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死后,她开始演柔弱绿茶》 第1章 重生五年后 秦不闻最风光那年,摆驾长安,三千兵马为她开路,满朝文武对她俯首称臣,她拥兵三十万,佩剑入朝,就连高座明堂的那位,尚且忌惮她三分。 秦不闻最落魄的那年,众叛亲离,爱人背弃,三十万承平军被坑杀活埋,身首异处。 而她只身一人站在浔阳城的高处,衣袂飒飒。 城楼之下,是她昔日挚爱之人,如今一袭银甲,意气风发地骑在骏马之上。 “秦不闻,你意图谋反,包藏祸心,罪不容诛,还不打开城门,速速受死!” 如今的李云沐,已经是二皇子身边的左膀右臂。 她早该猜到的,向来恨她入骨的男人,那段时间却愿意伏低做小挑灯伴读,便是有私心的。 想她秦不闻这辈子也算机关算尽,到最后,居然棋差一着。 “李云沐,踩着我那三十万的承平军尸首,坐上现在的位置,你可心安啊?” 秦不闻笑着,眼眶却被风沙迷了眼睛。 “你的部下冥顽不灵,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秦不闻笑着歪头,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你说他们死有余辜!?” 有泪水滴落在她的手背,秦不闻看着城楼下的男人,目眦尽裂。 “李云沐!你可要好好守住你的心上人,若是我没死,我一定会让她‘死有余辜’!!” “你敢!” 像是被戳中了软肋,李云沐高喊一声:“弓箭手准备——” 好累啊。 秦不闻谋划多年,想过自己会死,却没想过会死得这么窝囊。 她苦笑一声,阖上双眼。 她想睡上一觉了。 “放箭——” 万箭穿心。 “嗤——” 有割裂般的疼痛穿过秦不闻的心口,甜腥黏腻的感觉糊满她的胸腔,秦不闻痛到不能呼吸,猛地睁开了眼睛! 闭眼前的城楼兵马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张俊美无比的容颜,手持长剑刺进了她的心口位置。 面前的男人也是一惊! 这时,秦不闻感受到自己被束缚着,这才注意到——是她身后的黑衣刺客将她拽过来挡刀! 那黑衣刺客见美男愣神,一个转身逃了! 没了支撑的秦不闻,只觉呼吸困难,她摇摇晃晃地朝后倒去,却被眼前的男人轻松接住。 “来人!”男人沉声呼唤。 不远处,一青衣男子来到男人面前跪下:“大人!” 秦不闻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阖上眼睛的前一刻,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抱着她的男人说出口的。 “请太医,快把人带回去医治!” -- 檀香萦绕。 秦不闻再醒来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死了吗? 万箭穿心的疼痛犹在昨日,她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她试探性地动了动身子,端着水的丫鬟进来时见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姑娘!你醒了!你等等,我马上去叫大人!” 说完,丫鬟完全没看秦不闻的反应,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姑、姑娘!? 她女儿身的身份暴露了!? 秦不闻猛地低头,看到自己原本常年束胸的绷带早就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干净整洁的素衣。 ——不是,这胸怎么这么大啊? 她明明记得她的胸发育没这么好的呀…… 想她秦家战功赫赫,先祖当年陪开国皇帝出征,平边疆,战四方,立下不世功勋,奠定曜云百年基业。 后,曜云内乱四起,她秦不闻自小被父亲要求扮男装长大。 她十二岁战场杀敌,斩内奸,诛佞臣,同年官拜异姓王,享皇亲仪仗,封号——长安。 这男装,她一穿就是十六年。 所以,刚才小丫鬟叫她“姑娘”时,她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在浔阳城楼上被万箭穿心了吗!? 转头之际,秦不闻正对着梳妆台的那面铜镜。 这铜镜里的人……根本不是她! 一个莫名的念头从秦不闻的脑海闪过。 她这是……重生了? 再扫一眼屋中的陈设,房间中央有香烧着,檀香氤氲。 这檀香……好熟悉的味道。 还不等秦不闻再回忆些什么,小丫鬟已经笑着将身后的人请了进来。 “大人快来,姑娘终于醒了!” 秦不闻警惕地看向来人,目光凌厉。 毡帘一开,男人一袭月白宽衫,缓步走来。 来人玉质金相,一张脸精致无比,清隽优雅,他的神情很淡,一袭长衣映着窗外洒进来的光亮,周身似有光华流转。 男人的气质,如同上好的玉一般温润,又如同冰雪一般淡然。 为什么这人…… 那么眼熟呢? 秦不闻微微蹙眉,在努力回忆着。 “姑娘,你好些了吗?” 男人的嗓音也说不出来的好听,好似清泉流动。 秦不闻依旧保持着警惕,这些人知道她女子的身份了,她却还不清楚来人是敌是友。 “你……认识我?” 秦不闻试探性地问出口。 男人闻言,微微蹙眉,眼神却没什么情绪。 “你知道我是谁吗?”秦不闻又问。 终于,男人缓缓起身,看了秦不闻一眼,对身边的丫鬟吩咐一声:“去请太医。” “是。” 丫鬟一离开,偌大的房间内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男人朝着秦不闻微微颔首:“姑娘不必忧惧,三日前我与他人交战时误伤了你,但请放心,太医说你若能醒过来便无大碍,我亦会好好补偿姑娘。” 秦不闻听得云里雾里的,她猛地低头,却看到了男人腰间缀着的玉牌。 ——那分明是曜云国的首辅令牌!! 所、所以眼前这个人…… 是曜云国当朝首辅? 不对啊,她死的时候,曜云国的首辅根本不是他!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任凭秦不闻怎么回想,都不记得朝堂上有这么一位美男。 若是他真的在朝为臣,就凭这副好皮相,秦不闻不可能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才对。 男人沉吟片刻,最终缓缓开口:“在下,季君皎。” “季、季君皎!?” 秦不闻声音骤然大了几分,得到男人肯定的目光,秦不闻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季君皎不应该是太子太傅吗? 怎么成了当朝首辅了!?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秦不闻正正地看着季君皎,低低开口:“公子,我能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姑娘请讲。” “现在是永安几年?” 季君皎心下疑惑,但还是如实道:“永安十二年。” 五年后…… 她来到了五年后的曜云国! 第2章 “小绿茶”失忆后的极限拉扯! 秦不闻当纨绔那几年,打架斗鸡养蛐蛐,六博画舫找美人,那是样样精通。 这才子佳人的话本,秦不闻看得也不算少。 但人家话本里的重生,都是重生回到几年前,为什么到了她这里,直接重生到了五年后!? 秦不闻的脑子一团乱。 五年前的这位太子太傅,如今摇身一变,居然成为万人之上的存在。 如果季君皎是首辅的话,那么至少说明,如今在皇位上的,还是当年的太子。 想到这里,秦不闻松了口气。 二皇子宋承轩与李云沐,设计坑杀活埋了她三十万承平军,这笔账,既然她现在没死,就要好好算算才行。 这副原身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秦不闻突然想到,若是她当年没死,也应该二十有一了。 如今她想要报仇,最重要的是要有势力。 秦不闻抬头,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括,端方正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好合适。 虽然当年……她秦不闻跟还是太傅的季君皎有些小小的摩擦。 但她现在都已经改头换面了,只要藏好身份,利用季君皎扳倒李云沐,是有机会的。 打定主意,秦不闻这才缓缓抬头,捂着自己的胸口,脸色苍白:“公子,我怎么感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既然当时被季君皎误伤了,现在她想要留下,就要利用季君皎的愧疚和责任心才行。 季君皎闻言,微微蹙眉:“姑娘,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秦不闻悲怆地看向男人,缓缓摇头:“我……忘记了。” “公子,太医来了!” 丫鬟带着老太医进了屋。 季君皎让出位置,让太医诊脉。 “见过首辅大人。” “不必多礼,劳烦太医给这位姑娘看看。” 老太医也没再啰嗦,取了帕子放在秦不闻手腕上,为她诊脉。 太医摸着自己的胡子,半天才道:“大人,这位姑娘脉象平稳,已无大碍。” “姑娘真是命大,那剑身距你心口只差二寸,再深一点,药石无医啊。” 季君皎抿唇:“太医,这位姑娘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怎么回事?” 太医闻言,又赶忙号了号脉,转而扒开秦不闻眼皮,检查许久。 “没有血块淤积,”太医皱眉,“姑娘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不闻眼尾微红,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 太医叹了口气,起身道:“应该是这位姑娘惊虑过度,导致暂时的失忆,我给她开副方子,先吃几日看看效果。” “有劳太医。”季君皎让丫鬟将太医带了下去,这才又转身看向秦不闻。 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她总感觉……季君皎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秦不闻咳嗽两声,季君皎这才上前:“姑娘这几日安心在偏殿住着,其余的事情不必忧心。” 秦不闻谢过季君皎,季君皎没再逗留,转身离开。 直到季君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秦不闻笑着的嘴角才落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去摸左手拇指的扳指。 ——却突然想起,她现在早就不是长安王了。 那截扳指,估计连同她的尸体一起,被扔在乱葬岗了吧? 轻笑一声,秦不闻决定,先打听清楚这具原身的身份,否则到时候有别的麻烦。 …… 房中的丫鬟名叫“清越”,倒是个开朗好说话的。 秦不闻几个询问,便大概知道了自己这个原身的身份。 似乎是当时季君皎在抓一个黑衣刺客,将刺客堵到了一座废弃的破庙之中。 原身衣衫褴褛,估摸着是个逃荒的乞丐,被走投无路的黑衣刺客拽到跟前挡了一刀,这才被季君皎救了回来。 知道这些的时候,秦不闻不觉笑笑。 “姑娘,您笑什么?”清越一边煮药一边疑惑地询问。 秦不闻的伤口已经好了不少了,此时正在膳房跟清越聊天。 她跟清越坐在小板凳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微微歪头:“觉得你们首辅大人太善良了呀。” 确实太善良了,如果换成她,这“挡刀者”的身份说不定就是自导自演,想要博得她信任的,她断不会这么轻易地带回自己的住处。 秦不闻突然想起,当年在东宫处时,她四处作乱,下令殴打东宫处的一个下人,季君皎瞧见后,不仅保下那人,还在次日写了奏折要弹劾她。 那时的秦不闻可谓是一手遮打个下人,就算当真是把那人打死,整个皇宫也不敢有一个人说她句什么。 那几年,唯一敢跟她作对的,就只有那位太子太傅。 真是……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清越没听出秦不闻话里别的意思,十分自豪地笑着:“那当然了,整个长安城,谁不夸我们首辅大人一句‘惊才绝艳,举世无双’!” 秦不闻只是跟着清越一起笑笑。 这就好办了。 原身是个逃荒的乞丐,就算有父母也肯定走散了,这样一来,不管她怎么编自己的身份,都不会有证人。 -- “大人,您就这么把那姑娘留下了?” 书房中,青衣男子站在季君皎面前,有些不赞同地询问。 季君皎正伏案画着什么,淡淡应声:“责任在我,自然要等她痊愈才行。” 青衣男子皱眉:“可是大人,万一这姑娘是别人派来的细作怎么办?” 男人哪怕是坐着,身量也依旧端挺。 他平静开口:“若是细作,便总会露出马脚。” 青衣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我去试探一下?” 季君皎没应他这茬,只是将刚刚画好的东西递给他:“长青,让人临摹几张,四处搜查这个图案的下落。” 被叫做“长青”的青衣男子看了一眼那个诡异的图案:“大人,这是什么?” “那日虽未抓住刺客,但我看见了他手臂上的刺青,你派人去查这个图案,应该能找到些线索。” 长青点头,又提另一件事:“对了大人,前几日您不在阁中,户部侍郎李云沐曾来阁中拜访您。” 季君皎点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 这边长青刚离开,秦不闻后脚便出现在书房门外。 “大人,是我,我有事想跟您说。” 季君皎收起身边的书籍信件以及各种折子:“进来吧。” 秦不闻推门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阵悠远的檀香,她进门之后,直接跪在季君皎面前。 “大人,民女……想起一些事来。” 第3章 柔弱的“小绿茶”~ 秦不闻需要取得季君皎的信任。 但就之前秦不闻与季君皎的交锋来看,季君皎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却也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本就可疑,如果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季君皎肯定不会让她在这里待下去。 想到这里,秦不闻的头埋得更低,静静等候案台前的男人。 季君皎眸光平淡:“姑娘想起什么来了?” 秦不闻声如蚊蝇:“民女记起,民女是随着其他人一路逃荒到长安来的,家乡遭了灾,民女当时好几天没吃饭了,在破庙休息的时候,就被那黑衣刺客抓过来挡刀……” 男人修长的指骨轻叩桌面:“姑娘原籍是哪里的?” 秦不闻摇摇头:“民女……不记得了,只记得民女带着一块贴身的平安符,应该是落在破庙里了……” 季君皎微微颔首:“姑娘若是还想起什么,可以同我说,我会派人去联系姑娘的亲人。” 秦不闻有些踌躇地开口:“大人,那个平安符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能不能……回破庙取回来?” 季君皎沉吟片刻:“你昏睡了几天,那破庙里流民甚多,恐怕已经被人捡走了。” 秦不闻听了,眼尾微红:“大人,我想去找一找。” 季君皎并不理解一个平安符有何重要之处,只是他向来没有要求旁人的习惯。 “如此也好,我派个人与你同去,最近长安的难民涌入,你一个人不安全。” “多谢大人。” -- 秦不闻当然知道季君皎派人跟着她,是有监视她的成分在的。 只不过她现在首要任务就是取得季君皎信任,就算季君皎不派人跟着,她也会主动要求。 秦不闻身上的伤势好了大半,她带着护卫来到破庙的时候,已是傍晚。 “应该就在这附近,麻烦这位大哥也帮我找找可以吗?” 得想个办法跟这个护卫分开一阵。 那护卫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就开始在附近搜索起来。 秦不闻背对着护卫,走到了破庙的墙角处。 ——当时秦不闻被黑衣人桎梏住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黑衣人腰间的令牌。 为了防止在自己昏迷之际令牌被人找到,秦不闻在昏死过去前,将令牌扔在了这里。 扒开破败的砖瓦,秦不闻终于找到了那块令牌! 当看清楚令牌上的图案和字样时,她冷笑一声。 果然,她猜得没错。 那刺客是漠北那边派来的暗探,出现在这里,想必是和曜云的细作交易。 只是秦不闻想不通,季君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提前得了消息?那又是得了谁的消息? “姑娘,那边都找过了,没有找到。” 听到护卫传来的声音,秦不闻将令牌收好,这才转过身去,眼眶红了一圈。 “我也没有找到。” 那护卫于心不忍:“姑娘,要不咱们再仔细找一找,许是漏了什么地方。” 秦不闻摇摇头,抽了抽鼻子:“不必了,首辅大人说得对。都这么多天了,应该是被别人捡去了。” 护卫还想说点什么,秦不闻擦了擦眼泪,颓然地往回走去。 ——本来就没有什么护身符,能找到才有鬼呢! -- 回府后,秦不闻先把那令牌藏了起来,盘算着要怎么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季君皎。 另一边,长青把拓印好的图案给了季君皎一份。 “大人,您说给您传递密信,让您去破庙的人究竟是谁啊?” 季君皎端详着那黑色的刺青图案:“还在查。” “这人手眼通天,给您传递消息的目的是什么呢?”长青蹙眉。 季君皎声音冷冷清清:“不管目的如何,朝堂的细作一定要抓出来。” “属下明白。” 长青退出书房之后,没有立即回自己的住处,反而往秦不闻的住处走去。 此时的秦不闻正在院子里下棋。 当年她得到承平军被坑杀的消息,悲恸之余,她寻了几个理由,将身边心腹全部调走。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活着。 同她背负这么多年的骂名,秦不闻不想让他们跟她陪葬。 手上的黑棋落子,长青就出现在了秦不闻身后。 “姑娘还会下棋?” 长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些冷。 秦不闻猛地起身,向长青福身:“见过长青大人。” 长青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秦不闻一番,目光又落在了那石刻的棋盘上。 ——棋盘上的棋子黑色一行,白色一行,分明是摆着玩的,哪里有下棋的样子! “我见这里有棋具,便摆来玩玩。”秦不闻不动声色地回道。 长青抿唇:“姑娘记起什么来了吗?” 原来是来试探她的。 秦不闻垂眸:“只记起民女是一路逃荒过来的,其余的……没想起来。” 长青语气冷淡:“姑娘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秦不闻低头不语。 长青没再说什么,只道:“姑娘且安心住着,我家主子会悉心照料姑娘。” “多谢长青大人。” 话音未落,长青一个转身,手中的长剑出鞘,直直地朝着秦不闻刺了过来! 秦不闻眉头微皱,当剑尖停在她眉心前时,秦不闻瞪大眼睛,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长青不动声色地将长剑收回,将剑尖的蜘蛛展示给秦不闻看。 “姑娘当心些,这时节被毒蜘蛛咬上一口,滋味可不好受。” 秦不闻猛地向后退了几步,身体颤抖,却不敢看向长青,颤着声音道谢:“多、多谢长青大人……” 长青微不可察地蹙眉:“姑娘吓着了?” 秦不闻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身子还在不住地打摆子。 长青抿唇,抱拳朝着秦不闻鞠了一躬:“对不住姑娘。” “无事,是、是民女胆子太小了,长青大人莫怪……”秦不闻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几分哭腔。 长青没再逗留,又鞠了一躬:“姑娘早些休息,长青告退。” 等到长青终于离去,秦不闻才缓缓抬头,眸中满是探究与镇定。 这季君皎身边,倒是人才济济啊。 -- 另一边,书房内。 “只是去了破庙?” 书案前,男人看着手上拓印的刺青图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跟随着秦不闻同去的护卫恭敬道:“回大人,只是去了破庙。” “平安符找到了吗?” “没有,那位姑娘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临走时眼睛都红了。” 护卫显然不觉得秦不闻是坏人,略微有些心疼地回道。 季君皎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是。” -- 第二日一早,秦不闻就来书房寻季君皎。 这几日朝堂休沐,季君皎每日都留在书房中,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书房里藏了什么绝色的大美人。 “大人,我煮了些茶。” 书房内传来纸张摩擦的声响,随即书房中传来男人的声响:“进来吧。” 秦不闻端着茶水来到季君皎身边,一边倒茶一边犹豫着开口:“大人,您是在调查那个黑衣人吗?” 第4章 第一次的狼狈 季君皎手上的动作一滞,转而看向秦不闻。 像是没看到季君皎眼中的探究,秦不闻自顾自地开口:“那日我被黑衣人劫持,民女慌乱之中去抓他的手,好像看到他的手臂上有一个黑色的刺青。” 季君皎指骨微顿,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淡:“是什么样的刺青?” 秦不闻认真想了想,比划道:“像是……一头狼?但好像只有一只眼睛,其余的……当时太慌乱了,民女就不记得了。” 季君皎从书案上抽出一张纸,拿给秦不闻看:“是这样的图案吗?” 秦不闻接过纸张,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这才道:“是的,就是这样的图案!” “姑娘虽然失忆了,但记性倒是很不错。” 听到季君皎说出口的话,秦不闻知道季君皎是在试探她,她笑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当时很慌张,一眼就记住了那个刺青。” 季君皎垂眸,许久才继续询问:“关于这个刺青,姑娘还记得什么吗?” 鱼儿咬钩了。 秦不闻压下嘴角的笑意,转而紧皱眉头,似乎是在努力回忆。 “民女一路逃荒至此,孤身一人,所以也不敢与其他难民同行,”秦不闻铺垫着,“找到那破庙的时候,民女担心与其他人发生争执,便躲在了隐蔽的角落里。” 秦不闻皱着眉,努力地回想着:“半梦半醒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说什么……‘长安王府’,‘漠北’什么什么的……” 季君皎闻言,眉眼轻敛:“长安王府?” 秦不闻点点头:“大人,长安王府是什么地方啊?” 季君皎看了秦不闻一眼,解释道:“是已故的亲王府邸,没什么特别的。” 秦不闻顺从地点点头,识趣地没再多问。 “大人,民女有一事相求。” “姑娘但说无妨。” 秦不闻低着头,嗫嚅地开口:“大人能否借民女些银钱,民女想出去置办些东西。” 季君皎抬眼看了秦不闻一眼,淡淡道:“姑娘伤势未愈,不必劳心劳神,若缺什么,让府中长青代你置办便可。” 秦不闻听了,耳尖红得不成样子,头也埋得更低了。 “大人,民女……想自己去。” 听出了秦不闻语气中的为难,季君皎蹙眉:“怎么了?是长青为难姑娘了?” “不是的不是的,”秦不闻急忙摆手解释,“是……民女想要置办一些私人物什,长青大人实在不方便。” 季君皎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来:“私人物什?” 秦不闻低着头,声细如蚊:“民女……想要买些贴身衣物,小衣,月事带什么的……” 这一次,轮到那端坐在书案前的季君皎僵住了。 秦不闻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却仍旧装出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低着头不敢与季君皎对视。 一时间,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季君皎轻咳一声,打破僵局。 “既如此,姑娘……去找账房拨些银钱就好,不必经由我手。” 季君皎说话的时候,语气干哑,分明是强撑着端方君子的模样。 秦不闻点头谢过季君皎,也不忘卖乖:“大人,民女可否让清越陪同?民女对长安城,不是很熟悉……” 季君皎胡乱地点了点头:“可以。” 虽然秦不闻心里十分想再多看看季君皎这慌乱无措的小表情,但也清楚自己再待下去就不合乎她的性格了。 谢过季君皎后,秦不闻悄声退下。 待书房的房门关闭,季君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书案上的茶杯,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杯,那滚烫的茶水便全都洒在了他的衣衫之上! 他赶忙起身,扫了扫身上的茶叶,才注意到自己书案上的一些书册也沾了水渍,又急忙伸手去收拾! 想他季君皎自幼学习四书五经,知进退懂礼法,二十二年来也没有这般狼狈过。 -- 另一边,秦不闻的心情可是好得不得了哇! 捉弄季君皎,可是秦不闻这么多年来的夙愿! 真是的,当年她身为长安王,偷鸡摸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时身为太子太傅的季君皎就跟她不对付。 属于是长安街上碰见了,连个蚊子也不敢叫唤的场面。 秦不闻好几次想要整治他一番。 可这季君皎又是个端方守礼的主儿,秦不闻派着好几个人盯着他,盯了足足两个月,硬是一点儿错处没找出来! 反而是这季君皎,常常是因为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就要在皇帝面前参她一本! 据皇帝的描述,堆积在他手上,季君皎弹劾她的的奏折,都能盖一座书山了! 这个季君皎,多管闲事得很! 总之,多年未完成的心愿,如今一朝了却,秦不闻甭提有多高兴了! 从账房那边取了些银钱,秦不闻带着清越出了府邸。 “姑娘,您要买衣裳啊,就去西街那家‘蓬莱阁’,那里的布料绸缎,都是当下最时兴的款。” 清越挎着秦不闻的手臂,热情地跟秦不闻介绍着长安城。 秦不闻看着长安城四周的风物,嘴角终于多了几分真切的笑容。 说起来,按照她死的年份来说的话,她已经五年没见过这长安城了。 漠北一战后,秦不闻带着承平军去了浔阳城,那里是她的封地,也是距离漠北最近的都城。 在那里,秦不闻一直待到死,都没有再回长安。 如今长安城百姓安居,钟鸣鼎食,倒是热闹得很。 长安城的主街两边,皆是卖商品的小贩,商贩嘴里吆喝着什么,有的敲着梆子,有的手持拨浪鼓,还有的摇着铃铛,声音汇成热闹的小调,俨然一幅国民安泰的图画! 跟着清越走走停停,看了好多热闹,又去了“蓬莱阁”买了几件成品衣裳,两人挽着手往回走。 “清越,你知道长安城哪里有书局吗?” 秦不闻漫不经心地问道。 “书局?姑娘想买书吗?”清越疑惑。 秦不闻回道:“我想买些纸笔回去练练字。” “练字?” 秦不闻点头:“是啊,原是大人心善救助于我,可我伤愈之后便是要离开的,我没什么长处,也就是读过几年书。” “我想着到时候靠卖字写信维持生计,也不算给大人添麻烦。” 第5章 她又准备演戏了 清越闻言,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她泪光闪闪地看向秦不闻:“姑娘,您若是需要文具,可以向大人书房借一些的。” 秦不闻摆摆手,有些为难:“大人贵为首辅,书房之内肯定有许多重要之物,若无要事,我是断然不敢去书房叨扰大人的。” 一天进两回书房的秦不闻真诚说道。 清越深以为然,牵起秦不闻的手:“姑娘果然是思虑周全。” 随即又指了指前方:“前面就是‘半亩方塘’了,这是我们长安城最大的书局,姑娘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秦不闻笑着点点头,跟随着清越向前走去。 半亩方塘一鉴开。 秦不闻被清越带进书局时,这才看清整个书局的全貌。 从外面看,也只觉得这书局恢宏宽大,当进入书局中的时候,才发现整个书局分了五六层楼,极尽奢华。 “二位姑娘,想买点什么?” 站在柜台前的掌柜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招呼着。 “老板,我们随便看看,您忙您的!” 清越担心秦不闻不自在,跟掌柜的说了一声,带着秦不闻逛了起来。 书局的物件琳琅满目,不一会儿清越的目光就被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吸引了。 秦不闻看准时机,走到柜台前。 “掌柜,你们这里有没有七八年前时兴的千金纸和徽州墨?” 算盘声止,掌柜扶了扶自己的水晶眼镜,看向秦不闻,眯了眯眼:“姑娘,您要这么早的纸墨做什么?” 秦不闻应答如流:“我们那边千金纸与徽州墨都是稀罕东西,如今来了京城,便想见识见识。” 掌柜不疑有他:“有倒是有,只是多年不用,我给放起来了。姑娘您稍等,我让伙计给您取。” 秦不闻点了点头。 纸墨取来,秦不闻将手放在宣纸上摩挲片刻,又微微低头闻了闻那墨香。 是真的。 “有劳掌柜。” 秦不闻笑笑,将银钱递了上去。 拿好纸墨,秦不闻又买了支毛笔,装模作样地买了几本杂书,便跟着清越一同离开了。 两人离开不久,一架尊贵的马车便停在了书局门口。 马车的主人并没有下来,只是撩开车帘的一角,敲了敲门框。 “明安。” 马车内有声音传出,是一个朗润的男声。 被叫做“明安”的侍卫恭敬地点了点头,随即走进书局。 那书局掌柜显然是认得明安的,脸上瞬间堆满笑容:“明大人,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明安微微欠身:“掌柜,我来买些东西。” 说着,明安将事先备好的纸条递给掌柜。 掌柜看到纸条上写的两件东西时,微微皱眉:“咦?” “怎么了掌柜?”明安开口,“是没有吗?” “哦哦,有的有的!”掌柜回过神来,急忙解释,“哈哈,刚才有个姑娘也要了千金纸与徽州墨,真是巧啊。” 明安没有说话。 掌柜也讪笑两声,将刚才没放回去的千金纸与徽州墨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明大人,您拿好。” 明安放了一锭金子,朝着掌柜点点头,转身离开。 门外,马车的规制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这马车四角的穗子居然是玉做的!” “何止呢,你看这穗子都是用金线穿的!” “嗬!这是哪位大人居然有这等规制!?” “你没看见这车头上雕的仙鹤吗?这是那位司徒大人呐!” “司徒?是那位身患腿疾,却被圣上破格提拔的正一品司徒?” “是他……” “曜云规定,身有残疾者不得为官,这位司徒大人可是圣上御赐钦点的!” 周围的百姓看着车驾,议论纷纷。 明安从书局出来的时候,将买来的纸墨递给了马车内的男人。 “怎么这么快?”男人声音清朗。 这千金纸与徽州墨都是八年前的老物了,“半亩方塘”日新月异,要找这些老物件应当费些工夫的。 明安答道:“回大人,掌柜说刚才有姑娘也要了这两样东西,还没来得及放回。” “有人要了一模一样的?”马车里的声音沉了几分。 “是。” 许久。 “大人?” “啊,无事,”男声淡淡,“走吧,去文渊阁见见我们的首辅大人。” “是。” -- 秦不闻回到文渊阁后,原本想着先去季君皎面前晃悠两圈,却被长青拦在了正堂外。 “姑娘,大人一会儿有客人要见,暂时不方便见人。” “啊,”秦不闻笑笑,“那就不打扰了,我晚些时候再来。” 正好。 秦不闻回到房间,拿出纸笔,蘸了墨水后沉吟片刻,便开始下笔。 不过一会儿工夫,秦不闻放下毛笔,拿起写好的信吹了吹。 她微微挑眉,看着信上未干的字迹,勾了勾唇。 季君皎啊季君皎,我坑都给你挖好了,你要往里面跳才行啊。 -- 正堂内。 季君皎捻了捻茶盏杯沿。 “司徒大人的意思,是承认两日前给我递情报的人是您了?” 男人坐在主位,眉眼清冷,不怒自威。 季君皎右侧的位置上,有一男子坐在武侯车上,白日的光打在男子身上,有些刺眼。 男子像是融进昼光中一般,看不清容貌。 他一手作拳抵在嘴边咳了两声,声音清润:“给首辅大人递消息,引大人去破庙的人,确实是在下。” 季君皎微微垂眸,有细微的光洒在男人的睫毛上,如同吉光片羽。 “司徒大人可知,只这一条欺瞒之罪,我便可以参你一本。” 男人声音无波无澜,听不出情绪。 司徒大人闻言,却只是笑笑:“大人息怒,我引大人前去,您也有所收获不是吗?” 季君皎微微抿唇:“这么多年,我竟不知司徒大人手眼通天至此。” “大人放心,在下并无恶意,”男人没再接这个话茬,笑道:“大人只需去长安王府探察一遍,自然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下官告辞。” 说完,司徒大人摆摆手,身后的明安会意,推着武侯车缓缓离去。 季君皎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墨色的眸微动。 是巧合吗? 季君皎轻点桌面,好看的眉头微蹙。 好像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长安王府。 -- 秦不闻来找季君皎的时候,正巧看到一人坐着武侯车离开。 她看着男子的背影,一时之间居然觉得有几分熟悉。 错觉吧? 秦不闻没有多想,拿着准备好的书朝着季君皎走去。 “民女见过大人。” 她又准备演戏了。 第6章 面对她,从不理智 季君皎微微颔首:“姑娘找我有何事?” 秦不闻笑着将事先准备好的书递了上去:“大人,民女跟清越姑娘去了书局,当时看到这本书,就想着送给大人……” 有时候秦不闻不得不赞叹自己厚颜无耻的程度。 ——花着季君皎的钱,买了书却说要送给季君皎。 这若是换了旁人可能都臊得以头抢地,但秦不闻是谁啊! 整个京城上下,就没有比她脸皮更厚的! 所以现在,她就算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本正经。 季君皎看了一眼秦不闻递上前来的书册,居然微微怔神。 他双手接过:“竟是宫先生的书法手迹?” 秦不闻微笑:“是,我前些日子见大人您的笔法与宫溪山先生有相似之处,便自作主张买下来了。” “多谢姑娘。” 季君皎点点头,算是谢过了。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尴尬起来。 季君皎当正人君子惯了,与秦不闻相处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清早唐突的一幕。 “姑娘……还有其他事吗?” 很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秦不闻听出来了,但她却装作不懂的样子,继续笑道:“大人今晚想吃什么?我这几日学了几样新菜,想要做给大人尝尝。” “不必了,”季君皎开口拒绝了,“今晚我有事要出府一趟,不在府上用膳。” 秦不闻的眼中闪过一抹情绪,又飞速垂眸掩饰。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秦不闻就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啊,既然如此,那民女就先告退了。” 向着季君皎微微躬身后,秦不闻转身离开。 “长青。”季君皎淡淡开口。 眨眼间,长青半跪在季君皎面前:“属下在。” “看好她。” “属下遵命。” -- 秦不闻回到房间之后,将藏好的信封取了出来。 看来季君皎今晚就会去长安王府,她可要事先将信送进去才行。 门外传来长青与清越的交谈声。 “长青大人,您怎么来了?” “大人担心姑娘的安全,派我在此守卫。” 哪里是担心她的安危,就是想要监视她而已。 秦不闻笑笑,却是拿了梳妆台上的脂粉,将自己的唇色掩白一些。 又将事先备好的温水在她的额头上敷了一会儿,秦不闻这才一步三咳地开了门。 长青正抱着剑在门外看守,清越在一旁与他闲聊着。 看到秦不闻脸色的时候,清越皱眉:“姑娘!您怎么了?怎么看上去脸色这么白啊?” 清越的话吸引了一旁的长青,长青转头看了一眼秦不闻。 秦不闻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对着清越摆摆手:“应该是着了风寒。” 清越闻言,急忙伸出手去探秦不闻的额头。 “哎呀,都发热了,”清越一脸焦急,“姑娘你等一等,我去叫太医!” 秦不闻摇摇头:“不必了,我想要休息一下,清越姑娘,晚膳不必叫我了。” 清越还是一脸担心。 秦不闻对着清越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我真的没事,只要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那……好吧,姑娘您若是不舒服了,就跟我说。” 长青只是负责看守秦不闻,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 秦不闻嘱咐完了,便又咳嗽着关上了房门。 “柔弱”的秦不闻刚一关上房门,便借着咳嗽声打开了窗户。 又将被褥铺开,塞了几件衣服进去,拉下了帷幔。 处理好一切之后,秦不闻纵身翻出了窗户。 自从当年左手筋脉断掉之后,秦不闻便没再使用过武功了。 如今这新手新脚的,秦不闻用起来还有些不习惯。 几个纵身来到了秦不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长安王府,一时间感慨颇多。 当年秦不闻从封地浔阳来到长安城,先帝为她建造的长安王府,比之皇宫的太和殿,也是不遑多让。 无数金银珠宝,奇珍异兽囊括其中,长安王府正堂摆着的那株八尺高的珊瑚树,哪怕是皇帝也未曾见过。 后来不少朝臣都奏她好大喜功,过于奢靡,但无一例外都被驳回了。 当年的长安王秦不闻,可谓是一手遮天。 如今看着眼前萧条冷清的长安王府邸,庭院中央那棵三人合抱的银杏树也显得寂寞。 秦不闻一时间有些愣神。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秦不闻哂笑一声,轻车熟路地进了书房。 门被贴了封条,秦不闻翻窗而入,走到书案旁,将信封夹在了一堆书中。 做完这些,秦不闻原本准备早早离开,却在书案上翻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封信。 秦不闻微微蹙眉。 她的书案上,什么时候有这封信了? 长安王府外,传来推门声。 ——季君皎来了。 她没再待下去,揣好信,寻了个机会纵身溜走。 -- 司徒府。 明安抱拳回禀主位上的男人:“大人,信已经放到长安王府的桌案上了。” “嗯,你先退下吧。” 明安没动。 “怎么?”男人声音朗润。 明安依旧抱拳:“大人,长安王殿下……” 注意到主位上男人变了的眼神,明安急忙改口:“秦小姐,秦小姐的尸身……还是没有消息。” 主位上的男人微微垂眸,眼中的情绪全部掩盖。 “继续找。” 声音冷得像冰。 明安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半晌却也只是低头:“是。” 主子对长安王殿下,从来都不是理智的。 -- 回到房间,秦不闻悄声关了窗户。 从袖口中拿出那封未拆开的信,秦不闻想也没想地打开。 当看到信件的笔迹时,秦不闻的瞳孔剧烈收缩。 “宴唐……” 画面一转。 秦不闻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因为犯懒,将没批的公文一股脑儿地丢给了宴唐。 宴唐向来骄纵她,笑眯眯地接过公文,临摹了几天她的字,便将她的笔迹学了个十成十。 此后绝大多数的公文批阅,就都算在了他的头上。 这信上的笔迹……与她的字迹分毫不差! ——这分明是宴唐仿着她的笔迹写的信! 心跳不由得加快,秦不闻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当年她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不愿让身边二人跟着陪葬,便找了个由头将两个人都派遣了出去。 所以……宴唐没死! 宴唐还活着!? 第7章 在下唐突了…… 秦不闻的思绪很乱。 当年她将他们两人从身边调走,就是想让他们离开这朝堂纷争,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但是现在…… 宴唐入局了。 她微微蹙眉,压下心中万般思绪,强忍镇定。 当她看完信件内容时,不觉苦笑出声。 宴唐啊。 还是聪明得让人发怵。 ——这信件上的内容,跟她写的那封信内容完全一致! 都是以密信的形式,告知季君皎一个消息:李云沐与漠北密探有往来! 摩挲着同样材质的千金纸,秦不闻苦笑着叹了口气。 宴唐足智多谋,一步三算。 如果找到他,和他相认,她复仇的事情会简单许多。 但是…… 许久。 秦不闻目光隐晦,最终还是将这封信靠近蜡烛,缓缓点燃。 看着信件在火光中逐渐焚烧殆尽,烛光掩映下,秦不闻的神情忽明忽暗。 后面的事情很艰难,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没什么好怕的。 但他们不行。 她要他们好好活着。 打定主意,秦不闻深吸一口气,将房间重新恢复,躺在了床榻之上。 戏还没演完呢。 -- 季君皎回到文渊阁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了。 清越正从后院拿了些厚衣裳往秦不闻的院子去。 “大人,您回来了。”清越向季君皎行礼。 季君皎看了一眼清越手上的衣服。 “哦,这些衣裳是给姑娘准备的,”注意到季君皎的眼神,清越回禀道,“姑娘好像着了风寒,奴婢想着给姑娘备些厚衣裳。” 季君皎闻言,微微蹙眉:“风寒?可请过太医了?” 清越摇摇头:“姑娘说想睡一觉,没让请太医。” 季君皎微微抿唇,语气微沉:“胡闹。” 本来身体就未痊愈,风寒怎么能不及时诊治? 看了眼一脸为难的清越,季君皎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我先去看看她。” 说着,男人抬步,朝着秦不闻的院子走去。 长青看到自家主子到来,朝他躬身行礼。 季君皎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长青摇头。 意思很明显,里面的人没有出来过。 季君皎上前几步,走到门口处,轻轻叩门:“姑娘?” 里面没有声响。 季君皎微微蹙眉。 “姑娘,你在里面吗?”男人的声音又提高几分,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季君皎微微侧目,目光微沉,低声对长青吩咐道:“去后门守着。” “是。”长青几个踏步,转身离去。 季君皎这才正身,不再犹豫,猛地将门推开! 他两步走到榻前,目光微凛,薄唇紧抿。 帷幔是落下来的。 季君皎悄声上前,瞬间将帷幔拉开! 入目便是刺眼的红! 季君皎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耳朵一阵嗡鸣! 秦不闻穿着堪堪蔽体的红色肚兜,惊慌失措! “大人!” 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是慌张极了。 她急忙用手慌乱地遮住自己,一双杏眼像是受了惊的鹿,湿漉漉地看向来人。 几乎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季君皎便已瞬间落下帷幔,猛地转身。 房间里大抵是点了熏香,季君皎闻到了淡淡的脂粉香。 ——是女子闺阁中的味道。 帷幔再次落下来,隔着轻纱,秦不闻看到男人清越的身线,影影绰绰。 只是男人的身姿,却是挺拔得有点僵硬。 “姑、姑娘,失礼了……” 向来端方守礼的季君皎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 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乱了! 秦不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声音依旧是柔柔弱弱的:“大人……民女刚刚睡着了……” 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开门。 可眼下这个情形,秦不闻越是“善解人意”,季君皎就越是思绪混乱。 “是、是吗,是在下唐突了……” “无事……”秦不闻故意哑着嗓子,声若蚊蝇,“大人这么匆忙,是有什么要事吗?” 季君皎现在的脑子一团乱,声音都不自觉僵了:“听说姑娘着了风寒,姑娘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看?” 秦不闻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不必了大人,民女休息一晚便好。” 说完,还担心忤逆了季君皎,怯生生地加了一句:“可以吗?” 此时的季君皎哪里还有心思考虑这些,胡乱地点了点头,留下一句“姑娘好好休息”,随即仓皇离去。 隔着帷幔,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背影,微微一笑。 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若她今日遇到的是个泼皮无赖,也没这么容易躲过去。 秦不闻吐出一口浊气,舒舒服服地重新躺在了床上。 看来今晚,她能睡个好觉了。 -- 另一边,季君皎刚退出房门,长青便赶了过来。 “大人,后门没人离开过!”长青禀报道。 季君皎没看长青,只应了一声:“她还在,今夜你在这里守值,有事便来通知我。” “是!” 长青恭恭敬敬地应下,但他抬头看向自家主子的时候,一脸疑惑:“大人,您脸怎么这么红啊?” 季君皎看了长青一眼,长青乖乖地闭了嘴。 奇怪了,大人这是……生气了? -- 秦不闻做梦了。 梦里,是她与宴唐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无数被充当壮丁的流民奴仆中,秦不闻一身黑金长袍,高座轿辇之上,睥睨着那开裂土地上,正跪在她座下的少年。 “叫什么名字?”高位的秦不闻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少年一身粗布衣裳,跪得端挺:“宴唐。” “识字?” “是。” 秦不闻哂笑一声,摩挲着左手拇指处的玉扳指。 “你可想好了,”秦不闻的语气漫不经心,“与我同路,便是九死一生,万人唾骂,甚至连相貌都不能轻易示人。” 那时的秦不闻也不过十四岁,却满身威压,无人敢直视。 她声音缓缓,神情慵懒:“听说文人好赌,宴唐,赌么?” 少年微微抬眸,却是正正地对上秦不闻那双满是杀意的眸。 他挺直脊梁,如同挺拔的竹。 “我赌殿下,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少年一个头磕在荒芜的土地上,向上位者宣示了自己的忠诚。 -- 翌日,司徒府。 当宴唐看到季君皎递过来的那封信时,他强压着心口的悸动,眼尾猩红。 “首辅大人这封信,是从何处得来的?” 他的声音剧烈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无边的潮水吞没。 他死死地盯着坐在客位的季君皎,手上那封信险些被他捏皱。 “大人,这封信,您是从何处拿到的?” 第8章 龙阳之好 宴唐是三年前出现在众朝臣视野中的。 那年,江宁大旱,饿殍遍地,流民骤增,江宁各处祸乱四起,百姓民不聊生。 也是那一年,国库亏空严重,甚至没办法开仓放粮,救济流民。 皇帝张贴皇榜,昭告天下,声称可解江宁旱灾者,加官进爵,赏黄金百两。 宴唐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长安城的。 那时的宴唐,不过刚刚及冠,少年一个人,坐在那破旧的武侯车上。 没有人知道他独自一人是如何来到京城的。 少年虽双腿残疾,却不掩他眉眼俊朗。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揭下皇榜。 后,宴唐得了一纸诏书,以雷霆之势,灭贪官,惩污吏,竟是在半月时间凑够救济粮,分发江宁各处。 再后来,宴唐入宫与皇帝在御书房对弈,书房的烛火长明整夜。 第二日一早,宴唐被皇帝破格提拔为翰林院侍读,官拜六品。 此后三年,宴唐功绩赫赫,平步青云,如今已是长安城人人称颂的二品高官司徒大人。 季君皎印象中的宴唐,才占八斗,运筹帷幄,是经天纬地的不世之才。 当年收复泉州,宴唐一人驾皇帝御赐的黄金武侯车,手执黑白两子,自弈于城楼之上。 最终白子胜,捷报传来,泉州收复。 总之,季君皎印象中的宴唐,不该是现在这副神情。 如同被人扼住脖颈,又像是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双眼猩红地看向他。 “大人,这封信您是从何处拿到的?” 客位上的季君皎沉吟片刻,放下了手上的茶盏。 “我原以为,这封信是司徒大人做的局。” 看来不是。 季君皎微微蹙眉,修长的指骨轻叩桌面,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他没见过这样的宴唐,也不清楚他为何会这样。 但至少通过他的神情,季君皎可以判断——这封信不是他的手笔。 主位上的宴唐眉眼清俊,脸色却是有些过分的苍白。 他似乎是急切地想要询问些什么,下一秒就咳嗽出声! “咳咳咳——” “大人!”明安见状,立即上前递过方巾,那方巾片刻便沾了深红色的血迹。 宴唐的嘴角殷出一抹血丝,挂在他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显现出几分文人的病态美。 “这信自然是从长安王府找到的,”季君皎神情淡淡,“不是司徒大人要本官去的吗?” “咳咳咳——”宴唐的呼吸声很重,他的眼眶充了血,像是在竭力压制着咳嗽。 他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人何时去的长安王府?可有人陪同?” 季君皎缓缓起身,显然是不欲继续下去了。 “司徒大人手眼通天,这些琐事若是想查,想必逃不过您的法眼,”季君皎朝着宴唐微微欠身,“本官先告辞了。” 说完,季君皎抬步离开。 “咳咳咳——” 宴唐的咳嗽声越来越重! 明安拧眉:“大人,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您先喝口——” 宴唐猛地看向明安,原本一双温柔清朗的眸变得格外固执:“去查。” 两个字像是从喉头挤出来的,压抑着汹涌的情绪。 “季君皎何时去的,是否有人陪同,还有,当时在半亩方塘买了千金纸与徽州墨的人,所有消息我都要知道!” 明安急忙点头:“是!” 宴唐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很疯狂。 但倘若是真的呢? 倘若……她真的没有死呢? -- “啊嚏——” 秦不闻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打了个喷嚏。 奇怪,她都死了,不会还有人骂她吧? 出了院门,秦不闻就看到了端着茶水的清越。 “清越姑娘?你是要去给大人奉茶吗?” 秦不闻叫住清越询问。 清越看到秦不闻,停了下来:“不是的,大人今早出府去了,正堂有客人在,我去给侍郎大人倒杯茶。” “侍郎?” 清越点点头:“对,是户部侍郎李云沐大人,据说前段时间就来拜访过我们大人,只是不凑巧大人没在府上。” “这不,今日又来了,大人还没回来,李云沐大人说在正堂等一会儿。” 清越笑着解释完,却发现秦不闻微微垂眸,神情隐晦。 “姑娘?”清越有些担忧地叫了她一声,“您这是怎么了?” 秦不闻这才微微抬头,朝着清越露出一个阳光到不能再阳光的笑容:“没事没事,就是没见过这位户部侍郎,有些好奇~” 清越笑笑:“这位李大人确实有大来头呢。” 秦不闻好奇地眨眨眼:“有什么来头?” 清越看了看周围,又让秦不闻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这位李云沐大人五年前带兵箭杀了叛臣长安王,这才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 秦不闻一脸震惊,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清越十分认真地点点头,随后又把声音压得更低,“据说,长安王殿下有龙阳之好,这位李大人低伏做小潜伏在他身边好久,这才找到机会,扳倒长安王的!” “啊?”秦不闻捂住嘴巴,比了个大拇指,“李大人不愧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啊!” 清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李大人以身饲虎的事却不能被其他人接受,到现在还是孤寡一人。” 秦不闻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李云沐还没有家室?” “没有啊,”清越摇摇头,“毕竟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就算李大人声称他与长安王没发生过什么,但哪会有好人家的姑娘肯嫁这样的人啊?” 秦不闻想笑。 秦不闻不敢。 她实在有些憋不住了,只好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装作看风景的模样,强硬地压下自己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李云沐啊李云沐,也不知道你当初射杀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好前程”。 当初一心想着杀掉她,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结果却落了个这么难听的名声。 虽然这其中有秦不闻的手笔在,但不得不说,秦不闻很满意啊! “不跟姑娘说了,我还要去送茶呢。”清越说着,抬步欲走。 “哎哎哎,”秦不闻忙不迭地将清越拦下,一脸诚恳,“清越清越好清越,我还没见过这传闻中的李云沐大人呢,让我去送茶好不好嘛?” 清越最受不了秦不闻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你要当心哦,倒了茶就赶快出来,听说李大人脾气不太好。” 秦不闻真诚地点了点头,接过清越手上的茶具,朝着正堂的方向走去。 她可是要好好会一会她这位“故人”了! 第9章 “柔弱易推倒” 端了茶具,秦不闻朝着正堂的方向走去。 文渊阁的正堂很宽敞,但陈设方面却是极其简单的。 跟秦不闻的长安王府比起来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想想也是,季君皎这人是出了名的清明正直,除了必要的俸禄与皇帝赏赐,文渊阁内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皇帝登基之初,曾举行过一次大规模的肃清,不少贪官污吏纷纷落马,当然,更多的是受了小恩小惠的官员被敲打一番。 那场肃清牵连的官员之广,百年少有,朝堂九成以上官员都牵扯其中。 而那时身为太子太傅的季君皎,独一人立于万万罪臣官吏之中,一尘不染,刚正不阿。 ——那也是秦不闻第一次认识季君皎。 秦不闻知道季君皎清正,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即使是到了这个位置,还是如此。 走进正堂,秦不闻就看到了坐在客位上的李云沐。 说来奇怪。 五年的时间不算长,况且秦不闻当初与李云沐也算是朝夕相对,她以为她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但是,当秦不闻真的对上李云沐那双眼睛的时候,她才恍然觉得:五年原来这么久。 久到足够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磨砺成现在面容冰冷的模样。 秦不闻突然想起当年初见李云沐时,他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一双眼睛却黑得发亮。 “求长安王殿下做主,还我李家上下清白!” 秦不闻的眼中闪过一抹情绪,却是微微垂眸,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 “李府生死,与本王何干?” 李云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秦不闻:“殿下……李府上下百余口人性命枉死……” 秦不闻嗤笑一声,似乎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冤不冤枉,本王可不在乎。” 说着,她微微挑眉,上下打量着少年一眼:“倒是李公子,长得一表人才,赏心悦目。” 李云沐满眼震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你什么意思?” 秦不闻轻笑:“如今李家灭门,李云沐,你若是想活下来,当我幕僚如何?” 长安城的百姓人尽皆知——长安王殿下所谓的“幕僚”……不过是卖笑的罢了。 许久。 久到秦不闻都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李云沐笔直的脊梁终于弯了下去。 “草民,谢殿下恩典。” 当初因为一己私心,收留了李云沐,还被宴唐训斥了好几日。 也是因此,整个京城便开始谣传,说那身居高位的长安王殿下,宠爱李家长子,居然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为此,秦不闻还郁闷了好久。 想到这里,秦不闻看向李云沐的眼神深了深。 之前那些骂名她背就背了,现在她都重生一次了,不可能让李云沐高枕无忧。 正了正身子,秦不闻端着茶水来到李云沐身边。 客位上的李云沐一袭月白长衫,神情内敛冷沉。 时间磨平了少年人的棱角,只剩下深不可测的情绪积压眼底。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大人,请用茶。” 秦不闻提了茶壶,一不小心,那滚烫的茶水就倒在了李云沐手上! “嘶——” 李云沐被烫了手,猛地起身。 不等李云沐发怒,秦不闻慌乱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一边整理倒地的茶具,秦不闻一边小声嘟囔:“怎么准备的不是开水啊……” 否则非烫掉李云沐一层皮才好! “你说什么!?” 李云沐闻言,厉声质问。 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被李云沐这阴沉冷厉的模样吓破胆了,但秦不闻不一样。 她快速眨了眨眼,眼眶微湿,鼻尖微红:“大人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李云沐想要发作,但一想到这里是文渊阁,冷冷地瞪了秦不闻一眼,最终还是重新坐回了位置。 秦不闻见状,微微挑眉。 五年时间,别的没学会,这隐忍的本事可是越来越精通了。 秦不闻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表现出一副怯懦的模样。 重新给李云沐倒了茶,秦不闻还不打算走。 “大人,奴婢……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秦不闻声音柔弱,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无害的小白花。 李云沐眉头皱得更深,睨了她一眼。 秦不闻恍若不觉,嗫嚅地开口:“大人,听说……您喜欢男人?” “啪——”的一声。 李云沐拍得桌子都震了震,他站起来,怒视着秦不闻。 很显然,这段过往他不想被人提及。 ——但秦不闻是谁啊,专往李云沐痛处戳! “听谁说的!?” 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每个字都带着男人的怒火。 秦不闻眨眨眼,像是没注意到李云沐的愤怒:“长安城的百姓都这么说啊,要不然大人为什么还不娶心上人啊?” 秦不闻顿了顿,一双漂亮的杏眼像是无辜的鹿:“是不想吗?” “放肆!” 李云沐彻底被激怒了! 五年时间仍未娶到自己的心上人,一直是他心中拔不掉的一根刺! 他费尽心思想要淡忘,如今居然被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样大摇大摆地摆到了台面上来!? 秦不闻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微微勾唇,却是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慌忙地后退几步,头埋得很低:“大人息怒!奴、奴婢不是有意的……” 才怪。 “你、你叫什么名字!?首辅府中怎会有你这般不知轻重的贱婢!?” 李云沐上前几步,高高扬起手:“今日,本官就替首辅好好管教管教你!” 说着,李云沐的巴掌朝着秦不闻落下来! 秦不闻看准时机,手上的托盘挡住李云沐落下来的手掌,她自己却是顺势倒在了地上! “啪嚓——” 秦不闻手上端着的茶壶茶盏全都摔碎在了地上。 她微微低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双黑色长靴。 秦不闻微微勾唇,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已是噙满泪水,声音却是那么坚定:“你不许说首辅大人坏话!” 一巴掌没打中,李云沐原本准备再扇过去的,但当他听到秦不闻义正辞严的话时,愣神一瞬。 也是这怔神的瞬间,门外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 “侍郎好大的官威,在这里教训起我府上的人了。” 第10章 她又不是君子~ 李云沐听到声音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地上的女子便低声啜泣起来。 他的巴掌悬在空中,有些许尴尬。 季君皎大步迈入正堂,长青也迅速将地上的秦不闻扶了起来。 秦不闻泪眼朦胧地看向季君皎,一双杏眸好似会说话:“大人,是民女的错,是民女冲撞了李大人!” 季君皎没看她,只是面容冷峻地看着李云沐。 “胡说八道!”李云沐头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睁,“你、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 “李大人也觉得不是她的错?” 季君皎声音清冷,却让人无端战栗。 李云沐显然是被秦不闻气昏了头,他指着秦不闻,对着季君皎大声指控:“首辅大人!府上哪里来的贱婢,竟敢妄议侍郎!?” 季君皎一个眼风扫过,李云沐身躯一震,总算是回过神来。 ——他居然在文渊阁中高声喧哗,甚至质问当朝首辅!? 反应过来的李云沐瞬间噤声,错愕的眼神对上了季君皎清冷的眸。 李云沐的个头不算矮。 但不知为什么,每每在季君皎面前,都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首辅大人恕罪,下官是被这贱婢气昏了头,大人莫要怪罪!” 秦不闻抓住时机,也慌乱地应和:“是,李大人说得对,是奴婢的错,虽、虽然李大人不该说首辅大人的坏话,但都是奴婢太冲动了,奴婢甘愿受罚……” “你个贱婢!还敢胡言!我何时——” “够了!”李云沐没说完的话,被季君皎出声打断,他冷冷地看了李云沐一眼,声音低沉,“她不是府上的婢女,是本官的客人。” 哦吼? 秦不闻面上还是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神情,心里却是不觉腹诽起来。 这季君皎也是个瞎掰的,她这种身份,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客人? 不过眼下她没有机会见到皇帝,不能拿李云沐怎么样。 所以不管季君皎怎么说,只要能恶心到李云沐,她就十分满意! 李云沐显然也是不相信的,他恨恨地瞪了秦不闻一眼,只是想到今日来文渊阁的目的,还是强压住心口火气。 “大人恕罪,下官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同大人商议。” 季君皎今日穿的是一袭白衣。 在秦不闻的认知中,这天底下能配上白衣的男子少之又少。 ——季君皎是其中之一。 男人身姿端方,腰线处系了一条黑色穗子,勾勒出男人清越的腰身。 “道歉。” 男人这话一说出口,别说李云沐,就连一旁哭哭啼啼的秦不闻都是一愣。 “首辅大人,您要本官给一个下人道歉?”李云沐咬牙切齿,声音低哑。 季君皎开口重申:“她是我的客人,并非下人。” “再者,”季君皎顿了顿,语气平静,“即便是下人,做错了本就该赔礼道歉。” 李云沐不可置信地看着季君皎,身子却是十分僵硬。 秦不闻假模假式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季君皎的衣袖:“大人……算了吧……” 季君皎蹙眉道:“君子立于天地间,自该敢作敢当,坦坦荡荡,为官为侯更是如此,李大人侮辱人在先,合该赔礼道歉。” 秦不闻:“……”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总觉得季君皎在骂她。 没关系,她又不是君子。 李云沐最终还是没拉下身段给她赔礼道歉。 这完全在秦不闻的预料之中。 这李云沐啊,看上去谦卑温驯,其实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咬你一口。 因为李云沐不肯道歉,季君皎直接让长青送了客。 秦不闻看着李云沐愤然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感慨颇多。 这人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在五年前,谁都对他百依百顺吧? “姑娘?” 季君皎的声音让秦不闻微微回神。 秦不闻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睫毛也是湿的,看上去我见犹怜。 只是季君皎恍若未见,只道:“可有哪里受伤?” 秦不闻摇摇头:“大人对不起,是民女耽误了您的正事。” 男人神情淡淡:“姑娘不必多心,此事与你无关,今日不管是谁在此,我都会这样说的。”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别生气,日后我定不会让旁人说您坏话!” 季君皎闻言,似乎有些不解。 他淡淡地回望女子:“我为何生气?” “旁人听到的我,说出的我,甚至所见的我,都不够完整,他们通过只言片语了解到我,便以为那是我的全部,我并不会因这样的事生气。” 秦不闻疑惑:“那大人刚才为什么要他道歉?” 季君皎仍是疑惑秦不闻的问题,却还是认真解释:“我刚刚说过的,他道歉,是因为他做错了。” 秦不闻讪笑道:“我这样的身份,大人实在不必为我讨公道。” 季君皎神情认真地纠正:“姑娘,我说过了,你是我的客人,不必妄自菲薄。” “更何况,不论身份如何,这公道,总该争一争的。” 秦不闻闻言,不禁轻笑。 季君皎啊季君皎,你这般正人君子,倒是让她这种“小人”利用起来,有些自惭形秽了。 -- 司徒府。 “大人,查到了,”明安跪在男人面前,“那日夜里,季君皎是只身前去的,并未有人陪同。” “还有,那日去半亩方塘买纸墨的,是两名女子。” 书案前,男人将看了半日的信纸放下,眸光冷沉:“女子的身份查到了吗?” “是,”明安答,“说来也巧,那买了纸墨的两名女子,正是文渊阁的婢女。” 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难道那封信是季君皎的手笔?” 不,不可能。 那个字迹他认识,绝对是殿下亲笔。 难道殿下这么多年一直在文渊阁? 不对,倘若殿下当真留在京城,为何不来见他? 思来想去,宴唐微微抬眸,一双冷色的眸不见几分温润。 看来,要想知道答案,只有再去文渊阁见见那两名婢女了。 “备马车,”宴唐冷声,“我们再去拜会一趟首辅大人。” “是。” 第11章 故人相见 秦不闻当然也清楚,只是一封信,并不能真的定了李云沐的罪。 她之所以写那封信,不过是给季君皎一个明确的调查方向,让他在调查敌国暗探的事情上,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以季君皎的才能,完全能想到该如何调查李云沐的身份。 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就是顺着季君皎的思路,把李云沐的罪名坐实。 李云沐并不清白。 当初李云沐率兵二十万,居然将她三十万承平军全部坑杀,如果不是有“帮手”,别说二十万兵力,哪怕是再加二十万,也不可能撼动承平军分毫。 当时秦不闻沉浸在承平军阵亡的悲伤中不能自拔,并没有心思去想其中细节。 如今重生归来,秦不闻只要稍稍理一理思绪,便也知道了其中蹊跷。 当初因为一时心软埋下的祸根,如今既然她重生了,便要斩断才行。 她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要得到季君皎的信任,留在季君皎身边,这样才有机会见到皇帝。 打定主意,秦不闻手上的黑子缓缓落下。 黑子胜。 她将棋盘打乱,捡起棋子往棋罐里装。 获取季君皎的信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没有一个毫无破绽的理由,她就算强硬地留在季君皎身边,也早晚会被他怀疑。 至于……什么理由才不会被他怀疑……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 文渊阁,正堂。 季君皎神情淡淡:“司徒大人近日,似乎总不得闲。” 客位的宴唐浅笑,虽是坐在武侯车上,也能看得出男人身姿卓绝。 “大人说笑了,下官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季君皎没说话,等着宴唐的下文。 宴唐笑笑:“听闻首辅大人前些日子捡了一位流民女子,据说是来京城寻亲的,可否让下官见上一见?” 季君皎的眸光沉下几分,开口的话也格外冷冽:“宴大人,需要本官提醒你,在本官身边安插眼线,是死罪。” 宴唐抿唇笑笑,眼中带着柔和的光泽:“大人不必动怒,下官身为司徒,掌握京城各处动向,也是为陛下分忧罢了。” 顿了顿,宴唐眉眼弯弯,笑眯眯的:“更何况,首辅大人清正廉明,誉满千秋,下官饶是安插了眼线,也找不出大人丁点儿错处。” 季君皎正色:“宴唐,这不在你职责之内。” 宴唐轻笑:“首辅大人,您分明清楚,陛下通天彻地,无所不知,若不是他的默认,我的暗探处不可能活到现在。” “再者,下官到底不过一介书生,大人此等身份,下官不可能愚蠢到以卵击石。” 季君皎眉目清冷,没有说话。 “大人宽心,下官只是听说大人收留了一位流民女子,想确认是否是下官的远房亲戚。” 宴唐笑起来,温润有礼,带着文人的风骨与贵气:“劳烦大人。” -- 秦不闻住的这个院子,她还挺喜欢的。 庭院外有株高大的木槿树,她很喜欢坐在树下发呆。 有时候她撑着下巴,一睡就是一下午。 此时的秦不闻,正撑着头小憩,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感觉到有风掠过。 她懒散地眯了眯眼睛,却看到不远处,有人坐在武侯车上,朝她走来。 秦不闻觉得自己可能是做梦了,否则怎么可能在这里看到宴唐了呢? 恍惚间,她想起很久之前,她也总是喜欢趴在庭院的凉亭中睡觉。 宴唐总是皱着眉数落她。 不过宴唐这人很好说话的,每次秦不闻都只是漫不经心地答应下来,他也就放过她了。 后来她仍死性不改,宴唐却也不再唠叨她了,只是每次在她休息的时候,拿来毯子披在她身上。 她在凉亭内睡了四五年,从未着凉过。 看来,是个美梦。 秦不闻勾了勾唇。 一滴水珠从木槿花瓣上落下,落在秦不闻的眼角。 她动了动眼皮,精神因为凉意清醒过来。 不是做梦。 当秦不闻看到男子被人推着,朝她缓缓走过来的时候,她微微歪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懵懂。 眼角的水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秦不闻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脑袋嗡鸣,什么都想不到了。 男子坐在那御赐的黄金武侯车上,笑着看她,眼中满是礼貌与疏离。 ——那是宴唐看陌生人的眼神。 只是秦不闻眼下都没办法思考这些了。 她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注意与思绪,都集中在了男子那双盖了毯子的双腿上。 怎么了? 为什么不站起来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宴唐曾惹了她生气,怎么哄都哄不好。 那一晚,宴唐一人跑遍整个长安城,买来了她想吃很久的松露糕,她才与他和解。 那时,宴唐便无奈地对她笑:“殿下有些难哄。” 秦不闻吃着松露糕,心情颇好地挑眉:“你身子本来就弱,多练一练腿脚是好事。” 宴唐分明知道她是在无理取闹,却也点头笑道:“好,那日后殿下的糕点,属下都亲自去买。” 秦不闻感觉自己应该是在做梦。 ——大概是个噩梦吧。 她歪歪头,眼神茫然,眼尾泛红。 怎么还不醒过来啊? 宴唐看向秦不闻,嘴角笑意温和:“在下宴唐,见过姑娘。” 熟悉的容貌,熟悉的声音,甚至熟悉的笑。 秦不闻的鼻子有些酸。 是假的吧? 应该是假的。 宴唐不是说过,以后都要给她买糕点的吗? “姑娘?”宴唐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秦不闻的眼神缓缓移到宴唐的脸上,她向后退了几步,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腿怎么了?” 如果秦不闻现在处于理性之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句话过于唐突。 但她现在,混乱的思绪里除了这个问题,一概理不清。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过于低哑了,眼珠动了动,茫然地看着宴唐:“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放肆!” 宴唐身后的明安闻言,长剑出鞘,直直地抵在秦不闻的脖子上。 “司徒大人岂是你能冒犯的!” 明安色厉内荏,杀意毕现,换做旁人早就瘫软在地,惊惧求饶了。 但秦不闻却只是看着宴唐。 她在等宴唐的答案。 ——或者等他站起来。 第12章 叫我阿槿 宴唐之前也总是喜欢开玩笑的不是吗? 或许他只是在开玩笑呢? 秦不闻双眼直直地盯着宴唐双腿,眼波流转。 宴唐微微抬手,明安见状,收剑入鞘。 他嘴角的笑容依旧温柔平和:“劳姑娘挂碍,在下的腿受了些伤,不能站起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似乎再也站不起来于他而言,是一件很平常不过的事情。 秦不闻感觉眼睛发涩。 她快速地眨了几下眼,鼻头泛红,眼眶微湿。 站不起来了……是什么意思? 宴唐似乎并不准备与她谈论这些,只是敛了眉眼,依旧笑道:“在下听闻,姑娘前日去了半亩方塘买了千金纸与徽州墨是吗?” 秦不闻睫毛轻颤,许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是。” “据在下所知,这纸墨已经是七八年前时兴的了,姑娘为何要买这些?” 秦不闻强压着内心所有情绪,声音低哑:“只是在我们家那边没见过,所以买来看看。” 宴唐闻言,不觉轻笑:“这真是有趣,我听说姑娘因为受伤失忆了,从前的事情一概忘了,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秦不闻眼皮跳了跳。 有时候宴唐聪明到让她觉得可怕的程度。 宴唐微微抿唇,嘴角笑意如常:“姑娘宽心,你想要做什么,我并不关心。” 说完,朝她点了点头:“既无他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不是她。 那么他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宴唐抬手,明安推车离去。 秦不闻看着宴唐离开的背影,许久才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地倒在地上。 她清楚的。 在带领宴唐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她就已经有觉悟的。 只是,当看着那曾经端方守礼,温润贵气的文人少年如今被困囿于窄窄的武侯车上,她还是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她记起很久之前,宴唐长身玉立,身子笔挺地站在她面前。 “这世间真真假假,我总要替殿下争一争的。” 当时的秦不闻不过十几岁,高座蛟位之上,掩唇轻笑:“宴唐,你靠什么替我争?” 少年刚正不阿,芝兰玉树:“靠我这双写天下的手,与游天下的腿。” 那时的宴唐眉眼清润,笑眼看她:“殿下,我是您披肝沥胆的谋士。” 而如今,她那意气风发的谋士坐在武侯车上,再不能游历天下。 秦不闻很少流眼泪。 自她有记忆以来,父亲就义正辞严地告诫她,她要做个男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哪怕是流血受伤,也不能轻易掉眼泪。 秦不闻谨记父亲教诲,最艰难的时候,她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周围的血肉腐烂朽臭,随行军医用烙铁止血治疗时,她嘴里咬着一块手帕,一滴眼泪都没掉。 但是现在,秦不闻感觉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剜下一块血肉,疼得让她发颤。 好疼啊。 下雨了,雨水模糊了秦不闻的眼眶。 或许正如旁人所说,她这条路注定孤独,她也不过是个祸害他人的灾星。 之后的事,她不能让宴唐卷进来了。 她也打定主意,绝不会与他相认。 她离宴唐越远,宴唐就越安全。 想到这里,秦不闻抽了抽鼻子,重新站起身来。 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她的事还没办完。 -- 季君皎来找秦不闻,也在秦不闻的预料之中。 彼时的秦不闻正出神地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木槿树,没有注意到季君皎的到来。 “姑娘见到宴唐公子,可有想起些什么?”季君皎声音清冷。 ——秦不闻清楚,在季君皎心中,她现在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如果想要留在他身边,必须要花些心思才行。 秦不闻低着头,睫毛轻颤,却没有看向季君皎。 “大人,是我在府上,给您添麻烦了吗?” 季君皎声音缓缓:“姑娘误会了,我只是希望姑娘能早日寻到亲人。” 秦不闻看向院子里的那株木槿树:“阿槿。” “什么?” 秦不闻转头看向季君皎:“我忘记我从前的名字了,大人叫我‘阿槿’吧。” 季君皎闻言,先是微微怔神,随即点了点头:“阿槿姑娘。” 秦不闻扯了扯嘴角:“大人放心,阿槿的伤很快就会好了,到时候便离开文渊阁,不给大人添麻烦。” 不破不立。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就是从名字开始的。 先前季君皎只唤她“姑娘”,她就只是与其他姑娘一样,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她不要当芸芸众生。 现在,秦不闻给了季君皎她的名字,至少于季君皎而言,她不再只是随便哪个“姑娘”,而是有名有姓的“阿槿”。 她要跟季君皎产生羁绊,便要一点点在他心中,变得与众不同才行。 季君皎闻言,微微颔首:“姑娘先休息吧,在下告辞了。”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又去摸左手拇指。 ——从前她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摩挲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季君皎这种人,若是当真心动了,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秦不闻想不出来。 -- 季君皎果然没让秦不闻失望。 这不过几天时间,皇帝便颁布意旨,要文武百官自查账目。 自查完毕后,全部交由首辅大人核查。 季君皎确实很聪明,之前的那场大肃清余温尚在,此时重新进行肃清,就是为了让文武百官自省自查,也不会打草惊蛇。 如果李云沐当真与漠北有勾结,账面上肯定能查出些东西来。 只是令众人想不到的是,这旨意刚颁发下去不久,户部侍郎李云沐的府上便起了一场大火,将存放账本的库房烧了个一干二净! “啊?那这样一来,李大人的账本可怎么办啊?” 秦不闻坐在小板凳上,听着一旁的清越带来的消息,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 清越咂咂嘴:“我也不知道,怎么偏巧赶上这种事了。” 秦不闻笑笑:“李大人可真是运气不太好。” “是啊,”清越叹了口气,“估计李大人府上的账目要不了了之了。” 秦不闻眨眨眼:“真可惜。” “阿槿姑娘,”远处,长青持剑来到两人面前,“有人找你。” 秦不闻微微蹙眉:“找我?” 长青点点头:“是,据说是您的亲戚。” 第13章 娘子!啊哈~ 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我的亲戚?” 她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一脸疑惑。 长青点头:“是,已经在正堂等候了,姑娘去看看吧。” 压下心中思绪,秦不闻朝着正堂的方向走去。 ——如果真的是原身的亲戚来找她,那可就有点不好办了。 正堂内,季君皎一袭白衣坐在主位上,他没说话,只是抿了一口茶水。 客位上正坐着一个男子,膘肥体壮的,连太师椅都塞不下他身上的肉。 那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一身肥肉,笑起来的时候只能看到一条眼睛缝。 看到秦不闻的瞬间,就朝她跑来:“娘子!娘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秦不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双眼睛懵懂茫然:“你……你是谁?” 胖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娘子!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啊!我知道你失忆了,娘子不怕,夫君带你回家了……” 说着,男人那只胖手朝秦不闻伸了过来。 秦不闻不动声色地躲过,却是低下头,掩盖住眼中情绪。 未过门的媳妇儿?真的假的? 秦不闻抬头,猛地对上胖男人那双威胁的眼神,她心里有了底。 八成是假的。 她装作被胖男人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 主位上的季君皎见状,终于开口:“张公子,你吓到她了。” 张福对着季君皎点头哈腰,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嘿嘿,许久没见我家娘子,太高兴了,大人见怪。” 季君皎微微抿唇,看了一眼秦不闻。 秦不闻也正好看向他,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下一秒,季君皎便不动声色地移开。 “抱歉张公子,前些日子不小心伤到了令正,”季君皎递了个眼神给长青,长青会意,拿了个钱袋送到张福手上,“这些算是补偿,一点赔礼不成敬意。” 张福刚一打开钱袋,那眼睛都直了! 秦不闻只是稍稍瞥了他一眼,便看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贪婪。 “好说好说!”张福忙不迭地将钱袋收起,朝着主位上的季君皎作揖,“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如此,我就带着拙荆先走了?” 说着,张福一把手抓住秦不闻纤细的手腕,想要往门外拉。 秦不闻没动。 “等等。”主位上的男人声音缓缓。 张福像是被定住了身子,又笑眯眯地转过身来:“大人,还有事吗?” 这一次,季君皎没跟张福说话,目光却是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阿槿,”季君皎眉眼冷淡,“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秦不闻低着头,听到季君皎的话,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慌张又惊恐的眼神看向季君皎。 被那样的眼睛看着,季君皎感觉指尖似乎被一根针刺中。 没有多疼,但却不容忽视。 到底是在文渊阁待了这么久,也不可能一点感情没有的。 季君皎这样想着,目光淡淡地看着秦不闻,似乎在等她回答。 正堂中央的女子微微咬唇,眼尾带着几分红:“大人,我能跟他单独说几句话吗?” 季君皎点点头,没什么意见。 秦不闻带着张福走去了僻静处。 正堂内,长青有些不赞同地皱眉:“大人,他们二人不会是想商量着,多赔偿些银钱吧?” 季君皎看了长青一眼:“不可妄议他人。” 长青悻悻地闭了嘴。 -- 偏院。 张福跟在秦不闻身边,脸上挂着不耐烦:“你他娘的要把老子往哪儿带啊!?” 秦不闻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张福。 她双手环胸,依靠在院墙上:“说吧。” “说什么!?你娘了个腿儿的!老子是你爷们儿!” 可能是见周围没人,张福露出了本性。 他猥琐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摸了摸下巴:“嘿嘿,果然长得不错,回去让爷们儿好好疼疼你~” 秦不闻挑眉:“所以,你并不认识我?” “哼!你管这么多?反正你马上就是老子的人了!”说着,张福伸手想要去摸秦不闻的脸,“那人果然没有骗我,不仅白捡了个大白媳妇儿,还给了这么多钱……” 那只手还没到秦不闻脸上,就被秦不闻单手抓住! 张福起初没在意,猥琐地笑着想要继续摸她,但他很快就发现——他的手居然动不了分毫! 他瞪圆了眼睛,怒喝道:“你个臭娘儿们!赶快放开我,否则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秦不闻嗤笑一声,手上稍稍用了些力道,张福的惨叫声骤然加大! 她神情淡淡:“我也提醒你一句,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否则你这只手就别要了。” “哼!你当老子是吓大的!?老子啊——” 下面的话,张福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秦不闻用了个巧劲,直接将张福的胳膊肘卸了。 张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像是看鬼一样看着眼前的秦不闻。 秦不闻也缓缓蹲下身来,笑起来人畜无害:“现在,我问,你答,懂吗?” 张福现在还哪敢说个“不”字,忙不迭地点头! “你认识我吗?” 张福疼得满脑袋都是汗,他拼命地摇头:“不、不认识!” “谁让你来的?” “我、我听到茶馆有个人说,文渊阁捡了个来京城寻亲的流民女子,不仅长得好看,而且还失忆了,谁都不认识了……” “据说首辅大人会给你好多好多钱,我这才……” 秦不闻轻笑:“才来这里碰碰运气?” 张福点头:“是……我一开始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居然成功了,我就是一时糊涂!” 秦不闻一只手托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在茶馆遇到的人是谁?” 张福疼得呲牙咧嘴:“我不认识啊!他带着帷帽,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秦不闻若有所思。 看来,有人盯上她了。 不过她不过就是个“流民”,为什么会被人盯上? 看着眼前还在惨叫的张福,秦不闻突然对他露出一个甜美又无辜的笑容。 “张公子,您愿不愿意帮我个忙呀?” 第14章 阿槿,看我。 当秦不闻与张福再次出现在正堂的时候,季君皎还在等候。 他微微抬眸,看到女子垂眸,并不看他。 他神情淡淡:“两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福一脸谄媚:“没有了没有了!大人恩情小人没齿难忘,我一定会好好对阿槿的!” “阿槿?”季君皎放下手上的茶盏,缓缓起身走到张福面前,“你叫她‘阿槿’?” 张福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对、对啊……” 季君皎微微蹙眉:“阿槿是她自己取的名字,你不知道她的本名吗?” “这、这个……”张福急得一脑门汗,脸上的笑容僵硬,“小人是觉得‘阿槿’这个名字怪好听的哈哈……” 季君皎没说话,目光却是落在了一直垂眸不语的秦不闻身上。 “阿槿。” 他叫她。 秦不闻不答,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阿槿,”季君皎声音清雅,不辨情绪,“看我。” 秦不闻这才缓缓抬头,一双染着泪水的眸与季君皎相对。 那种刺痛的感觉再次袭来。 季君皎眉头微皱,深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秦不闻眼尾泛红,却是将手藏在了背后。 季君皎看到了。 他伸手,将秦不闻藏在身后的手拉过,稍微将衣袖往上掀开一角。 手腕上的淤青红紫,在女子白皙如玉的手臂上,显得格外刺眼。 女子的手腕很细,哪怕是隔了衣物,季君皎也不敢用力,似乎稍稍用力,就能将她的手腕折断一般。 他突然感觉有些气血不顺。 那手腕处的淤青过于刺眼,季君皎看到第一眼的时候,甚至觉得错愕。 正堂内的长青也看到了。 他的眼中也闪过讶异,随即举着长剑抵在了张福身上! 张福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季君皎突然感觉那一只手可以握住的手腕有些烫手。 他薄唇紧抿,垂头去看秦不闻。 秦不闻低着头,沉默不语。 “大人饶命啊!小人就是听别人说,文渊阁这个姑娘认了亲就给很多钱,我也是鬼迷心窍!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混蛋!这种黑心钱你也敢要!?” 长青听到张福这么说,整个人都气炸了,说着就要拔剑! “长青。”季君皎出声制止。 长青愤怒地瞪着张福,突然感觉有些愧疚。 ——他对阿槿姑娘似乎刻薄了些。 “带他去见官。”季君皎开口。 “是。”长青收了剑,押着张福离开。 一时间,偌大的正堂只剩下秦不闻跟季君皎两个人。 “若刚才不是他说漏了嘴,你便要跟他离开了,是吗?” 季君皎缓缓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像是忍受不了这样的委屈,秦不闻终于猛地抬头,杏眼瞪得圆圆的,对上了季君皎。 “这不是大人希望的吗?” 女子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季君皎闻言,蹙眉:“什么?” “不是大人希望阿槿赶快离开文渊阁吗?”秦不闻翁声,睫毛都在轻颤。 季君皎抿唇:“我并无此意,我只是想替你找到家人。” “大人倘若当真是为我,这个张福的身份便该查清楚不是吗?” 季君皎不语。 这件事,确实是他的疏漏。 “大人,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秦不闻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却不肯让它掉下来,“所以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甚至不知道我在等谁。” “这种时候,一个人找到我,说要带我回家,不管他如何欺辱我,我都必须接受!” 秦不闻眼珠转了转,一双漂亮的杏眸宛若星河:“大人,您还觉得是为我好吗?” 季君皎垂眸,长长的睫毛颤抖几下:“此事,确实是我的疏忽。” “我原本以为,能够来到文渊阁认亲的,便已经能说明身份了。” 季君皎没想到,居然有人为了拿到钱,冒充亲戚来寻亲。 “我向姑娘赔礼道歉,”说着,季君皎欠身行礼,态度诚恳,“日后断不会再发生此事,姑娘放心。” 其实秦不闻清楚,季君皎之所以没有核查张福身份便放进来,归根结底,只是因为她不值得浪费这些精力。 ——对于文渊阁所有人而言,她才是那个外人。 如果今日处于此种境地的人是长青,季君皎断然不会这般轻率。 人之常情,无可避免。 但秦不闻要做的,绝不甘心当一个“外人”。 她低头,声音沉沉:“大人不必向阿槿道歉,是阿槿的错,不该对大人不敬。” 发脾气也要点到为止才好。 秦不闻朝着季君皎躬身:“大人恕罪,若是没有其他事,阿槿就先告退了。” 说完,秦不闻转身离开,没有给季君皎说话的机会。 -- 接下来的几天,秦不闻除了偶尔去找清越,剩下的时间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练字。 又过了几日,秦不闻带着清越去长安街支了个摊子,专门给百姓写信抄书,生意居然还不错。 清越试探性地问秦不闻:“阿槿姑娘,你这伤还没好利索,怎么这么急着出来摆摊啊?” 秦不闻听了,只是笑笑:“我想着早些自力更生,便离开文渊阁,这些日子给大人添了许多麻烦。” 季君皎得知这件事时,正在翻看各个朝臣的账本。 长青在一旁帮衬着,不觉开口:“长安街上鱼龙混杂,要不要派人跟着阿槿姑娘?” 季君皎拿着蘸了朱砂的红色毛笔,在账本上圈画着:“不必了。” 书案前的男人坐得端挺:“之前派出去监视的人撤回来一部分,不用盯得太紧了。” “是,”长青应下后,又忍不住开口,“大人,您说我买些什么东西给阿槿姑娘赔礼比较好呢?” 翻页的手微微顿住,季君皎抬头,眼中闪过几分疑惑:“赔礼?” “对啊,”长青有些愧疚地挠挠头,“之前属下以为阿槿姑娘是个贪钱的,还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虽然阿槿姑娘没听见,但长青每每想起她手腕上那么显眼的淤青,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所以属下想着,买点东西给阿槿姑娘赔礼道歉。” 似乎想到了什么,季君皎指骨微顿,缓缓抬眸。 对的,应该赔礼道歉的。 第15章 赔礼 秦不闻这几天过得不错。 她知道之前只要出府,就会有不少文渊阁的眼线跟着。 自从前几日她用了一出“苦肉计”,她也明显感觉到最近跟踪她的眼线少了很多。 而且借着这个机会,秦不闻“赌气”出来摆摊,季君皎不会出面阻止,有了这个由头,她日后想要出府可就方便多了。 文渊阁能获知的情报还是太少了,如果想要掌握李云沐的行踪,只靠向清越打听是远远不够的。 这不,今天秦不闻出摊的时候,就听到一些消息。 李云沐的库房账本被烧之后,季君皎勒令他七日之内将账本重新整理誊抄一遍,送到文渊阁。 今日便是第七日了。 她倒是很想知道,李云沐能交出什么样的账本给季君皎过目。 好心情地收了摊,正当秦不闻想着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去书房见季君皎的时候,没想到季君皎居然主动来叫她了。 秦不闻来到书房的时候,还有些不解。 书案上,成堆的账本摆放得整整齐齐,房间里的墨香味很浓,点了熏香也遮盖不掉。 ——看来我们的首辅大人,最近几天忙碌得很呐! 都忙成这个样子了,秦不闻实在想不到季君皎为什么让她来书房。 难不成她暗地里打探消息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想到这个原因,秦不闻的心跳加快几分。 只不过面上还是一副平静的表情:“阿槿见过大人。” 季君皎听到声响,这才缓缓抬头。 “阿槿姑娘,”季君皎起身,将一个长长的盒子递给她,“这个送给你。” 季君皎的声音有些僵硬。 秦不闻微微抿唇,不清楚季君皎是在试探她还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沉着气将盒子慢慢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支精美的银簪。 簪头是用玉石点缀成的某种意象,精致又柔和,雕工精湛,熠熠生辉。 秦不闻的眼睛亮了亮:“这是……” “赔礼,”季君皎轻咳一声,解释道,“上次的事我还没有好好向阿槿姑娘致歉,这是赔礼,希望阿槿姑娘能原谅我。” 有时候秦不闻也觉得奇怪。 ——为什么有的男人哪怕是道歉的时候,也格外显得风骨卓然? 想她秦不闻见过的美男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能跟季君皎相媲美的,少之又少。 旁人美则美矣,那一颦一笑间也还是凡人之相。 但季君皎不同,这人仿若羽化的神仙一般,纤尘不染,无垢无尘。 哪怕只是被他看上一眼,都觉得此生无憾。 饶是“见识颇多”的秦不闻,一时间也沉溺美色,没反应过来。 季君皎当然不知道秦不闻在想什么,继续解释:“这簪头雕的是一只寒蝉,寒蝉餐风饮露,品行高洁,希望阿槿姑娘喜欢。” 秦不闻眨眨眼,确实将银簪拿在手上,在季君皎的眼前晃了晃。 “可是大人,这雕的不是寒蝉,是比翼鸟啊。” 向来沉稳端正的季君皎眼中也闪过一抹诧异:“比翼鸟?” 秦不闻憋着笑,指给季君皎看:“对啊,大人您看,这里是雌鸟的一个翅膀,这里是鸟喙,这边没有翅膀,是很明显的比翼鸟的特征啊。” 季君皎听着秦不闻的讲解,缓缓别过眼神:“我……未给人道歉赔礼过,也不太懂这些。” 秦不闻继续憋笑看他。 季君皎微微抿唇:“阿槿姑娘若是不喜欢,那便换——” “谁说不喜欢的?”秦不闻这才笑出声来,眉眼弯弯,像是盈满一水的月光,“我喜欢,大人。” 她故意在“我喜欢”后面停顿一下,观察季君皎的神情。 男人面上神色如常,耳尖却透出微红。 “我很喜欢。”秦不闻再次说道。 这可是那位从不犯错,从不道歉的首辅大人第一次的赔礼,她怎么能不喜欢呢! 而且…… 上辈子她当了十六年的男人,也没人会送她簪子。 她到底是个女子,很喜欢这些亮晶晶的饰品! 季君皎微微垂眸,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大人是不是在看那些大臣送来的账本啊?” 两人的关系缓解,秦不闻顺势装作无意地提出问题。 季君皎点头。 账本一类的东西既然已经公之于众,便也不算什么机密,让人看到了倒也无妨。 “是,最近朝堂上下都在肃清,账本要交由我过目。” 秦不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人看到哪家的了?” 季君皎将账本给秦不闻看了一眼:“户部侍郎李云沐。” 秦不闻瞪大眼睛:“我听说前段日子李大人的库房都被烧了,账本也烧掉了。” “嗯,”季君皎翻看账本,脸色微沉,“给了他七日时间,让他们重新整理出来了。” 秦不闻扫了一眼账本,故作夸张地捂着嘴巴:“李大人的账本好详细啊,而且一点吃私都没有,真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官!” 季君皎神情冷沉地将账本合上:“这账本是假的。” 秦不闻面露不解:“假的?” “就是因为账面太清楚了,每一笔都记得过于详实,所以是假的。” 户部这么多年的账目,且不算李云沐当官这几年,在他之前那么多烂尾的账面,许多连季君皎都查不到来源,李云沐却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季君皎神情冷峻。 就算知道账本是假的,现在也没办法证明。 这才是最难办的地方。 秦不闻看了季君皎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大人,我感觉你们这些做官的都好厉害啊,每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像我们这种普通百姓,家里很少记账,”秦不闻顿了顿,笑着说道,“不过就算不记账,一个人是不是有钱也很容易看出来。” 季君皎猛地抬眸,似乎是想到什么:“长青。” 一直守在门外的长青进屋:“属下在。” 季君皎声音沉沉:“明日百物阁有场拍卖会,去确认一下宾客名单里有没有李云沐。” “是!” 不多时,长青前来回禀:“大人,宾客名单里有李云沐大人。” 季君皎食指轻叩桌面:“那明日的拍卖会,我们也去看看。” -- 翌日。 秦不闻原本是没打算去参加拍卖会的。 ——毕竟李云沐的事完全可以交给季君皎来处理。 只不过一封百物阁拍卖会的请帖,居然送到了她的摊位上。 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了? 第16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请帖是趁着秦不闻不在摊前的时候出现在摊位上的。 秦不闻也不清楚究竟是谁放的。 抬眼看了看日头。 拍卖会应该也快开始了。 秦不闻拍了拍手上的请帖。 终于站起身来。 人家盛情邀请,她哪有不去参加的道理?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 万物阁的拍卖行是整个京城乃至曜云最大的,在这里的许多拍品,其他地方甚至看都看不到。 在这里,有钱人家随便抬抬手的钱,就足够普通百姓一辈子衣食无忧。 秦不闻递了请帖,被守在门口的护卫拦了下来。 她微微蹙眉:“我交了请帖。” 门口的护卫微微欠身:“姑娘误会了,小的是想问姑娘是否需要面具。” 秦不闻的目光顺着护卫的视线,落在了一旁一排排的面具上。 “今天的拍品特殊,为了保护客人身份,姑娘可以选择是否佩戴面具。” 秦不闻挑眉,随手挑了个狐狸外形的面具戴在头上,进入了拍卖会场内。 万物阁的拍卖行,她来过许多次,倒是轻车熟路。 偌大的圆台下方,是用屏风隔开的座位,屏风外每个座位旁边都有一位拍卖行的伙计负责唱价,价高得者。 秦不闻找了个位置坐下,屏风很好地遮挡了她的身形。 按理来讲,设置屏风已经是对客人身份的极大保护了,但今天居然还让客人戴了面具。 秦不闻的食指轻轻叩击桌面,思绪沉沉。 看来今天的拍品,确实大有来头。 来参加拍卖的大多是长安城的豪门显贵,这随便一件拍品可能都会被旁人惦记上,所以秦不闻看到大多数的客人都戴了面具。 正当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等着拍卖开始时,却听到座位各处的人传来的骚动。 “你看你看,那个人没戴面具!” “那是谁啊?居然这么嚣张!?” “这你都不认识!?这位是当朝首辅——季君皎季大人呐!” “首辅大人居然也来参加拍卖了!?” “……” 秦不闻扒开屏风,朝着人声方向看去,便看到季君皎一袭深色长袍,步履从容地走来。 他没戴面具,一张人神共愤的脸清冷矜贵,男人行姿端方,腰间的玉佩清脆,端的是从容有礼。 秦不闻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这季君皎确实是个正人君子,旁人都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不被人注意,他倒好,也不戴面具,就这样坦荡从容地出现在拍卖行内,让所有人黯然失色。 这屏风是前后两面隔开的,中间隔了一条长长的过道,秦不闻眼睁睁地看着季君皎坐在了她过道旁的位置上。 真是冤家路窄。 秦不闻低啧一声,将头压低。 所幸她戴了面具,季君皎就算是看到她,也肯定认不出来! 这样想着,秦不闻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刚吐出去一半,又被周围的惊呼声硬生生憋了回去! “司徒大人!司徒大人居然来了!?” “司徒大人?哪个司徒大人!?” “这长安城除了宴唐宴大人,还有哪个司徒大人!?” 宴唐? 秦不闻眉头紧皱,朝着过道看去。 果然,明安推着武侯车,车上的宴唐嘴角笑意淡漠疏离,朝着两边的客人点头示好。 他也没戴面具。 宴唐戴不戴面具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他那架御赐的黄金武侯车,走到哪儿都会被认出来。 好在宴唐似乎也没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来到季君皎面前的时候,甚至让明安停下,朝他欠身行礼。 “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季君皎神情淡淡:“倒是没想到司徒大人会来。” 宴唐的身体很差,他拿着手帕咳了两声,脸上笑容依旧:“下官是来助大人一臂之力的。” 季君皎平静地看了宴唐一眼:“那本官就先谢过司徒大人了。” 宴唐笑笑,又朝着季君皎点了点头,随即让明安将他安置在了季君皎前面的位置。 听到两人三言两语的谈话,秦不闻大概明白了宴唐来这里的用意。 季君皎想通过拍卖行的拍品与李云沐的唱价,来大致估算李云沐能够掌握的银钱。 作为户部侍郎,李云沐如果有超过他账本以上的银钱在手,那自然就能证明,李云沐的账本是作假。 但这样做有个弊端——若是李云沐什么都不买,或者唱价没有超过账本怎么办? 这个时候,宴唐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秦不闻勾唇笑笑,目光不觉落在宴唐的背影上。 果然。 拍卖会正式开始。 第一件拍品是一柄象牙精工雕刻的折扇,起拍价一万钱。 “24号客人,一万两千钱!” “51号客人,一万四千钱!” “16号客人,一万八千钱!” 这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一柄象牙折扇的价格,就被抬到了三万钱。 叫价的频次慢了下来。 直到后面,有小厮喊道:“26号客人,三万六千钱!” 已经是不菲的价格了。 正当众人以为价格不会再往上涨的时候,席间的宴唐轻轻叩桌,身旁的小厮扬声:“5号客人,三万六千……零一钱!” 是羞辱。 看来26号坐的便是李云沐了。 果然,李云沐那等心高气高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等“耻辱”,继续叫价! 可是不管李云沐叫多少,宴唐也只是在他的价格上多出一钱。 明眼人都看出这是刁难,直到最后,李云沐直接将价格抬到四万钱! 宴唐呷了口茶,缓缓摆手,没再加价。 “四万钱一次!” “四万钱二次!” “四万钱三次!” “四万钱,成交!恭喜26号客人!” 李云沐拿下了第一件拍品。 宴唐抿唇轻笑,文人清隽,朗润似玉。 ——这就是宴唐的作用。 哄抬拍品价格,让李云沐用高价买下来。 这样一来,季君皎只要大致估算李云沐能够运转的银钱,就能知道账本的真假了。 接下来的几个拍品,宴唐就好像故意跟26号客人过不去似的,不紧不慢地抬高价格。 李云沐年轻气盛,又不肯屈居人下,许多次都将价格抬得很高,拿下拍品。 “好,接下来的这件拍品,相信今日大多数客人都是冲着它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当台上的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感觉宴唐嘴角的笑意都消失了。 “此物莫说整个长安城,哪怕是整个曜云,也仅此一件!” “这件拍品,就是长安王秦不闻生前佩戴的玉扳指——海晏!” 第17章 她的遗物真值钱! 有一瞬间,秦不闻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张张嘴,错愕地看向高台。 高台上的人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海晏’,是长安王秦不闻生前佩戴于左手拇指的玉扳。” “这玉扳做工精良,所用玉料在整个曜云也再找不出这般无瑕的一块。” “各位上眼,这玉扳指上淡淡的血色,据说是长安王当时从浔阳城一跃而下时,溅在玉扳指上的血!” 座下众人连连惊呼。 秦不闻睫毛轻颤。 她看着那人手帕里包着的那块玉扳指,灯光掩映下,晶莹剔透,清润光泽。 她突然有一瞬间的呼吸不畅。 思绪仿佛瞬间被拉回了当年,她一人站在那高高的浔阳城楼上,睥睨众生,最后被李云沐一箭射落,脱力坠下城楼。 那种疼痛像是噬骨摄心,让她疼得透不过气来。 她不清楚她的玉扳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只是看到那块玉扳指,莫名感觉悲恸。 原来她死后,别说尸身,就连贴身之物也被拿走了。 她果然是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秦不闻垂眸轻笑,压下眼中无数的情绪。 台上的人还在继续介绍着:“相信诸位都听说过,长安王手下曾有三十万承平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被人们称为‘天兵’。” 那人顿了顿,眯眼笑道:“坊间传闻,这海晏,便是能操纵三十万承平军的‘虎符’啊!” 座下的人皆是一惊! “虽说如今承平军已尽数诛杀,但这海晏玉扳就象征着无上的地位与权利!” 话音刚落,座下便有人按耐不住,高声道:“我出十万钱!” 台上的男人推了推自己的水晶眼镜,笑眯眯道:“各位稍安勿躁,这件拍品‘海晏’,起拍价——五十万钱!” 坐在台下,台上正拍卖自己的遗物是种什么体验? 秦不闻相信,她如今的这份体验,应该没什么人经历过。 她现在是分文没有,更遑论五十万钱了。 这个价钱,都能买下小半座宅邸了。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托着下巴看向台上,微微蹙眉。 万物阁作为全曜云最大的拍卖行,在拍卖东西这件事上,确实是有特权的。 但“海晏”好歹也算是皇亲国戚的所有物,如果百物阁背后没有什么人脉,是断然不敢当众拍卖这种拍品的。 她大概猜到,百物阁背后的老板是谁了。 思考间,“海晏”的价格已经被抬高到了一百万钱! 秦不闻微微蹙眉,掰着手指嘀咕起来。 当初她这玉扳指,是位老道士送的,她觉得合眼缘,一戴便是许多年。 倒是没想到,她人一死,扳指倒是更值钱了。 “26号客人,一百五十万钱!” 李云沐再次出价。 看来是对这玉扳指志在必得。 “5号客人,二百万钱!”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静默一瞬。 秦不闻也不觉循声看去。 席间宴唐眸光冷冽,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台上的那只玉扳指,指骨微顿。 那是她的东西。 谁都不能夺走。 “26号客人,二百一十万钱!” “5号客人,三百万钱!” 这一次,宴唐不再是一点点压着李云沐加价。 “宴大人!” 26号屏风后,李云沐终于忍不住,直接站起身来,朝着宴唐走去。 那身边的小厮原想要制止,却被台上的男人一个眼色制止了。 李云沐直接摘了面具,走到宴唐身边。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两人看去。 李云沐虽然愤怒,但还是向宴唐弯腰行礼:“下官李云沐,见过司徒大人!” 宴唐似乎早就料到李云沐会来,神情并不惊讶:“李大人,别来无恙。” 李云沐气血不顺,说话也冲:“司徒大人早知道26号是下官对吧!?既如此,刚才为何要那般折辱下官!?” 宴唐看了一眼李云沐,不知道想起什么,轻笑一声,移开了视线:“李大人此话何意?本官如何加价,与你何干?” 宴唐很少显露自己的情绪。 反正秦不闻所知道的宴唐,似乎总是笑眯眯的模样,像只慵懒的猫儿,清隽雅致。 宴唐很少发脾气,他说发怒并不能解决问题。 不管对谁,宴唐总是一副好说好商量的表情,神情温柔淡漠,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但就是因为太了解宴唐了,秦不闻知道—— 宴唐现在很愤怒不耐。 他甚至懒得向李云沐隐藏自己的情绪。 被宴唐这般不给面子地回怼,李云沐呼吸都加重了几分,却是强压心口怒火:“司徒大人既然想要那些拍品,下官改日送到大人府上。” 顿了顿,李云沐说明了条件:“只是这个玉扳指,司徒大人不如让给下官如何?” 宴唐轻嗤一声,猛地抬眸,看向李云沐的眼中满是冷意! ——李云沐早就听闻司徒大人宴唐,文人风骨,朗润清雅,但不知为何,独独对他敌意很强。 “让给你?李大人好大的脸面。” 宴唐不屑与李云沐虚与委蛇,他一只胳膊撑着扶椅,眸光冷冽:“李大人可以继续加价,本官倒是很想看看,李家的家底够不够这只玉扳。” “你——” 李云沐怒目圆睁,显然已经是在气头上了! 他对着高台的人高声道:“三百五十万钱!” 宴唐垂眸,语气平静:“四百万。” “四百二十万!” “五百万。” “宴唐,你——”李云沐眼尾通红,显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他如果动用李家现有的房契地契,或许可以同宴唐搏一搏,但是…… 半晌。 李云沐最终恨恨地瞪了宴唐一眼,没再逗留,转身离席! 在场众人见状,议论纷纷。 “也就是说,是司徒大人价更高对吧?” “五百万钱,这都能买下长安城一处上好的宅院了,买不起买不起……” “唉,看来这玉扳是司徒大人的了……” 台上,男人也扬声道:“五百万钱,还有客人加价吗?” “五百万钱,一次!” “五百万钱,二次!” “五百万钱——” “一千万。”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循声看过去。 只见季君皎坐得端正,脊背笔挺,缓缓开口。 第18章 我只要她,我不在乎。 高台的叫卖者也戴着面具。 他手上的锤子并未落下,听到季君皎的唱价也是微微一怔。 “一千万钱!?” 台下的众人皆是一惊! “首辅大人怎么出这么高的价钱!?” “那可是一千万钱啊……” “难道这海晏玉扳真能调遣承平军!?” “不知道啊!首辅大人出了这么高的价钱,这玉扳肯定有价值的吧?” “……” 季君皎没有在意周围人的议论,眸光清冽,坐姿端正,怎么看都是一位清雅端方的贵族做派。 一旁的秦不闻听到这个价钱,不觉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地看向男人。 不是,季君皎是疯了吗? 一千万钱买个玉扳指!? 这钱给她,她能给他买一堆好嘛! 败家玩意儿。 秦不闻低啧一声,托着下巴准备看热闹。 可不想,季君皎前面,宴唐不待众人反应,冷然道:“一千五百万。” “两千万。” “三千万。” “五千万。” 宴唐与季君皎互相叫价,不过几个回合,那玉扳指的价格翻了好几番! 秦不闻都震惊了!! ——她怎么不知道她一个死人的遗物这么值钱!? 宴唐抿唇,声音清朗,却似乎带着微微的颤音:“首辅大人什么意思?” 宴唐眼眶猩红,秦不闻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总觉得宴唐这个背影孤独了些。 季君皎缓缓抬眸,目视前方,神情平静:“宴大人,这个扳指你不能买。” 宴唐睫毛轻颤,神色冷沉。 他一字一顿,眼中满是凉意:“那是,我的东西。” 这一句话他说得很浅,众人听得并不真切。 但秦不闻听到了。 她动了动眼皮,眼中有情绪翻涌。 只是一个玉扳指而已。 秦不闻看着昔日在她手上戴了许多年的玉扳指,出现在拍卖台的时候,除了感慨一句世事无常,也并不多做他想。 人死如灯灭,她没想到宴唐会这般执着于一枚小小的玉扳。 秦不闻分明记得,宴唐是最不计较得失的。 两人的“战争”似乎并不准备轻易结束。 “一千万,”宴唐沉着声,眼中带着几分偏执,“黄金。”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是惊呼! “我没听错吧!?一千万两黄金!?” “这价钱都能买下半个城池了!!” “看来这海晏当真如传说一般,可以调兵遣将,坐拥万军啊!” “真的假的!?若是当真买下这玉扳指,就能号令承平军!?” 季君皎微微垂眸,神情不辨。 “宴大人,你为人处世向来温和圆润,本官不太明白,今日为何执意于一只玉扳指。” 隔着屏风,宴唐眉眼冷峻,再没平日里的端方温和:“我只要她。” 季君皎抿唇,到底是起身上前,来到了宴唐的屏风前。 “宴唐,你可知自己这么做,陛下会如何想你?” 季君皎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周围人虽然一脸好奇,但到底是什么都没听见。 秦不闻动了动耳朵,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整。 “海晏是长安王旧物,如今你花高价买下,陛下难免会揣度你有不臣之心!” 季君皎说得对。 当年的长安王士气最盛时,就连皇帝都惧怕她三分,满朝文武百官,更是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据说当年,朝堂上还有不少大臣纷纷站队长安王,甚至上奏皇帝,要长安王与皇帝共理朝政! 如今长安王薨世不过五年,对整个曜云的余威尚在,如果宴唐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高价买下长安王旧物,皇帝必然会疑心。 ——季君皎这么做,只是不想让朝堂失去一位年轻有为的重臣。 季君皎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 宴唐向来聪明绝顶,不可能想不通其中利害关系,他为人处世向来温和有礼,季君皎实在不明白,为何如此执着于这枚玉扳指。 宴唐微微抬眸,一双冷色的眸与季君皎相对。 “我不在乎。” 他不在乎。 皇帝如何想,百姓如何想,满朝文武如何想,他都不在乎! 他只要海晏。 秦不闻听到这里时,终是叹了口气。 “宴唐,我知你有多家商铺钱庄,以你的财力或许能胜我,但你当真鱼死网破也要拿到海晏吗?” 宴唐轻笑一声,却是用食指轻叩桌面,扬声:“一千万两黄金,还有没有人出价?”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绝不让步。 季君皎微微蹙眉,神情凛然。 台上的叫卖者笑笑,随即高声道:“一千万两黄金,一次!” “一千万两黄金,二次!” “一千万——” 秦不闻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台上那枚晶莹温润的玉扳指,确实是陪伴了她很多年的。 最终,她还是抬起手来。 “18号客人出价。” 秦不闻身边的小厮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居然有人还敢出价! 不出预料,小厮这一喊声,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秦不闻身上。 秦不闻戴了面具,倒是不担心旁人认出来,她高高地举起一只手,比了个“二”的手势。 整个拍卖场都炸开了锅! “二?两千万两黄金!?” “两千万两!?这这这、这整个长安城何时有这等财力的人物了!?” “居然还是个女子!我在长安城这么多年,不记得长安城有这般人物啊!” “两千万两黄金!这皇家国库也不一定能拿出这些银钱吧!?” “……” 宴唐眉眼冷冽,看向秦不闻的眼神也满是凉意。 ——显然已经是没多少耐心了。 台上的叫卖者眯了眯眼睛,嘴角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还高举着“二”的手势,一只手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看上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18号客人,您确定要出价两千万两黄金吗?” 台上的男人笑声询问。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茫然地晃了晃自己的两根手指:“谁说我出两千万两黄金?” “那客人您的出价是?” 秦不闻咧嘴笑笑,露出一对好看的梨涡。 “两文。” 台上的男人脸色变了变,以为自己听错了,嘴角的笑容差点都把持不住了:“什么?” 秦不闻笑得无辜又可爱:“我说,我出价两文钱。” 第19章 一文钱也是钱! 拍卖会场一片死寂。 秦不闻似无所觉,旁若无人地掰了掰手指,低啧一声:“不行,太贵了,还是一文吧?” 说着,秦不闻弯下一根手指,只晃了晃自己的食指,笑意清纯。 周围的人似乎才反应过来。 “我说小姑娘,你在这添什么乱呢!?” “就是就是,两位大人的事,你在这瞎掺和什么啊?” “还以为真有什么能耐呢,原来是个傻的!哈哈哈哈……” “我就说,长安城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物呢!” “这种人到底是怎么进入拍卖行的?不会是趁着人多偷偷混进来的吧?” “护卫呢?把她赶出去啊!” “赶出去赶出去!” 自然是没有护卫上来赶人的。 ——能进入拍卖行的,都是万物阁精挑细选,全部核查过身份的。 绝不可能有人能混进来。 周围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让秦不闻有些烦躁。 她又打了个哈欠,不服气地反驳:“谁说我添乱了?我出价,卖家愿意卖不就得了?” 说着,秦不闻从袖口里摸出一枚铜钱,直接扔给了台上的那个男人。 “劳驾,去问问你们老板,一文钱卖不卖呀?” “荒唐!荒唐至极!” “这万物阁的拍卖行怎么什么人都能进啊!” “还想拿一文钱买下海晏?做什么白日梦呢?” “别添乱了!快点快点!继续拍卖啊!” “……” 众人都当秦不闻是个不懂规矩的,轻蔑地议论两句,便让叫卖者继续拍卖。 但台上的男人却是眯眼笑笑,看上去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 “客人稍等,我去问一下我们掌柜。” 秦不闻笑着点点头:“快去快去。” 说完,台上的男人朝着台下微微欠身,随即向后面的房间走去。 在座见状,皆是愕然! 不是他们自我吹捧,这拍卖场上随便挑一个人,那身家也是万里挑一,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这会儿,台上的男人居然就这样撇下他们这群人,兀自离开了!? 他们何时有过这种待遇!? 不少人隔着屏风,议论纷纷。 秦不闻只是稍稍抬眼,就注意到季君皎跟宴唐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懒洋洋地喝了口茶,甚至十分有礼地朝着二人点头示意。 不多时,男人再次出现在高台上。 他先是朝着台下众人稍稍躬身,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意:“诸位,这件海晏,归18号客人所有,成交价格,一文钱。” 满座哗然! “什么!?你们百物阁到底在开什么玩笑!?” “就是就是,你们这不就是在耍人玩吗?” “今天不给我们一个答复,休想我们善罢甘休!” 戴面具的男人笑眯眯的,姿态优雅得体:“今日给各位带来了不便,我们掌柜为表歉意,特地为诸位准备了一份薄礼。” 说着,身旁的小厮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份精致的锦盒摆在众人面前。 “一份礼物就算道歉!?百物阁什么时候这么随便了!?” “这也太不拿我们当回事了吧!” “让你们掌柜亲自出来道歉!” “……” 百物阁掌柜从不见客,也从未有人见过他的面貌。 众人骂骂咧咧,显然是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有人满腔怒火地打开锦盒,当看到锦盒中盛放的物品时,满脸的愤怒全化作愕然与惊恐! 下一秒,就有人尖叫着将锦盒扔在了地上! 秦不闻歪歪头,看到了摔在地上的东西。 ——红彤彤的,是一块被割了的舌头。 众人的眼中满是惊恐,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间鸦雀无声。 季君皎与宴唐神情平静,似乎并没有被这东西吓到。 台上的男人依旧笑着开口:“我家掌柜的意思,今日之事希望各位能保守秘密,若是让拍卖场之外的人知道了……” 后面的话,男人没有说出来,只是意味深长地扫过在场众人。 在座的人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钱人最是惜命。 这万物阁的掌柜倒是个狠角色。 秦不闻勾唇笑笑,神色如常。 台上的男人目光看向秦不闻,面带笑意:“18号客人请跟我来,我们掌柜想要见您。” 秦不闻毫不意外,她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跟在男人身后,往后面的房间走去。 台下,季君皎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微微蹙眉。 虽然不太清楚这位女子的身份,不过如今宴唐没有得到海晏,他便不会理会不相干的事。 拍卖结束,对于李云沐,季君皎也有了自己的判断,再留下来便没什么意义了。 他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首辅大人。” 身后,宴唐叫住了季君皎。 季君皎转身,目光缓缓。 宴唐抬眸看他,神情浅淡。 他上下打量季君皎一眼,这才轻笑一声,语气不辨:“大人可有在意之物?” 季君皎点头:“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宴唐挑眉:“那这世间,可有大人在意之人?” 季君皎不清楚宴唐为何会这么问,但他还是缓缓摇头:“无。” 君子坦荡,清隽端方,不染纤尘。 宴唐笑着点点头,眼睛却不带一丝笑意:“那下官便祝大人,永无在意之人。” 倘若哪天有了,宴唐很想让季君皎也尝尝这份苦楚。 -- 秦不闻被男人带到一个房间时,背后的门便从外面阖上。 面前的男人缓缓转身,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秦不闻倒是猜到百物阁的掌柜是谁了,只不过如今真的看到这张脸,还是觉得恍惚。 仔细想想,她与他,可是许多年不见了。 她的恍惚,在面前的男人看来,便是震惊。 男人笑笑,原先戴着面具还看不出来,如今摘了面具,一双狐狸眼显得勾魂摄魄。 “在下百物阁掌柜,不知姑娘芳名?”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无辜:“问别人名字前,是不是自己也要报上名字呀?” 男人扬眉:“那么,姑娘不若先摘下面具,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何?” “当然好呀。” 秦不闻毫无顾虑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娇弱乖巧的脸。 男人的笑容淡了几分。 不是他认识的人。 秦不闻脸上的笑容加深。 “姑娘刚才问在下名字,”男人长身玉立,“不如姑娘猜一猜?” 秦不闻听了,一脸为难:“啊?可是我就是一个弱女子,我谁都不认识,怎么猜呀?” 男人的狐狸眼实在好看:“姑娘随便猜,猜不中也不打紧。” 第20章 我小孩子啊我猜! 秦不闻眨眨眼,有些害怕地缩着脖子:“那……那我就随便猜了?” 男人面若桃花,笑容依旧。 秦不闻上下打量男人一眼,微微挑眉。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男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她恍若未觉,声音娇娇软软的:“我猜,公子您是漠北暗探处首领——云和月。” 男人一双狐狸眼,眼珠转到了她的身上,眼中透出冷意。 “哎呀,”秦不闻捂唇,一双鹿眼水光潋滟,“看来我猜对了呢。” 男人抿唇,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是动了杀意的。 “既然这样,那我再猜猜云公子为什么会给我发请帖吧?” 秦不闻沉吟片刻,却是轻笑一声,看向男人的目光无辜温软:“不会是因为,云公子发现自家暗探的令牌不见了,担心在曜云的潜伏被有心之人发现吧?” 男人的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不闻清楚,云和月现在是动了杀意的。 只是她依旧眉眼带笑,甚至好心情地坐在了房间的太师椅上,抿了口茶,反客为主道:“云公子别站着呀,随便坐。” 云和月眉眼森冷,却是缓缓坐在了秦不闻旁边的位置上。 “姑娘到底是如何猜到在下身份的?” 他在长安城这么多年,素来不见客,就算出门也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云和月倒是很想知道,眼前这看上去一只手就能掐断脖子的女子,是如何知道他身份的。 秦不闻一个大大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当年她跟着她家老头子上战场的时候,军队里出了细作,每次制定的战术与策略都会被漠北敌军提前洞悉,损失惨重。 后来还是秦不闻发现不对劲,故意将不同的假消息传给不同的军官,这才揪出了军营中的细作。 当时她没有声张,而是顺水推舟找到了与那细作交换情报的漠北探子。 正准备将两人绳之以法时,云和月操着一柄短刃,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时的云和月也不过长她两岁,看上去也只是个少年模样,但却出手狠厉,招招致命。 秦不闻一边看顾两个叛徒,一边应付云和月,花了些工夫才将他重伤。 那是他们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几次交锋,云和月像是跟秦不闻过不去似的,每次都兵行险招,剑走偏锋,一定要致她于死地。 那个冷冰冰的狐狸眼,秦不闻这辈子都忘不了。 还怎么猜出来的? 她猜个屁! 心里暗自将云和月骂了个遍,秦不闻面上却是托着脑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云公子,我给你三个选择吧?” 云和月眸光微凛,不觉失笑:“姑娘请讲。” “第一个,”秦不闻伸出一根手指,“你带着你的暗探处离开长安城,我不检举揭发你,漠北与曜云仍旧维持表面和平。” 秦不闻顿了顿,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你可以留在长安城,但我立刻揭发你的身份,你或许能平安离开长安,但漠北与曜云的关系只会雪上加霜。” “这第三嘛,”秦不闻笑眯眯地看向云和月,笑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你留在长安城,我也可以不揭发你,但我若有用到百物阁的地方,希望云公子鼎力相助。” 说完,秦不闻乖巧地眨眨眼:“云公子以为如何?” 云和月听后,嘴角勾笑:“姑娘给我的这三个选择,确实有理有据。” 下一秒,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冷。 “但倘若,在下就在这里杀了姑娘呢?” 说着,云和月祭出短刃,朝着秦不闻刺去。 那短刃极其锋利,似乎只要稍稍蹭到,便能划开她的皮肤。 秦不闻低啧一声,却是漫不经心地拔下头上的那支银簪,下一秒,银簪直接划过那柄短刃,直直地抵在云和月的喉头。 “咚——” 因为脱力,云和月的短刃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秦不闻握着银簪,挑眉道:“云公子,我说过了,你只有三个选择。” 没看清。 她的动作,云和月根本没看清! 他拧眉看向秦不闻,声音冷沉:“你究竟是谁?” 秦不闻不答反问:“之前那个什么张福,也是你派去试探我的吧?” 云和月没说话。 “云公子,我耐心有限,”秦不闻神情懒散,“所以,你的选择呢?” 许久。 云和月的脸上总算又扬起笑意:“那么阿槿姑娘,合作愉快。” 秦不闻这才懒洋洋地收了发簪,朝着云和月露出一个懵懂清纯的笑:“云公子,你可不要骗我哦,不然我会伤心的~”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是被云公子哄骗,肯定会伤心欲绝的。” 云和月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 秦不闻离开万物阁的时候,已临近傍晚。 刚出了万物阁不久,秦不闻就发觉自己被盯上了。 这才一个转角,背后的黑影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来人穿着夜行衣,围了脸巾,只露出一双冷色的眼。 最开始秦不闻以为是宴唐派来的人,准备找机会甩开他。 但是当那黑衣人向秦不闻攻过来时,秦不闻才感觉不对劲。 ——这个速度,好快! 她连忙避开来人的攻击,眼中满是震惊! ——这个人的武功甚至在她之上! 怎么可能!? 秦不闻敛了笑意,不欲纠缠,开始想办法脱身! 只是来人甚至能够察觉到她的用意,一直与她贴身搏斗,秦不闻连摆脱他的机会都没有! 这人到底是谁啊!? 整个曜云武功比她高的人,秦不闻还没见过几个呢! 来人招招致命,显然是没准备留手的,秦不闻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要想个办法脱身才行! 秦不闻环视四周,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她被黑衣人打得连连后退,随即从袖口间拿出海晏:“你想要这个对不对!?” 黑衣人的动作停滞一瞬。 秦不闻抓住时机,纵身涌入繁华的长安街市! 她就不信,这样他还敢追!? 当秦不闻回头看去的时候,她发现,她低估了这人要拿到海晏的决心! ——这个家伙居然飞檐走壁,朝她追了过来! 来不及思索,秦不闻看准时机,钻进一家青楼中去! 正值夜晚,青楼人山人海,客人络绎不绝,那人如果不是个傻的,穿着一身黑衣绝对不敢进来。 秦不闻刚要松一口气,下一秒,身后便有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阿槿?你怎么在这?” 第21章 首辅大人来青楼了!? 起初,秦不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三遍“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季君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这里可是青楼,季君皎绝对不可能—— “阿槿?” 身后,男人的声音依旧清冷矜贵。 秦不闻几乎是僵硬地转过身去,眼睛瞪得跟核桃似的! 只见季君皎一身月白长袍,长身玉立,端方守礼。 眼前的男人与背后那些衣着暴露,声音娇软的女子有些格格不入。 秦不闻张大嘴巴,一脸震惊! “大人,您……” 苍天呐—— 想她秦不闻找了季君皎那么多年的错处,愣是一点都没找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居然在今天让她实现夙愿了! 秦不闻的眼神除了震惊,还有几分隐隐的兴奋! ——抓到季君皎来青楼这种事,简直可以写进她死后的碑文上了! 季君皎看着一脸震惊的秦不闻,大概意识到秦不闻在想什么。 他愣了一下,随即抿唇,语气微僵:“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眼里写满了“我懂”,不住地点头:“嗯嗯大人您放心,阿槿绝对不会跟长青和清越说的!” 季君皎耳尖微红,他正色道:“不是的,我是有公务……” “我知道我知道!大人,阿槿的嘴很严的~” 秦不闻两只手捂着嘴巴,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哟,这、这姑娘不错,看着干净……嗝!” 季君皎分明还想说些什么,秦不闻身后,一只手搭在了秦不闻的肩上! 秦不闻微微蹙眉,身后,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猥琐地笑着,想用手去摸秦不闻的脸。 秦不闻原本想着直接把他手掰断,又想到季君皎在场,立马换了副模样。 “大人!” 秦不闻慌张地叫喊一声,急忙跑到了季君皎身后。 她有些害怕地扒着季君皎的衣袖,显然是被这突然出现的醉汉吓到了。 季君皎蹙眉看向醉汉。 那醉汉看了一眼躲在男人后面的秦不闻,又看了一眼季君皎。 “妈的,原来是个有主儿的,真他娘的晦气……” 说着,醉汉骂骂咧咧地又去找别人了。 秦不闻这才后怕地从季君皎身后出来,低着头不敢离开季君皎半步。 哪里还有刚才那调皮顽劣的模样? 季君皎无奈轻笑:“你刚才还没说,为何会来这里?” 秦不闻低着头,声音嗫嚅:“有姑娘让我来送信,我刚才问过才知道,那位姑娘出去了,不在楼中。” 季君皎环视四周:“这里人太多了,我先送你出去。” 秦不闻听了,急忙抓住季君皎的衣袖:“大人,您今晚不回府了吗?” 季君皎有些无奈:“不是的阿槿姑娘,我确实是有公务在身。” “那大人,您能带上我吗?”秦不闻一掐大腿根儿,眼泪充盈眼眶,看上去楚楚可怜,“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季君皎原本是想要拒绝的,只是看着少女娇小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应该是被刚才的事情吓到了。 他微微抿唇:“阿槿姑娘,我一会儿要见很重要的人。” “没事的没事的,”秦不闻急忙摆手,就站在季君皎背后,看上去乖乖软软,“大人,我就跟在您身后,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哼哼,她倒是想看看,季君皎在青楼能见什么重要的人。 季君皎还在犹豫,楼上,有一个护卫模样的男子走到季君皎面前,对季君皎缓缓行礼:“大人,我家主子已经在楼上等候了。” 秦不闻微微挑眉。 季君皎正色道:“劳烦带路。” 说完,季君皎看了身后的秦不闻一眼,秦不闻会意,乖乖地跟了上去。 她什么都没问,全程低着头,看上去胆怯又柔弱。 护卫在楼上的一间客房门前停了下来。 还不等开门,秦不闻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娇笑声,此起彼伏。 护卫在门口轻轻叩门:“公子,人到了。” 房间内的笑声这才小了几分:“进来吧。” 房门从里面打开,秦不闻跟在季君皎身后,走了进去。 房间内是浓烈的麝香味道,秦不闻动了动鼻子,不觉蹙眉。 所幸季君皎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秦不闻凑近一点,总算是舒服些了。 偌大的房间,里屋有一张挂着帷幔的床榻,帷幔是落下来的,秦不闻听到了帷幔内传来的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秦不闻跟在季君皎身后,季君皎自始至终都是身姿笔挺,目视前方,没有半分逾矩之态。 直到帷幔缓缓拉开,秦不闻这才看清来人。 先帝的第五子,当朝皇帝的弟弟——贤王宋承轩。 老熟人了。 秦不闻敛眸,眼观鼻观心观。 季君皎身为当朝首辅,享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之仪,眼下见了贤王宋承轩,季君皎也只是微微欠身行礼:“微臣见过贤王殿下。” 大概是刚才没有尽兴,宋承轩脸色微沉:“首辅大人,许久不见了。” 季君皎不语,依旧笔直站立。 宋承轩的目光便由季君皎,移到了他身后的秦不闻身上。 看到秦不闻,宋承轩眯了眯眼睛,鼻子哼出气来:“首辅大人这眼光……” 宋承轩上下打量着秦不闻,嗤笑一声:“果真是与众不同啊。” 秦不闻想骂人。 宋承轩个狗东西,这么多年还是没学会说人话! 但她面上却是更加胆怯,躲在季君皎身后,看上去如同受惊的小兔子。 “胆子还挺小,”宋承轩有了几分兴致,挑眉问她,“接过客吗?” 季君皎语气平静:“贤王殿下深夜唤微臣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宋承轩自觉无趣,目光便从秦不闻身上移开。 他对季君皎笑笑:“首辅大人请坐。” 季君皎缓缓落座,秦不闻就站在季君皎身边的位置。 宋承轩坐在美人靠上,一手揽着一个美人儿,欲仙欲死。 那两个美人儿长相精致,容貌美丽,一人端酒,一人喂食,宋承轩满意得不得了。 “殿下,您吃颗葡萄嘛~” “殿下,您喝奴家的酒~” “殿下……” “殿下……” 这美人乡,饶是秦不闻看了都不觉垂涎欲滴,再看一眼季君皎,只是端端地坐在木椅上,面容平静,端正禁欲。 宋承轩见状,有些不满意地低啧一声,随便指了一个美人:“去,去给首辅大人倒杯酒。” 一旁的美人从季君皎进来,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如今被要求给这样的美男倒酒,美人儿娇笑着,端着酒壶朝季君皎走了过来。 “公子,奴家喂您喝杯酒吧?” 第22章 胸小是我的错咯!? 美人儿身娇体软,身上轻纱似的衣裙勾勒出漂亮的身形,若隐若现。 羊脂玉的指骨涂了红色丹蔻,风韵万千。 她捏着酒杯,朝着季君皎款款走来。 秦不闻看着柔骨酥腰的美人,不觉咽了口唾沫。 美人走到季君皎身边,捏了茶盏便要往季君皎的嘴里送,水蛇腰也缓缓朝着季君皎贴了过去。 季君皎眉眼不变,却淡淡开口:“微臣不便饮酒,多谢姑娘。” 太冷了。 季君皎的语气太冷了,那美人原本娇笑的容颜瞬间僵住,动作也停住了。 显然是有些窘迫。 美人靠上的宋承轩脸色也沉了下来,面容不善。 季君皎似无所觉,目光移到宋承轩身上:“贤王殿下叫微臣过来,不知想说什么?” 公事公办。 季君皎这人,向来不会趋炎附势的。 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贤王宋承轩这人,说得好听点那叫放荡形骸,张扬不羁,说难听点,就是个风流的纨绔子弟。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宋承轩重面子,如今被季君皎当着不少美人下了面子,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季君皎并不在意这些,依旧端正地坐在木椅上,似乎是等待宋承轩开口。 宋承轩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浸出水来,但下一秒,他便挥退身边的美人,又看向季君皎身后的秦不闻。 秦不闻明白了宋承轩的意思。 ——这是要让她们都退下。 秦不闻装作不懂的样子,只是一脸依赖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抬眸,温声道:“出去等我,一会儿带你回去。” 秦不闻怯怯地点点头,这才跟着几个美人一起走出房间。 门外,宋承轩的护卫在守着。 秦不闻靠近不了,就站在门口不远的位置等待。 一开始秦不闻不知道季君皎要见谁,所以并不清楚来人的目的。 现在,当看到宋承轩的一瞬间,秦不闻就明白了。 ——宋承轩是来替李云沐平事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季君皎已经写好李云沐的账本有问题的奏折了。 只待明日上朝,便能启奏皇帝。 只不过这奏折被宋承轩知道了,为了保下他麾下的李云沐,特地出面约见了季君皎。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宋承轩准备软硬兼施了。 她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当年李云沐带兵围杀她的承平军,宋承轩可是没少在背后使力,虽然不清楚李云沐通敌一事,宋承轩是否知情,但可以肯定的是—— 宋承轩也断然没有看上去这般游手好闲,酒囊饭袋。 她倒是想看看,季君皎会怎么应对。 “哎,就是你,给我过来!” 秦不闻还在想事情,身边一道娇俏的声音拉她回神。 她转头,就看到刚才那给季君皎喂酒的美人,一袭亮眼的红衣,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秦不闻装作茫然的模样,弱弱地开口:“姐姐,怎么了?” “我让你跟我过来,听不懂吗?” 红衣美人双手环胸,身后的几个小美人都跟在她身后,显然是给她撑场子的。 秦不闻被人抓着手腕,推推搡搡地进了一间客房! 房间里的灯光昏暗,那些女子的面容隐约可见。 为首的红衣美人语气阴冷:“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大概是因为得了那位贤王殿下的临幸,红衣美人问起话来颐指气使。 秦不闻张嘴刚想要解释什么,身后一个女子便开口道:“姐姐你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像她这种不懂规矩的,就该给她一个教训!” 说着,那女子上前几步,扬起手便对着秦不闻扇去。 秦不闻微微蹙眉,却是向后退了几步,轻巧地躲开女子的巴掌。 因为存了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秦不闻没打算跟她们计较,便道:“几位姐姐,你们误会了,我不是你们青楼的,也不懂你们这里的规矩。” “若是得罪了几位姐姐,我向姐姐们道歉。”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原本以为几个人会放她走。 但令人没想到是,红衣女子直接拦住她,语气不善:“你说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也就是说,你是混进来的?” 秦不闻微微蹙眉,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让开。” 红衣美人冷哼一声,下一秒,一盆冷水直接从她身后兜头而下! 秦不闻显然是愣住了,她瞪大眼睛,一时间没有回神。 身后的传来几个女子的笑声:“哈哈哈,姐妹们看看,像不像只落汤鸡!” “下次应该直接用热水泼,把这张脸烫烂才好!” “就是就是!我们姐姐看上的男人也敢拽着不放,不要脸!”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行。 既然她们非要得寸进尺,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不就是比谁会演嘛! 秦不闻演了十六年,还没输过呢!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却是看向红衣美人,语气中带了几分颤抖的哭腔:“我与姐姐无冤无仇,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红衣美人轻笑一声,上下打量秦不闻一眼,“像你这种货色也敢勾引男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红衣美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落在了秦不闻的胸口处。 秦不闻:“……” 不是,怎么还带歧视的!? 她这个胸,跟之前相比,已经大很多了好不好!? 秦不闻甚至有一瞬间都开始自我怀疑了:难道她真的不像个女人? 还不等秦不闻想到什么反驳的理由,门外脚步声止,门被猛地推开! “阿槿。” 季君皎面容清冷,薄唇微抿,淡淡地叫了秦不闻的名字。 秦不闻看到季君皎的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大人!” 秦不闻向着季君皎跑去,甚至还“一个不小心”跌进男人的怀中! 周身的冷冽被男人的檀香裹挟,带来温热的体温。 季君皎垂眸,看着扑在他怀中的女子。 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头发也是湿漉漉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季君皎眉头微蹙,想起阿槿姑娘的伤还没好,脸色更难看了。 他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了秦不闻身上,转而目光落在那几个神情错愕的美人身上。 “公、公子,是她不懂规矩,混进我们这里的!” “对对对!我们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 “公子,这个女人肯定居心叵测,她根本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秦不闻只是握在季君皎怀里,抽抽啼啼。 季君皎的教养确实好。 他沉眸看着几位美人,那几个女子一瞬间便闭了嘴。 第23章 她不算女人吗?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季君皎依旧保持着清雅的风度。 “她是我府上的人,”男人声音清冽禁欲,“诸位为难错人了。” 红衣美人自然是见不得这一幕! 她微微咬唇,脸上的阴狠一瞬间被柔弱取代。 她手帕轻轻拭泪,也缓缓朝着季君皎走去:“公子,是这位姑娘先说出污言秽语,侮辱奴家的,我的姐妹为我打抱不平,这才……” 身后的几个女子也忙声附和道:“对啊对啊!是她先侮辱我们姐姐的!” “就是就是,说的一句比一句难听!” “我们姐姐向来宽厚隐忍,谁知道她居然得寸进尺!” “对,我们就是为姐姐打抱不平才教训她一下的!” “……” 哎哟呵!? 秦不闻一口银牙咬碎,差点笑出声来! 这是碰上对手了!? 红衣美人楚楚可怜地看向季君皎,那傲人的胸脯似乎只要稍稍低头,就能一览风光。 只是季君皎自始至终都是目视前方,仿若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听到这些姑娘们的控诉,要不是秦不闻亲历,她都快相信了! 她从季君皎怀中抬起头,一双鹿眼无辜地看着他,慌乱地摇头:“大人,阿槿没有……” 正当秦不闻想着该怎么继续演下去的时候,却听到头顶的男人冷然开口。 “阿槿并不是那样的人。” 秦不闻愣了一下,脸上那副无辜的表情差点没把持住! 季君皎担心秦不闻着凉,也不欲多说什么,只道:“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说完,便带着秦不闻走出房间。 秦不闻瞪大眼睛,一时之间没有回神。 直到男人带着她走出青楼,感受到长街吹来的凉风,秦不闻这才打了个寒战,猛地回神。 “还是冷吗?”季君皎感受到女子的颤抖,只能站在风口处,为她遮蔽一二,“抱歉阿槿姑娘,今日出府没有坐马车。” 秦不闻回神,抽了抽鼻子,声音怯怯:“大人,阿槿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季君皎眉眼不变:“并没有,是我的错,害你受了委屈。” 秦不闻摇摇头笑道:“我不打紧的,谢谢大人救我。” 不知想到什么,季君皎的神情有些为难,他张张嘴,缓缓开口:“今日之事……” 秦不闻反应过来,急忙应道:“大人放心,您来青楼这件事,阿槿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季君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道:“阿槿误会了,君子坦荡荡,我既光明磊落,便也不会刻意隐瞒。” 男人顿了顿,继续道:“我是想说,今日之事,我处理得不好,希望阿槿姑娘不要生气。” “啊?”秦不闻眨眨眼,一脸疑惑。 季君皎解释道:“今日她们做错了,于情于理都应该向你道歉的,只是……” 男人停顿半晌,耳尖微红,面露难色:“只是,我实在不擅长与女子辩驳,所以改日,我差清越过来,让她们给你赔礼。” 秦不闻瞪大眼睛,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季君皎这个人,该说是太端正还是太刻板了呢? 她原本以为今天他留下的那句“我记下了”是警告,没想到居然真的是“记下了”! 还准备改日再讨回来? 虽然秦不闻很不理解,但她面上还是受宠若惊地摆摆手:“不必了大人,大人能为我撑腰,我已经很高兴了。” 季君皎正色道:“错了便应该道歉,总不能平白受了许多委屈。” 秦不闻似乎没听过这句话。 她上辈子当了十六年的奸佞,也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的。 上一世,秦不闻印象中的季君皎,冷然若雪,高洁禁欲,端正刻板。 好像在他这里,所有的人情世故,儿女情长都是行不通的。 他只认君子之道,护国之法。 那时候,秦不闻就在想,如果人一辈子都像季君皎这般,那该是活得多无趣啊! 不过现在看来,首辅大人还是乐在其中就是了。 秦不闻有些冷,她裹了裹身上的外衣,微微低头,又看到了自己的胸口。 嘶…… 她突然想到刚才季君皎说的话。 “大人,阿槿有个问题。” “嗯。” 秦不闻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这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大人说自己不擅长跟女子打交道,那……我呢?” 季君皎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秦不闻的意思。 在他看来,阿槿大概就跟清越一样,算是他相熟之人,所以与她交谈时,季君皎并不会觉得不自在。 他笑笑,坦然道:“你与她们不同。” 这句话,在秦不闻听来的意思就是:她们有胸,你没有。 “咔嚓——” 一道晴天霹雳在秦不闻头顶炸开! 不会吧?原来在季君皎眼中,只有身材傲人的才算得上是“女子”? 秦不闻的眼神变得幽怨起来,她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起伏的胸口。 ——这也不算小吧? 季君皎这人这么肤浅的吗!? 她本来的计划就是准备勾引季君皎,借机留在他身边,取得他的信任。 但是就现在的情况看来……似乎任重而道远啊! 不怕!喜欢大的又怎么样? 她看过这么多才子佳人的话本,总能给他掰过来! 打定主意,秦不闻捂着嘴咳嗽两声,还抽了抽鼻子,神情蔫蔫的。 季君皎微微蹙眉,神情严肃:“阿槿姑娘,还能坚持一下吗?马上就要回府了。” 秦不闻扯出一抹笑:“大人,我能扶着您些吗?” 说着,秦不闻又咳了咳:“刚刚,那几位姐姐给我灌了几杯酒,我有些头晕。” 季君皎没有多想,伸出胳膊,让秦不闻扶着。 那只手太小又太软了,哪怕是隔着衣袖,季君皎还是觉得有些发烫。 他端正地往前走着,将众多思绪抛之脑后。 秦不闻盘算了一下,其实如果她现在昏过去,季君皎多半会把她抱起来带回府上。 但现在时机不到,她并不打算这么做。 扶着季君皎的手臂,秦不闻终于跟着季君皎回到了府上。 她这具身子确实是弱了些,不过是受了些凉,到了府上的时候,就发了热。 清越都急坏了,忙里忙外的,生怕秦不闻伤口再加重。 秦不闻半梦半醒中,还是将身上带着的玉扳指藏了起来,这才安心睡去。 -- 再有意识的时候,秦不闻是被府中传来的争论声吵醒的。 她眯了眯眼睛,外面日头高照,已经是白日了。 “季君皎,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同为朝臣,你当真要置我于死地吗?” 是李云沐的声音。 秦不闻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 她!要!看!热!闹! 第24章 侍郎大人好凶凶~ 这种时候她不去看热闹,简直是天理难容! 从床榻起来,秦不闻披了件大氅,朝着院子外走去。 主庭院内,李云沐正与季君皎争论。 ——准确来说,高声叫喊的只有李云沐自己。 他怒目圆睁,对着光风霁月的季君皎高声吼道:“你当真要不留情面,将账本递上去!?” 季君皎眉眼清冷,腰线清越,并不在意男人的歇斯底里。 “公事公办,侍郎大人既然做错了,便理应受到惩罚。” 秦不闻耳力很好,还没走到庭院,就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看来昨晚,就算是贤王宋承轩,也没有说动季君皎让步嘛。 秦不闻勾了勾唇角,有了盘算。 庭院内传来砸杯子的声音:“季君皎,你别以为如今你爬到首辅之位,便能高枕无忧,若是我想,迟早有一日能将你从上面拽下来!” 季君皎听到李云沐的“威胁”,神情淡然:“今日之事,我也会原封不动地告知陛下,李大人若是有什么隐情,可以想着如何与陛下解释。” 他现在没有李云沐通敌的明确证据,即使他真的做了假账本,也并不能代表他一定是敌国细作。 庭院外的秦不闻听到李云沐歇斯底里的威胁,不觉蹙了蹙眉。 这么多年了,李云沐还是一点长进没有。 她当初也是因为没把李云沐放在眼里,最终才被他算计一番,钻了空子。 五年的时间,李云沐似乎还是那般自视甚高。 就连当朝首辅也不放在眼里。 这所幸是好脾气的季君皎,如果李云沐敢这么跟她说话,她保证李云沐第二个字都开不了口。 庭院内依旧是李云沐喋喋不休的警告与威胁。 秦不闻调整了一下,让自己看上去柔弱无力,这才扶着月洞门,出现在庭院之中。 “季君皎,你若是当真要递上去,休怪我鱼死网破!” 李云沐拿起石桌上的茶杯,如同示威一般,朝着门口方向砸去。 出现在门口的秦不闻愣了一下,看着飞过来的茶杯,用极短的时间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躲开。 还是算了。 虽然她能躲开,但肯定会让季君皎起疑心。 秦不闻一咬牙一跺脚,疼点就疼点吧! 秦不闻打定主意,站在原地没动。 只是两息过去,预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秦不闻闻到了清冽的檀香。 她缓缓睁开双眼,这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季君皎站在了她的面前。 男人长身玉立,手上抓着的是李云沐扔过来的茶盏。 那茶盏用料应该是最上等的瓷器,但被男人抓在手上时,居然不及男人指骨颜色的万分之一。 秦不闻看着男人绰约的背影,不觉皱眉。 速度好快。 李云沐也愣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会有人突然站出来。 他抬眼看向季君皎,却见男人一双眸色终于冷了下来。 季君皎抿唇,刚刚还不显露的情绪终于变得阴沉。 “侍郎大人若是再纠缠下去,别怪本官手下不留情了。” 李云沐凝眉,看着男人俊美冰冷的神情,却无端感到几分战栗。 许久。 李云沐冷冷地瞪了季君皎一眼:“你给我等着。” 说完,李云沐拂袖而去。 季君皎看着李云沐离开,这才转过身来,看向秦不闻。 “阿槿姑娘,你没受伤吧?” 秦不闻一副后怕的模样,却是扯了扯嘴角:“多谢大人,阿槿没事。” 季君皎这人向来不会把个人的情绪带给别人。 他对秦不闻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朗端方:“怎么出来了?太医说你要好好休息才行。” 秦不闻笑容渐深:“我没事,听到这里有声音,担心首辅大人,便赶过来看看。” 季君皎没说什么,让秦不闻去了偏殿休息。 请了太医诊脉,直到太医说无甚大碍,季君皎微微皱起的眉头这才缓和了几分。 长青出去办事了,清越昨晚照顾她一晚上,现在还在休息。 偌大的偏殿,太医退下之后,一时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秦不闻倒不会觉得不自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季君皎的口风。 “大人,那个侍郎大人好凶哦。” 秦不闻找了个话头,柔弱地开口,像是心有余悸。 季君皎以为是秦不闻还在担心,便道:“不必害怕,我已让人加派了人手,日后没我允许,不敢有人进来闹事的。”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李云沐大人会被革职查办吗?” 季君皎微微挑眉:“阿槿姑娘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秦不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因为清越告诉我,李大人当年带兵诛杀了奸佞长安王,所以阿槿一开始是很佩服李大人的。” 季君皎没说话,似乎是在等着秦不闻下文。 秦不闻顿了顿,又犹豫地开口:“但是,阿槿见过两次侍郎大人后,感觉……他好像没有传闻中那般……英明神武。” 秦不闻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季君皎也挑不出错处。 “人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季君皎淡淡开口,“当年李云沐平反叛乱,或许有功,但这也并不代表他不会犯错。” “大人说人不是非黑即白,”秦不闻挠挠头,“那大人觉得,当年的长安王殿下是坏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突然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当年秦不闻跟季君皎过不去,可是做了不少“小人长戚戚”的事,季君皎看在眼里,每次看到的时候,那眉头皱得似乎都能夹死一只苍蝇! 在季君皎眼中,当年的她应当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才对吧? 但令秦不闻没想到的是,季君皎并没有正面回答秦不闻这个问题,却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昨日才得知,长安王生前佩戴在左手拇指的玉扳指,名唤‘海晏’。” 秦不闻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不太明白季君皎为什么突然说这件事。 “海晏?这个名字怎么了吗?” 季君皎目光缓缓:“长安王那支军队,名为‘承平’。” “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季君皎平静开口,秦不闻听了,却是微微一怔。 ——她没想过有一天,还会有人说出这句话。 第25章 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当初她得到这枚玉扳指时,老头子笑道:“不闻,给它取个名字吧。” 当时的秦不闻年纪很小,她站在黄沙遍地的战场上,眺望战场之下一望无垠的军队。 “海晏。” 小小的秦不闻不假思索:“海晏河清,就叫它‘海晏’吧。” 老头子摸着她的头:“嗯!真是好名字,我家不闻真聪明!” 那时候,秦不闻便以为,只要保家卫国,赤胆忠心,便能一往无前,留名青史。 ——可是事实证明,当时的她还是太天真了。 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那是老头子一字一句教给她的。 “长安王殿下封侯拜相后,所做之事我不敢恭维,”季君皎语气平静,“但我相信,少年时跟着先帝出征讨伐漠北的长安王,应当也是有过赤胆忠心的。” 季君皎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平淡。 他对人对事向来客观公正,饶是当时的长安王曾找过他许多麻烦,他也只是就事论事,从未有过以权谋私的举动。 秦不闻突然发觉,她的谋划找对人了。 如今朝堂暗潮涌动,不少朝臣纷纷站队,想要在这朝堂之上撕下一块肉来。 只有季君皎独善其身,只为朝堂社稷,黎民百姓。 见秦不闻有些愣神,季君皎微微抿唇:“阿槿,是累了吗?” 秦不闻回过神来,朝着季君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有,大人您还没说呢,您觉得侍郎大人会被革职查办吗?” 季君皎微微垂眸,眼中有情绪翻涌。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不会。” -- 时间过得很快,又过了三日,秦不闻的风寒也好得差不多了。 她的摊子也得到了不少消息。 ——正如季君皎所言,李云沐只是被罚了两年俸禄,并未将其革职查办。 看来贤王宋承轩没打算放弃李云沐,选择出手了。 其实这也在秦不闻的预料之中。 且不说假账本不能说明什么,即使李云沐真的通敌,在没有完全准备之下,皇帝也不会轻举妄动。 现在朝堂形势表面看上去一片平和,其实各种明争暗斗,比之当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几日秦不闻一有时间就去找季君皎,与他聊些有的没的,季君皎博古通今,见多识广,不管跟他聊什么,他都能提点两句。 一连几天,秦不闻跟季君皎的关系近了一些。 就在秦不闻想着如何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两道请柬送到了文渊阁内。 请柬是贤王府宋承轩送出去的,分别是给秦不闻与季君皎的。 请柬的内容相同,都是邀请他们去参加贤王府的赏花宴。 正值初秋,赏个屁的花。 也不知道宋承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不闻拿着请柬,一脸无辜地看向主位上的季君皎。 季君皎看着手上的请柬,不觉抿唇。 赏花宴,贤王邀请他也在情理之中,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给贤王会给阿槿发请柬。 “大人……”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眼中满是信任,“贤王殿下为什么会给我送请柬啊?” 季君皎垂眸,看着少女无辜又彷徨的眼神,出声安慰:“阿槿姑娘不必担心,若是不想去,我会替你回绝掉。” 开玩笑,怎么可能不去! 秦不闻简直好奇死了,宋承轩那家伙,当初就跟她不对付,总是明里暗里地给她下绊子,还暗指她祸乱朝纲,包藏祸心。 她不在的这五年,宋承轩看上去过得不错啊。 她可没这么大度,看着当年的仇人过得这么好,她会睡不着觉的! 不去给宋承轩找点麻烦,她就不叫秦不闻了!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秦不闻面上却表现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阿槿若是不去的话,贤王殿下会找大人麻烦吗?” 季君皎眉眼淡淡:“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秦不闻摇摇头,扯出一抹坚强的笑:“没事的大人,我愿意去的。” 季君皎闻言,微微蹙眉:“阿槿姑娘,贤王殿下邀请你,目的不明,你……” “大人,”秦不闻认真又坚定地看向季君皎,目光如水,“您会保护阿槿的,对吗?” 许久。 季君皎微微别开视线,声音缓缓:“我自然会保护阿槿姑娘。” -- 赏花宴在贤王府的后花园举办。 贤王在曜云也是有自己的封地的,只是如今快到了秋狩,宋承轩便从封地赶回了长安城。 这场赏花宴,意义不明,秦不闻也没有轻举妄动。 乖巧顺从地跟在季君皎身后,秦不闻倒是很想看看,宋承轩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递了请柬,秦不闻跟着季君皎来到后花园时,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一眼看过去,赴宴的大多是长安城的豪门显贵,不少王孙贵族的公子小姐也纷纷前来赴宴。 秦不闻眉眼低垂。 能在一场宴会上集结这么多达官显贵,看来宋承轩在长安城的根基,比她想的还要深。 哪怕是在这样的赏花宴上,季君皎也是众人巴结的对象。 秦不闻这边几乎是前脚跟着季君皎来到宴会,下一秒就被人挤走了。 不少豪门显贵甚至高官大臣见到季君皎也来赴宴,脸上挂着的笑都快飞起来了。 “下官陈留见过首辅大人!” “张胜见过首辅大人!” “在下孙府孙元见过首辅大人。” “见过首辅大人……” “……” 一群人围在季君皎身边,将他簇拥起来,交口称赞,炙手可热。 秦不闻看着那群人脸上谄媚的笑,不觉想起当年自己参宴的时候。 当时的秦不闻,杀气横身,班弄权贵,功高盖主。 所有大臣见了她,虽然也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却不敢上前与她攀谈。 当时她还觉得无聊,直接点了一个大臣,让他当众跳舞。 后来那大臣更是气得愤然离席,与她水火不容。 总之,秦不闻上辈子没少干缺德事。 果然呐,正人君子就是不一样。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的存在。 正当她准备找个位置坐等开宴时,一道清雅的声音从秦不闻身后传来。 “姑娘,又见面了。” 秦不闻猛地回头,就见宴唐坐在武侯车上,对她笑着,眉眼温润。 宴唐怎么也来了!? 第26章 首辅大人带了女眷!? 这宋承轩到底在搞什么? 为什么会将这么多高官显贵邀请来? 就连宴唐都在请柬中。 秦不闻愣神一瞬,随即朝着宴唐露出怯怯的笑:“见过宴唐大人。” 宴唐身后,是明安在推车。 他往不远处看去,便也看到季君皎被一群名门望族围着,依旧镇定自若。 宴唐看着季君皎,笑容温润:“首辅大人当真是光风霁月般的人物。” 这话秦不闻不清楚是宴唐在喃喃自语,还是对她说的。 她只能低着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也只是看了一会儿,宴唐的视线便从季君皎,重新移到了秦不闻身上。 “姑娘名唤阿槿,对吗?” 秦不闻微微挑眉。 看来宴唐在文渊阁也是有眼线的。 只不过她装作没有察觉这件事,只是垂头低声:“是,民女阿槿。” 宴唐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与上次在万物阁看到的偏执的他完全不同。 “首辅大人是第一次带其他人一同赴宴呢。” 宴唐说话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秦不闻温顺笑笑:“是首辅大人担心阿槿不懂规矩,冲撞了贤王殿下。” 有风吹过。 宴唐用手作拳,抵在唇边清咳两声。 秦不闻听了,不觉蹙眉。 从前宴唐虽然体弱,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宴唐大人,”秦不闻沉吟片刻,还是开口嘱咐,“熬些梨子汤会好些。” 宴唐闻言,先是愣神片刻,随即抿唇轻笑:“多谢阿槿姑娘关心,老毛病了,并无大碍。” 说话老气横秋的,秦不闻不喜欢。 从前的宴唐,一袭白衣朗润,曾一人站在长安城最高的明镜台上,吟诗作对三百首,那明镜台的主位上,至今留着他的位置。 少年书生意气,文人风骨,是比入境的春风还要张扬几分的。 只是现在,宴唐却只能坐在这价值不菲的武侯车上,困于一隅之地。 秦不闻目光晃动,神情怔然。 宴唐来得迟了些,但也不过是说话的工夫,一群人也笑眯眯地围了上来。 “宴唐大人,想不到您也来了,久仰久仰!” “见过司徒大人!” “见过大人!” “……” 秦不闻看着宴唐被众人簇拥着,微微愣神。 从前,宴唐跟在她身边时,从来都是被戳脊梁骨的那个。 那时的宴唐又没有官职,只是个幕后谋士,众人不敢指责长安王,就只敢拿她身边的人开刀。 那些大臣官吏对他避之不及,怎么可能会阿谀奉承。 现在不一样了。 离开她,宴唐步步高升,受人爱戴。 她低头笑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等着宋承轩的到来。 另一边,季君皎从容应付着,三言两语便让众人忽忽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他扫过宴席,朝着秦不闻的方向缓缓走来。 季君皎本身就是整个宴席的焦点人物。 更何况此时的男人一身水墨色常服,面如冠玉,轻易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而这位向来孑然一身,清隽矜贵的首辅大人—— 居然朝着一个女子走去! 直到男人端正地坐在秦不闻身边的席位上,众人也都没回过神来。 “首辅大人身边的女子……是谁啊?” “不清楚啊,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吗?” “没见过啊……” “你们刚刚没看见吗?首辅大人是同着那位小姐一同进了贤王府的。” “不可能!首辅大人向来不与旁人一同赴宴的!” “哎呀!我亲眼所见,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门口的护卫,他们当时可都看到了!” “真的假的?” “首辅大人居然也带了女眷赴宴?” “……” 宴席周围是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 秦不闻分明是听到了,她微微勾唇,却只是浅浅朝着季君皎看过去。 “大人……” 季君皎微微侧目,端端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为难地咬咬唇,却是朝他弯了弯手。 季君皎会意,微微倾身上前。 秦不闻如愿以偿地挑了挑眉。 她在季君皎耳边,小声对他开口道:“大人,一会儿要饮酒吗?” 男人微微颔首,也放轻了声音:“应当是要向贤王殿下敬酒的。” 秦不闻依赖地看着季君皎:“大人,我……酒量不好……” 季君皎便道:“那我让人给你换成果酒,只喝一杯应当无事。” 秦不闻这才松了一口气,眉眼温软:“大人,幸好有你,不然阿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季君皎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让她身后的酒侍将酒杯换了下去。 这一套动作在季君皎看来并无不妥,他自然也问心无愧。 只是他全然不知,两人这般举动在旁人眼中看来,那便是“亲密暧昧”了。 一群老老少少瞪大了眼睛,那神情好像跟自己见了鬼似的! 首辅大人何时这般温柔过!? 果然,这女子跟首辅大人的关系……不一般。 赏花宴嘛,宴席上自然也来了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 不少千金小姐听闻首辅大人也会来参加赏花宴,可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如今居然被一个不知头脸的人抢了先,自然是满心不愤! “那女子究竟是谁家的?我怎么都没见过!” “不清楚啊……你看那狐媚劲儿,肯定是她勾引了首辅大人!” “就是!像首辅大人那般高洁如月的人,不可能看上她的!” “对啊!首辅大人这样的品性,分明与我们阿姝最般配!” 一众女子中,有一位一袭白裙,洁白得仿若纤尘不染的莲花。 她淡妆素雅,端庄温雅,听到有人叫她,笑容婉转:“各位姐姐别取笑静姝了,首辅大人光风霁月,静姝自然是配不上他的。” “怎么配不上?”青衣女子直率开口,“阿姝,你就是太温柔了,不争不抢的,你看首辅大人身边,就是会这种狐媚人的货色!” “要我说,这世间唯一能配得上首辅大人的,只有楚静姝你了!” 楚静姝垂眸,嘴角染笑,没有反驳。 “贤王殿下到——” 有侍官高唱一声,一时间,宴席上的宾客,除季君皎与宴唐外,纷纷跪拜。 “贤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27章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宋承轩今日的依仗可真不小。 三十二人的轿辇,宋承轩一袭黑金长袍,高坐轿辇之上,蟒龙纹样的金丝暗线浮动,他从轿辇上踩着人凳走下,眼中满是桀骜与张扬。 秦不闻微微挑眉,总觉得今天的宋承轩有点……不一样。 “各位请起,今日本王宴的都是至交好友,诸位不必客气!” 宋承轩缓步走向宴席的主位之上,这才施施然坐下。 给了身边的内侍一个眼神,内侍会意,扬声:“开宴——” 这话音未落,舞起,乐起,俊美妖娆的舞姬身姿曼妙,出现在了宴席之上,随着曲子摆动腰肢。 主位上的宋承轩意气风发,举起手上的酒盏:“诸位!今日备的菜肴,一盘千金,用膳的器皿都是用黄金打造而成,若是诸位喜欢,宴会之后可一并带走!” 宋承轩的话,引来在场众人惊呼! “这、这随便一盘菜肴便是千金之巨!?” “我说这烧鹿筋为何这般不同,原来是这样!” “这些餐盘碗筷,居然真的都是金子做成的!” “贤王殿下果真是豪爽!” “多谢贤王殿下!” 宋承轩笑着眯了眯眼,举起手中的酒盏,同众宾客一饮而尽。 秦不闻喝了一杯果酒,不觉看了看手上的酒盏。 怪不得沉甸甸的,居然真的是黄金做的。 宋承轩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怎么这么大手笔? 秦不闻坐在季君皎的左侧,他的右侧便是一直没有开口的宴唐。 宴唐看着桌案上的珍馐佳肴,嘴角笑意不减。 “原来是这样啊。” 丝竹乱耳,秦不闻还是听到了宴唐的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 秦不闻都快好奇死了!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听秘密听一半! 宴唐微微侧目,笑着看向身边也没有动筷的季君皎:“首辅大人以为如何?” 这俩人打什么哑谜呢? 秦不闻托着下巴,耳朵恨不得放在两人中间才好! 季君皎抿唇不语,看来是不准备回答宴唐的问题。 宴唐唇角勾笑,并不在意季君皎的反应,继续开口道:“我说为何要举办这赏花宴,原来是想要比一比啊?” 秦不闻眨了眨眼睛:“宴唐大人,您在说什么呀?贤王殿下是要和谁比?” 季君皎看了秦不闻一眼,却没有阻止。 宴唐眉眼弯弯,看上去十分温和从容:“当然是跟长安王殿下比一比了。” 秦不闻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宴唐轻笑一声,拿起手边那黄金铸成的筷子:“当年长安王殿下封号后,曾在是非阁宴请众宾,大摆宴席三天三夜,长安城一连三日,灯火通明,黑夜也亮如白昼。” 秦不闻思索一番。 啊,记起来了。 当初先帝离世不久,依照先帝遗诏,她被晋封为异姓王。 那是一场明争暗斗的宫宴。 宴会上,皇帝询问秦不闻想要什么封号。 众臣也清楚秦不闻在朝堂中的分量,群策群力,旨在为她定一个满意的封号。 “‘端王’如何?秦不闻大人品行端正,惊才风逸,适合此封号!” 少年秦不闻坐在席间,冷嗤一声:“品行端正?诸位大人为了封号,可是什么瞎话都敢说啊。” 朝臣静默一瞬,又有人开口。 “‘定安王’如何?大人率承平军征战四方,平定天下,此等称号足以彰显!” “秦大人觉得‘昭阳王’如何?” “微臣以为‘乐阳王’最适合大人……” “‘怀宁王’……” 秦不闻勾唇轻笑,睥睨着那群正苦思冥想的朝臣。 她分明没有坐在主位上,却比主位上那位更像是一位帝王。 “秦爱卿,”最终,主位上的那位发话,“若是这些都不满意,不若说说自己想要什么?” 秦不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却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她沉吟片刻,随即看向高位上的那人,眉眼张扬桀骜:“长安。” 不止在场所有朝臣,就连高位上的皇帝也是眉头一凛:“什么?” 秦不闻一手撑头,眉宇间却是不容置喙的疏狂恣肆:“微臣请封——‘长安王’!” 长安王。 古往今来,从未有一个异姓王敢要一个这样的封号。 身在都城长安,这长安的君王应当是明堂的这位! 而现在,少年秦不闻挑眉看向高位,眼神凌厉又淡然。 “陛下以为如何?” 那时的秦不闻,三十万承平军在手,似乎只要抬抬手,就能将皇帝拽下皇位。 原本热闹的宫宴,一时间鸦雀无声。 许久。 主位上的男人语气低沉:“好。” “传朕旨意,从今以后,秦不闻拜异姓王,享皇亲依仗,封号——长安。” 再之后,秦不闻得了满意的称号,心情愉悦,便在是非阁摆下酒席,宴请众宾,三天三夜舞乐不停,美酒不止。 世人称——“不夜之宴”。 那一年,所有的权臣显贵,所有的皇亲国戚,都成了长安王秦不闻酒宴上的陪衬。 哪怕是在许多年后的今天,若问起众人这曜云最华贵的一次宴会,所有人想到的,都是是非阁的那场“不夜之宴”。 ——而如今,宋承轩却想着要跟秦不闻比一比。 比比这曜云的宴会,谁的排场更大。 宴唐笑眯眯地看着酒盏中的美酒:“贤王殿下看来是下了血本呢。” 季君皎依旧坐得端正,他声音清冷,没什么情绪:“司徒大人,慎言。” 宴唐看了季君皎一眼,不觉笑道:“首辅大人也觉得下官说对了?” 季君皎没答。 一曲舞罢,趁着下支曲子开始的工夫,主位上的宋承轩高声:“诸位,今日宴会规制,与那年的‘不夜之宴’相比,如何?” 在场众人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几秒钟。 直到有官员干笑两声,称赞道:“自然是贤王殿下的赏花宴更妙!要我说,这‘不夜之宴’的名头,也早该换人了!” “是啊是啊!这黄金的餐盘碗筷,还有这千金不换的珍馐佳肴,岂是当年的长安王能比的!” “就是就是!贤王殿下出手阔绰,手笔惊人!下官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啊是啊!” 宴会上满是一片附和之声。 宋承轩嘴角笑意渐深,他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一道极浅的轻笑声。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宴唐端正地坐在武侯车上,眉眼入画。 “司徒大人,你以为这场赏花宴如何?”宋承轩挑眉问道。 第28章 白莲花vs小绿茶 自长安王死后,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明争暗斗,暗潮汹涌。 不管是谁都急着站队表忠心,生怕自己的一念之差酿成之后的杀身之祸。 如果说这朝堂上,除却那位中流砥柱般从不站队的首辅大人之外,还有谁不肯站队的话,那就是这位被天子亲赐黄金武侯车的司徒大人——宴唐。 他就好像是横空出世的紫微星,哪怕是双腿残疾,坐在武侯车上也是神态自若,从容自得。 他总是能够轻松回避掉那些前来询问他立场的官员,做事圆滑而不失礼仪,哪怕是从不站队,也没有官员得罪他。 而今日,司徒大人居然来参加了赏花宴,难道是存了想要站队贤王的心思吗? 宴席上的宾客纷纷揣测。 所以,当贤王宋承轩询问宴唐这个问题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觉看向了宴唐,想要看看他是如何回答的。 “司徒大人,你以为这场赏花宴如何?” 宴唐端起那黄金茶盏,在手上把玩一圈。 他眯了眯眼睛,又将茶盏放在了桌案上。 等到万籁皆寂,宴唐才淡淡开口,语气朗润温凉。 “当年不夜之宴,长安王殿下开宴三天三夜,宴席上的餐盘摆件,都是用象牙精工雕刻而成,宴会随意扔在地上的一杯酒,就是宫中司酿官花费半辈子酿制而成。” “贤王殿下今日宴请的是长安城的达官显贵与朝堂之上的肱骨之臣,”宴唐轻笑,“但那年,长安王殿下宴的不是群臣。” “是天下。” 那年秦不闻大手一挥,长安城所有酒肆饭店全部向由长安王府记账,曜云所有都城一半赋税由长安王府担负。 那三日不夜之宴的开支账目,几乎抵了当年的半个国库! 那年,秦不闻将整个长安城的好酒买光,派承平军送往曜云各处,天下无人不知长安城那场震天撼地的酒宴! 而如今,宋承轩不过一场小小的赏花宴,竟然敢与长安王相提并论。 宴唐轻笑一声,眼中的嘲弄不加掩饰。 他微微抬眸,一双漂亮温润的眸平静地看向主位上脸色阴沉的宋承轩,嘴角保持着从容的笑意。 “贤王殿下,或许今日之后,长安城上下都知您今日的赏花宴,但当年的不夜之宴,是举国皆知。” “二者若是当真要比个高低,不免让人贻笑大方。” 宴唐神情淡淡,微微抬手。 身后的明安会意,推着武侯车缓缓离席。 “下官身体不适,便先告辞了,各位自便吧。” 宴唐说这话的时候,明安已经推着车子,往门外走去了。 秦不闻看着宴唐离去的身影,不觉失笑。 她怎么以前不知道,宴唐这人怼起人来这么要命? 宋承轩的脸都快变成猪肝色了! 秦不闻捂嘴偷笑,宴席上却是没了声响。 众人窘迫地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缓解这冷到冰点的气氛。 因为宴唐的离席,原本热闹的宴席一瞬间鸦雀无声,就连歌舞声也不敢响起。 再看主位上的那位,脸色分明已经是铁青了,但在众人面前却还是要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哈哈哈,是本王失言了,长安王好大喜功,劳民伤财,百姓对其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如今陛下又主张节俭,本王自然不可能步长安王的后尘!” 这话说得也算是漂亮,一时间,宾客都是笑着附和,宴会气氛这才一点点又热闹起来。 秦不闻的酒量不错,这果酒喝起来甜滋滋的,她也不觉多喝了两杯。 身旁的季君皎见状,微微蹙眉。 待秦不闻又举杯的时候,季君皎便伸手按住了杯口。 秦不闻不解地眨眨眼,看向季君皎。 “这果酒虽说不易醉人,但也不宜贪杯。”季君皎不赞同地开口。 开玩笑,如果不醉那她接下来怎么行动? 她可是想好要怎么跟首辅大人“拉近”关系了的,不喝醉可不行! 心里盘算着,秦不闻面上却是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大人,阿槿只喝一点点。” 季君皎微微摇头:“不可。” “可是,阿槿没有尝过这种酒。”秦不闻最会卖乖了。 季君皎还是抿唇:“喝醉了会不舒服。” 秦不闻眼巴巴地看着他:“阿槿就再喝最后一杯好不好?” 季君皎皱了皱眉,还在犹豫之时,一道温婉的声音传来。 “小女楚静姝,见过首辅大人。” 循着声音望去,秦不闻就看到身后,一身穿白裙的女子眉眼低垂,朝着季君皎施施然行礼。 楚静姝?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啊。 想起来了。 秦不闻的眼睛几乎是瞬间亮了起来。 ——这位不就是李云沐那求之不得的心上人吗!? 当年秦不闻也只是在李云沐的只言片语中听说过楚静姝,今日一见,这才豁然明白,怪不得能让李云沐这般念念不忘呢。 只见面前的女子白衣如雪,眉眼温婉柔和,身姿卓绝,婉约动人,容颜粉妆玉琢,明眸皓齿,是当真能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子。 秦不闻眨眨眼,也不觉有些怔神。 怪不得,李云沐当初不惜在她面前低伏做小也要置她于死地。 这就叫,冲冠一怒为红颜吧? 只可惜秦不闻虽然怜香惜玉,但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大圣人,对眼前的楚静姝并无甚好感。 当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秦不闻也很清楚这般女子对男人的杀伤力。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季君皎。 季君皎朝着女子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首辅大人,静姝是来给大人道谢的。” 楚静姝眉眼温顺,声音也温柔悦耳:“家父楚淮南被诬告私吞粮饷,幸得首辅大人替家父证言,洗清冤屈,静姝感激不尽。” 季君皎的目光朝着楚静姝看去:“原来姑娘是楚大人的千金。” 楚静姝笑不露齿。 “楚大人一生为国为民,劳苦功高,自然不能寒了大臣的心,楚小姐不必感怀。” 楚静姝嘴角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对首辅大人来说或许只是小事,但对小女而言,却是救命的恩情。” 楚静姝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季君皎的方向走了几步。 脚下一个不注意,便绊到了毯子,整个人的身子朝着季君皎倾去! “啊——” 第29章 首辅大人很护短! 少女看上去柔弱易碎,倒下去的时候,似乎牵动了所有人的心弦。 “啊——” 楚静姝娇喊一声,眼中闪过慌张与无措。 季君皎微微蹙眉。 下一秒—— “呯——” 酒盏翻洒的声音! 楚静姝并没有如愿跌进季君皎的怀抱。 她错愕地睁开眼,就看到面前一张漂亮的脸蛋满眼担忧。 ——是季君皎身边的那个女人。 秦不闻将楚静姝扶正,一脸担心:“楚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楚静姝还从刚才的事情中没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 她明明…… 楚静姝一脸惊慌地看向秦不闻身后的季君皎,眼中含泪:“大人,静姝惊扰大人了……” 此时的季君皎已然起身,他先是看了楚静姝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了秦不闻的衣服上。 “阿槿。” 季君皎快速上前几步,遮挡住了秦不闻衣服上大片的酒渍。 秦不闻有些窘迫地站在原地,却是依赖地看向季君皎,抓住了他的衣袖,慌张无措。 她今日穿的衣裳是轻纱质地,光彩照人,只是如今却因为酒水倾洒弄脏了衣裙,显出几分狼狈。 酒渍殷湿衣服,隐隐透出少女的肤色,有的宾客装作无意朝这边看过来,眼神微眯。 季君皎微微蹙眉,却是毫不犹豫地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披在了秦不闻的身上。 “先披上这个。” 季君皎声音清冷,却无端让人感到安心。 宴会正进行到热闹阶段,虽然这边出了些意外,但多数宾客的目光都被宴席上的舞姬吸引,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楚静姝端端地站在那里,瞪大眼睛看向季君皎。 而季君皎却没与她交谈。 秦不闻抓着季君皎的衣袖,像是慌张无措的孩子。 季君皎安抚地拍了拍秦不闻的手臂,随即低声对她嘱咐道:“我去向贤王殿下说明情况,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不好?” 秦不闻慌张地看向季君皎,抓着季君皎衣袖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季君皎耐心地解释:“别怕,我马上就回来。” 秦不闻这才迟疑地点点头,松开了季君皎的衣袖。 季君皎给了秦不闻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朝着宋承轩的方向走去。 看着季君皎的背影,秦不闻原本惊慌失措的神情,在转头看向楚静姝时,便染了笑意。 楚静姝僵硬地站在原地,看到季君皎离开之后,那愣怔地目光才转移到了秦不闻身上。 秦不闻微微挑眉:“楚小姐果然柔弱,平地也能摔倒。” 楚静姝微微咬唇,眼中盈满泪水:“这位姑娘你是什么意思?” 秦不闻无辜地眨眨眼:“没什么意思啊,就是希望楚小姐下次能小心一些,这次是有我接着,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楚小姐这么漂亮的脸蛋,若是当真摔伤了,该有多少人心疼啊。” 楚静姝似是不堪其辱,语气坚强:“这位姑娘,你这样跟在首辅大人身后,不觉得有损首辅大人清誉吗?” 嚯。 一上来就给她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秦不闻一脸错愕地捂住嘴巴:“楚小姐,首辅大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您怎么这般着急?” 楚静姝打抱不平道:“首辅大人知书守礼,所以才不对姑娘说重话,姑娘自己不觉得可耻吗?” 秦不闻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大氅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倒是好闻。 “这就可耻了?”秦不闻眨眨眼,一脸无辜,“那楚小姐若是知道,我与首辅大人同进同出,岂不是要让我以死明志?” “你——” 楚静姝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了秦不闻身后的来人。 她的眼眶瞬间染了红晕,薄唇轻咬,眼中含泪:“这位姑娘,我不过想劝你自爱,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秦不闻微微挑眉,便也知道,季君皎在她身后。 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眼睛也湿漉漉的:“楚小姐,我现在真的很害怕,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 “阿槿。” 季君皎走到秦不闻身边,看了她一眼。 只见少女眼圈微红,眼眶湿润,显然是要哭出来了。 看到季君皎,秦不闻眼中满是无措与懵懂:“大人……楚小姐说我跟在您身后,有损您的清誉……” 告状嘛,谁还不会了! “大人对不起,若不是阿槿,您也不至于添这许多麻烦……” 秦不闻声若蚊蝇,却是靠男人更近。 “不是的大人,静姝只是——” “楚小姐,”季君皎语气微沉,神色也有些凉,“阿槿姑娘不懂许多礼仪,是在下教的不好,而且阿槿胆子小,还请楚小姐不要责怪她。” “大人,静姝没有……” 楚静姝还想哭诉什么,只可惜季君皎已经不再看她了。 他高大的身姿遮住旁人视线,这才对秦不闻开口:“贤王殿下借了偏殿给你,让婢女带你去换衣裳。” 秦不闻听了,急忙抓住季君皎的衣袖,神情不安:“大人,您不随阿槿去吗?” 季君皎微微怔神,却解释:“我不必随同,有婢女领着,不会有事的。” 秦不闻低头,声音嗫嚅:“可是,阿槿一个人有些害怕……” 知道她害怕,季君皎的语气也没有丝毫不耐:“偏殿距这里很近,阿槿换完衣裳就来找我,不用担心。” “好……”秦不闻这才不舍地松开季君皎的衣袖,跟着身后等待着的婢女离开了宴席。 季君皎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还是有些担心地蹙眉。 阿槿不曾来参加过这种宴会,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到底是男子,阿槿为未出阁的姑娘,他跟过去实在不合礼数。 只是换个衣服而已,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季君皎这样想着,这才将目光缓缓移开。 一旁的楚静姝见季君皎没走,上前几步,似乎是想要再攀谈些什么。 “首辅大人,刚才……是静姝失了仪态,望大人见谅。” 楚静姝身上带着浅浅的荷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季君皎看向面若桃花的楚静姝,却是淡淡开口:“楚小姐,在下有句话想对你说。” 楚静姝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眼前的男人实在好看,端方如松,清润如玉。 “首辅大人请讲。” 季君皎抿唇:“在下以为,楚小姐应当向阿槿姑娘致谢的。” 楚静姝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 另一边,秦不闻刚被婢女引进偏殿,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房中,点了迷情香! 第30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秦不闻当了这么多年的王爷,自然也了解不少皇宫内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几乎是刚进入偏殿的一瞬间,秦不闻就感觉到了! 她猛地转头想要离开,却被宫女抢先一步阖上了门! 门外传来宫女落锁的声音。 秦不闻立即用衣袖捂住口鼻,环视四周。 这里的门窗也都被钉死了,明显是做足了准备! 眼珠转动几下,秦不闻听到了门外的对话声。 “这么快就发现了?” “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一进门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好在没出岔子,房间事先熏足了迷情香,她就算发现也晚了!” “按照吩咐,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想个法子把首辅引过来!” “是!” 说完,那个声音越来越远。 秦不闻听到两人的对话,扬了扬眉毛。 这是……打算用她来陷害季君皎? 虽然秦不闻还猜测不出到底是谁的计谋,但这倒是可以让她利用一下。 正愁没办法跟季君皎“增进”感情呢。 她站在门前,用手推了推门,装模作样地尖叫两声。 这门虽然上了锁,但她如果想要强行破门的话,也是有机会的。 不过现在,她不打算这么干了。 不管是谁,她倒是要谢谢他来这么一出了。 房间各处都熏了迷情香,秦不闻先是将房间内的香炉打翻,这才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当年秦不闻也曾被迷情香陷害过。 那时她在朝野立威,文武百官无不臣服。 当然也有那看她不惯的,寻了个机会给她点了迷情香,又送了几个女人进了她的寝宫。 想要借此毁她名誉,将她废黜。 也多亏送进来的是女子,送进来的女人发现她的秘密时,已经晚了。 宴唐和京寻带着承平军赶到,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虽说这件事没引起什么祸端,但却让宴唐有了防备。 寻了很多方法,宴唐这才打听到,这迷情香虽然不能阻止其发作,但却可以延缓它的发作时间。 只需要用银针刺进手上几个穴位,迷情香的发作时间便可以延缓一个时辰左右。 秦不闻自然是没有银针在身上的,但她也不需要将发作时间延缓这么久,所以用指甲使劲去掐指尖穴位。 与此同时,秦不闻缓慢呼吸,尽量减少吸入迷情香。 万事俱备,就等着季君皎“咬钩”了。 -- “什么?” 另一边的宴会上,楚静姝瞳孔收缩,眼中闪过一抹错愕。 季君皎语气清冷,神情不变:“刚刚阿槿扶住了楚小姐,楚小姐还未向她道谢。” 楚静姝敛眸,嘴角笑意得体:“静姝刚刚实在有些慌张了,居然忘了向阿槿姑娘道谢。” 随即楚静姝微微欠身,姿态端方大气:“那首辅大人就代静姝谢过阿槿姑娘吧。” 怎么还不回来? 季君皎看着那黄金酒盏中清香醇厚的酒水,有些走神。 听到楚静姝的话,季君皎神情淡淡:“楚姑娘,你我不算相识,我并不好代你道谢的。” 楚静姝闻言,眉头一紧。 ——可是他刚才分明替那个阿槿同她道歉的。 楚静姝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却是换了话头:“听闻首辅大人写得一手好字,静姝不才,想要请大人指点一二。” 男人垂眸。 会不会是迷路了? 有婢女领着,应当不大可能迷路的。 虽然心里清楚这些,但季君皎还是有些担心。 他动了动眼珠,目光落在了楚静姝身上。 “大人,静姝——”楚静姝还想说些什么。 “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只是下一秒,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楚静姝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季君皎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循声看去。 不知何时,李云沐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行礼。 而楚静姝的后背却感觉有些发麻。 季君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李云沐的目光不觉落在了楚静姝身上,那双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楚静姝似乎也窘迫起来,匆匆地向季君皎欠身告辞。 李云沐再看向季君皎的眼中,带了几分阴沉。 只是他隐藏得很好,脸上还带着笑意:“上次冲撞了首辅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季君皎微微颔首,目光却是时不时地看向不远处的偏殿。 难道是因为不大会穿那些繁复的衣裳吗? 婢女在一旁伺候着,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季君皎长睫微动,却是缓缓起身。 ——他还是去看一眼比较安心。 “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李云沐的笑不达眼底。 季君皎依旧神情淡然:“侍郎大人还有何事?” 李云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首辅大人,下官再问最后一次,您是在调查我吗?” 季君皎面容冷峻,语气冷清:“侍郎大人若当真问心无愧,便不会在意这些。” “大人品行高洁,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毁了清誉?” “本官既为当朝首辅,为帝分忧,为民解困,便不在意这些!” 季君皎语气低沉坚定,眸光清冷如雪。 说完,季君皎也不再去看李云沐,转身离席。 李云沐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不在意? 他倒要看看,真的被毁了清誉之后,这位首辅大人是否当真不在意! -- 这边季君皎几乎是刚刚离席,一个婢女便急匆匆地向他跑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 季君皎微微蹙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婢女一脸慌张:“那位、那位姑娘出事了!” 男人的思绪空白一瞬,几乎是不待他反应,他就已经朝着偏殿方向快步走去! 偏殿的门外,季君皎敲了几次房门,房间内都没有任何回应。 他顾不得许多,直接推门而进! “阿槿!” 进入房间,季君皎一眼看到了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秦不闻! 他快步走上前去,伸出手去探她鼻间! 门外的两个婢女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在男人进门的一瞬间,将门再次锁上! 同一瞬间,门外有人将迷情香透过窗户纸吹入房间! 季君皎过于担心秦不闻的安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当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门外吹入的迷情香味道更加浓烈,不过是几次呼吸之间,季君皎便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 糟了! 探秦不闻鼻息的手指被一只温凉的手抓住。 面前的女子泪眼朦胧,嗓子软得不像话。 “大人……阿槿好难受……” 第31章 首辅大人是不是不行啊? 少女平日里的声音便是柔柔弱弱的,如今中了药,嗓音更是软得不像话。 秦不闻的指骨是凉的。 季君皎的手却像是被火烫伤一般,猛地将手收回! 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秦不闻微微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无辜又茫然。 “大人,阿槿好热……” 少女似乎什么都不懂,只是一个劲儿地喊热。 两人离得太近了啊。 季君皎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他向后退了几步,将将遮掩住自己的不堪。 “阿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季君皎抿唇,却没再伸手,一边安抚着秦不闻,一边查看四周状况。 门窗封死,他如果想出去没这么简单。 脑海中浮现出李云沐刚刚说过的话,季君皎大概也想通了关键。 房间里就连水都没有,季君皎想要让眼前的女子保持清醒都没有办法。 他自己的状态也很不好,意识叫嚣着,欲望想要破笼而出。 “大人对不起,阿槿又给你添麻烦了……” 少女似乎还有些意识,抽泣着向男人道歉。 季君皎嗓音沙哑,意识分明也在崩溃的边缘。 “不是你的错阿槿,放心,我们会没事的。” 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的误算,最终居然还连累了阿槿!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门破开! 但是……就他现在这个状态,恐怕很难办到。 季君皎的意识越来越混乱了。 面前的少女衣衫凌乱,汗水随着她的额角缓缓下流,划过少女白皙的脖颈,隐没在了更深处。 房间内尽是霏靡的味道。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又蹙眉将视线移开。 季君皎掐了掐指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别乱动,阿槿……” 季君皎哑着嗓音,还要分神去捉少女不够安分的两只手。 “快快快,快去找侍郎大人,就说事情办成了!” “好!你在这里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过来!” “好!” 门外传来两个婢女兴奋的对话。 秦不闻动了动耳朵,通过这三言两语也就听明白了。 ——原来是李云沐的手笔。 真是找死。 秦不闻按下心中的想法,软了眉眼去瞧季君皎。 秦不闻印象中的季君皎,向来都是纤尘不染,清冷高洁的。 但是现在,是她从未见过的季君皎。 男人目光迷乱,薄唇微张,耳尖红得像是滴血一般。 季君皎头上的玉坠落在他的脖颈,无端生出几分妖艳。 男人的骨节都变成了红粉色,他双手握紧,一边安抚她,一边又与她保持距离。 真真是,人间极品啊。 秦不闻不觉咽了口口水。 要不是她现在意识还存了大半,就季君皎现在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她不来个“饿虎扑食”,都对不起自己! 怎么会有男人比女人还要好呢? 而且季君皎的“好看”还不是那种模糊男女的好看,而是那种清贵又冷矜的谪仙在世,冷若冰雪,却足以让人前赴后继,心向往之。 不动情的神仙。 这是秦不闻得出来的想法。 只不过,这还不够。 ——秦不闻不要他做神仙,她要把他拉下神坛,堕入凡尘。 “大人……”秦不闻的语气中带了哭腔,她咬着唇,话语轻颤,“阿槿好热……好难受……” 非礼勿视。 季君皎偏过头不看她,却还是听到了少女悉悉索索扯衣服的声响。 “阿槿!” 季君皎的理智在逐渐崩溃。 “不可。” 他的语气中是沙哑的气音,两个字几乎是艰难地吐出来的,带着他察觉不到的诱惑。 救命啊!这男人怎么这么能忍啊! 这迷情香的威力秦不闻是试过的,当时若不是宴唐和京寻来得及时,将她泡进冷泉之中,她都不敢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 季君皎这家伙,是不是不行啊? 心里气愤,秦不闻的语气却是更娇:“大人……您的眼睛,好红……” 说着,秦不闻伸出手想要去触摸男人的眼眶。 季君皎堪堪避开少女羊脂玉般的手,眼尾猩红:“阿槿,再坚持一会儿,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说着,季君皎摇晃着起身,朝着门口处走去。 ——他要试试用蛮力破门了! 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秦不闻心里翻了个白眼。 得,就目前这个状况来看,想要更进一步是不可能了。 算了,现在的情况,已经被她预料中要顺利很多了。 算算时间,“看客们”也该到场了,秦不闻可不想真的让季君皎清誉扫地! “大人……” 秦不闻伸出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季君皎垂眸看她,眼中汹涌的情绪似乎能将人淹没。 “阿槿,听话……” 秦不闻胡乱地摇摇头,却是起身:“大人,我想到办法了……” 季君皎的意识逐渐分崩离析,甚至以为自己刚刚是听错了。 “侍郎大人,您是说刚刚首辅大人来这边了?” “是,本官亲眼所见。” “可是我记得……刚刚那位姑娘也来这边了吧?” “哟……不会是两人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去去去,别瞎说!首辅大人正人君子,不是那样的人!” “对对对,是我失言!” “各位别瞎想了,本官看到首辅大人这么长时间未回席位,心中担忧这才叫几位同僚帮忙一起找找的。” “对啊,首辅大人若是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可都担待不起啊!” “是啊是啊!大家快一起找找吧!” “刚才看着首辅大人似乎是来这边了……” 一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停在了门外。 秦不闻听到了李云沐的声音。 “去,把门打开,我们进去找找,看看首辅大人到底在不在里面。” “是。”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准备开门。 季君皎眉头紧皱,下意识地想要将秦不闻挡在身后。 ——阿槿无辜受了牵累,他总不能让旁人毁了她的清誉。 秦不闻把季君皎的动作看在眼里,微微挑眉。 都这种关头了,没想到季君皎居然还在关心她的清白。 秦不闻敛眸,却是拔下头上的银簪,毫不犹豫地刺进自己的胸口处! “唔——” 担心痛呼让门外的人察觉,秦不闻咬紧牙齿,将疼痛悉数吞下。 “阿槿!”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季君皎低吼一声,急忙将秦不闻揽入怀中。 “大人,不用担心,”秦不闻语气娇弱,眼中却满是坚定,“阿槿会保护你的。” 第32章 很会演戏的小绿茶! 李云沐嘴角的笑意逐渐深沉。 他倒是很想看看,季君皎那副清冷高洁的模样,是如何在众人面前轰然崩塌的! 他带着一众达官显贵,站在了门外。 他已经派人将房间四周都围起来了,季君皎跟那个女人绝对没办法逃走! 哼,不在乎清誉? 说起来容易,若是被人发现位极人臣的当朝首辅与一流民女子私相授受,他还能这般泰然自若吗? 李云沐眯了眯眼睛,低声询问身边婢女:“确定他们两人都在里面?” 婢女也压低了声音:“大人放心,我们一直在这里看着,绝对不会出问题。” 李云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回过头去,笑着看向众人。 “诸位,今日是贤王殿下的赏花宴,我本不愿这般大张旗鼓的,”李云沐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事关重大,首辅大人若当真出了任何意外,都不是我们能担待的。” “为此,本官不得不召集诸位,来同我一起搜查首辅大人的下落,希望各位海涵。” 说完,李云沐递给身边的婢女一个眼神。 婢女会意,微微点头,随即上前几步,推开了房门。 房中迷情香的味道已经散尽,李云沐微微勾唇,带着众人往房间内走去。 当他志在必得地看向房中时,却并未看到预料之中的淫乱景象! “阿槿!阿槿你醒一醒!” 房间中央,季君皎一身水墨色长衫,端方矜贵。 只是他额间沁了一层薄汗,怀中的女子几近昏死! 李云沐看到眼前的场景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怔然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身后不明内情的臣子见状,不觉惊呼:“哎呀!这是怎么了!?” 男人的目光这才从女子的身上移开,凛然落在了为首的李云沐身上。 不知为何,李云沐居然感觉到一股骇人的冷意。 他面上还是维持着镇定,只是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拔高:“首辅大人,您为何会和这位姑娘出现在这里?” 季君皎脸色冷沉,看向李云沐的眼神像是结了霜雪:“本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侍郎大人,本官倒是想问问你——” “本官来时便见到阿槿昏迷过去,生死不明,只是换个衣裳,阿槿为何会被人刺杀!?” 季君皎的话,让面前的众人皆是一惊! “怎么会这样?这赏花宴难道有刺客?” “不可能吧,这赏花宴的护卫可是侍郎大人亲自布置的,不可能出差错吧?” “你们都忘了,前些日子,首辅大人查出侍郎大人的账本……” “啊?不会是侍郎大人恼羞成怒,这才借此机会,想要杀害首辅大人的人吧?” “慎言慎言……” 身后这些议论声并不算小,李云沐听在耳中,拳头紧握。 “首辅大人怕是有什么误会,这贤王府戒备森严,是不可能混进什么刺客的。” 季君皎眸光冷寒:“本官见阿槿换衣许久未回,这才准备来偏殿看看。” “来到偏殿时,却发现房门未关,就连婢女也不知所踪,”季君皎抿唇,语气冷沉,“本官上前查看,便看到阿槿胸口受伤,昏死过去。” “那婢女是李大人的人,”季君皎眉眼清俊,语气却冷得像是霜雪一般:“李大人不妨告诉本官,你的婢女去哪儿了?” “一派胡言!”李云沐急声反驳,“我的婢女自始至终都未离开偏殿!” “没有离开?”季君皎冷声,“若是没有离开,那本官是怎么进来的!?” 李云沐张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行,如果他坚持婢女没有离开过偏殿,那季君皎出现在偏殿内的事,便跟他脱不了干系! 可恶! 李云沐的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季君皎居然为了他的清誉,不惜刺伤这个阿槿! 哼,看来季君皎比他想象中是要狠毒! 季君皎知道他没办法解释。 只是李云沐的不解释,在众人眼中便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 ——李云沐安排的婢女确实擅自离开,导致阿槿姑娘遇刺了。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甚至隐隐不安。 “看来这赏花宴真的有刺客混进来了……” “不行不行,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不太安全啊!” “是啊是啊,向贤王殿下告辞吧!” “……” 房间里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季君皎将秦不闻打横抱起,额间的细汗并不损害他半分神容。 “本官现在要回去请太医,”季君皎走到李云沐身边,语气冷然,“侍郎大人,今日之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说完,季君皎抱着秦不闻,大步离开。 ——他确实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向李云沐发难,但是阿槿受了伤,他现在无心在意其他了! 李云沐看着男人清俊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狠毒。 他就不信,没办法揭开季君皎虚伪的面具! -- 回文渊阁的马车上。 季君皎眼中早就没了刚才对峙时的冷意,反而被担忧取代。 他敲了敲车舆:“再快一些!” 马车中的少女,眉眼紧闭,眉头皱得很深,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她的胸口处被殷出了大片血红,那衣裙上像是开出一朵妖艳的红莲。 “阿槿,阿槿!别睡着,马上就到了!” 秦不闻见过的季君皎,似乎从来都是从容自若,运筹帷幄的模样。 再不济,就是季君皎遇见作为长安王的她时,那冰冷如雪,拧眉拂袖的模样。 如今这般焦急担忧的样子,实在少见。 “咳咳咳——”秦不闻一只手捂着胸口,声音断断续续的,“大人,阿槿……是不是要死了?” 假的,她下手当然有分寸,这血也就看上去吓人,伤不到要害。 但是她很需要用这些血来博取季君皎的“怜悯”。 “爱”太沉重了,不可能一蹴而就。 既然这样,那她就先让季君皎“怜悯”她。 季君皎好看的眉头紧皱,嗓音收紧:“不会的阿槿,你会平安无事的,相信我。” 秦不闻声音很微弱:“大人,阿槿躺着好难受……” 季君皎闻言,小心翼翼地将秦不闻扶起来,马车晃荡,秦不闻一个“不小心”就靠在了季君皎的肩膀上。 季君皎闻到了血腥味,很浓,让他的心都跟着收紧。 “大人,阿槿还没找到家人呢,怎么办啊?”秦不闻语气柔弱,意识涣散。 “阿槿,等你伤好了,我会帮你找到家人的。”男人声音清隽沙哑。 “大人……阿槿——” 秦不闻原本还想趁着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继续“卖卖惨”,但是下一秒,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好!迷情香发作了! 第33章 拽他腰带 秦不闻想骂人了。 她想过延缓迷情香的时间不会太长,但是也没想到居然会挑这个点发作! 季君皎吸入的迷情香虽然烈,但好在他那非常人的自制力尚能压制。 秦不闻是正常人啊! 面前又是这般秀色可餐的男人,她要是不动情,她就不是人了! 身体的温度开始骤然上升,秦不闻这次是真的感觉到难受了! 她担心玩过头了,只能依依不舍地从男人身上缓缓移开。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消失,季君皎微微侧目:“阿槿,你怎么了?” 秦不闻的脸很红,她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压低了嗓音,语气媚得好像能掐出水来:“大人,阿槿好热……” 季君皎眉头皱得更紧,动作却格外僵硬:“阿、阿槿,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回府了。” 秦不闻燥热难耐,她向远离季君皎的方向挪了挪:“大人,阿槿好热,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些……” 救命啊,现在不是勾引季君皎的时候! 她是真的有点忍不住了! 好香。 秦不闻闻到了男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檀香裹挟着冷泉的味道,平日里闻到只觉得心旷神怡,但是现在对于她而言,却好似最烈性的药。 平日也不见季君皎用香熏衣裳,为什么身上这么好闻啊? 秦不闻现在意识乱七八糟的,只感觉闷热又气短,她好想抱住什么冰凉的东西来缓解身上的燥热…… 季君皎闻言,便又坐远了一些:“到了阿槿,我们回府了。” 像是过了很久,秦不闻终于感觉到沁人的凉意将她包裹。 那好闻的檀香再次袭来,秦不闻感觉浑身都变得好痒。 “阿槿姑娘,得罪。” 季君皎的状态并不算好。 只是阿槿受了伤,他还是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一早得到消息的长青此时已经在府外等候了,看到自家主子抱着阿槿出来的时候,一脸震惊。 “大人……” 季君皎的脸色很差,冷声吩咐:“去请太医,快!” 长青一眼看到了秦不闻胸口的鲜血,点了点头,迅速离开。 季君皎抱着秦不闻,往偏院走去。 好舒服啊。 感受到衣服的凉意,秦不闻不觉朝着季君皎的方向靠了靠。 这一靠不要紧,季君皎如同遇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思绪溃不成军。 他强迫自己目视前方,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才终于将少女带到了偏院的房间。 季君皎将少女安置在床榻之上,起身之际,却被秦不闻拽住了腰间玉带。 清润温凉的触感传到秦不闻手心,秦不闻感觉自己好像舒服些了,但又感觉更加难耐! “阿槿,松开……” 季君皎的耳尖红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他……他现在也很不堪啊。 被少女握住了玉带,季君皎便不敢再动,微微倾身,伸出手想要去松秦不闻抓着他玉带的手。 只是他的手才刚刚触碰到秦不闻,下一秒,便像是遭遇火舌一般,猛地将手弹开。 好烫…… 季君皎甚至不能分辨是他的手烫,还是阿槿姑娘的手滚烫。 “阿槿……”季君皎已经到了极限了,他嗓音沙哑,语气中甚至染了几分欲色,“乖,松开好不好,已经没事了……” “唔……” 大概是残存了仅剩的一些理智,秦不闻堪堪松开抓着季君皎的手。 像是胸口的大石终于落下,季君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等磨难于他而言,过于煎熬了。 终于分出些心神,季君皎的目光不觉落在了秦不闻凌乱的衣衫上。 想到一会儿太医前来问诊,季君皎眉头微蹙。 他犹豫着上前几步,睫毛轻颤。 似乎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季君皎这才将头别过去,只是伸手去摸少女的衣领。 只是他的手刚落在少女的身上,便被一只更加滚烫的手抓住。 季君皎猛地回头,便与秦不闻那双满是欲色的眸碰撞在了一起。 “大人……你想干什么?” 语气中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戒备。 分明没做任何错事,甚至没有动任何卑劣的心思,但是被那双眼睛盯着的时候,季君皎分明是有一瞬的慌乱的。 “衣衫,乱了。” 季君皎思绪混乱,就连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 秦不闻这才分神看了一眼自己乱得不像样的衣服,哑着声音开口:“大人,让清越来帮阿槿就好……” 季君皎闻言,猛地向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 他甚至是有些仓皇:“好,我让清越过来。” 说完,季君皎没再逗留,大步离去。 ——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为何没想到叫清越来? 季君皎的思绪乱七八糟的,将清越叫到院中帮忙,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偏院。 -- 长青请了太医来到偏院的时候,清越正焦急地在床前侍奉着。 看到长青时,她才松了一口气:“长青大人,快让太医给姑娘看看伤口吧!” 太医见到病人,也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查看。 迷情香最难熬的药效已经挺过去了,秦不闻的神智恢复了些。 见长青在,虚弱地开口:“长青,大人呢?” 长青眉头紧皱:“从刚刚就没见到大人,我去找找!” -- 浴池。 正值初秋,凉意乍起。 此时的季君皎,正将自己整个人泡进冰凉的水中,眉头簇紧。 额头起了一层冷汗,男人薄唇紧抿,眼中带着惑人的颜色。 “大人!” 长青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子坐在浴池之中,神色冷沉。 季君皎吸入的迷情香又急又烈,其实比秦不闻的情况更难挺。 更何况他刚刚压抑了这么久,如今脸色十分难看。 长青看在眼里,不觉开口道:“大人,要不要……属下去给大人找几个女子……” “胡闹!”季君皎精神紧绷,状态很差,情绪便染了几分不耐。 长青半跪在地上:“属下失言!” 季君皎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口的万千情绪:“阿槿怎么样了?” “已经有太医为她诊治了。” 男人现在思绪很乱,并没有太多精神思考其他问题。 听到已经给阿槿寻了太医,男人便没再过问其他事。 长青看着男人的背影,斟酌地开口:“大人,您跟阿槿姑娘……” 第34章 他在躲她 长青的角度,只能看到季君皎的后背。 水色掩映,男人的肌肉线条紧致,轮廓流畅,骨骼分明。 他整个人都泡在冷池之中,长长的墨发妥帖地垂下,还有几缕搭在男人光洁的肩膀上。 这传闻中的美人出浴,大抵也不过如此。 听到长青的话,季君皎微微抿唇。 迷情香的作用仍未消散,季君皎面颊通红,眼中带着浓浓的欲色。 他压下情绪,嗓音沙哑:“今日之事不可外传,有损阿槿清誉。” 他自己倒不怕这些,只是流言伤人,阿槿不该遭此劫难。 长青低声应道:“属下明白。” 等了半天,见男人没开口说别的,长青干巴巴地开口:“刚刚阿槿姑娘恢复些神智,还询问属下您的情况呢。” 波光粼粼,季君皎眸光晃荡,映着水色,说不出的惑人心弦。 男人突然想起,当时少女想也没想,将银簪刺进胸口的场景。 欲色映着血色交织,那一瞬间,季君皎是感觉到慌乱的。 他没有应长青的话,却是说了另一件事:“一会儿去书房找我。” “啊?”长青微微愣神,没明白为何大人莫名其妙又说要去书房。 季君皎缓缓阖上眼睛,语气又冷又欲:“我会画一张阿槿的肖像,你带着画像去调查她在京城是否有亲人。” “啊?”长青有些诧异,“大人,为何这般突然?” 之前大人也没这般着急给阿槿姑娘寻找亲人啊? 季君皎薄唇微抿:“阿槿身为未出阁的女子,总是留在文渊阁,到底不合规矩的。” 长青会意:“是,属下明白了。” 待长青退下,季君皎才缓缓睁开眼睛。 男人眼中的清冷与欲望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诱惑。 他今日过于鲁莽了。 许是没有跟女子相处过,他如今才后知后觉,今日的举动,并不像他。 与他同进同出,阿槿便已经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了,最后造成这般下场,若不是阿槿以命相搏,后果不堪设想。 他起初留下阿槿,便是出于愧疚与责任,如今阿槿伤势也快痊愈了,找到她的亲人之后,便合该将其送走的。 打定主意,季君皎压下心口那一抹浅淡的异样,继续眯眼假寐。 -- 秦不闻的伤势并不算严重。 在不伤及自身心脉的条件下,让伤口看上去吓人。 这种事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不,养了没几天,她就感觉自己的伤势好了大半了。 原本以为经过此事,季君皎与她的关系应该更进一步才对,但是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伤势好转之后,秦不闻借着给季君皎端茶的名义,去书房找了季君皎。 “大人,请用茶。” 秦不闻微微垂眸,将茶水端到男人的书案前。 此时的季君皎正在查阅文书,也不过是看了那茶盏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手上的文书上。 嘶——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秦不闻压下心中的怪异,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前几日的事,阿槿还未向大人道谢。” 季君皎的目光只留在文书上,语气淡淡:“阿槿姑娘不必道谢,若不是阿槿姑娘,我们也不会化险为夷。” 阿槿姑娘? 怎么感觉有点别扭啊? 秦不闻干笑两声,脑海思绪迅速旋转,想着再找些话茬。 但这时,季君皎的目光却缓缓看了过来:“阿槿姑娘还有事吗?” 显然是在赶她了。 奇怪。 秦不闻心下疑惑,但面上却是笑着摇摇头,随即欠身道:“那阿槿就先告退了。” “阿槿姑娘,”秦不闻还未抬步,书案前的男人语气清冷,他又看了一眼书案上的茶杯,才道,“以后端茶送水这种小事,交给清越来便好。” 嗯!? 秦不闻的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掩盖过去。 季君皎眸光浅淡,眼神无波无澜:“我已让长青去寻你亲人下落,相信很快便会有消息的。” 季君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都没动,神情平常得就好像他们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秦不闻嘴角浅笑,对着季君皎欠身:“阿槿谢过大人。” 说完,秦不闻转身离开。 出了书房,秦不闻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消失。 不对劲。 季君皎很不对劲。 按理来讲,他们现在也算是“共患难”了,季君皎不该对她这般凉薄才对。 眼下他的态度,似乎是想要……将她剥离一般。 对! 就是剥离。 季君皎在回避她。 可是……为什么? 秦不闻有点想不通,好歹她也是当了十几年的男人,居然看不懂季君皎现在的态度! 大概……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所以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对她? 秦不闻这样安慰自己,想着再等几天。 谁成想,一连几日,季君皎都待在书房中,端茶送水的活计给了清越,她竟是没见到过季君皎! 偶尔这位首辅大人出了书房,秦不闻想来个“偶遇”,但季君皎远远见到她,不惜绕远也要与她错开。 到底什么情况!? 季君皎这是铁了心要把她送走了!? 秦不闻有点烦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季君皎的心思比“海底针”还难捞好嘛!? 今日出摊的时候,秦不闻一手托腮,一手持笔,思绪飘远。 奇怪,季君皎到底怎么回事? 这几日对她的态度,甚至比之前还要冷淡许多。 难道是担心她影响他的清誉,所以这是要把她赶出去,以绝后患? 但就她对季君皎的了解,他应该不是那种人啊? 不行! 不管季君皎为什么会这样,她都不能坐以待毙! 万一长青这几日当真找到了这具原身的亲人,她再想留在文渊阁可就难了。 正低头想着该怎么样才能破局,一个身影遮蔽了秦不闻的视线。 “客人是想写信还是抄书?” 秦不闻抬头,朝着面前的男人看去。 太阳毒辣,男人逆光而上,显示出几分压迫感。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脸上客套的笑容消失。 “侍郎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秦不闻微微挑眉,看向面前的男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户部侍郎——李云沐。 此时的李云沐一身便装,隐匿在人群之中,神情轻蔑,嘴角冷笑。 “阿槿姑娘,本官现在有个生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第35章 您在意她? 什么叫想打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秦不闻看着眼前的李云沐,甚至有一瞬间感觉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都高大了许多! 她面上依旧一脸防备的表情:“我、我跟你没什么生意可聊的,请您离开!” 李云沐勾唇:“阿槿姑娘,季君皎为了个人清誉,不惜刺伤你,难道你不想报复回去吗?” 秦不闻的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啊,原来是这样啊。 在李云沐看来,她不过是一介流民,且不说不可能想出那样的计谋,更不可能以命相搏,换取他们两人声誉。 所以,李云沐以为——刺伤她的人,是季君皎。 真是有意思。 秦不闻的睫毛惶恐地颤抖两下,却是低头不语。 这样的神情,在李云沐看来,就是她也怨恨着季君皎的。 李云沐脸上的笑意渐深:“实不相瞒,这几日季君皎将本官的婢女全都惩治了,我也对他颇有怨言。” 季君皎把那些人都处置了? 秦不闻微微蹙眉。 她倒是没听说。 这几天季君皎都在书房内,她完全没机会见到他。 秦不闻不确定地抬头:“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当初分明是想用我的清白去诬陷季君皎!” 李云沐脸上的笑容志在必得:“阿槿姑娘,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不过现在,只要你与我联手,你想要什么好处,我都可以给你。” 只不过是一介草民,想要的无非就是钱财,这种人,最好掌控。 李云沐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你……你想怎么做?”秦不闻怯怯地开口询问。 李云沐目光狠毒:“我要让季君皎,身败名裂。” 秦不闻看着面前眼神阴狠,满脸戾气的李云沐,突然有些感慨。 她当初因为私心留了李云沐一命,想要让他放下仇恨,好好生活,但是到最后,他却视她为仇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或许她那时就早该想到,有些狼,是养不熟的。 不过幸好,她现在还有机会去弥补当年的错误。 秦不闻的眼中闪过怯懦:“你、你不会是想让我杀了季君皎吧?” 李云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阿槿姑娘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这般冒险。” 顿了顿,李云沐笑意更深:“只是想请你,把当时在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大理寺,让大理寺公开审理此事。” 秦不闻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是让我报案?” 李云沐笑着拍了拍秦不闻的肩膀,秦不闻的眼中闪过一抹嫌恶,又瞬间隐去。 “阿槿姑娘,这可是扳倒季君皎的好机会,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秦不闻仍是犹豫:“可我若是将那日的事情说出去,我自己的清白岂不是也难保!?” 李云沐脸上的笑容浅了几分,随之代替的是刺骨的冷意。 ——倒是没想到,这女人不算太傻。 似乎是鼓足勇气,秦不闻正视李云沐:“想让我状告季君皎可以,但是我有条件!” 李云沐冷声:“说。” “我要三十万两黄金,还要你备好出城的马车,我既得罪了季君皎,便必须马上离开长安城!” “三十万两?黄金?”李云沐眯了眯眼睛,眸光危险,“阿槿姑娘,你这胃口,未免大了些。” 秦不闻将一个胆小又贪财的女子演得淋漓尽致:“侍郎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你不答应我的条件,今日你我的对话,我便原封不动地告诉季君皎!” 李云沐神情更冷。 许久。 他冷沉的脸上才挤出一抹笑:“阿槿姑娘,只要能扳倒季君皎,三十万两黄金而已,本官给得起。” 就先按照她的条件来,反正…… 她带不走的。 秦不闻像是没看到他眼中的杀意一般,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强装镇定:“好!既然如此,李大人将我说的条件准备好,我看到钱和马车,自然会听您的吩咐。” 李云沐哼笑一声,拂袖扬长而去。 秦不闻看着李云沐离开的背影,不觉勾了勾唇角。 季君皎啊季君皎,我可是给你准备了一场大戏呢。 -- 是夜,文渊阁。 不知道是不是季君皎的错觉。 今日用晚膳时,清越前来禀告,说阿槿姑娘不来用膳了。 虽说这几日他有意避着阿槿,即使是在膳堂,也往往都是在阿槿到来之前,他就已经用膳结束,起身离开了。 但是今日听清越说阿槿不来,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放下碗筷,端端地开口询问清越:“为何不来用膳,是生病了吗?” 清越摇摇头:“不是呢,阿槿姑娘今日从书摊回来之后,便有些心不在焉的。” “奴婢端了汤药给她的时候,阿槿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还不小心把汤药打翻了。” 说到这里,清越顿了顿,继续开口道:“大人,您说阿槿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季君皎动了动眼皮,没说话。 一旁待命的长青听到清越的话,也插了一句:“说起来,阿槿姑娘这几日似乎都没问起过大人的事情。” “往常阿槿姑娘一得了空,便总是拉着属下问不停的。” 季君皎淡淡地看了长青一眼,长青赶忙闭了嘴。 季君皎晚膳吃得也不算多,看着餐桌上的饭菜,他缓缓起身。 “清越,打包些饭菜送到偏院,阿槿伤势未愈,总要吃些东西的。” “是。” 又像是想起什么,季君皎微微抿唇,斟酌道:“还有……别说是我让你送去的。” “啊?”清越愣了一下,跟长青对了个眼神,也急忙应下,“是。” 季君皎以为,阿槿姑娘可能是近日伤势未愈,导致忧思过重,心情不畅。 应当过几日便无恙了。 但接下来的几日,听清越的回禀,阿槿似乎总是心不在焉的,甚至有一次险些踩空了台阶,导致伤口裂开。 清越也总说,阿槿姑娘这几日的状态似乎很差,好像有什么心事。 季君皎原是无意打听这些的。 总归是旁人的私事,哪怕他身为首辅,也应当是无权干涉的。 只是听太医说,阿槿近日的状态很不适合养伤,季君皎便上了几分心。 “长青,你这几日跟着阿槿,不要让她发现。” 素来执行重要命令的长青闻言,不觉瞪大了眼睛:“大人,您是让属下……盯着阿槿姑娘?” 彼时的季君皎正端坐在书案前,他面前分明摆了本书,但却许久没有翻页。 季君皎没说话,算是默认。 长青挠挠头,有些疑惑:“大人是担心阿槿姑娘?若是因为这个,大人为何不亲自去问问她?” 第36章 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季君皎神情淡然:“我与阿槿非亲非故,总不该万事都过问她的。” 长青不觉心道:大人现在让他去跟着阿槿姑娘,不也是“过问”吗? 当然了,这话长青没说,他只是挠挠头:“大人这几日为何都躲着阿槿姑娘啊?” 季君皎没答,只是端了茶杯,抿了口茶。 长青继续开口道:“属下觉得阿槿姑娘很聪明,属下都察觉到大人在刻意躲着她,想来阿槿姑娘应该也发现了的。” “咯——” 季君皎将茶杯重新放回到书案上,这才淡淡抬头看向长青:“今日怎么这么多话?” 长青识趣地闭了嘴,又抱拳行礼后,便告辞了。 -- 秦不闻最近这几日过得那是相当滋润。 她知道长青一直在暗处偷偷跟着,便总是装出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 给季君皎搭好了戏台子,就要准备唱戏了。 这一日,李云沐又来书摊前寻她。 “阿槿姑娘,你要的东西,我都备好了。” 李云沐将一把钥匙拍在她面前:“往城西走,穿过第三个巷子的第三间小院,我将黄金埋在了树底下。” 秦不闻挑眉:“马车呢?” 李云沐危险地眯眯眼睛:“阿槿姑娘,我总不能把所有好处都现在交给你吧?万一你反悔了,本官可就得不偿失了。” 秦不闻眨眨眼,面不改色地拿过钥匙:“好哇,那我总要去你说的地方验验货才行,李大人的人品……” 说着,秦不闻上下打量他一眼,轻嗤一声:“小女子实在是不敢恭维。” “你——”李云沐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想要发作。 长安街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他观察四周,最终还是将怒火压了下来:“好,我给你时间去看,但是阿槿姑娘,我的耐心有限。” 李云沐顿了顿,语气微冷:“验完之后,你立刻去大理寺报官,说季君皎为了个人清誉,不惜害你性命!” 秦不闻从善如流地点头:“李大人您放心,我这个人呐,最讲信誉。” 个屁。 君子言而有信,她又不是君子。 ——她要当小人。 李云沐得了秦不闻的回答,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秦不闻动了动耳朵,朝着远处看去,便看到长青几个闪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看来是回府报信去了。 秦不闻心情颇好地起身,开始慢悠悠地收拾摊子。 今天真是一个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啊! -- 另一边,文渊阁。 当长青将自己听到的对话悉数告知季君皎的时候,书案前的男人沉默良久。 长青眉头紧皱,脸色冷沉:“没想到阿槿居然是这样的人!” “属下原本以为她为了救大人,选择以命相搏,应当是个好人的,没想到,居然为了银钱出卖大人!” 长青对此义愤填膺:“亏得大人还不遗余力为她找亲人,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可抬眼一看自家主子,仍旧一言不发,垂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人……”长青微微抿唇,小心翼翼地开口,“属下这就去把阿槿抓过来,让大人您亲自审问!” 说着,长青转身欲走。 “站住。”季君皎淡淡开口,阻止了准备离开的长青。 长青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大人,您不会就打算这么放过她,任她随意辱您名声吧!?” 书案前的男人这才缓缓抬头,一双清冷的眸像是覆盖了一层霜雪。 “此事不过是你听了三言两语,不可妄下定论。”季君皎语气淡漠。 长青一脸愤慨:“还要什么定论?大人,阿槿跟李云沐私下商议要状告您,这分明就是想当着长安百姓的面辱您名誉啊!” “大人,您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啊!” 季君皎敛眸,压下眼中翻涌的情绪。 “此事我会亲手处理,你不要轻举妄动,”季君皎微微抿唇,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冷淡,“若她当真是想要污蔑于我,我自会秉公处置。” 长青虽然不赞同,但也顺从应下:“属下遵命。” 他家主子虽温润有礼,但也绝不是什么心软慈悲之人。 这一点,长青还是很放心的。 -- 秦不闻回到文渊阁的时候,就看到在门口处候着的长青。 之前因为秦不闻的表现,长青与她的关系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甚至往日都能扯上几句闲聊。 但是今天,长青双手抱剑,笔直地站在府门前,甚至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秦不闻心下了然,微微挑眉,面上却是扯出一抹苍白的笑:“长青大人,您在这里做什么?” 长青分明听到秦不闻的问话了,却看也不看她,仍旧目视前方,语气冷漠:“与你无关。” 秦不闻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抬步欲往府内走去。 “止步。” 谁知她刚往前走了一步,长青便提着剑,拦住了秦不闻的步子。 秦不闻微怔,看向长青。 长青语气中没多少情绪:“阿槿姑娘,文渊阁正门要迎接重要宾客,你还是从后门回去吧。” 秦不闻闻言,点头笑笑:“好。” 说完,秦不闻朝着长青微微欠身,转身往文渊阁后门走去。 长青在给她下马威。 秦不闻又不傻,当然能察觉出来。 她勾唇笑笑,哼着小曲从后门进了文渊阁自己的偏院。 晚膳秦不闻依旧没有去膳堂。 只是今晚,来给她送吃食的并不是清越,居然是季君皎本人! 秋夜寂寥。 秦不闻坐在庭院之中,看到男人长身玉立,朝她缓缓走来时,眼中闪过错愕。 “阿槿见过大人。” 秦不闻施施然地行礼,却低着头,不与男人目光对视。 季君皎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将手上的食盒放在了石桌上。 “怎么这几日没去膳堂用膳?” 秦不闻垂眸,睫毛轻颤:“阿槿……阿槿这几日因为伤口,胃口不是很好,有劳大人挂心了。” 季君皎低眸。 男人很高,他只是稍稍垂眸,便能看到少女柔软的发顶。 他又想起当时她将银簪刺入自己胸口的场景。 指骨微微收紧,季君皎微微抿唇,眼神复杂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似无错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季君皎:“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许久。 秋风吹过少女的墨发,吹过男人腰间的玉环,叮当作响,声音悦耳。 “阿槿姑娘,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 第37章 都让开,我要开始表演了! 季君皎问出这句话时,明显注意到少女的睫毛轻颤几下。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语气更沉:“阿槿姑娘若是有什么难处,都可以与我说明。” 季君皎在给她机会。 其实他向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只是今夜不知怎的,他想给她一个机会。 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男人一双黑眸定定地看向少女,薄唇紧抿。 他只是站在这里,便带着说不出的贵气与骄矜。 秦不闻似乎能闻到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 凉风飒飒,一男一女站在那月色如水的庭院中,宛若一幅隽永的画。 有些冷了。 秦不闻微微回神,却是向后退了一步,男人身上好闻的檀香便淡了几分。 她抬起头看向男人,扬起一个完美的笑脸:“谢谢大人关心,阿槿一切都好。” 秦不闻看到了男人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 她好似未察觉一般,仍旧笑着:“大人……您今晚是怎么了?” 季君皎眼中情绪翻涌。 半晌。 他再次开口,声音却冷了下来:“无事,阿槿姑娘早些休息,不打扰了。” 说完,季君皎甚至没再去看秦不闻的表情,转身离开。 秦不闻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嘴角笑意渐深。 有时候秦不闻觉得自己的运气确实不错。 若是当初她想要依靠的势力不是季君皎,可能在谋划方面得多绕几个弯。 但季君皎不同。 君子怀德,季君皎这般正人君子的作风,秦不闻利用起来,得心应手。 她要早点休息了,明日可是有大戏要等着她来唱的! -- 第二日一大早,秦不闻就推开府门离开了。 长青留了个眼线跟踪,等眼线回禀她去了哪里的时候,长青气得脸色铁青。 “大人!属下就说,这阿槿不是什么好人!” 长青一只手握着剑柄,义愤填膺:“眼线来报,阿槿今早去了李云沐说的那个宅子挖黄金去了!” 长青不屑地冷嗤一声:“果然是乡下的流民,见钱眼开,贪得无厌!” 季君皎微微抿唇:“慎言。” 长青不服气:“大人,您昨晚就应当押了她去报官,这人奸诈狡猾,真是辜负您救她这一番好意!” 季君皎垂眸,只是看着案上的卷宗,没有答话。 长青可是忍不住了:“大人,阿槿验完黄金之后,便要随着李云沐去大理寺报官了,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季君皎眸光冷淡:“李云沐之所以敢让阿槿报官,便是吃定了我没有反驳证据。” 男人语气微冷:“叫人请仵作来候命。” 长青疑惑:“为何要请仵作?” 季君皎解释道:“一个人被别人刺伤和自己刺伤,伤口并不相同,这一点仵作是最清楚的。” 长青闻言,眼睛亮了起来:“所以大人您是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 季君皎看着案上的卷宗,没有应答,只道:“请个女仵作。” 长青应下,立即派下人去请仵作了。 又待了不过半柱香,门口守卫便来禀报,说大理寺的少卿大人请首辅大人去大理寺一趟。 季君皎微微颔首,缓缓起身。 “走吧,”季君皎眸光清冷,神情淡漠,“去大理寺。” -- 此时的大理寺内外,已经是人挤人了。 “哎哎哎,怎么回事儿啊?这里怎么里三层外三层的?” “哟,你还没听说呢?有一个女子,说是要状告首辅大人呢!” “状告首辅大人?谁啊?疯了吧?” “就是就是!咱们首辅大人清明正直,高风亮节,做事从未有任何纰漏啊!” “说得就是啊!哎,你们看见没,那大堂上听审位上坐的,就是户部侍郎大人!” “首辅大人这到底是犯了何事?居然连户部侍郎都来了?” “不知道啊……” “来了来了!首辅大人往这边来了!” 话音未落,众人齐齐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被几个大理寺侍卫围着,隔开拥挤的人群。 男人一袭藏蓝长袍,眉眼清俊,只单单是站在那里,便是让人心驰神往的。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侍卫一边高喊着,一边隔开人群,将男人送入大理寺的大堂之内。 大堂之中,除却大理寺内的公职人员,大堂中央正站着一个看上去娇弱无力的女子。 秦不闻手帕轻轻拭泪,听到身后的声响,微微回眸。 她的视线有一瞬跟男人的目光相撞,只是下一秒,季君皎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男人的神情很冷。 ——就像秦不闻重生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一样。 秦不闻微微咬唇,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上去我见犹怜。 只是这些,季君皎全然没看。 坐在一旁的大理寺丞朝着季君皎微微欠身:“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季君皎只是点点头。 大理寺丞有些为难地笑笑:“首辅大人见笑,这位阿槿姑娘所说案件与您有关,所以少卿大人才让人将您请过来。” 季君皎微微颔首:“公事公办便好,寺丞大人不必关照本官。” 大理寺丞干笑两声,额头上满是汗珠。 这这这、即使首辅大人这样说,但无形的威压还是让他感觉到几分吃力。 “首辅大人稍等,少卿大人得知此事涉及重大,已经去皇宫请示陛下了。” 审判首辅这等大事,在皇帝没有得知消息的情况下,自然是要通知天子的。 季君皎自然也明白流程,点头后没再说什么。 大堂内静悄悄的,与大理寺外那人挤人的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入大理寺不得佩戴武器,此时的长青站在季君皎身后,冷冷地看向秦不闻。 “阿槿姑娘,大人待你不薄,”长青语气低沉,“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轻易就背叛大人!” 秦不闻抬眸,一双湿漉漉的杏眸错愕地看向长青一眼。 似乎是用了很长时间来理解长青这句话,她愣怔许久,将目光转移到了季君皎身上。 季君皎没有看她。 他目视前方,坐得端挺笔直,任谁也挑不出丁点儿错处。 秦不闻见状,又快速垂眸,像是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却什么都没说。 太师椅上。 季君皎分明没有看向秦不闻,但听到她那笑声时,不觉紧了紧指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感觉到少女的情绪带着几分失望与苦涩。 “少卿大人到——” 随着侍卫的唱传,一位身着红色官服的男人体态端方地朝着大堂走来。 第38章 她太柔弱了~ 掰着手指头算算的话,秦不闻也是好久没见过傅司宁了。 ——哦,就是如今的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 当年秦不闻还在的时候,傅司宁还远不是什么大理寺少卿。 只是一个大理寺正,官拜五品。 要说起傅司宁对她的态度,那简直可以用“深恶痛绝”四个字来形容。 如果说当年的季君皎如同天山的雪水,不欲与她争论是非,只是就事论事在皇帝面前参她一本。 那么傅司宁就好像是那刚正不阿的松,每当遇上她,恨不能将其正法! 只不过当年身为大理寺正,傅司宁连朝会面见圣上的资格都没有,否则每日参奏她的折子里,必然有傅司宁的一笔。 如今五年不见,傅司宁居然也已经成为了这大理寺少卿。 而且看大理寺外百姓对他的态度,都是崇敬爱戴的。 想来这五年,应该一直都是一个好官。 傅司宁这人嫉恶如仇,对她的作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秦不闻早些年就与他不对付。 只不过她现在改容换貌,倒也不担心傅司宁会认出她来。 她只要好好演戏,必然也能相安无事。 这样想着,秦不闻微微咬唇,眼尾猩红,任谁看了都是我见犹怜。 傅司宁一袭红色官袍,端正地走入大堂之内。 男人神形俊朗,眉眼清隽,气度沉稳,红色官服上的补子是一只展翅的仙鹤,从容自若。 看到季君皎时,傅司宁板正地行礼:“下官大理寺少卿傅司宁,见过首辅大人。” 季君皎微微颔首。 傅司宁这人背后无权无势,但却刚正不阿,从不趋炎附势,同流合污。 即使面前是他一直敬重的首辅,傅司宁也自然会公事公办。 “下官刚刚去请示了圣上,陛下的意思,是要下官秉公持正,不得徇私。” 季君皎点了点头:“本官也是此意,少卿大人按规章办事即可。” 傅司宁又微微欠身,目光落在了观审位置上的户部侍郎身上。 他眸光微沉:“侍郎大人为何来此?” 户部侍郎与大理寺少卿平级,傅司宁并未向李云沐行礼。 李云沐双腿交叠,坐在观审位的太师椅上,嘴角上扬:“本官同情这位姑娘遭遇,特此来观摩一番,少卿大人不必在意本官。” 傅司宁淡淡地看了李云沐一眼,没再说什么,抬步走上公堂,坐在了公案前。 男人一袭红袍,格外惹眼,又衬得他意气风发,不怒自威。 堂下,长青弯腰,在季君皎耳边低语道:“大人,仵作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季君皎目光清冷,眼神却仍是不自觉地落在了少女身上。 他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女子的背影。 少女背影娇弱,柔肌弱骨,身姿绰约。 不知为何,季君皎突然想起当时少女中了迷情香,依靠在他肩膀上的场景。 大概也是因为情药的原因,当时季君皎的所有感官似乎都被放大。 他甚至嗅到了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花香,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中,并不浓烈。 当时为了救人,他将少女拦腰抱起,却发现她轻得仿佛一片羽毛一般。 ——她身上好像受了许多伤。 太柔弱了。 有时候她只是咳嗽两声,季君皎都担心她会心血不畅,昏迷过去。 只是现在…… 季君皎缓缓阖上眼皮。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已是一片淡漠与清明。 他从来不是什么会被情感驾驭之人,不论何人何事,他都会保有理智。 ——几乎不近人情的理智。 身居高位,不允许他做出不够明智的选择。 “一会儿对簿公堂,你将人带进来。” 季君皎吩咐下去,语气冷沉。 “是。” 公堂上,惊堂木响! 傅司宁身姿端挺,犹如挺拔的松竹。 “堂下何人?” 秦不闻跪在公堂中央,一手拭泪,语气娇软:“民女阿槿,拜见少卿大人。” 傅司宁眸光浅冽:“状告何事?” 秦不闻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抬眸,看向公堂之上的男人。 傅司宁像是明白了秦不闻的顾虑,语气温和了几分:“姑娘但说无妨,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受委屈。” “是啊阿槿姑娘,”观审位上的李云沐也冷不丁地开口,嘴角笑意渐深,他眯着眼看向堂下女子,“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诉来,少卿大人秉公持正,自不会让有心之人……逍遥法外。” “侍郎大人,容我禀明一点,”傅司宁语气泠然,“作为观审人员,您并无权参与论案。” 李云沐悻悻地闭了嘴,眼中那诡异的光亮却是越来越盛。 他想这一天太久太久了! 当着长安城百姓的面,撕下季君皎那虚伪的面具,这样的事,他想了太久了! 明明只要季君皎不与他作对,他就能放他一马的。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君皎居然开始着手查他的事情。 今日过后,季君皎名誉受损,他必让他无地自容! 这世间怎会有人纤尘不染? 哼,他偏要让季君皎原形毕露! 李云沐看向秦不闻的目光越来越热切。 堂下太师椅上,季君皎眸光浅淡,神情自若。 大理寺外,百姓纷纷屏息以待,议论声不绝于耳。 “首辅大人真的犯事了?” “应该是吧,这人家女子都来报案了!” “首辅大人究竟做了什么啊?” “快说啊快说啊!” “……” 许久。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秦不闻薄唇轻咬,眼眶含泪,声音清亮悦耳。 “民女阿槿,状告户部侍郎李云沐,意图收买民女,诬陷首辅大人!” “轰——” 像是一道惊雷从所有人头上炸开。 李云沐面露震惊,看向秦不闻的眼中满是寒意与怔然! 堂下,季君皎微微抬眸,一双墨色的眸便不偏不倚,落在了少女身上。 他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薄唇紧抿,心口处的跳动振聋发聩。 放在太师椅上的手缓缓收紧,指骨被他攥得发白。 长青也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居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大理寺外的百姓闻言,也是满脸震惊,议论声四起,聒噪喧哗。 “肃静——” 惊堂木声响,傅司宁眸光沉稳,缓缓落在堂下这柔弱的女子身上。 第39章 他的理智摇摇欲坠 傅司宁当大理寺少卿多年,自诩看人的眼光毒辣透彻。 但不知为何,眼前的女子,竟然让他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那双眼睛分明是哭着的,也分明并不熟悉。 但不知为何,傅司宁总觉得她的眉眼,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他切齿痛恨的人。 收敛了情绪,傅司宁语气低沉清冽:“你的意思是,户部侍郎欲收买你,让你在公堂之上污蔑首辅?” 秦不闻垂下眼睑,语气怯怯:“是……” “一派胡言!” 观审位上的李云沐几乎是拍案而起,他死死地瞪着堂下的秦不闻,那脸色黑得好像能滴出水来! 像是被李云沐的威压震慑,秦不闻杏眼瞪圆,晶莹的泪珠便滚落下来,分明是怕极了那人。 “侍郎大人!”傅司宁声音高了几分,凌厉的寒光看向李云沐,“公堂之上,您便要仗势欺人吗!?” 李云沐瞪大眼睛看向傅司宁,高声道:“傅司宁,她分明是在血口喷人!来人!还不速速将她拿下,打入死牢!” “放肆!”傅司宁沉声,神情冷冽,“来人,将户部侍郎李云沐押下堂来!” 身边侍卫得令,一人一边押住李云沐肩膀,将他拉下观审位! 李云沐被人压着,挣扎地抬起头来:“傅司宁!你敢这么对我,不怕贤王殿下要了你的命吗!?” 慌张失措的李云沐直接搬出贤王宋承轩,以为傅司宁会忌惮。 可万万没想到,傅司宁眉眼冷冽,神情淡然:“若今日犯了律法的是贤王殿下,本官亦敢押他下堂!” 嚯~ 秦不闻微微挑眉,心里不觉给傅司宁鼓掌叫好。 作为待审的犯人,自然不可能待在观审位上,直到两个侍卫将李云沐押到堂下,傅司宁才又将目光移到了秦不闻身上。 “阿槿姑娘,你如何证明李云沐欲收买你?” 秦不闻咽了口唾沫,似乎是定了定心神,这才嗫嚅地开口:“民、民女收到了李大人送我的庭院钥匙,那庭院槐树下藏着三十万两黄金,大人可派人去查证。” 说着,秦不闻颤抖着摸出衣袖中的钥匙,交给了一旁听审的大理寺丞。 大理寺丞拿了钥匙,便让人带了钥匙去寻。 傅司宁看着脸色难看的李云沐,便也知道这钥匙多半是真的。 “侍郎大人,”傅司宁语气冷冽,“您还有什么话可说?” 李云沐脸色阴沉地看向秦不闻,咬牙切齿道:“你个贱人,居然敢骗我!?” 随即李云沐又面向傅司宁:“本官不服!” 傅司宁:“缘何不服?” 李云沐冷哼一声:“本官给她黄金,只是可怜她的遭遇,谁知她现在居然反咬一口!” 傅司宁眉眼如炬:“你可怜她是为何?” 李云沐眯了眯眼睛,勾唇笑道:“季君皎为保自身清誉,不惜刺伤她,我是心有不忿,这才带她来报官!” “谁知她现在居然反咬本官一口,”李云沐恨恨地看向太师椅上仍在怔神的季君皎,“谁知道是不是两人勾结,意图陷害本官!” “民女身上伤口是自己刺伤的,与首辅大人无关!” 秦不闻急忙澄清,眼神慌乱。 季君皎的眼神微动。 他的眼珠缓缓落到秦不闻身上,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 他呼吸一窒,似乎有什么情绪,摇摇欲坠。 李云沐嗤笑道:“你自己刺伤的?你如何证明?” “哼,本官好心帮你脱离苦海,没想到你居然与季君皎内外勾结,陷害于我!” 秦不闻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她咬着唇,故作坚强道:“今日之事都是阿槿一人所为,首辅大人全然不知!” “首辅大人品行高洁,才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李云沐自然是冷笑地看向季君皎:“首辅大人好手段,在哪儿找的这般听话的狗?” 起初,季君皎的目光只是落在秦不闻身上的。 只是在听到李云沐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转了转眼珠,那双冰冷的眸就落在了李云沐的身上。 在对上季君皎眼神的一瞬间,李云沐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那双眼睛太冷了。 冷得似乎能杀人。 李云沐所见到的季君皎,虽说冷淡如霜,但也不曾向他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似乎像是在看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亦或是,在看一具尸体。 李云沐只是对视一眼,脊背便出了冷汗。 ——季君皎在生气。 这是李云沐观察到的信息。 “李云沐,身为朝廷命官,说话做事理应注意分寸。” 只是短短一句话,李云沐的心跳几近停止! 似乎有无形的威压向他袭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傅司宁扬声道:“是自己刺伤还是他人行刺,伤口很好分辨,叫仵作来。” 秦不闻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慌乱地看向傅司宁。 傅司宁情感上虽然同情她,但他必须秉公办事。 “阿槿姑娘不必担心,只要检查了你的伤口,确认是你自己刺伤的,便可还你与首辅清白。” 少女眼中分明是惶恐与害怕。 当朝仵作多是男子,她又不是死人,要一个男子来验伤口,自然是慌乱无措的。 但当她听到傅司宁的话,却是低下头,算是顺从了。 李云沐看着满眼惶恐的秦不闻,嘴角笑容越来越大。 ——在他看来,这就是秦不闻心虚了! 就当寺丞要去找人请仵作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季君皎冷然开口。 “慢着。” 公堂之上,因为男人的两个字,居然真的谁都不敢动了。 季君皎的目光从秦不闻身上缓缓移向傅司宁,他眉眼清冷,眼尾染了几分红:“阿槿不是犯人。” 言下之意,阿槿不是犯人,不该平白让人检查身子。 傅司宁眸光浅淡:“首辅大人精通曜云律例,也应当清楚,眼下的情形,阿槿姑娘确有嫌疑。” 季君皎眸光微动。 公堂下,一直低着头的少女跪在地上,小小一团,看上去孤单又落寞。 季君皎心口像是被什么牵动着,如鲠在喉。 “民女……愿接受盘查。” 少女声音怯弱,分明是鼓足了勇气才将这话说出口的。 季君皎明白章程,也知道傅司宁做的这些,全部都符合章程律法。 但是。 但是…… 许久。 季君皎缓缓睁开眼睛,语气低沉:“既如此,那便用本官带来的女仵作吧。” 傅司宁有些莫名地看向季君皎。 ——今日的首辅大人,与往日似有不同。 “本官带来的女仵作也是吏部的,身份可以核查,不存在本官徇私的情况。” 傅司宁自然是相信季君皎的,刚要开口同意。 下一秒,门外传来一阵尖细的传呼声传来。 “贤王殿下驾到——” 第40章 色是刮骨刀~ 秦不闻的眼皮跳了几下。 宋承轩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只要等她验完伤口,就能定下李云沐的罪,宋承轩现在来,就是为了阻止事态继续下去的。 她缓缓阖上眼睛。 公堂之上,傅司宁也微微蹙眉,但还是走下公案,朝着来人跪地行礼。 “贤王殿下千岁。” 宋承轩身后跟了几个侍卫,他走到大堂中央时,目光落在了傅司宁的身上。 男人笑容浅淡,朝着傅司宁微微颔首:“少卿大人,我们可是好久不见了。” 傅司宁微微垂头,没有接话。 宋承轩也不觉尴尬,目光又移到了季君皎的身上。 此时的季君皎只是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并未行跪拜之礼。 宋承轩勾唇,轻车熟路地开口:“首辅大人,上次赏花宴一事,本王还未向首辅大人致歉。” “竟然在本王府中遭遇刺客,是本王侍卫擅离职守,本王已将相关人等全部处置,首辅大人可千万不要因此,与本王生了间隙。” 宋承轩三言两语,将那日赏花宴的荒唐事,归咎为了刺客行刺。 季君皎眸光冷冽,却还是定定地看着宋承轩。 宋承轩对他笑了笑,下一秒,却是朝着公堂中央被押着的李云沐走去。 “贤王殿——唔!” 李云沐的话还没说出口,下一秒,宋承轩冷漠着脸,一脚将李云沐踹翻在地! 那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李云沐也算是身形健硕,居然躺在地上,半天没挣扎着站起来。 “贤王殿下,不可滥用私刑!”傅司宁反应过来,急忙扬声制止! 宋承轩睥睨着在地上哀嚎的李云沐,眸光阴冷:“李云沐,你好大的胆子!” “本王理解你为这位姑娘打抱不平的心思,但首辅大人行事光明磊落,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此事闹到大理寺,你可知你有多荒唐!” 季君皎听到宋承轩的话,微微拧眉。 ——贤王在将此事说成误会。 李云沐疼得咬牙切齿,但却还是听懂了宋承轩的意思。 他挣扎着跪在地上,语气僵硬:“是……是下官疏忽了,给首辅大人添了麻烦。” 秦不闻抿唇,没再说话。 当宋承轩来的时候,她大概也能猜到,今天的案件,估计是要不了了之了。 “哼,本王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可堪重用的,如今看来,你还是需要更多磨练,”宋承轩顿了顿,冷冷开口,“本王会向陛下请旨,降了你的官职,让你重新磨砺。” 李云沐心中自然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但如今这个情况,他只能咬牙应下:“下官遵命。” 宋承轩看似是在惩治李云沐,实际上是在替他脱罪。 季君皎看向宋承轩,语气冷冷:“贤王殿下,李大人污蔑朝廷命官,这惩罚是否轻了些?” 宋承轩脸上笑意不减,他走近季君皎几步,压低了声音:“首辅大人,据本王所知,这位阿槿姑娘……似乎是逃来京城的流民?” 季君皎眉头皱得更紧。 宋承轩轻笑:“按照曜云律法,流民应到吏部登记文书,无亲人寻领的统一交由户部处置。” 男人顿了顿,眸光冷得彻骨:“首辅大人难道是想让这位阿槿姑娘……无家可归吗?” 是在威胁他。 季君皎眸光冷冽,一双墨色的眸冰冷如雪。 说完,宋承轩便后退几步,脸上仍挂着笑容:“既然首辅大人也觉得是场误会,那此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说着,宋承轩看了一眼公堂中央,那位泪眼朦胧,娇弱可人的阿槿姑娘。 他勾勾唇,微微眯眼:“首辅大人,本王好心给你提个醒。” 季君皎自始至终都是身姿笔挺地站着,眸光清冷,神姿矜贵。 宋承轩轻笑:“色是刮骨刀,刀刀取人性命啊。” 宋承轩的声音不算小,秦不闻也听到了。 她一脸惶恐地看向宋承轩,眼中满是惊慌无措。 宋承轩也不再逗留,领了李云沐,转身离开了大理寺。 因为案子被定成一场误会,季君皎也不打算追问到底,傅司宁自然也没有继续查下去的理由。 直到大理寺里里外外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季君皎的目光才又回到秦不闻的身上。 他微微抿唇,上前几步,想要去扶秦不闻起来。 但秦不闻却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慌乱地起身,连连后退几步。 季君皎的那只手便堪堪停在了空中。 他微微垂眸,想要去看少女的神色。 但秦不闻自始至终都是低着头,并不与他对视。 他张张嘴,许久才声音艰涩地开口:“走吧。” “多谢大人。” 秦不闻嗫嚅地开口,却依旧没有看向季君皎,一个人走出了大理寺。 -- 大理寺外,文渊阁的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季君皎走到秦不闻身边,没有说话。 跟在季君皎身后的长青此时已经是无地自容了。 ——他原本以为阿槿姑娘是要为了钱出卖自家大人,但没想到又在紧要时刻状告了李云沐! 虽说他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这样看来,阿槿姑娘似乎并未做对不起自家大人的事。 这就很尴尬了…… 长青挠挠后脑勺,看了一眼也没上马车的大人。 “咳咳,那个……阿槿姑娘,”长青试探性地开口,“快上马车吧,我们该回府了。” 少女肩膀很瘦,她缓缓转过身,对着季君皎微微欠身:“阿槿一介草民,不应与大人共乘马车的。” “阿槿走着回去便好。” 长青别过脸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当时一时冲动,说得话也太过分了吧! 也难怪阿槿姑娘如今心灰意冷! 长青跟在季君皎身边久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以季君皎的利益为先的,只是这一次,长青突然发觉,他似乎做了错事。 季君皎一双墨色的眸微微晃动。 他薄唇微抿,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眼前的少女将头埋得很低。 之前她并不是这样的。 她会在他面前喝果酒,与他讨价还价,也会笑着给他沏茶,天南海北地同他聊天。 她之前总是很爱笑的。 但是现在,她却只是垂眸,甚至连语气都是毕恭毕敬的。 许久。 男人却是开口:“无妨,今日无事,便一起走走吧。” 第41章 如何哄她? 少女闻言,却是有些错愕地抬头:“大人不坐马车回府吗?” 季君皎抿唇,藏在袖间的指骨也微微握紧。 “许久没逛长安街了,随意走走。” 长青闻言,立即会意:“啊,那、那属下先将仵作护送回吏部!” 说完,长青转身离开。 秦不闻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还是季君皎上前几步,语气缓缓:“走吧。” 秦不闻低着头,跟在男人身后,走向了长安街。 两人未并肩而行。 秦不闻自始至终都站在距离男人半步远的身后,低头跟着,不发一言。 起初季君皎有意放慢脚步,等着少女跟上来,但无论几次,秦不闻都只是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不曾近身。 长安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季君皎一袭藏蓝长袍站在人群之中,衬得那张神颜更加亮眼。 他缓缓停步。 身后的少女,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季君皎转身,便看到秦不闻仍站在他半步远的地方,垂眸不语。 ——她一路都未曾与他搭话。 季君皎忽然想起,早些日子,他与阿槿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阿槿在找话茬的。 她似乎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不管他如何回答,她最后都要夸他一句“博学多识”。 那个时候,并不像这般冷场的。 许是他这人过于无趣了,总是找不到什么话头。 秋风打马,吹过繁华的长安街市。 男人的长袍随风摆动,他站在风里,周围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他入眼见的,只有她。 “阿槿。” 男人开口,唤她名字。 秦不闻没有抬眸,只是应了声“是”。 季君皎突然觉得喉头有些紧。 心口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刺中,又像是搅动了酸涩的水。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挺直脊背,轻声问道:“要买什么东西吗?” 他太过无趣,唯一能想到的话头,也只有这个。 好似没想到大人会问这个问题,秦不闻微微抬眸,眼中闪过异色。 季君皎勾了勾唇,尽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若是想买什么,可以告诉我。” 少女闻言,似乎是有些惶恐,随即又将头低下,语气怯怯:“大人,阿槿今日所做之事只是出于本心,并不是为了……讨好大人……” 言下之意,便是不需要季君皎的“赏赐”。 季君皎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 什么时候,他与她之间,要用到“讨好”这样的话了? 那双墨色的眸确实好看,只是如今看上去,却过于冷沉了些。 季君皎想要说些什么的。 他并不是什么高傲自负的人,今日误会了她,便应当道歉的。 只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口处像是被什么情绪牵动着,隐隐作祟。 是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 季君皎眸光微动,像是抓住了尾巴。 ——是不甘心。 他只是有些不甘心。 “所以,你前几日心绪不宁,是因为李云沐要挟了你,是吗?”季君皎轻声问道。 秦不闻垂眸,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那股不甘心便仿若掉入清水中的墨滴,蔓延开来。 季君皎甚至尚不清楚自己在不甘心什么。 “所以,你原本就是打定主意,先表面顺从他,再在大理寺揭露他的行径的?” “是。” 季君皎薄唇微抿,他似乎终于要抓住那点虚无缥缈的情绪。 “阿槿,你宁可跟李云沐与虎谋皮,从中斡旋,也不肯将他威胁你一事告知我吗?” 是了。 季君皎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甘心了。 ——因为她从未打算将这件事告知他。 季君皎看向秦不闻,墨瞳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你告诉我,我分明会与你一同解决的。” 风大了。 吹乱了少女柔顺的长发。 少女微微抬眸,眼中似是闪过茫然:“可是大人,那几日分明是您不想见我的。” 只是一句话,季君皎哑口无言。 他张张嘴,似乎是想要辩驳些什么的。 但是那张在文武百官面前也毫不怯场的嘴,居然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少女自嘲地笑笑:“阿槿明白,上次赏花宴事后,大人在意声誉,一直躲着阿槿。” “不是的!” 季君皎眉头紧皱,却是下意识地反驳。 不是的。 “不是因为,在意声誉……” 说到后面,季君皎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他该怎么解释呢? 该如何告诉她,自始至终想要避嫌的人,只有他而已。 可季君皎甚至无法理清,他究竟为何生了“避嫌”的心思。 他总说“君子坦荡荡”,但如今,不够坦荡的,也只是他。 是他无端生出了那些理不清的杂乱心思,却又将这些情绪强加在阿槿身上。 所以他才躲着她。 季君皎心口像是被扯了一根线,只是轻轻一牵,便绞得生疼。 “大人,阿槿也很在意大人的声誉,”秦不闻却并不欲探究他的无措,对他扯出一抹笑意,“大人不必担心,阿槿很快就能赚够钱了。” “阿槿很快就能离开文渊阁了,不会给大人添麻烦了。” 说着,秦不闻向着季君皎深深鞠躬:“这么多时日,有劳大人照料。” -- 长青回到文渊阁的时候,便感觉这府内静悄悄的,有些诡异的安静。 到了书房,长青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桌案前,一言不发的季君皎。 “大、大人?”长青以为自己看错了,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季君皎微微回神,目光落在长青身上。 “大人,阿槿姑娘……” 季君皎睫毛微动,没有接话。 长青跟在季君皎身边这么多年,只是一个表情,便也猜到两人刚刚应该是不太愉快的。 “大人,属下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阿槿姑娘拿着一沓抄录好的书,往百物阁去了,”长青挠挠头,语气干巴巴的,“据说阿槿姑娘近日给百物阁抄了许多书,赚了些银钱。” 季君皎垂眸,长长的睫毛下洒下大片阴翳。 不知过了多久。 “长青。” 男人终于淡淡开口。 “大人。” 季君皎阖上一直没看下去的书,声音艰涩。 “女子若是生气了,该如何哄才好?” 第42章 首辅大人的“示好” 秦不闻来到万物阁的时候,楼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她走到柜台前,将抄录好的书籍递给掌柜:“掌柜,这是前几日抄录的文本,您点点,结个账。” 掌柜拿起一沓书,随意翻阅两下,这才指了指楼上的雅间:“去找我们老板拿报酬吧。” 谢过掌柜,秦不闻独自一人上了二楼。 秦不闻推门进去,便看到云和月一身开襟的长袍,披着一件花色大氅,倚在那美人靠上,手中持着书卷,目光流转。 秦不闻对眼前的“美景”没什么兴趣,转身将门关上,以防旁人偷听。 云和月微微蹙眉,放下手上的书卷:“阿槿姑娘,我不好看吗?” 秦不闻一脸莫名:“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云和月轻笑道:“虽说云某不常以真面目示人,但也自诩有几分姿色,阿槿姑娘似乎……不喜欢。” 秦不闻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云老板,你一直都这么自恋的吗?” 云和月笑笑,眸光浅淡:“说吧,阿槿姑娘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明日,安排几个人帮我演一出戏。” 云和月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好。” “还有,”秦不闻微微挑眉,“上次让云老板帮我查的那个黑衣人,有线索了吗?” 说起这件事,云和月也不觉正经几分,他语气沉沉地开口:“阿槿姑娘是说,在拍卖会结束之后,有人跟踪想要拿到玉扳指的黑衣人?” 秦不闻点头。 云和月笑道:“也不怕阿槿姑娘笑话,阿槿姑娘说此人武功甚至在你之上,就我所知的长安城中,似乎没有。” 这倒不是云和月夸口,上次只是稍加试探,云和月便也清楚,秦不闻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至少在偌大的长安城,云和月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阿槿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云和月嘴角挂着和善的笑,“万物阁一旦有了新消息,自然会通知您的。” 秦不闻点点头。 若是武功在她之下,她倒也不至于那么担心。 但是此人武功比她还要强上许多,她现在还对此人的身份一无所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将事情头尾交代清楚,又交代了明日要演的“戏”,云和月听着,不觉挑眉。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看上去柔弱娇软的少女,心中疑惑却是更胜。 “阿槿姑娘好谋算啊,”云和月啧啧称赞,“便是我手下的暗探,也不敢这般大胆,去招惹算计那位首辅大人的。”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他有些意动。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云老板了。” 秦不闻不打算跟云和月扯这些有的没的,交代过后,转身欲走。 “阿槿姑娘,别急着走嘛。” 不等秦不闻转身离开,不知何时,云和月已经轻盈地走到了秦不闻身边。 男人胸口间的衣衫凌乱,似乎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肌肤,他长发披散着,一双漂亮的瞳孔微微眯起。 云和月衔起少女的一缕长发,抵在鼻尖,他低头,又抬眸去看面前的女子,媚眼如丝。 “阿槿姑娘不考虑一下与云某……彻夜长谈一番吗?” “我对阿槿姑娘……可是很感兴趣的。” 云和月一只手顺着她的肩膀缓缓向下,在即将落在她胸口上的时候,被秦不闻抓住了手腕。 秦不闻脸上带着笑容:“不了吧云老板,我怕到时候,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和月这人,狡诈得很,为了得到目的,不惜牺牲一切。 他现在对她的身份感兴趣,依照他的性格,便是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的。 秦不闻可不想跟这种疯子有太多交流。 起身离开,秦不闻朝着文渊阁的方向走去。 明日,她能不能留在文渊阁,就看明日了。 -- 回到文渊阁后,秦不闻才感觉有些不对劲。 文渊阁的家丁婢女虽然不算多,但是此时也未免……过于安静了些。 秦不闻微微蹙眉,加快了脚步回到了偏院。 只是不想,偏院的庭院之中,不知何时,季君皎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了。 男人一袭白衣站在那大片的竹林下,竹影斑驳,倒映在男人宣纸般的衣物上,仿若一幅殷开的水墨画。 秦不闻一时看呆了,愣在原地。 她突然想起,刚才云和月还感慨她面对“美色”不动情来着。 ——废话,身边有位谪仙般的人物,这世间的“美色”都入不了她眼了。 直到那位谪仙微微转身,墨色的眸淡淡地落在她身上,秦不闻才猛地回神。 她慌乱地低下头,朝着男人行礼:“见过首辅大人。” 男人长身玉立,晚风吹起他的衣摆,恍若遗世独立的神仙。 “阿槿姑娘,你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总觉得季君皎这话说得怪怪的。 她错愕地抬头,便有一瞬对上了男人的慌乱。 “是,劳大人担心。” 不知道季君皎到底想干什么,秦不闻只是低着头应道。 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秦不闻心里不觉盘算起来。 季君皎现在来找她是想干什么? 难道是去万物阁的事情暴露了吗? 应该不会吧,万物阁的看守外松内紧,如果季君皎真的看到了,她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的。 难道是今晚就打算把她送走? 还是说今日白天的话她说得过了,季君皎来管她要说法了? 秦不闻的思绪转了一百零八个弯,这才听到头顶上传来男人轻轻的声音。 “明日……阿槿有事吗?” 秦不闻摇头,一脸茫然。 季君皎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那明日,我带你去游船吧?” “啊?”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歪了歪头,“游船?” 夜色朦胧,秦不闻如果认真看的话,还能看到季君皎微红的耳尖。 “嗯,云烟湖畔的枫叶红得正好,是游船观赏的好时节,”季君皎笑意柔和,“阿槿要去看看吗?” 秦不闻看不见的地方,季君皎紧了紧藏在袖间的手。 许久。 秦不闻才抬起头来,嘴角染了笑意:“好啊。” 季君皎眸光晃动,却只是将嘴角上扬几分:“那明日,我备好马车同去。” 秦不闻点了点头:“多谢大人。” “今晚早些休息。” 说完,季君皎没再逗留,抬步离开。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背影,不觉眯了眯眼睛。 看来明天的游船,是去不了了。 -- 第二日,季君皎起得很早。 昨日他询问长青如何哄女子,长青给的意见,便是带她去欣赏风景。 今日他换了一身绣着暗纹修竹的金绿长袍,腰间的玉珏晶莹剔透,墨色的长发半束,外衣的纹样华贵繁复。 他照着铜镜理了几遍衣袍,这才扬起唇角。 昨晚他担心自己游船时太过无趣,还特意挑了几本趣书,记了几个故事。 应当……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季君皎这样想着,门外却传来长青的声音。 “大人!启禀大人,府外有一对母子求见。” “他们自称是……阿槿姑娘的亲人。” 第43章 追妻火葬场~ 正堂内。 一个身穿布衣的矮小妇人,身边站着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子。 两人自从进入正堂之后,眼神东张西望,眼中闪着光亮。 妇人头上蒙着干活的粗布,脸上挂着笑,点头哈腰:“官爷,我们家孩子真住在这么气派的地儿?” “官爷”叫的是长青。 长青看向两人,想起之前阿槿姑娘被人冒认的事,不敢放下戒心。 “大娘,您可清楚了?这真是你家孩子?” 长青掏出随手带着的秦不闻的画像,再次向妇人确定。 妇人接过画像,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 “官爷放心!错不了!”妇人笑呵呵的,有些无措地捏着手。 一旁的男子个头不算高,也对长青谄媚地笑道:“官爷,我妹妹真的在这伺候首辅大人?” “伺候”两个字,长青听得不是很舒服,便纠正道:“阿槿姑娘是文渊阁的客人,并不需要侍奉大人。” 男子闻言,不满地咂咂嘴:“我这表妹真没出息!要是能留下来,那肯定吃穿不愁!” 长青微微蹙眉,没再理会二人。 跟着两人说话,长青总觉得不自在。 季君皎迈入正堂的时候,那对母子的眼神便看了过来。 妇人率先反应过来,急忙迎了上去,“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季君皎面前。 “拜见首辅大人!拜见首辅大人!” 一旁的男子也反应过来,急忙也跟着妇人拜了起来。 季君皎急忙上前几步,将妇人搀扶起来:“这位夫人不必拘礼,请坐。” 妇人忙不迭地点头,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客位上。 她挪了挪屁股,就坐了椅子的一半,又笑着看向季君皎:“大人您有所不知,老妇我在别人府上当帮工,这是今日才看到我家孩子的画像,这不,着急忙慌地就赶过来了!” 季君皎的目光淡淡:“夫人与阿槿,是什么关系?” 妇人笑道:“我是她姑妈,她老家遭了灾,自己一个人就偷跑出来了,没想到居然来了京城!” 妇人说着,老泪纵横:“幸好有大人您收留,不然我这苦命的孩子,可怎么活呀!” 季君皎微微抿唇,递给长青一个眼神。 长青会意,也点了点头。 意思很简单,身份核查过了,确实很干净。 经过上次一事,季君皎小心谨慎了许多。 他看向两人,淡淡开口:“夫人如何证明,你与阿槿是亲人?” 妇人擦了擦眼泪:“这个好说!丑奴的胸口上有个小痣,当时生下来的时候,看命的就说是个短命的,这事儿我们这些亲人都是知道的。” “丑……奴?”季君皎微微抬眸,目光却似乎有些迟钝。 妇人也感觉是说错了话,只是一直赔笑。 季君皎喉结微动:“阿槿……本名是叫‘丑奴’吗?” 妇人乐呵呵地赔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旁的男子便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种名字在我们村子里很常见,家里本来是想要添个男丁,当时生下我表妹的时候,他们家人都想着要把她摔死的。” 心口处又开始蔓延开那种说不清的疼痛了。 并不强烈,却好像被什么撕扯着,不容忽视。 “好歹是条性命……”季君皎哑着嗓音开口,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带着什么情绪。 “吃饭多张嘴,长大了还要嫁出去,这女子在我们那儿本来就是累赘。”男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季君皎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到最后,却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丑奴…… 她分明长得很漂亮的。 若是让她得知自己原本叫这个名字,她应当是不喜欢的。 又盘问了几句,母女都能对答如流。 ——很明显,他们真的是了解阿槿的人。 季君皎微微抿唇。 妇人脸上仍旧挂着讨好的笑:“大人,丑……我家孩子呢?让我们见见吧!” 季君皎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秒,正堂外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 “大人,我换好衣服了,我们什么时候——” 少女就站在正堂玄关处,她身上已经换好了要去游船的衣裙,但来到正堂,却看到眼前这一幕。 脸上的笑容停滞,她歪了歪头,眼中带着茫然与疑惑。 “他们……是谁?” 不等季君皎解释,那妇人便流着眼泪跑到了秦不闻身边。 “孩子啊!我的孩子!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受了不少委屈吧?”妇人嚎啕大哭,老泪纵横,“孩子你放心,有姑妈在,咱们回家!” 少女像是听不懂一般,她先是茫然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妇人,又将目光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男人的脊背挺得有些僵硬。 “阿槿,他们……” “大人,”秦不闻睫毛轻颤,许久才缓缓问出声,“他们是我的亲人吗?” 季君皎抿唇,只是深深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许久。 秦不闻像是明白了季君皎的意思。 她轻笑一声,缓缓跪了下去。 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少女的声音说不出的颤抖。 “多谢首辅大人为阿槿找到亲人,阿槿……感激不尽。” 少女抬头,对他笑笑,那双杏眼满是泪光:“看来今日,大人不会去陪阿槿游船了。” 季君皎从主位上站起来:“阿槿,不是……” 不是这样的。 他今日,是真的想要带她去游船的。 今日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他并没有准备。 秦不闻起身:“大人既然叫阿槿来,想必都已经问清楚身份了。” 她朝着男人微微欠身:“阿槿这就去收拾行礼,大人保重。” 说完,秦不闻转身去了偏院。 正堂中央。 男人薄唇紧抿,眸光冷沉。 他让长青去寻找阿槿亲人的时候,便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季君皎却突然发觉,太快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那对母子还在给他磕着头。 但是现在,季君皎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去思考这些了。 他眉眼微动,下一秒,便迈着大步朝着偏院快步走去。 -- 来到偏院的时候,少女已经收拾好行礼走出房间了。 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一个小小的包袱就能装下。 看到男人的到来,秦不闻微微怔神:“大人,您怎么来了?” 季君皎抿唇,他僵直地站在原地,却不清楚他想要说些什么。 他只是…… 他只是。 “你若是……今日不想离开,我可以让他们……” “不必了。” 少女抬眸,对上男人那双墨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分明已经泛起涟漪了。 少女挤出一抹笑,朝着男人深深行礼:“这么多时日,阿槿感谢大人关照。” 说着,秦不闻从衣袖中摸出一贯铜钱,交给季君皎。 “这是阿槿这段日子攒下的,大人救命之恩,阿槿无以为报。” 她在…… 跟他撇清关系。 撇清所有关系。 意识到这一点的季君皎,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第44章 首辅大人后悔了 晚风拂过耳畔,化作不太清晰的耳鸣。 季君皎微微蹙眉,漂亮的眉毛也皱得很深。 他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 ——或者说,在这位首辅大人的二十多年的光阴中,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在他的所有认知中,没人教过他要如何去处理当前的事情。 他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眼前的少女嘴角笑容浅浅。 “大人,承蒙关照。” 说完,少女没再看他,掠过男人身边,翩翩离去。 秋日似乎真的有些冷了。 男人一身金绿色的长袍,竹影横斜,他长身玉立站在那里,万物不及。 陌上人如玉。 只是身姿挺拔得有些僵硬,他久久没有转身,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直到长青姗姗来迟,跪拜在男人身边。 “大人,”长青声音沉沉,“阿槿姑娘……跟着那对母子离开了……” 下雨了。 秋雨。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几滴,落在男人的眼睑,打湿了他长长的睫毛。 随即雨势渐大,季君皎仍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长青皱眉,这才起身拿了伞,撑在男人身边。 “大人,下雨了。” 长青的声音也闷闷的。 ——上次的事,还未向阿槿姑娘道歉的。 他总觉得有心结,只是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道歉,阿槿姑娘就走了。 他低着头,轻叹一声:“大人,您说阿槿姑娘会不会怨属下啊?” 会怨吗? 季君皎微微抬眸,长长的睫毛上承载的雨滴不堪重负,滴落下来。 仿若晶莹的眼泪。 会怨他吗? 在阿槿的事情上,他似乎总是在做错事的。 就连补救都显得不够诚恳。 男人眼皮微动,又缓缓阖上了眼睛。 罢了。 此后应当都不会再见面了。 雨势渐大。 “大人,回吧。”长青撑着伞,提醒一句。 季君皎微微转身,却看到清越从秦不闻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走出房门时还擦了擦眼泪。 看到季君皎,清越愣了一下,急忙行礼。 “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季君皎没说话,看向清越。 清越也反应过来,忙解释道:“阿槿姑娘临走前让奴婢收拾一下房间,说是别落下什么东西。” 季君皎微微颔首。 “对了大人,”清越顶着雨势,将一沓包着的什么东西送到季君皎面前,“这是阿槿姑娘留下来的,奴婢正想着拿去给您呢。” 季君皎眸光微微晃动。 他伸手接过,那是包得认真完好的牛皮纸,将牛皮纸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罗了几本宫溪山先生的亲笔手迹,甚至有几本是季君皎都找不到的孤本。 ——她一个女子,收集到这些东西,究竟要花费多少时间精力? 秋雨斜斜地打在男人的指骨,季君皎修长的手指划过那几本书,睫毛轻颤。 书本露出一个小小的角,季君皎将那张纸从书中抽了出来。 是她写的。 【阿槿祝大人,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轰隆——” 打雷了。 雷声轰鸣,有闪电的光亮打在男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 季君皎猛地抬头,朝着文渊阁外大步走去。 “长青!” 身后的长青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属下在!” “备马车。” ——他想见她。 长青瞬间会意,眼睛都亮了几分:“是!” 雨越来越大了。 -- 直到长青将马车停靠在那户人家的住处门口,他才尤觉得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 而且安静得过于诡异了。 直到季君皎带着长青推开柴门,走到了屋檐之下,房屋内都未有任何声音。 奇怪,哪怕是再安静的人家,这么长时间房间里也不可能一句话没有啊。 长青微微蹙眉,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大人。 季君皎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门外没动,也没去敲门。 长青上前几步,想要敲门。 但手还没碰到门板,就被季君皎出手阻止。 长青愣了一下,下一秒,房间内终于传来了声响。 “哎呦爷您放心,这姑娘我验过了,干净的!” ——是那个妇人的声音。 “哼,谅你也不敢骗我。” “哈哈,爷那您看这钱……” “怎么?五两还嫌少!?” “哎哟这位大爷!这可是我亲侄女!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而且这种姿色的,可不好找……” “行了行了!这妞儿长得确实不错,再给你加二两!”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大爷您放心,一会儿我给她洗干净了,就送到您家里去!” “行,别给我弄脏了。” “您放心~” 长青听到两人的对话,瞳孔陡然紧缩! 这个妇人,居然这般狠毒!? 长青侧头,去看季君皎的脸色。 却看到男人手指颤抖,脸色阴沉得不像话。 秋日冷寒,但此时季君皎的周身,才更冷得让人发抖。 刚刚对话的男人应该是从后门走了,房间里又传来了妇人与男子的对话。 “娘,丑奴长得挺好看的……” “我告诉你!你可别给我动什么歪心思!那可是七两银子呢!” “哎呀娘,她都没让人碰过,我要了她怎么了!” “你要了她就不值钱了!” “……那我玩玩儿,玩玩儿总行吧?” “玩玩儿行,但我告诉你,管好你的命根子!” “嘿嘿,娘您放心,保证让她看上去完完整整的!” 后面的话,长青再没听下去。 ——因为身边的季君皎直接将门踹开,破门而入! 房间内,那母子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看到男人的一瞬间,妇人的脸上急忙又挂上笑。 “首辅大人,您怎么来了?” 长青跟在大人身边多年,很少见过大人这般动怒。 似乎寻常人都以为,文渊阁那位大人光风霁月,是出了名的温润有礼,从容自若的。 也只有长青知道,他家那位大人动起怒来,很难收场。 此时的季君皎眸光冷寒,那双墨色的眸子也像是浸了冰雪一般。 妇人硬着头皮笑道:“刚才丑奴还念叨着大人呢,哈哈……” “阿槿呢?” 男人的语气很冷,比这秋雨还要冷上几分。 妇人僵硬地笑着:“丑、丑奴她……她出去买东西去了。” 季君皎上前几步,那冷色的眸定定地看向妇人:“我再问一遍,阿槿呢?” 一旁的男子见事情败露,抄起手边的板凳,朝着季君皎砸了过去! 只是他甚至还没走到季君皎跟前,下一秒,便被长青一脚踹在了地上! “丑奴现在是我们家的人!你是首辅又怎么样,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男人躺在地上,一边哭号,一边叫嚣。 季君皎只是一个冷眼递过去,男子后背一凉,再不敢说一个字。 “她不叫丑奴,”季君皎一字一顿,眼中情绪翻涌,“她是阿槿。” 她说,今年的木槿花开得很好。 她说,她忘记自己之前的名字了。 她说,她叫阿槿。 第45章 别赶我走~ 柴房。 季君皎推开门的一瞬间,便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衣衫凌乱的少女。 突如其来的破门声让她身体颤动,她慌乱地将自己抱得更紧,却是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 季君皎呼吸一窒,脸色苍白。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并不想这样的。 看着眼前狼狈的少女,季君皎踌躇地向前几步。 女孩仍旧没有抬头,似乎是因为脚步声的靠近,瑟缩地往角落躲去。 “阿槿。” 季君皎也不清楚,自己说出这两个字时,是什么样的情绪。 但他分明看到那蜷缩在角落的少女缩了缩肩膀,下一秒,便缓缓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干净又茫然,懵懂又无措。 她就那样看着他,像是在分辨是梦境还是真实。 她微微歪头,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是眨眨眼,什么都没说。 杏眼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她的眼睛似乎有些干涩,轻轻地颤抖着。 季君皎微微抿唇,他又上前几步。 这一次,秦不闻没有躲。 直到季君皎走到女孩面前,他半跪下去,洁白的衣摆落在柴房那脏乱的地上。 长青知道,大人一向是爱干净的。 只是这一次,他却看也没看。 墨色的瞳孔微动,季君皎微微俯身,又抬眼去看低头的少女。 “阿槿。” 他又叫她。 秦不闻双手抱腿,逼仄的柴房中,她仍旧只是小小一团。 今日她来见他的时候,身上分明穿的很干净整洁的。 而现在,那身衣裳满是尘土污渍,脏得不成样子。 她的头发也乱了。 他送给她的银簪被她抓在手上,不肯放手。 鬓角的碎发无力地垂下,季君皎抬手,想要去理她的头发。 秦不闻惶恐地别过头,堪堪躲过男人的手。 季君皎的手就停在了空中。 “阿槿,”季君皎的声音艰涩,他尽力朝着少女扯出一抹温柔的笑,“我带你回府好不好?” 秦不闻没说话。 仍旧低着头,谁也不看。 心口的疼痛更加剧烈了。 季君皎突然发觉,自己也没那么算无遗策,运筹帷幄。 他脱下身上的鹤氅,披在少女肩头。 雨停了。 门外,长青已经报了官,官府的人已经往这边来了。 季君皎扶着秦不闻,上了马车。 回文渊阁的路上。 季君皎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身边的少女沉默不语,只是拽着身上的大氅,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君皎的脸色也不算好。 他原本以为虎毒不食子,既是亲人,血浓于水,便理应好好对待。 可没想到,即便是亲人,也会有这般禽兽的作为! 季君皎紧了紧指骨,却只是侧目,去看身边的少女。 为什么不说话呢? 责怪他也好,咒骂他也好,甚至打他解气也好。 至少…… 至少不要不说话。 他绷着身子,呼吸不畅。 一路无话。 马车行至文渊阁府外,马车外的长青这才沉声:“大人,到了。” 季君皎应了一声,转而去看秦不闻。 只见少女稍稍起身,掀开了车帘。 可不等她下马车,马儿像是受了惊吓,不住地嘶鸣起来! 少女吓得脸色苍白,脚下没站稳,朝着地上摔去! 季君皎见状,将少女拦腰抱起,稳稳地落在地上。 秦不闻眼神慌张,一双杏眼含泪,无措地对上了男人的眸。 季君皎只是看了一眼。 下一秒,他一言不发,抱着少女往文渊阁内大步走去。 怀中的女子并未反抗,一动不动地蜷缩在男人怀中,如同乖顺的猫儿。 季君皎身姿笔挺,抱着她来到偏院。 推门而入,季君皎将她安置在了床榻之上。 他看着床榻上衣衫不整的少女,不觉转过身去。 “我叫清越来。”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的。 他想对她说,他今日是当真想要带她去游船的。 他想说,他很抱歉,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想问她,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但是现在,季君皎什么都开不了口。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 “放心,今日之事不会传出去,我会处理好。” 说完,季君皎抬步欲走。 下一秒,他的脚步便停住了。 ——一只纤弱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季君皎没有回头。 他的脊背僵硬,却仍旧直挺着,不发一言。 “大人。” 少女声音娇弱嗫嚅,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又不觉奔向让她感到安稳的地洞。 季君皎没应。 衣袖上的重量分明轻若鸿毛,但此时的季君皎,甚至连甩开的想法都没有。 “别赶我走。” 像是乌云再承受不住最后一滴雨水,少女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倾斜而下! 她的声音呜咽,分明是带了颤音的。 她固执地抓着男人雪白的衣袖,却不敢用力。 “大人,别赶我走。” “我以后都乖乖听话,可不可以,别把我送走了……” 少女分明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 却仍旧拿出仅有的信任与勇气,堪堪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雨停了,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终于有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房间之中。 细碎地落在男人的肩膀上,如同金色的碎片。 很久很久。 男人抽开了少女抓着她的衣袖。 秦不闻慌乱无措地看向男人。 却见面前的季君皎缓缓转身,随即虚跪在床沿边。 他对她笑。 像是万年的天山雪水,终有一日被什么融化。 “阿槿,”他叫她,声音温柔又轻缓,“我们明日去游船吧。” 似乎是不理解季君皎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少女微微歪头,杏眼眨了眨。 季君皎仍是定定地看着她。 “云烟湖的秋日很好看,满山枫林,有万千枫叶落在湖中,便像是游在一片火色的湖水中一般。” 男人眸光清浅。 “冬日的浮玉山,山上银装素裹,听说山顶开着一家酒庄,只在冬日开张,想要寻访之人络绎不绝。” “春日的净尘寺桃花满山,香客不断,夏日的弄玉小筑荷花十里,花香漫长安。” 秦不闻仍是不解。 季君皎眉眼清俊。 “阿槿,我的意思是,日后长安城的风光,我都带你去看看吧。” 像是后知后觉,秦不闻的眼睛越睁越大,眼中的光亮也越来越盛。 直到最后,她眼中含泪,对男人展颜一笑:“好。” “大人,少卿大人傅司宁求——” 长青进门时,看到眼前这幅景象,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第46章 二人世界秒变三人行 听到声音的季君皎猛地起身,转头向着长青看去。 此时的长青瞪大眼睛,一脸错愕。 季君皎也微微抿唇,耳尖红得发烫。 “那个……大人,就是少卿大人他在外求见……” 长青感觉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一时间说话也语无伦次的。 季君皎清咳一声,这才缓缓开口:“好,请他先去正堂吧。” “是。” 长青应下之后,急忙离开。 季君皎这才绷紧身子,背对着秦不闻开口:“你、你好好休息,我让清越来照顾你。” “谢谢大人。” 少女声音温软娇俏。 季君皎嘴角不觉上扬几分,抬步离开。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背影,微微眯眼。 首辅大人啊,皎月若是动心了,会是什么模样呢? -- 季君皎来到正堂时,傅司宁已经在客位上等待多时了。 看到季君皎,傅司宁起身,向着男人欠身行礼:“下官傅司宁,见过首辅大人。” 季君皎微微颔首:“少卿大人不必多礼,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傅司宁是大理寺少卿,为了避免与官员过多接触,让人以为其判案不公,傅司宁很少会去拜访朝臣。 今日前来,想必是有要事的。 傅司宁也没啰嗦,直道:“下官今日得了暗探处消息,说半月后的秋狩,恐有人对圣上不利。” 季君皎微微蹙眉,墨色的瞳孔深邃:“消息可准确?” 傅司宁点头:“是暗探处侦察多日,在秋狩猎场附近发现了旁人踪迹。” 季君皎垂眸,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此事关系重大,下官除了首辅大人,未曾告知他人,”傅司宁眸光凛冽,语气端正,“所以还请首辅大人拿个主意。” 季君皎眼皮微动:“此事先不要声张,我会择日进宫向陛下禀明此事。” 傅司宁点头:“下官明白。” 两人又互相交代了几句,只言片语中,傅司宁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近日,长安城因为安置流民一事,已引起不少豪绅不满,”傅司宁抿唇,“因为国库开仓放粮救济,豪绅囤积的米粮无法高价卖出,这段时日发生了不少斗殴逞狠事件。” “陛下近日也在烦心此事,”季君皎语气淡淡,“户部侍郎李云沐被降了官职,如今这个位置空缺,救济流民一事便交给了宴唐。” “司徒大人治理有方,想来是能够顺利解决的。” 傅司宁评价一句,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八年前的一件旧事。 那一年,举国大旱,饿殍遍地,国库空虚。 长安城却有不少豪绅借此机会抬高粮价,意图发一笔横财。 长安王得知此事后,直接带人踢了那几家豪绅的宅门,让承平军抢走了他们囤积的所有米粮。 当时为首的豪绅对着长安王破口大骂,引来不少百姓流民围观。 那时长安王身边,除了一位戴着面具,不知名姓的谋士,还有一位双手抱剑,脸戴狼牙面罩的护卫。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似乎只是一个眨眼,那刚才还在破口大骂的豪绅,下一秒便血溅三尺,当场身亡! 在场众人皆是惊呼恐惧,更有甚者直接吓晕过去。 那高坐轿辇之上的长安王,却只是用小指掏了掏耳朵,轻嗤一声:“聒噪。” 他睥睨众人,语气冷淡:“从今往后,再有私藏粮食,恶意哄抬粮价者,杀。” 那时候的那个场面过于震撼了。 ——亲王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杀人! 那样的事,在曜云国那么多年的历史上,也未曾出现过! 此事惊动了朝廷,各路朝臣分明对其恨之入骨,但也不敢对长安王有所惩处。 最终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关了三日软禁,就此作罢。 但自那之后三四年,再没人敢哄抬粮价,恶意藏粮。 直到长安王死后,那些豪绅时隔这么多年,才敢蠢蠢欲动。 傅司宁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莫名又想起此事。 他眉眼微动,却是看向季君皎:“首辅大人觉得,长安王殿下如何?” 季君皎挑眉,似乎不明白傅司宁为何突然提到已经薨世五年的长安王。 但他还是如实道:“身为臣子,不得随意评判亲王。” 傅司宁笑笑:“当年先帝驾崩不久,长安王登上凌云阁,在凌云阁最高处的那块通天石上,用一柄剑刻下自己的八功四过。” 八功:定国安邦修身平天下,强兵精武立法正社稷。 四过:不仁不义,无信无德。 那是长安王对自己一生的评价。 再之后,他权倾朝野,就连明堂高座的那位,尚且忌惮他三分。 傅司宁是恨他的。 恨他让黎民百姓受苦受难,恨他做事不遵礼法国例,恨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但有时候,傅司宁又觉得自己的恨意……过于刻骨。 以至于五年时间过去,那位长安王殿下的模样,他仍记得分明。 “没什么,只是闲谈几句,”傅司宁自嘲地笑笑,随即起身朝着季君皎又行一礼,“既无他事,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说完,傅司宁没再逗留,转身离去。 -- 第二日一早,季君皎就收拾好着装,让长青备好了马车。 秦不闻从偏院出来的时候,气色好了很多。 “大人!” 她站在男人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君皎回身,对秦不闻笑笑:“走吧。” “好!” 两人坐上马车,不过多时就到了云烟湖畔。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不觉伸了个懒腰。 这云烟湖她来得少,倒是不知道这里风景惬意得很呐! 季君皎今日穿了一身天蓝色长袍,在这漫山红叶的衬托下,更加出尘。 “走吧,游船已经备好了。” 季君皎笑笑,带着秦不闻往停泊处走去。 还不等两人上船,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娇娇的女声。 “小女楚静姝,见过首辅大人。” 秦不闻微微蹙眉,循声看去。 只见那位楚姑娘一袭青色罗裙,翩然朝着两人走来。 看到楚静姝,秦不闻就知道,今天的游船又是一出好戏了。 季君皎也微微侧身,朝着楚静姝点了点头。 楚静姝走到两人跟前,先是看了秦不闻一眼,随即抬眸看向季君皎。 “大人,好巧,您也来游船赏景吗?” 季君皎微微颔首:“确实很巧。” 楚静姝笑笑,身后跟着的婢女也忙道:“大人,我家小姐没找到船家,不如同乘一船吧?” 第47章 大人,人家好怕怕~ 此话刚一说出口,楚静姝急忙低声制止。 “染香!不许胡说!” 说着,楚静姝的脸颊也染了一抹红晕。 哦吼~ 这分明是想同乘一船的意思嘛! 只是季君皎是个不解风情的,他语气淡淡:“确实不太方便,楚姑娘若是找不到船家,可以让长青帮忙引荐。” 秦不闻听到季君皎的回答,差点笑出声来。 楚静姝脸上的笑容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又微微抬头,明亮的眸中染了泪意:“大人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吗?” “上次静姝真的只是一时慌张,才忘记给阿槿姑娘道歉的,”楚静姝咬着唇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你不要怪静姝好嘛?” 三言两语,倒是她成了那个不懂事的了! 秦不闻心中冷嗤一声,却是抬手抓住了季君皎的衣袖。 她慌张地向男人身后躲了躲,似乎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轻轻地叫了一声:“大人。” 季君皎自然感受到了秦不闻的慌乱。 他微微偏身,将少女护在身后,眉头微微蹙起:“楚姑娘,阿槿心思单纯,你不要这般想她。” 季君皎身后,秦不闻递给楚静姝一个挑衅的眼神。 楚静姝分明气结,但面上却只能装作惶恐的模样:“不是的!静姝不是这个意思!” 季君皎当真不太擅长与女子交流,也不欲再说些什么,准备带着秦不闻离开。 秦不闻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她扯了扯季君皎的衣袖,怯生生地开口:“大人,要不还是让楚姑娘同船吧,这日头正毒,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大船了。” 季君皎垂眸,没有说话。 身后的楚静姝也忙道:“大人,静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秦不闻顺势说道:“对呀对呀,而且听说楚小姐的琵琶弹得好,出来游玩当然要听一曲的呀。” 秦不闻的意思很简单——要想上船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奏曲儿。 这显然是把这位楚家千金当成乐师了! 楚静姝分明也听出了秦不闻的意思,她咬牙瞪了秦不闻一眼,却还是挤出一抹笑:“是啊大人,小女前些日子刚谱了一首新曲,望大人不吝指点。” 季君皎对听曲一事并无太大兴趣,但阿槿第一次出游,他也不想扫了她的兴。 便点点头:“既如此,楚姑娘便一同乘船吧。” 楚静姝谢过季君皎,跟在季君皎身后,往泊船处走去。 船家将大船停靠在岸边。 待几人都上了船,船家撑着竹篙,沿着云烟湖撑杆而去。 云烟湖的风光确实不错。 两岸是一望无际的枫林,正值秋日,那火红的枫叶落在湖中,像是一条火色的海洋。 秦不闻随手拾起一片枫叶,拿在手上端详:“大人,这枫叶像不像是群山?” 季君皎闻言,目光朝秦不闻看来。 他没有敷衍她,仔细观赏片刻,才勾唇笑笑:“是很像。” 一旁的楚静姝看着两人其乐融融的场景,袖间的手不觉握紧。 让旁人取了琵琶,楚静姝坐在船舱中央,朝着季君皎微微欠身:“大人,新作的《君不知》,望大人能够指正。” 季君皎微微颔首:“楚姑娘客气了。” “叮——” 琵琶声响起,周围的风景似乎都停滞了。 秦不闻看向船外,听着楚静姝的琵琶曲。 她突然想起,当年李云沐在她府上,也总爱抱着一把琵琶弹奏的。 情到深处,甚至潸然泪下,情不自禁。 这任谁看了,都是一对痴男怨女,苦命鸳鸯。 而她,长安王,就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但是怎么办呢? 秦不闻勾了勾唇角。 她又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大圣人,她偏偏要做一个恶人! 楚静姝的琵琶曲确实出色,秦不闻听得也不觉怔神。 她瞥了一眼楚静姝身后的婢女,那婢女看了一眼楚静姝,悄悄地退到了船舱外。 秦不闻挑眉,却装作没看见的模样,继续看向船外。 云烟湖两岸都是出来摆摊子的小贩。 借着秋光,不少游船的客人汇聚云烟湖,若是看上了两岸的什么东西,只需要扔了银子过去,小贩就会将东西包好,直接给扔过来。 当然了,自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不过小贩卖的也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摊主也不计较这些,仍然会将商品扔过去。 两岸游人众多,热闹非凡。 秦不闻靠着一边的河岸,看着岸上的小玩意儿,目不暇接。 季君皎听完了琵琶曲,指点了两句,便又笑着看秦不闻。 “可有喜欢的?” 秦不闻指着岸边一处摊子:“大人,想吃石榴!” 季君皎笑笑,解了腰间的钱袋,给了秦不闻。 秦不闻从钱袋里掏出碎银子,对着岸边的小贩喊道:“老板!要两个石榴!” 说着,秦不闻将手上的碎银子扔了过去。 小贩拿了钱,憨笑两声,还特地选了两个咧了嘴的大石榴:“姑娘,您可接好了!” 说着,小贩朝着船上扔了过来。 秦不闻甚至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身边的季君皎已经伸手,稳稳地将石榴接住。 “离远些,若是砸到了怎么办?” 季君皎无奈地笑笑,将两个石榴都给了她。 秦不闻笑着接过,刚想说些什么,只是目光随意一瞥,就注意到岸边一个黑色身影,正在迅速靠近! 秦不闻微微蹙眉。 那道身影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几个闪身,就重新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阿槿,怎么了?”季君皎询问道。 秦不闻笑笑:“没什么大人,我想去船外看看!” 季君皎没说什么,船身晃荡,他带着秦不闻,走出船舱。 楚静姝也紧随其后,跟了出来。 她悄悄地来到秦不闻身边,递给婢女一个眼神。 婢女会意,匆匆忙忙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小姐!您看那里好不好看!” 楚静姝闻言,像是忘记了自己身后的秦不闻,往前一推,想要将秦不闻推下水去! 秦不闻几乎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楚静姝的动作。 她分明是可以躲开的。 但抬眼间,她又看到了岸边的那个黑衣人。 ——是上次想要夺她玉扳指的那个! 电光火石之间,秦不闻将计就计,甚至没怎么反抗,就被楚静姝推到了水中!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传来。 “阿槿!” 下一秒,不待楚静姝反应过来,身边的季君皎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水中! “大人!”长青也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跳进湖中! 一时间,这边的落水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两岸的百姓也反应过来,急忙拿着竹竿去救人! 秦不闻水性不错,只是这秋日的湖水,确实是太冷了。 隔着湖水,秦不闻似乎看到一个人,伸着手向她游来。 不知过了多久。 “哗啦——” 季君皎抱着怀里的少女上了岸。 少女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胸膛剧烈起伏着。 季君皎绷紧了身子,感受到有些不自在。 少女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浅色的衣裳透出里面红色,季君皎只是看了一眼,便急忙移开了视线。 “咳咳咳——”秦不闻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却是带着哭腔,紧紧抱住了季君皎。 “大人,阿槿好害怕……” 第48章 他要个说法 季君皎紧了紧抱着少女的双臂:“阿槿别怕,已经没事了……” 秦不闻抽泣着,双手环着季君皎的脖颈。 周围不少百姓朝着这边汇聚过来。 季君皎微微蹙眉。 “大人!” 长青也赶忙游上岸来,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张毯子。 季君皎接过毯子,盖在了秦不闻身上。 少女只是将头埋进男人的怀中,胸口还在上下起伏着,任谁来了也不抬头。 感受到少女的颤抖,季君皎抱着秦不闻,穿过人群。 “大人……”少女这才怯生生地开口,声音软黏,“阿槿想回府了。” 季君皎便道:“好,我们回府。” 男人抱着秦不闻,微微侧身,目光看向远处姗姗来迟的楚静姝。 楚静姝看着眼前的场景,不觉用手帕掩面,一脸震惊。 她慌乱地抬头,跟季君皎投过来的目光相对。 男人的目光太冷了。 楚静姝眼中的慌张被捕捉到,她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季君皎也不过看了楚静姝一眼,没再逗留,抱着秦不闻大步离开。 -- 文渊阁。 清越不觉叹了口气。 自从阿槿姑娘来府上之后,好像隔三差五就要请一次太医。 阿槿姑娘太柔弱了呀。 想到这里,清越不觉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多给阿槿姑娘做好吃的,补补身子! 所幸阿槿姑娘只是落水,并无大碍。 服了药之后,阿槿姑娘便睡下了。 大人去房中换衣裳了,长青跟清越阖上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长青这才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两人都没事,吓死我了。” 清越也后怕道:“我记得大人水性不是很好的。” 长青也皱眉:“谁说不是呢,当时我看见大人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险些吓得魂儿都掉了!” 清越闻言,跟着笑笑:“看来大人也有在意的人呢。” 长青挠挠头,一脸疑惑:“啊?”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 长青去房间找自家大人的时候,季君皎已经换好了衣裳。 男人还有些湿的长发柔顺地披散下来,垂在肩膀,说不出的静谧禁欲。 季君皎手上拿了本书,正端端地看着。 听到声响,他微微抬头看向长青。 “大人。”长青行礼。 季君皎微微颔首,却是从书案上拿出一封信交给长青。 “去给楚家送去。” 长青接过信封,不觉发问:“大人,这是什么?” 季君皎垂眸,语气微凉:“说法。” “啊?”长青不解。 季君皎微微抬眸,墨色的瞳孔却是更冷:“我要楚家给个说法。” 长青这才会意:“大人是觉得,今日阿槿姑娘落水……不是意外?” 季君皎没说话。 长青抱拳行礼:“属下这就去办。” “另外,”季君皎声音缓缓,吩咐一声,“明日我要入宫一趟,你不要声张。” “属下明白。” -- 翌日。 秦不闻醒来的时候,清越已经备好了早膳。 “怎么不见大人?” 秦不闻眨眨眼,出声询问。 清越笑笑:“大人好像出门办事了,今日不在府中。” 秦不闻点点头。 用过早膳,秦不闻就借着要摆摊的名义出了文渊阁。 ——她今日打算去长安街上碰碰运气。 如今黑衣人在暗,她在明,总归是不安全的。 如果那个黑衣人真的只是想要那个玉扳指,不如给他就是。 而且那人武艺高强,说不准还能借机谈谈条件什么的。 这样想着,秦不闻摆好摊子,就往长安街人多的地方走。 长安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秦不闻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就注意到似乎有不少人朝着西街街头涌动而去。 什么情况? 秦不闻随意拉了个老者:“老伯,前面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往西街去啊?” 那老者忙道:“姑娘你还不知道呢?宴唐大人在西街街头施粥布银呢!晚去了可就没了!” 说完,老者急忙离开。 秦不闻听了,也跟着人群,走了上去。 西街尽头。 一个简易搭起来的棚子,两边是手持兵器的官兵,棚子后摞着高高低低的粮袋,宴唐手底下的人正在给排队的流民施粥布银。 而宴唐正坐在武侯车上,看着排得长长的队伍,眸光浅淡。 其实秦不闻觉得奇怪。 ——这样的地方对整个长安城开放,难道不怕有不是流民的长安城百姓,借此机会鱼目混珠,贪图银钱吗? 但是很快,就有人解答了她的疑问。 当一个男子穿着破烂的衣裳前来讨要粥水和银钱时,宴唐动了动眼皮。 一旁录事的官员照例询问:“姓名,原籍。” “赵停,俺是昭关来的。” 宴唐微微抬眸,看向男子:“孙毅,家住长安城北街六坊四户,家中两儿一女,妻子病逝。” 那男人瞪大眼睛,错愕地看向宴唐:“你、你怎么……” 宴唐嘴角仍然挂着柔和的笑意:“本官说过了,不是流民,不可领粮食与银钱。” 话音刚落,有两个士兵出现在男人身边,将男人架着离开。 男人的哀嚎声与求饶声响彻整个队伍,不少动了歪心思的百姓都灰溜溜地跑走了。 这般杀鸡儆猴的做法,果然奏效。 秦不闻微微挑眉。 ——她怎么忘了,宴唐那家伙,脑子好用得很。 她看着那位光风霁月的司徒大人,不觉笑笑。 秦不闻并未排在队伍之中,她只是在一旁的角落待着。 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却听到角落阴暗处传来了压低声音的对话。 “这个宴唐,害得我们的粮食都卖不出去,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对!必须要给他个教训!” “不过是个瘸子而已,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一会儿我们……” “好!就按你说的办!” 秦不闻听在耳里,脸色不觉冷沉下来。 她循声望去的时候,就见刚才角落里的两个男人已经混入了队伍当中。 这里人多眼杂,不便动手。 秦不闻微微垂眸,这样想着,也跟在两个男人身后,排到了队伍当中。 难民队伍在有序地前行着,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快轮到前面的两个男人了。 就在这时,前面的胖子推了一下高个儿,高个儿又不甘示弱地推了一下胖子。 来回几次,两个男人便互相推搡起来! “他娘的!敢推老子,你他妈活腻了!” “你是谁老子!?明明是我先来的,你插在老子前面,你才不想活了!” 两人推搡着,将整个队伍都弄得乱糟糟的! 就在这时,高个儿往宴唐的方向推了胖子一下,胖子借机后退几步,却是大喝一声,拿了刀朝着宴唐刺去! 第49章 “英雄”救美! “大人!” 一旁维持秩序的明安见状,急忙朝着这边冲来! 坐在武侯车上的宴唐眉眼不动,便看着那个胖男人手持匕首,狰狞着朝他刺来! 只是那胖男人甚至没来到宴唐跟前,膝盖处像是被什么打断一般。 他哀嚎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高个儿见状,也想冲上前。 但是下一秒,他的背后被什么击中,趴倒在地! 宴唐眉目轻挑,漂亮的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他微微抬眸,目光便缓缓锁定在两人身后——秦不闻的身上。 看到秦不闻,宴唐也并不觉得惊讶,他朝着少女点点头。 秦不闻一脸震惊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男人,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恐慌中缓过神来。 宴唐笑笑,却是垂眸去看倒在地上哀嚎的两人。 一人抱着自己的膝盖叫苦不迭,一人则是后背受了重伤。 至于暗器…… 宴唐的目光落在了两人不远处的两块小石子上。 他轻笑一声,再次抬眸看向秦不闻。 “阿槿姑娘也是来领粮的吗?” 秦不闻怯生生地开口:“我、我听说司徒大人在这里开仓放粮,便想着来这里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宴唐笑笑:“阿槿姑娘果然心善,今日之事吓到姑娘了。” 秦不闻摇摇头:“不打紧。” “只不过今日分发粮食都是要记录在案的,姑娘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了。”宴唐笑意温和。 秦不闻点点头:“那阿槿就不打扰大人了,阿槿告辞。” 说完,秦不闻没再逗留,转身离开。 宴唐看着秦不闻离开的背影,抬手让明安上前。 “大人。” “这种石子给你,你能打出什么力道?”宴唐捡了地上的小石子,让明安去看。 明安看了一眼:“入木三分。” “若是让你在不伤及皮肉的情况下,打断一个人的腿,你能做到吗?” 明安微怔,半晌才道:“属下学艺不精。” 宴唐挑眉又笑:“找两个身手好的,试探她一下。” 明安没问缘由,应了声是。 宴唐眉眼清俊,勾了勾唇角。 他们这位首辅大人身边,似乎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呢。 -- 紫禁城。 御书房外。 长瑾公公朝着御书房外的季君皎微微欠身:“首辅大人,您请回吧。” 季君皎一身便衣,身姿笔挺:“可是陛下在忙国事?下官在这里等候便是。” “哎呦,陛下他……”长瑾为难地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陛下他……出宫去了。” 季君皎闻言,眉头紧蹙:“胡闹!” 长瑾自然也是不敢招惹这位首辅大人的。 当年季君皎还是太子太傅时,就服侍在陛下身边,就连陛下都应该尊他一声“先生”。 “首辅大人稍安勿躁,”长瑾是侍奉过两位帝王的老人儿了,说话也圆润,“陛下微服私访,只是想看看司徒大人如何管理流民,是想考察他一番。” 季君皎还是皱眉抿唇:“长瑾公公,您应该制止陛下的,如今长安城难民众多,若是一个不留神出了乱子,江山社稷该如何?” 长瑾忙不迭地点头弯腰:“首辅大人所言在理,只是陛下的性子您也清楚,决定了的事儿,谁也改不了。” “不过大人您放心,有十几名影卫暗中保护,陛下不会出事的。” 季君皎也知道今日是见不到陛下了。 “下官明日再来面圣,今日之事,公公不要外传。” “老奴自然明白。” -- 秦不闻清楚,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还是有些草率了。 只是一想到那两个人可能对宴唐不利,她就控制不住。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她绝对不允许宴唐再有任何闪失。 走在长安街上,秦不闻察觉到了什么,微微转身。 ——有人跟过来了。 应该是宴唐找人来试探她的。 秦不闻不欲与他们交锋,想着利用长安街四通八达的长街小巷,甩掉他们。 她一个闪身,隐没在了小巷当中。 