《大宋宠妃陈三娘》 第1章 春日 春日里一切都是美好的。庭院里草长莺飞,花红柳绿,一群燕子低低的掠过池塘,几只蝴蝶忽隐忽现,甚至远处已经有人开始踏青唱曲了,一片生机盎然。 仅一墙之隔的陈府后院的小厢房里,地暖还没有撤走,窗子才撤去棉帘,阳光透过冬日厚厚的窗纸,在房间的地上投下淡淡的带有福字的纹案;房顶因为光线的原因,显得极其深远。 三娘已经这样躺了三天了,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她已经不一样了。 到此刻为止,她还不能相信自己伸向空中的手只有那么小一点。四岁,居然是个四岁的小娃娃。 她记得,她叫安安。 很小的时候父母就遇到车祸死了,到底是几岁,安安记不清了。 只记得葬礼的时候,她没有哭,也不懂得一切。在一片混乱之中,她默默将手放到外公手里,仰头看着外公。外公蹲下来抱着她说,囡囡,跟外公回家。外婆哭着过来抱住她,她默默的流泪,觉得外婆的怀抱很温暖。 她记得,上高中第一次去住校,外公推着那辆送她上了9年学的自行车驮满了行李,外婆也是眼泪擦了又擦;上大学的时候,外公身体急剧下降,每次回家都能闻到浓浓的中药味;她不动声色的努力逗得他们开心,因为她知道,见一次少一次了。 毕业的前夕,像天一样晴朗的外公走了,外婆痛哭到晕倒。出殡的那天,天气特别好,路边的野花摇曳着伸向湛蓝,一如外公的笑脸。 工作没多久,电梯里认识了隔壁公司的嘉伟,笑颜如同冬日暖阳,温和有礼。 在一起3年多后,突然发现自己被小三,原来他在外地早有了老婆,还有个2岁多的孩子。 外婆走的那天,很安详,床头放着他们三人的合影;安安哭着在外婆的灵堂里烧掉了怀孕3个月的诊断书。 两年的单亲妈妈,安安在幼儿艺术中心上班,平时也教孩子们画画。安安自小喜欢画画,却因为不想增加外公外婆的负担没有去专业学过。好在艺术中心的老师都是有培训的,让安安觉得一起都美好起来。 特别是时间相对自由,每天看着胖嘟嘟的儿子安宁,再辛苦也会觉得值得。 可是,两岁的孩子那么娇嫩,前一天还满世界的跑来跑去的哄你开心,后一天简单的肺炎就变成了索命的绳索。 白色被单下小小的身体,就好像随时会醒过来一样。 离开医院的时候,阳光特别刺眼,刺眼到天空变成了白色、马路变成了白色、树木变成了白色;白色就像安宁身上的白色床单。 她穿过马路、穿过街铺,滚落楼梯的时候,周围惊呼的人群也变成了白色,似乎还有一辆冲过来的白色的车。 再醒来,自己就躺在这张有着杏色绣着五福吉祥花的床幔和淡紫色绣着几尾金鱼的锦缎被子的床上。被一群穿的花花绿绿、哭的莺莺燕燕的人围着。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华丽却又苍白的妇人看到她醒来,惊呼一声,扑到她身边一下握住她的手,泣不成声的说着:“三娘。。。。你终于醒了,为娘。。。为娘。。。吓死了,你要是再不醒,娘都要随你去了。。。。” 安安诧异而又默默的抽出手,然后引入眼帘的居然是一个小娃娃的手,那么小、那么纤弱、那么柔软,一如自己的安宁,那个瞬间眼泪就生生的流了出来。 妇人看到她哭,就心疼的抱了起来,一边拍着哄着,一边自己也哭个不停。 妇人怀里也是暖的,好像外婆。安安想。 她又闭上眼睛努力的想着:“醒来吧,这梦真不好。” 直到晚上,安安又醒来,发现所有人都安静了,她才掐着自己确认,原来这不是梦。 她穿越了。 第2章 陈家 昏暗的日光看不清时间,房间里仍旧是一片安宁。 远处胡床边,一个梳着丫髻穿粉蓝色小袄淡青色裙子趴着睡着的丫头是丁香,看起来十五六岁,是陈夫人的丫鬟; 旁边穿着湖蓝色绣着银色梅花短襦,杏黄色长裙,梳着高髻,略显凌乱的插着几朵珠花,斜卧在塌上的是陈夫人杨素晓; 再靠近是奶娘敏芬,穿着深青色袍子绛色褙子,趴在三娘床边。 安安着她们,想到每次陈夫人用力抱着自己痛哭、热热的眼泪汹涌到自己脸上、焦急而又欣喜的眼神上下打量,她都会想起那个拼命想守住安宁的自己——那个痛彻心腑、绝望无助,恨不得用尽每一丝力气去争取安宁一丁点生机的自己。 只有母亲可以体会母亲。安安弱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因着这一口叹气,杨素晓一下子惊醒,提着裙子就跑到床边,上上下下把安安打量了好几遍,确定小人儿无恙才放下心来,又坐在床边默默垂泪,一边念叨着阿弥陀佛,一边不时的抚摸着安安的小额头。 安安虽然闭着眼睛假装睡的安稳,却依旧觉得眼眶热热的。 安安在心里默默的梳理这几天的事情,虽然说还在病中,脑子还不太清楚,也有可能因为是个小娃娃,记事情和分析事情要慢很多。 尽管这样,陈家的基本情况安安已经了解的差不多。 父亲,杨素晓唤他飞远,似乎没有官职,但是似乎家里还有点殷实;最近不在家里,不过因为小女儿的病,不日就会归家。 母亲,也就是陈夫人,杨素晓,陈老爷的正妻,是这个小娃娃的生母;小娃娃没有大名,只唤为三娘。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陈静楠、陈静松,一个九岁、一个七岁。这三天来,远远的来看望过她一眼。 另外,陈老爷还有两个小妾,每次提她们杨素晓总是叹气。 三娘,今年刚刚四岁,是陈老爷与杨素晓的掌上明珠,才得了风寒高烧不退,差一点就死了。也就是那个时候,安安穿越了过来。 两天后,父亲来看了三娘。 清风朗月一样的男子,三十岁左右,身形挺拔。穿鸭蛋青色圆领锦缎襴衫,同色的发带束发,腰上松松的系着一条墨蓝色的绦子,下巴上留着很儒雅的胡子。 见到杨素晓满脸温和的说了一句,夫人,辛苦你了。就携着几欲垂泪的杨素晓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三娘床边。 三娘因为好了些,并没有躺着,被奶娘用枕头围着半靠在床上。 陈老爷来了的时候,三娘用冷冷的眼神看了他很久。直到看到陈飞远的眼神,那个眼神安安见过,和外公很像,满满的怜惜和关怀。 三娘心想,也许能算个好父亲。 简单的几句问候,都是奶娘代答,陈飞远叮嘱了几句之后,就和杨素晓去了外间小声说话,奶娘则扶着三娘躺下。 三娘躺着,耳朵却竖着。 “素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飞远,我不打紧,只是心疼三娘……你没看到那几天,小小的人儿浑身烧的通红,都只有出气了,我的心啊……呜呜呜……恨不得替她把罪受了……呜呜……” “好了好了,没事了,这不是又好好的吗?三娘会好起来的,放心。” “嗯,飞远,你这次回来,还会很快出去吗?” “不会了,要呆一段时间,正好陪陪你们母女,也看看静楠、静松的功课。” “他们两个都很用功,飞远你放心。” “嗯……那个,西院的两个还好吗?没惹你生气吧?” “还好……她们还好……” 陈飞远夫妇说着话,往外院越走越远。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到了床幔,花团锦簇,五福呈祥;小丫头们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忙忙碌碌,奶娘在床边掖着被角;远处踏青的人,欢笑声隐隐传来,似乎夹杂着青草香。 安安翻了个身,闭眼睡去。 第3章 家人 杨素晓和奶娘总是让三娘躺着,一躺就是十天。 期间,静楠、静松来看过三娘几次,每次都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眉飞色舞的讲一下学堂的事情。谁又背错了书挨了先生的板子,谁又偷偷换掉了先生上茅房的纸,等等之类。总是逗的杨素晓、奶娘和丫鬟们大家哈哈大笑,骂他们是两个小猴子。 大多数时候三娘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从来没有过兄弟姐妹,也没有跟这样半大的孩子接触的机会。偶尔会笑一下,那时候静楠、静松就会得意的互相使个眼色。其实二人不过想尽心思的逗三娘开心而已。 杨素晓每日三餐都会过来,看着三娘吃完,陪她玩一会,中午哄她午睡,给她比划着做夏天的衣服、鞋子,笑的温暖。三娘偶尔也会试着微笑着回应。只是自己都觉得,那笑容不是四岁小娃的笑容。 陈飞远基本每天会陪杨素晓一起在三娘房里吃晚饭,然后就去外间交待一下家里的事情,就去检查静楠、静松的功课。但是大多数都在会客。在三娘看来,父亲的客人有点多。 一天,三娘漱完口,在床上看奶娘给摩睺罗做小衣服。摩睺罗是个泥娃娃,手脚可以活动,可以换很多衣服。三娘觉得新鲜像现代的芭比娃娃就拿来看过一次,后来就多了好几个各种各样的摩睺罗,奶娘和丫鬟们都很热衷给它们做衣服。三娘就给不同的娃娃换来换去也算自得其乐。 忽然就听到陈飞远跟杨素晓说:“素晓,你有没有觉得三娘病了一次有些不同?” “嗯,性子比之前沉静了很多,可能还没有大好,有些恹恹的吧。” “多找几个大夫好好看看,病根去了才好……她这样,都有点不像个小孩子了。” “到底是身子弱了些,让人心疼……”杨素晓说完就又要哭起来了。 “看你,又哭了,快,别哭了,我也心疼的……马上天气暖和了,也带她出去走走,没准精神就好了。”陈飞远又安慰了一番才离去。 陈飞远走后,杨素晓走到床边跟三娘一起玩着摩睺罗,一边吩咐厨房多做点药膳给三娘,又一边叮嘱丫鬟们仔细煎药,同时还安排了一个小厮明天多请几个大夫来看看。 玩了一会之后,奶娘准备张罗三娘睡觉了,杨素晓挪到床头,抱着三娘,一摇一晃的拍着,轻轻的边哼唱边说:“三娘乖啊,娘的乖乖,快快好起来,三娘乖啊,娘的乖乖,病好了娘带你去院子里看迎春花、桃花……” 然后她就开始小声的描绘着春天的桃红柳绿,街边的果子点心,大相国寺的飞禽走兽,汴河桥边的影戏、杂技……声音软软的,像一波清水涟漪,回旋荡漾;描绘出的景象让三娘觉得远远的却又熟悉,恍然前世今生。 三娘用小手轻轻抓住杨素晓的绣着银色碎花的湖蓝色短襦,头也埋进去,昏暗的灯光下,随着杨素晓的轻轻摇晃,衣服和影子也一起摇摇晃晃起来。 快要睡着的那一刻,安安想:好像大海上细碎的光,好宁静。 第4章 西院 可惜从第二天开始下连绵细雨,一口气下了好几天。 这天,三娘午睡刚刚睡醒,坐在床上懵着个小脸让奶娘给穿一件粉红色绣着一只憨态可掬小狗的薄袄子。杨素晓则一身天青色的棉袍子配秋香色褙子,褙子上绣着八宝团纹,头发高高束起,斜插着一支镶着象牙和翠玉的银质冠梳,没有过多的带珠钗,坐在一侧的榻上检查着丫鬟端来的点心和汤药。 小丫头忽然小声来报:“夫人,西院的来了,说是来探望大姐的。” 杨素晓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不过是几个狐朋狗友送来的官妓,还真当自己是回事了。” 转念想了想,还是让她们进来了。 接着,两个十六七岁的人走了进来,水灵灵的。 一个身材圆润身穿水红色的小袄配青葱色的裙子,面若桃花,眼若灿星顾盼流离,梳着同心髻,带着两只翡翠的步摇,明艳动人。一个款款而行,穿着一件银灰色的袍子外面配着绣有蓝色蝴蝶的白色褙子,梳着堕马髻,衬以簇簇珠花,温婉可人。 进来后,两个人站在塌边,低头曲身向杨素晓问了万福,杨素晓一时竟不回答,只专心的清点着点心和果子。 红衣女子看到,就笑盈盈的说道:“夫人,大姐也大好了,我们悬着的一颗心也算放下了,之前大姐病中我们也不敢叨扰,我和香芸就给大姐做了两个香包、一双鞋袜,还望不要嫌弃。”白衣女子香芸接着说道:“是呢是呢,我和晚晴不会别的,只会做点针线,希望大姐祛病驱邪、一切顺遂” 说完就让小丫鬟拿上来两个托盘。两个精致的香包里包着一些宁神祛秽驱虫的香料,一双小袜子缝的针脚细密,一双小鞋子上用小珠子穿了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杨素晓淡淡的抬眼看了看,点头说道:“大姐现在好些了,你们两个有心。”说完便不再言语。奶娘起身把东西收了下来。 “人也看了,东西也送了,是三娘喝药的时辰了,你们请回吧”。杨素晓站起身来,端着药,丫头丁香捧着果子,往床边走来。然后坐下,笑眯眯的对三娘,温和的说说:“三娘乖喝药啦,喝了病就好了哦,还有好吃的果子哟” 晚晴和香芸并没有因为杨素晓的话而离去,仍旧站在榻边。 三娘安静喝药的空档,杨素晓回过头去看着她们。晚晴和香芸交换了眼神,鼓起勇气喃喃地说道:“夫人,老爷回来这几天了,都还没去过西院……”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杨素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替夫人分担……”香芸还想着多说几句。 丁香唰的一下起身打断了她的话,站到了门口撩起了门帘:“二位姨娘没事就请回吧。”两人才恹恹的告辞走了。 “夫人,别生气了,大将军也是看中和老爷的情谊才送她们来的。”奶娘低声的劝着。 “有情谊就来祸祸我们?看那两个狐媚子的样子,还跑到我这里来讨男人了!?”杨素晓恨恨的说道。 “可是……也不能退回去。”奶娘叹了口气。 “可不是,那大将军也是不好相与的。况且如今官家现今都没个皇子,搞不好也就是他了……,谁知道以后会怎样?要不是因为老爷跟他是少年的情谊,真希望老爷能抽身出来。”杨素晓说着说着,就出起神来。 三娘心里思衬:大将军与当今皇上看来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恨自己上学的时候历史不好,也不知是哪位皇帝。这样混想着,就慢慢又睡着了。 第5章 下床 又花了近十天的时间,三娘的大夫说三娘大好可以下床了。 这些天,她通过与丫头和奶娘,简单了解了一些三娘的习性,原本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待人温和,天真可爱。天真可爱?可能还真的做不来。安安摇了摇头。 不过这几天与不同人的交谈下来,安安也算理清楚了头绪: 现在是大宋朝第四朝皇帝的嘉佑元年,皇帝名叫赵祯。安安想破了四岁的小脑袋才猜测应该还是北宋,特别是后来确认现在陈家就在汴京东南处。 那么,担心来了,上一世总说盛唐弱宋,宋朝给人的记忆太少了,如果是唐朝和清朝,皇帝基本可以倒数,可是偏偏是宋朝。嘉佑元年,这又是什么年份?离“靖康耻,犹未雪”还有多久?什么时候变成南宋的,汴京这里是不是跟辽还是金有一场恶战? 她当然不敢问,只是问题默默的在心里,却又提醒吊胆着。 终于,淫雨霏霏的日子过去了,寒食节这天太阳露出了笑脸,三娘可以出门去走走。 杨素晓安排的颇为隆重,一早上开始,就张罗着帮三娘选衣服。然后安排丫鬟和小厮们在院子宽敞的地方摆上胡床铺上薄棉毯子,垫上松软的垫子,小几上摆好了才做好的插花和软糯的点心、果子,周围还放有山水屏风怕春日风寒吹着三娘。 当三娘被穿的红彤彤的像个过年的吉祥娃娃一样,头上梳着两个可爱的小髻、还缠上红绳,准备出门的时候,一个奶娘、两个丫鬟、两个仆妇、还有两个小厮,在门口候了一排,预备伺候三娘。不过三娘终究还是没要仆妇抱着或者背着,坚持自己走路, 这是三娘第一次离开那个呆了半个月的小屋子,她想要认认真真的认识一下这个世界。 母亲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她旁边轻轻的牵起了她的小手。三娘抬头看了一眼,门外一片春光明艳。 这是个不大的两进的小院,虽然院子不大,但是在中央院子靠西边还是修葺了一组一人高的一组假山和一个小池塘,池塘里有几尾红艳艳的小巧金鱼,偶尔游动一下。池塘再往西,回廊那边就是西院。池塘东边是一小片空地和一个小亭子,亭子里有个小几,想来平时陈老爷会在这里下棋喝茶会客之类。 自己就住在东厢,与这个亭子隔着一篷耸立的竹子和一片花圃。花还没开,竹子已经绿意葱葱的指向天空。竹子的尽头,正南向,是一个二层的小楼,檐角翘立飞扬,窗棂秀美。二楼是陈老爷和夫人的房间及书房;本来静楠、静松的房间也在东厢,自从三娘病重以来,静楠、静松就搬到了正房的一楼,占用了以前陈老爷议事的房间。 今天,亭子旁的空地,被杨素晓挤的满满的,一个胡床就占去了绝大部分地方,一个小几又占去了剩下的位置,再加上那一堆伺候的人,感觉整个屋子都挤在了这里。三娘坚持围着回廊走了一圈之后,还是被抱上了花团锦簇的胡床。 杨素晓一边为三娘擦着几乎没有的汗,一边把一堆好吃的塞到她手里。后来奶娘又拿来了之前准备好的打秋千和千千车等一干玩具,杨素晓就这样一直陪着她玩耍、陪她说话、暖暖的笑着。 “那就这样吧。”玩累了的三娘靠着枕头歪在杨素晓身边,望着头顶四方的蓝天和飞立的屋檐,心里忽然就下了决定,“要好起来,不能让另一个母亲也失去孩子。” 第6章 清明 寒食节过后两天就是清明节,陈静楠、陈静松也休学一天,陈飞远准备祭祖结束后带家人去金明池踏春。 金明池和琼林苑都是京城内最大、最繁华的皇家园林,不过每年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都会对外开放,不论身份地位都可以进入。这让三娘还是觉得很是诧异:没想到宋朝竟开明至此。 更诧异的是,年纪大一点的丫鬟们还说,很多府里的园子也是可以让外人进出的,特别是皇亲国戚家的园子,修的是亭台楼阁、山水如画的,都欢迎游人参观。 家丁早早就去占了位置,但是由于来踏春的人太多,位置也只够三张杌子、一张带矮屏的胡床和一个小几的位子。旁边就是别家的位置,有的有名望人家,事先铺好席子,再在席子上放上胡床、条几、矮凳等,周围还围着矮矮的幔;有的人家只带着毯子或席子,席地而坐,一应用具随意的摆放;远处的湖边还有画舫,似有说书艺人和歌妓引得阵阵叫好声;还有些“闲人”类似现在的导游,带领初入京城的人家或者鲜来游玩的家庭一一讲解参观。 一般清明节前后几日,从太阳初升开始,一片沸沸扬扬人头躜动,喝酒斗技、吟诗品茶;一直到月落西山,还会有人支起高高的灯笼,喝酒唱曲,意气风发。几近天明才会安静一些,待到第二天日出,又开始周而复始。 清明节当天,天不亮陈飞远就带着杨素晓和静楠、静松,去祭祖。三娘也被早早的叫醒,由于大病初愈,就在家等着一起出门踏春。 三娘穿着漂亮的鼠灰色带迎春花图样的小袍子,外面罩一个鹅黄色小甲,活泼可爱。头上两个萌萌的小髻被奶娘插满了五颜六色的花。三娘皱了皱眉头,把那些花一一取下来,但是最终还是拗不过奶娘,留了两攥小小的迎春花。 杨素晓已经为今天忙碌了两三天,出门时是神采奕奕,高高的发髻一把象牙的簪子斜插着,几朵海棠、一朵芍药、配几支迎春花也是满头的热闹。身穿水红色襦裙,外穿深蓝色一件交领褙子。就连一身天青色、表情清冷的陈飞远也带了一朵黄色的芍药在鬓角。 静楠、静松、奶娘丫鬟小厮更不用说,个个花团锦簇。 三娘摇了摇头,被奶娘抱着出门去。 一辆插满鲜花的马车顺着人群的方向一路走到家丁占好的位置,一棵已经发芽的槐树酒水饮品,炒银杏、梨干、狮子糖、榛子、蜜糕等一具果子小吃。 静楠、静松一看到这些吃的眼睛都直了,却又害怕陈飞远,就小大人似的正襟危坐在杌子上,不时用斜眼看着小几。 三娘看到他们小脸憋屈的模样,心下好笑,就短手短脚的爬下胡床,先抓一把吃的给眼睛笑成了缝的素晓,再抓一把给陈飞远,最后满满两把抓给眼巴巴的静楠、静松。奶娘就很合适宜的开始夸奖三娘:“哟,看我们大姐长大了呢,又孝顺又乖巧,这么好的姐,可是全家人的福气!” 杨素晓和陈飞远都指着三娘笑个不停,静楠、静松也冲着三娘挤眉弄眼。全家人一改之前的冷冰冰氛围,杨素晓和陈飞远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静楠、静松跑来跑去的嬉闹着,奶娘拿着玩具逗着三娘,一派其乐融融的。 三娘玩累了,躺在胡床上,感觉头顶的槐花似乎就要开了,一片馨香。 多年后,三娘回想起这一幕,仍是心底里最暖的一刻。 第7章 大伯 太阳升高了,人也越来越多,更多人的开始离开自己的位置去别的地方走走,赏赏春光、看看杂技、听听谁家新填的词曲,或者相互交谈、饮酒下棋、烹茶论史。 忽然,远处炸响爆竹,金明池的水戏表演开始了。据说每年皇帝还带着皇亲国戚在宝津楼观礼,有时还会派出龙船观看,热闹非凡。宝津楼下还有百戏表演,秋千比赛,也是人浪沸腾。 陈飞远带着静楠、静松,由小厮陪着去看水戏了。杨素晓担心三娘落水,就说晚点带三娘去看秋千。 一场水戏下来,已经接近中午。众人各自散去,陈飞远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行人。 跟陈飞远肃穆交谈的人跟他长的很像,只是身高略显得矮一点,微皱的深绿色袍子也衬的他没有陈飞远神采俊逸。后面跟着两个跟静楠、静松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还有一个比两个男孩略长一点的女孩。 一行人走近了,杨素晓事先下去一个万福,喊了一声:“大伯。”又招呼着:“静婉、静柏、静枫,快过来吃果子。”三个孩子对着杨素晓行礼,喊着“婶娘。”然后四个小伙子就玩到了一起,你追我赶。静婉走过来坐到胡床上,一副恬静的模样,一双眼睛只打量着三娘。三娘被奶娘抱着向伯父行礼,并没有下床。 陈飞远带着兄长在小杌子上坐着,杨素晓忙前忙后的张罗着,静婉也帮忙打点。三娘就爬到靠近的一端,听他们讲话。只见兄长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飞远,自二老离世,我们分开,你的事情为兄很少管,但这次不是为兄我说你,你赶紧抽身出来吧?”“兄长,我和大将军自小认识,又一起读书,多年的情谊,不是说抽身就能抽身的。”“可是你看,官家现在都还没个意思,估计这事要坏。”大伯眼神周围一转,小声说:“官家身体就这样了,还强撑着要生儿子,难道大将军不知道?难道他在那个位子守了二十多年要让给一个奶娃娃?”“兄长,这些我也知道,我提过几次都未曾成功,特别我发现高氏最近瞒着大将军有些动作,事有蹊跷。”“蹊跷个什么啊,那就是要有事啊!”他指着陈飞远继续说道,“我可事先说好啊,你要有事别害我啊!我陈鹏现在虽算不上人物,也算是有体面的人,人家看到我也都要道一声:万里兄。别被你陈鸿给拖累了。”说完还轻轻一拂袖,似有些鄙夷。“是,小弟知道了。”陈鸿陈飞远低声回应。 “对了,话说,上次大将军送你的两个官妓还不错,你怎么没带出来?”说完眼神还望四处打量。陈飞远回到:“她们们是高氏送来的,本来就有提防他们的心,更何况今天这样的日子也确实不方便。”陈鹏这才哼了一声说:“总算像个样子。” 杨素晓忙了一圈发现三娘趴到了胡床的边上闷声坐着,哪里会想到她小小年纪还会偷听,便把她抱到了胡床中间,围着一堆玩具找静婉聊天。“静婉现在越发出落了,再过几年要许人家了吧?”静婉低头说着:“让婶娘笑话,今年夏天才12岁,还早呢。”“哟,都12了,那可要好好张罗一下了。你母亲这次生产说是不顺,现在小娃娃有半岁了吧?”“嗯,母亲生完妹妹就一直不好,大半年没出门了。嗯……那个……静婉的事情,让婶娘费心了。”说完低头看着杨素晓。杨素晓心里一愣,这孩子敢情这么有心思?她笑了笑,并不接话,便一边逗着三娘一边说:“三娘还没见过小妹妹吧?等过段时间,娘就带三娘去看看伯母、看看小妹妹哟” 第8章 初见 三娘心烦,想听的不给听,好歹知道个时间啊。都怪自己历史学的不好,根本没办法分析出前后左右来,也深怕哪一天就亡了国了。所幸现在不是徽钦二帝,但谁知道那个所谓的大将军是谁啊,听起来好像跟皇帝很有关联的样子,难道是下一任皇帝?听意思是现在的皇帝没儿子,可是不记得宋朝哪个皇帝是将军啊。百思不得其解。 三娘就拖着奶娘往湖边去,离开人群透透气也好。奶娘则以为她想去看打秋千,就跟杨素晓说了,静婉因为存着心思,就说陪着杨素晓,杨素晓也因为大伯在需要张罗就没有跟去。让丁香、奶娘和一个家丁跟着一起去。叮嘱他们,顺便把在外面疯跑的四个野小子找回来。 找到了一个人少的湖边,三娘叫奶娘把她放下来,自己朝一个刚发芽的柳树下走去,奶娘和丁香紧跟着。她要在树根下坐一会不要她们陪,丁香给她垫了块小垫子,自己和奶娘一个靠着湖边的方向站,一个就在柳树旁边站。家丁则去附近寻觅一下四个小公子们。 三娘坐在垫子上,绷着小脸,望向宝津楼的方向,那边依旧热闹非凡,似乎有人在打秋千,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又似乎有人在唱曲,丝竹声里夹杂着咿咿呀呀的吟唱。 一个小小的女娃娃,异世而来,满心创伤,又怀着亡国的忧思,看着水面一层一层的皱开又陷入了沉思。 “咚!”一个石块落入三娘面前的湖里,水花虽没有溅到身上,却也高高溅起。“啊哈哈哈哈哈……”一群男孩子的笑声传来。丁香看着是一群衣着显亮的孩子,也没有多加呵斥,奶娘则是马上跑到三娘身边,生怕他们再扔石头伤到三娘。 三娘回过头去,看到三四个8、9岁的男孩子。为首的一个男孩穿着金丝锦缎的袍子,腰上系着紫红色的腰带,头上也带着一个小巧的玉冠,旁边还可笑的插了一朵很大的芍药花。他笑的格外卖力,捧着肚子弯着腰,白净的小脸笑的通红。剩下的三个孩子,一脸谄媚的捧腹附和着,笑的眼不对心。后面远远的跟着几个家丁和小厮。 “仲针,再来!你溅的水花最大!”“再来!”“再来再来!”旁边一个稍长一点的孩子连忙递给了第一个叫做仲针的男孩子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其他几个一起怂恿着他。 看到三娘回头,看到叫仲针的男孩颇为得意的扬头笑着。他本来就是远远的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女娃娃坐在那里皱着眉头发呆,想要吓她一下。如果能打湿衣服或者吓的大哭起来就太好玩了。可是,他并没有看到他期待的情景发生,那个女娃娃很淡定的回了头,一双历经沧桑般的眉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戏弄而分开,反而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眼神里增添了满满的嫌弃和鄙夷。“我叫个小女娃给鄙视了?”这一切都是他没想到的。以至于他握着第二块石头的手,迟迟未将石头扔出去,歪着头没回过神来。 三娘本来烦闷的心情被这几个熊孩子闹的更加烦闷,她收回目光,望着一圈一圈涟漪的湖面,幽幽的站起来,叹了口气,转身,不看任何人,朗朗的说了一句炸雷一般的话。 “谁家的熊孩子,真没教养!” 第9章 看戏 那句话一出,奶娘吓的差点吞了舌头,丁香直接呆住又马上看向那几个惹不起的小祖宗。果不其然,熊孩子们炸了起来。 先是后面的跟班的小男孩先会意过来,直接就炸毛,扯着嗓子喊:“休得胡言!” 正在愣神的叫仲针的男孩被后面的男孩子一搡也醒悟过来:原来自己被一个三四岁小女娃娃教训了!原本刚刚被鄙视就憋着一口气在,现在更是怒火中烧:“居然敢教训本公子?反了天了!也不问问我是谁!” 一群小子就上来了要打架,三娘就抬着小脸,一副俾睨众生的表情。几个小公子冲上前去,见是个女娃,还梗着头,就急的没处下手,围着三娘直气的哇哇大叫起来。又见三娘叫奶娘护着,便叫嚷着让小厮们气势汹汹的去押了丁香问话。 本就乱成一团,可巧,陈家的家丁刚刚好找了陈家的四位公子过来。四个男孩子一看——有人要欺负妹妹!一帮小厮还在拉扯丁香?“住手!放开她!”静楠一声大喝,接着和静松不由分说的冲了上去。静柏和静枫一看,心说:“哟!打架啊,挺热闹呀,咱们也上吧!”相视一笑,直接冲了出去。 小厮和家丁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陈家的四个小公子便一口气轮拳而上。 对方一看,挺好!来了四个小公子,刚刚的气正没地方出!那还等什么? 你一拳扯散了我的头发,我也一拳打掉你冠上的花;你扯着我的袍子,我也拉着你的腰带;我踩着你的脚,你踢也了我的腿肚子——一转眼两下里打在了一起。 可惜双方都是文弱公子,终不过是吆喝声大过拳脚。 两家的小厮又生怕自己家公子受伤又不敢太上前拉扯,围着几个人转圈干着急。 一霎时,一团花花绿绿的扭在一起,里外几层的来回转圈,场面一度混乱。 “这下可真热闹啊。”三娘心想,甚至有点不嫌事大。 她就那样站在刚刚发芽柳树下,穿着漂亮的鼠灰色带迎春花图样的小袍子,罩着一个鹅黄色小甲,头上两个小髻插着花,粉雕玉琢的,吹着软软的湖风,气定神闲的看着这帮孩子。 这一打可不打紧,周围的大人都赶紧过来帮忙解围。“还不快扯开!”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各家的小厮们才赶紧拉着自家的公子。由于在金明池边,谁也不知道谁的身份,家丁们都不敢妄动,只站在中间挡着小公子们相互的拳脚。 丁香一溜小跑回去找陈鸿和陈鹏兄弟俩。三娘则被奶娘抱着绕着远路往回跑。 等奶娘气喘吁吁、两腿发软的抱着三娘回到槐树下的胡床的时候,陈鸿陈鹏兄弟二人已经不见了,杨素晓也吓白了脸,抖抖索索的抱着三娘。三娘心里却在暗暗叹气:好戏没看完。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三娘的脖子都伸断了。终于,怒气冲冲的陈鹏和一脸肃穆的陈鸿带着四个衣服和头发都乱糟糟公子的回来了。陈鹏二话没说,直接带着静婉、静柏、静枫三人径直离开,甚至没有道别,似乎还拂了下衣袖。陈鸿则是一声不吭的坐下,静楠、静松二人垂头丧气、大气不敢出的站在他身旁。杨素晓也不敢插言,只能由他们站着。 时间好像静止了,但是每个人表情却丰富多彩。三娘想,怎么小几上没盘瓜子? 第10章 将军 一片沉寂之后,杨素晓端了一杯刚刚煮好的茶给陈飞远:“飞远,消消气,小孩子打架也是正常的,况且我听说也是为了保护三娘他们才……”陈飞远一挥手打断杨素晓:“我陈飞远,书香传家,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孩子?小小年纪学会惹祸了!”陈飞远指着三娘说,虽然语气不重,但是听起来痛心疾首。再转头对着静楠、静松:“再看看你们两个,不论青红皂白,动手打人?圣贤书都白读了吗?凡事不能讲道理吗?” 三娘赶紧缩缩脖子一副装出来的委屈表情,再看看静楠、静松一脸的丧气表情,却又想笑不敢笑。 杨素晓赶紧接着劝:“听丁香说,不是没打上吗?”“自然是没打上,不然那些小厮是干什么的?”陈飞远喝了一口茶,又说:“还好没打上,你知道对方是谁吗?”“是谁?”“大将军家的大公子。”“啊?!”杨素晓的手都抖一下,“后来呢?”陈飞远又喝了一口茶,并将茶杯给到杨素晓放下说:“好在狄青狄公路过,看到了,两下解围,才算各自回家。等一会我带这两个孽障去宝津楼给大将军赔礼去。改天再上门赔罪。” 一听说是狄公解围,杨素晓也算心里石头落了地。一则,狄公与陈飞远自父辈向来交好,现在更是叔侄相称;二则,大将军家的几个公子也准备跟狄公学习兵法骑射。算是最好的结果。一头放下,另一头又开始着急了,如果改天上门赔罪,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合适。 就在杨素晓乱七八糟思考的时候,一行人马大刀阔斧的过来了。 为首的是一个与陈飞远差不多年纪的人,略有发福的身上穿着宝蓝色襴衫,圆圆的脸上温和。“这个人笑的像一只猫。”三娘想。 他身边跟着刚刚那个闹事的祖宗,头发显然是被重新梳过,旁边那朵月季也换成了几朵三娘不认识的花,但衣服还是皱的。绷着脸,抿着嘴,低着头,一副不服气又不得已的表情。 “大将军?”三娘想。 “不知大将军莅临,陈某惶恐。”陈飞远连忙起身抱拳作揖。杨素晓也跟着万福下去。奶娘抱着三娘也深深的万福,静楠、静松则是一惊,瞬间面色惨白,交换了眼神,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梗着脖子。 “飞远,快别这样。”大将军连忙接住陈飞远作揖的手,“你我本就相熟,加上今天确实是犬子惊扰你家小女娃在先。某特带犬子来赔礼,让你们见笑了。”说完,转头呵斥一声:“还不过来?!” 仲针这才磨磨蹭蹭的走上前来,拱手说道:“之前是仲针惊扰了陈家妹妹在先,又预动手打人在后,实属不该,望陈先生、妹妹、各位兄弟原谅仲针。”说完准备深深一揖。陈飞远连忙扶起仲针的手,说道:“大将军不必如此,大公子不必如此,陈某惭愧!”又转头对静楠、静松说:“两个孽障,还不快来赔罪?” 静楠、静松本来准备誓死不低头的,结果被仲针这样一个礼赔下来,面面相觑,然后又自叹不如,最后被窘的满脸通红。一听到父亲这样呵斥,马上说道:“是我们冒失莽撞,还请大公子、大将军海涵!” “哈哈哈哈,好的很,和和气气的,最好!”大将军抚掌道。“我家两个小子与你们也一般大小,以后可以多多往来。” 陈飞远点头称是,内衫却汗湿了一片:“这一军,将的好啊!” 第11章 狄青 这是大将军?看起来明明是个文人!三娘一脸蒙圈。 就在她发懵的时候,大将军突然说道:“听闻飞远家小女娃娃很是了得,不知是否就是……”说完指向三娘。奶娘赶紧抱着三娘深深一个万福。 “正是小女,刚刚四岁,不懂事的很,才闯了这样的祸……还不……”陈飞远赶紧说道。 “不打紧不打紧,啧啧,不得了不得了,才四岁,敢于坚守正义、喝斥奸邪,真真不得了……”大将军摇头晃脑的称赞着。 三娘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索性就不动声色的低着头。可是,在仲针看来,却是一脸冷冽,小小年纪不同于寻常家哭哭啼啼的女娃娃。 “可不就是!哈哈哈哈”随着一系列爽朗的笑声,一个身材健硕、头发花白、声如洪钟的人突然出现在了陈家小小的地盘里,甚至没看一眼大将军,而是直接走向三娘。 “狄公!”陈飞远赶紧作揖。狄青也不理他,绕开万福的杨素晓,径直走向三娘,双手背着盯着三娘看了半天,俊朗的眼睛不怒自威。 这老伯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好看,可惜脸上居然有块很严重的疤,似乎被刺过面。三娘心惊了一下,却并不躲避,直直的回望过去。过了半晌,狄青又爆发出火山一样的笑声:“小女娃娃有意思,有魄力!深得老夫心意!”三娘只能站在胡床上有模有样的做了万福。 大将军也附和着对三娘赞口不绝,接着客套了一番之后,带着一行人声势浩大的离开。 走的时候,仲针回头,正好三娘也望过来。仲针对上这双眼睛,黑漆漆的瞳子沉静如水,原本天真烂漫的脸上也挂着不合时宜的深沉。 明明只有四岁,可是为什么总是一副这样的表情?他百思不得其解。 送走大将军后,狄青一反刚刚的张扬笑脸,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对陈飞远幽幽的说:“贤侄,大将军这招——妙啊!”陈飞远赶紧拱手道:“是啊,既得了民心美誉,又施恩于我,堵了我的请求。”狄青转身望向陈飞远恨恨的说:“他这一军将的好啊!” 陈飞远请狄公坐在杌子上,杨素晓端上新煮的茶奉给狄公,三娘就围着小几偷听。狄公捧着茶问:“怎么,你还没提吗?”“提了两次了,都是再议。一说情谊不舍,一说帐下无人。”陈飞远摇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可惜,老夫一届武夫,现在也看不清局面。只能借前几日家中大火,举家搬去大相国寺叨扰佛祖圣地。想来,不日那些谏官就会吐沫星子飞到脸上的参奏老夫,如此,便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说完低头喝茶。 陈飞远心头一震:“狄公,你戎马一生,战神英名响彻寰宇,只能落得这样收场吗?”“哈哈哈哈,老夫马上知天命,该看透的已经看透了。名誉什么的都是虚的,现今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说完看向陈飞远:“只是怕聪明如你,也不能舍弃这些身外之物,终会为其所累。”说完叹了重重口气,“不过,就算你能看破,却怕也是逃不掉了。”。 狄青继续低头喝茶,头也不抬的说:“西北方柳树下有一个灰衣短打青年,名作魏巍。是个可靠的人,现在大将军麾下,骑射俱佳,深得大将军喜欢。”陈飞远抬头远望,果然看到一个灰衣青年抱拳相示,陈飞远也连忙拱手回礼。“这也算老夫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也希望到了关键的时候,你们能昌大义、明公正,也不枉老夫一番心意!”说完,放下茶杯,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走了。 陈飞远连忙起身,一揖到底,泣不成声。 第12章 书房 自上次清明陈飞远见过狄青后,便早早的招呼家人回家,之后鲜少出门,一般都呆在二楼书房内。 也因为上次的事情,罚了静楠、静松禁足己过,连学堂都告了假,在家练字、背书,甚至每天还有半个时辰练习静坐。 三娘由杨素晓护着并未被罚,每日就在楼上楼下的书房里翻着书,一方面想找些书来看看朝代新闻,另一方想知道大将军和皇上,大将军和陈飞远,还有狄青和魏巍,他们之间错中复杂,到底什么关系。 结果,几天下来,发现宋朝可私人阅读和收藏的历史文献仅限于唐朝和以前,再有什么真宗、太祖之类的言行记录参考意义不大,根本没有类似报纸的内容更新到这个朝堂。与其等有记载,还不如街头听说书来的有效率。再有,那些文字让三娘很为难。很多繁体不说,还有些字体怪异,识别很有难度,很是头痛。 相对而言,第二个方面就收获很大了。整理了静楠、静松、奶娘、丁香几人稍显凌乱的片段介绍,以及旁听陈飞远和杨素晓谈话,并对其进行了分析和猜测,得出如下结论: 如今是大宋王朝的赵祯皇帝。赵祯即位了很多年没有儿子。大将军从小就被过继给赵祯做儿子,并赐名赵宗实。他这个儿子做的非常合格,谦孝恭顺,朝野上下口碑很好。后来赵祯有过三个儿子,可惜都天命不足,纷纷早夭。做皇帝儿子二十多年的时间,大将军位置一直很尴尬,未曾有过册封。 眼看赵祯快到知天命的年纪,身体也不如从前,但是他仍旧没有半点立大将军为储的心,只是寄希望于后宫,不停的临幸不同的后妃。 大将军表面和善,顺从的接受一切,但是他从经历幼年时的恐惧到对皇帝的满怀期望,后又因皇子诞生充满失望,再又因皇子去世重新点燃希望,最终又因皇帝的态度再度失望——如此循环反复,内心已经十分敏感压抑。 陈飞远经常听到他在书房发脾气,出门的时候又恢复和善的模样。 而他的正妻高氏,是现今皇后曹氏的外甥女,本就心气甚高,又是个不安分的人,再加上久居这样的位置,任谁都会想要搏一番。这些年仗着母族势力,明里暗里做了很多事,有些大将军知道,有些甚至连大将军都不知道,更别说皇后曹氏了。 陈飞远从10岁左右结识年级相仿的赵宗实,当时被他的克己谨慎、礼仪谦和的品性吸引,结下了单纯的少年情谊。后来又因陈飞远父亲过世,家道不兴,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赵宗实的门客,经常帮助他处理一些朝堂上的事情。虽然他不曾沾染过任何朝堂后宫不干净的事情,但是,赵宗实的一些黑历史他也不是一点都不知情。 这些年,看着大将军越来越急躁的心态,愈发的觉得伴君如伴虎。就想像狄青一样,想躲的远远的。 可惜的是,他走不了。赵宗实怎么可能放他走?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多年的好友背叛自己?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多年的好友带着自己的秘密背叛自己? 陈飞远注定走不掉。 这几天,只要杨素晓和陈飞远聊起来,杨素晓就只能是不断的哭,哭到最后陈飞远都烦了,只得躲到西院去看书。杨素晓一下子慌了,哭的更厉害。 三娘捧着小脸在太阳下坐了一个时辰,下定了一个决心,于是去找静楠要了一张纸,一支笔,拿到西院门口,朗声说道:“父亲,教三娘识字吧!” 陈飞远原本也就是想躲开杨素晓心静一会,结果到了西院被晚晴和香芸缠的更头疼,不是拉着他饮酒唱曲,就是打探他对大将军的心思。他已然焦头烂额。一听到三娘的话,马上就走了出来。呵呵的笑着将三娘举过头顶,带回了书房。 第13章 赔礼 “唉,陈飞远果然还是严格的。”晚上的时候,三娘躺在床上揉着手腕默默地想。奶娘也心疼的用热毛巾给她敷着,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三娘却没有心思管奶娘,只默默的想:好在自己练字之后陈飞远没那么心烦,杨素晓也因着陈飞远对三娘的夸赞露出了笑脸,静楠静松也可以免去静坐的责罚而是陪三娘读书。 这样挺好,一切都是好好的。三娘笑着睡去。 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时间过的恣意且畅快。 陈飞远对三娘赞不绝口,所有的字教一遍就认识,很多唐诗教一遍就会背,写两遍就会默。所以就每天都只做个闲散人,每日下午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教三娘识字。 这一天,陈飞远又陪着午睡起来的三娘在一楼书房练字,顺便检查静楠静松功课,门口家丁来报,大将军府大公子来访。陈飞远赶忙将大公子请至一楼正厅,自己也整理衣袍出去迎接。 因着宅子不大,陈飞远还没走出去,大公子已经走到一楼正厅门口。正厅和书房之间有一个门洞,却没有挂门帘,三娘他们三个就拿着笔趴在桌子上伸着脖子往外看。 只见这次那赵大公子头发全部束起,用一支象牙簪子别着,穿着一件雨过天晴色的襦衫,系着一条镶有圆形象牙的宝蓝色腰带,一双皂靴走起路来蹬蹬生风。 陈飞远刚走到门口抱拳道:“不知小公子驾临,有失远迎。”赵仲针却一个长揖:“陈先生不必多礼,上次在金明池多有冒犯,此次我带着一些礼品来给先生和公子、小娘子赔罪。”说话朗声有节,礼节周全。让陈飞远心里赞叹了一声:“小公子请上座,礼物就不用了,陈某及犬子受之有愧,不敢不敢。” 赵仲针却站在原地,让家丁拿了三个托盘过来。一个里面放着两支中等的毛笔和墨;一个里面放着两本不算稀有的字帖;最后一个里面放着几个玩具,两个摩睺罗、一个打千千车和一个吹叫儿。 “陈先生,这几样礼品是我自己备下的,不胜粗鄙,还望陈家兄弟和妹妹不要嫌弃。”赵仲针言语诚恳。“上次的事情我也有所醒悟,是我自己品行不端、交友不慎才闯出祸来。现在我已经肃清身边好友,禁足思过了几日,日后定会克谨守己。”赵仲针又接着说:“我父常向我提及陈先生人品及学识均赞不绝口,我愿向陈先生学习。”说完又是一揖。 陈飞远听完连忙将赵仲针的手托住,说道:“不敢不敢。我与大将军本就是多年的情谊,将军谬赞了。”说完就瞥向自己的两个儿子,“静楠、静松,快过来拜会赵家公子。” 静楠、静松早就按捺不住了,一听到陈飞远传唤,马上飞一般的出现在正厅,挤眉弄眼的望着赵仲针。赵仲针把礼物给他们递上,然后抱拳道歉,静楠、静松连忙拱手还礼。三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没一会就相熟了起来。 赵仲针又转头说:“陈先生,我可否去静楠、静松的书房,一起切磋探讨一下?”陈飞远抚须微笑着说可以。 三个人有说有笑的进到书房,赵仲针才发现三娘穿一件葱绿色家常小袄、双髻用带着同色绦子的绿绳绑着、皱着眉头趴在桌上练字,就叫人把那一盘玩具那过来给三娘。三娘看到那几个玩具的时候,眉头挑了一下,心道:“这个小孩子可不简单哪,礼物送的太贵重了陈飞远肯定不会收。这样的东西都是孩子间的情谊,最合适了。可惜,钢铁直男了一些,摩睺罗选的颜色太丑。”然后,就表情肃然的爬下桌子,有模有样的道了万福表示感谢。 可就是那一挑眉,又像刺一样扎入赵仲针的心里——她又嫌弃我? “陈家妹妹可是不喜欢?”赵仲针直言问道。 “并没有,本就是寻常的玩具。”三娘回答。然后不等赵仲针说话,又就着小胳膊小腿爬去练字了。 赵仲针一口闷气憋在心里。 但他还是略坐了下,跟静楠、静松约定了后几日练习骑射才告辞。 第14章 来访 自打赵小公子登门与陈家公子结成情谊,加之陈飞远又一直不怎么出门,而三娘的认字才华被放大到街头巷尾之后,陈家就热闹起来。三天两头有人拜会,而陈飞远基本都避而不见。 这天破例,陈飞远出门去了。静楠、静松又复了学,三娘就由奶娘陪着趴在几子上着描红。三娘看着横也不横,竖也不竖的字心里发烦,真恨自己这双没力气的小肉手。 正恨着的时候,门口传来一串爽朗的笑声,陈飞远意气风发的带着一位老丈进来,一进门就吩咐把西院的也叫到正厅来。 三娘好奇的空挡,一位身材偏瘦、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神色飞扬的老者就大步流星的走到书房来,指着三娘说:“就是这个小娃娃?”陈飞远说:“正是犬女。”“哎呀呀,不得了,一遍就会?”“不才不才,只是略比常人快一点而已。”陈飞远说完对着三娘说:“三娘,快来拜见欧阳公。”“哈哈哈哈,老朽我也就只是一天地之间醉翁尔。”欧阳修捻这花白的胡子说。 “欧阳修?”三娘一下呆住。旋即下地万福奶声奶气的称呼:“欧阳公”。 “你识得多少字?你可读过老朽词?”欧阳修歪着头逗三娘。“只识得几个字,还未曾拜读过。”三娘沉着的回答。“你看看,你家娃娃都不曾读过我的词,哎呀呀,飞远,不义气!”欧阳修佯装生气。陈飞远马上应到:“三娘还小,等她识字多了自然就知晓了。不过,我这边有人会唱欧公的曲,可要一听?”欧阳修抚掌点头:“好!今天不谈朝堂政论,只听曲!”然后走去正厅。 晚晴和香芸已经在正厅候着了,一个抱琵琶开始唱:“画阁归来春又晚。燕子双飞,柳软桃花浅。细雨满天风满院……”一个坐在一旁开始烹茶。 三娘走到正厅门口看到陈飞远和欧阳修正对饮对弈,神采奕奕。 原来这就是欧阳修,才情满溢的醉翁。他的词,三娘会背很多:什么庭院深深深几许啊、什么红粉墙头花几树啊等等之类。最厉害的是,盛传当年官妓均以会唱欧阳修的词为荣,盛极一时。 原来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寻常而又有趣的老丈啊。 走着想着,走到了花园,盯着那些要开还未开的花、听着正厅里的莺声燕语发了会呆。就这样过了一会,被大门口的不知道说着什么的对话打断了,有三个人在跟家丁说着什么。不一会家丁来报,眉州苏氏父子来拜会。 “眉州苏氏?”三娘心说不认识。 陈飞远听到家丁通报后,马上整理衣冠,撤去晚晴和香芸,留下欧阳公上座,走去门口相迎。三个书生一样的人才走进门来。 三人均穿着青灰色春季襦衫,为首的四十岁左右,身量不太高,清瘦飘逸,目光如炬,留着胡子,神色肃然;后面两人并行,居左的稍微年长一点,身材欣长,风朗俊逸,神色温和,看到三娘还微微点头,微笑了一下;最后一个略显瘦弱,儒雅中透着灵气,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三娘小小的身量站在花田,看着暖暖的四月春风,带着三个人的衣角飘动,和煦的从她身旁走过,一片明媚灿烂的样子。 转眼,他们三人进了正厅,陈飞远引荐他们拜见欧阳修。只听为首的人朗声说道:“眉州苏洵,携犬子——苏轼、苏辙,拜见欧阳公。” 三娘只觉晴天一道雷——居然是苏轼!我的偶像苏东坡! 第15章 珍重 三娘从震惊中回神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准备起身准备溜进去听一下他们谈话,再看一眼东坡先生。但是她还没走到正厅,杨素晓就下楼为他们烹茶,看到三娘后吩咐奶娘把她抱回东厢去,别在院子里招了风。 任凭三娘如何不愿意也没有用,小小的胳膊腿不给力,只能被奶娘抱到东厢小屋里生闷气。但是她的脖子却一直伸的长长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正厅。 太阳一点一点的移动,三娘看着地上窗格上的花走了又走,正厅里的几个人还是在热烈的交谈着,偶尔能听到欧阳公爽朗的笑声。 脖子伸累了,就开始趴在窗棂上胡思乱想。想到东坡先生如何的鲜衣怒马、踌躇满志,如何的文采飞扬、传扬后世;然后又想到他后来一而再的遭受不白之冤,被贬流放,最终郁郁不得志,终其一生。 一个这样鲜活、春风般的人,被现实残酷折磨,被同仁构陷排挤,却终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些,不觉就难过起来了,心里默默的唱着上一世很流行的:“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默默的背着自己最爱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和“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眼泪就在眼睛里打着圈快要滚出来了。 忽然,门口蹬蹬蹬的热闹起来——静楠、静松下学归来,被陈飞远叫到正厅拜会各公。不一会,欧阳公准备起身回府,三苏也起身告辞。陈飞远见众人实在是相聚甚欢,且意犹未尽,便提议去汴河边的会仙楼畅聊一番,众人也不推脱便相约前去。 看到一行五人准备出门,三娘再也坐不住了,脱开奶娘的手,一溜小跑的来到大门旁,一把扯住正准备出门的苏轼的衣角,眼神期盼的看着他。 苏轼看到是一个玉琢般的小娃娃,就蹲了下来。 “你就是苏轼?”三娘一脸灿烂微笑的问。 “三娘不得无礼!”陈飞远连忙呵斥。 “不妨事不妨事。”苏轼笑的温和,语言也温和。“正是在下。苏轼见过小娘子。”说罢还做一拱手,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你的文采很好,很多人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三娘一脸肯定的说着。 众人愕然,随即笑的更大声。 三娘不顾众人继续说道:“只是……我是说如果,万一你受了委屈,我也希望你能豁达、开心。” 欧阳修一听哈哈的笑的胡子直抖,指着三娘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这女娃……有眼力!” 陈飞远却嗔道:“三娘休要胡言。” 苏洵啧着舌盯着三娘仔轻摇着头,苏辙却笑的前合后仰。 苏轼也微微一笑:“多谢小娘子提点,苏轼记下了。”说完摸摸她的头,起身出门。 三娘在门内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默默的念着:“苏东坡,你要好好的,后面的大风大浪,都希望你安然顺遂!”然后一转脸,泪就滚了下来。 这一切,本来到此就随着众人的离去就结束了。谁曾想,前面巷口一个人却把这一切都深深的看在眼里。 赵家大公子,赵仲针。 他原本是下学后应上次之约准备叫静楠、静松一起去练习骑射,特别还叫人预备好了三匹小马,兴高采烈的往陈家来。 走到巷口,正好看到一行人准备出门。看到三娘如何笑颜如花的与那个灰衫的男子交谈,看到他们走后三娘如何泪如雨下——这些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的表情。 三娘对他,从来没有表情。有也就是那个鄙视嫌弃的神情。 他也是一直记得那个神情才激励自己更加发奋向上——他不想被一个小娃娃嫌弃。 可是,原来她也是可以仰望人的,原来她也是可以笑的很好看哭的很伤心的。 他觉得心里很难受,前面那个翩然而去的灰衫男子就像一个鱼刺,扎在心里。 转头,离去。 第16章 初八 五月的天,说热就热了。才过了端午节,就感觉已经入夏。 晚上杨素晓带着孩子们坐在凉亭里纳凉,席地而坐,小几上放着桃子、杏子和几片小瓜。三娘捧着乌梅汤酸酸甜甜的喝着,奶娘摇着小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风。 静楠和静松和沉浸在端午节那天看到的龙舟比赛和捶丸比赛中,兴奋不已,不停的讲着比赛的精彩。三娘、杨素晓她们没见到,就都静静的听着;小厮们也兴奋起来,偶尔插嘴补充,引得小丫头们则阵阵惊呼。一时间小凉亭内热闹非凡。 三娘转脸突然看到了西院房门开了,香芸梳着高髻插着绢花,穿着浅紫色的窄袖短襦,配芽色长裙,腰间正中部位佩的飘带上挂着一个端午节的香包,端着一盘白玉芙蓉糕,袅袅的穿过走廊而来。 “香芸此次特来多谢夫人端午节赏赐的香包。看到公子和大姐都在,就做了一点芙蓉糕送过来,希望夫人和公子、大姐不要嫌弃。”香芸冲着杨素晓深深一福,说完就捧上白玉芙蓉糕。白玉芙蓉糕一块一块方方正正,蓬松洁白,看着甜糯可爱。 三娘看向杨素晓,杨素晓淡淡的笑了下,吩咐丁香把糕点拿了,就没有后话。静楠、静松看到这样的情形也不再继续说话,低头吃着瓜。原本热闹的凉亭,一下子异常安静。 香芸站了一会,尴尬的脸上一会白一会红,就告辞回西院了。 那盘芙蓉糕放在小几上,直到夜深沾染上了露水,也没有人动过。 安静的氛围没持续多久,陈飞远就回来了。 陈飞远看到一家人都在凉亭,便也换了凉快的衫子一起坐下,擦了手脸,喝着杨素晓端来的紫苏茶。 三娘看了看西院,窗户似乎被打开又关上,烛火摇曳了一下。 陈飞远回来之后一直似乎有心事,喝完紫苏茶沉思了一会,转头对杨素晓说:“明日初八,大相国寺开放,你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带着三娘一起去一趟。”杨素晓连声答应,吩咐丁香和奶娘分别准备。 静楠、静松眼巴巴的望着陈飞远,可是陈飞远并没有带他们两个的意思,他们就又略为沮丧的低着头继续缓慢的吃着小瓜。 初八日清早,奶娘和丁香就高高兴兴的给三娘和杨素晓收拾。三娘被穿上了一件软软的透气的天蓝色的对襟小衫,梳着丱发髻,两个小髻上吊着两串琉璃流苏,走起路来一摇一晃,俏皮可爱。杨素晓则穿着一件枣红色的襦裙披着鹅黄色的帛,高髻上一把象牙冠梳,几点珠花,光鲜端庄。 出门坐了马车,走了好一会,渐渐的听到人声飞扬。 下了马车,才发现大相国寺真的是热闹非凡——这里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寺院,而可以称之汴京最大的商业交易中心。难怪昨天晚上静楠、静松会那么期盼,早上丁香和奶娘又那么兴奋。 “这里这么大吗?”三娘鲜少开口,她这一问,奶娘就开始如数家珍地向她介绍起来:“这个大相国寺可是非常大,中庭两庑能装下上万人呢。什么商旅交易啊、外地来的货物买卖啊、奇珍异宝啊、日常用度啊、宠物花草啊,全都有。” 奶娘兴奋的指着大门说:“大姐你看,这边三门上全是卖小猫小狗的;那边第二、三门是一些日常用度;佛殿旁边是卖文人雅士喜爱的物品;两边走廊是丁香她们的最爱,全是小玩意啊珠花胭脂的。还有正殿后面的资圣门是卖字画的;后廊那边可去不得,全是占卜的,拉着你就跟你算命的……”奶娘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丁香也是顾盼不已,心早就飞走了。 三娘发现陈飞远自进了大相国寺就不见了,杨素晓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估计是早已知道。 第17章 幽见 来了大相国寺,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拜佛,礼数一点不能少。 迈进天王殿后,就看到满地跪拜的人,很多人一步一叩的往正殿走去。走到大雄宝殿,这里真是非常宏大气派,高高的佛祖半睁着眼看尽众生,四大金刚怒目两旁不胜威武,开阔的殿内,密密匝匝的摆着一排一排的蒲团,拜佛的人鱼贯而入,依次一排一排的跪拜。 殿下叩首彼起此伏,殿上一片梵音袅袅,甚为庄严。 轮到杨素晓和三娘的时候,三娘与杨素晓并排而跪。杨素晓口中默念,肃然而拜。三娘抬头看着低眉慈悲的菩萨,心上念着上一世的外公、外婆、安宁往生,口中祈祷着这一世的家人平安顺遂,不觉眼泪又簌簌落下。 叩首完,杨素晓上了香,带着三娘一行出了正殿。随后杨素晓和奶娘去打点安排中午的素食,丁香和一个小厮带着三娘在院子里玩耍。看了一些飞禽猫犬、珍禽奇兽,又去看那些果子肉脯、糕点糖果,最后,丁香停在了卖珠钗胭脂的摊位那边,眼睛里闪闪发光。 三娘心情烦闷,悄悄离开丁香和小厮,一个人默默的往冷清的地方走。看到有人钓鱼,有人放生乌龟;看到有人在竹林边唱曲吟诗;看到有人谈笑生风的往外走。走着走着,忽然走过一个圆门,就发现这一片居然荒芜起来——圆圆的石子路,长满了野草,看的不甚清楚。三娘这才意识到走的太远。 她正准备往回走,突然听到了前方有很细碎的声音,似有男子在叹气。她鼓起勇气,迈着小小的脚继续往前。绕过一小片竹林,在一片竹影之后,看到一身蓝色襴衫的人和一个灰色袍子的人面对面在交谈,灰衣人身后还立着一个佩剑的青衣少年。 三娘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对面的三个人也突然转头过来,尤其是那个灰衣男子,眼中精光四射,似有杀意,青衣少年非常迅速地握住了腰上的剑。 “三娘?”蓝衣男子惊讶的叫了起来。 “父亲。”三娘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出蓝衣男子就是消失了小半天的陈飞远。 “如此,那魏某告辞,陈先生保重!”灰衣男子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人儿,转头与陈飞远告辞后,带着少年匆匆离开。 原来是魏巍,清明节的那个灰衣男子。三娘暗暗想着。 魏巍他们迅速的从另一侧进入竹林不见了,但是那个少年在进入竹林之前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那个小娃娃,穿着一身天蓝色的对襟小衫、丱发髻上吊着两串摇摇摆摆的琉璃流苏,原本应该活泼天真的脸上一脸凝重的看着他们离去。目光停留片刻,便转身迅速地隐入了竹林。 “三娘,你怎么来了?”陈飞远看着他们走远后,便转身问向三娘。 “三娘逛园子,看到父亲的衣角,就过来了。”三娘回答。 “今日所见之事不可以告诉他人。”陈飞远紧缩眉头,严肃的叮嘱。 “嗯,三娘谨记。”三娘表情肃然,言之凿凿。 陈飞远望着这么懂事的小娃娃,忽然就觉得很陌生了。 当陈飞远抱着三娘回到餐堂的时候,杨素晓几乎哭晕过去,丁香伏在地上跪着哭,奶娘和小厮还有几个小和尚都出去找了好几圈,急都急疯了。 见到三娘安然无恙,一群人忽然扑将过来。陈飞远看着三娘,三娘回看他了一眼说道,自己走在路上看到陈飞远,就一路追着,人多她个子矮,绕了好几圈才在殿后看到爹爹在欣赏字画。 杨素晓这才搂着心肝宝贝的叫着,陈飞远的眼睛又暗了几分。 第18章 原来 吃过了素食,又陪着杨素晓念了几遍经,三娘想着刚刚的事情,有些累了,昏昏欲睡的。 陈飞远进来的时候,看到三娘已经在奶娘怀里睡着了,就对杨素晓说:“狄公终是去了陈州,高氏有些动作,恐此番凶多吉少。” “不会吧?那怎么办?魏先生有什么办法吗?” “魏先生暂时不会露面,这也是狄公的意思。” “飞远,你也别想太多,狄公戎马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定会逢凶化吉的。”杨素晓慢慢的开导着陈飞远。陈飞远默默的摇了摇头。 三娘闭着眼睛听着,心下默默叹息。 休息了一下之后,杨素晓在两边走廊里采买了一些日常用度就张罗着准备回去,正走到大相国寺门口准备上马车,迎面遇到了两个人,一个穿青色襴衫、拿把折扇文人模样的人,带着一个穿深绿色袍子、带白色腰带,用同色带子把头发束了一半的清瘦少年。 “飞远兄!”来人拱手。 “魏都指挥使!”陈飞远拱手还礼。 “魏巍!”三娘暗惊。 “这可是带家人来烧香?”魏巍说罢盯着三娘,却发现这女娃就像没见过他们一样,镇定自若。心下对陈飞远多看了两眼。 “正是,这是贱内与小女三娘。”陈飞远也不多说。 “见过魏都指挥使”三娘随着杨素晓一起万福。 “一样一样,我也是带我侄儿魏懋来随便逛逛。”说罢,身后少年连忙上前:“见过陈先生、陈夫人!”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这孩子比静楠可大不了多少。”杨素晓笑着说。 “这孩子刚过了十岁,还小。只是我二哥二嫂去的早,苦命的孩子跟着我总是吃些苦,成长的稍微快些。”魏巍说完,魏懋抿着嘴站在他身后,不多言语。 “真是好孩子,以后可以跟我家两个哥一起,多多玩耍……”杨素晓泫然欲涕的说着。 “浑说!魏都指挥使岂是你我可攀附的?”陈飞远低低的呵斥,说完,转身向魏巍抱拳:“内人浅薄,魏都指挥使请勿见怪!” “无妨无妨。”说完看向身后,“魏懋现在军中历练,恐也没有时间玩耍,负了夫人的美意。” 杨素晓面上有些讪讪:“是我思虑不周全,魏都指挥使勿怪!” 说话的时间,魏懋一直低头,正好可以看到三娘。他很好奇三娘的镇定,中午第一次遇到那么慌乱奇怪的时候,这个这么小的女娃居然看不到一丝慌张,好像对这个事情了如指掌一样。这一次也是,完全就不曾见过,若不是智力有问题就是心性坚韧。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三娘低头认真听着。心想:十岁的孩子本应该在家里备受呵护的吧,像静楠、静松就还浑浑噩噩的开心着呢,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去了军中历练。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历史上十二、三岁带兵打仗的少年也不少见。 想着这些,也就多看了他两眼。结果,两人目光对上,魏懋居然一下慌了神,不知道目光往哪里放。反而是三娘,仍旧是水波不兴。 对视的功夫,两下里告辞各自继续往前走。 旁边一声脆脆的声音传来:“叔父、婶娘,留步。”杨素晓转头一看,原来是陈静婉和陈鹏夫妇,身后还跟着奶娘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奶娃娃。 “兄长,嫂嫂。”陈飞远杨素晓齐声说道。三娘也万福称道:“伯父、伯母、姊姊。” “嗯,你们也来了?”陈鹏鼻子冲着天的说着。张氏也微笑着回礼,只是脸色不太好。 “刚刚与你们讲话的是谁人?”陈鹏问道。 “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魏巍。”陈飞远回答。 “哎呦,那可是官家眼前的红人啊,大将军一直很用心栽培,原来是他啊!”陈鹏说完还伸长了脖子在看。“那公子可是他儿子?” “侄子,父母早亡,养于膝下。” “可有定亲?”陈鹏捻这寥寥的几根胡子直截了当的问道。陈飞远一愣:“我与魏指挥使不算相熟,不甚了解。” 杨素晓也十分诧异,心下一念,转头看向张氏和静婉,看到静婉深深的低着头、红着脸。 原来如此。 第19章 毕露 其实在早在陈飞远与魏巍第二次见面之前,正在大相国寺里闲逛的陈静婉就注意到了魏懋。 魏懋年纪虽小,却生的欣长俊逸。加之长期军中历练,英气十足,双目炯然,不若一般文弱少年。陈静婉一见倾心,便窜着陈鹏和张氏帮忙打听。 陈鹏与张氏就跟着魏巍一行,准备攀谈。才跟了两步,就看到陈飞远与之交谈。陈静婉顿时心生欢喜。 “原来还是魏副都指挥使的侄子,真真是好的。”陈静婉听了陈鹏兄弟二人的对话,愈发心花怒放,觉得自己看对了人。她就悄悄晃着张氏的胳膊示意张氏帮忙打听。张氏拗不过她,就开口问道:“二叔,我看这少年英姿勃发,你看你侄女静婉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可否……” 陈飞远一口回绝:“嫂嫂不可!且不说你我两家均没有入朝为官,人家是否看得起;就目前局势动荡,那个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的位置也是抱火卧薪,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话还没说完陈静婉已经白了脸色,几欲垂泪。 陈鹏愤愤的指责陈飞远说道:“你我二人好歹也是名士之后,祖上世代为官,你我这辈也就是不愿入朝,只愿做个闲散人而已,论起来他一介莽夫,有什么看不看得上。”他背着手,原地转了圈:“你要是愿意,去求下大将军,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陈静婉眼中又亮了起来。 陈飞远重重叹了口气:“兄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现今这个时局,很多人躲都躲不及,哪里还有人愿意一头撞进去?我要是真去了,可是害了你,害了静婉。”说完快速的抱拳,转身而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让你求人办事这么难吗?”陈鹏在后面气的要跳起来。张氏拦也拦不住。 “父亲,算了,咱们别在这里丢脸了。”陈静婉已经哭起来。 “静婉,不是你二叔不帮你,确实是现在时局不定,谁知道将来是什么情况。”杨素晓安慰道,“况且,你也还早不是?再说了,行伍世家也都不好相与,婶娘定当留意,帮你找个好人家,平安和顺的过日子,你看可好?” 静婉也是急昏了头,不管不顾的甩开张氏的手,对着杨素晓脱口而出:“你别假惺惺了,我都看到了,刚刚那会,那魏公子都看了三娘好几眼,三娘也看了他好几眼,说不定两下里都看对眼了。怕是你们自己也看上他了,准备留给自己,不舍得给我罢!”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静婉,你这是什么话,三娘才多大?可别污她清誉!”张氏无力的劝着。 “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原来你们私心这样重啊!想的可真长远!心里可还有我这个兄长……”陈鹏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杨素晓张着嘴巴,看看三娘,又看看静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满身的血直往头上涌去,险些昏倒。 三娘听到这个话后,也是震惊了一下,觉得陈静婉脑洞大的不是一点两点。 她再望向陈鹏一家的时候,却发现陈静婉幽怨的眼神死死的看着她,陈鹏则是上蹿下跳吹胡子瞪眼——原来这就是他们真实的嘴脸。 “母亲,马车到了。”三娘不想与他们争辩,扯了下头晕眼花的杨素晓。 杨素晓略略万福说道:“断不是兄长想的那样,三娘还小,请兄长和静婉慎言!”说罢由丁香扶上马车,回家去了。 留下陈鹏一家人,还站在路边摇头顿足。 第20章 不出 自大相国寺回来,杨素晓,总是头昏眼花胸口闷,开始想着是在大相国寺经历了三娘走丢、陈鹏父女混言,大悲大惊之后着了气,就没在意,想着好好休息下就好。结果,这一休息不打紧,发展到一连几天下不了床。 陈飞远赶忙请来大夫一诊,居然是有喜了,已经3个多月。三娘要有弟弟妹妹了。全家变的喜气洋洋。 但是转身,大夫就交代陈飞远,这一胎并不是十分稳妥,需要仔细养着。 三娘想想也是,自她生病开始,杨素晓劳心劳力;加上陈飞远的事情,她又担惊受怕;最后大相国寺一天之内折腾两回。确实不太好。 于是,整个夏天杨素晓都在卧床养着。 对于三娘来说,这也是个宁静的夏天。 每天早上起床练字、描红、读书。她读书的速度非常的快,日常的幼儿启蒙《千字文》、《孝经》、《百家姓》全部读完,后又读完了《论语》、《诗经》、《唐诗》;现在自己正准备读一些《战国策》、《策论》等历史类的书,回想上一世自己就是历史学的太差。但是还不准备告诉陈飞远。 中午略午睡一下,起床喝点冰镇的酸梅汤、绿豆汤,就在杨素晓房内学习画画,并且在奶娘的教导下开始了女工的学习,但都是练习基本针法,毕竟天气太热,手容易出汗不是学习女工的好时机。晚上则陪着静楠、静松温习功课,也顺便弥补一下自己不能去学堂的遗憾。 这一边三娘忙忙碌碌,另一边也有人在忙——晚晴和香芸。 想着夫人终于不能伺候陈飞远了,他们就很殷勤的往书房送个汤汤水水、果子甜糕之类的,偶尔还在凉亭乘凉的时候唱几句“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尾音缠绵迤逦,似要带了魂去。 于是,在一天三娘陪哥哥们温书、正大汗淋漓的时候,听到说陈飞远进了西院。 “终是会去的。”杨素晓怏怏的说。“何况,大将军也问过几次了。”最后这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老爷还是心疼夫人的。”奶娘劝慰道,“夫人只养好身体和孩子,别的都没想太多。” 杨素晓不回话,眼神幽幽的看着烛光照不到的地方。 静楠静松相互看了一眼,并不多言,三娘则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一去,不打紧,足有一个月的时间,陈飞远就在西院呆着,只每天早上出门前跟杨素晓交代一下,白天不出门的时候教三娘读书,晚上一般就是陪杨素晓用过晚饭后,直接去了西院。偶有文人相聚也在西院,大将军偶尔也来过一两次。 所以,一个夏天,西院里咿咿呀呀的曲声配着丝竹之声,偶尔带着文人的喝彩声,从未间断。 “今天……还要去西院吗?”杨素晓吃完晚饭的时候捧着圆滚滚的肚子跟陈飞远说。 “嗯?你不是怕热吗?又不敢用太多的冰,怕热着你。”陈飞远理由充分,“再有,大将军那边也有人盯着。” 杨素晓不多言语。 陈飞远进西院的时候,三娘正在小园子里散步消食,她看到西院里烛火通明,陈飞远走的大步流星,而晚晴穿着艳丽薄纱襦裙站在门口风情万种,香芸穿着素色的窄袖裙在窗边插花清丽可人。 三娘默默的想,陈飞远到底是逢场作戏,还是心猿意马了呢? 第21章 入秋 秋天很快就来了,生怕等不及的样子,小院子里的桂花还没开,但似乎已有淡淡的香味了。 金桂报喜,西院香芸有喜了。 陈飞远自然是喜笑颜开,还在临仙楼办了酒席,声势浩大,主要是以大将军和其属下、门客为主。毕竟陈飞远没有官职,香芸和晚晴又都是出自大将军府。 几巡酒下来,气氛变的很活跃。 “飞远兄好福气!”一个干瘦的未曾蓄须的中年人敲杯说道。 “世谨兄客气客气。”陈飞远回应。 “飞远兄这是尽享齐人之福啊,正房夫人与小妾同时怀孕,还不是好福气?马上就要子孙满堂了,啊哈哈哈。”这个干瘦的范世谨几欲笑到在榻上。 “范老弟,你这才追……追随着大、大将军。你不……不知、知道大将军人、人好?你这时、时日还短,等……等……等哪天大将军心情好了,也……也赏你几个歌、歌妓,那你……你不、不是可以享齐人之、之、之福?”旁边一个喝到两眼发直的留着鼠须的白胖子趁机插言。 “一定送!这个一定送!”大将军趁着热闹也跟着起哄。 “大……大、大将军家的歌妓我……我、我可都见、见过,一个一……一个可是水、水灵灵的!”那个胖子继续说道。 “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一下,先行谢过大将军!”范世谨拱手称谢。 陈飞远看着这一桌子的人,心下暗暗叹气:大将军身边的人,越来越鱼龙混杂了。 午宴用罢,一行人来到陈飞远家中小坐。 大将军坐在主位,陈飞远坐在下首,范世谨等其他人依次就座,相谈甚欢。 东厢里三娘一身藕色锦缎做的小褂正在学女工,刚刚拿针。细细的绣花针滑不溜丢,长长的丝线一把一把的束着。看起来那么小巧的东西,却太难驾驭——绣横不直,绣圆不圆的,绣的手心直出汗,伤透了脑筋。 被偶尔传过来的正厅的嘈杂笑声吵的头疼,一抬头,就看到西院门口香芸在扭扭捏捏的向正厅张望,踌躇不前,来来回回的。不一会,晚晴出来拉她进屋,她似是不愿,两人悄悄的拉扯了一会,晚晴摇了摇头进去了,留下香芸一个人扒在门口默默的擦眼泪。 这一番景象让三娘皱了眉头——只怕香芸望的人是大将军吧。陈飞远天天得见肯定不会这般模样。 仔细想想,她和晚晴原本就是大将军府的官妓。将军府里那么多官妓,为什么选她们送过来,除了忠心有能力外,怕是大将军的正妻高氏也是有些厉害的。 外人都传,大将军与高氏一个“官家儿”一个“皇后女”,自小都养在皇宫,幼年相识、青梅竹马、鹣鲽情深,夫妻恩爱为世人楷模。若干侧房小妾都鲜有垂幸,以致于以赵仲针为首的几个孩子都是高氏所出。 之前三娘以为是大将军为了巩固自己美好的形象故意为之,现在看来,也不排除高氏有些手段。况且是她那样家世背景的人,上有姨母贵为皇后,下有父兄在朝为官,又有嫡子傍身,眼里恐怕也是容不下沙子的。 可惜了香芸,机灵俏皮,却还是为感情所累,终成为一个身子为一个人男人怀着孩子,心里却还想着另一个男人,并心甘情愿成为他的棋子。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 三娘想到这些,抬头看看正房的二楼——里面躺还着辛苦养胎的杨素晓。 想想上一世被小三的安安,女人啊,有时候就像傻瓜,爱的不管不顾;可是男人通常就很会利用这一点,许一点小利,换一个心甘情愿。 正厅里坐着一个道貌岸然的大将军,一个朝三暮四的陈飞远,西院门口还站着一个痴情女。 三娘继续低头绣花,心叹:好大一出戏。 第22章 得意 可惜这出还没唱完,就又来一出——陈鹏父女二人来了。 陈鹏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檀木色襦衫,头发用一个同色的布巾全部束起,腰上只松松的系着一条墨绿色绦子,拿一把折扇;陈静婉穿着一件粉红色短襦,下衬黄色裙子,披着一条淡蓝的帛,梳一个飞天髻,斜插着几朵绢花,一支银色步摇配蓝宝,似乎面上还着了淡淡的粉和口脂,大人模样,五颜六色的跟着。 二人进门就直奔大将军去了,陈飞远栏都拦不住。 “参见大将军!”陈鹏一个长揖,陈静婉也跟着一个深深万福。 “你就是飞远的兄长?”大将军由于心情不错,歪在几上,眯着眼睛问到。 “正是,虚长飞远两岁。”陈鹏颇有自得。 大将军接着问道:“你可是来给飞远贺喜的?” “一个小妾见喜,非正统之事,有何喜可贺?”陈鹏眼睛翻上天,一副鄙夷的模样的说道。一转脸又显得十分恭谦:“某是专程来见大将军的。” 大将军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斜眼看了看陈飞远,又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最后目光落到陈静婉身上,挑了下眉,缓缓的说道:“所谓何事?” “想请大将军说媒。”陈鹏看到大将军愿意询问,喜滋滋的说道。 “哦?说媒?”大将军心下了然。 “正是。”陈鹏指着红着脸、低着眉、一脸乖巧羞涩的陈静婉说:“小女静婉,年十二,温婉贤淑,品性纯良,女工了得,还未定亲。月初在大相国寺与魏都指挥使侄子……” 还未说完,大将军就打断了他:“哦原来是看上魏巍那个家伙的侄子了,哈哈哈哈,飞远,你说说,你家侄女这模样,着什么急呢?往后多得是提亲的人。” 陈静婉一听,泪花直泛,生怕大将军回绝,就抬起头了看着大将军,着急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不停用眼睛示意陈鹏。 “别人虽好,奈何都非良人,我儿已心系魏小公子,还望大将军成全。”陈鹏恳切的说道。 “行,绕那么大的圈子,不就这么点事吗?改天我去说说。”说完脸已经冷到了彻底,眼都不抬的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深深的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陈飞远,就吩咐众人离开了。 就在众人离开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范世谨悄悄的回头看了两眼。 好一朵雨打梨花啊。范世谨边走边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想。 “你看看,多大个事,大将军一口就应承下来了。”陈鹏洋洋自得的念着胡子,陈静婉也是激动的满脸通红。 “叫你帮忙就推三阻四的。明显没把为兄放在眼里。”鼻孔都要朝天的陈鹏训斥着陈飞远。陈飞远说道:“大将军那人,心不见底,表面这样说,你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怎么想,怎么想?答应了就是。他一个堂堂大将军还能说话不算话了?”陈鹏自信满满。 “唉,兄长,你怎么不明白呢?”陈飞远痛心疾首。“我每天陪着他们,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大将军表面和善,心里深的很,他有多少手段,你我都未必能想到。我这是每日想着如何离开,你这到好,一头扎进去,还带着静婉一起!唉” “管那么多呢?我只让他做个媒,又不是把女儿许给他,管他人品如何,手腕多少。”陈鹏油盐不进。“只要他能让姓魏的点头,女儿嫁过去之后,还能又关他什么事了?” 陈静婉也是频频点头;“叔父,静婉的事就不劳叔父费心了。我相信大将军。” 随后,两人心满意足的走了。 气的陈飞远直摇头。 第23章 高氏 过了几天,三娘一早上刚刚写完一篇大字,累的微微出汗,这时候门口家丁传话杨素晓,大将军夫人要来看望她,一会就到。 杨素晓赶紧起身,一边叫丁香和专门请来照顾养胎生产的冯妈帮忙收拾,又一边吩咐厨房做些水果点心花茶的,忙的不亦乐乎。 三娘也被奶娘拖着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鸭蛋青的小襦裙,配了嫩绿色的小比甲,梳着丱发,插了两朵鹅黄色的花,活泼可爱。 正好收拾停当,杨素晓带着三娘、丫鬟婆子们站在门口准备迎接。 大将军夫人的步撵也在前呼后拥之下落在了门口。 四人抬的步撵,华盖上悬着整幅素色锦缎,仅在正面留有开口。锦缎上用银线绣着大朵的木芙蓉和飞鸟,丝线处似有珠宝点缀,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绚丽而不招摇。另有两名丫鬟、四名宫人、四名宫女、若干侍卫,前后跟随。最后还有一辆马上拖着箱笼,箱笼上盖着宝蓝色的缎子。虽然不是完整的仪仗,也显得贵气十足。 落下步撵之后,一个丫鬟上前,挑开锦缎,一个穿着钿钗礼衣的贵妇人人慢慢走了下来。 高氏,本名高滔滔,是皇后曹氏的外甥女,自小就养在宫中,气度不凡。加上头上戴着花钗和宝钿,身穿一品诰命的命妇礼服,华贵非常。远远的看着,都硬生生的能让人生出敬畏感。 高氏由丫鬟扶着缓缓上前,二十多岁的年纪,长条脸,颧骨微高;眼睛有些上吊,笑起来有些媚,不笑的时候有些凶;山根挺直,嘴唇很薄,挂着浅浅的笑。整体来看,长得不算漂亮出众,但是胜在端庄大方,只不过,略微显得有些刚强。 “和那只‘猫’搭配起来也是有点奇怪的。”三娘心里暗衬着与大将军对比。 杨素晓挺着滚滚圆的肚子将高氏迎入正厅,高氏却在途中亲和的拉住了杨素晓的手。 “妹妹,我家十三郎与陈先生情同手足,你不必客套。虽然我们第一回见面,但是在我心里早就把你们当做我的家人了。” 杨素晓受宠若惊,连忙万福道谢:“多谢大将军与夫人不弃,妾感激不尽”。 “你看你,才说了,不要见外的。”高氏说完,拉着杨素晓一齐坐下。 “前两日听十三郎说妹妹怀相不好,可有请大夫来看?这两日可好些?” “多谢姐姐挂心,最初的时候是不大好,现在大夫每隔五日来诊一次,现在已经快六个月了,逐渐稳定下来。但还是时常觉得心慌气短、头晕目眩。” “这是身体虚弱了,我生我家那三儿那会也是补了快一年身体才好些。多宽些心,六个月就已经稳了,注意劳累、多多休息,一定能给陈先生再添一个大胖小子。”高氏说完捂着嘴咯咯的笑着。 “是的,我也没什么心愿,就唯愿飞远能好好辅佐大将军,全家人都平安顺遂。”杨素晓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高氏看在眼里,默默点头。转头看到了三娘。 “哎呦呦,这可就是十三郎提起过的三娘?快过来给我看看。”说着不等三娘万福就一把拉倒怀里,“这比我家那两个姐儿可懂事多了,你看看,多文静乖巧。” 说完,示意丫鬟拿出一个托盘,里面是一个赤金项圈,“初次见面也没什么见面礼,小玩意拿去玩吧。” 杨素晓一见,再三推辞,玉锁还是挂在了三娘脖子上。然后就由奶娘领着下去了。 高氏又跟杨素晓聊了一会,怕杨素晓累着,就早早的告辞。 走之前,留下了一车的补品。 第24章 料到 杨素晓自然推辞不过,只能收下补品送高氏出门。 走到门口,高氏转身,看着西院的方向问杨素晓:“之前大将军所赐的香芸和晚晴都在那个院里?”杨素晓称是。 “她们可还安分?没有惹过你吧?不然我与十三郎可就罪过了。”高氏拉着杨素晓的手边说边笑着。 “没有,她们向来安分,只是偶尔有客人来才陪飞远见见人。”杨素晓解释道。 “哦?陈先生客人很多吗?”高氏微微挑了下眉头,似心不在焉一样整理了一下衣角。 “哦,那也没有,大多数会客的时候大将军也在。飞远平时也就只有那几个幕僚好友,并无其他。”杨素晓突然有点慌,不知道会不会讲错话让高氏以为陈飞远在拉帮结派。 “嗯,这我自然知晓。这么多年,飞远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明白;他的忠心,我们也明白。我也就是一问,你别往心里去。”高氏拍拍她的手背、微笑着安慰。 “多谢姐姐明察。”说完杨素晓悄悄叹了口气,掠了下头发。 “你这怀着身子,就别多想了,偶尔让西院伺候一下也显得你大度。”高氏对着杨素晓说着,可是眼睛却还是飘向了西院。 “我这是想不大度都不行了呢。”杨素晓幽幽的说:“想必姐姐也有耳闻,香芸有喜了。为此,飞远还兴奋不已,醉仙楼宴请了大将军和那些好友,各个喝到酩酊大醉。我当时怀楠哥的时候也没见他那样高兴。”说完就瘪着嘴。 “哦是了,大将军说过的。”高氏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香芸……她真的怀孕了?” “已经快两个月了,几个大夫都看过了。” “快两个月了。。。”高氏缓缓的重复了一遍,眼睛却深深的看进院子,目光像刀子一样。 瞬间,目光又快速收回,笑脸一扬对着杨素晓说道:“你别太多想,保重自己最重要。你和你的孩子,才是这个家里你最该操心的。” 说完面如春风的拉着杨素晓继续往外走去,就好像那一眼没存在过。 送走高氏,杨素晓累瘫了一样的睡了个午觉。 等下午醒来,家丁说,大将军府又送了几样文房四宝给两位公子,还送了一点补品给西院。问怎么办。 西院?高氏想了想,觉得有点奇怪。但是还是吩咐他们把文房四宝送去给两个儿子,补品就转交西院,看也没看。 过了一会家丁回来交代,西院礼品西院留下了一样,剩下的说是杨素晓也在孕期,自己愧不敢当,都退了回来。只留下一样也算领了心。 杨素晓想着,随她吧,免得有个万一,自己还脱不了干系。就让人把补品入了库,等到时找个相熟的大夫看看了再用。大家都慎重点的好。 等傍晚陈飞远回来的时候,杨素晓就把事情一一跟陈飞远说了。陈飞远淡淡的问了一句:“高氏可曾问起西院?” 杨素晓一愣,答:“问了。”接着低头说:“还劝慰了妾一番,一是让妾大度一点,一是让妾注意身子。” 说完突然转念一想,接着问道:“飞远料到了?” “嗯,这段时间委屈你了,还还,一切都快结束了。”陈飞远莫名其妙说了一句。杨素晓一头雾水,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当晚,最近一段时间都很安静的西院,传出了淡淡的琵琶声,能听到香芸幽幽的唱着: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 …… 第25章 寒露 秋天深了,早晚越来越凉。 杨素晓身子已经越来越沉,每天就只中午出门溜达一下,一般整天都在房间里。 三娘也乖巧的经常陪在杨素晓身边,女工也渐渐有点进步了,绣个花啊朵啊的,也有模有样。字也慢慢好起来,只是那些自己雄心壮志想看的书,却因为文言文过于晦涩,看的十分艰难。索性也就陪着杨素晓聊聊天,免得她烦闷。 这天,杨素晓正在房里看着冯妈缝小儿衣服,三娘也伸着脖子想学,还扬言说要给弟弟妹妹也做一件衣服。杨素晓看她那个心比天高、手比针粗的笨拙样子,很是想笑。奶娘也是捂着嘴偷偷的笑。 正笑着,有丫鬟快速的跑来报:香芸隐隐见红了。 杨素晓心里一惊,连忙扶着肚子爬起来往西院去,同时命人赶紧通知陈飞远和大夫。 陈飞远回来的时候,香芸趟在床上已经诊过脉,哭的泪人一样。晚晴在床边扶着她抹泪。 杨素晓则一脸惨白的坐在一边。 大夫说,胎儿气息极弱,有滑胎可能,就算强行保住,生的时候也有可能是死胎。 陈飞远看了香芸一眼,脸色铁青,问道:“你都干了什么?孩子都保不住?” 香芸正哭着,没想到陈飞远回劈头盖脸的质问,一时气结,抬起头哭着:“老爷怎么质问妾啊?妾怎么知道?”说完哭的抽泣连连。 转头看到杨素晓,立刻指着她说:“是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害了我的孩子!她怕我生了男孩,肯定就是她就是她!” 杨素晓百口莫辩,原本惨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天地良心,我怀着孩子不能可能做这种损阴德的事情。”杨素晓缓了缓继续说道:“况且我一个主母身份,又有嫡子,我害你的孩子做什么。” “你嫉妒啊!你嫉妒老爷对我好啊!”香芸更是一句胜过一句,晚晴拦都拦不住。 杨素晓几乎要气晕过去,冯妈和丁香连连给她抚着胸口。 陈飞远看着榻上的香芸:“少给我瞎攀扯!夫人怎么会是那样的人!”他背着来回手踱了几步:“我对你不薄,你对我呢?表面上百般温存,实际上呢?” 香芸哭着说:“妾可是一心一意对老爷的啊!” 陈飞远淡淡的说:“你做了什么不知道吗?” “妾什么都没做啊,只一心一意的对老爷啊!” “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你就单单只收了人家的胭脂?有身孕的人还偷偷涂胭脂?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陈飞远冷冷的说道。 香芸突然顿住,接着大哭起来。 陈飞远带着快晕倒的杨素晓拂袖离开,留下晚晴陪着哭到气竭的香芸。 然后这件事就再没人提起过。就像早上的露水一样,太阳出来就蒸发了,就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陈飞远再也没有去过西院。 偶尔西院会唱着什么,但是无限哀怨。 没有人提起,三娘也不会问。只是有一次听到丫鬟们说,上次经手的家丁记得高氏走后,大将军府赐给西院的东西,西院看了一眼却一样都没留,最后好像是因为香芸看到了个什么特殊的符号,就留了盒胭脂。 后来,连这个传闻也消失了。 杨素晓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安安心心等着孩子出生。陈飞远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三娘想:这般看来,胭脂上的记号定是有关大将军的,那么香芸这孩子是不是陈飞远的也许都要两说。本就是个错误,注定是没办法生下来的。 好在是,都过去了。 第26章 初雪 自打香芸的孩子没了,杨素晓又懒得动,往年热闹非凡的中秋节也淡淡的过了。 院子里的桂花开了又落了,屋里的金橘树挂满了果,花圃里也换上了金灿灿的菊花。 秋风一阵一阵的起,秋雨一场一场的下,恨不得把一个夏天没下的雨全部都攒到了秋天。 三娘换上了小棉比甲,身量也长高了不少。杨素晓斜卧在塌上,身上盖着绿色织锦薄被,看着安静绣花的三娘,拿着箱笼里翻出来的去年三娘的小衣服比来比去,很是开心。对着奶娘说:“你看今年一年,三娘长了这么多呢。”“都是夫人照顾的好。”奶娘也满面春风的。 “我啊,从夏天都没怎么管过她,你看她,自己却长的很好了。”杨素晓满眼都是笑,接着对着奶娘说,“也辛苦你了,这半年多亏你上心,不然这厚衣服都不知道哪里去找。” “夫人说哪里的话,大姐很听话,我们不知道怎么照顾只能在这吃食和穿衣上照顾下。大姐自己每天忙着习字、绣花,那才是真长进的。夫人好福气!”奶娘也是打心里疼爱三娘。 三娘听到,放下手里的针线抬起头:“是三娘好福气,有母亲还奶娘照顾。”杨素晓一听到这话就鼻子发酸,说着:“三娘,我的儿,来,坐到为娘这里来。” 杨素晓看着已经长高了很多的三娘,梳着两个总角,用很碎的珠子系着,月白色的襦裙外面罩一件朱红色绣着喜鹊的棉比甲。出落的落落大方,已经有些脱去了孩童的模样。心疼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素晓就这样拉着她,让她轻轻的趴在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上,跟她讲:“三娘啊,一转眼都这么大了,马上都要5岁了。当年我怀你的时候身体比现在好,能走能吃能还能跳,把你父亲都要吓死。”杨素晓咯咯的笑着继续说道:“当时大夫说,你是十月份的生产,我和你父亲就盼啊盼啊,连菊花都谢了,你还没出生。为娘都要急死了呢……” 她一边说,手便一下一下的拍着三娘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三娘睡觉一样。“……成天啊,你父亲就担心——在外面就担心的要回家,在家就担心心绪不宁,总是吼的静楠、静松,两个小子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你父亲就盼着你出生,还说着,如若能生个女孩就好了……” 三娘静静的看着杨素晓,听她继续讲。“……突然有一天,好冷好冷,呼呼的北风吹着,房子啊都要掀翻了,你父亲索性就没出门。到了下午,风停了,突然呀开始下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好美好美……然后你就出生了。你父亲说了,这场风是为了把他留在家里等你,这场雪是为了迎接你。”杨素晓微笑着回忆。“你一生下来啊,稳婆说是女孩,你父亲高兴的什么似的,跑出去漫天的大雪里大喊大叫,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说完捂着嘴笑起来。 奶娘也笑着着:“是呢,那场雪下的非常大,可巧的是三娘一落地没多久,雪就停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地上没落半分,还出了大太阳。可不就是贵人命吗?” 杨素晓和奶娘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手还一下一下的拍着。三娘安静的趴在床边听,慵懒潮湿的深秋午后,香炉里的香将空气晕成一片朦胧——听着杨素晓的话,想着自己出生的时候事情,心里满满的宁静。 真好,自己原来这样被深爱着。 第27章 生辰 那个下午,三娘就安安静静的睡了过去。等到三娘醒的时候,天都擦黑了。她才忽然想起问奶娘,她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奶娘说:“大姐,别急,快了,你是冬月初三的生日,下月初就是了呢。” 原来我是冬月初三的生辰啊。三娘暗暗记下了。 又过了几天就立冬了,西北风开始有一阵没一阵的刮着。天一冷,家里就热闹了一番,家丁和婆子们给挂上了深灰色带沉香色八宝团纹的棉门帘、棉窗帘,炭盆也烧起来了,到处暖哄哄的。加之出门半个月之久的陈飞远马上要回来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透着高兴。 杨素晓抱着汤婆子偎在床上,吩咐丁香和新晋的大丫头兰芝张罗着准备给三娘准备生辰。新衣服、新鞋新袜是少不了的;再要准备一顿家宴,长寿面什么的也不用说,早早备下;祭祖的香案也备了一套;再有就是叮嘱静楠、静松准备一点心意。还有什么?杨素晓歪着头思衬着,生怕遗漏了什么。哦对,可以叫飞远请个杂耍来家里,图个热闹新鲜。 丁香和兰芝各自领了任务,下去完成。 生辰当天,三娘早早被奶娘叫起来,穿了新缝制的月白色带八宝图锦缎小袄,外加大红色花开富贵小褙子,围了一圈白色兔毛领。梳着两个垂髫丱发,簪两串带流苏的石榴石蝴蝶簪,配一双石榴石钉珠小棉鞋,精致可爱。 早饭前三娘就赶去给陈飞远和杨素晓叩头,以谢亲恩。随即又由陈飞远领着,在院中摆好的案条上给祖宗上香,以缅列祖列宗。 早饭的时候,杨素晓给三娘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一整根面条被来回拉扯的细软柔韧,入汤丝丝分明,配上绿绿的青菜,又单独配一份蜜枣圆糕佐餐,取意长长久久、清清白白、圆满甜蜜。 吃完饭,陈飞远出门办事,静楠、静松也早早的去了学堂。留下三娘在杨素晓房中,由奶娘摆弄着小小的贺礼。 陈飞远送的是一方金丝墨,方正圆润,墨色沉稳;静楠劲松送了一对芙蓉石雕花纸镇,淡粉的纸镇上两朵兰花,温婉可爱;杨素晓送了一个小枕头,填充着决明子、荞麦、菊花、蚕沙,做成小狗状,憨态可掬;晚晴和香芸照例送来两个荷包,连丁香和兰芝都打了绦子送来,奶娘则是细密的针脚缝制了两双小袜子,底上还用软软的丝线绣了莲花,取步步生莲之意。 杨素晓一个一个的给三娘看过,奶娘和丫鬟们又你一嘴我一舌的讨论,一下子二楼房间内热闹非凡。 晚饭时分,家丁在院子里挂满了灯,杂耍艺人在院子里耍起来。两个艺人,穿着大袍子,带着面具,时而飞丸上下,时而倒立案上,时而拈花变鸟,更有蹬缸顶碗摇盘走伞。静楠、静松开心的直拍手叫好,杨素晓怕风吹就坐在屋内撩着帘子也不时连连称赞,丫头婆子小厮们更是时时惊呼叫好,连不怎么出现的西院都吸引了过来,两个人不断咋舌称奇。 最后的时候,两个杂耍艺人袍子一抖,四下里礼花迸射,灯火乍亮,一片五光十色、火焰飞舞、流光溢彩,引来一片喝彩。 三娘抬脸看着这一切,看着这院子的人,每个人脸上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的挂着开心满足的笑容。回头看看杨素晓和陈飞远,也是忽明忽暗的望着她笑着,她淡淡的笑着回望过去。 心想:这一切真好,真希望烟火过后的黑暗永远不要来。 第28章 借口 冬月初四清晨,天上飘着薄薄的雾气,陈家里全家人还沉浸在昨天晚上的欢乐之中,陈飞远却早早的吩咐奶娘喊了三娘起床。梳洗停当吃过早饭,趁着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三娘坐在哒哒的马车里,一路上只听得碌碌的车轮声,昏昏欲睡。走了一段之后似乎听到人声,然后渐渐嘈杂,不一会便到了。 下车的时候三娘发现是大相国寺。三娘看向陈飞远,陈飞远说不做任何停留的走了进去,奶娘和兰芝陪着三娘跟在后面。 一番念经礼佛、感恩上香、为三娘祈福之后,陈飞远便留下奶娘和兰芝单独带着三娘逛起来。一路看似漫不经心的经过卖猫狗的宠物区、卖屏风胡床的日常用度区、卖名人墨宝的字画区,又经过放生池和一小片竹林,来到一个幽静的侧门。 一路走来,三娘就隐隐觉得似曾相识。当转过那个侧门,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的时候,三娘就懂了——原来自己只是个借口,陈飞远是来大相国寺见魏巍了。 魏巍和陈飞远在不远处低声的聊着什么,三娘竖起了耳朵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就扯着衣角站在侧门的内侧,百无聊赖的看竹子。魏懋这次也没有跟着魏巍,也站在侧门旁边,一副委屈的模样嫌弃的看着三娘。 这次见到魏懋,他似乎长高了不少,长腿长手宽肩膀的,少年的身量逐渐体现出来。只是面庞晒的黝黑,一看就是在军营历练了不少时日。穿着玄色的袍子,并没有佩剑。头发全部束起,用一个木簪别着。 三娘想了想,开口问到:“喂,你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吗?”魏懋听到三娘开口,似乎是惊了一下,接着说道:“不知道。我叔父的事情我从来不问。” 三娘挑了下眉毛,想着自己的心思,不再说话。魏懋继续抬头数着头上的瓦片。 又站了半晌,三娘觉得有些累了,从早上到现在,全是自己的小腿小脚走过来的,腿和脚都酸的很,又有些麻木。于是找了个半边的台阶坐下去。 捧着小脸想:陈飞远与魏巍见面,也许是关于狄公,也有可能是大将军有动作。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晴朗的初冬天气里,忽然一阵风起,深秋的竹林一片墨绿随风轻摆,竹叶簌簌作响,还有些黄叶掉落,轻轻的飞在风里,渐渐掉落。 三娘坐在竹林前的台阶上,月白色八宝图锦缎小袄配大红色花开富贵小褙子,一圈白色兔毛领衬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始终绷着在思考。被风一吹,两缕垂髫配着石榴石流苏细细碎碎的飞着,发髻上的蝴蝶也摇摇欲飞。 魏懋突然觉得画面很好看,但是不知道到底是墨绿的竹子好看,还是竹林前精巧的人儿好看,亦或是随风飞起的流苏好看。总之,就是好看,想多看两眼,也想摸下那个要飞起来的小蝴蝶。想着,就下意识的把手稍稍抬起,朝着三娘头顶方向过去。 一起风,三娘冷了一个哆嗦,就准备站起来,准备动一动暖和一点,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一只手稍稍抬起的冲着自己脑门的方向。 当时三娘什么都没多想,只是看到迎面而来的整个手掌里全是茧子和血泡,新的血泡和半旧的茧子、新的茧子和隐下去的血泡,布满了整个手掌和手指关节处。 这才多大的年纪啊,十一二岁而已,就已经吃了这么多苦了吗?三娘暗自想着。 说完就将那个朝向自己的手掌抓住翻平看了起来。 魏懋本就被三娘突然站起来惊了一下,呆在原地,忘了反应。接着又被三娘忽然抓住了手,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不知所措。 第29章 安慰 魏懋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那双小手冰凉柔软,拉着自己的时候轻飘飘的,他想将手撤回,却被三娘用力扯住了。那么小的手,却似乎充满力量。 魏懋红着脸看向三娘,却发现三娘亮晶晶的眼睛里,大颗的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不小心一滴眼泪滴入了魏懋掌心,滚烫的。 魏懋赶紧用力撤了手,却又努力的攥着手心,潮湿而又温暖。 三娘却浑然不知道魏懋的一番不寻常感受。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承受着不该这个年龄承受的东西。就像上一世的安宁,她的儿子,小小的孩子在最后两日的时候,浑身插着管子,也是涨红的脸,承受着一个小孩子不应该承受的东西。 魏懋抽回手的一刹那,三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转头擦了眼泪。 “疼吗?”过了半晌三娘问到。 “什么?”魏懋还在握着手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手上的茧子和血泡啊。”三娘努嘴示意。 “哦,哦,不疼不疼,早不疼了。”说完把手背到身后。 “去军中历练了有小半年了吧?” “嗯,快半年了,这几日休息,再过几日还要去的。”魏懋慢慢解释道。 “马上年节了,还要去吗?”三娘想着,马上就是过年,又天寒地冻的,原来他们还要去训练啊。 “是啊,不能荒废,也不能给叔父丢脸。”魏懋抬头说道:“还想着博取些功名好好的感谢叔父的养育之恩。”转瞬,魏懋低下头来小声的说:“除了这些,我也无以回报叔父了。”说完又开始抬头数瓦片。 三娘沉默了一会继续问道:“可有读书?我大宋向来轻武重文。” “嗯,这些我知道,不曾懈怠。”魏懋看着三娘身后的竹林接着说:“只希望我能像范公一样,以天下为己任,文治武功均有建树。” “可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范文正公?”三娘问道。 “咦?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的女娃娃居然也识得范公?”魏懋一脸惊喜。 “嗯,略有耳闻。”三娘微笑着点头。 二人正说着,陈飞远和魏巍从里面走了出来,神色黯然。二人马上噤声以待。 “狄公之事就拜托飞远兄了。”魏巍深深一揖。 “陈某定当竭尽所能。”说完也是深深一揖。 当两人再度离开的时候,陈飞远带三娘先行离开,魏巍带魏懋略作等待,前后分开而行。 走了几步,三娘惦着魏懋的手,就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等在原地的魏懋也正看过来,三娘微微笑了一下,点了下头示意,然后就转头走了。 魏懋在原地出神,直到魏巍喊他离开。 遇到奶娘他们的时候,三娘已经觉得累的不行了。陈飞远就找了路口的凉亭休息一下、吃些茶水点心。 三娘叫兰芝来,吩咐了几句,兰芝快速离开。又叫奶娘去拿些果子来。 陈飞远看着她,说道:“你是想问什么?” “嗯,是的,我想问父亲,可是狄公出事了。” 陈飞远看着三娘很久,才淡淡的说:“狄公中毒了。” 三娘低头思衬了一下:“可是他们所为?” 陈飞远愣了下,说:“说不准。” “父亲怕吗?”三娘定定的看着陈飞远。 陈飞远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反问:“三娘,你怕吗?” “怕!我怕。我怕父亲出事,怕母亲吃苦,也怕二位兄长和未出生的弟妹流离失所。”三娘想都没想的说道。 陈飞远想要摸摸她的头,却觉得这孩子心智坚定已经不似小娃娃了。所以抬起的手又放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我定会想尽办法护全家周全。” “你呢?怎么没说你。”陈飞远突然想到。 “我?我愿意尽微薄之力,帮父亲承担,护全家周全!”三娘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的说道。 第30章 放开 陈飞远万万没想到一个刚刚五岁的娃娃会讲出这样的话。面上不动声色,心下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陈家果然传承,一个五岁女娃能看透世事,兰心蕙质;忧的是,在这乱世之中怕这样的早慧也不太合适宜,恐有损于天命。 “三娘啊,为父只知你早慧,却不知道你心思如此细腻。是你的福气却也不是你的福气。我多希望你还是懵懂的娃娃。”陈飞远叹着气说道。 三娘不多说话,吃了一口点心说道:“三娘不会莽撞,父亲放心。” 刚说完,奶娘拿着果子回来了。 不一会兰芝也回来了,拿着一个小盒子。三娘看看了点点头,并不多说话。 接近中午,人来人往的热闹起来。陈飞远并不着急离开,似在等人一般。 终于,看到欧阳公一行人朝大相国寺走来,魏巍、魏懋陪伴其侧。 欧阳公先看到陈飞远,马上看到了娇俏的三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先拱手与陈飞远示意不用问安,就低头过来问:“小娃娃,你可还记得老朽是谁?” 三娘下地,规规矩矩一个万福:“三娘见过欧阳公。” “哈哈哈哈哈,不错不错!果然是个伶俐的人儿。”欧阳修一边指着她一边冲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次可有读过我的文章?”欧阳修挤眉弄眼的假意刁难。 三娘看了一眼陈飞远,陈飞远点头示意,三娘朗声诵道:“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声音不疾不徐,缓缓而动,落地如珠。凉亭周围渐渐经围满了人,听的欧阳公摇头晃脑甚是欣慰。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第一段刚刚结束,欧阳修抚手称赞:“噫嘻呀,此女甚得老朽心意也!”说完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总算是一口气背完了,三娘悄悄喘了口气。 “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欧阳修指着自己的鼻子又重复一遍,开心的跟个小孩子似的。 周围围观的众人也鼓掌一片称好。 魏懋近近的听着,心里像被熨斗熨烫过一样,又像小溪潺潺流过。 远处也有一人,身骑高头大马,远远的看着小亭子里精致的人儿如玉如珠的声音,淡淡的微笑——原来她不生气的时候说话这样好听,原来她自信的微笑这样动人,感觉整个大相国寺门口只有她一个人,乃至大相国寺都似乎不存在了一般。天上地下,只剩下这个微风拂面只扬起发角和嘴角的人。赵仲针透过人群定定的看着,想的入神。 却又不得已转身离开,只得扭了脖子,远远的看着。 随后欧阳公又与三娘说笑了一会,便着陈飞远他们在凉亭说话喝茶。三娘和奶娘、丫鬟们还有魏懋及一些其他人从凉亭离开,分散的来到一片树荫之下。 奶娘带着席子,三娘席地而坐,吃着刚刚没吃完的果子点心,喝着热茶。 等把自己喂饱了,觉得才回了神。转眼看到魏懋站在一棵树下,百无聊赖的看着凉亭。又见其他人远远的散开着。 便吩咐兰芝拿了那盒子给魏懋送过去。 魏懋打开一看,原来是金疮药。旋即看向三娘,三娘点头示意。 魏懋想了下,拿起盒子走向三娘,深深一揖:“多谢小娘子美意,在下不能要。” 三娘歪着头看了一会说:“年纪轻轻的,别的不会学会逞强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口气噎的魏懋进退两难,于是气鼓鼓的将药膏还与兰芝。 三娘也一时无语,想也没想,站起身来从兰芝手里一把拿过药膏,径直走向魏懋。并凶巴巴地吩咐道:“傻孩子!把手伸出来!” 魏懋一时被三娘气势给唬住,下意识的伸出手,随即掌心被一个小小的柔软的手包住,还有一丝丝凉意和一些刺痛。 原来三娘亲自抹了一手药膏涂在了在自己手上,然后满掌的涂在他手上。魏懋看着手里小小的手,连忙后退准备甩掉她的手,就听一声大喝:“把手给我放开!” 第31章 等着 说完,一个皮鞭就朝魏懋的手臂打来。 魏懋反应很快,反手一把接住皮鞭,一扯,险些将马上之人扯了下来。 三娘抬头,看到原来是他——赵仲针。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赵仲针刚刚火急火燎的办完事,心里一直惦着凉亭的小小人儿。一路奔波回来却看到二人的手牵做一处,顿时火冒三丈。 “擦药而已。”三娘面不改色。 “你、你……你们!你们好不知羞耻!真是龌龊不堪!”赵仲针急的语无伦次。 “三娘一份医者之心,心下坦荡,居然被你说为不知羞耻,不知是谁想的龌龊。”三娘目视前方,头都不抬一下,一点不示弱。 “你!你!你、你、你!”赵仲针一下被噎的面红耳赤,只会拿着皮鞭在马上说“你”。 “望大公子自重。”三娘说完掉头坐回去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赵仲针气急,只能冲魏懋吼起来:“你是谁人!” “在下魏懋。我与陈家小娘子并无……”魏懋正准备解释。 “你如此这般行径,可有考虑过三娘清誉?”赵仲针打断魏懋,指着他鼻子问道。 魏懋一愣,回头看看面不改色的三娘,又抬头望着赵仲针,一拱手:“是魏懋孟浪了。” 转身准备向三娘赔礼。 就在这个时候,魏巍一行人赶了过来。欧阳修问起情形,听到如此就笑了起来:“坦荡人做坦荡事,大公子,这次可是你的不是了。”魏巍赶忙低声呵斥:“魏懋,你给我滚过来!给陈家小娘子赔礼!” 魏懋连忙拱手,口还没开,三娘抢先说道:“是我执意要给他擦药的,不关他的事。”陈飞远连忙阻拦:“三娘,你住口!” 三娘不等陈飞远说完,就静静的看着众人,缓缓的说:“不知各位长辈、大人可曾听说过一个故事。”众人摇头,肃然等待。“说从前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一起出门,路过一片树林,看到一个妇人要上吊自绝,便出手相救。老和尚将妇人从绳索上抱下,施救,然后离开。走了很远,小和尚问老和尚:师傅,你刚刚抱了妇人,是不是破了色戒?那老和尚却说:妇人?我早都放下了,你还没放下吗?” 说完,三娘淡淡的看着欧阳修和众人,随后低眉,一个浅浅的万福。 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心下了然。欧阳修拍手称奇:“小小三娘,果然奇女子也!”众人也纷纷点头赞同。欧阳修继续说道:“这与当年惠能大师的‘非风动,非幡动,乃心动尔’一脉相承。心中有佛则见佛,心中有私则见私。”说完,用眼角看了一眼赵仲针。“小娘子心胸,老朽佩服!” 欧阳修的话一说完,赵仲针已然是脸上可以滴出血了。 于是下马,像三娘深深一揖:“是某枉度小娘子,请小娘子见谅。” 三娘看着他,一个万福淡淡的说:“无碍,只是以后别再拿鞭子打人了。”赵仲针又是一愣,点头称是。 魏巍则抱拳告辞,带了魏懋迅速离开,边走边训斥。魏懋虽心中敬佩,却不敢回头,只拼命握住了那个早上滚烫、刚刚又沁凉的手。 人群散去,三娘发现赵仲针还在不远的地方,垂头丧气,牵着马缓缓的走着。想起自己做幼教的时候,也见到过这样顽皮的男孩受打击。心下不忍,便唤来兰芝,叫她传一句话给赵仲针。 兰芝一路小跑,断了气才追到正踢着石头、牵着马走路的赵仲针,就把话传给了他。 赵仲针听完,瞬间两眼瞬间点燃光彩。猛的回头看向三娘——三娘却依然未曾看他,只是悠哉悠哉的喝着茶、吃着点心。 三娘说:我相信公子会变成更好自己,我等着那一天。 第32章 对策 随着魏巍的离开,人们陆陆续续的告辞离开。凉亭里只剩欧阳修和陈飞远了。 奶娘看着正午都要过去,想到三娘还没吃饭,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三娘离开席子,踱步靠近凉亭。 “此番还要有劳欧阳公。”只见陈飞远一个长揖对欧阳修说道。 “飞远哪里话,狄公为人如何我又不是不晓得。况且我与他共事多年,他对朝廷忠心如何我都看在眼里。”欧阳修叹了口继续说道:“只是眼下,老朽也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希仁兄来匡时济世了。” “不知包公何时能返回汴京?”陈飞远接着问道。 “恐怕还是要花些时日的。”欧阳修看了茶杯出了会神。“这期间,狄公恐还会有危险。” “飞远知道,飞远定当竭尽全力。” 说完,两人就拱手告辞了。 那天的那顿中饭,飞远就带三娘在汴河旁边的酒楼吃的。点了两三个小菜、几个饼,吃的很随意。毕竟两人各有心事,一顿饭吃的异常安静。 就连回家了杨素晓问三娘在哪里吃的、吃的什么,三娘都已经不记得了。她脑子飞快的把事情过了一遍。慢慢的理了理思路。 想来今天一天陈飞远都是为了狄公中毒的事情在想对策,前后奔波。应是先找了魏巍商量,而后请了欧阳修帮忙。看来对于欧阳修来说,这件事情同样比较棘手,以至于需要求助于那个“希仁兄”。 “希仁兄是谁?”三娘还没有头绪。看样子这个人应该很快回被调回京城,帮忙主持公正。那么陈飞远说包公,就是包拯吗?包拯是“希仁兄”吗?不知道时间对不对,反正包公在宋朝就是了。 可就算包拯带着虎头铡、龙头铡的回来来,狄公真的就安全了吗?远放陈州都能中毒,恐怕是就算包拯匡扶正义了也鞭长莫及吧。更何况还需要一些时日。 狄公能等到吗? 那样一个英朗神武的人,终要是落得如此收场,这将是一个怎样的朝堂? 下毒的人会是大将军吗?还是高氏?还是其他另有其人? 为什么要害狄公,他明明都走了很远了还不放过,肯定有原因。 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在心头,三娘心有戚戚。不仅仅是为了狄公,更是为了陈飞远一家及自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陈飞远都很忙碌。三娘却很烦闷。经常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练字绣花,经常墨团湿了纸或者针扎了手都不知道。 日子就这样飞快的过去了,天气也越来越冷了,杨素晓几乎不下床,肚皮都要被撑破了。待产的冯妈每天都很好的看护和检查,炉子上随时坐着热水,以防万一。 三娘的第一件女工作品也总算完成了——一件小小的斜襟罩衣。大红色的锦缎上,不算工整的绣着两枝淡黄色花瓣的梅花,中间还有嫩绿的花蕊,似有香气飘来。 其实三娘本来还想绣只喜鹊立在树梢上,取喜上眉梢之意,可惜,怎么绣都像只乌鸦,索性拆掉了就单单绣着梅花。 当三娘拿给杨素晓的时候,杨素晓激动像什么似的,抱着三娘一口一个“我的儿”的叫着,泪水涟涟的拿着小罩衣左看右看,十分喜欢。 “你觉得是弟弟好还是妹妹好?”杨素晓问着。 “妹妹吧,家里不缺男孩子。”三娘趴在床边想了想答道。 “傻姐儿,家里也不缺女孩子啊。”杨素晓摸着她的头笑着说。 “可是我不正宗啊。”这句话三娘没说出口,只埋着头说了一句:“可以多一人疼娘啊。” 这话一出,又惹出了杨素晓的眼泪。 第33章 妹妹 进了腊月,雪花就飘了起来。不是那种鹅毛般的,就是小小的雪花,时有时无,零星的飞着。一连好几天,下的到处冷飕飕的。 初六那天早上,杨素晓正在安排丫鬟婆子采买腊八节的事务,突然就觉得肚子一紧,随后一阵疼痛从肚皮窜上来。 这一疼不打紧,全家都忙乎起来。还好冯妈很有经验,杨素晓也因为之前生养过三个孩子,并没有特别慌张,径直走到角落偏房里准备好的产房。产房很奇怪,暖烘烘的地炕上铺着厚厚的褥子,梁上还吊着一根绸缎。 冯妈叫了两个力气大的婆子一起进去,再吩咐丫鬟们烧水准备和准备其他用具。 三娘没见过那样的产房,连个被子、帐子都没有,跟电视里看到的一点都不像。于是好奇的伸头探望。 “我说姐儿诶,快别看了。”冯妈看到三娘赶紧拉到一旁,“女人生孩子看不得不吉利,再仔细人多碰着你。” 三娘被奶娘带回了屋,听着产房里杨素晓呼天抢地。 她问起奶娘产房的构造问题,奶娘想了想,想着三娘也大了,就跟她说女人生孩子是跪着的,因为疼痛一般无法自己跪稳当,就用手抓着绳子,再由力气大的婆子拦腰抱着,产婆才能顺利接生。 原来古人这样生孩子?那么疼,还跪着?不得累死?三娘听完皱着眉头趴在门框前想。 听着杨素晓不断急促的叫喊声,突然想到了自己生安宁的时候,一个亲人都没有,全部都是自己一个人。一个人疼,一个生,一个人上产床,一个人签字,一个人看着孩子被抱出去,一个人一天没吃饭躺在床上抱着孩子。连护士长都看不下去了,才给买了份鸡汤死活要她喝下去。 刚出生的安宁,那么小,那么软软的一团,戳的自己心窝窝里酸酸的。那会就在想,自己拼了命的也要把他养大。 可惜吃了那么多苦,安宁还是没有办法顺利的长大,就那么小小的躺在那里,躺在白布的 想着想着,眼泪就止不住了。 这时候陈飞远一阵风一样的从外面回来了,看到三娘扒着门框坐在那里哭,以为她是吓着了。就赶紧过来抱起她,一边安慰一边向产房走去。 还没走到产房门口,杨素晓一阵又一阵的叫喊声就传了出来,陈飞远就紧紧的抱着三娘来回踱步,一边还安慰三娘不怕。 听产婆说还要一会,奶娘便将三娘接了下来,准备带她回屋怕她着凉。路过花园的时候,三娘看到香芸趴在西院门口,一脸的幽怨。一看到三娘他们来,马上转身回屋。 也许是想到自己那个没办法出生的孩子了吧。三娘看着香芸想着。也是一个可怜人。 快到天黑的时候,终于传来了婴儿的哭声,三娘一路小跑过去的时候,陈飞远正笑呵呵的抱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是个妹妹。”陈飞远看到她说,然后蹲下让她看看这个小娃娃。 三娘看着那个刚刚出生皱巴巴的脸,摸着小小的手,看着看着眼泪就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父亲,我能抱抱她吗?”三娘问陈飞远。 陈飞远看到她哭了,就问道:“三娘怎么了?” “我替父亲高兴,也很担心母亲,见到妹妹更是欢喜。” 陈飞远把小娃娃给她抱着,一只手护着两个女儿,一只手摸着三娘的头。 永远都不会忘记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的感觉,那么柔软,那么弱小。三娘看着妹妹,轻轻的将她还给父亲,坚定的握着父亲的手。 陈飞远,一手拉着三娘,一手抱着小娃,推开门看到杨素晓疲惫却又温和笑着;静楠、静松忽然从门外飞奔而至,挥舞着双手开心的大声叫嚷着。 灯光一下子亮起,一屋子的温暖。 第34章 洗三 妹妹的洗三正好赶上腊八节,一早上陈飞远带领全家祭祖之后,陈家就开始热闹起来。 先是大将军由于要进宫过腊八节,不便亲自前来,便遣人送来了百家被、金玉锁、羊脂玉瓶和一些名贵药材。接着欧阳修和大将军家的门客们也纷纷前来表示祝贺。陈飞远满脸的喜气洋洋在前厅接待着。 可惜北方突降大雪,加上西北战乱不断,三娘远在西北的外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到陈飞远的信,也未能到场。三娘去看杨素晓,神色有些黯然。好在周围邻里之间有些夫人婆子关系都很好,也有团圆吉祥的婆子早早候着帮忙,这才显得没那么冷清。 三娘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是却没看到陈鹏一家的身影。 不来也罢。三娘摇摇头。免得又生事端。 团圆吉祥婆子到场之后,洗三开始了,冯妈先将一只红色公鸡和一只母鸡放在床前,由杨素晓焚香祈祷,谓之拜床公、床母表示感谢。然后冯妈又抱着孩子,在院子里参拜早早就预备下的案条上摆着的观音像。点上高高的香,一拜再拜三拜,一边拜还一边念叨着:“感谢观音娘娘的送来娇儿,陈家上下无不欢喜,小娃平平安安,夫人身体安康。请菩萨继续保佑,保佑娇儿平安康健、福祉绵长!” 拜完之后,又将煮过的艾草水用一个铜盆盛了,放在床前。铜盆旁边的案几上摆着两个盘子:一个盘内装胭脂、爽身干粉、茶叶、青布条、剪子、线等物;另一盘装有染红的栗子、花生、枣、鸡蛋。 亲近的夫人和团圆吉祥婆子站在床前,抓起枣、花生等丢进盆里,并由往盆内投以铜钱以“添盆”,取吉祥如意盆满钵满之意。 添盆过后,冯妈将妹妹放在艾草水里洗净。一下水,哭声震天,前厅客人连连叫好:“哭的好、哭的妙!”“声音洪亮,有福有福!”“哭声震天!日后必有大富贵!” 冯妈不理他们,一边洗一边大声唱着:“先洗头,做王侯;再洗肩,当大官;不愁吃,不愁穿,观音菩萨保平安。”洗完之后擦上干粉,将脐带涂上烧过的明矾、脑门用艾草灸一下,再包上干净的百家被。接着,又喂了几滴大黄熬的水清洗肠胃,跟着唱道:“三日尝得黄连苦,终身富贵不受穷。” 整套做完,冯妈宣布,洗三礼成! 全家人又热闹起来。 前厅早就要被掀翻了屋顶去,自欧阳修早早来了看孩子、添了贺礼又匆匆离去之后,剩下一屋子文人骚客争相写诗祝贺,直到近午。 因着过节,人群纷纷散去各自回家,陈飞远则带领静楠、静松在门口一一拱手相送。 陆续离开之后,陈飞远发现范世谨在后面磨磨蹭蹭的,似乎在寻找什么。 “范兄,今天腊八节,如若不嫌弃,不若一同吃碗腊八面、喝口腊八粥?”陈飞远拱手道。 “不必不必,家中已有安排。只是今日洗三这般大事,怎么不见陈鹏兄长?”范世谨一副谄媚的笑着。 “哦,兄长家中有事,未曾到场。”陈飞远解释道。 “咦?这等大事还能大过其他事?”范世谨仍旧伸着脖子往内宅望。“那……也不曾见到家眷……?” 陈飞远眉头皱了一下,“嫂嫂她们也未曾到场。” “哦,这样啊——”范世谨意味深长的抚了一下未曾蓄须的下巴。“那范某告辞了。飞远兄,告辞!”随即一抱拳告辞走了。 陈飞远费解,在原地思衬了一会,忽然想到那日陈鹏带着静婉请求大将军保媒的情形,忽然转身对着范世谨的背影暗衬不好:静婉,你可闯了祸了! 第35章 笑话 客人离去后,陈家的粥铺就架起来了,用红枣、核桃仁、桂圆、栗子以及粗粮,熬成一锅浓浓的腊八粥,过路的人,老人孩童,亲朋好友,路边的乞儿,均可以讨一碗喝。 赵仲针从皇宫用过午饭,骑马到陈家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丁香带着婆子在门口,热气腾腾的分粥给大家。 静楠、静松得到消息出来相迎,几个小子有说有笑的往里走。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三娘梳着两个总角,带着两个带绦子的湖蓝色绢花,穿一身湖蓝色小袍子,外配一件藕紫色的褙子,没带围脖,也没穿披风,只抱着个手炉站在廊下,愁眉苦脸的,冻的小脸和鼻头通红。 “三娘这是何故?”赵仲针问道。 “哈哈哈,她啊,今天扎耳朵眼,哈哈哈哈。”静松一边解释一边挤眉弄眼的嘲笑三娘。 “哦,原来如此。”赵仲针恍然大悟,“去年腊八我妹妹也扎耳朵眼,哭的昏天暗地的。” “就是就是,一会过来看她笑话!”静松吐着舌头做鬼脸。三娘淡淡一个白眼,不理他。 “你就安生些吧。”静楠无奈的摇了摇头。 “赵公子,里面请。”说完静楠将赵仲针请到正厅。 赵仲针一路走过,看着三娘吃瘪,偷偷的笑着。 仲针这边拿出一些虎头鞋、虎头帽、兔毛披风等礼物给小娃娃,又拿出一些名家字帖与静楠、静松分享探讨,一时间书房内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 三娘可苦着脸仍站在廊下,大宋习俗腊月初八给女孩子扎耳朵眼,相传有腊八姑姑的保佑不会疼。只是需要先在天寒地冻的户外把耳朵冻的发紫、麻木了,才能开始。 本来上一世安安就不喜爱首饰耳环项链之类的,这一世也不愿吃这个苦。可是杨素晓和奶娘都说了,哪里有女娃不扎耳朵眼的?连庙里的菩萨都有耳朵眼。三娘拗不过,只能随了她们意。 冻到手脚都开始发麻了,奶娘才把三娘带进屋,用两粒绿豆夹住耳垂,不断揉搓,然后用劲一挤,最后用粗针穿孔,再把浸过两天麻油的红绳带进去,一气呵成。 真疼。三娘咬着嘴唇。 杨素晓看着两个还在渗血的耳朵眼,左看右看,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让三娘出去站一会。一是天冷止血,二是冻麻了不知道疼。 三娘一想到一会静松又要笑话她,就气鼓鼓的不愿意出去。 最后还是被奶娘推出门外,只给她换了个更暖和的手炉。 三娘就那样鼓着小脸,带着两个通红的耳朵,耳朵上还带着两根明晃晃的红绳,站在廊下,心想,但愿他们多玩会,千万别出来。 真是越不想什么就越来什么。 三娘刚刚站到廊下,就看到静楠、静松送赵仲针出来。 “三娘,你这是干嘛呀?晚上要吃烧猪耳了吗?哈哈哈哈哈……”静松笑到快要在地上打滚了。三娘气鼓鼓的瞪回去,懒得说话。 “静松,三娘就够不舒服了,你别欺负她。亏你还是做哥哥的。”静楠颇有大哥风范。 “三娘,都是这样的,我妹妹去年才扎完,疼了几天就好了。”赵仲针笑着和风细雨的安慰道。三娘微微一福算是感谢。 “还要疼几天?哈哈哈哈,哎呦我的妈呀,笑死我了,还要疼几天……”静松已经笑到地上起不来了。 一边是疼,一边是恼怒,再加上小刀子一样冷冷的风一个劲的吹过面皮,三娘突然觉得眼睛热热的,咬着嘴唇也忍不住。不自觉的眼泪就滚下来了。 “还哭了,哈哈哈哈,烧猪耳哭了……”静松指着三娘,一边笑一边做鬼脸。 “你把小妹惹哭了还笑!”静楠跑过来阻止他,静松一溜烟的就跑开了。 “小妹,没事的,好看,别理他。一会大哥给你拿甜粥喝。”说完就跑去捂静松的嘴。 剩下赵仲针怔怔的看着三娘。 第36章 决心 赵仲针是第一次看到三娘哭,那是他没见过的一种哭。 他见过自家妹妹那种呼天抢地、满地打滚的哭;见过家里姨娘们声泪俱下、愁肠百结的哭;见过战场下来声嘶力竭、气断肠绝的哭。唯独没见过三娘这样面无表情,却大颗大颗的泪珠一个接着一个的落、眼睛鼻子都红了却不影响她淡然神色的哭。 这种哭,看不出来悲喜,没有用力的表情,连眼神里也都只是淡淡的忧伤。但就只是那样默默的任由眼泪簌簌落下、没有半点声响的哭,却叫人看着觉得有无尽的悲伤,揪的人心生生的疼,像用钝器在割一样。 他看到这场面都呆住了,忍不住抬手,想帮她把断线的眼泪擦去。就在手已经伸到了三娘面前,快要碰到脸的时候,三娘突然后退半步,一言不发,微微一个万福,定定的看着他。他才猛的回神,才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了。 马上后退半步抱拳说道:“在下唐突,小娘子勿怪。”说完就往拔腿外走去。静松看到连忙追上,静楠也跟着后面追了出去。 怎么回的府,赵仲针已经不记得了,他一路上满脑子都是三娘不动声色的哭泣的画面。 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娘子?赵仲针很纳闷。 明明是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娃娃,活泼俏皮的模样,可是说话的时候偏偏一副说教,很像大人口吻;明明内心火热阳光,看到苏轼的时候有血有肉,可是见到我就变的冷冰冰硬邦邦;明明那么精致的一张小脸,那么温柔的嘴巴,可是眼睛却很深很冷,经常看到人心里一样,没有一点温度…… 想着想着,不留神走到高氏的房门口,正准备抬脚进去,却听到高氏在发脾气,家里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埋怨我背着你做了多少事?……你以为我愿意?”高氏似有哭声:“我们……我们高家,全心全意为你,我连姨母都瞒着,难道……难道这样还不行吗?你到底哪里不满足?”最后几句几近咆哮。 “够了!”赵宗实低低的呵斥。“我要的是聚人心,不是离心!你看看你做的?……如若曾经跟着我的人一个一个的出了事,我这以后怎么坐得稳那个位置?”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在连官家都怀疑到我头上了,已经调了包拯回京,以后还怎么办?你说说!!” “我不管!我只要那些背叛我们的人一个个没有好下场!” “还不能放开手脚做,你不懂吗?!”赵宗实恼怒非常:“妇人之见!妇人之见!糊涂!糊涂!!” 赵仲针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们在吵的事情,他一点知道的兴趣也没有。在他看来,所谓的父亲、母亲,每日都在算计,每日都在争吵。他很羡慕别人家的父母,可以母慈子孝、父子情深。可是他呢,从来都是在冷冰冰的氛围里独自长大的。 父亲成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幕僚、官家、权谋就是全部,极少理他,偶尔检查下功课就能让他开心好几天。母亲对他向来只有苛责,最严厉的态度看待他的一切,不能有半点错误,只要求他能够成为她想要的那样,连生病都不曾放松。真真是拼了命也没办法到达的要求,除此之外并没有半点母亲般真挚的关怀。所以他更反叛,想挣脱这一切,似乎只有跟那些纨绔子弟终日混在一起,才能让他远离这一切。越是激怒他们,赵仲针心里反而越安稳。 他站在比陈家大几倍的院子里,觉得四周的墙都生出了隐形的手,将一切变成一个四方的牢笼,把他困在这里。他想逃离,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看着院子里的微风粼粼的池水,他想到了那张默默哭泣的脸,想到她说的她等他变成更好的自己,也记得她对他品性不端时的蔑视神情。原来还是有个人相信他会好,还有个人愿意真正的在意自己的行为。 突然他就下了决心——我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让她安心。 第37章 交谈 想到这里,赵仲针几个箭步飞身上马冲出府去,想找到最近的首饰店买个耳坠给她。送给她让她作为第一副耳坠。 可是当他走进首饰店后,就为难了,半大的小子哪里知道女娃娃们平时都带什么啊。 老板看他一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模样,就拿了好些金银玉器象牙翡翠的耳坠,各种华丽非凡、璀璨耀眼,可是赵仲针都一一掠过。 像她那样一个冷冷清清的小人儿,整天肃着面孔,带个什么样子的才好看呢?赵仲针实在很头疼。 正在这时候,看到一个小小的水滴形的透明琉璃耳坠。细细的绞丝银挂耳细的烟雾升起;晶莹剔透的质感,折射着五彩的光;水滴一样的形状,像一滴滚落到腮边的泪珠——这都让人想到她。 就是它了。赵仲针想都没想,就买下来了。 骑在马上,手里拿着耳坠,看着它们在手中摇摇晃晃,赵仲针想象它们着被戴在她的腮边,随着她的笑一颤一颤的样子,心里甜甜的。 快到陈家门口的时候,远远看到陈家的粥棚还没撤走,小小的人儿正站在檐下,淡淡的蓝色袍子和淡紫色褙子无限清丽,红唇白面更是趁的周围都没了颜色。 可是她好像在跟谁说话,同样也是骑在马上的一个人。微笑的交谈。 三娘本来是出来看看丁香这边的粥棚是否需要帮忙,刚刚走出门来,正好看到魏懋一身戎装打马经过。魏懋也看到她,也停了下来。 “天马上黑了,你去哪里?”三娘问。 “我回军营。”魏懋回答。 “军营不是三天的假期吗?”三娘想起陈飞远和静楠、静松都说过,腊八节有三天公休。 “我还有些堪舆图没有看懂,再有,有些兵书也没有尽数带回来,去军营再看看。反正叔父也很忙,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去学点东西。”魏懋挠挠头。 “那可有用晚饭?不嫌弃的话喝碗腊八粥?”三娘抬下巴往粥棚示意。 “不用了,家里吃过了。”魏懋抱拳。 “一个人去军营可有人照应?” “很多人离家远,都不能回家,大家就留在军营。没事,挺好的。”魏懋有些羞赧。 “手可有好些?药还有吗?”三娘想起上次的事。 魏懋举起手掌给三娘看:“看,都快好了。药还有呢。”说完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三娘微笑着说:“嗯,知道了,好好照顾自己。快去吧,仔细一会天黑了。” 魏懋抱拳准备骑马离开,走了两步又调转回头,弯下身子对着三娘小声说:“你这两天仔细点,耳朵眼不要进水。我妹妹那时候就遇了水肿了好几天。” 三娘一愣,随即笑了,点头说知道。 魏懋也笑了,红着脸走了。 三娘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笑着说了句:傻孩子。 刚一转脸就看到赵仲针黑着脸坐在马上,握着拳,冷冷的看着她。 “赵公子去而复返,可是有什么事情遗漏了?”三娘也冷着脸浅浅一个万福。 赵仲针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很气愤,却觉得没有理由。他很不喜欢三娘对着别人笑,可是笑起来偏偏又那么好看。他想把耳坠送给她,可是现在觉得自己很蠢。 于是就这样犹豫着站在原地,手心里死死的攥着耳坠,进退两难。 第38章 放心 三娘看到他像傻了一样的骑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头雾水。 于是又喊了一遍:“赵公子?” 赵仲针这才想了想,握了下全部汗湿的拳头,将耳坠放到衣服里。又下马走上前,看了看眼粥棚,说道:“听说你家的粥很好喝,我能喝一碗吗?” 三娘一愣,冷冷的笑了两声,故意打趣的说道:“难不成大公子家没碗粥喝?”但说罢还是吩咐丁香去重新拿了瓷碗盛出一碗给他。 赵仲针到桌前,匆匆喝了几口:“果然很是香甜。” 在他喝粥的时候,三娘有些后悔刚刚的嘲笑:看他今天失魂落魄的神情,这样尊贵的身份还出来讨碗粥喝,想必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人都说天家无亲情,怕是他也难逃命运。 于是,心生怜悯,神情也没那么冷淡了。 三娘笑着点头说道:“是呢,每一个料都是母亲亲自选的,又加了一点点绵绵的白糖,还有糯米,所以特别软糯香甜。” 赵仲针却坐在桌前,盯着香糯的腊八碗若有所思——原来这就是母亲煮的粥,果然是不一样的。 三娘看着赵仲针的神态,想着怕是他心里也不太好受,便不多问。只劝他慢点喝。 待他一碗喝完,又吩咐丁香取了帕子,递给他。 “好喝再喝一碗吧?”三娘询问道。 “不必了。多谢。嗯……那个……刚刚……”赵仲针坐在桌前想了想,接过帕子边擦嘴边继续问道:“刚刚……可是魏懋?” “嗯?哦,是的,是魏家公子。”三娘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伸手接过他擦完的帕子递给丁香,回道:“他回军营路过。” 说罢,叹了口气。“他很可怜的,大过节,家里没什么人,独自去军营了。”三娘望着魏懋离去的方向接着说:“多努力的孩子啊,还说要去军营用功呢。希望他这样努力,日后定能有所成。”说完不觉微笑起来。 原来如此。赵仲针心里想着。 “你放心,我以后也会更努力的。你说过的,我会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赵仲针没来由的说着。 “我放什么心啊!”三娘嗔道。 赵仲针心想,不好,自己太唐突了。正准备解释。就听三娘接着说:“做更好的自己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是给家人一个交代,也是给那些希望你好的人一个交代。” 说完,三娘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淡淡的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毕竟啊,人只活着一生,若不认真努力,可不就白来了?” 说完,回神看向怔怔的赵仲针,连忙咯咯的笑着解释到:“啊,对不起啊,我自己胡言乱语起来。我意思是,既然活着,就要好好的对得起这一辈子,你说是吧?” 看到她笑了,觉得整个世界又亮了起来,微微的出神,口中却无意识的重复着三娘的话:“是的,要为自己活,要对得起自己这一辈子。” “对嘛,这样才对!”三娘笑眯眯的说道。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一个纨绔。”三娘边说边笑。“现在可好多了。你啊,什么事都别放在心上,小小少年儿郎,理应志在四方。何苦把自己困在一些俗世里,你说是不是?”说完眼睛亮亮的看着赵仲针,心想:希望这孩子不要被天家里的事教坏了心肠才好,能劝一劝就劝一劝吧。 赵仲针听着,愣了一会,用力的点点头。“嗯,不会。我会越来越好的。放心。” 说完,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耳坠往三娘手上一塞,说:“希望你喜欢,也希望你能第一次就戴这个。” 说完转身打马离去,留下一时间没回过神的三娘在原地。 这孩子。三娘笑着叹气。 第39章 上书 进了腊月,新年的氛围就浓了。 整个汴河两岸,皇城周围,甚至整个汴京城内,到处都是彩棚,买着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靴鞋,各种好玩的小商品,以及鞭炮礼花等一应过年用品用具。 家家户户也都腌着咸鱼腊肉、剪着窗花福字、裁纸新意新鞋,到处喜气洋洋。 新年之前发生了一件大事——包拯回京了。 这是陈飞远期盼了很久的事情。但是这却是大将军不愿意看到的。 三娘想,这就应该是上次陈飞远与欧阳修、魏巍他们想到的对策了吧,总算实现了。希望狄公能安全一些。 还没等三娘安心下来,包拯干了一件事情,引发整个汴京、甚至全国的轰动。 包拯上书官家:“每节假七日,废事颇多。”建议减少年节休息。 请令一出,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有人赞不绝口,认为包公勤勉;有人面色鄙夷,认为故作姿态;更多的是忧心忡忡,好不容易盼到的年节却要减少。 正值这个档口,陈飞远被大将军叫了去。 “飞远,对此事你如何看啊?我该如何回复官家?”大将军坐在榻上,对着泥炉,亲自煮着茶。光线不甚明朗,看不清脸色,只听到泥炉上咕嘟咕嘟的水沸声。 陈飞远坐在下首,不确定大将军的用意,沉吟了一下,试探的说道:“自庆历二年,西夏交战正酣、辽趁机增加澶渊之盟的岁币之后,我大宋国库日渐萎靡;加之官员、军务费用冗大,所谓官员无不尸位素餐,官僚之风日盛。包公之谏,观之似可略有改善。但,如若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官员态度,恐怕减少年节之假也是临渊羡鱼之举。” 大将军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将茶汤一一盛出,让丫鬟送给各人。 “飞远兄,那你到底让大将军如何回复官家?”范世谨坐在下首喝了一口茶,追问道。 “某认为应当再增加官员、军务整理之法一并执行。”陈飞远跟着说道。 范世谨不再讲话,只看向大将军。大将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升起的烟雾飘在面上,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下:“想当年范文正公,也是看出时症,提出庆历新政,也并未改变局面。” 范世谨摸了下光光的下巴,望着陈飞远说道:“想必飞远兄必有良策。” “良策不敢,也不敢与范文正公相论,还望大将军给某一些时日,慎重考虑一下。”陈飞远一时间汗意涔涔。 “我明日便要回复官家,飞远还请尽快之内找到对应之策。”大将军收起茶匙,微微正坐。 陈飞远领命告辞。 回到家里,陈飞远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他明白大将军这次是一次试探。 大将军想要的,无非是证明他如何对大将军忠心。若能提出治国良策,那么陈飞远定是认为自己可以上位、愿意为自己治国。若不能,就看范世谨的眼神,就是要逼死他的节奏。 可惜良策谈何容易,前有庆历新政惨痛教育,后有世家压力不可撼动。千里之堤,亏空的不是一点半点,要想彻底改变,真是难上加难。 陈飞远甚是头痛,以至于三娘走进来的送茶的时候,他也没有注意到。 “父亲请喝茶。”三娘把茶杯放在案头,看到陈飞远眉头紧锁就问道:“不知父亲因何事而烦恼?” 陈飞远喝了口茶,揉揉眉头说道:“无非是大将军要如何回复官家关于包公提出的减少年节的事情。唉,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也不懂。” “父亲可是怕大将军试探?”三娘看着陈飞远直接了当的问道。 第40章 满意 陈飞远抬头瞪着眼睛看着三娘说:“你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一层实属不易。某确实有些为难。” 说完,将近来发生的事情简单的概况的说明,并说出自己的担心。 三娘想了想,心说原来这个时候范仲淹的变法已经失败了,那正好就是酝酿王安石变法的时候了。不记得王安石是具体什么时候变法的,但是也记得是因为得罪了太多旧势力失败的。眼下,其实大将军并不是要一个真正变法的人,这个人就算有,也是将来的王安石。目前只要做好王安石到达之前的准备就好。要选一个看似无为、实则铺路的法子,更要帮助大将军铺平道路,满足他的野心;同时还要官家看不出来,只看到好处。 确实有些难。 三娘思虑了一下便说道:“父亲,三娘年纪小,但是道理还是懂的。包公提出这个事情,无非是觉得朝堂之上事情太多,做不完还放假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可是目前朝堂之上并非无人,而是有人却无所作为。想当年范文正公雷厉风行也败于当下,可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以,此事只能渐进,不能过急。而大将军,不过要的是人心、是势力、是官家的认可。父亲,可否迂回而行,建议多进新新人才,广开治理方案,从末端入手,调整法度与监管。集万家之言与包公简单的减去年节之举并行,巩固新人才、新势力。” 陈飞远想了想,点头称是:“确实很有道理。以众对寡、以新去陈、循序渐进、最终釜底抽薪。不错!稍加整理,确实是个好办法。” 于是对三娘刮目相看:难得的分析能力和政治见地,这才五岁,他日不可估量啊。 陈飞远随即提笔疾书。阐明几点:一、广进人才,多提拔有抱负、有理想的人才,并让他们结成新贵之气,以抗衡陈腐势力;二、边缘蚕食,循序渐进完善法度,从地方着手、从小事着手,逐步向中心力量靠近;三、削减假日,从行动上表达提升官员和百姓的生产力的决心。 陈飞远当天晚上将内容给到大将军的时候,大将军非常满意。在他看来,第一,在广招人才,为后期自己上位做人脉基础;第二,在找到人的基础上,循序渐进的变法,一点一点蚕食旧势力,为自己的地位巩固也有辅助;第三,又非常好的拍了当今官家的马屁,立竿见影的出了成绩。 而作为官家来看,会看到赵宗实在为朝廷着想,为治庸治懒埋伏笔;又效仿先贤,唯才是用;为匡扶大宋、充盈国库做最大的努力。 这不是正是一个好的太子应该做的吗?不激进、不懒散;不邀权、不邀功;看似中庸无为,将所有的责任和功劳都推给官家,背地里却可以集结人脉、笼络人才、打击顽固势力,特别是那些认为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不能继位的人。 大将军微笑着,轻轻抚须。 皆大欢喜。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三娘鲜少看到陈飞远,他每天都早出晚归,神色匆匆。 三娘想着,想来,陈飞远过关了。 那么,王安石什么时候出场呢?好像到现在还没遇到,不会要等很久吧。 还没容三娘过多的思考,娘便被杨素晓拉着参与了年节的准备中。 杨素晓不能下床,三娘便作为她的眼睛和手,陪着丁香和妈子们大小事务均有参与,忙碌非凡。 临近年节,到处喜气洋洋。 第41章 元日 正月初一,新年伊始。 从朝堂到百姓家都热闹非凡。 不过今年的热闹冷淡了一些,主要是因为包拯的上书被通过,假日从七日变为了五日。特别是些士族门阀,十分不情愿。 虽有风波,却也不影响陈家过节。 初一一早上,陈飞远就穿着赭色团纹袍子,系着象牙腰带,头带象牙小冠,摆过带领全家摆过了列祖列宗,焚香祈福,收拾停当之后,手拿名刺出门拜节去了。就连一些家丁也拿着陈飞远的名刺一起出门去。 大宋非常流行送名刺。许多士大夫由于应酬太多,分身乏术,无法一一登门向友朋、亲戚、同僚拜年,便委派家人手持自己的名刺前往拜贺;一些富贵人家,因为前来投刺贺年的人多了,便在大门口挂一个红纸袋,上书“接福”二字,接收各方投刺。 陈飞远的名刺,由梅花笺纸裁成,二寸宽,三寸长,上面写着受贺人姓名、新年的贺词、以及陈飞远的落款,表达祝贺之意。 三娘看到他握着厚厚一叠,心想,陈飞远今天一天可有的忙了。 穿着新衣新鞋袜的三娘和静楠、静松从昨晚开始守岁,一直到清晨,随着陈飞远忙碌了一阵子。三娘已经有些倦意了,可是静楠、静松还兴致勃勃的吵着要去看关扑。 关扑就是博彩,只在过年开放三天。赌场内有关赌,不仅引发许多人参与,还引得众多人观看,就连平日不怎么出门的高门大户家眷都会前来观看。许多地方都可以有博彩、许多商家也以博彩、抽奖的方式销售商品:中奖了可以低于市价的价格获得某个商品,抽不中则需以高于市价的价钱买下该商品。 可是今年,杨素晓不能出门,静楠、静松干着急。特别是静松,急的抓耳挠腮,不停的说着去年看到的如何热闹的景象。静楠相比沉稳了很多,一看无法出门,索性就陪着三娘练字。 午睡之后,丫鬟婆子开始在侧院包饺子,三娘看到了顿时觉得很亲切。本想参与一番,没想到被丫鬟们推到了旁边。只得又跑回去坐在杨素晓旁边规规矩矩的绣着花。 傍晚时分陈飞远带着陈鹏一家来了,显然是陈飞远刚好去拜年,陈鹏便来走动了。 “弟妹月子坐的可好?”张氏带着静婉、静媛直奔杨素晓。 杨素晓不便起床,就歪在塌上点头问好:“劳烦嫂嫂惦记了。一切安好。” “当时洗三不是我不来,确实是我身体不适,怕过来反倒给你们过了病气。”张氏解释道。“我这做伯母也没什么好送的,带了些自己做的衣裳,希望弟妹别嫌弃。” “没什么,都是一家人,别那么见外。”杨素晓让丁香把衣服接了放到一边,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嫂嫂也是,病着还念着我们,可真是折煞我们了。” 张氏转脸看到三娘,就夸赞起来“哟,三娘都开始绣花了?我看看,手可真巧。” “小孩子家家的,还不像样子。哪里像静婉,都大女儿模样了,看着样样都好。”杨素晓笑着说。 静婉这会就微微一个万福,不见什么表情。眼睛却时不时的看向三娘,似乎有什么话要讲。 不一会院子里的灯都亮了,有丫头婆子过来喊张氏、静婉和三娘去用饭,团圆饭开始了。 第42章 两说 前厅陈飞远和陈鹏正喝着酒,聊着天。静柏、静枫与静楠、静松四个小子也都有模有样的吃着菜,喝着果酿,腰板挺的笔直,学着大人的模样相互敬着酒。 酒过三巡之后,气氛渐渐活跃起来。陈飞远和陈鹏用竹筷敲着碗,叮叮当当的吟着诗词,意气风发的模样。 而静柏、静枫则是很得意的开始跟静楠、静松二人讲今天的所见所闻。讲百戏、讲杂耍、讲关扑,讲到紧张的地方,直逗的静楠、静松遗憾连连、惊呼声声。 “据说你见过眉州三苏了?”陈鹏唱累了喝了一口酒问道。 “是的,去年过完年的时候,他们托人递消息给我,找我周旋拜会欧阳公。”陈飞远也举杯示意。 “难怪呢,欧阳公确实很喜欢他们。”陈鹏吃了一口酒继续说:“他们现在名气可真大啊,特别那个苏洵,一篇《衡论》、一篇《权书》、一篇《几策》,引发士大夫们交口称赞。啧啧,厉害啊” “嗯,飞远有幸看过,针砭时弊,颇有远见。确实不错。”陈飞远点头赞同。 “想我们父亲,如若不是早早的去了,我们汴京三陈,恐也不比三苏差。”陈鹏说起了兴致,搁下酒杯,挥动双臂:“想当年,父亲那一只毛笔,写尽天下文章,谁人不赞同?——唉,可惜啊!”说完摇了摇头。 “唉,是啊。父亲去的太早了。”陈飞远深深的一口酒饮下。“不过,要不是受到世家排挤,父亲也不至于抑郁而终。”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陈鹏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大哥我是不行咯,天生不是读书的料。”陈鹏拍着陈飞远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所以说,你啊,陈——鸿!陈飞远!为了我们陈家,就应该早早的闯下一番家业,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大哥,父亲不希望我们致仕,你是知道的。”陈飞远摇摇头说:“我啊,错就错在认识了大将军,不该成为他的幕僚,现在已经难以抽身、骑虎难下咯,难咯” 兄弟二人又饮下一杯酒。 “大将军好哇,跟着他多好哇!是不是?”陈鹏说话已经开始舌头不太利索了。“你、你看看你,住的比我好,吃的比我好,还比我有钱有前途,为、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大将军?我、我羡慕都来不及!” “大哥,我的苦衷你是不能明了啊。” “少跟来这一套!”陈鹏一脚蹬了凳子:“别在那假、假惺惺的了!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开心就是开心,你、你想嘲笑我没用就嘲笑,别、别在那跟我扯这些!” “大哥,我是真的如履薄冰啊,你看现在……”陈飞远意欲解释。 “少来了!你、你看人家大、大将军为人多和善,上次、上次因为静婉的事去、去求他,他、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吧?”陈鹏又底下身子,放低声音继续说道:“那么好的人,你还不赶紧使劲上位,等什么啊?等、等他周围那几个如狼似虎的人把、把你吃、吃干净咯?” 陈飞远突然想起范世谨来,就严肃的跟陈鹏说:“大哥,快别说上次的事情了,我觉得上次的事情要坏事。”“不、不可能。大将军都满口答应了是不是?”陈鹏丝毫不信。 “大哥,你听我说,我看那范世谨,怕是看上静婉了。”“我家静婉多标致啊,看上很正常!哈哈!”陈鹏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看、看上的人多了,不是谁能娶、娶回去的!” “就怕大将军会顺范世谨的意。”“那、那不是还有你、你在吗?”陈鹏完全不以为意。 陈飞远则在那边默默担心:大将军能照顾我的颜面?这事恐怕还得两说呢。 第43章 说明 女眷这一边,由于不喝酒,早早就吃了饺子撤了席,又聊做一团。 静媛刚刚一岁多一点,才会走路,就扶着胡床咿咿呀呀的走着,张氏和杨素晓坐在床上咯咯笑的看着。 静婉就故意靠近三娘,扯着她看花样子,然后小声的问:“三娘,你后来可又见过魏公子?” “姊姊不是不喜我见他吗?我见他做什么呢。”三娘冷冷的回答。 “哎呦,妹妹还生我的气呢?我上次不也是情急才口没遮拦的吗?又不是故意的。”说完冲三娘眨眨眼睛:“咱们自家姐妹,玩笑话嘛!” 三娘头也没抬:“我跟姊姊没玩笑。” 静婉眉头皱了一下,旋即笑脸依然:“好好好,没玩笑没玩笑,以后都不开玩笑了,好吧?下次你遇到他帮我问问他的心思呗。”说完还用胳膊碰了碰三娘,以示亲热。 三娘撤了一下身子,抬头看着静婉说:“姊姊怎么不自己说?” “我这样的闺阁女子,一般都没办法出门,怎么能遇到他呢?”静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三娘淡淡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绣花,冷冷的说道:“那就是了,三娘也是同样的闺阁女子,我又怎么能遇到呢?” 一句话怼的静婉一股邪火上升,眼神也冷了下来,死死的盯着三娘。看三娘没反应,就扭头又一副笑脸的去跟杨素晓和张氏一起逗静媛玩起来了。 “婶娘,不知道最近叔父遇到大将军了没?”静婉伺机问道。 杨素晓一愣:“飞远成日里忙,应该是有遇到吧。” “那叔父可有说起大将军是否有提起……提起……”虽然一切都是自己的心愿,可是真正说起来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害羞。 “静婉!”张氏一下子猜到了静婉心事。“哪里有未出阁的女孩子这样自己问婚事的?” “那你三天两头病着,如果我还不上心,怕是一辈子要嫁不到一个好人家了!”静婉气鼓鼓的回着嘴。 “我和你父亲,不求你大富大贵,也不求攀附什么人,只希望你开开心心一辈子……”张氏苦口婆心的劝着。 “我哪里有攀附什么人啊?只是遇到一个属意的人而已。你还希望我开心啊?我只有跟他一起才会开心!”静婉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说到这里,杨素晓心下了然。 “静婉,那魏魏都指挥使确实比我们要高出许多,像你父亲和你叔父都不曾有官职,跟他们是没办法比的。”杨素晓也跟着劝。“况且,那样的武将家庭,不去也好。” “大将军都答应过的……”静婉红着脸,绞着手说道。 “大将军更是不好攀附的。他凭什么给咱们说媒?他那么聪明精干的人,为什么要去拉扯毫无干系的两家?其中还有一家是都指挥使。”杨素晓娓娓说道。“他如果真的拉扯了你们两家,你怕是更要小心了,肯定是看中了什么代价。只怕是一个不小心,连骨头都不剩。” “可是叔父跟他关系不是很好吗?”静婉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叔父?”杨素晓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家?你叔父怕是从来都只是他的一个谋士而已,关系有多好?情分有多深?真正到了厉害关头,怕是你叔父自身也难保了吧。” 杨素晓说完,渐渐地靠到枕头上,不再言语。静婉则坐在那里抽抽搭搭起来。 张氏见状,便领了静婉和静媛早早回去了。 第44章 静姝 元日那天,陈鹏最后是被抬回家的,临走的时候还在叮嘱陈飞远,一定要借着大将军赶紧向上。静婉则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了进去。 接下来几日都很安静,三娘每天除了练字,就是呆在杨素晓的房间花花样、绣荷包。 杨素晓马上出月子,妹妹每天被奶娘阿英照顾的很周到,母女两人都被养的白白胖胖的,三娘打心里感到高兴。 满月那天,陈飞远摆了家宴,并没有请外人。 陈飞远、杨素晓、静楠、静松还有三娘,坐在一个桌上。妹妹由奶娘抱着坐在旁边,不哭不闹,两个黑黑大大的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大家。连西院的晚晴和香芸都一起过来了,只是她们一直帮着布菜。香芸看到妹妹后,虽然眼睛里也是闪闪亮的,但是脸色还是一直不大好。 “飞远,二姐的名字可想好了?”杨素晓巧笑着看向陈飞远。 “某不才,早早就想好了。”陈飞远一副得意洋洋。 “说来听听。”杨素晓无限期待。静楠、静松也伸长了脖子,三娘也放下筷子。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所以起名——静娈。” “也是出自《诗经·静女》啊。”杨素晓点点头,笑着转向小娃娃,逗着说:“静娈,咱们有名字咯,静娈,静娈,给娘笑一个。” 陈飞远也望着静娈呵呵的笑着。 “父亲,那三娘可有名字?”三娘突然想起来从来都是被唤作三娘,没人叫过自己大名,不由得脱口而出。 不待陈飞远回答,静松抢着说:“有的有的,哈哈哈哈,你叫‘静姝’,哈哈哈哈,净输!”说完拍着桌子笑起来。“你可千万别去关扑,全都是输,哈哈哈哈……” “静松!”陈飞远低低的喝着。静松马上收敛了笑容,憋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静松,你别闹!”杨素晓也低低的呵斥。说完,转头看向三娘:“三娘的名字也是诗经《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所以,你啊,叫静姝。” 三娘了然——闹了半天陈飞远真会偷懒,两个女儿都是一首诗里的,难怪刚刚那会杨素晓说“也是出自《诗经·静女》”,原来如此。 “哈哈哈,静姝、净输!”静松一个没忍住,又笑出声来。“静松,你快别笑妹妹了。静女其姝,多美的名字!”静楠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像看个傻子。 陈飞远则是脸上挂不住:“静松!你给我站到门外去!”静松这才猛的刹住了笑,眼巴巴的看向杨素晓。 “好啦好啦,孩子们玩笑话,就别当真了。今天新年还没过完,又赶上静娈满月,就别惩罚他了。”杨素晓连忙求情。 “哼,都是你惯的!”陈飞远说完却也没有继续惩罚静松。静松则偷偷向三娘吐了个舌头,尽是得意之色。 “那怎么不曾听过父亲、母亲唤过我名字?”三娘想到刚刚杨素晓一直喊着妹妹“静娈”好奇地问道。 杨素晓看了一眼陈飞远,满脸无奈的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父亲起名字太晚了!一开始,左挑右挑都不满意,名字啊,写了满满一地。写了划、划了写,始终都没选定。等好不容易选定了这个名字,你啊,都快满了周岁了。”说完便佯装生气的看着陈飞远,陈飞远陪着笑:“都是为夫的错,都是为夫的错。” 杨素晓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对着三娘说:“后来啊,我们叫你三娘都叫顺口了,也就懒得改。况且,三娘多好听啊,娘的心肝肉肉一样。”说完杨素晓抱着三娘在怀里揉搓起来。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静姝、静娈,真美的名字。三娘在杨素晓怀里想着。 第45章 元宵 年节没过几天,就来是元宵节了。 陈飞远一家早早就吃罢了晚饭,喝完了汤团,就收拾着准备去汴河边看放灯。 静松开心的跟什么似的,穿着宝蓝色的袍子,穿银色比甲,头发用金丝发带束起,旁边配一只鸣蝉发簪插着,手舞足蹈的说着去年的轶闻,完全停不下来。相比之下,同样装束的静楠沉稳了很多,安排小厮去库房里拿出了去年大家玩的花灯——静楠是一个百戏灯,六面的素纱画着百戏图,艺人门上下翻飞,活灵活现;静松是一个塔灯,六层的小宝塔,有门有窗、有梁有檐,别致精巧;三娘是一个兔子灯,铜丝做成兔子形状,蒙上白纱点着红红的眼睛,栩栩如生。 三娘在出门前则被杨素晓换了一身银色掐花小袄,穿了件鹅黄色绣着五彩蝴蝶的棉褙子。新打的耳洞穿了两粒金色的花骨朵,轻轻的垂着。头发用金色绸带束成两个团子,其中一个上面带着一个小巧的金丝闹蛾儿。闹蛾儿上一只掐丝蝴蝶也是栩栩如生,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配着一簇小巧的五色绢花,满头的热闹。 临到出门的时候,杨素晓还是决定不去了,留在家陪妹妹,实在是不放心把她带出门或者单独留在家。 于是,穿着一身银灰色袍子、头戴一只掐丝发冠、旁边配着一朵银箔花和一只金箔飞蛾的陈飞远带着静楠、静松和三娘坐着马车就出门了。 还未行到汴河旁边,人群就熙熙攘攘起来,挡住了马车行不动。陈飞远就下车,牵着三娘、身旁跟着静楠、静松,后面跟着两个小厮拿着东西、兰芝和奶娘抱着包袱,随着满满的人流步行往河边去了。 汴河两岸早早用竹木搭好了用于放灯的棚楼,挂满了鲜花、彩旗和布画。两边街道每天白天都有各色艺人表演百戏、杂耍、歌舞、猴戏、猜灯谜,也是热闹非凡。 到了夜幕降临,沿着汴河,灯棚里万灯齐亮。有温婉可人的纱灯、花团锦簇的绢灯、交相辉映的日月灯、名家写就的诗牌灯、一飞冲天的凤灯、可爱的兔子金鱼灯、美轮美奂的硫璃灯、新奇热闹的走马灯等等,让人目不暇接,直把个汴河两岸映成不夜天。 静松一路上举着自己的塔灯欢跳不已,扯着静楠说个不停,一会指着琉璃灯啧啧称奇,一会围着走马灯转着圈。静楠则是一副小大人模样,一脸嫌弃的跟着他,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走丢了,不时前后张罗。三娘则因为人太小,被陈飞远扛上了肩头坐着,依在高处,一览满街的繁华。就连平时严谨拘束的陈飞远,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捋着须,看着两个儿子来回奔跑,跟女儿一个一个灯棚的介绍着。 不一会走到了汴河边,除了灯棚外,汴河边的灯船也是一个奇景。先不说张灯结彩的画舫,单色重新用才绢扎成的四层楼的高的彩船就够让人觉得惊叹,特别是有些彩船上面还可以行人,就像真的船一样。 那河里的画舫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灯笼从船顶吊到了船舷,有的船舷花灯,大朵大朵的,映在水里交相辉映,整整一河的繁花似锦。 三娘坐在陈飞远的肩头,望着来来往往的笑脸、望着远处的歌舞升平、望着身边交错的灯影,心中无限感慨——好一个富庶、平和的大宋王朝。 第46章 烟火 陈飞远一家人逛着逛着,迎面走过来一行人。为首的人看到他们嚷嚷起来:“快瞧!那可是陈家小娘子!” 陈飞远几步走上前去,放下三娘,抱拳说道:“欧阳公也来看放灯?”三娘和静楠、静松也赶紧上前行礼。 “怎么?儿童稚子都能看,我这白头老翁看不得?”欧阳修佯装生气。陈飞远则打趣他说道:“不是看不得,我是怕你这醉翁醉倒在这汴河岸边,把汴河两岸都染醉咯”“哈哈哈哈,你这小子!老夫喜欢!”欧阳修旋即大笑起来。 “小娘子,你可喜欢这元宵节?”欧阳修低头问向三娘。三娘仰脸一笑:“如此良辰美景,自然是喜欢的。”“不错不错,如此良辰美景!说的好说的好!”欧阳修用手指着三娘转头向身后说道。 在他身后,眉州三苏霁风朗月而立,三人微笑点头。不过三人周围却围了太多的人,三娘终没有机会多说一句话,只是远远的看着意气风发的苏轼,苏轼也认出她来,微笑示意。 陈飞远跟着那以欧阳修为首的一行人,寻了处凉亭热闹的讨论着什么。三娘偶然听到欧阳修指着苏洵说道:“明允其人履行淳固,性识明达……论议精于物理而善始识变权,文章不为空言而期于有用……”众人深以为然,便纷纷开始称赞起苏洵的文章起来。 陈飞远一时无暇顾及,静楠、静松就由家丁带着附近去玩了。三娘则由奶娘看着,在凉亭外候着。她看着汴河两岸熙熙攘攘的街道,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远处热腾腾的面汤刚刚出锅,面摊前有人用力的争吵着什么,路边有乞儿站在灯棚前被灯火照亮了面庞,似乎还有人大声的欢笑;近处有青年男女在岸边的柳树下情丝万缕,碌碌的马车经过里面传来歌声,偶尔有孩童提着花灯嬉笑着从面前跑过,偶有爆竹噼啪热闹——一如千百年后的世界一样,也许生活原本就是这样吧,浓浓的市井烟火。 “咻——碰!”当第一朵元宵夜的烟火炸开之后,汴河两岸的烟火纷纷炸开了。有的在岸边,有的在树上,甚至在画舫上;有的像火轮,有的火树银花,有的甚至从三层楼高的地方倾泻而出,瀑布一样。更有皇城门口将折纸的人藏在烟火花炮中,点燃后将折纸人射向空中,折纸人就在空中表演着盛大的烟火戏…… 两岸的人都沸腾了,齐齐欢呼,孩子们也在一旁雀跃。 凉亭里的人也都停下讨论,一齐看着这胜景。 三娘更是第一次看到,便站在河边双手合十,淡淡的闭着眼睛许着愿。 “可是有心愿?”突然一个声音不远不近的传来。 三娘睁开眼睛看到魏懋穿着一身浅褐色的袍子,系一根松松的绦子,头发全部束起用簪子别着,一副儒雅公子哥模样的站在系满红绳和彩灯的树下,学大人模样背着手,眼睛看着远处。 “你呢?可有什么心愿?”三娘并不回答。 “我啊,只想着尽快成才,建功立业,报答叔父。”魏懋轻轻的抿着嘴,露出坚定的神情。 “嗯,你那么努力,一定行的。”三娘轻轻掩口笑着。 “那……那你呢?”魏懋迟疑了一下问道。 “我啊,希望家人都好好的。”三娘看着远处的炸开烟火说道。 说完,心里想着后半句:不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第47章 宝船 烟火的光亮一闪一闪,照亮两个人的脸。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担心倒是不少。”魏懋说着话,并不靠近,似乎准备随时走掉。 “你还要忙吗?”三娘问道。 “今天这条街的秩序由我所在的司维持。”说完看向街道两边。 “那你去忙吧,祝你新年快乐,元宵节快乐,一切顺顺利利,心想事成。”三娘微笑着万福,心想:原来他是个便衣。 魏懋愣了一下,抱拳离开,转身扎入街上摩肩接踵的人海里。 走出很远,魏懋还会站在高处,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明明那么娇俏的模样,偏偏冷清却坚强,可是,只要她微微一笑,就算在这灯海花海无尽绚烂的烟花之中,依然显得那么耀眼夺目让人不舍得将目光挪开。 这时,突然跑过来几个人,通知魏懋集合,说宝船要出来了,魏懋便迅速的离开。 宝船,就是大将军的船。官家的船叫龙船,大将军这个过继的儿子,连皇子都没给册封一个,就算船修的再华丽,也只能叫宝船。 尽管如此,宝船下水,却也代表着天家与民同乐。 宝船足足有三层之高,全身朱红,雕梁画栋。船头雕有麒麟踏水、船身刻满华丽的纹饰,铜雕的各色飞鸟走兽盘踞其中。今夜,更是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琉璃彩灯,整个船身流光溢彩。船上的上下三层均被各色的花灯和灯笼照亮,其中牡丹花开、仙鹤振翅、八仙贺喜、五福送瑞几个灯足足有两层楼高。无不让人惊叹。 船舷两侧各有十数名宫人不疾不徐地划着桨,船尾坐着鼓乐队欢乐飘扬,宝船在汴河中慢慢行进,加上前后护卫的船只,整条汴被河照的灯火通明。 大将军身着深色曲领大袖、腰束玉佩革带、下配横澜、头戴两角硬翅幞头,脚穿革履,与身穿同色大袖交领礼服、头戴9钗9钿花钗冠的高氏双双立在船首。向两岸众人频频挥手,以示普天同庆。 岸边众人也爆发出阵阵欢呼,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载歌载舞、把酒言欢、爆竹声声、烟花朵朵,无尽的狂欢之夜。 待游船结束之后,宝船靠在了岸边。岸边则早早搭起了彩棚,站着侍卫,不让行人靠近。 不一会,欧阳修、富弼、欧阳修、魏巍等朝中重臣纷纷受邀登船。大将军代替官家与重官员同乐、共赏盛世。并一同品尝御赐的美酒和汤团,以沐天恩。 官员登船后,无不再三长啸,谢天恩之浩荡、祷盛世之长久。又是另外一番热闹景象。 高氏在官员陈词滥调的感激之后,离开了宴席,站在船头看向着她已经看过很多遍的汴京胜景、市井百态。可惜这满城的繁华似乎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她只能这样远远的望着。她需要的,只是像现在这样,站在高出被人敬仰;她需要的,只是像现在这样,面像繁华坐拥权利;她需要的,只是像现在这样,看着她的十三郎在百官前谈笑风声。 只是,她要的,还不够。 她回头望向淹没在整个汴京灯火中的皇城,挑了挑眉,神色有些凌厉。可是转脸过来,又是一派端庄祥和,淡淡微笑的看着无尽欢乐中的芸芸众生。 高氏倚着宝船栏杆,看着看着,突然看到陈飞远顶着三娘兴高采烈的看灯,身旁两个小子绕来绕去。一家四口,脸色尽是暖暖的灯光。 第48章 盘算 这边,自从欧阳修离开,陈飞远一家又重新逛起来。 三娘坐在陈飞远肩头,手提兔子灯,静楠、静松左右穿梭,一齐走过一个又一个摊位。街头上非常热闹,有卖面汤、炙椒、姜虾、糕点、果子等各种吃食的,有五星三命卜卦卖卦的,有歌舞百戏、奇术异能表演的,更有相扑、斗酒、赛诗的。每个摊位前,男女接踵,并无大妨。甚至还有女子的相扑表演、男女相邀斗酒的精彩场面,迎来一阵阵叫好声。 当然,这一天最多的摊位还是花灯和打灯谜。 高氏看到他们的时候,三娘他们正在一个灯谜摊前猜灯谜。 静楠大声的念出谜面:“开如轮,敛如槊,剪纸调胶护新竹,日中荷盖影亭亭,雨中芭蕉声肃肃,晴天则阴阴则晴,晴阴之说诚分明,安得大柄居吾手,去履东西南北之行人。” ——伞。三娘转念心中已得,陈飞远更是了然,只有静松还是抓耳挠腮。 静楠略微思考了一下,说:“已得。”静松见状大声嚷着:“不准说、不准说!我马上就想到了!先别说!” 与是三个人都相视一笑,看着静松继续憋红了脸的思考。 高氏远远的望去,虽不见杨氏,却也见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 曾几何时,她似乎也羡慕过这样的生活,平凡、简单、美好而欢乐。一家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顺,尽享天伦之乐。 可是,那是什么时候?高氏微微蹙眉,是还在姨母膝下的时候?是嫁给十三郎之前?还是更早未进宫的时候? 然而,这样的一切已经不可能了。 自从她决定嫁给十三郎开始,她便身负着家族的愿景、带着姨母的期望、更有了自己的野心。想那前朝章献明肃皇后刘娥,庶人出生,幼年被卖、出入勾栏、歌舞为生,又经历两翻改嫁,最后却能成为一代皇太后垂帘听政、女主临朝。她为什么不可以? 她祖上位及宰相、姨母也贵及皇后、母族势力日益强大、十三郎也是官家目前唯一的儿子。她,为什么不可以? 现在,身居这伸手可摘星地位的她,已经离这些人间的冷暖远去。 或者说,这种生活她已经不需要了。 她需要的,只能是更坚定的去争取更高的位置。 高氏收回心神,低下眼帘,调整好心绪,再次看向陈飞远一家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温度。 只见静楠、静松、三娘各自捧了栗子糕和牡丹饼在吃,而陈飞远则蹲下来一脸温柔的给三娘擦拭嘴角。 “陈飞远还真是疼爱这个三娘啊——,很好!以后确是一枚好棋。”高氏轻轻一挑眉头,嘴角上扬,心里默默的想。 不一会,官员们告辞纷纷离去,高氏离开船舷与大将军并肩而立送诸位下船。 待官员走远之后,大将军命人叫了自己的幕僚上船一聚。另在彩棚内则设置了茶水、点心、桌椅和炭盆,接待他们不能上船的亲眷。 陈飞远带着静楠、静松、三娘走到彩棚处,与其他人拱手祝贺之后,便安顿他们三人坐下。同时,吩咐奶娘和家丁,亥时之前他们三人可以再出去逛一下,但不可太久,亥时之前必须回来。若自己亥时还未出来,奶娘等人就带着静楠、静松、三娘先回去,不必等自己。 待他交代完之后,就转身同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范世谨等人齐齐向宝船上走去。 第49章 彩棚 彩棚内,奶娘从包袱里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棉披风和暖手炉给三娘,怕夜凉风寒。三娘就裹着小小的葱绿色带白色水仙花、白色兔毛领的小披风,坐在那里闲悠悠的喝果子茶。心说,这天家的果子茶果然好喝。 静楠、静松也安分的坐下来喝点茶休息一下,顺便近距离观看这宝船。 船下的人仰头看着船,船上的人也热烈的伸着头盼望着船下的人。 赵仲针早在宝船上百无聊赖,他家人虽多,却之间往来冷漠。 二弟赵仲明6岁,三弟早夭,四弟赵仲恪刚满周岁;大妹妹8岁,二妹三妹双胞胎妹妹才3岁。几个小的不用说,年纪相仿的也就大妹妹和二弟了。 大妹妹性格温柔、不爱出门,虽兄妹之间没有隔阂,却因着赵仲针学业和事务繁多也不常往来;而二弟偏有生的心高气傲,自小一直被赵仲针压着一头,不是很喜欢这个大哥,经常明里暗里叫着劲,每次见面也都淡淡的。 再说回赵仲针,从小缺少父亲和母亲的关注,又性格倔强,在遇到陈家兄妹之前还结交了一些纨绔子弟,更是不怎么与二弟往来。 长此以往,便愈发的寂寞。 这次听说陈飞远要上宝船,便翘首以待。远远的就看到了他们走进彩棚、耐心喝茶、抬头看船。也看到了那个小小的人儿葱绿一样鲜嫩的顶着满头的花和闹蛾,神色悠哉。于是想办法带着简单的小厮,悄悄下了船。 “静楠、静松!”一下船赵仲针就欢喜的喊道。 “赵公子!”二人也有模有样的抱拳问好,一脸的高兴。 “三娘也在呢。”赵仲针装模作样的问道。 三娘起身一个万福,浅浅的笑着。 “赵公子怎么不在船上呆着,跑下来做什么?”静松看着宝船心里直痒痒。 “船上没意思。”赵仲针一脸的无奈。“父亲、母亲忙的招呼人,我和弟弟妹妹们又玩不到一起。” “怎么会呢?”静松口没遮拦的问到。静楠拦也拦不住,只在一旁使眼色。 “他们……他们不太喜欢跟我一起。”赵仲针轻轻叹了口气。 静楠一把扯住又要发问的静松,抢先说道:“不知公子今天可得了什么彩头?” “有的有的,皇爷爷送了一只琉璃走马灯给我,里面画着一匹马,摇动手柄转动起来可以奔跑,像真的一样,改天拿给你们看看。”说道这些,赵仲针又是一脸得色。 原来他在家过的并不好。三娘在一旁默默的想。 也是,谁愿意跟一个被当做未来太子的人一起呢?太好、或者不好,都会那么明显。 而且,大将军和高氏恐怕也只会把事务之外多余的一点关注放在赵仲针身上吧,不知道会不会逼他成才、逼他去做不符合他年纪的很多事。想来,他每次看到静楠静松会两眼闪光,应该也是会渴望兄弟情分的吧。 那边男孩子们聊的起劲,这边三娘埋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忽然听到静楠喊她:“妹妹,妹妹?” 三娘回头。 原来是赵仲针在问她话,问她是否看到了宝船上最高的牡丹灯。 “看到了,做的不错。”三娘浅浅笑着说。 “那可是赵公子和几个匠人一起完成了送给他母亲的!做的那么好,我可做不出来!到你那边就成了不错?”静松在一旁忿忿不平。 “那二哥什么时候做个灯送母亲?”三娘并不回答他,而是狡黠一笑的歪着头问到。 顿时静松吃了瘪,引得众人笑起来。 “没事没事,我改天送你几个灯笼样子,你拿回去做给陈夫人就是。”赵仲针打着圆场,但是眼睛却看着三娘。 三娘这样玲珑的一面,又是他第一次看到,那狡黠一笑,笑的他都听不到了远处了烟火声。 他很喜欢这样,有兄弟、有姊妹、有家人,比起冷冰冰的花灯,这样的温暖、窝心的元宵节才像元宵佳节应有的样子。 好可惜,她没带我送的琉璃耳环。赵仲针看到她耳边摇摆的金色花骨朵暗暗想着。 不过这样也很好。转瞬他又高兴了起来。 第50章 心怀 彩棚里嬉笑声渐渐传来,另一边宝船内也热闹非凡。有人祝祷、有人感恩、有人谄媚、有人兴奋。 比如作为第一次上宝船的范世谨来说,就是真的一副天下雄心的感觉。 范世谨年近三十,正妻去世一年多,家中事务全由老母亲代管。由于亡妻之前身体一直不好,所以膝下仅有一个五岁多的儿子;另有两个小妾,其中一个养有一个两岁的女儿。这一儿一女也都由老母亲代管。 自从一年多前亡妻离世后,范世谨似乎走上了好运,先是被人举荐入了大将军幕僚,后有因为几桩事情办的顺利得了大将军的信任,便时常跟在大将军身边。因此,对于范世谨来说,最大的乐事莫过于“升官发财死老婆”。 这次又被点名上了宝船,更是觉得犹如“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般的意气风发。于是在与大将军同席吃完汤团、说完感言祝词、感慨完天下宏愿之后,便立于船头,与同僚们开怀举杯,畅快的多饮了几杯。 船下彩棚里,赵仲针早早离去。静楠陪着坐不住的静松出去闲逛去了,临走前还答应三娘给她带打秋千和吹叫回来。于是,单剩三娘与奶娘和丁香坐在一旁。奶娘给三娘换过了手炉,三娘还是觉得瑟瑟的冷,只能不断喝着热茶。 正喝着茶,看到陈鹏带着一家人也远远的走过来,在彩棚外隔着卫兵探头探脑。随后陈鹏便看到正襟危坐的三娘,冲着三娘直招手。 三娘想了想,走了过去,拜了万福。 “飞远可是上船了?”陈鹏在蓬外问道。 “嗯,父亲受邀上船去了。”三娘在棚内并没有出去。 “哎呀呀,真是来晚了,要是早来应该也能一起去。”陈鹏摇头叹气。一家人也尽是颓色。 “都怪静枫!非要看什么火轮!”静婉穿着一身水红色的长袄,配一个湖绿色的比甲,头戴一只雪柳配闹蛾,一晃头一片金光银光闪闪。此刻正气鼓鼓的瞪着静枫。 “那火轮做的有多好啊!就6个烟火筒,点燃就能变成一个旋转的火轮,火花四射,呼呼生风!啧啧,怎么不新鲜!”静枫不服气的争辩起来。静柏也在旁边不断咂舌附和。 “要是能上宝船,什么没有?两个两个眼皮子浅的!”静婉眼睛都能飞刀子出去。 “哈!你傻啊!人家大妹妹还在这里坐着呢!你能上去?”静枫指着三娘说道,说完与静柏相视一笑,满是奚落。 “三娘跟我不一样!”静婉脸上红的滴血。 “怎么不一样?还能飞高枝了?”静柏撇着嘴说道。静枫在一旁笑到抽气。 “你!……你、你怎么浑说!”静婉泫然若涕的样子。 “好啦好啦!都少说两句!”陈鹏怒斥道,说完心里忿忿:都是些不争气的儿女!眼睛却还望向宝船,一脸的惆怅。 三娘依旧事不关己的站在棚里,一副淡淡然的表情。 这边闹了起来,那边却有人有了心思。 范世谨喝的心神飞扬、醉眼朦胧,正扒在船舷栏杆上自得,就看到彩棚旁边站了几个人在激烈的说着什么。其中一个穿红着绿的女子,看着格外清丽动人,于是就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不打紧,魂都跟了去——原来就是陈家上次遇到的那个雨打梨花的女子啊! 于是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制了,径直跑到大将军面前直接说道:“大、大将军,我看到飞、飞远兄的兄、兄长在船、船下。可以一起邀……邀上来。还有他、他家的小、小、娘子……” 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好歹事情说清楚了。 大将军皱起眉头,有些薄怒,乜着眼睛看了一眼陈飞远说道:“飞远都没说,你在这里做什么?以为我这船谁都上得?你怕是喝多了吧!” 范世谨却借着酒劲不依不饶:“大、大将军,都……都是自家人,就请、请上来吧。” 陈飞远一身冷汗,连忙陪着长揖:“飞远不敢、飞远不敢。” 第51章 不轨 这个时候高氏站起身来,向彩棚外看了看,一眼就看到那个清丽人儿。再看向范世谨——虽然他为人圆滑,但平日里也算谨慎,今日却如此莽撞,又重点要求邀请那个小娘子。瞬间就懂了原委。她缓缓走到大将军身旁,轻轻拍了拍大将军的手,一脸和煦的望着范世谨说道:“十三郎,我看飞远平时也是忠心耿耿、对大将军帮持颇多,可惜就是为人谨慎木讷。现在好了,有世谨替他讨彩头,我看可以叫他兄长上来一聚,特别是带着他家的那个小娘子。”说完转脸,微不可查的冲大将军轻轻点了点头。 大将军立刻会意,眼神也瞟向船下。 陈飞远心说不好,连忙长揖到底:“飞远不才,不敢邀功。多谢夫人美意,但恐不合规制礼仪。飞远不敢妄想。” “无妨无妨!飞远何必自谦。况且听闻你这兄长也颇具才气,上次也有过一面之缘,甚合我意。况且今日元宵佳节,何妨一见?”大将军一改之前,含笑着说道。“飞远啊,今日佳节,什么礼制都不用太过约束。你啊,就是要多学学世谨,是不是?圆滑变通一些才好。” 说完,回头吩咐安排陈鹏及陈静婉登船。 陈飞远自是来不及阻拦。 片刻之后,陈鹏带着陈静婉二人在亲卫的引领下,意气风发的上了宝船。 陈鹏自是一派喜气洋洋,褐色的袍子抖了又抖,腰上的绦子正了又正,下巴都要抬到了天上,甩着袖子、捋着小胡子一步一踱的走了过来。 陈静婉也是喜不自禁,两个兄弟都没有自己的福分,想来也是上次见过一面的缘故,竟也被大将军点名邀请上了这流光溢彩的宝船,不是三生的福气是什么? 两人一路走,一路自得,也一路咂舌:不愧是宝船啊,处处雕梁画栋、张灯结彩,全是几辈子都看不到的精细与精致。再看看这些宫灯,完全不是汴河两岸的民间彩灯所能比的,完全的天家气派。船上更是亭台楼阁、正厅厢房一应俱全,丝毫不输任何一幢豪华院落。 两人一路看着,脚步却不敢放慢,不一会就走到了正厅。拜见了大将军和高氏之后,大将军还特地赐了两人元宵节的宴酒,虽说不是御酒,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酒。二人更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坐在下首喝着酒吃着点心,不时对望、会心一笑。 范世谨也是喝的两眼发直,从船下就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心心念念的可人儿,看着她一步一步摇曳多姿的走上船来,看着她娇羞百媚的万福谢恩,看着她喜气盈盈的饮下美酒,再有看着她心满意足的微醺着脸庞。 看的范世谨心里豪情万千——这些都是因为他,因为他范世谨,才给她带来这样的喜悦和满足,这些都是他帮她和她的父亲争取来的。 也看的范世谨心下思绪难耐——这样一个娇滴滴、美盈盈的美娇娘,早就扯去了他的三魂七魄,这要是不娶回家可要怎么是好呢? 思来想去,范世谨“砰”的一下放下酒杯,半跪在地,朗声而言:“某不才,请大、大将军赐婚,将陈、陈家小娇娘配……配与在下!”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几处传来酒杯跌落声。 唯有高氏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第52章 满意 第一个清醒过来的是陈飞远:“大将军万万不可,侄女静婉尚年幼,还未满十三,不曾及笄。且世谨兄日风正盛,万不敢高攀啊!” 第二个清醒过来的是陈静婉,她犹如被天雷劈中。原以为上得宝船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合心意的因缘,却没想到,结果变成这样?一下便慌了心神,只能张着嘴、瞠着目,一脸惊恐的直向陈鹏摇头。 陈鹏最后一个清醒过来,但是他心内另有打算——魏巍那边好是顶好,但也是八字没一撇;再看范世谨这边,看着恩宠也不少,大将军如此抬举后期必有重用;倘若不能攀附魏巍,范世谨也不是不能考虑。唯一的问题,就是能不能做正妻。 所以一直捋着胡子闷不做言。 正当陈鹏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之前在陈飞远家见过陈鹏一面的留着鼠须的白胖子孙才,面向陈鹏抚掌称道:“妙哉妙哉!万里兄,世谨兄虽然年纪大些,好在她呀嫁过去即为正妻。上又有老母亲帮扶,一双儿女又年幼无知,家里怎么调整还不是陈娘子说了算?怎么看都是极好的一件事啊!” 陈静婉听完,更是浑身量透:上有老母亲持家,下有一双儿女,自己这青春年华嫁过去就是继妻,岂不是一辈子就完了? 再想想那个风姿俊朗的魏懋,更是一如天上云朵,一如地里尘土。自己更是一百个不愿意。 转头看向陈鹏,他居然不表态,不知道会怎样发展下去。于是也顾不得太多,一咬牙、委身一福:“多谢大将军抬爱,可是你可还记得上次……” “哎哟,我的心肝啊!”高氏打断静婉,掩面咯咯的笑着,边走边说:“看看,出落的多好的姑娘!我若是个男儿,也定心属于你!”说完已然翩然而至,亲切的扶着静婉的手,一脸的和煦。然后拍了拍静婉的手,转脸看向大将军:“十三郎,你快说说,他们是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不等大将军回应,又对陈鹏继续说道:“万里兄,你看这世谨,为了邀你们上船,可是费足了功夫,惹的大将军都差点生气才把你们父女二人请上来。”又将大将军微微一指,似有责怪。旋即转头低声对着静婉的说道:“还有什么比嫁个疼你的男人更好了?我看世谨人不错。” 静婉急的脸颊通红:“夫人,他人好是好,可是我……” “世谨,还不听听!陈姑娘夸你好呢!”高氏根本不给静婉说话的机会。 范世谨一听,喜笑颜开:“多谢、多谢姑娘!” 静婉更急了,只得看向陈鹏。陈鹏却捻着须,还在扒拉心里那本账。 范世谨一看陈鹏并不松口,就指天指地的说着一定会对静婉好、家里都归静婉打理如、此后必定一生一世一双人诸如此之类。 大将军见时机成熟,轻轻抬了下眉毛,对着陈鹏说语重心长的说道:“万里,上次你求我保媒,这回我可是真心的觉得世谨不错,为人直爽、待你家亲厚,来日前途也无限量。配你家小娘子也不算委屈吧?这次我保的这个媒你可满意?”说道最后的时候,语气微微加重。 陈鹏见此,知道大将军都讲话如此了,定然不能推脱。既然没有退路,再加上怎么算,都算的上如意的买卖——既得了大将军的恩典,又能讨得范世谨这样未来可期的女婿,也就没什么可由于了。 于是慌忙起身谢恩:“多谢大将军成全,陈某不胜感激!” 陈静婉一听,身体一下软了下去——怎么会这样?就这样定了? 陈飞远一听,轻轻的闭了眼睛微微摇了摇头——该来的总会来! 第53章 怨气 接下来陈鹏与范世谨在大将军的撮合下,当场商量起婚期来了——下个月就挑选吉日交换庚帖,三媒六聘一个不少,暂定于陈静婉及笄的日子也就是明年六月十四上门迎亲。 高氏都安排范世谨一应用品喜具找大将军府借用,一定要风风光光的把陈静婉接回去。 范世谨高兴的什么一样,微醉的脸上泛着灿烂的红光。旁边的孙才,白胖的脸也变成了粉嘟嘟,帮着范世谨开心。 那一边陈鹏与范世谨高盛谈笑、欢天喜地,这一边陈静婉愁云惨淡、肝肠寸断。 一则,觉得陈鹏过于草率,原本他也是知道自己心事的,现在却太容易就翻盘,而且那么容易就答应了下来,也不问问自己的心意;二则,觉得自己余生无望,原以为可以找个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相伴百年,现在却要嫁与一个丧偶之人作继妻,况且他还有一双半大的儿女、一位管事的母亲;三则,觉得陈鹏与陈飞远身为自己家人,却不曾半点替自己讲话,只将自己这个弱女子推到大将军和范世谨面前,任人宰割。 想到这些,不禁泪珠滚滚而落,伏地泣不成声。 高氏看到陈鹏与范世谨相谈甚欢,知道此事已成,只是还需要加一把火。 她挑了挑眉头,看了一眼陈静婉,径直走向一直低头不语的陈飞远,站在他面前,凑的很近,低下头,做窃窃私语状,又用不大不小陈静婉正好能听见的声音说:“飞远啊,此事如此安排,不知你可满意?”说完,不等陈飞远回话,莞尔一笑,转身离去,留下陈飞远一头雾水的站在那里。 陈静婉“恰好”听到这一切,瞬间整个人为之一震—— 不知你可满意?你可满意?二叔满的什么意?!陈鸿,你满的什么意!! 原来,原来,原来都是你陈鸿在搞鬼啊!陈静婉不可思议的摇摇头。 原来是你害我嫁与范世谨!原来是你想霸着魏懋好女婿! 原来这整个是你设的局!陈静婉气的簌簌发抖! 整个人跪坐在那里双手握拳,指甲已深深插入手掌,整个脸气到通红,怒目而张。只怕下一刻就要跳起来撕了陈飞远的皮。 而这一切,高氏尽收眼底。 转身,看向汴河波涛远去的方向——圆月有晕,怕是要起风了。 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众人一一告辞离去。 陈飞远独自下了船,一脸的郁郁,一扫上船时的兴致。 三娘看到他来,连忙迎了上去。陈飞远牵着三娘,又唤过静楠、静松,一起回家去。 陈静婉仍立于船上,看到三娘欢天喜地的样子,眼里又要喷出血来。 走过热闹的街道,三娘发现父亲神色颓然。等上了马上后,三娘便问道:“父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飞远把范世谨一事简单的说了一下,也说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高氏要最后问自己那样一句话。 “只怕那句话,不是说给父亲听的吧。”三娘面色凝重。 陈飞远也点头:“嗯,这是必然。只是她想说给谁听?陈鹏怕是听不进的吧?他那么一副欣欣然的样子,听见也不会想太多。……总不会是范世谨吧,他怕是巴不得呢?……孙才?”刚刚脑海里细细盘算过的人,又一一盘算起来。 “父亲可有想过,这件事情里,谁最不情愿,谁最有怨气?” 陈飞远一愣:“难道你说静婉?……她才那么小的女娃……”说完却也神色犹豫起来。 三娘也没有答案,只能说:“咱们以后,离大伯家远些吧,不要轻易走动的好。” 陈飞远点点头。 只是这里面的事情,他还需要好好整理一下,以防意外。 第54章 雨夜 元宵节后,陈家有些低沉,陈飞远成日里不见踪影,三娘还在思考静婉的事情。 她担心的有两点:第一,担心大将军利用陈静婉,虽然想不通陈静婉会被用在什么事情上,但是高氏一定是用她来对付陈家,那么陈家日后要更加小心;第二,心有戚戚,如果大将军也像逼迫陈鹏一样逼迫陈飞远让自己嫁出去,只怕自己和陈飞远也无能为力,不知到会是怎样的结果。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却没有好的对策。 二月初的一天,陈飞远带来一个消息——狄公中毒,危在旦夕。 当天晚上,春雷炸裂,春雨如注。 狄公自从去年设计家中大火、居扰相国寺,讨了文官的厌弃,被贬陈州,一心只想避世。他这一生也是累了。南征北战、保家卫国,却没有得到天家的信任,特别是最后几年随便几个文人都能笔伐于他;与他地位相当的韩琦,也借因自己文人出身,处处为难狄公,还上书说他居心叵测、意欲谋反。狄公心灰意冷,加之对于大将军本身就有诸多不满,更是早有避世之心。 可是这一避世,蠢蠢欲动的大将军就心生芥蒂——就算不想谋反,也不是与我同心同德之人。留着,终有后患。 于是,每个月,朝廷都会派使者去探望。每次探望完,都会回报——狄公身体抱恙。 中秋的时候,魏巍就传来消息,说狄公有中毒迹象。这几个月的时间,已是毒入骨髓,不能下床。 书房内,陈飞远心急如焚,之前托欧阳公想办法,总算是把包公调回朝廷。原以为他们会收敛一些,没想到,反而成了狄公的催命符。 他们下手也太狠了。陈飞远暗暗握拳,却又颓然松开。自己却也什么都做不了。 烛火飘摇,陈飞远就暗缩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猛然被打开,一个人翻身进屋,带着一身的水汽。 魏巍! 陈飞远顿时亮了眼睛,立刻起身吹灭烛火。却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陈飞远哑着嗓子小心翼翼的问:“狄公……可还好?” 魏巍也沉默了一会,屋里安静的只听得见他满身的雨水滴滴答答滴在地上的声音。半天才淡淡的说道:“怕是难了。” “完全没有对策?”陈飞远一把撑住桌子问到。 “狄公……他自己不愿动作。”魏巍轻轻的说,“他说,既然朝廷想如此,他再反抗也无济于事,反而让人落下话柄……若能保的全家安然、保得诸公安然,他很高兴。”他停了一下,接着缓缓的说:“狄公最后说:只希望诸公不要忘了自己的志向,一定要荡浊逐污,保社稷之根本……” 魏巍的声音像从他身上顺流而下的水珠,从脸上慢慢滚落、流到脖子里、穿过湿透的衣服、划过火热的胸口、与湿漉漉的裤子交织辗转、最后再滚入靴子的边线,慢慢的渗入地里。 陈飞远也像这水珠一样,缓缓的坐下没有一点声响。良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剩下黑暗里风刮起窗户,噼啪作响。 三月,“久病”的狄公终还是去了。 官家大为震惊,并在禁苑中为他举哀,追赠中书令,赐谥“武襄”。后又为他神道碑额题名为“旌忠元勋”。 第55章 包拯 依旧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春日,一如一年前三娘刚刚穿越过来一样,甚至连远处的人踏青唱的曲都没什么变化。 只是可惜,陈家一番惨淡颜色,完全沉浸在悲痛里。 狄公对于陈飞远来说,是父亲的故交,但更像一位老师、一个长辈;没有狄公,陈家两兄弟可能被族亲抢去财产;没有狄公,陈家两兄弟可能无法完成学业;没有狄公,陈飞远也可能只是碌碌无为的一个人。 像父亲、像恩师,更像亲人。 可是如今,狄公却这么被迫害致死,自己连喊冤屈的机会都没有。陈飞远心里恨恨,却又觉得无能为力。强大的无力感与悲痛,让他心生倦意,只在家呆着,哪里也不去。 连绵几日春雨之后,这一天午后,阳光正好,照耀在一片湿漉漉却又生机勃勃的春光里。陈家来了一位客人。 三娘从花园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负着手、背对着正厅的大门站着。明媚的阳光从门外投射到他身上,劈开了一屋子的阴霾,衬得他孤寂、挺拔、倔强、而又略显苍凉。 “包大人!”陈飞远换完衣服迎出来的时候,深深一揖。 “贤侄无须大礼。是老夫来晚了。”来者双手扶起陈飞远。 原来他就是包拯。三娘远远更仔细的望去。 包公根本不似传说中的黑面朗月、身似李逵。而是一位穿着半旧深灰色绣寿字图的袍子、腰上系一条革带、头带一方深灰色幞头的清瘦老者。长方脸,面色微黄,眉头轻皱,眼睛狭长,嘴唇很薄,低眉的时候总似一副思考的模样;下巴蓄长须,络腮也有,鼻挺且正,睁眼时目光炯然、如剑如电。 “狄公的事……老夫也没想到他们下手会那么快。”包拯面有愧色。 “包公无需自责,最后的路是狄公选的。”陈飞远宽慰到。 “此事老夫心中了然,狄公不会白白牺牲。”包拯言之凿凿。 陈飞远轻轻一揖,邀请包拯上座,并俯身在一旁倒着茶,低声说道:“这件事其实一目了然。可是,我却无能为力。”说完停顿了一下,并双手将茶杯奉上,“这两年朝堂上悄悄换了很多人,像富弼、韩琦之流均为大将军心腹,唯命是从。好在欧阳公与包公这等清流仍在,还有涤荡浊气的希望。” “飞远言之有理。只是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包拯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这件事,我会一件一件的查好;人,我也会一个一个的理清;必要之时,一击必中!哪怕要我当堂碰死在朝堂之上,老夫也定要正正着庙堂之风!”包公铮铮而言,指天而誓。 “包公,切勿冲动,一切当从长计议。我们还需内外周旋,定有解决之道。只盼着官家再得皇子,我们才好护朝堂之根本。”陈飞远按下包拯的手继续说道:“欧阳公已经在网罗多方人才,另外,之前我与大将军献策广纳锐意新新之士,也是希望能有人真的看清这个乱糟糟的天下,正一正天地的浩气。” “官吏庸黩、宦官干政、武将不勤、朝纲不兴,着实让人揪心。念当年范文正公之举,虽为奸党所阻、半途而废,可文正公之法确能改天换地,重振朝堂。可惜啊,可惜……”包公一边说,一边捻须而叹。“但愿能早日再有更好办法之人,我包拯必当全力鼎持。” 三娘心想:可见当今朝堂,大将军已有专权之势,官家又年时渐高、久不得子,又处处提防着大将军,逼着大将军更有不轨之心。朝堂上以富弼、韩琦为首的将军党和以包拯、欧阳修为首的保皇党势如水火。一场暴风雨似乎已在酝酿,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倾泻而出。 第56章 同榜 三月里的天,细雨如丝,春雨下了一场又一场,下的花也红了柳也绿了,转眼间就到了科举之时。 大宋的科举考试非常严格,考试中推行“锁院制”,即主持考试的知贡举确定下来后,马上进入贡院,不得出外,不得与外人交通,食宿都得在贡院之内;又创设“封弥制”,即将考生答卷卷首的考生姓名、年甲、乡贯等个人信息密封,代之以字号;最后设定“誊录制”,是说每一份考生交上来的试卷,都要经专门的书吏用红笔抄录成副本,然后将副本送考官进行评卷。以确保整个考试环节的公平公正,就类似现代的高考一样。 这样严格的考试制度,大大改善了恩荫补官和公荐等制度带来的崩坏效应。于是,更多的人,通过州试、会试,成为天子门生,成为新的朝廷力量。 这一年,欧阳修主贡举。他一向厌恶无病呻吟的程式化文章,便将延续了百年的程文考卷全部黜落,所取文章,都是言之有物论之成理的“古文”,针砭时弊,真正为才而举、言之有物。 所以,放榜之时,最善于议论古今成败之理的苏轼、苏辙同榜进士及第。 一时间,眉州三苏在汴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打马街头、意气风发。 吃过了御赐的琼林宴,苏洵在会仙楼宴请众人。其中包括了恩师欧阳修、小试官梅尧臣、同榜的曾巩、平时交好的陈飞远等人。一行人热闹非凡。 待陈飞远回家后,依旧兴致盎然,拉着杨素晓喝着茶、陪着三娘、逗着静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静娈现在刚刚5个月,粉嘟嘟的一团,喜欢吐着泡泡,见到人就咧嘴笑,经常还咿咿呀呀的很是可爱。三娘每天除去练字、绣花、看书,就是陪着这个妹妹。 陈飞远一边逗着静娈,一边望着杨素晓说道:“人都说苏轼苏辙同榜进士,其实他们自己却觉得非常的委屈。你都不知道,此次策论的题目是《刑赏忠厚之至论》,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甚得欧阳公赏识,却因欧阳公误认为是自己的弟子曾巩所作,为了避嫌,使他只得第三,苏辙也屈居第四,你看看,多可惜。” 杨素晓也叹气惋惜:“这欧阳公也真是,何必做这些,随性些不好吗?第一就是第一,还会有谁说呢?” “夫人此言差矣。”陈飞远来了兴致:“当然有人说不好啊。想那王安石,就不喜欢,他斥责苏轼的文章‘全类战国文章’,还为此与欧阳公争辩起来,几乎内讧。最后找得官家评理才判与苏轼第三。”。 “王安石?”三娘听到这个名字,惊了一下,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对啊,他啊,老古板一个,还传言不甚拘泥,为人邋遢,年纪不大却学究气十足。”陈飞远心情好,并没有听出三娘的情绪。 原来王安石是个这样的人啊,原来他早已出现了。三娘暗暗衬道,脸上神色变幻。 “三娘可是认识他?”杨素晓看到三娘的表情便问道。 “并不是,只是觉得他能在欧阳公与其他人都非常肯定的情况下还敢于提出自己的想法,应属于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的人。如果善于引导、应属大才。”三娘娓娓道来。 陈飞远心中一惊——确有道理!便郑重起身,向三娘一拱手:“三娘思虑甚是,已远超为父,一语点醒梦中人!” 三娘笑意盈盈万福道:“不敢不敢,只是略有想法,希望能帮到父亲。” 说完,三娘心里想着,王安石应该快要登场了。 第57章 汤饼 这一年的清明悄悄的过了,大家都不敢或者不想去赏春。因为官家龙体欠安,很多人都跑到大相国寺去祈福了。 明媚的三月末,生机盎然、欣欣向荣的,可惜不能出门,三娘就坐在小院里,望着这一隅春色发着呆。还记得去年的情形:一张小小的榻,让她十分安心;一家温暖的人,让她有勇气再活一次;一位和蔼的老者,远去的坚定背影让她动容。 杨素晓看到天色很好,又看到三娘独自在院中,就叫人索性抬了软塌出来,让奶娘又抱来静娈,几个人吃着果子、聊着家常。 静娈看到三娘,一脸的依恋,咿咿呀呀的想要说着什么,肉肉的小拳头也不断挥舞着;杨素晓靠在软垫上,一边看着静娈,一边看着三娘,满心的欢喜,时不时的抚摸一下三娘的碎发。 三娘的奶娘敏芬与静娈的奶娘阿英,加上丫鬟丁香和兰芝,也在旁边伺候,低低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什么。 春日的午后安静、祥和。 这一切,犹如着炫彩夺目的春日颜色,烫贴着三娘内心最深处,渐渐的让她淡忘了隔世的痛楚,那些记忆犹如那低飞的燕子掠过水池,只剩下浅浅的涟漪。 傍晚时分,静楠静松兴高采烈的下了学,陈飞远又因为大将军那边议事不回来,杨素晓就将饭摆在了院里。简单的汤饼、清爽的小菜,一家人吃的开开心心。 正吃着饭,家丁来报赵公子来了。话还没说完,赵仲针就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等他走进,才发现陈家在小院里吃饭,于是略有尴尬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好。犹豫了一番还是抱拳向杨素晓及各位问好。 杨素晓看到他的样子就问道:“赵公子可是从将军府来?” “嗯。”赵仲针垂头丧气的答应着。 “那可有用晚饭?”杨素晓继续问到。 “嗯……我……用了。”赵仲针沉吟了一下回答。 “你看,我们在吃饭,不嫌弃的话,一起吃一点吧。就当尝尝我们家的厨艺,如何?”心想着,真是个倔强的孩子,随即示意静楠去邀请。 静楠立刻下桌,邀请赵仲针。静松看到了,也飞快的跑下去扯着赵仲针的衣袖往桌上拉。 兰芝很有眼色的去准备了一套崭新的羊脂玉般的碗筷,并添了一碗汤饼过来。宽宽长长的面饼、配上碧绿的青菜、浇上浓浓的肉糜烧制的添头,映着清澈的鸡汤,香喷喷的端到了已然上座的赵仲针面前。 赵仲针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巴,看了一圈,拱手表示感谢之后,就开始吃起来。开始还斯条慢理的,逐渐就狼吞虎咽起来。静楠、静松也就笑眯眯的开始吃。 杨素晓看着他,心里微微一叹。 三娘看了一眼满面温柔的杨素晓,微笑着继续吃饭。 其实,赵仲针因为被夫子表扬原准备到家就告诉大家,结果一回家,看到大将军与高氏又在激烈的争吵,大将军吵完之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并从他面前拂袖而去;高氏也气结坐在席上,看到他正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就将他冷言冷语的嘲讽了一番。 这一切,让赵仲针难以接受——这样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满心的欢喜的想得到父母的肯定,却被重重泼了一瓢冷水,还饱受鄙夷和打击。他真的很难接受。 他想寻个去处去诉苦,他想找个温暖的地方投靠,他想要有人能够正视他、倾听他、理解他。于是打马出门,走着走着就走到陈家大门口。 他冲进来的一刻,想的就是两个兄弟的情谊、三娘的微笑还有……还有什么?他也没有想清楚,只想着走进去就好了、走进去就好了!走进去自己就可以被温暖了。 赵仲针边吃着边回想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切,不觉得眼泪就要下来了。 第58章 兄弟 杨素晓看到赵仲针的模样,不知该如何劝慰。 三娘看到他的模样,就猜到他肯定是在府里受了什么委屈,这个样子,怕是也不好下台。于是叫兰芝找来一头蒜,随手扔给赵仲针,轻轻说道:“你敢吃吗?仔细被辣出眼泪。” 赵仲针一顿,头也没抬,拿起来就一口。火辣辣的冲上了头,顿时鼻涕眼泪齐流。 静松捂着嘴偷笑,静楠瞪了他一眼,递过一方帕子。 杨素晓看了三娘一眼,点了下头。继而佯装的说道:“原来赵公子不能吃辣啊,三娘,你这样可不好。” 赵仲针擦去眼泪,连忙说道:“不怪三娘不怪三娘,是我逞强了。” 说完向三娘一抱拳,三娘微微点头。 吃完饭,丁香给大家到好茶,又端上来水果和糕点,天色才渐渐黑了起来。兰芝连忙安排家丁点上灯,小院便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橘黄色光里。 “静楠、静松,你们好生招呼赵公子,我带静娈先进去了。”杨素晓转头又跟赵仲针说道:“赵公子失陪了,有什么需要就跟他们说就好了。” 赵仲针站起来抱拳点头说道:“是我打扰了,夫人请便。” 说完,杨素晓就带着静娈和奶娘阿英进屋去了。留下一桌孩子。 杨素晓走了,桌上气氛活跃起来。 “赵公子,你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静松沉不住气的问了出来。静楠连忙摆手示意,可是已经晚了。 “嗯,皇爷爷生病了,我父亲母亲心情不好。”赵仲针一脸落寞的回答。 “那你来我家住吧,保证你每天开开心心的。”静松一脸轻松的说到。 “浑说!大将军家哪里不如我们家了?要你保证!”静楠连忙阻拦。静松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吓的一吐舌头。 “没有,二公子讲的没错,我很喜欢与你们二位相处,也喜欢你们家的气氛,好像总是没什么烦恼的样子。”赵仲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别看我在大将军府,外人看来什么都好、什么都有,其实,我很羡慕你们的,兄弟姊妹手足情深、父亲母亲温柔和蔼,这可比什么都强。” “赵公子若不嫌弃可多来走动。”静楠温雅得体的回答。 “那个……我们可以兄弟相称吗?这样好生生分。”赵仲针一脸的渴望。 “那有什么不行的,哈哈哈,这样最好。”不长记性的静松腆着一脸的小柔连忙回答。 静楠瞪了一眼静松对赵仲针拱手说道:“赵公子,这样不合礼数,不好不好。” 赵仲针一听急了:“有什么不好?你们定是嫌弃我了。” “大哥,你看看,大家都这么相熟了,何必那么生分?”静松也在一旁帮腔。 静楠一看赵仲针的表情,十分无奈,微微一抱拳:“唉,好吧,就不管礼数了。赵家兄弟!” “静楠大哥、静松兄弟、三娘妹妹!”赵仲针开心的抱拳称道。“仲针大哥!”静松也开心起来。三娘只是微微一福。 “但是,我们有言在先,若于人前万不可这样没有礼数。”静楠又严肃起来。 “是啦是啦!就你麻烦!”“知道了,静楠大哥!”静松一副满不耐烦,赵仲针开心的跟什么似的。 兄弟三人又聊了一会,赵仲针便起身告辞,怕太晚回去大将军府着急。 他这走的时候,已然满面春风,完全不似来的时候那样凄风苦雨。 有兄弟真好。 第59章 旋涡 陈飞远回来的时候,已经戌时,静娈已经由奶娘阿英带着睡下了。杨素晓正准备安排书房的三个兄妹去睡觉。看到陈飞远回来,她就跟他简单说了一下今天赵仲针来家里的事情。 “那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那会子就那么莽莽撞撞的一头冲进来,唬的我心里一跳。我一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便猜想怕是家里出了变故,就大胆招呼他吃了晚饭。那孩子,吃饭的时候还哭了,唉,怪可怜见的。”杨素晓一边伺候陈飞远更衣,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 “哦?他可有说了什么?”陈飞远问到。 “后来他跟静楠静松说家里皇爷爷病了,大将军夫妇心情不好。别的并没有说什么。”杨素晓又安排丁香打水给陈飞远擦脸。 “原来如此。”陈飞远脱下一只靴子慢慢说道:“近来官家身体不爽,身边的人都小心伺候着。大将军一家,也是心中忐忑。”说完,脱下另一只靴,起身洗脸。 “一来,大将军身份未名,如若官家就此病倒,还不知道那些宰执们会怎么去落定此事,恐怕这些年功夫全都白费。二来,这也许是个上位的好机会,就此可以得个太子,或者,得个……也未可知。”陈飞远放下手巾递给杨素晓,后面的话,并不讲完。 杨素晓立刻懂得,也并不说破,就给陈飞远倒了一杯茶,问道:“那今日?” 陈飞远拿起茶杯说:“这几日出现了一个人——范镇范知谏院,他三次面见仁宗陈述争论,连续几次上奏本章,要求官家立嗣。”说完便喝了一口茶。 “哟呵!他不要脑袋了吗?官家这会正生病,他这可是范了大忌讳啊!”杨素晓心中一惊。 陈飞远放下茶杯接着说道:“可不是吗?听说官家直接从病床上把奏章扔到他身上,气的直抖。将范镜知谏院职,贬为集贤院修撰。” “这贬的有够厉害呢。”杨素晓听完觉得心惊胆战。 “这事一闹,大将军也震怒。却不是为官家,而是为他自己。”陈飞远坐在床边轻轻的叹气。杨素晓铺着床停了下来:“怎么?为他自己?这难道不是上位的好机会?” “你懂什么?”陈飞远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他若这个时候上位,只能说明这些言官是他安排的,那他就变成了本就有谋逆之心!官家可还会再信任他?还给他太子?不砍了他就是万幸。” “哦,所以他在烦闷这个?”杨素晓恍然大悟。 “对啊,好好的机会,被人这样破坏了,能不着急吗?”陈飞远坐在床边并不躺下,“不知道现在后宫情况如何,也不知道范大人如何了。”说完陷入了沉思。 他不得不担忧。 如若官家真的怀疑大将军有谋逆之心,要么,大将军恐随时都有性命危险,自己则是倾巢之下;要么,大将军一举反攻,索性坐实了怀疑,下手去抢这个位置,那自己则是谋逆一党,且不说胜负未可知,自己最后也不是什么好的下场。 如若官家明白这一切并非大将军背后操控,那么他这样迟迟不肯答应立储,要么还存有私心,指望后宫有信,想要证明自己;要么就是根本无心立大将军为嗣,只是这样挂着而已。 结果,还是一样。倾巢,或者谋逆。 陈飞远望着窗外仲春里升起的月亮,洁白的亮光洒在白日里那些娇艳的花朵、青葱的绿树、挺拔的翠竹身上,却显得一片影影绰绰、细细索索,说不出的诡谲。 转身心想:自己身处这个巨大的旋涡,已然无法自拔、无法自保了。 第60章 小马 后面几日,赵仲针下学后经常跟着静楠、静松一起,要么骑马射箭、要么写字温书。 几日相处下来,三娘与他也融洽了起来。无意间三娘说起还未曾骑过马,赵仲针就记在了心里。 四月的第一个旬休天,不用去学堂,又是温暖和煦的初夏,静楠便带着静松和三娘以及奶娘和数家丁一起来到汴河边游玩。赵仲针给三娘带来了一匹温驯的小马,才出生没多久,全身棕色,浑身的绒毛还没有完全褪去,头顶的鬃毛也没有完全长长,毛茸茸的半支棱着,非常可爱。再加上一双水汪汪、长睫毛的大眼睛,看的人心都化了。 原本赵仲针是带了驯马师来,准备让三娘试一下骑马,可是三娘怎么都不舍得骑,只是陪着走走,或者拿着青草和树叶喂它,一时间小马也温和的与三娘非常依恋。 “这个小马可有名字?”三娘跟小马玩的十分尽兴,开心的向赵仲针问到。 赵仲针正在不远处看着三娘随小马一起奔跑、嬉笑,一身丁香色的薄衫长袍上几朵紫色的玉兰花在绽放;两个总角上一串细细的贝珠,同她鼻尖的薄汗一齐在阳光下细细碎碎的闪着光。突然被她一问,愣了一下。 “呃……那个……咳咳,好像没有名字。”赵仲针立刻回神回答到。 “那我可以给它起个名字吗?”三娘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小马的脸问道。小马也非常依恋的一边轻轻的刨着蹄子喷着气,一边用头去蹭三娘的手心,无限欢快。三娘也被它惹的咯咯的笑起来。 “可以的。”赵仲针微笑着点点头。 “太好了!”三娘开心的欢呼一声,转头向静楠问道:“大哥,一般马都叫什么名字?我想给这个小马起个名字。” “这马么,一般都有用颜色起名的,例如黑豹、白雪等;还有用速度起名的,例如闪电、追风。”静楠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不过古人更绝。想当年秦始皇有七匹名马,一曰追风,二曰白兔,,三曰蹑景,四曰追电,五曰飞翩,六曰铜爵,七曰晨凫。更有《拾遗记》中也曾记载周穆王八骏,一名绝地,话说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野行万里。四名越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有肉翅。……” “好啦好啦,知道你博学!小妹就问了一句,你就说了这么多。”静松在一旁叼着个草叶子实在听不下去,连忙打断。 三娘和赵仲针却听入了迷,“还有吗?”“还有吗?”两人异口同声,问完后,不绝相视一笑。 静楠被打断之后也回过神来,确实自己讲的太多。便嘿嘿一笑说道:“基本就是这样了,想要起名,也足够了。” “这样子的话,那我们要起个霸气点名字!”三娘对着小马说,小马也似乎听懂了一样,上下点着头、打着响鼻。 “对对!本来就是千里驹,要名字配得上才行!”赵仲针也兴致冲冲。 “千里驹?”赵仲针一说完,陈家三兄妹均是一愣。宋朝马匹本来就少,况且还是千里驹。 “嗯,对啊,它可是大辽国进贡来的名马后代,极通人性,它的父母也都是这样极品的鬃狮子品种,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赵仲针得意洋洋的说道。 “还是鬃狮子?”众人皆是一愣。 第61章 蒜泥 “还是鬃狮子?”众人皆是一愣。静楠不由得向那个小马靠近了几分,仔细端详起来。 棕色的绒毛肢修长、轻快灵活,近看眼神灵动、额头耸立、耳朵短顺、鬃毛水滑。果然不似凡品。 三娘虽然不认识什么千里驹和鬃狮子,但单从“辽国贡马”和静楠的眼神里,就知道了这个马不是一般的马种。又看到静楠肯定的眼神,便对着赵仲针一个万福的说道:“赵公子,之前是三娘冒昧了,既然是不可多得的品种,三娘不敢当,也不敢骑,更不敢起名了。” 赵仲针急了:“怎么不敢,着本就是准备送给陈家妹妹的!” 众人又是一怔。 且不说这礼物有多贵重,单纯就送三娘礼物这个事情而言,也是男女大妨之事。 静楠首当其冲的不愿意:“仲针兄弟,虽然你与我们相交甚好,但是,这样贵重的礼物送与舍妹,终是不太合适。” 三娘也赶紧推脱:“多谢赵公子,三娘不能要。” 就连平时嬉皮笑脸的静松,此刻也是一反常态的绷了面孔,双目暗色的看向赵仲针:“赵兄,你这什么意思?” 赵仲针先是深深一揖,然后看了三娘一眼,对着静楠缓缓的解释道:“想我赵仲针,原本是一个心性不定之人,加之日常与父母疏离,便终日与一些纨绔厮混在一起。多亏一年前三娘一番警醒,后又得施粥之恩,再又得两位兄弟情谊,才使仲针从善如流、洗心革面,坚定心智。”说着说着似乎目有泪光:“若不是遇到你们,不是三娘从旁提点,不是二位兄弟心意沟通,时至今日恐怕我还在浑浑噩噩之中。三位与仲针似有再造之恩。”说完又是一揖。 “仲针兄弟严重了!”静楠一把扶住赵仲针,劝说道:“你与我们交好,本就应该互相帮扶、肝胆相照。” 静松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就是就是,自家兄弟理应相互扶持,共同进步嘛。”说完嘿嘿的笑起来。 三娘看到这里,心下了然:这孩子,心思纯良,知恩图报,果然还不错呢。于是款款的说道:“但是,赵公子此等大礼,我等还是不能要。” 赵仲针急了还想说什么,就见三娘继续说着:“若公子有心,虽然这小马还是你的,但是可以时常让这小马与我们玩耍,你看如何?”说完看了一眼静楠后,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静楠立刻会意:“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我们不能接受你的礼物,但是不代表我们不接受你的心意。你若真心待我们,还望不要为难我们。” “哈哈,这个主意好,三娘,还是你聪明!”静松也帮着腔。 赵仲针看到这样只能作罢。“那好吧,还请三位给它起个名字吧,我回去了也好带回去。” “不若叫金毛吧!你看看它的鬃毛似带金色。”静松迫不及待起来。 三娘内心一个白眼——金毛不是狗吗?却没有开口。 “《西京杂记》中记载,汉文帝以来,有良马九匹,皆天下骏足也。名曰浮云、赤电、绝群、逸群、紫燕骝、禄螭骢、龙子、嶙驹、绝尘,号九逸。不如就叫‘逸群’吧。”静楠又开始长篇大论,说的静松直摇头。 赵仲针皆不回答,眼睛看向三娘,问道:“三娘觉得如何?” 三娘抚摸着小马,看它长的华丽秀美,一丛鬃毛似有郁郁葱葱之势,便想到了非洲雄狮。神话中狮子似乎是叫狻猊。于是打定主意向众人一个万福浅浅问道:“不知几位哥哥觉得‘狻猊’如何?”。 “蒜泥?!哈哈哈哈哈,要吃饺子吗?哈哈哈哈哈……”静松一阵爆笑传来。 第62章 送别 静楠看到静松,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转头问道:“三娘说的可是神兽狻猊?” “正是。我见这小马似有一圈鬃毛,威武雄壮之势,便联想到了狻猊。”三娘浅笑着回答。 “甚好!狻猊喜烟也善驾烟,正好形容此马腾云驾雾之势。”赵仲针抚掌道。 “哎呦,就你们有文化,我是一俗人,好了吧?蒜泥蒜泥,走,我们找饺子去!”说完跑去伸手去牵小马,小马打了个响鼻站着一动不动。 “我们才不是蒜泥,我们是神兽狻猊,对不对?”三娘笑眯眯的抚着狻猊的鼻梁,狻猊也上下点头,马蹄不停的蹦跶,似乎听得懂一样。 “你看看,还是三娘和它有缘,你啊,趁早放弃吧。”静楠指着静松说道。静松碰了一鼻子灰,嬉笑着说道:“那我看三娘就叫饺子吧,蒜泥配饺子,哈哈哈哈哈。” 静楠和赵仲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有三娘气鼓鼓的看着他们。 这边几个小人儿正说嬉笑闹着,那边一行人却行色匆匆。 为首的是欧阳修,后面跟着眉州三苏,面色惨淡。后面还跟着几个不太认得的文人模样的人。 三娘看到了苏轼,就主动走了过去。 走近了便听到欧阳修对着苏洵说:“……也就不过一二载的时间,老夫还盼望着他日三位回来一同辅佐社稷。” 苏洵面色凄然的说道:“有劳欧阳公惦念了。”说完一一告辞。 三娘心下一顿:不会这么快就是乌台案了吧?便急匆匆走上去。脆生生的问安:“欧阳公安,苏公安,各位大人、先生安。” “哟,这不是陈家小娘子吗?”欧阳公一眼认出来。 “是呢,遇到哥哥们旬休,就出来游玩了。不知各位先生这是……” “哎呦呦,可巧了,是苏公要带着两位公子回乡,苏夫人过世了,老夫出来送行。”欧阳修一捋长须说道。“想当时苏公他们第一次到汴京也是遇到了小娘子吧。” “正是。”说完,三娘肃然一福,对着苏洵说道:“不知家父可曾知晓,三娘冒昧,代家父为三位送行,万望节哀,静待归来。”说完,又对上苏轼的眼神,再次一福,苏轼连忙抱拳还礼。静楠和静松也赶了过来,深深一揖。 三苏一看,这陈家小辈举止得当、礼数周全,也都肃然起敬、一一回礼。然后招呼马车前后随从,准备出发。 赵仲针由于身份问题,没有贸然出现,他甚至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父亲愿意接触的。小的时候很多人,父亲母亲都不喜他接触,但也从来不告诉他原因。现在他有些懂了,那就是所谓的党派。有些人,不是父亲派系,多接触了只会添乱,甚至埋下危险。不仅仅是生命危险,那些文人言官,一本奏章也可以让人憋屈很长时间。 所以,他独自很少接触官员,除非父亲同意,或者像陈飞远这样的幕僚。 他只能远远看着,看着三娘他们为那些人送行、拜别。 待三苏都走远了,三娘还站在长亭远远望着。她内心还是非常的难受。 原来,东坡先生还没有到大展拳脚的时候就回家奔丧了。待两年再来,谁又知道会是怎样的天地?难怪他满腹学识却没有封爵拜相,最终因为好不容易得了官职才引来“乌台冤案”。 历史总是如此吧,从来不会放过谁,想要成就这样一位伟大的文豪,就给了他无限的磨难。到底是磨难成就了他,还是只是因为他才会有这些磨难? 想着想着,微风吹来,拂动了汴河边的柳树摇摇摆摆的,不觉得怅然起来。 转头的时候,才看到赵仲针已经慢慢走到了她身边。 第63章 可惜 这样明媚的风光里,这样烟波淼淼的汴河边,这样袅袅的柳树下,这样明艳的两个人,各自失神的站着。 一个望着远去的马车的背影,一个望着眼前怅然的背影。微风不语,只划过柳梢,浅浅的带起一些涟漪,荡漾进心里。 她到底跟三苏认识多久?第一次见面就在门口黯然垂泪,这次更是依依惜别。她到底在牵挂些什么呢? 直到三娘转回头的时候,赵仲针还没有回过神,直直的看着三娘。 三娘一愣,问道:“赵公子什么时候过来的?” 赵仲针出神并不作答。 “喂,我说赵兄,你也认识他们吗?”静松一拍赵仲针的肩膀,勾肩搭背的问着。 “哦,并没有,只是好奇。”赵仲针猛然回神说道。却并没有说明到底好奇些什么。 “有些可惜。”静楠一副老成的模样说道:“本以为苏公三位已经名动京都,二位苏公子又是同榜进士,三人会就此平步青云了。” “孝道本为天道,理应回乡,可惜却无可奈何。”三娘也附和着。 “眉州三苏……他们果然这样出众吗?”赵仲针问道。 “必须的,欧阳修那个老头子那么看重,你说呢?”静松挂在赵仲针身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道。 “静松!”静楠轻轻一喝。“你看你像什么样子!站没个站相,还在那里胡言乱语!” “你怎么老跟父亲和夫子一样,老古董似的!”静松虽然这样说着,手却从赵仲针身上收了回来。 “仲针兄弟,请别怪罪。”静楠又向赵仲针一揖。 “不妨事。自家兄弟。”赵仲针表示没放在心上。静松顿时又嬉皮笑脸起来。 “我也是偶尔听父亲提起过,眉州三苏文采卓绝,特别是一手议政之文,颇有古风,犀利尖锐。不过也听说像王安石等人,却不喜这样的文章,褒贬不一。”静楠慢慢解释道,“只是啊,没有乘风而起,不知道回来又是怎样的境况。” “原来这样啊,居然没有听父亲提起过。”赵仲针遗憾非常。 “向来回首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三娘望着远处一片片的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不由得感慨起来。 “这是谁的诗?”赵仲针不禁问道。 三娘一愣,心想不好,怎么把东坡先生的诗念了出来。于是绕开话题,对着赵仲针微微一笑:“赵公子可曾累了?我家奶娘带了好喝的果茶和点心,要不要来尝一尝?” 这完全出乎赵仲针的意料,他从未想到三娘会邀请他,也没想到那样的一笑会晃了眼睛,于是不由自主的点点头,默默的跟在后面。 四个人在凉亭坐下,奶娘和家丁备好了水果、点心和茶水。 赵仲针终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恕我冒昧,三娘好像跟三苏很熟络,不知是为何?”静楠也一直心怀疑虑,便静静的听着。静松根本不关心,一只脚吊在外面,好像亭子里面都跟他无关。 “三娘只是仰慕苏大公子的才识。”三娘简单的答了,并没有下文,默默的吃着点心。 “原来你们很早就相识?”赵仲针问道。三娘放下点心,缓缓的点点头,然后看向远处:“嗯,很早。” “哈哈哈,牛皮别吹破了!”静松猴子一样的跳到三娘面前,唬的三娘一抖。“你才多大啊,虚岁六岁。你认识他多久了?左不过一年而已。”说完对着静楠说道:“大哥可记得?” “嗯。去年春天,三苏最开始来京的时候,就是在我们家拜会的欧阳公。”静楠肯定道。 三娘白了他们一眼说道:“反正很久了,你们不懂。”说完便不再说话。 赵仲针心中眼中飘过一丝异色:原来很久了啊……略有惆怅。 第64章 姐妹 五月的天,开始热了。刚刚过完端午节,就传来了好消息——官家的病好了。 顿时间,大相国寺再次热闹起来。人们纷纷去拜佛还愿,保佑官家、保佑社稷、保佑天下太平。 陈飞远也不例外,带着杨素晓和静楠、静松、三娘、静娈一齐去大相国寺,甚至这次还叫晚晴和香芸一齐。 三娘心想:盛况空前。 马车走到一半的时候,又走不动了,人山人海的,还传说大将军带头在谢天恩。原来如此,晚晴和香芸看来是必须带的。 马车走走停停,一点一点的跟随人流走到路口的时候,陈飞远带着一家子人步行前行。 等走进大相国寺的时候,大将军的谢天恩大典已经结束,带着高氏及几个孩子在东禅房休息,卫兵围起了整个东禅院。 路上的行人不但对这样的行为不反感,还纷纷对大将军赞不绝口,有孝心、识大体、重社稷、堪大任等等之类。听的三娘直皱眉:大将军怎么会那么冲动,这样的表现在官家看来肯定是有居心的,不怕官家提防吗? 陈飞远却面无异色,带着全家拜佛,念经。最后来到了东禅院。待侍卫传唤之后,才带着全家走进了东禅院。进去之后便看到大将军和高氏穿着厚厚的礼服,坐在廊下喝着冰镇的果茶,几位少爷小娘子则累的瘫坐在屋里。 看到陈飞远,大将军招呼他过去喝果茶,高氏则安排家眷一齐进屋内休息。 “妹妹,你看看,你又恢复的这般好了,哪里像才生完孩子的。”高氏一看到杨素晓就一把拉住她的手,热情的说道。 “哪里哪里,小姐儿都半岁了,也该恢复了。”说完,杨素晓示意奶娘阿英把静娈抱过来给高氏看。高氏看着静娈比手画脚的想去抓她手里的果子,开心的不得了,就喊奶娘把不到两岁的赵仲恪抱过来,跟杨素晓就一直聊着几个孩子。 只有三娘没事做的人到处观望,看到坐在门口边的晚晴和香芸,一个神色肃然、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浑身绷直、似有握拳。 有些事情,看来真的很难放下。三娘抱着茶杯默默的想。 赵仲针和陈静楠和陈静松早就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他的二弟赵仲明则跟在后面一直看他们,却不大靠近。 大妹妹安静贤淑的坐在一旁,几个小的弟妹咿咿呀呀的被奶娘护着在另一边厢房满地跑着。有趣的是,赵仲针的双胞胎妹妹,两人一模一样的粉粉嘟嘟的小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淡粉色小褂,梳一模一样的细细小辫,一模一样的跑到满脸通红。见到生人也不害怕,反而好奇的扒在三娘面前看。 “你几睡(岁)了?”其中一个奶声奶气的问道。 “快六岁了。”三娘不卑不亢的回答。 “你有姐木(妹)吗?”还是那一个问道。 “有一个小妹妹在那里。”说完指了指被抱着的静娈。 “不是,一样的姐木(妹)。”说完示意她和她的双胞胎姐妹。 “没有。” “那我们做你的姐木(妹),可好?”说完两个人一人牵着三娘的一只手眼巴巴的望着。 “好。”三娘无奈的回答。于是两个双胞胎就举着小胳膊兴奋的满屋子乱跑,嘴里还喊着“姐木、姐木”的,害的奶娘和丫鬟跟在后面追。 “她们喜欢你。”赵仲针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两个天真烂漫的妹妹面带微笑的说着。“她们很少喜欢人的,看到大妹妹都不黏。却喜欢你。”说完就笑着看她。 三娘也很无奈,转头看了一眼偷笑的静松和微笑的静楠,对着他淡淡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很有吸引力。赵仲针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 第65章 绝望 疯跑了一阵的双胞胎又转回到三娘面前:“你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个问道。 “我叫陈静姝,你们可以叫我三娘。”三娘温和的对她们说。 “三娘”“三娘”两个人都高兴的跳起来喊着。 “原来你叫陈静姝。”赵仲针偷笑着。陈静松便狭促的笑着对赵仲针说着什么,说完两个人偷偷看了一眼三娘便一抖一抖的憋笑。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尽输”的事。三娘也懒得去理他们。便与两个小姐妹聊着天。 屋里一片热闹,屋外两个人聊的却很严肃。 “……这帮老骨头,看官家病一好就张口立储、闭口立储。生生是要逼死我!”大将军阴沉着脸说道。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他们上书说社稷要立储,也未尝不是好事。”陈飞远劝解道。 “真不知道今天这样做是不是对的,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总觉得心里有些悬。” “不跳出来怎么办?等着官家生个奶娃娃?” “肯定不行!” “所以说,范兄这个计谋是对的。孝感动天,官家定能体会。” “就怕官家防我。”大将军闭上眼睛,心中烦闷。 “说句忤逆的话,他早就防着你了。这些其实并不是做给他看的,是给那些言官看。到底你也是天家血脉,江山社稷终还是要倚靠一个可靠的明君。” 说到血脉,大将军更是心中乱成一团,就因为自己不是官家的亲儿子,哪怕是四岁便养育在膝下,哪怕是自己样样出色,哪怕是立了战功、做了成绩,只要一出生一个皇子,那么他便什么都没有了——一丁点都没有。 这样的绝望,他经历了三次。 第一次,他还很小,只记得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宠爱,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房子里,没有一个人理他。他害怕、他恐慌、他难过、他哭到昏厥,也没有谁来关心过他。他从天上掉进深渊,常常半夜睡不着,怕到发抖。 没过几年,正当他适应了那种黑暗和冷遇的时候,那个皇子早夭了。他又重回宠爱,官家又会笑眯眯的摸着他的头,嫔妃们都争相抚养他,甚至当时官家最得宠的张贵妃都很喜欢他,经常带着他玩。但是他知道,那仅仅只是因为他被他们叫做“带子”,就是会给后宫带来皇子,所以大家只是为了自己有皇子才去喜欢他。 他就告诉自己,不能再任人摆布,要变强大,发誓再也不要那样的遭遇。 可是后来,第二个、第三个皇子相继出世,他便又会经历一次。接着两位皇子又相继离世,他也就从一个懵懂无助的孩子成长成为心性坚韧的少年。 虽然这些年,再没有皇子出生,可是他,却依旧没被封为皇子。 于是,他学会了隐藏自己,学会了讨好别人,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如何更好的表现自己,让那些人看到自己的优秀,让他们依赖自己。 同时,也看到皇宫里的冷漠、天家的无情,看到了人心的险恶、看到了一张纸面具般面孔下的嘴脸,所以将自己打造成一副温和、无害的脸和一颗坚忍、冰冷的心。 “已经二十多年了啊——”赵宗实心里一叹,如今二十六岁的他,根本就不想输,也已经输不起了。“飞远啊,人生还有多少二十年啊?” 陈飞远知道他的感慨,并不多言,只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大将军拍了拍陈飞远的肩膀,眼中似有水光。 第66章 字画 午饭后,大将军一家就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杨素晓带着静娈在禅房略作休息,晚晴和香芸提前回去了。 陈飞远看了一眼三娘,便说道:“三娘,和父亲去看看字画。” 说完,领着三娘走了,静楠静松失望的坐在房间里。 三娘猜,应该又要去见魏巍了。 陈飞远带着三娘径直走到资圣门,真的在字画区悠哉悠哉的看起字画来。三娘自己也就走着走着看入了迷——吴道子的画、颜真卿的字、李思训的山水等等。居然还有王维的画,三娘只知道王维是个诗人,留下许多经典名句,却不想画的画也很出众,一幅《辋川图》的临摹版就足以让人惊叹。 三娘他们正看着,突然一阵风起,字画飘扬。三娘随着字画仰起脸,发现不远的地方,一个青衣少年正微笑的看着她。三娘回笑了一下,转头,果然就看到魏巍已经立到了陈飞远身旁,两人扯着一幅画,似乎在一起评论,但三娘知道,一定不是。便也装作若无其事的,看着其他的字画。 “……呵呵呵呵呵,魏兄好眼力!……” “哪里哪里,飞远谦虚……” “……你看这字,遒劲有力、潇洒随意……” “唔……不错……不错……” 远远的听起来,两个人就是在不断的客套,讨论着什么。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每每笑容的空间,两个人都会很小声的说着什么,只能看到很轻微的嘴唇动,外人根本听不到。 魏懋和三娘也并不靠近,隔着一丈开来的距离,三娘顶着午后的阳光,走过一幅又一幅的字画。雪白的宣纸映着阳光反射在她脸上,皮肤都似乎透着亮,一层薄薄的汗覆在鼻尖和额头,更是闪着光。 天青色的对襟薄衫配着从头上垂下的樱花色的绦子,风一吹,整个人更是要入画一般的飘走了。魏懋赶紧撤开眼睛,转头看着正在交谈的魏巍。 “……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呵呵呵呵,下次有机会再找飞远讨教……” “……不敢不敢……” “……再会再会……” 魏巍和陈飞远交谈了一会之后,两人十分客套的告辞,魏懋紧跟两步走到魏巍身边,回头向三娘轻轻一点,三娘也微微一笑,算是告别。然后就跟着陈飞远悠哉悠哉的走向下一幅字画。 待三娘回到禅房的时候,杨素晓都已经醒来,看到三娘满头大汗小脸通红,不免将陈飞远责怪了一番。又将三娘擦了汗、吃了凉茶、换了衣服才坐着马车回家。 路上,杨素晓带着几个孩子在车里安安静静的吃着水果,小声的聊着天。陈飞远则一直不讲话,低着头,想着心事。 刚刚魏巍说,包公已经在查大将军了,之前皇子夭折似乎与大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次,大臣们一应上谏立储,就是希望官家早日生下皇子,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并且,已经在部署逐渐牵制大将军的势力,以扞卫社稷。 陈飞远抬起头,望着窗外,心有疑虑。其一,他担心官家身体,是否还会有皇子降生,这已经有好多年没听到喜讯了,最后一个皇子离世,已经有近十年时间。其二,虽然自己相信包公、欧阳公们的正直之心,但是那些执宰们所维护的设计正统,到底是他们自己的权利,还是大宋的江山社稷?只怕是自己和魏巍、包公等人都深陷其中,看不清来路了。 第67章 来客 春日总是短暂的,转眼夏天就来了。 六月的雨说来就来了,前一天还晴空万里、霞光满天的,第二天就狂风乍作,乌云滚滚、隐雷阵阵。 当下午一道长长的闪电划破天空的时候,一行人走进了陈家大门。 杨素晓一得到消息先是一惊,随即提着裙子飞快的下楼、迈出厅门、穿过长廊,几乎是一溜小跑的到了门口,然后却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只双目含泪的望着他们。 打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儒雅男子,穿着淡青色襦衫,头戴一方儒巾,青口布鞋走路大步流星;瘦长脸,眉目和杨素晓很像,下巴上留着不算长的胡子,额头上微微出着汗。 后面跟着一个女子,简单的窄袖襦裙,用布包着发髻,身上斜背着包袱,玉面剑眉,笑容爽朗,英气十足,这会正眼眉弯弯的抿嘴笑着。 最后面跟着一个年龄与第一个相仿的男子,瘦长的身形,背着一个箱笼,用一支桃枝束发,下巴上一缕胡子,看起来颇具仙气。 另有几个小厮在门口牵着马。 等杨素晓回过神,便深深一福,拖着哭腔喊道:“哥哥、嫂嫂,秦大哥。” 为首的男子的笑容更深,却也见瞬间红了眼睛,一个箭步向前扶起杨素晓:“小妹,大哥来迟了。” 一句话未说完,杨素晓已经泣不成声。 这时候,那个女子也抹着眼泪上前扶着杨素晓的手劝着:“衡郎,小妹,咱们进屋说话吧。” “是了是了,是我失礼了。”杨素晓擦着眼泪说着,“哥哥、嫂嫂、秦大哥,里面请。”说完将三人请进屋里,并叫家丁安顿好小厮及马匹。 一行四人刚进正厅,屋外大雨就哗哗的下起来,瓢泼的一样,天地相接。 “看看,哥哥嫂嫂还真是贵客呢,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单单你们一进门就下了。”杨素晓轻轻的笑着说。 杨素衡在首座坐下,往门外看看天,调笑着说:“小妹,你错了,你应该说,还好你哥跑的快。”一说完,在场的四人都笑了起来。 “可不是吗,你可不知道,你哥啊,见你心切,都是一路骑马飞奔而来呢。”嫂嫂秦采茵爽朗的笑着。 “谁叫你们不提前告知小妹一声的,我也好安排人去接你们。”杨素晓拉着秦采茵,向杨素衡嗔道。 “我们也是托秦大哥的福,顺路过来看看你,之前时间并未确定,怕你担心。”杨素衡耐心的解释,“这不更好,有个惊喜。” 杨素晓并不理会大哥,向着秦撷芳深深一福:“多谢秦大哥。” 旁边秦撷芳也放下箱笼抚须微笑点着头,站在旁边并不多说话。 说话的功夫,三娘及被奶娘阿英抱着的静娈也来到了正厅。杨素晓连忙招呼他们过来。 “快,三娘,快见过你舅舅、舅母,还有秦家舅舅。” 原来是外家来访。 三娘赶紧一个万福蹲了下去,朗声说道:“三娘见过舅舅、舅母,秦家舅舅。”阿英也抱着静娈蹲了下去。 “看看,陈家的人教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啧啧。”秦采茵连声夸赞,连忙扶起三娘,又虚扶一把阿英。 “什么话,明明也有我们杨家的功劳。”杨素衡一边满意的看着两个女娃娃,一边打趣说道。 “是啦是啦,你们杨家是大儒之家,知书达理,父亲更是名震一方,这孩子们再好不过了。”秦采茵也不争辩,笑着与夫君斗着嘴。说完便拉着秦撷芳去说是去看看行李安排,留下杨家兄妹说说话,两个孩子在一旁玩耍。杨素晓也赶紧张罗丁香带着他们去客房。 第68章 家常 秦家兄妹走后,杨素衡对杨素晓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番,眼底微红的说道:“小妹,你可还好?” “大哥,我很好。飞远他,待我很好。”杨素晓略有羞赧的说到。 “嗯,那我们就放心了。”说着便似乎松了一口气,望着杨素晓继续说道:“母亲现在还时常念叨,说当时就不应该将你远嫁。父亲虽嘴上不说,却也看的出来对你的牵挂,一有书信必定要常常放在手边,时时翻看。” “是女儿不孝,不能膝下侍奉,反而害二老牵挂了。”说完就又要哭起来。 杨素衡走过去拍着她的后背说:“小妹放心,只要你在这里安好,家里的事情自有我和你二哥,你不必挂怀。” “有劳二位哥哥了。”杨素晓擦擦眼泪,满脸的感激的望着杨素衡,接着又问到:“二老身体可好?” “很好,父亲还是那样声如洪钟,时常去各个书院讲课。当地各士大夫竞相拜访,但他还是那个倔脾气,从来不搭理。”边说边摇头一副无奈的模样。 “父亲就是那样,这么多年,也不见改变一点。”杨素晓淡淡的笑着,回忆着以前的样子。 “母亲也很好,跟着茵儿学了点草药,天天在家研究种花种草,还经常给我们做药膳。”说着便狭促的笑了起来,低声的接着说:“吃的、吃的父亲直吹胡子,却也不敢发作。”说完就摇着头笑的更甚。 杨素晓听了也是捂着嘴笑着:“父亲还是那么疼母亲,一点也没变。”说完接着问:“那你呢?你和嫂嫂还好了吗?父亲态度转圜一些了不?” “现在好很多了,毕竟茵儿孩子都生了三个了,父亲近来也开明了不少,很少再提及秦家是药材商贾人家之事了。加上茵儿跟着岳丈学了些药理和推拿,时不时的能缓解父亲的头疼和小病小灾,把父亲哄的服服帖帖的。这一两年,父亲也时常会夸奖她,关系早就不似以前,融洽很多。你就放心吧。这不,这次也是托你秦大哥来京城送药材才有机会一起过来看你。” “阿弥陀佛,那就好。”杨素晓拍着胸口说道:“想当年你和嫂子的婚事闹的那么凶,父亲差点和你断绝父子关系,闹的秦家也多年不与咱们杨家来往,想想都后怕。没想到嫂嫂这么厉害,这才短短几年的时间呀,竟然能让父亲转圜,啧啧,真是厉害。”杨素晓不禁啧啧的佩服起秦采茵来。 “还不止呢!”杨素衡得意的捋着胡子说:“前两年茵儿还安排父亲和岳丈见了面,居然两个老顽固聊着聊着居然相见恨晚:一个说一个文济天下,是苍生之福;另一个则说一个医者圣心,是泽披天下。总之,两个人就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那大哥现在可是顺心如意了吧?”杨素晓狭促的笑着。说完,给杨素衡舀了一杯茶。 杨素衡自然得意洋洋的笑而不语,装模作样的喝着茶。 “那二哥呢?”杨素晓接着又问。 杨素衡连忙放下茶杯说:“你说素宜啊,他可好着呢。你忘了?他最随父亲,脾气、学识,都是一个模子的,现在在书院教书,很多人慕名而来。”杨素衡端起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加上,他又娶了王夫子的女儿,父亲对他可是一百个满意。” “像王夫子在当地那么有名望的人家,二哥好福气。不过话说回来,当时他也教了大哥,怎么大哥没有被他相中女婿?”杨素晓一番调笑。 “我啊,受了不夫子那些酸腐,还是放我自由的好,哈哈哈哈。” 二人正在说笑,秦氏兄妹换了身衣服过来了。 第69章 亲人 杨素晓连忙迎了上去,拉着秦采茵的手、望着秦氏兄妹说道:“嫂嫂、秦大哥,家里简陋,随意住下,若有不周,还望嫂嫂和秦大哥不要见怪。”说完就要福下去,秦采茵一把扶起,拍着她的手说道:“很好很好,安排的再好不过了。都是自家兄妹,小妹快别客气。” 说完,招呼后面小厮端上来两个小盒子,一个给三娘,一个给静娈。 三娘的小盒子装了一对芙蓉玉手镯、一对芙蓉玉耳环和一对芙蓉玉纸镇,浅粉色的芙蓉玉上雕刻着振翅的仙鹤,耳环更是一对栩栩如生的仙鹤;静娈的小盒子装着一个缠丝玉的小锁项圈、一对缠丝玉总角箍、一对缠丝玉披风扣,蛋清色的缠丝玉都配有蝙蝠纹样,寓意五福吉祥。 “四娘生的时候,赶上大雪。西北路途遥远我们实在是难以过来,还望小妹不要责怪。”说完便把这些礼物放到桌上,“这是全家准备的一点小小心意,让我们带过来给两个女娃。” “嫂嫂哪里的话,这些道理我都懂的,都是一人家,怎么会责怪。反而有劳嫂嫂在家服侍二老、兄长。这么贵重的礼物教我这不孝女儿怎么能收?”说完呜咽着连忙推脱。 “小妹,你就收着吧。这可是你嫂子和全家的一份心啊。”杨素衡帮忙劝着,“去年大雪不能来,二老在家长吁短叹。你大嫂专门找来这么好的两块玉,父亲亲自画的纹样,母亲定的物件,你二哥找到的工匠细细打磨,你二嫂还怕玉凉放在床头暖了七天,这才有你看到的贺礼。你要是推脱了,大家可怎么是好呢?” 没等杨素衡说完,杨素晓就已经泣不成声,抱着秦采茵低低的哭着。 “好啦好啦,收下就好了。等四娘大一点,带着孩子们回去看看吧。我们都很好,就是盼着你回家看看。”秦采茵轻轻的拍着杨素晓的肩膀安慰着,接着说道:“你大哥还给两个哥备了一些小礼物,等他们两个下学回来给他们。你可都不能推辞啊!”说完故意唬着脸,佯装要生气。 杨素晓心内又是一片感动,不觉就哭到停不下来。 “就是就是,自家人,你离的远,我们挂念你自是当然的。快别哭了,东西也都必须拿着。好不容易见一面,哭哭啼啼的可怎么是好?”杨素衡一边劝一边走过来也轻轻的拍着她的肩,就像当年,她还是那个成天绕在他身边的小妹一样,爱任性、爱撒娇,全家都捧在手心里。转眼,已经嫁作他人妇这么多年了,日月如梭啊…… 一时间,杨素衡也酸了鼻尖,连忙岔开话题,指着秦撷芳说道:“快别哭了,你看这还当着你秦大哥的面呢,还不请秦大哥上座。” 杨素晓听到才意识到失了礼数,连忙擦擦眼泪,请秦撷芳和嫂嫂上座,并舀上热茶汤,一一奉上。“秦大哥一路辛苦,请喝茶。” “有劳素晓妹子!”秦撷芳一副并不介意的模样,捋着胡子笑眯眯的致谢。说完一边吹着一边喝完,并将空杯子递还给杨素晓。杨素晓又连忙盛满,放在桌上。“我们这一路也算是边办事边出游,我也正好来京城走访一下名药铺和名医,希望能满载而归。” “是呢,小妹,快别见外了。”秦采茵笑着打着圆场:”我哥哥他现在专心医道,希望能悬壶一方呢。多出来看看自然是好的,将来必是要做扁鹊在世的。” 秦采茵一席话一出,杨素晓顿时脱离了刚刚的神色,捂着嘴低低的笑着;杨素衡、秦撷芳则用手点着她直摇头的笑着。 第70章 西北 大家说笑了一阵,杨素晓才又说道:“想家乡京兆府,怎么也算前几朝的古都,虽说这些年光景不如京城,但相信名医大家也不缺,秦大哥何苦千里迢迢来京城呢?”说起家乡她还是一脸的自豪。 “这些年差了很多,一是西北战事吃紧,二是人才都往京城这边走,京兆府,已经不复胜景咯……”杨素衡摇了摇头。 “正是。素晓妹子你是常在家中有所不知啊,就好比现在正在相国寺设虎皮椅讲《易》的张载张先生,可不就是离京兆不远的凤翔府来到京城的?张先生与二苏同榜,世人争相去听他讲课,那可真正是大家之言啊。”秦撷芳一脸的羡慕之色,说完脸色又沉了下来:“京兆,已经不是往日的长安了,也没有那么安宁咯……” 原来京兆府已经不复往日了,不知道家里父亲母亲可还安好。杨素晓心里想着,渐渐的伤感起来。 秦采茵看到杨素晓的神色,马上换了话题,扯着三娘问东问西,几岁了,看有识字,可会女红等等。三娘礼数的周全的一一作答。 “你们看看,真真是个通透的女娃,小妹好福气!”秦采茵看着三娘满脸的喜爱之情,拉着三娘的小手不舍得放开。 一旁的杨素衡面有得色的捋着胡子,秦撷芳也是频频点头:“果然出众。” 说着话,眼看天色就要暗下来了。陈飞远和静楠、静松相继到家,换了衣服擦了汗,就与杨素衡他们两下里见过礼,坐在一起喝茶。 刚坐下,静楠、静松就收到了礼物——两份一模一样坠着青色绦子的流云百福羊脂玉佩和两块雕着吉兽的蟹壳青澄泥砚。两人欢喜的不得了,长揖谢过之后,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着,杨素晓在一旁笑着叮嘱仔细别摔坏了。 上了灯就准备吃饭了,缘着都是自家人,就不论男女老幼一起开了大桌。席间酒过三巡,话过了家常,陈飞远就扯着杨素衡和秦撷芳聊了起来。 “自庆历和议之后,朝廷广修城堡、发展边贸,西北已然太平了十年有余。自去年好像又听闻西北不定,不知京兆可有殃及?”陈飞远淡淡的问道。 “西北现在愈发的不太平了。”杨素衡叹了口气,一口喝掉酒杯里的酒闷闷的说道。“自大夏国李元昊死后,夏国母党执政多年,坚守庆历和议,与我大宋修好,两边各自休养生息。但去年夏太后没藏氏又因乱被杀,变为其兄没藏讹庞一手把持朝政,那个小皇帝李谅祚目前对他言听计从。可恨那没藏讹庞一直有犯我中原之心,之前就一再怂恿幸亏被太后压制,现在恐是无人能压制他了。再加上内乱刚刚平定,怕是要对我中原的物资再次虎视眈眈了。” 秦撷芳也接着说道:“那没藏讹庞也算得上是狼子野心,前期帮扶妹妹扶持一个一岁的皇帝娃娃垂帘听政,再又封国舅把持朝政,李家天下还不知道还能守几年咯。” “不过听闻那个娃娃皇帝李谅祚还是有些心思的,太后被杀之乱好像也有一定的关系。”杨素衡接着说。 “谁知道呢?就算是有些手腕又能如何?没藏氏一族根基岂是一个娃娃能撼动的?”秦撷芳说道这里摇了摇头:“只可惜,这几年,范文正公、狄公纷纷离世,就连没什么用的韩琦也做了丞相,万一战事又起,恐以后也无人镇守西北了。”秦撷芳也是一口闷酒、一声叹息。 陈飞远听着,看着杨素晓一脸的担忧之色,并不多言语。 李元昊?大夏国?应该就是贺兰山的西夏王朝了。三娘心中默想。 第71章 正题 秦采茵一看桌上气氛,赶紧说道:“哎哟,你们这几个人啊,好不容易聚到小妹、妹夫家里,还说这些不开心的做什么?我们女人又听不懂,还干着急。”说完用眼神对着杨素衡示意杨素晓的脸色。 杨素衡看了一眼素晓,立马明白秦采茵的意图:“是啦是啦,不论国事不论国事。”便拉着陈飞远论起文章。 杨家本就是京兆自唐朝起的长安大儒之家,虽说杨素衡并未继承父亲的全部才智,但是对于陈飞远来说,能与之过招还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再加上秦撷芳在一旁凑趣,一时间三个人也在桌上热闹非凡,引得静楠、静松听的双目发光。 “唉,他们男人讨论他们的学问去吧,我们女人先离席好了。”秦采茵故作一脸委屈的望着杨素晓。 “嗯嗯,是的,嫂嫂一路行来也辛苦了,咱们后屋说说话吧。让他们去闹去。”杨素晓看着意气风发的陈飞远与大哥,笑着拉了三娘与秦采茵一起往后屋去了。 三娘原本可以先回房间练字或者看书,但是,她却很喜欢这个舅母,觉得她是个妙人——或者说更像现代人:察言观色本领一流,插科打诨也是一级棒,特别是说话风趣幽默、性格爽朗,不禁让三娘愿意靠近。 于是就在后屋的桌上铺着纸准备练字。 “你看看这个机灵鬼,真想让我家小子娶回家,就只是怕配不上她。”三娘刚刚开始写了一会,就听到秦采茵望着自己说道,不禁初夏的天自己却抖了三抖。于是竖起耳朵听杨素晓的回话。 “嫂嫂哪里的话,三娘自从去年生病之后,性子变了许多,沉稳了一些,却少了许多活泼。她喜静,却愿意在这里陪我们说好,说明她也喜欢你的。”说完沉吟了一番,“只是,她还小,不足6岁,实在不愿意……” “哈哈哈,你还当真了?”秦采茵笑了起来,“我只是真心喜欢她而已,况且就算你愿意,恐怕飞远也不干。我要是把他的掌上明珠带走了,他还不一路追会京兆去?”说完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 三娘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嫁人?她这一世都不愿意去想。 “虽说京城比京兆太平很多,但是我听你大哥素衡说过,飞远现在在帮大将军做事,这恐怕日后……”秦采茵一改笑脸,神色颇为肃穆。 “是的,飞远也正为此事苦恼。”杨素晓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父亲说了,如果不太平,可回家去,凭借杨家数百年威望、我秦家全国的通路,可保你们一家无忧。”秦采茵握着杨素晓的手郑重的说道。 原来这里可能才是正题,才是外家来京城的目的。三娘笔下不停,却心下暗衬。 “有劳父亲和嫂嫂费心了。”杨素晓的眼泪又开始打转,多少人这样的情形避之不及,亲人终归是亲人,最艰难的时候总是在身后。“只是,不知道飞远如何打算。况且听说大将军手段狠辣,狄公远离陈州之后还是没有逃开大将军的手掌。我们不想拖累你们……”说完呜咽起来。 “哪里的话!”秦采茵一脸的坚定,“我秦家虽然是医药商贾之家,入不得你们文人之眼,但是越是商人,越是重信义、讲情谊,岂有害怕什么拖累不拖累之理?况且,我家有通路、有分铺,南北通达,想要做个事情也不在话下。小妹大可放心。”说道最后,秦采茵将杨素晓的手重重的握着,以表坚定之心。 三娘停下来,朝她们二人看去,烛火将这个舅母的侧影印在墙上,灼灼可现。 第72章 仲秋 杨素衡一行小住了几天,杨素晓装了满满一车礼物,含泪将他们送走后,转眼就进了八月,秋意浓烈了起来。 先是小院里的桂花一个个都小小的露出了头,再就是各家都开始准备中秋的节气了。 杨素晓也不例外,又因着去年自己怀孕和香芸一档子事,中秋节潦草的过了,今年她格外重视。提前好几天就坐在灯前细细的看着节气用物的单子,安排丁香、家仆们一一去采买,一家子听吩咐的仆妇家丁都显得喜气洋洋。 中秋当天,天气很好,月亮特别圆,早早的升了起来,小小的院子里挂满了灯笼。在小院的中央,准备好了拜月用具,案几香炉蒲团一应俱全。 早早吃完了晚饭,陈飞远穿着烟灰色绣团字暗纹的长袍,系一根暗红色绦子,头戴同色头巾,头巾上一枚圆圆的白玉如同天空中明月,带领大家一起来到小院中间。杨素晓紧跟其后,穿着月白色的短襦配暗红色裙子,高高的发髻上一枚白色玉簪配几粒细珠,一幅众星拱月的样子。后面跟着穿着浅灰色绣银丝小袍的静楠静松和白色绣银绞丝花纹襦裙、梳着丱发绑着细碎银珠的三娘,以及咿咿呀呀穿着银色小褂、啃着手的静娈。 一家人肃然而立,面前的香案上,燃着双烛点着高香,中间摆满了时令瓜果的祭品,最中间是一张面饼,面饼上覆着一张画着寓意团圆图案的纸。 陈飞远带着全家人朝着月亮的方向祭拜,一拜再拜,然后由杨素晓切开团圆面饼分给众人,意为团圆平安。整个仪式沐浴在满轮月亮的光辉中,显得庄严而又肃穆。 按照惯例,中秋节拜月男子多求的是“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女子多求自己“貌似嫦娥,面如皓月”,然后陈家却不是。 陈飞远求的是“阖家安康、平安平顺”,杨素晓求的是“鸿郎诸事顺遂、家宅安宁”,三娘则是站在月光下什么都没祈求。她只是淡淡的享受着月夜的宁静与全家人聚在一起的内心平静。 拜月结束,陈飞远就出门与好友吃酒去了。中秋这天,很多文人雅客都喜欢登高望月、举杯痛饮、吟诗喝曲,甚至彻夜不归。许多酒肆、酒楼早早就预备好了上好的桂花酒、甘甜的桂花酿,以供客人喝到天亮。 陈飞远走后,杨素晓带着一帮孩子,自然是没有喝酒的,大家坐在院中分了团圆饼和瓜果,凉凉的月光下吃的一片暖意融融。 不一会静楠静松就坐不住了,说是约了一些书院同窗去玩灯,就一溜烟的跑出门去。 杨素晓笑着摇了摇头,叹一句“哥都大了”,便安排小院里下了灯,带着三娘和静娈回屋。三娘陪杨素晓闲聊了一会,眼看着静娈在阿英怀里渐渐睡去,便叫丁香伺候杨素晓歇下,自己回屋去。 三娘一个人走到院里,月光如水,似乎又起了夜风,带起阵阵桂花香。远处城内灯火通明,那一片的天空都被喧闹照亮,半明半昧。似有远远的笑闹声传来,又似歌声,悠远隐约。 一时间,三娘改了主意,就跟奶娘说让她先睡,自己在小亭里坐下。敏芬知道三娘是个有主意的,不敢多劝,便找来一个墨绿色的披风给三娘披着,自己便回屋去了,只帮三娘留着一盏小灯。 三娘坐在凉亭,仲秋的夜里,淡淡的似有雾气升腾,月亮变的越来越靠近一般,渐渐地不真实起来。 天涯共此时。三娘没头没脑的想到这句诗,却没办法知道这个月亮,是不是千年之后的那个。 淡淡的风起了,三娘裹紧了披风,小小的身影似乎隐没到了月光之下的那些黑暗里。 第73章 悄悄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细碎的声音将神游的三娘激得一个激灵。三娘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西院那边有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西院本来已经黑灯了,怎么还有有人?莫不是有贼人? 三娘想着,就裹着披风、猫着腰、顺着花丛往回廊那边靠近,眼睛却紧盯着西院的圆门。 忽然隐隐的火光燃起,照亮了两个人的影子——晚晴和香芸。 原来是她们两个在西院拜月,有个很小的案几,放着香烛贡品等物。 还好还好,虚惊一场。 三娘拍拍胸脯,准备往回走,忽然听到有哭声传来,她又停下了脚步。 “……我那可怜的孩儿……,嘤嘤嘤,……都快一年了……,嘤嘤嘤,若能生下来……” 原来是香芸又想到了去年的那个孩子。一个母亲悲痛,三娘心中也是凉凉的。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仔细让人给瞧见。”晚晴劝道。 “瞧见就瞧见……嘤嘤嘤……我又没做错什么……嘤嘤嘤……” “那个孩子就是错。” “孩子怎么是错?都是高氏那个老妖婆……”香芸忽然声高,咬牙切齿。 “嘘——,你小声点。”晚晴捂着她的嘴说道。”怎么不是错?他的孩子是你能有的?我们在他院里多少年了?你看过他一个妾一个通房有过孩子?且不说你了。” 原来说的是大将军。三娘心中了然。 不知是不是被捂着嘴,香芸过了许久并没有回话。 “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们出来就是因为被老妖婆盯上了才被送出门,让你好好在陈家呆着,你非去招惹他。”晚晴半晌又才埋怨道。 “可是那陈鸿并没有看我们一眼。”香芸忿忿的说着:“那杨氏也是,根本不给我们一点机会。” “做我们自己不好吗?非要有个男人?”晚晴嗤笑了一声。“我算看透了,谁都靠不住,尤其是男人,那些怕老婆的男人!” “那……那是你还没遇到心仪的男子……”香芸喏喏着。 “我是自己有自知之明。”晚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像我们这样的出身,有几个人能得到男人的真心?你真以为是戏文?” “他不一样……” “哎呀,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一点听不进去!” “你没见过他看我的眼神……” “呸!他看谁都一样!除了那个老妖婆以外。” “都是那个老妖婆……呜呜呜……我可怜的孩子……” “好了好了,怪她有什么用!我一直想跟你说来着,你怎么不想想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香芸似乎一惊:“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晚晴也似乎在思考,许久没有回答。 “你倒是说呀!”香芸等不及催促起来。 晚晴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我猜吧,有这样几个可能:一则,她对于大将军来这里的事情一清二楚,所以你们两个的事绕这么远看似高明,其实人家就觉得在眼皮子底下一样。不然怎么会大将军出去喝个花酒,街上都会死几个人?” 两人似乎都在认真思考,中间半晌没说话。 “二则,有人通风报信。”晚晴又忽然说话。 “通风报信?”香芸声音狐疑。 “是啊,你看,不然这么巧,前脚你查出有孕,后脚她就知道了?不是大将军身边有人告诉她?” “那还不是第一个原因?大将军身边没有老妖婆几个眼线,她能消息那么灵通?”香芸否定了第二个原因。 “那你说,”晚晴声音小了下去,后面的三娘听不清,于是她更努力的、更聚精会神的去听后面的话。 “不会吧?陈家!”香芸一声惊呼差点吓的三娘叫了出来。 第74章 种子 “祖奶奶,你小声点!”晚晴这会唬的连烛火都吹灭了。“我只是说陈家的人会不会是告密的人而已,我可没说一定。” “可是告密对于他们有什么好处呢?”香芸一边问着,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晚晴。一边和晚晴窸窸窣窣的将案几和物件都收拾了起来。 “我哪里知道?哎呀,当我浑说的。我就那么一想,想到就说了,我要是真知道早去衙门断案了,还在这里陪你守着这小院啊?”虽然看不到晚晴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象她的白眼已经翻上了天。 “你说,会不会是陈鸿?”香芸的声音有些颤。 “饶了我吧,我真的浑说的,我真不知道啊,我的傻妹妹。我说不说你非要说,说了,唉……”晚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呵——,我要去睡了,你还不睡吗?” “好姐姐,你先别睡,话是你提出来的,快帮我想想。”香芸急的又要哭起来。 “哎呀哎呀,我只是胡乱猜测一下嘛,我哪里想的通这些?再者说了,你想通了这些又有什么用?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的路看清楚些,别再被人害了。”晚晴大刀阔斧的总结。“唉,你到底睡不睡啦?” “姐姐先去,我略略坐一下吧——”香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神。 “好吧好吧,随你,外面风凉,仔细着凉。再有,别哭了,凡事往开了想,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晚晴又劝慰了几句才进了屋。 就剩下香芸坐在黑暗里。 她此刻心乱如麻。 一幕幕回想着她刚被选中进入将军府时,一路走过府邸回廊,当时春光正好,将军便站在那颗老梨树下看着她。正值四月,梨树开满了花。不知道是飞花迷了眼,还是眼中人入了飞花,一切都春风般迷离且美好。 再见他时,他坐于高堂之上,斜斜的靠在几边,与众门客意气风发,谈到开怀,尽然和着她的琴吟唱起来,结束时还夸她琴弹的妙。 而后每每相遇,他总是那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角带着暖意,嘴角弯弯,就算什么都不说也像是跟她说着什么一样。在她看来,总是与别人不同的。 第二年老梨树开花的时候,她又在树下遇见了他。一个弹琴,琴声袅袅缠绕;一个练字,身姿挺拔恣意。一曲终了,二人一起坐在树下,谁也不讲话,等花瓣落下,齐齐白了头发。一个微笑,似乎就走过了一生的好光景。 也就是那个时候,高氏在边廊的转角,远远的看着他们,又冷冷的看了梨树一眼,什么也没说的就离开了。从此,她便很难再见到他,梨树也被挪去了别的地方,原来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小水洼。 后来,府里多了很官妓、家姬,来来回回的,她只能远远的看着他被他们莺莺燕燕的包围着。但是,她知道,不论多远,他的目光还是会穿过那些人能看到她。 再后来,她便被高氏找了理由送出了将军府、送进了陈府。 就在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的时候,准备浑浑噩噩过一生的时候,他站在陈飞远的身后笑眯眯的进了门,一如他当年站在那老梨树下。 再然后呵——她用力吸了吸夜里微凉的空气,又轻轻叹出。 到底是谁害了我和他的孩子?是谁告诉了高氏我有喜的消息?而且是谁告诉了她那是我和他的孩子? 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太少了,难道真的是他?那个站在一脸微笑的大将军身前的人、那个轻轻替他们关上了房门的人、那个听说她有喜眉毛一挑的人? 男人终归不喜自己的女人怀着别人的孩子,不是吗? 香芸轻轻站起来,在黑暗里走向了屋里。 第75章 是谁 院外蹲在黑暗里的三娘并不知道香芸的这些思虑,只是等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以后,才慢慢的蹲着挪着小步往回走。 她边走边回想着两人的话,虽然只是无意间讨论的几句话,就可以看出,晚晴神经更大条一点,而香芸却更敏感多思,但可以肯定的是,还好并没有谁是大将军派过来监视陈家的,或者说,两个人都没有心思这样做。也终于,去年的一切有了谜底——那孩子不是陈飞远的。 挪到了亭子边,三娘站起身来,忽然对陈飞远感到感激——小小的院子干干净净的,没有那些生是非的人,也没有小说里那些阴暗的宅斗。一切都是好好的。 三娘正站在亭子里想着这些,吱呀一声,大门开了。 静楠静松二人蹑手蹑脚的一下闪进来,旋即关上门,转身往院里走。他们并未看到黑暗里的三娘,低低的交谈着。 “大哥,你说他们说的可是真的?”静松的话传来,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风格。 “应该不是空穴来风……”静楠沉吟着回答:“总之,离赵家人远一点就好。” “我倒是觉得不用太远,提防着就好,免得真的要有什么我们反而不知道。”静松意见不一样。 “不知道父亲……是谁在那?!”静楠突然大喝一声。 “大哥、二哥。”三娘走出阴影,向他们走去。 “三娘?”二人俱是一愣。 楼上的灯也亮起来,门口的家丁也闻声开门冲了进来。 “没事没事,我们说话声音大了,吵着大家了,都休息吧。”静松赶紧遣散了众人,在凉亭留了一盏灯笼。 “小妹,你这么晚了在这里干嘛?”静松拨弄着灯笼懒洋洋的问道。 “半夜睡不着,出来看月亮。”三娘静静的回答。“两位哥哥这就回来了?” “都快半夜三更了,还不回来?”静松索性在凉亭坐下,“你这黑麻麻的在院子里溜达,是要吓死人啊。” “我睡不着,刚出来,也只是在凉亭略坐了下。”三娘朗声回答。“还以为你们也要吃酒到天亮呢。” “哪里那样放纵了?明天还有功课的。”静楠说道。 “哈哈,她想必是羡慕我们可以出去玩乐吧。”静松拍手笑起来,“诶小妹,我跟你说啊,外面可好玩了,点河灯、放爆竹、还有伶人搭台、先生说书。哎哟哟,你是没去,好吃的可琳琅满目啊!”说完一脸得意的斜睨着她。 三娘故作委屈的哼了一声,并不理他。 “好了好了,太晚了,都赶紧回去睡吧,不许混闹了。”静楠说完拉着三娘把她送进屋内,并嘱咐睡眼迷蒙的敏芬:“三娘手都冰了,赶紧烧点热茶给她暖暖。半夜咳不能让她再自己出去了。”敏芬连忙点头称是。 然后静楠又拉着一脸警惕的静松离开。 进屋的空档,静松悄声问:“小妹不会听到什么了吧?”静楠说道:“她才多大?听到还能去浑说?最多跟母亲说一声。我明天一早去问问她,她那个糊涂的小脑袋,估计睡醒了,什么都忘记了。” 说完两个人就擦洗了一下熄灯睡下了。 三娘躺在床上静静的想:原来二哥并不是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原来赵家他们也是要防着的。只是没有人告诉自己这些事。 折腾了一晚上,三娘终还是累了,胡思乱想了一会便睡着了。 第76章 飞扬 京城的深秋真的很美。 湛蓝的天空下,红的叶、黄的叶,金色的阳光,将青砖青瓦的的城映衬的一片暖色融融。 比阳光更暖的,是阳光下飞扬的少年的面庞。 静楠、静松这一日公休,便和三娘一起受邀来到赵仲针的马场骑马。 自唐代以来,马术、马球也是贵族子女的必修课程,女子骑马也盛行一时,所以陈飞远和杨素晓并未阻拦。 马场上,当然不只他们四人。 赵仲针一身绛紫色的袍子、一双皂靴、一条象牙腰带、一顶象牙冠束起全部头发带头在最前面,骑着一匹全身黑色、鬃毛飘逸的高头骏马,畅快狂奔。他时不时的回头看向身后,招呼着大家前行。 跟在他身后穿一身深蓝色袍子、系着玉玦腰带、头带着一根同色玉簪、骑着与前面同样黑色骏马的是高彦,赵仲针大舅舅高玉珏的独子。这高彦与他年龄相仿却纨绔不羁,曾是他一群狐朋狗友之首,当时清明节打架也有他一份。最近却因着赵仲针自我约束,而渐渐冷落疏远。 静楠一身水蓝色长袍,骑着一匹白色和黄色相间的花白色健壮良驹、长腿长尾的紧跟其后,。 静松与赵仲针二弟弟赵仲明也不甘示弱,一人骑着一匹略小一些的棕色小马,较着劲的努力跟上前面几人。不过尽管这样,二与于前面几人还是差的有些距离。 五人打马而行,扬起一片尘土,也扬起少年飞扬的衣角和笑声。 三娘则被安排由师傅领着,骑着狻猊慢慢的跑。她身量还小,狻猊又已经快一岁了,身材健硕欣长,着实不敢让她独自骑着,师傅一边牵马,还要一边照顾着她,叮嘱仔细掉下来。好在是狻猊一直都很听话,尤其是对三娘,更是温顺,只轻轻的弹着四个蹄子轻快的慢跑。 旁边骑在一匹白色马上、气鼓鼓的看着三娘的女孩子是高焕,高彦的大妹妹,比三娘略长一些。此刻一边气着狻猊被三娘骑走,一边气着赵仲针看也不看自己,根本没有心思在骑马师傅的教导上。 几圈骑下来,几人俱是满面通红、薄汗微出。 当赵仲针第一个从马场深处返回的时候,就远远的看到三娘穿着湖绿色滚边的白色窄袖窄腿马术衣服,用湖绿色的绸带绾起全部头发,身下金棕色的狻猊神采飞扬的舒展四蹄。 阳光斜斜的照过来,金色的马匹上清脆的人儿看不清面庞和表情,却周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而赵仲针的心,就脱了缰,一头撞进了这团光中。 等到他回转心神,渐渐勒住马,面向三娘的时候,才发现,光晕里三娘红红的小脸挂着灿烂的笑容,笑的明艳,笑的动人,笑的比过天上的太阳。 “那是谁家小娘子。”高彦第二个停下来,顺着赵仲针的目光看去。 “父亲门下陈鸿陈飞远长女。”赵仲针淡淡的回答。说完正巧静楠静松也停了过来,他便一起介绍:“这是她两位哥哥。” “这不是、这不是……去年清明……”高彦这才反应过来,指着他们几人说道。 “正是。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们现在已成为好友。”赵仲针微微笑着向二人点头。 “哦,原来如此。”嘴上这样说着,高彦却还是一副鄙夷的表情。静楠静松并不去理会。 后面默默的,赵仲明也跟了过来,却似乎被众人忽视在外,插不上话,只是顺着他们的方向向两个小娘子在的方向看去。 第77章 不要 “师傅,我可否再跑快些?”赵仲针他们一行靠近的时候听到三娘正在发问。 “小娘子天资不错,只是这鬃狮子还是高大了一些,等您再长大一些,老奴便让它载了您随便跑,还请耐心些。或者,老奴给您换匹小马?”一旁牵马的师傅委婉的拒绝。 “那便不用麻烦了,我听师傅的。”三娘红着脸回答。 “大哥哥——!”一团水红色的身影向着赵仲针努力招着手,挡在了三娘之前。 “焕儿妹妹。”赵仲针微笑着回应。 “大哥哥来教我骑马呗。” “哈哈,有师傅教很好呀,我可教不了。” “我不管,师傅教的我学不会,我要你教——” 不等赵仲针回答,赶到一旁的高彦就笑了起来:“哎呦,自己蠢就算了,你看看人比你小,还学的好些。” “她那匹是鬃狮子,当然好啦!”高焕嘴巴翘的老高。 三娘听到这里停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下马。就听赵仲针回答道:“鬃狮子性子烈,不对你的脾气。你看,你骑的可是我帮你千挑万选的可千里驹,白色又顶温顺……” 高焕不依:“不要,我要她那匹!” “怎么,你是嫌弃我给你挑的不好吗?”赵仲针仰着脸,提高了声量懒洋洋的质问,眼睛里带着点冷漠。 三娘循声望过去,才发现,原来他也是有冷漠的一面。这样也挺好,帮自己解了围。便不再动作,只静静的抚摸着狻猊。 “焕儿!大哥哥给你的自然是最好的,不要胡闹!”高彦看到赵仲针的脸色,在一旁呵斥道,似乎对赵仲针有所顾忌。 高焕一听,撇着嘴说道:“你们……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我不管,我要大哥哥教我……” 赵仲针却并不回应,一时间周围非常安静,只听见高焕低低的抽泣声。 “三娘,不若你换个马吧。”静楠在一旁下了马,走到三娘面前与三娘说道。 三娘点点头,由师傅扶着慢慢从马上下来,并不多言。 “谁要她的马,给我我也不要,哼!”高焕看到众人不理自己,便自说自话。 “这狻猊认人,你也骑不了。”赵仲针谢谢看了一眼高焕,回头望向众人继续说着:“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大家换了衣服去休息吧。”说下了马,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到旁边的小厅喝茶休息。 高焕气的在马上直抖,要不是怕惊了马,肯定是要跺脚的。 高彦在一旁用手点着高焕,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静楠静松一言不发跟在赵仲针身后。 赵仲明看向高焕,张了张嘴,却也没说什么,也跟着默默的走了。 这一旁,敏芬一看到三娘过来赶紧拿着帕子擦着汗,并带她到一旁更衣,顺便换了汗湿的马术衣服。 赵仲针、静楠、静松、赵仲明一行便大大咧咧的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帕子随便擦了擦脸,一起喝着茶,闲聊着。 高彦、高焕兄妹二人还留在后面低低的说着话。 “焕儿,你这样叫他下不来台,可真真不合适。” “我不管,我就是不要那个三娘抢了我的风头。” “一个小门小户家的,你跟她争什么风头?没的丢了身份。” “那凭什么大哥哥看她不看我?” “还不都是怨你自己蠢?骑个马都不会!” “父亲和姑母都说,将来我是要嫁给他的,他怎么可能不管我?” “你省省吧!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没正眼看过你!今天原本是大好的机会,你看看你,闹的鸡飞狗跳,他可曾多看你一眼?一副小家子做派!你自己想想吧!”高彦说完拂袖而去。 “不会的,大哥哥不会不要我的,父亲和姑母都说好了的。”高焕站在原地愣愣的想。 第78章 冷场 刚到小厅,喝了几口茶,赵仲明便对赵仲针说道:“大哥,我还想去骑几圈。” 赵仲针看着这个沉默又要强的弟弟,细心嘱咐道:“去吧,不可太过逞强,仔细身子。” “是。”赵仲明说完转身又向马场走去。 与赵仲明迎面,高彦一头大汗的进来了,大大咧咧的走到众人面前,拿起茶杯猛灌了三杯,才又缓过神一样长舒一口气的坐下。“痛快痛快!”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赵仲针这才认真为各位介绍起来。 静楠静松站起身来,拱手示意,而高彦却还坐着,只抬眼看着:“咱们打也打过,闹也闹过,虽然大哥不计前嫌与你们交好,但是不代表我没有立场。若不是看在仲针的面子上,我也不会理你们。” “你!”静松怒目,几欲上前,被静楠死死拉住。 “高彦!”赵仲针低声喝道,“他们是我的朋友,你说话尊重些。” “知道了知道了,朋友的朋友亦是朋友,以后我们会好好相处。”高彦眼睛斜斜的,歪着手做着拱。 说话的功夫,三娘便换好了衣服出来,一件碧玉色的齐胸襦裙,鹅黄色的腰带飘逸动人。微湿的碎发贴着微红的面庞,耳朵下坠着一对透明的水滴般琉璃耳坠,随着斜阳的光照晶莹剔透,一瞬间迷了眼赵仲针的眼,也使他忘却了眼前的不快。 “三娘你来了?”静楠看到三娘过来,便关切的问道,“湿衣服可都换了?仔细一会风寒着凉。” “嗯,都换好了,奶娘都带着呢。多谢大哥。”三娘笑着回答。 静楠点头不语。 “三妹妹可是喜欢骑马?”赵仲针也问道。 三娘也来到小几旁缓缓坐下,整理好衣裙,点头回答到:“确实喜欢。真希望能快点长大,像哥哥们一样快意驰骋。”说完,看了一下赵仲针,继而看向静楠。 “小妹莫急,为兄相信假以时日,定能达成所愿。”静楠并不多言。 “就是就是,狻猊又那么听话,教导师傅刚刚还夸奖你说你有天分,勤加练习就好了。你可以常常来练习,那个师傅随你调用。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像我们一样了。”赵仲针一双眼睛明亮的望着三娘。 “多谢赵公子,三娘还是与兄长们一起的好,有个照应。”三娘微笑,起身一福,淡淡的拒绝,然后静静的坐着拿起茶杯喝起茶来,并不接他的话。 明明离的那么近,却好像隔的很远,看起来冷冰冰的,好像刚刚那个在马上有着明朗笑容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赵仲针微微有些失落,讪讪的把弄着手里的茶杯。 高彦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默默拿起茶杯,眼睛望向从门外走进来的高焕。 高焕一边走,还在一边抹眼泪。丫鬟赶忙过来伺候,却被她拿马鞭打退了。走近来,依旧一脸委屈的坐下,揪着衣角,时不时的看向赵仲针。 赵仲针却不看她,和静楠他们相聊甚欢。 “大哥哥——”高焕并不在意他们聊了什么,只是在想为什么赵仲针不理自己,想跟他说说话,便忽而开口喊道。 赵仲针忽然被打断本就心生不悦,就回头看着她,眼神却里没有温度。 高焕看到他的眼神,突然语塞,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你大哥哥忙,我看我们就先告辞吧,好好的告辞的话都不会说了?”看到赵仲针眼神的高彦连忙接过话题,并向高焕使个眼色,示意她离开。 “……嗯……是呢,”高焕看到高彦的眼神,马上要这嘴唇顺着他说,“我衣服汗湿了,想先行回府。” “好,回去喝点姜茶,仔细着凉。”赵仲针拱手送二人离开。 第79章 妙人 送走了高氏兄妹二人,四人继续聊着天。 “今天还没谢过赵公子呢。”静楠忽然说道。 “哈哈,大家兄弟一场,何必言谢。”赵仲针笑了起来。 静松却歪着头阴阳怪气的说道:“嗯,是要多谢赵兄,不过我可不是为我。”说完卖起关子来。 “那是为谁?”赵仲针不解,静楠和三娘也都疑惑的望着他。 “为三娘啊,难得看到她那么开怀。大哥,你可记得她上一次笑的这么开怀是什么时候?” “嗯,好像自她生病痊愈以来不曾见过。”静楠一边思索一边回答。 三娘则是一滞,转头看向静松。 “就是嘛,你看看,她是不是该感谢?不过嘛……”刚刚众人正准备认可的时候,又被他吊起了胃口。 “不过什么?”还是赵仲针没忍住的发问。 “不过没看到她从马上摔下来,甚是可惜呀可惜!……哈哈哈哈”静松学着一副学究模样摇头晃脑的叹息道,随后忍不住自己一阵爆笑。 “噗呲!”静楠和赵仲针偷偷笑了起来,连忙端起茶杯做掩饰:“赵兄弟喝茶喝茶”,“陈兄喝茶喝茶”。 “你!”三娘一时气滞,却也被他逗笑,于是嗔道:“看你那个样子,哪里有点兄长的模样,到像个、像个……”说完歪着头做思考模样。 “像什么?”静松等不到答案问道。 三娘眼睛一转:“二哥哥骑马其实让我想到母亲给我看的一个花样子。” “花样子?”众人皆是一愣,怎么突然蹦出个花样子? “嗯,花样子有简单的,比如我日常做的绣个四君子啊、五福啊什么的;有比较复杂的,比如皇后娘娘可以有百鸟朝凤啊,官家可以有一统江山啊什么的。其中还有一种文人和武官都很爱的图样,我只看过一次,啧啧,不得了呢,可是好看。”说完,并不着急往下说,而是不疾不徐的拿起了茶杯。 “有点意思,小妹快说下去。”静楠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满是好奇。赵仲针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快说快说。”静松也是一脸狐疑。 三娘一边吹着,一边喝。看他们三人都伸长了脖子才轻轻放下茶杯,淡淡说了一句:“图样名为‘马上封’。” 马上封? 三人俱是不解,这是个什么图样?文人和武官都喜欢?每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突然静楠笑出声来,指着三娘说:“好个三娘,你呀!” “是什么?”静松赶紧问道。 “平时让你多读书,你看看,关键时刻还是读书少了吧?”静楠一副得意。 “好哥哥,快说吧。”静松隐约觉得蹊跷,一边哄着静楠,一边觑着三娘。 赵仲针也满心好奇,看到静楠拿乔,却不得不装作镇定的独自喝着茶。 “为兄说了,你可听好,记住了啊!”静楠偷笑了一下,接着说“‘马上封’寓意吉祥,全称为‘马上封侯’。” “然后呢?”看到静楠停下来,静松依旧不解。 “然后啊,吉祥如意,马上就封为王侯啊。”静楠强忍着笑,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只是——,只是这图案,是一匹马上,骑着一只猴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赵仲针一口水全喷了出去,一边用袖子擦着嘴,一边捶着桌子笑着。 “猴子?”静松先是一愣,继而恼红了脸,指着三娘“你你你……”说不出话来,却又不知该将她怎样,气的直跳脚。 三娘也用袖子掩了嘴,笑的直揉肚子。 “三娘、三娘真乃妙人也——哈哈哈哈……”赵仲针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道。 笑声从小厅飘出来,引得马场的马匹们都侧头张望。 第80章 各自 这一边赵仲针笑出了眼泪,目光灼灼的看着三娘,心中一片暖意; 那一边赵仲明在马场旁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的下了马,恰好听到小厅里笑声传来。 夕阳从背后照过来,看不请赵仲明的脸色,却见他抬起脚又放下,原地思衬着。 从小他就笼罩在大哥的阴影下,大哥做什么都恣意畅快,随时随地都有人捧着;而他为了努力追赶殚精竭虑,却还时时被忽视。 大哥就是太阳,而他只是随意的一颗散星、一粒浮尘。 大哥纨绔些的时候,他还心生得意,想着总有一天会超越大哥。好让母亲看到他的时候,也像看大哥那样眼睛笑的弯弯的,抚摸着他的头夸奖;让那些跟在大哥身后点头哈腰的人,也跟在他身后。可是后来大哥突然开始发奋,让他措手不及。恰巧大哥又是有些天资的,他就更加恐慌了。 他比大哥小了三岁多。三岁多,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永远的鸿沟。所以,从他知道事情开始,便更努力、更拼命,想让自己更出色。可是恐惧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他。就像这夕阳,很快就会让黑暗吞噬掉一样。 赵仲明看向夕阳,闭着眼睛,一脸不该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神情。 他调整好心情,走进小厅,正好陈家兄妹准备起身离开。 他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里曾经充满了笑声,但是等他赶到的时候,欢乐的氛围却逐渐冷却、离开了。那份冷清、疏远、属于他的孤独和不安,一如既往。 看到厅内的四人都面上仍旧带着笑意,他觉得自己离的很远、很远。 他与众人一一告别,一举一动中规中矩,俨然大人模样,好像那样就能显得自己更靠近他们一些。 三娘走过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并未褪去,低着头轻轻一个万福,然后转身跟着静楠离开。 他转头看向赵仲针,发现大哥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碧玉色的身影身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也顺着目光看向那身影,鹅黄色的锦帛飘摇、碧玉色的裙角飞扬,但是越走越远。 待陈家兄妹走远,赵仲针便带着一脸阴晴不定的赵仲明骑马向将军府走去。路上,各自想着心事,并不多言。 另外一边,马车上,陈家兄妹都没有说话,三个人只静静的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摇晃。过了一会,静楠撩着帘子看着窗外,确定走远了,低声与静松说到:“我看他应该没我们想的有什么多余心思。” 静松点头:“嗯,马场周围我也刻意留意了一圈,干干净净。不过日子还久,不能掉以轻心。”说完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发问道:“大哥你看到高家人了吗?” “那高彦为人处世甚是圆滑,不知心机几何。”静楠并不下定论。 “嗯,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如若他家亲朋好友全在一起,肯定够热闹。”静松冷冷一笑。 “我看他心性也算坚定,应该不太会被左右。”静楠细细思衬。 “三人成虎,不容易招架。”静松说完,便没有再说话。 三娘一直低头吃着点心不插言,静松看了她半天,才又淡淡的说:“小妹,以后,还是离这些是非远些的好。” “嗯,我听二哥的。”三娘抬起脸,浅浅一笑。 静松却神色深深,似乎欲言又止,想要提醒她远离赵仲针,却又觉得不知如何开口。静楠看到他的神色,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膝盖,摇了摇头。 三娘眼角看到了这些,并不理会,只是掀开窗帘看了看风景,然后轻轻说了一句:“我看那赵二,却是怪怪的一个人。”然后放下窗帘,若无其事的继续吃这点心。 静楠和静松却微微一怔,不由得神色更深了。 第81章 交代 就在这同一片夕阳下,另外一辆马上也在辘辘的行驶着,高焕一脸不满意的望向即将落下的太阳。 不用想就知道她在生着刚刚的气。一则气着赵仲针对自己爱答不理,二则气着陈三娘怎么就比过了自己,三则气着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帮衬着自己。越想越伤心,眼泪也就吧嗒吧嗒的落下,湿了一片衣裙。 高彦横躺在马车里,手里拿着点心,二郎腿翘着,脚架与膝盖上随着马车一晃一晃的。他看着高焕一上车就闷闷不乐,本想冷她一会,结果这会看到她又哭了起来,心下叹了口气,对着高焕说:“你啊,自己好好想想吧,哭有什么用呢?” 高焕一听,眉毛都要竖了起来,可是高彦并不理她,而是继续说道:“对赵仲针呀,你可要收起来你那套大小姐脾气。他是怎样骄傲的人物?多少人在那里捧着、供着,哪里还容得你在那撒娇?你看人家根本不吃你那一套。” “今天都怪那个三娘!”高焕咬着牙恨恨的说道,说完眼泪又吧嗒吧嗒的掉。 “对——就算都怪那个三娘,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没有她陈家三娘,明天来个李家大娘、杨家二娘什么的,你就能行了?”高彦说完,把两只手枕于脑后,继续晃着脚。 “哥哥的意思是……?”高焕忍住了哭转头问道。 看到高焕能听进去话了,高彦这才继续说:“明知道你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管用,就要另谋他法。跟你的对手学习,才能继续进步。”高焕一脸不解的看着高彦。 高彦也没卖关子,继续说道:“你也正好可以看看到底你大哥哥喜欢什么样的。比如那陈家三娘,恬静贤淑,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我看赵仲针就挺吃那一套。你看到了,就不能学一下?非要走到哪里哪里就鸡飞狗跳惹人厌?” “呸,我跟她学?她小门小户的小家子做派、狐媚子做派!我可学不来!”高焕心高气傲,不肯低头。 “你啊,就是眼高手低!是,她是小门小户小家子做派,那明天换个高门大户的呢?还是那句话,没有陈家三娘,自然有李家大娘、杨家二娘,只要能入了他的眼,什么样的门户不会贴着、缠着?”听高彦这么一说,高焕慢慢软了下来,咬着嘴唇绞着衣角不多反驳。 “还有,你是不是傻了?忘了母亲的说辞了?”高彦坐起来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想做未来皇后,还不得吃点苦头?况且在我看来,人家陈三娘虽然小门小户的,那做派也不比许多官家小姐差。你啊,该学还是要学的,不要等到以后后悔。”打完这剂强心针,高彦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多说什么了,便自顾自的眯着眼哼着小曲,摇头晃脑起来。 高焕果然心头一震,低着头死死攥着衣角,细细回想母亲的交代:现在的官家膝下无子,大将军是最有可能的未来官家,那么大哥哥自然就是未来太子;再等大将军百年以后,大哥哥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下一任官家。如果自己能得了大哥哥青眼,入了赵家的门,凭借姑母的姻亲与疼爱,自己就一定会是未来的太子妃与皇后,根本毋庸置疑。 可是,可是,她害怕。以前小的时候大哥哥也很疼爱自己的,可是现在越来越长大,反而越来越疏远,偶尔见一面大哥哥也非常客气。而且像今天这样,大哥哥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她真的不敢细想,万一,万一有一天大哥哥心上有了别人,或者或者有人抢先进了门…… 高焕不再哭了,眼睛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暗暗下了决心。 是时候收心养性了,大哥哥不能被抢走。不可以! 第82章 账册 秋天总是短暂而美好的,当最后一片叶子离开枝头的时候,三娘已经满了六岁。 腊月说来就来了,全家都在一片喜气洋洋中忙着准备静娈的周岁礼和腊八节。 三娘抱着个手炉看着进进出出的仆妇,坐在杨素晓身边学着记账。 静娈就扶着小几、小杌子、甚至是三娘的膝盖,满地的走着,嘴里咿咿呀呀的叫喊着,看到人来人往也十分开心。三娘和杨素晓就任她自己锻炼走路,反正裹了两三件小袄也不怕摔着。于是,三娘和杨素晓就经常让静娈拿个果子、拿本书、拿个尺子什么的,静娈更是走的不亦乐乎。 对这个妹妹,三娘是又想十分亲近,又害怕。 想的是,这样一个粉团般的小人对自己十分依赖,喜欢用粉嫩嫩的小脸蹭自己、喜欢用小手拍自己、委屈的时候搂着自己的脖子,那种亲昵感,三娘已经很少感受了。 怕的是,每次抱着她,自己都会想到安宁,当时的那种恐惧、那种心疼、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就会向潮水一样淹没她,让她不能呼吸,让她恐惧到颤抖。 所以,就这样远远的看着就好。她坐在杨素晓身边,就这样看着她憨态可掬的走来走去,时不时回头冲自己笑一下,吱吱呀呀的说点什么,就这样就很好。 初六当天,陈家正厅里烧香秉烛,地上铺着一张锦席,上面摆满了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道释经卷、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彩缎花朵、官楮钱陌、女工针线、应用物件、儿童戏物。 周围站满了来客,有陈鸿的好友,有周围的近邻,全都伸长了脖子,好不热闹。 阿英把静娈抱给陈鸿,陈鸿将静娈高高举起,逗的哈哈之乐。然后将她放在锦席正中,对她说:“娈儿,想要什么就去拿吧。” 静娈一时半会没弄清楚状况,懵着脸望着周围的人。 “去拿呀。”杨素晓微笑着鼓励。 “选一个选一个。”“快快,拿那个!”周围的人群都按捺不住。 静娈看看陈飞远、看看杨素晓、又看看阿英,最后看向三娘,突然伸手,脆脆的喊道:“姐姐。”然后就朝三娘爬过来。三娘吓了一跳,众人也都称奇:这娃娃抓周抓姐姐也是奇闻了。 话虽这样说,三娘还是蹲下来抱着静娈指着一地的物件慢慢开导:“静娈啊,那你看看,这么多好东西,你喜欢哪个就去拿哪个,今天你可以随便拿哟。去,去,拿一个你喜欢的让姐姐看看是什么。” 静娈死死的抱着三娘不撒手,在三娘、杨素晓、阿英的几经劝说之下,静娈才慢慢的松了手,然后飞快的朝三娘最近的一个物件跑去,拿完了又飞快的跑了回来钻进三娘怀里。 “得了——!”众人一阵欢呼。 “不得了不得了……”“真是不得了!”“这娃娃厉害了!”“啧啧,这长大之后也不知是谁家的福气……” 三娘轻轻拍了拍搂着她脖子的静娈:“静娈,给姊姊看看你拿的什么。”静娈从怀里掏出她拿的账册,一脸谄媚的递给三娘:“苏、苏!” 苏?苏什么? 三娘想了一会,忽而把静娈抱在怀里,原来静娈是帮她拿书去了。 账册。 在别人看来,女娃选账册,是管家之本、是主母的象征,在古代是女子中最重要的志向。于是一片赞叹之声,纷纷称赞势必以后能入高门、掌家权。 可是孩子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平时的玩耍游戏,就紧着她认为要紧的事情去做了。 这么重要的时候,却给自己在帮忙拿书,真真是个傻妹妹!三娘的眼睛鼻子都酸的厉害,只能紧紧的抱着静娈,把脸也埋在她脖子里——真是温暖啊……。 第83章 偶遇 年前一场大雪,整个京城都白茫茫的一片,家家户户悬挂的灯笼就显得分外喜庆。 大红色的爆竹纸也将白色的大地染红成一片一片的。 初一祭祖的时候,大雪又是密密实实的下成一片,香案蜡烛在雪花的映衬下格外的肃穆。 每个人出门拜年都裹的严严实实,说句吉祥话都冒着热气,也显得特别真诚。 送拜帖的人,不论是骑马还是走路,都踩在二尺厚的雪上,深深的脚印深深的情谊。 元宵节当天,雪已经化的七七八八了,汴河两边的街道早早就打扫的干干净净,看不到半点残雪。各式花棚依旧热闹非凡。 今年三娘的心情格外的好,因为杨素晓也带着静娈一起出门了。 第一次看到花棚和花灯的静娈,带着兔毛小帽穿着大红色风兜,左看看右看看,欢喜的眼睛都舍得不眨一下,一会指指这个,一会指指那个,咿咿呀呀的叫嚷个不停。惹的杨素晓和三娘一边笑个不停,一边不停的跟她解释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 走了一会杨素晓怕风太冷吹着了静娈,便与陈鸿带着大家到了一家茶舍,二楼临河的位置都被富贵人家订满,一桌一桌隔着屏风。只能找了角落一桌,喝点热茶,烤烤火,等百戏出来或者宝船出来再去凑趣。 刚刚坐下一会,静楠静松早就坐不住了,跟陈鸿和杨素晓说了一声,便一溜烟出了门。陈鸿吃了两盏茶之后,也出门去了。剩下三娘陪着杨素晓和静娈。 茶社里渐渐热闹起来,听不出是谁家的女眷在说着话、欢笑着;楼下的街道也热闹起来了,熙熙攘攘的,有叫卖声、有唱曲声、有喝彩声、有大笑声;远处似乎在放烟火,噼里啪啦的,还伴随着儿童的尖叫和欢笑。 屋里三人坐着,桌上茶香袅袅的升起,各色的果子摆放整齐。静娈看着三娘留给她的兔子灯,手舞足蹈的,偶尔喊叫一声,依旧精力十足的样子。杨素晓和三娘就哄着静娈聊着天,有一句没一句的,却也温暖贴心。 聊了一会杨素晓对三娘说:“姝儿,你看外面多热闹啊,你也应该出去玩玩,别陪着我和这个娈儿这个磨人精了。你们自出去热闹热闹,或者让敏芬陪着你去走走桥,也顺便帮我和娈儿去去百病。” 三娘想了想,应了下来。穿上风兜、拿上暖炉和敏芬带着一些静娈和杨素晓的物件出门去了。 走在路上,三娘想着自从自己六岁、静娈周岁后,杨素晓便对三娘以姝儿相称了,说女儿家大了,闺名不适合再叫了,该有大人的模样。心说,自己真的该长大了。 走百病,也叫游百病或者走桥等,是一种消灾祈健康的活动。相传只要元宵节这天多走路,特别是要多走桥,就能把家里的秽气、病气走掉,所以元宵节的时候汴河上的桥还有城门口的桥上都挤满了人。 三娘不喜欢人多,就跟敏芬说,朝人少的人地方走走。 正好,一队舞龙的队伍和高跷队走了过来,停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吹吹打打、蹦蹦跳跳的好不热闹。瞬间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前面那座桥就一下子空了下来,敏芬便和三娘向桥走去。 上到桥的最顶上,三娘脱下风兜的帽子抬头四处张望,想找找是否有月亮。 正找着呢,桥旁边有个声音说道:“原来你在这里呢。” 第84章 得令 三娘低头一看,原来是魏懋。依旧穿着一身暗色的袍子,松松系一根绦子,头发全部用同色布带束起。绷着个脸,假装若无其事的看着她。 看着他小小少年却一本正经的样子,三娘顿时就想逗他一下,于是一个万福之后歪着头轻轻的调笑着他:“原来是魏大人,又在执勤吗?” “哪里就大人了。”魏懋果然唬了一跳,连忙解释,脸上一片羞赧。 三娘捂着嘴浅笑着,慢慢往桥下走。 魏懋就望着她,夜色中,丁香色绣着五色百花戏蝶图案的风兜将小小的人儿笼住,一圈白净的兔毛领衬托着精致的小脸,发髻上斜插的两只金色闹蛾在风帽中随着她的步伐一颤一颤。远处的灯火照来,整个人发散着暖暖的光,与冰冷、深邃的冬夜形成强烈的对比,直直的抓到人心里。 “魏大人想什么呢?”三娘走近了,背光的黑暗里看不清魏懋的眼神和脸色,见他半天不语,便轻唤一声。 “哦,那个、那个什么,咳——”魏懋一时回神,略有惊慌,然后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我开年了就要去边防历练、离开京城了。想着、想着今天能遇到你,正好跟你说一声,告个别。” 说完,他向前几步走到河边,背着手,并不望向三娘。 “好男儿志在四方,多出去锻炼下是好事。只是边防苦寒,好在目前都相安无事,并无动作。尽管如此,你要是去了,还是要多保重。”三娘真诚的说道。 “嗯,叔父也说我该锻炼下了。只是……”魏懋抿着嘴,心里想着,只是怕以后见面难了,嘴里却不好说出来。 三娘等了会没等到后半句,想是一来魏懋年纪小、心智未开,怕是有什么不愿意又不好讲出来;二来又担心他小小年纪寄人篱下,心里委屈也只能隐忍;三来边防随时会有战事,会发生什么也未可知。 就细声安慰他说道:“对了,你这一去是哪里可知道?不知会否是去西北。我外祖家就在京兆,听外祖说京兆那边自前朝长安定都,繁荣丰茂、人心安定;这两年大夏国又内乱不止,无心我国疆土,两边就势发展商贸,休养生息。想来,应是个好地方。” 魏懋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西北?你外祖家?” “是呢。年前秋天的时候我家舅舅还来过,说起过西北胜景。有庄严的寺庙、有壮阔的沙漠、有繁华的街道、还有比京城都多的番邦人呢。比起咱们汴京,西北别有一番风情。”三娘说着,便心想着敦煌、楼兰的模样继续说道:“听说塞外还有漫天黄沙、成群骆驼、虔诚的僧人……哦对了,还有婀娜的舞女,到时候啊,保证你都不想回来了呢。”说完轻轻的捂嘴笑着。 魏懋看到她越说越多、一脸憧憬的样子,心中暖暖的,又听到她的调笑,便嘿嘿笑了一下,并不理会:“三娘知道的真多,若希望有机会,定要跟你一起去大漠里走走。” “好哇,我还要找那个西北的千佛洞看看。”三娘笑的眼睛弯弯。 “好!一言为定,那我争取就去西北。” “在那之前,我的魏将军大人,你可要把西北守好呢。”三娘一副大人口吻,双手抱拳状。 “得令!”魏懋配合的说道。 然后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第85章 风兜 正笑着聊着,停了几日的雪又开始下起来,先是几片雪花慢慢的飘着,接着大朵大朵的雪花密密匝匝的下了起来,带着一股股细细冷冷的风,寒意便更深了。 “又下雪了。”三娘伸出手接着雪花。 “嗯,今年的雪下的格外的大。三娘可要仔细身体。” 三娘一个万福说道:“多谢魏将军。不过你以后不可叫我三娘,我有名字,叫陈静姝,我母亲说我长大了,闺名不可以随便叫了。” “陈静姝?” “对呀,安静的静,‘静女其姝’的姝。” “静女其姝?好,我记下了。那我以后叫你什么?静姝?静姝妹妹?” “嗯,可以的魏懋大哥。”说完一拱手,一副江湖做派。 魏懋一下笑出声来:“今天你有些不一样。” “怎的不一样?” “往日里见你,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还似有忧思。今日显得格外活泼。” 三娘心里一顿,好像自己是很久没有今日这样开心过了,一则是母亲与妹妹一起出行,二则与这个魏懋聊天好像还不错。便说道:“对啊,今日元宵又遇上大雪,我心情好。”说完,继续用手接着落下的大片雪花。 最后索性仰脸看着雪花,连风帽都仰了过去,露出扎着闹蛾的两个俏皮发髻。 黑色的天空中,雪花在细碎的风中片片急速飞舞,就像光怪陆离的时空隧道,又像天上的星星颗颗落下。三娘就陶醉在这漫天的大雪中了,忘却了前世今生、忘却了尘世烦恼,就这样融入风中、雪中、天地中。 那些雪,落在脸上凉凉的,随即又消失不见;落在头发上的并不着急化去,于是不一会就见白了。 “仔细着凉。”正当她还沉浸在物我两忘的时候,魏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接着头顶的天空便被齐齐挡住了。 原来是魏懋见她头发都见了白,怕她着了雪着凉,想都没多想,几个大步走向前,一伸手将她风兜的帽子拉起,拉紧衣领,把她包裹在风兜里,严严实实的。 由于魏懋高出她许多,弯着腰低低的压下来,三娘正好头,透过风帽的边缘看到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眼睛亮亮的轻轻看着她;低头又看到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脖领处。忽的一惊,连忙扯着帽子后退两步,一个万福道着谢:“多谢魏大哥!” 魏懋手里的衣服瞬间被抽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收回还停在半空中的手。“那个,淋了雪不好,回头化了,容易、容易着凉。” 三娘并不怎么回话,魏懋就接着说道:“再有,一会我还要执勤,我就先走了。离京时也许不能告别,今日就当告别了。”说完拱手告别。 “嗯,你一路顺风,要好好照顾自己。”三娘一个万福。 匆匆几句话别后,魏懋匆匆离开,又消失在了黑暗里。黑暗里,他回过头,看着刚刚桥边站着的小人儿,默默的握住了手心里若有似无的温度。 三娘依旧站着原地,默默的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一边责怪自己不小心,一边警惕的看向四周。好在所有人都去看那边舞龙和高跷戏去了,并无人注意到她,旁边除了奶娘敏芬,并无他人。 听鼓点声,似乎舞龙表演即将结束,三娘笼了笼风兜心想:要赶在人群涌过来之前走回去。随即便与奶娘一起往茶舍的方向走去。 第86章 吃醋 不远处柳树下的黑暗里,其实也站着一对人,其中一个此刻目光正死死的盯着三娘,正是陈静婉。 原本范世谨来约她的时候,她也是不愿意的,结果拗不过父亲,只能出来。 出来后,范世谨总是说些婚礼事宜、自家儿女,原本就让静婉觉得很憋气——为什么自己大好的青春要给别人做继妻、继母?难道不应该找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浓情蜜意的过一生?那怕嫁个普通人家,洗衣做饭、穷苦一些,也好过上有老母需要侍奉、下有儿女需要教育、夫家也空有一副架子的好。 所以当人群争先恐后的跑去看舞龙的时候,静婉却生着闷气并没有什么兴致,只站在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下透透气。 这一边,范世谨则是觉得静婉千好万好、看着就欢喜,自然没考虑到静婉那么多的情绪。一路只想着如何让静婉更了解他的状况,如何能将自己儿女乖巧可心的一面呈现出来让她安心,如何说清楚母亲已经治理的井井有条并不需要她过多操心。 当静婉提出想在河边站会并不去舞龙的时候,他权当她是羞怯、是想跟自己多在一起,还心情起伏了很久,好几次都忍住了伸出去拉她的手。 还有半年,六月份就好了。范世谨默默的在心里欢欢喜喜的念了一遍又一遍。 没想到这一站,静婉居然看到三娘从桥上款款走下来。 那桥 虽然天黑看的甚不清楚,但是也能依稀看到二人有说有笑,临走的时候居然还绞在了一起! 这三娘小小的年纪,狐媚子手段倒是顶厉害的呢!静婉几乎咬破了嘴唇、绞断了衣角。 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嫁给范世谨这个蠢材?要不是她,自己也许早早的就跟魏懋郎情妾意了。要不是她和他们家,哼!全家都是好手段! 静婉眼中几欲滴血。 范世谨看到静婉一直不讲话,便顺着静婉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最后的三娘,于是问道:“诶?婉儿,那是谁在哪?” “谁让你叫我婉儿的?”静婉这会正一肚子气。 “咱们聘书都下了,就差个婚礼了,我叫我家娘子当然叫婉儿了。”范世谨一副讨好巴结之相,就差点头哈腰了。 “不是还没成婚吗?”静婉一脸的嫌弃。 范世谨当然看不到黑暗中她的表情,况且说完她还转过身去、背对范世谨。所以范世谨只当她不好意思,便嘿嘿笑着继续说下去:“等过了年彩礼就送到,我会命人将我家房子全部粉刷一遍,让母亲安排将卧室的一应物品全部换成新的,再让她将桂哥和梅姐的房间换的远些,免得孩子们吵到你……” “好了!”静婉微怒的打断他。范世谨一愣。 静婉看也不看他,说道:“那前面是我二叔家三娘,那个小妖精。” “哦,就是飞远家的小娘子?读书很了得的那个?” 静婉听到范世谨还在夸奖三娘,顿时气炸:“会读书怎么了?会读书怎么了?会读书就要天下人都知道,就要天下人都捧着她吗?你没看到她一副妖精做派吗?小小年纪狐媚子的很!”静婉这会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婉儿,别这样,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见怪。以后保证不讨论别家小娘子。”范世谨以为静婉为他打翻了醋瓶子,吃着飞醋,顿时心里美滋滋的:婉儿不说,其实心里还是有我的。 第87章 浑说 静婉一路沉着脸,跟着三娘来到了茶社。 待她们先后进门的时候,三娘已经端坐在杨素晓身边,一副温婉娴静的模样。让静婉恨的牙根痒痒。 “静婉祝婶娘安康!祝妹妹们康乐!”静婉脱下水红银丝穿花配灰色兔毛的风兜,掸去积雪,深深一福,面无表情的说着吉祥话。 “哟,静婉来了?快过来坐。天冷了吧,过来这边有炭盆。”杨素晓连招呼排静婉落座。 “婶娘安康。”范世谨嬉皮笑脸的跟在后面。 “这……范先生,您也来了?这、这可怎么行?”杨素晓刚刚并未注意到他,被他突然一喊,不知如何应对。 “这有何不可?我与婉儿即将成婚,随她一道拜会婶娘也是应该的。只是未曾想今日遇到,不曾备礼,还望婶娘勿怪。” “是了是了,六月就成亲了吧?顶好的。我怎么会怪罪,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杨素晓打着圆场。 “一家人?还早了点吧。”静婉一副鄙夷的模样,眼神望着三娘,幽幽的说:“要不是有人成心,这件事还不一定呢。你说是不是啊三妹妹?” “姐姐说什么,我听不懂。”三娘并不理会。 看到她气定神闲的神态,静婉更是气愤,积压了许久的火气都一口气发了出来:“是啊,若不是你与那魏公子私相授受,阻拦在我之前,我可有今天?” 这话一出,杨素晓和范世谨都变了脸色。 “静婉,你三妹妹并没有得罪你,你何必污她清白?”杨素晓皱着眉头微怒道。 “婶娘,你又何必呢?当初就推三阻四,今天可好,三妹妹直接与人私会,甚好甚好。”静婉不依不饶。 “静姝,你姐姐所言可是真的?”杨素晓转头问向三娘。 “回母亲,今日是在桥上偶遇魏家公子,他暗衣巡逻,见到我便闲聊了两句。并无私会之意。”三娘并不多解释。 “你个狐媚子勾引魏家公子还……”“住口!”静婉还在争辩的时候,范世谨突然发作。 “我原以为你害羞矜持,并不与我过多说话,连笑脸也未曾有过一个。未曾想,你居然当着亲夫的面,一直在关注魏家公子。”范世谨十三岁中秀才,十八岁做先生,二十二岁便被大将军抬举,处处受人追捧,向来心高气傲。今日里听到静婉居然在这里提起什么魏家公子,似乎还有心属之意,居然当着他的面说自己是被迫嫁于自己,真是气到浑身都要炸开了。 于是抖着手,指着静婉继续说道:“你、你你、你还跑过来与自家妹妹争男人,可有把我放在眼里?心中可还有廉耻二字?” “原本我也就没想嫁你,要不是你用大将军压着我父亲……”静婉已经丧失理智,大吼了起来,但是吼道最后终是没了底气,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好!很好!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你这样不忠不节的女人不要也罢。回去就写了休书与你。”范世谨也是气急,瞪着眼睛、红着眼球,脱口而出。 静婉一听,吓的一抖,痛哭起来。 杨素晓唬的一跳。休妻?这可是大事,事关静婉一辈子的名节,也事关陈家的名声。虽说两家已经分过,但同气连枝还是肯定的,一笔写不出两个陈。 于是一方面飞速的安排小厮快速找了陈鹏和陈鸿回来,一边要想办法按下两边怒火。至于三娘的事,回头慢慢细说。 杨素晓主意一定,就上前一把拉住了几欲离身的范世谨,细声劝道:“范先生,消消气。快,你先坐下,我呢,给你煮一碗茶喝。” 又转头冷冷的对静婉说:“外面风寒,静婉也多喝点热茶,休要在这里浑说。” 第88章 相劝 范世谨原本气的瞪着眼睛叉着腰,但是看到杨素晓出面,碍着陈鸿的面子不便推开她,便气鼓鼓的坐下。 杨素晓缓缓煮过一碗茶汤,端起来,递给范世谨慢慢地说道:“范先生,你与我家飞远是故交,现在又与我家侄女定了亲、换了庚帖,更是一家人了。” 范世谨鼻子喘气哼了一声,并不多言,杨素晓一看,还好。便又慢慢递过一盘糕点给范世谨,赔笑着说:“现在我家侄女年幼,尚未及笄,一直养在深闺,不懂人情世故,今天只是与自家姐妹争吵些小女儿心事,你大人大量,不必挂怀。” 范世谨听到杨素晓的劝说,又看到可人儿在一旁哭的花枝乱颤、梨花带雨,原本火气就下了三分:“婶娘,今天我与婉儿出门,就发觉她并不热情,因为旁的都算了,居然为着一个外人男子,我这……唉!”说完深深叹了口气,端起茶吹了几下便一饮而尽。 杨素晓一听“婶娘”二字就更觉得事情可有回环,便又缓缓煮了一碗茶,递给范世谨,接着和风细雨的安慰道:“你看,你也说了,那根本是个外人。况且静婉素来少出门,没什么见识,她也根本没跟魏家那公子见过面,也没说过话,只是因着飞远偶然见过一次。这些浑话都是她们姐妹们孩子间互相聊的私底的话而已,让先生见笑了。” 说完,轻轻笑了一下,挑了一下炭盆,眼角轻轻觑了一眼范世谨的脸色,见到已有缓和,便接着说:“况且,在我看来,那个什么魏家小子,根本就是个武家孩子,半点文采没有,哪里能跟范先生比。我家飞远也经常在家里夸奖过先生的文采与谋略,那可是卧龙先生再世呢。” 范世谨脸色越来越好,杨素晓定定心神,一定要拖到陈家兄弟其中一人回来才好。 于是不等范世谨回话,就又说道:“再有,这亲事是大将军保媒,多大的荣耀,陈家都烧了高香了,静婉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范先生可别跟她置气,你看看,眼睛都要哭肿了,可怜见的。”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静婉,心说:我这样点提你也该明白其中利害了吧。 范世谨听着这些话语,面色逐渐缓和下来,原本心里中怒气又降了几分,再看到静婉那样娇弱的小人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更是心中一软。 “原那小子也不能与我相比。”说完又轻哼一声,说完又拿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 这一边,范世谨听了心情缓和了许多。但是同样一席话在静婉听来,就是婶娘阴狠的计谋。于是她抬起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也顾不得哭了,抽抽搭搭的说道:“婶娘!你……你好算盘,嘤嘤,为了、为了让自己家与魏家结亲,嘤嘤,硬是、硬是将我、将我推给他范世谨……嘤嘤嘤……” 杨素晓大惊——这孩子点不醒!要坏事! 果不其然,范世谨刚刚缓和的心情瞬间又被点燃,于是“啪——!”的一声将茶碗拍在案几上,碎裂几瓣,几欲暴跳。 “住口!” 还没等范世谨发声,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原是陈鹏闻讯赶来。 陈鹏路上已经听小厮说了静婉如何闯下大祸,便一路小跑赶来,又急又气,气喘吁吁,刚刚跑到就听到静婉如此说辞,心中顿时气愤难耐。 蹭蹭蹭,陈鹏几大步走到静婉身边,抬手就准备打下去。幸好杨素晓在一旁,连忙拦下,这才没打着。 但是静婉却也被风风火火赶来的父亲的样子吓到忘记了哭,只缩着肩膀、愣愣的看着陈鹏,不知所措。 第89章 闭嘴 陈鹏打不成,就收回手,指着静婉跳脚大骂:“蠢东西!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在那里浑说些什么?世谨哪里不好了?啊?人家要才华有才华,要体面有体面,还有什么不好?你、你、你还在哪里攀扯你婶娘?……愚蠢至极、愚蠢至极!!……为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你你你,你你你,你懂个屁!” 范世谨看到他们父女唱戏并不理会,只是想到静婉的态度,着实让他恼怒。 陈鹏缓了口气,便对范世谨说道:“世谨啊,贤婿啊,都是静婉年纪太小,母亲又长期病着,管的少;她自己又长期在闺中呆着,没见过世面,太不懂事,还望贤婿不要放在心上。” “父亲,你求他做甚!”静婉依旧执迷不悟。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终于还是响起。静婉脸上登时红了一大片。 “你你你……你给我闭嘴!”陈鹏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 “万里兄,要教育女儿,就带回家教育,别做给我看,哼,告辞!”范世谨这次已经青了脸色拂袖而去。 一句万里兄,就将陈鹏和杨素晓心中叫凉了。辈分都已经不论了,明摆着要退婚的样子。 “哎,贤婿别走——哎,贤婿——,唉……”陈鹏见拦也拦不住,只能回头教育静婉:“你是着了什么道了?非要把人气走?再挣个休书,你就满意了?真是愚蠢至极、愚蠢至极!”一副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模样, “原本我也是不想嫁的……”静婉还想嘴硬。 “这还了得?看来你母亲果然将你没教好!也是我平时太过纵容你了!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顶撞夫家、忤逆父母,哪里还有一点为人妻、为人女的样子?啊——?” “若不是……”静婉还不肯罢休。 “闭——嘴!”陈鹏一掌几乎拍散架了黄花梨的桌子,“由不得你!由不得你!”陈鹏气的要掀了房顶:“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大将军给保媒,多大的脸面?还不是你老子我死皮赖脸挣来的?哦,你倒好,你不要,非要教人家休了你,好!好!好!还未嫁人先叫夫家休了,还是不忠不节的理由。我看你一辈子怎么办?趁早要么早早死了,要么就给我绞了头发去个庵堂,一辈子也不要再丢人现眼!我陈家诗书世家,没有这样不忠不孝的女儿!”说完,就扶着桌子,呼呼的喘着粗气,再无言语。 静婉原想是指责三娘的,结果,脏水引到了自己身上。又被范世谨退婚、被父亲责骂,已经没了刚刚的心思,后悔至极,只能呜呜的哭着,无法辩解。心里却愈发憎恨三娘。 看到范世谨气鼓鼓的走了,静婉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杨素晓便记着刚刚的事情,冷冷的说道:“兄长,静婉这事做的太过欠缺,不仅得罪了范先生,还无缘无故攀扯,说我们做叔父婶娘的有心算计。我只能帮忙拦着范先生,至于静婉,还望兄长带回家好好教育一番才是。平白了不要丢了自己的贞洁还污了旁人的清白。” 陈鹏也知道此次多亏了杨素晓从中周旋,后期还要指望陈鸿从中调和,所以忙不迭的抱拳致谢:“此次多亏弟妹,静婉我必当严加管教。” 杨素晓并没回话,只是浅浅一福,然后就带着三娘与静娈与一众家丁离开了。 “父亲,明明是她们——”静婉见她们走后,就轻轻拉着陈鹏的衣角还想辩解一番。 “闭嘴!”陈鹏扯开衣角,转身,冷着脸看向门外,炭盆里的火照在他脸上,明昧不定。 第90章 躲避 过了年,天气一直冷着,就像春天走不到了一样,二月还下了一场大雪,到了三月间还要穿着薄袄。到了四月突然春天就忙不迭的跑着来又跑着走了。等到人们意识到春天已经来了的时候,忽然夏天就要到了。 六月初三那天,也是静婉及笄和出嫁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惊动全城的大事——刚刚升为右谏议大夫、权任御史中丞包拯在上朝时当面劝谏官家立储事宜,被官家当场责骂,包拯无所畏惧、据理力争。相传,包拯的吐沫都喷到了官家的脸上,直逼得官家最后拂袖离朝。一时间,包拯成了社稷的英雄,大街小巷、老幼妇孺口口相传。 第二天,静婉终归还是嫁了范世谨。中间发生了什么,三娘未可知。只是陈飞远一家去观礼,现场陈鹏趾高气扬、横眉冷对,静婉目光幽怨、满脸恨意。却也终是了了,红烛高照。 第三天,同样是刚刚成为宰相的韩琦,带领宰执集团整体上书:“……皇嗣者,天下安危之所系。自昔祸乱之起,皆由策不早定……”言辞颇为恳切,要求官家尽早立储,却直指大将军。官家借由头疼,将他们也撵了出去。 很快,全城、乃至全国都在担忧官家子嗣的事情,关于大将军也议论纷纷。 唯有一个人,躲了起来。 五月初,大将军的生父濮安懿王离世了。于是大将军就回到濮安懿王府旧所终日闭门不出,远离一切事务,为生父守孝。 初夏的微风里,白绫、白灯笼、白门帘轻轻的飘着,阳光透过门和窗一大束一大束的照进屋里,门口院子里一颗石榴树仍旧开的一片火红,透过窗远远看过去,在一片惨淡中显得格格不入。 同样格格不入的,还有回到懿王府的赵宗实。他虽穿着素服,却没有披麻戴孝,独自一人斜斜的靠在房间角落里的塌上。脸上没有光,昏暗里看不清悲喜、看不到神情。 这大片的午后时光里,他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光束里的尘埃时低时高飞舞,沸腾的茶香袅袅升起,艳丽的六月初夏,这房间里的一切却显得莫名的颓丧。 他出生在这里,他的身份就像这暗沉、衰败的王府,外表华丽,内里却始终不足以支撑。这里的一切如同一个牢笼,将他困在在四方井中,终不能像鱼龙般能跳到另一番天地里呼风唤雨。哪怕他做的再好,也最终会回到这里;哪怕他做的再多,也最终逃不开这里。这里,就像个印记,时时提醒着他——你终归不是天家的皇子! 十三啊十三,身为一个可以被忽略的庶子、一个被抛弃的冒牌皇子,懿王府早已经没有了你的位置,皇城中也没有给你正式的名份,难不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默默终老吗? 茶香的雾气和阳光逐渐纠结在一起,变成一团看不清的光怪迷离,偶然有风,就更有张牙舞爪之势,逐渐随着阳光的西斜铺满更多的空间,直将赵宗实逼到那个最后的角落。 忽然门外有脚步传来,一个身影挡住了窗口绚丽的石榴树,一转眼就进了屋。 只见高氏也穿着素衣,不施粉黛的脸上同样看不到半点情绪,头发随便挽着一个髻用银簪子管着,手里端了一个翠绿的瓷盘,里面放着几块白净的糕点。 “十三郎,我见你中午没吃多少东西,带些点心给你。”说着就走到了赵仲针面前,将手里的瓷盘放下。“这是你最爱的荷花菱角糕,我刚刚命人去荷塘里采摘了新鲜的荷花和嫩嫩的菱角现做的,甜糯可口、香气怡人。”说完,举了一块到他面前,“你多少吃一点,不然怕你身体受不住。” 高氏目光盈盈,满脸的期待。 第91章 不甘 赵忠实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仍旧歪坐着,怏怏的并不去接那块荷花菱角糕。“有劳夫人了。只是最近胃口实在不好……” 那块白白净净的糕点,回到翠绿的瓷盘里,有一丝不甘心的凌乱。 高氏收回神色,慢慢的将糕点放下,也不抬眼,淡淡的说道:“可是在烦心包拯所议之社稷正统?那大可不必,我父亲已经安排韩琦去上书早日立贤,不可执意在所谓正统上了……” 赵宗实声音不大的打断她,缓缓的说:“这件事你就别掺和了,之前官家就已经起了疑心,现在这样,再怀疑我拉帮结派、有争储之心,恐怕日后更难行事了。”说完,更是向后一靠,有气无力的说道:“上次谢天恩的事情已经闹的很大了,我现在就是为了避开风头才躲到这里,别让我危如累卵、踞炉炭上了吧。” 高氏轻轻叹了口气:“十三郎,你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吃了多少苦,只有我最清楚。”她停了一下,给自己和赵仲针各自舀了一杯茶,继续说道:“你吃了那么多苦,做了那么多事,到了最后成了一枕黄粱,你可甘心?”高氏将茶杯举到赵宗实面前,见他也不接茶杯,便又径自放下,看着他说道:“至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从小就受尽屈辱、我不甘心你被他们当牛做马、我不甘心就这样的看着你一点一点的放弃。”高氏看向黑暗里颓丧的赵宗实,目如星子,坚定的说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做,我替你做!你不愿意尝试,我替你尝试!我赌上身家性命、高家一门,愿意为你赴汤蹈火!”说道最后高氏握紧了拳头,眼中有泪光。 “筠娘……”阴影里赵宗实心中一颤,唤着高氏的乳名。 高氏听到之后,心中一动,几年了,已经好几年赵宗实没唤过她的乳名了。 她多了几分柔情轻轻的说道:“十三郎莫怕,有我跟你在一起。天下人的吐沫,我替你挡!天下人戳脊梁,我替你扛!筠娘一直在。”说道情深之处不由得覆上了赵宗实的手。 “唾沫?脊梁?呵,你扛不了的,终是我的。就算是你做的,他们也会说是我做的,没什么区别。”赵宗实悄无声息的抽出了手,“筠娘,有些事,事缓则圆……” 高氏忽的一下站起身来:“说到底你还是顾虑太多!难道那些吐沫竟然比你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还要重要?你忘记了你被关在黑黢黢的房间里跟我说过的话?你忘记了那时张贵妃有喜时看你的神情?你忘记了官家是怎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高氏一声高过一声,神情愤然。“我没忘,我都替你记得!” “我没忘。有时午夜梦回,还能感觉到那间屋子的冷意。”赵宗实说罢仰着头、闭着眼,眉头紧锁。 “没忘记?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在等什么?”高氏一心成事,终究是心急的,说道这里竟然指着赵宗实说道起来。 “夫人!我只是不想过激,不想最后落得个抢夺天下之名。”赵宗实睁开眼睛,语重心长的说道,“我想稳稳的把位置得了,做一个顺天应时的天子。让天下人信服,让言官闭嘴,名正言顺。这样才对得起那些苦难!”说到最后,言之凿凿。 高氏似乎叹了口气,像是散尽了力气,站在阳光的边缘,转身,阳光在身后有些刺目,“行吧,算我多虑了,大将军自有高见!”说完大步而出,消失在门口那一片炙热的阳光中。 赵宗实在屋内拧起了眉头:不能任由高氏和韩琦他们再继续闹下去了。 于是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往前厅走去。 第92章 大喜 就在赵宗实暗地里紧锣密鼓的安排的时候,朝堂上传来了好消息:淑妃有喜了,龙颜大悦。官家高兴的什么似的,恨不得大赦天下,结果被一些文官阻止了。淑妃已经连夜被册封为淑贵妃,全国一片喜气洋洋。 三娘望着家里挂正在起的红灯笼问向杨素晓:“皇宫里有喜讯,我们家为什么要挂红灯笼?”“这是国喜,官家要普天同庆,要不是怕惊了皇胎,还说要放三天烟火以示庆祝呢。”杨素晓看着廊下一排已经挂好的、摇摇摆摆的灯笼一脸喜色的回答。 “可不是么,官家盼个孩子盼了多久了,那可是——啧啧,终于是有好消息了。”奶娘敏芬站在三娘身后也笑着说。 “是啊是啊,自上一个皇子薨掉已经好多年了。但是之前几个不都没养好?不知道这个怎样?”奶娘阿英抱着静娈面有犹豫,小声说着。 “也是哦,说来奇怪的很,好好的官家庭院,连个孩子都养不下。”敏芬连连摇头,低低的回复。 “你以为皇宫是个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唉——”阿英一副什么都深以为然的样子。 “快别说了,官家的事情岂是我们可以讨论?仔细被人听了去,割了你们的舌头!”杨素晓正色说道,她不喜这样背后议论。 阿英和敏芬也都纷纷称是,不再做声了。 “母亲,要是个皇子会怎样?”三娘望着杨素晓轻轻说道。 “要是个皇子呀……那——那就要普天同庆了吧。”杨素晓蹲了下来,点了点三娘的鼻头、避重就轻的说。 “是呢是呢,要是个皇子,就真的要普天同庆了。”奶娘阿英抱着静娈眼睛笑的弯弯的,也跟着附和。 要是真是个皇子,怕是天下就要不太平了。三娘待杨素晓走后,站在一个灯笼下,仰头看着灯笼在风中摇来摆去、几欲坠下,轻轻的摇了摇头,却没有说出口。 又过了几天,进了七月,赵仲针随守孝七七期满的大将军回京了。第一件事就跑来陈家找静楠、静松玩。 “可憋死我了。”赵仲针在礼节周全之后随静楠静松哥俩进入书房的第一句话说出了心声。 正在就着冰块仍旧薄汗不断练着字的三娘也停下笔来,微微一福。赵仲针一拱手算是还礼。 “嗤,都免了学堂,多好啊!”静松依旧是一副泼皮相的抱着双臂歪靠在案几上。 静楠也是很无奈的搡了一下静松,对赵仲针说道:“想必丧仪和守孝都很辛苦吧?” “可不是嘛!我跟你们说,别以为我免去了学堂的课业得了轻松,实际上你看看,先七天是天天哭灵磕头,嗓子也哑了、膝盖也破了;后面十五天是守重孝,每天去听和尚诵经,听的耳朵都起茧了、成天昏昏欲睡;再后来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却规矩很多,不能高声讲话、不能谈笑风生、不能破戒吃肉、不能随意杀生、不能……” “不能吃肉?”静松直接打断,“那可不行!” “唉,谁说不是呢。你们看,我都瘦了吧?” “你瘦了有什么关系,找你皇爷爷委屈去,他现在心情可好呢,没准一心疼赏你顿顿山珍海味……”静松趁着劲说道。 话还没说完,三娘就看向赵仲针,心中一紧。 “别在这里浑说!”静楠一句低喝打断了静松。 赵仲针愣了一下,讪讪的说道:“他呀,……恐怕真没时间心疼我呢。” “也是呢,这么样天大的喜事,我家都忙着挂红灯笼以示庆贺呢。”三娘搁下笔,故意问道。静楠赶紧一个眼神制止。 “静楠,没关系。”赵仲针看到静楠的表情劝到,“我真的没关系,只是父亲他好像心情不好。” 静楠看向三娘,三娘也看向静楠。一时间屋里都没有人说话。 第93章 明灯 就在赵仲针想着如何化解的时候,静松一阵笑声打破了气氛:“所以啊,我父亲就不得回家了,哈哈哈哈” “是啊,我父亲回来了,陈先生就要受累了。”赵仲针顺着静松的话着。 “我们就解放了,哈哈哈哈……”静松一片得色。 “你呀,陈先生听到了可要罚板子了。”赵仲针指着静松笑着。 “他呀,他才不怕呢。”三娘轻轻的笑着,“他皮子厚的很。” 哈哈哈哈,一屋子人瞬间忘记了刚刚的尴尬。 “仲针兄弟,不管怎样,还是要看开一点。”静楠没忍住,还是想劝一劝。 三娘看了他们一眼,淡淡的说道:“况且,也未必是个皇子。”然后继续气定神闲的提起笔练字。 “全天下人都在盼望是个皇子。”赵仲针嗫嗫的说。 静楠静松一时不知如何劝解——谁都知道大将军如何的心思,如果真生个皇子,大将军如何自处?小皇子如何自处?官家现在已近天命年纪,万一哪天……,幼子当政、权臣皇兄,又该如何? “是个皇子你会怎样?”三娘定定的看着赵仲针。 赵仲针一时心里不知所措:“应该,应该不、不会怎样吧。” “是啊,如果不会怎样,反正结果也没办法改变,那管他怎样,做好自己就好了呀。”三娘轻轻笑了一下。 对啊。赵仲针一愣:做好自己就好了吧。 赵仲针顿时心中一片安定:皇爷爷生不生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事情的总归会向既定的方向发展,谁也改变不了;再者,自己还小,也不能左右什么。何不认真做好自己尽到一个为人子、为人孙的本分与礼数,静待结果呢? 想到这里,便深深一揖:“静姝妹妹一席话让仲针茅塞顿开,真真是解开了我心中的困扰。” 三娘也停下来,回一个万福:“不敢不敢,静姝只是年幼无知胡言乱语,还望公子不要见怪才好。” “你们两个酸够了没有?”静松嘻笑起来。 三娘朝他一瞪眼,也不管他,便继续练起字来。 “静松兄弟,你可别这样说话,静姝妹妹确实点醒了我,我是认真的在感谢她。”赵仲针赶紧解释起来。“就像她说的,天下自是官家的天下,将来由谁继承也是官家的安排;现在想的太多,只是庸人自扰。水自东流、雁必南归,谁也改变不了。” 看到这样的他,静楠和静松也算松了口气。然后几个人迅速转移话题,聊起了功课,似乎已经忘了刚刚的事情。 不过,赵仲针心里始终在好奇,三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娃,为何总能一眼看到自己心里,能看到事情的根本?明明只是个梳着总角、还没长开的模样,却心性成熟、思虑周全,好像什么样的问题都能轻松化解一般。 夕阳从窗口照进来,斜斜的照在三娘的脸上,一片绒毛和细密的汗水包在她脸上将阳光晕开,整个面庞似在发着光;轻蹙的眉头、微翕的睫毛、微抿的嘴巴、倔强的下巴、欣长的后颈、洁白的手臂,像一副剪影深深的印在他的眸子里,一直印到心里。 离开陈家的时候,连片炊烟袅袅、万家灯火亮起,许多乘凉的人家都早早点燃艾草、香蒲熏了蚊虫、开着大门在院子里高声谈笑,送冰的水车也在官道上碌碌的来回奔波,远处蝉鸣渐歇、蛙声似起。 赵仲针骑在马上,望着远处的灯火,轻轻一笑:她就像盏明灯?对,明灯。 赵仲针轻轻抿起嘴,脚下的马似乎也轻快了起来。 第94章 火焰 这一边待赵仲针走后,陈静楠肃穆着表情,同静松和三娘说到:“静松、大妹妹,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跟赵公子提他父亲和官家。我不想他纠缠到他们家族的事情里。他把我们当兄弟,我们不能把他往乱世里推。” 静松倒是一反常态,站的笔直,神色肃穆:“大哥,你说他接近我们真的就没目的?” “观察了这么久,我觉得他似乎是个心思单纯的人。”静楠缓缓的说出自己的感觉。“你呢,你有看出什么来吗?” “也没有,只是觉得如果是装的就太可怕了。”静松眉头紧锁,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三娘在一旁,一边整理着今天一天写的字,一边说着:“我们在他们家人眼里恐怕不值什么吧,用来要挟父亲吗?还是什么别的?我暂时还没想到。”然后就看了静楠静松一眼,看他二人也没什么反应,就接着说:“所以,他们应该是不会为了我们费尽心思的。再者说了,他赵大公子是不会被我们推到乱世之中的,”然后边走向静楠静松,边继续说道:“因为他早就在乱世之中了,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难道不是吗?” 静楠一滞,不可思议的看向这个小妹——小小年纪,居然想的这么通透。 静松则愣了一下,随即淡淡的说:“我就那么一问,你那么认真干嘛?” “二哥,其实你比我和大哥都认真,只是故意在人前装作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眼就能看出来,啧啧,太假!”三娘一边咋舌一边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静松一愣,一时语塞,没想到会被拆穿。“你个小小三娘,怎么长那么细致的心眼?跟针鼻似的。大哥,你也不管管她。”说完仍旧一抱胳膊,歪歪的往墙上一靠,恢复了常见的浪荡模样。 静楠也不多说,淡淡对着二人摇头笑了一下,便带着兄妹二人往前厅去。 走到门口,静楠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门外火焰般浓烈、浪头般翻滚的晚霞问道:“不知三娘对目前的局势有何看法?” 跟在后面的三娘也一齐停下,轻轻的摇摇头,说:“没什么看法,静待结果。只希望不要影响到咱们家。” “父亲身居险境,怕是难了。”静楠叹了口气。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解决的办法。”静松人虽然说的十分轻松,但眼神却坚定无比。 “如若真出了什么事,我愿意护着陈家,不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三娘望着廊下点刚刚点亮的红灯笼,拢了拢鬓角的碎发,轻飘飘的说道。 静楠静松俱是一震,转头看向她,却见她的脸庞被漫天的红霞映衬的红云一般,目光中似有灼灼火光。 “怎么会要你承担!不然要我这个大哥做什么?”静楠率先生了闷气。 “就是就是,不光有大哥,还有二哥我!”静松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你个女娃娃能做什么,好好绣你的花去!剩下的事情自有我和大哥!” 三娘看着他们,突然歪着头灿然一笑:“好哇。”又顽皮又好笑。 静楠静松又是气结又是好笑。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 当时的场面温馨的让人觉得似乎刚刚那个火焰般的话语就是一句戏言。但是谁都知道,那句话映衬着漫天的光彩。而且在不久之后,就被验证了。 等到杨素晓过来喊着吃晚饭的时候,站在廊下的兄妹三人正笑成一团,看到杨素晓,便齐齐围了上去,簇拥着她一起往中厅走去。 第95章 问询 几阵萧素的风吹过,小院里的桂花开了又被风吹落,满地的金黄,香气久久不散。 在这阴霾的秋风杀肃的早上,三娘写字写到手酸,便抬头穿过院子望去,正厅关着门,四周被陈鸿的心腹看守,正厅内的两个人还在交谈。 正厅内,两个神色肃穆的人,一个,自然是陈鸿陈飞远;另一个,是一年前见过的面色一点也不黑的长方脸老者——包拯。 “飞远确定不知?”包公一边端着茶碗、一边乜着狭长的眼睛看着陈鸿。 “学生不才,并不知情。”陈飞远毕恭毕敬。 “我以为狄公与你有交代。”包公放下茶碗,面色不佳。 “包公明鉴,学生是自幼与他交好,并肩十余载。但是包公也知,我家诗书治家,清流门户,家父在朝堂上即为奸人所害,所以交代我与兄长都远离朝堂。虽我因着与他的情分,不得不参与一些权谋之事,但他知道我的为人,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纵然是他做了什么,也不会让我知晓。”陈飞远对着包拯诚恳的说道。 “尤其是近些年,学生偶有发现他的心思后,他那么小心谨慎的人,立即有所疏离,现在更是到达了防范的地步。狄公知情后,还安排人与学生,担心学生为他疑心所害。只是学生还无法离开,以保全家性命。” 包拯等陈鸿说完,默默的思考了一番,才又说道:“兹事体大,我不得不怀疑每一个人。”他捋了捋长须,深深的叹了口气:“我怎会不知你,狄公托付必定不虚。只是我希望你能有些蛛丝马迹,这样,也能揭发他的狼子野心。” 说完,恳切的看着陈飞远,语重心长的说道:“现在,我已无人可信,若你也与他一道,我便只能背水一战。所幸,狄公没有看错你,留得你一线在,即便因着此事我他日身死,也便有人知真相、维护天下正统。” “包公已有线索?那三位皇子……”陈飞远面色凝重,不敢将话讲完,只询问望着包拯。 包拯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现在所有的证据集中在皇后、大将军还有高氏三个人身上。虽然说是三人,但是三人一体,也无太大区别。谋害皇嗣,他们也真敢!”说道这里包拯义愤填膺,几乎将案几一掌击碎。 陈飞远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是真的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心理还是很一震。 包拯平复了一下,像是脱了力一样,轻轻的说:“不过盘查过程十分艰难,所有的证据都隐藏的隐藏、消灭的消灭,证人也都是一一处置。唯一的线索,无非大海捞针。” 陈飞远抱拳而起:“学生不才,若有用的到的地方,包公请直言。” 包拯看着他,双手托起他的手,面色凝重的说:“若我让你为着这社稷大统去做违背你本心的事情,你可愿意?” 陈飞远深深揖着,并不起身,朗声说道:“学生必当赴汤蹈火!” 包拯扶着他喃喃的说道:“好好,江山有救了,江山有救了!” 陈飞远起身正色,接着说道:“是以,有劳包公确保此次皇嗣无虞。不然,你我做的再多也是枉然。” 包拯点头称是:“这是自然,老夫定当拼了性命!只愿官家早日诞下龙子,以保社稷千秋万代……”说完,眼里泪光闪闪。 第96章 马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三娘很少看到陈飞远在家,偶尔见一面也行色匆匆。 冬日脚步近了,棉门帘似乎也将整个世界包裹住了一样,一切显得特别宁静,什么都悄悄的、缓缓的,生怕惊动了谁一样。 十月十二,立冬。那天太阳暖洋洋的,蓝蓝的天空洗过一般,蓝到人心里。枯萎的草木都舒展开来,显得柔和而又驯服,就连光秃秃的树枝都似乎充满了精神。 当赵仲针的帖子送到陈家的时候,三娘正在对着棋盘和棋谱研究“刀把五”的八气。刚刚开始学围棋的她,小脸皱在了一起,这些什么断啊、气啊、活啊、死啊的,真真要把她折磨死。 静楠、静松拿了帖子过来,静松撇了一眼说道:“这还要研究吗?真是笨的要死。快走快走,骑马去,你就是骑马还看得一下。” 三娘不理会静松,看向静楠。 静楠点头说道:“是的,赵公子邀请我们去马场。母亲已经同意了,你收拾一下,我们午饭后就出发。”说完,看了一眼棋盘,微微笑了下:“刚入门,别着急。” 三娘甜甜一笑应了声好。 陈家兄妹来到马场的时候,马场上已经热闹非凡了。 赵仲针带着赵仲明,高彦、高焕兄妹二人,还有几个年轻的公子哥和小姐,另外旁边还跟着两个小小的粉团般的人儿——赵仲针的双胞胎妹妹。 “静楠、静松!你们来了?”赵仲针看到他们过来急急打马过来,远远的就开始招呼。静楠、静松一抱拳,算是回礼。 走近之后赵仲针对着三娘说道:“静姝妹妹来了,我早早让人备好了狻猊,一会叫小厮带过来。”三娘深深一个万福:“多谢赵公子。” “妹妹客气了。”说完转头与静楠、静松说道:“走!赛两圈!”于是三人骑着马狂奔而去。 赵仲针的贴身小厮庆言则带着三娘向马厩那边走去。 “妹妹,看,她又来了。”高彦在远处指着三娘说道。 “一年没见了,还是那么招人厌。”高焕穿着织金缠枝累花茜色小袍、束着襻膊,朝天髻上一把七宝象牙梳配两支红玛瑙累丝金钗,坐在马上,面色阴鸷,冷冷的说道。 “快收起你那个表情,又忘记了?”高彦低声提醒道。 高焕马上换了一副温顺娴静的表情,笑意盈盈的望着远处的赵仲针。 这一边,三娘并不知道高焕的不悦,已经由骑马的师傅牵着,坐着狻猊走了出来。没走多远,就看到两个粉团朝自己来了。 “你,快下来!”其中一个朝自己喊着。 “你不知道骑这么大的马很危险吗?”另一个也连忙说道。 两个人都紧张的表情,严肃的说辞,俨然一副大人模样,甚是可爱。 三娘想了一下,便下了马,走过去,笑着对她们说道:“我认得你们。” 两个人都歪着脑袋想了很久,相互对望了一眼。 “你们忘记了?在大相国寺,你们让我做你们的姐妹。”三娘也歪着头,俏皮的同她们说道。 突然两个人的眼睛亮起来了:“嗯嗯,记得记得。你就是个那个庙里的姐姐,我们可找到你了。” “我们求了哥哥好久,可惜母亲大人不让出门。”“哥哥今天是说会遇到的,真的遇到了!”两个小姐妹高兴的什么似的,你一句我一句的围着三娘说着。 赵仲针正好骑马经过这一侧,看到那边欢天喜地的三人,淡淡的笑着,然后一挥马鞭,又飞驰而去。 第97章 可爱 “我叫赵嘉怡。”“我叫赵嘉宝。” “我叫陈静姝。” “不对、不对,你叫三娘。”“对对,三娘。” “我母亲说,三娘是乳名,女孩子大了,不好叫乳名的,你们以后叫我静姝就好了。” “对,母亲也叫我怡儿,叫你宝儿,外人也不可这样叫我们的,对不对?”“对对,那以后我们叫她静姝姐姐,可好?”两个小人仔细的商量了起来。 拿定主意之后,一齐仰着脸,甜甜的喊道:“静姝姐姐。” 三娘微微一福:“嘉怡妹妹、嘉宝妹妹安好。” 然后三个人就一起研究起狻猊来,之前二人只骑过很小的矮脚马,从不曾靠近过大马。这一次三娘虽知道狻猊听话,但是也担心发生意外,只让两个小人摸了摸马鼻子,两个人就高兴的不得了。 等赵仲针他们返回的时候,三个人就坐在栏杆外面的小杌子上,翻着花绳,旁边栓着狻猊孤零零的踱来踱去。 “大哥哥”“大哥哥”,两个粉团子一起跑过去仰着头甜甜的喊道。 三娘起身原地微微一福,并没有多说话。 “你们两个,缠着静姝妹妹害她不能骑马,可不对哟。”赵仲针还在马上,假意板着脸对嘉怡、嘉宝一本正经的说教道。 两个粉团脸色一下就变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绞着手、瘪着嘴委屈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赵仲针翻身下马,藏着笑,一转脸又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大哥哥,我们……”“我们……”两个人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回头看看三娘,再看看狻猊,觉得哥哥说的非常有道理,于是心下更是难受。 三娘看到两人为难的样子就走上前与她们小姐妹说道:“快别着急,你们哥哥逗你们呢。” “逗我们?”两个人迷惑的看向赵仲针。 “扑哧——”赵仲针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哼,哥哥坏!——”“还是静姝姐姐好,不理哥哥了。”两个人终于哭了出来。哭声了得,震天动地。众人都看了过来。 三娘没想到这样,于是束手无策的站在她们与赵仲针中间,很是尴尬。 赵仲针笑的更厉害了,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尴尬的三娘,急的小脸通红的样子,非常,嗯——,非常……对,非常可爱。 高焕看到这样的状况心里暗暗高兴,一个眼神,高彦便与她一齐向两个哭声震天的粉团走去。 赵仲在一旁又是哄又是许愿的,总算是安静了一些,最终还答应等一下放三娘去骑马。皆大欢喜。 高焕等人走过来的时候,便捂着嘴、捏着手绢低低的称赞着,看起来又羞涩、又端庄:“大哥哥,你看二妹妹、三妹妹多可爱呀,你对她们还真是又耐心又有爱心呢。” “焕儿妹妹过赞了。”赵仲针对她微微点点头,便带着剩下的人一起走进厅内。 随着赵仲针、赵仲明、高彦、陈静楠、陈静松和其他几个公子的落座,三娘和高焕与赵嘉怡、赵嘉宝几个女娃坐在偏座。 高焕为首,独自坐在最前面。这一次高焕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改之前的骄纵、蛮横,款款而行、娉婷而坐、巧笑盼兮、温顺贤淑。三娘心下佩服,却也敬而远之。 嘉怡、嘉宝总是缠着三娘问这问那,或者就三个人挤在一张桌上吃果子,却都学着三娘,小口小口的样子。三娘也时不时帮她们擦擦嘴、擦擦手,就像真的自家姐妹。 赵仲针看过去,淡淡的笑了一下。心说,这两个调皮的妹妹,居然能听她的话,也实属不易。 这一笑,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赵仲明,坐在赵仲针的下方,看到赵仲针的笑,顺着目光就看到了三娘,眼神暗了暗。 高焕,坐在斜后方,角度不算清明,以为是笑向自家妹妹,于是愈发得意起来。 第98章 忠心 后排除了陈家兄弟,还有一位太常礼院判太常礼院事朱偲之幼子朱明希。这位朱判院一共生了8个女儿,最后将近不惑的时候才生了这个幺儿子朱明希。这孩子集万般宠爱,机敏过人,虽然不是豺狼虎豹之徒,但是为人不羁,经常惹是生非,朱判院也很是头疼。 朱明希看到赵仲针笑起来,心中却是略有失落。他借吃茶抬头之际,悄悄看向高焕,见她笑盈盈、羞答答的模样,道是她与赵仲针二人眉目传情,心中酸成一片,酒入喉也显得酸涩。 另外两位,则是刑部侍郎鲁飞家二公子鲁承意和三公子鲁承竟。这哥俩,看到赵仲针笑笑的模样,看向偏座,目光停留在高焕与三娘之间,然后相视一眼,低头吃茶,并无动作。 高焕看到赵仲针目光随着小姐妹,便拿着果子和甜露去讨两姐妹欢喜:“两位妹妹,你们可要吃这个甜露呀?酸酸甜甜的,很可口哟。” “我们有果子露。”两个小姐妹并不领情,赵嘉怡头也不抬的说道。 “还有甜酪。”赵嘉宝倒是抬了头,笑着脸,可任谁都看得出是个假笑,笑完戛然而止,然后又自顾自的吃起来。 高焕没想到在小娃娃这里吃了闭门羹。 结果一转头,两个小姐妹就跟三娘说道:“静姝姐姐,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三娘也微笑着答应她们。 高焕尴尬的站在那里,恨的牙痒痒,却还只能装作大度,抬手扶了一下发髻,款款走了回去。 朱明希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见到高焕吃了瘪,心下不满,就故意声音不大不小的问了一句:“赵兄,偏座那个小娘子可是你父亲门客陈飞远家的小娘子?” 赵仲针听着语气不善,斜着眼睛挑着眉毛,并不回头的说道:“如何?” “没什么,只是听说她父亲成日里为你父亲大将军鞍前马后,很是忠心啊。哈哈哈哈哈……”说完一串鄙夷的笑声。 赵仲针一听,面色一下冷了下来,但是众人并未察觉。 旁边高彦本就不喜三娘,更是一起大声笑着说道:“他父亲素来清高,听说最近不知怎的,巴儿狗一样的听话,上赶着邀功呢……哈哈哈哈……”。 鲁承意和鲁承竟虽然没有出声,却也心底偷偷笑着。 三娘停下手中动作,死死的看向对面。 陈静楠则死死的按住要发作的陈静松,虽然不说什么,面色也不好看。那随时都有可能冲起来的静松,则早已怒目而视,双手握拳指节发白。 按下静松,静楠悠悠的开了口:“公子有心了,那边的小娘子正是舍妹。我父亲自幼伴于大将军身侧,肝胆相照,情谊深长,对大将军自是忠心;大将军一心为国,对官家忠心,父亲一心为着大将军也是对官家忠心、对大宋忠心。” 朱明希这一句说的很简单,无非是讥讽陈飞远鞍前马后表忠心、居人檐下、视为奴仆。但是静楠一言一出,朱明希吓出一身冷汗——静楠直指朱明希,说他指责陈飞远忠心大将军的言下之意是说陈飞远只忠心大将军未必忠于官家,换言之,就是说大将军未必忠于官家。 果然,本来面色不佳的赵仲针已经怒气冲冲的看向朱明希,手中的杯子几乎被捏碎。 三娘在这个时候又淡淡补了一句:“朱公子,请慎言。说为父的是非就罢了,借我父亲的名义编排大将军,似乎不太合适。” “赵兄,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朱明希连忙解释道。 “那请问朱兄,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到底谁是谁的忠心?”赵仲针黑着脸追问到。 第99章 走吧 “赵兄,我肯定不会怀疑大将军的忠心的……你知道我的,我吃多了茶,浑说话……哎,我肯定不会说大将军……”朱希明慌不择言,推开椅子紧张的说道。 赵仲针黑着脸低着头,并不回话。 赵仲明在赵仲针追问的一刻才猛然懂了其中道理,于是也很恼怒,但更多的是恼怒自己又慢在了赵仲针身后,于是将怨气都发泄到朱希明身上,补充道:“朱兄,这茶可不是酒,不会醉人的。你这一而再的乱攀扯,不知道素来最讲礼法的朱判院知道了——会怎样?”说完眼睛死死的瞪着他。 “我、我……”朱希明已经吓的直抖,听到要告诉父亲更是吓的爬不起来,只能抬头向高彦求救。 “大弟弟,都是自家兄弟,一时言差,就原谅他吧……”高彦马上心领神会,出言相救。 “表哥此言差矣。暂且不说哥哥刚刚说的话是否要追究,单就朱兄的话,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恐怕你我两家都祸不可免。如此弥天大祸,你我谁可承担?又岂是我说原谅就能原谅?”赵仲针打断高彦的话,此刻的他恼怒并非一点半点,但不全为着自己家,还有一层是为了陈家。 高彦也无可奈何,抬头看天——确实,那姓朱的傻子讲的是一句诛心的话,任谁也救不了。 看到高彦的表情,朱明希自知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一下子瘫坐在座位上。 赵仲针头也不回的对朱明希说道:“今日就不留朱贤弟了,一则,我这个人很小气,谁对我和我父亲不利,我定不会放过;二则,我这个人很护短,陈家兄妹乃是至交,陈家先生乃是我与父亲尊敬的人,容不得别人放肆非议。念在你我兄弟一场,劝你日后心正品端,如若以后听到半点关于此类事情从你口中或者你周边传出,别怪我禀告父亲,严究到底!”说完将茶碗拿起喝了一口,又重重放下。 此时朱明希已经完全吓傻了,呆住不知道如何,只浑身筛糠一般。赵仲明起身,对朱明希说了一句:“请吧!”听口气似乎在说滚吧。于是朱明希连走带爬的离开了小厅,然后在一众小厮的搀扶下离开了马场。 高焕和高彦自是不敢再言语,鲁承意和鲁承竟也一直事不关己的样子。 小厅内气氛依旧很糟糕,似乎所有人、所有事都静止了,厅内静的能听到门外的风声和更远处的马嘶声。 突然,赵仲针蹭的一下站起身,众人唬了一跳,接着他蹬蹬蹬几步走到门口,背着手站了一会,旋即转身快步走向三娘,但是因背着光,看不清脸色。 高焕看到气呼呼的赵仲针走向三娘旁边,想着是要迁怒于她,嘴角都要按不住的弯起来了——三娘这会可触了霉头了。 赵嘉怡赵嘉宝也看到了,心里便慌起来,一会看看眼观鼻鼻观心的三娘,一会看看神色不明的赵仲针,不知道如何是好。两个小姐妹交换着眼神,却不敢动作。 三娘这会低着头,先是看到他气冲冲的离开,随后又觉得气压朝自己而来,如芒在背,却故作镇定的喝着茶。 静楠、静松不明就里的吊着胆,静松更是准备随时冲出去救三娘于水火。 赵仲针越走越近,到了三娘旁边,突然委身,和声说道:“走吧,静姝妹妹还没好好骑马,我陪你,当给你赔个不是。”——和风细雨的语气,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却怎么看怎么听都似乎略带讨好。 高焕、高彦一下子差点从座位上滑到地上,赵仲明也惊掉了下巴——这是个什么情况? 三娘心里嘀咕着赵仲针的变化太快,另一面宠辱不惊的起身一福,虽然不想出风头,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拒绝他,就施施然一句:“有劳赵家哥哥。”就跟着赵仲针走出门去。 第100章 欢快 随着他们的离开,屋里的人才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刚刚雷霆闪电,一下又和风细雨。措手不及。 赵仲针其实原本非常生气,恨不得撕了朱明希。可是当他路过三娘的时候,看到三娘那张微微怒气、又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想到,自己并不是最难过的那个,三娘才是。于是所有的怒气都化为了歉意,只想着三娘今日还没时间骑马,况且还受了委屈。 那张倔强的小脸,在阳光下耀眼般的吸引着他,让他满心疼惜。 牵过狻猊,看着三娘骑上去,赵仲针不由得偷偷笑起来——小小的人儿骑在高大的狻猊身上,小短腿还够不到马肚子,骑在上面也是歪歪扭扭的不好坐正,缰绳也牵的乱七八糟,真是不知道平时是怎么骑的。 于是转身吩咐人带来两匹辽国进贡的矮脚马,自己与三娘一人一匹。 三娘骑上正好,赵仲针很满意。 于是赵仲针开始让师傅领着三娘的小马慢跑。几个来回之后,就亲自带着三娘小跑起来。 跑着跑着,赵仲针心情居然好起来了——小马哒哒的跑着,速度不快,身边的人儿双丫髻上翡翠珠串流苏飞扬,冰绿色带珠白绣花窄袖上衣和葱白色滚边绣花裙子映在宝蓝色的天空下,活泼灵动;瓷白色的小脸被太阳晒的带着红晕,闪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冲着自己微笑,耀眼过天上炙热的太阳。 三娘则是很感激他之前训斥朱明希的那一席话,处处为她陈家着想,也很感激他照顾自己的情绪带自己来骑马。于是心情越跑越舒畅,又看到赵仲针在前面望着自己笑,就回笑着。 两个人就这样越跑越快,越跑越欢畅。 他们在马场骑的神采飞扬的时候,狻猊在一旁直跑蹄子,一肚子的不满。 与狻猊一样气的半死的,还有高氏兄妹,原来以为今天的事情至少可以打压陈家兄妹,没想到居然变成了这样。 看到陈家兄弟还在,高彦就冲着门口抬着下巴、挑着眉毛的对高焕说道:“妹妹,你看看,小人骑大马,呲——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高焕立刻会意:“哥哥快别说了,人家可是虎父无犬女。小人得志也是一时的,怕是跌跟头的时候不要哭才好。” “你们说什么!”陈静松忍无可忍站起身质问道。 “我们又没说错。”高彦撇着嘴说,“你都不知道你们父亲吧?还自诩清流呢,啧啧,最近可是对大将军殷勤着呢,谁不知道他现在有多狗腿子。亏的之前还装一装清高,现在,哼,怕是本性暴露喽——”说完一抖衣服,不顾陈家兄弟的气愤抬腿就往外走。 “你别走——!”陈静松几乎冲了出去,被静楠一把拉住。眼看着高焕跟在高彦身后走出门去。 看到他们二人也走了,鲁承意和鲁承竟兄弟也赶紧跟了出去。 “陈家两位哥哥,请息怒。不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静楠与静松一回头,看到被众人忽略的赵仲明从一旁走了过来。 “我相信陈先生,我大哥也相信陈先生。”赵仲明施然一礼后也离开了小厅。 小厅内只剩静楠和静松二人,静静的坐着,光线太远,看不清神色。空气似乎随着大家的离开也开始冷起来了。远远的阳光,似乎照不出温度。 “走吧,回去吧。”过了半晌,静楠看着面前冷掉的茶杯,淡淡的说道。 静松看了看静楠:“等等三娘吧,看她骑的那么欢快。有些事……还是不要影响到她吧。” “好。”静楠点点头。 第101章 期待 过了立冬,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冷下来。 自从上次马场事件之后,陈家的气氛渐渐微妙,三娘更是鲜少出门。 好不容易盼到了七岁的生辰,一向疼爱她的陈飞远也因为在大将军府忙碌而缺席,因此淡淡的过了。 不仅如此,静娈的两岁生辰陈飞远也没回来。 腊八节当天,杨素晓和三娘在粥棚前盼望了一天,陈飞远也只是在晚饭前后匆匆回来吃了几口八宝粥又匆匆离开。 下午的时候,赵仲针带着赵仲明二人兄弟在陈家粥棚前喝了两碗热粥,坐了一会时,可是见陈家两兄弟没有露面,三娘神色也是淡淡的,杨素晓又在场,便没有多说什么,略略坐了下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虽然日益靠近年节,但是整个京城都静悄悄的,不敢有一点过大的动静。 汴河边的彩棚都扎的悄无声息,烟火大会也临时取消,原因是淑贵妃龙胎不稳,受不得爆竹惊吓,每家每户只准自己家关起门来放爆竹,还只能在亥时之前,不然就拖去衙门重责。街上和靠近皇城的地方一律不准备闹出声响,不停的有官兵巡逻。 于是,勾栏瓦肆中都连忙取消了喜庆欢闹的项目,什么杂耍啊、百戏啊、弹唱啊等等热闹的项目,一律都取消了,甚至聚众多一点的地方都有官兵不时巡查。更别说骑马的了,城内不准跑马,外地的人进了京城全都要下马牵着走,马掌还要包起来,不能发出哒哒的声响。 一下子京城里人心惶惶,恨不得走在路上都不敢高声喧哗。若是在路上遇到熟人,也都微微一拱手、点头而过,不敢高声打招呼。 所以,即便像今天这样艳阳高照的晴朗冬日,三娘也没出门,只窝在家里写字、下棋、埋头剪窗花。 当静娈蹒跚着小步半走半跑的来到三娘的房间的时候,三娘正在剪一个年年有余的图样,细细的鳞片纹路,剪的三娘脖子疼、手疼。 “姐姐——”静娈一下子扑到三娘坐的暖床边上。 “小妹,你来看,姐姐剪的窗花。”三娘笑着招呼着静娈。 “窗花?”静娈睁着大眼睛看着。 “对啊,过年了,贴在窗户上,多好看,多喜庆。”三娘一边说着,一边踮脚对着窗户比着。奶娘敏芬看着连忙接过来,帮着将窗花放在窗户上比着:“四姐儿快看,就是这样贴在窗户上,好不好看呀?”。 “好看,好看,娈儿要!”静娈高兴的跳起来拍着手。 “那可不能要哦,这些要贴着,过年才喜庆呢。”三娘笑着说道。 “过年?”静娈歪着头,“过年,父亲回来吗?” 三娘看到静娈一脸的期盼,说道:“父亲一定会回来的。” “父亲回来哦父亲回来哦……哈哈……回来咯……”静娈拍着手笑着叫着,开心的不行。三娘和奶娘敏芬、阿英也跟着笑起来。 “发生了何事?”杨素晓听到楼下的欢笑一路从楼上跑了下来,带着丁香和兰芝就进了三娘的房门。 看到杨素晓,三娘在前面微微一福,敏芬和阿英在后面也是福着,静娈看到三娘她们的样子,也歪歪倒倒的捏着福,连忙让阿英扶着,险些摔倒。 杨素晓偷偷一笑,将静娈抱上暖床,自己和三娘也坐在了暖床上,看着三娘的窗花说道:“现在官家的龙胎正是着紧的时候,吩咐了京城过年都不许喧哗、甚至取消了烟火大会,你们倒好,在这里呵呵的笑着,仔细一会子把官兵给招来了。” “母亲,哪里那么严重啊,我们也就是随便说笑,飞不出墙的。娈儿,你说是不是啊?”三娘一边回答着杨素晓的话,一边逗着静娈。 “父亲回来,开心!”静娈就笑着回答,小鼻子小眼睛挤在一起,满脸的高兴。 杨素晓一听,神色就暗淡了下来:“你父亲这些日子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成日里不回家,我心里也是不安的。” 三娘给杨素晓倒了杯茶,递过去,劝慰道:“父亲总是有道理的,过些时日忙完就好了。” 杨素晓喝了口茶,幽幽的说道:“我自是知道你父亲素来有分寸的,只是这次已经多长时间了。每次见他都是匆匆忙忙的,经常是深夜归来,就宿在书房,偶尔还有彻夜不归。我也是担心的很。”说完,拿着三娘的窗花细细端详,但是眼神却不在窗花上。 “母亲多虑了,父亲能有什么事呢?”三娘看出杨素晓的心思,又给她添了一杯热茶,说道:“父亲与大将军相交多年,相互扶持,许是最近事情太多。刚刚母亲还不是说,官家的龙胎正着紧,那朝堂上瞬息万变的,父亲又是负责的,定是为着朝堂、为着大将军操心劳力的。”说完,看到杨素晓的脸色稍稍有些回转,便接着说道:“唯一要让母亲惦记的,应该就是父亲的身体。不过父亲正值壮年,身体好着呢,下次回来,母亲煲点汤给父亲滋补一下也就好了,不必过虑。” 杨素晓一听,立马附和道:“对对,是要多预备一些。”于是转头对丁香交代:“丁香,家里的那些人参、首乌、石斛什么的都从库房拿出来,预备着,哪天飞远回来了就早早炖上。再有,叫采买的婆子留意一点,若有好的就多预备一点。” 刚刚交代完又转头对兰芝说:“兰芝,你去跟小厮交代一下,勤问着点,免得飞远回来我们还没预备好。” 丁香和兰芝应了就下去了。 “母亲,你就别紧张了。等龙胎生了就好了,若是个皇子,普天同庆的,自然一切都好起来了。”三娘拿着一张五福窗花比样子,笑着对杨素晓说着。 “夫人就放心吧,三姐儿说的是,一转年就好了。”敏芬在一旁添着炭盆一边跟着劝慰。 “还早呢,怎么也要二月里吧。”杨素晓没事也拿着窗花的样子比来比去,考虑剪个什么样子。 “没准会更早呢,不是说龙胎不太稳吗?正常算下来出了正月就该落地,照现在的情形,提前也不是没可能。没准过几天老爷就回来了。”阿英在静娈身边一边逗着她,一边看着不让她碰剪刀针线之类的,一边劝着杨素晓。 “说的也是,天定的命,又是天家的孩子,福气大着呢。”敏芬看到窗外阳光明媚,就抱了几件新做的棉袍子准备出去晒晒。 “你们啊,嘴可要严一些,仔细出去给旁人听了,说我们议论官家,那可是重罪。”杨素晓连忙叮嘱敏芬,“院子里就别说了,咱们院子小,左邻右舍的不清楚人品。” 敏芬连忙答应了,安安静静的出了房门。 杨素晓看了看敏芬,对三娘说:“三娘,你这屋里左右就一个奶娘,兰芝我也调教了很久了,回头就归你屋里了。她人是个好姑娘,家底清白,人又机灵,有时候比丁香还机敏些,嘴也严。”说完,慈爱的帮三娘把鬓角的碎头发整理了一下,顺手就把手放在她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说:“一晃,三娘都长成大姑娘了。这两年静娈太小,娘都没怎么顾及到你,你也辛苦了。” 三娘一边听她说,一边放下剪刀靠过去,趴在她身边抱着她的胳膊说道:“母亲,三娘不辛苦,母亲带妹妹才辛苦。你看妹妹长的多乖巧。” 母女两个一齐望向静娈,静娈玩了一早上已经有些困,正趴在小几边手里拿着个打秋千两眼犯迷糊,听到母亲和姐姐说道自己,抬头硬生生的挤出个微笑,然后又不由自主的要闭上眼睛、钓鱼一样的点着头。阿英连忙拿去她手里的玩具,轻轻一拨,将静娈抱紧怀里,轻轻的哄着。母女二人偷偷的抿着嘴笑起来,生怕吵醒了静娈。 等静娈彻底睡着了,杨素晓又搂着三娘轻轻的说着:“你看你,感觉你像静娈那么大小的时候就在昨天,这一转眼,身量也长开了、眉眼也长开了,牙都换了几颗了吧?照这个速度啊,明天一睁眼,都要长成大姑娘咯——” “母亲,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快嘛,我还不是一天一天长大的,都是母亲疼我,才长的这么好。”三娘靠着杨素晓的肩膀,确实觉得好像好久没有这样与母亲亲近了,之前这么亲近的时候,还是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生病的时候。“我还记得小时候生那场大病,要不是母亲没日没夜的照顾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过来。” “傻孩子,哪里有母亲不疼自己儿女的。”说完,继续搂着她,二人轻轻的摇晃,阳光从窗棂子里透过来,像是开了春一样,暖融融的。 母亲的怀抱比那阳光更温暖。三娘静静的想。 屋子里,杨素晓搂着三娘,三娘靠着杨素晓,静娈在二人面前甜甜的睡着觉。 三娘真希望时间就定格在这样的时刻,永远,永远。 第102章 婶娘 年节,静悄悄的过着。没有爆竹、没有花灯、没有百戏、没有锣鼓,就好像年节悄悄被忽略了一般。 今年也出乎意料的暖冬,京城一场雪都没下。太阳始终暖洋洋的照着,恍惚觉得春天已经来了,就好像冬天被人忽略了一般。 又到了元宵节,很多人不愿意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完了年,于是都偷偷在家里关着门饮酒庆祝、击掌跳舞作乐。 包括大将军,也不愿意就这样悄悄的过了年,但是,碍着官家又不能喧闹、大肆聚会,于是就叫了一众门客和几个亲信都带着家眷,在马场赛马博彩。 主意一出,众人都说妙。第一,马场远离京城,在郊区,不会吵到皇城;第二,马场不是石板路,跑起来不会哒哒作响;第三,宴席为主,赏花为次,骑马为辅,博彩助兴。——又聚了热闹,还可以赏花、博彩得趣,真是顶好的办法。 陈飞远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元宵节这天早上,陈飞远没敢叫马车,叫了几顶软轿带着全家到了大将军的马场。轿夫脚力有限,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人几乎都到了。 三娘放眼看去,除了大将军家,高彦兄妹一家、范世谨一家、之前与范世谨一道的胖子王启康一家、朱明希一家都来了,还有一些并不认识的人也来来往往的打着招呼。 男人们及各家的公子都去了正厅,夫人家眷们都来到偏厅休息。虽说是偏厅,也面对马场,可将马场内情形看的一清二楚。天冷,于是门口挂着竹帘,竹帘内一半吊着棉帘。加上外面阳光明媚,虽然是半敞着的厅,却也暖烘烘的。 自杨素晓带着三娘和静娈进入偏厅后,气氛就怪怪的。 先是几位世家的夫人略带嫌弃的眼神,再是静婉与胖子的老婆略带嘲讽的眼神,接着是高焕及几个小姐妹们略带攻击的眼神——想来,刚刚这里,已经有人拉拢过阵营了。 三娘看向杨素晓,发现杨素晓神色淡淡、气定神闲,于是更加放心,跟着杨素晓向座位走去。 刚刚落座,静婉就款款而来。她穿着一身深玫瑰色金线穿花梅花袍子,配水红色绣五彩蝴蝶比甲,头发全部束起来满头珠光宝气的,一副新妇的模样。走近了也不行礼,一屁股坐下,看也不看杨素晓的说道:“不知道静婉这会是随着夫家称呼您一声嫂嫂,还是该继续喊您一声婶娘呢?” 杨素晓笑了笑:“范家弟妹说笑了。” “哎呦,那怎么敢当呢?”静婉笑着扶了下发髻,发髻间一支金灿灿的镂金梅花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一同摇摆起来。“说起来还是婶娘的情分,我才可以嫁给范郎。如今他待我还是真好呢,我要多谢婶娘了。”说完略略欠身,捂着嘴巴淡淡的笑起来。 杨素晓听出其中深意,便淡淡的说道:“那都是你自己修来的福份,我也没做什么,要谢,还是要多谢大将军赐婚,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荣耀,得之不易,你可要珍惜。” “那是自然,多谢婶娘提醒。”静婉神情冷了下来。 “既然你还称我一声婶娘,那我就多嘱咐一句:既入了范家的门,你自当多多惜福。范相公待你好,你务必谨言慎行、孝敬婆母、管家教子,处处周全些才好。”杨素晓话里有话,处处提醒她一进门上有婆母、下有儿女,需得谨慎做人。 静婉就算再蠢笨,杨素晓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也听出来了,扔下一句:“多谢婶娘教导!”就气鼓鼓的走了。 杨素晓并不理会,依旧抱着暖炉、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第103章 继母 过了一会有人通报:大将军夫人高氏来了。然后就见一行人蜿蜒迤逦的走来。 走在正中间的高氏今天没有穿朝服,只穿了深红色缎面带金丝线穿花绣八宝纹的袍子,领口和袖口一圈白狐狸毛显得富贵非常;由着是元宵,头上只带着一枚金箔做的闹蛾和几枚简单的金簪,耳下吊着一对掐丝梅花配红玛瑙耳坠,衬的脸上的笑容格外亲切。 高氏到了大家就准备入席。人数不算特别多,却也分为两桌,一桌是世家夫人、一桌是门客家眷,中间用薄纱隔开着。 落座之后,三娘用余光看到高焕趾高气昂的看了自己几眼,便也低眉顺眼的并不理会,埋头吃着饭。 杨素晓近旁坐着王启康夫人李氏及五岁的女儿王宝珠、陈静婉和范家四岁小女儿范桂芝、以及一些三娘不相熟识的夫人及女眷。杨素晓不太愿意讲话,就带着三娘静静的吃着东西。 李氏和静婉就小声的说笑着什么。 过了一会,范桂芝就踩着椅子爬上了桌子,唬的众人一跳,连忙有丫鬟婆子过来相扶。静婉微怒,在一边招呼着,伸手小心护着,一边小声的说着:“芝姐儿,快下来,仔细摔着。” “不要你管!”小桂芝拧着脖子看着她,还一边不领情的扒拉着她的手:“你别碰我,我要吃那个!” “那母亲夹给你可好?快坐下,在外面吃饭没了规矩。”静婉拧着眉头说道。 小桂芝看到她皱着眉头似乎要生气,突然说道:“叫父亲打你!打死你!” 静婉气的一下站起来,跳着脚低声说道:“浑说什么?!” “你又不是我母亲!”小桂芝并不退让,“你不好,叫父亲打你!打死你!”小娃娃的声音又尖又细,震的两桌都听到了,连高氏都侧过脸来。 一时间静婉下不来台,呆在那边又羞又恼,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身边的婆子丫鬟见状连忙跑去找范世谨,剩静婉孤零零的。 李氏一看,连忙帮着招呼:“奶娘呢?奶娘死了吗?还不赶紧把芝姐儿抱出去,仔细惊了隔壁桌的夫人们。”奶娘忙不迭的把桂芝抱了出去,孩子一路被抱走还一路尖叫,奶娘也不敢捂嘴,只一路快跑。另有丫跑去正厅与范世谨说去了。 一时间桌子上的人随都不悦,却也不好说什么,都不出声各自低着头。 隔壁桌却传来嗤笑声,朱明希的八姐朱锦芃不耐烦的说道:“吃个饭都不安宁,吵死人。”朱夫人连忙扯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低声些。 高焕见到了,便声音不高不低的劝说:“八姐姐别烦,都是些小门子的,不懂礼数也正常,别跟她们计较。”高夫人淡淡的阻止:“焕儿,不得无礼。大家都是你姑母的客人。”“那也没由得扰了姑母吃饭的兴致吧。”高焕依旧一副娴静的模样申辩道。 高氏原本低着眼睛,用余光看着那边一桌的动静,也微微的皱着眉,心下不悦。听到这些,马上颜色一改,一脸笑意的说道:“不妨事不妨事,小孩子家的,陈氏年纪小还是个继母,以后多多管教也就好了。还望各位不要见怪,别怪我安排不周的才好,不然,我可就要羞愧死了。来来来,敬大家一杯,算赔罪。”说完笑盈盈的端起酒杯。 众人听此话也不好再有微词,纷纷举杯。 陈静婉听到这些,随是为着她讲话,却又故意说出小小年纪做人继母的事情,顿时又羞又恼,眼泪如珠,借故更衣离了席。 风波过后,三娘这桌的人就像什么都发生过一样,一团和气,各自桌上各自热闹着,什么李氏、张氏、崔氏的称着,不过大家看杨素晓的眼神却也有些变化。 第104章 园子 女眷这边吃过饭、上了茶。正厅还在客客气气的喝着酒。 略坐了一会之后,高氏就招呼女眷们去后面园子走走,说是把将军府新得的花都搬到了后面的园子,用棚子捂着,一些早春的花、甚至是仲春的花,现在都开好了。 一众女眷前簇后拥的跟着高氏去了园子。 穿过马场偏厅的圆门,劈面一座耸天的假山,四面围绕着各式石块,像屏风一样挡住了里面的风光。四周山石中有一条小道,迂回蜿蜒,只够两人并行。走在其中,只见周围白石崚嶒,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走到最后几步的时候,藤蔓植物竟绕梁而生,萦砌盘阶,郁郁葱葱,有一种忽而入春的感觉。 穿过小道,豁然开朗,众人皆惊呼:一个马场的园子竟然这样精致大方。 院子的墙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玲珑木板区隔,木板上刻着梅兰竹菊、江河山水等雅致而灵动。亭台楼阁、水榭鱼池、回廊拱桥一个不差。虽然现在正月里天寒地冻,却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摆满了鲜花——芍药、牡丹、茶花,无不绚丽多姿、五彩绮丽,好一幅春回大地的画卷! 三娘虽来自现代,这会心里却也忍不住要夸赞一番。 世家夫人们,自然走在前面,根本不屑与后面的人走在一起,所以,自然而然的分成了两个队伍,高氏带着世家夫人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众小姐,再后面是杨素晓这样的门客女眷。大家各自走着,渐渐散开。 三娘与杨素晓走在后面一队的队伍最末,不想与人相争,于是慢慢走的慢慢的欣赏,母女二人偶尔也低头说着话。 刚穿过鱼池回廊,就听到前面亭子里有人在横眉冷眼的说着话:“真是没见过世面,一路上这样大呼小叫的,真真是配不上这园子的景致。” “诶,我说朱八姐,大家都逛园子,都是将军夫人的客人,为何你逛得,我却赞叹不得?”一旁一个姓崔的女眷与朱锦清争执起来。 朱八姐?三娘差点笑出声来,可惜他们并没有听过《西游记》,否则恐那八姐也是不愿意的。于是就来了兴致,侧耳听着二人的争执。 “是啊,你是赞叹,那就写成诗、着成册,没来由的乌鸦一般叫唤,秽气!”说完,甩着帕子出了亭子。 “你们听听,这还是大家的小姐的做派吗?真真是粗鄙不堪!”崔氏在一旁义愤填膺。李氏拉着她示意她不要将事情闹大,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崔氏这才作罢,但也鼓着腮帮子气不能顺的样子。 眼下的情形,,三娘也觉得逛园子实在是件无趣的事情,便不想继续呆着看她们各个乌头鸡眼的,于是与杨素晓往回走去。 走着走着,就快要走到门口的山石小路了,突听的一旁石头的角落与木板屏风后面有低低的哭声传来。 三娘与杨素晓相视一眼,正准备离开,就听到哭声说着:“……我哪里管的了她,婆母成日里总当着她说我的不是,还不时窜着你来打我,我,我一个做后娘的,你叫我如何去管?”“你还嘴硬了?攀扯母亲做甚?!明明是你带着芝姐儿丢了人,我本来最近就被你二叔抢去了风头,现在你倒好,还在这里拆墙角,你们陈家人真是齐心啊,你现在到底还是顾着你们陈家!” 原来是范世谨与陈静婉夫妇二人。 杨素晓与三娘听到说道陈家,不由得停下脚步,就相顾左右无人,站在旁边的鱼池边佯装看鱼,静静的听着。 第105章 听墙 范世谨与陈静婉的交谈仍在继续,只是越来越激烈。 “我哪里知道我二叔在做些什么?我也真不知道他在针对你。”陈静婉呜咽着嗓子说道:“自从嫁了你,我连娘家都没回过几次。况且,我素与他们家不和,怎么可能舍了自家官人去帮他?”说道这里,有些停顿,范世谨也没有步步相逼。 可惜接下来的话,陈静婉真的不该再说。只听她哭了一会继续说道:“再有,我也不愿意在人前丢人啊,可是,可是芝姐儿她……” “你给我闭嘴!哭什么哭?真晦气!”一说起芝姐儿,范世谨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说着:“当初我娶你是见你娴静纯良,你现在倒好,家,家里管不好,儿女,儿女教育的一塌糊涂,还帮着娘家来羞辱我。你虽说不常回家,难道不回家就不知道家里的事情了?就算你们两家再怎么不融洽,好歹是一个祖上的、一笔写出的陈家,我怎么知道你们如何打算的?娶了你,我算是瞎了眼!” 陈静婉已经被气昏了头,不管不顾的说着:“你!你!当初若不是你苦求大将军,我哪里用去你家受气?婆母存心刁难,儿女不服管教,连下人都要骑在我头上,你可有说过一句?你问问良心!” “哼哼,果然说出了心里话,你就想着那魏家的小子,对我心存不满,所以就帮着娘家算计我?哼!我算是懂了!你、你、你居然是这样恶毒的妇人!!冤孽啊、冤孽!算我范世谨聪明一世,却瞎了眼睛——” “你、你、你……呜呜呜……” 听声音,范世谨说着说着似乎拂袖而去,越走越远了,留陈静婉一个人留在原地隐隐的哭着。 杨素晓听到这些,心下不忍,想走过去安慰一下,不想被三娘一把挽住胳膊,往另一边去了。 “三娘,为何不让母亲过去?”走进了清幽的小道,杨素晓见四下无人低声的问着。 “母亲觉得去了会如何?”三娘不答反问。 “自然是与静婉说清楚,安慰她一下。——唉,她也是可怜的,婆母不淑、儿女桀骜,日子也算过的苦的……”说着,眼睛里轻轻的泛着泪光。 “可是母亲过去了,静婉可会领情?”杨素晓被三娘问的一愣,看向三娘,三娘轻轻的扶着她的胳膊边走边继续说道:“想当日在大相国寺,母亲也是好言相劝,完全是一番慈母之心待她,可她呢?可有半点感恩之心?——换来的全都是猜忌与污蔑。母亲可是忘记了?” 杨素晓细细想来,静婉那孩子,却是那心思太活泛之人,但凡是有点什么,一定按照自己的意思曲解。唉,也罢。各人自有天命,旁人帮不到半点。 “还是你看的通透。唉,走吧——”杨素晓拍拍三娘挽着她的手,母女二人往偏厅走去。 远远的,另有一人将一切看在眼里。 虽然她没有听到墙内的人讲的是什么,但是却看到范世谨怒气冲冲的走掉,三娘母女隔墙倾听,不难猜出墙内就是陈静婉。又看到杨素晓目泛泪光似想相劝,却被三娘扯走。于是,事情一目了然。 她对着众人举起杯,放到唇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一齐饮下。 众人背对着发生的一切,面朝着举杯的高氏,也欢饮一杯,却不知道背后发生着什么。 这时候,正厅派人传话来了,说马场准备赛马球了,叫女眷们都去偏厅观战。于是,心情颇好的高氏笑盈盈的往回走,众人也都跟着陆陆续续的回去了。 第106章 暗流 马场上几个少年意气风发,世家养的马球队也不甘示弱,极尽努力展现,生怕落于人后。往日里锣鼓喧天的助威声,已被簌簌的旗风替代,两个方阵的旗手都舞着大旗,飒飒起风。远远看去阵势庄严,不输锣鼓,却另有一番气派。 正厅上,一众人围坐在大将军左右,大将军淡淡微笑的看着场上,时不时与众人讲着话。这时只见一身墨蓝色骑服的赵仲针骑着马,冲出重围、快速过人、挥杆、翻身一个反手抢到球,带球过人、急速飞奔、抡起球杆、击球进门,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众人击掌称好、不住夸奖道:“少将军年少有为啊”“少将军文武双全……”“好球好球,好个毓朗少年……” 大将军并不自谦,而是笑眯眯的敬了大家一杯茶,待众人饮下之后,就接着说道:“犬子前些年少不更事、顽劣不堪,行为不检、到处惹是生非,我这个作父亲的也是十分头疼。不知怎的,这几年忽然转了性子,或是长大了些吧,文治武功,似乎略有些可期。” 众人此时自当一场奉承不用细说。 大将军也懒得一一听完,也不多言语,继续看向场上。只见身穿鼠灰色长袍束着湛蓝色襻膊的陈静楠、陈静松兄弟二人陪在赵仲针左右,三人配合默契,左突右进、合力齐心,瞬间就将对手甩在身后,旋即又进一球。便转头向陈鸿说道:“飞远啊,这些年犬子有所成也与你脱不开关系,来来来,刚刚吃饭离的远,这会以茶当酒敬你一杯。” 陈飞远赶紧端杯起身,拱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是大公子心地纯善、为人勤勉、才思敏捷,陈某不敢居功。” 大将军大手一挥:“飞远不必自谦,我自是知道的,自从前年我儿认识了你,与你两个儿子时常一处,那转变不是一点半点。且他时常与你请教、与你家公子切磋,文章上的进步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你那两个公子都是好的,不似那些纨绔的,可以深交。快,把茶饮了吧,我这好话都快把嘴巴说干了。”说完哈哈笑起来,又将茶杯举的更高。 陈飞远连忙双手将茶杯举过头顶,然后再一饮而尽。 大将军满脸笑意示意他坐下,继续看着场上的情况。 陈飞远一身冷汗的坐下,瞬间觉得无数目光朝自己射来。 范世谨自是不必说,这一段时间就因为陈飞远抢了他许多差事,他就没有给过陈飞远好脸色。再加上今天芝姐儿一事,更是恨上了陈家,此刻根本不会有什么好颜色。 高氏的兄长高玉珏和太常院判院朱偲之此刻也脸色不虞,那句“纨绔”明显就是说他们的儿子,踩着自己的儿子夸别人,谁也都是心下不悦的,于是看向陈飞远的目光也是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 赵仲明坐在大将军身侧,看着父亲如此明显的夸奖大哥,心中自是万般滋味,眼神渐渐暗淡。听到提及陈飞远,便转脸看过去,眼神里又似有光彩升起来。但转眼顺着父亲的眼神看到马场上身姿矫健、一脸明艳的赵仲针,又落寞起来——大哥永远都是这样光彩夺目的,而自己永远藏在他的阴影里,父亲未必看的到。 随着一阵叫好声响起,一场比赛已经结束。赵仲针带领的大将军队赢了高彦、高焕兄妹及朱明希带领的世家队。 赵仲针神采奕奕走进偏厅,后面跟着一脸无所谓的高彦、低头丧气的高焕、眼神恳切的朱明希,以及跟在最后的神色淡然的陈家兄弟。赵仲针对着正厅内一个抱拳,众人的夸奖又如潮水涌来。 第107章 涌动 就在屋内众人交口相赞赵仲针的时候,高玉珏在一旁看到高彦、高焕垂头丧气,本来就因为刚刚陈鸿的事情心下不顺,看到眼前的情形,更是心生怨愤,便冷嘲热讽道:“贤外甥,赶快谢谢你父亲门客——陈鸿陈先生吧,刚刚大将军还在替你感谢他,说你跟他知理明义,说你与他家公子相交甚欢、齐头并进。不似与我儿一般,顽劣不堪。” 大将军也不阻拦,只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然后便看向赵仲针。 赵仲针自然听出话里有话,便一个拱手说道:“多谢舅父提醒。彦大哥永远是我好兄弟、以后必是国家栋梁,舅父请勿这样妄自菲薄。仲针也不过一时得意,还需要各位长辈一一提点。彦大哥聪慧过人,来日方长,且有仲针追不及的时候。”说完回头看像高彦,一抱拳:“到时候还希望彦大哥手下留情、多多提携的好。” 高彦一听,一脸得色,微微一拱手:“好说好说!”高玉珏脸色也稍有缓和。 赵仲针又走到座位前,拿起茶杯,走到陈飞远面前,深深一揖:“仲针多谢陈先生。”又一转身:“多谢陈家二位兄弟。”然后并不多言,只将酒杯高高举起,一饮而尽。 陈家父子三人也抱拳还礼,口中说着不敢不敢、一饮而尽。 大将军这时候才露出笑容,看向赵仲针,心下默默点头。 偏厅里高氏也轻轻松了一口气,心想:“大哥儿也算是长大了,总归与少时不同,有点样子了。” 此时高焕也回到了偏厅,坐到了高氏身侧,歪着身子拉着高氏的衣袖撒着娇:“姑母好生偏心,把大哥哥教的那样好,我和哥哥联手都赶不上了。” 高氏拍着她的手说道:“你这丫头,我心疼都来不及,哪里偏心了?”说完一脸疼爱的哈哈笑着。 高氏另一侧,长女赵嘉馨一向内秀娴静,不善言辞,此次也被她们姑侄二人逗笑了。 高氏一看便接着对高焕说道:“你看,你大姐姐都笑话你了。要说偏心啊,她才是呢,连马都上不去,一点我的风范都没有。” “那是,夫人骑射俱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当年可是皇后娘娘亲手教成,叱咤马场,让我们羡慕了很久呢。”朱判院夫人连忙抓紧机会拍着马屁。 “可不是,当年嫂嫂马上的英姿,我还记忆尤新呢。”高玉珏的夫人也紧紧的跟着。 “是呀姑母,焕儿也是您的悉心教导下才识得骑射,可是学了这么久,却一点皮毛也都没学上,以后还要向姑母多多请教。”高焕继续一副小女儿撒娇状,非常适时机的买着乖。 “焕儿妹妹好福气啊,有将军夫人亲自教导,像我们就惨了,只能简单骑骑马而已。”朱锦清一脸羡慕的说着,说完,又看向三娘她们这边,继续说道:“不过呢,我们也算是沾着将军夫人的福,只怕是有些人啊,挤破了头也要来沾点光呢,可惜啊,挤进来又如何?小心福薄承受不起——” 说完,世家那边传来一片偷偷的笑声和鄙夷的目光。 杨素晓和三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其他的家眷面子都觉得挂不住,逐渐坐不住了,陆陆续续的离了场有的赏花去了,有的直接回家。 看到三娘和杨素晓神态自若,高焕喝了一口茶,慢慢的转身对朱锦清说道:“八姐姐可别这样说,我那大哥哥可着紧陈家那个小娘子了,上次还是因为她才跟你弟弟……哎呀,我浑说些什么啊,喝茶喝茶,姑母的茶真好!” 一句话,朱锦清和高氏都侧目看向三娘,只是朱锦清眼神里是愤恨,而高氏眼神里看不出什么,却让人觉得这艳阳高照的天气里似乎有北风吹过。 第108章 棋子 这一边高氏和朱锦清自然不悦,那一旁,已经重新洗过脸的陈静婉此刻根本没有心情看她们斗法似的聊天,心思完全都在中午与范世谨的争吵上。越想越觉得自己凄凄惨惨,看到杨素晓她们坐在那边神态自若,就绞着帕子暗自生着闷气。 高氏眉毛一挑,一脸甜甜笑容的朝陈静婉说道:“范家陈娘子?你怎么一个人独坐的那样远啊?”看到陈静婉一脸茫然的看向她,就轻轻一招手:“来,快来离我近一点。” 陈静婉受宠若惊的连忙起身,走上了近前,轻轻福着,等着高氏后面的话。 “快别客气,来来来,在我旁边坐下。”高氏一指身旁的空席位,示意陈静婉坐下。 陈静婉谢过之后,就在众人的目光里轻轻坐下,大气都不敢出。 “大家都还不知道吧,这孩子是我做的媒,去年六月才出嫁的,嫁给那范家相公。”说完就捂着嘴呵呵的笑起来。 众人就七嘴八舌的称赞着高氏贤德仁爱,夸赞是一门好亲事。 陈静婉有苦说不出只能陪着笑脸,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酸楚。 “对了,当时你们成婚当日,我与大将军有事耽搁了没去成。唉,我这个媒人做的啊,都未能去观礼,你们说说,是不是该罚?”高氏面向众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不敢不敢,静婉还未曾拜谢大将军夫人成全,哪里敢怪您的不是。再者说,您和大将军当日也派了宫人来主礼。我和夫君都感激涕零,万死不足以为报!”静婉说完连忙起身深深一个福下去。 “快起来快起来!”高氏示意身边丫鬟云碧将静婉扶了起来,“快,抬头给我看看,你这新妇可有受委屈?” 陈静婉连忙整理了颜色抬头、笑盈盈的看着高氏。 高氏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旋即笑容又整个绽开:“快看看,之前只说是花容月貌,现在做了妇人,越发好看了。”说完,抬手将手上的红掐金丝玛瑙手镯取了下来递给丫鬟,说道:“这个玛瑙手镯虽没有多贵重,权当贺礼和赔罪,你可要收下,千万不要推辞。” 陈静婉眼见不能拒绝只能收下,当场戴上,谢恩。索性心下一横,大声的说道:“静婉出身寒微,年轻不懂事,以后若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望夫人多多提携。” “看你说的,我自是护着你的。况且,你哪里出身寒微呢,你祖父当年要不是突发恶症可差点就拜相了呢,只是可怜了你父亲与你二叔还小……”说完还拿帕子擦擦眼角,一副同情无限的表情,“以后可不要妄自菲薄了,你也算是清流世家,以后可要多多上进才好。” “多谢夫人抬爱,静婉定当安分进取、相夫教子,不负祖父清誉。”陈静婉这会还是很满意的,里子面子都很受用。 又过了一会,高氏借口乏了,告别了众人离向后面的厢房走去。 贴身丫鬟云碧在走远了之后低低的问道:“夫人,恕奴婢多言,您什么身份啊,何必去抬举一个小小范家妇人?况且之前大将军不是也说范相公不可用吗?” 高氏并不着急回答,而是问道:“你觉得陈鸿陈相公如何?” “陈相公近来颇受大将军赏识,每次都夸不绝口的,想来是可用的。” 高氏摇摇头:“我总感觉那陈相公并不是我们一条心的,他有才华并不是一天两天,为何最近才显得格外出众?而之前,十三郎邀他他总有各种理由推拒,甚至还规劝过十三郎。现在为何突然这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与范家……?” “与高手对弈就是这样,棋,看不清楚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关键的地方必须有属于你的棋。” 云碧恍然。 第109章 雨夜 自腊月以来,天气一直好的好似春日一般,可是出了正月,却突然一场雨连着一场雪的,下的天寒地冻。 没过多久,皇宫里传来消息——淑贵妃生了。 只是,是个公主。 全国上下一点喜庆的气氛也没有,官家的儿子梦又一次破灭了。官家也深受打击,一连几天没有上朝。 好不容易缓了十来天,甫一上朝,立储之事又被提起,官家被范镇等人气到吐血,吓的众人连忙将官家送回去叫来太医好好诊治。 朝野上下,一片人心惶惶。整个京城气氛也十分压抑。 陈飞远独自站在书房内,掀起棉窗帘,一阵寒意袭来。他透过黑暗看着楼角下的竹子在初春乍暖还寒的冷雨中摇曳生长,飒飒生风,不由得心生倦意: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他和包公、欧阳公、魏巍为首这一帮人到底花了多少力气,没人知道;淑贵妃所谓的胎气不稳,受不得惊吓,所有的证据也都指向大将军。 终于,他的手也不干净了。终于,他也做了那样他所不喜的人了。 只是所幸,有惊无险,孩子在众目睽睽下顺利诞生,但是一个女娃终是没有办法承载国家之重。 官家这一次,又气愤又失望,再被那些人逼着,吐了血,身体终究还是亏了。 可是,除开了大将军,放眼望去,皇家众多子嗣中,庸庸碌碌者居多,真正有才华能辅助国运的并没有。 社稷无人可托,狼子野心若揭——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今日他也问了包拯这个问题,社稷可托谁? 包拯给他的回答是:至少是个正直、无私的人,才不负官家仁爱之名。 官家还会有孩子吗?马上知天命的年纪,又拖着病体。就算有,还有机会帮他排除奸佞吗?小小年纪是否有可能担起重任? 陈飞远真的不敢想,想一下都觉得外面的雨直直的下进心里——雨夜行路,不见去路,不见归途。 同样在这雨夜里觉得倦怠的还有大将军。 他退去了下人,一个人坐在书房,歪靠在塌上,裹着皮袍子,烤着炭盆,却还是觉得寒意四起。 官家的心意这一次再明显不过了,他赵忠实,终不过是个外人,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是官家心里的那个人选。 这么多年了,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就像坠落在万丈深渊中,黑暗、孤独、寒冷,整个人瑟瑟发抖的萎缩在一起,恐惧紧紧袭来。只是,他已经不是那个孩童了,会哭着祈求温暖,会因为一点点施舍的情感而感激。他的心,就像门口的石狮,坚硬而冰冷。 是的,筠娘一点也没说错,如果不去争取,那么根本没希望。 赵忠实喝了一口冷茶,想着这次的计划。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那个孩子还是安然出生了,明明那么多意外、明明那么多人手,可是还是出生了。 还好是个公主,还好还好。 他闭上眼睛,适应着内心的恐惧与孤独,所有这样的事情他都不想再经历了。 他也曾是个单纯的少年,他也曾真正关爱过那些弟弟妹妹,可是,结果呢?自己反而被耻笑、被抛弃、被伤害的更深,血淋淋的站在偌大的宫殿里让每个人都能刮上一刀。 虽然每次做完这些,他还是会深深的自责;看到那些小小的生命离开,他还是会痛哭流涕;但是,那也只是他最后的尊严与出路。 什么才是让人失望的?是自己还是那些人?他早已分不清了,就像那个石狮,分不清这冷的是雨还是夜。 第110章 安排 春雨缠绵的春天,就在各自阴霾的气氛中过去了。 就连科考都没有激起一点水花,平淡无奇的过去了。 立了夏之后,忽然风波乍起——官家与包拯赌起气来。 这个事情传到三娘耳朵里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了,三娘还是忍不住要笑。 官家因为立嗣的事情,对包拯已然一忍再忍了,包拯又连着弹劾了他的两届三司使,官家索性让他去做三司使,省的他啰嗦。而后是包拯一再推辞,官家却一道一道的指令下来,让人推辞不得。 当然,民间已经把整个故事都编的很完整了,绘声绘色的描写着包拯如何黑着脸、官家如何气的吹着胡子。 兰芝笑着将故事讲给三娘的时候,三娘也听的津津有味。 不过等笑过之后,三娘担心起来。包拯素来刚正不阿,抨击之事自然事出有因;为何连着两个三司使都有过错偏偏让他捉到?或许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吧。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等包拯当上三司使之后,以“蹊田夺牛”为首的流言就散播开来,一波一波的传着。包拯就成了以公谋私、自私自利之人。 所谓捧杀,不过也就是杀人不见血而已。 三娘看向陈飞远的房间,这显然就是大将军一派做的反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被牵连。 接下来的日子就这样静如流水的过着,三娘每日里绣花、练字、陪静娈玩耍、陪杨素晓聊天,静楠静松也不见异常的上学下学、陪三娘练字读书、陪杨素晓吃饭聊天。 赵仲针下过两次帖子,都被静楠找借口推辞了;陈飞远有两次夜不归宿,还有一些时候是睡在书房,人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中秋这天,一轮明亮的月亮早早的升至了半空。陈飞远难得的在家吃饭,杨素晓同样将饭摆在了院里。 只是饭桌上,陈家气氛凝重,没有人讲话,连平时爱说笑的静松也不怎么开口,只有静娈时不时的说着什么、杨素晓低声的答着。 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陈飞远开了口:“泰山大人再开春就有六十了吧?” 杨素晓一愣,停下筷子,看着陈飞远说道:“父亲生辰在夏天,还早。” “之前就说过想回去看望他老人家,估计今年我是没办法离开了,你赶在冬天之前带孩子们一起回去给岳丈祝个寿吧。早点回去,多呆些时日,你也回去看看岳母。你们都好久没见面了。” 说起父亲母亲,杨素晓都红了眼眶:“自打生了三娘、母亲来看过我一次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了。” 陈飞远点点头:“是很久了。你安排下,早点出发吧。” 静楠静松一直默默的吃着饭,听到“早点出发”,便相视一眼,继而又埋头吃饭。 “四个孩子都回去吗?”杨素晓有些为难,她一个妇人,带着四个孩子,静娈才两岁多,千里迢迢的路程,确实不好办。 “都去吧,你先整理好行李,其他的交给我来办。”陈飞远的态度坚定。 “年节呢?我们不在如何是好?”杨素晓担心陈飞远。 “我争取年前赶回去,我们在京兆过年吧,到时候就只怕是要叨扰岳丈一家了。”陈飞远似乎将一切都盘算好了。 “父亲,那学业……”静松熬不住开了口。 “你外祖那边开着学堂,本身又是大儒,难道你短了你的学业?回去了正好让外祖考证一下你的三脚猫课程。”静松还没说完陈飞远就打断了,然后他又转脸对静楠说道:“静楠啊,你学业向来不错,这次趁着机会跟外祖好好讨教一番,争取明年科考有所建树。” 静楠静松点头称是。 “再有,夫人,若是女儿家的学堂,让三娘正好去听听,她底子不错,别被我耽误了。” 杨素晓称是。 第111章 出发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陈家就忙碌起来。对外都只说是为了杨老先生的六十大寿与静楠的学业,杨素晓带孩子们回京兆府娘家。 可是三娘却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陈飞远怕是在躲什么吧。很像现代人的裸官,老婆孩子都去了外地,自己才了无牵挂,做些违心的事情也会顺手些。 好像自从上次公主之事之后,陈飞远就有些不一样了。也许真的是谋划些什么,只是三娘看不透。 静楠和静松也一度相当沉默,两个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但在杨素晓面前却看不出什么非常。 杨素晓则是异常的忙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要打点清楚,去的人多不说,还要考虑春夏秋冬四季变换、四个孩子的身量变化、奶娘丫鬟配置人选等等,忙的焦头烂额,连嘴角都生了几个水泡。 所以,当陈静婉来的时候,杨素晓还捂着嘴没办法见人。 陈静婉依旧穿着一身锦衣、带着几支金钗招摇而来,来了就满屋子的乱看。见到有下人在收拾箱笼,也恨不得过去看两眼。 当在厅上见到杨素晓的时候,她连忙问道:“嫂嫂,我相公听说你们要去京兆,特叫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如果有用的到的地方定要跟我讲,千万别见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仍旧不停的看着外面忙碌的众人,一副恨不得看穿动机的模样。 杨素晓心说,就算作为一个眼线,也未免太明显了吧,就淡淡的说着:“范家弟妹客气了,明年五月,我父亲六十大寿,多年没回去也是要回去看看才好。再有,楠哥明后年就可以科考了,回去找点学究好好指导一下,免得步了他父亲的后尘。该有功名还是有个功名的好。” “那嫂嫂可定了什么时候回来?”陈静婉步步紧逼。 “哟,那可不好说呢,楠哥出息就明年回来,楠哥要是还不成,多住两年也是有可能的。反正飞远现在一心帮扶大将军,也都顾不上家,让他自己忙去吧。我也顾不了两头,你说是吧。”杨素晓有些心不在焉,并不想过多搭理她。 “嫂嫂说的也是呢,你自管去忙,我家相公也说了,我们亲戚、同门的自然也会帮着照看的。”说完,陈静婉向西院看了几眼。 杨素晓因想着早点把她打发了,并未发觉,只略略一点头:“有劳弟妹和范相公操心了,飞远应该也应付的来。”说完就借口事情太多,安排送客了。 就这样杨素晓一面应付着一波一波来打探消息的人,一面急赶慢赶,最终还是没赶到立冬之前离开。于是选了十月初五,天高气爽的一天出发。出发的时候,行李足足带了三大车,就像要把家搬过去。 三娘和杨素晓、静姝与两位奶娘坐在第一辆马车内,丁香和兰芝坐在门口。三娘撩开窗帘,看到陈飞远特地告了假,骑着马陪着马车走着,静楠和静松骑马跟在他身后,一旁一队五六个骑马的精壮汉子是陈飞远特地雇来护送的。领头的人称胡大,为人豪爽,隐约间听到似是魏巍推荐。再加上几个小厮与家丁、婆妇,一行人就往城外走去。 出城时,天色正好,天蓝的就像洗过一般,一丝云朵也没有;道路旁边的银杏与柳树还没有落完,金黄色的树叶在阳光下一树一树的灿烂着;远处的护城河安静的没有一点波澜,一面蓝色宝石镜子一般;灰白色的城墙倒映在水面,与蓝色天、金色的树、远处朱红色或青色的瓦齐齐映在一起,复刻般,庄严又神圣。 三娘心里想着,这一去,也许很久不会回来了吧。如果陈飞远也能够全身而退,也许这辈子就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出发吧,一切会好起来的。三娘淡淡的笑起来。 第112章 告别 陈飞远出了城就不再送下去了,杨素晓带着孩子们与他告别。 “夫人,以后辛苦你了,你一个人要照顾自己、要管教好他们兄妹四人,多加约束、不要给岳父岳母添麻烦。”陈飞远对着杨素晓拱手一揖,郑重的托付道。 “飞远,我和孩子们你都放心,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杨素晓说着就要哭起来。“我没事,我没事,我处理完了就去找你们,放心吧。还有,别把自己累着啊。”陈飞远执着杨素晓的手,轻轻的拍着安慰。 陈飞远安慰了一会,转身对静楠说“楠儿,你已经十三岁了,是男子汉了,家里需要多照顾,母亲体弱、妹妹们年幼,你需要多多看顾大家,要做出大哥的风范。” “放心吧父亲,我会照顾母亲和妹妹们的。”静楠拱手说道。 “还有你的功课,我虽现在不主张你参加科举,但是也切莫放弃了功课。记得为父与你说的,等时局稳定、社稷兴盛,你还是可以参加科举、报效家国。切记,借着离的近,多与外祖、舅父学习,戒骄戒躁、隐忍好学,为父盼你日益精进。”陈飞远说完,眼中似有泪光,轻轻将手抚上静楠后背,却也不看他。 “儿子记住了,一定修身养性,待到时局稳定!”静楠目光坚定。 陈飞远点点头,继而对静松说着:“松儿,你也马上满十岁了,要帮助你大哥照顾母亲和妹妹们,多向大哥学习,性子需再沉稳些。去了外祖家,不要淘气,多多与外家兄弟姐妹相处,不可给母亲惹麻烦。” “孩儿记住了,孩儿已经长大了,请父亲放心。”静松也拱手朗声说道。 “嗯,是该长大些才好,要学会约束自己。”陈飞远满意的点点头,一转脸看到了三娘。 面对三娘,陈飞远不知道怎么交代,他总觉得三娘有一种生疏感,而且经常会让他觉得三娘似乎过早成熟了,一点也不像小孩子。 “三娘……”陈飞远还是开了口,但是开了口,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就望那样着三娘。在杨素晓看来,陈飞远只是慈父舍不得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儿而已,并不知道陈飞远内心的想法。 “父亲,女儿一定听母亲的话,与哥哥一起照顾母亲与娈儿。去了外祖家也与兄弟姐妹们好好相处,不让母亲劳心。”三娘望着陈飞远浅浅万福着说道。 “嗯,你素来早慧,我也不用交代你什么。到了外祖家,让母亲给你找个女子学堂,不要丢了根本。”陈飞远简单的说着。 “嗯,多谢父亲。嗯……父亲,”三娘停顿了一下,似有犹豫,眼波流转了一下,最终还是提了一口气,说了出来:“父亲,我们离开以后,你要多多照顾自己,万事小心。要记得母亲和我们不要什么流芳百世,只想一家团圆。” “说什么胡话!父亲岂是沽名钓誉之人?只是朝堂不定、社稷不兴,何以为家?”陈飞远皱着眉头说道。其实他懂,三娘懂得他的所求。只是,他不想也不能放弃现在所做的一切,因为这一切,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牵扯着已故的狄公、现在的包公欧阳公、还有为之努力的魏巍、以及那些已经努力很久的人。陈飞远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三娘将陈飞远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于是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深深一福:“那……父亲一定多多珍重。母亲和我们还等着你。” 静楠看着三娘和陈飞远的神色,也接着话说:“父亲一定多多珍重!”顺手将三娘轻轻一扯,示意她不要继续下去了,三娘看向大哥,轻轻点点头。 陈飞远不多说什么,向着胡大一拱手,便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马车才准备启程,一行人打马前来,引得滚滚尘土,陈飞远与静楠静松、三娘心内俱是一惊。 第113章 北风 马车才准备启程,一行人打马前来,引得滚滚尘土,陈飞远与静楠静松、三娘心内俱是一惊。 陈飞远看了一眼静楠和三娘,示意他们不要惊慌,自己便站到路口去迎接,站的像一颗挺拔的青松。 三娘和静楠静松对视一眼,也只在原地看向那一队人马。 走近了才看到一行大概有十来个人,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赵仲针。 静楠、静松和三娘三人交换着眼神——他们并没有通知赵仲针,可他为什么来了?难道是大将军?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个时候看到赵仲针已经下了马,却不似平日艳阳般的表情,一路黑着脸,浑身的气压低的吓人。 见到陈飞远,赵仲针还是一拱手:“陈先生,听说静楠与静松要离开,我……”不知道为什么赵仲针突然停顿下来,陈飞远一口气提着不敢出气。 “我……我……,我特来送行!”赵仲针一张脸涨的通红,说完这一句,自己也松了口,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即便他们都瞒着自己,即便他们都背弃了与自己的情谊,可是,自己却还是很想再见他们一面。 众人也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大将军安排来的。 “多谢赵小将军,那陈某先谢过了。犬子不才,有劳小将军惦念。”陈飞远抱拳,一脸风和日丽的说着。 静楠赶紧下马赶过来,抱拳说道:“多谢赵兄弟!” 赵仲针却一拳打在他肩膀:“要走也不跟我说一声,连个帖子也没有,不是今天听范相公说了,还不知要被你们瞒到几时!怎么,都不拿我当兄弟了?”说着,鼻子发酸,便扭头不看他们。 静楠听到“范相公”皱了下眉头,看了一眼陈飞远,陈飞远也正看向自己。转脸连忙向赵仲针解释道:“只去上些时日,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会不把你当兄弟?” “就是就是,只是去看望外祖,那边又没有京城好玩,难道还不回来?兴许去了就没趣回来了。免得你还惦记一场,你说是不是?”静松赶过来,把胳膊吊在赵仲针肩膀上,一副泼皮相。 “真的?”赵仲针脸色转晴。 “骗你干嘛。”静松一个白眼翻过去。 “那,那,那等你们回来我来城门接你们,给你们接风!”赵仲针瞬间心情好起来了。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说道这里,众人以为已经结束,但是赵仲针却还站在原地。 “那个、那个……”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还有何事?”静楠疑惑的问道。 “那个,那个,我,我……,我想……”赵仲针扭捏了半天,咬牙说了出来:“我想,还跟三、三妹妹道个别。” 陈飞远皱了眉头,杨素晓看向三娘,也觉得不是很合适。 三娘本来就掀着窗帘,看到这样的情形,就对着窗外朗声说道:“赵大公子,你心意我心领了,也非常感谢。不过不用刻意告别,就如哥哥们说的,我们不日就回来的。” 赵仲针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张精致的小脸,从马车窗口露了出来,甜甜的望着他笑着,他便不说什么了,只说了一句:“预祝夫人、妹妹一路平安!” 说完,对着陈飞远、静楠静松一抱拳,大步流星的走去,翻身上马、骑马远去。 待赵仲针走远以后,静楠对着陈飞远说道:“父亲,恐怕日后要多加小心范相公了。”“嗯,高氏已经与静婉勾结了,为父晓得。你们速速上路吧,别晚了时辰。”“是!” 说完,静楠与静松一揖,骑马与马车一起出发了。 三娘远远的看着陈飞远的背影,突然觉得风和日丽的天气起了北风。 第114章 蠢材 窗外的风忽然吹动了窗帘,陈静婉端起茶杯,看着高氏望着窗外微微出神,又转头看向范世谨。范世谨也顺着高氏的目光看向窗外。 陈静婉的茶杯轻轻落下的时候,高氏贴身的丫鬟云碧从门口匆匆进来,贴近身低低的说了几句什么。 高氏看了陈静婉和范世谨一眼,笑着说:“她们已经离开了。” 范世谨皱了下眉头:“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高氏说道:“我朝孝字当头、官家又仁义治国,有人会去尽孝,怎么可能阻拦?” 陈静婉连忙接话道:“那日我去探望,专程看了她们的行李家什,你猜怎的?那哪里是探亲,明明是搬家。我便问那陈家嫂嫂,她居然说要等他们家楠哥儿学业有成了再回来。这就是明摆了没有归期嘛。” “这……这就是任由陈飞远一人在这京城上蹿下跳?”范世谨眉头拧成了一团。 高氏听完,不多说话,喝了口茶,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若有似无的水痕,微微笑着说:“他陈飞远什么心思?大将军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就宫里发生的那点事情,我都看在眼里。”说完,站起身来,慢慢朝窗口走去,陈静婉和范世谨连忙起身陪在一起。 高氏走到窗口,也不看他们夫妇二人,只淡淡的说:“鸟儿要飞,自然是拦不住的;但是飞走的鸟儿,却未必就真的自由。先看看吧,我累了。有劳范相公、相公娘子。” 范世谨本来还想说什么,一听此言也不好说了,便带着陈静婉告辞走了。 待他们二人走远了,高氏淡淡的问刚刚那个丫鬟:“云碧,他们可看真切了?” 云碧连忙回复道:“回夫人,看的真真的,原本四架马车都出了城,大公子办完差还带着人马就急急的追过去了。” “还带着人马?”高氏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云碧。 “是的,都带着呢,一行六人。”云碧不敢遮掩。 “愚蠢至极!自己蠢就算了,还带着 “想是大公子心切,一时没多想……”云碧想着安抚。 高氏手一挥,“他又不是第一天办差事,今天本来就是故意安排的一些不打紧的事情。”高氏说着一边慢慢往回走,一边继续解释道:“所以故意指使了一些不相熟的人跟着,原以为他会顾及一些,便就此错过,没想到,居然这么不知道轻重!”说完恨恨的坐下。 “也是大公子心肠好、念旧情,一则看重陈相公、二则顾念着陈家兄弟……”云碧帮高氏重新煮着茶,细细的宽慰。 “你也别劝了,就是这样才不行!”高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若是平常百姓家,甚至官宦人家,他这样也就挺好的,宅心仁厚的,对谁都一腔子热血,点滴恩惠便报以桃李。可是,倘若他日事成,他便是……便是……,唉,这样一点大是大非的想法都没有,一个陈飞远他看不懂吗?我在谋略些什么他不懂吗?这样稀里糊涂的蠢材,可还能指望他什么?”说道最后,高氏险些将茶碗捏碎。 “夫人,他还小,况且,你与将军谋略之事从未讲给他听过,他怎么可能……”云碧拿下杯子,换了一条干净的帕子给她。 “马上十二岁了,十二岁啊,我十二岁的时候都……他还没活明白吗?”高氏心头一动,“莫不是?” 第115章 不行 “莫不是?”云碧不知道高氏想到了什么,低声询问着:“夫人想到了什么?” “十二岁啊……,云碧,你可记得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嫁与十三郎了?”云碧点头说道:“记得,那时候大将军才十五岁,孤零零的住在皇后娘娘给的偏殿。多亏了夫人不嫌弃他,还替他谋划……”云碧想起往事来,絮絮的说着。 “你可还记得我第一眼看到十三郎的时候是几岁?”高氏也似乎陷入了回忆。 “您跟奴婢说了好多次了,奴婢当然记得,那年您五岁,进宫看皇后娘娘,一时贪玩走远了,在偏园子里第一次看到大将军,那时候大将军正躲在廊下哭呢。”云碧笑着说。 “是啊,他正哭着呢,半大的小子了,眼睛红的像个桃子,哪里还有什么体面?”高氏也笑了起来,忽然笑脸一收说着:“可是,就是那次,我决定以后要嫁给这个人。”说完,转脸看向云碧。 云碧一愣,过了半会,忽然猛的抬眼看着高氏,捂着嘴巴说道:“您是说……是说大公子他、他……” 高氏闭了眼睛,叹了口气:“那陈家小娘子你也是见过的,虽然说不上闭月羞花、天人之色,却也生的冷清温婉,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况且你还记得之前还有流言说她是才女,四岁能读诗书,聪慧过人。” 云碧心下虽然也这样想着,但还是劝慰道:“许是夫人多虑了,大公子还小,又是个、又是个心大的,哪里那么早慧呢?况且陈家小门小户的,大公子定然看不上的。” 高氏撇了她一眼:“感情这种事,要来是挡不住的。” “那焕儿小姐呢?夫人之前不是准备把焕儿小姐取过来做儿媳妇的?索性早点定了亲,也稳住大公子。” “那个是个不堪用的,一点脑子也没有。将来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高氏提起高焕一脸的嫌弃。 “那舅老爷那边?”云碧有些担心。 “怕什么,总归是舅甥血亲,还能出什么岔子?倒是那个陈家的……”高氏望着门外出起神来。 “夫人,你且宽心吧,适才也听范家娘子说了,陈家的一年半载估计是回不来的。大公子心性未定,说不定过两天就忘记了呢。”云碧顺着高氏的眼睛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希望吧……”高氏这个时候才发现,好像之前对儿子的关心太少了,好像都没有好好了解过他。 她挥了挥手,示意云碧下去,自己一个人留在厅里。 她慢慢的走向窗口,窗口外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院子中间的树已经早早的落光了叶子,曲折的树枝努力的向上,伸展向头顶四四方方的蓝天。初冬的天,蓝的那么清澈、蓝的那么动人心魄,一丝云都没有。可是,四周却是冰冷的围墙,灰突突、硬邦邦的,还投下一些面目狰狞的阴影,投在墙上、投在地上、投在树上、投在人心里,不见一点生机。它们将这一切都困在这里,逃也逃不去。只能看着虚幻一般的天,幻想着,如果有一丝云,那么就还算生动、真实了。 高氏就这样看了许久,一阵北风吹来,脸上轻轻的寒意袭来,她才回过神,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的想着:“他们父子还真是相像,都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那么容易依赖别人,可是,他们却都输在了这些事情上,就像当今的官家一样。一心只想博得仁义之名,到头来呢?边境不安、朝堂臃杂,连个子嗣的事情都没有决断。真真是可笑啊。”她冷冷笑了一下,推开门,走了出去,睨着那些围墙心下说道:“可是我儿子,偏偏不行!” 第116章 避雨 往西走,越走越冷了,马车里虽然有着炭盆也不暖和。 三娘抱着手炉披着大氅歪在杨素晓身边,旁边的静娈倒是兴致盎然,一路上只要睡醒了就嘴巴不停。 天气好的时候,静娈会很欢快的趴在窗边喊着:“阿姐,快看,大山。”“阿姐,快看,云!”“阿姐,快看,石头。”三娘就陪她看看风景,想到上一世小时候经常写的游记,写到天上的云一会像马一会像熊,写高高的山怪石嶙峋、直穿云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像后面这两天刚走出了河南府,天气就不好起来,阴沉的厉害,偶尔还下着冷飕飕的雨。静姝见不能开窗,就也学三娘歪在杨素晓身边问她外祖的情况:“母亲,外祖家有没有糯米糖?”“有没有山药糕?”“有没有马?”“有没有摩睺罗?”……直问到什么都有的时候才放心的换个话题:“母亲,舅父家有没有糯米糖……”一车人笑到岔气。 这天的雨,突然下的大了起来,哗啦啦的成了水帘一般,甚至看不清前面的路。胡大看了一下地形,正处在一处山坳的平坦处,前面是延绵的山,道路在群山之间。左边是一个稀疏的白杨树林,右边和身后都是一片开阔地,放眼望去,半个房顶也没有,更别说人家了。 于是,安排大家到白杨树林附近休息。 大家刚刚搭好帐篷安顿下来,就看到旁边又有一行十几个人带着马车从西边走来。为首的是个蓄须的男子,因为带着斗笠穿着蓑衣,看不清面相。后面跟着三个年轻人指挥着四五个人安排着四辆装满货物的马车,马车上铺着厚厚的油布,另外还有几个人机警的看着周围的情况。 大家看到这样的情况不免心生疑虑,胡大安排他的人和家丁将陈家的帐篷围的严严的,自己上前去打招呼。 “鄙姓胡,带家人去京兆走亲戚,不知阁下……?”他对着为首的那个男子抱拳说道。 “某不才,做点小买卖,路遇大雨无法前行,不想惊扰了先生家眷!”男子说话声音不高,听起来是个读书人,年纪估计三十出头。说完,示意马车朝另一边的树林深处走去。 “出门在外本应互相帮助,只是携带家眷多有不便,还望见谅。”看到对方的行动,知道是不愿意过多交流的人,便也就淡淡的客套着,抱拳告辞。 胡大走到杨素晓跟前低声说道:“夫人,怕是遇到私盐贩子了。”说完不等杨素晓反应,又立刻劝慰道:“不过不打紧,咱们远离一点,再叫人守好应该没什么事情。只要不遇到专门打劫的流寇或排查的官兵。” 杨素晓听他一说是私盐贩子,心头一慌,后来又听说没什么打紧才稍稍安心,连忙吩咐大家都不要轻易走动,女眷也不要轻易出去,叫小厮把车辆看好。 “母亲,私盐贩子怎么了?”三娘想着不过一个做贩盐生意的,为何大家都很紧张的样子,就低声问杨素晓。 “我朝历来盐都是由朝廷统一售卖,私盐是这几年与大夏国贸易交恶之后,官盐飞涨,很多人又发现大夏那边青盐细且便宜,这才多起来的。朝廷屡禁不止,现在说是超过二十斤就要杀头的,是重罪。”杨素晓悄悄撩起门帘往外面看去,才对着三娘细细的解释道。 原来如此,卖个盐就是杀头的重罪啊。身为现代人的三娘心里哭笑不得。 第117章 观火 三娘与杨素晓聊了一会,静楠、静松就走进帐篷来,脱去雨具与杨素晓说着外面的情况。 “那一行人走的远,看不真切,胡大爷说应该是个日常商人,但是肯定车上有青盐,只是数量多少的问题了。”静楠轻轻的说着。 “别的不怕,就怕他们被流寇盯上了,就不好办。”静松轻描淡写一般的说着,但是说的大家心里噔的一声。 静楠对着静松皱了下眉头,不许他多说,接着对杨素晓说道:“母亲,今天这雨如果下到夜里,大家就都要紧紧神了。” 听到这话,杨素晓自然是懂了,这里正是两府交界的地方,如果有流寇,肯定会选这个地方埋伏,又是雨夜动手会比较安全。虽然对方有十几个人,但是谁知道流寇有多少? 想到这些,杨素晓只能点点头,搂紧了两个女儿。 三娘虽说是活过两次的人,但是这样的场面却也是第一次见,也跟着紧张起来。 待静楠静松又出去后,天也渐渐的黑下来了。两个奶娘和几个丫头在帐篷里不停的祈祷,一会阿弥陀佛,一会观世音菩萨,念叨个没完。 三娘也在心里默默的希望雨停下来,这样,至少可以听到脚步声或者会让流寇放弃也未可知。可是这雨却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反而越下越大。 天色越来越晚,眼看就要到亥时了,帐篷里的人虽然吹了灯,却一点眼睛皮都不敢合上,大气都不敢出。只有炭盆里的火一明一暗的亮着。 帐篷外面是静楠和静松带着家丁和几个小厮拿着棒子、棍子、菜刀一应用具守着,再外一层是胡大带着四个壮士守着五个方向,手里都藏着武器。所有人都在黑夜里瞪着眼睛。 静娈早早就睡着了,婆妇们守着门口打盹,几个丫鬟趴在杨素晓脚边昏昏欲睡,三娘和杨素晓也疲惫不堪,不时的提醒自己不要睡着。 三娘在心里默默算着时辰,差不多快丑时了,过了丑时就好,寅时天就要亮了,快些吧快些吧。 突然听到似乎雨下的更大了,只听到静楠在门口低声的说道:“母亲,那边有动静,大家警惕些。”说完就没有声响。 杨素晓一下清醒,摇醒了一众人,每个人都抱着可能的武器,静静的等着,听着外面的声音。 黑暗中对方的情形一点也看不到听不到,全被淹没在夜色里、雨声里。偶尔传过来的马嘶声、叫喊声让这一切变的真实,但却让这边的提心吊胆的一群人更加心惊肉跳。 三娘和杨素晓就抱着静娈在黑夜里听着哗哗的雨声,仔细的分辨着里面的打斗声,感觉时间过的非常慢、非常慢,三娘手心里不知不觉全是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雨声小了下来,打斗的声音更明显了,刀剑的碰撞声、摔倒扑通声、跑步的脚步声、受伤的叫喊声、厮打的哟呵声,全都被放大一般的清晰起来,震的人心头剧烈的颤动。 帐篷内的婆子全都连连吸着冷气,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们都低低的哭起来。两个奶娘与丁香、兰芝紧紧的围在三娘、杨素晓、静娈身边,几个人抱作一团。 三娘突然想到一件事,就瑟瑟的抖起来,万一流寇人手众多,抢完了那个商队,可怎么办?难道会放过这边吗?那才是真真是可怕呢。她看向杨素晓,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不叫胡大爷去帮忙,但是看到杨素晓黑暗里惨白的面庞还是忍住了。只能在心里默默的不断祈祷。 第118章 池鱼 这样的黑夜似乎永远都是慢镜头一样,总也过不完。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终于听到打斗声小了一些,帐篷里的人一时间都抬着头期盼着好的结果。 却不料听到胡大喊了一声:“有人过来了!守住四方!”瞬间就叮叮当当的兵刃声响起,帐篷外应该是打作一团。 帐篷内瞬间丫头、婆妇哭成了一片,杨素晓也慌了神。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三娘不停的抖着,但是看到屋内的情形却是又怕又气。怕的是万一有人闯进来,一点抵抗力都没有;气的是就这哭声传出去一定会引的贼人注意。 “都闭嘴!”三娘突然低吼一声,站了起来,走到中间说道:“我们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大家守好自己的地方,能当武器的都拿好。咱们人多,一个人两个人闯进来定将他打死出去!总不过是个搏命,抱成团还有生的希望!” 帐篷里的人俱是一怔,被三娘的气势镇住,听到最后几句话,也不得不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于是都咬紧了牙关默默守着。 “哥哥可在门口?外面情况如何?”三娘见稳住了里面的人,就走到帐篷门口轻声问着。 静松在门口喊道:“母亲,过来的人不多,胡大爷他们还应付的来,你们多加小心。” 这句话一出,三娘定了心——定是流寇打不过商队才来打这边的主意,还好还好。 就在三娘定了心还没转头安慰杨素晓的时候,突然打斗声更加激烈了起来,似乎有更多人参与进来。 三娘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贼人主力这会才过来? 果不其然,门口的厮杀声已经接近了帐篷,震天响,连雨声都不见了。并且听到有家丁一起参与,棍棒敲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刀剑砍到人身上的声音、泥水中走近的脚步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三娘心下一片冰凉,回头看向杨素晓。杨素晓的脸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一只手中却握了一个闪闪的东西,想来是把簪子当做武器拿在了手里;另一只手里,静娈已经醒来,被她搂在怀里低声的哭。 杨素晓看到三娘回头看她,便悄声的喊道:“三娘,快过来,到母亲这里来……”最后的声音几乎被埋没在外面的打斗声中。 三娘没有回去,学着母亲的样子默默取下的簪子,握在手里,就这样静静的站着,听着外面的声响,站在最门口的位置。奶娘敏芬似是想过来扑她回去,爬到她脚下的时候,她望着敏芬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站的更加坚定。 时间就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缓慢而沉重,忽然打斗中有人声传来:“我们来帮你们!”而后让人安心的胡大的声音响起:“多谢!”接着打斗声更大了,家丁的吆喝声也充满了底气。 “好了,好了,太好了……”三娘低下头,放下举着的手,脱力一般的喃喃说道。然后转向杨素晓,轻轻笑着说:“母亲,没事了,定是流寇没有打过商队,逃向我们,现在商队的过来帮忙了。我猜想,我们应该是安全了。”三娘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发软,握簪子的手也硌的疼,脸上也是一片冰凉的泪水。 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起来,流寇被商队的人打的留下几具尸体跑了。 三娘掀起门帘出去的时候发现,天已经渐渐的亮了起来,模模糊糊的能看到一地打斗的痕迹。对面商队其中的一个年轻人正站在不远处与胡大说着什么。 总算是过去了。三娘这样想着,站在清晨的风里冷的簌簌发抖。“三娘——”突然,随着杨素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三娘被她一把搂进怀里,紧紧的抱着。 真是温暖啊。三娘在这个怀抱里轻轻的笑了。 第119章 商队 杨素晓的呼声引得正在谈话的三人齐齐转头看过来。 静楠走了过来,扶着杨素晓说道:“母亲,那边是商队的莫家公子,正是他们救了我们。”对面公子对着杨素晓一抱拳。 杨素晓放开三娘跟着静楠走到莫公子身边一个万福深深的谢道:“多谢莫家公子拔刀相助,不然我们老弱妇孺的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莫公子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副书生打扮,衣冠整齐,对着杨素晓一抱拳:“夫人客气了,本来也就是我们商队引来的祸事连累了你们,所幸流寇人数不多,不然我们也自顾不暇。出门在外,理应互相帮助的,没什么,只是连累了众位受了惊吓,还望海涵。”一席话说的彬彬有礼。 杨素晓再福了福就转身吩咐胡大收拾东西准备重新上路了。 三娘站在原地好奇的看着周边搏斗的痕迹,尸体已经不见了,但是泥泞和水坑里的暗红色却说明着一切。脚印不算多,集中在商队那一边的侧面。顺着脚印看过去,天色已经大亮,对面的情形一目了然。草地一片泥泞,土地被染成红褐色,但是尸体和武器什么的全都看不到。 手脚相当迅速。——三娘暗暗的想着,果然都是高手。 原本的一行人只有七八个都穿着暗衣坐在原地修整,剩下的几个人躺着或靠着,不知伤亡情况。之前那个为首的蓄须男子如今也是坐在马车上擦着刀,胳膊和头上绑着绷带,感觉到三娘在看他们就回望过来,神情看不清楚。 看来昨天确实是场恶战,也幸亏了他们的帮忙,所以看到他的回望,三娘浅浅一个万福,遥表谢意。那个男子只简单的抱拳,随即转过头忙着照看其他人。 这个时候他身后出现了一个穿青衫的青年,说是青年更像少年,比之前的莫公子身量看起来更年少一些,他没有动,就直直的看着三娘,虽然看不到眼神,却让人有种阴鸷的感觉。就这样相互看了一会,三娘还是浅浅一个万福,然后转身往静楠身边走去。但是却觉得背后的目光阴冷、充满敌意。 静楠、静松正指挥着大家,马车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一会就可以继续赶路。看到三娘走近,便笑着打招呼询问她是否吓着了。 三娘摇摇头,对着静楠说道:“大哥,我说话你别转头看,我身后对面商队有个少年,觉得神色很诡异,你可了解他们?” 静楠抬手,假装为三娘整理头发眼神却去寻找少年,却只看到了背影。 “不了解,只知道姓莫,往京城方向去,其他一概不知。”静楠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三娘还注意到什么了?”静松站在一旁问道。 “你们没有发现现场被处理的特别快吗?我们的还好说,胡大爷他们本就是军中的人,对面商队的护队也都这么训练有素吗?” 静楠与静松愣了一下,静松留下来继续收拾行李,静楠去找了胡大。 “胡大爷说,他没应该是官员的亲属或私下商队。现在很多官员私下里都悄悄的做些营生,能做私盐的必是与边关有关联。况且对方说姓莫,其实就是个假的,好巧不巧的姓莫,其实就是说不要问的意思。”静楠带来胡大的推断。“而且,他们关于救不救我们的事情上,似乎还起过争执,所以,最开始流寇来了很久他们都没过来。那个小公子,应该是不赞成救我们的人。” 是啊,谁愿意节外生枝呢?我们还不是最开始一直隔岸观火来着?谁也怪不得谁。三娘就这样想着,慢慢的往自家马车走去。 第120章 官兵 两边的马车都收拾停当了,商队那边都是些精壮的汉子正准备提前出发,突然有人飞跑回来说着什么,一群人又警觉起来。 胡大他们看到对面警觉起来,也略有不安,生怕是流寇去而复返。虽然是大白天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于是所有人进入备战状态。 只见之前的莫公子在蓄须男子和两个暗衣男子的陪同下快速的走了过来。见面对胡大说着:“前面突然有官兵来了,不知胡兄可有高见?” 胡大本来抱着刀,听到说官兵来了,就把刀放下抱拳对他们说:“莫兄弟,正好前面有个军营,在下又有几个朋友在军中,正是在下安排人去喊人来救命。只是原本应该天亮之前赶来,不知怎的耽误到现在。不知莫兄……?” “哦,这样便最好,我们本是本分生意人,不免担心有官兵横生枝节,既然是你们认得,那么肯定不会耽误我们行路,你说是吧?”莫公子的话不软不硬,但是眼神却直直的。胡大当然心下明了,抱拳说:“他们只是来救人的,定当不会为难公子一行。” 莫公子深深一抱拳,带着几个人回去了,但是对方的警戒状态还没有解除。 原来胡大早有安排,可是奇怪的是官兵怎么及时赶来,反而这会才姗姗而来。胡大和陈家兄妹也满腹的狐疑,原地等着。 不一会从北边来了一小队人马,可惜看到胡大的面色却慢慢沉了下来,赶紧安排身边的人偷偷跑去商队那边给消息,事情有变,小心官兵。 等人马走近了,才发现带头的是一位文官打扮的人摇头晃脑的骑在马上,嘴上两撇小胡子配着朝天的白眼,一看就是个奸恶的小人模样。跟在他身后的武将打扮的人一脸无奈的看着胡大,走到近前了还朝胡大撇了撇嘴。想来这个人才是跟胡大相熟的人。 “我们是河南府驻守兵。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那个武将打扮的人抢先开口问道。 “回大人,我们是东京人士,前去京兆府走亲戚。”胡大抱拳回答。 “这一带流寇众多,刚刚由京城来巡视的王大人带领着众人去剿了流寇的老巢,旗开得胜,顺路查探,希望大家不要惊慌。”武将指着文官说道。 那位王大人就趾高气昂的点头说道:“不错,流寇不足惧,但是不能留下隐患,你们要好好盘查,一定不能有漏网之鱼。” “是!”众人回答。 所以,这个所谓京城来的王大人是趁着流寇偷袭商队有所损伤之后剿了他们的老巢?或者说是等流寇出来偷袭了放了空城才去围剿他们。真是精打细算啊!难怪天亮之前没有赶到!原来把他们当诱饵调虎离山了。 胡大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可是看向对面商队却是忧心忡忡的。 三娘与静楠他们也是自然心下了然,与杨素晓一起走出车外,将人员召集在一起,将一应马车全部打开,以供查阅。 这边查阅完成,官兵又去到对面进行查阅,问询与流寇交手的情况,细细做了笔录,双方签了字,折腾到了近中午才结束。 待官兵一行终于可以放行的时候,胡大走了过去对莫公子一抱拳:“某真的不知道有这个王大人横插一杠,想必是给公子们带来了麻烦,在下东京胡大,若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定当万死不辞!” 莫公子脸色没有什么表情,简单的抱了拳就带人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全队人马的脸色都很差,尤其是那个小公子,铁青的脸,冷冷的看着三娘他们。 三娘望着他们,轻轻一个万福,心里想着,这次他们应该损失了不少吧。 第121章 重逢 待商队出发了,胡大跑到那个所谓的王大人前面请求的说道:“王大人,您可真是百姓的福祉、天家的恩赐,我们一行老幼妇孺往京兆府去,不知可否跟在您队伍身后沾沾福气、同行一段?” 王大人斜着眼睛睨了一圈,洋洋自得,又看到一队都是女人孩子,就摆了摆手:“你们爱跟在后面就跟着,我可不负责。”说完就往前走去。 武将与胡大交换眼神,点头示意,也跟着离开。 于是,就这样一路跟了两日,太太平平的出了河南府,过了空有其名的潼关,走到了京兆府的地界。暖暖的午后阳光里,远远的看到一小队人马走来。 领头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穿着银光闪闪的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缓步前来。 “胡叔叔!”见到胡大的时候,少年黝黑的面庞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哈哈,小都督又长高了!”说完在少年铁甲上咚咚两拳,“嗯,不错,精壮了不少!” 少年羞赧的笑着用马鞭挠挠头:“不知此次胡叔叔来京兆可有要事?” “唉——你叔父没有告诉你吗?”胡大貌似一腔委屈的说道,“我是被他指挥出来给人做保镖来着。” “哦?那一路上有了胡叔叔可算是太平了。” “嗨——遇到流寇,差点见不着了。”胡大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远远赶来的静楠和静松偷偷的笑起来。 看到静楠和静松,少年突然说道:“胡叔叔护送的莫不是……?” “嗯,陈飞远陈家的家眷,你们应该认识。” “见过魏公子。”陈静楠、陈静松抱拳而道。 “大公子、二公子客气。”魏懋抱拳还礼。手还没放下,眼睛已经不受控制的看向了后面的马车,心突突的跳着,快两年不见,不知道她……可、可还好。 后面的时间胡大与静楠、静松说的什么魏懋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整个世界越来越不真实,最后只剩下那一架马车。当蓝色的棉门帘撩起来的时候,一张精致的脸探头出来,明明脸色由于长途奔波已经没有了什么颜色、明明头发也因为在马车中斜斜歪着有些碎发挂在脸上,可是当她看向自己的时候,面庞却是那么的鲜活、明艳、动人,发着光亮般的,带着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脸上两个黑幽幽的眼睛更是像一潭深深的水,把人的魂魄都吸了进去,自己怎么也不能动。突然,惊诧之后是灿然一笑,然后一声脆脆的“原来是魏公子”——轰的一声,整个世界崩坍般的又出现在眼前。 “啊——?啊,啊对,啊是我。那个,陈、陈家妹妹一路可安好?”魏懋说的语无伦次,也忘记了抱拳。静松在一旁偷偷的笑着,静楠唬着脸制止静松。 “诶,我说你这个小子,不是已经是见过沙场、杀过人的人了?看见个小娃娃就这样了?”胡大看到这样的情形打趣的说着,眼睛里目光闪闪。 “只是有些没想到,我……” “魏家哥哥,这可是到了京兆府地界了?”三娘听到他们的话,款款的下了车,打断了他们。 “是的,已经到了京兆府地界了,前面再走过了华州,不出三日,就到京兆府了。”魏懋已经恢复如常,抱拳答道。 “接下来可是要有劳魏公子了?不知魏公子这两年可安好?”三娘走到魏懋马前问着。 魏懋看到她走过来,连忙下马走上前:“我只是顺路,不妨事。还不错,你看,比之前壮了很多。”说完还拍了拍自己的胳膊,一脸灿烂的笑着,见牙不见眼。 第122章 闷气 魏懋这一下马走近不要紧,三娘突然觉得魏懋长的很高了,比静楠大哥还高,需要整个头仰起来才能看到,自己这不足8岁的小身板才估计才刚刚到胸口——或者还要矮一点?于是三娘吸了一口气,不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以便脖子不用那么累。 她往后退了——这样的细节在魏懋看来,却深深的受了伤。于是,魏懋也往后退了一步,强力保持着不失礼貌的微笑。 大家都没在意这样的细节,包括三娘。她刚好听到杨素晓也下了车,于是一行人既是高兴又是客气的相互问候着。 整休了一会之后,又继续赶路了。 三娘此刻心情很好,掀着门帘看着这一片大秦之地。之见两旁的崇山峻岭,在初冬的艳阳里重峦叠嶂、苍苍莽莽、绵延千里、气势如滂,好似千百年来的铁血雄浑。就是这片土地,就是这片山脉,涤荡、绵延着中华五千年的光辉。看着这一切,三娘不由得也生出些豪迈来。 魏懋、胡大与静楠静松骑马走在前面,聊着京城的事情、聊着路上流寇的事情、聊着军中慷慨激昂的日子,相谈甚欢。 只是,魏懋,偶尔会走神——为什么她要退一步?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偶尔往后看,也发现三娘只是看山看水看风景,一点也不看向自己,便更是憋气起来。 “嘿!小子,你干嘛呢?”胡大突然用马鞭抽了他一下,“魂不守舍的犯什么孬?” “没、没,我只是还在心惊流寇的事情。想想有没有好办法,能彻底根除这些歹人,最好能连私盐也连带解决了。”魏懋扯着刚刚的事情打马虎眼。不过说真的他也确实是被吓到了,那么惊险的事情就算是自己在现场也未免能镇定自若。 “不错,如果没有私盐商队,流寇也不会这么猖狂。官家现在也是头疼这件事情。”什么事情到了静楠那边总是一本正经。 静松就不一样,说起事情来不着调:“可不是,快快解决了吧,我那天都吓的腿抖。对了,听母亲说妹妹那天可英勇了,只身挡在里面门口,拿着簪子,嘿,那可叫……”“咳咳!”静楠捂着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下去,静松也马上意会这件事对于女孩家始终不是一件好事,魏懋又是男子怎么都不合适。于是,话题一转接着就说道:“我说大哥,你这身板也忒差了吧,淋了那么点雨,咳到今天,啧啧……” 魏懋听到大为震惊——原来,曾经那么危险过;原来,她是那样一个勇敢的人。 听到静楠假意咳嗽也知道他们不太想让自己知道,于是极力的控制着自己没有回头去看,却是不知不觉中握着缰绳的手已经满满的汗了。 好像之前生气的事情已经烟消云散了。 就这样走着走着,走进了一座小镇,正好也是日落该住宿的时候了,于是找了一家客栈,静楠静松邀请魏懋、胡大一起饮酒吃饭以表感谢。杨素晓与三娘、静娈就在房间内简简单单的摆了饭,又要了沐浴,热气腾腾的洗漱了一番。 杨素晓一路走来已经累了,带着静娈早早歇下。三娘却还沉浸在白日里看到的秦岭风貌的震撼里。于是,站到窗边往远处看。 黑黢黢的夜幕里看不清什么,只是在初生的月光下有些远山的轮廓若隐若现。 听到有人声,低下头,就看到魏懋他们一行人正准备离开。待他们都上了马,魏懋突然抬起头看向三娘这边。 三娘此刻心情正好,也没多想,举起手轻轻晃着,脸上一脸明媚的笑容。 魏懋一愣,随即也笑了,像天边一颗璀璨的星。 第123章 斗志 夜风习习,凉意渐起,马蹄急急。 出了官道,魏懋吸了吸鼻子、裹了裹斗篷,抬头看向天边那一轮清冷的下弦月,心里却暖烘烘的——刚刚,她就那样站在窗口,穿着素色中衣,披着发,带着笑容,朝他招着手,月亮在身上晕开一圈淡淡的光辉。 那就是她,不是吗?小小的人儿总是那么意外。 魏懋抬起手看看手掌,感觉第一次见面时手心被她眼泪烫到温度还没有褪去,又想起那沁人心脾的药膏的沁凉。 那就是她,又一次让自己意外。 想到那面对流寇的时候,她那小小的模样执着簪子抵在门口,坚定异常,想想就让自己浑身战抖,不由得拉紧了马缰。 那就是她,冷清的一如月光仙子般,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坚定的就像火焰一般,永远带着战胜一切的力量;同时,又有些冒失、不拘小节,哪里有女娃像她一样见面握着外男的手给擦药?哪有女娃像她一眼穿着中衣站在外面的,也不怕……呵,也不怕着了凉。 魏懋在黑夜里低着头偷偷的撇嘴笑着,还好还好,她就在这里,这一次离他很近。 他要变的更强,不然怎么保护她?魏懋抬起头,目光里充满了坚毅,拉紧缰绳策马飞驰而去。 “什么?!流寇?”这一边,东京大将军府内,赵仲针唬的从榻上弹起来,手中正看着的书被握成一团也没发觉。 “还好没事,所幸王大人带河南府官兵巡视、趁机围剿了流寇。”站在房间一角的黑衣人回答道。 “王大人?哪个王大人?是他们救了人吗?”赵仲针急急的问着。 “并不是。据说那个王大人到的时候流寇已经被击退。那个王大人就是官家派往……” “击退?谁击退的?”赵仲针打断他继续问道,至于那个王大人,他一点也不关心。 “据说是蔡准蔡大人家的族亲,在洛阳经商,与京兆常有往来。” “蔡准?他家的族亲?击退流寇?” “应该是长期有运输生意自家养的有护院或者请有镖师,并没有过多线索。” “那她……,那陈家家眷情况如何?” “他们也请有护队,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其他。” “哦……那就好。你下去吧。” 赵仲针在桌前坐了许久还觉得心有余悸,那样的雨夜、那样的贼人、那样的惊险场面,自己想想都觉得瑟瑟发抖,她那样一个小女娃娃是怎么过来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赵仲针握着茶杯的手,关节已经泛起青白,但他根本没有察觉。他只是觉得这一切不可以再发生第二次了,绝对不可以! 可是自己有什么办法呢?——他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下来。自己又没有官职,也有没有权利,更不是个武功高强的侠客,什么也做不了。 他就这样颓然的坐着,内心充满了自责和忧伤。突然烛光噼啪一下炸了个烛花,他也就突然想起上次父亲说的,官家已被私盐之事困扰很久。那么为什么不从私盐入手呢?断了私盐、正了商路,流寇还会出现吗?或者也可以从军务开始,建立一条更适合的保障体系,维护四方安宁?再或者,完善官道与驿站保障体系?建立更好的镖师体系?…… 他一下子坐起,满脑子的想法不知从何下手,于是走向身后的书架,又叫来小厮将近期有关私盐、军务或货运的资料都搬过来,将书房的灯全部点亮,一点一滴细细参看。 窗外的下弦月一点一点升起,从窗口照进来,照到他微红的脸庞。第一次,他充满了斗志,他对权利、对时局、对自己的强大有了兴趣;第一次,他觉得奋斗有了目标,并有了想成为的人。 第124章 回家 到达京兆城外的那天,天气晴的特别好,远远的就能看到高高的城墙和华丽的飞檐,道路两边熟透的柿子红灯笼般的挂着,一切都显得喜气洋洋的。 杨素晓也是一副迫不及待的心情,不时的整理着衣衫和头发,不多时就询问一遍多久能到。 三娘和静娈还有奶娘、丫鬟们都捂着嘴笑着。 “夫人,前面似有一行人在迎接夫人。”胡大跑到马车窗口汇报着。 杨素晓掀起窗帘努力向前看去,却看不真切,于是问道:“离城还有多远了?” “十五里。” 杨素晓的眼泪就下了:他们居然跑了十五里来迎接,不知道可有母亲,她身体是否受得住。 对面的一行人不一会就出现在眼前,首先迎上来的是三娘的大舅舅杨素衡,他骑着马跑到了马车前,静楠、静松都欢快的凑了过去。杨素晓撩开门帘,看到大哥就开始泣不成声,杨素衡也红了眼眶只不停的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素晓下了车,携着陈家四兄妹,往前方看去,只看到一个老妇人白发苍苍站在最中间,两边两个妇人扶着,其中一个就是上次三娘见过的大舅母秦采茵,另一个不用猜也知道应该是她没见过的二舅母王思雅。 “母亲——”杨素晓看到杨老夫人的时候,一下子就冲了过去,静楠、静松紧紧的跟着,生怕她太激动摔着。 杨老夫人也是激动的疾步往前走,边走边擦眼泪,边问:“可是我儿回来了?可是我儿回来了?”大舅母秦采茵与二舅母王思雅一边扶着老夫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回答着:“是呢,是小妹回来了。” 杨素晓跑到离杨老夫人还有十来步的时候,突然停下,站在原地看着母亲,一边不停张望一边抽泣。几年未见,母亲的头发几乎白了大半,原本硬朗的宛若泰山一般,如今也需要儿女搀扶。而自己这几年却不能在身边,想到这里,杨素晓对自己的悔恨滔滔而出。静楠和静松就站在一旁,轻轻的扶着她,劝慰着她。 看到女儿一路跑来突然停下,杨老夫人当然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又是心疼又是埋怨这个傻孩子,怎么会有父母怨恨子女的呢?就大声的喊着“儿啊——”声音一出,哭腔就带了出来。 杨素晓听到,就像被雷炸了一样,猛然一抖,继续快速冲了过去,“咚”的一声跪在杨老夫人面前,一个头磕了下去:“母亲——,女儿,回来了。” 杨老夫人一把搂住她,弯着腰,几欲蹲下的抱着她哭,不停说着:“好了好了,回来就好。”就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杨素晓就紧紧抱住了母亲的腰,几个人哭成了一团。就连杨素衡这样的男子也都止不住的眼泪落下来。胡大他们也都酸了鼻子、红了眼圈。 “好了好了,母亲,见面是高兴的事,别和小妹都伤了身子。”杨素衡擦擦眼角劝到,不然他还真是担心一会天黑都赶不回家了。 “对对,高兴的事,不哭了,我们都不哭。”秦采茵和王思雅都应和着,分别扶起杨素晓和老夫人。 “你们看看,让孩子们晾了半天,快过来,见过你们外祖母。”秦采茵一边扶着老夫人,一边招呼静楠、静松、三娘和静娈过了来,也好安抚杨老夫人。 “外祖母万安!”四个人赶紧上前问安,连静娈都有模有样的福着。 “好孩子,好孩子!都是好孩子!”杨老夫人忍住了哭,一个一个将他们扶起来,然后眼睛围着他们看了一圈又一圈,不停的抚掌:“好!好!都是好孩子!” 这时候,杨素衡对众人招呼着:“走!咱们回家!” 杨老夫人携着杨素晓手,擦着眼泪,对众人说道,:“对!咱们回家!” 第125章 心疼 杨老夫人拉着杨素晓上了第一架马车,秦采茵和王思雅相互看了一眼,将剩下的人都安排妥当,便上了第二架马车,留出了空间给母女二人好好说说话。 第一架马车内,杨老夫人含着眼泪拉着杨素晓的手上下打量着:“可有吃苦?” “母亲放心,飞远他待我很好。”杨素晓擦去母亲眼角的泪,望着母亲一脸甜甜的笑。 “哼,可别骗我着老婆子,我还没糊涂!”杨老夫人佯装生气的模样说道,“若真是待你好,怎么可能陷你于险境,如今便要躲回娘家来?” “母亲,飞远他就是这样的人,大义当前,小家就算不得团圆他也会义无反顾。当初父亲看上他,不也是因着他这样正直的秉性?”杨素晓靠在母亲身边,细细的说道,“现如今朝堂动荡,官家无子终为后患,倘若再没有他这样的人,难道就看着局势一团乱?” “哼,我当时可不是看上他的秉性,我是看中他老子说不准他们入朝为官,觉得他还有些才华,必然会和你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不会叫你吃苦、不会叫你担惊受怕。现在可好!又不是做官的,担心什么时局?天家的事自然有天家的人操心,官家没有儿子,他们也无能为力,将来要变天要刮风要下雨,他能怎拦?拦了又有什么好的办法?哼,我看啊,就是吃饱撑的!”杨老夫人心中忿忿。 “好了——母亲,他平日里待我是一心一意的,大丈夫心怀家国,我自然是欣赏的。你想想啊,如果你女婿是个缩头乌龟,那可怎么办啊?”杨素晓抱着老夫人的胳膊摇啊摇的,一副小女儿作态。“难不成不想管我啦?” 老夫人假意啐了一口:“呸!谁要管你!你要不是躲回来,我才懒得理你呢。”说完又慈爱的笑了。 “嗯是啦,母亲别管我,是我要回来赖着你们,要好好孝敬你们……”看到母亲笑了,杨素晓更是在她怀里撒着娇,直把老夫人哄的开开心心的。 “说归说,你们后期如何打算?”老夫人拍着杨素晓后背笑着问道。 “先住一段时间,等飞远把事情处理完再来接我们。”杨素晓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坏的结果?”老夫人的脸又渐渐冷了下来。 “有。那我就把几个孩子保护好,好歹陈家血脉不能断。”杨素晓口气淡淡的,确实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 老夫人一愣,搂在女儿手在她身上加重了分量,疼惜的说:“傻孩子!净说瞎话!定然会一切顺顺利利的!风风光光的把你们母子接回去!”老夫人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突突的跳着。 “会的,母亲!”杨素晓窝在母亲怀里觉得很温暖。 “都是为娘的不好,当初、当初怎么就同意了你嫁去那么远,在你父亲身边好歹有个照应……”老夫人开始絮絮的念叨。 “母亲,会好的,女儿真的很好,有这一切,都很值得了。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当年可是不能依你的。”杨素晓为了缓和老夫人的情绪,引开了话题,打着趣。 “哟!怎么,我当年不答应,你还不认我这个母亲了?”老夫人淡淡的笑着。 “那我就去求父亲,他一定会答应,他可喜欢飞远了,不是吗?” “是是是,所以才舍得把你嫁给他——唉,可是千挑万选的,还是……唉——”老夫人一肚子的心疼也不知道怎么表达。 “母亲放心,不论发生什么,女儿都不后悔。我感激你和父亲,也感激飞远。这一切都值得。真的。”杨素晓在老夫人怀里轻轻的说着,轻轻的点着头,没有泪水,只有一脸的认真。 老夫人终是不忍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悄悄的叹了一口气。 第126章 到家 到了家门口,下了马车,杨老夫人一手拉着杨素晓,一手拉着三娘往里走。杨素衡带着静楠、静松,还有一众人跟在身后。 三娘抬头看,只见高高的青砖墙、大大的红木门没有一点装饰,古朴而又庄重。深色的木匾看起来有些年代,龙飞凤舞的写着“杨宅”。抬腿进去,是个三进的古朴院子,没有半点奢华之气、没有雕梁画栋、假山盆景,却处处一草一木皆是景,透露着自然、淳朴、典雅之美。三娘心想,这就是外祖的风骨吧。 一路上根本来不及细看,老夫人就直直的拉着她们穿过园子,又穿过一个门廊,最后顺着抄手游廊走到了正厅。正厅里早已站满了等着的一堆人,一个个都喜气洋洋。 等众人坐定,杨老夫人才又抚着着杨素晓的手,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等你们都坐在了我这厅里、坐到了我身边,我才觉得这一切是真的,生怕只是梦一场,醒来,你们又不在身边……”说着又要抹眼泪。 “母亲,女儿真的回来了……”杨素晓连忙用帕子给母亲擦着眼泪。 杨老夫人摆摆手:“是的,回来了好、回来了好。我这做母亲的,对你们这些儿女还能有什么奢求?唯愿你们一直顺遂下去,平平安安、团团圆圆,比什么都好。” “哪里都没有母亲身边好……”杨素晓嘟囔着,像个小女孩一般的撒着娇。 杨老夫人噗呲一声笑出来:“瞧瞧,瞧瞧你什么样子,当着你的哥哥嫂子、婆子丫鬟还有晚辈们,哪里有点样子!不害臊!”说完刮了下杨素晓的面皮,大笑起来。全厅的人也都跟着的笑了起来。 “还是小妹回来了好,母亲好久没这样笑过了。”王思雅一边笑着,一边安排着丫鬟上茶水。“母亲,小妹,走了一路累了吧,喝点水。” “谢谢二嫂。”杨素晓连忙感谢,起身就要福着道谢这位没怎么见过面的嫂子。 “自家人,别客套。”王思雅一把按住她,笑的温婉善良。 秦采茵看到了就帮腔道:“你这二嫂嫂呀,最是心细,不像我,粗人一个。而且啊,也是最是心肠好。这不,知道你们要来,厢房早早就备下了,就在东厢母亲小院子旁边,可好着呢。” 杨老夫人点点头说道:“王氏这孩子是不错的,现在我把家都交给她在管了,自己偷偷享点清福。秦氏啊,你也别过谦,你那生意上,可是一把好手,里里外外离不了你。” “我啊,那叫懒人有懒办法,躲到外面去了,屋子里受累的都留给弟妹了。”秦采茵捂着嘴笑着。 王思雅却因为大家的夸奖红着脸,赧赧的笑,面上却不失规矩,一副大家风范。 这时,静楠、静松和三娘、静娈才有机会认认真真的给外祖母磕了头,又向杨素衡、秦采茵、王思雅一一行礼。 “都是好孩子,我看着就喜欢。”老夫人看着他们兄妹四人越看越欢喜,就招手喊过来两个与三娘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快来,这是家里的两个姐妹,你们先见见面。还有两个兄弟和一个姐妹在学堂,一会就见着了。” 这两个女孩,一个叫怀蕊、一个叫怀萱。两个人一个穿着秋叶黄色小袍,一个穿着沉水绿色小袍,都梳着丱发髻,手拉着手,望着他们甜甜的笑着。 “这个是你大嫂嫂家的二姐儿,叫怀蕊,过完年就八岁了,现在还是个小皮猴子。”老夫人指着黄色小袍的女孩一脸宠爱的笑着说道,说完又指向另一个绿色小袍的女孩满脸慈爱的说着:“这个是你二嫂嫂家的三姐儿,夏天才过完的八岁,叫怀萱,最是文静乖巧。”说完两个女孩就齐齐向杨素晓、静楠、静松、三娘行礼。 第127章 姊妹 “祖母,看你说的,我哪里就像皮猴子了?”怀蕊行完礼就扯着老夫人的袖子撒着娇,两只闪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旁边怀萱捂着嘴偷偷的笑着。 “你们可是不知道她呀,冬敢上树、夏敢下河、不冷不热还敢上房揭瓦,你们说说,可是不是皮猴子?”老夫人说完就率先咯咯的笑起来。 “我那叫勇敢,二姐,你说是不是?”怀蕊仰着脸叉着腰望着怀萱。怀萱早就习惯她这样了,便笑着不理她。 “你啊,愈发没规矩了,快别叨叨了,小心你那点事大家全都知道了。你姑姑、哥哥和姐姐可是京城来的,到时候你的‘勇敢’都要传到京城去了!”秦采茵笑着用手点着怀蕊的头说着,说的全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不妨事,蕊儿这样的性子洒脱,我喜欢,三娘比她略长一点,就是性子太沉闷,一路上也不见说几句话,日后倒是可以一起多一处些,帮我把三娘也带洒脱些。”杨素晓真心喜欢这个天真活泼的女娃娃。 “那可不见得,你看怀萱,该稳重还是稳重的,文文静静的,她俩一点都没影响对方。诶,这么说来,我看三娘和怀萱性子还是挺像的。” 三娘一直笑盈盈的看着杨家的两个小姐妹,这样一说,她就看像怀萱,发现怀萱也望着她,两个人眉目传情、会心一笑。怀蕊一看,故意往她们两个中间一站,叉着腰歪着头说道:“不管,你们两个人都不能扔下我,我定是要跟着你们的。”说完,两边一看,三个人都笑了起来——一个笑的活泼爽朗,一个笑的娴静腼腆,另一个笑的玲珑剔透。 “好好好!这样最好,小姐妹能一起最好,等你们大姐姐下学了四个人一起就更好了。”老夫人拍着手说道。 这个时候,静娈哇一声的哭了起来,喊着:“姐姐,姐姐,不能扔下我。”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静娈醒了,看到姐姐有了新的姐妹,生怕自己被扔下了。众人看着又笑到肚子痛。 三娘和怀蕊、怀萱相互看了一眼便一起走过去,带着静娈到偏厅玩耍去了。这次静娈倒是高兴极了,一下子三个姐姐,多好。 大人们在正厅聊着家常,四个小姐妹在偏厅玩着。 “静姝姐姐,你可读过书?”怀蕊一边陪静娈玩打秋千车,一边嘴巴不停的对着三娘说着话。 “略读过一些,父亲在家教过我读书识字。”三娘简单的回答。 “那你跟怀萱一样,她可是个书呆子,经常我喊她出来玩她就在院子里看书,我上树她都不帮我看着,害我被祖母责骂。”说着就向怀萱做了个鬼脸。 “你呀,自己不好好读书,每次大伯要来考学问,是谁天天拉着我求我来着。”怀萱也不示弱,仰着小脸笑着还嘴回去,说完又用帕子捂着嘴笑起来。 “切!你笑吧,等我又机会去学了射箭、骑马,看你还笑的出来?”怀蕊一脸憧憬的说着。 “我姐姐会骑马!”静娈终于有机会插上嘴了,挺着小肚子,仰着小脸说道。 “真的?”怀蕊一下跳了起来,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三娘,怀萱虽然还是静静的坐着却也投来惊奇的目光。 “嗯,略略骑过几次,都有师傅带着随便走走,还不会骑着跑。”三娘解释道。 “狻猊、狻猊!”静娈生怕姐姐吃亏了,大声的喊着。 “蒜泥?”怀蕊怀萱都一脸不解的问道。 “嗯,我姐姐的马!大马!”静娈一脸得意的说着。 “什么?!马?!”怀蕊惊的什么似的,羡慕的围着三娘直转,“你居然有马?”怀萱也是用帕子捂着胸口,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第128章 外祖 “不是我的,那是我大哥一位好友的马,我只是有幸骑过。”三娘微微的笑着解释道,怀蕊在一旁啧啧称奇,对三娘的好感又加了几分。怀萱在一旁虽不说话,但是心里对于能文能武的三娘也是满心的喜欢。于是,三个人就簇在一处讨论起来。 就在说话的功夫,前厅来报,杨老爷回来了,几个人匆匆收拾了下衣冠,往前厅走去。 姐妹四人走到了前厅的门口,怀蕊越走越慢,磨磨蹭蹭一副不愿意前行的模样。三娘看向怀萱,怀萱捂着嘴笑起来,小声说道:“她就是这个样子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祖父。” 怀蕊实实的白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祖父整天逼着我背书,什么之乎者也、呜呼哀哉的,我才不愿意的。” “呸呸呸,哪里就呜呼哀哉了,就是你自己不肯学。”怀萱搡着她往前走,“今天不打紧,祖父肯定不会关注到你,有静姝妹妹在呢。” “对对对,静姝姐姐,你可要帮我。”怀蕊抱着三娘的胳膊轻轻的晃着,撅着小嘴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三娘被她们逗笑了,虽然没见过外祖,但从她们的表述来看,也是个严厉的人吧,她不觉心里有了些压力。但是看到怀蕊的模样,还是笑着点头答应了。 四人走进门去,里面已经围满了人,但是整个厅内都静悄悄的,只有杨素衡在说着什么。待四个女孩走近,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望着她们。 四个人整整齐齐的行了礼,老夫人向杨老爷介绍着三娘和静娈:“这两个,就是晓儿的两个姐儿,大的叫静姝,小的叫静娈。很是乖巧伶俐”,三娘和静娈就连忙跪下叩头问安。 杨老爷声如洪钟却又不失温和的说道:“快起来吧,两个好孩子。” 三娘和静娈站起身来,三娘才真正看到了外祖的模样。 他与之前自己设想的不太一样,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像包拯那样清瘦而又严苛的样子,却没想到外祖的身形居然长的有些发福。方方的面庞也因为发福有了一层双下巴,配上花白的山羊胡子,甚至有些出乎意料的想笑。 但是当你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就会觉得那个目光沉稳、严肃、直击人心。所以当你正面看过去的时候,那深沉的眼眸、微皱的眉头、飞扬的眉角和挺正的鼻子,会让你忽略到一切其他,取代的只有一份庄严。 “可有读书?”外祖的一句话打破了三娘的观察和沉思。 “略有读一些。”三娘简单的回答。 “现在在读什么?”外祖追问到。 三娘没有回答,看向杨素晓,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记得《红楼梦》里林黛玉是过于谦虚的,于是不知道是不是也该谦虚回答。 “不妨事,你据实回答就好。”杨素晓看出了她的心事,笑盈盈的说着。 “回外祖父,静姝四岁开蒙,最近才读完《唐诗》,正在读《礼记》。”三娘并不遮掩。 现场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女娃已经读了这么多书了。怀萱也投来欣赏的目光。 “读书切勿贪多,重在达意。我来问你,《礼记》中,哪一篇印象最深?”杨老爷子面不见喜怒的问道。 “孙女不才,刚刚开始读,印象比较深的当属大学篇。孙女最喜欢那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三娘缓缓而出,句句清晰。在坐的人都频频点头。 杨老爷盯着三娘、捻着须,半晌没说话。一直看到三娘目光清澈的回望着他,才笑道:“有我杨家的风范!哈哈哈哈哈,好孩子、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第129章 风头 杨老爷子对三娘几番赞许之后,又指着之前站在身边的几个小子和女孩说道:“你们看看,七岁的女娃娃都要超过你们了。”突然一转头喊道:“怀蕊,看你们一起玩耍,不知道今天的功课做了没有?” 怀蕊听着三娘说的一头雾水、正在神游,突然被点名,吓的一个激灵:“回、回祖父,做、做完了。” “听你那口气我就知道还没做,别拿怀萱的功课来糊弄我。”杨老爷子虽然口气严厉,但也看的出眼中的慈爱,可惜恨铁不成钢啊。他转头接着说:“衡儿,怀蕊的功课你还是要抓紧些,她这么糊里糊涂的可怎么是好。” 杨素衡也是被说的一头一脸的汗,连口称是。二舅舅杨素致在一旁也是面带尴尬。 “怀旭、怀昀、怀菡,你们成日里都在学堂,可要更加勤勉,不能输给了静姝妹妹。”杨老爷子继续叮嘱道。 “是,孙儿定当更加勤勉。”三个人本来就被三娘折服,这一下更是下定了决心不能输给这个陈家的兄妹。 “好了好了,也都别拘着了,很多人都还不熟悉吧,我去更衣就来,你们先熟悉一下。”说完杨老爷子就转身去了后堂。 这时候几个孩子才重重的松了口气,就像刚刚被校长训完话一般。 这时候外祖母就招呼着三娘和静娈:“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没吓着吧?你们外祖父就是这样,成天里把家里当学堂一样,任谁来了都要说一番。这下可好,让你们陈家兄妹给镇住了。”三娘一边走向外祖母,一边一头雾水的看向静楠、静松,两人正借着喝茶低低的笑着,特别静松,还挤眉弄眼的看过来。外祖母拉着她的手继续说道:“你们是来晚了,刚刚没看到你们大哥哥有多厉害,直把怀旭生生比下去,说的你们外祖心里妥妥帖帖的。哈哈哈,晓儿,真是教的好孩子呀。”说完看着杨素晓开心的笑起来。 “母亲哪里话?说的我们都羞死了,还不是怀旭他们哥几个谦让,免得我们这一大家子下不来台面?我看怀旭、怀昀和三个姐妹几个人也是顶好的。”杨素晓红着脸说道。 二舅母王思雅在一旁也说道:“小妹,快别客套,学识这东西,有就是有,父亲眼里看的真真的。你二嫂嫂我也略读过几年书,你家那几个孩子,确实是很好的,我们家怀昀、怀菡、怀萱和大哥家怀旭、怀蕊,确实是需要更加努力才是。你说是吧大嫂嫂?” 大舅母秦采茵拍着桌子附和道:“可不是吗?一个静楠就算了,你看看三娘,啧啧,怀蕊,你可真真是比不了。” 见静楠、静松不说话,母亲又急的什么似的,知道杨素晓是怕自己与大哥出了风头,大家对他们陈家孩子有了抵触情绪日后不好相处,于是整理了思绪,上前微微一福说道:“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我知道您们疼惜我们,可是也不能把我们捧上了天不是?”说完,一边拉着外祖母的手说道:“父亲是让我们来向外祖的学习的,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先自大了起来?”说完一笑,又对着王思雅说道:“舅母们若真心疼我们,就让我们多多学习,日后好真的能与旭哥哥、昀哥哥、菡姐姐、萱姐姐还有蕊妹妹一较高下。现在都是些虚招子,算不得数的。”说完,又朝怀旭、怀昀、怀菡微微一福,俏皮的一笑:“哥哥姐姐们,请多指教。”大家都眼前一亮——好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 “对对对!”杨老夫人打着圆场,“都忙碌一天了,亏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讨论学问,快摆饭吧。”说完拉着三娘的手拍了拍,往后院走去。 第130章 高兴 今年的冬天也比往年来的晚一些,只看到满天透亮的蓝色和满山透火的红叶。两位哥哥已经去了二舅舅的学堂,每天早出晚归。三娘她们被安排在开年再去女子学堂,于是每天就与怀萱一起写字、读书、绣花、下棋,另有怀蕊和静娈在一旁玩耍嬉闹,日子便过的像流水一般。 三娘生辰的那日,冬月初三,天气好的就像用水洗过一般。因着在外祖家,杨素晓并没有声张,早起给三娘亲手煮了一碗长生面,三娘也满心欢喜的吃完了。 突然门上来了拜帖,说是魏懋约了静楠他们下午骑马,约着三娘一起去。三娘想了一下,连忙回了一帖高高兴兴的去找怀蕊怀萱去了。 “啧啧,看看你神色飞扬的样子,我可听门上说了,有公子给你拜帖。看看,都追到京兆来了。羞不羞?”一见面怀蕊看到三娘的笑脸就急忙的打趣起来,怀萱一边制止她胡言乱语,一边却又忍不住和她一起捂着嘴咯咯的笑着。 “原本人家也是约我哥哥骑马的,唉,还说带上你们呢。听你们这么一说,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免得惹出是非,惹了姐妹们不高兴。”三娘故意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泫然欲涕的说着,还一边假意用帕子擦着眼角一边转身回去。 “别别别!”一听到说骑马,怀蕊连忙扯住三娘的衣角,“好姐姐,刚刚我就是说话没带脑子,胡扯的,你心胸坦荡,想必是被大哥哥带去的,定是要去赴约的!是不是?”说道这里,几乎都着急了起来,看三娘没有回转的样子,便讨好的说着:“好姐姐,你大人大量,定是要带着我呀——”最后的时候拖着三娘的胳膊晃着撒着娇。 “哎哟,被你肉麻死了!”三娘笑着转过脸来,“本来就是吓唬你的,谁让你嘴巴没个看门的胡言乱语来着?” “就是啊三妹妹,这种事情怎么好浑说。”怀萱在一旁看足了戏,一边笑着一边说道,“静姝妹妹好不容易有个熟人,就叫你像个婆子似的乱嚼,仔细大伯母听到了责罚你。”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那我们现在可以准备去骑马了吗?”怀蕊一心在骑马上,说什么都满口答应。 吃罢午饭,三个女孩坐着一辆马车在静楠、静松、怀旭、怀昀的陪伴下,一起出门去了。 刚到了城外的马场,看到一排漂亮的良驹,怀蕊第一个跳下马车:“我的天啊,我真的是要骑马了!”说完抱着刚刚下车三娘转了起来,怀萱在一旁拉着,生怕她们摔倒。 魏懋看到他们一行人过来,骑着马就过来了,下马与静楠、静松、怀旭、怀昀一一见过礼,又看到三个身量差不多的女孩抱成一团,不免淡淡的笑起来。 不管有多少人一起,她总是最显眼的那个,淡紫色绣兰花的小袍、斜斜的朝天髻、带着两根简单的银钗、旁边配着细碎的珠花,任旁边站在一个鹅黄色浅笑的女孩和一个青草绿跳跳笑笑的女孩,都盖不过她的风头。 旁人都是因为她们三个闹成一团才笑,而只有他,是因着她、因着高兴才笑。 “咳咳!”怀旭故意咳嗽一声,“看看你们,外人面前,成何体统。” 三个女孩这才停了下来,具体的说,是怀蕊停了下来。 三娘直被晃的晕头晕脑,扶着怀萱赶紧打量着衣服、头发是否失礼,怀萱帮着她们二人上下打点,梳理整齐。 看着大家这么开心,三娘也是觉得难得的高兴,笑颜更胜了——天地广阔,难免心胸舒达。于是在三娘笑意酽酽的看向魏巍的那一瞬间,魏巍觉得天上的太阳也不过如此了。 第131章 受伤 “听说你在京城也是骑马的。”魏懋回了神朝三娘走去。 “略骑一些。”三娘索性免了福,仰着脸率性的回答。 “那个稍大一点的马驹你可以骑,剩下的两个小马给你两个姐妹。”魏懋指着不远处的三匹略小一点的马交代道。 “好!”怀蕊早就急不可耐冲了出去,怀萱朝魏懋福了福,来不及说句感谢就跟在怀蕊后面深怕她出事。 “看我那个妹妹,高兴的什么似的。”三娘摇摇头笑着说道。 “那你呢?”魏懋脱口而出,刚说完就有些后悔,于是低着头不看她。 “我也高兴啊,这里天地广阔,比京城不知好了千百倍。”三娘没察觉他的情绪,看着远处的蓝天绿草认真的说着。 “你开心……就好……”魏懋说道最后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 “你今天怎么了?像个女娃娃。”三娘没听清他在讲什么,只笑话起来,兴致冲冲的说着:“走,我今天要跑马去!” “啊?——诶,你慢点……”魏懋连忙跟了上去。 那一边,陈静楠陪着杨家的四个兄妹正在认真的练习,这一边陈静松和魏懋正陪着三娘慢慢的跑马。 “就你那小短腿,我看还是算了吧,这哪里是骑马,啧啧,太慢!”静松在一旁马上笑着说着风凉话。 魏懋拉着缰绳看了一眼静松,安慰三娘道:“没事,慢慢来。” “嗯。”三娘一边点点头,一边认真的适应平衡。跑起来确实没有想的那么容易,那个颠簸都让她需要适应很久。 慢慢的,速度上来了。静松在左、魏懋在右,三人不快不慢的并行着。三娘手心里微微出着汗,有些打滑,便学着魏懋将缰绳绕在手上,继续向前。冬月的风吹过脸庞,凉凉的,却很舒服,她偏头看向二哥,静松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又偏头看向魏懋,魏懋投来鼓励的目光,便对他微微一笑。 朝着暖阳迎着风,身边陪着信任的人,驰骋在广袤的西北大地上,三娘不觉速度加快了起来。 突然,马驹不知为什么晃了一下,三娘一个不留神,缰绳从手里挣脱,整个人在疾驰中向后倒去。 “三娘——!”静松和魏懋同时大喊起来,两人面色瞬间苍白,迅速的靠近三娘的马。远处的静楠听到惊呼,也连忙打马前来。 万幸的是缰绳绕是在手上的,三娘也稳稳的踩着马镫,最终扯住缰绳、挣扎着坐了起来,只是整只右手被磨的通红,鲜血顺着缰绳一滴一滴的滴下去。 静楠赶到的时候,魏懋已经快速的控制住了三娘的马,停了下来。三娘还坐在马上,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手上一片血肉模糊。 静楠、静松慢慢扶着她下了马,魏懋脸色铁青的站在一旁。 “还好吗?”静楠前后打量着她问道。三娘点点头,并未回答。 “跟你说慢慢来,你急什么?真是的!你……唉——”静松则气的原地打转转,指着三娘不知道说什么好。 魏懋顿时心中一慌,担心三娘会哭出来,心想,这么危险的事情,一般的女孩早都承受不住了;能在慌乱中想到解决的办法,已经不易,若家人再责骂…… “嗯嗯,小妹知错了,以后绝不冒进。都是我不好,害大家担心了。我给各位赔罪。”三娘稳定了心神,深感内疚,于是带着略显调皮的口吻向静松及大家赔罪着,边说边福了下去,脸上还带着少见的谄媚的笑。 静松一把拉起她,往休息处走去:“走走走,谁要你赔罪了,赶紧包扎起来,仔细留疤。”三娘被静松拉着,还不忘回头看了一下魏懋,冲他笑着安慰着他。 呵——果然是坚强的女子!魏懋释然一笑,心中暖暖的,却又软软的。 第132章 安慰 “疼不疼?”休息处的小亭子里,怀萱一边哭一边帮三娘上着药。 “别哭了没那么疼的。”三娘安慰着。怀蕊在一旁看的干着急,却又帮不上什么忙。 “都怪我,耽误你们骑马了。”三娘满心愧疚,“姐姐快些包扎吧,今天可难得呢。” “我可不要骑马了,原本祖父就不太愿意,今天看来,还是等我们长大些再说吧。倒是你这手,可马虎不得,伤的厉害了,绣花、写字,可都不好办了。”怀萱说完,又要哭了,连忙擦了眼泪认真上药。 “就是啊,姐姐都伤成这样了,我们那里还能安心骑马呢。”怀蕊也难得的说了句温和的话。 “你看,怀萱手艺真不错,这一会就包好了。”三娘看着裹得像个小馒头的手说着,“快去快去,去骑马吧,我看你们骑就好了。” 说完就把极不情愿的二人推了出去,直到看着她们上了马、在师傅的带领下小碎步的练习起来,才又安心的回到小亭子里坐着。 “其实……”魏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三娘身后,“其实今天本想……让你开心些的,结果……都是我不好。”他就那样低着头,喃喃道。 三娘转过头,并未起身,只是仰着头,笑着看着眼前的这位羞涩的少年。“不妨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魏公子别说这些,你这样一来,我反而更内疚了。”她的面庞映衬在阳光下,发着暖暖的光,很想叫人亲近;但是包扎着的手和浅紫色袍子上鲜明的血渍,却刺的魏懋赶紧挪开了目光。 “那个、那个药是极好的,都是战场上的药……按时涂,不会伤到筋骨。”魏懋小心的交代着。 “好的,你放心吧,本也就没伤到筋骨。”三娘满心感激的说着。 “不要留疤才好。”魏懋低着头,高高的身量却也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三娘笑了起来:“原以为你在军中历练这两年,又长的高高大大的,已经长大成人了呢。没想到,遇到事情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说完捂着嘴继续笑着。 这席话说的魏懋一愣,他站在原地使劲的想,那个闻鸡起舞、那个铜皮铁骨、那个寒冬酷暑、那个血雨腥风的自己到底什么模样?为何现在一点也记不起了呢。 于是,只能挠挠头,说了一句:“嘿嘿,我平时不这样的——那……祝愿你生辰快乐!”魏懋说完连忙把头偏向一边。 三娘惊喜的张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生辰的?我连外祖家都没说,你可别说出去。” 魏懋笑着点点头,然后向静楠跑去,留下三娘一脸笑意的站在小亭子里。 静松远远的看着这一切,眼里暗了暗。故意走到静楠与魏懋中间,歪着身子、睨着眼睛,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扬声说着:“来来来,魏公子,我们比试一场,若我赢了,你离我妹妹远一点!”说完打马远去。 静楠一愣,看向魏懋,不想魏懋正红了脸,窘在原地、骑在马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忽然,一阵西风起,魏懋似是下了决心,便抿着嘴、向静楠一抱拳,低下身子,轻喝一声,双腿一夹、纵马向前,直追着静松而去,扬起一片尘土。 静楠立在马上,看着远处你追我赶的二人,两匹马相互较着劲,远远的带起滚滚风沙;又回头看向三娘,站在地上,巧笑倩兮的与骑在马上的怀蕊怀萱说着什么,整个人在阳光里灵动清新。 三娘看到静楠望过来,偏西的太阳将他的身影拉的老长,背对着阳光的脸,看不清神色,只觉得似乎无限凝重。三娘轻轻吸了一口气,向着静楠挥手,一脸的欣喜模样。 第133章 寺庙 自那以后,魏公子的拜帖三娘就很少见到了。 开春以来,三娘与怀蕊怀萱就去了怀菡所在的女子学堂,每天知理明义、冲茶插花、习琴对弈,日子过的充实又流畅。 整日的在一起,兄弟姐妹们的情谊也深厚起来,加之三娘天资聪颖、学习的非常快,几个兄弟姐妹都对她刮目相看,怀蕊说她都可以做个女先生了。 外祖父得知此事后,不时关注,还会当着大伙的面提出些刁钻问题,三娘也都能有几分自己的见地,于是便对三娘十分看好,将她时时带于身侧。 四月初八这日,佛生日,全京兆的人都赶去大慈恩寺烧香礼佛,杨家也不例外。 一大清早杨素衡便安排好了车马带着全家十几口人浩浩荡荡的往大慈恩寺去了。 “母亲,大慈恩寺可有大相国寺好玩?”静娈用银色头绳绑着可爱的总角、穿了身银灰色绣松树绿色滚边的小袍,这会正趴在杨素晓膝盖上瞪着可爱的大眼睛,满眼的期待。 “大慈恩寺啊——它与大相国寺不一样,它可是大唐高僧玄奘法师的解经之处,更为庄严、佛气更强,是最有名的寺庙之一。”杨素晓耐心的解释道。 “那、那、那有秋千车卖吗?糖人呢?小画书呢?”静娈两只眼睛都要发光了。 “没有呢,只有僧人念经。”杨素晓轻轻的笑了,可是静娈却撇了嘴,要哭的样子。 “静娈,你可想听玄奘法师的故事?”三娘准备开导静娈。“不要,不要听故事,我要吃糖人……”静娈张嘴哭起来。 “哦——这样啊,那算了,看来你并不知道玄奘法师有多厉害。”三娘故意卖着关子,静娈从手指缝里偷偷看三娘,最终经不住诱惑晃了晃三娘的膝盖:“姐姐,讲故事。” 于是三娘笑眯眯的抱着静娈,从唐僧的三个徒弟讲起,当然为了剧情需要,三个徒弟不再是猴子、猪和鱼妖,全部都变成了唐玄奘的徒弟。听的一车人——杨素晓、静娈、敏芬、阿英和丁香、兰芝津津有味。 当故事讲到女儿国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大慈恩寺到了。 三娘答应回去的马车上继续讲,静娈就拍着小手、一溜小跑的进寺去看唐僧了。 大慈恩寺威严、庄重,远远的人头躜动、香烟袅袅、佛音绕梁。 三娘也跟着众人一起进入正殿拜佛。大雄宝殿内释迦摩尼端坐着,眼眉低垂,一手放于盘坐的膝上、一手向下以恩世人,周身金光闪动,四面罗汉围绕,一旁的沙弥低低的吟唱着,是不是敲响法器,震澈灵魂。 拜完了佛,添了香油,外祖父带着两位舅舅和一众兄弟去听禅,外祖母带两位舅母和杨素晓去卜签,剩下几个女孩便在家丁的陪同下四处走走。 后殿到处都是石刻或字画的形式讲解着释迦摩尼的成佛之路,以及玄奘法师的西行之旅,慢慢的大家就散开了。特别是怀萱怀蕊她们听着旁边的僧人讲解玄奘之路听的津津有味。三娘看着她们,没有停留,独自走向了大雁塔。 她上一世就来过大雁搭,那时候还是个幸福的小女人,依偎在那个以为对的人身边,虽然将这里游历了个遍,却只在意眼前的那个人,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这个黄土堆砌般的建筑、体会过这里刮过的风。 这一世的大雁塔细细看来,那淳朴的黄土、挺直的线条,一种质朴的威严感扑面而来。忽而有风,风铎叮当作响,伴随着僧侣们的梵唱,让人心思深远、神思涤荡。 第134章 听禅 她将手放在粗糙的黄土墙面,真切的感受着千百年前的温润。当梵音四起的时候,整个塔身都似乎微微的发出震颤,回应着梵音。抬头望去,七层塔身高高耸立,每一层的风铎都在暖的春风中庄严的回响着,就好像在诉说它们经历的历史沿革与岁月沧桑。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不过尔尔。 她突然很想知道玄奘法师独自一人在里面,孤独解读那些枯燥经文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很想了解那种信仰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于是急急的找到入口,到了之后才发现有僧人看守不让进入。三娘就顺着入口望进去,逐渐暗沉的通道里似乎凝结着说不出的庄严、在光影消失的地方似乎充满着无尽的力量。 于是三娘就在入口处双手合十,静静的听着梵音、风铎,感受着这份庄严与力量。 这时杨老爷子恰好从此处路过,看到三娘虔诚的静默在大雁塔前,心下颔首默许:三娘这孩子,居然是个有慧根的。于是就着人叫着三娘一起去听禅。 三娘本是无意之举,不想让杨老爷子带来听禅。这听禅可不比一般,都在讲些云山雾障的深奥佛学,如果赶上有佛学辩论的,更是深奥到五体投地也听不懂。 这会,坛上正坐着一位老者,很认真的讲着什么经:“当观知所有色,若过去、若未来、若现在,若内若外、若粗若细、若好若丑、若远若近,彼一切皆无常——在我佛看来,不论物质现象还是精神现象、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不论内部还是外部,一切都在变化之中,世界上没有常存不变之物,无物不变、无时不变、无处不变,变化普遍存在于一切时间和空间。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三娘微微笑了,心想:“好一句世间唯一的不变就是变化。”想着上一世上学的时候班主任也最喜欢说这句话。于是望着窗外微微出神,怀念那些没心没肺的日子,怀念那些已经快被自己遗忘的日子,忽而又生出些伤感来。 “小施主,可是有所感?还是对老朽的讲经有何指点?”坛上的老者看到她眼望窗外、且唇边带笑,以为是讥讽于他,所以心下不忿,想故意刁难并将她轰出去。 看到杨老爷子也莫名的看着自己,大家也都看向自己,三娘马上回神整理了思路,站起身来朗声回答:“小女子不敢,高僧勿怪,我听了您讲的经,只是想到了家乡的一句谚语,让我略有所思而已。” “哦?可否说来听听?”老和尚好奇起来。 “我家乡有一句谚语说道: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三娘一说完,在场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有人笑她胡闹、有人笑她幼稚。连静松都拼命给她做手势让她坐下。 杨老爷子却捻着胡子,仔细揣摩着。静松和怀旭也都互相看着寻求答案。 “小施主可是说诸行无常?”老和尚吟哦一会询问道。 “正是。诸行无常。天地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那么一条河亦如此,今天的河已经不是昨天的那条河、这一刻的河已经不是上一刻的河;河水匆匆的流过日夜不停、鱼虾碌碌经过奔波不息、水草石头各自生长变幻不止、四季草木印色冬夏不同,这可不就是诸行无常?谁敢说你踏进去的那条河就是上次那一条呢?” 三娘这一通话说完之后,现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不禁心生赞叹,之前笑话她的人也都变了颜色。 “小施主小小年纪如此感悟实属不易。”老和尚微笑起来。 三娘转脸看到杨老爷子、怀旭和静松他们都投来赞赏的目光,心里轻轻吐了口气。心想真要谢谢那位不知道是哪国的外国哲学家了。 第135章 慧根 后面怎么结束的,三娘没什么印象,只是觉得枯燥的很,自己总在想下午回去的时候怎么把《西游记》讲完。 离开的时候,老和尚与杨老爷在交谈着什么,看到三娘走过来,两人神色肃穆的停止了交谈。 三娘以为是打扰到了他们,就轻轻一福准备离开。 “小施主留步!”老和尚终于还是没忍住,唤了她一声。 三娘好奇的回过头看过去,又看向杨老爷子,没想到外祖意外的也点头让她留下。 “大师安好,三娘刚刚真是无意冒犯……”三娘以为还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就连忙道歉起来。 “小施主并非因为此事,而且,刚刚你的想法却有见地,是贫僧执念了。阿弥陀佛。”老和尚连忙解释起来。 三娘不解,看向外祖父。 杨老爷子捻着双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一脸严肃,并不回答。 “小施主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善缘,实属不易,贫僧想问,你可愿皈依我佛?日后必然……”老和尚说着说着,看到杨老爷子面色不虞,也似乎面有难色。 “空了法师,我这外孙女好好的人生还未开始,她心存佛祖就是造化,何必非要皈依?”杨老爷子索性打断他。 “有慧根者百年难遇,如若错过,也是我佛的遗憾啊。” “你!——”杨老爷子想说些什么,又考虑到空了法师乃得道高僧,也不便争执。 “多谢大师与佛祖垂爱。”三娘看到如此状况,便挺身回答。“小女不才,本不懂佛法,今日也只是有感而发,恐担不起大师青眼。”说完看了一眼杨老爷子,杨老爷子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便继续说下去:“况且,小女认为,若是心中有佛,在哪里不都是一种修行吗?” 空了一时语塞,但望向三娘的眼神更是炯炯了。 半晌之后,终是说了一句:“是贫僧执念了。阿弥陀佛——” 杨老爷子抱拳回礼,带着众人准备离开。 空了站在原地许久,直到看到三娘一行人都走远了。 他身后的一个徒弟轻声唤他:“师傅……” 空了才恍然回神,对着他徒弟说:“可惜了,可惜了。” “那小施主显然尘缘未了,师傅,我们回吧。” “罢了,一切皆有缘法。”空了最后叹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见到外祖母的时候,外祖母一脸和蔼的笑容:“姝儿果然与佛法有缘?空了都不舍得了?”一边拉着三娘的手一边用眼神向众人询问着,开心的说道。 “是呢母亲,这孩子与佛有缘呢。”杨素衡简单的回答,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杨素致与杨老爷子相互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淡淡的应和着:“是的母亲。” 看出了丈夫与儿子的神色,杨老太太知道其中肯定有内情,便一转脸对着三娘说:“姝儿真是好孩子,快去吧,她们姐儿几个正在那边吃素果子呢,你也去吧。” 三娘知道他们定是有话要讲,便知趣的离开了。 杨素晓看到这样的情形,望了望父亲与两位兄长,又回头看看母亲,心下顿时忐忑起来,只看着三娘福了福走出门去,心里紧紧的捏着把汗。 待三娘走远了,杨素晓急急的问道:“大哥、二哥,到底何事啊?是三娘做错了什么嘛?” 杨素致看了一眼杨素衡和杨老爷子,他们二人点点头,杨素致才缓缓的开口道:“小妹,姝儿并未做错任何事,相反,表现的很好。知书达理,出入有度。” 杨素晓听到愈发不解了,看向母亲,母亲也是一脸的疑惑。一旁的王氏和秦氏也是一头雾水。 第136章 担忧 杨素致看了一眼杨老爷子,继续说道:“只是,空了说姝儿与佛法有缘,想要……”说道这里杨素致沉吟了下来。 “想要怎样?”杨素晓等了一会,急急的问道。 “绝无可能!”杨老太太听出了话中话,一口回绝。“多好的女孩啊,怎能入了他们空门?” “啊?二哥——?”杨素晓这才明白意思,惊呼起来! “母亲、小妹切勿着急,父亲一早就回绝了。况且姝儿她自己也回绝了。”杨素致急忙安抚起来。杨老太太和杨素晓连忙看向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看着她们,沉吟了一下,慢慢的说:“主要是……空了大师说,姝儿乃人中龙凤之命……”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杨素晓,看到杨素晓面带喜色的样子,于是又犹豫了起来。 想到空了之前跟他讲的话:“……小施主命格奇特、似是人中龙凤,但却会造受一生苦楚,英年早逝。若能归我佛门、了却红尘,便可度己度人……” 但是觉得终归还是要说出来的,才缓了缓口气,用杨老太太和杨素晓容易接受的说法接着说道:“不过——会受些苦楚、没那么安乐。所以想她皈依佛门,了却人世苦痛。” 杨素晓惊的轻轻的捂住了嘴巴,老太太也愣住了——三娘的命格,怎会如此? “不妨事不妨事,才见了一面,又没看过生辰八字,不准的不准的,定是要留下姝儿才这样说的。”老太太回过神连忙宽慰杨素晓道。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的。”杨素晓两个嫂嫂这时候才也才反应过来,一起应和着。 只有杨老爷子还阴沉着脸,看向门外与几个兄弟姐妹说笑在一起的三娘,久久不言语。 “听禅是不是枯燥死了?”门外小院里怀蕊口没遮拦的说着。 “还好,只是我还小了些,估计几个哥哥们听的比较得趣。”三娘委婉的回答。 “她哪里还好啊,她是好的不得了,差点让空了大师收了做弟子啦!”说话的怀昀,虽不是杨家最大的孙子,却是杨素衡的大儿子,与静松脾气相投,这会两人正齐齐抱着胳膊靠在一棵树上。 “真的吗?姝儿妹妹这样厉害?”怀萱发自肺腑的赞叹道。 “也并不是什么好事。”静楠淡淡的说道,“难不成小妹还真剃了头做姑子去?”实际上静楠心里还是忿忿的。 “受了表扬,终是好的,你说是不?”怀蕊没心没肺的晃着三娘的胳膊。 “就是就是,这不是不用去吗?不妨事不妨事的。”怀旭温顺谦和,性子和他母亲王思雅一般,又是杨家的长孙,偶尔显得有限些中庸过头,显得老气一些。 “几位哥哥姐姐妹妹的,别替我操心了,我好着呢,大家放心吧。定不会出家做姑子的。”三娘看到静楠和静松严峻的表情,故意调笑到。说完拍拍怀蕊的胳膊说:“我这啊,上有外祖父母、下有兄弟姐妹,六根不净,佛祖啊,是不会要我的。” 怀蕊率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就是就是,还没嫁人呢!”说完去刮三娘的面皮。怀萱也指着怀蕊捂着嘴巴笑起来,包括不苟言笑的怀菡这会也淡淡的笑了。三娘这边红着脸喊着要撕了怀蕊的嘴,于是几个姐妹打闹做一团。 静楠和静松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当时因是听到事关三娘,于是紧跟在杨老爷子身后,所以空了大师的话,除了外祖父和舅舅们,他们也听了几分。现在再看向三娘,眼底深深的担忧暴露无遗。 第137章 偷听 春日来了又走,夏日忙不迭的赶来了。 夏至节的这天,学堂里放假,三娘也难得的没有去女子学堂。虽然学堂上很多书本内容她的领悟力比别人强,画画也有些灵气,但是动手能力却差了很多,下棋和弹琴成了硬伤。 这一早上的,她就在小院的屋里恹恹的看着棋谱,眼睛却时不时的透过素色的窗纱向外看去。今天外祖和二舅舅在家为几个准备明年春闱的兄弟开小灶,讲一些时论政要的敏感话题。三娘心痒痒的,很想去一睹外祖和二舅舅的风采。她们女子学堂,可没有这两位大儒的课呢。 正想着,怀蕊来找三娘玩,两个人就商量了一下,喊上怀萱,一起去家中的学堂去了。 她们三人到场的时候,杨老爷子正在与哥哥们讲《国策》,讲起了秦、齐、楚、赵、魏、韩、燕、宋、卫、中山各国之事。 三娘望着讲台上端坐的外祖,忽然觉得他与平日里看到的大不一样。平日只觉得他和蔼可亲,双下巴配着山羊胡憨态可掬,可此时看去,双目炯炯有精光闪烁、山羊胡子配着微抿的嘴巴飘逸儒雅,双下巴也早在他讲课时飞扬的神采中被忽略。 怀蕊和怀萱听了一会就觉得枯燥,劝三娘一起离去,但是三娘听入了迷,就趴在廊下细细听着,甚至连中午毒烈的太阳照到她的身上都没有发觉。 听着那些战国的故事在外祖口中一一生动起来,那些人、那些谋士、那些君王、那些鲜活而又陈旧的历史,慢慢铺陈开来。 杨老爷子不是没有发现三娘,只是他也想看看三娘到底有几分才气。一口气讲完《国策》,老爷子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然后朗声道:“姝儿,你不带纸笔的趴在廊上听的什么课?”三娘才突然惊醒一般,淡淡的说道:“外祖父讲的好,姝儿不舍得去拿纸笔。” 杨老爷子看了一眼三娘:“哦?讲的好?哪里讲的好?” 三娘看了一下满座的哥哥,不知道如何开口。 怀旭看到她满头大汗的站着,就将身边的冰块朝三娘推了推,并轻轻的帮她扇着凉风。静楠则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头也不回。怀昀和静松则是相互看了一眼挑了下眉,偷笑着看着她。几个远房的表哥则是投来好奇的目光。 看到三娘略有些为难,杨老爷子淡淡的说:“姝儿,你年纪小,别害怕,但说无妨。” 三娘想了想,说道:“静姝不才,略有一点体会。”说完,轻轻的擦着汗,走到房间中间一点的地方。 二舅舅杨素致端来一杯茶水,温和的对她说:“先喝口水,慢慢讲。” 三娘喝了口水,定了定,望着杨老爷子缓缓的说道:“此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战国时期诸侯纷争、兵患连连、民不聊生的状况。也揭露了在纷乱的环境中,各个国家之间反复无常、尔虞我诈的自私本质。同时,也彰明了一批明主良后、忠臣贤士。”说完这里,三娘顿了顿。 杨老爷子一直频频点头、微笑首肯,看到三娘停下,就催促到:“没有了?” 三娘想了想,提了一口气说道:“不过在三娘看来,此书有两大弊病。”说完这句话,杨老爷子抬起了下巴、二舅舅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连静楠都看了过来。 “其一,为了凸显人物性格,每章只采用某个点、某件事去讲述,但是没有前因后果、没有大局时症,单一的看问题势必会显得片面,怎么能看到滚滚历史长河中人物的真实色彩?”三娘这段话一出,杨老爷子捋胡子的手有一刻顿了一下,二舅舅也深深的凝望着她。 第138章 好吵 “说下去。”杨老爷子点着头、微笑的期待着。 “其二,此书文字不够朴实严谨,大量辞藻的堆砌、细节的反复描写,反而让人怀疑事情本身的真实性。静姝刚刚在听的过程中,一直会想,这些到底是个故事,还是历史。” 学堂里的男孩子们悄悄的炸着锅,分别交头接耳起来。“怎么可能不是历史?”“怎么就单一片面了?”“怎么会这样?”只有静楠和怀旭望着她淡淡的笑着,静松和怀昀也渐渐的收了笑容,正色看着她。 杨老爷子并不理会那些声音,只是点头了半刻之后,轻轻的赞了句“好”,便又笑着问道。“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看待此书呢?” “孙女再没有什么愚见了,只是觉得此书故事是好故事,人也是真性情,但是对我们而言,终究不过是写的人想让我们看到什么、学到什么罢了。”三娘说完,微微一福,便不再言语。 学堂的人忽而都静了下来,看向杨老爷子和杨素致。杨老爷子和杨素致静默了半刻之后,相互对望了一眼,便抚掌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说的好!好一句‘终究不过是写的人想让我们看到什么、学到什么罢了’。说的好!”杨老爷子朗声说道。说完,点头看着三娘,又看向学堂上那些不解的男孩子,轻轻的摇摇头,神色微厉:“你们学了那么久,还没有一个女娃娃看的通透。”说完便不再言语了,唤了三娘,瞬间又变成目光温和、双下巴滑稽的老头,祖孙二人携了手一齐去正厅休息去了。 “书,不过一个工具,无非让你们知理明义。读《论语》而知心性、读《孟子》而知气节、读《礼记》而明礼法、读《尚书》而懂政事。每一本书都只是一个工具,传达着作者或者师长想要传达给你们的内容。”杨素致坐在首席,看着那些依旧懵懂的孩子,摇着扇子轻轻的说道,“若你们不能看透,只读死书,终是无用。”说完,刷的一下合上扇子,起身往外走去。 留下学堂里一片寂寂无声。 —————— “姝儿,你若是个哥儿,外祖父一定将你培养成将相之才。”长廊里,杨老爷子一路走,一路说着。 “外祖父,不必惋惜,我若是个哥儿,你也会认为我很平常的,就像怀旭哥哥和静楠哥哥一样,你会认为他们懂是理所应当的。只有我,是个女娃,你才会觉得稀奇而已。”三娘轻轻的将手从杨老爷子手心里撤出来,轻轻抱着他的胳膊,淡淡的说道。“咱们杨家的哥哥哪个不是好样的?就因为大家都很出色,所以反而趁的都不出色了。我呢,只是有些愚见,平日里又思虑很多,况且啊,不知臊,才敢当着大家的面浑说罢了。你不知道,大家都瞧我的笑话呢——”说完,晃着外祖父的胳膊,低低的笑着,还吐着舌头,一副小女儿作态。 “你啊,别妄自菲薄,见识和眼光确实超过了好些人。哎呦,看看你,人精一般!”杨老爷子指着她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突然想到了空了大师的话,便又变幻了神色。 三娘不知道外祖父为何突然神色凝重了起来,但想是他应该想到了什么严峻的事情,也没有故意的打扰,祖孙二人就这样缓缓的走过炎炎夏日里这一条朴素而又曲折的长廊。 热热的风吹来,吹动着山羊胡子,杨老爷子捋捋胡子,看着身边那个娇小的女娃,就觉得肩上的责任重大,如何才能护的她们母女周全?如何才能保全她们全家团圆?如何又能免去她的一生苦难?想想就觉得前面的路好难、今日的天好热、树上的蝉好吵。 第139章 值得 京兆的夏日雨水少,三伏天热的透不过气。突然这天学堂里通传家里来了客人,让陈家兄妹提前放学回家去。 走在路上静楠告诉三娘,是赵仲针来了。 三娘心中一愣,他怎么突然来了?没时间多想,带着满心的疑虑与两位哥哥一起回家去了。 待陈家兄妹三人到家的时候,赵仲针在偏厅等的有一会了。看到三人齐齐进来,赵仲针便冲下座位、一脸笑容的迎上来,抱拳称道:“静楠、静松!……静姝妹妹,好久不见!” 静楠静松也抱拳还礼,拉着赵仲针坐下。三娘轻轻一福之后,便坐在了对面。 “你怎么突然来了京兆?可是有事?”静楠扇着折扇看着赵仲针问道。 “没什么事,只是帮着皇爷爷跑跑腿,锻炼一下。”赵仲针轻轻笑着回答,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静楠听着,便心下了然:这样的意思,就是官家开始历练赵仲针了,那么也就是有意…… 静楠心下一动就看向三娘,正巧三娘也看过来,两人心照不宣。 静松在一旁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一直追问着赵仲针一路上的趣事,交换着他们兄妹回来时一路发生的事情。 静松正绘声绘色的说到路遇流寇的时候,赵仲针喝了口茶,淡淡一笑:“以后不会了。” 陈家兄妹齐看向他,他接着说道:“其实这次我是随着薛向薛大人来的,他被任命为河东转运使,专门负责治理私盐和由于私盐引发的流寇事宜。” “怎么?官家想到办法解决了?”静松提高声调问道。 赵仲针闻言不知怎么突然微红了脸,一脸羞赧的回答:“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私盐之患自大夏国与我国断了贸易往来就屡禁不止,高额的利润让越来越多的人宁愿付出生命都要铤而走险,这次能找到解决方法,实属不易,赵兄弟可否说来听听。”静楠仍旧稳若泰山,不过脸上却写着期待。 “是这样的,其实我国制盐技术已经成熟,青盐的加工工艺已经从大夏国学习了不少,原本制盐成本已经下降不少,只是官府一直依循前朝旧历定制盐价不敢轻举妄动,使得官盐价高无人买、而私盐却又泛滥成灾。此事,于国于民均不是好事。这次皇爷爷派薛大人就是来了解盐价,打通制盐、运盐关节,调低盐价,降低私盐利润,从而从根本上断绝私盐之患。”赵仲针说起来头头是道。 “所以,赵兄弟就想到了这个办法?”静楠等他甫一说完就紧接着轻轻的说。 “嗯,是的——诶?你怎么知道是我想到的?”赵仲针被静楠问的一滞,脸红的更甚了。 “听你说的这么清晰,必然是深思熟虑的。如果是薛大人的想法或者官家的意思,大可派你来走过过场,偏偏你又那么熟悉内容,所以你走这一趟又是为何?必然这个主意是你出的,所以,官家才派你跟来,监督实现你说的诸多事宜。”静楠轻轻的晃着扇子说道。 “真真是什么都骗不了你!”赵仲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率真的笑了起来。 “这是天下百姓的福气,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赵兄弟不必过谦,我还要代替大家谢谢你才是。”静楠向着赵仲针抱拳一揖。 赵仲针连忙将静楠扶起:“不敢不敢,男子汉大丈夫,必当心怀家国,都是分内事。” “哎呦呦,再听你俩聊下去,我的牙都要酸掉了。”静松故意啧着舌说道。 赵仲针一听,更加不好意思了,又转眼看到三娘微笑的看着他,目光里温柔而恬静,便觉得这段时间所有的辛劳都是值得的、一路上的日夜奔波也都是值得的。 第140章 明白 厅内四人聊着聊着太阳已经西沉,赵仲针起身告辞:“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 “还正准备说要一起吃饭饮酒呢!”静松拍着赵仲针的肩膀亲昵的说道。 “有机会的,今天确实不行。昨日才到京兆,今晚还有些事情处理,不然明天手忙脚乱可不妥。”赵仲针略微遗憾的解释道。 “嗯,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留赵兄弟了,希望你马到功成!一切顺利!”静楠抱拳而道。 “谢静楠大哥!告辞了!改天等事成了,还希望静楠大哥引荐我拜见杨学究呢。”赵仲针说完就往门口走。“一定!”静楠抱拳答道,兄妹三人便陪着他一起往大门走去。 走近了大门口,赵仲针原本与静楠并肩在前面走,一路走一路说着话,他突然问起:“上次流寇一事,听说静姝妹妹英勇无比,仲针心下佩服。” 静楠一愣,回头看向三娘,三娘听到自己被提及,便也停下来看着前面的人。 “小妹的勇气确实让人佩服。”静楠看着三娘真心的夸赞着,却用眼角看着赵仲针的神色。 “不知……不知静姝妹妹,可有、可有受到惊吓?”赵仲针吞吞吐吐的问道。 “你自己问她吧。”静楠索性指着三娘笑着说,眼中却暗了暗。 “多谢赵小将军关心,静姝一切都好。”三娘看到气氛尴尬,连忙上前一福,淡淡的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静姝妹妹要多多照顾自己……静楠、静松你们也是。”说完看了一眼三娘,又仓促的扯上两个兄弟,一抱拳向门外走去。 兄妹三人站在台阶上抱拳相送,赵仲针骑上马也抱拳告辞。只是最后,又看向三娘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也没有说话,打马离去。 静楠看了一眼三娘,三娘一脸平静的看着走远的人,表情淡漠。静楠才稍稍放下了心。 兄妹三人一转身,就看到外祖父杨老爷子的马车正往家的方向走来。马车停下,杨老爷子从马车上下来,目光在门口的兄妹三人脸上流转了好一会,吩咐静楠一会去他的书房,才接着向屋内走去。 书房内,静楠静静的向外祖父说明了赵仲针的身份、与他的交情、以及此番目的。杨老爷子捋着胡子,沉吟了半刻,目光深沉的看着静楠缓缓的说道:“以后,还是少来往了。他毕竟是大将军的儿子,现今又得官家器重。恐怕,会与飞远……”说道这里,他也觉得说多了,便停了下来。 “孙儿明白。”静楠望向外祖父眼神坚定的回答,“孙儿必将谨遵外祖父教诲。之前我们也是见他心性纯良,并没有想到他父亲那一层。现今,我们都长大了,各自都有了各自的责任,孙儿必将以国家社稷为重。” 杨老爷子点点头,对于这个懂事的孩子很是欣慰,接着说道:“嗯,你们都长大了,很好。你们父亲做的事情,是为国家、为大义,虽然,可能最后的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但是,有些事情总要有些人去做,有些正义总要有人去伸张。好孩子,不能在这样的时候,给他添麻烦,记住了吗?”说完,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孙儿谨记!”静楠毕恭毕敬的抱拳说道。 杨老爷子满意的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又缓缓的问道:“姝儿那孩子……”说道一半又不知为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静楠一愣,细细想了下,马上会意:“小妹年龄尚小,之前不通人情世故,以后必当少与外人接触。” “如此甚好!女娃娃犯不得错啊——”说完摆摆手,留给了静楠一个背影,示意静楠离开。 静楠抱拳告辞,离开的时候心想,原来外祖什么都明白。 第141章 入冬 秋天的时候,官盐的价格果然降下来了,人们奔走相告,无不欢喜;快入冬的时候,市场上的私盐明显少了很多,看来赵仲针带着薛向的私盐治理得到显着的成果。 当赵仲针兴冲冲的来到杨府拜见的时候,只见到了杨老爷子。二人客套了一会,赵仲针带来一堆礼物,从杨老爷子到府内的哥儿姐儿人人都有,虽然都只是一些小用物件说不上贵重,却也看的出是用了些心思的。杨老爷子再三推辞不过,都代为收下了,并回赠了一些典籍、字帖作为回礼。 赵仲针略坐了坐,告辞走的时候恹恹的,内心犯着嘀咕——到底出了什么事,中间的几次邀约陈家兄妹都一再推辞;这次告别也连陈家兄妹的面都没见到,马上要回京城,怕是又要很久都看不到他们了。明明自己已经做的很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让他们疏远?明明自己已经做出了成绩,为什么连个分享的人都没有呢? 赵仲针郁郁,只能带着满心的沮丧和疑虑默默的回京了。 同样准备回京的,还有魏懋。 年底的时候,他也要返回京城。一来他已经出来锻炼了两年,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成长了不少,魏巍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二来年底的时候他跟着一起参与了京兆周围流寇的清缴,流寇已经全部捉拿,还立些功劳,便带队押着几个头目回京审查。 与赵仲针一样,他也吃了闭门羹,只不过他比赵仲针好一点点,见到了静楠。与静楠说明了具体情况,简单的询问了一下他们的情况,并不多做停留,便匆匆告辞了。 离开杨府的时候,魏懋骑在马上,抬头看着杨府飞扬的屋檐,轻轻笑了一下——她安好就好。便头也不回的打马离开了。 去年是暖冬,太阳暖洋洋的照了一个冬天,让人们忘记了这里是更北的地方。今年就不同了,自从入了冬,铺天铺地的下了好几场大雪。几场雪积累下来,走路的时候都要没过成人的膝盖了。 学堂也因为大雪放了假,杨府依旧开了私学,男孩子都聚集在烘着暖炉的杨府小学堂内发奋图强,好几个人过完年就要进京准备春闱,丝毫不敢怠慢。女孩子们便聚在怀菡的房间里一起做女工,为过年做点针线活,偶尔怀萱会拉着怀菡和三娘下棋、弹琴、谈论诗词,怀蕊和静娈在一盘叽叽喳喳的也算热闹。 年关近了,杨素衡随着秦家舅舅从京城回来,带了一车的礼物。一屋子人都有,每个人都欢欢喜喜。 静松、静楠得到的是两支一样的寓意吉祥的天青色祥云纹饰和白玉簪、四支刻有名字的上好紫竹辽国狼毫笔、两双鹿皮暖靴、两件海蓝色玄狐领大氅、以及一些字帖、文房用具、小玩意等。 三娘和静娈得到的是一对带晚霞色绦子的和田玉如意本命珩玉玉佩,分别刻着二人的名字;一人一对碧绿色翡翠手镯,一对绿的像墨一样晕不开的深色,一对绿的像飘来的风一般的淡色,难能可贵的是每一对单独看来,都是一模一样;一人一件菊花黄白狐领风兜、一人一双鹿皮带兔毛暖靴;以及一些首饰、香袋、玩具等。 杨素晓看着这些礼物,手里拿着大哥从京城带来的陈飞远给她的信,心里甜甜的。 信里说着大将军府事务繁杂,官家又有了喜讯,包公也对公里有些新发现,自己无法到京兆来陪家人过年。还说自己一切都好,希望杨素晓带着孩子们安心,不必挂念。 怎么会不挂念?杨素晓合上信,心里默默的想着陈飞远——他今年不来京兆,不知道一个人在京城过年可好?不知道事情处理的如何,可有危险。 一颗心,飘的远远的。 第142章 密谈 晚上的时候,杨府早早落了锁,书房周围的人也都遣散干净,只留了一些心腹看守着。 杨素衡坐在杨老爷子书房内,面色深沉;杨素致坐在杨素衡下手,随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是凝重神色也使得气压变的低沉起来。陈静楠则恭敬的陪着杨素晓坐在另一侧。 杨老爷子慢慢的喝着茶,神色淡淡的问道:“京城里可好?” “官家又传来喜讯,最近接连有好消息,但不知有没有一个中的。”杨素衡开门见山的说道。 “官家这年岁……就算生了皇子,我也很心忧。”杨素致捋着刚刚留没多久的胡子,满脸担心的直接说道。 “还有呢?”杨老爷子看了一眼杨素致并没有接话。 “朝堂内大将军的呼声最高,但是欧阳公他们也在默默的物色其他优秀的皇家子嗣,只是,太祖一脉有所不妥,而其他旁支又没有优秀人选。”杨素衡默默的说道。 “就算太祖一脉如果能用,官家也不会用的,这个根本不用考虑。”杨素致说道。太祖就是赵匡胤,当初太宗皇帝赵光义登基之时,就有坊间传闻太祖死于太宗之手。目前官家正是太宗一脉的皇族血脉,只可惜从太宗之下开始,每一代都人丁稀薄,到了官家更是子嗣艰难。如果现在复用太祖一脉,岂不是应证了太宗皇帝夺位一说?怎么可能复用?这些朝堂上的老古董,怕是研究礼学过了头吧,已经忘记了期间的恩怨情仇、人情世故了吧!就算官家再怎么包容、体恤、心性温和,怕是也难以接受。 听到这个话的时候,杨老爷子也是眉头一皱:“欧阳公素来明大义,这次怎么会犯糊涂呢?” “许是着急了吧,真宗一脉本就人丁稀薄,加上一众人中也没有能堪大用的。”杨素衡淡淡的解释道,“加上从道义礼法上来讲,太祖一脉也算是沿袭着正统,故而……” “不妥不妥。”老爷子轻轻摇头,将茶杯放下,接着说道,“事关太宗,官家不会允许的。” “那现在只能走大将军一线,可惜他又是个心狠手辣的。听飞远说,包公越查越觉得人心可怕,当年他才那么小,居然就……这些年的这些孩子就不说了,唉!”杨素衡低声叹道。 陈静楠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是就目前大舅舅的口气也是明白了一些,原来官家的子嗣一个一个早夭,并非完全天意。如此看来,大将军的手怕是早已经红透了,心也怕是早已硬如顽石了。想到这里,便更加担心起父亲来了。便看向杨素晓。 想来杨素晓也是担心着,看向陈静楠的目光隐隐的泛着着急。静楠只能轻轻拍拍母亲的胳膊以示安慰。 杨素衡也看到了杨素晓的表情,于是对她说道:“小妹,你别担心,飞远带话给你说是安好,你且宽心。他跟在大将军身侧虽然危险,但是就目前二人的情分,以及大将军委派他的一些事情来看,还没有起疑心。” “终究还是危险的,我都知道,你们也不用劝我。”杨素晓神色有些黯然的说着,“他现在的做的事情,万一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我都明白。我劝过他,大将军哪里是那么好哄骗的,可是他,唉——”说道最后,杨素晓已经红了眼圈。 “晓儿,飞远是有大志向的,想来你也是明白的。”杨老爷子看着这个心爱的女儿,也是叹了口气,劝慰道。“大家不在,小家何存?” 杨素晓轻轻点点头,强忍着泪水。 “但是这样不管不顾也不好吧,总归是要考虑小妹的感受的!”杨素衡看到小妹的眼泪一下来了气,将心里的话都扔了出来。 第143章 周全 “大哥!”没等杨老爷子开口,杨素致急急劝道:“大哥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天下大义若没有人去主持还不就是要乱了?妹夫这样做虽然是有些以身犯险、让家人担心,但是若没有人去匡扶正义,随着他们这些心如蛇蝎的人将朝堂弄的乌烟瘴气,你可想过后果?大宋的江山会变成如何?” 杨素致急急说完这些,看到杨素衡木木的坐下,冷静了下来,又转头对杨素晓说道:“小妹,妹夫的做的事情,是天下读书人都想去做的事情,只是他更有能力去做。这是你的不幸,却也是你的幸运!” 杨素晓听到这些,定定的抬着头看着二哥继续说着:“也许——我是说也许,飞远他们做的事情并不能改变最终的结果,甚至只是平白的牺牲,但是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所有读书人都是懂得他的操守的,这样,天下公道还在人心、天下大义还有人懂。你可懂得?” 杨素晓低下眼眸沉思了一会,看向陈静楠,陈静楠朝她点点头,并说道:“父亲做的事情,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但是如果事情被公开,那么父亲将是所有人的楷模,也有可能会救大宋江山于危急。” “这些……我都懂。只是——”杨素晓轻轻点了点头,像跟自己说话一样,并没有抬头,却也始终没有后半句。 “晓儿,天色不早了,带楠儿回去休息吧。今天就到这,飞远现在好好的,比什么都好。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哥哥们吧。”杨老爷子走到杨素晓身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杨素晓起身告辞,带着静楠回小院了。 杨老爷子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转向杨素衡:“衡儿,有些事情,早作打算吧,我估计飞远这关,难过啊。” 杨素衡一怔,似脱力的说道:“是,父亲。年前我和秦大哥已经在江南动作了,如果万一……他们母子几个也算有个保障。”越到后面,声音越小。 “父亲,还要想好飞远的退路才好。”杨素致也缓缓的说道。 “为父这个所谓的大儒,在京兆还好,在朝堂的势力早被逐步削弱了。这几年都是所谓天子门生,还有几人认我们这些开学堂的?”杨老爷子坐在椅子上,也略显无力的说着。“再者说了,事已至此,飞远哪里还能善后?你以为那个几岁起就在宫里能闹出人命的大将军是肯善罢甘休的?唯一能帮着把晓儿还那几个孩子照顾好,我们就算也不错了,怕就怕万一连她们母子都——唉!”杨老爷子叹了口气,向座椅后面靠去。 “父亲放心,朝堂里儿子还有几个有交情的,儿子定当多方周旋,定当保小妹安全。”杨素致站起来抱拳说道。 “儿子也是,定要保小妹及外甥周全!”杨素衡也起身抱拳。 杨老爷子抬手示意二人坐下,说道:“坐下吧,你们的心是好的,我都知道。只是世事难料啊,怕是风雨来时,我这百年望族也难以全身而退,何况他们母子周全?” 杨素衡与杨素致两个兄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坚定,却也透过了坚定看到深深的担忧。 是啊,陈飞远走的这条路太过艰险,一旦半步行错,粉身碎骨还不可怕,可怕的是身后的家人会受到牵连,可怕的是没有人能在关键时刻保存的了他们。 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了北风,呼啸着带来了漫天飞扬的大雪,一片死寂的黑夜里簌簌的下着。屋内,虽然有三个人在,但是没有人说话,气氛却异常凝重,凝重的一如那些一落地就被冻住的雪花一般,再也无法离去。 第144章 何妨 喜也好忧也好,年节还是如期而至了。 守岁的时候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吃着果子,饮着屠苏酒,开开心心的聊着天。外面的冰天雪地也挡不住屋里的欢声笑语。 可是陈家兄妹的心情却没有那么欢愉,杨素晓黯然的神色他们都看在眼里。虽然杨素晓一直努力的隐藏,一直陪着杨老夫人说笑着,但是偶尔停下来眼睛里的闪烁,大家都还是心知肚明。 “静姝,你知道吗?爷爷今年请了打铁花的,说是要热热闹闹的过年。”穿一身大红色锦缎绣白色梅花袍子的怀蕊一边吃着果子一边耸着肩膀撞着三娘的胳膊说道,眼神里满是喜悦和期盼,连带着发髻上两只精美的镂空银质蝴蝶也跟着忽闪忽闪的。旁边怀萱,难得的穿着一身丁香色绣五福八宝缠花锦袍、配上淡红色玛瑙钗,浑身上下也显得格外热闹,冲着三娘眨着眼睛,也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打铁花嘛——”三娘端坐在二人中间,穿着一袭银色的袍子外面配着淡淡胭脂色比甲,身上的花纹喜庆却不招摇,头戴一排细碎的琉璃碎珠,捧着杯子细细想来,似乎上一辈子的时候见过,好像很壮观的样子。便对着二人表现出期待的样子。 甫一到子时,全家人纷纷起身,晚辈给长辈行礼,奴仆给主人叩头,大家说着拜年吉祥话,互相恭祝“福延新日,庆寿无疆”、“福庆初新,寿禄延长”,欢欢喜喜的迎接新年。 远处广场上,早就架好了高台,高台顶铺着一层新鲜的树枝树枝上绑满各种烟花、鞭炮等。高台旁熔好了铁汁。一声令下,一人一手拿着盛有铁汁的“花棒”,一手拿着未盛铁汁的“花棒”迅速跑至高台下,用下棒猛击盛有铁汁的上棒,棒中铁汁冲向高台,铁汁遇到棚顶的树枝、金花四射开来。金花又点燃高台上的的鞭炮、烟花等,真可谓火树银花、流火漫天、热闹非凡。 所有人都仰着脸,看着这难得的盛况,每一次的金花盛开都引来一阵欢呼,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杨老爷和杨素致也都满脸的笑容。 可是三娘却低下了头,怀念起那日念生辰的烟火——当时,静楠静松在身边、父亲在屋内护着怀孕的母亲,一家人微笑的脸庞被烟火照亮,无限的温暖。 想到这里,三娘不自觉的转过头看向杨素晓,杨素晓也正好看到三娘,便悄悄的走了过来,忽明忽暗中环住了她的肩膀,轻轻拍了几下,像是安慰也像是鼓励。前面的静楠和静松也很凑巧的回过头,在一片火光中向着她们微笑。静娈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拿着小小的焰火,走到了杨素晓和三娘身边,抬头望着她们,咯咯的笑着。三娘心下一暖,一手扶着杨素晓、一手拉着静娈,觉得内心充满了力量。 金花炸了一波又一波,可是每一波炸过之后,就会突然陷入无尽的黑暗。黑的那么彻底、那么突然,就像那金花没有炸开过一样,连高台和屋檐的轮廓都不可见。就好像世事,坏事永远会来的那么突然,掩盖掉一切,只剩下无边深邃的黑暗。 三娘淡淡的想着,心里生出些些寒意,心中默默的祈祷着陈飞远一切顺利、家人一切平安。 当金花再一次炸开的时候,三娘的脸上已经挂上了不为人察觉的坚毅——上一世,她孤苦伶仃;这一世有幸得到了父母的关爱、兄弟的情谊,让她深深感受到了幸福。那么,为了家人,她什么都愿意,哪怕再死一次,又何妨? 第145章 春天 这一年的春天,京城里好消息不断。 先是宫里有消息连接而来,宁妃有喜,公布的时候已经四个多月,龙胎已经坐稳了。这可比什么消息都好,毕竟从去年年中到三月,官家一共得了三个孩子——可是全是公主。官家因此还罢朝了三天,据说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 那么这第四个孩子,必然是被官家寄予了更大的期待。听说精神抖擞的官家已经开始安排内院建造一座潜龙宫,给未来的皇子住。 然后是包拯连续被任命的消息传了出来。先是升任给事中,正式担任三司使;后又拜枢密副使。不久后,调任礼部侍郎,但是据说由于传出了一些不好的流言,他迟迟没有受命。 当然,这些消息传到京兆的时候,已经四月份了。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三娘在心里狭促的想着:所以,包公是因为守住了这些孩子才升职的? 晚上,静楠将静松和三娘约到小书房共同分享着消息。 “那就是说包公的案子查的不错?”静松压低了声音轻轻的问道,一点也不见嬉皮笑脸。 “应该是的,据说官家最近已经停了丹药,高氏一族也被打压的厉害,大将军的几个得力的人据说被悄悄的控制起来了,只是还没有外传。”静楠把今天从学堂上几个官宦好友那边听来的消息粗粗总结了一下,低低的说道。 “丹药?”三娘愣了一下。 “哎呦,就是官家生不出孩子找什么狗屁神仙要的神仙丹药呗。”静松一脸鄙夷的说着,“据说是高氏和皇后一起给找的神仙。” “嗯,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药,只是后宫一直有好消息传来,所以官家才深信不疑。”静楠面色如常的接着说。 “所以,官家是彻底怀疑大将军了?那父亲——”三娘听到这里心里跳了一下,担心的望向静楠。 “或者是单纯的怀疑高氏,谁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形如何。”静松耸耸肩,口气松松的说道。“父亲那边应该还好,首先父亲没有官职,官家不会轻易的动他;其次,欧阳公和包公自是知道父亲的底细,也会暗地里保护他的。” 静楠也点了点头:“父亲没事的,你放心吧。”说完又皱起了眉头,接着沉吟道:“不过……这一两年怕是要更加小心了……” “哥哥结交的人可还好?别被别人……”三娘心里想说,别被别人看不起、或者是利用?想想却也都不是,只歪着头思考着怎么表达。 “嗯,放心吧,有外祖在,大家不会具体在意父亲和大将军的关系。”静楠理解她的担心,微笑着安慰道,“倒是你,怎么也没听你说过结交两个小姐妹什么的?” “我刻意没有去做这些,怀蕊倒是闺蜜一大堆的,我一般都避着她们,只偶尔和秦家的姐姐有过交往。倒是落了个冷清的名声。”三娘淡淡的说道,说完还轻轻笑了一下。 “三娘……”静楠静静的看着她,眼神中有些愧疚,谁家的女孩这个年纪不是活泼热闹的?喜欢叽叽喳喳的小姐妹一大堆的聚在一起?可唯有这个妹妹,心里压了太多事,处处小心着。 “大哥,我没事的。”三娘看出了静楠的担忧,走过去扯了他的衣袖轻轻的说道,“我有怀萱、怀菡、怀蕊她们呀,我还有你们呀,我还有静娈呀,秦家姐姐也待我很好的,你放心吧。” 三娘很少这样小女儿作态,静楠自是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便不多说什么。静松在一旁却抱了胳膊,挑着眉头嬉笑着说道:“别的我不怕,我啊,就是怕她将来嫁不出去!那我们俩可倒霉咯——” “二哥——!”三娘转头,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轻声斥道。 顿时,气氛凝重的房间内又充满了少年们爽朗笑声。 第146章 香积 虽说去年冬天雪下的大,北方的春天又来的晚些,但是这春末夏初的阳光依旧温暖,温暖的就像可以消融一切不美好一样。三娘在马车里看着外面明媚的景色,在微微的温暖的春风里轻轻的眯着眼睛,感受着暖意。 最近一段时间,看的出来大舅舅、二舅舅、静楠和母亲都很紧张,有时候甚至能感受到怀旭、怀昀和怀菡时不时投来的关怀目光。当然,外祖母和两个舅母就更不用说了,特别是大舅母,满脸关切藏都藏不住,还需要二舅母时常提醒她要注意神色。 其实,三娘心里都清楚,根本不用仔细想,都能猜出来应该是大将军出了什么事情,想是怕牵连到了陈飞远。但是,目前看到静楠和二舅舅虽然紧张却又镇定的神色,三娘猜想,应该还没有坏到真被牵连的地步。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这次外祖母提议的香积寺烧香,一来想是外祖母担心她们,带她们出来散心;二来,怕是真的是想到寺里祈福,求个平安。 坐在去香积寺的马车里,一路上杨素晓都若有所思,不似以前会搂着她们姊妹两个带着温和笑容的说着话,静娈也乖巧的坐在她身边,并不吵闹。三娘打开窗子,让暖暖的阳光照进来,也不时的看看马车一侧骑马陪着的静楠和静松。 “母亲,这次我们不去大慈恩寺了吗?”三娘想了想故意找来话题与杨素晓说。 杨素晓被三娘一问,似是回魂一般的一愣,然后连忙微笑起来:“大慈恩寺重佛学佛法,是当年译经、辩经的重要场所;香积寺有两座灵塔守护,据说有高僧舍利守护,祈福最为灵验。” “也好,免得姐姐被大慈恩寺老和尚带走了。”静娈在一旁扯着三娘的衣角说道,一副生怕三娘被带走的模样。 “咦,你还记得?”三娘歪着头故意逗着静娈,静娈珍重的点点头,“我还想,如果去上次的大慈恩寺,我一定拉着姐姐。”三娘心下一软,将静娈环在怀里,轻轻拍着:“不会的,姐姐不离开你。” 说完,笑着对杨素晓说道:“母亲,你看,娈儿长大了,会保护我了。”静娈也仰着小脸,一脸得意的望着杨素晓。 杨素晓看到两个水晶般剔透的女儿,感动非常,将她们二人搂在怀里:“你们啊,都是为娘的好孩子,一会见了过了菩萨,为娘带你们去吃素果子,可好?”说完将三娘和静娈的小脸轻轻一刮,引得静娈咯咯的笑起来,三娘在一旁陪笑着。 走了一些时候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第一辆宽大而又朴素的马车里,杨老夫人在两个儿媳的搀扶下,由怀旭、怀昀扶着缓缓下来,第二辆马车里怀菡带着怀蕊和怀萱也下了车,等三娘、杨素晓和静娈在静楠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的时候,怀蕊和怀萱悄悄并了过来。 怀蕊她们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快步走过来拉着三娘一边走一边便主动给杨素晓和三娘她们当起了向导,说起了这香积寺的来历:“这香积寺可是前朝很有名的名寺,据说是唐中宗给建的,主要是为了纪念一个老和尚,叫……叫、叫什么来着?”怀蕊望着天,一只手挠着梳着整齐的发髻冥思苦想起来。怀萱在一旁看到,连忙一把抓住她挠头的手,摇摇头,无奈的笑着补充道:“唐代名僧善导和尚。”“对,对对对!就是这个和尚,就是他!之所以取名香积寺,也是说把这个和尚比作香积佛。”怀蕊接着说道,说完一脸得意的看着三娘她们。 “原来如此。”三娘脚下不停,却也十分捧场的说道,对着怀蕊一脸感激的表情。 第147章 拜佛 “啊——我还以为、还以为……”突然静娈大叫一声非常失望的模样,怀蕊、静楠、杨素晓这一行人都看了过来,看向静娈,静娈半天才嗫嗫的小声说道:“我以为香鸡是吃的鸡……” 众人哗然,随后马上噤声,佛门重地,罪过罪过。 三娘笑着拉着静娈的手,跟她讲:“小妹呀,在寺庙里不可以讲荤,你可还记得?”静娈小脸一绷,连忙左右看看,小声说道:“还好,没有和尚、没有菩萨,阿弥陀佛!”众人看到她小大人的模样又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就走进了大门。老夫人在一旁向杨素晓招手,示意她过去。杨素晓连忙看了一眼三娘,三娘笑着点点头看向拉住了怀蕊,杨素晓才连忙走到老夫人身边,由老夫人携着径直往大殿去了。三娘也牵着静娈跟怀蕊她们一起往大殿走去。 大殿内,一行人跪了一地,由老夫人带头一而再、再而三的向菩萨叩拜,众人肃穆,都极为虔诚。有和尚在一旁敲着木鱼和磬,佛音梵唱、余音袅袅。 三娘抬头,看到金灿灿的释迦摩尼端坐如常,一如既往的慈眉善目,心内不由得在想:每天那么多人求佛祖,不知道佛祖有没有时间理会我们的心愿。 一旁的怀蕊看她望着佛祖出神,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低着头冲她挤眉弄眼的偷偷的说道:“再坚持会,一会带你去看灵塔。”三娘一愣,心下莞尔,原来她当自己不喜欢拜佛。于是冲她微微一笑,赶紧低下头来,趴在蒲团上想着:“虽说也不是不喜欢拜佛,只是觉得若菩萨真的灵验,恐怕世上会少很多悲欢离合吧。”想到上一世的情形,不由又心生感伤起来。 “快起来吧,看看这个好孩子。”外祖母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正好看到三娘虔诚的趴在蒲团上。听到外祖母的声音,三娘慢慢抬起头来,一脸黯然的神色也没有来得及隐藏。不过只一瞬,又恢复了平静的面容,淡淡的笑着,望着众人。 外祖母看到她的神色,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安慰道:“好孩子,好孩子,佛祖会保佑你的。”说着神色也暗了下来。 “看看,都说我们姝姐与佛有缘,今天一看,倒是真的!”大舅母秦采茵看到这般的情形,连忙过来打着圆场,“你们几个看看,一脸嬉皮笑脸的,哪里像是拜佛的。”说完还专门点了一下怀蕊。 “就是,姝儿确实是有佛性的,自然有佛祖保佑。母亲,你说是不是?”二舅母王思雅也在一旁劝着老夫人。 “是呢是呢,拜多了佛,佛祖自然保佑的。”老夫人拍了拍三娘的手,像是对三娘说着,又像对自己说道。 怀蕊看到祖母她们转身前行,就连忙拉着三娘和静娈,与怀萱一起往正殿的右手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认真的解说:“听人说呢,来香积寺拜佛呀,正殿都不算最灵验的,要去拜灵塔,有那个老和尚的舍利呢。”三娘看向怀萱,怀萱也认真的点点头,于是几个人便往灵塔去了。 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注意,现在一出殿门,就远远的看到一座灵塔高高的耸立。 “喏,那就是善导灵塔,里面据说是有那个和尚的舍利。等会还有一座灵塔,说是前朝高宗与武则天放了数千颗舍利在里面呢。”说完,带着她们就往善导灵塔而去。 善导灵塔远远看去与大雁塔、小雁塔类似,土黄的墙体,四四方方的结构,一层一层的挂满风铎,一眼看去似乎比大雁塔还高。塔身上嵌着佛像,一会双手扶膝、一会捏着法印、一会胸口入定,三娘慢慢走来,心生敬畏。 便带着静娈拜了下去,一愿家人身体康健,二愿父亲平安顺遂,三愿家人团圆不分离。 第148章 少年 下午到家的时候,天色尚早,刚刚走近大门,就听到有人声熙熙攘攘。 门口远远的地方停着几匹马,门口处站着几个少年。几个少年均是体面打扮,态度恭敬,语言举止也看似十分得体。 众人靠近的时候,就听到其中一个少年大声的说道:“我们有心求学,夫子怎么还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是什么道理?” 老夫人带着一众人下了马车,就看到门口二舅舅杨素致一身儒雅的长袍,捋着须说道:“并非我们拒人千里之外,而是我们书院太小不能容纳所有的人,于是有规定,凡是来求学的学生必须在每年三月应试入院。” 旁边的官家杨敬也朗声说道:“你们已然见到了杨夫子,就说明我们并不是有意拒绝你们,也希望,你们遵守书院的规定。就不要纠缠下去了。” 那几个少年看到一行妇孺下车,倒也颇有礼貌,并没有继续争执下去,而是主动向后退了好几步,远远的留出通道让她们先行进府。 “出什么事了?”杨老夫人走过杨素致的时候低声问道。 “回母亲,又是求学的学生。”杨素致回答到,“母亲自去休息,儿子打发了他们就来。” 杨老夫人便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向后院走去。 三娘看到外祖母的表情,料想每年这样慕名而来的求学学生应该不少,于是也没有做什么过多的关注,而是低着头、带着静娈,快步的跟着其他人往门内进去。 快要进门的时候,忽然一阵风起,刮起一片树叶砂石朝人面扑来。大人都还好,唯有静娈不小心被快速掠过的树叶打了一下,惊的一呼,手里捏着的在香积寺买的小罗汉娃娃便滚了出去。 “小和尚!我的小和尚”静娈指着滚出去的小罗汉,伸手喊道。兰芝连两个小厮同连忙追了出去。 杨素晓已经进门回头看着发生的一切,三娘连忙蹲下快速的检查了一下静娈的手,看着没什么之后,目光便也朝着小罗汉娃娃的方向张望过去。正好,其中一个穿暗红色锦袍、腰间束一条镶满玉佩腰带的少年走了过去,将娃娃捡了起来,朝她们这边望过来。 兰芝和小厮已经快步走到,小厮接过娃娃,兰芝朝那少年福了福低低的说了一声谢谢,便将娃娃带过来拿给了静娈。 静娈拿到娃娃,马上举到三娘面前开心的冲三娘笑着,三娘也望着她笑了笑。然后起身,正色,向远处的少年微微一福,略表谢意。少年似乎一怔,又立即微笑着抱拳回礼。 就在她转脸的一刻,又突然风起,刮起了少年暗红色的衣角,一把若有若无的弯弯的银色匕首从腰间露了出来,上面似乎还镶着宝石。三娘低着头,脸色微怔,快速带着静娈回屋了。 走到小院内,三娘陪着静娈一同进了杨素晓房间,杨素晓便张罗着静娈洗手洁面去了,三娘出门便朝静楠的房间走去。 “小妹可是发现了什么?”静楠看到三娘过来。 “嗯,门口的人,带的有弯弯的匕首。”三娘开门见山的说道。 静楠一惊,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既然是来求学的,应该也不是来找茬的。应该是防身。” “小妹,你在担心什么?”静松也凑了过来。 “我担心,他们不是中原人。”三娘更加直接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弯刀匕首……”静楠沉吟了一下,对着三娘和静松说,“我去前面看看,你们莫急。” 静楠说完快速向大门走去,静松和三娘在屋内等待。静松歪在椅子上,眼睛看向门外,吊着条腿看似轻轻的说道:“若是那夏狗,别想进门!” 第149章 寒意 不多时,静楠回来了,带来了那些少年的信息。 那红衣少年叫李亮,是凤翔府人,家里都是经商的,早年与大夏通商之时与大夏也有往来。这些年生意不好做,他父亲便去乡下囤了个园子,一家人安逸度日。 这李亮勤勉好学,奈何家里请的私教先生又比较平庸。李亮听他家先生说了杨老夫子与杨夫子,便心生仰慕,只身来到京兆求学,却不想错过了入试时间,无奈只得在门口苦苦哀求。 “苦苦哀求?”静松歪坐在椅子上,脸色却很深沉的说道,“我看不怎么像啊。” 静楠看着他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坐下。 静松望着三娘问道:“这些说辞,你信吗?” 三娘没有直接回答,只淡淡的说着一句:“那弯刀匕首怎么解释?”说完静静的看向静楠。 静楠端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又将茶杯慢慢放下,眼睛微笑的望着三娘:“只要没入学,也没什么担心的,不是吗?” 三娘点点头。 “你们看着吧,我呀,觉得这事怕是没这么简单呀——”静松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那就静观其变吧。”静楠起身,掸了掸衣袍,往书桌走去。 三娘明白大哥是要去读书了,便起身告退。 第二天一早,窗外似乎下着淅沥沥的小雨。 一行人吃完早饭就一齐往学堂赶去。 二舅舅的马车是第一位的,后面几个哥哥弟弟都是骑着马,三娘和怀萱、怀蕊、怀菡四个姐妹最后。 她们四个姐妹还没出门,就听到门口吵吵嚷嚷的,只是很快声音就平息了下去。待她们四个出门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叫李亮的仍然在门口,只是这次换了身沉香色的绣暗金色缠枝锦袍、腰上换了一条带玉环的同色腰带。腰站的笔直,脸色稍稍有些不快的看着杨府出来的人。 三娘抬眼看向静楠、静松,静楠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静松则递给她一个“看我说的准吧?”的表情。三娘淡淡的笑了一下,便跟着姐妹们上了马车。 “那个人是谁啊?要一直等下去吗?”怀蕊最沉不住气,一上马车还没坐稳就急急的问道。 “蕊儿,你这性子要改!”怀菡一面坐下,一面脸色一沉的说道,“哪里有你这样的,急急的打听外男?于礼不合!”说到最后还轻轻的皱了下眉头,然后对着三娘和怀萱交代道:“你们都不要随意打听,要像个女孩的样子。”然后就轻轻的闭上眼养起神来。 怀蕊看她闭眼了就冲她吐了吐舌头、做了鬼脸,嘴里轻轻念着“老古板”但是却没出声。然后又一脸委屈的小声说道:“我也只不过是好奇,又没有做什么……” 三娘和怀萱也刚刚坐定,怀萱便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我说好妹妹,快别跟大姐姐顶嘴了,大姐姐也是为咱们好。这外面人多嘴杂,万一外人不明就里,清誉毁了可怎么是好?” 怀蕊一脸不满意的翻着白眼,显然不是很赞同。 三娘没有说话,也只轻轻拉了下怀蕊的衣袖,冲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只是一边整理着刚刚坐定的衣服,一边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古代永远都是这样子,女子重名誉,似乎一点错都不能犯,否则脏水一般的泼在身上,永世不得翻身。 马车缓缓启动,三娘轻轻掀起窗帘一角往窗外看去,本只是每日的寻常动作,却不想去正好对上了李亮的目光。 虽然已经快入夏了、外面到处繁华盛开的,虽然那少年穿着暖色的华服、图样都是祥瑞吉祥的,可是那平静面容上的目光却冷的没有半点温度,衬着那张脸不明不暗的,让整个人都像入冬的雨一般,寒意沁沁。 第150章 思绪 那少年自然也是看到了马车的情形。 他虽说早就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也做好了长期软磨硬泡的打算,但是当他几次三番都低声下气的恳求杨夫子、而杨夫子都一副铁石心肠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淡定了。 怒气还是会升起,耐心还是会消散,手指还是会痒痒的,心里还是会充满了不甘——他很差吗?差的连他们借读几日都不肯吗?差的连给个试题都不肯吗?差的连吃碗茶的权利都没有吗? 他就那样死死的忍耐着,强压着自己的一切情绪。可是当他看到马车上有人偷窥他的时候,他还是快速的看了过去,带着满眼的情绪、带着自己的不满和怒气。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快速的整理好了表情,转过去,拱了拱手,又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但是他却看到,那双看着他的眼睛,明明就是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小姑娘,却没有普通小女儿家的慌张羞涩、没有看到怒气冲冲眼神的惊讶、没有看到他表情转变的好奇,就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他,仿佛看一块石头、一根木头,不带半点情绪。 可是就是那样的眼神,让他十分不安和烦躁——太安静了,安静的像一潭深幽的水、安静的像一棵枯朽的木,安静的像一把匕首剖开了自己让一切曝露在阳光下,让人想发疯。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少年才在微微的雨中镇定下来,他需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才好,怎么才能学到更多的中原文化? 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才十四岁,却已经从舅舅手里已经收回大权、担负着整个大夏的发展。从来没有人肯用心教他,因为以前是不想教,都攀附着他的舅父;后来是不敢教,谁敢教一个十一岁就快速夺权的君主? 这次他之所以打定主意要来学习中原文化也是力排众议,如果失败,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那些蠢蠢欲动的舅父的旧部又该兴风作浪了。 他淋着雨往客栈慢慢走去,部下都不远不近的跟着,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靠近。让他们觉得诧异的是,这个杀伐决断、脾气阴晴不定的主子,这次居然受了这么多气都还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他们真是恨不得他一声令下直接冲进去杀个片甲不留。 可是他居然没有。居然没有! 中原文化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可以让读书人变的那么清风傲骨、气节非凡?可以让主子不远千里、受尽屈辱也要一闻其详? 一群人都各自带着心事,慢慢的淋着雨、慢慢的走着。 马车里三娘也并非是一点都不吃惊的,只是她没有表现出慌张而已。 那个少年是谁?眼神看起来并非外面看起来那样的简单。三娘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轻轻闭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从两次的衣服来看,都是锦衣华服,非富即贵;从几次三番的谈吐气度来看,也并非一般商户之子可比;更重要的是他身边的人,毕恭毕敬克制有礼的模样,也不是一般家丁小厮相比的,反而更像是……军队?三娘愣了一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过回头想想,一般人家的孩子,又有谁会有那样寒冷到底的眼神?一切皆有可能吧。 左想右想,终是认定,那个身挎弯刀匕首、衣着光鲜、眼神犀利、略带点口音的李亮,绝非他自己说的那样简单。 至于到底是谁,她一时间还摸不到头脑,不过一切都在慢慢集中,或许有一天,一切都会了然了。 第151章 怕是 这一天很快过去了,由于女子学堂下学早一些,三娘下车的时候看到那李亮又站门旁等候了。三娘径直走到静楠的书房,在那里等他。 等静楠回到书房的时候,三娘已经看了好几页的《左传》,古文看的她有些皱眉。 “小妹何事烦恼?”静楠看着她轻轻笑道。 三娘看到静楠,瞬间舒展了眉头,也轻笑着回复:“太生涩了,快看不下去了。” “小姑娘家家的,看《左传》当然难受了。当时你能懂《战国策》就已经很了不起了。”静楠虽然这样说着,眼睛里还是隐藏不住的欣赏。 静松在一旁吊着腿,嘻嘻的笑着看着他们说道:“我想你肯定不是来聊《左传》的吧。” 三娘听了,点点头,正色的将早上的所有思绪说了出来。 “嗯,不错。刚刚我回来,经过那个李亮的时候也发现他身边的小厮不寻常。”静楠赞同的说道。 “何止啊!我看到其中两个靴子里有匕首,只是藏的比较深而已。”静松也一改平时模样正色说道,“其实我早就有怀疑了。” “你是说……”静楠看向静松沉吟道。 “就是他,上次跟你说过的,十之八九错不了。”静松肯定的说道。 “大哥二哥,你们说的是……?”三娘一头雾水的问道。 静楠看了一眼静松,两个人递了眼神,异口同声的说道:“拓跋谅祚!” 三娘微侧着头,显然没有明白是谁。 静松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就是大夏国现在的少年皇帝!” 三娘略怔了一下,向静楠投来询问的目光。 “不错,应该是他。”静楠看着三娘说道,“那拓跋谅祚今年也差不多十四五岁光景,几年前已经先后将太后没藏氏及舅父家势力铲除干净,小小年纪就已经夺得大权、亲理朝政。只是这两年内乱不断,传说他一直心往中原文化,想要教化大夏各部。” “而且,据说前些时日,那小子还解决了夏宋双方多年来存在的屈野河地界争端问题,算起来,这几日赶过来,时间也是允许的。”静松补充道。 “那……家里是否会有危险?”三娘沉吟片刻问道。 “既然是诚心求学,他又是大夏国皇帝,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当的举动。”静楠摇着头说道。 “我是觉得二舅舅这样严词拒绝,应该是也猜到了他的身份。”静松却在一旁阴着脸,一点也没有平时不正经的模样。 “他这样每日纠缠恐怕不妥,哥哥们可有良策?”三娘转念问道。 “连二舅舅都赶不走他,怕是有些难了。”静楠神色黯然。 静松并不作声,慢慢走到门口,斜斜的看着门外的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少年。 “喂——”静松喊了一声。 少年回头,站在原地看向他。他慢慢晃出大门,斜斜的靠在门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斜着眼睛说道:“我说,你怎么老赖着不走呢?” 李亮看着他想了想,说道:“听闻杨夫子博学广识,心下倾慕,是故……” “哎呀,得了得了,我可听不得这些。”静松拧着眉头、不耐烦的挥挥手,“说说你的真实目的呗。”说完一脸坏笑的睨着他,就像看一件好笑的事情。 李亮听闻此言,微笑的眼睛里,目光慢慢冷了下去,冷的没有一点温度,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纨绔子弟般的少年,想从他不羁的笑容里找到些蛛丝马迹。他身边的随从也都绷紧了肌肉,紧张的望向静松。 “这位兄弟觉得我是什么目的?”李亮过了半刻,仍旧带着冰冷的目光笑盈盈的问道。 “看你这模样——”静松停下来抠了抠耳朵,并看着将小指弹向远处,又转回头对着紧张的势欲冲杀过来的李亮说,“怕是——怕是看上我家姐妹了吧?” 第152章 过招 李亮及一众随从听完静松的推断,刚刚紧绷的神经本来喷薄欲出、立即就能杀出去,结果统统一滞,都差点跌个大跟头。 众人看向自称李亮的少年,李亮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休得胡言!若是让夫子听去了,你可毁了我的前程!” 静松眉头一挑的说:“我家只是个夫子学堂,一众姐妹也都是小门小户的女儿,你若真想大学问,怎么不去问那个皇帝老子?那可是治天下的大学问啊——对对对,再娶个公主,你说是不是很完美?”说完冲李亮挤挤眼睛,一副得意的表情。 李亮气滞——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出来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主呢? 便淡淡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静松在身后不肯善罢甘休的喊道:“喂喂,你别走啊,你看中哪个了跟我说说呗——”然后看着李亮的背影偷偷的笑着。 李亮大步流星的走远,走到数十丈的时候,突然起了狭促之心,又猛然调头回来。转的心急,甚至差点撞上身后的随从。 静松原本看着他的背影打算转身进屋的,看到他突然回身,匆匆的往回走来,便眼神暗了暗,空气里凝重了起来。 “我是看中了那日捡罗汉的黄衫小娘子,不知兄弟可否引荐?”李亮快步走近了,冲着静松一抱拳,也眨眨眼睛的说道。 黄衫小娘子?静松拧着眉毛想着。捡罗汉?黄衫? ——三娘?!! 静松猛然抬眼,对上李亮笑意盈盈的双眼问道:“你意欲何为?” “我嘛——”这次轮到李亮摇头晃脑做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说道:“不怎么样啊,就是心所慕、情所系而已。”说完还得意的将脸送到静松面前,夸张的笑的更厉害。 “哼哼,我劝你早些离开吧,知趣一点,夫子不收轻薄之人。”静松一边冷笑,一边弹了弹肩膀上若有若无的灰尘,淡淡的说道。“她可是个难缠的人,你离她远些,小心玩火不成让火撩了眉毛。” “哦?——如此这般啊,那我更要试一试了。反正夫子不要我了,费点心思讨个娘子回家也是不错的!”李亮边说还一边抚掌自得,连连点头。 静松眉毛挑了挑,强撑着说了一句:“她啊,你可讨不回去哟——”然后就匆匆进屋了,带着些懊悔和对自己的怒气,走的飞快。 哼哼,跟我斗,你还嫩点吧——望着静松急匆匆的背影,李亮的表情又冷了下来。 ———— “什么?——胡闹!”书房里静楠大声训斥着静松,“你说你都在干什么?什么不好,非把小妹扯进来!”说完气的原地打转。 “我哪里想到他那么厚颜无耻,这样都逼不走……”静松越说声音越小,懊恼之色溢于言表。 “算了大哥,我不会有事的。”三娘也觉得非常无力,这个二哥的计策确实不错,但是偏偏遇到这样一个不怕名声的李亮,也算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二哥也别自责了,我想他也只是争一时意气,未必会真的做出什么来坏我名节,没事的。”三娘劝着火冒三丈的静楠的同时,也安慰着垂头丧气的静松。 “还是要好好想想,万一他上门求取或者做什么别的出格的事情,总要有所对策。”静楠摇摇头、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或者可以祸水东引?”静松挠挠头说道。 “怎么引?”静楠问道。 “就是那会我说了让他去娶公主那会……”静松想到交谈时提到的公主的时候,李亮神色微动。 “好了!”静楠低斥一声,然后缓慢而幽幽的说道:“你就别乱动心思了,想想怎么帮小妹处理后面的事情吧,我总觉得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153章 偶遇 过了两日,便是端午节了。 从初一开始,大街小巷充溢着叫卖艾草、桃枝、柳枝、葵花、蒲叶、粽子、五色丝、茶、酒的人,后面跟着一些欢乐的孩子,到处奔跑;街道上也摆满了道家的五色缕、桃印、避兵缯、艾叶、避瘟扇等,有的还有特制的道家艾符、天师符、午时符、桃符等,引来许多人纷纷驻足。 又因着公休,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有的人头上带着艾草、有的人手上套着百索、有的人还插着头符,见面相互抱拳问好,熙熙攘攘,你来我往,显得整个京兆城内热闹非凡。 正初五这天,杨家将一应节物放在门口的案首,由老爷子带着全家齐齐跪拜,二舅舅念着长篇大论的祝祷词祭祀祈祷,保佑家宅平安、五毒不侵、无灾无害。 待祭祀活动一结束,三娘就被怀蕊、怀萱拉着,急急向老夫人及众位女眷告别,携手去街上逛逛、看看新鲜。静楠远远的看到她们出门,便用眼神示意静松,兄弟二人便与杨老爷子和杨素晓告知了一番,悄悄跟在她们身后出了门,守在她们身后不远处。 三个年纪相仿、天真烂漫的女孩,走在热闹的街道,早就被眼前琳琅满目的物品吸引了,一边不住的啧啧称赞、一边在每个摊位间徘徊流连。想来,在哪个年代,逛街都是女孩子无法拒绝的一件事。 三个人边走边逛,一会戴戴五毒面具、一会摸摸艾草小枕、一会又将桃符耍在空中、再一会又将钗环插在头上比划。三个女孩忙的不亦乐乎,笑脸映在彼此眼中开心的不得了。 “三娘,你说我戴这个好不好看嘛?”怀蕊说话间又拿起一个蝙蝠图案的耳坠放在耳间比划,扯着三娘的衣袖说道。 “好看!”三娘笑眯眯的回答,怀萱在一旁赞同的点头。 “你们可说真的?”怀蕊一脸欣喜的望着她们。 “好妹妹,就算我会骗你,难道三娘也骗你?她何时骗过你?”怀萱在一旁笑着看着眼前的人美滋滋的样子。 “嗯,当然真的,不骗你。”三娘连忙也回答,继续微笑点头。 “三娘?原来你叫三娘。”突然三娘头顶上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 男子声音不大,却是让三人一震,连忙往旁边一退,然后齐齐往刚刚三娘身后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个守在杨府门口叫李亮的少年穿着湖蓝色绣着银色累丝兰花的袍子,松松的系一根银色绦子,绦子旁边配着两方玉佩,手摇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虽然穿的随意,但是配上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和头上戴着玉佩的束发,依旧显得一副贵不可言的模样。 怀萱见状连忙往三娘和怀蕊身后躲了躲,轻轻的低着头,吓的面色微白。 怀蕊看似镇定,在最前面仰着头问道:“你可是那要来我家求学的少年?你不去门口守着祖父,在这里做什么?” “过节啊,你们不都在过节吗?偶遇,偶遇不可以吗?”李亮一边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一边摇着折扇、挑着眉毛、默默的向前走了两步,朝她们姐妹三人逼近。 由于三人被挤在摊位间,杨府的家丁还在不远处聊着天,根本没察觉这里有什么异样。 看到李亮又向前靠近,怀蕊气势也弱了下去,左右看了下怀萱和三娘,咬着嘴唇说道:“那、那若是、若是如此,我们先告辞了。”说完就要拉着三娘和怀萱走。 可是不远不近的,能看到有几个人不可察觉的向前走了一步,堵住了姐妹三人的去路,怀蕊顿时也没了主意。 “那么,你是来找我的吗?李公子。”三娘见状,轻轻拍了一下怀蕊和怀萱的手,转过身直直的向李亮朗声问去。 第154章 算盘 李亮见她问过来,便仔细的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小娘子起来——一身淡青色的罗衫配着青蓝色的裙子,头发在头顶歪歪的挽着一个髻,零星的点缀着几支小巧的珠花,弯弯的刘海挡住了圆圆的额头,却更衬得一双眸子炯炯有神。 只是,那闪闪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恐惧、慌乱,甚至没有一丝情感,也没有一丝温度。看他的眼神就仿佛远远的看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粒尘埃,或者只是看向一片虚空。 可恶!李亮仿佛恶作剧被拆穿的男孩子一般,心里居然生起气来。 “没事我们就失陪了。”三娘等了一会,见到李亮脸色神色不定,又久久不开口,便开口告辞。她根本不想与这个可能是大夏国皇帝的人有什么交集,这种人很可怕,谁知道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况且上次静松二哥哥闹了那么一出,更是远离一点的好。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李亮被三娘的告辞打断了思路,连忙收拾了情绪,继续问道。 “我不确定。”三娘依旧淡淡的回答,“只是听到你似乎喊了我的名字而已。” “因为我见过你。”李亮淡淡的解释。 “上次多谢李公子出手,不过我想我上次就已经谢过你了。”三娘心里想着离开便接着说道:“不过既然公子提起,那就再当面道谢一次——多谢李公子!”说完还福了福,礼数周全。 “我不是找你讨谢的。我是想,既然夫子不肯收留我,那我总不能空走一趟,既然与三娘你有缘,不若……”李亮嘴角微微提起,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李公子既然想拜于杨夫子门下,自是饱读诗书、通晓礼仪之人,况且今日并非杨夫子不肯收留,确实是春试已过、秋试未到,不合时宜。还望李公子多多珍重,秋试一举入围。”三娘听到他要提起一切静楠担心的事情,就淡淡的说道。 李亮嘴角的笑容更甚了——看来这个三娘不简单啊,大概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还没说呢,就把我捧上了天,说什么饱读诗书、通晓礼仪,这还不是堵我的嘴?还扯着秋试说事,真以为我就非入杨夫子学堂不可? “秋试么——我就不等了,等等你,倒是可以。上门求娶,我也是愿意的。等我娶了你,夫子自然还是会愿意教我的。”李亮看着眼前的人,狭促的笑着说道。 怀蕊姐妹俱是一惊,怀萱更是捂着嘴巴看向三娘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娘顿时心生厌恶——原本还以为这大夏国皇帝小小年纪便手握实权,是个天下雄才,没想到这么没脑子。 “李公子,多谢好意,不过三娘尚小未及及笄之龄,嫁人什么的还太早。另外,没有父母同意,我们也不得擅自做主。况且,就算你娶了我,夫子也未必会答应你入学堂。算盘不要打的太好。”三娘说到最后,不耐烦的情绪渐渐的写在脸上。 李亮心内微怔——这是怎样的女孩子?不是说中原女子只要提起求娶就十分娇羞无措的吗?看她这波澜不惊、言之振振的模样,倒颇有点大夏儿女敢爱敢恨的模样。有点意思! “李公子!不知你与小妹聊什么,聊的这样开心啊?” 就在李亮看着三娘、心里还在琢磨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李亮回头,是两个少年,一个是之前靠在门上与他聊天的,另一个年纪比那个少年略长。 “大哥。”三娘径直带着怀萱怀蕊趁李亮转身的时候,穿过李亮,径直走到那两个少年身边。“只是随便闲聊了两句,正准备离开。” 两个少年看看了一眼三娘,并冲她微微点点头,又示意家丁护送她们三人离开。 第155章 左传 待三个女孩走远之后,两个少年转脸冲李亮一抱拳:“陈静楠!”“陈静松!” 李亮也抱拳回礼:“李亮。” 三个少年各自淡淡的报了姓名,漫不经心的抱拳拱手。 “不知李兄何意啊?”陈静楠看着对方定定的说道。 “哈哈哈哈,倾慕之意,如何?”李亮刷的一下打开手中折扇,笑嘻嘻的摇着。 陈静楠轻轻一挑眉说道:“李兄好闲情。在下真是佩服你,睡榻之侧被人觊觎的时候还有这样的情致,佩服佩服!” 李亮目光寒了寒,周边的侍卫也都紧张了起来。“恕我愚钝,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夫子不要我,娶个夫子家的娘子,这个主意还要感谢你身后的那位兄弟呢。”李亮冷冷的笑着,说完还朝静松拱了拱手。 静松表面上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但是身后袖子里的手却轻轻握起。 静楠面对他的挑衅并不理会,而是转身慢慢的踱着步说道:“不知道李兄可看《左传》?那日我家小妹翻到一句话问我‘政由宁氏,祭则寡人’,不知李兄可解?” 李亮面上青了青,他自掌权这几年来才开始接触中原文化,可惜他的先生跟他只讲《大学》、《中庸》这样的大道理,他只自己翻阅过《左传》,看的一知半解。今天被静楠这样一问,竟丝毫答不上来。 静楠默默的等了一会,才悠悠的说道:“彼时,卫定公死后,太子继位为献公。献公在位时,与贵族大臣关系矛盾重重。孙文子举兵叛乱,献公逃到齐国。国人另立国君,大权落到宁氏手里。献公逃亡在外,想要回国,便派人与国内当政的宁惠子宁喜商量,于是便说出了那句着名的‘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的话来。” 静楠看着李亮表面上波澜不惊的表情,眼神却暗了又暗,最后几乎放出杀意。他踱到李亮面前,轻轻的问了一句:“李兄,你猜,结果如何?” 李亮负在身后握扇子的右手,已是指节发白。他轻轻吸了一口,淡淡的回答:“我不懂你的意思。” “唔——”静楠假装为难的抬头看了下天,冲他突然一笑的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懂,夫子还没讲到这里。而且,我对于这些天下啊、君臣啊什么的,没兴趣。想必胸怀天下之人必然是感兴趣的。再者说,我们书院教的都是为臣尽忠、为民守义之事。若真是治国安天下之事,恐怕夫子也没那个本事教,不然,岂不是可以成国师、首辅?何必委屈做夫子?”说完还假装的摊了下手。 “陈兄弟,何必跟我讲这些?”李亮看着静楠直直的问道。 静楠回过头微笑着,摇着扇子并不回答。看了他片刻,便径直走了。 “哎——”李亮抬起手对着离开的静楠喊道。 “别喊了。”静松跟在后面转头对李亮说:“我哥意思是,你想学的东西,我们书院学不到。别白费心思了。”说完转身也走了。 一众守卫快速集结到李亮身边,李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用追了。 “为臣之道?为君之道?辅国之道?治国之道?”往回走的路上,李亮一直在脑子里默默的回想着静楠的这几句话,一遍又一遍。 他说的有道理。如果人人都懂治国之道,那要天子何用?天子又怎么会让他们威胁到自己呢?“政由宁氏,祭则寡人”。自己又何尝没有体验过?母亲专政、舅父跋扈,自己那些年何尝不是个摆设? 好不容易掌了权,又能如何?身边到处都是虎视眈眈之人,难道有一天我也要对那些狼心贼子说出这句话? 我必然要学的是天子之道!要教的,才是人臣之道! 我要,他们都敬仰于我!我要,他们都畏惧于我!我要,他们都心甘情愿的臣服于我! 李亮心里想着,最后几乎都要咆哮出声来。 第156章 茶室 李亮如是想着,便快速的向住处走去。一众人也跟着他快步往回走。 路过一处茶室,突然看到窗口的几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慢了下来。 茶室里,陈家兄妹及怀蕊怀萱五人围坐在窗前一张桌前,怀蕊、怀萱面露忧思,陈家兄妹三人则气定神闲。 “你说话呀,急死人了!”怀蕊搡着三娘。 “说什么呀?”三娘喝了一口茶浅笑的问道。 “哎呦我的天哪,万一那……你可就毁了!”怀蕊低低在三娘耳边说道。怀萱在一旁满目的担心,跟着轻轻点头。 “不会的。”三娘笑着看着她二人,说完继续静静的坐着。 怀蕊直定定的等着下文,结果等了一会发现好像这个姐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没了?”怀蕊忍不住问道。 “怀蕊妹妹放心吧,有我大哥出马,保证没事的。”静松看到怀蕊和怀萱的模样笑着安抚起来。 怀蕊怀萱交流了一下同样困惑的眼神,各自悄悄叹了口气。 “真没事就好。”怀蕊沮丧的喃喃道。 “不知静楠大哥与那李亮说了些什么?”怀萱试探的问道。 “《左传》。”静楠说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便不再言语了。 得,兄妹两个一个德行。多说一个字都不行。 怀蕊与怀萱相互看了一眼,都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默默的坐着喝茶。 “说起来,还要多谢小妹。”过了好一会,安静的怀蕊都以为整个下午就这样的时候,静楠突然开口说道,“要不是你,我也想不起《左传》。” “说起来,都怪我多事,要不然……”静松也突然轻轻的说道,后面半句并没有了,只手里不停的旋转着空空的茶盏。 “大哥、二哥,怎么说也都是我的事,有劳两位哥哥费心了。”三娘笑眯眯的看着静楠和静松,轻松的一笑,笑的格外天真甜美。 怀蕊左看看右看看,却发现三个人只这样简单的对话之后,就又没有了。说个话都像哑谜一般让人不明白,自己便更加沮丧起来。 怀萱在一旁听他们这样讲着,心想,事情必然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法。面上担忧的神色也少了几分,只默默的喝着茶,对怀蕊一笑,让她也淡定下来。 茶室外的阳光斜斜的照进来,有细细的灰尘在阳光中飞扬,似乎一切都静止了一般,时间被无限拉长。 阳光下,窗棱旁,一向清冷的少女突然侧脸灿然一笑,整个脸庞都似乎闪闪的发着光。发髻边的细碎珠花在轻微的摇晃,与轻轻摆动的刘海一齐生动着画面,让人挪不开眼。 李亮心中一滞,好似被珠花的光芒晃了眼。或者,是什么别的,自己也不知道。 眼前的这个小娘子,明明才这么小一点点,瘦弱的像贺兰山下的羊羔。却如此这般胆识过人,被自己逼到面前,也面不改色的泰然处之。那清冷且轻蔑的眼神,自己怎么也忘不了。这样的人儿,居然还读着自己都不曾读过的《左传》,振振有词的说着教义,深谙为君之道与为臣之道。 她与一般中原娇弱不堪的女子一点也不一样,与自己曾见过的无数个只懂得讨好奉迎的后宫女子一点也不一样,更不要说那些空有些险恶心思的庸脂俗粉了。 她就是不一样的,无论站在多少人中,总是能脱颖而出,有魔力一般。 若一日真的想雄霸天下,这可真真是个好的助手啊。 想着这些,李亮原本朝前的步伐,不由自主的改了方向,朝着茶室里的桌子走来。 静楠与静松面朝外坐,远远的看到他走来,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三个姐妹发现后,都转头看去。当发现是李亮的时候,神色都变了变。怀蕊立刻转头,满眼询问的看向几人,三娘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第157章 等你 李亮原本没打算走进茶室,但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又不能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了。索性,做个率直的人好了。 于是朝静楠、静松拱了拱手说道:“李某特来感谢两位兄弟的提点。” 静楠仍旧面无表情的摇着扇子,并不开口。 静松淡淡的丢了一句:“学之首要莫过于忠孝礼义。礼义二字还望李兄谨记。” 李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再一个拱手,转身准备离开。 怀蕊看到他要离开了,吐了下舌头,拍了拍胸口。怀萱在一旁安抚的笑了一下。 蓦的,将要走到门口的李亮,突然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向桌边,直直的对着三娘说:“不知三娘今岁几何?” 三娘抬头望着他,并不回到。 李亮也不追问,便接着说了一句:“我等你及笄。”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静松拍案而起,然后立马就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突然出来的几个人,就那么站在他们一桌人的身后,等李亮离开了才慢慢的跟着走了。 空气凝结了好久。 静楠静松铁青着脸,怀蕊怀萱紧张的不知所措。四个人都定定的望着一副事不关己表情的三娘。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三娘冲他们眨眨眼睛。 “你啊,可长点心吧!”怀蕊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恨不得捶胸顿足却又只能压低了声音的说道:“他最后那句话你听不出来吗?” “是啊,三娘,可怎么办啊?”怀萱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没事的,还早,你们放心吧。”三娘淡淡的笑着,给每个人都倒满茶水。然后拿起自己面前的一盏轻轻的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下茶盏说道:“事情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以后的事情以后去操心吧。” “我定然……”静松突然开口。 “二哥,喝茶。”三娘打断他微笑着对着他举起茶盏。静松并不回应她,只定定的看着她。 静楠拿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轻轻的说道:“今日之事,无论是谁,都不要跟家里人提起。”说完看了大家一圈,接着说道:“就像三娘说的,以后的事情会是什么样大家都不知道,既然今日的事情解决了,何必又跟家里人说,徒增烦恼呢?” “可是万一……”怀蕊担心那个叫李亮的贼子真的动了求娶的心思。 “那就等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再说。”静松也恢复了常态,拿起面前的茶盏一口喝下。 怀萱看着众人,抿了抿嘴,将面前的茶盏端了起来,轻轻喝了一口,然后又朝三娘举起来说道:“三娘,今日的你,洒脱、豪迈,颇有太白之风。”三娘轻轻的笑着,一齐饮下。 “唉,说不过你们。”怀蕊表情黯然的拿起茶盏,嘟囔着喝了一口。 端午节后,李亮果然不再守在杨府门口,不曾告别就突然消失了。杨府也就如同此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再没有人提及过这件事。端午当日一起喝茶的五个人,也约定了对当日之事绝口不提。于是这个人,便随着端午节的离去而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七月流火,北方传来了战事,辽国约吐蕃后裔唃厮啰一同攻打大宋的河西地带,号角连连、兵戈相见,一时间人心惶惶。 而后,听说李谅祚趁这个机会派遣使臣嵬名聿正赴宋朝纳贡,并提出想要求娶公主,意在结宋朝为援。结果官家并没有答应他。 静楠将这个消息告诉静松和三娘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轻轻笑了一下。果然是明白人,一点就透。不过随即又担心起来,这样的一位年少有为、心思机敏、杀伐决断的皇帝掌管着大夏,终归是大宋的身侧之虎,不得不防。 第158章 圣旨 就在他们还来不及担心李亮会否有新动作的时候,京城又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在这个秋天里,出生仅仅61天的皇十三女死了。 这本是带着官家万千期盼的一个孩子,她前面的三个公主连接降生,让这个孩子被寄予了更高的希望,甚至连潜龙宫都在官家的亲自督办下修建的格外富丽堂皇。结果,天意弄人,偏偏又是个女孩——这两年内的第四个公主。 据说当时官家发了很大的脾气,皇宫内外的侍卫侍女跪了好几天,连新修好的潜龙宫的大门都让他亲手给砸了,一连半个月都不上朝。 好不容易渐渐的官家气平顺了下去,开始重新接收一切的时候,这个公主又偏偏命薄,没了。 这一下对官家的更是致命般的打击,整个人迅速苍老了许多,连走路都显出了老态来了。 这到底是命运与他开的玩笑,还是与大宋飘摇的江山开的玩笑? 望着王座上那个颓然的老人,每个人心里都戚戚然起来。 似乎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一样,这个秋天似乎特别的短,甫一入冬,天气就快速的寒冷了起来,任你艳阳高照,却依旧抵挡不住空气中的冷意和四处飘散的丝丝寒风。 加上公主新丧,全国上下在一片冷冷的的气氛显得微妙而凝重。 就连朝堂上,官家也是经常久久的坐在龙椅上不开口,去打破一般,直到一方坚持不住了,才会又静静的退朝。一片诡异的安静与默契。 下了朝,大将军府里,赵忠实看着案头明黄色的圣旨,一动也不动的斜靠在暖榻上。 十月的天气里,窗外的草木看似早早的枯萎了下去,屋内香炉里香气氤氲开来,锦缎做的棉窗帘缝隙里透着一点窗外看似明媚的光。这些光努力的伸展着,却终归都无力的躺在离赵忠实暖榻几步远的地方。 明黄色的圣旨被这哑白的阳光照耀着,泛着白,连上面绣着的龙也都被困在那一团白光里,不似平日的威严、生动。 那上面的凿凿之言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可是竟然没有哪一句是封他为皇子或者太子的。 没有一句! 上面写着,官家只是命他担任秦州防御史、知宗正寺。 升了个官?仅仅如此? 事到如今了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吗?事到如今了还是要这样吗?做了这么多都白做了吗? 这些年……都白做了吗? 赵忠实的眼睛被圣旨上反射的惨白的光刺的痛起来,他轻轻抬手遮挡了一下,却发现居然有什么在脸上那么滚烫又那么冰凉? 轻轻的抹了一下,居然是泪水。他惨惨的笑了一下,无力的坐回榻里。不到半刻,却又猛的起身、拿起小几上的的茶碗重重的朝那到不了自己的阳光摔去! “砰”的一声,茶碗四分五裂开来,声音略有回荡。 “砰”的又一个茶碗落地,碎片向门口奔去,空荡的回音余波般的荡漾。 “呵呵呵呵呵……”赵忠实低着头低低的笑起来,慢慢穿上鞋子,蹲在地上看着这些碎片,又抬头看向窗口。阳光刺的他眯着眼睛,五官挤在一起,看不出表情。他就这样蹲着,突然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感受那没什么温度的阳光。 过了一刻,“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哈哈大笑的睁开眼睛,一双眼通红通红的,泪水汹涌而出,他几乎跳着站起来,冲到书桌旁,将上面一应用具全部推到地上。 似乎还不够,用尽全身力量一般的推着书桌。书桌却稳若泰山一样的不肯倒下,他气急,用手去推、用脚去踹、攒足了劲的推着。 “碰——”终于厚重的沉香木书桌应声倒下了,重重的砸在地板上,屋内一片混乱。 第159章 并肩 赵忠实怔怔的看着倒下的桌子,脱力般的靠着,然后慢慢滑下去,靠着桌子坐在地上。 正前方,黄灿灿的圣旨压在桌角下,皱巴巴的躺在一片凌乱中。 他抬起手,指着圣旨,又继续大笑起来,似乎这是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笑的停不下来,一直笑到眼泪和口水混在一起滴在地上,分不清谁是谁。 过了好久,等赵忠实终于安静了下来,静静的盘脚坐着,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只是孤零零的坐着,任惨白的阳光从背后照过来。 这时候,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阳光一闪,走了进来。 “十三郎——”来的人,轻轻唤了一句,像叹气一般,又似乎带着重重的哀伤。她慢慢的走到他身旁,蹲下身看着他,轻轻的抚着他的肩膀。 “筠娘……”赵忠实抬起头,像个孩子一般的看着身边这个人。看了好一瞬,脸上突然堆满了委屈,一把抱住她痛哭起来。 高氏轻轻扶着他,任他哭着发泄,像哄孩子一般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不会了!不会了!这么多年过了,早就不会了!”赵忠实突然放开高氏,直直的坐在地上,眼神里一片虚空,手不知道指着什么胡乱的向前拍打过去,有些打在地上有些打在高氏身上,高氏并没有躲避,只是跟着一起默默的流着泪。 这些年的苦,赵忠实是怎么过来的,高氏都知道。她从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是受着委屈的。可是却忍不住靠近,想去温暖他、想用一切尽可能的方法去帮助他。 她喜欢看到他消瘦苍白而倔强的脸、喜欢看到他忽而转晴满眼光彩的笑容、喜欢看到他凝神思考微微皱的眉,可是就是不能忍受他受了委屈之后拒人千里的寒冷表情和隐忍到咬破的嘴角。 他本就应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他本就应该是那个被官家关爱的孩子,可是,却被夺去了一切,一而再再而三,不断的给与然后剥夺。 命运如果是这样,那么她高滔滔,愿意与他并肩而立,共同承受磨难、共同谋划未来,哪怕刀山火海、哪怕地狱深渊,她都愿意与他在一起。 从小就这样想着,到了现在这一刻,她依旧这样想——只要跟他一起,什么她都愿意。 可是,就算这样,还是不够。 那张破破烂烂的黄色圣旨上,还是没有给他们想要的。 高氏扶着赵忠实的手,指节微微泛着白,眼神却越来越冰冷。 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过了好一阵之后,赵忠实慢慢平静下来,也回过神来,高氏才扶着他移到暖榻上坐着,重新命人端了茶水过来。 赵忠实端起茶杯喝着茶,一言不发。 “是谁?”等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赵忠实才轻声问道。 “司马光。”不用多说,高氏就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赵忠实任由高氏帮他擦了手,又擦着脸,闭着眼睛并不说话。 “他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你是知道的。”高氏一边手里不停,一边轻轻的继续说着。“现在谁在提立储的事情,他都大发雷霆。” 高氏收拾完手里的事情,在赵忠实身边坐下,继续说道:“司马光没像范镇、韩琦那样直接说立储,只是建议官家先选出人选当做皇子好好栽培。如若……如若太子出生,就当是为国家培养了一位贤能之臣。” 赵忠实静静的听着,并不多说话,就好像这一切已经事不关己了一般,就好像刚刚那个被这件事情折磨到死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过了好一会,赵忠实突然开口,转头望向高氏:“十三公主的事——,是你做的吧?” 第160章 覆水 高氏望着他,眼神并不闪躲。却也没有承认或否认。 赵忠实往后靠了一下,有气无力的说道:“本就是个无妨的人。又何必……” “就因为是无妨的人,才好下手。”高氏帮他添了一碗茶,然后淡淡的说着,就像在讨论的是外面的一朵花、一棵树,而并非一个人的性命。“不然,你以为那包拯盯的那么紧,我们又如何做的了事?” 她看到赵忠实既没有喝茶的意思,也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就继续说道:“我只是想打击一下那个人。却没曾想,挺奏效的。”说完还轻轻的嘁笑了一声。 然后,她就转过头也不看赵忠实,双眼望着窗外,双手交叠的放在腿上,笔直的后背稍稍有些弯曲,看起来略微有些颓然。 窗外的夕阳斜斜的照着,屋内的黑暗随着日落愈发猖狂起来。 半明半昧的,两个人久久没有讲话。过了好一会,赵忠实长长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将手覆在高氏手上,轻轻的拍了拍。高氏回头,昏暗的光线里只能看到面庞的轮廓。 “筠娘……跟着我,委屈你了……”赵忠实声音不大,话音未落却觉得手背上有水珠滴下,不由得他更握紧了那双手。 可是,两个人却都保持着各自的姿势没有动,谁也没有朝谁更靠近一点。昏暗中,只有高氏非常轻微的抽泣声。 “你定是在心里怨恨我的,怨我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妇人。”高氏稳定了情绪,擦擦眼泪,幽幽的说道。 赵忠实没有回答,黑暗里,好像那个人是不存在的,除了仍旧覆在手上那只冰冷的手。 “我知道,我都知道。”高氏并没有奢望他回应自己什么,于是就像自言自语般的继续低声说道:“我知道从你知道我做了这一切开始你就怨恨我,怨恨我不给你回头的机会。” 赵忠实仍旧没有回答,只是无声的抽回了手,端了茶碗,慢慢靠在垫上,静静的喝着。 高氏低下头,转向窗口,看向屋外几不可查的夕阳余晖,声音冰冷的说道:“你怨我心狠手辣,可是大皇子终究是你开的窗才得的风寒,不是吗?我只是顺水推舟的让姨母给他加了点药而已。谁也没想到,他真就那么死了。” 然后她将身子靠在小几上,几乎背对着赵忠实接着说道:“然后啊——,就是二皇子、三皇子,呵呵,可笑可笑。” 说完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端起冰冷的茶碗,“你以为没有我,你就不会做这些了吗?你以为你会放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吗?难道,只有我是真的那么冷血无情吗?”接着她浅浅抿了一口冷茶:“终究还不是因为那个人是你,我才心甘情愿的替你做了开头而已。” “你那时候才多大啊……五六岁吧……”赵忠实轻轻一叹。 “对,六岁!”高氏斩钉截铁般的回答。“六岁,我手上就染了血!你知道听到大皇子殁了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我几乎是一路哭着去找你。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看到那个人正坐在那你面前对着你哭的时候,我又有多高兴?” 高氏在黑暗里仰起头,似乎脸上也带着笑,继续说道:“我就知道,我可以帮你。特别是后来,你又重返荣光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才是你应得的!所以,无论我做了什么,只要你好好的,我都是愿意的……” 说道最后,声音里带着笑意,却越来越小下去。 赵忠实幽幽的放下茶碗说道:“终究——是覆水难收……” “那又怎样?”高氏突然挺直了后背,抬起头,“终究是我们今天站在这里,终究是我们拥有一切,这样就够了!” “你……从来没有内疚过吗?”赵忠实问道。 第161章 难收 “哈哈哈哈哈哈……”高氏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高声的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内疚?为什么是我内疚?我只不过帮你拿回了属于你的东西而已,他们那些表面上仁义的人,关你、弃你的时候怎么不内疚?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内疚?” 高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到底是谁害死那些人?还不是他们咎由自取?如果当时不曾把我们逼如绝境,我们又怎么会搏命般的做这些事情?谁天生就是杀人凶手吗?谁天生就应该做这些腌臜的事情吗?你吗?我吗?难道不都是他们逼的吗?” 高氏突然转头、低下声音说道:“你以为凭我们,真的动的了他们吗?姨母到底做了多少,你又知道多少呢?” 继而她又转头过去,大声的说道:“你又怎么知道他负了姨母多少?就因为姨母外祖是开国名将,为了避嫌、为了不让他有猜忌,我姨母从不见家人,甚至让两位舅舅辞官,为的就是让他安心。” 高氏继续缓缓的说着往事:“姨母善待他的每一位妃子,自己过着简朴的日子,甚至忍让那个张扬跋扈的张氏死后封了平皇后。而他呢?而他呢?他是待曹家的?他是待姨母的?为什么姨母从来没有孩子?你知道吗?这么多孩子,哪怕是个公主,也都不是姨母生的!哈哈哈哈,报应,他就是报应!哈哈哈哈……” 高氏一声高过一声,已经略显癫狂起来。 赵忠实黑暗中默默的看向她的方向,其实她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他都理解,只是,真正当这些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筠娘……”赵忠实黑暗里轻轻的唤道,“我好怀念我们那段美好的时光,没有争斗、没有算计、没有权谋,我们一起读书、一起下棋、一起论史、一起写诗……真的很美好。” 高氏似乎平静下来了,黑暗里,静静的听着。 “筠娘,你还记得针儿出生的那段时间吗?我们躲这里的一切远远的,每天过着自己平凡的小日子,看日升日落、看孩子长大,对了,然后是华儿、明儿,再然后是……” “够了!”高氏喝断了他对过往的怀念。 “十三郎,你注定不是那样平庸的人,也不能只怀念着那时候的平凡日子。”高氏的声音不大,却像冬日落日后的北风一样,寒冷刺骨。 “从你一进宫开始,从你最初被抛弃的那次开始,这些安逸、恬静就已经不再属于你了。况且,是谁最开始对大皇子动了杀心?是谁?”高氏步步紧逼。“你要知道,你早就已经没有了放弃的权利。就算没有我,你也不可能有回头路了。” “筠娘!”赵忠实黑暗中声音带着些怒气。“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来得及,只要我不接受皇命,肯定还来得及。况且——他也未必是真的想让我做皇子。”赵忠实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了,还只是这样,根本没什么希望了。” “不,你错了!你现在只能是唯一的希望了。”高氏斩钉截铁的说道。 “为何?” “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可能有孩子了。”高氏的声音肯定且冷漠。 “你、你们,你们做了什么?”赵忠实略带质疑的说道。 “他想要得道成仙嘛,我们只是帮助他早日实现愿望而已,并无其他。” “仙丹?”赵忠实略加思考快速的锁定了目标。 “其实,原本就是有没有都无所谓了,他已经年过天命,还有什么机会生儿子?况且范镇、司马光、韩琦等人都站在我们这边,还怕什么呢。我们只不过是帮他顺个天命而已。” “高滔滔!”这次赵忠实真的是震惊到了。“你们是疯了吗?” 第162章 抗旨 高氏在黑暗中默默的站起身来,声音冷到极致:“对,是疯了。这次绝对不会再给他机会。”说完冷笑着一声:“哼,人人都说他是仁德之君,那不过是表面上的,其实呢,心肠再硬不过了,不然怎么会那样对一个年幼的你?不然又怎么会那样对我姨母?我们又凭什么不可以?!” “那包拯查的那么严格,一个不小心……”赵忠实赶忙问道,一句话还没说完高氏就打断了他。 “他马上就不会查了。” “不会?”赵忠实沉吟了一下,“……还是……不能?”他们居然对包拯也下手了。 “无所谓吧,区别没有那么大吧。”高氏声音缓和了下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是不会领旨的。”赵忠实黑暗中闭上了眼睛,“你们……也别再伤害他了,毕竟还有养育一场的情分……” 高氏并不理会他的请求,站起身来慢慢向门口走去:“随便你,反正一切都改变不了。” 她几步走到门口,似乎有转身:“况且,你下午不是也发了很大的脾气?难道这个结果不是你想要的?还是诚实一点吧。”说完,开门出去。外面,早就黑透了。院子里,稀稀疏疏的挂着几盏摇摇晃晃的灯。 黑暗中赵忠实一愣。 这个下午就像漫长的一个世纪。 原本很想得到的皇子身份,那个人并没有给他;然后又突然硬生生的因为时局就那样摆在了自己面前。 可是,此刻,这个硬生生被塞给他的皇子身份,他却不想要了。 矛盾吗?他在黑暗里轻轻的苦笑一声。 其实他从最开始,在意的就不是那个位置、那个身份、那个好像唾手可得可始终得不到的名份。他在意的至始至终只是那个人的肯定而已。 从最开始,从他还很小的时候开始,能够影响他喜悲的也从来不是能得到什么权利、什么身份,只有那个人对自己的态度。他笑了,全世界便是亮的;他走了,全世界就黑到彻底。 可是到了现在,那个人依旧不认可他;而他,却要因为那个人离去而得到那些看起来就早就应该属于自己的权利。 真真是可笑啊——,如果那个位置终究不是那个人给的,只是因为那个人死了,他才被推到那个位置,那么他得到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终是不懂他。 那个人,终是不承认他。 他,终不过是四岁那年,被那个人从濮王府里牵着手走到皇宫、满心欢喜的望着身边那个高大的人,觉得他就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的那个孩子而已。 而已。 第二天,朝堂上就传来了赵宗实以守丧期未满而推辞抗旨、拒不领命的消息。 一时间,朝野上下大为震惊。所有人都不相信这样放到眼前的东西会有人不要。 官家听到消息也是一愣,这个最最温良的孩子居然会抗旨?于是一而再的追加旨意。 最终,赵宗实四次上奏推辞,言辞恳切,有一次居然在大殿上痛哭流涕。朝廷这样才允许他继续守丧、不用领命。 消息传到京兆的时候,京兆正下着大雪。 杨老爷子端坐在书房里,杨素致立于身侧。 “倒是有些看不透他了。”杨素致捋着飘逸的胡子说道。“难不成是缓兵之计?” 杨老爷子慢慢踱步到暖炉旁,搓着手说道:“也未必吧。如今时局动荡,小心些总是好的。况且,官家下旨只是升官,也未必是他想要的。” “终归是又近了一步,何乐而不为?”杨素致还是一头雾水。 杨老爷子没说话,看着暖炉内时明时昧的火光,两道浓密的花白眉毛轻轻的皱在一起。 然后淡淡的问道:“包拯那边可有消息?” 第163章 未雨 杨素致一愣,没想到父亲会问起包拯。于是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想必飞远应该能护得他周全。” 杨老爷子转过头,看着他,盯着他看了一会,才轻叹一口气:“糊涂!飞远连自己都未必护了,不然把晓儿放到咱们杨家做什么?你不会真的以为是为了静楠的功名吧?” 杨素致汗颜,确实是自己思虑不周,却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想来,应该是风雨欲来了。”杨老爷子神色凝重的对着杨素致说道,“你要想好如何护好晓儿一家的打算。如若哪天,真的出了事,我们只能尽早安排。” “父亲,恐怕……”杨素致沉吟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恐怕真的有这样一天,我们也未必保的了她们母子平安。”说完,重重的抱拳过顶,深深一揖接着说道:“我们杨家,抗不过大将军啊——” 杨老爷子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何护得她们周全啊?如何才能。 “先不管别的,能保一个是一个吧。”杨老爷子过了很久慢慢的说道,“姝儿多大了?有十岁了吧?让王氏给她定个亲吧,能护的了她的那种。” 杨素致点头称是。 “让静松去跟你大哥大嫂那边学习一下药材生意,留一条后路。”杨老爷子看向屋顶,叹了口气,并不再作声了。 过了几天,家里就忙活起来。 王思雅王氏得到消息,就开始张罗给三娘说亲了。 老夫人听了也是满心欢喜,看到一门四个女孩水灵灵的,就说不出来的开心。 怀菡年纪最长,性子沉稳,去年就定了王家大表哥,也就是王思雅大哥的大儿子。那孩子性子得了王老夫子的真传,也是最为宁静正直的性子。前年以十二岁的年纪中了举人,开了年准备参加春闱。 怀蕊、怀萱与静姝,刚刚十岁,虽然说不用着急议亲,但是却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许多官宦人家的小姐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定好了亲,开始备嫁了。 可是面对静姝的时候,王氏和老太太都犯了愁——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护得了她呢?杨素晓也是一筹莫展。 接着,马上就是年节了,三娘夫家的人选问题仍旧没有头绪,杨素晓为此总是愁眉莫展的模样。 “母亲这几日在思虑些什么呢?总是一副愁思的模样?”静楠这天晚上与杨素晓请安的时候发觉她神色不好,便关切的问道。 “唉,这怎么说呢?”杨素晓想了又想。理论上这些事情本不应该由家里男孩子参与,毕竟上有外祖、外祖母,下有舅舅舅母。但是,这个儿子素来最有主意,杨素晓想来想去还是跟他商量起来。 “现在你大舅舅家、二舅舅家准备给怀萱、怀蕊议亲了。母亲的意思是连着三娘一起给看了。”杨素晓从头对静楠说起,自然隐去了是为了三娘找个靠山这件事情。 静楠一听,心下动了一下,已经将事情始末猜了八九分。 “你二舅母是推荐了江陵府刘知州家的二公子。刘知州为人耿直、又是将才之后,他的二公子据说也是文武双全。”杨素晓一说起来就犯着难。 “可是你大舅母却认为,不应该把三娘卷入官场,而是推荐她家的外甥,也就是你见过的秦撷芳秦家舅舅的大儿子。虽然是从商之家,但是他家表哥一表人才,又熟读医书,心地纯良,又远离朝堂、家底殷实,将来也是饭食无忧。” 说道这里,她又叹了口气:“可惜你外祖母一个都没看上。母亲的意思是,想让她留在身边好照应,便推荐了你大哥哥,怀旭。” “那……母亲可有觉得合心意的?”静楠思虑了片刻回答。 第164章 绸缪 杨素晓摇了摇头,神色淡然的说道:“我也是没什么主意,准备写信给你父亲,看看飞远有没有什么好的主意。” 静楠点点头,突然对着杨素晓说道:“母亲,现在到了最紧要的时候了吗?” 杨素晓愣了一下:“我只是、只是为你们安排一下。” “您别瞒着我了,其实现在什么状况我都懂。每次听到京城的消息和二舅舅与外祖的交谈,我知道先在已经到了很紧急的时候了。”静楠索性把话说开了,接着对杨素晓说道。 “父亲所做的事情,我们兄妹心里都是清楚的,他所受的风险,我们也了解。