长安街繁华,不止是百姓众多,人来人往,更有三十二画舫,六十四勾栏,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子不计其数。 秦不闻穿梭在各个小巷之间,想着找机会甩掉他们。 只是跟踪的人似乎也发现了秦不闻的意图,在一个无人的巷尾,直接现身在她面前! 秦不闻微微皱眉。 这下可难办了。 如果在这里打晕他们,宴唐对她的试探也算是成功了。 但如果决定一直装下去的话…… 她岂不是要平白无故挨一顿打!? 秦不闻微微蹙眉,面上却是一副胆怯害怕的模样:“你、你们是谁!?你们想要干什么?” 三四个男人围了面巾,也不说话,只是缓缓向她逼近。 秦不闻被逼到了角落里。 她环视四周,眸光微沉。 没办法了,她肯定是不想挨打的,被宴唐怀疑就怀疑吧,反正也不可能猜到她的身份! 打定主意,秦不闻紧了紧拳头。 正准备将几个人快速解决,一道清雅风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哎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还有人强抢民女啊?” 秦不闻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就不觉怔在了原地。 五年的时间。 或许更久。 秦不闻以为,她至少不能一下子听出来他的声音。 但事实却是,在他开口的一瞬间,秦不闻就听出来了。 “谁!?”几个黑衣人循着声音望去。 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手持折扇,步履款款地朝他们走来。 男人一柄折扇遮住半面,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狐狸眼。 他轻笑一声:“诸位可以叫我,美人公子。” 为首的黑衣人冷哼一声:“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躲远点儿!” 男人低啧一声,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诸位此言差矣,在下路见美人受难,拔刀相助,本是英雄所为,怎么能叫没关系呢?” 几个黑衣人见状,也不再废话,朝着秦不闻冲来! 男人轻笑一声,看向秦不闻。 却发觉少女不知何时,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身上。 没再离开。 男人打了个响指,一时间三四个人就这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几个黑衣人面前。 秦不闻眉眼微动。 是皇室影卫。 不等秦不闻再思索什么,身边的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扬声道:“姑娘还等什么呢?快跑啊!” 第50章 姑娘是想以身相许? 秦不闻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下一秒,一个巨大的拉力,将她带出阴暗诡谲的小巷。 长安街的阳光映入眼帘,她稍稍眯眼,有风拂过她的发梢,秦不闻眉眼晃荡,目光紧紧追随着面前男人的背影。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随先帝出征,遭受敌袭,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 她本来远在长安城几万里外的边关,她甚至不清楚,当时的他是如何得知她受伤的消息的。 那时候,他才多大啊? 听说他一路驾车,昼夜不停赶至边关,看到她的一瞬间,抱着她就开始哭。 “阿闻哥哥!阿闻你不要死啊!阿闻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啊!你不要死!” “呜呜我、我以后再也不跟你抢点心吃了!也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阿闻阿闻!我一定好好练功,我好好读书!” 那一年,秦不闻十二岁,刚在先帝的引领下,接受战场的残酷。 那一年,太子宋谨言十一岁,用先帝的话来说,就是个鼻涕还没舔干净的黄毛小子! 被宋谨言碰到了伤口,秦不闻皱着眉,看着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少年。 她嫌弃地开口:“我才死不了呢,你想什么美事儿呢!” 宋谨言这才堪堪止住哭声,却还是一脸怀疑地看她:“真、真的死不了吗?”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真的,我还等着回京检查你的课业呢!” 宋谨言一听这话,叉着腰撒泼:“我说阿闻你有没有点良心!?我可是千里迢迢,跑死了三匹马来看望你的!” 秦不闻转怒为笑:“你傻不傻?跑死三匹马,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岂不是白来一趟?” 宋谨言当时的个子还没秦不闻高。 他有些窘迫地站在秦不闻面前,听到秦不闻的话,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 “那能怎么办嘛,”少年声音倔强又小声,“我一听到你受伤了,危在旦夕,我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 边关风雪漫天。 但那一日,却是罕见的大晴天。 有光照在少年单纯又不谙世事的脸上,秦不闻的目光也不觉晃动几分。 她笑:“宋谨言,等天下太平了,我做你的贴身护卫吧?” 他这么单纯,应当要好好保护的。 宋谨言闻言,不太认同地皱了皱鼻子:“不要。” “哎,你知道我武功多好吗?当你的护卫,你还不感恩戴德?”秦不闻气笑了。 宋谨言却倔强地说:“当侍卫会受伤。以后,你还是当个首辅吧,至少我护得住你。” 她就笑:“好。” 那天最后,是出征归来的先帝发现了擅自来到边关的宋谨言,提着长枪就抽他屁股! 打得他围着营帐跑了十几圈才肯作罢。 可惜到最后,她没当上首辅,而是成了与他权势对立的长安王。 往事如水,秦不闻微微眯了眯眼睛。 阳光洒在面前俊美男子的脸上,这张脸似乎与当年那张哭得涕泗横流的小肉脸重合。 秦不闻有一瞬间的晃神。 直到确认将几个黑衣人甩掉,男人这才带着秦不闻停下来! 他气喘吁吁地喘着气,却是强装出一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模样。 他摇着手上的云纱玉骨扇,一边喘着气,一边朝着秦不闻抛了个媚眼。 “姑娘,救命之恩不必言谢,在下见姑娘柔肌玉骨,貌若天仙,不知姑娘芳名?” 秦不闻不觉翻了个白眼。 “刚才你的人都到了,你干嘛还要跑?”秦不闻开口询问。 “哎,姑娘此言差矣啊,”男人晃着扇子,一脸后怕,“那几个男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我带的那几个家丁,手无缚鸡之力,也就是装装样子,当然要跑了!” 秦不闻不觉失语。 ——若是让藏在暗处的影卫听到,自家主子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不过秦不闻大概也猜到,宋谨言应该是偷溜出来的,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环视四周。 长安街上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确实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你跟我来。” 秦不闻拉着宋谨言,来到一个宽敞的地方。 她拧眉看向宋谨言,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告诉宋谨言自己是重生过来的? 还是直接重生到了五年之后? 但是这种话,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的吧? 秦不闻拧眉不语,在宋谨言的眼中就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撑着折扇,微微挑眉,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姑娘可是在想着如何报答在下?” 想了又想,秦不闻斟酌地开口:“你……读没读过过一些比较离奇的话本?” 男人眉眼轻扬,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看向秦不闻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深意。 “姑娘说的,不会是那种前世今生的话本?” 秦不闻使劲点头:“对!就是那个!” 男人勾唇:“姑娘是想说,你我其实是前世今生命定的恋人,你对在下一见钟情,想要以身相许?” 秦不闻:“……” 宋谨言似乎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扇子也扇得越来越快,简直像是一只快要开屏的孔雀! 他微微侧身,展示出自己玉树临风的身姿,下巴微微上扬,想要扮出几分仙人出尘的模样。 秦不闻看着眼前的男子。 许久。 不觉失笑。 “怎么还是长不大啊。” 跟从前一样,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她无意开口,评价一句。 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宋谨言猛地一怔。 他正过身来,一双狐狸眼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瞳孔微动,像是锁定了猎物一般。 宋谨言眯了眯眼睛,嘴角的笑意也浅了几分。 “姑娘,”宋谨言语气还是笑着的,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我们认识吗?” 秦不闻微微怔神。 宋谨言似乎并不在意秦不闻的愣神,他上下打量秦不闻几眼,不多时,神情又恢复如初。 ——就好像刚才的眼神是秦不闻的错觉。 “姑娘莫要见怪,你刚刚那句话,很像我一位故人。” 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宋谨言的眉眼似乎冷了几分。 秦不闻张张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位故人……你们的关系好吗?” “不,”宋谨言笑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开口,“我讨厌她。” 第51章 有大人陪着,阿槿什么都不怕 “我讨厌她。” 秦不闻微微怔神,看向宋谨言的目光也有些出神。 宋谨言沉吟片刻,又开口道:“不对,不应该说是讨厌,应该说是,我憎恨她吧。” 宋谨言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的,他对着秦不闻笑着歪头:“她那种人啊,就应该被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男人面容温和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什么不妥。 啊。 原来是这样啊。 秦不闻眨了眨眼。 ——她怎么都忘了,自从先帝死后,他们没再多亲密过了。 在宋谨言看来,她只是一个觊觎他江山的恶狼。 大概是担心吓到眼前这位妙龄女子,宋谨言很快便调整了情绪,笑道:“不过姑娘放心,你长得这般好看,断然不是那种人的~” 秦不闻没说话。 宋谨言又道:“姑娘刚才说起话本,是想对我说什么?” 秦不闻张张嘴,却突然感觉有些吃力。 她想说什么呢? 她难道要告诉他,那个曾经觊觎你权势江山的长安王,如今又重生了吗? “我……” 秦不闻刚开口说了一个字,远处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槿。” 秦不闻循声看去,便看到季君皎一袭白色长袍,朝着他们走来。 宋谨言也是一怔,他歪了歪头看向秦不闻:“他……是在叫你?” 秦不闻点点头。 季君皎走到秦不闻身边,显然也看到了她身边的宋谨言。 他不赞同地皱了皱眉:“陛……公子,您不该出来的。” 宋谨言年少时便怕季君皎,如今出宫被抓了个正着,他自然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先生教训的是。” 此时的宋谨言唯唯诺诺,哪里还有刚才那开了屏的孔雀架势! 季君皎微微抿唇,又看向秦不闻:“阿槿,你们……认识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宋谨言的错觉——他怎么觉得首辅大人对这位姑娘的语气,比对他温和得多呢!? 秦不闻在看到季君皎的瞬间,变换成了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姿态。 此时的少女正怯怯地走到季君皎身后,语气娇弱:“我与这位公子……不熟。” “姑娘怎么这般腼腆?”宋谨言眯着眼笑笑,又开始扇起他那破扇子,“刚才分明说过要以身相许的!” “以身相许?” 季君皎几乎是冷着嗓音说出这四个字。 秦不闻躲在季君皎身后,恶狠狠地瞪了宋谨言一眼,眼神威胁。 宋谨言自然是看到秦不闻的表情了,他后知后觉地抬头,对上了男人那双冷色的墨瞳。 他急忙扯出一抹笑意:“在下是在开玩笑的。” 季君皎眸光冷淡,先是对秦不闻开口:“阿槿,先回府,我有话对这位公子说。” “是。” 秦不闻又瞪了宋谨言一眼,作了一个缝上嘴巴的动作,示意宋谨言不要乱说话。 宋谨言见状,急忙点点头表示明白。 只是这样的“警告”在季君皎眼中,便变得有些不同。 季君皎又分了秦不闻一个眼神,秦不闻急忙收了动作,二话不说溜走了。 季君皎这才看向宋谨言。 旁人一走,君臣之间便也不必伪装了。 季君皎微微欠身,算是对宋谨言行礼:“陛下,如今长安城动乱,您不该出宫的。” 宋谨言笑笑:“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朕记下了!” 季君皎并不在意宋谨言的“认错”态度,只是淡淡道:“《资治通鉴》罚抄一遍,明日臣会检查。” “啊?”宋谨言哀嚎一声,“朕都已经认错了!” 季君皎眉眼清冷,没有什么变化,显然是不准备与宋谨言再讨论这件事。 “微臣有事,想禀报陛下。” 季君皎说起秋狩猎场有旁人踪迹的事,询问宋谨言意见。 宋谨言却只是笑道:“真是有意思,看来今年的秋狩不会太无聊了。” 季君皎不赞同地蹙眉:“陛下,微臣的建议,是变更猎场。” 宋谨言摆摆手:“那样岂不是不好玩了,不行不行,秋狩照常进行便可。” 季君皎便也没再说什么:“臣遵旨。” “对了季爱卿,明日朕欲在宫中设赏花宴,你可一定要来捧场哦,”宋谨言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对了,阿槿姑娘也要来。” 季君皎大概也猜到了宋谨言的谋算,微微欠身:“微臣回去询问阿槿的意见。” 宋谨言点头:“行了,既然没有其他事,朕也先回宫了。” 说完,宋谨言摇着扇子,哼着小曲,悠闲离开。 -- “啊?赏花宴?”秦不闻眨眨眼,“陛下邀请了我吗?” 季君皎微微颔首:“上次参加贤王殿下赏花宴的宾客,都受到了邀请。” 话说到这里,秦不闻便明白了宋谨言摆这桌赏花宴的意思。 贤王宋承轩回京以来,宫中还未摆宴为他接风洗尘,他自己倒先摆了一桌声势浩大的宴席,显然是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宋谨言明日的宴席,是为了敲打某些人。 “阿槿若是不想去,我可以转达。”季君皎语气平静。 怎么能不去? 有热闹不往前凑,她就不叫秦不闻了! “阿槿要去!”秦不闻笑笑,“有大人陪着,阿槿什么都不怕。” 季君皎张张嘴,半晌才道:“嗯,你不必怕的。” -- 第二日,紫禁城。 算算时间的话,秦不闻好久没来过皇宫了。 十六岁那年,她来皇宫赴朝拜宴,此后留在浔阳,无昭不得回京。 竟不想,这一转眼,就是五个春秋。 马车平稳前行着,在宫门口缓缓停下。 秦不闻与季君皎下了马车,便看到旁边马车里的人也被抬了下来。 ——是宴唐。 宴唐的双腿有伤,从马车下来的时候,需要两人抬着他下马车。 秦不闻看着宴唐站不起来的双腿,微微怔神。 待宴唐坐在了武侯车上,他却朝着秦不闻这边看了过来。 在看到秦不闻与季君皎时,他嘴角带笑,微微点头。 “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季君皎也点头回礼。 “阿槿姑娘也来了,”宴唐的神情看上去毫不意外,他笑笑,“看来陛下今日是设了大宴呢。” “下官见过司徒大人,首辅大人。” 不远处,傅司宁缓缓走到两人跟前,朝着两人恭敬行礼。 傅司宁也来了? 秦不闻不觉蹙眉。 贤王的宴会上,傅司宁并不在其中的。 三位朝臣互相见礼。 秦不闻就站在季君皎身边,不觉怔神。 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啊…… 三个俊美男人在一起的画面自然不多见,宫门外不少来来往往的王孙贵族都不觉停驻了脚步。 远处。 “静姝静姝!快看!是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身边的那两位,是大理寺少卿和司徒大人!” 楚静姝看着远处的三人,又看向了站在季君皎身边的女子。 ——怎么看怎么碍眼。 第52章 她的忌日吃顿好的 凭什么呢? 只不过是个流民,机缘巧合得到了首辅大人的恩赐。 哼,当真以为自己有多高贵了。 她就不信,她能一直好运下去。 “静姝,你怎么了?” 跟着楚静姝一同随行的青衣女子关切地询问。 楚静姝笑笑:“没什么,只是想着首辅大人这般光风霁月,日后不知该为何种女子折腰呢?” 青衣女子也笑:“首辅大人那等人物,自然只有静姝你的家世与文采才能相配!” 楚静姝为难地咬唇:“可是……大人身边,似乎已经有其他女子了。” 青衣女子闻言,不屑地嗤了一声:“那就是个没长眼的贱人,静姝你放心,一会儿宴会上,看我如何让她出丑!” 楚静姝勾了勾唇角,没再说什么。 另一边,宴唐显然也发现了问题。 “少卿大人,如果在下没有记错,上一次贤王府上的赏花宴,您并未参加。” 傅司宁点头:“是,贤王府给下官发了请帖,下官称病未去赴宴。” 啊,这样就解释的通了。 秦不闻暗想道,傅司宁这人秉承着公正清廉的作风,很少参与君臣之间各种奢靡成风的宴席。 今日若不是陛下邀请,想来他也不会来的。 几人结伴,朝着宫门走去。 “首辅大人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宴唐的武侯车由明安推着,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笑。 季君皎目视前方,姿态端方从容。 秦不闻听到宴唐的这个问题,也不觉蹙眉。 什么日子? 她抬眼,发现傅司宁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一时间,三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微妙。 “长安王殿下的忌日。” 许久,季君皎还是缓缓开口,回答了宴唐的问题。 秦不闻闻言,微微一怔。 对啊,她都忘记了。 五年前的今天,她便是从高台之上,被李云沐射杀而下的。 宴唐笑笑,咳嗽几声:“陛下这几年,似乎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在今日宴请群臣呢。” “司徒大人想说什么?”季君皎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宴唐也只是摆摆手:“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凑巧罢了。” “或许,陛下是在庆贺长安王的死忌呢?” 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傅司宁,冷不丁地开口。 宴唐嘴角的笑意浅淡几分。 随即他看向傅司宁,弯了弯眉眼:“少卿大人似乎对长安王殿下的敌意很大呢。” 傅司宁抿唇,冷哼一声:“长安王在位之时,鱼肉百姓,无恶不作,下官难道不该恨他吗?” 宴唐眯了眯眼睛,目视前方:“是啊,所有人都该恨她。” 这话不知道是在回答傅司宁,还是在自言自语。 有时候宴唐也会想,他或许也应该尝试着去憎恨她的。 那样的话,在午夜梦回之时,或许就不会心痛到无法入睡。 但是怎么办呢? 每次只要想到她,他就忍不住心悸,更遑论翻涌出恨意了。 宫宴摆在了太液湖畔。 高官显贵陆续入席,只是一些人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放松。 ——此次宫宴所邀之人与上次贤王殿下的请柬一模一样! 而且就连宴会名称也是只字未改。 ——这哪里是摆宴,分明是想告诉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皇帝全都知悉! 私自与一个王爷走得这般热络,让皇帝知道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秦不闻看着陆续落座的熟面孔,不觉勾唇。 “贤王殿下到——” 宫侍唱警一声,只见贤王宋承轩左搂右抱着两个美娇娘,步态虚浮地走入宴席。 官员纷纷向宋承轩行礼,宋承轩也只是摆摆手,坐了上位。 宋承轩的两边搂着两个身娇体软的美人儿,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旁若无人地与两个美人调情。 秦不闻觉得有趣,不觉多看了两眼。 只是还不等她再仔细看,一杯茶水便送到了秦不闻的八仙桌上。 ——是季君皎递过来的。 按说按照身份,秦不闻是断不能坐在这里的。 只是季君皎担心她一个人会挨了欺负,便让她留在了身边的席位上。 秦不闻眨眨眼,看着那温热的茶水,又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认真地回望秦不闻,淡淡道:“非礼勿视。” 秦不闻听了,不觉失笑:“大人,我又不是小孩子。” 言外之意是,这些东西她可以看! 季君皎不赞同地蹙眉,还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被季君皎看得有些发怵,秦不闻怂唧唧地低下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看就不看嘛。” 季君皎这才满意地勾唇笑笑。 “皇上驾到——”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喊,秦不闻朝着太液池外的拱门看去。 只见男人一身明黄色皇袍,眸光冷峻,面容端正,在众多宫人的追随下,缓缓入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不闻看着一步步走上主位的男子,不觉怔神。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也曾坐在一张太师交椅上,双腿交叠,一身黑甲加身,坐在金銮殿的正中央,看着宋谨言登基。 那时,先帝驾崩,朝堂动荡,几个皇子跃跃欲试,都想把年少的宋谨言拉下皇位。 那时候,她还不是长安王,只是一个随先帝出征,军功无数的将军。 她差京寻搬了把椅子,就坐在金銮殿中央,一手撑头,睥睨众人。 “给我拜。” 她淡淡开口,满朝文武窃窃私语,犹豫不决。 正是皇子夺嫡之时,朝堂纷乱不断,没人敢轻易站队。 那时候,朝堂动荡不安,也有许多人并不服这位从边关归来的秦不闻将军。 “秦不闻,你以为你是谁!?” 有其他皇子的党羽手持笏板,指着她破口大骂:“不过是仗着先皇恩赐,才有了此等地位,如今居然敢这般对我们这些朝堂重臣!” “不杀你难解本官心头之恨!” “果然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听说他一出生娘就死了,后来爹也没了,是先帝见他可怜,将他带在身边!” “哼,果然是个没教养的!” 秦不闻轻笑一声,轻捻左手拇指处的玉扳。 “京寻。” 她缓缓开口,只说了一个名字。 身边双手抱剑的男人动了,一瞬间,长剑出鞘,剑刃直直地刺入那刚刚叫嚣的官员的喉颈。 “嗤——” 血溅三尺。 秦不闻的半张脸也溅了鲜血。 她微微侧头,看到了皇位上那紧紧握拳,面色苍白的小皇帝。 她对他笑,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脸上的血迹让她的笑看上去有些惊悚。 在场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 秦不闻微微抬眸,又开口道。 “给我拜。” 第53章 她一人,可抵满朝文武 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 满堂文武百官齐齐跪拜,对着明堂之上,一身龙袍的宋谨言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时候,秦不闻一人,可抵满朝文武。 自然有皇子不服气,当时风头正盛的二皇子瑞王,带着兵马直逼皇宫。 却被秦不闻拦在了金銮殿外。 瑞王指着秦不闻骂道:“秦不闻!你这个叛贼!定是你篡改了诏书,意图谋反!” 秦不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瑞王殿下,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遣散军队,卸了武器,入金銮殿朝拜吾皇,” “二嘛,”秦不闻勾唇笑笑,“奠定千秋大业,总需要像瑞王殿下这般勇武之人,前赴后继地送死才对。” 瑞王拧眉道:“秦不闻!逆贼!我曜云百年基业,何时需要你个外姓来指点江山!?这是何道理!?” 秦不闻眸光淡淡:“道理?” 下一秒,无数承平军涌入金銮殿外,将瑞王的军队悉数包围! 秦不闻的眼中闪过嗜杀的快意:“瑞王殿下不如与我的承平军讲讲道理!?” 瑞王眼中闪过不甘:“秦不闻!你选宋谨言做皇帝,无非是看中他年纪小好拿捏!我告诉你,你被宋谨言骗了!” 秦不闻挑眉:“是啊,我就是看中了他好拿捏。” 随即,她摆弄着手上的玉扳指,懒洋洋地开口:“瑞王殿下,你记住了。” “不是皇帝宋谨言选中了我,是我,秦不闻,看中的人便是皇帝!” 那一年,秦不闻一人站在金銮殿上,让百官齐拜,尊宋谨言为帝。 如今,秦不闻再次看到宋谨言那般自然地坐在主位上,一时间感慨颇多。 季君皎见秦不闻出神,会错了意。 “你没看错,就是昨日你见到的那位公子。”季君皎语气柔和,将秦不闻拉出了回忆。 秦不闻这才眨了眨眼,装出震惊的模样:“原来昨日阿槿见到的就是陛下!” “大人,”秦不闻有些惶恐地开口,“那陛下不会责怪我昨日的不敬之罪吧?” 季君皎笑声安慰:“陛下德心仁厚,不会计较此事的。” 秦不闻这才装作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面前的宋谨言确实不见昨日那副吊儿郎当的小模样。 他薄唇微抿,嘴角分明也挂着笑,却给人一种淡漠疏离的感觉。 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此刻似乎被弱化了几分,显现出几分冷意与威压。 “今日赏花宴,一是为了让诸位赏一赏这秋日太液湖的美景,二来便是迎接贤王回京,为其接风洗尘,”宋谨言笑笑,语气沉沉,“诸位不必拘谨,随意便好。” 说完,宋谨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这边话音刚落,丝竹乐声起,舞姬甩着水袖,翩翩起舞。 华灯初上。 太液湖很大,分成了三个小岛。 蓬莱,方丈,瀛洲。 每个小岛上的风物都有所不同,秋风乍起,令人心旷神怡。 随着乐声渐深,不少人也放下心来,投入到宴会之中。 太液湖畔万宾同欢,觥筹交错。 大概是见了故人,秦不闻心绪乍起,想喝酒了。 她摸索着手边的酒杯,半天也只摸到温热的茶水。 秦不闻委屈巴巴地看向季君皎:“大人,阿槿也想喝酒……” 季君皎眸光淡淡:“不可,宴席上未准备果酒,这些酒水易醉。” 秦不闻继续装委屈:“可是大人,你们都在喝酒,只有我一个人在喝茶。” 季君皎笑笑,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酒杯给秦不闻看。 秦不闻疑惑地凑上前去,闻了一下。 ——也是茶水。 季君皎这个人,也太无趣了吧! 秦不闻刚想着卖卖惨,就听到背后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你就是阿槿姑娘吧?” 秦不闻转身,便看到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笑着走到她身边。 秦不闻点点头:“是我。” 青衣女子笑笑:“阿槿姑娘,上次在贤王殿下的府上没来得及相识便不见你了,今日也算有缘,我们交个朋友吧?” 说着,青衣女子递过一杯酒,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 秦不闻看到酒,眼神发亮! 她转身去看季君皎,询问他的意思。 季君皎自然不会阻止她交朋友,无奈地笑笑:“少饮。” “谢谢大人!” 秦不闻立即接过青衣女子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季君皎见状,原本想要说点什么的,只是下一秒,他便被上前的达官显贵围了起来,顾不上秦不闻这边了。 青衣女子就笑:“阿槿姑娘真是豪爽!” 秦不闻也笑笑。 青衣女子见季君皎不再看这边,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她对秦不闻笑笑:“阿槿姑娘,听说你刚来京城不久,还失忆了?” 秦不闻点点头。 “哎呀,那我可要跟你说一些京城的见闻了,”青衣女子似是好心,笑道,“阿槿姑娘可知,陛下与薨世的长安王殿下关系极好,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呢。” 秦不闻从话头中听出些端倪。 她微微挑眉:“长安王殿下?不是说长安王殿下是谋逆之臣吗?陛下怎么可能跟他关系好?” 青衣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慌乱,随即摆摆手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当年的事谁说得准呢,陛下若不是感念长安王殿下,又怎会在今日举办宴席呢?” 秦不闻轻笑一声,大概明白了她的来意。 “所以,姐姐你的意思是……” 青衣女子环视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你刚来京城,要想在达官显贵中立足,就要得到陛下的青睐。” “一会儿你就说对陛下说长安王殿下的好话,我保证,陛下听后肯定龙颜大悦,赏赐于你!” 秦不闻笑着看向青衣女子,心里却暗骂一声:不是,我看上去像傻子吗!? 其实秦不闻也大概猜到,这人估计以为她是乡下来的,又想在京城立足,所以想要不择手段讨皇帝欢心。 该说不说,虽然法子笨了点,但如果她真的是乡下来的流民,说不定真的会冒险一试。 只可惜,秦不闻不是。 “谢姐姐提点。” 懒得跟青衣女子再说些什么,秦不闻笑着点了点头。 青衣女子见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这京城谁不知陛下最憎恨的,就是当年觊觎他皇位的长安王!? 她倒是想看看,陛下会不会治她死罪! 不少宾客互相敬酒,说着恭维的话,或抒发雅怀,高声佳颂。 大概是宴席上的气氛感染到了主位的宋谨言。 宋谨言又饮一杯,高声吟道:“一柄长剑刻功过——” 只是一个开头,在场众人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就连季君皎闻言,也是微微蹙眉。 宴唐放下手上的酒杯,缓缓抬眸看向宋谨言。 而傅司宁脸色冷沉,垂眸不语。 一时间,宴席之上,鸦雀无声。 “一柄长剑刻功过”? 秦不闻皱眉。 这句诗,怎么这么耳熟? 下一秒,秦不闻恍然! ——这不是她当年作的诗吗? 第54章 那是她的诗 那年,长安王带兵,平定漠北、西玄、东离、凌南四国,四海之内再无战事。 那年,皇宫设天下宴,曜云为万国之首,享各国朝拜。 也是那年,秦不闻佩剑入宫,朝堂上下无一人敢阻拦。 当年的秦不闻,曾在先帝去世后,护小皇帝宋谨言登临帝位。 那时,她一人坐在金銮殿外,承平军将意图谋反的瑞王军队全部包围。 她命人斟了半盏酒,倾洒在金銮殿的红砖之上。 她笑:“瑞王殿下,当臣子还是尸首?” 许久。 瑞王率先将佩剑武器全部扔在地上,率众人跪拜于金銮殿外。 “微臣,愿护佑陛下永世长安,曜云基业千载,江山万年!” 后来,她又一人饮下一坛烈酒,趁醉登上长安城的凌云阁,在那块象征着祥瑞的通天石上,用一柄长剑,刻下自己的八功四过。 她说,她这一生,定国安邦修身平天下,强兵精武立法正社稷。 但是为人不仁不义,无信无德。 她写完后,仰天大笑,眼眶猩红,随即借着东风,在凌云阁最高处酣睡一夜。 第二日,有朝臣奏禀,长安王殿下毁了曜云代表着祥瑞之兆的通天石,曜云没了护国至宝! 秦不闻当时酒尚未醒,轻笑一声,却是狂言道:“通天石算什么护国至宝!?” “本王才是。” 那一年,长安王与皇帝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各国都派了信使前来,庆贺曜云皇帝摆的这局“天下宴”。 众人于丝竹乐声中肆意调笑,大口饮酒,放声高歌。 漠北有信使高举酒杯,对着高位上的皇帝道:“陛下,今日诸位兴致高昂,不如每人作诗一首,日后名扬万世,留芳百年可好!?” “好——” 信使的提议引来不少臣子的附和! 宋谨言也是微醺,朗笑道:“好提议!来,谁先来!” “微臣先来!” 有臣子率先开口,吟诗一首,平仄押韵,朗朗上口,引来众人拍手叫好! 宴会上的气氛逐渐达到高潮。 众人的诗句一首接着一首,每吟诗一句,便会获得旁人的喝彩! 众人面红耳赤,神情激动又兴奋,仿佛要将今晚的宫宴变为极乐! 宋谨言高坐主位之上,偶有绝句现世,他一拍八仙桌,高喊一句:“赏!” 待酒过三巡,宫宴过半,宋谨言高声道:“还有谁未作诗?” 话音刚落,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醉眼朦胧的秦不闻。 此时的秦不闻正举着一杯酒盏,将那杯中金波一饮而尽。 身旁,戴着面具的宴唐勾唇笑笑,轻轻拍了拍秦不闻的肩膀。 “殿下,”男人声音清浅温和,“要我来吗?” 那时候的秦不闻,喝得有些醉醺醺的。 她迷迷瞪瞪地看了身后的宴唐一眼,注意到主位上的男人笑容有几分僵硬。 “我想自己来。”秦不闻朝着宴唐眨巴眨巴眼,委屈道。 宴唐便笑着点头:“好。” 秦不闻也笑,又斟一杯酒,举杯饮尽! “长安王殿下身体不适,这诗便不作了吧?” 有臣子硬着头皮打圆场。 “为何不作?”秦不闻轻笑一声,却是晃晃悠悠地起身,又因为踩着衣摆,险些摔倒在地。 她挣扎着稳住身形,手持一坛酒,踉踉跄跄地走到宴会中央。 主位上,男人的眸光渐深。 她迈三步,又摇晃着回头,面朝众人。 “一柄长剑刻功过。” 只是一句话,在场众人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 一柄长剑刻功过,说的便是昔年长安王曾将自己的功过刻在那块通天石上。 评论功过一事,向来只有帝王的陵墓中可写,但长安王却兀自在通天石上,刻下自己的功过。 这件事,无人敢提起,竟不想今日,他自己吟诵出来! 少年又豪饮一口,说出下句:“半盏清酒定风波。” 主位上,宋谨言紧了紧指骨。 这句诗,指的是当年秦不闻半杯酒劝降了瑞王一事。 吟完这两句,秦不闻沉吟片刻,似乎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恰当的颈尾联。 蓦地,仿若福至心灵,秦不闻眸光微亮,笑着抬头朝着众人望去! “满座十万八千客,”她双手张开,眉眼张扬肆意,神情亦是桀骜不驯,“不敬神佛只敬我。” 她醉了。 醉得肆意又快活。 原本热闹的宴会,一时间鸦雀无声。 “一柄长剑刻功过,半盏清酒定风波。 满座十万八千客,不敬神佛只敬我。” 饶是当朝皇帝,也写不出这般狂妄的诗句。 众人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冻结一般,热闹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不知过了多久。 有拍手鼓掌声传来。 主位上,宋谨言嘴角勾笑,喝彩道:“好!” “好一个,不敬神佛只敬我!” 圣意难测,没人知道皇帝为何叫好喝彩,但那个时候,却也只能跟着皇帝附和着,为长安王殿下拍手叫好。 经此宴会,众人皆知长安王与皇帝不合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后面的事情,秦不闻便记不得了。 但如今,听到宋谨言重新吟诵出那句“一柄长剑刻功过”时,她倒是也觉得怔神。 在场众人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地看向高处的皇帝。 宋谨言吟诵一句,便也注意到在场众人的神情有异。 他懒散地轻笑一声,满不在意地开口:“诸位这是什么表情?朕不过是有感而发,这首诗流传甚广。怎么?朕吟诵不得?” 这话说得云遮雾罩,谁也不清楚皇帝的意思。 季君皎眸光浅淡,神情很快便恢复如常。 宴唐也勾唇笑笑,垂眸继续饮酒。 只有傅司宁,低着头,神情冷沉。 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宋谨言眯了眯眼睛,一手托着脑袋,像是陷入沉思:“说起来,朕的那位长安王,已经薨世五年了啊。” 神情不辨,语气不明,众人甚至无法去揣度皇帝的情绪。 聪明人这个时候便应该保持缄默,以免惹麻烦上身。 但是今日这赏花宴上,偏偏有那不怕死的。 一青衣女子听到宋谨言的话,瞬间起身。 她朝着主位上的宋谨言行了大礼,这才缓缓道:“启禀陛下,说起长安王殿下,刚刚小女与阿槿姑娘谈论时,阿槿姑娘对他似乎颇有了解呢。” 秦不闻听到这话,不觉蹙眉。 ——怎么她不找麻烦,麻烦来找它呢? 第55章 我夸我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青衣女子的话音刚一落地,秦不闻便注意到周围不少人的眼神看向了她。 “阿槿姑娘”这段时日在京城可是出了不小的名气呢! 且不说那日贤王府上的赏花宴,她遇刺受伤一事。 就单单说那位清冷如雪的首辅大人对其的关照程度,也足以让她得到不少人的重视。 在场众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将目光转移到了秦不闻的身上。 就连宴唐与傅司宁都朝她看了过来。 对面那位一直跟两个美娇娘调情的宋承轩,听到“阿槿姑娘”,目光也似有若无地打量过来。 秦不闻抬眸,看向那个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身边,是一脸无辜温和的楚静姝。 秦不闻瞬间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找她茬了。 原来是帮自己的好友“打抱不平”来了。 季君皎眉头微皱,却是伸手拍了拍秦不闻的手背,让她安心。 他微微躬身,对着宋谨言道:“陛下,阿槿年少,心思单纯,陛下莫要怪罪。” “阿槿姑娘应该也到桃李之年了吧?不算年少。首辅大人,您让阿槿姑娘自己说嘛。” 青衣女子笑着,又将问题抛给了秦不闻。 秦不闻缓缓移开视线,注意到宋谨言的眼神也看了过来。 宋谨言明显也是记得她的,嘴角勾笑,只是神情却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哦?”宋谨言挑眉,“阿槿姑娘很了解长安王?” 青衣女子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你快说啊。”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懵懂:“这位姐姐,你好奇怪啊。” “我来京城不久,而且还失忆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秦不闻微微咬唇,看上去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而且姐姐你刚刚跟我交谈时,分明是你一直在提长安王殿下呀,我还以为是姐姐心悦他呢。” “你!你胡说什么!?谁会心悦那种人!?” 青衣女子恼羞成怒,扬声反驳。 “哪种人?” 这一次,不等秦不闻接话,主位上的宋谨言缓缓开口,语气微凉。 青衣女子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地看向宋谨言,随即慌乱无措地跪在地上。 “小女失言!小女失言!” 就算长安王殿下是逆贼,也绝不是她这种小门小户可以评判的。 更何况对于长安王,皇帝自始至终给出的态度都不明确。 是她口不择言了! 宋谨言勾唇笑笑,说出口的话却冰凉淡漠:“对皇室不敬,拖出去,杖责五十。” 青衣女子闻言,脸色都吓得苍白! 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给宋谨言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宋谨言嘴角分明挂着笑,但眼神却冷得令人发寒。 热闹的宴席上,此时已经是鸦雀无声。 宋承轩也微微蹙眉,坐正了身子,观察局势。 秦不闻低下头,掩盖住了眼中情绪。 所以,宋谨言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到底是怨恨她,还是…… “阿槿姑娘,”不等秦不闻再思考什么,主位上的男人又看向她,眉眼带笑,“阿槿姑娘觉得,长安王如何?” 秦不闻愣了一下:“啊?” 不是,她刚才都说了她失忆了啊! 她对她自己能有什么了解!? 季君皎也沉声道:“陛下,阿槿她——” “首辅大人宽心,”宋谨言开口,笑着打断了季君皎的话,“朕只是想看看,一个非京城人士,对这位长安王有何看法。” “阿槿姑娘,你随便说,”宋谨言语气温和,“只是闲聊,不必担心。” 闲聊个屁!随便说个鬼啊! 这种场合,她敢随便说吗!? 宋谨言这家伙,是不是认出她来了啊!?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把她往火坑里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秦不闻身上。 秦不闻咽了口唾沫,看向主位上的男人。 宋谨言确实长高了,也长大了。 从前那张小脸还胖乎乎的,捏上去还挺舒服,而如今,天子端坐高位之上,一身明黄长袍加身,身姿笔挺,轮廓流畅。 就连脸上的线条也硬朗顺畅。 ——他如今,已经是万人之上的曜云帝王了。 那个从前总是跟在她身后,叫她“阿闻哥哥”的小太子,如今已经高坐明堂了。 “阿槿姑娘?” 宋谨言就连催促她都是笑着的。 秦不闻微微回神,这才眨眨眼:“阿槿……说什么都可以吗?” 宋谨言点头:“自然可以。” 楚静姝看向秦不闻,眼中闪过诡异的光。 ——她倒要看看,一个庶民能说出些什么来! 秦不闻顶着众多或看戏,或关切,或审视的视线,开口道:“阿槿觉得……长安王殿下长得很好看。” 此言一出,原本就安静的宴席,一时间更是鸦雀无声。 宋谨言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歪歪头,刚刚不达眼底的笑终于真诚了几分:“长得……好看?” 秦不闻认真地点点头:“是,阿槿看曜云的史记记载,说长安王殿下貌若潘安,人面桃花,面容俊美得仿若一块美玉。” 秦不闻夸起自己来,那是一点都不心虚,甚至越夸越起劲儿! “听说长安王殿下秋日出行时,城中的桃花竟错季盛开,映衬着长安王殿下的脸,十分好看!” 秦不闻说话的态度太真诚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挑不出错处来。 宋谨言听到秦不闻的话,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 他笑得太高兴了,眼泪都挤了出来! “哈哈哈!你居然说秦不闻好看!?哈哈哈哈,似乎极少有人说她好看的!” 宋谨言用食指擦着眼泪,笑得不行:“还有呢?你还觉得长安王如何?” 秦不闻思考一番,开口道:“阿槿觉得,长安王殿下的眼光也很不错。” 宋谨言一边笑着抹眼泪,一边笑声问道:“此话何解?” 少女仍是一脸认真:“听说长安王殿下身边养的两位幕僚,虽说都以面具遮面,但只看半张脸,世人都觉得惊为天人!” “所以我觉得,长安王殿下的眼光也好,找的幕僚也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这一次,不仅是宋谨言笑得更大声了,就连一旁的宴唐也抿唇微笑,眸光微微晃动。 “哈哈哈,长得好看,眼光好……哈哈哈哈哈,若是秦不闻知道有人这般夸她,不知该作何感想,哈哈哈哈……” 宋谨言似乎当真被秦不闻的回答取悦到了,笑得前胸贴后背,眼泪直流。 偌大的宴会,只有宋谨言一个人的笑声,似乎太寂寥了。 宋谨言并不在意这些,旁若无人地笑着。 只是笑着笑着,秦不闻却注意到,他的眼眶似乎红了。 第56章 你怎么还不来见我? 怎么这么冷啊? 宋谨言笑得腹痛,趴在面前的八仙桌上,捂着肚子擦眼泪。 秋风乍起。 秦不闻站在原地,不觉打了个冷颤。 太冷了。 宋谨言笑得不行,又从主位上站起来,一只手插着后腰,止不住地掉眼泪。 他眼眶红了。 周围的臣子宾客不明所以,只是见皇帝这般高兴,也都跟着附和地笑出声来。 宋谨言似乎真的醉了。 他并不在意周围宾客的附和,也不在意他们似真似假的笑声。 他一手捞起酒坛,指着秦不闻,高声道:“说得好,赏!” 说着,又将酒坛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秋夜冷凉。 宋谨言似乎想起,他年少时,秋日里阿闻总是会一边唠叨他,一边给他披上狐裘的。 那家伙,唠叨起来真让人受不了。 宋谨言的笑声渐渐小了下去。 他眸光晃荡着,手中的一坛酒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那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但是有一瞬间,秦不闻却觉得,他无助得像个孩子。 他又将眼角的泪水擦掉,晃晃悠悠地看向天上那轮孤月。 五年了啊,秦不闻。 你是不是在恨我啊? 要不然,五年的时间,为何连我的梦都不肯入呢? 宋谨言摇摇晃晃,脚下一个没看清,踩到了自己的衣摆。 “噗通——”一声。 宋谨言跌倒在了八仙桌上,桌上的美酒佳肴散落一地。 “陛下!” “皇上!” “陛下当心——” 不少宾客见此,慌张失措。 宋谨言却只是顺势躺在了八仙桌上,醉眼朦胧。 他那明黄色的长袍上染了酒渍,无数菜肴珍馐也都倾洒在了他的身上。 他兀自一人躺在八仙桌上,抬头看月。 是月亮太刺眼了吧? 不然,他为什么会流泪呢? 他眯着眼,不觉轻笑一声,说出的话也不太清晰:“秦不闻,你再不来看我,我就记不住你的模样了啊……” 声音太小了,吐字也不够清晰,在场宾客并未听清。 而宋谨言嘟嘟囔囔说完这些,不再理会其他,倒头睡去。 留下一群宾客,不知所措。 宴席到了尾声,更何况如今陛下都已经睡着了,所有人便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 不多时,宾客们便也纷纷起身告辞。 宋承轩携着两位美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秦不闻总觉得,今天的宋承轩格外安静,都不太像他了。 季君皎对秦不闻嘱咐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送陛下回寝殿。” 毕竟今晚来了这么多宾客,鱼目混杂,还是当心为好。 秦不闻乖乖地点点头:“好,阿槿在这里等着大人。”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傅司宁也缓缓起身。 他今夜并未多饮,身姿挺正,步态端方。 秦不闻乖乖地坐在宴席上等着,却见傅司宁缓缓走到她的跟前。 傅司宁眼神清明,看向秦不闻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审视:“你到底是谁?”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茫然:“少卿大人,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啊?我就是阿槿呀。” 傅司宁眸光清冷。 她今日在宴席上,对陛下的提问,回答得太精巧了。 当时没人清楚陛下对于长安王的态度,是厌恶还是怀念,没人说得清。 他就这样莫名地询问她的看法,若是换做旁人,大抵会手足无措,胡言乱语。 在那种情况下,不论是贬低还是褒奖长安王,都不太聪明。 或者说,只要选择认真回答陛下的这个问题,本来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阿槿很聪明。 她的回答足够“傻”。 傻到让众人都觉得她就是这么想的。 她夸奖长安王长得好看,夸奖他眼光好,归根结底,都与他参与的政事无关。 换句话来说,因为阿槿的夸赞无关痛痒,却又实实在在地回答了陛下的问题,所以显得太精妙了。 这个回答,真的只是她随意想出来的吗? 傅司宁皱眉,不予置评。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宾客各自散去,秦不闻坐在席间,有些紧绷起来。 ——为什么宴唐还没走啊! 宴席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秦不闻笑着看向宴唐:“司徒大人,您为什么还不走呀?” 宴唐笑笑,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我在等人。” 秦不闻有些疑惑,她刚想开口再询问些什么,下一秒,她耳朵一动! 她猛地循声望去,便注意到一个黑影朝着皇帝寝殿的方向纵身而去! 有刺客! 秦不闻眉头紧皱。 不好,宋谨言有危险! 来不及细想,秦不闻起身,对着宴唐微微欠身:“司徒大人,阿槿……有些腹痛,若是首辅大人来了,劳烦让大人在这里等我。” 宴唐了然地点点头:“好,姑娘快去吧。” -- 真的是刺客! 秦不闻悄无声息地跟上前去,便看到有三五个黑衣人从皇宫各处汇集,都朝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奔去! 这几个人的脚步很轻,看轻功也知道是练家子。 若不是他们的身手足够好,也进不了这大内皇宫。 秦不闻环顾四周,避开皇宫侍卫巡逻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抓住一个排在最后的黑衣人! 她将刺客带到隐蔽处,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冷声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下一秒,刺客狠狠咬牙,吐血身亡。 秦不闻微微蹙眉,搜身寻找。 这群刺客都是死士,身上没有一点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秦不闻环视四周,将刺客藏进了附近的草丛之中。 还有四个要解决。 她不清楚此时寝殿周围的戒备如何,但为了保证宋谨言的安全,她决定把那几个刺客全部抹杀。 只是,当秦不闻再次纵身想要跟上那几个刺客的时候,却在寝殿不远处的角落,看到骇人的一幕。 一个蒙了面的黑衣人,已经将其余四个刺客全部解决。 他一手揪着已经断了气的刺客的衣领,缓缓转身,看向秦不闻。 那双眼睛…… ——是之前想要抢她玉扳指的那个人! 秦不闻微微蹙眉,看到了男人腰间的佩剑。 佩剑裹了一层黑布,看不出样式。 但从倒地的四个刺客的伤口看来,这人甚至都没有出剑。 太可怕了。 秦不闻咽了口唾沫。 “你……” 秦不闻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下一秒,黑衣人像是看到了谁,几个纵身便飞离了宫墙。 秦不闻微微蹙眉,还不等她思考什么,身后便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 “阿槿姑娘,巧遇。” ——是宴唐。 第57章 您不会还未经人事吧? 秦不闻想骂人了。 她僵硬地转过身去,便看到宴唐在明安的帮助下,坐着武侯车,出现在她的面前。 男人眉眼带笑,温润有礼,秦不闻甚至感知不到他身上的情绪。 她的脸色僵硬一瞬,下一秒,她便咬着唇,眼神也软了下来。 “司徒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这里死了人,阿槿好害怕……” 不管别的,先演了再说! 宴唐嘴角依旧带着浅淡的笑容:“在阿槿姑娘抓住第一个刺客的时候,在下便来了。” 秦不闻:“……” 那还装个屁啊。 秦不闻几乎是瞬间把眼眶憋着的眼泪收了回去,换成了一副戒备的模样。 她微微沉下眸子,想着找个机会开溜。 宴唐似乎看出了秦不闻的意图,依旧只是笑着:“明安,去附近守着,别让人过来。” “大人……”明安显然是有些担心宴唐的安危。 宴唐笑道:“阿槿姑娘如果真的要伤我,凭你拦不住的。” 明安这才警告地看了秦不闻一眼,转身离开。 一时间,场景中只剩下秦不闻与宴唐。 宴唐坐在武侯车上,嘴角带着温和的笑:“阿槿姑娘的身手很不错。” “多谢夸奖。”秦不闻笑得也是真诚。 ——宴唐把人支开,显然是不准备将她的身份暴露出去的。 “阿槿姑娘可有什么想问的?” 宴唐十分礼貌地询问秦不闻。 秦不闻挑眉:“这些刺客是你的人?” 宴唐笑着摇头:“否。” “所以,是你利用这些刺客,想要套出我的身份?” 宴唐:“半是半否。” “刺客行刺一事我确实提前得了消息,”宴唐并不打算隐瞒,开诚布公道,“只是没提前解决这些刺客,是为了引出别人,阿槿姑娘……算是意外收获。” 秦不闻皱眉:“你跟刚才那个黑衣人认识?” 宴唐笑着看她,没答。 秦不闻心下了然。 见少女没话要问了,宴唐缓缓开口:“那么,轮到我了。” “阿槿姑娘与陛下相识?” 秦不闻挑眉:“是。” “阿槿姑娘可是他国派来的细作?” “否。” 宴唐点点头:“在下相信阿槿姑娘。” 就凭她的身手,若真的是别国细作,刚才在宴会上,是有机会对陛下动手的。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所以司徒大人,您现在要抓我去报官吗?” 宴唐笑笑:“在下说过,阿槿姑娘的私事,我不过问。” “在下只问一句,”宴唐笑眯眯的眸中闪过一抹冷意,“阿槿姑娘所求之事,可会危机陛下安全?” 秦不闻轻笑:“否。” 宴唐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刚才的温和:“如此,这里的事情在下会来解决,姑娘先离开吧。” “若是让旁人撞见了,不好解释。” 想得还挺周到。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想要从宴唐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 宴唐见少女没走,抬眼看去:“阿槿姑娘不相信在下?” “信,有什么不信的?”秦不闻不假思索道,“若是连你都不信,我还能信谁啊?” 这话说得奇怪。 宴唐闻言,脸上温和的笑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微微抬头,看向秦不闻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这话说的,很像他的殿下。 秦不闻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对着宴唐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说了一句“告辞”,随即纵身离去。 -- 皇宫寝殿。 宋谨言酩酊大醉,被几个内侍抬上了龙床。 季君皎前来查看时,便听到宋谨言正迷迷糊糊地说醉话。 嘟嘟囔囔的,听不真切。 季君皎也向来没什么窥私欲,安置好宋谨言,又嘱咐宫女准备醒酒汤,便准备离开了。 ——阿槿还在等他。 “季君皎……” 龙床之上,宋谨言迷迷糊糊地喊他。 季君皎停步,缓步来到龙塌前。 “陛下。” 季君皎端方地朝着宋谨言行礼,起身时才注意到,宋谨言的眼眶还是红的。 宋谨言喝醉了。 他轻笑一声,指向窗外。 季君皎循着宋谨言指的方向望去。 ——是月亮。 宋谨言指着的,是天上那轮皎月。 他笑着,眼尾猩红。 他的声音醉醺醺的,模糊不清。 季君皎努力分辨,才堪堪听懂他说的话。 他说:“我的月亮,西沉了。” 那一年,我的长安王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我的月亮,西沉了。 大抵是醉话,季君皎没在意,安顿好宋谨言之后,转身离开。 -- 出了寝殿走了不久,季君皎便看到少女独自一人站在华灯之下,月光悬在她的头顶,是比月亮还要皎洁几分的。 少女见到他,激动地朝他挥挥手:“大人!” 秋夜冷凉,少女的嘴边吐出团团雾气,美好得不算真切。 他快走几步,来到秦不闻身边。 “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在宴席上等着吗?”季君皎笑着,将身上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大概是做多了这种事,他的动作自然了许多。 秦不闻拢了拢大衣,笑道:“宴席上就阿槿一个人了,阿槿待不住嘛。” 季君皎自然也不会责备她:“走吧,回府。” “好!” 两人往宫门外走着,路过一片灌木丛的时候,秦不闻就听到了丛中传来的异响。 “殿、殿下!我的好殿下……轻些,静姝害怕……” “我的美人儿,从刚才宴席上就勾着本王,现在知道害怕了?” “殿下呜呜呜……” “让你知道本王的厉害!” “……” 草丛中又是一阵剧烈的响动。 不是……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楚静姝跟宋承轩!? 秦不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有热闹不看简直是天理难容! 更何况是这么刺激的热闹! 秦不闻立马想要上前偷听! 可不等她迈出第一步,就被身后的男人抓住了手腕。 秦不闻猛地回头,便注意到季君皎眸光躲闪,耳尖微红。 大抵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季君皎语气僵硬地规劝道:“非礼勿视。” “大人,就听一点——” 秦不闻还想讨价还价,下一秒,便被一个力道拉进男人怀中。 一只温凉的手缓缓覆在了秦不闻的眼上。 季君皎清冷又僵硬的嗓音从秦不闻头顶传来:“这里太凉了,回府。” 说完,不给秦不闻反抗的机会,带着秦不闻快步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马车上。 秦不闻盯着季君皎,眼中带着几分没看到好戏的不甘! ——她发现季君皎似乎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 她已经懂人事了好嘛! 而且…… 季君皎的脸为什么看上去比她还要红啊!? “大人。”秦不闻冷不丁地开口。 季君皎被秦不闻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您是不是……未经人事啊?” 第58章 他心不静 秦不闻问这话问得很认真。 一双杏眸定定地看向男人,眼神清澈。 “什……” 季君皎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微微睁大眼睛,错愕地看向秦不闻。 “大人没跟女子行过——” “阿槿!” 季君皎慌乱地阻止秦不闻的询问,红晕直接从耳尖蔓延开来。 他认真又慌乱地看向秦不闻,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不、不可胡言乱语!” 这个表情…… 分明就是没有经历过嘛! 虽说秦不闻也知道季君皎名声在外,高风亮节,但他如今都已过及冠之年,居然…… 啧啧啧…… 恰逢此时,马车外的长青道:“大人,到了。” 季君皎几乎是仓促地起身,掀开车帘往府邸内走去。 全程再未和秦不闻交谈一句。 秦不闻撩开帘子,与一脸错愕的长青对视一眼。 “阿槿姑娘,你是不是又跟大人说什么了啊?” 他家大人怎么看上去……这么不淡定呢? 秦不闻装作不解地挠挠头:“没有啊,大人可能是喝醉了吧。” 长青也没再纠结此事,扶着秦不闻下了马车。 -- 那晚,季君皎做梦了。 他极少做梦,几乎每天都是一夜无梦到天明。 但是今晚,他不仅做了梦,还偏生是……春梦。 大抵是今夜皇宫中无意听到的那几句过于刺激,季君皎梦到了一个女子。 女子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衣,月色皎洁,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形。 她向他走来,步步生莲。 她轻抚过他的胸口,又环住他的脖子。 她朱唇轻启,季君皎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 她带着他,跌入万丈深渊,千里荆棘海。 她柔嫩的肌肤被荆棘划伤,她却笑靥如花,环着他的肩膀,眉眼染笑。 季君皎看不清她的面容。 却只是看着她那张漂亮的唇,她的声音被撞碎,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待荆棘丛生,莲华怒放,季君皎终于从少女那破碎的声音中读出两个字。 她叫他:“大人……” 季君皎猛然惊醒! “轰——” 下雨了。 秋日寒凉,季君皎身上却出了一层薄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近狼狈地伸手去揉自己的鼻梁。 ——简直荒唐。 他没再入睡,起了身披了件衣裳,坐在书案前点了盏灯。 季君皎素来有誊抄《心经》的习惯。 前些年因为长安王的各种作为,季君皎为了静心凝神,便总是会在夜里抄写《心经》。 后来长安王身死,季君皎便很少誊抄这些了。 今晚提了笔落墨时,季君皎竟然不觉得手生。 他今夜做的梦太荒唐了,他需要让自己静下心来,忘掉那些场景。 【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大人……” 【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大人……”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大人……” “轰隆——” 雷声大作! 季君皎最后一笔,写歪了。 他微微拧眉,看着那誊抄多半的经文,许久,终究是轻叹一声。 将宣纸拿起来,折好扔掉。 男人重新提了笔,从头誊抄。 -- 第二日秦不闻早上起床时,外面是连绵如针的雨丝,秋意爽人。 秦不闻高高兴兴地去膳堂用早膳。 她到了膳堂时,季君皎已经在用膳了。 “大人今日好早啊。”秦不闻笑着向季君皎打招呼。 季君皎眸光浅淡,看了秦不闻一眼,点了点头。 坐在餐桌前,秦不闻有些奇怪地看了季君皎一眼。 “大人?” 季君皎用筷的指骨微顿,他微微抬眸,看向秦不闻:“怎么了?” 秦不闻疑惑地眨眨眼:“大人今日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昨晚没睡好吗?” 季君皎微微抿唇,半晌才解释道:“昨晚喝了酒,有些头疼。” 秦不闻恍然,笑道:“今日无事,大人可以补个觉!” 季君皎点点头,却是起身:“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说完,季君皎撑了伞,离开了膳堂。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背影,询问身边的清越:“清越,你觉不觉得大人今天有些奇怪啊?” 清越挠挠头:“没有吧?应当是昨晚没睡好,没什么精神吧?” 秦不闻点了点头,觉得清越说得也有道理。 随后的一连几日,秦不闻都觉得季君皎有点不太对劲。 分明还是跟她说话交谈,但秦不闻就是觉得很奇怪! 秋狩前一日,季君皎才来寻了秦不闻。 “明日皇室秋狩,满朝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参加,”季君皎神情平静,“阿槿要去吗?” 秦不闻指了指自己:“我也可以去吗?” 季君皎笑笑:“陛下特意嘱咐了,希望阿槿能去参加。” 秦不闻眨眨眼:“那大人您会去吗?” 季君皎点点头:“我自然是要去的。” 秦不闻高兴地说道:“那阿槿也要去!” 季君皎的笑容有些僵硬,随即他点点头:“好,明日我让长青护送你过去。” 秦不闻愣了一下:“大人不和阿槿一起过去吗?” 季君皎笑笑:“不了,明日……我在猎场有其他要事,便不同阿槿一起去了。” “好吧……”秦不闻不掩沮丧,“那阿槿到了猎场,该如何去找大人呀?” “待我解决事情之后,便来寻你。” “好……” 秦不闻总觉得,季君皎很奇怪。 分明还是跟之前一样体贴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 秋狩当日。 长青早早地备好马车,在府前等着秦不闻了。 秦不闻出来的时候,四处张望,这才看向长青:“长青,大人呢?” 长青为难地挠挠头:“阿槿姑娘,大人有事,早些时辰就已经去猎场了。” 秦不闻点点头,却不解地询问长青:“长青,你觉不觉得大人最近有些奇怪啊?” 长青就是个榆木脑袋:“没有啊,大人跟平常一样,并无不同。” 算了,问了也是白问! 秦不闻郁闷地上了马车,长青带着秦不闻,往秋狩的猎场方向驰去。 马车里,秦不闻开始了她的苦思冥想。 季君皎……不会是生气了吧? 当时她问他一句,是不是太唐突了? 好像是有点唐突…… 但是也不至于一连生她好几天的气吧! 季君皎看上去也不像这么小心眼的人呐! 可恶啊,只怪她不是男人,否则一定要搞懂季君皎究竟在想什么! 马车刚走了没几步路,就缓缓停了下来。 秦不闻掀了车帘:“长青,怎么了?” “姑娘,前面是司徒大人的马车,应该也是去参加狩猎的。” 秦不闻眼前一亮:“停车停车!我有话要问司徒大人!” ——她不了解男人,宴唐还不了解吗!? 第59章 没办法,我长得好看~ 反正宴唐现在也知道她的“真面目”了,秦不闻没什么隐藏的必要。 秦不闻下了马车,来到宴唐的马车旁。 驾马车的人是明安,看到秦不闻的时候也是微微蹙眉。 “你想干什么?” 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佩剑。 “明安,什么事?” 马车内,传来宴唐温和的声线。 明安沉声回道:“大人,阿槿姑娘求见。” 不多时,车窗帘缓缓掀起一角,秦不闻看到男人漂亮的半张脸。 “阿槿姑娘,可是有何事?” 秦不闻笑得一脸天真:“司徒大人,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宴唐点点头,却道:“自然可以,只是在下去猎场还有事,阿槿姑娘不若与在下边走边说吧?” “好!” 秦不闻三两下上了宴唐的马车。 宴唐对着后面长青的马车开口道:“长青大人在后头跟着便好。” 长青抱拳:“劳烦司徒大人。” 只待秦不闻坐上宴唐的马车,宴唐才敲了敲车舆,明安驾着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宴唐笑笑,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想问什么?” 秦不闻皱皱眉,沉吟片刻道:“我有一个朋友……” 宴唐依旧笑着点了点头,示意秦不闻往下说。 “她……惹了一个男子不高兴,应该如何哄比较好?” 宴唐闻言,笑意温和平顺:“就在下所知,首辅大人极少生气的。” 秦不闻:“……” 都说了是“一个朋友”,宴唐这家伙居然直接拆穿她! 被揭穿的秦不闻也不装了,托着下巴,一脸懊恼:“可他现在就是生气了嘛!” 宴唐眯着眼笑笑:“阿槿姑娘如果不介意,可以把前因后果同在下说清楚,在下或许可以帮忙分析一番。” 秦不闻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算了,”秦不闻摆摆手,“还是不跟你说了。” 如果让季君皎知道,她把他未经人事的事情抖搂出去,估计这辈子都别想和好了! 宴唐也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是在下唐突了。” 顿了顿,宴唐再次开口:“不过就在下以为,首辅大人是极少动怒的,若当真动了怒,应当是很在意的事情。” 秦不闻皱皱眉,思考着宴唐的话。 很在意的事? 很在意自己没经历过男女之事? 不可能吧? 秦不闻正想着,就听到宴唐再次开口:“阿槿姑娘想来问在下的,应当不止是这个问题吧?”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嘴角的笑意浅淡了几分。 ——果然,跟宴唐耍小心思还是不太高明。 被识破的秦不闻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问道:“昨晚的刺客,是谁派来的?” ——这才是她来找宴唐的真正目的。 宫宴那晚时机不对,情况紧急,她不能把内情问得清楚一些。 今日秋狩宴唐会去,她特意问了万物阁消息,计算好了时间,与宴唐的马车“偶遇”。 宴唐认真地看向秦不闻,却是展颜一笑:“阿槿姑娘,在下不过问你的事,还请姑娘也不要过问我的。” 秦不闻托着下巴,懒洋洋地开口:“是贤王派来的?” 宴唐脸上挂着的笑意陡然消失。 马车的气氛似乎都冰冷了几分。 宴唐动了。 秦不闻一眼就看到了他袖口中藏着的匕首。 下一秒,那冰冷的匕首便抵在了秦不闻的喉头。 匕首锋利,只是抵在秦不闻脖颈,便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线。 宴唐吐着凉意,嘴角微扬:“阿槿姑娘还知道什么呢?” 秦不闻便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如今的朝堂不似当年,想要对宋谨言不利,拉宋谨言下马的大有人在。 秦不闻左思右想,把那晚刺客范围锁定在了四国与贤王之间。 现在看宴唐的表情,秦不闻知道自己猜对了。 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秦不闻心下高兴,就起了几分逗弄宴唐的心思。 她不畏不惧地抵着匕首,朝着宴唐靠近。 宴唐微微蹙眉,匕首也缓缓后移几分。 “我还知道……”秦不闻低声,呵气如兰,“宴唐大人不会杀我。” 宴唐拧眉却笑:“我为何不会杀你?”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后退几步,懒洋洋地开口:“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说完,秦不闻坐回原位,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宴唐闻言,不觉笑出声来。 “阿槿姑娘真的很像在下一位故人。” 秦不闻挑眉看他:“她有我好看吗?” 宴唐笑着的眉眼缓缓淡了下去,十分认真地看向秦不闻。 “她最好看。” 宴唐的眼光指定是有点毛病。 不等秦不闻再说些什么,马车外的明安扬声:“大人,到了。” 秦不闻便也不再逗留,对宴唐点了点头,下了马车。 这秋狩的场地是在长安城外的一大片平原之上。 秋日的树木光秃秃的,灌木丛生,也足够遮云蔽日。 马车停在了猎场外围搭建的营帐旁。 来来往往的朝臣官员以及内侍婢女都在附近活动着,秋高气爽,俨然一副热闹的景象。 外围中央,搭建了一个巨大的高台,应当是皇帝的位置。 秦不闻环视四周,也没找到季君皎的身影。 宴唐被人抬下马车,秦不闻急忙让开,以免挡着他的路。 明安拿了条毯子盖在宴唐腿上。 秦不闻看了一眼那毛毯,蹙眉道:“这毯子太薄了。” 他本来身子就弱,怎么还盖这么薄的毯子? 而且,这毯子看上去已经很旧了,宴唐好歹是个司徒,不至于连条毯子都买不起吧? 宴唐不以为然地笑道:“不冷的。” 秦不闻多看了那毛毯两眼,这才发现,这毛毯看上去怎么有点眼熟呢…… 另一边。 季君皎回到猎场外围时,还在与副将隋云章说着话。 “猎场周围都布置好了?” “首辅大人放心,都布置好军队了,若有风吹草动,必定第一时间得知。” 季君皎微微颔首。 今日他为了布置猎场周围的兵力,很早便出了府门。 也不知道阿槿现在到哪里了。 “哎?大人,那位姑娘不是您府上的吗?” 隋云章眼尖,指着远处的两人问道。 季君皎微微蹙眉,循着隋云章的手看了过去。 只见少女微微俯身,不知在跟身边的宴唐说着什么。 宴唐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两人似乎相谈甚欢。 季君皎抿唇,想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不知怎的,仍是固执地看向两人。 第60章 你不会喜欢我吧? 隋云章张张嘴,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这位阿槿姑娘……是您府上的婢女吧?” 季君皎的目光并未移开。 听到隋云章的问题,他缓缓开口:“阿槿是我府上的客人,并非婢女。” 隋云章干笑两声,总觉得两个人之间怪怪的。 本着巴结首辅的目的,隋云章硬着头皮又起了话头:“这位阿槿姑娘虽说是乡下来的,但这样看上去,跟司徒大人居然还有几分般配呢,哈哈哈……” 夸人漂亮总不会出错的。 隋云章虽是这样想着,但却注意到面前季君皎的眸光又冷了几分。 季君皎微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日狩猎非同小可,隋将军要将士兵巡查布防到位才好。” 他没接隋云章刚刚的话茬,只是开口说别的事。 隋云章摸不清季君皎的意思,只能干笑着点头:“首辅大人放心,末将会再检查一遍的。” 秦不闻跟宴唐说完话,再次环视四周,终于看到了远处正在跟旁人聊天的季君皎! “大——” 注意到季君皎的目光也看向这里,秦不闻的眼睛亮了亮,朝着男人挥手。 只是她还没喊出来,季君皎的目光便已经缓缓移开。 就好像没看到她一样,跟身边的人再次聊起了什么。 奇怪……明明看见她了的。 秦不闻皱皱眉,却是注意到了季君皎身边的男子。 “宴唐大人,”秦不闻指了指季君皎身边的人,“那是谁啊?” 宴唐循着秦不闻的手指看过去,随即笑笑:“那位是左右监门卫中郎将,隋云章将军。”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 没见过,不认识。 应该是她不在的这几年提拔上来的。 秦不闻没再多想,点了点头。 “在下还有事要与首辅大人商议,便先行告辞了。” 宴唐理了理盖在身上的毛毯,对秦不闻笑着欠欠身,让明安推着他,往季君皎的方向走去。 秦不闻想起季君皎曾告诉她,他来猎场有要事在身,也没打算给他添乱。 她对皇室猎场也算熟悉,还有长青跟着,她就在附近转悠起来。 -- “下官来晚了些,首辅大人恕罪。” 另一边,宴唐已然来到季君皎与隋云章身边,朝着两人微微颔首,算作见礼。 隋云章抱拳行礼:“末将见过司徒大人!” “司徒大人腿脚不便,稍来晚些也无大碍。” 季君皎语气清冷地开口。 这话并无不妥,但不知为何,宴唐却从中读出几分隐隐的凉意。 宴唐勾唇,却是缓缓道:“也不尽然是腿脚原因,路上偶遇阿槿姑娘,便顺道载了她一程。” 季君皎薄唇微抿,神情不变:“劳烦司徒大人了。” 宴唐摆摆手:“小事而已,下官一路与阿槿姑娘相谈甚欢,不觉劳烦。” 季君皎动了动眸子,却是对隋云章开口:“隋将军,劳烦您带路,我们将附近的布防再检查一遍吧。” 隋云章点头称好,在前面带路。 季君皎与宴唐跟在后面,慢慢离开了猎场外围。 -- 秦不闻逛了一圈,便觉得有些无聊了。 狩猎这种活动,她在时每年都会参加,实在无甚趣味。 要不是想勾搭季君皎,秦不闻才不来呢。 “阿槿姑娘,怎么一个人?” 一道疏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秦不闻转身,便看到宋谨言一身轻便胡服,笑着向她走来。 一旁的长青急忙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秦不闻也福身:“阿槿见过陛下。” 宋谨言笑着摆摆手,走到秦不闻跟前:“季爱卿呢?” 长青开口回道:“回陛下,大人在附近巡查布防。” 宋谨言点点头,却依旧笑着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既然无事,不如陪朕走走如何?” 秦不闻想骂人。 ——她就想安安静静地当个花瓶而已,宋谨言非要让她招人恨吗!? 这要是被其他王孙贵族的女子见了,岂不是要联手把她宰了!? 但是当着长青的面,她又不敢。 秦不闻只好顺从地笑笑:“阿槿遵命。” 长青与长瑾公公想要跟随,也被宋谨言制止:“你们两个不许跟着,我与阿槿单独待一会儿。” 说完,宋谨言对着秦不闻笑笑,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便又狡诈几分。 长青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一旁的长瑾公公制止。 直到秦不闻跟宋谨言离开,长青才出声询问:“公公刚刚为何不让在下说话?” 长瑾公公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长青一眼:“哎呦长青大人,您看不出来吗?陛下这分明是想跟阿槿姑娘说说体己知心话呀!” 长青挠挠头,一脸不解:“陛下为何要跟阿槿姑娘说体己话?” 长瑾公公白了长青一眼,却是一脸激动:“这要是能成,陛下的后宫可总算是有人了!” -- 秦不闻总是差半步跟在宋谨言身后。 “阿槿姑娘,”走到无人处,宋谨言这才回头看向秦不闻,“你没什么想问朕的吗?” “有,”秦不闻煞有介事地沉吟片刻,这才十分认真的开口,“陛下,您不会是喜欢我吧?” 宋谨言似乎没想到秦不闻会问这么直接,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大笑两声:“果然,阿槿姑娘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笑了两声后,宋谨言便认真地看她:“若朕说‘是’,阿槿姑娘当如何?” 秦不闻眨眨眼,向宋谨言比了个大拇指:“那阿槿只能说,陛下你眼光真好。” 宋谨言又是一怔。 反应过来秦不闻的意思,宋谨言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了! 宋谨言极少见到这般有趣的人的。 他笑得不行,半晌才匀出气来说话:“朕有一故友,阿槿与她很是相像。” 秦不闻歪头:“陛下说的这位故友,是您之前所说,恨她入骨的那位吗?” 宋谨言嘴角的笑意消失得很快,他看向秦不闻,眉宇瞬间被冰霜侵染。 “是她。” 秦不闻睫毛微颤,没有说话。 大概是见气氛过于冷了些,宋谨言笑笑:“朕给阿槿姑娘讲个故事,如何?” 秦不闻看向宋谨言,等他开口。 “从哪里开始讲呢,”宋谨言想了想,陷入了回忆,“那就从……她偷看我沐浴更衣开始讲起吧。” 第61章 她很蠢的。 那一年,秦不闻七岁,宋谨言六岁。 东宫的浴池中,小小的宋谨言穿着一身宽松的衣袍,恼羞成怒地将另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赶到庭院之中。 “你、你——”小宋谨言胖乎乎的,指着也是小小的秦不闻,语无伦次。 秦不闻天真地眨眨眼:“我进去的时候你都穿上衣服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也不行!真是岂有此理!你是哪里来的?怎会混入我的东宫!?” 小秦不闻不哭不闹:“是陛下带我入宫的。” “不可能!” 正当小宋谨言准备叫人把秦不闻赶出去的时候,先帝身上的皇袍都没来得及换,匆匆忙忙地赶到东宫,急忙抱起了秦不闻。 “哎哟哎哟,阿闻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朕都担心死了!” 当时还年轻的长瑾公公匆匆来迟,扶着墙,抻着嗓子:“陛下!这朝才上了一半,您怎么就跑了!” 先帝抱着秦不闻,一边安抚着小家伙儿,一边没耐心道:“朕的阿闻都跑丢了,谁还有心思上朝!?” 小秦不闻两只手抱着先帝脖子,声音稚气未脱:“陛下,阿闻没有跑丢哦。” “对对对,朕的阿闻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跑丢呢?”先帝应得从善如流,“是朕想见阿闻,才来找阿闻的~” 那是小小的宋谨言第一次见到秦不闻。 那也是宋谨言第一次见到,那向来威严冷漠的父皇,竟然对一个无亲无故的男孩这般宠溺。 后来,宋谨言才知道,秦家死于战场之上,秦家一家上下,只留下这么一个男丁。 承蒙先帝怜悯,将秦不闻接入宫中,养在了身边,任谁说也不听。 曾有后宫的几个贵妃娘娘想借机将秦不闻养在身边,却都被先帝拒绝了。 先帝的意思,是要独自将秦不闻养在身边,抚育成人。 ——那是连身为东宫太子的宋谨言都不曾有过的殊荣。 所以那段时间,皇宫内都在传,秦不闻其实是陛下的私生子,陛下想要亲自教导,将他扶正,立为太子! 是以,宋谨言很不喜欢秦不闻。 虽然秦不闻总是会向他示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会给他带一份,但那时的宋谨言,受生母影响,将自己的太子之位看得很重。 任何危及到他地位的人,宋谨言都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秦不闻总爱缠着宋谨言,让他叫自己“哥哥”。 “我比你大一岁,你应该叫我‘哥哥’的。” 小小的秦不闻双手叉腰,确实高出宋谨言不少。 宋谨言皱着眉,脸上的不耐犹如实质:“本宫是太子,是未来储君,才没有你这不清不楚的‘哥哥’!” 小秦不闻听不出宋谨言话中的不善,只是生气他不叫“哥哥”这件事。 后来,东宫进了刺客,意图行刺太子! 其中一个刺客持着长剑,朝着已经吓得脸色苍白的宋谨言刺来! 秦不闻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将宋谨言拉了过来! 长剑划伤了秦不闻的手臂,鲜血直流。 小秦不闻却是将宋谨言护在身下,脸色苍白地露出一抹笑。 她说:“别怕,我带你走。” 宋谨言甚至不知道秦不闻哪来的力气,她一只手护着宋谨言,一只手提了一把剑,格挡着刺客的进攻! 她受了很多伤。 她本来就瘦瘦的脸蛋上,半张脸都溅了鲜血。 但她担心宋谨言害怕,回头对他笑。 后来,她终于带他拼杀出东宫,等来了羽林卫,自己却因为虚脱,昏死过去。 先帝大怒,处置了东宫里里外外的下人守卫,更是推了奏折,整日待在秦不闻榻前,等她醒来。 那时,宋谨言每天都会带着各种各样的点心去看秦不闻。 但秦不闻怎么还不醒过来呢? 是在生他的气吗? 宋谨言小小地趴在秦不闻床榻边,低头啜泣:“阿闻哥哥……阿闻哥哥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不理你了,你不要死……” 床榻上,一连睡了三日的秦不闻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 “宋谨言……”秦不闻嗓子沙哑。 “阿闻哥哥!阿闻你醒了!” “宋谨言,”秦不闻就笑,却是很认真地看向宋谨言,“你太弱了,以后我保护你吧。” 宋谨言也笑:“好啊。” “后来呢?”秦不闻缓缓开口,看向宋谨言。 宋谨言深吸一口气,嘴角勾笑:“后来啊……”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先帝带她平定四方,捷报频传,只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 “朝中大臣都说,秦不闻功高盖主,居功自傲,隐隐有要谋逆的意图。” “那时,因为她常年在外征战,我与她一年都见不了几回面,久而久之,关系便也淡了。” 说到这里,宋谨言嘴角的笑意变浅:“再后来,先帝病重。” “那天晚上,寝殿外跪满了后宫嫔妃,皇室子嗣,但先帝谁都没召,只传了秦不闻。” “我不知道他们在殿内说了什么,一个时辰后,先帝召见了我。” 宋谨言说到这里,转而看向面前的少女:“你知道我进殿之后,先帝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秦不闻不答,平静地看向宋谨言。 宋谨言笑:“先帝问她,阿闻,这皇位给你还是给谨言。” 听到宋谨言这般平静地说出当年的事情,秦不闻突然觉得有些鼻酸。 宋谨言还是笑着的,只是眼中却带着几分荒凉:“你知道,秦不闻怎么选的吗?” 她当然知道。 但她只是低着头,不答。 宋谨言便自说自话道:“秦不闻她拿了一柄匕首,挑断了自己的右手筋脉。” “她忍着剧痛,跪在我面前,对我俯首称臣。” 宋谨言的眼中盈了光:“我还记得她当时对我说的话。” 那时,已是三十万承平军之主的秦不闻,单膝跪地,长发披散,声音微颤。 “既然世人都忧我功高盖主,今日,微臣自废右手筋脉,武功便没了大半。” “从今往后,微臣只用一只手,辅佐太子登基。” 后面的事,宋谨言再没说下去。 他轻笑着看向秦不闻,分明眼中有泪,却依旧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你说,她是不是个蠢的?” 第62章 大人又不是旁人~ 蠢吗? 或许吧。 秦不闻垂眸,不觉笑笑。 好像身边知情的人,都觉得她这样做不值得。 宴唐这样想,京寻这样想,甚至连宋谨言都这样想。 他们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皇帝,做到这个份儿上。 但其实,她只是答应先帝了。 她只是答应他了。 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做到,这是先帝对她的教诲。 “后来呢?”秦不闻缓缓开口。 “后来……”宋谨言似乎是对后面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他自嘲地笑笑,“后来,她去了她的封地浔阳,无召不得回京。” “她走时还答应过我,等她回来,会给我带浔阳最好吃的桂花糕的。” 可是,她再没回来。 ——她死了。 他的长安王,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背负着谋逆的骂名,尸骨无存。 后面的事,秦不闻再没问出口。 “陛下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阿槿,不怕阿槿泄密吗?” 想着调节一下气氛,秦不闻换了话头。 “朕觉得你不会说出去的,而且,”宋谨言笑着看她,眼神却带着凉意:“若是朕在第三个人的嘴中听到这些,朕会杀了你。” 他分明还是笑着的,只是那笑意凉薄,如同随时都会刺穿她的利剑。 秦不闻眨眨眼,突然发觉,从前她护在身后的宋谨言,似乎真的在五年后,长大成人,变成了杀伐果断,冷静淡然的帝王。 许久。 她对着宋谨言笑:“好,那这件事算是阿槿与陛下的秘密。” 下一秒,宋谨言的冷眸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笑眯眯的狐狸眼。 “既然阿槿姑娘已经知道朕的秘密了,”宋谨言慢悠悠地开口,“便也不必如此拘谨,自在些便好。” “朕还是觉得初见你时,你的态度更自然些。” 秦不闻嘴角上扬:“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阿槿确实有个问题想请问陛下。” “你说。” “上次宫宴,陛下说我答得好,要赏我,请问陛下,我的赏赐呢?” 宋谨言:“……” 记性还挺不错~ -- 另一边,长青不用跟着秦不闻了,便去找了季君皎。 彼时的季君皎正与宴唐、隋云章检查巡防。 见长青过来,季君皎微微蹙眉:“不是让你跟着阿槿吗?” 长青挠挠头,憨憨地笑:“大人不必担心,阿槿姑娘跟陛下在一块儿呢!” 季君皎眉头皱得更深:“什么?” 长青尤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继续禀报道:“陛下说想跟阿槿姑娘单独待一会儿,就没让属下跟着。” 不知道是不是长青的错觉,他怎么感觉他家大人的脸色有点难看了呢? “阿槿姑娘确实很招人喜欢呢。” 一旁的宴唐也是凉凉地开口,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似乎只是在阐述事实。 但长青发现,他家大人的脸色更差了! “大、大人?” 长青试探性地叫了季君皎一声。 “无事,”季君皎转过身去,拿着布防图查看巡防,“继续。” 但是后面季君皎查看布防的速度,显然是快了许多。 -- 秦不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季君皎怎么还不回来啊? 因为之前的习惯原因,秦不闻坐在高处,下意识地环视四周。 周围的御林军与守卫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之前秋狩不至于出动御林军的,是得了什么消息吗? 各个朝臣也都陆陆续续进了猎场,秦不闻还看到了傅司宁和李云沐。 贤王也是姗姗来迟,秦不闻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身边还多了一名女子。 ——是楚静姝。 彼时的楚静姝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跟在宋承轩身边,水波流转,美不胜收。 秦不闻不觉咽了口唾沫。 楚静姝也是个聪明的。 见季君皎不动心之后,果断转移目标,居然真的攀附上了宋承轩。 不过这样一来,秦不闻就有热闹看了! 李云沐本来就是贤王这边的人,但如今,自己的心上人成了自家主子的美妾,也不知道他心里作何感想。 秦不闻挑眉看向李云沐。 便见李云沐一身胡服,拧眉看着宋承轩与楚静姝。 啧啧啧,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好戏还没看够,秦不闻便注意到了远处,季君皎终于回来了! 秦不闻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跑下高台,朝着季君皎奔去。 “大人!”秦不闻跑到季君皎身边,眼神亮晶晶的,“您终于回来了!” 季君皎其实是有些烦闷的。 他并不清楚自己烦闷的理由,只是当他看到少女时刻关注着他,从高台上向他奔来时,那些情绪便都忘得干净了。 秋日的风还是有些冷的。 少女的鼻尖红红的,却是乖乖巧巧地看着他。 季君皎心下柔软,扬了扬嘴角:“应该多穿些的。” 秦不闻便弯着眼睛笑:“不冷的。” 季君皎笑笑:“人差不多到齐了,我们去上面看吧。” “好!” 季君皎带着秦不闻,上了高台。 秋狩是皇室一年一次的大事。 高台下,不少年轻的王孙子弟都牵了自己最心仪的马匹,准备在这次狩猎中大展身手! 季君皎上了高台,向宋谨言行礼。 宋谨言摆摆手,兴致不错:“季爱卿不必多礼,今年秋狩,你不参加吗?” “微臣一介文臣,力有不逮,便不献丑了。” 况且季君皎担心今日恐生变故,他必须要坐镇,保证陛下安危。 宋谨言笑道:“既如此,季爱卿便与朕一起看今日的狩猎吧!” 高台之下,傅司宁、李云沐与贤王宋承轩也在其中。 楚静姝也上了高台,柔情似水地看着宋承轩。 “今日秋狩,猎得兽禽最多最重者,获得头彩!” “头彩者,陛下可以满足其一个要求!” 长瑾公公此言一出,台下众人更加躁动! ——陛下能满足要求? 那岂不是加官进爵,荣华富贵都不在话下! 众人的激情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正午狩猎开始,戌正时刻结束,诸位,准备好便出发吧!” 话音刚落,不少贵族子嗣骑乘上马,背了长弓,飞速驾马而去! 秦不闻笑着询问季君皎:“大人,您觉得他们谁能拿到头彩呀?” “阿槿觉得呢?”季君皎不答反问。 秦不闻想了想:“阿槿觉得,贤王殿下声势浩大,而且惯会仗势欺人,应该能拿到头彩。” 季君皎无奈皱眉:“这话不可对旁人说起。” 背后议论亲王,不该。 秦不闻笑得单纯:“大人又不是旁人~” 季君皎微微一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下一秒,便听到远处有焦急的声音传来:“报——禀报首辅大人,司徒大人!猎场、猎场东围有变,隋云章大人被抓住了!” 第63章 别怕,我带你走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年轻力壮的少年人都已经出发去狩猎了,如今高台上剩下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朝臣。 听到来报士兵的话,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慌! “这这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隋云章将军被谁抓住了!?” “怎么回事啊……” “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渐渐躁动起来。 “肃静。” 高位上,宋谨言缓缓开口,眸光冷冽。 在场众人吵闹的议论声平息下来。 季君皎与宴唐对视一眼。 “我去看看。” 季君皎抬步欲下高台。 秦不闻伸手,抓住了季君皎的衣袖。 季君皎回头,递给秦不闻一个安心的笑:“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秦不闻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季君皎点了五成兵力,跟着禀报的士兵朝着猎场东部驾马而去! 一时间,猎场周围的气氛紧张起来。 楚静姝明显也是慌了,她躲在一个角落,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周围。 还是不太对劲…… 秦不闻看了一眼高台一脸严肃的宋谨言,又缓缓走向次座的宴唐。 “司徒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宴唐微微眯眼,眸光冷沉,为避免骚乱,宴唐压低了声音:“应该是进了刺客。” 秦不闻蹙眉。 如果只是普通刺客,就今日装配的兵马,应该足以应对。 但刚才传来的消息,却说隋云章被捉了。 那就表明来的刺客绝不在少数。 可是……不对啊。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秦不闻微微敛眸,遮盖住了眼中神色。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是安静等待。 高台众人皆是惴惴不安,慌张无措。 但好在有宴唐坐镇,众人就算慌张,到底还算是能静下心来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血迹斑斑的士兵跌跌撞撞地骑马奔来! “报——禀报陛下、司徒大人!首辅大人他……他出事了!” 宴唐微微眯眼,眼中有情绪闪过。 “首辅大人都出事了!” “完了完了!他们不会攻过来了吧!?” “我不想死啊!我还不想死啊!” “这可如何是好哇!” 高台上的宋谨言也是眉头紧蹙,但却仍是端坐龙位,动也不动。 那禀报的士兵说完,便累死过去。 “司徒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啊!” “对啊司徒大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我们快跑啊!现在跑还来得及!” “对!快跑!” 人群中不知是谁提议一声,得到众人的纷纷附和! “朕看谁敢动!” 就在一众达官显贵退缩之际,高位上的男人眸光紧凛,看向众人。 那些朝臣官员们便偃旗息鼓,躁动声也小了下去。 季君皎出事了? 秦不闻抿唇,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去看看,”宴唐缓缓开口,却是看向秦不闻,“你守好陛下。” “不行!”秦不闻猛地抓住他的车舆,拧眉道,“你不能去!” 宴唐已经伤了腿,他万一再受伤怎么办! 宴唐抬眸看向少女,眸光晃动。 不知为何,他这段时间总是恍惚。 她跟殿下,太像了。 “不用担心,”宴唐笑得温和,“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身旁的明安推着他,缓缓移下高台。 宴唐又带走了两成兵马,一时间,偌大的猎场外围,只剩下三四百军队看守。 荒凉又寂寥。 不对劲。 从刚才开始,秦不闻便觉得不对劲。 隋云章身为中郎将,又有武功在身,不应该这么轻易被抓。 季君皎做事谨慎,运筹帷幄,也不应该那么轻易出事。 不对。 她知道了! ——是为了引开季君皎和宴唐!! 整个朝堂之上,季君皎和宴唐是宋谨言的左膀右臂,如今有人设计将他们两人引开…… 高台的躁动声越来越大,甚至有大臣已经跪在地上,祈求上天保佑。 秦不闻一边抬手,一边往高台上,宋谨言的位置靠拢。 那些守卫的眼神,似乎都在若有若无地看向高位上的宋谨言。 秦不闻抬手,将头上的银簪拔下来,攥在手上。 没了发簪的支撑,少女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 宋谨言有一瞬间的愣神,他看着面前少女的背影,不觉怔神。 “陛下。” 秦不闻冷冷开口,目光如同虎狼一般,窥伺周围的守卫。 那些守卫手中持着兵器,正缓缓朝着高台聚拢。 “到我身后来。” 秦不闻语气冷沉,手中的银簪握得更紧。 因为接近天子时不得佩戴武器,秦不闻浑身上下除了这支银簪,再没有趁手的利刃。 宋谨言微微蹙眉,甚至还没来及的理解秦不闻的话,下一秒—— 守卫中,有人大喊一声:“杀了宋谨言!” 瞬间,三五百守卫中,接近八成的守卫亮出手臂上的黄巾,将身边未亮黄巾的守卫统统斩杀! 不待高台上的众人反应,那手臂佩戴着黄巾的守卫,乌压压地朝着高台聚拢而来! “有刺客!有刺客!” “快跑快跑啊!” “救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杀了宋谨言——” “杀了宋谨言——” 所有人都乱作一团! 角落里的楚静姝已经完全失了理智,慌张地尖叫着,眼中满是惊惧! 秦不闻身后,宋谨言眉头紧皱,神情阴沉。 高台的其他人已经全乱了,有不少朝臣趁机跑下高台,却被聚过来的刺客趁机刺穿了胸膛! 也有少数理智尚存的老臣,护在宋谨言面前:“陛下别怕,臣等死护陛下!” 战局混乱。 秦不闻看见了血,闻到了血腥味。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她也是这样站在高台之上,将宋谨言护在身后,庇佑他登临帝位的。 她死了五年。 便有贼人按捺不住了。 “阿槿,”身后的宋谨言声音微颤,但还是沉着脸看向她,“别怕。” 秦不闻不知道,他的这句“别怕”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秦不闻认识身边的这些老臣。 当年她未死之时,这些老臣也还算身强体健,有时候在朝堂之上,甚至还能跟她磕绊两句。 而如今,他们的两鬓也满是斑白。 长瑾公公是宫中老人了,他拿了拂尘,站在宋谨言前面,保护着他。 “宋谨言。” 秦不闻突然叫他一声。 宋谨言微微蹙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 秦不闻笑着看他,手上的银簪闪着光亮。 “别怕,”她说,“我带你走。” 一如许多年前,小小的秦不闻将宋谨言护在身下。 “别怕,我带你走。” 第64章 这个剧情发展不大对劲啊! 秦不闻手上只拿了一支银簪。 她意识到,整件事确实是有哪里不太对劲的。 但此时此刻,秦不闻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那些扑杀上前的刺客身上! “杀了宋谨言!” “杀掉宋谨言!” “杀了他!” “杀了他!” 三五百个手臂缠着黄巾的护卫,乌压压地朝着高台攻来! 秦不闻动了。 只见她手持银簪,朝着最先冲上高台的一名刺客袭去,那银簪瞬间刺穿来人喉头! 秦不闻趁机踢了他手上的长剑,握在手中! 拔出银簪,秦不闻三两下重新盘在头上,有了趁手的兵器,秦不闻眸光凌冽,杀意毕现! “叮——” 是冷兵器碰撞时迸发的声响! 十几个刺客纷纷冲上高台,朝着秦不闻劈砍而来! 秦不闻神情不变,刀刀致命! 自从多年前她自断筋脉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武功了。 这具身体的承受能力还是太弱了。 无数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同时又有无数的刺客举着刀,朝她冲来! 秦不闻站在血泊之中,周围是各种哀嚎与求饶声! 高台上,只有宋谨言身边还有几个人护着,其余的地方,几乎都被刺客占据! 杀。 “嗤——” 长剑划破来人的脖颈,秦不闻的身上满是血渍! 她如同弑神的鬼魅,墨发披散,双手持剑,不退分毫。 龙椅之上,宋谨言看着那人的背影,一脸怔然。 他好像做梦了。 ——他好像梦到她了。 曾经,她也是无数次站在他的前面,一人便替他抵挡千军万马。 他恍然想起许久之前,他曾去边关看她。 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女儿身。 一日敌军奇袭,营帐内只剩下他和养伤的秦不闻。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的。 但那时她却拿了一柄长剑,将他关在营帐之内,不让他出去。 宋谨言透过缝隙,便看到她一人站在百余名精兵前,长发散开,犹如鬼魅! “兄弟们!秦不闻只有一个人!” “杀了他!主上赏黄金万两!” “杀了秦不闻!” 大漠黄沙漫天,迷人眼目。 宋谨言听到营帐外的惨叫声与拼杀声,他看到营帐上溅上去的鲜血,他躲在营帐中,死死地捂住嘴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 营帐外的风雪渐弱,厮杀声止。 许久。 “殿下。” 营帐外传来秦不闻虚弱的声响。 宋谨言瞪大眼睛:“阿闻!” 他想要去掀开帐帘,却被营帐外的秦不闻制止。 “殿下,外面……脏。” 秦不闻倚靠在营帐之上,疲惫虚弱。 ——她的伤口裂开了。 宋谨言泪水横流:“都现在了,你还管脏不脏!?”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厚厚的帐帘。 “殿下,你不必染血。” “殿下,我会为你摆平一切。” “殿下,你就高坐明堂之上,庙堂诸多不便,由我来做。” “殿下,你要做个好储君。” 大概是为了不让自己昏死过去,秦不闻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许多。 直到前线先帝得了消息快马归来,请了军医看诊。 那一日,先帝罚了宋谨言跪在帐外三个时辰。 向来叛逆的宋谨言,那一次便当真顺从地跪满了整整三个时辰。 宋谨言永远忘不了那一日,秦不闻披散着黑发,犹如杀神一般,一人逼退对面百余名精兵。 ——一如现在。 宋谨言看到面前的少女,手持双剑,每一次出手都是杀招! 只是秦不闻的体力有些跟不上了。 ——这具身体太弱了。 那些刺客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前赴后继般朝着秦不闻杀来! “她只有一个人!” “杀了她!” “杀了他们!!” 秦不闻后退几步,她眉头紧皱。 敌人太多了,要先想办法把宋谨言送出去才行! 宋谨言不能出事! 秦不闻环视四周,想着拼杀出一条血路来的机会有多大,下一秒,便听到身后的宋谨言高喊道:“当心——” 秦不闻猛地回头,只见三两个守卫举着长枪,朝着秦不闻刺了过来! 秦不闻明明可以躲开的。 但身后便是宋谨言! 她咬牙迎击而去,手上的长剑终于不堪重负,断裂开来! 几个人的长枪齐齐朝着秦不闻刺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秦不闻分明感受到有一阵风从她耳边略过! 下一秒,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举着手中长剑,瞬间将几人击倒在地! 秦不闻皱眉,猛地抬头! ——是宫宴那晚见到的黑衣人! 黑衣人看也没看她一眼,甚至手上蒙着黑布的武器都没出鞘,赤手空拳便将涌上来的刺客全部击退! 秦不闻体力不支。 她虚弱地眯了眯眼睛,却总觉得面前的黑衣人……有些眼熟。 太眼熟了。 武功也好,身形也好…… “京……” 秦不闻下意识地张张嘴,似乎想要喊出那个名字。 “首辅大人和司徒大人回来了!” 高台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几乎是眨眼间,季君皎与宴唐带着的兵马,就将那些残存的刺客全部包围起来! 乌泱泱的兵马纷至沓来,秦不闻看向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见事情解决,看了一眼宴唐,随即便纵身离去。 秦不闻微微蹙眉,下一秒,便倒了下去! “秦——” 她分明听到有一个慌张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将她揽入怀中。 她看到了宋谨言慌张地近乎血红的眼眶。 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 看到宋谨言安然无恙,她终于安心昏睡过去,不在理会周围的兵荒马乱。 “阿槿!” 昏睡之前,秦不闻便听到有人快步跑上高台,一阵熟悉的檀香伴她入睡。 -- 秦不闻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待她醒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搭建好的营帐中。 营帐外是来回巡逻的军队,秦不闻皱皱眉,便听到一道女声。 “阿槿姑娘,您终于醒了!” 秦不闻抬头,便看到一个宫女扮相的女子端了汤药,来到她面前。 宫女十分殷勤地为她擦了手脸,又伺候着她把汤药服了下去。 秦不闻实在是有些守不住宫女的热情,张张嘴,尝试着开口:“陛下呢?他没事吧?” 宫女眼睛更亮:“姑娘放心,陛下一点伤都没有!” “哦对,陛下还说了,等晚些再来看您!” 秦不闻微微蹙眉:“这个……倒不必了。” “阿槿姑娘您都不知道,您昏迷过去的时候,陛下都快担心死了!奴婢侍奉陛下这么久,还没见过陛下那般焦急呢!”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姑娘您放心,陛下勤于朝政,这么多年后宫都无嫔妃,您进了宫,便是后宫里的头一位了!” 第65章 你怎么才来见我? 不是。 秦不闻终于听出不对劲来了! “等等,姑娘,你说什么后宫……什么嫔妃?” 宫女笑道:“阿槿姑娘,您今日这般保护陛下,陛下也对您如此在意,一定是两情相悦的!” 刚醒过来的秦不闻有些头疼。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是问了一件更重要的事:“首辅大人呢?” 宫女挠头:“首辅大人?从刚刚就没看见了呢。” 没看见? 奇怪,她明明记得她最后昏迷过去的时候,季君皎是在她身边的啊。 她现在的思绪有些乱。 当时救宋谨言的时候来不及思考,现在想想,季君皎是不是已经知道她会武功的事了? 她要编个理由搪塞过去才行。 乱七八糟地想着,秦不闻并未注意到面前宫女瞪大眼睛看向营帐门口。 “参见陛下。” 直到宫女毕恭毕敬地朝着来人行礼,秦不闻才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秦不闻瞪大眼睛看向宋谨言,急忙下榻。 “你不必。”宋谨言上前几步,阻止了秦不闻的动作。 宫女看到这一幕,那叫一个激动啊! “你先退下吧,我有话跟她说。” 宋谨言吩咐一句,宫女行礼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秦不闻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有些复杂,秦不闻甚至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陛下,您没受伤吧?” 秦不闻找了个话头。 宋谨言眼皮动了动:“无。” 秦不闻点了点头,垂眸不再跟宋谨言对视。 这人怎么不说话啊。 秦不闻有点急,她想去找季君皎。 “陛下……来找阿槿,是有什么事吗?”秦不闻干巴巴地又问一句。 宋谨言没答。 “你的武功,谁教的?” 秦不闻有些头皮发麻,她硬着头皮道:“阿槿失了记忆,不记得了……” “你就打算这么跟季君皎说?”宋谨言沉沉地开口。 秦不闻微微蹙眉,抬眸看向宋谨言。 男人那双狐狸眼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 “你会武功一事,我没告诉季君皎。” 秦不闻睫毛微颤。 “我同季君皎说,你不会武功,只是拼死护我,是出现的黑衣人救了我们。” 秦不闻眼珠转了几圈。 她不明白,宋谨言为什么要替她隐瞒。 “多谢陛下。”秦不闻僵硬地开口道谢。 “阿槿姑娘,”宋谨言深吸一口气,眸光定定,“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秦不闻垂眸,不应。 “阿槿,”宋谨言一字一顿,语气中酝酿着汹涌的情绪,“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吗?” 男人眼眶猩红,声音都是微微颤抖着的。 秦不闻张张嘴,半天才道:“陛下如果没其他事,就先回去吧,阿槿有些累了。” 偌大的营帐,只有他们两个人。 似乎有什么情绪卡在了秦不闻的喉头,不上不下的,秦不闻呼吸不畅。 她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头顶上,传来男人近乎颤抖的声音:“秦不闻。” 他唤她,秦不闻。 秦不闻眼皮一跳,指骨微顿。 就在那一瞬间,秦不闻分明感觉到心口处有无数的情绪汹涌而来! 她却是将头埋得更低,强迫自己压下万千情绪。 她不应。 宋谨言却不欲善罢甘休,他又开口:“秦、不、闻。” 一字一句,像是咬牙切齿,又像是要将这几个字吞吃入腹,嚼得粉碎。 秦不闻坐在床榻之上,感觉耳鸣。 时间似乎在那一瞬间都暂停了,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想要隐藏自己的存在。 她又想起宋谨言从前对她说的话。 “我讨厌她。” “不,我憎恨她。” 他恨她。 所以她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的。 秦不闻快速眨眨眼睛,这才深吸一口气,抬眸对着男人笑:“陛下在叫我吗?陛下认错人了。” 但她一抬眸,就跌进男人泥沼般的眸中。 宋谨言就那样看着她。 许久。 久到秦不闻以为宋谨言会就这么离开的时候,宋谨言颤着声音开口:“我的桂花糕呢?” 秦不闻愣在了原地,脸上完美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那万人之上的天子,那一言九鼎的皇帝,那坐拥江山的宋谨言。 如今,却像个没人要的孩提一般,眼尾猩红,颤抖着声音问她:“秦不闻,我的桂花糕呢?” 她不是说过,从浔阳城回京的时候,会给他带那里最好吃的桂花糕的吗? 她不是说过,她会守着浔阳城,保曜云万年安康吗? 她不是…… 她不是,最怕他流泪的吗? 有泪水砸在秦不闻的手背上。 ——不是她的。 她恍然地眨眨眼,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 “五年了,我还一次都没吃过。” 宋谨言如同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又张皇又无措地看着秦不闻。 他张张嘴,似乎有许多许多话要说。 但所有的话语堵到嘴边,只剩下一句:“我的桂花糕呢?” 许久。 秦不闻终于轻笑一声,看向宋谨言的眸光也渐渐柔和下来。 她笑,一如许多年前,看向她最偏爱的东宫太子。 “都长大了,怎么还这么馋嘴啊?” 如同死囚犯终于等到了属于他的审判,就在秦不闻说出这句话后,宋谨言原本强撑着的高大身姿,一瞬间,溃不成军。 他眸光晃动,却是不假思索地半跪在少女面前。 ——如同虔诚的信徒一般。 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只会用手去抓自己想要的东西。 宋谨言想也不想,一把抱住秦不闻。 “秦不闻,你混蛋!” “对不起。” “秦不闻,你混蛋。” “抱歉。” “秦不闻……” “嗯。” 秦不闻感受到了肩头温热的湿意,那无上尊贵的帝王,抵在她的肩头,哭得泣不成声。 “我好想你……” “你怎么才来见我?” “你怎么敢才来见朕……” “东宫里的枇杷树都长那么高了,我一个人够不到。” “你说过要带我一起摘枇杷的。” “秦不闻,你说过的。” “你怎么总是说话不算话……” 宋谨言只是抱着她,唠唠叨叨,断断续续,似乎要将五年间的委屈全都说给她听。 那向来尊崇无比的天子陛下,如今只是半跪在少女面前,沾湿了她半边衣裳。 “秦不闻,你怎么忍心呢……” 第66章 阿槿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怎么忍心呢? 五年啊。 他亲眼看着东宫的枇杷树已然亭亭如盖,她却再也没回来。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秦不闻应该是恨他入骨的。 否则五年的时间,她何至于都不肯入他梦境见他一面? 她分明说过,她这一生会拼尽性命来保护他的。 “秦不闻……” “秦不闻……” 宋谨言一遍一遍叫她,一遍一遍确认。 秦不闻其实很少见宋谨言流泪的。 当年宋谨言被冤枉,五十军棍打在身上,哪怕是军中之人都能要了半条命的。 宋谨言却不声不响,咬牙沉默,直到五十军棍结束,他才昏死过去。 宋谨言总是对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而如今,那已是帝王的宋谨言,却哭得像个孩子。 直到秦不闻感觉到肩头的湿意微干,宋谨言才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来。 他拧着眉看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秦不闻叹了口气,不觉笑笑,“你就当我是借尸还魂了吧。” “你何时回来的?” 秦不闻算算时间:“这具身体流亡至京城时。” 宋谨言眉头皱得更深:“那你为何不来告诉朕!?” 秦不闻笑容无奈:“宋谨言,是你说讨厌我的。” “我、我那是——” 宋谨言想要解释什么,一时间,营帐外传来声响:“陛下,司徒大人求见。” 他闻言,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裳,垂眸递给秦不闻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不闻会意,摇摇头低声道:“我并未告知宴唐身份。” 宋谨言了然。 “进。” 宋谨言沉沉开口,不多时,宴唐由明安推着,进了营帐。 “微臣见过陛下。” 宴唐看到秦不闻与宋谨言在一起的场面,也不惊讶,朝着宋谨言微微欠身算是行礼。 秦不闻与宴唐对视一眼,宴唐对她笑着点了点头,算作问候。 “怎么样了?”宋谨言沉声问道。 “大人,那些刺客的身份……”宴唐说到这里,又看了秦不闻一眼,没再说下去。 宋谨言递了个眼神给秦不闻,秦不闻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我们出去说。” 宋谨言开口,迈开步子走出帐外。 宴唐紧随其后,也跟着出去了。 一时间,营帐中又只剩下秦不闻一人。 秦不闻只是累得脱力昏过去了,听着外面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秦不闻下了床换好衣裳,掀开了营帐大门。 沿路询问了几个卫兵,秦不闻便顺利找到了猎场外围的季君皎。 “大人!” 秦不闻笑着跑向男人,目光微亮。 起初季君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季君皎缓缓转身,便看到少女如同蝴蝶一般,跑到他的身边。 季君皎微微怔神:“阿槿?你何时醒过来的?” 秦不闻趁机委屈道:“大人都不来看看阿槿。” “不、不是,”季君皎抿唇,斟酌着开口,“我去看你时,你尚未苏醒,御医说你要多加休息。” “那大人现在在做什么呢?”秦不闻笑着问他。 季君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解释刻意了些,他稍稍退后两步,才道:“守卫内部出了问题,我正在一一排查。” 像是想到什么,秦不闻却是疑惑地开口问道:“这不是隋云章大人的事情吗?大人您为何亲自经手?” 一提起隋云章,季君皎的脸色冷沉几分:“他是潜伏在陛下身边的细作,如今已经押送回地牢了。” 秦不闻面上一脸震惊,心中却是了然。 ——她早该猜到的。 起初来禀报的士兵说隋云章被捉了,分明就是想要调离季君皎和宴唐的计谋。 “太可怕了,幸好大人你没事……”秦不闻捂着嘴巴,杏眸瞪大。 这种朝堂上的事,季君皎也不欲多说,以免吓到她。 “不必担心,已经没事了,”季君皎对秦不闻笑笑,“等事情处理完,便能离开了。” 秦不闻“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刚刚陛下来帐中看阿槿的时候,还特意跟阿槿说,说我护驾有功,要赏赐我呢!” 秦不闻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宋谨言,便如愿看到季君皎的神情浅淡几分。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季君皎随即便笑着看她:“阿槿很勇敢,不过日后遇到这种事,不可莽撞了。” ——他不是想说这个的。 季君皎清楚,他不是想问这个的。 他从阿槿昏倒时,便心不在焉的。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但他想要对阿槿说的,绝对不是这个。 秦不闻点点头笑道:“当时阿槿也没想这么多,一想到陛下可能有生命危险,便不自觉地护在他身前了。” 秦不闻一边说着,一边去看季君皎的神情。 季君皎的神情分明如常,但却有些过分平静的。 他不说话,只是垂眸看她。 男人确实是很好看的,猎场的风很大,系在他腰间的玉坠轻摆,而他的人,是要比那玉坠还要无暇几分的。 秦不闻微微挑眉,嘴角的笑意缓缓压下。 “不过,现在想起来,阿槿已经后悔了。” 秦不闻抬眸,怯怯地看向男人。 “阿槿昏倒的时候便在想,若是阿槿当真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大人了……” 秋风乍起。 季君皎神情如旧,但秦不闻分明感觉到,男人原本屏住的呼吸顺畅起来。 她缓缓抬眸,对上男人那双墨色的眉眼。 少女怀春,耳尖通红地望向男人。 下一秒,她又慌忙低头,嗫嚅道:“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大人,阿槿就害怕了……” 少女声音软糯,像是夹杂着花香的春风,不轻不重地拂过季君皎的心头。 季君皎突然觉得有些痒。 说不上究竟是什么地方,藏在袖口的手微微掐了一下指肚,那一点点疼痛逼迫他回神。 他究竟想问些什么呢? 季君皎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是刚刚阴郁不快的心情,在少女说出这几句话时,终于明朗起来。 “不会的,”男人张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笑,“我不会离开阿槿的。” 秦不闻眸光晃动,许久才展露出笑容。 “好。” 气氛正好,秦不闻正想着要不要趁着机会再进一步,身后便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 “打扰二位,”宴唐笑着看向两人,“首辅大人,陛下那边正等着您呢。” 季君皎清咳一声,道了声好。 又嘱咐了秦不闻几句,季君皎抬步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季君皎一走,秦不闻那副娇弱无力的模样便瞬间消失不见。 她挑眉看向宴唐:“今日的局,是你设的?” 第67章 你们是什么关系? 似乎没想到少女会这么快发现,宴唐微微一愣,随即挑眉看向秦不闻。 他依旧是笑着的,并没有一丝被揭穿的窘迫。 看到宴唐的表情,秦不闻便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之前因为过于担心宋谨言,秦不闻一直没精力考虑这些。 如今其实只要稍稍一想,便也能想通其中关键。 “你早就知道隋云章是曜云细作,所以才特意将此次秋狩的布防任务交给了他,对吗?” 秦不闻沉声问道。 宴唐嘴角笑意温和,只是摆摆手:“明安退下吧,阿槿姑娘会将我推回去的。” “可是大人……”明安还想要说些什么。 注意到自家主子神情淡然,明安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一时间,偌大的猎场周围,只剩下秦不闻与宴唐。 “阿槿姑娘,继续。”宴唐笑着看秦不闻。 秦不闻双手环胸:“当时有人来禀报,说季君皎出事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 “季君皎的能力有目共睹,他就算是遇到危险,也绝不可能这么快出事,”秦不闻顿了顿,继续说道,“来禀报的人,只是为了将你也调离陛下身边。” “所以呢?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宴唐笑笑。 “隋云章被抓,季君皎出事,你作为唯一一个能在陛下身边坐镇之人,应该怎么做最好呢?” 秦不闻自问自答:“最稳妥的办法,是带陛下离开,这样能绝对保全陛下。” “但是你没有这么做,你选择带了兵马去支援季君皎。” “这样一来,陛下身边就没有得力助手了。” 秦不闻眸光微沉:“你离开,就是为了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刺客现身,趁机一网打尽。” 宴唐听完秦不闻的话,眉眼弯弯:“阿槿姑娘,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只是我不明白,”秦不闻蹙眉,“你这样做,无疑是将陛下置入险境,你不怕万一吗?” 宴唐抬眸看她,神情淡然温和:“不会有万一。” 秦不闻笑:“那个黑衣人,是你的人。” 宴唐摆摆手,纠正道:“只是朋友,让他帮了个忙而已。” “而且,”宴唐笑笑,笑意不达眼底,“阿槿姑娘猜猜,如果不是陛下授意,在下敢冒这个险吗?” 秦不闻瞳孔收缩,微微歪头:“这个局,是你和宋谨言一同设下的?” 宴唐笑而不语。 不对劲。 还是不对劲。 如果只是要揪出刺客和细作,宋谨言不必以身犯险,分明有更加稳妥的方式!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宴唐似乎看出了秦不闻的疑惑,缓缓笑道:“阿槿姑娘,我不知道陛下在你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在我心中,陛下有着帝王的独断与狠心。” “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以命相搏。” 秦不闻像是想到什么,她睫毛微颤,缓缓抬头:“那些大臣……” “他是为了解决掉那些大臣!” 秦不闻想明白了! 当时在高台之上,有些朝臣人人自危,恨不能以头抢地保全性命,有的老臣却护在宋谨言身边,忠诚不二。 宋谨言在用这种手段,解决掉那些对他不够忠诚的大臣! 朝堂之上,宋谨言虽是一国之君,但想要罢黜官员,到底还是要关注朝堂形势的。 如今,他直接借了刺客的手,将那些对自己不忠的臣子,全部戕杀。 秦不闻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她不知道,五年的时间足够将一个少年打磨成这般城府深重之人。 宋谨言,当真成了一位帝王。 有着帝王的威严与气势,也有着帝王的狠辣与果决。 宴唐听到秦不闻最后的答案,笑道:“阿槿姑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现在可以劳烦姑娘将我推回去了吗?” 宴唐这个人很聪明,又很圆滑。 在一些场合,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示弱,来换取自己想要的。 被宴唐和宋谨言摆了一道,秦不闻到底是有点不爽的。 ——他们把她留在高台上,就说明她的生死只能靠自己去争! “好哇。” 秦不闻笑得一脸“和善”。 推着宴唐,秦不闻跟宴唐朝着猎场外围的营帐走去。 “阿槿姑娘,在下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 武侯车上,男人温和地开口,像是闲聊。 “嗯,你问,我看心情回答。” 秦不闻正憋着坏水,想着怎么小小地报复一下宴唐呢。 宴唐笑笑,将身上的毯子往上拽了拽:“阿槿姑娘是不是会模仿旁人的字迹?” 秦不闻挑眉。 宴唐应该是看过了那时她借着“长安王”的名义留下的信件。 “这个问题不好,我不答。”秦不闻懒洋洋地开口。 宴唐轻笑一声,似乎也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么在下再问一个其他的问题吧。” 宴唐嘴角的笑意骤然消失:“你与长安王殿下,是什么关系?” 秦不闻分明感觉到男人沉下去的语气,有冷意覆盖周身。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很好奇,”秦不闻不答反问,“司徒大人,您与长安王殿下,是什么关系啊?” 她倒是很想听听宴唐的答案。 大概是没想到少女会这般轻快地反问,宴唐纤长的睫毛轻颤两下,眸光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他沉默。 秦不闻有点不乐意了,便主动开口道:“朋友?” 宴唐抿唇,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不,不是的。” 不是朋友。 许久,宴唐才轻笑一声,他抬头缓缓看向远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杀人者与她的刀。” 他是殿下的刀。 秦不闻不喜欢这个说法。 她微微挑眉,眼睛一亮,突然想到要怎么“报复”宴唐了。 秦不闻推着宴唐往前走着,不多时便上了一个小小的缓坡。 只要下了坡,就到营帐了。 但是到了坡子的最高处,秦不闻没往下走,反而弯着腰,歪头看向宴唐。 “司徒大人,冒昧问一句。” “您的武侯车,应该挺抗摔的吧?” 宴唐微微蹙眉,还没理解秦不闻话中的意思,下一秒,便看到少女咧嘴一笑,手上抓着的武侯车陡然松手! 第68章 我想她了。 秦不闻承认,她!就!是!故!意!的! 谁让她心眼小,睚眦必报呢! 宴唐分明知道内情,却还是把她扔在了高台上,当时她但凡有退缩逃跑的念头,可能就跟那群大臣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了! 虽说这些手段用得的确高超,但用在她自己身上的时候,秦不闻表示很不高兴! 她一不高兴了,就要作点妖,报复回来才行! 松了宴唐的武侯车,秦不闻看着宴唐微变的神情,整个人的心情都舒畅起来! 她一人站在缓坡的最高处,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捂着嘴巴,佯装惊慌:“哎呀!司徒大人您快停下来呀!” 他能停下来就有鬼了。 秦不闻笑着挑眉,眸中带着几分算计人的光亮。 坡子到底不算太陡,宴唐神情变了变,随即拧眉扶住两边扶手,只待车子冲到缓坡底下! 宴唐按动了右手处的一个机关,武侯车的两个轮毂被瞬间固定,猛地停下! 宴唐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停止,整个身子连带着武侯车,往前面倾去! 秦不闻见状,轻盈踏身,眨眼间便来到了宴唐身后。 她轻轻抬手扶稳摇摇欲坠的武侯车,如愿看到了宴唐神情中一闪而过的慌张。 秦不闻这才倾身,歪着头,眉眼弯弯:“司徒大人,好玩儿吗?” 宴唐这才坐正身子,他吐出一口浊气,却是先将毯子上的灰尘掸干净。 “阿槿姑娘的报复心,有些强盛。” 宴唐的语气无奈。 秦不闻全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她挑眉道:“对啊!所以司徒大人,以后算计我的时候,提前知会我一声~” 宴唐不以为然,只是笑着看向秦不闻:“据在下所知,阿槿姑娘如今,也在算计首辅大人吧?” 秦不闻但笑不语。 “阿槿姑娘不担心,季君皎会报复你吗?” 秦不闻就笑:“那不一样的,宴唐。” 宴唐抬眸看向少女,少女眉眼弯弯,一张脸单纯又娇弱,谁也想象不出就在刚才,她还将他从缓坡上推下来。 宴唐好整以暇:“哪里不一样?” 秦不闻眸光晃荡:“我算计别人,是因为我是坏人呐。” “坏人都是要受到惩罚的。” “可是宴唐你不一样,你要做君子,”秦不闻笑意渐缓,神情认真,“我来当小人。” 宴唐看着面前的少女,他张张嘴,分明是想要问些什么的。 下一秒。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远处,听到这边响动的明安,着急忙慌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明安二话不说,直接拔剑,隔开了秦不闻与宴唐之间的距离! 看着明安蓄势待发的模样,秦不闻笑笑,她摆了摆手,没再逗留:“司徒大人,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秦不闻转身离开。 明安愤愤不平地看着秦不闻的背影,拧眉道:“大人!只要您下命令,属下立刻杀了她!” 竟然屡次三番挑衅他家大人,当真是不想活了! “大人?” 见宴唐不说话,明安这才低头,却看到宴唐看着远去的秦不闻,睫毛下遮挡了大片阴翳。 “明安。” “大人,怎么了?” “我想她了。”宴唐声音微颤。 明安愣神一秒,便也反应过来大人说的是谁。 他没说话,只是帮着自家大人将那毯子往上拽了拽。 “你说若是她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会伤心吗?” 宴唐开口,不知道是在问明安,还是自言自语。 -- 秋狩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死了这么多大臣,自然是不可能再办下去了。 秦不闻来到营帐找到季君皎时,季君皎刚跟宋谨言谈完事情。 “大人。” 秦不闻笑着走到季君皎身边,眉眼弯弯。 宋谨言看在眼里,不觉挑眉:“阿槿姑娘。” 秦不闻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白了宋谨言一眼:“陛下,有什么事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自从知道她真实身份之后,她总觉得宋谨言笑起来贱嗖嗖的。 “今日你救了朕,想要什么赏赐?” 营帐外已经集结了很多人。 除了为了审讯隋云章提前离开的傅司宁,几乎绝大多数大臣都在这里了。 听到宋谨言的话,秦不闻笑得无可挑剔:“保护陛下,是每个曜云臣民应该做的事,既是分内之事,阿槿不需要赏赐。” 秦不闻在心里暗自给自己鼓掌叫好! 但很明显,宋谨言没打算这么放过她。 “阿槿姑娘所说在理,只不过,朕就是想要赏你些什么才好,”宋谨言沉吟片刻,这才缓缓开口,“不如,阿槿姑娘改日来皇宫看看,如何?”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震惊! ——那皇宫岂是能说进就进的地方? 况且只是一介女流,陛下这话的意思,无疑是想让这位阿槿姑娘,入驻后宫的。 宴唐垂眸,没有说话。 秦不闻听出了宋谨言话里的意思,皱眉看他。 宋谨言不觉得有何不妥,甚至勾唇,好整以暇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递了个嘴型给他:宋谨言,你有病啊? 宋谨言分明是分辨出来了,但他却只是笑笑:“阿槿姑娘,意下如何?” 秦不闻下意识地去看季君皎的脸色。 季君皎眸光浅淡,依旧挺直脊梁站在秦不闻身边。 秦不闻伸出手,拽了拽季君皎的衣袖。 季君皎垂眸,轻声道:“想说什么,别怕。” 秦不闻这才“鼓足勇气”看向宋谨言:“陛——” “阿槿姑娘不必急着回答朕,”不等秦不闻拒绝,宋谨言却是摆摆手笑道,“你先考虑清楚,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回答也不迟。” 秦不闻想要说的话被堵到了嗓子眼儿,不上不下的。 难受。 她恶狠狠地瞪了宋谨言一眼,却见宋谨言只是笑着对她挑挑眉,扬长而去。 好欠揍啊! 秦不闻一口银牙咬碎! 这边的事情都解决了,一干人等便也准备打道回府了。 秦不闻抓住机会,想着要跟季君皎同乘一匹马车。 “哎,季爱卿啊,”宋谨言适时地转头,对着季君皎笑道,“朕有事要跟你说,你与朕同乘可好?” 第69章 你喜欢阿槿? 季君皎在宋谨言还是太子时,就已经是他的先生了。 两人不仅是君臣,更是师生。 季君皎闻言,微微欠身,并未推脱:“微臣遵旨。” 秦不闻想骂人了。 宋谨言这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她瞪了宋谨言一眼,却是娇娇弱弱地抓住季君皎的衣摆:“大人,您不与阿槿一起回去吗?” 季君皎安抚地看向秦不闻:“我这边还有些事尚未解决,只是不同乘马车而已。” 秦不闻蔫蔫地点了点头。 宋谨言,你给我等着! 上了回府的马车,长青跟着秦不闻,准备带秦不闻回府。 刚坐在马车上,秦不闻听到了马车外传来的女声:“阿槿姑娘,能否带小女一程?” 声音有些熟悉。 秦不闻微微蹙眉,撩了车帘,便看到楚静姝站在外面,披了件衣裳,面容苍白狼狈。 秦不闻轻嗤一声:“楚小姐,这马车太小了,恐怕盛不下您这身份呢。” 秦不闻又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主儿。 楚静姝既然招惹了她,就别想在她这里讨到什么好处。 楚静姝自然听出了秦不闻话中的暗讽,她薄唇轻咬,僵硬地开口:“你若是不让我上马车,我便将你的行径告知在场众人!” 威胁她? 秦不闻冷哼一声。 马车外的长青闻言也是蹙眉:“楚小姐,我家姑娘不方便与旁人同座,你何必咄咄逼人?” 楚静姝分明是没办法了。 贤王因为她的慌乱姿态,厌弃了她,她甚至都没办法回去! 这么荒凉阴森的地方,若是遇到什么豺狼虎豹,她的性命都要丢在这里了! ——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楚姑娘,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秦不闻冷嗤一声,“你与我不过几面之缘,我没有要带你离开的义务。” 恰恰这时,临近傍晚,树林中传来凄厉的狼嚎! 楚静姝的身体抖如糠筛,她抬头死死地盯着秦不闻:“阿槿,我知道贤王的秘密!你带我走!你带我走!我什么都告诉你!!” 哟呵。 秦不闻有点兴趣了。 她微微挑眉:“上来吧。” …… 另一边。 偌大的龙辇之上,只坐了两个人。 宋谨言双腿交叠,一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 季君皎坐得端正笔挺,一言不发。 “季爱卿。” 是宋谨言先开了口,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转头看他。 “臣在。” 季君皎语气清冷,姿容端方。 就连宋谨言也不得不承认,季君皎这张脸,实在是惊为天人。 “你喜欢阿槿?” 宋谨言也没打算绕弯子,直直地开口问他。 季君皎似乎没想到宋谨言会这么问,微微蹙眉。 宋谨言好整以暇地看向宋谨言,嘴角微微上扬:“朕可从未见过,你将什么女子养在府上的。” 季君皎薄唇轻抿,却是开口解释道:“微臣并没有养着阿槿,阿槿很自立。” 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秦不闻自立,宋谨言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换了一只手撑着头:“所以,你还没说呢,你到底喜不喜欢阿槿?” 季君皎有些茫然地看向宋谨言。 在宋谨言的印象中,季君皎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当时身为太子太傅的季君皎,博览群书,博闻强识,这世间似乎没有能难倒他的问题。 而如今,宋谨言的这个问题,却让季君皎感到疑惑茫然。 “何为喜欢?” 季君皎不明白。 他不懂这种感情,也不懂他的那些不快与阴郁,究竟来自于什么情绪。 宋谨言没想到季君皎会问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竟然真的认真地思考起来。 “喜欢就是……就是……” 可是想了半天,宋谨言也形容不出来。 “哎呀,喜欢就是喜欢啊,你一直牵挂她,便是喜欢啊!” 季君皎蹙眉:“这并不合理。” “若是牵挂便是喜欢,那么微臣也牵挂着黎民百姓,朝堂社稷的。” 这个解释并不合理。 宋谨言低啧一声:“那你的意思是,你对阿槿的‘喜欢’,与对黎民百姓,朝堂社稷是一样的?” 季君皎微微皱眉,又不说话了。 他自己也不明白。 宋谨言轻笑一声,也没打算问他答案,换了问题:“那朕再问你,若是朕想纳阿槿为后,你会把她让给朕吗?” “恕微臣拒绝。”这次,季君皎想也不想,蹙眉拒绝。 季君皎十分认真地看向宋谨言,身姿端方清隽,缓缓开口:“阿槿不是物件。” “没有‘让’与‘不让’的说法。” “阿槿只是阿槿,微臣也好,陛下也好,都不该左右她的心思。” 君子坦荡荡。 若说这世间当真有那真君子,宋谨言首推季君皎。 他也并未料到,后来的季君皎为了留住秦不闻,从高高的云端跌落,走下神坛。 -- “就这?” 秦不闻轻嗤一声,漫不经心地看向马车上,脸色苍白狼狈的楚静姝。 马车平稳地前行着,楚静姝低着头,微微颔首。 “楚小姐,您可真有意思,”秦不闻怒极反笑,“你所谓的贤王殿下的‘秘密’,就是指他与陛下关系不合?” “我、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了,你还想怎样!?” 大概是上了马车,楚静姝整个人便有了几分底气。 秦不闻冷笑,却是微微欠身,歪头看她,她低低地开口:“楚静姝,你不会以为我是外来的,就以为我好骗吧?” 楚静姝咽了口唾沫,身子微微颤抖。 “你信不信,”秦不闻凉凉地看了眼窗外,“我能让人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喂狼?” 楚静姝惶恐地抬头,对上少女那双无波无澜的眸。 “你、你不敢的,你不敢……” 秦不闻一只手抓过楚静姝的手腕,力道渐大:“那你来试试我敢不敢!” “不要!不要丢下我!”楚静姝崩溃了,她哭着哀嚎,“我说!我说!!” 楚静姝是真的怕了,蜷缩着身子,躲在秦不闻的对面,这才颤抖着声音开口:“今、今日这场刺杀,贤王殿下……好像知情……” 秦不闻微微挑眉,满意地坐回了原位。 终于听到有价值的信息了。 -- 马车回到文渊阁后,秦不闻下了马车,便让长青去送楚静姝了。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少朝臣人人自危,都躲回家去了。 季君皎应该是去皇宫送宋谨言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秦不闻刚想着回府,就听到有回来的臣子议论着。 “你听说了吗?司徒大人好像还没回来。” “啊?怎么回事?” “好像是因为司徒大人丢了张毯子,他带着人去猎场找了,现在还没回来!” “这眼瞧着天都黑了,那猎场可是有野狼的呀!” “是啊……不过是一条毯子而已……” 第70章 我要殿下,万事顺遂,平安无恙。 秦不闻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抬头看天。 弯月初上,天要黑了。 宴唐还不回来吗? 不再多想,秦不闻叹了一口气,抬步朝着猎场的方向走去。 -- 秦不闻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时候,她带着宴唐回京,一系列的改革立法,动了不少权贵的利益。 秦不闻解决这种事情的手段也向来干脆,谁不听从,杀了便是。 杀鸡儆猴,她用得是出神入化。 只是宴唐似乎总是很担心她,每次都在她面前无奈叹气道:“殿下应当再圆滑一些才好的。” “那些权贵无法撼动您的抉择,想要的也不过是个台阶罢了。” 那时的秦不闻懒洋洋地坐在藤椅上,一旁的桌案上摆着一提葡萄,快意自在。 “能用武力解决的事,干嘛要这么麻烦?”秦不闻不以为然,继续眯眼吃着葡萄。 有下属来报:“殿下,外面有人找呢。” 秦不闻神情慵懒:“传。” 下属为难道:“殿下,外面的公子不是来找您的,是来邀宴唐公子的。” 秦不闻来了兴趣,从藤椅上坐了起来。 她转头看向笑眯眯的宴唐:“宴唐,你不会是想要背着我,另谋新主吧?” 宴唐不觉好笑:“是有几位公子邀请属下,去明镜台赴诗宴呢。” 秦不闻张大嘴巴:“诗宴!?你才回京城多久啊!我还没交到朋友呢,你居然交到了!” 宴唐笑着歪歪头:“那么殿下,属下今晚可以去吗?” 秦不闻不服气地摆摆手:“快走快走,我还乐得清静呢!” 宴唐起身,朝着秦不闻恭敬地拱拱手,转身离开。 秦不闻担心宴唐自己去,会有危险,便派了几个影卫在暗中跟着。 那一晚,秦不闻未到明镜台。 却从京城众百姓的口中,得知当晚的明镜台究竟发生了什么。 传闻,长安王手下谋士,受邀参加了明镜台的诗宴。 少年虽然戴了面具,也不肯吐露姓名,但只看那半张脸,也知其姿容俊秀,神采奕奕! 那时的少年,一身烟青色衣袍,哪怕是坐在几十位王孙贵族的公子哥中,也是独一份的惊艳! 听闻,少年独立于众人之中,长身玉立,脱口成诗。 那一夜,京城最高处的明镜台,灯火通明,那蜡烛的灯芯久久不肯熄灭。 少年映衬着暖黄色的烛火,烟青色的衣袍透过浅淡的光亮,在那一晚,比仙人都要耀眼几分。 他从诗句论起,论天下,论道义,论众生。 可是最后,少年论的,似乎只是诗句。 那一晚,明镜台有浮光跃金,有玉楼金阙,有洛阳纸贵,有一梦黄粱。 众人回神之时,已然天光大亮。 却不知何时,少年早已甩袖推桌,宴半而去。 那一晚,明镜台的最高处,无数写了诗句的纸张飘扬落下。 有百姓争抢贩卖,一纸千金,后来,这纸张便多了一个名字——“千金纸”。 秦不闻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懒洋洋地看向自己身边,正替她代笔办公务的少年。 她托着下巴,歪头看向宴唐。 宴唐疑惑地抬眸,一双温润的眉眼清澈和煦:“怎么了?” “我有时候在想,”秦不闻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让你在我身边,确实是屈才了。” 宴唐闻言,放下手上的玉笔,平静地看向秦不闻,答得认真:“并无。” “你看啊,”秦不闻掰着手指头跟他算着,“如果你现在不是在我麾下的话,肯定已经有不少权贵拉拢你了,我还听说,昨夜之后,不少豪门家的贵族小姐,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呢。” 宴唐轻笑:“殿下,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秦不闻眨眼。 “你想要什么呢?宴唐。” 宴唐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我要殿下,万事顺遂,平安无恙。” 那时的秦不闻白了宴唐一眼:“虚伪!” 宴唐并不反驳,只是笑着。 后来,秦不闻才发觉,自己再进行立法变革时,似乎轻松了不少。 不少王公大臣似乎都开了窍,很少再主动找秦不闻的麻烦了。 她那时候才想到:宴唐那般不显山露水的人,之所以赴诗宴,一鸣惊人,也只是想替她拉拢那些王孙贵族的公子们的。 那些公子哥都是世袭父辈官职的长子,钦佩宴唐,自然便会礼让几分。 也是后来,秦不闻才知道,自那晚之后,明镜台最高处的那张座椅,一直留给了宴唐,再没有人敢坐过。 那最高处的书案后,挂着宴唐亲笔题下的一句词。 【来年春风又度,少年垂暮,浊酒一杯足慰吾。】 秦不闻很少向旁人表达自己的感谢。 她知道宴唐怕冷,冬日时总是将自己捂得跟个粽子似的,暖炉也是从不离手。 她便找了几个绣娘,连夜织出一张毛毯给她。 “路上见了随便买的,不喜欢丢掉就好。” 秦不闻就算是道谢,也从来都是口是心非的。 所幸,宴唐向来能轻易读懂秦不闻的口是心非。 他接过毛毯,笑意温和:“宴唐多谢殿下。” 回忆至此结束。 当时秦不闻看到那条毛毯的时候,就觉得眼熟,但并没有想起来。 是三番五次见宴唐带着这条毛毯,她才恍然记起,那条毛毯,是她送给宴唐的。 蠢死了。 她人都死了,留着一条旧得不行的毛毯有什么用? 这样想着,秦不闻却是加快了脚步。 宴唐应当不是独自出行的,她发誓,她只是来看一眼,确认宴唐安全之后,她立马离开! 来到猎场,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 秦不闻皱眉,找了个高处,四处张望。 按理来讲,宴唐身边应该是有下人的,这个天色,应该是有灯火的,为什么到处都是一片漆黑? “啊呜——” 远处,传来一阵阵凄厉又阴森的狼嚎。 秦不闻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还是加快脚步,朝着狼嚎声奔去! 树林深处,秦不闻赶来的时候,便看到宴唐一人坐在武侯车上,周围是一群呲牙咧嘴的野狼! 宴唐的手下呢!?明安呢!? 忽的,为首的黑狼嚎叫一声,朝着宴唐撕咬而去! “宴唐!” 秦不闻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朝着男人跑去! 第71章 你是不是喜欢首辅大人啊? 四周的狼嚎声起。 秦不闻一脚将上前来的野狼踹飞! 那为首的狼头领哀嚎几声,在地上翻滚几下,这才挣扎着站起来。 秦不闻立在宴唐跟前,一只手护在宴唐前面。 她微微转头看向宴唐:“没受伤吧?” 宴唐不语,只是歪头看她。 秦不闻蹙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只见宴唐笑笑,用食指轻轻敲击扶手:“明安。” 男人缓缓开口,下一秒,一道黑影带着几个人瞬间出现在秦不闻周围。 不等秦不闻反应,明安已经带着手下,将狼群击退了! 秦不闻笔直地站在宴唐面前,怒极反笑。 “宴唐,我说过的吧?下次坑我,要知会我一声。” 宴唐勾唇笑笑。 明安举了火把,站在了宴唐身边。 暖黄色的火苗映衬着男人的眸光,忽明忽暗。 “所以,当时在文渊阁前路过的几个大臣,也是你安排的?” 宴唐点头:“是。” “你就是故意让他们把这些话说给我听的?” 宴唐笑着点头:“是。” 秦不闻轻嗤:“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来救你?” 宴唐笑意温和,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只是在赌。” 男人顿了顿,继续道:“文人好赌,阿槿姑娘见谅。” 秦不闻气笑了。 ——她早该想到的。 那张毯子他看得跟命似的,怎么可能平白无故丢失!? 还有那几个大臣,分明应该直接回府的,怎么会莫名其妙路过文渊阁? 宴唐这家伙。 有时候确实想要揍他一顿解解气才好! 秦不闻吐出一口浊气,双手环胸:“所以,宴唐大人千方百计把我骗过来,是想试探我什么?” 宴唐笑笑,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指骨,这才又平静地抬眸,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我们见过。”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 那双温和的眸子,再次看向秦不闻的时候,分明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秦不闻低啧一声:“我说你这人真的很无趣哎,之前不还说,不关心我的身份吗?现在怎么不惜设局也要逼我就范?” 宴唐笑笑,掸了掸毯子上的灰尘:“之前在下确实不关心阿槿姑娘的身份与目的。” “但是现在,阿槿姑娘所图之事,似乎与曜云有关。” 秦不闻咬牙切齿地笑道:“宴唐,你别总是这么聪明好不好?” 搞得她还要想新的招数骗人,真的很麻烦的! 这个时候,秦不闻就不觉想到了季君皎。 ——季君皎这个人,就很好骗,她说什么信什么。 宴唐捶了捶腿,笑道:“那么阿槿姑娘,这次又要跟在下怎么解释呢?” 秦不闻不语。 “如果素昧平生,阿槿姑娘应当不会舍身相救,”宴唐笑着,“你应当不是这般热心肠的人才是。” 秦不闻低低地骂了宴唐一句,却是假模假样地笑道:“我为什么救司徒大人,您还不明白吗?” 宴唐挑眉:“在下洗耳恭听。”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笑靥如花:“那当然是因为,阿槿心悦司徒大人啊~” “咳咳咳——”一旁一直绷着脸的明安闻言,不觉咳嗽起来! 他瞪大眼睛,跟见了鬼似的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犹不觉自己说了什么震天撼地的言论,“含情脉脉”地看向宴唐。 宴唐听到这般惊世骇俗的“表露”,甚至连神情都没什么变化。 他的嘴角笑意温和,坐姿端方:“撒谎。” 秦不闻皱眉,含情脉脉的眼神立即消失不见。 她拧眉看向宴唐。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这样的。” 宴唐这家伙,不管说话还是做事,总是一针见血。 宴唐看向秦不闻,再次开口:“阿槿姑娘不若再换个理由?” 秦不闻想了想,又道:“好吧,我坦白。” “其实我救你,是想要借助你的权势,来达到我的目的,就是想跟你套近乎。” 宴唐又笑:“撒谎。” “你并没有借助我的权势,相反,阿槿姑娘似乎每次想做什么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避开我。” 秦不闻觉得没意思了,翻了个白眼。 “无趣,不跟你聊了。” 秦不闻皱眉,向后退了几步。 明安见状,立即派人将秦不闻包围起来! “这几个人围不住我,”秦不闻笑笑,“宴唐,你知道的。” “在下自然知道。” 宴唐笑着,稍稍摆手,包围在秦不闻周围的人便撤去了。 “宴唐,奉劝你一声,不要再查我的身份了,你查不到的。” 秦不闻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后退几步。 宴唐闻言,也是一直笑着。 “既然阿槿姑娘不想说,那么在下也追问不出什么了。” 男人顿了顿,继续开口:“只是有件事,在下想要告诉阿槿姑娘。” “你说。”秦不闻挑眉。 宴唐正了正神色,却道:“阿槿姑娘有句话说的不对。” “在下不是什么君子。” “在下也不介意做坏事,当恶人。” “你有你的最终目的,我也有我的执念。” “阿槿姑娘,”宴唐笑笑,“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下就不准备当君子了。” -- 秦不闻回到文渊阁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深下来了。 清越看到秦不闻时,焦急的眼神终于亮堂起来:“回来了回来了!大人!阿槿姑娘回来了!” 话音未落,季君皎便从正堂快步走出来,看到秦不闻,三两步走上前去。 “阿槿!你去哪里了?有没有受伤?” 季君皎眉头紧蹙,目光在秦不闻身上扫过,神情焦急慌张。 秦不闻怯生生地开口:“大人对不起,宴唐大人说他的毯子丢了,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毯子在哪儿,就去了猎场告诉了宴唐大人。” 季君皎拧眉,语气中带着几分淡淡的责备与担心:“那猎场这么远,你知会长青一声便好,怎么自己去了?” 秦不闻声若蚊蝇:“当时没想这么多……大人,对不起……” 好在季君皎也不是真的责备秦不闻,又数落了她几句,便让清越将她带下去换衣服了。 偏院内。 清越一边给秦不闻换衣裳,一边唠唠叨叨地开口:“姑娘,你以后可不能这般莽撞了!您是不知道,大人回来时,见你还没回府,都急坏了!” 秦不闻在屏风下,换下旧衣服,等着清越拿新衣裳过来。 “大人很着急吗?”秦不闻询问一声。 “自然,”清越将新衣服放在屏风上,又笑起来,“我在阁中这么久,都没见过大人这般失仪过呢。” 像是想到什么,清越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秦不闻的方向:“阿槿姑娘,你……是不是喜欢首辅大人呀?” 秦不闻动了动耳朵,便注意到了门外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响动。 第72章 她的心仪之人 季君皎对天发誓,他并不是有意偷听的。 只是以为阿槿回来还没用晚膳,便想着来告诉她,膳厅给她留了饭菜。 ——他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些。 季君皎敲门的动作微微顿住。 他知道的,现在应当转身离开,或者敲门打断两人谈话的。 他知道的。 只是,他的动作只犹豫了一秒。 下一秒,便听到房间内的少女清浅悦耳的声线:“对啊,我喜欢首辅大人。” 没有丝毫的犹豫迟疑,少女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清淡又单纯的笑意。 季君皎垂眸蹙眉,却是不觉向后退了几步。 该、该离开的…… 季君皎转身欲走。 房间内,却适时地再次传来少女的声音。 “首辅大人高风亮节,光风霁月,我喜欢得不得了呢。” 几乎是丢盔弃甲,季君皎用手抵住嘴唇,耳尖发烫,仓皇离去。 房间内。 秦不闻听到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嘴角笑意渐深。 清越瞪大眼睛,张着的嘴巴甚至能吞下鸡蛋。 秦不闻歪歪头,笑得开朗:“清越为什么这么看我?” 清越一脸震惊:“虽、虽说我知道心悦大人的女子不在少数,但我万万没想到,阿槿姑娘居然承认得这么干脆!” 秦不闻笑了笑,却是拉着清越的手撒娇:“好清越,这个秘密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了,你千万不要告诉大人!” 说着,秦不闻还装作忧心忡忡的模样:“我担心大人知道此事后,便远离我了。” 清越信誓旦旦:“姑娘你放心,我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秦不闻这才娇滴滴地笑起来。 “只不过,”清越担忧地看了秦不闻一眼,“我跟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大人对哪家姑娘动心过。” 唉,估计只能是阿槿姑娘的单相思了。 少女闻言,却是垂眸羞涩道:“没事的,能留在大人身边,我就已经很知足了,不奢求其他。” 骗人的。 她才不甘心只留在季君皎身边呢。 她要那轮皎月,奔她而来。 -- 果不其然,季君皎又开始躲着她了。 清早,秦不闻来膳厅用膳时,季君皎绷直了身子:“我……还要参加早朝,先走了。” 说完,季君皎僵硬地起身,抬步离开。 平日里,秦不闻想要见他,季君皎也总是将见面场合安排在正堂内,很少再让她进书房了。 秦不闻还观察到,每次她去找季君皎搭话时,季君皎总是会将脊背挺得笔直,与她说话时的语气也不太自然。 这种种行为在秦不闻看来,是好事。 ——如果季君皎听了她那一番“心思表露”后无动于衷,对她跟从前一样,那她才头疼呢! 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秦不闻看着长安街越来越热闹的百姓,看到不少摊子前摆起的花灯,秦不闻恍然。 中秋节快到了。 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起来了。 小摊儿上,兔儿爷、花灯、桂花酒、月饼、蟹儿黄……应有尽有,目不暇接。 自从上次“无意间”表露心声之后,季君皎跟秦不闻的关系便停在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 秦不闻自然不是什么坐以待毙的主儿,正值中秋,秦不闻突然有了主意。 …… “送红绳?” 文渊阁,偏院。 秦不闻坐在石凳上,晃荡着两条腿,捏了石桌上的点心吃起来。 长青眨巴眨巴眼睛,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阿槿姑娘,你说……你要织红绳送人?” 秦不闻眼睛亮闪闪地点点头:“对呀,据说是北方一带的习俗呢。” 长青挠挠头,为难道:“这边确实是有在中秋节送红绳的风俗。” “只不过,阿槿姑娘,”长青顿了顿,疑惑地开口,“这个是要将自己织的红绳送给心仪之人的,你……是有喜欢的男子了吗?” 秦不闻抿唇笑着,垂眸道:“这、这个不能说……” 随即,秦不闻又期盼地看向长青:“长青大人,你帮帮我嘛,帮我找一找织线的工具好不好?” 长青摸了摸后脑勺:“这个倒没什么问题,长安城卖这些工具的店家很多。” 秦不闻这才高兴起来。 -- 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本着万事启禀主子的态度,长青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季君皎。 书房内,季君皎听到长青的禀报,拿笔的指骨微顿。 他微微抿唇,抬眸询问:“阿槿……要送红绳?” 长青点头:“是,阿槿姑娘托属下给她找找工具呢。” 传闻,未出阁的女子,只要在中秋夜的夜里,将红绳系在心悦之人的窗前,两人便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的。 季君皎虽然精通节日风俗,但对这些说法并未上心过。 只是这一次…… 季君皎垂眸,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几分。 “她要的话,你去准备便好,无需向我回禀。” 长青抱拳行礼:“属下遵命!” 有了季君皎的首肯,长青很快找来了工具搬到了秦不闻的偏院。 接下来的几天秦不闻一直窝在自己的偏院内,跟着清越一起学如何织线。 中秋来得也快。 那一日,秦不闻起了个大早! 膳厅内,秦不闻不等季君皎起身离开,便先一步起身。 “大人,今日阿槿有事,可能要晚些回来!” 季君皎默了一瞬,分明看到了少女藏在袖间的红绳。 不知道为什么,季君皎突然对今日的中秋有了几分别样的期待。 他微微颔首:“好。” 秦不闻笑着,向着季君皎微微欠身,随即离开了文渊阁。 季君皎这才放下碗筷,轻咳一声:“长青,你去跟着阿槿。” 长青愣了一下:“大人,为何要跟踪阿槿姑娘啊?” 季君皎微微抿唇:“中秋夜无宵禁,你护着她些。” “哦哦,属下遵命!” 说着,长青刚准备离开,就又被季君皎叫住。 “等等。”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男人身子颀长,长身玉立。 “若……若她带了红绳回府,你就当没看见便好。” 长青眨巴眨巴眼睛,虽然不知道自家大人为何这般要求,但还是糊里糊涂地应下:“是!” 说完,长青几个纵身,跟着秦不闻出了文渊阁。 第73章 口是心非的首辅大人 季君皎不太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思。 他自认坦荡,也未曾做过什么违心之事,所以并不明白自己如今这份心思究竟是什么。 他承认,在她之前,也曾有姑娘向他表露心迹的。 或内敛含蓄,或热情奔放。 季君皎无一例外都是直言拒绝的。 ——他志在庙堂,是想要替这天下百姓,替那些黎民苍生争上一争的。 他自认自己沉闷无趣,不是什么适合白头偕老的良人。 拒绝便是拒绝了,季君皎也向来不觉得有什么负担。 但是这一次,似乎不大一样了。 书房中,季君皎翻看了许多书籍,似乎都没有教他如何委婉地拒绝女子的示爱。 季君皎蹙眉,不觉想到,若是阿槿今晚真的将红绳系到他的窗口,他瞧见了,应该怎么拒绝她才好? 男人推敲着语句,斟酌用词,却总觉得不太合适。 阿槿那般柔弱无依,若是听到他拒绝的话,会不会掉眼泪呢? 想到这里,季君皎不禁抿唇。 “应当……再柔和一些的……” 季君皎喃喃道。 阿槿她……太娇弱了,总不好直言拒绝的。 想到这里,季君皎无端又想起了少女藏在袖口的红绳。 织得不算太好,是比较粗糙的手艺,若是让旁人见了,阿槿大抵又要被笑话了。 季君皎轻笑一声,思绪飘远。 “大人!” 长青的禀报声,将季君皎从思绪中拉回。 季君皎回神,抬眸看向面前的长青:“不是让你守着阿槿吗?怎么回来了?” “大人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长青眼神亮晶晶的,看上去十分激动! 季君皎心情颇好地笑:“说。” 长青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属下刚才看到阿槿姑娘的心仪之人了!” 长青那叫一个激动啊! 哼哼~阿槿姑娘不说又怎么样? 他就是这么厉害,靠自己也能知道阿槿姑娘的心仪之人到底是谁! 长青原本是想跟自家大人一同分享他的“惊天发现”的,却发现自己的话说出口后,季君皎的脸色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相反,男人原本带着笑意的眸,缓缓淡了下来。 “阿槿的……心仪之人?” 季君皎缓缓开口,似乎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长青是个迟钝的,并未察觉不妥,反而继续激动地开口:“对!属下刚刚看到阿槿姑娘在自己的书摊等了半天,然后将编好的红绳递给了一位白衣公子!” “嘿嘿,虽然阿槿姑娘不肯跟属下说,但属下还是找到了!” 就在这一瞬间,长青感觉自己的形象都高大了几分! 他迟迟地看向季君皎,似乎这才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 书房内,太冷了。 冻得长青不觉打了个寒战。 长青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看向季君皎:“大、大人?” 男人起身,有墨汁翻洒在书案之上,那纯白的宣纸染了黑墨。 “大人,您怎么了?” 长青如临大敌,一脸错愕。 季君皎抿唇,眸光清冷:“她将红绳,给了旁人?” “是……是的。” 长青磕磕绊绊地应了一声。 “属下亲眼看到的,不过当时离得太远了,属下没听清阿槿姑娘说了什么。” 长青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他感觉自己每多说一句,自家大人的脸色就越难看几分。 “那个……兴许,可能,也许,大概……也可能是属下看走眼了……” 虽然不知道大人为何脸色难看,但这个时候,长青感觉自己还是可以补救一下的。 “那个大——” 长青还准备说些什么。 但不等他说完,季君皎已经走出书房,大步离开了文渊阁! 一脸懵的长青:“……” -- 长安街。 今夜的长安街,热闹非凡! 满处都是华灯初上,流光溢彩,无数的莲花灯挂在树枝上,挂在屋檐下,挂在摊子前,似乎要将整个夜晚映成白昼。 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公子小姐,公子们气宇轩昂,气度不凡,小姐们小扇掩面,眼波流转。 据说中秋节这晚,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也是可以擎着团扇出府游玩的。 长安街主干道,两边的小摊小贩一个挨着一个,叫卖声,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 不少千金小姐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被一个身影吸引而去。 季君皎没换衣裳。 他的衣袍上洒了墨汁,氤氲开来,如同一幅思绪凌乱的水墨画。 男人身姿俊秀,腰线清越,墨发柔顺听话地垂在他的肩头,水蓝色的玉坠藏在男人的长发中若隐若现,仿若谪仙人一般。 只是男人的步调急,腰间挂着的玉佩清脆悦耳,让人不觉流连。 秦不闻的书摊今日收得早,准备好好逛一逛今晚的夜市的。 “老板,来两个糖人儿!” 秦不闻站在小摊贩的灯笼下,暖黄色的灯光忽明忽暗,映照着少女温润又娇软的眸。 “好嘞!姑娘要个什么样的?” 小贩利落地舀了一勺糖水,询问秦不闻。 秦不闻想了想,没什么头绪。 小贩便热情地开口:“姑娘要不要来个牛郎织女呀?今日这中秋夜会,不少公子小姐都抢着要呢!” 秦不闻摆摆手:“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次面,不好不好。” 想了想,秦不闻笑道:“老板给我画一个蝉跟比翼鸟吧?” 小贩憨厚地笑笑:“成!” 不多时,秦不闻的手上多了两个酒黄色的糖人。 再往前走了几步,秦不闻似有所感,抬眸看去。 视线穿过无数行人,秦不闻一眼便看到了姿容俊秀的男人。 季君皎分明也看到了她。 他走了几步,便拨开人群,来到秦不闻面前。 季君皎比秦不闻高出一个头还要多。 秦不闻抬眸,举着手上的比翼鸟递给季君皎:“大人,吃糖吗?” 少女分明看到男人眸中有无数情绪闪过。 她佯装不知,微微歪头笑着:“大人,要吃吗?很甜的。” 不知过了多久。 季君皎微微抿唇,那双墨色的眸终是定定落在少女身上。 ——再没移开。 “阿槿。” “嗯?” “红绳呢?” 第74章 首辅大人的心思 少女忽闪着眸,面露疑惑:“什么红绳?” 长安街太热闹了。 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地走在大街上,商贩的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知是哪家的孩童高喊着“幡动啦——”跑过大街小巷。 下一秒,长安街主干道旁的护城河中,花船上的风幡乍起,飘扬于空。 风动,幡动。 季君皎抿唇,一双墨色的眸,在万家灯火的掩映下仿若稀世的珍宝。 “我的红绳。”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不曾有过的执拗。 他说,我的红绳。 秦不闻瞪大眼睛,眸中满是疑惑。 “大人说的,是前些日子阿槿织的红绳吗?” 季君皎不答,算作默认。 秦不闻小心翼翼地开口:“那红绳……是阿槿受一位姑娘所托,织来送给另一位公子的……” 季君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秦不闻眨眨眼,娇柔地开口解释:“那位姑娘现下不在长安城,前些日子托人找到我的摊子,想让我给那位公子送红绳,询问他的心意。” 顿了顿,少女继续开口道:“我不会织线,才让长青给我找了工具。” 季君皎抿唇,喉结上下滚动几下。 “借过借过——” 不远处,有几个高大的男子喊着,拨开人群。 秦不闻没注意到,被几个男人撞了一下后背。 “当心!” 季君皎想也不想,上前两步,将秦不闻护在了怀里。 “没事吧?” 季君皎拧眉询问。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急忙推开季君皎,后退几步。 “没、没事,多谢大人……” 周围热闹极了,人群熙熙攘攘,似乎一个不经意,便能将两人冲散。 后知后觉的,季君皎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所以,那、那红绳并不是你的?” 季君皎轻咳一声,想要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秦不闻点点头,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模样:“自然不是阿槿的。” 季君皎清冷的眸光似乎被这月色融化,温和许多。 “我是担心你被旁人所骗。”季君皎耳尖泛红,干巴巴地解释一句。 撒谎。 秦不闻自然是听出来了,只不过她这般“善解人意”,当然是不能追究下去的。 她笑着点点头:“多谢大人关心,阿槿除了大人,谁都不信的!” 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季君皎耳尖更红了。 他怎么能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抱有莫大的恶意呢? 实非君子所为。 秦不闻才不准备给季君皎辩解的机会呢,她笑道:“大人,您要不要逛一逛今晚的夜市呀?” 季君皎垂眸,这才注意到秦不闻手上抓着的两个糖人。 因为拿得太久了,有些糖浆从签子上滴落在少女手上,如同琥珀一般。 他从袖口中掏出一方手帕,便笑:“擦一擦吧。” 秦不闻接过手帕,擦干净手,又晃了晃手上的糖人:“大人吃吗?” 季君皎不喜甜食。 但他看着少女手上,鎏金色的糖人,却莫名觉得,今晚的糖人应该很好吃的。 “好。” 季君皎接过秦不闻手上的糖人。 就在秦不闻还在思考,季君皎的这个“好”指的是吃糖,还是逛夜市的时候,季君皎已经再次看向她。 “不是说要逛夜市吗?”男人回眸,对她笑着,“一起吧,别走散了。” “好!” 今晚的长安街没有宵禁。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长安街上,据说今晚是要舞鱼灯的。 秦不闻带着季君皎占了个好位置,便看到几个彪形大汉光着膀子,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将一个巨大的鱼灯搬到了长安街中央的高台之上! “太平风物,团圆安康!” “盈月入怀,喜乐中秋——” 几个大汉高喊几声,便高高擎着鱼灯,由匠人踩了梯子,嚯地点燃! “太平风物,团圆安康——” “盈月入怀,喜乐中秋——” 众人跟着高喊着,那偌大的鱼灯有了光亮,像是瞬间活过来一般,由几个大汉舞动着,在高台之上轻灵游动。 秦不闻的眼中,倒映着那偌大的鱼灯。 她忽地想起,很多年前,先帝也总是带着她逛夜市,将她抱在肩上,看着高台上舞动的鱼灯。 那时,先帝总对她说:“阿闻,你要健健康康地长大。” 秦不闻眼眶微红。 小老头儿,我长大了呀。 “阿槿,怎么了?” 注意到秦不闻微亮的眸,季君皎垂眸,轻声询问。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却是笑着看向季君皎。 “大人,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季君皎闻言,便笑了起来。 男人实在好看,那鱼灯映照着男人惊艳的美颜,恍若隔世。 “阿槿,长乐未央。” “嘭——” 有烟火从高台上空绽放,众人高声祝颂着,祈祷明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 第二日天还没亮,长青便来到季君皎的寝殿。 “大人?” 看着房中的烛火,长青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进。” 长青这才推门而入,却注意到那烛火下,男人披了一件外套,手上放着一根细长的红绳,嘴角笑意柔和。 长青瞪大眼睛:“大人,今日休沐,您怎么起得这么早?” 季君皎没答。 长青思索片刻,不觉咽了口唾沫。 ——这……总不可能是一夜未睡吧? 还真让长青猜对了! 昨夜,自从季君皎听到门外响动,看到少女将红绳系在他窗边之后,便再没睡着。 长青看到了季君皎手上的红绳:“这红绳……看着好眼熟啊……” 季君皎笑着,将红绳妥善地收好。 “长青。” 长青回神:“属下在!” 季君皎看上去心情极好。 “这几日你辛苦了,让账房给你多拨了三个月的月俸。” 长青张大嘴巴,愣在了原地。 辛苦?他最近做了什么很辛苦的事情吗? 没有吧?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也不过是给阿槿姑娘找了纺线的工具花了些工夫。 但是大人肯定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赏他吧!? 长青战战兢兢:“多、多谢大人……” “还有,”季君皎笑道,“今年的游诗宴,我会参加。” 第75章 书院:我也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 长青感觉整个人都不真实了。 不是,他是不是起猛了,出现幻觉了!? 往年的游诗宴,就算是被递了三五次请柬,大人也是从不参加的! 游诗宴最开始是许多王孙贵族在明镜台斗诗作对,展现才华的宴会。 只是后来,逐渐演变成公子们对心仪之人的追求之宴。 宴会上,公子贵族们往往会借着诗句向心爱之人表露心迹,说不定便能促成一段佳期良缘。 这游诗宴曾三番五次邀请季君皎,季君皎都以事务繁忙回拒了。 今年这是……怎么回事? 长青有些呆,也不敢去揣度季君皎的心思。 只是低低地应了声是。 “对了大人,”长青这才想起来,“今年的秋闱快要结束了,书院又来了不少学子呢。” 季君皎点点头,神情也认真了几分。 “副知院的意思是,希望您能腾出一个月的时间,教习一下这些学子。” 书院内的王孙贵族众多,也多是听了季君皎的名声,钦慕已久,才前来求学的。 “我知道了,”季君皎回道,“过几日我会去书院教习一月。” 长青抱拳行礼:“是,那我让知院给您选好书童。” 季君皎又吩咐了几句,长青便下去安排了。 -- 秦不闻昨晚去季君皎的窗前系红绳时,故意弄出些动静来,保证季君皎能看到。 今天早上,秦不闻佯装小心地去观察季君皎的脸色时,发现他嘴角带笑,心情颇好。 秦不闻便勾唇笑了笑。 ——至少现在在季君皎的心中,她与其他女子是不同的。 接下来只要再加把劲,说不定就能水到渠成了! 秦不闻垂眸,掩盖住了眸中的神色。 被宋谨言得知身份一事,其实并不在秦不闻的预料之中。 宋谨言的身边如今有季君皎和宴唐,她倒是不担心他的皇位坐不稳。 只是,承平军的仇,她并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宋谨言是皇帝,而李云沐是他的臣子,又背靠贤王,他不可能在明面上扳倒他。 所以,为了扳倒李云沐,秦不闻还是要抓紧季君皎的大腿才行。 或许旁人惩治李云沐,可能会有站队的嫌疑。 但季君皎不一样,他就算当真惩治了李云沐,众人也绝不会怀疑清明正直的首辅大人存在私心。 所以这件事,论权势,论地位,论身份,也只有季君皎来做最合适。 这样想着,秦不闻又娇滴滴地看向季君皎:“大人,您近日有什么事吗?” ——她要知道季君皎接下来的行程,好规划她接下来的行动。 清冷安静的书房,季君皎阖了书,神情不变:“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可能都不在府中了。” “不过你不必担心,”季君皎温和地笑笑,“府中的事宜,我已全权交给管家,你若是有什么事,都可以问他。” 秦不闻眉头微蹙。 不在府上!? 那她接下来要怎么跟季君皎拉近关系!?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秦不闻瞬间换作战战兢兢的模样:“大人,是阿槿做错什么,惹了大人不高兴吗?” 季君皎闻言,张口道:“不是的,阿槿不要多想。” 顿了顿,季君皎耐心地解释:“秋闱快要结束了,我要去书院那边教习一个月的学子,所以才不在府中。” 这算是曜云不成文的规定。 书院作为皇室培养人才的地方,自然什么都是最好的。 身为首辅,季君皎又兼书院知院,虽说平日里用不到他出面,但新来的学子总要见上一见,看看资质的。 所以,一般秋闱之后,季君皎都会去书院住上一个月,作为先生教习那里的学子,也算是给书院撑一撑台面。 秦不闻垂眸,眼珠迅速转了几下。 不行,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 要是她长时间不在季君皎身边,季君皎这种迟钝性子,说不定早就把儿女情长抛之脑后了!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让两人关系精进至此的,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打定主意,秦不闻抬眸,语气柔弱:“大人,书院……阿槿可以去吗?” “不可。”季君皎想也不想,开口回绝。 又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了,季君皎又开口补充道:“书院学子都是要参加过秋闱的,即使是我,也无法带你进去。” ——这话说的,怎么好像季君皎真的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似的? 秦不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眸光晃荡,我见犹怜:“可是大人,您一个月不在府上,阿槿会不习惯的……” 季君皎指骨微顿。 大概是没想到秦不闻会这样说,季君皎慌乱地低头,看向自己的骨节。 “那、那也不行的,”季君皎清咳一声,缓缓道,“阿槿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清越。” 见少女依旧沮丧不已,季君皎抿唇。 半晌,他才有些僵硬地开口道:“我……也会抽时间,回府来看你……你们的。” 秦不闻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阿槿会乖乖地等大人回来的。” 才怪。 她要是“乖”,她就不是秦不闻了! -- 书院。 担任书院副知院的,乃是当朝二品大学士——宗云瀚大人。 宗大人已是半百之年,两鬓斑白,下巴一撇羊角胡端正有礼。 见到季君皎,宗云瀚躬身行礼:“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季君皎对朝堂老人向来敬重,急忙欠身回礼:“宗大人不必多礼,学生常年不在书院,还有劳宗大人打理书院,晚生惭愧。” 宗云瀚笑笑:“都是为了曜云强盛,首辅大人日理万机,下官尽己所能,已是无憾。” 两人寒暄几句,宗云瀚便带着季君皎来了正堂。 “得知大人要来,下官募了几个书童,大人挑选一个吧。” 宗云瀚惭愧道:“书院环境不比文渊阁,还望大人见谅。” 季君皎敬重道:“学生也是从书院出仕的,并不觉苦楚,宗大人也不必这般多礼。” 宗云瀚笑着,便让人将几个书童叫了上来。 “大人随便挑选一个吧,在书院一个月,身旁总要有人侍奉琐事的。” 季君皎微微颔首,这才转身看向几个书童。 只是才看一眼,季君皎便微微怔神,瞪大了眼睛。 书童中,一个蓝色粗布衣裳的小少年,个头小小,杏眸亮晶晶地看向季君皎。 ——是阿槿。 第76章 首辅大人你不要太双标! “咯——” 刚刚拿起的茶盏又被季君皎缓缓放下。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墨色的眸光深深,一动不动。 真的是阿槿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季君皎跟“小少年”对视一眼,便急忙移开了视线。 ——他的耳尖又红了。 怎、怎么到这里来了呀? 是不合规矩的。 季君皎这样想着,却是没起身揭穿她。 少女穿了一身浅蓝色的粗布麻衣,原本如瀑般的长发被高高盘起,扎了个发髻,干净又利落。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哪儿学的,这身衣裳再加上她的神态动作,完全就像个少年的做派。 一点都不违和。 秦不闻在一水儿的书童中,个头是最矮的,七八个书童一字排开,秦不闻站在最侧边,像个团子。 季君皎别开视线,看向自己桌案上的茶盏,茶叶翻滚旋转。 一如男人心绪。 “首辅大人?” 见季君皎不看,宗云瀚愣了一下:“是都不合眼缘吗?” “不是的。” 季君皎轻咳一声,便也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从最高的书童那一边开始看起。 他走得不算慢,不多时便转到了秦不闻身边。 男人停步。 秦不闻低着头,又不觉小心翼翼地抬眸去观察季君皎的神色。 她看到了停在她面前的一双长靴。 “怎么来这里了?” 头顶上,传来男人低低的问声。 季君皎的声音很小,几个书童之间隔得远,并没有其他人听见。 秦不闻抬眸,无辜地眨眨眼睛,却是不说话。 季君皎垂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眸底洒下一片阴翳。 正是清晨。 曦光洋洋洒洒地落在男人的睫毛上,恍若碎金一般。 他微微垂头,那发簪上的流苏便稍稍垂到肩膀前,映射出细碎的光晕。 见少女不说话,只是装作无辜地看他,他不觉轻叹一声。 季君皎的目光又落在了少女的衣服上。 “怎么穿得这么少?” 季君皎蹙眉,轻声责备。 已经是秋日了,怎么还穿得这般单薄? 秦不闻趁机卖惨,又眨眨眼,咧嘴小声道:“不冷的。” 季君皎眉头便皱得更深了。 “我是不会选你的。” 他又开口,却是这样说。 他原本是想要斥责阿槿几句的。 ——毕竟阿槿这样做,实在不合规矩。 但看到少女那双澄澈的杏眸,季君皎思来想去,说出来最重的一句话也只有这个。 “我是不会选你的。” 天知道季君皎是斟酌多久,才想起这么一句“狠话”! “首辅大人?这是选定这位小公子了?” 宗云瀚不知道季君皎为何在最后一个书童面前站这么久。 只以为季君皎是相中了最后一位小书童,便开口询问。 季君皎又看了秦不闻一眼,转身开口:“不——” 他刚想开口否认。 下一秒,他便感觉到一个力道,拽住了他的衣角。 季君皎想要说出口的话,便在一瞬间堵在了喉头。 少女低着头,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用了点力气,扯了扯季君皎。 季君皎绷紧了身子,微微抿唇,但否认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饶是他是背着身的,季君皎也能想象到,少女抓着他衣角时,那副委屈无辜的模样。 阿槿她…… 太过分了呀。 男人身姿僵硬,腰线清越。 宗云瀚疑惑道:“不?首辅大人是不满意吗?” 季君皎想要挣脱掉身后那个小小的力道的。 但是过了许久。 季君皎却也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都……很不错。” 季君皎的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无奈。 “哎哟,”宗云瀚不疑有他,不觉犯了难,“那首辅大人有没有最喜欢的?” 最喜欢…… 季君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大人若是不好做决定,”宗云瀚看出季君皎的为难,爽朗地笑笑,“不若各自问他们一个问题,再作抉择?” 季君皎闻言,迟疑地点了点头。 “也好。” 随便找个问题,回绝掉阿槿便好。 季君皎这样想着,便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宗云瀚指了个高个子书童:“你先来。” 书童恭敬地欠身,走到季君皎跟前。 季君皎抿唇,语气清冷地开口:“《中庸》第十九章,讲的是什么?” 书童愣了一下,直接呆在了原地。 “这……” 他原本以为,最多也就是问个诗文词句,这怎么上来便问他四书五经? 季君皎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宗云瀚摆摆手:“下一个。” 又一书童走到季君皎跟前。 “《资治通鉴·晋纪》中,第二十六卷讲的是哪位皇帝?” 第二位书童听了问题,也是一脸为难。 ——虽说书童是侍奉公子文人的,但也不可能将这些书看得事无巨细吧? 宗云瀚听到这个问题,都有些为难地擦了擦汗。 这问题,饶是他来答,都要捋一捋。 首辅大人真的不是在为难他们吗? “下一个。” “《春秋》僖公,共记载了多少年?” “……” “下一个。” “……” 就这样来来回回问了六七个书童,都没有书童能答上来。 宗云瀚也不觉叹了口气:这分明就是没有看上的呀! 只剩下最后一人了。 宗云瀚也不报什么希望了,无力地指了指秦不闻:“你来。” 秦不闻杏眸微亮,笑着走到季君皎跟前。 季君皎只是跟少女对视一眼,便清咳一声,躲开了少女的视线。 他垂眸,没说话。 宗云瀚愣了一下:“大人?不问吗?” 不会是对这几个书童不满,已经没有询问的必要了吧? “要问的。” 季君皎微微颔首,却终是抬头。 墨色的眸终于对上少女的浅浅的软眸。 他应当问一个困难的问题的。 这样,阿槿便能离开了。 季君皎抿唇,他盯着少女的眉眼,微微晃神。 “你……” 季君皎沉吟片刻。 最终,却又是轻叹一声。 像是服软。 像是认输。 又像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你,会端茶倒水吗?” 那一瞬,刚好有曦光落在少女的发顶。 少女逆光而上,惊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季君皎终于还是无奈地笑了。 他温凉的眸光浅浅,漂亮的指骨微顿。 ——他眼中,分明是藏着欢喜的。 第77章 自己凶哭的,自己哄 秦不闻也没料到季君皎会问她这么简单的问题。 当季君皎询问其他书童问题时,她还掰着指头算了一下。 想着如果季君皎问她诸如此类的问题,她也是能答上来的。 只是没想到—— “你会端茶倒水吗?” 男人眸光柔和又温凉,如同夏日爽利的风,沁人心脾。 秦不闻瞪大眼睛,一脸错愕。 不仅仅是秦不闻,就连剩下的几个书童以及宗云瀚也是一怔。 ——这算是什么问题!? 跟前面几个人的问题比起来,会不会太简单了些!? 宗云瀚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他一脸震惊地看向面前这位个头不算高的小少年。 秦不闻只是愣怔片刻,随即脸上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 “会!” 少女声音清清落落,因为刻意变换了声调,那原本娇弱软糯的声线便显得明朗了几分。 秦不闻答得干脆,季君皎无奈地笑笑。 他终是看向少女,温润地开口:“那便选你吧。” ——一个月的时间太久了,他也想要常常见到她的。 秦不闻眼神更亮:“多谢大人!” 她谢礼谢得快,周围的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宗云瀚脑子转了半天,这才迟疑地看向季君皎:“首辅大人,定下是他,不改了?” 季君皎笑笑,眸光温和有礼。 “不改了。” -- 秦不闻被季君皎带回了休息的斋舍。 因为季君皎是教书先生,所以斋舍是分开居住的,偌大的斋舍只有他一个人。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的房间,又想起自己睡觉的那一亩三分地……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此时的季君皎正在整理行李。 被褥什么的都是书院统一发放的,季君皎这才领回来。 “大人大人,这点小事我来就好!” 秦不闻见状,急忙殷勤地跑上前去,接过了季君皎手上的活计。 ——作为书童,怎么能让自家大人干杂活呢? 秦不闻对季君皎露出一个谄媚的笑,便开始了她辛勤的工作。 好不容易整理好被褥,秦不闻便又看到了季君皎带过来的行李。 “大人,我来帮您收拾衣服吧?” 秦不闻笑笑,又解开行李,开始分门别类地整理。 她一边整理,一边心里暗暗嘀咕:想我秦不闻一世英名,什么时候这么伺候过别人?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季君皎应当还是有些生气的,看着秦不闻整理,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找了个椅子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便在一旁看起了书。 秦不闻整理行李的时候,翻出几条白色的亵裤。 顿时,恶从胆边生。 “大人,”秦不闻面向季君皎,露出一个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微笑,晃了晃手上的东西,“这个要给您放在哪儿?” 季君皎微微抬眸,在看清秦不闻手上的东西时,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被茶水呛到,季君皎赶忙起身咳嗽几声,脸都跟着红了! 只是他现在都顾不得这些,三两步走到秦不闻身边,抓过了秦不闻手上的亵裤。 “我、这、这个,我自己来便好。” 不该让阿槿收拾的。 秦不闻仿佛没看到季君皎的窘迫一般,弯着眉眼:“没事的大人,我现在是您的书童,自然要侍奉您的日常起居的!” 少女说得义正辞严,季君皎甚至都有些语塞了。 他张张嘴,半晌才又开口道:“你来做这些不合适的……” 季君皎突然有些后悔了。 阿槿到底是女子,有很多事情不方便的。 秦不闻闻言,一脸害怕地抓住男人的衣角,眼尾微红,看上去像是被人遗弃的猫儿。 “大人不要阿槿了吗?” 这话说得委屈,少女几乎是刚说完,下一秒就要流下眼泪一般。 “不是的……”季君皎慌了,又急忙解释,“我只是觉得,旁人虽然不知,但阿槿到底是女子,有些事做来不合适。” 秦不闻抽了抽鼻子,却还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季君皎有些头疼。 他无奈地笑笑,最终叹了口气:“好了,不会不要阿槿的。” “以后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做便好,”季君皎安抚道,“阿槿知道的,我在阁中也不常用下人的。” 秦不闻这才沮丧地低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句:“阿槿知道了……” 季君皎看着秦不闻沮丧的模样,又有些心软。 自己说哭的,自然也要自己哄。 “阿槿听话,”季君皎调整了情绪,让语气听上去更温和些,“你想来陪我,我很开心。” 秦不闻听了,眼睛亮闪闪地抬头:“真的?大人不生阿槿的气了?” 季君皎想了想,认真地回道:“一开始是有些生气的。” 顿了顿,季君皎便无奈地笑:“但是我仔细想了想,若是往后的一个月,你都在我身边,应当会有趣很多。” ——他从前过得很无趣,他本来也是个无趣的人。 但是如果阿槿在的话,应当会有趣很多。 接下来的事,不管是收拾行李还是打扫斋舍,季君皎都没让秦不闻动手。 偌大的斋舍中,男人身姿高大笔挺,哪怕是手上不停地干着琐事,也不损他半分姿容。 一旁,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少年,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的是男人备好的糕点,她就乖乖地坐在那里,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笑着跟男人说着什么。 那场景,若是让宗云瀚见了,估计气得胡子都能竖起来! ——哪有她这种祖宗似的书童啊! 整理完斋舍,季君皎洗了手,这才问秦不闻:“今晚你住在哪里?” 秦不闻回道:“宗先生说,所有书童都是要睡在一起的,我们的斋舍在另一边。” 季君皎闻言,有些不赞同地蹙眉:“你是女子,怎好跟男子住在一起?” 秦不闻趁机卖惨,嗫嚅地开口:“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阿槿就不能留在书院了。” 季君皎听后,薄唇紧抿,却没再跟秦不闻说这件事。 “走吧,先去用晚膳,明日就该正式授课了。” 秦不闻点点头,跟着季君皎往膳堂的方向走去。 书院很大,膳堂是对夫子学子共同开放的。 季君皎带着秦不闻来到膳堂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学子和先生到了。 见到季君皎,不少学子急忙欠身行拱手礼:“见过首辅大人。” “学生见过大人。” “见过首辅大人。” “……” 季君皎语气清冷地回道:“在书院,叫吾先生便好。” “是,先生。” “学生见过先生。” “……” 往前走着,秦不闻体会到一种狐假虎威的快乐! 直到迎面走来一位青衣少年。 少年笑容明朗,朝着季君皎拱手行礼:“学生沈明庭,见过先生。” 沈明庭? 这名字听上去……怎么有点耳熟? 第78章 侍奉首辅大人沐浴~ 秦不闻不动声色地跟在季君皎身后,看向少年。 少年剑眉星目,看上去年岁不大,一身青色衣袍器宇不凡,他笑起来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少年意气,朝气蓬勃。 季君皎显然是认识少年。 他微微颔首,语气淡淡:“沈大人身体可好?” 沈明庭拱手应道:“老爷子在猎场回来之后,受了些惊吓,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 沈明庭? 啊,秦不闻想起来了。 当时秋狩,挡在宋谨言跟前的一众老臣中,就有一位姓沈的老头儿。 右副都御史——沈观山。 那么眼前这位,就是沈观山膝下唯一的孙子了。 怪不得这个名字耳熟呢。 秦不闻突然想起,当时宴唐参加了京城的游诗宴后,名声大噪。 那长安王府整日门庭若市,都是想要结识宴唐的文人才子。 ——当时的沈明庭小公子,也是其中一位。 只不过眨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再看见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少年,全然没办法跟当年那个小豆丁儿联想在一起。 来书院读书的都是富贵人家,几乎每位学子都带了书童。 季君皎与沈明庭寒暄几句,沈明庭的视线便缓缓移到了秦不闻身上。 他歪歪头,好整以暇地看了秦不闻几眼,嘴角带着友善的笑意。 莫名其妙。 秦不闻不欲跟沈明庭牵扯,向季君皎的身边躲了几步。 季君皎转身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秦不闻笑着,指了指膳堂的另一个角落,“公子,我们书童用膳的地方在那边。” 意思就是说,秦不闻是不能跟季君皎一同用膳的。 季君皎闻言,微微蹙眉,循着秦不闻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果然,一群服饰简单的书童扎堆在一起,手上拿着馒头,一边吃东西,一边交谈着什么。 季君皎抿唇。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秦不闻,眸光浅浅。 秦不闻读懂了季君皎眼神的意思,不觉笑道:“没事的公子,我用过晚膳就来找您。” 季君皎显然还是不放心,微微倾身,语气缓缓:“莫要受了旁人欺负。” 秦不闻点点头,拍着胸脯道:“公子放心!” 季君皎又是嘱咐一句:“吃东西不可急躁,要——” “细嚼慢咽~”秦不闻笑着接过季君皎的话茬,“公子,我又不是小孩子。” 季君皎这才笑着点点头:“去吧。” 秦不闻朝着角落走去。 远处,沈明庭看着季君皎跟那位“小书童”之间的交谈,不禁挑眉。 秦不闻来到一群书童跟前的时候,书童们都不觉停下了交谈。 书院中的学子很多,所以书童也不在少数。 不少书童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纷纷看向新来的秦不闻。 书童都是帮助自家公子干各种杂活重活的,所以力气都很大,个头也很高。 这么一来,秦不闻这小个子,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哎,小兄弟,你是哪家的?”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对秦不闻友好地笑笑,走到秦不闻面前主动打招呼。 秦不闻也友善地笑:“我叫阿金,是季——” “就这小身板儿,还来当书童?”不远处,一个不那么友好的声音传来,“我一拳能把他打死!” 秦不闻挑眉,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个男子挑衅地盯着秦不闻,还作势举了举自己手上的拳头。 “二虎,大家都是书童,能不能客气点!” 秦不闻身边的男子拧眉开口制止。 那位被叫做“二虎”的书童应该是忌惮他的,悻悻地闭了嘴。 “阿金,我叫元福,是沈明庭公子的书童。” 秦不闻点点头,怯弱地开口:“元福大哥好。” 被叫了一声大哥,元福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你以后若是没伴儿,就跟我们几个一块儿好了。” 说着,元福又压低了声音,看向二虎那边:“二虎是杨昭公子的书童,平日里蛮横惯了,你以后少惹他便好。” 秦不闻眨眨眼,小声问道:“杨昭公子?就是那位鸿胪寺卿杨烈的长子吗?” 元福点点头。 怪不得这般嚣张呢。 鸿胪寺卿官居从三品,这样的品阶确实有在书院作威作福的理由。 沈明庭的爷爷沈观山,身为右副都御史,官居正三品,也不怪这二虎这般忌惮元福。 当然了,这些事情秦不闻也懒得理会,有了元福当靠山,想来二虎不会过多为难她就是了。 跟着元福吃了饭,这边的书童也就陆陆续续地被主子叫回去了。 不多时,膳堂的角落只剩下元福跟秦不闻。 元福放下碗筷,不觉笑道:“我原以为我家公子用膳是最慢的了,阿金小兄弟,你家公子怎么还要慢?” 秦不闻笑着没说话。 “元福——” 另一边,沈明庭已经叫元福了。 “来了,公子!” 元福没再跟秦不闻说什么,三两步跑去侍奉沈明庭了。 直到膳堂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季君皎才缓缓来到秦不闻身边。 “吃好了吗?” 季君皎眸光淡淡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怎么吃得这么慢?阿槿都等好久了。” 季君皎不赞同地开口:“我用膳慢,便是想让你细嚼慢咽的,用膳不得仓促,否则容易腹痛。” 秦不闻勾唇:“大人,您是故意吃得慢,等着阿槿吗?” 季君皎微微抿唇,略显慌张地别开了视线。 “走吧,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 秦不闻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季君皎。 是夜。 秦不闻端了木盆毛巾,敲响了季君皎的房门。 “谁?” “大人,是我。” “怎么了?” “大人,我来服侍您沐浴了。” 房间内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 不多时,门口有人影晃动,季君皎缓缓打开了房门。 男人身上穿着宽松的外衣,显然是刚准备好沐浴的。 看到秦不闻的时候,季君皎的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不必了,我自己来便好。” 季君皎刚才太过慌乱了,现在想想,他不应该开门的。 秦不闻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笑得无辜又单纯:“大人,阿槿作为书童,侍奉您是应该的!” 第79章 同床共枕!? 季君皎虽是君子,但也自诩不是什么迂腐之人。 他也自认见过的场面众多,可却从没想过他这一生,会遇到这种场景。 男人穿了一身宽松的白袍,因为马上就要沐浴,他的腰带松松地系在腰间,似乎只是稍稍用力,那腰带便会掉在地上一般。 上半身的衣袍也只是堪堪蔽体,露出男人漂亮的锁骨,胸肌若隐若现,雪白一片。 男人原本束起的长发披散下来,长发垂在肩头,无端生出几分妖冶与禁欲。 秋风萧瑟。 季君皎站在屋里头都尚且觉得冷凉,更何况是站在外面的阿槿呢? 此时的阿槿没换衣裳,手上端着木盆毛巾,露出葱白的手指,被冷风冻得通红。 季君皎看着少女通红的指骨,微微蹙眉:“真的不必,书院环境不比文渊阁,我简单洗漱一下便好。” 更、更何况,阿槿本也只是名义上的“书童”,终究是女子啊。 秦不闻端着木盆,却是瞬间换成了一张委屈的脸。 她抽了抽鼻子,声音嗫嚅:“大人,是阿槿哪里做得不好吗……” 少女似乎总是在他面前展露出她娇柔又脆弱的一面。 此时的秦不闻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猫儿,头发毛茸茸的,十分乖巧。 又有风吹过。 秦不闻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季君皎见状,不觉蹙眉开口:“先进来。” 说着,季君皎让开一个身位,让秦不闻进来了。 ——当然,如果季君皎知道秦不闻接下来的举动,他一定后悔自己这个选择。 奸计得逞的秦不闻,抽抽搭搭地进了季君皎的斋舍。 斋舍很干净。 季君皎点了一盏蜡烛,房间里灯火葳蕤,忽明忽暗。 斋舍很大,角落里落了一扇屏风,屏风后便是季君皎沐浴用的木桶。 秦不闻观察好木桶位置,便勾勾唇,开始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此时的季君皎还浑然不知,只是背对着秦不闻,将身上的衣袍系紧了些。 “把木盆留下就好,我自己处理。” 季君皎原本是想着让秦不闻将东西放下便离开。 可没想到,当他再次回头看向秦不闻的时候,却见秦不闻开始脱下自己的外衣。 “阿槿——” 季君皎叫出秦不闻名字的时候,声调都有些变了! 他瞪大眼睛,又慌张仓促地转过身去,这才绷紧了嗓音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秦不闻却一脸坦荡:“脱外衣呀,若是外衣袖子沾了水便麻烦了。” 季君皎还在浑浑噩噩地想着少女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敢回头。 下一秒,便听到了身后木桶中传来的倒水声。 “大人,您要快一些了,这天气太凉,水一会儿就不热了。” 秦不闻将两边的袖子挽了起来,这才转头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绷紧身子,腰线清越。 “我、我自己来便好,阿槿你出去。” 这话说得已经很生硬了,秦不闻若是识趣一些,就该尽早离开的。 ——可是怎么办呢?秦不闻本来也不是个识趣的! 她尽力挤出一抹笑:“大人,阿槿帮——” “阿槿!” 季君皎涨红了脸,耳尖红得不成样子。 他指骨收紧,也清楚自己要狠下心来才行。 男女授受不亲,这道理阿槿就算不懂,他总不能不懂。 “出去。” 季君皎狠下心来,抿唇冷声道。 少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缓缓低下头,没再说话,只是无措地绞着自己的两只手。 季君皎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加重了语气:“回去睡觉。” 说着,他转身不再看向秦不闻,抬步欲走。 “大人……” 身后的少女抬手,嗫嚅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力道很小,季君皎只要稍稍用力便能挣开的。 ——他也本应该挣开的。 但是过了许久。 他却是被那个小小的力道定在了原地,没动,却也没回头。 他听到了少女颤抖又娇弱的声音:“别赶阿槿走……” “阿槿就在这里待一会儿也好,别赶阿槿走……” 有时候,就连季君皎都觉得,阿槿太恶劣了啊。 似乎是知道该如何说,如何做才会让他心软。 不管是动作还是语气,就好像是顺着他的心长出来的一样。 但每次想到这里,季君皎又觉得自己的心思太卑劣了。 居然这般恶意去揣度一位女子,实在不该。 他微微蹙眉,却是叹了口气。 许久。 男人转身,高大的身影似乎能将少女完全包裹其中。 他垂眸,秦不闻就闻到了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 “那些人欺负你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季君皎的喉头便紧了几分。 ——他只顾着自己生气了,应该替阿槿多想一想的。 秦不闻低着头,却是使劲摇了摇头:“没有。” 少女的语气带着几分被凶后的嗫嚅与执拗,却还是乖乖地回答男人的问题。 季君皎的心下一片柔软。 他实在是不太懂如何与女子相处的。 ——特别是跟阿槿相处。 季君皎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那是发生什么事了,阿槿告诉我好不好?” 季君皎想起很久之前,似乎谁跟他提过一句。 说哄女子与哄小孩儿一样,只要将语气放得和缓一些,即便她有气,也消了大半了。 ——这大概也算是季君皎绞尽脑汁,能想出为数不多的跟女子交谈的经验了。 秦不闻还是抓着男人的衣袖。 男人没挣开,任由少女抓着。 “阿槿……不敢跟他们一起睡……” 季君皎愣了一下,便也反应过来。 他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书童的斋舍自然不比他们这些夫子。 为了节省房间,一般都是五六个书童睡在一间斋舍之中的。 季君皎早先还记得这件事的,用过晚膳之后,因为阿槿的几句话,季君皎思绪混乱,竟然一时间将这件事忘记了。 季君皎眉头皱得更紧,看向少女的眸光带了几分愧疚。 是他的错,他刚才居然还冲阿槿发了脾气。 此时的少女却只是低着头,声若蚊蝇:“大人,阿槿就在这里待一小会儿,等他们都睡着了,阿槿立刻就走。” 季君皎喉头收紧,指骨微顿。 “不必了。”男人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秦不闻慌乱地抬头,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 “你今晚,在这里睡吧。” 第80章 他的卑劣 秦不闻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只不过下一秒,她就压下嘴角,胆怯地抬眸:“不、不用了大人,阿槿这就离开!” 说着,秦不闻向后退了几步,像是受了惊吓,转身欲走。 “等等。” 季君皎伸手,拉住了秦不闻的手腕。 少女的手腕太细了。 好像只要稍稍用些力道,就能将捏碎一样。 季君皎只是握上一瞬,便像是碰到了什么滚烫的火苗。 待少女堪堪停下脚步,季君皎迅速地收了手。 “明日斋舍那边,我会找宗大人说清楚,你今晚住在这里便好。” 想起刚才自己的态度过于强硬了,季君皎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不少。 秦不闻低着头,嗫嚅道:“大人,这是您休息的地方……” 季君皎轻叹一声:“既然知道我是大人,便不要拒绝了。” 秦不闻低声嘟囔了句什么。 “什么?” 季君皎没听清,便微微侧身,歪头去听。 少女分明是还有气,拧巴地开口:“我说,男女授受不亲!” 季君皎闻言,不觉笑出了声:“刚刚还说要帮我沐浴,现在又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 秦不闻扭头,带着几分小孩子脾气:“是大人要赶阿槿走的。” 季君皎一时语塞。 ——他实在不太擅长与阿槿辩论。 他分明是占理的,但是每次好像都处于下风。 不过对于阿槿,季君皎有的是耐心。 他倾身,轻声解释道:“阿槿是未出阁的女子,自然不应该与男子独处一室的,有损清誉。” 秦不闻低低地辩驳一句:“旁人又不知道阿槿是女子。” “我知道,”季君皎语气认真,“旁人知道与否不重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况且,我总不能拿你的清誉开玩笑的。” 有时候,秦不闻也很纳闷。 ——季君皎这种死脑筋的人,是怎么当上首辅的? 恪尽守礼,遵规守序。 她一个小人,都快要被他感动了! 这可不行。 秦不闻又抽了抽鼻子,开口道:“那大人为何又要阿槿留下来呢?” 季君皎没立即回答。 为什么呢? 季君皎自己也在想。 他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便是不忍心阿槿一介女子,平白损了清誉。 但季君皎自己清楚。 ——他在生气。 气阿槿吗?不是。 气自己吗?不是。 气那些书童?更不是。 季君皎不清楚自己在生什么气,也不愿细想。 他只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你是我的书童,照顾你也是我的责任。” 季君皎僵硬地开口,回了秦不闻一句。 秦不闻心里笑得不行,面上却也只是装出一副听懂的模样,不再说话。 半晌,季君皎叹了口气。 “好了,你在这里休息便好,我去书房。” 秦不闻一口银牙咬碎! 季君皎,我恨你是块木头! 男人并未注意秦不闻的神情,耐心道:“等天亮早些起床,我回斋舍,别让旁人瞧见了。” “明日我会找个由头,让宗先生给你单独准备一个斋舍,你放心。” 季君皎几乎是事事以秦不闻的清誉为先,事事都为秦不闻考虑到了。 秦不闻感动得咬牙切齿! 说完,季君皎抬步欲走。 “大人!” 秦不闻急忙叫住季君皎:“您就穿这身离开吗?” 季君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沐浴,身上的衣服还没换。 有些尴尬了。 秦不闻虽然心里已经将季君皎骂了一百遍了,面上却还是善解人意地笑笑:“阿槿先去外面等大人沐浴,大人沐浴之后再走吧。” 季君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我很快,你披件衣裳出去。” 秦不闻应了一声,披了件季君皎的狐裘,走出房门。 斋舍门缓缓阖上,秦不闻看着烛火下,男人摇曳的身影,报复的小火苗又燃烧起来。 门外有风清凉。 秦不闻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站在斋舍外。 秦不闻耳力很好,不多时便听到房间内传来了水声。 少女勾唇。 她压低了声音:“大人。” 斋舍内,男人听到了,应了一声:“怎么了?” “水还热吗?” “还好。” 不多时,秦不闻又叫一声:“大人。” “嗯。” “外面风大,您出来的时候多添衣。” “好。” …… “大人。” “嗯……” “明日您去书院授课,我要准备些什么吗?” “不必。” “大人……” “大人……” “大人……” 秦不闻一遍遍地叫着季君皎,想要小小的报复一下他。 不知在她叫了第几遍大人的时候,斋舍内,男人声音低沉微颤。 “阿槿。” “嗯?怎么了大人?” “……噤声。” 秦不闻勾唇,心满意足。 而此时斋舍中,正泡在木桶中的季君皎,便又是另一幅光景。 他竟然可耻地…… 少女嗓音柔和甜软,带着几分缱绻与依赖。 ——一如他那晚梦境中的声音。 季君皎低头,看向水中的自己。 水波涟漪,季君皎看到了自己泛红的脸。 ——不知是被水蒸的还是什么。 他微微抿唇,将胸口的那抹情绪压下。 他怎能这般卑劣? 只是听着阿槿的声音便…… “阿槿。” 他叫她,语气带着少女听不懂的情绪。 “嗯?大人怎么了?” 门外的少女似乎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她的语气依旧娇弱温软。 听着少女的语气,季君皎甚至能够想象到少女懵懂单纯的眸。 可耻。 卑劣。 季君皎暗骂自己几句。 “噤声。” 他压下胸腔的燥热与沉闷,只是不敢再去听少女的声音了。 “哗啦——” 他从木桶中站了起来。 晶莹的水珠从男人的身上滚落,他的头发很长,因为沾了水,便服帖地垂在男人肩膀。 出了木桶,季君皎拿了毛巾绞在发上,换好了衣裳。 门外。 出来起夜的元福一直没看到回斋舍的秦不闻。 担心阿金出了什么事,元福便急忙出来找。 这一找不要紧,便看到首辅大人的房前,阿金正披了件狐裘,站在门外。 元福喜出望外,刚想开口叫他。 下一秒,斋舍的门缓缓打开。 元福便看到,那清风朗月的首辅大人,竟然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对阿金说:“我洗好了,进来吧。” 元福张大嘴巴,愣在了原地! 一时间,元福愤慨万分! ——真没想到,首辅大人居然是这种人!? 第81章 大哥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元福当了挺多年书童了。 沈明庭沈公子对他很好,平日里虽说潇洒肆意了些,但也从不会对他们这些书童撒气。 但如果往上到几年,在书童这方面,曜云也是存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旧俗的。 据说旧时富贵人家的公子赴京赶考,动辄就是几个月之久。 身边买的书童除了照顾日常起居,还要满足自家公子的……欲求。 这些事情元福也是从书里听到的,只是后来认识的书童多了,也才知道,如今居然还存有这种陋习! 只是这里是书院,首辅大人又是出了名的高风亮节,芝兰玉树! ——若不是亲眼所见,元福是断然不敢相信,首辅大人居然是这样的人! 元福又想起了阿金那小小的身板,甚至才到他的肩膀。 没想到,这样的人,首辅大人也下得去手! 元福气愤不已,但也清楚,自己这个身份地位,是没办法跟首辅大人抗衡的。 他无力地看了一眼斋舍。 男人皎若皓月,他一手撑了门框,垂眸看向面前的人。 “我洗好了,进来吧。” “小少年”微微垂头,便见男人让开了一个身位,他便走了进去。 元福握紧的拳头紧了又松。 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担忧地离开了。 阿金,你等着,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 秦不闻第二天是被季君皎的敲门声叫醒了。 昨夜,季君皎在书房将就一晚,今日理好着装,天还未亮便回了斋舍。 “阿槿,起了吗?” 季君皎放低了声音,看了眼四周,确保没人看见。 不多时,斋舍门缓缓打开,秦不闻睡眼朦胧地给季君皎开了门。 季君皎看到头发还未整理的秦不闻,不觉失笑:“抱歉,今日要你起这般早。” 秦不闻还有点没醒过神来,却道:“大人进来吧。” 季君皎没动。 他站在原地,略有踟蹰:“我再等一等也可。” “嗯?”秦不闻不解。 季君皎艰难开口:“你……先将房中你的物件收拾好,我担心你落了东西。” 秦不闻笑笑:“已经收拾好了,大人快进来吧。” 说着,秦不闻还故意四处张望,低声道:“不要让旁人看见了。” ——这话说得……似乎不妥当。 季君皎抿唇,下一秒,便被秦不闻拉进了斋舍。 “砰——” 门被秦不闻关上,季君皎身子笔挺地站在原地,竟然显得有几分局促。 “大人,您快坐。” 秦不闻招呼着季君皎坐下,又去给季君皎挑衣裳。 “我先侍奉您更衣。” 季君皎绷紧了身子,僵硬道:“不必了,我自己来便好。” “那怎么行?”秦不闻拒绝道,“好歹我也是您的书童,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的!” 说着,秦不闻拿了两身衣服:“大人今日穿哪件?” 一蓝一白。 白衣是季君皎常穿的款式,倒是这身蓝衣,秦不闻似乎没见季君皎穿过。 季君皎思索片刻,指了指白色的那身:“这件吧。” 秦不闻皱皱眉,不敢苟同。 “大人,您今日可是第一次授课讲学!” 季君皎就笑:“对。” “白色太常见了,学子们记不住您的。” 季君皎闻言,嘴角笑意更深。 他并不是很在意学子们能不能记住他。 况且,授课讲学传授的是学问,不必穿得过于花哨惹眼。 季君皎也并不是什么标新立异,特立独行的人。 这件蓝衣他本是不想带来的,他穿得少,也觉得打眼。 是长青给他收拾行李的时候,给他塞进来的。 秦不闻晃了晃手上的蓝袍:“大人,穿这个嘛!这个好看!” 季君皎抿唇笑道:“授课讲学,不需要好看的。” 秦不闻认真道:“君子须正衣冠。” 季君皎无奈地笑笑。 罢了。 一件衣服而已,由她吧。 “好,那便这件。” 得了应允,秦不闻十分高兴,将白衣放回原处,秦不闻拿着蓝色衣袍,走到季君皎身边。 季君皎穿了里衣,只需要将蓝衣套上即可。 秦不闻侍奉季君皎穿衣的过程中,时不时地“不小心”碰触到男人的身体,她分明感觉到男人紧绷的腰线。 好不容易穿好外衣,秦不闻拿了玉带,要给季君皎系上。 少女的手指擦过男人的腰腹,季君皎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他堪堪抓住少女拿着玉带的手,垂眸抿唇道:“我自己来吧……” 秦不闻脸红地松开季君皎的玉带,挣开了男人的手。 季君皎背对着秦不闻,系好玉带,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侍奉好季君皎,秦不闻这才撩了撩自己未束起的长发。 “大人稍等,阿槿很快就可以了。” 秦不闻“笨手笨脚”地想要将长发高高束起,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男子的发髻太难了。”秦不闻小声抱怨道。 季君皎原本是在一旁等着秦不闻的,听到少女的声音,他缓缓走到秦不闻身后。 “我来吧。” 男人声线清冷贵气,他身材颀长,甚至能够将少女完全笼罩其中。 季君皎一手拿了个木簪,几个翻转,便将少女如瀑布般的长发妥帖地束在头顶。 少女的发带着淡淡的花香。 “好了。” 季君皎帮秦不闻束好头发后,便慌乱地后退几步,与秦不闻拉开了一段距离。 奸计得逞的秦不闻勾唇暗笑,却是转过身来十分单纯无辜地向男人道谢:“多谢大人!” 她就不信了。 就算是圣人,也总该动一动情吧。 季君皎带着秦不闻出斋舍的时候,迎面便看到了也准备出门的沈明庭跟元福。 沈明庭看到季君皎,笑着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先生。” 虽说在秦不闻面前,季君皎总是文雅有礼的,但在学子面前,还是要端出先生的姿态的。 季君皎微微颔首,语气清冷平淡:“今日讲学,内容都温习了吗?” 沈明庭走在季君皎半步后的位置:“回先生,温习过了。” 季君皎跟沈明庭在前面聊着,秦不闻作为书童,自然而然地就跟元福并肩走在了一起。 元福还在想着昨晚“阿金”小兄弟的遭遇,看向秦不闻的眼神带着怜悯与同情。 “阿金。” “嗯?”被突然叫了一声,秦不闻还没太熟悉自己这个名字,“元福大哥,怎么了?” 元福一脸同情地看着秦不闻,半晌,却是叹了口气:“苦了你了。” 阿金昨晚一夜未归,这明显是在首辅大人的斋舍待了一夜嘛! 首辅大人也太能折磨人了吧! 苦了阿金,昨晚受了非人的折磨,今日却硬要打起精神来,应付首辅大人。 ——你看你看,这眼底下还泛着青色呢。 因为被季君皎早早叫醒而没睡醒的秦不闻:“……” 什么意思啊? 元福为什么看她的眼神这么奇怪啊? 不会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那个,元福大哥……” 秦不闻开口,原本是想要再问些什么的。 下一秒,元福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郑重地拍了拍秦不闻的肩膀! 元福的力气可不算小,秦不闻都愣住了! “阿金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啊? 秦不闻拧眉,还不等她再开口,下一秒,前面便传来季君皎冰凉的声音。 “别拍她肩膀。” 第82章 首辅大人什么醋都吃 季君皎的声音很冷。 元福原本正义凛然的姿态,在一瞬间就土崩瓦解。 他有些瑟缩地转头,循着声音望去。 不知何时,季君皎已经停下脚步,蹙眉转头看向这边。 他的目光落在了元福搭在秦不闻的肩膀的手上,眸光清冷如雪。 元福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急忙将自己的手从秦不闻的肩膀上拿开。 秦不闻也没回过味儿来,一双眼睛茫然地看向季君皎。 沈明庭看着眼前这一幕,也不觉挑了挑眉。 一时间,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季君皎身上。 季君皎是出了声之后,才犹觉不妥的。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清咳一声,紧着嗓子开口解释:“阿槿,不,阿金她身子不好,你吓到她了。” 元福躬身致歉:“是元福疏忽了。” 季君皎这才看向秦不闻,也只是跟少女对视了一眼,便慌张地移开了视线,继续前行。 沈明庭觉得,这位小书童跟首辅大人的关系似乎不简单啊。 而身后,元福想的却是:首辅大人居然还好意思说阿金“身子不好”!? 阿金身子为什么不好,难道他心里没数吗? 元福气愤着,更加同情地看了秦不闻一眼。 虽然他人微言轻,但一定要尽自己的能力,保护好阿金! 此时的秦不闻却完全不知道面前几个人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四个心思各异的人,就这样走到了膳堂,准备用早膳了。 秦不闻还是跟着元福,去了角落用膳。 书童中,除了元福,还没人知道秦不闻是季君皎的人。 “阿金,你多吃点肉。” 元福将自己跟前的好几块肉都加进了秦不闻的碗中。 秦不闻笑道:“元福大哥,谢谢你。” 元福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又同情:“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才行。” “不然总是被人欺负。” 元福说着,像个老妈子似的,不断往秦不闻的碗里夹菜。 “哎,你!” 不远处的餐桌上,二虎懒洋洋地扔了个馒头过来,想要砸秦不闻。 不等秦不闻伸手接住,元福便一把捏住了飞过来的馒头,拧眉看向二虎。 二虎轻嗤一声:“小不点儿,你昨日还没说呢,你家公子谁啊?” 二虎原本是不忌惮这个什么阿金的,这整个书院的学子中,除了沈明庭家的人他不敢惹,还没见过比他家公子官大的学子呢! 只是今早一来,二虎就看见元福居然对阿金照顾有加,不觉多了个心眼。 “我家——”秦不闻开口,刚准备回答二虎的问题。 “关你什么事!”元福一眼瞪了回去,“二虎,你一天天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吧!我告诉你,不管阿金家的公子是谁,在书院,你别想欺负他!” 元福的心思其实很简单。 他觉得阿金是不愿承认自己是首辅大人家的书童的。 毕竟首辅大人都那般折磨他了,阿金肯定也有自尊,不想提及首辅大人。 所以他直接开口,制止了二虎。 但这话在二虎耳里,就变了味道。 ——听元福的意思是说,这个阿金侍奉的公子就是个没权没势的? 那他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二虎轻嗤一声,轻蔑地看向秦不闻:“别以为有元福,你就高枕无忧了。” 说完,二虎没再多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七八个“兄弟”,转身离开。 元福手上还拿着二虎刚刚扔过来的馒头。 再生气也不能拿馒头撒气。 元福一边生气,一边咬着馒头:“阿金,你别怕,二虎若是欺负你了,你来找我。” 虽然秦不闻不太清楚元福为什么不让她自报家门。 但就元福的性子来看,应当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好,那就谢谢元福大哥了。”秦不闻笑得人畜无害。 元福见了,却是更加担心了:“阿金,你不必跟我说谢谢的。” “你放心吧,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 委屈? 