不用您说,我们也知道我们来京兆的缘由。” 静楠面在杨素晓身边的椅子坐下,慢慢的说着,目光恳切:“最近听到官家身体抱恙、大将军被重用,我们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母亲,我们做儿女的无用,不能帮你们分担什么,不过有什么事情,你大可以直说跟我们商量。” 杨素晓听到静楠说这样的话,不禁泪水滚滚起来。 “楠儿,我的儿——”她示意静楠坐在身边,拉着他的手说道,“你一直是最像你父亲的孩子,也是我和你父亲最骄傲的儿子,但是我却没想到你居然看的这么通透了。” 静楠坐在杨素晓身边看着母亲鬓角已经出现了丝丝白发,帮她把细碎的头发挂到耳后,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现在时局更加糟糕了,你外祖和二舅舅就想着保全我们。”杨素晓说着说着,泪一滴一滴的滚下来。 “你们也知道飞远做的事情,都是违背大将军的,一旦东窗事发,也只能希望他不会赶尽杀绝。我是不可能了,你的话只要过两年有了功名也自有官家庇佑。马上开年,就送静松去江宁府跟着秦家舅舅学药材生意,跟着经商。” “静松的恐怕不肯……”静楠担忧起来。 “现在自然是先要保证大家的安全,保证万一你父亲出事之后,全家的活路。不是吗?”说完杨素晓掩面哭的更厉害了。 “所以才着急给三娘找夫家?”静楠眼圈红红的问道。 “是的,三娘只要找到一个能庇佑她的夫家,早早与我们脱清干系,应该就没事了。”杨素晓一面哭,一面慢慢交代。“另外,娈儿,我计划着过继给你二舅舅,若风波过去,还能再一家团聚。” “嗯,儿子知道了。”静楠慢慢低下了头,“母亲,儿子们无用,多谢你们的苦心!”静楠说完跪倒在地,跟着一起哭起来。 哭过之后,静楠收拾了一下情绪出了门。 一路上默默的想着心事,一抬头,正好看到三娘来书房找他。 “大哥,出什么事了?”虽然静楠早已经收拾了情绪,但是三娘还是看到他红红的眼睛和微微低垂的神情。 看着三娘如此关切的望着他,便淡淡的开口问道:“三娘,你觉得魏懋人品如何?” 三娘一愣,没想到大哥会突然提起这个人。 “大哥,怎么突然想到他了?他人不错,心地纯善又肯吃苦,他日必定……”三娘一路默默的回想着这个人,一边小心翼翼斟酌的回答。毕竟这几天杨素晓和二舅母、外祖母的动作她不是不知道。 静楠轻轻一抬手打断了她没有营养的评价,然后让身边的小厮去把静松喊来。 一听到喊静松,三娘更是一愣:“大哥,是不是出了很严重的事?” 静楠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带着一丝苦笑的摇了摇头,用安慰的口气说道:“没事的,只是未雨绸缪。” 尽管如此,三娘还是一脸担心的看着他,心里泛着波浪:难道父亲出事了? 第165章 一定 “什么?!”静松听完静楠将杨素晓的全盘托出,猛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你们这样做分明是没把我当家人!” 静松气的手都要抖了起来,“你和母亲,顶着偌大的风险,我、我我一个人偷生?我不愿意!”说道最后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静松,母亲这样计划也是为了大家着想……”静楠劝道。 “我不管,我也要承担起来!陈家不只你一个儿子!我也是!”静松打断他的话,有些犯浑的说道。 “静松!”静楠的口气也激动起来,“就因为你是,才要保全你!你就是这个家的底!懂吗?” “谁要当底?不是还有小妹吗?”静松脱口而出。 静楠无奈的摇摇头。 “二哥。”三娘轻轻拉下静松激动而举起的手,“二哥,我始终是要嫁人的呀。如果陈家没有你撑着,以后,等风波过了,我们哪里才是家呢?” 看着三娘流转的目光,静松扑通一声坐下,垂着头喃喃道:“我要跟你们一起,我不要做底……”。 “终归……终归要有人活着。”静楠咬着嘴唇说道,眼眉低低的,看不到神色。 “大哥——我就是知道,为什么不能换一下?”静松不甘的问道,又站起身来拉着静楠的胳膊说道,“或者,或者我们换一下可好?你去学医、你去经商,你一直比我聪明,你一学就会,你可以的……” “静松——!我不去经商,活下去的几率比你大。况且,是长子……”静楠抬起眼,无力的说道。 “换一下,换一下,好不好?”静松几近哀求的说着。 静楠摇了摇头没说话。 “一定还有办法对不对?父亲一定有别的办法,对不对?还有、还有,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多找点办法!” 静楠仍旧摇了摇头没说话。 静松最终无力的坐了下去,闭着眼睛不再讲话。 “大哥,你今天问我的问题我仔细想了,其他人选是什么?”三娘没再理会静松,而是问起她的安排。 静楠把二舅母和外祖母的安排如实告诉了她,她想了想说道:“那就连魏懋一起问问父亲吧。就怕不合适。” “魏懋还是可靠的。”静松突然淡淡的插了一句。静楠点点头,剩下的也没说什么了。 三个人各自带着心事回了房间。 静楠一直静静的坐着,没有点灯,任由窗外惨白浑浊的月光照进来,一切模模糊糊的样子。他还在思考今天母亲说的这一切有没有漏洞,如果有,就要尽力的去弥补,为大家多争取一点生机。 静松进了屋把自己关起来,闷闷的坐在床边,他生气的是母亲和大哥没把他当做可以一起承担的人,他担心的是有没有办法帮助静楠多争取一点生机。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捋一遍,却发现是个死局。 三娘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暖烘烘的地龙却抵挡不住心底里升起的寒意。 自从她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无望过——没有半点办法,想救父亲,但是根本无从下手;想帮助两位哥哥,可是连他们都无能为力;甚至大哥的命运都不知道会如何。 她突然很生气——为什么要安排这样的命运给她?为什么要再一次让她体会失去亲人的绝望和无助? 她也突然很害怕——如果万一真的他们全都出了事,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该怎么办? 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大家! 第166章 惶惶 第二天一早,杨素晓就和静楠商量着,把这些计划都写了信,轻描淡写的写成家常,托人给陈飞远带了回去,就当是年节的问候的家信。 随后,静松找到静楠,又关起门彻谈了一天,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均神色肃穆。 最终静松还是妥协了。其实一早他本有参军的打算,想去闯下一番自己的天地。可是,当这样的情形摆在面前的时候,人为刀俎,自己还能有什么选择? 说白了,自己作为陈家最后一个子,虽然看起来是放的很远,可是却是担负着所有人最后的希望。不论出了多大的事,只要他还在,就能保证大家能活下去。 这一点,他想了一夜总算想通了。他无从选择。这是他的使命,甚至比静楠更艰巨的使命。 只是可惜大哥,他眼神流转,却也无可奈何。只希望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三娘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一切都默默的,比之前的言语更少。更多的陪在杨素晓身边、陪在静娈身边,好像一切都不知道的样子。跟她们在一起,只能努力的开心、努力的逗她们欢笑。 静楠知道这个早熟的妹妹心里的苦楚,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就这样,在陈家人心惶惶中,新的一年到了。 出了十五,接着出了正月,二月二的好日子,静松随着秦家舅舅启程去向江宁府。他对着母亲和外祖一家一拜再拜。 静楠也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胸中又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 静松猛然推开静楠,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只有这样,大家才看不到他脸上划过的泪水。 直到了二月中,杨素晓都还没有收到陈飞远的回信,所有人都觉得紧张起来。 三月份,外祖挑了个好日子,将静娈过继给了杨素致,换了名字叫杨怀静。 怀静,怀念着陈家的一众叫静的兄妹。 五岁的静娈虽然不太明事理,但是这样的改名换姓她还是有些慌张的,直扯着杨素晓和三娘的衣袖不撒手。 杨素晓也直抱着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又安慰的微笑着静娈。 三娘在一旁偷偷的抹着眼泪,却也撑着一张笑脸,不想让母亲和妹妹担心。 三月中,去京城打探消息的杨素衡回来了。 他说,他到了京城的时候,就发现整个京城被封的死死的,任何消息都传不出来。 城门的守卫格外森严,连大街上都不时有成队的官兵巡逻。 街头茶室里也不像以往一样熙熙攘攘,而是变的十分冷清。偶尔有人,也都缄口不言,静静的吃着茶,没有人敢多说点什么。 据说朝堂上也是一片安静,以前韩琦、富弼之流还偶与欧阳修他们争论,现在可以说是一言堂了。欧阳修他们明显势弱下来。 包拯也是许久不见,据说外派了。可是京官外派,却也是鲜有这样保密的。 官家本来自去年身体就差了很多,今年更是一心求道,痴迷仙丹,连求子的心都没了,许久没有去过后宫。 至于陈飞远,杨素衡根本没见到,去了陈家,管家说自从杨素晓去了京兆,陈飞远本就少在家,这次更是连年节都没在家过。晚晴和香芸也破例出来见了杨素衡,表现的十分担心,想让杨素衡帮忙打听。 一听到这些,杨素晓就愣住了,目光马上向杨老爷子看去,然后是二哥杨素致。当发现大家都没有任何消息的摇摇头之后,她的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滚落下来——必然是凶多吉少。 杨老爷子也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归还是来的。 就在杨素晓还在抹眼泪、杨老爷子一口气还没叹出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消息,说赵小将军求见。众人俱是一愣。 第167章 突然 静楠看向外祖,杨老爷子点点头,静楠便快步出去了。 “静楠大哥!好久不见!”门口的人一看到静楠就高兴的从马上跳下来。 静楠往赵仲针身后看去,看到除了几个小厮并没有别人,于是拱手道:“赵小将军,好久不见。” “嗐——!大哥怎么变的这么生分?”赵仲针走上前揽住静楠的肩膀说道,静楠不露声色的稍稍让了让。 赵仲针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并没有察觉,接着说道:“上次匆匆一别,连你们几个面都没见到,我失落了很久啊。这次可是要好好聚聚。” 静楠默默的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赵仲针请进大门。赵仲针喜气洋洋的跟着静楠进了门。 “静楠大哥,这次我来,是有个好消息跟你讲。”赵仲针一边走,一边意气风发的讲着。 静楠不动声色的问道:“哦?不知是何好消息?” “我父亲惦念陈先生与你们分别的痛苦,此番让我前来接你们母子回京,与陈先生团圆。”说完一脸得色,歪着头冲着静楠眨眨眼:“这,是不是好消息?嘿嘿!”说完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 静楠脚下一顿,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默默的快步跟上。 不一会一行人来到正厅,拜见了杨老爷子,赵仲针说明了来意,递了拜帖,大将军的亲笔书信将意图说的明明白白——让赵仲针接陈家母子回京与陈飞远团聚。 屋内人脸色都逐渐暗沉了下去,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杨老爷子淡淡说了一句:“有劳小将军,前厅有客房,可以前去休息。” 赵仲针心思伶俐,看到满堂的人看到他时表情都略有防备,又看到他兴致冲冲说明来意的时候,大家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受宠若惊,而是神情更加凝重。 他只道是杨家人舍不得亲人,不愿意让陈家母子离开;或者是陈家母子与陈飞远之间另有隐情,才不远千里跑回娘家。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不参与就是了,便朗声道:“多谢杨老夫子抬爱,我已经落脚驿站了,不劳烦大家。另外,小可有父命再身,还请陈夫人尽快启程。” 杨老爷子看了看杨素晓及静楠,淡淡的说道:“事发突然,还需要些时日收拾,望小将军稍事等待。” “好,那我先回驿站,有事可随时通知我。”说完,看向心事重重的静楠,抱拳而去。 待赵仲针走后,杨素晓终于忍不住低低的哭出声来。 “小妹莫急,总有办法的。”杨素致连忙劝道。 “怎么能不急,嫂子还说下个月江陵府的刘知州就过来下定,到时候三娘的事情就能定了,现在、现在可怎么是好?”杨素晓一想起三娘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就更担心起来。 是啊,一切来的太突然了,紧赶慢赶还是没有来得及。杨素致坐在一旁也深锁着眉头。 杨老爷子想了想说道:“为今之计只能先稳住小将军这边,至于刘知州那边,素衡,你派快马过去,争取十日之内下定。如若再有变,就按你母亲意思,聘与昀儿,好歹留在身边。” 杨素衡听到,忙声应是,然后就出门去安排了。 三娘之前听到杨素衡带来了消息正准备去前院,后来听到赵仲针来了又退了回来,现在又看到杨素衡凝重的神色和急匆匆的背影,三娘觉得定是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便不再往前,只等在杨素晓房间门口,静静的坐着。 第168章 不要 待杨素晓红着眼睛在静楠的陪同下,从前院回来的时候,三娘已经坐的有一会了。 好在是三月的春风温柔轻软,三娘看着院子里新长出来的花花草草也不会太无聊,看到他们走过来,三娘连忙迎了上去。 杨素晓看到三娘,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跟三娘讲。 倒是静楠,唤了三娘一齐进门,也不避讳,将陈飞远不见踪迹、赵小将军上门接人的事情,与三娘简单说了。 三娘沉吟了一下,轻轻的说道:“母亲、大哥,你们其实不必瞒我,从娈儿过继到二哥出游,我就可以猜出现在的情形。” 她轻轻顿了顿,接着说道:“只是大家没想到计划这么快被打乱,是吗?特别是父亲的杳无音信和大将军突然接人。” “是的,这些比我们预想的要快。”静楠点点头,一点也不意外的回答。 杨素晓却是愕然了,她没想到三娘小小的年纪,已经可以猜到这一切。 “所以,大哥和我是一起陪娘留下来的,对吧?”三娘看向杨素晓,直截了当的问道。 “不,不是的,你外祖母已经安排了婚事,希望你远嫁,有婆家护着……”杨素晓看着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儿,便不再隐瞒,将打算全盘托出。 “不!”三娘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要留在你们身边。如果可以,让大哥也远离吧。” “浑说!”静楠有些生气,他身为陈家长子,怎么可能让妹妹替自己承担。“小妹,我肯定是不会走的,你要听母亲的,赶紧嫁出去的好。” “其实去年听到大将军被任命的时候,我就觉得有问题了。”三娘根本不理会静楠的抗议,说着自己的想法:“我想过了很多种可能,比如,大哥假死,火灾、失足,都是很好理由。虽然隐姓埋名,却可以保全性命。” “三娘——”静楠的声音里满满的怒气,“我怎么可以扔下你跟母亲?再说了,提亲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不想嫁也要嫁的。” “我要留下来,陪着母亲。”三娘没有多说,只是坚定的重复着。 在她心里,她的命就是杨素晓给的,她这一趟就是为着陈家活着的。上一世,她基本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也没有为家人做过什么;这一世,她早早就下定决心愿意为他们付出生命。 这样想着,清冷的面庞上,泪水不自觉的划落下来。杨素晓心中一酸,抱着三娘又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儿啊——,再有十天,再有十天那了刘知州的定,你就安全了……” “母亲。”三娘也抱着杨素晓,轻轻的说:“女儿哪里也不去,就陪着您,我们一起去见父亲。” “傻孩子,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杨素晓声音哑哑的说。 静楠此刻并不出声,但是也看的出他在努力掩饰他的悲伤。 “母亲,你想过没有,就算二哥和娈儿已经离开了,大将军如果真的要为难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我们各自分崩离析,活下去的几率又有多少?”三娘擦擦眼泪,继续说服着他们。 “那也比等死好!”静楠声音激烈起来。 “大哥,如果总归一死,我团团圆圆的死在一起也好过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死在他乡的好!”三娘淡淡的表情却说着坚定的话。心里却默默的想着:上辈子,我早就寂寞够了;这辈子,我再也不要被扔下了。 再也不要! 想到这些,三娘收拾了情绪,扶了扶哭到哀恸的杨素晓,望着静楠定定的说道:“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我想亲自见见赵小将军。” 静楠一愣,却也点头答应了。 第169章 可惜 赵仲针接到静楠邀请的帖子的时候,眉眼都笑了起来——这次终于可以见到三娘了。 赵仲针这天早早的来到城外的望春园等着陈家兄妹。 望春园里种满各种花草,很多牡丹芍药还是前朝从洛阳移植过来的。但是,由于气候的差别,再加上本朝人定都东京、又没那么热衷,于是,这些牡丹和芍药还没有别的花草生长的繁茂,只是略略的打了些花苞。 虽然,牡丹芍药还没开,京兆的春天也来的晚些,到底已经三月底了,太阳暖融融的照着,万物生长,园子里其他的花都竞相开放着。 赵仲针站在阳光里,感受着暖暖的春风拂过面庞,都感觉浑身上下痒痒的,好像下一刻就能长了翅膀,乘着春风飞去一般。于是享受的眯着眼,让自己融入到无尽的蓬勃生机中。 就要见到她了,他嘴角偷偷的上扬。 在他知道他要来接陈家家眷回京的时候,他的一颗心早就飞了过来。一路上不眠不休、一路上满怀期待、一路上笑容都要溢了出来。这一切都值得。 不仅如此,继上次因私盐事情父亲夸赞了自己之后,自己的努力和付出都被父亲点滴看到了眼里,跟自己讲话也有了笑容。这次更是将这样的事情给了自己,可见对自己的信任。 想到这些,赵仲针的心情好的不能再好了。 只是,杨家是怎么回事,上次离开的时候就别别扭扭的,这次更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惜他都没时间去想这些,因为静楠和三娘已经走过来了。 相比赵仲针,刚刚到来的静楠和三娘却没有这份心境。两个人满心满脑子都在惦念着陈飞远的安危,于是行色匆匆。 赵仲针面带微笑的看到二人远远的走过来,一高一矮。 那个娇小的身影已经比上次见到的时候高出了不少,亭亭玉立的,略有少女的模样。 一身浅丁香色窄袖短衣长裙,外披同色对襟绣花长衫,鹅黄色的束腰映衬着鹅黄色的琉璃步摇,随风摆动,格外清新动人。相比之下,她身后的绿草绿树、假山曲桥、亭台楼阁全都失了颜色。 赵仲针满面微笑的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近,却发现她脸上略有愁容,见到他时的笑容也是淡淡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赵仲针一肚子的狐疑。 三人见过礼,静楠就坐到一旁的凉亭里看书,留两人单独谈话。 赵仲针更是不解,这样太不符合规矩,而且静楠怎么会…… “赵小将军,不知我父亲可安好?”三娘的问话将赵仲针的思绪拉了回来。 “哦,三娘、哦不,静姝姑娘放心,陈先生现在将军府里,父亲将他照顾的很是周到。”赵仲针面色颇有些得意的说道。 “这样啊,他可还整日忙碌?”三娘追问道。 “这个——我确实不太清楚,只知道父亲单独辟了院子给他,每日三餐都是派人送过去的,冬衣春裳也都及时安排人做了新的。你就放心吧。”赵仲针安慰道,“马上你们就能团聚了,嘿嘿,这次我就是来接你们的。” 三娘定定的望向这个沐浴在无限春光里的少年,他就那样笔直的站在刚刚发芽的柳树下, 青绿色的袍子、湖蓝色腰带,头发用精巧的小冠束着,阳光的面庞上带着些许羞赧,笑容里没有半点虚假。 三娘转头,移开目光,眼神穿过面前的池塘,穿过远处的青草,远远的看向京兆城墙上高高矗立的角楼。轻轻深吸了一口气。 真不想他被卷进来,他就像现在这样多好,单纯的像白纸一张,说着少年人该说的话,扬着少年人春风般的笑,做着意气风发的事情,鲜衣怒马、少年阳光。 只是,可惜。 第170章 难怪 三娘垂下眼眸,可惜这些事情,他始终需要去面对;那些黑暗的、阴谋的算计,他始终应该去了解。他的青春,可能就这样被埋没。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他生在这样的家? 这就是他的命,不是吗?他能在高氏和大将军那样的深沉的泥泽里这么纯洁的活着,或许本就是奇迹;那些权谋,本应是他骨子里深刻的印记,却难得他这般纯白无瑕。 看到三娘先看向自己、又看向远方、最后黯然神伤的眼神,赵仲针忐忑起来。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静静的等着,深深的探究却没有结果。 只是,他默默的感觉到,接下来三娘要说的话,一定是很重要的话。 “三娘……”“小将军……”两个人沉默了许久,突然同时说话,不同的是,赵仲针看着三娘,而三娘却只是望向那远方蓝天映衬下孤零零的角楼。 双方一张口,就听到了对方准备说话。 三娘转过头,正好看到赵仲针略显尴尬的眼神。她微微一笑,笑的很淡,却没有移开眼神,看向他开口说道:“小将军都不好奇为什么我来见你?” 见到三娘这样口气淡淡的说话,赵仲针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坦言道:“想必是想单独询问陈先生的事情。”言下之意,是杨家人对陈飞远有些龃龉。他也只是猜测,丢出来给三娘判断。 “其实,并不是。”三娘暗暗吸了口气,低下眼帘、停顿了一下,抬起来望向他,看向他心里般的说道:“你没有发现我们对于你的到来并不感到开心?” 赵仲针微微一愣,他没想到三娘会这样直白的问出来,脸色随之一红。 三娘却并不是真的要他的回答,接着说道:“你再想想我父亲,什么时候入的将军府,后面可有接触外人、可曾出过府?” 说道这里,三娘便不再往下说了,只是看着赵仲针的眼神由尴尬变得迷茫、再由迷茫变得困惑,突然,他眼神一缩,满眼的惊讶。 三娘知道,他猜到了。 果然只是单纯,不是蠢笨。还好还好。 三娘也松了口气,有些事情,点到为止,比说出来能留有余地。 “不、不会吧?”赵仲针略略低下头,皱着眉,声音不大像对自己说又像在询问:“难道父亲把陈先生给软禁了?” 然后猛的抬头,正面对着三娘,神情急切的问道:“这是真的吗?” 三娘点了点头:“所以,当你来杨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很不欢迎你。” 这一切太突然,赵仲针一言不发,脸色发白,脑子里却转的飞快——陈先生与父亲是至交、陈先生帮父亲做事、自己与陈家交好、陈先生被父亲囚禁、父亲要自己来接陈先生家眷——天哪!原来,我是被父亲利用了!利用我来对付陈家! 赵仲针不禁轻轻退了一步,想着自己被父亲派来接陈家家眷的时候,自己还兴高采烈的,一路打马狂奔、喜不自禁,生怕耽搁了行程。 原来,父亲并不是真的信任自己,而是利用自己与陈家的亲密; 原来,自己狂奔千里前来,本是为早日见到三娘,却不想成了亲手押解她们回京的人。 难怪,难怪。 难怪那时候母亲笑的那么甜腻,甜腻的那么诡异。当时他们在厅内,母亲就不时在一旁给父亲煽风点火,让我来陈家接他们回京,原来早就谋划好了——我必然欣然而往、陈家将必然恨我入骨。 可惜自己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还以为母亲在帮自己。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一切吧,知道我对陈家的心思、知道我对父亲肯定的渴望、知道我是这样的蠢材,才会这样不留痕迹又轻而易举的算计自己吧! 蠢材、真真是蠢材! 第171章 打雷 看到赵仲针脸色发白,眼神空洞,浑身轻轻的颤抖,三娘心下叹了口气,伸手去扶他的胳膊。 正在出神的赵仲针一下没回过神,伸手去挡,没想到三娘被他推的一个趔趄。 三娘的惊呼还没喊出口,手就被回神的赵仲针一把拉住,往前一带,整个人朝前扑去,实实的撞进到他胸口。 三娘被撞的眼冒金星的好半天才稳住神,自然也没多想,连忙后退道了声谢。 赵仲针站的后背绷直,连耳朵和脖子都红了起来,手足无措的站着,结结巴巴的说道:“本、本来就是我的错,那、那个,你还、还好吧?”说完又对着三娘上下打量起来,生怕她什么地方受了伤。 “原是我唐突了,看到你面色不好,又呆呆的出神,怕你——”三娘笑了笑,表示歉意。 说道这里,赵仲针才又回想起刚刚被这个插曲打断的事情,脸色沉了下来:“我知道我现在怎么解释你都不一定会信,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要是知道……”说着说着,他着急了起来,脸涨的通红。 “我相信。”三娘目光清丽的看着他,一脸的诚恳,不疾不徐的肯定道。 赵仲针一下愣住,他根本没想到三娘会这么容易的相信他。 “我也信!”看到刚刚这边发生的一切,静楠也走了过来,然后不动声色的将三娘与赵仲针隔开。 赵仲针对陈家兄妹突如其来的信任冲的不知所措,他以为他还要解释更多才会有人信他。 “谢谢你们。”他喃喃道,一心苦涩。 “只是,你却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结果,不是吗?”静楠的声音里没什么温度。 赵仲针看向兄妹二人,虽然很想反驳,却觉得没有力量。 他这会脑子里快炸了,从来没想过这么多事情,这么多他不曾接触的信息全都轰炸般的过来,他头很疼。 最亲密的人想着办法的利用自己、最尊敬的人囚禁了他的挚友、自己愚蠢的来接信任自己的朋友去狼巢虎穴,可是就算知道了这一切,又能改变什么呢? 救不了陈先生、也不能不带陈家家眷回京、更不能阻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更可怕的事情——就像静楠说的,自己简直蠢透了、弱爆了。 赵仲针沮丧的低着头,软软的坐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之前站在春风中神采飞扬的少年,如今已经像秋天里枯萎蜷缩的落叶一般,连眼神里,也是空洞和迷茫。 “那,那……接下来怎么办?”赵仲针从来没有这样的觉得自己无力过,像一个孤零零飘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的小舟。 “我们跟你回去。”三娘没有思考就回答道。 “胡闹!”静楠轻轻呵斥了三娘一句,接着对赵仲针说:“我没有别的希望,只希望能有办法宽限几天,保全三娘。” 赵仲针一听静楠的话,连忙点头:“可以可以,什么办法我都答应。” 三娘却正身对静楠说道:“大哥,我不想!我要与你和母亲一起,甚至与父亲一起!” “三娘——!”静楠加重了尾音,像责骂又像哀求。“父亲有多疼爱你你不是不知道,如果可以,他一定希望你能安全。” “那我更不能做一个让他失望的不忠不孝的女儿,不是吗?”三娘朗朗而道,静楠看着她,却没有办法回答。 “不行,你必须安全。大哥,你快说,什么办法?”赵仲针在一旁插言到。 静楠看向赵仲针,轻轻的说:“再多宽限几日,三娘的亲事就能定下来了,这样,就……” “亲事?”静楠后面说了什么,赵仲针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脑子里轻轻打了雷,心口里好像什么轻轻的碎了一下,清清脆脆的。 第172章 力量 “小将军?”静楠说完了整个事情,发现赵仲针呆在那边出神,便轻轻的唤道。 “哦?哦,哦。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赵仲针怀着仅有的一点希望问道。 “没有了。”静楠摇摇头。“暂时还没想到。” “你不觉得漏洞太多了吗?”三娘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不觉得可笑吗?万一那家人并不会护着我们呢?万一大将军抢先一步阻止了这件事情呢?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的时候不禁握紧了拳头、涨红了脸。 “掌握自己的命运?”赵仲针眯着眼睛重复着,却依然萎靡在那块石头上。 “总要一试吧?”静楠也急了起来:“怎么说什么都不听呢?我们但凡有个完全的法子,怎么可能用这个办法?” “所以,你们也没把握不是吗?”三娘针锋相对起来。“既然没有,那么我宁可与大家一起,也不愿将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虽然这些都是三娘上一世的理念,可是现在说来,却依然觉得很有道理。上一世,她孤苦无依,曾经依赖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曾经寄满希望的人回赠她满身的伤害,她便下定决心,不要再寄希望于任何人。 “我……”很久没出声的赵仲针突然开口,声音哑哑的,停顿了片刻之后,他继续说道:“我,不赞成这个建议。” “那你有更好的吗?”素来稳重的静楠此刻也是烦躁不堪,没察觉赵仲针的神色变幻。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可行。”赵仲针叹气一样的说着话,没有看任何人。 待他说完,三个人一起沉默下来。 一个人坐着,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样,心里所有美好的幻想一刻之间全部破灭; 两个人站着,四目相对,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两个人对未来都充满了迷茫;只不过,一个眼神哀怨浅愁,一个坚定清澈。 三月里的风,乍暖还寒,明明是上一刻还吹的草长莺飞、水暖花开的风,下一刻就冷冽的像小刀一样的轻轻刻着皮肤,忍不住瑟瑟的发抖。 “总有办法的,对不对?”赵仲针突然站了起来,望向静楠说道。 静楠默默的不说话。 “你们等我,我去求父亲、去求母亲!”赵仲针说着就要往回跑。 “不可!”静楠一把拉住他:“你不要做傻事,不会有任何效果的。” “我不管,我不能看着你们、看着你们、你们……” “你听我说!”静楠扳过他的肩膀对着他的眼睛说:“赵仲针,你听着,如果你当我们是兄弟,如果你真的愿意帮我们,你记住,千万不要替我们说话,你只能暗中帮忙,不然,我们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你知道吗?” 赵仲针一脸迷茫的看着静楠。 “只要你跟我们一气,你父亲必然会厌恶你,到时候你还能为我们做什么呢?”静楠继续说着。 “可是,可是我,我不能眼睁睁的……”赵仲针越说声音越小。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身旁传来三娘的声音,像带有蛊惑一般。“但是在强大之前,不可以冲动,否则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赵仲针循着声音,一点一点的收回了空洞的目光,看向池塘边的那个罗裙飘飘的较小的身影。她立在一棵刚发芽的柳树下,偏西的阳光穿过摇摇摆摆的柳枝投在她的面庞上,看不到半点哀伤或抱怨,闪闪的目光反而里写满了坚毅与倔强。 一刹间,赵仲针好像充满了力量——我不能冒失,必须让自己更强大,强大到可以守护想守护的人,强大到那些人再也没有办法利用自己,强大到父亲也会称赞于我、母亲也会对我微笑。 第173章 出发 三月春光如常,微风吹皱了池塘,柳树摇摆着线条,远处城墙上的角楼静静伫立,一如前朝般庄严肃穆。 放风筝的孩子嬉笑着跑过身旁,各色的花将开未开的模样,远远的有人在凉亭里唱着悠扬的词曲,行人三三两两的谈笑风声。 池塘边的三个少年人却没有心情这些,他们表情坚毅、共同面对着他们人生中最无奈又充满未知的一段路程。 “你们放心,”赵仲针对静楠和三娘说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莽撞,我会暗中帮助你们,虽然也许力量有限……”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眼睛里写满了内疚和歉意。 静楠着他一个长揖:“仲针兄弟,我这里先代表家人谢过。”接着望向三娘说道:“你确定不去刘家?” 三娘抬起头,轻轻笑了一下:“我不和你们分开,你们也别想撇下我,没准我还有些用处呢。”说完笑盈盈的看向静楠。 静楠心头一酸,立刻转开眼睛,片刻后对着赵仲针说道:“如果……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还望,还望务必护住小妹!”说完一抱拳,又要揖下去。 赵仲针连忙托起他的手:“我不知道我能做多少,但是我一定尽我所能!” “看你们,我哪里就那么一定要你们保护了?”三娘微微一笑,故意嗔道。 引得二人也淡淡笑起来,气氛不似之前凝重。 夕阳西下,三个人各自怀着心事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淅沥沥的下着春雨,杨府里忙碌了起来。 杨老爷子悄悄发出帖子,四处打点。杨素致与杨素衡四处奔波。 杨老夫人整日去佛堂,偷偷的垂泪;王思雅和秦采茵帮着杨素晓收拾行囊。 怀蕊怀萱更是终日拉着三娘默默流眼泪,虽然她们并不知道此去的风险,但是却为着这两年来的情谊和即将到来的分别。 最终,杨家还是没等到刘家的提亲。三娘不知道是她的坚持让二舅舅派人去改变了主意,还是刘家根本不愿意淌这趟浑水,或者人传递消息的人根本就没有顺利的把消息带到。 静楠也最终说动了杨素晓推掉了怀昀和秦家表哥的提亲。 而这些天,赵仲针一次都没有来过。 三月份的最后几天里,天气又好了起来,杨家的马车装的满满的停在门口。 杨老爷子、杨老夫人带着家人全都在门口为杨素晓她们三个送行,一群人无不神色黯然,轻轻的叮嘱、一遍又一遍的相看。谁都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场永别。 “母亲,姐姐、大哥——”突然,凄厉的哭声从院内传来,静娈——也就是怀静,几乎是光着脚从院中朝大门跑来。 已经六岁的她,已经快长成了少女的模样,早就不是那个小小的女娃了,虽然所有人都瞒着她,但是她也隐隐感觉到了一切。 改名的时候,静楠将事情简要的告诉了她,但是危险性却只字不提,只说回去有些波折,需要她以怀静的身份留在杨府,等到风波过去母亲和父亲会亲自来接她。 可是,自小如三娘般聪慧的她,又怎么可能不会察觉到一些信息? 一大早,所有人故意没有叫醒她,想让她错过这些别离。可是,平日里爱睡懒觉的她却独独今天醒了。 一路狂奔到门口,一把保住了杨素晓大声的哭起来:“母亲,不要丢下我——”后面追来的小丫鬟连忙把衣服披在她身上,然后站在一旁陪着默默的哭着。 杨素晓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冲了出来:“我的儿啊——”。 第174章 离别 杨素晓蹲着抱着静娈哭了一会之后,慢慢帮她把衣服穿好:“娈儿,你现在都是怀静了,是大姑娘了。看看你,还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这可怎么行?” 说完,又温柔的帮她把凌乱的搭在面上的头发拢到耳后,“你啊,如今要留在舅舅家,等母亲接了父亲回来,我们就接你回家,好吗?” “呜呜呜……不好……娈儿听话,你、你们带娈儿一起走……”静娈连忙把头发拢向脑后,又把衣服扯清楚,还抢过小丫头手里的鞋子认真的穿上。 “娈、娈儿最听话了,母亲,带、带着我……”穿好了鞋子之后,静娈几乎哀求着母亲,轻轻啜泣着。 杨素晓咬着牙,哭的说不出话来,只默默的摇着头。 静娈便抬头看向别人。在场所有的人本就是忍着眼泪,静娈这样一哭一闹,更是哭成了一片。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 突然她想起来三娘,便快速的找到被怀萱和怀蕊抱在一起哭的三娘,快速的走到她面前说道:“姐、姐姐,我已经自己穿好衣服了,以后、以后也不睡懒觉了,我、我还会听大哥的话好好、好好读书,你、你快劝劝母亲,带、带我一起走吧,姐姐……呜呜呜呜…… 任三娘经历过两世,遇到这样撕心裂肺般的骨肉分离,她也还是由衷的悲痛,情难自已。 看到小妹妹这样可怜的看着自己,她整理了下情绪,擦去眼泪,轻轻蹲下来,抱住静娈,对着她说道:“娈儿啊,好娈儿,我们都知道你长大,长成六岁的大姑娘了,你看,都要超过我高了,是不是?” 说着,帮静娈轻轻擦去眼泪,继续说道:“你知道,这次父亲有难,母亲带着我和大哥回去带父亲回家,没办法照顾你,那如果我和母亲不在,你这个长大的女娃娃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呢?” 静娈果然点点头说道:“我能。我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你和母亲。” 三娘微微笑着:“真好,娈儿果然长大了,我和母亲能放心了。”说完站起身来,拉着她走到王思雅身边,又蹲下对她说:“现在母亲和我不在,你是陈家的女儿,也是杨家的女儿,你要帮我们照顾舅母和外祖母,你可愿意?” “可是……”说道这里,静娈犹豫起来。 “你现在已经开蒙,不适合随着我们奔波,你好好学习,待你学到《论语》的时候,我和母亲父亲就来接你。”三娘的声音缓缓的,静娈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她看看外祖母、看看王思雅、杨素衡,再看看杨素晓和静楠,最终点了点头。 三娘用力抱了抱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牵着她的手递到王思雅手里。王思雅接过静娈就一下抱住,泪水滚滚而出。 静娈也侧着头,没有哭闹,整个人轻轻的颤抖,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不一会,赵家的卫队远远的走过来。 赵仲针骑在马上,远远看到杨家哭作一团的人群,放慢了脚步。但是,最终,还是有走到的一刻。 “母亲,我们走吧。”静楠看到了赵仲针,便轻轻唤着抱着杨老夫人哭的杨素晓。 “去吧,早些去吧。赶路要紧。”杨老爷子也劝着。 杨老夫人听到这句话,就像被雷劈中一样,急急几步走到杨素晓面前,抱着她,哭的说不出话来。 “母亲,是女儿不孝……”杨素晓也悲从中来,哽咽的抱着母亲。 两人就这样抱了一会,老夫人突然松开,推了她一把,向马车的方向挥挥手,让她上车,然后自己就毅然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众人知她是心下不舍,就没有多让杨素晓耽搁,帮着她们上车。 第175章 麦苗 “三娘!”“三娘!” 就在三娘即将上车的时候,身后两个哑哑的声音喊住了她。 “怀萱、怀蕊!”三娘也声音哽咽的唤道。 “你可不能忘了我们啊。”怀蕊哭着说道。 “不会的,跟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三娘拉着她们二人的手说道,“就像刚刚我跟你们说的一样,这两年,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你们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忘。” “我也不会忘记的。”怀萱也哭着说道,“有什么事情,记得再回来,我们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 三娘按按了两人的手,转身上了车。怀萱和怀蕊哭着抱在一起。 一阵有序的嘈杂之后,陈家的马车缓缓启动了。 已经进入门内的杨老夫人,突然转身朝门口跑起来,身边的丫头婆子措手不及,跟在她身后。只是,走到了门口,她却没有再前行,只是扶着大门,望着马车,哭声不止,扬了扬手、张了张嘴,却也什么都没说出来,便被急急赶来的杨素衡二兄弟扶在怀里。 杨老爷子也梗着头,看着天,不多言语。 门口一片低低的哭声。 马车内,更是一片哀恸,杨素晓自是不敢回头看。 三娘透过半透明的窗纱向外看去,杨府越来越远,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的那群人也越来越远。她内心突然很感激,感激两年来的欢乐时光、感激这里最温暖的亲情。 这样也挺好,那些美好的东西就留下吧,不管什么时候回头,应该都还会在那里。 赵仲针骑在马上,看着众人的离别、想着陈家的安危,也不禁心有戚戚。 马车内更不用说,三个人都心绪不宁,加上本身人就变的很少了,这一路上一行人马走的默然无声,完全没有了来京兆时的欢乐景象。 四月的天,说暖就暖了起来;出了秦岭地带,地势也逐渐缓和起来。 崇山峻岭不见了,大片大片的开阔地带,一片一片的麦苗绿油油的生长着。 去年冬寒,今年应该是好收成吧。三娘看着这些绿色的麦苗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适逢停车休息,她就走到麦田间感受着风吹过麦苗的气息。 风里夹杂着潮湿和温暖的味道,一阵一阵的抚摸过青翠的麦苗,散发出淡淡的青草生长的清香。麦苗随风摇摇摆摆着,尖尖的叶子轻轻扫过裙角、衣袖,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抚摸起来。 “你……好些了?”突然身边传来了赵仲针的声音。 “嗯,多谢小将军挂念。”三娘淡淡的回答。 “其实,你不必这么见外……”赵仲针本想解释什么,却一时语塞,只能转念说道:“这片麦田长的真好。” “是啊,再有一个月,麦子就接满了,夏末秋初,就可以收割。”三娘轻轻的说道:“看来今年应该是丰收的一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赵仲针站在一侧,看着三娘的侧脸安慰道。 三娘低下头,沉思了一下,突然转脸,对着赵仲针轻轻一笑:“嗯,我相信会好的。”净白的脸上,几缕发丝飘过,她用手轻轻一拨,挂在耳后,眼睛看向前方,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然后,冲赵仲针微笑一下,转身离去。 赵仲针还愣在原地,刚刚那张脸上,已经掩去了悲痛,充满了淡淡的笑容里存着豁然和自信。 不禁心下叹道——这就是三娘,这样坚强的女子,就好像那片努力生长的麦苗一样。 第176章 偶遇 三娘在前面慢慢往回走,抬头发现远远的走来一行人,为首的青衣白衫,一顶帕子束着头发,眉眼俊朗、神采奕奕的望着那片麦田。 三娘本想避开,不想看清楚面庞之后,一脸欣喜的迎了上去。 “苏先生有礼!”三娘一个万福下去。 “小娘子有礼,不知位小娘子是……”对方一下没认出来。 “小女子曾与先生在京城有一面之缘,那日欧阳公正巧在寒舍做客,那时我才是个四岁的娃娃。”说完抬头笑了起来,心念着能见到苏轼一面真好。 苏轼轻轻皱眉思考了片刻立即想了起来,他初到京城时遇到的那个陈家的女娃娃,天真无邪抱着他的衣袖的样子另他印象深刻:“原来是飞远兄家的女娃,在下失礼了。” “怎么能怪先生呢,是我唐突了。”三娘浅笑了一下。 “请问先生是……”赵仲针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的走到了三娘身旁,不露声色的挡在他们二人中间。 “他是苏轼苏先生,几年前曾到我家做过客。”三娘简单的介绍。 “苏轼?”赵仲针想了一下,突然想起嘉佑二年那个名震天下的三苏,“莫不是三苏中的那个苏先生?” 三娘噗嗤一声笑出来:“三苏中的三位先生都姓苏。” 赵仲针赧的红了脸,但同时想起来那日小小的三娘扯着他的衣角的情形,心中暗暗不爽。 “不敢当,其他二人正是家父与舍弟。”苏轼也没有过多谦虚,只是觉得对面的少年略带敌意,却也没放在心上。 “小娘子这是要去哪里?”苏轼很久没有遇到故人,便寒暄起来。 “从外祖家回京城。”三娘简单的说明。 苏轼略略点头,抱拳道:“初到京城时,承蒙飞远兄照顾,此次在京城也未曾见到,小娘子请帮我转告问安。” 三娘微笑着却没有一口答应,只说着:“不知先生去往哪里?” “某去凤翔府上任,途径此处,被风景所吸引,于是略下来走走。” “那要恭喜苏先生了。”三娘接着说道。 “上任吗?”一旁的赵仲针淡淡吟哦道。 “正是,凤翔府判官。”苏轼不知为何少年的敌意也引的他略微不快。 三娘略略皱眉,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初次相遇,却有点剑拔弩张的味道。 “恭喜苏先生。”静楠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尴尬, “静楠啊——”苏轼看到静楠显然亲切了很多,“刚听令妹说你们回京城去,太可惜了。” “是啊,我们才从京兆往京城,不然苏先生可以在京兆略微歇歇脚。”静楠爽朗的笑着。 “不了,本就是去年任命的,可是去年年底事务繁杂,官家一直拖到今年才让我赴任,本就是晚了些,不可再耽搁。”苏轼也笑的阳光明媚。“倒是你们,若下次再回京兆,可到凤翔府来,别的不敢说,好吃的管够——哈哈哈哈。” 一旁的三娘想到历史中苏轼就是一枚大大的吃货的时候,便偷偷笑了起来,原来他年轻的时候就是爱吃的。 而这一切看在赵仲针眼里,却格外的刺眼,在一旁微微的挑眉——根本没什么好笑的,她居然那么捧场。 原本都是匆匆的赶路人,不多时就双双告辞分别向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三娘上了车,想到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苏先生,又不知道他这一去是吉是凶,乌台案到底是哪一年的事情,只记得也是因着上任惹来的祸端。 不由得心下一叹,抬手撩开门帘向西去的人望去,一脸的担忧神色。 马上的赵仲针看到三娘神色,整个人微微一滞,也看向西去的那个人,心中默念了一遍——苏轼,眼神便冷了起来。 第177章 沉默 原本就沉默的路程,这次因为赵仲针的沉默而显得更加沉默了。 后面又遇到了漉漉的春雨,一行人走的沉闷而缓慢。 赵仲针骑着马,淋着雨,任由骏马一点一点的晃悠着。心里面一边烦闷着陈家的事、一边怨着父亲母亲、又一边满脑子都是苏轼与三娘的笑脸。 真的是想长啸一声,发发一肚子的怨气。 马车内的三个人,却没有心思慢慢的走。 不知道陈飞远的情况如何了,杨素晓恨不得查了翅膀飞回去。 不知道外祖的信件有没有送到相关的人手里,静楠盘算着回去如何联系外祖的亲信。 三娘则是一副静静的模样,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找机会救得全家团圆。 马车外,淅沥淅沥的下着雨,马车内的人一点一点的煎熬着内心。 终于,这天的傍晚,雨停了。 进驿站的时候,前面的人来报告,明日就可以进京。 消息一来,所有人更沉默了。 大家默默的进了驿站,走进了各自的房间。除了赵仲针要了晚饭,陈家母子都没有吃。 春雨过后,不知道为何,云都散了,天气出奇的好。 远远的一轮上弦月高高挂着。 坐在书桌前生闷气的赵仲针,看到月光不顾房内烛光的阻挡,倾泻了一地,便跨步出了门,走到客栈后面的小花园里散心。 刚走到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一座一站的在一个石几旁。 “你怕吗?”静楠问道。 “不怕。”三娘摇摇头,没什么情绪的回答。 “你……还来得及。”静楠过了半晌说道。 “呵——不用了,我要跟你们在一起,全家人就应该在一起,不是吗?”说完,仰脸看向静楠,浅浅还带着笑。月光将她的侧颜镀了一层银光般,熠熠生辉。 赵仲针一时间进退两难。只得就近找了个树影,悄悄站着。 结果,兄妹二人却没有再说话。 等了好半天之后,赵仲针故意踱了两步,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月色如水,没想到你们也在。” 静楠与三娘都回头对他轻轻一点,却没有答话。 赵仲针很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做些什么。 “你们……你们不会怪我吧。”他想了很久,还是说了句话。 “不会。”静楠转头看向他,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知道跟你没什么关系。而且事已至此,你能来接我们,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看着赵仲针,心想着,今天还是好友,也许,明天就是敌人了。眼神一闪,便交代着:“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记得要照顾好三娘。” 赵仲针一愣,接着重重点头:“我会的。”静楠见他应允,就大步的离开了。 赵仲针站在,三娘坐着,中间却保留着静楠刚刚离开的距离。并未靠近。 “你相信轮回吗?”过了许久,三娘望着月亮问道。 “你们、你们不会有事的。”赵仲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虚的厉害。 “我很感谢这次能在陈家过这么多年。”三娘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絮絮的说着,“这些年,父亲和母亲疼爱我,兄长也疼惜我,小妹也喜欢我,我觉得很值得。” 赵仲针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她的声音像月光下的溪流,潺潺而过。 “对不起!”赵仲针觉得鼻子酸酸的。 “没有,我没有在怪你。”三娘转脸看向他,“就像大哥说的,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我也很感激你。” 两人又各自陷入了沉默。 “仲针大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沉默中,三娘突然缓缓的说道。 第178章 愿望 赵仲针心内一紧,她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不知是喜是忧。只得连忙回答:“你说,只要我能,我一定尽力去做。” “我要你尽可能的保全我的家人。”三娘站起来看着赵仲针,目光炯然。 “可是我……”赵仲针非常无力的望着她。 “我知道,我没有让你承诺会救他们,我是说,如果需要,我可以付出任何条件,请你不要阻拦。”三娘的脸上几乎显露出了哀求。 赵仲针的身体僵硬,身后的拳头握的发青,心里生出些愤怒来:“你疯了吗?你才多大?你的人生才刚开始。” 三娘突然抬头对他笑了笑,灿若繁星。 可是笑容转瞬即逝,随后轻轻的叹了口气的说道:“没事的,他们好,就很好了,我没什么的。” 接着,她好像说给自己听一样的慢慢说道:“你知道吗?在我最无助、遍体鳞伤的时候,是母亲紧紧抓住了我,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让我有活下去的勇气;是父亲耐心教导与疼爱,是兄长们时时陪伴与欢闹,不然,我在四岁的时候就死了。” 赵仲针听的心里一揪,心下猜测,难道她不是陈家亲生的?难道她原来吃过很多苦?这些怎么都不曾听说? 可是,看陈家对她的态度却不像。于是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便多问,只能继续听着。 “所以啊,仲针大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他们呢。只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你,就答应我吧,我会从心里感激你。”三娘站起身来,轻轻一福。 赵仲针连忙上前扶着她的胳膊:“你这又是何苦?我才答应了你大哥……,唉——” “那,不若我们不告诉他。”三娘又笑了一下,故作顽皮的模样。 赵仲针的心都碎了——今天是三娘笑的最多的一次,可是,却是在这样清冽的晚上,在这样前途未卜的情形下。 他扶着她胳膊的手未曾收回,他只想就这样握着她瘦弱的胳膊,就这样一直握下去;他望着她笑颜的目光也未曾收回,他只想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一直站下去。 可是,不用多久,天就亮了,进了京城,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赵仲针很想时间就此停止,再也没有明天,再也没有旁人,再有没有担忧,就这样,天长地久下去。 “我会记住今天,一辈子不会忘的。”突然,赵仲针就脱口而出了这样一句。 噗呲一下,三娘笑了起来:“记住什么?记住我们这样一个狼狈的夜晚吗?” “不,我会记住今天的无力和愤怒,记住我亲手将你们送回来的愧疚和无奈——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你们就不会……。我会记住今天的这一切,我要变的更有力量。” 三娘看着他,隐隐觉得也许他就接下去的某一个帝王,所以,轻轻的笑着拍着他手臂说道:“会的,我也希望看到你更有力量的一天,要福泽万民、为天下做出大贡献。” 赵仲针再一次愣住了,难道不是救她们出苦海吗?怎么就变成福泽万民了?怎么就变成天下的大贡献了?我根本没那么伟大。 “我以前见过一个社会,没有等级、没有压迫,人人平等,家家有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利,天下公正、太平安宁。”三娘回忆着上一世,浅浅的说着,“希望有一天,这里也会是。” 说完就起身告辞离开了。 三娘的话给赵仲针带来无比的震撼,那样的盛世,是前朝都不能比拟的,人人平等、家家有田、天下公正、太平安宁,多么美好的愿望啊。 这难道就是三娘的愿望吗? 赵仲针转身,看向那个消融在月光下的身影,却觉得那娇小的身影像仙子一样神圣起来。 第179章 安顿 一大清早,将军府就派人来接他们一行人。单单护卫就又足足的二十人,都是一身短打,看起来就像是习武从军之人。还带来了将军府的马车,几个婆子和丫鬟。安安静静的站着驿站门口候着。 杨素晓得知了消息,马上安排三人快速收拾好行李,换上将军府的马车,向城内走去。 坐在将军府的马车里,看着里里外外的陌生面孔,三个人心中又是盼望又是担忧——盼望的是能早点见到陈飞远,担忧的是不知道接下来会被如何安排。 将军府护送下的一行人辘辘的进了城,马不停蹄的往前走,径直来到了将军府。 进了府,赵仲针深深的望了一眼静楠,又看了三娘,便拜别了杨素晓就去前厅复命。陈家母子就被高氏派来的人安排着下了马车换了府内的软轿来到府里一个别院。 院子倒是个精致的,进了门就看到有潺潺的流水、拱起的小桥,院墙边还有一堆嶙峋的怪石拼碟的假山。往前看,流水两边绿树成荫、花开遍地,不远的尽头一栋带连廊的二层小楼半掩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旁。整体看起来雅致、清幽。 这人才刚进院子,只看了个大概,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楚细节的时候,门就被从外面关上了,似乎还落了锁。 杨素晓与静楠、三娘都微微一愣,相互看了一眼,便没有多说话,只是杨素晓拉着三娘的手握的更紧了。 这时候,一个穿着青绿色交领窄袖长衫的大丫鬟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过来。 “是陈夫人、和陈家公子小姐吧?”见到她们三人连忙笑着福了福,“我叫云岚,是这个院子里的管事大丫鬟,以后三位贵客的起居都由我来安排照顾。我们夫人说了,一定要好好招待你们。” 云岚笑的端庄大方,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心思。她一边笑着一边招呼出来四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和小厮:“这是云雁、云莺、云思、云香,还有庆言、庆余、庆华、庆云,他们是这个院子里使唤的,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们做就好了。我们这个院子小,还希望夫人不要嫌弃,多多包涵。” 说完,八个人对着杨素晓她们行礼问安。 “快起来吧。”杨素晓微笑着对她们说,然后又对着云岚说道:“云岚姑娘,有劳你了。这里挺好的,是我们叨扰了。” 她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有询问道:“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家老爷。” 云岚笑容更深:“陈先生在前院帮大将军做事,自然是忙碌的很。我们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会过来,时候到了自然能见到。还烦请夫人安心住下。” “那……飞远他……可住在府里?”杨素晓抱着一点希望的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不曾去前院,请夫人谅解。”云岚手脚的麻利的安排云雁、庆言几人他们将行李搬进房间。 “另外,我之前的丫头婆子……”杨素晓进府之后就发现自己身边的人都没跟来。 “夫人放心,她们都回之前的府里的,这里有我们几个就好。”云岚依旧笑盈盈的回答。 杨素晓见状也不再追问下去了,很明显,自己三人被软禁在这里了。 便看了一眼静楠,静楠点点头,便与杨素晓与三娘一起各自到了自己的房间安顿。 带连廊的小楼,杨素晓住二楼,由云雁、云莺贴身服侍着;东边三个厢房是静楠的书房和卧室,由庆华和庆云两个小厮跟着;西边两个厢房是三娘的房间,本来安排了云思和云香照顾,三娘却只留下了云思跟着。 第180章 各自 将军府后院一个高大的建筑里,高高的座位上,一个穿着明媚的夫人轻轻喝着今年的春茶,听着厅下一个与云雁差不多穿着和身量的丫鬟的汇报。 “她们就问了这么多?”待来人说完之后她轻轻的问,口气里却有着冷冷的威严。 “是的夫人,云雁说她们只简单询问了陈先生的行踪,就安安静静的收拾屋子了,并没有惊慌和不安的神色。”厅内站着的丫鬟说道。 “嗯,也算是意料之中了。”高氏点点头,轻轻挑眉,“只是,比我想的要难对付了,你说是不是啊,云佩?” 厅内的丫鬟听到被问,思考了片刻回复道:“夫人是说如果他们哭闹,说明他们没什么城府,容易抓到把柄,比较好对付;现如今这样,要么说明他们城府够深,要么说明他们早有打算。不知奴婢理解的可正确?” “是啊,明明五个人去,却变作三个人回,哼,谁信他们说的一个负气离家、一个过继亲舅,看来都是早有打算啊。”说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更显得吊起。 “夫人要是想把他们带回来不也是轻而易举?”云佩不动声色的附和。 “算了,”高氏似乎舒了一口气般的说道:“还是安分点好,动作太大,终是不好。就让他们在外面吧,院里的也够了。”说完又喝了一口茶,便不再言语。 她挥手让云佩下去,独自坐在高座上出神。 现在还不是时候,包拯的眼睛盯的死死的。只要一个不留神被抓住把柄,就是万劫不复。宫里都有姨母打理,包拯也不容易伸手;这将军府么,他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安插的眼线、收买的人心,甚至不惜有死士。这些都是她没想到的。 她揉了揉眉心,在这个时候,自己和十三郎都不得半点大意。 想到赵忠实,高氏的面上淡淡的愁云掠过——要不是自己早早将陈飞远控制起来,恐怕十三郎的消息还会继续从府里传出去,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到了今天十三郎还不肯认定陈飞远跟他不是一条心,仍旧对他抱着一丝期冀。 唉,十三郎啊十三郎,总是那么优柔寡断,总是那么容易被温情蒙蔽。真不知道如果没有自己、没有姨母,他可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她便轻轻的闭上眼睛,将最近所有的事情又在心里细细的过一遍,确保万无一失才好。 —————————————————— 将军府的另外一个隐秘的小院子,院子中一株梨树密密匝匝的开着花,花下一个青衣男子貌似悠闲的看着书,一个水红色衣衫的女子在一旁为他煮茶;一旁的小花厅里一个素衣女子弹着琴,琴声幽怨缠绵,眼含水光。 “老爷,茶添好了。”红衣女子为那看书的男子添了一碗刚煮好的茶,轻轻的放在桌上,然后就径自往素衣女子那边走去。 “香芸,别弹了,再弹下去好好的梨花都要落光了。”说话的红衣女子正是晚晴,弹琴的是香芸,那树下看书的,便是陈飞远。 见香芸也不理她,晚晴便扶了扶发髻往不远处的房间走去。她和香芸开了春才被接过来,照顾陈飞远的起居。 说是照顾,其实陈飞远根本不需要,他能将自己的一切都打理好。就是因为他能把自己打理的太好了,所以,所有的下人都被他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请了出去。 这样一来,整个院子干干净净的,连个传消息的人都没有。高氏犯了难,总不能派家丁或是护院去守着他吧?那样也太明目张胆了些,就更难看到他的动作了。 于是,高氏这才想到了晚晴和香芸,就将她们接了过来。 第181章 相干 高氏将香芸和晚晴接来,有很多好处。 其一,他陈飞远不是自己能照顾自己吗?那么就算不要别人,他自己的妾来照顾他,他总不能还将人撵走吧。撵自己的妾走,能走去哪里?说起来就是笑话。那么正好通过她二人的眼睛可以将陈飞远的行踪和动作一一汇报。 其二,晚晴和香芸本就是从将军府里出去的,虽然说香芸与大将军的事情让自己有些别扭,但是她们也还是有些把柄在自己手里,很好控制。再加上,必要的时候,利用大将军加一把火,还不信着香芸不乖乖听话? 果然陈飞远没有拒绝。 虽然这样说,但是香芸和晚晴也没什么情报传递给高氏。 香芸不用说了,整日对着那株梨树感春悲秋的,满脑子都是初初与大将军相遇的画面,只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这院墙去。天天坐在院子里弹琴,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万一大将军路过,能听到,会进来看她一眼。 晚晴呢,本身就看透了着一切,性子也洒脱,根本懒得淌这趟浑水。小院里规矩少,人也少,陈飞远也不理她们,她就自由自在落得清闲,大多数时候在自己的房间里呆着,懒得去管。万一高氏问起,就胡乱应付了。反正院子外面全是家丁和护院,陈飞远也做不了什么动作。 陈飞远就更不用说了,既然高氏不想让他出门,又里三层外三层的着人看着他,他就索性什么都不做,成日里看看书、写写字、喝喝茶,百无聊赖。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 大将军不相信陈飞远帮着包拯对付自己,高氏又抓不到他的把柄,在这样的特殊时期,更不敢放松机会让他有机可乘的去联系包拯,再加上,朝堂上包拯已经让大将军夫妇二人焦头烂额了,只能软禁着陈飞远不去理会。 至于杨素晓她们,高氏根本没有打算告诉陈飞远,也没打算安排他们见面。等把包拯的事情解决了,就可以抽出手来解决陈飞远的事情了。 春日温暖而短暂,稍纵即逝。 端午节这天,陈家母女在小院里包着粽子、燃着艾草、喝着雄黄酒,怡然自乐。 将军府的正厅里也摆着团圆饭,大将军、高氏、赵仲针、赵仲明、大姐和双胞胎姐妹围坐一桌,也显得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最开心的时候,赵仲针与赵仲明、赵仲恪兄弟三人起身对大将军说道:“今日节气,祝父亲母亲百病不侵、邪祟不近、健康安宁!” 赵忠实和高氏看着逐渐长大的三个儿子,相识一笑,举杯饮下雄黄酒,面上挂着欣慰的笑容。随后三个姐妹献上了三个人共同编制的珍珠百索给高氏、共同绣的祛秽香囊给赵忠实。两人面上笑意更浓。 看到时机差不多了,赵仲针起身说道:“父亲、母亲,今日过节,我一会想去拜会一下陈先生,他来了我们府许久了,我还一直……” 高氏面色不改的拦下他的话:“陈先生应是出去办事了,等他回来你再去拜会,想来他也是不会怪罪的。” 赵仲针不甘心的接着说道:“那——我去拜会下陈夫人吧,作为晚辈……” “我的儿,我知你知礼重义,只是那陈先生不在,怕是院内只剩女眷,你一个外男去,恐怕不是很合礼数。”高氏面色未变,只是眼睛里的笑意已然冷了下去。 “那不是还有静楠嘛……” “楠儿!”大将军轻轻唤了一声,面色不怒自威的说道,“听你母亲的便是。况今日难得家人团聚,自家人聚在一起也是好的,不要让其他不相干的人扫了兴致。” 赵仲针原想说他们根本不是不相干的人,这时候赵仲明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袍子,他便止住了言语,不再说此事。 第182章 知道 端午之后没过两天,朝堂上传来了包拯突然生病、倒在了视察枢密院时候的消息。消息一出,一如炎热的天气,快速的蔓延到了全城、乃至全国。 当然,除了将军的那两个小院子,小院子被锁的死死的,一点消息也进不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京城里每个人都在热切的讨论着包拯的病情。 有人说,这次包拯的病情来势汹汹,怕是危险了;有人说,包拯是为国事鞠躬尽瘁、太过劳累,是因为官家身体不行了;也有人说,这次包拯突然病倒,事情有些蹊跷…… 更有甚者,直接跪在包拯的府邸门口,念经祷告求上苍怜悯、期盼他早日康健。 然而短短几日之后,大宋嘉佑年五月二十四日,还是传来的噩耗——包拯病逝,享年六十四岁。 举国上下为之哀恸,包拯府邸门口,城内的民众哭倒了一片,后来全国很多地方的人都从四面八方自愿赶来吊唁,整整一个夏天,京城里还能听到包府门口的哭声。 官家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坐着修道打禅,听到消息时,惊的整个人差点从蒲团上跌倒。过了半晌,才哭着唤了一声“包卿家”,然后就把周围陪着自己修道的人赶了出去,一个人在禅房坐着。 他默默的坐着,看着不远处的丹药,想到包拯曾几度劝谏,让他不要吃了,恐损龙体;看到自己穿着的道袍,又想到包拯曾列举过修道误国的典故给他听。 他忍不住走到那些丹药的瓶子前,拿起一个,摩挲把玩,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滚了出来——可惜啊,再有没有一个那样刚直不阿的人,铁着脸、梗着脖子对自己说这些了。 出殡那天,官家辍朝一日,亲赴吊唁,并追赠礼部尚书,谥号孝肃。 吊唁的时候,大将军一直陪在官家身侧。送官家上銮驾的时候,官家扶着赵忠实的手,望着天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啊,包拯还没将皇嗣的事情查清楚呢。”说完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赵忠实。 赵忠实浑身一滞,脸上的笑容却更深:“官家自当安心,必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官家便再没有看他,登车而去。留下他一个人揖着手、弯着腰,久久呆在原地,未曾起身。 ’ 。 “十三郎,你怎么了?”高氏看到赵忠实上了马车,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眼神呆滞着,连忙过去搀扶。 赵忠实并不回答,还沉浸在自己的一片恍惚中。那片恍惚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冲他喊着:“他都知道了!他都知道了!他全部都知道了!” “十三郎?十三郎?”高氏见到他神色越来越差,而且还带着轻微的战抖,便轻轻晃着他的胳膊连声唤道。 赵忠实像是被唤醒了一般,眼神渐渐汇聚到一处,定神看到眼前是高氏,便一脸惊恐的对高氏说:“筠娘,他都知道了、他都知道了!”边说边晃着她的手。 “谁?知道什么了?”高氏一头雾水,询问到。 “官家,他都知道了,他问我包拯还没查清楚皇嗣,怎么就突然死了。”赵忠实的汗更是密密的出着,神色掩藏不住的慌张。“他要是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问我?他肯定都知道了!” “不会的,他没有证据。”高氏柔声的安慰道,“放心吧,他不会知道。” “他不知道怎么会问我?单单只是问我,独独只问我一个?”赵忠实的牙齿挫的咯咯起来,整个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第183章 癔症 高氏听到这些,一只手任由他抓着,一只手抚着赵忠实的后背,轻轻的安慰他道:“没事了没事了,他怕也只是猜测,要是知道了,咱们还能坐在这里吗?放心吧!”说完还淡淡的给出了一个微笑。 “我们放手好不好?”赵忠实突然转换了表情,抓着高氏的手放到胸口,一脸哀求的望着她说着,“放手了,我们回去过我们的日子,不要了,我都不要了,好不好?” 高氏一脸诧异的看向眼前人,这就是她的十三郎吗?被这么一点的事情就吓破了胆?他们做了这么多事,难道都要白费吗? “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怕是难以回头了。”高氏悄无声息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神情清冷的说道。 “那、那、那怎么办?他肯定是要责骂我的,肯定是要厌弃我的。”赵忠实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一般的模样,“我不要,我不要这一切了,我不要……” “够了!”高氏低低的吼了一声,“来不及了十三郎,来不及了!” 赵忠实像被吓住了一样看着高氏,愣愣的看了片刻,突然开始低低声音的笑着,发出咭咭的声音:“呵呵呵呵,还不是都怪你!都怪你和你姨母,我才被你们逼到今天!都怪你们……” “十三郎,你醒醒吧!”高氏脸上有些嫌弃的看着他。 而赵忠实却依旧有些浑浑噩噩的胡言乱语着,嘴里含含糊糊像是跟人在对话,一会是幼时被抛弃的表情,一会是杀了大皇子惊恐的样子,一会又是对皇位志在必得的神情,一会又委屈的诉说着什么。整个人絮絮叨叨的,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风采。 高氏坐在一侧,一丝不耐烦的神情划过,顺势抬起手,一碗温热的茶水劈头盖脸的泼过去。 赵忠实被茶水泼的一愣,定睛看清了面前端坐的高氏,神情恢复到了平时的威严:“你做什么?!” 高氏递过去一块手帕,平静的说道:“你刚刚入了癔症,我唤了你半天,你都没有反应。怕你走火入魔了,出此下策。你看,现在可是好些了?” 赵忠实一边缓缓的拿帕子擦着脸,一边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好像确实自打他送了官家上龙撵之后,就有些恍惚了。自己现在已经不记得刚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是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变成了整日里提心吊胆的等着官家来看望自己的那个幼小孩童。 “嗯,现在好多了。”赵忠实擦完脸悠悠的回答。 还好天气炎热,有些茶水渍到了衣服上,虽然不会受冷,但却也觉得粘腻不堪,便不由自主的扯了下衣服。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高氏没有多去管他的衣服,只又倒满一碗茶,递到他面前。 “包拯已经死了,比我预想的要快一些,朝堂上其他的人都安排的如何了?”喝了一口茶之后,赵忠实又回到了那个冷静、理智的人。 “韩琦、司马光、富弼等人自是不必说的,文臣有一多半都听他们的。魏巍现在也很听话。京城的近卫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至于城外的兵马,我哥哥也安排好了,没什么好顾虑的。只等着将军入主东宫了。”高氏说的不多,但是显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就好,不知道官家——”赵忠实提起官家还是有些心虚的。 “不急,他一心求道,我们年前就安排了好的道长指点,慢慢来。”高氏并不多说,“只是你,今日这样着实吓到我了,回去可要叫几个名医过来好好瞧瞧,仔细养着,你的身体可出不得半点偏差。”说完,脸上流露出一副关爱的神色。 “嗯,好。”说完赵忠实眯起了眼睛,不再说话。 第184章 出院 夏日的炎热来的急,六月的时候已经很热了,小院里荷花都竞相开放起来。 三娘倚在廊下,一手拿扇,一手拿着书,眼睛却看向廊前不远处小小拱桥下的潺潺流水——阳光照射在水面上,像被装碎裂一般,又像碎了的镜子,一片星星闪闪的闪耀着光芒。三娘的思绪也像这光芒一样,星星点点的闪烁起来。 她和杨素晓及静楠三人,来这个院子已经两个多月了,不仅没见过陈飞远的面,更是连外界都断绝了联系。 云雁看起来很温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语气里总是一副恭敬的味道。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三娘没有从她嘴里得到过半点有用的消息,甚至除了必要的话,云雁也很少跟她们聊天。 不仅如此,因为每个院子都有人看着,三娘和杨素晓、静楠也都很少闲聊,偶尔说说话,也都是不露情绪、不打紧的话。 三娘和静楠只能各自看书、写字,杨素晓就绣花、张罗着给他们做衣服。偶尔三娘去了杨素晓的房间,两个人也是静静的绣花,或者杨素晓看着三娘画画,并不过多说话,只是眼神流转间偶尔交流着情绪。 日子过的很煎熬,三娘看得出静楠眼中的焦虑和杨素晓眼中的不安。她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呢? 突然这天,云雁来了,一阵风一样的带着好消息,找到了杨素晓,带着笑的福了下去:“陈夫人有礼了,大将军说明日中午在前厅设宴,邀请陈先生与陈夫人、公子、小姐一家团聚。” 杨素晓正低着头给陈飞远做鞋子,听到云雁讲话,手中一滞,险些扎到自己,一脸不敢相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夫人,我说明日夫人就可以与陈先生团聚啦。”云雁说完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杨素晓没变姿势的望着云雁,一动不动,扯出去的针都忘了收回。然后突然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接着,她一下被惊醒一般,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去擦眼泪,连连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明天能见到飞远了,是真的吗?”。 “夫人,是真的呢。这高兴的日子,可别哭肿了眼睛。”云雁贴心的递过来帕子,杨素晓连连称是。 片刻之后,静楠和三娘也得了消息赶来杨素晓的房中,发现云雁并不曾离去,他们只相互安慰了几句就各自回房了。 第二天一大早,杨素晓就起来了,精神看着很好,可是也没有压下眼睛下的青影。一边忙着让云雁和云莺帮着挑选了衣服、和首饰,一边又拿出香粉轻轻扑在脸上,遮挡脸上郁郁的神色和疲惫。 一早上忙忙碌碌的,以至于三娘和静楠到来请安的时候,杨素晓还拿着一只银钗和碧玉钗放在发髻上左比比右比比,似乎都不中意。 三娘看到杨素晓穿着一身丁香色的素纱窄袖上衣,外套一件半透明的深蓝色绣鹅黄色菊花比甲,头发高高束起,一把七宝雕花象牙梳斜插着,旁边几朵淡粉色和田玉攒花搭配。便走上前去,在桌面上快速看了一眼,找了一只蝶形镶芙蓉石带双珠流苏的银钗,帮杨素晓簪于另一边。 杨素晓轻轻一晃头,蝴蝶振翅欲飞、流苏轻轻摇摆,顿时充满了生气。她对着三娘笑笑,表示很满意。 三个人一齐出门的时候,三娘扶着杨素晓的胳膊,而杨素晓则在袖子 出门的一刻,三个人不觉相互对望了一眼,静楠冲她们点点头,三娘轻轻拍拍杨素晓的手,杨素晓则深深吸了口气,低下眼睛又抬起来,目光变得坚定,迈步向院外走去。 第185章 见面 一行三人坐着软轿来到前厅的时候,前厅里已经有人先到了。 大将军和高氏端坐在主位,右下手坐着赵仲针和赵仲明,左下手坐着陈飞远。几个人正相互望着在说话,并没有看到三个人的到来。 走近之后,高氏第一个看到了,便停了谈话,伸着手指着门外,笑着对陈飞远说道:“飞远兄,你快看门外是谁人。” 陈飞远转过头向门口看去,只见杨素晓娉娉婷婷的从院子里向自己走来。就像当年在恩师家他们二人初见一般,她略微羞涩的低着头,可是目光却不停的在他身上流转;他挺着背,一脸的笑意盈盈。 杨素晓也望着厅内的人,一身简单的深蓝色襦衫,松松的系着绦子,头发用同色发带束起,微微笑着看着自己,就像平日里在家里见到的模样,只站在那里,等着她回家,跟她说一句你们回来了。 那种感觉,熟悉的就好像他们根本没有分开那么久过一样,温和的就好像他们现在处的不是险境一样。 四目光相触的一瞬间,杨素晓的眼睛还是不争气的起了雾气、鼻子也酸的厉害。可是,只看着他,就觉得很安心。于是冲着陈飞远微微一笑。 陈飞远看着她的模样,知道她的感受,眼圈也轻轻的泛红。于是他也轻轻一笑,随后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很狼狈,赶紧调整了目光,落到杨素晓身后的静楠和三娘身上,。 静楠已经长高了许多,渐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成为了一个俊朗的年轻人——脊背挺拔、目光沉稳,略有几分自己的神采。 三娘也不若自己印象里娇憨的女娃,亭亭玉立的成了一个柔美的少女。只是那张脸却和柔美扯不上什么关系,面色清冷、目光坚毅,但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却闪着星一般。 孩子果然是长大了,各自成长为了更好的人,陈飞远很满意。看到他们也看向自己,便轻轻的点点头,无声的报着平安。 三娘看着陈飞远,他与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没什么差别,还是那般风采,只是,眉眼间上少了些意气风发、多了点凝重黯然。 杨素晓带着两个孩子,先是向大将军和高氏行礼问安,然后又让两个孩子向陈飞远问了安,就坐在了陈飞远身侧。三娘和静楠立于他们身后。 陈飞远借着回头看孩子的时机,转头看了看身侧的杨素晓,近距离的相看,内心真是波澜万千,却又不得机会多说说话。 ‘ “你看看,都怪我家十三郎,拘着飞远,成日里忙于公事,害的你们夫妻不得团圆、父子不得相见,真真是罪过啊!”高氏眯着眼睛笑的情真意切的模样与杨素晓客套着。 “哪里哪里,都是大将军不嫌弃我家相公,我们感恩还来不及。”杨素晓连忙起身回答。 大将军看到了,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我与飞远是自小的情分,想着自己人可以多帮扶我一下,所以才不停麻烦他。你看,要不是筠娘提起,我还真的是,做了一堆糊涂事。唉,不管怎样,今天我都理应给弟妹赔罪,希望你们不要见怪才好。” “妾身不敢,这都是大将军信赖,我家相公能为大将军做事、能为朝廷分忧,我高兴还来不及。况且,好男儿理应为国出力,反而是我们,成了绊脚石。”杨素晓一脸歉意的回话。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一时间屋内一片客套之声。 他们你来我往的惺惺作态模样,三娘早就不想看了,于是就低着头,故作一副娇羞状。不经意间感受到三道向她投来的目光。 第186章 目光 虽然三娘没抬头,她也知道是谁投来的。 第一道,来自高氏,她表面上与杨素晓说笑着,一面暗暗打量着这个女孩——果然是越来越标致了,只是面上清冷了些,气质却是好的。高氏心里暗暗的想着。可是一想到赵仲针对她另有情愫的时候,心里还是恨恨的。 第二道,来自赵仲针。自从入府以来,他们还没见过,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好在看起来还不错,只是她却不曾看自己,难道是因为此事怨恨了自己?赵仲针心里猫抓似的难受,想找个机会好好解释一番。 第三道,来自赵仲明。他好奇的打量着女子,之前见过的时候,还是小女娃,现在已经成了清丽的少女。他记得大哥对她的不一般,他也记得当年盛传她是才女。只是今天,这三娘也让他有些微微吃惊——一副大家闺秀的礼数周全,却又一丝一毫看不出神色和情绪,整个人冷的没有温度,让人不敢靠近。这样的女子,却是少见。 三个人各自想着心事的看着三娘,三娘却像毫无感知的低着头、垂着眉眼、一副恬淡安静的模样。 高氏突然注意到自己的两个儿子,目光暗暗一惊——两个儿子都直直的看向三娘,毫不避讳。——这个三娘真是妖孽啊,妖孽!一个儿子也就算了,另一个也是这样,不知所谓! 高氏再回过头看向三娘的时候,眼睛里就有了隐藏不住的冷意。 三娘感觉到三道目光的变化,后背微微的出着汗,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正巧听到大将军说道了他们:“那边就是大公子吧?”他指着静楠说道。 “正是长子静楠。妾身教子无方,本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年节时赌气离家出走,至今未曾找到,现如今也只剩这一个了。”杨素晓说完,想到静松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外漂泊,不禁眼泪就滚了出来。在外人看来,这小儿子出走也就成了事实。 “辛苦夫人了。”陈飞远拍拍她的肩膀说道,“等为夫忙完了便把这逆子找回来,夫人别哭了。” 高氏眯着眼睛看着二人,却对小儿子的离开深表怀疑,于是又笑着说道:“陈夫人别哭了,你看看这公子,一看就满腹诗书的模样,品性又端正,想是你教育的好,快别自责了。” 杨素晓擦擦眼泪连忙说道:“这都要感谢他外祖与舅父这些时日的教导,原本我们回去也就是为了他的功课,想着他日能张榜天下,我也算对得起陈家列祖列宗了。” “哈哈哈哈,看来静楠这孩子还是不错的。”大将军看向静楠的时候,目光里多了几味深意,转瞬即逝。然后又看向三娘:“这位就是被欧阳公称赞的小娘子吗?” “欧阳公谬赞了,当年小女年幼,不知深浅,不过是背了几句大家都熟识的诗,不巧入了欧阳公的眼,惭愧惭愧。”陈飞远连忙解释起来。 “我记得似乎还有个小女儿……”高氏微微歪着头,一边回忆的模样一边问道。 “劳烦夫人惦念,确实还有个小女儿,夫人还去见证过小女洗三。只是这次年节家父带全家人去香积寺上香,小女儿被住持大师看了面相,说与飞远有冲,建议过继给我娘家哥哥了。”杨素晓娓娓说来。 “如是说,你们现在就剩下这一儿一女?”大将军一脸疑惑的问道。 “正是。”杨素晓肃然回答,说完又做掩面状。 “弟妹莫急,你与飞远都还年轻,子女缘分深着呢。”高氏笑容更深,看向杨素晓的目光带着笑意。 “夫人说笑了。”杨素晓一时间羞赧了起来,看向陈飞远,陈飞远笑笑的看着她,温柔安宁。 第187章 同席 一来一回说话间,高氏的贴身丫鬟云碧来报,午饭摆在了主院的花厅,可以入席了。 大家就起身跟着大将军和高氏往花厅走去。 花厅不大,墙面没什么装饰,但是几张前朝的山水屏风将房子布置的精致雅致。靠墙的一张檀木条几上摆着几支插花,寥寥数枝,却别有风韵。 一张曲腿雕花的古木方桌置于花厅中央,大将军高氏坐在正坐,招呼大家依次落座。杨素晓带着孩子犯了难,素来男女不同席、尊卑不同席,可是又没有多一张桌子,不敢贸然落座,怕失了礼仪。 高氏看到杨素晓为难的神色,连忙招呼她们坐在陈飞远身旁:“弟妹快带孩子们坐下吧,今天就当是家宴,大家不要拘着,也没有什么上下之分,别放在心上,尽管安心坐着。” 看到陈飞远点了头,杨素晓才带着三娘和静楠坐下。 三娘第一次在正式的场合吃饭,也是第一次坐到这么高规格的饭桌上,不免格外小心翼翼,却又动作得体不失端庄。 待都坐定了,大将军就拉着陈飞远开始聊着天,高氏也对着杨素晓聊了起来。剩下赵仲针、赵仲明、静楠和三娘静静的坐着,并不开口。 不一会,就有丫鬟、仆人陆续开始上菜,一行人走的衣角不飞、行路无声,足见规矩十足。 先上的两道甜——品雕花蜜煎和樱桃水晶糕,分别摆了簇盘、插着鲜花,精致的像上一世的西餐甜点。 接下来几道通花软牛肠、羊皮花丝、糟猪蹄爪、仙人脔、雪婴儿、箸头春、过门香、素蒸鸭等眼花缭乱的菜品像流水一般的端了上来。 最后,主食是香气四溢的梅花汤饼、鲜美的鳜鱼粥和咸香的五香糕。 这些菜品上完,看的三娘暗暗咂舌——果然是靠近皇家的饭食,比爱吃汤饼的陈家和爱吃烧饼肉粥的杨家花样都多太多了。很多菜品,吃到嘴里三娘都不知道是什么只是觉得吃起来唇颊留香。 “这个糟猪蹄爪可是我们厨房去大相国寺专程学回来的,弟妹你可要尝尝。”席间高氏逐一向杨素晓介绍起来。 一旁布菜的丫鬟连忙夹了送给杨素晓,杨素晓轻轻微笑着点头谢过。 “这个仙人脔是去了腥的羊奶汁炖鸡,吃了很好。三娘和静楠多吃点,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高氏又转头向三娘和静楠和蔼的笑着。 一旁的丫鬟已经盛好了小碗端给他们,三娘和静楠起身谢过。 剩下的几个菜高氏没有逐一介绍,但是三娘也差不多都吃了出来,雪婴儿应该豆苗与田鸡一起放在叶子上蒸出来的,箸头春就是烤鹌鹑,过门香是一盘各种肉炸了配了几样炸青菜。在宋代虽然没有炒菜,但是蒸煮烹炸,却是也不失美味。 最后上的梅花汤饼最特别,应是白梅晒干,与面粉一起揉好、做成梅花状,然后用梅花与鸡熬制成汤,再将梅花状的面片下于鸡汤中。端上来就浓浓的梅花香扑面,吃一口,更是仿佛置身与桃花盛开的桃林一般。 看着这一桌菜,三娘暗暗的想,如果不是同桌而食,恐怕自己也不敢多吃半点,想必这顿饭必然还有蹊跷,不会仅仅吃一顿饭这样简单。能把陈飞远拘禁这么多天,恐怕早就没有了什么所谓自小的情感。 想到这里,三娘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而三娘从欣喜到黯然的表情也被赵仲针都看到了眼里。那轻轻一叹,更是让他轻轻皱了皱眉。 第188章 醉酒 席间几个大人有说有笑,气氛显得轻松而略带欢愉。三娘的心就一直提着。 待到汤饼都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大将军与陈飞远也酒过几巡,各自红着脸,略带醉意,说话也没那么利索了。 高氏看看二人,轻轻打断他们,看似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最近陈先生忙,成日里也不得京城消息,不知可曾听说?” 陈飞远自是不知高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轻轻一拱手,鼓着舌头说道:“请、请夫人指教。” “前些时日,前礼部侍郎包拯、包侍郎包公暴毙而亡了。”高氏说的云淡风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还为陈飞远夹了一块过门香。她的神情淡淡的,说这件事的感觉仿佛像是在说隔壁院子里一朵花一样,或者像在说街上成衣铺里上了新的款式一样,只是那么不经意的一说而已。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却在稍显放松的环境里扔了一颗闷雷。 三娘心里默默念着: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但是,说这个做什么呢? 于是依旧不紧不慢的吃着五香糕,一边用余光悄悄的去瞧各自的神情。 高氏依旧笑意盈盈的看向陈飞远,一旁的大将军也眯着眼睛,一副兴义盎然的模样看着飞远,似笑非笑,显然是等着一个结果。 杨素晓略带担忧的看了一眼丈夫,也只一瞬,便转头望向高氏说道:“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说完还满脸期待的望向高氏。 静楠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笔直坐着,目不斜视,一副说的一切根本跟他没关系的模样。 陈飞远,则是若无其事的继续端杯、仰头、喝着酒,并不回答。 “上个月初。”高氏虽然回答着杨素晓,但目光仍旧看着飞远,一瞬不挪。 “生病吗?”杨素晓像是爱八卦一样的继续追问,似乎面上还略显兴奋。 “先是月初昏倒在视察枢密院的路上,然后不出半个月就……唉,说来也真可惜……好好的国之栋梁……”高氏说着,轻轻摇着头,一脸的惋惜模样。 “真、真是好可惜——”突然陈飞远开了口,“不过,好像、好像包公也六十多、多了吧,呃——!”他一边说,一边打着酒嗝。 大将军眉毛轻轻挑了一下,几不可查。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意外。 六十多了,言下之意就是本就命不长矣,死了也不算惋惜。可是,这样说着不近人情的话,可是一点也不像陈飞远。 “不过嘛——”陈飞远继续说道,“我欣、欣赏他这样刚正不阿的人!肱、肱骨之臣来!喝一个!”说完唰一下把酒杯的酒倒在地上。 动作之快让大将军和高氏都很意外,高氏甚至没来得及躲,裙子上还被沾了几滴。 这个时候大将军的面色才又缓和了一些。 “大、大将军,”陈飞远突然一把抓住正在思考的大将军的手,大将军立刻回神。只见陈飞远情深意切的说道:“大将军,这样的人才难得啊,以——以后要多招募包公这样的人才,虽然不、不太听话,但是,好、好用!”说完还拍拍大将军的手,又轻轻的喃喃了一句“好用。”然后就咚的一声倒在了大将军的手上。 顿时现场乱了起来,先是杨素晓惊呼起来,接着静楠和几个家仆立即跑过去将陈飞远抱住,将他从大将军身上挪开,架到一旁。再有几个眼疾手快的丫鬟递来帕子给大将军擦拭。同时一旁的杨素晓疾步走过来,在一旁急急的轻轻唤道:“飞远、飞远,你醒醒!你能听到我吗?” 第189章 要人 可是陈飞远怎么都叫不醒。 “没想到飞远这样不胜酒力,”大将军一边任由丫鬟轻轻的擦拭着被陈飞远弄皱的衣衫,一边乜着眼睛看着倒在一旁的陈飞远说到。 “让大将军见笑了,飞远他素来没什么酒量,想必今日能与大将军同饮、心下畅快便多饮了几杯。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也辜负了大将军的一番心意。”杨素晓连忙福下去赔罪。 “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兄弟二人,饮酒必当尽兴。弟妹不要放在心上。”大将军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高氏看着他们对话,回头轻轻唤了一声:“来人呐,先扶陈先生去偏厅休息,再端些醒酒汤过来,陈先生与大将军都饮些才好。” 声音刚落,刚刚的几个人又分作两拨,一拨人架着陈飞远往偏厅去了,放在一个矮榻上休息;另一拨则去了厨房吩咐醒酒汤。 同时,几个丫头手脚麻利的将偏厅布置了一番,还抱来了薄被和水盆等一应物品。手脚利索的帮陈飞远擦拭了手脸,脱去鞋子,合衣放在塌上,铺好枕头盖好薄被,一旁还点燃了醒酒的香。 杨素晓看到这情形,心下一惊,难道高氏还要留他们在府里? 于是咬了咬牙说道:“多谢大将军和夫人费心,飞远这估计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既然我们一家团圆,又在府上叨扰多日,不如……”杨素晓看到高氏的眼睛眯了眯,便停顿了一下,但心下一转,又福身下去继续说道:“不如今日便告辞了,我带飞远和孩子们一起回陈家。” 杨素晓说完这些,只觉得后背汗涔涔的,手也在袖子里攥的紧紧的。可是,却半晌没有听到回话,只听到一些丫鬟忙来忙去裙角轻微的摩擦声。 屋里安静的像冬日里的月光,惨白惨白的。 杨素晓也不敢抬头、也不敢起身,只紧紧的咬着牙等着。 “也罢。筠娘,飞远也辛苦了,我们的大事也基本定下,他们一家也难得团圆,不若……”大将军突然开口,对着高氏说道。 “我原还想着飞远辛苦了,想留他在府里多住一些时日,与十三郎叙叙旧。既然杨氏也归家心切,十三郎也认为可行,如此一来反成了我的不是。”高氏看着大将军,有看向杨素晓,说完就用帕子捂着嘴轻轻的笑起来。 听起来一句玩笑话,但是实则是在指责他们二人,杨素晓吓的一抖,连忙说道:“民妇蠢笨,念着平时大将军对飞远就多有照顾,哪里还敢多多麻烦,请夫人念在飞远平日里的情谊,让我把他带回去吧。”她说完又恳切的望向大将军夫妇二人。 高氏眼睛里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虽然脸上仍旧挂着笑,直直的看着杨素晓后背发凉。 “算了算了,既然如此——来人呐,赶紧套了车,送陈鸿和陈夫人回家去吧。”大将军终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松了口,让他们一家团圆。 高氏看向大将军,似乎面上有些怨愤之色,不过很快被掩饰掉了:“那就有劳弟妹了,你们先走,回头你们的行李我派车一起给你们送过去。” “多谢大将军、夫人费心。”杨素晓一脸的感激与欣喜。 “不妨事不妨事,你们早些回去便好,让飞远多多静养。”大将军微微的笑起来,眼睛眯在一起,看不太出来心思。 “就是弟妹,快别客气了,我们也没想到飞远这样不胜酒力,平时都还好,怎么这次……唉,都怪我们。”高氏已经换了面孔在一旁温和的笑着附和。 第190章 回家 两台马车从大将军府缓缓驶出。 马车两旁云雁、云思、云香、云绮袅袅的跟着,八个家仆也手脚麻利的前后张罗。十来个护送的将军府护院,骑着马,走的劈啪作响。 远远望去,还以为是谁家贵人出门,被保护的这般周全。 马车内,杨素晓隔着纱帘往外望去,看到这般情形不觉暗暗叹了口气。 再看看车内的陈飞远,仍旧一副沉沉睡去的模样,脸颊消瘦、发丝青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不知不觉眼泪又要流了下来,轻轻擦去,便伸手将陈飞远身上的薄被轻轻盖好。 不料想,手一下被抓住,轻轻拍了拍——原来陈飞远并没有醉倒。 杨素晓被唬的一跳,随即明白了飞远用意:这一路上,飞远是不能醒来的,马车门口的车夫,前后的丫鬟、家仆,还有两侧的护院,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一对对耳朵都竖着,一旦陈飞远醒来或者发生了什么,马上应该就会回去的。所以,只能这样轻轻拍拍她,让她安心而已。 她于是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并没有说话。二人就这样握着手,静静的坐在马车内。 三娘和静楠也一言不发的坐在后面的马车上,刚刚的一幕太凶险,她现在想想仍有些后怕的。 包公明明已经死了一个月了,高氏却今天故意说出他的死讯,又好巧不巧的要在他们都在饭桌上说。这说明了两点: 第一,陈飞远之前并不知情。所以陈飞远之前在哪里?不是说出去办事未归吗?那么这么重大的消息他怎么可能不知? 第二、高氏应该猜到了陈飞远与包拯的关系,不过不够确定,所以才用这样的办法来测试。同时,大将军似乎态度更温和,也就是说他们二人并不确定。 所以但凡刚刚陈飞远不论怎么回答,都会被抓住把柄—— 太过忧心包拯,就证明了他与包拯情谊深厚;如若一点也不担心,表现出开心,又会引得大将军忌惮他的人品;再者说,如果表现的事不关己,那么朝堂之事、肱股之臣,他又怎么会一点看法都没有? 一个不留神,就尸骨无存。 无疑,醉酒是最好的回答。 三娘抬眼看向静楠,静楠正锁着眉头闭目养神,三娘猜他也是跟自己一样,正在盘算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三娘转头,透过轻纱的窗帘,看到外面阵阵作响的那些人,想来,将来的日子也不算好过吧。 到了陈家的时候,六月的太阳还毒辣辣的照着。 杨素晓先行下车,吩咐官家与家仆将陈飞远架下马车安置了。官家看到杨素晓的时候,眼泪都下来了——终于把大家盼回来了。 三娘和静楠也跟着下了车。 两年多了,终于回来了。 三娘站在门口默默的看着,牌匾比离家的时候旧了一点点,门口的几片落叶也有几分萧素的模样,两个小兽还默默的蹲在门口,一动不动。 静楠唤着三娘往院内走去,几步就走到了小院里,水池里的鱼也是走时的模样、亭子里的石桌上还预备着棋盘、各色的花圃正热闹的开着。唯独那小片竹林,已经长的超过了房顶,并且已经郁郁葱葱一整片了。 管家没想到他们几人会今天突然回家,再加上,府里现在也没有几个得力的丫鬟仆妇,于是只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匆匆将前后主厅和陈飞远他们的房间打扫布置了一下。 所以当三娘踏进房间的时候,还是微微一愣——房间一点都没变,自己惯用的东西都还放在之前的位置,只是上面一层若有似无的灰尘沉积着,房间整个带着一点岁月的味道——恍若隔世。 第191章 赵曙 天擦黑的时候,大将军府便送来了陈飞远和杨素晓他们的行李,一并送回来的还有晚晴和香芸,让她们二人贴身照顾陈飞远。 并且丁香和兰芝等几个贴身的丫鬟也一同回来了,只是不能在内院伺候。内院仍是由云雁她们几个贴身丫鬟伺候,分配如同在将军府的小院一样。 陈家的护卫也增加了许多人,都是从将军府拨过来的,守住了主要入口和各个院子门口。 于是陈家内外,被守的水泄不通。 陈飞远到家后,受了风寒,一病不起,整个人迅速憔悴了下去。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名医流水一样的进出,却仍然不见起色。 他终日卧床不起,因着晚晴和香芸照顾,杨素晓虽是着急却也不能说什么,特别是当着云雁她们,更不知能说些什么好了。只能每天看着陈飞远默默的垂泪,后来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哭,便也少去见他了。 三娘现在很少出房门,不仅仅是因为门口站着孔武的侍卫,还因为每次云香贴身服侍,她也不得说些什么。 回家的日子就像这七月的天气,黏糊糊、热腾腾的让人透不过气。 。 。 转眼,进了八月。 初四日,皇城内传出消息,大将军赵宗实被官家立为皇子;紧接着,初九日,被赐名名赵曙。 大局已定。 朝野上下一片欢庆。 大将军府内却一片手忙脚乱。 因为赵忠实,哦不,赵曙从四日被立为皇子的那天起,就神色不对,整个人恹恹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饮不食也不说话。没人敢靠近,也没人敢去询问。 连高氏进去,都被冷茶泼了出来。 九日的时候,圣旨刚刚一颁布,赵曙领着阖府的人叩谢了官家天恩、送走了内官之后,转头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直直的向后仰了下去,躺在了院子中央被正午的阳光晒到发烫的青石板上。 直到了烈日西沉,赵曙才幽幽转醒。 看到高氏,也顾不得周围的人在场,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我不要,我不要,筠娘,你帮我推掉。” “十三郎,你莫说胡话了,好好休息,官家的旨意可是儿戏?”高氏收起原本一脸的担忧神色,一边微微蹙着眉说道,一边轻轻的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他都知道,你知道的,他们、他们都在看着我。”赵曙一边声音低沉的小声说着,一边眼睛四处的查看,像只受惊吓的老鼠。 高氏看到他的样子,便吩咐左右的人都下去,自己亲手绞了帕子,给他擦着脸:“没事的十三郎,这都是官家的旨意,是官家他认可你。这么多年,他总算是看到你了,不是吗?” 高氏的声音婉转,催眠般的轻轻说着。 赵曙呆呆的坐起来:“真的吗?他认可我了吗?”他喃喃着,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 “嗯,是的,你已经是皇子了。”高氏耐心的擦着他的手,说完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莞尔一笑的接着安慰道:“官家亲自封的,他认可你了。” “不是!”突然赵曙打开她的手,双目睁圆、后背挺直、双手握起,大声的说道:“不是!不是!不是!才不是!要不是他们……”他的话戛然而止,空洞的双目紧缩了一下,一脸惊恐的转向高氏接着说:“要不是你们、你们……”没有说完的时候,又突然像是没了力气一般的又喃喃道:“要不是我……要不是我……要不是我们……”他一边越来越小声的说着什么,一边求助般的看向高氏,眼神里写满了无助。 第192章 拒绝 高氏轻轻闭了下眼,暗暗叹了口气,安慰他道:“没事没事,不管怎样,结果是好的,对不对?”说完,高氏又起身抚着他的后背说:“官家现在只能依靠你了,你看,这样不好吗?”说着说着,就从背后俯身下来,在赵曙耳边呓语般的说道:“官家现在只能依靠你了,你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很爱你,也很信任你,最终也只能信任你,因为你是他最亲的人。他只会更信任你、更爱你……” “不不不!我不要,我不要!”赵曙捧着头,大声的喊起来:“我不能面对他,他、他们全都站在他身边,都在,他、他、他,还有他,都在。他们都在!” 说完又一把抓住高氏的手说道:“我不能,我不行,我不要去——”说完一个白眼翻着,昏了过去。 高氏连忙呼叫众人前来,外面迅速跑来几人,一边将赵曙放平、一边安排人去请御医。一时间,将军府又混乱起来。 忙活了好一阵,待到众人都离去,赵曙也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一直守着床边坐着的高氏才轻轻的向椅背靠去,重重的舒了口气。 事情到底哪里不对?为什么都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走下去? 她的两道柳叶弯眉紧紧的蹙到了一起。衣服也黏腻腻的贴在身上,箍的她有些透不过气。 她轻轻起身,往窗口走去,想去透透气。 原来已经入夜了啊。 半轮明月高高的挂起,眼看就要圆满的样子。 可惜,还是缺着一块。 心里的烦闷愈发挥散不去。 月亮撒下银辉,高氏清冷的表情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冷峻。 没有一丝风,入夜了也不见凉爽。不远处的蛙叫声声,似乎从来都没有今晚这般聒噪响亮。近处低低的虫鸣,更是像一把把小锯子,锉着窗边人的神经。 高氏轻轻揉了揉眉角,轻轻回望了一下榻上的人。 房里远远一盏若明若暗的小灯,若有若无的勾勒出他的鼻梁、他的眼眉、他的唇角、他的下巴,似乎下一刻他就会睁眼就会含着笑般的望着她,并伸出手轻轻唤着她:“筠娘——你过来,来我身边来。” 她唇边轻轻勾起,脑海里想着,若他这样,她必然会走过去,坐到他身旁,陪着他,一直陪着。 好像很久之前开始,只要是他需要,她一定会与他一起。义无反顾。 从前一直是,现在也是,将来……将来应该也是。 。 高氏轻轻走到了榻边,坐在他身边,俯身下去,抚上他的睡梦中微皱的眉头,轻轻的说着:“十三郎,我只是想做让你开心的事而已,一点也不想你受委屈,我从头到尾都是这样的心意,你可知道?” 说完之后,她索性趴在了他胸口,接着说:“我是做了些不好的事情,但是也都是因为你。可是没想到,居然成了你的心结,你让我如何是好呢?” 说道最后,居然带着一点鼻音。只是背着光,看不到神色。 然后,久久的,屋里只听到赵曙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日,赵曙在高氏的帮助下,邀请潭王宫教授周孟阳来到将军府帮忙撰写奏疏。奏疏言辞恳切、句句血泪,说着皇室的正统、说着血脉的亲厚、说着才德礼仪、说着天恩浩荡,但最终的目的就是推辞当这个皇子。 奏疏递上去之后,赵曙神情祥和,握着高氏的手,一齐立于院中,二人相视一笑。 “筠娘,谢谢你!” “十三郎,只要你愿意。” 第193章 官家 可惜奏疏上了十多遍,官家都没有同意。 于此同时,官家下诏同判大宗正事安国公从古等人前往劝告服从命令。 一行人相约来到将军府,当他们看到赵曙的时候,不由得微微一愣。 其实他们都以为赵曙故意推脱之举,并不是诚心拒绝。这样一来,无非是第一彰显自己的德行,第二告诉官家他也不是随意揉捏的。 于是,他们抱着做做样子的简单想法而来,想着赵曙看到台阶必然顺坡下驴。 可是,当他们看到卧榻上那个脸色青白、双眼无神、表情呆滞的赵曙的时候,还是微微一愣——果然生病了? 从古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说明来意,可是刚刚一提起,赵曙就抱着头哭喊,根本没有办法继续下去。 为了复命,一行人只得与高氏商量。 高氏思量了很久,决定让众人陪着赵曙直接去面圣。 皇宫的书房里,宝座在高高的台阶上,一位面色苍老、神色萎靡的老人斜坐在上方。他并没有穿朝服,也不是平日里的常服,而是一席道袍加身。 虽然他已经非常虚弱,虚弱到让他自己恐慌,虚弱到看到这龙椅就眩晕,看着远远的大门照射进来的日光都觉得很刺目,白晃晃的照亮了一片,使整个书房显得缥缈而虚无。让他觉得很不安,就像看到了太虚一样,这让他想到死亡。 他不禁皱了皱眉头,眼神变得犀利,犀利中带着寒气。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赵曙那个小子将了一军,要不是韩琦、司马光等人一力推荐,他又如何非要封他为皇子?要不是当年皇后一时心善,收养了他,他哪里又这样的福气?再者说了,包拯当时查后宫之事,多少矛头指向他,自己却因为当年的事情并没有问罪于他,只说待证据确凿了一起办理,结果呢? 他倒好,一连十多边奏疏上来,一本本都拍在自己的面皮上,一本本都扎在自己心窝里,真是不知所谓! 他索性盘坐在龙椅上,独自郁闷起来,天命啊天命,到现在自己都没看懂,为什么一个儿子都没有活下来。自己也不知道修的什么道、行的什么善、积的什么德——都修道狗肚子里去了! 不一会,从古一行人带着赵曙来了,赵曙是被人搀扶进来的。 当赵曙看到官家的一瞬间,他连拜都没来得及拜就哭着趴了下去:“官家,你不要理我、不要不要我,我听话,我真的听话……”然后坐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那个老人皱着眉,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看了从古一眼,从古看到他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老人转头又看着赵曙哭是肆意妄为,才慢悠悠的从龙椅上走下来。 其实并不是他要故意慢慢的,而是他真的力不从心。 刚走到赵曙身旁,赵曙便抱住了他的腿,很开心的说道:“官家,你来看我了?”根本顾不得脸上鼻涕和口水蹭到了老人的袍子。 老人被抱住了腿,又原本没什么力气,只得原地坐下,看着赵曙的样子,端详了半刻之后,拍拍他的头声音不大的说道:“你不愿意当我儿子?” 赵曙猛的一惊似的,瞪着眼睛说道:“我愿意,我愿意,是您一直不要我的,大弟弟、二弟弟出生你就不要我了。” 老人沉吟了片刻,伏在他耳边锉着压床低低的说道:“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第194章 接旨 此言一出,赵曙几乎是想都没想的连忙解释:“孩儿不敢孩儿不敢,孩儿从未做过、从未做过,呵呵呵呵……我不喜欢他们,呵呵呵呵……,可是我也喜欢他们,你知道吗?大弟弟会走的时候,我还抱过,我好喜欢他,呜呜呜……就死了,呜呜呜……就死了……” 老人歪着头,看着他的一时哭、一时笑的神情,听着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叨,一瞬不移。 他这么多年,自认看过了各种人心,可是这个孩子,他看不透。 这个孩子心里有恨、有爱、有委屈、有决绝,有太多的事情。 只是,当着自己的面,他却也只是个孩子。 日渐西沉的阳光从门口斜斜的射进来,赵曙委屈的身影与当年的重叠起来。老人眯着眼睛看向门外,看向很远的地方。 最终,老人揉了揉坐麻的双腿,被人搀扶着蹒跚的走向后面的寝殿。 不一会来了几名御医和内官,将赵曙抬至一旁的偏殿。 这个时候,从古他们才缓缓送了口气,忙不迭的告退下去。 天将明未明的时候,赵曙轻轻睁开了眼睛,一旁的内官连忙上前说道:“大将军,您终于醒了?老奴这就派人秉明官家。” “内监大人请稍等,现在什么时辰?”赵曙强忍着头痛,看到窗外一片漆黑于是连忙说道。 “哎呦,瞧老奴这眼色。”内官连忙止步,但是转身就像一旁的小内官说道:“快去请太医过来,说大将军醒了。”小内官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有劳内监大人,我是怎么在这里?”赵曙不解的问道。 内官便将前一天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最后结尾道:“多亏了李太医妙手回春,下了才几支金针,您就好了许多。只是……只是您身体虚弱,还需要多多调养。” 赵曙点点头,闭目养神起来。 不一会,那名李太医匆匆赶来,简单询问了赵曙的感受后,轻轻的交代:“大将军是思虑过甚,导致心气虚,心阴不足,心失所养,故精神恍惚,心神不宁,苦笑无常。” 李太医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此病不易治愈,但是只要配合治疗,放松心情,不要大喜大悲,老夫再定期为您时针,也可保证此病不犯。” 赵曙一听,心下一片冰凉,不过好在还有缓和的办法。于是谢过李太医,便又简单睡了一下。 寅时初,赵曙便起身前往官家寝殿,准备等他起身后当面拜谢。只可惜官家昨日劳累,今日并不准备早朝。 他想了想,便在寝殿前跪了下去,重重一个头磕了下去。 当值的是官家的贴身内官,连忙上前搀扶:“大将军,可使不得,您这身体才好一些,可是要保重啊。官家知道你病了,着急的跟什么似的,全太医院都出动了。你可不能辜负了官家啊。” “是是是,庞内官说的是,我只是想对官家表示心意而已。”赵曙神情恳切。 “你的心意,官家自然是知晓的,只是,这官家的心意嘛……就不知道你是不是知晓了?”这位姓庞的内官也不掩饰,直直的问了出来。 赵曙一愣,然后是深深一拜:“我赵曙,自然不负官家所望!”说完又朝寝殿一个头磕下去:“父皇在上,儿臣这里拜谢!” 说完起身对庞内官轻声说道:“今日让父皇多多休息,我便不多打扰了,回去安排事宜就来接旨。”说完又犹豫了一下:“另外,还望内官代为转达,如若……如若来日有了皇嗣,我一定尽心辅佐。”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官家幽幽的睁开眼睛,轻轻的叹了口气——希望他是好的。 第195章 定局 接下来的事情,全国上下都对赵曙一片交口称赞—— 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赵曙带 八月三十日,赵曙出现在清居殿。而且每天两次给官家请安,经常还到皇宫内服侍官家,一副榻前孝子的模样。 没过多久,赵曙被封为齐州防御史、巨鹿郡公。 理应秋高气爽的天气,却总有一团一团的云,让天晴的不够透亮。原本这个季节应该开的很繁茂的金桂,也出乎意料的稀稀疏疏的。 三娘和静楠在小院的凉亭里,并肩而立,默默的练字。静楠笔走龙蛇、恣意洒脱;三娘则练着小楷,一笔一划,面上微微的出着汗。 陈飞远坐在一旁静静的看书,时不时的咳嗽一两声。杨素晓在一侧递来热茶和披风,劝飞远进屋去休息,飞远轻轻的摇着头。 不算特别晴朗的午后,几个人并没有过多的说话,只是时不时互相对视一下,微微的笑着。一亭子的温馨伴着淡淡的桂花香,满满的溢了出来。 云雁带来了宫里的最新消息,陈飞远只是略略点头,剩余三人好似不曾听见一般的神情,该练字练字、该煮茶煮茶。 云雁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对这样的一家人,还是心生好奇的——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家人?平日里都不讲话、没交集一般的生活在一起,却怎么都看起来很和睦,而且做事也似乎心有灵犀一般。 明明是被拘禁在这里,却也不见吵闹、不见焦虑、不见畏惧,还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很是奇怪。 待云雁走远后,三娘看了一眼陈飞远,陈飞远虽然手里拿着书,却皱着眉头看像不远处的地面,脸色很差。 她知道自从得知包拯的事情之后,对陈飞远的打击就很大,再加上他被拘禁着,什么也做不了,就更是抑郁。就像鸟儿被折了翅膀、鱼儿断了双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起的发生。 虽然她不知道他和他的那些人们在朝堂到底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计划,更不知道现在他们还剩多少人,只是知道,赵曙被封为皇子、封公加爵,基本大局已定了。 包拯已经死了,没有人能找到搬到他的证据;朝堂上的人估计都被清理干净,也不会有谁再有反对意见;所有的对手,估计也都被各种手段强压着,不敢也不能发声。 官家呢?到了现在,还能如何?听说身体已经靠丹药维持了。 在这样的时候,有谁比这样的一个现成的人选更合适?他做过皇子,有自己的手段和心思,还有一堆人附庸,再加上高氏、曹氏这样的人帮衬。也算是“人心所向”吧。 三娘放下笔,陪着陈飞远坐在亭子里,轻轻的靠着这个浑身散发着孤绝气息的男人,这个曾让她安心的“父亲”。 “父亲,秋风凉了,喝杯热茶吧,暖暖心。”她端过一杯热茶给陈飞远。 陈飞远没有说话,慢慢接过茶,浅浅的呷了一口,拍了拍她的手,有一句没一句的说道:“秋风起了,真乃是无边落木萧萧下呀……三娘,你看桂花都开了,你也长大了,为父甚慰。”嘴上这样说着,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神采,略带空洞的看向不远处的一棵开的七零八落的桂花。 三娘从他手上拿过快要冷掉的茶,轻轻的放在桌上,然后伏到他身边的栏杆上,看向天空中飞翔的候鸟,轻轻的说了一句:“父亲,这还有后半句呢——无尽长江滚滚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飞远轻轻一滞,也转头看向飞鸟。 第196章 撇嘴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比往年晚一些,但是,却又比任何一年都急。 一进腊月就开始铺天铺地的下起雪来,密密的,像厚厚的棉絮一般,下了一层又一层。 下了足足半个月,天气才渐渐放晴。 可是太阳,惨白惨白的,没有力气一样,带不出一点温度。地上的雪全都扫开了,积雪灰扑扑的堆在角落里,久久没有化去。 进进出出的人,全都穿的厚厚的,边走还边缩着脖子。 三娘在屋里跪在暖榻上剪窗花,杨素晓在一旁描着花样,二人并不讲话,只是时不时的对望一眼,淡淡的笑容。 云雁站在一旁,小心的看着暖炉,并为她们二人暖着茶水,已然习惯了她们这样的沉默,表情平静、顺从。 忽然窗外传来了轻轻的浅笑,声音不大,但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却也听的清楚,云雁眉头一皱,走到门口,打起门帘问道:“是谁这样没规矩?” 屋外的两个小丫头显然被吓到了,惊的跪在地上脆生生的求饶:“云雁姐姐,我们不敢了。”听声音是跟着三娘的云思和云香。这两个小丫头年纪还很小,没有三娘大,虽然平时为人伶俐、手脚麻利、做事认真,可是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偶尔也会藏不住事。 云雁没有出门,举着门帘轻轻的问道:“发生了什么?” “回、回云雁姐姐,是云香听说今日里小年夜,街头有百戏看……”回话的应该是云思,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眼皮子这样浅吗?安心在府里伺候就好,管外面什么事!”云雁轻轻的呵斥,两个小丫头连忙认错,退了下去。 这院里,没有云岚、没有云佩,云雁这几个月显然成长了不少,俨然一副大丫头的模样。杨素晓和三娘转头看了她,轻轻一笑。 云雁转头看到,微微一赧,红了脸。 “她们若是喜欢,晚上就让她们去看就是了,我与母亲呆在一处便是,只是恐怕劳烦了云雁姐姐。”三娘放下剪刀,看着云雁微微笑着说道。 “那怎么行,那几个小丫头会没了规矩的。”云雁轻轻的皱着眉。三娘也不再提。 傍晚的时候,外面的锣鼓声就响起了,人群也一波一波的热闹着。 陈家聚在一起,祭了天地灶王、上了香、挂了桃符,又平平静静的吃了一顿小年饼,便准备各自回房。 这时候外院的几个原来陈家的家丁站在门口说买了爆竹,想要喜庆一些。陈飞远沉吟了一下,便招呼所有人聚集在院中放爆竹。 爆竹噼啪,可是院子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欢笑。杨素晓想着远方的两个孩子,渐渐红了眼眶。陈飞远看到,轻轻揽着她的肩,拍了拍,表示安慰。 三娘与静楠也贴心的走到跟前,四个人在聒噪的爆竹声中握着彼此,目光坚毅。 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云雁在他们一旁看着,心里有些怪怪的思绪。明明是喜庆的节日,这陈家也未免太冷静了。但是转念一想,被这样日夜拘着的人,哪里还来的心情呢?可是,看到他们四人相拥而立的情形,她心里又觉得很感动。到底是怎样的一家人呢?云雁摇摇头,不去思考了。 几个不懂事的小厮和丫头,开始还轻轻的尖叫欢笑,可是看到现场怪异的情形,就也停了下来,不敢再出声响。 云思与云香也撇撇嘴,估计今年这年是过不好了。 第197章 去吧 爆竹放完之后,陈家人坐在一起喝了喝茶、看了看书,然后就各自散了。 三娘坐在东院的房间里,看着书,云思和云香坐在一旁恹恹的。外面的街口的锣鼓一阵密过一阵,烟火也一闪亮过一闪,直直的勾着她们的心肠。 她们二人自小就被买入了将军府,每日都是严苛的训练,先是学习各种礼仪、仪态,学习如何走路、如何避让。大一些之后,就学习如何端茶、如何倒水、如何打扫等等。 每日里严苛、小心,自然是没有机会出府的,只像两尾老鼠一样,整日里蜷缩在阴仄的下人厢房里艰难度日。只要哪日不曾挨打挨骂、不被别人欺负,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等再大一点,就分配了各自的工作认真完成,从扫地、养花,到洒扫、倒茶,苦活累活什么都做过。做的好自然有大丫鬟和嬷嬷们夸奖、提携,安排她们做一些相对体面的。做的不好,自然就没有了出头之地。 她们二人虽然不是一处长大,却也都是温顺乖巧、心思灵敏的,渐渐的得了上面的青眼,才体面的成为了外院的二等丫头。 这一次,机缘巧合,因着她们面相温顺、手脚利落、极少犯错,又有嬷嬷推荐,才有机会被派去照顾陈家的人,也算是进了内院,成为了内院的二等丫头。 虽然说照顾的不是将军府的人,但是入了内院、内房,还出了将军府,宅院内除了云雁,又没有别的大丫鬟压着,也算是美差一件。 第一次,出了将军府的牢笼,离外面这样近,隔着一条街就是百戏台,捂着耳朵还能听到现场的喧嚣,这对于她们来说,一切都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样子,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诱惑。 两个半大的孩子,虽说性子已经很沉稳了,可是面对这样的诱惑,哪里还坐得住?总是忍不住去想,总是忍不住想张望,两个人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心里就像猫抓一样的难过。 三娘回房后,一直坐着看书,看到她二人魂不守舍的模样,就轻轻的说道:“两位姐姐可曾看过百戏?” 二人猛的被问到,俱是一愣,然后相互看了一眼,云思才开口说道:“回姑娘,不曾。”说完扭捏了一下,又接着说:“我们二人都是四五岁进的将军府,外面什么样子早都忘记了。” 云香点点头附和着:“是啊,听说可热闹了,有唱的有跳的,还有变戏法的……”眼光里闪闪的,看看云思又看看三娘,一时间兴高采烈起来,突然又觉得不合时宜,便陡然停住了。 三娘心下一叹,原来也是两个可怜的。却也没再说什么,继续看书。一下子,屋内又沉静下来,云香眼里闪闪的光芒也淡淡隐去。 不一会,三娘就说累了,要早早休息。云思、云香便连忙打水、铺床,伺候三娘安置。半刻功夫后,三娘就已经换了藕色中衣、放下了头发进了被窝。 云思、云香二人轻手轻脚的掩了门,慢慢退出去。 “等一下,”三娘突然轻声唤了一下。 “我们在,姑娘可是要喝水?”云思连忙又抬脚进门。 “帮我把灯灭了。”三娘房中一般会留一盏小灯,一般等三娘睡着了,她们二人才会进来把灯吹灭。 云思正在狐疑,就听到三娘轻轻的说道:“你们去看百戏吧。” 第198章 相怜 听到三娘的话,二人皆是一愣,一脸的不可思议。 三娘没有理会二人的反应,接着说道:“你们对外面不了解,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去前院找兰芝,就说我让你们去找她的,她会带你们去。”说完便准备躺下,忽然又交代了一句:“记得从西院门口草丛那边走,走花厅的侧门,不容易被发现。”说完就转身面向里面躺下了。 云思、云香还站在原地发愣,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云思脑子里飞快的运转起来——平日里,三娘虽然言语不多,但是也算是好相处的。性格温和沉静,对待下人也是很好,从不刁难,能自己做的事情也都从来不麻烦她们。就现在这样晚上伺候她睡觉什么的,还是云思她们坚持的。 就算像现在这样,明知道被拘禁在院子里,也不见三娘脸上有半点委屈的神色,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温婉有礼、恬然自得的神情。 可是今日里这样,她有些吃不准了,毕竟,自己也算得上是看守她的人,谁知道她会不会挖坑给自己?回头再找云雁告了黑状、或者她自己出了什么幺蛾子,自己和云香的罪过就大了。 于是她与云香交换着眼神,各自从对方眼神里看出深深的担忧,谁都不敢答应。 听到云思她们一直没动静,三娘半起身来,转头看向她:“云雁若问起来,我自会替你们掩饰;只是一晚,我也睡下了,院子里也都是你们的人,我自然不能做什么。” 说完,眼神定定的看向二人:“你们若不放心,就随你们。只是想来,我们还是要长久相处的,既然我们已经相处的不错了,我也不想闹出些是非来,与你们与我也没什么好处。况且,换了人也等于为难自己,你说是不是?”说完,便又重新躺下,不做声了。 云思仍旧站在那回味刚刚三娘将的话——确实,出卖了自己三娘也没什么好处,而且她还会因此遭到大将军的怀疑,真真是多此一举。况且,三娘平日里也不像爱是非的人,姑且信她一次。 再者说了,谁让这锣鼓声催的那么急,谁让这可能是平生唯一的一次见到外面的机会?不试一次怎么知道? 想到这些,她与云香快速的交换了眼神,便咬着嘴唇下定决心,走进来吹灭了最后的光线,站在黑暗里轻轻说了一句:“我们去去就回。多谢姑娘。”然后就快速的关门出去了。 屋外细细索索了一阵,就安静了下来。 三娘听到安静下来,又没有别的声音发生。一颗吊着的心算是落了地。她轻轻叹了口气,都是笼中鸟,何必不相怜? 三娘就这样躺着,却没有半点睡意。 索性坐起来,看到外面的月光被雪地反射到窗子上,再透过棉窗帘的狭小缝隙照进来,亮晃晃的一片。远处时不时亮起的烟火,一闪一闪的,一面墙就像断片一样,一瞬一瞬的闪着,黑暗里显得有些鬼魅。 她就这样坐着,望着那亮光发起呆来。一会是前几年过年的情形,一会是上一世已经越来越模糊的记忆,再一会又是想到未来,不由得更加没有了睡意。 忽然,她听到门口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她心下一愣,难道云思云香没能成功出去? 正当她起身披着外衣往门口走去的时候——叩叩叩,窗角很小很小的声音响起。 不对,不是云思她们,她们肯定会直接进来。 她便心下一秉,紧张了起来。 第199章 选择 “我已经睡下了。”三娘声音不大的对着窗口试探着回答到。 “三娘,是我,我是魏懋。”窗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响起。 三娘一惊,连忙把窗帘撩起,伸手开窗。刚刚把窗子开了个缝,一个黑影带着一身的寒气利落的翻了进来,直直的出现在她面前。 黑暗里,两个人均是微微一愣,然后三娘连忙转身关窗。 “你怎么来了?”三娘一边小心翼翼的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轻轻放下窗帘。 “我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今天的机会。”魏懋一身黑衣隐在黑暗里,虽然离的很近,却也看不到表情。 三娘循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感觉魏懋又长高了不少,轻轻的说道:“怎么进来的?” “我之前就听叔父说了你们家的事情,一直想着……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魏懋抿着嘴说道。三娘突然发现自己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觉得魏懋的脸,在雪地的月光反射中,慢慢清晰了起来。 两年不见,这个少年已经长的更加健硕了,自己还不到他的胸口的样子。黑色的紧身衣服裹着精壮的身体,一堵墙一样的站在自己面前。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浓眉轻皱,黑暗里双眼如星辰般闪着炯炯的光芒。 三娘微笑着回复道:“让你们担心了,很抱歉。不过目前看来一切都好。” “哪里好了?”少年再次开口,似乎就带了怒意,不知道是对她那句“抱歉”生气,还是对她的态度。 她就那样又一次穿着中衣站在自己面前,小小的一只,披散着如瀑的青丝,清丽的小脸轻轻的抬着,淡然自若的微微笑着看着自己。 明明那么瘦小的样子,却似乎很有信心!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明明一点都不好!你不知道有多危险吗?”魏懋又急又气,心下说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这些都察觉不到? “我知道。”三娘淡淡的说着。离开被窝有点久了,不觉有些冷,便将外面的衣服拢了拢。“我当然知道后面可能等着我们的是什么。而且就是因为知道,我才主动要留下来的。” 魏懋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当初,母亲是想将我也送去江南的,就说我得了重疾死了,这样,就可以跟着他们隐姓埋名的生活下去。”三娘说到这里,冲魏懋一笑,甜甜的,似乎像在说一件得意的事情,“可是我没同意。” 魏懋目光一缩,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人。 “我经历了很多事情的,多到大家难以置信。所以,我很感激父亲和母亲,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三娘轻描淡写的说着,眼神看到了远处烟火一闪一闪的微光。 魏懋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听着,看着她的面庞。 “就算……就算不能做些什么,至少也能在一起吧。一家人本就应该在一起,不是吗?”三娘接着说道,最后的时候,眼神回过来,又望着魏懋轻轻一笑。 魏懋的心,紧紧的缩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她不知情,一直以为她是无能为力,一直以为陈家并没有替她着想。没想到,原来她都知道,她都明白,只是她愿意这样做,这些是她自己的选择。 所以,之前他以为他能带她走,能拯救她,可是这一刻,他明白,他什么都做不了。 第200章 痴了 魏懋看着她,久久没有开口,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他觉得心下更加烦躁了,这种无力感深深的折磨着他,让他很难过,对一切都失去信心了一样。想到这些,便深深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一口气叹下去,化作了冷风吹到了三娘的脸上,三娘居然冷的打了个哆嗦。 魏懋这才意识到三娘刚刚从被窝里起来只披着件薄薄的外衣。她那个柔弱的小身板,又不像他们习武之人根本不怕寒冷。 便转头看了一下,几个跨步来回,大手一抬,不知从哪里扯过一件披风,手忙脚乱的一把将她兜头包住,又将披风使劲的往她身上裹了裹。 结果,自己力气太大,险些将三娘扯倒,又连忙一把扶住她却又不敢靠的太近,怕是了礼数。只能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轻轻的帮她保持平衡,让她依旧原地站着。 这一番折腾的慌乱间,三娘一头顺滑的青丝被打乱,原本都听话的垂着,这会都有些随意的前后披散着,甚至还有几缕发丝被弄到她脸上,挡住了她苍白的小脸,挂在弯弯的眉毛或小巧的鼻尖。 魏懋见状不自觉的伸手去帮她头发弄到脸颊后面,掠过闪着星的漆黑眸子、掠过透着温润的微弯嘴角、掠过带着细细绒毛的瓷白色脸颊,一丝一丝的整理,无比的小心翼翼。 等他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做完的时候,三娘依然轻轻的笑着望向他,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月光的反影通过雪地的反射,穿过窗帘的缝隙,浅浅的照着那张精致的小脸,仿佛镀了一层银光,又仿佛是本是发着光,他不由得定住了,仿佛痴了一般。 当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矩的时候,他的手还放在三娘的脸颊旁,自己的脸离三娘的脸不足一尺。 他倏地一声的直起身来,却觉得面皮烫的厉害,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句:“抱、抱歉,我、我不是故、故意的。” 三娘并没有在意这些,轻轻摇了摇头:“我还要多谢魏公子深夜前来。我知道,你真朋友,在我们身处危险的时候真正的担心我们。” 魏懋静静的听着,他心里难过起来:“但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说完,眼神里有什么渐渐的暗淡下去了,不过立刻,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扳着三娘的肩膀说:“不若,你跟我走吧。”眼睛里又重新燃起来了希望的火苗,祈求般的望着三娘。 三娘看着他好一会,轻轻笑了一下,淡淡的说着“你知道我不会的。”说完,轻轻拍了拍他攥着自己肩膀的手,想给他点安慰。可是那手,却像触电一般的放开了,有气无力的垂了下去。 “魏公子,现在也不是完全的死局,不是吗?我不能扔下父亲母亲和大哥不管的。也许我没什么力量,但是我相信一家人在一起总有办法渡过难关的,你说是不是?” 听着她的话,魏懋也冷静下来,想起叔父说的话。现在赵曙上位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有减少他的怀疑,陈飞远他们才能安全的活下去,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有。 他叔父一直在外面悄悄周旋,将包拯身边、以及其他与赵曙对立面的人身边,一切与陈飞远有关的线索全部斩断。狄青已经被害了,包拯也被害了,现在只求能保陈飞远渡过难关,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第201章 紧张 想到这些,魏懋不由得低下头,有些惭愧。大家都在想尽了办法的去坚持,自己却像个懦夫一样想带着三娘逃跑。不由得,恹恹起来,像个小孩抿着嘴,生着自己的闷气。 三娘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浅笑着,用手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 魏懋看着她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又对这一切恢复了信心。 “嗯,会好的。我叔父也在尽力保陈先生周全,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平安渡过这一切的。”魏懋看着她的神态,似乎又对这一切充满了信心。 “你快去睡觉吧,仔细别着凉了。”想到自己已经进来有些时候了,又不能带她走,便催促着她赶紧上床去。 “嗯,你也快些走吧,小心别被人发现了。”说完,三娘就撩起窗帘、推开窗向外悄悄张望起来。 刚刚一开窗户,一团寒气裹着白雾般的风就猛的刮了进来,三娘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结果,就直直的撞上了也悄悄凑过来看窗外情形的魏懋坚硬的胸膛。 本就神经高度紧张的她,差一点吓的叫出声来,硬生生的将惊呼的声音吞了下去。随即,本能的转身向后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差一点撞上魏懋的脸。黑暗里,二人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的划过去,三娘下意识的往后一让,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向窗子的方向倒去。 这个时候如果撞上了窗户,势必会在静夜里发出巨大的声响,引来护院的或丫鬟的注意,那就糟了。 情急之下,魏懋顾不得太多,跨步向前,伸出胳膊长长的一捞,快速的回身一转,便将三娘连人带衣服、披风一齐箍在怀里,为了不让她惊呼出声,还腾出一只手将她的头脸摁在自己的胸口,然后向屋子中间旋转而去。 三娘由于整个人重心不稳,又着急不要跌向窗口,便死死的抓住来人,攀上他的胳膊和腰,用力的将自己固定在他身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再闹出动静。并且,十分配合的将头埋在他身上,一方面努力减少各种可能的声音,一方面最大限度的依赖他的重心。 等到二人在黑摸摸的屋子里站定的时候,抱成一团的两个人都惊魂未定的皱着眉头看着对方。 自己也太不小心了,差点害了魏公子。三娘闷闷的想。 她怎么那么瘦,这以后要怎么照顾自己。魏懋闷闷的想。 就这样静静的看了一会,二人才回神,突然发现两人的姿势很暧昧——衣衫凌乱、发丝缠绕,一个大手在腰间将对方箍的死死的,另一个四肢都恨不得攀了对方身上去。于是,连忙松了手,各自分开后退。 仓促间,三娘一时失了重心显得有些趔趄,魏懋又赶紧上前微微一个虚扶,再加上衣服披风一顿牵扯,过了好半天二人才总算是圆满的站在了屋子里。 三娘轻轻舒了一口气,轻轻的拍拍胸口。心说好险,却也不自觉的脸皮微微发烫。她自己也好奇起来,这算起来活了快四十岁的人了,居然这种的事情还会害羞,唉,真是。于是更不自然的将头撇向一边。 魏懋却没松气,还是紧绷着身体站着,随时小心着三娘,生怕她没站稳再摔着了。浑身发烫的肌肉紧张到酸疼,甚至有些微微的发抖,心说,这真是比冲锋杀敌还要紧张。 第202章 安心 二人尴尬的立了一会,几乎同时说道:“对不起,失礼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接下来是更尴尬的安静,死一般的安静,比外面的月光还要安静、比雪地还要安静。 过好一会,还是三娘先开口打破了局面:“对了,魏公子,你……可曾见过我大哥?” “未曾。”魏懋想都没想,看着她的眼睛连忙回答到:“我、我一直很担心你……你们,所以这段时间都找机会进来……今天恰好看到兰芝将你屋里的丫鬟送出去,才悄悄进来的。你大哥那边……,两个小厮盯的紧,不好进去。” 然后,他想了一下,略有些心虚的继续补充道:“陈先生那边……更难。” 三娘没有想太多,也没注意到魏懋神色和语气的变化。只点点头,确实是,她这边应该是最宽松的院子,毕竟大家都不会认为她这样一个弱弱的小姑娘能做些什么,只要他们互相之间没有交集,她也不会是重点的防护对象。 所以,其他人的院子,肯定会被看守的死死的,特别是父亲那边,估计是看守的铁桶一般。 况且,如果今天不是有百戏,云思云香两个又心性未定,她们俩也不会偷偷的擅自离开,才能有与魏懋见面的机会,不然,恐怕今夜也没那么顺利。 “那还是快些离去吧,过一会她们该回来了。”三娘催促着魏懋离开。 魏懋点点头,不过这一次,他走在前面,伸手撩起窗帘,贴着窗子听了一会,然后推开窗,又左右看了一下,确定外面没有人,才回过头冲三娘一抱拳:“你、你们保重!”说完转身翻了出去,落在窗外,静悄悄的。 三娘在黑暗里对着外面一片雪亮的雪地,看着魏懋双脚不沾地般的倏倏几下就消失在了围墙尽头,才放心的将窗子关上,放下窗帘。 转身之后才发现,原来手脚已经冻的冰凉,就连忙爬到暖榻上的被窝里,然后想起魏懋——这么久外面都没有什么动静,想来,他应该是安全离开了吧。 也亏的他有心,还专门这么长时间的守在院子外面,不然,就算云思云香出去了,他们也未必能见到。 虽然说见这一面没有什么关键性的作用,也不会让陈家人觉得更有希望,但是至少能让人安心——有这样的朋友也算不错。 想七想八想了一会,三娘终于在一阵阵暖意中泛起睡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待到云思云香一脸兴奋着偷偷回来的时候,三娘已经沉沉睡去了,两人看到没什么异样,也算安心了。 魏懋翻出去之后,并没有走远,生怕自己走的时候留下什么隐患,就趴在前面屋顶的屋脊没有积雪的地方,小心翼翼的盯着三娘的院子。 对于这里的整个院子,他已经非常熟悉了,哪一间是陈先生的,有什么样的人守着,哪一间是静楠的,又有什么样的人守着,不过最熟悉的还是三娘的,连平日里屋里亮着的灯都是那么熟悉的。 冷冷的风,带着凌厉的雪沫子,刮过他的面庞,但是他却没有一丝冷意。刚刚那个小小弱弱软软的身体带着的温度似乎还在怀里。她那一刻是那么依赖自己,完全不似平日,总是一副淡定和自若的神情,于是嘴角就扬了起来。 他就那样微微笑着,趴在屋顶,直到看到平日里与三娘一起的两个小丫鬟偷偷摸摸的进了房间,他才安心的离开。 第203章 欢乐 接着的几天,雪又洋洋洒洒、断断续续的下了起来。 等到了年节这天,天气忽然放晴了,天空湛蓝湛蓝的,就像洗过一般。太阳在天空中放射出万丈的光芒,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明晃晃的一大片,刺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全城的人们都似乎随着这好天气、这闪耀的太阳,有些欢腾起来。 洁白的雪地中,一片一片的染着红红的爆仗,就像遍地开满了火红喜庆的鲜花;孩子们穿着厚厚的棉衣,一群一群的奔跑在街道上,欢笑声中似乎透露着国泰民安的模样;喜气的门神和灯笼,一户一户的喧闹着,映衬着来往拜年的行人微红的脸。 这些欢闹的喜庆劲儿就像会传染一样,钻进每一家院子、钻进每一张笑脸、钻进每个老百姓的心里。一派暖融融、喜洋洋、歌舞升平的欢乐景象。 可是,唯独有一家院子,似乎因着院墙太高,这些欢乐有些进不去一般。 这里,就是皇城。 官家的情况一直不太好,今日里勉强的撑着接受完文武百官的朝拜后,人便像虚脱一般的半躺在暖榻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口里带着呼啸般的喘息声。 赵曙这次是第一次以皇子的身份接受百官朝拜,并且第一次主持了太庙的祭祀,这会又忙着在官家榻前伺疾。 原本是值得高兴的一天,可是,赵曙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开心。 因为,今日这一番来回中,他发现很多人都用很鄙夷的眼光看着他,让他觉得如芒在背一般难受。有时候他似乎能听到他们在他背后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他努力的伺候着官家,努力不去想这些,可是当他走在皇宫里的时候,看到那些熟悉的宫墙、阴仄的回廊、侧目的宫人、甚至是谄媚笑脸的官员,都让他挥之不去、头疼欲裂,几不可忍。 他身后一同跪着的赵仲针,此刻也不比他父亲好受多少。 他原本有着满心的计划——准备趁着今天年节,举国欢庆,找个皇爷爷和父亲心情都好的时候,提出到陈府给陈先生拜年,毕竟一日之师一生之师的礼仪还是要讲一下的。然后,顺便、顺便见一见她。 毕竟自从去年年初进入将军府分别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陈家的人了,甚至没有一点半点的消息。不知道他们,还有她……,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吗。 只是,眼前的状况,他显然也是知道不可能的,只能默默的跪着,时不时的帮助父亲照顾塌上的皇爷爷,以表孝心。 一旁的皇后曹氏悄悄的抹着眼泪,却不敢让官家看出神色的异常来,只强忍着,表情端庄祥和。身为皇子妃的高氏则在她身侧搀扶着她,默默的劝慰,时不时的招呼宫人和太医。另一旁的赵仲明、赵仲恪及赵嘉华、赵嘉宝、赵嘉怡三个女儿也都神色肃穆的立在一旁。 太医院来了一行几人,几个人分别把了脉、施了针、开了药,相互神色凝重,不停的擦着额头的汗。不多时,官家才渐渐平静的睡去,他们便相继告退。 看到官家稳定了,赵曙才带着一大家子人往皇宫里的清居殿走去。这清居殿是他被封为皇子之后才搬进去的,因着在皇宫之内,没有原来的将军府大,但是却也因着是宫墙之内,显得更加富丽庄严。 第204章 牢笼 可是这清居殿对于赵曙来说,更像牢笼,禁锢着他的心、啃噬着他的骨头。他睁眼似乎就看到大皇子当年小小的身影走在宫墙边,闭眼就看到包拯黑黑的背影慢慢的踱着步。 就连官家那句话,也时常出现在梦境或耳边:“是不是你做的?”然后自己便被吓出一身冷汗。醒来的时候,看到高而华丽的屋顶便觉得无尽的恐惧向自己袭来。 高氏却不同,她很喜欢这里,喜欢这里宽阔的房间、喜欢这里行走的宫人、喜欢这里飞扬的屋角、喜欢这里居高临下的感觉。 她喜欢这里的一切,毕竟在她看来,这里的一切原本就属于他们,现在只不过是回来了而已。 只是她不明白,十三郎到底在害怕在些什么。 很多时候,那些不好的事情她并没有告诉十三郎,她都很得意的帮他一一处置掉了,不需要他知道、也不需要他动手。他只需要好好的做好他的皇子就好。可是就这样,他居然都怕成这样,思虑中,高氏皱着眉,轻轻的摇摇头。 一转头,她看向那个最大的宫殿,刚刚脸上的一点不快迅速的消失了,露出了淡淡微笑,没人发觉。 赵仲针不能体会各自坐着软轿走在前面的父母二人的各自心思,他只是觉得这里,这些高高的宫墙,像牢笼一般,他出不去、看不到,只被困在这里,终日苦学。连以前有机会出去办事,现在都没有了,让他没办法知道她——可好。 回到清居殿里自己的院子里,赵仲针来回的踱着步子,一抹愁色覆盖着他的眉眼。 不行。他暗暗下了决心。今晚要去见见他们才好。 刚刚下定了决心,就快速的思考起行动的方案来了—— 父亲回来的时候状态不好,母亲估计也都一门心思的会去照顾他,加之官家今日的状况,想必今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所有的人都不会大肆庆祝,只会关起门来早早安置。 恰逢今日正值元日,宫门不会关闭,所以,晚饭后,他可以快速的溜出去,骑马到陈家也用不了太久,可以匆匆见上一面,然后在众人发现之前快速赶回家。 把这一切计划好后,他就盼望着天黑的到来了。 快到晚饭的时候,赵仲明来了,原来少年第一年在宫里过年的兴奋感被今天的事情打的七零八落,心绪也变得不好起来。于是,便想约着大哥晚上的时候一起出宫看灯、看烟火,却被告知赵仲针晚上有事不能同行。 没听说父亲给大哥分派任务呀,那么大哥是做什么去呢?赵仲明满腹的狐疑却没有问出口。 晚饭的时候,赵曙果然没有参加,高氏带着全家人吃了一顿年夜饭。 晚饭结束的时候,赵仲明却听到赵仲针向母亲请示,自己想去看看烟花灯火。然后就带了几个亲随打马出门了。 出了宫门,赵仲针深深的吸了口气。雪夜里沁凉的空气深深的吸进肺里,让人觉得格外清爽。回头看向宫门和城墙,虽然挂满了各色的灯笼,却在白茫茫一片的雪色映衬中显得格外晦暗、阴涩。寒风吹来,灯笼摇晃,宫墙更犹如鬼魅一般的缥缈起来。 终于离开这里了,哪怕就是一小会。赵仲针回过头,又深深的吸着冷冽而清新的空气,拉起缰绳,轻轻一喝,便快速的朝着那个心心念念的方向奔去。 脸上,忍不住的悄悄微笑起来。 第205章 拜会 赵仲针一路打马而行,到了陈家门口。 陈家大门口虽然也张灯结彩、新换了桃符门神,却因为大门的紧闭,以及不合时宜的悄无声息,而显得格外清冷。 看门的护院与小厮来自大将军府,自然认得赵仲针。一看到他来,便一溜烟的跑了过来。 “时值年节,父亲让我代为问候陈先生。”赵仲针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对着众人说道。 众人对视一圈,因为都没接到赵曙的指令,不敢轻举妄动。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着头,不吭声。 赵仲针扬鞭一挥,马鞭带着破空的呼啸打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护院,大喝道:“混账!我的话也不听了?还不开门?” 地上的人都暗暗吸了口气,快速的交换了眼色,咬着牙连忙迅速的行动起来,牵马的牵马、开门的开门、引路的引路,慌乱中也井然有序。 再一次踏入陈家,赵仲针不禁莫名的有些紧张,轻轻的提着气,看向院子里。 与外面的张灯结彩不同,院子里没有几盏灯亮着。 黑暗里,小小的池塘静静的躺在那里,趁着周遭的积雪,像一个黑洞一般黑幽幽的,似乎深不见底。两边的几座假山,落满了积雪,黑黢黢的伫立,像几个人一般的站着,更像深夜里的鬼魅。 竹林和花圃都不见了,藏匿在深深的积雪里,只有落满积雪的檐角高高的送入黑漆漆的天空。檐角的 这一切,在外面街道热闹繁华、亮如白昼的映衬下,显得幽暗而萧瑟。 “怎么这样冷清?”赵仲针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向一旁引路的小厮问道。 “老爷身体不适,一般都很早入睡,夫人便交代,不需要太亮的灯。要不是过节,这几盏红灯笼也是没有的,偶尔只挂一盏两盏照个路而已。”小厮忙不迭的回答道。 “哦?先生身体不适?”赵仲针眉头轻皱。 “嗯,从大将军府回来就一直不大好。” “可有请大夫?” “全城的名医都请过了,比原先稍见起色,但是天冷之后,又……” “真是废物!”赵仲针突然低低的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骂小厮还是骂大夫,吓的小厮一抖。只见赵仲针急冲冲的穿过空旷的院子、漆黑的正厅,向内院走去,小厮也只能赶紧跟上。 来到主楼楼下,赵仲针望着二楼的灯光,朗声说道:“陈先生,您可睡下了?赵仲针特来拜会!” 过了一会,二楼幽幽的传来陈飞远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力气的样子:“有劳赵公子星夜前来了,不才身体不适,已然睡下了。不敬之处,万望谅解。” 赵仲针听到此言,心里不好受。 说他“星夜前来”,对啊,哪里有人拜年和拜访是晚上的呢?说他“有劳”,还说“不敬之处”,恭敬的语气透着远远的疏离。 显然,是生着他的气,或者是不愿意见到他。 竟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赵仲针心下有些微凉。 赵仲针原地站了一会,对着二楼深深一拜,大声的说道:“学生不才,深夜才来拜会先生,还望先生见谅。值此年节,学生遥祝先生身体康健、诸事顺遂。” 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去。 他这一转身,才发现,原来身后不远处跟着几个小厮和丫鬟,看到他转身,便纷纷低下头,垂手站着。 他不免回头又朝陈飞远的房间望去,果然,房间的灯灭了。 第206章 星子 看到陈飞远的灯灭了,赵仲针知道他是在赶自己离开。 再回头看看那些跟着他的人,便稍稍有些安心——原来陈先生是怕被那些人多有话柄。 于是他又往静楠房间的方向走去,快走到的时候,看到静楠房间的灯也忽然暗了。 脚下一滞,赵仲针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望着黑漆漆的院子、黑漆漆的房间,心下烦闷,便转身往小院中间的亭子走去。 身后,隐隐约约的还跟着刚刚的那几个人。 赵仲针一身墨蓝色袍子,上面同色的缠金线绣着远远的山水树木,腰上系着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头戴一顶缠金丝宝玉小冠,披着一件赭红色狐狸毛内衬大氅,一身华贵的站在小亭子里。 这个少年,表情黯然,日渐刚毅的眉眼,已然脱去了孩童时的青涩,再也不是那个护城河边叛逆丢石头的纨绔儿郎了。 这一身锦衣华服,衬托的他更多了几分雍容与深沉。这几年,他一直帮着父亲和官家做事,见到了天家的无情、见到了父母的野心、见到了亲人的叛离、也见到了许许多多世人的险恶与狡诈。 有寒风吹过,吹起大氅的衣角,猎猎作响。十五岁的少年孤身一人坐在亭子里,没有月色、没有灯火,高高的围墙外远远的闪过一些热闹的色彩。 他有些黯然的坐在亭子里,黑黑的院子里,一个苍凉的背影独自坐着,一切都寂静的可怕。 “你怎么在这里?”突然身后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赵仲针连忙起身回头看去,只见三娘松松的挽着头发,穿着一件看不太清颜色的撒花大氅从黑暗里渐渐走过来。领子周围一圈洁白的兔毛衬的清丽的小脸生动清雅,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闪着光,温和的望向自己。一如这暗夜里突然闪烁的星子,让人重新找到方向。 她长高了,出落的快要像个大姑娘了。赵仲针看到她的样子,居然心里松了口气——她看起来还不错,还好还好。 “还以为……你们都睡了。”想到刚刚三娘的问话,赵仲针认真的回答。 “今天是元日,周遭有些吵,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坐着,差点唬我一跳。”三娘一边走向他,一边仿佛心有余悸般的说着,“好在你家的护院在,我也算安心的,细细看了好一会才看出是你。” “我是来拜会陈先生的……只是他……”赵仲针有些难以启齿,于是淡淡叹了口气说道:“你是知道的,白日里我要去见皇爷爷,还有我父亲他们……”说道一半他发现这样的解释也很无力,便声音越来越小了下去。 “父亲他不会责怪你的。”三娘轻轻的说着,“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既然你从外面来,给我讲讲今年的烟火有什么不一样?宝船可还热闹?”说完轻轻的歪着头,在隐藏着的人看来,就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今年皇爷爷身体欠佳,没有出宝船,也没有大肆庆祝,只是民间的烟火,并没有什么新花样。”赵仲针看着三娘有些抱歉的解释道。 “哦,这样啊,好可惜啊,好几年没看过京城的烟火了。”三娘有些失落的表情一览无余的落在赵仲针的眼睛里。“之前在京兆,虽然也有烟火,但是并没有这样壮观。”说完,脸上写着满满的憧憬。 第207章 来吧 “来人呐!”突然赵仲针大声的唤起来,唬的三娘一愣。黑暗里快速的出现几个人,低低的应着。 “去搬一个梯子来。”赵仲针头也不转的接着说道,声音里充满的命令和威严。身后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相互间用眼神询问着彼此,一时摸不到头脑,便都原地站着。 “怎么?听不懂吗?搬个最高的梯子来,我要去房顶。”赵仲针神色肃穆的说着,语气不容置疑。后面的人听到了,便低低的称是,然后快速的散去。 三娘在一旁微微的抬着头,看着面色温和看向自己的赵仲针,微微有些出神——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已经有了天家的气度?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孩子了?看来这些年,还是经历很多。眼睛里多了些凌厉、眉宇间多了些愁思。 天家的孩子,终是不易。 天家……难道?难道他是未来的……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三娘目光一闪,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这样的猜测也不是不可以,赵曙如果做了皇帝,那么眼前这个人势必是未来的天子。可是,记忆里似乎宋代并没有这个名字的皇帝,难道中间又出了什么事情?三娘轻轻的摇摇头,没有一点头绪。 看着三娘定定的发着呆,赵仲针自然不得而知她的这些思绪,他只看到三娘呆望着他,一会皱眉、一会歪头,一会又一脸的狐疑表情,有些……有些傻——但是,傻的可爱。 噗呲一声,赵仲针笑了出来,弯下腰狡黠的笑着说道:“傻丫头,别猜了,我一会带你看烟火。”他料定三娘是在琢磨他搬梯子的意图,便暗自得意起来。 “我们?这里看?”三娘回过神,这次是真没猜到结果。赵仲针笑而不答,背着手故作悬念。 不一会离去的人都回来了,不仅搬了梯子,还拿了厚厚的棕垫。赵仲针看了点点头,指着正厅最高的屋脊说:“就这里吧。” 那些人就摆好梯子蹭蹭蹭的爬了上去,扫出一片雪来,铺上厚厚的棕垫,还另有丫鬟拿来了塌上的软垫铺好,用手试探了几下,确定稳当,才退了下来。 赵仲针看到,绷着脸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离开。然后转身冲三娘笑着说:“来,我带你看烟火。”说完隔着袖子抓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三娘一愣,原本男女授受不亲,赵仲针平日里也是十二分的注意,时时刻刻都守着分寸,今日却不知…… 还没等三娘想完,他们就走到了楼下。赵仲针放开她的手,甩起大氅沿着梯子向上爬去。刚爬了三五步,回头看向三娘,笑的温和明媚。三娘也看向他,但是有些为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 看到三娘犹豫,赵仲针大手一挥,冲她伸出手来:“来,我拉你上来。” 三娘看着面前的那只大手,洁白、温润的样子,骨节平滑、手指修长。顺着手往上看去,一张更加温润的脸,正望着自己笑的温暖真诚。弯弯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与开心。 那一瞬间,三娘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不自主的抬起手。手刚抬到一半,便被眼前的大手一把握住。微凉的手掌立刻传来对方掌心的温热,三娘心头微微一怔。 “来吧,我走一步你走一步,千万扶稳了。”赵仲针对着微微愣神的三娘说道,笑的就像一弯月亮,热烈而明亮。 第208章 久久 赵仲针一手扶着梯子,一手紧紧的握着三娘的手,弯着腰,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上爬去。走一步,回头看一眼。 三娘站在略低一些的地方,一手被他握着,一手扶着梯子,一步一步的跟着。走一步,向前跟一步。 两人的袍子都有些长,又都穿着大氅,于是走的很慢,不停的调整姿势,尽量不要绊倒自己。三娘紧紧的盯着脚下,一丝不敢错,小脚稳稳的的爬着梯子。虽然不曾抬头,却能感觉到头顶炙热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鼓励着自己。 此刻头顶的那个人,甚至比三娘还要小心,紧紧的看着她的脚步,帮她判断落脚处,小心的提醒她注意裙子、披风、角度、以及手的位置等等。声音从头顶不远处传来,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拂过耳侧。 这样爬了一会,三娘已经微微的出了汗,扶梯子的手掌也变的有些滑腻起来。突然听到头顶传来赵仲针有些兴奋的声音:“三娘,就差两步了,我们马上到了。” 三娘闻言连忙抬头向上看去,却不想忽然对上赵仲针回过头望向她的脸。 漆黑的夜里,远处忽然亮起烟火,远远的带着呼啸、炸裂在夜空。 忽明忽昧的火光照亮着两个人的面庞,仿佛远处的烟火都星星散散的落入了彼此的眼睛里,时间仿佛过的慢的厉害,定格了一般。 一边是少年如玉的面庞,眉毛整齐锋利,仿佛两柄出鞘的剑;眼睛漆黑如墨,却又落满了璀璨的烟火;光洁的下巴还未长出胡须,却也毛茸茸的带着少年略显英武的棱角,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薄薄的嘴唇带着灿烂的笑容,胜过漫天的绚烂。 一边是三娘清丽的小脸,还有些没长开的孩子模样;平日里沉静的眼眸,这一刻在炸裂的烟火里也充满着孩童般的欣喜,散发着闪亮的光芒;玲珑的鼻子,微微的翘着,还因为刚刚的攀爬微微的覆着一层薄薄的汗;粉琢玉器的脸颊带着少女的绒毛,小巧的嘴巴在上面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抵过整片天空的明艳。 两个人就这样定定的呆住了,眼睛里深深的映着彼此。直到第二道烟火升起,继而啪的一声炸裂的时候,两人才回过神。于是快速低下头,稍显慌乱的继续向上爬去。 没过两步就到了顶端,赵仲针翻身上了屋顶,拉着三娘的手轻轻一用力,将她拉了上来。 这个时候全城的烟火都恰好炸了起来,好似一朵朵美丽的鲜花,盛开在无尽的黑夜里。远处有锣鼓声、喧闹声、欢笑声不断传来。 刚刚站定的两个人,手还没来得及分开,就这样携手立在房顶上,微微抬头看着烟花不断的在远一点的天空炸开、绚烂、燃尽、悄然落下,一朵接着一朵、一片接着一片。五彩的光在黑夜里照亮了两个人的面庞,久久,久久。 “赵公子,谢谢你带我看烟火。”三娘突然转过头,对着赵仲针说道。 “嗯——?哦,没有没有,听到你说起烟火,我也是临时起意想到这个主意。谁知道真的能看到……嘿嘿,你喜欢就好。”赵仲针突然显得笨拙起来。 三娘低头轻笑一下,居然发现自己的手还放在他手里,于是连忙缩了一下,轻轻一扯,从赵仲针手里收了回来。连忙藏在袖子里,那么发烫。 第209章 安静 赵仲针也因为她的收回,手心里一空,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握着她的手,只是一切太过自然自己也没发现,或者是自己其实也贪恋那双手柔软而温暖的感觉。他也不知道,只是连忙的撤回手,眼神无处安放,干巴巴的解释道:“那个,我不是故意冒犯……” “嗯,没事。”三娘仰起头轻轻摇了几下,又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然后轻轻转过去,看向远处即将结束的烟花。暗地里,她用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那只被赵仲针握的发烫的手。 两辈子算下来,自己已经年纪一大把了,今天却不知怎么了,怪怪的。 空气中尴尬了一会,两个人各自看向不知道的远方。不一会,随着烟火熄灭,黑暗再次来临。两个人都微微松了口气。 赵仲针转身就着软垫坐下,三娘也随着他的样子在不远处坐了下来。 黑暗里一片安静,有风轻轻刮过积雪的声音,还有调皮的星星在亿万光年外眨着眼睛。 “你、你们……最近可还好?”赵仲针鼓起勇气开了头。 “除了父亲身体不太好,其他的都还不错。”三娘简单的回答。 “陈先生身体如何了?”赵仲针也想起这件事了。 “自打我们见面,父亲就一直缠绵病榻,各种名医都看过了,大将军……哦不对,是王爷,还叫了御医来看,原本是有些起色了,可是入了冬,又严重起来。”三娘淡淡的回答。 “陈先生会好起来的,你放心,如果短了什么,记得叫他们跟我说,我一定尽力帮忙!”赵仲针说的十分诚恳。 “嗯,多谢你的好意。如果需要,我会的。”三娘转头淡淡一笑。 语气里全是客气,但是听起来却有拒绝的意味。赵仲针知道她们对自己的父亲还有怨气,想说点什么,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于是,两人又陷入了安静。 静静的雪夜,两个人不远不近的坐着,一个暗红色的大氅,一个淡色满地锦的花色大氅,坐在洁白的积雪中,任若有似无的夜风轻卷着雪沫子一阵一阵的扑打在身上,寒意一阵阵袭来。 三娘轻轻的抽了下鼻子,声音不大,却在过分的安静中出乎意料的响。 赵仲针转脸一看,三娘已经将小小的披风裹的紧紧的,露在外面的脸和鼻子都隐约能看到一点通红。于是连忙脱下自己的披风,兜头罩脸的给她裹下去。“是我疏忽了,外面风大,你可别受了寒才好。” 三娘连忙推辞:“不冷的,只是有些凉意,你快别脱了,使不得。” 赵仲针坚持要给她穿着,故意板着脸说道:“我身体好着呢,一点也没事,你看看你,脸都冻红了。”说完还将她的胳膊出用力搓了搓,似乎想将自己大氅上的热度快速传递给她。 三娘感受着带着他体温的大氅的温暖,又看向他因担心而微微皱眉的脸,便披着他的大氅说道:“夜也深了,烟火也没了,我们下去吧。” 赵仲针想与她多呆一会,但是想到天寒地冻的,便说:“好,我扶你。”说完不由分说的率先站到了梯子上,朝三娘伸出了手。 三娘原本想逞强自己下去,但是当她走到屋檐旁边,看到梯子这么高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依旧将手放到他手心里,任由他牵着手一级一级的下去了。 一路上,两人都非常安静,一级又一级,似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偶尔相视一笑,充满默契。 第210章 炸毛 落地的一瞬间,两人没像上次一样,而是快速的分开握着的手,只面对面站着。 三娘站定后,抬手准备脱下大氅还给赵仲针,结果赵仲针一把按住她的手说道:“我送你回去,等你进屋了再给我吧,我一点也不冷。” 三娘见他坚持,手掌也还温热,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点点头,转身往回走去。 赵仲针静静的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 “那个……你在宫里可还适应?”这次三娘先起了头,微转着脸问道。 “嗯——怎么说呢?应该是不太适应。”赵仲针轻轻一愣,然后仰起脸,皱着眉头的说道:“宫里规矩多,墙也高,像我这样自由散漫惯了的人,感觉像被拘禁了一样。”刚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三娘他们就是被自己父亲拘禁于此。于是,连忙看向她,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心提都到了嗓子眼。 “你知道吗?我不喜欢这样的制度。”三娘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抬头看着檐角外天边缥缈的星,慢慢的踱着步,想到了上一世,便努力用赵仲针能理解的方式说着:“我见过一个太平盛世,国家强大、人民富足,没有阶级、没有奴役、没有外族侵犯。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相互的倾轧、欺诈,更不会有高低贵贱,没有皇帝,官员都是人们选出来的……” “没有皇帝?人人平等?”赵仲针轻轻笑了一下,这个在他看来完全不能理解,完全是天方夜谭般的无稽之谈。“那是谁在治理国家呢?”他接着问道。 “人民。”三娘知道他不能理解,说的也不多。 “三娘,我知道你是看的书多,家强大、人民富足,没有奴役、没有外族侵犯,这些倒是不难实现。可是没有阶级、人人平等、人民治国这个事情,就比较难了,自古以来也没听说过的。”赵仲针很想理解她说的话,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实现的了的。 三娘并没有再解释下去,只看着远方,神色淡淡的说道:“你没见过,不等于做不到。”然后心里默默的说完后半句——千年之后的中华大地,就是这样的。可是这句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随即,心下感叹,轻轻的叹息般的加了一句:“算了,你见过也未必做的到。” 最后这句话,三娘的语气轻轻的,只是在陈述一个她看来的事实。但是在赵仲针心里却像一枚闪电,击中着他。 自己是又被鄙视了吗?这个女娃怎么总是这样?年纪小小的,总是能让自己觉得被她瞧不起。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呢?明明还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样子。 她是在责怪我吗?责怪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吗?可是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十五岁的少年,突然觉得委屈与愤怒,于是血气上涌,不管不顾的扳过她的肩膀对着她说道:“那你见过吗?明明这么小,总是一副说教的口气,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做不到做的到?你让我做过什么呢?明明什么都没让我做过,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况且你说,谁见过,哪里的国家,你说来听听啊!” 看到赵仲针突然炸毛的样子,三娘明显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一句感叹,居然引得他大发雷霆,活脱脱的一个孩子样。 第211章 心意 赵仲针的脸离自己那么近,因为愤怒和羞赧已经通红,两道眉毛紧紧的蹙在一起,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两只手也因为愤怒,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肩膀,将自己捏的生疼。 整个一个炸毛公鸡。 三娘想着炸毛公鸡的画面,便扑哧一下笑出声:“你呀,是要把我撕了,还是要把我给生吞了?”说完斜着眼睛看了看他抓在自己肩膀的手,又俏皮的看向他。 赵仲针看到她突然的灿然一笑,也是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猛的一下松开手,但是手还停在半空中,生怕弄疼了她,不知道该不该给她揉一揉。早就忘了刚刚是为什么要那么冲动了,于是呆呆的原地站着,半张着嘴、半抬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 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傻站在那里,三娘心下一软,便像哄小孩一般的柔声说道:“我呢,并不是在责怪你什么,只是说了一个故事。你看,我也做不到,对不对,所以才会羡慕啊,才会向往啊。你说是不是?”说完还冲他眨了眨眼睛,弯弯的笑着。 赵仲针看着面前那个小小的人,确实是没有一点责怪自己的意思,正一脸的温和笑容的望着自己,顿时赧的跟什么似的,语言也组织不上来了,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我……那个……其实……我……” “好啦好啦!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三娘打断语无伦次的赵仲针,轻笑着低下头,手脚麻利的解下大氅,顺势准备给赵仲针披上,正好也安抚一下这个委屈的孩子。 结果自己偏偏低估了赵仲针的高度,踮着脚伸着胳膊还差了一截,但是大氅已经甩了出去,却眼见因为高度不够要打到赵仲针的脸,自己连忙收手回来。可是被大氅带出去的力量已经收不回来,三娘整个人不由得被带着一个趔趄的向前方扑去。 接着,并没有跌倒,而是实实的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握着大氅的手已经被轻轻抓住,自己的整个人被紧紧的箍在对面人的怀里,额头正抵在他的颈窝,另一只手紧紧的搂着他的肩膀。 三娘大脑一片空白——完了,最近怎么了?连着两次跌在男人的怀里,这可怎么是好?要死人了! 赵仲针脑中也一片空白,只觉得怀里的这个小人儿,软软的、暖暖的、轻轻的,像一团棉花、一朵云彩、一枝纤细的花朵。根本不敢用力,生怕自己一用力她就会受伤;但是又止不住用力,深怕自己一放手她就会消失。 于是,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持续了几分钟,谁也没动。 “三娘,你知道吗?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很多事,也许现在做不了,但是我一定会努力做的更好,我会变的更强大,你要信我。”赵仲针低低的声音突然通过温暖的胸膛传到三娘的耳朵里,传到三娘的心里,痒痒的。 三娘一个激灵,连忙脱离开他的怀抱,一边努力的保持平衡的站好,一边一脸歉意的把大氅举起来递到他面前:“我、我只是要给你这个。” “我知道。”赵仲针松开手,对着她轻轻的笑了笑,伸手接过了大氅。可是他并没有船上,也没有挪开目光,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着她的眼睛继续温柔的说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可是现在,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的心意,你可知道?” 第212章 不懂 三娘心里一下停住了跳动,她觉得自己快要没办法思考了—— 一个心里年龄四十岁的人了,被一个小孩表白了?这算怎么回事呢?而且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居然还有点心动。 三娘微微有些发怔,早在上一世,被嘉伟所负,她早就心如死灰,不曾再去触碰过感情,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任何人心动了。 况且,在她眼里,从第一面开始,一直当他是个孩子。虽然那少年早就比她高出了不少,但是,在她心里他仍旧是个小孩般的样子。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仲针看到三娘有一丝慌乱、又微皱着眉头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以为自己吓到她了,就伸手揉揉了她的头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略显尴尬的笑了一下,说道:“哈哈,逗你的,看你给吓的。”说完一手拿着自己的大氅,一手将三娘轻轻往屋子推去,“快进去吧,别站在雪地里了。” 三娘被他一推,便很顺从的哦了一声,慢慢转身。赵仲针看着她的背影,悄悄转过身去,挠挠了头,心里埋怨着自己:唉,是怎么了,发了什么疯!她还那么小,说这些不着边际的做什么?真是蠢材! “喂——”即将要进屋的三娘突然转身喊了他一声,赵仲针连忙转身一脸笑容的对着她说:“怎么了?” “我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三娘声音不大,却一脸严肃的说着。 赵仲针一脸笑容的点点头。 “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曾经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我敬重你如同哥哥一般,以前是,以后也是。所以,你的心意,我不太懂,也不想懂。”说完,三娘就静静的看着他。 赵仲针的笑容僵在脸上,如同被雪夜里的寒风冻住一样。然后,又被大风刮走,一点一点的从脸上消失。 他没有料到三娘会这样决绝的回话,他以为三娘应该会和他心意一样。就算不一样至少会思考一段时间。可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他努力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剩下空洞的风声。 三娘看着他的表情,并不为之所动。冲着赵仲针微微福了一下,然后转身进了屋子。 赵仲针看到她转身的一刹那,抬起手来,想拦住她,脚却迈不出去,喉咙里也发不出声。他就这样原地呆着,看着屋里的灯亮起,有人影微晃,然后灯又灭了下去。 同一天里,如同天上地下,赵仲针心口像塞进了一把棉花。他捧着心口揉了揉,趔趔趄趄的向陈家大门口走去。 听到外面的脚步越来越远,三娘裹紧了被子,虽然闭着眼睛,却眼睛莫名有点胀胀的。 是啊,他们注定不是一路的人。赵仲针高高在上,将来是君王之命也有可能。而自己呢,本来父亲就不是什么权重之人,现在又前途渺茫。也许不久之后全家被灭门也未可知。 再者说来,那个高氏与赵曙,怎么可能容忍她们骄傲的儿子与这样的女孩一起呢?且不说立场是否相对,就算立场相同,她将来并不会给他带来任何政治上的利益,那么她终究是他众多女人中地位不算高的一个。 既然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那还不如不要开始的好。给不了的承诺,就不要成为各自的负担吧。 想到这里,三娘觉得有些冷,将被子拉了拉,盖到脸上,挡住了眼睛。 第213章 站住 赵仲针这边哪里知道三娘那么多的心思,骑在马上慢慢的走着,微微有些摇晃。根本不像来的时候,那么恣意潇洒、满心期盼。 回去的路上,街头巷尾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夜间未归的人三三两两的走着,到处都是人,或坐在小摊前温馨的吃着小吃、或携着手捏着酒杯唱着小曲、或相互簇拥着你推我搡的嬉闹着,一副热闹的歌舞升平的景象。 赵仲针缓缓的骑着马从他们身边慢慢走过,眼神空洞,就像看不到他们一样。而那些人群、那些画面、那些热闹,就像光影,没有任何意义的从他身边淡淡掠过,然后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他身后的黑暗里。 突然又起风了,呼啦啦的吹起他身上披着的暗红色大氅,赵仲针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住高高飞起的衣角,轻轻的握住,忽然想起来刚刚似乎里面还有那个小小身体的温度。他连忙将大氅拢了拢,可惜,大氅内温度早已不见,只剩下一片寒风吹过后的冰凉,紧紧的裹向他。 就这样,他一路摇摇晃晃的走回皇宫,马蹄脚步散漫而慵懒。 进入皇宫后,赵仲针走向通往清居殿的甬道。甬道狭长的侧面突然站着一排黑色的人影。由于没有点灯,黑黢黢的,赵仲针又心不在焉的模样,一时间根本没有注意。 “你给我站住!”突然一声厉声低喝响起。 赵仲针一愣,吓出一身薄汗,赶紧勒马而立,定定的看着声音的方向。 瞬间,灯上的棉布被拉开,照亮了那黑暗里那张精致面庞。接着,一个人身着华服、头戴珍珠钿花冠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那张脸上,颧骨微高、眼睛因为生气而微眯、脸色在温暖的灯光映衬下都显得暗沉,一双幽潭一般的眸子,正对着赵仲针怒目而现。 “你刚刚去了哪里?”她接着问道。 赵仲针心中一禀,这不是母亲高氏可又是谁? 连忙翻身下马、一个长揖说道:“儿子、儿子……儿子给母亲请安。”竟然慌乱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将头低低的埋下。 “我问你去了哪里?”高氏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凌厉,也一次比一次超赵仲针逼近。 “儿子、儿子许久没有出过宫门,想着、想着今日正值元日,街上、街上应该花灯热闹,往年都随父亲和母亲一起去的,于是便、便想出去随便走走,赶个热闹。”赵仲针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 “是吗?”高氏狭长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口气冰冷。 “母、母亲何故在深夜此啊?”赵仲针后背起着细密的汗。 “我是在等你。”高氏声音低了下来,严厉不减,“吃过晚饭后就没看到你,于是我想看看我的宝贝儿子去了哪里。”说着说着,就朝着赵仲针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踱过来,一直走到他身边、逼着他的身体继续靠近。 赵仲针就像前后都被巨石压着一般,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找不到回话的方式。“让母亲担心了,儿臣确实、确实只是去看了花灯。”这个时候,必然不能说出陈家的事情,只能咬着牙死撑到底,于是赵仲针并不起身,仍旧低着头坚持着。 “哦?——这样啊——”高氏不高的声音在赵仲针耳边缓缓蔓延开来。她的眼睛就像带着冰花一样,打量着赵仲针,引起阵阵寒意;又像一根又细又长的刺,朝着赵仲针的心里扎去,势必要将他看个仔仔细细、通通透透。 第214章 狐疑 高氏的气息就像石墙,压迫的赵仲针无所适从。他就像回到了幼年时候,每每做错事情,都能被高氏一眼看穿。虽然自己努力不承认,却也还是抵不过她的眼睛。 他从来不想被她束缚,因为她从来没有认可过他,总是给他无尽的压力。她似乎对他们的父亲很无奈,所以似乎所有的压力都放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这种压迫感,又再一次的让他觉得几乎眩晕。 高氏看着眼前这个已然高出自己不少的儿子,看着这个离她很近却又似乎离的很远的孩子,他就那样低着头、弯着腰努力坚持着。 她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愿意听话的孩子,从来都有自己的意志。就像他小的时候,明明知道事情的对错,可是就非要那么顽皮的对抗自己。这一次,她觉得他长大了,她想让他主动承认,以证明他还会是一个听话的儿子。 于是,她站在他身边,坚持着,她就等着,等着他软弱下去。 时间过的好慢,慢的她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大哥,你等等我!” 突然身后响起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眼前母子二人的僵局。 两人齐齐朝来人望去,之间赵仲明一身宝蓝色大氅,骑在白色高头大马上匆匆赶来。 “大哥,你走的那么快,花灯我都没看完呢——诶,母亲也在?”赵仲明连忙下马朝着高氏拜去。 高氏的眼神微微一敛,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另一个儿子。 “母亲,你没看到今天外面的花灯有多好看,太可惜了!”赵仲明一脸惋惜的说道。说完又看向赵仲针,“你说是吧,大哥。” “是、是的,上元节的时候如果皇爷爷和父亲都好些了,母亲就能与我们一起出去了。”赵仲针连忙就着赵仲明的话说道。 虽然这边答话很顺畅,但是,赵仲明对面的两个人,却都是满腹的狐疑。 高氏一直觉得自己的两个儿子因着年岁有些差别,再加上自己有些偏颇赵仲针,所以从来不觉得他们两个会有这么深厚的情谊。这一次赵仲明出手援助,让她有些意外。 赵仲针则与高氏想法相似,他们兄弟二人从来就不算亲密,最多算是和睦而已。赵仲明一直都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的站在他身后。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了他这个大哥挺身而出? 但是事发突然,结果又是有利他的,赵仲针就直接顺着台阶而下了。 “天气寒冷,风大雪重,母亲若无其他的事情,就赶紧回宫吧,仔细身体。儿子们都好,请母亲放心。”赵仲针一板一眼的说着,没有什么余地。 高氏沉默了一会,才点点头,带着满头的钗环叮当作响:“嗯,知道你二人平安归来,我也放心了。你们兄弟二人也早早休息吧,不可贪玩。” 赵仲针、赵仲明二人齐齐长揖称喏。便各自牵着马,大步流星的往住处走去。 高氏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与一各十二三岁的少年一前一后的牵马走着,眼神暗暗的。 她本就是听到陈家的线报说赵仲针去了陈家,此后的种种虽不尽详细,却也一样没有落下。如何被陈飞远和陈静楠拒之门外,如何爬高上低的与三娘看烟花,她都一一知晓。 只是这赵仲明似乎并没有出现过一样,他为何会突然帮着赵仲针解围?高氏百思不得其解。 第215章 羡慕 对于赵仲明的思虑,高氏仅困惑了一会,一阵寒风卷着雪沫子扑打过来。她带起风兜便叫着随从几人一起往住处走去。 出来的时候她心急如焚便没有坐轿,回去的这段路她也没有唤轿子,同样准备走回去。 高滔滔慢慢的走着,前面的宫女低低的照着路,生怕她摔倒。于是,那团暖暖的光就照着高滔滔的面庞,只见她紧紧盯着眼前的那一点光亮,神情有些木然的走着。 可是此刻,她的脑海里却翻江倒海、思绪万千。 当她听到赵仲针去到陈家的时候,只觉得血气上涌,又听到他与三娘登高看烟花,便更是觉得怒不可遏。 她的儿子,惊才风逸、风物之姿、人中龙凤,她心中的骄傲,怎可与这样背叛之人结交?又怎可与这样不入流的女孩有瓜葛?他们一定是有预谋!一定是让三娘在旁敲侧击什么!一定是! 她不能忍,想要带坏她儿子的事情绝对不能忍。 风卷着雪沫一阵一阵的翻滚而来,高滔滔没有半点畏惧之色,慢慢的向前走去。黑暗里,手却在袖子里握的紧紧的,微微的泛着青。 一行人灯影闪烁着,逐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另一边,马蹄踩着青色的宫砖,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仲针、赵仲明,一个暗红、一个墨蓝,一前一后的牵着马走的不疾不徐。没有人开口说话,就像约定好了一样。风卷着寒意从一件大氅穿过,又穿过另一件,发车猎猎的声响。 在长长的甬道内,清脆的马蹄、猎猎的衣角,还有呜咽般的风声,混合着无法言喻的诡异。 两个少年仍旧不讲话,只是步伐逐渐快了起来。 走到了各自小院门口,仆从牵去了马,赵仲针与赵仲明聚一前一后的立着。天上没有月亮,却有些星星闪烁,赵仲针抬起头看看那些星,感受着风从脖梗处穿过的凉意。 过了一会,才转身对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赵仲明说道:“二弟,今日多谢了。” 赵仲明一脸的意料之中的表情,微笑着回答:“大哥严重了。”说完就准备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就不准备告诉我为什么吗?”赵仲针站在原地,朗声的问道。 赵仲明站住脚步,转过身,蹙着眉头、微微嘟着嘴想了一下,才说道:“原本我只是好奇大哥晚上的动向,后来才发现你去了陈府……我往回走在街上的时候在想,大哥一直是我的榜样、是父亲母亲口中的希望,为什么会违背他们的意愿去看一个被父亲囚禁的人呢?” 赵仲明回身,走近赵仲针,继续说道:“我想了好久,从长街的这头走到那头,都没有想出答案。”说完,他顿了顿,一脸困惑的望向赵仲针,似乎在思考。 然后接着又说道:“只是,当看到母亲为难你的时候,我还是没有犹豫的走了上去,不仅仅因为我们是至亲的手足,而是因为我十分羡慕你,羡慕你与陈先生家不弃不离的情感与情分,羡慕你们这种身陷囹圄仍旧能彼此照应的情感,让人觉得温暖。” 说道这里,赵仲针一愣,又听到他对着自己说:“大哥,你不觉得我们家,情感很淡漠吗?我一直是活在大哥阴影里的人,只能仰望、只能追逐,可是我也会希望家里会多些温暖。” 赵仲针望着走到面前的赵仲明,上前一步,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灼灼的眼神,对他说道:“二弟,以后会好起来的,相信大哥。”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起,摇摇晃晃的,寒夜里,却照亮了两个少年的脸庞。 第216章 驾崩 嘉佑八年的二月,虽然已经开了春,却依旧严寒不减,风雪持续,万物萧杀。 皇宫里的情形也愈发严峻。官家自元日那日开始,一直缠绵病榻,御医来了一波又一波,却始终不见好转,一个月内竟没有几天上朝的。 原大将军赵忠实,现被封为皇子并改名为赵曙,一直在留在官家寝殿伺疾,终日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端茶递水,赢得朝野上下一片赞誉。 三月初的时候,终于有些春暖花开的迹象了,可是,皇宫里的情况并没有随着天气好转。不仅如此,官家的病情似乎还严重了起来,偶尔会有昏厥、迷糊的迹象,御医已经分成两班住在寝殿旁的偏殿,日夜看护。宫里所有人都终日神色肃穆,大气不敢喘,偌大的皇宫,一片死气沉沉。 终于,三月末的一天,官家的寝殿内,一声凄厉的哭声传来,这位在位四十二年之久的帝王,在经历了四十二年的朝堂争斗之后,经历了无数的求子无望之后,经历了在经历了病痛漫长的折磨之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那一夜的京城,如同大地飞雪一般的,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白色。他的子民自愿为他身上穿上素服、房上披上白帐,以怀念这样一位仁德的君主。走在街头的行人,也都一副戚戚然、泫然若涕的表情,无比沉痛的哀悼着。 悲痛归悲痛,逝者已逝,终归还要归于尘土,许多礼法不能改变。 于是,鉴于没有设立太子,葬礼之前的丧礼等众多仪式都由曹皇后代为主持。 由于之前官家长期病着,曹皇后长期劳心劳力的照顾,又适逢挚爱驾崩,再加上毕竟也是上了岁数的人,居然很多事情力不从心起来。悲痛和辛苦压的她喘息不得,头痛欲裂。 好在身旁还有高氏高滔滔,她在一旁协助她、陪伴她、安慰她。 “姨母,你早些去休息吧,这些礼节安排我帮你完成。”白色的蜡烛照着整个偏厅,偏厅里摆满了各种请示的批文,高滔滔看到曹皇后又在揉额角,便柔声劝道。“无非都是写细节安排,前两日我也看了姨母的要求,如果姨母放心的话,尽数叫给我就好了,您早点休息,身体要紧。” 曹皇后看了看案头堆积的批文,很多都是领用白布多少丈、领用银钱多少两,或者是丧仪的制式安排、人员安排、车马调度,等等之类。虽然这些礼部、内官总领、司天监等各部各司都有安排,但是最终的决定还是要她点头批示才可以,事无巨细。 当这些琐碎的事情都堆在一起的时候,就显得繁复和冗杂,就着半夜的烛火,看的眼睛生疼、头也是一跳一跳的疼着。 她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终究是老了。 不过心下一想,罢了,本就是不会出什么错的事情,交给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高滔滔,也倒是放心。 于是她点点头,又简单交代的几句,便准备起身回去。 高滔滔却连忙起身扶着她,执意要亲自送她回寝殿。一路上两个人静静的走着,高滔滔扶着曹皇后,却能感觉得到,虽然前呼后拥的都是宫女内官,可是曹皇后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孤独与落寞。 “姨母最近太过劳累了,势必要保养好身体,您的身体可关乎国运啊。”高滔滔轻声的安慰,“我叫小厨房炖了参汤,一会您多用一点,安神补气。” 曹皇后微微侧身看着她,眼神闪烁,目光灼灼。 第217章 守孝 高滔滔看到曹皇后看过来的神情,马上投过去十二万分般的关切目光,脸上写满了担心。 曹皇后看到她的神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最贴心。”说完叹了口气,“可惜,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这年老了,却膝下无人,要不是你,我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高氏马上更亲密的靠在她身边、抱着她的手臂说道:“姨母说哪里话,我与十三郎是您看着长大的,早就是您的孩子了,我们愿意早日替您分担,只希望您保重凤体,颐养天年。” 曹皇后眉毛几不可查的挑了挑,这么多年的皇宫不是白混的,高氏这孩子又是跟着她长大的,她今日这样讲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劝自己早日让赵曙当皇帝。 太过心急! 曹皇后心内莫名的烦躁起来——本来有心培养他们是没错的,可是这官家尸骨未寒,他们就等不及了? 原本忠实那个孩子还是很好掌控的,可是眼前这个自己的亲亲外甥女野心越来越大,这两年做事太过露骨,虽然自己是她的亲姨妈,恐怕她也未必会放在眼里。 现在她与高家、韩琦等人,早就沆瀣一气,自己曾经构想过的种种,估计需要另做打算了。 虽然是这样想着,面上却也微笑着说道:“我自然知道你们是孝顺的,等我缓缓吧。你且去吧,事务繁杂,不要太过辛苦。”说着不动声色的轻轻抽出了手臂,在宫婢的簇拥下向寝殿走去。 高滔滔甜甜的答应了一声,站在原地,看着曹皇后走远,最终消失在了黑夜里。 深深的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目光渐渐冷了起来。 姨母这般姿态,让她不得不想到前朝的刘太后,一直架空官家、把持朝政很多年。莫非,姨母也有心思? 绝对不行! 自己与十三郎费尽心思才走到今天,怎么可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高滔滔带着人慢慢往回走心里无尽的盘算。 第二天,赵曙就被曹皇后召去了,一直聊到很久,天擦黑的时候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赵曙神色略显恍惚。高氏见状连忙命人端来安神的汤药、洗脸的热水和热茶等一应物品。然后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快步走到他面前急切的问道:“十三郎,姨母她可是说了什么?” 赵曙并没有理她,而是径直走到侧厅里的榻边坐下,自己脱了官靴,甩在一旁,望着窗外出神。 高氏随着他的目光看出去,春日里的天气日渐长了,这个时候的天边还有着淡淡的红霞,深紫色的天空上升起了几颗星,半明半昧的。然后,再无其他。 看到这样的情形,高氏便回头端起一杯刚刚送来的参茶,换了话题对着赵曙说道:“喝点热茶吧,今日里也辛苦了。” 赵曙接过了茶,轻轻呷了一口,然后长长的出了口气,缓缓的说道:“今日我与母后说了,自愿守孝三年。” 高氏听到这里,心里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接着,她听到了更让她震惊的话,“守孝期间,一切事务由母后代为管理。” 高氏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声音变的尖锐起来:“你说什么?!”犀利的尾音带着无尽的质疑。 赵曙并不理会她,就像是很累了一般,轻轻往后一趟,靠在软垫上,眼睛望着屋顶说道:“守孝三年,母后代管事务。就这样,挺好的。” 第218章 喝酒 高氏听到说要守孝三年,由皇后代管政务顿时觉得五雷轰顶一般,一脸不可置信的缓缓坐下。 过了一会,回过神,便搡着赵曙的肩膀连声质问起来:“怎么会这样?不是都好好的吗?好端端的守突然什么孝?她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赵曙开始不作声,依旧望着屋顶,后来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一头雾水的高氏。 见他不搭理,高氏知道他想必也是今天一天经历了很多。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侧脑子里飞快的思考着。 盘算了一会,高氏深深的望着眼仍旧躺在一旁、双目紧闭的人。一边感慨着他的软弱、摇摆,一边又心疼着他,心疼他总是与他想要的失之交臂。 看到最后,高氏最后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小声与云馨吩咐道:“你赶紧想办法让韩琦韩大人连夜进宫一趟,记住,避开皇后的人。”然后两人一起离开。 等到高氏走了,赵曙睁开了眼睛,觉得屋内的黑暗里总有什么在盯着他看,心里很不舒服,便骑着马带了两个亲随,轻装出了宫。 外面刚刚擦黑,陆陆续续各家的灯笼亮起了。赵曙顺着长街,没什么目的、信马由缰的走着。脑子里全是皇后今天与他讲的话,说他名不正言不顺、说他朝野内人心不服、说他还需要多多的历练。 说到底,他、她——他们,都没有相信过他!根本没有! 自己只是个傻子,任由他们两人揉捏。 想到这里,心内一片苍凉,三月的春风竟也吹出了腊月的寒气。 正想着这些,一抬头,居然都走的快出了城,前方不远处,就是陈鸿陈飞远的家了。赵曙勒住马,踌躇了一会,还是打马前行,往陈家去了。 进门的时候,陈家正在厅内吃晚饭,听到濮王赵曙来了,陈飞远带着家人连忙起身准备出门迎接。 还没走出正厅大门,赵曙就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了。陈飞远他们连忙拱手长揖表示问候,但是赵曙看也没看他们,甚至没有说话,衣襟一撩就坐在了饭桌前,拿起一块饼就开吃。 杨素晓见状连忙吩咐厨房重新备菜、多拿碗筷。云雁刚刚把碗筷送上,赵曙就直接拿起来开始吃菜、喝汤,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陈飞远见状,就示意杨素晓带着孩子们下去,自己留下,一言不发的看着狼吞虎咽的赵曙。 “有酒吗?”突然赵曙擦了下嘴巴问道。 陈飞远一愣,转身看向屋内的云雁,云雁连忙吩咐人去取来了酒和酒器,并给他倒满一杯。 “你们都下去吧。”赵曙头也不回吩咐,并示意陈飞远一起喝。 云雁等人见此情形不由得迟疑了一下,“碰——!”赵曙一个酒杯扔在地上,大声的吼道:“还立着干嘛?滚!滚啊!” 云雁见状,连忙带着人出了正厅。并把门关上了,一脸的委屈。旁边的小厮退出去后,与云雁交换了眼神,朝着门口飞奔而去。 等人都走完之后,赵曙找来两个碗,一个放在自己面前、一个放在陈飞远面前,倒上酒,端起来,对着陈飞远说道:“飞远,好久不见,来,陪我喝一个。” 陈飞远面呈难色的望着面前盛满酒的碗,自从他生病以来,再没有饮过酒。 “怎么?你在怪我吗?”赵曙见他坐着不动,不由得眉头皱成了一团。 第219章 秘密 陈飞远看到赵曙的模样,猜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想了想,举起酒碗说道:“最近身体微恙,许久没有饮酒。既然仁兄相邀,今天在下就舍命相陪。”说完,一口喝干。 “好!”赵曙见到陈飞远如此爽快,不由得心情好了一些,便也一口饮下。 “外面的人,多拿些酒来,多一点!”赵曙说完就又给各自斟满,又是一口饮下。 屋外立马进来了人,快速的放了许多酒又悄悄退了出去。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对视着,好像有默契一般的你一碗我一碗的接着大口的喝,没有言语、没有吃菜、没有间歇,不一会两个人就喝完了好几壶。 喝着喝着,相视的两人渐渐微笑起来;喝着笑着,不由得脸上的笑容深了起来;笑着笑着,两人突然遏制不住的大笑起来。洪亮的笑声飘出正厅,飘荡在整个陈家的院子里,房顶似乎都要掀了去。 两人似乎又恢复到了当初亲密无间的年纪,还是那个彼此最交心的朋友。 突然,陈飞远急促的咳嗽了起来,本来就烈酒辣喉,又这样放肆的狂笑,身体一下受不住就剧烈的咳嗽着。不一会便憋红了脸,几乎喘不上气来。 赵曙先是愣了一会,然后就静静的看着他咳嗽,一动不动,目光深沉。 待陈飞远平静下来,赵曙才又递过一条手帕说道:“飞远,委屈你了。”陈飞远说不出话来,只捂着帕子摇了摇头、摆了摆手。 “我知道,你这病,多半也是心病,你是在气我不信任你,是不是?”赵曙一脸的恳切望着陈飞远,似乎想把陈飞远的脸上挖出个答案来。 “我没有……”陈飞远努力抚平喘气,正准备回答,赵曙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解释,我也知道。可是,谁又信了我呢?” 赵曙没有给陈飞远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他从来都不信我,你知道吗?哈哈哈哈,从来不信,哈哈哈哈……”说完,就自斟自酌了一杯,“嘭”的一声把酒杯放下,目光恨恨的对着陈飞远继续说道。 “他好狠的心啊,我才六岁、六岁啊,就把我扔在那边,不闻不问。我冷的发抖、我吓的直哭,他都不在乎,不在乎,哈哈哈哈哈……” 他又倒满一杯,仰头饮下,然后盯着酒杯,似乎自言自语一般的说着,“不论我做什么,我做的多好,他都没有相信过我。没有!”忽然酒杯落地,应声而碎,他是声音也激烈了起来:“他只相信自己的儿子!他一直想要自己的儿子!要啊!报应啊!哈哈哈哈哈……报应!!” 赵曙说完站起身来,走到陈飞远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他没儿子,所以要我过去做儿子;我做了他儿子他还不够,还要贪心要更多儿子,所以……哈哈哈哈……所以他儿子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飞远看到这样的情形准备起身,对着他说道:“你喝多了,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没有!我没有!我清醒的很!我比什么时候都清醒!”赵曙将陈飞远按回了座位,“我告诉你个秘密……”他飞快的看了一眼周围,伏在陈飞远耳边小声说道:“我老看到他们在我身边晃悠,他的几个儿子,总是缠着我。”说完又警惕的将周围快速看了一圈。 陈飞远看看他的神情,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跟我说,可是你……杀了他们?” 第220章 真相 赵曙听到了,眼神一滞,看向陈飞远。陈飞远也没有退缩,直定定的望着他。 突然,赵曙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猛的后退、蹲在地上、抱着头大声的喊着:“我没有我没有!都不是我!不要来找我,你们走!” 陈飞远慢慢走向他,也蹲了下去,轻轻的问道:“那是谁?你悄悄告诉我。” 赵曙看向他,微微偏着头,确认一般的看了一会,又环顾了四周,才又凑近陈飞远,伏在他耳边悄悄的说:“我悄悄告诉你啊,你不能告诉别人。”陈飞远认真的点了点头。 “大皇子……”赵曙再一次下意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大皇子是皇后授意的,嘘——,是她调开了宫女和奶娘,然后、然后我把他的窗户打开……外面飘着雪花,哈哈哈哈……,过了两天就没了,哈哈哈哈……” 说完,脸色突然一沉,皱着眉头,一副委屈的模样“我的房间没有碳火、也没有厚棉衣,他凭什么都有?哈哈哈哈……皇后说以后我都有了,哈哈哈哈……” 陈飞远听到心内一惊——原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他忍住内心的波澜,继续小声问道:“那后面几个呢?也是皇后?” 赵曙愣了一下,轻声的说道:“后面?他们啊——”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害怕,“他们都是自己死的,都是找——死!”说完,面色阴狠了起来,“根本不用我动手,我只要想,自然有人去办的,……他们都不错,筠娘也不错……” “他们?他们是谁?”陈飞远紧紧逼问。 “他们?”赵曙突然被打断,又用力思考了一下,“他们啊,他们就是那些不喜欢那几个皇子的人啊,根本不用我动手,只要皇后一个眼神、或者我随便挑拨几句,那几个人就自己打起来了,自然就容不得那些孩子了。”说完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似乎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陈飞远这时候才明白,赵曙所说的“他们”应该是“她们”,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后宫,你倾我轧的污糟之地。 “你记不记得张娘娘?”赵曙突然问道,然后没等陈飞远回答,他就又自言自语说起来:“她就是报应,害了别人的孩子,还不让别人害她的?哈哈哈……她对我就格外不好,抱着我的时候就念叨自己要有孩子,哈哈哈哈,我就下了那种药给她,哈哈哈哈……” “什么药?”陈飞远问道。 赵曙乜了他一眼说道:“反正是药,淑妃娘娘给我的,管他呢,死不了,也活不长。筠娘跟我一起做的,我们吓的手直抖,可惜那个蠢女人根本没发现。” “筠娘?可是高氏?”陈飞远疑惑道。 “嗯,对啊,她是后宫里唯一个一个真心帮我的,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说道这里,赵曙似乎有些痛苦,“可是后来,她变了,心狠手辣,不知道背着我做了多少事……估计最后几个龙胎也是她做的,她变了,彻底变了,呜呜呜……”说着,一会抱着腿、一会抱着头,瑟瑟的发抖起来,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呜咽着。 所有的事情渐渐明晰起来,陈飞远有些痛苦——难怪包公查了那么久、甚至到死都查不到证据,原来,杀死那些皇室血脉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不是赵曙、不是高滔滔,而是整个肮脏丑陋的后宫! 第221章 意外 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那些后妃们相互厮杀,利用着一个纯真的孩子,让他变的疯魔;她们在厮杀的同时,也牺牲着一个个流着皇族血脉的孩子。没有一个人的手干净着! 知道真相的陈飞远,内心波澜起伏,只觉得气血上涌、后背发凉。 他慢慢站起身来,不知道是想离赵曙远一点,还是想逃离这压抑的气氛。 却不想一阵眩晕袭来,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上,他只有挥动着手、迈了一步才勉强站住。 但就是这个趔趄,因着身影被灯光放大,影子在地上和墙上一阵魑魅魍魉般的张牙舞爪,引得赵曙一声尖叫,抱着头就冲出了正厅的房门。 尖叫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凄厉和巨大。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接着,守在门口的人率先跟着跑了出去,然后是护院闻声赶来,接着是杨素晓、陈静楠、三娘等人也从各自的院子里冲了过来。 赵曙冲进了小院里,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到处都是赶来的人,黑暗里,影影绰绰。赵曙一边哭着,一边躲避,就好像那些人是来伤害他的一般。 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身材瘦弱、面容清丽,穿着素色的衫子,在月光下泛着清晕。 他拨开人群,冲了过去,一把将人影抱住,哭着喊道:“筠娘,我好害怕,你让他们走,都走!筠娘、筠娘,让他们走……” 三娘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随后她意识到这个冲过来的人应该是现今的濮王赵曙,也是未来继承皇位最大可能性的人。 只是他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狼狈模样却一点也没有当年见到的那般神采。 她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在这慌乱的人群中抱住自己,于是好奇的看向众人。 杨素晓吃惊的张大嘴巴、陈静楠定在原地、陈飞远还没有赶出来。 其他的人也均是一愣,濮王这是怎么了?失心疯了吗?陈家的女娃又该怎么办?清誉就没有了? 所有人围住濮王,站在原地,拉也不是,避也不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还是静楠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快走几步上前,用力推开赵曙,伸手护在三娘身前,同时回头低声说道:“小妹,你快回屋,不要出来。”杨素晓也连忙上前守在女儿身侧。 赵曙被静楠推的往后退了几步,再回过神来已经被他拦住,便跳着脚冲着三娘的方向哭道:“筠娘、筠娘,救我!快救我!……”声音凄厉、哀怨、充满无尽的无助和慌张。 三娘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但却也镇定下来,只是一脸略带思索的望着面前这个疯癫的男人。 “砰——!”大门从外面被人用力打开,一行人冲了进来。 一个华服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急冲冲的走了进来,面上尽是担忧的神色。也不管什么端庄礼仪、钗环衣裙,几大步就走到了人群中。 三娘看到她的模样,不免心下暗暗衬道:这是高氏?看他们二人的神色,一个苦苦依恋、一个步步生风,确实是少年的苦难情谊,倒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高氏当然不知道三娘在想些什么,当她看到赵曙疯癫模样以及现场混乱状况的时候,脸色阴沉了下来。 “十三郎——”她的声音带着点生硬、带着点哀求,慢慢的走向赵曙,并伸出手想去拉他。 “走开!”赵曙头也没回,一甩手,将高氏推的险些摔倒。 第222章 邀请 还好的是,有人及时上前扶住了高氏。 高氏站好后,并没有再次上前,而是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个疯癫的不知所以的男人,和一个一脸冷静的出奇的女孩。 高氏隔着人群看着,眼里写满了冰霜。 “你们还不把濮王扶着,赶紧回宫。”高氏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疑的威严。众人这才赶紧架着赵曙往门外走去。 “筠娘——!你们放开我——!!”赵曙像个孩子一样的哭着。 “我在这里十三郎,在一直在,十三郎,我在……”高氏连忙走上前,抓着他的手,像哄小孩一般的语气,又仿佛催眠一般,轻轻的说着,温柔而小心。 赵曙看看手、又看看高氏,再看看三娘,一脸的茫然。 “十三郎,我们回宫,官家还在等着咱们,我们回宫吧。”高氏继续刚刚的语调,低低的说着。 赵曙仿佛突然回神了一般,一把抓住高氏的手说道:“对对!回宫回宫!”说着就跟着众人往外走去。 高氏出门的时候,站在门口的阶上,低着头,语气冰冷的说道:“今晚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众人称喏。 然后,高氏回过头,目光扫过病弱不堪的陈飞远、焦急无措的杨素晓、傲然而立的陈静楠,以及平静如水的三娘。眼神如同腊月里巷子中吹过的风,寒冷彻骨中仿佛带着小刀,直接破开了每个人的心思一般。 然后,她带着众人离开了。 陈家又恢复了平静。四个人静静的立了一会,没有说什么只有杨素晓低低的关心声偶尔传来,然后就各自回了屋,一夜无话。 回屋后,三娘并没有睡着,她很好奇赵曙在怕什么,她也很好奇为什么好好的人眼看就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偏偏就发了疯。应该是受了什么严重的刺激。 结合之前她对于父亲和包拯他们在做的事情,她细细的分析得出结论——要么是他亏心事做多了,要么就是皇后从中作梗。 亏心事做多了,自然害怕那个位子、那个宫殿,害怕自己杀害过多亡魂来报复自己。 皇后从中作梗,自然是觉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费劲心机得到的一切,化为乌有,万念俱灰。 她不由得担心起来,朝堂怕是要乱了,不知道父亲会否有牵连。 今天的这一场闹剧,怕是埋下了不少祸根。 三月末的风,稍带着夜色的寒意,从窗外吹进来,吹到窗前坐着的三娘的发梢,缠缠绕绕的,一如心头的烦恼。窗外没有月亮,几点星子在天上闪烁着,显得格外醒目。 三娘起身关窗户,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扯出来一片云,星星闪烁间便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一切看起来都很好,与往常没什么不一样。 第三天,一切看起来也很好。 第四天,第五天,都没有像三娘想的一样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其实这些天,发生着翻天覆地般的事情,只是小院内并不知情。 赵曙回宫的第二天,曹皇后替官家册封赵曙为储君,不日进行登基即位。 第三天,赵曙就向曹皇后递出请求为官家守孝三年,请曹皇后代为监国。 第四天,韩琦等人围坐大殿,请求赵曙早日登基。 第五天,曹皇后与赵曙均没有出现。 第六天,曹皇后的内官出现了陈家的小院里,颁布着曹皇后的旨意——请陈鸿先生入宫一谈。 第223章 热闹 皇后找陈飞远做什么?全家都很意外。 不仅如此,整个陈家院子里的人都很意外。 旨意刚刚宣布完毕,三娘就看到云雁与外院的一个护院使了眼色,护院就悄悄退下了。 陈飞远只简单换了身衣服,便跟着内官出门去。上马车前,他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杨素晓,淡淡的笑了一下,轻轻点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又望了静楠一眼,表情肃穆的点了一下头,嘴巴轻轻说了一句什么,没有声音,只是简单的口型。 三娘站在一旁并没有看清,似乎是说着“包子”;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父亲又看向自己,淡淡的笑着,便连忙回了笑脸回去。陈飞远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三娘转向陈静楠,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但是大哥并没有说什么,低下眉眼转身离开。 突然,站在一旁的云雁出了声:“夫人,竟不知陈先生与皇后时常有联系。” 杨素晓看着一副笑意盈盈的云雁,没心思跟她应付,简单的回答:“不曾有联系。” 云雁眉毛几不可查的挑了一下:“那依夫人之见……,这次可是为了什么?” 杨素晓站在原地很认真的想了想,确实没有半点头绪,便摇了摇头:“确实不知。” 云雁见问不出什么,而且亲眼看到全家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包括陈飞远在内的诧异表情。她想到这些,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陪着杨素晓回房去了。 三娘回了房,一直在想父亲的口型,包子、包子……抱着?……包着?……包袱? 忽然,她脑子里闪过一个词——包拯。 瞬间三娘打了个激灵,难道与包拯有关?可是包拯与皇后又有什么关系? 根据之前所有消息来看,皇后本就应该是赵曙一起的人,她应该是最希望赵曙上位的,毕竟赵曙从小在她身边养大,她又是高氏的亲姨母,自己又没有儿子,这个人选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当时包拯查不出什么,三娘觉得理所应当是皇后遮掩了许多。毕竟,后宫里的那些事,有几个逃的掉皇后的眼睛?再者说,任何一个女人生出了皇子,对于她来说,都是大大的不利。甚至有时候三娘觉得,后宫那些事情,没准就是他们三个联手做的。 那么今天父亲是什么意思?皇后因为包拯的事情来找父亲,究竟是为了什么?父亲已经没办法给他们造成任何威胁了呀。 三娘一时间摸不到头绪。 她看向窗外,这小院的院墙实在是太高了,也许很多事情自己都还不知道吧。 就在三娘望着院墙发呆的时候,小院里突然又来了一个内官,急匆匆的,直奔三娘的小院走来。 “濮王的病又犯了,濮王妃急召陈三娘子入宫。”内官说的简单明了。 “敢问内官,我小妹不曾学医,濮王生病不找御医,找我小妹有何相干?”陈静楠悄无声息的挡在三娘身前,语气客气的问道,但是谁都看出他眼中的敌意。 “这个具体嘛……”内官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上次也看到了,濮王犯癔症的时候,遇到陈三娘子会好一些,今天这不是又犯病了吗?” “你们可曾想过小妹的清誉?”陈静楠语调严厉的说道。 “不打紧,我随三妹妹一起入宫,全程看护。”门口突然响起清脆的声音,众人看向大门口。 三娘抬眼一看——今天真热闹啊。 第224章 再见 三娘抬眼看到许久不见的陈静婉穿一身金线缂丝穿花的暗红色衫子、头戴金丝碧玺攒珠步摇、项上戴着赤金象牙项圈,笑意满满的走了进来,边走边说:“宫里的事出突然,濮王一生病,王妃就想到了小妹,急急让内官来传旨。可是转念一想,想到小妹尚未婚配,怕有损清誉,便连忙委托我来陪同,一同前往。” 陈静婉逐渐走近,杨素晓满脸戒备的站到三娘身侧,陈静楠的眉头也皱在了一起。 三娘看着走近的那个人,一身锦绣绸缎、珠光宝气,想来一则范世谨最近是帮着高氏做了不少事,二则陈静婉也有意炫耀。再加上脸上虽然擦着薄粉,却掩饰不住消瘦的脸庞与眼下的疲惫,可见她在范家过的并不舒心。 所以,她,并不会帮着自己!无非只是高氏的一个监工罢了,也让他们陈家无话可说。 退,肯定是无路可退的,高氏那边铁了心的要她过去,不得不去。 于是三娘安抚的拉着杨素晓的手,轻轻的拍着:“母亲且放宽心,濮王妃想的周全,想来必定是会护着女儿的。”说完眼神淡淡的看着陈静婉继续说道:“况且范家婶娘也来了,母亲更是不必担心,女儿只是过去看看,濮王好些了就回来。”尤其是在说“范家婶娘”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陈静婉一下子笑容僵在了脸上,但是转瞬又恢复了常态,附和道:“是啊是啊,嫂嫂尽可放心,我也定会护着静姝的。” 三娘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眼神如电,直射人心。陈静婉突然没来由的慌张起来,于是抬手就扯了下衣角、挪开目光、微微侧身冲内官说道:“内官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内官连忙说道:“宫里濮王和娘娘都还等着贵人们呢。” 听到这个,三娘的目光才从她身上流转开来,继而转头看向静楠。静楠虽然神色淡定,但是眼底依然是掩饰不住的焦虑。 三娘明白,连她都猜出这是一个陷阱,静楠又何尝猜不出来? 父亲才被皇后请走,濮王妃就命她进宫,再配合陈静婉闪烁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官家才殡天不久,皇后和濮王就各自动作了,可见宫里已经暴风骤雨了。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陈家?难道包拯真的有什么证据留下来了? 她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结果,就只冲着静楠微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就换了身衣服,跟在内官身后出门了。 临出门的时候,三娘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院子。小院子依旧是自己七年前看到的模样,小小的池塘里那几尾红艳艳的小巧金鱼依然怡然自得的游来游去;一旁的假山上松竹和兰草已经高出了许多,有些郁郁葱葱。 池塘东边那一个小亭子里的小几上,还放着几本父亲经常翻阅的书,棋盘已经许久没有打开过了。穿过亭子能看到自己经常住的东厢,那一篷耸立的竹子摇摇摆摆的繁盛着,那一片花圃已经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一片欣欣向荣着。 竹子尽头的小楼,檐角翘立飞扬,窗棂秀美,楼下站着一脸忧色的杨素晓。三娘突然发现杨素晓似乎鬓角已经有了一些岁月的颜色。 三娘用力的向杨素晓挥了挥手,微笑着,眯起眼睛,免得眼泪会滑落。 整整七年,再见了,陈家。再见了,母亲。 三娘转身,抬脚,上了马车。 第225章 入宫 三娘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陈家、上了马车,其实她心里清楚,此去皇宫龙潭虎穴、生死未卜,但是能为父亲或者母亲、大哥做点什么,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坐着车上,表情坚毅,午后的阳光透过不时飞起的窗帘照到三娘脸上,精致的小脸显得格外安定。 马车疾驰了一阵,行过了御街就到了皇城脚下。接着,一行人便缓缓的从皇城东的一个角门进入,早早就等候着两乘软轿,于是换了软轿,宫人上前说是濮王妃召见范家娘子入宫。宫门侍卫便点头放行。 三娘第一次入宫,只在换软轿处粗粗看了一眼,远处可见宫殿的粉墙琉璃瓦,近处却宫墙高耸、甬道曲折、僻静逼仄、不见去处。 毕竟已经入宫,三娘并不敢多做停留,上了软轿之后,知道宫中规矩多也没有掀起窗帘张望,只听得轿夫及宫人脚步簌簌,一路都没有半点声响,可见宫中规矩甚严。 一行人窸窸窣窣的走了许久之后,到了一处落轿,只听得宫人轻声说道:“陈家娘子,到了。” 三娘缓缓下轿,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宫殿。 令人吃惊的是,映入眼帘的不是正门、正殿,而是一个连牌匾都未挂的偏厅——显然已经走进了内院。 虽然门头和梁上还挂着白绫和素麻,但是仍然可见建筑本身的雕梁画栋之美、檐角飞耸之凌厉,屋顶闪烁着着琉璃瓦的光芒,处处可见朱栏彩槛的华丽。 “静姝,走吧。”陈静婉看到三娘呆呆的神情,嘴角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淡淡轻蔑笑容,并对她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三娘并没有在意她的神色,点点头跟着走上前去:“有劳范家婶娘了。” 两人跟着内官进了偏厅,内官只说了一句“请二位娘子在此稍后。”然后就转向后堂去了。 随后并没有宫女或其他宫人进来,整个偏厅只留了三娘与陈静婉两人。 三娘并不想与陈静婉讲话,好在陈静婉也没有主动讨没趣。于是两人就静静立着。 三娘百无聊赖,就打量起身处的偏厅来。虽然整个偏厅里华贵异常,香薰袅袅,可是在三娘看来,还是没有上一世电视剧里看到的皇宫那般璀璨华丽。 整个偏厅色调偏暗,隆重中透露着压抑——深灰色的砖墙,配以重色的家具,更是显得凝重;虽然屋顶高高的,但是窗户敷着纱,导致光线却不足,偌大的房子愈发显得影影瞳瞳;摆件及用具虽然都很华丽考究,但是相对现代工艺来说,纯手工的物品精致有余却显得有些呆板、生硬。 加之本身就身处一千年前,所有用具的材质并没有发展到极致,就连最出名的宋代汝窑、龙泉窑等瓷器也没看到,家具形态更是以榻为主,并没有明清家具那般极致。 不过如此,现实终究是现实。 三娘看着看着不觉面上带了些失望的神色。 高氏到的时候,刚好看到三娘略略失望的神色,她不禁眉头微皱、心生疑惑。不过马上换了脸色,和颜悦色的说道:“让你们久等了。” 两人见到高氏立刻委身行礼,高氏上前虚扶一下,接着说道:“劳烦两位娘子了,还好的是濮王刚刚喝了药睡下了。” 说完便走上软塌自行坐下,又示意二人左手下边坐下。三娘就跟在陈静婉身后坐着,娴静得体、落落大方。 第226章 试探 听到高氏的话,陈静婉陪笑的说着,“那就好。濮王应是近来太过操劳,稍事调养就会好的。王妃也切勿担心,保重身体才是。” “濮王的病么——”高氏端起身侧的茶杯,低低的沉吟着,眼睛却深深的望向三娘,却见三娘面色如常的低着眉眼端坐在一旁,于是转眼看向陈静婉,接着说道:“太医说了,静养些时日就好了。” “哦弥陀佛,那可真是菩萨保佑。”陈静婉抚着胸口说道,“濮王的身体可是关乎国运的,这次……” “范家娘子。”高氏突然打断陈静婉的话,“国运之事自有皇后娘娘定夺,我只唯愿濮王身体康健。” 陈静婉一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连忙说道:“是是是,民妇妄议了。”然后一脸赧色的坐在一旁。 偏厅里突然变得很安静。 过了半刻,高氏突然开口:“陈家小娘子……” 被高氏突然点名,三娘一点也不意外,她已经猜到高氏定然有话跟她说。于是她款款的起身,说道:“民女在。” 她这样的从容不迫,倒是出乎高氏的意料之外,不觉愣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此次事发突然,想来小娘子不会怪罪吧。” “小女子势单力弱,能为濮王和濮王妃分忧、尽些绵薄之力是民女的福分。”说完就不再说话,静静的立着。 高氏看着她,神色变幻。一则是赞叹她的镇定,小小年纪,初入皇宫,不但举止得体,而且处变不惊。二则是忌惮她的心思,她对于偏厅的鄙视、对于自己刁难的化解,她这一手反攻,反而占据了主动权,让自己变是十分被动。 不容小觑。 高氏微微的皱着眉头,原来只道她是狐媚子,吊走了儿子的心、引得世人夸赞;如今看来,陈飞远疼爱她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那么,陈飞远的事情,她可知情?这小小年纪,如此心思,如果参与其中会是怎样的境遇? 高氏不敢深想,只是觉得此次将她召来真真是做对了。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心境,也是难得。”高氏微眯着眼睛,笑着说道。 “王妃过誉了。”三娘依旧淡淡的回答。 “既然有此心境,不如在皇宫内多留两日,我怕濮王醒来又要闹事。”高氏说的云淡风轻,实则想要试探一下她如果听到需要留宿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三娘是一脸的开心,那么就证实了她那天晚上的想法——陈家父女定是想利用三娘攀附上濮王;如果三娘是一脸的慌张,那么就说明她也不过如此。 “虽然不知民女能否真正起到效用,但王妃坚持,民女遵命,可在佛堂为濮王与王妃祈福,静候濮王醒来。”三娘一句话说的不卑不亢,一旁高氏的眼神却越来越冷了。 旁边的陈静婉心里轻轻的跳了一下:王妃这是要三娘留宿下来?难道濮王与三娘之间有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向高氏,想从高氏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高氏察觉到陈静婉抬头看她,便对她说:“不知范家娘子可否一起在宫中陪同?” 突然被点名,陈静婉连忙说道:“自然愿意,愿意为娘娘分忧。只是……”说着,咬着嘴唇、面有难色。 高氏轻轻笑着说:“只是需要跟你家相公说一声?” 陈静婉小女儿状的羞到满脸通红,点头称是。 从始至终,三娘一直都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头也不抬。 第227章 盘问 其实三娘心里都十分清楚,她这样做,势必会引发高氏的猜疑。只是,她也明白,无论她现在做如何反应,结果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一则,高氏本就起疑那晚她与濮王之间的事情,为何她进门的时候濮王指着自己而不理她。难免她会猜测自己与父亲是否做了什么手脚,有心攀附。 二则,高氏故意说了一句“国运之事自有皇后娘娘定夺”,意思就是濮王能否登基,皇后那边意思还不明确。结合父亲被皇后请去,那么自己在这里显然有要挟之意。 三则,高氏也不清楚父亲与包拯他们的事情,想来还希望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些消息。 最后,恐怕赵仲针与陈家交好,也是高氏不愿意看到的。 这边三娘思绪清晰,那边高氏简单的吩咐人去分别告知范家和陈家两位娘子留宿宫中,一旁又有云馨遣着宫人整理出了房间,不肖片刻,偏厅里又恢复了安静。 “云馨,你带范家娘子先去休息一下。”高氏看着陈静婉淡淡的微笑,表情里却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威严。 云馨称是,随后带着恭敬的陈静婉告退,往厢房走去。陈静婉起身之前,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三娘,满脸的狐疑。 屋内就剩下三娘和高氏,三娘心下说道:终于来了。 “陈小娘子,你可知道我为何留你下来?”高氏端坐于上,捧着茶碗,声音不高,却气势逼人的问道。 “民女不知。”三娘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毕恭毕敬、却又不卑不亢的表情。 高氏死死的盯着三娘的头顶,房内变的异常压抑。久久的安静,似乎能听到下午的阳光从窗棂走到脚边的声音。 高氏盯着那斜斜的光线,看着它们一点一点的移动,又侧目看到三娘依旧如常的反应,才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淡淡的说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娘猜到会从这里下手,就原原本本的说道:“回王妃,那晚濮王到我家的时候,我与父母、大哥正在吃晚饭。见到濮王来了,我就随母亲和大哥退下了,各自回了房间。”三娘语气不疾不徐,娓娓而来。 “后来,民女在房内写字看书,不曾出门。后来大概二更天的时候,听到厅内有人大声呼叫,不知发生了何事,民女好奇,便想走去院中查看。结果,还未走到院中,就看到濮王冲了过来,冲着我喊道‘云娘’。民女确实不知云娘是何人,就被惊在当场。被大哥看到后就上来相劝,而后的事情,就是王妃看到的事情了。” “哦?”高氏眉毛挑了挑,事情基本与她听到的一致,但是还是试探的问道:“不曾发生什么别的?” 三娘摇了摇头:“回王妃,不曾。” 高氏看了她一会,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三娘太镇静了,一点也不像个刚刚经历过这样事情的孩子。她讲述的过程就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没有一点现场的惊慌、没有一点小女儿的羞涩,甚至没有任何思考一样的语气平缓、语调祥和。这绝不是一个十二三岁小女孩应该有的模样。 “那——濮王……”高氏停顿了一下,把玩着手中的茶碗,似乎在仔细的看着什么,然后语气淡淡的、漫不经心一般的问道:“可是抱了你?” 第228章 太极 听到王妃问到此事,三娘心下一惊,但是表面上仍然平静的说道:“请王妃明鉴,濮王是因为认错了人才上前而来,慌乱之中也并未抱住民女,而是被大哥拦下了,众家丁都围在大哥身边。王妃切不可听信流言。”三娘稍微调整了一下真实的内容。她其实是担心,万一高氏说要她嫁于濮王,那可就太可怕了。 “哦?这样吗?我怎么听说是抱住了呢?若是抱住了,你放心,我定然为你做主,让王爷纳你进门。”高氏声音微微提高,乜着眼睛说道。 三娘听到此话,扑通一声跪下,一个大礼叩了下去:“还请王妃做主,治理污我清白之人。如若王妃不信,请赐民女白绫,民女愿一死以证清白。” “这样啊?——难道做王爷的人还委屈了你不成?”高氏放下茶碗,看着一旁的茶壶咕咕的沸着水。 三娘伏地未起,接着朗声说道:“民女只是一个低贱的人,从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只想安安分分做人,从来不曾奢望任何攀附。” 高氏眯着眼睛看着地下的那个孩子,手指放在茶碗便轻轻的点着,幽幽说了一句:“没有最好。”然后许久不再言语。 一刻钟的功夫之后,高氏又缓缓开口问道:“那你可曾听到王爷与你父亲说了什么?” “民女一直在房内未出门,不曾听到。待民女出门的时候,王爷已经走到院子中央众多随从跟着,父亲体弱落于众人身后,也并未与民女见面。” 三娘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思考,接着说道:“待王妃离去后,父亲体虚不支,直接被家丁扶回了房间,一连几天未出房门,连吃饭都是在房内。民女日夜担心,但恐扰了父亲的休息,也一直在房内与云香她们一起绣花、写字。” 三娘的回答滴水不漏,一面说道家丁将陈飞远扶了回去几天不出门,一面说道自己与云香一起房内绣花写字。显然是人证指认清楚,有理有据可查。 “好吧,你起来,随云馨下去休息吧。”高氏有些烦躁,懒得与三娘打太极了,如此下去定然也问不出个什么,挥挥手,让三娘离开。 云馨马上上前,主动为三娘领路。三娘伏在地上,谢了恩,起身随着云馨离开。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高氏又追问了一句:“那平日里,你父亲可与你说起过宫中的事情?”三娘回身,恭敬的回答:“民女年龄尚小,又是女流之辈,父亲怎会与民女说起这些。况且,父亲一生谨慎克己,在家里从来不会妄议外面的事宜。再者,我们与父亲分离了两年时间……” “好了好了,下去吧。”高氏不想再听下去了,真的是浪费时间。想到皇后那边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她就觉得烦躁不堪。 三娘随着云馨去了厢房,是个很简单但却干净的地方。 “陈姑娘,这里就是你的住处,范家娘子就在隔壁,你且安心住下。”云馨简单的说完就匆匆离去了。 厢房就只有一个小厅、一个卧房,除了一张小几、两个杌子、一张软塌、一张床之外,再没什么家具。 还好三娘没那么娇气,就坐在软塌上喝着冷了的茶水。想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是,她没想到,她这样一住,就住了两天两夜没有出门。 第229章 懦弱 第二天一清早,高氏房内,扑通的一声,早早来到的赵仲针直接跪在地上,向高氏叩着头问道:“母亲,我只想要一句你的回答都不行吗?” 高氏坐在卧房内的塌上,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你这一大清早是在质问我吗?” 赵仲针早就心急如焚、顾不得许多了:“儿子不敢,儿子只是念在陈先生一场师徒情谊,想问下陈姑娘的情况而已。”他急切的追问到,“听说陈先生已经被皇奶奶叫去了,不知母亲召陈姑娘是为何?” 高氏微微转头,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冷声的问道:“你认为我会为何?” 赵仲针突然愣住,小声的嗫嗫道:“儿子、儿子是怕……是怕……” “是怕你父亲纳了她?”高氏跳着眉毛斜着眼睛看向地上的人。赵仲针果然猛的抬头,却没有说话。 “就算纳了,也是你父亲的事情,又与你何干?你在这里跪着什么像什么样子?”高氏故意激着他。 “我、我、……她、那个,那个陈先生与父亲如同兄弟,那陈姑娘……恐不合伦常。”赵仲针一早上听到三娘被母亲以父亲生病名义召进宫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就忍不住的战抖着。 此刻更是慌了神,他甚至不敢想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发生些什么,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那夜冬日里淡淡的体温似乎还在他的手里、心里,万一父亲真对她做了什么,她如何反抗的了? 想到这些,赵仲针脑子里乱到了极致,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揪在了一起,平日里学的什么兵法、表现出来的气度,全都放到脑后去了,满心满念都是那张清丽的脸。 高氏见到此情景,并不继续与他说话。而是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妆容,又起身对着铜镜看了看身上的朝服,缓缓的走到他身旁,低头看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个她精心培养了多年的儿子,就好像从来不认识一样。 为什么这个孩子居然单纯的像白纸一样?难道自己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他一点都没有学到吗?难道这些年各种事务的历练他一点都没有成长吗?居然还像个孩子一样蠢! 高氏有些嫌弃的看向地上的赵仲针,慢慢的蹲下。可是当她看到赵仲针依旧纤细而苍白的脖梗的时候,她不免还是心疼起这个孩子来。这个在她怀里长大的孩子,当年小的时候,每每撒娇胡闹、做错事情的时候,也是这样低着头,用这纤细的脖子依偎在自己怀里。 高氏眼神温和下来,轻轻的抚着他的头发,然后扳着他的肩膀将他的头抬起来,疼爱的看着他的脸。不想却看到一张挂满了泪水的脸。瞬间,高氏眉头一皱,猛的一下站起身,厉声喝道:“你看看你!什么样子了?!不过为了一个女子,尊严都不要了吗?哪里还有一点男子气概?哪里还有一点皇子的气度?” 高氏非常生气,气的浑身都要抖起来了,也不理跌坐在地上的赵仲针,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母亲——”赵仲针空喊一声,门口蓝色朝服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高氏的身影。 赵仲针突然很恨自己,为什么懦弱的像狗一样,只能跪在地上求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一点点自己的能力,连最想保护的人都不能保护? 他坐在地上,看着阳光一点点的升起,少年的面庞上,稚嫩的脸庞上慢慢聚集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230章 来了 三月的最后一日,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高氏带着韩琦、高玉珏等人进了皇后的寝殿。 傍晚时分传来消息,赵曙明日登基。 陈飞远连夜被送回了陈家。 四月初一,曹皇后发布遗诏,赵曙到东殿接见文武百官,正式即位。 四月初二,大赦天下,赐给百官爵加一等,奖赏各军。 赵仲针趁着前面朝堂忙碌而热烈,偷了个空,带着才被他升为亲随的宫人庆言一起朝着刚刚打听到的三娘住的院子走去。 赵仲针一边走一边冷眼的看着这座皇宫,这里是最尊贵的地方,恰恰也是最虚伪的地方。在昨天之前,根本没有人正眼看过他,尤其是高氏身边的人。今日倒好,个个都在他面前卖力讨好,很显然,父亲的即位,让他的身份抬了不只一点点。 在高氏身边一个宫女的指引下,赵仲针带着庆言穿过大半个皇宫,在西北隅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一个没有牌匾的院子,门口略显荒凉,松松的站着两个侍卫。 不用赵仲针上前,庆言前去简单的说了几句,就顺利的带着赵仲针进了院子。 赵仲针穿着一身深蓝色金丝缠底、绣着金银双色荷叶锦鲤的绸缎常服,头戴一只简单的累丝金冠,脚下一双皂靴,脚步匆忙如急火。 他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是否受了委屈、是否觉得害怕,虽然她们都说她进宫后未曾见过当今的圣上,这样的消息让他稍稍放了些心。但是这样小小的一个女儿家突然被囚禁在这样陌生的地方,恐怕也是会受到惊吓的吧。况且,母亲还单独盘问过她。 想到这些,赵仲针心急如焚、脚步就更快了,飞一般的迈过迎面而来的门槛,略略喘着气,站在一个门口站有守卫的屋子前。 庆言依旧前去低声的说了几句什么,守卫就走开了,门并没有锁,虚掩着。 赵仲针疾步向前,抬起手想推开门,可是抬到一半却迟疑了——突然变的很紧张,有些不知所措——该怎么面对她呢? 他站在门口轻轻的听着,屋内一片安静。还好还好。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庆言看了看他,弯着腰,帮他把门缓缓推开了。 门缓缓开了,屋内光线不好,有些昏暗,等他适应了之后、看清了里面的情形,不觉有些微微发愣——三娘正坐在里间的榻边看书,神情安详。虽然侧着脸,却看得出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不安或恐惧。 应该是经常会有人来送东西,三娘并不理会开门的人,只是专注的看着书。因着是丧期进宫,三娘只穿了一身素色的纱裙,腰间系着一根深蓝色的绦子;没带什么首饰,一支白玉做的梅花步摇斜斜的挽住了发髻,鬓边配几朵白色带蓝色宝石的碎珠花,素淡却不失礼节。 窗外的光晕在她清丽的脸庞上,更显得娴静与笃定。 赵仲针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站在外间,故意清了清嗓子说道:“咳咳,那个、陈家妹妹……”声音一出口,赵仲针才发现自己讲话有些颤抖,不由得停顿了下来。 三娘听到声音循声望去,看到赵仲针略显局促的站在屋内,并未起身,只对他笑了笑:“赵公子,你来了?” 一切平常的就像邻居串门一样,又像多年的老友,又或者像自家兄妹见面,没有半点虚礼,没有半点寒暄,只真心实意的笑容配着一句“你来了”,就把隔山隔海的距离倏地一声拉到了眼前。 第231章 怨恨 赵仲针不知怎么,就觉得心下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望着眼前那个歪着头冲自己微笑的人点了点头,嘴角上扬的说道:“嗯,我来了。” “所以,事情结束了吗?”三娘依旧坐在那里轻轻的问道。 “陈先生已经回去了。”赵仲针想着着最近几天的情况,挑了一个觉得她最想听的答案说着。 “哦,那就好。”三娘回答。然后便不再说什么。 赵仲针等了一会,见她不再说话就好奇的问道:“难道你不关心你什么时候回去吗?” 三娘放下了书,望了一眼窗外略显凌乱的花圃,说着:“如果今天来的是其他人,也许就是来告诉我,我能回去了。” 赵仲针一愣,没明白。 “偏偏是你来了,我想,我可能回不去了。”三娘轻轻的笑了一下,漫不经心的说着残酷的现实。 赵仲针心下一惊,随即明白过来,高氏一定会因为自己对三娘的情感来难为她。为什么他来的时候没想到? “对、对不起,我……我只是想来见见你……”赵仲针有些慌,无助的解释着。 “不关你的事。”三娘站起身来,对他说着:“你来看。”说完,指着窗外的花圃让赵仲针看。 赵仲针顺着她的手看向窗外,一个不被精心打理的花圃,郁郁葱葱的开着花朵、共着胡乱生长的杂草。赵仲针不解。 “你看那些花,就算是无人打理、就算是杂草丛生,它们依然会开花。”三娘站在窗边,慢慢的解释道。“人生就像这花一样,宿命就是宿命,时间和环境都改变不了什么。” 她转身看向赵仲针:“我猜,我是因为你父亲和你皇祖母的权利争斗才入宫的,应该是你母亲用来要挟我父亲的筹码。” 说完她留了一点时间给一脸懵的赵仲针理解,然后继续说道:“而我父亲,我想他定然是有些什么你父亲的把柄,或者是大家认为他有。所以,你母亲才会囚禁他、囚禁我们一家。所以你皇祖母会选择在这样的时候把我父亲召进宫,用来挟制你父亲。” “所以,我父亲可以回家,就表示你父亲已经登基了。他赢了他与你皇祖母的一仗。”三娘一席话,说的赵仲针一阵胆战心惊。 “而我,有两个结果,如果你父亲赢的顺利,那么今天或明天自然有人会送我回家;如果你父亲赢的不顺利,那么我就是他挟制我父亲最好的软肋,以确保他可以安稳的坐在那个位置上。”三娘转身坐下,看着茶碗里冷透的茶,“今天你来,只是增加了我可能回不去的可能,但并不是主要原因。” 赵仲针听完,随着三娘一起茫然的转身坐下、看着她,心里才将所有的事情细细的想了一遍。虽然母亲一直瞒着他,但是确实好像宫里在发生着什么,皇祖母与父亲之间的关系的确这两天看起来很奇怪,连基础的在大臣面前母慈子孝的戏码都没有上演。 看到赵仲针愣愣的出神,就料想他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于是与他说道:“别想太多了,这些事情你并不知情。我也不怪你,反而很感激你来看我。” “不!怎么能不怪我?要不是我后知后觉,怎么会不知道前朝发生了这些事情?要不是我愚蠢到没发现这其中的利害,又怎么会让你和陈先生身陷囹圄?要不是我没能力,怎么会没办法护你周全?……”赵仲针说着说着怨恨起自己来,身上止不住的战抖着。 第232章 成长 听到赵仲针的话,三娘看向他,发现他坐在那里簌簌的发抖,便走过去,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说着:“没事啦没事啦,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谁也不希望自己一出生就生活在勾心斗角当中,所以,我想你的父亲和母亲也是非常疼爱你的,这些个污糟的事情都不想你知道,只希望你快快乐乐的长大成人。”三娘继续安慰着他,像哄孩子一般的手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 赵仲针被三娘这样一下一下的拍着,渐渐的平复了下来,他努力的思考着,自己这些年,一直夜以继日的努力读书,读遍了圣贤之书、也读遍了兵法之书,所有人都夸奖自己勤勉好学;这些年也一直尽心竭力的完成皇爷爷和父亲给的各项任务,不论是治理青盐之乱、还是黄河水患、甚至是辽国边疆巡守,自己都做的有声有色。 可是,唯独没有人告诉过自己如何在这些权利中迂回盘旋,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自己原来所有的不见血的斗争反而更加血肉模糊。这些险恶的人心、这些无声的阴谋、这些看不见的利剑,自己从来不在意、也从来不去思考。 就好像自己一直在阳光下站在宣德楼上看世界一般,处处都是明亮与美好,而从来没有看到过夜半时分的廊下也有着阴暗的老鼠与阴谋。 他抬头看着三娘,嗫嗫的问道:“是不是我太蠢了?” 三娘温和的看着他:“不,你只是太单纯。” 说完三娘接着说道:“如果你只是生在濮王府,那么这样的你必然是最好的,因为你是最阳光的臣子。可是,你如今生活在这大内深宫,你就应该知道所谓的权利永远都是踩在人的尸骨上的。所以,我可以想到最近发生了什么,而你,却不知道。” “对啊,而我却不知道。而我却不知道啊!”赵仲针猛站起身痛心疾首的说着。 “我甚至不知道父皇和皇祖母之间的争斗、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父皇会仓促宣布即位。现在想想,明明是母亲那日去了皇祖母的寝殿才突然宣布的,然后、然后陈先生就——呵呵呵……真是蠢啊……真是蠢啊……”赵仲针缓缓的向前走去,身形颓然,每走一步,都歪歪倒倒着,好像随时要摔倒一般。 一步一步,他没什么意识的走向门口。三娘也没有阻拦他的意思,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影,心下叹道:也许这就是成长吧。 赵仲针走到门口的时候,庆言帮他打开了门,轻声唤了一句:“大皇子?” 赵仲针如同触电一般的回神过来,看到大门喝站在门旁边的庆言,倏地转身对着三娘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三娘,你放心,等我,我定然会救你出去。”然后死死盯着三娘看了一刻,就转身大步流星的出门去了。 庆言微微一愣,对着三娘微微一礼,连忙追了出去。 三娘看到他出去,深蓝色的身影远远的消失在屋外的阳光之中,就回身缓缓坐下,他应该是从小被保护的太好,或者是高氏他们一直忙着自己的筹谋,从未教过赵仲针这些,也从来没有让他参与过这些尔虞我诈、阴谋阳谋。 这个孩子,单纯的让人心疼。突然有一刻,三娘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生在帝王家,三娘宁愿这样单纯的他不要长大,毕竟任何一个成长都是痛苦的过程。希望他能好好的吧。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三娘更多的担心着——官家和皇太后之间的战争怕是不会这么容易的结束。 第233章 太后 四月初三,赵曙在偏殿内商讨先皇帝的入殓仪式等事宜。 赵仲针作为大皇子,也参与其中。 他这次认真的看着现场的每一个人,他不能再疏忽任何细节了。 父皇赵曙高高的坐在龙座上,先皇后曹氏身着翟衣朝服、华贵无比的坐在一侧,只是两个人都阴沉着脸。不知情者还以为二人悲痛如斯。 亮同为宰相紧跟其后,后面还欧阳修、王珪等重要官员,以及太常院院判朱偲等人。各人脸色神色变幻,低着头,垂着手,看不出心思。 待众人都到齐了,赵曙只扶着额看似神色不佳,迟迟不开口。 先皇后曹氏斜着眼睛看了看赵曙,并不诧异,而是率先开了口:“先皇仙逝,新帝仓促登基,这国事最是劳心劳力,不知皇帝陛下可适应?” 赵仲针与众人皆心下一禀。纵然大家都知晓两宫不和,但是先皇后这样明目张胆的质问,还是有些不妥。 赵曙显然有些不悦,口气也不太好的说道:“劳烦母后惦念,儿子不才,虽然有些劳累,还处理的来。儿子必将尽心竭力,也盼着能孝顺母亲,使得母亲安心颐养天年。” 这几句话一出,实实的出着汗。 在一旁的赵仲针也是眉头紧锁——平日里看起来父亲与皇祖母一派母慈子孝,皇爷爷初初去时,两人还抱头痛哭、相互安慰。可是今日里怎么突然这么剑拔弩张了? 他不由得把最近的一番情况细细的想着,结合着三娘的说法,一点一点的串联起来,细细的想着。特别是父亲登基前一天,他看到的母亲穿着朝服的情况也联系着慢慢的想着。 他这边陷入沉思,那一边却愈见激烈起来。 “……老身与先帝携手三十余载,最明白他的抱负与志向,你在他身边少些,他对你的教导也少,很多事情老身还是一点一点的告知于你,以免辜负了先帝的托付……”先皇后那边明目张胆的说了起来。 赵曙的脸色愈发难看,只低低的看着众人,不出声。 这个时候,宰相曾公亮突然出列发言:“陛下,老臣不才,斗胆有一提议。”说着,一个长揖,朗声说道:“为完成先帝遗志,臣,斗胆为先皇后曹氏请封,请封皇太后!” 赵曙的脑子都要炸了,先帝先帝,先帝哪里来的遗志?!失地不曾想着收复、内政不曾想着整理,整日修仙求子也算遗志? 皇太后?哼哼!明明就是曹氏要压他一头! 他眼神狠狠的看向曾公亮,并不开口。 一旁韩琦看到此情景,也是一身冷汗,连忙开口说道:“臣附议,请封皇太后,愿太后早日脱离悲痛、乐享天伦、顺遂安康!” 赵仲针真心佩服这些老狐狸,一个个话说的那么漂亮,不仔细听,都听不出其中深意。果然有些事情,还是需要用心去学的。 可惜自己在这些事情上,白白错过了这么多年。原来这样精彩。 “朕……”赵曙听了韩琦的话,平静了一些,缓缓的开口说道:“是朕考虑不周,万望太后见谅。”说完对着曹氏一抱拳,众人明白,这也就算答应了下来。接着就是吩咐韩琦等人拟封事宜。 “那老身也不推辞,必定全力辅佐皇帝。”曹太后颇有深意的回答。 “太后,儿子明日就着人修缮福宁殿,以便……” “不急不急,我还是住的近一些,方便。”曹太后打断了皇帝的话。 “太后对儿子还有不放心?”赵曙心下烦躁,直接问了出来。 “毕竟,我与先帝……” “够了!”赵曙低低的喝道。 第234章 面对 随着那声低喝,赵曙眼神开始涣散,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说道:“莫非太后……” “陛下!”韩琦见势上前打断了赵曙,生怕他说出什么违逆的话给了言官把柄,以后给他的皇位带来威胁,便赶紧岔开话题:“老臣这就着人去办理修缮……” “你、你、连你也反驳我!”赵曙突然就发作起来,从皇位上一下跳起来,手不停战抖的指着他们众人,“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不是先帝的儿子,一个个拿着身份来压我……那又如何?!哈哈哈哈,我是先帝钦定的太子!当今的圣上!——圣上!明白吗?!你们、你们……”说着说着就开始浑身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赵仲针疾跑几步扶住了赵曙,对着众人说道:“皇祖母、韩相公、曾相公,父皇近日劳累,相关事宜不如延后再议?” “哼哼,我就说了吧,皇帝身体不好,就先不要勉强。”曹太后见此情形冷笑着站起身来说道,丝毫都不掩饰眼神中的得意之色。 曾公亮看到曹太后的眼神,立即趁机上前抱拳说道:“请官家保重龙体。可是时值多事之秋,朝堂上下各种事务不能没有人处理,老臣特请太后代为监国。” 接着曾公亮说完跪地一拜,声情并茂的说道:“老臣,拜请太后垂帘听政!” 曾公亮的话一出,众人皆惊,殿内就像静止了一般。 赵仲针也深深被震撼——没想到皇祖母的野心已经表露的这样明显了,不仅仅是管事,还要垂帘听政。 难怪父皇最近总是心病难了,难怪母后那日朝服拜见,难怪三娘说他们之间还会持续纠缠下去。 原来在他们之间,横着人世间诱惑最大的东西——权利。 现在这般情形,不难想象当初的母慈子孝也不过是演戏,也许从来皇祖母就是冲着权利才收养的父亲。从头到尾,都是皇祖母做的局。只是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父亲反而逐步掌握了一些实权。皇祖母看到最后很难收局了,才将本来掩饰出来的本性都暴露出来。 对啊,她从来都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当年与皇爷爷一起平定叛乱被传为佳话、一手遮天掌控后宫先后扳倒了两任皇后、现在又推送父亲到了皇帝的位置,从来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在赵仲针满脑子思考这些的时候,赵曙在他怀里听到了曾公亮的话,更是气的发了癔症:“反了、反了!我才是皇帝!我才是……”结果,一时气结,就晕了过去。 看到赵曙晕了过去,曹太后淡淡的站起身,丢下了一句:“那就这样定了吧。今日先散了吧。”然后悠悠哉哉的下去了。 待太后离去的时候,众人才在震惊中缓过神来,大声呼唤着御医,偏殿里乱成一片。 赵仲针从父亲的寝殿出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四月初的微风吹在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凉意,花园里的山茶也开着花,幽幽的香气。 他带着庆言慢慢的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宣德楼下。 赵仲针望向高高的城楼,望了一会,便抬脚上楼。 上楼之后,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前面黑黢黢的御街及整个东京城,没有灯、没有人、没有半点生气,丝毫看不出白天里的繁华;他又转身看向大内,一幢一幢的宫殿影影绰绰,看不出半点形状和白天的华丽景象,只觉得一片森然之气扑面而来。 ——三娘说的对,这就是自己要面对的一切啊。他眯着眼睛看向眼前的一片虚无。 “走吧。”赵仲针突然抬脚就下了楼,庆言站在刚刚他站着的地方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下了决心一般的疾步而去。 第235章 落空 四月初五的时候,新的帝王尊奉先帝曹皇后为皇太后。 而后,皇太后以新帝体弱为由,垂帘听政。 接着召富弼等人回京予以重权。 随后,先帝下葬于昭陵,庙号“仁宗”。 消息传到三娘耳中的时候,已经是四月末了。 她已经被允许经常到院子里走走或者坐坐,不再关在房间里。 而起初美其名曰陪着她的陈静婉,早就在官家登基的那天回家了。所以这个院子就只剩她一个人。 院子里的宫人和宫女对她不算太差,毕竟她是大皇子,哦不,国公爷来看过的人。 月中的时候,身为皇长子的赵仲针被赐名赵顼,并被册封为安州观察使、光国公。 这段时间,大哥陈静楠还递进过来消息进来,父亲那日回去后说,太后派人给父亲看了病,聊了聊家常,得知三娘进宫,太后也不曾为难父亲。囚禁了几日便回家了,官家和皇后娘娘还送了一些补品表示慰问。家里一切都好,让三娘放心。 静楠的信十分简短,却也很让人安心。 但是三娘心里清楚,很多事情远远不只看起来的这样。 五月的天了,越来越热,马上端午节,整个皇宫热闹非凡。毕竟这是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一个节气,谁也不敢怠慢了。 况且现在官家和皇太后不睦,加上皇后高氏因着担心官家的病,宫内三个人的脾气都不太好。于是,每个做事的宫人都摒心静气、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差错挨了板子或丢了性命。 可是这些都与三娘无关,端午这天,吃过了早饭,她就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薄衫坐在一棵石榴树下对着棋盘看着棋谱。 头顶上石榴树的花苞还没开放,却也都青青的鼓着骨朵,好像下一刻就要嘭一声开成一朵火红的花朵一样。 正看着棋谱看的入神,只听得门口一阵鄙夷的笑声传来:“哟,心可真大呀,被囚禁了还这么安然自得。真是觉得替她脸热。咯咯咯咯……”说完,一阵嬉笑传来。 “可不是,要是我啊,怕是羞的头逗不敢抬、门都不敢出了。哪里还敢这样青天白日的坐着呀——”一旁另一个女孩的声音附和着。 三娘轻轻抬起头,朝门口看去,只见很久不见的高焕,已经出落的高挑出众,穿着一身遍地穿花石榴红的衫子、妆容精致的走在最前面,旁边簇拥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正一起笑着走进来。 当三娘看到高焕身后远远跟着的陈静婉的时候,一切就了然了。她淡淡的朝陈静婉勾了一下嘴角,便低头继续看棋谱。 那一边的陈静婉看到三娘眼神和微微勾起的嘴角,不觉向后退了半步。她有些后悔,后悔告诉高彦高焕兄妹三娘被囚禁在这里,更后悔带着高焕等人来这里。 但是既然已经来了,她就没有了退路。她也没有办法,自己出身又一般,夫家也看不起自己,想要活的好一点,只能依附在像高焕这样的小姐们身边。 看到三娘低着头不理她们,几个气焰嚣张的女孩有些被忽视的恼怒,一个穿着湖蓝色衫子的女孩,上前一步站在高焕身侧,仰着头对着三娘说道:“喂,你啊,没看到高小姐来了吗?” 三娘也不理她们,继续摆弄着面前棋盘,棋盘上黑子白子正一片胶着。 见此情形,另一边一个靛紫色的女孩接着说道:“真是狐媚子,也不知道仗着谁的势,被囚禁了还这样目中无人、没有规矩,真不知羞耻!” 高焕此刻也是微微吃惊——原本计划看到一个哭哭啼啼、担惊受怕的三娘,她才带着一众人过来看笑话。没想到,居然落空了,这个三娘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看棋谱,她看向三娘的眼神暗了暗。 第236章 茄子 不过高焕马上又恢复了一副端庄的神态,轻声的佯装呵斥着她身边的几个小姑娘:“不可胡说,陈家妹妹可是姑母的客人,被请住在这里。”她声音好听、语气亲切。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是个天真质朴、清丽可亲的。 三娘默默挑了下眉——这几年不见,高焕确实成熟了不少。装的可谓有模有样。 “嘁——就妹妹你天真,这里明摆着是囚禁,只是说的好听而已。”旁边一个穿翠绿色衫子的女孩热心的劝道,“你看这大过节的,皇后娘娘都没有邀请她,再看看这里里外外的守卫,怎么会是客人,分明就是被看管起来了。” 高焕也不阻拦,任由她大声的说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再明显不过了,她就是故意让她们这样奚落三娘的,不知怎么,看到她这样,自己心里很是开心。 但是,她还是假惺惺的走向三娘,一副惊讶的模样问道:“陈家妹妹,我记得姑母是请你来做客的,可是你今日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呀?可有受委屈?” 三娘这才起身稍稍走近,微微冲高焕福了福,说道:“有劳高姐姐挂怀,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皇后娘娘待我很好。” 高焕这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接着又眼光闪闪的盯着她说道:“那就好,只是不知道为何今日没有请你去赴宴呀,也没见到你母亲前来?”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偷笑了——这么明显的打脸,她们这些看笑话的人怎么能不开心? 三娘并不理会她们,只微微歪着头略带吃惊的看着她,轻轻的说:“哦?姐姐不知道吗?我是被皇后娘娘秘密请进宫办些隐秘的事情的,当然不适合大张旗鼓的出现。而我父亲也是不久前才回家,想来母亲也不方便来宫中赴宴。”说完一脸的困扰。 突然又突然抬头看向高焕,神色神秘的说道:“哎——,说起来高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万一让皇后娘娘知道了,怕是不好吧。” 接着,她又很困惑的模样微微靠近,低声说道:“万一我这人嘴巴不严,跟你们说了什么,怕是大家要一起陪我在这里小住几日,那可就不好办了。” 说完这些,她看也不看众人,只轻轻的摇着头,一副为难的表情,大摇大摆的回到刚刚的石榴树下坐着,继续研究棋谱。 高焕与众人俱是一愣,再想想她进宫的时间,刚刚好是官家登基前与太后僵持不下的那几日,又想到有传闻说她父亲回家后的第二天官家就登基了。 再者,如果皇后娘娘真的要囚禁一个人,干嘛不放到天牢去,而是放在这样的院子里,还能随意走动,只派人看着大门口? 难道她们父女真的是有勤王之功?或者说有什么重要的秘密任务? 想到这里,高焕后背一片凉,不由得转身狠狠的看向陈静婉,却看到陈静婉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自己,微张着嘴努力摇头。 真是蠢妇! 高焕心里骂着,道都是陈家的女儿,真不知这个陈静婉怎么格外的蠢。没有搞清楚状况就急急的把自己拖下水,真是可恨。 其他几个一同来的女孩,有两个知情一点的也被三娘唬住,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刚刚的趾高气昂瞬间不见了踪影,眼巴巴的看向高焕救助;另外几个不明所以的,但是听着三娘的话、看着高焕变幻的神色,也都不敢再出声,只闷着头暗暗猜测这其中的深意。 一瞬间,原本一群得意洋洋、花花绿绿的小姑娘,个个像打了霜的茄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看望向高焕,不知所措。 第237章 离去 高焕一边心里恨毒了陈静婉,一边心里盘算着怎么脱身。 于是也就顺着三娘的意思轻轻笑着说道:“哎哟,那我可是真不知道了,刚刚只是带大家随便逛一下,没曾想走到了你这里来。” 说完,扶了下额边垂着的七宝流苏钗,挑了挑眉角:“既然是姑母请了妹妹做客,那我也不好过多叨扰,以免扰了妹妹的清净。”说完微微转身问向众人:“一会前殿的宴席怕是就要开始了吧,我们可千万别去晚了,皇后娘娘怕是会不高兴的吧。” 众人附和着“就是就是,一会就要开席了。”,“皇后娘娘还等着咱们呢,赶紧回去吧”。 高焕转头看向三娘,笑容有些僵硬,手也不太自在的攥着说道:“陈家妹妹,那我们便回去了。” 三娘连身都没起,只转头定定的看了她们一会儿,眉眼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神情。 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各自死死的捏着手帕,有点甚至抱着身边人的胳膊,生怕她会说些什么挽留的话或者是什么她们不该知道的事,那她们可就真的走不掉了。 “好,不送。”,三娘突然灿然一笑,然后就看到众人如释重负,忙不迭的朝门口走去。走在最后的几个甚至有些你推我搡的,头发和衣服都乱了。 高焕临走到门口的时候,等到走在后面的陈静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狠狠的瞪着她,吓的陈静婉一个腿软差点没站住。 高焕盯了她一会之后,想说什么,又觉得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就用力的将她的胳膊一下甩开,忿忿的带着众人离去。 陈静婉在原地站着,依着她的脑子,死都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变成这样的局面。明明一切都好好的,自己顺着高焕她们的心意将三娘的地址告诉她们,还带着她们来;一切也都顺理成章的羞辱着三娘,虽然三娘肯定猜到是自己带她们来的,但那又怎样,高焕她们明明很开心的。 可是为什么一会之间一切都不一样了?自己怎么就变成那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了?明明一切都不是自己的主意、也不是自己的主谋,这下反倒都成了自己的不是。于是看向三娘的眼神迷惑中带着怨毒。 看到三娘依然悠然自得的下着棋,陈静婉轻轻一跺脚,追着高焕她们众人离去的方向而去。 看着这一出闹剧这样结束了,三娘微微笑了起来,觉得心情特别好。好像头顶那些石榴花骨朵都红了好几个,马上就要开放的样子。 前面的大殿上,虽然未过丧期还不能大肆庆祝,但是新帝登基后的这第一次节气聚会还是显得格外隆重。赵曙带领众官员祭祀、簪艾、喝雄黄酒,并在各地开办施粥等救济点,是以天下同沐皇恩浩荡。 只是,席间众大臣都过的胆战心惊,太后和官家之间仍然剑拔弩张,任谁都能感受到朝堂上的紧张气氛。 欢喜也好、紧张也罢,这一切并没有传到小院里,三娘用过了午膳,坐在窗边绣荷包。她思量着一时半会估计也不能出去了,于是就着端午的祥瑞,准备做个荷包,装些驱虫的香料——雄黄、艾草什么的,因着没有什么材料,就配了一点自己晒干的竹叶、干花、松木等。 三娘专心的在一块不大的深绿色料子上绣着五彩的五福图案,其中的蝎子被绣的活灵活现。她还思考着一会找宫女多要一些五彩的线,做个五色绦子,也好配着吉祥。 五月的天,终究还是热起来了,这样的午后绣着花,捏针的手还是会沁着汗。三娘把手抬起来,轻轻的甩了甩,忽然看到院子中间站着一个人。 第238章 团扇 “打扰到你了?”来人声音温和的问道。 他就那样立在院中、立在夏日午后灿烂无比的阳光下,身穿着一件暗红色流纹金丝绣祥云麒麟常服,腰间系着金镶玉蟒纹带,腰带两边垂着一对方方正正的汉白玉玉佩;头发全部被簪子束起,外戴一顶东珠累丝紫金冠,背着手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浑身都发着光。 此刻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三娘,被阳光晒的面色微红,额头也似隐隐的泛着汗水。 三娘被太阳照射下的金冠刺了眼,抬手微微遮挡了一下,然后放下手微眯眼睛着看过去,隔着窗户轻轻笑着说了一句:“国公爷这次真是华贵无比呢。” 已经改名为赵顼的赵仲针微微一窘,说道:“你别这样称呼我,我刚刚只是陪父皇送了客人,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我知道,逗你呢。”三娘起身,想了一下,从身边抓起一把白色团扇,往门外走去。 走到赵顼身边,有意无意的扇着扇子说道:“这么大的日头,怎么站在这里?仔细中了暑气。” 说完也没招呼赵顼,就径自慢慢往凉亭走去。赵顼跟在三娘左侧也往凉亭走去,三娘侧目看了一眼,换了右手扇扇子,无意间用了些力气。 待二人走到凉亭的时候,候在大门附近的庆言已经安排人送来了两碗沁凉的果子露。 赵顼端起一碗就大口喝下,三娘在一旁说道:“慢着点,别太贪凉,容易激着。”一边帮他打着扇,顺手也把自己的一碗也推了过去。 一碗果子露灌下去,又得了阴凉,赵顼的汗才慢慢隐去,脸色渐渐恢复。 “下次你来了,就跟我说,别站在太阳你到凉亭坐坐还是可以的。如果实在担心,就叫内官来传我便是,身体是自己的,怎么都是要仔细的……”三娘像叮嘱一个孩子一般的絮絮念着。 赵顼就含笑的看着眼前这个小人儿,大人模样一本正经的说教着,还不露声色的帮自己打着扇,心里比喝了果子露还舒爽。 “你刚刚在窗口做什么?我来了好一会你都没发现。”赵顼想到刚刚自己来的时候,她正在窗边十分专注的做着什么,便好奇的问道。 “闲来无事,随便绣点小东西。”三娘摇着扇子回答,然后看着他问道:“你都来了好一会怎么不吭声呢?” “怕扰了你。” “本来就是无事可做才做些,也不是什么正经事。”三娘略略有些怅然的说道,“以往的端午都是母亲帮我们做好了祛毒的荷包,今年一直闲着,就想着也自己做做看。”说完,就想到陈家小院里的亲人,神色暗了下去。 赵顼见了忙问道:“那你做好了没?如果是做的有多的,我可以帮带给他们。” 三娘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真的吗?” “嗯,真的。我就算不出宫,也可以派人送过去,不打紧。”赵顼看向那双闪闪的眼睛,心里很是熨帖,便微笑更甚。 “好,那你等我一会,我再做个绦子就差不多了。”三娘开心的站起来疾步的往回走。 “嗯,不急,我在这里等你。”赵顼笑着看到她欢快的走回去。 突然发现,她连扇子也忘记带了,就顺手把扇子拿了起来端详着。 一把白绢做的团扇,上面浅浅的画着寥寥几支柳树,树下几个石头仅勾勒出轮廓,天上几点飞鸟,简单、细腻、却很美。一点不似当朝人喜欢的那样花团锦簇、五彩斑斓、满满笔墨的样子,反而有些留白的意境,无限遐想。 这就是她啊,从来简简单单,却又一点都不简单。赵顼一下一下的自己扇着风,嘴角向上。 第239章 帮忙 刚过了一会,三娘从屋内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小簸箕,略略有些窘迫的问道:“你能帮我下忙吗?或者叫他们……”一抬眼看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的底气就弱了下去,毕竟她觉得使唤一个大皇子、堂堂国公爷,似乎有些不妥,但是确实又没有办法。 “这个绦子需要一端固定着,这里器具不全又没人帮忙所以……”三娘一脸无奈的环顾四周,轻轻的咬着嘴唇说道:“其实不是不能一个人,一个人只能慢慢做,有时候扯的不紧还会出错,只是怕你等太久,有人帮忙会事半功倍……” “好,我帮你,你教我。”赵顼看着她的可爱模样,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三娘开心的松了口气,走到凉亭,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递过来几个五颜六色的绳子说道:“不是特别麻烦,只需要你帮我扯着这端就好,就这样,不能乱,要紧一点。”说着很认真的把一个五彩绳的一端递给赵顼。 赵顼伸出右手接住,按她说道方式捏住。然后就看到身边的这个人纤细的双手流云般纷飞起来,就如同春日里柳树下灵活的小燕子一般,欢快的上下穿梭着。不一会,一条五彩绦子缠缠绕绕的已经有了一些形状。 其实对于赵顼来说,还蛮轻松的,他只是帮忙捏好开端,其他的事情都不用做。 于是,他猛然发现两个人这次离的非常近——一个伸长了脖子仔细的看着,另一个专心致志的埋头苦干着,两个人都后背弯弯的向前,头几乎要碰在一处。 赵顼的心突然砰通砰通跳的厉害,跳的手都要抖了起来,他连忙抬起头来,看着阳光斑驳的照在前面的地上,头顶的树叶一动也不动,不免心下念着——今年的夏日热的好像来的格外早。 缓了一会,三娘就已经快做好了。 两人配合着换了第二条,三娘对着他灿然一笑就连忙低下头,手下不停。 赵顼顺着绦子向上看去,对面的人儿穿着素色的衫子,薄薄的肩膀显得消瘦而小巧。此刻低着的头就在自己的鼻尖前面,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的挽了个髻,用一支简单的银钗别着,银钗下带着一个小小的蝴蝶坠儿,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几乎让他失了神。 再往下,一排整齐的刘海挡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额头上细细的渗着汗;细细弯弯的眉毛下,眼睛带长长的睫毛着忽闪忽闪的,聚精会神的盯着手上的绦子;小巧的鼻尖上也冒着点点细密的汗珠,小小的嘴巴轻轻的抿着,显得格外认真。 赵顼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左手不由自主的抬了起来,慢慢的移向三娘的头顶。 忽然三娘舒了口气,抬起头来,第二条也完成了。 赵顼的手瞬间顿住,然后掩饰性的挠了挠头,冲着一脸笑容的三娘傻笑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微风,将院外不知道哪里开放的栀子花香吹了进来,淡淡的,却又浓郁的缠绕着呼吸。 连风都是热的——赵顼觉得更热了。 四下环顾,长臂一伸,将刚刚的团扇拿了过来,在二人之间轻轻的摇着。三娘感觉到微风,抬头看到赵顼手持团扇,也没客气,只是报以明媚的微笑,便低头继续起来。 可是这一笑对于赵顼,更胜过天上的太阳。又好似那阵若有似无的凉风,沁人心脾。 两个人、一条彩绳、一把团扇,凉亭内,馨香一片。 第240章 东珠 “你看,都好了。”三娘抬头一脸开心的举着手里的三条绦子给赵顼看。 “嗯,好看。”赵顼也开心的点点头。 三娘认真的把三条绦子系在三个做好的荷包上,一起递给了赵顼。 赵顼放下团扇,将三个荷包接在手里,对三娘说道:“我一定叫人送给陈先生。” 说完便低头看着手里的三个荷包,都是用简单的布料和丝线做成。其中还有一个的是碎布拼凑的。 三娘的绣工了得,一幅幅五福图,就算是用最质朴的丝线也变得活灵活现,整体图案绣的精致、灵巧;再配合一条明快的五彩绦子,与赵顼之前所见过的宫里一个个花团锦簇、华贵非常的荷包相比,简朴中透露中一种别致,自有一番风味。 于是,轻轻的摩挲着,望向簸箕里,发现里面并没有多的一个,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三娘没看到他的情绪,只看到他拿着三个荷包,就稍稍舒了口气,轻轻的用帕子擦擦额角的汗,一颗心也算放了下去——总算能为父亲母亲和大哥做些什么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凉亭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哦,对了,”三娘突然开口、打破沉默问道:“一直没得空问你,你来是找我有事吗?刚刚一直都忙着我的事,还拖着你帮忙,真是抱歉。” 赵顼被问的一愣,随即说道:“没、没事,只是路过,咳咳……能帮上你的忙,我很开心……”声音越说越小,眼神赶紧看向别处。 三娘淡淡的捂嘴笑了起来,“路过”这个谎言也说的太不走心了,这个小小的偏院怎么可能会路过?既然没什么,就不要拆穿好了,况且还有事求着他。 “既然如此,你快些回去吧,为了给我帮忙耽搁了你这许久的时间,真不知道万一前殿找不到你该怎么责怪我了。”三娘看看天,发现太阳已经渐渐西移了,便催着赵顼离开。 赵顼也抬头看看外面的天,然后对着三娘说道:“好,那改天有空我再来看你。”说完便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刚刚走出去两步,忽然就停住,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慢慢回身说对着三娘道:“你、你要是缺了什么,记得跟她们要,我已经交代过了,他们不会为难你。” 三娘还坐在刚刚的小亭里,一身素衣,手里摇着那个素色的小扇,头上的蝴蝶坠儿几欲飞走,冲着他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赵顼转身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又突然停住,急急一个回身,冲着三娘的方向,大步走到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 三娘疑惑的看着小匣子,是一个不起眼的,木质的盒子雕着花,方方正正的,小豆腐块一般大小。 她想了一下,接过小匣子,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对鸽子蛋般大小的东珠,三娘一愣,便将盒子盖上,递到赵顼面前,对他说道:“我不能要。” 赵顼本慢慢期待的望向三娘,听到此话的时候,眼神瞬间低落了下来,略微沮丧的看着面前的匣子,又转脸略带祈求般的看向三娘:“这个是我早上特意留下的,夏国进贡而来,很是难得……”说着话,却不伸手去接。 “就是因为难得,我才不能要。”三娘正色道:“我如今被拘在这里,本就是是非之地,再有了一对进贡的东珠,那岂不是更容易授人把柄?万一被歹心的人看到,我可是百口莫辩、死有余辜的。”三娘说着,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赵顼一惊,对啊,自己居然没想到,险些害了三娘。于是抿着嘴,把东珠盖起来捏在手里,却迟迟没有放进怀里,而是拿在手上不断的端详着,心里有些委屈。 第241章 寄存 三娘坐在那里,仰头看着这个原本就比自己高出许多,现在又人高马大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他正低着头,双手无措,一脸无辜的看向自己。 看着他那样的神情,不禁让三娘想到了自己上一世在幼儿教育中心教过画画的那些孩子。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都是真心的对她好,时常满心欢喜的拿了礼物或者零食给她,她却不能收下。于是那些小小的脸上,都满脸的小委屈又无处声张,可爱又让人心疼。 三娘心里一软,轻轻的微笑起来。 接着她上下打量了对面的这个少年一番,正好看到眼前正对的腰带,三娘突然有了主意,指着他腰带上束着的玉佩绦子说道:“把你的玉佩解下来给我。” 赵顼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虽然没明白三娘要做什么,但是却也还是很听话的把一对金黄色绦子系着的玉佩解了下来,递给三娘。 三娘捧着玉佩研究了一下,确切的说更像两块玉牌,金黄色的绦子打着繁复的结,方方正正的玉佩上精致的雕刻着常见的流云百福图案,但是手艺却足见精细。 三娘思考了一下,将原本长长的络子繁复的结解开,又上几下倒弄,玉手翻飞几次,便在原来的络子上做了个简单的网兜把东珠套了进去。 金黄色的络子上,圆圆的东珠在上,方方的玉佩在下;一个滚圆光芒四射,一个精致洁白无瑕;一个天然质朴气自华,一个精工雕刻显华贵——真是绝配。 十分迅速的做完之后,三娘将两条络子举起,递给赵顼,一脸慈母笑容的像安慰小孩一般的说道:“呐,帮你做了这个,虽然手脚粗笨,却也讨个‘珠辉玉映’的彩头,借花献佛,就当今天谢谢你。” “可、可是,这个原本是想送你的……”赵顼还是有些坚持。 三娘轻轻一歪头想了想,然后轻轻的凑近,用略带神秘的低声说道:“若你坚持想把珠子送我,那就算先寄存在你那边,等我回家了你再还给我罢。”俨然一副哄孩子的神情。 果然,赵顼的眼睛就像那些孩子一样,一下亮了起来,一把接过玉佩,笨手笨脚的系好:“好!先寄存在我这里,他日一定会给你的!”说完,深深的看了一眼三娘,才又再次转身出了门,大步流星的。就像做了什么得意的事情。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再一次回头对三娘叮嘱到:“若是送到了,我叫他们给你递个消息。你安心等着吧。” 三娘站起身来,心下笑道——真真是个孩子心性。 出门了的赵顼,还沉浸在最后的欢喜之中,一边大步流星的走着,一边一遍又一遍的把玩着珠子。 寄存。 这个词他很喜欢,让人充满希望。赵顼不自觉的嘴角一直挂着弧线,停不下来。 不过靠近正殿的时候,赵顼的神色又恢复如常,神色也逐步凝重起来。 太多的事情让他烦扰了,想要将寄存的东西给三娘,就要想办法让三娘早日脱困。是啊,现在自己已经在筹谋如何培养自己的势力,以便更多的参与到朝堂中去;又面临着如何在父亲与太后的斗争的夹缝中让自己渔翁得利。 但是这些还不够,想到三娘的处境,他就觉得很是担心,恨不得早日实现这些。 走着走着,不禁恼怒起自己来——都怪自己之前耽误了太久的时间了,原来想要证明自己只是让别人认可,一味顺从的去做着些他们希望自己做的事情。 现在却发现这样是不行的,还必须要拥有自己的能力。保护他人的能力、掌控命运的能力、证明未来的能力。 更有,将寄存早日归还的能力。 第242章 赏荷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夏日的时光越来越长,天气也越来也热,三娘基本不出房门,只在房内看看书、写写字。因着没有送冰,又是朝西的院子,三娘过的很辛苦,身体消瘦,苦夏难熬。 只是这一切,她都默默的忍受着,只希望家里一切平安。 同样苦夏的,还有官家。 官家的身体不好,也不敢用冰,加之时常犯病,于是常常不能上朝,国事全赖太后垂帘听政。 虽然听了韩琦的建议,太后并不在正殿垂帘,但臣子们纷纷到小殿的帘前上奏国事,凡事全凭太后定夺,却也跟前殿并无差别。 两宫不睦愈发明显。特别是赵曙,每每发起病来,一会叫嚣着自己是皇帝,大骂着太后专政;一会又蜷缩着瑟瑟发抖,喊着不要害我。寝宫内古玩瓷器一样不留,生怕他伤着自己,更是安排有孔武的宫人伴驾左右,时时刻刻保护着官家的安全。 皇后高氏也是为此心力交瘁。 官家空有其名、大权旁落、朝野内外一边倒向太后,真真不知道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为什么会成为了这样。 高氏穿着纱衣坐在窗前看向殿外,六月的天,燥热不堪,一边是专权跋扈的姨母,一边是生病不堪重用的丈夫,没有一个省心的。 窗外聒噪的鸣蝉已被撵去了许多,但是偶尔惊起的一两声还是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云馨在一旁打扇,看的出最近一段时间高氏心情不佳,便柔声的劝到:“娘娘,如此盛夏,奴婢那日路过延福宫,发现湖里的荷花都开好了。马上又到了你的生辰,不若叫舅舅家人进宫来夏夜赏荷,也好跟他们叙叙旧。” 原来生辰了啊。也好,叫大哥和母亲一起来叙叙旧吧。 六月十七,是个雨后的日子,空气清新,暑气稍去,天空中一碧如洗。 延福宫里简单的布置了一下,在湖心亭中布了家宴级的宴席。 从湖心亭望向湖中的荷花,真真是一片美景。 一枝枝荷花亭亭玉立、姿色各异——有的高出叶面,傲然而立,骄傲而冷冽;有的躲藏在荷叶之中,低眉浅笑,温柔而恬静。 而四周围的一片片圆而大的叶面上,残留着夏日里雨水流过的痕迹,一颗颗滚动着的晶莹水珠,闪着星子般的光辉。那些叶子,你争我抢的伸出水面,高高低低的铺满了整个湖面,以不同的姿态映衬着那些美丽的荷花。真可谓,荷叶何田田,簇簇满池碧。 高氏穿着绣满百鸟朝凤的大红色长裙,迤逦的站在湖心亭,轻轻的转头,满头的珠翠流苏丁零作响。看着湖水中倒映出自己的美丽身影,又看着这满湖的荷花和精心的布置,心情就略微舒畅了一些。 不一会宫人前来传报,高将军携家眷入宫来了。高氏看像云馨轻轻的笑起来。 一刻钟的功夫,高将军一家及高老太太就在延福宫见到了高滔滔。一众人先行了拜见皇后的大礼,而后高老太太就抱着高氏在一起轻轻的哭起来。 高玉珏及夫人,还有高彦高焕等一众人在一旁轻轻的抹着眼泪。 哭了一会,高老太太泪眼婆娑的问道:“儿啊,哦不,皇后娘娘,这些时日你可受委屈了?” “回母亲话,女儿很好。”高氏也泪光闪闪,用手帕擦去眼角的泪痕。 “你不用说,我老婆子都知道。”老太太眼内精光一闪,看向四周。 “母亲,他们都还没来,周围都是我的人,方便我们说话。”高氏介绍道,随即又吩咐了云馨带着高玉珏的夫人以及高焕、高彦四处逛逛,一会直接去湖心亭用饭即可。三人也识趣的跟着云馨离去了。 第243章 私语 待高夫人及高焕、高彦出去后,与高滔滔长的十分相似的高老夫人,穿着命妇服雍容华贵的坐在高滔滔的身侧,一脸关切的紧紧握着高滔滔的手说道:“我儿受苦了——” 高滔滔也才一副小女儿神情般的伏在高老夫人肩膀上,轻轻的哭着将近来的状况诉苦般的说出来了。 高老夫人听完,一改之前的戚戚然态度,皱着眉头说道:“真没想到姐姐她这么有手段,竟然下手这样快。” “毕竟也是宫里这么多年的人啊,母亲,她那心啊,可都跟筛子一般,全是心眼。只是我们防范的太晚了。”高滔滔说道。 “小妹可有解决的办法?”高玉珏在一旁听着,不觉问起来。 高滔滔的眼神微微有些失神的回答:“十三的身体现在一时好一时坏,我虽有韩琦等人帮衬,却也翻不过太后去……”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还以为她是个好相与的,是真心的帮着你们的。”高老夫人恨恨的说道,“枉你们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难道给他人做了嫁衣?” “只怕是她帮着我们也是为了她自己罢。”高滔滔语气无奈了起来,“我现在只盼着十三郎的身体能早日康复,这样才能有所抗衡……”说完,眼神迷离的看向远方,毕竟现在只能依仗他了,可是他什么时候能好自己也没有办法确定。 “嗯,他毕竟还是正经八百的皇帝,任一个太后也绕不过。”高老夫人点点头。似是思考了一下,关切的问道:“我的儿,委屈你在这里受苦了。官家那边太医院怎么说?你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朱太医说是长期心结抑郁所致,如果能放宽心境,安心静养,不要受过度的刺激,一年半载自然就会好的。”高滔滔复述着太医的话。 高老夫人端起茶碗,放到嘴边,轻轻用鼻子出了口气,略带鄙夷的小声说了句:“原就是个胆小的。”便喝了口茶,不再说话,只盯着手上的茶碗,不知在思考什么。 “小妹,你且宽心照顾官家养病,外面的事情我来打点。不过就是些笼络人心的事情,交给大哥我去做就好了。”高玉珏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有劳大哥了,你且隐蔽些,免得被太后发现了,打草惊蛇。”她思衬了一下,又交代着:“还有,你把前朝刘太妃的事情也拿来搅一搅,前朝就后宫专政搞的民不聊生,现在又是这样,不信不能翻起点浪来。” “嗯,对,可以一试,但是要小心,找些得力的人去做,务必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再有,去坊间放些消息出去,毕竟,众口铄金。”高老夫人点头赞许着,在后面添了一把火。 高玉珏听了默默记在心中,等今日离了宫,一定找些信的过的人一一办起来。 三个人悄然的商议着,一时间,屋内一片窃窃私语声。 另一边,高夫人在湖边走了两步就觉得又累又热,就找了一个离湖心亭不远的地方,坐在一方水榭里乘凉,放高彦、高焕自己去玩,只叮嘱他们不要走的太远,以免耽误了宴席时间。 高焕一离开母亲的管束,便悄悄央着高彦去找赵顼,只是宫门深深,他们想找也要按规矩来。需要先找人递了话去赵顼住的大殿,再由殿内的宫人找机会递了话给赵顼,最后赵顼若是见他们就需要传召,流程很是繁复,一个环节不顺就很难见到面。 