谁? 秦不闻听得云里雾里的。 谁敢让她受委屈啊? 虽然感觉元福应该是搞错了,但秦不闻没有细究,笑着点点头:“那阿金以后,就多多仰仗元福大哥了!” 元福挠了挠后脑勺,憨厚地笑起来:“你都叫我‘大哥’了,我怎好白当你这么一声呢!”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慢悠悠地吃着早膳。 另一边,季君皎坐在餐桌前,听到角落时不时传来的笑声,不觉蹙眉。 有那么高兴么? 季君皎侧目,向秦不闻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少年”与她面前高大的男子交谈着,说到有趣的地方,“少年”不觉抿唇微笑,眸光都是亮的。 她面前的男子也笑着,将好菜全推到“少年”跟前。 只是交谈而已,有这么高兴吗? 那个叫元福的,做事大手大脚,没有分寸,况且,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沈家没教过书童吗?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季君皎猛地睁了睁眼,垂眸没动。 ——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怎能妄自揣度诋毁他人? 季君皎微微抿唇,心口处的郁结却没有缓和的意思。 ——他在生气。 书院的早课开得早,这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膳堂中的学子便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沈明庭也用膳结束,朝着季君皎拱手行礼后,叫了元福也离开了膳堂。 待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秦不闻也来到了季君皎面前。 “公子,吃完了吗?” 秦不闻身上还拿了季君皎今日讲学用的书籍,笑着看向季君皎。 “嗯。” 季君皎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缓缓起身,没再看向秦不闻,朝着膳堂外走去。 秦不闻不疑有他,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书院讲学处距离膳堂有些距离,需要穿过一片竹林。 竹林遮云蔽日,秦不闻跟着季君皎,挑了个好走的路,朝着学堂走去。 “阿槿。” 一路没有说话的季君皎,突然开口,语气似乎有些闷闷的。 “公子,怎么了?” 秦不闻今早起得确实太早了,脑袋还有些不清醒。 如果是平日,她应该很快就能察觉到季君皎的异常的。 但是今天走了一路了,秦不闻都没觉得有何不妥。 正值秋日,竹林中的竹叶落了一地。 两人踩在竹叶上,叶子沙沙作响。 “你觉得……元福如何?” 第83章 我会保护你,不需要旁人 季君皎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似乎自从身边有了阿槿之后,他总是在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气。 他原本,并不是多么小肚鸡肠的人。 他甚至都不大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但是,他现在就是很想跟阿槿说话。 走了一路,阿槿不同他讲话,他原本是想要找些话头的。 但大抵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的,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季君皎脱口而出。 这个问题重要吗? 季君皎不知道。 此时,他却是停下脚步,转身面向秦不闻。 去学堂的路是上坡路。 因为季君皎走在前面,所以他的位置,要高出少女一个头还要多。 他稍稍垂目,便能看到少女轻颤的睫毛。 如同两片漂亮的鸦羽,浓密纤长。 她抬眸,一双懵懂又茫然地眼睛与他对视。 透过那双眼睛,季君皎甚至能够看到自己。 不甘又固执。 这不像他。 他本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只是关于阿槿的态度,他却总是出奇的在意。 这并不好的。 季君皎向来认为,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能够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 人若是不能自我约束,为所欲为,与禽兽何异? 他向来能守住本心的。 ——在遇到阿槿之前,他向来是能守住本心的。 季君皎看向眼前的少女,不觉紧了紧指骨。 他薄唇微抿,语气有些闷沉:“阿槿觉得,元福此人如何?” 秦不闻到底是醒过盹来了。 她只是稍稍回想一下前因后果,便也清楚了季君皎这么问的原因。 ——是有点在乎她的吧? 秦不闻眨眨眼,却装作不懂的模样:“大人为何突然提到元福大哥?” 季君皎眉头微皱:“元福……大哥?” 秦不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啊,元福大哥人很好的,虽说看上去大大咧咧,但是做事还是很细致的。” 秦不闻分明看到了男人微微沉下去的眼眸。 “不过,元福大哥今了很奇怪的话。” 秦不闻歪歪头,还是笑着。 季君皎没说话,等着少女开口。 “元福大哥说,会保护我不受欺负。” 季君皎闻言,神情更冷。 但下一秒,秦不闻却再次开口:“但是阿槿想着,我家公子在呢,阿槿不会受欺负的。” 说着,秦不闻笑着看向季君皎,露出一个安心又依赖的微笑。 心思如同被什么分成两半。 上一秒似乎跌进泥沼,下一秒,直上云天。 大抵是被少女口中的“我家公子”四个字取悦到了,季君皎的情绪显而易见地愉快起来。 他微微挑眉,笑容温和:“对,我会保护阿槿,不需要旁人。” 秦不闻笑意浅浅,怀里还抱着书籍,眉眼弯弯:“大人对阿槿真好。” 他不好的呀…… 季君皎有一瞬间的心虚。 像是被戳穿了心迹,季君皎潦草地应了一声,带着秦不闻走向学堂。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前进的背影,不觉笑笑。 竹林的光影斑驳,有光斑落在男人肩头。 秦不闻歪歪头,想起了昔日书中看过的,一女子在竹林中遇到仙人的典故。 若世间当真有仙人,其身姿,大抵也就是季君皎这般了。 这般碧玉无暇的君子,想要他全然动情,秦不闻感觉自己道阻且长。 -- 来到学堂的时候,各个学子已经拿了书,高声朗读了。 秦不闻将书递给了季君皎。 “在这里等我。” 季君皎语气缓缓,笑着对秦不闻开口。 秦不闻笑着点点头:“好!” 学堂房间不算小,但也容不下许多人。 见先生进入学堂,学子们带着的书童便纷纷走了出去,在门外等着自家公子下学。 二虎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已经在门外等候的秦不闻。 他轻哼一声,故意从秦不闻身边走过,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秦不闻微微蹙眉,冷冷地抬头看向二虎。 被那双眼睛看着,二虎居然有一瞬间感觉脊背发凉!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向秦不闻:“怎么?想还手?” 秦不闻看着二虎,半晌,却狡黠一笑。 她面上不显,脚上却是猛地用力一踩—— “啊——” 二虎抱着自己的左脚,哀嚎尖叫! 书堂内,季君皎不满地蹙眉。 他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样嘈杂的声响,实在不堪。 “门外,安静。” 季君皎冷清地开口,二虎像是瞬间被人点了哑穴,即使疼得冷汗直流,也只能捂着嘴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秦不闻挑衅地看了二虎一眼,扬长而去。 -- 学堂内,鸦雀无声。 眼前这位先生,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当朝首辅——季君皎大人! 那是光风霁月,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若不是这位首辅大人,各个名门世家也不会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这家书院! 首辅大人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衣衫。 许多学子在此之前并未见过首辅大人,但印象中的首辅大人,似乎都是那般纤尘不染,冷矜清贵的形象。 面前的男人,虽然依旧禁欲矜贵,但却似乎因为这一袭衣衫,多了几分凌然若雪的傲气与惊艳。 “今日第一堂课,”季君皎阖了书本,平静地看向众学子,“我们讲‘仁心’。” --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走出了学堂外。 她找了个没人的僻静地,这才懒洋洋地开口:“行了,早就注意到你了,出来吧。” 似有风动。 下一秒,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过,半跪在秦不闻面前。 “见过姑娘。” 秦不闻微微歪头,不觉笑道:“你是……陛下身边的影卫?” 影卫低头:“是。” 宋谨言个狗东西! 都多大了,还玩儿跟踪那一套!? 秦不闻气笑了,双手环胸:“他让你来监视我?” 影卫硬着头皮道:“不、不是,陛下的意思是……要确保姑娘的安全。” 影卫并不清楚这位女子是什么来头,陛下居然派了数名影卫来保护她。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却是想到一件事。 嘴上的笑意越来越大,秦不闻不怀好意地看向面前的影卫。 “你,去给宋谨言带个信。” 影卫愣住了:“啊?” 竟然敢直呼陛下名讳?这女子是不要命了吗!? 秦不闻笑笑:“你就跟他说,让他来书院一趟。” 影卫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不是,那可是当今陛下!! 她以为自己是谁!? 陛下是她说来就能来的!? 影卫看向秦不闻的眼神,带了几分质疑与错愕。 秦不闻笑着摆摆手:“放心,你就原话这么说,他自然会来的。” 这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影卫也有些气愤:“若陛下不来呢?” 这位姑娘是否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笑容危险。 “他敢不来,我就趁着半夜把他剃成秃头。” 第84章 陛下,她是我的。 金銮殿。 宋谨言猛地拍桌:“荒唐!” 他分明是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愤怒的模样的,但嘴角的笑容却是怎么也压不住。 影卫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他就知道,那女子就是在逞能! “她当真这样说?若是朕不去,就要把朕的头发全剃了!?” 明堂之上,宋谨言微微抬眸,睥睨众生。 影卫将头埋得更低,语气恭敬:“是……那位姑娘,是这样说的。” 这姑娘分明就是在找死! 影卫叹了口气,却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那陛下,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高位上的男人没立即应答。 就在影卫以为,秦不闻搅怒天家,必死无疑之时。 龙位上的男子,却笑出了声。 是很轻快的笑声,如同三月桃花雪,带着温柔与纵容。 “传朕旨意,”宋谨言勾唇,眉眼中都带了几分亮色,“摆驾,听雨书院。” “是……啊!?” 影卫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高位上的宋谨言。 宋谨言嘴角笑意更深,却是挑眉看向影卫:“怎么?难道你也想让朕变成秃子?” 影卫急忙低头:“属下不敢!” “属下……这就去准备!” 说完,影卫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金銮殿内。 宋谨言看上去心情颇好的样子。 他推了公文,理了理身上的衣装,哼着小曲,拂袖而去。 -- 季君皎讲学结束后,走出学堂时,并未看到阿槿在门外等他。 他微微蹙眉,抬步朝着学堂外走去。 路过的书童见了季君皎,皆是鞠躬行礼,战战兢兢,生怕被挑了错处。 季君皎点头算作回礼,步调却还是不觉快了几分。 走出学堂,学堂外有一条悠长古意的长廊。 长廊两边,是爬了满墙的蔷薇,秋日已至,那花朵像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将所有的美艳与生机,尽数绽放。 少女一袭粗布衣裳,就站在那开满花的长廊中,那双漂亮的杏眸,是比满目蔷薇还要夺目几分的。 季君皎站在长廊外,没动。 他突然觉得,今年的秋日,比往年要温柔许多。 秋风吹过满墙蔷薇,穿过长廊,卷起少女额间碎发。 有花瓣缓缓落在少女肩头,让人无端嫉妒。 “公子!” 是秦不闻回头,先看到了长廊尽头的季君皎。 她笑着挥挥手,眸光微亮,朝着季君皎奔来! 纵有花香盈袖,朗月入怀,在这一刻,季君皎也不愿交换。 他笑,任由少女如同一轮皎月,向他奔来。 任由自己沉溺花香,流连忘返。 直到秦不闻走到季君皎面前,季君皎眉眼带笑:“走吧,带你去找宗先生。” 秦不闻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什么要找宗大人啊?” 季君皎耐心解释道:“昨日我忘了向宗先生嘱托此事,才害的你无处休息。” “衣食住宿方面,向来由宗先生全权负责,一会儿我找个由头,让宗先生给你单独安排一间斋舍。” 秦不闻早就想到季君皎会这么做了。 她看了看日头,又眉眼弯弯地看向季君皎:“好呀!” ——算算时间,宋谨言应该也快来了。 哼哼,季君皎啊季君皎,今晚我不能跟你睡在一张床上,我“秦”字倒过来写! -- “呃,首辅大人的意思是,想让阿金单独一个斋舍?” 宗云瀚的书房内,宗云瀚看向面前清冷矜贵的男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虽说宗云瀚知道,首辅大人是出了名的温润有礼。 但也不至于对一个书童这般关心才对啊! “是,不知宗先生方不方便。” “方便倒是挺方便的,”宗云瀚捋了捋胡须,看向季君皎,“不过首辅大人为何要这样做啊?” 宗云瀚也算是朝堂上的老人了。 虽说官职不比季君皎,但也算是季君皎的先生,一直将他视为自己的得意弟子。 季君皎拱拱手:“先生莫怪,阿……阿金是我的书童,平日里我起得早,要阿金侍奉,阿金与其他书童住在一起,影响旁人休息。” 不得不说,就连秦不闻都觉得季君皎这个理由找得那叫一个好! 将换斋舍的理由揽到自己身上,但又显得那么不轻不重。 宗云瀚显然也是听进去了,微微颔首:“首辅大人所言在理。” 他坐回了自己的书案前,低头写着什么。 “我为阿金写一份手书,阿金小兄弟带着手书去找学监便可。” 季君皎笑笑:“有劳宗先生。” 宗云瀚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 手书写完,宗云瀚刚要起身交给季君皎,下一秒,一道清润明朗的声音传来。 “哟呵,看来朕来的倒是巧了。” 季君皎与宗云瀚循声望去,看到来人后,纷纷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秦不闻跟在季君皎身后,虽然蹲下身子,却是一个劲儿地给宋谨言使眼色。 宋谨言没摆多大阵仗,显然是轻装简行来的。 他换了一身青绿色的长袍,衣摆上是修竹绿叶,宋谨言手上拿了把折扇,一双狐狸眼便于秦不闻对视。 见到了秦不闻,宋谨言的心情显然是很不错。 他晃了几下扇子:“免礼免礼,朕今日来书院就是随便逛逛,宗爱卿,季爱卿不必多礼。” 宗云瀚没想到宋谨言居然会亲临书院,头上冒了一层冷汗。 “不知陛下前来,未能远迎,陛下恕罪。” 宋谨言摆摆手:“都是虚礼,朕今日来书院逛逛,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两位!” 宋谨言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了季君皎身后的秦不闻身上。 “这位小书童……” 担心宋谨言暴露了阿槿身份,季君皎不等宋谨言开口,上前几步,挡在了秦不闻面前。 季君皎抿唇,语气略微有些僵硬:“陛下,她是我的。” 这话说得太急,别说旁人,就连季君皎自己也愣住了。 见宋谨言瞳孔稍稍瞪大,季君皎耳尖微红,赶忙补了一句:“是、是我的书童。” 宋谨言这才笑笑,没拆穿季君皎。 “两位聊什么呢?不如也让朕凑凑热闹?” 从前宋谨言跟秦不闻在宫中便是常常惹祸,两人经常“互帮互助”,躲过了先帝的许多次毒打。 ——可以说是默契十足。 宗云瀚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首辅大人担心自己的作息影响到其他书童,想着将这位阿金小兄弟换个斋舍。” 宋谨言微微挑眉,不觉笑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朕觉得首辅大人这个想法非常不——” “咳咳!”秦不闻躲在季君皎身后,适时地咳嗽两声! 她一双眼睛凶巴巴地瞪了宋谨言一眼。 宋谨言那个“错”字,被生生地吞了回去。 语调几乎是转了个大弯儿:“非常不——好!” 见秦不闻满意地笑笑,宋谨言这才松了口气。 他晃了晃折扇,笑着看向季君皎,重申道:“朕觉得,首辅大人的这个想法非常不好!” 第85章 不知羞耻~ 虽然宋谨言甚至还不清楚秦不闻想要干什么。 但是以往跟秦不闻“团结合作”的经验,已经让他开始演起来了。 “嗯……朕觉得,”宋谨言沉吟片刻,硬着头皮道,“朕觉得,季爱卿以身作则,你的书童也该以身作则才是。” “若是季爱卿的书童单独一个房间,未免让旁人说书院有失偏颇。” 季君皎说完,下意识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暗戳戳地给宋谨言比了个大拇指。 宋谨言心情更好了,扇子摇得飞快。 “呃,可是微臣以为……”宗云瀚还想说点什么。 “陛下教训得是,是微臣疏忽了。” 季君皎却已是上前两步,应允下来。 他不清楚陛下为何要这么说,但如果不顺着陛下,阿槿的身份可能就保不住了。 ——陛下这人,虽说是一国之主,指点江山,但是在某些小事上,却是幼稚得很。 季君皎完全不怀疑,如果自己还要解释什么,陛下可能会直接戳穿阿槿的身份。 叹了口气,季君皎微微转身,有些歉意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正高兴着呢。 ——没了单独的房间,她才有理由往季君皎的斋舍去住! 见季君皎转身,秦不闻急忙收敛了心思,向季君皎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 目的达到了,秦不闻便也不准备待下去了。 几个人看来还有话要说,秦不闻便借机退出了书房。 秦不闻一边走,一边盘算。 今晚她绝对不可能再放季君皎去什么书房睡觉了!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秦不闻便看到不远处,二虎带着几个高大的书童,气势汹汹地朝着秦不闻走来。 秦不闻不欲与他们纠缠,转身欲走。 “站住!” 很显然,二虎可不准备就这么“放过”秦不闻。 他的脚骨被秦不闻踩裂了,走起路来都是踉踉跄跄的。 让几个书童搀着,二虎总算是走到了秦不闻跟前。 秦不闻的个头实在不够看。 她有些不耐烦地低啧一声,语气不善:“有事?” 二虎看着秦不闻,怒火中烧,恨不能把秦不闻五马分尸! “阿金,你敢打老子!?你不想活了!?” 秦不闻听到第一句话,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打都打了,你想怎样?” 二虎见秦不闻这满不在乎的架势,气不打一处来! “你、你去死吧!” 说着,二虎招呼了身边几个书童将秦不闻围了起来,伸出拳头就要打人! 秦不闻懒洋洋的,原本打算三两下将人撂倒解决的。 下一秒,秦不闻就看到远处,一个身影朝着这边袭来! 想要出手的动作停住,秦不闻瞬间换作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还不等几个人的动作落下,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啊,好痛!” 秦不闻娇声惊呼。 少女的话甚至还没落地,下一秒,几个书童就被来人踹翻在了地上! 秦不闻娇滴滴地抬眸,看向来人。 傅司宁? 这位大理寺少卿怎么来书院了? 秦不闻愣了一下,面上却还是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 傅司宁一袭青金长袍,干净利落,他一只手负在身后,站在秦不闻面前,眉头微蹙。 “书院是求学之地,你们几个聚众斗殴,成何体统!?” 傅司宁看着几个倒在地上的书童,语气冷沉。 这傅司宁看上去文质彬彬,清贵矜持的,没想到把几个人踹在地上的动作一点都不含糊! 秦不闻看着眼前男人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当时事情起因是什么,秦不闻也记不太清了。 总之,她动用私刑处理了几个朝堂上的官员,被傅司宁找上门来。 当时的傅司宁,还远没坐到现在这个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区区一个大理寺正,就连当时的大理寺少卿都不敢对她的行径加以指责,倒是这个傅司宁,带着一沓公文历法,站在了长安王府。 那时候的傅司宁,看上去瘦瘦高高的,一身书卷气,清隽冷峻。 他就站在长安王府,拿出曜云公文历法,一条条地高声诵读。 那一日,长安王府人群熙攘,长安城的百姓将长安王府外围得是一个水泄不通。 秦不闻当时正在睡觉,是宴唐和京寻通知了她,她才得知此事。 穿戴整齐,秦不闻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来到了府邸外。 那好像是秦不闻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傅司宁。 少年身姿单薄,却脊梁笔挺,他说话很好听,读起曜云的例法来也是不卑不亢,字字铿锵。 秦不闻微微挑眉,却是笑着看向一旁的宴唐:“这人,不错。” 宴唐就笑,有些无奈:“殿下说的是他的能力还是长相?” 秦不闻好整以暇地点点头:“都不错。” 宴唐笑着摇了摇头。 “我去杀了他。” 另一边的京寻,脸上的面罩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冷色的眸。 他一手提剑,准备上前。 “京寻。” 秦不闻淡淡开口,制止了京寻。 京寻眸光不变,只是退到秦不闻身后,双手抱剑。 周围是议论纷纷的京城百姓。 “哟?这是出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呢?长安王点下动用私刑,杀了好几个朝廷命官呢!” “动用私刑!?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谁说不是呢!只是长安王他有权有势,就连大理寺少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这位是?” “这位是大理寺新来的大理寺正,没想到他居然敢这般对长安王!” “这不是找死嘛!” “谁说不是呢!” “……” 人群里议论纷纷。 秦不闻勾唇笑笑,却是挑眉看向人群中,脊梁笔直的傅司宁:“这位大人为何在我府前读曜云例法?” 傅司宁不卑不亢,眸光冷正:“国有国法,长安王殿下做错了。” 秦不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做错了?” 她睥睨着府下少年:“我就算做错了,大理寺卿不敢动我,你能奈我何?” 傅司宁眸光深深:“我站出来,是因为要告诉长安百姓。” “曜云,还有公道!” 秦不闻自诩见的人不少,但像他这般横冲直撞,不惧生死的少年,她倒是不多见。 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秦不闻遣散了京城百姓,让京寻把傅司宁捆到王府中去了。 傅司宁全程神情不变,眸光凛然,一副生死看淡的神情。 “殿下今日即便是杀了我,我也不怕。” 秦不闻轻笑一声:“谁说本王要杀你了?” 她一步步走向傅司宁:“傅小官人,要不要当本王的幕僚啊?” 当时的长安王,臭名昭着,传闻长安王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他身边的两个幕僚,其实都是他养的小倌! 傅司宁显然是听过这个传闻。 就在那一瞬间,傅司宁的眼中闪过慌张。 他身上的绳子早就解开了,他却是慌乱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死死地瞪着秦不闻,吐出四个字:“不知羞耻。” 后来的事情秦不闻记不清了。 但假如,傅司宁本来就会武功,那时候分明有机会逃走的。 奇怪,难道是当时太紧张,忘记了? 秦不闻这边还在想着,身后,季君皎的声音便传来了! “阿槿!” 第86章 大人您喝醉了 秦不闻倒是没想到季君皎会来。 她还坐在地上,转头朝着季君皎看去。 ——不止季君皎,就连宋谨言跟宗云瀚也在场。 秦不闻分明看到了季君皎眼中的惊慌。 他皱着眉,朝着秦不闻跑来。 傅司宁一只手负在身后,向后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看向秦不闻。 他显然是认出秦不闻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穿了一身男装。 傅司宁向后看去,见到宋谨言,欠身行礼:“见过陛下。” ——此时的宋谨言,正在憋笑。 他刚才就站在季君皎后面,可是将秦不闻那“娇滴滴”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宋谨言很想笑。 宋谨言不敢。 宋谨言怕变成秃头。 见傅司宁行礼,他才绷紧了脸,朝着傅司宁点了点头。 在地上挣扎着的二虎几人,听到傅司宁说到“见过陛下”的时候,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季君皎没理会旁人,走到秦不闻面前,慌张地询问:“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秦不闻刚才在二虎的拳头还没落下的时候,就倒在地上了。 身上当然是一点伤口都没有。 但她却是一脸无助地看向季君皎,泪眼朦胧:“公子,我没事。” 这话说得柔弱无力,季君皎神色却是更难看了。 “噗~” 宋谨言实在是没忍住,笑了一声后,抬头看天,想要尽力将自己的笑意压下去。 他认识的秦不闻,一只手能掀开旁人的天灵盖。 眼前这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形象,他属实是没见过! 季君皎自然不清楚这些,他只感觉到气愤! 他拧眉看向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二虎,抿唇冷声:“书院明令禁止打架逞狠,你们好大的胆子!” 二虎在刚刚得知后面那位是陛下的时候,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如今见首辅大人发难,几个人直接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陛下恕罪!” “首辅大人恕罪!” 二虎连带着其他几个书童的脑袋都磕出血来了,瑟瑟发抖。 季君皎压住怒火,转身看向秦不闻:“我带你去看太医。” 秦不闻闻言,急忙后退几步:“不必了公子,阿金自己去就好。” 刚才季君皎太着急了,喊出了一声“阿槿”,不过幸好“阿槿”“阿金”差不太多,宗云瀚也没觉得不对劲。 季君皎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太在意阿槿了。 他微微抿唇,神情还是担忧:“真的不用我陪你?” 秦不闻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开玩笑,要是让季君皎知道她其实一点伤都没有,岂不是很尴尬。 宋谨言在这边,季君皎显然也不容易走开。 又嘱咐了几句,季君皎这才放秦不闻离开。 离开之前,她回头看向宋谨言,就见宋谨言那张漂亮的脸蛋都憋红了。 恶狠狠地瞪了宋谨言一眼,以示警告,秦不闻这才慢悠悠地离开。 宗云瀚看着地上跪着的几个书童,冷声道:“还跪着做什么?自己去领罚!” 二虎等人如蒙大赦,又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连滚带爬地离开。 傅司宁这才又转向三人,欠身行礼。 “见过首辅大人,宗大人。” 宋谨言刚看了一出好戏,现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晃了晃手上的折扇:“少卿大人怎么有空来书院了?” 宗云瀚拱拱手,替傅司宁回道:“回陛下,今年秋闱的监考主官就是少卿大人。” 宋谨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辛苦少卿大人了。” 作为监考官,傅司宁需要在书院待到秋闱结束,在这期间不能离开书院,以免与外界交谈,泄露机密。 傅司宁欠身:“为陛下分忧,是微臣职责所在。” 宋谨言笑笑,眼中闪过一抹狡诈。 “行了,既然今日各位都来了书院,不如陪朕喝上几杯?” 季君皎浅浅开口:“陛下,书院禁饮酒水。” 宋谨言低啧一声,看向季君皎:“我说季爱卿,你是不是忘了,那位阿金——” “那便去书院外。” 不等宋谨言再说什么,季君皎开口打断了宋谨言未说完的话。 宋谨言可是太高兴了! ——堂堂正正的首辅大人,居然被抓到把柄了! “行~那就去书院外找家酒楼,朕请客!” 首辅大人跟陛下都没再说别的,傅司宁与宗云瀚自然也没有异议。 -- 是夜。 秦不闻坐在季君皎的斋舍外,托着下巴。 宋谨言这家伙,把季君皎弄哪儿去了? 今天不管怎么样,秦不闻非要留在季君皎的房间里! 这样想着,秦不闻远远地便看到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朝着斋舍这边走来。 是季君皎吗? 天色太暗了,秦不闻有些看不清。 “大人?” 那身影似乎是顿了一下,下一秒,便又向着秦不闻走来。 秦不闻起身,不多时,便看到季君皎摇晃着走到她身边。 秦不闻闻到了很浓的酒气。 她微微蹙眉,又凑近了些,酒气便更浓了。 男人身上的酒气夹杂着冷香,并不难闻。 “大人?”秦不闻眨眨眼,抬眸看向男人,“您喝酒了?” 季君皎的眸光晃荡,眼尾多了一抹鎏金色的红。 他稍稍眯眼,似乎这才看清面前的少女。 季君皎微微歪头,有些撑不住身子,便摇晃着朝秦不闻倒去。 “大人!” 秦不闻急忙伸手扶住,男人的头抵在少女的肩膀,秦不闻的角度,甚至能看到男人白皙的脖颈。 秦不闻环视四周,心里一边骂着宋谨言,一边扶着季君皎进了斋舍。 斋舍就点了一盏灯,周围很暗。 秦不闻将季君皎扶上床榻,一时间居然犯了难。 ——现在这种情况,她还怎么进行她下一步的计划!? 半晌,秦不闻长叹一口气,准备先拿块湿毛巾给季君皎醒醒酒。 她抬步欲走。 可不等她转身,床榻上的人便猛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秦不闻的手腕。 男人的手劲不小。 秦不闻微微蹙眉,看向床榻上的男人。 一双墨色的瞳孔幽深,只是眼中泛着几分迷茫与疑惑,抓住秦不闻的手却是丝毫不松。 “阿槿。” 他叫她。 声音沙哑低沉,与平日清隽冷清的声音全然不同。 “去哪儿?”他微微蹙眉,漂亮的唇微微抿起。 秦不闻觉得有趣,便逗他:“大人醉了,阿槿要回去了。” 谁知,季君皎眉头皱得更深,他抬眸看向少女,却是一字一顿道:“不许走。” 第87章 一起睡好不好? 哦吼! 秦不闻似乎发现了好玩的事了! 她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床榻上的男人。 季君皎面如冠玉,身上的衣装也是一丝不苟,板板正正的。 只是那双眸固执得不像话,温凉的手抓住少女的手腕,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一向信奉“男女授受不亲”的首辅大人,喝过酒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嘴角的笑容愈发恶劣。 “可是大人,男女授受不亲啊。” 秦不闻拿季君皎的话来呛他。 季君皎闻言,眉头紧蹙,神情不满:“你要跟他们住在一起?” 他们? 秦不闻还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他们”指的是她斋舍里的其他书童。 秦不闻笑笑,语气带了几分委屈:“是啊,没办法,谁让大人不肯收留阿槿呢?” 季君皎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皱皱眉,似乎是沉思许久,这才挪了挪身子,让出了半张床。 “那阿槿在这里睡,好不好?” 男人垂下去的睫毛纤长,有月色透过窗棂,洒在男人的睫毛上,如同镀了一层柔光。 他睫毛微颤,身上的衣服穿得一丝不苟,又抬眸去看秦不闻。 墨色的眸中满是认真与执着。 “阿槿睡在这里好不好?不要跟他们一起睡。” 男人的语气不似平日里的清冷贵气,相反,多了几分沙哑低沉,如同古老的钟声,带着几分沉溺的古意。 秦不闻微微挑眉,却是一脸为难:“可是大人,我若睡在这里,您又要去睡书房了吗?” 季君皎的思绪也有些糊涂,听秦不闻这么说,他认真地看向秦不闻,抿唇道:“阿槿为什么要赶我睡书房?” 嗯? 这话一问出口,一时间倒是把秦不闻问懵了。 她眨眨眼:“啊?” 季君皎正色:“这是我的房间,我应该睡在这里的。” 秦不闻努力理解着季君皎的意思:“那如果大人睡在这里,阿槿要睡在哪里呢?” 季君皎似乎有些生气。 他又用力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沿:“阿槿当然也睡这里!” 还是说,阿槿宁可不睡这里,也要跟那群书童睡在一起吗!? 他绝对不允许。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试探性地开口:“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两个,睡在一张床上吗?” 季君皎犹不觉得哪里不对,甚至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不想让阿槿跟那群人一起睡,他自己也不想去书房睡,最好的办法就是跟阿槿一起睡。 很好的解决办法。 秦不闻听了季君皎的话,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 ——苍天有眼啊! 她撩拨了这么久的季君皎,终于主动一回! 原来喝酒这么管用。 秦不闻甚至都开始感谢宋谨言了! 她半蹲在季君皎面前,抬头看向男人。 季君皎便跟着垂眸,瞳孔中倒映出少女的眉眼。 秦不闻微微歪头,看着季君皎就笑:“大人,您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季君皎的睫毛颤了颤,他有些委屈地开口:“陛下灌了我许多。” 秦不闻又问:“陛下为何要灌你酒呢?” 季君皎想了又想,半天才摇摇头:“不知道。” 秦不闻也有些想不明白。 季君皎跟宋谨言的关系,与其说是君臣,说是师生应该更合适些。 宋谨言虽是帝王,但同时也很尊敬季君皎。 倒是不知道今日怎么回事,怎么一个劲儿地灌季君皎酒啊? “那陛下他——” “阿槿。” 不等秦不闻再询问什么,季君皎垂眸,不满地打断了秦不闻的话。 “嗯?怎么了?” 秦不闻不解。 季君皎皱眉:“不要总是提陛下。” 秦不闻愣怔片刻,没反应过来。 男人的唇形漂亮,唇珠圆润,大抵是喝酒的缘故,他的唇十分凉润,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我不喜欢。” 平日里的季君皎,似乎并没有这般明确地表示过自己的喜恶。 他定定地看向秦不闻,一脸认真。 秦不闻错愕:“你……不喜欢陛下?” 不可能的吧? 季君皎身为首辅大人,是宋谨言的左膀右臂,不可能不效忠宋谨言的。 “我是男子,”季君皎显然是会错了意,开口道,“为何要喜欢陛下?” 秦不闻:“……” 他们两个说的,好像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秦不闻哭笑不得,却是顺着季君皎的话茬:“那身为男子,大人喜欢谁呢?” 少女眸光闪闪,等待着季君皎的回答。 像是早就在股掌之中,又像是运筹帷幄。 ——季君皎不喜欢那样的眼神。 凭什么他的心思,她都知道? “不告诉你。” 季君皎皱眉,任性道。 秦不闻笑意更深。 她发现,季君皎喝醉酒可比平日可爱多了! 秦不闻恶劣的心思愈发不可收拾! “大人既然要休息,我来替大人更衣吧?” 说着,秦不闻伸出手,想要去勾季君皎的衣襟。 季君皎拧眉躲开,随即用手将自己的衣襟理好。 “大人,穿着衣服睡觉会不舒服的。”秦不闻循循善诱。 季君皎却固执又骄傲道:“君子须正衣冠。” 嗯!? 这不是她今早对季君皎说的话吗? 秦不闻哭笑不得。 “那,大人现在要休息吗?”秦不闻又问。 季君皎看向秦不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会陪我一起睡吗?” 秦不闻挑眉:“大人明早若是反悔了,该怎么办?” 这话在季君皎听来,就是不想跟他一起睡。 他有些慌乱地抓住秦不闻的手腕,睫毛轻颤:“不许回去。” “阿槿,不许回去。” 秦不闻勾唇笑笑:“好,阿槿不回去。” 哼哼,季君皎啊季君皎,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斋舍的床榻不算大,但好在秦不闻小小一只,也占不了多大地方。 担心季君皎醉酒,晚上从床上掉下来,秦不闻让季君皎睡在床内侧,自己睡在了外边。 睡觉的时候,季君皎还生怕秦不闻“逃跑”,一只手抓住了秦不闻的手腕。 夜色渐深。 大概是季君皎身旁的冷香宜人,没过多久,秦不闻居然真的沉沉睡去。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天还未亮,周围仍是一片漆黑。 秦不闻听到了耳边悉悉索索的声响。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看到季君皎两只手各自撑在她身体两侧,耳尖通红。 似乎是没想到少女会醒过来,季君皎薄唇紧抿,瞳孔收缩,屏住了呼吸。 “季君皎?” 秦不闻迷迷糊糊地叫了男人名字。 第88章 她的轻吻 天可怜见的。 季君皎自认这一生行为坦荡,不愧怍天地。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般荒唐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隐约记得,他应当是喝醉了酒的。 似乎说了许多胡话,但是其余的,他便也记不清了!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何会跟阿槿…… 夜半酒醒,季君皎闻到了身边不同寻常的花香。 看向身旁少女的一瞬间,季君皎猛地惊醒! 要、要赶快离开才行! 季君皎从未像现在这般,如同心虚的贼人,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想要从秦不闻的身上撑过去。 他身上的衣服没脱。 胸口处的玉坠子不听话地垂下,季君皎屏住呼吸,拧眉抿唇。 玉坠的流苏拂过少女的脸颊,季君皎又慌张地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捞穗子。 只是还不等他动作,他便听到少女迷迷糊糊地开口。 “季君皎?” 声音黏腻又甜软,像是在说梦话一般。 男人一阵慌乱,晃荡的墨瞳直直地跌进少女的眼眸。 月色如水。 床榻的幔帘之下,男子撑在少女身上,如水一般的长发低垂,有清冷的月光洒在男人的身上,那双墨瞳便映射出几分月白。 ——男人连呼吸都乱了。 少女睡眼惺忪,山眉微拢,说话也黏糊糊的:“我是在做梦吗?” 季君皎没听过阿槿这般叫他。 阿槿守规矩,要么叫他“大人”,要么在人前叫他“公子”。 他是第一次听到阿槿叫他名字的。 季君皎身为首辅,位极人臣,到了他这个位置,便也很少能听到旁人连名带姓叫他了。 但是少女叫起来,他却丝毫不觉得冒犯。 ——或者说,他现在根本没什么心神来考虑这个问题了。 少女眸光软糯,饱满的红唇上扬:“我是在做梦吗?” 季君皎要疯了。 酒水害人。 季君皎薄唇抿得更紧。 许久,他长叹一口气,像是自欺欺人一般。 他一只手覆住少女的眉眼。 他的力道很轻,甚至还感觉到了少女的睫毛因为眨眼划过手心的痒意。 “是做梦。” 季君皎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他语气喑哑,像是妥协一般垂头,额头甚至快要与他覆盖眉眼的手背相触。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眉眼隐忍,眼尾猩红。 “阿槿,是在做梦。” 季君皎的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小小的乞求的意味。 “等你醒过来,就全都忘记了。” 这话不知道是在对秦不闻说,还是在自我安慰。 他声音哑得不像话,脑袋一团浆糊! 要赶快离开! 季君皎微微侧头,想着要快些下床。 他未注意到身下的少女,不知何时伸出一只手,钳住了男人覆在她眉眼上的指骨。 温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季君皎几乎是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猛地转头,错愕又慌乱的眸便再次与少女四目相对! 少女迷迷糊糊地看向男人,似乎是恶劣地笑了笑。 太近了。 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近到季君皎似乎听到了谁慌乱不堪的心跳。 季君皎甚至不明白阿槿为何要笑,下一秒,秦不闻扯了扯抓着他的那只手。 季君皎一时不察,整个身子往秦不闻的方向倾去! 一个温凉的吻,落在了男人的唇角。 季君皎在那一瞬间,甚至看到了少女弯弯的月牙眸,漾着一汪清泉。 那个吻很轻很快。 蜻蜓点水,迅速分离。 季君皎却像是浑身被灌了铅,愣在原地,思绪全然空白! 似有嗡鸣声贯穿他的双耳。 他眼前所见,便虚幻起来。 他似乎见到了月升日落,又见到了那一片盛开的荆棘花海。 少女娇笑着向他走来,步步生莲。 她抓住他的手,将他压入那片荆棘之中。 “大人,疼吗?” 她身上染了血,却是笑着问他。 他没答,却是用身子护住她,让她免于荆棘刺伤。 “大人,求您垂怜。” 如同惑人心智的妖怪,似乎要使出浑身解数,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很久很久。 他听到了自己的一声轻叹。 “好。” 皎月骤然落下,落入远处的湖海之中,再不能映照世人。 ——他成了她一人的月亮。 季君皎猛地瞪大眼睛,错愕地看向面前笑得恶劣又娇气的少女。 她似乎还没醒过来,亲了他之后,脸上的笑容更大。 “现实中亲不到,梦中总该由着我的。” ——她仍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季君皎感觉自己的心跳骤停又骤起,一颗心像是顶到了喉头。 他慌了。 再顾不得其他,几乎是丢盔卸甲般从床榻上翻身而下,他推开房门,狼狈离开! 秦不闻确定周围没了声响,这才悠悠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嘴角笑意更深。 没想到今晚的进展,竟然意外得不错。 -- 第二日,秦不闻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从床上起来,伸了个懒腰。 秦不闻环视四周,并未看到季君皎回来的痕迹。 看了看日头,书院的早课已经开始了。 作为书童,秦不闻本来应该跟季君皎一同去上课的,但是季君皎没来喊她。 ——或者说,季君皎压根没打算喊她。 秦不闻轻笑一声,好心情地翻身下床。 她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便推门走出斋舍。 昨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季君皎一时之间肯定接受不了,应当还在梳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秦不闻向来有耐心,她不准备在这个时候逼他一把,以免前功尽弃。 相反,她要做的,是以退为进。 既然季君皎没让她跟着,秦不闻也不打算现在去找他。 慢悠悠地在书院各处走着,秦不闻便听到一间书堂中,传来一个少年学子的声音。 “少卿大人,不如您跟我们讲讲当年,您与长安王对峙的事情吧!” 秦不闻动了动耳朵,登时来了兴趣! 她往书堂的方向瞥了一眼,便见大理寺少卿傅司宁端坐在台上,手执书卷,眸光淡然。 书院的学子们也是好不容易见一见这位传闻中的“大理寺少卿”,心中的激动与好奇都写在脸上了! 秦不闻从学堂后门溜进去,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高处,傅司宁神情如常:“这些旧事并不在我教书范围之内。” 公平公正,不讲私情。 就在众学子沮丧之际,一位学子也遗憾地开口道:“也是,毕竟长安王那种奸佞妄臣,死不足惜,也没什么可议论的!” 秦不闻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讨了傅司宁的不悦。 他缓缓放下手中书籍,面容冷峻:“但既然是曜云史载,说一说也并无不可。” 第89章 他恨她。 秦不闻拿了本书,挡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朝着高台看去。 傅司宁放了书籍,起身,负手而立。 学子们的年岁都不算大,显然对当年那叱咤风云的长安王十分感兴趣! 听闻当年,长安王居功至伟,就连当朝皇帝都尚且忌惮他三分。 他在长安城,可谓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当时,长安王无缘无故处置了几名朝堂重臣,满朝震惊! 长安城内外人心惶惶,生怕自己触了那位的霉头,被斩了首! 长安百姓犹记得当时,那几名朝堂重臣被押解刑场,监斩官就是长安王殿下。 那时的长安王,年轻得不像话。 若不是亲眼所见,没人能将那位高位上明眸皓齿的小少年,与嗜杀成性的恶魔联系在一起。 那时,少年高坐监斩官位上,双腿交叠直接搭在桌案上。 她一手撑着头,慵懒地看向刑场上的几个大臣。 刑场之上,几个臣子叫嚣着,咒骂着,说出口的诅咒一个比一个狠毒! “秦不闻!你这个灾星!你早晚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秦不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秦不闻!” “秦不闻!!” 监斩官位的两边,站着两个戴着面具的男子。 一位男子遮住眉眼,只露出一张漂亮的唇。 他勾唇笑笑,却是微微倾身,在秦不闻耳边说了句什么。 长安王微微挑眉,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长安王另一边,是一个高束长发的男子。 男子双手抱剑,脸上狼牙形状的面罩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肃杀的眼。 他听着刑场上那群人的诅咒与叫骂,紧了紧手上的剑。 长安王似乎并不在意刑场上朝臣的咒骂,她轻笑着,指了指桌案上的行刑令。 身旁男子会意,倾身拾了一个,递给秦不闻。 “那你们可看好了,”长安王笑容恣意张狂,“认清本王这张脸,可别到时候索命,找错了人!” 说着,秦不闻懒洋洋地将令牌扔至刑场! 所有的咒骂与求饶,都在一瞬间骤止。 长安城围观的百姓,永远忘不掉那一幕。 四五个掉下来的头颅滚落至阶下,高台上的长安王轻嗤一声,打了个哈欠,拂袖而去。 ——似乎杀人于他而言,简单极了。 长安王私自处刑一事,在长安城引起了很大的动荡。 所有人都对长安王怨声载道,但也没有人敢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是傅司宁站了出来。 行刑那日,大理寺大门紧闭,不肯出面协理。 那时,身为大理寺正的傅司宁,一袭青鱼长袍,开了大理寺大门,一步一步,端端正正地走到了长安王府外。 他拿了一沓厚厚的曜云例法,将相关的条目,逐字逐句高声诵读。 傅司宁与长安王对峙一事的由来,便出于此。 后来长安王薨世,这便也成了傅司宁不畏强权的一桩美谈。 只是他本人,鲜少提起当年的事。 “少卿大人,听闻您当初第一次见长安王,便敢站在长安王府前与他对质论道,我等都十分钦佩呢!” 有学子一脸崇敬地看向傅司宁。 傅司宁闻言,却只是轻轻颤了颤睫毛。 “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她。” 似乎寻常人都以为,他第一次见长安王,是在长安王府外。 但其实,他在更早些时候,便见过她了。 只是这件事,傅司宁显然不准备多说。 他抿唇看向众学子:“你们想听什么?” 一位学子激动道:“少卿大人,听闻当年云水岞,陛下、您与长安王三人跌下悬崖,长安王想要趁机谋杀陛下,是您从中斡旋,才保得陛下平安的?” “咳咳咳咳——” 后门角落传来一阵咳嗽声。 秦不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不是,当年云水岞遇刺一事,怎么传得这么邪乎!? 傅司宁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坊间是这般流传的,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长安王她……”傅司宁抿唇,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她当时,并未趁人之危。” 虽然傅司宁也不清楚,云水岞一事,分明是长安王谋杀陛下,趁机谋反的最好机会。 但长安王自始至终,似乎都没有动这份心思。 非但没动谋逆的心思,在陛下危难之际,还是长安王拼死相救! 而且,陛下似乎……也很依赖长安王。 傅司宁并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只是本着为人臣子的职责,他一定要尽全力保证陛下的安全。 后来,是长安王的幕僚找到悬崖下,将他们三人救起。 他并不清楚,后来坊间经过几代更传,居然变成了这样。 他也不是什么投机揽功之人,虽说长安王坏事做尽,但没做过的事,总不应该也归咎到她身上。 “长安王殿下当时并未趁人之危。” 傅司宁沉声重申。 众学子闻言,议论纷纷。 显然是不相信傅司宁的话。 “少卿大人是想给长安王留些脸面吧?” “应该是了,毕竟是皇室中人,既已薨世,总不能归咎太多罪责。” “要我说,少卿大人就是太好心了。” “就是就是,向长安王这般坏事做尽的恶人,就应该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对!五马分尸!” “……” “够了!” 高台上,一直寡言少语的傅司宁突然高声制止。 学堂之上,议论声便小了下去。 傅司宁负手而立,脸色算不上太好。 ——五年时间,他似乎还是不太习惯提起她。 他恨她。 “今日授课便到这里。” 傅司宁不欲再多说什么,捏了捏眉心,拾起教具,起身离开。 坐在最后排的秦不闻见傅司宁离开,不觉叹了口气。 ——真是,她还没听够呢。 “你。” 不等秦不闻起身,后门处,不知何时傅司宁便已然停在那里,缓缓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猛地转头,一双眼睛瞬间变得柔弱怯懦。 傅司宁抿唇:“出来,我有话问你。” “是……” 秦不闻低低地应了一声,起身跟了上去。 -- 待跟着傅司宁走到长廊尽头处,傅司宁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秦不闻。 “你为何来书院?” 昨日陛下在场,傅司宁便没问出口。 今日在学堂听见咳嗽,傅司宁便看到了角落里的秦不闻。 秦不闻嗫嚅地回道:“阿槿是来给首辅大人当书童的。” 傅司宁蹙眉:“此事陛下可知晓?” 秦不闻点了点头。 傅司宁见状,便也没再说什么。 他只是管理大理寺的案件,这种事情,既然陛下知晓,首辅大人也知晓,他也不会干涉什么。 “大人。”秦不闻抬头,看向傅司宁。 “什么?”傅司宁长身玉立,眸光清冷无波。 “您觉得长安王殿下如何?” 秦不闻倒是很想问问,傅司宁如今对她的看法。 第90章 冷战开始 似乎没想到旁人会问这种问题。 傅司宁微微蹙眉,负手而立,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印象中的傅司宁,似乎还是小少年的模样。 如今少年长成,剑眉星目,孑然一身。 “不如何。” 傅司宁抿唇,微微垂目,看向面前的少女。 他答,不如何。 秦不闻微微蹙眉,面露不解。 傅司宁沉声,神情似是厌恶,又似乎是别的什么情绪。 秦不闻看不懂。 “长安王就是长安王,”傅司宁的语气像是秋日浸了雨水的花叶,“她并不如何。” 他目光沉沉,却是又补了一句:“我不喜欢她。” 最后这句话,不知道是想要告诉秦不闻,还是在告诉自己。 这算是个什么回答? 秦不闻还正纳闷费解之际,便见傅司宁往长廊另一头看去。 似乎是看到了谁,傅司宁拱手行礼:“见过首辅大人。” 秦不闻愣了一下,也赶忙回头看去。 长廊尽头,男人一袭水蓝色长袍,手上拿了书籍,端端地站在那里。 无数蔷薇花的映衬下,竟不及男人眉眼半分。 男人发如墨染,身姿端挺,腰线清越,仿若人间绝色。 只是现在看来,这位“绝色”的情绪似乎算不上太好。 秦不闻急忙低头:“见过公子。” 长廊那头的人没应。 不知过了多久,秦不闻听到了脚步声。 踩着蔷薇的花香,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停在秦不闻跟前。 头顶上传来男人的声音,但却不是对秦不闻说的。 “少卿大人讲学结束了?” 傅司宁拱拱手:“是。” 他倒也不是什么没眼力见儿的人,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他也不欲久留。 “在下还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季君皎微微颔首。 待傅司宁离开,秦不闻才感觉到季君皎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头顶。 太安静了。 长廊之中,两人都没说话,气氛便显得格外僵持。 是秦不闻先开的口。 “大人今早没叫阿槿。” 她这样说,却是抬眸,向季君皎露出一个单纯的微笑。 季君皎薄唇微抿,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 ——秦不闻自然知道季君皎在想什么。 他现在肯定还在梳理他们二人之间是什么关系,秦不闻可不准备等他理清楚。 她要先发制人。 “昨天晚上……” 季君皎缓缓开口,似是在斟酌要如何说才好一些。 “昨天晚上?”不等季君皎再说下去,秦不闻便轻巧地接过了话茬。 “昨天晚上大人喝醉了,阿槿侍奉大人睡下后便离开了,”秦不闻歪着头,眼眸莹润,“大人不记得了吗?” 静。 令人窒息的安静。 季君皎感觉到了心口的酸胀。 ——这算什么? 他昨夜因为那个吻,思绪混乱,脑袋空白,一晚都没再睡下。 他一整晚都在思考阿槿的那个吻,今日早上不敢面对她,所以自行去了学堂授课。 他与阿槿,究竟算是什么? 季君皎自己也不清楚。 他讨厌阿槿吗? 自然是不讨厌的。 但季君皎不清楚,这种“不讨厌”就是喜欢吗? 那对于他,对于阿槿而言,都太唐突了。 他曾无意听见,阿槿说喜欢他。 但是,“喜欢”是什么呢? 季君皎未动过情,并不熟悉那种情愫。 倘若他唐突地跟阿槿在一起了,事后却发现那根本不是“喜欢”,对于阿槿来说,便太不公平了。 女子最注重的便是名节。 他便也罢了,若是阿槿日后真的找到了称心之人,难保那人不会在意这些。 他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葬送了一位女子的后半生。 可是…… 可是,倘若他真的也是喜欢着阿槿的呢? 倘若……他们真的能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季君皎自己都没注意到上扬的嘴角。 他就在这混乱的思绪中,度过了一晚,度过了今日的早课。 他原本想着,下了早课之后便要找阿槿,将这件事说清楚的。 至少他不应该拖着她,不承认也不拒绝。 ——那非君子所为。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挣扎了整夜的事情,面前的少女居然这般云淡风轻遮掩了过去。 这算什么? 他有些听不清少女在说什么了。 面前的少女明眸皓齿,眉眼弯弯,那双眼眸如同上好的润玉,莹着剔透的光泽。 “公子,您不必为难的。” 她这样说。 季君皎峰眉微拢。 什么叫做“你不必为难”? 好像他所有的言行与斟酌,都是在为自己开脱! 他并不是、他并不是这个意思的! “我……并未觉得为难。” 季君皎清楚,他自己在生气。 他压低了声音,目光沉寂如水。 少女脸上的笑容分明有一瞬的僵硬。 她的眼底闪过慌乱,下一秒却仍是笑着看向男人。 “大人,昨晚的事您忘记了,阿槿也不记得了。” 少女分明是在笑着的,那双眼睛却藏着几分慌乱无措。 “好不好?” 她声音嗫嚅,似乎是带着几分恳求。 秋风吹过那满墙的蔷薇。 有花瓣无力地飘落而下,垂在男人肩头。 有花香,但似乎带着几分颓然的秋意,并不沁人。 风吹过男人长长的头发,掀起几根发丝拂过男人的手背。 ——有些痒。 不知过了多久。 “好。” 秦不闻再次听到了头顶上传来的男声。 压抑又冷沉,如同浸了一层冷霜。 秦不闻不觉打了个寒噤。 “我本来就不记得。” 像是带了赌气的成分,季君皎说完,转身离去。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愤然离去的背影,微微挑眉。 她明白,其实现在她逼迫季君皎一步,季君皎应当也会对她袒露心迹。 但那不行,那样的“袒露”,是带着愧疚与同情的,并不长久。 秦不闻要让季君皎自己发现,他对她的喜欢,只是喜欢,不惨杂任何其他的情绪。 想到这里,秦不闻不觉长叹一口气。 秦不闻啊秦不闻,你也太坏了。 这般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她居然要这般算计。 不过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秦不闻轻笑一声。 坏人嘛,就算是目的达到,最终也是要受到惩罚的。 她自己也清楚,她这样行不正坐不端的小人,终会受到惩罚的。 -- 季君皎在与秦不闻冷战。 ——准确地说,算是单方面的冷战。 季君皎仍是按部就班地讲学授课,秦不闻也仍是勤勤恳恳地侍奉季君皎的起居日常。 但是除此之外,季君皎没再跟秦不闻说过任何话。 ——他在生气。 第91章 陪在下一起逛逛? 两人的相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秦不闻并不准备主动打破这个僵局。 她还是如往常一样,做好自己的事情,饶是季君皎每次见她都是淡漠冷然的模样,她也权当看不见。 书院每隔十日便能有一日的休沐。 这天休沐日,秦不闻想着出去置办些物品。 去找季君皎告假时,季君皎正在斋舍内看书。 见秦不闻进来,季君皎甚至没有抬眸,眼神依旧落在书卷上。 “公子,”秦不闻怯怯地开口,“今日休沐,阿槿想要出去买些东西。” “嗯。” 季君皎淡淡地应了一声,依旧没看她。 秦不闻眨眨眼:“公子有什么需要带的物件吗?” 季君皎抿唇:“不必,我一会儿自己出去购置。” 秦不闻点头称是,便退出了斋舍。 斋舍中,等秦不闻关了门,季君皎甚至有些愤慨地将书拍在了桌子上! 既然都是要出去买东西,为何不跟他一起去呢! 他明明都说了一会儿也要出去的,平日里她都愿意跟他一同去的! 季君皎眉头皱得更紧,抓着书卷的指骨微顿。 “笃笃——” 有敲门声传来。 季君皎以为是秦不闻,又慌乱地将书卷举起,放在手上:“进。” 斋舍门打开,进来的却不是阿槿。 宗云瀚神情严肃冷沉:“首辅大人。” 季君皎见到宗云瀚,放下书卷:“宗先生?怎么了?” 宗云瀚紧了紧眉头:“秋闱出事了。” -- 秦不闻走出书院,深吸了一口气! 可真是把她憋死了,还是书院外热闹! 长安街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小贩如往常一样叫卖着。 秦不闻边走边看,不多时,便走到了傅司宁的府邸门口。 当看到府邸门外跪着的那群人时,秦不闻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少卿府外,几十个粗布麻服的青年男子跪在那里,手里举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张,对着少卿府高声乞求。 “少卿大人!您看一看我的文章吧!” “少卿大人,您上眼瞧一瞧吧!” “大人,我的文章为何不能中举!” “大人,您开开眼吧!草民的文章呕心沥血,不该连个亚元都进不了哇!” “大人,您看一看吧……” “大人……” 秦不闻微微蹙眉,起初倒是没当回事。 每年秋闱结束,都会有许多自以为怀才不遇的文人跪在监考官府衙前,请求监考官重新判别文章。 毕竟这秋闱三年一次,可是耗费了文人太多心血的。 这样的场景也算常见,只不过今年不知为何,怎么跪了这么多的人? “阿槿姑娘,许久不见。” 身后,一个清润有礼的声音徐徐传来。 秦不闻转身,便看到宴唐坐在武侯车上,朝着秦不闻微微点头。 身后,是明安推着宴唐。 秦不闻上前几步,走到宴唐身边:“怎么回事?” 宴唐笑问:“什么?”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别装傻,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今年这里的文人秀才,怎么这么多?” 宴唐笑笑,看向那长跪在少卿府前的一干人等,开口道:“不清楚呢。” “嘶——” 秦不闻想打人。 宴唐这家伙,怎么说话这么欠揍呢? 听到不满的声音,宴唐笑着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在下是真的不知。” 男人顿了顿,神情认真了几分:“今年有许多未通过秋闱的文人跪在少卿大人府门前,据说……是有人花钱买了考题。” 秦不闻蹙眉:“舞弊?” 宴唐笑着摇摇头:“还不能确定,少卿大人已经被陛下叫去殿下询问了。” 也是,若是当真出现了徇私舞弊之事,监考官出现问题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秦不闻蹙眉看向远处还在不停磕头的文人才子们。 他们穿的都是粗布衣裳,家境贫寒,科考是他们翻身的唯一机会。 他们双手高举着自己的文章,高声乞求,字字血泪。 宴唐也看过去,看到眼前这一幕,却是有些恍惚:“我依稀记得,许多年前,也曾出过一次舞弊之事的。” 听到宴唐的话,秦不闻也陷入了回忆。 ——她记得当年那件事。 当年那场春闱,监考官收了钱财,帮助旁人徇私舞弊,导致许多文采斐然的才子都未在榜中! 起初有几个文人去监考官府门处申冤求问,秦不闻还没当回事儿。 哪年都有几个自认为怀才不遇的文人才子大喊苍天不公的。 只是后来,聚在监考官府外的文人越来越多,监考官甚至派了下人对其恐吓驱赶。 秦不闻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试卷文章已经封存起来了,旁人是无权查看的。 ——只可惜,秦不闻不是旁人。 她直接踹了监考官的大门,让人取了钥匙,开了宫中封存好的试卷文章。 只是查看了几份,秦不闻便也清楚——监考官徇私舞弊了。 第二日,她直接在金銮殿外,拦下了一众退朝的朝堂大臣,“恭恭敬敬”地请他们落座,就在金銮殿外的金纹石雕御路上,拆了所有试题文章。 她叫了监考官,让他一张张地念,念完之后,由坐在两侧的朝臣评判审阅。 最终,交了一份新的榜单递给宋谨言。 那年,秦不闻就坐在金銮殿外的龙纹石阶上,双腿交叠,无人敢与其直视。 事后,有人认为长安王殿下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以为他也不是像传闻中那样坏。 传言到了秦不闻耳中,她第二日便开口辟谣:“本王做这些事,并不是因为什么什么公正无私。” “那原先榜单上的几个人,蠢笨如猪,若当真入了仕途,有朝一日惹了本王不快,可是要杀头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不想给自己以后找不自在。 此言一出,朝堂上对秦不闻刚刚好转的风评,再次跌入谷底。 总之,当年这件事闹得很大,曜云上下举国皆知。 没成想许多年后的今天,秦不闻又碰到这样的事了。 “司徒大人也太容易感怀过去了。” 秦不闻嗤笑一声,挑眉看向宴唐。 宴唐闻言,也只是勾唇:“是啊,我总是在感怀过去呢。”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既无他事,阿槿就先告辞了。” “阿槿姑娘,”宴唐适时开口,笑道,“不如陪在下一同逛一逛吧?” 第92章 我心悦大人,你怎么就不信呢? 长安街的主干道上人山人海。 秦不闻歪头看向宴唐,和着周围的风声与叫卖声,少女双手环胸,挑眉笑道:“宴唐,你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坏呢?” 宴唐笑笑,眉眼弯弯,柔和又温润:“阿槿姑娘总是将在下想得很坏呢。” 废话! 那当然是因为,宴唐这家伙本来就是个黑心肝的啊! 宴唐这人,看上去衣冠楚楚,温和有礼,其实当年不知道给她出了多少“坏主意”呢! 如果说京寻是她最锋利的一柄杀人刀。 那么宴唐与她,便是狼狈为奸。 “跟你逛也不是不可以,”秦不闻奸笑一声,“我买的东西你付钱!” 宴唐不假思索,微微颔首笑道:“好。” 好! 秦不闻正愁找不到冤大头呢! 她殷勤地走到宴唐身后,直接将明安挤开,笑嘻嘻地说道:“司徒大人果然大气!” “来来来,我帮您推车。” 被挤开的明安瞪了秦不闻一眼,最终忍气吞声,也没说什么,就跟在了两人身后。 今日书院休沐,长安街上随处便能看到书院中三三两两的学子,成群结队。 许久没出书院了,学子们看上去都很兴奋的模样,在小摊上流连。 反正有人付钱,秦不闻甩开手脚,见到什么东西就往明安身上扔! 明安气愤地瞪着秦不闻,却也只能一边帮秦不闻提东西,一边腾出手来付钱! 后来秦不闻见明安拿不了了,索性直接将买好的东西放在了宴唐身上! “拿着!” 秦不闻嘱咐一句,哼着小曲继续推着宴唐往前走。 “喂!我说你不要得寸进尺!” 身后提着大大小小东西的明安,见秦不闻竟然将买的东西放在自家主子车上,忍无可忍了! 宴唐倒是不在意地摆摆手:“无碍。” 明安皱眉:“大人——” 大人也太由着这个疯女人了吧! 秦不闻当然不怕明安这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笑嘻嘻地冲着明安做了个鬼脸,她兴致颇高地继续前进! 秦不闻在一家点心铺前停了下来。 “宴唐,吃梅花饼吗?” 虽说是询问的语气,但秦不闻已经在挑选味道了。 宴唐勾唇笑笑,没答。 秦不闻便挑了两个味道:“老板,红糖跟牛乳的!” “好嘞!”小贩麻利地拿了个牛皮纸,分别装了两块,“姑娘要芝麻吗?” 秦不闻摆摆手:“不了,他不吃芝麻。”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秦不闻便后悔了。 ——她分明看到宴唐垂下去的嘴角。 他微微抬眸,那双温和的眸似乎凌厉起来,定定地看向秦不闻。 他的眼睛眯起,似有情绪翻涌。 “阿槿姑娘怎么知道,我不吃芝麻?” 慌乱也只是一瞬,秦不闻很快便调整了情绪,眯着眼睛,气定神闲。 “司徒大人怎么忘记了?” “阿槿说过了啊,阿槿心悦您呀,所以您的喜恶,我自然都是调查得一清二楚的~” 秦不闻说着,借着武侯车,托着下巴看向宴唐,黯然神伤:“司徒大人居然不相信小女子的拳拳真心,真是太伤阿槿的心了~” 宴唐的眼尾红了。 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什么。 秋日的天儿是冷凉了些的。 许久。 宴唐快速地眨眨眼,将视线移开。 秦不闻听到宴唐闷沉的笑声。 “阿槿姑娘似乎很擅长说谎话的。” 秦不闻打着哈哈,拿了热腾腾的梅花饼,递给了宴唐。 “拿着,暖手。” 宴唐从善如流,握在了手上。 “秋日了便穿厚一些嘛,”秦不闻边走边说,“再不行,将你这毯子换一换也成啊。” 宴唐笑笑,似乎是有意呛她:“阿槿姑娘不是说了,在下是个怀旧的人。” 秦不闻:“……” 又乱七八糟地买了许多东西,秦不闻注意到宴唐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行了,差不多了,”秦不闻拍了拍手,“司徒大人出手阔绰,小女子属实钦佩!” 宴唐笑笑:“明安,去把东西送到书院去吧。” 明安皱皱眉,显然是有怨气的,但还是闷闷地应了声“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书院?”秦不闻歪歪头,有些疑惑。 但是很快,秦不闻就反应过来。 她笑得咬牙切齿:“宴唐,你属狐狸的吧?还监视我呢?” 宴唐笑了笑,不置可否。 秦不闻买的东西多,明安便找了辆马车,一趟趟地往上搬。 秦不闻就跟宴唐在一边看着,半点没有帮忙的意思。 “宴唐大人,咱们现在也算是半个朋友了是吧?” 秦不闻笑嘻嘻地歪头看向宴唐。 宴唐没应秦不闻这句话,只是抬眸看她。 一双黑绿色的眸莹着润玉般的光泽,他抬眸,似乎万千风华不尽然入他眼底。 “阿槿姑娘想说什么?”他问。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脸上的笑意沉了几分:“司徒大人要不要跟我说说,您这腿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秦不闻很想知道。 宴唐闻言,双手端正地放在自己的腿上,他看了一眼盖着毛毯的腿,又再次抬眸。 “阿槿姑娘这是嫌弃在下了?”他笑,眉目俊朗温和。 “什么?”秦不闻蹙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宴唐继续笑道:“不是阿槿姑娘说,心悦在下吗?现在因为在下这一双腿,便嫌弃我了吗?” 秦不闻:“……” 她怎么有种掉到宴唐坑里去的感觉! 少女一脸懊恼的神情,被宴唐尽收眼底。 “阿槿姑娘想知道的话。”宴唐压低了声音,煞有介事地朝着秦不闻弯了弯手指。 秦不闻便毫无防备地倾身,附耳过去。 “下次见面,在下便告诉你。” 宴唐的嗓音温和优雅,秦不闻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宴唐“戏弄”的这个事实,下一秒,便听到一道清隽的嗓音从远处传来。 “阿槿。” 秦不闻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 她猛地抬眸,循声望去。 便见不远处停下的马车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挑开了车帘一角。 透过车帘一角,便露出一张绝世的姿容。 季君皎的双唇抿成线,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男人脸庞分明的线条。 “大人?”秦不闻一瞬间换了一张脸,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马车上,男人那双葱白干净的指骨骨节处染了红。 “上马车。” 唇齿清晰,音质低哑。 第93章 首辅大人的示好 秦不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季君皎。 她头疼地扶了扶额,给宴唐递了个眼神过去。 宴唐却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马车上的男人似乎等得不耐了:“阿槿。” 是催促。 “来了,大人!” 秦不闻没再看宴唐,一路小跑到季君皎的马车跟前。 长青是跟着季君皎的,见了秦不闻,憨憨地笑道:“阿槿姑娘,你出来采买呀?” 秦不闻糯糯地应了一声。 长青对于气氛这一方面的感知,显然是比较迟钝的。 “你买的东西呢?我帮你一起带回去吧?” 秦不闻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的宴唐便凉凉地开口。 “不必了,阿槿姑娘的东西不少,在下帮忙带过去便好。” 说着,宴唐的目光指向不远处停驻的马车。 他笑笑,继而朝着季君皎微微颔首行礼:“首辅大人是去查了今年秋闱之事吗?” 季君皎应了一声,算作回应。 开口却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东西便不劳烦司徒大人了,长青会带回去的。” 宴唐挑眉笑笑:“自然是可以的。” 说着,宴唐又像是开玩笑一般,对秦不闻道:“阿槿姑娘,今日为你购置了许多物件,我们自然算是朋友了。” ——这话好像是在回答秦不闻之前问宴唐的问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总觉得这话说得哪里不太对。 马车上,季君皎拧眉道:“这些东西,是司徒大人付的账?” 宴唐笑笑,算作默认。 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她总感觉马车里的怨气似乎都大了起来。 许久。 “这些东西,长青清点后会将钱还给司徒大人,”男人声音清冷淡漠,“阿槿不懂什么规矩,司徒大人见谅。” 说完,季君皎便看了一眼还未上马车的秦不闻。 秦不闻会意,缩了缩脖子,三下五除二上了马车。 掀开马车的车帘,秦不闻这才静悄悄地坐在了一个小角落里。 马车的空间很大,但秦不闻特意挑了一个角落,方便观察季君皎的神色。 虽说今天的偶遇是在预料之外,但看起来,效果似乎不错。 秦不闻低着头,没有说话。 马车主位上,季君皎身姿端挺,双手端正地放在双腿上,目视前方。 男人披了件精致的狐裘大氅,金绣暗纹,尊崇无比。 长发是用上好的无暇冠玉束了起来,鼻若悬梁,面白如玉。 有鹤形的玉佩悬在腰间,季君皎马车偶尔晃动几下,那玉佩碰撞,声音清脆悦耳。 马车内的两人都没说话,便将那玉佩的声音衬得更加空灵起来。 秦不闻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马车外,长青高喊一声:“大人,直接回书院吗?” 季君皎没立即应答。 “阿槿。” 许久,季君皎唤她。 秦不闻无措地抬眸,与男人的目光对视一眼,便慌张错开。 “大人。” 她应一声,声音很小,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季君皎突然感觉到心口的酸胀。 像是无数根细长绵软的针,搅动了一潭酸涩苦楚的水。 ——他不喜欢这样。 阿槿平日见到他,总是很高兴的。 现在算什么呢? 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季君皎清楚,他是在生阿槿的气的。 什么叫做都忘记呢? 那晚的事,分明他记得,她也记得。 为什么要忘记呢? 他分明也清楚,如果换做旁人,他是断然不会任由这样的事不清不楚地过去的。 但是,阿槿不一样。 ——他以为阿槿很在意的。 所以,当阿槿说“不记得”的时候,季君皎是在生气的。 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为什么又这么轻易说不在意呢? ——分明是她先说喜欢他的! 但当季君皎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他是在赌气。 因为阿槿的“不在意”,所以才赌气。 扪心自问,若是旁人这般不在意,季君皎并不会觉得如何。 他只是公事公办,按照自己一贯的作风来处理。 可是阿槿,不是旁人。 …… 阿槿只是阿槿。 阿槿与旁的其他人,都是不同的。 他……好像也是喜欢阿槿的。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似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所有的情绪与异样,似乎就能解释通了。 因为他喜欢阿槿,所以才很在意那晚的事情。 因为他喜欢阿槿,所以他现在,在与她赌气。 他知道,他作为男子,应当大度一些的。 只是今日他看到阿槿与宴唐那般距离,便更生气了。 ——他分明也清楚,宴唐早就注意到文渊阁的马车了,那个动作也多半是他故意的。 但他还是不够理智地将情绪波及到了阿槿身上。 季君皎蹙眉,墨色瞳孔定定地看向秦不闻。 要……找些话头比较好。 “还有什么要买的吗?”季君皎语气清冷,“可以一同购置。” 秦不闻低低回道:“回大人,已经都买好了。” 季君皎垂眸一瞬,眼珠转了几下。 “我突然想起,要去蓬莱阁拿订好的衣裳。” 说着,季君皎便又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自然是懂季君皎的意思的。 但她偏装作不懂的样子:“那……阿槿便先回去了。” 季君皎嘴唇抿得更紧。 他几乎是有些赌气地说道:“马车不方便停下。” “可是……”秦不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你,”季君皎紧了紧袖间藏着的指骨,喉结上下滚动,“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那位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终于如同那轮皎月,奔她而来。 秦不闻压下嘴角笑意,一脸错愕地点点头:“好的大人。” -- 蓬莱阁。 季君皎的衣裳都是事先量好尺寸定做的,如今衣服做好了,他也只是来拿。 “公子,您要的几件衣裳都定好了,您试试。” 季君皎已经是这儿的熟客了,老板殷勤地前来侍奉,拿了做好的衣裳,笑着询问。 季君皎挑了一件水蓝色的衣裳。 应当是阿槿喜欢的颜色。 “我去试试。” 秦不闻点点头,站在原地等候。 不多时,小房间的帷幔掀起一角。 “阿槿,”男人语气踟蹰,耳尖微红,“能帮我来系一下腰带吗?” 一旁的长青闻言,急忙道:“大人,我来——” 季君皎一个冷眼看过去。 “我、我去附近看看,帮您守着。” 说着,长青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秦不闻低着头,嗫嚅地开口:“好。” 第94章 首辅大人的求和 试衣裳的房间狭窄逼仄,季君皎身姿高大,一个人都很勉强。 秦不闻挤进去的时候,两人的身子险些贴在一起。 秦不闻闻到了男人身上清冷的香气。 似乎夹杂着几分淡淡的墨香,那衣裳是新做的,还残留着几分新布料特有的味道。 季君皎换上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袍。 不得不说,这般扎眼的颜色,穿在男人身上竟一点也不显突兀。 他身上的长袍主调是靛蓝,长袍上是用金线绣出的繁复花纹,肩膀处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仙鹤的羽翼一直延伸到了半边胸口。 秦不闻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又装作胆怯谨慎的模样。 季君皎挺直了脊背。 他稍稍垂眸,漂亮白皙的脖颈便形成一个优雅的弧度。 他耳尖泛着的红晕还没散去,漂亮的唇线也抿得很直。 他清声:“这个腰带有些难系。” 像是在解释自己叫她进来的原因。 秦不闻低低地应了一声,伸手去拿桌上的腰带。 那腰带是宽皮的,上面系着几枚翠色的玉佩,有竹色的流苏缓缓垂下,为蓝色的衣袍添了其他的色彩。 秦不闻先是翻看了一下腰带,这才抓住腰带两段,拦腰去缠季君皎的腰身。 男人腰身精瘦,哪怕是隔了一层布料,秦不闻也能感觉到季君皎绷紧的腰线。 秦不闻垂眸,“专心致志”地帮男人系腰带。 房间里安静极了,甚至能够听到两人的呼吸。 季君皎稍稍垂头,便能看到少女长长的睫毛。 她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很认真地帮她系着腰带。 其实比这还要复杂很多的腰带,季君皎一个人也系过的。 他只是……过于愚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女子求和示好。 应该……说些什么才好的。 季君皎喉结动了动。 “想吃糖葫芦吗?” 斟酌半晌,季君皎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秦不闻憋得不行,差点笑出声来。 她迅速调整情绪,一脸错愕地抬眸:“啊?” 季君皎似乎也感觉这个话题找的不太好,却也只好僵硬地继续开口:“我……刚刚来的路上,看到有卖糖葫芦的。” 秦不闻笑笑:“不必了,多谢大人。” 说完,秦不闻继续低着头帮他整理腰带。 房间便又安静下来。 有时候秦不闻真的很好奇,季君皎这般嘴笨,到底是怎么坐到首辅之位的! 叹了口气,这次是秦不闻开的口。 “大人这件衣裳很好看。” 季君皎原本还在绞尽脑汁想话茬的,如今听到阿槿主动开口,眼底眸光微转。 他笑,声音清凌凌的:“阿槿喜欢吗?” 秦不闻笑着抬头:“喜欢。” 两人的视线,便毫无防备地对视在了一起。 反应过来的少女猛地瞪大眼睛,她又慌乱地别开视线,不再与季君皎对视。 季君皎也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唇都抿成了一条线。 她说,喜欢。 季君皎以前都不知道,少女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就能让他方寸大乱。 “大人,转身。” 秦不闻嗓音清越。 季君皎应声转过身去,背对着秦不闻。 房间很小,窗户也很小,有细小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男人肩头。 细碎的纤尘在空中翻飞,投下深深浅浅的光晕。 “我以后会多试着穿这些衣裳的。” 秦不闻听到男人清浅又温和的嗓音。 她手上动作一顿。 “只是我不太懂这些,还需要人教。” 腰带系好了。 男人转过身来,垂目看她。 少女也错愕地抬眸,眼神似有不解。 像是终于看透自己的内心,季君皎笑容坦荡又温和。 “阿槿,以后多教教我吧。” 许久。 房间内,传来少女清凌凌的笑声。 “那我要吃糖葫芦。” 季君皎眸光流转,笑道:“好。” …… 长青觉得有问题。 长青觉得不对劲! 想他可是大人的贴身守卫,为何系腰带这种事,大人不让他来做,偏偏让阿槿姑娘来做呢? 长青想不明白。 他抱了剑,在门外等着。 待主子跟阿槿姑娘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长青眨巴眨巴眼,又看向季君皎的腰带。 “大人,腰带系得有些歪,我帮您……” “不必。”不等长青说完,季君皎便拒绝了。 他笑,心情颇好的样子:“走吧。” 长青挠了挠后脑勺,应了声“是”,便跟着季君皎走出了蓬莱阁。 -- 回到书院的时候,还有不少学子没回来呢。 今日休沐,一整天都没课,学子们都是少年郎,一般不玩到宵禁是不会回来的。 长青将秦不闻买的东西从马车上搬了下来:“大人,阿槿姑娘的东西放哪儿啊?” 季君皎想也不想:“先放去我的斋舍吧。” “啊?”长青抱着一堆东西,愣在原地。 见自家大人真的不是在开玩笑,长青只好将东西都搬到了季君皎休息的斋舍。 做完这些,季君皎吩咐长青去查些事情,长青得令,起身告退。 一时间,斋舍内又只剩下秦不闻跟季君皎。 “都买了些什么?” 季君皎笑声询问。 秦不闻高高兴兴地将买的东西展示给季君皎看。 她眼珠转了转,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公子,听说今年秋闱出现舞弊状况了?” 这件事长安城许多百姓都在讨论,也不算什么秘闻。 季君皎点点头,没打算隐瞒:“是有传闻,只不过目前并无证据。” 秦不闻歪歪头,疑惑道:“这还不容易?把考试的文章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如果真的是舞弊,那文章上应该能看出些门道来。 季君皎笑着解释:“历年的考试文章都是由监考官代为封存保管的,若无确凿证据,是不可解封查看的。” 秦不闻“哦”了一声,又问:“那这件事少卿大人知道吗?” 季君皎点点头:“傅大人已经接受过陛下的盘问了,并未发现异样之处。” 也是,秦不闻也不相信傅司宁会帮助考生舞弊。 这不像他的作风。 她虽然想到些线索,但都不够完整,如果要进一步确认的话,需要继续调查才行。 正想着,一位报信的书童敲了敲门,向季君皎禀报。 “启禀首辅大人,陛下邀您进宫参加瑞王殿下的接风宴。” 第95章 太紧了 瑞王? 秦不闻敛眸。 当年瑞王宋云泽,带着军队杀入金銮殿,被秦不闻拦截敲打之后,便一直久居封地,谪居卧病,很少再听到他的消息了。 这几年不见,怎么又出来作妖了? 听书童的意思,是瑞王已经来京城了? 季君皎听到书童的禀报,也是微微蹙眉:“好,我知道了。” “哦对了,陛下还特意嘱咐了,那位叫做‘阿槿’的姑娘也要去。” 报信的书童说完,拱拱手退下了。 季君皎的目光看了过来。 “陛下与你的关系似乎很好。” 季君皎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清冷平静,似乎不带什么特别的情绪。 秦不闻却还是不觉打了个寒战。 她缩了缩脖子,便笑着开口:“因为我知道陛下的把柄呀,所以陛下才特殊对待的。” 季君皎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不问问阿槿知道什么把柄吗?” 她可是有一箩筐宋谨言的糗事可以说的。 季君皎却笑,神色坦然:“既然是把柄,你就不能告知于我的。” 有时候秦不闻又觉得,季君皎坦荡得让她的卑鄙都无处遁形。 宋谨言之所以叫她也去赴宴,看来也是怀疑秋闱舞弊一事了。 她要趁着这次进宫,把事情全部问清楚才好。 打定主意,季君皎帮着秦不闻将买的东西都整理归位之后,夜幕也缓缓降临。 换了身衣裳,秦不闻便准备跟季君皎入宫了。 季君皎未换衣裳。 “大人,您不换身衣服吗?”秦不闻疑惑地询问。 季君皎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件……不好看吗?” 秦不闻急忙摆手:“自然不是。” 只是…… 秦不闻的目光落在了季君皎的腰间的玉带上。 ——当时只想着撩拨季君皎了,腰带确实系得有些歪了。 “大人,阿槿给你正一正腰带吧?” 秦不闻小心翼翼地查看季君皎的神情。 似乎就是在等待秦不闻的这句话,季君皎笑笑,双手微张:“好,劳烦阿槿。” 秦不闻:“……”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她三两步走到季君皎跟前,两只手扶在季君皎的腰间。 腰带的主玉佩没在正中央,秦不闻稍稍挪了一下,将腰带位置摆正。 “阿槿。” 秦不闻头顶,传来男人温柔的笑意。 他为难地笑笑,眉眼清隽:“有些紧了。” 秦不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急忙低下头帮季君皎整理:“这、这样呢?好些了吗?” 什么叫做“阿槿,有些紧了”,这话乍一听上去,怎么这么奇怪啊! “……可以稍微再紧一些。” “这样会不会不舒服啊?” “不会的,阿槿不必担心。” “现在这样呢?” “别动,我试一下……” “……” 门外,正准备敲门的长青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 这、这这这! 主子在跟阿槿姑娘干什么呢!? 什么“紧了”“松了”的!?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长青想要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现在……不太方便进去吧? 但是马上就到了宫宴时间了,要来不及了! 就在长青做足了思想准备,咬咬牙准备敲门的时候,斋舍的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季君皎走在前面,一抬眸便看到了正欲敲门的长青。 “大、大人,您完事儿了?” 季君皎蹙眉。 这话说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似乎又没什么问题。 他微微颔首:“走吧,去皇宫。” “是……” -- 紫禁城,御花园。 季君皎带着秦不闻来到宴席之上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大臣已经到了。 这宴会准备得匆忙,不少大臣应该也是临时得了消息,着急忙慌赶过来的。 秦不闻环视四周,没看见傅司宁。 也是,在秋闱舞弊一事没有定论之前,傅司宁应该处于被软禁的状态。 令她没想到的是,宴唐居然也没来。 找了位置坐下,秦不闻坐在季君皎身边,小声道:“大人,瑞王殿下为什么突然回京啊?” 季君皎眼神微黯:“还有四个月便是新年,各个王侯与各国使臣,也已经陆陆续续往京城赶了。” 秦不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阿槿听说,瑞王殿下身体羸弱,陛下不是特许他不必离开封地,拜贺新年吗?” 季君皎抿唇,没回答秦不闻这个问题。 朝堂上纷争不断,暗潮汹涌,阿槿一介柔弱女子,季君皎不好与她讲的太细。 “阿槿什么都不用怕,”季君皎对她温和地笑笑,将温热的茶水推到她跟前,“有我在呢。” 秦不闻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是,有大人在,阿槿什么都不怕的。” “瑞王殿下到——” 随着内侍的一声唱传,宴席上的朝臣宾客纷纷起身,朝着来人行礼拜见。 “微臣见过瑞王殿下。” “瑞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瑞王宋云泽与贤王宋承轩不同。 如果说宋承轩惯以风流张扬的作风示众,那么昔日的二皇子,如今的瑞王宋云泽,便是常常以病弱缠身自居。 自从当年东宫之乱后,瑞王便谪居封地,许多年不曾离开过了。 也不知道今年这是抽了什么风,竟然来了京城。 如今这长安城,两位王爷都在,真是热闹啊。 秦不闻哂笑一声,看向瑞王。 还未入冬,宋云泽便已然披上了厚重的狐裘,手上擎着暖炉,脸色苍白,眉眼低垂。 他走起路来步态虚浮,确实是久病卧床的症状。 宋云泽轻咳两声,语气虚弱:“诸位平身吧,今日陛下为本王举办接风宴,本就不是本王做东,诸位不必客气。” 说着,宋云泽让内侍扶着,缓缓走向客位。 宋承轩没来,客位便空了一桌。 宋云泽环顾四周,目光落下了季君皎的身上。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对着季君皎点了点头。 季君皎也微微颔首,算作见礼。 不多时。 “陛下驾到——” 宋谨言一袭明黄色长袍,满面春风地走向宴席。 众朝臣纷纷跪拜。 宋谨言让朝臣平身,坐到主位上,这才侧头看向宋云泽。 “瑞王近来可好?” 宋云泽咳嗽两声,笑着欠了欠身:“劳陛下挂怀,都是老毛病了,无甚大碍。” 宋谨言自然也不是真的关心宋云泽的病症,象征性地问了两句,便开了宴。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秦不闻,向秦不闻使了个眼色。 秦不闻点了点头,随即便移开了视线。 酒过三巡,宫宴过半。 宋云泽笑着看向秦不闻:“想必这位,就是当初舍命保护陛下的阿槿姑娘吧?” 第96章 你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突然被点名的秦不闻眨巴眨巴眼,看向客位上笑得温和的宋云泽。 ——这家伙又在憋什么坏屁呢? 秦不闻这样想着,却是诚惶诚恐地垂头:“阿槿并未做什么,不敢居功。” 宋云泽还是笑着:“听说当时陛下还很担心阿槿姑娘呢。” 这话就说得有点耐人寻味了。 秦不闻敛眸,没应。 高位上的宋谨言听了,眯了眯眼,也没接话。 季君皎更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将几块好吃的点心,放在了秦不闻跟前。 没人接宋云泽的话茬,他就尴尬起来。 半天,他又清咳两声,笑道:“是本王多嘴了,阿槿姑娘莫怪。” 秦不闻这才抬眸,一脸懵懂地看向宋云泽:“啊?瑞王殿下您说什么?阿槿耳朵不太好,刚刚没听清。” 秦不闻听到了宴席上朝臣们憋不住的笑声。 宋云泽温和的笑容有一瞬间的龟裂,看向秦不闻的眼神也带了几分阴冷和审视。 秦不闻权当没看见,盘算着要找个借口离开宴席,跟宋谨言谈谈才行。 “今日来赴宴,臣弟准备了一件礼物送给陛下。” 宋云泽朝着主位上的宋谨言拱拱手,笑容如沐春风。 “哦?”宋谨言微微挑眉,“瑞王的礼物,朕可是要好好欣赏一番了!” 瑞王也笑了笑:“陛下要看礼物的话,要劳请陛下移驾凌云阁。” 凌云阁? 秦不闻心头一动。 长安城最高的楼阁,凌云阁。 传闻那凌云阁是开国皇帝为曜云护国至宝“通天石”所建,除却皇室子弟与朝堂命臣,其他人等无召不可登阁。 “什么礼物需要登上凌云阁才能看?” 宋谨言一手托着头,似笑非笑。 宋云泽神色如常:“自然是一份稀世大礼。” 宋谨言没立即应答,却是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微微颔首。 “好!” 宋谨言大手一挥,朗笑道:“今日,朕倒是要看看,瑞王究竟送了什么大礼!” 宴席上的众位宾客皆是欢呼雀跃。 他们其中的一些朝臣,若不是因为今日,是断没有机会登阁的。 那可是长安城最高的凌云阁! 传闻登至凌云阁顶,皓月入怀,一览众山小! -- 已是夜深。 长安城宵禁将至,紫禁城众人浩浩荡荡,朝着凌云阁的方向走去。 宋谨言让季君皎在御驾前骑马开路。 秦不闻自然而然地就混进了宋谨言的马车。 马车上,秦不闻见四下无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秋闱舞弊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不闻捡着紧要的问。 “有多名学子血书联名,称考题泄露,考试不公。” 秦不闻又问:“查到了吗?” 宋谨言摇了摇头。 “傅司宁作为监考官,朕是放心的,他没发现任何问题,线索便断了。” 秦不闻蹙眉:“今年这中举的考生中,是不是吏部,礼部和刑部的官员子嗣居多?” 宋谨言挑眉,知道两人想到一起去了:“你也怀疑是宋云泽搞的鬼?” 六部之中,礼、吏、刑归瑞王管属,户、兵、工则归给贤王宋承轩管辖。 如今三部官员子嗣中举人数颇多,秦不闻自然而然地便怀疑到了瑞王身上。 有更多属于他们的官员进入朝堂,对瑞王就越有利。 秦不闻冷哼一声:“宋云泽不搞点幺蛾子,就不是他了。” 男人笑笑,捏了块糕点尝了一口:“朕就说当时该杀了他,你非要留他一命。”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当时帝位不稳,我若是当真杀了瑞王,贤王自知没有活路,肯定跟你来个鱼死网破。” 宋谨言当然知道这些道理。 他只是有些不服气:“谁让你当时为了留下他,还把朕骂了一顿的。” 秦不闻气笑了:“宋谨言,你可是皇帝,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儿?” “不能~” 宋谨言随即反驳。 马车平稳地前进着。 宵禁已至,长安城家家户户都三三两两散去,万家灯火起,映照着前路。 “秦不闻。”宋谨言叫她。 “干嘛?” “你觉不觉得……”宋谨言歪着头,托着脑袋看向少女,眸光清浅温柔,“咱俩现在这样,像是在偷情?” 为了跟秦不闻见面,宋谨言特意屏退了应该在御驾中侍奉的婢女下人,就连长瑾公公也赶去了马车外。 不等宋谨言反应,秦不闻一记爆栗敲在了宋谨言头上! “啊!疼死了!”宋谨言捂着脑袋控诉道。 秦不闻瞪了宋谨言一眼:“再敢胡说,我把你脑袋敲开花!” 宋谨言见状,乖乖地闭了嘴。 真的是,凶死了。 “你说……宋云泽说的大礼到底是什么?” 秦不闻转而问宋谨言。 宋谨言轻嗤一声:“谁知道呢?宋云泽就喜欢装神弄鬼的。” 秦不闻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秋闱舞弊一事,你准备如何处理?”秦不闻又问。 宋谨言听了,可怜兮兮地看向秦不闻:“朕不会啊,阿闻哥哥帮帮朕嘛~” 咦~ 秦不闻起了一地鸡皮疙瘩。 这件事八成是瑞王指使的,只不过现在没有确凿证据,不能直接指控。 其实就算真的有证据了,瑞王也不能动。 如今瑞王与贤王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礼,宋谨言在其间制衡,保证不能让一方过于强大或弱势。 任何一方失势,朝堂格局都会发生巨大变动。 既然不能动瑞王,那干脆跳过瑞王的环节,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 秦不闻眼神亮了亮,有了主意。 “你这几日,把傅司宁软禁在宫里吧,若是发生什么事,他好逃脱罪责。” 秦不闻交代一声,宋谨言从善如流地点头:“好。” 秦不闻挑眉看向宋谨言,不觉笑笑:“我说宋谨言,你好歹也问一问我的计划啊,你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宋谨言笑得张扬又坦荡:“你就算是把朕卖了,也肯定是有你的考量。” “秦不闻,整个朝堂上,朕谁都可以不信,但唯独不能不信你。” 他们是从那次宫变中携手走过来的,秦不闻是宋谨言的所有底气。 哪怕秦不闻让他死,他都敢以命相搏。 -- 御驾缓缓停了下来。 “陛下,咱们到了。” 马车外是长瑾公公的声音。 秦不闻等着宋谨言下了马车,这才找了个时机,溜出了御驾。 一干人等站在凌云阁底,看着那高耸入云的阁顶,啧啧称奇。 秦不闻也走到季君皎身边。 季君皎看到秦不闻,笑了笑,将备好的鹤氅披在少女肩头。 “高处风寒,多穿一些。” 第97章 她的尸身!? 秦不闻接过季君皎的大氅,笑着看他:“大人,阿槿怕高,您可要保护好阿槿。” 季君皎笑道:“好。” 这凌云阁高耸入云,不仅能登高望远,还能磨砺心性。 ——这不,走了不到一半,已经有半数宾客气喘吁吁,上不去了。 季君皎扶着秦不闻,担忧地问道:“还能坚持吗?” 阿槿身体不太好,季君皎有些担心。 秦不闻面色红润,对着季君皎摇头笑笑:“没事的大人,阿槿也想看看阁顶的景色呢。” 季君皎没再多说什么,与秦不闻并肩而行,他特意放缓了脚步,担心自己步子太大,阿槿跟不上。 待两人快到阁顶之际,秦不闻这才“一个不小心”踩空了台阶,摇晃着往后倒去! “阿槿!” 季君皎几乎来不及思考,抓住秦不闻的一只手臂,手上一个用力,将少女拽进了自己的怀中! 一阵冷香扑面而来。 季君皎眉眼晃动,似有星光坠入男人眼眸。 怎、怎么这么小一团啊? 季君皎满脑子中,只有着一个想法。 秦不闻娇弱地开口:“大人对不起,阿槿刚刚没站稳。” 季君皎闻言,微微蹙眉,他稍稍侧身,便将怀中的少女拦腰抱起。 突如其来的腾空让秦不闻惊呼出声。 少女下意识地抓住了季君皎的衣领,沁人的檀香便钻进了秦不闻的鼻子。 她娇滴滴地抬眸,错愕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却是目视前方,没看她。 秦不闻的角度,能看到男人吞咽的喉结。 他抱着怀中的少女,一步步往阁顶走去。 “还有几级台阶,我带你上去吧。” 男子嗓音清雅端方,分明软香在怀,但好似坐怀不乱。 ——如果秦不闻忽略他慌乱不堪的心跳的话。 但是很遗憾,秦不闻不准备忽略掉。 “大人,”秦不闻环住季君皎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咬,“你心跳得好快啊。” 像是轻盈的羽毛,不轻不重地划过男人的耳廓。 季君皎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他的下颌绷紧,眼神中的情绪也渐渐变浓。 秦不闻分明感觉到男人上升的体温与愈加混乱的心跳。 但是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秦不闻却只听到男人粗重的一声叹息。 “日后不能由着你胡来了。” 男人眉宇淡然端正,说出口的话却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宠溺。 …… 众人终于陆陆续续地爬上阁顶。 到阁顶的时候,已近黎明,万家灯火皆熄,放眼望去,隐隐可见远处高山轮廓。 他们所在的这一层还不是最高层,再往上走,便是放着镇国之宝的通天石所在的楼层了。 只是再往上已经没有台阶了,如果想要上去,便要靠着自己的能力爬上去。 这楼阁高耸入云,哪怕是踩着楼梯尚且两股战战,古往今来,也少有人敢爬上阁顶,一睹那通天石真容。 秦不闻找了个好地方,坐下来观看两边风景。 “大人!” 秦不闻朝着季君皎招了招手,季君皎见了,便朝着秦不闻这边走去。 “这里的景色真美啊。” 秦不闻由衷赞叹。 季君皎只是看了一眼风景,便又将目光落在了秦不闻的身上。 高处风大,少女头发又长,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迎风飞舞着,看得季君皎心乱。 他伸了手,将秦不闻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 头发调皮,季君皎的手刚离开,便再次翻飞起来。 季君皎轻叹一声,却是从善如流地取下自己发冠上的一支银簪,将秦不闻的头发拢好后,用发簪束在一起。 做好之后,季君皎这才满意地勾唇笑笑。 秦不闻配合着季君皎的动作,等结束之后,她才半开玩笑道:“大人,银饰戴得多会掉的。” 季君皎笑笑:“掉了便买新的。” 他季君皎也算是略有薄产,总不会连几根银簪都买不起的。 众人总算是陆陆续续,气喘吁吁地上了阁顶。 宋谨言这家伙体格不行,是让长瑾公公搀着,走走停停许多次,这才最后到了阁顶的。 相反,宋云泽虽说疾病缠身,秦不闻却注意到他上了阁顶之后,脸色红润。 虽然他装出一副咳疾未愈的模样,但爬过楼阁之后的神态骗不了人。 ——这宋云泽,十有八九也是在装病。 秦不闻敛眸,掩盖住了眼中的情绪。 众人缓了好久,宋谨言这才朝着宋云泽摆摆手:“瑞王,到底要给朕看什么贺礼?” “若是比不上这一路舟车劳顿,朕可是要生气的。” 宋谨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宋云泽朝着宋谨言欠身:“陛下放心,臣弟准备的礼物,陛下肯定满意。” 说着,宋云泽看着隐约东升的朝阳,这才拿出身上备好的一张地图,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宋谨言。 “陛下请看。” 宋谨言接过地图。 地图上画的是长安城及其附近城池,身在凌云阁,大半个长安城甚至尽收眼底。 宋谨言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什么东西来。 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 秦不闻坐在宋谨言不远处的位置,时刻准备保护宋谨言的安危。 “瑞王到底要给朕看什么?” 宋谨言挑眉。 宋云泽笑着,指了指地图上那个被红墨圈起来的位置。 “这里,便是臣弟为陛下准备的礼物。” 地图上,应该是长安城外的一处荒林。 “陛下可知这片树林里埋着什么?” 宋云泽的语气越来越沉,眼神也越来越兴奋疯狂。 “这里埋着的,是当年那位谋反逆贼——长安王殿下的尸身啊!” 秦不闻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不等秦不闻反应,宋谨言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一把揪住了宋云泽的衣领! 那向来高贵尊崇的帝王,如今却如同一头暴怒的兽! 他双眼猩红,死死地顶着宋云泽,仿佛在看什么死人一般。 “你说这里埋着谁!?” 宋云泽似乎完全不在意宋谨言的暴怒。 他清咳两声,笑得温和有礼:“陛下,是奸佞——长安王的尸身。” 宋云泽有意将“奸佞”二字咬得很重。 第98章 他的长安王 凌云阁上寒风萧瑟。 宋谨言抓着宋云泽的衣领,骨节泛红。 宋云泽眉眼染笑,他的唇色有些白,冷风飘过,他的神情甚至带着几分疯狂。 两人谁都没说话,似是无声的对峙。 周围,无数的宾客战战兢兢,朝臣们见状,满脸担忧,却不敢上前阻拦。 不远处的秦不闻眉头紧皱,没有出声。 “陛下。” 身边,是季君皎沉沉开口。 短短两个字,就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打破。 宋谨言似乎是恢复了些理智,他看了一眼季君皎的方向。 许久,却终于是缓缓放开宋云泽的衣领。 他低着头,眼中似乎有雾霭遮掩。 他终于吐出几口浊气,这才又看向宋云泽,目光沉沉。 “长安王的尸身,为何会在荒林之中?” 宋云泽向后退了几步,掸了掸自己的衣领。 这才笑道:“前些日子,臣弟遇到一位做生意的朋友,是他几经辗转,才花了大价钱,拿到长安王的尸身的。” “臣弟问他长安王尸身何在,他卖了臣弟一个人情,说将长安王殿下的尸身,埋在了这片荒林之中。” 秦不闻没说话。 宋谨言看向笑意温和的宋云泽,眼眶猩红。 ——那是他的长安王。 那是……他的秦不闻。 昔年,她曾在无人之时,高坐龙位之上。 她拍了拍一侧龙首,半晌却只是对他摇摇头:“这皇位坐得不舒服,我不要坐。” 那时,宋谨言就笑她:“秦不闻,你知道多少人想要坐上朕的位置吗?你知道朕的位置值多少真金白银吗?” 他分明记得,那时的少年一袭蟒袍,眉眼肆意张扬。 “虽然我不是真龙。” “但是宋谨言,我这条命也千金不换。” 那时的秦不闻,哪怕是不坐在龙椅之上,也是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存在。 ——宋谨言从来没想过,那个“千金不换”的秦不闻,死后的尸身居然被当做商品,几经辗转…… 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冷风吹拂,宋谨言觉得眼晕耳鸣。 他好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他什么都听不清了。 他只是下意识地、习惯性地去寻找人群中的秦不闻。 他的眼神满是茫然和慌乱。 ——每次他惊慌无措的时候,总是会去寻找秦不闻。 只要看到她,宋谨言就能安心下来。 宋谨言的视线穿过无数人群,终于定定地落在了秦不闻的身上。 秦不闻也不慌不忙地看向宋谨言,清冷冷的眼睛分明没有任何情绪。 但宋谨言与她对视的一瞬间,终于像是濒死的游鱼忽逢甘霖!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尾的一抹红格外刺眼。 秦不闻看着宋谨言,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宋谨言深吸一口气,总算是平静下来。 他轻嗤一声,脸上再次挂上了玩世不恭的笑。 “既然长安王的尸身在荒林之中,瑞王为何要带朕来这里?” 宋云泽愣怔一瞬,似乎没想到宋谨言竟然这么快就恢复镇定。 他咳嗽两声,缓缓开口:“陛下不觉得很有趣吗?” 宋谨言挑眉,神态不变:“什么?” 宋云泽的眼中闪过诡谲的光:“昔年,奸佞长安王在这凌云阁的通天石上,写下什么‘八功四过’。” 他轻嗤一声:“简直荒唐。” “如今,我们所有人站在那长安王曾经刻下功过的凌云阁上,却如同看蝼蚁一般,将他的尸骨踩在脚下。” 宋云泽歪歪头,笑容真诚了几分:“陛下难道不觉得,这样很解气吗?” 当年,长安王一人坐在金銮殿外,将他的千军万马拦下。 那时候,他看向宋云泽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不中用的蝼蚁。 呵呵。 秦不闻,你睁眼看看啊。 纵你尊贵骄矜又如何? 你现在的尸身,就腐烂在那荒芜的土地上,被我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宋云泽有种报复的快感! 宋谨言压下心口处的情绪,这才冷冷开口:“既然是瑞王送给朕的礼物,那朕可要好好看看了。” 说着,宋谨言抬脚准备下楼。 “陛下。” 不等宋谨言移步,宋云泽温和地开口,叫住了宋谨言。 他低着头,看似恭敬:“陛下要怎么处置长安王的尸身呢?” 不远处的秦不闻听了,眸光微动。 ——这才是宋云泽真正的目的。 他要看看,宋谨言对“奸佞”长安王的真实态度。 宋谨言微微回眸,语气冷沉:“是不是长安王,要朕先验过才知道。” 说完,宋谨言甚至没等着长瑾公公的搀扶,快步走下凌云阁。 太阳升起来了。 朝臣们显然不打算错过这一出好戏。 他们一个一个挤着,恨不得立马去到荒林中才是! 秦不闻倒是不急了。 她坐在椅子上,趴在桌案上看向远处冉冉升起的红日。 季君皎也没走。 想要跟上去的大臣太多了,季君皎准备跟在最后,维持秩序。 见秦不闻不动,季君皎上前几步,站在了风口的位置,为秦不闻挡住了冷风。 秦不闻抬眸,指着远处的红日:“大人,太阳出来了。” 季君皎循着秦不闻的手指望去。 远处,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朝霞映照在两人身上,恍若神明。 秦不闻看着那轮红日,歪了歪头:“大人,人都死了,尸身很重要吗?” 她不太明白。 ——虽说她这辈子也算是坏事做尽,倒也不至于把尸体都拿出来鞭尸吧? 她人都“死了”,为什么还有人要她的尸体呢? 季君皎不知道该如何跟秦不闻解释这种事。 他稍稍抿唇,开口道:“有的人,即使是奸佞妄臣,即使是恶贯满盈,也代表了曜云的一个时期。” ——长安王便是那样的人。 秦不闻似懂非懂。 她倒是不着急去看那具尸体了。 ——因为她十分肯定,那具“长安王”的尸身,是假的。 且不说五年的时间,她的尸体都烂成什么样了,就单单说她的身份。 如果五年前她的尸身不见了,那么她是女儿身的身份,在五年前就应该暴露才对。 而就算是刚才,宋云泽虽然疯狂,却也从未提起过长安王是女子的事情。 ——所以那具身体,一定是假的。 只不过,到底是谁把尸体给宋云泽的呢? “阿槿要跟过去吗?” 秦不闻还在思考着问题,就听到头顶传来季君皎的问询。 秦不闻抬眸。 季君皎解释道:“阿槿若是害怕,我让长青来接你回书院。” 秦不闻摇头笑道:“我想跟大人在一起!” 季君皎清咳一声,却是点了点头:“好。” -- 一干人等到达荒林的时候,已近午时。 宋谨言全程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仵作跟护卫也都奉旨赶来了。 不多时,众人便根据地图上的指示,挖出来一具腐烂的尸体骨架。 第99章 是故人。 五年的时间,那尸体的骨架早就腐烂得不成样子。 皑皑白骨上依附着一块块的尸肉,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众人将尸体抬出来,宋谨言瞳孔微缩,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具尸体。 “长安王尸体被找回”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只是宋谨言在这里,长安城的百姓自然不敢轻易上前。 不少百姓登上长安城楼,朝着这边眺望,议论纷纷。 秦不闻看到那尸身,也不觉蹙眉。 “仵作。” 宋谨言沉声,声音颤抖。 ——宋谨言不是傻子。 他刚才过于紧张,个中细节都没来得及细想。 现在只要稍稍回过头来想一想,便也知道,这具尸体八成不是秦不闻的。 他特意带了仵作,就是想要确定这点。 仵作应声上前,开始检查起尸身来。 周围的文武百官见状,皆是掩鼻屏息。 “这尸体不会真的是长安王的吧?” “谁知道呢?不过你看瑞王殿下那言之凿凿的模样,八成是真的……” “唉,真没想到啊,长安王死后居然落得这般下场。” “谁说不是呢,身为异姓王,居然连个牌位都没有,死后还被人掘尸挖坟,公之于众。” “哼,这都是他罪有应得!”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下官也只是感慨。” “这长安王生前这般风光,死后也不过是这个下场……” “……” 秦不闻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垂眸不语。 其实她生前便想过的。 她这一辈子坏事做尽,死后就算是被五马分尸,剖心挖骨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只是当她真的看到“长安王”的尸身被这样大喇喇地摆在众人面前。 众人像是瘟疫一样避之不及,又像是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当他们像是看杂耍的眼神看着“长安王”的尸体时,秦不闻还是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多时,仵作终于起身,来到宋谨言面前禀报。 “启禀皇上,尸体年龄、身高与男子特征,都与长安王殿下符合。” 仵作这句话落地,宋谨言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不是她的尸体。 他嗤笑一声。 “只是几个条件符合而已,这也不能证明这就是长安王。” ——戏还是要演下去的。 宋云泽一直观察着宋谨言的神情。 虽然人人都说,当年的长安王与皇帝宋谨言不睦,但宋云泽一直是不肯相信的。 他一直在想办法,戳穿宋谨言的伪装。 近日他寻得长安王的尸身,原本以为是一个揭开宋谨言伪装的好机会。 但是为什么,宋谨言此时的神情,反而放松下来了? 宋云泽微微蹙眉,察觉到哪里不太对。 “首辅大人。”宋云泽冷冷开口,叫了季君皎。 季君皎眉眼清冷,上前几步,来到几人中央。 男人微微前身,不卑不亢:“微臣在。” 宋云泽勾唇笑笑:“本王记得,当年首辅大人还是太子太傅时,曾与长安王殿下发生过冲突。” 季君皎语气泠然:“是。” 宋云泽神情温顺和煦:“那首辅大人一定也知道,当时在混乱之中,长安王被隐藏在宫人中的刺客抓住右手,一刀刺入左肩,伤势极重,长安王几乎病危。” 啊,秦不闻想起来了。 确实有这回事来着。 当年在东宫之中,秦不闻找到了漠北安插在宋谨言身边的细作。 她随便找了由头,准备将那细作处置掉。 谁知当时好巧不巧,居然撞见了季君皎。 季君皎那家伙自然见不得她“仗势欺人”,将细作护在身后,想要与她理论。 那细作见事情败露,瞅准时机,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藏在腰间的匕首便直直地刺进了她的肩膀之中,将她的肩胛直接贯穿! 其实就秦不闻的武功而言,是不会这么轻易被那细作控制住的。 但那时,秦不闻担心轻举妄动会伤及无辜,没敢乱动。 那次的伤势确实严重,秦不闻高烧三天不下,太医也是束手无策,以头抢地跪求恕罪。 最后,是先皇秘密地请了一位老道,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真的将她治好了。 只不过她的左肩也因此落下病根,骨头开裂,没能完全愈合。 宋云泽显然也是知道这点的,他笑着看向季君皎,得到了季君皎肯定的答复。 “是,长安王殿下的左肩胛,应该有伤。” 听了季君皎的话,宋谨言便又紧张起来。 ——若是这具尸体的左肩没有伤口,宋云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宋谨言蹙眉看着仵作再次检查。 不多时,仵作便又来回禀:“启禀陛下,这具尸体的左肩确实有裂,被利器所伤,与瑞王殿下所说吻合。” 看来找尸体的这人,了解得还不少。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大概也猜到是谁给宋云泽的尸体了。 她动动耳朵,猛地抬眸,便看到远处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 秦不闻猛地一怔,像是想起什么。 不好! “长安王的尸体被找回”这个消息传出去,有一个人肯定会冒险来偷尸体! 秦不闻拧眉,她左右四顾,看准时机! 她皱着眉捂住嘴巴,像是受不了这般恶心的场景,飞速跑远了。 周围朝臣的注意力都在那具尸体上,没有人注意到秦不闻这边。 脱离了人群,秦不闻几个纵身,便深入荒林,开始寻找黑影! 荒林很大,秦不闻一边疾走,一边四处张望着,生怕那个人真的去偷尸体! 似有风掠过。 还不等秦不闻反应,一柄包着黑布的长剑便悬停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别动。” 身后,是一道冰冷的男声。 秦不闻猛地停住,她瞪大眼睛,却在听到声音的时候,眉眼都温和下来。 她轻笑一声,长舒一口气。 ——幸好,来得还算及时。 她没理会身后人的警告,缓缓转身,面向来人。 来人一袭黑衣,黑色的面巾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冰冷如雪的眼眸。 ——秦不闻很喜欢他这双眼睛的。 看上去波澜不惊,但其实随便逗他两句,他的眼睛便无措得不知道往哪儿看。 ——从前,秦不闻总是喜欢这么逗他。 “我说,别动。” 面前的男人冷声,眼睛无波无澜。 秦不闻面容带笑,眼眶却微微有些湿润。 真好啊。 她还以为,他死了呢。 上一次在秋狩猎场的时候,秦不闻就认出他来了。 她唯一的影卫——京寻。 第100章 殿下不要我了 传闻,那作恶多端的长安王身边,有一对左膀右臂。 二人向来以面具示人,无人见过两人面容。 其中一人面具遮住眉眼,总爱拿着一方折扇,身姿清越隽秀,一手背在身后,出口成章,吟诗作对。 相传那年游诗宴,那人杯酒入喉,一步一诗,那宣纸洋洋洒洒从明镜台高处落下,一纸千金。 直到今日,那明镜台的最高处,还挂着那少年人提的一句词,明镜台的主位,多少年来无人敢坐。 而另一人,狼牙面罩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冷到令人打颤的眼。 相传那人作为长安王的影卫,总是抱剑立于长安王身后,多少年来,有他在的地方,未有一人接近长安王身侧半分。 听闻他手中的剑是墨色的,剑刃通身漆黑,杀人不见血。 那年,京城外有一伙贼匪有眼无珠,竟挡了长安王的路。 长安王高坐轿辇之上,一手撑头,只派了他一人出手。 影卫甚至都没有拔剑,眨眼间,那伙贼人的尸体便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后来听闻,长安王封地浔阳内乱,那影卫一人一剑,从城内一路杀到城外,敌人两股战战,跪地求饶。 旁人都说,这影卫,是长安王最锋利的一把利刃。 而如今,那柄“利刃”就站在秦不闻跟前,包着黑布的长剑悬停在她的喉头,动也不动。 秦不闻直直地对上男人那双冷色的眸,嘴角笑意温和。 ——她也没想到,跟京寻见面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她鼻子有些酸。 京寻是从地下卖场买回来的。 当时的京寻,被关在一个狭小的铁笼之中,有商人搓着手,叫卖着。 “各位爷走过路过都看一看啊!买个奴隶吧,就当是买个小猫小狗了!” 那时候,京寻年纪不算大,他两只手扒着铁笼,高声嘶吼着,如同暴怒的小兽。 来地下卖场的有钱人买奴隶,也大多数是为了满足自己那见不得台面的癖好。 京寻那般狼狈暴戾,哪怕是偶尔有几个有钱人驻足,只是看两眼,就被京寻那双嗜血的眼吓退。 商人气结,碗口粗的皮鞭重重地落在京寻的背上。 “你个废物东西!谁让你这么瞪客人的!?” “你个养不熟的狗!像你这样的白眼狼,没有人能看上你!” “你给老子等着,今天你卖不出去,老子回去扒了你做人皮灯笼!” “啪啪——” 那紧实的皮鞭落在小少年后背,少年嘴角都殷出血来,却是一点声音都没出。 当时的秦不闻,境况也不算好。 她刚回京城,朝堂文武百官阳奉阴违,贪墨严重。 她将自己所有俸禄拿出来填补漏洞,这才勉强补上军饷。 那时候,秦不闻确实没什么钱。 她戴着一个狼牙面罩,掩人耳目,走到正在鞭打少年的商人面前。 “多少钱?”她沉声。 商人见竟然有人买他,眼睛转得滴溜圆:“哎哟客人您可真有眼力,这小奴隶可是我们这里最抢手的,好多大爷争着抢着要呢!” 他比了三根手指:“三百两,如何?”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从袖口摸出三枚铜钱,扔给商人:“成交。” 商人看着手上的三枚铜钱,愤愤不平,上前便想要争辩:“这位客人,你——” 秦不闻直接抽出腰间软剑,抵在商人喉头:“我说,成交。” 商人瞪大眼睛,咽了口唾沫。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成、成交。” 秦不闻收了剑,连人带笼子一块儿推走了。 无人处,秦不闻打开了铁笼。 笼中的少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想也不想就将秦不闻压在地上! 他嘴里发出的声音不像人声,更像是什么低吼的幼狼。 两只手都被少年钳住了,秦不闻拧眉,定定地看向少年。 少年眉眼暴戾,他低吼着,似乎想要咬她的脖颈! 秦不闻奋力偏头,少年便咬住了秦不闻的肩膀! “唔——” 秦不闻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直到少年渐渐平息,秦不闻才叹了一口气:“喂,你,以后跟我混吧。” 少年似乎不懂,咬着她肩膀的力道却松动几分。 秦不闻轻笑一声,唇色略微有些苍白。 “我带你回家。” 似乎是这句话,让暴躁的少年神奇地安静下来。 秦不闻轻笑,她摘下脸上的狼牙面罩,覆在少年嘴上。 少年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不堪,只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以后别咬人了,我教你杀人吧。” 后来秦不闻才知道,京寻是狼群养大的孩子,被猎人抓了去卖给商人,几经辗转,到了她的手上。 起初京寻听不懂太多人言,秦不闻找了几个教书先生教他识字,最终都被他吓跑了。 秦不闻没法,只能亲自教他读书识字学说话。 秦不闻依稀记得,她教了京寻半月,京寻第一次开口说的话是“殿下长安”。 后来,京寻识的字越来越多,也终于磕磕绊绊地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秦不闻教他的武功,他一天没落下。 最令秦不闻嫉妒的是——这家伙才学习几个月,竟然武功隐隐有超过她的架势! 果然,有时候人比人能气死人! 其实当时秦不闻留下京寻,也不过是想要救他一命。 如今他已经能融入人群,秦不闻便想着,让他自己决定去留。 那日具体发生了什么,秦不闻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京寻对她发了很大的脾气。 半年教给他的行止语言似乎在那一刻都被打回原位。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秦不闻,像是在盯着什么准备逃脱的猎物。 “你、不要、我。” “殿下、不要、京寻。” “殿下、骗我。” 后来,是秦不闻哄了他好几天,京寻才像是险些被抛弃的犬兽,整天守在秦不闻床榻前,生怕他一个不注意,秦不闻就不要他了。 后面,秦不闻就再没提过让他离开的事情。 回忆至此,秦不闻突然发现,她好像还是失约了。 ——她还是不要京寻了。 呼吸一窒,秦不闻抬眸,直直地面向男人冷色的眸。 “那具尸体,不是长安王。” 秦不闻缓缓解释道。 京寻眸光微滞,却是冷声开口:“你是谁?” 第101章 她叫他,京寻。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 她笑着看向京寻,并未在意他横在她脖子上的长剑。 “宴唐派你来的?” 京寻语气冷寒:“我与他,不同路。” 秦不闻不觉蹙眉。 这是……吵架了? 不过秦不闻也猜到,应该不是宴唐派他来的。 宴唐的情报网手眼通天,估计早就猜到这具尸体不是“长安王”的了。 也只有京寻这个脑子不好使的,才会直接以身犯险,一探究竟。 “既然宴唐没派你来,你就应该动动脑子想一想嘛,”秦不闻不觉教训起京寻来,“如果那具尸体真的是长安王的,宴唐怎么会没有动作呢?” 京寻眉眼不动,寂冷如雪:“你到底是谁?” 秦不闻突然有些眼酸。 ——确实,她现在的模样,谁都不可能认出她来的。 她突然想起当年,她下定决心,要跟京寻坦白自己身份时的场景。 京寻跟宴唐是她最信任的人,如果连他们都隐瞒,秦不闻日后的路,寸步难行。 那一日,她将京寻叫至跟前。 思索许久,秦不闻斟酌着要怎么跟京寻坦白这件事。 她张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京寻啊,你……有没有发现,我有时候挺女气的?” 京寻一手环着长剑,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理解秦不闻的意思。 “女气?”京寻嗓音低沉喑哑。 秦不闻点头,硬着头皮解释道:“对,就是有时候可能表现得有点娇气?” 京寻这次听明白了。 他定定地看向秦不闻,双眼无波无澜,语气平静:“殿下身为女子,娇气,很好。” 秦不闻原本想要说些什么的动作,在听到京寻这句话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瞪大眼睛,错愕地看向京寻,下巴差点都要掉在地上! “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女子的!?” 京寻眼中似有不解。 他微微颔首,语气冷冽:“殿下……不一直是女子吗?” 他不太懂,在他看来,殿下分明就是女子,什么叫做“什么时候发现的”? 秦不闻张大嘴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后来秦不闻才知道,京寻的直觉很敏锐。 他总说她身上的气味与男子不同,能够很轻易地分辨出是女子。 他一直都以为殿下之所以穿男子的衣服,只是因为喜欢而已。 秦不闻知道真相后,哭笑不得:“你说我身上的气味不同,那我若是有一天易容了,京寻你也能认出我来吗?” 京寻想也没想,不假思索地点头。 他很认真地看向秦不闻,开口道:“无论何时,京寻都能认出殿下。” 秦不闻看着眼前这双冷漠无比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孤单。 曾经那个一脸认真的少年,如今也认不出她来了。 ——也是,她如今算是借尸还魂,不可能有人能认出来的。 “我是谁不重要,”秦不闻笑着,眼睛发涩,“你要相信我,那具尸体并不是长安王的。” 京寻神色如常:“长安城的人,都不可信。” 秦不闻闻言,轻叹一口气。 她环视四周,最终微微弯腰俯身,捡了地上的一节枯枝。 在京寻愣怔地眸中,秦不闻当着他的面,将那节枯枝一掰两段。 “折枝起誓,”秦不闻定定地看向京寻,“信我。” 京寻的眼中分明出现一瞬的茫然与无措。 折枝起誓,是当年秦不闻的封地——浔阳城时兴的发誓方法。 那时候京寻不懂,是殿下教给他的。 “你是谁?” 京寻的声音有些颤抖。 秦不闻笑着,后退几步。 京寻想要追上去。 “别动,”秦不闻开口,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快走。” 她必须要回去了,离开得太久,旁人会怀疑的。 “你是谁?” 秦不闻不让他动,京寻就真的站在原地,没再上前。 只不过这小狼崽一向固执,他直直地看向秦不闻,似乎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走,守卫很快就会盘查树林。” 京寻依旧不动。 如同对峙,如同博弈。 最终,是秦不闻认输,轻叹一声。 “京寻。” 她叫他,京寻。 秦不闻抬眸看去,分明看到京寻眼中闪过的荒凉与无措。 她苦笑一声:“快走。” 京寻似乎不懂。 他歪歪头,像是幼犬看向主人一般,眼神茫然。 许久。 他后退几步,不再看向秦不闻,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秦不闻看着京寻离开的背影,终于像是体力不支,脱力一般蜷缩在了原地。 ——她承认,她刚才有一瞬间,是动摇了的。 她想要跟京寻相认的。 但是,不行啊。 她当年死的时候,就已经抛弃过他一次了,这一次,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 整理好情绪之后,秦不闻快步离开荒林,回到了大队伍之中。 尸体的身份,绝大多数人已经默认了。 其实秦不闻也明白,有的时候这些人并不是真的需要去确定这具尸体的身份。 他们怨恨长安王,憎恶长安王,想让长安王不得好死,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这具尸体又在恰当的时机出现,那么这具尸体究竟是不是长安王,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朝臣们想要看到长安王这般落魄狼狈,所以这具尸体,就是长安王。 季君皎看到秦不闻回来的时候,担忧地走到她面前。 “好些了吗?” 季君皎刚才看到,阿槿捂着嘴巴跑开,应该是受不住这般场景的。 也难怪,这种场景哪怕是男子见了都胆战心惊,更何况阿槿只是一个弱女子。 秦不闻朝着季君皎摇摇头笑道:“阿槿已经好多了。” 宋谨言还有事要交代季君皎,季君皎便不能跟秦不闻一同回府了。 他原本是想要差人送秦不闻回去的,却被秦不闻拒绝了。 “大人,阿槿想一个人走走,吹吹风。” 秦不闻声音软糯,扯了扯季君皎的衣袖。 季君皎便心软道:“好,我让长青在门口等你,早些回去。” 这里距京城内并不远,季君皎倒也不是很担心。 秦不闻便笑着点了点头。 待一干人等陆陆续续地散去,秦不闻也终于孤身一人,朝着京城万物阁走去。 ——如果她猜得不错,真正的“长安王”尸体,应该在云和月手上。 第102章 你究竟是谁? 万物阁。 今天的万物阁一如往常,人来人往,客人络绎不绝。 秦不闻来到万物阁的时候,直接往二楼走去。 二楼的一个房间,秦不闻连招呼都没打,推门欲进。 “站住!” 门口的守卫见状,冷声将秦不闻拦住。 “你是谁?来万物阁做什么!?” 秦不闻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 她看了来人一眼,没应,继续推门。 “住手!” 守卫大喝一声,硕大的拳头朝着秦不闻打过去! 秦不闻冷眸,一脚抬起,直接踢中守卫的胸口! 那守卫惨叫一声,直接摔在地上,高声哀嚎! “你、你——” 那守卫一边挣扎着,一边惊悚地看向秦不闻。 周围隐藏的守卫蠢蠢欲动,似乎随时都准备将秦不闻包围。 “让她进来吧。” 直到房间,男人轻盈开口,所有观察的守卫再次隐匿于黑暗之中。 秦不闻没理会周围众人的诧异与错愕,推门而入。 房间内,秦不闻闻到一阵甜腻的熏香。 她皱眉,往屋内看去,便见到云和月撩开床上帷幔,脚尖点地,笑着走下床来。 “阿槿姑娘?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云和月笑着,眉目清隽:“阿槿姑娘身边的青年才俊众多,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呢……” 这话说得带着几分骄纵与埋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云和月是什么明楼妓馆的妖艳花魁。 秦不闻没心情与他掰扯这些,询问完云和月,秦不闻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荒林中挖出的长安王尸体,是你给瑞王的?” 云和月微微挑眉,嘴角笑意依旧。 “阿槿姑娘,您总是这么聪明,显得我这万物阁的暗探个个如同酒囊饭袋,蠢笨如猪。” “是,或不是。”秦不闻沉声。 云和月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是。” 其实这件事,秦不闻只要仔细想想便也能猜到。 当初云和月的万物阁拍卖长安王的玉扳,加上瑞王今日半真半假的说辞,不难猜到,“长安王”的尸体,是云和月给瑞王宋云泽的。 “你与宋云泽结盟了?”秦不闻又问。 云和月笑笑,捂唇轻笑:“阿槿姑娘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结盟……倒是算不上。” 宋云泽这家伙,行迹疯狂,做事毫无章法,竟然真的跟云和月联手了! 秦不闻盯着云和月,似乎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云和月却只是笑着,目光慵懒随性,眼神中的情绪无波无澜,甚至无从分辨。 深吸一口气,秦不闻冷沉地看向云和月,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长安王的尸体,在哪里?” 云和月的脸色变了。 如果说刚才,云和月的情绪不辨,神情难猜,那么现在,他的眼中分明闪过一抹冷意。 嘴角的笑意缓缓消失,他冷冷地抬眸,对上秦不闻那双墨色的眸。 云和月的声音沉了下来。 “在荒林。” 秦不闻轻嗤:“那不是他的。” 云和月抿唇:“那就是她。” “那不是。”秦不闻一字一顿,眼中的情绪波澜不惊。 她与云和月无声的对峙,不知过了多久,云和月拧眉,手上的骨节微动。 秦不闻见状,不觉轻笑:“云和月,你不会是要在这里杀人灭口吧?” 云和月抬眸。 许久。 他眼中的杀意才渐渐褪去。 他笑,身体微微后仰,倚在身后的美人靠上,眸光映着烛光晃荡。 “你究竟是谁?” 云和月真的越来越好奇了。 他派人去查了她的身份,却发现她之前的所有身世,与长安城并无关联。 她到底是谁,竟然知道那不是真正的长安王? ——那就说明,她知道长安王其实是女儿身? 秦不闻双手环胸,挑眉看他:“所以,长安王的尸体究竟在哪儿?” 云和月便笑,像是带着几分孩子般的稚气与骄傲:“我把她埋起来了。” 他笑,眉眼弯弯:“埋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秦不闻听了,不觉蹙眉:“你把她埋了?” 语气中满是浓浓的不信任:“你会这么好心?” 不是秦不闻小心眼,她戍守边疆那几年,云和月没少跟她作对,现在她死了,云和月竟然会这么好心把她安葬? 她表示不相信。 云和月轻笑:“不相信算了。” 秦不闻左看右看,看不出云和月情绪里的一点错处。 许久。 “罢了,”秦不闻叹了口气,释然道,“尸体随便你怎么处理吧,既然你说埋了,那我便当你埋了。” 秦不闻原本以为,云和月留了她的尸体,是要干坏事的。 现在看来,只要不是用她的尸体动歪心思,她也不在意尸体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云和月笑着眯了眯眼,看向秦不闻的眼中满是兴趣:“你到底是谁?” 沉吟片刻,云和月自问自答道:“长安王曾经的手下?” 不可能,他当年为了赢过秦不闻,调查她这么久,并未听说过她身边有这么一号人。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既然事情问清楚了,便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我先走了,对了云和月,提醒你一句,”秦不闻笑着看向他,眼中满是冷意,“别动宋谨言。” 云和月与瑞王联手有什么目的,秦不闻暂且不清楚。 但如果他们是想要联合起来对宋谨言不利,她绝不轻饶。 云和月眸光闪烁,他笑得妖媚:“阿槿姑娘,不如我们交换一个秘密吧。” 秦不闻挑眉。 “对不起,我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癖好。”秦不闻欲擒故纵。 “长安王尸体的秘密,”云和月笑,“阿槿姑娘有没有兴趣?” 秦不闻嗤笑一声:“你不会想要告诉我,长安王其实是女儿身吧?” 云和月笑着摇头:“阿槿姑娘既然知道那具尸体不是长安王的,想必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了。” “我要告诉阿槿姑娘的,是另一个很有趣的秘密。” 秦不闻歪头看他。 云和月笑着托着下巴:“真正的长安王尸体,在之前的五年时间,不腐不坏。” 秦不闻嘴角的笑意消失:“什么?” 大概是终于从秦不闻的脸上看到吃惊的表情,云和月十分满意地笑笑。 “五年的时间,长安王的身体皮肤光洁如旧,脸色红润,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一样。” 他顿了顿,继续道:“直到几个月前,她的尸体才开始迅速腐败。” 第103章 阿槿姑娘,帮帮在下吧~ 秦不闻从万物阁出来的时候,精神还有些恍惚。 她的脑海中话一直回荡着云和月的话。 “阿槿姑娘,你说,秦不闻是不是被诅咒的人?” 秦不闻看向远方,长安城的街道繁华喧闹,无数小贩叫卖,有稚子举着风车跑过大街小巷,不少佳人才子入对成双,羡煞旁人。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曾问先帝的心愿是什么。 老头子说:“阿闻阿言健康长大,曜云太平长安。” 后来,先帝的心愿,便成了她的执念。 她大概真的是被诅咒过的怪物吧。 ——不过,她不在乎。 整理好思绪,秦不闻没有多停留,几个纵身朝着司徒府的方向走去。 秦不闻翻墙进入司徒府的时候,宴唐正坐在庭院之中饮茶。 庭院之中立着一棵巨大的银杏树。 秋意正浓,那满树的金黄飘扬落下,落在男人的肩膀与衣尾,他一身银白色长袍上,便点缀了几抹金黄,如同翻飞的蝴蝶。 秦不闻坐在墙头,没立即下去。 红墙青瓦的瓦砾之上,也落了满墙的银杏叶。 秦不闻托着下巴看向庭院内的男人,他似乎并不在意银杏树叶落在他身上。 上好的茶叶在滚烫的水中翻飞旋转,他静静地坐在武侯车上,眸光平静,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棵巨大的银杏树。 少女一袭青色长裙,有风吹过,那银杏叶便也落在她的发顶。 少女长发飞卷,秦不闻托着下巴,歪头看向宴唐。 她随手捡起身边的几片树叶,朝着底下的宴唐洒过去。 飘飘杨扬的金色蝴蝶翩然落下,宴唐似有所惑。 他缓缓抬眸,便见满树的金黄映他眼眸,一片树叶轻巧地遮住了他的眉眼。 沁人的凉意透过眉骨传遍四肢百骸,大概是秋日露重的原因,有一滴晶莹便顺着宴唐的眼角缓缓落下。 他被遮住了视线,便听到了少女柔软又清越的笑。 像是羽毛缓缓落在宴唐心尖,他动了动眼皮,将眉宇间的树叶拿下来。 他循着声音看去,便见到红墙青瓦间,少女一袭青衣如水,在那大片的银杏叶掩映下,如同出水的洛神,眉眼娇艳。 她笑,明眸皓齿,那眉眼间的光亮,是比世间万物还要绝色的。 宴唐的目光晃荡,最终却是弯唇,跟着她笑起来。 “司徒大人好雅兴。” 秦不闻歪头,坐在墙头之上,晃荡着两条腿。 宴唐抬眸看她,无奈笑道:“下来,会受伤。” 秦不闻没听出宴唐语气中的情绪,她一个翻身,轻巧地从墙上跃下。 走到宴唐身边,秦不闻毫不客气地坐在宴唐身旁的石凳上:“喝的什么茶?” 宴唐笑着,将自己身边温度正好的茶水推到秦不闻身边:“我还没喝,你尝尝。” 秦不闻拿起茶盏,品了一口。 她咂吧半天,最后评价道:“品不出什么好坏来。” 宴唐就笑:“那便不喝了。” 秦不闻有些疑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今天的宴唐,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 “阿槿姑娘来找我,”宴唐笑着看向秦不闻,“是因为秋闱舞弊一事?” 秦不闻点点头:“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宴唐笑得风雅又柔弱:“在下不过一介文官,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他笑,眉眼间分明不带半分怯懦:“阿槿姑娘,帮帮在下吧。” 秦不闻都快气笑了。 ——这家伙怎么还演起来了! “舞弊之事刚有眉头,司徒大人就将参加秋闱的学子留在了京城,没让他们离开,”秦不闻好整以暇地看向宴唐,“我可不信,大人没想过要怎么做。” 宴唐勾唇,不置可否:“在下虽然有心帮助各位学子,奈何实在胆小怕事,需要有人为在下掩护才好。”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秦不闻摆摆手,“我来。” 宴唐眸光晃动:“那么阿槿姑娘,准备怎么做呢?” 秦不闻托着下巴:“很简单,既然那些试题不能轻易查看,那索性一把火烧了好了。” 在旁人看来,这件事本来就有蹊跷,如今这一把火,更像是毁灭证据。 到时候只要在朝堂之上多几个大臣据理力争,这场秋闱考试,宋谨言会顺势作废,重新设置考题。 瑞王宋云泽虽然想保住他的学子,但只要有贤王宋承轩在,不用宋谨言出手,宋承轩就不会让宋云泽得逞。 换言之,火烧试题只是一个让宋承轩发难的由头,宋承轩是绝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宋云泽壮大自己的队伍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宋谨言只要顺势推波助澜,这场考试必定作废。 宴唐闻言,似乎很赞成秦不闻的计划。 “陛下将少卿傅司宁调离了卷宗房,所以即使卷宗试题被毁,远在皇宫的傅司宁也不会被怀疑。” “至于烧卷宗的人选……”秦不闻笑着看向宴唐,“司徒大人手下人才济济,应该就不用我出手了吧。” 这件事京寻来做最好,他的武功,绝对能做到悄无声息,不被任何人察觉。 宴唐自然明白秦不闻的意思,点了点头:“那么眼下,只有一件事需要解决了。” “嫁祸给谁。”秦不闻接了话茬。 她想了想,嘴角带了几分笑意:“这件事司徒大人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人选了。” 宴唐看着秦不闻,不觉笑道:“阿槿姑娘的能力,在下自然是相信的。” 与宴唐约定好时间,敲定计划,秦不闻就打算着手准备了。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秦不闻抬抬手,转身欲走。 “阿槿姑娘,”宴唐看向秦不闻,眉眼温和儒雅,“下次见面,我为阿槿姑娘准备了一个惊喜。” 秦不闻挑眉便笑:“惊喜?可千万别成惊吓。” 宴唐笑着看向秦不闻,没答。 秦不闻摆摆手,翻墙离开了司徒府。 宴唐看着秦不闻离开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 秦不闻回文渊阁不久,长安城便开始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秦不闻看着渐大的雨势,不觉缩了缩脖子。 窗外,秦不闻见到长青撑了把伞,似乎准备出门。 “长青,”秦不闻朝着长青招了招手笑道,“这下雨天的,你这是去哪儿?” 长青憨厚地笑道:“阿槿姑娘,大人没带伞,属下给大人送把伞去。” 秦不闻听了眼睛一亮:“长青,我替你去吧!” 第104章 我与她同路。 秋雨连绵。 秦不闻撑了一柄青色的油纸伞,她跺了跺脚,拢紧了身上的大氅。 秋天就快过去了。 秦不闻走在长安街上,因为下了秋雨,周围的摊贩都早早地收了毯子。 有淅淅沥沥的雨水滴落在远处枯败的桑树叶上,沙沙作响。 伞面刷了桐油,雨水飞溅在伞檐之上,又激起细小的晶莹。 再往前走一段路,秦不闻便见到了从皇宫内出来的几个朝堂大臣。 当时宋谨言将季君皎为首的几个朝堂大臣叫去了皇宫,应该是有事要谈的。 如今谈完了,就纷纷往府邸方向走去。 当然,圣上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如今京城下了雨,宋谨言便安排了几个内侍,撑了伞送几个朝臣回家。 季君皎身边跟着的内侍,低着头恭敬地站在他半步远的后面。 男人一身衣裳,没溅一滴雨水。 其余几个大臣对于今日见到的“长安王尸体”都有自己的看法,几个人跟在季君皎身后,也在议论着。 “首辅大人,陛下的意思……难道是要将长安王的尸体直接丢了?” 一位老臣小心翼翼地询问季君皎的意思。 季君皎身姿清隽,他目视前方,眸光清冷如雪:“不知。” 陛下圣意,不可揣度。 那老臣叹了口气:“唉,虽说长安王殿下作恶多端,但是……” 但是什么呢? 老臣最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之,没有说出口。 他们几个老臣,都是追随先帝至此的肱骨之臣。 平日里,那长安王虽说坏事做尽,罄竹难书。 但他们又不觉想起长安王在时,那雷厉风行,不留余地的作风。 平日里,他们想要铲除一个贪官污吏,必须找齐证据,上报陛下,还要防止贪官们狗急跳墙,反咬他们一口。 但是长安王不同。 他做事似乎总是随心所欲。 当年,似乎只是因为一个身居高位的贪官不小心朝长安王行礼晚了一瞬,长安王一个不高兴,直接让人将其就地正法。 他的做法确实不符合曜云律法。 但扪心自问,确实为曜云铲除异己行了许多方便。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朝堂上的几个老臣,竟然不约而同,都不想让那具尸体,就腐败在那昏暗无光的泥土之中。 只是……陛下似乎心意已决,他们再说什么,都显得徒劳。 几个内侍撑着伞,跟着大臣们缓缓前进,一言不发。 走在最前面的季君皎身姿端方,他抬眸,便看到烟雨之中,似乎有谁向他走来。 他停下了脚步。 隔着一条长街,季君皎终于看清来人。 少女一身银绿色大氅,一头墨色长发插了一支银簪,有风吹起少女裙角,就连那青绿色的油纸伞似乎都有些歪斜。 季君皎驻足,见状便不觉笑了起来。 ——阿槿的力气,太小了。 见首辅大人停下,几个跟在后头的老臣便也疑惑地跟着停下了脚步。 “首辅大人,怎么了?” 几个老臣小声询问。 季君皎没有看向任何人。 雨下得似乎更大了。 季君皎远远地看着那向他招了招手的少女,嘴角笑意更深。 “诸位,”季君皎回身,恭恭敬敬地朝着几位前辈躬身,“晚辈就先回去了。” 几个老臣愣了一下,便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少女。 有老臣脸上笑意渐浓地调侃道:“哦呦,我们首辅大人好福气啊,竟然有这般貌美的女子亲自迎接!” 季君皎便笑:“几位大人说笑了。” 几个老臣意味深长地看了季君皎一眼,便纷纷欠身算作回礼。 季君皎便又看向为自己撑伞的内侍:“公公就送到这里吧,府中人来接了。” 内侍弯着腰:“首辅大人拿着伞吧,切莫淋了雨。” 季君皎看了一眼内侍手上的伞柄,又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只带了一把伞的秦不闻。 “不必了。” 季君皎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退后一步,半截身子便溅上了雨水。 他笑,眸光温柔,似乎有什么九天的春水,融化了男人眼中的万年寒冰。 有风凛冽,吹过男人腰间玉佩,环佩轻鸣,声音悦耳。 “我与她同路。” 他微微颔首,便又后退一步,随即转身,向着远处的少女快步走去。 远处,少女见他没有伞,便皱着眉朝着季君皎奔去。 “大人!” 秦不闻快步奔向季君皎,将油纸伞撑在了男人头顶,不赞同地蹙眉:“怎么不多等一会儿?阿槿过去接你便好。” 季君皎笑笑,他的半边肩头淋了雨,却不以为意地接过秦不闻手上的伞柄,将伞面往她那边斜了斜。 “没几步路的。”季君皎简单解释一句。 秦不闻撇撇嘴,注意到季君皎倾斜过来的伞面,不高兴地将伞柄往他这边靠了靠。 “大人,您若是淋了雨,长青会凶我的。” 季君皎闻言便笑:“他不敢的。” 秦不闻笑着没接话。 “既然知道一把伞不方便,为何不多带一把?” 季君皎挑眉问她。 少女瞬间红了脸,她低着头,眼珠四处转着,半天才吞吞吐吐道:“长青说府上只有一把伞了。” 季君皎嘴角笑意更深。 ——他没揭穿她的“谎话”。 “靠、靠近一下就淋不到了。” 秦不闻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声,装作不动声色一般,向季君皎身边凑近一些。 季君皎分明感受到了秦不闻的靠近。 他微微抿唇,身子挺得笔直。 少女的身体有意无意碰触到他的胳膊,季君皎便如临大敌一般,双唇绷成了一条线。 有冷香缓缓进入季君皎鼻腔。 他微微侧目,便注意到少女正抬眸,目光闪烁地看向他。 他一时无措,便想也不想地慌乱移开视线。 “咳,”季君皎抿唇清咳一声,缓缓道,“今日留宿王府,明日还是要回学堂的。” 秦不闻笑着点点头:“阿槿知道!” 回到文渊阁,在府门外等候的长青一眼就看到了远远走来的季君皎和秦不闻。 他笑着挥挥手,见两人共撑一把伞,又疑惑问秦不闻:“阿槿姑娘,我不是给了你两把伞吗?” 秦不闻收着伞,低着头当做没听见的样子。 长青瞥了了自家主子半边肩头都湿了,不觉蹙眉:“大人,您快些换衣裳吧,否则要着凉的。” 季君皎想了想,还是斟酌地开口解释道:“另一把伞,我借给其他大人了。” ——总不能真的让长青凶阿槿的。 第105章 京寻出事了! 季君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对阿槿有些偏袒过头了。 在他印象中,阿槿过于柔弱了,他就总是想着要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不知不觉,似乎就成了习惯。 既然是习惯了,那便由着她吧。 阿槿这般娇弱,总不可能把天捅破的。 即便。 即便是当真捅破了…… 季君皎想到这里,竟然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那他总要替她遮掩一二的。 -- 翌日。 下过雨的京城冷得冻骨头,秦不闻又换上了一身男装,跟着季君皎回了书院。 书院的学子们也都添了衣裳,似乎一夜之间,长安城陡然冷峭,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似乎也快立冬了。 季君皎担心秦不闻怕冷,便提早给她备了手炉。 银色的暖炉勾着繁复的花纹,手炉的尺寸很小,秦不闻拿在手里刚刚好。 季君皎又担心秦不闻让手炉烫伤,便又差人制了个布袋束口,将整个手炉裹了一层浅浅的狐绒,拿在手上暖和又不烫手。 秦不闻拿在手上,不觉勾唇笑道:“大人,这还没到冬日呢。” 季君皎笑笑:“今年秋日冷寒,莫要着凉才好。” 秦不闻无奈:“可是大人,这还没入冬就点了手炉,等入冬了阿槿岂不是要冻死了?” 季君皎不以为然,笑得安慰道:“等到了冬日,自然会有其他办法的。” 斋舍之中,秦不闻坐在木椅上,季君皎正在整理被褥。 “首辅大人,我——” 宗云瀚从门外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那原本应该干活的书童,竟然好整以暇地坐在木椅上,晃荡着自己的两条腿,吃着桌上的名贵糕点。 而那位向来纤尘不染的首辅大人,居然弯腰叠着床榻上的衣物! 宗云瀚愣在了原地,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秦不闻刚才光顾着想事情了,完全没注意到宗云瀚的到来! 她见到宗云瀚立马从木椅上弹起来,一个箭步跑到季君皎身边,夺过了季君皎手上的衣服! 季君皎似乎也没反应过来。 见宗云瀚怔然的眼神,他才微微抿唇,尝试解释道:“阿金她……有些不舒服。” 干巴巴的解释。 宗云瀚看着活蹦乱跳,甚至已经吃了两三块糕点的书童秦不闻,眼中分明写满了不相信。 ——毫无说服力。 “咳咳,”季君皎清咳一声,缓缓开口,“宗先生前来所为何事?” 宗云瀚这才将自己从震惊中拉回神来。 “首辅大人,司徒大人传信,说今晚想跟您谈些事情,担心叨扰了您。” 季君皎点点头:“我知道了,有劳先生。” 宗云瀚一脸警告地瞪了秦不闻一眼,像是要教训些什么。 “阿金,你跟我出来一下。” 秦不闻闻言,往季君皎的身后藏了藏,扯了扯季君皎的衣袖。 季君皎耳尖微红。 他抿唇冷声:“宗先生,阿金她……一会儿要替我出去办事。” 宗云瀚闻言,只好作罢。 临走前,宗云瀚一步一回头,警告似地瞪了秦不闻好几眼,显然是对她的“服侍”很不满意! “完了大人,”待宗云瀚离开之后,秦不闻才委屈地哀嚎一声,向季君皎诉苦,“宗先生肯定以为阿槿是个好吃懒做的!” 季君皎闻言,边笑边接过秦不闻手上没叠过的衣裳。 “宗先生说的也没错。” “大人!”秦不闻大声控诉,“宗先生若是把阿槿赶走怎么办呀!” “到时候大人身边就会有新的书童了!” “哼!我知道了,大人肯定是早就有这种想法了,所以才不在意阿槿的!” 秦不闻双手环胸,看上去气鼓鼓的模样。 季君皎见状,只能柔声哄她:“不会的,宗先生不会赶你走的。” “那万一呢?”秦不闻追问。 季君皎垂眸,似乎刚才耳尖的红晕还没消散。 “我不会让宗先生换掉你的。” 男人抬眸,对上少女温软又明艳的眸:“我也没有不在意阿槿。” “我也不会有新的书童的。” -- 是夜。 宴唐今晚来寻季君皎,便不能留在斋舍之中了。 他特意给斋舍落了锁,让秦不闻暂时在他的房间休息。 秦不闻乖乖听了话,季君皎便乘着月色离开了。 确定季君皎走远之后,秦不闻这才换了一身准备好的夜行服,翻窗离开。 夜色冷寂。 听说李云沐自从被贬了官职,便一直魂不守舍,每晚借酒消愁,很晚才回府。 今晚,他又喝醉了酒。 李云沐晃荡着身子,便走便醉醺醺地嘟囔着什么。 “哼,季君皎,宋承轩,宋云泽,都是一群废物!” “要是没有我,长安王怎么可能会死!又怎么会有你们出头的日子!” “要是没有我……” “要是没有我……” 长安城有宵禁。 李云沐喝醉了酒,愤怒地遣散了周遭护卫。 路过一个小巷时,李云沐似乎听到了什么怪异的声音。 “还我……” “还我……” 李云沐大着嘴巴:“谁!?谁在那儿?” 没有人回答他。 李云沐使劲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继续往前走。 “还我……命来……” “李云沐,还我命来……” 再走两步,李云沐便听到了身后阴凉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是谁!?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户部侍郎!我是朝廷命官!” “是谁胆敢戏弄本官!” 李云沐叫嚣着,声音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放轻了脚步,瑟缩地往前走着,心跳到了嗓子眼。 “李云沐!” 一道厉声传来,李云沐吓了一跳! 他猛地回神,便看到一个身穿蟒袍的少年缓缓向他飘来。 ——是、是他! 是长安王! 是长安王! 是长安王来找他索命来了! “啊——” 李云沐吓得魂都要掉了,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尖叫着往别处跑去! 看着李云沐逃跑的方向,秦不闻摘了面具,嘴角勾笑。 事情办妥了。 京寻那边也应该放完火了。 她拍了拍手,几个纵身准备离开。 秦不闻没想到会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宴唐! 宴唐……他不应该在书院负责将季君皎调开吗!? 而且宴唐的脸色看上去很慌张! “不好了!”宴唐脸色苍白,指骨微微收紧,“京寻他……被人发现了!” 秦不闻分明感觉到自己有一瞬间的耳鸣。 她甚至都没有想其他事情,冷声问他:“他现在在哪儿?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会被发现的!?” 第106章 他的殿下。 去往司徒府的路上。 秦不闻手脚冰凉! 被发现了…… 怎么可能会被发现呢? 京寻的能力她是清楚的,这种事情就算是她被发现,京寻也不应该被发现才是…… 但是现在,秦不闻完全没有思绪去考虑这些了! 彻骨的寒意从她的指尖升起,又很快遍布全身。 她的脑海中还回荡着刚刚宴唐说过的话。 “京寻当时潜入少卿府,没想到那里已经有人在潜伏了,他虽然侥幸逃脱,但是却被人看清了容貌!” 京寻…… 京寻。 有冷风顺着秦不闻的鼻腔喇过喉头,秦不闻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一把冷刃撕裂一般,疼得发颤。 ——秦不闻其实挺怕冷的。 她的封地远在浔阳,是曜云的边陲之地。 而浔阳紧靠着的边境,就是漠北。 那年,先帝过世,她被宋谨言封为异姓王,封号——长安。 那时的长安城风起云涌,每个人都像是屏息以待的狼,想要从宋谨言或者是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她没办法离开京城,又担心浔阳无主,百姓群龙无首,便将京寻一人留在了封地上。 后来,秦不闻是又得到浔阳消息的时候,才知道,漠北边境有散兵挑衅浔阳,在浔阳城楼下叫嚣撒泼。 京寻只是提了自己的一柄长剑,便将为首之人的头颅刺穿。 他将那人的头颅悬在城楼高处,漠北的那些士兵便吓得丢了魂。 秦不闻得知此事后,一刻不停快马加鞭地回了浔阳,高声呵斥他:“你怎么能一个人对付他们!?若是中了他们的埋伏怎么办!?若是他们想要趁机活捉你怎么办!?” 她那个时候太害怕了。 ——她很怕失去京寻。 京寻从不还嘴。 他乖乖地站在秦不闻面前,饶是他的个头要比秦不闻高上许多,却还是顺从地低着头,任由秦不闻呵责于他。 那模样,与当初斩首漠北首领的姿态,简直判若两人! 直到秦不闻骂够了,京寻乖乖地上前一步,摊开包着黑布的手掌,掌心里静静地放着什么东西。 “什么啊?”秦不闻皱着眉看去,便见京寻的手心中,静静地放着两颗冰糖。 秦不闻气笑了:“拿两块糖就想让我消气?” 京寻向来不太会哄人的。 他有些无措地低头,缓缓出声:“京寻,不会守城。” 秦不闻微微挑眉,以为京寻是伤心了,有些心软。 她刚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就听到京寻直直地看向她,沉沉开口。 “所以,殿下以后去哪儿,带我走吧。” “不要把京寻一个人留下。” 他曾说,殿下,带我走吧。 他说,殿下,不要把京寻留下。 秦不闻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脚步又快了几分,向着司徒府飞奔而去! 宴唐说,京寻逃脱之后,便躲在了司徒府的偏院内! 这不是长久之计! 她必须问清楚京寻究竟被谁埋伏了,又被人看到了多少,她必须给京寻找个替罪羊! 她的思绪很乱,她想要把所有的情绪理好,抽丝剥茧出来,将关节想通。 但是现在,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京寻!” 秦不闻几个纵身进入司徒府的偏院! 小院之中,除了那棵寂寥的银杏树,秦不闻不见其他。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银杏树被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犹如鬼魅。 寂静的深夜,任何情绪似乎都能被无限放大。 秦不闻的气息不匀。 她环视四周,那偏院之中,甚至只燃了一盏烛火,被轻纱围起。 夜风低垂,好像下一秒,那火焰便能熄灭,消失不见。 秦不闻感觉喉头发紧。 第三次了。 ——这是宴唐骗她的第三次了。 她早该想到的。 只是她所有的理智与情绪,在遇到与自己相关的人时,全部消失不见。 ——宴唐分明很清楚这一点。 秦不闻没动。 秋风瑟瑟,吹起秦不闻的衣袍。 秦不闻没转身,但她听到了身后的响动。 宴唐来了。 明安没跟着他,他是自己来见她的。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把气息调匀。 这才微微转身。 夜空低垂,漫天星河错映闪烁。 宴唐的角度看去,少女犹如至深漫天星河之中,无数星宿仿若星雨一般,朝她倾泻而来。 万籁俱寂。 宴唐坐在武侯车上,指骨根根收紧。 少女没动,也没出声。 他也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好像下一秒,她就如同那闪烁的群星一般,消失不见。 太耀眼的星,直视久了,便会让人掉眼泪的。 宴唐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他稍稍回神时,便意识到自己有眼泪,滴落在手背上。 蓦地,他无端想起五年前,他的殿下从浔阳城楼一跃而下的场景。 啊。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他其实知道,那段时间,殿下的声名已经臭到了极点。 无数能人异士,学子少年,无一不是想要了她的性命。 那一年,京城游行四起,都是要求陛下将长安王斩首示众,以正朝纲。 那一年,他的殿下端坐在浔阳城楼之上,将他与京寻叫至身旁。 她笑:“我现在,有两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 京寻颔首。 而他,却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扯着嘴角笑笑:“殿下身边不能不留人,我与京寻,至少要留下一人护你的。” 殿下却十分执着,直言这两件事十分重要,除了他们二人,她谁都信不得。 宴唐最终还是顺从了。 之后不久,他们二人各自带了一队兵马,离开浔阳,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 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 啊,想起来了。 后来,宴唐再得到浔阳城消息的时候,几乎是一人一马,拼了命似的往浔阳城狂奔。 “殿下……” “殿下!” “秦不闻!” 他该想到的。 他早该想到的。 殿下从来都不是多固执的人,但是关于这次任务,却是近乎偏执地让他们二人去执行! 他看到了。 ——他远远地看到了。 当年卑躬屈膝活在殿下身边的李云沐,摇身一变,似乎成了整个曜云,卧薪尝胆的盖世英雄。 他手持长弓,高喊着什么。 ——太远了,宴唐听不清。 他也不能分辨,城楼之上的殿下说了什么。 她好像笑了。 宴唐像是疯了一般,他拼了命地夹紧身下黑马,朝着城楼上那个身影狂奔而去! “殿下……殿下……” “殿下!” 至少不要…… 至少不能。 别不要他。 就算是赴死。 别不要他! 第107章 殿下,我的腿好疼啊。 他突然想起那时,他被殿下从一堆想要吃了他的流民中救起。 那时,他的殿下便是这般高高在上地看他。 他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向殿下宣示自己的忠诚。 他的殿下总是很张狂的。 哪怕是站在人群之中,那般耀眼的人,也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他似乎总是在仰视殿下的。 刚见她时如此,现在,亦如此。 ——他的殿下陨落了。 似乎是被箭矢刺中,从浔阳城的高楼,一跃而下。 “殿下……” “殿下……” 我的殿下。 那黑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宴唐勒紧缰绳,却仍是近乎偏执地想要往浔阳城靠近! 黑马受惊,在原地打着圈不肯上前! 宴唐动了怒,手上的缰绳将他的手心勒出血来,他恍若未觉,只是与身下的黑马僵持着! 终于,黑马不堪重负,长长地嘶鸣一声,直接将宴唐从背上甩下! 宴唐跌至马蹄之下,黑马前蹄高高抬起,落下之时,重重地踩在了他的双腿之上! 回忆至此终结。 宴唐感觉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巨石。 就连喘气,都显得格外费力。 星光璀璨,万家灯火。 百姓安居乐业,钟鸣鼎食。 可是他的殿下,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点都不公平。 秋风萧瑟,吹起宴唐宽厚的衣袍。 他坐在武侯车上,腿上盖着的毛毯还是从前那个。 他微微歪头,沉色的眸古井无波,又好似酝酿着什么暴风骤雨。 银杏树叶随风落下。 宴唐就坐在偏院的拱门处,身姿挺阔。 秦不闻看到,男人的眸中似乎有星河入眼。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的安静。 太安静了。 甚至连心跳都听得分明。 她轻笑一声,终于将这寂寥划破。 “司徒大人,”秦不闻微微歪头,故作轻松道,“您又骗我。” 宴唐不语。 秦不闻微微抿唇,嘴角笑意便淡了几分。 “这次呢?”他问。 “什么?”秦不闻不懂,微微蹙眉。 宴唐的目光定定地看向秦不闻,冷声道:“这一次,你打算用什么借口来搪塞我呢?” 秦不闻分明听到了宴唐语气中的颤音。 烛火摇曳,秦不闻似乎注意到,宴唐的眼尾红得如血。 明月高悬。 秦不闻别开视线,没看宴唐。 她听到了宴唐沙哑低沉的声音。 “那个黑衣人的名字,我从未告诉过别人。” 但是刚刚,她甚至都没有思考,便知道他说的是“京寻”。 秦不闻睫毛轻颤,依旧没应。 宴唐轻笑一声,眸光晃荡。 “我似乎没有告诉过您,除了她,没人知道我不吃芝麻。” ——宴唐其实吃芝麻的。 只是在秦不闻面前,他总是让自己看上去柔弱一点,更柔弱一点。 除了秦不闻,他不吃芝麻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 他其实应该更早些猜到的。 他其实,在看到那封字迹一模一样的信时,就应该猜到一些的。 可惜,他不敢。 幻想湮灭的失落,如同功败垂成,更让人窒息。 少女抬眸。 那张脸分明与殿下分毫不像。 殿下眉眼英气张扬,只一个眼神看过去,文武百官无一敢与其对视。 但是眼前的少女,姿容娇弱秀丽,我见犹怜。 “殿下。” 男人开口,这样叫她。 一如许多许多年前,少年衣衫褴褛,脊梁却挺得笔直。 “听说文人好赌,”他的殿下高坐于轿辇之上,万物不及,“宴唐,赌么?” 那时的少年,脊梁终于为她弯下,忠诚无二。 “我赌殿下,万事顺意,得偿所愿。” 他的殿下,最终也没有得偿所愿。 他赌输了。 如今,一晃眼五年过去,他看着眼前容貌大变的少女,依旧清清朗朗地唤她。 “殿下。” 秦不闻目光微动。 宴唐勾唇轻笑,睫毛颤抖。 “您总是在骗我。” 夜色寂寥。 他像是要融入黑夜一般,眸色阴沉。 “当初骗我离开浔阳,如今撒谎不肯承认身份。” “殿下,”宴唐喉头收紧,声音沉沉,“你行行好吧。” 他说,殿下,你行行好吧。 秦不闻骤然想起,很久以前的宴唐,也总是喜欢说这句话的。 宴唐身体不好,所以她总是逼着他喝各种各样的草药。 每次他都是表面应允,实际上背着秦不闻,将那苦得发涩的草药倒进花盆之中。 有好几次,被秦不闻当场抓住! 面对她的质疑,宴唐惯会示弱。 他清咳两声,用手作拳抵在唇边,低头却是抬眸朝着秦不闻看去。 “殿下,药太苦了。” “殿下,没有糖块儿。” “殿下。” “您行行好吧。” 他总是能逃脱掉秦不闻的斥责与追问的。 秦不闻恍惚回神。 却发觉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鼻子酸涩。 “总不该这么狠心,让我漫无目的地去寻您尸身吧。” 宴唐抬眸看她,眸光细碎。 他双手端正地放在双腿上,目光悲伤痛苦。 “殿下,我的腿好疼啊。” 那位身居高位的司徒大人,曾经被无数文武百官关心过这双腿。 为了跟他套近乎,不少朝臣为其遍访名医,送来稀世药品。 大臣们见司徒大人这双腿,无不感慨遗憾。 “司徒大人这般年轻有为,可惜了这一双腿!” “是啊!若是双腿健在,功绩或许能与首辅大人齐肩!” “司徒大人实非凡人啊!” “对啊对啊!要是我等双腿皆废,说不准疼得话都说不出来的!” “……” 每每这时,宴唐总是眉眼带笑,眸光浅淡。 他总是云淡风轻,风姿绰约。 他并不在意这些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唏嘘慰问。 “多谢各位关心,双腿已无知觉,不疼。” 他从来都是这么说的。 久而久之,除了那架黄金武侯车的提醒,所有人都快忘记,那位司徒大人,其实身体残缺有恙。 而如今。 这位向来云淡风轻的司徒大人,却不惜揭开自己的伤疤,博取眼前人的同情与怜悯。 “殿下,我的腿好疼啊。” ——他不在乎的。 为了达到目的,宴唐向来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第108章 在呢,我的谋士。 秦不闻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她眉头微蹙,看向满目悲恸的宴唐。 她立在原地,向后退了一步。 宴唐察觉,推着武侯车,缓缓往前。 他在逼她。 直到少女身后被石桌拦住,面前,宴唐静静地将她圈在一隅之地,抬眸看她。 那双眼睛太痛苦了。 像是羸弱,又像是不堪重负,宴唐绷紧了双唇,抓着两侧的指骨泛白。 “殿下……”他又这样叫她。 终于,秦不闻眼皮动了动,睫毛轻颤。 宴唐听到了头顶上的少女一声重重的叹息。 像是无可奈何。 他终于对上少女那双温和又心痛的眸。 “在呢,”她笑,苦笑,“我的谋士。” 像是死刑犯终于等来了他的宣判,宴唐眸光晃动,终于向眼前人俯首。 “是,”宴唐的声音颤抖着,头埋得很低,向上位者昭示自己的忠心,“我是您披肝沥胆的谋士。”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夜色如水。 -- 季君皎看着手上的这封信,眉头皱得更深。 “宴唐唤本官来此,自己不肯现身,只留了一封信?” 季君皎面前,明安抱拳行礼道:“首辅大人恕罪,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被旁人发现是我家大人泄密,两位可能都会有危险。” “我家大人也是实属无奈,才出此下策。” 季君皎拧眉,终于将面前的信封撕开。 信纸展开,季君皎快速看过信上内容时,脸色冷沉。 他抬眸,语气沉沉:“信中所言属实?” 明安欠身:“主子所言,句句属实!” 季君皎的眉头便皱得更紧。 信上,宴唐竟然说瑞王宋云泽与漠北有交易往来,而贤王宋承轩,竟然一直与东离长久联系! 拿着信的指骨微微收紧,季君皎神情冷若冰霜。 若信中所言当真属实,这两位王爷的野心,可不是内斗这么简单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 季君皎看着信纸内容,若有所思。 突然,房间外传来长青焦急的喊声。 季君皎拧眉:“进来说。” 长青这才推门而入,连礼都没行,语气焦急,神色慌张:“大人!少卿府的卷宗房着火了!” 季君皎猛地起身:“什么!?” 长青气喘吁吁道:“属下刚得了消息,少卿府的卷宗房走水,里面的试题书卷都被烧着了!” 季君皎顾不得别的,披了件衣裳,便推门出了书院,朝着少卿府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来到少卿府外的时候,周围已经被夜巡的侍卫围起来了。 不少百姓都站在远处,对着那还未完全熄灭的大火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大的火?” “不清楚啊!哎哟!少卿大人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听说少卿大人前些日子被陛下叫入宫中去了,应当没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 “真是奇怪,昨日刚下过雨,今日怎么会走水呢?” “说起这个,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疯疯癫癫地从少卿府门口跑过去呢……” “我也看见了!”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一边跑还一边说什么……‘别杀我’之类的话,八成是个疯子……” “这把火不会是那个人放的吧?” “……” 季君皎拨开人群,走到少卿府门前。 守卫首领见到是季君皎,急忙抱拳行礼:“见过首辅大人!” 季君皎摆摆手,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回首辅大人,今夜子时一刻左右,属下带着队伍夜巡时经过少卿府,看见了火光,便差人砸开府门,这才发现是卷宗房起了大火!” 季君皎一边听着守卫首领的禀报,一边走进少卿府,见到了那烧得只剩下房梁框架的卷宗房。 男人眉头紧蹙:“是意外?” 守卫首领道:“属下派人看过了,卷宗房周围并没有火源,属下怀疑……是人为。” 季君皎微微颔首:“卷宗房内的东西呢?” “回大人,一件也没留下。” 季君皎没再问什么,只道:“这件事我会禀报陛下,这里余下的事情,便有劳你了。” “属下遵命!” -- 秦不闻听到了府门外的嘈杂声。 悉悉索索的,好像都在往一个方向赶去。 她眉眼微动:“事成了?” 宴唐便笑:“成了。” 秦不闻闻言,终于俯身,半蹲在了宴唐的武侯车前,与男人的视线齐平。 “宴唐,以后不许再骗我了。” 这家伙,竟然前前后后骗了她三回! 更可气的是,她居然每次都上当! 宴唐眸光细碎,嘴角的笑意真切。 他歪歪头,漂亮狡猾得如同一只狐狸:“那殿下也发誓,以后不许骗宴唐了。” 秦不闻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颊,低声道:“我骗你,是不想将你卷进这些事情中来。” 而且,她当时将宴唐京寻支走,是想让他们摘下面具,改名换姓重新生活的。 她活着的时候,他们饱受骂名与白眼。 总不能她死之后,也让他们背负这些的。 ——这也是秦不闻最开始让他们带面具的原因。 谁成想,他们还是来到京城了。 不仅来到了京城,还入了朝堂这座吃人窟。 宴唐正色:“殿下,您应该问问我愿不愿的。” 秦不闻却是一脸严肃道:“宴唐,我之后所做的任何事,你也好,京寻也好,都不要帮我,明白吗?” 宴唐薄唇紧抿,固执道:“殿下,以我现在的能力,足够帮您。” “您要什么都好,报仇,正名,甚至是皇位,我也愿意——” “宴唐。”秦不闻定定地看向宴唐,一字一顿道,“不要帮我做任何事情。” “记住,以后就算是有人问起来,也要与我撇清关系。” 宴唐突然感觉一瞬间的心悸。 他有些无措地抓住秦不闻的衣袖,紧紧收拢。 “殿下,你会有危险吗?” 面前的少女没立即答他。 巨大的惶恐似乎要将宴唐笼罩,他喉头发涩:“殿下……” 许久。 秦不闻才对着宴唐,露出一个熟悉又安心的笑容。 “放心吧,你家殿下是什么人?当然会平安无事!” 秦不闻笑着看向宴唐:“你乖乖做你的司徒大人,等我解决完京城的事情,就带着你跟京寻吃香喝辣!” 宴唐这才扯了扯嘴角:“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秦不闻回到书院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翻身上床后不久,便听到斋舍的房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阖上眼睛,装作睡去。 房门被轻轻推开,季君皎乘着月色,回到了斋舍之中。 第109章 他私心甚重。 他没想到今晚会发生这么多事。 轻阖上门,季君皎轻手轻脚地往房间内走去。 外面太冷了。 他身上染了一层寒,与房间中的暖意交织在一起,他整个人便终于暖和了几分。 掸了掸肩,季君皎看了一眼内屋的床榻。 有些犯了难。 一开始他让阿槿睡在他的斋舍,也没多想。 毕竟他以为今夜要去见宴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但是现在的情形…… 季君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天色也快亮了,不如去书房将就一晚吧。 打定主意,季君皎抬步欲走。 “大人?” 内屋床榻上,季君皎听到了少女惺忪又黏软的嗓音。 季君皎止步:“嗯,是我。” 不多时,床榻上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季君皎喉头发紧:“阿槿不必起来了,我去书房便好。” 床榻上的衣服摩擦声并未停止。 不多时,秦不闻拢了一件披风,掀开帷幔,走下床榻。 “大人……” 少女好像还没睡醒,她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哑。 季君皎绷直了脊背,扯出一抹不算自然的笑。 “吵醒阿槿了?” 秦不闻摇摇头:“没有,阿槿刚刚就听到书院有不少学子在讨论,已经醒了。” “讨论?”季君皎挑眉。 秦不闻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是,好像都在说少卿府的卷宗房走了水呢。” 一边说着,秦不闻让季君皎坐下,一边给他倒了杯茶。 秦不闻担心地看向季君皎:“大人,少卿大人受伤了吗?” 季君皎安抚道:“没有,傅大人如今人在宫中,并未有人员伤亡。” 秦不闻这才松了口气:“临近冬日,天气干燥,走水这种事也时有发生的。” 季君皎目光沉沉:“这次走水,应当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秦不闻错愕一瞬,便也急忙别开视线,“大人还是不要跟阿槿说这些了……” 季君皎以为阿槿是害怕了,便道:“好,你若害怕这些,我以后都不提了。” “不是害怕,”秦不闻低着头,声音嗫嚅,“这些事情……应该是大人朝堂上的事,大人告诉阿槿,阿槿担心坏了规矩。” 季君皎轻咳一声,缓缓道:“不必担心的,这件事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随便说给阿槿听听。” 秦不闻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她抬眸,眉眼弯弯:“大人,您真好!” 季君皎不清楚阿槿为何突然说这个。 只不过他错愕一瞬,随即便慌乱地错开了少女视线。 秦不闻恍若未觉,愧疚道:“阿槿还担心……大人会嫌弃阿槿读书少,什么都不懂呢。” “没有的事。” 季君皎从不会轻看任何人。 ——更何况是阿槿。 他看向秦不闻,认真道:“阿槿很聪明,不必妄自菲薄。” “你若是想听,日后一些朝堂琐事,我挑来说给你听。” 秦不闻要的就是季君皎这句话。 ——她需要从季君皎的言谈话语中,猜测出他的下一步行动,这才能提早谋划。 她诚惶诚恐地垂目:“大人对阿槿真好。” “阿槿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大人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季君皎又突然想起自己做的有关阿槿的梦。 梦中,他将阿槿压在身下,不知疲惫。 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季君皎猛地回神! ——简直荒唐! “你、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的。” 季君皎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私心甚重。 “我……我这几日应当会宿在外面,你住在我这里便好。” ——卷宗房走水一事,估计要闹上一阵子,他这段时间除了在书院授课,应当都停不下来的。 秦不闻眨眨眼,应了声“好”。 -- 果真如季君皎所说,这几日他除了在书院教书之外,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大臣来寻他。 卷宗房走水一事似乎闹得很大,人尽皆知。 试题被毁,贤王宋承轩借机发难瑞王宋云泽,说是他看管不周,保护不力。 宋云泽自然也不是那逆来顺受的主儿,找了几个人证,竟然直接参了李云沐一本! 说是当晚在少卿府附近的,只有李云沐,而且很多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见到他神色诡异,鬼鬼祟祟。 当时,李云沐一个头磕在朝堂上,却是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谁也不会相信,什么长安王的鬼魂来找他这种鬼话,说不定还会被当作笑柄! 这件事竟然就这么僵持住了,两人谁也不肯让谁,但也都经不起细查。 就在这时,是宴唐站了出来,他带了几个老臣上奏,请陛下择日再举办一次秋闱考试。 这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起初宋承轩置气,不肯同意! 宴唐三言两语说清利害关系,还明里暗里表明一件事:因为李云沐,这件事宋承轩并不占理。 宋承轩这才让步。 剩下的事便好说了。 宋云泽自然不可能让人继续查下去,顺势同意了宴唐的奏折。 这样一来,宋谨言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下此事。 -- 事情解决,重新定下秋闱日子时,已经过去七八天了。 秦不闻坐在季君皎斋舍的椅子上,百无聊赖。 ——季君皎这几天除了教书,她都见不到他! 这人不会为了朝堂之事,忘了要跟她谈情说爱了吧? 那可不行! 今日休沐,季君皎依旧不在书院。 长青置办了一些东西,送到了斋舍之中。 “阿槿姑娘,你怎么还在书院?” 长青见到秦不闻在这,疑惑地挠了挠头。 秦不闻听出话里不太对劲。 “我……一会儿就走。”秦不闻回道。 长青这才憨憨地笑道:“我就说嘛,大人今日要去画舫赴宴,这种事肯定会带你一起去的。” “等等,”秦不闻眯着眼笑笑,“你刚刚说……画舫?” 长青点点头:“是啊,阿槿姑娘你不是要去画舫吗?” 好哇。 秦不闻咬牙切齿。 ——怪不得不回书院,原来是去画舫寻欢作乐去了。 秦不闻笑着看向长青:“去啊,我现在就去。” 季君皎可以啊,现在竟然知道背人儿了!? 第110章 内人善妒。 长安城名楼一万,画舫八千。 但要说所有画舫中最出名的,应该还是长安城南区,被称为“不夜都”的“温柔乡”。 传闻这画舫“温柔乡”,坐落在一座巨大的船舫之上,美人一顾倾国,二顾倾城。 燕肥环瘦,只要客人来,便一定能让人流连忘返,醉倒“温柔乡”。 想当年秦不闻几次去温柔乡饮酒作乐,哪次都是被宴唐跟京寻拉回去的。 她一个女子尚且把持不住,更别说季君皎这正当年的男人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不过是几天没见,季君皎竟然都学会这些了! 换了身衣裳,秦不闻来到画舫外围的时候,天色尚早。 但是已经有不少京城的名门望族公子哥往画舫围去。 “哎!你们听说没有,今夜念绾姑娘似乎要来画舫呢!” “念绾姑娘!?是那位号称‘一舞动京城’的念绾姑娘?” “就是她!你没看见今日来画舫的人这么多,都是为了见一见那位念绾姑娘的!” “听说当时念绾姑娘轻纱遮面,在水中央弹了一曲琵琶,那晚无数名门贵族往水中丢金银财宝,就是为了引起念绾姑娘的注意!” “谁说不是呢!今夜若是能见到念绾姑娘一面,当真是此生无憾啊!” “瞧瞧你们这群没出息的,你们难道不知道,今晚念绾姑娘是打算择一人共度良宵吗?” “此话当真!?” “这还有假……” 听到那群公子哥的议论,秦不闻不觉皱紧了眉头。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一马平川的胸脯。 ——虽说她今日穿了男装戴了束胸,胸口看上去平一点也是应该的。 但她突然想起,季君皎好像喜欢那种有胸的。 有危机感了。 秦不闻了解男人。 也清楚男人朝三暮四,虽说她确信前段时间,季君皎对她动了心,但她不敢保证,他不会移情别恋。 ——爱这种感情,太脆弱了。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男装,朝着画舫内走去。 天色还没暗下来,画舫中已经是歌舞升平,偌大的画舫之中,流光溢彩,金碧辉煌。 秦不闻环视四周,想要寻找季君皎的身影。 应该是今日那位花魁要来画舫的消息传了出去,此时的画舫人声鼎沸,举目望去,清一色的豪门显贵,清雅公子。 啧啧啧,看来这位传闻中的念绾姑娘,真是来头不小哇。 “哎哎哎,你们看你们看,那位公子真好看呐~” 秦不闻听到周围的女子娇声,下意识地循声看去。 她一眼便见到季君皎一袭泼墨白衣,长身玉立,眸光清冷矜贵。 周围分明都是清雅俊秀的公子,但就在季君皎出现的一瞬间,周围的人便都成了陪衬。 男人身姿清隽,玉冠晶莹剔透,有晶蓝色的玉坠缓缓垂下,与他的黑发交缠在一起,清冷贵气。 他的神情很淡,仿若纤尘不染的谪仙,周围人声鼎沸,喧嚣吵闹,似乎一切都不能入他眼。 周围有许多双眼睛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或艳羡,或嫉妒,或倾慕。 男人恍若未觉,眸光清冷淡漠,似乎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趣。 季君皎身边,是穿了一身便装的瑞王宋云泽。 秦不闻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 ——这两个亲王也真是有意思,每次找季君皎,都把他往这种地方带。 宋云泽显然是想要跟季君皎谈事情,他笑着在季君皎耳边说了什么,便带着他往楼上走去。 秦不闻拧眉,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 ——宋云泽来找季君皎,目的是什么,她大概也能猜到。 因为宋谨言下旨重新举办秋闱事宜,而新的考试监考官,便是季君皎。 宋云泽这个节骨眼见季君皎,不用想也知道是想找季君皎走后门。 该说宋云泽是单纯还是蠢呢? 竟然会觉得季君皎会同意这种事? 秦不闻轻笑一声,不动声色地跟上二楼。 二楼的构造与一楼不同。 二楼的每个座位都是用屏风隔开的,楼上的客人能够看清楼下,但也能保证自己的隐私。 画舫共有三层,再往上走,就是房间了,如果想跟美人春宵一度,便是要带着她们上三楼的。 秦不闻看准季君皎与宋云泽所坐的位置,就坐在了与季君皎隔了一盏屏风的座位上。 季君皎那边几乎是刚坐下,三三两两的女子便凑上前去。 她们似乎有些不敢靠近季君皎,几个女子便贴在了宋云泽身上。 “公子,要不要奴家陪着一起喝酒啊?” “是啊公子,来温柔乡,怎么能不喝酒呢?” 美人们娇笑着,身上的衣裙艳丽,堪堪遮住胸口,香艳妩媚。 季君皎垂目,只是看着桌上的茶盏,一言不发,眸光清冷。 也不知道阿槿现在在做什么。 他这几日不在阿槿身边,说不定回去之后又要闹脾气了。 或许回去的时候应该给阿槿带些糕点饰品比较好,长青说过,女子只要用心,很容易哄的。 阿槿喜欢吃点心,一会儿去长安街多买一些好了。 也不知道思绪飘到了哪里,季君皎看着桌上的茶杯,嘴角不觉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在一旁的美人向来会察言观色。 男人一笑,就连他周遭的气息似乎都温和了不少。 有美人被季君皎迷得愣了神,终于鼓起勇气,朝着季君皎走来。 “这位公子,奴家给您倒茶……” 说着,美人柔若无骨的身子便往他身上贴去。 季君皎神情不变,只是稍稍侧身,便躲开了满怀的胭脂香。 “内人善妒,”季君皎嗓音清冷,分明是责备的话,男人说出口却带着几分宠溺与纵容,“在下自己来便好。” 那美人听了嘟囔了一句什么,便悻悻离开。 正坐在季君皎对面的宋云泽见状,也挥退了身边的几个女子。 “首辅大人洁身自好,本王向来是钦佩的。” 宋云泽清咳两声,嘴唇没什么血色。 有时候秦不闻也在想,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来这种地方,真不怕死在床上吗? 季君皎目光缓缓:“殿下邀微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季君皎应该也猜到了,但他权当不知道的样子,询问宋云泽。 宋云泽笑着摆摆手:“先不提公事,首辅大人,你看。” 话音刚落,一屏风之隔的秦不闻便听到了楼下的骚动。 “念绾姑娘来了!” “是念绾姑娘!” “念绾姑娘的船靠岸了!” 第111章 首辅大人有断袖之癖? 画舫外,有两位婢女身着青衣,手持明灯,跟随着一位女子从小船上缓缓走下。 走在最前头的女子白衣胜雪,身姿高挑端庄,肤若凝脂,杏眼桃腮,妍姿艳质。 女子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头上插了一支木簪,如此简单的妆容,却更加衬得那张脸美艳惊人,倾国倾城。 两个婢女提了灯,暖黄色的烛光掩映,少女眸光晶莹闪烁,美不胜收。 念绾姑娘进入画舫的时候,别说在场男子,就连画舫内的所有美人,也是张大嘴巴,没移开眼。 ——这世间竟有如此绝色之人! 脸上分明只是略施粉黛,便已经将画舫中所有美人的娇颜都压了下去! 想她秦不闻见过的美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只是这般不施粉黛的美丽,秦不闻也是头一次见。 她一手去摸桌上茶盏,茶水是刚倒好的,还很烫,秦不闻的注意力全在楼下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念绾姑娘身上,一时不察,被烫到了手指! “嘶——” 秦不闻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松了手。 屏风后。 季君皎的视线仍然落在了桌面上。 刚刚宋云泽让他看楼下,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有些无聊了。 他平日里实在是无趣了些,如果这个时候阿槿在的话,时间应该会好过很多的。 但是…… 一想到自己身在画舫,季君皎又无奈地摇摇头。 ——阿槿还是不要来这里最好。 虽说……季君皎出现在画舫也问心无愧。 但不知道为什么,如果阿槿真的在的话,他或许会觉得心虚。 阿槿……不会以为他是什么沾花惹草,朝三暮四之人吧? 想到这里,季君皎不觉紧了紧指骨。 也就是这时,隔着一展屏风,季君皎听到了身后屏风中的人传来一声低啧。 不知为何,季君皎只听到一个字节,竟然觉得熟悉。 他笑着摇摇头。 ——怎么都出现幻觉了。 此时,宋云泽才堪堪回头,笑着看向季君皎。 他的笑容很淡,不达眼底。 “首辅大人觉得,这位念绾姑娘如何?” 季君皎公事公办道:“卿本佳人,出水芙蓉。” 宋云泽笑意渐深:“那首辅大人要不要试试卿本佳人的滋味?” 季君皎便明白了宋云泽的意思。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瑞王是否对这位念绾姑娘寄予的希望太大了? 季君皎对这种事情不太感兴趣。 他刚准备一口回绝,便听到宋云泽再次开口道:“听说首辅大人光风霁月,这么多年也未有交心之人。” 季君皎眸光淡淡:“多谢瑞王殿下挂碍,微臣志在黎民百姓,暂不论儿女情长。” 宋云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首辅大人匡扶社稷之心日月可鉴,本王甚是欣慰。” “只是,”宋云泽转了话头,“首辅大人这般姿容之人,有些风流韵事也并无不可吧?” 季君皎语气淡淡:“微臣无意成为旁人茶余饭后谈资。” 宋云泽嘴角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听说接下来的秋闱考试,首辅大人担任监考官?” “承蒙陛下厚爱。”季君皎回。 宋云泽呷了一口茶,眯眼笑道:“首辅大人若是愿意,可否为本王行个方便?” 季君皎自始至终坐得端正。 听闻朝堂上下,皆以首辅大人的行为举止为榜样,有一段时间,京城还以首辅大人的行为准则为噱头,写了一本起居注,风靡一时。 在整个京城乃至曜云百姓眼中,这位首辅大人,代表着绝对的公允与清明。 所以,当宋云泽问出这句话时,季君皎几乎是想也不想:“曜云江山,不容许行这个方便。” 宋云泽笑意渐缓:“首辅大人此言差矣,您只需要稍稍通融一番,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你。” “君子九思,见得思义,”季君皎神情不变,“微臣以为,这个好处不能要。” 宋云泽轻笑一声,那双温润的眼便冷了下来。 “看来,首辅大人是断然不会行这个方便了?” 季君皎没应。 宋云泽点点头,起身道:“好,那本王也不愿强求。” 说着,宋云泽笑笑:“既然如此,今晚不谈公事,我与首辅大人,一醉方休如何?” 宋云泽看了一眼楼下被无数人围住的念绾姑娘,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只不过本王向来是体恤首辅大人的。” “希望首辅大人能享受今晚本王为你准备的。” 季君皎起身:“微臣明日还要授课,今晚不能奉陪殿下了。” 宋云泽眯了眯眼睛,声音低沉:“首辅大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本王,不会是对本王有什么意见吧?” “微臣不敢。” “那便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念绾姑娘的曲儿,旁人可是想听都听不到的。” “……微臣遵命。” …… 秦不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宋云泽这种人,睚眦必报,绝对不可能这般轻易放弃目的。 楼下,那位念绾姑娘端坐高台之上,手上擎着一把琵琶,她只是稍稍拨动琴弦,周围原本嘈杂热闹的声音,便终于安静下来。 美人婉转开口,珠圆玉润,嗓音柔美悦耳,丝丝入扣。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 周围的人都听得痴了,眼神怔然,看向念绾姑娘的眼神满是爱慕与狂热。 秦不闻却总感觉还有些不对劲。 不应该这么轻易结束才对。 就在这时,秦不闻听到身后的屏风内传来宋云泽的笑声。 “首辅大人可知,坊间一直流传着一些关于你的传闻。” “传闻说首辅大人高风亮节,姿容俊美却不近女色,可能是有……断袖之癖。” 季君皎默了一会儿,声音如常:“传闻而已。” 宋云泽笑道:“是啊,只是传闻而已,本王听说,首辅大人在书院中,似乎与一位书童走得很近?” 此话一出,秦不闻不觉皱了皱眉。 ——宋云泽在监视季君皎。 季君皎显然也听了出来,却是抬眸看向男人:“微臣竟然不知,瑞王殿下竟这般手眼通天?” 第112章 季君皎的偏心 季君皎的声音分明没什么变化。 但宋云泽却很清晰地感知到,季君皎动了怒。 季君皎目光冷然地看向宋云泽,神情无波无澜。 宋云泽嗤笑一声:“只是个书童而已,首辅大人何至于这样动怒?” 季君皎没应。 宋云泽向来是会察言观色的,见季君皎不应,他很快便转移了话头。 楼下,念绾姑娘一曲罢,万籁俱寂,众人都仿若还未从她的曲声中回过神来。 宋云泽轻笑一声,用茶杯敲了敲二楼的横梁。 声音不大,但楼下的念绾姑娘分明是听到了。 她从台上起身,朝着众人微微欠身行礼,便下了台子,往二楼的方向走来。 在周围人或讶异或惊羡的目光中,念绾姑娘恍若无人一般,径直走到了宋云泽与季君皎身边,朝着二人稍稍欠身行礼。 念绾姑娘手上抱了琵琶,目若秋水,眉如墨画。 她的体态端方温柔,长发简单地挽了个髻后又垂在肩上,显出几分出水芙蓉般的美丽。 楼下的看客皆是一脸震惊。 “这是什么意思啊?念绾姑娘怎么就去了二楼了!” “不是说今晚念绾姑娘接客吗?难道那两位就是她要接的客人?” “怎么能这样!我们等这天等了这么久,念绾姑娘竟然早就挑好人选了吗!?” “呵呵,别在这愤愤不平的,你知道楼上那两位是谁吗?” “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温柔乡今日也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那两位可是当今瑞王殿下与首辅大人!你有几个胆儿敢跟这两位比身价!?” “瑞王殿下!?首辅大人!?他们怎会来此?”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哈哈,首辅大人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到底也难逃着美人窝,温柔乡啊!” “若、若当真是那两位的话,我们比不过也是情有可原……” 季君皎有些头疼。 他皱了皱眉,突然发觉留下来不是什么好事。 今日被画舫的人看出身份,他倒并不担心那些人怎么看他。 ——他只是担心这件事会传到阿槿的耳朵里。 念绾姑娘站在二人面前,没有说话。 宋云泽笑笑,他眯着眼看向季君皎:“首辅大人,如今念绾姑娘就在跟前,你觉得她姿色如何?” 季君皎眉眼清冷如常:“卿本佳人,出水芙蓉。” ——跟刚才的评价一模一样。 显然是没用心。 宋云泽也不在意这些,给念绾使了个眼色。 念绾会意,声音悦耳动人:“念绾给大人斟茶。” 念绾放下琵琶举起茶壶,季君皎便一只手遮住了茶杯口。 “不必了。”季君皎嗓音清冷如雪。 宋云泽便笑:“首辅大人,刚才你拒绝那几位美人用的说辞,到这里可不好用了。” ——宋云泽自然知道季君皎没什么“内人”,刚才那样说,只是他在推拒罢了。 刚才宋云泽想要试探季君皎的态度,所以没有干预。 现在,他可不能再容他拒绝了。 季君皎微微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茶杯。 他装作不经意,在移开手掌的时候,袖口刮到茶杯,那温热的茶水便顺着茶杯洒在了他的身上。 季君皎微微蹙眉,缓缓起身。 他掸了掸衣袍上的茶渍,朝着宋云泽微微拱手:“微臣失仪。” 宋云泽又不是傻子。 他眯了眯眼睛,眼中却染了几分戾气。 ——太过明显的拒绝。 宋云泽眯眼笑着,嘴角扯出一抹笑:“无碍,三楼房中准备了衣裳,首辅大人去换一件吧。” 季君皎拱手,起身离开去了三楼。 一时间,屏风之中只剩下宋云泽与念绾。 一旁的秦不闻便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去,今晚务必将他拿下。” “是。” 随即,念绾便跟在季君皎身后,也上了三楼。 这宋云泽是疯了吧? 他不会当真以为,季君皎跟念绾睡上一觉,便能任他左右吧? 虽然不知道宋云泽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她抿了口茶,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 三楼。 季君皎进了一间空房。 他身上的外袍沾了茶渍,殷透了很大一块。 他掸了掸衣裳,准备先将外袍脱下来。 就在这时,房门声响起,季君皎背对着房门,微微蹙眉。 有人进入了房间。 他又听到了关门声。 季君皎缓缓转身,便见念绾姑娘含羞待放,朱唇轻咬,一双水眸那般动人地看向他。 “大人……念绾来替您更衣吧……” 季君皎抿唇,嗓音冷冽:“不必,念绾姑娘退下吧。” 念绾闻言,眼中便含了眼泪,她一手遮唇,嗓音颤抖又娇弱:“大人,不要赶念绾走……” “念绾若是走了,瑞王殿下会惩罚念绾的……” “求求大人不要赶走念绾……” 有时候,季君皎又觉得,或许他当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公正清明。 同样是这般柔弱娇软的女子,阿槿哭起来,似乎是要比眼前的人动人许多的。 每次见阿槿哭,季君皎一颗心仿佛被什么牵动着,扯得生疼。 他原本以为是他见不得女子这般可怜,心生怜悯。 但是如今,同样娇弱的女子在他面前示弱,季君皎却发觉,他并未生出什么怜悯。 ——只觉得几分烦躁。 “此事我会禀明瑞王殿下,他不会怪罪于你的,”季君皎眸光清冽,“现在,出去。” 念绾咬唇,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她上前一步,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小衫。 她穿得本就轻透,不过两三下,身上就只剩下一只粉色的肚兜堪堪蔽体。 女子肤若凝脂,手如柔荑,那粉色的莲花肚兜摇摇欲坠,裹着胸口的线条,令人遐想万分。 “大人……” 念绾的嗓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她一只手挡在胸前,语气妩媚娇软:“疼疼念绾吧……” 念绾向来自负,也知道自己这张脸与身子,对男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她心中轻蔑,面上却是眼波流转,想要去看面前男人的神情。 但当她抬眸,对上男人那双冷若冰霜的黑瞳时,就连呼吸都停滞一分。 第113章 帮帮你家公子吧~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神呢? 那双眼睛分明也是在看着她的,但念绾却分明感觉到脊背发凉。 那双眼睛太冷了。 看向她的眼神不耐又冷冽。 那眼神,与看向那桌椅板凳,看向那草木花盆,并无不同。 好像她在他眼中,犹如死物。 ——那绝对不是痴迷的目光。 念绾被季君皎的眼神吓到了,她喉头一紧,半晌才颤着声音开口:“大、大人……” 季君皎没再看她。 他略过念绾,推门而去,走出房门后,他还是将门阖上,以免她的样子被旁人看去。 房间内,念绾瞪大眼睛,抱着双臂缓着心神。 季君皎…… 她冷哼一声。 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呢。 门外。 季君皎又找了一间空房,推门而进。 他的情绪很差,周身的气息似乎都冷了几分。 男人双唇紧绷,脱下了外袍。 ——他发现,自己当时竟没什么同情心。 刚刚那一瞬,他只感觉到了不耐与淡漠,甚至连慌乱都不曾有过。 他知道作为君子,当时他或许应该给她披上衣袍,蒙上眼睛,或许应该对她进行规劝与告诫。 但那个时候,季君皎什么情绪都没有,心口处只升腾起无尽的不耐。 ——他似乎并不在意那位女子的情绪与窘境。 衣袍下摆也沾了一些茶水,季君皎将手放在玉带上,想要把衣袍也脱下来。 只是还不等他动作,季君皎便又听到了房门响动的声音。 这一次,他是当真动了怒。 “念绾姑娘,我再说一次,出——” 季君皎一边说着,一边转身。 但当他看清来人时,那厉声呵斥便堵在了喉头,没有说出口。 季君皎眸光微微晃动。 似乎就连周身的气息都温和下来。 如同春风化雨,那目光在接触到来人的一瞬间,便化作一汪春水。 他看向来人,原本极差的情绪被轻易抚平。 “阿槿?”季君皎嘴角染笑,歪头看向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秦不闻,“你怎么在这里?” 秦不闻垂眸,瘪着嘴看向季君皎,显然是有些不高兴的。 “公子说的,念绾姑娘是谁……” 季君皎愣了一下,便耐心笑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上前几步,想要说些什么,但秦不闻却低着头不看他。 “怎么了?”季君皎微微蹙眉,关切地问道。 秦不闻看着自己的脚尖:“公子来画舫,为何不叫阿槿一起呢?” 季君皎眼神有些恍惚,他清咳一声:“是……瑞王殿下忽然邀请,我事先也没得到消息。” 眼前的男人,与念绾面前的男人似乎判若两人。 季君皎对于阿槿,似乎总是有耐心去哄的。 如果现在这温和耐心的季君皎让念绾看去,估计会惊掉下巴! “是——吗?”秦不闻抬头,将语调拉得很长,一脸狐疑。 季君皎哪里敢跟阿槿对视啊? 他微微侧目,躲开了秦不闻看过来的眼睛。 “阿、阿槿还没说呢,为何会来这里?” 季君皎显然不太习惯对秦不闻撒谎,所以选择了转移话头。 秦不闻闻言,别过头去,硬邦邦地开口:“路过。” 季君皎听了,不觉轻笑:“路过?” “嗯。”秦不闻闷闷地点头。 季君皎目光柔和:“画舫在长安城以南,书院在北,阿槿如何路过的?” 像是被人揭了短,秦不闻嘴硬道:“阿槿走错路了而已!” 说着,秦不闻又往后退了一步,抵在了门框上。 “阿槿现在要回去了!” 说着,秦不闻转身欲走。 “等等!” 季君皎见状,一手抵住房门,将半掩的门扉阖上。 秦不闻背对着季君皎,低头不语。 季君皎便有些无措起来。 虽、虽说他在画舫什么都没做,但若是真的要向阿槿解释的话,似乎太刻意了些。 “阿槿……”季君皎试探性地叫了秦不闻一声。 男人的身材高大,足够将少女完全笼罩其中。 他微微垂头,倾身想要去看少女的神情。 只是秦不闻一直低着头,季君皎看得并不真切。 该说些什么好呢? 季君皎微微抿唇。 这个时候他又总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嘴拙得很。 他垂眸,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男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少女的衣袖,语气缓缓:“阿槿既然是路过,索性帮帮我好不好?” 像是撒娇,像是求和。 秦不闻闷声:“公子这般厉害的人物,想来是用不到阿槿的。” 季君皎不觉笑笑。 怎么办呀? 为什么阿槿生起气来,也不让人觉得厌烦呢? 他垂目,又扯了扯少女的衣袖,嗓音更柔,像是哄孩子一般:“阿槿姑娘……” “我一个人做不来。” “帮帮你家公子吧……” 秦不闻心跳缓了一拍。 ——季君皎这人,什么时候这么会示弱了? “帮……什么?”秦不闻不情不愿地问道。 季君皎知道秦不闻这是同意了,嘴角笑意更深:“一会儿我回到座位,你随便找个由头将我叫走好不好?” “大人要离开画舫吗?” 季君皎点头:“嗯,一直没找到时机,阿槿来得正好。” 秦不闻便小声嘟囔道:“这样的美人乡,阿槿还以为大人不想离开呢。” 季君皎耳尖微红,却是抿唇道:“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好不好?” ——当时的季君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很担心阿槿误会。 换好衣裳,季君皎回到宋云泽身边时,宋云泽微微蹙眉。 念绾没有跟他在一起吗? 还不等宋云泽问些什么,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 “公子公子不好了!” 秦不闻一身男装,喘着粗气出现在季君皎面前。 “怎么了?怎么这么焦急?” 秦不闻慌张道:“长青大人!长青大人他的两条腿被打断了!!” “咳咳咳——” 季君皎险些没忍住,拳头抵在嘴角,将笑容掩盖过去。 他猛地起身,沉声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现在才说!?” 说着,季君皎朝着宋云泽拱手:“殿下,微臣这边有急事,先行离开了。” 说完,季君皎没再去看宋云泽的脸色,带着秦不闻离开了画舫。 -- 马车上。 季君皎将手边的茶水推到了秦不闻跟前。 他微微抿唇,斟酌地开口道:“今夜……谢谢阿槿。” 秦不闻可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她凉凉地开口:“卿本佳人,出水芙蓉~” 季君皎先是一愣,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半晌,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薄唇紧抿,一脸错愕地看向秦不闻。 “不、不是……” 季君皎开口,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 秦不闻用力笑了笑:“公子,念绾姑娘这么好看吗?” 第114章 幼稚的首辅大人 季君皎最近买了许多京城时兴的话本。 话本中多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长青说学一学里面的遣词造句,能够哄好女子。 但饶是季君皎看了这么多,也没有哪个话本中的遣词造句,能够适用于现在的情形。 马车上,季君皎坐得端正,他双手指骨紧绷地放在膝盖上,墨色的瞳孔却显现出几分无措。 “不、不是这个意思……”季君皎舌头都绕了个弯,他双唇都绷紧成了一条线,“我当时并没有想这么多……” 秦不闻挑眉:“也是,公子也不知道阿槿会去,没想到阿槿会听到~” 秦不闻故意曲解季君皎的意思,季君皎果然更慌张了。 “不是的,我并不是因为你不在才——” “到书院了!” 季君皎分明还想解释什么,但秦不闻没打算让季君皎解释清楚。 马车停在了书院门口,秦不闻凉凉地开口,掀开车帘便下了马车。 她也没看身后的季君皎一眼,抬步往书院走去。 季君皎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眉头微皱。 -- 接下来的几天,秦不闻都没再主动去找季君皎。 秋闱舞弊一事告一段落了,季君皎这几日便留在书院没有再出门。 如果说之前季君皎看到宴唐的信,对瑞王与贤王的暗中动作还是将信将疑,那么经过那晚瑞王宋云泽的鸿门宴之后,季君皎便也确定,宋云泽应该是与漠北有所勾结。 自长安王薨世后,朝堂纷争不断,暗潮汹涌。 季君皎身为首辅,一直在暗中调节多方势力,此消彼长,互相制衡。 他虽然知道瑞王与贤王想要多分一杯羹,却没想到他们竟动了这么大的心思。 看来要找个机会敲打一番才行。 季君皎想到这里,终于是合上了手上的书简。 “大人,茶泡好了。” 书房外,传来秦不闻的声音。 “进来。” 季君皎摆正身子,理了理身上的衣装。 可秦不闻进来之后,却只是低着头看茶,眼神都没往季君皎身上瞥过。 藏在袖口的指骨微微收紧,季君皎清咳一声,想要吸引秦不闻的注意。 ——可是少女看都没看他一眼,看茶之后,缓缓起身。 “公子,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阿槿就先退下了。” 太冷淡了。 季君皎很不习惯。 他的眉头皱着,唇线也绷得很直。 他看了一眼阿槿给他泡的茶。 茶水滚烫,淡绿色的茶叶在莹白的茶盏中升腾翻飞。 ——一如他不上不下的心思。 “帮我研墨吧。” 季君皎指了指手边的砚台。 他其实没在写字,也用不到什么研墨的砚台。 他只是,实在想不到什么好主意,能让阿槿留下来。 少女闻言,欠身应了声“是”。 秦不闻拿了墨条和砚台,沾了一点水,缓缓研磨。 秦不闻坐在了季君皎侧面的桌案前。 季君皎眼神微暗,拿了一只玉杆狼毫,压好宣纸便开始落笔。 秦不闻没去看季君皎在写什么。 那晚的事情之后,秦不闻便很少跟季君皎主动交谈了。 她需要让季君皎明白,她在生气。 也要让他清楚,她的情绪,是在牵动着他的。 这样才能让季君皎意识到,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是独一无二的。 在此之前,她必须扮演好她“吃醋生气”的模样。 男人就算是写字时,坐得也是端方笔直。 他一手捏着毛笔,眉目低垂,眼中似有万千星光流转。 书房中太安静了。 安静得只能听到毛笔划过宣纸,留下的“沙沙”声。 秦不闻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磨墨,却注意到一张宣纸,落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季君皎将写了字的宣纸放在了她的手边。 男人的字体苍劲有力,端方大气,字如其人。 再看字上的内容,秦不闻不觉愣住。 【我带你去买西街的桂花糕好不好?】 除了休沐日,其他时间的书院是不允许随意进出的。 季君皎作为一国首辅,前段时间因为秋闱之事忙前忙后,进出书院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秦不闻没想到,季君皎竟然要带她一起出去! 她皱皱眉,看了看纸上的字条,又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眼睫纤长,漆黑的双眼直直地看她,深色的眸光映照出秦不闻的面容。 ——堂堂一位首辅大人,竟然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秦不闻压住嘴角的笑意,随便拿了支毛笔,绷紧脸色在季君皎下面回了一句。 【卿本佳人,出水芙蓉。】 ——她是故意的。 果然,季君皎看到这句话,垂下眼睑,鸦羽长睫投落下一片阴翳。 男人将宣纸收回,似乎想要再写点什么。 只是看着少女留下的那几个字,提起笔来,却迟迟没有动笔。 许久,季君皎叹了口气,将笔杆放下。 “阿槿……” 季君皎唤她。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勾住秦不闻的衣袖。 他的力道很轻,语气也很柔。 像是在哄孩子,又像是在撒娇。 “跟我说说话吧……” 她不说话,他便觉得不自在。 以往阿槿总是很爱同他讲话的,阿槿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的。 这几日除了公事,却很少与他攀谈了。 “公子恕罪,阿槿愚钝,实在不知道该跟大人聊什么好。” 秦不闻挑眉,语调微扬:“或许大人应该找个红颜知己,好好聊一聊呢?” 说完,秦不闻将研好的墨汁放下,便缓缓起身。 “墨研好了,大人您继续。” “阿槿告退了。” 说着,秦不闻没看季君皎,转身离开。 走出房门之后,秦不闻终于扬了扬唇角,差点笑出声来。 她自然知道季君皎对念绾的那句夸赞只是形式,她也没打算抓着不放。 她这几日让季君皎感知到她的情绪,只是想要加深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见好就收,秦不闻也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 她想着,等晚上给季君皎送碗羹汤,这件事便也这么过去了。 但是秦不闻万万没想到,到了晚上,她的羹汤还没到季君皎的书房,季君皎倒先找到她了! 斋舍中,秦不闻煲好的汤还没装进食盒,就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 秦不闻开了门,便见到季君皎双眼眯起,抿唇看她。 季君皎的耳尖泛红,脸颊也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这是……发热生病了? 第115章 不够。 季君皎生病了? 这是秦不闻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 “大人!” 男人摇晃着身形,缓缓向她倒了过来! 秦不闻急忙伸手去接,季君皎便倒在秦不闻怀中,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秦不闻闻到了男人身上淡淡的酒气。 “大人?”秦不闻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您……喝酒了?” “嗯……” 肩膀上,季君皎闷沉地回了一声,嗓音低沉沙哑。 一时间,秦不闻有些哭笑不得。 季君皎这家伙,从哪搞来的酒啊? 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秦不闻扶着季君皎,进了斋舍。 跌跌撞撞地将季君皎扶在床上,秦不闻这才叉着腰,吐出一口浊气。 原本想着给季君皎盖上一床被子的,但还不等秦不闻行动,床榻之上,季君皎竟然又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 他坐得很板正。 两只手放在双腿上,脊背挺直,目视前方,这不知道的,绝对猜不到季君皎竟然喝醉了酒。 秦不闻歪着头,哭笑不得地看向一本正经的季君皎。 “大人?”秦不闻开口唤他。 原本季君皎的目光是目视前方的,听到声响,他先是迟钝地动了动眼珠,目光这才循着声音看去。 季君皎微微眯着眼睛,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笑着:“怎么?大人不认识我了?” 季君皎嗓音清冷端正,丝毫不见一丝醉态。 “认识。” 他乖乖地答。 秦不闻抿着笑意:“那……我是谁?” 季君皎看着她,眼中的情绪渐渐变浓。 “坏人。” “什、什么!?”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拧眉问道,“我是坏人!?” 她是坏人!? 季君皎竟然说她是坏人!? 面前,男人微微颔首:“阿槿,坏人。” 秦不闻愤愤不平,双手叉腰。 她想要跟季君皎理论两声,又觉得跟一个喝醉酒的人辩论,实在太幼稚了。 叹了口气,秦不闻没再计较,准备给他先倒杯茶醒醒酒。 只是秦不闻还没抬脚,就被季君皎抓住了衣袖。 “阿槿……” 男人低低唤她一声,手上的力道不算重,但是想要挣开也不容易。 秦不闻转身看向季君皎,就见季君皎抬眸,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是生气了吗?” 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秦不闻笑得无奈。 她微微倾身,耐心解释道:“没有,阿槿没有生气。” 季君皎双唇绷紧,目光定定:“撒谎。” 秦不闻愣在了原地,嘴角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季君皎抿唇,清声正色:“阿槿明明在生我的气。” 男人紧了紧指骨,却是低着头,闷声道:“都不肯陪我去吃桂花糕了。” 秦不闻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觉笑笑:“大人,您喝醉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季君皎的声音似乎更委屈了。 “我喝醉了你才同我讲话!还说不是在生气!” 秦不闻都要气笑了。 ——季君皎这家伙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啊? 怎么说话的逻辑好像还挺清晰的? 抓着秦不闻衣袖的手还没松开。 秦不闻感觉到一个力道又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缓缓看过去,就见季君皎盯着她,眼神幽暗又委屈。 “阿槿,我以后都不说了。” 秦不闻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季君皎的双眸一眨不眨,眼中似乎有情绪翻涌着。 “那两句话,阿槿如果不喜欢,我以后都不说了。” 秦不闻会意,微微挑眉。 她发现,季君皎喝醉酒之后,比他不喝酒时要直白许多。 秦不闻又发现,她自己也挺缺德的。 这个时候,正常人都应该激起几分保护欲与同情心。 而秦不闻见到这般坦然直白的季君皎,却总是想要逗弄他一番。 秦不闻倾身,一双漂亮的眸光闪烁,却是歪着头对他笑道。 “什么话?哪两句话?大人在说什么?阿槿怎么听不明白呢?” 有时候秦不闻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性格是带点恶劣的。 她看见,季君皎分明是慌了。 那清冷又幽沉的眸中闪过慌乱,他抿着唇,手上的力道却是将秦不闻的衣袖抓得更紧。 他或许知道她是在戏弄他,但还是会慌张失措。 “我不要什么红颜知己……” 季君皎哑着嗓音,拉过秦不闻的手腕,将头抵在秦不闻的肩膀上。 他声音闷闷的,像是诉苦,又像是委屈。 他不知道阿槿会这么生气的。 ——在阿槿闯入他生活之前,他从来没哄过女子的。 他低着嗓音,诉说着自己的不满与慌张。 “阿槿,我不要什么红颜知己。” “你若是不喜欢研墨,我可以自己来。” “你若是不知道同我聊什么,我看了许多话本,可以找话题。” “你若是不喜欢我那样夸赞别人,我以后都不会再说了。” 季君皎喝醉了,一连说出那么长的一段话。 他声音闷沉喑哑,却始终抵在少女肩膀上,那抓着他手腕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变成了揽在她的腰间。 “你分明知道,我当时只是无意之言的。” “你分明知道的……” “阿槿,”季君皎手臂的力道收紧,圈占少女的腰身,“别对我这么狠心……” 他说,阿槿,别对我这么狠心。 秦不闻突然发觉,有时候灌季君皎酒,还挺有用的。 她轻笑一声,微微侧目便看到了抵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的侧颜。 男人确实好看。 哪怕现在喝醉了酒,这一脸的醉态,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大人。” 秦不闻将季君皎扶正,挑眉看向男人,眉眼弯弯。 季君皎朝她看去:“什么?” “你明日,会记得今晚的事情吗?”秦不闻轻声询问。 季君皎认真地思索一番,半晌却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秦不闻嘴角笑意渐深。 她深深地看向季君皎,身子渐渐前倾。 季君皎不闪不避,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女。 直到—— 一个温凉的触感,落在了季君皎的唇角。 蜻蜓点水一般,像是什么冷凉的露珠,低落在他的唇角上。 季君皎恍然怔神,瞪大眼睛看向眼前的少女。 他的眼中分明有情绪翻涌,情绪渐浓,直到似有火苗在眼底升腾而起。 ——季君皎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 他眯了眯眼睛,微微歪头,像是回味,又像是不满。 秦不闻托着下巴,嘴角笑意渐深:“大人如果明日记得今晚的事情,我就不生你的气了,如何?” 季君皎似懂非懂。 他只是看向少女的朱唇,喉结上下滚动。 “不够。” 他终于明白自己情绪中的不满是从何而来。 他定定地看向少女,眼中的星火终是燎原。 第116章 不可…… 秋日的夜晚还是太冷了些。 秦不闻被揽着腰的双手抱起,又放到了床榻之上。 床上带着沁人的冷香,秦不闻还来不及感受,就被炽热滚烫压了个满怀。 季君皎一只手将她双手缚住,高举过头顶。 秦不闻勾着笑,却见到了男人眼中的情绪与欲求。 男人眉眼修长疏朗,墨色的瞳孔仿若润玉,荧光微微,映照出秦不闻带着笑意的面容。 他抵着她的额头,眼中似有疑惑与不解。 “笑什么……” 他的嗓音很哑,像是压抑着无数翻涌的情绪,眼角与耳尖全都滚烫。 他的唇晶莹剔透,还泛着一些酒香,让人很想尝上一口。 “我没有笑呀。” 少女朱唇轻启,嗓音清越婉转。 季君皎的心口突然升腾出几分怒气。 ——好像总是这样。 阿槿似乎从来都是这样的。 好像总是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模样。 好像也只有他一个人,因为阿槿的一句话,一个举动,彻夜难眠,辗转不安。 可是,阿槿分明说过喜欢他的。 阿槿不会骗他的。 像是带着一些惩罚意味,季君皎微微蹙眉,却是衔住了少女的唇。 温凉的触感从秦不闻的唇尖蔓延开来。 她微微眯眼,垂眸看着闭眼轻吻她的男子。 季君皎是第一次亲吻女子,一只手束缚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便有些无措地抵在了她的身侧。 他的唇舌显然不够灵巧,哪怕只是吻,也不过是用舌去描摹她的唇形。 秦不闻不觉轻笑,她微微向后仰去,季君皎的唇舌便追了过来。 似乎是不满,季君皎的一只手按住了少女的腰窝。 秦不闻痛呼一声,季君皎才睁开眼睛,一双墨瞳定定地看向她。 “专心。” 季君皎嗓音沙哑低沉。 秦不闻勾唇笑笑,却是躲开季君皎的吻上来的炽热,挑眉道:“大人……” 男人的气息有些乱。 他低喘着,墨色的瞳孔直直地锁定秦不闻。 “您不会没吻过旁人吧?” 少女声音娇软妩媚,像是什么轻盈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扫过男人的心尖。 ——秦不闻是故意的。 她眯着眼笑,眸光晃动,如同盈着月色的湖水。 季君皎抿唇,眼色幽深。 他没再浅尝描摹,却是咬住她的唇珠,趁着少女吃痛的时候,唇舌撬开了她的牙关。 少女所有的声音,都被他吞噬殆尽。 像是带了几分怒意,季君皎勾着她的舌,连一个完整的字节都不允许她说出口。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她好像从来都知道,该如何让他方寸大乱,如何让他溃不成军。 