正在高彦觉得头疼的时候,就看到赵顼一身宝蓝色绣松鹤的华服,一顶方形象牙珍珠冠,系着象牙束带,挂着两条绦子,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远远的,高焕的嘴角高高的扬起,掩饰不住的开心。 第244章 距离 “大哥哥。”高焕早早的招着手喊起来。 “没规矩,要向国公爷行礼!”高彦用扇子敲着她的头说道。 “哎呀,人家都习惯了嘛”高焕嘴巴撅的老高,一脸的傲气。 赵顼此刻正想着前朝的一些事情,看到他们心下烦闷,尤其是高焕,在见过她人前人后两面嘴脸之后,就对她避之不及。 干脆就像没看到他们一样,仍旧在众人的陪伴之下缓缓而行。 待快走近的时候,高焕便一下子冲了过去,还未靠近就有宫人挡在前面,低着头,防她惊扰了赵顼。 “你让开,我要找我大哥哥!”高焕被拦住了十分不高兴,正要发作,一下子又想到高彦劝她的要在赵顼面前表现的知书达礼、贤良淑德,就收起了表情,有对着宫人发火。 继而对着赵顼一副温婉的模样轻轻的喊道:“大哥哥——,焕儿妹妹来进宫来找你了——”声音婉转柔弱、浓情蜜意。 赵顼才恍然看到一般,淡淡的说道:“哦,你来了?宫里规矩多,比不得以前府里。”话没有说完,表情也淡淡的,人也未曾靠前一步,远远的站在人堆里看着远处的风景。 高焕再傻也听的出来话里的两层意思:一则可以理解为向她解释致歉,二则可以理解为训斥她不懂规矩。 高焕做一副可怜状:“大哥哥现在是国公爷了,自然不能与我们亲近了。” 赵顼轻轻一挑眉毛还想说什么,就看到高彦摇着扇子大步前来。走到跟前,扇子一合,双手抱拳朗声说道:“小弟见过国公爷,嘿嘿。”不待赵顼说什么,就直起身来对着高焕说道:“傻妹妹,怎么那么不懂规矩,还不见过国公爷?在这大内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然后轻轻的努着嘴示意高焕。 高焕才瘪着嘴、微微一福,轻声说道:“小女子高焕见过光国公。” “自家人,不必虚礼。”赵顼这会才缓缓的客气着说道,但是,并没有让宫人退下,仍与高氏兄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一来,高彦是母亲身边的人,时常帮着母亲与高家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二来,前朝的事情赵顼现在还没找到得力的帮手正在苦恼。道不同,不相为谋。赵顼不想与他们纠缠在一起。 高焕看了一眼高彦,眼神里满满的委屈。高彦对着她轻轻的摇摇头,交换着眼神,二人便跟在一旁默默的向前走去。一路无话。 不一会众人就走到了湖边,天气虽然炎热,但是湖内开满了荷花、湖边种满了柳树,微风吹过,花香阵阵、树枝袅娜,也令人心旷神怡不觉酷暑。 赵顼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大哥哥,你近来还好吗?”高焕看到赵顼在湖边站定,便走上前对着他轻轻的问道。 “还好。”赵顼头也不回,只简单的回答了两个字便不再多说。 高焕咬着嘴唇看向高彦,一副委屈的快要哭了的表情。 高彦看了便走上前去施礼问道:“国公大哥,前段时间官家身体抱恙,不知现在是否好转些了?” 赵顼看到高彦温和有礼的模样,也不便拒绝,轻轻侧身对他说到:“父皇身体微恙,太医说还需要疗养一些时日,有劳彦兄弟挂念。” “哪里哪里,是有劳国公爷日夜照料,有劳皇后姑母悉心调养才是。你们也要多多保重身体才好。”高彦的话虽然客套虚无,但是却将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赵顼点点,最近每每榻前伺疾,自己也是心力交瘁,父亲的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太后与母亲成日里斗法,前朝政治诡谲、风云不定,一些淡淡的惆怅又伸展开来,爬上眉头。 第245章 闲聊 “大哥。”突然一声明媚的喊声把赵顼拖回来。 只见远远的,已经赐名为赵颢、封为安乐郡公的赵仲明,一身天青色袍子,带着翡翠的小冠、腰带上一块碧玉熠熠生辉的走来。 在他一旁跟着的枫叶色袍子的赵仲恪,也已赐名为赵頵、封为大宁郡公。后面跟着一身锦绣的嘉宝嘉怡两姐妹,分别被封为宝安公主和寿康公主。 赵颢身型已经长开了,接近赵顼的身高,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赵頵还是个娃娃像,只跟着赵颢;两个姐妹也已经亭亭玉立起来,眉眼长开了颇似赵曙,身型窈窕与高氏无二。 “二弟、四弟,两位妹妹。”赵顼看到他们一行人在一众随从的陪同下朝自己走来,不由得眉头舒展微微笑起来。 高彦高焕分别一一问安之后才又重新起身来。这时候赵颢一行人已经走近了。 “大哥,好情致,在这里赏荷啊。”赵颢随着他刚刚的目光朝湖里看去,只见一片荷花田田、花香阵阵。引得三个弟妹也纷纷伸头张望。 赵颢说完后,斜着目光看了看一脸含羞带春的高焕,说了一句:“焕儿姐姐,这大内的景致可好?” 高焕听到说道自己,就一脸娇羞的说道:“嗯,大内景致比平日里所见好多了。” 赵颢轻轻笑着,小声说到:“怕不是因为景色吧,是因为人好。哈哈哈哈哈。”说完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向着湖心亭方向大步走去,。 赵顼面色一禀,并不说话,转身离去。三个弟妹也跟着走了。 只留下高焕一脸羞涩的站在原地,最后被高彦拍了一下才猛然清醒,疾疾跟着往湖心亭走去。 众人走到湖心亭的时候,高滔滔已经带着高老夫人与高玉珏坐在了里面。高滔滔又重新上了妆,穿的端庄又不失礼仪,也不显得特别威仪。就好像寻常家的贵妇一般。 凉亭四周布着冰,还插着几支荷花,有宫婢用扇子轻轻扇着风,荷花的香气带着凉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顼带着众人一一施了礼,分别坐下,高夫人也随后赶来,众人在亭子里闲聊起来。 “看看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才觉得我们自己真的老咯。”高老夫人轻轻的笑着说着,看着一众儿孙。 “外祖母哪里老了?”赵嘉宝撒娇般的扭到高老夫人怀里,带着孩童般的娇憨说道:“我看祖母是风华正茂呢。”说完众人笑了起来。 “你呀,也不害臊!”赵嘉怡也跟了过来,并没有走到高老夫人怀里,一边走一边严肃的批评着嘉宝。然后站在离老夫人很近的地方十分认真的端详着老夫人,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外祖母并不是风华正茂,而是——肤若凝脂!” 说完,众人一愣,随即由老夫人带头大笑起来,嘉怡也顺势笑着滚到了老夫人怀里。 “两只猴子!”老夫人擦着眼泪一手揽着一个调笑起来,“宝儿、怡儿,你们两个都是要及笄的人了,还这么顽皮!看你们以后怎么嫁人?怎么代表皇家的脸面?” “外祖母——”两人齐齐撒着娇叫着,在老夫人怀里捂着通红的脸。 “诶?说起来,你们的姐姐德宁公主,我的华儿怎么没来伢?”老夫人突然想到了赵嘉华。 “我知道我知道!”看到两个姐姐在外祖母身边撒娇,年龄最小的赵頵连忙说道。 “哟,我的頵哥也长大了呢,快告诉外祖母,大姐姐在做什么呀?”高老夫人一脸和蔼的问着。 “大姐姐在给母亲做寿礼,马上就好了,一会就来。”赵頵昂着小小的脑袋得意的说道。 众人一顿夸赞,赵頵更得意了。高老夫人将三个人都揉在怀里,放不开手。 高氏看到了也难得笑的很开心。 第246章 不可 不一会赵嘉华与很久不出门的赵曙一起走过来了,众人迎接之后,就开始了宴席。 宴席开始后,赵嘉华带着嘉宝、嘉怡率先送出了她们合绣的一幅百鸟朝凤屏风,暗红色的轻纱华丽贵气、五色的飞鸟花朵栩栩如生、金色的凤凰振翅欲飞。赵顼则带赵颢和赵頵写了一幅万寿图,一个大大的寿字里全都由各种字体的寿字组合而成。高滔滔看了,满眼的欢喜。 高家送了一个珍贵的红珊瑚落地盆景,半人高,枝丫伸展,红彤彤的一簇,很是好看。高玉珏说着:“红珊瑚一直是祥瑞幸福之物,代表高贵权势,所以又称为‘瑞宝’,是幸福与永恒的象征。臣代表全家,恭祝皇后娘娘吉祥安康、与官家幸福永恒。”高滔滔欣喜不已,望向赵曙,看到赵曙也正微笑的看向她,于是又是开心又是羞涩,仿佛回到了女儿家一般。 最后官家送了一对紫金嵌八宝石玉如意,光芒耀眼的紫金如意,镶嵌了和田玉、玛瑙、水晶、翡翠、珍珠、象牙雕、绿松石、青金石等珍贵罕见的大块宝石。如意、如意,就是一切都能如意的意思。高滔滔更是爱不释手,望向赵曙的眼光里也满满的情意。 “筠娘。”吃到一半的时候,官家突然说道,“晚上的千秋宴,我就不陪你了,叫针儿陪你去吧。” 高滔滔马上会意,赵曙定然是不想与太后碰面,不想现场气氛尴尬,或者直接演变成为对立。于是接着话说道:“好,你多多休息。我自己能行。” 官家点点头继续说道:“出来了半日,我也累了,先回宫去的。针儿,你陪我走走。” 高滔滔等人起身相送,并叮嘱赵顼道:“针儿,你仔细陪着你父皇,别走太久,记得让宫人先回去放冰。” 赵顼连忙起身应着,然后跟着赵曙离开了湖心亭。 等赵曙和赵顼离开之后,一直在一旁的高老夫人含笑着说道:“你看看这几个孩子,都长的这么出色了,特别是针儿和华儿,老身是越看越喜欢。说起来,他们两人这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吧。” “差不多呢,针儿十五六了,华儿也已及笄,只是还没什么合适的人选。”高滔滔接着高老夫人的话说着,说完看向走远的赵曙。 高焕突然心跳加速,她几乎要去跪拜着求皇后将她说与赵顼,于是红着脸,眼神满满的看向皇后,又看向祖母。 “是呢,这件事事关重大,且不可草率,多看看才是好的。”高老夫人点头称是。 这个时候高彦看出了妹妹的心思,便玩笑般的说道:“嗐——,要我说,就把妹妹嫁给大哥,亲上加亲!哈哈哈哈哈……” “不可!”高老夫人和高玉珏同时呵斥道。连高滔滔也眼神冷厉了起来。 高焕听到顿时浑身冰冷。 只听高老夫人说道:“我高家已经出了位皇后,身份地位自不用说,要是再垂涎下一辈、势力独大的话,势必会引起官家的怀疑,或是言官的非议。再者说,现在朝堂动荡,独我高家一家,仅有些兵权,文臣内却没有人。如果想要帮衬官家和皇后娘娘,就需要有更得力的人来共同支撑。” 说到最后,高老夫人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高夫人,有意无意的说道:“别说是针儿和华儿,甚至是彦儿和焕儿,都必然是需要联姻到能够帮扶皇后和官家的人,要为社稷出一份力。我们要感恩、要知足。” 高夫人心内一惊,原来高老夫人怀疑是她教唆的,于是连忙说道:“媳妇记下了,也会叮嘱彦儿、焕儿。” 此刻高焕心内一片冰凉,连眼泪什么时候流下来的都不知道,整个世界仿佛崩塌一般的安静。索性没有人注意到她,唯一知情的高彦看到她,默默的摇了摇头。 第247章 翠竹 众人没看到高焕的神情,但是坐在上首的赵颢却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他内心不免有些窃喜,毕竟他和大哥都不喜欢这个表姐。 但是听到外祖母最后说的一番话,他还是有些担心——第一他担心大哥,不知道当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去联姻会有何感想,与三娘又该如何;第二他担心自己和众姐妹的命运,毕竟他们都将是政治的牺牲品,是政权维系的棋子而已。不免心下有些戚戚然。 他转头看向大姐嘉华,只见嘉华低着头,面色并无波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原来,大姐看的比自己通透——也好,少些烦恼。 只是不知道大哥如何。他遥遥的看向官家和赵顼刚刚离去的方向。 这边自离席之后,赵顼便陪着赵曙慢慢走着,两人都走的很安静,不怎么说话。 自从生病之后,赵曙变的话很少。但是因着赵顼长期在身边伺疾,与赵顼的关系比之前亲厚了许多。 走了一阵,二人在一众随从的陪同下,来到一簇比人还高的假山旁。假山上有人工瀑布潺潺而下,水汽氤氲。瀑布下有一个清幽的小水潭,水潭旁立着一排笔直青翠的竹子,在水汽云岚中轻轻摇摆。在这炎炎的夏日里,这假山、水潭和翠竹形成一片清幽,看起来清凉怡人。 赵曙抬脚走到了翠竹旁的凉亭里,抬手招呼赵顼与自己坐在一起。 他望着眼前这些摇摇摆摆的竹子,像自言自语、又像对着赵顼说的一般说道:“朕以前不喜欢竹子。”赵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静静的听着。 过了片刻,赵曙继续说道:“因为我害怕。我小的时候住的皇宫里的院子后面就有一排竹子,晚上月光将竹子的影子照在窗上,就像很多的手伸向我。我那会才多大啊……唔……六七岁的样子吧……”他一边说,一边回忆着,脸上仍有着淡淡的恐惧。 然后回神一般的对着赵顼说道:“后来,渐渐习惯了,就不怎么怕了,但是心中仍是不喜。” 赵顼继续静静的等着。 “我那个时候没想过成为帝王,但是后来想了,却迟迟得不到。等我又不想的时候,突然就成了。”赵曙轻轻的拍着腿,一副无奈的表情。 这时候宫人奉上了茶水,赵顼递了一碗给他,两人安静的喝着茶。 “你呢?想过没有?”赵曙捧着茶碗,茶碗覆盖了他一半的脸,眼睛看着碗里的茶,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 赵顼心下轻轻一惊,他不确定自己那个喜怒不定的官家父亲,到底是希望他有志向还是希望他没有。但是就历史来看,没有那个皇帝父亲是喜欢儿子也惦记着皇位的。 在简短的思考之后,赵顼淡淡的说道:“儿臣出生在王府,没见过什么世面,小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出去那个四面高墙围着的四方天看看。” 他也不慌不忙,将茶碗放在面前的小几上,接着说道:“儿臣与父皇不太相同,我很羡慕竹子,虽然咱们王府里很少,但是最靠西北角的几支我是见过的,它们隔着墙,就可以望到外面,让我很是向往。” 赵曙似乎认真的听着,跟着回忆,听到西北角的竹子似是有印象的点点头,示意赵顼继续讲下去。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出了去?所以成天想着往外跑,还认识了一堆狐朋狗友,到处闯祸,惹的父亲母亲烦心。”说着,赵顼轻轻的笑起来。 赵曙听着赵顼的话,微微的仰着脸、挂着微笑、眼神迷离,仿佛回到了赵顼还小的那个时候。 第248章 父子 赵顼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后来,我遇到了一些人,他们教我道理、明我心智,我懂得了竹子的气节、竹子的风骨,也懂得了修身收心,便希望自己成为竹子那样出类拔萃、临风而秀的人。于是我日夜发奋、努力为父亲和皇爷爷做事,不断的锻炼自己……” “嗯,对,你后来表现是不错,连先生都夸奖你‘好学请问’,特别是青盐那次,所有人都对你赞不绝口。为父看到你的成长也是深感欣慰。”赵曙打断他称赞道。 “然后呢?”赵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顼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现在儿子觉得,儿子就是那竹子,虽外面看起来笔直高挺、枝叶繁茂,却奈何腹中空虚,虽干直却不堪重力;可做华顶,却不可做柱石。”赵顼故意在这里没有称“儿臣”而是用了“儿子”,就是想放低姿态,让赵曙更多的挂念父子之情,而减少君臣之分。 说道这里,他站起身,郑重的向着赵曙抱拳一揖说道:“父皇,儿子愿做院中竹,为父皇守望疆土;儿子愿为池边竹,为父皇清侧排难。儿子,愿为父皇的清明臣子……” “哎——够了够了!”赵曙一摆手,“怎么我们父子俩聊天聊城这样呢?”赵曙脸上有些不耐烦的情绪。但是一句“父子俩”一出,赵顼松了一口气。 “朕自小与先皇感情淡漠,可不想自己的儿子也与朕淡漠下去。”说道这里,赵曙微微愣了下神,然后起身,拍着他的肩膀小声的说道:“我知道你是好的,我也只想做个好父亲而已。”说完起身准备离去。 赵顼还愣在那里,抬头往赵曙看去。不知怎的,他突然发现官家的背影有些沧桑。 “是儿子的不是,没有体恤父亲的一片苦心。”赵顼连忙赔罪,内心忐忑的跟着走了上去。 待赵顼走近之后,赵曙对他说道:“朕没怪你,朕只是有些事情想早做打算而已,所以想知道你内心是否坚定。却不想,吓着你了。” 赵顼依旧没有出声的跟在他身旁,一则父亲第一次与自己这么严肃的问题,不知道怎么回话,还担着小心;二则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他还没有想好回话的方式。 就在他内心起伏不定的时候,赵曙似乎并没有等他的回答,接着说道:“朕不想像先皇一样,先期给出了希望又夺走,后来磨灭了希望又要强加。弄的人啊,总是无所适从啊——”赵曙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看向远处,“所以我啊,因为这些才痛苦。” 赵顼看向身边这个人,曾经那么高大的父亲,现在居然一下变了样子,好像需要重新认识一般。他这些从不对人说起的心声,原来才是他一直痛苦的根源。也是因为这些痛楚无处排解,又加之太后这边内忧外患、内心更加煎熬,所以病情才会反反复复。 赵顼望向赵曙,隐隐的含着哽咽说道:“儿臣多谢父皇体恤。” 赵曙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接着说了下去:“近来朕虽病着,却也认真看了你,是个可堪大用的。有学识有才华,细致入微,礼节尤嘉。朕也就放心了。”这些话赵曙淡淡的说着,可是在赵顼心里仍然卷起了一丝波澜。 “朕的天下,终究是你的天下。与其到时候扔个烂摊子给你,不如现在你就与朕一起谋划吧。”赵曙说完,一脸威仪的看向自己这个长子。 赵顼听到这些,心下认定了父亲的心意,带着无尽的仰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就像年幼时他牵着自己的手一般。眼睛涨的有些酸,抱拳说道。“儿臣,领命!” 第249章 书房 两人离开延福宫直接就坐着软轿来了官家紫宸殿一侧的书房,赵顼跟着官家径直走进去,仔细打量了一番。 官家的书房不大,主位的正中间的摆了一张四方榻,四方榻后面立有一张风雨山水石屏风。榻前摆放着一张中镶嵌了大理石板的黑漆花腿桌案,桌案上放着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桌案一旁配着一个矮脚小几,一般用来置放需要批阅的奏折。 靠着,以备不时之需。 屋内家具简洁却陈设不显俗气,前朝的花瓶、精致的茶具、墙面的挂画,均彰显着品位。 书房的左边配有一个小偏室,圆形的门搭着正红色松散帷幔,里面有个小榻,是官家偶尔休息的地方。 官家似乎很久没来过的样子,屋内显得过分的整洁,笔墨纸砚摆放的一丝不苟,小几上也干干净净。茶壶里没有热水,茶碗也都整齐的扣着。 官家自是十分自然的坐在了四方榻上,招呼着赵顼坐在近前的椅子上。 “是不是觉得奇怪?”赵曙坐定之后一边整理着袍子一边问道。 “父皇身体微恙,这里自然冷清了些。”赵顼用词含蓄,却也一语中的。 “冷清……”赵曙坐在那边轻轻重复着赵顼的话,一旁已经有内侍上了新的茶水、点心。 “呵呵,这个词用妙啊。”赵曙突然笑了起来,“可不就是冷清?连个大臣都没有、连本奏折都没有。朕,要这个位置,何用啊——”说完,无限感慨起来。 “父皇此前身体抱恙,是以皇祖母小厅听政,为父皇分忧。待父皇好起来,自然就会好的。”赵顼认真的劝解道。 “难!难啊——!”赵曙轻轻的拍着膝盖、眯着眼睛说道。“前有刘娥典范,太后自然效仿。况且,本来朕就不是她亲生的皇子,哼哼,难咯——” “官家毕竟是官家,这个无可否认……”赵顼还想着解释,赵曙轻轻摇着头、摆着手说道:“没用的,你看看前朝那些人,什么富弼、什么欧阳修,他们那一伙人,哪个认朕?只有韩琦、曾公亮还算公允,认朕这个皇帝。但是,真正处了大内的门,谁还知道皇帝长什么样子?只知道那些白纸黑字的批文、认那个玉玺宝印!” 说完,摇摇头:“朕,这么多年,就委屈在血脉上,若是先皇亲生,哪里会有这些算计?哪里会有临危受命?哪里会有人嫌弃于我?”说道最后的时候,双手握拳,青筋微爆,神情严厉。 对于这些,赵顼是知道的,现在太后早已经将玉玺宝印拿去,在小厅讨论完事宜,直接下发,甚至不用知会赵曙。只是这些事情,两宫不合、政权斗争,赵顼不敢过多置喙,只得默默的听着。 过了一会,赵曙稍稍平静一些了,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整理好情绪,轻轻唤道:“针儿,朕在前朝已经无人可信了,只相信你。况且,朕不会同先皇一样,让你在即位时毫无准备的成为下一代君王。朕相信,你我父子齐心,定能还天下清明,定能定江山万代!” 赵顼向上看着眼神灼灼望着自己的父亲,感受到了从来没有的信任与力量。那眼神里,是一种久违的期盼、是一种信任与激励,很暖很蛊惑心神。 第250章 可惜 父子两人,以茶代酒,举杯共饮。小小的联盟就此达成,但是此刻,谁也不知道这会为未来带来多大的影响。 “父皇也不必忧心,朝内不是还有母后家可以帮忙?”赵顼略微思考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谁知道赵曙轻轻摇了摇头说道:“高家本就是武官,我朝向来重文轻武,况且高家这一代就剩高玉珏及其表兄高玉瑁。其表兄其人太过骄纵,不堪重用;高玉珏虽是好的,只是有些庸碌,并没有显示出特别的才能。镇守一方为将帅之材不错,但是要是想进入内阁出谋划策,怕是还缺些才能。” 接着,他似是有些疑虑的轻轻歪着头、眼神看门外,对赵顼说:“其实,对你母亲……也不可太过依靠。”说完后,眼神久久没有收回。 赵顼心内一惊,一直以来都是母亲陪伴着父亲,很多时候母亲都是父亲最大的助力,可以说父亲今日能成为官家母亲功不可没。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这样说。 于是手中茶碗一滞,抬起头,一脸疑惑的望向赵曙。 片刻之后,赵曙收回眼神,望向看着自己的赵顼,轻轻笑了一下:“你是在想,朕与你母后风雨携手,为何到最后朕都信不过她吧?” 赵顼点点头。 赵曙轻轻叹了一口:“终归应了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完从榻上下来,站起身,负着手在案桌前微微踱步。赵顼连忙起身微微向前,正面相对,俯首垂顺,附耳恭听。 “你母亲,比你想象的更有野心。”赵曙从一个结论开始说起。“她对于皇位的渴望、对于权力的渴望,远在于朕之上,并且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出来。很多事情,都是她协助朕去做,也有很多是朕,顺着她的心意去做。所以,与其说是她帮朕到了今天的位置,不如说是她逼朕到了今天的位置。” 赵顼细细品着这些话,心内也渐渐认同。 赵曙说完之后,轻轻的叹了口气:“可惜啊,她智谋过人,却不能看的长远,又没有容人之心。”说完之后,赵曙怕赵顼不明白,就举了个简单的例子:“就好比,你所熟知的陈鸿陈飞远的事情。你母亲知道他与朕有二心的时候,就一心要除掉他。而朕却不想。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顼略微有些心惊,所谓的“与我有二心的时候”,难道就是说他与包拯在一起在查证皇嗣案?虽然他当时有一定的了解,但是毕竟消息封锁的太严,无从考证。于是连忙回答:“是因为父皇重情重义、顾念幼时情谊……” “错了错了……”赵曙微微摇头,打断了他。“是因为,其一,此人才情可嘉,随不愿入仕,却有内阁之才;其二,此人身后倚靠的是岳丈杨家,那杨家是前朝大儒,累世清流,根深蒂固,与朝中众多朝臣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欧阳修等文人、言官。因此,如果好好对待,加以利用,未来不可估。杀之,只能引发言官、文人的背叛和离心。” “人言可畏啊,离心离德更是不能长远。所以,我要保他,也就是要保全我自己,更希望他能为我所用。何必在意一时作为?”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赵顼,意味深长的说道:“可惜啊,你母亲不能理解,一心要除去他,说是放了他就是放虎归山。唉,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她去了。不过终是可惜。” 赵顼神色未变,只是心中默默的揣摩着最后一句话里的“可惜”二字,心下跳了一跳。终不知是母亲不能理解父亲的抱负可惜,还是陈飞远终是留不住了可惜。 最终,面上神色淡淡的抱拳说了一句:“朝中自然还有其他贤臣可用,父亲也不用太过执着。” 第251章 叩叩 赵曙定定的站在书房案桌旁,那案桌本就置于正中的高台之上,于是就侧着身子负着手,居高临下的回过头,斜着眼睛看了他一会。 见他略微低着的头,面色如常,才满意的点点头,回过身子说道:“是的,比如蔡准,博才多学、为人清廉、张弛有度,因着门第偏小一直未被重用;比如三苏,一门相材、才华卓越、诗文双绝,只是一直被家事连累,前年才被任命;比如王安石,提出惊世之治国理论,能救国与水火,只因年轻气盛,未能施以长技。” 赵曙说着,赵顼就默默的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 “朝堂波澜起伏,要看准人,看准事。不是有人能将所有的事情做好,而是找到那个能做对其中一件事的人。并,君王之道在于制衡,不能一家独大,也不能百花齐放,要有起有伏,善于谋略。” 赵曙慢慢说着,突然就对赵顼说:“明日起你帮着为父看奏折,可好?或者直接大皇子监国,你可愿意?” 赵顼一听,皇子监国,这可是大事,历来都是太子监国的,能监国也有说明了地位。况且,一旦自己成为了监国的皇子,势必与太后就形成了水火之势,相当于被推上了两番势力相争的风口浪尖。心下犹豫不决,便没有那么快的回答。 赵曙等了一会,没等到他的回答,眼神暗了暗,便说道:“当然,皇子监国也不是说一朝一夕的决定,我也会酌情安排,只是你做好准备,可能近期随时会决定。” 赵顼听到赵曙的口气缓和下来了,便咬了咬牙说道:“一切均由父皇裁定,儿臣莫有不从。” 赵曙满意的点点头。 二人从饭后一直聊到太阳偏西。赵顼离开书房的时候,太阳的余热还没有褪去。白日里的风已经停了,有些闷热,赵顼也闷闷的,思考着刚刚的谈话。 这么多年,父亲都一直苦心经营,很少像今天这样推心置腹的交谈。今天这场交谈,最开始的时候,赵顼是心怀感激的,但是慢慢冷静下来,便觉得其实也未必。可能拉拢的成分大于真的父子情深。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他就这样恹恹的走着。 不知不觉,突然发现自己走到了三娘院子的方向。想到父亲说的“可惜”二字,不免心头跳了跳。于是赵顼脚不停歇的走了进去。 院子本就是个西北角的院子,三娘又住在西厢,炎炎夏日的下午,院子里一丝风都没有,西沉的余热满满的困在屋内。刚一进门,赵顼就被生生的逼出了一身汗。 他走进之后,发现屋内一片安静,心下不免有些慌——难道母亲把她挪走了?为何自己一点消息都没? 但是走近看到三娘的房门还是虚掩着的时候,才稍稍定了心。自己笑了一下太过紧张:也是,难道这样的暑天,要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么? 心想着,手就轻轻的扣起门来。 叩叩叩。没有人应。 叩叩叩。还是没人应。 赵顼慌了,一把推开房门,只见桌上还摆着饭菜和茶水,都未曾动过的样子。而三娘虚弱的躺在床上,浑身的薄衫汗津津的,额边的碎发张牙舞爪的贴在脸上,脸色惨白,连平日里充满生气的嘴唇也都白的发青。 他一个箭步冲到了床边,用手搭向三娘的额头,一阵滚烫的温度袭来。 “人呢?院子里的人呢?”赵顼慌的手都止不住的抖了起来,一把抱起三娘往外冲去。 听到喊声,庆言第一时间冲了进来,接着,几个宫女和宫人也连滚带爬的进了屋子。 众人进屋之后,只看到赵顼脸色铁青、抱着三娘,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病成这样都不知道吗?你们都是死人吗?” 第252章 也罢 “中、中午还是好好的,姑、姑娘坐在窗边,吩咐我把饭菜放下,然后、然后我就出去了……”一个宫女跪倒在地,慌忙辩解起来。 “中午?中午还是好好的?这怎么看着像好好的?!”赵顼瞪着通红的眼睛,一脚踹开跪在地上的宫女,抱着三娘就要往外走。 “国公爷、国公爷,使不得啊国公爷……”庆言连忙拦在赵顼身前,挡住了赵顼的路。赵顼怒目而视,狠狠的看着他,却因为抱着三娘不得发作。 “国公爷,皇后娘娘既然让姑娘在此,自然有她的用意,您就这样抱着她出院子,怕是于姑娘、与您,都不太合适。”庆言看到赵顼的神色有些收敛,心下暗暗吁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就算您不为了您自己考虑、不为了娘娘的旨意考虑,也要为姑娘的清誉考虑吧,您这样不明不白抱着她在宫里走……传出去的话,可是很难收场的。” 说完,庆言便不再说话了,只恭敬的抱拳站在原地,连看也不看赵顼一眼。 赵顼听完,冷静了下来,看看眼前的庆言,看看不远处的院门,再看看怀中昏迷的三娘,最终抱着三娘转身,大步的向屋内走去。 一边走,一边嘴上不停:“来人呐!快去传太医来、再拿些冰来,还要打些水,还有、还有什么?你们看着办,快去、快去啊!” 地上的宫人、宫女都连忙起身应道,匆匆向庆言施了个礼便向外奔去。 不一会,干净的被褥、清洁的冷水、沐浴的木桶、整块的冰和宫扇都搬进了屋子,屋子本来就不大,东西又堆满了,宫女也围了好几个。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着赵顼还守着三娘,都无从下手,只能隔着冰块朝他们二人打扇。 凉风阵阵,渐渐解了屋内的暑气。 过了一会太医来了,但是,来的是一位赵顼未曾见过的年轻太医。二十出头的样子,干净清瘦的面庞,自己背着一个小医箱,连个随从都没有。 “你是太医院的?我怎么没在宫里见过你。”赵顼坐在床头的椅子上,微眯着眼睛问道。 来人站的笔直,见到赵顼也毫无惧色,抱拳轻轻一揖,朗声说道:“国公爷见谅,在下是太医院的陆修永,只因位列末等太医,平日只给宫人、内侍、宫婢看病,是以国公爷未曾见过在下。” 赵顼听完眉头轻轻一皱,望向庆言问道:“怎么找来了个下等的太医……” 还没等赵顼问出口,陆修永就打断了直接说道:“医者本无等级之分,在下也是认认真真考进太医院的,只是在这宫里非要分个一二三等,罢了、罢了,终究是个看钱看地位的地方,还是请国公爷另请高明!”说完,转身侧着一抱拳就要离开。 “站住!”赵顼听他的口气,想想也有道理,太医院也并非是人人都能进的,何况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位。再看他身姿勃发、神色磊落,只是鞋子看的出有些破旧,想来其中定有内情,便忍下急躁冷冷的说了一句:“你不怕被赶出太医院吗?” “难道只有太医院可以治病救人吗?原本进太医院就只为学习精进,没想到……呵呵,如此乌烟瘴气之地,有何业可修?被赶出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救一人为救,救千万人更为救,天下苍生皆可救,敢问国公爷,在下何惧之有?” 这个陆修永倒是奇怪的很,赵顼一边打量着他,一边心内好奇起来。听他的口气,似乎饱有学识却对太医院有些怨忿。再看看三娘,怕是再换一位太医的话也没那么快了,怕三娘耽搁不起,也罢,就他吧。 第253章 救人 “那你倒是看看这位姑娘如何?”赵顼缓缓的站起身来指着三娘说道。 陆修永虽然是个桀骜不驯的样子,但是看到三娘的时候,显然一惊,皱了下眉,似有怀疑的嘀咕了一句:“怎么耽搁这么久?” 他走上前摸了一下额头、看了一下眼皮和指甲,就头也不回的说道:“都出去!” “嗯?”赵顼一愣。 “所有人都出去!”陆修永几乎低低的喝道,“快点!” 里。 陆修永突然转身,一把抓住最近的一个宫女说道:“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看到大家并没有反应的时候,就急急的对赵顼说道:“这位姑娘中了暑气,若你们还都围在这里,空气凝重只怕她会有生命危险。现在,立即,所有人出去,窗户打开。冰多拖一点来,酽酽的绿豆汤也用冰镇过之后再去了冰多端些来。哦,还有,烈酒也要两瓶!”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他突然喊起来:“出去啊!啊!没听到啊?!要死人了!!” 众人才惊了一般的看着赵顼,赵顼也是刚刚回神,强行镇定的说道:“按先生说的办!快!” 众人连忙匆匆出去,按照吩咐各自准备起来。 陆修永对着留下的宫女说:“听着,我接下来说道每一句话都很重要,你可要记清楚了。”这个宫女就是中午送饭的那个,生怕三娘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性命不保,于是咬着嘴唇说道:“嗯,好,我记着。” “等一下你要给这个姑娘把衣服都脱了,用冷水把身体全擦一遍,再把手脚放在冰水中浸泡,冰不能多,只放二两足矣。一刻钟后拿出来。这一刻钟里,用烧酒把她的胸口、颈部、腋下和大腿处擦拭几遍,微微发红即可。然后再灌些去冰的冷绿豆汤。待手脚再热起来的时候,再重复一次。一共三次,最后一次不要用冰水泡手脚。你可记住了?” 宫女点点头,将陆修永的话重复了一遍,陆修永才放心的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喊上赵顼:“国公爷,随我出去吧。还要开些去暑气的药给这位姑娘。”赵顼这才跟着他走了出去。 刚出门,刚刚吩咐的物品就运了过来。二人在门口看着冰块、绿豆汤、烈酒等物品一样一样的拖过来。陆修永的衣衫已在刚刚的忙碌中汗湿,他就像毫无察觉一般一样一样的仔细检查、仔细交代。交代完便随着庆言往安排妥当的东厢去了。 刚刚进屋,就听到陆修永对着他大声呵斥道:“平白人家的姑娘,才那么小一点,就算被你们弄进宫来,也要好好相待吧,弄的别人这大热天的中了暑气,若是我晚来一步,可就没了!” 赵顼一听,显然是陆修永以为他是那种轻薄子弟,喜欢从外面找些小姑娘进宫来不清不楚的豢养着。于是一下子涨红了脸:“那个、那个,她是我一位先生的女儿,是因为、因为一些事情被我母后、母后请住在这里的。我只是今日恰好探访……”陆修永一听反而更怒了:“这样就能不顾生死?” “咳、咳,我、我以后会多多留心,没想到下人如此怠慢。”赵顼有些心虚。 陆修永看到赵顼的态度没有继续发作,而是坐下来行云流水般的写了一张方子,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富贵人家是没见过中了暑气死去的人,先是昏迷,接着抽搐、呕吐,最后就发烧,活活被自己发烧给烧死……其状可怖。”说完,心有戚戚的说道:“还好你发现的早,还好你们有冰块,也还好你们找到了我……终也是能救下了……”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还好能救到……” 第254章 放心 “先生见过中了暑气死去的人?”赵顼听到他这样说,又低了头,便猜了几分。 陆修永点点头,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似有泪光:“嗯,我小妹……幼时,家里穷……她四岁的时候,唉……我到处去求冰,富贵人家哪里会理我们?……于是,我就立志学医……”他断断续续的讲述着另一个小女孩中暑的故事,只是结局不同。 原来如此。赵顼心下了然,也便更放心的将三娘交付给他医治。 “依先生看,刚刚那位姑娘的病……?”赵顼小心的问道。 “应该不妨事了,她就是下午才中的暑气,还好今天不算特别炎热,加上发现的及时。再用冰块去暑、辅以绿豆汤灌下,晚上应该就会醒。只是——,如若今天发现的晚了,怕是大罗金仙也难了。” 赵顼心下一禀,担心的情绪又涌了上来。还好今天无意过来了,不然怕是三娘熬不过今日。那以后……可如何是好? 心下想着,眼神便看向西厢,不觉眼神暗了暗,三娘院子里的人,并不是他能插手的,虽然之前已经有各种打点,可是,还是出了今天这样的事。却不知道到底是下人不尽心,还是故意有苛待。这些他都不敢想。 唯一的办法就是叫庆言多操一些心,周全些才好。 赵顼心思缥缈的时候,陆修永也似乎回了神一般,起身一揖的说道:“国公爷,刚刚事有情急,我又对你抱有偏见,所以态度不好……,刚才之事,还望国公爷海涵!” 赵顼虚虚一扶:“不妨事不妨事,我也理解你的心情,说实话,我当时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你在太医院受了苛待,又救人心切,我都理解。” 陆修永接着说道:“在下没事,只是这个院子,怕是夏日里不好久住。” 赵顼低下眼神,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位姑娘原本是我一位先生的女儿,我和父皇平日里都很敬重这位先生。只是近期这位先生因着牵扯了一些朝堂的事情,母后将她请住在这里小住,怕是平日里事务繁杂恐也是较少顾及。所幸我与她自幼相熟,便时常来照拂一二,恰好遇到今日,真是好险、好险……”想到刚刚赶到时的情形,赵顼还是会后背发凉。 虽然赵顼说的含蓄,但是陆修永也不傻,听着就知道了大概。想来赵顼心下已经有了主意,便不再追问。 屋外天渐渐暗了下来,西厢的宫女还在忙碌着,陆修永问过情况,三娘的情况已经好了一些,脸色逐渐好转,呼吸也均匀了下来。 陆修永听到后,命人将刚煎好的药送了进去,吩咐今日冰不可断,只是不用再用冰泡手脚。另外,如果半夜发热就继续用烈酒擦拭,再喂些汤药。如果好些了就熬些放了盐的粥喂下去。 赵顼也一一记下了,吩咐庆言派着力的人仔细盯着,并交代了再安排下院子里的人手问题。 交代完这些,赵顼站在廊下,看看天色,为难了起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自己需要陪母后去千秋宴,可是这边三娘还没醒。 “国公爷,您且去吧,庆言今日会守在这里,想来陆先生也会等到姑娘转醒吧。”庆言眼色机敏,发现了赵顼的担忧,便主动解围。并用眼神看着这个年轻的太医。 “在下一定会等到病人醒来。你们放心!”陆修永连忙说道,言之凿凿。毕竟,他心里那个小妹去世的结还没有放下,他是真心的希望这个弱弱小小的姑娘早点醒来。 赵顼想了想,点点头,朝着陆修永一抱拳:“有劳先生了!你在我聚放心了。晚些时候我再过来。”说完往皇后的宫殿快步而去。 第255章 醒了 三娘幽幽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四周安静的很,能听到屋外的虫鸣与偶尔传来的蛙鸣。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向帐顶,略略有些发呆。随后意识到身边有人,就有些晕晕的将头转看向床边,看到守在床边的是宫女采莲。 采莲比三娘大不了多少,每日里送些饭食给她,虽然言语不多,谈不上什么交情,但是见到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三娘有些什么要求也会告诉她,她能或者不能都会给她回话,仅限于此。 此刻她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帮三娘打着扇,头也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今天应是累着了,这会止不住的打着盹。 三娘好奇不太亲密的采莲此刻怎么会为自己打扇,便努力的回想着今天发生了什么。 貌似中午左右的时候,自己觉得胸口憋闷,炎热难耐,茶饭不思,而后就觉得非常累,想躺下休息一会,再往后……就不知道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三娘突然感觉到屋内还有人,眼神越过采莲,远远的看到椅子上一个穿着内侍衣服的人正斜靠着,似乎也在休息,不太明朗的光线中看不清是谁。 内侍怎么会在自己屋里? 难道又穿越了?三娘心下一惊。也不对啊,采莲是认识的,可是她怎么对自己这么好呢? 三娘下意识的抬手看了一下,手还是正常的大小没有再变成娃娃的模样,只是衣服怎么也变了? 采莲被三娘一抬手的动作惊醒了,跳起来对着她惊呼道:“陈姑娘,你终于醒了?陈姑娘醒了,太好了太好了……”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三娘脑袋还是晕晕的,看着欣喜非常的采莲一脸迷惑。 这个时候远处的那个内侍也跳了起来,冲过来凑近一看,看到三娘才长长吁了口气:“太好了,醒了,太好太好了……”然后转身对着门口喊道:“快,快叫陆先生过来!” 待他凑近的时候,三娘才认出他原来就是赵顼身边的那个机灵的贴身内侍庆言。于是三娘微微放心,欠起身,对他说:“有劳内侍大人惦念、有劳采莲姑娘。” 正说着,一个人穿着深色的袍子从门口风刮一般的走到床边,二话不说就将手搭在正准备坐起来的三娘的额头上,侧着脸沉吟了一下,然后又认真的看向三娘的面庞,再抓起手腕认真的切着脉。 最开始,三娘被这个快如疾风、又没有什么顾及男女大妨的男人惊到了,直到最后一刻,三娘才认定这个人是个大夫。只是,这样不管不顾的大夫,她还的第一次见。于是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眼前这个人,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皮肤微黑,五官长的不算精致,两条浓浓的眉毛中有条浅浅的皱纹,棱角分明的嘴唇很薄,思考的时候轻轻抿着,还没开始蓄须,下巴上略略有点胡茬。身材不算魁梧,略显清瘦,太医院统一的袍子略显宽大。搭在手腕上的手指关节修长,其中有两只手指在脉上轻轻切换着。 “嗯,没什么大碍了。”陆修永切完脉之后才放心的说了一句。但是说完之后,他突然发现房内的其他人都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己,三娘望向自己的眼神也带着戒备,他才意识到自己就这样冲进来、冲进一个女孩的房间貌似有些唐突了。 于是窘着脸往后退了一步,抱拳说道:“陆某救人心切冒犯姑娘了。姑娘已经没有大碍,后期注意用冰、仔细饮食、多多保养很快就能痊愈了。” “有劳陆先生。”三娘率先说着,微微欠身,眼神望着这位年轻的太医。 第256章 关切 听到三娘的话,庆言马上接话道:“多谢陆先生,此后必定遵循先生吩咐。”然后一伸手示意陆修永离开。 只是陆修永面朝着三娘,并没看到侧面的庆言的动作。而且他看到床榻上那个小小的柔弱的女孩正用一双没什么表情的眼神,带着刚刚睡醒的雾气怔怔的望着自己,便心下一动,柔声的问道:“这位姑娘,你可还有什么不舒服吗?”一脸真诚的关切。 三娘在采莲的帮助下找了个枕头斜斜的靠在床头,想着虽然不知道下午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连庆言都惊动了,自然不是小事情,就缓缓的回答:“现在还好,只头略有点晕。” 陆修永听了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头晕的话,休息几日便好了。” “只是——”三娘接着突然开口说道,陆修永似乎一惊,眼神焦灼的看向三娘。三娘淡淡笑了一下:“陆先生别紧张,我只是想问,我这是怎么了?” 陆修永面色一窘,知道自己担心太明显了,于是讪讪的笑着说:“姑娘中了暑气晕厥了过去……好在国公爷发现的及时,现在已经没事了。” 原来是这样,中暑了啊。难怪屋里这么多冰块,采莲还给打着扇子,想来都是赵顼办的。三娘心下了然,微微一暖。 “夜色已晚,陆先生若……陆先生?陆先生?”三娘正要开口,突然发现陆修永盯着她有些走神。 陆修永望着三娘,小小的一个女孩,就想到了自己的小妹。她若还活着,应该也有对面这个姑娘这般年纪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像这个姑娘这样温和、灵秀,不免多看了两眼。听到三娘呼唤,才微微一惊,恍然回神,连忙回答道:“哦哦——不知姑娘还有何吩咐?” “今日有劳陆先生守候,天色已晚,陆先生若没有什么交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说道最后几句,三娘神色已有些不好了,这个陆修永在她看来有些逾矩,她心中不喜。 陆修永显然也听出了其中的情绪,便没再说什么,只淡淡的回答:“姑娘若有任何不舒服,可随时传唤我——还有,外间还有温着的药……你记得喝,若有不舒服及时通知我,我……告辞了。”本来还想交代一些话,看到三娘已经闭上了眼睛,便也住了口,轻轻转身,悄悄的走了出去。 听到陆修永走了,三娘又才睁开眼睛,轻轻欠身:“今日也烦劳你们二位了,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采莲听到,连忙说:“姑娘严重了,都是我今日不查,才害姑娘受罪,采莲愿意伺候姑娘起居,请姑娘恩准。”采莲每每想到赵顼那双眼睛,就瑟瑟的发抖。于是想着,如果这位陈姑娘好起来,自己又能得了她的欢心,想来国公爷也不好为难自己。 庆言看到采莲的态度,知道她的想法,便也不戳破,毕竟三娘身边还没有得力的人,这样一个人虽然带着目的,短时间内还是忠心的。又想着赵顼还在等回话,就对着三娘说:“既然姑娘已经醒了,采莲贴身照顾也是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国公爷还等着我回话呢,我正好去跟他讲一下,好让他也放心。” 三娘一听庆言的话,显然已经同意了采莲的请求,就轻轻欠身感谢道:“有劳了。” 庆言抱拳转身,小跑般的走了。 三娘在采莲的伺候下躺下,闭上眼睛,脑海里突然浮现了陆修永的面庞。 虽然说他这样盯着自己看十分无礼,但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好像认识一般,而且那一脸真诚的神色也不像是装出来,并不显得轻浮。三娘心里莫名的好奇,于是想着得仔细问问才好。 第257章 挺好 三娘在里屋翻来覆去的想着心事,门外院子里一个黑漆漆的身影静静而立,额上带着匆忙而来的薄汗。此刻,正对着那微弱的窗口灯光久久的望着。 来人身边跟着一个人,站在他稍后一点的位置,恭着手、略低着头,静静的陪着。 夏日的夜,没有太多的风,只有一些虫鸣此起彼伏。过了一刻时间,后侧的人见到前面的人还没有动,便轻轻抬头,看了一他的脸色。恰好,不远处窗户的萤萤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只露出一脸的温和与担忧。 但是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刚刚经历了什么,于是悄悄对他说了句:“入夜已深了,陈姑娘许是睡下了,更深露珠,国公爷还是早些回宫吧。” 赵顼并没有理会庆言,而是看着小屋里的灯光,心内慢慢的平静下来。 其实今日晚宴的情形不好,他本来就预料到了。下午那会又是运冰又是传唤太医的,动静早就传到了皇后那边,皇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他本就是怀着十二分的小心去参加宴会,但是却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皇后直接在晚宴的时候当着太后和一些近臣及家眷给他颜色看,宴席上直接拿着一些他莫须有的错处出来说笑,还做出一副拳拳慈母的作态。 一会说他近来常犯孩子气捉弄师长、一会又说他治水患的时候分不清官员、理不清账务。那调笑的口气虽然听起来很像一位母亲在絮絮叨叨的说家常,偶尔似乎还有些宠溺的感觉。 但是实际上一面指责他不懂礼法、辱没尊长,是为不孝;一面指责他不懂国务、无法为官家分忧,是为不忠。这可都是明里暗里在抹杀他的形象。为难的是,他还没有办法提出辩解。 不忠不孝的皇子哪里还有什么威仪?这可为官家提出的后期皇子监国设想设下了重重阻拦。 一个皇太后还没有帮助父亲摆平,又出现一个皇后横插一杠。也许是自己做的过了,为了三娘失了分寸,可是,若母亲与父亲一条心,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计划而跑出来现场搅局? 太后、父皇、母后,三人各自有着心思,这次真的是趟浑水啊。赵顼愈发觉得前朝的事情不是自己之前想的那般简单了。 还好的是她醒了,这是最大的安慰。 只有庆言知道,他当时在晚宴上如何的面色黑沉如铁,也知道他在见到自己的那一刹那脸色才有些缓和。于是眼神也随着他看向那个小屋的窗户,夜色如漆、星子也闪闪烁烁,那窗户透出的一点点暖色就那样平静的亮着,让人觉得在这暗色如墨的黑夜里有了一丝希望,真的挺好。 此后的一段时间,赵顼一直在前朝忙碌着,很少来这个院子,只偶尔派庆言或者其他人匆匆过来瞧一眼。 三娘也细心的发现院子外面的人似乎换过,门卫也有加强,连庆言每次进来都要费些波折。唯一庆幸的是采莲并没有被换掉,似乎态度更好了一些,仔细的照顾自己。吃穿用度也稍稍好了一些,至少冰没有断过。而且陆修永还能时不时的过来瞧上一眼。 对于这些三娘也能明白,定然是皇后不喜赵顼再来看自己,便更换了里外的人,以防着自己与赵顼再见面。而目前看来,因着自己还有些利用价值,暂时也不会被苛待,更别说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了。 这样也好,至少说明自己还是有用的、至少说明父亲、母亲以及大哥还是安全的。况且现在过的也没什么苦难,这个局面也算挺好的吧,至少大家都好。 第258章 初心 与陆修永相处了一些时日,也得知了他小妹的境遇,三娘便与他相熟起来。 这一日刚下过雨,三娘坐在凉亭里乘凉。旁边的蝉趴在雨后的树枝上努力的叫嚷着,每一片树叶都因为之前大雨的洗刷变得鲜翠欲滴,空气里都是泥土与青草的芬芳,一切都是夏日最热烈的样子。 远远的,三娘就看到陆修永背着药箱过来了。陆修永来到凉亭,仔细询问了三娘的近况,又切了脉,一套做下来对三娘说道:“陈姑娘的身体已经痊愈了,只是身体还有些弱,可以加些调养的……” “多谢先生了,静姝现在寄人篱下,并不方便长期调养。待我哪日回家了,定然请先生好生调养。”三娘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若我回家了,怕是也请不到先生这位大内御医为我调养了。”说完便捂着嘴轻轻的笑着。 陆修永听了撇撇嘴说道:“谁稀罕着劳什子的太医,我当年只是一心求学才考进了太医院。没想到太医院也是个势力的地方,那些有钱的、有权的,自然什么都好,能学的也多。像我这样的,也没人理我,只派我给宫人、宫女看病,做一个寻常的医生罢了。”说完,面色怅然的站在凉亭的一角。 三娘知道陆修永心中惆怅,想了想,便试探的问道:“那……先生还记得当时考太医院的初心吗?” 陆修永猛的回头,言之凿凿:“当然记得!我从小就立志要做最好的医生、救更多的人!” 三娘笑着望着陆修永:“那你现在可得偿所愿了?” 陆修永神色一怔,随即黯然了下去:“是啊,我所求无非是救人而已,何必在意救的官家还是宫女。” 三娘接着说道:“天下之大,苦难者众,先生也是救不完的,只要能救好眼前人、身边人、需要的人,就已经是天大的事了。若那日更有能力了,再去做些普救众生的事,那便就能做菩萨了。”说完轻轻的捂着嘴笑起来。 “天下之大……天下之大……”陆修永听着三娘这原本调笑的话,微微有些出神——是啊,天下之大,何必拘泥于一座四方之城?天下之大,何不到更远的地方救更多的人? 想到这里,陆修永轻轻的说道:“某不想做菩萨,但却也心怀天下。救世治人、救人治世,陆某人也许不能救世,但却当可以救人。” 三娘听完这些话,看向陆修永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心怀天下,乃大丈夫也。先生由此抱负,他日必将另有一番作为。”虽然说三娘的话里有几分安慰的成分,但是也却是由衷的希望所有的医者都能有此心、怀此报。 “他日?他日又是何日?”陆修永苦笑起来,指着周围的院墙说道:“陈姑娘,你看着高高的院墙,早就将这些事情隔离开了。宫墙内繁花似锦,又哪管外面孤苦伤痛?就像你与我那小妹,终究是能救与不能救了。”说完轻轻的摇摇头,叹了口气。 然后收拾着医箱,神色黯然的往外走去。竟也忘了与三娘道别。 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三娘突然叫住了他:“陆先生。” 陆修永回头,看到三娘一身淡淡绿色的衣裙,站在朱漆的凉亭里,扬着笑脸对他说:“陆先生,在我们家乡有句话叫‘勿忘初心’。今日送与你,希望你日后时时记得最开始为医的抱负。我也希望你能放下心中芥蒂,终成名医。” 陆修永站在原地,有轻轻的风起,吹起了红色凉亭里那个女孩子的淡绿色的衣角。衣角带起的风,又吹进了他的眼睛,一切变得变的不真实起来,那张脸恍若十多年前那张小脸,却又怎么都看不清。 耳畔只依稀回荡着——勿忘初心。 第259章 离宫 七月流火,因着有了冰,三娘也觉得也没那么难熬了。整日里不出门,画画简单的画,写写字,看看书。但由于书并不多,也都不是什么她爱看的,看看也就放下了。 八月的天,早晚渐渐凉了下来,三娘就在院子散步做早操,希望身体会好一点。早操也是之前还在病中的时候陆修永教的,有些像太极又有些不像,动作简单但是需要做的很慢。每天一套做下来都会微微的出汗。 这天,她正做完了操,擦着额头上的汗,就看到许久没来的陆修永走了过来,神色有些犹豫。三娘远远的招呼了他一声:“陆先生。” 陆修永才慢慢走了过来,不敢看三娘的眼睛说道:“那个……陈姑娘,我是来、来道别的……”说到一半,他就没有往下说了。 三娘略略思考了一下,欣喜的问道:“你是要离开皇宫了吗?” 陆修永点点头。 “算是得偿所愿吧?”三娘追问着。 陆修永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她。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我知先生的抱负不在这四方城里,静姝恭喜先生!”三娘恭喜道。 陆修永突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原还以为三娘会怪他,没想到三娘却是替他开心的。“嗯,那日也是听了陈姑娘你的话,我才觉得人生广阔,何必拘在此处……” “对对,天下之大,大有可为!”三娘抢着说道,眼睛笑眯眯的弯成月牙。 “只是、只是我走了,便没有人照顾你了。”陆修永见到三娘坦荡荡,便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不怕,我还能在这里呆一辈子吗?咱们山水有相逢,宫外还会再见的。”三娘信心十足的说道。 “先生想好出去后去哪里了吗?”三娘接着问道,此刻她的心情比自己出宫还要开心。 “未曾。想着去做个寻常的大夫,看病治人,遇到看不起的,也帮衬一下。”陆修永确实没什么规划,但是想着,只要出去了,总是好的。 “我父亲叫陈鸿,住在城东第五个巷子口,虽然这些时候还是不方便出门,你若有机会也可以去看看,兴许他能有些想法。”三娘此刻也没什么想法,便提议去问问她父亲。 “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转交的?”陆修永猜测她也不方便递出消息。 “不用了,我的信件院子里都会帮着正常递出的,父亲那边你只帮我报平安就好。”三娘开心的笑着,就好像她自己要出宫了一样。 “好,那我该走了,我会给你消息的。”陆修永不能久呆,便怏怏的告辞。他心中虽有众多舍不得,舍不得这个像小妹一样笑的眼睛弯弯的姑娘,但是他还是坚信去了宫外才是他的抱负所在,同时也期待着他们在宫外会再次相遇。 陆修永想到这里,一抱拳,转身走了。 过了几日,中秋节前一日,庆言来了,带了一封陆修永的信。信中说道,他已经出宫了,他想在京城呆几日便出去游历一下,也顺便拜访一下各地的名医,希望他日能有所成。 三娘看到这里由衷的开心着,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但是这样的兄妹情谊她是能感受到的,她也希望看到那个郁郁不得志的陆先生有朝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 接下来,陆修永还说道,他已经交代了宫中一位与他交好的同僚,舒礼春舒大夫时常关照三娘。这个舒礼春与他境遇相同,只是这个人胆子偏小,又不善言谈,所以也一直就在太医院挂着,只求安稳度日。但是医术可靠,让三娘放心。 拿到这封信,三娘心里暖暖的。相救于危难、相交于困境,最终能坚持自己的抱负,这个人陆先生不简单。希望他终能实现自己的抱负,救人济世。 第260章 夜色 拿着陆修永的信,上下细细看了几遍之后,三娘便将这封信烧了。 一般的家书,由院子里的人带来,通常都是被看过几遍的,没有隐私可言。所以,都只是相互报个平安,说些不咸不淡的话,知道各自安好就好。而庆言这次悄悄带来的,显然大家都不想让别人看到,未免日后惹了是非,不如烧了干净。 中秋节这天,也是举国欢庆的大日子,赵曙身体逐渐好了起来,便在金明池畔扎了花灯,摆了宴席,宴请群臣,以示天下团圆。 这是官家身体好之后第一个节日,又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中秋,哪个敢怠慢?整个皇宫都忙忙碌碌起来,每个院子也都张灯结彩。整个大内里宫人宫女忙碌如流水般的来回,连三娘这个院子都忙碌了起来。 先是挂满了灯笼,后又是送来了一些应节的器具,最后还送来了两套款式半旧不新的秋装,一对素净而淡雅的珠花,一对简单镶嵌着石榴石的金簪。三娘看了看,也不推辞,怎么说也算是大内的恩赐,推辞就显得无礼了,况且,这些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好的东西,都是一些平常的物件,便让采莲放在了柜子里。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整个金明池畔就已经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歌舞喧哗,映亮了大半个京城。三娘的小院子里也隐隐能听到远处的人声。 过了一会,月亮升起了,亮亮的挂在天上。就有宫人送来皇后娘娘拜月后分给各个院子的月饼,用精致的食盒提着,还配着两个精致的小菜。 “可是各个院子都有的?”三娘看着食盒轻轻问道。 “是的呢,每个院子都有,皇后娘娘吩咐了,要大家都分享。”说完看了一眼一脸疑惑的三娘,满眼得色的低低说道:“就连冷宫那边都有的,啧啧,真是天大的恩赐了。” “这是皇后娘娘仁德,天赐的福气。”三娘接着那个宫人的话说下去,接过了食盒放在桌上。 毕竟入了秋,晚上凉意阵阵,三娘坐在凉亭里,看着月亮发呆。 这秋装都发了下来,想来是不容易让自己回去了,不知道父亲母亲可还安好,也不知道外祖那边大家可都安好。 于是叫来采莲,搭了简单的香案,对着月亮拜了起来。原本她也是不信这些的,现在,也只有这些可以聊表安慰了。 一拜父母康健;二拜全家安康;三拜早日团圆。 夜色渐渐深了,三娘回屋躺了一会只觉得心中牵挂,又听到远处的丝竹声阵阵,一时间难以入睡。便披着外套到院中走走。 许是贪玩,采莲竟然连香案都没有收走。三娘又环顾了一圈,院子里的人也都不知去向了。也好,落得清静。 三娘站在院子中间,看着已经燃尽的香烛,再看看天上如银盘般的月亮,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常听的一首歌,王菲的《水调歌头》,虽然是苏东坡的词,却被演绎的婉转空灵,于是轻轻的哼了起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看来你过的还不错,还有心情唱歌。”一个声音低低的响起,三娘心下一惊,转头看向凉亭边的阴影里。 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身材高大魁梧,一身黑衣,月光的阴影下看不清面庞。他向前走了几步,整个人浸入了银沙般的月光里,面庞也清晰了起来,轮廓刚毅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眸子里带着浓浓的夜色般的黑,却十分温暖。 “魏懋?”三娘开心的差点惊呼,只得低低的说道:“好久不见。”脸上的笑容就像月色下的睡莲,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第261章 朦胧 “你怎么来了?”三娘一边小声笑着问魏懋,一边小心的左右张望着。 “之前就听说你在这里,今日正好进宫当值,就顺路过来看看你。”魏懋看到她小心翼翼的表情,轻轻笑了一下:“你院子里的些人都跑去金明池蹭热闹去了,那么多达官显贵,一不小心就会飞黄腾达,谁还在你这里呆着?” 然后又故作得意的说:“放心吧,没人。况且,我是带内职的,巡查也是正常。” 三娘听到他的话,也调笑的说道:“是,魏大人!”说完捂着嘴呵呵的小声笑着。 魏懋却刹那红了脸,好在月色之下,看不出脸色变化,却只能看着天,缓解一下尴尬。 “大半年不见,你是又长高了呢,刚刚这样人高马大的走过来,都吓着我了,要是个歹人可怎么是好。”三娘自然看不出他的神色变幻,接着说道。 “嘿嘿,常在军中,想不结实都难。”魏懋挠挠头,不想头上戴着黑布束发,挠的有些尴尬。连忙顺着三娘的话说下去:“你还好吗?怎么还那么瘦一点?也没长高的样子。” “挺好的呢,吃的好睡的好,什么都不用做,都快变成米虫了,好的不能再好。”三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一脸真诚的模样。 魏懋有些不置可否的看着她,然后又抬头看看这个简陋的小院子,又低头看着她的衣着,再回头看到院子里没有人收拾的案桌,自然心中猜的到她的境遇,却也没有说破。 “那你呢,军中辛苦,你可还好?”三娘看到他没讲话继续问道。 “挺好的,虽然有些辛苦,却也开心的。况且我们还没有去过最前线的战场,只是训练,你都不用担心。倒是你,被困在这里……”说着,魏懋的声音小了下去。 “我挺好的,只是偶尔会担心家中父亲母亲的身体。”三娘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我偶尔会去看看,陈先生身体有些起色了,夫人和你大哥都挺好。你大哥还在准备明年的春闱。”魏懋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若担心,我后期可以多去一些。” “没事的,也不好引人注意的,我知道你叔父与我父亲的关系,还是多回避一些的好,这样更安全。”三娘说道这里就想到第一次见到魏巍的情形,那时候狄公还健在,现在却如此这般风云变幻了。 魏懋看到三娘说完便不做声了,想想她的话也有道理,也不好说什么了。 月色正好,银色的清辉笼罩在院中的两个人身边,一个高大健壮、一个娇小柔弱,不近不远的站着。空气中似有水汽升腾,朦胧般的。 魏懋在一片银色的朦胧中,看着眼前的人。精致的面庞、微微笼着愁容的眼睛、被风轻轻吹动的刘海,都让他的眼睛一点都挪不开。 就这样看着她若有所思的面庞,就恨不得下一刻就带她离开这个牢笼。他想看到她的笑,想看到她自由,想看到她无忧无虑的样子,而不是被困在这里,白白的受着委屈。 突然他就恨起自己来,觉得自己空学了这一身武艺,毫无施展的地方,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连她都保护不了。 三娘一点也没有接收到魏懋的情绪,在感慨了狄公、包公的事情之后,终从沉思中回神过来,对着魏懋抱歉的一笑:“你瞧,月色正好,我却在这里发呆,还把你晾在一旁,真是抱歉。你……要不要喝点茶水?”三娘像主人一样的招呼起他来。 看到她的笑容,魏懋感觉心里就像暗夜里炸了雷一般,再也忍不住的开口说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说完眼睛直直的盯着三娘。 第262章 秋来 三娘一愣,随即摇摇头。她在这里可是会牵扯到陈家一家,以及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一旦出逃,后果不堪设想。 “我会想办法的,我带你离开……”魏懋开了口之后就像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将心思全说了出来,情急之下两步走到三娘的身边,将她整个人拢在自己的身影里,几乎贴着她的脸说道:“我们现在就走,只要你愿意……”说道最后口气就像哀求。 三娘抬头看着魏懋,轻轻笑着,无声的退后了两步,正色福了福,仰头说道说道:“多谢魏大人,我不愿意。” 魏懋这才像解除了魔咒一样,脱力般的低着头。等自己平复下来,又对刚刚的事情后悔起来。后退了半步,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一抱拳:“是某莽撞了。” 三娘摇摇头:“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想必你也知道我的原因。太多的结果,你我承受不起。”说完一个笑脸绽放:“况且我在这里挺好的,真的。” 魏懋看着她,心里轻轻的泛着心疼,眼神也变的温和起来:“好,我等你出宫。那日我必来接你回家。”说完,帮她正了一下头上快要掉下去的银簪。 三娘这次没有躲,只抬眼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信任。淡淡的笑着说:“好,说定了!” 魏懋看到她答应,便转身离开了,一步一回头的隐匿到黑暗里,转身不见。 三娘仍旧站在院子里,想着他说的话,“我等你出宫。”三娘低头苦笑了一下,出宫?现在前朝还未平定,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轻轻的叹了口,抬头看向天上圆圆满满的月亮,心中一片苦涩。 月光下,树影斑驳,谁都没注意到在角落的阴影里,一双眼睛将这一切都看了去,此刻正她正努力的捂着嘴巴,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惊扰了院子里的人。 九月之后,日子过的很快,一下起风了,一下落雨,日子赶着日子般的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九月十二,天上还飘着细细的雨丝,凉凉的风一阵一阵的吹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落叶浸在地面上,显得一片萧肃。 三娘温着茶,坐在窗前,很想做一首悲凉的诗,却怎么也没灵感,只捧着脸望着雨发呆。 不一会院门口传来嘈杂的声音,又过了一刻,看到庆言气鼓鼓的从门口走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还没进房门,就对着三娘大声说道:“陈姑娘,前几日里夏国前来朝贡,官家给了各宫赏赐,怎奈遗忘了这里,今日里特做了几道养生小菜,赏赐给陈姑娘。” 三娘连忙开门将庆言迎了进来,就看到他身后几个护院在不远处目不转睛的看着二人。 “好好的菜式,硬是被几个莽夫翻了一遍,还望姑娘不要嫌弃——”庆言看到三娘就唠叨起来,最后几句更是对向身后几个人大声的说着,一副忿忿难平的样子。 “不妨事不妨事,有劳官家惦记。三娘谢过内官。”三娘谢了恩,便伸手去接。 三个小菜,一碗汤饼,庆言一一递出,三娘一一接过。 结果最后接到汤饼的时候,一个不留心,庆言将碗里的汤撒在了三娘的手上,三娘汤的一声惊呼,差点将汤饼连碗掉在了地上。 庆言连忙扶着碗,两人四只手才将汤饼放好。然后庆言连忙从怀里拿出手帕替三娘擦着手和裙子。 “你看看你看看,可烫着了?都是我的不是。我给姑娘赔罪了。”庆言都要哭了出来,身后的几个护院露出了淡淡的讥笑。 “不妨事不妨事,没烫着。”三娘连忙接过庆言的手帕自己胡乱擦着。手忙脚乱之间,突然就觉得手中多了一张纸条,于是连眼睛都没抬,不露神色的将纸条放在了袖子里。 第263章 风起 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三娘胡乱的吃了几口饭菜,便坐到书桌前,将纸条从袖子里拿出来,铺在一本书里假装看书起来。 虽然纸条上字不多,可是看到之后,三娘仍觉得五雷轰顶一般。 字条是陆修永写的: 静姝小妹: 昨日去家中探望,令尊身体不似病症而似中毒。因家丁跟随,尚未告知令尊,也未表明医者身份。若有办法,请尽快查明,盼回复。 陆修永书。 不似病症而似中毒! 三娘看到心中犹如大风刮过,寒意四起,手脚都要止不住的发抖。 难怪当时从将军府回来之后,父亲的身体这么久都一直不见好转,甚至越来越虚弱,经常卧床不起。每日里汤药不断,又请遍了名医也都束手无策。现在想来,这些名医都是高氏帮忙请的,也是难怪。 他们根本就是不想、也不敢让父亲好起来。 想到高氏,她马上在想不知这个消息赵顼是否知道了。自己现在坐在这里还能怎么办? 如果赵顼知道了,他会因为了自己违背自己母亲的意愿吗?还是他本就是一个参与者? 可是除了赵顼,她还能求助谁?她根本没有办法联系到宫外。 况且,她就算能联系到谁,她和父亲都各自被困,又怎么能轻易脱困? 本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事情,她能做什么? 巨大的无力感弥漫着她的全身,手紧紧的握着书,薄薄的书居然被她捏的有些变形。她很害怕,这是她第二次觉得这么恐惧。第一次的时候,还是上一世,她的安宁躺在病床上的时候。 她努力不让自己抖起来,脑子却不停使唤的没办法思考。 这时候,院子里气风了,秋风扫着落叶,沙沙的响,窗户也噼啪起来。紧接着乌云就厚厚的压了过来,天色渐渐黑了,如同傍晚一般。 采莲连忙从外屋跑进来将门窗固定好,眼看外面天色暗了便将灯也点了起来。又将庆言送来的饭菜一并收拾了。 然后,她看到三娘还坐在桌子前看书,便没说什么,递上了一盏灯,便悄悄退了出去。 采莲在房内的一番举动,让三娘也冷静了下来。强作镇定的与采莲简单的寒暄。 等采莲走后,她站起身来,在房间内踱了几步,找了合适的角度和时机,将纸条烧毁,然后拿起书,斜斜的歪在榻上,将书覆在脸上,把事情仔细思量了一番。 第一,赵顼应该没有参与其中,而且之前应该也是不知情的。不然,这个字条必然到不了自己的手里。现在他估计跟自己一样,都是才刚刚得知,也是同样的震惊。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是高氏所为。 第二,父亲那边,以他的才智,应该很早就猜到了。他在被囚禁之前身体一直很好,在将军府的时候也没什么病痛,出了将军府就开始生病,显然不难猜出是有人做了手脚。再由着那么多所为的名医越医治越虚弱,怎么会猜不到中间的缘由? 第三,既然高氏他们还没有要父亲的性命,就证明他们还有所图,不然必定就弃若敝履,或者直接杀了,不用这般大费周章。况且,自己还被困在宫里,也说明他们会害怕父亲,所以采用自己牵制他,否则,自己也就能回家了。 于是她猜测,父亲近期应该不会有事,自己也很难回家。不过,赵顼这两天应该会来找她。 在此之前,她必须想好对策,或者至少要想一些可行的方式来阻止这件事。 只是,她现却有些无从下手。 屋外的风愈发的大了起来,似乎夹杂着砂石,打在墙上和门窗上也有了轻微的叮叮声。她起身关紧了门窗,却听见风声透过门窗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似悲泣、似呜咽、似鬼怪,扰乱着心神。 第264章 雨落 大雨终于在傍晚时分下了起来,不似秋日里的淅沥缠绵,反而犹如夏日里的滂沱。硕大的雨点,密鼓般的砰砰的敲着。鼓声打在屋顶、打在屋檐、打在石阶、打在落叶、打在庭院,砰砰的打进人心里,扰的人心烦意乱。 入了夜,大雨仍没有减弱的意思,三娘灭了灯躺在床上依旧辗转不得眠。今天的消息对于她来说,带来的无疑是巨大的震惊。毕竟,她平时只是觉得高氏和官家可能只是提防着父亲,囚禁着父亲,却没想到早已经默默下了黑手。 天家的信任,天家的情谊,不过如此。在利益面前,哪怕你只有一丁点威胁,仍旧会被彻底打压。这也应该是父亲一直不肯入朝为官的原因,肯定也是看透了这里面的冷血和无情。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这个被皇宫撵出来,在濮王府都不怎么受欢迎的濮王十三子,一波三折之后,最终还是坐进了朝堂之上的那个位置。而自己也最终也被卷入了这些肉眼看不见的血雨腥风。 一阵阵寒意袭来,三娘觉得这雨似乎要把冬天都下了来。 父亲可有对策?魏巍可知晓这一切?外祖呢?可有动作? 三娘突然很期待出宫,至少她可以知道父亲好不好,知道这些人是否有动作。万一有个什么,自己也能帮衬一下。 可惜,自己被困在这里,一层又一层的四方天井,怎么都出不去。 一个闪电划过天空,接着一阵闷雷滚滚而来。多事之秋又逢雷雨,真真是不好啊。 三娘忽然就想推开窗,看看这闪电,听听惊雷,至少比自己毫无定心的好。于是起身,并不点灯,披上一件外衣,趿着鞋子,悄悄的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屋内的雨声顿时大了起来,风也刮了进来,带着阵阵凉意。 窗子刚推开不一会,天空中忽然又一道闪电划空而过,长长的、弯弯曲曲的,带着淡紫色的光芒。光芒由一束变成了一片弯曲的痕迹,就好像一棵生长的树一般,铺满了半边天空。 就在这个时候,三娘突然发现院子里湿淋淋的站着一个人,看不清形状,只看到身形是个男人,穿着深色的袍子,直直的站在院子里。 三娘顿时心中大惊——莫非是今天的消息走漏了风声,自己要被在这里灭口了? 她连忙松手放下窗子,双手捂住嘴巴,转身蹲在墙角,飞速的想着如何逃生。甚至在环顾了一周之后,看到最近的桌上的烛台,便琢磨着自己要以什么样的路线将烛台拿到,要如何把蜡烛拔下来用烛台做武器。 在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的时候,窗子上很快传来了叩叩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静姝妹妹,别怕,是我。” 三娘听到声音愣住了,所有的神经都松懈了一下——原来是赵仲针赵顼。 三娘稳稳了心神,站了起来,缓缓的将窗子再次打开。黑暗中,果然看到赵顼的脸出现在视线里。这下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赵顼似乎站在雨里很久,浑身都湿透了,被打湿的头发也有些凌乱的淌着水,紧贴在脸颊上和额头上,显得颇为狼狈。黑暗里看不太清楚,但是也能感觉到他嘴唇已经发白。身体也似乎在雨里微微的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别的什么。 三娘微微皱眉,悄声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站着?也不打伞?庆言呢?”说完焦急的扒着窗户向外看去,四下找着庆言。 “我、我一个人来的,我……不放心你。”赵顼在黑暗里眼神有些幽怨。“今日,我看了陆先生给你的字条,陈先生的事,我……很抱歉。” 第265章 雷隐 三娘在黑暗里定定看着赵顼,形容落魄的站在雨里,低着头、面上带着一些窘迫,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依现在的情形来看,他应该比自己更震惊吧,不出意外的话还带着些内疚。不然这么晚的时候来自己这个院子做什么呢?想到这些,三娘心下一阵五味杂陈。 “你……要不要进来说话?看你都淋湿了……或者,我给你去拿把伞……”三娘看着他湿淋淋的站在雨里,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做错事的又不是他。 “不用了,我站一会就走,只是……只是想来跟你说一声,陈先生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情,不然……”赵顼缩着肩膀、低着头嗫嗫的说着,断断续续的。 “我不怪你。”三娘不等他说完就抢先说道,他站在这里这么久,无非是想要这句话。 赵顼听到猛的抬头,看向三娘,眼神里透着光亮:“真的吗?” “真的。我相信你并不知情,也相信一定不是你做的。恩怨有主,我不会怪你。”三娘说的清清楚楚。赵顼的神色缓和了下来,整个人好似松了一口气,身体也似乎有了些精神。 “但是,”三娘接着说道,赵顼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但是,我会记恨那个下毒的人。无法原谅!” “咔嚓——”一道闪电又亮起,照亮了三娘的面庞,她微微的皱着眉头、轻轻的抿着嘴,神情无比的坚定。 赵顼趁着闪电看过去,心下有些苦涩——他当然知道那个下毒的人必定是他母亲,可是三娘也并没有说错什么,原本就是恩怨有主的事情,原本就是自己母亲做的不对,又怎么去苛责她去做什么承诺? 他也没办法祈求三娘原谅,但是他希望三娘不要因此疏远了他,他已经无法生活在没有她的世界。三娘就像是他的信仰,无时无刻不再指引着他前行,他的每一分努力、每一次决定,都是她在背后激励着自己。 “我……”雨声更大了起来,赵顼一出声,就觉得声音被埋没在了雨声里。他只能朝前走了两步,离三娘更近的地方说道:“我没有奢望你会原谅她,但我会尽力去改变现在发生的事情,请你信我!” 虽然说硕大的雨滴打的赵顼都无法睁大双眼,但是他还是满眼诚恳的望向三娘,希望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三娘看着雨里的赵顼,心下一叹,若他不是生在帝王家该有多好。他这样的秉性,实在是不适合尔虞我诈的阴谋。他就像白日里的太阳,永远不会知道那些角落里的黑暗一样。 “我信你。”三娘终还是说了这句话,然后对着他说:“家父的事情,你帮我与陆先生说,让他多费点心,等我出去了我定然重重感谢。” “嗯,不用你说我已经以父皇的名义差人去安排这些了,你放心吧。”赵顼回答道。“另外,我会安排你外祖进京,这样也可以对我母亲施压,想来事情会有缓和吧。” “外祖年岁大了,你可不要贸然相邀,不若邀请我二舅舅,应该也是一样的。但是我怕他们久不在朝堂,会有些力不从心,你如果方便,就去帮忙告知一下西北路中的魏懋,他的叔父应该会想些办法。”三娘也是病急乱投医,已经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出来。 “好,我这就去安排。”赵顼暗暗将这些都记下了。但是看到三娘的脸,他又有些舍不得离开。 雨渐渐小了,天边也没有再接着打雷,三娘看着赵顼还怔怔的站在原地边嘱托着:“今日之事多谢你了,只是朝堂诡谲,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赵顼点点头,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 第266章 诗会 快到十月的时候,杨素致果然进京了。但是他没有直接去陈飞远家,也没有去找官家和皇后理论。而是与欧阳修、曾巩等人在大相国寺组织了为期半个月的盛大的诗会。全京城乃至全国上下的读书人都沸腾了。 上至士大夫、内阁重臣,下到平民百姓、莘莘学子,均可以参加,更很多外地的读书人甚至不远千里而来。大家或以诗会友,或斗文斗智,或读史参禅;更兼有名书名画鉴赏,笔墨纸砚展销等。到了后期,诗会还自主扩大为琴棋书画的一个盛大聚会。 一时间大相国寺人满为患,之前的摊位全部被征用。现在的南厢专供诗词斗法,北厢专门棋艺、画艺比较高下,中庭被琴艺斗技所占据。东西连廊所展所售之物远远超过平日里售卖的物品,前朝的宝砚、春秋的古籍、东晋的琴谱、汉代的棋子,应有尽有。 在这里可以与大相国寺住持参禅论道,可以与欧阳修谈文抚琴,可以共赏颜真卿真迹,可以近观仲尼式古琴。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兴致勃勃的文学大赏之中。其中不胜枚举的风雅之事也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佳话。 诗会期间,曹太后还曾两度降旨,大型赏赐,并立了王羲之真迹作为红筹。京城上下无不震惊,更是对于此次诗会趋之若鹜。 官家得知此事后,也派长子赵顼代为观礼,并称会在胜出的人员里挑选国家栋梁。于是,赵顼便经常到大相国寺观礼,读书人更是群情激昂。 十月十日,盛大的诗会在赵顼的主持下结束了。此次诗会为朝廷共选拔人才十数名之多,且选出琴棋书画各门的优良人才供各司各局选拔、培养也不下十数余。天下读书人纷纷抚掌称道,奔走相告。 晚上的时候,太后在金明池畔设宴款答谢欧阳修、曾巩、杨素致等人,并另设文学宴宴请此次选拔上来的各路人才。 官家因病没有出席,高皇后代为出席,赵顼以大皇子身份列席。 席间,太后举杯共庆,众文人纷纷山呼应和,一副臣服模样。 坐在一旁的高皇后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情绪不定。 赵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明白,显然太后是趁着这个机会想要拉拢一下天下人心,当时立红筹的时候就昭然若揭,这会更是让选出的人才以她马首是瞻。是以,天下人只知太后而不知官家。 高皇后呢,本来是想着替官家笼络一些人心的,谁知道处处让太后抢了风头,这才觉得面上挂不住,却又不好发作,只默默的想着找些机会扳回一城。 赵顼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情无论如何要站在父皇这边,且不论那个下午他们推心置腹的聊了一下午,单凭远近亲疏、君臣礼仪,也应该站在父皇这边。 于是他起身,举杯向欧阳修、曾巩和杨素致,说道:“欧阳公、曾公、杨杨先生,及诸位先生,父皇虽因病不能来向各位致谢,但此前特别嘱咐我要感谢各位先生举办此次诗会。是你们让天下读书人有更多相互学习的机会,也让我大宋文化得以升华、精进,更为我泱泱大宋培养了更多的人才。今日里这般人才济济,全都仰仗各位先生的功劳。我替父皇敬各位先生,也替天下学子敬各位!”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向来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几位既然作为这个诗会的组织者、举办者,自然在天下学子心中也是领头人、领导者,受天下人尊敬、拥护。只要他们明白官家与太后谁是谁非,那么天下人自是明白。赵顼在心里默默想着。 第267章 夜宴 欧阳修一听到赵顼说这个话,就心下了然。他毕竟混迹官场数十年,这些事情不用想也知道其中那些小九九。况且今日夜宴上彼此都做的很明显,怎么都能猜的出是官家和太后在打擂台了。 虽然他曾经站位仁宗,从宗室血脉考虑,一直觉得赵曙不是最佳人选。而且对于赵曙牵扯在皇嗣案中,他也多加防范。所以一直阻挠仁宗定下赵曙。但是赵曙既然已经成为天定之人,得了仁宗的首肯,现在心思也是为着大宋社稷、天下百姓,自己自然也是衷心拥护的。 况且前朝刘太后之乱他也经历过,后宫干政、宦官弄权,社稷打乱、天下遭殃,他仍历历在目、心有余悸。所以,此次太后的所作所为,他也是有些微词。 尽管如此,此时此刻他还是不能得罪任何一边,毕竟情况不甚明朗,谁知道到头来是谁赢了谁去。于是带头起身对赵顼深深一揖,郑重的说道:“臣等愿为大宋江山社稷鞠躬尽瘁!” 赵顼轻轻一挑眉,好一个圆滑的石头。 高皇后也不由得轻轻皱了下眉头。 只有曹太后,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悠然的喝着茶,嘴角噙着淡淡的得意笑容。 一旁的学子们听到欧阳修的话,也都纷纷起身郑重的说道:“学生们也愿为大宋江山社稷鞠躬尽瘁!” 赵顼看了一眼高皇后和曹太后,见她们二人并没有多说话的意思,便抱拳回答道:“赵顼代父皇谢过各位!以后大宋社稷、天下安康,还要依仗大家了!” 学子们一听此话,顿时心中升起一股豪迈之气,纷纷抱拳相向,以示忠心。 到此,一顿饭吃的各生心思,又没有特殊的项目助兴,不多时就结束了。曹太后看着差不多了,也早早离去。剩下高皇后和赵顼留下应酬。 夜宴结束后,欧阳公和曾巩主动留下,与高皇后说,想要去见官家,顺便把学子们的安排定下来。高皇后派内官去问询官家状态,一行人还等在原处。 欧阳修身边,杨素致在跟着留了下来,但是显然欧阳修说的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情,他是没有资格过问的。 高皇后看着杨素致心下也明白了七八分,于是对着他开口道:“杨先生此次忧国忧民,为我大宋濯选了众多人才,真乃大家胸怀。” 杨素致看着她,也没有过多谦虚,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杨某不过一介书生,此次只是为大宋社稷做了一些微薄的小事。皇后不必挂怀。” 其实在诗会一开始,高皇后就明白了,杨素致这样做无非也是一种示威——这天下还是读书人的天下。虽说入仕者都称为天子门生,可是像杨家这样的百年书院世家的学子几乎占到了一半。 如若深究起来,杨素致组织这次诗会应该与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是他们听到什么风声了?只是,陈家许久不出,不知道具体的内情杨家知道多少。索性,高皇后不打算把事情说破,彼此猜个哑谜也不错。 于是:对着杨素致说道:“杨先生过谦了,天下读书人要是都有先生这样的风骨、这样的胸怀,何愁天下不昌盛、何愁我大宋不兴旺?” 杨素致听着并没有附和什么奉承的话,也没有谦虚的说着惶恐的话。他神色依旧如常,正身而立,就好像那些话与他无关一样。他略略一抱拳直接说明来意:“杨某今日冒昧留下来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官家与皇后成全。” 第268章 成全 高皇后听了杨素致的话,轻轻挑了挑眉——这就要来了?够直接。 高皇后又看了一眼赵顼,看到赵顼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便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对着杨素致说道:“杨先生请讲!” “杨某小妹乃陈鸿陈飞远之妻。陈鸿原本跟随在官家身侧略尽微薄之力,然听闻陈鸿自去年年底就长期抱病在床,且前两年他夫妻刚刚连失二子,家父十分担心小妹的身体,家母也是提到小妹就痛哭不止。” 说到这里,杨素致对着高皇后双拳一抱:“今日某斗胆,想替陈鸿告罪,辞别官家与皇后娘娘,接他夫妻二人及仅剩的一双儿女回凤翔府。一来慰藉二老爱子之情,免耄耋老人时常挂念千里之外的家人;二来家中女眷可替小妹多多分担,免她一个人带着失子之痛照顾全家。还望官家与皇后娘娘成全!” 杨素致一番言语,情之切切,字字占理,泫然欲泣,让人无法拒绝。在场剩余的人,不管是官员还是学子,甚至是内官,都连连点头,有些人甚至用衣襟擦拭着眼角。 赵顼听到这些,心里稍稍舒了口气——也好,他们一家都回去西北,虽然路途遥远,至少阖家团圆平安,也是好的。原来他们做诗会的目的在这里,果然是个好办法。于是看向母亲,看她作何反应。 高皇后显然准备充分,灿然一笑,冲着欧阳修说道起来:“欧阳公,你看看,杨先生说的什么话?像是我们委屈了飞远一般。快来快来帮我做个证,我可是请了全城的名医去为飞远医治呢。”说完捂着嘴咯咯的笑起来。 接着,她对着杨素致说道:“杨先生,飞远自小与官家一齐长大,这些年来他们共担风雨、情同手足,他们之间的情感不比你与陈家娘子浅。你心疼妹妹,我们也心疼飞远的。” 说到这里,她还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一副悲痛的模样继续说着:“飞远这般,我们也很难过,恨不得接到宫里来照拂。奈何飞远不愿意,我们也只得加派人手、安排名医,以护他们周全。不过念及杨老先生的一番拳拳爱子之心,让飞远去凤翔府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杨素致和赵顼齐齐望向高皇后,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不过——”高皇后接着又说到,杨素致和赵顼心下一沉。 “不过,飞远家的这个女儿倒是甚合我意。自从十三郎病了之后,我将她接进宫来,就觉得满心的喜欢,就还想多留她一段时间……” “皇后娘娘,三娘年幼,恐无知粗鄙……”杨素致打断了高皇后的话,但是高皇后立马断了他的话:“怎么?杨先生怕我苛待于她?”说道这里,虽然语调没什么变化,但是眉毛微微蹙到了一起,眼神也微微有些凌厉。 杨素致还想争辩,赵顼连忙挺身而出:“母后,杨先生这几日也辛苦了,你们这里聊着,你看欧阳公他们也不能回去休息。不若今日就此作罢,让杨先生与陈先生先先好好见上一面,休息一下,其他事情改日再议。不知意下如何?”说完,对着高皇后和杨素致分别一拜。 高皇后看到周围等着的一圈人,也不好现场发作,只能顺着赵顼给的台阶,一边先将欧阳修等人送去与官家商定学子们的安排问题,一边安排宫人送杨素致及一干学子出宫。 赵顼站在石阶下恭敬的抱着拳送他们离开,回头却看到母亲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神色凝重,巨大的青色翟衣广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第269章 见面 赵顼明白,这次的诗会其实不是很合适宜。父亲病重,太后掌权,现在文人又结成一块,给官家带来的压力无疑是巨大的。稍有差池,这次的诗会便有可能变成逼宫一般的威胁。 况且,太后此次的动作无疑是要拉拢文人,壮大自己的势力。这些,让父皇和母后怎么能不担心?怎么能够小视? 但是,若没有这些压力,恐怕陈先生一家也无法离开京城。再说了,如果皇后不允,太后那边估计也是会有动作保陈先生一家的,所以,还不如卖个人情给杨家、给天下文官。 陈飞远,肯定要放。 只是,难了三娘。 杨先生此次兵行险着能带走陈飞远、杨素晓和陈静楠,但三娘始终被扣留在宫中。就算太后插手,也不好插手到后宫里。 赵顼一直都很清楚,母后是不会放三娘走的,毕竟,太后还攥着玉玺在。三娘则是唯一一枚保证陈家闭嘴的最好棋子。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向西北角。今夜的月色正好,只是不知三娘可好。 在高皇后的安排下,三天后在皇后的正殿里,杨素致由欧阳修的陪着,见到了三娘。 三娘远远的走来,穿着一身薄荷青色的裙子,简单的梳着一个发髻,十二三岁的她已经出落的清丽可人。 待三娘走近了才看出,裙子是用很轻的纱一层一层套叠而成,腰带外面配着一串串碎珠穿成的垂链。走起路来珠链摇曳,随着步伐星星闪闪的折出水面波纹般的光色。虽然发髻很简单,头饰也很少,仅只几朵素净的珠花,但是只最上面一只鸽子蛋大的东珠累丝雕花银钗就够熠熠生辉了。 “陈静姝见过皇后娘娘、见过欧阳公、见过二舅舅。”三娘进门后见到杨素致,盈盈一拜。 高皇后和欧阳修都轻轻点头示意,杨素致连忙起身虚扶一把。 高皇后笑着说道:“你看看,我可没把陈姑娘藏着掖着,杨先生这下放心了吧?” 杨素致并不理会高皇后,而是轻轻的问道:“你在这里可好?”说完眼神死死的盯着三娘的神色。 高皇后的眼神也紧紧盯着三娘,灿烂的笑容里微微透着些不自然。一旁的欧阳修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捻须微笑着。 “静姝一切都好,在宫里颇受皇后娘娘照拂。有劳二舅舅及各位长辈担心了。”三娘抬起脸,神色温和的说道。 “原本我是想接你出宫的,随你父亲母亲一起回凤翔府。你若……”杨素致直接将事情说了出来。 三娘未等杨素致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静姝在宫中挺好的,能帮到皇后娘娘已然不胜感激。此时官家抱恙、社稷不稳,能为皇后娘娘出一份力,静姝不胜荣幸。” 说完,轻轻低下头,神色略略有些黯然:“只是不能恪尽孝道,不能服侍双亲与外祖,静姝实感愧疚……” “你一个女娃娃,能帮上什么忙?国家大事自然由大人去做。”杨素致表面上一副不削的神情,但是看向三娘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此时,若三娘一个犹豫,他便会力邀言官为三娘争取个自由。 三娘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微微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一副小女儿模样微微摇晃着,说道:“舅舅和外祖不是成天跟我们说道义,说天下大道,说匹夫之责?而今,我也只是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为国为社稷出自己一点点蚍蜉之力,舅舅可是会责怪我?” 说完,一副天真的模样歪着头,扯着杨素致的胳膊,笑嘻嘻的看着他。暗地里,在他的胳膊上轻轻的拍了两下,杨素致一个眼神过来,她回以坚定的眼神,轻轻的点了点头。 第270章 愿意 杨素致看到三娘的眼神和表情不像是被迫的,只得无奈的说了一句:“大家都在担心你。” “静姝不孝,害大家担心了。不过皇后娘娘真的对我很好。请二舅舅代为转达,让外祖、外祖母放心。也跟我父亲说,我很好,我也挂念他和母亲,我更希望大家都好。你尽早带着父亲和母亲回去吧,等皇后娘娘这边的差事办完了,她们自然会送我去凤翔府的。你们放心。”说完用轻轻按了一下杨素致的胳膊,表情肃穆的点了下头,表情凝重的不像个孩子。 杨素致自然听出了这其中的玄机,微微愣了一下神,“我更希望大家都好”,“尽早带着父亲和母亲回去”,这两句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暗示其中还是有内情,只是三娘愿意委曲求全,保陈飞远和杨素晓周全。 三娘从杨素致变幻的神情中知道他已经听懂了自己的话,便只是微微的笑着不再说什么。杨素致低头看着这个这个孩子,还没有自己的肩膀高,却思虑周全,懂得隐忍,实属难得。 忽然想起那日大慈恩寺的空了法师说的那些话,又望向高皇后,他现在除了担心三娘会作为把柄,还担心空了所说的“人中龙凤”那句话。加上,原本就有流言说官家生病,需要三娘照顾才会安好。 而今天看到三娘衣着首饰无不讲究,更是担心起来——莫非,官家对三娘有意?杨素致不敢细想。后背浅浅的出了一层汗。 反手握住三娘的手,强压下心头的猜测,看似关怀的温和说道:“你在这里果然安好?可会时常去正殿服侍?可要守好规矩,不许丢了陈杨两家的脸面。” 三娘一听,心下一笑,答道:“二舅舅放心,娘娘将我护的很好,我平日里也无需做些什么,更不需要见些什么人,倒也落得逍遥自在。” 杨素致听她这样说就放下心来,轻轻的拍着她的手,沉吟着。 “你瞧瞧,果然是陈家杨家的掌上明珠,生怕我苛待她一般,咯咯咯咯……”皇后听到这些,指着他们俩,对着欧阳修说道。 欧阳修一听,连忙说道:“这小娘子打小就聪慧过人,如今出落的如此清丽出众,难怪杨二郎如此担心。皇后娘娘,日后你可要多费心了。依老朽看来,不如你赶紧将这烫手的饽饽送出去罢,哈哈哈哈……”说完,哈哈笑着,捻着须。 “哪里烫手了?我心疼还来不及呢。”高皇后捂着嘴巴笑起来,眼神里早已没有了暖意,眼睛看向三娘,轻轻问着:“陈姑娘,你说是不是?” 三娘连忙正色回答:“静姝自然是感激皇后娘娘照拂,也愿意在皇后娘娘身侧,为娘娘略尽绵薄之力。”说完抬头看向宝座上的人。只见她穿着朝服,头戴凤冠,脸上的妆容让人看不到她最直接的神情。 不似昨晚,她带着一行人来自己的小院子,给自己送来华贵的衣服首饰,嘴角噙着笑、眼里带着刀的模样告诫自己,应该要如何与杨素致见面,如何要自愿的留下来不能流露出一点被强迫的意思,不然的话,陈家也许就再也没有自由、甚至没有性命。 其实,三娘早就做好了觉悟,如果陈家需要,她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拿出来,何况现在只是软禁而已。只要父母平安,兄长顺遂,她这辈子着仿佛偷来一般的近十年时间也算满足了。 所以,她昨晚一口答应的时候,高皇后眼神里闪过一丝怀疑。 今天,她又看到高皇后身后的帘幕内,似有人影,也许今日里她说错一句,就会让陈杨两家万劫不复。 不过,她是真心实意的向皇后娘娘一拜,说道:“静姝,愿意留在娘娘身边,望娘娘垂怜。” 第271章 遥拜 三娘见过了杨素致,回到小院,换了自己平日里的寻常衣服,让采莲将那身珠光宝气的衣物拿去还给高皇后。平日里素净惯了,突然这样的衣着,实在是不太习惯。 还记得刚刚杨素致最后离开的时候,深深的望了自己一眼,似有担忧。她微笑的回看过去,又看了一眼赵顼示意,再冲着杨素致再点点头。想来二舅舅应该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自己有赵顼照拂着,不会吃苦的,让他们安心。 希望他们一切都顺利吧,平平安安的到凤翔府,安安全全的过完一生。三娘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杨素致和陈飞远出发的日子定在了十月二十二日。三娘翻看黄历,写着大吉,宜出行。 三娘还记得几年前自己与母亲、兄长和小妹他们一起出发的情形——秋高气爽的天气,几驾马车载着行李,父亲站在那边,微笑着看着她们,挥手送行。就好像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想到这些,三娘连忙日夜不停,赶制了一堆小物件。为陈飞远和大哥绣了荷包,塞了提神醒脑的薄荷、冰片、藿香等香料;为怀蕊、怀萱绣了帕子,一张绣了一只可爱的小狗,一张绣了幽幽兰花草;再为外祖做了一对护膝,虽然棉花没有塞的很厚,但是里面放了一些端午晒干的艾草叶,能够驱寒;最后还为外祖母做了一个暖抄手,同样放着艾草叶,还拆了几只小小的珠花在上面缀了几点,显得没有那么寒酸。 做完这些已经十月二十日了。她想着庆言应该快来了,便一心一意的等着。可是她坐了一天都没等到庆言。 傍晚的时候倒却是等到了高皇后身边的一个宫人——顺内官。顺内官她是见过的,经常跟着高皇后身边。上次送衣服来,也有同行。想来,这次高皇后也是为了堵杨家人的嘴,才专程来问询三娘。如果三娘有些物件交出,更像是心甘情愿在皇宫呆下去的样子。 果然,顺内官说娘娘体恤陈杨两家,特来问问三娘可有信件或物件交给他们。三娘想了一下,才将自己准备的这些和一封家书给了顺内官。毕竟,这样最安全也最合适。庆言如果再卷进来,被皇后娘娘知道,反而对赵顼不好。 顺内官拿着那些小物件和信件,用几乎不可见的鄙视眼神来回翻看了一下,没有过多停留,就急匆匆的带着那些东西离开了。 十月二十二日这天,天气果然很好,天空湛蓝湛蓝的。 三娘站在高高的宫墙下,想到了当时回凤翔府的情景,微微有些出神。 和蔼的外祖母和不苟言笑却很温和的外祖父,性格跳脱的怀蕊和内敛且知书达理的怀萱,爽朗的大舅母和温柔贤淑且大家风范的二舅母,还有大哥、二哥、小妹,以及很久不见的母亲。 凤翔府的一切都那么令人怀念,怀念秦岭山脉连绵不绝的险峻山峰,怀念大慈恩寺的风铃与唱禅,怀念外祖父与二舅舅铿锵有力的讲课,怀念与怀蕊、怀萱一起的嬉闹,更怀念外祖母和母亲对自己的声声呼唤。 三娘向着天空伸出手,就像是要触摸到那蓝若湖面的天空一样。有微风轻轻刮过,就好像凤翔府那边的一张张温和的笑脸从自己面前闪过一般。于是这秋日里的风里,也带着无尽的暖意。 忽然,一阵鸟儿从天空飞过,似是南飞的候鸟,一队整齐而有序。果然很好,今天是个回家的好日子。三娘嘴角微微弯起,朝着西北方向跪倒在地,郑重的拜了拜——三娘遥祝家人一切顺利,平安顺遂,幸福安康。 第272章 雪地 进了冬月,过了两日就是三娘的生辰。 北风一刮,天气就越来越寒冷了。院子里的树也都空空的剩着一些枝丫,黑色的树枝像一些欲望的手,努力的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却什么也抓不住。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冬天味道,时常在院子里盘旋的鸟儿也都似冻住了嗓子一般,一声不吭的,更是不见了踪影。只听见或呼呼或嗖嗖的风声刮过,时而从地面带起一些沙尘,打着旋,一阵又一阵。 三娘坐在屋里,心里默默的算着日程——父亲和二舅舅他们应该就快要过秦岭了,不知道那边可有下雪,不知道母亲身体可还安好?如果顺利的话,许是三五日内就应该到了凤翔府。再过个几日就能得到他们平安的好消息了 这是第一次她独自过生辰。宫里没有人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为她准备长寿面。更别说那些生辰里父亲和母亲的微笑、兄长们的关切了。但是她知道,她今年过的很有意义,因为马上父亲他们就安全了。 想着这些,三娘对着桌上微弱的烛光许了愿,轻轻的吹灭,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希望尽快收到他们平安的消息。 已经十三岁了,这些年真快。 又过了两日,北风终于刮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细细的雪子密密匝匝的敲打着窗户和屋顶,一片嘈嘈声。 三娘坐在屋里很是不安,这样的风雪,不知可有困住父亲他们?这样的风雪,不知是否是从西北边刮过来的?这样的风雪,不知可有阻碍了他们回家的路?或者阻碍了传来消息的路? 细密的雪子下了足足三天才停。第四天一大早,三娘刚刚推开窗子,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影。穿着玄狐大氅,连头一起兜住。听到声音,就循声而来。 “仲针?”三娘惊喜的叫着眼前人。他能来,定然是有好消息。“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站在雪地里做什么?” 三娘一边说着,一边手脚的麻利的跑去开门。等她把门开开的时候,刚好赵顼也站在了门口。三娘笑着一边帮他扑打着身上的残雪,一边眼睛弯弯的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好消息。 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自顾自的说着话:“你快进来坐吧,炭盆还是暖的,我一会叫采莲去添些碳来……你可要喝点热茶?茶壶里的水还是热的……” 她本来是满心欢喜的絮絮叨叨着,可是她发现赵顼脱了风帽之后并没有热烈的回应她,反而有些苍白的脸色中,神色愈发肃穆起来。于是她的话语声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赵顼,心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样的一片冰凉,呼吸都难了起来。 “可是……可是我父亲他们出事了?”三娘的脸色映着外面的雪地,显得一片惨白,声音也微微的战抖着,轻轻的抓着他的大氅问道。 赵顼没有直接回答她,低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红了眼圈。两片薄薄的嘴唇开合了几次,最红说了一句:“静姝妹妹,你要坚强些。”说完,一滴眼泪滚落下来,烫在了三娘的手上。 三娘一抖,犹如被带着冰雪的雷击中了一般,咔嚓一声,顿时浑身冰凉彻骨。满身的血肉都被冻在了原地,满腔的内脏都被人挖出来扔在雪地里一样。 过了一会,三娘觉得心很疼,但是不知道是更冷还是更疼,甚至不知道心躺在雪地里还是长在自己身上;喉咙有些干涩,但是不知道是想大口的喘气还是想大声的叫喊;脑袋里有一些嗡嗡声,有一些回忆的片段,有一些人脸,可是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像个黑洞一般浓浓的黑着,又像雪地一般惨惨的白着。 第273章 哭吧 三娘的手和脚早都已经掉进了冰窟窿一般的失去了知觉,眼睛干涩的厉害,却没有泪水流下来,张了张嘴,没有一点声音。眼睛微微有些发黑,几欲晕倒般的稍稍退了半步。 赵顼看到,一把扶着她,却发现她浑身僵硬,犹如一张被拉满的弓,便心疼的唤着:“静姝妹妹……” 她闭了半刻眼睛,缓了缓,然后大口的吸了一口气,抬起没有生气的眼睛看着赵顼,浑身颤抖的问道:“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顼看着她的神情,发现她的身体已经不似刚刚那样剑拔弩张的紧绷,就扶着她在桌边坐下。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三娘也犹如木偶一般的任由他将自己按在桌前坐下,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赵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虽然双眼已经没有了生气,却透露着十二万分的期待,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中不断滚落。 赵顼低头看着她望向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撕碎了一般。 寅时自己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当时自己的震惊不比三娘少多少,巨大的心痛也席卷了全身。他第一反应就是担心三娘会怎么样的伤心,于是犹豫了很久,还是觉定自己亲自告诉她这个噩耗。 虽然自己做了各种心理准备,可是看到这样的三娘的时候,还是觉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般的难过。 他轻轻的蹲下,温柔的像一阵初春的风,小心翼翼的样子。一只手扶着三娘的肩膀,一只手放在她的膝上帮她按住发抖的腿,艰难的说道:“前几日,路遇大雪……先生与夫人分别得了风寒,先生身旁的香芸……香芸她给先生喂药,然后,然后……然后就……”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现在香芸已经被押往凤翔府,夫人和静楠都平安,先生停灵在杨家……” 三娘听完了这个简单的陈述,就像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一般,忽然间平静了下来。眼泪也不掉了,身体也不抖了,眼神看着大开的门口。门外的雪,白晃晃的有些刺目。似乎有风从雪上刮过,刮过她落于雪地上的心肝脾肺,将她的灵魂也抽走了一般,在一片洁净的雪地里轻轻的飘着。 就好像上一世安宁离开时一样,身边的一切都变的白茫茫、轻飘飘的,地是白的、路是白的、房子是白的、风也是白的。 赵顼仰头看着她的神色,觉察出了不对,使劲晃着她的肩膀,喊着她:“静姝妹妹,静姝妹妹!静姝妹妹——三娘!三娘——!!”喊着喊着便着急起来,站起身用力晃着她脱口而出。 不知道是手上的力道大了吃了痛,还是那声声“三娘”的呼唤的原因,三娘猛的一下被拉回了现实。抬头,并且逐渐看清了赵顼的脸,眼泪又就开始一颗连着一颗的滚落,并且开始大声的哭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都努力了,我明明都许愿了,我明明都留下了,为什么会这样?……” 赵顼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双手一揽,将三娘搂在怀里,眼泪也止不住的掉落,不知道是更难过还是更替三娘难过。不时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哭吧哭吧,你还有我呢三娘……三娘,你还有我呢,还有静楠、还有夫人……” 三娘将脸埋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用力的大哭起来,似乎只有这样,那些冰凉才会变成热泪,她心里的痛才会少一点。 她才会认清那个事实——那如清风朗月般的父亲,陈鸿陈飞远,死了。被人害死了! 第274章 宿命 痛哭过之后,三娘与赵顼分别陷入了沉默,很久一段的沉默。 赵顼这边,觉得无限的内疚,如果不是母后投毒在先,陈先生应该也不会长期虚弱;如果没有母后的命令,香芸应该也不会出手。他不知道接下来怎么面对三娘,怎么面对陈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 同时,他也深深的恐慌着,如果有陈先生的性命隔在中间,他和三娘以后该如何相处下去?自己又该如何与母后相处下去?父皇可知道这些?父皇和母后又该如何相处下去? 三娘则与赵顼不同,她冷静下来之后,一直在思考这个事情的经过,为什么香芸会突然下手?他们家人素来虽不喜欢香芸,但是也从来没有苛待过她。尤其是父亲,更没有低贱过她们,都是以礼相待。 香芸与高皇后之间又有什么联系,长期投毒与毒杀是不是都是高皇后指使? 忽然她就想起了自己刚到这边的第二年中秋的时候,半夜里她睡不着,偶然在墙角偷听到西院里香芸与晚晴对话的情形。 头一年,香芸才没了孩子,她们两个在西院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拜月,说到了孩子。香芸的孩子应该是当时还是大将军的赵曙的,后来似乎是被高氏所害流产,但是她们谈话期间也好像迁怒于父亲,说是父亲告密。 如果是因为这个,香芸为什么不去找高氏报仇,反而会听他们的来害自己的父亲? 孩子?孩子! 她似乎一下就想明白了,也许着一切根本就是当今官家指使的。香芸原本就深爱着他,不然哪里会和官家有孩子?那么如果他要做些什么,很显然她一定会言听计从。 三娘拿起冷的透彻心扉的茶慢慢喝了一口,瞬间打了个冷战,但事情的头绪却似乎越来越清晰了——长期下毒的人,和最后一次将父亲毒杀的人,都应该是香芸。香芸的背后,可以说是高皇后,也可以说当今圣上。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二人因着包拯的事情防着父亲;后来,则是因为太后的事情;最后,恐怕是因为看到了杨家因诗会集结文人的压力,最终害怕之前所做事情的败露,就在到达杨家之前痛下杀手,来一个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想来真真是可笑,父亲与他少年时的情谊算什么?一路的相扶相持又算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从来都不是白说的。可怜父亲一心想远离朝堂,却也终逃不过宿命。 屋外突然亮了起来,居然是天晴了,明晃晃的阳光照在白灿灿的雪地上,再反射起来,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三娘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赵顼,没有任何神色、缓缓的、哑着嗓子说道:“麻烦国公爷帮我请一套丧服……” “已经备下了,我这就叫他们送过来。”赵顼连忙接着话说道。 三娘木然的起身,对着赵顼福了福,说道:“多谢国公爷。”声音里一片冰凉,礼数周全的就好像是对着一个非常陌生的人一般。 赵顼心里更慌了,声音里带着祈求的意味,轻轻唤着她:“三娘——” “国公爷请自重,民女陈静姝,三娘乃吾之乳名,万万不可。”说完又福了福,冷冷的说道:“国公爷请回吧。” “非要这样吗?”赵顼害怕的手都止不住抖了起来,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远的就要消失了一般。 他看着这样的三娘很害怕,很害怕。害怕就二人这样就此疏离,害怕陈飞远成了永远横在二人生命中的阻隔,难道这就是他和三娘的宿命吗?难道他们永远都要成为对立的两端?难道他们终究,终究成为了带着仇恨的两个人? 第275章 隔山 赵顼连忙伸出止不住颤抖手,想去抓住她,哪怕就像平时一样只能扯住衣袖,哪怕只是能轻轻触碰到她的肩膀,也是安心的。 结果三娘默默的向后退了两步,非常的及时。低着头,屈膝做着福,温文有礼。可是,就这样的礼数周全,却让人觉得她的疏离,浑身就散发着比窗外更寒冷的气息,把人推的远远的,远的就像远处快要不见的枯树。 “我们只能这样吗?”赵顼收回停滞在空中什么也没抓住的手,空空的握拳放在背后,然后将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以减少各自的抖动,眼神哀怨的看着三娘。 三娘并没有回答,一直保持着那个恭送的姿态,后背挺直,写满了倔强。赵顼看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心疼。想了想,算了吧,今日里怕是说什么也听不进的。就叹了口气,叮嘱了一句“好好保重”,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屋外走去。 刚刚踏出门槛的时候,就听到屋内的三娘淡淡说了一句:“长久以来,多谢你了。今后,我只能保证尽量不去恨你。” 赵顼后背一滞,脚步微微停顿,猛然回头,却看到房门已经被三娘关了起来。他没有回去敲门,而是紧紧的抿着嘴巴、狠狠的攥着自己空握着的拳头,任一些冰凉划过脸庞、划过下巴、最终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星星点点的在阳光下有些闪烁。 他终是明白,这些事情,终像大山一样的隔在了二人中间,任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了。 三娘这边关了门,静静的坐着,没有再哭泣流泪。 待丧服送来后,便换了丧服,在屋内西北处上了香,郑重的朝着那个方向叩拜。虽然只有短短不到十年的父女缘分,但是陈飞远却给与她足够的美好回忆,关于家庭、关于亲情、关于美好记忆。 这些都是她上辈子不曾体会过的感受,她很感激这个父亲的出现。是他带给了自己一个完整的童年,带给了自己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让她体会到了什么是“父亲”。 如今,父亲被人害了,自己却无能为力,最多也只能焚香跪拜而已,要让她去对抗整个皇宫,她知道自己还不能,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力量。 如果是父亲,会让她怎么做呢?去报仇吗?还是去远离?她凝重的思考着,却没有头绪。 不知不觉间,起了高热。半夜的时候,忽然觉得有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然后似乎恍惚中有人为自己喂药。 再接下来就是梦到漫天的槐花,就像四岁的那个清明节,父亲和母亲带着花,一家人坐在竹榻上;然后又梦到五岁生辰的时候,满园的灯笼,有人演着杂耍,烟火中父亲和母亲带着笑看向自己;再后来就是父亲消瘦的面容、轻微的咳嗽,却还扶着她的手教她写颜筋柳骨;再然后还有外祖讲《庄子》、父亲讲《左传》、欧阳修讲《醉翁亭》;最后,梦到那个雨夜,帐篷外的脚步声嘈杂,厮杀声、刀剑声、拳脚声、闷哼声响成一片。 忽的就醒了,猛的一下坐起,浑身像泡在水里一般湿漉漉的,大口的喘着气。 “姑娘你醒了?”采莲抚着胸口,“哦弥陀佛,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三娘还有些眩晕,抚着额头又躺下了。 “四天了。”采莲拿来干净的中衣帮她换下湿漉漉的衣服,然后帮她把湿了的头发擦干。 居然睡了这么久,三娘怔怔的看着屋外,外面的雪都化了,只剩一点潮湿的痕迹。 “我想见高皇后。”三娘突然说了一句。 “那也要把身体养好吧,不能过了病气给娘娘,生病的人是见不到她的。”采莲淡淡的说着,端来一碗温好的药,旁边是一碗白粥。 三娘点点头,一饮而尽。 第276章 隔海 冬月底的时候,天气阴沉沉的,又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三娘怔怔的坐在窗前,她此刻内心也是煎熬的,一面想着回家与母亲和外祖他们团聚,又一面想着父亲的事情想要留在宫中。 可是不论去留,她都没有办法自己决定。这种命运牵扯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 不多时,呼呼啦啦来了一行人,将小院几乎站满了。 “民女拜见皇后娘娘。”三娘走到院中,对着步撵深深一福。 高皇后几乎没有下步撵的意思,轻轻哼了一声,眼神也没看过来,只抬了一下手,跟随着的一行人都纷纷退了下去。 “你父亲去了,你可知道?”高皇后开门见山的问道,就好像在说着一个与现场的两人无关的人一般。 “民女知道。”三娘回答,面上看不出情绪。 高皇后抬起头,似是叹气一般的说道:“倒也可惜了。”却不知道这句话是在说陈飞远还是在说三娘。 三娘并没有回答,只静静的站着,带着些恭敬的表情。 高皇后乜着眼睛静静的看了她一会,从眼角看到肩膀、从指尖看到裙摆。三娘的反应有些超乎她的意料。十三岁的孩子,虽然她的早慧是早有耳闻,上一次见杨素致的时候自己也是见识过的,但是这样的至亲离世还能真没平静的,确实不容易。 高皇后轻轻的敲打着步撵的扶手,在犹豫要不要把接下来的事情做完。可是她思前想后,如如今只能这样做,就算为后期的打算争取一点时间吧。 于是她整整衣袖,看向三娘继续说道:“如今杨家势大,你也是知道的。太后喜欢他们,也就由着他们了。可是,以你的聪慧,想来树大招风这个道理也是明白的。” 说到这里,高皇后停顿了一下,不过她漫不经心的眼神却一直紧紧的看着三娘的表情。可惜,看不出任何破绽,于是她挑了一下眉毛接着说:“特别是你父亲又新丧,太后那边,可是很关注的。” 说到这里,三娘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只恭谦的站着,仿佛高皇后说的是全是别家的事情。 高皇后忽然不知为何微微有些紧张,于是把目光移开,继续说道:“所以——,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会好一些,对杨家、对太后,都有交代。” 三娘听了,轻轻抬起眼睛,静静的看了高皇后片刻,恭顺的开口说道:“好,但凭皇后娘娘吩咐。” 高皇后才如获重释一般的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轻轻笑着说道:“好孩子,杨家真没白疼你一场。” 说完就准备起驾回宫的。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忽然步撵停了下来,只听到高皇后的清冷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次,语调更冷一点:“你也长大了,有些人,还是不要见的好,不该有的心思,也别有。” 三娘自然知道她这次说的应该是赵仲针赵顼,于是,轻轻的说了一句:“三娘平日也没事可做,不如皇后娘娘将我放到掖庭去吧,做些活计也好。” 父亲新丧,皇后就开始用杨家作为要挟,真是好棋。 三娘现在心里冷的赛过吹过的风,对于这个冰冷的地方,她没有报任何的希望,只希望做些事情让自己别那么难过。再者,掖庭还有很多别的人,特别是罪奴,也许总有机会知道些什么,比困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好。 况且,赵仲针对自己的心意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算计、仇恨、人和地位。就像一片难以逾越的大海。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见了,徒增烦恼。 至此,三娘眼底终于还是有了些神情,只是淡淡的,被风一吹就散掉的一样。 第277章 腊月 高皇后愣了一下,没想到三娘会这样要求,掖庭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宫女住的居住和干活的地方、发配罪奴的地方、安放不听话的嫔妃的地方。 她居然主动愿意去?只是为了避开赵顼吗? “先在这里安心的过完年节吧。”高皇后想了想,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说完就回宫了。 三娘仍站在院子里,任冷风从身边刮过,吹乱了头发、吹乱了衣角,吹的脸颊微微的吃痛。 她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又像要雪的样子了。这个四周被高墙围着的院子,说起来是院子,其实也就是个条件好一些的监牢。穷则变,变则通。希望古人不要骗我罢。 掖庭,远离赵仲针、远离高皇后、远离朝堂,又在他们的眼皮子点什么。还有赵仲针,希望他就此找不到我,也忘了我吧。 下午果然就细细碎碎的开始下起雪来。先是一阵一阵的小雪下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接着就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连着下了好几天。 等雪停了,也就进了腊月。 整个皇宫都散发着欢乐的气氛。 第一,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年节;第二,官家的病逐渐有了些起色。皇宫里到处张灯结彩,挂满大红大红的喜庆灯笼和彩旗。就连很多花圃里,都开始筹备插着些各色的绢花和琉璃灯笼。 准备年节的用品更是流水般的从宫外运进来,搭彩灯的、搭戏台的,送布料的、送木材的,做泥瓦工的、做雕刻的,各式各样的人和物品充满了这个不大的皇宫,长长的甬道经常还要相互等候着才能通过。于是,皇宫的护卫也相应多了几倍。 腊八这天,高皇后率先熬起了腊八粥,分给正在大内里辛勤劳作的人,还让大家过了申时就回家团圆。 每个人都感恩戴德,跪成一片,再三谢恩。整个皇宫里都充满着欢乐的气氛。 天擦黑的时候,宫里就逐渐安静下来。官家、太后、高皇后组织着家宴,有些机灵的人都连忙围了上去。人,全都赶回家好好团圆去了。 魏懋带队值夜,却不敢稍有松懈,生怕外面的那些人或者宫人什么的趁机行些不轨之事。他将人员进行了分工,仔细到巡查的路径和经过的时间。甚至加派了两队在暗处巡视,以防万一。自己也穿着夜行服随着暗卫一起巡视。 前殿的家宴上,看起来一片祥乐融融、母慈子孝。高皇后亲手煮了金丝燕窝雪耳八宝粥,官家也捻着胡子陪太后说着话。几个孩子,尤其是嘉宝和嘉怡,本就不知道其中的那些不曾挑明的事情,就更是依偎在皇祖母身边腻着。 不知情的人,还真真的是以为好一个天伦尽享的皇家。 赵顼看向二弟赵颢,有一丝淡淡的苦笑。赵颢却举起酒杯对他投来灿烂的笑容,并轻轻挑眉,一饮而尽。赵顼也只能笑着摇摇头,一饮而尽。 “你看看,他们兄弟二人感情多好。”突然太后的话锋就转向了赵顼。 高皇后和官家心里都轻轻一惊。相互对视了一下之后,高氏连忙回答道:“是呢,他们兄弟几人素来亲厚,为人也都很是恭顺。只是课业繁多,又怕扰了太后清静,才少叫他们去您身边叨扰。半大的孩子,淘着呢。” 说完了脸上挂着笑,不住看向太后,生怕她扯出几个孩子的错处来。 “哪里就半大的孩子了?你看针儿,过完年就十六了吧?这叫一表人才的翩翩少年郎——”太后指着赵顼对着高皇后一脸不屑的说道,然后又接着说:“嗯,也是时候该说亲了。你们——可有看中哪家的姑娘啊?” 第278章 说亲 赵顼听到此言一出,心内大惊,虽然没有抬头,但是手中的筷子也都要握不稳了。赵颢轻轻起身帮他添酒,挡住了他手。 高皇后微微一挑眉,原来说来说去在这里啊。还好早有准备,不然不知道太后又会做什么文章。 于是她看了一眼官家,盈盈起身,为太后添了一碗粥说道:“有劳太后费心了,前段时间官家病着,也不能总闲着,就悄悄帮针儿看了一个。可巧,今天也让太后给掌掌眼,帮忙拿拿主意。”说完,眼角扫了一眼面如土色的赵顼。 “哦?是哪家姑娘能有那么大福气?快说来听听。”太后似乎来了兴致。 高皇后轻轻一捂嘴,笑着说道:“官家思前想后,选了青州知府向经之女。”说完就笑着看着太后不再说话。 “向经?青州知府?”太后放下筷子轻轻的沉吟着,一时间没有什么思路,就望向官家,官家于是解释道:“向经祖父乃是向敏中向阁老。” “哦哦,原来他家的孩子呀!”太后点点头,“选的果然不错、果然不错。”过了一会又询问到:“对了,那孩子多大了?可换过庚帖?” 高皇后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知道太后不反对,提着的一颗心又落尽了肚子里。听到太后提问,又接着回答:“比针儿略长一些,庚帖什么的,太后若无异议,我开年着人就去提。” “嗯,年岁长一点沉稳,可以多照顾些针儿,也可以早些开枝散叶。唉,终究啊,人多些才好,再多一些,才会热热闹闹的……”说完,脸色有些讪讪,后面就没有再多询问了。 高氏看了官家一眼,猜测太后是想到了先帝膝下单薄,到最后也没有落个热热闹闹,便就不敢多言语,怕说的不好反伤了她的心。 况且,她早就看出了赵顼的神色不对,从她们开始讨论亲事,赵顼面色惨淡,虽然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但却看得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高氏突然有些恼怒他,怎么就这么一副经不住事的模样?哪里像个做大事的人?那个陈家的姑娘到底是哪里迷住了他? 赵顼这会真是如同坐在冰窟窿里一般,他猜到会被定亲,但是没想到来的这样突然。虽然说大宋不忌讳民间女子做皇后,好比真宗皇后刘娥,就是民间女子,还辗转流离,最终再嫁才成为真宗的嫔妃。但是发妻终归是名门之后,就像刘娥也是做了很久的没名没分的人才翻身成为皇后的。 若是父亲登基之前的状况,凭借杨家的名望和陈飞远的交情,赵顼也敢提上一提。可是,偏偏是这个时候,陈飞远才刚刚被自己的母亲害死,他怎么可能开的了口? 再有,太后今日本就来者不善,如若自己这个时候提了,恐怕是连父亲都没有办法下台了。只能破坏当时父亲对自己的期望。 可是,可是,可是…… 赵顼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没有办法接受母亲为自己安排的亲事,也没有办法让三娘接受自己的心意,更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弃父亲于不顾。他只能将这些默默的咽下,就像眼前杯子里的酒,火辣辣的划过喉咙、划过胸口,生生的快要将眼泪逼了出来。 家宴快结束的时候,高氏悄悄回头,看了看黑暗里一个消瘦的身影,微微的点了点头。那人快速的消失在黑暗里,无人察觉。 随后,她看了一眼赵顼,心下叹了口气,喝酒终不是好事。但是并没有阻止他继续喝下去,默默的带着几个女儿离了席,留下赵顼和赵颢依旧坐着。 第279章 沙沙 腊八的夜,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云彩,甚至没有风。漆黑一片,黑暗中透着十分深沉。 三娘睡不着,一边想念着杨素晓煮的腊八粥,一边思衬着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于是,披着厚厚的披风在院子里走走。 她想过各种情形,比如,利用赵顼,接近他们家,然后寻着机会找高氏报仇。可是,她自问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利用赵顼、害死高氏,似乎都不是自己这个带着法治社会近三十年的人能够做到的。 也想过逃跑,找魏懋或者与陆修永交好的舒礼春帮自己逃跑,然后去投奔杨家。可是,这样终究会害了杨家满门。想想大家的笑脸,想想众人对她的好,她做不到。 再比如,找个机会接近官家,成为宠妃。可惜,她才十三岁,干瘪的身材怎么都不像个魅惑人心的人。再者说,高氏这些年也不曾为官家留下过一个喜爱的妃子。自己又怎么可能做的到。 思来想去,觉得脑袋都要破了,还是没什么好办法。也许掖庭是唯一的办法了吧。虽说那天是自己一时兴起想到的,却似乎也有些出路。 她一边轻轻的叹着气,一边来来回回的走着。四周黑洞洞的,没有半点声音,也没有半点形象或阴影。三娘看着四周的黑暗,忽然就觉得有些瘆人了。 正当转身她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窜了出来,一把拍在她的肩上。三娘大惊,头也不回的捂着嘴就往屋里跑去。 突然轻轻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还是那么怕死?呵呵呵呵……” 三娘听到声音立即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魏懋?又是你?!”三娘的声音中恼怒中带着些惊喜。 “你又混进宫了?”三娘转身整理着衣服问道。 “这些日子宫里人多,我已经巡逻了好几日了。只是今日才得了点空闲。”魏懋解释道。 “嗯,那你可要加油了,偌大的皇宫需要你保护呢。”三娘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还将手拍在了魏懋的肩上,脸上也难得的带了点笑容。 “可我不想保护别人……”魏懋脱口而出的半句话连自己也震惊了,剩下的半句“只想保护你”却被自己深深的咽了下去。 “嗯,是的,太不自由了。困在这皇宫里。”三娘却以为他是嫌宫内不如宫外自由,也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身上。笑容渐渐隐去,神色淡淡的,也不见悲伤。 “那个……那个陈先生的事……我、我听说了……你还好吗?”魏懋试探着问了出来。 “我没事。”三娘淡淡的回答,“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魏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心里无尽的心疼——那些日子那么难熬,真不知她是怎么过来的。却只看到她微微低着的头,细碎的刘海,和光洁的额头。看不到她的神色。 魏懋忽然弯腰,将脸凑近三娘的脸,看着她微微失神的眼睛,歪着头故作调笑的说着:“那以后就只剩下越来越好的日子了,对不对?” 三娘看着他故作笑意的脸,和真诚的眼睛,轻轻点点了头。 忽然起风了,魏懋直起身,帮三娘把披风上的风兜带上,说着:“夜里风凉,快些去睡吧。这些时日我总是在的,改天再来看你。” 三娘从风兜里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对他说了一句:“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 魏懋笑着答应了一声,翻身上了屋顶,几下就不见了。 三娘看到魏懋走了,就转身回了屋,躺下睡了。 轻轻的风,吹着枯叶和砂石,沙沙的声响,一丛竹影里,一个身影紧紧的握住了拳头。眼神比刚刚刮过的风还冷。 第280章 酒醉 赵顼在黑暗里掌心都几乎被自己握出了血。 他在晚宴结束后,有些酒醉,被一个不太认路的宫女带着走向了西边,等她趴在地上认罪说自己迷路的时候,赵顼并没有为难她,反而有些感谢她。因为自己一直不敢来西边的这个院子,但是这个迷路的宫女却将他带到不远处。 他其实在魏懋出现之前就站在了院子里,他看到三娘如何出来,如何原地感慨,如何失意伤神;他好几次都很想出去安慰,却觉得自己因为母后而没有立场去劝解她,也不知道那些关心的话要怎么开口,更不知道三娘看到自己会不会想到陈飞远更加伤心。 于是他迟迟未动,就躲在竹林的阴影里,静静的看着她。 后来,他看到了魏懋出现了,也看到三娘脸上绽放的笑容、看到他们二人如何调笑,他心里就难过。原来除了自己,还能有人在这个时候关心她、安慰她,给她带来欢乐。 再后来,看到魏懋弯腰凑近她的时候,两人那种亲密,包括三娘也都不曾推开他的举动,让他很想冲出去,阻拦住这一切。却不知为何迈不开脚步,也许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旁观者吧。 再接下来,他看到魏懋为三娘带上风兜,三娘还细心的叮嘱,俨然一对情侣的模样。赵顼的心再也忍不住的要淌血了。 他今晚已经得到了一个噩耗,自己要娶那个向敏中的曾孙女,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也许注定皇子们就会牺牲自己的幸福,成就一番政治上的阴谋,可是他还是会难过自己就这样被安排了命运。 现在,又亲眼目睹了自己那个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孩子与一个陌生男子亲密无间的约会,告诉他,他一晚上的惆怅和仅剩的唯一一点希望都是那么可笑的。 那唯一的希望,支撑着他度过了这个难捱的晚上。 其实只要她愿意,他哪怕不要现在的身份,不要父亲的寄托,不惧母亲的责难,他都愿意和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只要她愿意。只要她一句话,而已。 现在,他的整个心,都要碎成了渣渣。就像这满地细碎的落叶,在黑暗里,怎么也都堆积不出形状了。 一直等到三娘屋里的灯黑了好久,他才悄悄的离开了,就像没有来过一样,就像自己还是团影子,悄悄的走了一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蹒跚着、趔趄着走回的院子。 待焦急的庆言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像个鬼魅、像个魂魄,没有意识、没有精神,任凭庆言招呼人把他扶了进去。 然后,他就直直的躺在榻上,借着酒气胡乱的发着脾气。以至于蹬掉了靴子、蹬到了宫女、蹬泼了水盆,蹬的的一地凌乱都不愿意理会。 待所有人都离去后,他轻轻的摸上自己的脸,才觉得面上原来一片冰凉。他努力的抱着被子,好像它能填补自己胸口的洞一样。 黢黑的夜里,高皇后的寝宫灯光昏暗。忽然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过。 高皇后一边由着云馨帮自己取下钗环,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成功了?” 隐在阴影里的那个宫女回答道:“回皇后娘娘,奴婢带大皇子去了西北角的院子,后来果然那人也去了,该看到的,大皇子都看到了。” “现在人呢?”高皇后接着问道。 “现在大皇子酒醉,已经回了寝宫睡下了。”宫女回答。 “酒醉么——”高皇后轻轻的沉吟了一下,取下手腕上带着的一个镯子,缓缓的放在桌上,轻轻发出“铛”的一声,然后说道:“很好,能醒就好。” 第281章 人选 腊月的天一直阴着,偶尔下雨雪,不怎见晴朗。 大内的里的人越靠近年关越发忙碌起来。眼见着金明池畔一个又一个花灯高高扎起,宝津楼则已经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宣德门附近铺扎满了高幡彩旗,就连普通的连廊里也铺上了红毯。一片喜气洋洋。 三娘的院子里也挂满了彩灯,还给三娘发了两身节庆的宫装。红色的绸缎小袄,配着藕色的棉比甲,比宫女们的衣服稍好一些,却也材质平平。不出挑,也不出错。 三娘在院子里,却一直穿着素服,对于她来说,这一年是父亲走的第一年,理应守孝的。可是终归小家比不得皇命,因此偶尔出院子或者见人的时候还是会穿红色的宫装。 除夕夜,皇宫里又大摆筵席,邀请重要的官员带家眷一同庆祝。 很多官员都心下里明白,这次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给大皇子选皇妃。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后已经内定了向家的女儿。于是,一个个官员带来的小姐们都打扮的花枝招展。 前庭那边,官员们相互寒暄,有人打探着口风,有人巴结逢源,有人作壁上观,有人惺惺作态。赵顼作为前期接待的皇子,已经被前呼后拥起来。 后庭这边也是热闹非凡,饭局还没开,已经莺莺燕燕的一大屋子了。由于各家还没得到口风,几家看好高焕的,都围着高家嘘寒问暖;另有几个侍郎、将军家的小姐,仗着身家,穿金戴玉的,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只有高焕,恹恹的,因为她知道祖母上次已然斩断了她的希望,她永远不会可能成为她想成为的人了。 可是那些世家小姐哪里知道。特别是太常礼院判太常礼院事朱偲家的八小姐,就是那位常被人唤为“朱八姐”的朱锦清,素来与高焕亲厚。因着早前就定了亲,心思也本不在赵顼身上,于是调笑起高焕来了。 “哎,我说,焕儿妹妹,你怎么蔫蔫的呀,今天多好的日子,快点打起精神来,不然你的如意郎君就要被抢走咯——”说完掩面咯咯的笑着。 不说便罢,一说到这里,高焕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滚落了下来,这让一群围着她的世家小姐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八姐姐——”高焕还没说话,声音就带了哭腔,小声的说着:“我怕是、怕是以后都不能够了……”说完就用帕子捂着脸轻轻的哭起来。 朱锦清玲珑般的心,听她这样一说,便用眼睛去看了一眼高高坐在宝座上的高皇后,心下就明了七八分。便轻轻摇头示意那些围观的世家小姐,让她们散去了。 她这边动静一出,很多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但是谁也不敢上前询问。毕竟她是高家的人,算起来也是最有可能的皇子妃人选。如今她这般模样,大家也只能心下猜测,谁都不敢 上前询问,都是默默的暗自揣测。 也有那些身家比较好的小姐们,更加有跃跃欲试的心态了,毕竟最大的竞争对手已经不具备威胁了,都私下里悄悄摩拳擦掌起来。 也有很多人,根本不关心着些,只静静的坐着喝着茶,比如青州知府向经的家眷。向夫人身体素来不好,向经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向岚管教又比较严厉,此次也是想着女儿已经比较大了,便全家都没有什么心思在这个皇子妃的人选身上。 向岚一身檀香色紧袖窄口上衣配撒边丁香色内裙,外罩一件交领天青色缂丝银线褙子,领口和滚边处配了细珠。头发高高挽起,斜簪一对淡青色和田玉累丝金钗,再配上两朵淡黄色的山茶花,和一对和田玉坠金珠耳坠,整个人看起来端庄秀丽,简单清丽却不失礼仪。 第282章 敬酒 高高坐在宝座上的高皇后,早就将哪些人失意着,哪些人碌碌的翻着眼睛思衬着,都一清二楚的。 她轻轻笑着,低头不语,慢慢的吹着手中的茶碗,缓缓的吃着茶。 放下茶杯的一刻,看似不经意间,目光扫过众人,那些个跃跃欲试的女孩,都迎着她的目光,热烈的期盼着会注意到自己。待真真接触到的一刻,她们又故作满脸含羞的模样连忙将头低下去。 把戏! 高皇后心里轻轻的哼了一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向岚身上。此刻向岚正为捂着嘴不停咳嗽的向夫人抚着后背,根本没有在意现场发生了什么,面色中略带着一点焦急。但是,除了面色之外,并不见一丝慌乱,大方得体的恰到好处。 高皇后略略得意的收回目光。果然不错。 不一会开了席,太后与欧阳修的夫人、高老夫人、镇西大将军魏老夫人等一些诰命夫人一起在内院生着火盆用膳,并不与众人在一起。 高皇后陪着大家坐在院中,所有人都默默吃着,现场一片安静。仅仅高皇后偶尔与嫂嫂高夫人、太常院朱夫人、刑部侍郎鲁夫人,以及欧阳修的长媳小欧阳夫人等位高权重的夫人们说着话、与大家敬酒而已。 酒过三巡,整个晚宴的重头戏就来了——赵顼代表官家向各位夫人敬酒。 赵顼的出现,让现场整个振奋了一下,院内甚至有一段小小的哗然。 只见赵顼穿着深红色金丝常服,胸口和胳膊上都用金丝圆圆的绣着金蟒缠图。圆领、袖口和下摆处,也绣满了细细的蟒纹图。腰间一方八宝白玉腰带,腰带下挂着一对金色绦子玉牌。头发全部束起,戴一顶累丝八宝金冠,用一根通红的簪子直直的固定住。 微微负着手站在台阶上,朗朗的代官家说着祝词,整个人显得挺拔、清朗、风神玉秀。 再看向赵顼的面容,净白的面庞上,剑眉英挺,略微上吊的细长黑眸中带着淡淡的愁思。削薄轻抿的唇,带着一些孤傲之气。他就那样高高的立着,微微抬着下巴,神色漠然,但浑身却散发出一阵阵不可忽视的帝王之气。 现场的各位有心思的夫人都看的双目发光,紧紧的抓着自己家的女儿的手;那些世家小姐也都激动的红着脸看向他,手中的帕子都要撕烂了去。更有甚者几乎激动的要晕倒过去。 赵顼看到这些,并不理会,只觉得心中厌烦,却不露在面色之中。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敬酒,点头,礼仪标准的淡淡微笑。 敬完酒,赵顼向高皇后告辞,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高皇后用眼角轻轻的向一个方向做了个示意,赵顼下意识的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略带愁容的清丽女子坐在角落里,漠不关心的吃着东西,还照拂着身边的妇人。 赵顼心下一跳,远远看去,那衣服的颜色、那淡淡的神情,竟然有些像心里的那个人。待定睛看去,却又明显不是。 尽管这样,他还是忍不住的心下狂跳了几下。仅仅只是因为想到了她。 他明白高皇后的意思,那个女子应该就是向氏,是他未来的妻子。他的目光没有多做停留,向着高皇后一拜,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走的有些恍惚。每一步都在想着:不知道她可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不知道她若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不由得心下生出无尽的苦涩来——自己终是没有了那个资格。 第283章 合适 赵顼走后,高皇后向大家敬酒,众人举杯。 她冲着举杯向她的向岚微微一点头,笑的颇有深意。众人纷纷回头侧目,心下猜测,向岚却不动声色,轻轻一个万福回礼,柔弱克制。 这一来一回的,被所有人看到,众人懂得,这个酒宴,已经差不多了。人选都定了,还有谁又心情吃饭呢?于是都恹恹的喝着酒,只是奇怪的很,皇宫里的美酒竟然喝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刚刚一直蔫萝卜一样的高焕,不可置信的看向向岚,又回头看看高皇后的神情,瞬间脸色灰白,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一双哭红的眼睛,淡淡的发着幽怨的光。 高氏不说话的看着一切,轻轻抿了一口酒。她确定,向岚这个人,很合适。她也确定,向岚想要坐稳皇子妃这个位置,不容易。 向家祖上身世显赫,位居宰辅,而现今向经却也只是个知府,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其他族亲也都平淡无奇,没有特别大的实力。但是现在,不就是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吗?一方面打消太后的顾虑,一方面摆脱旧势力的桎梏。可以从头开始,培养一批属于自己、属于官家,属于针儿的势力。 向岚这个人,温婉柔弱,性格清冷,母亲又长期身体不好,自然单纯忠孝。没有兄长,仅有一个胞弟,还未成年,品性也算纯良。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孩子,天生敏感,最好控制。多一点关爱,他们就会依赖你;多一点引导,他们就会顺从你;多一点蛊惑,他们就会成为你最好的武器。 再看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世家小姐,哪一个不是眼中充满了挑衅和质疑?她们不服气,她们也不服输。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更有实力、每个人也都觉得自己更优秀。于是她们会为了讨好自己、讨好针儿用尽家族的实力,也会为了证明自己更优秀而相互斗争、制衡。最终,她们带着她们的家族、她们家族的实力,成为官家和针儿很好的助力。 没有什么比向岚更合适了。况且,长的清秀可人,虽然年纪略长,却不显得世俗。消瘦的脸颊、饱满的额头、细长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不妖娆、不媚俗,自带一股清冷之气。当她抬起眼来,眼睛里的神采又显露出来,落落大方、出入有度。 果然不错。高皇后很满意。 可是已经离开的赵顼,闷着头,慢慢的走着。他没有回前殿,现在一点心思也没有。 他明白高皇后安排的这一切。赵曙和先生也给他讲过什么叫君王之道、什么叫天下制衡、什么叫权术运筹。 他明白向岚是合适的那个人,与她联姻,可以给父皇修养喘息的机会、可以给自己培养势力、可以让之前的世家相互制衡,最终形成合力,对他对父皇都是最好的。 他明白,他都明白。 只是,他没有办法放下。 忽然,西北角传来一声惊呼:“走水了——!” 接着一群宫人提着水桶奔走起来。 赵顼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那些宫人奔跑。 待他反应过来是西北角的时候,心下大慌——莫不是母后下了黑手? 他一把抓住一个被熏黑了脸的宫人问道:“哪里?哪里着火了?” “回国公爷,北边的玄武花灯着火了,风势向西,火就连着烧了好几个花灯,现在往西北院子烧去了。” 赵顼瞬间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怔在原地。 “国公爷?”庆言轻轻的唤了一声,“我带人去看看。” 他这轻轻的一唤,赵顼回了神,抬腿就往西北方跑去。庆言一边跟着跑,一边安排多派一些人手去救火。 第284章 陪葬 平日里明明只有那么短的距离,今天却像怎么都跑不到一样。赵顼此刻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立马飞到小院那边去。 一路上,他一边跑,一边有宫人不停的向他汇报着火势。 北方玄武灯火势过大,几乎烧毁。 旁边牡丹花海起火,火势正盛,绵延十余丈。 一旁的火树银花灯起火,高架几欲倒塌。 火树银花高架倒塌,砸入西北院子,院子里东厢起火。 赵顼听着,心里紧紧的揪着,拳头握成一团,脚下跑的更快。 宫墙一转,视野猛然阔朗,漆黑的夜里,西北角一片远远看去,火光冲天。 赵顼心中一滞,脚下不停。他不敢想发生了什么,也不敢想这一切是为什么发生,他只在心里默默的吼着—— 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三娘,你不能有事! 赵顼几乎在心里咆哮了起来,他已经红了双眼,脚下生风,后背的衣服早就汗湿了却不觉得。 终于,靠近了院子,却发现四周都已经被水车和抢火的宫人围的水泄不通,火势强劲,火苗已经高出了院墙,众人都在门口喊着什么。 他听不见那些声音,他看不见那些人,眼里只有那高高的火焰和红成一片的灼灼之色。 他害怕,怕找不到三娘,怕找到一具焦炭,怕这一切是场阴谋,怕这些背后是他最亲近的母后,怕这些都是因为不想让他与三娘在一起才故意为之的一次有预谋的“意外”。 他害怕的不禁发起抖来,两个拳头在身侧也忍不住战抖,牙齿更是忍不住的咯咯碰撞起来。 此刻,他不愿意去多想那些,只想要里面那个人而已,只想要看到她酽酽的笑容,只想要看到她星子般的眼眸,只想要看到她完完整整的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一句:“你来了。” 仅此就好,他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 只要她安好,甚至可以——可以,放弃她。 “都给我让开!”他突然大吼一声。 众人回头,就看到赵顼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润模样,在火光的映衬下,面色通红,瞪着血红的眼睛,奔跑中掉落下的头发和玄色的大氅被火气吹起,露出里面更加火红的袍子,像踏着火来的煞星,不由得让众人都后退了一步。 “国、国公爷……”跟在后面跑的气喘吁吁的庆言追了上来,“这里火势太大了……您先让一让……先让水车赶、紧救火吧。” “里面的人呢?”赵顼突然问道。 周围的人都因为他是突然发问,周边又火势噼啪的响,一时间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愣愣的看向他。 “里面的人呢?!人呢?!!”赵顼几乎咆哮起来。 “出来了几个……”一旁的一个宫人一边擦着汗,一边说道。 “出来的人呢?”赵顼连忙问道。 “那边。”宫人指向一旁的角落,零散的或坐或卧着几个宫人宫婢。 庆言看到,连忙上前扯住一个问道:“西厢的陈姑娘呢?可曾见到?” 众人都摇头表示未曾看到。 赵顼心里一横,拿起一桶水,兜头浇下,准备冲进火场。 庆言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腿:“国公爷,使不得啊,您不能进去——!” “滚开!”赵顼一脚踹起庆言,发了疯一般。 附近的宫人一见,心下大骇,若是让赵顼进去了,救火受了伤,他们恐怕是要死一万次的。于是都纷纷上前拦的拦、抱的抱,堵成一团。 “都滚开!让我进去!”赵顼眦目欲裂,大声的呵斥,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放手。众人的手脚将赵顼捆的动弹不得。 他虽然被死死困住,却努力的挣扎着、嘶喊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只能任由他们将他围着向安全的角落转移。 只是他仍像个困兽一般的,瞪着几欲淌血眼睛,死死的看向院子。 后牙槽也死死的咬在一起,心里吼着,若是三娘死了,在场的、不在场的—— 全!都!要!陪!葬! 第285章 还好 旁边救火的人仍旧源源不断的赶来,更多的水车、更多的宫人,车马喧嚣。混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噼啪相和。所有的声音都混在了一起,只觉得一片沸沸。 火光中,整个院子已经都烧了起来,最早起火的东厢甚至传来了墙壁倒塌的声音。 赵顼的嗓子已经哑了,被众人困在这里,看着漫天的火光,听着轰然倒塌的声音,鲜红的眼神已经逐步失去了神采,人也脱力了一般的任由众人扶着,面色如土,整个人瑟瑟的发抖,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盈盈一片。 他的心随着越来越大的火势,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沉到了一片无尽的黑暗里。在那里,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点光亮,没有一点温度。四周冰凉刺骨,甚至感觉不到身体,只觉得一颗心就要冻僵、坠落了一般。 忽然,有人在大声的喊着:“出来了,出来了,有人出来了!” 赵顼木然的转过目光,看到小院的一片火光中,有人影闪动出来。一个黑影抱着一个女孩,从火海里跑了出来。 他眼神一闪,目光追着二人而去。 只见那二人出了人群,被众人围着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看起来不打紧,众人散去继续救火。 男子则将女孩放在地上,眼神不住的上下不停打量,手也轻轻的抚摸着女孩的头发。后又接过宫人递过的带水的手巾轻轻为女孩擦着脸和头发。 尽管离的有些距离,中间又隔着一些来回跑动的人,赵顼却也看的清楚,那个男子眼中尽是担忧,手上的动作满是温情。 那女孩坐着,看起来非常虚弱,头发凌乱、衣衫不洁、脸色苍白,全身各处还带着一些碳渍。此刻正微笑着任由男子用手巾为她擦脸、擦头发、擦手。 男子无尽的温柔、小心翼翼,却又照顾周到;女孩无限的依赖、乖巧温顺,报以微笑。这一刻的画面看起来无比的温馨、和谐。 过了会,似乎是男子头发上有什么东西,女孩吃力的抬起手,帮男孩整理了一下,远远看去就像是极尽温柔的抚摸。男子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的手移动,满是担心。 最终,二人说了什么,对视着笑了起来,几乎额头抵着额头、脸对着脸。 赵顼此刻已经由开始的担心、害怕、愤怒、绝望,到刚刚看到他们跑出院门时的狂喜、庆幸、沸腾,渐渐的转为无尽的哀伤与酸楚。 那个女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三娘。 那个男子他也见过,就是腊八那日在三娘院中举止亲密的那个男子。 渐渐的,画面变得模糊起来,有滚烫的东西划过面庞,继而不可遏制的汹涌而出。 还好,她还活着。 还好,有人护着她。 可惜,那个人,终不是我…… 庆言在一旁欣喜大叫道:“国公爷,是陈姑娘——!她平安出来了!” 赵顼听到后,仿佛被人戳中了穴位一般,一下脱力的坐在地上,任由周围的宫人拉着也站不起来。 过了半刻,庆言才听他沙哑的说了一句:“回宫。” 庆言愣了一下:“国公爷不过去看一下吗?” 赵顼就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黯然的坐在地上,仍旧只说着两个字:“回宫。” 庆言望向三娘,又回头望向赵顼,抬了抬手,张了张嘴,终还是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连忙叫人抬来软轿。 待软轿抬来的时候,赵顼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终还是忍不住隔着人山人海朝三娘的方向望去,恰好看到三娘也看了过来,冲他微微一点头。 赵顼愣了一下,脚在原地顿了一顿,终是转身上了软轿。 庆言帮他轿门放下的时候,听见他幽幽说了一句:“彻查。” 第286章 安好 三娘望着赵顼远去的轿子有些不解,只是在经历了今晚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她也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 大约是晚饭过后,院子里的宫人宫婢都偷偷溜了出去,三娘在屋内看着书。今年是她父亲的新丧之年,理应守岁,呆在屋里没什么事情可做,于是就拿着一本看过几遍的书翻看起来。 不多时就入了夜,她看向外面热闹非凡的大内,心下不免戚戚。一时间看书也看不进去了,翻着翻着竟然不知不觉趴在桌上迷糊了起来。 待她再醒来,已然是东厢火光冲天、院外人声鼎沸。她看到此刻情形,准备冲出去,却发现火已经挡住了院子的大门,四周又都是高高的围墙,后门和侧门常年落锁未开。 无奈,只能凭借自己21世纪的消防知识,想尽一切办法等待救援。于是她蹲在地上慢慢移动,四处寻找水源,准备将衣物打湿了冲出去。可惜满院子都没发现水源,唯一的厨房在东南厢,如今已经是火海之地。 最后,她找到西厢最远的角落,将茶壶里唯一的一点水打湿了手巾捂住口鼻缩在那里,等待有人营救。 可是火势越来越大,任凭救火的水车辘辘来回却没有一点缓解,四面大火围绕,更不会有人冒险进来。 就在她已经被火烤的浑身冒烟、也快要晕倒的时候,魏懋从天而降,将她带出了院子。 她没想到赵顼也在场,看到他的眼神,知道他也在担心自己。对于他没有进来救自己,她也没有那么在意,毕竟皇子的身份,让他会有很多身不由己。能来,还担心着她,已经挺好了,何必苛责?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魏懋,他正一脸歉意的看着自己,一只手还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 三娘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不动声色的将手退了出来,轻轻的说道:“我挺好的,这次多、多谢你呢。” “我若早点赶来……”魏懋喃喃着。 “我又没事,这样也不错,生、生死关头才显得情深义重,我才、才更会记得你的恩情,是不是?”三娘轻轻的调笑着,说话还有些喘。 “你别讲话了,谁要你记得恩情?我只是担心……你。”魏懋此刻一点也不愿意去想自己如果晚到一步会怎样。“一会找大夫好好看看,仔细留下什么病症就不好了。” 三娘也是累极了,乖巧的不再言语,乏力的靠在魏懋有力的臂弯里,任由魏懋将她揽着。毕竟这样还是让她安心许多。 魏懋看着三娘似有睡去之意,便轻轻的托着她,不再讲话。眼神却忍不住的再次打量起来,还好还好,没有受伤。想到刚刚在火场看到的情形,仍旧后怕的紧,不禁手臂上用了些力。三娘似乎是察觉到,轻轻哼了一声,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惊的魏懋连忙放松,只轻轻的托着,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襟沉沉睡去。 待赵顼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的厉害,嗓子里也像被火烧过一般。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上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 庆言看到他醒来,连忙吩咐到:“国公爷醒了,快去叫太医来。” “国公爷,您醒了?可有不适?”庆言见赵顼想要坐起来,就上前去扶着他帮他把枕头调整好,让他靠着坐好。 赵顼努力的坐了起来,想张口,却觉得嗓子疼的厉害。 突然他想到了三娘,最后一面的时候她那么虚弱的样子,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一把抓住了庆言的袖子,声音沙哑的厉害:“她、她如何?” 庆言小声的说道:“陈姑娘那边一切安好,只是轻微受了点惊吓,加上吸了些烟尘,太医开了药,静养就好,国公爷放心。” 安好。安好就好。 第287章 干净 听到三娘安好,赵顼松了口气,手也放开了庆言的衣袖。轻轻的靠在了身后的枕头上。 眼眸闪了闪,回想起了那天火海现场三娘被抱出来的情形,心里一阵淡淡的苦涩。 只要她没事就好。他轻轻的劝自己,却总也挥不去那日两人额头抵着额头的情形。 不由得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庆言见状赶紧端来一碗温热的茶水轻轻劝道:“国公爷,您已经睡了两天三夜了,整日里发着高烧,这会估计是很难讲话。您先喝点温水润润喉咙,后面炉子上还给您热着粥,等太医来看了就可以用膳了。” 赵顼一愣,两天三夜了?居然过了这么久? 他艰难的抬手接过茶碗,小口小口的喝着,不一会就看到太医来了,诊了脉,带着一行人来来回回的忙碌,开了药、煎了药。 待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赵顼也喝了些粥,躺着回忆着火灾现场的事情,最终也是抵不过疲倦再次深深的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窗外有太阳,看起来有些暖意。 傍晚的时候,天上的云彩正好,赵顼开着窗,靠坐在床上听庆言说着两日来调查的结果—— 玄武花灯当场被烧毁,现场一片灰烬和凌乱,没有办法取得证据到底是认为还是天灾; 扎玄武花灯的人,包括临近的侍卫和宫人,因着大内失火事大,都在昨日被处死,没有现场第一人证; 三娘有医师医治身体无碍,却因着院子被烧、赵顼受伤、生病,被牵怒,已经被换了个小院关押起来,等待处罚; 搭救三娘的魏懋,因为作为大内侍卫队长,看护大内无力、擅闯内宫、擅离职守等数罪并罚,削去官职、发配西北,明日启程; 西北小院的宫人和宫女也因为看护不力,全部发配北疆充军,今日已经出发。 赵顼听完,不由得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这一系列动作,干净利索、迅猛狠辣。两天之内全部做完,绝不拖泥带水。果然不愧是他认识的母亲,那位杀伐果断的高皇后。 只是,她将这一切做的太干净了。现场物证、当时的人证以及院子的人,也不加以审问、统统一并处理,这速度也太果决了,反而显得心虚。 难道真的是她故意为之? 此刻,赵顼心下还有个疑团:三娘本作为要挟杨家的砝码,此次万一烧死了三娘,要怎么跟杨家交代?又拿什么牵制杨家? 还是—— 另有目的? 庆言离开后,赵顼就斜斜的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的暗下来,心里将这些线条轻轻的梳理,想在其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天快黑透的时候,有人轻轻推门进来,默默的点燃了屋里的灯。赵顼没有多想,听着脚步轻悄,只当是庆言或宫女,于是靠在床头上假寐。 过了一刻,那个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他的床边,轻轻叹了口,然后用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那一声叹息让他听出来,原来进屋的人是高皇后。 他睁开眼睛,看过去,看到高皇后坐在一片柔和的灯光里,面色温和,眼里写满了关切,一如自己还小的时候。 “母后……”他声音涩涩的喊着,带着一些沙哑。 “可有好些?”高皇后轻轻的问道。 “好多了,多谢母后关心。”赵顼的嗓子像在火上烤过一般,说的声音也带着些病态的沙哑。 “嗯,快别说话了。”高皇后帮他轻轻掖着被角,“听太医说,烧退了就会好起来的,你且静养一段时间,什么都别想,我叫他们给你炖着雪梨银耳羹,记得早晚用一次,相信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高皇后声音软软的,表情也非常温柔。赵顼心下轻轻的动了一下,便听着高氏的叮嘱,轻轻的点点头。 第288章 沉默 高皇后淡淡的笑起来,有些故意的嗔道:“你这次可把为娘吓着了。还好,都好起来了。”说完笑着抬手想抚上他的头。 赵顼抬手,将高皇后即将抚上自己头上的手拦下,轻轻的反握在自己手心里,眼神直直的看向高氏。 原来母亲这样温柔着这么好。只是,什么时候起她就悄悄变化了呢? 变的不再关心他们,整日里与父亲吵架,成天想着权利与斗争,满腹的谋划与算计? 也许……也许是大家都变了吧,自己也不再是那个任她抚摸的孩子了。 赵顼苍白的脸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但是目光却渐渐的冷了下来,看似无意的:“母亲可真是希望儿子好吗?” “这是什么话?天下哪里有不疼儿子的母亲?”高皇后也保持着微笑,可是脸上也没有了温度。 赵顼就歪靠着,握着高皇后逐渐冷掉的手,保持着对视的姿态,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过了好一会,高皇后缓缓的抽出手,索性正了身子,收了温柔的神色,冷冷的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赵顼没有隐藏,轻轻问了一句:“是你做的吧?”高皇后没有回答。 黑暗里灯芯“啪”的爆了一声,却也没有打破他们母子之间的沉默。 “为什么这样做?万一杨家……”赵顼等不到答案,就继续问了下去。 “她不会出事。”高皇后打断了赵顼淡淡的说道。赵顼迷惑的望着她。 “她不会出事的,因为我料定了魏懋会护她周全。”高皇后看了一眼赵顼说道:“你还没看明白吗?他们两个早就……,只有你,还死心眼的护着她!” 赵顼听着高皇后欲言又止的话语,自然是明白她想说的。他也亲眼见过两次,若说他二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他自己也是不信的。可是若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清不白的事情,他也是不会相信。思虑之下,眼眸微微的闪烁起来。 看到赵顼略有动摇,高皇后继续说道:“早在她去西北之前,他们二人就已经纠缠不清了。范世谨家娘子还因为此事与陈飞远家产生过龃龉。那时候她才多大啊——哼,小小年纪,手段得了!”高皇后轻轻一嗤,然后瞬间神态又转了回来,并不再言语。 “所以,你就料定了做大内护卫队长的魏懋一定会救她。这样,既震慑了她、震慑了杨家,又试探出了魏懋。真真是好计策!”赵顼略略思考了一下应和一声,然后他又继续问道:“诗会晚宴那日,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吧?” “我的儿,你现在都还不明白吗?”高皇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向他,“他们一家人耍的我们全家团团转,你还看不懂吗?” “你父皇,被她父亲以情谊欺骗,之前从不肯为你父皇卖命,故作清高,不视权位;之后却又在最后关头成为了手握你父皇证据随时准备倒戈的人。她自己,小小年纪就懂得为父亲周旋、为杨家求全,还不是仗着你时常护着她?可她倒好,就算在这深宫大院,都会有个魏懋会舍命相救。何其手段?” 高皇后说到激动之处,缓缓起身,轻轻整理了衣袖,继续说道:“我的儿,你现在什么身份不清楚吗?我和你父皇都寄予你很高的希望。你是什么身份?你要做怎样的事情?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说完,转头紧紧的盯着赵顼。 赵顼抬起头,看向高皇后,眼波中平静如水,好似看向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一般。突然轻轻一笑,呵笑道:“这身份不要也罢。” 高皇后听到后眉头猛的一皱:“你说什么?!” 第289章 要挟 “你们可有关心过我?问过我想要什么?”赵顼面上笑着,却越说心里越冷,“你们争权夺利的时候,什么时候在意过我怎样长大的?” 高皇后一滞,略有些慌乱的说道:“我们还不是为你好,为你打造一个将来?” “为我?”赵顼觉得有些好笑,便呵呵的笑起来,“为我?呵呵呵呵呵,真是好笑,呵呵,哈哈哈哈……” 赵顼终是笑到有些喘不过气才停止。 看着他这样笑着,高皇后反而慢慢的平静下来,冷冷的看着他。 等赵顼缓过气来,高皇后站在屋子中央,远远的看着他,说道:“总之,这件事过去了。我会将三娘放入掖庭。”看到赵顼低垂的睫毛闪了闪,高皇后继续说道:“你,以后就不要再见她了,毕竟是要成亲、要做大事的人了。” “我不会成亲。”赵顼像个孩子一般的负着气。 “哦?是吗?”高皇后挑了挑眉毛,轻轻转身,顺手把玩着桌上的茶具,淡淡的说了一句:“那也挺好,只是——我要考虑下用什么罪名让三娘心甘情愿的去死,这样杨家才不会麻烦。” “你——!”赵顼心中一紧,目光如炬,紧紧的盯着高皇后,半刻之后才低低的问道:“你要怎样?” “我啊——”高皇后轻轻将茶具放下,回头望着赵顼,似乎带有笑意的说道:“我要你永远不要跟她来往,我要你娶了向家小姐,你可做得到?” 赵顼有些脱力的靠在床上,轻轻闭着眼睛问道:“何时成亲?” “不急,三媒六聘的还要些时日。”高皇后轻轻说道,“但是也不会太久。” “我答应你娶她,只是,三娘去了掖庭不能吃苦,否则——” “哦?否则你怎样?”高皇后有些玩味的看向赵顼。 “否则我就跟她一起去死。”赵顼平淡的说着,语气里却有着无比的坚定。说完,眼眸深深的看向高皇后。 高皇后也正看着他,此刻背对着桌上的灯,面容看不太清,只是她觉得儿子的眼神让她觉得十分陌生。略略思考了一下,便点点头答应:“好,一言为定。” 说完就离开了,头也没回。 屋里又剩赵顼一个人了,他就那样呆呆的坐着,望着桌上的灯火,一动也不动。 庆言拿药进来,轻轻的递到他面前,他伸手准备将药碗打翻。可是,抬到半空中的时候,又放了下来,端起药碗一仰头喝了下去。 他明白,此刻发脾气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是他自己还没有能力保护三娘,他要做的是让自己变的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她。 接下来的事情,比预想的要快。 三娘第二天就被派去了掖庭,但是不是做苦力的地方,而是在花房中做个插花婢。负责帮着花房中的管事宫女和宫人打理花房杂事,顺便负责每日各宫各殿的插花。虽是个不用怎么出劳力的位置,却要十分小心,一个不留神,很容易触犯各宫的霉头。 高皇后之所以这样安排,并不完全是听从了赵顼的要挟。 花房位于整个掖庭最东北角,有独立的院子还有个花园隔离。相对独立清静,人员简单,除了整日送花的几个花婢之外,其他人一般不会与外人接触。 一方面,相当于还是将三娘困于一处,更便于管控三娘;另一方面,三娘这样有手段的人,尽量隔离比较好,以免在掖庭这样人员混杂的地方再生是非。再者,花房的事情相对来说风雅体面,对于杨家也好交代。 同时,年节还没有过完的时候,官家就邀了向经到宫中,商讨赵顼与向岚和赵顼的婚事。不出一日,全国上下人尽皆知。 第290章 掖城 年节就在全国一片的欢腾中过去了。 新的一年,年号改为治平。取“又于治世隆平,则谓之有道”之意。 虽然这年号包含了以赵曙为首的众多大宋人的心愿,但是对于三娘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无非也就是寻常的一年罢了。 更何况自己没过完年节就被拘在这小小的花房,便对外面的事情没那么上心了。 毕竟,这掖城也不是随便呆着的。 掖城随着城门分为东西两城。 东掖城归六尚管,掌管宫内衣食住行、洒扫采买等,是为着整个皇城服务的宫女宫人的居所和处理事情的地方。 西掖城则不同,大多的罪奴和犯错的嫔妃,做的都是一些累活苦活,也轻易不会与人见面,只低头浆洗劳作、甚至伺候东掖城的高级宫女和宫人。 六尚,分为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 其中,尚宫奉皇太后命掌引导皇后;尚仪掌礼仪起居;尚服掌供服用采章之数;尚食掌膳羞品齐之数。尚寝掌天子燕寝及嫔妃进御之次序。尚功掌督妃嫔宫人女红之程课。 而六尚之下还设二十四司,而这花房就归这尚寝中的司苑管理。 现任冯司苑是个才情了得的妙人儿,琴棋书画无不精通,险些成为了仁宗皇帝的嫔妃。只因心思通透,雨夜跪在当年还是皇后的曹太后门口,拒不奉旨入召,才保得性命,入了花房。但也因才情兼备,只能默默的在花房中做事,不得提拔,以防止再被官家看到。 如今,被高皇后提拔为司苑,一则是因为冯司苑青春不再,二则是因为她与太后有这么缠绕的恩怨。 司苑之下又设典苑,典苑之下又设掌苑。掌苑之下,就只有六个人。 掌苑是一个年纪较大的姑姑,宫女都唤她落梅姑姑。负责每日安排、宫殿,还会有典苑亲自示下安排。 玉若、玉磐两个是负责与各宫宫女分发插花、盆花的送花婢,十七八岁年纪,办事沉稳,言语不多,平日里不多接触。 玉玲、玉珠两个是专门负责插花和盆花挑选的宫女,十五六岁的年纪,心思乖巧、温和可亲。平日里待三娘非常照顾。 另外还有一个宫人李宪,在花圃做花奴。最后就是刚刚到的三娘,被改名唤作玉静。 三娘几乎花了十来天的时间才把这些事情搞清楚,其中多亏了玉玲和玉珠。她本就是分作与她们一起,只是第一天到的时候,落梅姑姑考了三娘一次,选了三种花和花器分别要三娘插瓶、插盆和插盘。 前一世安安本就是有学艺术,虽然说没有专门学过插花,多少也接触过。所以插出来的梅瓶古朴风雅、文竹盘恬淡高洁、岁寒三友盘寓意非凡。 落梅姑姑看到后,略略点点了头,但是又皱了下眉,态度不甚友善的说道:“立意不错,但是搭配错乱,终究是显得小家子气。小聪明太多也不算好事,怕是入不得贵人眼。仍需静心学习、苦心钻研。” 三娘连连称是,于是跟着玉玲、玉珠一起从用材搭配、香气选择、各宫喜好等点点滴滴入手学习。 只是让三娘没想到的是,她要学的内容太多了。从花卉分类到颜色气味分类,从基础瓶插、盘插到意境调整,从节令要求到各宫喜好,种类繁多,又没有专门的典籍记载,玉玲和玉珠本身也就不怎么识字,略略只识得一些,一般写信都需要人代书,也没有办法帮她。于是她只能白天里站在一旁默默学习,晚上回去做笔记整理。 好在玉玲和玉珠也十分和善,晚上还会帮着三娘指正,三娘也学的飞快。 日子也在这不断的学习中快速的过去了。 第291章 谋划 每日在花房里,看着花开花落,直到花圃里梅花落了、桃花开了,甚至渐渐的桃花都要落了去,换成满园的桃叶森然的时候,三娘才猛然发现原来春天已经到了。 治平元年这年的春天,天气暖的很早,很多事情似乎都随着大地回暖渐渐好起来了。 官家的身体日益见好,偶有上朝,也可见精神饱满;大皇子光国公赵顼在宫内学习,召了几名伴读,处理事情日益老练,朝野上下无不赞誉。再加上赵顼婚事敲定,双方交换了庚帖,更是全国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四月的时候,杨素致再次奉召进京,名义上是为赵顼指点学业,实际上四月十二的一整日,杨素致都在赵顼的书房内秘密沟通着什么。当时书房内,除了赵顼、宰相韩琦、欧阳修,及杨素致之外,还多了一个人——赵曙。 只是赵曙当时是秘密而入,周围并无旁人知晓。 直至入夜时分,杨素致与欧阳修才从书房内出来,由一队宫人引着慢慢的走过晚春中的御花园。此时的御花园已经是百花盛开之时,微风轻起,花香阵阵、暖意融融。但是吹的久了,却也能感觉到夜风里乍暖还寒的凉意。 二人走到金明池畔时,忽然看到曹太后銮驾从另一侧缓缓而来,两人便携宫人纷纷避让。 走进之后,就听到曹太后问身边的宫人:“前面是何人深夜出宫啊?” 宫人连忙将杨素致见赵顼的事情秉明,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官家也在场。 曹太后一听,就宣杨素致上前问话:“杨先生,你和杨老先生是累世大儒,这次可看出了我针儿的才能?” 杨素致拱手一揖:“国公爷年少有为、忠孝节义,况敏思好学,多加时日,必将学有所成。” “哦?先生今日可有考试?考题为何?”曹太后面色温和,看似一副好奇的模样。 杨素致略略一怔,心想着:果然不出韩琦韩相公所料,曹太后竟真的会问起这些。 便按照今日谋划好的内容一一禀报太后。太后听后微微一笑,抚掌道:“辛苦杨先生,日后针儿若能有所成,必不忘这一日之师。” “岂敢岂敢,以国公爷的资质,某也是没什么可教的,见笑了见笑了。”杨素致抱拳而言。 而后太后銮驾迤逦而去,杨素致站在原地微微发呆——太后果然已经伸手过长了,怪不得这次会被召入宫。 而后欧阳修与杨素致二人又继续前行。出了宫门,已然宵禁,但是有着官家的令牌和大内的护送,也便安然而行。 “欧阳公,侄儿告辞了。”告别的时候杨素致率先说道。 “杨贤侄辛苦了,回去后代问令尊安康,告知他他所惦念之事,修当倾力而行。”欧阳修也抱拳而言。 “家父必当安慰,侄儿谢过!”杨素致一揖到底,情真意切。 欧阳修上前一把将他扶住,在他的拳头上暗暗压了几下,然后就转身离去。 杨素致看着欧阳修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转身上轿。 随着轿子的晃动,杨素致轻轻闭上眼睛,心里盘算着今日的一切——太后把持朝政,久不归还。官家无奈只能出此下策,要杨素致以天下读书人之口,以民怨民愤的形式逼迫太后还政。 身为清流世家,杨素致秉承父亲的意志,一直远离朝堂,自是不愿参与此事的。官家的事,自有百官操心,读书人何必用在阴谋阳谋? 可是想到三娘,杨素致心里轻轻的一疼。那个隐忍的孩子,怎么叫他不去怜惜?连父亲也都整日忧思,悔当初不听空了法师的规劝,让她皈依了去,也免得受这份苦。 罢了,若能用这样方式换天下一个太平,换三娘一个安稳,也算值得了。 第292章 祈雨 四月中的时候,官家身体康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国,每个人都在为这件事开心着、奔走相告。 到了五月初,渐渐变了风向,一些人,尤其是读书人,都开始议论纷纷。主要是说太后迟迟不肯撤帘、官家无法亲政的事情。民间的质疑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些民谣在暗暗的说着这些。 在朝堂之上,一些言官也提了出来,甚至拿着那些民谣当面质问。赵曙一味拒让,一副孝心仁义的模样。太后则对于这些充耳不闻,一直拖着,也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就好像根本不关她的事情一样,只是死死的霸占着玉玺、绶印,不肯松口。 五月上旬的时候,京畿附近突然爆发旱宰,已然两月未曾下雨。田地里春天播种的农作物都要干涸而死。偏远一些的地方,已经初现流民。于是很多人在传,此乃朝纲不振、国本动摇之兆,属天降责难。 一时间人心惶惶,民心动摇,风雨飘摇。 五月十三日,礼部在欧阳修的带领下,在上朝的时候上奏一书,请求官家去城外醴泉观为天下百姓祈雨,以慰民心、以达上听、以固国本。赵曙自然答应,曹太后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五月廿三日一早,赵曙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的往醴泉观祈雨。韩琦则一早跑去曹太后寝殿处拿回天子玺绶等一应物品,以便摆放于祭坛之上,以示天子诚意。 当时太后甚至没有露面,只教贴身的宫人送了出来,然后由韩琦一路捧到了醴泉观。 官家大病初愈,第一次离开皇宫就是为了天下苍生求雨,所到之处无不观者如潮。从皇宫的正门门口,一直到醴泉观,道路两旁天不亮就挤满了围观的人。书生们都长揖到底,说着感天动地的诗文,老百姓们不知如何感激便跪地而拜,山呼万岁,无不动容。 醴泉观在这一天也是热闹非凡。正北方的高台之上,四周五色高幡迎风招展,高台中间又起方台。方台之上两尊方鼎内百家香烟雾缭绕,一条铺着明黄色符文的香案横于正中。 香案正中摆着一对高烛、一个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支三尺高的皇香。案前面奉着天子玉玺、绶印,以及赵曙手书《万民祈雨疏》。同时案上还摆着茗果、糍饵、贡品若干。高台的东面,是用土造的青龙,意为龙所,汲天上流水,称为“画青龙”。 赵曙已然斋戒沐浴,跪于方台之上的案前,大声的诵读着《万民祈雨疏》,郑重而真切。跟随的百官,则黑压压的在高台上下附近跪倒一片,附和而拜。 一旁的主持道长早就斋戒三日,身着天师袍,手持高幡,祭祀、请龙王、祝祷整个流程慎重而庄严。 回程的路上,官道的两旁仍旧是一如来时的景象,黎民百姓齐呼万岁拜舞于尘埃。 赵顼跟在官家的车撵之后,看着这一地尘埃里的百姓,眸色微动——这些百姓所求的,不过是有人愿意替他们做些事情罢了。哪怕这些事情只是官家的一些手段而已,并不一定真心,也并不一定有效。可是,就算是这样,这些百姓也愿意真情实意的尊敬你。 不觉间,对这些百姓多了几分怜悯之心。同时,也生出几分天家气魄来,认识到权利中的责任,想要真心的去守护这些人民。 不觉向官家的车撵看了一眼,不知道此刻天子玺绶在手的父亲,会作何感想。 第293章 风雨 赵曙摇摇晃晃的坐在皇家车撵里,忙碌了几日,很是有些劳累,这会也顾不得仪容仪表,朝服未脱就歪歪的靠在塌上。 宰相韩琦,因着这次取回玺绶的功劳,特赐与天子同撵。他在一旁席地而坐,恭敬的对着赵曙,微微闭目,身体却前倾,时刻听候着吩咐或者谈话。 赵曙与韩琦的面前,有一个小茶几。而此刻并不是摆放着茶水等一应用具,而是摆放着天子玺绶,那象征着真正权利的东西。 韩琦低垂的面庞,微微露出些喜色,终于大权回到了官家的手里,他们这一次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而赵曙则微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东西好一会,又轻轻的仰起头,看着车撵的华丽的顶棚,若有所思。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玺绶,也并不是第一次拥有。可是曹太后却因着他的病,迟迟不愿还他。他明白,太后一面是有心专权,另一面也是有人从中挑拨。 那些人的野心,不比太后的弱,自己又不能明面上做事,只能假借太后的手来做。 这一次的事情,其实筹谋已久,韩琦功不可没,可是谁又知道韩琦有没有野心?或者,韩琦代表了谁的野心? 欧阳修表面顺从,其实心内也并未真真的归附。只是他为人刚正,在大是大非、天纲伦常面前还是会站在自己这一面。 杨家,此次出力不少,从民间造势,到殿前请愿,最后夹道而呼,都少不得他们家的力量。可是这份力量,终是个山中猛虎,不可小觑。今日可为己所用,他日会否成为挥向自己的利剑也未可知。 真真是天雨未到,而山雨先至啊。 赵曙揉揉头,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而他的身体虽然说好了很多,却也明显感觉不比从前。 他挑开一旁窗口的帘子,看到赵顼骑着马跟在后面,想到高氏对自己说的话,不由得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高氏说道,赵顼是个心软的,不堪重用,除非逼迫一番或者他自己有所醒悟,否则还是要考虑别的继承人才好。 在赵曙看来,针儿却是个上进的,这些年的口碑和能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对于陈家的事情,包括对于三娘的事情,赵曙看来自己也有些责任。 可是对于三娘的处理,高氏未免过于严厉,小小的孩子去了掖庭,赵曙也有些于心不忍。 况且,只要针儿能够顾全大局,就算收了三娘也未尝不可,毕竟杨家此刻还是有些用处,这样联成姻亲也算是个最简单的方法来控制他们。 只是,如何防止他们家继续做大,或者如何削减他们,还需要深入的思考。 待祈雨结束后,玺绶等物理所当然的没有归还曹太后。韩琦开始的时候还提心吊胆的,生怕太后询问,结果,太后却也沉的住气,没有主动讨要。可是,也没有主动撤帘还政。 这却是让赵曙和众人没有料想到的。 一时间,撤帘的事情,成了宫内众人悄悄讨论的话题。 待这些消息传到三娘耳朵里的时候,她心内惊了一惊,杨家这样大张旗鼓、大行其事,真的很危险。哪有君王不忌惮舆论的? 可是她也只能单纯的担心着,没有办法,毕竟现在连个可以传话的人都没有了。陆修永、魏懋,全都不在了。赵顼恐怕也是不能够再来看她的。她被困在这里也只能干着急。 五月的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她心里也十分焦灼。白日里要学习插花技艺不敢懈怠,晚上却辗转反侧无法安睡。一连几天下来,居然昏昏沉沉的病倒了,而且无法起床。 同住的玉玲、玉珠吓的不轻,连忙去请太医院派人来诊治。 第294章 微妙 太医院的人风风火火的赶来了,一位年轻的大夫。对着三娘切脉、看病、开药,一气呵成。 “有劳先生了。”待太医开完药方之后,三娘强撑着身子说道。 太医并没有理她,只拿着单子对玉玲和玉珠说道:“你们二人,着一人去拿药,看着他们煎好了早点端过来;另一人去煮些消暑的绿豆汤来,放冷后尽早安排她饮下。” 玉玲和玉珠一听,再看看病的不行的三娘,连忙下去安排了。屋内就剩下对门而立的年轻大夫和病榻上的三娘。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保持着自己的姿势。大夫也不转身,也不回头,时间静止的三娘有些心慌。轻轻的抓着被角,强撑着精神看向门口的人。 年轻的太医忽然开口,小声的问道:“你可是陈静姝?” “您是?”三娘听到他忽然发问,心里一惊,不知道是敌是友。 “我叫舒礼春,是陆修永的朋友。姑娘大可放心。”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就像他没头没脑的站着一样,扔下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走了。三娘愣愣的,一时间回不过神。 舒礼春?三娘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努力的回忆。似乎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在陆先生离开的时候,他交代过太医院有自己的一位朋友。只是自己只当他是顺口一说,并没怎么在意过。 当所有信息对上之后,三娘稍稍安了些心,终是敌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舒礼春为三娘诊治,也偶尔为她带来外面的消息。 五月底,韩琦和欧阳修联手在朝堂之上逼着太后撤帘,太后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最终,迫不过压力从宫中递出手书,表示愿意撤帘还政。 六月初,杨老夫子书信与官家表示庆贺,并询问先皇大祥之后,官家准备给自己的生父濮王怎么样的名份?如何才能忠孝两全? 不日欧阳修就得官家示意,在朝堂上提出恢复濮王皇考身份。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 三娘经过数日的诊治,病情已经大好了,一边在花圃里练习识别花草,一边想着今日里看听到的消息。 皇考,就是皇帝的父亲。 可是皇帝的父亲本身不就是皇帝吗?理论上是根本不用去争取什么的。只可惜,当今的官家并不是先皇所出,称为皇考势必引起众人的非议。但是,从生父的角度来说,称濮王为皇考也并非全无道理。 是以到底是皇考还是什么称呼,显得那么微妙起来。 这是外祖的主意?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个问题?难道是祸水东引?为了让官家遗忘杨家势力做大的事情?或者是为了表达自己对官家的忠心以自保? 她相信外祖不会轻易的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特别是在远离朝堂这么多年,而今突然被卷入旋涡之后,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思之又思。恐一着不慎,杨家将有倾覆的危险。 仔细想想,杨家从前朝开始,就一直是个清流世家。虽说一直不参与朝野纷争,但是应该还是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再者说,就算有一些还手能力也不足为奇。 只是,自己在杨家的时候,还过于单纯,根本不会知道这些内幕和杨家深厚的实力。 好在是,这些事情一出,她反到安心下来——外祖定然不会任人宰割,她的压力骤然小了许多;而自己,也终不是无用的被困在这里,终究是有人护着的。 想到这些,三娘心里暖暖的,充满着力量和希望。 第295章 荷塘 六月的天,越来越热,但是荷花却开的很好。 最近各宫里荷花摆瓶越来越多,她们都是天不亮去采那些半开的荷花来备着。 三娘每每醒来的很早,闲来无事倒是想起来一些古籍上写着,用荷花上的露水洗脸和泡茶,别有一番风雅。于是这一日早早睡了,不到寅时就悄悄起床,拿着瓶子出了门。 皇宫里的荷花时常有官家和嫔妃们观赏,不是随便能采摘的,只有他们花圃尽头的一处单独的荷塘是可以的。 天还黑着,天气炎热三娘也没有掌灯,况且月色正好,她就趁着月光在花圃里穿行。 要赶着花奴和花婢以及其他人采摘前,将盛开的花瓣上的露水存起来。不然他们来一摘,就全晃掉了。再剩下的,天一亮,不用出太阳,就全部都蒸发了。 夜色里,淡淡的凉气围绕,再配上绕鼻的香气,就让忙着收集露水的三娘不禁想起前世上学时背诵的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来。 “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多美啊。只是前世根本没有去体会,现在这样的时候慢慢品来,真是美到了极致。 三娘先顺着荷塘四周把能够到的荷花上的露水一一收集,花瓣大大的像个小船,里面密密一层浅浅的露水,用带来的鸡毛轻轻一刷,一滴滴晶莹的露水就滚落到瓶子里了。若是秋天就好了,露水就盈盈的饱满如同小小的珍珠一般。只是那时却没有了荷花,真真是世事不能两全。 围着荷塘走了一圈,三娘已经微微有些出汗,可是瓶子里的露水却只有很少的一点,刚刚盖住平底一点。抬头看去,池塘中心的荷花也高高的耸立着,三娘想去寻那个只能站下一个人的采花小舟去中间,却发现小舟似乎不在附近,于是围着池塘寻找起来。 刚刚走到花圃一侧,就听到有衣服摩擦的声音,和轻微的“喝哈”声。三娘一听到,瞬间身体紧紧的绷住,脑补过很多宫斗剧里的杀人灭口现场。于是连忙蹲下,顺着墙根,偷偷的挪到门口,趴在墙角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月亮已经西沉,虽说东边的天已经隐约有些发白,但是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还是黑黢黢的看不清楚的样子。隐隐约约里,似乎只有一个黑影在晃动,而且声音很有规律,也没有打斗或者离开的迹象。 也许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三娘就想更往前走一点去看,结果一不小心碰到墙边立着的一堆花盆,呼啦啦倒了一片。 “何人?”一个警觉的声音立即传来。声音听起来是个男声,但是比普通男声稍多为了一点尖细,但是声音里的威严却一点都没减弱,问的三娘心里一紧。 “那个。。。我、我是花房的玉静,过来……过来收集一些荷花露水。”三娘起身走到了花圃显眼一点的地方,轻轻一福的说道。 “哦,你就是玉静啊?”对方的人忽然爽朗起来,一抱拳说道:“我是花奴李宪。” 三娘刚刚其实略有猜到,这掖城里一般男人都不会进来,况且,这个人的声音与其他宫人的很像,所以花房内的宫人,也就应该是那个未见过面的李宪了。 “所以,你是在这里练功?”三娘试探性的问道。 “嗯,权当强身健体吧。”李宪笑的有些讪讪,一口白牙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鲜艳。可是眼神里却带着淡淡的忧伤 第296章 流水 三娘淡淡看在眼里,并没有深问,只说了一句:“玉静打扰内官练功了。”转身准备离开。 走过李宪身边的时候,他突然说道:“露水这个季节比较少,你还是等入了秋再说吧。” 三娘一愣,轻轻的回答:“入秋了露水虽重,只是那时却没有了荷花。”不知怎的,突然有了些感慨,便脱口而出:“总不过,人生不如意之事罢了。”说完自己也一怔,连忙微微一福准备离开。 李宪听完,不觉怔在那里,然后忽然转身问道:“那你今天露水取完了吗?” 三娘回头,如实说道:“荷塘中心的尚未。找不到小舟了。” “随我来吧。”李宪也没说什么就大步流星的朝一个方向走去。不一会将小舟扛了出来,轻轻的放在池塘边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离开了。 三娘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逐渐发白的天边,也顾不得思考太多,手下不停的将那些露水一一扫入瓶中。 到了太阳快要升起的时候,三娘擦擦额角的汗,看着手里瓶中仍旧很少的露水,再看看天气,已经开始热了,露水也会被蒸发了,不若明日再来。便将舟撑到池塘边,快速的回去了。 之后一连几天,三娘来的时候,小舟都停在池塘边,却没有看到李宪。渐渐的,三娘已经将这个人遗忘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三娘已经可以熟练的插花了,各种技巧和方式都基本掌握。落梅姑姑也十分欣赏这个充满灵气的孩子,只是因着冯司苑交代了皇后的意思,便也不露于颜色。素日里都是冷冰冰的神情。 但是,玉玲和玉珠已经与三娘非常要好了,她们总能被三娘惊喜到。插花的天赋不用说了,另外三娘创造的一些搭配和一些干花的使用方式也很有特色。 她们很喜欢使用三娘通过剩余的鲜花做的口脂、含有花瓣的香薰蜡烛、荷叶风干做的茶叶等小物件,还经常拿这些东西送一些要好的宫女;也喜欢那些干的铃兰与竹子做的风铃,以及用干的文竹和棉花苞做的禅意插盘,很多先皇后妃们喜欢放在那些佛堂什么的地方。 其实这些也都是三娘上一世的经验,也没什么惊奇的,只不过平时拿来打发点时间。有时候是看着那些淘汰下来的花朵都还挺新鲜不忍扔掉,于是手痒拿来做些小东西,结果却被大家喜爱。 落梅姑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但是,也大体明白了皇后不喜欢这个孩子的原因。能够隐忍、心智聪慧、思维敏捷、长相可人,而且懂得收敛锋芒,眼神里也是十分沉稳的神色。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一定有着巨大的危险。 只是落梅姑姑还不知道这个危险是针对谁的,所以,只当她是官家喜欢的一个小奴婢,被皇后打发了,就像当年的冯司苑一样。 只是与冯司苑不同的是,冯司苑当年是主动避祸,而三娘是被驱逐。所以不禁生出几分惋惜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硬了。 三娘在掖庭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因为是一番新天地也没那么难熬,比她想象中的已经好了很多。 又见过舒礼春一次,宫外风平浪静的,她也没什么好担心。日子就更如流水一般了。 只是,她还不能忘的是父亲的事情,有时候午夜梦回,也会梦到那个清风朗月一般的人,朝自己招手,慈爱的冲自己喊道:“三娘,快过来。” 梦醒来,面上、枕上冰凉一片。希望母亲、哥哥们和妹妹、以及外祖家一切安好。 第297章 星空 七月的时候,忽然西边有捷报传来:光国公赵顼率兵平叛大夏国边境,击杀大夏军队十余万人,击退李谅祚亲兵五百余里。官家大喜,册封赵顼为颍王。并命礼部着手与向经定了亲,开始安排迎娶向氏为颍王妃事宜,待婚礼举行完之后就出宫开府。 这可谓是官家最开心的一件事了,因为大夏这些年一直都不安分。 官家初登宝座之时,李谅祚就遣吴宗等人前来恭贺。可惜,吴宗喝酒出言无状,当庭口无遮拦,大宋使臣将他们扫地出门。然后在秋天的时候,吴宗等人又在秦凤、泾原地区烧杀抢掠,李谅祚也放任不管,朝廷只能派兵一再压制。 而后,过年前,吴宗又被派来宋朝贺新年。本就有嫌隙的吴宗等人,与宋朝引伴使又发生争执。宋使也是个年轻气盛的,一时口无遮拦的说道:“尔等蟊贼,我大宋当用一百万兵逐入贺兰巢穴。使尔不复出而!” 这一句话可是捅了马蜂窝,等他们回了大夏,传话给李谅祚,李谅祚就认定宋朝有意侮辱他们大夏国,于是决定出兵力证实力。四月发兵,六月末已经攻下秦凤、泾原诸州,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赵顼听到李谅祚作恶边境的时候,主动申请出征,亲自带兵,及时赶到。短短十数日,挥刀杀敌、活捉将领、生生将敌人逼退三五百里,拯救边疆的百姓于水火之中。 与大夏国的一仗,赵顼打的扬眉吐气。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回阖宫上下都喜气洋洋。于是,宫中决定在八月十五中秋之时大摆庆功宴以示庆祝。 夜色深沉,星斗西斜,七月的天气,仍能感觉到夜风有些微凉。 赵顼披着外衣,走出营帐。一张坚毅的少年的面庞被西北的太阳晒的微黑,一双眼睛却胜过天上的星。 这半年来,他成长了不少,有些是他主动愿意成长的,有些则是被逼着成长的。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曾经握笔的手以及被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茧子,但是周围的一些新肉还提醒着它们曾经是怎样的被缰绳磨的血肉模糊,怎样被刀柄粘连着撕去皮肉。 那些时候骑马和杀敌,已经成为了最大的折磨。而今,却悄悄痊愈了,还带着厚厚的铠甲,再也不会被缰绳和刀柄所伤了。 而自己的心又何尝不是呢?赵顼抬起头,看见一丝淡淡的云飘过,星星闪了闪,仿佛有风一般,却又看的不真切。 当自己真的下定决心不见三娘的时候,当自己带上伪装去做一个善于应酬的人的时候,当自己不得已拉拢幕僚、挑唆人心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一滴、一滴。 它们一滴一滴的将一个清纯少年的心,逐渐磨炼成一个被伪装和盔甲包围的石块,日久天长之后,就再看不到它最里面真实的样子。 应该没有人是在平淡、单纯中长大的吧。他坐在一个草垛上,用手撑着抬头看向天空,微微的叹着气。 这些星星也是一样,月亮很亮的时候,它们也在那里,可是就悄悄的隐着光芒;当月亮不在了,西沉了,它们就成片成片的出现,星罗棋布的宣示着对天空的主权。——多么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呵。 他就这样仰头看着,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另一张脸。她的眼睛里也藏着星星,只是,那个星星就算在艳阳高照的太阳下也会发光,从来不会隐藏。 你等着吧,等着我有权利能保护你、等着我有权利能对抗她们的时候,我就回来找你。 少年就这样在星空下握紧了拳头,就像他出征前一样。 三娘,我愿为你而战! 第298章 两地 颍王赵顼胜利凯旋的庆功宴席定在了八月十五,也是颍王回京城的第二天。 他凯旋而归的那天,骑着高头大马,被百万士兵拥着,从城外一步一步的走回京城。然后大军停在距京城五十里的地方,他带着一队亲兵进城。 他们就那样风光无限的走过高大的城门,走过熟悉的街道,走过繁华的集市。城内的百姓夹道欢迎,还有少女站在楼上向他投去鲜花和香包。可是他都一脸木然的看着前方,看着街道一点点变大的那座皇宫,心内又是厌烦又是期待。 厌烦的是他又即将回到那个牢笼一样的地方,面对着的只有权力和阴谋,整日只能带着面具一般与他们周旋、争斗;而期待的是,那里还有三娘,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那个让他愿意为之奋斗的人。不回去那里,怎么能有办法争夺权力?没有权利,怎么能有办法让她脱困于牢笼? 当他骑着马,受着众人敬仰的时候,他很希望她就在自己身旁并肩而立,或者她就站在高高的宣德门的城门上微笑的看着他。那样的时候,自己也可以骄傲的望着她。 当他仅仅与两名副将进了皇宫大门的时候,里面已经乌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赵顼根本没有心思去听那些人说的是什么样的祝词、什么样的阿谀、甚至什么样的圣旨,他不停的用眼睛在众多跪倒的宫女中寻找她的身影。似乎只要有她在,他就能安心一般。 可是,并没有。 所以当他孤身一人卸去铠甲走上高高的大殿台阶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失落。就好像这一路都是白白的走过一般,就好像一切的一切都不曾有结果。尽管他知道大殿上官家和母后对他充满了赞许和肯定,可是,他要的,始终不是这些。 —————————————— 赵顼这边风光无限,阖宫欢庆,大摆筵席,却苦了六尚。六尚为了凯旋庆典、册封之礼、庆祝筵席忙的不可开交、 司苑这边更是在最后几天忙的人仰马翻。庆典和筵席中都少不了各式用花,包括各宫各殿,都摆满了各式瓶插盘插。可是,又不能像其他司一样早早准备,很多鲜花都只能在最后一两天内准备。本身司苑这边人手就少,这一下更是没日没夜的忙碌。不仅落梅姑姑都亲自出马一起应对庆典应度,还向其他司借了一些杂用的宫人宫女。 其中有个小宫人,很受大家喜爱,是从西掖城杂役宫人那边转过来的花房给李宪帮忙的,姓童,原名叫什么没人知道了,大家只知道他小小年纪就十分爱钱,于是都喊他童钱。 这孩子十分机敏,十来岁的样子,手机麻利,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虽然来的时间短,还没什么能力在花房种花养花,但是送花、搬花、指挥摆放什么的,还是有模有样的。 因着送花的原因与玉玲玉珠和三娘她们也十分熟络了,姐姐前姐姐后的喊着,乖巧的不得了。连在现场的落梅姑姑都喜欢的紧。 忙碌虽忙碌,稍微空闲一点的时候,三娘也会想到赵顼的凯旋。她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他高兴是必然的,毕竟他终于越来越好了,越来越有皇家风范;失落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仿佛不远的时候他和两个哥哥还有自己,还经常在一起还说笑玩闹,一下子忽然大家就天各一方。不由得有些感慨,人生中许多人许多事,都是这样,走着走着就散了,说着说着就远了。 偶尔,还有些百感交集,毕竟,他们之间隔着山一样的陈飞远,隔着海一样的高滔滔,不论是什么时候,这辈子他们终究只能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少年的情分,终会过去。 第299章 庆典 八月十五这日,文武百官齐聚大殿,先是有奏疏洋洋洒洒的陈述了这次战役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再有文官以歌功颂德的方式夸奖了这次战役的重大意义和重要将领,其中,重点夸奖了光国公赵顼的英明神武、勇往无敌。 接下来是礼部拟定的颍王册封文书,一曰召告于天、二曰公示于地、三曰授之于天子。然后是一系列的更换冕服、更换印册、以及其他祭祀、典仪等流程。最后百官山呼千岁,视为礼成。 最后,由赵曙宣布赐功臣将领庆功宴于玉津园。整个朝堂一片喜气洋洋。 傍晚时分,玉津园准备妥当,官家和皇后一同出席,文武百官共聚朝贺。玉津园当晚被灯火和笑脸照亮的如同白昼,已然亮过了天上的月亮。 这次的主角赵顼,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穿着紫色金丝蟒袍,腰挎排方玉带,一身光鲜、满身荣光的站在前方,接受着众人的祝贺。只见他于众人之中,礼仪得当、言语得体,谦逊而不失皇家气度、温和而不缺王者威仪、微笑而不见骄纵自满。 远远的宝座上,赵曙满意的微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一切都是按照自己设想的一样进行,他就是自己的手和脚,自己困在这里做不了的这个儿子能做的很好。为君为父,这样就挺好。 同在宝座上的高皇后,眼神里却略带着一些挑剔,这个孩子始终很听话,可是在听话的同时,却又总感觉他没那么顺从,位置太高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现场的每个人都怀着不一样的心情,但是宴席还是会如约开始。不一会,鼓乐喧天,霓裳飘摇,众人举杯同贺,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在一片热闹之中,赵顼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一样,在人前按照被设定的模样说话、动作,他没有那么享受这些尊荣,什么光国公,什么颍王,那又如何?终究与她之间还隔着高高的城墙。 在宴席的空档,赵顼不自觉的用手摸了一下挂在腰带上略显旧色的一个绦子,轻轻把玩着绦子中间那颗东珠。他习惯这个动作了,习惯挂着这个绦子,也习惯了有事没事的时候要去抚摸一下。 那些挑灯苦读的夜晚,那些生死攸关的战场,那些辗转难眠的星空,那些静若孤魂的草原,他都是在这个东珠的陪伴下过来的。 但是他又不敢久摸,生怕摸坏了、摸断了,还找不到那个为他打绦子的人。一想到这些,在这无比璀璨的夜里,他的眸子就略略的暗淡了下去。 隔着这些热闹不远的地方,就是掖城。 司苑作为六尚里唯一不用去殿前伺候的人,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大家这几日为了宴席用花、舞者用花、各宫各殿用花一直忙碌着。 好在冯司苑指挥得当、落梅姑姑分工明确,玉若、玉磐安排各宫及时,李宪、童钱配合有度,玉珠、玉玲手法灵活,大家两天两夜没合眼才确保了这次现场的所有安排万无一失。 尽管如此,众人也不敢安眠,生怕现场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只能各自歪在侧厢打盹,以便有突发事情好及时反应。 三娘虽然也累着,却因为第一次体验这样的庆典,又是赵顼的庆典,心里思绪万千,便一人轻轻的出门走走,顺便看看花房和花圃里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善后和补充的。 圆圆的月亮刚刚升上天空,斜斜的挂着,银盘似的。前殿的方向歌舞喧哗,热闹非凡。丝竹音和欢笑声一直不断的飘过来,虽然不能亲身感受,却也能想象现场的欢庆气氛。 三娘顺着房间挨个检查鲜花和用具,生怕错过了什么。借调过来的小宫人就靠着门框打着盹,想来这几日也是累着了。 第300章 查岗 “玉静姐姐。”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安静的花房里响起。 三娘回头,看到原来是童钱在花房。于是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怎么还不回花圃那边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只见童钱握着手、低着头,有些羞赧的说:“我……我是怕、怕突然有事,就在这里候着,到时候我跑的快,可以早点跑到花房去办事,免得、免得劳烦各位姐姐。” “你倒是个机灵的。”三娘看着他,捂着嘴笑起来,难得遇到一个这样机灵的孩子,不免对他多看了几眼,心想着这样用心做事的孩子也许终会有出头之日。 “嗯,是的,我只想好好办事,办的好了,自然会更好,能赚更多的钱。”说完仰着脸毫不掩饰的笑着。 “难怪他们叫你童钱,原来这么爱钱啊?”三娘越发觉得他有趣了。 “我、我小时候穷怕了,爹娘才将我净身了卖进宫来……”说着,他的头又低了下去,后面的话没有讲出来,只轻轻的拧着衣角。 原是个可怜的。三娘心里叹了一下,想了想,便对他说:“会好的,你这样用心办事,会有钱的。” “真的吗?”童钱的眼神一瞬间亮了起来,“那我要好多好多的钱,几辈子用不完的钱,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都看看。” “嗯,你会的。”三娘笑着看他的模样,只当他是孩子的言语,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不单纯是一个孩子的愿望,而是一个十岁成熟孩子的野心。 聊了一会,三娘见这边事情妥帖,又交代了童钱一番,便在院子里检查一些用具什么的。正检查着,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三娘想着,莫不是有事发生,连忙起身相迎。 来人是个清瘦的女子,宫女女官打扮,年纪在三十多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在月光下看不太清。 三娘鲜少出门,对宫内的人都不熟悉,只能福了福说:“花房玉静拜见,姑姑到此,可是前厅有什么需求?” 来人并不说话,静静的打量了她一番,清冷的声音缓缓的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值夜?” 三娘抬起头回望过去,双眸清澈,回话说道:“其他人都在附近候着,不知姑姑有何需求?” 来人再没有说什么,径直往里面走去。走过三娘身侧的时候,似乎稍稍停顿了一下,用余光稍稍撇了她一眼,然后就朝屋内走去。 屋内,童钱正为了避免睡着保持清醒,不停的做着运动,一会跑步、一会踏步,还不时蹦蹦跳跳的,自己跟自己讲话、喊着口号,甚是热闹。结果一个不注意,差点撞到了迎面进来的人。 他一愣,连忙退后,一个揖作下去,嘴里告着罪,悄悄侧脸向来人身后的三娘投去询问的目光。 三娘一路上看着来人的态度,深怕是出了什么事情,又怕是其他司来找麻烦的,于是连忙说道:“童钱,去隔壁那边让收拾花料的玉玲玉珠赶紧过来,别在那边忙活了,这位姑姑应是有事吩咐。” 童钱很是机敏,一路小跑去侧间把大家都喊了出来。 这中间的空隙,来人已经坐到主位上,将二人的动作尽数看在了眼里。 本来玉玲玉珠也只是浅浅的打盹,一听说来人了,急忙跑了出来。结果见到来人一愣,就蹲了下去福道:“玉珠玉玲见过冯司苑。” 冯司苑? 三娘一愣。原来这就是冯司苑。一边诧异着一边也跟着福了下去。 冯司苑轻轻的说道:“想着今日里宫内事务烦躁,特来看看你们。”说完,环顾了一圈,看到准备充分、井井有条,便淡淡说了一句:“最近辛苦了。” 三娘她们连忙说着不敢。心下便了然——这是上司突击查岗呀! 第301章 笔记 冯司苑这次还算满意,这次临时检查,居然看到花房院内有人、屋内有人,其他人也很快能够集合。这一切都比她料想的要好。 只是她没想到第一个看到人竟然是高皇后交代过的陈静姝,玉静。 当初高皇后交代给她的时候只简单的说了一句,“放在你这里拘着,别让她到处惹事”。她只当她是个爱惹是生非不安分的孩子。 冯司苑本身喜静,又看惯了人生冷暖,又在这宫里磨的性子凉薄。也就自然不喜欢那些个有着各色心思的人,于是心生厌烦,当初还特意交代落梅多盯着她些,从不正眼看她。 却不想,今日一见,竟然出乎意料。 从见到玉静开始,她就温和的站在那里,仪态得体、目光沉静、神态稳重,完全不似那些个心思太活络的。加上看到自己之后,她没有着急表功、也没有踩低她人,更没有迎合谄媚,还着人快速通知其他人赶紧出来。况且,在不认识自己的情况下也没有显得傲慢,更没有显得特别慌张,处事淡定、沉着。看起来反倒似乎是个好的。 随着她对于三娘态度的转变,冯司苑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让高皇后会忌惮一个小孩子? 她轻轻的喝了口茶,慢悠悠的放下茶杯,环顾了四周一圈。起身四处走走,却看到侧面的桌上有本笔记。随手翻了几页,就发现是记录的花草形貌和搭配方法。不由得心下一动。 “这是谁的?”冯司苑举着笔记问道。 “回冯司苑,是我的。我立刻把它收走。”三娘略带些歉意的说道。而且,她里面用了些上一世的简体字,也生怕会露馅。 冯司苑随便翻看了一两处,发现图画精妙,笔记清晰详细。虽然有些字体怪异,但是她也认为是笔记人的自己方法,并没有特别在意。 “这本笔记是你最近写的?”冯司苑边翻边问道。 “回冯司苑,玉静粗苯,很多花不认得,很多搭配在短时间内记不清,于是只能出此下策,都记录下来,随时翻看,以免出错。”三娘略略有些焦急的回答。 冯司苑听完并没有理她,继续翻看着,然后了过了半晌说了一句:“是挺笨的,这么简单的东西还要这样记。” 登时,三娘赧红了脸。玉玲和玉珠便悄悄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 待冯司苑看完了所有记录,就仍下笔记,抬起腿,不疾不徐的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站住了,略略侧脸,交代了一句:“笔记重新整理了誊抄一份,字迹都像样子些,给后来的孩子们做入门吧。”说完就走了。 玉玲和玉珠听完一脸惊喜的看向三娘——她居然入了冯司苑的眼? 冯司苑原本就很有才情,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才略学识也是非常渊博。但是她一直以来为人冷傲,鲜少有好脸色示人。以至于新帝登基时,高皇后虽然很欣赏她,却也没有将她擢升为六尚之一。 她今天这样一番话,完全就是对三娘的肯定,她还是第一次肯定人,玉珠和玉玲打心底为三娘高兴。 接下来的几天,三娘抽空余时间将自己的笔记完完整整的誊抄了一份,其中很多内容还拉着落梅姑姑一再核对。最后才交给落梅姑姑,由她经手递给冯司苑。 “你怎么不自己去?”落梅姑姑看到三娘捧着笔记递给自己的时候问道。 “玉静愚笨,宫中道路不熟,恐误了司苑的事情。且玉静不敢善离花房,只能劳烦姑姑了,玉静在此谢过。”说完一个深蹲福了下去。 落梅姑姑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才离开——居然是个不抢功的,也算难得。还未自己找了这么好的台阶。如果不是为人纯良,那就是心机深重了。 第302章 好奇 “你觉得这个孩子如何?”冯司苑翻看着崭新的笔记,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她发现里面确实有些修正,虽然都是很细小的位置,但是冯司苑的过目不忘还是发现了。这就足以说明誊抄之人的心思细腻、做事严谨,毕竟她过目不忘的事情鲜少为人所知,想要在这个时候拍马屁还是不容易的。 落梅站在那里,看着冯司苑没什么表情的脸想了想,回答道:“这个孩子认真努力、心思机敏,进步也很快。为人低调,没事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但是说起话来很温和。”落梅站在那里认真的思考着。 然后又补充道:“哦,对了,据说她还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什么露水口脂、干花香囊什么的。” “然后呢?拿去送人?”冯司苑眉毛轻挑一下,眼里的光芒微微凌厉起来。 “并没有,都是玉玲玉珠她们拿着玩了,有些宫女会找她们讨要,但都不知道是玉静做的。”落梅想了想回答道。 “这么说,还是沉稳的?”冯司苑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笔记。 “目前看起来是个安分的。”落梅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她看到冯司苑半晌没回话,就试探的问着:“她之前是有什么错处吗?” 问完这句话她自己有些后悔,虽说冯司苑看起来很温和,不怎么剑拔弩张,遇事也不显山露水,总是从容的样子,从不发火。但是她也知道,冯司苑的心里却是很坚毅的,也很难被改变,对于原则、对于事情,说一不二,都是冷面处理。 从前有宫女犯了错,说撵出去就撵了出去,任凭贵妃求情、宫女自己磕破了头,也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所以,落梅生怕惹到了她的心理标准,不由得紧张起来。 冯司苑的目光从笔记上转到了落梅的身上,定定的看了一会,然后抬头看向窗外已然开始飘落的黄叶,微微出了一会神。 然后淡淡的说了一句:“这很重要吗?”说完就收回了目光,望着落梅说:“再观察一些时日吧。”然后就合起笔记不再说话了。 落梅心里打着小鼓的退下了,心里悄悄的嘀咕着,捉摸不透冯司苑的想法。 而冯司苑也是一样的捉摸不透皇后的想法,心里对这个孩子有些好奇起来。 让冯司苑没想到的是,这个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九月一到,满园的菊花都开了。 曹太后爱菊,这个时候到处的进贡而来的菊花摆满了整个御花园。连每个宫殿的回廊上也都摆上了菊花。 那些普通的菊花,一丛丛、一簇簇,金灿灿、白莹莹的挤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的温润热闹。另有一些稀有品种,什么紫龙卧雪、金背大红、胭脂点雪,也都被摆放在一些醒目的位置,摆出特殊的造型,争奇斗艳般的傲立着。 太后最爱的是墨菊,是比较稀有的品种。茎粗壮挺直,叶子肥大稠密,顶端深紫红色的花瓣,好像数道钩子一般从花心打着卷、拧着劲倾泻而下。花瓣一层包着一层、一瓣挤着一瓣,冲破花心般的张扬着簇拥在一起。色彩浓烈、华贵奔放。 今年恰好,御花园里精心种植的一块墨菊全都开放了,太后欢喜的不得了,日日去观赏。高皇后见状,就索性开了个赏菊会,邀请一些家臣女眷都进宫来,陪着太后一起赏菊喝茶、游园观光,陪她老人家开心一下。 当然,最少不了的是太后未来的孙媳妇,向岚。这是向岚确定未来颍王妃之后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高皇后的心思不言而喻。 事情一传扬开,所有的关注力自然都集中在了向岚的身上。连太后也带着些期待。 第303章 琼华 九月初十,重阳节的后一天,高皇后将延福殿旁的琼华阁打造成了一个菊花的海洋,并将太后的赏菊宴放在了此处。 琼华阁是一组由几个高高的亭子组合、依着一座小小的山坡而建成的建筑。最中间的亭子高大开阔,可以容纳上百人。周边的三座亭子各由只有几步路的连廊连接,各自分散又能快速倒倒。从外形上,这三个亭子与中间的主亭,形成众心捧月一般的造型。 晚宴的安排,琼华阁中心主亭内是主桌,以曹太后为首,高皇后在一侧陪同,另外嘉华、嘉怡、嘉宝几位公主和赵曙仅有的几位嫔妃陪同。主厅内旁边的几桌分别是几位重臣家的诰命夫人、品级夫人及家眷。另外,旁边的几个亭子里还设有几桌,分别是一些皇家亲随,或者官职偏低一点的夫人亲眷的位置。 琼华阁外部是一片开阔的上下起伏的空地,蜿蜒而平整,现在被摆满了各色的菊花。有的平平的铺着,有的搭着造型,洋洋一大片,格外的壮观。 时间尚早,到场的夫人小姐们分别在向太后和皇后问安之后就沿着铺设好地毯的道路随意的赏花起来。道路两旁搭设凉亭,供众位夫人小姐歇脚、赏花、饮茶。期间,众多的小姐夫人们三三两两熟识的相互约着聊着天,还有的才情相投的就作诗吟唱。一时间整个花园里好不热闹。 人群中少不了的就是向岚,她可以说是今日的主角,许多双眼睛都关注着她。今日向岚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衫裙,外罩一件石榴红绣黄鹂鸣枝头对襟褙子,下配一双胭脂色缀珍珠绣球鞋,华丽端庄中透出一点俏皮。 一头乌黑的秀发高高束起,斜斜的插着两支赤金蝴蝶簪更显得庄重,鬓边两朵石榴石海棠在恰好衬托了出少女的婉约和甜美。耳上一对赤金石榴石流苏耳坠,显得一张白皙的鹅蛋脸白皙明艳。 她这一身明艳的从一丛丛金色的、白色的、红色的菊花中走过,身材袅娜、仪态大方。不少人看到都啧啧称赞——不愧是未来的颍王妃,大方得体、明艳端庄。很多世家小姐原本还有些不服气,但是今日看到,也都不得心服口服。 “你看看她那个样子,显摆什么呀,给谁看呢。”花海中心的一个凉亭里,声音不大不小的传来几句不忿,虽然里面的人捏着帕子捂着嘴,显得一副小心的模样,但路过的人都能显而易见的听见。 “八姐,快别说了,仔细让人听去了不好。”一旁的高焕身穿一身湖蓝色缂丝祥云纹衫子,系一条同色的绦子,委屈着小脸,神色怏怏的拦着。 朱锦清穿着玫瑰色短衫、烟色百花穿蝶襦裙,正端着一杯茶,看到高焕没出息的样子,白眼一翻:“谁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明明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突然就抢了你的位置。还不让人说了!” “不是她,是、是我祖母不让的。”高焕想起那日荷池边祖母的话,更是秧了下去。 “你祖母?为什么?”朱锦清显得有些诧异,哪里有自己家的祖母不盼着自己好的? “哎呀,都是家族的事情,说不清的。”高焕也不想说的太多,毕竟祖母和姑母的打算她也并不是全都清楚。 “那可是你自己的幸福呢。”这次朱锦清没有大声的张扬,而是真的悄悄对着高焕说道,“你想想,虽然定了正妻、正妃,但是你那颍王哥哥跟你是自小的情谊,谁也阻拦不了。就凭你,做个宠妾、侧妃肯定是没问题的。” “真的吗?”高焕一脸迷惑的看着她,眼里却带着无尽的期待。 第304章 鹬蚌 “当然啦!”朱锦清看到高焕对于自己说的话充满了期待,便略带蛊惑的说道:“你也不想想,你那颍王哥哥根本就没正经见过向岚,况且向岚还长你他两岁,二人怎么会有感情?就算长的漂亮又怎样,情感的事情又不是看脸。话再说回来,你长的也不比她逊色啊,又不输她什么。” 高焕心里默默品味着朱锦清的话,越想越有道理。她原本就是一心想要嫁给赵顼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认定了他。只是那次被祖母告诫之后,自己便死了这条心,但是所有的情感都是被自己强压下去的,只要看到他,心里还是会蠢蠢欲动。 今日里被朱锦清这样一说,细想想也不无道理,祖母只是说不要出第二个皇后而已,并没有说自己不可以嫁给赵顼哥哥。一个王爷,将来没准还是皇上,三妻四妾原本就很正常。况且,自己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一个外来的向岚难道还能压过自己去?想到这里,被自己压下去许久的心事终于又找到了新的方向。 高焕冲着朱锦清轻轻一笑,面色微赧:“八姐姐就会笑我。”然后又神秘的说:“若是他日小妹得偿所愿,一定记得姐姐的好。” 朱锦清眼神一亮,就知道她想通了,微微一笑。对于这件事,朱锦清不是没有自己的算盘的,父亲身为太常礼院事,处处谨慎小心,几个女儿包括自己的姻缘都是找的清流之家或书香门第,在朝中都不是什么显赫地位的。自己的弟弟,自幼娇宠放浪,也是个不可靠的。所以,很小的时候,就主动搭上了高焕这条线,看重的就是她与赵曙一家的关系。而今,又怎么可以任由高焕如此颓废放弃呢? “看看,刚刚还说要放弃呢。现在这样才对嘛!情感的事情,该争取就要争取,况且你的颍王哥哥不是也对你很好吗?没准他也想着你呢。”朱锦清越说越起劲,高焕听到又害羞又高兴。 可是突然一个身影在脑海里闪了一下——陈家的那个女孩。高焕顿时神色变了一下,恹恹的说道:“谁知道顼哥哥心里想着谁,别忘了陈家的那个小蹄子。” 朱锦清听到努力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想到了之前的情景以及各种传闻,她粗粗整理了一下,劝道:“听说那小蹄子家出事了,她父亲死了,兄弟也散了,人上次不是也进了掖城,应该翻不出什么风浪的。” 高焕摇摇头:“年节的时候还听说她的院子着火了,顼哥哥为了救她还受了伤,受了姑母的责罚。只是后来她被罚入了掖庭,便没什么了。” “啊?还有这档子事?”朱锦清第一次听说,显得有些吃惊。不过她眼珠一转:“我有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高焕一听,来了兴趣。 “你想啊,如果向岚知道了那小蹄子,结果会如何?”朱锦清略略得意的笑着。 高焕还没有体会到朱锦清的意思,有些懵的说道:“知道知道呗,人家是正妻,说不定不在乎这些。” “你傻呀!”朱锦清有些嫌弃高焕不开窍,摇摇头说道:“你想想,还没嫁过来,就发现要嫁的人有个生死过命的情敌,况且还是个很卑贱的掖庭宫人,你说,打脸不?生气不?” 高焕这时候才觉得似乎是有些道理。朱锦清看她神色有些恍然,就接着很慢的语速说道:“然后,两虎相争——”说完用眼神示意高焕了一下。 高焕接着一字一顿的说道:“不,那叫——鹬蚌相争。” 说完,二人低着头轻轻的笑起来,接着规划了起来。 等到二人从凉亭出来的时候,高焕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而朱锦清则是淡淡的得意笑容。 第305章 讨好 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傍晚华丽的红霞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太阳在落山前一片金光射出,远远看来一派祥瑞之兆。 靠近琼华阁的一片是大朵的金色菊花,一朵一朵金灿灿的簇拥在一起,枝条粗壮,花枝高擎,仿佛是一束束燃烧的焰火,随时爆发出活力和欢乐。 可是这一切,都将随着夜色的降临逐渐隐在黑暗里,越隐越深,哪怕是处处都有灯火照亮,却抵不过明亮的背面一片鬼魅的阴影。 宴席开始了,主桌上高皇后一直不断讨着太后欢心。毕竟前些时日,自官家想将自己亲生父亲封为皇考的事情后,稍有缓和的太后和官家之间,关系又紧张起来。朝堂上下也议论纷纷,高皇后见到官家每每唉声叹气,于是就张罗了此次赏菊,为的就是缓和太后和官家二人之间的气氛。 太后看到高皇后的用心,又看到满园的菊花,再看到济济一堂的笑脸,总算面色有了些缓和,时不时的与众人打着趣,暂且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放下了。 向家自然是安排与高家坐在一桌,在最靠近太后与皇后的一处。长辈们讲话她们自然是插不上嘴的,高焕就自告奋勇的为向岚打破尴尬。 “未来嫂嫂,你可叫我焕儿,皇后娘娘是我姑母,等你与我颍王哥哥成亲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高焕故作小女儿状态,对着向岚讨好的说着,一副水灵灵的眼睛笑的弯弯的。 向岚本矜持着,生怕什么地方做的出格,看到高焕靠过来的时候,也只是略略欠身,仪态万芳的模样。可是在她听到“未来嫂嫂”几个字,面上一红,竟然有些慌乱。接着便是对眼前这个伶俐可爱的高焕顿时有了几分亲近的感觉。可是嘴上还说着:“妹妹不可浑说,事情、事情还没完全定呢……”说着脸都红的要滴出血来。 “嫂嫂不必害羞,听姑母说,你们庚帖都递过了,再过两个月就要下聘礼,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呀。”高焕说完拉着向岚的胳膊轻轻的晃着,微微撒娇一般的说:“我向来只有几位哥哥和几个弟弟妹妹,都没有姐姐疼过。这下可好了,向姐姐这般温柔端庄、恬静贤淑,肯定是个好姐姐。以后咱们一处,我也算有姐姐了。” 向岚原本就长高焕几岁,虽说心智少许成熟些,但是看着这个可人的妹妹主动示好,又被吹捧的略略有些飘飘然,断然也没有觉察出这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会有任何的伪装,便放下姿态亲近起来。 高焕一直口若悬河的与向岚介绍现场的人物、宫里的情况、甚至是赵顼的为人。说到兴致处还有些眉飞色舞。向岚呢,一来出门较少,二来也很想早些融入这里,三来看到高焕如此天真烂漫,便十分认真的听着,偶尔提出些疑问、讲些悄悄话,相谈甚欢。 于是,一场宴席下来,两个人熟悉的就像亲姐妹一般。 宴席最盛的时候,门外有人来报,说颍王在外藩得了两株珍贵的菊花,要献给太后。太后听了神色一动,连忙叫人拿进来。 两盆半人高的菊花被几个大汉小心翼翼的抬了进来。只见那两株菊花果然不同一般凡品,枝条粗壮半人多高,高高顶端一朵花居然是莹莹的绿色。 细细看来,那花朵外部花瓣颜色偏浅,中部花瓣一片浓郁的翠绿,仿佛一块上好的碧玉一般。花朵的每一片花瓣都用力的向上卷曲,心瓣浓绿正抱,外部垂泄自然,盈盈一丛光彩夺目。整个花冠足足有小簸箕那么大,直径比一个女孩子的小臂短不了多少的样子,教人叹为观止。 第306章 绿菊 这样特别的颜色,这样硕大的花朵,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之物! 太后见到顿时心生喜爱,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笑着问道:“你们看看,真的是年纪大了还有没见过的世面。这针儿小猴子在哪里找到这样的宝贝来哄我这老婆子?” 为首的人见到太后发问,便上前回答:“颍王殿下说,这是不可多得的绿菊,叫‘绿牡丹’,是菊花中的圣品。如今遍寻天下也只得了这样两株,专门献给太后,祝太后娘娘身体康健、顺心如意、福寿安康。” “瞧瞧,这小猴子,可是真会哄的我这老太婆开心。”太后指着来人对着高皇后笑着说道,心里甜的很。 虽然说赵曙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自从上位一来总是和自己对着干,从来没让自己省心过,可是这个赵顼,却是真真的贴心孩儿。自小赵顼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的为人处世、孝心礼让,都是不错的。就像今日这样的礼物,也是想的十分周全。想到这里,她对赵曙的气也连带着消了一些。 高皇后看到太后心情大好,稍稍吁了口气,跟着说道:“针儿这孩子没什么本事,孝心却是少不了的。” “哪里?!我看针儿好着呢,事情处理的也是得心应手。上次大夏的事情,不是处理的很好吗?你们啊,也不要对他太苛刻,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太后一副慈祥祖母的模样维护着赵顼。 “马上都是成亲的人了,太后可不能太纵容他了,小心他去大庆殿揭了瓦来……”说完掩着嘴笑着。这次,高皇后是真心的笑着,这个儿子这次做的不错。 这样一说,带着太后也呵呵的笑了起来。现场一片其乐融融。 高皇后一边笑着,一边眼睛就瞟到了向岚。于是向着笑成一团的太后故作神秘的说道:“喏,那就是向岚,官家已经着人在议亲了。” “哦?向家的孩子来了?快,快让我瞧瞧。”太后停下了笑容,有些好奇的循着高皇后的目光看去,略略有些吃惊。心里悄悄的嘀咕着,这一门亲事可是赵曙推了很多她推荐的孩子,亲自定下的,她也想好好看看到底好在哪里。 高皇后冲着宫人点点头,宫人就走上前去请了向岚过来。 向岚已经十七八岁了,出落的亭亭玉立、温润婉约,一路走来落落大方、款款而动,加上本就生的一副端庄模样,鹅蛋脸庞眉眼浓郁,让人不自觉的就认为这就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她走上前,盈盈一拜,说话的声音婉转而不谄媚:“臣女向岚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以及各位公主。” 太后见了还算满意,想到她的父亲,却也只是个普通的官员,既没有什么特别的背景、朝野内也没有明显的派系,确实属于清流一派。让她觉得赵曙这次也算是慎重考虑,不拉拢、不倚仗,并不算驳了她的面子。 这样想着,再看到眼前这个清丽的人儿举手投足端庄得体,又想到赵顼如此的贴心,便更是喜欢起来。 “你就是那向经的女儿?”太后笑意不减的问道。 “正是臣女。”向岚肃然回答。 “嗯,是个好的。”点着头说完,又对着高皇后说道:“这次你们的眼光还算不错,挑了个好孩子。” “姨母喜欢就好。这还不是托了您的福分?”高皇后望着太后说道。 太后看也没看她,就对着向岚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吧,到我身边来。” 向岚心内有些吃惊,却也没有表现出来,镇定的走到太后身边。太后拉着她的手,笑着仔细端详了一下,看到她面色微微有些赧色,却目光稳定、微笑不改。便心头一动,吩咐道:“来人呐,将这绿牡丹送与向家一株。” 第307章 猛药 这句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全国仅得了两株,太后居然送给了向家,可见对向岚的喜爱。 向岚自然受宠若惊,不知道该不该收下,只能深深一福推辞道:“臣女多谢太后抬爱,只是次绿牡丹实在难得,臣女实在是怕自己照料不周,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无妨,这菊花也就开那么一阵,待它花期过了,再命人将花根收回来着人精心看护就是,明年应该还会开。”太后笑的真诚自然。 “这……”向岚还想推辞,就看到太后身旁的高皇后轻轻摇摇头,示意她收下,于是就硬着头皮谢了恩,忐忑的命人将花先行送回去。 就在向岚谢恩的时候,原本坐在她身侧的高焕轻轻的笑了笑——这次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了,或者说是她的赵顼哥哥在帮她,反正事情会比自己设想的更顺利。 过了一会向岚回到座位的时候,高焕一脸兴奋的轻轻的扯着她的衣袖说道:“向姐姐,恭喜你啦!太后很喜欢你,这么贵重的绿牡丹都送给你了!我羡慕死了呢!”说完一脸天真羡慕的模样望着向岚。 向岚今天也是出乎意料,本来不想惹些风波、不想引人注意的,结果偏偏得了这么大的彩头,躲也躲不掉。看到高焕羡慕的神情,她低着头红着脸的说道:“焕儿妹妹别笑话我了,我自己也没想到,况且还在发愁,害怕家里不会照顾绿牡丹,暴殄天物,浪费了太后的一番美意。” “那有何难?颍王哥哥既然能找到绿牡丹,自然晓得怎么照顾,去他那儿问问不就得了?”高焕狡黠的眨眨眼睛,俨然一副看笑话的调皮模样。 向岚当然明白高焕知道她肯定不会这样做才故意逗她的,就委屈巴巴的表情说道:“你啊,就晓得拿我打趣!我都要急死了,你还笑话我!” “哎呦,我还不是帮你们创造机会,多沟通沟通,你不知道,颍王哥哥人可好了,我们兄弟姐妹的事情他都会管的,待人温和、又有学识,政务处理的也不错,况且,长的也好看,你接触一下就知道了。”高焕轻轻的笑着,一副小女儿模样的对向岚说着。 向岚想到上次宴会上匆匆一撇的赵顼,虽然就只一眼,但是那丰神俊朗、气度不凡、谦和有礼,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却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里。虽然没有看清楚眉眼,但是那周身散发出来的感觉却是让人久久不能忘却的。想着想着,脸就微微红了起来。 “我们、我们还没定下来,不、不适合见面。”说完脸红的发烫。只能低着头佯装喝水。 高焕心里冷眼看着,脸上笑容不改:“那我们一会去司苑那边问问,他们擅长花草,想来应该有好的法子。” “真的?”听到这个主意,向岚心下一动,如果有御花园的人帮忙指点,想来养的也容易一些。只是,想到一会夜里要在大内里走动,心里有些不安,神情便犹豫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一会我带你去就好了,那边的冯司苑与我姑母相熟,我也可以帮你请教一下。”高焕看到向岚犹豫着,就继续鼓动道。 向岚仍旧有些犹豫,一来不想麻烦后宫,万一让被人知道了,还以为她得了赏赐持宠而娇、四处炫耀;二来她不想过多在大内停留,免得被传些什么风言风语,辱没了名声可就不好了。 高焕看到向岚眉头微皱、左右思量的神情,心里又冷了冷,收拾了表情,略带惋惜的给她下了一剂猛药:“若是那花死了,可就浪费了颍王哥哥的一番心意呢……”看似小声的自言自语,传到向岚耳中却是一记惊雷。 第308章 好巧 向岚听到这句话之后,左思右想,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对着高焕说:“焕儿妹妹,那就听你的吧。”高焕顿时双眼一亮,拉着向岚用力点了点头,对她说:“等一会太后离席了,我们就去一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向岚听到高焕如此贴心,也稍稍放松了一点,微笑着回应她。 果不其然,太后不一会就提前回宫了,由高皇后主持着大家继续吃着。整个宴席都是以菊花为主,看相和口味都是一般宫外不能比拟的。 一道菊花鳜鱼,白嫩的鱼肉和金黄的菊花蒸的热气腾腾、相映生辉,吃起来细腻滑嫩、口颊生香;一道菊花豆腐,将豆腐细细切成菊花模样,每一个花瓣都清晰可见,让人不禁啧啧称奇;一道菊花鸡丝,将菊花与鸡肉同煮,再将鸡肉切成细丝,用辣子、花椒、菊花瓣再一起凉拌,咸香生鲜。 周围的人看到这些难得的菜肴都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与周围的人相互赞叹御厨的厨艺精妙。 高焕自然没有心情去看这些美味佳肴,环顾了一圈,见众人都不曾注意到自己,就轻轻一扯向岚。向岚意会,轻声就走到母亲身边低语了几声,跟着高焕向东掖走去。 就在她们二人即将踏出琼华阁的时候,高焕微微顿足,回头看了一下侧厅的一桌,正对上朱锦清的一双眼睛。微微垂目,转头,带着向岚向黑暗里走去。 出了琼华阁,外面就是一排宫灯照亮的路,路两边摆满了各色的菊花。虽然宫灯亮着,还有两个宫人为二人提着灯笼,但是九月凉凉的风吹来,吹的烛火半明半昧,忽明忽暗的一片花海就渗透着说不出的鬼魅。 一路上高焕都轻轻的挽着向岚的胳膊,低声的跟她介绍着宫里的情况,看似一副热心快肠。可是向岚却有些后悔,早知道需要走的这么远,而且只有这么几个宫人跟着,自己就不会出来了。路上有个万一,怕是不好的。但是心里想着那盆绿牡丹,也就壮起胆子往前走去。 刚出了琼华阁,来到了一座偏殿旁的官道上,高焕就介绍道这里曾经是先皇的一位妃子的寝殿,妃子如何如何,故事如何如何。可是向岚却没怎么听进去,她一直带着些警觉。 突然路口一转,远远看到一队人也在往前走着,向岚心里微微紧张起来。 “焕儿妹妹!”对方突然喊了起来,也是一个女孩,她兴致冲冲的朝高焕她们走来。等人走到的时候,她才又“哟”的一声连忙说道:“这位不是未来的颍王妃,向家姐姐吗?” “朱八姐,好巧。正是向家姐姐呢。”高焕一脸意外而又欣喜的神情对着朱锦清说道。然后又连忙对向岚介绍起朱锦清来。 二人简单见了礼,便一起往前走去。 “你们二人这是做什么去?”朱锦清问道。 “这不是太后娘娘赐了绿牡丹给向家姐姐吗,她怕养不好,便去花房问问园丁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方式。”高焕解释道。 突然朱锦清一扯高焕的袖子:“去花房?你可想好了?带向姐姐去花房怎么行?” 高焕一脸茫然的问道:“花房有何去不得?姐姐还不是怕家里园丁不仔细……” 朱锦清对着高焕使了个眼色,轻轻努了下嘴。 于是高焕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捶着自己的脑袋一脸懊恼的说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个茬忘记了?” 向岚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二人,心里有个直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但是她仍旧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于是默默的看着高焕,等待她们继续说下去。灯光昏暗,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第309章 见面 “那可怎么办?”高焕看似小声的喃喃着,然后对着向岚说:“向姐姐,要不我们今日不去花房了吧?” 向岚有些淡定的问道:“不去了吗?” 朱锦清接着话讲到:“不用去了不用去了,去了也白去,改天了让焕儿求了颍王,派个花匠给你家就是,不要去不要去。” 朱锦清这样一来,就将整个事情表现的特别明显,向岚虽然家里人口单薄,没有经历过众多勾心斗角的事情,但是毕竟她比高焕和朱锦清要大一些,又不是个愚笨的,所以一眼就看穿了她们二人的伎俩。 向岚忽然便的厌烦起来,原来高焕也不过当自己是傻子,变着法子的利用自己。亏自己还真的以为她是真心的待自己好,也满腔真诚的对着她。 于是懒得看她们二人演戏,就直接了当的问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人?” 高焕和朱锦清一愣,然后立即明白过来向岚问的是什么。“哎呀,向姐姐,你可别多心,没什么人没什么人……”高焕连忙摆手道。 朱锦清一看,就明白向岚已经看透她们了,也就毫不掩饰的说道:“算了焕儿,就告诉向姐姐吧。你不好说,我来说。” 高焕自然没有接话,朱锦清接着说道:“她父亲本是官家还在将军府时的幕僚,他们自幼相熟。自从她父亲出了事,便被高皇后囚禁在宫里。但是他们二人之间……总有些说不清楚的……”说道这里,她微微顿了顿,“然后,去年除夕,宫内走水,颍王、颍王为了救她,几次要冲进火里。还为此事生了一场大病。” 向岚一直认真的听着,等她全部讲完,她才跟着说道:“走吧。” 高焕和朱锦清四目相对:“去哪儿?” “你们不是想让我去花房吗?总不能走到一半不去了吧。”说完就叫宫人带着路自顾自的朝前走去。 高焕和朱锦清连忙跟上。 过了半刻,一行人便来到了花房,花房内仍旧是留有几个人守夜。首当其冲的是童钱。 童钱正在趴在门口,一看,来了一堆金枝玉叶般的人,连忙满脸搭着笑的上前去:“小的给几位贵人问安,不知几位深夜来访可是要花?”这连着几日已经来了很多人陆陆续续的在花房要花,都想讨个喜庆。 向岚并不作声,高焕就上前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玉静的?她怎么晚上没有值夜?” 童钱一看高焕的神色,立马警觉了起来:“这位小姐你可是认得玉静姐姐?她在后面整理花材,我马上叫她来。” 高焕眼睛也不眨一下,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童钱立即一溜烟的向后跑去。 不一会,玉玲就陪着三娘跟着童钱出来了。二人本来在整理花材,带着围裙、绑着袖子,经过了一天的忙碌,发钗也有些微乱、发丝有些零散。但是童钱叫的急,二人怕是有急事便也不顾行装连忙跑了出来。 三娘一出来,看到是高焕和朱锦清的时候,就微微一愣,然后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福:“玉静见过高二小姐、朱八小姐。不知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 “向姐姐,就是她。”高焕小声的说道。 向岚打从三娘一进门就开始大量她——对方叫玉静的,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长的还算清秀,眼神从容,行为得体。于是稍稍放了一点心。 “玉静,你可知道这位是何人?”高焕趾高气昂的问道。 “玉静久居花房,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还请各位小姐恕罪。”三娘沉稳的回答到。 “她是向姐姐,未来的颍王妃,是要嫁给我赵顼哥哥的。”高焕故意提高声调,将“嫁给赵顼”几个字咬的特别重。 第311章 后悔 向岚此刻真的后悔跟着高焕她们过来了,于是对着高焕和朱锦清说道:“既然我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就不要打扰她们收拾花材了。我们另想它法吧。”说着就要离开。 高焕一听,事情怎么是这样的?两个人没有反目呢。那自己怎么左手渔翁之利? 她望了一眼朱锦清,发现朱锦清也略带困惑的望着她。 “那个……向姐姐……”高焕心里着急,想拦着向岚,“就这样走了吗?不再看看——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吗?”她差一点就说出“不再看看玉静”这句话。 “就是就是,再问问她们也好,怎么都是花房的,听说还有花圃,也是养花的呢。”朱锦清也帮着腔说道。 “几位小姐,嘿嘿……”童钱上前献媚的说道,“几位小姐若要去花圃,我可以带路,嘿嘿……”说着就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一脸谄媚的望着她们。 向岚微微皱了下眉,说了一句:“不用了,打扰各位了。夜已深了,今日我也累了,想早些回去。”说完,抬腿就往外走。 高焕和朱锦清想要阻拦,却又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快步的跟在后面恹恹的走着。 刚走到门口,向岚突然停下,回头,看向三娘。她看到三娘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微微的福着,送她们几人离开。向岚微微一愣神,心里的疙瘩越发的大了。 这时候,因着她突然停下,高焕和朱锦清又在身后跟的急,一下子撞到她的身上,哎呦一声。她回头看到高焕一副冒失的样子,心里更是厌烦起来。 她原本是个清流世家的小姐,也算上知书达理、大方贤淑,怎么就跟这样的两个女子混在一起,还受了她们的蛊惑千里迢迢跑来看个莫须有的人。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日后终归是官家钦点、赵顼八抬大轿抬进门正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至于赵顼是否有前缘未了、金屋藏娇,他作为一个王爷,自己这样一个家世不高、又没有什么背景的女子也是难以置喙的。只要他不是特别过分,自己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守好颍王妃这样一个位置就好。他怎么说,都是属于自己的,与理与法,也是自己的身边人,与别人无干。 自己又为了什么要来这里一趟呢?空空给别人落了口舌去,万一影响到婚事,或是失了高皇后、赵顼的心,那么岂不是得不偿失? 向岚啊向岚啊,亏你一世聪明,怎么这次糊涂成这样呢? 想到这里,她就越发觉得高焕和朱锦清过分。于是,回去的路上早就没了来时的亲密,只闷着头不停的向前走。 可惜的是,高焕和朱锦清并未发觉向岚的心思,还以为她闷着不做声,是因为见到了三娘,心里还略略的有些开心。认为今天的事情虽然不说特别顺利,至少还是有些作用的。于是两个人在后面还挤眉弄眼的暗暗笑着。 另一边,花房里待众人走后,童钱长长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可吓死我了,这几个人什么来头?这么耀武扬威的?” 玉玲猜到与三娘有关,便拍了一下他的头说笑着道:“你啊,小机灵鬼!管她们什么来头,做好自己点事就好!别乱操心!” “哦!”童钱一边答应着,一边吐了下舌头,跑开了。 屋内剩下三娘和玉玲打扫着刚刚被高焕和朱锦清弄坏的花草,一个不说,一个也不问。就安静的清理着。 待屋里的凌乱收拾好了之后,玉玲才忍不住问了三娘一句:“你没事吧?” 三娘摇摇头,微笑了一下:“没事,都不是重要的事。” 第312章 八卦 这一次风波之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人或事来打扰。三娘的日子依旧平静如水,每日依旧插花、奉花,如同玉玲她们一样。 只是她还是会早起收集露水,也没想好做什么用,只是为自己找些事情做罢了。 进了九月,尤其是这白露节气,露水很盛。再过些日子就冷了,变成了霜,就难了。于是她每日早起,更勤勉一些。不时在花圃遇到李宪,李宪打拳习武也不再避讳她。偶尔两人也交谈两句,只是双方不会过多交流。 转眼间,冬天就来了。阴冷的风时时的吹着,可是雪又没来。花园里百花凋落、偏偏梅花又没到时候。于是冯司苑着几个养花的高手,只在暖房里捂出支稀有的,紧着太后、官家、皇后宫里用度,其他人也只能用点什么翠竹、松柏之类的当摆设。 于是,三娘她们也落得清闲。每日到了下午的时候,玉若、玉磐也来到她们这里,几个人围坐在火盆前,吃着烤栗子,香香甜甜的聊着天。 “哎,你们听说了吗?”玉磐刚开了头,就习惯性的环顾四周一番。带着大家也都跟着环顾起来——玉磐一般这样的时候,就是要讲一些秘闻了。 她和玉若时常到每个宫送花,久而久之,就与那些宫女、内侍相熟起来。她与玉若不同,玉若性子沉静,鲜少与人攀谈。而玉磐则私下与拿下宫女、内侍也交好起来。一来二往的,经常能听到些秘密。 于是,她也成了花房里小姐妹们听八卦的最好渠道。只要她一说“你们听说了吗”,就说明她又有最新的八卦新闻了。 玉珠年纪少长,在大家都环顾四周的时候,轻轻走上前去张望了一下窗外。看到天阴沉的像一块石头一般,小雨淅沥沥的下着,冷风打着旋的来回刮着,趁着窗子的缝隙往屋里钻。玉珠赶紧放下窗子,呵着手跑到火盆旁。 玉玲赶忙给她塞了两个刚烤好的栗子,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候,玉磐的八卦就正式开始了:“听说太后与官家关系越来越紧张了。” “还是因为那个濮王?”玉玲悄悄的小声问着。 “对啊,太后怎么可能承认呢。若是承认了,让先皇可怎么办?”玉磐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认真的思考着。“听说太后闹着不吃饭呢,好几次饭怎么端进去就怎么端出来的。” “你呀,管他们呢!咱们只要吃饱饭、做好分内的事,困了有地方睡觉,冷了有衣服穿,管那么多呢。”玉珠是贫苦人家长大的,性子本分,也安然现在的生活。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玉磐微微歪着头、皱着眉头的说到,“有句话怎么说的?人无……远虑,必有、必有近优?对!必有近优!万一哪天严重起来了,倒霉的不还是我们这些 看到大家都若有所思的不吱声,玉磐对着三娘问道:“玉静,你最有文化了,你怎么看?” 三娘原本就不在意这些,想了想说到:“这些事情终归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事,不过就我想来,官家下了决心的话,应该能做到他想要的。”她其实心里想着,大不了多熬些年去,太后毕竟已经年岁大了。 可是在她们几个小姑娘听来,却觉得这个事情从三娘嘴里说出来,充满了玄机,每个人都认真的点点头。个自揣着各自的理解,细细的在一旁揣摩。 看她们都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三娘“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各位姐姐可别当真了,我就那么浑说的,想着毕竟宫里还是官家最大,就这样说着呗。”说完捂着嘴轻轻笑起来。 第313章 担心 “话可不是这样讲的。”难得开口的玉若今天也开了口,“咱们官家对太后非常孝顺,堪称典范……” “那他还提这个不肖的要求?”玉玲忍不住翻着白眼打断。 结果被玉珠狠狠的瞪了一眼:“可别瞎说话!”然后又紧张的向四周看看。玉玲只能后怕的捂着嘴,缩着脖子,心里暗暗的吐着舌头的后悔。 “说到孝顺,那谁都比不过颍王,顶顶的大孝子一个。”玉磐神情肃穆的说着,恨不得伸出一个大拇指来。 听到这里,三娘剥栗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的剥着。 “他对官家原就是没的说,之前在官家床前侍疾,不分昼夜、不眠不休;后来大夏闹事,为解官家忧心,又带兵平叛、一举荡清逆贼;再者,九月份太后赏菊,专门全国搜来两株极其少见的绿色菊花,叫——叫什么、什么绿牡丹的。全国只有两株呢。”说完,扬扬下巴,“你们说说,是不是没人能比?” 听着她滔滔不绝的陈述,看着她形容丰富的表情,众人都轻轻笑起来。 “笑什么呀?我说的都是事实!”玉磐有些急了。 三娘心里叹了一叹,不知道她这样的性子,是怎么能被派去送花的,万一心直口快的,冲撞了什么贵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将手里刚剥好的栗子一股脑塞到她手里说到:“大家只是觉得你口才好,像个说书的一般,快吃点东西吧,说书先生!” 说完大家就轰然大笑起来,玉玲直笑到抱着肚子滚在玉珠怀里,玉若也捂着嘴耸着肩膀,玉珠笑着指着玉磐与三娘说不出话来。 “笑吧笑吧,你们就是嫉妒。”玉磐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吃着手里的栗子,一边说道。 “好啦好啦,你最厉害啦,知道的最多。”玉珠一边安抚着她一边说着,“可是这些事情都不要对外讲,小心惹来祸事。” “放心啦,我在外面很谨慎小心的,只听不讲,只是跟你们才说一点。落梅姑姑都夸我安静沉稳呢。”玉磐得意的说着。 “知道最好,也别跟其他宫过于亲密,我怕你跟其他宫女走的太近了,万一有个什么也会受牵连。”玉若也叹了口气说着。 “嗯嗯,我知道的,偶尔听一下。”玉磐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的回到到,然后又接着说:“对了,说到颍王,我听说他的势力现在可不小了,好多人帮他。” “那是肯定的呀,他在帮官家做事呀。”玉玲又是最爱搭腔的那个。 “不是不是,是有一批世家子弟,都与他走的很近,为首最有才的好像是那个兴化蔡侍郎家的大公子,还有……还有……,哎呀不管了,反正他们每个人都很有才的,所以颍王才这么优秀。”说完略带花痴的笑着。 “看你的样子!”玉珠捂着嘴笑着,“快收起这副模样吧,刚刚玉若还在说你,你就现在这副形状,怕是日后要吃亏的。” 玉磐就吐着舌头,怏怏的不再说话了。 三娘心里暗暗思考着刚刚玉磐说的事情,也就是说赵顼现在已经开始拥有自己的势力了。以这样嚣张和高调的态势来看,应该是官家授意的。不然,凭他的心思和机敏,万不能做这样趁官家体弱之际、皇子四处培养势力的犯大忌讳的事情。 他这样风生水起、意气风发的,也算是在风口浪尖了。现在官家体弱,很多事情还要依靠他,对他也是十二万分的信任;他日呢,等官家身体复原了,万一又觉得养虎为患了怎么办?皇家里父子兵戎相见的并不是少数,希望他能进退有度吧。 第314章 王府 自打秋天的时候被封了颍王,赵顼就自己有了府邸,再也不用住在皇宫里。 颍王府设在京城的正东边。出了东门,过了宽阔的护龙河,再走过熙熙攘攘的御街,一直走到一间一间粉墙朱戸的民房深处。隔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杨柳,就能看到一个秀丽而不失威严的大院子。院子正门上赫然挂着朱漆描金的“颍王府”三个大字 三进的院子,现在显得十分冷清。赵顼孤身一个人,身边连个伺候丫鬟也没有。高皇后倒是送了个几个给他,他看也没看一眼,一个都没带出宫。 由于就一个主人,有什么交集,更显得院子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秋日里还好,偶尔有些鸟雀掠过,或者秋虫啾啾,也还有些生气的样子。如今入了冬,百草凋零、树木萧瑟,鸟虫更是没了声响,显得整个府内空洞而冷漠。 此刻,天阴沉着,偶尔飘过一些软绵的雨丝,下午的时分,屋内已然昏暗起来。 赵顼坐在书房的案前,回想着刚刚几个人在屋内争执的情形。愈发觉得内忧外患,形势逼人。 在朝堂上,官家又一次提出追封濮王之事,大臣们自然又分成两派争论不休;大夏那边,又在泾原一带晃悠,官家似乎更关心追封的问题,并不在意,迟迟没有增兵或决断;南边的大理,再一次派来使臣,一则是岁末祝贺修好,二则是请封求册封,可是官家也迟迟没有回应。 时局动荡,但是官家心思却不在朝堂。赵顼微微的闭上眼,事情的真相历历在目。 先说皇考之争,看起来是官家无理取闹的事情,但是真实的原因也只有赵顼能懂。 一则,父皇一直执着于自己的血脉问题。对此,他一直纠结于心,之前的癔症也与此有关。他有多渴望这个位置,就有多害怕别人说他名不正言不顺。 二则,这也是朝堂上的势力之争。是旧的以太后为旗帜的先皇派,与新的官家为阵营的新皇派的势力之争。一个小小的争斗,就能很清晰的分清楚阵营。快速的认清形势,也是必要的手段。 再说外患,大夏上次被逐出国境,追出几十里,短短两三个月又回来了。一方面是因为天寒缺少食物,大夏不得已为之;另一方面,边关确实没有什么得力的将才,都是一群之乎者也的书生,纸上谈兵可以,真正打仗还是差了很多。 至于大理,他也一直不是很明白父皇的态度,是今日里听了蔡京的消息才明白。 大理前朝称为南诏,是前朝的藩属国。但是,这个国家的人心叵测,曾经数次明理暗里攻击过大唐,给大唐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甚至最后大唐的灭亡,都与南诏不无关系。此其一,人心恶。 其二,大理国之所以不断请求册封,主要是因为国内势力混乱,内部矛盾激化,大理国王已经没有办法控制局面,于是就想借着大宋册封名头提高自己的地位,打压各族各部。同时,想攀附大宋朝,借兵借粮,以满足长期以来的内耗。 天色越来越暗,云头低压压的,似乎酝酿着一场寒冷的风雨雪一般。赵顼走到窗前,外面的冷风从窗口吹进来,夹杂着冷冷的湿气扑打在脸上,偶尔带着一点点雨丝。 院子里远远的已经点起了灯火,光影在还没有黑透的天空下,显得若隐若暗、缥缈不定的。赵顼轻轻的皱眉,这些事情都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今天下午讨论的重点,却不在这里,也没有答案。 赵顼一抬手,吧嗒一声,窗户应声而落,一下子屋内显得更加昏暗。 第315章 两难 不多时,庆言带着几个小宫人进来点灯,屋子里瞬间就明亮起来。黄色的灯光给屋里的物品都带了一丝温暖融合的颜色。 庆言让小宫人都退下之后,转头看着赵顼,眼神关切。赵顼这一两年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他是如何的努力、如何的奋发、如何的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的让自己转变的更加成熟、沉稳,脱去了少年的稚气,他都看在眼里。 这个少年聪明敏锐、心思细腻、本性纯良,若是还在将军府,日后必将成为一个明媚的栋梁。可是,他却生在帝王家,没有办法爱自己所爱,没有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没有办法成为一个随性洒脱的人。 庆言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此刻赵顼正神色凝重的立在窗前,对着一个已经落下的窗户,轻轻拧起的眉头说明着他这会的心情。 “王爷,喝杯热茶吧,天冷了,仔细窗口招了风。”庆言劝道。 “嗯。”赵顼没有多的话,朝着书桌走去。庆言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把茶碗端到他面前,蒸汽蒸腾,袅袅的挡住了少年的神色。 庆言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只听赵顼轻轻唤了一句:“庆言。” “奴在。”庆言恭敬的对着赵顼。 过了好一刻,赵顼才缓缓的,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了一句:“你说——,父皇待我如何?” 庆言一下子犯了难,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见赵顼又打断了他:“你下去吧,没事了。” 庆言看了一眼赵顼,悄悄退了出去。他放下棉门帘的时候,听见了茶碗轻轻落在书桌上的吧嗒声,空旷而短暂。 赵顼看着茶碗,不禁苦涩的笑了一下——自己居然跑去问庆言?真是可笑。 这些事情,包括今天下午他们讨论了一下午的事情,他自己其实最清楚不过了,只是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而已。 下午讨论的重点在于,在如此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他赵顼,颍王,该如何去做。 几位来书房讨论的公子们,分为两派。 一派以刑部侍郎鲁飞家三公子鲁承竟为代表,主战。认为赵顼应该趁着八月的胜利再次请战,力压大夏。另外主张示好大理国王,建立良好的支撑。最终形成自身强大力量,反向支撑朝廷,帮助官家解决掉那些先皇派的人,拿回朝堂主动权。 另一派以蔡京为代表,主退。认为此刻应该休养生息、藏锋避芒,不主动去参与朝堂内外的纷争。关起门来做个闲散王爷。 两派相互不服——主战派自然大骂蔡京畏首畏尾、不以社稷为重;主退派则批评鲁承竟锋芒太过、不通政治变通。 赵顼心里自然是明白的主战自然是能快速解决当下的问题,可是却是太过激进。做的不好,容易落人口实;做的太好,容易木秀于林。 而主退派过于圆滑,让自己置眼下的动荡于不顾,只为了保存实力长久计算。但是尺度还是有些难,太过圆滑会被认为无能,若失了帝后之心,也没有什么深远可期了。 虽然说,这段时间以来,官家一直按照之前密谈时的方式来一步一步的培养赵顼的势力,让他做自己的手、自己的脚,去处理朝堂内外各项事务,打压先皇派的那些势力。但是,并不等于他这样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帝,愿意看见自己已经成年的皇子风头太盛,甚至抢过了自己。 赵顼自然深深的明白这一点,只是在当下,他既不能什么都不做,也不能做的太多。所以,平衡点究竟在哪里呢?赵顼的眼眸暗了下去,如同外面漆黑的夜一般。 忽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计上心来,于是提笔写了一封密折,连夜派人送到了皇宫,送到了官家的手上。 第316章 上表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赵顼就上表称,决定效仿官家对祖父的一片孝心,主动要求去太后跟前照顾。 而此时,大家都知道太后因为皇考追封之事,连续抱恙数日。此刻赵顼的举动,无疑为官家和太后二人解围。朝野上下纷纷点头称赞。 韩琦当场就连忙跪地高呼“此乃天地之福、乃官家之言传、乃先帝之延承”。一席话洋洋洒洒说的言辞恳切、痛苦流涕、溢于肺腑。其主要内容一则是称赞赵顼的孝心斐然、感动天地;二则称赞官家孝心动天,言传身教,教子有方,治国遵礼;三则,说明了不论是赵顼还是当今官家,都是与先“仁宗”皇帝之举无异,都是尊敬先帝、沿袭着先帝的意志,从来不曾违背,是一脉相承,不曾违背。 所以,赵顼这个马屁拍的不错,一箭三雕,不仅安抚了太后,又让官家皇考之事之事更有力量,让二人关系缓和;还让自己全身而退,不用担心是否需要承受所谓畏首畏尾的流言。大家只会在此时关注一个孝悌礼法的皇子在努力修复官家与太后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力挺父亲的好儿子,是一个忠君之事的好臣子。而忘记了他不过是一个躲避国难责任的皇子而已。 官家的默许自然是源自可以尽快落定生父濮王的追封。“皇伯”、“皇考”被来回反复了太多次,他能用的手段都用了,甚至奖励了先皇派的王圭来收买舆论,可是都比不过这次赵顼做的更好。 自然他对于赵顼后面的想法并没有太多思考。况且,在他看来,赵顼能帮他做完这个事情,比任何的战争胜利都更为重要。毕竟,这是在集中皇权,在巩固他赵曙的力量。所以他对待赵顼的时候更为满意和亲厚了——不愧是自己看重的孩子。 可是,这事情在高皇后看来,却似乎有些玄机的样子。要去太后跟前照顾,就意味着赵顼可以天天进宫,进入后宫。那他到底是为了对太后表孝心、对官家表忠心,还是另有所图?其实只是为了那个人? 于是,就派云馨盯着各宫的宫女,也派人通知六局对下属严加管理。 一时间,宫内人心惶惶,不知出了何事。 在官家批准了赵顼的上表之后,他每日按照约定,在上朝结束后去太后宫中陪伴太后。自小赵顼也算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孩子,对她也是有些真情实意的。 开始几日,赵顼端茶倒水,亲自喂药。后面太后好些了,他就抚琴舞剑逗太后开心,还会趁着初冬的暖阳陪太后四处走走,看看御花园的珍禽异兽,讲讲大夏风情、西北见闻。惹的太后每日里都喜气洋洋。 但同时,太后也在观察着这个孩子。虽说赵顼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小的时候还经常抱过,但是由于自己总之为了先帝谋划,加上后宫之事众多,他又并非自己的亲孙,就不曾将这个孩子完整的放在心上。 加上这次,众人都明白赵顼是为了赵曙做说客而来,太后最开始还是有些提防他的。可是日子久了,发现这个孩子对自己确是真心,而且在她面前从来不说半点朝堂之事、官家之事。 时间久了,太后也不得不承认赵顼是个好的——出能解边疆之危,入能上朝议政,还能体恤自己与官家之间的矛盾,实属不易。况且,在这样局势紧张的时候,还能真心实意的陪得老太婆开心,就算是亲孙也不过如此了吧。 想着想着,有些事情也就释然了,对于赵曙做的那些举措,她也没那么计较。只是在对着先帝牌位的时候,想到一直在朝堂上为先皇力争的王圭与司马光等人的时候,想到赵曙对自己的恩将仇报的时候,还会去矛盾到底要不要争上一争。 第317章 冬至 自入了冬之后,天气一直阴沉着,鲜少见到太阳。转眼就到了冬至,反而这些天却晴朗了起来。 官家循例在冬至这天要到郊外举行祭天大典,率民间百姓一同祭天、尊长。 而今年的冬至,来的有些微妙,官家祭天自然必不可少;可是祭祀尊长的时候,到底是放“皇考”还是“皇伯”,又引来一番争论。 已经争论了好久了,赵曙都有些累了,但是有些事情,他不能不争。不争,自己就永远名不正言不顺;不争,就永远受制于“先皇派”的钳制之中;不争,就永远无法摆脱太后的影子。 坐在大殿上,看着殿上的人都愣了一下,不知所措。 然后这一年的祭祀,就只放了先皇一人的牌位,只是整个祭拜的过程中,赵曙的身影都显得十分的悲痛和消沉。 可是全国的百姓并不关心这些,关心的仍旧是冬至节关扑的输赢、节日的庆典、万物更新的喜悦。街上的孩子们唱着《数九歌》,边唱边拍着手,声音朗朗:““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书房的文人们抄着《消寒图》,一天一笔,规法自然:“上阴下晴、左风右雨、雪当中……”。 花房里这一日也是开心的,每个人会收到额外的奖励,还会发放新的棉衣、奖励一些节令果子和糕点。 玉若进门的时候,玉磐正吃了个满嘴满脸,其他人也围坐在一起兴高采烈的讨论着今日发的宫花是否美丽、棉衣是否合身、又有了哪些新的果子等问题。 玉若看着她们摇了摇头,也找了个位置,挤在一起的坐下,劝道:“你们小声些吧,我看宫里气氛不太好,很多宫女都屏着气走路的样子,怕是有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玉玲也同样吃了一嘴,一边玩着手里的宫花一边说道:“有什么也不会闹到我们这里的。” 玉珠也规劝到:“还是谨慎些好,宫里现在势如水火的,说不清形势。” 三娘淡淡的听着,并不接话。 “我听说,”刚开始说,玉磐就刹了下车,四周环顾了一圈,悄悄的说到:“官家没争赢,牌位只有先帝。” 不用多说大家都知道是什么事了。于是都有些错愕。 “不能吧?”玉玲说着。 “好了,这些事情都不要讨论了,你们两个要学学玉静平时都不跟你们似的,乱说话。”玉若生怕这二人没完没了的说下去,毕竟这些不是她们能够讨论的,但凡被人听了去,就是足够死罪的。 “对哦,玉静,你怎么不讲话。”玉玲搡着三娘问道。 “我啊,我不懂这些,宫花什么的还是可以聊一下的。”三娘微笑着回答。 “真没意思。”玉磐一个白眼丢给她,“你不关心上面怎么发展吗?” 三娘想了想回答:“我关心也没用啊,还不如想象一会吃什么。”说完眨眨眼睛,一副纯真的模样。 “这倒是真的。”玉玲十分赞同三娘的话,一边吃着一边点头。 玉若和玉珠轻轻捂嘴的笑着,玉若说:“嗯,像你这样心思单纯也挺好的。”玉珠在一旁轻轻点头。 玉磐有些不服气:“那多没意思啊!我们难道就这样枯燥的过下去?看不到以后的样子?”说完有些撇嘴,“我可不想。” “看看,落梅姑姑还经常夸奖你沉稳呢,你可不能一骄傲了就存些非分只想啊!”玉若收了些神色,略为严肃的说道。 “哎呀,没有啦——”玉磐自嘲的笑了笑,“我也就跟你们说说。”说完有些讪讪的看着桌子上的物件,与玉玲拿宫花比划着。 玉若和玉珠相视一眼,两人眼中充满了担忧。 第318章 出事 玉若和玉珠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多久,玉磐就出事了。 冬至后的第三天,天气反常的晴朗着。碧空如洗,艳阳高照,一副暖意融融的样子。整个皇宫在热烈的阳光下显得静谧而庄严。 三娘与玉珠、玉玲照常在花房里忙碌着,突然玉若煞白着脸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煞白着一张脸,进屋后转身就将房门关上。一边喘着气一边说到:“玉磐、玉磐出事了……”话还没说完,人就抖了起来。 玉珠一看神色不对,拉着玉若坐到暖炕旁,一边抚着她的胸口,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玉若抖半天,仿佛回魂了一般,目光有些凝重的看着玉珠说:“玉磐、她,她被杖毙了……呜呜呜呜……”说完就哭了起来。 “什么?”大家都一惊!玉玲手里的簸箕都直接掉在了地上。 “谁下的命令?可有余地?”玉珠年龄少长,处事也略冷静些,她第一反应就是问清楚缘由,然后去求冯司苑,或者还有机会。 玉若只剩下哭,一边哭一边摇头,“没有,没有机会了……呜呜呜……” “到底出什么事了?”玉玲也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连忙上前问道。 “不、不知道犯了什么、什么事,我从别的宫回来,就、就听别的宫人说她,她、她被皇后身边的云、云馨姑姑在院子中、中间责罚。”玉若虽说平日里还算成稳,但是当她今日里目睹了发生的一切之后,也只剩下抽泣的状态了。 三娘在震惊之后,缓了缓心神,端过一杯茶给玉若,轻轻的劝道:“玉若姐姐你先喝点水,慢慢说。” 玉若感激的望着三娘,双手接过她手里茶杯,战抖着捧到嘴边喝了一小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的接着说道:“我赶到的时候,只看到玉磐被捆在长凳上,两边是宫人在用宫杖一下一下的打——一地的血,凳子上和地上,全是——”说着她捂着了眼睛,“玉磐她、她连呼喊的声音都没有了……” 房间内其他三个人静静的听着,每个人都屏着呼吸一般的安静。每个人脑海里都是蔚蓝的天空下,灰色金顶的宫墙散发着威严的神色,雪白的地面上微微的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一张朱漆的长凳下,一片红艳艳的鲜血随着不断滴下的血滴,一下一下的闪着诡异的光芒。空气里宫杖一下一下的打着,发出噗噗的闷响,确不见那个孩子的呼叫。 这一切单单是想象,就让人不禁瑟瑟发抖。 “后来呢?”三娘突然问道。 “后、后来?”玉若一愣,然后从深深的震撼力拉了回来,“后来,她们说她断气了,被宫人抬着,丢出宫去了。”说完,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玉若说完之后,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一块,任你怎么用力也没有办法呼吸一般。 玉珠脸色苍白,死死的咬着嘴唇,想不出有什么办法。玉玲已经按捺不住的战抖着,没有一点说话的力气。玉若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哭声。 三娘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着的事情,心里像堵着棉花一样。但是,以她的心境,毕竟已经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少女。她稳了稳情绪。站起身来,轻轻的说道:“我们分头去打听一下情况吧。” 然后对着玉珠说道:“玉珠,宫里的情况我不熟,如果你也不清楚的话,麻烦你去问问李宪和童钱,他们可知道丢出去的宫女会怎么样。”玉珠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三娘转身轻轻抚了一下还在发抖的玉玲的肩膀对她说到:“玉玲,你喝点水缓一缓,然后去太医院找一位舒礼春太医来一趟,就说陈家三娘生病了。”玉玲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此刻听了三娘的安排立刻去办了。 第319章 镇定 不多时,李宪就和玉珠一起到了花房。进入花房的时候,玉若依旧略有些抽抽搭搭的坐着,三娘正安慰着玉若。 李宪走到玉若面前问道:“具体经过还知道吗?” 玉若抬起哭肿的眼睛看了一眼李宪,然后又哭出声来,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你是看着他们把玉磐扔出去的?”李宪继续问道。 玉若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你别哭了,好好想想,总有办法的。”玉珠也上前安慰着。 玉若就说到:“我、我是看见、看见他们把玉磐抬出去,但是没、没看到抬去了哪里。” 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云馨姑姑亲自说的没、没气了,扔出去……呜呜呜……” 李宪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下三个人,最后看向三娘说道:“我可以查出尸体的去向,但是不知你们准备怎么办?” 三娘迎着他投来的目光回答道:“先找人确认玉磐姐姐是不是真的没了。如果没了,就好好安葬了;如果还能抢救一下……”三娘没有说完,就轻轻的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玉若,然后看向李宪。 “好,我知道了,我先去问问。你们等我消息。”李宪说完,又将三人环顾一下——玉若显然是被吓着了,一副魂不守舍还很难过的表情;玉珠显然是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只有年级最小的玉静,面上略带一些悲痛,但是眼神中带着无比的沉稳。 看罢三人,他就转身离去了。心里不禁有些小小的疑惑,那样小的年纪,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有那么坚强的心? 李宪走后,玉珠和三娘安慰着让玉若躺下,可是玉若说什么也不肯睡,二人只能守在她身旁。 不多时舒礼春就背着药箱一路小跑来了,到花房的时候,微胖的身躯还有些喘。见到三娘明显的一怔,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玉玲。 “舒大哥,对不起,是我让她说我病了的。”三娘看到连忙解释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舒礼春一边擦着汗一边说着,“我看这小丫头一边哭,一边说你病了,我还以为……还以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三娘走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舒大哥,实不相瞒,我们是有事求你。” 舒礼春接过茶,听到三娘的话,茶杯在嘴边停顿了一下,眼神也跟着一闪,然后才说:“何事?” 三娘将整个事情很快的说了一边。舒礼春的茶就这样在嘴边一直放着,忘了喝,也忘了放下。 “你是让我去翻尸?”舒礼春听到最后,砰的一声将茶杯放下,摆着两只手说到:“不行不行,我干不了那个。” “舒大哥,我们也知道委实难为你,但是也是实在找不到别人帮忙了。玉磐与我们情同姐妹,我们也只是想看下她是不是真的没了,如果还能救一下,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三娘说的言辞恳切。 “是啊舒大夫,求求你了。”玉玲也跟着求情,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一旁的玉珠也投来期盼的目光。 “我,可是,我……”舒礼春有些犯难,他自来胆小谨慎,也不爱争个什么,遇到陆修永的时候觉得遇到的知己,也被陆修永身上闪闪发光的志向打动着。所以,愿意替他照顾这个被他当做妹妹的陈静姝。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有勇气去对抗皇后,代表他可以为了这个陈静姝去冒着天大的风险,况且更别说去死人堆里翻尸,他死都做不到。 “我不行,真的不行,静姝妹妹,你知道我胆小,你别……”李宪有些为难的拒绝着。 “那你只帮我确认她是否活着,可以吗?”三娘镇定的说着。 看到三娘那么镇定的目光,舒礼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放下心来,于是轻轻的回答:“好。” 第320章 窒息(修改) 当天傍晚,李宪带回了消息,尸体从西北角门附近的一个偏门抬了出去,抬去了皇宫15里的后山竹林。 舒礼春带着三娘的手书连夜敲开了禁卫军枢密使魏巍的大门。 魏巍看到是陈飞远小女手书,先是一愣,然后随即想起那个小巧而聪慧的女孩。随即想到了当年对狄公的承诺,不觉心下愧疚,便立刻着手安排人去了后山竹林。 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宫女,被打的遍体鳞伤,尤其是一双腿,几乎打的露出了森然的骨头,其状可怖。 只是,他们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副残破不堪的尸体了,没有一点生机的样子。魏巍听说后,见过腥风血雨的他,也不觉有些戚戚然。便吩咐给这孩子换了身干净衣裳,好好的安葬了。 舒礼春坐在魏府天快亮的时候等到了消息,虽然这个结果已经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听到那一刹那,心下还是有些难过的。他告辞了魏巍,一早将消息带回到了花房。 舒礼春带回消息的时候,四个女孩都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看他。最后还是三娘起身向他福了一福,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舒礼春自然还礼,然后又为玉若开了些安神的药,就背着药箱离开了。 待舒礼春走后,屋里的四个女孩,都坐在玉若的床上,紧紧的抱在一起。没有一个人说话,屋里静的落针可闻。虽然舒礼春没有说明最后玉磐的惨状,但是除了亲眼所见的玉若,其他人也是可以想象的。活活杖毙——真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玉若和玉玲默默的留着泪,甚至没有抽泣的声音;玉珠神色里满是担忧与无助,身体也轻微有些发抖。三娘的一双眼睛里则是一片深深的寒意——这就是皇宫,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讨厌皇宫,但却是她第一次真的厌弃这个地方。屋顶、墙壁、地砖,各种蜿蜒而去的缝隙,看的见的光鲜地方和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到处都渗着血一般,缠绕着陈腐的印记,散发着可怕的味道和气息,让人觉得窒息。 她从来不想用心计去算计任何一件事,只想回到曾经的陈家小院里安稳的度日。可是事情却都那么的不会得偿所愿。 她最早其实想到的是让赵顼帮忙,她也知道他应该不会拒绝。只是,她不确定让赵顼去冒这样的风险是否合适。毕竟,他身处高位,太多的眼睛盯着他。 而魏巍本来就是禁卫军枢密使,出入皇城周围禁制也少一些,就算深夜带个人回去也不会被非议。事情操作起来多少会更顺利一些,况且魏巍对于陈飞远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定会相助。 可是,终归还是没能救下玉磐。 三娘起身,走向窗口,外面的太阳升已经起来了,还不算高,有些惨白的样子,没有一丝温度。 不多时,冯司苑带着罗梅姑姑和一些其他宫女出现在了花房。四个人连忙简单收拾了候在一旁。等到李宪和童钱也到来的时候,冯司苑冷着脸看了他们一圈,一句话不说,静静的喝着茶。 “你们想必也知道了,玉磐被杖毙了。”说完,眼神扫过众人“一个从我花房出去的宫女,被皇后身边的人杖毙了!”冯司苑没有一点开场白,直接了当的说着发生的事情。整个房间里,气压异常的低。 “这是我接手司苑以来,第一个被杖毙的宫女。”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很凌厉。 “我一直是怎么跟你们说的?都要安分守己,慎言慎行。现在居然被当众杖责,直至杖毙。你们平时都在做些什么?”冯司苑说着说着,声音高了起来,肃然的脸也微微有些红。 第321章 责问(修改) 面对冯司苑的愤怒, 冯司苑转脸对着落梅姑姑说着:“落梅,你对她们管教不严,罚半年月饷!其他的人,你自己看着办!”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头也没回的说到:“玉静,跟我来。” 众人听到一愣,玉若、玉珠、玉玲都紧张的看向三娘,眼中写满了担忧——被司苑亲自叫走,肯定没什么好事。 三娘看着她们,轻轻的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安慰着她们。然后三娘又看了李宪一眼,发现李宪也正望着她,神色上没有半点改变。——除了他应该也不会有别人了。 然后三娘就跟着冯司苑出了门往外走去。 冯司苑一走,玉若就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玉玲听到了也跟着要哭。 “哭什么哭?这会知道怕了?”落梅看着她们说神色有些严厉的说道。 然后走到玉若的身边,口气有些无奈的劝道:“玉若,平日里你最是稳重,这会怎么反倒失了分寸?” “落梅姑姑,玉若与玉磐最是亲厚,又亲眼见到了玉磐的惨状,怕是、怕是……您慈悲为怀,可否告知我们玉磐犯了何错?”玉珠言辞恳切的拉着落梅姑姑问道。 落梅姑姑叹了口气,缓缓的说到:“冯司苑骂你们,是心疼你们。她心下慈善,自然希望你们都安安稳稳的,所以平时一再叮嘱,就是怕你们犯错。”然后她看向玉珠说到:“这深宫大院里,犯个错,难道还需要什么具体理由吗?玉磐的事,你们以后不许问,也不许提。” 说到这里,众人心下自然都懂了,只剩一片冰凉——只是一个罪名而已,也可能连罪名也没有。所谓人命,在皇宫里就如同蝼蚁一般。 “只是可惜……好好的孩子……唉!”落梅轻轻的叹了口气,玉磐跟着她好几年,也是乖巧伶俐的,终归有些于心不忍。 接下来的日子,落梅对每个人都看管的很严厉,紧紧的盯着大家,生怕再出什么事端。 “你可知错?”冯司苑刚一进屋,还没坐下就冷言问到。 三娘丝毫没有迟疑的回答:“玉静知错了。” “你倒是回答的乖巧。”冯司苑眼神也有些冷意。“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这一次宫内外倒是折腾的很通透。但是,在我这司苑里,我还是希望你慎言慎行。” “冯司苑教训的是,是玉静妄为了。”三娘态度诚恳。“只是,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我理应再努力一些,更早的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冯司苑猛的看向她:“你以为你自己是谁?真有多大本事?” 三娘看着冯司苑缓缓的回答:“冯司苑息怒,我是说,我应该阻拦玉磐。她之前与我们聊天的时候,就有些苗头,只是我们当时并没有阻止她去探听一些宫内外的消息。若能及时劝阻了她,想必她也不会如此。。” 冯司苑凌厉的目光稍稍缓和了一些,不置可否:“我知道大家入宫都不容易,又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也只是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出宫……”她说着,轻轻的叹了口气。“你的本事,我也管不了。你好自为之,不要引火到司苑这边就好。” “玉静以后不会贸然行动了。”三娘向冯司苑承诺着。 “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些,宫里的人,宫里的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也不是你能改变的。”冯司苑看到她诚恳的态度,心里又软了下来。 三娘听出她的话来,想必知道这个事情的不止司苑一人,而今消息被封锁,显然是冯司苑安排的,便一福到底实心实意的说了一句:“玉静多谢司苑。” 第322章 冰窟(修改) 三娘告辞后,冯司苑远远的的看着这个背影沉静的半大孩子——之前只觉得她是兰心蕙质、玲珑剔透的;如今看来,她更是个情真意切、沉着冷静的。只是,还缺乏宫内生活的经验,单纯的做着一些事情而已。 想到这里,冯司苑不禁担心起来,如果仅仅因为这些人、这些事,皇后也未必那么着紧她。能让皇后担心的人,怕是如果真的成长起来,也是不可估量的。 冯司苑转头看向花园里凋落的花草,现在它们看起来都是枯萎、凋零的,可是马上开了春之后呢?谁能挡的住它们的繁茂? 只希望不是一季之花就好。 同样看着这片冬日里凋落花草的,还有刚刚从太后宫里出来的赵顼,他正走在花园里。天空虽然蓝的让人忘记了季节,可是路旁的树都伸着光秃秃的枝丫,不见一点绿色,时刻提醒着人们此刻仍旧是寒冷的冬天。 花园中心的湖水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片碧玉一般的颜色,微微的有风,泛起波光粼粼。让人想到夜里闪亮的星星,让人——想到那双带着星星的眸子。 他嘴角微微上扬,只要知道她平平安安的,就够了。终有再见的一天,三娘,你要等我。 走着走着,走到一个转角的地方,隐隐有女孩子的哭声,似乎是两个人在说话。 “……真的就杖毙了?”一个声音问着。 “呜呜,是的,云馨姑姑传的令。”另一个稚嫩一点的声音抽抽搭搭的回答着。 “就是花房那个?年纪小小的?” “嗯,是。” “尸体呢?” “叫人扔出宫去了……姐姐,我好怕!”说完年纪小的一点又开始哭了。 “快别哭了,叫人看见,走走,快走。”似乎是哭泣的小姑娘被人拉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赵顼轻轻笑了一下,自己居然偷听两个宫女的墙角。然后他继续往湖边走,脑子里不时的回想着刚刚二人的对话。 似乎是什么人被杖毙了。云馨?应该就是母后下的令。那个花房的孩子死了么——花房的孩子!! 花房的孩子,被母后杖毙! 一瞬间,太阳如同日食般丧失了光芒,湖水如同冰原般冻结,他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窟一般的动弹不得。 回过神,赵顼抬脚就往掖城方向奔去,什么礼仪规矩全抛在了脑后。 刚走到一半,忽然看到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赵顼连忙停下了脚步。 “针儿,你这风风火火的要去哪里?”来人正是高皇后,看到赵顼的时候,笑眯眯一脸慈爱的问道。 “回母后,孩儿刚刚从皇祖母那边出来。刚刚正要出宫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去找父皇聊聊。”赵顼一时情急,随便扯了一个理由。 高皇后看到赵顼在着寒冬腊月里走出了一身汗,便猜着是些重要的事情。看到儿子这么努力上进,便亲自下轿,拿了帕子准备给这个让她有些满意的儿子擦擦汗。 高皇后刚刚走近,抬起手来,正要给赵顼擦上去,赵顼突然后退半步,躬身一揖,毕恭毕敬的行着礼,恰好躲过了高皇后的手。 高皇后拿着帕子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会,空气氛围尴尬的凝固着,然后她顺手将帕子塞给了正在行礼的人手里,声音有些冷然的说着:“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要稳重。瞧你这走的一身汗,让人瞧轻了是小,仔细着了寒气。” 赵顼连连应了,握着帕子准备离去。 “针儿,我也是去你父亲的方向,我们一道去吧。”高皇后说完,头也不回的上了轿。另有小轿从后面赶来,赵顼无奈,只能跟着一起去了。 第323章 见面(修改) 在赵曙的书房,高皇后早早离开了,赵顼听着书房内各位大员的你来我往,心思早就飞到了掖城。可是当他看到这些人的时候,他也冷静了下来,像刚刚那样莽撞的冲过去,肯定是不行的,与理与法都不合规矩。万一三娘没事,自己的莽撞反倒会害了她。 好不容易等到议事结束,赵顼眼看就要下午了,他急忙告辞往宫外走去。 刚出宫门,庆言带着马车在门口候着。他吩咐了庆言去找蔡京来,自己便往颍王府走去。 等他回到颍王府的时候,蔡京也刚好骑着马赶来了。 蔡京看到他的神色,微微有些吃惊,快步走上前,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赵顼轻轻瑶瑶头,与蔡京一起往府内走去。 他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蔡京想了想安慰道:“颍王放心,我认为那个人应该不是她。” “哦?”赵顼稍稍放了心,但是还是想再求证一下:“为什么?” “你刚刚也说了,她留在宫里本就是牵制杨家和原有的一些派系关系,所以,依我之见,皇后一时半会不会动她。除非……”蔡京细细的思考起来。 “除非怎样?”赵顼的心又提了起来。 蔡京看了一眼赵顼,眼神有些犹豫,片刻之后才说:“除非是因为你。”说的时候却又斩钉截铁。 赵顼突然就红了脸:“怎、怎会是因为我?” “因为皇后本防着你们,如若你们有什么越轨之事,皇后定不饶她。”蔡京说完,看着赵顼。“万幸的是今天你没有冲到掖城去,否则,恐怕反倒害了她。” “我……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赵顼突然觉得心虚,有些嗫嗫的说着,“我也不想她因为再受到任何牵连,所以,连靠近掖城都不曾靠近过。”说着这些,突然心里空空的,鼻子也有些酸,于是他望向窗外,看着似乎有鸟飞过天空。 此刻的赵顼,是蔡京从未看到过的赵顼。他认识的赵顼是睿智、果断、深沉、温和的人,不像现在,伤感、柔弱、优柔寡断。顿时,对三娘这个人没了什么好感。毕竟,他和他的父亲想要辅佐的是一位有志向的储君,而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王爷。 赵顼收拾了情绪,对蔡京说到:“明日我准备进宫的时候借口皇祖母去一趟掖城。” 蔡京凝了下眉说到:“那我明日陪你去,更妥帖。” 赵顼一愣,然后回答:“好。” 第二日,天气依旧晴好。赵顼早早带着蔡京一起进了皇宫。蔡京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株很特别、能在冬日能开花的兰花送给太后,一时间讨的太后喜笑颜开,甚至比对赵顼这个孙子还要好。 蔡京借着与太后探讨花草的时候,提出想去花房讨教一些园艺技巧,请求太后批准让他去花房一趟,好好学习一下。太后听了满口答应,还连连夸赞。 于是赵顼他们二人就得了太后手令急匆匆往花房方向走去。 两个人一路上大步流星的走着,快到花房的时候,赵顼却突然慢了下来。眼看着花房就在不远的地方,可是他心却是像被什么揪着一般,怎么都迈不动步子。 蔡京在一旁看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着他,然后率先大步向前走去。 等赵顼慢慢的踱进花房的时候,落梅正带队迎接着他们,一溜人全低着头站的整整齐齐。 蔡京似乎已经等了一小会,正与落梅姑姑说着什么。 而他的眼神瞬间就落在了队伍末尾那个小小的身影身上。 太好了!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就知道不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就忍不住的想往上翘。 第324章 何意(修改) “……所以,太后派颍王和我过来花房求证一趟。”蔡京似乎讲了很多,这最后一句,特地提高了声量,然后望着赵顼。 赵顼连忙回神,轻轻一点头,说到:“劳烦姑姑。” “不敢当不敢当,太后的吩咐,颖王爷和蔡公子亲自到场,我们一定办的妥帖。”落梅轻轻一福回答着,说完微笑着望着二人。 却发现,这位颍王爷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仿佛得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直偷偷的抿着嘴。 “那么请问下姑姑,”蔡京看到落梅探寻的看着赵顼,就又开口说道:“不知可否派人带我们去下暖房?” 落梅被突然问道,连忙吩咐:“应该的,应该的,那就……”她正要点着玉珠送二人过去,却被蔡京抢了先:“那就她吧,最末的那个小姑娘,劳烦带一下路吧。” 三娘自赵顼进来的一刻,就猜到八九分,这会被点名一点也不意外。就默默的福了福,应了声是。 玉玲看到三娘突然被点名,心里一惊,生怕三娘吃亏,就准备挺身上前,却被三娘轻轻拉住了衣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玉玲这才稳住了,任由三娘带着二人离开。 屋里的众人目送着二人,落梅姑姑的眼神暗了暗,看向三娘的时候,神色更加意味申长了。 赵顼由三娘带着走在前面,蔡京故意走的很慢,落在后面。 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走着。 终于,赵顼没忍住,轻轻问道:“近来可好?” 三娘福了一下,回答道:“回王爷话,奴婢近来还好。” “我听说你们花房出事了,我……”担心的话的还没出口,又咽了回去,“我希望你们没有受到惊吓。” “多少还是有些的。”三娘也不瞒他。 赵顼听到了内心有些起伏,他没想到三娘这么坦然的回答,也很担心以后会不会发生什么。 “你等我。”他不由自主的说了这样的话。 三娘脚下顿了顿:“王爷说笑了,奴婢担当不起。”说完继续往前走。 赵顼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心里有些苦涩——他们之间居然生分到这样的地步了。 蔡京看到二人分开,连忙疾步上前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赵顼低下头,苦苦的一笑,“多日不见,略有些生分罢了。” 蔡京虽然之前有听过赵顼对他讲述三娘的事情,但是平时见这样故作姿态的女人太多了,也便有些不削一顾:“嘁——都是些小伎俩,这种我见多了,故意吊着你的胃口、惺惺作态罢了。”说完整理整理了衣袖,斜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背影。忽然三娘一个侧身,让他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她不是这样的人,”赵顼淡淡的说到。 “我去会会她。”蔡京很好奇三娘是个怎样的人,只是因着赵顼对她的态度,有些本能的讨厌她,说罢抬脚就向前去。 赵顼伸手阻拦不及,蔡京就已经冲上前去,走到三娘的身边。 “故作清高?”蔡京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目不斜视的说了一句,如果不是在三娘的身边,根本就像在自言自语。 三娘停下来,挺直着后背,退了半步,转脸、抬头看着他,神色冷冷的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何意?” “何意?要做人质就要有觉悟,暗里勾搭颍王还扭捏姿态我就看不过眼了。”蔡京有些厌烦的转脸看向她,小声的说到。“别以为攀了颍王就能出去,你趁早醒悟,不要误人误己。” 三娘没有回话,只冷冷的看着他,眼神里有些不屑。轻轻的摇了摇头,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第325章 坚强(修改) “喂!”蔡京在后面轻轻的喊了一声,已经走出七八步的三娘转身静静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突然间,这个面庞,蔡京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还有这个含霜的眼神,也觉得自己曾看到过一次,却怎么都想不起。 有风吹过,三娘光洁的额头上的几丝刘海在风中轻轻摇摆,身上的宫装也被风吹起了裙角,空气里似乎也有些潮湿的味道。 猛的,蔡京脑海里无数个画面重叠起来——一个下雨的清晨,凌乱的草地,紧张的气氛,不眠的一夜,他见过一位神情十分相似的女孩子,远远的,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他。 “是你?!你是那个车队的小娘子?”他突然想起来了。 “莫公子,许久不见。”三娘也淡淡的说到,显然也认了出来。 “你们认识?”赵顼听到他们的话,觉得好奇,大步赶了上来。 蔡京拧着眉毛没讲话,整个人还沉浸在当时那晚的凶险里,表情有些阴沉和怨恨。 三娘看了一眼他,风轻云淡的的回答:“嗯,当年随母亲去外祖家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哦,这样啊。”赵顼点点头。 他还想继续听下整个故事的时候,却只听到三娘说:“前面就是暖房,我就不陪二位进去了。”说完,福了一下就径自转身离开了。 蔡京盯着她的后背,久久没有回头,有些警告意味的说到:“这个女子少接触的好”。 赵顼略略扬眉,并不在意,而是问道:“她称你为莫公子?” “当年随家族商队去西北,为了方便行事,全家化名莫氏——莫须有之氏。”蔡京简单的回答。 对于他们家的商队,赵顼也是有些耳闻的。他们蔡家从偏远的地方到京城,除了在朝为官的蔡淮之外,其他几只旁支都常年活跃在西北商队。他们蔡家那么快的速度在京城站稳脚跟,与他们家族内的商队是分不开的。 “所以你们在西北见过?”赵顼有些好奇的问道。 “不。”蔡京的眼神有些凌厉的说到,“她们的车队差点害死我们家商队。” 赵顼听到有些吃惊:“此话怎讲?” 蔡京便将在西北的一条狭长的山岭树林里,如何与三娘家车队相逢,他们蔡家如何遇袭,陈家车队如何袖手旁观一事简单的说了一遍。讲的时候回忆起一切,蔡京还是觉得心中不忿,眼中微微冒火。 “哦——原来她们遇到的是你们。”赵顼顿时心下了然。 “怎么你也知道?”蔡京一愣。 “当年,她母亲独自一人,带着她和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为自保去外祖家寻求依靠。遇到你的时候,她们孤儿寡母的自保都难,何况是救你们。若是被调虎离山,怕是一家人就死在那里了。”赵顼回忆着他知道的版本,慢慢讲着,“据说那日贼人就要冲进帐篷了,她让丫鬟婆子护了母亲和妹妹,自己拿着一把银簪守在帐篷门口——那时候她才多大啊——好像不到八岁。” 蔡京听完心下微微一愣,八岁?银簪?这是怎样的经历? 这些都是他不曾想到的,他原本只知道对方的人不曾来救过自己商队,害的自家不仅差点出了人命,还丢了全部的青盐,损失惨重——简直就是冷血的旁观者。却不知道原来她们原来经历着这样的经历。 忽然他就明白了那个孩子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冷淡,里面为何还写满着坚强和倔强。结合着之前赵顼跟他说的杨家和陈家的事情,他忽然有些懂了。 因为她一直都是最坚强的那个,不论是护着母亲妹妹的那个,还是一肩抗下陈家杨家姓名的那个。 他猛的转过头,想再看看那个女孩,却发现她早已走远。 第326章 梅花 年节很快的在一片欢腾中过去了。但是年节过后,又不太平。 正月里,大夏李谅祚率兵大举进攻庆州。官家派文思副使王无忌去责问,李谅祚不但不理会,反而派遣大夏使臣向大宋嫌表,指责大宋的官员管理边境不利。于此同时,李谅祚还派人规劝宋朝陕西熟户投向西夏。 官家听闻之后,勃然大怒。将奏折直接摔在了案台之上。宫内外一片震动。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到三娘的生活,正月里梅花正盛,她插的枯竹梅瓶受到了宫里上下一致的欢迎。于是每天天不亮,三娘就去梅园里寻找合适的梅花枝和竹枝。 虽说都叫枯竹梅瓶,但是给各宫的各不相同。 太后宫里,是一个古朴的落地罐子,里面放上几支手腕粗的枯竹筒,不带竹枝;再选用素净的白梅,略微有些曲折但基本是围绕在竹筒周围作为点缀。大气、质朴、禅意,融于一体,太后见到觉得比往年更有新意。 官家仅有的几位嫔妃和公主宫里,三娘就用比手臂粗一些的半绿不黄的竹筒,直接做成花器。或卧或立,再配上几支婀娜的黄梅,或者一两枝艳丽的红梅搭配几片竹叶,创意新颖、春光无限,很受欢迎。 近处的几处梅园好看的梅花已经被折的差不多了,这天三娘就想到花圃方向还有几树绿梅,不知今年是否开了,于是就往前走去。 恰好,遇到李宪正在院子里打拳,轻微的嘿哈声起伏。一旁的童钱正在一旁跟着比划。 看到三娘过来,童钱连忙跑了过来:“玉静姐姐,这么早可是有事?”李宪也收了拳脚。 三娘说明了来意,李宪点点头说到:“绿梅开了不错,但是今年雨水太少,开了七零八落,怕是入不了姑娘的眼。” 三娘浅笑:“不打紧,反正太后也是喜欢素净的,七零八落的,也能有一番深意。” “玉静姐姐真厉害,什么样的花都能插的漂亮。”童钱在一旁称赞道。 “就你嘴甜。”三娘对着童钱灿然一笑,“你这拳脚功夫可有学会啊?别都把功夫花在了嘴上。”说完捂着嘴笑起来。 童钱一听,有些蔫了,挠挠头,看向李宪。 “不打紧,他也不用当出去打仗,就是个强身健体。”李宪微微一笑。 “那可不一定,现在西北形势逼人,辽国虽说平定一时,但是终归燕云十六州还没有收复。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好男儿自当怀抱一颗报国之心,你说是不?”三娘对着童钱不知为何突然就说起了这些,说完对着童钱甜甜的笑着。 李宪心里微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的家本就在燕州,父亲本是个秀才又熟读兵书,在边防一个守备父亲和守备一起被俘,没出几日便被敌人挂在了城墙外。母亲带着他和弟弟一路逃难回了京城,无奈之下才将年仅十岁的他送入了宫里。 他的拳脚功夫是在军营里学的,他平时房间里还放有父亲以前时常看的兵书。可是他空有一身报国的志向,却只能在这深宫里做个花奴。 十余年的时间,时光已经磨平了他那颗跳动的心。就在他已经觉得无望的时候,三娘在这个天将未明之时与他们说了这样一番话。 好男儿自当怀抱一颗报国之心——李宪的手紧紧的握着拳。 三娘自然在一片昏暗中没有发现李宪的变化,她轻轻揉揉了童钱的头发,继续向前走去。 童钱看到李宪立在原地,便跟着三娘一蹦一跳的去摘梅花了。 好像那一片梅花突然开了,一阵阵花香扑面而来。李宪,抽了抽鼻子,眼神随着即将升起的太阳一点一点的亮起来。 第327章 斗胆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北的进犯越来越肆无忌惮,宋军在人心摇摆中连连败退。 赵曙看到连日来的军报,在书房里捧着头坐着。几日来的头疼让他几乎难以忍耐。 几位内阁韩琦、富弼、文彦博、欧阳修、司马光等人立于一侧,还有一些其他重臣及将军在场。 “难道真的只有颍王带兵一条路可以走吗?”赵曙按着突突跳着疼的太阳穴问道。 现在的大宋,赤字严重、兵力缺乏、军中没有得力的将领,而且大多数文官带兵终归是欠缺了一些勇士之气。再加上,边境处已经降了几名官员,人心涣散,就算是再多的财力物力送过去,也未必会有起色。 可是如果再派赵顼去,终究是有些冒险的,颍王在去年一战成名,已经被神化;如果再战功成…… 赵曙的头疼从太阳穴蔓延到后脑,紧紧的抿着嘴。 韩琦那些老狐狸当然知道官家的顾虑,迟迟没有回答。高玉珏几次想要回答,但是想到母亲的交代,“切不可因为贪功害了妹妹和赵顼”,也就忍了下来,只心急如焚的观望着。 突然,欧阳修说到:“启禀皇上,不若试下劝和。” 赵曙一愣:“劝和?” “那大夏李氏,无非是因为去年风雪天灾,饥荒遍野,臣以为安抚疏导,当可……”欧阳修不疾不徐的说到。 “呸!难道要学那辽国不成?养成一只猛虎?”高玉珏打断欧阳修的话,声色俱厉的说到。 “只是暂时缓解而已,又不会真的……”欧阳修抖着胡子解释道。 “如若年年饥荒,年年安抚,那又同岁币如何?”高玉珏一甩袖子。 “你、你……迂腐不堪!” “你丧权辱国!” “陛下!”突然韩琦的声音高昂的想起,打断了争吵的二人。二人均停下看着他。 “陛下,臣听了欧阳公和高将军的争论,正巧想到了一个兵不血刃的法子。”韩琦继续说到。 “哦?”赵曙已经疼的快要在椅子上坐不住了,连二人的争吵都没有力气阻拦。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不觉神情一震。“韩爱卿,说来听听。” “有时候诛心更比真刀真枪来的彻底,西北人才众多,派几个人去谈谈,想来应该不是问题。”韩琦笑的有些狡黠。 “西北……?”赵曙捂着头不想跟他打哑谜。 “自然是凤翔府的苏轼和大儒杨家。”韩琦回答道。 欧阳修心中一跳,心想好厉害的招式——如果谈判成功,自然是他们的本分;如果失败,势必遭到牵连。一口气拔掉苏家和杨家,心思也未免太狠毒了些。 官家脸色苍白,咬着牙问道:“众爱卿可有更好的办法?” 欧阳修沉吟了一下,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这个办法确实比让颍王再去边境会更好。 “那就这样定了,具体细节你们酌情处理。”赵曙为这个事情落了锤。 “陛下——”欧阳修拦在赵曙起身前接着说道。 “什么?”赵曙显然有些不耐烦。 “他二人本不是军中之人,办事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臣斗胆为他们二人讨要一些头衔,好去与那李氏沟通,也好扬我君威。” 赵曙斜眼看着欧阳修,虽然他这个时候有些维护之意,但是却不无道理。堂堂文官与大儒,出入边界、会晤敌国国主,总不能太过随意。 “准了。你们就具体商量着办吧。”赵曙起身,由身边的内侍搀扶着慢慢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然后突然说了一句:“还有那个陈家的孩子,欧阳卿家,你也看着办吧。”说完就回了寝殿。随后,寝殿内召了御医,乱做一团。 欧阳修听到旨意,忽的一愣,突然心头有些热了。 众人显然不是很在意,只有高玉珏淡淡扫了他一眼。 第328章 消息 就在欧阳修以为事情可以顺利进行的时候,两件事情奇怪的发生了。 第一件,三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太后要到了宫里,负责专门为太后插花。然后没过几天,就又作为司苑女官派去了蔡准家里,与蔡京一起负责一些奇花异草的打理工作。 第二件,陪同苏轼一起去谈判的杨素致被大夏国主李谅祚俘虏,几次出兵营救未果。 已经三月的天了,一片花红柳绿的模样。三娘得到二舅舅被俘消息的时候,略略怔了一下。就如同她得知自己被要去太后宫里一般。最近的一切都来的很突然。 她是二月中的时候,突然一天早上被冯司苑唤过去,被通知因着太后喜欢她的枯竹梅瓶,正巧宫里缺一个这样心灵手巧的宫女帮她照料日常的一些花花草草,于是就要了她去宫里。 可是她去了太后宫里没过几天,就又被通知说蔡大人家中有几株难得的花草,蔡京请了个旨找一位宫中懂花草的人帮忙照料。于是,太后忍痛割爱的将三娘派去了蔡大人家,教他们家的花奴饲养花草,并允许她随时在宫中司苑处行走,以便更好的照料两地花草。 可是虽说是来教花奴的,三娘到了蔡大人家,却像被供起来了一般。平日里偶尔见一下花房的管事,说上几句话,其他时间基本都是在一个安静的院子里,有一堆下人仔细伺候。 凭借三娘的聪慧,她不难猜出应该这里面必然少不了赵顼的功劳。虽然不算完全脱离皇宫,至少也朝着好的方向前进了。每每想到此处,三娘也不免心下一暖。 二舅舅被俘的消息是蔡京亲自告诉她的。 那日春色正好,她坐在院子里看书。院子里一颗高大的玉兰树,花开的正好。满树巴掌般大小花瓣的花朵,恣意的盛开着。暖暖的阳光下,一树的洁白馨香。 三娘单薄消瘦的身影被笼在斑驳的花影下,淡蓝色的衣服泛着柔和的光。阳光照耀在她的头发上、脸上,形成光晕般的亮着。唯独长长的睫毛投射下一小片阴影,覆住了精致的脸庞。 蔡京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这个身影,迟迟没有迈步。 这是他们在蔡府的第一次见面,也是第三见面。但是每次见面,三娘都会给蔡京不同的感觉,让一向自负的蔡京有些微微的吃惊。 这个三娘,到底还有多少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忽然蔡京觉得马上要告诉三娘的消息不知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震动,便有些后悔。这一点也不像他,他从来没有这样优柔寡断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心神不安过。 仿佛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一般,三娘抬头看到了蔡京,便起身来微微一福。 蔡京只微微垂了下眼睛,抬腿迈步进了院子,立在玉兰树下,抬头看着这些他之前从未注意过的花朵。 “有没有觉得很像鸽子?”三娘突然开口问道,“我们家乡也叫它们鸽子花,不管走多远,都会飞回家。” 三娘抬起头看着这些玉兰花微微的笑着,心里憧憬着也许很快就会离开皇宫,跟外祖他们一家团员。 “鸽子花么?”蔡京略略沉吟了一下,看向一脸憧憬的三娘,不忍心打断。 “嗯,是不是很像?都张开着翅膀一般。”三娘之前虽然有些讨厌阴晴不明的蔡京,但是看在这次的事情上,她也不想计较了,便主动说着话。 接着,三娘被太阳照的很舒服,轻轻的闭上了眼,面朝着太阳,微笑的感受着一切——温暖、馨香、安逸。蔡京看着,并没有打断,于是两人间是长长的一段沉默。 似乎过了好久,三娘收起微笑,睁开眼睛,转头看向蔡京,神色也渐渐敛去,仿佛洞悉一起般的轻轻的说到:“说吧,什么事。” 第329章 理由 蔡京听到三娘的问话,不禁心下一赞,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虽然自己什么都没说,但是她却已经猜到了。 于是轻轻一挑眉,问道:“姑娘如此聪慧,怎么不猜猜看是什么样的事情?” “既然你亲自来告诉我,必然是要紧的事,也应该是不容易被猜不到的事。”三娘不想陪他玩无聊的游戏,神色冷清。 “尽可一试。”蔡京的好胜心被挑了起来,斜睨着她,下巴微微扬着,带着挑衅的味道。 三娘看着他,一如之前所见的模样,面色沉冷、眼眸深邃,永远一副猜不透的样子。只是这次,似乎比之前又稍许少了些阴冷。 “既然是要紧的事,又是关于我的,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外祖家了。”三娘很早就盘算过了,如果是宫里的事,自然有内官通传;如果是赵顼的事,赵顼自然不会惊动她;剩下的,恐怕也只剩外祖家了。 蔡京嘴角微微一提——果然猜中了。 “可是,却不是什么好消息。”蔡京整理了神色,正色的说到。 三娘没有说话,只略略抬头,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后续。 蔡京简单的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尽量省略去了一些惊心动魄的部分。 三娘听完,微微皱了下眉,随后很快的恢复了神色,缓缓坐下,拿起那本未看完的书,淡淡说了一句:“多谢蔡公子,我知道了。” 嗯?知道了?这是什么反应?——蔡京一愣。 他猜想过她会哭,猜想过她会慌乱,也猜想过她镇定的问着后续、脸色苍白的样子,甚至想她会不会紧张的抓着自己的衣角、一如那些他寻常见过的女子。 可是,这是什么反应? 不是说她很在意杨家吗?不是说她与外祖家感情很好吗?不是说她是个情深意长的人吗? 蔡京拧着眉头,轻轻背了手出了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脚步微顿,稍稍侧脸,看向那个蓝色的身影——原来终究不过是个凉薄的人。 待蔡京走后,三娘放下书,细细的回想着刚刚听到的消息。显然那个李谅祚是故意虏了二舅舅去的,早前他在凤翔府求学的时候就显得很执着,此次做出这个举动也不足为奇。 但是凭借他对于中原文化的崇敬之心,想来也不会对二舅舅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只是怕会对二舅舅的名声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将来皇后一党更容易对杨家不利。 一想到那个面冷心狠的高滔滔,三娘就有些心下不宁。 独自在院中又坐了一会,直至太阳西斜的时候才起身回房。 另一边,赵顼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听蔡京说着刚刚告知三娘的情况。说到最后的时候,蔡京不觉带了些不满在里面。 “那就说明真的不会有事,不用担心。”赵顼松了一口气。 “你是说……她已经猜出结果了?”蔡京有些难以置信。 “嗯,应该是。——或者,结果不可逆转。”赵顼又有些担心起来。 “可是你我都不知道大夏国会对杨夫子做什么,她怎么会?”蔡京有些不可置信,自己跟自己生起闷气来。 “应该是那两年里发生了一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或者她对于杨夫子的理解更多一些。”赵顼解释道。 “那杨夫子回来之后,可有应对之法?”蔡京有些担心的问道。 “那也只能待他平安归来之后再做应对了。”赵顼眼眸沉沉,夕阳的光辉中看不清神色。“当务之急,应该找到办法让杨夫子早日回来。” 蔡京沉吟一下说到:“王爷若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亲自去一趟。” 赵顼想想了说:“方不方便……我也要想想,需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才好。” 第330章 到了 三天之后,蔡京带着一队人马向大理出发,理由是为太后寻找一株传说中永不凋落的菊花。 三娘自然随行在队伍之中。 蔡京通知三娘的时候,以为她会问缘由,可是她并没有。只是略做思考了一下,就转身去收拾行装。蔡京站在原地,看着三娘的背影,眼神里有些将信将疑。 三月的天,春风和煦、花开渐满,越来越暖和。蔡京与三娘的马车一前一后的在一小队人马的簇拥下,出了东京城,缓缓的向西南方行驶。 因着心中有所牵挂,三娘并没有心情欣赏一路的风景。可是过了几日之后,窗外并没有出现三娘预想中的烟雨蒙蒙,也没有看到一些青山秀水,反而多了一些崇山峻岭。 一天扎营在一处山脚下的时候,三娘走到蔡京身边微微一福问道:“蔡公子,不知我们这是走向何处?” 蔡京嘴角一勾:“怎么?怕了?”然后颇有兴味的看着三娘。 三娘并不理会,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反正不会把你卖了,不然怎么向太后交代?”蔡京说完,负手向前走去。 三娘并不跟上,转头看向其他人,那些人连忙低头避让,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这里肯定不是西南方向。三娘在袖子里轻轻握着拳头。看起来反而有些秦岭的味道。 莫非,是转行了西北?三娘略略安心。 但是此后几天里,她都藏了一只之前磨砺过的银簪放在袖子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再往后的几天有些赶路的意味,一行人走的比原来快了几分。而且从来不走官道,只在树林和山岭间行走。如果不是在躲着什么,就是为了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三娘机警的看着周围景致和感受着温度变化。渐行渐冷,愈发的不像温暖的大理。而且这几日,三娘也很少见到蔡京的面,也没有人跟她解释什么。 继续走着,似乎海拔渐渐高了起来,周围的山也都有些千沟万壑的模样,可是路途依然平坦。气温也比出发的时候更冷一些,空气干燥,天空湛蓝。三娘更加笃定是西北而非西南了。 终于到了第十日的时候,蔡京骑马经过马车的窗户,轻轻说了一声:“再过半日,就到庆州了。” 三娘略略一怔,原来是二舅舅被李谅祚俘虏的地方。再向外看去,却又不见了蔡京的踪迹。 过了半日,车队出了丛林,走在一处平坦的地方,远远的,高高巍峨的城墙迎面而来。走近之后,城墙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庆州。 庆州城在范仲淹上任期间被重新修缮过,城墙高耸入云、城门庄严磅礴,城墙外是一片开阔的平原,远处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山脉上嶙峋的有些沟壑,仿佛经历过千百年的风霜雨雪一般。 他们到达的时候刚刚准备日落,高大的城门在一片暮霭沉沉中显得更加威仪冷峻。门口的守卫十分严格,对来往的每一个人都认真盘查,城内来往的人也都一副惶惶的模样。 进了青州城,车队直奔一座酒楼而去,似乎早早预定了一般,客房和晚饭都准备就绪。 “看来你早就猜到了。”蔡京举着酒杯望着淡定吃着晚饭的三娘说到。 “西北西南,两处风物不同,自然能猜到。”三娘不想多说话。 蔡京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又来了兴致,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问道:“你猜,接下来会是什么?” 三娘没好气的看着他略显幼稚的行径说到:“既然你那么肯定的要我猜,自然我是猜不出来的。” “哦?不试试?”蔡京轻轻的挑着眉毛问。 三娘摇摇头,继续无声的吃菜。 不一会,有人来报:人到了。 蔡京笑着起身,弯腰对着三娘说,人到了。 第331章 诸葛 蔡京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听的三娘一愣,一时间端着碗就怔在那里。 就在三娘愣神的功夫,门口大风刮过的一样的进来一个人,墨绿色的风兜,低压的帽檐看不清脸。 可是来人却看到了三娘的脸——小小的人儿捧着一碗饭,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嘴边还有几颗饭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来人将风兜取下,一张清秀的脸就露了出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对面发呆的人。 “赵仲针?”三娘眼神里露出了久违的神采。 蔡京在一旁微微挑眉,说了一句:“我去看看外面的安排。”抬脚就出去了。 剩下的人也都知趣的尾随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赵顼和三娘。 “你吃饭了吗?”三娘端着碗,想到自己的表情,略略有些尴尬的问道。 赵顼看着她,在她对面坐下,隔着一桌子的饭菜轻轻摇头:“还未。”说完,依旧看着三娘笑着,一点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三娘定睛看去,才发现赵顼应该是一路奔波而来,头发都有些散乱,下巴上也有微微青色的胡茬,脸更是被风吹的通红,眼睛里细细看去也有些血丝。 她放下碗,起身为他盛了一碗热汤,又叫人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安排有些菜换了新的来,一顿忙碌。 赵顼就捧着三娘递给他的热汤,目光随着三娘忙碌的身影来来回回,听着她一丝不苟的吩咐安排,心里一片温暖。他很喜欢这个样子,就像是在自己家里,父亲坐在堂上,母亲在一旁吩咐安排一般,觉得心里什么都是安安稳稳的。 “可、可还想要点什么?”三娘一回头看到赵顼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心里一突,面上突然红了起来,不知怎么似乎有些慌乱。 “都听你的,你安排的都是最好的。”赵顼面色淡淡的说着,眼底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一顿饭,二人吃的都有些心不在焉。气氛尴尬的有些凝重。 “那个……”“那个……”二人几乎同时开口,相视一笑,“你先说。”赵顼温和的看着三娘。 “这一路可有辛苦?”三娘又给赵顼添了一碗汤,问道。 “还好,你呢?”赵顼回问道。 “我?挺好的。”三娘轻轻一笑的回答。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你——不好奇?”赵顼虽然知道三娘定然是猜到了这个结局,还是忍不住追问。 “看到你,一切都解释的通了。”三娘静静的陪赵顼坐着,一脸温和,“谢谢你。” 赵顼略略有面上发烫,“我都是自愿的。”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三娘说到:“杨夫子依旧很好,大夏没有为难他。” 三娘递给他一方帕子说着:“嗯,应该还会尊为上宾。” “你是诸葛亮吗?”赵顼忽然调笑起来,原是想着安慰她,没想到她居然猜测到了。 “哪有!”三娘难得的一副小女儿作态的翻了下眼睛,继续说到:“是因为当年大夏李谅祚曾经在我外祖门口候了好几日,只为拜我二舅舅门下。” 赵顼一愣:“还有这事?” 三娘也收敛了神色,一副严肃的神情继续说到:“只是当年外祖猜测出了他的身份,没有收留他,但是他对中原文化的渴望应该没有停止过。想来与他在大夏的处境有关。” “嗯,也时常听说大夏内乱不止,蛮夷之地,民智未开,确实是需要更多的文化教导。”赵顼对她的看法点头赞同。“所以你肯定杨夫子不会有生命危险?” “也只是猜测。自古君王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何况是在那样的民族里。”三娘不免说出自己的担忧。 赵顼眼神暗了暗,笑容有些牵强。的确,自古君王没有好相与的。可以不怕李谅祚,那堂上那位呢?赵顼不敢想。 第332章 打结 赵顼一边不愿意去思考与官家之间近乎微妙的关系,一边又很忌惮三娘对于君王的看法。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的关于君王的讨论,三娘的话让他有些担心。毕竟他到了现在,对于权力的欲望也不是没有的,毕竟只有拥有的更多的权力他才能更好的保护三娘。 再有就是,他现在已经背负着太多人的期望了。虽然前期只是简单的监国了一段时间,但是他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和对事情处理的能力,已经网罗了一大批对于“大皇子”寄予希望的人。这也是现在官家忌惮的他的最主要原因。 三娘会怎么看自己,会怎么看皇位,甚至怎么看他们之间的以后,对赵顼来说,都太重要了。他听到一点点三娘关于君王的见解都十分的紧张。怕自己做不好,怕自己被嫌弃,怕因为自己的身份没办法和三娘在一起。 三娘看着赵顼暗淡的神色,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他作为带有军功的大皇子的心情。又想着这次他冒险来庆州,必定是为了缓和官家对于杨家的猜忌。 只是,他自己怎么办?官家早就堤防他了,这次如果再完胜而归,怕是官家不会容的下他了。 于是有些担心的看着赵顼,心里甚至有些情不自禁的心疼起他来。 赵顼看到三娘眼神中的担忧,不禁忘却了刚刚的困扰,有些开心起来。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面对着她安抚到:“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只是你,这一年多,受苦了。”说到最后的时候,语速很慢,似乎心里压着千丝万缕的情绪,却又没办法一一表达出来。 三娘回望着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一切都好。然后忽然发现,赵顼居然连风兜都没有脱就吃完了一顿饭。于是噗嗤一声笑着,站起身,微微俯身,伸出手准备帮他把系在脖子下的风兜带子解开。 赵顼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看到她笑着俯身过来,又莫名的朝自己伸来双手,于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抬手将伸到自己眼前的一双手一下捉住。 捉住的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整个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甚至忘记了松开手。 “那边的客房都预备好了……”这时候蔡京忽然推门而入,却正好看到二人仿佛煮熟的虾子一般红着脸对视着,然后才看到二人握在一起的手。 蔡京眼神一滞,甚至似乎突然有寒光闪了一下。随即立即转身,淡淡的说到:“好像还缺点东西,我再去准备下。”说着,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二人也被蔡京打断,猛的松开了握在一起的手。 “那个……咳……”赵顼想解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你的风兜……”三娘红着脸指了一下他的脖子,快速的往回缩着手。 赵顼低头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风兜,想起刚刚进门的时候,自己只是脱了帽子而已。而且一般的时候,都是庆言或者其他人会帮自己更衣,刚才是自己一个人进来,又一眼看到了三娘,越发的忘记了这件事。 于是他明白了三娘的用意,更加尴尬了,就连忙慌乱的解着风兜的绳子。可是越解越乱、越乱越出错,最后反而打成了死结。 因着绳子是系在脖颈上,自己低头也看不到,赵顼急的站起身来、仰着头,手忙脚乱的拨弄。 三娘看到他这副模样,就好像恨不得要把自己勒死一般,又轻轻的笑了起来。然后走上前去,抬着头、踮着脚帮他解。 只是,刚刚的尴尬还没过,这会两人都故意回避开彼此的眼神。一个仰着脸、抬着眼,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手更是不知道该放去哪里;一个则是认认真真的研究着打结的地方、一门心思的认真解着结。 两个人似乎都憋着气,时间过的缓慢而悠长。 第333章 姿势 两个人面对面的近距离的站着,眼睛不看是一回事,可是彼此的感觉都还在。 赵顼能够很明确的感觉到三娘就在离自己不到一拳的距离,她的头顶才刚刚到自己的胸口。这会她正抬着头、踮着脚,光洁的额头离自己的下巴很近很近。纤细的手指就在离自己皮肤不到一寸的地方翻飞着,虽然没有接触,但是却能感觉到它们翻飞的时候带动着脖子里的皮肤附近的汗毛。他紧张到微微发抖、不敢呼吸。 三娘也比他好不到哪里,明明自己在干一件很吃力的事,对面的人也不知道坐下,愣愣的站着,自己只能一直向前努力的够着。而且两人离的那么近,赵顼的呼吸就不停的拂过自己的额头和面庞,一阵阵气息也从他的胸膛不停散发出来,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一般。她也紧张到手指发麻、全身僵硬。 所以,那个结,愈发解不开。 “你能不能坐下?我够不到……”三娘终于忍不住有些心虚的问到。 “啊?哦。——哦哦哦。”赵顼才反应过来他比三娘高出一头多,她一直踮着脚也很辛苦,于是就像被按了弹簧开关一般的猛的坐下。 三娘原本就是很努力的保持着平衡,手又在他脖子上的结上无处用力,他这样猛然一坐,三娘就一下子被他带着倒了下去。 这下更尴尬了。 三娘的脸贴着赵顼的脸放在他的肩头,赵顼的手为了保持三娘的平衡紧紧的抓着她的肩膀,而三娘的上半身基本是完全靠进了赵顼的怀里,人也半坐在他的腿上。 姿势十分纠缠不清。 接着,二人该松手的松手,该起身的起身,慌乱中不知道什么地方又牵绊住了,最终“哐当”的撞击声伴着二人的惊呼声,直接连人带凳子倒在了地上。 屋外的人听到了声音,四目相对又不敢进去,只能在门外问道:“公子?” “无事!”赵顼强装镇定的回答。 可是,哪里无事了,两人正以十分奇怪的姿势倒在地上。 三娘的一条腿正横在赵顼的腰上,人则躺在他一侧;而赵顼的一只手穿过了三娘的脖子护着她的头,就像是三娘枕着他的胳膊一般;三娘的发型慌乱中有些散乱,而他的袍子也被扯压她的身体之下;赵顼的另一只手原本护着她的腰,可是却紧紧的将她箍向自己,而自己的上半身被她带着俯了过去,就像自己压在她上方一般。 越来越纠缠不清了。 三娘虽然说是经历过一世的人,却也没办法在这样的尴尬里无动于衷。于是深吸一口气,快速的挣脱、起身、远离,一气呵成。 赵顼在被推开的一刹那才回神,更是脸红的要滴血,踉踉跄跄的挣扎着爬起来,几次还踩到了自己的袍子,半点不见外面颍王的威仪。 “我不是故意的。”赵顼着急着解释。 三娘也不看他,结结巴巴的把一句话说完:“你、你,我、我,我先回房,你、你也早点休息。”然后转身离开,逃跑一般的出了房间,连头上的簪子掉了也没发现。 赵顼在原地站着,望着逃走的背影,有些激动又有些怅然。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他还没有准备好,没想到两人会如此这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像一份惊喜一般出现。 现在想来,虽然还是有无尽的尴尬,却也带着偷偷的开心。他低头又有些愣愣的看着双手,笑了笑、又出了出神。 门口的人看到三娘跑出去后,蹑手蹑脚进来了,静静的收拾着桌子和椅子,也有小厮上前帮赵顼解着刚刚怎么都解不开的风兜,不一会就轻易解开了。 赵顼却依旧笑意然然的站在原地。 第334章 误会 屋里很快收拾干净了,有小厮从地上捡起三娘遗落的银簪子,递给赵顼。赵顼笑着接过簪子,兴致盎然的端详着。看着看着,却忽然变了脸色,原来这支螺钿银簪就是那个被三娘细细打磨过,变得很锋利的那支。 赵顼把簪子握的紧紧的,神色瞬间变的肃穆起来。于是叫了蔡京等人来商量事情,一直商量到半夜。 第二天早上三娘起来的时候,随行的丫鬟送来了一个木盒。三娘打开来看到是一对绞丝珍珠翡翠梅花钗。 金钗上稀有的粉色翡翠做成朵朵梅花的花瓣,一片一片玲珑剔透;花心是银色的花蕊带着淡黄色的碎珠,惹人可爱;周围几片翠绿色翡翠的叶子陪衬,一片生机盎然。 整个钗上,三两朵粉色的梅花簇拥在一起,配合着几只绞丝珍珠的点缀,再配上细细的几缕碎珠流苏,淡雅、婉约,又不失华贵。特别是流苏结尾的地方,又几片花瓣垂落,更显得意境盎然。 三娘拿着着两支钗细细的看着,想到昨天遗失的那支银钗,心里暗暗清楚了赵顼的用意。于是带着一只绞丝珍珠翡翠梅花钗就出了门。 刚刚出门,三娘就看到蔡京站在门口候着。看到自己出门略有些吃惊,又抬眼看看自己的头发,轻轻哂笑了一下:“有些人还真是迫不及待啊——”意味深长的话音拖了很久,“可惜让你失望了,颍王一早出门去了。” 三娘不想理会他,也不想解释什么,就冷言问到:“今天什么安排?可否能见到二舅舅?” “你还会想见杨夫子吗?我以为你一门心思都挂在颍王身上了。”说完转身,轻轻俯身,低低的说到:“别以为你这些小伎俩哄的颍王开心就不得了,我可瞧不上。”说完斜眼看了看三娘。 三娘不为所动,默默的向后退了一步说到:“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也不清楚你此行的目的。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先……” “别着急,不出意外的话,明后天会见到的。”说完就转身,“哦对了,你今天没什么安排,晚点颍王会带你四处逛逛,在这之前,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虽然——我也不一定愿意伺候你。”说完就走了。 三娘轻轻摇了摇头,显然是昨天蔡京看到那一幕误会了。但是,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这种事情,越描越黑。随他吧。 果然,到了中午左右,赵顼回来了,几个人简单的在房间里吃了午饭。因着赵顼怀着些尴尬、蔡京怀着些敌意,三娘又是一脸冷漠,几个人一顿饭吃的寥寥草草。 吃完就准备出去逛逛。走到街上,赵顼和三娘走在最前面,蔡京跟在赵顼半步的位置,再后面是几个随从和丫鬟。 三娘走在赵顼的身侧,小小的身量走的有些肃然。赵顼看着她头上的梅花钗,心里有些欢喜。但是心里怕着昨天的尴尬,不知该如何开口。 蔡京则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的走着,就像富家少爷闲逛一般,只是时不时的会用眼角打量一下三娘。 三娘细心的走着,她发现他们一行出来似乎没有目的一般,但是仔细看看,却能发现似乎是在看地形,几人走走停停,到处浏览。 不一会,黑绰绰的几个人远远的出现在他们队伍身后,赵顼与蔡京轻轻的对望,浅浅一笑,似乎正在意料之中。于是就近找了家酒家坐下,点了些小吃,喝着茶。 不一会,酒家门口来了一行五六个人,打头的是个瘦高个子的青年,鼻直口方,阔耳宽面,眼睛里精光四射,一副威严的模样。 看到赵顼他们,就径直朝他们的桌子走来。 第335章 家事 来人正是李谅祚,虽然已经长高了身量,也强壮了许多,又穿着汉人的衣服、束着冠。但是三娘、赵顼和蔡京还是第一眼认出了他。 三娘是通过容貌,而赵顼和蔡京则是因为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王者气度。三人看着他,一路走过来。也丝毫不客气,径直朝着三个人的桌子走来。 靠近桌子的时候,他只身上前。赵顼身边的侍卫准备上前阻挡,被赵顼示意退下了。 于是,他大马金刀的坐下,看了一圈三个人,神色淡淡的,好像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中一般。然后目光停留坐在自己左手边的三娘身上,淡淡笑着说道:“算了算岁月,你也该及笄了吧。” 他这话一出,赵顼和蔡京的脸色都变的不好看起来。 赵顼是因为他竟这样对着三娘讲话,听起来怎么都有些暧昧,心生不爽;蔡京则因为本来以为他是过来谈正事的,没想到目标却是三娘,这个女人果然是个祸害。况且,这样怎么都是下了赵顼的脸面,二人有些忿忿。 三娘看了脸色发黑的二人,面色不改,轻轻的回答:“劳烦国主惦记了。” “哎——,不劳烦不劳烦,我可是天天惦记着呢,哈哈哈哈哈……”李谅祚根本不顾黑着脸的赵顼和同样黑着脸的蔡京,就像其他人不存在一般,略带兴味的看着三娘,似乎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一般。 “不知此次国主只是来吃杯茶水还是另有缘由?”三娘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话,顺手拿起水壶给他斟了一杯茶,水汽氤氲的阻隔在二人面前。 这话一出,李谅祚才收回看着三娘的眼神看了看神色不虞的赵顼,又看了看眼神暗沉的蔡京,慢悠悠的说到:“茶水嘛,也是要吃的;事情嘛,也是有的。” 说完端起茶杯,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了,又煞有介事的闻了闻,然后小口喝着。待他放下茶杯的时候,他故意使劲往三娘的方向凑了凑,又笑眯眯的向三娘问道:“难道不是应该你有事要问我吗?” “李国主……”蔡京正准备搭话,李谅祚一个转头说到:“哎呀呀,我跟小娘子说个话,你等会。她们家的家事才是正事,你说是不是?”说完又望着三娘,嘴角微微勾着。 三娘眼睛看了看被噎住的蔡京,又看了看面色微红的赵顼,接着说道:“你是指……我二舅舅的事情吗?” “对啊!”李谅祚一拍大腿,“这才对啊!怎么能不关心下老人家呢?走,跟我去看看他去!”说着蹭的一下起身,伸手拉起三娘的胳膊就准备离开。 三娘一个不防备被他一下子几乎拎了起来,赵顼猛的一下起身低吼一声:“放开!”蔡京也一声喊道:“住手!”周围的侍卫也呼啦一下上前时刻准备着。 “怎么着?不要救杨夫子了?”李谅祚杨着眉毛问想三娘。 “你放手。”三娘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平静下来,“我跟你走,你带我去见二舅舅。但是你别拉拉扯扯,不成体统。”然后挣脱的李谅祚的手。李谅祚的手就悬在空中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颇有玩味的微笑着。 赵顼涨着脸,瞪着三娘,正准备阻止,三娘摇摇头说道:“没事的,放心。我相信国主是君子,不会对我怎样。我只是去去就来,很快的。” 赵顼低声说着:“不行!我信不过他!” 李谅祚耸耸肩:“看来是聊不下去了,那你们随意。”说完,转身准备往外走。 “你等等!”三娘对着他喊了一句,然后转身对赵顼说:“日落就回来。”说完就追着李谅祚而去。留下黑着脸的赵顼和同样黑着脸的蔡京在原地。 出了门,早有备好的马匹和马车,一路向西边跑去。 第336章 沉重 城外西郊的一间小院,被周围的高墙和树林隔离的格外清幽。院子门口一颗比腰粗的高大槐树四面八方的伸展着,细小的树叶刚刚铺满枝头。 三娘的马车在院门口停下,细碎的阳光在树叶的间隙洒下,一片安宁的模样。 李谅祚下马,扬了扬下巴,示意随从敲门。随从敲了门,又说了一堆三娘听不懂的暗号之后,门从里面打开了。 三娘看了一眼李谅祚,发现他并不动作,而是示意三娘自己进去。三娘想了想,抬腿进去了。 院子里很干净雅致,三间房子将院子合围起来。院子的中间摆着石桌和石凳,一旁还有几盆别致的盆景。但是廊下却细密的站着守卫般的人,都轻轻的低着头,紧紧的盯着三娘的举动。 看到三娘走过来,一个守卫敲了敲正房的门,然后轻轻打开。三娘看到,就走了进去。 正厅里陈设很简单,简单到像是没有人住过一样。一侧是卧室,朴素简约;另一侧是书房,桌前坐着的正是杨素致,三娘的二舅舅。 他对于有人进来这件事仿佛没有感知一般,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专心的看着书。就仿佛根本不想被人打扰一般。 三娘轻轻走近,不知怎的,眼角有些酸,可是又有些紧张,蹑手蹑脚的。 “二舅舅……”三娘压着嗓子轻轻的唤着。 杨素致听到三娘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凝神看了她一会,猛的起身:“三娘?”他握书的手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然后接着看向三娘身后,确定没人之后才小声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二舅舅,你还好吗?”三娘看着眼前这个人,与记忆中相差无几,只是略为显得有些沧桑。 “无事,他们并没有为难我。”杨素致点点头回答道,眼睛不住的大量着三娘。“你一个姑娘家,是怎么……” “是颍王带我来的,此事说来话长。你请放心,李谅祚他们也没有为难我,也是他带我来的。倒是你,怎么在这里?”三娘问道。 “那就好那就好。”杨素致看到三娘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也稍稍松了口气,然后接着说道:“那国主只是要我传授我们汉人的文化给他,就像当时他来求学时一般。我自然是不愿的,他那般狼子野心,那般欺压我国民,我怎么可以再助纣为虐?他就将我囚禁于此,想来,应该也是会向我朝索要一些好处才是。” 说完,他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三娘,你我身为大宋子民,断不可不明是非。民族大义当前,必然坚守气节。如若同我所料,我断然不会心甘情愿成为他们的把柄,颍王要是带兵攻打,你定要坚守正道,不必担心于我。” 听到二舅舅说的基本与自己猜想的相差无几,三娘便也放下心来。但是听到后面几句的时候,心情又有些沉重。她看向杨素致,眼角酸的厉害,带着鼻子都微微酸着。 “你快去吧,有机会去看看你外祖母和你母亲,她们都十分挂念你。跟你大舅舅说,以后——家里就靠他了。”说完就将三娘推了出去:“快走快走,离开这里。”然后把门从里面关上了。 三娘对紧闭着的门,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的落下,许多画面重叠在自己眼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二舅舅仿佛就在眼前,踱着步、握着书,慷慨激昂的讲着那些振聋发聩的道理;字里行间,行云流水,方寸之间,天地大道,荡涤心灵。无人不会被他的风采吸引,无人不会被他的气度折服,乃至许多学子不远万里而来,拜在他的门下。 三娘收拾了情绪,转身,走向门口,面色变的越来越冷。 第337章 娶你 三娘出院门的时候,李谅祚正穿着一身褐色绣着明黄暗纹的袍子站在槐树下,负着双手,一脸灿烂的看着她,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亲切而明朗。 可是三娘知道,这个人的身后,是如虎狼般的大夏,是侵夺大宋的野心,也是欺凌着边境人民的恶毒双手。于是,这所有的阳光明媚都显得那么惨白无力,只让人觉得刺目眩晕。 “这么快就出来了?”李谅祚笑的白牙都露出来了。 “嗯,出来了。”三娘挺直了后背淡淡的说着。 “这是怎么?还哭过了?”李谅祚哈哈的笑起来,指着三娘对众人说:“你们看看,哈哈哈,眼睛红红的,还哭呢,哈哈哈哈……” “送我回去吧。”三娘没有理会他,直接说道。 “难道你就不感谢我吗?”李谅祚走近三娘,歪着头说道。 “感谢你什么呢?”三娘故作沉思的低着头,然后抬头说道:“感谢你让我看到被你俘虏的二舅舅?感谢你掠夺我大宋疆土?感谢你践踏我大宋子民?还是感谢你微笑背后的狼子野心?” 三娘说的不疾不徐,声音温和坚定,就像三月高原的风,带着一阵阵寒意刮过。 李谅祚原本微笑的脸,渐渐冰冷起来,眼神也从明亮转向了深沉,一张脸黑的如同他身上的袍子一般。脸颊上有青筋在滚动,好像随时都会发作一般。 两个人,一个站在阳光下,湖蓝色的裙子明丽动人;一个站在阴影里,酱褐色的脸庞看不清神色。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头顶上刚刚发芽的树叶发出擦擦的声响。 “哈哈哈哈哈……”突然树荫里的人大笑起来,对着三娘说到:“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注意到你吗?” 三娘不语,他接着说道:“因为你够特别!你从来没有惧怕过什么一样,永远这么骄傲。——这样的人,才配的上我!哈哈哈哈……”说完,长臂一伸,就想过来揽住三娘的肩。 三娘轻轻一让,躲过他的动作,他竟然也不恼怒,双手抱胸问着:“你还有多久及笄?我都快没有耐心了。” “不管你的事。”三娘轻轻的说着。 “怎么不关我的事?说好了要等我的,怎么都要说到做到。等你及笄了,我定要娶你!”李谅祚自信满满的说着。 “为什么要娶我?”三娘问道。 李谅祚弯下腰,脸对着三娘脸说道:“还能为什么?我喜欢咯!” “我不喜欢!”三娘云淡风轻的侧过脸。 “哈哈哈,就喜欢这样野马的性格,走,骑马去。”说着不由分说拉过来一匹马,提着三娘的胳膊就将她甩了上去,然后自己翻身坐在她身后,双腿一夹,奔驰起来。 西城郊本身就是一片空旷的地方,李谅祚带着三娘飞奔起来。三娘身量娇小,也没骑过这么大的马,就紧紧的抓住马鞍保持着平衡,被颠的想吐。李谅祚也不客气,双手从三娘腋下穿过,环着她拉着缰绳,将她箍的紧紧的。 跑到一片开阔地,望见远处似乎隐隐可见的雪山,李谅祚说到:“那边,就是我的家乡,贺兰山。怎么样,美不美?”几乎没有给三娘回答的时间,他就继续说到:“我的家天很蓝、雪山很高,草原辽阔,人们也很自由。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热爱那里,却……也憎恨那里。” 说完,他看远处的山,沉默起来。 三娘默默的想着,可能是因为他幼时的经历,让他对那里有着又爱又恨的情绪吧。便没有做声,在马上静静的等着。 “因为,那里的人们吃不饱,那里的孩子长不大,那里的母亲没有奶水——那里的人们,过的太苦了。”李谅祚叹息一般的说着。 三娘抬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被紧咬而突出的颌骨。 第338章 喜欢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三娘回过头看着前方问道。 李谅祚突然低头,在三娘耳边轻轻的说“因为,我想你嫁给我。”然后很自然的将下巴放在三娘的肩膀上,手也环着她的腰,声音很温柔、带着蛊惑般的说到:“我需要了解中原的文化,需要改变贺兰山的战乱,需要让我们的人民不再受苦,需要将那里变成一个更加祥和美丽的地方。” 然后,他把下巴一歪,看着三娘的侧面,微笑的说到:“这个理由充分吗?”还不失时机的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把,十分得意。 三娘挺了一下后背耸走了他的下巴,又伸手拜开他环在腰上的手,说到:“李国主志向远大,我很敬佩。可是很抱歉,我不会嫁给你,这一切也不能成为你不断侵犯我国的理由。” “哈哈哈哈,就知道你不会同意,不然就不好玩了。”李谅祚突然大笑着说到,说完,冷不丁策马飞驰起来。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女子,倔的像牦牛一般!”李谅祚在风里大声说到。 “你也是个奇怪的人。”三娘脸色有些发白的回答,马跑的太快,颠的五脏六腑都翻腾着,她觉得自己再跑下去就真的会吐出来了。“你停下,停下。” “怎么?怕了?”头上的男人心情顿时大好起来,不但没停,还加快了速度。“你求我娶你,我就停下。” 三娘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忍着胃里排山倒海般的难受,坚定的摇了摇头。 李谅祚看了,自然不会停下,一心想着要看三娘求饶的模样,不由得跑的更快。 终于,没跑出半里路,三娘就忍不住吐了出来。还好她及时的弯了腰,只吐在自己的裤脚和鞋子上。李谅祚就不然,半条腿和鞋子都是污秽之物。 李谅祚猛的一惊,连忙勒马,顾不得自己的衣服,将三娘一把抱了下来,找了石块让她靠着坐着。 “你没事吧?我真没想到……”他安顿好三娘后,有些懊恼的轻拍着三娘的后背,轻轻的嘟囔着。 三娘又呕了几下,背对着他摇了摇手,表示没事。 “好些了吗?你们中原女子怎么如此较弱?”李谅祚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转身取下马上带的水壶给她,自己继续蹲下给她抚背。 三娘也不回答他,接过水壶漱了口,才觉得缓了过来。 “你怎么那么倔?答应嫁我就好了,有那么难吗?”李谅祚有些生气的说着,却还没有忘记给她抚背。 三娘平静下来,用袖口擦了擦嘴,转过脸,对着李谅祚说到:“喂,李谅祚,”李谅祚没有想到突然会唤他的全名,毕竟没有人再叫过他的全名,于是被叫的一愣。 “认真的说,你喜欢我吗?”三娘坐着抬头看着他问道。 李谅祚被她问的一愣:“我?我……我、我喜欢啊。” “不,你不喜欢。”三娘斩钉截铁的说到,“你只是喜欢中原的一切,喜欢中原的文化、喜欢中原的宁静、喜欢中原的繁荣昌盛。只是,你恰好遇到是我,杨夫子家中的我。而我,可以带给你这些你想要的。对吗?” 李谅祚被问懵了,从他被突然喊道名字的时候就没缓过了,听到三娘的文化,脱口而出:“嗯,对!” 他这一回答,两人忽然都愣住了,三娘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了当的承认,而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回答了什么。 “哎——不对不对!”李谅祚突然清醒,猛然起身,孩子般的大声说到:“我怎么就不喜欢你了?我喜欢你,从上次遇见你我就想你嫁给我,你的坚定、你的见识,我都喜欢!你可比我的那些妃子有意思多了。你要是答应了,我就娶你,然后封你做我的大妃,以后只喜欢你一个。”说完偏着脸,眼睛深深的看着三娘。 第339章 拆穿 三娘看着他前后颠倒的样子,又说到所谓的大妃,就像个孩子一样的赌气,便“噗嗤”一声笑了。也站起身来,微笑的说着:“你啊,你的大妃还是留给你的那些妃子吧,我不要。” 三娘正笑着,突然觉得一团阴影笼罩了过来。李谅祚正阴着脸、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额头几乎抵着自己的额头,脸上的气势有些骇人,眼睛里是不常见的冷冽和暗沉,浑身散发着压迫感,声音像冰块一般:“做我的大妃就那么好笑吗?” 说完扳着三娘的肩膀将她固定住,脸对着脸、眼望着眼的说到:“像我这样的人还不够好吗?竟然让你这样嫌弃?难道这些都不稀罕吗?” 没等三娘回答又接着说道:“我可是心心念念等了你那么久,你就一点都不感动吗?你这个女人的心是石头吗?” 三娘看出他有些生气,想着自己确实不应该这样对一个像他般骄傲的人随便哂笑,便正了神色解释道:“不是不稀罕的大妃,而是你根本不是喜欢我,你只是需要我,需要我这样一个人,与你并肩,给你带来中原的文化而已。这个人,其实是不是我都没关系。” 然后,她退后半步,拉开她与李谅祚之间的距离,微微叹了口气说到:“而我,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子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需要?”李谅祚脑海里回想着这个词,细细的想着三娘说的话。的确,他确实更需要她,就像他需要他的国家安定祥和一般。 可是,需要不就是喜欢吗?他也是为了国家的安定祥和就必须发动战争,就必须尔虞我诈,就必须为之奋斗啊!凭什么需要就不是喜欢? 李谅祚定定的看着三娘看向自己的幽黑而没有情感的眼神,突然觉得像是被拆穿了一样,感觉自己被透视般的好无掩饰站在她面前。 她那么小一个女孩懂什么?个子还没有一个马驹高,凭什么觉得自己了解我?又凭什么不喜欢我?凭什么就那么肯定不要嫁给我? 一瞬间,一股子火气就冲上了头,李谅祚阴沉着脸,往前靠近一步,低沉着声音说到:“谁说需要不是喜欢?你凭什么下结论?我说喜欢你,当然就是喜欢你!而你,也会喜欢我的!你今天就会喜欢!”说完长臂一掬将三娘搂进怀里,不由分说的低头就吻了上去。 三娘一看李谅祚的势头不对,一偏头躲闪着他凑过来的脸,双手也死死的抵在二人之间,心里有些害怕起来——平时他的温文尔雅让自己疏忽了他原本还是草原上的饿狼,如果在这里发生点什么,谁也救不了自己。她心中大乱,不停的挣扎。 可是任三娘怎么挣扎都没有用。李谅祚力气大的惊人,固定着她,在她脸上、脖颈上来回吻着,激(三娘)烈而粗(三娘)暴。 三娘拼命的躲闪,领口的扣子也被李谅祚扯开,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是湿哒哒的痕迹,她突然很生气,眼泪也滚了下来,只能很用力的喊了一声“李谅祚!” 李谅祚听到她喊道自己不由一愣,就停了下来,三娘顺势推开了他,慌乱的整理着领口,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怒气:“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许是被三娘的气势镇住了,许是看到了三娘的眼泪,李谅祚手里、嘴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眼神幽幽的看着对面这个矮自己一头的女子,心里突然充满了奇怪的敬畏。 她不仅不怕自己,还会不断反抗、不断挑战自己,甚至还几次三番的直呼自己的名字,就像长辈一般。眼神也如同山神一般犀利,一眼就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然后不断的看透自己。 她,究竟是个什么人?到底有怎样的力量?为什么让人有些畏惧? 第340章 生气 三娘看到李谅祚冷静了下来,就乘势说道:“你清楚我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会对你的国家和大宋之间造成怎样的损伤吗?你想过同我一起来的颍王会做何举动吗?” 李谅祚的瞳孔明显缩了缩,三娘继续说到:“你一直希望你的子民都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的子民还要不要?你脑子不清楚吗?分不清重点吗?” 三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语气冷冷的说:“还望李国主自重!”然后一边气呼呼的整理着衣服和头发。 李谅祚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细细的想着她说到每一句话。不由得眼睛眯了起来,心里暗暗的想着:这是个怎样的女孩子?怎能把事情看的这样通透? 如果不是她这样清醒,自己还就真的差点就犯糊涂了。 权衡之下,带着些愧疚的对三娘说到:“你说到对,我以后不会如此了。” “送我回去。”三娘的语气有些生硬,更像一句命令。 “好。”李谅祚意外的顺从。 一路无话的二人,在太阳落山之前进了城。 站在城门外等待三娘的赵顼,远远的看到三娘与李谅祚共乘一骑的时候,脸色暗的如同天边的渐黑的云朵。 蔡京站在赵顼身旁,同样看着远处的二人一马,本来就不怎么认同三娘的他,眼神里有些轻蔑,毫不掩饰。 赵顼翻身上马,几下跑到他们跟前,手一伸,示意三娘换到他的马上,跟他一起回去。 三娘还没有伸手,李谅祚就翻身下马,双手穿过腋下将三娘从马背上抱了下来,轻轻的放在一旁。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根本不给三娘和赵顼思考和阻止的机会。 然后,他对着赵顼一抱拳,又冲着三娘一抱拳,翻身上马,绝尘而去,一句话都没说。 天边的云黑的要滴出墨来,努力的吞噬着最后一丝天空的光亮。 站在地上的三娘和骑在马上的赵顼,静静的站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杨、咳,杨夫子可好?”赵顼终是忍不住下了马,开口问道。 “阶下囚,如何能好?”三娘突然发了火,积压了一下午的怒气,都发了出来。“你们打仗就打仗,干嘛要扯上我家?干嘛要扯上我?两国交兵,为难我们舅甥二人,真有意思!”说完抬腿就往回走。 赵顼心里一惊,定是发生了什么,顾不得随行的人,连忙伸手拉住她。 三娘没料到赵顼会拉她,被他的力气一带,脚步不稳差点摔倒。更是生气起来,眼泪就不争气的划过脸庞。 “到底发生了什么?”赵顼心里慌的厉害,看着她脸上亮晶晶的泪水,害怕的几乎抖起来,要不是杨夫子出了事,就是三娘出了事,他的手紧紧的握着三娘的手腕,指结发白。 看着三娘一直只默默的流泪,他几近哀求的说着:“你说话呀?啊?发生了什么?” 三娘觉得全部的委屈一下子都涌上了心头,父亲的死、自己被囚禁、舅父被俘虏,这些事原本就是国家的事,是天下的事,是朝堂的事,是他们赵家的事,可是为什么结果都要自己来承受?眼泪汩汩的淌着,脸上一片明晃晃的。 这一哭不打紧,赵顼心中大骇,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一定是! 他止不住战抖起来,低低的喝道:“给我追!”身边的随从应声而动,向刚刚李谅祚的方向追去。 “回来!”三娘突然大喝一声。那些人立即勒住马站着原地疑惑的看着这个气势大过颍王的女孩,然后又看看赵顼。 “舅舅很好,我也没事。”三娘囊着鼻子说到,“我只是很生气。” 第341章 成了 赵顼听到三娘说她生气不由得一愣,三娘在他面前,或者在任何人面前都没有过多的表现出自己的情绪。这一次让他觉得很意外,然后也有些开心。然后轻轻的松了口气,恢复了神色吩咐到:“不要追了,去把马车带过来。” 那些人,听到后,调转马头往回走去。 现场就剩下他们二人,他牵起三娘的手,轻轻抚着三娘刚刚被自己握红的手腕,然后走到她面前,轻轻的帮她扶正头上戴着的自己送的发簪,顺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柔的说到:“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让你自己去的,也不该牵扯你们家,我都知道。” 说完,轻轻一带,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冰凉的额头,轻轻的说:“下午你一离开我就后悔了,我到处找你们,可惜都没有找到。你不知道,那会我很害怕,很怕你会出事,很怕你再也回不来了,很怕很怕……”然后手臂越收越紧,恨不能将她整个融进自己的心里。 三娘在他怀里没有反抗,听着赵顼那些带着胸腔共鸣发出来的声音,她觉得莫名的安全和温暖。他的心跳有些快,一下一下的,很有力量的样子,也让人觉得安心。她能感觉到他的害怕,因为他正整个人轻轻的战抖着,额头上也感觉到一片湿热的泪水。不自觉的,她就轻抚上他的后背,轻轻的拍着:“钟针,我没事,你放心吧。” 头顶的人没有因为她的话放手,而是接着说道:“三娘,我会努力,我会让自己强大起来,然后好好的保护你,你信我吗?” 三娘在他怀里点点头:“我信。但是你不要做傻事。” “好,我知道,我不会让自己有事,也不许你有事。”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调整了环着她的姿势,将下巴放在她的肩上,说着:“以后,你不要逞强,有什么事要记得告诉我,不许再去冒险了,好吗?” “好。” “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你在生气,我想以后都分享你的喜怒哀乐,不要再什么都憋在心里,好吗?” “好。” “那我们现在回去吧。” “好。” “还是再等会吧。” “好。” “现在不生我的气了吗?” “在生。” “那我要怎么赔罪呢?” “……”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融进了浓浓的墨色里。天上的星子一颗一颗亮起,两个人简短的对着话,漫不经心一般,却又是那么真心实意。 夜风起了,有些凉,赵顼才恋恋不舍的牵着三娘上了马车往回走。 马车里,赵顼仍旧没有松开三娘的手。 “你的裤子怎么了?还有鞋子?”赵顼在上车的时候就看到了。 三娘有些尴尬,缩了缩脚:“在马上颠的……吐了。” “三娘,你受苦了。”说完又将三娘搂在怀里。一双眸子在三娘的头顶上暗暗的闪着光。心里想着接下来的谈判,刚刚还是温和的面色变的狠厉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三娘没见到赵顼。他每次都是清早出门,星夜未归。蔡京也是偶尔在留在客栈,匆匆安排一下三娘的起居,然后就不见了。 终于,第四天的晚上,三娘已经吃过了晚饭,在房间里看书,赵顼一脸疲惫的敲开了她的门,微微的对着她笑着说着:“成了。” 三娘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眼睛里闪起了光。赵顼点了点头说道:“明天蔡京送你和杨夫子回家。” 三娘突然觉得鼻子和眼睛都酸的厉害,不自觉眼泪就簌簌落下了。 赵顼轻轻将她一抱:“别站在这里哭了,我还没吃饭呢,有吃的吗?” “嗯。”她鼻子囔囔的连忙帮他张罗起来。不一会三菜一汤端了上来,一贯优雅的赵顼吃的狼吞虎咽。 第342章 空空 三娘一看,赵顼的脸色也黑了一圈,衣服上也有些皱褶,鞋子上更是沾满了尘土。 心下了然,定然这两天是吃了很苦,受了很多罪。三娘眼睛又有些酸涩,站起身来安排人预备了洗澡水,然后坐下给他添了碗汤。 “谢谢你。”三娘想说的有很多,最后还是变成了简单的三个字。 正在喝汤的赵顼一愣,脸色微红,眼睛闪着光芒,牛头不对马嘴的说到:“这次我很开心。” 三娘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脸红红的微微笑着。 她没有多问,知道结果就好了,中间的过程必然是艰辛的。两国谈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前端利益的权衡、交还、防范,后面朝堂势力的权衡、沟通、取舍,每一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两人各自回房的时候,赵顼将三娘送到门口,然后转身。三娘在他身后轻轻的说到:“你……不要紧吧?” “什么?”赵顼回头问道。 “看起来不太顺利的样子。”三娘终还是忍不住说到,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赵顼向前走了一步,轻笑了一下,点了点三娘的鼻尖,有些调皮的说到:“太顺利了不好。”然后盯着三娘的眼睛看了一会,眼神亮晶晶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突然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开心的说到:“看到你担心我,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了,我很开心。”说完长手一揽将三娘搂在怀里。 三娘有些尴尬的想推开他,轻声说到:“快去洗澡吧,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 赵顼没动,将下巴轻轻的放在她肩膀上喃喃的说着:“别动,让我抱会。抱会就好。” 三娘推的手顿了一下,轻轻的放下,然后又抬起,抚上他的后背,轻轻的拍着,像哄孩子一样的,一下一下。 时间变的很静谧、空旷,周围的人也都像消失了一样,只剩下站立着轻轻相拥的两个人。墙上的灯光随着春风轻轻的摇晃,两个人的影子也交错起来,摇晃着时光。 “回家了你就安心呆一段时间,不论发生什么都不用担心。”过了好一会,赵顼突然说道。 “嗯,我知道。你自己万事小心。”三娘轻轻的回答。 “你知道要发生什么?”赵顼有些打趣的说到。 三娘推开他,看着他,笃定的说道:“我想我能猜到,有些事不能太圆满,木秀于林,终不是太好的事情。所以此次,我猜,必然你故意留有漏洞。回去后,官家和百官势必会为难于你。” 赵顼扶着她的双肩笑着:“嗯,你都猜对了。那我就放心了。” “照顾好自己。”三娘交代道。 “好。”赵顼轻轻的吻在她的额头,郑重的回答到。然后又轻轻的补了一句:“为了你,我必定好好的。” 第二天一早,三娘在蔡京的陪同下,坐着马车向着凤翔府出发。而赵顼则骑着马回京城复命。 一起出城门的时候,三娘掀起窗帘看向赵顼,正巧赵顼也看着她。 赵顼就打马过来,在马车旁边看着她。半晌眼神深深的说了一句:“你等我。” “好。”三娘微笑着回答。 听到三娘的回答,赵顼勒马转身,向着京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三娘坐在马车里,久久的望着赵顼远去的背影。看着他的身影逐渐与远处的高山、深壑、黄土、森林融为一体。 忽然间,心里有些牵挂起来,牵挂他是否顺利、牵挂他会否受苦、牵挂他何时归来…… 这些情愫,是之前都不曾有过的。仿佛远处的那个即将消失的人,将她内心里的某个地方给带走了,空旷一片。 第343章 相见 庆州离凤翔府不远,不过两日时光就到了。 蔡京提前叫人通知了杨府,于是早早就有小厮在路口等着。看到马车过来,一路飞奔回去报信。 杨府上下这一天都早早等在大厅,听到小厮的报信,杨老爷激动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杨老夫人拉着两个儿媳秦采茵和王思雅开始抹眼泪;杨素衡和怀旭、怀昀这些些小辈的小伙子就三步并做两步往外迎去。 杨素晓拉着陈静楠、已经改名为怀静的静娈走在杨素衡身后,有些迟疑,陈静楠对着杨素晓说到:“母亲,小妹真的回来了。”于是三人才在一旁怀蕊、怀萱簇拥下加快脚步往外走去。 远远的,三娘就看到了外祖家门口的那个街口,依旧的青石板、依旧的青色围墙,她的眼睛就酸涩起来。 刚刚一转过去,三娘就下了马车,远远的看到外祖家的牌匾出现在那青色的房檐下,遒劲有力的“杨府”二字,在阳光下散发着古朴的光,亲切而熟悉。 而后就看到大舅舅他们朝自己走来,于是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吧嗒吧嗒的落下。 “大舅舅……”“三娘……”二人几乎同时看到对方,深深的唤到,声音里都带着些哽咽。 三娘盈盈一拜,随即泣不成声。杨素衡紧紧的扶着三娘的胳膊,将她扶起,也是脸上纵横一片。一旁的怀旭、怀昀也都湿了眼角。 “快些回去吧,你母亲和你外祖母都在等你。”杨素衡擦擦眼泪对着三娘说到。 然后他抬头,看向三娘身后依旧骑在马上的蔡京,一抱拳:“一路上有劳公子护送,也请到府上歇歇脚。” 蔡京一路上都对三娘爱答不理,总觉得她是那种表面上故意冷冰冰的,其实背地里十分有手段的人,处心积虑的将赵顼牢牢的握在手心里。而且骨子里本就是那种狐媚子的本性,不然两次与赵顼独处,二人都搂做一团。 所以本来对三娘就没什么好感,现在就更是想应付了赵顼的任务,送她到杨府,再平安的护送回宫,交差了事。于是对杨素衡他们也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倨傲态度。 于是他连马都没下,只抱了抱拳说到:“今日将陈姑娘送到便好,不敢过多叨扰。” 杨素衡也忙着张罗三娘,只又抱了下拳,就带着三娘一路往家走去。 刚刚踏进大门口,就看到杨素晓带着静楠和静娈迎了上来。 三娘站在门口望向杨素晓,两年不见,杨素晓虽然穿着墨蓝色绣银丝梅花的襦裙,上批一件深蓝色绣同花的小衫,还带着几支娇俏的珠钗;可是看上去仍旧似乎苍老了许多,眼神里也不见了当年的风采,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一般含着泪水,鬓角也见了几丝白发,眉心也多了几条浅浅的皱纹。 这是她那温柔而又坚强的母亲啊,这两年不知道受着怎样的煎熬。三娘顿时又涌出泪水,模糊了视线。 另一侧的杨素晓也一样打量着眼前这个两年未见的女儿,一身月白色小袍显得身材出挑,外配着灰色绣金丝海棠的褙子与四月的天气相应成色,头上戴着一支绞丝珍珠翡翠梅花钗显得秀美端庄;可是小巧的脸上仍旧是那个倔强的表情,只是光洁的额头已经有了些大人的模样。 这是令她疼爱的心心念念的女儿啊,小小的身体背负着那么多的事情,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头。杨素晓瞬间觉得肝肠寸断,抽泣不止。 “我的儿啊——”“母亲——”二人在短暂的停顿后,一同奔向一起,抱着哭成一团。 两年来的委屈,只能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表达;两年来的期盼,都化成止不住的泪水;两年来的想念,终在这一刻结束。 “母亲,我回来了。”“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第344章 保全 接着,三娘见过了更加成熟稳重的大哥、抱了抱已经长大的静娈。 静楠依旧是之前的模样,只是更加的深沉、稳重,眉宇间也带着淡淡的忧郁之色。这次见到三娘也是红着眼眶,却还站的笔直,像个老学究一般。 静娈已经依稀有了些大姑娘的模样,也有着与父亲很相像的神情。看到三娘的没有半点隔阂,一头扑倒她怀里,姐姐长姐姐短的哭嚷着,让人格外心疼。 一家人还没来得及好好的相聚,三娘就在母亲和大舅舅的陪同下,一同见了外祖与外祖母,以及家里其他的人。 全家人都很好,对着三娘围成一圈,要么笑要么哭的。怀蕊和怀萱站在舅母身后,冲着三娘一边哭一边挤眉弄眼的,大家心有灵犀,只是一直没得空说会话。 回家真好。大家在真好。 三娘看着周围热热闹闹的人群,看着大家关切的眼神,仿佛回到了自己还在这里时一般,单纯的开心,单纯的生活,单纯的情谊。 所有人一会哭一会笑的说着话,匆匆的一天就快过去了。 三娘突然想起来了还有跟来的蔡京,杨素衡告诉她,蔡公子进来等了一会之后,就回居所去了。三娘想了想,这个奇怪的人,来的路上就像赌气一般,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罢了,这样的事情才像是他那样的人能做出来的。 三娘没有多想,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吃了一顿团圆饭,席间杨素晓就拉着三娘没有放开过。 吃完了晚饭,外祖父叫了三娘、杨素衡、怀旭和静楠去书房。三娘听了知道肯定是外祖父有事情要专门问她,就让母亲先回房等她一会去叙话,然后跟着外祖父去了。 “你可安好?”外祖圆圆的脸并没有太多的改变,只是胡子略显花白。看向三娘的眼神里充满着关爱:“可有吃苦?可有委屈?不要跟我讲虚的,我要听你的实话。” 三娘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外祖放心,我前期只是被拘在宫里,不能随意活动而已;后期则被安排在西掖城做插花宫女,一起的姑姑和宫女待我十分和善。并无其他。” 杨老爷子的眼神在三娘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确定她的回答是真实的之后,轻轻的吁了一口气:“那就好,苦也是苦了些,看你神采还不错,我就放心些了。”说完,又轻轻叹了口气:“是我们连累你了。” “不关外祖的事,三娘本就因父亲的缘故才进宫,况且我在宫里能换得大家平安,我也是愿意的。”三娘言之凿凿。说完又有些嗫嗫道:“只是这次二舅舅……” “你二舅舅的事还是多亏了你。”杨素衡连忙说到。 “不,大舅舅,这次二舅舅的事,也是因我而起。”三娘想到李谅祚,想到他对自己的那些企图,神色有些黯然。 “不怪你,这事情是因我而起。”杨老爷子大手一挥说到。“说到底,是上次拒绝李国主求学结怨在前,才会有这次的事情。因果循环,不必自责。” 然后杨老爷子对着三娘说到:“而且你二舅舅明天就回家了,事情总算是个好的结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之前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有我们杨家的风骨。我们,都很感激。” 三娘听到杨老爷子的话,泪水又流了下来,摇摇头,想说什么,杨老爷子轻轻拍了她的肩膀说到:“三娘,要记得,不论什么情况下,你都要学会自保。当然,我们杨家会是你最好的后盾,如果真发生什么,我们全家必当拼尽全力保全你。” 这些话在三娘听来,就好像冬日里的炭火、黑暗里的烛光,让人暖暖的。她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快去看看你母亲吧,她怕是等急了。”他说完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第345章 担忧 待三娘和静楠走远之后,杨素衡打发了怀旭也离开,然后轻声问道:“父亲,你莫非是在担心……”杨老爷子点点头:“你也想到了?” 杨素衡点点头,杨老爷子继续说道:“想当日空了法师说过,三娘会成为人中龙凤,她又因为官家亲召入宫……我实在是担心的很,万一她被官家收入后宫,唉……” “父亲,上次二弟从京城回来就说明了情况,您大可放心。况且高皇后那边,应该也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三娘不是也说了吗,皇后只是一直拘着她,并无其他。”杨素衡劝道。 杨老爷子摇摇头,转身看向杨素衡,目光炯炯道:“如果高皇后出手哪里还会有好的?怕是结果更可怕吧。而且,如果真是什么都没有,素致的事情又怎么会如此顺利?三娘还与他一同回家?你可有想过为什么?” 杨素衡听了心里暗暗一惊,不禁也担忧了起来:“那高皇后可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计划?” 杨老爷子转身负着手,对着空旷的房间思衬了一下,然后说道:“目前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尚且安好。怕只怕她终是躲不过宿命啊——” “也许等你二弟回来,一切便了然了。”过了许久,杨老爷子似乎在安慰自己,又似乎是说给杨素衡听。 另一边,三娘与静楠一路向东院走去,熟悉的小路,让三娘有着很多美好的回忆。 “大哥,母亲近来可安好?”三娘轻轻问着。 “母亲自父亲去了,又十分挂念你和静松,经常独自伤神。这次你回来了,她会高兴的。”静楠简短的回答。三娘自然听出其中的意思,母亲终日挂念着大家,怎么会好。 “大哥,你可还好。”三娘接着问。 “我还好,只是想着什么时候能有些作为,好好照顾母亲和你们,偶尔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重些。”静楠轻轻的笑了一下,说的风轻云淡。 三娘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便接着问道:“二哥可有消息?” “他呀,还不错,如今是个小小的管事了,大舅舅说他成长很快。”静楠说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神色,夜色浓重,三娘并没有看到。 “小……” “小妹妹长的活泼伶俐,比你当年有趣多了。——可还有要问的?”静楠突然一改深沉,抢了三娘的话,略有些戏谑的问道。 三娘看向静楠,微笑起来:“没有了,都让大哥说完了。” 静楠看到三娘笑起来,也微微松了口气,停下脚步,神色凝重的对着三娘说:“我们都很好,我们只是担心你,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受没受委屈。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说到最后,他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仿佛刚刚那个还在说笑的大哥,一下子消息的无影无踪了。 三娘伸手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心,轻轻叹息一声,娓娓说到:“大哥,你其实不用背负这么多,我很好,二哥也很好。母亲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么沉重的。”说完,轻轻扯着他的衣袖,像小时候偶尔撒娇一般晃了两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说完淡淡一笑,春风一般。 见静楠神情缓和下来,三娘接着说道:“我们都在成长,你是在责任中成长,二哥是在磨练中成长,而我,也很好呀,在宫里有学到很多,还有几个好朋友。我们都在各自的环境中成长着,相信这些才是父亲希望看到的吧。” 静楠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小妹,忽然觉得,似乎真的就一下开阔了很多——是啊,人生都是在各种苦难中成长起来的,又何必过多的执念呢? 他对着三娘释然一笑,兄妹二人继续向前走去。 第346章 静谧 三娘和静楠走进屋子的时候,看到里面除了杨素晓和静娈之外,还坐着一屋子等着他们的人。 一看到他们进来,秦采茵第一个冲了过来。不等三娘见礼,拉着三娘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抹着眼泪说了一句:“好乖乖,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说完,拉着她,领到杨素晓面前,对杨素晓一边抹泪一边说着:“这孩子如今越来越有小妹你的风采了,只是瘦的叫人心疼。” 杨素晓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王思雅在一旁抹着眼泪附和着:“姝儿确实受苦了,回头我吩咐厨房多叫他们弄点好吃的给你补补。”说完似乎还有心事一般的望着三娘,眼里水光盈盈,欲言又止。 三娘这会才站定,给秦采茵、王思雅以及杨素晓一一见礼,然后对着秦采茵说道:“大舅母,我是长个了,不是瘦的呢,你放心,我好着呢。”说完冲着秦采茵灿然一笑,秦采茵一边擦泪一边笑着用手点着她摇头。 然后三娘转头对王思雅说道:“我好久没吃家里的饭了,以后怕是还多多劳烦二舅母,二舅母不要嫌我吃的多才好。”王雅思也噗嗤笑了出来:“放心,管够。” 三娘看着她神色有所缓和,便走上前去握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说到:“我在庆州见过了二舅舅,他一切安好。明日就会回来,二舅母尽管放心。” “嗯,嗯!”三娘这番话说到了王思雅心坎里,她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只捂着嘴答应着,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定。 秦采茵看到王思雅的神态,就拉着她说着:“弟妹啊,今日也晚了,他们母女难得相见,你明日里还要张罗二弟回家的事情。早点散了吧,大家都各自早些休息。”说完便带着王思雅等人离开了。 一旁跟着的怀蕊、怀萱只恋恋不舍的拉着三娘的手,小声说道:“明日我们早早来看你。”然后一起跟着各自母亲离开了。 等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三娘看着杨素晓,才轻轻的唤了一声:“母亲——”然后福了下去准备拜一个大礼。还没蹲下去的时候,三娘就被杨素晓一把拦住,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带着哭腔的唤着:“儿啊,我的儿啊,终于回来了……” 三娘的听到杨素晓的声音,眼睛酸涩的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汩汩的流下,“母亲,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快让我看看,好好看看。”杨素晓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推开三娘,认认真真的将她从头看到脚,确定她还完好无损才又将她搂到怀里,“我的儿,受苦了……” 这个时候刚刚还在一旁的静娈也拥了过来,抱住三娘的腰哭着说到:“姐姐,娈儿好想你……”三人顿时哭成一团。 一旁的静楠看到眼前的母亲和妹妹们,也忍不住擦着眼角说到:“母亲,你看小妹赶了一天的路,你们坐着聊吧,别站着了。”说完,扶着三人往软塌那边走去。 屋子里灯火温暖,照的一室馨香,桌上煮的茶独自安静的冒着泡,带着一片暖暖的气息。静楠在一旁淡淡的笑着,听着三娘在杨素晓怀里娓娓的讲着宫里一些好笑的、有趣的事情。杨素晓和静娈时而插话、时而安静。 几人说了一会话,夜色越来越晚,三娘靠着杨素晓,趴在二人腿上的静娈已经睡着,时光便显得更加静谧起来。杨素晓含着笑,搂着怀里的两个女儿,轻轻的摇晃着。像以前哄小孩子一般一下一下的拍着三娘瘦弱的肩膀,心里很满足。 三娘窝在母亲的颈窝里,觉得十分安心,就像小时候,眼看着杨素晓的锦缎一点一点的在烛光里化成一片摇晃的海洋星光,宁静,安详。 第347章 留步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杨素致也在马车的护送之下回到了杨府。杨府里自然是一片哭声应和着笑声,热闹的厉害。 吃过了午饭,杨素致照例去了杨老爷子的书房,闷在里面谈了两个时辰。 过了两天,杨素衡出面接了蔡京过府,一则对于护送三娘表示感谢,二则对于杨素致归来表示庆贺。 蔡京到了杨府,一顿饭的功夫,少不了一番你来我往的感激应酬,和相互之间或多或少的言语试探。 杨家人目的在于探听三娘的状况以及颍王的现状,蔡京则更多的想知道杨家人对于朝堂的想法。推杯换盏之间各有猜测、各有心思,吃的极慢。 等酒席散场的时候,杨怀旭和陈静楠兄弟二人陪蔡京在杨府花园坐着品茶,晚些时候杨老爷子会邀请蔡京一叙。 三人坐在花园,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并没有太多的言语,只默默的喝着茶。 杨府的花园简约古朴,并没有很华丽的风景,也没有过多的装饰,初夏的季节并不觉得炎热,坐在一颗刚刚开始繁茂的银杏树下,让人觉得舒爽怡人。 忽然,不远处低低的女声笑着响起,像是几个人小声说笑着走近。 怀蕊第一个从假山后面冲出来,背对着三人,轻轻的对着身后的人说着什么,几乎笑弯了腰。接着怀萱和三娘从后面慢慢的走了过来,都捂着嘴不知在笑些什么。 忽然三个人目光一转,看到了院中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三个人,于是都愣了一下神,显然是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外男。 “你们三人怎么在这里?”怀旭起身挡在蔡京与她们之间问道。 怀萱显然被吓到了一般,跟在三娘背后,低着头,不讲话。三娘自然不是很在意,毕竟蔡京也是一路同行来的,神色淡然。怀蕊本就生性开朗,听到大哥问起,就仰着头说到:“我们只是从东院回怀萱的小书房,绕了个路而已,两位哥哥不必在意。”说完带着怀萱和三娘微微一福就准备离开。 蔡京从一开始就在打量着三娘,一席青玉色的罗衫,系着碧绿色的绦子,高高束起的发髻带着几朵清雅的珠花,与宫里刻板的妆容、赶路时简单的行装完全不一样。日光下,弯弯的刘海在轻笑间微微颤抖,衬的她愈发清丽可人。 蔡京有些恍神,原来她平时是这样的容颜,也有着清新开朗的一面,这样的笑容在今日之前从来没见过。 但是,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莫名的怨气就升腾上来。不知为了什么,只觉得心口堵着。 “玉静姑娘,留步。”蔡京突然起身喊道。众人皆是一怔,看向蔡京,不知道他在喊谁。 三娘往前半步,淡淡的回答:“蔡公子请讲。”这时众人才回神,原来玉静是三娘在宫里的名字。 “不知玉静姑娘如此享受家人团聚的时候,可有想过颍王会接受什么样的后果?”说完,脸色傲然的看着她,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陈静楠不动声色的站到蔡京与三娘之间,对着蔡京一抱拳说到:“蔡公子,朝堂正事远不是我家小妹可以过问的事情,恐怕阁下问错了人。不若等下见了外祖……” “我可没有问错。”蔡京稍稍一让,避开了静楠,一双眼睛略带阴骘的看向三娘。“玉静姑娘,你说是吗?” 三娘有些头大,这个蔡京平日里是个十分精明的人,遇事也十分得体,这会为什么会突然发难,还提到赵顼,让她觉得十分费解。她迎头看上去,却发现蔡京脸颊微红,脚步虚浮——原来是喝了些酒。 于是转头对静楠说到:“劳烦大哥让人备一碗醒酒汤吧,蔡公子应该是不胜酒力。” 第348章 唐突 她这一言,让之前没察觉的到蔡京有些醉意的怀旭和静楠也突然意识到,蔡京果然是周身都有些淡淡的酒气,只是之前他比较镇定,没有人察觉出来。这会突然有些唐突,看来还是饮酒的缘故。 可是蔡京却被三娘的话有些激怒了:“我没有喝醉,你倒是回答我。”说完往前走去,却突然脚下有些微晃,被静楠一把扶住。 三娘见这个事情蔡京没完,便忽然正色喝了一声:“蔡公子!你休在我这里纠缠!别忘了你的责任!”声音清明凌厉,脸上神色肃然。 蔡京一下站住了脚步,望向三娘,眼神变幻起来,有些迷茫、有些无助、有些冷冽、有些火热、有些期盼,交替上演,似乎是找不到一种好的方式对待三娘一般。 他看向三娘,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又可恨、又可怜,又狐媚、又清丽,时而善于伪装,又真诚斐然。坚强的像一个石头,让人不敢触碰,却又让人心疼的忍不住想要靠近保护……到底哪个才是真实她呢?到底自己要怎么办呢? 他忍不住颓然的轻轻一叹——强大的好奇心终究是件坏事吧,原本自己就不应该参合进来。 想清楚了这些,他推开静楠,正身立好,双手抱拳,向着三娘轻轻一揖:“蔡某不胜酒力,唐突了,望各位见谅,望玉静姑娘勿怪。” 三娘正准备回答,怀蕊一个箭步向前有些愤愤不平的说到:“你这个人真奇怪,我们把你当客人,你倒好,跑到我家里来耍酒疯,还欺负三娘,真真是登徒子、浪荡子!” 虽然怀蕊说的很解气,可是毕竟蔡京是客人,也是这次杨素致和三娘能够平安到家的有功之人,怀旭连忙拦下她说到:“蕊儿!不得无礼!” “明明就是他无礼!你说我干什么!”怀蕊恨恨道。三娘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了。怀蕊才有些不情愿的偏过头去,脸上写满了不服气。怀萱在一旁轻轻的拍着她,不停的小声劝解。 先是被三娘一喝,醍醐灌顶般的恢复了清醒,又被怀蕊这一席责骂,蔡京也是真心的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火。再想到刚刚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不觉懊悔万分。于是又望向三娘深深一揖:“蔡某告罪!”将自己的情绪都深深藏了起来,恢复到那个平日里冷静睿智的模样。 三娘不动声色的轻轻避开,言语清冷的回答:“蔡公子酒醒了就好。一会见到外祖切莫再失了仪态。小女子告退。”说完转身带着怀蕊、怀萱离开,连基本的礼仪都没有顾及,显然是有些生气。 走到拐角的时候,怀蕊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蔡京,却看到那个刚刚浑身气焰很高的人,穿着一身青松色的袍子立于阳光下,面上有些萎靡,又好像有些心痛一般的表情。怀蕊十分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但是没有多想,与三娘她们一起快步离开了。 “那个人是谁?”走出了一段距离后,怀蕊悄悄的问道。 “蔡京。”三娘淡淡的回答。 “然后呢?”怀蕊不满三娘的回答追问道。 “护送我回来、陪颍王一起解救二舅舅的人。”三娘简单的解释。 “居然是个这样的人,啧啧,可惜了。”怀蕊一脸的遗憾。 “背后不可议人是非。”怀萱轻轻的扯了一下怀蕊说到。怀蕊轻轻一吐舌头辩解到:“本来就是嘛!” 三娘并不多言,在她看来,蔡京是个有才情的,但是却是性格阴晴不定,加之今天这样唐突的一闹,三娘想,最好离他远远的,不要去探究的好。 第349章 重要 花园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原本就不怎么讲话的三人这会更是离的更远,直到杨老爷子来请,才稍稍缓和了一下。 蔡京本就对杨老爷子的学识有所耳闻,带着些仰慕之情,此次更是有幸与杨老爷子一同探讨学问,便怀着些私心,想要多学一些。 杨老爷子看到本来就有些资质的蔡京便心生惜才之情,加上对杨家有恩,便倾囊相授。二人一来一往,两人反而相谈甚欢。以至于天黑的时候蔡京才离开。 “此子是有大才情的。”待蔡京离开之后,杨老爷子望着他的背影幽幽的说到。刚刚进入书房的杨素致、杨怀旭和陈静楠也一同望过去。“不过,怕是容易偏激,要多多引导才好。” 杨怀旭和陈静楠一愣,想到下午的事情,顿时对杨老爷子的眼力更加佩服。 而这些,三娘却不得而知。 晚些的时候,送走了怀萱、怀蕊,陪外祖母、舅母和母亲吃完了晚餐,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屋内。熟悉她的兰芝帮她点了灯,煮了茶,就慢慢退到外间绣花去了。 三娘在屋内看着书,想着下午蔡京说的话。淡淡抬起头,看着窗外一轮弯月,似一个——确实啊,不知道赵仲针如何了。 千里之外的京城,赵仲针也在书房里透过窗户,看着一片薄薄云彩后面有些模糊的月亮,轻轻的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有想过结果,只是情形比他预想的更糟。 他此次两国谈判,一面是为了加速救人,一面是为了不再功高震主,所以故意留了很多隐患和漏洞。但是这些隐患和漏洞也无非是宋朝为大夏提供少量岁币、开放两国贸易、减免了大夏的朝贡,并在夏天之前提供给大夏一些粮食和书籍。 都不会动摇国之根本,少部分还会有利于两国贸易往来,发展两国边境人民情谊。 可是,他还没回京,就被官家连下三道圣旨,快马加鞭的火速催回京城。 随即,言官蜂拥而上,口水直接喷到他帽子上。对他留的漏洞一一陈述,群情激昂。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毕竟有些言官还是他和蔡京在离京之前就安排好的。只是,官家的态度对他转变太大,包括高皇后的眼神,也都是带着刀子一般。 官家当堂对他呵斥,气的几乎要跳下龙椅,丝毫不留情面。仿佛他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一个老父亲失望的痛彻心扉。 下了朝堂,高皇后又把他叫了去,母子二人冰冷的坐了很久,高皇后扔下一句:“你叫我很失望。”不欢而散。 他当然知道这本就是他当初预想的一部分,虽然惨烈一些,虽然凉薄一些,但是他知道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宁可他们这样劈头盖脸的训斥自己,也不想要父亲像防着一个叛臣一般的防着自己。他宁可自己辞去一身荣华,也不想做一个功高盖主的王子。 只是,当这一切超过预期的来临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被曾经无限信任与被信任的人推到远处,被曾经一双双肯定的目光鄙夷嫌弃,怎么都不会是好受的。尤其是官家和皇后的态度,让他觉得之前的家人亲情就好像在演戏一般,转脸就可以瞬间崩塌。 他还可以信任些什么?他望着那一团模糊的几乎快没了形状的月亮,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心里想起远方的那个人,小小的一点身影,却让心里微微舒缓了一些。他起身去书柜深处找到一个被摩挲的有些旧的东珠绦子仔细端详着,微微的笑着,将它系在腰间,让它随着自己的走动轻轻摇摆,才觉得安心起来。 这样就好,其他的,不重要了。 第350章 小事 一样模糊的月光照进官家的御书房,高皇后换了广袖常服端着一些点心走了进来。 赵曙几乎连头也没抬就问着:“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高皇后缓缓走上前,将点心的托盘放在案上,轻轻的说到:“听说你今天发了很大的火,中午晚上都没有吃好,就给你送点点心来。” “你都听说了?”官家随意的问道,脸上神色暗沉一片。 “确实很让人失望。”高皇后没过多的客套,直接说道。 官家也不多绕圈子:“枉费我一番栽培之心。如此下去,大夏怕是要得寸进尺了!像那辽国一样!都恨不得要把朕活吃了!”说道最后,手直接挥舞到空中,声音也大的吓人,表情也狰狞起来。“这样的情形,怕是太后和她的人,早就巴不得看到了!” 赵曙的失望是很明显的,他虽然时刻提防着这个才能出众的大儿子,但是对于赵顼的才能,他却从来没有质疑过。而且,赵顼是他的手、他的脚,他对抗太后最直接的拳头。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不堪重任,竟办了如此糊涂的事情。 这让他直接在太后党的面前有了重重的把柄,让太后有了再次弹劾自己的机会,让那些原本就不曾臣服于他的人再次看轻自己。那么,以后还怎么坐稳这个龙椅,怎么还拿得起那个玉玺?——他想都不敢想。 况且,这次之后,自己还怎么可能放心赵顼替自己办事?如果没有了赵顼办事,谁又是那个可信之人?若没了人帮衬,自己不是又将陷入无尽的与太后之间的争斗中了?就像被太后砍了手脚一般! 如此这般情形,难道……,难道?——赵顼果真是与太后走的太近,已然换了阵营? 想到这里,赵曙不由得心下一惊,背后一片冰凉——太后好一手釜底抽薪! 抬手扶额,赵曙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高皇后基本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没有他想的那么深。淡淡的劝道:“十三郎也不必太过忧心,也许针儿只是一时之失,之前……” 赵顼拂袖冷言道:“若是他与那太后沆瀣一气,你可有对策?” 高皇后心里一滞,她虽然可以大概知道赵曙的为难,可以理解他朝堂内外的压力,可是针儿与太后勾结一起的事情,她却从来没想过。且不说针儿自小跟着自己长大,性格品行还是了解的。就是大是大非面前,孰轻孰重,想必也是分的清的。 除非……她心头悄悄跳了一下。 她忽然间有点担心,虽然觉得这个耿直孝顺的儿子不会对父亲如何,但是皇家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我……”高皇后虽然张了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轻叹一下,又闭上了嘴。毕竟一个是她儿子,一个是她的丈夫。可最终,一个是身陷困境的官家,一个是已经长大成人的皇子王爷。 天家无小事。 过了许久,高皇后轻轻开口,“十三郎,先把针儿冷一段时间吧,之前也是太宠着他了。这次的事情,还需要再观察一下再做定论。太后那边我会着人盯紧的。”然后她停顿了一下,似乎下了决心一般,接着说道:“明天可以把颢儿和頵儿也叫到书房来,看看他们的学问,你也好散散心。” 赵曙轻轻点了点头,让高皇后下去了。 但他也知道,颢儿虽然伶俐,有些学识,却有些玩世不恭,毕竟比赵顼年少了几岁,少了沉稳和历练。頵儿,年龄尚小,纵有天生奇才,也不足以独当一面,况且,他并没有显露出特殊出才华和天赋。 怪只怪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才会被太后掣肘、被官员非议。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黯然。但是忽然,他就想到了什么一样,刷刷的写了起来。 第351章 清闲 于是,在平治二年的四月份,赵曙再一次在朝堂上提出了生父的名分问题,并已经拟好了诏书,吩咐欧阳修将议案送至太常礼院,交两制以上官员讨论,尽快给出结果。 朝堂上下又一次哗然。 韩琦、曾公亮等人,自然是一派附庸之色,引经据典、言之凿凿;司马光、王圭等人,则坚决抵制,同样的以史论今、掷地铿锵。 后宫里也打破了这段时间以来的平静,太后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又一次病倒,悲恸非常。高皇后日日跪在太后门前,但日日都被拒之门外。 一时间,从朝堂,到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争论着这件事情。不同的人,都各有偏颇、各有立场,僵持不下。京城内,更多人都是饶有兴致的观望,四处打探,也都热闹非凡。 只有一处,落得清闲。 自从庆州回来,原本就不太热闹的颍王府就更加冷清了。自那日当堂被官家责骂之后,赵顼一直闭门思过,拒绝一切的对外接触。 朝堂上的人,自然也都见风使舵,离着颍王远远的。背地里偷偷观察起官家的眼色,以及关注起来原本根本没有考虑过的安乐郡公——赵颢,以及年级尚小的大宁郡公——赵頵。 谁都摸不透官家的心思,只能广撒网了。 甚至是高家,此时怕也是认为赵顼是一枚弃子了,一贯喜欢走动的高玉珏都不曾再踏入颍王府。 这样也好,够清闲。 赵顼听着外面的事情闹得满天飞雨一般,心想着还好自己抽离了那个地方,不然,所有的人怕是又要将自己推出去。 面对一边是亲生父亲,一边是也有些感情的皇祖母,饶是他这样心思通透的人,或是蔡京那样才思敏捷的人,也都未必会有良策。 赵顼其实一直没什么野心的,除了对三娘这件事情以外,他都是个谦和有礼、进退有度的人。如果不是生在皇家,怕也是一代大儒、圣贤之人。只是,他不能,不能放任三娘不顾,所以他逼着自己有野心,逼着自己勾心斗角,逼着自己想更远的路。 有些事情,他自己做不到、想不到,他就叫人一起做一起想,所以才有了蔡京这样的门客。他们也都自小从各自的官宦大宅成长起来,政治眼光、朝堂动向,经常比自己更灵敏。 只是这个暮春,他此刻,只做一介闲人,看看书、喝喝茶,约上三五好友开个诗会、以文会友,或者出去郊游踏青。一派闲散王爷的做派。 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越是人多的时候,他越会思念三娘。 他喝茶的时候,三娘是刮过手边的风;他下棋的时候,三娘是掠过窗口的鸟;他与人诗文斗天下的时候,三娘就是那无意中落下的墨;出门看风景的时候,三娘就是每一片叶、每一朵花、每一滴水,细细密密的徘徊在他身边、在他心里。 三娘那边,自然还不知道这些,过得安静惬意。春风和煦的季节,与家人在一处,不论天晴还是下雨,总是觉得温暖而舒适的。 每天陪陪母亲和妹妹,与大哥一起练字、看书;偷听一下外祖或二舅舅的课业;晚上的时候与怀萱、怀蕊她们一起聊天、绣花、下棋,日子过的像暖风一般,让人懒洋洋的。 甚至让她几乎都要忘记了之前的那些苦难,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那些踽踽独行的日子,那些孤单的恨不得对着蚊子和野草说话的日子。 她心里知道,现在的这些都是赵顼帮他偷来的,她自然也心存感激。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想到蔡京的话,赵顼一个人回京承担着一切后果,而她却坐享其成。确实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他可安好。不知道他可有被责骂。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第352章 校尉 仿佛还没过几天,眼看就到了端午节。想到上次最后一次在宫外过端午节也是在这里,三娘不由得感慨起来。 显然怀蕊怀萱她们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端午节一大早,忙完了祭祀等事,就早早过来准备带她和静姝出门去。走到门口,杨素致又叫了怀旭和怀昀一起陪同。一行几人浩浩荡荡的出门去了。 走在街道上,三娘走在中间,被几个人簇拥着,走街串巷的说笑玩闹着。 三娘淡淡停下脚步,看着几个人的背影,轻轻微笑起来——城,还是那座城;街道,也还是条热闹繁华的街道。甚至连身边的人也都是那几个贴心的人。笑容温暖、真心热忱,暖过正午的太阳。 嗯,暖过太阳。 三娘心里说着,就侧着脸、手搭凉棚看着天空的太阳,微笑起来。 怀旭回头看到了三娘,以为她是有些怕热,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茶楼,于是建议大家去休息一下。一行人立即欣然同意,往着茶楼的方向走去。 刚走了几步,怀旭就在一家医馆门口停下了脚步,医馆内站着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围在一处说着什么。 怀旭抬腿走了进去,并示意怀昀陪着几个妹妹等在门口不远处,让家丁时刻守着。 “那是大伯母家的医馆。”怀昀看到三娘探究的神色解释道。 三娘心下了然,原本秦家就是做药材生意的,药铺和医馆自然也不会分家,只是为什么会有士兵出现,确实很蹊跷。想来,怀旭也是因为这个才进去的。 她们几人并没有等多久,怀旭就出来了。怀昀关切的问道:“大哥,如何?”怀旭摇摇头笑道:“无妨,是军中的一个军医出来采购药材,因着要的有些大量,所以才有些士兵帮着一起采买。” 三娘眉头微皱,军中的药材难道不是应该军中统一发放吗?怎么需要到外面来采买了?于是好奇的回头往药铺看了一眼。结果,正好遇上一道凝视着自己的目光。 看定之后,三娘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对面的人眼神却还有些迷惑。 “陆先生!”三娘轻轻一福,笑意盈盈的唤道。 对面的人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的抚掌而道:“果然是你,果然……刚刚我就觉得像,太突然太突然了……”陆修永激动的什么似的,有些语无伦次。 怀旭眉头皱了起来,不动声色的拦在了两人中间,面朝陆修永,将三娘护在身后,声音有些冷的问道:“陆先生,你是如何认得我小妹的?” 不等陆修永开口,三娘走到怀旭身侧,轻轻的说:“大哥,陆先生曾经就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 陆修永连忙抱拳一揖:“不敢当不敢当,陈姑娘也是我的警示先生,要不是陈姑娘,恐怕我还深陷沼泽而不自知。” 众人看了三娘一眼,三娘笑着推辞:“原本先生就有着救人济世的心,三娘不敢居功。” 陆修永笑着说道:“陈姑娘过谦了,陆某始终记得陈姑娘说的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时常自省。” 两人一来二往简单几句,怀旭基本听了个明白,于是抱拳说到:“原来陆先生曾在宫中救过小妹的命,在下失礼了,还望先生海涵。” “不妨事不妨事,此次也要多谢杨公子解了陆某的困顿,让庆州百姓能够安稳度日。”陆修永微笑着解释道。 “庆州?不是军中用药?”怀昀终于问出了大家心中所想。 陆修永淡淡笑着说到:“军中本就有朝廷给的医务药材,并不需要大量采购。此次我跟随的西北路大军即将去庆州镇守,我家校尉说着,怕庆州刚刚经历过一些波动,准备带些药材过去给到当地官员,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点头,心下称赞。 第353章 人非 怀旭听到了陆修永的话,上前抱拳一揖说到:“先生心怀天下,在下佩服不已。刚刚还在疑惑为何都是些驱虫消毒、日常照料的药品,原来如此,先生思虑周全。” 陆修永连忙摆手:“都是我家校尉思虑周全,他说他见过战争过后的村庄,遇到炎热天气,容易引发瘟疫和其他传染疾病。所以,我才不得已四处采购。听闻秦家是最大的药材商行,才闻名前来。” 听到这里,大家不禁对那个陆修永口中的校尉充满了敬佩。 陆修永一会就要带着药材赶回大营,不敢太久耽搁,于是跟着三娘她们一走着,关切的对三娘说到:“陈姑娘,你现在已然离开那个地方了吗?” 众人一看,自然留了些地方给二人讲话,退到一旁,不远不近的跟着。 三娘走在陆修永身侧浅浅笑着:“还不算,这次是幸运的出来回家看看。” 陆修永也没有多问,只轻轻的叮嘱着:“陈姑娘能离开还是尽早的离开吧,我看杨家待你挺好,你们是……” “我外祖家。现在母亲、兄长和妹妹都借住在杨家,他们也待我们很好。”三娘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好让陆修永放心。 陆修永听到这里,自然也明白了,孤儿寡母的住在外祖家,自是家中发生了变故,也不便多问,只有些担心的劝解道:“一切安好就好,世事艰难,陈姑娘也要多多珍重的好。” “放心吧,我这条命是陆先生给的,我自然会多多珍惜的。”说完三娘有些调皮的眨眨眼睛,打趣着笑道。 陆修永瞬间被她的笑容打动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站在街角一隅谈笑着,没注意街道的另一侧,一小队士兵骑着马从城外走来。 为首的是一位年轻的军官,军阶不算特别高,但是整个人看起来英武不凡、器宇轩昂。他穿着简单的盔甲、帽子护住了半边脸庞,看不清神色,只带着几人整齐的走着。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甚至有热情的女子向他抛去荷包、手绢等物,他都不为所动,腰身笔直的骑在马上,目光在街上那些商铺的牌匾上徘徊。 快到街心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小的鹅黄色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他勒住了马,盯着那个孩子。那孩子七八岁的样子,束着可爱的两个总角发辫,关键问题是,那张脸,让他觉得十分熟悉。他心下一颤,连忙下马,大步的走过去,蹲下来轻轻的问道:“小妹妹,你可是姓陈?” 那个小女孩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高大男人,后退了两步,有些结巴的说到:“不、不,不姓陈,我姓、姓杨。对,姓杨!”说完有些紧张的左右张望。不一会就有婆子过来,一边道歉,一边将她一把拉走。 这个男子轻轻笑了一下,有些嘲讽的意味——自己是怎么了?那孩子那么小的年纪,显然不会是了。明知道不会是的,自己居然还那么冒失的过去追问,真是不知所谓。 只是,那个年纪,却是他记忆中的最深的年纪。小小的身影、小小的脸庞、远远的发髻,一颦一笑、一抬手一投足,他都永远也忘不了。 是啊,那神色也一点不一样,她永远那么镇定、冷静,不会像那个孩子一样紧张。更不会……更不会认不出自己。 他突然有些沮丧、有些跟自己生闷气。翻身上马,看着街道,环顾了一圈,想到当年她还在这里的一些情景,不由得微微叹气——终究是物是人非。 摇摇头,不再多想,带着人马继续往前走去。 第354章 无奈 三娘与陆修永正说着话,忽然有士兵过来说校尉来了,接他们和药材一起回营。陆修永便急匆匆的告辞了,三娘告诉他,日后若想找她,可以来杨家带话。陆修永点点头,转身走了。 三娘微微转身,看到旁边的怀萱、怀蕊正搂着静娈说着什么,静娈一副怔怔的表情,神色木讷。三娘疾步向前问道:“出了什么事?” 怀蕊看到三娘急忙将三娘拉到身后,又向外张望了一番,小声说道:“刚刚有士兵询问静娈是否姓陈。” 三娘神色微变,她们都知道,静娈在人前永远不能姓陈。毕竟在皇帝面前她是已经病死的人,她只叫杨怀静,仅此而已。 如果被人知道她就是陈家谎而不报的孩子,不仅静娈,恐怕整个杨家都会受到牵连。所以,从静娈很小的时候,大家都不断的跟她讲,对外,永远不能说自己姓陈。如今突然有人问起静娈的姓氏,而且是军队的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三娘看向静娈有些怔怔的神情,走过去问道:“小妹,你可还好?” 静娈微微回神,摇摇头说到:“姐姐,我知道的,我说我姓杨。” 三娘看静静的着如此懂事的静娈,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心疼的安抚着:“小妹,委屈你了。”声音里带着轻轻的叹息。 静娈摇摇头回抱着三娘说到:“姐姐放心,我长大了。我省好,大家都是为我好,我不委屈,也不害怕,我要像姐姐一样坚强。” “好孩子。”三娘轻轻摸着她的头,看向她已经有些大人轮廓的脸庞,“嗯,我们的静娈长大了,姐姐为你骄傲。”说完轻轻的点了下她秀气的小鼻子,姐妹二人笑在一起。 原本一起的大家都围过来,望着静娈微笑起来,眼里都是赞许。静娈也恢复了神色,回望着大家,恬静淡然,活脱脱有些三娘的影子。 当那个高头大马的军官模样的人,在高高的马上带着士兵,离开药铺的时候,根本没有在意不远处一堆围在一起的一群人,只当是有些热闹的摊铺或者表演,看都没有看一眼。 此时的静娈,却远远的越过围着她的众人的肩膀看到了那个身影的侧面,便伸长了脖子张望过去。只一下,那个俊朗的侧面又融入人群不见了。静娈眼里闪过一些微不可查的失望。 一场风波过后,众人来到了茶楼,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怀旭点了一壶茶,一些点心,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轻松自在。 楼下街道人群熙熙攘攘,除了出游的人外,各种杂耍的、变戏法的、说书的人,也都尽收眼底;街边商铺琳琅满目的将商品都挂了门外招揽客人,各种端午节时令小物、胭脂水粉、水墨字画、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二楼上,迎风招展的各种招牌写满了各个店家的特色,还有些二楼站着些女子,看到合心意的男子就丢一块手帕、一个香囊,然后羞涩的咯咯笑着。 三娘忽然想起上一世清明上河图,那幅图本就是画了北宋的盛世繁华的风貌,将一个经济高度繁华、财力空前盛大的北宋描绘的无比细致。虽然那是京城的风貌,现在的街道更多了些西北的雄浑,但是丝毫不影响领略大宋磅礴的气势。 只是,这样的大宋,却被辽国和大夏虎视眈眈着。 三娘不免心中一沉,想着若干年后金国的铁蹄就会踩过这里,踩过这一片繁华、踩过每一寸北方的土地,将皇帝最终赶去江南、成为另一个大宋的时候,看向远处虚空中的眼神里还是写满了哀伤与无奈。 是啊,只能无奈,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希望自己不要亲眼看到这一切的发生。 第355章 尴尬 蔡京刚刚一上楼,就看到了三娘她们一桌人在窗边坐着。 两个同三娘差不多大的女孩正对着楼梯坐着,粉色衫子的那个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笑着,一旁浅薄荷色的女孩捂着嘴笑着。她们的侧面两个男孩子坐的笔直喝着茶,神色微暖,嘴角和眼角都含着笑意;一个略小的黄色衫子的女孩偏头听着众人的谈话,看不出神色。 而小女孩的身旁,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月白色的衫子,偏脸看向窗外,只露出的半张脸上神色淡淡的,似乎有些黯然,清丽的眸子里写满了浅浅的忧伤。连窗外明亮的太阳照在她的脸上,似乎都化不开那些缠绕的神情。 蔡京不由得一愣,立在原地,兀自思索起她的情绪来。 忽然,粉色衫子的女孩说了一句什么,三娘猛的回头,随即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明亮的似乎透着阳光,与她们几人一同笑了起来。乌黑的发髻里,一支简单的珠钗轻轻的随着她的笑颤抖着,就好像刚刚的悲伤完全不存在一般,只有一派天真烂漫的欢乐。 蔡京眼眸暗了下来,里面有些说不清的疑惑和烦躁——变脸真快啊,果然是个功于心计的女人。 怀旭一转头,看到蔡京脸色低沉的站在楼梯处,眼神暗暗的看着三娘,不免心中不喜。略略欠身抱拳朗声道:“蔡公子,今日也这么有雅兴吗?”脸上微微的笑着,眼睛里却是一片冷意,死死的看着他。 众人闻声,也都随着怀旭的声音一齐看过去。 蔡京见状,缓缓抬手抱拳,换了神色,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到:“今日过节,想着寻一处清净之地喝点茶,不想偶遇了各位。”说完,没有再说什么,并不上前,仍旧立在原地,也没有走进或离开的意味,一脸饶有兴致模样的看着众人。 怀旭听他说完,也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同样没有说话,也没有半点邀请的意思,面色冰凉。 三娘看了一眼怀旭,便转回头,淡淡的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怀萱和怀蕊相互望了一眼,吐了下舌头,也低着头默默的喝茶吃东西。怀昀则摇着扇子,气定神闲的举目平视,望着窗外的天。 双方僵持了一会,直到一个小二从楼下小步跑的跑上楼来,才打断了二楼凝重的气氛。他热情的招呼蔡京在另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蔡京点点头,欣然应下,对着众人微微点头,便背对着他们坐下。 坐下后,他也张开手中的折扇轻轻的摇着,心里想着刚刚三娘失神的模样,又望向外面的街道,不由得出起神来。以至于三娘她们一行众人走到楼下,蔡京看到了她们的身影才发觉她们已经下楼。 他看向那行人的时候,正巧那个粉色衫子的女孩抬头回望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看她们,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还冲他挥了一下拳头,似乎是警告一般。 他一愣神,有些哭笑不得。然后忽然记起那个女孩就是那日在花园骂他“登徒子”的那个女孩。忽然有些气闷,便狠狠的瞪了回去,还假装抬起扇子要砸下去的样子。 显然怀蕊没想到蔡京会用动作回击她,也是一愣,然后抬起胳膊,做了一个很强壮的动作,示意她不怕。 然后她发现,楼上的人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瞬间,原本他那张还有些阴霾的脸变的明亮起来。面色如玉、唇角弯成一个优雅的弧度,眼睛里也带着笑意的看向自己。阳光照在他脸上,那笑容,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怀蕊突然有些心虚,红了脸,快速的转头跟着大家离开了。 第356章 庇护 第二天一清早,杨府门口立着一个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身短打的青衣,带着蔡京的口信——五月十五蔡京将带着三娘出发回京。 得到消息的众人都是一愣,大家虽然都知道这次的团聚是暂时的,却都不愿意相信分离来的那么快。 “……你说说,这么热的天,这让孩子可怎么受得了……”三娘还没踏进大厅的门,就听到外祖母一边哭着一边说道。 厅内,秦采茵和王思雅站在杨老夫人身旁也抹着眼泪。杨素晓更不用说了,在一旁一副愁容惨淡模样的坐着,有些失魂落魄的擦着眼角。 “不然……就让了空大师收了去吧,好过宫里受罪!”秦采茵忽然下定决心一般,往前一站,挥着袖子说着,“大师不是一直说她有些慧根,而且能帮她躲过劫难吗?” “大嫂嫂,这个时候,就不要讲这些了。”王思雅一边拉着她,一边拍着自己被吓到的胸口说到,“天家终究是最大的,了空大师也绕不过的。况且,难道真的让三娘就一辈子青灯伴古佛了?还望大嫂嫂三思、慎言!”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好孩子再去受罪!”秦采茵说着说着激动起来。 “大嫂,若三娘不回去,怕是杨家……”杨素晓在一旁泣不成声起来。 “我们杨家不需要一个娃娃来护!”这一次杨老夫人拍着桌子哭着道,痛心疾首。 三娘在门口听着这一切,眼睛酸的厉害,她抬眼看了看屋角飞过的燕子,它们一次又一次的飞回巢里,不辞辛苦,只为了那些羽翼未丰的幼鸟。于是,眼泪终也是忍不住的滑落——有家、有家人庇护,真的很好。 转瞬间,她擦擦眼泪,调整了笑容,迈步进去,盈盈一个叩拜大礼匍匐在杨老夫人面前:“三娘感谢外祖母庇佑之心。”老夫人看到了脚边跪拜下去的孩子,眼泪再一次决堤,挣扎着要起身搀扶。 秦采茵和王思雅看到了,连忙一左一右将三娘搀了起来。确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只陪着哭。 三娘站定之后,望着杨老夫人、也看看左右两边的两个舅母,风轻云淡的说着:“三娘何德何能,能得全家人庇护?三娘满心的欢喜,也恨不得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只是,现在,我必须回京去,我若不回去,且不说杨家是否平安,就连送我出来的蔡公子一家、以及京城里帮衬我的一干人,都要受到牵连。三娘,不能以德报怨。”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一字一顿,这四个字也像钉子一样落在地上叮当的响,让大家心里都随之震荡。 看到大家都沉默起来,三娘接着说道:“外祖和外祖母,以及舅舅舅母们,护我们孤儿寡母周全,可是这次二舅舅的事情,怕是因我而起,或者说因我父亲而起,我不能再让外祖家受到任何牵连了。” “此事乃朝廷之事,与你何干?”杨老夫人还想着争辩几句。 “外祖母,此言差矣。若不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杨家仍旧是名镇一方的当世大儒,可是父亲的事情一出,一波又一波的事情矛头指向杨家,将二舅舅一次又一次拉进浑水。我们杨家名声,现在早不如前了。”三娘看向王思雅,王思雅轻轻的点头,并不说话。 明眼人都看的出,朝廷有心打压杨家,一次诗会已然让官家起了防备之心,一次和谈更是将杨家直接扔进了政治的漩涡并深受其害。而今,更有流言说那些不平等条约、将西北边境拱手开放的事情都是因杨素致而起,说他不配谈心怀天下、不配为人师表。 百年名声,岌岌可危。 三娘又怎么看不出、听不到呢?她不能用杨家百年威望来庇佑自己的一时平安。 她做不到。 第357章 兴师 看到大家的反应,三娘继续说到:“如若此时,三娘还有半点逃避,可对得起父亲的教导?可对的起外祖的教授?可对得起外祖母和舅母们的一片疼爱?三娘并不想做一个不忠不孝的人,望外祖母成全。” 话说到这里,三娘走到杨老夫人脚边坐下,趴在她腿上,轻轻的晃着她的腿劝着:“外祖母,让三娘去吧,三娘又不是去受苦,宫里吃的好穿的好,大家待我也好。过几年,就能出来了,到时候你们赶我走,我都不走了。” 说完抬脸冲着杨老夫人撒娇一样的甜甜一笑,惹的杨老夫人也是破涕为笑:“你这个孩子,最会哄我老婆子开心了。”说完抱着她轻轻的摇着,手也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然后咬着牙、强装出一个笑容说到:“好!老婆子就等着,等着你回来!” 众人也是默默的擦着泪,却又陪着笑,说着美好愿望一般的期盼。 这个时候,其实门口一直趴着两个人,一个人哭的不能自已,一个人却是粉拳握成一团。 看到厅内的情形,怀蕊知道进去也没什么用,就悄悄对怀萱说:“我们走吧,别在这里添乱了。”说完拉着怀萱一路往院子跑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怀蕊突然停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怀萱说到:“你先回去,准备下三娘要走的行装什么的,我出去一趟。”说完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去。 怀蕊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坐着马车到了蔡京落脚的客栈门口。 当她真的站到了客栈门口、看着人来人往行人的时候,又忽然觉得不妥,自己这样贸贸然而来,于情于理似乎都有些不太规矩。且不说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单说自己来这里兴师问罪的理由,也有些说不通。毕竟,错不在蔡京。 虽然她一直奔放惯了,但是怎么说杨家的家风还是对她影响很深,况且她也只是有些莽撞并不是没脑子。于是一时间愣在那里,进退两难。 过了一会,终于是叹了口,转身准备往回走去。 这一转身不打紧,“咚”的一声脑门撞上一个人的胸口,瞬间眼冒金星,她“哎呦”一声连退了几步。待她站定了,眼睛也恢复了清明才发现撞到的人正是蔡京。 蔡京其实一早就看到了这个经常陪在三娘身边的小姑娘站在客栈门口,只是不知道她有何目的,心里想着不知道是不是三娘的把戏。于是远远的看着她,然后看到她若有所思的站在客栈门口,一会摇头叹气,一会跺脚顿足,不停的徘徊。 他思索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像三娘的行事风格,便走上前去,准备问她所来何事,没想到那么凑巧她猛的转身,撞的自己胸口一阵闷疼。 “你是来找我的?”蔡京摇着扇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谁来找你!”怀蕊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没好气的说到。一支斜斜的珠钗也被撞歪,随着她说话一抖一抖的。 蔡京觉得她有些狼狈的好笑,想了想,便挑挑眉,简单的说了句:“哦。原来不是。”然后再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告别,抬腿就往客栈里面走去,仿佛眼前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喂!”怀蕊显然是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愣了一刻之后,急急的喊道:“你就这么走了?” 蔡京听到她的话,停下脚步并不回身,只转过头来说到:“姑娘既然不是来找我,我为何不能走?” 这句话说的怀蕊一愣,竟无言以对。可是她心里还是十分不服气。一则本身就怀着怨愤,二则看到蔡京这么傲慢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个……至少你撞了我,要陪不个不是吧?” 第358章 问罪 蔡京听闻此言,慢慢回身,眼中带笑的说到:“姑娘,怕你弄错了吧,是你没头没脑撞了我的胸口,姑娘不觉得应该给我道歉吗?”说完转身,背对着怀蕊,摇着扇子,头抬的老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怀蕊被他这样一说,又羞又窘,脸红到脖子,从胸腔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冲到他面前昂着头,冲着他说到:“原本公子送静姝回来,我们对你还心怀感激,只可惜,你这个人讨厌的很,不仅是个品行不端、言语无状、十成十的登徒子,还是个傲慢无礼、心胸狭隘的浪荡子……嗯……伪君子,对,伪君子!”说到最后,她几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心中的厌恶。 “所以呢?”蔡京眼神微眯、斜睨着怀蕊问道。 “所以?”怀蕊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自己有些慌乱,“所……所、所以,我不放心静姝跟你走!”她说到最后没经过脑子,脱口而出。 “哦?”蔡京抬了抬下巴,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看着眼前这个气鼓鼓的女孩,像只好胜的公鸡一般看着自己,突然嘴角生出一抹狭促的笑容,低下身子,在怀蕊耳边轻轻说到:“这恐怕在下不能答应呢,毕竟我可是有太后旨意在身的人啊。”说完,故意用扇子轻轻拨弄了一下怀蕊耳垂下挂着的一对玉元宝耳坠。 果然,怀蕊像是触电了一般,一下子跳开,满脸通红,指着蔡京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这个人……” 蔡京用扇子将怀蕊的手轻轻一挡:“姑娘刚刚不就是说过我是个登徒子、浪荡子、伪君子吗?你这般自己送上门来,反而指责我的不是?” 说完,神情暧昧的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头上歪掉的珠钗扶正。在外人看来,一个玉树临风、神情盎然,一个身材婀娜、低头含羞,俨然一对情投意合的小情侣。不觉都投来温和、羡慕的眼光。 怀蕊在震惊中愣愣了停滞了几秒,才轰然大怒起来:“好你个蔡京!你敢调戏本小姐,我让你好看!”说完一个拳头向着蔡京砸了过去。 虽然她平时喜欢舞弄些拳脚,却都是胡闹的,加上杨家本不尚武,根本不会让个女孩子学这些,所以在她看来的全力一击,在蔡京眼里却是花拳绣腿不如的绵绵之力。只轻轻一捉手腕就使怀蕊动弹不得。 怀蕊更是生气,抬腿向蔡京踹去。蔡京也不躲,只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提,就捉住了她的脚腕。一只手一只脚被人抓住,她整个人就重心不稳的向一侧倒去。 好在蔡京没有落井下石的将她一推,而是在她另外一边的肩头轻轻一拍,她便又立了在原地,只是刚刚的狼狈,全部写在脸上。 蔡京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想笑,便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虽然只是淡淡的扯了扯嘴角,努力的忍着,可是还是满脸都写些嘲笑。 怀蕊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站在原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大声的喊着:“你是个坏人!你个坏人!……你欺负我!” 蔡京毕竟只有十六岁,原本也就只是想逗逗她,根本没想过她会哭。而且,他家中也没有姊妹,他本身为人傲慢,平时接触的女子都是一副千依百顺的模样,根本没有见过这样哭闹的阵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怀蕊那边是真真实实的嚎啕大哭,人站的笔直,头微微上扬,虽然用手遮挡,但是还是看得出眼泪鼻涕一起涌出,嘴巴也张的老大。哭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意、天崩地裂,时不时的哭腔里带着“坏人、坏人”、“欺负我”的说着,蔡京越发的慌了起来。 第359章 赔礼 周围的人,刚刚看到一对璧人还在你侬我侬,这会女子哭成那样,还一口一个“欺负人、坏人”的哭诉着,便都腹诽了无数个薄情郎对痴情女的戏码,于是纷纷对蔡京投来了鄙夷的目光,弄的蔡京更是手足无措。 “你……别哭了,行不行?”蔡京有些无奈,谁让自己非要戏弄她的。原以为她要么是三娘那种处事不惊的,要么是个豁达很烈的,只是没想到她是个这样单纯、经不起调笑的。 一听到他的劝说,怀蕊更是觉得委屈起来,哭的更凶,甚至蹲在了上,趴在膝盖上哭的一抖一抖的,一点也没有好转。 旁边的人纷纷对着蔡京开始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谈论着薄情郎的剧情。蔡京瞬间觉得浑身不自在。无奈也只能蹲下,和声细语的说着:“好了好了,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哭成这个样子,像什么样子。”说完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怀蕊抬头,肿着眼睛、囊着鼻子说到:“像什么样子?要你管我?还不都怪你,都是你害的!都怪你!”说完,一把抢过手帕,擦着眼泪和鼻涕,一点也没有要顾忌形象的样子。 “好好好,只要你不哭了,你说什么都行,行了吧?”蔡京轻轻的扶着她想让她站起来。 “那你不准欺负静姝!”她突然停住了哭,一边抽着气一边说道。 蔡京一愣,这个条件是他显然没有想到的,只觉得一时气滞,连忙解释道:“我哪里欺负过她?” 怀蕊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蔡京的鼻子说到:“你有,你上次在花园,喝醉的时候……” “啧啧,在花园……”“看看,还喝醉了……”“就是就是,要不然怎么会哭成这样……”忽然旁边看热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仿佛洞穿了一切的模样。 蔡京蹲在地上,一脸黑线,连忙站起来解释道:“我平时根本不是那样的,你不要误会。” “嘁,男人都这样……”“就是就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看着年纪轻轻的,啧啧……”几个大嫂对蔡京的话嗤之以鼻,一边说着还一边剥着瓜子。 “够了!”蔡京只觉得忍无可忍,突然黑着脸大喝一声:“你们看热闹看够了没?” 周围一片安静,然后慢慢的散去。 等他回头看向怀蕊的时候,却发现怀蕊如同被吓到了一样,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自己,眼睛里写满了惊惧。蔡京只觉得心里一滞,生出无限歉意。 正准备道歉的时候,却听到怀蕊有些哆哆嗦嗦的说到:“你看看,本性毕露了吧?”一瞬间,蔡京被怀蕊的话气的哭笑不得。 “哪里就本性了?”蔡京问道。 “难道不是吗?”怀蕊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样,满脸写着无助和惊慌。 “我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蔡京忽然觉得很无力,跟这样的一个小姑娘闹了这么大一场。 “那你干嘛对静姝那么凶?”怀蕊继续问到。 “我没有,只是有些看不透她……诶,我跟你说这些干嘛?”蔡京差一点就说出了最真实的想法。 “哦——原来如此。”怀蕊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将眼泪鼻涕都擦了擦递给蔡京手里,“既然你只是怕她,不是想着欺负她,我就放心了。”说完还若无其事的拍拍蔡京的肩膀,认真的交代着:“要记得将她好好的、安全的带回太后那里,出了问题,太后可是会找你算账的哟!” 蔡京下意识的握着她递过来的有些湿哒哒的手帕,被她说的有些愣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怀蕊已经转身离去上了杨家的马车。 什么跟什么! 蔡京有些气闷,恨恨的将手帕扔到了地上。自己居然被个小姑娘戏弄了,还说教了一番!奇耻大辱! 第360章 回京 五月十六这天,天气略略有些热了,一大早太阳就毒辣的照着,杨府门口再一次集中了全家的人,场面凝重而哀伤。 每个人都心疼的看着这个要去独自面对一切的女孩子,每个人都恨不得替她承担。 特别是静楠,色如灰土,双拳紧握,确保持着淡淡而又苦涩的笑容。他一直对于三娘的事情耿耿于怀,原本是应该承担更多的作为长子的自己,却偏偏躲在外祖家受着照拂;而原本娇弱的小妹,却承担着全部的责任与痛苦。想到这些,他就内疚的不能自已。 但是,他也不能将这些表露出来,他只能微笑着,温文尔雅的保持着陈家人的气度与涵养,代表着父亲,照顾着母亲和静娈。 杨素晓这一次没有痛哭流涕,因为三娘跟她说着,她们马上就会团圆,她期盼着她们再见的一天。 外祖和外祖母站在门内,白发在风中飞扬,脸上满满的慈爱与怜惜。其他人各自都带着黯然的神色,眼中也都带着对未来的期望。 毕竟这一次的团聚让他们看到未来的希望,大家也都真心的觉得团聚就在不远的一天。 三娘坐在马车里,看着众人,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能有这一个月的团聚,她已经很心满意足。毕竟,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没办法离开那个四方天地了。 马车摇晃着启程,看着越来越小的大门和人群,三娘突然想到上一世自己经常劝慰自己的一句话——人生就是不断的相聚与分离。 分离啊——有些分离,也许一别就是永远了。虽然上一世的记忆有些淡淡了,可是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还是会扯痛心扉,神色不由得从淡然变得黯然起来——不知道下次再见,是在什么时候。 再一次回望已经望不到的杨府的时候,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蔡京从接到三娘,就一直观察着她,看着她的神色不断变幻,最后看到她满脸泪水的回望着杨府的方向,不觉得也对三娘的有些心软了。 其实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对三娘的敌意到底来自哪里,最开始似乎对于她的身世和坚定还是有些赞许和同情的。也许是从看到她与颍王在一起的时候才真正的有些讨厌她,觉得她从来的那些都伪装。 但是经过这将近两个月的接触和最后这一个月的仔细观察,他对自己的想法也有些改观,似乎三娘从来都是这样,淡淡的、稳稳的,坚定、沉静。却又不经意间,会流露一些娇俏、明媚、暗淡的神情。 她一直都是这样,隐忍、坚强、冷静,带着看穿世事的神情,让人心里偶尔会抽抽的疼。 蔡京带着这样的想法与三娘往京城赶路,不曾过多交流,不曾过多休息,只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偶尔观察一下她,然后心也会走的很远。 因着是先往南再往东,绕的路程有些远,也越来越热,一路上风物各不相同。眼见过了北方险峻的山川,过了南方柔美的山水,渐渐的进入了中原。 离京城越来越近,二人的心情都愈发沉重起来。 六月初,三娘撩开薄纱的轿帘,看着汴京城厚厚的城门,心里淡淡的一叹,终究还是回来了。 蔡京骑在马上看着她的神色暗淡下去,心里轻轻的揪了一下。再抬头看向城门和四周黑压压入云的城墙,不觉眸子沉了沉——这汴京城无论何等繁华,多少人趋之若鹜。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不过一个四方牢笼而已。 心下微叹,轻轻说了一句:“进城吧。” 马车辘辘响起,朝着城门里走去。 第361章 迹象 治平二年的夏天过的很快,发生了很多事情。 三娘回京后不多久,就随着蔡京进献的永不凋落的菊花进宫了。 那是一个暗黄色底座、深浅渐变的绿色枝叶、深红色花瓣、淡黄色花心的三株美人菊盆景。难能可贵的是,整个盆景是一整块翡翠雕刻而成,一共三支,每一支就惟妙惟肖。其中一支上有一点点沉色都被雕刻成了一支有须有尾的蛐蛐。 每一个叶片的脉络、每一个花瓣的弧度、每一个花蕊的蓬松感,都让人觉得那是一簇真实的美人菊,不用手触摸完全感觉不到不是真的菊花。其玉料完整、雕刻精湛都让三娘咋舌。 于是,蔡京完美的交差,三娘随即回到了太后处。 没过两天,三娘就被太后又派回了司苑处。 等再一次坐在花房里的时候,三娘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直到几个小姐妹围过来一起抱着哭、李宪和童钱也来跑来探望的时候,才缓过神来。便对着大家淡淡一笑,湿着眼睛轻轻说了句:“我回来了。” 这一年的夏天注定是不平静的,苏洵病逝,苏轼、苏辙兄弟扶柩还乡,守孝三年。三娘心里叹了叹,却知道有些事,还是会按照既定的轨迹继续下去。 赵顼从庆州的事情之后,一直闭门谢客,直到蔡京回来,才再次召集了一些朋友饮酒作诗,练字画画,但是终日里不问朝堂之事,只做个品性端正的闲散王爷。 但是就在这段时间里,他结识了王安石,那个不爱洗澡、不修边幅,屡次上书改制却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只是,他们在一起从来不讨论政治,更多的是三苏的文章、欧阳公的诗文等等。也是这个时候,他写下了“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的知名诗句。 反倒是赵颢,已经被官家派了好几次事情,年纪轻轻也做的有模有样,深得官家喜爱。朝中大臣已经开始私下里讨论两位王子的地位问题了。 另外一个让群臣热衷的就是关于官家生父濮王的称谓问题,从朝堂之上到街头巷尾,所有人都似乎对这个事情抱有很大的兴趣。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这其实就是新旧势力的较量。一面是皇帝与太后的较量;一面是旧的体制与新的体制的较量;但是更多的也是人心的较量,一边是生父,一边是先皇,结果怎样不可而知。但是结果毕竟影响整个朝野。 另一边,大夏的问题淡淡被遗忘了,边境的人民也因为开放通商的原因关系日益融洽起来。 只是驻守大夏的那个校尉会在每次深夜凝望星空的时候深深的懊悔,就只差一点,他就能见到她,可惜,他们却生生的错过。等他安顿好驻军不眠不休打马回到杨府的时候,她又离开了。 而大夏内部似乎也不太平,没藏式一族一直在处心积虑的做着些与李谅祚相悖的事情。于此同时,出身汉族的梁皇后进一步成为了李谅祚的左膀右臂。她原本是前皇后没藏氏的嫂嫂,由于李谅祚的一时负气被立为皇后。但是,由于李谅祚对于汉族文化的渴求,对梁皇后越来越依赖。 再加上梁皇后有着一双与三娘极为相似的眼睛,尤其是偶尔斜睨的时候,让李谅祚都恍若那个黄衫少女。便更加的宠爱起来。于是,大夏皇帝皇后鹣鲽情深的佳话也广为流传。 当然,这些都不是这个夏天才刚刚发生的事情,但是,却是这个夏天逐一爆发出来的迹象。 三娘坐在花房里,摆弄着即将枯萎的莲蓬,看着窗外秋天里阴沉的天气,心想着,这个时候也许需要一场雨,才能宣告马上冬天的降临。 第362章 乌云 果然,十月末的时候大夏违背约定,再一次侵犯大宋边境,同宋军争夺德顺军威戎堡外之同家堡。 官家再一次将目光盯向赵顼,短短半年时间,与大夏的约定不仅没有带来什么两国交邦的实际利益,反而导致大夏一而再的示威侵扰。虽然庆州一带恢复安宁,但是泾原一代,却时常被侵扰。此次又是同家堡。 显然,这一切与赵顼的办事不利有关,不仅花了许多安抚的银钱,还造成了大夏的一再嚣张。 虽然赵顼已经久不去朝堂,但是官家还是一连三道圣旨降了他的俸禄,禁了足,又罚他去太庙门口跪着,静思己过。 赵顼出门的时候,天色过午,远处的云阴沉着。庆言为他拿了一把伞,他摇摇头,进宫去了。 跪在白玉色的太庙石阶上,赵顼看向太庙里长明灯下昏暗袅袅的列祖列宗牌位,心下微苦。庙堂之上,确实是风云变幻、人心难测,而自己也确实厌倦了这些枯燥的生活。 与此同时,此刻内心一片苦涩的还有大夏李谅祚。此次发兵连他都不知情,旗下几个部族联合没藏氏旧部,组织家兵进攻大宋同家堡。他去问责的时候,却看到那几个部族带着老弱幼小,齐齐跪拜在地。 今年夏季干旱,十月又突降大雪,老人孩子都饿死了很多,家兵也都是骨瘦羸弱。带头的两个部族的家兵将领当场以死谢罪,只求李谅祚放过族人和孩子。 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云,李谅祚闭了闭眼,挥了挥手,独自骑着马往回走。 很快,小梁皇后骑马跟了上来,淡淡的看着他:“陛下可是为了四月的承诺忧心?” 李谅祚看向身边这个清丽的人,轻轻点了点头:“汉家最讲礼义仁智信,我这样出尔反尔,怕是……” 小梁皇后淡淡笑了一下:“在我们中原文化里,孔圣人曾经说过,‘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所以君子顺应天命,审时度势,方能进退皆可。” 李谅祚望向她,不说话。 小梁皇后停顿了一下,知道他听进去了,于是继续说到:“陛下首先是大夏的陛下。”说完,静静的回望着他。 李谅祚看向天边,乌云黑压压的,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一场雪。不知道又会有多少部族的无辜同胞冻饿而死。深深的吸了口气,与小梁皇后并行而去。 远处的云密匝匝的压了过来,一身淡青色袍子的赵顼跪的笔直。庆言和一众小厮只能远远的站在太庙外面。 不多时,雨就细密密的下了起来。天也很快就黑了,太庙周围灯很少,只剩下太庙里与香混合在一起的缥缈的灯光,随着风雨,一晃一晃的。 没有人来询问赵顼的情况,也没有人给他撑伞。前朝里因着大夏的事情,争执了起来,官家似乎已经遗忘了他被罚跪太庙的事情。 高皇后一直在官家内侧的书房里听着外面的争执,也没有心思管这个最近一直默默无闻的儿子。 直到入了夜,赵顼已经浑身湿透、冻的冰凉、脸色发青的时候,太后坐着软轿,远远的看着太庙里依稀的微光,和几不可查的人影。想了想,命人端了一碗姜汤、送了一把伞给庆言,让他去服侍赵顼。 庆言连忙冲了进去,抱着赵顼都快哭了出来。 过了没多久,另外一顶奢华的软轿也远远的出现,里面的人看到了庆言撑着的伞,提着丹凤眼问道:“看清楚了?是太后的人送来的?”黑暗里有人回答:“是,太后也亲自来过,远远看了一眼,没有进去。” 轿内的人沉吟了半刻,轻轻说了一句:“回去吧。”一行人便掉头向着官家的书房走去。 第363章 滴答 皇宫里,黑压压的云层压着黑压压的夜,走路的宫人和宫婢也很少,只听着细密的雨声淅沥沥的下着,夹杂着还未落下的枯叶,以及一阵紧过一阵的风声,落在黑暗的甬道里,落在庄严的宫殿上,落在深沉的夜里。 官家的书房里灯光并没有特别的明亮,赵曙裹着大氅歪在榻上,高皇后已经脱去带着寒气的外衣换了一件家常的袍子,坐在一旁给他轻轻的按摩着头。两个人都默默的,听着滴漏点点滴滴的应和着窗外的细雨,各自神思着什么。 过了许久,官家的声音才幽幽的传来,嗓音里带着些疲惫的沙哑:“她真的去了?”。 高皇后在昏暗里轻轻点点头,手下不停缓缓的说到:“嗯,给针儿送了姜汤和伞。” 房间内归于沉默。 过了一刻,那幽幽的声音像是要睡着了一般的响起:“你亲眼所见?” “东西亲眼瞧见了,人没有。”高皇后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据说她也是远远的望了一眼就走了。” 滴漏一点一点的滴答,书房外的风夹杂着雨轻轻敲打着门窗,有些呜咽一般的回响。 “真有意思!” 赵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感叹,又像在生气,带着森然之气从牙缝里传来,在风雨声中听不真切,似是带着些切切嘈嘈。 过了一会,高皇后忍不住说到:“十三郎,……外面风寒雨重,针儿他……”做母亲的始终会有一点心软。 赵曙猛的睁开眼睛,忽而坐起身,直直的看着高滔滔。高滔滔手下一停,有些迷茫的看着赵曙。两双眸子都模糊在昏暗的灯光里,深不见底。 直到高滔滔以为赵曙下一刻就会发怒的时候,他却突然说道:“罢了,反正也都清楚了,何必呢……”然后起身拢了拢大氅,向屋内走去。高滔滔却轻轻在心里送了一口气。 赵曙都转过屏风去了,声音才飘过来:“去吧,让那个逆子滚回去吧。”声音飘在空洞的房间里,飘散在风声雨声里,听不清情绪。 高皇后听到这里,连忙安排人将赵顼送回去,还叮嘱着带一身干净衣服和姜片、热茶。 等她安排好一切,坐上软轿向自己的宫里走去的时候,才远远望着那个不是十分明亮的房子重重的叹了口气——如今,那个在金灿灿书房里的人,仿佛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十三郎了。 经过这两年的上位、纷争、尔虞我诈,再加上落下了容易头疼的毛病之后,赵曙愈发的易怒、敏感,眼神也日益阴骘。 特别是对于太后那边的事情,基本就是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爆炸一般。正如这次赵顼的事情,原本四月回来的时候,赵曙就大发雷霆,心里一直暗暗的将赵顼之前与太后的亲近联系在一起,认为赵顼已然归从了太后一党。而今天,更是明显的守株待兔的等着太后的动作。 高滔滔有些心寒,虽然有些怒其不争,但是毕竟赵顼也是自己最疼惜的长子。就那样在这深秋的雨里跪了一下午,自然是疼在娘心的。只是,她也知道赵曙的计划,也只能迟迟不动。 只是,今日这样的情形,但凡是有些交情的,都会帮上一把,何况是曾经亲如祖孙的二人。更何况,当初赵顼亲近太后,本就是得了赵曙的旨意,帮着协调二人的关系,现在却落得一身猜忌。 回头想想自己呢?当初全心全意为了他、帮助他、辅佐他,而现在更是为了他不再过问朝堂的事情,让高家也都时时低调、不去争夺什么,撤去了所有的势力,竭尽所能的帮衬着他,可是今晚最后的眼神是什么? 忽然一阵寒风吹来,呼的一下扑进轿帘里,高滔滔只觉得寒彻了心底。 第364章 操心 这一边,赵顼早就在雨里冻僵,得了旨意后,被庆言帮着换了衣服一路背出宫,才坐上带了暖炉的马车回府。直到回到了府里,虽然早有下人将暖炉烧的通红,赵顼也还在那边瑟瑟发抖。 不住的战抖中,他思路很清明,他明白今天发生的一切,也明白今天怕是更加得了父亲的猜忌,于是在睡前交代庆言,拜托他第二日安排告知一下蔡京将今天的事情。便昏昏睡去了,后半夜就发起烧来。 第二日,一早,有两拨人进了宫。 一拨是司马光和欧阳修,直接在大殿之上指责赵曙“为父不慈,为君不恤”。 另一拨是高家老太太,带着儿媳,去了皇后宫里请安。 两边自然是忙的不得闲。 太后坐在厅里,抱着手炉,看着窗外依旧淅沥不止的雨,听着内官的汇报,轻叹了一句:“都忙起来啊”,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身边的内官,看着她的脸色,张了张嘴,却终也没说什么。 过了许久,太后才又轻轻的说道:“老咯——,终是瞎操心,多事了。”然后起身向内屋走去。 “太后娘娘哪里话,您……” 内官跟在她身后,话还没讲完,太后抬了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这些话她都不想听,也听的太多了,无非都是些没有油盐的奉承话。 终了,她背对着内官,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一般的说到:“哀家,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内官一下愁的挤眉弄眼的不敢回答。 好在太后根本没等他的回答,只轻轻的说:“算了吧——”然后就抬脚走进去了。 屋里,一屋子的花草在暖炉下开的正盛,一朵朵娇艳欲滴、明艳喜人,可是她却没有了心思,只站在一株身形高大的茶花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 这一边,高老夫人神色凝重的看着高皇后,高皇后却迟迟没有开口。因为母亲的问题,她没有办法回答。 看到高皇后不开口,高老夫人也收敛了神色,端起茶碗叹了口气:“唉,素来,你也是个有主意的人。怎么这两年竟像换了个人一般。” “母亲,确实是这两年,女儿越来越看不透十三郎的心思了。”高皇后也忍不住倾诉起来,“自从登基之时他犯了癔症,这两年疑心病愈发严重。以前,我还能有说上些话,现在……恐怕是半点话都说不上了。” 这样的情形高老夫人也是知道的,只是有些担心:“那针儿……” “现在我也说不好,十三郎正在火气头上。司马公那边这样一闹,恐怕是……”高皇后有些担心的看着手里的茶碗,抬起眼眸的时候,却又收敛了神色。 “你可有打算?”高老夫人不依不饶的问道。 “母亲!”高皇后有些不耐烦的唤道,“打从进门您就这样问我,我现在心里乱的很,况且十三郎现在也正值壮年,未免……” “未免太早了些吗?”高老夫人突然厉声说道,“凡事需当未雨绸缪,一步错、步步错。你也知道如今的情形不明朗,不在这混乱中博取最大的利益,等到万事太平的时候,怕你是皮都没有了!你这样不上心,我还不操心,那大家都等死好了!” 高皇后不是没有主意的人,当初她为了赵曙什么样的事情都做过,杀伐决断。但是,真的等赵曙登基了,又拿了实权,她就好像突然没了方向,终日也有些迷茫。 曾经也一心放在赵顼身上,可是,赵顼这边现在也不清楚状况,她确实不知道还应该做些什么。 突然,她好像拼了那么多年,做了那么久谋士之后,已经不会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子女了。 第365章 走散 被高老夫人这样一呵斥,高皇后似乎又清明过来了。是啊,儿子是她的儿子,高家也是自己是家人,可是天下,却是他赵家天下。他现在喜怒无常,谁知道在做些什么打算。如果自己再不谋划一下,恐怕就真的在太后与官家的这场权力斗争里,再也没有一席之位了。 “母亲,女儿明白了,你且安心吧。”高皇后对着高老夫人点点头说到。 “司马光那边,你大可放心。”高老夫人见她的神色,满意的点点头,接着交代着:“韩琦那边,你自也是知道,他素来稳重有度。这一段时间,欧阳修和王圭他们各占一方势力闹的凶,那你要留意,哪一边的力量都不弱,一旦出了事情,必然是个巨大的空洞。要先占先机。” 高皇后这些都知道,她点头。 “另外,针儿的事情,你要认真考虑了。是他或是别的儿子,你这个做母亲的要有决断。所幸,没有别人跟你抢,左右都是你自己的骨肉。但是想要培养一个君王,也不是一件易事,要想他感念你,总要从小有所依赖。”高老夫人语重心长的说到。 但是这里恰恰是高滔滔不愿意面对的。毕竟赵曙还不到不惑之年,也算得上壮年之人,况且刚刚登基,恐怕还要有很长一段日子才会考虑立储的事情。而真真说到儿子,虽说那些年她忙前忙后的,孩子都不是她一手带大,但是毕竟是亲生骨肉,手心手背的,她都疼爱。 只是,现在仅仅针儿成年了,颢儿、頵儿虽然没成年,却也都聪明伶俐,还看不出端倪。她自然没有办法有偏心。 高老夫人看出了她的犹豫,便提醒着说:“官家的身体时好时坏,说个大不敬的话,你心里要早做打算。”有些话点到为止,她见高皇后认真思考起来,就起身告辞:“好了,你好好想想吧,我去太后那边坐坐。” “姨母答应见你了?”高皇后知道自从赵曙登基以来,自己站在赵曙一边,曹家也快速的站在自己这边,太后就对自己和曹家都有些失望。所以母亲和太后从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成为了陌生人一般,生死不见。 “嗯,两年了。”高老夫人点点头,眼神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站在廊上,看看一直下个不停的雨,抬脚往外,任由下人打着伞,冒着雨向太后的寝殿走去。 “臣妇见过太后。”当高老夫人站在太后偏厅的时候,太后仍旧在屋内伺弄着那些花草,头也不抬、面也不露。 过了半晌,隔空说了一句:“来了?”仍旧没有半点要出来的意思。 高老夫人一直弓着身子、身上的裙子也湿哒哒的,虽然说屋里烧着暖炉,却也还是浑身的不自在。 “嗯,来了。”她张了张嘴,想像以前一样喊一句姐姐,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这里的疏离让她知道太后的怨气,也让她觉得有些委屈的鼻子发酸。 她曾是最了解太后的人,小的时候的那个她凡事心高气傲,处处爱拔尖,却也过的明媚而活泼。曾经那些年少的日子里,自己曾和她并肩走在廊下奔跑嬉闹,或是一同窝在榻上说着心事,心意相通、互相扶持。 后来,她进了宫,自己也时常来看望她,聊些家常,就像寻常的姐妹一样。只是,自从她的孩子没了,她便有些不一样了。整个人就像抽掉了活力一般的枯萎下去。 看着她一天天的消沉,自己便将心爱的小女儿送进宫来,让她代为抚养,这才又看到了她的笑颜。只是,那笑颜背后始终有些凄凉。 再后来,天生傲骨的她更有了些执念。她做的那些事,自己终究还是知道一些,也劝解过她,但是,她那样心高气傲的女子怎么会将一些事情忍下去? 终是慢慢走远了,不复当年两个心意联通的知心姐妹了。 第366章 骨肉 高老夫人的心事虽然有些写在脸上,但是也不会被太后看到,因为太后始终没有露面,只让高老夫人站在门口,甚至连座椅都不曾赐下,两人就这样隔着墙说着话。 高老夫人知道,当今圣上的事,无疑已经是二人心中更无法逾越的鸿沟。 终究,还是走散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闭了下眼,将这些思绪都藏了起来,只恭敬的站着。 过了好一会,太后漫不经心的问道:“去过皇后那边了?” “去过去了。”高老夫人,回答的也简单。 “你看,马上就要入冬了。”太后似乎叹气一般的轻轻说着,就像平时闲话家常,“这些花草,如果不用心照顾,怕是经不起几场冬雨的。” 高老夫人听到太后主动说着闲话,便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我记得姐……臣妇记得太后原先不爱花草的。”。 内堂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才说道:“因果循环罢了,以前做的一些事,终究是有报应的。”太后也没有避讳高老夫人的意思,直言着以前的事情。“所以啊,有些事不要做绝的好,做绝了,自然落得凄苦被人欺负。唉——这人老了,反而看的通透了。” 高老夫人心中一凛,不知道她指的那个事情,也不知道是暗暗敲打皇后还是带着官家一起敲打。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原地站着。 太后是也没期待她回话,只专心的修剪着花草。 直到高老夫人腿已经因为寒冷的潮气有些酸疼的时候,太后才又轻轻说了一句:“我老了,很多事都不想管了,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是你对皇后说一句,等人老了,才知道骨肉最可靠。” 高老夫人听着她的话,心里自然了然——原来是为着颍王的事情。 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抬头向屋内张望了一下,却只看到一张檀木雕花的屏风。上面的精工雕刻的山水花鸟一律看不清楚,只沉沉的一块,隔在二人中间,没有半点生气。 “多谢太后挂怀。”高老夫人黯然的应道。 “去吧。”太后没有多说,挥了挥手,让内官安排了轿撵送她出宫。 高老夫人坐在轿撵上,看着皇宫里湿漉漉的甬道,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四处都散发着鬼魅一般的阴暗的色彩。似乎那些常年不见的魅影,都从每一块砖的阴影里、每一个枯草的角落里、每一个滴水的凸起里,慢慢慢慢的渗透出来,弥漫在空气里,盘旋在屋脊上。 这里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她不由得回头张望,却只看到层层高墙背后飞腾的檐角、道路尽头青色的石壁、和远处似乎湮没在雾气里的路。 高老夫人有些郁郁的向前走去,心里却扯的生疼。为她,也为二人的情谊。 “母亲没见到她?”高皇后一边为高老夫人安排更换湿漉漉的衣服,一边有些诧异的询问。 “只隔着门说了会话。”高老夫人坐在椅子上,神色肃穆。 高皇后此刻知道母亲的心情不好,也没有多说话,只着人安静的处理着湿掉的衣服和鞋袜。 过了好一刻,高老夫人淡淡的说到:“曹家,以后也只会靠你了。” 高皇后没有很意外,原本就是外祖家,只是以前会倚重太后一些,自打赵曙位置坐稳了之后,已经陆陆续续有一些靠向了高皇后。 “女儿知道的,母亲放心。” “唉,姐……太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交代了一句‘骨肉最可靠’,你自己体会吧。她说她累了,我又何尝不是?”高老夫人神色还是恹恹的,“你要想清楚曹家和高家以后的路,更要想清楚你儿子的路。” 曹家的路,高家的路,儿子的路。 骨肉吗? 高皇后在心里默默念着,直到高老夫人走远。 第367章 坚定 高皇后本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她现在所有的困惑来自于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先是各方争斗中,他们并没有那种胜利者的喜悦,毕竟十三郎的病,是她最大的心病。而后来,朝堂上的事情,因着太后是她的姨母,她插不上手,十三郎也不允许她插手。后宫又只有两个默默无闻的妃子,还都没有子嗣;加上这两年因为十三郎的身体,没有新人入宫,整个后宫除了太后和她,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必然没有争斗。 至于皇子,目前的几个都是自己的,就算将来有新的皇子出生,也会小了太多,又不是嫡出,自然失了先机。现在看来是不用处心积虑争权争位的,至于以后,她也一定会避免这些事情的发生,不论是用什么方法。 所以她自从赵曙生病结束亲政之后,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虽然一心只想着帮着赵曙,却又夹在他与太后之间,却也是被限制着手脚。委实难受了好一阵。 此番太后和母亲的谈话,让她重新思考了这些问题——固然赵曙很重要,儿子也同样重要。另外,高家和曹家这样的母族,也都需要重新思考。 特别是曹家。 毕竟高家是新的势力,很多人还有所忌惮,包括十三郎也会猜忌。而曹家不一样,他们本身在先帝的时候,就已经根深蒂固。此刻不存在重新扩张,只需要巩固与扩大就可以。并且,就算她拉拢曹家,十三郎也会认为她是在肃清太后的势力为自己所用,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她自己,正好可以这些势力,形成自己新的势力,且不论是否为十三郎所用,至少是因着自己而起、因着自己而兴,将来自己与十三郎面对,也有了些底气。 而且,不管官家是否有了新的皇子,或者其他人有了翻天的想法,自己的儿子都能因为这些势力坐稳江山。 想到这里,高皇后慢慢走出房门,站在廊下。初冬里冷冽的风吹着她的头发,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她轻轻眯了眯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内一片坚定。 这场雨连着下了几日,很快又放晴了,十月底暖洋洋的初冬,银杏叶子在湛蓝的天空下金灿灿的黄成一片。高皇后又张罗着组织在琼华苑组织诗会,邀请当朝众多的青年才俊及夫人小姐来参加。 花房自然又忙碌到人仰马翻。 还是那些人在忙碌着,玉玲、玉珠、玉若都在,只是没了玉磐,换成了一个更小一点的女孩。落梅姑姑为她改名叫玉诫,提醒大家谨记当初玉磐的悲剧,引以为戒。 玉诫年纪十一二岁,到了花房只能跟着玉若跑腿。加上她来的时候刚刚发生了玉磐的事情,大家都比较沉闷,她自己也听说了这个事情更是害怕。经常做起事来畏手畏脚的,也常常被落梅姑姑责骂。 自从三娘回来之后,大家又在重逢的喜悦中缓了一些过来,加上三娘本身就疼惜玉诫一些,玉诫对她十分的依赖,什么事都姐姐长姐姐短的喊个不停。三娘也时常跟她讲一些道理,疏导她的心境,玉诫逐渐成长起来。挨骂少了,便更依赖三娘起来。 “姐姐姐姐,你说今天都有什么人参加啊?”玉诫趴在一旁的桌上捧着脸看三娘和玉玲手下生花的插花,便顺嘴问道。 “你呀,让你少言、慎言,偏偏什么都要说!”玉玲这次也成长了不少,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望着玉诫说到。 玉诫听了神色恹恹的哦了一句,三娘回头看了一眼,对她笑了笑,说到:“三字经会背了?在这里无所事事的样子”。 玉诫眼神坚定的看着三娘,说到:“会背了,走路、吃饭,我都背着呢。”她很喜欢三娘,让她觉得生活还有些希望。 第368章 诗会 三娘看着玉诫纯真的脸,对她笑着:“嗯,当你想说话的时候,就背三字经,过些时候我再教你写字,学会静心。” “嗯嗯。”玉诫一脸向往的看着三娘,虽然这个姐姐比她大不了多少,但是行事稳重,又很博学,让她觉得十分崇拜。 不一会,童钱来了,小跑着一阵风一般。进来就喊着:“玉诫玉诫,快给我碗水喝。” 玉玲看到他的模样,剜了他一眼说到:“慌什么呢?仔细绊坏了花。” 玉诫与童钱年龄相仿,二人也私下比较熟识,连忙给他端了碗水。童钱大口喝下,然后说道:“皇后娘娘吩咐了,这次要预备一些形状完好的花做奖励。” “花?奖励?”玉诫一脸懵的看着大家。 “就是簪花啦。”玉玲手下不停的解释道,“就是一般诗会或者赏花会,到了最后的时候,就会有官家和皇后娘娘赐花给大家,能簪上一朵赏赐的花,可是莫大的荣誉。” “这样啊,玉静姐姐,我们可要好好选选。”玉诫一脸崇拜的望着三娘。 三娘点头,看着玉诫一脸期待的样子,有些发笑。 “这孩子自打来了,就像个蔫茄子。在你跟前才说点话,看看现在,什么都不懂,太愁人了。”玉玲一边手下不停,一边抱怨着。 玉诫被她说的一脸难堪的站在一边,眼泪都要出来了。 “年纪小,不懂是自然的。难得她愿意学,多教教她是也好的。”三娘微笑着看着玉诫,玉诫眼睛里又恢复了神采。 玉玲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她只是心直口快、为玉诫有些糊涂着急而已。特别是经历了玉磐的事情,她很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伙伴,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于是絮絮叨叨的交代起这两日的注意事项起来,生怕出了纰漏。玉诫也恭顺的听着,认真的记在心里。 诗会这日,阳光暖洋洋的照着,天蓝的格外通透。皇城周围的树木都退去了黄叶,有些寥寥的伸着枯枝,宁静中透着些落寞。 此刻琼华阁却是另一番景色,所有的树都被缠上了绿色丝带,长长短短的飘散在风中,远远看去仍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模样。道路的两旁、全部铺满了金灿灿的菊花,靠近琼华阁的一片则是一片雪白。层层叠叠、紧密相连,远远看去真是胜似海洋。 空地上还用菊花做成了各样的形状,飞龙走凤、鸟兽鱼虫、舟车楼阁,声势壮大。 从辰时开始,就陆陆续续的有人进宫了。命妇和高官夫人都是先去拜见高皇后和太后,在她们宫里坐着说说话,露露脸,拍拍马屁,然后跟着一起到琼华阁。 那些地位稍微差一点的夫人和一些公子小姐们就先行到了琼华阁。男女分成两边,在偏厅就座,中间隔着纱帐,各自喝着茶、吃着点心、说着话。特别是些不轻易出门的女眷,难得聚在一起,聊的格外热闹。 两边纱帐中间是正坐和宴会的地方,因着人还未就座,就显得空荡荡的。 等了一些时间,皇后她们还没出来,就有很多人三三两两的走出去赏花,毕竟宫里的菊花展还是难得一见,特别是这样还带着一些园艺造型的,更是让很多人赞叹不已。但是基本也是女眷集中在她们自己一侧,男子在另一侧。 巳时过后,高皇后才在一众命妇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到达琼华阁。一路走来,一路就有人赞叹着今年的菊花特别盛大,也有人对新鲜的菊花造型赞不绝口,更有人惊叹于这个季节还能有菊花的惊艳。 总之,各种真心也好、奉承也好的夸奖,在一片嗡嗡声中吵的高滔滔脑仁疼。她依旧保持着高贵的笑容,眼里却向众人中扫去,心里一片清明,哪些人才是今天的主角。 第369章 众生 高皇后坐在主位上,向下望去,很多事情一目了然。 像欧阳修、富弼这样的内阁清流显贵的家眷来的比较少,只有命妇和主事的夫人到场,安安静静的坐着。像韩琦、司马光这样的近臣,家眷来的比较多,捧场热闹,却又不失分寸。另外像一些武官和品级不算特别高的官员家眷,则是拖家带口,显得十分热闹,恨不得把家里远远近近的女儿都带来,四处抬头张望,无所顾忌的模样,只期望这次能与其他官员攀些关系、拉拢人情。 曹家的人坐在下手左边第三桌。如今出身将门的曹老太爷已经驾鹤远游,曹老夫人常年闭门不出,一说一心向佛,一说身体微恙。 与太后平辈的曹家第二代主事的人,是曹老太爷的第二个儿子,也是太后的二哥,曹礼晏。此人性格温和谦逊、做官为人游刃有余,从不结党营私、也不依附太后。目前职位不高,却也没人敢小瞧了他。 大哥曹知温一门性格冷清、才智中庸。重要的是,大哥为人不善往来,不喜欢官场里的你争我夺、勾心斗角。自打老太爷去世后,就专心钻研碑文和书法,鲜少露面。一则是性格,另外也是因着他没有功名在身,所以他的夫人与子女也都很少出席这样的场面,安静低调、与世无争。甚至很多人已经遗忘了曹大一家,只记得曹二。 当然,更不会有人记得曹家还有个年幼的弟弟曹三,曹闻博,排行第六。中间是三个姐妹,三姐曹太后,四姐高老夫人,五姐幼年早夭,曹老夫人悲痛很久,这也是为什么曹太后与高老夫人姐妹二人感情特别好的原因。 曹闻博比曹大小了十五岁不止,比高老夫人也小了八九岁的样子。小的时候娇生惯养,长大后整日里闲散度日,没什么抱负,自然渐渐的也被大家遗忘了。因此,现在外面提起曹家,只记得曹礼晏、曹太后与高老夫人三个人。 此次,曹二家的夫人马氏带着出身清流的大儿媳冯氏、出身将门的二儿媳许氏,以及三个十来岁的孙女出席。 高皇后的眼光落在那三个孩子身上,一个长的略显丰腴,举止娴雅、姿态端庄、颇有先唐之美的女孩显得略长,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双杏眼温良柔顺;一个年龄稍幼,姿态苗条,身形还没长开,一双相似的杏眼更是显得聪慧狡黠;最后一个看起来不足十岁,虽然安然坐着,却不停的用眼睛四处打量,时不时的与丫鬟交头接耳,显得非常活泼。三人看到高皇后眼光看过来,自然禀然正坐,扯着衣角不敢做声。 高皇后向着曹家舅母马氏略略点头,马氏回应她一个温润的笑容。 与曹家相对的一桌,坐着向家夫人,向岚的母亲。此次她一个人带着儿媳前来,向岚此时已经在家待嫁,礼部定了明年春日大婚,她自当在家学习宫中礼仪、刺绣用度等。 剩下的还有高家、太常院判朱家、几个内阁家眷、以及一些高皇后也不是很认识的人。毕竟很多夫人和小姐都是第一次进宫,而且人数之众,各个穿的花枝招展,她也没办法一一记得,偶尔还需身边的贴身女官提醒才行。 另一侧,竹帘的后面,是一众男子,各家的青年才俊。人数虽没有这边多,但是很多也是陌生的面孔,更何况他们都是隔帘拜见,更是不知道谁是谁了。高皇后只能暗中交代了侄儿高彦帮她多多留意。 这一次,她需要的不仅仅是曹家的归顺,还有更多的伏笔要埋。开始的时候,她还雄心壮志,可是看到这满满的一屋子人的时候,她低下头微微叹了一下。只是,当她抬眼的时候,凤眼里又满是笑意和决心。 第370章 竹林 近午时的时候,宴席一道道的上来了,但是几乎所有人都没什么心思在这美食上,更多的人是在内心算计着一会的诗会。 想展现才能者有之,想寻找亲家的有之,想攀附关系的有之。一个个夫人都摩拳擦掌,左右张望,生怕漏掉了任何的机会。 至于那些略有才情的青年男女,自然都想在诗会上一展风采,搏个彩头,最好还能遇到一个心仪的人。于是各个都心猿意马,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好好的一顿皇家美食,让所有人吃的无比煎熬与漫长。好不容易等到宴席撤去,男女宾客之间的竹帘也随之撤去,高皇后于高台之上铺好笔墨,写了一个大大的“秋”字,以为命题。另有内官去请了曾巩等几位大学士来现场赏菊做评判。 待曾巩等人来了之后,赵顼和赵颢也随之而来,与高皇后一起坐在高台之上,宣布诗会正式开始。于是花园里,男子们都三三两两的聚集着人,摇头晃脑的讨论着;女子们都在纱帐里拈着笔低低的沉吟。 暖阳照在金灿灿的菊花海洋里,仿佛春天来了一般,和煦怡人。 另一边,三娘她们却并不轻松,玉诫头一天不知怎的吃坏了肚子,也不敢讲,苍白着脸忙了一个早上,中午的时候直接晕倒在花房里。可是下午的诗会还会用到簪花、盆花等一系列用具,也不敢耽误,于是三娘和玉玲轮着替玉诫送着物件。直到要到送簪花的时候,三娘因着沉稳、明白花理,就被落梅姑姑指定去给琼华阁的内侍官送去。 三娘提着精致的篮子,里面一层鲜花、一层半湿布的铺满了几层簪花,虽然东西不多,但因为要小心拎着,保证受力均衡,不远的路程,三娘却走的有十分吃力,高高的端着篮子,生怕磕着碰着了这些较弱的花朵。 还没到门口,就见一个年纪不算很大的内官一脸焦急的等候着,看到她提着篮子过来的时候,一溜小跑过来,匆匆交换了信牌,一边絮絮的数落着三娘,一边头也不回的走了。 三娘被风风火火的内官逗的有些好笑,不由得跟着他的身影往里面看了一眼,看到一片海洋般铺天盖地的菊花世界,也是由衷的赞叹。看到里面锦衣华服的人们,神色也没有过多变化,只淡淡转身走了。 刚刚走了一段,就看到高焕带着几个华服美裳的女子远远的走过来。三娘轻轻皱了下眉头,往另外一边的竹林走去了。她不想无端的生出些是由来,只等她们过去就好。 没走进竹林多远,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唉声叹气的说话。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到:“这可怎么办,母亲一会一定会问到我的。唉,我可没有什么好办法……” 另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声音也有些无奈:“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是大哥哥在就好了,能帮我们……” “算了算了,说这些也没用了,一会等着挨骂吧。” “不会的,一会大哥哥和二哥哥都来,他们会帮我们的。” “真的吗?” “真的。” 说着说着,两个声音高兴起来。但是,却也越来越近。很明显,她们往三娘的方向走来了。 三娘没想到这里也有人,只能在一丛竹子后面垂手站着。可是还是被竹林里走出来的两个人看到了。 这两个人年龄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百花蝴蝶丁香色缂丝小袍子,只是仔细看的话,一个的蝴蝶是深蓝色坠琥珀色宝石,一个的蝴蝶是墨绿色坠蓝宝石。二人同样梳着双垂髻,没有带什么特别的发饰,却带着与袍子蝴蝶上同色宝石的金项圈。显得活泼中自有一种贵不可言的气质。娘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二人就是嘉宝与家怡。 第371章 纯真 三娘虽然认出了她们,但是她也知道此刻彼此身份悬殊,她们二人已经是公主,而自己则变成了花房的宫女。于是也不上前攀附,只静静的站着,低着头垂着眼眉,一副恭敬的模样。 两个公主手牵手的走过三娘身边,后面的丫鬟婆子远远的跟着。突然蓝宝石的公主回头望着三娘说道:“喂,你!你是不是偷听到我们说话了?” 黄宝石的公主轻轻扯着蓝宝石的说到:“嘉宝,走吧,别闹事。” 嘉宝有些不服气的看着三娘,她不喜欢自己的心事和秘密被别人知道,奶娘都不可以,更何况一个宫女。 “你为何一个人站在这里?”嘉宝不依不饶的问道,似乎想把刚刚心里那些不开心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回公主,奴婢是花房的宫女,刚刚送完簪花。”三娘恭顺的回答。 “簪花啊……”嘉宝仰着脸有些神往的模样,不过转念就察觉出了问题,正色问道:“花房并不顺路,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坠黄宝石的嘉怡突然开口打断了正在缜密审讯的嘉宝,嘉宝回头看向嘉怡,只见一脸迷茫的看着三娘,过了一刻之后眼神微变,一脸正色的问道:“你为何这么眼熟,我们没去过花房,你是何人?” 三娘心里暗暗叫苦,只能坦诚说到:“奴婢不才,早前在宫外见过两位公主,那时候奴婢还叫陈静姝。” “陈静姝?”嘉宝嘉怡显然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却又似乎想不起来,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警惕的看着三娘。显然期待着后面的答案。 三娘苦笑道:“你们可以叫我三娘。”说完淡淡的笑着望向二人,不再一味的低着头。 “三娘?三娘姐姐!”“你是三娘姐姐!”两个人一起惊呼起来,她们在宫外认识的人不多,印象深刻的更是没几个,三娘算一个。只是经过了这两年,确实有些模糊了。她们再走近看向三娘时,只见她此刻穿着寻常宫女的衣服,可是眉眼脸型,确实还是以前认识的模样。 “真的是你啊姐姐。”嘉宝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上前就要拉住三娘的手。 三娘连忙后退:“公主不可,如今三娘只是花房的婢女,不敢担公主一句姐姐。” 嘉怡也扯住了嘉宝:“嘉宝,你不可以这样,小心害了姐——三娘。” 看到二位公主站着跟一个宫女说些什么,似乎还有些拉扯,奶妈和丫鬟们连忙上前,嘉宝却冷冷喝了一声:“这里没事,你们去远处守着。” 众人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吩咐,也没多说什么,四散开守在竹林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进宫做了婢女?陈先生呢?他怎么可能……”嘉宝连珠炮一样的问着,想把心里的疑问全都倒出来。 嘉怡连忙拉住她,她看的出来三娘的神色里有些淡淡的苦涩:“嘉宝,别说了,姐姐她肯定有苦衷。” “谢二位公主关怀,现在宫里我叫玉静,父亲已经仙逝了。” “仙逝了?”嘉宝张大了嘴巴,有些难以置信。 “玉静姐姐,你可还好?”嘉怡面带关切的问道。 “对啊对啊,你还好吗?”嘉宝也连忙追问着。 “挺好的,花房的人待我很好。”三娘微笑着回答。 “花房有什么好的?”嘉宝有些不屑的说到,“回头找母后把你要到我宫里来,可好?” 嘉怡显然赞同嘉宝的意见,也一脸期盼的望着三娘。 三娘看着她们笑的无比真诚:“不用了,我在花房挺好的,是我自愿的。当初我求的皇后娘娘,我可不能反悔的。” 三娘很开心看到她们二人还能这样纯真的生活在这皇宫里,不被任何外界的事情打扰,也没有那种深宅大院里成长起来的孩子那般心思深沉。 第372章 豪杰 “啊?”嘉宝有些气馁,嘉怡在一旁有些惋惜的安慰着她:“宫里的事情还需要母亲说了算,况且,玉静姐姐必然是有她的道理,你也别为难她了。”嘉宝这才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三娘不想她们再纠结下去,就扯开话题:“对了,刚刚奴婢听到……” “玉静姐姐,你不用称奴婢的。”嘉怡对她微笑着打断她。 “好。”三娘也释然一笑,干脆的回答:“我刚刚听到你们两个唉声叹气的,是发生了什么吗?” 一说到这里,嘉宝的神色更是暗淡了下去,一张脸皱成了酸梅子,声音也弱了下去:“还不就是诗会呗,母亲一会肯定会考问我们的诗文,我、我一直不太会……” 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猛的抬头,对着三娘说:“姐姐——呃……玉静姐姐,之前陈先生才高八斗,还是大哥哥的老师。你是他女儿,听说你也四岁启蒙、五岁读史,很厉害的。这些个诗会,你自然不在话下,对吧。”说完上前揽着三娘的胳膊,一脸谄媚的笑着,一双眼睛里全是期盼。 三娘被她这样一夸,明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居然不知道该帮还是不该帮。 嘉怡看着嘉宝有些好笑的说到:“哎呦,你啊,脸皮真厚,这才一见面,就要玉静姐姐帮你舞弊不成?” 嘉宝孩子气十足的回答:“我们本来就是小孩子,跟他们大人比,好不公平!我们三个人,最多也算三个臭皮匠,顶一个大人,有何不可?” 嘉怡原本就说不过她,更是无奈的笑着:“这可不行,我们就算了,玉静姐姐难道也是臭皮匠?” 嘉宝一愣:“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我只是说我们不算舞弊,我们不做成诗,只要几句话也行。难道你想被母亲责骂?还是被小弟嘲笑?” 嘉怡显然被嘉宝说的有些心动,她们虽然一直被呵护的很好,但是高皇后本身的严厉她们还是知道的。加上那个不省心的弟弟,成天的胡闹,经常喜欢捉弄她们,看她们的笑话。更何况母亲也不怎么管他,他便更是喜欢无事生非。如果今日当众出了丑,那可真真的不好了,他肯定是要笑她们一年的。 想到这些,嘉怡也抬起头,咬着嘴唇看向三娘,一副求救的模样。 三娘看着她们,淡淡的叹了口气,她实在没办法拒绝两个这样可怜巴巴的眼神:“那我就每个人帮你们想一句,可好?” “好呀!”“好耶!”两个小姐妹开心的笑起来。 三娘问了题目之后,忽然想到了当年看《红楼梦》,看到林黛玉仿写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的一篇《秋窗风雨夕》,觉得非常合适。只是时间太久远了,她也只是看过书,现在只断断续续的记得几句。。 想到这里,她沉吟了片刻,将零零碎碎记得几句稍微改动了一下,便念起第一句来:“秋花艳艳秋草黄,秋月皎皎秋夜长。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轻霜?” 此句一出,姐妹二人眼睛俱是一亮,嘉宝就连忙大声的喊着,命人拿来纸笔,快速的记下。 三娘接着想第二句,过了一会便说到:“已觉秋窗秋来速,余晖暖暖映斜路。不知秋雁何时归,枯叶落尽花满树。” 嘉怡有些疑惑的问道:“秋天还会有繁华满树吗?” 三娘说到:“你可听过霜叶红于二月花?”说完又接着说道,“你看今日的琼华阁,全都将彩布挂在树上,可又不像繁花吗?” 嘉怡这才一脸欣喜的将这一句记了下来。 “玉静姐姐,你太有才了。”嘉宝写完之后对三娘满是钦慕之情,“简直就是女中豪杰!” 三娘一愣,第一回被形容为“豪杰”,心里暗暗苦笑起来。 第373章 处境 嘉怡听完,一边吹着刚刚写的字,一边对着嘉宝翻着白眼说道:“那叫女中诸葛,什么豪杰,你以为是打架啊?” “对对对,女中诸葛,诸葛。我说错了。”嘉宝也拍着脑袋大方的承认着,依旧望着三娘坦然的笑着。 三娘听着也捂着嘴笑了起来,笑完之后解释道:“我这是也是仿着前朝有名的《春江花月夜》里面的几句,班门弄斧,不算自己的真功夫,更算不得女中诸葛。”她轻轻揉了揉嘉宝的头发,“帮你们应付交差还可以,若真的被大儒或夫子知道了,恐怕也是会笑掉大牙的。” “玉静姐姐,你来做我们的夫子吧。”嘉怡突然说道。 “你们的夫子?”三娘有些吃惊,“你们定然是有官家指派的有学识的夫子教授,我才疏学浅,也没有进过正规学堂,怎么能够?” 嘉怡撇撇嘴:“还不都是嘉宝,已经气走了好几个夫子了。”说完略有些委屈的模样。 三娘看的出来嘉宝更活泼、更直率,同时也更难被束缚,属于顽皮型的;嘉怡更温和、更守礼,同时应该也是更内秀的一个。 于是她望着嘉怡安慰的说到:“你要相信嘉宝,她会努力学习的,只是还没找到她喜欢的夫子。你呢,要支持她,帮助她,让她更多的相信自己。她不是学的不好,而是还没开始学习,等她开始了,你可要小心她了。”说完,捂着嘴巴轻轻的笑着。 嘉怡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嘉宝更是脸色一阵神色变幻,她们很小的时候就是独立的生活,母亲经常没空陪伴,偶尔见到也都是批评教育为主,很少有人愿意相信她们,或者倾听她们。她不开心,非要做些让大家也都不开心的事情出来。 这会三娘说愿意信她,还鼓励大家都来相信她,她有些惊喜,有些落寞,也有些感动。她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只能定定的站着。直到三娘都走远了,她还站在原地。 “啪”的一声,一只扇子落在她的头顶,嘉宝正要发作回头却看到了一个穿蓝绿色撒金绣山水袍子、带象牙带、束象牙冠的少年,大冬天的拿了一柄象牙骨的扇子。 “二哥哥?”她连忙正了神色。想了想也是,除了赵颢,估计也没谁敢这样拍自己的头顶了。“你把我的头发都弄乱了。”她一边轻轻拨弄着头发,一边抱怨到。 赵颢不搭理她,只看了一眼她们姐妹二人身旁婢女手中写满诗句的文纸,便眼神幽幽的看向三娘离去的方向问道:“找了个代笔?你们两个也可以啊?”说完回过头斜斜的睨着二人。 “二哥哥,你最好了。”嘉怡一看脸色,马上上前说到:“我们也没找代笔,只是遇到了一个有才识的姐姐,跟她探讨了一二。” “就是就是,我们跟三娘姐姐探讨来着。”嘉宝也跟着说到。 “果然是三娘?”他的眼神暗了暗,低下眼睛,回想着那个娇小又倔强的身影,无意中,又挺直了后背。 “对啊,刚刚嘉怡还说要她做我们的夫子呢……”嘉宝一脸开心的说着。 “这个话以后别说了。”赵颢淡淡的打断嘉宝,“你这样说,传了出去,会害死她的。” 嘉宝虽然天真,但是宫里的事情,她还是明白一些的,她看向赵颢说到:“她的处境这么不好吗?” 赵颢轻轻摇摇头:“她只是个宫女,能好到哪里去?” 嘉怡有些担心,拉着赵颢的衣袖说:“那二哥哥能帮帮她吗?” 赵颢神色有些黯然:“谁也不能帮,越帮,她越危险。”过了一刻,才幽幽的说了一句:“尤其是他。” 嘉怡嘉宝虽然没懂最后一句说的是谁,但是,她们知道,二哥哥说的是对的。 第374章 难平 嘉怡看到二哥哥一直看向三娘离去的方向,她虽然觉得还不能完全理解二哥哥的意思,但是她知道她这个少年老成、心性甚至比大哥还要老成的二哥,思考的问题远比她们姐妹两个要成熟的多的多。 大姐嘉华早嫁,大哥哥一直各种忙碌,后来又开了府;父皇和母后也少管她们。她们一直跟随二哥哥长大,她很了解这个二哥哥,人前有些故意的嘻嘻哈哈、玩世不恭,人后却比谁都要小心谨慎。 二哥哥跟她们说过,他们是天家的孩子,生来就要比别人承受的多一些。但是,却又从来不让她们姐妹二人知道更多的勾心斗角和阴暗面,将她们保护的很好。她们对他是真心的依赖和信任,全心全意的那种。 嘉宝看到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凝重,不免也担忧了起来:“二哥哥,没有办法帮助三娘姐姐了吗?” 赵颢轻轻转身,叹了口气,对她们说道:“诗会要晚了,我本是来找你们回去的,耽误不得。走吧,一会好好回话,记得不要跟任何说起今天遇到三娘的事情。” “哦,谁都不行吗?”嘉宝看着他,有些不甘心的追问。 “嗯,谁都不行。”赵颢说完,面色沉静,眼波却有些复杂。大步的迈步走了。 嘉宝嘉怡相视一眼,赶紧跟在身后紧紧的往琼花苑那边去了。 诗会现场,已经开始热闹起来。那些自诩风流的年少公子们,早就按捺不住,纷纷上前执笔。写好的诗句都悬挂于之前牵好的绳子上,飘洒在簇簇菊花海洋的上方。不少的诗句前面,围了很多人驻足观望,各自点评议论。 当然,也有少男少女心思不在诗句,而是在人群中脉脉的看着对方。女子低着头,含着笑,用团扇或手帕半掩着面;男子则挺直了后背,或摇着折扇,或摩挲着玉佩,点头带笑。微微的风吹过,发丝拂过面庞,心里痒痒的,一些些心思也都飘散在了无尽的花海里。 此刻,曹家的三个公子正在高彦的陪同下,信步慢走在花丛中。 曹老太爷武将出身,原本就心怀天下,也没兴趣在文字上做太多心思,于是当年给孙儿们起名十分随性,孩子们还未出世的时候就定了名字,要按照“国泰民安”起名。再后来,担心孙子会多起来,太爷就又定了四个字“风调雨顺”。 所以基本上只要知道了曹家公子的名字,就知道排行第几。说来也巧的是的,目前九个孩子中,只有“国泰民安”四位哥,其他的都是女孩。 早上高皇后见到的是长门嫡出的四姑娘曹宜淑和六姑娘曹宜琳,以及二门嫡出的九姑娘曹宜媛。现在这里陪着高彦的是长门长门嫡出的三郎曹承泰和长门庶出的五郎曹承民,以及二门嫡出的八郎曹承安。 原本庶出的五郎本不应该出席这样的场合,但是曹承民却因为聪敏好学一直得曹二曹晏礼的青眼,所以也有机会来这样的诗会。一旁的八郎年纪偏小,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他本就是二门唯一的男孩子,又年纪偏小,所以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耽误他开心。 但是,同行的三郎就不是这样的心态了。原本大哥曹承国就出类拔萃,年纪轻轻就过了会试,只是祖父压着,才没有致仕。论学识、论博闻,都是数一数二的。这几年更是跟在祖父身边,悉得祖父培养。 同样是长门男孩子的三郎,却始终资质平平,虽得母亲和父亲的疼爱,却一直活在大哥的阴影里,本就心气难平。结果一个妾氏所生的庶出的五郎曹承民也出乎意料的聪敏好学,竟也得了祖父青眼,经常拿他与大哥相较,这样的场合竟也带着他一起,曹承泰自然是处处看着五郎不合意。 第375章 融洽 高彦自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陪着三个人尽力周旋。暗中已经将情况派人去告知高皇后了。 高彦原是个人精一般的人,对于这个事情早有耳闻。虽然两家两家是姻亲,但曹家行事低调,家规严格,特别是老太爷仙逝之后,亲戚间走动的很少,所以也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偶尔见面。此次见面,见到两个嫡庶表弟之间暗中较量才真的是确认了这件事。 这其实是个不合常理的事情,一个嫡出的公子,不被重视;一个被高高捧起的,却是个庶出的公子。任高彦十分善于人情,也没想明白到底对面的曹二老爷子在想什么。 一般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出现在大家族的。就算是庶子真的如何出色,也一定不会盖过嫡出公子的风头。毕竟现在这样做的结果只会让人私下腹诽曹家如何不懂礼仪伦常,踩正捧庶。于曹二老爷的名声、曹家的家风,都不是件好事。更是不利曹家几位少爷和姑娘的婚事。 高彦这边一边带着些疑惑,一边却将心里的算盘拨来拨去,表面上却将四人间的气氛调整的略略融洽。 高皇后这边也在那些命妇的陪同下,逛了一圈菊花展、喝了些茶、聊了些家常、听了些吹捧,早就被头顶的凤冠压的疲累不堪,便借故在偏厅休息一会,遣散了那些聒噪的命妇。换了简单的常服,任云馨服侍着。 没过多久,有人通报,赵顼、赵颢、嘉怡、嘉宝以及年龄最小的赵頵,都在外面候着了,她想到这些儿女,皱着的眉头终于有些舒展了。 一套繁复的礼节之后,高皇后轻声问道:“你们各自准备如何了?”赵顼、赵颢自然不在话下,她盯着嘉怡嘉宝投去询问的目光。 还没待二人回话,刚刚五六岁赵頵就捧着一张纸,奶声奶气的回答:“回母亲,孩儿已经准备好了。” “哟,我的儿,快过来,给母亲看看。”高皇后看到这个乖巧的儿子心里暖的快化了。赵頵小碎步的跑上前去,准备爬上座位。刚刚抬脚,又想到前几日夫子说的礼仪,便退了回去,只立在宝座一旁,仰着头、小脸红扑扑的望着高皇后。 “哎呦,你这可是习字了呢。”高皇后拿着云馨递过来的赵頵手里的纸张看着,里面内容不多,写着几种不同字体的“秋”字。 “嗯,夫子说,孩儿还没办法写诗,就先写字。字乃文之本、乃性之本也。”赵頵说的一板一眼,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 “快,快上来,到母亲身边来。”高皇后朝他招招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站在高皇后身旁。高皇后温柔的摸摸他的头说道:“我的儿长大了,母亲很开心。夫子说的对,要听夫子的话。好好的学习,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嗯,我要像哥哥们一样优秀。”小小的人儿信誓旦旦。 高皇后自然把目光投到了两个大儿子身上,眼神微动——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像个母亲一样了?她有多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儿子了?每次看到他们,就是臣子、就是公事,再没有这样像个母亲一样的看着他们。 “你们都过来吧,坐在我身边。”她招手叫些犹豫,后来嘉怡嘉宝相视一笑、率先走了过去,一边一个围着高皇后,偎在她怀里,咯咯的说笑着。厅里的气氛就开始融洽起来。 赵顼立在一侧,看着宝座上的四个人欢笑着扭成一团,再转头看看对面站着的赵颢,发现赵颢正好看过来。兄弟二人什么也没说,淡淡一笑,真诚而温暖。 深秋里的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温暖灿烂。画面一片静好。 第376章 出神 深秋的夜晚,星星显得十分明亮。三娘与花房的众人难得的围坐在一起喝着茶,吃着宫里过来的赏赐,说着今天的诗会。玉诫因着下午吃了药没见到诗会的场景,更是巴巴的抬着头听童钱在那里眉飞色舞的描绘着。 三娘对那些场景如何华丽、谁人拿了前列没什么兴趣,甚至到底是谁家的公子谁家的小姐得了皇后的簪花她没注意听。只抬头看着天空,想着一些历历在目或者缥缈若无的心事——前世今生,到底哪个更真实?会否就像那些星子,转瞬就换了天空一般? “喂,玉静,你想什么呢?”玉玲清脆的唤着她。三娘才猛的回神,发现众人都望带着期盼的目光看着她。 “玉诫问你,今日去送花,可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童钱笑嘻嘻的提醒着她。 “哦,今天啊——”她有些故意的将强调拖长,看着玉诫将脖子伸的长长的等着她的下句,然后就偷偷的笑着了说了一句:“什么也没看到。” “唉——”“嗐——”众人一阵惋惜。 “我就说吧。”玉珠补充道,“就玉静的性子,你们谁都比不了。尤其是你!”说着,指着玉诫说:“放你去了,你也要像玉静一样,速速的去速速的回,不能四下里张望,更不能惹事。听到了吗?” “嗯嗯。”玉诫捣蒜似的点着头,想着之前的传闻,更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加上之前拉肚子,现在脸色更是难看的紧。 “好了。”玉若看到了,安慰道,“你快去睡吧,玉珠说的你记在心里就好,别学童钱,爱凑热闹,做好本分,守好本心,多学学玉静,没错的。” 随着玉诫的离开,不过一会,众人也就散了。 “玉静,今日里当真没事?”玉若故意留在最后,有些担心三娘,关切的问道。 “真的没事,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事。”三娘看着玉若真诚的回答。 玉若点点头,她深知每个人都有一段过去,尤其是三娘这样有才情、有教养、有灵性却又困在花房的女孩子。 她离开的时候,看着依旧坐在石凳上仰望着天空的女孩,有一种预感——这个叫玉静的女孩,也许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因为她不属于这里。 此时,同样盯着天空的出神,还有曹太后。 一旁的内侍官也不敢上前催促,他只知道今日晚宴结束的时候,嫂子马氏带着两个儿媳来请安。之后两人在花厅单独谈了几句,再后来,太后就心事忡忡起来。而后,就在这花园里独坐了好久。 “太后娘娘,夜深了……”内侍官忍不住提醒道,但是太后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缓缓的站起来叹了口气,脚步有些虚浮,在内侍官的搀扶下慢慢向寝殿走去。 “李内官——”走到廊下的时候,太后忽然开口唤道。 “微臣在。”李内官托着太后的手低着头回答。 “你说——”太后脚步更慢,似乎在思考什么,停顿了好一会,才又慢慢的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太后哪里的话,您老人家寿与天齐!”李内官心下一慌。 “先帝都走了两年了,哪里来的与天齐?”太后似乎自我嘲笑的轻轻笑了一下。 李内官不敢接话,只把头埋的更低,几乎是举着太后的手在走路。 看着走廊尽头黑漆漆的一片,太后心里不免有些凄凉——先帝在时,她什么都为着先帝着想,先帝就是她活着的意义;先帝走后,她想为先帝守着一些什么,让自己觉得有价值,可是却惹得母子反目、亲情疏离。 现在的她,早就放下了一切,根本不去想明天还是否会醒来,是否还有活着的意义,就只是深宫里的一个影子一般,可是他们偏偏还要来招惹自己。 第377章 漩涡 回廊一转,几个宫人宫女执着灯笼过来,突如其来的光明让正在神思的曹太后眯了眯眼睛,那花厅里的画面又重回眼前。 二嫂嫂来的目的,不过是要她帮着曹家。毕竟高家风头太盛,虽然有意结亲,却也是会压制着曹家。就算那高滔滔愿意帮衬外祖家,曹家也很难拿到一些有利的筹码,无非最终只会成为高家的背景、从属而已。 原来,我老婆子还只是有点用而已。太后微微苦笑着,心里一片酸涩。 只是,她们居然看中了那个孩子?陈家三娘? 这让曹太后有些意外。毕竟只是个失孤的孩子,外祖杨家再强也只是外祖家的事,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杨家?据说他们家也不缺女孩子的。这件事也让太后一时半刻没有想清楚。 她需要再想想,要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才行。毕竟这半年来不理这些事务,脑子也没有那么灵活了。 坐到寝殿里,暖炉中一阵阵暖意袭来,她任由宫女们帮她梳头、换衣服,心里却想的是诗会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件事情,终将是曹家心动的理由。 于是,睡觉的时候,她暗暗想着,自己在宫里宫外还有多人可以筹谋,还有哪些眼线可以利用,明日里定要将这些事情理清楚才好。 太久不动,这些事居然有些生疏了。闭上眼睛的一刻,她心里居然升起了一些激动之情——斗吧斗吧,越乱越好!反正这朝堂早已不是了先帝的朝堂! 天气越来越寒冷了,窗外的太阳透过窗户照进屋内,一片惨白,似乎一点暖意也没有。 “什么?”高滔滔正在暖榻上看着一些关于年节准备的琐事记录,听到云馨的话,她愣了一下——太后又想要了花房的玉静去她宫里养花? “太后说,已经冬月了,花都娇贵的很,养不住。想到今年春日里玉静就做的很好,但是去的太晚了些,今年就赶在年前过去,过年的时候也不愁没花赏了。”云馨又将听到的太后口谕原话复述了一遍。 这个时机太奇怪了。高滔滔心下思衬道。 如果十月入冬就选,也不奇怪;如果立春再选,也不奇怪。偏偏这个时候,刚刚冬月初六,不上不下的时机,到底是为了什么?高滔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这些?”她问云馨。 云馨自然明白她的意图:“目前花房和宫外都还不知道这个事情,只有太后那边和咱们宫知道。” 高滔滔有些茫然的看着同样茫然的云馨,交代着:“还是去看看近日太后见过哪些人。宫外那位也是,包括他身边的那几个人。仔细些,总觉得有问题。” “嗯,奴婢省得,我会仔细调查的。”云馨点头应着。 高滔滔确实没有什么精力去管这个事情,一想到关于年节,关于明年开春赵顼的大婚,关于与曹家的联姻,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整理,就没有办法认真思考这么一点的事情。只能交代了云馨去寻找些线索,以备万一。 毕竟,就算她再不情愿,太后要个无足轻重的宫女过去,她还是没有理由拒绝的。况且,就算她拒绝,太后也可以直接绕过她把人调过去。 随她吧。太后能安安稳稳的就好。 宫里办事效率很高,傍晚的时候,三娘就收拾好了行装跟落梅姑姑告别。落梅姑姑已经习惯了人来人往,只简单的交代了两句。 只是落梅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冯司苑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神色出现了一些凝重,还跟她说了一句,赶紧找人顶替玉静的位置,恐怕她这次不会回来了。 看着玉静瘦弱的背影越走越远,落梅心里有一些不安——这样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孩子,终究是走向了那些漩涡吗? 第378章 准备 三娘拎着简单的包袱,跟着太后那边来接的一个小宫人,顺着长长的甬道低着头静静的走着。虽然太阳的余晖还没有完全散去,但天边的星已经悄悄升起。天空呈现着浓郁的紫色,自东向西,厚厚的铺开。 甬道还未上灯,厚厚的宫墙在这样的天空映衬下,青砖的压抑感愈发浓重,道路远远的延伸着,却在昏暗中显得恍惚起来。三娘能只盯着前面宫人的脚跟,快速的走着。 一个转角,突然开阔起来,大片的天空露了出来,正东方一颗星星格外闪亮。远处,掌灯的宫人鱼贯而行,为皇宫里点亮各处的灯,带来一片一片暖暖的光明。 “你且跟紧些!”前面的宫人感觉得三娘的脚步放慢,便略略偏头叮嘱着,“前面不远就到太后寝宫了,更要仔细。” “玉静谢内官提醒。”三娘小声的恭敬回话。前面的人不再言语,只是走的更快一些。 有了路灯,三娘心里温暖了一些,看着那些亮起的暖意,不觉微微笑了一下,前两天已经十五岁了呢,到了及笄的年纪,可是这样的事情在宫里只会被遗忘,谁又记得?这一路的光明就当是自己的祝福吧。看着天上那颗无比璀璨的星,三娘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到了殿内,李内官亲自领着三娘到了她的住处——太后花房后面一个连着暖房的单独小房子。正间是放一些培养的花草,一边房间里是两位年长一些的花奴,另外的一边也是个房间,是之前三娘住过,里面还有另外两个小女孩,花间和花月。当时相处还算不错。 这次,三娘没有和她们一起住,而是在更靠近暖房的一间单独的房间。房间很小,之前应该是存放一些杂物,很明显是刚刚收拾出来的。恰恰只放一张床、一个衣箱和一张小几。 李内官只把三娘带到了小房子门口,指了一下单独的房间对三娘说着:“太后娘娘说了,今日已晚,你且先住下,明日起正式当值。今冬的花你可要仔细照料了,有些花娇贵,特意安排你一个人住,也方便随时照料。你可要感恩太后,多多上心,不得怠慢!”最后几个字他提高了声调,显得气势威严。 三娘恭谦的跪地谢恩。起身之后,余光中看到一旁两个熟悉的女孩偷偷的朝自己递来愉悦的眼神,显然十分欢迎她的到来。三娘朝她们眨眨眼,回应着。 第二天清早,天还蒙蒙亮,三娘就去拜谢太后。 她这样的身份是没办法进屋拜见的,只在门外对着殿门口认真的跪拜一番,表达对太后的知遇之恩的感激,而后自然就会有内官把这件事告诉太后。 跪在殿外,看着巍峨的殿门,三娘轻轻吸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里接下来会怎样,也不知道太后为什么要突然将自己要过来,但是既然发生了,那就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吧。事情的发展没的选,就选好自己的心情。 太后听起身,听到李内官的汇报时,正在选择簪花,滞空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浅浅应了一声。空气里一片沉默,挥之不去。 “娘娘可是准备好了?”李内官看到太后梳洗停当准备出门的时候,深低着头,没由头的问了一句。 太后并不多言,斜斜睨了他一眼,未做回答。她深吸一口气,踏出殿门。需要她筹划的事情太多了,距离见到曹家二夫人已经过去了十多日,高家已经下手很快,自己再不动手,就怕再也无须动手了。 再过几年,就怕自己老死在这深宫里,也没什么人会记得了。 第379章 太急 曹太后并不是平白无故的担忧,高家的手,太快了。 自从高皇后得知曹太后见过曹家二夫人之后,就快速的定下了高焕与曹家长门嫡出的三郎曹承泰的婚事,又准备撮合着曹家长门的六姑娘曹宜琳与赵颢的婚事。 但是赵颢的事情她还没有跟人提及,毕竟赵颢与曹宜琳年纪尚小,现在说有些早;而且,她也觉得赵颢的事情还需要再等等。目前赵顼的事情不知道官家如何考虑,他已经在风口浪尖了,赵颢也有取代赵顼成为皇储的可能。如果那样的话,曹家肯定不能再有入主中宫机会的,这个婚事只能作罢。到时候,考虑赵頵和那曹家二门的嫡女曹宜媛也不迟。 只是这一切,还都不够稳妥。 高皇后坐在房内,喝着茶,心里的算盘扒拉的噼啪响——如今就算曹家和高家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后盾,但朝堂上欧阳修、富弼、司马光等人依然顽固,随时有着太后一呼百应的可能。 欧阳修,最重礼法,就算在太后没有实权后,他还是会推行先皇的一些主张。虽然经常不被官家喜欢,但是朝野上下他的门生太多,他所主张的都是礼法教义所秉持的,所以拥护者更胜,以清流言官为众,势力不可小觑。说白了,这个老头子就是一个有着太多势力的老顽固。 富弼,则因为官家登基前后丁忧在家,等官家将他召回的时候,韩琦已经成为了首辅,富弼只能屈居其下。而韩琦又素来跟自己一派,于是,因着韩琦,他也不可能帮衬自己。 司马光,虽然偶尔看起来也会对自己有一些支持,但他也多是因着二舅舅曹二的缘故,所以那些支持也是摇摆在姨母与自己之间,不过左右平衡、左右逢源罢了。 高滔滔轻轻抚了下额头,年节的事情、赵顼的大婚已经够让她操心了,现在这些事情也觉得举步维艰。 手里的茶渐渐凉了,才让她发现窗外的天居然阴沉了下来。她回过神准备安排关窗的时候,被通报官家来了。 高滔滔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又命人重新煮了热茶,添旺了暖炉,赵曙就掀开棉门帘进了屋。 “焕儿的事情定好了?”赵曙端着茶,歪在榻上,懒洋洋的喝着,闲话家常般的问道。 “是的,两家庚帖已经换过了,时间定在了五月,针儿大婚之后。”高滔滔也轻轻的说着,不带一丝情绪。 “哦?”赵曙将茶碗递给高滔滔,缓缓的说到“这么快?” 高滔滔轻轻瞟了一眼他的神色,淡淡的说到:“焕儿已经不小了。” 赵曙半天没有回话,眯着眼,似乎在思考,又似乎睡着了一般。 高滔滔已经习惯他这样不露声色的模样了,也不着急解释,只默默的煮着茶。 天色越来越暗,不知道是要下雪了,还是阴天黑的早,屋内被深深的阴影笼罩着。掌灯的宫女已经候在门外,不敢进入。 “天色不早了。”突然,赵曙睁开眼睛。 “十三郎可是要在这里吃饭?”高滔滔添了碗热茶问道。 “我以为你会把高焕说给针儿。”赵曙答非所问,慢慢的坐起身来。 高滔滔将茶碗递了过去,待赵曙接下了,轻轻整了下衣袖说到:“焕儿,确实与针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她从小被宠坏了,性子还是差了些。那向氏又是温和谦良的,若焕儿屈于向氏之下,怕是针儿不家宅得安宁。” 赵曙吹着茶,小口小口的喝着,喝完,将茶碗放在小几上,“也是,焕儿怎么也是个主母才好。”说完,穿上鞋子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推开门,淡淡说了一句:“这风,还是太急了些。”说完,扬长而去。 高滔滔跟在他身后,站在门内,屋外的风呼的一阵吹进来,浑身冰凉。 第380章 愚蠢 没过几日,高家就以舍不得高焕为由,想将婚期由第二年的五月份改到年底,曹家自然也不好强压。思虑再三之后,两家终将高焕与曹国泰的婚期定在了第二年的十月份。算是皆大欢喜。 “砰”的一声,屋内一个精致的花瓶应声而落,“谁要嫁给那个不受待见的曹三公子!”高焕在家里一边哭,一边发着脾气。 “哭够了就给我收拾清楚。”高夫人显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女儿发脾气,也不阻拦也不劝慰,稳稳的坐着喝着茶,旁边的丫鬟都不敢动。 “你们一个个都说为我好,为我……为我怎么不去让我嫁与赵顼哥哥……呜……”高焕仍旧抱着仅存的幻想。 “母亲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道理你自己也心里该清楚。倒贴上去做个提心吊胆的皇家侧室,还是做个衣食无忧的当家主母,还不醒悟吗?况且,其中的关系我已经不想再多说了,你只要还姓高,就必须接受。若还是这样无理取闹,我就把你捆去祖母房里。”高夫人神色清冷,有些事不关己的模样。 也不是她对儿女无情,而是她在高家本身就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虽然高玉珏对她不错,但二人仅限于相敬如宾,更多的是对高家老太太言听计从。 虽然她也承认,高老太太的谋略远在她之上,可是她书香门第出生,与她父亲一样,自诩清流,看不惯朝堂上那些乌七八糟的权谋,更看不惯所谓的家族姻亲。再加上,高玉珏才华平平,崇尚武义,素来带兵打仗,也并非高夫人心中良配,所以平日里她都是淡淡的,很少会有存在感,也很少出面主张过什么。 当年她没有挣脱命运被安排嫁给高玉珏,现在她更没有办法帮助高焕。不过说实话,撇开什么高家利益、家族利益等她不愿意关心的因素之外,在她心里,单纯曹家嫡出的长门三公子的身份,比起已有正妻的颍王还是好很多的。 “祖母祖母,你就知道祖母!”高焕哭喊起来,“你什么时候替我说过话?你什么时候替我考虑过?”说完她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跟你说了也白说,哼!不用你捆,我自己找祖母去!” 看着高焕的背影,高夫人似乎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静静的放下茶碗——终于又剩她一个人,可以清净会了。 显然,高焕装可怜、撒娇、胡闹等一系列动作在高老夫人那边都完全没用,而且这一次高老夫人也显得异常的不耐烦与坚决,对着高焕大发脾气,直接让身边的妈妈将她轰了出来,让她闭门思过,不想清楚不准出房门。 “哭什么哭?蠢死算了!”刚被送回房,高焕就听到屋内高彦冷嘲热讽的话。 “你——!哇——!”她将最近一段时间的委屈终于化为更大的哭声,扑倒在椅子上痛哭起来。 “说你蠢,你还真是愚蠢到家了!你也不想想,那曹家是谁?是祖母的娘家!”高彦也不理她,斜靠在榻上继续不紧不慢的说到:“你不愿意嫁给曹家,就是打了祖母的脸!她还会疼你吗?再者说,我们高家会愿意把你嫁给他们那家那个不成器的,祖母花了多大的心思,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啧啧!” 高焕被他说的停了下来,她抽抽搭搭的继续听着哥哥说。 “现在的情形已经非常清楚,嫁与不嫁,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懂不懂?高家需要与曹家绑在一起,咱们高家有什么?无非是姑母,姑母说白了还要指望我们给她撑腰。有了曹家,姑母更好做,我们高家也会好。所以,不要指望祖母能帮你,更不要指望祖母会同意你嫁给颍王,她很早就说过不可能的。” 第381章 不甘 是啊,她也早就知道祖母早就不同意自己嫁给颍王,高家这次与曹家的联姻目的,嫁与曹三公子的好处,她都知道。可是只要想到那个神采奕奕、身形潇洒、微笑暖人、眼若灿星的顼哥哥,她就觉得没有办法接受嫁给别人。 高彦看她听进去了些,便压低声音继续说着:“况且,母亲跟父亲也跟你说过了,那颍王不是良配。他终是皇家,又有了向氏,你可认为自己还能做皇后去?万一出个差池,怕是会满门抄斩的……”说完,用扇子在脖子上轻轻比划了一下,摇了摇头、撇了撇嘴,“小命难保哇——!” “我、我,我没想过做皇后……倘若他死了……他死了……,那——那……那,我、我、我也愿意陪他……”高焕低着头略带羞涩的,有些犹豫又有些赌气的抬头说着。 高彦听到高焕说愿意陪着一起死,像是看到什么无可救药的东西一样,一拍额头,整个人往后一倒,躺在榻上唱曲般的说到:“阳关大道你不走,偏偏要走独木桥啊——”说完也不多说话了。 高焕静静的坐着,眼神里有些神色松动。她一直以为赵顼会顺顺利利下去,做皇帝也好,做王爷也好。死,还是她未曾想过的。虽然刚刚嘴上那样说着,但是她内心里根本不愿意陪着谁去死。 只是,在诗会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的曹三公子,面色苍白,总是低头抬眼看人,眼神阴冷,嘴边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走路时身体略略向前倾着,似乎与人亲近,又似乎时刻防备着别人一般。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再加上,一直听说那曹三公子才华平庸,根本不受二舅爷爷青睐。“唉,曹三公子不如那个庶出的曹五公子。”高焕心里默默的叹着气。 曹五公子?曹五公子—— 她脑海里忽然闪现一个身影。那个人,也是一副丰神俊朗的模样,只是笑起来腼腆而羞涩。也许是身份的原因,他总是站在曹三公子身后,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光彩展露。 虽然他不似顼哥哥那样光彩照人,但是与那曹三公子一起,也显得神采飞扬。再加上二舅舅既然会不顾他的庶子身份也要栽培他,说明他的才华必定也是一等一的。 高焕心里默默想着这些,便逐渐平静下来,没有继续哭着。 高彦自然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看她冷静下来,以为她想通了。就坐起身来轻轻劝道:“现在还有十个月的时间,我会找机会让你多接触下曹三公子,等你们接触多了,自然熟络起来,日后也就好相处些。” 见高焕不反对,就穿上鞋子,走到高焕身边说到:“现在,你去洗个脸,换身衣裳,去跟祖母和母亲赔个罪。” “你当真会带我去曹家?”高焕似乎没听到高彦后面的话,只关注到前面的话。只是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更在意的事情是什么。 高彦一愣,没想到高焕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既然她愿意去曹家,那么还有还转的余地,于是点头说:“嗯,对!你就安安心心的吧!有你哥哥在,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再说那个曹三其实也是个通透的人,只是现在的处境没有那么顺风顺水,可是他嫡子的身份任谁也不能低瞧了,还有那么久的时间,你可以多多尝试一下……” 高彦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曹三公子的好处。高焕已经没什么心思听了。 事已至此,高焕就算千百个不愿意,对那个曹三公子千百个看不上,也没有办法。,哥哥说的对,还有那么久的时间——顼哥哥还有四个月才成婚,而且在他成婚和自己成婚之间还有半年时间,也许还能有些转机呢? 想到这些,她也逐渐平和下来。 第382章 唱戏 过了两日就是冬至节,盛大的祭祀和拜祭之后,宫里又热闹起来——官家下旨,赐年长的命妇与太后一起吃一顿“亚岁”团圆饭。 此旨一出,朝堂上下赞不绝口,大肆称赞官家有先帝之风。 但是,这一切,其实并不是官家本意。 自从去年皇考皇伯之争后,太后素日里都十分低调,深居简出,不问朝堂,避于世事。 赵曙以为太后已经让步了,之前还特意考虑到她的做法,也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今年都没有提及皇考皇伯的事情,想着两边各自相安。 可是,就在冬至的前五天,太后突然到大殿里找到赵曙,说了一堆感怀先帝的事情和陈年往事,最后提及,自己已然快要入土了,十分想念旧人,想要让一些年长的命妇陪自己这个“孤老婆子”吃一顿亚岁团圆饭。 这让官家的心情十分不好——什么叫孤老婆子?意思就是自己对她不够孝顺,让她时常感受不到儿女的心意! 什么叫十分想念旧人?这就已然摆明了她的态度——她不甘归隐,又想要回归朝堂,想要朝政大权! 赵曙为此又犯了病,头疼了两天,险些不能上朝。 高滔滔得知后,也十分后悔没有将太后与曹家的事情及时告知官家。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事发突然,措手不及。只能帮着赵曙出谋划策。 于是,冬至前三天,官家发布了圣旨,为了体恤太后、恪尽孝道,皇后特召集五品以上命妇及家眷来宫中陪太后一起吃团圆饭。 至此,也算挽回了一点局面。 冬至这天,中午过后,五品以上的命妇及家眷们就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入宫了,皇宫洋溢着一片欢乐祥和。 许多人都以为真的是皇后发起的,以为是为赵颢和赵頵选合适的婚配人选;也有稍微知道一点内情的人,想的更多的是想攀附曹家和高家;也有人也是带着凑热闹、看太后与皇后热闹的心态来的。总之,面子上,是一片欢乐祥和。 酉时左右,宴会开始。曹太后和高皇后并坐在主位,笑意盈盈,和睦非常。 “姨母要是喜欢这样的宴会,就应该早点告诉甥女,我也好平日里多为姨母安排一些。”高滔滔举着酒杯,笑意酽酽的对着太后说道。 “有劳皇后费心,怕是我要是不说,恐怕你们早都遗忘了我这孤老婆子了,所以还不如自己说出来的好。”太后也是满面春风的举着酒杯说着。 “姨母这是责怪甥女了,甥女给您赔罪……”高滔滔浅浅喝了一口,笑意更盛。 “皇后不必赔罪,你们所做的难道就是一杯酒水的事情吗?人在做,天在看哪——我老婆子呀,也就不麻烦你们咯。”说完,也浅浅喝了一口,点点头向高皇后示意。 高皇后心下明白太后所指是“濮议”之事,却也不动声色,举杯示意道:“甥女以后必定多为姨母考虑。” 太后笑容更深:“哈哈哈哈,你自己先做好你自己的吧。我自己的事,还是自己来做。不劳烦你们!” 高皇后浅浅的说道:“姨母哪里话,您的事情,就是甥女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家人,您又何必客气呢?” “哈哈哈哈,本来是一家人啊——说的好,说的好。”曹太后放下杯子不再与高皇后周旋,但是脸上的笑意并没有半分的减弱。 高台上两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可是台下的人看起来就是婆媳和睦、母慈子孝,和乐融融。于是也纷纷举杯相庆相祝,一时间热闹非凡。 正巧,一旁高台上拉起了琴弦,一群人咿咿呀呀的唱着戏,身段和嗓音都是一流的,你来我往说着戏里的爱恨情仇,只是在场的每个人都没有用心去听。 第383章 八姐 “焕儿,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前些时不是才有好消息?”朱锦清找了个机会靠近高焕,用肩膀轻轻撞着她,狭促的问道。 “八姐,你别笑话我了,我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吗?”高焕的心事向来只说给朱锦清听,她自然明白她在取笑自己。 “唉,你多好啊,许配给曹三公子,虽然很多地方不如那位,但是比我不是好了太多?”朱锦清轻轻长叹,压低声音说着。 高焕自然之道,朱家女儿众多,朱锦清又是个脾气张扬跋扈的,从来不得做太常院判那个老学究父亲的青睐。母亲也是一门心思都放在幺儿朱明希身上。他们朱家,除了前面几个女儿嫁的比较好之外,后面六姐嫁了一个从五品团练使尚未有功名在身的侄子,七姐嫁了父亲的一个家境清贫的学生,而朱锦清在诗会之后已经与一个已经致仕的观察使家的旁支孙子定了亲。 这位前观察使姓杜,在位的时候就是因为姻亲关系上位,没什么功绩,更没有实权。由于长期郁郁不得志,终日饮酒,导致身体状况不佳,药罐子和酒罐子都不离手,可是却也一直坚持到致仕。 杜老兄弟有五人,其中两门人丁不旺,逐渐淡出。剩余的两门看起来一团和气,实际上都依附着杜老,没有什么功名,也没什么上进心。而朱锦清嫁的,就是杜家最小兄弟家的二门的次子,杜麟。 虽说是个不起眼的旁支家二门次子,但是杜麟长的是一表人才,加上头脑灵活,善于察言观色,才会被朱锦清母亲在诗会的人群中一眼看中,又误以为是杜老家的亲孙子才定下了亲。待定亲之后才发现,这个杜麟虽然有些才华,但是整日里游手好闲,不思进取、更无心功名,似乎房内还养着两个不干不净的人,但是婚约已定,为时已晚。 为此,朱偲大发雷霆,一向儒雅的他大声斥责了大梦初醒的朱夫人,又责令她安排退婚。奈何杜麟聪慧机警,迅速退掉了房里的人,又跪在太常院门口请罪,巧舌如簧、声泪俱下,才保住了婚约。最后,婚期定了明年五月。 朱锦清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得知了这些难过的要死,但也没有办法拒绝家里的安排。再加上,她又偷偷见过杜麟一面,确实风度翩翩,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也就认命了。只是偶尔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有些不甘心。 高焕只是简单听说过一些,对内情并没有那么知晓,但是看到朱锦清的表情,也知道她必定是受了委屈的。 “八姐,你说,我们两个怎么那么可怜——”说完就低着头准备哭出来。 “快把眼泪擦了去,今天太后的亚岁团圆宴,若让人知道你在这里哭泣,还有命吗?”朱锦清一面左右看着,一面递了帕子给她。 高焕闻言只能强行将眼泪忍了回去,但是眼睛通红,神色也恹恹的。 看到高焕颓丧的神情,朱锦清问道:“唉,我这婚事也是折腾了一大场,最后也还是没办法。家里人也都不帮着我,我只能认命。你呢?家里人那么疼你,皇后娘娘还是你姑母,就没有一点回寰的余地了吗?” 高焕摇摇头,垂头丧气的说着:“谁也帮不了我,已经定了明年十月的婚期。” 朱锦清听她这么说就懂了,她的婚事定然也有皇后的意思在里面,便继续安慰道:“我啊,已经没什么希望了,过完年,就必定是要嫁过去的。不过你还早,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若有办法好好筹划一下,你大可以争取争取。”说完在桌上写了个“针”字。 高焕看着她,眼里带着困惑和期盼。朱锦清眼珠转了转,突然小声说到:“今晚也许就是个机会。” 第384章 决心 高焕被她唬了一跳,瞬间懵在那里。朱锦清看了下左右,朝高焕的耳朵悄声说到:“听说颍王会替官家来给太后敬酒,你等他回去的时候去拦住他,然后你可以让人看到他与你在一起……”说完眨眨眼睛。 高焕听到了,一下子脸变的通红:“不行不行,不合适,这样的事情万万做不得。” 朱锦清撇撇嘴:“我若是有心上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哪里有不合适。况且也没准备要你跟他做些什么,就是让别人看起来有点什么就好,你到时候就只哭,任他怎么解释也没用。” “那——那我会不会害了顼哥哥?”高焕突然担心了起来。 “那你自己呢?”朱锦清也不多说,只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接着说道:“况且,他母亲是皇后,又是你姑母,还能把你们两个怎么样了不成?”说完略有得意的笑了下,仿佛这是件不得了的好主意。 高焕被她一说,登时心乱如麻。一面,她舍不得近在眼前的机会;一面,她又担心出事害了赵顼,毕竟赵顼最近的情况她也是略知一二的;再有,她也担心高家的脸面,毕竟如果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但是如果这次错过,可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终会抱憾终身吧。 就这样,高焕在不断的煎熬里,迎来了颍王替官家敬酒的环节。颍王,依旧是那玉树临风的模样,穿着深色的袍子,带着玉冠,一副天晴月朗的神情。他向着太后敬酒、向着众人举杯,行云流水、潇洒非凡。 高焕不禁看痴了,若不嫁这样的顼哥哥,怎能过完自己的一生呢?于是就暗暗下了决心。 待到赵顼要离去的时候,朱锦清轻轻撞了一下高焕,轻咳一声,但并不抬眼看她。高焕自然知道朱锦清的意思,便红着脸跟母亲说想要出去方便。想着高焕自幼经常入宫,本就是宫里的常客,母亲点点头,没有多想,交代了两句就让她自己去了。 高焕带着贴身婢女快速的穿过人群,向着赵顼的方向走去。等她绕着穿过人群的时候,赵顼已经出了院子。高焕怕人看到,只能绕着路往院外走去。 等她走出院子的时候,赵顼已经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个方向。高焕有些着急,赵顼已经出宫开府,宫里是没有寝殿的,难道出宫了?不对,赵顼应该会往官家的书房回话。高焕就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原本是晚上,太后宴请大家的院子和官家的书房又几乎穿过了大半个皇宫,中间隔着花园和许多的宫殿。人少路黑,还不知道赵顼会走哪条路,前面根本看不到人影,高焕还没走几步就有点害怕了。 想到已经出来了,高焕想着不若再往前走几步,穿过一片林子前面开阔了,许就能看到人了。于是她与已经有些发抖的婢女人继续往林子深处走去。 突然林子里有点火光,高焕与婢女都欣喜起来,两人朝着火光快步而去。 原来林子不深的地方是个凉亭,凉亭里亮着两盏灯笼,朦朦胧胧的灯光下,一个身穿深色披风的少年挺拔的站着,虽看不清面庞,但是身形十分相像,况且旁边还有两个小宫人候着。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样的背影,不是顼哥哥又会是谁? 高焕心中一喜,这地方太合适了,离着刚刚的院子并不远。她朝婢女眨眨眼,婢女就转头往回走。按照刚刚的计划,高焕去缠住赵顼,婢女去吸引一些人来,等到人靠近了,高焕再与赵顼搂上一搂或者抱上一抱。就算什么也没有,深夜里孤男寡女,大家就会把故事填充完整。 等婢女一走,高焕就深深的吸了口气,鼓起勇气一步一步往前,朝着那个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走去,越来越近。 第385章 阻拦 “大哥哥——”高焕快走到凉亭的时候,声音幽怨且婉转的唤了一声。 “谁?”旁边的宫人立刻问道。 凉亭里的人似乎也没有想到一般,蓦的转身,只是披风挡住了灯光,看不清神色和表情。 “是我呀大哥哥,我是高焕。”高焕继续上前。 “原来是高小姐,此刻夜深了,还望……”旁边的一个宫人听过她的名字,连忙上前行礼,言语上有些阻拦的意思。 高焕直接打断他的话并绕开他,径直往凉亭走去。“大哥哥果然不理我了吗?”她这样问着,不自觉眼泪也流了下来,声音悲恸而怯懦。 “高小姐,您还是不要来这里的好……”刚刚那个宫人连忙又拦在她面前,并且另外一个宫人也跑过来挡住她。 “你们这是做什么?”高焕有些生气,顼哥哥不理我就算了,你们两个还拦着我,算什么意思?“大哥哥连见面都不肯了吗?你怎么可能让他们拦住我呢?我是焕儿啊大哥哥……” “高小姐、高小姐……”两个宫人连忙跪在了高焕脚下,“使不得使不得啊,您可不能往前去啊……不能往前啊……”二人一边磕头一边阻拦。 “你们两个,走开!”高焕有些生气,“大哥哥都没说话,你们两个敢拦我?”说完就往前冲去。 其中一个胆大的想冲过来,被高焕一脚踢开。 两个宫人只能在后面低声的哭喊着:“那个……那个不是……,高小姐,那个是……,那个……”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毕竟,他们不知道所谓的“大哥哥”是谁,也不知道现在的这个人的身份能不能说。 “大哥哥——”高焕冲到了亭子里的人面前,对面的人看着她退了两步。“大哥哥,你真的,这么不喜欢焕儿吗?还是因为、因为焕儿定了亲?”高焕看不清他的脸,可是还是抬头望着他,想从黑暗里找到他的眼睛。于是,一双饱含泪水和神情的眼睛就那么直直的望过去,希冀着能有些答案。 双方僵住了一般,久久没有回话。 “倘若……倘若你真的介意焕儿嫁去曹家,那、那焕儿也可以让父亲去曹家……”高焕见对方一直不回话,一句退婚就想说出口。 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黑暗里对方突然高声开口拦住她的话:“高小姐!” 喊完这句话,对方抬起了手,后退了一步,接着轻声缓缓的说道:“高小姐,怕是你认错人了吧。”说完缓缓取下风帽,灯光中,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而那张脸显然不是赵顼的,是一个陌生男子。脸上带着无限的冷漠,眼睛里带着轻轻的蔑视。 “你!你……你是谁?”高焕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透凉,瞬间石化在现场,甚至忘记了后退,死死的盯着那张脸,就像想要找出脸上的破绽一样。 她甚至无意识的伸了下手,想上前将对方的脸检验检验一般。结果,手还没举到半空,对方就又淡淡的后退了一步。 高焕基本无视了他的后退,也没有留意他的神情,现在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居然不是顼哥哥,居然不是顼哥哥!天啊,居然在这个似乎认错了人! 那么,顼哥哥哪里去了呢?顼哥哥明明在这个方向啊? 这个男子又是谁?现在该怎么办? 众多问题不停的出现在高焕的脑子里。 她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一张原本梨花带雨的脸,由于惊恐早就失去了表情,双手也紧紧的抓着衣角。她完全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她都做了些什么糊涂事啊?幸而有两个宫人将她死死的阻拦,如若不然,自己真扑了上去,扑了一个陌生的男子,怕是……怕是什么都晚了。 第386章 曹五 高焕还在一片惊慌失措和后怕中回不过神,这时对面的人又轻轻的说起话来。声音不大,却让高焕再次震惊。 “高小姐,坐下曹承民,曹家排行第五。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或者说——没有什么变故的话,明年在下还要称呼你一声:三嫂。”曹五公子又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的行礼。举止得体,言语和行动中都透着冰冷,“或者”和“变故”这两个词,说的悠长而刻意。 曹家行五?曹五公子! 轰的一声,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是谁不行?偏偏是曹家的人!高焕被惊的连连后退,真的是震惊一个比一个巨大。 怎么会是他?自己居然当着曹家的人说了这样的话! 高焕惊恐的捂着嘴巴。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曹家的人,更没想到会是曹五公子。 如若曹家的人知道自己半夜私会男子,还这样恬不知耻的吐露心声,甚至为了别人想要退婚,该如何看自己? 私相授受?朝三暮四?人尽可夫?那自己以后在曹家该如何自处? “不,不是这样的……”高焕连连解释道,“刚、刚刚的,都不是真的……”她试图往前一步,对着面前那个冷着脸的人解释清楚。 曹五公子虽然是个庶子,地位不高,但是该有的傲骨还是有的。看着眼前这个神态疯癫、言语混乱的女子,他依旧默默的后退了一步。 看到曹五公子对自己不理不睬,高焕又羞又恼,转念一想,曹五公子是个外男,怎么会出现这里,便变了脸色,质问着:“你、你一个外男,是怎么进来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下的母亲奉皇后娘娘邀请前来赴宴,在下陪母亲一起进宫送礼物给太后娘娘。只因来的有些晚了,只能在这里等候宴会结束。”曹五公子不卑不亢的说着。 是了,有宫人陪着,肯定是有太后或姑母的旨意才是。而且宴会都是女眷,他一个外男自然是不得进入的。况且他身份低微,怕也没办法招待他,也只能在这不远处等着了。高焕看着他心里暗暗思衬着。 不过,大半夜的召见一个庶子做什么?就算召见也应该是曹家其他的嫡子才是,怎么会让他来,难道是曹夫人想抬举他?或者曹二老爷子有什么用意? 或者,太后娘娘有什么用意? 高焕满心疑虑的同时,也庆幸遇到的不是曹三,否则,那便是一百张口也解释不清楚了。 “那个……那个……”高焕咬着嘴唇扯着衣角轻声的喃喃着,那些话虽然说不出口,却也必须要说:“那个,今天的事……还望……” “姑娘请自重,在下只是路过这里,并没有遇到什么人。姑娘请回吧。”曹五公子显然是个聪明人,一句话便将事情完结了。说完,轻轻抱拳,然后转身而立,就当她不存在一样。 高焕心里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说些感谢的话,刚刚喊了句“公子……”,后面的“感激不尽”还没来得及说,突然就被一个妇人的声音打断了:“大半夜的谁在那里?!” 高焕被惊的一抖,转头向声音出望去,结果是十来个人珠光宝气的妇人和一行侍从,浩浩荡荡的从夜宴的方向而。 众人是打着微弱的灯笼,又有树林遮挡,所以刚刚在场的四个人都没发现这一行人。 忽然,高焕想到与自己合谋的贴身婢女,一下子心里明白了这些人的原因——肯定是她去喊人来捉自己与赵顼的,可是根本不是赵顼啊! 她顿时心里后悔的要死,现在怎么办?被人看到自己半夜和一个男子在一起,可是怎么都说不清了。她不知所措的转头看向曹五公子,只见曹五公子冷着脸,抿着嘴巴,一脸铁青。 第387章 无力 就在这边高焕自导自演着一场闹剧的时候,赵顼已经带着人走到了太后寝宫。 “参见颍王殿下!”留守的小内官显然是认识赵顼的。 赵顼点点头,没有多说话,手一挥,身后的人抬出两盆一人高的绿梅。“这是送给太后的礼物,你带路,我亲自送去花房。” 小内官知道赵顼与太后向来亲近,自然不敢多说话,带着路往前去了。不一会就到了花房门口。 “去叫个懂花的宫人来,我交代一下。”赵顼站在花房门口一边吩咐着人把绿梅搬进去,一面对小内官说着。 小内官不敢含糊,将太后这边花影、花铃、花间、花月以及玉静都带到了花房门口。 赵顼看了一眼,便指着三娘说到:“你去年是被皇祖母亲自点了过来照看的,今年又来了?”三娘自然恭敬的应着。而后,顺理成章的留下来听候赵顼的交代。 小宫人带着众人散去,只留下他们二人。 进了花房,赵顼简单交代了一下绿梅的注意事项,三娘都认真的听着,偶尔询问。 其实三娘一开始就知道根本没有多大的事情,赵顼应该是找个由头来看自己,但是想到最近听说的颍王即将成婚的消息后,又刻意的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保持着距离。 这边赵顼说完了绿梅,静静的看着三娘。只那么看着她,站在她身边,他就觉得很满足。 可是三娘这边心里却没那么好受,好的记忆、坏的记忆,在她心里都泛着苦涩。 过了一会,赵顼轻声问着:“我这么久没来看你,你可曾、可曾怨我?” 三娘忽然觉得眼角酸涩,却也没有表现什么,只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赵顼没有等她回话,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略显破旧的绦子,上面曾经缠绕的东珠被换下,奇怪的缠绕了一支银钗。他将银钗放在一本同样不算新的书的上面,一起递给三娘。 三娘一时间没明白他的用意,没有伸手接。 赵顼靠近一步轻声的说道:“这银钗,当时你落在了庆州……我手艺不好,绦子……你勉强收着。” 三娘这才认出这个钗子和绦子一个是自己当年一直防身用的,一个是前年打给赵顼的,显然现在这个绦子应该是赵顼亲手做的。 她没动,继续低眉站在一边。 赵顼见她不接,不禁有些急了,继续轻声的说着:“还有这本《韩非子》……是……是陈先生当年给我的,上面还有陈先生的手记……” 三娘听到是父亲的遗物,忽的抬眼看向赵顼,眼里一片雾气升腾,却仍旧不靠近。 赵顼有些气滞,走到她近前,将她的一只手牵起来,把这两样东西放郑重的在她手里,并在她头顶轻轻的说:“你及笄……我没办法为你庆贺……,我知道送你别的你都不会要,我只能、只能想到这些……你且收着,等我将来……将来……一定补偿给你,你等我。”声音里带着些沙哑和无力。 三娘捧着手心里的两样东西,听着他的话,心里有些疼,眼睛愈发的酸。从赵顼手上传来的温热又一下子冲进了心里,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吧嗒吧嗒的掉下来。 “多谢颍王……”她不敢抬头,只任由眼泪默默的流着。只是不知道是为了父亲、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眼前的人。 赵顼看着她,心里就像被什么割着一样。原本就内疚的心,更加内疚了。 明知道不能承诺她什么,可是自己却偏偏很想承诺她;明知道自己不能来见她,可是还是不由自主的筹划了很久,只为见到她;明知道她一个人在这深宫里过的很委屈,可是却那么无能为力,连及笄都不能帮她庆祝;明明想把心都掏出来给她,可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递给她。 第388章 疼痛 赵顼满眼的疼惜说不出口,只能笨拙的伸出另一只手帮三娘擦去着眼泪。刚擦完一边,三娘好像突然醒悟一般,猛然后退,抱着书和绦子,像受惊吓的小兽一样,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 他的手还停在空中,上面还沾有三娘冰凉的泪水。他慢慢放下手,将它们攥在手心里,想把它们暖热,可是它们却怎么也抓不住,只能一点一点慢慢的流到自己的心里。 两人沉默了片刻,三娘终于开口说话:“颍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还是不要在这里的好,我们这样独处……不合适。” 赵顼看着她说到:“我……我只想和你多待一会都不行吗?我……明年、明年……三月……三月我就要大婚了……”这几句话,似乎用尽了全力一般。 “恭喜——颍王。”三娘回的不悲不喜。 “可是、可是我,我以为你明白我的心意。”他带着十二万分的期望说出这句话,默默的上前一步,紧紧的盯着三娘的面庞,希望看出些情绪。 “玉静什么也不明白,玉静恭祝颍王、颍王妃举案齐眉。”三娘深吸一口气,轻轻退后一福,不动声色的说着,脸上连刚刚的悲伤也不见了踪迹。 赵顼还想说什么,甚至抬起了手。可是手在抬到一半的时候又放下了,而后又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默默站了一刻,猛的转身、抬脚出门去了。 外面的冷风,瞬间就将赵顼包裹住,脸上一阵生疼。他大口的喘着气,冷风带着胸腔里也一片生疼。他飞快的走着,脚步颓然,就好像再不走就没有力气走了一样。 怎么那么狠的心!他很生气。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见她,可是她呢?只会给自己的伤口上再插上一刀! 赵顼在风里继续走着,庆州的那些对于他来说,都那么历历在目,他以为他们会将那种情感持续下去,他觉得自己永生都不会忘记。 他在今天见到三娘之前,已经做好了被她埋怨、被她无理取闹、甚至被她生气到不理自己的准备。甚至,甚至他其实是希望她来跟自己闹上一闹,说她在乎,说她难过,说她听到自己要大婚的时候快要死掉。他真的希望。 但是,今天看来,她似乎毫不在意,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一起经历的事情一样,而且那么恭顺的祝贺自己。 他想捏着她的手质问她,可是她却退的那么后;他想让她看自己一眼,可是她却恭敬的福在那里,就像自己是个陌生人。 他越走越觉得心痛,痛到不能呼吸,然后惨然的发现,似乎从他认识她开始,他从来都不曾明白过她,从来不曾。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三娘心里也一样痛苦着。 她原本都还很平和,听到赵顼的婚期也好,想到自己的及笄也好,虽然内心有些波澜,但是也不会有什么特别难过的情绪。可是,当她面对面的对着他的时候,这一切的不开心和难过都会被放大,会让她觉得自己无限委屈。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上一世,她就被男人欺骗、抛弃,做了别人的小三都不知道。这一世呢?似乎历史重演一样,她永远都是没有身份和地位的那个,永远都是被甜言蜜语欺骗的那个,永远是偷偷摸摸一般见不得人的那个。她不要,不要再一次重蹈覆辙。 明明所有的委屈、失望、难过、愤怒,她都是可以忍受的,可是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却又那么想依赖呢?她讨厌这样的感觉,讨厌自己想要依赖的感觉。 原本是一无所有的,被给与,然后又被夺走,那才是最可怕的! 没有体会过失去一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到那种对拥有的恐惧。 与其失望、与其挣扎、与其痛苦,不如拒之门外的好,不如不要开始的好。 第389章 企 赵顼在出宫门的路上走得大步流星,三娘在花房里哭到泣不成声。今夜御花园里一起吃过夜宴的人,看过了高焕的好戏,都带着各自不同的心情。 此刻,高皇后和曹太后已经结束了宴席,正聚在皇后的殿中的正厅内。 高皇后坐在高高的台上,华服未去,一脸怒色,甚至能看出她由于生气而微微的颤抖。 台下为首的座位处坐着曹太后,她的脸色也不比皇后好多少,只是怒气隐藏的更深一些。 正中跪着高焕和曹承民。高焕已然哭的不成人形,曹承民跪的笔直,不卑不亢。 一旁立着曹二夫人和她的大儿媳冯氏,以及高老夫人及高夫人。 “今日里多少脸面都让你丢尽了!”高老夫人指着高焕说到,自从她得知高焕私会外男被一众贵妇发现,老夫人几次差点晕厥过去,这会被儿媳扶着才勉强站立。 “孙女冤枉……孙女冤枉……”高焕现在只会这一句话。毕竟当所有人看到她的时候,她正一脸泪水的喊着“曹五公子”。不用明日,今天半夜外面就能传的出一本完整的艳俗小说。 可是她百口莫辩,深夜、树林、幽会、深情款款的称谓,怎么看,都是铁打的事实。 “五公子,”高皇后压住情绪淡淡的说到,“今日的事情,你可有什么话说?” “草民,问心无愧。草民,无话可说。”曹承民恭敬的叩首,神色淡然。虽然他也很无奈这样的结局,但是现在他确实没什么权利说话。 一旁的曹二夫人虽然看上去神色自若,却也能隐隐看到一些疑惑和焦虑;冯氏则是跪倒在地,一脸苦涩,目光在高焕和曹承民之间流转,想来心里也是恨极了二人。“臣妇教子无方,有损皇家颜面,臣妇向皇后娘娘请罪,还望皇后娘娘高抬贵手。” 说来说去曹家就这两句话,高皇后也是很佩服这个曹五公子和冯氏,于是转向高焕:“焕儿,你素来知深浅,今日里为何做出如此举措?” “臣女、臣女,真的只是路过……臣女冤枉……”高焕一口咬死只是路过,见到了曹五公子,并未搭话。高夫人只在一旁扶着快要晕倒的高老夫人并不多言。 高皇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边是自己的至亲侄女,一边是曹家想要抬举的孩子,这件事自然不能偏颇了任何一方。原本是她亲自将两家牵线到一处,可是没想到偏偏今夜却发生了这样的乌龙。 她心里已经把高焕骂了千百遍,连着自己的嫂子也是看不上了。自己与母亲筹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落定的事情,偏偏就这样被阴差阳错。虽然说同是曹家的公子,甚至有时候曹承民比曹承泰还要得意一些,但是毕竟身份在那里,嫡子终究是嫡子。 高焕这样不顾脸面的跟曹承民私会,就好比高家直接打了曹家的脸,终究还是伤了两家的和气。 她虽然很愿意相信二人是清白的,但是她也没办法在那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简直无法收场! 她只能将所有的怒气转向一旁的曹太后,如若不是她叫那个曹承民进宫,还深夜等候在那边,自然不会发生所有的事! 难道,难道她另有企图?一心想要破坏自己与曹家的联姻?可是那样的话,要曹承民来做什么?换一个外男不是就了?这样两家就彻底不用联姻了,岂不是对她更有利? 不对,她为什么要唤曹承民这个庶子进宫?还等在林子里?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件事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高皇后想着,稳稳的端起茶碗,眼睛斜睨向太后,突然密密的出了一身冷汗——太后到底在筹谋些什么? 第390章 损伤 曹太后也不太知道高皇后在想些什么,她略略的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高焕,如果不是她的出现,现在也许自己计划的事情正顺理成章的进行了,可是偏偏这个时候高焕杀了出来,还不偏不倚的找到了曹承民,最后还引得众人看到他们在一处。做的真绝!一点退路也不留。 可是这样做对她偏偏一点好处也没有,明明是嫁给嫡子的,搞不好只能嫁个庶子或者黄了婚事,到底是这个女孩愚蠢,还是她背后另有高人有别样的目的? 太后的目光流过悲愤过度的高老夫人、一脸淡然的高夫人、略带隐忧的曹二老人夫、面带愤色的曹夫人和地上痛哭流涕的高焕。 到底是谁安排了这一切?还是他们知道了自己和曹家的计划? 莫非是高家?高家和高皇后,对自己的计划到底知道多少?或者是曹家已经和高家一起了? 曹太后想着,也转脸看向高皇后,一脸阴沉。 可是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个人都收敛了神色,只露出一脸平和。 “皇后啊,”太后缓缓开口,“一边是你高家亲侄女,一边是你外祖家甥儿,这件事,你就看着办吧。我年纪大了,管不这么多,早些回去歇息了。” 说完,也不等高皇后回话,就起身离开。一众人自然是连声应和、俯身相送。走到曹二夫人身边的时候,太后的眼神留在她与冯氏身上,久久。 之后,高焕没有任何悬念的被皇后指定嫁给曹承民,出嫁前还被禁足在家。两家人没有闹出任何波澜,犹如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只有知道的人,才知道高皇后气的摔断了玉镯,高老夫人卧病在床,高焕被父亲一巴掌打的几乎送命;而曹家,显然要淡定一些,只听说曹五公子被罚跪在院子里三天不能吃饭,曹二老爷子在书房扔了两本最喜爱的孤本。 过了两日进了腊月,太后那边两盆绿梅就开了。加上花房里其他的梅花,红的白的黄的,集在一起,也算一片春意融融了。 天气好的时候,就都搬到了院子里。每种花都有各自不同的风采:红梅要曲、白梅讲疏、腊梅重欹、绿梅论斜。所以弯曲迂回的红梅、星星落落的白梅、倾泻繁盛的腊梅和泼墨写意的绿梅分别在院子的不同地方各自盛开,互不打扰。 太后坐在花厅,风有些冷,但她需要这样冰冷的空气给自己一些清醒,冬至发生的事情她还没有完全想通。看着那些各色的梅花,枝缠树绕的样子,不觉得让她想到人心——原本就是很好的梅花,偏偏要修剪成这样的扭曲的病态美,只是为了迎合一些人的酸腐癖好。所以啊,人心大概都是愿意随波逐流的吧,也或者都是愿意趋利避害的。 自己活到这样的岁数,也不免会被世俗所困扰。到底,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呢?她用手搭着凉棚,眯着眼看看天——略带惨淡的天空似乎什么也没有。 “参见太后娘娘。”曹二夫人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曹太后也不理会,只放下手低回头,缓缓伸手接过婢女刚刚更换的暖炉。 “李卿家,你看哪,那些梅花开的真好啊……”她对着身边的李内官说到。李内官连连回话:“是啊娘娘,都是托娘娘的福,今年才能看到这么好看的各色梅花。” “可惜啊,人心要是像这梅花一样就好了。”太后就那样头也不回的接着说,“一片一片开的清明,从来都不会藏着掖着,你说是吗——嫂嫂?” 曹二夫人听到她突然发问,自然明了她所指的事情,便附和着:“是啊,不过看起来要变天了,还是搬进花房比较好。不然,万一忽有风雨,一场意外,总会有损伤。” 第391章 推心 太后听了曹二夫人的话,自然品出她的弦外之音。缓缓转身:“意外么——,发生的终究是比较少了,更多是人为啊——” 曹二夫人福了福身,继续说到:“人为,总会有些目的。若一些事,终究是两败俱伤的,谁又会去刻意为之?” 太后不说话,缓缓起身,转向曹二夫人,脸上冷冷的看着她的表情,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只见曹二夫人低顺着眉眼,一脸平和,形容坦荡。 太后这短短的几步路走的很慢,慢的走了很久。当她走到曹二夫人近前的时候,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轻轻的说到:“二嫂,跟我一起去喝杯热茶吧。” 曹二夫人十分镇定,顺从的回握着她的手,相互搀扶着往太后往屋内走。这时候太后才逐渐变了神色,目光柔和起来。 “二嫂,你也应知我的难处。”太后一边握着曹二夫人的手慢慢的往屋内走,一边缓缓的说到:“我这个孤老婆子年纪也大了,与官家那些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还想着哥哥嫂嫂,恐怕早就坐吃等死混日子好了。” 太后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推心置腹一般,但是聪明如曹二夫人,也能感受到她言语里的抱怨。确实,如若不是上次诗会的缘故,太后也不会做这些动作,她可能真的有退隐之心,可是自己的出现又将她推到了与官家的对立面。 于是曹二夫人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娘娘,您多虑了,我们曹家永远是你最亲近的人。” 太后听着,淡淡笑着,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一齐往里屋走去。 到了里屋,二人坐在暖榻上,便有婢女端上热茶。 “娘娘这里的茶都好吃一些,有股子清冽的香气。”曹二夫人喝了一口,忍不住夸赞到。 “是啊,原本就是好茶,又加了些梅花骨朵,多了些花香、少了些清苦。”曹太后也端着茶碗赞叹道,“这啊,都是那个丫头做的。说是什么有些花开的太密影响花型,只能摘下来,扔了又可惜,不若一起泡茶饮,当个新鲜。” 曹二夫人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个哪个丫头,点头称道:“果然是个聪慧的孩子,老爷没看错。只是可惜了……” “还不是你家小五缺了些福气,遇到那档子事。”太后也不避讳的说到,“要是那晚顺利在我这见到了,没准事情就成了。” “谁说不是呢,两个孩子都可惜了。”曹二夫人也说的心直口快。 “高家那个……唉……”太后说到一半,摇了摇头。 提起高家,曹二夫人也摇了摇头,并不接着话题说下去,而是很直接的问道,“太后娘娘可知道为什么老爷看中了那个孩子?”她目光闪闪,摆明了这次就是带着答案来的。 太后苦笑一下,摇摇头,静静的等着,懒懒的说:“嫂嫂就别卖关子了,老婆子我都等了很久了。这里没人,你放心讲吧。” “这啊,可说来话长,你别舍不得你的好茶。”曹二夫人捧着茶碗轻轻笑着打趣。 “哈哈哈哈,尽管喝,不够喝了换个海碗给你。”太后也似乎被调动起了情绪,笑的十分开怀。 “事情要从新帝继位之前说起。”曹二夫人这一开头,就真的是起的很远。“当时包拯、欧阳修、司马光一脉忠于先皇,你是知道的,他们最开始一直不赞成当今那位,坚持要先帝立自己的子嗣。只是可惜,先皇子嗣艰难,到最后竟然一个可立的都没有。加上韩琦他们又众力相帮,新帝才得以上位,终是这样的结局。” 听到这里,曹太后有些面上黯然,毕竟那些事情都是她亲身经历的,那些细节,她比谁都清楚。先帝的痛苦,她每一日都感同身受。 第392章 置腹 曹二夫人接着又询问起来,“你可知道当年最维护先帝的人是谁?” 太后沉吟了一下说到:“欧阳修、富弼?还有就是已去的狄公。” “是的,这三人一直忠心耿耿,至于包拯和司马光也都是同他们一起,还有其他就都是附和之众。”曹二夫人点头赞同,“况且富公当年在那样的时候突然丁忧,狄公突然辞官离世,也只怕是受到了什么外力的影响。显然有拔先帝羽翼之嫌。” “是啊,都可惜了。最可气的就是那个老匹夫!”太后有些气愤,手掌几乎抖要拍在了案上,“他后来竟然帮着那赵曙立什么皇伯皇考!” “太后可知道为何?”曹二夫人循循善诱。 太后气愤道:“难道叛主还有原因?总不是见风使舵!” 曹二夫人点头:“娘娘错怪他了,欧阳公乃是为了先帝的大计。” 太后一愣,满脸诧异,这是她第一次知道欧阳修那个老匹夫还有这样的一面。 曹二夫人显然预料到了太后的反应,也不奇怪,点点头,接着一口气说到:“娘娘跟随先帝许久,自然知道庆历年间范公所提《答手诏条陈十事疏》?此条例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旨在澄清吏治、富国强兵、推行法治。” 这些太后显然是知道的,只是她叹了口气说着:“可惜,没有实行太久就被取消了。先帝也为此常常食不知味、夜不安寝。时常与我说,庆历新政如若实行下来,恐怕将是一个新的局面。” “嗯,可是你不知道的是欧阳公是新政的坚定拥护者。”曹二夫人拍了拍太后的手说着,“到现在为止,他都在努力的推行新政,只是他与先帝商议好了,不是强行的推行,而是怀柔政策,希望慢慢的改变。” 她说完,停顿了一下,看向太后,问道:“所以,你明白他为什么支持新帝了?” “原来如此!”太后恍然大悟,而后不自觉酸了鼻尖、湿了眼眶。“是我错怪他了……” 曹二夫人看着她的神情,为她舀了一碗新茶,继续说着:“欧阳公为人淡泊,看似圆滑,却十分有原则。当年先帝在位,他是积极反对立新帝为储的,还曾经参与过调查皇嗣一事。只是后来见大势不可违,才只能委曲求全,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先帝的意愿和思想沿袭下来,为的就是保住大宋江山。忠君一人为忠,忠社稷者为义!这样忠义两全的人,娘娘切勿再错怪了。” 太后端着茶碗,听着当年的事,轻轻点头,眼睛里闪着些水花。 “娘娘,还记得当年被你拘着的陈鸿陈飞远吗?”曹二夫人问道。 “记得,不就是那孩子的父亲?当年也是因为查证皇嗣一事想要有个指证,结果还是让他们反将一军。”太后到现在说起来还有些戚戚。 “是啊,他就是欧阳公最欣赏的学生,而且很多事情都是暗地里欧阳公与他交代的。对于他的死,以及那个孩子,欧阳公太多的愧疚,一直耿耿于怀。”曹二夫人说完这句话,就似乎已经说完了所有的内容一般,端起茶碗,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所以,是为了欧阳公?”太后看着曹二夫人若有所思的说着,似乎是一句问话,又似乎是一句结论。然后,微微的坐直了身子,眼睛看向窗外,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一样。 “是诗会当日欧阳公在御花园看到了那孩子,不免伤怀、自责。又拘于是后宫之事,只能找到老爷想办法。老爷才递了话进来,让我找到娘娘,想必娘娘能有办法。”曹二夫人点头说到。 曹太后端着茶碗,认真的点点头。 第393章 私心 冬日的午后,虽然有些冷风。因着暖暖的茶炉、淡淡的茶香,以及窗口斜射进来的几缕阳光,屋内两位笑而不语的品茶老妇人,在一片烟雾、光影的晕染中显出难得一见的静谧与安宁。 曹二夫人喝了会子茶,又接着说道:“娘娘啊,不瞒你说,老爷一直也在为先帝的遗愿努力,只是我们曹家不敢风头过盛,才暗暗的联系一些人。不然你以为单凭杨家的势力,就能做了去年的事情去?” 太后点点头,从这些事情看来,确实是曹家、欧阳公在后面推着一些事情,杨家一次诗会、一次学子言论,恐怕确实没办法离开他们的支持。看起来,都是读书人在闹事,实际上,也是先帝的势力与新帝的势力在抗争。 “新帝登基才不过两年,很多事情都慢慢改了,唯有这些老臣们能坚持下去,先帝的遗愿和抱负才能继续下去。”曹二夫人缓缓的说着,“新帝心机深重,又善猜忌,高氏又是个不省心的,朝堂上下已然被他们闹的不可开交了,还有谁会真心在乎我大宋社稷?” “嫂嫂啊,幸而有你们,先帝、大宋社稷……”太后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曹二夫人递了个帕子给她:“新帝也并不是一味的昏庸,只是他疑心病太重,顾不得太多朝堂的事情,韩琦虽然有才,但是更多的是考虑如何重新势力分配。朝堂动荡,民心不稳,就算娘娘你不出面,也要在必要的时候拨乱反正一下。” “嗯,我明白了,二哥用心了。是我之前太在意他人言论,疏忽了老臣们的感受,险些退隐,让大家陷于艰难。” “其实娘娘也不用做太多,适当出现,让他们还有一些敬畏之心就够了,留些时间给老臣们。”曹二夫人安慰道。 “多谢哥哥嫂嫂提醒。”太后得知了真相,有些放松,话也多了起来。“不瞒你说,我只猜到了她的身后除了杨家应该还有别的势力,只是没有想到是欧阳公。难怪二哥哥看重。只是可是,二哥哥为什么会想到承民那个孩子?” “欧阳公希望的是把那孩子拉出皇宫,找个远离名利纷争的地方,让她安心度日。”曹二夫人也不瞒着,和盘托出,“只是你二哥哥有私心,想着小五那孩子终也是不会进功名场的人,日后会去开个书院或者做个闲散诗人,才觉得与那孩子相配。再者说了,论人品、才情,也胜过不成器的承泰很多。只是可惜——造化弄人啊……” 说到这里,太后点点头,曹承泰心胸过于狭隘,确实非良配。只是曹承民才学再高,终个庶子。好在二哥计划将来让他开个书院,或者直接去了杨家的书院,这对于两个孩子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可惜,被高焕那孩子坏了事。 一想到高家,太后半眯了眼说到:“那高家——” 曹二夫人吹了吹茶沫,云淡风轻的说着:“高家?现在只剩一个不成器高玉珏,能做了什么?咱们曹家多少年的基业?从祖父开始征战沙场,父亲跟随范公,而后才有了一席之地。此次也无非是四妹妹提起,老爷不愿意驳面罢了。再者说,有了这回的事情,高家那个女孩,能让她嫁进来,已经算是给了高家脸面了。” “那承民……?”太后显然有些心疼曹承民。 “不妨事,冯氏还镇的住那个高家的女孩,小五也不会见得会理睬她。再说,万一她再闹出什么有辱家风的事情也说不定,到时候休了便是。”原来曹二夫人早早就打算的好好的了。 太后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摇摇头,很多事,人算不如天算,往往能影响大局的,终究不过一点私心而已。 第394章 忌讳 “什么?”高皇后听到云馨的回报后,两道弯弯的眉毛几乎都要蹙到一起了,“你是说太后那日是想让那庶子见那个陈家的孩子?”陈家的孩子?那个眉眼冷清、神态淡然的孩子? 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高皇后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包拯已经死了,陈鸿也死了,那些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也都七七八八的被处理了。难道那个孩子有陈鸿掌握的秘密?理应不会有,那个时候她才多大?她还有母亲和兄长,如果有秘密怎么可能告诉她? 再者说了,如今官家已经登基,就算太后手腕再厉害,难不成还能给扯下去?好歹算是先皇钦定,怕她也没有这翻天的能力。 她坐在那里细细的将所有的人都过了一遍,慢慢镇定下来,曹家也未必是为了当年的旧案,目的应该也不在皇位,至少他们没有显示出想要拥立谁的迹象。 那么,陈家的孩子是哪里引起了曹家的注意?杨家?虽然说自己和官家看重,但是在曹家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当年范仲淹范公门生都基本与曹家交好,而后来范公门下的更多势力,也都跟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说曹家表面上看起来低调、本分,但是上百年来的根基根本不用刻意去在意任何人。 难道是太后喜欢那个孩子? 太后原本已经隐退,突然出手就带上了那个孩子,就算是真心喜欢也未免太巧了,很难让人怀疑背后没有动机。或者说那个孩子手里真有什么把柄?高皇后心里一惊。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见门口的宫人喊道“官家——”,“你给我住口!别喊了!”赵曙不耐烦的声音随即响起。 高皇后连忙起身相迎,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赵曙大声的呵斥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 高皇后一头雾水的看向赵曙:“十三郎——” 赵曙不耐烦的摇摇手打断她:“你别来这一套!你跟你姨母一唱一和的,唱哪出啊?嗯?”说到最后提高了调门。 “我?姨母?太后?我们没有啊,还请官家明鉴。”高皇后心里着实委屈。 “明鉴?明鉴!明鉴什么明鉴!”赵曙怒不可遏的指着高皇后说到,“怕是再过几日,再过几日就学了那刘娥了吧!帘子准备好了吗?要我帮你们挂起来吗?啊——?” “臣妾着实委屈,不明白哪里做错了,十三郎就算你有理,也要告诉我哪里做的不对。”高皇后看到赵曙气急败坏的模样,虽然有些难过,却也感到十分厌倦。 看到她的神色淡然起来,赵曙更是生气:“你们一会曹家、一会高家,现在向家也跟你们一起了,朝堂上韩琦、司马光、杜常更是你们一派的。大半的江山都是你们曹家高家的了,怎么,都给你们好不好?给你们姓曹、姓高随便你们好不好?” 高皇后听到这里猜测应该赵曙是在朝堂上受了什么刺激,便委身一福,轻轻的解释道:“韩大人一向对官家忠心耿耿,我们高家与曹家原本不和,此次结亲本就是权宜之计,官家切勿这样说臣妾。” “今日里监察御史吕诲、吕大防联合众人,翰林院学士王圭也突然上奏,说要将我父王封王,不能尊皇。还将之前拟旨赞成的欧阳修等人骂的狗血淋头,连着韩琦一起骂。好哇好哇,好的很,好的很!”赵曙说到激动的时候,将桌上的一堆东西都扔到了地上。 原来是因为这个。这确实是赵曙心里最大的忌讳。可是吕诲、王圭怎么会突然在这个上奏?难道是太后的旨意?但是这样做会不会目的太过明显了? 虽然“皇考”、“皇伯”之争一直在持续,但是这个时候爆发也只能说是太巧了。 第395章 换了 屋里赵曙还在发脾气,高滔滔的眼神却看向窗外。半开的窗,看不清院子里的景象,只能看到斜斜几枝枯枝映衬在有些灰扑扑的地砖上。 她几不可查的缓缓叹了口气,不想再理会暴怒中的赵曙。 自从登基以来,官家的性格就越来越偏执,稍有不顺意就对着自己张牙舞爪。 她一直忍气吞声的接受着,因为他曾是她最明媚的理想,也是她最温暖的依靠。他曾经那么温文尔雅、和善温暖,举手投足都似乎发着光彩,让人挪不开眼睛。什么野心、什么期望,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他身上,什么权谋、什么朝堂,甚至是与整个天下对立都想帮他争一争。 然后,自己就站在他身后,默默的陪着他,一起看尽天下河山、人间百态、岁月流年。 他上朝自己就等着他挥斥方遒,他下朝自己就陪他嘘寒问暖;偶尔还会一起逛逛御花园,言语中探讨一下国泰民安;再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成人,儿子们文韬武略风流倜傥,女儿都安安静静嫁个妥帖的人家。 等百年之后,自有儿子来继承盛世基业,自己与他同衾同穴,安安心心的走完一生。 可是,自从他身居高位之后,很多事都变了。变的陌生,变得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 他自我、猜忌、固执、暴躁,现在对自己、对高家他也不曾高看上半分,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外臣就不用说了,太后也不算,他连最亲近的人——皇后,和他最疼爱的两个儿子,他都是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防、不在审视。 似乎除了他自己之外,别人全都是敌人。 屋内气压很低,赵曙依旧阴沉着脸,当他看到高皇后眼睛看向窗外,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说的事情的时候,再一次被激怒了。 “皇后!”他突然大喊起来,高皇后转过头,就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 “朕说的你听到了吗?”赵曙质问起来。 高皇后闭了闭眼睛,突然觉得自己越是退让,就越是成为了他变本加厉的理由。然后缓缓的睁开轻轻的说了一句:“够了。” “什么?!”赵曙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 “我说够了!”高皇后声音大了起来,却听不出情绪。 赵曙一愣,他基本上没有料想过高皇后会反抗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那一霎的惊诧过后,接着便是滔天的愤怒,“你怎么跟朕说话的?” “官家,朝堂上的事情,我已经放手了,我早就放手了。”高皇后语气缓缓的,有些不耐烦也有些无奈,“从你登基的那一天开始,我就逐渐将自己隐藏起来,希望就站在你身后,陪着你就好。” 高皇后说的娓娓的,赵曙仿佛听进去了,并没有打断。 “我就想着,你想要的时候,我愿意帮你争,帮你谋划;而你真的坐在那个位置上了,我就应该放手了。”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其实,我也是这样做的。跟那些朝臣,我早就不来往了,只是偶尔会打听一下他们的近况,也是希望能在暗中给你帮帮忙。万一有一天,你跟我说朝中的事情,我总不好连个话都插不上。” 说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下,“可是,就算这样,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们好像也没有好好说过话,你说是不是?” 她站起来,缓缓的走到中间,目光幽幽的扫过桌子和地面,这里早就被赵曙扔的乱七八糟的一片,她没抬眼,温和的说着,“你说,我这屋里的东西,都换过多少回了?” 而后,目光顺着这些狼藉的一片缓缓游走,最终看向赵曙,对他说:“不如,你也把我换了吧。”说完,忽然冲他扯开一个微笑,目光戚然,定定的看着他。 第396章 收拾 赵曙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愣的瞪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你发什么疯?” “我没疯,我很清醒,我比这三年来每一天都清醒。”高皇后依然挂着笑脸,神情却有些惨然,“十三郎啊,我啊,没什么本事的,这些年原来都在做错事。我帮你做权谋争天下,为你与姨母和曹家反目,亲眼见你猜忌两个儿子都不敢替他们说话,我做错了很多啊——为臣不忠、为女不孝、为母不慈。我这样的人,还配做什么皇后?” 赵曙一时语塞,张了下嘴,没接上话,脸上的惊诧显然大过了之前的愤怒——他从来没想过皇后会这样跟他讲话,也从来没想过什么不忠不孝之类的话。但是最后的几句话却深深的戳中了他。 虽然此刻高皇后说的是她自己,但在赵曙听来,难道不是一样在说他?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着他的痕迹。她,在指责他! 渐渐的,他的手攥了起来,越攥越紧。 高皇后没有理会赵曙的诧异转而愤怒的神色,继续说着:“你与我心不在一处,时时防备,处处猜忌;我母家在朝堂维护你还被你排挤、看你脸色;我们的儿子你都算计;我们还做什么夫妻?怎么做夫妻?”说到最后高皇后有些激动。 赵曙这会已经收了吃惊的神色,黑着脸,眼神如箭,厉声说着:“你今天这是在干什么?突然在这里说些什么混账话?!” “我说的都是混账话吗?你可还记得你这三年来有几次来我这里是不发脾气的?有哪次只是为了看看我、找我说会子话的?或者是跟我说说几个孩子的情况?”说着说着,高皇后的泪水不自觉的开始滑落,语气也变的伤痛起来,手也微微抖着,“你,没有。一次都没有。” “你来,就是质问我,质问我母家,质问我的孩子,质问我朝堂上的不顺心。可是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你可愿意信吗?”高皇后满脸泪痕的看向赵曙,眼神哀楚,直直的望向他,想在他的眼睛里寻找些什么。 赵曙冷脸看着她探寻的眼神,好一会,转过身去,背着手,声音冰冷的说道:“皇后今日怕是累了吧,就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好生休息吧!”说完抬脚拂袖而去。 看着赵曙的背影,高皇后觉得心里有什被抽离了一般。他出门的那一刻,门帘猛的被掀起,门外的阳光忽然照射进来,显得格外刺眼。高皇后赶到一阵刺痛和眩晕,不得不连忙闭上眼睛,收回望向那人的眼神。 再过了一会,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内恢复了光线。她依旧站在屋子的中间,神色却逐渐收敛了起来,脸上、眼里看不出半点刚才凄然的痕迹,反而仿佛多了几分决绝。 她默默的抬起头,淡淡的看着屋内的一切,就像是她初初到这里一样。从地面到屋顶,从窗口到暖榻,从窗棂到茶碗,都仔仔细细的看过一遍,就像是要把它们刻进脑海里一般。 看完这一切,高皇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轻闭了下眼睛,喊道:“云馨,叫他们进来打扫吧。”这时,门外候着的人才连忙陆续进来,扫的扫、擦的擦、换的换,熟练而悄然。 云馨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她静静的看着铜镜里狼狈而陌生的女子,轻轻拿起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去,然后对着镜子说到:“都要重新收拾了一下了。”这句话很轻,似乎在对云馨说,又似乎在跟自己说。 云馨手脚麻利的给她换了装,她又恢复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神情冷然、庄重高贵的皇后。 窗户被推开,窗外似乎很晴朗,高皇后看了一眼冬日里惨白的暖阳,淡淡一笑,眼神清明而坚定。 第397章 坚守 已经近了年节,天气突然暖和起来,就像二三月的天,一片暖意融融的样子。 太后宫里的梅花更盛了,一大片一大片,在蓝天下开的恬静恣意。 此刻,曹太后正坐在花园里,喝着茶,握着书,看着花影、花铃她们仔细的修剪着那些梅花,而三娘和花铃她们则将剪下来的花苞摘出来准备晒干泡茶,将开的快要败的花的花瓣仔细摘下来准备做些点心和香膏。 这几个孩子,都是极为稳重的,并不多说话,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也是欢愉的,偶尔微笑轻声交谈着。看着这些年轻人一边从容的干活,一边青春洋溢的谈笑,一个下午,几乎没看进去几页书,但是这一切让曹太后觉得很舒适,就仿佛日子过的快了一些,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等她们忙完了,太后让三娘留下来陪着说话。 “很少有人愿意和我这老婆子说话了。”太后轻笑着。 “太后娘娘说笑了。”三娘笑的淡淡的,就像她泡出来的梅花茶,清淡、冷冽。她也从来不多说话,更不会像别人一样一味的阿谀奉承。 太后看着她,面上带着些欣赏——是个好孩子,秉性纯良、不卑不亢,知书达礼、张弛有度。 看完她,太后目光转去远处的花,任有些凉意的风轻轻拂过面庞,带来或带走一些茶香。 过了好一会,太后并不收回目光,缓缓开口的问道:“你可曾怨过我?”语句云淡风轻,就好像是对着远方的人说话。 三娘听了一愣,只是手下一顿,随即又明白过来应该是关于父亲的事情,便轻声回答:“奴婢不曾。” “哦?为什么?”太后有些好奇,回过头看着她。 三娘手上继续烹着茶,并不停下,眼睛也看着茶壶说到:“父亲心中有道,他愿意舍身取义,坚守他的道,就算没有太后娘娘,我猜想,结局也应该不会有什么改变。”她说的仿佛是别人一样,不见悲喜,说完抬起头,目光清澈的看着太后。 “心中有道,心中有道。”太后慢慢念着她的话,低着眉陷入了一小段沉思。然后抬眼看向她:“那你,可知那是怎样的道吗?” “奴婢不知。”三娘轻轻放下茶舀,看着天边。轻轻思考了一下,轻轻的说着:“但奴婢相信父亲坚守的一定是苍生正道。” 她虽然那时候还年幼,但是她也记得狄公、包公他们的一些谈话,那里面说的、提到的,她自然知道大约是什么。只是现在风云际会,有些事情,不能说,再也不能被提及。 她一直为父亲的离去难过着,上辈子没有体验过的父母亲人,这辈子都体验到了。她从来都不希望父亲是个出众的人,只希望他能平安康健,永远身形伟岸。 可是,父亲有父亲的坚守,读书人肩负天下是这个时代的骄傲。 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理解和支持,坚信他所坚信的。 太后见她久久的沉思,忽然轻笑一声:“你的聪明伶俐堪比前朝上官婉儿。” 三娘回头不语,只静静的看着太后。 太后也笑意盈盈的回望着她:“怎么?你以为我要自比那武后?”三娘没有回答,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太后摇摇头笑着继续说到:“不,我想做的,只是想保大宋江山而已。” 三娘眼中闪过一些疑惑,太后看到了,挑了一下眉毛:“先帝的江山才算正统。”三娘心下了然。 先帝的江山。她心里暗暗衬这这句话,不知道父亲的坚守,是否与“先帝的江山”有关呢? 她自然不会问出口,而且就目前来看,官家和太后的紧张局势来说,也大概明白为什么太后会强调“先帝”,而官家又急于“皇考”了。 第398章 不懂 太后看着三娘只是略有沉思的神色,满意的点点头——这样的年纪,听到这样的事情,很难能做到如她这般不显山不露水、面上平静无波澜的。真真是难能可贵。 “你虽然年纪小,但是我知道很多道理你都明白的。”太后见她是个沉稳聪慧的就接着说道,“我大宋如今沉屙已久,顽疾太深。于外,北有强辽、西有恶夏,一个两个虎视眈眈,不停侵扰我边疆,但凡有一点机会都恨不得咬上我大宋一口。于内,经历了这些年的连年征战、内政混乱,早就是兵弱国弱、官僚冗沉、百姓疾苦,积患太深,痼疾累累。” 说着说着,太后语速稍稍有些快了起来。虽然的语气依旧没有太多的波澜,但是捏着手帕的手却紧紧的握着,似乎是在掩饰内心的山呼海啸一般。 三娘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会忽然跟自己说这些,但是却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只是低头默默的听着。 太后并不需要三娘回应什么,仿佛要一吐为快一般继续说着:“当年先帝在时,范公谋略,提出了‘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三十字条例,以吏治为中心,意在限制冗官,提高效率,并藉以达到节省钱财的改革主张。先帝听了自然欢喜,大为实行。而且有些措施非常有效,短时间内就看到了效果。” 说到这里太后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接着说:“可惜,这些政策触动了更多人的利益,第二年这些政策就被逼着停止实行了。而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也相继被排斥出朝廷……”显然,太后的神色黯然了一下。 三娘不语,只是为太后轻轻续了一杯茶,认真的听着,并不打断。 太后果然继续说到:“再后来,先帝也明白,有些事情不可操之过急,就暗暗将这些条例缓慢的融入一些举措里,慢慢的进行着,希望着有一天真的能将这一切实施下去。”说到这里太后轻轻摇头,“先帝生前,曾试为着这些事探过现今的官家,可惜他……唉,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迟迟不肯立他为太子的原因。” 说完,太后转头,端起那一碗刚刚续好的茶,突然目光如炬的看向三娘的眼睛说到:“所以,你知道你父亲坚守的道了?” 三娘迎着太后的目光,将手里的茶具放下,站起身来,深深一福,表情坚定的说着:“请太后恕奴婢愚笨,不能领会太后的道,也不知父亲的道。”她知道这是太后想通过父亲的事情拉拢她,只是她不确定父亲当时就是这样的选择,不想被人无辜利用。 先帝的道,官家的道,到底有几分是为了天下苍生?她才刚过及笄之年,很多事情没办法分辨,她不想父亲的坚守成为自己被沦为棋子的理由。 “砰!”太后将茶碗狠狠掷于案上,“大胆!你不怕我处置了你!” 三娘听到后,反而直起身来,眼神清澈的看向太后,再次表明态度:“奴婢愚笨,这些事奴婢都不懂。” 一阵寒风吹过,吹落了一些梅花,花瓣飘飘洒洒起来,斜斜的阳光里,显得有些肃杀。太后狠狠的看向三娘,三娘也神色正清的看着太后。 “谁给你的胆量?”太后微微眯着眼睛,声音里带着些怒气追问道。 三娘轻轻转眼看向空中,然后又正色看着太后怒气冲冲的眼睛回答:“奴婢就是一个小小的宫婢,就像这落下的花瓣一样,从来没人问过它们为何落下,它们也不明白风儿为何会将它们吹落。有些事情,我懂或者不懂,由不得我。” 第399章 义女 太后听到一愣,不怒反笑道:“哈哈哈哈,你这孩子说的好!在滚滚历史洪流里,我们能懂什么?谁又是真的懂?无非是过眼云烟而已。” 说完,太后忽然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又站住,头也不挥的说道:“我叫曹家认你做义女吧,至少可以出宫去了。”然后,过了一会,她回头,爽朗含笑的说道:“你这孩子颇有我当年的风范,我喜欢。”出身将门的曹太后,饱读诗书,治世之才不弱男子,而且她当年临危救驾的事迹三娘也有所耳闻。 三娘微微一愣,事情有些突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太后见状,笑容更盛:“你不用拒绝,就当你是做一个见证吧,看看这滚滚的洪流里,到底我们懂了多少,我们还能做多少。顺便,也就当是我谢谢你的父亲吧。”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显然也没有等三娘谢恩或是拒绝的意思。 看着太后远去的背影,三娘的眉头轻轻的皱在一起——这一切,太突然。可是事实就是,她连选择的机会也没有。甚至,她也没想清楚自己还有什么价值可以被利用,也许只是会被当做对抗现在的官家一枚棋子而已。 也好吧。她看向稀稀落落在空中飞舞的梅花花瓣,心下浅浅叹道:好吧,有些事,逃不掉,那就面对吧。 寒风打起旋儿来,花瓣中,似乎站着一位青衣男子,清风朗月一般,冲自己微笑着。 曹太后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三娘被曹家认作义女这件事,在高皇后还没来得及反对的时候就被定了下来。 云馨看着坐在暖榻上眉头紧锁的高皇后,轻轻的试探着问道:“娘娘,既然官家也同意了,就把那孩子远远的放出去吧,去西北好了。” 高皇后轻轻的闭上眼睛,吸了口气说道:“官家是惦念他与陈鸿的情谊,而且认为这样一个女孩子年纪小小的,翻不出什么风浪……” 然后她停顿了一刻,又深深的叹了口气,眼眸深沉的说道:“也是,在宫里这些年,总也不太平,先是与针儿纠缠不清,后是闹出了焕儿的事。那就——去做曹家义女,放出去吧,远远的,反正现在西北也不安宁,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说完,并不看任何人任何物,只看向窗外有些阴沉的天。 云馨心中一跳,面上却不敢有半点神色显露。虽然她打心里也认为,高皇后能够未雨绸缪也是好的。那个孩子,她总是觉得面上看起来十分顺从,可眼神却深深的,不似孩童一般。但是真正想到也许可能发生的事情,她还是有些不忍心。 只是,在这深宫里,终不过是费尽心思、你死我活,谁不都是这样痛苦而又努力的活着? 除夕夜的前一天,曹家的大儿媳冯氏就接到旨意,等新年一过,她初六就进宫接回三娘认为义女。 冯氏本是清流人家的女儿,对杨家素有好感,父辈还略有交集。再加上素来不参与内宅事务的曹二老爷破天荒的叮嘱了几句,又看到曹夫人一脸认真的表情,冯氏便对这件事格外慎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公婆对这个孩子这般看重,却心里也默默的想着接回来自然会与自家女儿一般对待。 曹家上下一片欢欣热闹的场面,庭院内处处张灯结彩,门窗也挂着喜庆的帘子,就连大门口几株白梅也换成了罕见清幽的绿梅。冯氏也将已经出阁的大女儿的小院子里朝南的厢房打扫了出来,又在门口挑选合适的丫头婆子,忙的不亦乐乎。 可是,不远处,回廊下的阴影里,却站着几个人影。 “义女?哼!想的美!”一个阴骘的声音轻轻的哼着,比廊上刮过的风还多了几分寒意。 第400章 团圆 新年这天,整个京城都热闹非凡。 欢乐的气氛从除夕延续到清晨,街头的彩棚都还未曾撤去,仍旧琳琅满目的堆放着的各色年货。熙熙攘攘早起的人们已经开始相互拜年,各家送名刺的家仆也是来来回回的穿梭在街头巷口。 今年太后宫里也十分热闹,在官家和皇后给太后拜年祈福之后,曹家由曹老夫人带着一众家眷也进宫来给太后拜年,同时也是为了商议认三娘做“义女”的事情。 高皇后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正巧高家高老夫人也带着高夫人和高焕来给皇后拜年。看到母亲听到关于太后的消息时,神色里闪过一丝黯然,高皇后拍了拍母亲的手,对云馨说到:“云馨,你去跟太后跟前请示一下,就说本宫想为太后、母亲、舅母做一场家宴,问太后可愿意。” 果然,高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眼神亮了起来,看云馨离去的身影都带着一些期盼。 不一会,云馨从太后宫里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高老夫人高兴的险些流出眼泪。 “嫂嫂,你说她又闹那出呢?”太后和曹老夫人对坐在暖榻上,喝着刚出炉的梅花羹,淡淡的问到。 “娘娘,你们姊妹心结已久,如今都这把年纪了,该看淡些了。”曹老夫人安慰道,“我还记得当年,初初到你们曹家,看到你们姊妹二人形影不离,我啊,当时羡慕的很呢。只是可惜——” “可惜造化弄人,可惜我信错了她!”太后轻轻将羹碗放下接着说到,虽说面上看不出任何神色,却也感受的到她内心的不满。 “你啊,”曹老夫人淡淡笑了下,接下说到:“她有些筹谋也是为了自己夫家,她也曾说过,她夫家若是好了,更能帮衬着你。” “谁要她帮衬!你看看皇后,哪里向着我了?”太后说着便有些像小孩子一般赌气起来。 “你呀,老了老了反倒孩子气了。”曹老夫人笑了起来,“你们谁不是为着自己夫家?都一个模子一个样!” 太后一愣,脸上有些讪讪起来,“算了算了,今日就不说这些,和和气气吃顿团圆饭好了。” 曹老夫人在一旁微笑着点头:“就是,一家人还是要团团圆圆、和和气气的才好。” 三娘因着由官家定了给曹家做义女,就免去了宫内的一切杂事,只住在太后宫里等着初五出宫。今日里便回到司苑处给冯司苑、落梅姑姑拜年和辞行。 冯司苑依旧表情冷冷的,落梅姑姑倒是难得笑的有些暖意。 “终于是可以离开了。”落梅姑姑看着三娘的背影笑的有些慈爱。 “还有五日。”冯司苑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语气淡淡的,不见一丝情绪。她转身的时候,忽然又交代了一句:“必要的时候叫人盯着些。” 落梅姑姑一愣,随即点头应下了。 给二人辞行后,三娘便去了花房。玉若、玉玲她们见到她更是欢欢喜喜的抱着她跳了起来,听说她能出宫,还做了曹二大人的义孙女,更是高兴的抱着她哭成一处。 “不若晚上等我们忙完了一起吃个团圆饭吧,把李宪和童钱都叫在一起。”玉珠突然擦干眼泪提议道。 “是啊是啊,等三娘出宫了,就见不到了,我们今日里好好聚一下。”玉玲也附和着。 大家点头赞成,于是也来了干劲,把今日里的活都快快做完。三娘便起身不打扰她们忙碌,先回太后宫里,等到晚上再来一起吃饭。 三娘回去的时候,太后宫里冷清了下来,一行人都去了皇后娘娘那边用膳去了。走着长长的甬道,三娘略略叹了口气,然后嘴角微微扬了一下——新的一年,就要团圆了。 第401章 相见 “你怎么在这里?”三娘推开太后宫里花房厚厚的棉门帘,看到赵顼负手站在里面,有些诧异的问道。 “到处寻不见你,我只能在这里等你。”赵顼面色有些焦急,直直的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她抬眼回望过去,不知道是花房的温度高还是怎么的,她发现赵顼额头居然有些细密的汗珠。花房内一阵暖意更甚,让人鼻子痒痒的。 三娘自己也觉得微微有些发热,于是垂下眼眸,不动声色的稍稍退后了一些,解释道:“我去了司苑处辞行。” “哦,那就好。”赵顼看出她的动作,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然后解释道:“母后召我进宫,陪皇祖母、外祖母以及曹舅祖母一起用午膳。我本来是准备接皇祖母一起过去的,没想到,走岔了。我来的时候皇祖母已经和曹舅祖母一起先行离开了。我、我便——四处走走。” “那你快些去吧,别叫她们都等急了。”三娘听到后点点头表示明白,一面怕他耽误了用膳被皇后娘娘责罚,一面心里想着逃离他,就催他赶紧离去。 赵顼看着她,想要跟她再说些什么,她却让出了一条路,又径直走到门口,伸手撩起厚厚的棉门帘顺从的低着头,不再讲话。 赵顼在原地站了一会,叹了口气,无奈的低头穿过门帘离开。 等赵顼刚刚出去,三娘就连忙跟着转身出门,快速放下门帘——那厚重的棉门帘实在是太重了,那样一直举着着实吃力。 可谁知赵顼只出了门帘根本没走,只背对着门站着。三娘那一连贯动作做下来,转身的时候就一头撞上赵顼的后背。 赵顼清瘦,脊背硬的很,尤其是肩胛骨处。三娘“咚”的一声撞上去,随即有些头晕目眩、两眼冒星,身体微微一晃。 赵顼发觉不对,随即转身一捞将她固定在自己身旁,两只手稳稳的扶住她的肩膀。等赵顼站定的时候,三娘还是有些眩晕,头上也生生的疼,便抬手揉着被撞到的额头。赵顼顺着看过去,发现额头那处已经红了一片,隐隐有些肿起来的趋势。 赵顼心中一疼,一只手固定着她怕她摔倒,一只手拿开她的手帮她揉着,连声焦急的问道:“可有撞坏了?疼吗?可还能听见我?怎么出来那么急?我肯定会在门外等你的,你别急……” 三娘过了一会才恢复清明,就发现自己被赵顼扶着,两人看起来十分亲昵暧昧。她连忙想推开他,身体随着往后一撤,却不想赵顼以为她站立不稳,便更用力的一搂,将她紧紧的箍在怀里。 “国、国公爷,你放开我。”三娘语气有些僵硬,身体也变的僵硬起来。 赵顼这才反应过来这样十分的不合适,便赶紧松开她,但是两只手还是小心翼翼的护在她身侧。在确保她不会摔倒之后,才放下了手。 “对、对不起。”赵顼有些小心翼翼的说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些生气又有些心虚,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民女多谢国公爷,国公爷请走好。”三娘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胸口堵的厉害,鼻子也开始发酸,她的头很疼,心口不知道为什么也很疼。她福的很低,只盼他早点离开。 赵顼看着她的头顶,很想再摸一下,但是终究忍住了。“我听说曹家会送你回西北,再相见就难了。”赵顼的声音低低的,似乎还带着些委屈。 中间停顿了好一会,三娘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没想到,赵顼又说了一句:“你要保重,等我,等我去找你。”说完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三娘等他走后好一会,才起身,望向他的方向,早就没有了人影。忽然更加生气了——好没道理,我为什么要等你! 却又不自觉的泪流满面,——也许,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第402章 扇风 “三哥、四姐,你们看看他们,真是不知羞耻!”太后寝宫的另外一角,一行人将赵顼和三娘在花房门口发生的一幕,堪堪看了去。 一个略显丰腴、一身淡杏色百花穿丝披风的女孩,一双杏眼里净是震惊;另一个年纪稍幼的女孩,穿着银鼠色穿丝蝴蝶暗纹披风,一双相似的杏眼怒目圆睁;一旁一个穿着松绿色披风的男子,微微低头,眼神略显阴骘。 显然说这句话的是那个银鼠色披风的女孩子,她就是曹家六姑娘曹宜琳。而一旁的被唤做四姐的是淡杏色披风的曹宜淑,那个眼神阴骘的男子就是曹承泰。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曹宜琳气呼呼的说得到,虽说她今年只有十三岁,可是她第一次看到赵顼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个带着光环一般温润清朗的男子吸引住了。今天那个花房宫婢怎么可以这样?好大的胆子! “今天的事,权当没看见。宫里什么地方?我们什么身份?别给家里惹了祸事才好。”曹宜淑虽然也很吃惊看到的一幕,但是也许是她更年长的原因显得比妹妹更为冷静。扯着曹宜琳就往回走。 “四姐——”曹宜琳显然不服气。 “四妹妹说的不对,明明是他们做的不对,怎么反成了曹家的不是?”一旁曹承泰冷冷的说到。心下想着:那就是太后花房的女子?就是因为她,高家小姐才嫁了五弟,生生将我折辱了一番不说,还将曹家和高家颜面扫地!现在居然跟赵顼有关?有趣!有趣! “三哥,你怎么也这样?”曹宜淑急的不行,这个三哥平素里还算清明,就是心胸狭窄了一些,但是他们胡闹也要分个地方才好。“都回去,快回去,仔细让祖父知道了训斥你们。” 听到祖父,二人都收敛了一些,跟着曹宜淑往回走去。 以曹家为主的团圆宴席不多时就开始了,主桌上太后、曹老夫人、高老夫人和皇后围坐在一起,因着曹老夫人的调和,太后与高老夫人、皇后稍有缓和,也显得气氛温和。 曹家大儿媳冯氏、二儿媳许氏和高夫人,带着曹宜淑、曹宜琳、曹宜媛、高焕、嘉宝、嘉怡坐在内桌;曹承泰、曹承民、曹承安、高彦与赵顼、赵颢、赵頵坐在外桌。 嘉宝嘉怡素来不喜欢高焕,便与曹家姐妹聊天说笑,曹家姐妹也因为高焕之前的行为,不屑与她一起,于是高焕就被孤立了。 外桌的气氛更加微妙,曹承泰与高彦拉着赵顼和赵颢高谈阔论,但是赵顼和赵颢都有些心不在焉;赵頵因与曹承安年纪相仿,两个人相谈甚欢;曹承民,则独自坐着。可是偶尔,赵顼和赵颢反而会跟曹承民交谈一二,仿佛有些话题一般。 宴席散去,一行人在花园里喝茶,自然也是如同刚刚用膳一般亲疏有别。可是嘉宝嘉怡早就坐不住,带着曹宜媛和赵頵、曹承安在院子里放风筝、踢球,只留下了高焕与曹家四姑娘曹宜淑和六姑娘曹宜琳。 曹宜琳神色一直不爽,曹宜淑悄悄劝慰着她,但是曹宜琳是个任性的脾气,声音微微说的大了些,让一旁百无聊赖的高焕听了去。 高焕听到了不觉得心下偷笑,“那个不知羞的女婢一直喜欢缠着我大哥哥,况且那次,若不是因为她,我怎么会被冤枉与你家五公子有私?”她故意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只够让曹宜淑和曹宜琳听见。 “什么?还有这事?”曹宜琳来了脾气,几欲拍案而起,快步走到高焕身前问个究竟。高焕自然十分满意的将很多事情添油加醋的演绎了一番,眉梢眼角尽是诡计得逞的得意之色。 第403章 点火 曹宜淑在一旁听的这些事情,不由微微皱眉,一则为了那个叫玉静的宫婢,一则为了高焕这个挑拨是非的性子。她想拉着曹宜琳离开,但是曹宜琳怎么会听了她的话?一味与高焕说在一起,神色肃杀愤怒。 “四妹妹怎么在此愁苦着脸?”曹承泰看到曹宜琳与高焕在一处窃窃私语,就将事情猜了个大概,于是故意询问曹宜淑。 “三哥哥,你快劝劝六妹妹吧,我不喜那个高家小姐。”曹宜淑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央求着曹承泰。曹承泰顺理成章的陪同曹宜淑走到了曹宜琳、高焕一起。 “三哥哥,你快想想办法,那样的女子怎么能进了我们家门做了我们的姐妹?”曹宜琳一看到曹承泰便拉着曹承泰的衣袖央求着。 “那能怎么办?”曹承泰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那是太后和祖父的决定,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高焕趁机浅浅的说道:“是啊,初五她就到曹家了,我听大舅母说房间都整理好了。你们啊,就真的要做姐妹了。”说完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喝了一口茶。 “哼,想的美!”曹宜琳恨恨的说到。想到昨日她看着母亲亲自带人收拾了大姐姐的院子,她就十分生气。 原本大姐姐的院子就独立的,她自己则与四姐和其他姐妹挤在一个稍大些的院子里。大姐姐出嫁后,她和四姐央求过母亲想搬去大姐姐的院子住,可是母亲都没有同意。现在可好,便宜了一个外人,还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 “母亲那边在寻我们了,六妹妹,快走。”曹宜淑拉着正在沉思的曹宜琳往回走。 曹承泰并没有跟过去,而是看了一眼高焕,高焕轻轻挑了下眉。 “这么不喜欢她?”曹承泰侧着身仿佛在看身旁的一棵高大柏树。 “没有,只是不开心有些人太得意。别忘了我们可都被她害的。”高焕像是漫不经心的路过曹承泰轻轻的说到。 曹承泰眼神暗了暗,转身向着曹宜淑刚刚离开的方向走去。 太后与高老夫人的关系在曹老夫人的周旋下略略有些缓和,高皇后也跟着高兴起来。官家传话过来,晚上不到皇后处用饭,太后就招呼着大家晚上到太后宫里一起用晚膳。一行人开开心的往太后宫里走去。 曹宜琳故意离开了曹宜淑,拉着曹承泰走在最后,“三哥,我不想她进我们家大门。她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干净!” 曹承泰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也不反驳,只轻轻的说到:“她现在是太后和祖父面前的红人,你能如何?你可动不得她。” “那就寻在她出宫之后,又未尽曹家之前。”曹宜琳有些赌气又有些任性的说到,小拳头捏的紧紧的,嘴巴也鼓鼓的,一副孩子气的表情。 “那日里可有母亲亲自接送,使不得,伤了母亲可不行。”曹承泰摇着头说道。 “那进了我们家再?”曹宜琳有些不甘心的问到。 “那更使不得!”曹承泰立即阻止,“她毕竟是官家指定到曹家做义女的,背后还有太后撑腰。万一官家和太后怪罪下来,你要害死大家?”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进曹家?”曹宜琳气鼓鼓的说到。她长这么大,在家里处处都是被宠着的,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冤枉气。根本忍不下去。 “不若——”曹承泰故意拖长了声音,在她耳边悄悄的说到,“不若你去问问你高家表姐,可有宫里的人,在宫里教训她一下得了。” 曹宜琳站在原地想了想,“也对!焕儿表姐应该有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说完转身就跑了。 曹承泰看着她的背影,挑了下眉,轻轻的笑了一下。 第404章 荷包 花房里,三娘刚到,落梅姑姑就带来了司苑的话,让她们几个下午放假,为玉静送行,并且还送来了两个好菜、一壶好酒。引来花房里一阵欢呼。 玉玲、玉珠、玉若、玉诫原本就跟三娘十分亲厚,李宪也在童钱的带动下显得没那么拘谨,几个人不一会就开心起来。 只是开心过后,几个女孩又抱着三娘痛哭起来,一来是因为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不免心生悲恸;二来则是因为感慨自己的大好年华还要在这里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心中悲苦凄凉。 “好了,今天是元旦,应该高高兴兴的。再说了玉静离开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你看看你们……”不善言辞的李宪喝了几杯之后也显得活络一些,在一旁劝道。 童钱也跟着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着:“就是就是,今天过节,还有好酒好肉,又跟玉静姐姐团圆了,大家应该高兴才是。” 众人这才止住了哭,玉玲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说到:“玉静,你等我一下。”转身进了内屋,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藕荷色、嫩绿色绦子的小荷包。 “这个,是我们四个姐妹送给你的小礼物,时间太仓促了,只能做成这样。”说着,玉玲将荷包递给了三娘。 “荷包是玉若绣的,玉珠做成,我填充了你喜欢的荷花薄荷香料,玉诫打的绦子。你可别嫌弃啊。” 三娘伸手接过,看到四个人脸色微赧,却又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低头细细端详了一番,发现荷包上的图案绣的是一个铃铛、一颗彩珠、一株小草、一把尺子,便明白了她们的意思,这是四个人的名字,玉玲的铃铛、玉珠的彩珠、玉若的若草和玉诫的戒尺。 “谢谢你们,这么好的礼物我怎么会嫌弃,必然时时带着,记着我们的情谊。”说着将荷包放入胸口的衣襟内收好。眼泪却止不住的滑落,手与大家紧紧的握在了一起。四个人也都是热泪连连,却又满带笑意。 这是她离开家之后得到的最珍贵的一份情谊,她们几个姐妹,真心的待她,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家人之外最亲厚的人。 几个姐妹就这样哭了笑、笑了哭,哭累了就喝酒、吃肉、猜谜语、讲笑话,笑累了就倒在一处讲自己家里的事情和以后的打算。居然不知不觉闹到了天黑。 玉诫原本年纪小一些,不胜酒力,竟然醉到花房外的院子里吵闹起来,一会喊着:“娘亲——我好想你!”一会又恨恨的说着:“这里有什么了不起!迟早我也要翻了天去!”一会又抱着大伙哭着:“姐姐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又是哭又是闹,趴在地上、门上不肯起来,胡言乱语的可怕。 几个人生怕她惹出事端,连忙将她捂了嘴按下,拖手的拖手、拖脚的拖脚才将她抬进屋内,童钱又给她灌了足足一碗醒酒汤,玉诫才沉沉的睡去。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三娘也起身跟告别了。 李宪看到天已经黑透了,三娘又饮了些酒,就提议和童钱一起送三娘回太后宫里。三娘想了想也不推脱,点头答应了。 刚走没多久,堪堪到了甬道口的转角,三娘往怀里一摸,突然发现玉玲她们送给她的荷包不见了。三人思索了一下,都觉得应该是抬玉诫的时候落在院子里了。三娘准备回去寻,李宪说自己腿脚快一些,就让三娘与童钱在原地等着,他回去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三娘和童钱点头答应了,李宪健步如飞的消失在夜色里。 李宪刚刚离开一会,黑暗中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的慢慢靠近。 走到快接近三娘的时候,突然抽出一把匕首,向着三娘猛刺过去。 第405章 遇刺 三娘在黑夜里听到风声,微微惊呼,随即侧身、抬手一挡,当场一道血光在黑暗里飞过,小臂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剧痛。三娘自然顾不得这些,朝着反方向就跑了几步。与黑衣人拉开了很小的一段距离。 “玉静姐姐——”童钱看到这一幕也跟着呼叫起来,然后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 边喊边向玉静靠近。 黑衣人一看不妙,冲着三娘就要刺第二刀。三娘刚刚中刀已经疼出了一身汗,看到黑衣人又朝自己刺来,知道躲也未必躲的过,就正色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我?” 黑衣人显然一愣,没想到三娘如此冷静,手下的动作就顿了顿。不过他也就只停顿了一下,随即眯着眼睛继续向三娘快速靠近。 “姐姐,快跑!”童钱突然冲过来,挡在三娘身前,回头冲她喊着。 三娘生怕童钱受伤便要抬手拉童钱一起走。 黑衣人怎么会给他们机会,他绕过童钱一个箭步向三娘冲去。童钱猛的一扑,死死的抱住黑衣人的腿,一边大喊到:“来人呐,杀人啦、快来人呐——”凄厉的声音响彻刚刚入夜的宫殿。 黑衣人一听他呼救心下着急,朝着童钱后背就是两拳。谁知道童钱根本不松手,死死的抱着他的腿。 这个时候远处似乎有巡逻的卫兵跑来,黑衣人心下一横,朝着童钱就是一刀,黑暗中也不知道刺中了哪里,童钱吃痛,手一松,黑衣人挣脱了出来。 他抬头看到又惊又急的三娘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就又举起匕首朝三娘冲去。 三娘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随之到来,再次睁开眼,看到赶回来的李宪一脚将黑衣人踢开,两人撕打在不远处。 李宪的功夫显然要好上一些,几下踢掉了黑衣人的匕首,又几个拳脚打在了黑衣人的胸口。 这时候,卫兵赶来,黑衣人见势快速的逃跑了。 李宪看到卫兵赶来,分了几个人追出去,自己就没有再追下去,而是回到了三娘和童钱身边守着。 黑暗里看不清童钱伤的重不重,但是刺鼻的血气传来让三娘十分担心。她伸手摸了摸童钱,后背湿漉漉的一片,更是让你担忧起来。三娘蹲在童钱身边喊道:“童钱,你别动,压住伤口,死死压住。” “把人都围起来。”一小队卫兵过来,围住了三娘他们。“你们是何人?发生了何事?” “我是花房的花奴李宪,这个是玉静,现在太后宫里当值,地上的是花房的童钱。”李宪向几个人说着,“有黑衣人行刺他们二人。” “可知道所为何事?”卫兵首领问道。 “在下不知,我们平素里向来不与人结怨。”李宪回答。 “送回去,找个宫医看一下,等抓到凶手再说。”卫兵领队看到只是宫人宫婢,想着应该是内部口角斗殴,便想着今日里是新年,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惊扰了各个宫里喜气洋洋的人才好。宫里的宫人每年死伤无数,也没有谁真的在意过。 “大人!此事事关生死人命,怎可不了了之?”李宪发觉了卫兵领队的意图,有些吃惊。 “那你欲何为?”卫兵领队显然有些不悦,手一挥就准备让人把童钱抬走。 李宪上前一步,挡住那几个卫兵,双拳一抱:“烦请通报太后娘娘,她宫里的宫人遇刺……” “大胆!一个宫婢也敢惊动太后娘娘”说完就示意卫兵赶紧把人拖走。 李宪忽然大喝一声:“如果出了人命,事关太后娘家的义女,你们担待的起吗?” 几个卫兵听到这里,忽然一愣,如果这样的话,事情有些难办了。纷纷看向那个领队。领队一时间也没有主意,站在原地思考事情的利弊。 第406章 变色 正当卫兵在那边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不远处廊下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快去通知太后娘娘,就说陈家娘子出事了。”众人一听,转头向那男子看去,不觉面色一沉,纷纷行礼道:“魏、魏将军?见过魏将军。” “快去通报!晚一步出了人命,你们有几条命够赔?”男子忽然厉声到。卫兵们听到此言,立即神色一凛,飞一般的冲了出去。 三娘原本心都冷了,这就是深宫,人命根本就是不起眼的蝼蚁,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死了可能就会被偷偷抬走,被杀了也要看是被何人所杀。说白了,死了也就白死了。 当她听到有人出面的时候,她向那人看去。 “魏叔叔……”原来是魏巍,三娘的眼泪簌簌而下。 魏巍几步走到已经疼晕过去童钱面前,快速看了下他的伤口:“还好,只是刺伤了肩膀,没有伤到骨头,死不了。看来对方并没有下狠手,也应该不是想要你们的命。幸亏今日里官家找我有事,耽误了一下,这会才刚刚出宫,不然……” “多谢魏叔叔。”三娘深深一福致谢,其他的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不过她这一动作,疼的嘶了一声,血也更多的从自己简单包扎的布条里渗出来。 魏巍连忙看向三娘的伤口,虽然只是划伤,但是皮肉翻出,几乎露出了骨头,还好已经被李宪用绳子封住了上臂的血脉,不至于流血过多。 “可知道是何人所为?”魏巍冷着脸问道。 三娘摇摇头:“不知,那人穿着黑衣看不出身份,蒙着面也看不清脸,甚至没有讲话。也不像认识的人。” 魏巍点头示意,便不再多说话了,只是目光盯着李宪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宪看到魏巍看过来,便抱拳回礼。 不一会来了宫医就地给童钱包扎伤口,然后也给三娘做了简单的包扎,显得十分凌乱和敷衍。 很快,禀报的人到了太后宫里。 原本看起来还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瞬间变了脸色。 太后第一个看向高皇后,高皇后一脸惊诧的看向太后和曹老夫人,轻轻的摇着头。 曹老夫人似乎暗暗叹了口气,高老夫人则神色凝重的看向太后,捏着茶杯手攥的死死的。 每个人都没有讲话,但是安静的空气中似乎有着火花在霹雳吧啦。 她们身后有一个人影忽地一下冲了出去,而后他旁边的一个人也跟着冲了出去。 “大哥、大哥!你冷静一点。”赵颢跟在后面紧紧的追着,一边追一边喊。 赵顼面色惨白、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去,就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脚步都不曾放慢。 “大哥,你这样会害死她的!”赵颢有些着急的喊道。 赵顼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冲赵颢吼道:“她现在已经要死了!” 赵颢这才看到赵顼的神色——脸色惨白,眼睛通红,手在身侧不住的抖着。这是他从来未见过的慌乱模样,赵颢心中一动,也没有再阻拦下去。 赵顼没有理会赵颢的惊愕神情,继续向前跑去。 赵颢叹了口气,看着赵顼继续向前的背影,他回头交代了人去传了御医,又叫人喊来嘉宝嘉怡一同前去,毕竟两个女孩子对三娘也认识,而且有些事情好出面,更能挡了赵顼在母后那边的口风。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能挽救一些就挽救一些吧,三娘对于大哥,果然不一般。 赵顼一边跑一边忍不住的抖着,这是他第二次几乎失去她了。第一次是那次的大火,自己也是这样拼了命的跑着,可惜到了眼前也没办法救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身陷火海而无能为力。 想到这些,他更是心都揪了起来。 第407章 知道 赵顼一直以为自己远离她,她就可以平平安安的,所以这几年都不敢太过靠近。只在忍不住的时候偷偷去看看她,知道她还安好,就好。 可是这一次居然就在宫里,就发生在身边,他那么隐忍按捺、那么小心翼翼,还是差点失去了她。他很怕,怕的发抖,怕的发疯,怕的发狂,恨不得将整个宫殿全掀了去。 几百步的距离,突然显得很长很长,仿佛跑了一辈子一样漫长。 当赵顼跑到近前,看到三娘就那样满身是血的靠在墙角的时候,他的心撕裂般的疼;看到她惨白的脸上带着一些不常见的惊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 他只能安慰自己——还好还好,她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还好还好。 快走到三娘面前的时候,突然慢下了脚步,变的小心翼翼的,生怕呼吸都会打扰到她一般,满心满眼的她都在随着他的脚步在面前无限的放大、放大、再放大。 他很想冲过去一把抱住她,但是他怕她会推开;他很想问一句痛不痛,但是他怕她会退后一步。他很怕,很怕她退缩的脚步,哪怕是很小的一步;他很怕,很怕她闪躲的眼神,哪怕是轻轻的一闪。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于是他就只能气喘吁吁的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故作镇定的背着手问道:“都……还好吧?” 魏巍上前抱拳:“回颍王,宫医看过了,二人都未伤及要害,没有大碍。” “那就好。”他回身抱拳,“此次多谢魏将军。” 魏巍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他指的应该三娘,但是转念又赶紧抱拳:“是属下失职……” 赵顼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只冷冷的说了一句:“彻查。” 三娘看到赵顼看向自己,便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然后轻轻的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赵顼看到她的笑,心里突然满满的了,眼泪都要快忍不住了。 “还好吗?”这次他是朝她问的,同样的小心翼翼。 “还好。”她回答的有些虚弱,但是笑容却是真诚的。 不知道为何,当三娘看到他那样不管不顾冲过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心里很安心,之前的一些紧张和慌张似乎一下子都不见了。 她知道,他那样不顾礼法是为了自己;她知道,他那样慌张失措是为了自己;她知道,他那样脚步蹒跚是为了自己;她知道,他转角过来第一眼看向的是自己,他满眼都是自己。 她都知道,她都知道。 “其实,你这样冲过来不合适。”三娘轻轻的跟他说。 赵顼渐渐靠近,轻轻的说着:“为你,没有不合适。”他是提着一口气说着这句话,说完心下有些后悔,紧张的看着三娘的眼睛,生怕她会后退。 “谢谢你。”三娘眼神清澈的回望过来,没有闪躲,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瞬间,赵顼的眉头舒展开来。 御医很快就到了,当拆开之前宫医随意的包扎后,小臂上刺目的伤口整个暴露在赵顼的眼前。约两寸长的伤口,几乎露着森然白骨,皮肉都往外张开着,被之前的宫医随便撒了些药粉,已经与血迹融合在一起,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赵顼心头一颤,一个箭步冲到御医身前问道:“如何?” “回颍王,没有伤及骨头,无大碍。幸而刚刚的宫医止住了血,只是处理的太过简单,在下……在下需要清理伤口再次包扎一下。”御医犹豫了一下认真的回答。毕竟重新清洗伤口是件十分疼痛的事情,不知道这样柔弱的女子是否能承受。 第408章 不哭 赵顼当然也知道御医的意思,看了看三娘解释道:“会有些疼,但是……” “没事,我知道,想要好起来必须这样。”但是三娘也当然知道,冲洗伤口意味着什么。 上一世的时候她曾经玩耍磕破了脚踝,被外公送到医院。两个身强体健的护士按住她为她清洗伤口,不足十岁的她哭的整栋楼都摇摇欲坠,还打翻了护士两盘子用具。 可是现在,曾经在自己脆弱的时候将自己紧紧搂在怀里唤着自己“囡囡不哭”的外婆和外公都已经是个很遥远的存在了。她鼻子有点酸,点点头对御医说到:“没事,动手吧。”说完把胳膊伸了出去。 御医看着三娘伸过来的手臂,眼神里有些赞许,对着三娘说道:“会有些疼,小娘子须忍住了,不然留下疤痕就难了。” 三娘点点头,轻轻的深吸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臂抱紧了自己。 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她伸出去的胳膊。三娘抬头,看到赵顼将她受伤的上臂固定住,将她另一只手放扯下来在自己的胳膊上:“如果你疼,就用力握住我的胳膊,可以缓解一些。”然后用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头。 三娘没有抗拒,眼睛酸的厉害,顺从的点了点头。 果然,御医一动手,三娘就疼的快要晕倒一般。她死死的抓着赵顼的胳膊,整个人因为疼不住的颤抖。 赵顼看着怀里的这个小人,饶是他自己如果被这样清洗伤口也未必能忍的住。可是她疼成这样都没有喊一声。忽然他想到什么,沉声在她耳边说道:“要是疼,你就哭出来,我在。你别咬嘴巴,仔细伤着。要是疼狠了——咬我。”说完,将她的头又朝自己按了按,顺便压低了身体将她紧紧的箍在怀里。 御医为了彻底洗干净原来的伤口,洗到最里面的时候稍稍用了些力气,要将血污和之前的药粉全部清理出来。 终于,三娘忍不住抽了一下手,整个人抖的都要站不住了,然后呜呜的哭了一声,随即张口咬在了赵顼的肩头。而赵顼一只手死死握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死死的将她按向自己,不住的在她耳边轻轻安慰着:“不哭了不哭了,快好了快好了,马上就不疼了,疼就咬我,别忍着,没事了,我在我在……” 三娘在他肩头用力点了点头,哭的更大声了一些。他在,他在。真好。 等御医都包扎好之后,轻轻擦了下额头的汗,松开了三娘的手。虽然御医手脚很快,从清洗到包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但是在场的众人都觉得用了好久。 三娘几乎虚脱,脸色惨白、满身满脸的汗。 赵顼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贴身的衣服几乎湿透,身体也因为高度紧张像是脱力了一般。 “烦请……先生替……那个孩子也看一下,他为了救我……”三娘想到童钱,就对着御医说到。 御医有些为难的看向赵顼。 赵顼一边护着三娘一边看向童钱,对着御医说了一句:“救人。” 御医连忙称是,在李宪的帮助下查看着童钱的伤口。 “赵顼、仲针,我好疼,我好累……”三娘忽然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向着赵顼靠过去,糊里糊涂的喊着他的名字。 “我在我在,好了好了,已经好了……”赵顼听到了,心里一团暖意升起,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的哄着。看到她摇摇欲坠的样子,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打横将她抱起,向着她的房间走去。 三娘觉得脚下一空,一阵眩晕感袭来不免要昏迷过去。但是能感觉到自己被有力的护在一个臂弯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三娘觉得很安心,很安心。 第409章 依靠 “诶——大哥……”正巧迎面碰上被赵颢一同喊过来的嘉怡嘉宝,看到三娘的苍白的脸色,满身的血污心里也是一惊,但是更让她们惊讶的是大哥居然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抱着她。 嘉怡心细一些连忙吩咐自己身边贴身的宫女过去帮忙,一会少不得换衣服擦洗之类的活要忙。 嘉宝就在那里严厉的吩咐众人不得将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任何一点被传出去都格杀勿论。 赵顼快速的抱着三娘走到了住处,嘉怡身边的宫女手脚麻利的服侍三娘换了衣服躺下,并打来热水给她擦洗了一番。花铃她们也熬来了御医开来的药喂着半昏迷的三娘喝下。 赵顼站在门外等着,看着一堆带着暗红色血迹的衣服被拿出来,一盆淡红色的水被端出,已然紧张的不行。 终于,嘉怡身边的宫女开了门,让赵顼进去:“王爷,她已经喝了药睡着了。” 赵顼顾不得回应,连忙推门进入,快步走到床前,却只见小小的人盖着宽大的棉被平躺在床上,面色白的吓人,左臂捆的结实,汗水浸过的发丝被打散随意的披在身侧,只显得整个人更加纤瘦、惨然。 赵顼慢慢在她床边坐下,生怕吵醒了她。他就那样陪着她、看着她,眼眶红红的,嘴唇也因为紧张显得发白。 情不自禁的抚向她的额头,有些发热,不过御医说这样是正常的,证明身体在恢复。 但是他知道如果高热不退也十分危险,于是命人打来温水,不时的为三娘更换着额头的帕子,希望她能快些好起来。 三娘此刻觉得自己被吊着胳膊被架在火上烤,做着噩梦,一会是上一世的飞机火车碾过、一会是安宁滚烫的身体、一会是父亲被毒死死状可怖、一会是自己掉进荷花池里、又一会是当时困在火海无处可逃…… 她害怕,好像两世可怕的事情都集中在一起发生一般。 她绝望,从上一世开始永远都似乎都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伸手,就是恐怖的景象;后退,就是悬崖或陡壁。 无处可退、无处可躲、无人可依。 她很怕,只能呜呜的哭起来。结果在梦外她也同样哭着,边睡着边哭,眼泪滚滚的落下,声音呜咽盘旋。 赵顼看到她的样子,满心的心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握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直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不疼了不疼了。”声音温柔的如同哄一个即将睡着的孩子一般。 三娘在睡梦里似乎听见了一个温暖的声音陪着自己,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带着自己走向安全,在可怖的黑暗里看见了光明的希望,于是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 这感觉,就像大树有了根、花朵有了蕊、种子有了土地一般,让人觉得安心而宁静。 看到三娘渐渐平静下来,赵顼知道她听见了自己,就在她旁边轻轻继续的陪她说着话,安慰着她。 等真的松懈下来,赵顼才觉得有些累,浑身的肌肉酸疼。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身体各处,忽然肩头一阵疼痛传来。 他解开衣服看到是两排整齐的牙印,暗红色的齿痕隐隐有些渗血。虽然说是冬日,但是因为一直在太后的暖房里,他穿的并不厚,棉外衣和披风都因为当时走的太急没穿。所以刚刚三娘一咬,直接透过衣服咬到了肉里,只是刚刚太紧张他半点没有察觉。 他看着这两排肩上的牙印,忽然笑了一下——终于,她跟他有了牵扯,他身上有了她的印记。这比什么都好,他最怕的是他永远没办法靠近她。而现在她对他的依赖就在他的肩上,他终于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看着睡梦中的人,赵顼突然觉得很开心,握着她的手,又轻抚上她的脸颊,满心的欢喜与满足。 第410章 不是 砰的一声,一个茶碗应声而碎,太后宫站着的曹家和高家的人都抖了抖。 “居然是我宫里的人!”太后气的几乎发抖,声音也严厉起来,“死了也给我继续查!” “太后息怒。”一旁的曹老夫人连忙劝道。其他的人都不敢开口。 “怎么息怒?动手脚都动到我宫里来了!我怎么息怒?”太后一边说着,一边眼神看向身边的高皇后。 高皇后此刻也是气到扶额,她根本什么都没做。虽然她很想在三娘去西北的路上或者在西北做点什么,敲打一下三娘,但是她还没准备好。况且她也根本没准备在宫里做这些,因为只要在宫里做,她的嫌疑就是最大的,太后一定会怀疑她。 高皇后的眉头深深的皱在一起——今日里太后和母亲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是谁在这样的时候做这样的事,来破坏三家新年夜的欢聚时刻? “太后娘娘息怒,媳妇一定全力彻查,给太后一个回复。”高皇后对着太后微微行礼的说着。不过心里却有个念头轻轻一闪,眼神里多了几分恨意。 厅下里一群人现在也是神色各异。曹宜淑轻轻的拉着有些发抖的曹宜琳安慰道:“没事的,没死人,你别怕。宫里就是这样,容易出事的。”但是她却不知道曹宜琳根本不是被现场的气氛吓的。 曹宜琳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害怕,可是还是忍不住发抖,她不知道这件事跟自己有没有关系,她也没想到高焕动作这么快。 她眼神看向高焕,其实那会她也只是跟高焕说了一句想教训一下三娘,并没有让她杀了她。而高焕当时也没有答应她。但是为什么三娘还是出事了。 此刻,被曹宜琳盯隔空着的高焕并没有看谁,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仔细看来似乎还是有些若有所思。 曹宜琳又看向三哥曹承泰,曹承泰面上也看不出说明端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相反,在她没看到的地方,三哥曹承泰的身后的五哥曹承民面色略显苍白,轻轻的抿着嘴角,后背也莫名挺的笔直。他看看曹宜琳,看看高焕,不由得心生寒意。 毕竟他下午的时候,曾看到曹宜琳拉着高焕在花园一个僻静的地方悄悄说着什么,而这会曹宜琳神色也显得很紧张,不由得让他联想到了一处。只是,他的身份,他没有办法将这个事情说出来。于是在心里默默的觉得亏欠了陈家那位小娘子,眼神飘向殿外深深的黑暗里。 高皇后知道如今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就带了高家的人回去自己宫里,并吩咐赵颢协助赵顼彻查此事。 高家人离开的时候,高焕走过曹承泰身边,轻轻说了一句:“不是我,我的人还没来得及。” 曹承泰一愣,转念一想,是的,高家怎么可能在太后身边安插人呢,确实不合逻辑。 看到曹承琳向自己投来探究的目光,他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而后的几天,太后将三娘换了一个大一些的住处,着人好好的照顾,曹家也送来了很多礼品。曹家却突然禁足了曹宜琳,并以曹承民忽染重病为由延迟了他与高焕的婚期。 “太后娘娘,曹大夫人明天就安排来接陈家小娘子了。”初四的时候,内侍对太后说着。 太后这几日身体一直不适,正歪在一张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内侍的话显然有些生气:“这会子还来跟我说这个话!” “娘娘息怒,依老奴之见,曹家没有这个胆子做这些,高家也未必有这个能力。”内侍轻声说着。 “我自然知道!是有人见不得我们几家关系好。是我大意了。”说完轻轻的闭上眼睛,不再讲话。 第411章 宫墙 初六那天,因着是御赐出宫,曹大夫人冯氏仍旧进宫来接三娘。她早早进宫,在太后宫里、皇后宫里拜谢过之后,去到了三娘的住处。 三娘如今大病未愈,太后和高皇后都免了她的礼仪,并赐了一乘步撵给她乘坐到宫门口。 三娘看到曹大夫人冯氏,行完简单的礼仪后,就由曹府带来了一位小丫鬟扶着往外走去。 上了步撵,被抬着与冯氏一道从皇城东门离开。 与正门不同的是,东门一道都是高高的围墙,衔接成一排长长的甬道。 三娘平日里不是没走过这边,但是一般都低着头顺着墙小心的走着。而这一次,是被抬在步撵之上,三娘抬头看着皇宫里青色的墙向前延伸着,伸到远处淡灰色的天空里。宫墙的尽头,正对着的还是一片沉暗的宫墙,就像一个死胡同一般。 宫墙内外生长的高大树木,都落光了叶子,在灰色的天空印衬下,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黑色大手,用力的向上伸着,却又最终无力的垂下。 像这高墙内的写照,每个人都怀揣着满满的梦想般的希望与虚妄的欲望,可是最终,有多少人能实现呢?最终泯灭在一片冰冷的青灰色中,路途笔直而曲折,你以为的尽头其实只是岔口。 忽然前面的冯氏回头看了一眼三娘,三娘冰冷的脸上立即报以温暖的笑容。冯氏笑容温婉,轻轻的说着:“好孩子,别怕,马上就能回家了。” 三娘点点头,笑的纯净。 “胡闹!”太后轻轻的叹气,挥挥手,让内官扶起跪着的赵顼。“你都已经封了王爵、开了府,怎么还这么胡闹?” “皇祖母,你也知道上次的事情有多惊险。我是怕有小人作祟……”赵顼面色惨痛的请求着:“只求皇祖母护着那孩子,要不然……要不然、要不然你把她赐给我也好……” “这样的话你就别再说了。”太后打断了赵顼,“你要知道做事的人并不是曹家,况且是官家恩赐给曹家的义女,怎能随随便便赏赐了你?你若真想要她,过些时日去曹家求娶便是,怎么也要顾忌你曹家舅舅的脸面。” 曹太后对着赵顼态度温和,一面是真的心疼这个孙儿,他是她看着长大的,自己也未曾有过亲生的孩儿,当年确实真心疼爱过这个聪慧的孩子。 另一面,她想到如今与官家的关系,她并不在乎多一个皇子同一阵营,况且如果将来真的做了什么,赵顼也是她的第一人选。如果真的像别的朝臣建议的情况,从别家皇子中甄选一个适合的人来,又未必与自己齐心。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走到那一步。只是,多一个贴心的帮手总是好的。 “可是,皇祖母……”赵顼想到那夜看到浑身是血的三娘就十分后怕,再也不想任何意外的发生。 “你且去吧,我让她去了曹家认亲之后搬去我宫外的别院住吧,一方面人少可以静心养伤,一方面你且帮我挑些贴心的侍卫、家从,以免节外生枝。”曹太后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 “孙儿多谢皇祖母。”赵顼深深一揖,随即飞奔出去,毕竟安排别院的侍卫和人员刻不容缓。 望着赵顼匆匆离去的背影,曹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当年她也曾如同疼爱赵顼一般的疼爱过另一个孩子,只是那个孩子如今却处处逼着她。 逼着她无路可走、逼着她勾心斗角、逼着她用尽权谋,逼着她利用眼前这两个无辜的孩子。 她曾经也是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也渴望着一份纯真的感情,只是,她身陷在着深宫,不得不面对迎面而来的阴谋阳谋。渐渐的,心就冷了,冷的如同门外的宫墙一样。 第412章 试探 “叔父,我为什么不能去?”魏巍的书房里一个声音问道。 魏巍看了一眼魏懋,语气有些严厉的说道:“你只是回京述职,又不是从西北卸任,这点事情轻重缓急分不清楚吗?过两天难道不回去吗?还是说你甘心放弃前途只去给一个女子做守门的侍卫?” 说到最后的时候,魏巍不禁为魏懋的孩子气有些生气。他以为他能经过这两年的边关历练能成熟一些,没曾想,遇到陈家孩子的时候,还是这样乱了分寸。 看着魏懋一脸倔强的表情似乎还想辩解,他抬了下手,阻止他开口,然后自己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一些继续说到:“况且,想那颍王,也不会用你。” 魏懋抿着嘴不再说话,其实道理他都懂,他也知道颍王应该不会愿意看到他,只是他千里迢迢回来一路上就想着能进宫见她一面,可惜却来晚了一步,还险些天人永隔,他哪里能忍。 但是他此刻没有继续反驳,只是双手却似乎握的紧了些。 魏巍看着他的神态,终是不忍,劝道:“陈家的孩子……还是算了吧。她……”魏巍似乎犹豫着该不该说。 魏懋第一次看到杀伐决断的叔父有这样寡断的神情,不免有些好奇眼神直直的看着他。 “她……注定是个身处漩涡中的人。”魏巍有些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说完,并不看向魏懋,而是通过窗看向窗外,似乎是对着窗外的人说话一般。 魏懋简单思考了一下,就低下了头——他怎么会不知道陈先生当年的变故?又怎么不懂叔父如今的隐忍?背负着“陈家之女”的身份,她早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可以置身乱世之外的人了。 再加上,如今颍王的心思一般人都看得出来,而现在太后的态度更是让人为之侧目。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闪,语气有些严厉的问道:“叔父,元日那晚,你在宫里都做了什么?” 魏巍还在出神,听到魏懋的厉声一问,不禁重复了一下:“元日那晚?”忽然他懂了魏懋的意思,变了神色说到:“住口!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那叔父也是觉得是那个人所为了?”魏懋有些步步紧逼。“只是不知留叔父在宫里是何意?” 魏巍突然心里惊了一下,虽然面上神色如常,但是对这个侄子也算是刮目相看了。他看向魏懋,眼神幽幽的,轻轻的说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我知道后果,但是我还是出手相救了。” 魏懋自然听懂了,不禁有些担忧:“官家果然是试探你?” “其实,我那日早就看到了那孩子,但是最终还是救下了她。”魏巍说的有些惭愧,“明知道会暴露自己,也明知道他在等我的动作。只是我不忍心,我对陈先生、对狄公……。” 魏懋看向魏巍,叔父鬓边已然有了一些白发,后背也不若之前挺拔,不禁心生疼惜。 疼惜的是他为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目的,一直隐忍在官家身边,处处小心、步步谨慎;疼惜的是他这么多年用心经营,却现在还不能被完全信任,官家居然还在处心积虑的试探他;疼惜的是他这么多年内心定是备受煎熬,就像那晚他早早站在黑暗里挣扎在各种大义的漩涡里。 “叔父,是孩儿不懂事了。”魏懋忽然红了眼眶,深深一揖,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孩儿进宫述职结束就立即启程回去,定然不叫叔父担心。” 魏巍拍拍他的后背,赞同的点点头,轻轻的说:“若是真想见,去曹家门口守着吧,估计晚上晚饭过后才会正式移去别院。只是,以后——不该挂念的东西就别挂念了。” 魏懋用力的点点头,对魏巍应承着,也是对自己交代着,“不该挂念的,孩儿便不去挂念了。” 第413章 曹府 曹府处在一个较为宽阔的巷子里,马车停在曹府门口。看到马车停稳,有个年纪不大的婢女赶上前来伸手扶住了三娘,眼神温和干净:“静姝小姐,让筱雨扶您进府。” 三娘微微停顿,看向前面等候的冯氏,冯氏冲三娘点点头,正笑盈盈的等着她一同进去。三娘就连忙扶着筱雨的手上前一步,跟随着冯氏往曹府里面走去。 曹府比三娘预想的要小一些,没有奢华的假山花园、没有过多的穿廊捶门,更没有成群的杂役。笔直的灰色石径,利落的房屋连廊,目之所及的所有植物和摆设物品都非常常见和简朴,整个院子里透着整洁和肃然。 三娘一行人穿过二门,来到正厅。 正厅里,不见曹二老爷身影,只见一身墨绿色大袖长袍的曹二老太太马氏坐在主位,一脸慈祥的看着从门口款款走来的二人。一旁坐着的还有曹家大爷、曹家二爷和二夫人许氏,也都是一脸温和。 小一辈的兄弟姐妹们都站在两侧。大哥曹承国则微微侧后,扶着肚子微微挺起的大少夫人苏氏。其他人,除了曹宜琳和曹承泰之外,都略带着些好奇的张望着,脸上显然有些欣喜之色。而年幼的曹宜媛和曹承安则是非常不安分的晃来晃去,伸长了脖子。 三娘今日已经换去了宫装,穿着日常小姐们的衣服,一件鹅蛋青色的交领棉袍,配一条浅紫色绣银丝暗纹的褙子,头发全部绾起来,只斜斜插了几朵俏丽的珠花,脖子上带着临行时太后娘娘赠送的一只和田玉项圈挂锁。整个人显得清丽素雅却又不失礼仪。 见到众人,三娘一一行礼,逐一改口问安。 曹老夫人自然是见过三娘的,只微笑的点点头,嘴里称着“好孩子,回家就好、回家就好。”曹大爷、曹二爷和许氏都是第一次见,看到三娘举止如此落落大方、神色坦荡清丽、言语温婉得体,自然也是眼中闪过一丝称赞。 同辈中,曹宜淑是见过三娘的,只是当时她穿着宫人的宫装并且是远远看到,今日里这样看起来,果真是不错的,便心生了好感。大少爷和大少夫人自然也是报以温和的目光,曹宜媛和曹承安则是兴奋的相互点着头。 剩下的三人,可谓各有心思。 曹宜琳和曹承泰就不用说了,两人心思复杂的交织着,眼神复杂。 曹承民则在众人身后深深的低着头。当初太后的意图他略是知道一二的,如果当日进宫没有遇到高焕胡搅蛮缠,那么眼前这个清丽的女子也许就不是这样走近曹家大门了。他眼神微微暗了暗。 此刻还不到正午,不算热烈的冬日太阳斜斜的照进门来,不知道哪里反射的光线打到了三娘的身上,曹承民忽然就晃了眼。 见礼之后,曹家大夫人冯氏,也就是三娘的义母,带着她在院子里简单的逛了一下,几个小辈也静静的陪同着,偶尔宜媛和承安会略显兴奋的交流。 三娘顿时对整个曹家和曹二老爷充满了敬佩。想当年曹家以武定国,实属将门之后,而在曹二老爷的不断经营之下,整个曹家文成武德,位高而不自恃,权重而不浮夸;谦逊的就好像在朝堂上听不到什么声音一般。 这些,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就能体现的淋漓尽致了。低调、持重、谦逊、内敛,就连对晚辈和下人的管教也是如斯,真真是叫人钦佩。 第414章 防备 这一日的天气还算暖和,在花厅用过了中饭之后,曹老夫人就拉着三娘的手在院子里的软塌上闲聊起来。 “你祖父说起来跟我们老爷还有些交情。你父亲,我们也是见过的。当年的事,我们没能帮上忙,也算是老爷的一块心病。”曹老夫人眼神关切的说着。 “静姝多谢祖母垂爱,如今能有祖母收留,父亲如若得知,必定也是不尽感激的。”三娘垂眉乖顺的回答。 “好孩子,你的事情我多多少少听太后说过一些。说你聪慧、说你娴静、说你有才华,今日仔细瞧了,果不其然,琉璃一样通透的人儿。”说完拍拍她的手,继续说到:“有些事,过去的就过去了,苦难也好、历练也好,往前看些。这次出宫了,你可有什么愿望?可要好好规划一下。” 三娘轻轻一愣,愿望?多少年了,再没有人关心过她的愿望了。 “静姝刚刚出宫不久,还未曾适应宫外的生活,不曾过多规划。”三娘回答的彬彬有礼,心里却浮现起母亲、兄长、小妹和外祖一家人的脸庞。 曹老夫人发觉出她略为的出神,也没有特别打断,只轻轻喝了一口茶,缓缓的说到:“我知你的苦楚,那么小的孩子遭遇家变,又被拘在在宫里伺候,自是不容易的。想来也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罪。今后我曹家不敢说定然护你周全,但是力所能及能做的,一定帮你做。在这里就是你的家,转去别院我们也是你的亲人,你不要太过拘礼才好。” 三娘眼眶微微发热,但是她也迅速冷静下来,她现在不过是太后的一颗棋子,只要还没离开京城,这些权利纵横终归挥之不去。 虽然眼前的这个老妇人说的情真意切,但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现在还不清楚。只是觉得这张脸与太后的脸微微有些重合。 “先皇的道、父亲的道。到底哪些才是真实的呢?”她心里默默想着,面上却未露出痕迹的回答到:“静姝多谢祖母关心。”。说完便不再说话。 曹老夫人发现她的沉默,并未责怪她的无礼,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心里压着太多的事,有是个聪慧的,换做是谁,都会对未来、为未知有些防备。于是叫人换了新茶,喊着冯氏随便聊着些家常起来。 院子中间的几人看起来聊的情真意切,其乐融融;转头廊角站着的二人眼神却没有那么和善。 “她什么身份?祖母和母亲竟然对她那样好?”曹宜琳有些忿忿的扯着帕子,一脸小孩子的脾气模样。 曹承泰半靠在墙上,略低着头,斜着眼睛,双手抱胸,半认真的说到:“人家有太后做靠山,马上还有去太后的别院住,咱家的庙都嫌小了呢。” “小人得志!”曹宜琳有些怨愤。 “我说四妹,你可要仔细着些,上次的事情如果传到她的耳朵里……”曹承泰幽幽的说着。 “不可能!”曹宜琳打断了他,“祖父都交代过,谁都不能说!” “嘁——,你怎么知道会不会有多嘴的?不然,我们上次的事情是怎么被发现的?你又如何会被禁足?”曹承泰一副略带阴骘的神情说着。 曹宜琳顿时僵住了,她到最后其实都没明白到底是谁告发了这件事,害的她被祖父审讯、禁足。那一次她着实害怕了,第一次看到祖父和父亲那么严厉的神情。 而如今,这个秘密就在眼前,让她又如何不心虚?“那我们怎么办?”她略略带着些哭腔。 “早做防备吧。”曹承泰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就扔下一头雾水的曹宜琳站在原地,大步而去。 第415章 偶遇 吃过晚饭,三娘拜别了曹老夫人和曹家的一众人,坐上马车,由曹承国带着一队府兵送往太后的别院。 刚刚上了马车,不远处哒哒的来了一队人马,带队的正是赵顼。 见到赵顼,众人下车下马行礼。赵顼端坐在马上,语气平淡的说了一句:“本王奉太后之名前去安顿别院人马调度,刚好路过,不如一同前往。”说完眼睛低低的看向正在行礼的三娘。 天刚擦黑,曹承国自然看不清赵顼的神色,就连忙向前行礼谢过,心里虽觉得有些古怪,但是也只当做太后的意思,并没有深想。 三娘头也没抬,只由小雨扶着上了马车。府兵和护兵将马车夹在中间,一行人略显浩荡的准备往别院出发。 忽然曹家墙角有个身影闪动,赵顼手下带队的人立即大喝一声:“何人?!” 只见那个身影从墙角缓缓走了出来,冲众人一抱拳:“在下西北路校尉魏懋,此番回京述职,刚好路过此处……” “原来是魏校尉。”带队的人回头看了一眼神色不悦的赵顼,冲魏懋一抱拳,“此处地处巷内,不知校尉这个时候有什么好路过?”说话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魏懋站直身体,抬头看看赵顼,又看看马车,并未回话。气氛似乎有些凝结,略略有些尴尬。 早在赵顼看到魏懋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他,也记得他与三娘的那些瓜葛,特别是上次宫里大火的现场,让他记忆深刻——熊熊大火作为背景的二人,他就那样旁若无人的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而她也是一脸狼狈的依偎在他怀里,似乎还浅浅的笑着。 而自己,只能被拘着站的远远的,不能靠近,连呼叫都变的没有了声音。他没办法救她,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切,肝胆欲裂般的痛苦着。 想到这些,赵顼拉着缰绳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在朦胧的夜色里上下打量着对面的这个人。此次的魏懋已经脱去了两年前的稚嫩模样,由于长期的军中历练,显得更加身姿挺拔,颇有些武将风姿。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略有些灼灼。 赵顼不动声色的将马停在马车旁边,看了一眼马车,正思衬着要如何处理,忽然马车的门帘就打开了。 “大哥。”三娘唤向曹承国。正盯着魏懋的曹承国转头看向三娘。 三娘微微一施礼的说到:“大哥,那个魏大人是小妹的故人。两年前小妹在宫内险遇大火,多亏了当时还是大内侍卫的魏大人搭救才幸免于难。如今,他在西北路当值,对我外祖一家也多有照拂。今日偶遇,小妹想亲自感谢一番。” 曹承国虽然面色不变,但是他对于在场几人的神色变幻已有察觉。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孩还有这样的故人,还有这样的遭遇。不过联想起不久之前才发生的遇刺事件,他也就心下了然了。只是,现场的三人……他微微有些头疼。 于是他看看了魏懋、又看了看赵顼,见他们二人神色稳定,才轻轻点点头叮嘱道:“小妹长话短说。” 三娘谢过曹承国,下了马车,对赵顼轻轻笑了一下,福了个礼,便绕开他,由小雨陪着往魏懋的方向走去。 赵顼看着她冲自己微笑着一福,忽然就放松下来了——原来她是在意自己的,她的举动明显是在跟自己解释。于是嘴角就忍不住有些上扬,连忙侧脸抬头看向天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觉漫天的星子都亮了些。 第416章 话别 巷子不宽,三娘离魏懋不过数步之遥。可是在魏懋看来,那个衣着清丽、面庞温和、似乎还带着一些浅浅笑意的人,却仿佛走了好久好久,每一步都踩在他心上一般。一步,他的心就颤抖一下;一步,他的心就被捏的紧紧的;再一步,他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紧张到不能自由活动,连呼吸都变的小心翼翼。 她朝着自己走来,暗暗的夜色里那清丽的面庞冲自己淡淡的笑着。那是那张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脸,是每次战场上的夜里望着孤山明月无数次思念的脸,是每次凯旋时想无数次要诉说的脸,是无数次难捱的的艰苦背后默默支撑他坚持下去的脸。 那浅浅的眉、明亮的眸、小巧的鼻子、微微上扬的嘴巴,那么温和、那么淡然,带着些浅浅的白色光晕一般,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清晰、一点一点放大。 “小女陈静姝感念魏大人照拂。”他还没回过神来,三娘已经盈盈的福了下去。他连忙抱拳回礼。 “魏大人此次回京述职可还顺利?”三娘浅浅的笑着,仰着头望着他,隐约的夜色里眼睛亮亮的。 “呃……顺利,都比较顺利。”眼前的三娘虽然身量已经长高了不少,但是还是不到自己的胸口,他低着头看着她,明明是自己更有优势的感觉,却不知为什么紧张到喉咙发涨,险些语无伦次。 “那就好。”三娘看出了他的窘迫,忽然就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那个小小的男孩子,也是这样紧张的看着她,仿佛岁月没有变过。想到这些,三娘低低笑了一下,略带俏皮的神色冲他一笑,岔开话题问道:“几时回去?” “明日就启程。”魏懋望着她做镇定的回答。但是看到她笑的笑容,自己的心也舒缓了一些,仿佛距离也更近一些。于是接着说道:“西北现在还算平静,杨老夫子一家也都安好,你且宽心。” 三娘点点头,他的两句话很简单,但是却情真意切,于是笑的眼睛弯弯的说道:“有魏大人这样的将士驻守,西北必定是安定的。” 魏懋忽然脸热了起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背着手咧嘴笑着。 三娘停了停,便对魏懋说:“魏大人此去山高水远,还望一路珍重,平安康健!”说完又一福下去,就当送行。 魏懋一怔,连忙想伸手去扶她,人都已经向前了,却发现筱雨不动声色的向前半步,虚扶着三娘。于是又讪讪的将手收了回来,在身后紧紧的背着,挺着胸口说着:“你放心吧,西北都很好不用挂念。” 三娘自然知道他说的他自己和外祖家都不用挂念,于是起身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嗯,我信你!”说完,就缓缓转身朝马车走去。 看着三娘的背影一点一点的走远,魏懋心里一点一点的空了下去,身后的背着的手也握的越来越紧。只是他想到已经答应了叔父放下一切,忽然又有些无奈起来。 可一想到三娘就要独自一人卷进那一场看不见的漩涡的时候,他忽然害怕起来,不由得转脸看向赵顼,却发现赵顼此刻正看着三娘上马车、目光温和怜爱,于是稍稍松了口气。 赵顼感受到魏懋看向自己,就回望了过去。结果看到魏懋的时候不由的一愣,因为他眼中有着无尽的哀伤和询问。赵顼再看看三娘,似乎有些明白。于是正色朝着魏懋抱拳,目光坚定。 魏懋也正色抱拳,毅然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第417章 自空 眼下正值年节,城内的街道上十分热闹。赵顼安排的车队从不算热闹也不算偏僻的道路朝着太后的别院走去。 三娘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远远的喧哗声传来,有些恍然。恍然间,那些熙攘的街道、那些绚丽彩灯、那些淳朴的笑脸、那些真诚的欢乐都像放电影一般一一浮现在眼前。在那时候,父亲还在,二哥没有远游,小妹还依偎在母亲怀里,自己还满怀喜悦的提着一个小巧可爱的兔子灯…… 可是,慢慢的,随着马车走远,喧闹声逐渐淡了下去,回归到了现实,伤心和失落快速笼罩了上来,就仿佛马车外的冬夜,空旷、寒冷、黑暗,无处躲藏。 恹恹的走了一路,到了别院门口下车的时候,赵顼看到她的神色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转念一想,她还带着伤,又忙碌了一整天,估计是累的。于是上前询问道:“静姝,你还好吗?” 三娘抬起头看着他摇摇头,看向远处的繁华轻轻的说到:“没事的,只是很久没出宫了,如今又是年节,不由得想到了一些之前的事情。” 赵顼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远处的天空被热闹的花灯染成了红色,亮亮的一片,不似这边,虽然有宫灯照亮,却也是黑漆漆的。 他能理解她的心思,自从陈先生被拘,她就没有好好的过过年节了。想当初她也是无忧无虑的骑在陈先生肩头开怀笑着的孩子,如今,生生的变成了谨小慎微的宫中女子,怎让她不难过? “那元宵节我带你去看花灯,可好?”赵顼不知怎么,忽然就忍不住说到。 三娘一愣,眼睛里顿时绽放出了光彩,可是只一瞬而已。“多谢王爷美意,民女伤势未愈,初初来到别院,恐难承王爷美意。” 赵顼发现确实是自己唐突了,如今她得了太后的太爱,才入了曹家做义女,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那样做确实不太合适。不过瞬间,他又笑了起来:“没事,会有办法的。”说完也不考虑三娘的神情,就安排软轿将三娘抬了进去。自己交代了一下,便等着看不到三娘的时候就离开了。 别院很大,整整一座花园,里面的事情被赵顼打理的很周全,从亲卫、杂役,到婢女、仆妇,全都是他用心挑选过的。 约莫走了两刻钟左右,到了东南隅的一个名叫“自空阁”小院子,这里就是三娘住的院子。 小院子不大,堪堪有一个小小的花圃、一个小小的池塘、一个小小的六角亭、一株繁茂的桂花树和一个三层高的小楼。楼脚上挂着的风铎被人用布缠着,有风吹过也没有什么声响。 这小院子的名字听起来就很像一个礼佛的地方,果不其然,小楼第一层正厅内就供奉着一个不太大的释迦摩尼木胎像,二楼和三楼各处都有一些罗汉的影子。或出现在栏杆雕像、或出现在回廊的画像、或出现在楼梯转角的摆件,总之有意无意间总能遇见。 “自空”应该出自佛偈“自性空”,也就指是万物皆有缘由、相生相灭、因果循环的意思。三娘默默的看着,心里想着。 偌大的一个别院,太后却偏偏挑了这个院子让自己住,也不知是无意为之,还是另有申义。 房间里早已点着暖炉、熏着檀香,案几上一个罗汉睡着伸着懒腰,一切显得懒洋洋的。小雨早就安排了人伺候三娘洗漱,一行人进进出出的,三娘看着铜镜里的烛火,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起来。 第418章 整理 冬日的雨说来就来,连着几日都绵绵的下着,偶尔还飘落一阵雪花,零零落落的,更显得阴冷难耐。 三娘也就索性不出房间,窝在暖榻上一边养病,一边看父亲遗留的《韩非子》。看着看着也觉得韩非子此人文笔犀利、文字汹涌,故事有趣却又充满了寓意。只是古文稍微有点吃力,但是看了父亲的手记,也觉得容易理解了很多。 筱雨将三娘照顾的很周到,每日里三餐饮食、熬汤煮茶、汤药包扎、嘘寒问暖,很是细致。不仅如此,她感受出三娘喜欢安静,也不轻易说话,特别是三娘看书的时候,她还会吩咐其他人禁声,每一天三娘都过的十分静谧舒心。 正月十二这日,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雪总算停了,太阳有些隐隐的势头。小院子里早有人将积雪和积水及时扫去,到了午后仿佛有些生机一般。 筱雨给暖榻添炭火的时候,发现三娘正拿着一本杂记,望着地上隐约的阳光痕迹出神,她想了想,索性将房门开了条缝隙让更多的阳光照进屋里,回头对三娘说着:“姑娘,窝了这几日,今日里可要出门透透气?” 三娘被向来沉默的筱雨说的一愣,看向她身后的阳光,又看看阳光中她温和的脸,随即点点头,笑着说道:“也好,再躺下去怕是要软骨了。” 说完,主仆二人收拾了一下衣物,再确认了伤口包扎,最后筱雨还给三娘披上了一件厚厚的葱白色绣银色蝴蝶带帽兔毛风兜。三娘第一次见,不免有些诧异,筱雨连忙解释道:“这是二婶婶送的礼物之一,当时礼物太多,姑娘大多没有打开看过,我都一一给整理了,今日发现这件特别适合,就擅自做主了。” 三娘不多言,想到自己确实太过懒散了,于是对筱雨说到:“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回头记得将这些礼物都登记一下,日后这些情分也还要还的。”小雨点头称是。 主仆二人在不大的花园走了两圈之后,筱雨就带三娘来到了库房。原本很多东西都是送到曹府的,但是考虑到三娘常住于别院,曹家就将东西都送了过来。 打开库房的时候,三娘不由得惊了惊,礼物数量远远超过她的预估。曹家几位夫人送来的礼物都是些日常吃穿用度,占了几乎小半个库房。目测到夏天为止,三娘是基本不用操心日常了。 太后和皇后以及宫里其他人送来的礼物都是一些略显贵重却又不那么贵重的东西,首饰摆件占了大半,单单就是寓意平平安安的花瓶就有好几对,玉器珍珠都是常见的,首饰也是日常女儿家常戴的。 再剩下的是这几日曹府让人送来的各官员家眷贺礼,都是以布匹、首饰为主,还有几家听闻三娘博学还送了几套知名的文房四宝和名家手记等。 最后有两个箱子和一个匣子还没用动过的样子,三娘看向筱雨,筱雨看到三娘询问的目光就说到:“姑娘,这是颍王送来的,我不知如何处理,就先放着了。” 确实,颍王属于外男,在曹家来说颍王送来东西应该直接退还回去,以免落个私相授受的话柄;但是三娘本就从太后宫里出来,颍王与宫中其他一齐算的话,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毕竟嘉怡嘉宝和赵颢他们也都送了一些日常来。 三娘将其中一个箱子打开,发现里面全是衣物棉被之类,除贴身内衣之外,连鞋袜都准备齐全;另一个箱子有一半全是各种书籍,话本、字帖、杂谈,剩余一半是些常见的日常用具。小匣子里有一袋碎银、还有几套寻常的首饰。 三娘想了想,挑了几本杂谈、游记和话本,又挑了一些常用的灯台、纸镇等,就吩咐到:“麻烦命人将剩下的都送还给颍王,告诉他我心领了。” 第419章 慈爱 筱雨安排人送东西出门的时候,正巧遇上过来看望三娘的曹家大夫人冯氏。冯氏听了筱雨的回话,不由得心里轻赞了一下。 她原本也只是听曹老夫人提起过,说太后赞许三娘是个聪慧谨慎的孩子。见到三娘的时候也觉得她举止得体、柔顺恭良。只是宫里的事情谁也没办法看的清,只看颍王瞧三娘的眼神、太后对颍王和三娘的态度,冯氏也能略为感知其中玄机,便整日担心生怕闹出什么事端来。 现在太后、皇后和官家,三个人之间关系微妙,如果再由个三娘扯上了颍王,那么曹家这趟浑水就蹚的有些深了。 好在这几日连日阴雨,也听闻三娘不曾出门,冯氏才稍稍放心一些。今日里天气一晴,她便着急过来看看,想着随便交代几句也是好的。 没想到还没进门就听到筱雨说的事情,心下瞬间觉得三娘是个妥帖的,也放下了心思只想着去看看她。 冯氏踏进院门的时候,就有人通知三娘了,母女二人在一楼侧厅相见。 一楼的正厅是尊木雕的释迦牟尼佛像,侧厅其实是个暖阁,更像是平日里念佛修行的地方,各色陈列极少,只有一个案台古朴雅致。 冯氏被三娘迎进侧厅,见过礼后,冯氏看着三娘的胳膊问着:“可还疼吗?”三娘微笑回答:“不疼了,偶尔换药时瞧见都见好了。” “那就好,我叫人寻了些去疤痕的药膏,后期记得涂上,姑娘家家的,可别留了疤。”冯氏说的情真意切。 “多谢母亲疼爱。”三娘起身就要一福,被冯氏虚虚一拦:“快别这么客气,你我既有缘分做个母女,我母家素与你外祖家也有些情分,可见啊,我们是注定的情分,你以后见我就像见到自家母亲一样。” 三娘感觉到冯氏对自己的关心,自己也是真心的喜欢这个义母,便略带调皮的说着:“好,只要母亲不嫌女儿放肆。”说完轻轻的捂着嘴笑起来,冯氏见到她的小女儿神情也跟着笑起来,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拍着,很是慈爱。 冯氏抬头将四周打量了一番,问道:“这里住着可还习惯?我看也略显清苦了些。”其实冯氏也是好奇,为什么让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住这样的地方。 “女儿习惯的,这比宫里好了很多,已经是太后、皇后和官家的恩赐了。况且,多沾些佛气,未尝不是好事,正好可以修身静气。”三娘目光坦诚的说到。 “嗯,难得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心境。”冯氏点点头,她看的出这个女孩子真心的没有任何怨言。她也知道她幼年变故,这些年又多有折磨,想来也是心思沉稳的吧。 三娘见冯氏神色肃然,就接着说道:“母亲,常言都说拜多了佛、佛祖自然会保佑,你看我这住在这里,岂不是天天被佛祖庇佑着?” 冯氏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哈哈,你这孩子,这么多人都护着你呢,佛祖自然也护着你。只是这出来了,凡事都要多加个小心,世事无常,旁人护着也比不过自己当心。” 三娘微微松了口气,冯氏终于还是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便点头称是,郑重的说道:“女儿多谢母亲提醒,女儿平日里必定谨言慎行、静心修礼,不负曹家和太后的疼爱。” 冯氏得了三娘的话,便明白自己说的她都懂了——果然是聪慧的孩子!转念一想,这样年纪的女孩,哪个不是在父母跟前受尽千般宠爱?她这样,真是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便愈发怜惜她起来。 三娘看着几乎泛着泪光的冯氏,心下也生出一些亲昵,这一刻,真的让她觉得这小小的暖阁里暖意融融。 冯氏又坐着闲聊了一会,交代了元宵节一起家团聚的事宜,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第419章 慈爱 筱雨安排人送东西出门的时候,正巧遇上过来看望三娘的曹家大夫人冯氏。冯氏听了筱雨的回话,不由得心里轻赞了一下。 她原本也只是听曹老夫人提起过,说太后赞许三娘是个聪慧谨慎的孩子。见到三娘的时候也觉得她举止得体、柔顺恭良。只是宫里的事情谁也没办法看的清,只看颍王瞧三娘的眼神、太后对颍王和三娘的态度,冯氏也能略为感知其中玄机,便整日担心生怕闹出什么事端来。 现在太后、皇后和官家,三个人之间关系微妙,如果再由个三娘扯上了颍王,那么曹家这趟浑水就蹚的有些深了。 好在这几日连日阴雨,也听闻三娘不曾出门,冯氏才稍稍放心一些。今日里天气一晴,她便着急过来看看,想着随便交代几句也是好的。 没想到还没进门就听到筱雨说的事情,心下瞬间觉得三娘是个妥帖的,也放下了心思只想着去看看她。 冯氏踏进院门的时候,就有人通知三娘了,母女二人在一楼侧厅相见。 一楼的正厅是尊木雕的释迦牟尼佛像,侧厅其实是个暖阁,更像是平日里念佛修行的地方,各色陈列极少,只有一个案台古朴雅致。 冯氏被三娘迎进侧厅,见过礼后,冯氏看着三娘的胳膊问着:“可还疼吗?”三娘微笑回答:“不疼了,偶尔换药时瞧见都见好了。” “那就好,我叫人寻了些去疤痕的药膏,后期记得涂上,姑娘家家的,可别留了疤。”冯氏说的情真意切。 “多谢母亲疼爱。”三娘起身就要一福,被冯氏虚虚一拦:“快别这么客气,你我既有缘分做个母女,我母家素与你外祖家也有些情分,可见啊,我们是注定的情分,你以后见我就像见到自家母亲一样。” 三娘感觉到冯氏对自己的关心,自己也是真心的喜欢这个义母,便略带调皮的说着:“好,只要母亲不嫌女儿放肆。”说完轻轻的捂着嘴笑起来,冯氏见到她的小女儿神情也跟着笑起来,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拍着,很是慈爱。 冯氏抬头将四周打量了一番,问道:“这里住着可还习惯?我看也略显清苦了些。”其实冯氏也是好奇,为什么让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住这样的地方。 “女儿习惯的,这比宫里好了很多,已经是太后、皇后和官家的恩赐了。况且,多沾些佛气,未尝不是好事,正好可以修身静气。”三娘目光坦诚的说到。 “嗯,难得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心境。”冯氏点点头,她看的出这个女孩子真心的没有任何怨言。她也知道她幼年变故,这些年又多有折磨,想来也是心思沉稳的吧。 三娘见冯氏神色肃然,就接着说道:“母亲,常言都说拜多了佛、佛祖自然会保佑,你看我这住在这里,岂不是天天被佛祖庇佑着?” 冯氏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哈哈,你这孩子,这么多人都护着你呢,佛祖自然也护着你。只是这出来了,凡事都要多加个小心,世事无常,旁人护着也比不过自己当心。” 三娘微微松了口气,冯氏终于还是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便点头称是,郑重的说道:“女儿多谢母亲提醒,女儿平日里必定谨言慎行、静心修礼,不负曹家和太后的疼爱。” 冯氏得了三娘的话,便明白自己说的她都懂了——果然是聪慧的孩子!转念一想,这样年纪的女孩,哪个不是在父母跟前受尽千般宠爱?她这样,真是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便愈发怜惜她起来。 三娘看着几乎泛着泪光的冯氏,心下也生出一些亲昵,这一刻,真的让她觉得这小小的暖阁里暖意融融。 冯氏又坐着闲聊了一会,交代了元宵节一起家团聚的事宜,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第420章 曹二 转眼就到了元宵节,一大早三娘就收拾停当,坐着曹家前来接她的马车赶回曹府。 曹府上下因着今年三娘的到来,布置的比往年隆重一些。一则,老夫人和冯氏担心三娘触景生情,心情低落;二则,也担心曹家受着太后的恩泽,有更多的人都盯着曹家的态度,稍有不慎容易被扣上不满天家恩赐之类的口实;再有,她们也担心太后、皇后或者颍王、公主等人来曹家,毕竟,三娘现在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牵动着太多的势力。 等三娘见到曹二老爷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正厅里,阳光正满,曹家人规规矩矩的站了一地,三娘也跟随着曹宜淑她们姐妹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待曹二老爷和老夫人坐在了高高的主位上,晚辈们集体行礼,说着祝福的话;主位上的人也笑意满满,给出祝福与嘱托。满屋的人其乐融融,三娘也不觉微笑起来。 当三娘看向主位的时候,正对上曹二老爷的目光。曹二老爷意外的是个很有风采的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浓眉凤眼,鼻直美髯,虽然身形略微有一点发福,但是在合身的衣服的衬托下只显得英朗和气场强大。 岁月虽然在他脸上留下了该有的印记,但纵横的皱纹却又描绘着他平时不怒自威的痕迹,一双凤眼也并未被微微下塌的双眼皮遮盖住神采,反而显得眼神更加深邃和犀利。 三娘对视上那双眼睛的时候,轻轻一愣,因为那眼神里没有丝毫遮挡他的锐利和探究,就像鹰一般。三娘没有退缩,只是淡淡的隐去笑容,坦荡的回望过去,礼数周全的微微一福,不露任何神色。 看到三娘的神色变幻,曹二老爷忽然目光一转,温和的如同四月的云朵,朗朗笑着向她问道:“这位可是……?”冯氏见状连忙回答:“回父亲,这位正是大爷才认的义女,陈静姝。”三娘又才走上前去礼数周全的行了个大礼,淡淡叫了一声:“静姝问祖父安。” 曹二老爷眼神微眯,一脸的笑容将他的神情全部隐藏,“不错不错,果然是个好孩子。”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显得爽朗而又亲切,一点也看不出那一瞬的神情。 而后,曹二老爷再也没有单独过问过三娘的事情,整一天,他都不时的同周围的人说笑着,温和、慈爱,俨然一位慈祥的长者。 用完晚饭,曹家几个晚辈都喧闹着要去看灯花,三娘向众人辞行回往别院。不一会,刚才还熙熙攘攘的院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马车辘辘的走着,一行人行色匆匆,与夜色里其他兴致勃勃的行人形成了差别。远处的灯花和花火一片一片的亮起来,三娘却连窗帘都没打开过。 自空阁二楼的窗户开着,冷冽的风吹动了窗边人的头发,偶然有星在夜空闪烁,远处的天空却被欢闹印出一层光晕。 三娘一直在思考今日里见到的人。一个曾经风采卓绝的人,一个一己之力扛起曹家兴衰的人,一个眼神凌厉的人,一个圆滑的看不出性格的人。而今日,他,在观察自己。 是啊,他那么心思缜密的人,一定不会轻易的相信别人,也一定不会在人前展露真实的自己。若不是自己那会胆大妄为,几乎很难看到他眼睛里的锋芒。 另一边,曹家一个安静的房间内,曹二老爷正背着手,立在窗边,桌上的摊开的一本卷宗里密密的记录着什么。他想到白日里见到那个清丽的女孩子,想到她沉静的眼睛和温良的性子,他的眉毛轻轻的皱起,又展开,再皱起。 远处花火炸裂,在天空中燃起一片璀璨,倏尔又坠落,带来无尽的黑暗。周而复始。 第421章 可期 还未出正月,一件大事发生,官家突然得了太后签署的一份诏书,同意称官家生父称濮王为皇考。 这份文书是韩琦召集欧阳修等重臣草拟,之后韩琦孤身一人进宫与曹太后商议。最终,他手持太后签押的文书双手奉给赵曙。 天下一片哗然。 赵曙难得的去太后宫里拜见,双手捧着诏书,痛哭流涕,无限感激的模样。 太后躲在花房并没有见他,只叫内侍传了话,叫赵曙着紧安排后续事宜。 天气好的就像春天一般,天空碧蓝如洗,偶然还有鸟雀飞过。花房内百花盛开,但是整个房间内仍旧弥漫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袅袅的香气里,曹太后正煮着一壶梅花茶,微微的出神。陶制的茶壶,雕着一枝斜斜的梅枝,常年被茶水浸泡过的壶身呈现出带着光泽的褐色,茶壶嘴里汩汩的蒸汽使花房内的景象略略有些弥漫。 此刻,这只茶壶正在小炉上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轻轻的、低低的发出声响,就如同那个同样晴朗的日子里,冷冽的梅园中那个孩子的话语——声音不大,却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太后娘娘,”内侍轻轻一唤,将曹太后思绪拉了回来,“官家已经回宫了。” “嗯。”曹太后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答应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她回头看到内侍还在,便低低的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贴心内侍,平日里最了解自己的脾气,一般自己在花房里喝茶的时候都不会来打扰。 “老奴只是担心,韩相公的话……”内侍轻轻的说着,说到一半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太后轻轻一挥手,内侍就低下头来,默默的躬身下去了。走到花房门口的时候,他回头深深的看了太后一眼,满是担忧。 韩琦的话么——?太后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在心里默默重复着。 对于刚刚韩琦对自己说的一切,她没有办法拒绝。其一,韩琦本身是曹二一派,坚决拥护先皇遗志,从始至终也一直在推崇新政;其二,韩琦说此诏书为缓兵之计,旨在获取赵曙信任,也是为新政后期落实放宽政策;其三,韩琦已经暗中联络关于扶持颍王,并与王安石等人一起在研究新的落实办法,以期长线实施。 “缓缓矣,攻心缓行,细水长流,新政可期。”——这是韩琦说的最后一句话,太后在心里念了很多遍。 曹太后清楚自己心里也不是完全信任韩琦的,只是这样的结果终究是好的。自己这个老太婆一直坚持的无非就是先帝的遗志而已,也一直只是不满意赵曙本性里的迂腐懦弱与墨守成规而已。 其实自己从来也没有想过效仿刘娥——也许想过吧,想去简单粗暴的守护一些东西。可是就算自己坚持,赵曙已经日益壮大的队伍,终有一日会将自己这个老太婆推翻;而自己,也终有归去的一天。天下,终归是他们的天下。 与其抵死一搏,不如顺势而为。“攻心缓行,新政可期。” 曹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忽而就起身离去,只留下一壶没怎么喝过的梅花茶还在炉上煮着。烟气顺着太后离开的方向轻轻蔓延,就像从来没人问过花瓣为何落下一样,烟气也不知所以的向上飘去。 似乎就是这样的一日之间,太后和官家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二月初二这日,还难得的举行了皇家的家宴。 晚宴当场,赵曙一改阴霾的神色,显得有些意气冉冉,满脸笑意;曹太后是一贯的温和眉眼,神情上更少了一些骄傲,多了一些恬淡;高皇后则是神色轻松,笑意盈盈的忙前忙后。 赵顼、赵颢、赵頵和嘉怡、嘉宝更是承欢膝下,一片其乐融融。 第422章 春风 住在自空阁的三娘,自然很少知道这些消息,她的胳膊因着没有伤到骨头,又养了这些时日,已经基本愈合了,只是留着一道深色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犹如雕刻的一般。 刀口十分整齐,周围有几处皮肤隐隐还有些塌陷。三娘想着,应该是割断了肌肉组织造成的——可见当时那把匕首的锋利程度十分了得。 偶尔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皇宫高墙之内,官家、皇后和太后的眼皮子低下,不足百米的甬道,居然就能杀人。还好当时童钱拼命护着自己,李宪也及时赶到,不然自己定然是死在了哪里。每每想到这些,三娘还会略略感到些后怕。 好在是现在已经出了宫,曹家和颍王又照顾的周全,周围一般都有护卫守着,基本已经没什么可担心。三娘整日就是看书、练字、偶尔画画、刺绣,日子也过的如流水般恬静清闲。 立春之后,天气似乎更加好起来了,眼看墙边的树木已经开始悄悄发芽,撒下去的花籽也有一些钻出地面,似乎还有早回的鸟儿不时的啾的一声飞过。 这天冯氏派人来说第二日便是二月初二花朝节,曹家会组织全家出门踏青,要三娘一早等着马车来接,一同前去。 第二日,曹家果然早早派了马车来,接了三娘去回去。当三娘到曹家的时候,除了曹二老爷、曹大、曹二几位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在大厅候着了。 三娘刚走到正厅,就听见坐在高位的曹老夫人绘声绘色的讲着年轻时去挑白蒿和荠菜的往事, 筱雨帮三娘撩起门帘的时候,曹老夫人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只见三娘进门时穿着一件冯氏送的秋香色绣兰草风兜,上下裹的严实。进门后外袍脱去,露出一套半新的青灰色夹棉缎面小袄,外面配着一件曹二夫人送的杏色陪灰兔毛滚边、绣暗纹的棉褙子。 乌黑的头发简单挽起,露出干净的脖颈。头上插着两支珠钗,米粒般的小珠攒在一起,中间围着三个颗黄豆大的珍珠,做成两朵不大的梅花;鬓边还应景的插了一朵鹅黄色迎春花造型的绢花,显得清丽而不张扬。略为弯曲的刘海挡住光洁的额头,两条弯弯的淡眉衬的两只眼睛清冽而沉稳。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粉饰,身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首饰和配饰,只是抬头望着众人干干净净的微笑着。 曹老夫人目光如炬的从头看到脚,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瞬间换了慈爱的笑脸,朝她招招手:“好孩子,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笑的一脸温和,犹如外面的春风一般。 三娘微笑着上前一一见礼,长辈们俱是含着笑、心下赞着这个进退有度、温和沉静的孩子。 “好孩子,快别拘着了,来我这里,别见外了。”曹老夫人看到她已经见完了礼,就招手拉着三娘站在身侧。 几位年长的夫人自然是明白曹老夫人的心思,必定是观察之后觉得是个沉稳可靠的孩子,也对三娘生了几分好感。可是 几个年纪小的自然是一副欣欣然的神情,十分满意这个温和大方、长相清丽的姐姐;曹宜淑也是一副开心的样子,她从来都很欣赏三娘的温婉得体;曹宜琳和曹承泰则微微抬着下巴,一副瞧不上的模样,望向彼此的眼神里写满了对三娘的不屑和对三娘抢了他们宠爱的不悦;曹承民打从三娘进门开始,就低垂着双眉,事不关己的眼观鼻、鼻观心,但是耳朵尖却有些略略的泛红。 只是谁都没注意到这些,整个大厅里还是一片春意融融。 第423章 承安 老夫人显然没有关注到这么多,只轻轻拍着三娘的手背,对着众人说:“静姝这孩子是第一年来,冯氏,你是她的母亲,此次花朝节要多多照拂,可别亏待了她。”“儿媳省得。”冯氏连连称是。 “还有淑儿琳儿,你们与静姝年纪相仿,除了今日,平日里也要好好相处。”老夫人接着交待道。 “好的祖母。”曹宜淑如释重负一般走到三娘跟前,略略羞赧的笑着、偷偷向三娘递着愉悦的眼神,三娘见她笑的真诚也回笑着。 “孙女知道了。”曹宜琳显然没有曹宜淑的欢悦,只淡淡的回答。三娘也不理会,只对她礼貌性的点头微笑。 冯氏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神色微微一变,声音不大但是略带严厉的说到:“宜琳,之前你祖父让你禁足,此次刚刚解禁,切勿再生事端。”曹宜琳被冯氏说的一怔,随后一脸不悦的说到:“知道了母亲,孩儿不会了。”随即有些恹恹起来,只玩着衣角,也不向三娘靠近。 曹承安看到气氛微妙起来,便蹭蹭两步走上前,跟曹老夫人撒起娇来,一面晃着祖母的胳膊,一面问道:“话说祖母,姐姐已经到了,人也齐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安儿,不得无礼。”出身将门的许氏向来为人爽利、不拘小节,对儿女的教育也更放任天性。此刻见到儿子这样冲了上前去,两条剑眉微微拧了起来,轻声严厉的说到:“还不下来,仔细扰了祖母。” 曹承安原本就是生性活泼,平日里也不太恪守那些所谓的规矩,更多的是随性洒脱:“母亲,祖母喜欢我还来不及呢,不会责怪我的。”说完还往老夫人身上赖去。 许氏原本也是洒脱的性子,平时只要求孩子们正直果敢、心存正义、不要不学无术,对于那些虚无的礼教什么的,完全没有过多束缚。而且,她在家里平日里看惯了自己兄弟的武将之风,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每每出门像个书呆鹌鹑一样一板一眼。 只是每次在这样全家聚会的时候,或者是曹二老爷在场的时候,她还是会有点微微发怵,生怕孩子们过了界,惹了夫子一样的老爷子生气。 值得庆幸的是,曹承安他们几个兄弟姐妹都活泼开朗的恰到好处,在这样家风严谨的家里反而显得家里更添了几分人情味,使得长辈们对他们无一不是喜爱的。 “哈哈哈,不妨事,我心疼安儿还来不及,欢喜的很,不打扰不打扰。”老夫人一边笑着阻止许氏呵斥,一边又回头对冯氏一脸笑容的说到:“你看你这个弟妹,平日里不争不抢的随心性子,对孩子么,却是严厉的很。”说完,指着许氏,呵呵的笑起来。 冯氏连忙应了老夫人的话:“弟妹对孩子的管教素来是有自己的心得的,不然你看,安儿媛儿他们个个惹人心生喜欢呢。”说完一脸温和的看向许氏,轻轻点头,安慰着她。 “是呢是呢,都是极好的。那么我们就出发吧?”老夫人说完歪头看向曹承安,故意逗趣着。只见曹承安听见了一下子跳了起来,欢呼道:“哦——可以出发咯!”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包括老夫人和三娘在内。许氏则是有些无奈的摇着头、看向冯氏,冯氏轻轻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胳膊,脸上满是笑意。 忽然三娘发现,曹承安的目光正穿过老夫人看向自己。她回望,发现曹承安冲自己挤了挤眼睛,颇有些得意之情。三娘忽然就懂了,原来,他是在帮自己化解与曹宜琳之间的尴尬。于是也真诚的点头致谢,曹承安看到她感激的神情,更是开心起来。 一会儿,一家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第424章 花朝 三娘与曹宜淑和曹宜琳姐妹二人同乘一辆马车。不一会,马车就摇摇晃晃的出了巷口,进入了汴梁城的主街,马车周围逐渐喧闹起来。 听到周围的人声越来越来多,曹家两个姐妹欣喜的掀开窗帘的一角,悄悄往外看去。三娘虽然端坐着,却也伸着脖子跟着斜斜的看着外面。 只见满街的人无论男女老幼,无不头上簪着花、穿着鲜艳的衣衫,面上带着喜气;见面了相互问着好,相互赠着花。也有卖花的孩童和女子,轻声叫卖着。酒肆茶楼更是满座,还有百戏和杂耍表演,引得路人围观和阵阵叫好。 街道两旁的房子也都用棉线串了五颜六色纸花挂在檐下,也有人家门口挂着正在盛开的海棠、玉兰、桃花;一旁的酒肆索性将桌椅摆到了户外,桌上也放着彩纸、彩绸扎好的花朵,以假乱真的争奇斗艳着。好一派热闹的赏红景象,将整个汴京变成了花的海洋。 马车行了一些时间,过了闹市,老百姓局住的民房多了起来。家家门口摊晒着各类种子,据说凑齐“百样种子”,就可以祈求丰收。房间的树木上也挂满了彩花,较为高大的树下设有香案,不时会有三三两两祈福的路人曲身拜着。 再走一段路程,周围逐渐安静了下来,只呈现一片田野的风貌。曹宜淑和曹宜琳显然也逐渐失了兴趣,便在车内讨论起往年的花朝节,也询问着三娘的情况。 “年幼时,父亲和母亲曾带我和兄长们在长街上拜过花神,吃过花糕。”三娘轻轻的回答,“入宫后,未曾参加。” “嘁——”曹宜琳有些鄙夷的说到:“怕是整日里干活没办法参加吧?” “六妹妹——”曹宜淑抓着她的胳膊,面色微愠,轻轻的摇头,示意她不要生事。 “静姝虽终日在花房,但是官家前两年身体微恙,不让大肆庆祝我还是知道的。”说完看向曹宜淑说到:“姐姐也应该知道今年是太后特许才比往年盛大一些。” 曹宜淑点点头,圆圆的脸上显得有些兴致冲冲的对三娘说到:“确实是的,往年都在自家院子里挂点彩花、吃点花糕,他们哥儿们喝点酒行个花令就是了。去年没有过节,我只跟随祖父和兄长们一起远足踏青……。”话没说完突然停下来,眼神偷偷看向曹宜琳,曹宜琳脸上讪讪的,显然去年的踏青中并没有她。 曹宜淑看到她的神情,知道自己说的她不开心,就没继续说去年的事,就说着:“今年是真好的,妹妹初初来我们家,就可以一起过节,真是开心。”说完看向三娘。三娘知道她是真心的,就笑点了下头,回答了一个“嗯”。曹宜淑更加开心起来。 一顿下来,曹宜琳没得到便宜,她也便不言语了,看到二人开心的样子,便扭头继续往外看去。三个人也就安静了下来。 又走了一段,窗外的田野里人逐渐多了起来。很多人带着席子、毯子在草地中随意的坐着,一旁的孩童放风筝、扑蝴蝶十分欢乐。 也有很多人提着小篮子在田野中挑菜。据说,刚刚出头的新鲜野菜这个时候最为鲜嫩,用热水烫过放点佐料拌着吃最为爽口;或者与面、杂粮一起摊成饼、亦或做成热乎乎的汤饼,都别有一番风味。 又经过一些时候,马车最终在一个园子门口停了下来。曹家人陆陆续续下了车。主人家候在大门口与曹二一行人寒暄了几句,便一齐进去了。女眷则跟在他们后面。 第425章 春园 女眷们随着曹二他们刚一进门,就有对方主母带队前来迎接老夫人和几位夫人。随后紧接着有人上前伺候曹家一众小辈往园子里走去。 进二门后,曹老夫人等一众女眷就被带往一处蜿蜒的回廊,与曹二他们男子一行分开行进。顺着回廊经过两个垂花门,院子被一个圆门隔开了。穿过圆门,一片竹林稀疏摇曳,挡住了视野。隔着竹林,隐约能听到有水声,汀汀淙淙,若有若无。 顺着林间的小径穿过竹林,就看到一面开阔的湖面。湖心有大小四座小亭子由一座九曲桥连着,亭子里已经布置妥当。朝南的湖边是一片平坦的草地,草地上被围成了若干个花圃,每个花圃周围都布置了胡床和小几,有的胡床还挂着半透明的纱帐。 老夫人和大奶奶冯氏、二奶奶许氏在湖心的一座偏小的亭子坐定之后,就摆手示意他们小辈可以各自散去。三娘心里微微一愣,看向曹宜淑。曹宜淑连忙拉了她的手,一起向湖心亭福了福,快速的向花圃的方向走去。 “不用拜见主人家,也不用跟长辈一起拘着。”曹宜淑显然明白三娘的困惑,小声的说道:“这里的园子春日里都是对外的。如果不是祖父的原因,主人家都不会露面。等一会整个园子里都是外面的人,有官宦人家,也有平民百姓,大家各得其乐,互不干涉,只是共同赏春过花朝。我们自己玩就可以了。” 三娘点了点头,想起幼时随父亲母亲一起出去踏青的时候也听说过,宋代的园子到了春日里都是对外开放的,还有导游一般的“闲人”,会带着一些游客四处观赏景致、参加诗会等等。 想到不用跟长辈一起,也不用见礼别的人,三娘更是微微松了口气,便跟着曹宜淑来到了花圃中一个带纱幔的胡床边坐下。 曹宜淑接着说着:“胡床也是,没有规定谁家坐哪里,都是官宦女眷来了自己挑选。男子或孩童看到带纱幔的胡床一般都不太会靠近,你且放心坐着,远处还有家丁守着。”三娘点点头。 曹宜琳和后来一起过来的曹宜媛紧随其后走了过来,四个姐妹坐在一起吃着花糕,喝着茶。或是一路上累了,或是各自想着心事,大家都没开口说话。 这个时候,三娘才真正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园子。 园子很开阔,主人家也是花了些心思的。原来主人家身后有一座不高的小山丘,被用蜿蜒的假山连接到了竹林之后。假山上的水应该就是从小山丘上引下来的,所以在竹林才会听到如鸣佩环的水声。 水一直流向湖里,湖的四周有一点小小的滩涂,一座九曲桥迂回的跨在湖上,恰好连通了四座亭子。九曲桥九曲十八弯,且每个弯曲的角度大小不一,有的呈一个直角,视野开阔,可供游人歇息;有的尖锐回旋,峰回路转;更有的还伸出一个小小的平台,应该是供垂钓或是歌舞用的。 另外靠近草地的这边没有桥的广大湖面,看起来水波漾漾,偶有一两处枯荷杆,想来夏日里也是一片荷叶田田,翠色醉人。 再远的岸边,一大片空地之后,是一片隐在树林里的房子。房子那处应该有个十分平缓的山丘,树林和房屋都略有起伏,隐隐看去似乎有些亭台楼榭从树木的间隙斜斜的飞出来。蓝天、白云、碧水、翠林,若隐若现的建筑,偶尔突出的飞檐,颇有点山水画的意境。 第426章 坐定 三娘他们刚刚坐定,一行人进入了视线——曹二带着曹家父子几人缓步走向湖心亭,身后还跟着一众穿着便服的男子,远远的看不出身份和年纪。一行人边说笑着,边四下观望,一副闲散怡然的模样。 另外一边,一队女眷也缓缓而来,几人走向湖心亭,剩下的几个女孩也走到了花圃其他的胡床,有几人与三娘她们点头示意。 曹宜淑是里面最年长的,自然带头回礼。但是似乎并不熟悉,也就没有继续往来。 不一会,主人家给湖心亭送去各式笔墨纸砚、美酒茶点,给花圃这边送来剪纸花样、鲜花圆扇,还有一众小玩意和小吃食,照顾的十分周全。 紧接着又零零散散来了许多规模不大的人家,或自己带着胡床,或带着席子、毯子,都各自坐在滩涂上或草地上。相互认得的大人们彼此打着招呼,妇人们低声的聊着什么,孩子们开始奔跑、钓鱼、放纸鸢,现场就逐渐热闹起来。 欢笑声、吟诗作赋声、祝酒声、小孩子欢闹声,此起彼伏。 不到一刻钟,曹宜媛就有些坐不住了,她实在是不理解三个姐姐为什么一个吃着茶气定神闲,一个插花兴致满满,另一个则拿着剪刀和花样、眼神不停看向湖心亭方向,半晌也没剪个什么出来。 “好姐姐们,谁陪我玩会罢。”她手指捻着一朵花转来转去,皱着眉头,神情百无聊赖的说着。 听着她的话,曹宜淑放下手中插花对她说道:“花朝节本就是花神的节日,快随姐姐插花吧。不然描个花样子?再不然你就吃点花糕呗。喏,这个就很好吃。”说完拿起盘子里仅剩的几块糕点递给她。 “我都吃了四块了,茶也吃了两盏,别老把我当小孩子……”曹宜媛坐在胡床边上,晃着腿低声嘟囔着。曹宜琳回头瞥了她一眼,说着:“的确,你也不小了,那你学画画吧,都快十岁的人了,画画写字样样不精,可怎么说的出去是我们曹家的女儿。” “你你你……”曹宜媛气的浑身直抖,她平日里最讨厌别人说她字画不行,虽然她更喜欢跟着出身武将的舅舅们出去野,可奈何她偏偏姓曹,又是二房的嫡女,只能不停的做自己不喜欢也做不好的事。偏偏曹宜琳每次喜欢戳她的痛处。 她看了一眼握着剪刀却半晌没剪出个所以然的曹宜琳,仰着脸说道:“你还不是假惺惺的,半天都没剪个花样出来。” “我这叫酝酿。”曹宜琳头也不回的说道。 曹宜媛听到后,轻哼一声,负气的抱着手,头扭向一边,再也不与她理论,眼睛却红红的。 曹宜淑看到了就连忙来哄她,“媛儿,好妹妹,要不然我们带着静姝姐姐四处走走?”她显然也是看出了静姝的拘束,趁着机会一起打发一下时间。 “好呀好呀!”曹宜媛一下蹦了起来,开心的拍着手。三娘微微一愣,她实在是不适应这样的场合,但是也不能一直喝茶,走走也是好的吧。所以思忖了一下,就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手了茶杯还没放下,手就被曹宜媛一把牵了起来,“静姝姐姐,快走!” 曹宜媛笑起来一脸的阳光明媚,三娘的心似乎也被暖着一般,想到自己的小妹,便微笑着任由她牵扯着往前走去。曹宜淑也在一侧紧跟着,回头招呼着曹宜琳。曹宜琳看了看她们,扭头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曹宜淑就摇了摇头,不再管她,只带着三娘与曹宜嫒往纱帐外走去。 第427章 湖心亭 虽说是四面走走,也总不好走的太远,毕竟园子是开放的,人多且杂,外男也不少,闺阁小姐不好乱走。另外,家仆和家奴虽多,却分成了几处伺候,也恐照顾不周。因此,三娘他们三人就围着胡床旁的花圃随意转了转。 远处始终有人来来往往,还有一些搭起了小戏台,有一句没一句的唱着,就着二月里暖暖的阳光,闲适而安逸。三娘就同曹宜淑一起,陪着曹宜嫒看看花、扑扑碟,看看远处有人放的纸鸢忽高忽低,湖心里小船摇摇晃晃,滩涂里的小孩嬉戏打闹,湖心桥上各色人群匆匆忙忙,一片熙攘喧闹的人间景象。 曹宜嫒拉着三娘不停的讲话,从花鸟鱼虫、孩童嬉闹,讲到她不太懂的诗词歌曲,看到什么就讲什么。她很喜欢听三娘说话,声音柔柔的,也很和气,知道的事情也多,却不会笑话她什么都不懂;而且三娘笑的时候虽然笑容很淡,但是会眼睛弯弯的看着她,让人觉得很亲近。 可是终究只能小范围玩耍,曹宜嫒围着花圃转了几圈,该看的花都看了,该望的风景也望了,该聊天也聊了,就又觉得无趣。三娘想了想,就拉着她回了胡床那边,教她画一些白描的小画。可爱的小狗、飘动的蒲公英、烂漫的山茶花等等,有点简笔画意味。曹宜嫒见不似夫子教的那般刻板,便觉得新奇有趣,拿着笔走起龙蛇来。 曹宜嫒兴头正盛的时候,有丫鬟带着几个家奴过来通报,叫三娘同曹宜淑一同去一下湖心亭二老爷那边。曹宜淑与三娘对望了一下,两人都是不明所以。但是曹宜淑见丫鬟是冯氏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家奴也是曹大爷身边跑腿的,就跟曹宜琳和曹宜嫒简单交代了一下,同三娘一起往湖心亭走去。 曹宜琳心下有些不甘,为什么每次都没有她的事情,于是轻轻的皱着眉,略略有些赌气。曹宜嫒虽然小,但是对于曹宜琳的态度也是司空见惯的。就算没有三娘,曹宜琳处处爱惹风头、争强好胜的性子本身也不被曹二老爷和父亲曹大爷喜欢,很多事情都没落到过她的身上,她经常将不甘心挂在脸上。于是曹宜嫒基本也不怎么理她,两个人就默默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 三娘和曹宜淑跟着家奴从桥上缓缓走过去,走向湖心最大的那座亭子。还没靠近就听到一片欢乐的喧闹,似有袅袅的歌声与一派男子的喝彩声和笑声。 家奴向曹二老爷告知她们二人到了的时候,歌声停了下来,众人也看向这边。 三娘和曹宜淑低着头紧走几步,往亭子里走去。远远看到,亭子很宽敞,里面容纳了三十人不止,一群或站或靠的人围着中间一个桌子,周围的围栏座椅上也端坐或倚靠着几个人。靠北面的地方似有一个小小空地,立着两三个乐人。 等她二人快要踏入亭子的时候,周围围着的人让出一条通道,使得坐在桌上的几人可以看到她们。桌子的主位上,那位身穿赭石色卐字纹鹤氅、着黑色幞头的人正是曹二老爷。 三娘二人走入亭子后,并肩垂首站立,向着曹二老爷福了下去,齐声说道:“陈静姝见过祖父、见过诸位大人。”“曹宜淑见过祖父、见过诸位大人。”曹二老爷轻轻颔首,示意她们起身。但是之后,就一片安静。桌上的几人并未说话,而是静静的打量了她们几眼后,相互看了一眼,片刻的沉默之后,几人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第428章 感念 桌上几人一阵笑过之后,曹二老爷并未开口,而是他左手侧的一个老者对着三娘开口问道:“陈家小娘子,你可还记得老朽?”三娘抬头,迎着目光看过去,只见是一位身材清瘦,穿方胜纹藏青色圆领袍子、花白的头发上戴着软幞头的老者,正略略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她,形神亲切。 那笑容,三娘认得,一如她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时的一般模样,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是笑容里的皱纹略显深刻了几分。 三娘难得遇到故人,略带欣喜的笑了一下,深深一福着回话:“陈静姝见过欧阳公,问欧阳公安好。” 亭内众人听闻,目光都略带好奇的转向欧阳修。 “哈哈哈哈,安好安好,老朽一切都好。公伯,富老头,你们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女娃娃一定认得我。”欧阳修得意的捋着胡须的对着桌上坐主位的二人说着。 曹二老爷,也就是欧阳修口中所说的“公伯”,一副无奈的表情,却又摇着头笑着说道:“永叔兄,她本是你故人之女,我们可没说不信啊。”说完,略略正色的回头对三娘,语气温和的说道:“静姝,欧阳公与你自有些渊源,也一直惦念着你和你的父亲。此次你出宫,你本应上门拜谢他才是,只是你出宫后身体抱恙,也未曾安排你去。” 三娘听完,心下一动,对于此次能够出宫的事情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曹二老爷都说到了如此地步,欧阳修势必为自己筹谋了许多。不由得微微酸了眼睛,提着裙子,深深跪拜下去:“静姝感念欧阳公深恩。”说到最后两个字,已经略略带了一些哽咽之声。但是也并没有说更多,只是头郑重的磕在地上,恭敬而又诚恳。 曹二老爷眼神微动:果然是聪慧过人的,一点就透。于是并不多言。而众人看向三娘的时候,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探究。 欧阳修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也不看她,轻轻抬手吩咐她起身,对着曹二呵呵笑着“此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公伯此次也算是做了美事一桩不是?”说完又转头指着曹宜淑说道:“你看你,已经有了一个如此娴静淑良的孙女,这又收了这个伶俐的女娃做孙女,福气不浅,人生之幸啊。我和富老头很是羡慕啊!你说是不是啊富老头?”说完似有无奈一般的对着另一位老者笑着摇头。 旁边这位被欧阳修称为“富老头”的老者年纪看起来比欧阳修还略长一些。虽然已经入春,但仍穿一件带深色毛领滚边的绿色鹤氅,一顶方正的纱帽,正襟危坐。一张方正的脸上,眉眼狭长,眼尾略有些上扬。加上岁月带来的眼角深深的皱纹,显得眼袋看起来有些浓重;配上微微锁着的眉头,让整个人看着有些倦怠和沧桑;虽然眼神不似包拯那样如炬如电,却也炯然深邃,只是习惯性的低着眼,看不出神色;面色略黑,鼻直唇薄,花白的络腮胡须修剪整齐,看起来一副端正刚毅又隐忍思虑的模样。 他听到欧阳修的话,抬眼看了看三娘和曹宜淑,随后将目光移至远处的天边,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收回目光,看向手中茶盏,轻轻捋了一下胡须,抬了下嘴角,似乎在不易察觉的微笑或者苦笑,继续低着眉说道:“老夫已然因足疾请求官家请求解职,心力俱疲,怕是也享不了太多福了。” 第429章 何惧 曹二老爷听到富公这样说着,连忙抱拳说道:“富公这可折煞我了,您曾救天下于水火,当今的官家对您也是信任非常。就算现在您足疾不便,公的福泽也是我等比拟不了的。” 这不是他的奉承之词,这个富公正是富弼,从先皇起就是国之肱骨,位列宰辅,曾凭一己之力退辽挡夏换天下太平几十年;救灾平叛,曾以以一身易了青州六七十万人之命。在朝中也是直言敢谏,是先皇赞誉过、官家再三请教的重臣、纯臣,只是此刻已经辞去了官职,心念俱恢罢了。 “富老头,我就那么一说,你这是干嘛?小辈们都在场,仔细吓着她们。”欧阳修喝了一口茶,砸吧了一下嘴巴的说道。随后往众人群看了一眼,立刻有明白的人张罗着亭内其他人前往一角,讨论起三娘来之前并未讨论完的话题,顺带着喝茶饮酒,无不欢畅。 富弼听到欧阳修的话,依旧端坐,垂首不语,依旧一副心思凝重的模样。 曹二老爷看富弼没有接话的意思,也不继续话题,转脸对三娘说道:“静姝,今天叫你来还有一事,去见见你的伯父陈鹏吧,他就在后面西边的亭子,同你义父和二叔在一起。让淑儿陪你一起去吧。” 三娘微微一愣,随即淡淡的说道:“静姝谢过祖父。”随即和曹宜淑穿过亭子向西边的小亭子走去。 望着她们的背影,富弼端起茶杯,轻轻说了一句:“何必呢。”然后慢慢喝着茶不再言语。欧阳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渐渐远去的背影,最后神色淡淡的、缓缓的对着富弼说了一句:“都是局中人,你说,是也不是?” 欧阳修声音不大,也很慢,但是富弼端杯子的手还是几不可查的停顿了一瞬。“某已经解职,朝堂之事不再复问了……” “哈哈,你以为呢,富老头?”欧阳修忽然笑着打断了他,然后轻轻放下茶杯,再抬眼已经换了神色,一改往日嬉笑,目光看向远处山顶的飞檐,意味深长的叹息着说道:“我们这些人,还没死呢,能做的还有很多啊。这天下,终归还是那个天下。” 富弼忽然看向欧阳修。他这一生效忠先帝、无不所当,是因为对先帝感恩、对先帝之仁政心存感念、对朝堂充满希望。可是如今,官家心思过重,与太后更是如同水火,将之前先帝很多措施全部推翻。且官家与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峙局面更让他灰心。这朝堂已然不是他所愿意赴汤蹈火的朝堂,这天下已然不是先帝的天下。又有什么理由留下? 此次的解职之举,无疑是为了躲避这一切。可是官家似乎没有放手的意思,在去年年中拒绝他接连上陈二十余道请辞奏疏之后,年前还宣布他仍带检校太师、户部尚书,进封祁国公。可笑,可笑,他富弼还会在乎这些虚名吗? 只是,这欧阳修的话,让他忽然有了新的希望。是啊,他们这些老臣,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先帝的天下要守、还有天下人的朝堂要振兴。 欧阳修最后一句话说完,并没有人得到任何人的回话,但是他看到富弼正看向他,目光里似有灼灼之意。而曹二也正看向他,双手举起茶杯,神色庄重。 欧阳修知道他们二人听懂了自己,于是也双手举起茶杯。随后,二人看向富弼,富弼似乎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茶杯一会,才果决的举起来。再看向二人的时候,目光如电。 以身入局者,又何惧乱世? 第430章 谢过 这边几个老人心思凝重,那边曹宜淑脚步却略显欢快,她轻轻的问三娘:“你还有伯父啊?都没听说呢,你出宫了可来看过你?” 三娘摇了摇头:“我父亲说过,我亲祖早前为官,家境还算殷实,我伯父幼年也算是养尊处优。后亲祖早亡,我父年幼,祖母病重,家道中落,是当时还未成年的伯父放下身份、丢弃颜面四处周转、筹钱借钱,委屈求全,才使得我父亲安心求学,祖母安然下葬。只是他自己不曾再有机会继续求学、也因为生计学的圆滑世故。所以,我父亲说,不论伯父如何,我们全家都要感恩于他。” 曹宜淑虽然不及三娘聪慧,但是这段话她也听明白了,这个伯父因着可怜的身世,怕是个趋利避害的高手,肯定这段时间也没有关心关怀过三娘,更是对她的任何事情避之不及。但同时,也不否认他年轻是也是个可敬的人。 她轻轻点头,对三娘说道:“我明白了,我们过去吧,凡事还有我父亲。你放心。” 三娘看向她,微微一笑,表示着感谢。 说着话,二人已经来到了西边亭子的近前。 同样的结构只是小了许多,里面也是一样一群人围着一个圆桌。圆桌上坐着曹大爷、曹二爷、陈鹏、还有两三个不认识的人。只是其中一个人看起来有点邋遢,胡须凌乱,衣服也显得褶皱,引的三娘不免多看了一眼。 见完礼之后,曹大爷对着陈鹏说道:“可惜静姝认义亲那日万里兄不在场,是我曹家失了礼数。”说完对着陈鹏微微抱拳。 陈鹏在得知三娘出宫之前,一直对陈鸿的事情心存抱怨。这两年日子过的一度如履薄冰,生怕牵连了自己,连女婿范世谨都曾差点闹到休妻。好在陈静婉在皇后面前讨得了一点信任,这样范世谨才又安稳一点,对自己也才有点好脸色。 再后来,事情慢慢平息了一些,陈鹏因着没了陈鸿的帮衬,家里夫人又常年病着,里里外外没个人打理,两个儿子静枫和静松学问也一般,日子过的颇有些不如意。 这次三娘顺利出宫,还成了曹家的义女,陈鹏简直不敢相信。虽然有心攀附,但是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的态度,以及静婉的一些作为,加上官家、皇后、太后三人关系的复杂,也是迟迟没有动作。直到曹家这次花朝节给自己下了帖子,他也是如执炭火。 他收到帖子的那天,思虑了很久。一边是在官家麾下效力的女婿、一边是皇后身边委曲求全的女儿,现在又是太后娘家认成义女的侄女。真是个烫手的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一度想推辞了事,但是又不确定现在的局势,于是就抱着试探的心态来看看曹家对三娘的态度,最好也能透过曹家看清楚现在朝堂的情形。 只是这一席品茶诗会之中并没有什么朝堂之事,曹家也没有拉拢之意,让他也有些悻悻。 面对曹家大爷的礼数,陈鹏也是抱拳过去,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确实是陈某无能,没有办法照顾三娘。她进宫这些时日,我和她伯母都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只盼她宫中好生服侍,早日出来一家团圆。只是我们也知道,就算她出来,我们也是自身难保,更何况还要多她一个小娘子。还是多亏了曹公大义,让曹兄认下三娘作为义女,护她周全。我陈某代弟陈鸿谢过。”说完就抱拳一敬,连起身也都并未起身。 第431章 惋惜 此情形一出,曹大爷、曹二爷以及三娘登时心下了然。 虽然陈鹏的话听起来句句用词恳切,但是实在是推脱托付之意。言下之意就是我陈家管不了,还看你们曹家帮忙管一下。 虽然曹大爷对这个结果有些预料,但是没想到陈鹏做的如此决绝。 见面时分既不曾关心过三娘受伤近况、也不曾担心过曹家局面,而是直接置身事外。什么亲情、什么血脉,演都不曾演一下,干脆而直接,能甩多干净就甩多干净。 曹大爷不禁心下一叹,目光看向三娘。而三娘对于这个结果似乎也早有预判,低眉顺目看着脚尖,双手恭敬的垂着,面上一片风轻云淡。曹大爷就不免心疼起这个孩子来,看了一眼曹二爷,发现他也同样以悲悯的神情看着三娘。随即二人相视识一下,微微苦笑。 “万里兄,哪里的话,既然是我认下了她作义女,定当不负皇恩、不负太后,待静姝与其他曹家女儿一般。”曹大爷一番话说的也同样坚定而直接。我不是为着你陈家,也不是为着你,而是因为官家和太后让我好生照顾,所以立场怎么都是在官家一边,不为私心。 听到这句话陈鹏摸了一下不怎么茂密的胡须,心里细细品着。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陈,以后再认也终究还是一家人。目前只要能暂时逃离三娘这个是非精就最好不过了。于是连忙对曹大抱拳,一再表示感谢。 而后,他就坐在原处,抬着下巴,对站着的三娘说道:“三娘,你可不能辜负了皇恩、辜负了太后的好意,在曹家要克谨持礼、恭顺温良,孝敬长辈、爱护同胞,谨言慎行、勿贪勿妄,谨记曹家对你的恩情。” 三娘对着他一福,平静的说道:“谨记伯父教导,静姝一定不负官家、太后的期望,也一定铭记曹家祖父、祖母及义父、义母和各位长辈的教养之恩。”说完对着曹大爷和曹二爷也是深深一福。 “嗯,这还像个样子。”陈鹏点了下仰着头,看似漫不经心的整理一下略显陈旧的银灰色袍子,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的说道:“仔细不要丢了陈家的脸面。”三娘福下去回答知道。 曹大爷点点头,微微抬手,示意三娘起身,然后对三娘说:“静姝,你同淑儿且去吧。” 待二人走后,陈鹏也略显尴尬,想到要打探的事情也没什么结果,便借故起身告辞。 “介甫兄,各位兄台,一点家事,见笑了。”曹大爷在陈鹏走后对身边几个人说道。那个被称作“介甫”的人,就是之前三娘觉得略略有点邋遢的人,摸了摸鼻子说了句:“我王安石岂会介意这些小事?” 曹大爷习惯了他的随性,就陪着笑了笑。其他人也都表示不用挂怀。 “只不过,”就在曹大爷以为他不会再对这件事有任何评价的时候,王安石似乎沉思了一下又开口。“只不过我有点为那个小娘子惋惜。” “介甫兄何出此言?”曹大爷微微一愣问道。 “我一个外人,不明白内宅之事,但是如此薄情寡义的亲情不要也罢。虽不知之前发生过什么,只是那小娘子既牵扯官家和太后,必然命运不虞。难道不该惋惜?” 众人一阵沉默,随意讨论朝堂之争,终究非明智之举。 曹大也沉默了。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些?当父亲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偌大一个曹家,上百年的基业、战功赫赫、两代皇后,尚不能在这旋涡里全身而退,又何况一个小小的小娘子? 第432章 慢着 西边的亭子本就在湖边,又不方便走回主亭再往回走,所以三娘和曹宜淑没有原路返回,而是顺着湖边绕着大半个湖的远路走。 三娘对于陈鹏的为人、人情的冷暖,看的太明白了。一切都和她预想的差不多,没什么期望,自然不存在什么失望,和曹宜淑一起往外走去。只不过,亲眼见到自己的亲人丢下自己,而且自己已经入了太后和官家的局,心里还没那么轻松,有点闷闷的。总觉得自己是水上的飘萍一半,命运半点不由自己。 曹宜淑不太明白刚才的那些事,心思单纯的她此刻满心欢喜。因为她知道三娘会留下来,跟她一起成为姐妹。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三娘比她还小一点,却比她什么都看的通透一些。比起莽撞骄纵的曹宜琳,三娘的性格真的是太好了,聪慧、稳重、安静、谦逊,反正她喜欢的三娘都有。她是打心里喜欢这个妹妹。 见到三娘一路上闷闷不乐,曹宜淑也是充满同情的。于是就找些话题跟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指些路上有趣的事情给她看——不知道谁家的小童在滩涂里打湿了裤脚,提着裤子走的像个螃蟹;又是谁家的丫鬟奔跑着放纸鸢,纸鸢却跌落到了一颗高大的刚刚发芽的柳树上;还有谁家的请了杂耍,几口大缸抡的呼呼生风,引的众人啧啧称奇。 三娘跟着她的指引也一点一点看着,心情也略略好了起来。抬头看着远处的画面,似有春风轻轻拂面。 “哟,那不是你侄女?”突然迎面不远的地方有人高声说话。三娘和曹宜淑循声转头望去,看到两个年纪不大却妇人打扮的女孩和一个翠绿色娇艳打扮的女孩正望着她们。 那个说话的穿着翠绿色绣百花图套装小袄的娇艳女孩,正是三娘不喜的朱八姐朱锦清,头上带着一堆鲜花,各自招摇,显得非常热闹。 中间站的是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孩。裹着绣蝶恋花图案的鼠灰色风兜、整个身体包裹着,看起来面色略显苍白,似乎是身体不太好,被朱八姐挽着手扶着。她从风兜里露出的一张清丽的面庞,眼神清明。此刻那双与朱八姐非常相似的圆圆的杏眼,正有些疑惑的打量着三娘她们。 旁边的年轻妇人正是陈鹏的女儿、嫁给范世谨的陈静婉。今天穿着一件略显老气的直领绛色宝相花纹袍子,过膝的袍子。而且略带沧桑的清瘦面庞,也没施什么脂粉,站在那里显得脸上没什么神色。偏偏发髻上又带了一支比较大的步摇金钗,显得十分刻意。此时她看向三娘的眼神显得有些慌乱。 朱锦清此刻正略略得意的看着三娘,有点看戏的意味。转头对中间那个妇人说道:“六姐,前面那个穿杏色褙子的,你可认识?” 被称作“六姐”的人正是朱锦清已经出嫁的六姐,朱锦沄。朱锦沄显然没见过三娘,自然摇头称不认识。 “她就是曹家才认的义女,陈静姝。”朱锦清指着三娘说了一句。说完颇有深意的看了六姐朱锦沄一眼,暗暗点了下头。朱锦沄转脸看了一眼身旁低着头的陈静婉,再抬起眼睛看向三娘时,眼神中就含了些许轻蔑。不过她并没有开口,带着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快走到三娘他们二人近前的时候,朱锦清喊了一句:“慢着。”两边的人停住了脚步。 第433章 叙旧 朱锦清松开朱锦沄,径直朝三娘走来:“我可真是好奇,你到底是怎样的手段?”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起来。“竟然能从一个卑贱的宫女转身成了曹家的义女!”她看完三娘转身回头,淡淡说了一句:“我说范家娘子,你不跟你侄女叙叙旧吗?” 一直站在原地的陈静婉显然有些为难,回想当日因为魏懋的事情两家就差点闹翻,后又在三娘初初落难进宫之时,她因想着攀附皇后,主动带人去闹事打压。可谓已经反目。 如今三娘摇身一变,成了曹家的义女,也可谓飞上了枝头,境况已经远超过她。而且隐约背后还有太后的扶持,更有甚者传言是皇子亲定的佳人。各种流言,好听的不好听的,都不得不让她相信,三娘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炙手可热的“贵女”。 而自己却困在范家,被婆母欺压、被夫君嫌弃、被一双儿女折磨,像个下人一人被全家呼来喝去;最近更是因为她这两三年来一直没有生养,范世谨还纳了两房妾室。 再加上对官家对范世谨也没有之前看重,范世谨时常在家里时常发脾气,偶尔也拿陈静婉出气,打骂一番。家里一片鸡飞狗跳,陈静婉的境遇可想而知。 明明路都是自己选的,当初父亲和范世谨选择依附大将军,现今自己选择依附皇后。可到头来,自己和夫家、以及父亲都过的并不好。 可是看她陈静姝,经历一番沉浮,虽困于内廷这些年,但一朝脱困竟然比之前过的更好。虽然坊间有很多不好的流言蜚语、有辱斯文,可是那又怎样,对方可是大皇子、是颍王、是风流倜傥才学兼备的赵顼啊。就算是香艳的传闻也值得啊,就算舍了清白也值得啊。将来,万一流言成真,那怎么也能是王爷宠妃。万一颍王成了太子,她还有可能成为后宫嫔妃,前途不可估量。 陈静婉啊,陈静婉,你生生的就被她比下去了。此刻陈静婉心里满满的委屈和不甘。 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她也会想,如果跟三娘还能缓和一下,自己的是不是也会有更好的机会。可惜,思前想后,还是认定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她和三娘之间,犹如隔着天堑,裂痕无法消弭。 此刻,当她真的面对三娘的时候,陈静婉内心五味杂陈,双目盈泪,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陈静婉这边还在踌躇为难的时候,三娘却若无其事的看着她们三人,就好像看三个陌生人,想看看她们几人如何唱戏,同时也因为厌恶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而略略有些皱眉。 曹宜淑显然也是认得朱家六姐八姐两个姐妹,也听出了朱八姐口气的不善,再加上看到三娘的厌恶神情,就想拉着三娘离开,并不搭理几人。 三娘被曹宜淑一拉扯,就明白曹宜淑的意思,便准备同她一起离开,不想再惹出点什么是非。 “站住!”朱锦清一声喝到,“陈静姝你没听到长辈要跟你叙旧吗?” 曹宜淑看不得三娘被欺负,就想开口理论,但是又不知道其中的关系,就梗着脖子张了张嘴憋了一句:“你,你别欺人太甚!” 三娘看着曹宜淑,生怕她为自己出风头引火烧身,就上前一步挡在曹宜淑身侧,向着朱锦清说道:“朱家两位姐姐,我不知在场哪里有我的长辈。我是曹家大爷才认下的义女,也不清楚朱家两位姐姐的辈分,还望明示。” 第434章 朱六 朱锦清显然是没想到三娘会否认,“她啊!”一脸不耐烦的指着陈静婉说道,“她夫君是范世谨,和你父亲不是……” “我父早已身故,且为戴罪之身。范家世叔我也不甚认得,八姐请慎言。”三娘打断朱锦清说道。她并未理会朱锦清因为吃惊和被打断而张着的嘴,继续说道:“如果说道范家娘子陈静婉,她在娘家时与我原是族亲姊妹,奈何家族变故,她也嫁与范家,我们已经不怎么往来了。” 听到这里,朱锦清又提起一口气准备发难。三娘没有给她机会,接着说道:“况且,刚刚在西边亭中,陈鹏伯父已然当着众人之面与我断绝关系,将我托付于曹大爷。所以,我与她,更加无甚相干。” 说完,三娘并不看朱锦清,而是直直的看向陈静婉。陈静婉脸上惊慌与羞赧之色更重,却也不敢说一句话。 “你刚刚还说范家世叔……”朱锦清抓住一点机会就想继续,可是刚刚才起了头,突然朱六姐朱锦沄在一旁猛的轻声呵斥起来:“八妹,你住口!” 说完深深的看了一眼三娘,头也不回的走了。 朱锦清被姐姐吼一愣,站在原地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六姐已经快步离开,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恨恨的瞪了三娘一眼,随即往朱锦沄方向追去。 陈静婉也只低着头,在后面默默的跟着。 朱锦清几个快步追上了朱锦沄,一把拉住她:“六姐,你干嘛涨人志气、灭我……”“你可知错?今天回去就叫父亲让你闭门思过!”朱锦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怒气,但是音调却还平和。 朱锦清一愣,仍旧不明所以,但是看着姐姐的态度,知道肯定是自己的犯错了,就想搞清楚缘由。她回头看看那陈静婉,还隔着几步路,就对她和后面的随从大声说道:“我跟姐姐有几句悄悄话,你们都且跟远些。”说完,陈静婉就跟同行的丫鬟仆妇们一同站在远处。 看到她们都没跟上来,朱锦清就央这朱锦沄:“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呗,我到底哪里犯错了?” 朱锦沄皱着眉头看着妹妹,一脸无奈:“母亲平时教育我们低调行事,你偏偏喜欢闹事。就算闹事,你怎么挑她呢?你以后看到她走远一点。” “你是不知道她多讨厌,当初就跟焕儿妹妹抢颍王哥哥,打小就喜欢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看着就让人恶心。”朱锦清十分不满的说到。 朱锦沄听到妹妹这样不服气,就停下了脚步,慎重的说道:“高焕与颍王的事又跟你什么干系?我们朱家又凭什么有能力参合?一边是王爷,一边是皇后的娘家,同你我本就是不一样的。他们闹翻了天,还是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我们呢?一个行差踏错,朱家合家几百条人命都不够赔的。” 见朱锦清有些听进去了,朱锦沄继续说着:“同样的,我只同你说一遍,你别惹那个陈家娘子,我们家同样惹不起。她现在表面上风生水起,成了曹家的贵女,实际上是得了太后的荫庇。你想想,太后为什么要庇护这样一个小娘子?而且同时还牵扯皇后和颍王?” 朱锦清确实没想到这里,皱着眉听六姐继续说道:“况且,她心智绝对在你之上,且不说她能周旋在皇后、太后和颍王三人之间,还全身而退。就说刚刚与你说的几句话,就让你差点给朱家闯下大祸。” 第435章 凭她 朱锦清听到六姐之前的话一直连连点头,细细想来确实是自己鲁莽了。后听到六姐说自己“差点给朱家闯下大祸时”,顿觉一愣,一面回忆刚刚三娘说了些什么,可思虑半刻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朱锦沄看着这个头脑简单的妹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第一,她当着曹宜淑和众人的面,说曹大爷是她义父,你我二人并非她的长辈,是与不是?”朱锦清听完点点头。 “那意思就是,你想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们二人与曹大爷同辈,这若是让父亲知道了就是忤逆;若是让曹家人听到了,你猜他们会怎么想父亲?” “我可没这个意思,我说的是那陈静婉。”朱锦清解释道。 “可是那范家娘子并不是。”朱锦沄继续说着,“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点,范家娘子不敢承认是她的长辈,因为那陈家是戴罪之身,范家那位定然不会承认与他们家亲厚,恨不得撇清一切干系。你想那范家娘子又怎敢随便承认?”“戴罪之身?没人说过啊。”朱锦清继续一脸疑惑的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在没有任何罪名的情况下,随意将陈家小娘子羁押在皇宫,还打入掖庭?”朱锦沄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看着朱锦清。“我怎么会是那个意思?”“那你什么意思?你觉得在外人听来什么意思?”朱锦沄严厉的一句一句追问。 “我,我,我没说这些啊。”朱锦清有些慌乱的看着姐姐,突然她一下明白了三娘那句“我父早已身故,且为戴罪之身。范家世叔我也不甚认得,八姐请慎言。”的意思。才恍然大悟般的说道:“她怎么说句话都那么有心计?” “有心计吗?是你自己蠢才是!”朱锦沄看到朱锦清有点明白的时候,才略略放了下心,喘了口气,慢慢说到:“她一句话就让你、让范家娘子,让我们朱家陷入一场乱局,你还要怎么跟她斗?” “就凭她?”朱锦清一脸不不服气。 朱锦沄一个犀利的眼神看向朱锦清,紧紧的盯着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着:“对,就凭她。凭她自小入宫周旋在官家、皇后、太后身边;凭她身后还有凤翔府杨家的势力;凭她与颍王在坊间传的流言蜚语;凭她摇身一变,成了曹家的贵女。” 说到这里,任朱锦清再傻也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论哪一方,陈家三娘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到这个时候她才算有点明白姐姐说的意思。一边略略有些感到后怕一边默默点头:“我明白了,六姐,是我鲁莽了。” 朱锦沄刚刚说话说的急,此刻正拿着手帕轻轻的咳嗽。待她稍微平定一点之后,她抚着朱锦清的手继续说着:“八妹啊,现在朝堂风云变幻,父亲身为太常院本就夹在官家与太后之间,很多时候只能低调行事,生怕一个行差踏错带来满门灾祸。太后与官家之间。。。。”说道这里,她略略沉吟了一下,斟酌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拉着朱锦清的手拍了拍,“总之,别去惹她。” 说到最后,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交代着:“还有,八妹,你也别去跟皇家有什么瓜葛,高家不行、曹家不行,更不要奢想嫁进宫去。” 朱锦清看向六姐,只见六姐素来苍白的脸色中,由于激动和咳嗽,带着点异常的红色,连忙说到:“六姐,我知道了,我不会的。我都听你的。” 第436章 茫然 听到朱锦沄咳嗽急促,朱锦清着急的都快哭出来:“我本也就没打算嫁给谁,以后不会再惹事端了。你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体。你这身子自打出嫁就一直不好,你别生气了,我都听你的。”说罢就抱着朱锦沄消瘦的胳膊说着,委屈的说着:“还是六姐最与我贴心,肯教我。她们都嫌弃我。” 朱锦沄慢慢平静下来,回头看着身边的这个小妹,明白她说的是大姐她们,她们本就因为年龄有些差距,又一直觉得小妹过于骄纵,从小就不爱理她。她们更喜欢性格沉稳的七妹,所以很多事情,七妹处处压着小妹的风头。小妹也就更加变本加厉的胡闹起来。 母亲则是一直更关注儿子,一心全扑在那个不成器的朱明希身上。所以这个小妹从小也没得到多少母亲的关爱,更没学到什么人情世故。在一堆姐妹里显得愚钝和单纯。为此,她也是练就了一副撒泼打诨的性格,凡事喜欢搅合三分,有些愚蠢的小心思,不值一提。 就这次的事情来看,她也是为着高焕的原因,单纯的想要杀一下陈家小娘子的风头,逞一时之快罢了。 朱锦沄现下又听着小妹这样说着,心里登时软了。叹了口气,看了看小妹精致的小脸,和眼角的泪痕,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刘海,担心的说道:“你啊,马上就要嫁人了,还这么鲁莽行事,我可怎么放心?这爱折腾的性格可千万要改改。” “六姐,像你这么聪明、这么稳重,都还夫家欺负,落得一身病,我可怎么才好呢?”朱锦清小声嘀咕道。 一听到说起夫家,朱锦沄脸色一变,紧紧抿着的嘴唇更加苍白,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似乎脱力一般,什么也没说,只任由朱锦清抱着胳膊继续往前走,心中一片酸涩。 想她也曾是才学兼备的小娘子,心比天高。从来都认为自己是看的最清明的一个人,可是当真正的生活压到自己身上来的时候,却也还是没有一点办法。 那夫家,本就是从五品团练使于天峰的远房侄子于立超。仗着于天峰的权势,全家人的鼻孔都要朝到天上去。虽说是当初朱母看中于立超颇有文采,指着可以有朝一日考取功名,但是,却没想到他沉迷在吟诗作对、花前月下的散漫生活中,不思进取。 朱锦沄刚嫁过去的时候,因着有些才情,与那于立超也还算有些夫妻情义。却不想因着于立超一次喝酒狎妓,朱锦沄被于父一起罚跪祠堂。结果,一夜罚跪之后,竟意外小产。 为此,于母在家里大闹一场,各种痛诉朱锦沄的错处。一则是说朱锦沄不知道规劝夫君上进读书,耽误了他的前程;二则是她说大逆不道,不保护好子嗣,身怀有孕都不知道,还导致小产;三则说她善妒,不叫夫君纳妾,使得夫君去狎妓。 为此,朱锦沄根本没有好好做小月子,依旧侍奉双亲,料理家事,从而落下病根。一来二去,与那于立超也心生嫌隙,本就不多的夫妻情感也淡了。 朱家得知此事,朱母前去理论了一番,最终于家免去了朱锦沄的料理之事,承诺闲养在家里。让朱母不知道的是,她走后,朱锦沄的日子愈发艰难。 本没了管事的权利,于母又着急为于立超纳了两房美妾,夫妻二人更是离心。如果于家不是顾忌朱家的颜面,几乎都不想认这个儿媳了,只当个闲人养着,一天也没什么好脸色。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会怎样,朱六姐心里一片茫然。 第437章 情深 朱家那边朱六和朱八一番姐妹情深,陈静婉与丫头仆妇一起虽远远跟着,她却也将二人的亲昵的动作看的分明。 这让她心里非常不是滋味:纵然骄纵跋扈如朱锦清,还有朱六这样清明的姐姐帮衬。可是自己,母亲常年缠绵病痛,父亲也没什么实力,兄弟才智一般,幼妹年幼,真真是遇到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不免暗暗伤神起来,只悻悻的跟着。 三娘与曹宜淑二人,在远远的看着朱六朱八二人走远、陈静婉被支开之后,就缓缓离开了相遇的地方。 “你说朱锦沄怎么会突然让朱锦清走?”走了好几步,走进一片还未开花的杏花林之后曹宜淑才悄悄问道。 “怕惹上是非吧。”三娘淡淡的回答。她已经把利弊说的非常清楚了,但凡是个心思稍微缜密的都应该能听出一些弦外之音。 听到这些,曹宜淑有些担心的拉着三娘的手问道:“你还好吗?”她单纯的是担心三娘在一连串的打击下会不开心。 “我没事的,”三娘微笑着看着她,“幸而有曹家护我。其实我伯父说的也对,只有曹家能护我。”说完,她看到曹宜淑一头雾水的模样,简单思考了一下,对她说道:“我身在宫中,生父因戴罪之身客死西北。偶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又遇到了祖母,所以才所幸入了曹家门。只是流言蜚语比较多而已,你不用在意。” 这是第一次听到三娘说起自己的身世,短短几句话,仿佛说了很多事情。曹宜淑能从她淡淡的言辞中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哀伤。自幼失怙、少年进入掖庭、身陷朝野之争、流言缠身——这就是三娘的现状。曹宜淑轻轻叹了一声。 “嗯,我们曹家能护你,你放心吧。我们曹家的女儿都不是好欺负的!”曹宜淑圆圆的脸对三娘笑的坦诚且认真。“以后你出门就跟我一起,我虽不是曹家长女,但长姐早夭,任谁都是要给我一点薄面的。” 看到她的真诚,三娘心里就像这二月刮过的风一般,温暖轻柔。她回握着曹宜淑的手,微笑着说道:“知道了,曹大小姐。”说完俏皮一笑,引得曹宜淑一阵羞赧,“你笑话我。” “我没有,我很感谢有你这样的姐姐。”三娘说的很真诚。 “我也喜欢你这样的妹妹。”曹宜淑也笑着回答。很快她马上补充说道:“不过,我也喜欢宜琳,虽然她有些骄纵,但是心眼不坏,她是因为当年大姐早夭母亲才对她管教较少,所以……你有时候别生她的气。”最后几句话,曹宜淑说的有点小心翼翼。 三娘懂得这样的姊妹情深,也懂得曹宜淑的至纯至性,只是她也明白有时候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真心对待。至少,她不信曹宜琳。但是面对曹宜淑,她认真的回答:“我生不生气不重要,毕竟我人微言轻。可重要的是,她自己要懂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如果不能像你一般至纯至善,至少要懂得趋利避害。”三娘也只能言尽于此,说的太多,也不合适。 “嗯,我作为姐姐,一定时刻规劝与她。”曹宜淑替曹宜琳解释着。“现在曹家的境况,大哥也说过一些,母亲也时常警醒我们,说过一些利害关系。只是我们都身处深闺,不太明白到底外面发生着什么,父亲和大哥也不想我们知道的太多。”曹宜淑看向三娘的眼神里透出淡淡的无奈。 第438章 懒猫 原来是这样。三娘现下心中忽然明白了一些,上一代的曹二,为了保全家族,防止两代皇后血脉功高震主,故意让曹家在朝堂隐去。所以现在除了这一代的曹大爷在朝中挂着虚职之外,上一代的曹大老爷、曹三老爷全家,以及这一代的曹二爷和晚一辈里优秀的长子长孙曹承国,都并未有官职在身。 就算是曹大爷的两个妹妹,也都是远嫁了,并没有留着东京,也没有嫁给封疆大吏。只默默无闻的嫁了人品不错的闲职官员,多年来都与家族没什么联系。 而且,这辈的曹大爷家冯氏,也是敦厚纯良之人,从来不曾教过孩子什么勾心斗角,也没有打算让他们更多参与朝堂的蝇营狗苟,所以前期教出来的几个孩子都正直温润、心思单纯。只是长女曹宜筠不到十岁因病去世之后,心情郁结、大病一场,对于刚出生不久的曹宜琳过分溺爱、且疏于管教,才使得她心高气傲、喜欢争强好胜。等到冯氏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很难改变。 唯一不变的是曹大爷家的冯氏也好,曹二爷家的许氏也罢,都让孩子生活在单纯、远离朝堂纷争的生活里。 降低家族的权力、减少让更多的人遗忘朝堂上的曹家、晚辈显得庸俗和无能,这也许是曹家最好的存在方式。所有的帝王都喜欢一只慵懒的猫,而不需要一只爪牙锋利的虎。 只不过依照着现在官家的性子,就算是曹家低调如此,只要太后还在朝堂上,曹家是没有办法被当做猫的,很有可能被当做睡着的虎,担心随时会醒来会被反扑一口。 事实上,三娘也发现,除了曹宜淑她们这些姊妹,曹家对于男孩子的培养还是比较用心的,只是会选择性低调培养,比如曹承国、曹承民,以及后来三娘才知道的上一代曹三家的一个孩子。 只是这些孩子,一般都内敛、沉稳,外人面前也谦逊得体,更多的时候是韫椟藏珠,很少不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 所以,曹成泰也因着性子张扬、不够沉稳而不被曹二老爷青睐。也正因为处处被大哥曹承国比下去不说,还被庶子曹承民给比下去了,就更心有不甘,总爱私下行事,反而更加被曹二老爷和曹大爷所不喜。 如此恶性循环,日久天长,原本只是略有些张扬和好强的曹成泰变得乖张阴鸷起来了。 后面的路,因着二人都有些心事,走的很快。三娘和曹宜淑略略走的有些出汗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花圃内的帷帐内。 曹宜嫒已经被舅舅家的姊妹喊出去看蹴鞠,兴高采烈的走了一会。曹宜琳依旧端坐着,看不出神色,看到二人回来,就简单问了一句:“祖父可说了什么?”“不曾说什么,只是见了静姝妹妹的伯父。哦,对了,还见了欧阳公,原来他一早就认得静姝妹妹呢,还一直夸她……”曹宜淑一边回想,一边准备把刚刚的事情说一遍。 “我还以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居然劳烦祖父派人来请。”曹宜琳一脸不屑,说完就端起茶,并不理会还在说话的曹宜淑。 曹宜淑看到曹宜琳的态度,怕惹她不痛快,也就没有继续讲下去,只是略略有些尴尬的看着三娘。三娘冲她轻轻摇摇头,表示不用介意。 于是三个人就都安静的吃着茶,不怎么说话。 第439章 宜琳 快到中午的时候,园子突然热闹起来,甚至很多外面的玩耍女子都开始相互招呼着朝一个方向跑去。 不多会,一行人出现了三娘她们的视野。打头的是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和一个穿着墨绿色袍子戴象牙冠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后面跟着一高一矮两个少年,再后面跟着一堆青年公子,最后面呼呼啦啦跟着一堆随从。 外围就远远的围着一圈年轻的女子,一副又想上前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她们可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曹宜琳望着那群人没好气的说着,显然说的是那些刚刚奔跑的女孩子们。但是,眼神却也飘向前面那群人。 “不知道是谁,能有那么大的阵仗。”曹宜淑有点咋舌的说道。 三娘没说话,但是她猜测,应该是太后的内侍和三个皇子,还有一些伴读公子。 “看情形是宫里来的,喏,打头的是个内侍。”曹宜琳对着曹宜淑说道。曹宜淑点点头,“应该是的,看衣服是的。那前面走的几个人应该就是颍王他们了。”她们本就是亲戚,都是见过几位皇子的。 “那就问问静姝姐姐了。”曹宜琳说话不轻不重,带着点玩味的口气。 三娘并不想太多是非,就淡淡的说道:“太远了,我没有妹妹那样看的真切。” 曹宜琳不耐烦的说着:“嘁——有什么好装的,外面都传开了,你与那颍王有私……” “六妹妹!”“妹妹慎言!”曹宜淑与三娘一起说道。 曹宜琳听到二人的话,撇了撇嘴,没有继续往下说。 “六妹妹,你可不能同那些粗鄙妇人一般,胡乱搬弄口舌啊。静姝妹妹如今已经是我们曹家姐妹,你以后在外面也要多多顾及我们曹家的颜面才是。”曹宜淑说的语重心长。 “我们曹家的颜面?她自己做的事情有没有考虑过我们曹家的颜面?上次进宫你也是看到了的,他们那么不知羞耻……”她有些痛心疾首的表情对着曹宜淑说道,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之后,又忿忿的扭头,扔下一句:“真不知道父亲是为什么,把她认回来!” 提到花房那日的情形,曹宜淑也抿了抿嘴巴,虽然她相信三娘的为人,相信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是那日确实又十分暧昧。她也没办法解释。深吸一口气准备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有些事,耳听不为可为实,眼见也未必真。不知道妹妹可有听过《孔子家语》中“颜回偷食”的故事?”三娘并不争论,而是反问道。 曹宜琳显然是听过,于是没什么好脸色。曹宜淑连忙出来说道:“是呢,圣人尚有不查之时,差点错怪了颜回,妹妹也不要一时之疏、偏听偏信才好。”她看到曹宜琳面色有所缓和就接着说道:“就算你不信静姝妹妹,难道你还信不过祖父?” 曹宜琳一听到祖父,顿时有点泄气。她从来都很敬仰祖父,祖父在她的认知里从来没有错过。有时候她都恨自己不是男孩子,可以追随着祖父,所以经常想要做点出格掐尖的事情让祖父看到自己,虽然结果往往都不算太好。 既然祖父能认定的事情,一般错不了的。况且还这样大费周章的把她从宫里领进曹家,肯定也是认可她的,不然会毁了曹家所有女孩的名誉。 难道这陈静姝果然不似她们说的那样? 想到这里,曹宜琳对三娘的成见就减了几分。只是,当时她和赵顼纠缠在一起的画面还有点晃眼睛。 第440章 四时 而湖中心的赵顼一行人,自然是领的天子君恩。两个内侍是太后的人,代表太后回曹家过节,还给今天在园子的所有女孩一人一朵珍稀的扬州绒花作为礼物;赵顼和赵颢、赵頵,则代表官家与皇后,与民同乐,带了一些宫廷艺人和宫廷花糕来为大家助兴。 等到太后御赐的珍稀扬州绒花和官家御赐的花糕送到三娘她们所在的帷帐时,湖边一个戏台上已经唱了有一会了,似是唱腔精湛,常常引起一阵阵喝彩声。 曹宜嫒也在太后赏赐到达之前被送了回来。 太后赏赐曹家三个姐妹和三娘的,是一套“四时花弄蝶”的绒花——桃花、莲花、菊花和梅花。真不愧是扬州绒花,每一支都是用染色的丝线,剪短后拧在细细的铜丝上,再修剪成不同的圆锥或水滴形,弯曲后拼接成一朵鲜花的样子。整个看起来毛绒绒的,弯曲有度,与金银珠钗的冰冷不同,显得丰满且逼真。 桃花是一支斜斜的树枝上,几点绿色的叶片簇着三朵半开的渐变色的粉色桃花,树枝的顶端,用细细的铜丝系着一只悬空的黄色的蝴蝶,随着走动会轻轻的晃动,灵动活泼; 莲花是一朵白色渐变淡绿色的盛开的荷花躺在一支白色渐变淡粉色的花苞之上。翠绿色的莲心上,点点黄色花心,上面同样是细细的铜丝系着一只悬空的通体淡蓝色的蜻蜓,跃跃欲飞。 菊花是一朵金灿灿的很多细细花瓣凑在一起的黄色菊花,斜斜的从一支带叶子的枝干上飞出,与其他两个不同的是,这次的宝蓝色蝴蝶不是系在顶端悬空着,而是埋在厚重的花瓣里,就像是正在吸食花蜜一般。 梅花是一支红梅分叉的树丫,向上的一支,两三个花苞和一朵半开的梅花,一两个小小的花苞。冬天是没有蝴蝶的,但是这梅花也不枯燥,用了四五个绿豆般大小到黄豆般大小不等的白色珍珠,同样是用铜丝悬空在花朵上方,走起路来,就像红梅映雪一般,点点雪花轻轻飘落。 且不说曹宜嫒看的啧啧称奇,饶是见多识广的三娘看了心里也默默称赞了一番,这技艺,就算放在几百年后的现代,也算的上精巧了。 见几人都见过了绒花之后,前来送花的女官专门嘱咐了一句:“四位曹家小娘子,是太后亲选的四时弄蝶,寓意初夏秋冬各有风采。太后娘娘专门吩咐了,四时俱备才是人间本色。望各位小娘子谨记。”说到“四时俱备”的时候,故意放慢了语速,眼睛将四人流转着看了一遍。 四时俱备——四人相互对视,看了一眼,自然是明白了这弦外之音,太后是要她们四人团结一心,春华秋实各有颜色,却缺一不可。其目的也非常明确,一则,曹家作为太后娘家,自然是为了曹家安定;二则,是为了太后的势力稳固。曹家显然是太后在宫外最好的手和脚。若祸起萧墙,曹家内乱不说,也会让其他势力钻了空子。一旦曹家被别人拿住了把柄,就等于断了太后的手、戳瞎了太后的眼。于是,四人无不向着女官朝太后娘娘谢恩,坦言记下了。 女官看着四人严肃的神色,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回去向曹太后复命。 最终,曹宜嫒选了金灿灿的菊花,曹宜淑选了温润的桃花,曹宜琳选了俏皮的梅花,三娘得了素净的莲花。 第441章 春光 女官走后,曹宜琳手里拿着书,却没什么心思看。她一会想到祖父选择三娘认祖,一会想到太后的嘱咐,显然这个事情已经非常的明确了。道理她是很明白的,其背后的深远责任,她也是明白。 可是,当她眼神飘向湖心亭看那个墨绿色袍子的人,回想着当时花房看到的场景,一时间对三娘还是有些厌烦。 她不喜欢三娘与颍王撞在一起的画面,也不喜欢她与他的各种传言。她想看向他,希望他也能看向自己,而不是中间隔着三娘。可是偏偏,这一切没办法与人说起,说出来自己也没什么道理。一切就堵在心里,卡着棉花一般。 曹宜淑年纪最长,看到曹宜琳面色不虞,想要敲打一下她,又不好直说,就朝向着曹宜嫒开口说道:“嫒儿妹妹,太后这恩德我们可要谨记,咱们四个姊妹更要相亲。” “四姐,我晓得的。”曹宜嫒拿着金灿灿的菊花一直把玩着,一脸开心,“我母亲也经常跟我说,我是二房的嫡女,同姐姐们都是曹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省的,四姐放心。”说完,她看向三娘一脸灿烂的说着:“以后,静姝姐姐也是我们曹家的女儿,咱们姐妹越来越多了,真开心。” 曹宜淑见曹宜嫒明白事理又亲近三娘也不说什么,只看向曹宜琳,略略有点担心。 “看我做什么?我虽有些糊涂,但是也不傻,利害关系还是明白的。”曹宜琳白了曹宜淑一眼,但是意思却也表达清楚了。 曹宜淑看她的神态,略略有些无奈,但是对于她的回答却也是满意的。于是转身拉着三娘的手说着:“我们四个以后都要好好的。”三娘朝她点头笑着,真诚的期盼着,于是朝她说着:“我们一定会的。”曹宜淑圆圆脸上笑容更加热烈起来。 午时刚过,随着赵顼和内侍的离开,嘈杂的园子渐渐安静了下来。迎来送往的人,都慢慢隐去了一般,园子里宁静起来。 赏春的人们都纷纷坐定,在自己小范围的地方喝着酒、做着诗,偶有欢笑声也飘的远远的。 奔跑的孩子们被家人安顿着稍微休息一下,擦擦暖阳下的汗水,吃些糕点,围坐在长辈身边,一片融融之意。 之前那些纷飞的纸鸢此刻也被收回,安静的或躺着、或挂着,在微微的春风里,偶尔飘起一角,或者尾翼,仿佛一只只晒着太阳的狗儿,悠闲的摇着尾巴。 湖边和远处林中,偶有乐人唱曲,都是些婉转绵长的,透过微醺的风和粼粼的湖面,显得慵懒而闲适、细腻而悠长。 太阳越升越高,整个园子被晒的暖洋洋的。静谧的湖面上也似水波不兴,碧绿一片。花圃的花都密匝匝的开着,一片一片锦缎般的热烈着。竹林在太阳的照耀下也显得格外清脆碧绿,一根一根伸向湛蓝的天空。远处隐在林中房檐飞起的地方,似有梨花或是杏花开放,高高的一大片,一团一团的,好似轻轻的落在树林上、落在檐角和砖墙上,就像一团团云朵,仿佛下一刻就要飞走了。 三娘坐在帷帐里,目光从湖边看向山边,享受着这几年来久违的宫外暖阳,望着这静谧的人间,看着身边不时向自己投来真诚目光的姐妹,似乎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她坐着那里捧着杯茶,望着这一切,久久不能回神——真是好一片潋滟的春光。 第442章 白坟 此刻还有一双眼睛望着眼前的景象久久不能回神。 这双眼睛看起来与三娘有点相似,不算太明艳的杏眼,覆着长长的睫毛,冷峻安静,神色坚定。 只是眼前这个女子除了这眼睛和脸型之外,其他五官和三娘都不算太像。她鼻子更加坚挺,不似三娘的圆润柔和;嘴巴略大一些,嘴唇更饱满,显得整个脸看起来更明艳;笑起来的话,皓齿灿灿,眉梢飞扬,比三娘多了几分生动和明丽。 只是此刻,她神色凝重,双唇微抿,眼神里有浓烈的伤感与恨意。 她身边的人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刹那浅浅的温柔——因为此刻的她,更像他所认识的那个女子,清冷而略带忧伤。 但是也只感慨了一瞬,他便回过头,看向身边女子看向的方向,眼神恢复了哀伤与沉重。 他们眼前,是一片浓厚的白茫茫平原。 白茫茫似乎都不足以表达现状,应该说是一片被白色摧毁又覆盖的人间炼狱。 白色的平原上大大小小的数十上百个白色凸起,厚厚的积雪覆盖下,高高低低的聚在一起,就像一片连绵的柔软的。 远处偏高一点的地方有两三个丘陵一样的白色凸起,厚厚的覆着积雪,像巨大的白色蘑菇。可是在“蘑菇”的,像一只黝黑的眼睛或者一个无底的深渊。破损的门帘在寒风中摇摇摆摆,好似招魂的手。 一阵阵的寒风裹挟着飞散的雪沫,在这个白色的世界上打着转的掠过,就好像死神一次又一次的摩挲,一次又一次的收割。 是的,这是一个死亡的世界,那近处一个个白色的凸起,就是一座又一座白色的坟墓。 成片的牛羊牲畜被活活冻死,继而被大雪深深掩埋,形成高高低低的起伏,最后连城一片,掩盖了生命的痕迹; 远处不算坚挺的房屋被厚厚的积雪压垮,黝黑的门洞内,了无生气。更多的白雪覆上去,将地平线抬起,甚至抹去了死亡的气息。 这是第几个了?李亮祚轻轻的闭上眼睛,他也不记得了。尽管从他出生这样的景象就一再出现,可是每次面对这些的时候,这种白,还是让他觉得白的刺目、白的可怕,白的像匕首一样直戳心脏。 同样被戳着心脏的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女子,那个满心欢喜愿意嫁给他姓梁的中原女子,被称为梁妃。她博学多识,对中原文化非常了解,也很懂计谋,关键是,她还有一双像那个女子的眼睛。 他当初一时兴起封她为大妃,而今更是成为了他的精神助力。 只是,他也知道舅父们已经拉拢了这个略带野心的女子,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和明媚。 此刻,梁妃的震惊比她几年前第一次看到时候已经好了很多。她记得她第一次跟随李亮祚看到这些的时候,还惊奇的赞叹着眼前的奇景,觉得就是长生天降下的冰雪草原。但是当她知道这只是一堆白雪的坟墓时,震惊的差点从马上掉落。 一望无际和温厚的白雪上,那种巨大的安宁与死亡形成强烈的对比——每一个白色凸起都是一个生命的挣扎,每一个晶莹圆润的雪堆都是痛苦的回声,每一片洁白无瑕的雪花都闪烁着死神狡黠的目光。 这,就是冬天的代价,是每个寒冬之后他们大夏国族人的痛苦来源。 第443章 伤疤 二月二了,春天还没有来,大雪还在掠夺,成群的牛羊死去,族人们饱受着严寒和饥饿的折磨。李亮祚眼神黑的像墨。 他们的族人,不怕辛苦,在贺兰山脚下,勇敢勤劳的生活着;他们的族人,热情豪迈,载歌载舞的热爱着;他们的族人,像高昂的贺兰山,像奔腾的黄河水,像热烈的黄土地,像一首首赞歌。 可是,每一次寒冬来临的时候,每个人都过的胆战心惊,不知道哪一次的雪就埋去所有的希望。 有时候,就算只是延长冬季,让春天的牛羊吃不到青草,病饿而死;有时候,就是暗无天日的大雪,夺去成片的牛羊,让所有人陷入疾苦和无助;还有的时候,就像现在,夺去所有生命,让部落与村庄,让百姓与民族,都陷入无尽的哀伤与绝望。 “长生天啊,到底是为了什么?”李谅祚心里默默的问着神明。可是空旷的白色雪地,只有风声呼啸,听不到神明的回答。 “陛下,该下决断了。”梁妃看着李谅祚突然轻声说道,眼睛里藏着无限的哀伤。 李谅祚低下头,他明白梁妃说的是现在最好的办法,能快速帮助自己族人的办法。可是要他再一次违背约定,再一次带着已经深受大雪和严寒重创的百姓起兵讨伐大宋,他做不到。 他并不讲话,轻轻的下马,走到一堆白雪旁,慢慢蹲下,轻轻拍了拍。雪堆马上塌陷了一块,像一个伤疤。 “陛下,还望早下决断!”身后几个大臣忽然齐齐跪下对着李谅祚的背影说道。 见李谅祚久久不回答,一位穿着大夏传统服饰的老臣痛心疾首的说道:“我们也知道陛下的顾虑,不想边关再有战事,想让族人们休养生息。可是去年的暖冬让大家都以为今年一定是水草丰茂的一年,转眼间倒春寒这连续十多天的大雪,就压垮了大家的希望啊。” 他激动的站起身来,“这样的景象,这里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全大夏此因次大雪死伤数万人,数十村庄几乎无人生还,冻死的牛羊更是无数。就连那刚刚发芽的草场也都不知道何时才会长大。” 忽然他双臂伸向天空哀叹道:“长生天啊,这是对我们的惩罚吗?是要灭我党项、灭我大夏吗?” 李谅祚脸色阴冷的站起身来,缓缓的转回身,看着那个一直呼唤着“长生天”是老臣,面色阴沉。 “陛下,臣请下令废除汉制,废除汉妃,还我党项兴旺……”老臣还在说着,越来越激动,剧烈的肢体动作带着扬起一片白雪。 “够了!”李谅祚最终忍无可忍。“恢复藩礼之事就不要再提起了!”这么多年了,那些冥顽不灵的老臣依旧不肯接受汉族文化,也事事要提起党项藩礼,李谅祚早就不厌其烦。 “可是……”老臣还想说什么。李谅祚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打断了他。 转头看向梁妃,李谅祚见她神色自若,并没有被老臣的言语触动,这让他略略心安。 他觉得,梁妃似乎就是汉制改革的风旗。只要梁妃在,汉制就能慢慢推行;只要梁妃在,自己就还能坚定汉化的信心。他就是要让人都知道,他是要立一个汉族的女子为妃,就是要让人都明白,他一心汉化的决心。就是要让人看到,他要用中原先进的文明振兴大夏、振兴党项,振兴贺兰山下的子民。 第444章 梁妃 李谅祚一直认为梁妃很好,隐忍、聪慧,与自己也心意相通。更是很多时候为自己出谋划策,讲述汉族角度的思考方式。可是,他不爱她,更多的时候,他觉得亏待了她。 虽然很宠她,给她无上的尊贵,给她无限的温柔,但是却不爱她。 他的心里有江山、有天下,有振兴大夏的决心,有每一个部落每一个村庄,甚至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黄色身影,却没有这个身边人。 因为他明白,她也不爱他。她爱的是他的权利,是他的身份,是一朝权倾朝野的尊荣,却不是这个从小缺爱、疲于谋略、胸怀大志的男人。 她不懂他坚持的汉制推广,但是他需要,她就会去做。 她不懂他深夜里的辗转反侧,但是他愿意,她就会去陪他。 她不懂他看兵书、看谋略,看四书五经,但是他喜欢,她就去帮他找来讲给他听。 而她想要的,无非是改日封为大妃或皇后。等大夏国日益壮大,儿子健康成长,自己的势力在朝中慢慢扩张,等若干年后大夏的天下就有一半是梁氏的天下。这样不就够了吗? 所以,她可以忍。忍受亲人的指责,忍受外人说她不知检点勾引陛下,忍受旧臣不屑的蔑视、忍受党项人说她是汉狗的唾骂;忍受大夏朝野内外将对李谅祚汉化不满都归罪于她,甚至说她触怒长生天,才引下连年灾祸。她可以忍,因为她知道,李谅祚因为她的汉族身份和学识,不会放弃她。那就够了。 她迎上李谅祚看过来的目光,勾起嘴角浅浅笑了一下,并轻轻点了下头,表达自己并不介意。然后回头看向跟随着的一众大臣,向这一个墨蓝色袍子的人,轻轻使了一个眼色。 那个身穿墨蓝色袍子的大臣就站了起来,不露神色的又看了一眼梁妃后,朝着李谅祚轻轻一拜。 此人带着党项族的帽子,却穿着汉族样式的袍子和风兜。看年纪中等偏上,衣服品阶也不算低。他就是李谅祚小皇叔嵬名浪遇的近臣颇超斯笃。 嵬名浪遇是李谅祚父亲李元昊的亲近族弟,与李谅祚年纪相仿,一直力挺李谅祚推广汉制,深得李谅祚信任。又因为他精通兵法,熟谙边事,所以李谅祚重大国事都喜欢与他商量。 颇超斯笃是嵬名浪遇的远房表舅父,善于谋略,被嵬名浪遇和李谅祚重用。 “陛下,我们都知道眼下当务之急在于救灾,安置难民。只是我大夏此次重创,急需安置的粮食、布匹、药品以及其他生活用品。”他说的不疾不徐,“若陛下执意不肯出兵伐宋,依照目前我国国力,不知道那成千上万灾民该如何生存下去。请陛下三思。” 李谅祚何尝不知道呢?国库并不丰盈,养活军队和官员都差强人意,更何况救灾。税收更是困难,只靠边疆的一些对外贸易征收一些,大夏国内的经济与生产发展都才刚刚起步。 牛羊本就是百姓的生存之本,此次雪灾冻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也面临着青草匮乏恐饥寒而亡,会有更多的百姓再次陷入绝境。 只要挺过这个春天,只要挺过去,待到草原的再次茂盛,待到牛羊都诞下新的生命,待到贺兰山上的风重新温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啊,要挺过这个春天,谈何容易。 长生天啊,长生天。 灾,百姓苦;战,百姓更苦;何处是出路啊。 第445章 灼灼 梁妃,看着仰头思索的李谅祚,又回头看了一眼颇超斯笃。对上颇超斯笃的眼神之后,她径直走到李谅祚身边,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臂膀上,婷婷的立在他的身侧。李谅祚侧过脸看着她,眼神里略带疑惑。 梁妃对他说到:“陛下,不如先派人与大宋和谈,要他们提前交岁币,权当帮帮我们,如何?” 李谅祚轻轻摇摇头:“岁币要到夏天才会给,现在派人和谈,谈何容易。” “陛下的顾虑我们都明白,可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夏的子民首先是要活着,要在这个春天活下去。” 李谅祚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并没有说话。 颇超斯笃见状,连忙附和着说到:“陛下,老臣明白我大夏苦战久矣。逢战,我军必有几万甚至十几万损伤。更是让百姓们因战事颠沛流离、无所归依。”颇超斯笃说的痛心疾首,句句说中李谅祚的心事。 略略停顿一下之后,颇超斯笃话锋一转:“可如今,北有大辽虎视眈眈,东方大宋虽不足惧却也需要防止来犯;况且我大夏仍有部族纷争,背部几个部族族长都在等着看陛下的笑话。反汉复藩的人更是不在少数。”说完看了一眼之前说话的穿着大夏传统服饰的老臣,停了下来。 李谅祚听到他停下,也斜斜的回看了一眼那个老臣。又回身看了一眼颇超斯笃,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继位以来,励精图治、统一全族,推行汉制、振兴我大夏。可是,眼看一切都有好转了,不能因为这些小事被人揪住了把柄。”颇超斯笃继续说着:“汉人常说,百姓乃社稷之根本。若不能及时救百姓于雪灾,恐怕人心疏离,更难信服于陛下。” 听到这里,李谅祚心内略动。但是却没有回话。 颇超斯笃见到李谅祚沉默不语,知道他是听进去了,继而接着说道:“此番若不是大雪天灾,我国必然不会贸然讨伐大宋,遵守两国契约。可如今,陛下,你看看吧,就看看这些吧,你的子民不是被冻死就饿死,他们需要你啊!” 一旁的几个臣子也纷纷附和:“是啊陛下,活不下去了!”“陛下,要为百姓想想办法啊!”“……” 李谅祚转身,看向众人,他们或穿着汉制的服装,或穿着党项传统服饰,却都无一例外的用恳切的目光看着他。 梁妃看出他的挣扎,轻轻的说到:“陛下,不若先派人去大宋和谈吧,顺便探下大宋的态度。如若和谈能成功,他们能救我国百姓于水火呢?” 李谅祚有些无奈,似乎也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老臣愿去!老臣愿为大夏赴汤蹈火!”之前那个老臣忽然伏地说到。 李谅祚想了想对梁妃说道:“还是让皇叔嵬名浪遇去吧……” “臣愿为陛下前往!”颇超斯笃突然请命,“皇叔正在北边镇守辽贼,分身乏术,老臣愿代陛下和皇叔去。” 李谅祚看着颇超斯笃,又看看一地的臣子,最后目光落在梁妃身上。 “臣妾也觉得可行。况且皇叔从北境回来再去大宋,恐怕会耽搁更长的时间。这大雪可不等人。”梁妃对着李谅祚说到。 “那就这么定了吧。”李谅祚轻轻眯了下眼睛。 “老臣领命!”颇超斯笃抱拳说道。然后目光略略一斜,对上了梁妃的目光。 二人目光灼灼,却不经意带着点淡淡的杀气——此番,怎么可能和谈。 第446章 皇恩 三娘在自空阁听说大夏国打着和谈的名义大举攻大顺城、柔远等城寨的时候,已经快四月了。届时,两国的战争已经结束。大宋正在举国欢庆着以和谈换来的胜利。 这次战争的结果自然是罪臣李谅祚献上物产以谢罪、大宋以天子仁爱之姿,赐给李谅祚绢五百匹、银五百两,粮食五百石。换宋夏两国三年安定。 义母冯氏除了闲话这些远的不见的宋夏战争,主要还是告知三娘,皇后娘娘此次借皇恩浩荡之机,下旨曹家,恩赐三娘回凤翔府外祖家探亲。 “探亲?”三娘微微一愣,略带疑惑的看着冯氏。脑子里飞速的思考着,为什么高皇后会突发善心放她回西北。奈何她每日困在这方寸之地,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了。也更没办法把宋夏交战与自己一个关在深闺的小女子联系起来。但是,却又隐隐担心,是不是高皇后另有他图。 她看向冯氏,希望能有一点的有用信息。冯氏只怜爱的拍拍她的手说道:“我的儿,你在宫里时日不短,想来也是念家的。我们曹家虽说与你有缘分,血亲终究浓厚,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回去看看也好。想来杨家老夫子也对你十分想念。你且放心回去,凡事还有曹家。” 三娘虽然一时间想不明白高皇后要做什么,但是冯氏提起杨家,那她是非回去不可了。原本她就是官家和皇后拿捏杨家的棋子,虽然现在已经出了皇宫,但她终究还是会被拿捏,逃无可逃。 另外冯氏的意思也很明显,曹二老爷是支持她回去的,这意思就是,太后也是默许的。 既然这样,她便也只能抛下所有的顾虑,安心接受。 启程的日子定在了十日之后,四月初六。 三娘原先一直被拘皇宫,又是孤身一人,原本行装简单。奈何曹家不断的送来一应用品,加上陆陆续续送来的给杨家的礼物,一时间让三娘在自空阁变的忙碌了起来。小小的自空阁也堆的满满的。 出发的日子临近了,启程的时间却定的十分奇怪,天不亮就出城。三娘只道是路途遥远,并未放在心上。 四月初五这日,冯氏带着曹宜淑、曹宜琳来送三娘。曹宜淑看到三娘,就拉着她不停的抹眼泪。虽然说两人没住在一起,但曹宜淑经常来自空阁陪三娘,三娘也经常被曹家接回去团聚,两人感情自然深厚了不少。一时间不知道三娘会什么时候回来,二人自然是心下悲伤。 冯氏也是满心的担忧,一则,她担忧这个小女娃,路途遥远,孤身前行;二则,她虽看不清曹家的未来,可是此次的安排也让她不安。只是她也确实不太明白现在的状况,只能凭白的担心着。看着两个孩子哭,心里软软的,也跟着擦起眼泪来。 三娘对着曹宜淑说到:“我就是回家看看,很快就回来的。你放心吧。”曹宜淑哭着说不出话,只抱着三娘胳膊不撒手。 三娘又对着冯氏说:“义母莫要伤心,只怕过些时日,我还是要回来叨扰义母的。” 冯氏连忙说着:“好孩子,哪里的话。我只盼你一路平安,亲人团聚,早日归来。回来那日,我定然安排人为你扫尘铺床。我们都等着你。”说完拍拍她的手,点点头,眼泪却忍不住的滚落。 三娘看着情真意切的母女二人,深深的感动。 可是,心里却莫名有些慌乱。 因为,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次探亲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第447章 蹊跷 四月初六,天还黑的厉害,天气有点闷闷的,下着若有似无的小雨。三娘就在曹承国的护送下早早的出发了。 曹承国骑着马送三娘出城。出城之后的随行是曹二爷亲自挑选的八个知根知底的家丁和护院。同行的婢女只有筱雨,另有一个同在自空阁照顾的谢婆子,她两人负责照顾三娘的吃穿用度。 整个队伍人数不多,但看的出来是曹家用心挑选的。不过三娘还是略略担心,因为没有看到护卫。想到当年回家遇到的流寇,真的是历历在目,心惊胆战。 既然是曹家安排的,三娘也不便多说什么。 出城的一路上,这一小队人马走的没什么声响,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和辘辘的马车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带着湿漉漉的回声。 整个汴京城还在沉睡中,路上没什么人,店面都关注门,干净的街道上黑黢黢的一片,看不出什么颜色和形状。 等到了城门口,有一小队护卫等在那里,说是太后娘娘吩咐的。曹承国似乎早已知道,简单的交接后,便对三娘说:“静姝小妹,这是太后娘娘为你挑选的随行护卫,一共六人,都宫人,武艺高超,你可放心同行。” 三娘掀起马车的门帘向外看去,朦朦胧胧见只觉得打头的人似乎有些眼熟。那人抱拳向前说道:“李宪受太后之命亲送陈娘子探亲。” 原来是他。三娘心想,难怪曹家一直没有提起过哪个家丁是管事的,唯一一个跑前跑后的吕三,也只是个打杂的家丁。原来是太后早有安排。 “李大人客气啦,静姝之前还没谢过救命之恩。”三娘在马车里欠身一福。 “哪里哪里!”李宪依旧抱着拳回答。 “这一路上还要劳烦李内官。”曹承国向着李宪交代着。“小人奉旨领命,定当万死不辞。”李宪对着曹承国说道。 几人寒暄过后,曹承国骑着马准备离开。他缓缓走出几步之后,突然调转马头,走到马车近前,对着三娘低声说道:“静姝小妹,你且安心在外祖家住着,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权当不知道。遇事不要张扬,凡事有曹家和杨家筹谋,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说完没等三娘回话就打马快速离开。 这几句话没头没脑的,听的三娘一头雾水,可惜人已经走远,筱雨也是一脸懵的望着她。她转头看向李宪,发现李宪已经在整理队伍准备出发,并没有看向她。 有了李宪等人的护卫,这一路走的十分安稳。唯一不同的是,宫里来的六人,包括李宪在内,都不怎么与三娘讲话。三娘只当他们纪律严明,李宪本就言语不多,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随从家丁也就吕三偶尔说两句必要的话,还经常因为惧怕李宪的眼神而不敢上前,所以路上都比较安静。 好在三娘是个安静惯了的人,路上就看看书,看看风景,与筱雨偶尔聊聊天。并没有特别无聊。 只是她觉得此次的事情愈发有些蹊跷。 从突然被皇后赐探亲,到仓促出发,再到天不亮出城,最后还有太后的人做护卫,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而且显然所有身边队伍里的人,要么像谢婆子和筱雨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像李宪一样可能知道什么却什么都不说。 直到有一天,路过一个村庄,三娘远远的看到一行婚嫁队伍的时候,忽然明白了一切,心下微凉——原来如此。 第448章 疯了 四月的天,风高云清,阳光灿然的照在刚刚开始繁茂的树叶上。从窗子里看出去,每一片叶子都似乎透着亮,闪着光,摇摇晃晃。 阳光和树叶斑驳的光,将屋内印衬的略略发暗,显得十分没有生气。 “她走了?”坐在窗边背对着光影的人,蜷着腿半卧在一张榻上,看不清神色的问着。平静的语气里带着淡淡怅然。 “是的,四月初六离开东京的。已经三天了。”与他相对的人透过面前袅袅的煮茶水汽看着对方人的轮廓,简短的回答道。 半响,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忽然,光影里的人起身站在榻上,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小几。瞬间碟碗跌落,茶汤飞溅,地面上一片狼藉。“她是想要她的命!”他忽然低低的吼着。 吼完之后他仍旧默默站着,只是低着头、垂着手,看上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就是不肯放过她!”他几乎带着哭腔,“我都已经尽量不去见她、不去招惹她,也听从她的安排像个傀儡一样的让她满意,可是她还是不放过她!!”最后还是吼了出来。 对面的人明白他说的“她”和“她”。蔡京怎么会不懂他。 看到赵顼这般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蔡京也无可奈何。 是啊,皇后怎么会放过三娘?就算赵顼再怎么不见面,不招惹,但是知子莫若母,皇后必然知道他心里一直都放不下。 赵顼大婚在即,这让皇后如何安榻?他们都懂这个道理。 “你放心,太后安排了人护送她,她会平安的,不会有事。”蔡京只捡重点说着。 赵顼抬起头,昏暗里,面上一片水色。 “真的。派的那日从刺客手中救下三娘的内官李宪,一行护卫有六人。你且放心吧。”蔡京虽然看不清赵顼的脸,但是他可以猜到他疑惑的表情。 赵顼站着略略有些摇晃,蔡京绕过地上的一片狼藉想去扶他。他轻轻的挥挥手,默默坐下,不再说话。 此时的东京城,热闹非凡。原本计划三月的颍王大婚,因二月起了大夏的战事推到五月初。 进了四月,全城的人都铆足了劲的庆贺。街道上全部张灯结彩,高高悬起的灯笼夜晚照亮了整个东京城。每家铺子都卖着喜庆的物件,每家门口都张贴着彩画,比过年还似乎要热闹一些。 走在路上,人们无不在讨论着这件事情,大家都真心实意的为官家的大皇子的大婚感到高兴。 可是在挂满红绸与灯笼的颍王府内,却寂静的可怕。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一点声音或者一点苗头打扰了赵顼。 他自从被官家吩咐安心筹备大婚、卸下了大小事务以来,终日都困在这个毫无生气的王府里,也不出门,也不说话,像个影子般的活着。 蔡京隔两日就来一次,宽慰的话都说尽了,厉害关系也全部摆明。赵顼仍旧没有丝毫起色。 他知道赵顼在赌气,在无力的抗争。三娘在时,他还在试图挽救些什么。虽然也许是徒劳,但是还有点希望。 可是现在,直到三娘走了第三日了,他们才被高皇后的人告知。 赵顼觉得自己要疯了。被高皇后逼疯了、为三娘担心疯了、对颍王府内的红灯笼吓疯了、想到马上要跟别人许诺一生一世就难受的要疯了。 他想逃,可是天下之大不知道要往哪里逃;他想找三娘,又怕高皇后知道了为难她;他想退婚,可是这一切本由不得他。 他望向窗外,好想做一阵风啊,就那样自由的走了就好了。 第449章 谋划 蔡京说的他都懂,他都懂。 他懂自己的责任、他懂得利弊、他懂得是为了三娘好、他懂得自己逃避不了。所以,他一直扮演好自己臣子、皇子、儿子的角色,一直很努力的做着。很努力。努力到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想要什么。 可是当他知道三娘被母亲送回西北的时候,他整个人在战抖——陈先生就是这样意外死的。死在了回家的路上!死在他母亲的筹划里! 远去西北千里迢迢,三娘她一个小娘子,那么柔弱、那么渺小,任何一个风吹草动都能要了她的命。更何况,母亲怎么会让她安然回去?怎么会?怎么会啊!! 正在蔡京焦头烂额的时候,来人通报,赵颢来了。 赵顼依旧是半卧着,没什么神色。下人赶紧清理了茶几,蔡京亲自引了赵颢前来,最后留下兄弟二人在屋内。 “大哥,”赵颢一直没改口,还是沿用之前将军府里的称呼。“母亲让我来看看你。” 赵顼动也没动一下。 “我就猜到你是这个样子的。”他坐了一会没等到赵顼的回话,就自顾自的倒茶,自顾自的接着说。“你以为母亲不知道吗?她肯定也猜到了。只是皇祖母让她吃瘪,你说好笑不?哈哈哈哈。” 说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接着说着:“你这样,我倒是开心的。” 赵顼依旧没反应。 赵颢往前探了一下身,颇有点玩味的说到:“父亲跟我说,要我上进,别跟你一样。你猜,我会不会抢你的位置?”说完面上带着笑,眯着眼睛,看着一直盯着手中绦子出神的赵顼。 等了一会,见赵顼还是没反应,就坐回椅子里,挑了下眉毛,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嘴:“没意思没意思,大哥你都不理我,真没意思。唉……算了,我替你成亲吧!” “浑说。”赵顼终于小声的回话,像是一句叹息。 “哈哈哈哈,大哥啊,你终于喘气了?”赵颢开心起来。“我还想着要不要告诉你一些事呢,不过好像你不感兴趣。那算了,皇祖母白操心了。算咯……算咯……”说完起身就要走的样子。 “皇祖母?”赵顼幽幽的问:“皇祖母说什么?” “皇祖母说了一句好生奇怪的话,”赵颢挠挠头,似乎在思考一般,“她说让我跟你说:爱之切、谋之深。” 赵顼眼睛看向赵颢,似乎在思考这句话。 赵颢忽然起身,说到:“哎呀,母后和皇祖母交代我的两件事情都办完了,我啊,该回去咯。” “皇祖母……”赵顼有点吟哦,拿不定主意。 赵颢却没有等他,脚步不停的往门口走去,迈出门槛的时候,似乎想起什么似得,脸对着门外说到:“哦,还有,皇祖母说,如果你不谋划,她也就不管她了。”停顿几个呼吸之后,突然向后斜着身子、转脸看向赵顼,满脸戏谑的笑着的问道:“哈哈,她?她是谁?”问完也不等回答,哈哈哈的笑着迈着步子走远了。 “如果你不谋划,她也就不管她了。” 赵颢走后,这句话一直回荡在屋内,回荡在赵顼的脑子里,回荡在袅袅的茶烟里,回荡在灿灿的阳光里。 爱之切、谋之深。 突然赵顼的眼睛闪了一下,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赵颢的离开一样,往门口追去,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可是赵颢已经走远了,他只扶着门框往大门处看。 阳光有点让他眩晕,他眯了眯眼。 第450章 大忌 当晚赵顼振作一新,拿了大婚筹备的事宜清单,去了皇后的宫里。 高皇后看到赵顼罗列的井井有条的筹备事务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欣慰与慈爱。 “针儿,”高皇后叫着赵顼的乳名,说着,“看到你如此行事,我就放心了。”脸上笑意盈盈的,笑却不达眼底。 她心里深深的知道如果三娘不走,赵顼怕是没办法如此听话。况且,就前两日的状况来看,险些让她失望。 还好,还好。 她拿着筹备事宜的单子看了一下,转手交给云馨,继续说到:“这两日我再细细看看,再让礼部也认真谋划一下,你父亲近日身体又欠安,你且去看看吧。” 赵顼听闻连忙回答:“是儿臣不孝,忙着筹办大婚之事都未曾进宫伺候。儿臣愿意进宫为父皇侍疾。” 高皇后摆摆手:“怎就少了你一个了?你且去忙吧,筹备的事情你与礼部仔细对清楚,可出不得差错,免得惹你父皇烦心。” 赵顼应承着退下了。 “走吧,我们去看看陛下。”高皇后看了一眼走远的赵顼对云馨说着。 赵曙此刻正躺在那张华丽的龙床之上,明黄色的床单和绣满九龙飞天的黄色被子,将赵曙的身形衬的消瘦且萎靡。 屋内的窗子都关着,搭着厚厚的帘子。屋里还弥漫着浓浓的药味。高滔滔走进来不觉眯了一下眼睛。 她询问了当值的太医情况,太医只捡些好听的话说,说的她很烦。如果都如太医所言,那么赵曙为何和仍躺在床上?她挥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她走近那明黄色的龙床,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看到赵曙眼睛微睁,轻声问到:“十三郎,你可好些了?” 赵曙轻轻摇头,气息弱弱的回答:“朕……还是头疼,……浑身疼。”突然提高声音的骂道:“都是庸医!庸医……庸医……”然后含含糊糊的重复着。 “十三郎,你放宽心,很快会好起来的。”她说着拿帕子为赵曙擦了擦汗,“我们的儿子大了,都要成婚了。刚刚针儿来找我,大婚的事情他安排的十分妥帖。我很高兴,让礼部认真谋划,定要办个盛大的婚礼。这可是咱们第一个孩子的婚礼,一定要热热闹闹的,这针儿以后可是要……”高滔滔像任何一个寻常母亲一样絮絮叨叨起来,只是她最后一句话是想说,针儿终是要做太子的。可她没说出来,一句话咽了回去。因为她知道赵曙很忌讳。 父弱而子强,始终是皇家大忌。 赵曙也不耐烦说着:“针儿的事,你决定就好,向家那边你多部署一些,还有司马光、富弼那些旧臣,要多拉拢一些。要防着太后……唉,疼……这帮庸医!……疼……” 没说两句话他就难受出一身冷汗。 高滔滔冷了眼眸。她的十三郎眼里已经没有了亲情吗?针儿立皇储的事情他一直很避讳就算了,干脆连婚礼也都不上心了。满心满眼都只有朝堂、只有权力,只有那些利益与争斗。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 “陛下说的是,臣妾知道了。”高滔滔示意太医过来诊脉,然后慢慢起身准备离开,走出两步,她轻轻的说:“针儿说他想明天过来侍疾……” “下去下去!”赵曙耐烦的喊着,“都别来烦我,你让他也别来。怎么?上面一个巴不得我早点死,……?都盼我死!”他激动的手舞足蹈,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 高滔滔眼神又暗了暗,没有回答,默默退了出去。 第451章 大婚 五月十二日,大吉。 颍王大婚进行的十分顺利。举国欢庆、帝后展颜,赵曙的病也似乎好了许多。一早上都正襟危坐在大殿上观礼。 这此可以说是赵曙即位以来最大的庆典。赵顼被作为大皇子,虽说还没被封为太子,但一切婚典规格都默默以储君标准进行。祭天地、放国书、受朝拜、见群臣,一样都不少。 在皇宫内应对完了朝堂上的一切礼仪事务和婚礼流程,最终的宴席环节还是放到了颍王府。颍王府上下一片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前厅里满满当当全是宾客,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向岚等在大红色的喜房内等待着赵顼。精致的妆容下,面上略带羞涩。但等她眸子抬起来的时候,里面更多的是坦然。 她明白赵顼心里有个别人,她不可能抹去,也不可能替代;她明白她嫁进来就是颍王妃,这个位置别人也抢不去。 她在很早之前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只做一个合格的王妃,剩下的情情爱爱就不做奢望。最好有一两个孩子傍身,自己就知足了。 至于赵顼,他肯定会三妻四妾,或者专宠一人。倘若他有幸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那么更是会三宫六院的。她没有办法干涉,也没有办法改变,就随他吧。只要将来与他比肩站立的哪个人是自己就好。 虽然说她心里这样淡然的想着,可是真的到了婚期,她还是不免期待起来。谁都希望能和和美美的过完一生,终究自己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怎能不期待? 前厅的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当赵顼被蔡京、韩维等人架进来的时候,已经喝的不省人事。向岚与他二人合衾酒都没喝,就匆匆安排赵顼睡下了。 看着身边沉沉睡去的人,体态修长、面容俊朗,可是睡梦中却紧皱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向岚低低的叹了口气,换下婚礼的华服,枯坐在大红色的蜡烛下,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细数着漏滴声,体味着孤独的新婚之夜。 第二日天还没亮,二人就被叫起来去宫中谢恩。 赵顼睁眼看到向岚的一刻,面上带着些愧疚:“抱歉,昨日喝多了,你……”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等着向岚指责也好、抱怨也好,他都会认。 “无碍,王爷尽兴就好。”向岚温和的看着他,回答的云淡风轻。 赵顼略略一怔,说了一句:“多谢。”说完二人无话,直到坐上了马车。 “我们……”“你我……”向岚和赵顼在马车启动之后,几乎同时开口。 “王妃请讲。”赵顼客气的说着。 向岚想了想,轻轻的说到:“我们还不太相熟,我不知你喜好,你也不知我秉性。不若我们慢慢接触,慢慢相处,万事不急。”她说的很直白,不急自然指的是圆房。毕竟她与其莫名其妙的强扭着圆房,不如简单的相处。二人接触的时间多了,很多事情可以慢慢培养。毕竟她求的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是你侬我侬的画眉情谊。她所图,她都已经得到。只要她守得住,就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但在赵顼听来,此话说到了他心里,毕竟他本身就无心这场婚事,于是干脆的回答道:“好。”在他看来他们的大婚,本就是一场情非得已的事。 两人达成默契之后,忽然对视一眼,双方都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第452章 恩爱 马车向着皇宫辘辘的进行了半晌,赵顼突然开口:“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为难的说着,“不过,你我二人在父皇和母后面前,还是……”他一句话没说完,又觉得不知如何开口。虽然向岚是个温婉懂礼的,可是这样做明显还是对她不太公平。 “好,我知道。”向岚接过他的话也回答的利落,并对他微微一笑,笑的坦然且诚挚。赵顼看向她,感激的朝她点点头。 之后,二人默契的都没有再说话。 不多时,颍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口。赵顼先下了车,一身华服的立在马车旁,一脸微笑的等着向岚。向岚下车的时候,赵顼朝她伸出了手,向岚也很自然的把手放在他手里,二人相视的一瞬间,一个微笑欣然,一个娇羞脉脉。而后更是相携去见的帝后。 外人看来,真是好一个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赵曙因着病情好转一些,也因着赵顼大婚,这两日精神格外的好。与高皇后一起接见了他们。 看到他们新婚二人一副夫妻恩爱的表情之后,也很开心,叮嘱了几句、赐了赏赐就离开了。 高皇后想从二人神色上看出些什么,可是二人表现的让她放心。于是她语重心长的说着:“针儿,你已然成婚,不管之前你有什么心思,日后须待向氏好些。” “儿子明白,儿子……”赵顼说着,似偷偷的看了一眼向岚,向岚也含羞般的看了他一眼,他才继续说着:“儿子必对王妃以礼相待、执手白头。”说完,二人都红了脸。 高皇后看二人如此神色才放了心,想来向岚也是有些手段的,赵顼已经对她有些情义了。不免对向氏高看了一眼。 同时高皇后心里又淡淡的想着,男子也许本就如此吧。情爱与恩情,在权力和是非面前,什么都不是。不免得想到了赵曙,十几年的夫妻之情,到现在也不过如此。于是心里讪讪的。 交代了向氏几句就让他们去拜见太后。 曹太后见到了向岚也是一顿夸奖,只是她看得出来赵顼表现的神色淡然。赵顼在她这里,并不做太多掩饰,因为太后什么都知道。 看到赵顼的神情,曹太后对向岚嘱咐了几句之后,就笑着对着赵顼说到:“你们啊,要早点给哀家生个曾孙出来。” 赵顼神情一凛,眼神带着探究看过去。 曹太后并不理会他,只对着向岚深深的笑着说到:“向氏,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孙儿有多不让人放心。少时顽皮,皮猴子一般。皇帝与皇后啊,可天天盯着他呢,生怕他不懂事。我呢,老婆子,爱操心,很多事情啊都替他张罗着。这下好了,你来了,我见着你二人如此恩爱就放心了,你如果再早点给哀家生个曾孙,那他们那些人就放心了。我老婆子啊,也就不替这个皮猴子操那些闲心咯。” 说完,脸色笑意虽未退,但神色微微敛,深深看了赵顼一眼。 赵顼自然领会了曹太后的意思,她所指的替他操心,自然是三娘的事情。这是在提点他,要是想让三娘平安,必然要与向氏早日生个孩子,安稳高皇后的心。于是,他神色凝重的应允着,心里却十分纷乱、似一团棉花堵着。 向岚虽然不知道曹太后是言外有意,还是就只是寻常的祖孙唠家常。这些话说来就是老人对新妇的一种深深的信任与嘱托。向岚自然应下。 只是她看向赵顼的时候,觉得赵顼的身上有了五月份不应该出现的淡淡凉意。 第453章 心事 三娘自然不知道赵顼的这些事情。她在外祖家,日子总过的像流水一般,安静、顺遂。 自从三娘猜出了皇后的用意,事情就简单起来。她也不是不伤心的,只是很早之前就做好了思想准备,特别是那次赵顼特意出现在花房,亲自告知她的时候,她在当晚就已经哭过了。将所有的心情都释放出来,然后悄悄掩藏。 只是偶尔,她也会坐在廊下看着远处的天空发呆,似乎这些年来的事情都像一场梦,好的、坏的,父亲还在阖家欢乐的时候,或是独自一人在宫里忍受分离的时候。 也会回忆与赵顼的点点滴滴,可是细细想来,好像也没多么难舍难分。只不过他在几个碰巧的时间,碰巧给与了她一丝温暖和陪伴。 经历过一世的人,明白这些可怜的情感是多么渺小。特别是在这样的时代,尊卑贵贱、家国情仇、政权阴谋,哪一个都大过那些渺小的感动与情愫。 况且,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杀父之仇。 杨家人哪个不知她是为什么回来。只是阖家关着大门,不让大皇子大婚这样举国沸腾的消息传进来。连端午节,杨家人也没有出门,只说战乱,还是在家安全,就吃了顿粽子、喝了雄黄酒,在宅内热闹了一番。 可是看到时常发呆的三娘,每个人心里还是会闷闷的。 她一个小小的人,独自承受了那么多,不免对她更生出几分怜爱。甚至连怀蕊和怀萱的议亲都停了下来,不想惹她伤感。 这反而让这几个小姐妹之间的情谊更深。怀蕊和怀萱因着已经比之前长大一些,加上议亲的礼仪教诲,都稳重多了。三个人整日里一起看书、练字、做女红,陪着静娈玩耍,怀蕊还时不时的讲点笑话。 “你看这次,怀蕊可安静多了。”怀萱不止一次的提出来,“要是以前啊,啧啧,你让她绣花,那可是张飞拿针。”说完和三娘一起笑起来。三娘猜想肯定是外祖父因着议亲的事情没少磨怀蕊的性子。 怀蕊也不反驳,对着怀萱狭促的说着:“我啊,这叫武能安天下,绣花能送你出嫁。”说完哈哈的大笑起来。 “你!”怀萱一时气滞,羞红了脸:“呸呸呸,夸不得,刚说两句就要嫁人嫁人的,我看是你想嫁!” 只是这时,怀蕊稍稍愣了一下,表情有点讪讪起来。 三娘只觉得不对,看想怀萱。怀萱摇摇头悄悄对三娘说:“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去年你回去之后,她就经常这样,而且性子也收了不少。”她说完神色有点黯然,“我问她,她也不肯说。”说完有点赌气的看着怀蕊。 “没、没有的事!”怀蕊还狡辩着,“你俩别琢磨我了,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大家都很喜欢。”说完眼神看向三娘,有点心虚的模样。 “你看,就是这样,每次说到这里,她都这样。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怀萱无奈的摇摇头。 三娘料是怀蕊不肯说的,就打了个岔说起别的事情来。 晚上吃完晚饭,三娘拉着怀蕊到廊下走走。 “有心事?”三娘轻轻的问。怀蕊不说话,只低着头。 “跟我有关吗?”三娘的声音轻轻的,怀蕊摇摇头,眼神略略闪躲。 “好了好了,你别瞎猜了,我很好。”怀蕊依旧不松口。 三娘去年回来的时间并不长,她仔仔细细的把事情想了一遍,然后,悄悄问了一句:“是因为他?” 第454章 保密 “谁?没,不是他。没有的事,不是他。”怀蕊忽然慌乱的回答。 三娘更笃定了猜想,抿了抿嘴,想了一下,劝道:“他不是好相与的,性子有点阴冷,一肚子的算计,而且,蔡家京中势力复杂,又与颍王……” 怀蕊快哭了起来:“你别说了,我都知道。所以没敢跟任何人说起。” 她心里的那个人,就是上次见到的蔡京。一次在园中,孟浪无礼;一次在酒楼,居高临下;最后一次在客栈,两人不是冤家不聚头。 可是,就是如此这般的境遇,却也走进了她心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三娘说的事,她都明白,她明白自己不可能嫁给蔡京,也知道聪明如蔡京也不会与杨家有太多牵扯。她更知道,蔡京的满腹算计、家族也是在朝野内外各种权衡利弊,必然不会是个好夫君。 可是啊,感情不就是这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三娘看出她的情绪,拍拍她的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将来外祖父给你说个良人,你就会忘了他的。他不过就是天空中飞过的一只鸟,只那一霎,投影在你的湖面,一闪而过。” 怀蕊点点头,隐忍着泪光:“我都知道的,我知道。我没奢望过什么,也明白很快会过去。所以才不希望别人知道,特别是我娘。”她将自己的心事埋的很深很深,不想告诉任何人,也不想让任何人操心。因为她知道,这段情愫,注定没有结果。 只是啊,少年的心动怎么能平静呢?每当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想到他那样飒爽孑然的立于庭中,他那样在二楼摇着折扇、还冲自己做鬼脸,他那样很近的看着她、气息从她脸庞经过,他那不饶人的嘴说着调笑她的话。 缘分终是奇妙的,明明每次都是吵吵闹闹的,可是心却牵挂。 三娘看着她略略出神的望着庭中,不觉心下一叹,自己又何尝不是?与那赵顼终不过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一些孽缘罢了。甚至自己比怀蕊更糟糕,牵扯到朝堂之上,更加的不可能。 她轻轻摇摇头,把这些不好的思绪都抛到脑后。然后牵起怀蕊的手,说到:“放心,我会给你保密的。如果你以后想要倾诉,尽管来找我。我们悄悄的。”说完看着怀蕊微微的笑着。 怀蕊擦擦眼角的泪:“哼,说起来还不是都怪你,不然我也不认识他。要罚你,罚你给我保守一辈子的秘密!”说完就噗嗤的笑着。 “好好好,我认罚!”三娘看她这般,也跟着笑起来。 “你们俩在这又哭又笑的说什么呢?”怀旭和静楠一起走过来问道。 二人都在全力备考,原本过年前有人要给怀旭说亲,也让怀旭以备考之由推辞了。静楠又何尝不知怀旭是为了自己——年幼丧父还寄人篱下,是没人会给他说亲的,所以怀旭也就想陪着自己。 此后,二人本就惺惺相惜,又兴趣相投,就每日在一起温书、复习,飞快的成长起来。 “我们才没有又哭又笑!”怀蕊仰着脸说着。 “你看你脸上还有鼻涕泡!”怀旭故意挤兑她说着。 “才没有!”怀蕊说着就有撸袖子的姿态。 怀旭摇摇头,一脸可惜的说着:“你看看,原来平日里那些文静都是装的,啧啧。”说完拉着一脸笑意的静楠走了。 三娘看到怀蕊的模样,有些开心,还是原来的脾气,都没变。真好。 第455章 七月 七月的天,热的有些烦闷。 这日,太阳很大,廊下也没什么风。 三娘被静楠喊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魏懋身姿挺拔的站在廊下一角,穿着一身降红色绣暗纹的常服,束着一条银质云纹装饰的皮带,头发用一根八宝铜锤银簪简单的束起,面色透着户外行军常见的黑红色,一副白牙灿然的笑着。 “魏校尉安好。”三娘浅浅福了一下。 魏懋一愣,随即有点腼腆的挠挠头:“那个,挺好的,你,你用不着这么客气。”他没想到三娘会这样的生分。 两人突然就有些尴尬的困在原地。 “魏校尉一直对杨家颇有照拂,这些时日大夏国那边安分了一些,据说起了内讧,难得休息几天。听说你回来了,就顺路过来看看。”陈静楠打着圆场说着。 三娘并不是想拒人千里之外,只是她回来后对于未来很茫然,一直心绪不佳,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听到这里,又想到之前魏懋对自己的各种照顾,便扯出一个微笑:“想来,还是要多谢你了。这么热的天,进厅里吃杯茶吧。” 听到她没有再称呼自己官职,也没有再施礼,魏懋松了一口气。 进了偏厅,陈静楠坐在左手首位,魏懋坐在他旁边,三娘坐在对面。 “静姝妹妹近来可好?”坐定之后,魏懋忍不住问道。忽然又觉得唐突,就连忙解释道:“哦,我是听陈大哥说你回来了才知道的,恭喜你回家团圆。” “算不得团圆吧,只是回来看看。”三娘轻轻的说着,“我被太后指着曹家认了义女你也是知道的,过些时日还是要回去的。” “能待多久?”魏懋问道。 “想来,应该能待些时日吧。”三娘想了想回答。 “那最好了,等凉快一些,让陈兄弟一起带你骑马去!顺便可以看看我大宋的边关。”魏懋嘴角掩不住的喜悦。 “好,一言为定。”三娘并没有拒绝,微笑着答应下来。静楠在旁边也点点头。 书房里,杨老夫子问杨素致:“三娘那孩子可心境开朗些了?” “回来这几个月了,日渐好起来了。”杨素致回答着。 “这孩子心思沉,有事情也不像其他姐妹那样说出来,你们要多关注一些。真的是好起来才好。”杨老夫子有些心疼的说着,连带着心疼杨素晓那份一起心疼着。 “儿子自是省的,等过些时日让她和怀蕊、怀萱一起去书院听听,散散心。如果有可能,将来可以在女子学堂那边做个女夫子。”杨素致说着自己的打算。 杨老夫子点点头,这是个不错的想法,既远离朝堂,又可安身立命,还在杨家的荫幅之下。可谓两全其美。 “另外,儿子让媳妇已经在留意好人家了,若是能遇上相当的,也可以相看一下。”杨素致接着说道。他和王氏已经想过了,在比较出色的寒门学子中相看一两个,将来若能考取功名最好,若没考取,也能在杨家的扶持下或教书、或坐堂,总归可以保个衣食无忧。 杨老夫子心下一叹。说起来都是内宅的事,原本不需要他操心。但他这个外孙女聪慧、沉静,本就得他几分喜欢,又父亲早逝,可惜小小的年纪就担负着很多命运和责任。他这个外祖自然是希望她未来能嫁得良人、平顺康泰。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生幸福顺遂。 “那就这样办吧。”杨老夫子交代着,“定然要找个妥帖的。” 杨素致回答:“那是必然,姝儿自然配得上最好的。” 第456章 巅疾 同样,七月流火般的太阳也照在赵曙的寝宫上。 此刻寝宫内正忙做一团。 赵曙在上朝时又一次忽然晕倒,太医和内侍们熟练的将他抬进寝宫。 “官家的病怎么一发再发?而且一次比一次频繁?”待太医们看完病、开完方子之后,高滔滔坐在前厅阴沉着脸问道。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他,然后由资历最长的宋太医回答:“回皇后娘娘话,官家这本就是巅疾。头为诸阳之会,脏腑血气皆上会於头部。故凡过渡劳累、六淫外感、脏腑内伤,均可发生头风、头痛。官家一直为国为民、殚精竭虑,所以才发作频发。如果能好生修养、平心静气,方可减缓。” “平心静气么——”高滔滔略略沉吟着。她知道赵曙不可能平心静气的。 自从即位以来,他便防天防地,防完太后防赵顼,防完皇家防大臣,没有一日是轻松的。自己也规劝过很多次,反而被他骂,到后来也自己和高家也被忌惮。况且自从上次自己跟他翻脸说让他废掉自己之后,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规劝和安慰他了。 他似乎从来没有真的听过自己的劝,根本不似年少时了。 那个阳光明媚的十三郎,好似不见了…… 看到高皇后只说了半句话之后便没了下文,四个太医又相互对视一眼,心下忐忑。 此时年纪最轻的封太医说道:“官家日理万机,心怀百姓,我等必然每日为官家针灸、按摩,尽量减少官家的疼痛。但是想要症状更好的改善还是需要心情舒畅,勿要过分思虑的才好。此事……还需要皇后娘娘多多劝解……”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行了。都下去吧。”高滔滔不想听了,也不想回答。四个太医忙不迭的离开了,留下了一个会针灸的小医官守在门外。 高滔滔坐在外厅,一丝风都没有。太阳热烈的照着半间房子,屏风都挡不住热气。 她眯起眼睛,心里很是烦闷。 这半年来,因着太后的让步,十三郎与太后关系缓和了很多。但他行事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乖戾,朝堂上一意孤行,看众人皆是一副猜忌阴暗、仿佛要吃人的模样。 不仅曹家被打压、高家被打压,连同朝中一些与高家关系好的朝臣也被打压。同时,他过分的相信韩琦、欧阳修和司马光,特别是司马光自辞去谏官后,安心治学,上奏了一部八卷本《通志》史书之后,更是得到了赵曙的青睐。赵曙专治的已经容不下任何人的质疑,以至于朝野内外,几乎听不到不同的声音。 高滔滔喝了一口冷茶,看向外面的太阳,叮嘱了一下太医,便回宫去了。 当天下午就称病,召了高家老夫人进宫。 高老夫人到高滔滔的寝殿的时候,走的浑身是汗,连着陪同的高玉珏也是满脸的汗。 待他们坐在放了冰的小偏厅,喝了几口冰镇的果茶之后,高滔滔才半卧在榻上幽幽的开口说道:“官家的病一日比一日重了。之前还两三月发病一次,月余发病一次,现在已经不足半月了。” “太医怎么说?”高玉珏问到。 “太医说要好生修养、平心静气。”高滔滔回答,手里漫不经心的玩着一个扇坠子。 “那就是心病呗!”高玉珏身为武将说话非常直接,“你让他别上朝了,好好休息,让大皇子监国……” “住嘴!”高老夫人听到高玉珏的言论厉声喝到,险些拍烂了面前的琉璃果茶碗。 第457章 晚霞 高滔滔也是扶额,她这个哥哥,真真是口无遮拦。幸亏这寝殿内外都是自己的人,而且今天又让云馨他们带头守在门口。若这席话让赵曙听了去,定然又是一番狂风暴雨般的猜疑。“大哥,对外切勿说这些浑话。十三郎最是忌讳。” “我就是不明白了——”高玉珏本来声音都起来了,又赶紧回头四处看了一眼,压低了小声的说:“我就不明白,他干嘛连儿子都防着。” “父弱而子壮,本就是天家大忌。”老夫人低沉着声音回答。“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人,本就是孤家寡人,哪里有什么亲情。他们唯一在意的就是手中的权利。况且历史上儿子造反老子也不少,你看前朝唐太宗不就是逼的唐高祖退位?哪个皇帝不忌惮自己的儿子?” 她顿了顿,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果茶,对高滔滔继续说道:“现在唯一的好处就是,三个儿子都是你一人的,并没有其他人与你争抢。可是你要想好,如何决断。” 这些话高滔滔之前也想过,最名正言顺的自然是大儿子赵顼,特别是在大婚之后,与向岚琴瑟和鸣,已然是她可以掌控的。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与曹太后有些亲厚。 赵頵太小了,她从来没考虑过。赵颢嘛,总觉得不似赵顼般沉稳踏实。 不过二人都还小,赵曙也还年轻,再过个若干年,这两个孩子可能会成长起来。 “颍王近期如何?”高老夫人知道她的思虑,就问到。 “他最近常携王妃向氏进宫来看我,我看二人甚是和睦。”高滔滔回答着。 “如此便好。”高老夫人想了想又问,“我那姐……那位呢?” “太后最近渐渐放手了,朝臣们也都没有什么动静,况且曹家也被打压,估计也没什么。” “她与颍王还算亲厚,这后面也算是个助力吧。如果换成其他孩子,估计又要来一次针锋相对。”高老夫人的一席话,让高滔滔有些新的想法。确实如此,如果太后愿意帮助颍王,反而是个更好的助力。 “你还有什么疑虑?”高老夫人看出高滔滔有些神色凝重。 高滔滔看着手中的茶碗思虑了一刻,才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心里不太安定。” 高老夫人起身走到她旁边坐下,拍着她的手说道:“我的儿,说句逾矩的话,有些事情,你要尽早筹谋。你这些年吃的苦,出的力,都要有所值得才好。” 直到高老夫人离开,高滔滔独自吃晚饭的时候还在想母亲的那句“要有所值得。” 她看着孤零零的寝殿,看着孤零零的饭桌,看着孤零零的床,再看着夕阳里自己被拉长的孤零零的身影。心里无限的怅然。 这些就是自己想要的吗?这些就是自己从小花尽心思帮扶着十三郎应得的吗?这些就是自己未来一年、五年、十年的光景吗? 只有这样吗?只是这样吗?只能这样吗?!!——她的眼神从哀怨变得无奈,到最后变得愤怒。 她要的从来不是这样! 她曾经想要的可能也是跟赵曙举案齐眉、相携白首。 但她后来更想要的从来都是与他一起携手站在那个位置,相互扶持、共享天下! 可是现在呢? 好像什么都得不到了。 真的值得吗?高滔滔? 她在心里默默的问自己。 真的值得吗? 不值得!! 一个声音在心底里呐喊着,就像那夕阳在地平线上最后迸发的一刹那金光,染透了整片天空,火红火红的。 我要一切都有所值得! 她紧握着双拳,眼眸印衬出晚霞,一片火红。 第458章 唱戏 进了八月,天气日渐凉快。 宫里传来两个好消息——第一,向岚怀孕了,已经两月有余。第二,李谅祚派遣的纳贡使臣上书希望两国签订休战协议,加深两国贸易。 赵曙喜不自禁,准备在中秋的时候宴请群臣以示庆贺。并当着群臣的面认命大皇子为接待使,专门接待大夏国使臣,操办中秋宴。 只是他刚刚宣布完这个消息之后,以韩琦为首的群臣就开始提议,立大皇子赵顼为皇储。并且可在中秋那天宣布,以示天恩。 赵曙眼神冷冷的看向赵顼,带着一些凌厉。 赵顼立即推辞,神情恳切:“儿臣理应为父皇分忧,且儿臣并无储君之才,父皇福泽绵长,寿与天齐,诸位大人休要再提。” 韩琦并不退让:“官家为国之根本,立储也是谋长远计。大皇子本就是嫡长子,才学品行俱佳。次立储之意是要培养颍王治国之能,而非其他。只希望我大宋江山,代有贤主,保基业万年。” 赵曙依旧脸色阴郁,一言不发。只是这次眼神看向了韩琦,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司马光看到此情景,默默向前一步说到:“陛下,臣有不同想法。陛下春秋正盛,立储之事可缓缓行之,不妨将颍王先按储君培养,以社稷之重好生教导。待其具备治世之才时,再立储不迟。” 欧阳修也附和道:“臣认为司马大学士所言甚是,陛下正值壮年,不急立储。只是,颍王托国之能还是要教导起来,多跟陛下学一些经纬,也是对我大宋基业的保障。” 赵曙听到二人言论,神情缓和了下来:“就这么办吧,你们着手安排就好。” 赵顼立即跪谢。 赵曙又看向赵顼时,不免头又跳了几下隐隐的疼。他不确定这次到底是谁提起的立储之议,是赵顼,还是皇后,或者是太后。 他深深的烦躁——怎么?都觉得我活不长了吗?这么着急? 此刻,太后在寝殿内品着荷花茶,这喝花茶是三娘教给她宫里人的。采荷叶上的露水,烹着晒干的荷花和荷叶,满屋生香,仿佛置身荷塘。 “韩琦果然这样说?”她有点意外的看向回话的内侍。 看到内侍点头给出肯定答案后,淡淡说了一句:“她终究是坐不住了。” 高皇后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那孩子从小就在皇宫长大,早就看惯了宫里的尔虞我诈,也养成了一副蓬勃的野心。 她知道她对赵曙是全心全意的,只是那全心全意的里面也有几分权利与欲望的私心。不过是因为赵曙是恰好是那个能满足和实现她愿望的那个人罢了。 “颍王可还好?”曹太后继续问到,她明白帝后二人的你来我往,可是赵顼夹在中间,怕是有些为难了。 内侍把后来司马光和欧阳修的情况也说了。太后淡淡的笑着骂道:“两个老狐狸。” 骂完,又想了想,继续骂道:“三个老狐狸!一抑一扬,唱大戏吗?” 此刻她心情不错,喝着荷花茶,看着宫廷戏,想着赵顼如履薄冰的样子,嘴角不禁上扬起来。 可是就高兴了一瞬,她又皱起眉头。 她不想让高皇后太高兴,特别是向岚怀孕、赵顼被按储君教导,怕是最得意的就是她了。可惜啊,老婆子闲来无事,总想要干点什么。不然,她们真以为这天下马上就高家的了。 不若,中秋节也唱个戏看看呢? 想到这里,曹太后才恢复了好心情,看向荷花茶,悠悠的喝起来。 第459章 贵妾 大皇子的事情非常快。几日后,在司马光的举荐下,王陶被擢升为龙图阁直学士,知永兴军,并指派给赵顼做大皇子师。 八月十五中秋节,赵顼以大皇子的身份在皇宫内替官家接待了李谅祚派遣的纳贡使臣,并设宴款待。同时赐宴百官,共庆中秋。 一时间,大臣们纷纷私下认定,大皇子是未来太子的不二人选。不少人看向赵顼的眼神都带着些许深意,更有不少人心里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高滔滔今晚在寝宫里心情颇好,虽然还没明确立储,不是她想要的那个最好的结果,但是已经朝着她想要的结果在发展了。日子还长,针儿被立太子,终归只是迟早的事。 这些,让她在深宫里终于有了点盼头。 只是想到赵曙的病,她又缩了缩眼眸,有些情绪在心里慢慢萦绕。说不清是什么,却也挥之不去。 晚宴结束的时候,高滔滔正准备休息。大丫鬟云馨带来一个消息:晚宴结束后,太后为了庆祝颍王妃有孕,体恤她怀孕辛苦,也为了嘉奖大皇子独自操持中秋国宴得体,特选了五个官宦人家的女孩画像给赵顼,让他选做侧妃或贵妾。 这五个女孩分别是户部侍郎林谦家的嫡长女林婉晴、十四岁;河东都虞侯宋子木家的嫡二女宋以安、十六岁;云州知府戴良忠嫡女戴绾绾、十五岁;监察御史邢逸玮家的嫡女邢知意、十五岁;熙河路安抚使冀鹏辉家的嫡孙女冀兮桐、十二岁。 “在这个时候?”高滔滔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准备梳洗,取下耳环的手停顿了一下,微微皱着眉头。“太后娘娘她果真好主意。向氏才刚刚有孕,她就着急放人进来,这是生怕向氏一家独大了,偏向我们啊。” 云馨一边帮她拆着头发上的发簪,一边回应着:“想来这几个女孩子也是让太后娘娘废了些心思的。” “是啊,有文有武,除了冀家本身就是权贵之家外,其他四家都是未来可期的人家,正好陪着针儿一起等,慢慢做势力。等过些年针儿得了那个位置,他们自己的势力也做大了。真是好谋划。”高滔滔轻轻的梳着头发,眼底有些狠厉的神色。 说完她轻轻挑了下眉,继续说到:“那冀家估计就是幌子,他那宝贝孙女才十二岁,这次不过是站个队、露个脸,以求后算吧。” 想到这里,她心下嘁了一下,“我那姨母下手还挺快,也不怕十三郎不高兴。” 云馨此刻刚好帮她卸完了所有首饰,她站起身来,在屋内慢慢的踱着步,把这五家人细细想了一遍,心下便觉得也许这里面应该也有赵曙的人,他只不过借太后的手放进赵顼屋里罢了。 想那熙河路安抚使冀鹏辉家,原就是赵曙一手扶持起来的。还有监察御史邢逸玮,也是赵曙将他从偏远的南边擢升回京的。 定然如此。高滔滔想到这里更加笃定起来。 他们母子二人定然不会让她高滔滔一个人得意的。毕竟如果向氏率先诞下皇孙,那在颍王府里可是连制衡的人都没有,只有向氏一家独大,更有甚者可能一连几个孩子都会是向氏所出。这样的话,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 这让她也有不由得思考起来,有些事确实不能赌的太单一了。向氏虽好,可是还不够,还需要多几个知心的人才好。 或者说,有些水,本就应该越浑越好。 第460章 进府 第二日,赵顼就拿着画像见了赵曙。书房内赵顼扑通一下子就跪倒在地,言辞慷慨激昂。以堪堪开始学习、要以国事为重、以天下为重的理由,将那五个女孩子的画像交给赵曙,请赵曙代转给太后。 赵曙怎么会不知道赵顼这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不然直接归还给太后不就好了,何必跑到自己这里来,什么忠孝礼义的扯了半天。 不过,看到赵顼的做法,赵曙还是高兴的。 首先,他看到赵顼愿意站在自己一边,跟自己商量事情,打心里感到高兴; 其次,作为大皇子,赵顼身边的人也是需要慎重考虑,以免在这个刚刚开始提立储的时候,太多人手太长,放了乱七八糟的人进去; 再次,赵顼此次也没有过渡依赖太后或者皇后,对自己是很坦诚,也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是值得培养的。 想到这里,赵曙从椅子上起身,将跪着的赵顼扶了起来。一副慈父模样的语重心长:“学习国事固然重要,但是,皇子们的家事也是国事。牵一发而动天下的大事。如今你正妃有孕,你的侧妃和妾氏必当充盈,才能更好的为我皇家开枝散叶。而此事必然牵涉一干朝臣,甚至几代朝臣的未来。这就是大事,国家大事。” 他携着赵顼的手走到左首的椅子旁,示意他坐下,继续说到:“在此时,有多少想要攀附于你,有多少人接着嫁女儿的幌子巩固自己的势力?数不胜数。一个不小心则有外戚干政,扰乱天下的祸事。你身边的人确实要好好的挑选才好。” 赵曙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才又说到:“虽然你现在还不是储君,但是多少双眼睛盯着你,都在赌,赌赢了那可就是……” “父皇!儿臣惶恐!”赵顼打断了他,起身施礼。 “欸无妨。”赵曙摆摆手,“你秉性纯良,朕还是知晓的。又是大皇子,自然被朕立为皇储的几率更大。朕现在不立你,不代表不认可你,也是怕你太过年轻,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被旁人教唆,不能坚守本心,反而与你不利。朕想再携着你的手,慢慢的陪你走一段,不让你过早的陷入朝堂纷争。你可明白为父的心啊”赵曙此刻俨然一副慈爱的模样。 赵顼听到这里,更是深深的揖下去,声音都似有哽咽:“儿子省的,儿子感念父皇天恩,定努力上进,不负父皇所望。” 赵曙看着赵顼深深弯下去的脊背,满意的点点头,让他免礼起身。 然后赵曙同赵顼一起看向那五个女孩子的画像,指着其中两家轻笑着说到:“就选宋家和邢家吧,一文一武,将来可成你左膀右臂。”赵顼连声称是。 赵曙最后走到熙河路安抚使冀鹏辉家的嫡孙女冀兮桐画像的时候,又笑了起来:“冀鹏辉那个老东西,孙女才那么小,还要凑个热闹。真真是为老不尊。”说完笑的很舒心的样子。 只是赵顼在这个画像前也停顿了一下,把“熙河路安抚使冀鹏辉”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得了赵曙的授意,赵顼就回府准备迎娶事宜。 没出九月,宋以安和邢知意就都以贵妾身份陆续过门入府了。虽不是正妻的风光嫁娶,却也敲锣打鼓热闹了好几天。 一场皆大欢喜。 第461章 位置 这几日,赵顼一直忙着娶贵妾的事情,向岚也一刻不得休息。王府内外的婚礼张罗、酒宴操持、庭院洒扫、喜具整理,凡事亲力亲为,忙的脚不沾地。 她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情爱,不会在意这些所谓的妾室。但是当她看到两个贵妾同时进门,红烛红帐到处高悬、赵顼笑酽酽面对那两个人的时候,她独自坐在房内,还是忍不住的心酸难过。 邢氏晚一些进门,次日一大早,她作为主母接受妾室敬茶,看到宋氏沉静、邢氏活泼,二人皆是最好的年纪,脸蛋更是嫩的出水,她内心更是深深的酸着。 虽然赵顼一直陪在她身侧,给足了她体面和尊严,可是,她却明白,自己就算有了孩子,也不曾走进他的心。 这二人呢,才刚刚进府,玲珑剔透又百媚千娇,谁知道会不会恰好入了他的眼、走进他的心? 向岚强撑了一天,到了下午借故身体不适,没有陪同他们一起用晚饭。 独自吃完晚饭后,向岚贴身的杨嬷嬷看得出向岚的情绪,就一边帮她揉着肩,一边说着:“姑娘还是要放宽心。且不说你是皇后娘娘钦定的王妃,颍王殿下又对你相敬如宾、处处给你尊宠,这如今你已经有了龙嗣,身份地位更是与她们不同,你就不要太难过。要以孩子为重,安心生下孩子,坐稳位置。如果能一举得男,那就算以后再有十个八个妾氏也与你无干。” 杨嬷嬷是向岚母亲的贴身丫鬟,终身未嫁。是看着向岚长大的,最是贴心。 “岚儿知道,杨嬷嬷放心。”向岚神情黯淡的回复着,“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他待我很好,而且他那样的位置,是不允许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况且,他本就不心属于我,如今我这样,已经很好了。” “我的好姑娘,真是委屈你了。”杨嬷嬷心疼的都要流下泪来。年纪轻轻的孩子,哪个不是心里有这对未来、对夫君的一片希望?而她家姑娘,偏偏不能奢望。 “岚儿不委屈,岚儿要生下他的孩子,坐在那个位置。”向岚说完,擦擦眼泪,回头对着杨嬷嬷笑着,“可对么,杨嬷嬷?” “对对对,我的颍王妃!”杨嬷嬷也擦擦眼泪,“我们要向前看,王妃定能诞下长皇孙!” 二人说完了话,向岚心性更加坚定了一些,遂又喝了一碗人参鸡汤才就寝。 马上十月份了,夜里已经有些寒意,炭盆还没开始烧,被子里一片沁沁的凉。 寂夜深沉,向岚孤零零的躺着,眼泪不自觉的淌了下来。道理她都懂,可是真要面对的时候,却不能做到不难过。 特别又是面对颍王那样的男子,那样丰神俊逸的男子,那样才情飞扬的男子。虽然从不心属于她,但婚后对她也算是相敬如宾,同寖时也温柔守礼。和他在一起,总是有一种妥帖又温暖的感觉。每次躺在他怀里、看着他离自己那么接近的面庞的时候,真的很难不心动。若他不是那样的位置,她向岚定要争上一争,誓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他是大皇子,他的心不会给任何一个人。他要平衡势力、他要左右兼顾,他少不了与大臣家结为姻亲,也少不了与各方势力迂回。就像现在,还没立储,已经开始有人来占位置了。特别是此次的贵妾分别是一文一武的出身也再鲜明不过了。 这才刚开始。向岚心下一叹,擦了擦眼泪,轻轻的抚了抚肚子。 向岚,你一定要生下他的孩子,坐在那个位置。 第462章 秋游 九月的西北,天空蓝的像洗过的一般。 远处赤红色的黄土地,在蓝天和青山的印衬下,显得格外雄浑壮阔。 陈静楠、杨怀旭、杨怀昀与三娘和怀蕊、怀萱,兄弟姊妹六人在魏懋的邀请下去军营附近的马场秋游。 他们相约会住上几日,主要是静楠和怀旭想亲自走一走边关,了解一下宋夏之交,也看一下连年征战下的百姓疾苦。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特别是在魏懋这样对边关十分熟悉的人的陪同下,更是能增长出家国天下的胸怀,为来年的科考做一些积累。 三娘、怀蕊和怀萱三个姐妹则更多的是看看两地的风情风貌,就当出来散散心。大舅母和二舅母也是专门交代了怀蕊和怀萱的,要多多开导三娘。 三娘其实也不用人开导,已经想的很透彻了。只是她经常闷着,大家才更担心她。在深宫里困了几年的她,索性就出来见见天、见见地、见见这广阔的人间。也挺好的。 只是三娘她们不知道的是,静楠和怀旭还被杨素致专门吩咐了要好好考察一下魏懋的为人处世、以及魏巍的家世和势力,也准备将魏懋列为三娘的议亲考察对象之一。 毕竟,魏懋年纪轻轻已经位居永兴军校尉,未来可期。且对三娘一直情深义重,从未因为陈家的事情疏离过三娘,还在火海中以性命相救。想来是值得托付的。况且,他对杨家这些年也颇有照顾,也都是因为对三娘的情谊。这些杨素致默默都看在心里。 只不过,杨素致不确定的是魏懋的叔叔魏巍。 魏巍当年与身为大将军的官家就非常亲厚,现在更是官家近臣,不知道对于陈家的事情、三娘的身份如何考量。毕竟,以他的地位,魏懋作为他养在膝下的侄儿,大可以求娶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小姐。 所以,杨素致没报太大希望。只是观望观望。 现在他更看好的是来求学的几个学子,就像他之前和杨老夫子商定的那样,为三娘默默的打算着。 魏懋这几日心情特别好。就像这秋天的太阳一样,灿烂、火热。 一张晒成小麦色的脸,挂着平日里不常见的笑容。不仅仅因为边关近半年的安定,更因为三娘他们一行人的到来。 他从小被丢在军中锻炼,本就少与同龄人接触。每日里除了训练就是训练,更是因为自己年少,不得不装成一副老成的模样。这个不到二十岁的校尉自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几日是他难得的轻松时光。陪着静楠他们骑马、巡视边境城池,了解时政;然后再陪三娘她们逛街、吃美食,看尽人间。 他的心情很好,有了些少年意气。通过与静楠和怀旭的接触,他从他们的视角,了解了跟多的军事谋略和时政方略,兴致所致更是与他们一起品酒写诗、打马人间,更有一番挥斥方遒的壮志豪情; 同时,当他对着三娘的时候,他就觉得现在与她并肩走在街道上谈笑风生的时候,才能让自己觉得,自己是活生生的;与她一起看着那些暖暖人间烟火的时候,才让自己觉得,自己这些年保家卫国是有意义的。 近十载的军营磨砺,让他沉默、严谨、坚毅,可是这两三日的相处却让他热血、昂扬、柔软。没有这人间的繁华,他的坚守就变的没有意义;没有他的厉兵秣马,也同样换不来这人间繁华。 魏懋的心,从未如此坚定过,也从未如此清晰过。 他很高兴,因为是她让他感受到的,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第463章 沙粒 他们一行人来到的这座大宋的边关的小镇,并没有因为这几个年轻人的到来而有什么特别,而是像往常一样的闲适和繁华。 大宋百姓忙碌着生活,一如中原随处可见的小镇,安定、热闹、充满生活气息。 大夏国的商人随处可见。有的是行商,牵着牛羊马匹,兜售着毛皮和草药;有的直接开了商号,卖着罕见手工艺品、珠宝首饰、特色小吃等等。大宋的百姓也并未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抗拒。 可见半年的和平与贸易,已经让人们忘记了仇恨。八月以来由两国签订的休战协议,和两国贸易加深政策,更是带来一片欣欣向荣,和睦安定。 三娘看着这充满异域风情的繁华街道、烟火人间,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商贩和行人,看着小孩的笑脸和老人的慵懒,看着街道两边歌舞升平的酒肆和人流如织的店铺,不由得感慨万千。 百姓从来想要的,不就是这样能够吃饱穿暖、能够安睡康健、能够全家团圆的安定生活吗? 两国之间的战争,带来的永远是最底层人民的痛苦。他们根本没有办法选择出生,不能决定自己是生在大夏还是大宋,不能决定自己生在边关还是中原,不能决定自己生在贫困还是富贵,更不能决定两个国家是和平还是战争。 他们只是时代的一粒沙,是两国利益的牺牲品,是分分钟就会被踏碎的幸福梦想,是一刻间就会被倾覆的亲情与家园。 突然,她想到了前世学的那首词: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最后两句甚至让她感觉几乎有泪水要奔涌而出。 “静姝妹妹,在想什么?”魏懋看着三娘的神色从刚刚出发的欣喜,一路慢慢变成了愁苦,甚至刚刚怀蕊、怀萱拉她讲话,她都似乎没听到一般,于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到。 他的话引来了陈静楠及一行人的注目。 “是啊,从刚刚开始,就发现你神色不好,是累了吗?”怀萱关切的问到。 “没什么。”三娘调整了一下神色,轻轻笑着对大家说到,“只是看到这里的繁华有点感慨。”她只轻轻的开头,静楠就懂了,眼眸也暗了一些。他太了解这个聪慧的妹妹了,但是聪慧势必会很辛苦,他不想她这样,只想她能无忧无虑、无所牵挂的活着。她已经替陈家、替父亲、替自己,背负了太多了。所以看向三娘的眼神就带了几分悲悯。 杨家兄妹不太理解三娘的意思,纷纷转头看向华灯繁盛的街道。“繁华有什么感慨的呢?”怀蕊边看边嘟囔道。 魏懋则是发现了静楠的神色变化,不由得紧张起来,看向三娘的眼神更加恳切。 “才停战了半年,这里就繁华如斯,宋夏交融,民生安定,一切看起来都很好的样子。”三娘看向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说的很慢,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 此话一出,杨怀旭和魏懋的眼眸就缩了一下,他们也懂了。于是低下眼眸,心下也感叹起来。 “但是,如果哪天一旦开战,这里的繁华就会戛然而止,人民又会陷入到无尽的苦难之中。”她说完,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和悲伤,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似得说着:“我曾听过一句话,叫作‘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由得感慨多了一点。” 第464章 一切 众人到这里自然是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都默默地思忖着。 魏懋想着她最后的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对三娘更是多了几分敬重。他以为只有他这种,见过战场上血流成河的尸体、见过战争之后满目创伤的流民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感受。 他痴痴的看着三娘被满街灯火照亮的脸,一片暖色的面庞上,漆黑的眸子沉浸着深深的哀伤,显得神色苍白而悲凉。一双薄薄的唇,轻轻的抿着,带着平日里素有的坚定和倔强。单薄的肩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欢乐热闹的人声里、显得弱小而无助。 魏懋无意识的走到她身旁,离的更近,目光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想跟她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安抚,却又知道不合礼数。于是就只是静静的站在她身旁很近的地方,感受着她的感受,看向她目光看向的方向。 陈静楠看到魏懋走到三娘身边,原本想不动声色的站到他们二人中间,不过想到二舅舅的交代,就默默退回到杨怀旭身边。与杨怀旭对视一眼,两人均并没有什么动作。 时间在众人间,仿佛停滞一般。似乎漫天的灯火都是一闪而过的泡影,似乎嬉笑奔跑的人群都是稍纵即逝的希冀,似乎面前所有的繁华和热闹都是喧闹的假象。 有时候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手势、一张纸签,一切就会灰飞烟灭。 位高者主宰着一切,给与幸福还是给与杀戮。 他们同样决定着一切,包括众生的生死。 忽然,一个胳膊攀上了三娘的肩膀:“嗨——我说你想什么呢!”说话的正是怀蕊。她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她对三娘说着:“你个小娘子这里忧国忧民的,怎么不去做首辅啊?” 她的话一出,众人一愣,然后都噗嗤笑了出来。 怀蕊也并非是没心没肺,道理她懂,她也能感受到三娘的感受。只是她天生乐观,从来愿意去想还没发生的事情。况且此次出行的目的本就是陪三娘开心的,看到她这么伤感只能出手阻止一下。免得她又思虑过重。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归明日愁。咱们大宋这次不是和大夏签了三年的和平约定?好日子还长着呢。况且,你看看魏校尉,那么英勇神武,肯定能守得一方百姓安宁的。”她一边大喇喇的拍着三娘的胳膊说着,一边默默站到了魏懋与三娘中间,对着魏懋略显狭促的歪着头说到:“是不是啊,魏大人?” 魏懋听闻,抿了抿嘴,神色肃穆的轻轻后退一步,抱拳轻揖的说到:“魏某定当竭尽所能!” 众人见他如此郑重的态度,微微愣神,没想到他竟如此当真起来。 然后就看到他抬头,表情轻松的冲怀蕊眨眨眼,显然是故意配合怀蕊。 怀蕊也便学着一些老夫子,装模作样、故作老成的说到:“嗯,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呀!” 众人在一片笑声中继续往前走去。只是每个人心里都不似之前那般轻松了。 回程的路上魏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三娘。那眼神里更是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感情。 他只知道她之前清冷、聪慧、坚定、沉稳,是个不可多得的玲珑剔透的坚贞女子。 却不想她身为女子,心怀天下,体恤百姓,有着一份仁爱之心。真真是一个大智大勇的奇女子。 让他更加觉得想要靠近她,想要温暖她,想要保护她。想要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对,一切。她想要的一切! 第465章 重疾 在他们到达这个边关小镇的第三天清晨,杨家来人了。送信的人急急赶了一夜的路,说杨老夫子突发重疾,让几个孩子赶紧回去。三娘她们一听马上收拾行囊往回赶。傍晚过后就到了杨家。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杨素致在门口亲自迎接他们。 魏懋下了马,准备跟着几人一起进去问候一下杨老夫子,却被杨素致拦下:“家父突发疾病,魏校尉深夜探望多有不便,某不敢多留。且府里上下乱做一团,也怕怠慢了魏校尉。还请校尉改日再来。今日多谢你送他们兄妹几人归来,不胜感谢!” 魏懋当然听出来杨素致是阻拦他进去的意思,心下顿时有些疑惑。若只是杨老夫子病重,他探视一下应该也无大碍,况且这些年他与杨家走的也算亲近。杨二夫子此番动作透着些古怪。 但是,他并没说什么,心想也许是真的有什么着急的病症,不方便吧。于是只是眼神担忧的看了看三娘,又看了看陈静楠,见二人望过来冲他点点头,他才抱拳告辞。但是那份疑虑并没打消。 望见魏懋走远,杨素致命人关了府门,神色严肃的交代了看门的家丁不得随意开门之后,简单交代了怀萱、怀蕊和怀昀让他们回房,把怀旭、静楠和三娘带到了杨老夫子的院子。 三娘发现外祖父的院子里也守满了家丁,气氛格外紧张。不由得向静楠和怀旭看了一眼,发现二人也神色肃穆。大家都更担心起来。 一路上杨素致没有说话,走进院子后,也没有将他们带去老夫子在的书房和卧室,而是带到了西边的耳房。 三娘他们三人刚走进耳房,杨素致就关上了大门。 耳房是个小套间,三娘看到在耳房的厅里,杨老夫子正端坐着看书,杨素衡和杨素晓坐在另一侧,脸色深沉。斜斜的看向耳房的卧室内,几个丫鬟和小厮正在忙碌着,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人。兄妹三人均是一脸迷惑。 见到杨素致带着三个孩子来,杨老夫子对他们三兄妹说到:“此次要你们回来,并不是我生病,而是里面那个人。”他轻轻抬手示意了一下。 兄妹三人齐齐看向杨老夫子,等着他的答案。而杨老夫子看向了杨素致。 杨素致眉毛都没抬一下,轻轻的说了一句:“里面是大夏国主,李谅祚。” 兄妹三人皆是一惊——杨家私自接待李谅祚可以被算作通敌叛国!是会杀头,甚至会满门抄斩! 杨素致看出三人的震惊,接着说到:“李谅祚被大夏国内自己人追杀,身负重伤,不得已乔装打扮跟着商队进入我大宋。最后换了乞丐的衣服,从边境偷偷跑到我们这里,恳求父亲收留。他现在已然穷途末路。” 堂堂国主被国人追杀?真是天大的笑话。还跑到邻国求助?也不怕追杀他的人再次掀起两国战争?想到这里,三娘眼神暗了暗。 三娘抬眼看了一眼外祖父和两个舅舅,看三人基本没有什么慌乱表情,心下想着,看来外祖父已经同意收留李谅祚了。她与静楠又对视一眼,纵然心中有很多疑虑,却并没有开口。 怀旭却有些忍不住,问道:“这样不太合适吧,会不会有通敌之嫌?毕竟他是国主。” 杨素致轻轻摇摇头,脸上似有悲悯之色:“此刻的他,恐怕已经不是什么国主了。” 怀旭接着问:“可知追杀他的是何人?” 杨素致回答:“他的王妃。” 第466章 国主 听到追杀李谅祚的是他的王妃,众人皆是意外。 杨素致接着说到:“大夏国内本就不服李谅祚推行汉化,一直有讨伐的声音。此次更是由梁王妃集结了国内的顽固派与几个守旧的部落首领,共同对李谅祚进行暗杀。旨在扶植梁妃所生的年幼太子,以兴党项,恢复党项藩礼。” “那我们这样留下他,会不会引得刺杀的人寻来?”怀旭一脸担忧的看向祖父、父亲杨素衡和二叔杨素致。 “李国主已经多次乔装,且跟随流民半月有余,如果还有刺杀的人,应该活不到我们这里。”杨素衡摇头说着。 怀旭继续说着:“他这样的身份还是太敏感了,万一被朝廷知道,可是要获罪的。咱们全家,姑母全家,恐怕都……”他不敢继续说下去。 杨老夫子轻轻的说了一句:“无妨。李国主是主和的,之前的三年安定之交就是他定下里的。梁妃那边势必同一些老古董是主战的,所以才想把李国主除掉好取而代之。就算让朝廷知晓,只要不是死在我们家,应该不算太严重。所以在此之前,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院子要守好。” 所有人点点头,毕竟这件事太严重了。 静楠见状,轻轻的问:“如此说来,两国是不是又要起战事了?” “若能救得李国主痊愈,或许还能有转机。”杨老夫子轻轻的说着,仿佛叹气一般。只是他剩下的半句话,大家都能想到。如果李谅祚死了,那么两国就无可避免的要打起来。 “说的不错。”就在众人都陷在杨老夫子的话里的时候,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房间的门口传来。众人看向房间门口,看到李谅祚正穿着简单的白色中衣扶着门槛站着。 此刻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身体瘦的厉害,白色的中衣仿佛挂着一般,袖口和裤管都显得十分空荡。 黑黄的脸色中泛着淡淡的惨白,嘴唇也看不出血色。一双眼睛深深的凹陷,眉头深深皱在一起,眉目间再不似当年的熠熠神采。 此刻,他正一只手扶着门槛,一只手垂着,微微的勾着腰,似乎承受着一些痛苦。 陈静楠连忙搬了一张椅子给他,他只坐了一个边,身体虚弱的用手撑在膝盖上。 “李国主醒了?”杨素衡问到。李谅祚勉强的点点头。“你这一觉可睡了一天一夜了,可有好些?”杨素衡命丫鬟给他端上一杯热茶说着。“好多了,有劳各位了。”李谅祚努力的抱拳说着。 “那就好,一会再喝点药,尽快好起来。”杨素衡叮嘱着。 李谅祚听话的点点头。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着:“那梁氏伙同颇超斯笃对我一直假意奉承,看似积极推行汉制,实则与朝中那些一心想着恢复幡礼的老臣早早勾结在了一起。他们联合了外部四个部族,大肆谋划光复党项、入主中原。” 话说的有些急,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又接着说到:“被我得知后,打断了他们的计划。于是在一次巡视的过程中,我就被所谓流矢射中后背。”李谅祚微微苦笑着,轻轻抬手,张开手掌比着,“连常年跟随身边十几个护卫,竟然有五人持刀向我砍来。” 昨天晚上遇到李谅祚的时候,他虚弱至极,草草几句话说完就昏了过去。显然这会杨老夫子和杨素衡、杨素致也是第一次听他被追杀的细节,几人都面色肃穆,听的认真。 第467章 追杀 李谅祚见几人都十分认真的在听,他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就想着说的再仔细一点。 于是他呵呵的苦笑了几声之后,接着说道:“原本想着能去找小皇叔嵬名浪遇,结果他也被颇超斯笃蒙蔽,身边全是颇超斯笃的亲信,我们试了几次近不得身,联系也联系不上,还险些被抓,无奈只能放弃。” 众人深以为然,想来那颇超斯笃是不会让李谅祚联系上嵬名浪遇,那嵬名浪遇可是出了名的汉化派,不仅十分赞同李谅祚推行汉制,自己还在军中采用大宋的军队编制,管理十分严谨。 而且与李谅祚十分感情深厚,若得知李谅祚被刺杀,定然要在朝堂上杀个血雨腥风的。 想来那颇超斯笃也是想到了这里,才在嵬名浪遇身边早早做了安排。 李谅祚轻叹一声后,继续说着:“想想我也真可悲,举国上下几乎众叛亲离,所有的势力都被隔绝,每个联系的人都一定有人阻断消息,甚至顺着消息来追杀我。后来实在没办法了,那几个贴心的护卫就带着我跑了几乎半个大夏,东躲西藏。我身受箭伤还不敢去医馆,只用一些草药维持,早就剩了半条命,苟延残喘。” 众人略略有些唏嘘,看来那梁妃也是有些手段的,已然做好了全面的准备。 李谅祚又停下喘了喘气,接着说:“再后来被追杀的太狠了,我们几人乔装了四五次,分成三路逃跑。国内全是他们的眼线,根本呆不下去。最后我同另外两人躲进了来大宋的商队,进入了大宋。” 他又停顿了一下,面上已经开始出汗:“进城后不久,发现仍旧有追兵暗中查着我们的行踪。不得已,又是兵分三路逃跑,只是不敢牵动任何原有势力,因为我也不知道她的手到底伸了多长。” 李谅祚说完,低着头,微微沉默了一下,才又深吸一口气说着:“最后,我只能乔装成乞丐,一路走走停停,大概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跟流民一起来了这边。” 众人听着,心下不禁有些叹息。堂堂国主,居然与流民一起逃难,可叹可叹。 “而后,据我观察,已经没有追杀的人,许是真的跟丢了……,可是……可是我,我也是实在是无处可去,才想到先生家……,谅祚……谅祚,实在……汗颜。”硬撑着一口气说完,他朝着杨老夫子虚弱的抱起拳头,差一点栽倒在地。 他努力坐好之后,又说到:“只是,我还不能死。诚如……先生所言,如果我死了,不仅、不仅大夏国内有一片血雨腥风,就连大宋……也会迎来战争。颇超斯笃那些人,不守承诺、贪得无厌,恐怕……恐怕到时候,真的、两国、都、都……天无宁日了。” 说完,他喘的厉害,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了,脸上还淌着豆大的汗珠,扶着膝盖的手也微微的颤抖,最后几句话几乎说的断断续续。显然已经耗尽了体力。 “李国主请安心休息,某既然留你,你就安心住下,其他事情先不要想,养好身体,以图长远。”杨老夫子脸色肃穆的对李谅祚说着,然后让小厮扶他回去躺着。李谅祚也不推辞,在小厮的搀扶下起身回去。 直到他被人扶着转身离开的时候,众人才看到他右后肩胛处已经森森的渗出了深的发黑的血,染红了白色中衣。 几个人不由得都皱了下眉头,这样的伤势,真的太重了。 第468章 交待 待李谅祚进屋之后,杨家的众人还留在厅里。 “大夏国内生变,恐怕对外都不曾透露过。毕竟篡位这种事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杨素致分析道。“想要让梁妃那幼子登基,势必会找到合适的理由,不然只会让大夏国部族生叛,引发内乱。梁妃定然不会让次事发生,影响儿子登基。现在估计对外也没说国主不在国内。” “嗯,言之有理。想来刺杀已经一个月有余,我们现在都没听说大夏国内发生宫变。”杨素衡附和着。“他们就算对外宣称李国主死了,也不能不见尸体。确实只能一边捂着消息,一边四处寻找和暗杀。” “今天先就这样吧,我们在这里也讨论不出大夏那边的情况,明日里老二还是要找人问问情况。”杨老夫子郑重的说到。“至于我们嘛,先救人再说,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老大还是要多费些心思。” “儿子明白。”“儿子省得。”杨素致与杨素衡郑重的回答道。 众人听了也都点点头,救人确实是大事,至于大夏那边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 “耳房与我那书房是由后面一个暗廊连接的,鲜少有人知道。平日里我就在书房装病,有事也方便过来。”杨老夫子继续安排道:“对外就说我得了急症,概不见客。汤药都从我书房中送来。对内你们严格下人们的口风,安排合适的人守好这间院子,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儿子们省得,定然守的密不透风。此外,今天已经安排了一个小厮化妆为乞丐被扔了出去,外面的人不知道有人留下。”杨素衡回答到。 杨老夫子点点头,他的两个儿子做事素来妥帖,他也不多什么了。 杨素致转头对静楠他们说着:“小字辈也就你们三人知晓。也是因着怀旭是长孙,理应知晓家务事,遇事也好帮衬一二。而静楠和三娘,你们与那李国主有些渊源,更方便有事随机应变。其他那几个孩子就不要同他们说了,免得人多口杂、节外生枝。” 怀旭、静楠与三娘纷纷应下。 杨素致几个人还在叮嘱一些事宜,大舅母秦采茵与二舅母王思雅亲自端着药从后面暗廊过来了。 “父亲,大嫂亲自在他们秦家药房抓的药,又亲自熬好,处理了药渣,我们这才过来。”二舅母王思雅对着杨老夫子说着。 杨老夫子点点头说着:“嗯,你们自是稳妥的。此次也多谢秦家助力。” “父亲哪里的话,我本就是杨家的媳妇,看病抓药的算不得什么。”秦采茵笑着说。 杨老夫子不再客气,询问着病情:“嗯,这病情你父亲怎么说?” 秦采茵面上显出一丝忧虑:“李国主的伤势原本不是很严重,普通的箭伤,且没伤着筋骨和内脏。只是拖了太久,伤口溃烂的厉害。且他身体状况太差,导致伤口一直无法愈合。调理起来有点麻烦,需要些时日。” 杨老夫子点点头,跟他想的差不多。早上的时候还怕李国主醒不过来,目前醒了,看来情况有了些好转。 于是接着叮嘱道:“你们母亲年纪大了,经不得这些事,此次少不得你们二人操心,特别是院子里外的打理,多叮嘱些,切勿走露风声。” 二人皆是应下,又同杨素晓一起携手在一旁坐下。 静楠则是端了药进了里屋,亲自喂李谅祚喝下,又看人给他换了药才放心出来。出来后,面色沉重——伤口化脓严重,似乎还有腐肉,一直淌血,实在是有些骇人。 第469章 太像 屋里忙了半天,除了杨老夫子由小厮伺候着在书房睡下之外,其他人出门时已经入夜了,各自都带着厚厚的心事回到各自的院子。 杨素晓出门后就紧紧的抓着三娘的手,她今天一早刚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然吓的不轻,此刻她更担心三娘和静楠。 她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团聚与团圆,真的不想再发生什么惊涛骇浪般的事了,就想守着静楠、三娘、静娈和远在南方的静松,不要再生波澜。 三人走进杨素晓的房里,关上门。三娘看着母亲已经有些斑驳的鬓角,这些年的沧桑已经毫无掩饰的出现在了她的身上。她经历的夫妻离散、骨肉分离,严重的折磨着她,让她看起来更憔悴,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风采。 “母亲,没事的。”三娘轻声的劝慰着,随即抱着杨素晓的胳膊,给她更多的安慰。“外祖办事你要放心。” “是的,外祖和大舅舅、二舅舅他们定然会好好谋划的,母亲切勿担忧。”静楠也轻声的附和着。 “我何尝不知?”杨素晓看着眼前已经成长起来的一双儿女,脸上写满了担忧。“可这次的事情真的太过凶险。” 静楠轻轻皱着眉说到:“但这是避免两国交战的最好办法。” 三娘看向静楠,她知道大哥说的一点也没错,可是,这样劝母亲,恐怕是没什么效果。 “两国交战关我杨家什么事?关你们什么事?”杨素晓淡淡的说着,像自言自语一般,“我就不想你们再有危险,不想我们分开,特别是三娘,那么小,吃了那么多苦……”说完,就又哽咽起来。 静楠低了眸子,不再说话。 对于三娘,他一直是愧疚的,他总觉得三娘这些年受的苦,应该是他这个做大哥的去受,而不是让这个年幼的妹妹替全家人承受。每每想到这个,他就会陷入深深的自责。 三娘看出静楠的神色,一边安抚着抽泣的母亲,一边对看向静楠:“母亲,大哥,我很好的,你们放心。在宫里也没受什么苦,你们看我,吃的也好,也长高了,双手也没有操劳的痕迹,哪里有一点受苦的样子?”说完把手和胳膊伸的老长,在二人面前晃了晃,让二人看清楚。 杨素晓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看你像什么样子,哪像个女孩子。”说完噗呲一声,轻轻笑起来。静楠直接别过脸,一边无奈的摇头,一边也轻轻的笑着。 她看二人神色稍稍好一点了之后继续说着:“母亲,大夏现在与我国修好,都是李国主的意愿,我们此次去边关小镇看了,那边现在老百姓生活安定,每个人都笑呵呵的。可是如果打仗起来,轻则流离失所、重则家破人亡。” 接着她恳切的说着:“外祖说的对,李国主需要活下来,他多活一日,宋夏两国就平安一日。所以,李国主必须救。外祖家素来以夫子之心待天下,倘若都不能坚守大义,又何以为天下师?” 杨素晓不再说话,也不再哭了。因为三娘说的这些事,她都懂得。就像她原来一直懂得陈飞远一样。她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坚定的眼神,就像看到了陈飞远一样,真的太像了。 静楠一直没说话,听到最好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又向三娘看了几眼。她这个妹妹,自小聪慧过人,见识与眼界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胸怀与气度更是远在旁人之上。 只是过于早慧,难免命运坎坷。想到当时空了法师的谶言,淡淡的忧虑又凝上心头。 第470章 如帜 第二日,杨素致早早出门,去打探大夏国的消息去了。 杨素衡则是赶往秦家药铺,与秦老爷子家沟通李谅祚的病情,顺带隐秘的安排内外药品。 到了下午,二人忙完回来,杨素致、杨素衡、杨怀旭与陈静楠几人又才齐聚杨老爷子书房。 “不出所料,大夏国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对外宣称有内乱,李国主为此四处奔走,私访各部族去了。”杨素致把了解的信息简单汇总了一下。 “嗯,这也给了我们一些时间,可以专心为李国主治病。”杨老爷子点头道。 “岳丈大人说,李国主的病半个月左右能有好转,一个月左右可以康复。不过还是要静养,要用些好的药材调理身体,秦家已经准备了一些人参灵芝,这两日可送过来。”杨素衡也简单的说着。 “你岳丈可知病人是何人?不曾担心?”杨老爷子有些担心的问着。 “儿子和采茵已经全部告知了,岳丈深明大义,愿与我杨家共进退。”杨素衡隐去其中曲折,包括秦采茵对秦老爷子的软磨硬泡,只避重就轻的说着结果。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杨老爷子满意的点头。但是他却明白,杨素衡定然也是花费了一番功夫的。毕竟,商人是趋利避害的,况且他秦家是药铺的生意,原本不用参合进这么危险的事情。只是,有了他们的助力,这事情便变的更容易起来。 杨老爷子说完想起昨日杨素晓的神情,他转头对静楠说道:“静楠,你母亲一直很担心你们,我在想,要不然你和你母亲、两个妹妹一同去江南,让你大舅舅安排,不日就能启程。” 静楠当然知道外祖的心思,杨家想要做大事,陈家此时离开可以明哲保身。万一哪天事发,也与他们陈家无关,可以为陈家保留血脉,不至于一损俱损。也对得起陈家一场情谊。 静楠并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对着外祖父说到:“前几日,我同小妹去边关的时候,我们众人看到边关繁华都无比欣慰。只有小妹,一脸愁苦。她说,才停战了半年,这里就繁华如斯,民生安定。但是,如果哪天一旦开战,这里的繁华就会戛然而止,人民又会陷入到无尽的苦难之中。我,深以为然。” 听到这里,杨老夫子眼神闪了闪。 静楠略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所以,昨晚母亲问我们,两国交战关我们什么事,关杨家什么的时候,小妹的回答是——外祖家素来以夫子之心待天下,倘若都不能坚守大义,又何以为天下师?” 此言一出,杨老夫子整个神色都亮了起来。杨素致也回头看了一眼杨老夫子,显然被这句话震惊住了。 静楠没有理会二人的眼神变化,继续说到:“孩儿不才,虽不及小妹聪慧,忧国忧民。但我也明白,我们虽不姓杨,却也有杨家风骨;我父生前也是以天下安定为己任,至死不悔。因此,此番李国主事件,我们陈家兄妹,义不容辞。” 杨老夫子听完,抚掌说道:“好孩子,好孩子,不愧是飞远的孩子!不愧是我杨家的外孙!”转念,他又担忧起来,“只是我怕你们母亲承受不来,她已经承受的太多了。”想到他那个小女儿,这些年的憔悴让他看在眼里,怎么能不心疼? “无妨,母亲自然是支持我们的,就像她当年愿意与父亲一起一样。况且,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愿意同家人同进退。”静楠目光如帜,其言灼灼。 第471章 她敢 九月底,李谅祚的伤还没好,大夏国就开始有所行动了。 在梁妃和颇超斯笃的上下勾结之下,大夏国突然攻打大宋庆州。嵬名浪遇的军队现由嵬名山、嵬名夷山兄弟二人带领,反汉情绪高涨,凶恶异常。 在围攻大顺城时,嵬名山声称李谅祚被大宋流矢所伤,定然要大宋血债血偿。颇超斯笃更是打着誓死守卫李谅祚的旗号,一路东行,在五天内接连拿下了大顺城、庆州等地,扬言要直直打到东京去。 一时间,大宋朝野震动,官家直接扔起奏折砸在汇报军情的官员身上,而后直直倒地,口吐鲜血,骇人万分。整个皇宫和朝堂慌乱一片,人心惶惶。 而后,由曹太后再次在内东门小殿垂帘听政,才将上下一片凌乱的朝堂稳定了下来。 接着,由欧阳修和王陶等人共同上表曹太后,奏请大皇子亲征,与大夏会谈,以示诚意。 高皇后与司马光则建议,在官家生病期间,由大皇子监国,代为处理国事,不宜远行。合谈之事交给高玉珏,以及边关的大将军种鄂。 朝堂之内,顿时分为两派,一派赞同曹太后让大皇子亲自和谈,另一派支持高皇后让大皇子监国理政。 目标显然都集中在了大皇子赵顼身上,大有水火之势。说白了,也就是对皇位的谋划之上。 曹太后下朝后,仍坐在内东门小殿,轻轻喝着一杯茶,对着欧阳修和曹二说到:“她已经遮掩都不遮掩一下了吗?” 欧阳修此刻看起来完全不是外人面前呈现出来的散漫与超然,轻轻拧着眉,正色说到:“官家的身体一直不好,这次更是吐血不止,虚弱至极,高皇后势必要把权力攥在手心里。而且为防官家万一,大皇子有随时领命登基的可能。她定然不会把大皇子放出去。” 曹二也附和的说道:“此次官家病情凶险,高皇后势必早做打算。不过,她如此心急,万一官家清醒过来……或者说,她会不会对官家有所动作……”说到几个重点,他点到为止。 “她敢!!”曹太后猛一拍桌子。话虽如此,但她的心里还是突突的跳了几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之前一直想着帝后情深,从未想过这些,但是时至今日,也不能不想了。 其实曹太后对赵顼也还算满意的,觉得应该也算是个明理的君主。只是她不想让赵顼落入高皇后的掌控之内,将来朝政被高家把持。那高滔滔,野心是比赵曙、赵顼更大的。况且从她以往的所作所为来看,思想迂腐、手段毒辣,并不能延续先帝的仁政与新政。 一定不能让权力落入她的手中。 “不若让高皇后忙起来吧。”曹二淡淡的说着。 欧阳修和曹太后相互看了一眼,又齐齐看向曹二,会意的点了点头。 下午的时候,曹太后就召了韩琦进宫。 十月的秋风已经有了些冬天的气息,吹在内东门小殿的殿门口空地上,轻微的打着旋。不太明朗的阳光若有似无的照着,不似那些郎朗的秋日。 曹太后坐在小殿内,脱去了朝服朝冠,穿着一身绛色鎏金绣八宝图的常服,头戴一顶凤凰于飞的金冠,显得隆重非常。 韩琦甫一进殿,见过礼之后,曹太后就开门见山的问到:“韩相公,你对此次的政事如何看啊?” 韩琦当然明白曹太后是在问他关于大皇子安排的态度,他连忙深深一揖答道:“回太后,臣以为,此刻可让大皇子监国,或者可以考虑立大皇子为太子。” 第472章 兔子 “这个时候立大皇子为太子?”曹太后眯着眼睛看了看韩琦,意味深长的说到:“哦,你是担心官家……”她故意把话没说完,等着韩琦的反应。 韩琦听到这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觉得大皇子此前学习国事已久,此番官家突发急症,未免太后操劳,可将大皇子立为太子,名正言顺的监国。” 曹太后在韩琦说完后,半天没有说话。小殿内空气都仿佛凝结了一般。 就在韩琦觉得太后沉吟的太久准备抬头观望的时候,曹太后突然面色平静轻轻的说到:“为什么一定是颍王?”就像在询问一朵花什么时候开放、一盏茶是哪里的产地一样。 韩琦一愣,看不出曹太后的神色,不解的说到:“颍王本就是官家嫡长子,且其余两位皇子尚且年幼,还看不出什么……”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是颍王?!”此刻曹太后加重了语气,似乎略略带着一些不耐烦。 韩琦觉得一阵莫名,便不再做声,只静静抬头跪着,等着太后后面的话。 曹太后轻轻的嗤笑着:“哼哼,这赵曙原本也就不是仁宗皇帝亲生。” 此言一出,韩琦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趴在地上。 心想:难不成,太后是要从旁支里选人立为皇储?这可大事不妙! 他还没从震惊中换过来,就听曹太后继续说到:“原本仁宗皇帝也无所出,就想着这赵曙是他一手带大,品行与才学也还不错,才传位于他。哪里知道他继承大位以来,就神思恍惚,病痛缠身,竟没有几日是康健的。想来,也是并非帝王之命,受不得这天命,才至于此。” 韩琦听到这些,已经觉得冷汗浸透了后背,却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的跪着。 曹太后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轻飘飘的说到:“若他都是所托非人,那么他的儿子,又凭什么立为太子?想我大宋太祖、太宗子孙众多,要不然,让大家一起来说说意见吧。”说完,睨着韩琦,面上带着些戏谑的味道。 韩琦感受到太后的目光,慢慢抬起头来,半晌,才说到:“可是,臣以为如此大事,还是要以官家意愿为主比较好,各宗室都各怀心思,断不能……” “胡说!”曹太后猛的一拍桌子,“我大宋的江山本就是太祖、太宗打下来的,这些宗室都是他们的子孙,血缘比那颍王亲近的更是不在少数,非要老兔子洞里掏小兔子吗?难道从太祖、太宗近支中找到众望所归的人绍续大统有何不可吗?” 韩琦此刻已然惊坐在地上,太后居然是这样的心思,想废掉官家这一支,另立旁支。 “太、太后,万万不可啊!”韩琦继续争辩着,“太后难道忘了,官家已经过继给先皇为子了吗?那颍王、颍王自然是先皇之孙啊,子子孙孙,才为大统!” “呵呵,先皇!”曹太后冷笑两声,“你们现在想到称仁宗皇帝为先皇了吗?”她略略停顿一下,语气幽幽冷冷且很慢的说着:“一年前,他赵曙不是还要立他那生父为‘皇’吗?而且不是已经立了吗?” 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扶着桌子,提高声音,略显尖锐的问到:“你说!先皇,到底是哪个皇?!!” 韩琦连忙辩解:“太后!官家生父仅是尊为‘皇考’,并没有否认仁宗皇帝的意思,也不能抹杀过继的情分啊,太后!” 曹太后似乎脱力一般的坐下,挥挥手,说道:“你,下去吧,我不想与你争论了。” 韩琦才逃也似的的离开了。 第473章 可惜 晚上的时候,“何必在老兔子洞里掏小兔子”的消息就传到了高滔滔的寝宫。 “啪”的一声,一个茶碗被她重重的摔到地上。“她怎么敢?”高滔滔几乎暴怒起来。 她那野心勃勃的姨母啊,怎么敢那样说她的十三郎,怎么敢那么说她的儿子,怎么敢让旁支来继承大统,她怎么敢啊!! 什么叫她的十三郎并非帝王之命?什么叫仁宗皇帝所托非人?什么叫血缘比颍王亲近的人也不少? 动辄就用太祖、太宗压着,用血脉亲疏压着,用皇伯皇考压着,她凭什么?!! 那是她高滔滔经营了太久,马上就要唾手可得的东西;那是她与十三郎忍气吞声,谋划了大半辈子的东西;那是她那才华横溢的儿子,名正言顺继承的东西! 她凭什么顷刻之间让这一切都成为一场泡影? 高滔滔在暴怒之后很快冷静了下来,快速的思考着曹太后的话。她心里将所有旁支的宗亲都一个个盘算了一遍,近百个与太祖、太宗甚至仁宗皇帝血脉亲近的亲王与世子,还有稍远一点的更是不在少数,如果把孩童算上,近千人不止。 可是,之前都一直看不出什么端倪,也没见到太后与哪家更亲近。但是曹家……忽然想到曹家,她心里不觉烦闷了起来,难道曹家一直在暗暗扶持着谁? 第二日,高滔滔一早来到官家榻前,看着龙床上洒金织锦的明黄色被子里,瘦弱干枯的人,因着病痛的折磨,已经看上去像是一位枯槁的老人。 赵曙此刻正处于高热昏迷状态,几天未进食。眼窝深深,两颊凹陷,散乱的头发里更是一根根的白发刺眼的摊着。病痛导致的胸口剧烈起伏,带动轻微的喘气时的呼哨声。 高滔滔皱了皱眉。才短短三年的时光,她的十三郎就已经从一个意气风发的人,变成了一个病痛缠身的人。 可惜啊,她从小就付之真心的那个人,面对皇位畏惧,面对众人猜忌,从不用真心对任何人。终于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人。似乎那一声声温柔呼唤的“筠娘”还在耳畔,而今对她就只有满眼的猜忌。他们,终于成了陌路一般的人。 高滔滔的眼睛有点酸,但是没有泪水。她爱过、恨过、怨过。这辈子就这样了,他们注定再也回不去从前,她也不必为他守着些什么。于是就计划着哪一日干脆停了他的药,两个人就一了百了的算了。 等儿子即位了,她就会像姨母那样,在后堂运筹帷幄。而姨母这两年已经放下了很多权利,所以她以为,只要她愿意,这一切都会易如反掌。 原本她已经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着大皇子立为太子之后,一切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可以顺利如愿。 可惜现在看来,不行了。曹太后狠狠的将了她一军。 十三郎还不能死。他若就这样死了,太后就要毁了她高滔滔的一切,她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 高滔滔轻轻叹了口气,在赵曙身边坐下,看着那已经没有多大生机的面庞,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把他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手心。 温度从手心传来,像那些岁月一般。这却只因他病着,手是那种因病的潮热。可终究比他醒着时要好。他醒着的时候,就算能握到他的手,也是冰冷的,彻骨的那种,如同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一般模样。 她又轻轻的为他整理着乱发,看上去温柔至极。在他耳边对他悄悄说着:“十三郎,快醒来吧,醒来了我们的儿子就有希望了。” 第474章 必争 三天后,赵曙仍旧没有醒来,赵顼却主动请缨去与大夏合谈。 虽然高皇后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但是因着赵顼是在朝堂上直接请缨,众官员一致赞成,而且定在两日后就出发,已经无法更改结果了。 出发这天,大风刮起,赵顼在宫门口拜别了太后和皇后,骑着马,带着一小队轻骑,向着大夏出发。 赵顼看着越来越远的宫门,想着大皇子师王陶那日对他说的:“在下官看来,颍王不妨去一趟合谈,以定人心,以安天下。” 是的,这一趟他必须去,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就算没有曹太后和高皇后的斗争,想要天下人信服、想要赵氏宗室信服,终归还是要有些功名成绩在身上才好。 况且,高皇后整日守在父皇身边,也不怕立储之事有什么变化。 至于太后么,赵顼不明白她那句关于“何必在老兔子洞里掏小兔子”的话到底有几分真。 或者是她已经厌弃了赵曙的种种猜忌与违背,后悔扶持一个与自己离心的皇帝,还闹到仁宗皇帝要与赵曙生父共奉庙堂的地步,早已经让她寒了心。 或者是她也已经另有打算,毕竟那些宗室表面都很乖顺,但实际上都还不都是虎视眈眈?但凡利益达成一致,又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于是,赵顼更加坚定的策马扬鞭,快速的向西疾驰而去。为了自己、为了这个位置,他必须争上一争。何况,为了他心底的那个她,他也必须争上一争。 有些权利,他必争无疑。 可是合谈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顺利,这次代表李谅祚来合谈的正是那颇超斯笃。简直像个疯狗,一边指挥着夏军节节东进,一边与赵顼狮子大开口的要着各种利益。比那街头的泼皮还要难缠。 两天合谈下来,一点进度都没有。 外面的天黑的厉害,星子也没几个,空气里有干燥的灰尘味,似乎又要起黄沙。 赵顼一筹莫展的坐在窗边,默默的生着闷气,同时不停的查看着这几日他们收到的各种消息,可是翻来覆去似乎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王爷还在担心合谈之事?”蔡京看到他的神情问到。同时,一旁的韩维这次作为大皇子伴读也随赵顼同行,此刻他也正看向赵顼。 “是啊,这次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赵顼忧心忡忡的说到,“以往不论是合谈官还是使臣,都是以岁币为主,向我大宋讨要好处。而此次,那颇超将军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仿佛并不想合谈,而是真心想要攻打我大宋。” “我也有此同感,”韩维赞同的说着,“可能是真的因为大夏国主受伤的原因,听说那颇超斯笃将军与那李国主有些姻亲,且之前非常受那李国主信任。” 赵顼点点头,毕竟大夏军队此次就是打着为国主复仇的旗号才异常勇猛的。 “我看却未必。”蔡京神色深深的说着,“我听闻素来那大夏皇叔嵬名浪遇骁勇善战、且与那李谅祚交好,此次复仇的话,怎么只见皇室远亲的嵬名山与嵬名夷山兄弟二人,反而不见那感情深厚的嵬名浪遇?况且,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那颇超斯笃说了算,也不见其他人。” 赵顼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接着说到:“确实有些蹊跷,想那箭伤完全可以在大帐中治疗,李国主何必要千里迢迢奔波回都城治疗?不似他的性格。而且所有关于李国主的消息都被封锁的死死的……” 韩维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三人瞬间对视一眼,心中有些想法达成了一致。 第475章 一计 三个人心中皆想到了可能发生的事。 震惊之余韩维接着说到:“所以,此刻重点在颇超斯笃背后的势力想要什么。” “一群党项狗,还能要什么,无非凭借孔武之力做些非分之想。”蔡京口气有些轻蔑的说着。他说完之后,他停下来思考了片刻。接着扬起下巴,带着些许戏谑的味道问着:“想那蛮荒之民,若一旦知道群龙无首,你们猜会怎样?” 赵顼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话是这样说,但现在没有一点证据能证明群龙无首……” “那就让他们真的群龙无首。”蔡京淡淡的说,就好像在说吃一盏茶、看一朵花那般轻松。 “可是就算去都城刺杀,一去一来至少也需要三五日时间……”韩维有些犹豫,“且现在不知道李谅祚会被他们藏在哪里,或者真的已经……”说完他做了一个被杀了的手势。 赵顼叹了口气,他不太想看到血流成河、烟火纷争。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话说到这里,三个人都沉默着,等着赵顼的决断。 忽然庆言通传,永兴军校尉魏懋有事禀报。 赵顼有点诧异,此次合谈他并未进入永兴军军队。此外,魏懋此刻不在边关守着,跑到城里来做什么? 他想了想,还是让魏懋进来了。 魏懋简单的见礼之后,看了看房中其他二人并没有要离开的样子,明白自然是赵顼信任的人。就对着赵顼开门见山的说到:“王爷,某常年在军中,快人快语,得知合谈不顺,某有一计献与王爷。” 听到他的话,赵顼微微一愣。他没想到魏懋说的这样直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魏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到:“但是王爷,你要先赦免我的罪过,或者说就算治罪不可牵连我的家人,可好?” 赵顼想了想,点点头,指着现场的蔡京、韩维说到:“本王当着他二人的面答应你,只要你不是动摇我大宋之根本,我都恕你无罪。此二人可为证。” 魏懋这才又抱拳说道:“前段时间,我在外面见到一个乞丐快病死了,救下来之后才得知此人身份,觉得他可能可以作为此次合谈最好的筹码。” 赵顼被魏懋的话说的有点奇怪,何人能有这么大的能力,作为合谈的筹码呢?于是脱口问到:“那是何人?” “李谅祚。”魏懋也不绕圈子,直接说了出来。 “当真?”赵顼从座位上惊的站起来,眼睛快速的在蔡京和韩维脸上略过。二人神色皆惊。 他停顿片刻之后对魏懋说到:“那大夏国主不是被我大宋流矢所伤,已经回到都城养伤去了?” “那李谅祚确实受伤。”魏懋简单的说到:“但却是被那梁妃和颇超斯笃联合叛谋所伤。” 蔡京眼神一暗,嘴角微微的翘起,阴阴的说道:“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说完眼底的杀意已经藏不住了。韩维面上则是露出一些担忧的神色。 赵顼沉默了。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却也有两条路可走,他还在徘徊。 魏懋眼神看过三人神色,并没有说话。 “此刻人在哪里?”赵顼向着魏懋问道。 “王爷如果拿到此人,当如何处置?”魏懋眼神直直的看回去。 “大胆!”蔡京喝到,“王爷行事何须向你报备?你只管把人带到就是。” “那恕下官做不到了。”魏懋头也不回,仍旧看着赵顼。 “魏校尉此番何意?”韩维连忙站出来问道。 “我说了,是有一计献给王爷,并不是说有一人献给王爷。”魏懋继续不卑不亢的说着。 第476章 平息 听到魏懋说要献上一计,赵顼坐下,示意魏懋在对面坐,并为他倒上一杯茶:“那你且说来听听。” 魏懋自然没有客气,大喇喇的坐下,却没有喝茶。蔡京则警惕的坐在了魏懋的旁边,魏懋看了他一眼,并不在意。 “计划是明日兵分三路。其一,颍王照常与那老贼周旋;其二,着人组织大夏王宫刺杀;其三,晚些时候,拿着李谅祚信物联系嵬名浪遇和梁妃的弟弟梁乙埋。”魏懋把计划简单是说着。 赵顼几人边听边思考着。 魏懋继续说着:“明日刺杀之人只需进入皇宫,大闹一番,然后将掳走了李谅祚的传言放出去就好。至于嵬名浪遇和梁妃的弟弟梁乙埋,要先找到梁乙埋即可。他本就是汉人,且十分胆小贪财。一旦他知道李谅祚在我们手上,再予以重利,无有不成的。” 听到这里,赵顼点头:“确实是个好计划。皇宫掳人,确实是打草惊蛇的好办法。以此来证明我们得来的国主是真的国主。只是怕嵬名浪遇没有实权了。” “那倒也不怕,嵬名山兄弟二人本就是打着为国主复仇的旗号,此刻国主在前也不敢不救,只是用嵬名浪遇助推一下而已。”魏懋解释着。 赵顼再没什么疑问了,觉得此计可行。蔡京则想了一下,说到:“不知今晚我们可否见到那李谅祚?” 魏懋没有回答,定定的看着他,过了一会才反问到:“那你可否保证他的安全?我怕你们看到了,人就死了。”蔡京脸色一滞。 韩维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说到:“不会不会,如此计划已经很好了,没理由再杀了他。杀了他于颍王不利,那本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魏懋没理他,回头看向赵顼,赵顼点点头:“我此次需要速战速决,快速合谈成功。” 魏懋想了一下:“好吧,你们三人换了简单衣服跟我走。” 当晚他们在一家很偏僻的杂货铺的后院里见到了李谅祚。因着赵顼是见过他的,也没什么好怀疑。除了初见面时李谅祚显得有些尴尬之外,其他时间聊的很顺畅。之后赵顼与李谅祚二人在房间内密谈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深夜三人才回到住处。 第二日,按照魏懋给出的计划推进起来。正如李谅祚猜测,大夏国的皇宫里的保卫果然非常松懈。赵顼身边的八个禁军连夜赶路,第二日早上不用一个时辰就把皇宫闹了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甚至最后还一把火烧了一个间偏殿。出了宫门之后,八人更是是一路大喊“李谅祚已被我大宋俘虏”、“速速停战换国主”等。都城内一片人心惶惶,很多人为李谅祚嚎啕大哭。傍晚时候八人就又快马回到了赵顼身边。 入夜,蔡京就带着人约见了梁乙埋,没想到梁乙埋比他预想的还要好说话。一听到李谅祚在他们手里,什么条件都答应了。不仅主动答应联系嵬名浪遇,还倒戈说他姐姐梁妃的不是,定要帮李国主讨个公道云云。蔡京看到这样胆小懦弱、墙头草般的人,根本懒得与他多说,交待完安排就回来了。 第四日清晨,颇超斯笃带着合谈使和合谈书来见赵顼。当天就谈定了休战协议。当然,他们少不得在签订协议的时候,向大宋请时服和岁赐,狠狠搜刮一番。赵顼自然在能接受的范围答应了他们的条件。 第五日,李谅祚被梁妃和嵬名浪遇极其隆重的接走。李谅祚走的时候,他看着赵顼,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魏懋,比划了一下什么,才上了马车回国。 不到七天时间,赵顼将大夏的战乱平息了,朝野内外无不抚掌称赞。 第477章 无需 赵顼并没有立即回京,而是在永兴军待了两日,全军上下因为他的到来和战争的结束显得振奋非常。他又在边关巡视安抚了几日,鼓励重建家园,并出资振兴发展。刚刚经历过战乱的老百姓对赵顼无不交口称赞。 冬月初二这日,赵顼一行三人来到了京兆杨家,拜见了“大病初愈”的杨老夫子。中午吃过饭后,与杨素致、杨怀旭、陈静楠几人在杨老爷子的书房中畅聊了一个下午。 天色将晚之时,赵顼提出他与杨怀旭和陈静楠十分投机,想第二日在酒楼宴请一众兄弟姐妹。杨老爷子眼神暗了暗,笑了一下,说:“不若明日就在我园中吧,大战刚过,在外面也不方便。老二安排你媳妇准备一下,让他们几个小辈的就在后面小院子关着门聚一下,放松放松。至于女娃们,就算了。” 赵顼闪了闪眼睛,自然应下。 离开的时候,杨素致起身准备送赵顼他们出门,被赵顼婉拒。他指着陈静楠对杨素致说到:“在夫子这里,定然没有什么王爷。我也只是个受教了一下午的学生,哪里有夫子送学生的道理?不若就让静楠送我吧,我们也多年未见,正好叙叙旧。” 杨素致看了一眼陈静楠,思考了片刻,就同意了。 陈静楠和杨怀旭陪同他们三人出门。赵顼与陈静楠走在前面,杨怀旭陪着蔡京和韩维走在后面。 “静楠兄,我们好久没有这样随心聊天了。”赵顼恳切的说着。 “是啊,自打我父亲出事,我们就鲜少这样相处。”陈静楠说话的时候,神色淡淡的。因着下午的时候已经聊过了,也就没有尊称王爷。只以朋友相称。 “你们在这里可还安好?”赵顼问着。 “在外祖家深受照佛,一切很好。特别是现在正与怀旭大哥一起备考明年春闱,能得外祖和二舅舅指点,三生有幸。” “如此甚好!”赵顼打从心里高兴。“我明年在京城等你们,你们过完年可要早早来。” “会的,大舅母已经在打点京城事宜了。”陈静楠说的兴致满满。 两人又简单的聊了一些家常之后,很快就到了大门口。 “那个……”赵顼开口之前,轻轻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蔡京他们三人还有一点距离,就接着轻声问道:“不知……不知,静姝妹妹如今……” “小妹都好。”陈静楠抢在他前面快速的回答,“王爷无需惦念。” 赵顼原本就觉得愧对三娘,但是又忍不住记挂她,只能小心翼翼的问一下。结果陈静楠一句“王爷无需惦念”就像斧子劈的他生疼,他明白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问她了。他有一个王妃、两个贵妾,而且现在王妃还即将诞下皇子。 可是他就是控住不住会想她。忙的时候想、闲的时候想;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想知道她有没有怨恨他。想要告诉她,他与那三人都是敷衍的,都是虚与委蛇应付朝堂的,他一点都不喜欢她们。可他,也知道,他终究是没办法对她开口了。 他喃喃了一句:“都好就好,都好就好。”然后就不再说话。陈静楠也保持着沉默。 直到出门的时候,他都不记得最后几步路是怎么走出来的,整个人像踩着棉花。上了马车,人还浑浑噩噩的。 “王爷,那陈静楠跟你说了什么?”蔡京见到赵顼神色恍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可是赵顼似乎并没有听到,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韩维推了赵顼一把:“王爷,王爷?你还好吗?”他才像回神一般,幽幽回答了一句:“没什么,终是我的错。”说完闭上眼,不再说话了。 第478章 懂得 第二日一大早,赵顼仍旧按约定上门了,还带了一大车的礼物。从杨老夫子到杨素致四岁大的儿子杨怀旸,人人都有礼物。礼物都是些文房四宝、织锦珠花等,虽然不甚贵重,但都显着他确实花了些心思。 简单的拜见过两位杨夫子之后,赵顼他们三人就去了园中与杨怀旭、杨怀昀、陈静楠几人喝酒、作诗、烤肉。几个少年人聚在一起,虽然心思各不相同,但好在都是饱读诗书、胸怀壮志的,彼此惺惺相惜,也算一片气氛融融。 等礼物送到三娘这边的时候,她正在杨素晓房间内,陪着静娈练字。静娈如今也出落的亭亭玉立起来,在杨家养的颇有才女气质。只是性格还是柔弱一点,但胜在恬静温婉。 杨素晓收到的是个稍大一点的箱子,里面是几块上等的织锦布匹和一件东京时兴样子的花样毛料大氅。毛料不甚贵重,但样子新奇,却也有趣。 陈静楠是一个小箱子,三四本大皇子师王陶批注过的书,一块上好的砚台,两方上好的金丝宝墨。对他将来科考应该有所帮助。 静娈的是一个盒子,打开之后是一个精致的镶羊脂白玉赤金项圈。项圈不是很粗,不过样式活泼,前面羊脂玉旁边配着累丝流苏和细碎的小宝珠,处处透着精致。羊脂玉虽然也不大,但是没有一点杂质。静娈戴上之后,不显庸俗,只衬得活泼灵秀。自是欢喜的不得了,眼睛笑的弯弯看向母亲和姐姐。 三娘的也是一个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小盒子和一个花笺。花笺上面写着“遥叩芳辰,生辰吉乐”。小盒子打开,是一对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封签写着“圆圆满满”。旁边配了一对上好的红玛瑙柿子玉佩,封签写着“事事如意”。盒底配了几色颜色极好的丝线,看来是可以用来打个络子什么的,封签写着“福寿绵长”。 三娘愣住了,他居然还记得自己的生辰。杨素晓看到也一愣,随即眉头皱了起来,偏头看着三娘。 三娘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神色,只是她看向那些礼物,微微皱着眉,若有所思。杨素晓才稍稍放下心来,她是担心女儿会陷入儿女情长。毕竟那颍王已娶妻纳妾,所非良人。不过他能如此用心对三娘,又让她对颍王略略高看了一眼。毕竟在杨家之外,并没有几人真心对三娘。三娘那孩子过的实在太辛苦,她希望日后三娘身边是个真心待她的。 此刻,三娘思绪万千。她对赵顼其实是有感情的。看到这些礼物,她心里软软的,她很感激赵顼,感激他记得自己的生辰,感激他这些年默默的护着她,甚至能在她有生命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身旁。也记得上一次为了二舅舅赵顼为她前后奔忙,也为此事受了官家许多责难。她都记得,那些时刻时常在她脑海里回顾,久久不能忘怀。 但是理智告诉她不可能了。她一直都懂得。 她思考了一会,转头对杨素晓说:“母亲,你可否叫大哥回来一趟?”杨素晓怜爱的看了三娘一眼,点点头,差人叫了陈静楠回来。 陈静楠回来的很快,进屋就看到三娘神色不太好的坐着,面前放着一个盒子。看到他进门,三娘起身把盒子交到他手上,对他说着:“这是颍王送来的生辰礼物,我留下了生辰花笺和一对事事如意玉佩以示感激,其他的劳烦大哥帮我还回去。” 陈静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杨素晓,接过盒子,郑重的说到:“母亲、小妹,我一定还给他。你们放心。”转身向外走去。 第479章 示威 陈静楠刚刚从杨素晓屋内出来就有人来报,魏懋魏校尉上门来了。陈静楠东西也没来及放下,抱着盒子立刻往大门处走,迎魏懋去了。 魏懋今日休沐,想着连日来边关安定,就来杨府看看。没想到还没进门就察觉到一些不对,今日杨府周围多了很侍卫。虽然都是普通小厮、随从打扮,但是侍卫的气质一眼就能看出。且与杨府素来用的小厮衣服也不同。他心里不仅紧张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往内走去。 迎面遇上陈静楠匆匆的从内院抱着个小盒子走出来,神色不太好的样子。他更紧张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朝静楠走去。 “静楠兄弟,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见到面,魏懋便低声问道,同时戒备的四下里张望起来。 静楠调整了一下神色,说到:“无事,魏大哥请勿担忧。是颍王来家里做客,拜见了外祖和二舅舅之后,此刻正在偏院。所以带了几个侍卫。” 看到魏懋神色缓和了许多,又盯着他抱着的盒子,解释道:“他此次给全家带了些礼物,同几个兄弟吃酒烤肉。这份……小妹托我还一部分回去。”他故意解释给魏懋听。 魏懋神色果然亮了起来,随即又眼底闪过一些怒气,不过瞬间不见了。只抱拳对陈静楠说:“不知某是否有幸能讨杯酒喝?” 陈静楠有些犹豫,他原以为魏懋会主动离开,毕竟颍王是那高高在上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疑心别有用心,没想到魏懋居然主动要酒喝。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他想干嘛呢? “我说你去哪里了去了那么久?”忽然一个声音传来。陈静楠和魏懋循着声音看去,看到蔡京正朝这个方向走来。接着,他解释到:“我如厕迷了路,走到这里来了。可巧遇到你同魏大人在这里。”说完轻轻抱拳:“静楠兄,如今魏大人也算赶巧了,我厚脸皮做个主,让他同我们一起,可好?” 陈静楠想了想,又看看魏懋,说到:“也……好。” “上次与颍王一见如故,今天正有此意,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魏懋似乎都不等陈静楠说完,紧接着就抱拳回复,然后示意静楠带路。二人并肩往里院去了。 蔡京走在后面,神色暗了下来,眼神也带着些阴鸷。原本他确实是如厕,当他看到静楠神色匆匆往门口时,一时好奇跟了过来。当看到魏懋在门口与静楠交谈,他就在想,此人会不会是有心攀附颍王,才匆匆赶来凑热闹,于是出言试探。哪知道他果然满口答应,顿时蔡京心里对魏懋有些轻贱蔑视——原来也不过是个奸猾的小人。 见到三人一同归来,赵顼有点意外。当他看到静楠手上的盒子的时候,联想到魏懋的出现,更是脸上带着些阴霾。 陈静楠走近把盒子放在他身边,轻轻的说:“小妹收下了花笺和玉佩,心意已领。其他的过于贵重,还望王爷带回。” 赵顼脸色已经黑了下来,并不说什么,抬手轻轻的抚摸着盒子。然后抬起眼看向静楠,又转向魏懋,眼神凌厉。 魏懋也不回避,直直的看了回来,嘴角带着几不可查的笑意。 “魏大人怎么会在此?”赵顼有些控制不住生气。他觉得三娘之所以会把东西还回来,或多或少与这魏懋脱不了干系。 “某今日休沐,就到杨先生这边看看。平日里我也经常来的,不想这次遇到了王爷。”魏懋看似说的漫不经心,却带有一点炫耀的口气。 蔡京听到这里,心下咯噔一下:坏了,原来他不是要攀附王爷,是来示威的。 第480章 扎眼 韩维看到了赵顼与魏懋二人剑拔弩张,连忙招呼起来:“既然魏大人都来了,那就一起吧。正巧,这肉也快烤熟了,大家都尝尝。” “我们行军打仗素日里吃烤肉比较多,还是请王爷先吃吧,免得日常吃不到见不到,总惦记着。”魏懋话里有刺,直直的刺向赵顼。 “魏大人严重了,我本是不常来的,奈何昨日夫子相邀,推辞不得。且又逢故人,奈何旧日情谊不能相忘。”赵顼的话也说的玲珑剔透。这不能相忘的故人,却不说明。 “不知道王爷哪天回京?别叫家里的那些人都等急了。”魏懋也不管不顾的回怼起来。 “不急不急,家里的人本就不用我担心。我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心里还放不下。”赵顼说完,怒气似乎已经忍不住了。 杨怀旭看看二人,又看看陈静楠,有些无奈的说着:“王爷,魏校尉,大家难得一聚,就不要说些有的没的了,来来来,吃肉吃肉。” 蔡京没想到是这样,也有些头疼,连忙拉着杨怀旭打圆场:“这西北的羊肉果然有些风味,怀旭兄,你们真有口福。” 杨怀旭听到蔡京的话,连忙接了起来:“王爷和各位兄台如若不弃,可多停留几日,我们好略尽地主之谊。”说完拉着陈静楠一起前后张罗着。 “怕有些人忙的很,又是娶妻又是生子的,没时间在我们这小地方盘旋吧。”魏懋今天火气格外的大。 此刻连蔡京的脸都黑了下来——这个家伙不要命了?于是有点生气的问:“魏大人,这杨府的当家可是也做得?” “我只是说事实罢了。难道有错?或者说,你们要常住上几日?”说完魏懋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赵顼。 赵顼全程黑着脸,拿茶杯的手,因着用力,显得指节格外的苍白。“我们不日就回去了,魏大人说的对。”说完就不再说话了。 魏懋也没有再追问,这个“说的对”,到底是指的那句话。 杨怀旭和陈静楠、韩维则在一旁极力的缓和气氛,维持氛围平和。尽管如此,那一顿饭,还吃的十分别扭,几个人都没什么胃口。 本就是为了三娘的生辰而来,礼物被退不说,也指望不上见到三娘亲口解释,又有魏懋在这里扎眼,赵顼心情差到了极致。堪堪吃完午饭就带着蔡京、韩维起身告辞了。 魏懋靠在大门口看着远走的几人的背影,心情却有点好。等他们走远,魏懋转身拉着怀旭和静楠去书房探讨一些兵书去了。 初冬下午的太阳照的人懒洋洋的,再加上刚刚中午略略饮了些酒,也不着急赶路,赵顼一行人便没有策马,只随着马一步一晃的走着。赵顼心里堵的厉害,他不知道三娘为什么要把礼物还回来,不知道魏懋为什么今天出现在三娘家,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已经如此亲近了。他突然好恨,恨自己的身份,恨自己总是身不由己,总是被母后控制着,被朝堂牵绊着,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 蔡京也很后悔自己将魏懋拖进来,原本以为他是个阿谀奉承的,没想到却又是跟三娘牵扯着。不由得又开始怨恨三娘起来。一路走着,也悻悻的。韩维则是心累,却又无能力。一行人就走的很慢。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才出了城不久,缓缓行至一处山脚下。山上草木郁郁葱葱,天上万里无云。赵顼抬头眯起了眼睛,看看山、看看天,想让这大自然驱散心中的郁闷。 就在此时,从山脚密林里突然冲出一队黑色短打的人,一个个骑着马,拿着明晃晃的长刀,朝着赵顼当面刺来。 第481章 刺杀 看到从密林里冲出来的一队刺客,赵顼随行的禁军侍卫立马奋起迎战。蔡京、韩维以及四个侍卫则护送着赵顼继续超前跑去。 对方来势汹汹,大约十五六个人,蒙着面,看不出出身,但每个人都似乎身手不错。装扮成家丁随从的禁军侍卫共有十六人,除了保卫赵顼逃跑的四人外,剩余十二人与刺客混战在一起。霎时间刀光剑影一片。对方一看赵顼他们跑了,也顾不得与禁军侍卫们纠缠,朝着赵顼逃跑的方向追去。 两队人马你追我赶,禁军侍卫与刺客一边追赶、一边继续混战。忽然对方一人抬手,一支袖箭寒光凛凛的射出,直冲赵顼的方向。身后的众人大喊:“颍王小心。”却也已经来不及了,箭已离弦,速度极快的朝着赵顼的背心而来。离的最近的蔡京看到袖箭飞来,从自己的马上跳起,飞身朝向赵顼来挡,却没来得及跳上赵顼的马,直直的跌落在了地上。而那支袖箭,躲避不急,正中赵顼右臂。赵顼吃痛,从马上滚了下来。 众人大骇,顿时围拢一圈,将赵顼护了起来。韩维连忙翻身下马,看到一个侍卫拖着赵顼往山边的一个岩石边走去,他就也冒着刀光剑影把蔡京从不远处拖了过来。 岩石后面是山体,赵顼和蔡京靠在岩石背后。岩石刚好成为了天然的盾牌,侍卫可以更安心的超前方御敌。韩维吓的不轻,哆哆嗦嗦的查看二人的伤势。赵顼伤在右上臂,靠近肩膀的地方。还好他当时听到声音的时候往前趴了下去,袖箭只刚刚穿破右臂上方的皮肉,没有伤到骨头。不过落地的时候整个右臂和右腿擦伤严重,额头也磕破了。蔡京因着是在马快速行进的时候跳向的赵顼,所以左腿小腿骨折,左边肩膀也脱臼了,左边手臂擦伤严重,左边额头包括脸颊也磕破了一些,看起来比赵顼严重,满脸是血。 对方看到禁军侍卫全力以赴,己方已然讨不到什么好处。赵顼又受了伤,躲在岩石后面,一时半会并不容易第二次伤到他。于是并不恋战,一声唿哨之后,快速离去。禁军侍卫怕对方有后招,不敢冒然去追,只在原地守着赵顼。 这可如何是好?韩维看着侍卫中也有三五个人受伤,而眼前这两个人更是严重,如果不快速医治,恐怕会很麻烦。他想了想,向赵顼问道:“王爷,城内就近找个客栈吧,你们的伤势要赶紧医治一下。” “不可!”赵顼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不能……让外人人知道我受伤,更不能……去客栈,怕敌人……有埋伏。” 蔡京也点点头,疼的龇牙咧嘴的说到:“我们……现在回、回杨府吧。敌人应该、应该知道我们早上去过那边,怕……怕他们……刺杀不成再对杨府出手。……回去了,一则……可以保护他们,二则……二则,可以让魏懋调兵过来……保护王爷。” 赵顼一想到敌人肯定知道他们去过杨家,就脊背发凉,他不能让杨家有事,更不能让她有事。可是如果他们回去了,敌人也会跟着回去,杨家更危险了。他便有些犹豫。 蔡京猜到了他的疑问,就接着说到:“此刻……没有人比、比军队更适合保护杨家,我们……我们要快些回去,叫、叫魏懋早些调兵,才能……才能及时赶来,就怕入夜……,杨家……”蔡京最后几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但是意思赵顼却听懂了。 “回去!”听到这里,赵顼立刻整顿了队伍往回走。只是走的很快,一路策马,不似来时悠闲。 第482章 深渊 赵顼一行人从城中绕了小路到了杨府门口,侍卫们远远散开,在杨府周围几处查看。赵顼、蔡京、韩维及贴身侍卫几人都换了衣服、穿了风兜掩人耳目,不想有人知道颍王回到了杨府,更不想更多是人知道颍王受伤。 陈静楠和杨怀旭听到颍王去而复返的时候很惊讶,当他二人看到赵顼几人的样子的时候更是大吃一惊。连忙通报了杨素致和杨老夫子,并把他们带进了客房。 魏懋听到此事,也从杨怀旭书房匆匆赶来。 “可知是什么人干的?”杨老爷子到了客房的厅里沉着脸问到。 “对方蒙着面,拿着日常的长刀,马也没什么特征,不太看的出来。”韩维思忖着回答,接着他补充了一句:“不过那一行人十五六个,看起来训练有素,进退统一,而且武力也比较相似。像受过统一的训练。” 听到这里,魏懋皱着眉头起身说道:“你们还有多少人手?可还撑得住?”“此行所带侍卫共十六名,有四人在刚刚受了伤,已经包扎过,可以坚持。现在四人守着客房,另外十二人已经潜伏在杨府四周,但是就怕对方来更多的人。” “杨夫子,让家丁都戒备起来吧,我怀疑入夜还会有第二次攻击。”魏懋对着杨素致说着。“要不要去官府……”杨素致担心家里的家丁不会武功没什么能力。 “可以,但是官府那些人,也没什么用。”魏懋也有些担心。毕竟这里除了颍王,还有杨家一大家子人。 “还是不要了,颍王也不想动静太大,毕竟现在不知道对手是谁。惊动了官府就是惊动了宫里。”韩维深深的看了一眼杨素致说道。 杨素致眉头拧在一起:确实,此次平定大夏赵顼算是立了功,安抚官兵和百姓又得了人心。那么刺杀的人,可能是敌国,也可能是宗室,更有甚者,可能是宫里的人。 不等杨素致回话,魏懋接着说道,“烦请颍王给我一个信物,我速去兵营里点一队人马过来。” 韩维点点头:“颍王正有此意。不过烦请魏大人秘密行事,颍王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外遇刺,以免横生枝节。”说完将赵顼提前给他的玉符递给了魏懋。魏懋点头转身,快马而去。 待魏懋走后,安排好赵顼、蔡京的伤势和用药,让他们三人在客房休息。杨素致和杨老夫子才领着杨怀旭和陈静楠往书房走去。 “他们不该回来的。”杨老夫子坐在主位上,轻轻的闭上眼小声的叹息道。万一晚上还有敌人刺杀,全家人性命堪忧。 “能在出门后不久截杀,对方也是知道颍王他们来过咱们家。就算他们不回来,我们杨家也有摆脱不掉的罪名,甚至可能遭那群歹人报复。不若回来吧,都放在明面上。不论是朝廷还是那些刺客都更直接一点。”杨素致简单的分析着。 杨老夫子点点头,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次刺杀就是冲着杨家和颍王一起来的,已经把杨家深深的拉入了深渊。 如果刚刚颍王遇刺而死,因着人是从杨家出去的,才未行多远就遇刺死了,那么杨家全族都要给颍王陪葬。如果颍王遇刺受伤未回杨家,朝廷则可以怪罪杨家保护王爷不利,予以重罚,甚至是全家流放。而且敌人如果想连带杨家,可以等颍王走后再回杨家灭门,也未可知。 同时,如果颍王遇刺回了杨家,在杨家又死了,那么杨家直接九族不保。但是如果没死,还或者可以将功补过,保全家平安。 如此看来,只能搏一搏,寻条出路了。 第483章 生机 “三娘,平时你最清楚外面的事情了,你说父亲说的是真的吗?这次我们会有危险吗?”怀蕊、怀萱听了父亲对全家的交代后跑来问三娘,都十分担心。 “颍王从杨家离去后遇刺,不是小事。”三娘简单的说着。“就算今天没有贼人再次来袭,杨家也会因颍王之事受牵连。” “那他们真的会再来刺杀颍王吗?”怀萱害怕的都要哭出来了。“很有可能,所以一会大家还是听从二舅舅的安排去暗室躲着比较好。”三娘没有掩饰猜测的结果。 “可惜我舅舅家的商队不在,只有几个护院在家,不然定叫那些贼人有来无回!”怀蕊所指的是秦家长期在外押送药材和其他商品的商队,里面确实有几个能人,常保商队外出平安。只是此刻商队行走在外,无法及时回来。 “别担心了,颍王那边本有侍卫,此次是受了埋伏才不敌对方的。况且咱们家还有宫里的李侍卫他们六人。”三娘也只能安慰道。不过她心里却在盘算——颍王那边不算受伤的,共有禁军侍卫十六人,李侍卫那边六人,秦家护院八人,杨家家丁二十余人、秦家家丁十余人。虽然家丁在刺杀中指望不太上,但也算些人头,勉强够六七十人。可是上次刺杀赵顼的就有十五六人之多,如果想这次一举拿下颍王和杨家,来势定然不弱。如果对方人数上了五十,唯一的生机就是等魏懋带援兵过来。 此去军营快则三两个时辰,一来一回,再加上中间点兵的时间,怎么也要五六个时辰。原本赵顼他们就是午饭离开,之后又待赵顼出城后遇刺、往返一趟,估计魏懋离开也都未时中了。如此算来,最快子时左右魏懋才能回来,一个不小心,估计就到了丑时。但是那样的话,杨家就很危险了。大家都很危险。 三娘面上不动声色安慰着怀蕊和怀萱,让她们赶紧回去准备按照二舅舅的吩咐去准备晚上去暗室的事。又安排着杨素晓和静娈简单准备了一些吃食、衣服、棉被、药物什么的,同时对她们也是一番安慰。 暗室在西跨院的杨素致书房之后,由一个博古架相连,空间不大,大约能容纳一二十人左右。此刻里面已经被王思雅安排布置了三张软榻,一个条案,还有一些吃穿用品。主要是安排女眷和小一点的孩子在此休息。预计晚饭过后,趁着天黑陆续过来,免得让贼人知道了他们的藏身之处。其他人,仍在外面。 原本安排颍王也进入暗室躲避的,但是他坚持不去。一方面赵顼想着如果他去了,那些杨府女眷和孩童就会因为他没地方躲藏。此次事情原本由他而起,他不想过多的牵连杨家。退一万步讲,就算今日自己和杨老夫子他们都有个万一,暗室那边也可以为杨家保存一些血脉。 另一方面,他觉得既然那些人是冲着他来的,他还是想问问清楚,或者找到一些线索,看看是谁想刺杀他。他心里的疑惑实在太大。如若不行,自己出面能够拖延一下时间也好,为魏懋争取一些时间。再者,他想敌人只要能找到他,也许不会大开杀戒,那么杨家也许能有一线生机。他不想用杨家阖府上下的性命换他一个人的,他还没那么窝囊。 于是,赵顼、蔡京、韩维就在之前李谅祚休息过的杨老夫子书房侧边的耳房养伤休息。杨老夫子、杨素致、杨素衡、杨怀旭、杨怀昀、陈静楠都守在杨老夫子的书房中。 第484章 询问 杨府外围由家丁和秦家家丁分别在墙内把守,杨老夫子的院子周围是八名秦家的护院和八名颍王的禁军侍卫守着,杨老夫子书房周围则是颍王的另外八名禁军侍卫。赵顼所在的耳房内另有李宪和另外一个内侍侍卫。另外四名内侍侍卫躲在杨素致书房里,以防万一,方便保护女眷。 还好的是,杨府的院子十分规整,杨老夫子的书房与西跨院杨素致的书房仅有一墙之隔,中间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那些侍卫都会功夫,两边翻墙相互援救也比较方便。 另外,赵顼那边还有些人会些机关术,但是时间、场地和材料有限,只仓促布置了些。 这一下午就在紧张的安排中度过了。晚餐后,趁着夜色,女眷和孩子,以及几个贴身的丫鬟婆子都悄悄进了暗室。 “祖母,我害怕。”暗室里年龄最小的杨怀旸抱着杨老夫人说着。四岁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不怕不怕,祖母护着你呢。外面还有好多人守着呢,你祖父、父亲、兄长,还有好多好厉害的人在外面呢。旸儿不怕啊,不怕……” 秦采茵和王思雅相视一眼,看着屋内气氛压抑的厉害,就故意聊起闲天轻松一下气氛。“大嫂,家里的下人都放出去了吧?”“嗯,用完晚饭就都放出去了,免得在家里乱糟糟的一片。”“放出去好,放出去好,今夜要是平安明天再安排他们回来。”“是的,不过还是有几个忠仆要留在家里伺候的。父亲院里的那几个就不肯走。” “是杨文他们没走吗?”老太太也加入了闲聊。“回母亲,正是他们一家,以及李妈妈他们一家。”秦采茵补充道。“杨文是你父亲的老人了,跟随了多年,一直衷心耿耿。那李妈妈是随着我的,自是一样。” “是的,杨文现在正在父亲书房伺候,李妈妈一家还住在后院,说是洒扫生火不能没人。”王思雅说着现在的安排。“等着风波过了,多给点田产给他们吧,等他们做不动了,也能出去养老。”老夫人叮嘱着。 自从他们几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开始聊天之后,气氛果然好了很多。怀蕊、怀萱、三娘和静娈跟杨素晓挤在一起。几个人就由静娈牵头,缠着杨素晓讲一些京城的趣事。时不时的也问一下三娘,对凤翔府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兴趣。 “姐姐,为什么他们入夜才会来?”突然,静娈对着三娘很小声的一句询问让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三娘想了想,回答:“因为他们害怕。他们本就是贼人,做的是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哪里有大白天做的?老天爷可盯着呢。”她说完此话,老夫人和秦采茵、王思雅淡然一笑,这三娘,说的还是孩子话。 可是怀蕊就撇撇嘴直接挑破:“你这骗骗娈儿就算了,可别糊弄我们。”三娘见屋内众人都看着她,于是也不掩饰什么了,正色的说到:“那些贼人,原本做的刺杀的事,想来也不想事情闹大,所以不好大白天进入我们杨府。一则,杨府人员都处于戒备状态;二则,左右邻居街上人员都看着,想要帮忙也十分便宜;三则,官府巡逻和衙役都在当差,要来抓捕会十分迅速。”众人听着她娓娓道来顿时觉得很有道理。 三娘接着说:“入夜了,所有外援几乎没有;府内人困马乏抵抗也弱,容易成事。再加之他们既然是来刺杀颍王的,那么定然是与颍王有所瓜葛的。白天不论身形、武功、颜面都容易被看清,一个不留神会留下把柄。只有晚上,黑黢黢的,只要不是特别熟悉的人,一般不会被认出或者记得,也容易脱身。” 第485章 坚毅 “一定会是今晚吗?”秦采茵接着问着。 “会的。这次刺杀本就是冲着颍王和我们杨家一起来的,今晚最合适。”三娘回答着。 “啊?怎么会?”三娘还没说完,老夫人就惊呼起来,“怎么会是冲我们杨家?”她平日里与杨老夫子感情甚笃,杨老夫子把她保护的很好,从来不将朝堂上的纷争说给她听。所以,她也不知道那些政治上的阴谋阳谋,更不知道时政时局。这是她鲜少的一次听到杨家与朝堂的事情。 三娘想了想,走到外祖母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稍微有些冷的手说到:“外祖母,你只知道外祖是当世大儒,学富五车,每年求学的学子无数。你却不知道那些学子一朝成才就会成为国之栋梁,所以,朝廷对于咱们杨家素有忌惮。况且这次颍王因为合谈的事情木秀于林,又来了我们杨家,肯定会被看做是一气的,所以不如一同除去。”杨老夫人虽说不明白外面的事情,但是她也算是人情练达之人,对于这些只要说出来,她很快想通,于是点点头:“确有可能。但为什么会是今晚?” “因为今晚颍王受伤在我们杨家养伤,况且他们不知魏校尉已经去点兵了。在他们看来,颍王想从军营点兵过来怕是会有一番波折,所以,他们认为今天最好下手。待到明日,官府与军营都会有人来保护,彼时铁桶一般如何又下的了手呢?”三娘说完,看了看屋内的人,这一屋子的女眷都被杨家保护的很好,不论是自己的母亲杨素晓、外祖母杨老夫人,还是大舅妈、二舅妈,都是很好的后院女眷,从来不过问院外之事。若逢盛世,这样便是最好的,女子宜家宜室安于后堂。可是如今这样的状况,她们的思维就严重的限制住了她们,让她们变的只能依附、乖顺、等待、无助。 三娘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于是接着安抚着说到:“不过今天,我们好在有魏校尉在,他早早去点兵了,一会一定能回来救我们,大家放心吧。” 大家都因着三娘的话略略安心,看向三娘的眼光也不同起来——做事沉稳有条理,心思细腻善于分析,站在那里带着点烛火,仿佛站在光里。 杨素晓突然就想到陈飞远。此刻的三娘像极了她的父亲——遇事冷静,待人温和,有着洞悉世事的能力,时刻让人安心。看着看着,杨素晓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三娘啊,你本是应该养在闺阁的女孩子,也无忧无虑的长大,将来在后宅内相夫教子。可是、可是……”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可是你却在外面承受了这么多,是母亲不好……”说完就抱着三娘止不住的痛哭。 “母亲,快别哭了,今天晚上的事情总要有人知晓。我很庆幸我是那个能明白其中道理的人,让外祖母和两位舅妈、以及众姐妹不至于太担心。”三娘帮杨素晓擦去眼泪,“外祖和舅舅他们不说,是怕大家担心,但是我觉得与其心盲眼盲的坐以待毙,不若将事情看透,也许我们还能有什么忙能帮上,至少也不至于拖了大家的后退。” “三娘说的不错,”王思雅接着说到,“我对于这些事情也是略知一二,只是没有三娘这孩子看的清楚。我只知道官人告诉我的结果,所以还是会担心,会害怕。现在知道了全部事情,反而不担心了。” “是的,现在心里有了底,大家就好好休息,静待外面的事情结束就好。”秦采茵也鼓励着大家。 暗室内,众人一片坚毅的神色——任他风雨欲来,心下也众志成城。 第486章 来了 冬月的西北,夜晚已经开始冷了。风里带着些稀碎的砂石,窸窸窣窣的刮着。偶尔刮过树梢和墙角,呜呜的,如同鬼魅的低语。 二更天的时候,杨府的灯,几乎都落了。偶有一两盏挂在廊下,摇摇晃晃的照亮着方寸的地方。但是杨府的人,都醒着,默默的坐在黑暗里,静静的等着。 堪堪过了亥时二刻,外院传来一些声响。不多时,便人声大盛。呼喝声、刀剑声、惨叫声不断传来。 敌人速度很快,不消几个呼吸的时间,杨老夫子院子外也响起了呼喊:“刺客来了!”接着,兵刃之间的声音乒乓响起。黑暗里,一片诡异的气氛,没有人呼喊,也没有人说话,只有兵刃划过空气和兵刃之间对碰的声音。 有人跑到杨老夫子窗下,低低的说着:“对方约四五十人,已尽数包抄而来。”说完就飞身离开。屋内的人听到此话,有点担心。现在已经听不到外院护院的声音,证明对方已经全部进了杨老夫子的院子。 虽然守着院子是禁军护卫和宫里的侍卫,但也只有十多个人,人数实在是悬殊的厉害。只是现在可能他们还没有发现赵顼的位置,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这个院子附近。但是过一会,他们发现只有这里有守卫、其他院子都没人的时候,自然都会聚集过来。 好在禁军侍卫在下午的时候布置了那些机关,不多时就听得批批碰碰的一顿闷响,应是有刺客触发了机关。那是一排暗箭和排插,触发的顺序不同,力度不同,打击面不同,不易闪躲。 这一阵过后,院内安静了一会,应该是有敌人受伤,并不敢轻举妄动。 屋内的人,在紧张中甚至压低了呼吸,不知情况如何。赵顼和蔡京也由耳房被搀扶着走到了杨老夫子的书房厅内。 忽然,砰的一声,有箭射向了书房。第一箭、第二箭、第三箭……同时射来的数量不大,但射速非常快,箭尖带着冷意穿透了窗子和门。众人黑暗中连忙护住赵顼和杨老夫子,李宪等人也飞快的斩断穿窗而来的箭。 接着,一声尖锐的呼哨声响起,似乎有很多人落地或者奔跑而入,院内一时间又一场沉默的搏杀。刀锋在夜里呼啸,箭羽在风里鸣响,各种撞击声、闷响声、破裂声、血液的飞溅声犹如黑夜里的妖魔,张牙舞爪的冲进屋内人的耳朵。 这场搏杀大约撑了不到一刻钟,渐渐安静了一些。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相互看了一眼,明白敌人已经进到了院中,朝着书房靠近。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又是一排暗箭声响起,有人落地,有人闷哼,也有空白的箭落地的声音。 接着,院内诡异的安静,只有风声掠过刀尖、掠过衣角、掠过树梢,掠过每个人的心里。 突然非常短促的一声呼哨,脚步声急促而来,步步逼近。等他们快靠近的时候,书房四个方向同时落下大网,杨老夫子院子的四个门也瞬间大开,外院守着的家丁和护院举着火把一拥而入,用棍棒和刀枪向网中的刺客挥舞而去。 与此同时,书房内的灯猛然亮起,被射成刺猬的门也从里面打开。原本受伤的赵顼,缠着胳膊和腿,在四个侍卫的护卫下,立于门内,朗声喝道:“好大的胆子!”清朗的声音在黑暗的夜里犹如炸雷,让敌我双方都停了下来。 护院们的火把快速把现场照亮。放眼望去,刺客现在还余十来人,其中几人似乎有伤,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明。杨府内的侍卫也死伤过半,算上赵顼周围的四人,和几个受伤的,也堪堪不过十二三人。都迅速的朝赵顼护过来。 第487章 连环 刺客们都看向赵顼,其中有几人朝队伍后面的一人望去。显然那个人是他们的首领。 赵顼眼眸微动,朝那人斥声道:“你们是何人?竟敢行刺本王?可知是死罪?” 对方没有说话,只慢慢向前靠近。其他人也跟随着他一步一步的向书房靠近。他们走的很小心,侧着身、半蹲着步子,一步一顿,相互张望,生怕再有机关。 护院们此刻已经将刚刚被网住的刺客打死,迅速围着书房一圈站着,提着手里的武器,警惕的看着不断靠近的刺客们。 “你们赢不了。”赵顼镇定的继续说到,“你们猜,我屋内还剩几人?而你们,还剩几人?”说完,眼睛在那些刺客身上转了一圈。而侍卫们就朝刺客走了几步,双方都死死的瞪着对方。 赵顼转眼就朝着那个首领说到:“你们就这么低估本王?看来是不熟的人。不若让本王猜猜,可是某位亲王?”黑暗里,首领的眼睛眯了眯。现场安静的可怕,似乎连风声都不见了。 忽然,几个呼吸之后,那首领发出一声长啸,刺客十来个人迅速靠拢,并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飞出了院子,消失在夜空里。 众人都松了口气,特别是几个受伤很重的侍卫,刀几乎都要握不住,险险要跪下。而后被同僚一把扶助,相互搀扶着往书房这边走去。 赵顼也转身,一瘸一拐的走向坐在案几后面的杨老夫子,正准备开口,忽然,门外人声大震:“给我冲!把人拿下!” 众人惊愕,刺客返身而来?! 李宪护在赵顼身边说到:“王爷,好像不是同一批人。”赵顼猛的看向他。 “之前那批人训练有素,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话。”李宪解释着。 旁边蔡京腿上裹着夹板,正翘着断腿坐在另一边的椅子里,也皱着眉头说到:“的确如此。”然后大声对门外的众人说道,“大家小心,有贼人返来,保护颍王!” “是!”众人齐齐回答,重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片刻之间,一行人冲进了院来。大约四十来人,同样的黑色短打、同样的长刀,同样指向书房。 护院们同样守着书房外,神色紧张;书房内四个侍卫守着赵顼等人,眸色幽深;十来个院子里的侍卫,半合围的站着,严阵以待。 双方持着刀对峙了一会,忽然对方人群里有人继续说着:“给我上!”“呀!”“啊!”“喝!”就冲了过来。 刚刚一交手,就发现这群人比刚刚那群人武功差了许多,护院们都能对峙上几个来回。瞬间护院们都来的力气,与对方喊打喊杀的打成一团。院子里一下子热闹非凡,刀光剑影、人声鼎沸。 “都给我住手!”赵顼再次站在门口,他有些厌烦,车轮战吗?连环战吗?还是黄雀在后? 院子里的人听到他说话,立即都停下来。“你们又是何人派来的?”赵顼继续说到。“现在住手还来得及。” 这一次对方没有说话,现场的人也都没有说话。一阵死寂之后,突然又爆发出一声:“杀——!”瞬间又混战在一起。 敌人仗着人多很快就改换了作战方案,大部分困住院子里的人,一个五六人的小队冲向书房。刚一进门就被李宪等人拦住,打在了一起。 但是,与刚刚不同,这群人的目标似乎是杨老夫子。他们进门后没有朝赵顼在的方向去,而是冲着杨老夫子杀去。 李宪他们所有的关注力都在赵顼身上,一时间没关注到案几后稳坐的杨老夫子。四个人死死缠住李宪四人,两人直直冲向杨老夫子。眼看刺客的刀就要落下,杨素致抱着杨老夫子往案几 第488章 放下 刺客眼看一刀没砍中杨老夫子,二人挥手砍下第二刀。怀旭和静楠挡在杨素致和杨老夫子面前,拿着些花瓶、纸镇当作武器挡起来。这时杨素致和赶过来的杨素衡扶着杨老夫子往李宪所在的墙边躲去。可是怀旭和静楠二人哪里是刺客的对手?手上的物件很快被打掉,情急之下,怀旭抱起案几挥舞,静楠只能拿着砚台朝另一人冲去。 好在李宪快速的将杨老夫子护了起来,杨素衡则跑过来给静楠帮忙。可是此刻,静楠只是拦腰抱住了刺客,刺客朝着静楠举起刀,一刀砍下去。千钧一发之际,杨素衡只能一推,让刺客失了重心,可是刀,还是落在了静楠的身上——从侧腰向腿上,重重砍了下去。 “静楠兄——!”赵顼惊呼起来,李宪等人见状快速的将刺客打了出去。杨素衡看着静楠汩汩出血的大腿,刀口非常的深,从侧面砍到了靠近膝盖的骨头,幸而骨头裂而未断。杨老夫子看了心疼不已,连叫杨素衡快速包扎。 这边李宪将人打的节节退出书房,院子里的人也将刺客打的节节败退。就在大家以为快结束的时候,忽然院子正门口有人大喊一声:“都住手!” 众人朝院子正门看去。这一看不打紧,看到后赵顼觉得后背一片冰凉。杨老夫子也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被杨素致连忙扶住。 正门口,十来个刺客正押着暗室里所有的女眷和孩童。杨老夫人为首,后面跟着的是秦采茵和王思雅,再后面是三娘和杨素晓,而后是怀蕊、怀萱、怀旸,和一众婆子丫鬟。 “颍王,杨老头,你们乖乖束手就擒,不然我就杀了她们。”为首的那个大声的对赵顼和杨老夫子说到。说完,就把刀架在了她们的脖子上,推着她们往书房方向走。 “你放了她们!”赵顼厉声说道。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嗯?”为首的刺客继续说到:“要想她们活命,就叫你的人把刀都放下!” 赵顼黑着脸站在门内,李宪等四人看着他的表情。杨老夫子轻声对赵顼说:“王爷,你赶紧走,不用管我们。”赵顼看了看杨老夫子,看了看受伤躺在地上的静楠,推开李宪,往门外走去,眼睛直直的看向人群里的三娘。 夜风里,她穿的单薄,头发也在刚刚的过程中被弄乱了发髻,几绺头发肆意的飘散着。手被束在了身后,脖子上被刀架着,渗着点点血迹,看起来那么脆弱。可是她的表情却很倔强,梗着脖子,眼睛也坚定的看着前方。 “放下吧。”赵顼很轻的说到,就像脱了力一般。 “殿下!”“王爷!”书房内的众人不可置信的喊道。 “王爷,你赶紧先走。”杨素致与杨老夫子意见一致。“殿下,我们还可以……”蔡京眼神有些狠厉的正准备说什么。“我说放下!把刀都放下!”赵顼突然大喝一声。 现场所有的人都看向他,轻轻的低下头,准备把武器放下。 “不准放!”杨老夫人在外面厉声说到,“我们妇道人家没什么本事,不懂前朝的事情,但是如果你们放了,就算我们苟活,我也必不会感谢你!你们男人家,就做好你们该做的事!”说完,就决然的朝刀上碰去,带着必死的决心。 “母亲!”、“祖母!”、“外祖母!”众人惊呼起来,那刺客反应也快,及时收了刀。可是老夫人脖子上还是划出了一条血口子,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染红了面前的衣襟。 “少跟我来这套!”为首的那个人又说着,“颍王,你快点,再犹豫不决,下次我们可就不会收刀了。也省的我一个一个的杀了。” 第489章 情长 赵顼看着杨老夫人飞舞在空中的白发和胸前染红的鲜血,更坚定的说着:“放下!把刀都放下!”院内的众人看赵顼如此情形,也只能慢慢的把刀放下。 “你把人放了!”赵顼见刀都放下之后,对着那个人说,“你把她们都放了,我跟你走。” “谁说只要你了?我还要那个杨老头!”对方的人仰着头,似乎面罩下表情倨傲。 “你!”赵顼一时气结。“夫子万不能去!” “那我可就不答应了。”那个人依旧倨傲的说着。 “我跟你们走。”杨老夫子此时从赵顼身后走了出来。“父亲!”“祖父!”“外祖!”“夫子!”屋内众人也是吃了一惊。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换她们那么多人,不可惜。”杨老夫子面不改色的说着。“父亲,让我替你去。”“我替你去!”杨素致和杨素衡齐声说到。“不必了,你们还年轻,为父去就好了。老二,有你在,咱们书院就在。老大,你在,咱们杨家就在。切记切记,要孝顺母亲,兄弟和睦。”说完,不等二人回话,就直直的往台阶 此刻,杨老夫人也挣脱了刺客,朝前走来。刺客看到现在的情形也没有再阻拦。 杨老夫人此时眼里含着泪光,定定的看向前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的那个人。泪光中,他仿佛就是当年的模样。初见时,他穿着青松色的袍子,从湖边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来,呆呆傻傻的问了一句:“这位娘子,你可就是我订婚之人?”新婚时,他从屋外穿着大红喜服,拿着红绸一步一步走来,丰神俊朗,浅笑着说:“夫人,我来接你了。”每次他去外地授课归来,从门口一步一步走来,温润健朗,对守在大门口的自己说:“夫人,我回来了。” 而此刻,他也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只是那头发已经快白完了,身形也发福了,走路也有些蹒跚,曾经俊朗的面庞也爬满了岁月的沟壑。可是,他还是那样走来了,水里火里,刀光剑影里,人声鼎沸里,盈盈的泪光里。他,朝她走来了,不带一丝的迟疑。 “夫人,我来了。”杨老夫子坦然的走到近前,看到杨老夫人哭着,就擦去她的泪水,帮她解开束着的双手,放在手里轻轻的揉着。“你啊,做祖母的人了,哭什么呢,以后都要好好的,别让儿孙们看笑话。” “你干嘛要过来?”杨老夫人哭的收不住,原本虚弱的身体几乎要趴在杨老夫子的身上。“我不能让这么多儿孙们为了我受罪,不能让你为了我受罪。我答应过你,要好好照顾你。天大的事情我来做,你就好好的。可好?”杨老夫子说完,从衣襟上撕下一条布条,用布条和一块干净的帕子把老夫人脖子上的伤口轻轻系上,年迈的手有些哆嗦,动作却十分温柔。 众人看着均是泪水涟涟——杨老夫子与养老夫人恩爱一世,却落得如此收场。 “嗯,好了,你们过去吧。”为首的刺客没什么心情看二人如此情长,就比划了一下,示意三娘她们一干女眷可以回去了。然后对赵顼说:“颍王,你自己过来还是他们绑你过来?” 赵顼没说话,整理了一下包扎的手臂和衣摆,略有些瘸拐的淡定往台阶 秦采茵带着大家急急的往书房走去。路过杨老爷子的时候,哽咽的唤了一句:“父亲……”杨老爷子点点头,把杨老夫人推给她:“你们好生照顾母亲。”说完就转身,不再看她们。 杨老夫人哭的几乎站不住,被秦采茵和王思雅架着往回走。她一边走,还一边哭着回头。但是杨老夫子只留给她背影,没有回头。 第490章 贯穿 三娘扶着杨素晓走在最后,看着母亲随众人疾步跑回书房,她走到杨老夫子身边,福了福,快速轻声道:“外祖,我觉得此事有转机,你一定要坚持住。”杨老夫子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挥手示意她也赶紧回去。三娘点头继续往前走。 此时,赵顼已经缓步从台阶上下来,看到落在最后的三娘,略略调整了一下瘸着的腿,尽量笔挺的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轻轻的问:“三娘,你……还好吗?”一句话,问的愁肠百转。是问过去,也是在问现在。是问她对他的态度,也是在问她现在的状况。 三娘看向他,目光盈盈的从上看到下,看到他的伤微微皱着眉,闪过刹那的关切。但是很快,三娘收敛了神色,轻轻一福:“劳王爷挂念……”赵顼苦笑着低下眼睛:“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同我这样说话吗?” 三娘望着他的酸楚表情微微有点出神,思忖几个呼吸之后,定了心神,走近到他身边小声说道:“这波人像宫里的,应该不会伤害你。”赵顼抬眼,看向面前的三娘,三娘眸色深深的朝他点点头。 赵顼随即想到,定然是刚刚在暗室那边发生了什么。他也朝三娘也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你多小心,保护好自己。”说完,他的目光在三娘脸上不舍的流转了几转,然后一转头,毅然决然的一瘸一拐往前走。 三娘怔怔的看了他的背影一会,眼中似乎升起了雾气。但是很快,她转头转身,向书房走去。 二人背朝背的越走越远。 忽的,赵顼正前方,黑暗里,一支羽箭呼啸而来,朝着三娘的后背射去。“三娘小心!”赵顼的惊呼脱口而出。 三娘应声猛然转身,瘦弱的身体恰好躲过那支箭。那箭堪堪擦着三娘的肩膀和脖子过去了,多一分就扎进了肉里。不等二人反应,接着第支羽箭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啸叫。赵顼来不及思考,脱着受伤的腿疾跑两步扑向三娘,一下子将三娘扑倒在地,而这支箭擦着赵顼的后脖颈又过去了,留下一道血痕。 刺客见二人倒地,便不再放箭,而是朝他们周围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有四五个人相视一眼,迅速朝赵顼靠近,直接提刀,朝着二人砍去。 因着三娘被赵顼扑倒在地上,脸面朝上,将刺客的动作看的分明。看到长刀袭来,就一把将赵顼从自己身上推开,一个翻身护在赵顼身上,想帮他挡住长刀。可是二人转脸同时,赵顼也看到了刺客的刀,瞬间用力一滚,将三娘紧紧护在怀里。如此你来我往,二人便滚做一团。 刺客一看,并不直接下手,而是分出两人快速将赵顼二人拉起分开,架着拎了起来。二人还没站定的瞬间,一柄长刀就“唰——”的一下刺进了三娘的肚子——从前向后,整个贯穿。 刚刚被刺客架起的赵顼和三娘都是一惊,满脸的不可置信。只一瞬间,三娘鲜红的血,顺着后背的刀尖滴滴哒哒的落在干燥的石板地面上。 赵顼瞪大了双眼,看向三娘,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三娘低着头,看向腹部,一阵疼痛袭来,她几乎站立不稳。此刻,她看向赵顼,表情却温和了下去,想冲他笑笑,却发现极端的疼痛让她笑不出来。 赵顼看着三娘身后的刀——“嘀嗒,嘀嗒”。那血一滴一滴的滴下,颜色刺目,声音很轻。但是对于赵顼来说,每一滴却如同打雷一般响在他心里“轰隆,轰隆”!他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有三娘身后血红的刀尖和三娘看向他的惨白面庞。 第491章 慌了 “滚开!!!”赵顼看着三娘身后血红的刀尖和她惨白面庞,发疯了一般推开架着他的刺客。那些刺客被他的气势唬的一时间怔在原地,有些茫然。赵顼顾不得自己的伤,朝三娘冲过去,用力推开三娘周围的刺客,一把将她侧着护到怀里,紧紧的看着她。 三娘后背的刀尖还在滴血,嘴角也开始流出血来。他慌了,慌极了,一颗心就像被人用力的揪起又放下,揪起又放下。 他慌了,什么朝堂、什么权利、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都不是!!!他什么都不是!! 没有她,他什么都不是!! 没有她,那些对于他来说,也什么都不是!! “嘀嗒,嘀嗒”。那滴血的声音像打雷一般的“轰隆,轰隆”响彻赵顼的脑海,让他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他害怕,他抖的厉害,手和脚都不停的抖,整个人像风中的树叶,不住的抖啊抖啊。抖的都扶不住她了,他就索性抱着她跪在地上,下巴抵着她满是汗水的额头,紧紧的抱着。 不对不对,不能太紧了,她会疼。赵顼想到这里,又赶紧把三娘放开一点,环在臂弯里,然后用抖的控制不住的手轻轻为她擦着嘴角的血。可是那血怎么都擦不完。 他看着她,只看到三娘的眼睛蒙着一层雾气,一眨一眨的看向自己,眼睛与往日的沉着、隐忍不同,现在里面全是温柔和不舍,好像还有一点笑意。他的眼泪也涌了上来,嘴巴也哆嗦的厉害,说不出话来。 忽然,他帮三娘擦嘴边血的手,感觉到她在跟自己说什么。他连忙擦擦眼泪,确实看到她嘴巴在动。他赶紧趴下去,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只听到三娘很微弱的对他说:“仲针,别怕……” 赵顼猛的一下,直起身,不可置信一般的看着怀里已经被长刀刺穿的三娘,看着她似乎想对着自己笑一笑的温柔眼睛,听着她在自己耳边用尽力气微弱安慰着自己。他瞬间像被闪电击中了一般。 “啊……!” 赵顼忽然大声的哭了出来,“三娘,别死,你别死!”此刻他脑子里只重复着那句“仲针,别怕。”她叫他别怕。她都快要死了,还在叫他别怕。他的三娘,他心心念念的三娘啊,他可望不可求的三娘啊,他那么隐忍着生怕别人伤害她的三娘啊,现在就在他面前,身上插着长刀,流着满地的血,就要死了。就要死了啊!!! 可是,就算这样,她还在念着他,还叫自己别怕。她叫自己别怕啊!!“啊…啊…”他哭的像个孩子,嚎啕着,哀嚎着。像清冷月光下一只悲伤的野兽,也像无垠沙漠里一棵苍凉的树。“三娘,三娘,你别死,你别死啊……” 忽然他直起身来,对,他不能怕,他不能怕,他还不能怕,他的三娘叫他别怕。 他不能怕,他原来一直害怕别人伤害她,只能隐忍着,只能顺从着,只能一步步退让着,一下一下将三娘推开,离的越来越远。他以为,那样她就安全了。他以为,那样她就会好好的。 可是啊,可是啊,他的三娘要死了,要死了啊!! 那么他的隐忍是为了什么?他的退让是为了什么?他那样一下一下的伤害她又是为了什么?他的三娘,马上就要死了!! 那么。 还有什么好怕的? 慢慢的,他抖啊抖的站起身来,瘸着一条腿,歪歪斜斜的抱着满身是血的三娘,血红着两眼,面目在泪水中变的狰狞,头发也在冷风中张牙舞爪。他转头看向那些有些发愣的刺客,眼神空洞而可怕。 猛的,赵顼发疯的喊着:“给我杀——!!!杀!杀!!杀——!!” 第492章 重要 原本满院的侍卫和护院看到浑身是血的三娘,都惊呆了。听到赵顼悲怆的痛哭声,也是无尽的悲伤。 此刻,猛的听到赵顼反击的命令,全都气血上涌,快速的捡起地上的武器,一个个杀气腾腾,朝着那些刺客冲去。李宪和几个贴身的侍卫也第一时间冲到了杨老夫子和赵顼身边,用后背将三人团团围住,保护着他们。 原以为胜券在握的刺客,被这突如其来的还击打的措手不及。一时间虽然人多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反而有点败落的样子。 然而,赵顼眼中这些都不存在了,书房不存在了,侍卫不存在了,杨家不存在了,刺客不存在了。天地之间,就只有怀里的三娘依然真实着。而三娘,他的三娘,他曾经碰都不敢碰的三娘,他曾经日日魂牵梦萦的三娘,身上插着一把长刀,就要死了。 赵顼就那样有些奇怪角度的斜斜抱着她,颓然的站着。可是那个嘀嗒声还在响,还在响。石板地面上,鲜血一滴一滴,清脆而轰鸣的打在他的心上、打在他的脑海里,打在他的全世界。 他忽然轻轻笑了,动作十分温柔的又抱着三娘跪下。他扳着三娘的肩膀,调整了一下角度,把已经没什么生气的三娘放在自己身前,让她的后背半靠着自己。 她靠着他,他也靠着她。她闭着眼,头颈无力的向后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向前用胸膛支撑她,下巴抵着她的颈窝处。他笑了,早就该这样了,对不对?他早就想这样揽着她同她好好讲讲话了。很早之前就想了,想了好久好久,真的好久了。他笑了,笑着笑着,满脸泪水。 于是,他就那样把下巴抵在三娘颈窝处,对着三娘贴着自己脸上的下巴轻声的说着,耳语一般,带着点亲昵:“三娘,这样真好,是不是?你可喜欢?我很喜欢。”他轻轻用脸蹭着三娘的脸,她的脸离自己这样近,从未有过的近。微微转眼看去,皮肤白皙、鼻尖小巧,睫毛轻轻的覆盖着双眼,脸上的绒毛轻轻扫在自己脸上。这样的脸、这样的眼、这样的鼻子,他时时刻刻都记在脑中,不曾忘掉。他轻轻的蹭着她,可是三娘却已经没有办法给他任何回应了。 赵顼不在乎,笑的更盛,扳着肩膀将三娘搂紧,继续在三娘耳边有点孩子气的说:“三娘,那个滴血的声音好讨厌,不若我帮你堵上好不好?” 赵顼自然知道三娘没有办法回答。于是,他将三娘轻轻扶着坐起一些,让自己的身体更靠近她,直到她的后背贴着自己的胸膛。然后赵顼笑了,左手扶着三娘,右手一个用力,把长刀往后一送,像穿糖葫芦一样,让穿过三娘的刀也从自己的肚子上穿了过去。 “三娘,好了,我们在一起了,我帮你堵住伤口了,你不会再流血了。”赵顼从后面紧紧的贴着三娘,抱着她坐着,下巴仍旧贴着她的颈窝,温柔的说。“三娘,如果有来世,你同我一起好不好?”“三娘,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爱她们的,我只爱你。”“三娘,你不要因为旁人生我的气好不好?”“三娘,三娘、三娘……我们在一起……”在赵顼的一阵阵耳语声中两人齐齐倒下。 倒下的最后一刻,赵顼好像听见有什么人跑了过来,很多很多人都跑了过来。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奔跑,刀剑声更盛,人影密密麻麻的站满了院子。 但是,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生命不重要了,世界不重要了。 因为,重要的人,已经在一起了。 他和他的三娘,终于,在一起了。 第493章 醒来 冬月初八,晴。 刺杀事件过去后的第五天,三娘幽幽的睁开眼睛。傍晚的阳光透过冬日里密密的窗纱照到房间里,在地上和墙壁上没什么温度的昏黄照着。屋内两个黄铜暖炉将房间里的光线变的袅娜而又虚幻,温暖的空气里似乎盘旋着什么一般,如雾如烟,似梦似幻。 她的头很疼,口有点渴,浑身乏力。她努力的回想着之前的事情,依稀记得最后时刻她被刺客捅了一刀,长刀锋利的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她看着现在屋内的画面有些恍惚,这样的情景就像她当年穿越而来的时一样。她微微一怔——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不会重生或者又穿越了吧? 想到这,她轻轻动了一下,想抬手看看,结果稍微一动腹部就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嘶——”她轻轻的吃痛一声,几不可闻。 “咚!”的一个声响,立刻从外屋一个屏风的外面传来。而后,一个欣长的身影一瘸一拐且十分虚弱的朝自己奔来。同时,趴在榻尾的打盹的筱雨和兰芝也醒了过来,立刻起身向三娘看去。 三娘收了收有些涣散的目光,吃力的转脸看向朝着自己奔跑而来的人。发现来人正是颍王赵顼。他跑步过来的姿势很奇怪,佝偻着腰,还有点一瘸一拐的。仔细看去,他腿上、胳膊上、头上都缠着纱布。宽大的中衣里,隐约可以看到肚子上也缠着纱布。面庞消瘦的几乎脱了相,惨白的脸上隐隐出着汗,下巴上泛着青。两只眼睛布满通红的血丝,眼窝深深凹陷。 赵顼此刻连鞋也没穿,光着脚站在床边,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三娘,急切的问道:“三娘,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现在、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兰芝姐姐,你且伺候着。我去叫大夫,顺便通知夫人和老太爷。”筱雨同时连忙交代了一下抹着泪往外冲去。兰芝冲她点点头,然后关切的站在床尾看着三娘:“姑娘你终于醒了……”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簌簌的落下。 三娘努力张了张嘴,发现嗓子疼的厉害,发不出什么声音。赵顼虚弱的扶着她的床,在她床下的脚榻上坐下,轻轻抓着她的手,对她简短的解释道:“你那日腹部受了刀伤,高烧了五天。今日终于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说完眼泪也流了下来。 兰芝见到赵顼坐在脚踏上,连忙端了把椅子给他。赵顼摆摆手,他想离三娘更近些,便依旧坐在脚踏上。 三娘看着自己被赵顼抓着的手,没有力气挣脱,同时她很好奇为什么赵顼会在自己房间外间里,但是她这会问不出话。不过她隐隐的记着自己昏迷前中了刀,好疼好疼,是赵顼冲过来抱着自己。而后,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赵顼同自己在一起,还在她耳边对他耳语,似乎很亲昵。他问她喜不喜欢?他同她说他爱自己。 似乎还梦到他同什么人发着脾气,抱着她不撒手。后来被一些人用力的分开,只是他们分开的时候,她又很疼很疼,她哭着,似乎又听到他来哄自己。很温暖,很安心,充满蛊惑的力量。 想着想着,望着眼前憔悴的厉害的他,三娘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赵顼好似被吓坏了,慌了手脚:“大夫!大夫!”又对着兰芝说:“你也去,快去叫大夫!” 说完脸色更惨,他吃力的蹲的离三娘更近一些,死死的握着她的手,说:“又疼了是不是?没事的没事的,会好的,会好的。”说完还轻轻的覆上她的额头,眼神里除了担忧,全是宠溺。 三娘有些吃力的想抽回手,没料想,赵顼握的更紧,精瘦的手指骨节泛青,用力的不容置疑。 第494章 治病 当大夫挎着药箱疾步走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呼啦啦的一群人。 大夫看到赵顼蹲在那里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而是更加走近,为三娘诊脉。三娘抬眼看去,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庞。她想笑一下,打个招呼,但是没力气,只冲他眨眨眼。 陆修永看到她的神情知道她认出了自己:“陈姑娘,你认出我了?你能醒过来,已经很好了。好好休息,按时服药、换药,过几日就没事了。”三娘又朝他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 “陆大夫,她果然没事了吗?”赵顼仍旧蹲在地上问到。 “她马上没事,那你呢?还要命不要?”陆修永似乎有些生气的问着。 “要!要!”赵顼连忙回答,“三娘好了,我要好起来。我要马上就好起来!” “那你现在赶紧回去躺好,再过一下伤口又崩开,饶是大罗神仙也难了。”陆修永没好气的说着。他最恨那些不好好爱惜身体、不配合治疗的病人。 听到陆修永的话,赵顼听话的答应着:“好,我马上回去。”然后转头对三娘有些脱力的说着:“三娘,你醒来就好好吃药,我、我就在屏风外面,有事你就、你就跟我说。我一直都在。” “你又不是大夫,你别捣乱就行。”陆修永更是有些不耐烦,没好气的翻着眼睛。 赵顼想着要早日好起来,就恋恋不舍的松开三娘的手。然后就在众人的搀扶下,几乎没有任何力量的被拖着走了回去。 等赵顼走了,身后那一群人才呼呼啦啦的围上来。杨素晓为首,被秦采茵扶着哭的说不出话来。后面跟着相互搀扶的杨老夫子和杨老夫人,以及王思雅、怀蕊、怀萱等一众人。另外,明显能感觉到外间里还有一群人,应该是杨素衡、杨素致他们。 众人围着三娘又哭又笑的说了一会话,看三娘又累了,就连忙散去,只留了杨素晓坐着陪着三娘,筱雨和兰芝在屋内伺候着。 杨素晓就像当年一样,衣不解带的陪着三娘。对于这个孩子,她一直很心疼。四岁那次也是这样凶险的病着,后来又一个人在宫里吃苦,现在又一次生死难料。她这几天几乎都没怎么合眼。好在今天醒了,她就又每天陪着她,照顾她。像哄小孩子一样,在她换药的时候哄着她。 同时她还抽空去看看静楠。静楠伤在了膝盖上方,虽说没伤着骨头,但是还要好好养着,生怕他留下什么病根。好在静楠心态很好,积极配合很让人省心,还一个劲的劝慰她来照顾三娘。 三娘每天浑浑噩噩的,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多。偶尔进些米汤,大多数却是汤药为主。只是每天一早一晚换药的时候,疼的大汗淋漓、嗓子哑着连痛都喊不出来。每每此刻,赵顼都在外间跟她讲话,给她鼓劲,安慰着她。 并且每天下午的时候,赵顼会进来跟她说说话。有时就算她醒着,人也是晕晕的,回应不了多少;更多的时候她是睡着的,基本不知道。赵顼也不管她是否回应自己,就只坐着,看着她,跟她简单说说话。哪怕就是静静的看着她睡着的面庞,也要守着她坐一会。虽然他自己也伤的很重,走路都基本靠庆言架着。 大夫也由之前的陆修永一个人变成了四个人。三娘恍惚的时候见过。 大约七八天之后,陆修永说三娘可以进些粥了。杨素晓就每天换着花样的做。从最开始的白米粥、小米粥、面籽粥,到过了几日的青菜粥,再到后来的肉粥、鱼粥。三娘的精神也渐渐好起来了,人也看着气色一点一点好起来了。醒着的时间也比之前长一点了。 第495章 病情 这日三娘精神好了许多,看着刚刚离去的一个白胡子老大夫,她问向赵顼:“是宫里来的?” 赵顼半躺着一个步撵上,盖着厚厚的皮毛毯子正对着三娘的床头,看她发问就简单的回答:“嗯,宫里派的御医。” “你……如何了?”三娘第一次问他的伤。“还死不了。”赵顼有点低落的回答。 “没让你回去?”三娘的问题都很简单,一是她自己没力气,二是她怕赵顼也没什么体力。 “说了,但是我伤势过重,不宜……劳顿。”赵顼显然已经有些吃力起来。 “你以后不用来看我了。”三娘忽然说着。赵顼闻言有点慌乱,甚至要坐起来:“三娘,我……” 三娘轻轻摇头,神色安定的对他说:“你每次来太辛苦了,现在你需要养好身体。况且,你瞧,我已经好了很多了。你……也不希望我……不放心吧。”说到最后一句,三娘有些迟疑。 赵顼听了,眼神微亮:“好!我尽快好起来,你等我。”说完就让庆言他们抬着安排搬出三娘的院子,安心养病去了。 又过了几日,三娘眼见的精神好了很多。目前还不能下床,最多就被兰芝和筱雨扶着半靠着。 她看着陆修永摸完她的脉点点头的,意思是她恢复的不错,于是她轻轻问着:“陆先生,可否跟我说说我受伤之后的事?” 陆修永听到,微微侧头,眼神瞟了一眼外间,思忖了一下说到:“那日我随魏大人快马加鞭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子时过了,两边人正打的厉害。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插着一把长刀,整个刺穿,极其凶险。说实话,素是我在边关军营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几年,刀伤箭伤治了一堆,也没什么把握。万幸的是,没有伤及内脏,不过,可能……”他有些沉吟,眼神略略闪躲。 “先生但说无妨。”三娘面上平静如水。 “只是可能后面有些难以生育。”陆修永艰难的说了出来,接着补充“不过,你如今还年轻,如果好好将养,恢复也不是没可能的。”此刻屋内的筱雨和兰芝都捂着嘴低低的哭。 三娘没理会她们,将手在腹上摸了摸,刀口大抵在肚脐左面一点点的地方,凭借自己现代人的认知,猜到可能没有伤及肾脏或脊柱,否则应该必死无疑。或许是刺穿了肠子,可能还伤及了子宫或者卵巢,所以陆修永才说对生育不好。她默默地想着大约长刀刺伤的地方,轻轻用手比划着,猜想着。 陆修永看她抚摸着腹部神色肃穆,一言不发,以为她是在暗自伤神。毕竟生育对于女子来说那是天大的事情。于是神色也暗淡了下来,一脸深深的惋惜。 “先生,无妨的,好歹我活着,不是吗?”三娘转头轻轻冲他笑了一下,然后接着问道:“还有几人知晓此事?” “只有……”陆修永有些尴尬的说着,“只有陈夫人和,和……和颍王。” 三娘猜到肯定是赵顼逼迫他的,于是微笑着对陆修永说:“我知道了,谢谢先生。此次我能死里逃生多亏了先生。先生无需多虑,这件事,不妨事。” 陆修永略略吃惊的看着她,见她脸色看不出半点感伤。但是他还是没办法想象一个女子如果没有子嗣将会度过怎样的一生。他略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三娘看他神色变幻,安慰到:“先生无需多虑,女子也未必一定要嫁人,或是儿孙满堂的过一生。也可以做个庄周那般的逍遥子,乐得天下山水不是?况且,你不是说我还小,还有修复的可能?我就好好养着,没准大难不死还有福气等着我呢。”说完轻轻的笑着。 第496章 疑问 陆修永只当她在安慰自己,哪有女子不嫁人的?但是也不能太驳了她的想法,怕她也只是寻个借口给她自己,不能灭了她的念想。于是顺着她的话安慰着说:“是的,好生调养,想来是能恢复的。” 三娘带着笑意的点点头。她想了想又问道:“颍王他……身体如何了?好似也受了很重的伤。” 陆修永听到“颍王”二字,有些烦闷的说到:“他嘛,也受了刀伤,跟你差不多,但是没你深,只刺入了腹部一半,没什么大事。只是前期一直不配合治疗,延误了一些,伤口一直裂开,对身体伤害有点大。后来你醒了,他也积极治疗,好在身体素来不错,恢复的跟你差不多。”说完又似乎有些生气的说:“只是一点,不听话,爱下床乱跑!”说完看了三娘一眼。三娘明白,他指的是赵顼每天跑过来看自己的事。 “以后不会了,前几日已经跟他说了,让他好生养病。”三娘想来陆修永也看到赵顼搬出去养病,并不多说。 “他……”陆修永听完沉吟着,似乎想说这么,张了张嘴,半晌只话锋一转的说:“他脾气真的倔,真真让人头疼。没几个大夫会喜欢这样的病人!” 三娘听到后有些愕然:“素日里见过的人都说颍王他品性温和,待人谦恭。第一次听先生这样的评价呢。你确定是在说颍王吗?” “他和善?他谦恭?”陆修永瞪大了眼睛,仿佛他们说的不是一个人一般,“他差点把这房子都掀了,一心求死的时候饶是十个侍卫也没拦住,他还……”陆修永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忽然刹住了车,并没有再说下去,似有些烦闷的挥了挥手,“不说他了。” “一心求死?”三娘更是吃惊。到底她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今天陆修永的态度让她好奇起来。“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吗?”三娘接着追问到。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好了,你别多想。”陆修永似乎有点心虚的敷衍着:“总之现在你们两个都好好养病,太医也来了,后面的事情好办多了。” 三娘听了,觉得陆修永也不可能再透露什么了,也没再多问。而后陆修永又交代了一些事宜,就出门与筱雨和兰芝交代汤药和换药的事情了。 三娘一个人坐在床上,隔着窗子看着窗外略有些阴沉的天空,细细的理一下情形。应该是她和赵顼中刀后不久,魏懋就带着人马过来了,及时救了大家。而陆修永因着随军多年,擅长刀伤,就给自己和赵顼甚至其他受伤的人治疗。 此一仗真真是凶险万分。如若魏懋再晚来一时半刻,估计后果不堪设想,真是随了敌人的意了。可是,为什么会有两拨人,貌似后面一波与前面一波不同。第一波应该是同下午刺杀的那一波一样,朝着赵顼的性命去的。而第二波,他们那些人在暗室挟持女眷时不小心透露的语言来看,是要保证赵顼安全的,应该是冲着杨家来的。 那么赵顼是为什么会在自己受伤后又受伤呢?他们不是会保证赵顼安全吗?他是如何受伤的?后面又为什么一心求死?难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看他素日里紧张自己的模样,难道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才不愿意配合治疗吗?才导致本不是很重的伤也变的厉害起来?好像事情的中间缺少了一环,所有人都对此缄口不言。 再有,外祖一直讲究礼法,为什么赵顼会睡在自己房间的厅里?杨家万不会缺了他的房间,到底是什么让大家都同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三娘带着一脑门子的疑问,思考了一会,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第497章 沛王 冬月二十三,冬至,天气干冷干冷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地上一片惨白。 杨老夫子书房的院子里跪满了人。 赵顼躺在杨老夫子书房面色十分难看的看着面前跪着的大皇子师王陶。 王陶依旧苦口婆心的劝着:“王爷,你只有回去了,剩下的事情才更好办啊。现在官家需要你,皇后娘娘需要你啊。” 赵顼似乎轻轻的笑了一下,却依旧面色冷然的说:“先生,我说过了,在这件事情没有交代的情况下,我不会回去。我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要了我的命。” “颍王说笑了,你与官家和娘娘乃是至亲的骨肉啊,王爷多虑了。”王陶说到这里的时候也忍不住出了层层的汗。毕竟他也亲眼见到被俘的黑衣刺客里有公里的侍卫,虽然那些侍卫至死也没有说出幕后之人,但是,宫里能使唤他们的,还能有几人? “我也好奇呢,到底是谁,想在沛王之后再要我的命。”赵顼想着那天的事情仍旧后怕非常。 第一批黑衣人是太祖皇帝一脉、秦王赵德芳之孙沛王赵偲派人来的。太祖太宗之争久矣。 太祖皇帝赵匡胤当年留下两个孩子,燕王赵德昭和秦王赵德芳。只是赵匡胤去世时两个孩子均为成年。而作为太祖皇帝的弟弟,太宗皇帝赵光义在赵匡胤去世后,弟承兄位,成为了大宋的新天子。 而太祖亲生儿子——燕王和秦王就各自去了封地。之后各自儿孙又封王,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大的权利了,但是王爵之位仍然承袭保留,甚至有的孩子还会重新封王。 沛王就是其中一个。他是秦王赵德芳三儿子的嫡子,天资聪颖,才华出众。赵德芳本人年少时就德才兼备,一直被视为大统的继承人,可惜叔父即位使他无缘帝位。朝中本就有些心怀叵测之人,一直在太宗太祖之争上挑唆撺掇,更是从推举贤才兼备的赵德芳开始,没有停下复辟太祖之脉的想法。见赵德芳一直无欲无求,就对沛王赵偲不断灌输太祖才是宋家天下正统的说法,使他对此深信不疑,并一直想要恢复天下正统。 只是沛王一直苦于身处封地没有兵权,且祖父赵德芳一直严于治家,不允许他的后人有谋反之心,所以不准儿孙们养私兵、结朋党,经营朝野。沛王也只能按捺下他的野心,可是他却如饿狼一般,一刻也没有放弃过对皇位的觊觎。 此次,官家病重、国无皇储,太后又放出了“何必在老兔子洞里掏小兔子”的言论,让他觉得时机到了,他们太祖一脉终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于是,他铤而走险,对最有竞争力的赵顼出手。希冀于快速断了太宗一脉最有可能的继承人,给太祖一脉创造最大的可能。 只是,他手下人手不足,这五十人的刺杀队伍还是祖父给他用来保命的亲近护卫。他给他们的命令是,如果一击不中,定要活着回来。因为,他不想祖父知道,另外,且不论太宗一脉是否想有人要他命,就单纯太祖一脉两支中,内斗从来没有少过。他见过太多的兄弟叔伯死于非命。 他只想出其不意的试上一试,能成最好,不成也罢了。重要的是,活着。守着太祖的血脉活下去。所以,刺客一击不中就快速撤离,而且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证明身份的证据。他们之所以被发现,是魏懋半路上潜人跟踪才知晓。 赵顼没有想追究沛王,毕竟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太祖太宗之争扩大,怕被有心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加以利用,对朝堂稳定不利。只是安排了人手多加看顾便是。 第498章 如愿 至于第二批黑衣人,现场抓捕了不少,大都是死士一般不开口、不供认。不过从身法功夫上不难看出宫内的影子,甚至还有两个是皇城外面内见过的侍卫。特别是据杨家女眷们后来回忆,这一波刺客找到暗室的时候,首先确认的是找到三娘,然后还低声交代了不要伤害颍王之类的言语。结合当时刺客指明要杨老夫子做人质,可见这第二批是冲着杨老夫子和三娘来的。而在最后,赵顼和三娘都被人挟持的情况下,对方只给了三娘一刀,却没有动过赵顼就更能说明一切。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只能知道是宫里派来的,却没办法查到主谋。 赵顼阴沉着脸,沉浸在当晚的回忆里,细细的想着每一处细节,想要把事情看的再清楚些,想找到蛛丝马迹。 在他看来,目前官家病重,最有理由怀疑的人应该是皇后高滔滔。毕竟她一直都很想除掉三娘和杨家的人。宫里的人手由她派出,有十足的理由,事后也能只手遮天屏蔽一切。 可是,现在结合沛王的事情一起,赵顼不由得也考虑起了皇祖母。虽然说皇祖母曾经貌似一直站在赵顼这边,但是她从未与赵曙一条心,与赵顼显得亲厚的目的也有可能是用来掣肘赵曙。尤其与从“兔子洞”言论开始,她也并没有完全的信任与支持过赵顼。再结合她说的太祖太宗的言论,想要通过杨家和三娘打压一下赵曙与赵顼的势力,联系旁支宗室另立新君,也未尝没有可能性。 皇权利益面前,他的母后和皇祖母,都是一点都不会心软的人——这就是皇家,只有权衡利弊,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片冰冷。那高高的皇宫,根本就没有值得他牵挂的东西。那高高的皇位,也许根本就不适合他。而他也似乎从来没有真心的想要过那个位置、那些权利。他从始至终想要的就是一种温暖恬静的生活,充满人间烟火、举家和睦、安稳闲适。他向往的是一种叫“家”的感觉,一种亲人间相互记挂、相互守护的感觉,就像三娘给他的感觉。可惜,她们却一而再的不让他如愿。 王陶见他半天不语,心感憔悴。他此次奉了皇后高滔滔的命,务必要将赵顼带回去。因为据说官家已经快不行了,皇后必须要赵顼回去受封皇储——不论真假。只要赵顼回去了,跪在官家床前,那么他们母子对外说什么,天下人也没有几个敢反对的。 只是,没想到赵顼不仅受了严重的伤,还执拗的不肯回宫。王陶已经来了七八日了,深恐官家支撑不住,延误了赵顼继位的大事。 “王爷,”王陶思虑万千,还是忍不住劝道,“不若还是先回宫,回宫了也好查清楚第二波刺客,可能……可能宫里会有些线索……”他终究还是底气不足,越说越小声。 “怎么可能,她们肯定会把事情料理干净的。”赵顼低着头,摩挲着手里一直茶碗。“我就在这里,这里有很重要的东西。”他轻轻的笑了笑,仿佛对着的不是王陶,只是自言自语一般。 “可是官家他……”王陶急的满头的汗,后面半句“快不行了”始终不敢说出来。只能不停的用袖子擦着汗。 “那与我有什么干系?父皇已经如此了,皇祖母和母后她们喜欢争,就随她们吧。”赵顼轻飘飘的说着,仿佛是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许这样,大家都能如愿吧。”说完,他的眼神瞟向了窗外,想到隔壁院子那个身体一天天好起来的人,忽然浅浅笑了一下。 第499章 劝说 王陶看到赵顼的神情,忽然心中一动:“不若……不若此次将三娘一起带回宫……” “你敢!”赵顼忽然十分严厉的呵斥。“那是什么地方?她现在还受着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去那虎狼窝?” 王陶连忙跪倒,擦着汗说着:“可以先请曹家看顾,意思也就是请太后娘娘看顾,那么,不论是谁,都不好明着动手……” “那暗着呢?”赵顼眼神犀利起来。 王陶想了想,心下一横:“如果王爷您亲自拜求太后娘娘,并以托国之礼待之,想来太后娘娘不会太为难您。” 赵顼猛然起身看向他:“大胆!国事怎可妄议?况且,所谓托国之礼,和现在又有什么分别?托国,如何托?怎么托?那还不如就送给她更简单。” 王陶连忙伏身拜着,心里有一万种打算都没办法开口了。 屋外的蔡京与韩维听到赵顼发怒,联盟从门外径直进入,齐齐跪拜,由蔡京首先说到:“颍王,事已至此,您要看清些啊!官家身体已然强弩之末,这天下你不去争,自然有人争。太后娘娘那边无非是在等一个态度,你让她安心的态度。可是皇后娘娘那边,更有可能是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赵顼有点心虚的问着。 蔡京和韩维齐齐看向王陶,三人并不说话,只是目光恳切的望着他,他们知道他是明白的。赵顼看着他们三人良久,忽然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母亲的野心?从父皇身上未能实现的一切,自然是要寻找一个机会实现。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自己的弟弟。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所以,不论这天下如何,就算落到了自己手里,也逃不开母后和祖母的辖制。 他都明白,所以才更懒得去争。 “两利相权从其重,两害相权从其轻。颍王,你这个时候不能犯糊涂啊。”韩维有些语重心长的说着,“虽然宫里一直虎视眈眈,但是等你坐稳高位,尽快亲政也有摆脱的一天,就像那汉武帝,终也是能让天下遂了自己的心意。” 韩维见赵顼不为所动,继续说着:“我们深知你对三娘的情谊,但是这个时候不是你一个人能固执的守着她的时候。你也说过,暗箭难防。如果你都不去为她争这天下,那下一次再有人来刺杀,你如何保全她?你也只有一条命,给了她一次,谁保第二次?倘若你不去争一争,这宫里的人原本就不打算放过她,你准备下次如何护她?” 赵顼心下微动,这些他都想过,但是他不想她因为自己再次卷入朝廷、卷入皇宫。那是怎样的地方?他再了解不过了。高高的围墙,困住的不仅仅是目光,更是自由、是希望、是生命的主张。他也不愿三娘再入高墙,可是如果那样,她若不在身旁,他的余生又该如何漫长? 那里人心险恶,每个人都带着面具、穿着傀儡,殷殷笑脸后都藏着森森白牙,每一步都有陷阱,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也不想她再次进入这样的地方。 他就想单纯的跟她在一起,做个闲人,做个农人,做个不问世事的人。 他不敢用她冒险,他输不起。一丁点都不行,更何况是性命。 可是,韩维和蔡京都没说错。离开了那个地方,他赵顼算什么?凭什么可以保护她?离开了那个位置,他赵顼又有什么?能给她什么? 他痛苦着,像漂泊于大海之中的人,不知道哪边才是岸。 见赵顼有些心动了,蔡京拉了一下韩维的衣袖,又看了一眼老师王陶,三人一齐退了出来。让赵顼一个人在屋内好好的思量思量。 第500章 所以 蔡京出了赵顼的院子,转身向三娘院子走去。 三娘今日的神色还不错,正好醒着,和杨素晓、兰芝、筱雨一起说着什么。听到蔡京来访,为防男女有别,兰芝安排人摆放了屏风在屋内,让蔡京在厅内,背靠着屏风与三娘说话。 三娘知道蔡京一般无事不登三宝殿,只叫兰芝和筱雨扶了杨素晓回房去。待她们走后,三娘轻轻的说:“蔡公子,有话请讲。” 蔡京隔着屏风呷了一口茶,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的问道:“陈家娘子,你可知道你那日中刀之后发生了什么?” 三娘回答的简单:“不记得了。不过,陆先生说颍王后来也中刀了,再然后魏大人带兵及时解救了大家。” “你可知颍王如何中刀的?”蔡京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如何?”三娘略略有些好奇。 “他是为你殉情。”蔡京说的风轻云淡,说完又轻轻喝了一口茶。 “为我?殉情?”三娘略有些吃惊。 蔡京放下茶杯,继续讲着:“那日你身中长刀,颍王见到血流不止、刺客又虎视眈眈,以为你必死无疑,于是将你身后露出的刺破你身体的刀,刺进了自己的身体。”说到最后加重了一点语气。 三娘努力的回忆着当时的画面,零星有些记忆穿插,比如赵顼在她身后抱着她,在她耳边说话。可是却都不完整,可是现在想来却又十分惊心。 蔡京停顿了一下,听到三娘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又继续说着:“而后,你高热不退,陆大夫说你生命垂危。颍王为此拒不治病,想着如果你治不好就同你一起去了。而后自己满身的伤还一直守在你榻前,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最后晕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搬到你的房间门口守着你。”说完,轻轻笑了一下:“他那时候就像个疯子一样,见人就打,谁拦着他他就打谁,打不动就咬,咬不动就龇着牙吼叫。哎哟哟,哪里还有半点王爷的体面啊呵呵”蔡京说完还摇摇头,仿佛十分调侃。“直到你醒来。唉——还好啊,你醒了,不然啊,真不知道他会如何哟”话语说的十分意味深长,幸而是冬日,不然估计蔡京要拿把扇子摇一摇才好。 三娘并没有及时接话,这个信息对于她来说确实十分震撼,她没想过赵顼会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心里有些感激、也有些感动,不禁暖暖的、软软的——她也终于又被人护着,又被人用性命疼惜着。 感动完又有些后怕,她从来不知道赵顼会如此冲动,她以为他终究是宫里那些人的样子,稳妥、缜密、且冷情的。可是,这次他却暴露出了他的弱点和软肋,对他的未来大大的不利。他真的不应是个这样的人,他应该做个好的君王,无情无爱、孤家寡人。 各种情绪复杂的纠结在一起,说实话,三娘心里有些乱。 不过这些情绪也就那么一瞬,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上一世的情感经历让她十分清醒,两世加起来四十岁的年纪也早就看透了那些情爱。 她认真的平复了一会,仔细想了想,如果赵顼会为她做成这样,而每个人都对那些天发生的情况缄口不言,定然是赵顼交代过什么,或者是大家有什么原因不想让她知道。既然如此,现在蔡京偏偏又要让她知道,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呢?”三娘思考之后语气平静的问着。 “所、以、呢?”蔡京一字一顿的重复着三娘的话,已然带着些怒气。“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就只问我所以呢?” 第501章 拒绝 显然她的反应超出了蔡京的预期,蔡京回头隔着屏风,死死的看着房间内三娘的虚影,目光中带着冷意。他可以将事情讲述的平常,但是不代表他觉得这件事平常。颍王作为他的挚友和预期未来的天子,蔡京真的很震惊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甚至说,他对颍王都非常的失望,觉得他不顾大局、没有担当、色令智昏,让他都会怀疑当天是否是那个他认识的睿智、克制、谦恭、温和的颍王。他都会为此事震惊、愤怒,可三娘却反应如此平常。 他设想过她会惊慌、她会高兴、她会哭泣,但是就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淡定。蔡京觉得烦躁、觉得愤怒、觉得她薄情寡义,一股脑的情绪涌了上来,声音便低沉了下去,带着些暗暗的狠厉:“那么,你觉得呢?” 三娘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略略思忖了一下,回答:“我很感激颍王厚爱,受宠若惊。但是我自觉不值得他为我这样做。他自然也知道我是如何想的,所以他并不想让我知道发生的这一切。我说的对吧?”说到这里,她喘了口气,不等蔡京回答继续说:“既然蔡公子你今天来与我说了这件事,想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做。不妨直言。” 蔡京愣了一瞬,没想到三娘问的这么直接,也没想到她看的如此透彻。他努力眯起眼睛,想看清楚屏风后面那个女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虽然见过她很多次,但是每次感觉都不同,冷冽如冰、透彻如水、狡黠如风、迷惑如雾——都不足以形容她。她有时候让自己觉得她不像一个女子,而更像一位谋士,或者说一个洞悉世事智者。 只那么一瞬晃神,蔡京连忙整理思绪说到:“果然是个明白人,那么我也直说了。”他放弃了原本用来哄女孩子的冗长迂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辞,而快速简单的将情况说出来:“官家病重,太后重新执政,但她并不属意立颍王为储。皇后娘娘急召颍王回宫,预在官家榻前领旨,以期立储。恐官家万一之变。”他说的很直接,也很真实。 蔡京开了头,就再也没有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来对待,而是将现状也点了出来:“可是,你看现在颍王的样子,任谁劝说都不肯回宫。大皇子师王陶先生已奉旨在这里呆了七八天了,急得焦头烂额,估计官家身体每况愈下,皇后娘娘的旨意接连而是发了过来,可是颍王却执意不肯动作。这样让他十分危险。” 里面的三娘听到这些消息并没有很吃惊,太后和官家的事本来她就是知晓的,皇后娘娘的动作也不难猜。听了之前的赵顼的事,也明白他现在肯定不会离开。只是有个关键点,蔡京说的是“十分危险”,那么意味着,赵顼并不是在单纯的不想回去、不听皇后的话那么简单,而是处境艰难了。三娘想了想,轻声问了一句:“第二波刺客的来历还没查到,是吗?” 蔡京本以为她会问接下来怎么做,结果没想到她居然问到了这个问题,一下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于是,他更严肃的回答着三娘的问题:“是的,只查到是宫里的,后面就没办法了。” “那么,颍王如果不回去皇后那边就会生变,是吗?你想让我劝他回去皇后那边,还是……??”三娘想到赵顼的两个弟弟,疑虑的问着。 “不是劝他回皇后身边,而是你跟他一起回去太后身边,以作权衡。”蔡京正色的说着。 三娘许久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叹口气:“我想,我做不到。” 第502章 选择 “为何?”蔡京差一点就跳起来,想着她已经看的如此透彻了,怎么还这么不通情达理。难得自己刚刚还觉得她是个聪慧的,没想到却是个自私自利的! “你们的朝堂,与我何干?”三娘平淡的问着。 “可是如果颍王不回去,你知道后果吗?”蔡京每每这种时候,就很想把这个女人的心肝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色的。 “颍王知道后果就够了。”三娘说的漠不关己,但是她笃定赵顼定然是把所有的可能都想过一遍。只是他应该也有自己的选择。 “那还不是因为你?”蔡京真的觉得这个女人无可救药。颍王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她却在这里高高挂起,哪里对得起颍王的那片神情? “这些真的是因为我吗?”三娘转脸看向屏风。蔡京透过屏风看到一张苍白而模糊的脸。 “我只是个女子,没有翻天彻地的本事。我只想好好的过日子,与家人团聚一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三娘的话说的很慢,像溪流一样,缓缓流淌。“可是,命运却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几次三番让我入局朝堂。请问,这些是我要的吗?” 略略停顿之后,三娘继续说着:“其实我本身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左右都不会影响你们些什么,我也规劝过颍王莫要对我牵挂,可是还是免不了更多的人非要把我扯到是非里来。请问,哪一次我可以选择?”她喘了口气,继续说着。“我只是个寻常女子,根本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如果你们非要觉得我可以选的话,那么我选择我和我的家人一起。我不要再卷入那些是是非非里。” 蔡京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他有些气结。“你以为你说不要,就不会再被卷进来吗?现在你与杨家本就已经没办法逃离了。” “是啊,那你干嘛还要我选?”三娘轻轻笑了一声。“况且,那些事你们不也做不到吗?” “你……!”蔡京一时语滞,是啊,她一直都是被卷入的,凭什么要求她去做那些他们都做不到的事呢。“那、那你不想想颍王?”他最后坚持着。 “他本身居高位,自有他的决断。而我,何德何能可以想他?又凭什么要去左右他?”三娘说到这里略略有些怅然。 “你怎么就不去为他考虑一下?”蔡京逼问着。 “我为什么要为他考虑的去劝说他?他自有他的决断,朝堂自有朝堂上的人操心。他如果觉得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为什么大家要去逼他呢?有谁考虑过他想要什么吗?他难道不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吗?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三娘说的有些气闷,为什么她和赵顼都要活在棋局一样的生活里? “诚如你刚刚所言,有些事你们都没有选择。但是有些事,还是可以做更好的选择。”蔡京不想跟她啰嗦了。 “最好的选择,对谁最好的呢?”三娘轻轻笑了一声,似乎仰起脸,带着点畅想一般,深吸一口气的说着,“我都是死过几回的人了,对于我来说,最好的选择是跟家人,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我想,颍王应该也会有份自己希望的人生吧。” 蔡京彻地黑了脸。他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如果他选错了会死呢?” “他不是已经选择过了一次吗?”三娘反问到。 是啊,他已经选择过死亡了。蔡京低着头不再说话。忽然,他有些明白赵顼了,三娘果然是懂得他的人。“那你呢,也不怕死吗?” 三娘轻轻笑了:“怕啊,怕的要死。可是如果我要别人为我的生死付出代价,我也是不愿的。” 蔡京背着手,在厅里踱了两步,终究也是什么都没说,转头离去了。 第503章 立储 同样的冬至,东京却开始下起了雪,赵曙的寝殿内地龙烧的十分暖,却也挡不住龙榻上传来的冷意。 韩琦此刻忐忑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伏在地上,汗流浃背,双手都有些颤抖了。 赵曙的脸色一片灰败,颧骨处有两抹病态的红。深深凹陷的眼睛已经有些涣散,可此刻正死死的盯着地上趴着的几个人。 赵曙自上次病倒之后,就没下过床,清醒的时候也不多。中间醒了几次,最长的时候有几天,最短的时候就只有半天不到,有时候还浑浑噩噩的,好似不太清明。他清醒的时候,主要得了两次重要的消息,一次得了太后揽政的坏消息,一次得了赵顼合谈成功的好消息。再后来,众人见他身体太差,凡事又有太后决断,就没什么人愿意跟他说朝堂的事情了,来来回回只叫他安心养身体。 此刻他的状态已经很好了,醒了两三天,意识也算清楚,已经知道了赵顼被刺杀的消息。同时,他也被一批又一批的人游说着赶紧为赵顼立储。 赵曙盯着韩琦看了好一会,脸色神色几经变化。以至于伏在地上的韩琦、司马光、曾公亮、张方平等一众人都生怕他又晕厥过去,纷纷抬头看向那明黄色的龙榻。 “可有彻查?”他脸色阴沉的厉害,简短的问到。 “只查出其中一部分是沛王的人……”韩琦含糊的回答着,并没有说宫里的那部刺客。 “都盼着我死!咳咳……”赵曙不等韩琦说完,瞪着两个眼睛又吼了起来,然后接着要断气一般的喘着,夹杂着一阵浑浊的咳嗽。 “现下人心惶惶,太后和宗室那边又有些想法,所以权宜之计还是早日立储。”韩琦再一次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立储,立储!咳咳……每次朕醒了,咳咳,就是立储!!”赵曙已经没什么力气,歪在软枕上,仍旧显得很暴躁。“你们是巴不得我死了!”说完又一阵剧烈的喘息和咳嗽。 说实话,赵曙十分清楚自己时日不多了,但是,他更不想自己被人看低,也不想自己的皇位被别人惦记。他不甘心,自己辛苦了那么多年,这才登基两年时间,怎么甘心?他又害怕,害怕自己过早的死去,那些冤魂定然不会放过他。他很愤怒,包括太后、皇后和这些大臣在内的人,都各自有着心思,为难着他,嘲笑着他,盼望着他死去。 他不甘心,不想让每一个人好过,凭什么自己受尽折磨,而别人坐享其成?他想长长久久的活着,不给任何人好果子吃。 可是现实太残酷,留给他的时间显然不多了。他深深的闭上了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皇子现在何处?”赵曙平静了一下问到。“还在凤翔府杨家养伤,已经让王陶去接了,应该……很快会回来。”韩琦连忙回答,只是没说赵顼还不愿意回来。 “凤翔府……杨家……”赵曙没管后面的话,只喃喃的重复着,“可是杨夫子家?” “正是,此次事发突然,多亏杨家护大皇子有功,不过他家也有几人受伤。”韩琦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细节赵曙还记得上次清醒的时候听说了一些,也确实凶险。“沛王一家如何处置?”他想到了具体的事。 “因着没有具体的证据定罪,大皇子不想在这个时候为官家和太后添麻烦,只能大事化小……”韩琦琢磨不定赵曙的心思,说的有些心虚。 “此刻确实不宜发难宗室,”赵曙心里明白,“难为他了。”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好奇,“太后怎么说?” 第504章 太子 “太后……”韩琦一时有些犹豫,看想曾公亮等人,结果几人都低头低的厉害,并不理会他。“太后娘娘说,刺客什么的定要查清楚,最好不要攀扯过多,节外生枝。” “呵……”赵曙有些玩味的轻笑了一下,“我只当她有多疼爱这个孙儿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我们是不是兔子有什么关系,咳咳,她……她以为她是狼吗?呵呵呵呵……咳咳……” “皇后呢?她什么意见?”赵曙继续问着。 “皇后娘娘心急如焚,只盼着大皇子早日回宫,不要再生危险。”韩琦据实说着。 “她?呵呵呵……”赵曙轻轻冷笑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顺了一下,“她只怕……”赵曙没有说完。他见过她现在看自己的眼睛,里面全是冷漠和不耐烦。他也似乎在睡梦中听过她叮嘱一些人给自己用药的情况,也似乎听过她发脾气质问自己。他的皇后啊,也许只想着儿子早日回来继位吧,自己是生是死,好像没什么太大关系。 赵曙忽然觉得好累,不是说醒着发了脾气、说了话的那种的累,而是到了现在太后和皇后都对他还虎视眈眈的那种累。心里默默生出一种悲哀。 “叫大皇子早日回来吧。”他轻轻的说,声音显得缥缈,“韩相公,拟旨吧,立大皇子为储君。” 韩琦一听大喜,连忙起身答应,与司马光和曾公亮他们商议了片刻,随即安排拟旨。不肖一刻钟,张方平便将拟好的圣旨宣读出来给赵曙听: “民之戴君,尊如元首之奉;天之与子,传有神器之归。朕绍履至尊,钦笃先烈,五载之间,玉几遗章;神机未厌,至此弥留。今大皇子德业素茂,孕经文于胸中;纯孝天成,获美誉于海宇。社稷之传,于焉斯壮;江山永固,惟其运筹。朕驾鹤于天,将遗洪福;大鼎常在,容海容江。” 听完韩琦略略皱眉,这个“大皇子”说的模棱两可,恐怕他日太后和宗室又拿来做文章,于是开口说道:“官家,大皇子可是颍王赵顼?最好亲示。”赵曙看了看他,点点头对众人说到:“对,朕之长子,颍王赵顼。” 张方平听到后,连忙将圣旨重新誊抄一遍将“今大皇子德业素茂,孕经文于胸中”改为了“皇长子颍王顼,德业素茂,孕经文于胸中”,又读给赵曙听。 赵曙点头,示意认同。韩琦与曾公亮才一齐将皇帝御宝盖在圣旨上,并安排通知各府各司及太后和皇后。 看着众人高高兴兴捧着圣旨端详,赵曙再次坐起身来吩咐道:“韩相公,朕还有一事。” 韩琦忙回身恭敬的说道:“臣在。” “此次杨家救太子有功,当赏。所有救驾人员你们按例赏些银钱财物便好,你让户部统一安排。”他喘了喘气,继续说到:“另外,我想起杨家还有一位故人的亲眷,不若,让他们与、与颍王,哦太子,与太子一起进宫,我、我想要……见上一见。”赵曙的说的很慢,声音也很低,但是众人都听的很清楚。 韩琦微微怔在原地,他当然知道赵曙说的故人是谁,只是皇后娘娘一直……唉,罢了,他也没办法违抗圣命:“臣这就与王陶说,将陈家亲眷一同接入京来。” 听他说完,赵曙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去。众人离开后,刚才还喜气洋洋、人气满满的福宁殿,一下子变的空荡和阴冷了起来。 赵曙歪在靠枕上,粗粗的喘着气,闭着眼睛,却一直盘算着什么。 第505章 口谕 立储的消息八百里加急的送到杨府的时候,王陶、蔡京、韩维皆是一喜。赵顼神色淡淡,看不出想法。 来送消息的宫人却是喜气洋洋的:“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真真是实至名归,人心所向!过几日太子制式撵驾会接您回宫。” 赵顼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理会宫人高兴的神色。 宫人见此情形有些讪讪,于是接着说到:“另外,奉官家口谕,此次杨家护驾有功,全都有封赏,过几日会专门有旨意和礼品送到。还有,官家十分想念陈家母子,待太子回宫时,陈家母子同太子一同回京……。” “你说什么?”赵顼终于有了些情绪,面色不善的打断道。 宫人被抢了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回忆着自己的话,“呃……杨家赏赐已在路上……”宫人不知道赵顼在问什么,简单的猜测着。赵顼不回话,黑着脸瞪着他。他有点害怕那个眼神,两忙继续猜测:“那……陈家母子随太子一起回京……” 赵顼的啪的一声将手里的书扔在地上,眼神仿佛要杀人。宫人吓的一抖,几乎要跪下。 蔡京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内官大人辛苦了,颍王、太子殿下现在身体未痊愈,经常头痛腹痛,望内官大人见谅。” 宫人连忙恐慌起来:“岂敢岂敢,小人也只是传个消息,不想打扰了太子殿下,还望太子殿下不要怪罪。” “内官大人一路辛苦,快去偏厅喝杯热茶,好生休息一下。”蔡京一脸笑的温和,“还望内官大人不要将太子殿下的病况告知他人才好。”说完还往宫人手里塞了一个红包。 宫人宣旨拿彩封本就是惯例,他也就没有推辞,收了红包就下去休息了。 “欺人太甚!”赵顼见宫人离去后,恨恨的说着。 “你看看你,这么沉不住气!”蔡京有些叹气,“这要是让宫里的几位知道了,恐怕对三娘更是不利。” 赵顼直接反驳:“我沉得住气又如何?还不是差点……”说完冷笑了一下。经历了这次的事情,他的心境已经与之前很不相同,他不想再迁就任何人。 王陶见情形不对,连忙换了话题:“太子殿下,此次恐怕是必须要回去了。官家旨意已下,太子殿下再有没有停留的道理。”赵顼阴沉着脸不说话。 王陶继续说着:“此次回京已与之前不同,之前还只是大皇子,此次回去已经是太子了,恐怕时局又有变化。太子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 赵顼现在几乎没什么心思在王陶所说的话上,只点头应着,心里一直想着父皇要陈家母子回京的事。 待王陶离开后,赵顼直接去找了杨老夫子说明了封赏杨家和陈家母子回京的事。 杨老夫子听了之后,面色凝重:“老朽恭喜殿下了。如今官家病重,此时立殿下为太子,显然是为了稳固国本。至此,储君已立,后面有些心思的人也会收敛一些。这段时间的动荡也会安定些了。”他向赵顼拱了拱手继续说到:“我杨家此次也多谢苍天眷顾、殿下照拂,能完好无损的在这里接受赏赐,也感激不尽。至于晓儿嘛……” 他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思考了一下说着:“老朽看来,可能是如下情况。其一,官家体弱,心绪敏感,突然感念少年情谊也是人之常情。其二,太子新立,需要朝廷助力,我杨家虽义不容辞,可是您在朝廷里还是缺失了一些人脉。官家可能想着借个“义”字,以善待旧僚家眷为由,博得更多人的支持,为殿下您铺路。” 第506章 拖累 赵顼与蔡京、韩维、杨素致、杨素衡听了这两点无不点头赞同。特别是第二条,陈家虽然没什么势力,但祖上也是两代为官的,自是有些人脉。此次官家做出感念之情,势必让很多朝野内外的人对官家的“仁厚”充满赞赏和欣赏,从而在这个动荡的时候更死心塌地为官家效力、拥护太子。 “其三嘛……”杨老夫子停顿了一下,似乎很难开口,过了一会才说:“其三,便是担心殿下不肯顺从官家心愿,就将晓儿一家一同带回。或是通过三……”杨老夫子快速看了一眼赵顼连忙改口,“或是通过他们母子劝说你的心意,或是……” “或是以此要挟?”赵顼不等杨老夫子说完抢着说到。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看向杨老夫子。杨老夫子轻轻说着:“殿下大可不必如此激动,这些也只是猜测。或许并无这个可能。” 杨素衡素来心疼他那个最小的妹妹和那几个孩子,一想到她们一家又因为朝堂动荡收到牵连,特别是现在又因为眼前这个赵顼被拉去做人质,就不免也埋怨起来:“殿下当初若是谨慎些,他们何至于……” “老大!”杨老夫子制止了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免得他顶撞了太子。然后接着说到:“此番情况,殿下可有对策?” 赵顼显然没在意杨素衡的责备。只是他现在也没什么对策的,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我……我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原本我在宫里也是离三娘、还有静楠兄都远远的。他们要我娶妻纳妾,我无所不从……我忍让再三,退避再三,现在看起来毫无意义……”说完他苦笑起来,神色颓然。“此次的事情,他是父亲、是君王,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从来也猜不透他……”说到最后,赵顼眼里满是伤感。 “还望殿下振作起来。”杨老夫子看向赵顼,似有一肚子的话,却也无从说起。 “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振作不振作的,不过是任由他们摆布的人罢了。”赵顼自从三娘遇刺之后,情绪就一直低落。 “可是,如果你不振作起来,陈姑娘她们境遇堪忧啊。”韩维在一侧小声的提醒着,帮着杨老夫子说完他想说的话。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赵顼有些丧气。 “老朽认为如此的话,殿下不若早日回宫,以不变应万变。事情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待到那时再做打算也不迟。”杨老夫子这个时候眼睛看向了韩维,韩维冲杨老夫子点点头。 “理应如此,”蔡京也附和着,“殿下在此处终究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还是回宫的好。我们也好早做打算。” 世事就是这样,赵顼心里默默的想,他想认真做个父亲的儿子的时候,换来的是不断的猜忌;他想认真守护三娘的时候,换来的是三娘差点命丧黄泉;他想认真放弃一切做个闲散任性的人的时候,又被封为了太子。 他是真的认真想过就一直逃避那个地方、逃避那些人,离开往昔的一切,与三娘一起,就只随着心意、任性洒脱的过完自己想要的人生。他都已经下定决心了呀,可是父皇病重、太子托国,他就有了逃不开的命运。 可是就算如此,为什么非要把三娘拉进去呢?他害怕,他难过,他觉得无所适从。他当了太子就能护住她了吗?哪怕他当了天子他就能护住她了吗?他不确定。 他更不确定的是,如果自己回去了那里,成为了那些人,三娘以后会不会疏离他,厌烦他,因为他那么深深的拖累着她。 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淹没着他,让他喘不上气。 第507章 祈求 赵顼从杨老夫子处离开,有些浑浑噩噩的,不自觉就踏入了三娘的院子。三娘此刻也醒着,正坐在床边看书,打发时间。看到赵顼有些木然的从屏风处径直走了过来,兰芝和筱雨连忙站在床边,挡住了一些三娘向赵顼行礼。 三娘见到赵顼的情形,叫兰芝和筱雨端了椅子、泡了茶来。可是赵顼并没有坐椅子,仍旧是默默的走到三娘的脚踏上,背靠着三娘坐下。弓着背,蜷着一条腿,坐的随意且落寞。 “发生什么了?”三娘看到赵顼的情形,不免放下书问道。 “今日里内官来报,父皇立我为太子了。”赵顼简单的回话。 “你……不愿意?”三娘猜测着问道。 “我……”赵顼思考了一下,“我不愿意。” “想来你是不喜欢那牢笼般的天地?”三娘继续猜着。 “不仅如此,”赵顼颓然的摇摇头。过了很久也没有说后面的话。 三娘也不急,就等着。 赵顼过了一会,慢慢的转头,朝向三娘,仰头看着她,说到:“若我说,我害怕呢?”他在三娘面前似乎不想隐藏情绪,一双眼睛里全是无助。 “怕?”三娘顺着他的思路想着:“你怕那个高高的位置?还是怕太后和皇后?” 赵顼认真的摇摇头,转身向三娘,双手趴在床沿上,眼睛里全是一片哀伤:“若我是怕失去你呢?” 三娘微微怔了一下,看向眼前这个人。她没想到赵顼会突然说着到这个,于是她看向他的眼睛,眼睛里布满了真诚与哀伤。她的心里突了突,连忙移开眼神,轻轻回问道:“殿下说笑了,未曾拥有又何来失去呢?” “至少我会觉得未来还有希望,至少我会知道你还在,至少……”他有些慌乱,似乎找不到词语表达一般,“或者说、或者说……我还可以奢望……”赵顼说的恳切,却带着些幽怨。 “殿下,我们很早就不可能了……”三娘的语气淡淡的打断他。 “万一有可能呢?万一我不在宫里了自由自在了呢?万一我褪去所有名利只愿跟你在一起呢?”他望向三娘的眼景里突然升起了火焰。“我愿意抛开所有的一切,真的愿意。” 三娘面色平静的看向他,可是眼神里却有些复杂,过了一会才言语肯定的说:“可是你不会。因为那是你的父母、那是你的家。或者说,成为太子也许是就是你的宿命。有朝一日,你还会成为那个最高位置的人。你有责任、有义务,不是吗?” “可是没有你啊!”赵顼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整个眼眶通红。“可是那里都没有你!我护不了你!”他低低的怒吼一般,像一只受伤又隐忍的野兽。 “你我本就不是一路的人……又何必……”三娘低下眼眸,这是她很早之前就看开了的事,她不想奢望。 赵顼看到她躲闪的神情,目光仿佛被烫了一样,眼泪一颗一颗的滚落而不自知。他呆呆地的怔了一会,等平复了一些,颓然的重新背靠着床坐下,说着:“随圣旨一起的,还有父皇要你们母子三人一起回京的口谕。”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急切“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拼尽全力去阻止这件事。说你们……说你们生病了也好,说你们去了关外也好,说你们……” “推不掉的。”三娘轻轻的说,似乎叹了口气。“谁能违抗圣意呢?天涯海角也逃不掉的。” 忽然,赵顼转身,伸手抓住了三娘的手,口气急切:“不若我们离开这里,对,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他急急的看向三娘的两只眼睛,不断在里面来回寻找着什么。而此刻,赵顼的姿势就像跪在床边,在祈求她,声音小小的重复着:“好不好?” 第508章 魔力 三娘看到这样的赵顼,心像是被什么揪着,嗓子也干干的,眼睛鼻子发酸的厉害,手似乎也要颤抖了。她连忙抽出手,低下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着:“你知道,我们做不到。”她调整了一下心绪,忍下泪水,回望着赵顼的眼睛说到:“你,我,都做不到。” 赵顼仿佛被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子萎靡到了脚踏上,呆呆的看着三娘。 “你有你的责任,你的骄傲;而我,也不会抛下母亲兄长、抛下杨家上下几十口人。我们都做不到。”三娘看着他继续说着。她知道赵顼都明白,只是此刻他不想明白而已。 冬日里的夕阳,透过蒙着白纱的窗,没什么精神的斜斜照进来,屋内一片寂静。阳光在青灰色的地砖上,轻轻的移动着。 赵顼再也没说话,只是将头埋在膝上。三娘也没说话,只靠着靠枕,静静的望着那个孩子般神色的背影。 过了好久,赵顼在膝间声音闷闷的说道:“我害怕他让你回去,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我害怕她们伤害你……”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 三娘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向前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拍着赵顼的肩膀说着:“没事的,现在的情况都不明朗。等我们回去了也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的,你别怕。”听到这些,赵顼的身子明显怔了怔,却依旧没有回头,只静静的听着。 “虽然我不知道太后此次的立场,但是我想,她应该不是坏人,不会专门针对任何人。她只是心中有她坚守的东西罢了。官家是心结比较重,可是你看他勤勉为政,这几年也没真心为难过母亲和我们兄妹,想来也需要回京跟他去解除心结才好。皇后嘛,她只是担心我挡了你的路,挡了她的大计,所以才处处提防着我。如果你顺利登上那个位置,做些让她安心的事情,那么我们陈家就根本无足轻重了。”三娘看着即将消失的夕阳的光线,边说边思考,声音不疾不徐,每一句都有道理。她在说话的时候,也无意识的拍着赵顼的后背,像拍着一个要入睡的孩子。“既然没办法改变,那就一起回去看看吧,事情总要有个头尾,我也不想做条闷死的鱼。”最后几句话三娘说的若有似无,仿佛是对自己说的一般。 赵顼似乎被三娘的声音蛊惑着,后背传来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也让他逐渐平静下来。他跟随着三娘的思路,一句一句慢慢想着,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他想着三娘的话,又想着杨老夫子的话,慢慢的也觉得好像一切没那么可怕了。他觉得自己不像自己,只要好像面对三娘的事情,就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失去了冷静和思考。还好,有三娘在,她总能安慰到自己。这就是她的魔力吧。 既然她都不怕,那自己有什么可怕的?只要她还肯站在自己身边,那一切有什么可怕?原来啊,她从来都是自己最大的勇气和动力。赵顼心里一片柔软,却有坚毅无比。所有的颓废和懦弱都被抛开了,只剩下为之一战的决心。 赵顼慢慢回头看向三娘。夕阳的光将屋内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暖色。那暖暖的光映衬在三娘的脸上,似乎整张脸都散发着烛火般的温暖。此刻那张脸正发光般的看向自己,眼睛里也闪烁着温暖的笑意。赵顼内心最深处的那份情感再也按捺不住了,转身跪在床边,挺直了上身,长臂一揽,将三娘圈在怀里,并将她的头按向了自己,一双唇就径直吻了上去。 夕阳在最后落日的时候,迸发出所有的光芒,屋子里一片火一般的夕照暖阳。 第509章 爱意 由于赵顼吻上去的动作突然且流畅,三娘几乎没有预料到,也没有时间躲藏。当真实的吻在一起的时候,她脑子里“轰”的一声,宛若天边的落日整个炸开,满眼的炫目,让她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只是她下意识的觉得很安心,就像被晚霞柔软的包裹着,轻飘飘的却又踏实。 他们就这样在一片夕阳余晖的金光中,三娘俯在床边被赵顼的大手压着头,而赵顼跪在脚踏上挺直着身子仰着脸,二人细细密密的亲吻着,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三娘的伤口提醒她的神志,她才回过神,连忙推开了赵顼。就算如此,赵顼仍旧不放手的按着她的头,将二人额头抵在一处,不舍得离开。离的那样近,似乎睫毛能碰到睫毛,两个人都轻微的喘着气,三娘红着一张脸,赵顼却轻轻的笑着。 平静一些之后,赵顼看到三娘皱着眉头、捂着伤口,他才意识到自己鲁莽了,连忙站起身来,扶着她的肩膀,低头打量着她的全身,有些尴尬的问着:“扯着伤口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都是我不好,你别……”三娘神色闪躲,坐端了身体,推开他的手说道:“无事。” 幸好天色昏暗了下来,三娘又背着光,赵顼看不到她羞赧的神色。 “姑娘,该点灯了。”恰好门口响起了筱雨的话音,两人才又各自调整好神色。但是此时赵顼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进门时的颓败神色,进而换成了一种兴致冲冲、充满自信的神态,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去杀敌一片的模样。转头看向三娘的眼神里,也是充满着无尽的温柔和浓的化不开的爱意。 “时间晚了,我该告辞了。”赵顼有些恋恋不舍的说着。三娘点点头:“好。” “那个,行李什么的要尽早收拾一下……静楠那边我去说。”赵顼想交代一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好。三娘依旧点点头:“好。” “要多带点药,不行把陆先生也带着吧……”赵顼絮絮叨叨起来,三娘觉得好笑:“陆先生是军医,不方便的,偌大的皇宫难道还没个御医了?” 赵顼也回过神,轻轻笑了一下,“嗯,好,我只是担心……”三娘轻笑着:“你别操心了,没事的,放心。” “好。”赵顼看着她,微笑着,就像看向一片美好的未来。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而三娘还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懊悔,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会这样。 “姑娘,你可是跟颍王说了什么?他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兰芝一边将灯一盏一盏点亮,一边看着神情盎然离开的赵顼问到。完全没注意到三娘的神色变化。 “以后要叫太子殿下了。”三娘纠正着。“今天圣旨来了,他已经是太子了。” 兰芝有些惊讶:“真的呀,可是怎么……”她本来想说太子怎么不高兴的,想了想又没问出口。夫人和姑娘不太喜欢她们问太多的。 筱雨看着兰芝说到一半又不说下去了,就换了个话题:“姑娘,今日就要开始收拾行装了吧?” 三娘点点头:“是要准备一下了。晚上扶我去趟母亲的院子吧。” “我还是叫夫人过来吧,姑娘后面还要赶路,这几日不能再出岔子。”筱雨帮她调整了坐姿。“也好,顺便叫大哥过来一趟,我许多天没看到他了。”三娘赞同到。 “呃……姑娘还不知道,大少爷他受伤了,在腿上,行动有些不便。”兰芝有些为难的说着,之前大家都不想让三娘知道。 三娘也不算太意外,当时外祖书房里乱作一团她也是看到的:“那这样吧,你们向太子借一下撵椅,抬我去大哥那边吧,我正好去看看他。顺便请母亲也过去。”兰芝自是应下了。 第510章 保全 三娘到了静楠的房间,才发现静楠的腿伤比想象的严重,虽然只剩了一条凌厉的伤疤,可是好像伤到了膝盖旁边的韧带,导致他走路的时候有点跛。平日里静楠都打着固定的木板,今天看到三娘来,他去掉了木板,尽量走的很平稳。可是三娘也不难发现还有些跛的痕迹。 “你怎么过来了?我和母亲可以去你的房间。”静楠依旧很温和的问着。 “坐着撵椅,不是很要紧。况且我也想出房间透透气,成日里躺着,有些憋闷。”三娘笑的灿然。 杨素晓看着二人说笑,表面微笑着,却又不停的回头擦眼泪。兄妹二人自然知道母亲的心思,就一起宽慰着她,而后商量着回京的一些安排。 “你大舅舅在京城也置了宅子,原本是想着将来怀昀和静楠科考用的,后面秦家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现在看来,大舅舅应该会跟我们一起回京。”杨素晓说着今天在杨老夫子那边听到的安排。 “这样也好,将来外祖家在京城也有照应了。”三娘笑着回答。 “只是,他们……”静楠抿了一下嘴,有些担心,话说了一半又转了,“不知道是好事是坏事。” “我也是这样说,但是你外祖和大舅舅很坚持。”杨素晓想着今天下午的对话,父亲和大哥都自己满是关怀,说什么也要留人在京城照应,心下感动,不觉眼泪又滚了出来。 “母亲,别担心了,既然外祖和大舅舅已经决定了,我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况且事情也未必会很糟,您说是吧?”三娘心里担心的叹了口气,但表面上也只能安慰着母亲。她明白经过这次的事情,外祖定然是不放心的,可是大舅舅这样做,也未必能真的帮上什么忙,只是让大家都安心一点。 “小妹,太子那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静楠忽然问道。三娘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赵顼,“他没有,他自己也没什么想法,估计这会正跟王陶、蔡京他们聊着呢。” “这次回去,估计是要继位了,听说官家身体不太好。”静楠小声的说到。“不过现在情形很复杂,太后和皇后那边都不愿意放手。” 杨素晓点点头:“是的,我也听说了,所以更不确定到底是官家叫我们回去的,还是皇后。总之,是一个吉凶未卜的事。” “这次只怕我们,还有外祖家,都跟太子绑在了一起。我们回去,应该和太子继位有关。”三娘轻轻的说。 “那我们……?”杨素晓担忧的看着一双儿女,并没有很好的办法。 “母亲,放心些吧,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三娘安慰着,“我们已经这般了,就当是为了保全外祖家吧。”她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来,“也许还为了帮助赵顼吧。”只是她没有说出来。 忽然,她发现自己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对赵顼有点不一样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原本不是放下了吗?她不确定。好像自从这次受伤以来,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母子三人在房间里简单的商量了一下行程和到京之后的事情,原本静楠准备提前出发去做些准备,被杨素晓和三娘拒绝了。他的腿伤需得养好,不然恐怕连科考都耽误了。朝廷不会录用身体不健康的人,特别是科考濯选的很严格。 三娘很担心,因为如果真的是膝盖旁的韧带,没有现代的医学的古代,确实很难自行痊愈。她暗自记了,准备明日问一下陆先生。如若不行,回京了也不能耽搁,必须找名医好好治疗。她这清风朗月般的大哥,可不能庸庸碌碌一生。 第511章 柔软 第二日,三娘还没来得及找陆先生,魏懋就气冲冲的找来了。 他之前想探视,但一直被赵顼的人拦在门外,后来更是因为军营里被安排了很多事,还配合一些刺杀当天的调查,忙的不能脱身。 到了昨日,听说了三娘她们要一起回京的事,终于再也坐不住了。临时告了假,一口气冲到三娘的门口。听到三娘让他在厅里坐下,他就气鼓鼓的坐着。 魏懋很生自己的气,后悔当天不应该离开,或者更早一点到,就能保护三娘了。 他也很生赵顼的气。赵顼不仅没有好好保护三娘,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为她殉情。更是后面直接住在她的厅里。那么如果他不娶三娘,以后她的清白、她的人生该怎么办?可是如果他愿意娶三娘,三娘进了那深宫又该怎么办?真是鲁莽至极! 更让人生气的是,三娘病重的时候,自己居然还被赵顼的人拦在院外,说什么男女大妨。他赵顼都不管不顾的,凭什么说自己?终究还是生气自己身份太低。 而今天,他更生气赵顼怎么可能带三娘回京。并且三娘居然也同意了。那京城是什么地方?那皇宫又是什么地方?赵顼既然不能保护她,干嘛要招惹她。他气成一团麻,又感觉无处发泄。只干干的坐着,握紧了青筋暴起的拳头。 但是,当单薄的三娘出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万般情绪都化成了心疼。 三娘还没有大好,只松松穿着一件桂花色绣暗花的棉袍,外面裹了一件半新的织锦大氅。头发简单的绾着,只斜斜插了一支缠花银簪,有些还随意的散落着。宽大的衣袍、松散的发型,只衬得三娘一张苍白的小脸更显得消瘦和破碎。 她就那样在兰芝的搀扶下,从内堂一步一步走来。许是伤口的原因,她微微的勾着背,走的很慢。为此她走了几步之后停下来,朝魏懋抱歉的笑了笑,却很家常的问了一句:“你来了?”然后又低头认真的走着。 三娘说的很随意,却不知道这三个字在魏懋心里引发了多大的震撼。就好像他们不曾疏离,就好像他们是家人,就好像一个等待有了结果,就好像二月天春风刮过桃树的枝头。魏懋的心,瞬间融化,如同春风暖阳里的枝头的柳絮,如同夏荷田田的案边打在脚上的湖水,如同秋日里熟透在枝头的甜柿,如同冬日夜晚被太阳晒过的棉絮。软的不能再软。 可是魏懋看到她的情形,心像是被打结了一般,胸口也堵的厉害。那些严厉的、想质问她的话都化成了深深的担忧和自责。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与愤怒,满眼是关怀与紧张。 魏懋快走几步,走到三娘面前,想扶她一把。刚刚伸出手,又觉得不合适,只握了拳放在身侧,站在三娘身边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陆先生说你可以下床了吗?我……我也不是很着急……你小心扯着伤口。”然后就目不转睛的看着三娘,跟着她的小步子,亦步亦趋的往座椅旁走去。 “陆先生说,可以适当下床走走,让五脏也恢复一下。”三娘艰难的坐在椅子上,才舒了口气的回答着。 “那……回京路途遥远……你还……”魏懋抿着嘴,还是有些生气,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责备,全都化成了一腔无奈。 “明日陆先生会过来,而且离出发还有几天。也许那个时候我就大好了。”三娘笑的温柔,但苍白的脸上明显渗出了许多汗。 “不能……不走吗?”魏懋问的没什么底气。 第512章 喝茶 魏懋问的没什么底气,因为他也知道是官家的口谕,却还是带着期望的看向三娘,仿佛那是最后的希望。 三娘在兰芝手里接过帕子,轻轻的擦着汗,微微笑着看向魏懋并不回答。魏懋被她看了一回,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有些怏怏的。 “这几日,我想来探你,都被拒绝在外面了。”魏懋忽然换了话题。三娘一愣,想想这些日子确实没见过他,“不妨事,我知道的。” “不!你不知道!!”魏懋想到赵顼有些激动起来,“倘若他不能真的护住你,干嘛要去做那些?”他整个人绷的笔直,手也握着拳。“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那般于你不管不顾!他有没有想过后面该如何收场?”魏懋想着那晚他带兵冲进杨家的场面,赵顼就那样紧紧的贴着三娘,姿势暧昧,全场的人包括刺客都知道赵顼为三娘殉情。这以后三娘的名声就没了,是会影响她嫁人的。 “我也没料想到会这样,”三娘说的有些心虚,“后面的路……走不一步看一步吧。况且,很多事情目前看来,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怕是他也身不由己吧!倘若他不能护住你呢??”魏懋阴沉着脸,一步一步逼近三娘,眼睛似乎要喷火。 “没有谁能护住我,”三娘回答的平淡,“外祖父、舅父、母亲、父亲,包括他,还包括你。” 魏懋听到这个话眼睛都要滴出血来:“那他就不应该给你找麻烦,不是吗?为何还要招惹?”手也攥的青筋暴起,仿佛赵顼在面前的话,他就一拳挥了上去。 三娘坐着,吃力的仰头看着他暴躁的样子,然后端起桌上的茶举在他面前:“可要吃口茶消消气?” “不吃!”魏懋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咚”的一拳打在那杯茶刚刚在的小桌上,眼睛看向门外,气鼓鼓的模样。 “那一晚……”三娘看他不吃茶,就端着自己轻轻喝了一口,缓了缓继续说着:“那一晚太凶险了,谁也不知道后面会怎样,可能他也没想过后果吧。” 说到这里,魏懋想到当晚的情形也有些慌张。他很后怕,也很悔恨。怕的是自己晚到一步,救不到三娘。悔恨的是,当晚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自己。想到这里,他转身看向三娘,看到三娘还端着茶杯,他记得刚刚是三娘要端给他喝,就没多想的一把茶抓过来喝了起来。 “那个……”“哎……!”三娘和兰芝一齐叫到,可是阻拦已经晚了,魏懋早已喝了一大口。他咽下茶莫名其妙的望着她们,又看看茶,看看二人。 “那个……那杯茶……我刚刚喝了一口的,我以为……你不、不要了。”三娘表情讪讪的说着。 魏懋噌的一下红了脸,连耳朵根都红了,慌张的把杯子放下,两只手却似乎有点无处安放:“那个……我没看到,我只看到、看到你端给我……然后……” 三娘连忙打断话题:“不打紧、不打紧!……兰芝,你再给魏公子泡杯新茶来。” 兰芝走后,三娘坐着,魏懋站在她身边,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三娘还好,毕竟曾经现代人的思想还有些记忆,同喝一碗茶算不了什么。魏懋就不行了,他觉得那是个天大的失礼,而且是对三娘大大的不敬,比牵手、搂抱更不敬。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站在原地还是该走回去。 他索性,心一横,朝向三娘直接问到:“你可有怨我?”三娘一时没意会到他的意思,只当是刚刚那杯茶:“不妨事不妨事,我刚刚、咳,也没喝到……”说的有点心虚。 第513章 大人 “我不是问这个,”魏懋轻轻的躬下身子,看着三娘的眼睛,“我是说,你可怨我为何当晚不在你身边?你可怨我?”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双手撑着宽大的椅子扶手,几乎要将三娘圈在椅子里一般。一双眼睛也在三娘的眼眸中不停的寻找着答案。 三娘看着他灼灼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大惊。人向椅子后面努力靠去,让自己远离那个逐渐靠近的人,连忙紧张的挥了挥手解释着:“魏大人,何出此言,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当晚实在是……” 听到“魏大人”三个字一出,魏懋如同雷劈一般。她喊自己“大人”,她还抗拒的靠在椅子上,她那么着急的跟自己解释她并不在意。 魏懋瞬间就懂了,于是直起身子,满脸失落的打断她:“别说了,我懂了。”说完轻轻转身,走向自己的坐位,脚步轻轻的,完全没有了刚刚的气势。 三娘心下一叹,懂了也好,毕竟自己以后还不知命运如何。“魏大人,你……”三娘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总觉得要说点什么,开了头又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只拖长了尾音思考着话题。 好在魏懋没等她停下就轻声的说:“别叫那么生分,还是就叫我的名字吧。”声音有些颤抖,带这些缥缈。 三娘想了想:“好。还是叫魏公子吧。”魏懋听到了身体又轻轻颤了颤,却始终没看向三娘。 “魏公子,我的命运从来没在我自己手里,我也不奢望什么,只希望杨家、陈家都平平安安的。你……也别……”她咬了下嘴唇继续说到,“也别把心思放在我这里,没必要的。”她本身因着宫里的旨意就自顾不暇,且目前她对赵顼的情感也不清不楚,现在这样拒绝魏懋,可能对魏懋、对她都是最好的选择。况且,本身她对于魏懋就没有太多男女之情。 “嗯,我明白了,”魏懋缓缓站起身,向外走去。走过三娘身边的时候,忽然又停住了,转头对她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比如……”他想说比如她的婚姻不顺,有人用她的清白说事;或是比如她以后的生活不开心,想逃离;或是比如万一有一天她愿意为了自己回头,想要与自己一起;或是还有其他可能……但是他开不了口,也不知道怎么把这些情绪告诉她,怕给她带来负担和困扰,于是只轻轻的化成一句:“也没什么比如的,总之一句话——只要你需要,我都在这里。”说完,他就大步流星的出去了。留下三娘五味杂陈的坐在原地。 “魏公子,你的茶……”魏懋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兰芝送了新的茶进来,看到魏懋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喊了也没理。 “姑娘,魏公子怎么走了?茶也没喝。”兰芝走进屋,把茶水放到小桌上问道。“嗯,他还有事,就先走了。”三娘也有些情绪不高,看着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一下。 魏懋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又站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屋内的人,抿了抿嘴,后悔自己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一腔的情绪又不知道如何升起与放下,只觉得胸口似乎更闷了。他抚着院子的大门,厚实的木头带着些冬日的凌冽,就好像里面的那个人一样,始终是温和却又冷冽的,还很容易的就拒人千里。 逐渐冷静下来之后,蓦地想起刚刚出门的时候似乎有人喊他喝茶。可是以后的茶,哪一杯还是今天的这杯呢?今天的这杯,这是他喝过的最甜的茶,也是最苦的茶。他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 第514章 交 待 魏懋刚走一会,三娘还准备在厅内稍微溜达一下,适应一下二十多天没下地的双腿。还没走几步,就听说外祖和二舅舅要过来。想来是有什么要交代的,三娘赶紧让人迎了他们进来。 “看你好了这许多,我便也放心了。”这是三娘清醒之后外祖父第一次过来看望,平日里都是外祖母看的比较多。看到她好了很多,都可以下地走走了,杨老夫子很欣慰。“好孩子,这次受苦了。” “外祖父哪里的话,我们做孙儿孙女的自是应该的。”三娘怕杨老夫子不好受,毕竟这次受伤的都是陈家的两个孩子,杨家的反而都健康太平。 杨老夫子显然也不是追究这个的人,况且,对于这些事情他早已用实际行动体现了他对陈家的关怀。京城里的宅子本身是要买的,但是之前只准备买个小的,此次他让杨素衡换了一个大的三进的院子,也是为了后期他或者杨素致也可以去京城为陈家撑腰。只是这些,并未跟杨素晓说明。 听到三娘的话,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对三娘继续说到:“你身体不好,我长话短说。魏懋的事情,我看他的神态,已经知晓了。但太子的事情如何看?” 三娘拿不准外祖问的是那一块,就抬头看着他,并不着急答话。杨素致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你对太子殿下可有情义?” 三娘听了轻轻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对他的感情如何。但是我不能跟他在一起。且不说皇宫那个是非的地方,就他身边的妻妾成群也并非是我想要的生活。”她说的很直接,说完她又想到魏懋的话,便接着说:“此次去了皇宫,见了官家之后,我可以出家或者终身不嫁,以免坏了各位姐妹的名声。” “哪里来的混账话!”杨老夫子轻斥一声。“虽然说这次的事情有些风言风语,但是我们杨家的女孩哪个是需要你出家才换来幸福的?再者说了,以后皇家也会极力掩饰这件事情的,放心吧,过段时间,就没人提及了。你不必多想。” “三娘感激外祖父。”三娘诚恳的道谢。 “只是,如若你不想与太子一起,也最好早日说明,不要让此事过多纠缠。”杨老夫子意味深长的说着,“同时,你在你可能的时候,要时时规劝他。别看他素日里温和谦逊,但是内心里却是个执拗、冲动的。此番你们回京,想来也是会遇到很多事情,你要多多的劝诫他,切不可在此风云变幻之时再生事端。你的话,他应该还是听的。要让他凡事多忍让,不可操之过急,要懂得迂回之术。” 三娘有些懵,为什么外祖父会跟她说这些。不过想想也是,年少时赵顼就是个顽劣的性子,是遇到自家父亲之后才有所收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仅仅是收敛起来了,但是并不是说他内心的执拗和冲动就消失了。之前在宫里,他一再忍让是为了让三娘好过一些,也是听了官家和杨家的劝。而此番遇刺他的心境已经有些改变,再加上此次以太子身份回京,也许很快就会继承大统,身居高位后,恐怕是各种性格缺点更会暴露出来。外祖父阅人无数,肯定是看到了这些才会让自己提醒一二。 再者目前太后、皇后、官家、文武百官,都是内乱内斗之时,如果赵顼不知忍让、不从长计议,很容易陷入各种陷阱,导致他地位不稳,甚至会影响继位。像沛王那样的宗室无不虎视眈眈,此番回去不能有失。 第515章 悲悯 “三娘记下了,如果有可能,我定然时时提醒。只是……”三娘有些为难,“只是我不一定有机会时常见到他。” “无妨,你只要见到的时候提醒一二即可,我想他自己也会明白的。”杨老夫子交代道。 “孙女一定谨记。”三娘也不含糊。 “另外,”杨老夫子继续说到,“原本不想说与你听,但现下情形已然如此了,我还是跟你说清楚的好。你须谨记,太后可信,皇后不可信。” 三娘点点头,其实在她内心深处也是觉得太后更可信一点,毕竟当初她也是因着太后才脱离的皇宫。 “不为别的,是因为太后有大义,而皇后只有野心。”杨老夫子补充到。“孙女明白,当时出宫前,太后就同我说过,她认为‘先帝的江山才算正统’,因为先帝看到了我大宋沉屙已久且,顽疾太深,从而推行范文正公的三十字条例。只是受阻于朝堂,且现今官家并也不赞同,是以太后与官家才不睦。虽然我不能理解完全,但明白她多少也是为了天下江山,而非一己私欲。”三娘回忆起那日赏梅时太后与她说的话。 “嗯,先帝励精图治,确实是我大宋之幸。只是可惜当年范文正公变法未果,终究是先帝的一块心病。太后与先帝同气连枝,也是想改变现在的状况。不论过程如何,终究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是现在朝堂上能这么想的人不多了。”杨老夫子一边畅想回忆,一边捋着胡子。“三娘啊,你能明白是最好的,果然是个通透的。可惜啊,那你是个女儿家,不然定然也是将相之才。” “外祖过奖了,我只是可以明白些皮毛。”三娘回答到。“你在闺中就能明白些皮毛,已经比那些成日里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学子好很多了。”杨老夫子说的很直接。他很惋惜,如果三娘是个男子,定然比静楠、怀旭不会差,可能眼界还会高一些。只可惜,是个女娃。 同时,杨老夫子又有些黯然,这样的女娃,那么小能懂那么多道理,势必也是吃了很多苦的。往后恐怕是要吃更多的苦。 看到他的神情,杨素致想到来之前父亲同自己说的那句话:“老二,如今颍王被立皇储、又经历了这一番事情后,我后悔了,我当初应当听从了空大师的话,舍了三娘的。”他此刻看向三娘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悲悯了。 “是以,太后那边你可以天下大义劝之,而皇后,你需要多多提防。万一……”杨素致停顿了一下,看了父亲一眼,继续说到:“万一你入宫成为了后宫之人,要切记谨言慎行,躲避锋芒,不可随心随性,恃宠而骄。后宫里的那些腌臜事,实在是……”他也说不下去,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二舅舅放心,如无意外,我尽量不会入宫成为后宫之人。我也深知后宫险恶,定然小心谨慎。”三娘也明白大家在担心什么,这些意外都不是没可能发生。她也深知,如果有一天真的入了宫,那么定然是进了龙潭虎穴一般。不论是前世她看过的各种宫斗神剧,还是前几年在宫内看到的、经历过的事情,她都明白万一有那一日,她会经历些什么。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活到大结局。 看到三娘神色肃穆,杨素致又接着说着:“三娘,等你大舅舅把京城的事情安顿好之后,我跟你外祖父会经常去京城看你们的。有什么事情,有我和你外祖父在,你们也不必过于忧虑。” 三娘此刻站起身来,对着杨老夫子和杨素致深深一拜:“多谢外祖父、多谢二舅舅。” 第516章 装满 马上就要进腊月了,启程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陆修永这两天几乎住在杨家,一方面与京城来接太子驾的太医沟通太子的病情,妥帖交代,两边都生怕有个什么遗漏;一方面要妥善处理三娘、静楠、蔡京等人的病,每个人都不好耽误了,毕竟都是要回宫见官家的人;同时还要交代秦家多做药材采买、以备不时之需。真是恨不得一个人分成几个人用,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秦家自是不毫不吝啬,给三娘和静楠备了好些贵重的药材,什么百年老参、灵芝、虎骨等给了整整一个箱笼。特别是大舅母秦采茵还给了三娘许多女子补身子的药,希望能对她这次因刀伤引起的生育艰难有所改善。并且悄悄的找人弄了几副药方,叮嘱杨素晓时时给三娘调养。 杨老太太也是忙的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张罗着给杨素晓母子三人备下了四时新衣,还有过冬用的皮草被褥等一干物什;再有什么吃的用的,也都是能带走的全让杨素晓带着。再想到什么就让王思雅安排人四处张罗采买,生怕短了什么。 因着赵顼始终不愿意离开杨府去行馆住,一时间,杨府进进出出忙成一团。杨家人进出采买、宫里人安顿伺候、接驾的人里外安排、几队侍卫四处巡视、王陶和蔡京他们指挥安排,甚至还有一些地方官员来拜会。乌央乌央的人在杨家不大的院子里各自忙着各自的。虽然说院里院外、前院后院各自有序分工,但是仍感觉整个杨家被装满了人。还不算各自整理的行李箱笼,也摆满了院子的空地。 赵顼每日落日时分会去三娘厅里坐坐,沟通一下准备的事情,互通一下消息。但是再也没像上次那样逾矩了。不过每次他坐在三娘这边心情都不错的样子,哪怕二人不说什么,只是在夕阳里坐坐。 三娘因着上次的事情有些尴尬,对着赵顼没什么话题去扯。二人说来说去终不过都是一些回程的准备事宜。有时候三娘也懒得说话,就托词身体懒惫,并不太搭理赵顼。但是看赵顼兴冲冲的样子,也不好让他难堪,就依旧面色和煦的接待着他,假装事情没发生过一般。 杨老夫子此次也拗不过赵顼。一方面认为赵顼身为太子却在杨府住乱了礼法,一方面认为他与三娘不顾男女大妨不合时宜。可是赵顼的性子执拗的像头牛,任杨老夫子旁敲侧击、正面批评、围住堵截均不奏效,没办法,杨老夫子只能气呼呼的跑去书院住了。 而杨怀蕊和杨怀萱这两日却闷闷的。原本这次三娘受伤,她们就很担心了,这会知道三娘要走之后,心里更加放不下了。但是她们也明白,皇命不可违,只是终日里闷闷不乐。怀萱还好一点,怀蕊硬是一副心事全写在脸上,连走路都恹恹的。 这会二人正从三娘的院子里往自己的院子走去,怀蕊怀着一肚子的情绪无处发泄,就拉着怀萱往小花园走去,想散散心,消散一下郁结的心情。 刚刚顺着一条小径走过去,迎面就遇到了三个人——怀旭带着蔡京和韩维正说着什么。怀萱拉着怀蕊就想走,怀蕊却一下子委屈上来了,不顾怀萱的劝阻,也不管什么男女大妨,走到他们三人面前冲着蔡京和韩维就说起来:“你们立太子就立太子,为难陈家算什么本事?为难我妹妹算什么本事?” 怀旭一看,连忙制止:“二妹妹,住口。”太子的事岂是能够他们百姓妄议的,生怕怀蕊口没遮拦惹出祸事来。 第517章 来啊 蔡京本就因着之前三娘拒绝劝说赵顼的事一肚子的火气,今天看到怀蕊这样当面责问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我们为难她?我们也是奉了皇命行事。再者说了,你那妹妹也未必是什么好人!自私自利的紧!” 此话一出,怀蕊瞬间暴怒,几乎要跳起来,指着蔡京说着:“你凭什么说她啊?她哪里自私自利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蔡京据理不让,斜睨着她说着:“本来就是,上次让她劝说殿下,结果她直接拒绝。这不是怕事是什么?” 这次怀蕊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似乎在思考蔡京在说的是什么事情。怀旭却听出了他的话音,顿时心生不悦:“蔡公子说笑了,三娘何德何能可以劝说殿下?”怀蕊虽不明白蔡京为什么要三娘劝说太子,只当他胡搅蛮缠,听到怀旭回话,就接着怀旭的话说到:“对啊,三娘凭什么劝说殿下?更何况要不是你们殿下,我们家妹妹如何会受伤,还被坏了名声?她自己都被牵连死了,凭什么还要去劝说殿下?” 看到怀蕊像一只炸毛的小猫一样张牙舞爪,蔡京嘴上也不饶人,根本不顾及这是在杨家:“她的名声败不败坏我不知道,你现在的这样子,哪里有点闺中女子的仪态?你怕才是要小心名声,小心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也不用操心,反正谁也不嫁你!”怀蕊被激怒了口无遮拦。怀旭在一旁拦都拦不住,怀萱更是急的要去捂她的嘴巴。怀蕊就像个被点着的炮仗,二人根本按不住。 “谁要娶你?怕是娶你会倒霉吧。”蔡京继续拱火,眼神也带着点不屑与晦暗。 怀蕊一下子头上冒了火:“倒霉?娶我倒霉?那我还就不干了,非得嫁了你!”刚说完,怀蕊就后悔了,她心里虚的厉害,眼神也开始慌乱。 原本上次跟三娘聊过之后对蔡京的心思已经放下了,可是刚刚这句话一说出来,她心里又开始狂跳,就好像所有的情感都反扑了过来。她看向面前那个梗着脖子跟自己吵架的人,一下子觉得心里按不住的汹涌。 “你嫁我试试啊?来啊!”蔡京却没意识到任何问题,就接着话说起来。 “你住口!”怀旭几乎是用力拉着把怀蕊拉到了自己身后,低低的吼着:“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这次怀蕊没有反抗,乖顺的低着头,红着脸躲在怀旭身后。 怀旭没注意到怀蕊的反应,神色暗沉的看向蔡京:“蔡公子慎言!前者已经对静姝小妹口出污蔑,此次又对怀蕊小妹出言不逊,轻自重!!”说完很用力的拂袖,带着神色复杂的怀蕊和胆战心惊的怀萱往后院走去。 “蔡兄,你刚刚失言了啊。”韩维看杨家兄妹离去之后,才擦擦头上的汗,对着蔡京说到。蔡京这会也冷静下来:“那个小娘子每次都凶悍的很,已经挑衅我许多次了。此次是我失礼了,改天我给怀旭兄弟赔罪去。”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杨家兄妹三人离去的方向,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些什么情绪,却又说不清楚。 韩维在一旁看完了整场大戏,他觉得蔡京的反应与往日有些不同。往日里蔡京虽然要强偏执,但是处事还算冷静。哪怕是对人有些什么心思,也更善于阴谋设计,而很少正面冲突。像今天这样不管不顾的、有失体统的、气急败坏的样子,韩维也是少见的。 韩维想想赵顼、想想蔡京,想想近来发生的事,不由得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这杨家怕是不能呆了,要赶紧回京的好。 好在这样的事情再没有发生,很快就到了回程的日子。 第518章 盼望 魏懋刚走一会,三娘还准备在厅内稍微溜达一下,适应一下二十多天没下地的双腿。还没走几步,就听说外祖和二舅舅要过来。想来是有什么要交代的,三娘赶紧让人迎了他们进来。 “看你好了这许多,我便也放心了。”这是三娘清醒之后外祖父第一次过来看望,平日里都是外祖母看的比较多。看到她好了很多,都可以下地走走了,杨老夫子很欣慰。“好孩子,这次受苦了。” “外祖父哪里的话,我们做孙儿孙女的自是应该的。”三娘怕杨老夫子不好受,毕竟这次受伤的都是陈家的两个孩子,杨家的反而都健康太平。 杨老夫子显然也不是追究这个的人,况且,对于这些事情他早已用实际行动体现了他对陈家的关怀。京城里的宅子本身是要买的,但是之前只准备买个小的,此次他让杨素衡换了一个大的三进的院子,也是为了后期他或者杨素致也可以去京城为陈家撑腰。只是这些,并未跟杨素晓说明。 听到三娘的话,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对三娘继续说到:“你身体不好,我长话短说。魏懋的事情,我看他的神态,已经知晓了。但太子的事情如何看?” 三娘拿不准外祖问的是那一块,就抬头看着他,并不着急答话。杨素致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你对太子殿下可有情义?” 三娘听了轻轻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对他的感情如何。但是我不能跟他在一起。且不说皇宫那个是非的地方,就他身边的妻妾成群也并非是我想要的生活。”她说的很直接,说完她又想到魏懋的话,便接着说:“此次去了皇宫,见了官家之后,我可以出家或者终身不嫁,以免坏了各位姐妹的名声。” “哪里来的混账话!”杨老夫子轻斥一声。“虽然说这次的事情有些风言风语,但是我们杨家的女孩哪个是需要你出家才换来幸福的?再者说了,以后皇家也会极力掩饰这件事情的,放心吧,过段时间,就没人提及了。你不必多想。” “三娘感激外祖父。”三娘诚恳的道谢。 “只是,如若你不想与太子一起,也最好早日说明,不要让此事过多纠缠。”杨老夫子意味深长的说着,“同时,你在你可能的时候,要时时规劝他。别看他素日里温和谦逊,但是内心里却是个执拗、冲动的。此番你们回京,想来也是会遇到很多事情,你要多多的劝诫他,切不可在此风云变幻之时再生事端。想来,你的话他应该还是听的。要让他凡事多忍让,不可操之过急,要懂得迂回之术。” 三娘有些懵,为什么外祖父会跟她说这些。不过想想也是,年少时赵顼就是个顽劣的性子,是遇到自家父亲之后才有所收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仅仅是收敛起来了,但是并不是说他内心的执拗和冲动就消失了。之前在宫里,他一再忍让是为了让三娘好过一些,也是听了官家和杨家的劝。而此番遇刺他的心境已经有些改变,再加上此次以太子身份回京,也许很快就会继承大统,身居高位后,恐怕是各种性格缺点更会暴露出来。外祖父阅人无数,肯定是看到了这些才会让自己提醒一二。 再者目前太后、皇后、官家、文武百官,都是内乱内斗之时,如果赵顼不知忍让、不从长计议,很容易陷入各种陷阱,导致他地位不稳,甚至会影响继位。像沛王那样的宗室无不虎视眈眈,此番回去不能有失。 第519章 妻妾 向岚是真心实意的担心赵顼,虽说二人相处并没有多么如胶似漆,可是向岚心里还是会记挂着那个让温柔体贴的他。每每想起那些在一起的日子,就从耳朵红到了脖颈子。 更何况现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她更是期盼着赵顼早日平安回来,有朝一日继承大统。那么她向岚,更是可以母仪天下了。她怀着的孩子,就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储。所以,她是真心的期待着赵顼早日归来。 “你这孩子,真是让我心疼。”高皇后拍拍向岚的手满眼的满意,“针儿他有伤在身,马车不敢太快,怕他辛苦。早上回来汇报的,他们应该还有三日就可到京了。” “真的?”向岚的眼睛都亮了。“母后骗你做什么?”高皇后笑着。二人携手走进屋内,在软榻上坐下继续聊天。 “你可听说了那个小娘子的事?可想好了对策?”高皇后转眸一想问到,然后接着补充:“她也同针儿一起回京。” 向岚自是知道高皇后说的是三娘,而且赵顼为三娘殉情的事情她也有一点耳闻,可是她明白,赵顼迟早有一天会有心爱的女子在身边,于是神情只暗了一瞬回答道:“儿臣听说是父皇召她们一家回京的,并没有说她会进宫。但是……如果殿下要纳了她,我也会以姐妹相待。”说完她轻轻的咬着嘴唇。 “你糊涂啊!”高皇后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的孩子还没生下来,位置还没坐稳。原本家里那两个太后送来的就虎视眈眈,再加上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娘子,你可想过以后的日子如果过?” 向岚自然也明白这些,轻轻抚上已经圆滚滚的肚子,略略苦涩的笑着:“只盼望这一胎是个男孩……” “你放心,日后皇后的位置只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高皇后轻轻冷哼着。“你现今只管安心把孩子好好的生下来,其他的事情不用管了。” “儿臣多谢母后!”向岚感激道,当时恨不得福下身去,被高皇后一把按下,并许诺:“不仅如此,你的儿子,将来必定要成为皇储。”听到高皇后这样说,向岚感激的泪流满面。 颍王府内,被太后赐的两个侧妃宋以安和邢知意,也正翘首盼望着赵顼回来。她们二人当初刚刚进府不足一个月,赵顼就去了边关合谈。他们二人此刻就好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满心眷恋的期待着他的归来,对未来的未知的生活也充满了好奇。 宋以安是河东都虞侯宋子木家的嫡二女,别看名字叫的安静,实则是个活泼跳脱的性格。武将家庭出身的她,上有嫡姐稳重端庄、嫡兄文武双全,下有一个乖巧嫡亲的弟弟,和两个年幼的庶妹、庶弟。是以她是全家最自由洒脱的人。宋都虞候也不怎么约束她,养得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性格。 邢知意是监察御史邢逸玮家的嫡长女,本就出自三代文官之家,加上又是嫡长女,自小被教导的格外知书达理、端庄贤良,一副稳重恬静的模样。加上父亲本就是监察御史,终日在家也摆着一副严肃严厉的形状,更让邢知意多了几分内敛和不苟言笑。 尽管宋以安比邢知意还大了一岁多,但是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一个老神在在、一个鲜活开朗,仿佛邢知意才是年长的一般。二人都还年幼,十五六岁的年纪,家教也干净单纯,都是没什么坏心思的。再加上赵顼不在家,这段时间二人相处起来也是情同姐妹一般。 自打听说赵顼被封了太子,很快就会回来,二人更是整日里坐在一处扳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期待着太子归来。 第520章 成群 “妹妹,你可听说了?”宋以安坐在窗前捧着脸看向窗外凋敝的景色,有些黯然的问着,“殿下救的那个小娘子也要回京了。” 邢知意自然知道她说的那个小娘子就是太子为之殉情的女子,她放下手中正在练字的碧玉羊毫笔,心里轻轻叹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说到:“嗯,听说了。” “哎,你好不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宋以安转头有些兴奋的看着邢知意问到。邢知意被她的神情弄的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她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吗?还去好奇别人。随即又被她的想法逗笑了,微微笑着反问:“姐姐为何好奇?” “我啊,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看画本子里有过什么生死相许的情节。所以你想啊,能为了别人捅自己一刀啊,多疼啊,啧啧。”宋以安一边说一边摇头,“所以啊,我就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让颍王,哦不,太子,能让太子殿下不顾一切呢?” 邢知意没怎么说话,只在心里简单思忖着,过了一会才问:“姐姐不害怕她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啊?”宋以安满不在乎的说着,“我从小能文能武,怎么,还打不过她?” 邢知意噗嗤笑了出来:“那到不是,只是你不怕殿下只专宠她一人?” 宋以安有些讪讪:“我啊,原本也是相信什么天长地久、举案齐眉的,可是……”她苦笑了一下,“可是后来,父亲忽然就有好几个妾室,还生了一个庶妹一个庶弟,我就不相信了。” 邢知意听到她的话也明白了一些,劝慰到:“虽然我父亲只有一个妾,可是他与我母亲……”她也苦笑了一下,说的有些艰难,“他与我母亲感情似乎并没有太好,是以,我家也只有一个嫡子、一个庶子两个弟弟。”想到平日里父亲总是一本正经的对待母亲,甚至时长睡在书房,忙碌起来更是可能更是直接睡在监察院。母亲也只是整日里教导自己和弟弟,对于父亲的冷热似乎也没什么悲喜。 “是啊,我们这样的人家都做不到,更何况殿下。”宋以安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他迟早会妻妾成群的。” 说到这里,两个人似乎都有些黯然,二人同时看向窗外,许久没有说话。 “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们也不是太子妃,最多是个侧妃。我母亲说了,只要我不犯错、小心行事,保了自己的位置,能护佑家族荣耀就行。”宋以安忽然想开了,面朝着窗外说着。像是对自己说,也像对邢知意说。 邢知意一愣,没想到宋夫人会说的这样直白。她的母亲没有这样交代,只说让她自己一定要小心,不可害人,也要提防被人陷害,还抱着自己哭了一场,其他的就没说什么了。倒是父亲,对自己耳提面命了一晚上,要自己恪守礼法、谨守孝道、不可干政、不可狗苟蝇营。到最后,也没说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母亲和父亲都没说这些。”邢知意想着就说了出来,说完就有些后悔,生怕宋以安会不快,连忙看向她。哪知道宋以安不以为,反而大方的说到:“那是因为你家是文官,本就不屑那些吧。我家是武将,日子难过,且大哥还没有功名,母亲自然想的多些。”文官与武将在本朝确实地位不同,她已经习惯了这些,所以对邢知意的话根本没想太多。 “总之,”宋以安像是总结陈词一样,“殿下呢,他若真心待我呢,我就真心待他;他若无心,我就生个孩子,保我家族一世就是了。”她说的光明磊落,最后更是一张明艳笑容的脸看向邢知意。 邢知意想想她说的话,想想那个太子妃向岚,再想想赵顼,就点头对宋以安说:“好,我也是。” 第521章 其言 腊月十九,清晨,太子的銮驾出现在城门口。赵顼穿着整齐的太子冕服,坐在玉辂太子銮驾上,配上太子制的小驾仪卫和进京之后去迎接的扈从,再加上宫人、随从、侍卫,整整齐齐的矗立在城门口,乌央乌央的一大片。 对面文武百官及皇城守军更是跪成一片,迎接皇储归朝。 太后与皇后亲自到城门口迎接,两个人抱着赵顼哭的都快昏厥过去的时候,才有宫人将她们分开,让太子进宫见圣驾。 又是一顿浩浩荡荡的行程,汴京城内百姓对立了大功又被立为太子的赵顼夹道欢迎。每个人都热烈的看着这位年轻有为、充满未来的太子,希望他能拯救现在的暗潮涌动朝堂局面,还天下一个安定与未来。 赵顼手持立储圣旨在太庙内祭天祝祷、接受百官朝拜之后,才换了一身暗红色绣金蟒常服、戴一顶红缨金冠,去了赵曙的寝宫。 说来也巧,得知今日赵顼回来,赵曙早早就醒了,精神状态也不错。一早上还用了半碗红枣黄芪粥,一直醒着等着赵顼进来。 “儿臣拜见父皇,儿臣不肖,让父皇担心了。”赵顼见到赵曙的面就在床前跪了下去。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赵曙看着赵顼脸上有些笑意。随后又看向周围跟着的随从与官员,还有一同前来抹着泪的高皇后,淡淡的说:“朕与太子有话说,你们先出去候着。” 官员与随从呼啦啦的退了出去,赵曙又看了一眼高皇后,说:“你也先出去。”口气不容置疑。高滔滔一愣,也只能退了出去。寝殿内瞬间就只剩下了赵曙与赵顼父子二人。 赵曙半躺在明黄色的床榻上,微睁着没什么神色的双眼,消瘦的脸颊神思淡淡;赵顼笔直的跪着,看向床榻上形容枯槁的人,不由得心下凄然。 过了好一会,赵曙才转脸看向赵顼,幽幽的说:“你可曾怨恨朕?” 赵顼闻言心下一惊,连忙伏下身去:“父皇待儿臣很好,儿臣不曾怨恨,儿臣惶恐。” 赵曙并不理会赵顼的反应,慢慢说着:“你怨我也是对的……朕让你受苦了。”赵顼头都不敢抬,只伏在地上。赵曙看到了,对着床榻一旁的椅子抬了抬下巴:“你起身,来朕的身边坐下吧。”赵顼挺起身犹豫再三,谢恩后起身,走过去面朝赵曙坐下。尽管如此,他也只仅仅坐了一个椅子边,身姿无比恭敬。 赵曙待赵顼坐定了继续说:“我啊,一心要比先帝,可是事事都不如他。”说完浅浅的苦笑了一下。赵顼正要开口,赵曙轻轻抬手制止了他,有些虚弱的说着:“趁我今日精神好,你、你且听我说完。”赵顼便又坐回去安静的等着。 “我在濮王府,行十三……家中兄长、兄长众多,我又不出众,自然没什么人疼我……自我入宫后,他就像个父亲一样教导我、疼爱我……可是啊……”赵曙似乎在边回忆边说,说的很慢。此刻他喘了口气,似乎苦笑了一下继续说着,“见过光明的人,怎么可能忍受黑暗?我啊,蝇营狗苟一辈子,也不过是想要个父亲而已。真的这么难吗?”他的声音有些幽怨,带着些气声,绵长而泣然。 赵顼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就没有接话,安静的听着。 赵曙沉默了一会,接着说:“我努力的去做每一件事,甚至他死后我都努力的去做一个像他那样的帝王,殚精竭虑……也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他能认可我……像小时候一样,摸着我的头,夸赞我……”他在榻上轻轻闭了眼睛,只胸口的起伏有些剧烈。 第522章 也善 回忆到那些年幼时的时光,赵曙的情绪有些激动。待他平静了一会之后,略睁了眼睛接着说:“可是,她们……她们却不断的背着我做些手脚,美其名曰……美其名曰为我好。哼哼。”他似乎想起什么一般,表情冷的吓人,双眼也迸射着愤怒和狠厉,“就因为这些,他憎恨我!厌恶我!抛弃我!……呃、咳……到最后……到最后……不得已,……呵、咳……不得已才立了我……咳咳……”他几乎吼起来,沙哑的嗓音带动胸腔的嘶鸣,配合最后力竭的咳嗽声,听起来格外的凄厉。说完,他又闭着眼睛喘息了半刻,呼吸带着浓烈呼啸声,整张脸也因缺血和咳嗽显得蜡黄,没有半分生气。 赵顼一直揣测着赵曙说的每个人是谁,特别是他所指的“她们”或是“他们”,他不确定也并不搭话。只在赵曙因为激动咳嗽的时候,上前跪在他床边,轻轻的抚上他的胸口,为他顺气:“父皇息怒。” 在赵顼的安抚下,赵曙喘息了一阵,再次睁开眼睛,里面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怨恨神色。他看向赵顼,神情温和,轻轻的拍着他的手说到:“针儿啊,委屈你了。为父、为父为了自己争了一辈子,却忽略了你,让你、让你受委屈了……”他看向赵顼的眼睛里,似乎还泛着些泪光:“你、你可曾怨过为父?” 赵顼一下子红了眼角,鼻尖也忍不住的酸楚,强忍着眼泪说:“父皇待孩儿很好,孩儿不委屈。”此刻面对如此慈爱的赵曙,赵顼忘记了称儿臣,似乎这一刻没有了君臣,只有父子。 赵曙干枯的手紧握着赵顼的手:“你是个好、好孩子,孤孤单单的,还能长的、长的这么好,没让我失望。想、想当年,我还因为、因为别的事情猜忌过你……为父就很难受……”说完,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赵顼连忙掏出帕子为他拭去:“父亲是为了让孩儿成长,孩儿都省得,父亲不要难过,孩儿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上,对不住先帝;下,对不住子女。我是个顶没用的人。”赵曙继续说着,“好像、好像我让每个人都失望了,是不是?”赵顼听到,哭着摇头,“没有,孩儿从来没有这样认为……” “这几天,我总在做梦,梦、梦到以前的人和事。”赵曙并没有理会赵顼的话,继续说着,“我梦到……梦到先帝……梦到大弟弟……梦到那几个孩子,梦到我自己……恍如隔世、又恍若在眼前……”他微微抬着头,看着帐子顶,良久才叹息了一句:“可惜,回不去了……真想回去啊……”一声比一声更轻。然后就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就在赵顼以为赵曙已经平静的要睡着的时候,赵曙突然抬起头来,望向赵顼,眼睛里放射出凌厉的精光:“针儿,为父的错,便是错了。如今天下动荡,你也有安定天下之才情,我立你为储,虽说仓促间对你也不算公平,但好在你的一切才开始,为父、为父要你答应我,要做一个像先帝一样的仁君、明君,你可做得?” 赵顼被赵曙的神色带的肃穆起来,郑重的点点头:“父皇也是明君,待父皇百年之后,儿臣定然谨记父皇的教诲。但孩儿还想在父皇身边……” “别、别说这些虚的了,我知道、我活不久了,你就说、做不做得?”赵曙的精神似乎好了起来,虽然说起话来还有些断断续续,但是语气强烈,眼睛死死的看着赵顼。 “儿臣,定当以父皇为榜样,为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完抽出被赵曙握着的手,退后一步,一个头重重磕下。 第523章 种子 赵曙听到赵顼的承诺满意的点点头,指了指床尾一个雕花的小柜子:“第一层、第一层的抽屉里,有份……密诏,关于、你母亲的。你先拿着,等过小年的时候,我会、会告诉你是什么。”说完又很有深意的说:“如果、如果我没活到那天,待你……登基后,可自行打开。曾公亮、欧阳修、文彦博会、告诉你怎么做。” 赵顼闻言一愣,没想到是关于母亲的密诏。随即起身在第一层雕花抽屉里找到一个檀木匣子,挂着一把精致的金锁,还贴着盖有赵曙私印的小封条,只能按下好奇心郑重的说到:“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看到赵顼慎重的样子,他接着对赵顼说着:“此次你去合谈,表现不错,为父很欣慰,也相信你能是个为天下、为百姓的君王。只是……”赵顼喘了口气,接着说:“只是你性格里还缺少了些杀伐之气,容易被人利用、被欺负……比如……”赵曙眼神幽幽,“比如……你要、要好好想想,为什么李、李谅祚出现的那么、那么恰好。”赵顼听到一愣,没来由的心里抖了抖。 赵曙幽幽的提醒:“如有可能,你多去战场历练一下,对你有好处。战场能帮你成为一个真正杀伐果断的君王。”赵顼自是应下。 赵曙忽然话锋一转:“此次你被刺杀,你怎么看?”赵顼没想到赵曙会这样问,就直接说着:“儿臣愚钝,据说是沛王一脉……” 赵曙摆摆手打断他:“那都是假象!我觉得和宫里她们二人脱不了干系。不然……一个小小的、小小的沛王,用一队人马,就去、就去刺杀你?怎么可能?意义何在?……五十个、五十个刺客抢天下?咳咳……滑天下之大稽!”他说完接着说:“第二队、刺杀的人,据说……指向宫里,我猜,是你母亲。” 赵顼大为震惊:“母亲?怎么、怎么可能?” 赵曙说到:“那些人、明显冲着杨家人去的,而且核心中的核心是陈家那孩子,咳咳……谁会单独、单独为了她去、去刺杀你?”赵曙停了停,“应该……也只有她了。” 赵顼辩解着:“可是母亲为什么刺杀我?” 赵曙简单的表达:“也许……根本就不是、冲你去的,最开始也、也有可能是去帮、助你的,只是、顺带针对那孩子。” 赵顼一下子愣住了,这么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原本第二队人马是来帮忙他们阻挡第一波刺客的,只不过看到他们可以应付之后,才会以螳螂捕蝉的形式出现。最终直指杨家和三娘。 赵曙没管赵顼的若有所思,继续问:“陈家母女,你可有什么想法?” 赵顼拿着檀木匣子的手猛然一滞,一时间没想好如何回答。赵曙却没有等赵顼的回答:“我原本就欠飞远的,他的家眷也是我没照顾好,不若就交给太后照拂吧。只是……”他眼眸抬起,直直看着立在身旁的赵顼好一会,“只是,那孩子不适合皇宫这样的地方,你若真心喜欢她,就别让她入宫。”说完低下眼眸,不再看已经僵化的赵顼。过了好一会,赵顼似乎听见赵曙嘟囔了一句:“或者晚一些入宫吧,等你有能力护她的时候。” 赵顼身体一震,向赵曙深深的磕下一个头。 “你去吧,朕有些乏了。”赵曙看交代的事情已经交代完了,就让赵顼离开。赵顼唤来宫人和太医,又扶着赵曙睡下,才转身离开了。 待赵顼一离开,赵曙睁开眼睛,看了看赵顼的背影,眼神里闪烁着一抹微不可查的神色。 第524章 探究 赵顼从寝殿出来的时候,门口守着很多官员,每个人都想从赵顼脸上探究些什么。赵顼整个人有点恍惚,因为父皇的话像是交代遗言,也因为父皇对于几件事情的猜测,更因为最后关于三娘的交代。 甫一出门,赵顼就看到高皇后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他想到父亲说的话,看向高皇后神色有些迷茫。他不知道父亲说的在背后做手脚的人有没有母亲,他不知道父亲说的“如果活不到小年”的话指的是什么意外,更不知道为什么说三娘不能进宫是不是因为母亲。他只是那样看着她,想从她的神色里找到答案。 “针儿,”高皇后擦着眼泪迎了过来,“你与你父皇谈的可还好?他没有为难你吧?”说完上下打量起来。她望着赵顼手里的贴着封条的檀木匣子问到:“这是何物啊?”赵顼眼神阴晴闪烁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她最后的问题:“儿臣与父皇谈的很好,父皇累了,让我先回府,安排迁入东宫的事情。”说完没打算理会众人,也没准备与高皇后多说话,准备直接离开。 “迁入东宫的事情向氏已经在安排了,你不用操心,你一会陪我去我宫里坐坐,我们母子很久不见了。”高皇后挽留道。 赵顼想了想,叫来庆言把匣子当着众人递给他,并高声说着:“庆言,此为父皇赏给孤的,你必当小心保管,没有我和父皇的命令不能打开,否则提头来见。”庆言闻言也是大声称是,在众人的好奇的目光里,双手恭敬的捧了匣子下去。 守在门口的百官看着那个匣子,神色各异,私底下纷纷猜测起来。只有几个核心的肱骨之臣不动声色。 目送庆言走远,赵顼才跟着高皇后来到她的寝殿。 “针儿,这一路回来可安好?”高皇后像个普通的母亲一般,笑意嫣嫣的看着赵顼坐在自己身侧。“回母后,儿臣一切都好。”赵顼微微侧身,面向高滔滔,低眉顺眼并不看她,言语间有些疏离。 高滔滔并不在意赵顼的态度,只对他说着:“这一次出行真真是凶险,吓坏母亲了。还好一切安然无恙。” “母后真的关心儿臣吗?”赵顼的情绪还在困在之前与赵曙的谈话里,他抬眼看向高滔滔的时候,眼神带着探究与迷离。 “你这孩子,浑说什么?”高滔滔被赵顼的情绪激怒了,“你是听说了什么,还是你父皇跟你说了什么?母亲可是一直最盼望你回来的人!” 赵顼忽然回神,连忙起身,深深一揖:“儿臣不肖,儿臣让母后担心了。刚刚是儿臣担心父皇的身体,他的样子,让儿臣难受……就一直没有恢复过来……还望母后……” 他还准备解释,就被高滔滔抬手制止了:“针儿,母后怎么会怪你?我知道你此番受到了惊吓,受伤了还连着赶路,再一回宫又看到你父亲他的样子……唉,几番境遇下来,任谁都承受不住。”说完自己就掩面,用帕子擦着眼角。 “母后在宫里也没比儿臣好受,让您担心实属儿臣不肖。”赵顼调整了情绪,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高滔滔身边,帮她把茶碗拿起来,递到她面前。“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母后大可放心了。” 高滔滔看到赵顼上前安慰自己,很是欣慰,一边接过茶碗一边说:“放心,放心。你回来了就好。这次合谈的事情做的也很好,母亲对你从来都很放心。”她浅浅呷了一口茶,抬头对赵顼赞许的说着。待她放下茶碗的时候,话锋忽然一转:“你父皇神色可还好?他同你讲了什么?”看向赵顼的眼神的眼神带着深深地探究。 第525章 愤慨 赵顼看到母亲的眼神、想到父亲的话,皱起眉头,略显沉痛的说着:“父皇他……不太好。说一句就要休息片刻,还时不时不住的喘咳。说话似乎很费劲,更别说有什么动作了。是以,儿臣才十分担心。” “他能同你讲话已经是很好的状态了,”高滔滔眼神看向远处的大门外,似乎叹了口气,“平日里他昏睡比较多,偶尔醒着,与我也说不上两句话。”她顿了顿,补充道:“有时候还一本正经的说些胡话,若不是我清楚实情,还要被他唬过去了。” 赵顼眉心一跳,不知道高滔滔这句话是不是另有深意。但是他没表现出来,接着说:“父皇此次只是夸奖儿臣办事得力,顺便叮嘱儿臣要做个像先帝一样的明君,其他并没有说很多。” “先帝?先帝一般的明君?”高滔滔吟哦着,“你父皇是糊涂了吧。”她顺口就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发现不对,连忙找补着:“我是说,你父皇还健在,让你做什么明君。” 赵顼点点头:“我也是这样劝父皇的,但是他,好像对自己的身体有点悲观。太医好像……”他没有说完,有些话也不能明说。 高滔滔收回目光看向赵顼,长叹一声:“呼——这就是我着急让你回来的原因。”赵顼等着她说话,并没有接话。 “众人都传,你父皇身体不好,怕是熬不过年去了。他自己也是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醒来有时候还糊涂着。十日里,竟只有一二日是清醒的。”说到这里,高滔滔的神色终究是暗淡了下来,带着些哀伤。“朝堂上,太后专政,重用富弼、欧阳修,几乎成了专断。韩琦和司马光、曾公亮等人到处受到打压,我和你父皇几乎没有了说话的权利。更别说前朝的事务的消息,很多都不曾递进来。就那样在太后的旨意下就安排了。不仅如此,太后还准备在宗室里挑选皇储,说什么不用在老兔子洞里掏兔子。”说到这,高滔滔冷笑起来,“哼,她说谁是兔子!我又怎能让她如意?” 想到赵顼还在,她连忙说了回来:“我和韩琦他们找来几位重臣,趁你父皇清醒的一日连忙求了圣旨立你为储。毕竟现在你父皇才是天子,他的圣旨才能让那些宗室绝了念想。可是就算这样,他们那些人居然还敢刺杀你!那沛王真是罪不可恕!”她说着,恨的眯起了眼睛,原本就眼梢吊起的凤眼,更显得狠厉。 高滔滔恨恨了一会,看赵顼没什么神色,就眼神温和的跟他说:“好在有惊无险,你无事就好。那些人待你登基之后再慢慢处置。不仅仅是沛王,秦王、燕王一脉都要好生排查、防患于未然。”说完心中想法,她转头问赵顼:“听说刺杀你的人有两拨?” 赵顼如实回答:“确实两拨,第一拨几乎可以断定是沛王,第二拨有些难。” “我听说抓住人是宫里的?”高滔滔继续问着。“是的,但是后来线索断了。”赵顼平静的说着。 高滔滔“砰”的一声拍在面前的小几上,茶碗里的茶都晃了晃,“岂有此理!居然是宫里的!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敢在我们眼皮底下做这些腌臜事!如此看来,只能是太后那边了,定是她不想让你好过,也趁机敲打你父皇!” 赵顼看着高皇后的表情不动声色的补充了一句:“那拨人看起来更像是冲着杨家去的。” “哼!她还不是怕你将来势力做大?想断了你与杨家的干系。或者,挑拨一二也未可知。”高滔滔柳眉倒吊,拳头握的紧紧的,一脸愤慨。 第526章 帮忙 看到高滔滔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赵顼连忙安慰道:“母后莫要生气了,儿臣平安归来,有父皇、有母后庇护,不会再有危险了。” “嗯,回来了就赶紧把事情准备起来。宫里的线索能查还是要查的,真正清理了太后的人,以后你才能更好的掌管朝堂。我们母子不能再像你父皇一样被她压着了。”高滔滔神色好转了一些,“另外,你回来之后,尽快以太子身份监国,我会让韩琦他们助你。皇权终不能旁落。如果你有什么不清楚,母后也可以帮你,何须她太后插手。” 赵顼此刻心里泛着些苦涩,母亲的真实想法终于还是在这里。面上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应承着:“儿臣明白。待儿臣修整一下,安排好迁府事宜就尽快熟悉朝堂。如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必然还要劳烦母后。” 高滔滔得了赵顼的话,心里大石头终于落下,满意的点点头:“我也不是要学太后监政,只是父皇一直没有亲自教导你,有些事、有些人,还需要过渡一下。等你真的可以监国了,母后也就放心了。”赵顼自然应下。 高滔滔心情不错,接着说到赵顼迁府的事情:“向氏是妥帖的,我看过了,迁府的事她安排的井然有序。不过她终究是身子重了,两个侧妃又不堪用,都帮不上什么忙。你回府还是要多安慰、多帮衬一些。你身子也伤着,如果发现缺了什么、或是什么不清楚,就打发人来问我,我帮你安排,或者找个得力女官过去。她这一胎怀相极好,很有可能是个皇孙,你可要仔细些。”高滔滔话题转向了太子妃向氏,想到未出生的皇孙,神色更是缓和了许多。 “儿臣省得,是以之前就准备早些回去看看她,看看府里的事。”赵顼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高滔滔看着赵顼惨白的面庞和恹恹的神色,心疼的说到:“唉,算了,你看你自己身子都没好利索,原本应该是要好好将养的,可是前朝的事情也刻不容缓,迟则生变。况且你也不懂后庭之事。我还是安排两个女官去帮忙好了,早日迁进宫里,好在宫里过年。”赵顼并不拒绝,也觉得有人安排是最好的,就连忙谢道:“全凭母后安排,儿臣谢过。” 高滔滔继续思考着说:“等你迁府成功了,还需得安排几个合用的侍妾才好。上次两个侧妃,年龄太小,张不得事,什么忙都帮不了。且不说你这身子要人好生照顾,就是待将来向氏生产了,诺大的太子府,满屋人都需要照顾安排。却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可那不行。总要有几个能操持日常庶务的,不然让人笑话。” “儿臣、儿臣不想要那么人……”赵顼一听就皱起眉来,三娘的事情还没有着落,这又来几个女人算怎么回事呢? “这个事,没什么商量的,我来物色几个人,你不用管了。过年到时候一起办了吧。也显得太子府里热热闹闹的。”高滔滔一锤定音,容不得赵顼拒绝。 “父皇病重,儿臣还是……”赵顼想借着赵曙的名义推辞一二,谁知道高滔滔忽然眸色冷了下来:“如果你父皇他……你还要守孝,便不能纳妾选妃了,事不宜迟。我也想着你能多多开枝散叶,好好坐稳位置。别像……”她想说别像先皇,可是说到一半,又不好说下去了。 赵顼明白了她的意思,自然不再多说什么。对他来说,只要不是三娘,一个还是一百个都没什么区别。 高滔滔的事情都安排完了后,赵顼就赶着回颍王府了。 第527章 召见 这边赵顼陪着高滔滔说话,那边陈氏母子三人被悄悄召进了赵曙的寝殿。 赵曙此次盘坐在殿内正厅的软榻上,穿着一件朱红色绣金龙闹海的大氅,头发用一根金丝缠枝镶碧玉象牙簪简单的束了一个道士髻。赭石色的软榻上摆了一个色泽温润的红木雕花凭几,凭几周围铺满了厚厚的枕头和垫子,让赵曙靠着更舒适。赵曙歪歪的靠在凭几上,努力的用胳膊和枕头保持着自己的坐姿,脸色看起来极差,极度消瘦的面颊上有一种灰败的颜色。 室内燃着淡淡的熏香,在地笼的暖意之下,似乎有青烟袅娜,让原本沉闷的寝殿更增加了几分浓稠的阴暗色彩。将赵曙的脸也与门外的明亮区隔开来。 杨素晓带着陈静楠、陈静姝走进门,赵曙深深的打量着三人。 因着陈家母子没有任何官职,都只穿着寻常的服饰。杨素晓穿着寻常妇人的团纹月白色织锦棉袍,配浅湖蓝色绣银丝梅花的对襟长褙子。头发用一把八宝象牙梳低低绾了一个髻,发髻顶端戴了几只简约的白玉簪花,鬓角斜插了一直红宝石缠枝梅花银簪,显得素净又不失隆重。她神色坦荡,经历过沧桑的面容上带着几丝哀伤。 三娘穿着一件白色灵芝纹领口绣穿花蝴蝶棉短衫,配丁香色裙摆同款穿花蝴蝶长裙,外罩淡紫色戴带毛领菱花纹棉比甲。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排琉璃碎珠攒花小簪固定,侧面斜斜一支浅粉色海棠花芙蓉玉簪雕的灵动活泼。她低着头,整齐的刘海覆盖着一半的面庞,清瘦的面颊上带着冷清。行动间,举止端庄,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静楠穿着天青色圆领岁寒三友暗纹锦缎棉袍,配青碧色缎面腰带,头发用带和田玉的青碧色缎带束着,显得整个人青松般挺拔,神色更是不卑不亢。 三个人进门后,齐齐的垂首立着,并不算华贵的服饰却将她们趁成一派清清爽爽的颜色,让沉闷、幽暗的殿内有了些生机。 三人拜见过赵曙过后,一旁的内官就搬了三把椅子给他们,让他们在离软榻很近的地方坐下。母子三人谢恩之后就坐下了。 “陈夫人,是朕对不住你们。”赵曙一开口,声音不大,却唬的三人连忙起身要跪下,被一旁的宫人扶住了。“这里、没有君臣,只有、只有故人。”赵曙伸出一只手挥了挥,没什么力气的样子继续说着。 “我知飞远兄待我的、待我的情谊,……也知他……直到最后的时候,也、也在帮助我。可是……我、我、我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赵曙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去说这件事,不知道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这是他最心底的话,一句话说的十分艰难。“只是最后……我仍旧、仍旧没有保全、保全他。是我,对、对不起他,对不起我们……之间的情谊。” “官家哪里的话,飞远他能得官家真心相待已是万幸,为官家赴汤蹈火理应万死不辞。哪里敢担您一句对不起。”杨素晓想到陈飞远眼泪止不住的留下来。陈静楠和三娘也神色黯然。 赵曙轻轻摆手:“飞远之死……我有、脱不掉的干、干系;你家、小娘子……在宫里吃苦,也是我的错。此次……叫你们来,就是想,补偿你们。” 杨素晓擦擦眼泪说到:“自飞远离开以后,我们母子在杨家过的很好,是以……”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赵曙打断了她:“哪里有妇人在娘家还能过的好的?你守的,终是陈家的血脉。”杨素晓见赵曙的形状,就是已经安排好了,于是静静的听着。 第528章 审视 “你们之前的宅子太小,我已经……让人安排了新的院子给、给你们。另外,你家大郎……直接进礼部吧,我会让曾公亮给他举荐,不用、不用走科举。至于、你家小娘子,虽说之前,认了曹、曹家的干亲,但是、终究还是你、你陈家女儿,曹家……以后就算个靠山吧,还是养在你膝下。将来给她议亲……的话,可以让曹家帮忙找、找个门第高的。或者……”赵曙一口说完了安排,最后,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三娘:“或者,也可以考虑一下,嫁、嫁入太子府。” 杨素晓腾的起身,委身一跪:“官家说笑了,我儿静姝还小,况且杨家已经在帮忙议亲,实在没有福分伺候太子。”静楠、三娘也跟着跪下。 赵曙的眼光从三娘脸上流转到杨素晓,又从杨素晓流转到三娘,他努力的支起身子,略略超前,仔细的审视着面前的三人。 只见三娘神色如常,虽低着头,也不难看出她面上带着些倔强之色,并无半点谄媚或不甘。杨素晓则是一脸的惊恐与慌张。静楠微微皱着眉,脸色不霁。 赵曙认真看着三人,过了半刻的时间才轻轻往后背的凭几上一靠,继续说着:“朕也只是、这样一说,既然你们……不愿意,我也不、不勉强。只是……”他顿了顿,“只是太后那边,应该、应该是盼望着这件事的。” 杨素晓和三娘均是一愣——让三娘入宫是太后的意思?看到他们的疑惑,赵曙加了一把火:“不若,你们以为太后……太后为什么要、要她认曹家干亲?”意思是只有三娘认了曹家,身份高了,才有资格去太子府。 三娘原本就是知道自己被曹家认干亲这件事的始末,本是欧阳修为了让她出宫才想的主意。不曾想,到了赵曙这里,居然变成了这样。所以,到底是太后另有深意,还是官家故意如此说的,三娘刻心里存了大大的疑惑。但是此刻她面上并不表露出来,只低眉顺耳的听赵曙继续说下去。 “我们陈家绝无攀龙附凤之心,还望陛下明察。”杨素晓解释道,“姝儿受太后照拂、曹家认亲,我们感激不尽,断不会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太后那边,恐怕也是错爱了。”说完又一个头磕下去。 赵曙听杨素晓如是说着,也不再继续:“既然如此,我去……向太后推掉就好,你们无须、无须多虑。” 杨素晓连忙谢恩:“多谢陛下天恩。另外,陛下要送我们院子,我们顶是高兴的。只是我们本就人少,院子大了住着更显凄苦,可否让我们仍旧住在旧宅,也就当……就当是守着飞远。”她说的怆然,最后一句更是带着哭腔。 赵曙思虑片刻点点头,并没有坚持。“只是,你家大郎的事,你断不可再、再推辞了。当初若不是飞远……不愿意进朝堂,恐怕现在……也是、也是国之肱骨了。”赵曙说的十分惋惜。 杨素晓自然不好再推辞,只能带着静楠一再谢恩。 “这次……太子遇刺,杨家、和你们陈家,救驾有功。我听说大郎和、和三娘都受伤了。可好些了?”赵曙换了话题。“回陛下,我和小妹已经大好了。”陈静楠与三娘一起叩头,代替三娘一起回答着。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可别……留下什么病根。飞远家以后就……只剩你一个儿郎,你可要、要为陈家争气啊。日后光耀门楣、开枝散叶,也算……对得起你父亲。”赵曙像个长辈一般的教诲,说到最后语重心长,却又听的出十分的劳累。 “草民谢陛下天恩。”陈静楠郑重的磕着头。 最后,赵曙又赏赐了陈家一堆东西,才让内官送他们离开。 第529章 最真 待陈家母子离开后,赵曙歪着身子靠着凭几,有些脱力一般的问他贴身内官:“你说,她是真心的吗?”内官回答:“回陛下,看神色是真心不愿嫁给太子的。”赵曙挥挥手,“那样最好。”说完轻轻闭眼,安静的等宫人将他抬到步撵上,又放到床榻上。 他又问:“对于太后的事,你说,她知道多少?”内官回答:“咱家不知。想来,当时她一个幼女在太后宫里当差时间不长,太后如此安排定然是为了筹划什么,不然为何?只是不知道到底筹划是什么。” 赵曙手指轻轻点了点:“我也是如此考虑,既然不知道……她在谋划什么,只能、只能先断了她的路。”说完声音有些阴沉的说:“她想做的事,我不会……让她如意的。她,别想。”内官接着问道:“陛下何不给她赐婚,一了百了?”赵曙过了半晌才说:“赐给何人合适呢?我没精力想。赐婚的人总、总要有个由头吧,不能随即抓个人就赐了,总要师出有名才好。”他叹了口气:“太后的棋,先断一步是一步吧。万一她并没有那个意思,反而弄巧成拙了。再说,赐婚的话,如何过的了那个人那关。”说完他呲笑一声,“那可是他用命护住的人。” “这个您可以放心,皇后娘娘也必不答应她进入东宫。”内官安慰到。 “她?”赵曙微微抬了下眼睛,“她想要的太多了,她想不答应的也太多了。她还不如太后沉得住气呢。希望那个密诏能管得住她。” “那陛下不怕太子他……”内官有些迟疑。 “太子本性是好的,只是,没有好好的、好好的教导,我终究是……有愧于他的。”赵曙声音有点低沉,“如若,此次,能帮、帮他把阻碍都清一清,也算是、我对他的补偿吧。”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风雨飘摇,希望太子能镇得住才好。” “陛下为了太子殿下也是费心了。”内官为赵曙绞了温热的帕子,轻轻擦着他额头上细密的汗,“希望他能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 “只怕……”赵曙推开了内官手,“只怕他不够狠心。” “所以用好那个小娘子才是关键所在。”内官补充着,“陛下如此布局,真真是用心良苦。” “少年情谊、少年情谊,”赵曙轻轻的重复着,“最真、最纯、最入人心啊……”他喃喃着,似乎在说自己与陈飞远、似乎在说筠娘、似乎在说针儿,又似乎在说太子与三娘。 说完最后这句话,赵曙便不再说话了,闭着眼,呼吸平静。像是沉思、又像是睡着了。 内官看赵曙疲惫至极,也不说什么,帮他换笼了熏香、又帮他掖好被子。忽然想起,最后这些话,赵曙似乎说的没那么吃力,很少有停顿和缓慢,更没有喘息和咳嗽。 他默默的看向床榻上紧闭双眼的人,的确还是那般的形容枯槁、面色灰败,却好像并没有那么奄奄一息。他望着袅袅升起的香烟,想到太子,终是摇了摇头。 太后宫里,太后看着案牍上的奏折,轻轻揉揉了眉心,问到:“他们都见过了?” 一个跪着的小宫人回答:“回太后,都见过了。” “太子有没有说何时过来?”太后继续追问。“太子着急出宫去了,据说是要快速迁府。”小宫人继续回答。 “他倒是挺着急。”太后有些嘲讽的自言自语,然后又问:“那陈家人呢?” “他们领了一堆赏赐走了。”小宫人又回答。 “都走了?”“是的太后,三个人都出宫去了。” “你去吧。”太后挥挥手,让小宫人离开。 第530章 破解 小宫人离开后,从太后身后的屏风里走出来两个人,两个老者年纪不相上下。一个走的略略有点跛,一个捻着稀疏的胡须。 “你们怎么看?”太后头也不回的问着。 “还请太后稍安勿躁,静观其变。”那个跛足的老者,方正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的回答着。 太后一个奏折扔向面前的案几,把一堆奏折打的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稍安勿躁??那赵曙肯定当着太子的面,给我画了个大大的圈套!只等着我们打的热火朝天才好!他们夫妇二人就等着坐收那渔翁之利。” “太后息怒,彦国兄说的不无道理。”欧阳修捻着胡须回答。刚刚那个跛足的正是富弼,字彦国。在太后揽政后,已经召富弼回京,封为首相。今天二人正巧在太后殿内商议事情。 “如何息怒?你猜他们夫妇二人会不会也将刺杀一事全然推到我身上?让我与太子生了嫌隙。再将那陈家孩子作为棋子,用杨家来牵制我。此后,我只能乖乖任由他们拿捏!然后天下就是他们夫妇的狗屁天下!”太后想到这里就头疼。 “太后,如今官家圣体欠安,太子归心,此局尚有破解之法。”富弼的脚虽然被病痛折磨,但是思路却十分清晰。“其一,刺杀之事本非太后所为,只是现在线索全断,无法证明不是太后所为,容易让人猜测。但是正因为线索全无,也无法证明是太后所为,栽赃也只是口说无凭。是以,真相未出,人心始终可以摇摆。”富弼声音不大,太后却听的很认真。 “其二,陈家与杨家,虽说陛下想用来牵制您,但是太子之前形状,定然是维护那个小娘子、维护杨家的。说到底,他们终究会成为太子的助力。太后与太子不和事小,庙堂稳定事大。太后可避其锋芒,让他们为太子所用,终究也算是正途。况那杨老夫子思虑缜密,定然分得清大是大非。此事与太后,不足惧。” “其三,高皇后与陈家、杨家素来不合,想必那小娘子也未必能进的后宫,如此,太子与皇后之间就生嫌隙,太后可以此为周旋,破解与太子之间的嫌隙。”富弼说的娓娓道来。“此次事情旨在离间,若太后和太子均一心为朝堂、为天下,日久见人心,嫌隙总有解开的一天。” 太后点头,心下了然。那赵曙此举,也无非是见不得自己与赵顼一脉和气,想让朝堂上有些波澜、他坐收渔利而已。只是他不明白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并不是针对他赵曙,也不是为着滔天权力,是真心为了先帝天下仁爱之心、为保大宋万年江山。只要自己还是为着江山朝堂,只要太子也是心怀天下,那谁赢谁输有何区别?终不过殊途同归。 想到这里,太后也释然了。赵顼如今的表现她是满意的,特别是这次的合谈,更是显示出了他的能力与心性。虽然行事还稍显稚嫩,但是一颗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还算纯粹。加上杨家、陈家本就安邦治世的文人,对他也是如虎添翼。就算要她现在放手将国事交给太子,她也不会太反对。 只是,她唯一担心的是皇后高滔滔,那孩子这两年行事愈发偏激。若说早年间她是为了替赵曙谋划,自赵曙登基之后,她却也没有放下手脚,背地里做了很多与赵曙意见不同的事情。更是在赵曙病重之后,多方联络官员,私下安排了很多事情,明里暗里在后宫和朝堂上布网,势力已然不能小觑。最怕的是,她有效仿前朝刘娥之心。当年之事,给大宋王朝带来的血雨腥风,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第531章 执子 想到高滔滔,太后眉头皱了皱,说到:“如果皇后允许陈家孩子入后宫又当如何?会不会……”她很难想象皇后有什么理由不让陈家孩子入后宫,如果皇后利用三娘将太子变成一个只懂得沉湎在温香软玉的傀儡,那么很多事情更容易操控,甚至可以让太子变成一个废人。太后想想就觉得可怕。 富弼笃定的摇摇头说:“且不说太子行德俱佳、又心怀天下,单说那陈家的孩子我是见过的。她是个遇事谨慎、行事端方,识大体、辨是非的聪慧女子。显然不是那种祸国殃民的祸水。若把她赐给太子,姑且不说那孩子对太子的影响,就是杨家的助力,也会让太子成长的更快、羽翼更丰满,甚至夫妇二人齐心协力。皇后若想控制太子、控制朝堂,定然不会希望如此。” 欧阳修也点头附和:“不仅如此,太子妃向氏一朝未诞下龙子,皇后娘娘便很难让任何人影响到向氏的位置。” 太后舒了口气,轻轻靠向椅背。是了是了,这些天她被气昏了头,不然又怎么不明白富弼他们说的这些。如果陈家孩子一旦入宫,凭借她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太子妃之位怕那向氏很难保证。就算能保的太子妃之位,一旦陈家孩子生下龙子,将来皇储之位也轮不到向氏的孩子。向氏朝中势力孤单,只能依靠她皇后一脉,将来的孩子,也就在她高家的掌控之中。而三娘则不同,若杨家、陈家的力量联合起来保陈家孩子的龙子,对皇后今后朝堂上的局面是十分不利的。况且三娘心思细腻、行为端正,只会成为太子很好的助力。皇后怎么可能让这样的局面出现? 作为皇后高滔滔的姨母,太后太了解高皇后的心思了。她那个外甥女,野心很大,也非常有掌控欲。就算她想用哪个小娘子控制太子,也要是个没脑子,对她言听计从的。 “那陈家那个孩子会如何?”太后想到那个站在梅园中,对着她深深一拜的倔强女孩子,心里还是有点担忧。富弼摇摇头,他没什么想法。虽然他从第一面开始就对那个孩子有着深深的担忧,但是让他在整个朝堂之下去琢磨一个小女子的未来,他还是不太愿意的。 欧阳修则说着:“说起来官家也应该不会为难他们,至少能搏个好名声。宫里也进不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曹家给帮忙议亲。就看有没有哪家人愿意娶,另外……有没有人会出来阻拦。”他最后一句话显然指的是太子赵顼。 太后也明白,欧阳修说的是现实。此次刺杀之后,多少人明里暗里都知道赵顼为了陈家小娘子发疯,谁还敢去惹太子的不痛快? “想来,如果皇后非要让那孩子嫁人,怕也只能选高家……或者是她高家 富弼斜着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他其实是个很传统的古代男人,觉得一个女孩子,媒妁之言婚配了就好,没必要想那么多。至于太子,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何况儿女私情在朝堂大事面前不值一提。 “我明白的,只是,我怕她的事情会影响很多事啊……”太后靠在椅子背上,眯着眼睛。她在后位上坐了这么久,宫里的女人来来去去见了那么多,她作为女人,更明白一个女子的力量所在。她们很多事情并不是决策者,可是她们却可以影响很多决策。她们很多时候并不是布局者,可是她们却可以决定棋局的结果。 尽管她很不想将三娘作为一枚棋子,但是如果说三娘必定入局,那么执子者是自己又有什么不好呢?她从来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 第532章 回府 赵顼回到了颍王府,府里正热火朝天的收拾行囊。听说赵顼回来,在正厅忙碌的向氏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向门口迎了过来。快走近的时候,她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轻声问着:“臣妾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回京可还顺利?” 赵顼十月份走的时候向氏的肚子还不明显,这才过了两个月,进门就看到向氏滚圆的肚子,他微微有点吃惊,上前虚着扶了一下:“你挺着这么大肚子就别行礼了,也别到处忙,仔细你的身子。” 向岚还以为赵顼是关心自己,鼻头微酸,双颊飞红:“不碍事,我们的孩儿他……他很听话,没让我太辛苦。”说完下意识的抚了一下肚子,一脸幸福。 赵顼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有些愧疚。自己明明不爱她,却让她承受着很多事情。就更走近一步,站在她身边安慰着:“哪里就不辛苦了?怀着孩子如何可能不辛苦?你别大意,要多仔细些,平日里操心的事情也别管太多。”说完就想起高皇后说的派女官来帮忙的迁府的事情,就一并跟她说了。 向岚在赵顼身边温柔的听着,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熟悉的气息。一阵阵微风吹过,明明是寒冬腊月,却让人觉得像春天一般温暖,让她不自觉的想靠近。她抬脸看向赵顼,一张风尘仆仆的脸,近在咫尺,似乎充满着蛊惑。她强忍着才让自己调整好神情,克制自己不去靠近。 赵顼跟她说完了高皇后的安排,看到向岚有些隐忍的神情,才忽的发现二人还站在院子里,连忙说:“你赶紧进去,仔细在院子里吹了风,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原本说的时候赵顼也只是觉得是个分工的话,但是在向岚听来就觉得无限的体贴。二人就各自带着不同的心境进了大厅。 大厅里已经井然有序的收拾了各类的物品,人员也都按部就班的忙碌着,却没有一丝慌乱和声响。赵顼赞叹的看向岚:“你把家管的很好,辛苦了。”向岚得了赵顼的称赞很是高兴:“都是臣妾分内的事。本身就预备小年那日迁府,正好进宫与母后父皇一起团圆一下,所以这两日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赵顼嗯了一声,并不多说话。因为他想到父亲说的小年夜,要公布密诏的事情。他的思绪就回到了那边。 向岚还想跟他说几句话,正准备开口,就见赵顼对她说:“对了,我还有几个公务要处理,你别太劳累,凡事等女官来安排。”说完就留下向岚一个人走了。 他的离开,让满屋子的充盈变的空落落的,仿佛把气温也带走了一般,只留下腊月里的风,在门口微微打着旋。偶然带起一两片落叶,显得落寞与孤寂。 厅内,向岚呆呆的站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让丫鬟春雁唤着回了神。“太子妃、太子妃,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春雁看向岚没反应,略有些焦急。“哦,没事。我在想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向岚十分不解赵顼的突然离开,向春雁问道。“没有啊,我看太子走的时候并没有生气。应该是真的有事吧。况且他离京好久了,刚刚还被官家拉着说了半天的话,太子妃别多想。”春雁思索了一下,安慰的说着。 向岚想想也是,赵顼离开了两个月,现在官家身体又不好,宫里宫外一派剑拔弩张,他现在又是太子身份,估计确实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吧。只是,她不自觉的会贪恋着他在身边的感觉,那么的和煦与美好,让她沉醉。 向岚低头抚了抚肚子,这是她与他的牵绊,也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她要守好这一切。 第533章 小年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小年这一天。 经过一早上紧锣密鼓的张罗,太子赵顼带着太子妃向岚,以及两个侧妃终于入住了东宫。 赵曙特地为太子在皇宫内举办了盛大的筵席。一则以天子身份宣告百官立储,为赵顼庆贺;二则为太子凯旋回宫接风;三则庆祝太子入住东宫。 宴席开始之前,赵曙与皇后盛装出席,太子与太子妃也穿着冕服接受百官的正式朝拜。太后坐在一侧微笑着观礼。 待宴席正式开始,赵曙靠在龙椅上断断续续的开场:“朕一生……如履薄冰,克己复礼,终、终也算……为守天下安宁、鞠躬尽瘁。朕的太子,少年有为,此番……此番平定西夏、安抚边疆,功不可没。朕、朕心甚慰。” “可惜,朕的身体不行了……勉强还能撑个几日,但是也快了。……待朕……百年之后,你们要好生辅佐、辅佐太子……呵,咳咳,咳咳呵——”赵曙咳的面色苍白,豆大的汗滴一滴一滴的落下。高皇后轻轻走上前抚着他的后背,一脸关切。百官见了纷纷跪地劝慰,说着陛下天命之类的话。 赵曙缓了缓,喝了口热茶,平复了许久,才挥挥手:“你们放心,今天朕高兴,还……还死不了。我只是、只是跟你们说,要……尽心、尽心辅佐太子。”百官们无不应允,都跪下表着衷心:“臣等必当誓死尽忠尽责,辅佐太子,保我大宋江山。” 赵曙满意的看着他们,又看向赵顼:“太子,你要、要好生守护大宋……为、为百姓谋福祉……”说到最后几乎脱力,脸色惨白,几乎说不出什么了。赵顼见状连忙跪下,向岚也跟着一起跪着:“儿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辜负父皇、不辜负天下。还望父皇保重龙体,早日康复。” 赵曙看到了,整个人歪靠在龙椅的扶手上,说不出什么话,只抬抬手。高皇后连忙说着:“好孩子,你们快快起来,向氏仔细身子。”赵曙转头看向高皇后,眼神直直的看着她。高皇后看到后,连忙回身握着他的手,双目含泪。 赵曙却默默抽了出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声说着:“皇后高氏,太子即位后……不得干政。违者,可、可废黜其后位!”高滔滔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怎么都没想到赵曙会在最后的时候跟自己说的居然是这个。她浑身笼罩在冰窟一般,心里似乎从冰雪里流出刺骨的寒冷,慢慢流向全身。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赵曙继续说着:“我已……拟好了密、密旨,百官与太子均可见证……呵咳咳、呵、咳咳咳咳、呵呵、咳——”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 太子首先扑了过去,一边抚着赵曙的胸口、一边唤着“父皇”。内官连忙传唤太医,候在附近的太医急忙上前。百官纷纷跪下,呼喊着“陛下保重龙体”、“陛下保重”,更有甚者,只呼喊着陛下泣不成声。太后惊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却不敢靠近,只远远的看着。太子妃忙着安排宫人与宫女传唤轿撵在门口等候,又安排现场侍卫维持安全。 唯有高滔滔,一动不动的坐着,任现场乱成一锅粥。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没有半点影响。因为在她的内心里,已经一片山呼海啸——她唾手可得的一切,就这样成为了泡影。她被一张密诏死死的扼住了喉咙,窒息的那种,喘息不得。她心心念念的一切,被赵曙那句“不得干政”轻而易举的推翻了。 她看向昏迷的赵曙,眼神里一片死寂与怨恨。 第534章 交接 赵曙的病就这样一下子严重了起来,连着几日的昏迷,让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有了那次晚宴赵曙的安排,太子的地位得到了巩固与公认。太后第二天就要还政给太子,便叫了赵顼在她平日里议事的小殿里见她。 赵顼到了太后议事的小殿内,看到一众核心大臣都在,富弼为首,一侧是韩琦、欧阳修、曾公亮,另一侧是司马光、文彦博、张方平。另还有些大臣站在靠后一些的地方。 赵顼毕恭毕敬的向太后行礼,众大臣又向太子行礼。由富弼为赵顼介绍了现在朝堂的一些情况,事情按轻重缓急一一告知。并且有些已经安排好的事情也汇报了进度。文彦博则是在太后的案几前,将奏折和一些案宗分类,并一一跟赵顼做了讲解。众位大臣也逐一说了手上的事情及安排。 太后见事情交待完毕,就让大臣们都下去,只留下了赵顼。她让赵顼坐在自己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对他说:“太子身体可好些了?” 太后说的漫不经心,赵顼心里却轻轻一震——不论是见赵曙,还是见高滔滔,二人只询问事情,不论是刺杀也好、回京路程安排也好,都是就事论事。从始至终,没人问过一句,他的伤可好了。 他抬头看向太后,太后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等着他的回答。“劳皇祖母费心了,孙儿已经大好了。”一方面他确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另一方面,虽然说他感激太后对他的关怀,但是也带着一点提防之心,怕自己如果说还没完全好,是不是太后还会继续以此为由继续干政。 看着他笃定的神情,太后点点头:“好了就好。你身体康健,你父皇定然安心、百官与百姓也可放心。如此国本也可稳固。”说完她看着一桌子的奏折问向赵顼:“此番你去合谈,在边关走了一遭,可有什么感想?” 赵顼想了想说着:“如今我大宋国力昌盛,人口繁茂,比太祖时期多了一倍不止。可是内有宗室与百官数量庞大,开销数众;外有契丹、西夏连年侵扰,岁贡不止。我这次一路走来,不仅只考察了边关,一路走走停停,看遍民生。现实比我想的更为严重,就连京郊的很多百姓都还在温饱边缘徘徊,更不要说偏远地区的百姓和连年饱受战火的边关百姓。大多都贫苦无依,杂粮果腹,棉麻取暖,一生祈祷风调雨顺、温饱安然。”这是赵顼看到的现实,也是他一路上很头疼的问题。 太后没想到赵顼这一路还考察了民生,于是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了几丝赞许:“我大宋初期,太祖皇帝曾穿着草鞋在宫里行走,以示节俭。而后真宗时期的王若钦、刘采萍导致滥赏之风盛行,百官与宗室才逐渐适应了奢靡的生活。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而今的大宋,国库空虚,冗兵冗政,沉屙已久。朝堂不正,则民生疾苦。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我大宋内忧外患,真可谓风雨飘摇。太子啊,你任重而道远。” 赵顼虚虚行礼:“敢问皇祖母,我父皇可有良策?”他现在明白自己还只是个太子,就算有想法也要跟随赵曙的策略。况且他明白,有些国策并不是一时就能见到成效的,需要几代人共同推举完成。 第535章 明镜 太后叹了一口气:“官家他,唉,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对宗室有些忌惮,对百官又过多依赖。是以,并没有考虑改变这一切。” 赵顼眼神眯了一下:“当初皇爷爷在的时候,范文正公不是……?”他刚开了头,就觉得不太合适,立刻停下了话题。他不适合评论父皇的决策,也不适合在父亲的面前提起先帝。 太后心下一松,太子果然是按她的想法发展了。也不是说她必须将先帝的政策强制给这个皇孙执行,而是这样真的是固国之策。赵曙太在意他自己、太在意先帝,才像个叛逆的孩子一般,一切都反其道而行之,想要证明他自己是有治国之道的。可惜,身体不好,又太忌惮人心,才闹的朝堂比先帝时又乱了几分。 好在太子是能看懂这一切的,王陶等人的教诲也是真实的起到一些作用,让他愿意去真实的国土与边疆看到百姓的现状,了解最真实的大宋王朝。但凡是看过朝堂与百官的奢靡,再看过百姓的食不果腹、边关的民不聊生,没有人不会触动,也没有任何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少年人能够容忍。 说她有私心也好,说她有大义也好,太后是真的不想大宋王朝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深渊。当初她说“老兔子洞里掏小兔子”言论也无非是想激起赵顼的斗志,不想让他在赵曙和高滔滔的影响下,甘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帝王。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赵曙居然会用密诏不让高滔滔干政。那就说明赵曙是明白高滔滔野心的,对于儿子也有些信心,同时应该还给他部署了一些忠臣,就是想赵顼成为一个能有所为的君主。 “你父皇……”太后接着赵顼的话继续说着:“你父皇登基以来,勤勉勤政,不论功过是非,单纯对你而言,是个好的父皇。”让她夸奖赵曙显然有些困难,但是最后一句却是认真的。 “孙儿省得,父皇已经给我铺了最好的路。”赵顼诚恳的说着。 “朝中富弼、欧阳修、文彦博、曾公亮尽是可信的。韩琦、张方平虽为人圆滑,却也是可用的。司马光学问不错,只是为人固执,要善导之。另外,王陶、王安石、蔡准是可塑之才,要好好培养一下。”太后对朝堂上的人选一一评价。 赵顼听着,明白太后并没有夹带私心,这些人也是他平时观察过的,有些是父皇的人,有些是母后的人,但却都是贤能之才。 赵顼起身,对着太后深深一拜:“父皇病重,朝堂之事多谢皇祖母提点。”太后眼睛里闪着细碎的泪光,她这个孙子真可谓心明如镜。“快起来快起来,我这老太婆也就是今天再啰嗦几句,以后大宋还是靠你和你父皇了。” “孙儿谨记皇祖母教诲,定当辅佐父皇,还我大宋河清海晏、国泰民安。”说完一个头磕了下去。太后连忙叫内官将他扶了起来,连声称着“好”。 待赵顼重新坐下,太后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换了话题:“听说那孩子跟你一起回京了?” 听到这里,赵顼心里轻轻紧了一下,回复说:“嗯,父皇召陈家母子回京,依着旧情与这次护驾有功赏赐了一番,并安排陈家大公子静楠入礼部。”他没有单独说三娘的事情。 “也好,”太后认可着,“说到底,我们母子欠他们陈家。当初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将陈先生扣在宫里,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些事。”太后想想那个一身清风霁月的青衫男子最后被毒杀,还是有点惋惜。 第536章 新人 “那你母亲……”太后想着赵顼故意没说三娘的事,估计是赵曙给他赐婚了,想到高皇后又有些犹豫。 “母后对于陈家安排并无异议。”赵顼没想到太后问的是单指三娘。“我是说那孩子,可入了你太子府?”太后见赵顼没明白就直接说开。 “并无。”赵顼回答的简单,眼神却有些暗淡。太后“嗯”了一声之后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她看赵顼的神情也明白定然是赵曙或高皇后出手阻拦了。 接下来,两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沉思中。太后想不出赵曙与高滔滔的安排;而赵顼则是在考虑赵曙说的把三娘给太后照顾,但同时他又想到高滔滔说太后才是安排刺杀的人,不觉陷入两难。 “母后……”赵顼梗了梗喉头,“母后说要再安排几个人入府。”他并不是求助,只是他一口闷气无处诉说。 太后随着他的话想了想:“定然是向氏马上要生产了,她怕上次的两个侧妃伺候不好。”赵顼嗫嚅了半天:“可是,我不想要那么多……”那一句“我只想要她一个”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 “你是储君,未来的天子。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嫔妃。如今连着两朝天家子嗣都艰难,你母亲定然是想着你多多开枝散叶。至于你的情感嘛……”太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还是要以天下大爱为主。你首先是君,然后才是你。有时候朝野平衡,后妃也是重要的筹码。人都说帝王是孤家寡人,也并不是说帝王无情,而是有时候不得不无情。拿得起放得下,懂得虚与委蛇、张弛有度,才是真气魄。”说完,她看着身边少年的倔强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接着说着:“况且你还年少,不用着急。等你坐稳了天下,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赵顼听到这句话明显的眼睛亮了起来。 太后怕他意气用事接着补充道:“但是一切还要遵循礼法,切记你是天下的表率,不能太过于随心所欲,凡事以大局为重。” “孙儿记下了,孙儿定当以天下为先。”赵顼郑重承诺。 而后两人又聊了一会赵顼就告辞了。 太后独自坐在小殿内,看着宫人陆陆续续将奏折和案牍搬去东宫的书房,忽然就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并不是权利交接后的失落,而是大风大浪后,忽然看到平静后的那种失落。她环顾着这个三年间前前后后待了不少时日的小殿,心里想着,这几年来与赵曙的权利拉扯,不免心里有些凄然。 这个小殿在正殿的东边,恰好此刻寒冬里的暖阳斜喇喇的穿破云层,照进殿内的地上,一片金色升腾,将整个殿内的雕梁画栋照的生气袅袅。太后回过头,仔细的将它们又看了一遍,居然有些不舍。 也许这次真的不用再回来了吧。她想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哪个朝代都会有新的人带来新的希望。 另一边,赵顼走出小殿,往自己的东宫走去。一路上看到沿路的亭台楼阁、连廊假山都被布置的张灯结彩、一片红红火火的热闹。他才意识到,原来又要过年了。想到赵曙的病,想到三娘的安排,这些红灯笼和彩旗居然恍的他有些头疼。 快走到东宫的时候,就看到更加热闹的景象——三顶大红色的小轿停在了东宫门口,前后簇拥的人也都喜气洋洋的。 他才想起来是应该是皇后新安排的几个妾室这会正在进府。理论上,只有迎娶太子妃的时候需要他亲自迎接,以后的新人进府,他都是不用在场的。就像今天的这三个人,只要进了东宫,给太子妃向岚磕头敬茶,就算入了府。但是他这会看着一行人,就站住了脚步,在不远处看着那三个轿子里的人下轿进门。 第537章 承徽 赵顼看着远处的正在进门三人,想着小年前夜皇后递过来的名单,三个人里为首的是与高家交好的殿前司指挥使郭耀家的三女儿郭瑛,年二十,聪慧能干,才情过人。剩下的两个,一个是工部从六品员外郎家林育飞家的大女儿林思静,年十八;一个是监察御史杜常外甥女、知谏院右谏议大夫武允涛家独女武蓉蓉,年十九。 这三个女孩比之前的两个侧妃年纪都大一些,同时看的出来都是高家的心腹,赵顼就带了些不喜在心上。 这三个女孩,有两个高滔滔是熟悉的,就是郭瑛和武蓉蓉。 尤其是郭瑛,因着高玉珏与郭耀二人关系密切,也常出现在高家。她比高焕年长一些,因着性格不同,与高焕不算投机,但是深得高家老太太的欢心。相对于高焕的傲慢冲动,郭瑛从来都是低调稳重的,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人也是长的一副冷清端庄的模样。 之前高玉珏还有心让郭瑛嫁给高彦,但因着高彦本身不喜高倩怡的孤傲性子,而郭家也在闲聊间借口拒绝了两次,后来高郭两家就没在提起。 高滔滔在高家探亲时,偶然遇到过一两次郭瑛。郭瑛都给人一种大家闺秀、懂事明理的感觉。之前为避嫌高家,也未将郭瑛考虑在太子妃候选人之内,怕赵曙不喜。为此,高滔滔当初还深深惋惜了好几日。这一次终于有机会把她召进太子府。太子府现在内眷不多,将来太子登基,郭瑛也少不了初始的几个高位的妃子位,也不算委屈了她。 武蓉蓉是监察御史杜常的外甥女。杜常时常有攀附高皇后之心,也拉着自己的妹夫武允涛在朝堂上站队高皇后。乃至于武允涛的知谏院右谏议大夫也是高皇后帮着筹谋得到的。武蓉蓉出落的亭亭玉立,长着一副与她父亲十分相似的圆圆的讨喜脸庞,略略带一点肉的小身板,一举一动显得娇憨可爱。见到人时,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透着机灵与聪慧。 至于工部从六品员外郎家林育飞家的大女儿林思静,高滔滔没见过。不过林育飞十分圆滑懂事,在工部帮着高家做了不少事。这次是高玉珏直接推荐给高滔滔的,说林思静那孩子十分懂事听话,绝对忠心,放在赵顼身边对高皇后也是个帮衬。这才一起进了太子府。 三个新人进门后,自然没看到太子赵顼。等三人在自己的房内收拾停当后,便一起去拜见太子妃。 她们走到太子妃院子的正厅,太子妃向岚以及两个侧妃宋以安和邢如意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太子妃坐在正位上,穿着一件烟霞色绣百花套裙,头戴一朵芙蓉花,配着几支玉雕孔雀翎,庄重而艳丽。虽没有穿冕服,却让人不得不臣服于她周身的气度。 宋以安和邢如意坐在向岚的侧首,一人鹅黄色绣蝴蝶锦缎棉袍,一人湖蓝色绣海棠软缎套裙,显得清丽俏皮。二人本就年轻,又心思单纯,此刻正带着些好奇的看着 新进府的三人现在以太子承徽身份进府。等她们服侍过太子之后,再由太子或太子妃定位份。反正现在太子府内,两个良娣位、六个良嫒位都没人。将来自然也是从她们之间选定人选进位。 今天三人都是以新人身份进府,统一穿着大红色的喜服。郭瑛站在最中,带着金色的云霞冠,昂首低眉,显得气度非凡。武蓉蓉和林思静一左一右。一个梳着双蟠髻、带一对金色流苏并蒂荷花钗、一副眉眼巧笑倩兮;一个梳着同心髻、带着一套珍珠珊瑚钗、面色恬静拘谨。三人齐齐见过了礼、朝向岚敬过了茶,向岚让三人分坐两边。 第538章 排寝 “以后大家都是姐妹了,也不必拘束。”向岚望着三人笑的如同和煦的春风,“我如今身子重,没办法服侍太子殿下。这不,也是刚刚搬入东宫,事务也很繁杂。还多亏了母后体恤,这才叫了几位妹妹过来。以后还要多多劳烦几位了。”三人起身称着不敢。 向岚继续说到:“说起来,我也是母后指给殿下的,与三位妹妹还有些机缘。这两位妹妹,宋侧妃和邢侧妃是太后指过来的,进门比你们早,但是年纪比你们小,你们可不许轻慢了去。” 听着向岚的话,宋以安一脸欣欣然的笑着。邢如意却有些不悦,这显然就是指明了她们与太子妃和那三个承徽不是一路人,而且年纪小好欺负。但是面上又不敢显露,只淡淡的朝她们三人点头示意。 三个新人自然也明白向岚说话的用意,就浅浅的向两个侧妃问好,显得并不十分热情。 待一行人都离开后,向岚因着她们进府忙碌了半天,有些累,走进了卧室,半躺在一张软榻上。杨嬷嬷帮她卸去首饰,春雁端来一碗暖暖的金丝银耳羹。 “姑娘见那三人如何?”杨嬷嬷贴心的问着。 向岚轻轻皱着眉头想了想,才说到:“既然是母后送来的,模样自是没什么话说。不过那林氏眼神不太正。武氏嘛,年纪不小了,却看着跟那两个侧妃一样没什么心眼。至于郭氏,有点深藏不露。不过本来她就是母后最看重的人,想来也是有些手段的。” 杨嬷嬷想了想:“姑娘,虽说都是皇后娘娘指派来的人,但是还不清楚底细之前,你都远离一点的好。不若就托病,把事务推出去,与她们少来往罢。” 春雁在一旁忙忙碌碌的收拾着,听到这里不由得抱怨起来:“你说皇后娘娘也是的,非要在这个时候送一屋子人来,还怕姑娘你不烦心吗?” “你住口!”向岚呵斥道:“皇后娘娘也是你能议论的吗?”春雁顿时低头顺目的站着,带着点委屈。 “春雁啊,你有所不知,现在皇后娘娘送来人,才是应该的。”杨嬷嬷打着圆场解释着,“如今姑娘怀着身子,太子又刚刚上位,如果皇后娘娘不送些人来,一则让人觉得太子府冷清,二则容易让外人钻了太子妃的空子。如若姑娘这一胎是男孩还好,若是女孩,那旁人谁先生下男孩,都能压下姑娘一头。特别如果是太后的人,或者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姑娘地位堪忧啊。”春雁听着,心里惊了一下:“是奴婢鲁莽了。” 向岚听着心里有些难过,轻轻抚着肚子,带着些忐忑。杨嬷嬷接着说:“姑娘放宽心,虽说她们几人都是有来头的贵人,暂时还不能让他们喝避子汤。不过在现在,殿下对各位新人都不熟悉的情况下,姑娘排寝的时候就回避一下两个侧妃,以及那个郭氏。想来武氏和林氏还是比较好拿捏的。” 向岚听着觉得十分有道理。三个人都是新来的,怎么说多排些侍寝也是理所应当。郭氏确实有些不好拿捏,那就多派点事务给她,让她劳累些。其他的,也只能听天由命。 待下午向岚午觉睡醒之后,她就连忙着手了府内的安排,并向外宣布:自己由于胎相不稳,需要卧床休息,休息期间所有人不用探视与服侍。府内大小事务暂由郭氏统管,林氏从旁协助。 当晚便安排了武氏的侍寝,后面隔两日安排了一人侍寝。初初看起来,像是五个人雨露均沾,但是实际上,她也查明了几人的葵水期,侍寝的日子避开了宋氏和邢氏两个侧妃的葵水前后与最中间。相传那是比较容受孕的时候,所以绝对不可以。 第539章 忙碌 安排完这些,向岚十分感激杨嬷嬷,她从来没有想过像自己这样出身的人,有朝一日会成为太子妃。也没想过,自己需要花费这么多的心思在这些你争我斗的内宅事务上。她原本就想着将来做个哪个读书郎的正头娘子,管着几个无权无势的妾室,打理着一屋老小的起居,掌管着几亩田地、几间庄铺就好。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为了太子妃。 今日是太子妃,以后等太子登基了便是皇后,是要面对一堆背后站着各种势力的妃嫔。向岚有些害怕,虽说她祖父曾位居内阁,可惜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和叔伯们都没有特别好的继承。是以她现在没有什么强大的母族的庇佑和撑腰。 论背景、论出身,她只比那个林思静强上一分。其他的几人父亲的官职、朝堂的地位均在自己家族之上。她现在唯一能依靠就是皇后,别无他法。或许,这也是皇后看中她的最大理由吧。她心里生起深深的担忧,和重重的无力感。 不过好在后面几日让向岚感到略略有些舒心,这几日太子白天一直忙着政务,晚上要么睡在书房,要么在赵曙身边伺候,并没有回后院。虽说没有进她的院子,但是也没进别人的院子,更别说三个新进门的人,她们更是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到。 三个新人就没向岚那么舒心了,每个人之前都是抱着极高的期待的,可是现在都被晾冷了。 尤其是郭氏,她原是在几次宴会上见过赵顼的。那种风流倜傥的气度和浑然天成的皇家风范,让她仰慕不已。原以为自己费尽心思进了东宫就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让他被自己吸引,终可以与他相携相伴。可惜,自己被分配了掌管庶务的事情,忙的脚不沾地不说,现在一直到快过年了都没见到太子人影。不由得心中略有忿忿。 武氏那边没抱什么心思,只是一边抱怨日子无聊,一边在东宫内到处串门。先是去了向岚那边吃了闭门羹,后又去了宋氏和邢氏的院子,二人皆也淡淡的,并不怎么热情。郭氏又整日很忙碌,遇不到面。她索性就拉着林氏天天逛园子、吃茶、聊天。私下却也觉得太子不回宫日子很是索然。 林氏父亲原本就是才借着巴结高家爬上来的从六品小官,她自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则看东宫里什么都新鲜,二则对太子也充满了期待。就好像见了太子一面,自己就能做了太子妃一般。所以时常悄悄打听太子的动向。只可惜东宫的人都被皇后安排的很妥当,不仅什么都没打听出来,还被皇后叫嬷嬷来斥责了两次。后来,她便乖乖的跟在武氏后面,不敢乱来。 赵顼这些日子确实忙的厉害,一方面对于朝中各项事务他都是头一回亲自操办,只能边学边做。好在太后也愿意指点,富弼那些老臣也鼎力支持。万事开头难,赵顼一点一点的来,抱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被人小瞧了去。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大圈,可是事情却也越来越顺手了。 另一方面,他本身自己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肩膀和腹部的伤还时常做着调理。他还在处理朝政之余,经常守在赵曙身边伺候。经常是父子二人躺在一个殿内,太医两边调理。这样做也有几个好处。首当其冲的好处就是全国上下均夸奖太子孝顺;第二个好处是偶尔赵曙醒来,有些事务也可以听取赵曙的意见;第三个好处是皇后自小年后一直想找赵顼的不痛快,可是又不能冲到赵曙面前,所以避免了与母亲当面冲突。 第540章 父慈 赵曙是在小年后第三天的晚上醒来的。醒来的时候天色暗的厉害,他的寝殿里也因为他在睡着就没什么灯光。此时,太医正在一旁的书案旁给赵顼换肩膀上的药。距离有些远,灯光也不十分亮,还隔着一点角度,赵曙吃力的转头看过去,也看不清远处的人。只听见太医小声的交代着伤口的注意事项,并给赵顼开了些补身体的药,同时劝诫他多多休息。等赵顼换完药,得知赵曙醒来,走到赵曙床前的时候,宫人正扶着赵曙半靠在床榻上。 赵顼正准备行礼,赵曙小幅度的挥了挥手,简单的问着:“伤势如何?” “劳父皇担心,儿臣的伤已经一个多月了,基本无碍。”赵顼回答。赵曙眼睛斜斜的看着他:“说实话!”声音很小,语气却带着威严。 赵顼只能据实回答:“肩膀上的箭伤原本没有伤及筋骨,之前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原本是大好了的。只是这两日不停的翻看卷宗、誊写批注,导致伤口有些酸痛和拉伤。是以今日又叫了太医来瞧瞧。朱太医说……儿臣没休息好,休息两日就无碍了。” 赵曙眨了眨眼睛,表示认同,赵顼从接到圣旨到回京,这一路上都没好好休息。回来之后每天都忙于公事,确实比较辛苦。原本受伤的身体可想而知,肯定吃不消。“国事重要……身体更重要。”赵曙带着些喘息的说着,“别像我,满腔的报复……咳咳,呵——” “父皇,你多休息,喝点热茶……”赵顼连忙端过一杯热的红枣参茶给赵曙顺气,一边说着:“儿臣是想着这几日把公务熟悉好,免得让太后和大臣小瞧了去,给父皇丢脸。这两日已经熟悉的差不多了,而且富弼、欧阳修、文彦博、曾公亮、韩琦他们非常支持儿臣,朝中事务也都慢慢顺利起来。” 赵曙欣慰的看着赵顼,简单说了一句:“嗯,他们、几人……可用。”而后赵顼又给赵曙汇报了朝中的一些事务安排,赵曙零星给出了几个建议。小半日之后赵曙终是撑不下去,又沉沉睡去。 赵顼就这样,经常守在赵曙身旁,一边学习国事,一边处理政务,一边为官家侍疾。全国上下对赵顼的好评简直如潮水一般,让他的太子之位更加稳固。 高滔滔却因为小年夜的密诏一事心情跌入了谷底,就连她选的三人送进了东宫也没能让她高兴一点点。 当她再次走进赵曙的寝宫的时候,没有叫宫人通报,独自安静的走了进去。踏进门槛的时候,正好看到赵顼正在龙榻旁的案几上处理国事,烛火照的他眉清目朗。而明黄的床上躺着的人,暖色的光影里,形容枯槁却又睡的安详。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深情画面。这一切让她觉得刺眼。高滔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睛微微闭了片刻,努力的平复着心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宫灯的烛火在床榻附近一圈一圈的亮着。而她所在的门口这处恰好没什么灯,幽幽的暗着。就好像两个赵姓的人,将她格挡在了外面一样。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苦涩而又自嘲的微笑。 高滔滔站在原处定定的,没有再进一步,仿佛空间被凝固了。滴漏的声音滴答而缓慢,时间似乎也被凝固了。殿外高悬的宫灯将她是身影投射在地上,面上一片漆黑。没有人知道她那一刻在想什么,只知道她在那一片光影的黑暗里默默站了好久。那宫灯摇晃,将她清瘦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第541章 子孝 直到高滔滔站的腿都酸了,她才慢慢走了进去。 “原来太子也在啊。”高滔滔挑眉说着,“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父子二人舐犊情深了。”她对着赵顼说话,眼睛却看向躺着的赵曙,嘴角含着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赵曙沉沉的昏睡着,并没有办法理会她,也看不到她冰冷的神色。 赵顼连忙起身行礼:“儿臣参见母后。不想母后这么晚了还来探望,儿臣惶恐。”并安排内侍搬来软榻,躬身扶着高滔滔坐下。 “你还知道我是你母后。”高滔滔的说的语气软软,但气势凌厉,“太后都可以在小东殿内垂帘干政,他凭什么不让我参政?还给你什么密诏,生怕我抢了皇位去吗?” “母后息怒,父皇并无此意。况且皇祖母当初是因着父亲病重才不得已过问国事,现在已经将监国之事全全交给儿臣,她也撤了殿,以后不会了。”赵顼据实说着。 “她本来就不应该!可我是你的亲生母亲!我会害了你?我会害了你们赵家的天下?”高滔滔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儿子,羽翼已丰,对着自己不卑不亢。 “我想是因为父亲苦于皇祖母摄政之事,怕朝堂之上再生嫌隙,才让儿子无后堂之忧。”赵顼回答的坦诚,眼神直直看向高滔滔。 “那怎么一样?”高滔滔声调有点高,还欲说点什么,赵顼没等她说完接着说到:“况且,父亲还有康复的一天,到时候儿臣自然会……”“你别自欺欺人了,你我都知道,你父皇快死了。”高滔滔有些不耐烦,殿内也没有别人,她就索性挑明了。 赵顼的眼眸缩了缩:“母后慎言,父亲……”高滔滔摆摆手:“太医早就说过了,他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儿臣出行之前父亲还能进食一些,精神也还好,可是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敢问母后,你可是做了什么?”赵顼不甘示弱,直接问着。今天家庭的伤疤已经揭开了,索性他就把疑问都问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高滔滔心下一惊,看向赵顼的眼神有些慌乱,“你休要胡说。” 赵顼直直盯了她一会,然后垂下眼睛,轻轻说了一句:“我只是猜测,父皇之所以会这样安排,定然是有些原因的。” 高滔滔稳了稳心神,微微转着头,看看赵曙,又看看赵顼。她不知道赵曙是不是知道她曾经的想法,也不知道赵顼是不是知道,但是此刻,她不能承认。 “我若说我没有呢?”高滔滔从心里认为,自己也没有下那个最后的狠手,都不算对赵曙做了什么。况且,太医和熬药的小太监都是她的心腹,想来也不会出卖她。她的亲生儿子,赵顼,也不会为了莫须有的猜测去调查她。她不能认。 赵顼看着她消瘦、坚毅、因为紧张而略显苍白的脸庞,紧紧的看了一会,然后忽然绽放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微微鞠躬的说着:“母后自然是没有的。母后与父皇的感情无人可以质疑,母后对儿子的拳拳之心,儿子也铭记于心。说起来,儿子能稳稳的坐在太子的位置上,母后也功不可没。” 高滔滔看着面前的赵顼,忽然有种陌生感。好似还绕在膝下的孩童一瞬间长大一般,他明明笑的温和,却让人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咄咄之气。明明是自己的儿子,说着无比孝顺的话语,却让人不得不看到他的君王之气。她的孩儿,已经长大了。 高滔滔眯了眯狭长的眼睛,丢下一句:“你可真是你父皇的好儿子,孝顺的紧。”便扬长而去。 看着高滔滔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黑暗里,赵顼眼眸冷了冷,心里也好比外面冬夜里湖面上结的冰。 第542章 归来 陈家母子在见完赵曙的当天,就回了原先的陈家小院。 小院子自他们离去一直空置着,只留了几个下人经常打扫收拾。今日里得知她们归来,早早就有人清扫了庭院、打扫了房间、敞开了大门等着他们。 时隔三年再次看到这个院子的大门,往事一幕一幕浮现,杨素晓忍不住泪流满面。三娘挽着她的胳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强忍着泪水。静楠在一侧也轻轻的抿着嘴,眼角似乎红着,却眼神十分坚毅。 负责看院子的田妈妈带着两个粗使丫头和两个下人在大门口迎接她们,看到了就只叫了一句“夫人”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几人握着手痛哭了一阵,才又走进门去。 三娘再一次认真打量着这个不大的两进的小院。砖瓦依旧,草木却愈发葱葱。黑色的屋檐仍旧直直的插入天空,连廊的赭红色柱子却有些斑驳。过了穿花门,后院中央的假山还是记忆中看到的模样,它前面的小小池塘里却没有了红艳艳的金鱼,水草也有些过于繁茂。 池塘的西边,通往西院的小径愈发幽深,茂密的竹子和桂花树挡住了大半视野。池塘西边的小亭子,此刻空荡荡的,再也不会有父亲的身影,显得一片萧瑟。 东厢与亭子之间的花圃里早也没有了花,变成一片修剪的很好的草地,此时正一片黄黄的枯萎着。那一篷耸立的竹子已经长成了高高的一大片,顶端被修剪的很平整,却失去了恣意、清逸的模样。 主楼和东厢房都静静的模样,窗棂被擦拭的很干净,换了新的纱。门上挂着崭新的酱红色卐字花棉门帘,看上去带着点年节的喜气。 看到这些,杨素晓转身对田妈妈说:“田妈妈,辛苦你们了。你们把这里打扫的很好。”田妈妈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夫人别说这话,我们都等着你们回来呢。你看,哥和姐都长大了,我都要不认识了。多好的孩子啊,回来就好。就知道你们一定能回来的,我们会把这里守好。”说完,一直抹着眼泪。杨素晓也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随着杨素晓一起回来的众人将马车上的行李陆陆续续搬了进来,一下子院子里就热闹了起来。 杨素晓一个人住在主楼二楼。一楼原来陈飞远的书房变成了卧房给三娘住,小厅旁边的隔间成了三娘的书房。会客以后就在前厅,况且目前杨素晓寡居,以后会客机会也不多。 陈静楠一个人住东厢,书房连着卧房。西院的房子暂时空着,谁也不愿想起里面曾经住过什么样的人。 主人就这样三个人,下人与随从也不多。田妈妈算是管事的婆子,其他贴身服侍的都是跟着杨素晓一起过来的。过完年再添个管家,基本人手就够了。 当天晚上,他们母子三人聚在主楼的小厅,吃着回家的第一顿饭。看着物是人非的家,三人都没有什么胃口。想当初,陈飞远意气风发,杨素晓娴静端庄,静楠聪颖沉稳,静松开朗活泼,三娘玲珑剔透,静娈天真烂漫。一家人整整齐齐围坐在一起,笑意酽酽,和睦融融。 可如今,只剩他们三人,分外冷清。 陈静楠忽然开口:“母亲,小妹。我们今天也算回家了,经历了那么多,总算是回到了我们自己的家。希望父亲在天之灵也能感应到我们,让我们一家早日团圆。”说完举起面前的酒杯,洒在了地上。 杨素晓和三娘也举起酒杯,郑重的洒在地上。门外竹影摇晃,冬日的夜里,发出沙沙的声响。似脚步,似低语,似故人归来。 第543章 寻常 小年那天,曹承国前来陈家拜会,并邀请杨素晓三人第二日去曹家参加家宴。想着三娘认了曹家干亲的缘故,杨素晓没有推辞。 第二日上午,曹家早早来了马车接三人过府。因着陈家以女眷为主,曹家这次也是以冯氏带着大家一起参加。曹二老爷、曹老太太和曹大、曹二均未参加。 到达曹家的时候,软轿直接停在了冯氏的院子门口。三人随曹承国快速的走到冯氏的主厅,远远看着曹家的人基本到齐了。 冯氏打头站在门口迎接,看到杨素晓连忙走上前,拉着她的手问着:“可是陈家妹妹?”杨素晓想要行礼被冯氏一把拦住,说着:“你家三娘认了我家老爷做干亲,我好歹也算个干娘。我年岁虚长,以后你就喊我姐姐吧。”杨素晓看着冯氏笑的真诚,也就应了下来:“曹家姐姐安好,小女多亏姐姐照拂,妹妹在此谢过了。”说完又要行礼,冯氏自是不肯,拉着她往厅里走去。 转身的时候冯氏还不忘带着三娘,腾出一只手拉着她,说着:“好孩子,让我看看,此去大半年,可还好着?”三娘回答:“回母亲话,我都挺好的。”冯氏笑了起来:“现在你母亲回来了,你以后就唤我干娘吧。也不失亲切。”三娘也不拒绝:“是,三娘多谢干娘体恤。” 许氏、曹家“国泰民安”四个男孩,宜淑、宜琳、宜嫒三个女孩,以及曹承国媳妇苏氏,都围绕着他们几人,一起向厅内走去。三娘转头看向曹宜淑,两个人眨了眨眼睛,浅浅笑着。 几人在厅内坐定,就听许氏说着:“你们可算来了,我这嫂嫂可天天盼着呢。心想着静姝这么好的孩子,她的母亲和兄长定然也是顶好的。这一瞧,果然如此。”说完眼神看向杨素晓,带着几分爽朗和热忱。杨素晓也真诚的点头回礼。 冯氏也不推脱:“这是许氏妹妹,我们曹家二房的,她也很喜欢你家姐儿。虽说我们与静姝的缘分只有不到半年,但我们是真心喜欢这孩子。秉性纯良,品行端方、善解人意、性格坚毅。真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说着眼圈都红了起来。“于是我就想啊,是怎样的娘亲才能教导出这么好的孩子?后来又听说了陈先生的事情,就愈发敬重妹妹,想着怎么也一定要见一面。” 听着她的肺腑之言,杨素晓也抹着眼泪:“姐姐过誉了,我们哪有你讲的那样好?无非是些寻常人,做些寻常事罢了。” “好一句寻常人做寻常事。光是这样,已经强过很多人了。”冯氏拉着杨素晓的手称温柔而诚恳的赞到。“能够顺应天道、秉承本心,原本就是极难得的事情。妹妹不用过谦。” 杨素晓发现冯氏说的有些多了,好像她对陈飞远的事情有些知情,也有些立场。杨素晓不敢继续说下去,只能绕开话题,看向屋内的“国泰民安”兄弟和三个宜说着:“姐姐哪里的话,你看这满屋子的哥儿、姐儿,我看也都是极好的。定不输我家那两个粗鄙的。” 说到屋里的哥儿、姐儿,冯氏也是有些骄傲的:“他们几个品性都还是不错的,这都是老爷教导的好。不过他们成天不怎么出门,没什么见识。你这哥儿……” 杨素晓想起来还没介绍,连忙指着静楠说着:“静楠,还不给伯母行礼?”然后对着冯氏说着:“这是我的长子,陈静楠。前两年在西北受外祖教诲,略略读了些书。” 冯氏心里低低思忖了一下,既然是长子,怎么不见其他的儿子?她的思虑只在心里过了一下,面上并没有显露。 第544章 曹家 冯氏没有显露自己的心思,只是笑着回问:“他那外祖可是当世大儒,哪里就略略读了些书?听说准备科考,不知开春了可否参加?” 杨素晓心里低低叹了一下:“前两天我们见了官家,官家说,还是走推举。” 看到杨素晓神色暗了下去,冯氏接着说:“推举好、推举好,能得了官家青眼总是最好的。天子推举,将来必定仕途顺遂。”然后又接着问:“不知是何人主推?”杨素晓答:“曾公亮,曾相公。” “曾相公是不错的,刚正有威望,想来静楠定然有个好前途。”冯氏倒是挺满意官家的这个安排。说完,她不等杨素晓说话,就让“国泰民安”和三个宜来给杨素晓请安;“我家这几个虽然不及你家哥儿出色,也还算的上端正。那是三个姐儿。你们都过来,给陈家婶娘见礼。”冯氏一边招呼着,一边一一介绍。 杨素晓也很周全,给每个人准备了一份礼品,男孩子是上好的西北狼毫和杨老夫子的读书札记,女孩们是江南特有的绞金丝珍珠绢花。另外给曹承国半岁的长子备了一个小金锁,金锁不大,中空,里面放着江南传来的香料,有艾草、荆芥等驱虫醒脑的草药。虽说东西都不算贵重,但重在心意和特色。冯氏看了赞不绝口。 一来二去,一屋子人就热闹了起来。特别是曹宜淑,欢欢喜喜的站到了三娘的旁边。曹承安也拉着静楠问东问西。 过了一会,下人来通知,可以用膳了。 家宴摆在了花厅,共两桌,中间用简单的屏风隔开。靠外厅是男桌,以曹承国为首,太太冯氏坐在主位,二太太许氏坐在侧首。大少夫人苏氏站在冯氏身后伺候。曹宜淑、曹宜琳、曹宜嫒一字排开。冯氏另一侧的首位则是留给了杨素晓和三娘。 不多时就上菜了。一顿饭女桌吃的热闹温馨,男桌就不是了。整场吃下来只有曹承国和静楠说些话。承泰、承民二人一个整场怀着戏谑眼光看静楠,并不把他看在眼里;一个沉闷内敛,只是低眉垂首静静的听着,只是偶尔听到有兴趣的地方,略略用眼神看一眼。承安则是一心想要插话,但是又畏惧母亲和长兄,不敢随意插嘴,一直很认真的听二人讲话。 曹承国和陈静楠略有些相见恨晚,二人从诸子百家聊到西北风情,从国家局势聊到民生百态。二人地位不同、见识不同,却相互补充、相得益彰。陈静楠佩服曹承国的大局观与运筹帷幄,曹承国欣赏陈静楠的眼界广与一针见血。一顿饭吃的二人惺惺相惜。 女桌这边,除了曹宜琳心里还有些不太舒心,总觉得三娘处处都很出风头的样子,其他人都很欣赏杨素晓的才情、坚毅,同情她们母子的遭遇,同时,对三娘也格外看重。她们都对陈家的回京表示祝贺和高兴。并商量着后面会多多走动。听说杨家也会来京,还打算开个学堂,曹家也很惊喜,想着等安定好了定要去拜访。 等杨素晓他们三人离开的时候,都已经偏了傍晚。国泰民安四兄弟送三人到大门口。陈静楠和杨素晓走在前面,曹承国、曹成泰与曹承安簇拥着他们。三娘走在三人最末,曹承民也走在兄弟四人最后。 曹承民看着比自己快一个身位的三娘,思虑终归有些悻悻,若不是那一晚的错过,也许今时今日会有些不一样。冬日的阳光白白的,照着清瘦的三娘,将她的身形描出一个发光的轮廓,带着一片朦胧。曹承民连忙挪开眼睛,可刚刚那团光却印在了心底,擦也擦不去。 第545章 拉拢 晚上的时候,曹二老爷书房内,整齐的站着曹承国、曹承民、冯氏和曹大、曹二。 “今日可见着了?”曹二老爷的声音带着点威严,问向曹承国和冯氏。 “回祖父,见着了。”曹承国回答着。“依孙儿之间,他们母子三人,并无非分之心。” “哦?何以见得?”曹二老爷继续追问。 “官家见过他们了,若他们有所求,估计不会等到现在。”曹承国继续回答,“况且,我与陈家公子聊了许久,真心觉得此人是个坦荡的君子。” 曹二老爷不说话,目光看向冯氏。冯氏看了就回答着:“那杨氏温婉,从不依仗杨家拿大。我旁敲侧击问了一些,她与京中杨家门生也无往来。另外,对于孩子的教养,我看着,也是极好的,不似那心思过于活络的。”曹二老爷听了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冯氏又补充着,“过完年杨家要来京中置办房产,说是杨二夫子也会开办个小一些的学堂,主打开蒙。” 曹二老爷想了想,说着:“只要不涉及科考,办个开蒙的学堂,想来也没什么大问题。” “父亲是怕他杨家以此拉帮结派?”曹大问着。 “他们要是想,早就干了。那杨老头学生还少吗?光官家这两年,从他家书院读书后考入朝堂的不下十余人。”曹二老爷说着。 “可是父亲,那些人都是白身比较多,且官职也都偏低,想来也没什么势力。”曹二说着自己的想法。 “你错了,如果不是官家有所忌惮,很多公侯家儿孙不敢去西北进学,不然你以为杨家的势力会弱吗?”曹二老爷并不赞同。 “目前看来,只是开蒙,且不是杨家夫子亲授,是由其弟子授课,应该会好些吧。”冯氏有些担心,毕竟她是真心的喜欢杨素晓和三娘的。 曹二老爷简单的沉默之后,说了一句大家都很意外的话:“可是好像,快变天了。” 众人一愣,只有曹承民轻抿着嘴看了曹二老爷一眼。曹二老爷眼神微聚:“民儿,你如何想?” 曹承民低着眼睛,轻轻的说:“回祖父,我只是想着如果变天,街上会收拾铺子的。” 冯氏显然没听懂,一脸愕然。曹大和曹二相视一眼,看向曹二老爷的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曹承国看看祖父、又看看庶弟,思虑了片刻顿然明白了,补充着说到:“那我们需要帮忙吗?” 曹二老爷带着些赞赏看向自己的两个孙子,对曹大说:“老大,我听说城西那边之前有座院子,是前鲁国公的,甚是雅致。前段时间有意出售,你去打听一下,帮着留一下。” 曹大回答着:“儿子明天就派人去问问。”他说完,转头向冯氏交代:“你可以跟陈家夫人提醒一下,那确实是座不错的院子。” 冯氏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立刻满口答应了。 晚上,回了自己的院子,进了屋,冯氏才悄悄问曹大:“父亲怎么突然帮衬起杨家了?”曹大低声解释着:“现在官家病重,你仔细想想太子的态度就懂了。”说完也不多说,冯氏自然也是懂了。 “可是父亲一直不是不主张缔结朋党?”冯氏想着曹家这些年的动作,有些疑惑。“这次只是示好,并不是结交。况且这些年曹家已经淡出朝堂,总要有些筹谋留给儿孙吧。”曹大继续解释着,“虽然说此次官家用诏书按下了高家的心思,但是来日方长,太子尚且年轻,若太后……”曹大顿了顿,“若太后娘娘以后式微,总要有些帮衬;若她……若她百年,我们也总要为曹家满门儿孙考量。” 冯氏想想自己肉团子一般的孙子,不由得十分认可。第二日夫妻二人就各自忙碌起来。 第546章 回家 转眼就到了年节,三娘他们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在家,家里的氛围却布置的十分隆重。大门的匾额被擦拭的十分干净,陈飞远父亲亲手些的“陈宅”二字重新描了金漆。两侧挂上了红色的喜庆灯笼。 进门后,二门处和回廊侧,放了几株杨家送来的半人高的万年青,青葱可人,生机勃勃。院子中间放着静松从江南送来的几盆高矮错落的松树盆景。远看冠顶如云,遒枝蜿蜒,形态各异,苍劲坚定;近看松针交错,枝干沧桑,凭添几分苍凉壮美。松树与竹枝交相辉映,倒影在平静的池塘的水面上,更为院子增添一些古朴与坚毅。 池塘里已经清理了水草,放了几只红色和白色的锦鲤,摇摇摆摆的游过时,泛起粼粼波光。当它们安静的待在池底时,又仿佛一块巨大的碧玉,镶嵌着红色白色的宝石。 房门上酱红色卐字花棉门帘是新作的,并没有更换,只在房门和窗户上贴着三娘新剪的窗花。热热闹闹的一团喜色。 廊下和房门也都挂着红色的灯笼,灯笼外面张贴着静楠写的吉祥如意、年岁恒泰之类的吉语。另外,崭新的桃符和爆竹也都准备好了,只等着除夕那日。 除夕当天,陈家母子换上了素色的衣服,陈静楠面色凝重的捧出“先父陈公飞远之位”的牌位。紫檀木、金漆字,闪烁着温润的光。可是三人看去,却觉得一片寒凉。 静楠将牌位放在供台上,点上香。由杨素晓带着三人重重的叩了头。她哀怨婉转的唤着:“飞远,我们……回家了!”说完三人均湿了眼眶,三娘和静楠更是重重的又磕了三个头:“父亲,我们回家了!” 当年官家和皇后虎视眈眈,想着也许陈家都没什么机会回到京城了,陈飞远的尸身并没有运回京城安葬,而是在凤翔府附近买了一块墓地,想着也方便拜祭。如今,虽说只带着牌位回来,也算是举家团圆。 静楠最早从伤痛中抽离出来,上前搀扶着哭倒在地的杨素晓:“母亲,今日是父亲回家的日子,你应该高兴才对。”三娘听了也从地上爬起来,擦擦哭红的眼睛,对杨素晓说:“是啊母亲,父亲终于回家了,我们也回家了,我们要高兴。”杨素晓强忍下悲痛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擦着眼泪,抚着两个孩子的手,说着:“嗯嗯,高兴高兴。我们回家了,楠儿也长大了,明年就要去礼部;三娘也长大了,能独当一面。母亲高兴,很高兴。”说完抬头看向院子,“你们将家里布置的很热闹,想来你父亲也是高兴的。”说着,声音带着些哽咽,眼泪又滚了下来。 三娘陪着哭,却含泪笑着说:“父亲一直说院中无松,二哥送来的松树,算是了了父亲的心愿。小妹在二舅母家也被照顾的很好,过了年,等她随舅舅家都到京城来,也能回家了。” 静楠补充着:“是啊母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父亲也不想看到您伤心。” 想起陈飞远,他在临终的时候一再交代自己不要过于悲伤,要照顾好几个孩子,杨素晓就慢慢缓过来:“好,开年了等静娈来了京,让静松也想办法回来一趟,我们一家团聚。” 等到晚上团年饭的时候,三人坐在主厅里,静静的吃着饭,丁香在一旁伺候着。筱雨自从上次去曹家的时候被冯氏留了回去,现在院子里三娘的丫鬟兰芝和静楠的贴身小厮文希、文光,以及几个下人一起在院子里放爆竹。 噼啪的火光照进主厅,三个人都笑盈盈的。杨素晓身旁空位上的酒杯,在火光中晃了晃,仿佛也在一同庆祝着。 第547章 浓云 宫里的除夕夜显得格外平淡,因赵曙小年夜病倒之后,太后又撤了帘,赵顼对外宣布今年的一切庆贺活动全免,百官元宵前无须进宫庆贺。 百官们自是心知肚明,赵曙怕是病的不轻。老百姓也不敢大肆庆祝,人人都怕犯了忌讳。京城里也冷冷的,没有什么庆贺的喜庆模样。每家每户都关着门自己庆祝着这个冷清的新年。 除夕夜赵顼守着赵曙,喂赵曙喝了半碗鸡汤人参粥,又聊了许久话,并没有回东宫。太后在自己宫里,关着门没有出门。高滔滔则是心里带着对赵曙的怨恨,称病没有去吃团圆饭。 东宫里,向氏看着各位长辈的动向,也称病没有大肆摆宴,窝在自己院子里。只安排厨娘做了一桌宴席,让两个侧妃和三个承徽随便聚聚就早早散了,回去各自守岁。几人自然明白现在宫里的情形,自然就简单吃了饭早早回屋。几双期待除夕夜能见到赵顼的眼睛也充满了无奈。 赵顼陪赵曙聊了一阵,见赵曙精神不济让他早些睡去。自己则在一旁看着些奏折。如今跟随赵曙和几位大臣学习政务也有了十日左右,已经把从仁宗到现在的一些重要卷宗都看了一遍。虽谈不上十分精通,却也算略有心得。特别是关于现在大宋的积症,他也越来越明了。 之前仁宗庆历年间,范仲淹提出的改革新政——“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十条内容从吏治、经济、军事、法律等四个方面对大宋进行改革,而今看来,每一条都让人触目惊心。只是可惜,新政实施不足两年,三位庆历新政的领导者范仲淹、富弼、杜衍都被罢黜出京。仁宗皇帝罢磨勘新法、任子新法,复行旧制。最后随着仁宗下令废除科举新法,开始全面恢复旧制,宣告了庆历新政正式的全面失败。 赵顼看着,只觉得一阵惋惜。新政的失败也正足以说明朝堂是需要改变的,那些庸庸碌碌的权贵承袭者、那些靠着恩荫制度躺着享受上位者权利的蛀虫,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大宋的利益,更阻碍着大宋的发展与进步。正是这些新政损坏了他们的一己私利,他们才给范文正公带上“朋党之争”的大帽子,亲手毁了这一切。 赵顼心头涌上些阴郁,也许这也是太后的心病吧。此前仁宗嘉佑三年,王安石进京述职,作《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也曾系统地提出沿袭范文正公新政的变法主张,建议朝廷改革取士、重视人才,请求立即实现对法度的变革。但当时仁宗皇爷爷身体越来越差,又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没有心情兼顾,只能暂时搁置。后来他曾跟当时还为大将军的赵曙交办此事,更是了无下文。而自赵曙登基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变法、新政等想要改变大宋朝堂的事情。 赵顼不由得眉头皱了起来,如果说仁宗皇爷爷弥留之际应该还是想要弥补改革的遗憾,太后皇祖母也是极力推崇,那么父亲为什么没有去做这样一件显然正确的事情呢? 他转头看向床榻,见赵曙沉沉的睡着,只是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因为病痛带来的呻吟。他为赵曙续点了安神的香,披了件大氅走到殿外。殿外的空气冷冽如刀,直冲鼻腔,瞬间让头脑变的清明。天空中没有什么星子,浓浓的墨色融成一团,就好像他的心境一般。 赵顼这一刻,孤独的站在皇城最中心,望着漫天的浓云,像一个帝王一般的思考着大宋的迷雾一样的未来。 第548章 向往 忽然,空气里轻微的飘着些百姓家里燃放爆竹的烟火味,将赵顼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意识到今晚是除夕,宫外阖家团圆、守岁待新的日子。让他想起那次与三娘一起看烟花的新年,他们一同爬上房顶,他们一路相互扶持,他们共同见证了一片灿烂的星光与烟花。 他突然很想她,很想很想。 自打腊月十九日回京之后,赵顼与三娘没见过面。他不知道三娘现在可还安好,不知道她是否受委屈。他听说了父皇对陈家的安排,也听说了她们母子回到了之前的宅子,更听说他们三人受邀去了曹家。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只能听别人说起只言片语。 他不喜这样,不喜欢只从别人那里听说她的事情。他想亲眼见到她的一颦一笑,他想亲耳听到她的诉说或情绪。他想站在她身旁或者能牵起她的手,就那样只是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只是想想那样的情形,就让他不再感觉到孤独和无助。赵顼当即决定出宫去看她。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带着庆言和几个贴身侍卫,从皇城的侧门骑马出去了。 皇城外的风似乎带着暖意,有暖暖的烟火气、有浓郁的爆竹香、还有阖家团圆的人情味。赵顼一路策马,冲着陈宅疾驰而去。 他到达陈宅门口的时候,已经戌时过半,陈家母子三人已然放完爆竹,坐在正厅里一起守岁。 静楠为他开门的一刻,愣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请他进门。赵顼却大喇喇的径直走了进去,静楠只能紧走两步为他带路。 赵顼快步走到正厅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杨素晓与三娘正在说些什么。杨素晓笑的一片慈爱,三娘笑的纯真温婉。厅内一株一人高的金桔树,一颗颗黄澄澄、圆滚滚的果实挂满了枝头。在烛火的照耀下,果实泛着金黄色的光,让整棵树都笼罩着一片金色的暖意。随即,那片暖意将整个厅包裹在一片橘色的温馨与温暖之中。 赵顼在门口,心内对那份温暖充满了一片向往。碍于厅内都是女眷,他只得在门口抱拳大声说着:“至此除夕夜,仲针特来拜会,问陈家夫人安。” 杨素晓和三娘看到他连忙起身行礼,杨素晓让静楠将人迎进厅内,说着:“太子殿下金安。我们孤儿寡母不知太子深夜来访,多有怠慢,还请殿下勿怪。” 赵顼听着杨素晓的言外之意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在厅中案几上陈飞远的牌位,说道:“这几日我成日守在父皇病榻旁,父皇对陈先生多有记挂。今日我特来为陈先生上一炷香。” 果然,杨素晓和陈静楠的神色变化了一下,陈静楠开口道:“有劳官家和殿下惦念家父,我等感激涕零。”说完为赵顼点燃香,双手递给他。 赵顼郑重的朝牌位鞠躬,想着当年陈飞远对自己的教诲,也是心下戚然。虔诚的拜了三拜之后,亲手将香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炉里。 他的举动自然又引得杨素晓泪光闪动。三娘在一侧扶着她,轻轻安抚的拍着她的胳膊。 赵顼敬完香,转身问向杨素晓:“陈夫人回京可还习惯?有没有什么短缺,我让人给你们安排。”杨素晓连忙谢过,称着都好。赵顼环视一周,也觉得厅内和院中布置妥当,井然有条,于是放心的点点头。他转向陈静楠:“静楠兄伤势如何了?”“已经痊愈,谢殿下记挂。”静楠简单的回答。 最后,赵顼看向三娘。他的心都提了起来——终于,他绕了一整圈、找了无数个托词、问完了全家人,总算有理由正式跟她说话了。 第549章 夫子 赵顼看向杨素晓身侧的三娘,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个黄昏的吻。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有些默默不能表现出来的欣喜,有些激动和紧张带来的微微战抖。于是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的询问:“静姝妹妹,近来,……可安好?” 三娘与赵顼不同,原本就将她与赵顼之间的感情看的很透彻,没报着什么希望。回京的路程中,她更是将那日在夕阳下生出的本就不多的心思渐渐收回。她经历过一世,也经历过感情的背叛,更是带着一个几近老年人的心智来思考这份感情。她与赵顼,终究是隔着千山万水、千难万阻。况且,赵顼还有了一群娇妻美妾,她三娘终究是不愿委屈自己。 “劳殿下费心,民女一切都好。”三娘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疏离。 “伤势呢?可痊愈了?”赵顼根本没意识到三娘的情绪与语气。他一想到那日的凶险画面,内心还是有些后怕。不由得微微往前走了一步,想离她更亲近一些。 三娘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下,回答着:“已经无碍了,再用些汤药就可痊愈。”始终不曾抬头看赵顼。 赵顼看着她抗拒的神情,一张充满期待的脸上神色暗淡了下去,眼神里带着些迷惑。他不懂,明明回京之前一切都好好的,甚至二人还肌肤相亲。可是这一次见面,就像陌生人一般。赵顼的心被紧紧的揪着,满心狐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到了赵曙曾召见她们,心内不由得跳了跳。 但是,他也就停顿了一瞬,继而低下眉眼,语气恢复了往日的肃穆,没再继续追问:“那就好,你要好生将养。”“民女谢殿下。”三娘福了福。二人一时间无话可继。 静楠看出了二人的尴尬,上前轻轻的劝着:“殿下,时间已经晚了,理应早些回宫。各路言官的眼睛可都盯着你呢。” 赵顼自然知道,他现在一点点的优点,就有拍马屁的人将他吹上天;同样,一点点的缺点,就会被心机叵测的人将他踩入泥。他点点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送走赵顼之后,静楠有些担忧的看向三娘:“小妹,你……”三娘朝他轻松一笑:“我从来不想委屈自己,所以有些事情早些放下比较好。” 静楠想安慰的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张了张嘴巴没说话。 杨素晓看到她二人的神情,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她把三娘搂入怀里:“儿啊,你已经十六了,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你可有什么想法?需要我去曹家说一声吗?”杨素晓想来想去觉得赵曙说的话很有道理,依着曹家的关系,三娘定然可以嫁入一家好些的人家,将来也算是生有所靠,衣食无忧。 三娘摇摇头:“母亲,顺其自然吧,或者等二舅舅的书院开起来,我就去学院做个女夫子也不错。将来遇到合适的人,就嫁在你们熟悉的人之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女夫子?”杨素晓从来没想过这些,有些困惑,“专门为高门的小姐们开学堂?”在此之前很多高门的小姐为了彰显才学,常常请有名的先生做西席,专门教授学问。 “自然不是。”三娘把想法告诉了杨素晓,“二舅舅来开办启蒙的学堂也不准备专门收入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凡入学者,都需要凭能力、看人品才可入学。我呢,作为一个女子,自是希望更多的女孩能被公平的对待,想着为上的起学的、上不起学的那些有能力、有品性的女娃们开蒙上课,让她们也有开智慧、认文字、知道理的一天。不至于一辈子心盲眼盲、唯命是从,或者只知道困在内宅、永远不闻窗外事。” 第550章 束缚 杨素晓听了三娘的话,有些感触。像三娘这样的女娃的学识与见识,确实已经优于很多女子一辈子了。她知书明理、临危不惧、聪颖有余、果决谦虚。懂书中的文字,也懂天下的道理;会打点身边的事,也能断言朝堂的事。确实是值得很多女娃羡慕与学习的。 她看向静楠,征求着静楠的意见,静楠微微笑着:“小妹总是有一些惊人的想法。女子开蒙、不看家世,唯品性与悟性。让更多的女子成为有才情、有眼界的人,真真是一件好事。我若是女子,我定然愿意加入。” 三娘被静楠夸红了脸:“大哥,也就是让自己有点事做,帮助一下那些穷苦的孩子,让女子更能明白事理而已。”然后她略略狡黠的一笑:“可惜啊,你这样的年纪,我定然是不肯收的,太——老——了!哈哈哈哈。”说完发出一串长长的笑声。 杨素晓听了也捂着嘴笑了起来,静楠被她笑的一愣,随即也无奈的笑着,只用手点着她。三个人又恢复了赵顼来访之前的一派融融之色,围坐在一起守岁。 “你可与二舅舅说过?”静楠一边帮杨素晓剥着松仁,一边问着。“还没有,我只是最近才有这个想法的,还没来的及说。”三娘捧着下巴似乎在认真的思考这件事。 “想来你二舅舅也不会拒绝。”杨素晓把手里的一把松仁拢了拢,放在面前的小碟里,往三娘面前推了推,“他早就有普教天下之心,奈何他是男子,又是被捧高的夫子,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做更多的事。这次京城的书院也算是他的心愿达成,牛刀小试。如果真的能如他所愿,为更多的贫苦百姓的孩子开蒙、为更有才学的孩子引路,那么他也会将这个书院开到更多的地方,让天下不在苦于读书门槛太高。” 三娘听着杨素晓说着二舅舅的畅想,这不就像她上一世的教育普及?不论什么家境,都可以读书识字,用知识改变命运。 “二舅舅的想法果然很好。”三娘对杨素致的想法赞不绝口。 “是的,你所想的女子学堂,正好弥补了他不便教授女子的缺憾,想来你二舅舅是不会拒绝的。”杨素晓很了解她的两个哥哥,也很支持他们所做的一切。 “小妹,你想过具体做法没有?最好做个计划,不然可不一定有人家会把女娃送过来开蒙的。”静楠太了解现在的人了,有钱人家的小姐还好,家里人还愿意她们多学点知识。但多数不愿孩子抛头露面,都在家里请先生教着。穷苦人家的孩子,一般早早就为了生计奔波,小小年纪做饭洗衣、管代弟妹,甚至出去干活,是没有机会去学堂的。所以他虽然很支持三娘的想法,却又很替她担忧。 “大哥说的很有道理。”三娘郑重的点点头,虽然宋朝是一个非常开明的朝代,但是对于女子无处不在的束缚依然存在。而且社会等级森严,平民跃层十分困难。这也就是范仲淹当年新政想要改革的一个重要内容。“可是,我想,每个人都有寻求知识的权利,也希望每个人都能更清楚的认识自己、认识世界。”三娘说的坚定,“我会认真考虑这件事情的。” “好!如果这个利国利民的事情能做的长久,大哥也愿意辞去官职与二舅舅和你一起,让百姓都能读书。”静楠被三娘感动着,说的情真意切。 “那怎么可能?大哥哥的前途要紧,我们还要‘官商勾结’,做大做强呢。”三娘笑的狭促,静楠一愣,被她的胡言乱语吓了一跳,而后也觉得好笑起来:“好,一言为定,做大做强!” 在陈家母子三人的笑声中,新的一年,悄然而至。 第551章 元日 平治四年,元日。天气阴沉沉的,却又不似要下雪的样子,只是干干的冷着。天空发着灰色的白光,照的大地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寻常人家都关着门小心的庆祝,金明池畔只简单的搭了一些红色帷幔、零星扎了些灯笼,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一点节日的氛围都没有。就连往年池边扎满五颜六色纱帐的柳树,如今也光秃秃的,墨绿色的枯枝有气无力的垂向湖面。 年仅十九岁的太子赵顼,在这天以皇储的身份祭拜天地,接受百官朝拜。同样免了百官共同庆贺的晚宴,早早的让他们都回家去了。 用过午膳之后,他去太后宫里和皇后宫里分别坐了坐。并没有说话太多,拜了年就往东宫走去。走到一半,正巧遇到向氏带着一些糕点和干果打算来探望他。 “你怀着身子四处奔波做什么?”赵顼虚扶了她一把,手背在身后,淡淡的问着,语气温和。 “早上给皇祖母和母后拜了年,想着你累了一天,今天又是元日,就去看看你。”向氏面上微笑着回话。 赵顼点点头,这个向氏作为太子妃也算称职的。不仅东宫里的事务上下井然,就连这年节礼数,也比自己周全。“你辛苦了。”他真心实意的赞扬。 向氏心里暖暖的,期待的看向赵顼:“今日还要守着父皇吗?”“昨天在父皇宫里守岁,今日就不去了。”赵顼最近也很累,想好好休息一下。 “那……我一会安排一下晚上一起吃个晚饭。”向氏眼睛亮了,充满了期待。赵顼自是应下。 不过让赵顼没想到的是,晚上的饭不是只与向岚一起吃,而是向岚摆了家宴。于是他的一个太子妃、两个侧妃、三个承徽全都到场,一屋子莺莺燕燕,让他看了直皱眉头。尽管屋里的六个女人都很乖巧,没有人争宠吵嚷,也没有人积极献媚,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吃饭,可是赵顼还是十分不舒服。他不喜欢面对这些陌生的人,也不喜欢她们各自怀着心思的住在自己宫里。 而且,说起来这六个女人,他真正熟悉的也就只有向岚一个人,不过也只有不到半年的相处光景,通常还是各忙各的、无太多交集。两个侧妃总共见了不到两三面,留宿过一两次,又历经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已经不记得谁是谁了。今天还多了三个不认识的承徽,她们三人倒是一副娇羞的模样,可是赵顼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一顿饭,由于赵顼的脸色不好,大家围在一桌吃饭,气氛十分尴尬。 赵顼看着一屋子的女子,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三娘对自己的抗拒。在他看来,三娘应该是介意他在京城内有这么多妻妾,也许是吃醋了,故意对自己不理睬。他一想到三娘为自己吃醋,就轻轻笑了一下,开心起来。 桌上众人见到他的笑都看呆了。赵顼原本就生的仪表不凡,一双酷似高滔滔的凤眼微微吊起,衬得眉眼俊美。高挺的鼻梁和轮廓清晰的嘴巴让他整个脸又显得不那么阴柔。刚刚他一笑,整个脸的刚毅瞬间化成了一片温柔,十足一位儒雅的翩翩少年。 她们本就见赵顼的机会不多,偶尔见到也是行色匆匆、表情冷酷。只有刚刚那一瞬,仿佛霞光漫天、又仿佛星月争辉。向岚不必说,她自是见过赵顼的各种表情;宋以安和邢如意相互对望了一眼,就低下头,认真吃饭;郭瑛、武蓉蓉和林思静则是被那笑容恍了眼睛,都红着脸,痴痴的望着,带着热烈的期盼。 赵顼后半顿饭吃的没什么心思,全都在对三娘吃醋这件事的思考上。于是匆匆吃完之后就去了书房。 第552章 是你 赵顼到了书房开始认真思考关于三娘的事情。确实,正如太后所说,自己先是储君,将来是君王,后妃必定少不了,很多时候是重要的平衡筹码。那样的话,如何能做到对三娘的一心一意呢?别人又如何能容忍? 他又想到了赵曙说的,三娘未必适合皇宫,如果真心对她好,就不应该让她入宫。可是自己怎么舍得呢?就放她于宫外吗? 或者说,真如太后和父皇说的,要等自己坐稳了江山、有了能力保护她再考虑关于她的一切?可是,这需要等多久呢?要如何两全呢? 赵顼找来了压在箱子里有些陈旧的东珠绦子,像曾经的那些日日夜夜一般摩挲着,想着当时三娘为他打绦子的情形,孤独的坐了一晚。 东宫里,却多了几个夜不能寐的孤独女子,或哀怨、或感叹、或期盼,更显得长夜漫漫。 半夜时分,赵曙在寝宫里独自醒来。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问着宫人:“现在,什么日子?什么时辰?”他终日睡的不分昼夜,每日醒来都会询问一番。 “回陛下,今天是春节呢,这会刚刚丑时。”贴身宫人毕恭毕敬的回答。 “哦,又到……新年了。”赵曙吟哦着,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思考问题。只是呼吸有点病态的喘息。 “可有人来探望过?”过了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睛问着。 “今日太子殿下祭祀大典之前才离开,午膳后又同安乐郡公、大宁郡公、宝安公主和寿康公主一齐来探望过陛下。下午时分太子才同太子妃一同回的东宫。”宫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着:“太后娘娘一早上在门外远远问候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未曾来过。” 赵曙微微苦笑了一下,赵顼、赵颢、赵頵和嘉宝、嘉怡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太后也算做戏做的不错。唯独是皇后,哼,果然是被戳中了心思,气急败坏了。 赵曙孤独的躺着,回想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不免有些黯然。于是闭着眼睛休息。 过了不多时,宫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走路声。宫人没有唱报,应该是时分熟悉的人。赵曙也没有睁开眼睛,只等着那人走近。 那人走近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半响没有出声。过了好久,幽幽的叹了口气。赵曙这才听出来来人是皇后高滔滔。他仍旧没有睁眼,想听听她趁自己睡了要做什么。 “十三郎……”高滔滔又过了很久,低低的唤了一声,仿佛并不是要唤醒对方,而只是说给自己听。 高滔滔看着龙榻上睡着的人,心里百感交集,神色上带着一些凄苦与眷恋。赵曙是她童年的依仗,是她少年的爱恋,是她梦想的出口,也是她最深切的痛苦。今日是新年夜,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是一起度过新年夜的,可是今年她故意赌气不来看他。但是到了晚上,又真的放不下他。 原本她已经睡下了,可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于是只穿着中衣,披着头发,裹了件大氅来看看他。明明知道他也许不会醒着,可是还是想就陪陪他。 凉夜如水,尽管地龙烧的火热,可是高滔滔还是觉得冰冷侵入心脾。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转身准备离开。忽然身后的人很小的声音又很冷漠的问着:“是你吧?”高滔滔整个人怔在原地。 她回过头看向床榻上的人,发现赵曙正直直的看着她,眼神清明,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原来你醒着。”高滔滔神色怆然的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苦涩还是嘲讽,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赵曙又重复了一遍:“原来你早就醒了。” 赵曙没有理会她,只重复问了一遍:“是你吧?” 第553章 卸磨 高滔滔转身,神色恢复了骄傲,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形容枯槁的赵曙,声音中带着冷漠:“臣妾不知道陛下问的是什么。” 赵曙冷冷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很多时候、都是醒的,我听见了、你跟太医说,要我、不要好起来。”他说长句子还是有些吃力,但是眼神却很犀利。 “我不知道陛下说什么。”高滔滔索性坐下,“你我夫妻本就一体,我是最盼望陛下身体好起来的。”她说着最最温柔的话,但是她的语气和她脸色如同宫门外的尘土一样,不带任何温度与情绪。 赵曙死死的盯着她,不远处的庭院中有风吹过,带着枯枝和尘土沙沙作响。那风如同刮入他和高滔滔之间,空气中仿佛结了冰。 他望着她,眼神带着怨毒与锋利; 她也望着他,眼神带着厌烦与不屑。 “你不用否认,我不、不需要你回答。”赵曙收回目光,看着床榻旁边的蜡烛,平静的说。“我已经停用了你给我药,这几日你没发现我清醒的时候多一些了吗?” “哦?那我要恭喜陛下了吗?”高滔滔并不恼怒或者慌张,一如既往的镇定。 “所以,你的野心、我都……看在眼里。”赵曙再次看向高滔滔的时候,眼里充满着厌弃。 “所以你就下了密诏?”赵曙刚刚说完高滔滔就接着问到。“所以你就剥夺了我所有的权利?” 赵曙冷冷的看着她:“如若不是……顾念我们、这么长久的情分……” “我们的情分?!”高滔滔忽然站起,高声打断了赵曙,“你我之间哪里还有情分?!”她居高临下的站着,睥睨的看着赵曙,“从你对我、对高家不断猜疑的时候,情分就被一点一点消耗完了。” 赵曙并不反驳,依旧冷冷的看着她。那目光好似冬日的月光、夏夜的剑锋,刺痛着、冰冷着高滔滔。 “我多希望能回到小时候,我还跟在你身后,为你忙前忙后,为我们的梦想……”高滔滔带着痛苦的会议着。 “你错了,那是你的梦想。”赵曙忽然低声打断她,“那些一直、都是你的野心。” “哈哈哈哈哈……”高滔滔忽然大笑起来,“是吗?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吗?全都是我的野心吗?”突然她屏退了笑容,大声质问着:“赵忠实!你摸摸良心!你没有野心吗?!!” 赵曙看着她,神色平静,不置可否。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高滔滔一旦开始控诉,就有点停不下来的意思,“你借着我的手,做了多少你不想做的事情?你打着我高家的旗号,又做了多少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你都忘了吗?” 她停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凄然:“我和高家,帮你背负着你最肮脏、最黑暗的一面,不是吗?” 赵曙的眼神忽然躲闪了一下。高滔滔仿佛顿悟一般:“所以,你要把我和高家抛弃掉,就像扔掉你的污点一样,是吗?”她紧紧的看着他的眼睛,想寻求一个答案。赵曙再次回望她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半丝情绪。 “哈哈哈哈,我懂了,我终于懂了,原来如此。”高滔滔的眼泪随着笑声流了出来,“赵忠实啊赵忠实,你何至于此?我就是那射鸟的弓、抓兔的狗、卸磨的驴,是吗?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她笑的越来越癫狂,笑的泣不成声、笑的泪眼嚎啕、笑的涕泗横流。 “所以,最后那一队刺杀的人马也是你派去的?”高滔滔在几近窒息的狂笑之后,忽然靠近床榻对赵曙问到。赵曙再次闪烁了眼神。 看着赵曙的神情,高滔滔笃定了答案。继而接着问道:“为什么?”她不明白赵曙一面对陈家示好,一面又想杀掉她们。 “你不是都能想明白吗?跟你一样。”赵曙索性也不隐藏。 第554章 杀驴 “跟你我一样?”高滔滔错愕了,跟她如何一样?“跟我一样?跟我一样?”她这次是带着思考在问自己。忽然她眼神亮了:“因为那陈鸿?”赵曙不否认。高滔滔轻轻笑了:“原来他早就是我的前车之鉴啊,他也是那弓、那狗、那头驴,呵呵呵呵……” 赵曙并没有说话。 高滔滔继续说着:“所以,你是怕他们家,或者说你是怕那孩子。她让你想到你愧对陈家,让你想到你对陈鸿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担心针儿,是不是?” 忽然,她又像想起什么一样,来回踱着步子,微微而快速的拍着手,“那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她似乎抓到了什么头绪,又一闪而过——抓住了!她转头看向赵曙:“去年那次对那孩子的刺杀,也是你,是不是?” 赵曙依旧很安静。 “还记得去年除夕,我准备了家宴,让母亲和曹舅母进宫,与太后一同团聚。你趁我母亲和太后、曹舅母都在我宫里的时候,派人刺杀三娘,然后让我与母亲和舅母、太后离心。最后还让针儿他们把矛头都指向我?呵呵,呵呵,你可真是好计谋,一箭三雕啊!”高滔滔恍然大悟一般的接着说,“所以,这次在凤翔府对那孩子的刺杀也一样,所有矛头指向宫里,但是谁也不会想到是你,是不是?针儿只会猜测是我或者是太后。然后再用密诏告诉针儿,我是狼子野心,这样更顺理成章将我推向万劫不复。是也不是?” 赵曙收回了眼神,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得意又嘲讽的笑容,看向远处的案几。 高滔滔看着他,心里生起无尽的失望与恐惧。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十三郎,是她相濡以沫的爱人,是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夫君。真是可笑,真是可怕,真是一场天大的讽刺。 高滔滔略略抖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愤怒,亦或者害怕。她直直的看着那明黄色的床榻,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闪着诱惑的金光。而床榻上那个病入膏肓的人,仿佛潜在海洋里的毒蛇,看似随意沉浮,实际却在伺机而动。他没有翻天化蛟的能力,却也能让一切不得安宁,让一切化成灰烬。 高滔滔第一次觉得面前的人如此可怕,她这么多年的期待与爱恋都在这寂静夜里落了空。心好像坠入了悬崖,一直下落、一直下落,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针儿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父亲吧?”高滔滔转身,一边慢慢往外走,一边轻轻的说,“我明天就去告诉他真相。” “你以为他会信你吗?”赵曙难得回应了她,“针儿这些时日,日日在我身边学习,你觉得他信我多一些,还是信你多一些?” 高滔滔回头,有些脱力的看着他,莫名其妙呕了起来。等她平复一些,扶着椅子坐下,向前探着身子,一瞬不瞬的看着赵曙:“你爱针儿吗?” 赵曙愣了愣,他没想到高滔滔会问这个。他想到自己那白玉无暇般的儿子,心里有一些暖意,“我爱啊,我快不行了,所以我要给他、铺最好的路。你们、都别想挡着他。”他多希望自己就是那个样子——有疼爱自己的父皇、有不用抢夺就能通达的皇位、有人食客保护着自己,最终能长成那般心思纯净的人,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不用去做些下作腌臜的事,不用去争斗,不用害怕,更不用在半夜像鬼魂和老鼠一般躲在角落里憎恨自己。 他真的很想啊,那么美好的生活、那么美好的模样。 高滔滔看着赵曙微笑出神的样子,默默走到床榻边,拿起身上一个荷包里的药丸,不等他反应过来,快速的喂到他嘴里,捂着他的嘴,按着他吞了下去,也按住了他挣扎的声音。 第555章 驾崩 平治四年,正月初二,赵曙的病情再次恶化。 沉睡中开始呕血,呼吸声也开始急促。满屋子的太医都擦着汗。用银针不断的吊着他的气息。 赵顼、赵颢、赵頵日夜守着,寸步不离。 正月初三,赵曙几乎失去心跳。 四个太医联手,才将他从鬼门关抢了回来。灌下去的汤药和参汤有一半被呕吐了出来。 太后来看望了一次,摇摇头、拍了拍赵顼的肩膀,走了。 正月初四,人心惶惶。 皇后坐在赵曙身侧,神情肃穆。大臣们跪了一地,表着忠心。 正月初五、初六,街上的行人都讨论着官家的病情。大相国寺也开了法坛为官家祈福。 正月初七,赵曙幽幽转醒。 他看着身边的皇后,呜呜的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只能流着泪看着赵顼,又吃力的指指高滔滔。赵顼以为是要他孝顺母后,哭着表孝心。 他又看向百官,呜呜的指着赵顼与高滔滔,众人都以为是托孤之意,一片表忠心。 他瞪着眼睛看着高滔滔,高滔滔声泪俱下的握着他的手,哭的情深意长。赵顼跪在床边看着父亲与母亲四目相对,还感动在他们的情谊里。 赵曙最终无奈,用尽最后的力气拿起赵顼的手去打高滔滔,却因为无力,只是轻轻的放下。赵顼随即握着高滔滔的手,向父亲保证会孝顺高氏。 他最后放弃了,一口血又吐了出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高氏,带着无尽的怨恨与不甘。 直到这个时候,赵顼才看出了一些端倪,他轻轻转头,发现身旁的赵颢也皱着眉头。看到自己看过去,赵颢也看向自己。二人一起看向高滔滔的时候,发现高滔滔拿帕子捂着脸,哭的声嘶力竭。 正月初八的清晨,登基不到四年的赵曙驾崩了。享年三十六岁。 一瞬间,新年的喜气被国丧代替,举国一片素缟,整个东京城笼罩在了一片肃穆而哀伤的氛围中。 憋了整个冬天的雪,终于在这一天下了下来。 天空如同撕裂了黑色的帷幕,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如棉絮般,迅速将大地的一切覆盖。不肖半天的功夫,屋顶上雪花堆积成厚厚的一层,街道两旁的树木被积雪压弯了枝头,跪在皇宫大殿外的百官也与大地融为了一体。 赵顼一身孝服立在空荡的大殿中,寒风吹起他的黑色大氅,猎猎作响。略显凌乱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庞,让他看起来更加落寞。宫人面向殿外的百官宣告着赵曙驾崩的消息与后续的安排。他孤寂的站了一会,觉得身心俱疲,索性坐在大殿的门槛上,向外看着。 殿外风雪更重,雪花在空中狂舞,模糊了远处的景物,给人一种不确定的朦胧感。赵顼抬起头向上看,只看到如同铅块一般的天空下,簌簌的落下的雪花如一团一团黑影一般,带着鬼魅的身姿,铺天盖地。但是当它们落下之后,一切又变成了白色,晶莹剔透。仿佛每一片雪花都是黑白两面,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诡谲。 一阵风打着旋吹来,雪花朝着赵顼扑面而来。他伸出手,大团大团的雪花在落下的瞬间如同白色的精灵,从纯白变成透明,最后融化,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父皇的离世,似乎也隐藏着什么谜团,只是他一时间看不清。更像这朝堂,各种势力暗中涌动,局势越发动荡复杂。 他拍拍手,起身站到殿外,感受着雪花扯天扯地的压下来,让他感到窒息般的压抑。就像这风雨飘摇的朝堂一般,粉饰之下,一切洁白安详,可是终有一天,雪化殆尽,会露出那片瑰然华丽之下的千疮百孔与陈旧腐烂和犀利爪牙。 第556章 璞文 整个正月皇家都忙碌着先皇驾崩与新帝登基的各种事宜。 经朝廷集议,赵曙设号曰宪文肃武宣孝皇帝,庙号英宗。其陵定名为永厚陵,宰相韩琦担任山陵使。 按照韩琦、曾公亮和欧阳修等人的建议,赵顼即位后并没有像前代皇帝登基一样对宗族、外戚大行封赠。并颁发大赦天下以及免除河北、陕西、河东三路百姓三成租税两道例行诏书。 册封曹太后若潇为太皇太后、移居庆寿宫;皇后高氏为皇太后、移居宝慈宫;颍王夫人向氏为皇后、移居庆寿宫后面的隆佑宫。册封赵颢为昌王,赵頵进封乐安郡王。 任命韩琦为司空兼侍中;曾公亮为门下侍郎兼吏部尚书、进封英国公;文彦博为尚书左仆射、检校司徒兼中书令;富弼改授为武宁军节度使、进封郑国公;曹二老爷曹礼晏改授为昭庆军节度使、检校太傅;欧阳修为尚书左丞,仍为参知政事之职;魏巍为殿前都指挥使司。 登基大典在崇政殿举行,宗室、外戚、两府、百司以及辽国、西夏前来朝贺新年的使节共计数十人,共同庆贺。并发诏书给辽国、西夏国君,昭告新帝继位。 等这一切忙完的时候,已经二月了。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的时节。 东京城里一片白绫素缟还没有撤走,却也挡不住杨柳新枝的嫩绿。正月的那场雪下了足足三天,之后天寒地冻的让人忘记春天其实悄然而至。 进了二月,忽然艳阳高照起来,照的大地一片暖洋洋的,汴河两侧的柳树已经一片青葱盎然,生机勃勃。 杨素衡和杨素致未出正月就来了京城,在杨素晓的介绍下,购买了曹家冯氏推荐的城西鲁国公的旧宅子。 那宅子很大,从正门进去后,左右各分了两处偏院,据说鲁国公当年在大门偏院养了许多戏子,常居于此。 正中进了二门,又有一处偏院。偏院的正中心还有一个小戏楼,一共两层,十分精巧。院内居所也分成了三处,说是当年有三位才貌双全的美人居于此处。 最后进了三门,才是一片幽静的居所。又分为前院和后院,共四处院落,一共有十多间,想来应该是府内男子与女眷分住所用。 府内亭台楼阁、移步一景,不胜风雅。只是可惜当年鲁国公去世后,子孙无能,没办法守住家业,逐渐没落,最后连宅子也没保住。 杨素致看了觉得十分满意,当场就买下了。院内除了植被有些凌乱、房屋还不算陈旧。只是简单的修修补补、重新粉刷、修剪花草,前前后后忙了快一个月,终于在二月十六这日带着杨素晓、静楠和三娘去参观了。 三娘扶着杨素晓一下马车,就看到门头是一块古朴的牌匾,杨素致用隶书写着“璞文堂”。进了大门,过了影壁,院子中心是一个开阔的水池,水池中建有假山、养有莲花,这个季节,一池枯荷也别有一番风味。 沿着池塘有一圈青白色的复廊,复廊外种有翠竹。澄澈的池塘、翠绿的竹子,阳光、阴影在白墙灰瓦的门窗之间交错相接,更是景色宜人。 复廊蜿蜒,尽头有圆门连着两个别院,杨素致起名为:砚池斋和笔山斋。砚池斋有一个小厅和两间宽大的厢房古朴雅致,厅与厢房之间种满桂树,苍翠掩映。笔山斋没有厅房,只四间厢房一字排开。门口有块空旷的空地,尽头有一个不大的太湖石假山,玲珑剔透、瘦骨突兀、纤巧修润,颇有风骨。 二舅舅说,这两个别院刚好可以用来日常教书。砚池斋宁静宽敞,可以让赶考的学子们温书;笔山斋规整,刚好可以给儿童开蒙。 初初看了这两处,三娘她们就觉得满心喜欢。 第557章 集雅 557、集雅(标题错误) 顺着院中继续往里走,过了垂花门,是一条笔直宽阔的石砖路。路的两旁种着两排矮木;路的尽头是一个红木色的威严正堂,上面挂着牌匾写着:正心明道。正堂的门口摆放着一个石墩,石墩上一株不高罗汉松更增加了正厅的庄严静穆。 正堂东边,就是那个带小戏楼的院子。白色的月洞门上挂着“集雅阁”。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枝条繁茂。现在刚刚发出嫩绿的芽,但是可以预见夏日里定然是郁郁葱葱、遮云蔽日的景象。 北边是那个小戏楼,挂着“流云观止”。中间有块空地,空地向南、东、西三方个方向分别延伸了小路,直通南向、东向、西向的三套厢房,这三套厢房各有特色。南厢的套房正对空地,有宽大的厅和两个雅室、一间厢房,房子周围种着石榴树。东厢三间罩房半隐在一片海棠林中。西厢门口一口小池塘,一字排开的三间房临水而建,有点水榭的意境,旁边斜斜一棵梨树,映在池塘上。 “三娘,你可喜欢这里?”杨素致介绍完集雅阁之后,捋着胡须问三娘。三娘不解其意,眼睛亮亮的回答:“这集雅阁甚是风雅清幽,与其他几处风格相去甚远。”“你若喜欢,以后这里就给你做女子开蒙,可好?”杨素致也不掩饰,直接问着。 三娘的眼睛更亮了,看看杨素晓又看看静楠,一时间觉得不可思议的惊喜。她原本以为之前的笔山斋就很好了,没想到二舅舅竟然给了她一座院子。 “这会不会太奢华、太浪费了?”三娘想着,终究觉得只是为寻常家的女孩子开蒙,如果过于华丽会不会引发一些非议。 “你是真心想把女子学堂办下去吗?”杨素致问着。“当然啊,个中缘由上次已经告知二舅舅了。”三娘回答的坚定。 “那就必须如此了。”杨素致说着,“女子学堂,想要办好,势必要让人愿意把女孩送过来。口碑必须是一等一的。口碑来自何处?自然是从上自下,而非自下而上。”三娘静静的听着,这正是她困惑的地方。 “女子学堂,先要有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而后有效仿者争相入学,最后才能让平民有入学的意愿。”杨素致似乎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三娘还是有些不解:“大家闺秀如何愿意与平民女子一同学习?” “分席而坐。”杨素致指着最有意境的西厢:“那边就做贵女们的私席,同时那边还有一条路直通院外的侧门,以防止她们与前堂外男碰上。”然后指着南厢:“那边大厅开放,做平民学堂。”然后指着戏楼那边:“贵女们平日最喜欢彰显学识、高杨品性,就在戏楼那边义演,公益行为吸引平民将女孩送来增加修养。” 三娘听的瞠目结舌,二舅舅这不就是妥妥的营销达人?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几个女子不迷糊?让贵女们有机会展示自己,让平民女子们有榜样模仿,还慷而慨之的不论贵贱同在一个学堂,实际又分席而坐。既有里子、又有面子。真是面面俱到。 “二舅舅,这计划太棒了!你不去做生意真是可惜了。”三娘拍着手心悦诚服的称赞道。“哈哈,你怎知道你二舅舅没做生意?”大舅舅杨素衡笑的一脸得意。“对哦,大舅舅和二舅舅本就一体,是三娘狭隘了。”三娘顿悟——想来秦家的药铺能够越做越大,二舅舅也功不可没。 杨素晓看着两位哥哥,又看看三娘,满心的怜爱的抚摸着她的头。三娘在母亲怀里感受着这一切,她就那么简单的做了一个梦,竟然就被两个舅舅实现了。她感动的想哭,这种被疼爱的感觉,真的很好。 第558章 到京 离开集雅阁,穿过正厅,就来到了后院,一行人简单参观了一下,毕竟后期是二舅母或者二舅舅安排杨家的人入住,杨素晓他们母子就没有仔细的看。只觉得后院更是涉及到雅致,亭台楼阁各有所长,又被花门、灌木、乔木层层环绕,每个小院子都清幽雅致;院中花木假山、池塘石径,经过的每一处入眼都精巧非常。 一行人最终坐到挂着“正心明道”的正堂里休息。下人们上了茶,清茶袅娜,衬着古朴的大厅内有种森然庄严的宁静之美。 “二哥,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正式开院?”杨素晓问。 “待今年春闱结束吧。”杨素致回答,“因着先皇驾崩,今年的春试改到三月了,正好还有些时间慢慢准备。不过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也约了几个相熟的朋友介绍开蒙的孩子来,招生应该不成问题。” 杨素衡补充着:“嗯,秦家在东街那边的铺子也已经买好了,月底就会开个分店。到时候联络一下,那些商贾人家若得知自己的孩子也有机会得杨家正统开蒙,自然是十分欢喜的。” 杨素晓点点头,过了春闱,杨家门下若又能多几个两榜进士,恐怕招生会如流水一般。“春闱结束也挺好,不然确实有些仓促。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和三娘能来帮衬一二。” 杨素致也不客气:“好,你嫂子来之前确实还需要小妹帮我打理一下内宅之事。” 杨素晓自是应下,又小心的试探:“那个,大嫂嫂、二嫂嫂……她们……什么时候来京?”杨素衡哈哈的笑着:“你呀,就直说吧,是不是想怀静了?”杨素晓有些羞赧的说着:“怀旭不是还要参加春闱,想着也要来了。” “快了,快了,她们已经出发了,就快来了。”杨素衡替杨素致说着,脸上都带着笑意。 说到怀静,也就是静娈,三娘看向静楠,静楠正好也看向她,两人眼中都带着热烈的期盼——他们终于可以一家团圆了。 期盼的日子总是过的很慢,大约在难熬的十多天后,王思雅带着怀旭、怀昀、怀蕊、怀萱和怀静,以及年幼的怀旸来京了。怀菡前年因说了在书院读书的凤翔府书香门第郑家的长孙,去年考中的举人。因此留在家中待嫁。 三月初二,顶好的日子。 春雨绵绵的相逢,让湿漉漉的情绪更饱满,几人自然是抱着哭了一通又一通。哭完王思雅看着大家还站在璞文堂后院的正厅里,就张罗大家赶紧坐下。 看着杨素晓才帮忙采买规训的下人井然有序,满眼的感激。还不等大人说话,怀静一下子就钻进了杨素晓的怀里,杨素晓摸着她的头,三娘和静楠也在一旁安静的笑着。怀萱和怀蕊站在三娘身旁替他们高兴。怀旭和怀昀稍显得紧张,生怕杨素致立即就要考验他们的学问。 “这院子真好!辛苦小妹忙前忙后,我们这一切才这么顺利。真是辛苦你了。”王思雅也是官宦人家的贵女出身,见过的院子不少,但是这样的也是不常见。而且在她来之前院子里的下人和事务都料理的很清楚,她十分感激。 杨素晓连忙说着:“这次也多亏了曹家帮忙,我久不在京,很多事情都不了解。至于打理,本就是顺手的事情,不值一提。”王思雅明白曹家的关系,也不多说,笑的温润:“曹家也是托你的福!” “你帮我把娈儿照顾的这样好,我感激都来不及呢。”说着,杨素晓拉着静娈就要给王思雅行礼。王思雅连忙扶着:“小妹这要折煞我了,这都是我这做舅母该做的。” 两人客套了一下,天色也暗了,吃过饭杨素晓就带着三个儿女回了陈家。 第559章 谈话(更正) 屋内上灯了,王思雅在屋内收拾着东西,杨素致在一旁喝着茶看书。收着收着,王思雅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二郎,这宅子你真买下了?”杨素致听了自然明白王思雅的意思:“嗯,价格比预想的便宜一半。想来曹家从中周旋了不少。”“可是从真宗皇帝起,就不喜欢臣子们结为朋党,万一……”王思雅犹豫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们……”杨素致似乎叹了口气,放下书,“我们脱不开的。杨家势大,加上上次为了三娘的诗会事情,早就无法脱身了。”他想了想,走到王思雅身侧,抚着她的肩膀,安慰着:“现在新帝登基,杨家也算有救驾之功,就算我们想低调,恐怕也是难了。如今,曹家在朝中十分隐忍,看起来都不太起眼,太皇太后也放权颐养天年,与曹家有交也不算是网织关系,最多算是交好。再加上三娘那边认的干亲本就是之前在宫里太后给的恩赐,曹杨两家也算点亲戚,现在新帝与太后关系缓和,想来不会有人说什么。” 王思雅略略放心下来:“那就好,只是曹家不知作何筹谋。”杨素致扶着王思雅坐在床边:“我只知曹家低调,多年不曾出面结缘,既然这次伸了手,不论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还是他们曹家怕太皇太后日渐式微想找合作也好,我们初初来京,自然是不好拒绝。况且……”他沉吟了一会,简短的说了一句,“欧阳公也是乐见其成的。” 王思雅闻言不再多说,既然已经到了京城,那么不论水深水浅,这趟浑水势必要是趟上一趟了。随即她又想到了三娘,就问着:“那……太子,哦,不,新帝。官家那边对三娘……?” 杨素致摇摇头:“三娘不愿,且先帝有意不让,太后恐怕也是不愿意的。他们两个,有些难了。”“这样也好,”王思雅放下心来,“那皇宫什么地方?三娘可不能再进去受苦。当年受的苦够多的了。” “是的,如今我们来了,也该为他们孤儿寡母的挡风挡雨了。可怜了那孩子,独自承担了那么多。”杨素致想着三娘小小的身体,当初在宫里看到的模样,不免心酸。特别是想到后来三娘还孤身一人去西夏敌营看望自己,他心里就揪着。他杨素致堂堂七尺男儿,平日里也算为人父为人师,关键的时刻居然让个孤零零的孩子替自己解围,用弱小的身体站在自己面前,与那些贼子周旋,他就心疼的厉害。 “就好了,我们都来了,小妹也他们也团圆了,三娘有人疼,你放心吧。”王思雅知道夫君的心思,细声的安慰着。 “嗯,是了,我们和大哥家也都来了,希望他们都好起来。”杨素致握着王思雅的手,心里定定的。 接下来的几日,王思雅忙的脚不沾地,为大家分了院子。三娘他们也在王思雅的安排下也住进了璞文堂。 王思雅和杨素致住的主院澄心堂,三娘和静娈随女孩们住在桐语阁,静楠随男孩们目前住庭草园。现在男孩也是住在一起,等大一些成年后,需要分院再安排独立的院子。 一风斋是留给杨老夫子和老夫人的,目前安排杨素晓住在里面的侧厢房。 名义上是王思雅邀请杨素晓他们过来帮忙收拾院子,实际上是几个小辈的兄弟姐妹太久没见要天天腻在一起。她们姑嫂也好说说话,帮王思雅了解一下京城的情况。静楠要等春闱之后才会被推荐入礼部,就在怀旭、怀昀处帮他们一起温书备考。一大家子人,好不热闹。 第560章 桐语 三娘和怀蕊、怀萱、静娈一起住的桐语阁,是个清丽雅致的小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只是一栋被假山环抱的小楼。二层的小楼居中,楼下向外延伸着四间裙房,裙房的外侧分别有几座假山相连。逶迤的假山呈半合之势,再由白墙起了一个月洞门,上面悬着匾额“桐语阁”。从侧面远远看去,小楼就像隐藏在假山之中,影影绰绰的。小楼歇山顶造型高高飞扬的屋脊和檐角,配合院子周围高大的树木,更有一种若隐若现的美感。 小楼的第一层有两套带外间的房间,东西各一间;北面是一个开阔的大房间,一条半弧形的楼梯通向二楼。怀蕊、怀萱分别住东西间,北间被二人作为日常小厅,会客和聊天用。二楼面积要小一些,四面都是大窗,天气好的时候四面窗户打开,就像个亭子一样。站在楼上可以看到远一点的地方,视野很好。 三娘和静娈因是临时,便住在东裙房靠的两间厢房。平时也一直与怀蕊、怀萱在一楼的厅内写字、绣花。这几日三娘还向怀萱起了笛子,静娈也学起了筝。只有怀蕊,对乐器不感兴趣,但是她喜欢看她们练习。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长在东南角。半边树冠伸出了院子外面,另外半边树荫正好覆在院内的一片草地上。草地上放置着石桌,看起来有些年岁,却也显得很有古意。方桌圆凳,刚好四个位置,被姐妹四人用作日常休息玩耍的地方。 三娘很喜欢这里,她喜欢在二楼上打开窗户让春风吹的脸痒痒的,也喜欢在石桌旁与怀萱一起吹着清脆的笛子,更喜欢怀蕊与静娈在花园里欢快的踢毽子。 这里的风很高,新长的梧桐树叶被吹的沙沙轻响,就像自由一样,就像快乐一样。只要站在二楼的阁楼上,一切都扑面而来,裹挟着她的发丝和裙角迎风而起。只要她伸出手,似乎都触手可及。 三娘在二楼静静的站着,感受着,忽然想到了飞翔。风又一次吹过,她觉得自己只要张开双臂就能振翅飞起一般。不由得抬头看向天空,三月的天,晴朗的透着亮,头顶的檐角高高翘起,昂首般的插入天空,好似鸟儿带着一声鸣叫。 可是能飞去哪里呢?现代她肯定是回不去了,回去了也没有了亲人,剩她孤零零的一个。而这里,还有她的母亲,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她的兄长,她的小妹,她大舅舅二舅舅一大家人。这里有她牵挂的人,这里才是她的家。她又一次感受到了被疼爱的感觉,就像这三月的太阳,让人暖洋洋的。她真想就这样无忧无虑的住下去,哪怕这里不是长久且真实的,她也无比的贪恋着。 好像这段时间是她这几年来最轻松的日子了。她就那样仰着脸,带着陶醉的微笑,感受着美好。 “想什么呢?”怀蕊脚步轻悄的站在她身旁,不敢打扰似得,温和的问着。三娘回头,冲她微笑着,略带打趣的说着:“你这是怎么了?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变了很多,不像小时候那般活泼开朗了。似乎还有了些心事,难道……”三娘故意拖长了话音,等着怀蕊的反馈。 怀蕊这次确实变化很大,小时候总是嘻嘻哈哈的模样,有点像男孩子一般的性格,这次却沉稳了很多。三娘还以为是同上次一样,因为蔡京的事情,让她有些心事,所以拿她打趣。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因为他。”怀蕊猜到了三娘的猜想,打断了她,回答的认真且落寞“人总会长大的,对吧?” 第561章 怀蕊 三娘收起了笑脸,也认真的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怀蕊摇摇头:“没什么事,我只是觉得我该长大了。特别是上次家里来刺客,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就觉得我也应该能为大家做点什么才好。”三娘心里有些懂了,并没有着急打断她。怀蕊继续说着:“我以前总觉得自己生活在一片很单纯的生活里,单纯到可以随性而为,甚至可以任性而为。可是见过了那些边疆的百姓,看到了战乱下的疾苦,又亲身经历了那一场刺杀,我想了很多。”说完她看向三娘,带着些羞赧:“你别笑话我,我真的是觉得自己以前太浅薄了,守着四方院子,就以为是天地。可是很多人在我没去过的地方,经历着我不曾见过的事情;很多人也在我不知道的世界里,过着不同的生活。我不想这样被困在四方天地里,不想像我之前一样,遇到危险手足无措。” 她说完,安静的看向三娘,眼睛里带着火焰一样:“三娘,我真的很羡慕你,也很佩服你。上次你受伤之后,我找静楠哥和二叔打听了你过去的事,我真的从心底里佩服你。你的镇定、你的才智、你的视野和格局,全都是因为你经历过很多别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可是你,并没有被打倒,而是选择坚强,选择强大,选择去保护我们。我想,”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着:“就算我没有办法成为你那样强大的人,我也想要成为一个能看懂世界的人,成为一个能保护家人的人。” 三娘听她说完,挽起她的胳膊,轻声说着:“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坚强。是大家给我的力量,我一直有你,有你们,还有二舅舅、大舅舅、外祖他们,我才能一次又一次的充满力量,变的更坚强。你有想守护的东西、想保护的家人,就会变的更强大。” 怀蕊听着她的话,点点头:“我有,我也想守护大家,我想下次再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我们可以站在一起,而不是你一个人站在前面。” 三娘握着她的手,轻声说着:“单纯点其实很好,像外祖母,简单的活了一辈子,子贤孙孝,平生顺遂,不也挺好?”怀蕊说着:“我知道,我以前也是这样人为的,可是祖母那边的女子何其幸运。没有杂乱无序的家事、没有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更没有权利与阴谋的干扰。其他人呢?其他女子呢?哪里有那么多幸运的?”怀蕊说完眼睛也看向很远的地方,“三娘,你知道吗?如果我不曾见过那些世界,我也应该会以为祖母那种幸福就是幸福。可是我见过那些阴谋与疾苦,我就没办法心安理得的过一生,更不想平平碌碌的过一生。我想要壮烈、想要明理、想要百折不屈。” “可是,会很辛苦。”三娘看着她喷薄着热烈的眼睛说着。怀蕊摇摇头:“想要活的恣意怎么会在乎辛苦?我只是不甘这样一辈子屈于后堂而已。不管多难,我想,我愿意。” “那你有什么打算?”三娘见她心意已决,就询问着。“暂时还没有,我想,如果可以我想去游学或者游历。只是不知道父亲……”怀蕊说起来有些犹豫,“父亲他希望我能安定的做个祖父希望的那种女孩子。” “你怎知外祖父希望的是那种女孩子?”三娘劝到,“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他,我想他会有好的建议。我相信外祖父不是古董一般的人,你也应该能发现。” 怀蕊听了,眼睛愈发的亮了,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想象。 第562章 天地 三娘看着怀蕊闪闪发亮的眼睛,心里有些感动。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觉醒吧。认知到自己并不应该一辈子被困于后堂,不应该成为别人的附属品,应该有自己的力量和梦想。 “大舅舅跟你说了吗?我想做女夫子,为女孩子们启蒙。”三娘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怀蕊,“我想可能会有更多的女孩子也希望自己能有理想、有想过的人生吧。” “那太好了!”怀蕊兴奋着,恢复了她直率的一面,“这真是个好想法,现在还有太多的人,特别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大字不识,只能畏缩着,过别人安排的人生,像个物件。” “像个物件?”三娘差异的重复着怀蕊的话。“对啊,”怀蕊以为三娘没有理解,就解释着:“没有想法、没有自己的人生,成天就是夫君、孩子的,不是个物件是什么?”三娘微笑到眼睛都眯眯起来,有点孩子般的嬉笑:“我明白的,我只是好奇,这句话居然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 “我怎么了?别看我大大咧咧的,我可什么都知道。”怀蕊有些不服气的撇撇嘴,“我是没有大姐稳重,没有怀萱学识高,但是我也不傻,我只是不喜欢太拘束。怀萱那样的人不是不好,就是太沉闷,凡事都被人安排着,她都心甘情愿的接受……”说到这里,她微微看向远方,“可是我从小都在想,为什么别人要安排我啊?为什么我一定要按父亲和二叔规划的那样,成为他们觉得对的人?你知道吗?”她忽然又明快起来,转头看向三娘继续说到:“我可羡慕我舅舅他们了,还有我母亲。如果不是因为祖父,我母亲肯定在外面大杀四方。我见过她在店铺里的样子,跟家里一点都不一样。可是为了祖父和父亲,还有大哥,她很少去了。我就在想,如果是我呢?我会不会甘心?我的答案是我会肯定会不甘心。”她继续说着:“特别是我看到你,我就在想,你原本比我还小一些,为什么遇事比我们通透、还更有主见。若你跟怀萱比,也许那些死板学问比不过她,可是,你的学识并不比她差,祖父和二叔都夸你,有见地、有想法、有智慧。这是为什么啊?我认为这都是因为你是你自己,带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谁让你这样的,也不是为了谁成为这样的。我就很羡慕。” 三娘看着她说的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忍打断。怀蕊继续说着:“我从小不爱学习,其实是不想被人管着,就想做自己。通过这几个月,我真的认识到我只单纯做自己其实没什么用,而应该成为一个能让自己看清自己的人、看清这个天地的人。” 三娘真诚的为她鼓起掌来,然后带着天真的模样调侃着怀蕊:“啧啧,这可不就是胸怀天下的女中君子?”“你呀——”怀蕊有些羞赧,上来准备假意打三娘。三娘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正了颜色:“,我是真心的为你感到高兴。心中有天地、有理想,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希望你能早日实现心中理想。” 怀蕊也高兴的回握着她:“就知道你能懂我!” 三娘也不忘提醒她:“但是,你还是要好好的把该学的东西学了,无学识傍身,何以走天下?”怀蕊点头答应:“我呢,就去看遍天下;你呢,就桃李漫天。将来,我们双剑合璧,誓要让这世人看到我们、知晓我们。知晓我们女子从来都不是庸庸碌碌之辈。” “我可没有你那么大的野心,”三娘噗嗤笑着,“我啊,只想做点简单却又有意义的事。” 怀蕊没有反驳,只心里念着那句“简单却有意义”。 第563章 弹劾 怀蕊在心里重复了几遍之后,对三娘说着:“三娘,我没什么学问,却也听祖父说过:尽小者大,慎微者着。你放心,我明白的。我不会好高骛远,那些都是些玩笑话。不过也是我心里话。”说完她对着三娘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三娘也望着她,笑的真诚。然后把她的手举向天空,对着天空说:“祝我们,愿望都达成!” “好!”怀蕊忽然有些激动,红了眼眶,也大声说着:“祝我们,愿望都达成!” “姐姐,你们聊什么呢?我们在楼下都听见了。”静娈和怀萱在楼下听见她们的声音,抬头问着。三娘和怀蕊相视一笑,拉着手,一起往楼下走去。 见到了静娈,三娘问:“娈儿,将来二舅舅开了女子学堂,你可愿意来学习?”静娈点点头:“那是自然。二舅舅家原本的女子学堂这几年没什么人来了,都是大姐姐在教我。我好羡慕哥哥们的,可惜……” “没事的,二舅舅将来会在京城开学堂,你就有机会了。”三娘摸摸静娈的头,她长的很快,已经比自己矮不了多少了。只是因为一直在骨肉分离又团聚中,性格上有点内向和软弱。看起来整个人十分腼腆,因此还带着很重的孩子气。“嗯嗯,好的,娈儿喜欢学堂。”静娈仰着脸笑着。 “那我们还有机会吗?”怀萱也向往起来。三娘摇摇头:“不知道呢,还要看二舅舅安排。”怀萱有些惋惜,却终也没说什么。她这两年,越发的沉稳了,非常像杨素致的性格。“不管如何,我们姐妹还能在一起,还能相互照应,这是最好的。”她最后总结陈词着。大家无不赞同。几双手紧紧握着,眼睛里都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姐妹间纯真的笑意。 三娘知道,她们这些姐妹,都已经慢慢长大了,不再是嬉笑一团、不经世事的女孩子。也不知道以后她们会走多远,会有怎样的经历,但是,不变的是,她们的少年情谊和一份血脉里的孤傲与倔强。 四月很快来临,春闱也结束了。杨怀旭不负所望,考了二甲进士,只是还未授官职。 但是另一件大事发生了。 欧阳修被御史中丞彭思永殿上弹劾“帏薄不修”,与儿媳有染。此奏一出,百官哗然。欧阳修当场气厥,晕死过去。一霎间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一场风流韵事。 而后,赵顼着人查证,是欧阳修的学生当今监察御史蒋之奇联合欧阳修的妻弟薛良孺,因着欧阳修公正不阿,怀恨他不愿提拔的之事,乱语传出的谣言。赵顼大怒,将彭思永贬出御史台,贬斥为黄州知州,将监察御史蒋之奇贬斥为太常博士,前往道州收酒税。 借着彭思永被,赵顼进行了即位之后的第一次人事大调整:欧阳修调任毫州知州,腾出的参知政事之位,给了当初力挺他成为太子的张方平。并且,赵顼将韩维升任开封府尹,太子师王陶擢升御史中丞。 老翰林学士王珪任命为翰林学士承旨。在西北待了几年的四京、在谏院待了多年的司马光同入翰林院,担任翰林学士。 此外,又任命持服孝满人苏轼,即刻到中书省舍人院赴任,担任知制;由曾公亮屡屡举荐的江宁知府王安石,数日之后即可进京,担任翰林学士。同时,一道圣旨,将富弼再一次调任回京。 朝堂霎时间风云变幻,暗云翻涌,每个官员内心都一百个心思在打转。谁都没有想到,那些人费尽心思,原本是为了除去欧阳修的计谋,竟然被赵顼反手做成了官员整顿的利器。 第564章 涤荡 皇宫慈明殿内,太皇太后曹氏坐在小花园里,看着几株含苞待放的石榴树,问身边身边站着的人:“你这次动静会不会做的大了些?” 赵顼穿着一身青玉色绣团龙纹的袍子,腰上系一条九龙牌金腰带;头戴一顶累丝金冠,用一根龙头簪束着发。他负着手站在一人高的石榴树前,被青葱一派的树木映衬的体态修长、面色清冷,神采俊朗,贵不可言。 “皇祖母,现在朝堂上心思诡谲的,大有人在。这次弹劾之事还不是因为欧阳公品行太过刚烈。皇爷爷那会,欧阳公出任右正言,一年时间,就连续上弹劾无能官员的奏折九十五篇,得罪了无数的官场同僚。父皇那时的皇考之文也都是出自欧阳公之手,更是让他成为了风口浪尖上的人。再还有,欧阳公一直推崇的范公新政,怕是也埋了很大的祸根。此次,他们那些老臣,欺我年少,联合行动,想要将欧阳修、韩琦、王珪等人一并拉下马。我偏不遂了他们的意!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朕能护住这些老臣,朕的朝堂也不能被他们搞的乌烟瘴气。”赵顼说的意气风发,“不仅如此,朕还要把富弼调回来,把王安石重用起来,重新涤荡一遍!” 太皇太后看着他,轻轻点点头:“官家长大了,不错。富弼终是回来了,之前我调了几次都被他们所阻,实在欺我。现在他回来了,我也安心了。不然韩琦一家独大,恐怕是你母亲那边又会有所图了。现在挺好,富弼、王珪、文彦博、曾公亮、韩琦,他们牵制配合,群策群力,也能还朝堂一个安宁。只是这次,欧阳卿家受苦了。” 赵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叹出:“他暂且受些委屈,也算是保护他吧。我不想他继续站在最前面为我挡风挡雨了。” “针儿啊,别怪皇祖母多言,你有雷霆手段是好的,但是有些事也需要缓缓图之,不可操之过急啊。”太皇太后带着些担心。 “皇祖母,孩儿知道,但是孩儿想快一些,有些事……”赵顼抿了抿嘴,眉宇间带着些不耐烦,“有些事,等不得了。我也不想等。” 太皇太后抬头看向面前的十九岁的少年,看着他望着远方出神,她知道,他是说的三娘。他想尽快掌权,摆脱高太后和一些朝臣的控制,可以把三娘接进宫。可是,这条路谈何容易。 “官家你看,那些石榴花快开了。想来,你的皇后向氏也快生产了吧?”太皇太后换了个话题。 “嗯,原是前些天就该生的,没想到拖了些时日。”说起他的第一个孩子,赵顼还是有些期待的。 “嗯,平安生了才了。宫里要多些孩子,别像你皇祖父那样……唉,你那一屋子的人妃嫔才人,你还没机会……”太皇太后继续劝着。“皇祖母,我知道你要劝我平衡,你要劝我多几个孩子让母亲放心,可是我真的不想碰她们。”赵顼有些憋气,也有些不情愿,脸上带着些孩子般的赌气。 “成大事者,争百年,不争一息。我知道你是有大抱负的,也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只是,太过心急不好,太过让别人知道你要什么也不好。容易有把柄。”太皇太后耐心的劝诫着。 赵顼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这一路走来也知道太皇太后虽然不是亲生的祖母,却也是心系天下之人,对自己也是看重的。再加上之前她对三娘的种种,所以她的话,赵顼向来是愿意听的。他点点头:“孙儿记下了。多谢皇祖母提醒。”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赵顼就离开了。 太皇太后看着赵顼远去的身影,又看向石榴树呼之欲出的花苞,若有所思。 第565章 公主 没过两日,皇后向氏就生产诞下一位公主,大宋王朝第六位皇帝赵顼的第一个孩子。赵顼自然给了这个孩子无限的荣光。先是册封为淑怀长帝姬,后又赏赐了一堆的礼物,还亲自守在女儿身边三天三夜。 向皇后喜忧参半,喜的是赵顼十分喜爱这个长公主,忧的是这一次不是龙子。 但是赵顼能留在她寝殿三天,她还是很开心的。心想着,来日方长,也许就像母亲说的: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日久生情,也许也能拴住他的心。这样的话,慢慢的就会有感情,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高太后却十分失望。她的担心很简单,这次向氏没有生下龙子,那么下一个生孩子的肯定是其他的几个妃嫔。一旦谁生了大皇子,向氏的位置就会有危险。原本自己就被遗诏牵制不能干政,高家在朝堂内也被打压的厉害,大皇子的位置再让人抢了去,向氏一脉就帮不了她太多。这一切是她不想看到的。 所以,她看到孩子的时候,失望的神色写了满脸。对向氏也没什么好脸色,只简单交代了几句好生休养,早生龙子的话就离开了。 赵顼留在淑怀长帝姬身边,不分昼夜的守护着。外人都只以为赵顼对向皇后十分喜爱,连带的这个孩子也受了疼爱。特别是他登基后三个月不曾召见嫔妃侍寝,更是把帝后情深描绘的有声有色,成为世间一段佳话。 只是外人不知道的是,赵顼一方面是借着这个事情躲避那些守旧老臣们的请愿,司马光带头请愿不接受这次的官员调整,其他的则是更多指责新的人事安排。特别是韩维和张方平,被弹劾的很多,连带指责赵顼任人唯亲。赵顼不想听,也不想看他们在朝堂上又哭又喊的,动不动就搬出太宗太祖礼法。他想落个清净,也想让那些人多跳跃一下,正好看清朝堂里错综复杂的关系。 另一方面,他是对着这个孩子在思考,为什么不是一个皇子。如果是皇子,自己也好开始着手让三娘入宫的安排。可是现在这样,自己到底还要生多少个孩子才能让高太后安心,还要做多少违心的事才能让三娘平安成为自己的嫔妃甚至皇后。 太皇太后说的对,成大事者,争百年,不争一息。于是他把几个嫔妃的背景都重新做了一次排查,思考后面的安排。也许要多一些孩子,一切才会更顺利吧。他很痛苦,面对那些莺莺燕燕一般的嫔妃们,他都很厌烦。他只想要那一个人,可是却求而不得。 末春的晚风,带着些厚厚的暖意。赵顼走出小公主的房间,轻轻将门带上,独自站在回廊里,看着天上的繁星,一闪一闪的。冷清安静的夜,让他更加思念三娘。 安静的日子没过两天,向皇后和小公主这边忽然热闹起来。之前宋以安和邢如意两个侧妃,如今封了宋妃和邢妃;郭瑛和武蓉蓉、林思静三个承徽,被封了才人。宋妃和邢妃倒是安分守己,每天日常给皇后请安,从来也不专门去小公主那边。可是郭才人和武才人、林才人三人则不同了,经常待在向皇后宫里伺候,特别是林才人还时不时的往小公主房间转悠。 明眼人一眼就知道她们的心思了。只是因为她们三人也是高太后的人,向氏心里不悦也不好说出来。 赵顼哪里见过这样的事,他很少知道后宫里的女人是什么样的情况,特别是他父亲的后宫里也没什么嫔妃,更加没见过后宫里的明争暗斗。只是这些人每天在他面前晃悠,他觉得十分厌烦。还是庆言朝他挤眉弄眼了好几次,他在追问之下,才明白,那三个才人根本就冲自己来的。 第566章 侍寝 赵顼没想到原来后宫争宠竟是这样的。也很佩服她们已经明目张胆的跑到皇后宫里来抢人了。如果自己是个浪荡子,恐怕已经被这三个人花了眼、掳了去吧。 赵顼眼眸更深,原来不止前朝你争我斗,后宫也不弱啊。他忽然有些担心,想起欧阳修。欧阳修就是太坚守皇帝的旨意,太刚正不阿,勇于与旧势力斗争,也深得两任帝王的信任,于是处处受排挤、受陷害、受污蔑。自己作为皇帝虽然知道他委屈,却也无法做到毫无顾忌的偏袒和维护。 如果是三娘呢?她如果进了宫,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偏爱成为众矢之的?会不会被排挤、被陷害、被污蔑?自己又是否真的能毫无顾忌的、时时刻刻的偏袒她、保护她? 赵顼忽然后怕起来,也想到父皇去世之前的交代“那孩子不适合皇宫”,也许也是这个意思吧。他慢慢的回忆当时赵曙的交代,想到说仁宗皇帝的子嗣是“她们做的手脚”那句话,他后背一凉,脸色渐渐沉的厉害。这后宫远比他想的要可怕很多,他一下子就没了信心让三娘进宫。 午后的太阳照的让人慵懒,赵顼有些沮丧的走到殿门口的花园处,想让风吹散一下郁闷的心情。正巧看到两个嫔妃模样的人正在大门外交代着什么。他闭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朗声问到:“谁在那里?” 二人连忙屈膝行礼回话:“臣妾宋以安参见陛下”、“臣妾邢如意参见陛下”。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赵顼看着有些热烈的太阳,向二人问道。 二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个回答:“臣妾们为小公主和皇后娘娘做了一些针线,想着皇后娘娘正在休息就准备交给春雁或春柳。结果不想惊扰了陛下,我们着就离开。” 赵顼微微挑眉,原来不是那三个。仔细回想一下,他似乎还召二人侍寝过,不过都是晚上,也看的不清。时间久了,竟然忘记了她们的面相。于是赵顼微微点头,带着笑容说着:“嗯,不妨事。说起来我自从西北回来也没有专门看过你们,也是我疏忽了。”说完转身走了。留下宋以安和邢如意二人有些愕然的站在原地。 赵顼转身后,往向氏的寝殿走去,还没进门就听到几个人在轻声的说着什么,似乎十分愉悦,带着咯咯的笑声。他知道,定然是三个才人在皇后寝殿里。于是继续往里走去。 “你们在说什么呢?”赵顼没有叫人通报,一边大步流星的迈步进了向皇后的寝殿,一边温和的问着。只见向氏斜斜的靠在床上,床边坐了三人面朝向氏,陪着她说话。 三人看见赵顼连忙起身行礼,面上都带着些惊喜。赵顼绕过三人,径直走到向皇后身边,扶着她躺下,询问着:“你今日身子可好些了?”向皇后有些受宠若惊:“臣妾好多了,谢陛下关心。”“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养好身子最重要。”赵顼说的春风和煦,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样。 他们二人的亲密让模样深深吸引。都有些痴痴的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期盼。 赵顼看向她们三人交代着:“你们三人有心了,我不在的时候多陪陪皇后也好。但是切记不要太呱噪,扰了皇后休息。”三人自是应下。赵顼冲她们莞尔一笑,三人顿时一喜,脸直接红到了耳朵。 向皇后看着她们这个模样,眼眸低了下来,心中升起了些悲凉。 当晚,赵顼就召了武蓉蓉侍寝。而后,向皇后排寝的安排才算正式开始。 第567章 魏玩 此后,关于新帝赵顼沉迷女色的流言也开始流传起来。特别是新帝宠爱安妃宋以安,侍寝不说,还会陪她逛花园,甚至连安妃的父亲宋子木也被封了从四品宣威将军。所有的事情被传的绘声绘色。 但是这些事情三娘并不知晓。璞文堂四月十八正式开馆,分为两班,一班为官员家儿童开蒙,一班为商贾和百姓人家儿童开蒙。三娘也忙碌着集雅阁女子学堂预备开馆的事情。 杨素致想的十分周全,出面邀约了曾巩,曾巩推荐了他的幼弟曾布的夫人魏玩来做女夫子长。曾巩本就是文人中十分有名望的一个,其文以议论见长,立论警策,说理曲折尽意,文辞和缓纡徐,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象,是众多学子和官员学习推崇的榜样。 他的幼弟曾布,因父亲仙逝较早,自幼便跟随曾巩学习。嘉佑二年,曾布二十一岁与曾巩同期中进士,才情十分了得。曾巩为他求娶了襄阳大儒魏家的女儿魏玩。魏玩不仅学问了得,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通。她与曾布二人伉俪情深,学问共进,更是心怀天下、视野开阔。因此,魏玩在众多贵女、贵夫人中颇有口碑。 此次,曾布外放为官,魏玩恰好在京中无事,曾巩跟她交代了之后,她思虑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 “有魏娘子做了夫子长,那些贵女就不用担心了。”杨素致对三娘说明这件事情后,舒心的抚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如此一来,集雅茶会就可以开起来了。”三娘补充着。 集雅茶会是三娘为集雅阁开馆筹划的一个“招生大会”,让许多有才情、有学识的贵女们一展才艺。同时,借助茶会的名声让更多人入园观摩,顺便张贴招收“女学子”的告示, 怀蕊、怀萱知道了这件事情,也是十分开心,几人就帮着三娘张罗起集雅茶会来。 过了几天,杨素致带着王思雅、三娘和杨家学堂里之前的一位女夫子楚言一起去拜会魏玩。楚言原是王思雅的表妹,只因家道中落,被夫家退了婚,父亲一气之下撒手人寰,母亲也气病了。她从此看破俗世,一心做学问。后来母亲也亡故了,就投奔王思雅,在杨家做了女夫子。虽说年纪轻轻不苟言笑,稍显古板,但是棋艺和诗词也算是顶好的。 三娘在杨家到时候,上过一段时间楚言的课,彼此印象都不错。 这次在曾家见到魏玩,倒是让三娘有些意外。 魏夫人年纪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量不算高,身姿窈窕,不像其他妇人的那般丰腴。她从远处走来,穿着一件月白色绣宝相花素绸衣,外罩秋香色纱罩衫,下配一条墨绿色百褶长裙,走起路来款款而行,举止飘逸。她发髻高高束起,只戴着一支精致的嵌绿宝石的凤眼银簪;一条同色嵌绿宝石的银质项链挂在胸前,手持一柄墨竹扇,让初夏的天气里带着淡淡的清冷之意。走近了三娘才看到她眉目如画,眼波如丝,嘴角带着温婉的笑容,让人觉得端庄又亲切。 双方见了礼,客套了几句,便说明了来意。魏玩本就知晓杨家的意思,也明白她们这次见面的意义。只是听说三娘也要做开蒙夫子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些讶异。毕竟三娘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又生的瘦弱,显得格外稚嫩。不过当她看到三娘的眼睛,以及眼睛里的决心,她又放下心来。 于是双方约定了茶会的时间、项目和一些基础事宜,剩下一些具体的事情就交给王思雅带着三娘筹划了。 第568章 茶会 集雅茶会定在五月二十二日开始,共三天。 第一天琴艺,就是展示乐器和乐理,包括舞蹈。这一天最为热闹,参与的人也最多。 第二天书画,主要是书法和画画。可以拿一些喜爱的大家作品来点评分享,也可以现场泼墨挥毫。十分雅致。 第三天诗词,以命题诗词为主,现场作诗。这就比较考验才女们的文学造诣,也是比较正规的文化较量。 因着魏玩的声望和杨家的邀约,以及一些文臣在背后的推手,从王亲贵胄到文武百官,朝内大半贵女都参加了茶会。大多数三娘并不认识,她也不用出席,只看着集雅阁内人头攥动、热闹非凡。 第一天璞文堂门口的马车几乎堵到了城门口。原本京中就不乏才女,更是因为很多人是攒足了劲头要来表现一下。毕竟茶会这样的场合除了真正的比赛、展示之外,还会有很多有名望的夫人前来观摩,这是来相看亲缘的好机会。那些夫人如果在现场发现哪家的千金非常合眼,就会默默记下,回家就张罗问亲事宜。而有些才女家境中庸,想要跃入高门,这也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而有些心气高傲的贵女也愿意在这样的场合争个高下彩头什么的,将来说起来也算有个口碑,不论是个人名声还是方便后期说亲,都是很好的。 这样的场合,杨家和陈家的女孩们都不会出现。她们原本也不指望攀附什么高枝,更不需要提升名望,也不希望参合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关系网里面去。所以茶会都是以魏玩魏夫人和王思雅王夫人主持为主。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皇宫派人来宣旨,说皇帝特批宋妃和邢妃第三天出宫观礼茶会。现场一片哗然,纷纷议论着官家对宋妃的宠爱果然非同寻常。不论是那些贵女还是夫人们,眼睛也亮了起来——如果才女有机会在宋妃面前好好表现,她在官家面前夸上一句半句,就够家里父兄们加官进爵。更或着,这个传说中沉迷美色的新帝,会把看中或者听说的才女纳入后宫,全家就飞黄腾达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起来。 第三日一大早,璞文堂门口来的人更多了,以至于宋妃和邢妃的车驾到达的时候,大门口还挤着一堆人。所以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从宋妃的车驾上走下来的笑意盈盈的新帝赵顼,伸着手扶着宋妃和邢妃下了马车。 官家居然也来了!还陪宋妃坐着她的马车来的!还是亲手扶她下车的! 现场简直沸腾了。 随后院内院外的人又乌央乌央的行了礼。每位夫人和贵女、才女都紧张起来,翘首期盼着,想在如何在赵顼面前留个好印象。 结果赵顼扶着宋妃、邢妃下了马车之后,就直接去了璞文堂避嫌,并没有去观看茶会。杨素致带着杨怀旭连忙过去接驾。后又唤了一些学子由官家亲自考问学问,了解璞文堂教授内容。 待到中午时分,集雅阁的诗会结束,宋妃和邢妃才兴致冲冲的一齐来到璞文堂。见她二人来了,杨素致叫学子们退下,让王思雅安排了婢女近前服侍。 “杨夫子,这次的茶会做的真好呢。”宋以安是个心直口快的,看到杨素致就夸奖起来,“听说以后百姓家的女孩子也能来开蒙,是真的吗?” “多谢娘娘夸奖,这都是草民应做的。”杨素致回答的谦恭有礼,“以后集雅阁就是百姓家女娃开蒙的地方,曾三夫人魏夫人做夫子长。想必二位娘娘今日也见到了。” 第569章 多情 宋以安回答着:“见到了见到了,那魏夫子长真真是好学问。是吧,邢妹妹。”宋以安说完就真诚的笑着看着邢如意,她学识不如邢如意,就拉着邢如意帮忙说话。 邢如意平日就比她内敛许多,不善多说话,但是二人长期一起,也习惯了宋以安拉她帮忙,便笑着回答:“确实如此,那魏夫子长对各位才女们的评价中肯,对每一个作品也都给了十分深刻的说明。真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她接着转头朝杨素致温润一笑:“杨夫子,今日的诗会看的我十分畅快。平日里都说男子们学问好,今日得见魏夫子长、得见一众才女,才知自古说‘巾帼不让须眉’,也是有道理的。杨夫子办着女子学堂,为无知女童开蒙,真真是极好的。”她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可见都是发自肺腑。宋妃对着她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这样的场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学堂我也很喜欢。” 杨素致连忙起身道谢:“谢过二位娘娘。” 赵顼看着三人,嘴角带着笑:“哦,你们这样一番夸赞,说明杨夫子这茶会办的不错。女子开蒙,也算是普天恩德的事情了。好事好事。杨夫子,我十分钦佩。”说完他突然话题一转,“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了,杨夫子,这魏夫人是何许人啊?”其实他是很想打听三娘的情况,想迂回一番。 结果,杨素致听到他的问话,微微变了脸色,略显郑重的说着:“魏夫人是曾巩曾学士幼弟之妻,年不过三旬,才情虽好,性格却孤傲,而且曾学士他对草民有交代……” “怎么?”赵顼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皱着眉头撇嘴笑着,“杨夫子也听说了那些关于我喜爱美色的流言吗?”说完面上苦笑着,带着些探究的看向杨素致:“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人品吗?”他有些着急,生怕杨素致和三娘都是如市井流言般认为他的。 杨素致被他一问,背后微微出了一些薄汗,他现在吃不准赵顼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这新帝在之前未登上帝位的时候,品性看起来一切都还算端正。可是如今看他对后宫嫔妃的行径,以及外面一些流言蜚语,让自己不得不防。更何况,杨素致原是知道这个官家原本是多情的,对三娘做下那些深情的事还历历在目。 可是,就怕他一朝身为天子,这份深情变成了见者有份——深情变多情。杨素致生怕这个年轻的帝王在他的女子学堂里折腾出一些关于“女夫子”的流言绯闻,那对整个学堂来说都是非常大的伤害。尤其是魏夫子长,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她可不能在集雅阁内有任何差池。 杨素致稳了稳思绪,虽说皇帝那个位置让人容易迷失心神,可是赵顼他也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相信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可信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不信,此刻也断然不能表露。 “草民不敢。”杨素致连忙说着,“我自是相信陛下的品性,只是有时流言蜚语对于女子来说实在是如毒箭流矢,不得不小心提防。况且集雅阁本身就是女子学堂,夫子和学生都不能有半点闪失。”他故意提起“夫子”,是想提醒三娘也是夫子。 赵顼眼神暗了一下,自然明白杨素致的意思,点点头:“嗯,女子不易。是我唐突了,杨夫子见谅。”说完就要起身行礼,杨素致连忙侧身一揖:“草民不敢。” “那你安排宋妃和邢妃她们二人与学堂的女夫子们见面就好,我先回马车。”赵顼说完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只是走到院中的时候,他在原地踟蹰了两步,停顿了片刻,又才像下了决心一般向外走去。 第570章 羡慕 不多时魏玩、楚言和三娘就到了正厅。 宋以安和邢如意坐在主座上,看着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神色庄重的女夫子,右侧后是一个年纪十五六岁同样夫子装扮的年轻女孩。二人脸上露出了一些讶异的神色。 王思雅为二人逐一做了介绍。介绍结束后,宋以安开口问到:“陈静姝,你多大年纪?”“回娘娘话,民女十六岁。”三娘回答的不卑不亢,谦逊有礼。 “你跟我一样大,居然都能做夫子了。”宋以安羡慕的说着。邢如意也有些好奇的看着三娘:“你是杨夫子家的家眷吗?” “她是我外甥女,是父亲的亲外孙女。曾被父亲夸奖过学问不输男子。”王思雅替三娘回答着。 一听说被杨老夫子夸奖过,二人更是觉得对三娘高看了几分。也仔仔细细打量起来。只见她穿着淡绿色的圆领夫子袍,头发高高束起,用一个小小的统一的夫子玉冠簪着。瘦弱的身体站的挺拔,微微低下的额头光洁白皙,一双黝黑的眸子被长长的睫毛覆着,小巧俏丽的鼻子和薄薄的唇显得清丽素雅。 “我们已经见过魏夫子长的学问了,想来杨家的学堂,女夫子也都是一顶一的。”邢如意看了一眼楚言和三娘,一齐夸奖着。“有你们这样为国为民的女夫子,我大宋的女子也算是有福气的。” “就是就是,我小时候就是家里没怎么教我读书,现在我还羡慕呢。”宋以安说的不以为意,但是她的情况也是大多数武将家里的情况。武将家的女孩子都不被特别重视学问,而且也请不到好的私塾夫子。但凡有些资历或者是学识的夫子,都不屑去武将家做夫子。所以,宋以安虽说读过些书,比起文官出身的邢如意学识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魏玩微微一笑:“我们这里目前只接受一些孩童的启蒙,浅显的很,不能与娘娘相较的。娘娘切莫折煞我们。” “是所有孩子都有机会吗?”邢如意继续追问。 “外祖曾说过,人人都应该能读书、识字、明事理、断是非,这样的话才不至于心盲眼盲一般浑浑噩噩的活着。女子更应如此,每个人都应该有读书和了解世界的机会。也许有人一辈子走不出后堂,但是通过读书,也可以知道人世间的精彩所在、找到心灵的归属。”三娘不疾不徐的说着,“我们学堂给的机会是平等的,就看女孩子们的意愿和家里的意愿。” 邢如意点点头:“确实如此,不是很多人家愿意把女孩送来开蒙的。很多孩子很小还要做很多事。”她想起一些所见所闻,有些黯然。 “我们现在学堂还小,夫子也就三个,后期如果人多的话,也会多开一些女子开蒙学堂的。”王思雅补充着。 “嗯,嗯,万事先开始嘛,不是有句话‘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也希望你们能走下去,多开学堂。”宋以安来了兴致,“如果有需要,我们能帮上忙,你们尽管开口。”邢如意看了她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意思是让她不要做太多许诺。 宋以安不以为意,径直走向三娘,说着:“无妨,我喜欢这个陈小夫子,她让我觉得亲近,让我觉得我们这样的年纪可以有所为,而不是像我们一样,困在皇宫里。”说完她拉着三娘的手说着:“我是真的羡慕你,你做着我想做的事。我希望能经常来看你,可是不一定能出来,如果可能,我叫你经常来宫里看我,可好?”她歪着头,此刻像各少女一般,带着满脸的期盼望着三娘。 第571章 很想 三娘看了一眼王思雅,又看了一眼邢如意,见二人没什么神色,就回答的很简答:“承蒙娘娘不弃,我做好了集雅阁的事、教好了孩子,才有脸面跟娘娘汇报。” 宋以安却满心换新,就当她答应了:“好,就这样说定了。” 邢如意自然是听出了三娘的拒绝,帮衬着说道:“宋姐姐,陈小夫子又要教书、又要学习,哪里得空进宫?而且进宫手续太复杂,皇后娘娘那边也没有报备。不如我们以后从长计议?”说完走下来,拖着三娘的手拍了拍:“你可是带着我们二人的希望呢,要加油啊。” 三娘福了福:“静姝记下了,争取不负娘娘所托。” 邢如意转头看向宋以安:“姐姐,人我们也见到了,不若今日回去吧,陛下还在等我们。” 宋以安看向王思雅和魏玩、楚言,分别向几人道别之后,就同邢如意一起朝马车走去。 二人刚上马车,赵顼就放下手中的奏折,朝她们微笑着:“你们聊完了?见到夫子了?” “见到了见到了,”宋以安有些开心的回答,“三个夫子都见到了。一个魏夫子长就不说了;一个楚夫子,看起来就是严厉的;还有一个跟我们一样大陈小夫子,那可是有大抱负的,被杨老夫子都夸奖过。”说的一脸得意,好像在说她的好友一般。 “哦?这么厉害?比邢妃还厉害?”赵顼故意调笑着。邢如意顿时红了脸:“陛下就拿我打趣吧,你若是见到她,就明白她谈吐非凡、心怀天下,比臣妾那可是强了太多去了。” “是吗?还真是妙人。”赵顼脸上笑着,眼神却飘的很远。他哪里不知道那个陈小夫子啊,他哪里不知道她心怀天下啊,他哪里不知道她啊。可是近在咫尺,却也只能从别人嘴里听说。他很想她,很想。 看到赵顼神色悠远,宋以安没有继续说什么,她好像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点什么,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她看向邢如意,发现邢如意也在沉思,于是三人一路没再聊下去。晃晃悠悠的回到了皇宫。 六月初一,集雅阁正式开始授课。 因着官家和两个宠妃的到来,集雅茶会在坊间名声大噪,招生也顺利很多。一共三个班,一班十五人。一个班大一些,收的是十岁左右有过开蒙基础的女孩子,主修琴棋书画,魏玩主教;平日里在集雅阁的东厢,环境优美,安静雅致。 剩余两个班都是56岁的小女孩,一个班是商贾和官员家的孩子,早上修学问,下午练习弹琴和书法,楚言主教;最后一个班是百姓家的孩子,只学上午,开蒙为主,下午都要回家帮忙,不是带弟妹、就是做饭、或者还有的要帮家里赚钱,三娘主教。这两个班在北厢房,除了足够宽敞,还因为有个大大的操场,方便小孩子平日里活动。 魏夫子长说,这叫因材施教,不同的女孩子对于知识和能力的需求不同,她们教授的方法也不同。 三娘觉得也很有道理。穷人家的孩子原本就是读点书、识点字,将来能去有钱人家做工、或者能帮衬家里,或者能嫁个人家相夫教子。本没有大的指望,更不会浪费大把的时间去学习。就算是这样,三娘也觉得很好了,这些女孩总算也能有些命运的改变。 那些有钱一些的商贾人家和武将人家,更多的是像宋以安一样,希望能有更公平的待遇而已,不能平白的被文官家的小姐比了下去。 真正文官家的小姐,一般都是自己家中开蒙,到这里学习一般是看重了杨家或者是魏玩,是想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更上台阶的。这次陈静娈也在其中。 第572章 偷听 目前这样的安排,三娘挺满意的。她早上教完那些孩子,下午还可以自己学习,或者去跟魏玩学习一些之前没学过的,比如下棋和弹琴。 因着三娘上辈子有一些做幼师和少儿培训的经历和经验,将一帮孩子教的有模有样。杨素致和王思雅去看过两次,都觉得十分放心。魏夫子长也觉得三娘的有些做法很有却,比如跟孩子们玩游戏、做体操等。还让楚言与三娘切磋,三娘教楚言如何寓教于乐,楚言则整理之前夫子的一些方法和笔记给三娘。三个人把女子学堂打理的井井有条。 六月中,天气更加炎热。厢房里平日里都备了冰,也算是凉爽。早上学习《千字文》学习了一个时辰之后,三娘带着两个班的三十个个小可爱一起做游戏。因为天气热,她就带着她们在大槐树下玩丢手绢。 “丢丢,丢手绢,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请不要告诉她。快点快点抓住她,快点快点抓住她。”三娘将小女孩们围成一圈,她在中间拍着手唱着,小朋友们跟她一起唱,然后一个小朋友与另一个你追我跑着,场面十分热闹。 集雅阁外的月洞门门口,一个人身材欣长,穿着湖蓝色的长衫,手持一把画着丹青的折扇,似笑非笑的看着里面的人,听着那有些莫名其妙的儿歌,眼睛里写着不屑与探究。这是并不是蔡京第一次来璞文堂,却是他第一次来集雅阁。 “我不要跟她玩!”忽然小孩中有一个尖利的叫了起来,“她是街西头寡妇家的小孩,又穷又脏,我才不要跟她玩!” 说话的小孩圆嘟嘟的小脸此刻正涨的红红的。只见她穿着嫩绿的软萝纱,头发梳了两个籫,带着小小的碎珠花。脖子上挂着金项圈,上面的璎珞带着珍珠。打扮十分精致,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被她指着的小女孩穿着深蓝色的布袍和赭色的裤子,虽然洗的干净,也看的出比较旧。头发用布带绑着,手脸干净,却没什么血色。此刻她正手足无措的站着,眼泪汪汪,下一秒似乎就要哭出来,却又用力忍着。 “孙宝珍!”楚言认出是她班上商贾孙家的女童,严厉的大声呵斥着,“你说一下你来学堂是做什么的!” 名叫孙宝珍的女孩显然被楚言震慑住了,已经没了刚刚的嚣张跋扈,有些怯懦的说着:“长学识、明事理、修身养性。”这是学堂的宗旨,来的第一天,她们就已经熟知、并会背诵。 楚言继续说着:“很好,那我问你,你这样对待同学,可算是明事理?可算是修身养性?” 孙宝珍哇的一声哭出来:“可是她就是又脏又穷,还是寡妇生的,我不要跟她一起玩。”楚言一听就生气起来,正准备发作,被三娘扯了扯衣袖,按了下来。 三娘走到孙宝珍身边蹲下,轻轻帮她擦着眼泪问她:“宝珍,我来问你,你可知张小鱼的母亲为什么是寡妇?”孙宝珍一愣,忘了哭泣,张着嘴巴想了一下,说的:“她父亲死了,她是没父亲的孩子。”三娘回头看看正在默默流泪的张小鱼,回头对孙宝珍说:“张小鱼的父亲是为了救一个邻居家意外落水的孩子才死的,她的父亲是伟大的人,因为他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别人的生命。你们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值得我们尊敬?”孙宝珍已经停止了嚎啕,哭的一抽一抽的,认真听着三娘的话,跟随着所有小女孩认真的点着头。 三娘站起身来,接着对着所有女孩子说着:“张小鱼的父亲死的时候,小鱼还没出生,她的妈妈为了怀念她爸爸,给她起名叫小鱼,希望大家不要忘记小鱼那个在水里牺牲救人的伟大父亲。” 第573章 道歉 三娘走到默默哭泣的张小鱼身后,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对所有人说:“张小鱼的父亲是救人的英雄,她的母亲辛勤劳作,抚养她和哥哥姐姐长大,也让人十分让人敬重。”她停顿了一下,环顾一周,看到所有小女孩都看着她,她蹲在张小鱼身边,摊开她的小手给大家:“你们看她的手,她的衣服,都很干净。她从来也没有欺负过人,伤害过你们谁,反而应该还帮助过你们,是不是?” “是的,小鱼姐姐帮我背过书包。”一个小女孩声音很小的回答。“她也帮我扫地。”“她还帮我打水。”“她给我饼吃。”“她也帮我过我。”“……”一个又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小声到大声的传来。 “你们看,张小鱼为人和善、父亲母亲也值得敬重,虽然家里没什么钱,却品德高尚、衣着干净、为人诚挚。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品性更值得大家喜欢的呢?”三娘总结着。她又看向孙宝珍,“宝珍,你需要对小鱼道歉。人的贫富贵贱从来不是因为她拥有多少财富,而是应该看到大家的品性和内心。你这样说她、折辱她,是不对的。大家都生而平等,只是出生的条件不同,但每个人都有被尊重的权利。” 孙宝珍咬着嘴巴有些不太情愿。楚言看到这样的情形也跟着说道:“正好,今天给你们讲一个圣人的小故事,愿意听吗?” 大家一听到能听故事就都雀跃起来,异口同声的说着:“愿意!” 楚言就开始讲:“孔子,孔夫子、孔圣人你们都听过对吧?他倡导仁义礼智信,开创私学,有弟子三千,其中有七十二弟子被尊为圣贤。在德行上其中最被认可的弟子有:颜回,闵子骞,厓伯牛,仲弓。孔夫子对学生中评价最高的也是颜回,孔子曾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意思是,要说到有贤德,还是要看颜回。他一个人吃一碗杂粮饭、喝白水,住在偏僻小巷,别人都觉得很难过,只有他安贫乐道,真正是有品德、内心正直,值得大家学习的人。” 所有的孩子听着有些入神,眨着眼睛看着她。楚言环顾了一圈,说着:“所以,看一个人,吃什么、喝什么、贫穷或富有,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内心,是她的品行。就像颜回那般穷苦,只要他内心丰富、言行端正,也能成为千古贤德、后世楷模。你们明白了吗?” 所有女孩子如同大梦初醒,一齐回答着:“明白了!” “你呢,孙宝珍?”楚言看向孙宝珍问着。“学生明白了。”孙宝珍已经止住了哭,仰着略带懵懂的小脸,郑重的回答。接着,她转身,向张小鱼走去,拉起她的手,轻轻的说:“张小鱼,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 “孙宝珍,没关系。”张小鱼白净的小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哦,哦……”同学们都高兴的拍着手。在场的几个清贫的孩子都相互望着,带着些开心;几个商贾大家的孩子也笑的心无芥蒂。 三娘与楚言相视一笑,看着这帮还没有被阶级观念熏坏的单纯孩子,真正的开心。 “人人平等,”月洞门处的蔡京想着三娘的话,“每个人都有被尊重的权利。”他摇着折扇皱着眉头安静的想着——真是奇怪的理论。 奇怪的儿歌游戏、奇怪的不论贫富的学堂、奇怪的人人平等的言论。蔡京似乎又一次看到三娘不一样的一面。 第574章 心虚 中午时分,学堂放学了。蔡京又出现在月洞门门口。 众多女孩子都被家里派人从集雅阁后门接走了,也有零星几个是因为璞文堂有兄弟上学就一起往前面去。年纪小的就由三娘或楚言送都按月洞门,再由家丁仆妇接去前堂那边。 三娘看到蔡京的时候愣了一下。 “陈小夫子好,”蔡京不等她走近,率先开口,“我来接我堂妹、堂弟一同回家。”她看了一眼面前被奶娘领着的四个小女孩,锁定了那个叫蔡幸的小女孩。原来是蔡京的堂妹。 “陈夫子再见。”小女孩们与三娘告别之后,各自奔向了各自的家人。 “大哥哥……”蔡幸兴冲冲的朝蔡京快步走去。 蔡京绕过了她,走向月洞门内的三娘。“你竟不知她是我妹妹?” “很抱歉,我确实不知。”三娘对楚言那个班的孩子了解的不多。只知道都是一些有钱或官宦人家的小女孩。 “你那会那对那个张小鱼家的背景一清二楚。”蔡京有些不信,斜斜的看着她。 “小孩子很多,我负责另外一个班。那个班的孩子我清楚一些,而且都是从平民百姓家里收的,背景我们都要了解才能收入学堂。”三娘解释着。 “呲……”蔡京嗤笑着,“那会还言之凿凿什么人人平等,怎么这会又说挑选了?” “学堂空间有限,夫子人数也不够,只能是选一些家里愿意孩子学习的收入,品性也很重要。而且我们不是挑选,只是了解。”三娘看蔡京步步紧逼,懒得跟他多说,就想简单的应付一下。 “你怎么想起来做夫子了?”蔡京看出她的不耐烦,想换个话题,一时间脱口而出问着:“放着好好的皇妃不做吗?” “慎言!”三娘轻声呵斥着,“望蔡公子自重,不要无中生有,如同长舌之妇。”她很烦蔡京这个人,平日里盛气凌人就算了,还总喜欢说话的时候夹枪带棒、阴阳怪气。 蔡京也有些后悔说了那句话,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好是那个小堂妹和下人已经走远了。但是他依旧不想认输:“你们当初……,你就不想着进宫?” “我从未想过进宫,你大可放心。”三娘冷冷的回答。 “我?”蔡京莫名其妙的有些慌张,心虚的问着:“我,我,我放什么心?我有什么好放心的?”他自己也觉得不对,只用力的握着折扇,指节都微微泛白。 “请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他,也请你放心我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三娘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因为她几乎懒得看他,头扭向一侧,看向青翠的一片竹子。 蔡京忽然心里松了口气:“那最好,我看过你各种狡猾的嘴脸,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蔡公子如果没有别的要紧事,我先告辞了。”三娘已经不想跟他周旋,只想尽快离开。 蔡京冷哼一声,表示认可。三娘就疾步回去了。 夏日的风,带着些热烈,吹动刚刚三娘看过的那片青翠竹林,沙沙的响着。尖尖的竹叶,簌簌抖动,犹如鸣蝉一般。 蔡京站在月洞门处,看着那片嘈杂的竹林,心里被自己刚刚的反应吓着了,一直在想:刚刚那是怎么了?三娘问话的那一刻居然自己很心慌,也很心虚。难道是天气太燥热吗?可是,自己究竟在心虚些什么?慌张些什么呢? 碧绿的翠竹、雪白的月洞门、湖蓝色的身影,像被定格的一帧画面。一阵风吹过,带着些夏日的燥热和喧闹,吹起蓝色的衣袍和广袖,摇摇摆摆。如同此刻蔡京的心情一样。 他望着三娘离去的地方,久久之后才离开。 第575章 理解 “她……可好?”赵顼坐在书房里,询问着站在一侧的蔡京。 蔡京本来想说一句“她哪里会有什么不好?她把自己照顾的好的很”那种日常口气的傲慢话语回复。可是他看向赵顼的时候,觉得赵顼金色的常服似乎正闪耀着光芒一般,时刻提醒着自己他如今已是当今陛下了,不能再如同之前那般随意。于是正了神色,回答的十分恭敬:“回陛下,我去集雅阁接堂妹的时候偶遇陈小夫子,问候了一二。她说如今一切安好。我在院外观望了一下,她教那些女童也似乎有些模样,效果不错。想来是不用过多担心的。” “那就好,她就做些她想做的,挺好。”赵顼神色有些黯然。 “只是……”蔡京想了想,接着说着:“她说她不打算进宫。” “嗯,现在也不是时候,我不会让她进来。除非……”赵顼没说完后半句,他咽了回去。片刻后话题一转对蔡京交代着:“如果她问起我,你就跟她说,让她等我,给我些时间。” “是,我会转达给她。”蔡京嘴上回应着,心里却想着,好像三娘根本没有问起过官家,还一副决绝的神情。真的是薄情又善变的女人。他心里轻轻的骂着。 “你呢?准什么时候来给我帮忙?”赵顼恢复了一些以前的神色,略带调笑的问着蔡京。不过目前这个事情却是真心的。现在虽说朝堂里换了一些人,但是朝中还是有太多的人不想让他这个刚刚继位的皇帝好过。 “我?我再等等,你看王夫子和韩维天天被人骂,我可不想。”蔡京也带着些痞气的回答,歪着头,摇着扇子,“你且等我拿个状元了再说。” “你啊,准备什么时候考?我看你就是偷奸耍滑,故意不来帮我。”赵顼笑着指着他骂,二人好似以前那般。 “要考的要考的。”蔡京笑着,“现在不是上有富弼、韩琦、曾公亮、文彦博他们几个老臣忠心耿耿?下有王安石、王陶、韩维几个知心的鞍前马后?他们都对你很好啊,你哪里就无人可用了?” “你是真不知道吗?”赵顼不再说笑,脸色阴郁了下来,眼睛看向远处的虚无,“富弼是太皇太后的人,韩琦是母后的人。他们我都不得不防,谁知道哪一天,他们到底会怎么对我。曾公亮为人摇摆,文彦博还算可用,可是现在也看不准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是否真心对我。”说完,他沉吟了一会,“也许,他们只是对‘天子’,而这个天子是谁,他们并没有那么在意。” 蔡京想了想,并没有反驳,心里默默的盘算着赵顼的话。过了一刻,他才又说:“你……那几个岳丈呢?”蔡京问的是宋邢二妃和几个才人的父亲。赵顼摇摇头,一脸苦笑:“他们还不是各有心思?况且你是知道我的,如果不是为了稳定他们,我又何必……”他叹了口气,“我如今怕是像个笑话吧?满城都在暗里骂我贪恋女色、荒淫无道,愧对先帝吧。” 蔡京神色也冷了下来:“你现在更担心的是她知道了、不理解你吧?”赵顼笑了笑,没什么温度,反而有些苦楚:“做都做了,又怎么奢望她能多理解?”眼里却掩饰不住的忧伤。 “大丈夫做事,别说是三妻四妾了,就算是泼天的作为,女子也不能过问。”蔡京有些不屑的说着。“不,你不懂她,也不懂我。”赵顼说着,带着些感伤,“她想要的,我想给的,都是一心一意。我能够为大局做些不愿意的事,可是却不能强求她必须接受。” “那她……”蔡京叹了口气,“那她若是不能理解你呢?” 第576章 长进 “若她不理解我?”赵顼重复着蔡京的话,思忖着。 “我也不知道。”赵顼苦笑着摇了摇头,“可能会放她走吧。如果……”他沉默了片刻,“如果能找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我就……”,他又停顿了一下,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我就放她离开吧。” 蔡京不再回话,他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坐在权利最高位置上的人,穿着天下最尊贵的金色衣服,带着最尊贵的龙头簪,手里握着天下苍生的命运,却在愁苦得不到的一人心。他忽然又气愤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她三娘可以要求那么多?就不能体谅一下吗?凭什么,凭什么他赵顼委屈求全之后还不能被理解,难道就不能争取一下吗? 他忽然胸中就是憋闷的厉害,很想去骂一顿三娘。 骂她……什么呢?心里突然有些堵。又好像只是想找个理由见她一面……蔡京眼睛里写着说不清的情绪,却又瞬间藏了起来。 三娘最终没遇到蔡京来骂她。她忙的很,一面教学,一面自己学琴和围棋。不怎么出门。 只是她学琴好像没什么天赋,学的还不如有些开蒙的小孩子。不过她对琴谱倒是很感兴趣,用一些奇怪的数字和笔画,居然就能写成琴谱,让她十分佩服。于是她更喜欢看琴谱,吟唱一些调曲。特别是那些有名的词牌名,唱起来真的很好听。 围棋,三娘到是有些长进。之前还没进宫的时候陈飞远教过她一些,后来就没有再学习。魏玩的围棋下的很妙,三娘学的十分认真。平日里回去了也跟怀萱切磋切磋,很快就突飞猛进起来。 这天下午三娘正在琢磨棋谱,突然有人来报集雅阁门口有人找她。她出去一看,竟然是曹宜淑、曹宜琳、曹仪嫒三姐妹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静姝姐姐!”曹宜嫒远远看到她就冲她挥手。曹宜淑也笑的眉眼弯弯:“静姝妹妹可好?”只有曹宜琳,略略有些尴尬向她打了招呼。 “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大热的天,仔细中了暑气。”她一边姐姐妹妹的问着好,一边将她们带向集雅阁西厢那边水榭的小厅。这边的厢房是她们三位女夫子平日里休息、会客的地方,环境雅致,意境悠长。三人看了无不点头称赞。 “今日里不止我们,母亲也来了”曹宜淑笑着一边看着水榭这边的风景,一边回话。“干娘也来了?”三娘眼睛里亮晶晶的,端出些茶水冰果子给她们三人。 “嗯,上次你们集雅阁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当时祖父不让我们来观看,我们都有些遗憾。这次母亲特地带我们来拜见杨家夫人,我们顺便来看看你和这个集雅阁。”曹宜淑红扑扑的小圆脸笑的很真诚。一旁的曹宜嫒一边吃冰果子一边高兴的说,“大伯母说,以后要是有机会还让我来学习呢。” “真的吗?”三娘看着曹宜嫒高兴的说着,“我的妹妹比你略长一点,也在集雅阁呢。以后介绍你们认识。” “好呀好呀。”曹宜嫒吃的开心,听到有新朋友也开心。旁边的曹宜琳就略显局促,浅浅的喝着茶,只是眼睛看向这个院子。她看着午后的风吹过粼粼的水面,水榭蜿蜒在一池绿水之上,远处一棵斜斜的繁茂的大树在水面上压下一片树影,湛蓝的天空也倒映在水中,显得格外宁静。 三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轻的问着:“宜琳妹妹,你很喜欢这里,对吧?”曹宜琳一怔,回神看向三娘,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757章 有趣 曹宜琳整理了一下思绪,还是放不下骄傲,只略略点头,挑眉哼了一声:“嗯,这里的风景尚可。” 三娘见她回话,看了一眼曹宜淑,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她转向曹宜琳:“那你以后可以常来,集雅阁还要有几处好风景。” 曹宜琳点点头,嗯了一声,埋头喝茶不再说话。 曹宜淑松了口气,她其实知道曹宜琳已经没有那么抵触三娘了,今天也是主动要过来的,只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还拉不 三人聊着天,日头已经落了一些下去。三娘带着她们往璞文堂后的正厅走去,路过东厢和北厢的时候,特地给曹宜琳和曹宜嫒介绍了现在女子学堂的内容。二人似乎都有点期待。 到了后堂的正厅,杨二夫人王思雅、陈夫人杨素晓正陪着曹大夫人冯氏坐着聊天,看到四个女孩回来就齐齐看了过来。 “你们回来了?现在可还热着?”王思雅连忙招呼起来,命人端上了冰镇的茶水。“猜着你们差不多要回来了,我叫怀蕊怀萱也一会过来见见。” 曹家姐妹三人行过礼后,听到王思雅的话看向三娘,三娘解释着:“我大舅舅家的二姐姐怀蕊,和二舅舅家的大妹妹怀萱。”说完,曹宜嫒噗呲一声小声的笑了起来。 “嫒儿,不得无礼。”冯氏佯装着训斥。曹宜嫒也不扭捏,声音回答的不高不低、不卑不亢:“我只是觉得静姝姐姐的话像绕口令一般,大舅舅家的二姐姐,二舅舅家的大姐姐,十分有趣。” “什么有趣?”忽然从后面传来一声郎朗的询问,只见怀蕊风风火火的进门来,怀萱跟在后面。 “就是你们!”王思雅看到她这个样子也有点佯装生气,瞪了她们一眼,“正说到你们,你们就这样没规没矩的进来了。还不给你们曹家伯母问好!”闻言,怀萱怀蕊才看向冯氏和曹家三姐妹看着她们,二人马上站好,向冯氏行礼,向三个姐妹问好。 问完了安,冯氏笑意盈盈的看着二人,点头笑着:“不错不错,都是好孩子。” 看到两边姐妹都一直看向自己,三娘就出面解释着:“这就是我说的大舅舅家的二姐姐,怀蕊,性格爽朗,十分好相处。这是我二舅舅家的大妹妹,怀萱,温和腼腆,但颇有才情。” 转脸,她接着说着:“这是曹家姐妹,二姐曹宜淑、三妹曹宜琳、小妹曹宜嫒。我在曹家的时候,她们待我很好。今日也是来书院看我。” 听到后面两句话,杨怀蕊、杨怀萱就明白了那三人的身份,于是上前微微行礼:“多谢曹家姐妹对静姝的照拂。”曹家姐妹也连忙还礼。一团和气。 “那刚刚是谁在说什么有趣?”等一切都停当之后,怀蕊还是忍不住看向曹家姐妹,低声问着。“是我。”曹宜嫒喜欢怀蕊的性格,她觉得怀蕊像她舅舅家那些练武的表姐一般,让人觉得潇洒亲切。“是刚刚静姝姐姐讲了一个绕口令,我觉得十分有趣。” 曹宜嫒长的乖巧可爱,身上却有一股英武之气,怀蕊也觉得十分投缘,就问着:“什么绕口令,你可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就是‘大舅舅家的二姐姐和二舅舅家的大妹妹’。”曹宜嫒说完仍觉得十分有趣,轻轻捂着嘴咯咯的笑着:“大舅舅、二舅舅、二姐姐、大妹妹,呵呵呵呵,肚子痛”。怀蕊和怀萱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也噗嗤笑了出来:“好你个三娘,你就是这样乱七八糟介绍我们的?” 三娘也跟着笑起来:“我说的可有错?再真实不过了。”曹宜淑跟着附和:“理应如此。”然后也狭促的跟着笑起来。旁边的曹宜琳也捂着嘴巴。 第578章 头疼 经过了这一番嬉闹,两边的几个姐妹也很快熟悉了起来。说来也巧,除了曹宜嫒十分喜欢杨怀蕊之外,曹宜琳也欣赏杨怀萱的才情。曹宜琳和杨怀萱二人从诗词、音律、烹茶、插花一直聊到很远。直到太阳西斜,冯氏要起身告辞了,六个姐妹还凑在一起聊着。 看着她们分别之前还聊的火热,三位夫人相视一笑,觉得十分开心。于是约定,三家女儿要常常走动,等到来年还要送宜嫒过来念书学礼。曹家姐妹走的时候也是依依不舍,约好等天气凉爽的时候再约着到桐语阁玩。冯夫人也邀请杨夫人、杨素晓二人带着三娘和怀蕊、怀萱去曹家做客。二人一口应下。 冯夫人的邀约自然不是客套的说辞。杨家如今书院做的风生水起,前几日又得了皇家眷顾,官家亲临,那可是天大的荣耀。为此,很多人挤破头想进来,可是杨家对于年长的学子门槛高、要求严格,再加上名额有限,很多人有学识杨家都未必肯收。 其实,曹家也在犹豫要不要将曹承民送过来学习一下,只是曹二老爷还有些考虑,目前没有明确这个想法。不过冯夫人作为曹家主母,这次过来也是带有一些试探意味的,想着能争取一下最好。 提到曹承民,冯夫人真是一肚子的烦恼。去年她已经借先皇身体抱恙的借口推辞了一遍与高家的婚事,今年应该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推脱了。只是那个高焕,让曹家阖家的人都没瞧上。可问题的关键是,她如今是皇太后的侄女、官家的表妹,妥妥的金枝玉叶,一旦嫁过来全家都要供着她了。只是有一个位高而品性不端的庶子儿媳妇,她这个做婆母的,怕是以后有苦日子过了。 再看看陈家和杨家的几个女孩子,哪一个不是模样、品性都是一等一的?特别是三娘,真是越看越可惜。当初如果不是高焕惹的那个意外,三娘现在已经是她儿媳妇了,那她该多舒心啊。想到这些,冯夫人的头隐隐的疼着。 当然,头疼的不止她冯夫人一个。 高焕自打赵顼继位之后,就没有哪一次没在母亲闹过。每次见面都要死要活的让母亲去把曹家那庶子的婚退掉。高焕母亲向来不愿意参合这些事情,最开始也就淡淡的。后来被高焕说的多了,就向高老太太说了此事。可是高老太太一口回绝了。她的理由是,这次的婚事本就是为了给高焕遮羞,如果退了曹家,估计也没几个人愿意要一个在皇宫半夜扑倒外男的女子做媳妇。 这个理由让高夫人哑口无言。可是高焕却不管不顾,跑去父亲和老夫人面前哭诉,几番折腾下来,众人才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想入宫,嫁给赵顼。 “你简直痴心妄想!!”高老夫人当场差点把案几拍烂,“我说了无数次,你想进宫绝对不行!” “为什么呀?祖母!”高焕哭的眼睛红红的,“之前你说我不能嫁给大表哥是因为不能有两个高氏皇后。现在我也不想做皇后,那向氏也已经封了皇后,根本不用担心啊。我只是想嫁给他而已,不在乎是什么嫔妃都不行吗?” 高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咬着牙:“你以为那皇宫是什么好地方?现在已经是六七个人了,有皇后还有宠妃,你去了可怎么活啊?” “我还有姑母,对了,还有姨祖母……”高焕想着高滔滔和曹太皇太后说着。“你闭嘴!”不等她说完,高老太太怒喝道:“你姑母能帮你多少?!至于你姨祖母,你想都不要想!她从来心思多的很,看不上我们高家的。” 第579章 余地 “看不上?姨祖母怎么会看不上我?祖母,你去求求情一定能行的。”高焕趴在地上,一脸祈求的看着高老太太,企图换来一些同情。“你自己做了什么不清楚吗?”高老太太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个这么愚蠢的孙女,看到她现在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于是连带着恨恨的看了一眼高夫人。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居然发现此刻高夫人还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好像一切都事不关己。她强按下心头的怒火,继续跟高焕解释:“你这亲事怎么来的,你忘记了吗?如果不是你品行不端,恣意妄为,行为不检,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本就是你坏了太皇太后的事,惹的她当时与我翻脸。现在居然要我去求她,你嫌高家丢脸丢的还不够吗?” “我不管,祖母,我就是不要嫁给那个庶子!!”高焕高声的反抗着,带着些骄纵和跋扈,“那曹家什么门户?那个庶子又怎么能配得上我?我就要嫁给大表哥,就要……” “你住嘴!”高玉珏突然暴喝一声,“你祖母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嫁给曹家也算是为高家和曹家缓和关系,况且……”他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继续说道:“况且那曹家本是你祖母的娘家,去了自然不会叫你吃苦。至于曹家那庶子,他定然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以后肯定不敢怠慢了你,你后半辈子也算是稳定无忧、万千宠爱。这不比嫁到皇宫里,入那虎狼之穴的强?”说完,他朝自己的夫人使了使眼色,叫她也帮着规劝一下。 结果高夫人在一旁直接默默的闭上眼睛,并不回应。这些道理与高焕已经讲过了很多遍,可是这家里她说了不算,连女儿也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她也就更懒得操心这许多了。这样一来,就剩下高焕趴在地上嚎啕起来。 看到夫人不接话,高焕又在一旁呜呜的哭个不停,高玉珏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朝着高老夫人说到:“母亲……,这件事……当真,当真……没有半点缓和余地了吗?” 高老夫人看到儿媳低头不语,高焕死缠烂打,儿子又没什么主见的样子,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余地?哼哼!”高老夫人心都冷了,看着儿子儿媳和孙女一家人个个不通情理的样子,冷笑了起来,“好哇,你跟我说说要怎样的余地?” 她走下座位,缓缓走到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高焕身旁,轻声缓语的开头:“你这姐儿长大了,主意也大,有自己的心思固然是好的,为自己筹谋也未尝不可。”眼神里带着些缓和,高焕也抬起头,以为有了转机。结果高老太太神色一变:“可是,你当时在皇宫里扑倒在那庶子身上的时候可想过余地?”后面的声音越来越疾,越来越重,最后几个字她几乎字她几乎恨的咬牙切齿。 “我……”高焕猛然抬头,“我并不知……我以为……”她羞愤难当,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 高老太太自己没听她解释,而是继续走到高夫人面前,看着她淡淡的神情,想说什么,终是摇了摇头、没开口。 最后她走到高玉珏身边,声音显得寂寥而平淡:“你这做父亲的,不知道规劝子女,养的嚣张跋扈,得罪太皇太后不说,还看不上为她遮掩丑事的曹家。我跟你说过无数遍,今日我再问你一遍,一旦退婚,你可知后果如何?”她有些心累,已经解释过无数遍的事情为什么她们几人却还看不清,“要知道当时皇宫里看到你女儿扑倒外男的可都是有名望的贵夫人,一旦退婚曹家,谁家还敢娶她?谁还会娶她?她这辈子就算毁了。” 第580章 胡闹 高老太太看到高玉珏的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继续加了一把火说着:“如果进宫,你们以为结局是好的吗?”她摇摇头,“且不说被她惹恼的太皇太后态度如何,就单说你那妹妹皇太后,她原本就是指望如今的官家多纳文官之女,她也好趁机多多拉拢朝臣。可是你这送了女儿进去,明摆着去争宠,让你妹妹如何?你们兄妹,还需用姻亲联络吗?这不是实实的打乱了你妹妹的计划?” 听到这里高玉珏明显一愣,转头看向母亲,张了张嘴,却看到高老太太朝他挥了挥手,让他不用多说。然后继续痛心疾首的说着:“你妹妹是多不容易才坐到现在的位置,你难道不清楚吗?你做哥哥的不帮忙,也不能添乱啊?况且,上次你差点因为欧阳修的事情被牵连,还是你妹妹花了好多心思帮你把事情按了下来,你还要伸头做这个宠臣吗?你觉得你那外甥、当今的官家又会怎么想呢?” “母亲,我……”高玉珏本就愧疚,听到这里更加愧疚了。是啊,他最近最好是低调的做人,不然对他、对高家、对太皇太后,都不是好事。于是高玉珏眼神也坚定起来了,对地上的高焕也没了什么同情之色。 “焕儿嫁于曹家,对皇太后和太皇太后来说,也算是个帮衬,她们姑侄二人这几年也不太对付,有了高家和曹家的这层关系,想必太皇太后对你妹妹也能更体谅一些。”高老太太叹口气,“这本事一举多得的事情,可是你们……唉,小心你事事做绝,更无余地!”说完她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母亲!母亲!”高玉珏看到母亲发了脾气,连忙追了出去,结果高老太太拂袖而去。于是他转身对仍旧趴在地上抽泣的高焕说:“焕儿啊,你快起来,祖母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哼,我看就是为了高家好,巴结太皇太后就算了,还巴结那个狗屁曹家,祖母就是牺牲我,利用我,根本不疼我!”说完又开始嚎啕。 “啪——!”忽然高玉珏一巴掌打在了高焕脸上,“真真是逆子,怎么说都不听吗?为了高家好如何不是为你好?你不是我高家的人吗?你就不心疼你姑姑吗?看来是我把你惯坏了,看我今天不教训你!”说完就拿起一旁桌案上的茶杯兜头砸了下去。然后又急吼吼的找人送家法过来,叫嚷着定要家法打她一顿。 就在这时,高彦走了进来,一把按住高玉珏:“父亲,息怒啊!”高预计见到儿子来了,火气消了一半,坐在一旁穿着粗气。 高彦走到高焕身边,对她说着:“你赶紧起来,给父亲认错!”“我不要,我不要嫁给那个庶子!我要……”高焕依旧坚持着说法,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趾高气昂的样子,只小声的嘟囔着。 “此事休要再提!”高彦一边佯装吼着高焕,一边扶她起来,一边给她使着眼色,“你不能胡闹,你知道父亲最是心疼的你,怎么会忍心你嫁给那个庶子?只是父亲也要顾全大局不是?”他一边说着,高焕也冷静了下来,她一直十分信任这个大哥。 “可是你也要想想祖母的话,她是为了全家人考虑,为了更多的人考虑,不仅仅是你,还有姑母还有姨祖母,是不是?”高彦娓娓道来,“只要有更好的办法,我相信祖母也不会说一定为难于你的。”高焕听了眼睛都亮了起来。 高玉珏在一旁也听的一脸狐疑:“我儿可有更好的办法?”高彦摇摇头:“目前还没有,可能很快就有了。” 高焕于高玉珏听了,相视一眼,齐齐看向高彦,高彦却摸摸鼻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第581章 提点 七月流火,学堂放了避暑假。除了明年要考科举的几个年长的学子还在,其他的开蒙孩童都放假回去了。 宫里陆续传来了好消息:宋妃上次参加完茶会,回去就发现有了身孕;进了七月,武才人和向皇后身边的宫女春桃也发现怀了身孕。春桃原姓张,也就封了张才人。 一时间一位妃、两位才人同时有孕,太后和太皇太后高兴的不得了。连着官家也高兴起来,一连三日上朝时面上都是带着喜气。宋妃的父亲河东都虞侯宋子木,和武才人的父亲知谏院右谏议大夫武允涛,一时间也都风光起来。巴结他们的人偷偷排着队,甚至有人暗地里猜测起来谁先生下皇子云云。 殿外,太阳炎热的似乎要烤干万物,空气里没有一丝风,连知了似乎也叫累了,只时不时的叫一两声,有气无力的。 高滔滔坐在殿内,喝着冰镇过的花茶,由云馨她们几个打着扇子伺候着。 “张才人和武才人有喜是好事,可是那个宋妃却有点碍眼。”高滔滔想着近来的几个消息,与云馨小声商量着。 “张才人本就是娘娘放到向氏身边的人,这次总算是她够聪明,趁着向氏不能伺候,偷偷爬了床,官家无意中临幸了一次,居然就让她中了,也算是她命好。”云馨也低声回应着,“不过宋妃是太皇太后的人,想动她有点不容易。” “我们动手自然不容易。”高滔滔冷冷的笑着,话中有话。 云馨马上明白她的想法:“只是现在这几个,看着都单纯,也不知道有没有谁有这个心眼。” “有心的人不用教。无心的人嘛……,就提点一下。”高滔滔轻轻抬了抬眼,“比如那个林才人。”说完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喝着冰镇的花茶。茶杯里的茉莉花与薄荷的清香,冷冽如锋,幽幽的弥漫在空气里,带着一丝凉意。 傍晚的时候,云馨捧着些绢花珠钗和水果,去了各个宫里送给各位嫔妃。到了林才人宫里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多谢太后娘娘美意,多谢姑姑这大热天的专门送过来。”林才人连忙叫人奉了冰果子露给云馨。云馨也不推辞,浅浅呷上一口后,才跟林才人说着:“娘娘哪里的话,我们辛苦点不算什么,你们每位娘娘满意才算好。” “姑姑哪里的话,我们感激都感激不过来呢。”林才人笑的谄媚。云馨看着知道她是个愿意上进的,就低低了说一声:“你要是真感激,就赶紧抢在别人前头生个皇子才算,让那些不相干的人抢了风头算什么呢?” 听到这里,林才人一愣。就在她还在出神的片刻,云馨又换了话题:“不早了,太后娘娘还等我回话呢,我该走了。” 林才人才忽然醒悟过来一般,连忙说着:“请太后娘娘放心,我定然让娘娘满意。”云馨捂嘴一笑:“娘娘哪里的话,我是说太后娘娘等我回去,跟娘娘可没什么相干。娘娘多虑了,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说完就笑意盈盈的走了。 林才人望着云馨的背影,愣愣的想了一会。“抢在被人前头,谈何容易?”想到现在宫中已经怀孕的三人,她苦笑了一下。忽然她想到了那个“不相干的人”,似乎明白了太后借云馨的嘴想说什么了。定然是那个宋妃,她本就是太皇太后赐过来的,与太后娘娘又一直不睦。可是,让她去害人,林才人还是有些心惊的。何况还有个皇子,她更是心里没底。 转念一想,为什么太后选中自己?难道就因为自己没有背景吗?她有点心慌,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第582章 故人 这几日天气炎热,桐语阁休避暑假,三娘都懒在陈家宅子里。大哥陈静楠五月已经去礼部当职。由于是才过去,只挂了个闲差,整理礼仪文书、配合先帝的大行之礼。唯一的好处是可以时常直接见到山陵使韩琦,二人经常沟通先帝的大行礼相关事宜。你来我往,韩琦对陈静楠也算有些赏识。 三娘和静娈在家陪着杨素晓一起下棋、看书、刺绣,偶尔练琴。难得母女团聚,姊妹相亲,日子过的也算舒畅。 忽然一日,有人来报门口有个年轻女子找三娘。三娘走到大门口一看,原来是掖城花房的玉珠,正满脸郁郁的站在廊下。 三娘惊喜万分:“玉珠,你怎么来了?”连忙把她让进了偏厅。 玉珠一边跟着三娘走,一边面色有些为难的说着:“玉静,哦不,陈姑娘,我是今年满了二十,被放出宫的。”三娘看到她的脸色有些诧异,想到当时在掖城里玉珠对她的关心与照顾,就上前握着她的手说:“玉珠姐姐,你别见外,我在宫外叫陈静姝,你也可以唤我三娘。你这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这一问,玉珠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起来:“我是官家登基的时候,恩赐出宫。本就是京城外三十里小王庄的人,当时满怀开心的回家了。我母亲本就早亡,父亲身体一直不太好。两位哥哥都已成亲,还有三个侄儿。就在上个月,我父亲也病故了。我带回去的银钱和财物一部分给父亲治病用掉了,一部分被我二哥和嫂嫂借故我在家吃用给收走了。大哥本就憨厚老实,大嫂也算和蔼。可是也经不住二哥二嫂撺掇,想要把我嫁给隔壁村的老财主做小妾……”话还没说完就呜呜的掩面哭起来。 粗粗几句话,三娘已经听懂了她的遭遇,心里也难过着,拉着她在偏厅的椅子上坐下,倒上了些茶水,让她慢慢讲来。玉珠擦擦眼泪继续说着:“我没办法,托人问了御前司的李大人,他让我来找你想想办法……” 三娘愣了一下,心说她本与殿前司不熟悉,好像不认识这么个李大人:“李大人?殿前司哪位李大人?”。 “哦,就是李宪,之前花房的花奴,你认得他的。”玉珠解释着。 “李宪?他去了殿前司?”三娘想到之前李宪曾在宫里救过自己一次,又在自己去凤翔府的路上一直保护自己,后来还在外祖家拼死保护了外祖。她有些替李宪开心,“他是有抱负的、有能力的,去殿前司真是不错。” “嗯,他说是官家说他当初在外救驾有功,特许他进了殿前司,御前行走。现在已经是校尉了。”玉珠补充着。三娘点点头,真心的替他高兴。但是转脸看向玉珠,神色又黯然了下来:“玉珠姐姐,现在你来找我,可是你有什么想法?你后面作何打算?” 玉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想嫁给老财主做妾。可是我一个女子,又没什么安身立命的本事,就很难了……”说完又要哭起来。“想来想去也没什么人可以依靠,李大人说了你还在京城,我也是没办法,才想着来问问你……”说完哭的更厉害了。 三娘看着她思忖了一会,安抚着她的后背说着:“玉珠姐姐,不若这样吧,你两位兄长不过是为了银钱才为难你。你若舍得那个家,我就想个办法让你从家里出来,后面再慢慢找个良人嫁了,你看可好?” “我自然舍得!原本就是五六岁被卖进宫,好不容易能出宫却又父母双亡。兄嫂已然如此作为,我哪里还有什么留恋。”玉珠擦着眼泪斩钉截铁的说着。 第583章 三十 “那就好,你先在我家暂且住下,我让舅舅和大哥想想办法。”三娘安慰着她。玉珠满心的感激:“三娘谢谢你。”三娘握着她的手:“你我情同姐妹不需要说这些。”当晚玉珠就在陈家住下了。 话虽这样说,三娘还是找了陈静楠说明了情况。静楠让三娘将玉珠在家里留宿几日,他去了解一下情况。三娘明白静楠的担心,突然有人来投靠,总要有些知根知底的才好,原本她也是这样想的,就一口答应静楠等他的消息。顺便让他把李宪的情况也摸清楚些。 陈静楠的消息很快,玉珠确实如同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原本是赵顼登上帝位后,大赦天下,特赏赐原有花房的人有家回家、无家另行安排。玉珠原是得了一些赏赐金银和一些御赐物件回家了,这些钱足够她做个小生意或者嫁个好人家。可惜待她回家才发现,父亲病重有些时日,家中早就亏空的厉害。她拿回来的这些银钱填补了家里的亏空,还在父亲去世后为父亲做了丧礼丧仪。原本还有些剩下的钱和物件,结果都被二哥二嫂一家霸占。虽然大哥良善,可是也劝说无果。如今二嫂和大嫂已经托人与隔壁村钱姓财主说亲,纳为小妾,换了三十两银子,眼见就要下定了。 听完这些,三娘心里凉凉的一片——三十两!一个女子的命运就值三十两银子。可悲可叹的年代,女子的命运全依赖在家人手里。幼时依赖父亲,长大依赖兄弟,嫁人依赖夫君,夫死依赖儿子。从来不由自己做主。就像这玉珠,这么勤勉、温和的一个人,从小就被父母卖入皇宫,长大了好不容易得了赏赐,荣归家园,却也落得财产被吞没、人还被拿去要换银钱的下场。真真是天道不公。 见三娘神色悲悯没有说话,静楠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就问着:“小妹,要帮她一下吗?”三娘抬头看向静楠,目光沉静:“不知大哥所说,能帮到什么程度?”“我与李宪商议了一下,要回所剩财务、还她自由应该不难。”静楠显然已经提前想好了对策,“毕竟她所得都是皇宫的赏赐,而且均有赏赐名目,旁人不得侵占。只要找乡里乡正说一声,再威逼利诱一下,应该就可以。” “能够如此,就多谢大哥了。”三娘轻轻一福谢着。“她是你在宫里的朋友,我知你们的情谊,理当如此。”静楠回着。“哦,还有。”静楠继续说着,“那李宪确实是已经在殿前司做了校尉,当初我们在杨家的时候也有些交集,这次见了大哥觉得人是可信的。他还说,他惦念你的恩情,日后如果有些涉及宫里的一些事情,他可以帮忙打点。” 三娘摇摇头:“以后跟宫里也估计没什么牵扯了,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倒是大哥,你可以和他多走动,他是个聪明人,也有勇有谋,日后应该会有大出息。”静楠点头应下,不再多说。 有李宪和陈静楠联手,事情很快圆满解决了。不出五日,王家二哥不仅主动归还了剩余的财物,还答应还玉珠自由。不过也扬言,玉珠以后婚嫁生死都与两位哥哥无关,他们也没有这么一个妹妹,两边老死不相往来。 三娘将消息告诉玉珠的时候,她轻轻的问玉珠:“玉珠姐姐,你可会恨我?”玉珠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高兴,听到这句话诧异的问道:“三娘,我为何会恨你?”“因为,离开王家之后,你以后就没有家了。”三娘眼里含着泪光,她心疼的握着玉珠的手,在这个时代,女孩没有家人是很难的。 第584章 记得 玉珠低垂着眼睛说着:“我二位亲生哥哥如此待我,只想着钱,不顾我的生死,他们就不算我的哥哥。那个家不回也罢。就当……就当我5岁入宫后再也没有办法回家了罢。不若……”玉珠忽然看向三娘,“不若我来照顾你吧,给你做个侍女也好……” “玉珠姐姐,你多虑了,我希望你成为一个自由的人,不再是谁的儿女、谁的姊妹、谁的奴婢,你就是你,你是自由的、独立的,我也希望你快乐,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三娘拉着玉珠的手说的情真意切。 “自由的?独立的?”玉珠喃喃着,“有自己独立的事业和生活?”她重复着三娘的话,渐渐地眼里有了亮光,“真的可以吗?”她问的带着些迷惑。 “你想要,就可以。”三娘斩钉截铁的说着,“我与大舅舅说了,你可以去药堂帮忙。他们会按月给你发月银,你还可以学习医理药理,现在女大夫很少,愿意给穷人治病的更少,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玉珠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回答着。“一辈子在药堂我也愿意。” “呵呵,傻姐姐,你还是要嫁人的。”三娘呵呵的笑着说到,“也许没有办法嫁入什么有钱有势的人家,但是你可以自己做主,选一个你想嫁的人,随着自己的心愿过一辈子。” 玉珠顿时羞红了脸:“说什么嫁不嫁的,你个小小年纪也不知羞,我这辈子在药堂一辈子不嫁人都愿意。” 三娘狭促起来:“真的?那我可就信了,要不以后药堂改庵堂算了。”说完捂着嘴笑起来。 “好哇,你戏弄我”玉珠红着脸、扭过身子佯装生气。三娘在一旁咯咯的笑着。 玉珠过了一瞬又转过脸来:“三娘妹妹,真的谢谢你。”三娘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只看着她微笑。她发自内心的羡慕玉玲以后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 “对了玉珠姐姐,”三娘忽然想起来,“玉玲和玉若、玉诫如何了?”当时一起的小姐妹们如果都被赵顼赏赐回家的话,那么其他三个不知何种境况。 “玉若最大,据说回了家就被婚配了一个庄户人家,夫家是家里很早之前就看好的,对她不错。还是有母亲好,她母亲对她很好的,什么都帮她谋划着。”玉珠一边回忆一边羡慕的说着,眼底闪过一些忧伤。“玉玲和玉诫都是无家可归的,出宫了也无处可去。于是两人一起留在宫里。玉玲留在花房接替了落梅姑姑做掌苑,玉诫好像去了别处,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玉玲做了掌苑的话,那落梅姑姑呢?”三娘接着问。“落梅姑姑去了尚仪那边做掌仪,当时官家登基之后的一些祭祀礼仪和先帝下葬这些事情都是她在安排,据说忙的厉害。”玉珠回答着。 “嗯,原来如此。”三娘点点头,花房的每个人都安排的很好,她也算放心了。 “对了,你还漏了一个人。”玉珠眉眼笑眯眯的提醒着。“你说童钱?”三娘忽然想到那个人小鬼大的小滑头,当初为了救她还替她挡了一刀。她笑着回答:“我不担心他,他那么机灵,肯定过的不错。” “你猜对了,他现在做了官家的贴身小内官呢。”玉珠也捂着嘴笑起来。 三娘一愣。赵顼的贴身内官?原来她身边对她好的人,都被赵顼记着。李宪、花房姐妹、包括童钱,他都一一记在心上,并且都被安排的很好,升官的、赏赐的、放归自由的,全都十分妥帖,各随心愿。这些事、这些人,他都记得。 三娘眼睛有点酸,想到赵顼,想到那些理不清楚的情愫,心里有些隐隐的痛。 第585章 自由 想到赵顼,三娘心里有些酸楚,她连忙撇开脸,不让玉珠发现端倪:“你们都挺好我就放心了。真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是啊,你呢?听说当时你在凤翔府遇到了刺客?还是与……与官家……”玉珠有些想问,又觉得不合适。 “嗯,当时官家还是太子,去边关合谈,半路遇刺,来我外祖家躲避。还好的是李宪和西北路的士兵保护了大家,所有人有惊无险。”三娘尽量说的平常一些。玉珠还是惊的捂住了嘴巴:“我的天,还这样惊险啊。难怪李大人回来就高升了。你呢?还好嘛?有没有受伤?”她拉着三娘转了个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三娘笑着回复:“我受了点轻伤,早就痊愈了。放心吧。” 玉珠抚着心口,念着阿弥陀佛。片刻后,她又狐疑起来:“那你们家呢?既然都是有功之臣,那你和你外祖家怎么都没什么恩典?不应该啊。”她好奇为什么杨家和三娘都没有被奖励。 “我大哥现在礼部,大表哥今年春闱进士及第,等着派官。我和母亲还有大哥能在京城居住,都算是官家莫大的恩赐。”三娘简单的说了一下,有些事情她也不想讲的太多。 “那也是。那你呢?我看官家之前对你就……,他、他就没有给你点别的,或者说点别的?”玉珠隐约知道些赵顼对三娘的心意,更加好奇起来。 三娘摇摇头,淡淡一笑,模棱两可的回答:“我还是喜欢自由的。你呢?不也是吗?”“对对,自由挺好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的挺好。”玉珠感同身受的赞同着。 “是的。自由挺好的。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在我二舅舅家的女子学堂做女夫子了,专门给小女娃们开蒙。”三娘转移了话题。 “啊?真的吗?”玉珠再一次惊了。 “是的,现在天热在休避暑假,过些时日到了七月底,天气凉快了就会开学。等到时候我带你去女子学堂看看。”三娘邀请着她。 “那……”玉珠忽然扭捏起来了,红着脸,眼睛里却闪着光。“怎么了?”三娘问着。“我、我,我不去药堂,想去学堂帮忙可以吗?我不要工钱,就想认字。我想很久了。”玉珠眼眸热烈似乎要喷出火一般的看着三娘。 “现在女子学堂刚刚成立不久,不缺人,也不收大人开蒙。”三娘坦诚的说着。玉珠有些泄气。“不过,”三娘想了想说着:“你可以每天放工之后来,我每天告诉你一点,你可以结合药堂的工作一起学习,这样学以致用的话应该会更好。”一边认草药、一边识字,或许后期还能帮忙看看药方,这可真是学习的好办法,也能帮助玉珠快速的成为一个医女。 “可是会不会太麻烦你了?”玉珠虽然高兴但是又考虑到三娘的时间,就推脱起来,“我还是自己先学习,等我有不懂的时候再问你吧。” “没关系,我这几日先跟你简单介绍一下,然后拿些字帖你慢慢学。等去了药堂,你每日放工过来就是,不妨事。”三娘说的真诚。“好!”玉珠也不再推辞,就想着日后如何回报三娘才好。 接下来的几日,玉珠在陈家确实学的很勤奋,她像是一个饥饿很久的人看到水源和粮食,学习的不知疲倦。索幸她一直好学,当初在掖城里也有过一些偷偷的学习,三娘教下来十分顺利。 又过了几日,玉珠去了药堂帮忙,先从打杂做起,帮着煮药、包扎、安抚病人。等放工了再抄了字帖找三娘请教。玉珠进步的飞快,时间也飞快的过去了。 第586章 流言 七月底,学堂如期开学。玉珠现在每天是在药堂和学堂之间两边跑,很少去陈家。她每天都过的很充实,药堂内外对她的评价都很好。 “我现在每天在药堂帮忙,大家都很喜欢我。”玉珠今天很开心,有几个夫人夸她细心又懂礼。“你在宫里待过,待人接物自然与众不同,况且你心细还善良,谁能不喜欢你?”三娘很是认同。 “对了,你知道吗?最近街上都在传,说仁宗皇帝对官家不满,导致官家两位皇妃的胎相都不稳。”玉珠有些担心的说着。三娘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不曾听说,只是之前听说三妃同喜,天家还高兴了很久。” “嗯,是最近不太好的。我听一位夫人家的婆子说的最近宋妃和武才人的胎相都不稳。”玉珠认真回忆了一下,接着低声悄悄的说到:“外面有人传话说是仁宗皇帝不满英宗,也不满官家,就要把他没得到的孩子都带走。” “这样的话你可别说了,”三娘轻轻斥了她一句,“这话要是在宫里,早够我俩杀头的了。” “我自是知晓,只是我服侍过仁宗、英宗两位皇帝,觉得应该不至于此。仁宗帝谦仁和蔼,英宗帝对内堂管的很少。只怕是又是有人要兴风浪了。”玉珠有些惋惜的说着。 三娘也明白玉珠的意思,不由得跟着问了一句“那剩下的有孕的才人可是太后的人?”玉珠明白三娘的意思回话道:“是的,剩下的张才人是太后送给皇后的丫鬟。后来在向皇后身边趁皇后生产完的时候,爬了床得了宠,有了身孕才封了才人。不过,说起来武才人也是太后的人,应该也不至于。” “有些事情,谁也说不清,先看看宋妃的孩子会如何吧。”三娘明白宋妃是太皇太后的人,所以猜测是太后的人动的手。“嗯,反正啊,我们都出宫了,宫里的事也跟我们没关系,也就是随便听听。现在想想,真的像一场梦一样。”玉珠现在觉得每天在药堂和学堂让她十分充实,好像人生重新开启了一般。 “宫里始终太多纷争,看不见的仗打了一场又一场。不论是打仗的,还是观看的,总是会殃及许多无辜。还是出来的清净。”三娘有些感慨。 “所以,你没去成皇宫是对的。”玉珠一直以为是赵顼薄情寡性,得了一屋子嫔妃就不记得三娘了,还义愤填膺的安慰着三娘。三娘噗嗤一声笑了:“玉珠姐姐,快别说了,这些市井流言也就听听吧,万不可讨论了。别看出了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做好自己就好。”玉珠点头应下。 皇宫里,正如玉珠所听闻的那样,人心惶惶。 连着两位后宫嫔妃皇胎不稳,很容易让人想到当年的仁宗皇帝在位时,皇嗣如何艰辛。顿时流言四起,一是说英宗德不配位,惹得仁宗皇帝震怒,连带惩罚如今的官家,让他们这一脉也子嗣艰难;二是说如今的官家荒淫无道,先帝还未下葬,就已经多位嫔妃有喜,自然不合礼法。 这些说法看似有理有据,但是也都是些神鬼传言,无非是有人刻意用来打压赵顼的。毕竟正月先帝驾崩,七月嫔妃才有喜,守孝时间早就过了。而且,仁宗皇帝的子嗣问题,现在拿来影射,也看起来十分荒谬,毕竟他们赵家一脉子嗣似乎都不太旺盛。如果非要争辩,似乎又能扯起太宗太祖之争。太宗一脉似乎都不太繁茂,这样的话,从头清算实在是十分可怖的,于是流言也就慢慢平息了。 第587章 保住 不同于宫外与朝堂,在后宫内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向皇后。 因为三个怀孕的嫔妃中,只有张才人的龙胎还算平安。宋妃是太皇太后的人,武才人是太后的人,张才人本身是太后的人,后来送给了向皇后,在她身边服侍了一年多。自身宫女出身,没什么根基,又怀着龙胎,想要下手也不太容易,再加上向皇后这一胎生的是位公主,于是宫中关于向皇后的流言顿时四起。 向皇后本就才生产不久,被这流言一来,立马就病倒了。郭才人一直帮着向皇后主持着后宫的事务,这一次也十分为难,毕竟,事关皇嗣血脉,她又身份低微,最终还是向岚上书求了皇太后来主持后宫。 高滔滔自是没有推脱,雷霆手段把宫内流言止住了。又找来太医,日夜为胎向不稳的宋妃和武才人保胎。终于在半个月后,二人胎向稳了下来。 高滔滔坐在殿中,拍着案几恨恨的对着云馨说道:“林家那个废物,到底搞了些什么?”云馨自然知道高滔滔因为这次的事对她也有些不满,连忙跪下:“奴婢不知,我只是提点她了一下,让她看清楚现在的情况,没想到会搞成这样。”然后她接着说道,“不过让奴婢好奇的是,当初宋氏和武氏刚刚出问题的时候,那林氏曾找人带过话,说她并未动手。我当时见娘娘在气头上,也并未理会,只想着是她办事不力的托词。” 高滔滔疑惑的看着云馨,说道:“哦?难道这里面还有隐情?”云馨点点头说道:“奴隶近日派人打探了一下林氏这段时间以来的动作,发现她确实还没来得及动手。” “没来得及?”高滔滔挑眉问着。“是的,林氏找人买的药品还未送进宫。”云馨解释着。 “如此说来,是有人比我们提前动手了?”高滔滔心里一惊。这些天她一直以为是林氏所为,只为了她把流言强压下去,没想到是有人黄雀在后。“所以,娘娘,有没有可能是皇后……?”云馨小声试探着,说着自己心里的疑问。 “她?”高滔滔想了想,摇摇头:“应该不太可能。”她把整个事情从前到后思考了一番,说着:“你说,现在的情况谁最得了最好的结果?显然不是向氏。她总不至于蠢到做的这么明目张胆,把自己暴露出来。若她真是如此行事,可谓愚不可及。她这个皇后不做也罢。想来,向家之女也不至于如此。”云馨顺着高滔滔的思路想了想,的确如此。向氏不可能为了保一个身份地位低下的张才人,对宋氏、武氏动手,还同时得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况且这样一来,大家很容易猜出是她所为,这原本就没坐热乎的皇后之位怕是更加岌岌可危。 想到这里云馨微微一惊,抬头望向高滔滔:“依现在的情况来看,莫非是……”她不敢继续说下去。高滔滔轻轻一呲:“依现在的结果来看,她想保的人,肯定是保住了。” 云馨还有些怔怔的,高滔滔继续说着:“我们这位太皇太后可真不简单啊,手还能伸的这么长。我说怎么宋氏和武氏只是胎位不稳,略略调养又恢复了。原来根本就是以退为进,逼着我为了护住向氏不得不把宋氏的孩子保住。可真是步步为营啊。” 云馨叹了口气:“可惜向皇后太弱了,事情一来,不仅没本事处理,还病倒了。”高滔滔一笑:“怕是她也猜出了原委,故意装病,让我替她对付太皇太后吧。” 第588章 安抚 龙胎不稳的风波在皇太后高滔滔的及时出手情况下,很快顺利解决。但是宋以安仍旧惊魂未定。 “邢妹妹,你说这次会是皇后做的吗?”她现在还被太医要求卧床静养,每天邢如意都会一早一晚来看望她。“我想应该不至于。”邢如意简单分析着,如同高滔滔的设想一般,她也觉得向皇后不至于自己做的漏洞百出。“宋姐姐,现在你别想那么多,这皇宫里看不见的事情太多了。如今你的龙胎已稳,最重要的是要如何保护好他不再受到伤害,平安生下他。” 宋以安思想比较简单开朗:“妹妹说的有道理,我听你的,一定好生养胎,让那些不想我生下孩儿的人不能如愿!” “你能如此想,我就放心了。”门口突然传来一句爽朗的男声。二人一看,原来是赵顼下了朝来看宋以安。 赵顼朝服都没褪去,只脱了帽子,一看就是匆匆赶来。宋以安脸上升起一片开心的红云。邢如意朝赵顼拜下去,被赵顼示意免礼。他大步流星的走到床边,坐在椅子上问到:“今日感觉如何?太医可来过?可好些了?” 他一连串的问题,让宋以安觉得心里暖暖的,红着脸回答:“劳烦官家惦念,今日已经好了很多,太医也说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还需要静养几日就好。”赵顼点点头:“如此便好。今日我为你兄长提了官职,我叫他是个可用的,与你父亲商量准备让他去云州那边历练一番,望他能早日建功立业,也算对你的补偿。” 宋以安一听大喜,就要起身谢恩,赵顼挥挥手让她躺下:“云州那边现在还算太平,你兄长又有你父亲原来部下的扶持,你就安心养胎,待到孩子出世,也算多一些依仗。” 宋以安感动的眼泪都出来了:“臣妾无以为报,定当好好养胎,不负官家所望!”这就是她最想要的,能生个儿子,庇佑全家。 赵顼转头对邢如意说着:“你近日照顾宋妃也辛苦了,好生修养几日,过几日我过去你宫里。”邢如意有些意外,看看赵顼,又看看宋以安。宋以安笑着冲她连连点头,她是真心为她高兴。邢如意也就红着脸谢恩了。 赵顼又坐了片刻就走了。邢如意冲宋以安说着:“宋姐姐,我并不……”宋以安知道她想说什么,就打断她的话说着:“官家找你去我是高兴的。我们姐妹进宫本就无意争宠,无非就是想要个孩子光耀门楣,为父兄挣个前途。况且官家如果还有别的宠爱,我也宁愿那个人是你。”宋以安说的真诚且坦荡。 别看她平时一副大大咧咧、毫无心机的模样,就连赵顼宠她也是赞她天真烂漫,可是她却也是看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像她当时与邢如意说的那般,如果她不能成为皇后或者成为赵顼最心尖上的人,她就只想生个皇子保自己妃位,保家人平安。 她也知道邢如意性子冷淡,无意争宠,可是如果一定有人受宠的话,就算不是自己,邢如意也是好的。总好过有其他人处处打压她们,或者觊觎她的孩子。 邢如意心里却有些忐忑。如今已经三位嫔妃有喜,可是刚刚又闹出两位险些滑胎,看起来称病的向皇后和雷霆震怒的高太后都没有打算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如果此时自己再受宠或怀孕,会不会成为下一个众矢之的?她想到郭瑛每次咄咄逼人的目光,就有点厌倦。 再等等吧,她心里默念着,等晚一些,等风过去一些。 第589章 学子 入了八月就有了些秋天的模样。树木虽没有凋零,颜色却丰富起来,红的、黄的,深绿、青蓝,画卷一般伸展在温润深远的蓝天里。偶尔一朵白云,蓦的团成一团的升起,下一刻又千丝万缕的飘散。 璞文堂的学子们衣袂飘飘的进进出出,特别是小小开蒙的儿童也都统一发放了学堂的学员服,每日进学和放学的时候都会引来众多人围观。 一则赞叹杨家兼济天下、君子仁义,一则赞叹学堂治风严谨、钟灵毓秀。凡多者,都是带着羡慕和仰慕的神情,对学院心生向往。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些人每天守在学堂门口。要么坐在马车里远远看着,要么就簇拥在学堂不远处的茶舍等着。只待学员放学的时候,就恨不得把每个学员研究清楚。更有甚者,年轻女子直接丢上香包丝帕,或者是年长的妇人和媒婆直接叫住学员问长问短、有意婚配。 学员和学堂都不堪其扰。后来索性延长了放学时间,让学员们都戌正用过晚饭后再回家。这样围追堵截的情况才逐渐好了。 其中,最受欢迎的几个学员分别是洪州分宁黄庭坚和亳州谯县张耒、济州钜野晁补之,以及杨怀旭、杨怀昀。 黄庭坚年十八,长得玉树临风,一双桃花眼总是含着笑。他与杨怀旭是今年一起中的进士,都还未放官,一直在璞文堂跟着杨素致继续学习,等待官家安排。 十三岁的张耒与十四岁的晁补之则是已经初俱风采,不仅文采出众,而且长得也是长身玉立,神采不凡。 再有邱无事与裴陆荣、樊朗三人,年纪相仿,十五岁上下,虽然出身武将之家,被围追堵截的较少,但他们三人学识也不弱,还是有很多女子趴在茶舍张望,只是那些女子身份不够彰显。 终于了结了学子被烦扰之事,璞文堂上下送了一口气,学子们也是十分开心。不仅每日多了两个时辰相处,还能在傍晚的时候逛一下园子。有时开诗会,有时读典籍,更有时还辨经。半大的一群男孩子在一起,总是很快乐。 黄庭坚总是很多奇思妙想,能把聚会办的有声有色,学子们都很愿意参加,偶尔兴起,还会拖到比较晚的时候回家。 这一日天气晴好,天黑的也晚,他们十多个学子论完诗已经比较晚了。回去的路上正好遇到三娘送玉珠出门回家。 三娘她们通常是走集雅阁的侧门,但是今天天气很好,又想着时间已经过了学子放学的时间,三娘就想带着玉珠从集雅阁正门出去,经过璞文堂正堂,感受一下学堂文气之风。 谁曾想学子们一时兴起,竟然还没有回去。 黄庭坚打头,杨怀旭与杨怀昀紧随其后,其他人也都簇拥着从竹林中钻出来。带着一丝学文讨论的兴奋,和少年的意气风发,鱼贯而出,恣意畅快。 一出来就看到一位婷婷的女夫子模样的少女,挽着另一位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于满天红霞的落日余晖中,娉婷而行,笑意潋滟。 第590章 先行 “静姝,你和玉珠姑娘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杨怀旭匆匆走到三娘身边问到。他认得玉珠,也知道玉珠结束工作后会来找三娘学习,所以并不奇怪。怀昀也跟了过来,与怀旭一起用身体挡在了她们与学子之间。学子们也很自觉的退回到竹林的旁边,以示男女之别。 三娘与玉珠原本没想到会遇到其他男子,一时间有点尴尬。不过二人很快镇静下来:“嗯,想着今日原本迟了些,就带玉珠姑娘逛一下。没想到你们也没走。是我冒昧了,我们这就走。”说完拉着玉珠准备往集雅阁去。 “夫子无妨。”忽然黄庭坚开口道,“这里本就是学堂,没有夫子回避学子的道理。”他笑意盈盈,摇着一柄折扇,素色的学堂服衬得他文雅清洁、风流倜傥。 三娘浅浅望过去,黄昏的阴影里分辨不出模样。 “她就是那边女童的开蒙夫子?”“居然这么年轻?”“是个女夫子吗?”一时间学子们才反应过来对方身穿夫子服,有好奇的,有赞叹的,纷纷讨论起来。 “就是就是,没有夫子让学子的道理。”樊朗与邱无事二人也应和着出来,并走出人群向三娘行礼。 三娘微微一让:“我只是个为稚子女童开蒙的,不敢当各位一声夫子。” “哪里,开蒙之师尤为关键,特别还是你们这样为女童开蒙的夫子更为难得。”黄庭坚继续说着,“我听杨夫子说过,集雅阁现在专为女子授课,除了琴棋书画这种风雅的教学之外,还为普通百姓家女童开蒙启智。在下认为,此举真乃大义,十分钦佩。今日一见陈夫子风采,更是心生敬意。”说完也抱拳一揖。其他学子纷纷点头认同。 三娘微微一福:“诸位谬誉了,实在愧不敢当。只是尽些绵薄之力而已。况,我也不过才疏学浅,承蒙杨夫子不弃,幸能进入集雅阁而已。” “杨夫子何等眼光,夫子不必过谦。”张耒声音里还带着稚嫩,“况此等利国利民之大事也愿交于夫子,可见杨夫子的认可。请夫子先行!”说罢对着三娘行礼。 他的声音一出,众人恍然,纷纷行礼说道:“请夫子先行!” 三娘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朝着他们点了点头。她明白师生伦常,也明白二舅舅教出来的学子必定是认同女子教育的。就没跟他们客气。 可是玉珠就不同了,此刻她大为震撼。习惯了男尊女卑、习惯了阶级权利的她,第一次看到女子也可被尊敬,还是被那些日常高高在上、有学识有地位的举子秀才们尊敬。让她目瞪口呆、热泪盈眶。她看向三娘,却见三娘神色淡淡、气度不凡,平静的接受着这一切。让她终于明白那句“自由与平等”。她跟着三娘,腰背笔直的走了过去。 “杨兄,那个小夫子是何人啊?”待二人出了大门之后,黄庭坚问向杨怀旭。怀旭看了一下他,简单说着:“我姑母的长女,我父亲亲定的开蒙夫子,陈夫子。”众人才又“哦~”一声,难怪看起来年纪很小,却又神采从容,进退端然。原来是她。 三娘其实不知,自从璞文堂和集雅阁名声鹊起以后,她陈小夫子的名声也慢慢流传开来。有说她为人谦和、对百姓家孩子一视同仁的;有说她年轻有为,被魏玩亲传亲授,以后才能不可估量的;更有人传闻她自小被欧阳公启蒙开智,定为女神童的。众说纷纭,全都是赞美之词。 学子们也都略有耳闻,只是都遵从礼法,从未去过集雅阁,也从未见过她。今日一见,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第591章 秘史 在场见过三娘的每个人都被三娘的神行折服。 尽管她看起来十分柔弱,也非常年轻,可是她从容坦荡的气度、不卑不亢的神情,以及冷清而肃穆的表情,都让她看起来有种不同于她这个年纪的庄严而沉静。好像一潭悠远的湖水,深不见底;又似一片清幽的树林,望不见深处。 黄庭坚不由得心下一动——若非经历过大喜大悲、看破过人间红尘,在那样豆蔻年华里很少会有那样的表情与气质。他用胳膊戳了戳杨怀旭:“杨兄,你这表妹经历过什么?怎么小小年纪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他本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八卦心态,没想到杨怀旭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抱拳,尊称着他的字说着:“鲁直兄,我这表妹心性坚韧、心思最为单纯,是至纯至孝之人。还望鲁直兄以后不要妄议。”说完转身就走了,似乎带着一些怒气。 “诶,你这……”黄庭坚没想到杨怀旭那么护着那个小夫子,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得体,一时间有些尴尬。 “兄长莫怪,”杨怀昀跟在杨怀旭身后,走过黄庭坚的时候对他说着:“我家这表妹本是个可怜的人,我陈家姑父早亡,她为了父亲和陈家,经历了很多变故。后面还为了我们杨家做了很多事。乃至我们杨家上下无不欣赏和爱护她。还请兄长以后勿要对她有所言所蜚,否则别说是我大哥,就连我父亲、我祖父也会生气。” 黄庭坚听到这些,才神色庄重起来:“庭坚无意冒犯,还请告知杨兄,望其见谅。”“我知你无意,所以才跟你说明。想来大哥不会生气的,他只是心疼三娘而已。”杨怀昀说完就疾步追杨怀旭去了。 黄庭坚有些讪讪的看着二人远去,心里却愈发好奇起来。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 “嘿,你真没听过她啊?”裴陆荣看黄庭坚一副痴傻模样,上前一步说着。裴陆荣曾祖父早年是镇守幽州的将军,战功赫赫。他祖父自小被当时的真宗皇帝“留在”京中。澶渊之盟后,幽云十六州尽数割地给了大辽。他曾祖父被迫回京挂着闲职,后被其他文官长期口诛笔伐,郁郁寡欢而终。 他祖父席了曾祖功荫,在朝中做个闲职武将,父亲索性无所官职,只长期研究兵书,对外事管的很少。以至于到了裴陆荣,年幼时无人管教,无法无天,简直成了纨绔。突然有一日,有文官家的孩子骂他曾祖叛国投敌、说他裴家都是大辽走狗的时候,他才幡然醒悟,发奋图强。不过,他那个纨绔少爷的秉性还是没怎么改变,对坊间传言、密辛秘史颇有兴趣。 黄庭坚一看是裴陆荣,就抱拳说道:“裴兄可是知道一二?”裴陆荣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着:“略知、略知。”其他人见状也都凑了过来。 裴陆荣悄声说着:“这个三娘子,祖上原是内阁之位,其祖父也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后糟人陷害早逝,留有遗训,子孙不可为官。她祖父留有两个幼子,沦落到变卖家产读书,其中二子便是这三娘子的父亲,陈鸿是也。”裴陆荣说的像个说书先生,娓娓道来。“陈鸿幼年家贫,偶然结识了被仁宗帝放出宫、同样落寞的幼年先帝,二人惺惺相惜。后陈鸿为其幕僚,也算学有所长。可惜先帝登基前,发生变故,陈鸿陈先生为从龙先帝,被扣宫内,而后三娘子以身换父,终救得陈先生出宫。可是这三娘子在掖庭一呆就是三四年,花房种花度日。最后其父身故,太皇太后和先帝感念其父功德,才借由曹家周转,终将三娘子放归凤翔。”裴陆荣说完一脸遗憾的神情。众人了然。 第592章 故事 这一段故事说起来就是最广为流传的关于陈家和先帝关系的秘史了。里面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例如陈先生为何被扣、三娘为何三年后才出宫,都没有说清楚。但是也没什么人敢具体追究。总之,这是如今唯一能说清楚陈家与陈小夫子身世的传言。 这段故事里,太后、先帝,都是好人,没有人有私心,没有人有阴谋。所有不好的事情、所有的算计与野心,都用“发生变故”四个字一笔带过。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这四个字里面含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一个家庭的支离破碎,和一个年幼的小娘子无辜的岁月。 好似史官向来如此。好似人间事也都向来如此。 听完这段秘史后,学子们脸上都带着庄重的神色。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可是他们也能听出一个少女的大义与纯正之心。这是这个时代所少见的,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是身处深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才情风雅。这不是什么大是大非、英雄不问出处的时代,也不需要很多人抛头颅、洒热血用生命去成全的年代。可是偏偏这样的时候,还能看到历史的缩影下,站着一个笔直的脊梁,纤瘦,且弱小,但是绝然而又坚毅。 黄庭坚眼神闪了闪,掩饰着一些情绪,转身走进了黑暗里。邱无事与樊朗相互张望了一番,面上露出敬佩之色,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张耒与晁补之两张稚嫩的脸上带着淡淡的伤感,望着消失不见的背影,心里翻腾着一些期许和希冀。 晚霞早已散尽,留下浓的化不开的夜色。几人没有再说笑,只是默默的向外走去。不远处的大门口,灯笼已然燃起,仿佛是为了照亮什么,又仿佛不是为了照亮。 杨怀旭那边,离开了几个学子,就紧走几步追上了三娘和玉珠,三人一同出了大门。“三娘,马上天黑了,我送你们回去。”杨怀旭说着。“没事呢,马车在那边巷口,我们一会坐车走就好。”三娘微笑着,丝毫没有受到刚刚事情的干扰。玉珠有些局促,只静静的立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关系的,我不上车,就在。他是真的担心有些晚了,怕三娘她们不方便。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大表哥了。”三娘也不再推脱,笑着答应。 “还有我这个二表哥。”杨怀昀也从后面追了上来,笑着说道。 “二表哥你也来了?不若我们一起走一走吧?街上灯都亮起了,我们也瞧一瞧。”三娘看着怀旭、怀昀二人,转头向玉珠说到。玉珠点点头:“我每日里走来走去的,走习惯了,你们若不嫌累,我定然奉陪。” “如此便好。”三娘有些开心起来。她也很久没有逛一逛这人间烟火了。 怀昀忽然说了一句:“三娘,我去马车里给你拿件披风。”转头就走开了。 三娘正准备说没什么风,忽然发现自己还穿着夫子服,就没有阻止。不一会,怀昀拿着披风来了。一件淡青色的披风,纱一般的材质,有风吹过,轻轻的摆动。正好把三娘的夫子服都包裹住,在人群中显得没那么惹眼。 一行四人默默的走着,走过长街,走过汴河,走过繁华的市井。终于,怀旭站在一座河边的亭子里,对着三娘说着:“三娘,你其实不用怕……”“我不怕,大表哥。”三娘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坚定的微笑着:“真的,没什么可怕的,往事已矣,以后都会好的。” 第593章 打探 杨怀旭听着三娘这样说着,心里终究有些叹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担忧,总觉得怕三娘撑不住,怕她在假装坚强而实际上内心忧苦。他想说他们杨家会护住她,可是她好像一副用不着的样子;他想说他们杨家男儿都可以成为她的靠山,可是看她自己似乎就像一座山,不动不摇、波澜不惊。于是,他定定的看了三娘一瞬,轻轻叹了口气。 “大表哥,你是怕我没那么坚强吧?”三娘轻轻笑起来,眼中带着璀璨的灯火,嘴边绽开烟火一般的说着:“有外祖、有舅舅们,有你们,还有我的哥哥们,我母亲,你们就是我最大的力量。我不怕的,真的。”她心里轻轻说着,反正自己都死过几回的人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只希望大家都平安就好。 杨怀旭虽然没办法听到后面的话,但是他的心还是缩了一下。他是真的心疼这个表妹,就像心疼自己的妹妹一样。他宁可希望她柔弱、她委屈、她怯懦,也不希望她如此坚强。坚强的道路终究是痛苦而孤独的。但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把二人平安送到。 接下来的几天,杨怀旭有些忙,书院多了很多打听三娘的人。包括他的同窗黄庭坚。 黄庭坚原是世家子弟,黄家原是西汉丞相黄霸后裔。曾祖父也曾开设书院,祖父辈出过十位进士,世称“双井十龙”。他父亲与王安石是同科,二人关系交好。到了黄庭坚这一辈,他也算是没有辱没他们家族门楣:他自幼聪颖好学,记忆力惊人,且诗书双绝。是年轻一辈里难得的人才。 他原是一直在自家书院读书,黄家所开书院重礼重道,强调对待祖宗,犹如水木之源,不可忘也;对待父母,犹如天地之大,务宜孝也;对待兄弟,犹如连枝之人,须互助也;对待邻里,犹如唇齿之依,必相敬也。讲究修心修身,无为而治天下。 黄庭坚听闻凤翔杨家的书院颇有口碑,就游学去了西北。去了之后发现杨家书院是集百家之长,兴治世之学。有文韬,有武略,重道义,也重现实。杨素致夫子更是以策论见长,针砭时弊,眼界犀利。黄庭坚也被杨老夫子的理念和学识感召,自愿留在杨家书院。而后跟随杨素致一同进京,科考后仍留在书院内继续学习。 黄庭坚这几日追着杨怀旭打听三娘的消息,让怀旭喜忧参半。 喜的是,黄家是大家,是世家,高门显贵,如果黄庭坚与三娘能有上婚约,对三娘来说是高嫁,可保一世无忧,再好不过。忧的是,门第太高,三娘恐怕会受诸多人际关系所累,还只能困于后堂,不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于是一直含含糊糊应付着黄庭坚,并不透露太多关于三娘的信息。 同时打听三娘的还有樊朗与张耒。 樊朗是家中独子,出身武将,为人豪爽。原本就对于日常见惯的柔弱女子没什么兴趣,看到三娘这样的,他也觉得够率直,够性情,可以结交一二。于是也跑来探探口风。 张耒原本家贫,有些怯懦,却是个十分灵性的孩子,他对于三更多是敬仰,真心以夫子之道礼之、敬之。他之所打听,是因为他家中有个妹妹,年方六岁,名曰张织,原本家贫无法读书,都是他自己为妹妹开蒙。可是他课业繁忙,就想问问集雅阁可愿意接收。 几人有心打探之下,书院则有更多的人对那个陈小夫子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以至于最后还是杨素致三令五申,不得妄议夫子,才把事情压了下去。 第594章 挑选 但是对于这件事的发生,杨素致同杨怀旭一样,是有些想法的。他,杨素衡,甚至是杨老夫子都一直想在学子中间为三娘挑选一个合适的婚嫁人选。 只是,没想到是第一个跳出来的是黄庭坚。虽说黄庭坚的人品样貌、文采学识都是顶好的,可是家族太大,齐大非偶。尽管他不是长子,不用守家守业,可是他现在年纪轻轻已经中了进士,将来势必为官。凭借他自己的才学和家族的帮衬,日后必问鼎内阁,身居高位。这样看来,与三娘实在不合适。 杨家一直想的是,将三娘护在身边,找个合适的学子留在学堂,那样的话一边是男子的夫子,一边是女子的夫子,二人琴瑟和鸣,自由自在,远好过于嫁入高门大户。 其实,杨素致也考虑过樊朗。樊朗性格还不错,人品也可靠,家族更是简单。只是他出身武将,若想出人头地必须要为国效忠。否则,也只能庸庸碌碌做个闲散人。就算将来中了进士,考虑到出身,也很难有所作为。终究不是良配。 杨素致将这些想法与王思雅讲了,让王思雅探一下杨素晓和三娘的口风。或者,三娘有没有自己更好的想法,毕竟她是个思想很周全的孩子。王思雅应下了。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王思雅提前来到陈家小院,找到了杨素晓,说明了情况。杨素晓也表示十分为难。她在京中认识的人不算多,之前为三娘谋划也多考虑的是杨老夫子的人脉,由老太太出面周旋的。再加上中间赵顼闹的一回,杨素晓也不太明白三娘的心意与情况,所以回京这段时间,三娘的亲事一直搁置,并为提起。 “妹妹你糊涂啊,”王思雅说着,“你越是搁着,那孩子心里怕是更乱。你我都看的出她对上面那位是有些情谊的,但是她不想入宫也是真的,所以你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帮她相看个好的,把这个事情了结了。不然不是耽误了她?”王思雅说的不无道理,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斩不断理还乱的时候需要有人推一把。 “我也确实没什么好人选,再则……”杨素晓有些犹豫,“再则,我怕上面那位又闹出什么事来。”她担心的是赵顼又像在杨家一样不管不顾,这里毕竟是京城,三娘的名声不能再出岔子了。 王思雅听了叹了口气,上一次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也后怕的很。常居后堂的人,哪里见过那样的场面?又是殉情,又是发疯的,丝毫没有半点顾忌。但是她想着又说到:“可是他毕竟现在已经坐到最高位,还有了那么多宠妃,孩子都要有好几个了,应该是放下了吧。”她想了想接着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三娘嫁的好,又是她自己相看好的,我想那位,应该也不至于……”但是她说着说着,还是没什么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 这时候三娘恰好回来了。“二舅母来了?”三娘进门看到王思雅,热情的行着礼。王思雅看着玉玉婷婷的三娘,穿着翩然的夫子服,愈发显得端庄怡然。 “好孩子,累了吧?今日可好?”王思雅拉着她手一同在榻上坐下。“谢舅母关心,一切都好,现在的生活我很喜欢。”她从外面回来,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红,让她看起来神采熠熠的。 “那就好,你外祖知道也一定是开心的。”王思雅看着她一副高高兴兴的模样,一时间有些不忍心。“舅母,你们可好?怀萱、怀蕊可好?我这些时日才复学有些忙,等忙完了要过去叨扰几日的。”三娘也不掩饰自己的喜欢,抱着王思雅的胳膊娇俏的说着。 第595章 心声 王思雅看着眼前小女儿模样的三娘,轻轻的慈爱的拍着她的手说着:“都好都好,她们都很想念你,也等着你去跟她们讲讲学堂的事情。”王思雅说完,心下忽然一动——是啊,怀萱、怀蕊就是十分羡慕三娘的。就连自己,也很难说不羡慕。大家都会羡慕她的自由洒脱、羡慕她有自己热爱的事业、羡慕她不用整日里拘于后堂,可以在外面看到更高的天、更远的路、更广阔的山川,以及更大的世界。 这让她一时间不想再去提及婚嫁之事了。可是她也明白,当今的世俗眼中,女子终是要嫁得好才算是圆满的人生。于是,她忍下心头所想,继续对三娘说到:“你们现在多聚聚,将来啊,你们各自嫁人了,再见面就难咯。”说完她轻轻捂嘴笑着,眼睛却紧紧的看着三娘的神色。 三娘却毫不在意一般的说着:“将来姐姐妹妹都嫁人了也无妨,都来书院相聚岂不是更好?若她们生了孩儿,我还给她们的孩子做开蒙,不是好上加好?” “那你呢?可想过嫁与什么人?”王思雅顺着就问了出来。 “我啊?”三娘低头微微一笑,“我就不嫁人了吧,我不知道自己的脾气能嫁什么样的人。我只想好好做个夫子,哪怕不足外祖和二舅舅的万分之一,只要能为女孩子们开蒙,我就很开心了。”说完她仰起脸,笑的干净且真诚。 王思雅看了一眼杨素晓,二人都轻轻摇了摇头。王思雅才又转换神色,笑着对三娘说道:“那可怎么行?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姐姐妹妹都嫁了,剩你一个,这可怎么办?”说完对着杨素晓说:“妹妹,你可要上点心啊,别到时候埋怨我这个嫂嫂不替你们家三娘操心。” 杨素晓立马回笑着说:“哪能啊,就算要怪,也是怪我这个母亲,怎么回怪你们?” 她们姑嫂二人一唱一和,三娘已经看出端倪:“舅母今日是来说亲来了?”说完她神色淡然的看向王思雅和杨素晓。 王思雅也不忸怩,拉着她的手说着:“原是在凤翔的时候,你二舅舅就想在学子中挑选个出众的。这回京之后,你又做了夫子,你二舅舅就更想了,找个有学识又愿意留在书院的,与你将来一同在书院,过些自由自在的生活。你看可好?可别说二舅舅委屈了你才好。” 三娘听完十分感动,鼻头有些酸,她索性抱着王思雅小声的说:“舅母哪里的话,我自当明白二舅舅与舅母的苦心,定当是为了我好,怕我入了高院深墙不得自由。我都省的,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们。” 说完,她抬起头,继续说着:“不过,我现在不想嫁人,也不想与人相看。我想先把集雅阁的事情做顺之后,再考虑。”王思雅正要反驳,三娘拉住了她:“我希望我要嫁的那个人,并不是为了我留在书院,也不是为了杨家书院的名声愿意留在书院。我希望他是真心待我,也希望如果要留下,也是真心为了教授学问。”她声音说的很轻,但是语气很坚定,王思雅没有打断她。她继续说着:“如果真有那个人,就算他不希望留在书院,白身游学也好、看遍山川大海也好,我也会陪他去。哪怕说,他考取了功名,去做个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我也愿意。只是……”她似乎在思索,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望向门外,“只是,我不想嫁个不爱的人,守在后堂,做个碌碌的妇人。” 第596章 污水 当黄庭坚从杨怀旭口中听到三娘说给王思雅的这席话的时候,愈发坚定了他对三娘的向往。原本他只是仰慕她的品性与才情,而今,更是钦佩她的性格与心性。不过他也明白三娘不同于别的女子,如果想要求娶的话,不能拘泥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必须先得到她本人的认可。于是有心要见上一面,连着几天都等在集雅阁后门不远的地方,希望能偶然遇到她,与她说当面清楚,也与她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这一日,三娘傍晚回家,还没遇到黄庭坚的时候,遇到了另外一个在门外不远处候着她的人。他一看到三娘踏出集雅阁的后门,便从马车上姗姗的走下来,摇着一把折扇,嘴角带着淡淡的玩味的笑容。 “蔡公子还没接到令妹吗?”三娘看到蔡京从马车上下来,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脱口问道。问过之后,又想起来那些小女孩早已放学,就知道蔡京应该是冲着自己来的,没有继续追问,只看向皮笑肉不笑的蔡京。他的表情仿佛是一只猫在看一只受伤的老鼠,饶有兴致。 “我在等你。”蔡京开门见山,他已经太了解三娘了,跟她没必要绕圈子。“你可知最近京城里因为你已经闹的沸沸扬扬了?” 三娘心下微微一惊:“并不知。” “你不知?”蔡京微微一挑眉头,脸上带着些不屑的神情。 “望蔡公子明示。”三娘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眼神清澈且坚定。蔡京忽然有点慌乱,迅速的眨了眨眼、看向远方。 “最近京城里都在传,双井十龙的黄家和从龙公爵的樊家,因为你争的不可开交。”蔡京没有丝毫的掩饰自己的态度,倨傲间带着些玩味,折扇在手中一开一合,兴味正浓。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三娘原本对于这些世家就不熟悉,而且原本也没有闹到她面前。加上蔡京的态度傲慢,神情挑衅,让她觉得有些不耐烦。“别人的事,我没听过,也不想打听。” “别人的事?”蔡京有些不置可否的重复着,“喂,我说陈家娘子,你是真不知道吗?那黄庭坚和樊朗都看上你了,两家都去把杨夫子的门踩破了,现在京城哪个不知道?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啊,若是有心攀附高枝,这两个确实选的不错。”说完,又摇着折扇,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三娘忽然有些恼怒:“蔡京!我每天守在家中和集雅阁中,并不认识什么黄家樊家。至于他们想要提亲也好,拜会也好,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不知道,也没人告知我。同时,请你自重,不要来胡乱攀扯教训。”说完,她正正的对着蔡京,往前走了两步,直视着他的眼睛说着:“我想请问蔡公子,我父虽然亡故,我上有外祖、亲舅、母亲,下有兄长、表兄。于礼于法,何时轮到你蔡公子来教训我?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教训我?” “我……”蔡京忽然觉得气势被眼前这个矮了快一头的小女子压了下去,当初看戏的心情也损了大半,“我,我……我没有教训你!”他有些气鼓鼓的对着三娘说着,“我只是来劝你,不要四处惹是生非!要安守本分!” “如此说来,蔡公子是认定,我就是那四处招摇之人了?若我说,我根本不认识那些人,也不知道他们如何打算,更不知道坊间如何流传,想来你也是不会相信的。既然如此,你且让开,我们无话可说。”三娘很厌烦这样的世道,不论事实如何,所有人都一定会认定是女子错的世道。而且,一旦一盆污水被泼下,真是百口莫辩,永世不得翻身。 第597章 纠缠 “你……!”蔡京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可是每次他都是斗志昂扬的见三娘,又都会在她面前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他细细想了一下,若正如三娘所说,那些人自行踏破了书院的门,自行主张想要相看,三娘确实有可能不知情。可是为何那么巧,偏偏二人都是书院的学子,如果不是三娘故意去抛头露面,他们如何得知? 想到这里,瞬间蔡京又觉得有了底气:“若不是你有意招惹,他们怎么会看到你,怎么会对你动了心思?又怎么会流言蜚语漫天都是?” 三娘不想与他纠缠,就淡淡说了一句:“敢问蔡公子,你现在站在我面前,可是我有意招惹纠缠?有心人看了去,怕是又一段香艳的故事吧?”说完很耐烦的皱了一下眉头,“你快些离去吧,少给我惹麻烦!” 蔡京何等的高贵世家儿郎,从来没有人对他用这样厌烦的口气说着这样的话,好似他与三娘的对话他一次也没有赢过,本以为这次可以来看点笑话,而且想着如果她要是哀求自己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帮她解下围。原本还沾沾自喜一副高高在上的心态过来看戏,可万万没想到,到了最后自己竟成了那无理取闹的小人,还被她说着厌烦的话。 “你!你……,你!”蔡京一时气结,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我好的很,就是名声一直不好,蔡公子赶紧离去,别被我拖累了。”三娘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蔡京怔在当场。真是对这个“水性杨花、厚颜无耻”的女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愤的将手中的折扇扇的呼呼生风。 待他冷静下来,心里又莫名有些懊悔——原本是想帮她一下的,没曾想,闹成这样。 他抬起头,长长一叹,心里对自己安慰着:我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恐怕回去跟赵顼无法交代。然后气呼呼的走了。 三娘没有回头看蔡京,也同样气鼓鼓的往回走去。刚坐上马车一会,就在路口被人拦住了。那人就在马车外,对着三娘深深一揖,朗声说道:“陈夫子安好,在下黄庭坚,望夫子留步。” “我不认识你!”三娘一听名字就更加生气了,原来肇事者就是他。理都不想理一下,吩咐马车继续向前。 “陈夫子稍等,在下有几句肺腑之言,恳请……”黄庭坚有点着急的想拦着马车。 三娘本就在气头上,呼的一下撩起马车的窗帘,板着铁青的小脸,对着黄庭坚没好气的说:“既然你唤我一声夫子,我也就托大说你两句。你是学堂学子,想来应该知礼仪、明廉耻。自古男女大妨,你我本就不该私下见面。且在书院中,我为夫子、你为学子,师徒伦常,你也不该拦我马车。既然拦了,理当问询学问、切磋技艺,而不该向我陈什么肺腑之言。”一番话三娘说的又快又急,十分严厉。 黄庭坚没想到三娘对他拦马车之事反应如此强烈,他思索一下继续说着:“陈夫子,在下并非有意叨扰,也非不明是非之人。今日观夫子心情欠佳,改日我再于璞文堂内正式拜会,自然会陈清内容。还望夫子不要推辞。”说完翩然一揖,丝毫没有被三娘的指责所动容。 三娘发完脾气,也冷静了一些,思索了一下,既然事情因他黄庭坚而起,他愿意在璞文堂内当面说明,也是一件好事。把这桩事说清楚了,外面的流言才能止住。于是回答:“那不若明日下午,璞文堂偏厅内,在杨夫子书房一同见面。”她想着,就算黄庭坚有什么话,在书院内,当着杨夫子他也会收敛一些。对外,也排除了私会外男的嫌疑。 黄庭坚点头应下。 第598章 完美 第二天,三娘一早便与杨素致说明了情况。杨夫子也想着如果外面都是关于三娘不好的流言,她确实需要与始作俑者好好沟通,把事情平息,于是答应她安排黄庭坚与她见面。 只是,在见之前,杨素致还是犹豫了:“三娘,那黄家是号称‘双井十龙’的望族,他们祖上一辈里面出过十位进士,黄庭坚也是少年得志。许多事,你要多多三思。”他也只能点到而止,不好说破缘由。怕三娘见到那风度翩翩的黄庭坚也看中意了,到时候再说就有些迟。 “二舅舅放心,我上次与舅母说了,我本无意嫁人。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做,不想把自己困在一方天地。”说完,她看向杨素致有些担忧的面庞,笑着说:“今后,若一定要嫁人,也只想找一个能与我一起志同道合的人,留在书院,让二舅舅看着。可好?” 杨素致微咳一声,神色舒缓了许多。继续问着:“下午可需要魏夫子或你舅母相陪?”三娘摇摇头:“既然不是相看,我想以夫子与学子的身份更好一些。”杨素致皱了下眉头:“这样的话有些打了他的脸面。”三娘想了一下:“那就叫怀旭表哥一起吧,就当学堂内私下见面,不要引人误会。” 杨素致点点头:“也好,免得外面那些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私下相看,就以学堂的名义见面吧。” 黄庭坚吃过午饭就早早候在璞文堂偏厅。他本就中了进士,不用穿学子服,今日更是刻意打扮了一番。一身墨绿色长衫,衣襟处和下摆处用银线绣着迎风的竹子,愈发衬托的他玉树临风、风采过人。一张略显文气的国字脸,眼角微微吊起,显得整个人沉静中带有几分傲气。 八月初午后的风,还带着一些初秋的暑气,黄庭坚坐在偏厅里喝着茶,被门外的阳光晃的有些走神。 他回想着那个迟暮的庭院,于满天红霞的落日余晖中,那个清冷、笔直的背影。青白色的夫子服,就像一首清冽的诗句,划破暗夜的宁静,长啸而肃然。 他并不是一个花花公子,之前也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不是没有美人投怀送抱,而是他从来不用正眼看那些莺莺燕燕。也不是没有人找他母亲说亲,只是他向来一心都在读书上,不曾答应。五岁诵得《五经》,十日可诵《春秋》,六岁作得《牧童诗》:“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岸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没有人能入他眼,没有人能让他觉得值得一看。 只有那个清冽如诗的女子,划破暮日的黑暗,长啸而来,带着一段奇女子般的过往,打破了他的世界。他其实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只觉得只有此种品性的人,才可以与自己站在一起,值得自己呵护与关心。也只有这样的坚定纯粹的人,才能理解自己的内心。 他没有与人说过这些,外人只知道他对陈小夫子一见钟情,甚至打破世俗眼光想让母亲求娶,权当做一个艳俗的酒后故事。 他也不在意这些俗人的看法,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失算过。不论是“双井黄家”给他带来的富足,还是他自己日夜苦读争取的名利,他想要做的事情,几乎都能达成。 但是这一次,他心里有些不安,忐忑的斟酌着接下来见面想要讲的话。不能僭越更不能怯懦,要直抒胸臆又不显得浅薄。他堂堂进士出身,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在心里琢磨那几句话。可是就算到了现在,还觉得不够完美。 有风吹来,带来一些秋天的凉意。有人通传,夫子在正厅等他,让他过去。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正了一下衣冠,踏风而去。 第599章 急症 正堂里,杨夫子正襟危坐,陈小夫子垂眸坐在侧首,杨怀旭立在一旁。 黄庭坚迈进门槛的那一刻,突然感到一种压迫感,那是他连殿试都没有感觉过的压迫。不由得他又深吸了几口气,步伐坚定、脊背笔直的向前走去。 他正视着杨夫子,余光中却看着陈小夫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忽然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似重锤落下。 “学生黄庭坚拜见杨夫子、陈夫子。”黄庭坚双手过顶,深深一揖。 杨素致轻轻瞟了一眼三娘,见三娘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就和蔼的笑着说:“免礼了,你如今已经是进士出身,天子门生,我也受不得你的礼了。” “学生不敢,学生感念夫子深恩。”黄庭坚谦虚的说着。 “官家还没给定职位吗?你可有什么想法?”杨素致客套起来。 “还未定,我祖父希望我能进国子监或是枢密院。”黄庭坚据实回答。只不过这都不是他心中所想。 “哦?那你自己什么主意?”杨素致听出弦外之音,追问着。 “我想外派,去看遍山河人间;或者做一方小吏,谋一方平安。”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的随性洒脱。说完低下眼眸,偷偷瞟了一眼三娘。三娘并不为所动,依旧安静的端坐着。他心里有些着急起来,想着等下无论如何要问清她的意思。 杨素致听完,垂下眼眸,眼睛斜斜看了一眼三娘,接着说到:“嗯,你有如此心境……” 杨素致的话还没说完,忽然门外有人在急声喊着:“禀报杨夫子,黄家着人来报,黄家太夫人突发急症晕倒了,让二公子快些回去。” 在场的人一听,都看向黄庭坚。黄庭坚听闻祖母晕倒,心内一急立刻看向杨夫子,并抱拳说着:“杨夫子,陈夫子,杨兄,我祖母身体一直硬朗,此番突然晕倒,恐是有急症。我需立刻回去一趟。”说完不等三人回答,对着三娘抱拳:“陈夫子,此番未尽之事,且等我料理好府中事宜,再与你说清楚。”说完,他定定的看了三娘片刻。三娘用夫子冠束着发,额头光洁的露着,两条淡青色的眉毛蜿蜒清秀,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深沉与冷静,面色平静的看着她。阳光照进来,一层微微的绒毛让她的脸颊白的似乎发着光。过了一瞬,她轻轻微笑着,带着长辈般的慈爱:“家人要紧,你且快些回去。其他择日再议。” 黄庭坚看着她的眼神与淡淡的微笑,不由得心里一紧,因为他觉得她的笑有种庙里菩萨般的普度众生的怜悯与威严,神圣不可接近。 但是时间也不等人,他就那么一瞬的想法,很快告辞往家里走去。 堂内杨素致看向三娘:“三娘啊,此事你也无需多虑,想来黄家确有些变故。”三娘看向杨素致说着:“二舅舅,也许这件事,今日里就会解决吧。”她心里隐隐觉得黄太夫人病的蹊跷,也许跟自己有关。 杨素致听完,看着黄庭坚离去的方向,捋了捋胡子,说着:“也许吧。黄家终于是有些想法了。”他停顿了片刻,接着说着:“黄家出手想来不会影响到你。” 三娘轻轻一笑:“我没什么关系,书院无事就好。”相比自己的名声,她更在意书院的名声,怕因为自己拖累了书院。 “哪里话!”杨素致轻轻一喝,“我们杨家书院从来不畏惧那些流言蜚语!若真的有事,拼尽所有,定然也要护你周全。” 三娘心头一软,笑的纯真:“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书院一定会好好的。”杨素致没有说话,眼神看的很远,若有所思。 第600章 相看 黄庭坚着急的脚下生风的回到家,进门后刚走近正厅,就听得几位女子的说笑声。不由得他脚下一顿:难道祖母没有生病?为着惦记祖母的病情,他也没有犹豫继续往内走去。 一进入厅内,就看到祖母容光满面的坐在主位上,满面春风的同带着笑容望着左侧坐着的一位贵气妇人和一位年轻女子。 黄庭坚不知道有外人在,脚下一顿:“祖母你……”他还没询问怎么一回事,就被黄太夫人打断:“你瞧,正说着他,我这不争气孙子可巧就回来了。”说完,就指着黄庭坚说着:“坚儿,愣着干什么呀?快给孙夫人、孙小姐问安。” 黄庭坚见祖母神态,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向着那位贵妇人一揖:“黄庭坚不才,匆匆而归,不知家中有客,特向孙夫人安、孙小姐问安、赔罪,若有冒犯,还望见谅。”理论上女眷谈话,他作为家中成年男子是不适合出现的。 孙夫人上下打量着黄庭坚,却见他立如翠竹、面如银盘、眸若星子,气度不凡。原先只知道黄庭坚少年奇才、不足弱冠就中了进士,如今一见更是觉得品行周正、礼仪齐全、相貌堂堂。顿时心下十分满意,于是顺带看了一眼身旁的孙小姐。却见孙小姐面色通红的低着头,带着羞赧的笑容,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孙夫人的笑意更盛,对黄庭坚说着:“贤侄见外了。我们两家本是故交,这次也是有意拜访,见到你也算是亲近,哪来的什么冒犯?” “是了是了,原本就是一家人,以后还要多多亲近才好。”主位上的黄太夫人也笑的格外开心,心满意足的看着孙家小姐和自己的孙儿。 到了此时,黄庭坚对如今的局面已经有了完全的了解,他看向另一侧的母亲。黄夫人却没有看他,也只望着孙家小姐笑着,带着十二万分的满意神情。黄庭坚觉得后背一阵寒意袭来,原来祖母不是忽然生病,那样跟他说只为了喊他回家为他相看。于是对后面的谈话也没什么兴致,直到孙家母女离去。 待孙家母女离去后,黄庭坚直接朝黄太夫人问道:“祖母,今日诓骗孙儿是何意啊?”黄太夫人笑的和蔼说着:“我还不是操心你的婚事?我若不称病,你怕是不会回来的。我看那孙家小姐确实不错,你瞧着如何?” 黄庭坚轻轻闭了一下眼睛——终究被他猜中了。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平淡的说着:“祖母,孙儿不想娶她。我与母亲说过了,我想求娶那陈家娘子。” “你休得胡来!”黄太夫人笑着呵斥,话语中带着些威严,“这孙家是你祖父故交,如今这辈的孙觉已经是集贤院的直学士,就算在官家面前也是说的上话的人。若你日后入了枢密院,你这丈人对你可以多多增益,助你仕途顺遂。这可是你祖父为你千挑万选的人家,错不了的。” “是啊,坚儿,你父亲也觉得这门婚事很登对。”他母亲也附和着。“况且今日见了那孙家小姐,也觉得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温婉秀丽,母亲也很是喜欢。” 黄庭坚有些气恼,明明他都事先说明了心意,现在祖母又为他相看别人。可是现场却又不得发作,只能强按下情绪好生说着:“可是,母亲,我早你与你说过那个陈家娘子……” “以后不要再提那陈家娘子了。”黄太夫人见黄庭坚的委屈模样也不打算遮掩,直接说着:“若不提她就罢了,就是因为你提了她,你祖父才着急相看了孙家。” 第601章 放弃 黄庭坚听到祖母的话,一头雾水的看着她:“祖母何出此言?” “你可知那陈家娘子的背景身世?”黄太夫人反问着。黄庭坚回答:“略知一二。” “那你当知她家中变故?为此入宫为婢?”黄太夫人面色平静的继续问着。黄庭坚挺直着脖梗说着:“她是无辜卷入风波,且我们黄家从来不是只看出身的人……” 黄太夫人没说话,只抬了抬手,打断了他:“你知她背景、知她入宫,甚至知她胸襟与傲骨。这些祖母也知道。我甚至也很看重她身后的杨家和陈家。更知道杨家老头视她为掌中宝、眼中珠。这些祖母都知道。可是你知道她……她……”黄太夫人似乎开不了口一般,十分为难。 黄庭坚愈发觉得奇怪就看向母亲。黄夫人也似无奈简单说了一句:“最近有风声说,她在宫内与曹家三子有私。我们、我们不得不放弃她。” “宫里?曹家?”黄庭坚不解的问道,“这些事你们如何知道?那曹三一个外男又如何能入得皇宫?” 黄夫人知道黄庭坚的心思,继续解释道:“我的儿啊,那曹三本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儿,进出皇宫又有何难?且你细细想想,她出宫为何是曹家接她出宫啊?传说也是为了遮掩那丑事。” “可是,可是那曹三不是与高家有亲?”高家一再拖延婚期的事情世人皆知,黄庭坚自然也知道高焕与曹三的婚事。 “那还不是太皇太后的主意?显然是要用曹家笼络高家!”黄太夫人痛心疾首的说着,“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不论这些事是否真的是事实,但是只要有了传言,她想进黄家的门,是万万不能了!” 黄庭坚愣愣的站着,他不太相信这些事情,觉得其中蹊跷。比如太后想拉拢高家不用一个曹家的嫡子,而用一个庶子。比如既然是两家联姻,本是曹家地位更高,而为何高家一再拖延婚期,仿佛不情愿的样子。又比如为何陈家娘子之前出宫之时没有关于与曹三的传言,而是最近才有的。 可是短时间内,他突然被这样的消息打击,对于这些消息竟没有半点头绪,但又好似有千头万绪,怎么都理不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线索和消息就这样一团乱糟糟的堵在胸口、堵在喉头,让他觉得窒息。 忽然,门外秋风起了,扫的树叶沙沙的响。一些着急的叶子就慌忙的落下,似乎秋天在这一瞬间忽然就到了。挡也挡不住的。 黄庭坚有些颓然的坐下,他没有办法反抗祖母说的话。确实如此,他们百年基业的望族黄家,不能可能娶一个有流言在身的女子为媳,不可能让自己家族的孩子有半点污点。只此一条,就阻断了他与陈家娘子的任何可能。 他静默的坐了好一会,忽然开口问着,嗓音里带着一点点的沙哑:“与孙家的亲事定在什么时候?” 黄太夫人没有半点意外,平静的说着:“明年春天吧,春暖花开的时候。” “好,孙儿知道了。”黄庭坚站起身来,向祖母和母亲一揖告辞,语气平淡的回答着。就好像在说的事情并不是他的婚事,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黄夫人有些担心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坚儿,你……” “母亲放心,孩儿都明白。”他就那样笔直的站着门口,只是轻轻侧了侧头,淡淡的回答。然后,他抬脚踏出门去。忽然一阵秋风,掀动着他墨绿色的衣角,吹落了几缕碎发。衣摆上的银竹,一片猎猎之色,仿佛竹影晃动,揉碎了一切。 第602章 故事 后面几日,黄庭坚没有在书院出现过。又过了几日,听闻黄家与孙家选定了二月的婚期。 三娘听说这一切的时候,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杨家也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此事只字不提。 但是这个时候,三娘与曹三在皇宫内有私情的传闻已经在全城闹的沸沸扬扬了。尤其是在一些世家里面,传播的更快更广。以至于很多女童都不来上课了,因为三娘是她们的夫子,怕影响了孩子的前途。不得已,三娘只能暂时休学回家。 玉珠担心三娘,请假一天来陪她。“简直是无稽之谈!”玉珠义愤填膺的说着,说完担忧的看着三娘:“这可如何是好呢?这种事情,永远无法自证清白。” 三娘摇摇头:“流言嘛,出来必然是有目的的。一旦散播谣言的人目的达到了,流言就不攻自破,或者消失殆尽了。不用挂怀,且等一等吧。只是连累了二舅舅和学堂。”三娘原本是没有太在意这些事情,但是这样影响到了集雅阁和璞文堂,让她有些难受,情绪也跟着低落起来。 “要不然,你想办法求求太皇太后?她是最知道你的。”玉珠实在没了办法就想到了太皇太后。三娘摇摇头:“这种事情外人都没办法说清楚,别人本就以为太皇太后偏袒,此刻又怎么会信她的话?” “那你觉得是谁在害你?害你与曹三公子做什么呢?最好能找到散播谣言的人,流言方能解决掉。”玉珠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高家。”三娘眼神冷了冷,“高家原本就对曹家的婚期一拖再拖,如果这么明确的说明曹三原本行为不检点,高家便可以顺理成章的退婚。” “高家与曹家本不就是想要结为姻亲的?如何会……”玉珠不明所以的问着。“应当是那高焕,她一直不愿嫁给曹三公子,因为那公子是庶出。且……,且他们的指婚本就是个误会。”三娘说十分简单。 “要是这样,就不难理解了。”玉珠点点头表示认可,但是很快又问着:“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大家都看的出来吧?” “看不看的出来有什么用?只是看大家更愿意相信什么。”三娘轻轻摇着头回答,“只是怕曹家与高家以后便不能来往了。”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吗?”玉珠有些着急。“不用,静观其变吧,我想,曹家很快会出手的。曹家二老太爷,十分欣赏这个曹三公子,应该不会让他有事的。况且……”三娘沉吟了一下,“况且,为了杨家,曹家也会维护我的。”她说的虽然笃定,但是玉珠还是十分担心,却有无计可施,只能静静的陪着她。 果然不出三娘所料,这流言很快改了风向,很多京中贵妇都声称当年宫内不是三娘与曹三有私,而是高焕与宫内人有私,还扑倒在别人身上,众多人都看到了。此次关于曹三的流言也是高焕为了与那曹家解除婚约所致。 贵妇间的证词当然更具可靠性,特别是那些能入宫有品阶的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势必更真实。于是,世人忘记了曹三与陈家娘子,或者说已经认为不是真实的事情,更多的开始关注高家的贵女在宫内扑倒男子的香艳故事。甚至被坊间传的十分不堪入目、惊世骇俗。 第603章 计划 高家此刻又是一团鸡飞狗跳的热闹。高老太太直接气的病倒,高玉珏拿着家法把高彦打的起不了床,高焕也被罚跪在佛堂。 高玉珏教育了一双儿女,自己跑都按高老太太床前跪着认错:“母亲不要再生气了,仔细身体,都是儿子的错,太纵容那两个孽障了。才把事情搞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望母亲责罚!” 高老太太气的头疼心口疼,只觉得气短胸闷,每次呼吸都很难受。看到儿子跪在床前认错,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一想到那个不懂事的孙子和孙女,就觉得眼前发黑。 “我还能说些什么?我把事情利害关系都说了再明白不过了,那两个孽障还要去造谣生事。现在好了,脏水破到自己身上了,我还有什么办法?”高老太太气的锤着床,“他们说别人的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可别人呢?说回来的可都是事实!那么多人看到的事实!” “母亲息怒、母亲息怒啊!”高玉珏一边帮母亲顺着气,一边哀求着:“现在可还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高老夫人眼睛一翻,锤着高玉珏:“你去问那两个孽障啊!他们不是主意大的很?别人家遇到这样的丑事,遮都遮不及。只有他们,还生怕别人忘记了,非要自己去提起!我老太婆是不中用了,管不了这些事了,迟早两眼一闭,死了干净!” “母亲,快别说这样的话,是儿孙们不孝,您别生气啊。”高玉珏趴在床前一个劲的劝说。但是他也知道,这次母亲是伤透了心——曹家与高家的关系,再也没有办法缓和了。 高玉珏身形俱疲的离开高老太太的卧室,朝外走去。却又不知道找何人商量:自己的夫人,到现在为止,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根本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每日里就只知道看书写字,好像高家的事,都与她无关。 他晃晃悠悠的走着,下意识的走到了佛堂。那里跪着他最宝贝的女儿,也是这次事情的罪魁祸首。他不完全是心疼她,也是想再问问她,为何非要如此胡闹。 高焕此刻跪在佛堂,脑子里回想着哥哥跟她说的话:“什么高家曹家,你想要嫁进宫就要不怕身败名裂。到了最后你就一口咬死私会的人是当今的官家,再跑去姑母那边哭闹一番,这件事就有了六成把握。如果能把父亲说动,至少七成。你不赌一赌,就只能嫁给那个庶子,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 是啊,现在不就是按照高彦之前策划的那样吗?第一步,把曹家泼脏。如果曹家没有反击,那么她作为高氏名门贵女自然不能嫁给曹家那个腌臜庶子。第二步,如果曹家反击,肯定也不会指出曹三在宫里遇到高焕,只会说高焕名声不好。那么高焕就可以顺水推舟的指正那个人是赵顼。如果赵顼念及与她的情分,不反驳此事,她就可以顺利入宫;但是如果赵顼不愿,她就去找身为太后的姑母,凭借姑母对高家声誉的估计和对高焕的疼惜,这个事情成功的几率也肯定不低。 最最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高焕身败名裂,嫁不了名门,那就再让父亲给她找个入赘的女婿留在高家就是。养在高家总比嫁给曹家庶子、做曹家不入流儿媳的好。 想到这些,高焕挺直了后背,觉得一切充满了希望。 所以当高玉珏进入佛堂的时候,高焕心里知道,这件事快成了。于是她就抱着高玉珏的腿,哭的肝肠寸断。最后在高玉珏被他哭的六神无主的时候,说出了自己想要嫁给赵顼的计划。 第604章 顺利 御书房里,赵顼斜斜的靠在一张明黄色的榻上,看着眼前小几上的一盘残局,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心情很好。 宋妃挺着微微隆起肚子坐在一侧悠闲的喝着茶,邢妃拿着一个半新的棋谱坐在赵顼对面皱眉研究着,偶尔在棋盘上比划一下,却不落子。 三人都没怎么说话,书房的香炉里淡淡的熏香袅娜,在屋内升腾起一些朦胧;初秋的太阳一点一点的扫过窗边,投射下摇晃的树叶和沉静的窗棂。一切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忽然门口有宫人带着蔡京来了。蔡京在门口候着等待通传,远远的看着屋内三人的情形,他神色忽然就暗了一些。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三娘那张表情淡然却眼神坚定的脸。 待宋妃和邢妃出门的时候,看到了蔡京。蔡京鞠躬行礼,宋妃和邢妃点头欠身还礼。就在宋妃点头的那一刹那,蔡京恍然看到了三娘的侧脸。不过只有她眼角低垂的时候微微有点像三娘。宋妃平日里眼睛和脸庞看起来比三娘都要圆上一些,长的更明艳灵动,带着一些稚嫩的俏皮。只有那一瞬,那一个角度,带着点神韵。 蔡京看向屋内,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走进屋的时候,赵顼还一动不动的在看那个残局,头也不抬的说着:“你来的正好,刚刚宋妃和邢妃都研究不清楚,你快来帮忙看看,这残局如何可破啊?” 蔡京远远立着,并没有上前。 赵顼感觉到一些异样,转头问着:“怎么?事情不顺吗?你蔡公子出马居然还会不顺利?”蔡京没有回答他,而是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现在又不缺她,何苦。”蔡京说完心里微微惊了一下,他心里是有些为三娘打抱不平,可是怎么会没经过思索就说了出来?他连忙抬头看向赵顼,有点后怕,于是立即思索着如何寰转。 不过赵顼完全没有想到蔡京的想法,还以为他在为自己报不平,忽然就直起身来,怅然一叹,讪讪的苦笑着:“你怎知我不缺她?只要能护她,我甘之如饴。”说完,坦荡的看着蔡京,“可有什么变故?” 蔡京听了收拾了一下神色回答:“都是按计划行事,陈家娘子一切安好。”赵顼点点头:“想来,我那母亲该是要辛苦几日了吧。” 蔡京又一次没回答,接着问着:“你确定会收了那高焕入后宫?”赵顼忽然轻轻一笑:“你今天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样子?”说完下榻走近蔡京,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猛的一拍他的肩膀:“你不会是喜欢我那表妹吧?哈哈哈哈!” 蔡京被他拍的回了神,没好气的撩开他的手:“说什么呢?我只是担心你,陈家娘子怕是会不高兴。毕竟是害过她的人。而且这一次害的还有点深。” 赵顼听到三娘的时候,神色又收敛了起来,带着一些忧伤:“虽说高焕害了她的名声,可是我还是感激的。我不敢想那黄家二郎……那般模样、那般品性、那般家世的人,她……她会不会……”当他第一次听说黄庭坚想要求娶三娘的时候,他的心揪在了一起。他见过黄庭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了解他的家世。这世上几乎没有几个女子可以拒绝如此优秀的儿郎。 “所以你找人鼓动了高彦?”蔡京眉毛挑了一下。 “结果是好的,不是吗?”赵顼的眼神有些闪躲,“我定然会护她周全。” “她以后也会嫁人艰难,这也是你想要的吧?”蔡京忽然觉得莫名有些生气。 第605章 干净 “事情顺利的话,短时间内她的名誉就会恢复的,大不了,我让皇祖母……”赵顼想着后期还可以求太皇太后帮忙恢复她的名声,甚至出面澄清。 可是蔡京却听不下去了:“那现在呢?你可知她受着何等的委屈?全京城的人都在指责她、笑话她,把她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你可知她已经没有办法留在书院做夫子?不论是世家女孩还是商贾之家的女儿,都不肯要她教授学问。她只能回到陈家,就像当年一样,被困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被困在世人的鄙夷里。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蔡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激动的带着胸膛有些起伏。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在激动什么。他只是觉得这一切必须有人说出来,有人为她说出来。 赵顼定定的看者他,眼角红红的,过了一刻才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也没办法。”他低低的轻笑一声,笑声短促清脆,仿佛什么物品小声碎掉了一般,他带着叹息般的声音说着:“可是怎么办呢?我一想到她可能看上别人、可能嫁给别人,我就……我就无法忍受。” “那你把她带进宫啊!你现在成天那些个娇妻美妾的,宠了一个又一个,你可想过她?你可曾试过她的感受?她要眼睁睁的看着你这样风流不羁,会怎么想你?”蔡京想到刚刚看到的画面就觉得厌烦。 “元长啊——”赵顼忽然喊着蔡京的表字说着,“我何尝不想呢?可是你知道吗?她不适合皇宫,她还没办法在宫里保护自己。她来了,会被她们那些人害死的。我只有把这里的一切都整理干净了,才敢让她进来。”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继续说着:“你知道我多想她在吗?你知道我看到现在的后宫有多害怕吗?” 蔡京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赵顼说的是对的,也不得不承认赵顼一直在为三娘谋划。他是最了解赵顼的,赵顼为三娘做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是我唐突了。”蔡京对着赵顼抱拳说着,语气里有些无奈。赵顼挥挥手:“我知道你们都是怎么看我的,我也知道她现在肯定很伤心,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一切都好起来的。只是……只是现在,她还不能议亲、不能嫁人,要等等我,再等一等……” “你……”蔡京想了想问道,“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吗?”“她还好吗?”赵顼没回答反问道。 “前两日去远远看过她一次。外面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是不知道心里如何想的。”蔡京回答着。赵顼沉默,不再说话。 现在的后宫,高太后虎视眈眈,向氏没有嫡子,太皇太后的人和太后的人水火不容。况且现在时间还短,她们的爪牙都还没有露出来,看不出品性与手段。这些,都不能等三娘入宫了再解决。赵顼内心焦急,却也没办法。 “朕就不去了。你跟她传个话吧,”赵顼对着蔡京说着,“就说接下来发生什么,都别担心,一切有我。” 蔡京看着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领命退下了。 赵顼孤独的坐在书房里,看外面的太阳一点一点偏西,最终把屋内渲染的一片金光灿烂。可是,那些金光的背后,紧随着的,就是一片浓稠的黑暗。它们无声的蔓延着,从窗棂、门框、墙角一点一点的爬上来,把原本鲜亮的一切一点一点的吞噬,悄无声息。 就在黑暗完全吞噬一切的时候,他叫了庆言来,掌了灯,让他叫了李宪进宫。 第606章 许诺 后面几天果然不出所料,高玉珏中秋节的时候带着高焕去到了高滔滔宫里。宫内一顿痛哭流涕、打骂喧闹之后,高焕在太后的宫门口的太阳下跪了四个时辰。晚上晕倒了才抬了进去。 第二天,高滔滔召了赵顼去宫里坐坐,高玉珏与高焕同席作陪。现场又是上演着一场苦情戏码,姑侄二人一唱一和,对着赵顼把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只逼的高焕几乎要触柱自杀。 结果,让高焕和高滔滔没想到的是,赵顼只犹豫了片刻之后,就欣然接受了高焕,而且就好像真的是从小的青梅竹马一般,对着高焕情意切切。并且说着,当天就要带高焕回后宫,直接赐妃。 高滔滔觉得还是要礼数周全,不能操之过急,还是最好缓一日。于是,第三日高焕堂而皇之的到了向皇后那边敬茶入宫,最终纳为承徽。 当天晚上,赵顼与高焕红烛高照,摆下一桌酒席,歌舞欢庆。一直闹到后半夜,二人才醉醺醺的睡下。此后一个月赵顼便是日日都去高焕处,去了必然饮酒作乐,嬉闹不止,不到醉倒绝不停下。 向皇后实在看不下去了,跑到高太后处诉苦,希望高太后出面阻止一下。高滔滔为此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是自己儿子,一边是自己侄女,两个人如此胡作非为、扰乱后宫真是让人头疼。她带着向皇后去到高焕处的时候,发现高焕早就改了在太后宫里低三下四的态度,仗着赵顼的疼爱,对高太后也只是简单单的敷衍,对向皇后则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待向皇后一脸无奈的离开后,高太后对高焕说:“焕儿!你不要如此胡闹!现在整个后宫都在说你的是非。”高焕则是神情倨傲的说:“太后姑母,何必要管那些人怎么想?恐怕就是那向氏乱嚼舌根吧。大表哥可跟我说了,如果不是母亲非要他娶那向氏,他原本是属意我的,想娶我为后。”她上前抱着高滔滔的胳膊带着点撒娇:“哎呀,我的姑母太后,你别管那向氏了,表哥根本不想理她。表哥说等我有朝一日生了儿子,就让我当皇后。我以后做您儿媳妇孝敬您,您看可好?” 高滔滔皱着眉头问道:“他当真说想让你做皇后?”“那还有假,表哥亲口对我说的。”高焕一脸得意。 “可是……”高滔滔觉得赵顼前后的态度让她十分奇怪,想劝阻一下高焕,但又有些犹豫,“可是他之前对你并没有……” “哎呀姑母,”高焕嘟起嘴来,“他那是年少避嫌。况且,他现在是官家,也不一样了不是?表哥他之前看起来那么古板,你看现在宫里妃嫔这么多,也没见他正经一下。估计是知道了情爱的好,所以才……”她说着说着,脸逐渐红起来,声音也小了下去,一副娇羞模样。 高滔滔看着高焕的神态,又想想赵顼对后宫里的态度。她那儿子确实与登基之前判若两人。人终究会变的,权利会让欲望膨胀,她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她看着高焕,心里想着:怕是那句皇后之位的许诺,并不是真心的吧。他的儿子,也开始用些手段哄骗女人了。也许真的是尝过了情爱滋味,又身居高位,就开始暴露一些风流本性了吧。也好,有了欲望的弱点,日后也就更好控制了。 想到这里,高滔滔没有继续劝阻高焕,而是换了笑盈盈的面孔:“焕儿,这说明你的好日子到了,那你可要抓紧机会啊,不能让姑母白忙一场。”高焕受宠若惊的娇羞喊着:“姑母,你放心吧,我定然对表哥好好的。”高滔滔拍着高焕的手,笑的十分和蔼。 第607章 诗会 汴京的秋天很美,碧空如洗,蓝的透着亮。沉静的汴河,像一匹光洁的绸缎,倒映着河岸上还没有完全变成金黄色的树叶,黄的、绿的、红的,一大片一大片油画般的绚烂。南飞的大雁成群的划过天空,偶尔发出一声鸣叫,为空灵和高远的天空增添了几分灵动。车水马龙的城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红着绿的为灰色的墙面增添了生气。 每个人都沉浸在秋天的静谧和祥和里,沉浸在秋季丰收与团聚的喜悦里。于是,有些不重要的事情就逐渐被淡忘、一些不重要的人也会被飒飒的秋风吹去信息。三娘的流言风波也就是这样逐渐没有人再相信和提起。 中秋佳节当天,璞文堂张罗开了首届中秋赏灯诗会,连着集雅阁的女学员也可以参加,整个园子十分忙碌。因着是这一天璞文堂是对外开放的,所以很多人,不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对这个新兴的京城书院十分感兴趣。以至于璞文堂内从早上开始就挤满了人。到了傍晚时分,更是人山人海的。 来赏灯和观赏诗会的人,就跟春天踏青的人一样,有带着竹榻的、有带着草席软垫的、还有带着帷幔的、更有的举家携口恨不能带着一个客厅家具的。 只是璞文堂面积不大,很多读书的厢房不可以进入,院子里还有水塘、假山、大片的竹林和乔木,所以下午的时候,清理了很多带着家具来的人,只为每家划分了很小的一块地方。尽管如此,也没有多少人想要离开。每个人都想在这里看看今晚的诗会到底是何等的盛况。 看到人如此多了起来,诗会也从璞文堂正厅直接搬进了集雅阁的“流云观止”小戏楼。围绕戏楼的两侧摆满了书桌和笔墨纸砚。戏台上也摆着椅子和桌子,用于夫子作出题、点评、休息所用。中间的空地上,不让游客摆放家具。只竖着一个高高的竹墙,后期用于公示学子的诗文和夫子点评。游客都可以在这个空地上全程观看。 傍晚开始,璞文堂整个园子里全部都挂上了灯笼,每个灯笼都带着灯谜。之前留在园子里的人顿时开始熙熙攘攘起来,争先恐后的围观着。 灯谜有难有易。简单如同:小小诸葛亮,坐镇八卦帐,挥斥八方侯,爱捉飞来将(打一动物)。难的如同:移舟水溅差差绿,倚槛风摆柄柄香。多谢浣纱人未折,雨中留得盖鸳鸯(打一植物)。还有字谜:不说早,也不说晚(打一字)。诸如此类,十分巧妙有趣,众人也都猜的不亦乐乎。 酉时正刻,学子们都集中在了流云观止,每个人对应一个桌子,肃然站立。一刻正的时候,由杨夫子亲自出题。揭开台上的题板上覆着的红布,只见上面写着一个硕大的“清”字。然后杨夫子朗声说到:“值此中秋佳节,天高云阔、素月争辉、山河清明,今晚诗会就以‘清’为题。半个时辰后务必将各位的诗交上来统一评判。” 台下一片哗然,特别是围观的文人。素来中秋多以“秋月”、“秋花”、“秋思”等关联性的内容为题,多创作为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题材为主。此次“清”字一出,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一句“素月争辉、山河清明”也意境高远,上可治国安邦平定四方、下可言情叙意表露中肠。比那些限定的山水花草、睹物思人确实高明不少。 不论场上场下,学子和文人,都在暗暗的思忖着,一时间集雅阁内显得格外安静,与外面热闹喧嚣猜灯谜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608章 诗文 半个时辰之后,璞文堂的学子们陆续交出诗稿。又过了半个时辰,集雅阁中间的竹墙上率先公布出了几张诗稿。 一个是一名七岁孩童的诗稿,字体端正的写着: 荧荧中秋月,灿灿彩灯庭; 清风竹自清,影弄月下影。 众人抚掌:“七岁孩童,得此佳句,工整流畅”。“是啊,还有些诗仙‘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的意味。”“是啊,尤其那一句‘清风竹自清’略见风骨,小小年纪不错不错。”“可见璞文堂所传非虚啊!”大家纷纷赞扬孩童的文采、赞叹璞文堂的教学优良。 另一个是十三岁的张耒的诗稿: 庭户无人秋月明,夜霜欲落气先清。 梧桐真不甘衰谢,数叶迎风尚有声。 众人连连称赞:“好一句‘梧桐真不甘衰谢,数叶迎风尚有声’!忧而不悲、思之奋起!这是何等的胸襟与气魄啊!妙哉!妙哉!”“少年意气,‘夜霜欲落气先清’,此子日后必大有可为!”几个人对张耒的诗赞不绝口,围观众人璞文堂的敬仰之情愈发隆盛。 还有一个是十五岁樊朗的诗稿,笔锋犀利,字体游走龙蛇,刚劲有力: 虚度汴州几春秋,傲骨棱嶒视九州, 他日若得宝剑来,澄清魑魅揽筹谋。 众人哗然:“樊公子真乃一派英武之姿!我朝武将之家也有这等气魄,何患不能收复燕云之地啊。”“此诗颇有几分诗圣的雄浑壮阔啊!”现场也是一片啧啧称奇之声。 接着更是一连公布了好几张诗稿,每一篇都是文采与气魄兼具,治学与天下共济。观望的人和周围的文人对璞文堂的教学无一不信服。纷纷感慨着,璞文堂出的诗文确实不像有些诗文,只讲究文学对仗、字迹工整,却忘了文人也应兼济天下的气度与胸怀。此乃真学问也。 最后竹墙上海公布了一张没有署名的诗稿,字体瘦弱、字迹工整。只见上面写着: 寥寥归雁隐汉星,念念明月照古今, 渐闻清风催更漏,独坐青山光与阴。 众人细细品来,说着:“此番诗句带有淡淡离别愁苦、又有一种超然洒脱。细腻中带着些辽阔,也不失为一种淡泊致远。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署名啊?”众人议论纷纷,好奇到底是何人所作。 杨夫子笑了:“此乃我书院女夫子所作,故不参与评选,只做展示一二,还望各位勿怪。”众人明了:“原来是女夫子啊,难怪心境如此超尘脱俗。”于是有人猜测是魏玩魏夫子。最后有知情人出面说明,这诗是那位遭受流言陷害的陈小夫子所作。“原来如此,”众人了然,“难怪她当时也没辩解,正所谓清者自清。可叹她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心性。”一时间大家对于三娘的兴趣点从乡野八卦变成了品性和学问的讨论,似乎也让人忘记了她原本是个女子。 很快外院的一番骚动让人们的注意力又转到了璞文堂设置的彩头灯谜上。那是王安石刚刚派人送来的一个八角走马灯,上面亲笔画着工笔的四季花,粉嫩娇羞的桃花、浓烈茂密的海棠花、绿翠掩映的石榴花、摇曳高洁的荷花、傲然独立的金菊、幽然清丽的桂花、冰清玉洁的水仙和孤高绝世的梅花,一共八种,神韵各自、交相辉映,由春到冬、一脉相乘。灯上另附字谜诗一首: 倚阑干柬君去也,霎时间红日西沉。 灯闪闪人儿不见,闷悠悠少个知心。 杨夫子便以此为头彩,猜中者既可得王安石亲笔书画,又可得璞文堂古籍相赠。于是乎众人都纷纷跃跃欲试,一时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第609章 惋惜 远离璞文堂正中心那些人群之外,三娘写完了诗正与怀萱、怀蕊、静娈四个姐妹一起看灯猜谜。这样的时光让她觉得难得的轻松。四人正转过一个回廊转角,还在嬉闹着往前,就被人迎面拦下了。 来人穿着深蓝色的暗纹织锦的长袍,对着三娘深深一揖:“黄庭坚问陈夫子安。”三娘看了他一眼,笑容不改的问着:“黄公子何必拘礼,今日中秋,不知在璞文堂可算尽兴?”俨然一副主人公姿态。怀萱和怀蕊二人也自然听说过黄庭坚的事情,于是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半步,将三娘半护在身后。 黄庭坚见到此种场面有些尴尬,轻声问着:“不知陈夫子可否借一步说话?”三娘依旧带着笑,拍了拍怀蕊和怀萱,让二人放心,继续说着:“黄公子有什么事就说吧,今日里这园子里怕也没什么清净的地方。” 黄庭坚为难的看了看左右,又看看护在三娘周围的二人,咬牙再次一揖:“之前的事,诸多冒犯,还望陈夫子见谅。” 三娘略略欠身,让过了他的礼,说着:“黄公子哪里的话,上次在璞文堂内还没开始讨论学问,你就因祖母欠安回去了。哪里有冒犯?”然后依旧笑盈盈的问着:“不知黄太夫人现在可好些了?” 黄庭坚抿了抿嘴,看着回话滴水不漏的三娘,也知道如果说的太多怕是又会让她惹上风言风语,有些事只能适可而止。只是眼前三娘的通透让他更觉得惋惜,特别是他又读了她的诗,那句“独坐青山光与阴”更是对她增加了几分欣赏。 他定定的看着彩灯照耀下的三娘,她穿着寻常女子的鹅黄色长褙子,梳着灵巧的发髻,簪着一支五彩琉璃配珠花。笑意酽酽,充满少女的灵气与欢愉气息,丝毫没有了做夫子打扮时的严肃与拘谨。彩灯温暖柔和,将光覆在少女的周围,也带着一层温柔与光彩。 也只能如此看看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黄庭坚痴痴的看了片刻,收回目光,在心里重重一叹:终究还是错过她了。 于是,他后退两步,再次深深一揖,神色庄重、礼数周全:“多谢陈夫子挂怀,祖母已经大好,此前几番多有叨扰,请夫子勿怪。值此中秋佳节,也祝愿夫子身体康健、万事得偿所愿。” 三娘明白他此番就是告别了,也不多深究,倩然一笑:“愿黄公子仕途顺遂、宏图得展。” 说完,她就与三个姐妹一起往另一边走去。 看着三娘离去的背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柔和的灯光里,黄庭坚垂首怅然的立了许久,才决然转身,大步离开。 而这一切,被站在不远处桂树旁的蔡京都看在眼里。他看到他对她情义绵绵、依依不舍;他看到她对他笑意盈盈、眉目传情。他不自觉捏紧了拳头,从一个花门穿过,拦在了三娘面前。 “陈夫子好雅兴啊。”蔡京突然出现,话也说的阴阳怪气。三娘原本就被黄庭坚搅了兴致,突然有冒出来个不讨喜的蔡京,三娘有些厌烦。自然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脸偏向了一边,不去看他。一旁的怀蕊看到蔡京大喇喇的冲着三娘出言不逊,抿了下嘴巴,站出来说:“蔡大人还是别管我们的好,省的叫人看到了,没的又出来了闲言碎语。” 蔡京看到是怀蕊,并没有什么神色变化,反而说到:“她自己成日里与人纠缠不清,还怕被人说什么?” 三娘猛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冷笑了一声,拉着怀蕊、怀萱与静娈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第610章 尴尬 蔡京还没靠近三娘,忽然被聚拢来的人流冲散,只见许多人往前挤去。原来是有人中了头彩,众人都去围观。 眼看三娘她们四人被人推来搡去,蔡京十分着急却又过不去。忽然看到对面有个高大的人影出现,替她们四人挡住了一些人流,帮她们离开,往一条小路去了。 蔡京见此情景愈发着急起来,于是用力挤过人群朝她们走的小路找去。找到四人的时候只见她们正站在一条挂着花灯的廊下与三名男子一起说着什么,期间似乎还有拉扯。因着树影遮挡,看不清男子们的形状,也看不清几人的情形。他心下一急,朝几人跑过去。 快跑到的时候,他大喝一声:“陈夫子,你可有事?” 众人朝他看来,他才发现那三名男子中有一人是杨怀旭、有一人是陈静楠。拉扯的是静娈扯着静楠的衣袖在撒娇什么。 “蔡兄?”杨怀旭好奇的看着跑的气喘吁吁的蔡京,“蔡兄如此匆忙,这是何意啊?”静楠也一脸懵的看看他,再看看三娘。三娘此刻刚刚说话时的笑还没来得及隐去,也直直的看着蔡京。一旁怀萱、静娈都看向蔡京,只有怀蕊已经收回了看着蔡京的目光,正看着三娘。 “哦,那个……咳……”蔡京现在有些尴尬,于是他换了话题:“杨兄、陈兄怎么恰好也在这里?” “我看外面人太多了,又起了哄闹,所以才烦请樊朗樊兄弟帮我一起护送她们四人到这学堂内躲下安静。”杨怀旭指着樊朗说着。樊朗大喇喇的说着:“怀旭兄哪里的话,举手之劳。”静楠的脸色慢慢不好起来,轻轻的走到三娘她们几个女孩前面,抱拳说着:“想来蔡兄是迷了路吧,我带你出去。” 蔡京看到静楠挡在他和三娘中间,眯了眯眼睛,整理了一下衣袖,说着:“那倒也不必了,我也觉着外面那些人太吵,想来清静清静。”说完,他继续说着:“不知几位刚刚在聊什么呢?” 静楠回头看了一眼杨怀旭,杨怀旭也同样回望着静楠,二人都没有回话。四个姐们也都低着头,不想说什么。 樊朗一看场面有些尴尬,原本就是大大咧咧的他就打起了圆场:“嗐~~,我们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在点评外面的王安石王叔父诗和头彩的事情。” “哦?想来樊兄弟有些高见?”蔡京顺着他的话继续说着。“啊,那个,原来吧,我是没想明白的,”樊朗一边挠头一边说着,“还是杨兄、陈兄、陈夫子想的通透,我才明白原来是个拆字的迷。嗐,你说说,这种谜语怎么猜嘛!” “哦?我却不知陈夫子还挺有雅兴?”蔡京站在原地,却斜斜探出身子,绕开陈静楠看向三娘,“与人说话也不耽误猜谜语啊。” 三娘完全不想理他,于是并不搭话。怀萱、怀蕊也不言语。静娈看着现场的情况就躲在三娘的身后。陈静楠和杨怀旭也是死死的看着蔡京,并不理他。 “啊——,啊!那个……”最终还是樊朗站了出来,“蔡兄啊,你就不好奇是谁拿了头彩吗?走,你我二人前去看看。”说完他就想来揽蔡京的肩膀。 蔡京微微欠身一让,他最不喜别人碰他,面上却带着笑、抱着拳说着:“樊兄弟你且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就好。” 樊朗心里一个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心说你看不出来我是给你打圆场啊?但是又不能明说,就长叹一声,抱拳与杨怀旭和陈静楠告别之后,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第611章 撑腰 樊朗一走,连个插科打诨、打圆场的人都没有了,现场气氛索性冷的出奇。 蔡京面朝樊朗离开的方向,背对着众人负着手站着,看不出神色。但是看他的身形,也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杨怀旭看了一眼众人,对着蔡京的背影说着:“蔡兄,今日时辰已晚,外面的人看起来也散的差不多了,我们是时候告辞。”说完对着静楠点点头,二人一起抱拳向蔡京。 “且慢,”蔡京不依不饶,缓缓的转过身,面上似笑非笑的对着陈静楠说着:“你们不就是在这园子的,急什么?我呢,还有几句话,想对一位故人说。” 陈静楠垂了下眼眸,再抬起眼看着蔡京的时候,眼神一片冰凉,淡淡的说着:“有什么话,你现在说出来也是一样的。” “哦?”他继续斜斜的探出身子看着陈静楠身后说着,“你确定?”眼睛深深的看着三娘。 三娘见事已至此,就叹了口气,走到陈静楠身侧,对蔡京轻轻一福说道:“蔡公子,有事请讲。” 蔡京看着三娘沉静如水的面庞,原本就有些生气的他,此刻更加生气——明明对别人都是微笑的,明明对别人都是和煦的,为什么每次与自己都是针锋相对呢?明明是她有错在先,是她无端惹是非,为什么到最后又好像事不关己呢? “也没什么说的,就是劝陈夫子自重,切勿再惹上流言。”蔡京憋着一肚子气,说话有些重,“否则与人与己都不好。就算你自己的名声不要了,别人的还是需要的。”他差点就想说,她名声不好了将来如何嫁给赵顼,可是到底没办法说清楚。 可是在别人听来,却根本不是这样的意思。 “蔡公子慎言!”“蔡公子!”杨怀旭和陈静楠几乎同时出声喝止,一副一触即发、想要暴揍蔡京的状态。三娘原本就知道他是个狭隘偏私的人,也没准备与他多计较,只是不愿理他。怀萱与静娈则是又气又羞红着脸,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生着闷气。只有怀蕊,直直的看着蔡京,似乎对他的话并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是眼神里带着些奇怪的探究。 蔡京说完之后,想撒的气已经撒了,想说的话也说了,心里顺畅了一些。又眼看惹急了杨怀旭和陈静楠没什么好处,就仰头长啸,感慨一声:“嗨呀~!看来是我多管闲事咯。你反正有人护着,天塌了都有人撑腰,也没什么好怕的。希望你能记得他的好哟——”说完,摇着折扇头也不回的走了。 三娘听了一怔,自然是知道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低着眉眼不说话。怀旭和静楠对视一眼,也猜出了蔡京想要表达的内情。怀蕊却没想那么多,拉起三娘的手说着:“就是,二位兄长,还有我父亲、二叔定然都会护你周全的,都会为你撑腰!三娘,你别怕。” 静娈也抱着三娘的腰点点头:“姐姐不用担心,我们大家都会为你撑腰。”三娘笑着摸摸静娈的头发说道:“嗯,我知道,我都知道。”最后一句她说的很轻,像是对着静娈说,又像对着自己说,更像是对着远方在说。 秋风起了,吹乱了廊下挂着的彩灯,一片飘摇明暗。她心里莫名想起那个人,那个很久都没有想起的人。那个风尘仆仆忘记解开风兜的人,那个不远千里只为看她一眼的人,那个愿意同她同生共死的人,那个夕阳里与她近在咫尺的人,那个把对她好的人全都安排好的人,那个现在她怎么也不敢去想的人。 第612章 远离 三娘心里有些乱,就像那些风中的花灯一样,明暗闪烁、摇曳不定。以至于她后面是怎么随怀蕊她们回到桐语阁的都有些记不清了。想是觉得璞文堂外面人多车挤,杨夫子和王思雅担心他们兄妹的安全,就一起安排他们住在后院,还是按照之前的房间。 等三娘回过神的时候,她的屋里只剩下她和怀蕊两个人了。 “有心事?”“你还没走?”怀蕊和三娘同时问出声,又同时笑了起来。“我见你有心事,一直闷闷的,有些担心你,就没走。”怀蕊说的直白。三娘轻轻叹口气:“让你担心了。其实也没什么。想起一些往事。” 怀蕊点点头,三娘今日里这副神情并不多见。她见到的三娘总是冷静克制、沉着温婉的,不似今日里,先是带着些怒气,而后又陷入了恍惚。显然是被什么触动了,只是她思前想后没什么结果。 “那你……”怀蕊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可是在想蔡京?”“啊?”三娘有些苦笑不得,“你想什么呢?真当他是香饽饽啊?因为你喜欢他,我就也要想着他吗?”说完捂着嘴噗呲笑了起来,眼里带着戏谑的意味。 可是怀蕊并没有笑,也没有平日里的羞赧模样,而是淡淡说着:“可是我瞧着……他应该是喜欢你的。”说完就看着三娘,眼神带着些忧伤。 三娘止住了笑,严肃了起来:“你可别浑说。他与我不合,向来见面只有争吵。你是知道的。”“我应该没看错,”怀蕊说着,“他与你都是顶聪明的人,从来都处变不惊,有勇有谋,可是你们二人在一起,就像两个炮仗,见面就吵架,从不带脑子的。就像……”她抿了抿嘴,“就像我当初对着他一样,就想肆意胡闹,就想找他吵架发脾气,事后……事后还觉得挺开心……”她最后越说声音越小。 三娘看着怀蕊笑出声来:“那是你好不好?你可知道我为何与他不合?你可知道他曾想如何利用我?我跟他啊,是有仇的。”怀蕊一听有故事,就来了精神:“说来听听,让我看清他的真面目。” 三娘想了想,问着:“你老实说,你还喜欢他吗?”三娘想着,如果怀蕊还心悦于他,她就不说那么多了。“我?我早就放下了。”怀蕊苦笑着,“他并非良人,也不是我志愿相通之人。我早放下了,就当是年轻不懂事吧。”她最后两句说的风轻云淡。 三娘见她释然了,就把第一次雨夜相遇、到花房相逢、再到后来几次见面,最后到她拒绝劝阻赵顼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虽然,在他的立场他都没有做错,也算是思虑周全。可是,他心思深沉、工于心计,确实不敢深交。”三娘停顿了一下,“可能,他是一个好的谋士、好的朝臣,甚至是好的权谋者,但是却不是一个我们能够结交的人。” 怀蕊听了这些惊心动魄的事,虽然三娘每一个都说的寥寥数语、简单几句,可是细细想来哪一个都不是轻易的事。她一方面对蔡京的为人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另一方面对三娘的经历更是心疼与羡慕。她早就说过,她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不想困于后宅天地。她羡慕那些波澜壮阔的人生,三娘的经历,是很多女子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可是正因为这些经历,三娘才活成了一个机敏睿智、淡泊宁静的人,就像她自己的诗“青山独坐光与阴”。 “我明白了,”怀蕊说着,“那我们都离他远远的。”三娘回答:“好。” 第613章 医女 既然连大大咧咧的怀蕊都发现了蔡京对三娘的态度不对劲,杨怀旭和陈静楠也发现了他对三娘的不同。他们二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杨素致的时候,没过两天忽然就传来了高焕入宫的消息,这件事就被放下了。 等三娘得知高焕入宫消息的时候,中秋节已经过去好几天。她依旧平静的听着这些消息,没什么大反应。玉珠以为她早听说了,没想到璞文堂上下都瞒着她。知道后也后悔起来,不该说给三娘听。 “没事的,”三娘看着垂头自责的玉珠淡然的笑着,“她早就想嫁进皇宫了不是吗?”玉珠却很气愤:“她纯纯……纯纯……小人得志!”她现在偶尔也会用些成语,只是思考起来还有些吃力。 噗嗤一声,三娘笑了:“你啊,成语用的不错。只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她原本用尽心思折腾这一番也就是为了今天。好歹也算得偿所愿不是?”玉珠却笑不出来,冷着脸说着:“可是她却是踩着你的名声上去的。我不想坏人还能如愿。” 三娘淡淡笑了笑:“你我都在宫里呆过,难道还不知道那里面就像个虎狼窝吗?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她愿意去就去呗。” 玉珠虽然赞同三娘的说法,却也有些不甘心:“话虽如此,却也不希望她得势。到时候怕是更要鼻孔看到天上去了。”三娘听了掩嘴轻笑着,问着玉珠的近况:“你啊,别替别人操心了,你现在情况如何了?” 玉珠如今在药铺做的还不错。她为人勤恳好学,逢人笑脸相迎、礼数周全,深得罗掌柜的赏识。罗掌柜让她给坐诊的朱大夫帮忙,顺便学习一些医学知识。朱大夫也十分喜欢她,还时常带她一起去一些贵妇亲眷府中出诊。虽然她不能亲自坐诊看病,但是她可以接触到伤患处,替朱大夫问些女儿家不方便回答的话,这对于判断和诊治还是十分有效的。 玉珠的口碑原在病人中就十分好,尤其是上次一位尚书令的夫人在街上不小心被撞倒后,多亏玉珠替她查验,及时发现了她脚踝的错位,并帮她正骨和推拿,才让那位夫人没有落下脚伤。那之后,更多的贵妇贵女都时常传朱大夫去看病,指明要带着玉珠。 这才没几个月,玉珠的口碑就一下子在京城传了起来,都说秦家药铺有个机灵的医女,做事十分妥帖、看病也很好。朱大夫说,等玉珠再了解一些医理之后,过完年可以尝试教她施诊。这样以后女患者就好方便了。 听了玉珠的话,三娘打心里感到高兴:“若是这样就真的太好了,你日后若真能做了医女,也算是有个技能傍身,走到哪里都能凭自己养活自己。再也不用依附任何人了。”玉珠也高兴的点着头,她是真心喜欢这样的生活。 同时,三娘还听说她与罗掌柜的侄儿略有情愫,那掌柜的侄儿是个远房的侄儿,父母早亡,投奔罗掌柜,从打杂伙计做起,很是勤快正直。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五岁,对秦家的生意十分熟悉。专门负责药品的整理与管理,包括江南、凤翔、京城所有药品的进出统计,算罗掌柜半个助手。罗掌柜也是有意培养他成为将来新开店的掌柜,或者将来接替自己。 想到这里,三娘接着问着:“你与那罗二郎如何了??”玉珠一怔,一下子羞红了脸:“静姝妹妹莫要取笑我,还……还……还没有的事。” “那罗二郎的人品我打听过了,是个可靠的,你若觉得可以,我让舅父提醒一下他,改天就跟你提亲。”三娘说的真诚。玉珠没有反对,脸红的像天边的晚霞。 第614章 好事 宫外日子像流水般平静且安定。宫内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自打高焕入宫以来,就一副得意宠妃的姿态,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向皇后。但是由于高太后的缘故,她也不好特别针对向皇后,就把脾气都放在了跟她一样级别的才人身上。尤其是出身卑微的张才人和林才人。 “娘娘,那高才人在宫里兴风作浪你真的不管吗?”向皇后身边的春雁这几日看着向氏受了那高焕的气,有些忿忿。向岚苦笑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一旁的杨嬷嬷点了一下春雁的头说着:“你呀,别在这嚼舌头。有时间多替娘娘打听打听,怕是宋氏、邢氏也不好过吧。” “我早就打听过了,那宋氏和邢氏整借口身体不适,日闭门不出,那高氏也有些忌惮,不怎么去闹事。”春雁早就把宫里的事情弄的清清楚楚,这会正好一一汇报,“郭氏和武氏仗着家里与高氏有旧,特别是郭氏,自小与高氏相熟,她们几个也倒安然。就是春桃和林氏,一没有背景,二没有关系,处处受高氏打压。特别是春桃,怀着身子还要端茶倒水伺候高氏,真是可怜……”她与春桃自幼认识,又一起在向岚身边伺候过,说起来的时候,也有些不忍心。 “可怜什么?”杨嬷嬷喝道,“她当初背叛娘娘、爬上龙床的时候怎么不说可怜?现在被人欺负了也是咎由自取!”春雁心里一惊,连忙跪下说着:“是婢子失言,望娘娘责罚!” 向岚不想听这些糟心的事,挥了挥手:“罢了,好歹也是一场情分,你顾念她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她选择了这条路,我们断没有可怜她的道理。” 杨嬷嬷看出向岚的情绪低落,冲春雁说着:“今日娘娘不追究就算了,日后断不要再提起。”春雁连忙谢恩,恭敬的站到一旁。 杨嬷嬷扶着向岚坐到窗边,看着屋外一片红彤彤、黄灿灿的秋叶,安抚的说着:“娘娘,依我看,这高氏进宫也不算什么坏事。娘娘心慈,有些事不想做、有些事不能做,正好这个高氏来了,只要她不危害到您和长公主,您不如就放手让她去做。做的好了,对您是好事;做的不好了,对您也是好事。” 向岚听到最后一句话,没有听懂,就回过头皱着眉头看向杨嬷嬷。杨嬷嬷没有解释,只点了点头。向岚不动声色的望向窗外,又将这句话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晴朗的秋日里,终是有落叶无声的落下。忽然,她终于有些明白了,心里细细的盘算着。 “春雁,你去拿些如意和首饰送过去给高氏,顺便问问她最近可有缺什么。”向皇后对着春雁说着,“另外,你跟她说一句,本宫送如意她,是希望她早得龙子,更进一步。” 春雁还有些懵懵的:“娘娘,她从来都是给您脸色看的,你还……?”“去吧,记住,最后一句话一定要说。”杨嬷嬷替向岚回答着。 春雁无奈只能领了命下去了。 “嬷嬷,”待春雁下去后,向岚忽然轻轻的唤着杨嬷嬷,看着窗外一片又一片默默落下的树叶说着,“你说,我是不是变了?”她有些恍惚,原本的她,也曾天真烂漫,受家族里礼仪教导,想要做个正直的人,一个相夫教子的闲散妇人。可是自从进了宫,做了这王妃、太子妃、皇后之后,心也就再也不能保持着一点柔软与良善了。 “娘娘哪里的话,是这深宫不好。这宫里啊,要活下去不容易。”杨嬷嬷这次没有看向岚,而是看向了高高的、青灰色的宫墙。 第615章 心软 不多时,春雁气鼓鼓的回来了:“娘娘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 向岚轻轻笑了一下,结果如她所料。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是那高氏说什么了?”春雁立马诉起了委屈:“娘娘,那高氏开始还都好好的,就是您交待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立马不高兴了。说什么娘娘装好人,拿那些孩子压她的位份。我就没明白了,她怎么能这样理解娘娘的苦心?” “她不是不懂娘娘,而是着急了。”杨嬷嬷笑解释说,“咱们娘娘意思是有孩子就能有位份,她是怕那几个有孩子的爬的比她快。”说完,她看了一眼向岚,带着些心疼。她明白向岚用孩子激怒高焕的目的。只是,向岚心里估计也不好受。 “那本来就是这个道理,生了皇子的,肯定会升位份,谁也绕不过。”春雁还是絮絮叨叨的说着,“她要是着急就赶紧怀一个,这天天受宠的还怕什么?” 向皇后没有说话,低低看了一眼手中的茶杯,茶有些冷了。虽然秋天还没有完全来,但是茶水冷的有些狠,凉意顺着指尖慢慢蔓延,几乎蔓延到了心底。她放下茶杯,藏起冰冷的手,对春雁说:“你下去吧。” 春雁被向氏冷冷的态度打断了,忽然她意识到向氏也不过是有个公主而没有皇子,连忙解释着:“娘娘,官家这几日没来看公主了,要不要我去请一下?”向岚摇摇头:“现在高焕圣宠正浓,你如果借公主的名头去喊官家,怕是后面连孩子都会被记恨上吧。”高焕是什么人,她在很早之前就见识过了。没什么心机,却又胆大妄为。如今更是得了天宠,恐怕后面会更加肆意妄为。她如果只是针对自己还好,万一她要是针对公主,那么小的孩子,周围那么多的人,可真是防不胜防。 杨嬷嬷看着向岚的心思,替她说着:“官家就算了,不如明日如果天气好,我们去太后宫里走动一下吧。再带上公主,太后最是喜欢公主的,也许久没见过了。”向岚点点头,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就吩咐春雁赶紧安排,春雁连忙应下。 待春雁走后,杨嬷嬷劝着向岚:“你的事情别急,太后原本就有意扶持你,只要你不出错,不论何时生了皇子都是嫡子,她们争不过你的。”“我知道,”向岚有些恹恹的,“我只是不喜欢这样明争暗斗的生活。”“娘娘,”杨嬷嬷有些着急,“你这样想可不对了。就算不是在皇家,你这样的想法都没办法在大家族里立足。谁家没个婆媳、妯娌、姑嫂一大家子破事要处理?你就算是个主母,也要时时算计、步步为营,更何况是在这深宫里。你要为自己、为公主、为将来的皇子考虑。任谁挡了你的路,你都不能心软。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啊,娘娘。”杨嬷嬷说的痛心疾首。 “杨嬷嬷,我明白的,我只是想起来会觉得不舒服,但是事情,还是会做的。”向岚看着眼前的冷茶,眼神也坚定着,“你放心,我会适应的。” 第二日,天气依旧晴好的明媚如画,向岚让人抱着马上五个月大的公主一起到高滔滔宫里去拜会。 高滔滔看到淑怀长公主的时候,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四五个月大的孩子,长的圆圆胖胖、粉嘟嘟的。一双狭长的凤眼随了赵顼,也同样随了高太后。 黑黑的瞳孔水汪汪的,机灵的四处张望。一张润嘟嘟的小嘴,咿咿呀呀的想说什么。一双粉嫩的小手更是张着到处比划。看到高滔滔的时候,忽然咧开一个萌萌的笑脸,两只手朝着高滔滔挥舞。 第616章 提醒 看到淑怀公主的模样,杨嬷嬷连忙笑着说着:“哎呦,这真是血脉隔不断啊,才几天没见,公主都想念太后娘娘了。”高滔滔也满脸的开心,伸手褪了玉镯和戒指等一些首饰,接过了小淑怀:“来祖母抱抱。” 淑怀并不认生,还十分享受的被高滔滔抱着。不哭不闹,紧紧的扯着高滔滔的衣领不松手,满手满眼全是依赖。高滔滔看着怀里的小肉团子,心都化了,只陪着她咿咿呀呀的逗趣说话,一时间宫里气氛十分温馨。 “我啊,最近也没什么事,你们以后趁天暖和,就多带孩子来走动。看到她,我就想到官家小时候。这眼睛和鼻子,真是一个样儿。”高滔滔被淑怀的大眼睛深深打动着,头也不抬的对向岚说着。 向岚听着跟着附和:“母后不说我们也是要来的,淑怀这孩子一直与母后亲近,她又是您的亲孙女,我们过来也是应该的。况且,恰好我近来也没什么事,就多尽些孝心。母后不要嫌我们叨扰才好。” 高滔滔略略回头斜着看了向岚一眼:“没什么事?你这在是怪我把焕儿送进宫得了专宠吧?”向岚解释着:“母后哪里的话,焕儿妹妹来也是为了服侍官家,况且她也帮我分担了很多,媳妇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母后。” “你少在我这里装乖,”高滔滔直起身,依依不舍的把淑怀递给奶娘,又慈爱的摸摸她的头。然后转身看着向岚,说的不疾不徐,“我与你说过了,焕儿她有些苦衷,求到了我,我看着她哭的可怜,又在我宫门口跪了一天,自然也没有不管她死活的道理,才勉强让官家收了她。”云馨伺候高滔滔把手上的首饰又一一带上,高滔滔继续说着:“她年轻、莽撞,没有你懂事,与官家也是自幼的情分,难免做事情出格了一些。不过你放心,你的位置不会变,我也会劝官家多多去看你的。终究,还是要早日生下嫡出的皇子才好。” “母后哪里的话,我替您和官家分忧原本就是我的本分,没有奢求过什么。如若焕儿妹妹她……”向岚后面几句话带着些吞吐。高滔滔一听就知道了她的意思,口气微微有些严厉的说:“你不要乱想,我从开始就没有扶持她的道理,不然我何必找你?既然让你做了皇后,你就安安分分的把事情做好。早点生个太子,对我、对你们向家也算有交代。” 说到向家,高滔滔语气温和了一些:“前些时,我见到了你的祖父和父亲,他们都十分挂念你。我跟他们说,你和公主都很好,他们也就放心了,安心在前面办事。”高滔滔说的不深,但是前朝后宫的利益关系也算是点到为止,也算对向岚的提醒。 向岚冰雪聪明,自然明白高太后说的是什么:“臣妾明白的,请母后和祖父放心,臣妾必当尽心尽力!臣妾家里人,也会竭尽全力为官家、为母后办事。” 高滔滔满意的看着向岚:“官家那边,我过几日就去替你说几句。他的性格我是了解的,对你也有情分的,你只管等着接驾就是了。”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交代着:“只是一点,他去了,什么该做什么该说,你最好还是要有分寸。他与焕儿的事,也算委屈你了,但是你不能露出情绪,惹出什么事端。” “臣妾省得,臣妾定当服侍好官家,不负母后期望。”向岚明白这是她的好时机,她自然也不会去惹的赵顼与高焕不开心。她只想要她想要的。高滔滔看到向岚能想的通透,也算安下心了。 第617章 夏荷 没过两天,高太后就叫了赵顼和高焕一起去她宫里陪她吃顿便饭。第二日,赵顼就离开了高焕,去了向岚的宫里。而且,一留就是好几天。宫里都悄悄的传着,后宫里的风向又变了。 “嘭——!”高焕宫里的花瓶剧烈的碎在了地上。花瓶的碎片向外弹射着,碰撞着其他已经散落在地上的杂物和碎片。屋里的宫人和宫婢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低着头。这一次是高焕入宫以来最不开心的几天——赵顼一连在皇后宫里住了七八天,前几天她派人去路上堵赵顼,也被皇后的人远远拦住。她生气的厉害,觉得就是向皇后不喜欢她一人受宠,故意不让她与赵顼在一起。 但是她又不好发作,毕竟上次姑母叫她去吃饭的时候已经跟她说的很清楚了,皇后不是她能动的人。她进宫之前祖母也说过,姑母是一心要扶持向家的。她既然已经入宫了,多多少也不能与姑母对着干。 另外,她之前忍着是因为赵顼承诺过,只真心对她一个人,而且许诺她以后等帝位稳固了就会封她为皇后。所以她愿意等,愿意让着向氏。 可是,这几天以来,赵顼只是叫宫人传过两回话,赏了她一次东西,人却没来过。高焕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似乎从高台跌落。特别是这两天宫里都传她要失宠了,她更是心慌。 “娘娘,您消消气,我让他们再去遇一下官家可好?”地上跪着的一个宫女看高焕这会愣着神没发脾气,小心翼翼的问着。 高焕听到她的话,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接话,而是可怜巴巴的说着:“夏荷,你说,官家之前是不是骗我的?”“娘娘哪里的话?”刚刚地上说话的夏荷连忙回着,“官家从来没有对别的娘娘像对您一样好的。就连当初最得宠的宋妃也只是陪他看过几日书,并不是日日留宿的。只有娘娘您,半个月盛宠不断,而且是天天留宿。这几日估计是忙着应付向皇后,好安排太皇太后的赏菊宴。” “你是说后日的赏菊宴?”高焕似乎回过神了,撇着嘴说着:“那不是郭才人在操持?皇后那边也就是个幌子,办事都是郭才人,她有什么好忙的?”夏荷自然知道向皇后自从郭才人进宫后,一向都不怎么管事,她说这个赏菊宴也不过是借口,只能接着说:“话虽这样说,可是对外还不是皇后的职责?官家怎么都会去安慰一下的。况且,咱们官家与太皇太后关系一向亲厚,自然是很多事情要交代皇后去做的。” 高焕听了点点头,继续委屈的坐着。她自然知道这个赏菊宴就是赵顼为哄太皇太后高兴才办的,之前他能顺利继位、朝廷权利回收都多亏了这位皇祖母。只是,她高焕也不喜欢这个姨祖母,因为她与高家不是一条心。更别说为这个不亲密的姨祖母办事了。 夏荷见高焕冷静一些了,就连忙小声安排众人进来打扫,把之前宫里的一片狼藉赶紧收拾了去。然后小心的站到高焕身边,轻轻的劝着:“娘娘,您别生气,这会可不能让人捉了错处、让官家寒了心。” 高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瞪着眼睛看着夏荷说着:“我就算犯错了表哥也会向着我,断不会怪我的。” 夏荷更向她走进一步,小声的说着:“娘娘,您这会可要好好想想,万一犯错了可得罪了四个人,罪过很大的,官家定然不高兴。”高焕皱了下眉头:“你是说太皇太后、姑母,还有皇后?最后一个呢?是谁?” 第618章 徒劳 看着高焕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夏荷继续提醒道:“是官家。”她望着高焕细细分析着:“官家最是尊敬太皇太后,也最为孝顺太后。这次的事情明摆着就是为了顺应她们二人去的。一则是为了太皇太后赏菊宴的操办;一则是为了皇太后前两日教导的尊重皇后。如果娘娘这次闹了出去,搅了太皇太后的宴席不说,还违背了皇太后的心意,搞不好最后好落个不恭顺贤良的罪名。如果两位老人家都不开心、娘娘你又背上不好名声的话,你说,官家能开心吗?” 高焕细想了想,确实如此。赵顼大小就恭顺听话,这她是知道的。太皇太后为了赵顼登基忙里忙外,她也听父亲说过。这次又是赵顼第一次在宫里帮着太皇太后办宴席,必然不能出差错。于是,她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不再怨恨赵顼,只更厌恶她那个高高在上的姨祖母。 高焕虽然想通了一些,但是想想这几日赵顼都没来,心里仍旧有些不甘:“那我也不能干等着啊?”夏荷走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捏着肩:“娘娘大可不必着急,官家心里是有你的。只是在这宫里,任谁都不能任着性子来,要平衡、要权衡,还要稳定,官家也是要做出些牺牲的。对着哪怕是不喜欢的人,也要忍让一二。”听了这些,高焕自然的将赵顼不喜欢的人替代为了向皇后,于是也心疼起赵顼来:“表哥也真可怜。” 夏荷看高焕听进去了继续说着“所以娘娘,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要去把官家叫回来,而是你要好好筹谋一下,官家过几日回来你要如何赶紧怀上龙嗣。”高焕脸一红:“哪里就那么快了?”“那娘娘可要比那几个怀着龙嗣的娘娘吃亏了。”夏荷停下手上的按摩,转到高焕面前,真诚的说着,“就算官家再宠爱你,可是上有太皇太后、下有皇太后,她们可不管这些的。只要别的娘娘先生下皇子,万一又是个乖巧机灵的,处处哄的两个老人家开心,那娘娘你就始终晚了一步。就算官家再怎么想帮你,也都徒劳。” “对啊,”高焕恍然大悟,“难怪那次皇后也跟我说,生了孩子才算,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心里忽然就懂了,皇后不是说不给她机会进位份,而是告诉她只有皇子才是宫里的一切筹码。母凭子贵,就是最真实的后宫。 她有些慌。现在向皇后她不是很担心,毕竟只有一个女儿,目前跟她算是公平竞争。可是已经有身孕的宋妃、武才人、张才人,就已经很明显的要压她一头了。 高焕猛然站起身来,握着夏荷的手说着:“我的好夏荷,多亏了你,不然我这次可能真的会犯错。”夏荷受宠若惊的要跪下:“娘娘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是官家赐给娘娘的贴身宫婢,本就与娘娘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盼着娘娘好,娘娘越好,我们做婢子的才能更好。您要是有个什么,婢子就没有活路了。婢子只能拿命来效忠娘娘。” 是啊,表哥怎么会给一些不贴心的人给她呢?高焕想起来心里甜滋滋的。扶着要跪下的夏荷说着:“你放心,我定然要让你们都好好的。” 说完,她向屋外看了看,问着:“后日的赏菊宴准备的如何了?我也要准备一下,当天可不能失了礼数。”“娘娘放心,我们都准备着呢,一会就等您示下就好。”夏荷贴心的回答。 高焕满意的点点头,她让夏荷去整理一份当天的流程和受邀人员名单给她,她也好准备一下。 不然,那些人,始终会爬在她的头上。 第619章 路过 三娘很久没有走在这条皇宫的花园步道上了,更是很久都没有用这种闲适的步伐悠然前行。那时还是玉静的她,大多行色匆匆,低眉顺目,为了筹备各种花卉而忙碌奔波。 这一次她与杨素晓、静娈一起,连同二舅妈王思雅,以及怀蕊、怀萱一起进宫参加太后的赏菊宴。原本杨家与陈家都不想抛头露面,但是邀请的帖子是太后宫里特意下的,实在没办法拒绝。 杨素晓看出了三娘的情绪,轻轻拍拍她的手,安慰的笑了一下:“想到之前的事了吗?我的儿,你受苦了。”三娘摇摇头:“没事的母亲,我们全家在一起会越来越好。”静娈也仰脸看着她们二人,三娘拍拍她的小脸,“娈儿,你说是不是?”静娈用力点点头:“只要和姐姐、母亲在一起,就都很好。” 前面王思雅看到她们母女三人说着悄悄话,微停下脚步等着,轻轻的笑着:“你看,还是你的两个女儿好,粘着你。不像我,人都走远了。”说完指着怀蕊、怀萱的方向。 怀蕊正和怀萱一起,沿路欣赏各式各样的菊花,真可谓大开眼界。于是根本没有留神母亲和姑母几人慢在了后面。听到王思雅的声音,怀萱连忙停下脚步:“母亲,是我们唐突了。”怀蕊也规规矩矩的站好:“婶婶,我们没注意。” “嗯,这还像个样子。”王思雅看到二人谨慎的表情点头赞道:“这毕竟是宫里,规矩森严。昨天跟你们说了很多,今天要格外小心。凡事多听多看多留心,要注意分寸,谨言慎行。”怀蕊和怀萱二人连连点头,肃立的听着。并把眼神看向三娘,向她求助。 三娘捂着嘴轻轻笑了一下:“你们别看我,二舅母说的对,宫里很容易出事,大家小心防范才是。”她用的是“防范”二字,怀蕊和怀萱听了身体一僵。早在拿到请帖的时候,三娘就跟她们说过很多宫里的事,特别是一些尔虞我诈、机关算尽的后宫之事。 三娘并不是吓唬她们,这次是她们杨家第一次进宫,璞文堂已经在京城名声鹊起;曹家与陈家有干亲,陈家与杨家本为一体,众多盘根错节的关系原本就被朝堂上很多人盯着;皇太后、向皇后以及高焕又高高在上,对三娘与陈家太多不满;虽然太皇太后有心庇护,可惜终究是山高水远、鞭长莫及。如果有人有心向害杨家或陈家,在这样人员纷杂的宴会上最好动手。动手时,神不知鬼觉;动手后,快速脱身,撇的一干二净。最后,为了平衡多方势力,很多事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也是三娘不喜欢皇宫的原因。她总觉得这里是个乌烟瘴气的牢笼,很多时候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是人是鬼。每个人都怀着千回百转的心思,每个人又带着伪善的面具,演员一般的生活着。时间久了,怕是她们自己都会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看着她们几个孩子严肃的站着,甚至有些战战兢兢,杨素晓出面说着:“看你们吓的,哪里就像三娘说的那么也严重了?我们处处留心、多加注意就是了。”说完同王思雅跟着带路的宫人继续往前走去。 初秋早晨的阳光不是很热烈,照着世界一片金灿灿的。沿路上的各式菊花竞相开放,远处大片的花田更是开的绚烂多姿。再远处,琼华阁水榭飞檐巍峨,亭台楼阁如旧。竟不想,自己还有回来的一天。 三娘苦笑着,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还好,这次回来只是路过。 第620章 赏菊 走过了垂花门,众人就进入了琼华阁。周围的人也多了起来。宴席要到中午才开,现在大家都三五成群的赏着花。 琼华阁几乎没什么变化,远处高高的亭子依旧安静的卧在那片山坡上。前面这片上下起伏的开阔地,仍旧是打造成了一片金灿灿的菊花海洋,偶尔点缀着龙船、花鸟造型的菊花编织雕塑,显得隆重而盛大。 天蓝的空旷而辽远,花开的热烈而奔放;亭台楼阁寂静如许,往来人群鲜衣华裳。能被邀请来的一般都是有品阶的夫人和贵女,也都一如既往的带着各自的心事。有人想攀附,有人想相看,更有人想在这一片热闹的浑水中捞些什么。那些人心森然如同花下的阴影,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是乌黑乌黑的一片。 三娘她们一行人没去想那么多,只想着低调而来,低调而去,不想沾染太多,也怕被卷到什么事情里去,于是就选了一处较为偏僻的空地赏花,几个人小声的说笑着。怀蕊、怀萱和静娈第一次看到这么壮观的花海都觉得两只眼睛不够用了,就拉着三娘讲之前赏花宴的事,还有各色珍奇菊花的事。 虽然他们站在僻静的地方,但是曹家的大夫人冯氏和二夫人许氏,还是远远看到她们进了琼华阁,于是带着曹宜淑、曹宜琳、曹宜嫒三个人朝她们方向迎了过来。 相互问安之后,冯氏问着:“你们可算来了,一路上可还顺利?”杨素晓回答着:“一路有宫人带路,十分顺利。多谢姐姐惦记。”“哪里的话,”冯氏拉着杨素晓的手说着,“你们也不是第一回来,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今年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都会出席,想来场面是会热闹一些。之前我还担心你们不来呢。”“自然是要来的,”杨素晓笑的温婉。 这是赵顼继位后第一次后宫三位位尊者同时出现的宴会,两对皇家婆媳同台,想来现场的气氛也是有些微妙的。杨素晓没有多说话,把话题扯到了几个女孩子们身上。 曹家的姐妹和杨家的姐妹上次在璞文堂是见过的,自然开心的聊在一起。唯一她们没见过的是静娈,她有跟曹宜嫒差不多上下的年纪,文静腼腆,很快大家都相熟了起来。此刻静娈与曹宜嫒正说着话,一个文静内敛、一个恣意鲜亮,二人都相互羡慕,很快聊的火热。四位夫人加上七八个女孩,原本僻静的小角落,一时间热闹起来。 不多时,很多与曹家相熟的许多夫人也都或近或远的打着招呼。有一些杨素晓和王思雅认识,有些并不认识。因着她们不常见,有些人也会好奇的打听她们两位的身份,有些只是微笑点头。 过了一会,来了一位穿着宝蓝色缠枝纹长袍配湖绿色穿花纹褙子的中年妇人,中等身材,看起来也算和善。她应是许氏的旧相识,与冯氏、王思雅、杨素晓简单打过招呼后,就拉着许氏聊了起来。这位夫一看就是为人爽朗的人,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带有英武之气。当她得现场的二人知是璞文堂的杨二夫人王思雅和杨素晓后,连忙走过来说话。 “原来是璞文堂的杨二夫人和陈夫人,失敬失敬!”这位爽朗的夫人抱拳道。许氏连忙跟着解释:“这位是忠武将军樊威的夫人,他们家的独子现在正在学堂读书。”樊夫人大手一挥:“我家那个孽障原是个不成器的,也就是在夫子的教导下才有些模样,这半年来我家老爷也舒心了不少。”说完她的眼睛往几个女孩那边飘去。 第621章 打量 王思雅看着眼前说话的樊夫人面庞,细细思量了一下,微笑着回答:“原来是樊朗小将军的母亲,失敬失敬。”原本学院里武将家的学子就那么几个,姓樊的就刚好樊朗一个,再加上樊朗与母亲长的又有几分相像,王思雅就断定是他了。“樊朗小将军文武兼备,上次在诗会中还以一首‘他日若得宝剑来,澄清魑魅揽筹谋’的豪迈诗句被众人点评颇有诗圣之风采,才华可见一斑,夫人无须自谦。”王思雅说的淡然、笑的坦诚。 樊夫人就不同了,一下子眼睛都亮了:“真的?夫子说的他的诗有诗圣风采?”王思雅笑着点点头。樊夫人抚掌笑起来:“这可真是好消息!真是要多些夫子教导了。”许氏在旁边附和着:“曾姐姐,你家将军这下可以放心了吧?”樊夫人本名姓曾,自小与许氏相熟,平日里许氏都唤她曾姐姐。她高兴的合不拢嘴:“高兴!高兴!这小子上次诗会回去什么都没说呢。我们还以为……嗨,有杨夫子这样的先生,实属我樊家之幸。”说完就要朝王思雅行礼。 王思雅微微一让,也开心的说着:“夫人客气了,这也是樊小将军自己努力的结果。毕竟他们才来书院不久,这些成绩也是他们自己的成绩。”“我的杨姐姐,你是不知道,”樊夫人一开心就不管不顾的拉着王思雅的手、喊着她夫家的姓说起来:“我和将军家都是几辈子的武将之家,我家将军就想着若是我家小子能走个科举、得个文官,哪怕是最小的文官,我们也是要举家欢庆的。” 现场众人都微微沉默了一会,武将为国为民出生入死,在朝堂上却处处不如文官,樊将军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只是武将之后科举出仕远比想象的更难,非常人所能。 “樊夫人,”冯氏看场面冷了下来,就对着樊夫人说着:“樊将军忠勇为国,本就是朝堂典范,不论小将军将来是从文还是从武,定然都是会光耀门楣的。我看那孩子本就是极好的。”樊夫人被夸的开心的笑着,忽然她目光一转,指着杨素晓问着:“曹大夫人,这位应该就是陈夫人吧,想必陈小夫子也一同前来了吧?” 众人都一愣,不知道如何突然提起三娘。杨素晓听了点点头,微微行礼说着:“劳烦樊夫人挂记,小女不敢担夫子一名,只是略识些文字,在集雅阁给魏夫子帮忙而已。姝儿,过来拜见樊夫人。”三娘听到后走了过来。 樊夫人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穿着一月白色菱花纹上衣,下配一条胭脂红的裙子,外面披着一件月灰的素色纱衣;头发梳着简单髻,一串籫花的珠串随发髻蜿蜒,侧面小小一朵胭脂红的绢花。整个人素净却不冷清,鲜亮却不张扬。樊夫人轻轻的点点头。 “陈静姝问樊夫人安。”三娘一边说着,一边深深一福。“哟,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樊夫人笑的满眼舒展,“我啊,就是好奇,你说这女子做夫子,得是要多大的才学啊。啧啧,不得了,前有曾夫人魏夫子,后有你这样年轻的陈夫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把三娘扶起来,然后细细端详着。三娘不卑不亢,眉眼略略垂着,嘴角带着一个得体的微笑。眉毛弯弯的似新月、浓密的睫毛覆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皮肤带着少女的丝绒感,白的透亮;小巧的嘴巴微抿,淡红色的口脂趁的她的面庞玲珑剔透。樊夫人看的都忘记放开手。 第622章 抬爱 “樊夫人?”三娘见她始终盯着自己,小声的提醒着。樊夫人恍然大悟般的说着:“哦,哎呀你看看,这孩子的模样长的可真好,我是真心的喜欢。你要是不嫌弃,哪天可以与你母亲、舅母和姐妹们到我家去玩。” 不等三娘回答,许氏噗嗤笑了起来:“曾姐姐,去你家玩什么?刀枪剑戟吗?况且,你家连个女孩都没有,她们去了做什么?陪你喝茶吗?真是好生无趣。”说完捂着嘴笑着。那樊夫人也不恼,仍旧笑着说:“去了自然有好玩的,骑马可以吧?打马球总可以?再不然我耍双刀给她们看。”说完狭促一笑,“或者许妹妹陪我打一局,我也是奉陪的!” 一听到着些,曹宜嫒连忙冲了出来,眼睛亮亮的问:“樊伯母,真的可以吗?可以看双刀、骑马、打马球吗?”她一直喜欢舅舅家那种武将氛围,听到樊夫人说到这些,羡慕的不得了。“哈哈,嫒儿你尽管来,你母亲要是不让,樊伯母去把你抢来。再不如,我认你做干女儿,就住在我樊府。”樊夫人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一直很喜欢活泼的曹宜嫒,只是许氏因着曹家的关系,没有放任她们接触。 “母亲——?”曹宜嫒带着满眼的期待看向许氏,面庞都激动的红了起来。许氏看到曹宜嫒的模样,有些无奈:“嫒儿,不得无礼。等你把文章学会了我就让你去。”许氏知道曹家虽然是武将立家,但是自从曹二老爷子开始,就走了文官的路,家风严谨、重视学问。曹宜嫒自然一副蔫茄子的模样,简单福了福,退到后面。看到陈静娈的时候,眼泪都要下来了。静娈拉着她的手,无声的安慰着。 其实现场除了曹宜嫒,还有一个人眼睛亮亮的,那就是怀蕊。她很喜欢樊夫人的爽朗性格,也很羡慕她的洒脱与豪迈。樊夫人的真性情让她觉得那样的人生总会有些畅快的事。只是她没有表露出来,只压在心底默默羡慕着。 杨素晓看到现场的情况,在曹宜嫒说话的档口,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两步,将三娘侧侧的挡在一边。三娘趁机后退了两步,仍旧低头恭顺的站着。等许氏她们几人说完话,才又笑着说着:“樊夫人,姝儿何德何能得您抬爱?只是她日常鲜少出门,性格又木讷,只怕扫了夫人的兴致。”樊夫人没什么察觉,仰头一笑:“不怕不怕,要是性格都跟我一样,那到时候还不怕把我府的房顶掀了去?”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几个人又继续说笑了一会,樊夫人就离开了。只是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三娘一眼,继而笑的更加明艳的离去了。看到她的神情,王思雅和杨素晓深深对望了眼。许氏也顺着樊夫人的目光看了三娘一眼,低眉微微笑了一下。 没过多久,宫人就来打招呼,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让大家都往琼华阁去。众人就齐齐往琼华阁那边走去。原本还稀稀疏疏的人群,不多时就慢慢的越聚越拢了。有人走的靠前,有人走的靠后。 靠前是一些年纪大的命妇,还有一些有年轻的诰命和有品阶的。中间一部分是一些当朝官宦家眷,三娘熟知的魏玩就在其中。最后就是她们一行人,和几个同样品阶不高的家眷。曹家本来也应该往前走的,只不过为了陪同她们没有走的太快。 等走到了就发现主次位很早就安排的很详细,曹家在比较中心的地方,杨家和陈家在靠外围,却也能看到中心的那张桌子。这时她们才分开,各自向各自的位子走去。 第623章 席位 宴会的流程都是三娘所熟悉的,每年都大差不差。只不过三娘发现今年的人物座位安排与往年有了些变化。 最明显的是皇后向氏的祖母、母亲和妹妹坐到主席区,与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坐在一起。几位嫔妃的家眷的位置都往中间去了,几乎挨在主席区一起。高家的老太太和太太却被挤到了边缘一点的地方。 与往年更加不同的是,今年太皇太后身边增加了富弼的夫人和儿媳,少了欧阳修的家眷。王珪、文彦博的家眷也做到了附近。韩琦的家眷抱病未到场,高家的麾下的几个官员的家眷或者没到、或者坐的比较远。 三娘认识的人不多,也不好太久打量,就收回目光,心里暗暗想着,一场后宫的宴席就看出了朝堂的风云变幻,不知道真正的前朝又会是怎样的翻天覆地、变化莫测。 她忽然有些担心赵顼,不知道他是如何面对这一切的,也不知道他是否会有脆弱的时候。就像那个晚霞漫天的傍晚,在她的房间那般的情绪低落、无人倾诉。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隐隐的痛。 就在这时,宫人高喊:“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驾到——!”随后就看到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身着朝服缓缓而入,一派雍容华贵的气度。他们身后跟着一众嫔妃,也都各个盛装出席、百花争妍。在场的众人起身肃立,齐声问安。等她们三人坐下后,太皇太后示意众人坐下,才笑意盈盈的说着:“今天天气好,恰逢重阳节,劳动你们来陪我老婆子一起吃个便饭。”众人纷纷说着“荣幸之至”“谢太皇太后天恩”的话,一片其乐融融的和乐景象。 众人都坐定,几个嫔妃才陆续入席。安妃和邢妃位份高一些,自是靠中间坐;高才人、郭才人、武才人、张才人、林才人后面陆续入座。其中安妃的肚子不太明显,她也不特别在意,与邢妃站在一起只是觉得腰腹圆润了一些,并不像是有孕的妇人。武才人因为原本相对丰腴一点,肚子相对凸出,此刻也有故意彰显之势,时不时用手扶着腰,款款而行,似乎她就是月份最大的那个,一脸的幸福模样。张才人在队伍后端,站的有些卑微,含着胸,肚子就也显得不太突出,众人甚至会忽略掉她的存在。 三娘看了一眼高焕,只见她穿着大红的石榴套裙,带着一副赤金牡丹头面,身上也是带着金银玉器,很是华彩绚烂。只是神情有些讪讪的,并不想搭理任何人的样子。她一旁的郭才人也是锦衣华服,不过一直低眉顺眼的,看不出神色。林才人则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坐在座位最末。 杨素晓看着三娘望着主席区神情有些落寞,拍拍她的手问着:“三娘,想什么呢?”三娘收回目光摇摇头,小声的简单回答:“只是觉得有些物是人非。”杨素晓明白她在宫里这三年的不容易,将她的手握了一下,说着:“我儿受苦了。好在都过去了,我们往前看。嗯?”三娘点点头,看着母亲微微一笑,并不搭话。 怀蕊顺着三娘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些嫔妃,有些忿忿,小声嘟囔着:“我还以为是个多痴情的人呢,一头要死要活,一头又娶了八个……”王思雅瞪了她一眼,小声呵斥:“怀蕊!规矩都忘了?”怀蕊看了三娘一眼,低头不说话了。王思雅也看了三娘一眼,看到三娘神色有些落寞,轻轻叹了口气,并没说什么。 怀萱和静娈安静的坐着,十分规矩。只是静娈看着那些糕点,眼睛亮亮的。看到母亲点头她高兴的不得了,抓起一个认真的吃起来。引的三娘轻轻笑着,帮她倒水生怕她噎着。 第624章 尾声 像宫里这样赏花之类的宴会一般都有特定的流程:开始前比较热闹,熟络的人会趁机聊聊天。等宴席正式开始的时候,除了相互敬酒之外,其余时间都十分安静。每个夫人和小姐都吃的十分优雅和含蓄,期间不会互相说话。等到差不多吃完的时候,一般都是主席的人会聊上几句,最后再以大家一起去赏花之类的作为结束。 果不其然,太皇太后见到宴席吃的差不多了,就拉着向家老夫人聊了一会,然后与富弼家老太太、司马光夫人感慨了一会,最后询问了皇后关于欧阳修、韩琦以及其他几个未曾到场的官员家眷的情况,并对向氏的宴席表示了肯定和嘉奖。到此,宴席也算到了尾声。 只是众人都看出,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宴席全程并无交流,也无半点亲密的互动,仿佛皇太后在太皇太后眼里并不存在。众人联想着高才人进宫的事情,心里也有七八分清楚了。于是都捧着太皇太后和向皇后,并且有意疏远高家以及与高家一脉的人。 高太后脸色显然有些挂不住,看到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扯着牵强的笑容提议说着:“母后,你看今日天气甚是凉爽宜人,皇后又精心打理了琼华阁,不若您带着众位卿家夫人一同游园赏花可好?也算是重阳节气,与民同乐。” 太皇太后斜斜睨了高太后一眼,夸赞道:“还是高太后想的周到。”然后对着众位带着期盼眼神的女眷们说着:“走吧,我们去看看今年的花,据说是官家花了些心思的。” 宴席周围远处一点的女眷们都高兴的不得了,终于了有了接近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三位贵人的机会。如果能多说上几句话,多为自己家夫君或儿子争取一些关注,不论是对前朝还是后宫,都是大大的好事。于是每个人都兴致冲冲。 太皇太后走下席位,对着富弼的夫人伸手一比:“老姐姐,与我一同走吧。”富夫人笑的淡然,恭敬的回答:“太皇太后,请!”于是二人率先往花园走去。 皇太后高氏则是邀请的向家老夫人,向皇后的祖母一同前行,向皇后理所当然的与自己的母亲走在一起。后面跟着的是文彦博、王珪、蔡准、王陶、司马光等一系列重臣的家眷,及安家、邢家、郭家、武家几位嫔妃的家眷。 再往后,就按照官职位份,众多华服美钗的女眷一同呼呼啦啦的跟在队伍的后面。长蛇阵一般朝着花园走去。 走出不远,太皇太后向尾端瞧了瞧,说着:“不必都陪着我们这些老太婆了,你们可以自行去看花逛园子。那些女娃们都自己去玩吧,说是向皇后在回廊那边还设有秋千、纸鸢、团扇等一干玩意,你们别在我们这边拘着了。”然后又对向皇后交代:“如今那几个怀了身子的才人妃子,你也让她们都休息去吧,都别累着了,皇嗣要紧。另外,园子里人多眼杂,要格外注意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向皇后连忙应了下来,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母亲才去安排这些事情。太皇太后看到向氏的眼神,对她的祖母向老夫人说着:“亲家母,你这孙女最是玲珑剔透,办事又得体,你们向家教的好啊,我很喜欢。” 向老夫人原也是做过丞相夫人、见过太皇太后的,于是不卑不亢的说道:“向家何其有幸能得皇家青眼,岚儿自当全心全力孝顺太皇太后、皇太后,帮扶官家管理后宫。此乃岚儿天大的福分。” 第625章 花海 “你不用过谦,”太皇太后知道现在向家全心在高滔滔那边,只是有些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不过该敲打还是要敲打。于是对向家淡淡的说着:“你儿子如今身居高位、孙女也得体孝顺,这都是你教的好,也是皇太后识人清明。” 此言一出,向老太太心里一惊,这不是明摆着说他们向家是高太后的人?太皇太后这话虽然不重,可是也有指责之意。连忙深深大礼拜下,解释道:“承蒙太皇太后、皇太后、官家看重,向家上下不敢有半点私心,定当为朝廷、为官家、为大宋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好了好了,”太皇太后笑了起来,对着富家老夫人笑着,“你看看,倒是我的不是了,吓着亲家了。”又对高太后说着,“你快扶一下向老夫人,好好宽慰一下。”说完继续往前走去。扔下向老夫人躬身在原地。高滔滔深深看了太皇太后的背影一眼,面上带着笑应下了,眼底却冰冷一片。于是转身朝着向老夫人走去,扶她起身,陪着她们一同朝另一边走去。 此时,有了太皇太后的吩咐,又看到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气氛不对,于是除了几个日常与太皇太后有走动的人家,其他人逐渐散去。不想凑热闹的人,原本就散了;想凑热闹的人,谁敢在这个两个人的气头上找没趣?于是也都悻悻然离开。 高滔滔这边也是带着向家与高家、郭家一起,与太皇太后分开,往另外一边走去。跟随她队伍的人,也慢慢散开。 逐渐,花园里又热闹起来。年轻的女孩们簪花的、放纸鸢的、相互坐着聊天的,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兴高采烈的说笑着。年纪大的夫人们就找了纱帐喝茶赏花;年轻一些的夫人就聚在一起相互聊天,也相互相看,为子女们操着心。总之,花海中一片融融之色。 今年的菊花开的很是热烈,成千上万朵金灿灿的菊花铺就成一整片花海。每一菊朵都花丝饱满、傲然挺立。它们每一朵都经过精心挑选,大多数盛开如伞、翩然若碟。它们大多如绣球般圆润饱满,轻盈而优雅,每一朵都透露出无尽的生命张力。那些卷曲的花瓣层层叠叠,众星拱月般往天空生长,而后又用力的抓回,像要握住一切,又像给出湛蓝天空的一拳,带着浓烈而强壮的情绪。 有风吹过,淡雅的菊花香气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淡淡的、带着些苦味的香气,不似其他花朵的甜腻。似乎从遥远的地方幽远而来,仿佛能穿透人心,仿佛岁月悠长。 太皇太后喜欢菊花的原因也不过如此,它们顽强、它们蓬勃、它们不惧风霜,用极尽复杂的形态展现着隆冬前最后的生命嚣张。但是,它们又带着一些苦涩与清远,风中摇曳着内心的坚定与不屈服。人都说人淡如菊,可是太皇太后却觉得菊花就是整个夏日的终结,是最热力之后的繁盛,从来不是淡泊而懦弱的。是向秋天萧瑟里最后的宣告,宣告生命的盛大与不可一世,宣告不会屈服的顽强。 她站在花海前,轻轻的深吸一口气,让那些微苦的香味充满身体。继而微微眯着眼,看着眼前的这片灿烂,不动声色的转过头,隐藏着眼里的凌厉和锋芒,温和的看着身边的富弼、文彦博、王珪、王陶等人的家眷轻轻一叹:“今年的花可真好看,可惜啊,欧阳卿家不在京城。” “太皇太后也不必多虑,”富夫人说着,“欧阳公此番名声受辱、也受了些委屈,好在官家还了欧阳公清白,只是怕是要在外面待上一段时日了。” 第626章 结果 王陶的母亲没怎么接触过太皇太后,但是她也明白欧阳修这一场冤屈算是为朝廷牺牲、为官家牺牲,此刻太皇太后又提起欧阳修,势必后面还有欧阳修的大福份。于是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欧阳公也许不日就回来了。太皇太后你看前面花海浩渺,焉知不是静待硕果呢?” 太皇太后看向王老夫人,带着些欣赏的眼光,言语上却有些严厉:“王老夫人慎言,朝堂之事,我们还是少说的好,自有官家决断。”王老夫人看着太皇太后略带愉悦的神情,只默默说了一句:“太皇太后说的是,是臣妾妄议了。”“不妨事,当初官家也多亏你儿子教导的好,登基后才一直平稳顺利。如今更是官家的左膀右臂,你也不用太拘着。”太皇太后接着微笑着夸赞,王老夫人知道她没看错。 富夫人看着太皇太后的态度继续说着:“虽说不可妄议,但是妾以为王夫人有一句话说的对:今日有花海,明日就能静待硕果。娘娘您看虽然欧阳公不在,但是文大人家、两位王大人家、还有蔡大人家今日都聚在一起,大家共同赏花同行,也就说明我们有机会一起看到硕果累累,您说是也不是?” “硕果累累?”太皇太后细细回味着这几个字,眼中似乎还带着泪光,“好,我们一起静待硕果累累。”说话间,几位老夫人都会心笑着。 太皇太后这一边其乐融融的,高太后那边情形却差了很多。刚刚向家老太太被太皇太后一顿敲打,此刻有些焦急,问着:“太后娘娘,您与太皇太后……?”高太后冷冷一笑:“她与我向来不算对付,这段时间又因为高家送焕儿入宫的关系迁怒于我,我处处忍让,也终究无可奈何。”她想了想安抚着向老夫人,“亲家放心,这般事情不会影响到岚儿。近来日官家与岚儿走的近,几乎形影不离。只要岚儿抓住机会,趁机开花结果,早日生下嫡子,她的位置就更稳了。” 向老夫人连忙起身谢恩:“多谢娘娘抬爱,皇后娘娘能遇到娘娘这样明事理的太后,是她三生有幸。想来岚儿也能看清厉害关系,为娘娘分忧、为官家分忧。” 高太后这边安抚完向家,才眼神幽幽的转向自己的母亲和兄长。高玉珏自知理亏,低着头、陪着笑:“娘娘大度,我一定叫焕儿不惹事。”高皇后也不说什么。 高老太太最近也是清瘦了许多,一辈子为儿女操心,到老了却被孙女将了一军,她的颜面也是不太挂的住。但是她又惦记自己的女儿和孙女,于是撑着病体也要进宫看看。只是没想到,女儿与姐姐的关系已经恶化的很难修复了。她看在眼里,却又无可奈何。原本与姐姐疏离,此次之后,怕是与女儿也要疏离了。于是只能艰难开口:“此次焕儿的事,确实是我们管教不严,让娘娘费心了。” 高滔滔终是叹了口气:“母亲,你素来是知道我的难处的。可如今……唉!”责怪的话始终是没说出口,“不是我不疼焕儿,她的性子太莽撞,在宫里怕是要吃亏的。” 高老太太何尝不知道高焕的品性,只能悠悠的说着:“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求来的,我们都尽力了,只她将来有如何的结果吧。是好是坏,都怨不得旁人。”最后对着高太后说着:“你放心,一切以你的大计为重,我们……我们……也不会怨你。” 高玉珏听了心里微微一凉,抬头对上高滔滔目光凌厉的眼睛,又低下头去。 第627章 秋千 这会人群都散开了,王思雅和杨素晓一行人被曹家邀请去了她们的帷帐。曹家的帷帐相对位置靠前,正面向最好的几片开阔的花圃。秋日的正午还有些残余的暑气,几个人就坐在帐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正说到秦家在江南的药材生意做的蒸蒸日上,过了年杨家还想去江南开个学堂的时候,就听闻向皇后在回廊那边设了彩头做各种游戏和比赛。有比诗文的、有比画画的、有比下棋弹琴的,各种女儿家的爱好都有小小的展示机会。 但是最有趣的还是比秋千。宋代的秋千与现代不同,它是立起几丈高的秋千架,由一人或两人站立在秋千之上。再由旁人推着向空中荡起,立于秋千上的人顺势借力腾空,前后用力使秋千越荡越高。秋千荡的越高,就代表秋千上的人胆量越高、技艺越好。女子比试秋千,衣袂飘荡、粉颜嬉笑,十分具有观赏性。 一听到有比秋千的,曹宜嫒再也坐不住了。拉着静娈就要往外跑,许氏一声呵斥,她就委屈的站在一边,眼泪都要下来了。 杨素晓知道许氏是怕他们杨家和陈家出事才不让曹家的女儿出去玩的,于是看了王思雅一眼,说着:“今日本就是来玩耍的,难得曹小娘子有兴致,就让娈儿陪她去玩吧。”听到这个话,静娈和曹宜嫒眼睛都亮了,拔腿就要往外跑。冯氏说了一句:“两个孩子太小了,淑儿,素来稳重,去看着她们一点。”曹宜淑欣然答应。这时曹宜琳连忙说着:“那……我去帮帮大姐。”冯氏一下看穿了她的把戏,就故意憋着笑问着:“还有谁想去?”就发现怀蕊怀萱也瞪着期盼的眼睛看着她,唯独三娘有些闷闷的坐着,并不理会。 她转头看向王思雅和杨素晓:“难得出来一趟,她们几个又都是乖巧的,不若就让她们一齐去玩吧。”说完,示意杨素晓看向闷闷不乐的三娘。杨素晓立马明白了冯氏的用意,就对三娘说着:“三娘,你陪几个姐妹去玩吧,你素来稳重,有什么事情你要多看顾她们一些。” 众姐妹听到了就齐刷刷的看向三娘,眼睛里的渴望都砸到了三娘的脸上。三娘原本只是因为天气炎热、有些情绪低落而已,看到此刻的情形,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我要是不去,你们是不是要联合起来把我拖去?”她转头看向几位长辈:“我定然看护好几位姐妹。” 听她这样讲了,待她刚刚给长辈们施完礼,怀蕊、宜淑她们被拖了她出去。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往回廊走去。冯氏连忙吩咐了下人紧紧的跟着,杨素晓眼睛里也满是担忧之色。 “我先声明啊,”三娘向众人说着,“我们出来玩归玩,但是不能擅自行动,不能争强好胜,更不能惹是生非。就去看看就好,切莫与人争执。这皇宫里向来规矩多,今天又都是皇亲贵胄,我们可要仔细些才好。”众人都是素有教养的,听了三娘的话,自然是明白厉害关系,都点头答应了。 绕着花园走了一小会,就到了回廊处。这是一片蜿蜒的回廊,像一排孤独的画舫漂流在花海中央。回廊里几个大的区域都被用来做各种比试,回廊的尽头,竖着一个高高的看不见顶头的秋千。此刻秋千上正有两位身穿华服的年轻夫人,一位穿着水绿色褙子,一位穿着丁香色套裙。二人裙踞翩翩,好似两只翻飞的蝴蝶,引的地上的众人纷纷叫好。曹宜嫒和陈静娈两人看的热血澎湃。怀蕊和怀萱是第一次见到,惊的捂着嘴巴。曹宜淑和和曹宜琳也带着羡慕的目光。 第628章 趾高 随着秋千越飞越高,越来越精彩,欢呼声也一浪高过一浪。更多的人聚拢了过来,包括正在附近散步的高焕、郭瑛和武蓉蓉。 郭家原本就与高家关系很好,高焕与郭瑛自小认识。虽然她二人以前各自在家里并不算投缘,但是入了宫也好过陌生人一些,再加上家族利益想通,自然就走的近些。至于武家,原本就是攀附高家才能将女儿送进宫来,如今虽然武蓉蓉怀着身孕,但是她对高焕仍旧十分恭顺,姿态也谦卑,高焕喜欢被人吹捧,也就走的近些。 郭家虽然看不上武家,郭瑛也觉得武蓉蓉太过天真瞧不上她,可是有了高焕的连接,这三人在宫里经常走动,时常可以看到她们三人凑在一处。 原本宴席结束武蓉蓉准备回寝宫休息,但是中午吃点略有些多,就想在花园里散散步再回宫。正巧碰到高焕与郭瑛二人走走停停,于是三人一起逛了一会。准备相约回宫的时候,听到了秋千这边的欢笑声,便一起过来看看热闹。 高焕刚到回廊,一眼就看到远远站在回廊外侧、离人群稍远些的三娘。高焕原本还笑意盈盈的目光瞬间就冷了下来。不过她看了一下同行的三人,想到自己嫔妃的身份,又瞬间高傲了起来。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玉静啊。”高焕走到三娘身后有些阴阳怪气的说着。三娘回头,看到一身华服的高焕,以及身旁的郭瑛和武蓉蓉,连忙躬身一福:“民女陈静姝问三位娘娘安。” 郭瑛和武蓉蓉听到高焕称她“玉静”,又听到她自己称呼自己“陈静姝”,不由得一脸疑惑的看向高焕。 “郭姐姐、蓉蓉妹妹,你们还不知道吧,”高焕一副说书般故弄玄虚的神情说着,“她可了不得了。当年她只身入宫,先后在司苑处和太后花房当职,搅的后宫天翻地覆,还被曹家认作了干女儿接出宫。如今在璞文堂里面做女夫子,可是非常了不得的人物呢。”郭家和武家虽然治家严谨,对宫里的事情不太清楚,但是当年曹家认干女儿的事情属于非常轰动的,所以基本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来就是你啊,”武蓉蓉眼睛亮亮的,捧着并不明显的肚子饶有兴趣的朝三娘走了两步,一脸的好奇。三娘见状连忙后退几步,仍旧福着说到:“回武娘娘话,确实如此。” 武蓉蓉本就率真活泼,朗声说着:“你起来,抬起头来。”三娘虽然不悦,却也只能照做。武蓉蓉带着些欣喜打量着她:“长的眉清目秀的……嗯,也算气质高雅。据说你才学了得,上次安姐姐和邢姐姐去看了集雅茶会,我没去成,懊恼了好多天。她们回来可是夸你了好多天呢。”三娘淡淡的说着:“陈静姝不才,承蒙各位娘娘错爱。”“哪里啊,能得邢姐姐夸奖的人可不多呢。”武蓉蓉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满面笑容的说着,“她能夸你,就一定错不了。” 高焕一看武蓉蓉孩子气的吹捧三娘,瞬间心里翻了个白眼,带着些讥讽说着:“蓉蓉妹妹,怕你还不知道吧,当年她看是将太皇太后哄的团团转,就连官家也被她迷了去。”听到最后一句,郭瑛非常轻微的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三娘。 武蓉蓉一副吃惊的模样:“啊?真的吗?那后来呢?”三娘连忙说着:“还望高娘娘慎言,我当初在宫内只懂养花插花,略得太皇太后青眼,与官家是万万没有瓜葛的。如今各位娘娘深受隆恩,自是民女不可比拟的。” 第629章 气昂 武蓉蓉听完有些失望,撇了下嘴说着:“也是,要是有什么,怕是比我们还早了吧。”郭瑛看了一眼武蓉蓉,眼睛里带着一些鄙夷。她总觉得武蓉蓉年纪小些,过于单纯,有些时候看问题太简单,在皇宫里显得傻乎乎的。不过官家似乎就喜欢她那个没心眼的单纯样子,加上武蓉蓉人也长的喜庆可爱,大大的眼睛、肉嘟嘟的嘴巴,说话的时候自有一番娇憨的模样,自然对她多谢青睐。但是这一切在郭瑛看来都不过“傻人有傻福”这几个字概括罢了。 于是她不想搭话,只把眼光看向不远处认真看秋千游戏的人群。那群人被欢乐的秋千吸引,几乎没有没看到她们谈话。她心里有些闷闷的,带些戏谑的看着高焕。真可惜她都没想过让别人一起来看戏。不过低调也好,三娘背后除了璞文堂,还有曹家和太皇太后。想到这里,她就下定决心不开口,免得惹出祸来。 高焕自然不知道郭瑛是怎么想的,此刻正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对武蓉蓉说着:“有些事还是不要看表面的好,你怎么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的?没准正筹谋着什么呢。”武蓉蓉有些委屈,嘟着嘴说着:“可是现在官家对你那么好,她还不是一点福分都没有?就算她心里怎么计划,只要官家不理会,受宠爱的还不是姐姐?官家在姐姐宫里连续半个月的留宿可有假?”说完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着:“那可是后宫第一人呢,连皇后娘娘都没有过的殊荣。姐姐,我可有说错?” 这几句话几乎说到了高焕心里,让她心情好了很多。“那倒是,”她看了武蓉蓉一眼,觉得很受用,还微笑着叮嘱:“皇后娘娘你就别瞎议论了,仔细让人听见。”。说完随即转头趾高气昂的对三娘说着:“你看你,机关算尽,还不是什么都没有?前段时间仲针哥哥可是日日留宿我宫里,待我百般的好呢。”三娘躬身听了,脸上并看不出什么神色,继而继续微微一福,淡淡说了一句:“高娘娘福泽深厚,与官家自是情意相投、百年携手。” 高焕听了,心里高兴的很,而且她耀武扬威的计划也得逞了,就懒得再与三娘多说:“罢了罢了,我与你也没好计较的。毕竟现在官家宠的是我。有些心思,你还是别有的好。”说完就对武蓉蓉和郭瑛说着:“我们回去吧,这边也没什么意思。”说完三人就一起离开,向后宫深处走去。只是郭瑛在走了两步之后,又悄悄转身看了一眼三娘,眼眸深沉。 待三人走远了,三娘才慢慢直起身来。只是此刻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从脚底蔓延开来。高焕说他“日日留宿、百般的好”,武蓉蓉说他“连续半个月留宿”、说高焕是“后宫第一人”。似乎哪里起风了,吹的很大,把喧闹的人群都吹远了。她就那么站在疾风中,任风吹过她的面庞、吹透衣衫、吹的浑身冰凉。 她以为她不在乎,她以为她不会在意他的任何事情;她以为自己放下了,放的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来没发生一样。可是这一刻的风又从何而起呢?难道她不是从开始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吗?难道她不是开始就已经清楚这些事情不可避免会发生吗?难道不是早就放下了吗? 忽然眼眶很热,有奔涌的情绪想冲出来。她连忙抬头看向秋千,看上面的人神采飞扬,看天空湛蓝如洗,看鸟雀掠过踪迹,看到视线模糊又清晰。 第630章 簪花 秋千比赛一局结束,众人都意犹未尽,闹哄哄的起哄,期待着有人比赛第二局。 怀蕊在这个空档一回头,就看到三娘仰着脸站在远处,似乎在看热闹,又似乎没看。但是脸上似乎有些水光。她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跑到三娘身边问着:“三娘,你怎么了?眼睛里可是进东西了么?” 听到怀蕊的话,三娘才回神,连忙转过脸,用帕子擦了擦脸和眼角说着:“盯着看的时间有些久,又刮了风,有点迎风流泪。不妨事的。” 怀蕊木然环顾了一下:“哪里有风?天气晴的这么好,我刚刚一点也没感觉到。”三娘一听连忙扯了个由头,换了话题:“没事,可能熬夜看书看的,见光也不行。对了,你们看的如何了?娈儿和嫒儿可还好?”怀蕊听到问及静娈和曹宜嫒,就回答着:“嗯,她们两个在前面,有曹家姐姐和怀萱看着呢,没什么问题。原本曹家小娘子刚才也想去打秋千的,谁都劝不住,多亏了静娈,还是她劝住了曹家小娘子。”三娘点点头:“她们二人年纪还小,这会又没个有力的人看护,家里大人也不在,自是玩不得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可罪过了。”她又左右看了看起哄推搡的人群,微微皱眉说着:“这里人太多,我们还是叫了各位姐妹一起回去吧。” 怀蕊听了三娘的话,就转身去叫众人。等大家都聚齐的时候,三娘的神色已经恢复到之前的模样,看不出刚才的任何痕迹。 回到帷帐里,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曹宜嫒更是兴致冲冲的与冯氏、许氏等众人讲着刚刚的秋千比赛,手脚并用、绘声绘色,引的阵阵欢笑声与惊呼声交替响起。 不一会,有宫人高声宣布着,官家特地来为太皇太后、皇太后祈寿簪花。此消息一出,现场一片哗然。不少贵女命妇都巴望着能与官家见上一面,也有许多人心里蠢蠢欲动。 祈福的案几很快搭好,官家的帷帐也迅速搭建完成。主座空给赵顼,太皇太后坐在左手首座,高太后坐右手首座。皇后带领安妃、邢妃以及各位才人也都从后宫赶来,都按位份各自就坐等候。 没过多久,赵顼在众人的期盼里走进了琼华阁的花园。只见他身穿月白色绣金龙常服,头戴一顶金镶玉冲天龙冠,腰上系着镶玉金龙腰带。腰带旁配着两枚东珠玉佩绦子,绦子随着他走动摇摆着,更显得整个人英姿勃发。远远看去,赵顼周身贵气而明亮、俊美而肃穆,在蓝天与鲜花的衬托下,仿佛与这片秋天金色的阳光融为一体,闪闪发光。 很多少女看着他羞红了脸颊,也有一些人炫目的快要晕过去了。几乎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玉树临风般的年轻帝王,有人敬仰、有人痴迷,也有人打算着小心思。不过这些事,此刻都不会暴露出来,只掩藏在心里。 三娘也同曹家帷帐里的一众人一起看过去,只是她看了一刻就悄无声息的转过脸。其他人还继续看着赵顼去案几旁祝祷祈福、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簪花。赵顼为太皇太后献了一朵墨紫色的高雅、珍稀品种的黑美人簪上,为高太后献了一朵艳红色的红裳仙子簪上。而后太皇太后为赵顼簪上了一朵黄澄澄的金菊,衬得赵顼英俊的面庞更加了几分尊贵威严。众人一片喝彩声与祝福声。 等三位贵人簪花完毕,太皇太后心情大好,随即宣布赏赐现场的众人每人一朵鲜花。同时,特别嘉奖刚刚在一旁比赛的各位胜出者,由皇后亲自为她们簪花。 第631章 争论 此话一出,现场沸腾了。能够上前由皇后亲自簪花,一则荣耀无双,尊荣无可比拟;二则那可是在官家的面前接受簪花,离官家仅仅几步之遥,官家可一一看清她们的面目、了解她们的学识、嘉奖她们的成绩。光是想一想,很多贵女激动都要晕倒。 果然,一众女孩走上前去的时候,各个羞红了脸。甚至有两个走路都有些摇晃腿软,差点走不回来。每个人在簪花结束的时候,肉眼可见的目光都从赵顼的面前划过,或无意一瞥、或偷偷抬眼,更有甚者看的迟迟挪不开目光。她们对赵顼的敬仰与依恋之情写的满眼满脸,藏都藏不住。 面对这些神情激动女孩子,赵顼正好相反。他坐在高高的主座上,正襟危坐、岿然不动,眼观鼻、鼻观心,眼神都没斜一下。一脸的浩然正气,仿佛一尊佛像,那堂下走过的众生都与他无关。但是他越是这样,女孩子们就越发情不自禁。 等十来个女孩都簪花结束之后,赵顼说着:“皇祖母、母后,我看这琼华宴要常办下去才好。今日各路女子才情真是让我钦佩。诗文出众、画技了得,听说秋千也是英武非凡。可见这世间女子都不输男子。” 太皇太后今日心情本就不错,听了赵顼的话,更是感慨良多——她原本出生武将之家,少年时又饱读诗书,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仁宗皇帝在位的使用,更是为仁宗帝出谋划策、提出有效政见,也曾拨乱反正、保卫过朝堂安定。所以她才在应对当年英宗仓促即位时的朝堂动荡,泰然处之,雷霆手段安定天下。 此刻她听到赵顼说女子不输男子,也算是牵动了她自己的心境,于是点头说着:“只是可惜,女子治学不易,学有所成的更是少之又少,更不谈能为家国天下做些什么。很多人家只给女儿家认些道理就作罢了。实在可惜。” 高太后听了赵顼的说法却有不同感受,她此刻眉头微微蹙起,眼眸深深的看向赵顼:“官家这是有所指了?”赵顼并不着急回答,只说着:“儿子只是看到今日的诗文和画稿有感而发。如今朝堂虽官员众多,可用之人才却不多,明事理的更是没几个。前日里户部还在说要取缔恩荫之制、振兴国之教育,改制科举、整顿太学,强化民众认知,重礼法、尊纲纪,还朝堂一个清明。” 太皇太后听了点点头,表示赞同。大宋积贫积弱的根基、冗兵冗政的现状,她与仁宗帝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范文正公的“庆历新政”的实施。虽然新政被阻挠、被搁置,但是她对于这些问题的看法还是有着深切的体会。 可是另一边高太后却不这样看,她厉声问赵顼:“恩荫之制是为祖制,可是能说改就改的?还朝堂清明?官家才登基不足一年,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赵顼继位还不足一年,批评朝堂就是在否定他的父亲和祖辈的功绩,那是大不敬与不孝之罪。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太皇太后听到高太后的话,不由得皱起眉头、轻轻挥了挥手,开口说着,“官家是在求好、求全,并不是评判什么。如今官员体系是冗杂了一些,很多人就是将养着,领着俸禄却毫无贡献。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官家能想到此已经很好,只是方法上要慎之又慎,毕竟都是朝堂之根本。” “朕明白的,皇祖母和母后放心。我定不会急于求成,动摇国之根本的。”赵顼似乎猜到会引发这样的争论,并没有多说什么。 第632章 难堪 与赵顼的淡定不同,高太后被太皇太后的话噎的十分难堪。在她看来,太皇太后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她从来没有一天认可过赵曙,没有认可过高滔滔和她的十三郎。所以太皇太后从前对她们夫妇不好,各种明里暗里抢权夺势。此刻又这样当面指责赵曙的朝堂不够清明,给她难堪。前后联想一下,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一时间现场的氛围格外的怪异,太皇太后寸土不让,高太后剑拔弩张。而始作俑者赵顼在二人目光的电光石火之间悠然的喝着茶。 赵顼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向岚,眼神似有深意。向岚看到他的眼神立即出来打着圆场:“皇祖母、母后,朝堂的事我不太懂。但今日之事却如官家所说,让人无不感慨。圣人曾说,‘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臣妾虽不懂治国安邦,却也明白若人人修己及人,天下便可安定了。” 高滔滔看着向岚,眼神带着嘲讽——看来今日向岚是赵顼的说客了。她就冷冷说了一句:“好一个修己安百姓。”说完不再看任何人,似是心中有气,不得平息。 这时候武才人忽然轻轻的说着:“太皇太后、皇太后,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是自小也明白知理明义的重要性,于是对做学问可羡慕了。现在不是有个最好的消息吗?京城里有一家璞文堂,专门给学子开蒙,还给女娃开蒙呢。我羡慕的厉害呢。” 高滔滔忽然眼神凌厉看过去,却发现武蓉蓉并没有看她,而是睁着圆圆、萌萌的大眼睛对赵顼说:“陛下,你要是想为民开化,这璞文堂不就是最好的榜样?”说完,不等赵顼回答,她又看向宋以安和邢如意说着:“宋妃和邢妃曾经去过璞文堂,你们说我说的可有道理?” 邢如意低头思忖着如何回答,宋以安就十分认同的一脸单纯的说着:“武才人说的是,我与邢妃确实去过璞文堂,那边的治学氛围十分了得。其间的女子学堂更是让人钦佩……”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忽然看到邢如意对着她轻轻的皱眉、微微的使着眼色。于是她就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至于是不是所谓的为民开化之先表,我一个武将出身的后宫女子也不是很清楚。现场自有太皇太后娘娘、皇太后娘娘、与陛下和皇后娘娘圣裁。”高太后看到她的样子,不由得心里轻轻嗤笑了一声。 武蓉蓉看宋以安和邢如意都不帮衬自己,就转头向赵顼说着:“陛下,你可曾听说过他们?觉得我说的可对?”说完一脸小女孩做对了事情等表扬的模样。这时候高焕突然冷笑一声:“我说武妹妹啊,有些事情还是不要乱讲的好。我进宫之前可是听说了关于璞文堂夫子品行不端的一些传闻……” “你住嘴!”太皇太后忽然暴喝着,“前因后果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吗?少在这里说些浑话!再说就推出去杖刑!”高焕被吓了一哆嗦,怯怯的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那位姨祖母,瞬间心虚起来。然后她又求助的看向高太后,高太后甚至不愿意看她。 高太后刚刚听到高焕说的话,也是十分无奈。不会说就不要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说了会惹来不痛快,到现在她还不明白。还偏偏在这个时候帮倒忙,于是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起来。 高焕看到高太后一脸嫌弃的表情的更是慌乱起来。她明明是好心帮忙,也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第633章 事端 高焕看到太皇太后与高太后二人的神情,又惊又怕,感到十分委屈,就快要哭了出来。最后只得委屈巴巴、泪眼婆娑的看着赵顼,想让赵顼帮她说句话。赵顼此刻看向高焕,对太皇太后轻轻说着:“皇祖母息怒,焕儿她不是这个意思。我想既然璞文堂于天下人有益,不如赏赐些物件,以示嘉奖。同时也安排口谕叮嘱,希望他们责令自身、严谨治学、兼济天下。可好?” 太皇太后怒气平息了一些,点点头:“就由官家安排。”说完起身回宫了。赵顼随后也离开了,众嫔妃或逛园子、或回宫,各自散去。 高太后看着太皇太后的背影,眼神离充满了怨愤——直到今日,太皇太后还要借机羞辱她和赵曙,她以后要怎么忍下去?赵曙死前又下旨不让她干政,难道她以后就老死在这深宫吗?真是越想越气愤,可是又无可奈何。等太皇太后走远了,她就默默的朝高家走去。 高焕看到姑母神情落寞的向高家去了,她想了想还在气头上的祖母,没敢跟过去。跟着郭瑛和武蓉蓉各自回宫去了。 眼见着热闹渐渐散去,天色也慢慢有些晚了,太皇太后也回了庆寿宫,院内众人也都纷纷各自出宫回家。 三娘一行与曹家众人依依惜别,并相约下次再相聚,然后就避开人流,从一条稍远一点的路往外走。刚走了片刻,快到宫门口的时候,侧面走来了一行人。由于杨素晓与王思雅眼生,对方也没说什么,带着些高傲之气从旁走过。待对面人群快要走完的时候,忽然有人喊着:“诶?这不是陈家那个小娘子吗?宫里叫玉静的那个。”众人都回头看过来。 三娘听到有人唤她,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仍旧是那个上次见到的朱八姐朱锦清。三娘没说什么,只微微一福,算是给各位夫人问安。对方的朱夫人以及几位同行的夫人仿佛都没有什么兴趣,斜斜看了一眼三娘她们,径直朝外走去。杨素晓带着静娈和王思雅则等在前面不远处,怀蕊、怀萱守在三娘身旁。 “哟,怎么了?”朱锦清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这次怎么没跟你的曹家姐妹一起了?这两个姐妹看起来可没有什么势力啊,远不如曹家的大腿好抱。”说完她就跟身边的几个年轻女子说着,“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集雅阁陈夫子,以前啊,在宫里当值,后来抱了曹家的大腿就出去了。现在一下子就……啧啧,还做了夫子。真是什么世道!” 与她朱家同行的原是林才人的家人,想着通过朱家巴结高家。于是朱锦清身边站着的就是林思静的妹妹林敏静,以及朱家的两个表亲妹妹。听到朱锦清如此说,四人一起看向三娘,林敏静附和着说着:“原来是她啊,果然闻名不如见面,看她那模样,可是很难想象能在宫里做出那些事情的样子。要是我啊,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说完几个人意味深长的看向三娘。 “你们浑说什么?”怀蕊听到就气急败坏,要上去理论,被三娘和怀萱双双拦住。三娘冲她摇摇头,转身对朱锦清说着:“朱八姐慎言,这可是宫里,有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朱八姐自然不会就此罢休,高声说着:“宫里怎么了?宫里你就可以横行了?就是在宫里,我该说什么还是会说什么的,有什么了不起?”同行的两个朱家表亲妹妹扯扯她的衣袖,左右张望着,生怕闹出什么事端。朱锦清却好不容易抓住了奚落三娘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弃。她可看不了三娘得意的样子。 第634章 童贯 三娘静静的等她得意了一会。也不反驳,就只是看着她。忽然莞尔一笑,上下打量的看了她一会,带着些蔑视的口气,轻声说着:“就算八姐是贵人,宫里还是有宫里的规矩,有些事自有官家和太皇太后娘娘、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做主。你要是胡乱攀扯,恐怕还是不妥的。” 朱锦清见她神情轻蔑,又搬出了官家和上面几位,心里更加气不过。气急之下口没遮拦起来:“你少拿官家他们吓唬人,你有什么了不起?今天就算太皇太后、皇太后、官家、皇后在,我该说什么还是能说什么。我说话自有我的道理!……” 朱锦清还没说完,忽然有个不大不小的尖细的声音传来:“哟,你是什么道理,说给咱家听听?我去让官家听听你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这声音一传来,显然是个内官,朱锦清顿时白了脸。她怎么都没想到这里会遇到官家身边的内官,吓的浑身发抖。 三娘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对面是个年方十三四岁的孩子般的内官,但他身后却跟了几人,地位想来是不低的。她刚刚远远看到了有人走来,只是赌上一赌,没想到真的是个管事的内官。 “你在这里浑说话,就在这里等着,一会自有皇后娘娘派人罚你。”那小内官气势不弱,对着朱锦清说完之后,对着身边的一个宫人说着:“你去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就说这个贵女在宫内大放厥词,对太皇太后、皇太后大不敬。”身边的宫人领命就走了。 朱锦清听完瘫软在地,苦苦哀求:“内官大人,我一时失言,请内官大人高抬贵手,请内官大人高抬贵手,请内官大人高抬贵手……” 那小内官微微躬身看着地上的朱八姐,皮笑肉不笑的说着:“你若是说我两句,我想饶你便饶了你。可是你说的可是上面几位贵人啊。我可做不得主。不若你一会求求皇后娘娘,看她能不能替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官家做主?”说完立刻变了脸色,一脸鄙夷的看着她,直起身来。 没等众人回神,他快步走到三娘面前,恢复了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挤眉弄眼的说着:“这位贵人受委屈了,就让咱家送你出宫吧。”三娘此刻已经认出了他,只忍着笑,微微一福,淡淡的说着:“有劳内官大人了。”说完拉着一头雾水的怀蕊和怀萱跟着小内官往外走去。 走远了几步之后,刚刚趾高气昂的小内官忽然对着三娘一揖:“陈家姐姐安好。”三娘也笑起来,半是尊敬半调笑的说着:“童内官安好。今日多谢童内官大人!”“姐姐,哪里的话!我童贯能有今天也多谢姐姐了!”小内官咧嘴笑着。“童贯?”三娘不解的重复着。小内官嬉笑着解释道:“是的,我以前不是叫童钱吗?我想着钱一个一个的太少了,我以后啊,要发大财才好,钱要一贯一贯的赚!所以官家问我的时候,我就说我叫童贯。”三娘点头,想到玉珠说过,以前花房的童钱现在已经在官家身边做贴身内官。由于他聪明伶俐,在官家身边也算风生水起。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第635章 赏赐 说到这里,怀蕊和怀萱也算有些明白了。原来是花房的旧人,也对童贯福了福,表示谢意。“各位姐姐客气了,原本就是官家要我……”童贯正得意洋洋的说着,忽然说了一半,换了一句:“原本就是宫里人员太多,我要到处巡视一番,恰好官家还给我安了差事,应是与陈姐姐一路。” “与我们一路?”怀蕊忍不住问道。童贯也不在意,笑着回话:“我领命去璞文堂送赏赐,这位姐姐你说,可是不是一路?”三娘听完,回头看了一眼,并未发现送礼的仪仗,有些好奇:“你一个人?” “姐姐说笑了,”童贯笑着说,“刚刚不是说了吗?我先到处巡视一下,仪仗会在宫门口等我,我一会去与他们集合。”三娘心下了然,于是与童贯一起往宫外走去。没走几步遇到了等候的杨素晓与王思雅,几人说明了情况,一同往外走去。 刚出宫门,果然就看到完整的仪仗在等候童贯。两路人分道扬镳。 童贯一方面安排人跟赵顼汇报自己已经将三娘平安送出宫,一方面检查礼品事宜。仪仗队整齐的听候他的安排,领事的宫人也恭顺的听他的调遣,丝毫不敢大意。 王思雅见状赶紧安排众人回去,并让腿脚快的小厮先行回璞文堂通报内官授皇命来嘉奖的事宜。 等三娘她们进门不足一炷香的时间,童贯就带着仪仗和宫中嘉奖来了。璞文堂上下跪倒一片,由杨素致带队、众夫子一同领命。其间休沐的夫子不在由杨素致代为领命。 童贯站在队伍最前面,大声的传着口谕:“恰逢太皇太后重阳宴,听闻璞文堂为民开智、为国教育,太皇太后与官家特嘉奖璞文堂一众夫子辛劳。并传陛下口谕:望众夫子责令自身、严谨治学、兼济天下。”说完,就让开一侧,一众宫人呼啦啦的走了进来,捧着许多做工精良的盒子。 官家赏赐璞文堂的夫子们,一人一套墨玉的笔架和镇纸、一块上好的金丝端砚。杨夫子他们男士夫子们,一人一块羊脂白玉,雕刻着“化育则同”;魏夫子她们三位女夫子,一人一块剔透的翡翠雕刻着“细雨春风”。并有金丝御用宣纸若干、丝帛若干、金丝木炭若干,以及孤本古籍若干、大家批注的古籍若干、名家字画若干。 童贯逐一唱和赏赐,一众宫人陆续将赏赐放在杨素致前面的空地上。杨素致带头跪拜谢恩。童贯看到连忙上前扶起杨素致:“杨夫子快请起,此次是官家的赏赐,就是官家对您们的认可,你们就安心收着。您们为国为民,将来还有大福报。” 王思雅连忙准备了荷包递给杨素致,杨素致递给童贯说着:“我等本就是读书人,教化育人是本分,不敢劳官家惦念。此番受赏,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番也多谢内官大人,烦劳您跑了一趟。” 童贯按惯例收下了荷包,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歪着头说着:“杨夫子客气了,我与陈家姐姐本就是旧交,我跑一趟是应该的。见到她高兴还来不及。”然后他又问了一句:“陈家姐姐可还在璞文堂内?我可否再见上一见?” 杨素致自然没有阻止的道理,就将跪在后面的三娘喊了过来,并邀请童贯进正堂用茶。童贯听了一本正经的对仪仗队和随行宫人说着:“你们去外面等着,我一会就来。”仪仗队和随行宫人领命出去了。童贯一本正经的踱着步子随着杨素致和三娘一起往正堂去了。 第636章 念着 刚进了正堂,童贯立马改了模样,小孩子一样对杨素致说着:“多谢夫子请茶,这一路可憋死我了。”说完转脸对着三娘说着:“陈家姐姐,你都不知道,这可是我第一回出宫办事。你看我,做的可好?威风不?”说完又架着肩膀和胳膊摇摇晃晃的,一副显摆的模样。 杨素致见状,就对童贯抱拳说着:“童内官,你且与陈夫子话些家常,我去后堂拿些好茶与果子来。”意思就是让出空间给二人交谈。童贯立刻回礼说着:“多谢夫子了,您也不必生分,没人的时候叫我童贯就好。”杨素致连说着不敢,去了后堂,留她二人说话。 “陈姐姐,你可好?”童贯见没人了就拉着三娘坐下,关切的问着。“我挺好的,你呢?在官家身边办差不容易吧?”三娘也问着他的情况。童贯笑的真切:“我挺好的。当时花房的玉珠姐姐、玉玲姐姐她们散了之后,出宫的出宫,办差的办差,就连李宪大哥都得了武官职务去前朝当差。我原以为我就孤零零的留在花房,没成想,官家还记得我,叫我去他跟前跑腿。”说完童贯喝了口茶,有些得意的继续说着,“我你还不知道吗?最是勤快机灵,官家用的顺手,就留下了。现在有些什么事情都是安排我去,这不是,今日又开始出宫办事了。” “挺好的,那你就小心伺候着,遇事机灵一些,别被人欺负了。”三娘听了嘱咐道。“好的,官家对我好着呢,放心吧。我机灵的很。”童贯有些得意的说着。 三娘点点头继续说着:“对了,玉珠出宫后来投奔我,关于你们宫里的人,我也只打听了一点点,当初还有些担心。现在知道你们都好就挺好了。玉珠姐姐现在在药房当职,马上要做女医生了。你若是哪天出宫方便的话,我提前叫玉珠姐姐一起,我们见见面,聊一聊。”童贯点头如捣蒜:“好哇好哇,没想到玉珠姐姐跟你一起,还变的那么厉害了!之前是听李宪大哥说她家人待她不好,后来没怎么听说了,难怪呢。”说完他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起身对着三娘左右打量着:“对了,听说你之前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可好了?”三娘将他按在座位上:“好了好了,早就好了,你放心吧。”说完缓缓转了一圈,歪头看着童贯,就当他是弟弟一样。 童贯合十念着:“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你没事就好。”三娘被他逗笑了:“你这又是佛又是道的,不知是念的哪家的经。”童贯回到:“哪家不重要,你没事就好。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听说的时候吓都吓死了。”说完他机敏的四处看了看,“我啊,是听官家说的。他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带着我去花房,避退了左右让我说我们以前的事情。他……,他其实是念着你的。只是他不让我跟你们说。” 三娘忽然就收了表情,低着头,并不回应。童贯看了好奇的问着:“姐姐,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三娘心里叹了叹气:“你啊,年纪小就别胡说。现在我挺好的,不想与他有太多瓜葛。毕竟,他也有了那么多嫔妃。而我,也是要说亲的人了。” 童贯像是被吓了一跳一样:“姐姐,你要说什么亲?你好端端的干嘛说亲?”三娘噗呲笑起来:“我已经十七了,再不说亲该要如何?”童贯突然小声的说:“那你不要官家了吗?你不知道他对你好吗?我可听说……”他又看了看左右,压下声音说着:“我可听说他为了你殉情!” 第637章 知晓 三娘听了童贯的话,依旧神色淡淡的说着:“我刚刚也说了,他都已经有那么多嫔妃了,也不缺我也一个……”“胡说!”童贯孩子气的皱着眉头、鼓着脸,“他一个人在宫里不容易的,而且时时刻刻念着你。我们这些人还不是因为以前的事情才被他抬举的?再有,他根本不喜欢宫里那些人,都是敷衍的。每次召了嫔妃,很少有过夜的。还不是为了有几个皇子好给上面两位交代。” 三娘第一次听到这些,但是她不知怎么的,有些莫名的生气,一点也不想听:“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童贯看她的表情,以为二人闹了矛盾,解释道:“你们啊,唉,一个呢做了事情都不让说,一个干脆不想知道。如果我不来,恐怕你都不知道官家还为你做了什么吧?” 三娘的心揪了一下,却依然不说话。童贯看了她一眼,接着痛心疾首的说着:“姐姐,你是在生他的气吗?——唉!他原本不让我告诉你的,看现在的样子,我必须要说了。他说他不敢接你进宫,要把后宫整理干净了才敢接你进去。”童贯停顿了一下,他看到三娘的眼睛闪了一下,接着说着:“另外,你以为今天你被朱家欺负是碰巧遇到我吗?那也是他安排的。他之前听说高才人为难了你,就让我远远跟着,免得你再被谁欺负了去。你看,果不其然!唉,他操的心可多了。不仅时时打探你的消息,探究你的喜悲,就连前段时间中秋节你诗会做的诗,他也天天念着,跟宝贝似的。还有,还有,那个什么东珠绦子,他找了好几个人照着你的样子做了好多一样的。还有还有……”童贯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了,仿佛想一股脑的把赵顼这些年为三娘做的事情都说出来一般。 听着童贯的话,三娘兀自坐着,有些愣愣的。觉得他的声音一会大一会小的,仿佛不那么真切。可是好像每一句都又说的如雷鸣一般。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也是她故意逃避的,今天都被翻在了面上,让她知晓。 不知怎么就觉得面上凉凉的,三娘伸手一模,原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诶,姐姐,你别哭啊,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快别哭了。”童贯看到三娘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连忙手忙脚乱的说着。三娘也连忙擦去了眼泪:“没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关你的事。” “姐姐,你会流泪说明心里也有官家,不是吗?”童贯继续劝着。三娘没有回答。 “唉,可是他终究不是寻常人,有些事,你不能太计较了。”童贯最后一句话说的像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 后来又闲聊了几句,童贯看三娘恹恹的,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王思雅拿着些茶叶、果子和礼物送给了童贯。童贯没有拒绝,让 仪仗庄严肃穆,童贯瘦弱的身体坐在宽大的步撵上显得有些单薄而肃杀。他此刻脸上早就没有了刚刚孩子般的天真神色,微微蹙起的眉头带着些浅浅的忧郁和思索。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望向璞文堂的大门,微微抬着下巴,狭长的眼角轻轻的睨着,眼里写满了意味深长。 三娘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在她眼里,童贯永远是那个花房机灵的孩子,是一个愿意豁出性命为她挡刀的弟弟。而今天,从他嘴里听到的关于赵顼的事情,既在她意料之外,又似乎就在她意料之中。她心里很乱,就像秋风里那些凌乱的树叶一样。 第638章 半月 知道归知道,三娘最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日子依旧看似平静的过着。 到了九月底,秋风就冷了,再下了两场雨,棉衣就穿上了身。 就在这短短的半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 先是一些小事。 黄庭坚与孙家小姐的婚事定下来了,两家商量着婚期就约定在明年春天。而后,黄庭坚在赵顼面前果决的拒绝了他的家族和岳丈让他留在京城的建议,他坚持申请派任外地。最后赵顼指派他去了汝州,任叶县任县尉。这是一个离京城不算远的地方,也算是他与两大家族利益平衡的结果。过完年完婚后就去上任。 张耒的妹妹张织入了集雅阁,初初六岁,小小年纪已经看出才学能力,被魏玩赏识。于是张耒心存感念,更加发奋图强。晁补之与张耒素来交好,二人相互长短,很快是成为了璞文堂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曹家邀请杨家和陈家女孩去打马球,三娘要为学子启蒙无法去,怀蕊、怀萱想着三娘不去也就推辞了。而后,许氏带着曹宜嫒来过璞文堂拜访闲聊,得知陈家众人还住在旧宅有些失望。略坐了些就离开了。 璞文堂因接连被官家和太皇太后赏赐的缘故,名气更大了。许多人慕名而来,但杨素致仍旧是依制而行,要明年开春后考核才能入学堂。三娘名声被诬告的事情,也更加被人所遗忘了。大家只记得集雅阁那个才学被官家和太皇太后夸赞、以至于官家身边的宫人都亲自面见赞赏的陈小夫子。 而后是朝廷震荡。 首当其冲的是韩琦辞官。先是御史中丞王陶弹劾韩琦,说他自嘉佑以来,专执国柄,君弱臣强,且“不赴文德殿押班”,专权跋扈。后曾公亮因力荐王安石也与韩琦不睦,进而多次弹劾韩琦。赵顼听了没多说什么,只是罚了俸禄以儆效尤。 但韩琦何其聪明,自然知道王陶、曾公亮都是赵顼一伙的,今天这样说也无非是要打压高太后一脉。于是主动称病请辞,不再入中书门下办公。 赵顼见他去意已决,也没有过多挽留,直接任命他为镇安、武胜军节度使及司徒兼侍中,任职相州。又在东京兴道坊赐他一座宅第,擢升其子韩忠彦为秘阁校理,面子里子给足了安抚。可是韩琦还是辞退天子所授的镇安、武胜军节度使,仅兼领淮南节度使,孤身前往相州。 而后,韩琦一脉的许多人,以吴奎、陈升之为代表,也都纷纷请辞。一时间人心摇晃,朝堂内对赵顼略有微词。 而后是守边大将种谔,未经朝廷派令,擅自对大夏发起突袭,并一举攻占绥州,俘虏了大量大夏的官兵与子民,还擅自分地给俘虏。 此次攻打种谔早有筹谋。横山各部族原本就因为骁勇善战被李谅祚和梁皇后经常用于攻打大宋和辽。原本部族间情绪就不满,六月份,又下令将横山地区各民族全部迁徙到兴州。守边大将种谔知道这一情况后,来不及禀报朝廷,利用横山各部族思乡情绪,派人招纳横山之民,于是横山各部首领朱令凌率领所有居民投降了种谔。种谔一方面带领朱令凌趁热打铁,攻占了绥州,另一方面是安置大夏投降的居民,分田分宅,给投降的居民安居乐业的生活。 此举显然对于大夏来说是沉重的一击,引得大夏朝堂极为不满。颇超斯笃为首的主战派,以此为由头,不断骚扰大宋边境。李谅祚也以破坏合盟的名义要求与赵顼见面合谈。 于是朝堂上一片哗然,文官与谏官们纷纷指责种谔无诏出师,请求归还绥州,还边关以安宁。 真真是一个多事之秋。 第639章 内情 下朝后,赵顼坐在书房里,曾公亮、文彦博站在前排,王陶、张方平、王安石站在后排。站着的几人表情肃穆,似乎担心着什么。 “陛下,万万不可啊。”文彦博关切的说着,“韩相公一党请辞、司马光托词修史,太后一脉离开的离开、蛰伏的蛰伏,朝堂一下空缺许多,实属艰难。加之大夏虎视眈眈,辽国也伺机观望,眼下正是动荡之际,陛下可千万不能去绥州啊。臣知道陛下心系边关,但是御驾亲征……” “不是大张旗鼓的去,”赵顼有些疲倦的神情说着,“我只是想悄悄去看一下绥州的情况,特别是说对于投降的居民分田分居、实现安居乐业的情况。若所说属实,种谔不但无过,还应有功。” “那陛下派微臣去即可,我定当不负陛下所托。”王陶恳切的说着,“定然把降民降将的情况模的一清二楚,也一定把分田分居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定然给陛下最详细的情报,不会比您亲自看到差太多。” 赵顼挥挥手:“我其实还想去见一下李谅祚。”他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全都抬头看着他。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曾公亮说着:“陛下是怀疑那横山朱令凌归降有诈?” 赵顼摇摇头:“并不是怀疑朱令凌,而是怀疑李谅祚再次被胁迫。”王陶看向赵顼似乎有些明白,试探的说着:“陛下是说上次与李谅祚的密谈之事?”众人不解。 赵顼点点头,慢慢解释道:“去年十月,我去边关于大夏合谈的时候,颇超斯笃十分难缠,一边让大夏军步步紧逼,一边与向我讨要各种利益。我甚是头疼,几日内事情都无进展。我曾一度以为会愧对父皇、愧对大家的期盼。”他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面上仍旧显露出为难之色,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着:“后来,我秘密见到了受重伤的李谅祚。当时他被那梁妃和颇超斯笃联合叛谋所伤,躲在我方境内养伤。我与他在密室内谈了许久。” 众人听到这里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这些旧事的细节从来没有人提起,包括李谅祚养病与合谈,参与过的人全都缄口不言。倒也不是因为是什么密辛,只是当初赵顼顺利合谈、荣光而归就匆匆被封为太子,而后就是照顾赵曙与熟悉朝堂公务,没有人问起过具体的细节和所经历的事情。更多的人都关注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而忽略了之前的事。乃至于,后来大家都按汇报的文书内容以为是赵顼真的擒拿了李谅祚。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内情,还是这么惊险的事情。不由得对赵顼的胆量和气魄、以及天下为大的格局所佩服。 “正因为此,我深以为,李谅祚不会是现在的这样的行事。”赵顼继续说着,“他本是个亲汉的人,努力学习中原文化和制度,重用汉族官员,甚至娶了汉族的皇后。我与他密谈的时候,他也说过,想要大夏安定发展,不愿见到臣民流离失所,被战争所扰。自他回去后,也是这样做的。一直与我们大宋修好,双方发展贸易、互通有无。可是这次的事情,却显然违反了我们的约定。” “如此说来,那李国主也算是个有筹谋的君王了。”文彦博点点头说着,随后轻轻皱眉望向赵顼说着:“只是,此次是我们率先攻打绥州,会不会……?”文彦博想说一些关于种谔私自用兵、攻打绥州、破坏合约的话,但想到赵顼这几日在朝堂上对于种谔话里话外的维护,就没有直接开口。 第640章 猜测 赵顼没在意文彦博没说完的后半句,继续说着:“你们可知当初配合我们救回李谅祚的是何人?”众人皆摇头。“是嵬名浪遇,李国主的小叔,大夏的战神。”众人皆有些迷惑,这也不是秘密,情理之中。 赵顼继续说着:“你们可知现在大夏的左厢绥州监军正是那嵬名浪遇的族亲哥哥,嵬名山。”说到此处,张方平似乎明白了,试探着说道:“陛下是怀疑,李谅祚又被梁氏控制了,在利用绥州失守之事向我大宋传递消息?” 赵顼眼睛亮了:“还是张卿懂朕!”张方平连忙施礼称着不敢。赵顼接着他的话继续说着:“这几日我一直在看种谔今年所有的奏折,八月之前,一直是些正常的汇报。八月之后就突然出现了横山流民和嵬名山。再后来,在不动用大量兵力的情况下,速战速决打败了善于用兵的嵬名山和骁勇善战的横山部族。一切都来的蹊跷,而且,后面的奏章中一直在说李谅祚要求合谈,但是并没有说怎么合谈、在哪里合谈,有什么要求。所以,我认为,此番定有内情。” 王陶不解的问着:“如果是李谅祚有求于陛下,为何不让种谔直接告知陛下?”张方平不等赵顼回答,替他解释着:“如果是公文,层层递交、层层审阅,恐怕陛下还没见到,细作就已经能将消息传递回去了。那李国主就危险了。”两国交邦,互相有些眼线与细作也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深入到了哪里,成为了哪些角色,把控着什么地方,却是未可知的。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那李国主若是真的被梁氏和颇超斯笃所胁迫,想来也是辗转用到这个方法,定然是要慎之又慎。”张方平继续说着,“只是,这一招太险,万一陛下没有想到这个关键,可不是错怪了种谔,还失去了与大夏联合的好时机?” 文彦博忽然抱拳说着:“即便如此,陛下也没有必要亲自去绥州。现在都是猜测,并无法证实。万一是陷阱呢?再况且,退一万步讲,即便陛下没有去就李国主,也不是陛下的过错。大宋与大夏也不会因此而反目。” “文卿,你错了。”赵顼打断了文彦博的话,“没有李国主,恐怕我们与大夏的边关就永无宁日了。” 众人沉默。其实,文彦博也是明白这层意思的,只是在他看来,帝王的生命安全远高于那些未可知的战争带来的后果。此刻赵顼才即位不足一年。朝堂内,人心不稳,各方势力交错盘踞,各项制度百废待兴;朝堂外,辽国虽然这些年还算遵守约定,但是萧太后没有一刻放弃过入主中原的念头。况且此时,赵顼还没有嫡子可以立储,又有两个弟弟血气方刚。还有太皇太后所说的宗室一脉,上一次就涉及到刺杀太子,说明他们的野心从来没有放下过。 大宋朝财政亏虚、兵务懈怠、百姓有所抱怨,确实不适合再来一次腥风血雨的帝王更替了。那将是国之灾难。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劝下赵顼,安稳的坐在朝堂上。至于大夏是否要打仗,或者是李谅祚是否能活下去,或者是种谔是否会被问责,都不能拿来与大宋的安危相提并论。 国若不在,战争,就不仅仅只是边关;流亡,就不仅仅只有边关的百姓。有些事,永远不要低估,比如帝王至于国运;有些结果,永远不要高估,比如一场战争的成败至于全国百姓的安定。 只是这些事,文彦博不知道怎么说,经历过赵曙之后,他害怕年轻的帝王也会像赵曙一样喜欢猜测人心,于是他选择沉默。 第641章 借势 王陶显然更懂赵顼,顺着文彦博的思路劝说着:“陛下,国以君为本,臣认为文相公言之有理,安定内务也很重要,现在朝堂比边关更需要您。此时您亲自去大夏边境冒险,无疑是把朝堂拱手让给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在臣看来,上次是韩维和蔡京与陛下您一起去的边关,不若让韩维去边关一探?” “韩维是开封府尹,随意出去于理不合。”张方平提醒着,“或许蔡京更为合适。他没有官职,正好可以带着陛下的手谕和印信暗中查访,需要什么可以再禀报陛下。如此也免去了许多章程繁琐和细作监视的麻烦。” 赵顼听着王陶的劝诫,想着高太后的人一直在暗中蠢蠢欲动,有些被说服。但是考虑到蔡京的性子,他又有些犹豫:“蔡京确实见过李国主与嵬名浪遇,只不过……”蔡京遇事有些激进,意气用事起来,几乎不管不顾,着实让他不太放心。况且,万一真的是李谅祚需要合谈,恐怕不会满意只见到没有任何官职的蔡京。一时间有些两难,只皱眉沉思着。 口说着:“陛下当时住在杨家书院的时候,可曾了解过杨怀旭其人?他今年中了二甲进士,目前还没有派遣官职。臣见过他几面,是个稳重的。不若明面上派遣他为使者,去大夏合谈;暗地里让蔡京随行访查,了解具体实情。一明一暗,有实有虚,两个人的性格也正好可以相互牵制,相互有个照应。” 赵顼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一面有使者奉皇命合谈,一面有蔡京暗中访查,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不知道杨怀旭出使,其他人是否会有意见。”怀旭是不错的,但是毕竟刚刚才中进士,威望不足,且经验也不足,赵顼还是有些担心。不仅仅是担心事情能否顺利完成,还担心朝中百官是否会上奏抗议。 文彦博也担心着:“出使这等重任,还是再斟酌一下的好。”王陶想了想,忽然笑出声:“曾公妙计啊。”说完他看向曾公亮,“曾公可是想借杨家之势?”曾公亮笑而不语。 赵顼问道:“你是说……杨夫子?”王陶抚掌道:“正是!杨家不涉朝堂,但是既然他家大郎入了仕,那他杨家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我听闻早些时,那大夏李国主为求中原之学,还拜请在杨夫子门下,因为夫子不同意,还绑走了夫子,拘禁起来敬之拜之。”他轻轻停顿一下,接着说:“若说合谈,杨怀旭资历是尚浅,可纵观整个朝堂,如今人心分离,又有几个可以委以重任?不若让杨怀旭出使,再拜请杨夫子从旁协助,想来势必为破竹之势。” 文彦博此时点点头,毕竟正如王陶所说的,朝堂如今一些老臣走的走、辞的辞,再加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边的实力错综复杂,真是不知道还有谁可以信任和担任出使合谈这么重要的使命。如果能把杨家带着一起,凭借杨夫子的能力和学识,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行!”没想到赵顼斩钉截铁的说着,“杨家与我有救命之恩,这等算计,我做不到。”王陶继续劝着:“陛下,也不是单纯算计,得了功劳也都是那杨怀旭的。将来加官进爵,如何不可?”赵顼脸色不好起来:“此事暂且搁下,容我再考虑一下。” 王陶看了看他的脸上没有说话。他又看看曾公亮,只见曾公亮眼观鼻、鼻观心,于是也就作罢。 第642章 三天 从赵顼的书房出来,众人各自散去。曾公亮临走时回头与王陶对视一眼,眼神深远,却什么也没说。王陶看着曾公亮的背影,又回头看看赵顼的书房,努力回忆着刚刚的事情,心下一动,出宫去了。 不一会他到了蔡准府上。却不是冲蔡准来的。蔡京听说王陶来找他,连忙迎了出来。“先生怎么来了?”蔡京一揖施礼的问道。王陶虚扶一把,快步往里面走去。一边往里走,一边问着:“蔡公子最近在忙些什么?”蔡京目前还摸不着思路,只能连忙说着:“说来惭愧,之前先生推荐的基本书学生还未曾看完,我……”他还想辩解几句,王陶挥手打断了他。 两人快步走到了蔡府的偏厅,蔡京为王陶奉茶。王陶一路急急走来确实有些口渴,连喝了几口才说着:“我是想说,陛下可有安排你做些什么?”蔡京一愣,王陶虽说曾经是自己与官家的夫子,但是如此冒昧的打探自己和官家确实不太合适。于是绕开话题问着:“不知先生是何意?” 王陶深深望了他一眼:“我并无打探之意,只是想知道你与官家可还一条心。他是否还信任你?”蔡京又是一愣,虽说他已经料到了王陶今日大概是为了官家的事情来,但没曾想王陶问的这么直接,于是说着:“应该还算信任吧。” 王陶点点头:“想来也是,你们毕竟是少年的情谊,又经历过一些变故。那今日之事或许会有转机。”蔡并不答话,只静静的等着。 王陶就把今天在赵顼书房发生的事情、以及他们的计划都跟蔡京说了。蔡京听完沉默了一会,然后对王陶说:“曾公的计策不错,只是可惜你们低估了杨家在官家心里的位置。”王陶点头认同:“我以为他会想让杨家居高位、任重臣。那么这次的出使对杨家大郎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蔡京摇摇头:“他可能不想吧。”王陶看向他,蔡京继续说着:“或者说,杨家不想。”王陶顺着他的话仔细想想,有些懂了。蔡京见王陶一副了然的神情继续说着:“那杨家若不是为了陈家,想来还会蜗居在西北。他们本就淡泊名利,此次若不是为了璞文堂的名声,杨怀旭都未必会去科考。你看陈家大郎不就是,满腹的才学,却不愿意考取功名。他们两家人都是这样的,不喜朝堂,清高的很。”说到最后两句,蔡京脑海里浮现一张清冷倔强的小脸,于是语气有些不屑起来。 王陶听了他的话就懂了为什么官家不想让杨家入局,哪怕是许杨怀旭以重利。不过,蔡京最后的语气,让他觉得也许蔡京与杨家有些不合,那么一明一暗的计策仿佛就真的不太行得通了。他本以为,凭借蔡京与官家的情谊,让蔡京去劝说可能会有效,如此看来,整个计策需要重新思考一下了。只是怎么去做,他也没想到。 看着王陶陷入沉思,蔡京说着:“先生,可是在惆怅应对合谈之事?”王陶点点头:“你啊,早说让你入仕,不然也不至如此。”蔡京轻轻一笑:“先生请回吧,三天之内,我一定给你解决这个事情,你看如何?” 王陶眼睛亮了:“如何的打算?”蔡京笑了一下:“现在说还为时过早,还要筹谋一下,先生请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王陶半信半疑,不过蔡京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他只能相信。于是告辞离开。 蔡京看着王陶离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有些阴狠,又有些明丽,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复杂的心情。 第643章 等候 这日清早,三娘收到了童贯传来的消息,他今天出宫办事,下午可以相见。询问三娘和玉珠是否有时间。三娘想了想,约定酉时在城北的茶楼相见。 三娘下午本就没有什么授课内容,练了会字、弹了会琴之后,就带着兰芝提前离开去秦家药铺找玉珠。 刚进入秦家药铺的大门,就看到药铺内专门设了几个帷帐,这是其他药铺没有的情形。想来是为女子专门看诊的地方。罗掌柜看到三娘来,连忙过来打招呼:“表小姐,您来了?今日可是来找玉珠姑娘的?”三娘微笑着同他打招呼:“罗掌柜安好。今日有空,来看看玉珠姐姐。你们最近可好?姐姐深得罗掌柜照拂,您受累了。”说完冲罗掌柜微微一福。 罗掌柜连忙作揖还礼:“不敢不敢。表小姐言重了。如今玉珠姑娘可是给我们带来了好多生意,我高兴都来不及。”他笑的真诚,环顾着帷帐那边,满脸的满意。 三娘见他确实是是满意玉珠的,也不再客套,找了安静的地方等着玉珠。顺便让兰芝带小厮提前去茶楼那边定了位置、打了招呼,候着童贯。 秦家药铺内,相比之前,人来人往中多了很多女子,有些是普通的妇人、有些是带着帷帽的年轻女子、有些是富家夫人的佣人。玉珠坐在厚厚的帷帐中,看不见她的状态,但是偶尔能听到她轻声细语的嘱咐和问询。一切井然有序。三娘心下默默赞着。 过了一会朱大夫出诊回来,玉珠听闻立刻迎了过来。她接过朱大夫的药箱,二人交谈着病人的情况以及后续的安排。朱大夫询问着现场的情况,玉珠一一介绍着,并且拿出一个本子上面写着她的一些想法和对应治疗方案。朱大夫耐心的为她解答和指点。二人都十分认真。 三娘看着从心底为玉珠高兴。 终于,太阳西斜,药铺的人也逐渐少了起来。玉珠这才有时间走过来与三娘闲话一会:“三娘,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三娘笑着的温和:“玉珠姐姐,是我来的早。约定的酉时,我申时不到就来了。没耽误你忙吧?”“哪里的话,你在这里安静的吃茶,哪里就耽误我了?”玉珠笑着说。“我看朱夫子对你还挺好的。”三娘关切的问着。“是呢,我现在已经可以参与有些小的病症了,我写出治疗方案和药方,朱夫子来指正。他还夸我进步很大呢。”玉珠说完笑的神采飞扬。 “真的很好呢,”三娘由衷的高兴,“玉珠姐姐,我真的替你高兴。”玉珠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别夸我了,还不是多亏了你,不然,我估计都被兄嫂发卖了。”“你要感谢你自己,你愿意抗争、愿意上进、愿意学习,生活是因为你自己才越来越好的。”三娘握着她的手说着。 玉珠更加不好意思了,低着头红着脸扭捏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笑容灿烂的说:“童钱快到了吧?药铺这边差不多忙完了,你等我收拾一下。”三娘点头应着。 很快玉珠就收拾好了,随后进到后院换了一件秋香色夹棉交领棉布襦裙,外披米色棉布短褙子,衣襟的地方用细细的黄色棉线绣着精致的桂花。头发用秋香色的同色发带束在头顶,一支扁银簪做点缀。三娘一眼看到这只发簪,猜到定然是罗二郎送她的,于是打趣她笑着说:“玉珠姐姐,这发簪可真好看。”玉珠微红着脸,也不多说,只拉着她往外走去。 她们二人携手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三娘与玉珠相视一笑,远离了皇宫的桎梏与等级的束缚,这样自由的日子真好。 第644章 叙旧 秦家药铺与茶楼隔的不远,二人走过两个路口、转个弯就到了。 她们到茶楼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不远处一行人往这里来。领头的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身简单的蓝衣打扮,可不是童贯又是谁?她们二人索性在门口等着他。 童贯那边远远就看到茶楼门口的二人,疾步走了上去,笑着打招呼:“玉珠姐姐、陈姐姐!你们都来了!”玉珠看着他的模样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童钱,你长高了这么多了?也干练了许多了呢!”三娘捂嘴笑着提醒她说:“玉珠姐姐,他现在叫童贯,改了名字,在官家面前办事,再也不是小孩子了。”玉珠这才反应过来童贯已经做了内官,不是以前她们面前的小宫人了。连忙正了颜色,准备说些什么。童贯一挥手,:“两位姐姐不用拘泥那些,我自小没什么亲人,我们在一起你们就是我永远的姐姐。”说完低声说着:“这是在宫外,我也不想人人都知道我在宫里办事。”童贯虽然没有明说不想被人知道的是什么,但听他这样说了,三娘和玉珠也就不再好说什么了。三人结伴往楼上雅座去了。 兰芝早早安排好了座位,现在更是煮上了一壶热茶,象棋袅娜。三人在窗边坐下叙旧。和煦温暖的深秋,微风徐徐。三人看着楼下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看彼此的脸庞,聊着各自的经历与最近的生活,再回忆起当初在掖庭一起当差的日子,真的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聊着聊着,三人互相看着,都没有说话。忽然又噗嗤笑出声来,笑声里有欣慰、有珍惜、有喜悦,还有劫后余生般的感慨。 “看你们二人的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我很高兴。”童贯开口说着,语气里有些羡慕、有些开怀,也有些淡淡的哀伤。三娘不动声色的安慰他,轻轻的说着:“你现在也不错,大家都算是好的结局。”玉珠顺势说着:“不是我们二人挺好的,是我们三人都挺好的。你的心愿也快达成了,不是吗?”童贯被她说的愣了一瞬,随即明白了,一改刚刚的阴霾之色,笑着说:“那是,我现在啊,不仅月俸不低,每次办事还能有银钱。如果官家高兴了,还会有赏赐。与之前我所想的来说,确实快实现了。” 三娘和玉珠自然明白御驾前跑腿的人肯定是不缺钱的人,只是也很容易被财富和权力所迷惑,再或者被其他势力利用,就会导致灭顶的灾祸。于是就劝慰他说着:“你能开心就挺好。御前做事还是要仔细些,眼睛也要亮一些,伴君如伴虎,可容不得行差踏错。” 说到这里,童贯刚刚才高兴起来的脸就耷拉了下来:“最近官家心情不好,在书房里跟几位大人都吵了好几次。我们这些宫人,确实都像耗子一般战战兢兢的。生怕哪天……”他没说完,只是苦笑了一下。 “官家不是不算严厉吗?对下人也算温和。”玉珠好奇的问着。三娘把脸转向窗外,似乎并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温和是温和,可是人也有脾气不是?”童贯有些无奈的说着,随后他向前探着身子,压低声音笑声说着:“你们可别跟别人说啊,我上次偷听来着,好像是官家想御驾亲征去大夏,被文相公他们拦住了。他们说……”他停顿一下,左右环顾了一圈,接着说到:“他们说,官家要是出去,估计就回不来了。”说完,他看了三娘一眼。发现三娘只是眨了眨眼睛,低垂下眼眸,并没有把脸转回来。 第645章 是谁 看到三娘无动于衷,童贯继续说着:“我是在想啊……万一……唉,万一官家要是回不来了,我可怎么办?换个官家的话,我估计又要回去掖庭了吧……”语气说的愁丝万千。 “快别说这些话,仔细让人听了去,那可是杀头的罪!”玉珠恨不得伸手捂住童贯的嘴,低声的轻吼着。平白议论皇帝,还说些生啊死的、换掉皇帝的话,任在哪个朝代都是死罪。随后她见童贯一副蔫蔫的表情,就担心的问着:“他……不去不行吗?”说完指了指上面,意思是代表官家。 童贯摇摇头,依旧小声的说着:“据说边关情形不好,我方大将私自出兵占领了大夏的城池,对面的国主还是什么的一直叫嚣要见官家。官家想去合谈,如果谈不好就御驾亲征。”说完叹了口气,“要不是现在朝中无人可用,官家也不至于……唉!” “怎的好好就无人可用了?”玉珠有些吃惊。“前段时间欧阳公的事情你们知道吧?就是太后一党搞的鬼,虽说官家平了欧阳公的冤屈,但是朝堂内不论是官家的人还是太后的人都损伤了一些。”童贯也只捡他知道的大概说着,“最近韩相公的事情,又是双方带着太皇太后的人,又都损失了一批。原本朝中可用的人就不多,现在值得信任的更是少之又少。那些人还要留在朝堂内办事,反正能出去的就没几个。” 玉珠听了这些有些一头雾水,不过大概意思还是能明白的,就是官家与太后相争,导致官员流失,而今信任的人都忙的很,也没办法出使合谈。“那就没办法了吗?只能亲征?” 三娘听到这里也好奇的转脸看向童贯。童贯看到三娘的关注,立刻说着:“对了陈姐姐,当时曾相公还提到你表哥,杨怀旭。”“表哥?”三娘有些吃惊。“对的,曾相公说要杨公子出使,让蔡京蔡公子暗中相助。说什么一个人是官家指派走明线,一个人以平民身份暗中查访走暗线,正所谓‘明暗相辅’。”三娘略略点头:“方法是还可行,可是大表哥忽然被委以重任,怕是难以服众吧。” 童贯猛的击掌:“对啊,就是这样!”唬的三娘和玉珠一惊。玉珠问到:“你击掌做什么?”童贯说着:“因为三娘跟官家想的一样啊,他也说杨家大郎怕是难以服众。”三娘思绪流转,大概也想到了曾公亮的想法。如果利用杨家,那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就问着:“那后来呢?”“后来没了呗。”童贯两手一摊。“没了?”“没了?”三娘和玉珠都对这个答案表示惊讶。 “对啊,官家不同意,说什么‘杨家与我有救命之恩,这等算计,我做不到’。其实具体还说了什么我也不太明白,只听到这一句。”童贯说完眼睛看向三娘,“具体内情,怕是陈姐姐比我更清楚吧。” 三娘点点头:“就是当初被封太子之前被刺杀那次。”玉珠和童贯恍然大悟,童贯接着说道:“原来是那次,那确实是救命之恩。”说完,他有些惋惜的说着:“所以这条路也走不通,只能干等着。”然后他仰天一叹:“唉,估计啊……我估计啊,唉,他还是会亲自去的……” 玉珠也有些着急:“那怎么成?不是说他出去了凶多吉少吗?”童贯摇头说着:“不出去也没好多少,内忧外患的……唉!” 三娘听着这些,低头思索了一会,抬头看向童贯,坚定的眼神里带着一些严厉、面上也带着少有的冰冷:“童贯,你实话跟我说,是谁让你跟我说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