但她却总是那样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如同旁观者,看着他深陷其中,看着他不可自拔。 ——这一点都不公平。 季君皎拧眉,像是发了狠,轻咬着少女的唇。 只待少女有些受不住,季君皎却已经比她更先丢盔弃甲! 双唇分离之时,两人都喘着粗气。 秦不闻仍是勾唇笑着,唇形因为刚才的吻,显得更加水润透亮。 秦不闻感觉到了季君皎的欲求。 她微微挑眉,嘴角笑意渐深。 “大人……” 秦不闻稍稍倾身,那如瀑布一般的长发便缓缓垂到男人的耳鬓。 她笑,却见男人眼尾猩红,看向她的眼神也带着浓浓的情绪。 秦不闻挣开了季君皎的束缚。 她伸出一只手,轻盈地拂过男人的鼻唇。 这般光风霁月,丰神俊朗的男人,此刻犹如涉世未深,懵懂无知的小兽,绷紧了双唇,眉眼间皆是不言自明的情绪。 秦不闻笑着,手指缓缓向下,划过男人的喉结,划过男人的胸膛,腹部…… “不……可……” 不待她落在他身上,季君皎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秦不闻的手腕。 秦不闻抬眸,歪头看向男人。 季君皎分明也是有些撑不住了。 却还是执拗地躲开少女的触碰,缓缓向后退了几分。 “大人?”秦不闻轻声。 季君皎抿着唇,一只手抵在口鼻之间,掩盖住自己半张狼狈的面容。 他慌乱地动了动眼睛,眸光晃荡,他眼中莹莹星光仿佛被风摇曳,细碎闪烁。 “不可……” 像是在告诉秦不闻,又好像是在自我规训。 秦不闻笑意更深,她朝着男人倾身而去,眼稍卷着媚意。 “什么不可?大人……” 被季君皎抓着手腕,秦不闻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发烫的手心。 男人稍稍用了力道,微微别过头去,不肯再与秦不闻对视。 “不能这样……” 季君皎抿唇,又往后退了几分,躲开了秦不闻上前扑进他鼻腔馨香。 秦不闻看着眼前绷紧身子拒绝的季君皎,突然想到话本中那引诱佛子沉沦的妖。 ——如果季君皎是那光风霁月的佛子,估计要有许多正道之人要将她斩杀了! “大人,为什么不能这样?” 秦不闻轻笑着,一双杏眸带着妩媚,声音娇软得像是能捏出水来。 季君皎绷直身子,分明眼尾猩红,却还是压着嗓音道:“君、君子发乎情,止乎礼。” 秦不闻听了,差点笑出声来。 ——都喝醉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还惦记着他那君子做派! “那大人刚刚吻我,算什么呢?”秦不闻声调微微上扬,像是勾引那不谙世事的佛子的妖精。 季君皎终于抬眸,只是看了少女一眼,便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岩浆,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不合规矩的,”季君皎向来是辩驳不过秦不闻的,只能认真地解释道,“总、总不能这般不明不白占你清誉才是。” 秦不闻分明看到他眼中翻涌的欲求,但他却还是慌乱地躲开满怀温软,调整气息。 “大人,今晚之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的。” 秦不闻不甘心,继续引诱道。 季君皎嗓音都绷得很紧,慌乱地摇摇头:“你的声誉,开不得玩笑。” 像是打定主意,季君皎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 他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起身,仿佛又回到了往常那般朗月清风。 他理了理身上凌乱的衣裳,这才低哑着嗓音道:“我、我今晚去书房。” ——他今夜过于唐突了! 若是吓到阿槿便不好了。 说完,季君皎没敢再等少女说什么,抬步离开了斋舍。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慌乱离开的背影,低啧一声。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劣。 ——她要骗的,竟然是这样的人。 一夜好梦。 -- 第二日一早,还在睡觉的秦不闻就听到了敲门声。 “阿槿,醒了吗?” 是季君皎。 第117章 出事了…… 秦不闻昨晚睡得很好。 “公子,我在呢。” 秦不闻好心情地应了一声,起床穿了衣裳,这才打开了斋舍的房门。 季君皎穿的还是昨晚的那身衣裳。 他身姿挺拔地站在斋舍门口,房门缓缓打开,季君皎微微垂目,便见到眼前的少女眉眼弯弯地朝他看来。 季君皎耳尖一红。 “公子,今日是有早课对吧?” 秦不闻说着,给季君皎开了门,便急忙开始给季君皎找衣服,侍奉他梳洗更衣。 季君皎应了一声,抬脚进了房间。 秦不闻也找好了衣裳,给季君皎拿了过来:“公子,今日穿这件可以吗?” 季君皎微微颔首,张开双臂,那架势似乎是等着秦不闻给他换衣服。 秦不闻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季君皎极少让她帮忙更衣的。 每次都是她连哄带骗才能成功,今天季君皎竟然主动让她帮忙? 见秦不闻不动,季君皎微微垂目:“怎么了?”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 秦不闻弯了弯眉眼,将衣裳先放在一边,开始解季君皎腰间的玉带。 一边解着,秦不闻的心里一边犯嘀咕。 季君皎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昨晚的事情到底是记不记得? 这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季君皎不说话,她给他更衣时,他也只是沉默地顺从。 两人之间,好像有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直到换好衣裳,秦不闻开口问道:“公子今日一个上午都要授课吧?” 季君皎“嗯”了一声。 秦不闻摸不透季君皎究竟在想什么,索性也不管了。 整理好仪容,秦不闻拿了季君皎授课要用到的书,便准备跟着季君皎离开了。 “阿槿。” 正在这时,季君皎才开口唤她。 “嗯?公子怎么了?”秦不闻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有时候秦不闻觉得,季君皎好看得不像凡人。 蓝袍描金,男人的衣服上绣着繁复的祥云纹样,仔细看的话,男人的脖颈上似乎有着一颗极小的朱砂纹,只是稍稍垂目,便像极了那悲悯众生的谪仙人。 只是如今,那仙人却青眼于她,万物不入他眉眼。 “今日上午的授课结束后,你有其他事吗?” 秦不闻愣了一下,笑道:“没有,公子是有什么吩咐吗?” 秦不闻没有注意到季君皎发烫的耳尖。 他抿着唇,还是挺直脊梁,装作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模样:“上午授课结束后,你在斋舍等我吧。” 秦不闻眨眨眼:“为什么?” 季君皎神色淡淡,他看向秦不闻。 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她竟然从季君皎的眼神中看到几分不满。 “我们之间的事情,要说清楚才是。” 季君皎这样说,说完之后没再去看秦不闻的神情,转身出了斋舍。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背影,这才恍然。 她勾唇轻笑,眉宇间带了几分轻快的笑意。 ——看来昨晚的事,他是记得咯。 跟在季君皎身后,虽然季君皎一路都没再跟秦不闻说话,但秦不闻就是感觉到,季君皎的兴致很高,心情很好。 也确实如秦不闻所感觉到的。 ——季君皎的心情很好。 昨晚的事情,等上午的授课结束后,要好好跟阿槿谈一谈的。 既然他们两情相悦,便合该不是现在这样的关系的。 虽然阿槿的亲人对她不好,但若是谈婚论嫁的话,还是要请她的家人到场的。 免得被人落了闲话,说阿槿的不是。 而且阿槿太娇弱了,他要斟酌好措辞,不能让阿槿害怕才是。 阿槿作为流民,逃难至京城,身上若没有傍身的家财,难免会落了旁人的口实。 他倒是没什么,只是阿槿一介女子,总不能让她听得这些流言蜚语的。 所以,他应该先将自己的家财转一部分给阿槿,让她当做嫁妆才好。 聘礼的话,虽说曜云例法规定,一品官员嫁娶的聘礼不能超过十六箱,但他到底不能让阿槿受委屈的,向陛下请一道旨意,聘礼应当能抬到三十二箱的。 哦,对了,日子什么的也要订好才是,钦天监的国师大人与他也算是好友熟识,可以让他占上一卦,求个吉利。 还有婚服、八字、婚书……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季君皎垂眸,唇角却是不自觉地上扬。 上午因为心情很好,就连授课时,季君皎也总是不自觉露出笑意。 不少学子见了,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更有甚者,因为没有默背好文章,向来严厉的季君皎,竟然没有罚他! 真是见了鬼了! -- 另一边,秦不闻站在私塾的走廊外,闭目养神。 今日不知为何,心口处总是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在季君皎下学,宫中长瑾公公亲自来见他们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上午授课结束,季君皎归心似箭,原本是要带着秦不闻会斋舍,将事情都说清楚的。 但就在他刚走出私塾时,便遇到了从宫中匆匆赶来的长瑾公公! 季君皎蹙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长瑾公公见到季君皎,快步走到他的身边。 “首辅大人,宫中设宴。” 季君皎蹙眉:“设的何宴?” 长瑾神色紧张,他四下张望,这才压低了声音:“漠北突然来了使节拜访。” 这话长瑾就是跟季君皎和秦不闻说的。 秦不闻听了,眉头皱得更紧。 “漠北使节?之前怎么一直没得到消息?” 长瑾脸色更难看了,他皱着眉,声音压得更低:“大人,阿槿姑娘,两位先随咱家进宫吧……” “宫中都乱作一团了!” 秦不闻的心在长瑾刚说这句话时,便提到了嗓子眼。 “宋——陛下,陛下他没事吧?”秦不闻冷声问道。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长瑾公公低着头:“二位,先跟咱家进宫吧。” 长瑾公公什么都不说,秦不闻便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季君皎担心此事有危险,原本是不打算让秦不闻去的。 长瑾公公却道:“陛下的意思,谁都可以不去,阿槿姑娘必须到场。” 出事了。 这句话分明是说给秦不闻听的。 秦不闻皱着眉,冷静又紧张地得出结论。 宫中出事了。 “快,进宫!”秦不闻不假思索地开口。 第118章 竟然是故人? 皇宫的气氛很不对劲。 秦不闻坐着马车经过宫道时,就已经感觉到了。 宫道两侧,内侍提了灯,等待着大臣们的到访。 只是那群人的神色紧张惶恐,垂着头不敢说话。 秦不闻将车帘撩开一角。 季君皎也看到了外面的场景,他皱着眉,却是认真地看向秦不闻。 “阿槿,一会儿若是发生什么事,记得躲在我身后,知道吗?” 秦不闻装作慌张地点点头。 马车行过宫道,马蹄声响彻紫禁城,划破寂寥的皇宫。 宫中,山雨欲来,人心惶惶。 秦不闻跟着季君皎下了马车之后,便到了太和殿。 说是设宴在太和殿,但是眼前的情形,实在是过于冷清了。 季君皎走在前方,带着秦不闻进入太和殿。 ——太安静了。 大殿之中,只坐了零零散散的几个大臣。 这宫宴应当是临时凑出来的,许多大臣甚至连仪容都没来得及整理,便已经匆忙到场了。 似乎是要下雨了,天色阴沉,分明才是下午,外面的天色已与夜晚无异。 宫人们提了灯笼,站在大殿两侧,一直延伸到宫道之外。 秦不闻蹙眉,目光落在了客位上。 当她看清客位上的那个人时,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她终于知道,宋谨言为什么六神无主到一定要她到场了。 ——漠北来拜见的使节,竟然是漠北的君王的嫡长子,耶律尧! 就是那个漠北君主十分宠爱的嫡长子,漠北未来的帝王! 传闻,耶律尧出生之际,漠北君主一连收复城池十八座,十二只在大漠营帐上盘旋的秃鹰久久没有离开。 当今的漠北君主“耶律启明”将其视为漠北吉兆,大祭司声称耶律尧能带领漠北子民,寻得更好的出路! 此后的二十余年,漠北也当真是越来越强盛,其强盛时期,甚至连曜云在内的其他四国都要暂避锋芒。 耶律尧自小便被当做是漠北之主养大,此人张扬放肆,做事果决狠辣。 秦不闻在早年时,就在曜云边境与他对峙过几次。 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竟不想再次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 客位上的男人皮肤黝黑,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瞳孔竖起,让人不寒而栗。 据说漠北皇室的子嗣皮肤都是古铜色的,分明已是初冬,男人却穿着一层单薄的外衣,堪堪蔽体。 男人的肌肉很坚实,身上虽然披了金帛的白色披风,却掩饰不住男人精瘦的腰身,他擎了酒杯,将金樽中的美酒一饮而尽,那金色的酒液便顺着男人的胸口,缓缓流至更深处。 他那双眼睛很亮,看向旁人的时候,像是被鹰隼锁定的猎物一般。 而现在,那双眼睛便定定地落在了秦不闻的身上。 这人的警惕心也太强了吧…… 她不过是一个眼光扫过去,竟然就被耶律尧捕捉到了。 男人的身形高大壮硕,他随意地坐在八仙桌前,倒是显得有些局促了。 抓住了秦不闻看过来的视线,耶律尧眉目微微上扬,对着秦不闻露出一抹笑。 那笑意与其说是打招呼,倒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秦不闻定眸,看着男人的目光没再移开。 耶律尧一只手慵懒地撑着头,见少女竟然没有避开他的视线,便像是得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一般。 他轻嗤一声,稍稍眯眼,那原本平时不太明显的瞳孔,便成了骇人的竖形。 ——像是雄鹰,像是毒蛇。 秦不闻自然不畏惧耶律尧的那双眼睛,只是面前的季君皎却往前几步,不动声色的挡在她的面前。 秦不闻愣怔一瞬,抬眸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朝着耶律尧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这才回头看向秦不闻。 “别怕。” 季君皎以为是耶律尧的目光让阿槿感到害怕了,低声安抚。 他轻轻地拍了拍秦不闻的手背,嗓音温和清冷:“我在呢。” 秦不闻怯怯地点点头,跟在季君皎身后,坐在了客位上。 这场宴会很不对劲。 且不说召得太急,宴设得同忙,就连宴唐都没事先得知漠北使节要来的消息。 ——更何况使节竟然是漠北君主的嫡长子。 如果漠北那边有意“拜访”,曜云不可能不知道消息的。 而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漠北使节不请自来。 或者更严重一些,耶律尧来曜云的事情,他实际上本来就没打算告知宋谨言的。 只不过现在出于别的原因,得知了行踪,耶律尧只能将此次来曜云变为“拜访”。 想到这里,秦不闻眉头皱得更深。 她抬眸,看向主位上的宋谨言。 宋谨言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他冷着一张脸坐在主位上,神情阴沉,双唇都抿成了一条线。 大概是注意到秦不闻的目光,宋谨言这才朝着秦不闻看了过来。 男人神情复杂,眼中带着情绪,分明是有话要跟秦不闻说的。 秦不闻抿唇,却是镇定地摇了摇头。 稳住。 现在她尚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要求宋谨言先稳住形势。 宴唐也姗姗来迟。 明安推着武侯车,带着宴唐走入大殿。 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看了一眼客位上的耶律尧,宴唐敛眸,眸色更冷。 漠北这边的使节除了耶律尧,只带了很少一部分手下。 这样的仪仗,便更不像是使节拜访用到的规制了。 直到大臣三三两两匆忙赶到,宋谨言这才清了清嗓子。 “诸位,今日漠北使节,漠北君主长子殿下亲自拜访我曜云,朕也应当尽地主之谊!” “来!大殿下,”宋谨言举杯,对耶律尧笑着,“祝曜云与漠北,修百年同盟,万世友邦。” 说着,宋谨言一饮而尽。 耶律尧眼珠动了动,好似寻找猎物的毒蛇。 他擎了酒杯,朝着主位上的宋谨言勾唇笑道:“万世友邦。” 说完,耶律尧也将酒饮尽。 大殿中,宋承轩与宋云泽也来了。 宋承轩神情如常,但宋云泽的脸色却差得很。 看来耶律尧来曜云这件事,他也并不知情。 大殿内宴请的大臣宾客不少,但大多数臣子都是绷直了脊背,惴惴不安。 傅司宁也来了。 他端正地跪坐在八仙桌前,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开了宴,有歌舞助兴,那原本僵持的气氛总算缓解了几分。 季君皎不小心打翻了酒杯,湿了衣袍。 长瑾公公见状,便急忙带着季君皎下去换衣裳了。 季君皎一走,秦不闻终于离开座位,不动声色地来到宴唐身后。 “到底怎么回事?” 秦不闻神色不显,却是开口询问宴唐。 第119章 挑衅 宴唐坐着武侯车,稍稍后仰。 他拿了杯酒,目视前方,低声回道:“耶律尧不是来拜访的,他的行踪是到了京城,我的人查到之后才暴露的。” 一句话,秦不闻的神色便沉了下来。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宴唐的人察觉到耶律尧的潜入,之后京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不知道。 “我原本打算静观其变,不打草惊蛇的,但是有人得了消息,传给了耶律尧。” “耶律尧见行踪败露,便直接公布身份,声称自己是作为漠北使节到访。” 秦不闻抿唇:“他这个随从数量,可不像是使节,更像是刺杀。” 宴唐没说话,算作回答。 难道耶律尧本来的意图,是想要刺杀宋谨言? 只是被宴唐查到了行踪,才改口说自己是使节的? “陛下呢?他是什么意思?”秦不闻又问。 宴唐沉声:“陛下的意思,耶律尧不能死在曜云。” 秦不闻明白了。 即使耶律尧不是漠北使节一事人尽皆知,但为了两国的安稳,耶律尧作为漠北君王长子,也不能在曜云境内出一点意外。 耶律尧这家伙。 这么多年没见,还是精明得跟毒蛇一样。 后面的事情秦不闻便也捋顺了。 因为耶律尧的“突然造访”,宋谨言必须要陪他演这出戏,这才急匆匆地设了宫宴,宴请漠北使节。 秦不闻突然有些心气不顺。 ——耶律尧敢这么肆意妄为,分明是吃定了宋谨言不能动他的心思! “宋云泽呢?”秦不闻又问,“看宋云泽的脸色,他作为漠北的‘盟友’,也不清楚耶律尧的突然造访?” 宴唐颔首:“是,耶律尧此次的行踪,除了与他随行的心腹,无人知晓。” 秦不闻心念一动。 既然如此,说不定可以利用耶律尧进京这件事,瓦解宋云泽跟漠北的盟友关系。 秦不闻眼珠转动,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她不经意地抬眸,却注意到宴唐正侧过身来,歪头看向她,嘴角笑意温和清浅。 秦不闻愣了一下,低声道:“干嘛这么看我?” 宴唐便笑:“殿下想做坏事的时候,总是这个表情。” 像是被人看穿,秦不闻抿唇道:“这件事你不必插手,我来做。” 宴唐但笑不语。 季君皎回来的时候,秦不闻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借着换衣服的时间,季君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向长瑾公公问清楚了。 他的神情也不算好,拢了拢衣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以为秦不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担心她提心吊胆。 便替她剥了几颗荔枝,放在她面前的小瓷碗中。 晶莹剔透的荔枝与瓷碗中的乳酪交融,清凉可口。 “别怕,”季君皎趁机低低地安抚秦不闻,“不是什么大事,有我在呢。” 秦不闻看着瓷碗中的荔枝,又不得不感慨一句,都这个时候了,季君皎居然还想着安抚她。 “大人……”秦不闻抓住机会,向季君皎“示弱”,“真的没事吗?” 少女声音娇软怯弱,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她揉碎。 季君皎对她笑笑,温和地摇了摇头:“无事,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秦不闻这才安心地点点头:“阿槿当然相信大人。” 嘴上这么说着,秦不闻心里却已经开始想着,怎么实施自己的谋划了。 宋云泽此人生性多疑,想要瓦解他们的同盟,可以利用这一点。 “想必这位便是传闻中的那位首辅大人了吧?” 客位上,耶律尧的声音传来,清朗高昂。 季君皎面向耶律尧,微微颔首致意:“见过大殿下。” 耶律尧一只手撑着脑袋,劲瘦的腰身线条分明,他不经意地侧身,便能看到浅浅的腰窝。 漠北的穿衣风格与曜云不同,漠北太阳毒辣,一年四季都是艳阳高照,极少下雨,所以漠北子民穿的衣服都十分轻薄。 耶律尧一只手搭在他屈起的膝盖上,古铜色的皮肤黝黑锃亮,他的鼻梁很挺,眼窝深邃,唇形不似中原人这般凉薄,带着浓浓的异域感。 男人身形完美,体魄诱人,壮硕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哪怕只是坐在那里,未有任何动作,便已经染了七分魅惑。 他身上带了许多金做的饰品。 比皮肤还要黑上几分的头发卷曲,他稍稍摆手,头发上的黄金饰品便跟着晃动几下。 “听说曜云的首辅大人年少有为,光风霁月,”耶律尧笑着,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 季君皎垂目,身姿笔挺,不卑不谦:“大殿下谬赞,曜云年少有为之士不在少数,在下算不得什么。” 耶律尧却是轻笑一声。 他眼睛姿态慵懒的时候,眼睛少了几分侵略性,多了几分懒散不经心的模样,那对金色的眼睛,如同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百无聊赖的猫儿。 “说起年少有为,”耶律尧勾唇,“孤记得五年前那个长安王,也算得上是翘楚。” 此话一出,在场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跌至冰点。 主位上,宋谨言眸光冷沉,薄唇紧抿。 当年长安王身死一事,莫说曜云,整个五国人尽皆知。 如今耶律尧重提这件事,分明是故意的。 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耶律尧震惊地张了张嘴,笑得漫不经心:“只可惜,他死了。” “用你们曜云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耶律尧勾唇,“啊,英年早逝。” 宴席上,无人敢出声。 耶律尧像是怀念过去一般,半天才轻叹一声,似乎是惋惜:“自长安王之后,这曜云能称得上是‘年少有为’的,就不算多了吧?” 说着,耶律尧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季君皎的身上。 他笑,笑里藏刀。 “满座十万八千客,”像是回味,耶律尧开口,说出当年秦不闻酒醉后读出的那首诗,“不敬神佛只敬我。” “好诗啊,饶是孤不太懂曜云的文字,也觉得这是首好诗。” 耶律尧举起酒杯,将金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那双金色的眸子,是要比酒液还要醉人几分的。 “那么孤想问问首辅大人,”耶律尧笑着开口,“这曜云如今,还有神佛吗?” 第120章 没有长安王的京城,有些无聊呢 不敬神佛只敬我。 耶律尧这句话问得很微妙。 五年前,长安王在世时,身边跟着两人。 两人一黑一白。 白衣少年银甲遮面,手持折扇,谈笑间可退三军,漠北军官无一不避其锋芒。 黑衣男子口戴狼牙面罩,手中抱着一把漆黑长剑,杀人时,甚至不见其剑锋,当时漠北军营中,甚至流传着“见黑剑便退”的说法。 而那位长安王,高坐于蛟龙轿辇之上,只是稍稍抬手,便能决定他人生死。 他似乎总是笑着的。 哪怕后来先帝驾崩,也未见他落一滴眼泪。 世人都说长安王狼子野心,先帝对他这般慈爱,到最后甚至连丧葬都未到场。 听说,长安王的血是冷的,他其实就是毒蛇变的! 后来,他夜登凌云阁,三两步便纵身跃上众人仰望之处,随意挑了一把剑,便在那象征着曜云命脉的通天石上,刻下自己一生功过。 无数官员百姓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厉声诅咒。 长安王,你会遭天谴的! 长安王,你会遭报应的! 长安王,神佛会诅咒你的! 长安王! 但那长安王只是微微一笑,眉宇中甚至连厌烦的情绪都没有。 “本王可不怕什么神佛。” 他这样说。 那时的长安王,不怕天地,就连那皇位上的天子都让他三分,更遑论神佛。 而如今,那位长安王不在了。 那位不敬神佛的长安王,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据说尸首都是最近才找回来。 真可怜呐。 耶律尧不止一次这样感慨。 他曾见过长安王坐在城楼之上,指点江山的模样。 大漠孤烟的白色城楼上,他一身玄色王袍迎风乱摆,他头发很长很顺,是漠北人极少见的发泽。 他的皮肤很白,耶律尧不清楚中原的男人肤色是不是都这样白皙透亮。 飞沙走砾洋洋洒洒地掠过他,却不损他半分姿容。 他就双腿交叠,坐在那玉质镶金的太师椅上,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睥睨众生。 耶律尧虽然通晓中原语言,但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明白“尊崇矜贵”到底是什么姿态。 那时候耶律尧便想,若是秦不闻生在大漠,应当是比大漠深处最珍奇的曼陀罗花还要娇养的。 只可惜,他死了。 那样尊崇无比的长安王,那传闻无数的长安王,死后竟然连一具棺椁都没有。 耶律尧哂笑一声,戏谑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宾客,最终才不慌不忙,落在了季君皎的身上。 “首辅大人,不知如今的曜云,还有神佛吗?” 他重申自己的问题,眉眼微微抬起,带着几分凉薄与冷寒。 长安王已死,整个曜云当真还有人敢与漠北抗衡吗? 这是耶律尧话里的意思。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败于长安王手,长安王用他来换取十二座城池的事情。 那时,在长安王的营帐中,他被五花大绑地捆着,却是挑衅地对他笑:“想不到孤在长安王眼中,竟值城池十二座。”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 战场上刀枪无眼,但这位长安王甚少穿铠甲银具。 他掸了掸自己的衣袍,勾唇便笑:“大皇子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那可不是用城池能衡量的。” 耶律尧轻嗤一声:“不过孤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君父不可能用十二座城池来换我的,你若当真想讨到好处,不如现在杀了孤,还能壮一壮你们承平军的士气。” 秦不闻歪头轻笑:“大皇子不必妄自菲薄,您可是大漠百年难遇的天选之子,若是你的君父不愿意,那些大漠子民可不会善罢甘休。” 在漠北皇族中,鹰神的意志不可违背。 耶律尧被漠北的鹰神选中,哪怕是倾家荡产,耶律启明也会将耶律尧换回去的。 正如秦不闻所猜测的那样,不过僵持几天,漠北便派来了使节,详谈归还城池一事。 待城池敲定,秦不闻终于亲自押着耶律尧,来到交易地点。 交还耶律尧后,耶律尧怒极反笑:“长安王,你给孤等着,你不可能一直赢的。” 那时的长安王笑得张扬无畏:“好哇,本王等着。” 啧。 想到这里,耶律尧晃了晃酒樽之中的金波。 金色的酒液晃荡,映照出男人不悲不喜的面容。 这位长安王食言了呀。 没有长安王的京城,确实是有些无趣的。 季君皎眉眼不变。 他淡然地看向耶律尧,似乎并不觉得他问出口的问题夹枪带棒。 “曜云基业百年,自然是有神佛护佑的。” 季君皎这样答。 他明白耶律尧不是这个意思,但他未挑明,他也便装作不知。 “基业百年?”耶律尧挑眉轻笑,“可孤从未见过曜云神佛啊。” 局势剑拔弩张起来。 在场宾客又不是傻子,都明白耶律尧话里话外的意思。 但不得不承认,耶律尧的放肆是有资本的。 五年的时间,漠北如同雄狮一般不断扩张自己的地界领域,已经到了曜云边陲。 如今的漠北兵力强盛,国库充实,好战者无数,似乎随时随地都准备与曜云决一死战。 而反观曜云,近年来虽是平稳发展,但相较于漠北,还是差太多了。 耶律尧金色的瞳孔映着戏谑与挑衅。 “曜云神佛在何处?” 他反问。 偌大的太和殿鸦雀无声,就连歌舞都停了下来。 这样死寂的气氛下,耶律尧却听到了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 像是实在憋不住了,少女嗓音清越,脸都憋红了。 在这般诡异的气氛中,秦不闻突如其来的笑声,显然吸引了一众人的眼光。 耶律尧的目光,便缓缓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他记得她,刚刚与她对视时,她的目光没有移开。 耶律尧饶有趣味地挑眉:“这位姑娘笑什么?” “啊?”秦不闻像是才注意到耶律尧看过来的目光,指了指自己,“大殿下在问我吗?” 耶律尧点头。 秦不闻眉眼含笑,一双眼睛黝黑,像是盈了一水的月色。 “大殿下恕罪,阿槿只是觉得大殿下对自己的认知很清醒。” “什么认知?”耶律尧来了兴趣。 秦不闻眸光定定,嘴角笑意不减:“大殿下确实不太懂我们曜云的文字呢。” 第121章 别怕,你说,我在呢。 少女的嗓音清清浅浅,分明是嘲讽的话,由她说出口,却好像是很真诚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耶律尧的错觉。 似乎少女一开口,就连主位上的那位天子,眉眼都舒缓下来。 就好像是有了倚仗与靠山,他的身形稍稍放松,缓缓朝后仰去,就连一直紧绷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大胆!” 耶律尧身后,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子高声喝道:“竟敢对我们大皇子不敬!” 季君皎眉头微蹙,却是抬眸朝着来人看去。 他的眉眼很冷,看向旁人时带着凉薄的冷意。 那络腮胡原本还想叫嚣什么的,对上季君皎的视线,瞬间噤声。 季君皎目光流转,看向身侧的秦不闻。 秦不闻也侧头,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目光,他压低声音,语气和缓温柔:“别怕,你说,我在呢。” ——季君皎甚至不清楚阿槿要说什么。 但既然阿槿想说话,他不会阻拦。 哪怕说错话了,天塌下来,也有他在呢。 秦不闻弯了弯眉眼,这才又歪着头看向耶律尧。 耶律尧对秦不闻的话也很感兴趣。 他摆了摆手,制止了身后的络腮胡:“是吗?那孤倒是想向这位姑娘讨教一下了。” 秦不闻笑得一脸天真:“曜云有句古话,神佛在心,善念在行。” “曜云自然有神佛,但曜云的神佛,世人却从不得见。” 说着,秦不闻似是想到什么:“啊,阿槿想起来了,大殿下是鹰神选中之人,若是没有鹰神,大殿下也不会有如今的地位与尊崇。” 少女顿了顿,笑得纯真无邪:“由此及彼,大殿下才以为,我们曜云的一切也是借助神佛的?” “可是大殿下,曜云与漠北不同,”秦不闻声音缓缓,“曜云子民,在神佛之上。” 这话是在讽刺耶律尧。 耶律尧身为大皇子,其生母并不受宠,他之所以拥有现在的地位,都是因为鹰神的“意志”。 换言之,若是他诞生那日没有吉兆,他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 秦不闻在讽刺耶律尧,他之所以将神佛看得这般重要,是因为他需要神佛的加持。 但是曜云不需要。 “大殿下问曜云神佛在何处。”秦不闻眉眼弯弯。 大殿外,刚刚还是黑云压城,似乎有山呼海啸疾驰而过,藏匿于那厚重的云层之中。 而如今,黑云消散,终于有阳光穿过漆黑的云雾,落在大殿之中。 一缕缕的光亮倾洒于少女的肩膀之上,少女逆光而上,周身像是镀了一层柔光。 秦不闻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任由那光洒落在她一人身上:“在这里。” “阿槿,”主位上,宋谨言沉声,“不得无礼。” 虽是责备,但宋谨言的眸光中带着的纵容与偏袒,却不加掩饰。 秦不闻像是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失礼”,她急忙朝着耶律尧拱拱手:“大殿下心胸宽广,肯定不会与我这等小女子计较的。” 耶律尧看向秦不闻。 少女虽然跟他“致歉”,眉宇间的挑衅却半分不少。 他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太张扬了。 张扬得…… 好似那位尊崇无比的长安王。 忽地,耶律尧埋头低笑。 起初他的笑声很小,后来的声音便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变成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耶律尧擦了擦眼角,突然发觉,这京城还是有点意思的,“阿……阿槿是吧?孤记住你了!” 秦不闻凝眸微笑,并未在意耶律尧的“威胁”。 一场宴会,便在这明潮暗涌中度过。 今日之事本就是召得急,宫宴结束后,宋谨言给耶律尧等人在京城安排了住所。 季君皎显然是有话要与宋谨言商议的。 他看向秦不闻,清声道:“阿槿,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秦不闻乖巧地点点头:“好。” 季君皎这才放心离去。 宴会散了。 偌大的太和殿便少了许多人。 秦不闻走出太和殿,准备在殿外等着季君皎。 这天色看着好了许多,只是宫宴时间长,散宴时已经傍晚。 “出门也不知道多穿些。” 身后,秦不闻听到熟悉的声音。 她笑着回头,便见到宴唐让明安推着,也出了太和殿。 宴唐很怕冷。 这才刚立冬,他便穿上了冬日的狐裘,绒白的皮毛柔软,衬得男人更加玉质金相,温雅和善。 出门见秦不闻穿得薄,宴唐想也不想,便将自己的狐裘解开。 “穿上。” 他缓缓道。 身后的明安见状,像是见了鬼似的,声调都拔高了:“大人!” 秦不闻见状,也不觉皱了皱眉,没接:“你自己那小身板儿,刮股风就倒了,还把衣裳给我?” “放肆!”明安厉声呵斥,“我们大人岂是你能非议的!?” “明安。” 宴唐出声,声音很低,但明安却瞬间噤声。 秦不闻无奈地笑笑,看着他把衣裳穿好,这才开口道:“多锻炼锻炼身子,看你瘦的。” 宴唐从善如流地点头:“好。” 身后的明安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不是,他家主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往常冬日里,明安千说万说,自家主子也只是靠在武侯车上,极少动弹。 怎么这阿槿姑娘随便一说,主子就听话了!? 秦不闻可并未注意明安的目光,她环着双臂,挑剔道:“脸色这么白,身子骨这么弱……你不会没好好吃药吧?” 宴唐:“……” 得,秦不闻便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眯着眼,脸色不善地看向宴唐。 宴唐轻咳一声,有些慌张地躲开秦不闻看过来的眼神。 “汤药……太苦了……” 他缓缓道,声音竟然还带着几分委屈。 明安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别看他现在还站着,其实人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秦不闻眼睛眯得更紧,漂亮的杏眸如今只剩下一条缝:“嗯?” 只是一个音节,宴唐便兵败如山倒,妥协地笑道:“好,我会好好吃药。” 明安:“……” 正当秦不闻还准备再嘱咐几句的时候,太和殿内,傅司宁缓缓朝她走来。 “阿槿姑娘,”傅司宁眸光淡淡,神情平静,“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第122章 傅司宁的初见 今日的傅司宁,穿的是一身鱼纹青白袍。 男人眸光沉沉,看向旁人的神情无波无澜。 他衣服肩膀处绣了金纹,与青白色的衣衫相互掩映,他胸口处盘着玉色珠串,中央一颗玉坠垂下,烛光映射下,便有彩色的光晕洒在他的衣衫上。 恍然若仙。 傅司宁的神情很淡,他走到秦不闻与宴唐跟前,先是朝着宴唐微微欠身算作行礼:“见过司徒大人。” 宴唐微微颔首。 傅司宁这才又看向秦不闻,淡淡道:“阿槿姑娘,借一步说话。” 不等秦不闻开口回答,一旁的宴唐却是适时地清咳几声。 他脸色有些苍白,却是眼睫轻颤,一手抵着唇角,看向秦不闻的眼波流转。 “一定要单独交谈吗?”宴唐一副病弱的表情,又是咳嗽一声,“少卿大人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傅司宁拱手:“是一些私事,不便叨扰司徒大人。” 这话中分明是带着拒绝的意味的。 宴唐敛眸,没再说什么。 秦不闻点头应下。 却是挑眉,又看向宴唐。 感觉到被秦不闻的视线盯着,宴唐终于缓缓抬眸,对着秦不闻露出一个无奈至极的笑意。 “我会好好吃药的。” 男人嗓音温润乖顺,如同乖巧的猫儿。 秦不闻还是继续盯着他。 宴唐在武侯车上坐得端正,他双手乖巧又温驯地放在双膝之上,继续保证道:“我也会好好用膳。” 秦不闻这才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她上下打量了宴唐一番,又开口道:“毯子。” “嗯?”宴唐眸光柔和,等着秦不闻的下文。 “太薄了,换掉。”秦不闻认真地开口道。 身后的明安听到秦不闻这“无礼”的要求,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他错愕地看向自家主子,心想着这个要求,主子肯定会拒绝的吧! 这张毯子,殿下可是一直带在身边的! 怎么可能说换就—— “好。”宴唐从善如流。 明安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他看看宴唐,又看看秦不闻。 好像眼中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宴唐分明不觉得自己应下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要求。 他笑着掸了掸毯子,眸光温和,说不出的好脾气:“我回去便换掉。” 秦不闻听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转而看向傅司宁:“少卿大人,请。” 傅司宁看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有些错愕。 印象中的宴唐,温文尔雅,文人贵气。 但饶是如此,傅司宁也是听说过那张毯子对宴唐而言十分重要的。 他没想到,只是眼前少女的一句话,宴唐便这般轻易地应下了。 匪夷所思。 傅司宁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面前笑得单纯的少女,最终却只是向宴唐微微欠身,随即带着秦不闻离开了大殿门口。 太和殿四周便是御花园。 正值初冬,御花园的许多草木皆是枯萎落败,唯有那花园中的寒梅迎着冬风,含苞欲放。 傅司宁看着那尚未开放,便已然娇艳欲滴的红梅,不禁想起,他与她的初见,似乎也是在一场冬日的。 他记得,那一年的冬日格外寒冷的。 他背了自己的行囊,向着京城走去。 春闱将至,他作为考生,是来赴京赶考的。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赶考路上遇到流寇劫匪。 几个男子将他的行囊打翻,那些洗得发白的棉衣便被雪地浸透。 他们叫嚣着让他拿出钱财,否则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处。 他挺直了身子,声音都是僵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这样做不怕官府找来吗?” 几个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朗声大笑:“官府!?老子倒要看看,哪个官府敢管老子!” 嗓音粗狂,就连树上的积雪都抖落下来。 “好狂啊。” 一道清润的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 那为首的男人笑声骤停:“谁!?” 一群流寇提着砍刀,转过身循着声音看去。 郁郁葱葱的小道上,一架奢华高贵的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外的男子戴了狼牙面罩,看不清容貌。 他手中持着缰绳,眸光平静。 声音是从马车里面传出来的。 为首之人操着浓重的口音,提着刀对马车内的人吼道:“你是哪家的?敢管老子闲事!?知道老子是谁吗!” 傅司宁被几个劫匪围起来,却听到了马车中传来一声低啧。 像是不耐烦,又像是无聊至极。 “聒噪。” 车内之人只是淡淡开口,下一秒,傅司宁便见到那马车外的男子动了。 他看到了一柄漆黑的剑。 似乎有剑光闪过,待傅司宁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男子已经收了黑剑。 随即而来的,傅司宁闻到了一阵血腥味。 刚才还将他包围起来的一众土匪,几乎下一秒,便倒在地上,血肉模糊。 在那之前,傅司宁从未这般近距离地感受过生死一瞬。 他僵硬地愣在原地,仿若冰雕一般,忘记了思考与动作。 马车内的人也闻到了血的味道。 “他”低啧一声。 傅司宁便看到一双葱白如玉的半截指骨掀开了车帘的一角。 一只玉色的扳指水润透亮,却不及那人手指的一半惊艳。 从那车帘的一角,傅司宁看了车内之人的半张脸。 流畅的线条,脸上轮廓分明,一张漂亮的唇微微勾起。 “京寻,我告诉过你吧,”车内的人似乎是有些不满,责备刚刚出手的男子,“没我的命令,不许用剑。” 黑衣男子闻言,便缓缓垂眸,一句话也没反驳。 车帘缓缓落下。 马车内的人甚至没分给傅司宁一个眼神,便又扬长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司宁才从死亡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也不清楚救自己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在他的观念中,是不应该以暴制暴的,做错了事自然应该交由官府处理。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那位公子救了自己,傅司宁便理应找个机会,向那位公子道谢的。 只是傅司宁没想到,再见到那个人的时候,竟是在殿试之上。 他一举中了进士,参加殿试时,按理来说,应该由当今陛下亲自提问的。 但傅司宁见到的,却是那位当初的“救命恩人”。 不,或许应该叫他——长安王,秦不闻。 第123章 我喜欢这个。 傅司宁的手心出了汗。 偌大的金銮殿上,天子高坐于皇位之上。 然皇位之下,长安王一把蛟龙太师椅,双腿交叠,神情慵懒地睥睨众人。 他没想过与当初的“救命恩人”再次相见,会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也从来没想过,当初救他之人,竟然是那个人人憎恶的长安王! 高位上,长安王一手撑着头,双腿交叠,眸光晃荡又懒散。 龙位旁的长瑾公公拿着册子,陈述着傅司宁的籍贯生平,空旷的大殿,傅司宁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长安王。 他自小读习圣贤书,愤世嫉俗,恨透了奸佞摄政,自然也对这一手遮天的长安王恨之入骨。 或许,当时的长安王并不是想要救他的,只是感到冒犯,才将那群盗匪悉数斩杀。 对。 一定是这样的。 多年来的教习与读书,让傅司宁迫使自己这样想。 长安王是曜云最大的奸佞,这是曜云百姓人尽皆知的事。 长安王那般狡黠奸诈之人,怎么可能会救他呢? ——所以,他还是憎恨着长安王的。 “本王看了你会试的文章,”高处,秦不闻朗声开口,显然没有认出他来,“你说,长安王此人行迹荒唐无状,无他,国祚绵长。” 傅司宁身姿笔挺,直直地看向秦不闻,沉声道:“是。” 高位上的长安王轻笑一声,却是回眸去看天子。 “我喜欢这个。” 那位长安王指着他,对龙位上的皇帝笑道。 天子便也跟着笑起来,回:“好。” 长安王便又转头看向傅司宁。 “魔罗曾对佛陀说,我将用两千五百年的时间把你的教和法摧毁。” “我让我的魔子魔孙,穿上你的袈裟,进入你的庙宇,宣扬我的魔说,腐化你的僧徒。” “你在的地方我就在,直到我的子孙遍地。” 长安王顿了顿,笑着看他:“你知道,佛陀是怎么回答的吗?” 傅司宁挺直脊梁,声音朗润清隽。 “佛陀答,那你也奈何不了我,那时我真正的弟子将脱掉袈裟,穿起便衣,到世间去。” “那时红尘将变成庙宇,家庭将变成道场,庙宇将成为你魔子魔孙的监狱。” 长安王听后微微挑眉,满意地点点头。 一场殿试结束,凭借着过人的学识与扎实的基础,傅司宁状元高中,成为了大理寺正。 傅司宁原本以为,他的文章批判长安王,他应当会被斩首示众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长安王竟然任由他坐到了大理寺正的位置。 思绪至此,傅司宁突然觉得恍惚。 一晃竟然已经五年过去了啊。 他看着那含苞欲放的红梅,不觉失神。 “少卿大人。” 身后,少女清越的嗓音将他思绪拉回。 “啊,阿槿姑娘,”傅司宁转头看向秦不闻,微微点头,“在下叫你前来,是关于漠北大皇子一事的。” 秦不闻眨眨眼:“大皇子?他怎么了吗?” 傅司宁点点头:“在下对这位大皇子有些了解,你今日在殿中的言行,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秦不闻微微蹙眉,不太明白傅司宁的意思。 “阿槿姑娘不必担心,”傅司宁开口道,“在下只是想要保证你的安全。” 说着,傅司宁将一块令牌递给秦不闻。 “这是大理寺少卿令牌,携令牌者可调动大理寺守卫,”傅司宁神情淡淡,眸光清寒,“你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可将令牌呈给曜云任何一位官兵,他们都会无条件保护你的。” “另外,”傅司宁缓缓道,“今日之后,在下会派几名侍卫跟随姑娘,他们身手很好,只会在你危急关头现身,在下担心会引起你的恐慌,所以想着提前告知你一声。” 秦不闻手上接过令牌,整个人还是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 她迟钝地抬眸,对上男人那双无甚表情的眼眸。 奇怪了,傅司宁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不会是发现了她的魅力,喜欢上她了吧? 手上的令牌沉甸甸的,打眼看过去,也不像是假货。 “少卿大人……”少女嗫嚅地开口,战战兢兢,“阿槿不敢拿这般贵重的东西。” 傅司宁眸光平静:“以防万一,阿槿姑娘还是拿着吧。” “不过阿槿姑娘也不必过于忧心,有守卫跟着你,不会出什么事的。” 秦不闻稍稍眯眼,一脸动容:“少卿大人……为何对阿槿这么好?” 秦不闻以为,她这个问题问出来,傅司宁的脸上至少能够带上一些局促或是其他什么表情。 但是没有。 哪怕是这般“暧昧”的问题,傅司宁的表情依旧清冷淡然。 “你在殿上的那番话,是在替曜云说话,是在为江山百姓作答。” 有风吹过傅司宁胸口的玉坠,荧光闪烁,映照着男人墨色的瞳。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男人眸光坚毅,声音定定。 秦不闻愣了一下。 昔年,那站在她府门前,对着她的府邸高声读着曜云例法的少年,如今已然成为肩膀挺阔,身姿高大,能够独当一面的大理寺少卿。 只是那份为国为民的初心,似乎从未改变过。 果然,她的眼光真不错。 秦不闻不觉笑出了声。 傅司宁见状,不觉开口问道:“阿槿姑娘笑什么?” 秦不闻眉眼弯弯:“曜云有少卿大人这般正直之人,是曜云的幸事。” 傅司宁抿唇,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想到了谁。 魔罗入了庙宇,可惜他不是佛陀。 “阿槿姑娘言重了,”傅司宁淡淡道,“此事还请阿槿姑娘保密,毕竟在没有证据证明漠北大皇子寻衅滋事之前,曜云与漠北的表面关系还是要维持住的。” 秦不闻笑着点点头:“我明白。” 交代完事情,傅司宁便告辞离开了。 秦不闻将令牌放好,哼着小曲回到了太和殿前。 漠北使节的住处在宫外。 秦不闻走到殿前的时候,正好看到漠北几个使节正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宫。 为首的那个络腮胡,一眼就看到了秦不闻。 想起大殿上此人对大皇子的嘲讽,他冷哼一声,装作不经意走到秦不闻跟前。 络腮胡人高马大,他瞅准时机,用肩膀朝着秦不闻怼去。 第124章 在她面前,他总是心思可耻 那络腮胡走在使节队伍的最后面,秦不闻眉目上挑,见到络腮胡向她这边怼过来。 她微微勾唇,只是稍稍一个偏身,就躲过了络腮胡的“攻势”。 络腮胡来怼秦不闻,是攒足了力气的。 现在被秦不闻这般轻巧地躲过去,便跌跌撞撞地朝着前面冲去! 他皱着眉,余光看向秦不闻,却见少女歪着头,对他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微笑。 下一秒,秦不闻抬起脚来,对着络腮胡的屁股,一脚踹了上去! 络腮胡分明才摇摇晃晃地稳住身形,秦不闻一脚踹过去,他终于失去平衡,一头磕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 “卓鲁伊大人!” “大人您没事吧!” “大人——” 前面的几个使节听到声音,急忙回头朝着络腮胡看了过来! 见络腮胡跌倒在地,着急忙慌地去搀扶! 这位“卓鲁伊”大人显然是被丢了面子,他被几个人扶起来,眼睛瞪得滚圆,怒目圆睁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嘴角笑意温软娇弱,她一只手捂住嘴巴,像是惊讶:“大人,何必行此大礼?” 卓鲁伊嗓音粗犷,他挺着大肚子三两步走到秦不闻面前。 “你、你竟敢对本官不敬!” 秦不闻眸光微闪:“大人,天地良心,阿槿可什么都没做,是您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放屁!分明是你将本官踹倒在地上的!” 卓鲁伊刚才就走在使节的最后方,并没有人看到他的动作。 如今他转头向几个使节求证,几个使节面面相觑,都不敢胡乱说话。 ——他们都没看见啊。 “一群瞎了眼的!”卓鲁伊怒骂几个使节,却又愤怒地转过身来,指着秦不闻,“你,给我跪下道歉!” 啧。 看着眼前络腮胡的男人高高在上的模样,秦不闻有点不耐烦了。 这漠北的官员,是傻子吗? 耶律尧都不敢在京城这般狂妄闹事,这个叫卓鲁伊的,真嫌自己命大。 见秦不闻不说话,卓鲁伊便以为是她害怕了! 他冷哼一声,一双不算大的眼睛上下打量过秦不闻。 他眯了眯眼,嘴角带了几分笑容:“或者,你可以选择用其他方式来向本王道歉……” 说着,卓鲁伊伸出一只胖手,想要去摸秦不闻的脸蛋。 秦不闻拧眉,想着要不直接找个无人的角落,把这人手掰断算了。 不等她还在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秦不闻听到了一声痛呼! 季君皎沉着眸,只是一只手就将卓鲁伊伸过来的手转了个圈! “啊——”卓鲁伊疼得汗水直流,为了减轻痛苦,他只能弯下腰来,抬头狠狠地看向季君皎。 秦不闻脑海中升腾起的各种血腥的念头,便顷刻消散。 她微微咬唇,掐了一把大腿,一只手便慌乱地拉住季君皎。 “大人,阿槿好怕……” 少女嗓音柔弱不堪,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抓着季君皎的手臂不松开。 季君皎感觉到少女的颤抖,心口柔软。 他微微侧目,柔下了嗓音:“没事,我在呢。” 说完,季君皎手上又用了几分力道,卓鲁伊的惨叫声便又高了几分! 只等几个傻了眼的使节终于反应过来,冲到卓鲁伊身边。 季君皎这才将卓鲁伊一推,男人便如同一个肉球一般,跌倒在地上。 “大人!” “卓鲁伊大人!” 卓鲁伊的额头上都布满了汗水。 他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季君皎:“你们、你们两个!难道不怕漠北的怒火吗!?” 季君皎声音缓缓:“今日之事,本官会如实上报大皇子殿下。本官倒是很想知道,这漠北的怒火,究竟该由谁来承担。” “你——” 卓鲁伊分明还想要说些什么。 身后的使节见状,急忙在他的身边耳语几句。 卓鲁伊听完,脸色更加难看,却是让人扶着起身。 “你们给我等着!” 放了狠话,卓鲁伊带着手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待漠北使节走散,季君皎阴沉的眸这才清明几分。 他动了动左手,才发觉阿槿还是抓着他的左手臂不放。 大概是因为太害怕了,少女将他整个手臂都抱在怀里。 他甚至只是稍稍一动,便能感觉到少女紧绷的身体。 季君皎原本清明了几分的眸光,转瞬便染了其他情绪。 他想要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阿槿的怀里抽出来。 但是下一秒,却被少女抱得更紧。 少女身体柔软,她两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手臂都夹在了胸口位置。 季君皎抿唇,睫毛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阿槿……”季君皎缓缓开口,声音喑哑幽暗,“已经没事了。” 季君皎发觉,每次跟阿槿在一起时,他总是会升起几分卑劣的心思的。 不该这样的…… 阿槿是因为信任他才会这般依赖他。 而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生出这般可耻的心思来。 秦不闻压下嘴角的笑意,两只手将季君皎的手臂抱得更紧。 “大人……”少女声音胆怯,“您为了阿槿冲撞了漠北使节,会不会有事啊?” 季君皎感觉自己的整个左手臂都麻了。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太、太贴近了。 季君皎的手臂甚至能够感觉到少女身上起伏的线条。 他的耳尖都是红的。 为了转移心神,季君皎的目光慌乱地看向别处。 他绷紧了双唇,声音低哑:“不会的,漠北暂时不敢把事情闹大。” 毕竟如今耶律尧还在曜云境内,漠北就算是想要闹事,也要掂量一下后果。 秦不闻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大人对不起,阿槿又给你添麻烦了。” 少女身体温软。 是季君皎先受不住了。 他几乎是狼狈地将手臂从秦不闻的怀中抽离出来。 季君皎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眸光破碎,眼尾猩红。 “大人?”秦不闻明知故问,“您怎么了?” 季君皎低着头,别开视线。 “无事,”季君皎敛眸,压下眼中翻涌的情绪,“宴上喝多了酒,有些晕。” ——在秦不闻面前,季君皎似乎总是会说许多谎话来维持形象的。 秦不闻挑眉,却是担忧道:“那阿槿带大人先回书院休息吧。” 季君皎这才如蒙大赦一般,微微颔首。 -- 马车之上。 季君皎正襟危坐,秦不闻就坐在季君皎身边的位置,看向男人。 漠北大皇子来曜云一事过于蹊跷了,而且竟然都没有任何一方势力发现,若是其中无人暗中帮助,秦不闻自然是不相信的。 秦不闻下意识地去摸自己左手拇指。 “阿槿。” 还不等她想通事情关节,季君皎清润的声音便从她头顶传来。 “大人,怎么了?” 秦不闻抬眸看向男人。 季君皎抿唇,一脸认真地看向秦不闻:“我有话要跟你说。” 秦不闻挑眉。 ——这是打算与她表明心迹了? 第125章 引诱 见季君皎这般认真,秦不闻也不觉端坐起来。 她微笑着看向季君皎,眸光清浅。 “大人想说什么?” 其实秦不闻已经考虑过了。 如果季君皎向她表明心意的话,她大概是不能立刻接受。 ——毕竟他们的身份差距摆在那里呢。 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当朝首辅与一介平民,甚至还是流民在一起的事迹。 她要先装作震惊,然后挣扎,然后拒绝,然后要几经辗转,再接受季君皎的心意。 心路历程她都已经想好了,甚至一会儿听到季君皎表明心意时,她该如何表现震惊都已经胸有成竹了。 秦不闻看向季君皎,眉眼弯弯。 季君皎坐姿端挺,他面向秦不闻,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斟酌了一下措辞,季君皎薄唇微抿,这才缓缓开口道:“过几日,我可能要去浔阳一趟。” 秦不闻嘴角的笑意僵住。 她迅速收敛了笑容,长睫微动:“什么?” 季君皎神情认真,墨色的眸光定定:“陛下的旨意,我这几日便要动身去浔阳。” 秦不闻突然反应过来。 她怯生生地看向季君皎:“大人,是因为漠北边境出事了吗?” 季君皎没想到阿槿能这般迅速地猜出来。 他的神情稍稍愣住,下一秒,便恢复如初。 他看向秦不闻,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意:“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 撒谎。 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宋谨言是绝对不会让季君皎去解决的。 稍稍动动心思,秦不闻便也猜到了。 ——应该是漠北边境出事了。 只是季君皎不愿说,秦不闻便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她只是失落地敛了眸,声音也十分沮丧:“大人什么时候走?” 季君皎算了算时间,神情无奈:“后天。” 秦不闻垂眸,似乎是有些伤心:“这么快吗……” 季君皎看着少女耷拉下去的脑袋,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此去漠北边塞,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饶是季君皎向来对自己有信心,如今也不敢对阿槿轻易许诺的。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原本是想着今日向阿槿表明心迹的,但是如今看来,要等从漠北回来了。 如果他当真在漠北边塞出了什么事,至少不至于让阿槿苦等他的。 这样想着,季君皎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秦不闻的脑袋。 “大人要多久才能回来呢?”秦不闻低着头,兴致不算高。 季君皎的喉头上下滚动一番。 多久呢? 他也不敢保证。 只是,他实在见不得阿槿这般低落。 “我向阿槿保证,”季君皎声音缓缓,语气温润,“我会陪阿槿回来过新年的。” 这是他遇到阿槿之后的第一个新年。 要一起过才算圆满。 秦不闻这才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季君皎眸光清浅,他缓声:“阿槿,等我回来。” 秦不闻抬眸,一双漂亮的杏眼熠熠生辉。 “好,阿槿等大人回来。” …… 那是不可能的。 她如果乖乖在京城等季君皎回来,那她就不是秦不闻了。 ——宋谨言之所以下旨让季君皎去漠北,便是料到季君皎会将此事告知给她的。 凭借着她与宋谨言这么多年的默契,秦不闻也知道了宋谨言的意思。 ——她要跟着一起去。 虽然秦不闻不确定曜云边境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宋谨言叫她前去,肯定是很重要的事。 只是京城的事情她还没有处理完,一时半会儿不能离开。 看来只能是先把季君皎送走,她办完事情之后再追上去了。 打定主意,秦不闻便又开始想耶律尧进京一事了。 她完全没注意到,季君皎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情绪。 秦不闻是弯着腰坐在季君皎身侧位置的。 她的座位比季君皎坐的位置要低一些,加上男人本就身材高挑,似乎只是不经意地看过去,便能看到少女修长白皙的脖颈。 如同濒死的天鹅,柔弱纤长。 只是看了一眼,季君皎便急忙移开了视线。 不知为何,季君皎又想到了刚才。 少女抱着他的手臂,他便能轻易地感知出少女呼吸时起伏的胸膛。 怎么…… 又在想这些荒唐的事情…… 季君皎眉头紧皱,缓缓阖上眼睛,想要平息胸口处翻涌的情绪。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 是夜。 夜晚的来临,并没有抹平男人迭起的情绪,反而助长了那些可耻的叫嚣。 季君皎便又做了梦。 这次,不再是那片荆棘花海。 他与她跌入万世流涌的漩涡之中,周身是从九天落下的瀑布浪潮,那瀑布如同银色缎带,冲击在最下方的山石之上。 她躺在瀑布底下,挑眉看他。 像是挑衅,又似乎带着欲求。 她未叫他“大人”。 她叫他,季君皎。 季君皎。 季君皎…… 一声一声,像是砸在他的心头,震得他头晕目眩。 他抬步,朝水中的她一步步走去。 周围怪石嶙峋,瀑布声音震耳。 而他的眼中,却只看到那张妖艳的脸。 她的唇好红。 像是蘸了谁的鲜血,她伸出舌尖稍稍舔过唇角,他便如同凶兽一般,将她压在身下。 瀑布湍流。 季君皎顶着从天而落的瀑布,却是不甘示弱地将她包裹。 “季君皎……” “季君皎……” 她又在叫他。 一声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犹豫不决,又像是在不休不止地引诱他。 他分辨不出。 他不知道日月星辰,不知道日升月落,他只能感知到身下的娇软。 ——他想把她揉碎。 他如同一只野兽,与她交缠亲吻,顶着身上湍急的瀑布,用尽力气将她的声音撞得破碎不堪。 “阿槿……” “阿槿……” 他心中这样叫她。 一遍又一遍。 衣不蔽体。 他身上的青竹长袍早已被瀑布冲得湿透,身下的少女娇笑着,却是用脚勾住他的腰身。 她还在笑。 季君皎眼尾染了红。 他与她重叠在一起,如同两只交颈的鹤。 他能感觉到自己再不能压抑的欲求。 仿若终于找到宣泄口一般,朝着少女汹涌而去…… “季君皎……” 耳边是少女娇软的呢喃。 她笑着避开他的吻,他的吻便全部落空。 他要疯了。 一双瞳孔黑得发冷,直直地看向她,不容许她闪躲分毫。 第126章 荒唐 似有梵音入耳。 那湍急的瀑布似乎化作三座金佛,怒目圆睁,朝他倾压而来。 他仿若听到了千佛诵经,万众朝宗。 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神明步步紧逼,似乎要将他与她剥离,又好似声声劝诫。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不过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佛曰:静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梵音声声入耳,满目佛陀劝阻拦碍,他却只是定定地看向眼前的娇艳。 她笑,朱唇似血。 她歪头,好似挑衅,好似引诱。 万千梵音佛法,风声鹤唳,而他独独瞥向他的红尘。 他一只手禁锢住她的头,那滚烫的吻便终于落在了她的唇上。 像是餍足的兽,又好似破戒的佛。 他借着满身的力气,朝她倾压而去。 她笑了,眉眼娇艳欲滴,甚至连那张唇都水润可口。 “季君皎……” 她又叫他。 鬼使神差的,季君皎倾身,去听她的耳语。 少女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什么。 霎时,男人原本克制的眼眸瞬间破碎,他的眼睛彻底沉了下来,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欲求与放纵。 他张嘴,似乎想要喊她的名字。 “阿槿……” “阿槿——” 季君皎猛地睁开眼睛,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 男人坐在床榻之上,一只手扶着额头,重重地喘着粗气。 他的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 有几滴汗水顺着他的脸颊轮廓,从他的下巴隐于胸膛之中。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就连身上的白色里衣也染了水色。 屋内,檀香袅袅。 季君皎缓了许久,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他的脸还是烫的,连带着整个耳尖都是红的。 又做这种梦了…… 季君皎抿唇,长睫轻颤。 他自诩不是什么重欲之人,可是自从阿槿来了之后,他总是在做这般荒唐的梦境。 他明知不该,但梦境中他似乎沉溺于此,无法自拔。 真是……太过荒唐了。 若是哪日让阿槿窥探了他的心思,肯定会被吓到的。 季君皎暗自唾弃着自己的可耻,却又不自觉地回想起刚刚的梦境。 从胸腔开始,季君皎便升腾起几分燥热。 缓了半天,他的身体还是没安静下来。 他动了动身子,便感觉到被褥中有些不对劲。 稍稍掀了被子,季君皎看了一眼,便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荒唐极了…… 季君皎紧紧阖眼,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堪入目。 他从床榻上起身,点了蜡烛,换了衣裳与被褥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 只是后半夜,他再也没睡着。 从前季君皎便总是听旁人说,美色害人。 当时他还不明白,如今当真遇到了,才终于认同了这句话。 阿槿害人。 -- 第二日,秦不闻起得很早。 她要快些解决了在京城的事情,才能早些追上季君皎的马车。 季君皎今日上过早朝之后,便一直待在书房。 行李什么都由长青收拾,季君皎自然是不必费心的。 想着要在季君皎离开这几天,别让他忘了自己,秦不闻特意熬了一锅羹汤,走向季君皎的书房。 “笃笃——” 秦不闻敲了敲门。 “大人,阿槿给您熬了些莲子汤。” 屋内,男人声音清润:“进来吧。” 秦不闻这才推了门,端着羹汤走到了季君皎身边。 “大人,”秦不闻将羹汤放下,笑着看向季君皎,“阿槿今日特地从张婶那买的新鲜莲子呢,您尝尝。” 季君皎在秦不闻进门的时候,便放下了手上的书籍。 他扭过头看了秦不闻一眼,便又迅速收了视线,拿起了桌上的莲子汤。 说实话,阿槿的熬汤技术并不算太好。 季君皎没什么口腹之欲,每次被那双期待的眼神盯着,他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久而久之,阿槿给他熬汤的次数便越来越多。 “大人,好喝吗?”秦不闻眼睛亮闪闪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放了瓷碗,这才笑着颔首:“好喝。” 秦不闻脸上的笑容便又深了几分。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季君皎恍惚间又对上少女单纯的眸,急忙避开视线。 他清咳一声,重新找了个话头:“我去浔阳这几日,府上大小事务全权交由长青打理,阿槿若是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不带长青一起去吗?” 季君皎笑着摇摇头:“此去浔阳不知要多少时日,文渊阁上下都需要有人协理。” 他没说的是,有长青跟在她身边保护她,他会放心很多。 秦不闻却是一脸担心:“那大人若是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季君皎抿唇,笑意清浅:“我的武功虽然一般,但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秦不闻点了点头。 季君皎却继续开口道:“啊,还有,若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府上银钱直接去找管家拿便好。” 秦不闻点头:“好。” “最近入冬,你身上的衣服太薄了些,我让布庄给你多做了几身,过几日应该就能送到府上了。” “好。” “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就让长青跟着你一起去,有什么想吃的,让长青帮你买。” “好~” “我不在府上这几日,不要委屈了自己,若是被旁人欺负了,便告诉长青。” 秦不闻听到这里,终究是笑出了声:“大人,我做什么事都带着长青的话,长青大人会烦死我的。” 季君皎闻言,眸光轻晃,似有星辰掩映:“不会的,阿槿一点都不烦人。” 秦不闻挑眉。 季君皎是说完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有些唐突了。 他清咳两声才开口道:“等……等我从浔阳回来,我们一起过新年。” 那时候,他有话想跟她说。 秦不闻使劲点点头:“好。” -- 季君皎第二日天还没亮就上了马车。 秦不闻得知此事时,季君皎已经出了城门了。 他没有跟她道别,也没让她来相送。 今日天气不错,冬日少有的艳阳天。 长青出门办事去了,秦不闻便找了借口,说要出去逛逛。 长青便欣然应下了。 秦不闻怕冷,手上拿了个暖炉,便抬步出了文渊阁。 才走出去没多久,秦不闻便听到远处有一道张扬的声音传来。 “你是季君皎的塞慕拉?” 秦不闻循声看去,便见二楼酒肆,耶律尧手持酒壶,两只手趴在窗前,吊儿郎当地看向她。 第127章 欺骗“无知少男” 有时候秦不闻又觉得,漠北的鹰神大概是真的眷顾这位漠北大皇子的。 耶律尧坐在那二楼有光处,窗外的红梅伸出半截枝头,古铜色的肌肤在那红梅的映衬下,显出几分红润。 他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有一对虎牙,笑起来时显现出几分桀骜张狂。 他的眸子是漂亮的金色,瞳孔竖直,看向人的时候,便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此时的耶律尧,神情慵懒,他一只手拿着玉做的酒壶,懒洋洋地搭在窗台处。 那金色的酒液便顺着酒壶倾泻而下,浇在了酒肆下的石阶上。 千金难买的“醉灵山”,耶律尧肆意挥霍。 他的眼睛稍稍眯起,嘴角也微微上扬。 冬日严寒,秦不闻出门穿了棉衣不说,外面还遮了披风,手上抱着个手炉。 反观耶律尧,他身上的衣物单薄,硕大的金饰点缀着布料,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纯金的项链。 他完全没有入乡随俗的意思,身上穿的也还是漠北那套,人群之中格外扎眼。 秦不闻抬眸,有冷风拂脸,她便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耶律尧这家伙,不嫌冷的吗? “‘塞慕拉’?” 她抬眸看他,眼神波澜不惊,似乎完全不意外能在这里遇到他。 耶律尧笑意更深,金色的瞳孔闪着酒酿般的色泽。 “女人,心上人的意思,”耶律尧眉眼上扬,“你是季君皎的女人吗?”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很明显不想回答耶律尧这种傻瓜问题。 见楼下少女不答,耶律尧也不生气。 他晃了晃手上的酒壶:“要不要喝一杯?” 酒壶是用剔透的玉做成的,瓶身薄如蝉翼,他晃荡的时候,甚至能够看清酒壶中的酒水。 秦不闻挑眉。 正好,她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走上台阶,秦不闻轻车熟路地来到二楼窗台处。 这家酒肆的二楼是雅间,秦不闻走过去的时候,几个漠北装扮的守卫面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将门打开,让她进去。 进了房间之后,秦不闻不觉抱紧了手炉。 ——耶律尧指定是有点毛病,大冬天的竟然开窗。 见她进门,耶律尧的视线总算从窗外移开,他转头看向秦不闻,神情洒脱。 耶律尧一只脚踏在椅子上,往后稍稍一仰,溢出笑声。 “阿槿姑娘对吧?瞧,孤的记性很不错。” 秦不闻又打了个哈欠。 冬天太容易打瞌睡了。 她懒洋洋地走到耶律尧对面,完全没去看耶律尧的神情,兀自坐了下去。 耶律尧眼神微暗,金色的眸子上下打量着秦不闻,好似在看向什么新奇的东西。 秦不闻完全不在意耶律尧审视的眼神,她甚至将自己桌前的空酒盏往前推了推,眼神示意耶律尧给她斟满。 “阿槿姑娘似乎一点都不怕孤呢。” 耶律尧晃荡着酒壶,却是从善如流地给秦不闻倒了杯酒。 秦不闻抽了抽鼻子,懒洋洋地开口:“都是一个鼻子一双眼睛一张嘴,有什么可怕的。” 说着,秦不闻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醉灵山”。 她一直挺想再尝尝这个酒的。 当年她在边塞时,大漠孤烟,到了后半夜,那兵器甚至都能挂一层寒霜。 老头子便教她喝酒。 她第一次喝的酒,就是“醉灵山”。 时隔几年再次喝到这个酒,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只喝了一口,秦不闻便放下了酒杯。 ——不好喝,味道寡淡了许多。 当年在大漠边境,秦不闻很多次都是靠着这就来暖身子的,烈酒入口辛辣,但回味却带着几分醇香绵软。 有时候喝醉了,老头子便给她盖张被子,哄着她睡觉。 如今这“醉灵山”少了几分入口的炽热与辛辣,倒是如同小家碧玉一般,清凉爽口起来。 “这酒一般。”秦不闻如实开口道。 耶律尧闻言,赞同地点点头:“孤也觉得一般。” 那你还点? 秦不闻递了个眼神给耶律尧。 耶律尧会意,勾唇笑笑:“孤只是听说京城之人都爱这酒,便买来尝尝,没想到啊……啧,有些失望。” “京城之人都爱?”秦不闻轻笑一声,“那大殿下可能被人骗了,这‘醉灵山’千金难换,京城之人趋之若鹜,有市无价,可不是谁都能喝上的。” 耶律尧点点头,看着那酒壶道:“是吗?那孤大概是被人骗了吧。”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秦不闻将手炉放在桌子上以便取暖,等着耶律尧开口。 耶律尧似乎也不着急,反倒是看到了秦不闻手上的暖炉。 “这是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那裹着棉绒的手炉上,兴致颇高。 “这个?”秦不闻指了指暖炉,笑着开口,“这是一种祭品。” “哦?”耶律尧挑眉。 秦不闻煞有介事地开口,一脸认真:“这个东西叫做勾魂炉,若是你取了仇人的一缕头发在这勾魂炉中烧掉,再随身携带,就能让此人生不如死,永世不得超生!” 秦不闻说得认真,语气抑扬顿挫,加上那双真挚的眼睛,不知道的说不定还真就相信了。 可惜,耶律尧也不是傻子。 他哂笑一声,露出一对尖锐的虎牙:“哈哈哈哈,孤倒是很想知道,你该如何取得仇人的头发?” 秦不闻挑眉,原本慵懒随意的目光,下一秒瞬间凌厉。 她拔了头上的银簪,直直刺向耶律尧。 耶律尧也是以极快的速度反应过来。 他微微偏头,躲开了秦不闻刺过来的银簪。 下一秒,银簪横扫,耶律尧猛地仰头,便见那银簪从他脸上扫过。 “啪——” 酒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殿下!你没事吧!” “殿下!” 门外几个手下听到声响,急忙挤进房间内! 只见少女缓缓将银簪插回发髻,神情不变。 耶律尧转头看向众人,眸色极深,却道:“退下,没孤的命令,不许进来。” 几人见大皇子平安无事,这才又退了下去。 房门再次阖上,秦不闻这才轻笑一声,晃了晃手上一缕卷翘的黑发。 ——是耶律尧的。 “这不是拿到了吗?”少女声音温软甜腻。 分明看上去柔若无骨,甚至好像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似的,但刚才她的动作快得,耶律尧甚至都没有看清。 他看了一眼秦不闻手上的头发,金色的瞳孔眯起。 “你究竟是谁?” 第128章 你是不是玩不起? 阳光倾洒,有风透过窗台吹进房间。 秦不闻手上捏着的一缕卷发便迎风动了动。 秦不闻拿了手炉,将那缕卷发扔进暖炉里。 火焰蹿了一下,便再次归于沉寂。 “我听说,你们漠北之所以黄沙遍地,干涸缺水,是因为你们的先祖触怒了水神,水神降下怒火,收走了对漠北的所有恩泽。” 耶律尧皱皱眉:“那又如何?” 秦不闻轻嗤一声,挑眉看向耶律尧,媚态骤生:“你看我,像不像你们漠北的水神?” 耶律尧的脸色稍沉,眼底眸光微转:“水神的名讳,不可蒙辱。” 说完神色更冷:“阿槿姑娘,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秦不闻听了,嘴角笑意却是更深。 她全然不在意耶律尧的怒火,一只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向男人。 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的掩映下,彰显出完美的异域感。 耶律尧确实是漠北最尊崇的皇子,浑身上下的金饰加起来,估计得有个几斤重。 金饰碰撞在一起,声音清脆悦耳。 金色的瞳孔微微竖立,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怒火。 “大皇子别生气嘛,”秦不闻弯了弯眼睛,漂亮的薄唇上扬,“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耶律尧神情不变。 秦不闻自顾自地开口道:“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我只能回答是或不是,你问过之后,我再问你三个问题,如何?” 耶律尧微微挑眉,哂笑道:“阿槿姑娘当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那孤先来提问,”耶律尧顿了顿,眼睛微微眯起,看向秦不闻,“你是……贤王宋云泽身边的人?” 秦不闻笑着摇头:“否。” 男人一只手的指骨放在桌案上,食指轻叩桌面。 “宋承轩的人?” “否。” 秦不闻气定神闲。 耶律尧轻笑一声,嘴角笑意更深:“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是宋谨言的手下。”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否。” 耶律尧脸上的笑意渐凝,抿唇道:“阿槿姑娘,说谎可就不好玩了。” 秦不闻闻言,愤愤不平:“大皇子殿下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君子坦荡荡,阿槿我可是公认,温柔善良大方又诚实的好人呢!” 耶律尧轻嗤一声。 “好,现在轮到阿槿姑娘提问了。” 秦不闻笑容停顿一瞬,她定定地看向耶律尧,声音微沉:“你来曜云之所以没被发现,是边境浔阳出了细作?” 耶律尧的嘴角彻底没了笑意。 他冷冷地看向秦不闻,声音喑哑:“你到底是谁?” 秦不闻并未理会耶律尧的问题:“是或否。” 耶律尧没有立即回答。 他整个身子缓缓向后仰去,古铜色的皮肤彰显出男人漂亮的肌肉轮廓。 他的肩膀很宽,再往下看,男人坚实的胸肌挺阔,身上的绸缎也是半露半遮,露出一条深色的肌线。 他的目光再次打量起秦不闻来。 眼前的少女分明看上去弱不禁风。 一身青色罗裙衬得她面若皎月,少女衣袂翩然,黑发如云。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她笑,明眸皓齿,顾盼流波。少女的头上并没有太多的装饰,那支银簪便显得格外惹眼。 漠北的美人多是浓妆艳抹,眼眸深邃,鼻梁高挺的。 她们身姿曼妙,步步生莲,带着勾人的美艳与野性。 但是眼前的少女不同。 她似乎很娇弱,睫毛纤长,秀雅绝俗,带着一股轻灵之气,她肌肤娇嫩,似乎吹弹可破。 哪怕粉黛不施,也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耶律尧不太喜欢这样的女子。 这样的女人若是被丢进大漠,肯定会被豺狼秃鹰吃得渣都不剩。 可是眼前的女子,似乎又有所不同。 感知过于敏锐了。 饶是他身边养的暗卫密探,也不会有这般敏锐的直觉。 秦不闻自然不清楚耶律尧在想什么。 她微微歪头,笑容单纯可爱:“大殿下有点玩不起呢。” 耶律尧挑眉,最终却清声开口:“是。” 秦不闻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眉眼清亮。 原本她也只是猜测。 耶律尧这般无知无觉地进了曜云境内却未有人察觉,不外乎三个原因。 一,边境出了问题。 二,宴唐出了问题。 三,有人暗中助力,其势力连宴唐都查不到。 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秦不闻倒是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 “第二个问题,”秦不闻姿态不变,声音清越,“大皇子此次来漠北,是来刺杀陛下的?” 耶律尧挑眉:“否。” 秦不闻点点头。 “这第三个问题嘛,”秦不闻重新将暖炉抱在手心,缓缓起身,“我还没想好呢。” “不如留着吧,等阿槿想到后再问?” 耶律尧轻笑:“阿槿姑娘,这似乎不合规则。” “大皇子别这么死板嘛,”秦不闻笑着倾身,“说不定日后,我们还有合作的时候呢。” 说完,秦不闻不再看向耶律尧,抬步离开了房间。 耶律尧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金瞳中有暗色闪过。 “殿下,”秦不闻走出去不远,有手下来到耶律尧身边低声询问,“需不需要属下……” 手下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耶律尧轻笑一声:“不必了,你们不是她的对手。” 况且,他倒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位阿槿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 秦不闻走出酒肆的时候,伸了个懒腰。 原本她今日出门,是想去万物阁套云和月的话的,没想到正好遇到耶律尧的。 倒是省去她许多麻烦。 秦不闻留在京城,就是为了搞清楚耶律尧入境没有被发现的原因。 现在既然搞清楚了,倒是可以启程去追季君皎了。 打定主意,秦不闻好心情地哼着小曲,回了文渊阁。 只是她没想到,傅司宁会找上门来。 夜晚,傅司宁来找她的时候,秦不闻整准备收拾行李呢。 门外便听到长青的声音。 “少卿大人?深夜来访文渊阁,不知所为何事?” “阿槿姑娘?阿槿姑娘估计已经睡下了,大人若是有事,属下可以帮忙转达……” 声音越来越近,秦不闻动了动耳朵,便将还未收拾好的行李藏了起来。 “少卿大人何事这么着急!?” 门外的长青显然是没有拦住。 有敲门声传来。 “阿槿姑娘,你睡下了吗?” “少卿大人他……有话想要问你。” 第129章 她很会演~ 当房门缓缓打开的时候,秦不闻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看向来人。 长青有些为难地站在秦不闻房门外,身后便是神情冷淡的傅司宁。 “长青大人?”秦不闻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一脸错愕,“发生什么事了?” 长青也觉得唐突,尴尬地解释道:“阿槿姑娘抱歉,少卿大人执意要现在见你,应该是有很着急的事情要问你。” 秦不闻在听到长青这句话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啊,她差点忘了,傅司宁为了确保她的安全,在她身边安插了暗卫来着。 那她今早见到耶律尧的事情应该是瞒不住了。 定了定心神,秦不闻这才娇滴滴地看向长青身后的傅司宁。 男人一袭青雀色的缎裳,他直直地立在夜色之中,竟是比夜色还要沉寂几分的。 他朝秦不闻看过来,眸色渐深。 冬日的夜晚是很冷的。 秦不闻缩了缩脖子,这才对傅司宁开口道:“大人稍等,阿槿披件衣裳。” 傅司宁微微颔首,道了声好。 待秦不闻披了外袍,走出门外时,傅司宁正站在院外的树下等候。 他背对着她,月色掩映下,腰线清越,清隽贵气。 “大人。” 秦不闻走到傅司宁身边,轻声开口。 傅司宁这才转过身来:“我让长青在外头等着了。” 秦不闻点点头。 傅司宁抿唇,半晌才清声道:“今日,我的人看到阿槿姑娘在酒肆见了耶律尧。” 秦不闻睫毛轻颤,像是后怕:“是……” 少女声音很小,声音也微微颤抖着,听上去十分可怜。 但傅司宁并没有因此动容。 “那么阿槿姑娘,你与他聊了些什么?” 这句话一问出口,秦不闻心中便有了考量。 她身边有傅司宁的人跟着,但耶律尧身边也是高手云集。 外面一旦有风吹草动,也逃不过耶律尧手下那群人的耳目。 也就是说,傅司宁的人估计只看到了她与傅司宁同处一间酒肆,其余的应当不知道了,至于对话,更不可能听到的。 想到这里,秦不闻微微咬唇,看向傅司宁的眼神带了几分娇弱与泪水。 “大人,阿槿可以不答吗……” 傅司宁眉头微蹙,神色冷寂:“不可。” 原本耶律尧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入境一事,已经是朝野震惊了。 作为大理寺少卿,他必须查出原因来。 今日他听手下之人说阿槿与耶律尧见面,原本是不相信的,现在看来,情况应当属实。 若是阿槿真的是耶律尧安插在首辅身边的细作…… 傅司宁的眸中闪过一抹冷色。 要禀明陛下,早日收押才是。 秦不闻脸色苍白,似乎是害怕,又像是在挣扎着。 “大人……阿槿不想说。” 傅司宁眸光冷寒,不带一丝情绪:“如果阿槿姑娘执意不说,那便只能去大理寺审问了。” 不留一丝余地。 她慌乱又愤然地看向傅司宁,眼泪终究是不堪重负,夺眶而出。 “大人想问什么!?” “想问那位大皇子殿下是如何在他的手下面前,言语折辱我的?” “还是想问,他在宫宴上丢了面子,便找到我,要拿我来撒气?” “还是说,大人想知道耶律尧用了什么恶毒的话来诅咒我!?” 像是终于忍不住,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少女却还是死死地看向傅司宁,鼻尖都是红的:“大人想问什么!?阿槿一定知无不言!” 傅司宁愣在了原地。 像是冰雕一般,他瞪大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如同肩膀上压的千斤重石,又好似身上的遮羞布被掀开。 少女捂着脸,哭着蹲在了地上。 她连哭声都很小,似乎生怕被外面等候的长青听了去。 傅司宁在那一刻,什么也听不见了,脑海中只剩下少女的哭声。 “大人想问什么……” “大人想问什么……” 她一遍遍地重复这一句话,像是要将自己的伤疤揭开,赤裸裸地展示给他看。 傅司宁头脑一片空白。 ——他没想过是这种原因。 当时他的手下以为耶律尧邀请阿槿进去,众目睽睽之下不会闹出什么事来,便回来向他禀告了。 他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瞪大了眼睛,冰冷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一抹无措。 ——他也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 傅司宁张张嘴,显然是想要说些什么补救的。 但是话到了嘴边,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半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阿槿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傅司宁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张张嘴,竭力想要保持自己的镇定。 眼前的少女还在哭着。 她好像真的害怕了,又担心门外的长青听见,就连哭声都是压抑着的。 听着更让人心颤。 “阿槿姑娘,我……” 傅司宁开口,眸光凌乱,再不见刚刚的淡漠与疏离。 “抱歉,我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让一个女子当着一个不熟悉的男人面前揭露自己的伤疤,傅司宁作为大理寺少卿,自然知道这到底有多痛苦。 周身的冷意荡然无存,傅司宁眼睛慌乱地想了许多,才拼拼凑凑出一句话:“抱歉,是我的错,阿槿姑娘,实在抱歉。” 似乎所有的歉意与解释,在现在都显得那么无力。 傅司宁袖间的指骨微顿,指节泛红。 他到底在做什么…… 当惯了大理寺少卿,审讯多了犯人,傅司宁不自觉地将阿槿代入到了犯人的角色。 可是……阿槿不是犯人啊…… 傅司宁抿唇,浑身冰凉,脑海中一片空白。 “阿槿姑娘……”傅司宁呼吸不畅。 少女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将头埋在臂弯之中,声音闷沉:“不是你的错,大人。” 她缓缓站起身来,像是终于稳住了心神,但眼睛和鼻子还是红的。 “大人怀疑阿槿,是应该的,”秦不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是阿槿意气用事了。” 傅司宁抿唇,并没有因为秦不闻的“懂事”而放下心来,反而良知备受谴责。 “此事……我日后不会再提。”傅司宁紧声。 秦不闻慌乱地看向傅司宁:“恳求大人,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怕穿帮。 傅司宁脸色凝重:“我明白。” 说完这句,傅司宁双唇都抿成了一条线:“我会去找大皇子对质。” 秦不闻急忙摇头阻止:“大人,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也不要去找大皇子了好不好?” 她还是怕穿帮。 傅司宁冷声:“这怎么行?不能让你平白受这等屈辱!” 秦不闻摇摇头:“大皇子只是不愤阿槿宴席上的言行,若是因为阿槿一人,损害了漠北与曜云的和平,阿槿才真是千年罪人。” 傅司宁皱眉:“阿槿姑娘……” 秦不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人,就当阿槿求您,忘了这件事吧……” 傅司宁张嘴,分明还想为她争取些什么,下一秒,便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 “阿槿姑娘!你怎么哭了!?” 是长青。 第130章 姑娘您别哭啊…… 长青在门口候着,原本是想要等着两人谈话结束后再去看阿槿姑娘的。 大人临走前特意嘱咐他,说阿槿姑娘畏寒,不要让她在外面待得太久才好。 只是等了半天,长青一直没听到声响。 反倒是隐隐约约听到傅司宁叫了几声“阿槿姑娘”。 担心阿槿姑娘出了事,长青就想着来查看一番。 ——这一看不要紧,谁知道他竟然看见阿槿姑娘哭了! 完了完了! 这要是让他家大人知道了,肯定要治他罪的! “阿槿姑娘!”长青想也不想,赶忙跑到秦不闻身边,上下检查一番。 这才又皱着眉慌张无措地看向秦不闻:“你你你……你怎么哭了呀?” 秦不闻愣在原地。 ——她原本是没打算让长青知道这件事的。 这件事如果长青知道了,那季君皎肯定会知道的。 她的思绪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 长青只以为阿槿姑娘是吓哭了,又转过身去,将秦不闻护在身后,拧眉看向傅司宁。 “少卿大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何要恐吓我家姑娘!?” 长青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瞪大眼睛直直地对上傅司宁。 傅司宁微微蹙眉,听到长青的指责,却没有开口解释。 ——他说过要维护阿槿姑娘声誉,不再提及此事的。 男人长身玉立,站在寒夜之中,一言不发。 见傅司宁不说话,长青便以为是自己猜对了。 他眉头皱得更紧,替秦不闻打抱不平:“我家姑娘本就弱不禁风,若是属下知道,大人是来责难阿槿姑娘的,属下绝不会让阿槿姑娘见您!” 不是。 秦不闻无力地扶了扶额头。 “那个……长青……”秦不闻张张嘴,想要解释一句。 “姑娘你不必怕!”长青却是已经认定了自己的想法,打断秦不闻的话,言辞振振,“大人不在,属下不会让旁人欺负你的!” 秦不闻:“……” 感动,但是不多。 傅司宁自始至终都没有辩解。 他端端地站在那里,任由长青色厉内荏。 堂堂一介大理寺少卿,竟被一名守卫这般对待,说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话的。 但傅司宁并不在意,待长青终于说完,傅司宁才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担心傅司宁恼羞成怒,长青立即做出防御姿态。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傅司宁却只是朝着长青身后的秦不闻拱手鞠躬。 男子一身雀青长袍,端方冷峻,哪怕是躬身俯首,也不掩他分毫风骨。 冬风呼啸,男人发冠的玉坠垂绦落至肩膀,映照出男人清雅贵气的脸。 “今夜之事,是本官唐突了。” 傅司宁嗓音缓缓,如同融化的冰面,还带着丝丝寒气,却比之前要温和许多。 “今日天色已晚,改日本官会登门致歉。” 说完,傅司宁看向秦不闻,微微颔首。 “告辞了。” 男人转身离开。 长青看着傅司宁离开的背影,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落回原处。 他舒出一口气,这才又紧张地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你有没有那里受伤?” 秦不闻笑着摇摇头:“没有,长青大人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长青有些惭愧地摸了摸后脑勺,“大人让我留在这里照顾你,我这才一眼没看到,您怎么就被欺负哭了?” 秦不闻自然是不好解释的。 反正傅司宁认下这个“责任”来,她就权当不知道好了。 “不是什么大事的。” 后面,长青是看着秦不闻回到房间,这才安心离开的。 -- 回到房间,躺在床榻上时,秦不闻心中便有了盘算。 一开始她都忘了,傅司宁还派了人手暗中保护她。 那她如果要离开京城去找季君皎的话,肯定会被傅司宁发现的。 这可不行。 要想个办法,让傅司宁把暗中保护的守卫撤掉才行。 眼珠转了转,秦不闻有了主意。 她勾唇笑了笑,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惬意睡去。 -- 从京城出发至浔阳,途径贤康县。 天色已晚,季君皎便叫队伍整备,在咸康住宿一晚。 他今早离开的时候,没有叫醒阿槿,也没有向阿槿告别。 ——他不知道如果当真见了阿槿,还是否舍得离开。 停了马车,找了住宿的客栈,季君皎收拾好行李,却有些睡不着了。 他下了榻,在咸康城的大街上闲逛。 咸康县夜晚没有宵禁。 一般来讲,从都城长安一路往边陲地界去,距离长安城越远,百姓开化程度越低,百姓应当越愚昧才是。 但是不知为何,此次去浔阳,季君皎途径几个城镇,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而且越往北,城镇便越热闹,百姓富足安康,安家立业。 更有甚者,百姓夜不闭户,院不设栏,民风淳朴。 咸康县的规格不算大,但一座不大的县城,居住的百姓人口却抵半个京城。 走在咸康的大街上,季君皎随意看了几家店铺,店家老板无一不是热情招待,喜笑颜开。 季君皎在一家点心铺旁停了下来。 点心铺内飘来了一阵甜香。 季君皎其实不喜吃甜,但是阿槿很喜欢。 “这位小公子,”店家见了季君皎,咧嘴笑着,“要不要尝尝咱们这儿的栗子酥,好吃哩!” 季君皎抬步。 却还是停在了原地。 他笑着摆摆手:“不了。” 等回去的时候,给阿槿带上一些好了。 “公子来我们咸康做什么呀?” 老板倒是个自来熟的,晚上客人不多,他索性跟季君皎聊起天来。 季君皎换了一身粗糙些的布料,身上的贵气却是遮掩不住。 他往那一站,俨然一道惹眼的风景。 “寻亲。”季君皎淡淡道。 “哟,”老板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同情道,“公子跟家人走散了呀?” 季君皎笑着没说话。 老板叹了口气:“也是,早些时候浔阳闹了灾,浔阳的百姓啊都跑散了,不好找哦。” “不过公子你是富贵人家,”老板笑呵呵道,“吉人有天相,你肯定能找到亲人的。” 季君皎点了点头:“多谢老板。” 回了客栈,季君皎躺在床榻上,许久未阖眼。 他突然想起在书院时,他只是一个抬头,便看到人群中扮成书童的阿槿站在那里。 ——好似只要他动一动心念,阿槿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今,他一抬头,阿槿却没有出现。 想到这里,季君皎轻笑一声。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 秦不闻起了个大早。 今天她要找机会甩掉傅司宁的守卫才行。 “长青长青,我今日想去云水岞泡汤泉!” 第131章 泡温泉 冬日来临,云水岞的汤泉便成了京城人家的好去处。 在热汤里泡个热水澡,放松筋骨,算得上是京城一些名门望族的游乐活动了。 这日清早,秦不闻找到长青,说了自己的想法。 长青倒是没什么意见。 他笑呵呵地挠挠头:“姑娘,让清越陪您去吧?” 这地方他一个男人也不好进去。 秦不闻笑着点点头:“好!” 收拾好换洗的衣裳,秦不闻就带着清越上了去云水岞的马车。 长青担心秦不闻的安全,还特地派了几个守卫跟着。 到了云水岞山脚下,众人的马车便停在了那里。 上不去了。 想去泡汤池的话,就要下了马车走上石阶。 云水岞的风景很是新奇有趣。 据说这里原本是座陡峭的高山,有仙人在此定居疗养。 后来天下大乱,仙人为了平定战乱,离开此处,临走时随意扔下一块玉佩。 玉佩坠下高山,一分为二,化作阴阳双鱼,坐落在云水岞高山两侧,多年之后,两块凹陷形成温泉。 此地云山雾绕,大概是因为温暖的原因,桃花常年盛开不败。 踩在石阶上,竟然还有青苔常绿,石阶常青。 再往上走,拨开云雾,便能看见远处的高山轮廓。 山崖高耸入云,颤颤巍巍,秦不闻看了一眼,便不觉移开了视线。 嘶,不觉想起很久之前,宋谨言不小心跌下悬崖,她跟傅司宁为了救他,抓着他一同跌至崖底。 确实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近处,秦不闻终于看到汤池了! “姑娘,”清越眼睛亮闪闪的,指着不远处冒着热气的汤泉,“我们在这里吧。” 秦不闻笑着点点头:“好。” 因着这里常年有人泡温泉,高处的亭子里准备了几间小房间用来换衣裳。 拿了宽松的浴衣,秦不闻便带着清越往上面的亭台走去。 周围的雾气很浓,秦不闻动了动耳朵,试图辨别那些藏在暗处的守卫的行迹。 因为汤池是男女分开的,这边的热汤都是女子,长青派来的手下自然也是不能进来的。 清越拿了衣裳,一脸激动:“姑娘,你怎么还不换衣裳啊?” 秦不闻笑道:“你先去换,我替你守着。” 清越不疑有他,点点头:“好,那一会儿换清越给姑娘守着。” 说完,清越便走进了小房间中。 傅司宁派来的人也不会离得太近。 这倒是方便了她的谋划。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静下心来,便终于听到细微的响动。 她微微勾唇,眼中闪过光亮。 清越换好了衣裳出来,脸上已经被蒸出一些红晕。 “姑娘快进去换衣服吧。” 道了声“好”,秦不闻进去换好了浴衣。 两人结伴走下石阶,泡进了汤池之中。 云水岞的汤池很多,大大小小的总共百来十处,秦不闻跟清越就两个人,选的汤池不算大,只有她们两个人。 汤池旁还建了石阶可以坐下泡脚,旁边立了两扇云水岞山水的屏风,美不胜收。 秦不闻泡在汤泉之中,只觉得紧绷的筋脉与思绪都舒展开来。 她满足的喟叹一声,仰脖阖眼。 清越见秦不闻放松,自己也开心。 她笑着跟秦不闻聊着天:“首辅大人对阿槿姑娘真上心呢。” “嗯?”秦不闻眨眨眼,“这话怎么说?” 清越看秦不闻眨眼,自己也跟着眨眨眼:“姑娘您没发现吗?这里的汤池什么都备好了。” 秦不闻转头张望四周,这才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 屏风,衣裳,就连放在汤池里的果盘都准备好了。 这个时节来泡汤的人很多,但是她们这边却十分安静,甚至连来往的女客都没有。 清越抿嘴笑笑:“大人之前嘱咐过清越,说阿槿姑娘若是想要去云水岞泡汤,就来此处,他事先叫人将这里买下来了,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季……大人怎么知道我会来泡汤?” 清越摆摆手:“大人不知道,大人只是把能想到的全都嘱咐好了。” “大人还说了,若是姑娘想去浮玉山的酒庄看雪景,那里也备好了最好的位置。” “想去游船,也有船家在湖畔等着。” “想吃糕点,东西南北四条街市的糕点铺子,大人都派人打过招呼了,姑娘可以随时去。” “还有还有……” 一桩桩,一件件,清越乐此不疲地说给秦不闻听。 秦不闻听着,不觉恍惚。 “总之,大人把姑娘能想到的行踪都安排好了,”清越弯了弯眼睛,“清越还未见过大人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呢。” 秦不闻有一瞬间的错愕。 ——季君皎没跟她告别,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所有事都给她安排好了。 她不觉勾唇轻笑:“大人真是个大善人呢。” 清越也笑:“姑娘喜欢首辅大人,清越觉得,大人也是在意姑娘的。” 秦不闻眯眼笑着:“我不求与大人两情相悦,只要能待在大人身边,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两位姑娘聊着“知心话”,时间过得很快。 聊着聊着,清越的思绪便有些迷糊了。 温泉惬意,蒸出她几分困倦。 秦不闻算了算时间,这才恋恋不舍地从汤池中起身:“清越你先泡着,我去……方便一下。” 清越睡眼惺忪,也想要跟着起身:“姑娘,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秦不闻摆摆手笑道,“又不远,再说了这一冷一热,容易着凉。” 清越这才又钻了回去,不觉打了个哈欠:“那姑娘您多穿件衣裳。” “好。” 说完,秦不闻转身离开。 …… 走出汤池,秦不闻不觉打了个冷颤。 云水岞这汤泉地界并不算冷,只是汤池过于温暖,即使是暖风吹过来,秦不闻还是不免起了一层疙瘩。 披了一件外套,秦不闻轻手轻脚地往云水岞后方走去。 桃花开得旺盛。 秦不闻没穿鞋袜,赤足踩在那清凉的花瓣上,有湿湿的足迹留下。 直到走出足够远的地方,秦不闻环视四周,这才停下脚步。 暖风轻拂,周围桃花繁茂,云遮雾绕,恍若仙境。 秦不闻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响动,嘴角轻扬。 “啊——” 少女惊呼一声,像是遇到危险,短促又焦急! 下一秒,那隐藏在暗处的声音便越来越近! 秦不闻瞅准时机,藏在了周围的亭台假山之中。 云雾中,秦不闻听到了两人的交谈。 “怎么回事!?那位姑娘人呢!?” “不知道啊!怎么找不到了!” “不、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快回去禀报少卿大人!” 第132章 唐突 自从那年之后,傅司宁极少来云水岞。 ——他不太喜欢这里留下的回忆。 所以,当他手下的人前来禀报,说阿槿姑娘可能在云水岞的汤池出事时,他微微怔神。 来不及多想,傅司宁甚至没有差人备马车,跨上一匹马,便朝着云水岞的方向奔去! 越接近云水岞,云雾渐起。 拨开云雾,傅司宁脑海中不觉又想起了当年他与陛下以及长安王一同坠下悬崖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但是当云水岞的怪石嶙峋一点点在他面前铺展开来时,他才发现,他什么都记得。 起因是陛下带人来云水岞游玩,雾霭流岚四起,与大队伍走散了。 他们三人便诡异地结伴而行。 陛下登至崖顶,却不知为何从悬崖上坠下! 千钧一发之间,傅司宁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身边的秦不闻高喊一声“宋谨言”,毫不犹豫,飞奔而去抓住了宋谨言的手腕! ——傅司宁甚至不清楚,她到底是如何在这云遮雾绕中,那么清晰地关注到陛下的! 她抓住陛下后,便高声让傅司宁去帮忙。 可还不等傅司宁抓住宋谨言的另一只手,那摇摇欲坠的山石坠落,三人皆从高处坠去! 所幸秦不闻及时抓住他们二人,另一只手攀住了悬崖山石处横生的藤蔓。 傅司宁看到了秦不闻左手筋脉处流出的鲜血。 三人有惊无险掉到崖底时,秦不闻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陛下惊慌失措,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到秦不闻身上,口中还一直叫着秦不闻的名字。 那时,傅司宁便觉得疑惑。 ——人前水火不容的陛下与长安王,在危急时刻,却不是这样的。 他们在崖底待了几个时辰,长安王身边的幕僚便寻着痕迹找了过来,将秦不闻带走了。 傅司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想起那个时候的场景。 或许是因为,当时在长安王昏迷不醒之际,其实不止陛下,就连他也是提心吊胆,眉头紧皱的。 他在担心她的生死。 只是过去这么多年了,傅司宁一直都不肯承认这一点。 雾气越来越大了,傅司宁稍稍眯眼,远处什么也看不见了。 似有桃花香溢,傅司宁抬眸,便见满树的桃花瓣随风而起,便有沁人的花香捻着风钻进他的鼻子。 云水岞山脚下汤泉遍布,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当初……他曾在这里见过长安王。 傅司宁猛地摇摇头,将脑海中那些繁杂冗长的情绪全部抛之脑后。 他看到了脚下沾过水的足迹。 他皱眉,顺着足迹寻去。 再往前走,便已经出了汤泉范围了。 傅司宁环顾四周,询问身边手下:“当时她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是,”手下点头,“这里雾气太大了,属下当时完全找不到阿槿姑娘的踪迹。” 傅司宁抿唇,眸光冷沉:“你们先退下吧,这里距女汤不远,你们在这里不方便。” 两个手下对视一眼:“是。” 太阳高照,这里已经远离汤池了,雾气便也散了几分。 傅司宁站在石阶上,白色长袍下是一身红色长衫,他衣冠整齐地站在桃花树下,环视四周。 香风四起,傅司宁眸光清浅,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又在附近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阿槿的踪影。 难道被耶律尧抓走了吗? 傅司宁不觉考虑起这个可能来。 有水雾落在石阶上,蒙了一层水汽,浸湿了男人的衣尾。 傅司宁抿唇,神色凝重。 阿槿姑娘向来知轻重,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如果这里都找不到阿槿姑娘,说不定是真的遇到危险了。 看来,要去耶律尧那里问一问了。 打定主意,傅司宁抬步准备离开,但是下一秒,他却听到了欢快的歌声。 声音很小很轻,傅司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傅司宁这才猛地回头。 恰有暖风席卷桃花,满树的桃花瓣便掠过他的衣衫,落在了远处的石阶上。 一只白皙的脚轻巧地踩在那花瓣上,云遮雾霭中,那浅吟的歌声骤停。 风止。 “大人!?” 少女一脸慌张地看向傅司宁,眼中写满无措! 她身上穿了衣裳,只是头发未干,正拿着一块方巾缴着头发。 她没穿鞋子,几乎是在看到傅司宁的一瞬间,便如同受惊的鸟雀,手巾也吓得扔在了地上。 傅司宁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也只是一瞬间,傅司宁瞬间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秦不闻。 少女睫毛轻颤,显然是被吓坏了。 她低着头,声音都在颤抖着:“少、少卿大人,您怎么会来这里?” 傅司宁背对着秦不闻,长身玉立,脊梁笔挺。 只是如果仔细听,他的嗓音却有些变调。 “我,咳咳,”傅司宁轻咳一声,“我听手下说,你失踪不见了。” 少女当真是吓坏了,低着头胆怯地去捡掉落的方巾。 “阿槿在这里看到一处流动的冷泉,便想着来泡一泡,”秦不闻的语气带了几分慌张无措,“阿槿没听见旁的声音。” “他们说听到你喊叫一声。”傅司宁梗着脖子解释道,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那、那是因为阿槿刚下冷泉,凉得不行,才不觉惊叫一声的。” 傅司宁:“……”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桃花满枝,似有几朵落在男人的肩头,让人无端嫉妒起那几朵桃花来。 “是本官唐突了,阿槿姑娘莫怪。”傅司宁声音紧绷。 秦不闻声音低低小小,像是委屈,又好似在商讨:“大人,阿槿有个请求。” “你说。” “大人能不能……把保护阿槿的守卫撤去?” 少女嗓音胆怯又嗫嚅,应该是思索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说出这句话。 傅司宁张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 但是话到嘴边,便又悉数咽下。 两次了。 他的手下两次禀报他的消息,都给阿槿姑娘带来了伤害。 他本意是要保护阿槿姑娘的,不想竟然给她造成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阿槿姑娘恕罪,本官只是想要保证阿槿姑娘的安全。” 少女长睫颤抖:“阿槿明白少卿大人是好意,但是……” “阿槿真的不习惯。” “更何况阿槿身边有长青大人,长青会保护阿槿的。” 傅司宁微微阖眼,吐出一口浊气。 “好,”男人语气清明,“我会将身边的守卫都撤回来的,阿槿姑娘不必担心。” “多谢少卿大人!” 少女的声音总算雀跃了些。 傅司宁绷紧身子,缓缓道:“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傅司宁没再逗留,抬步离开。 第133章 你都不说想我 傅司宁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太像了。 刚才那个场景,与许多年前他在云水岞的汤泉遇到秦不闻的场景,太相像了。 那时,长安王秦不闻坐在汤池的石阶上,眯眼看向他,往后仰身,两只手都搭在了身后的石阶边缘。 “他”上身穿了浴衣,傅司宁不经意瞥了一眼,便像是触及了滚烫的岩浆,瞬间移开了视线。 ——她未穿裹胸。 也是自那之后,傅司宁开始怀疑,这位长安王究竟是不是男子的。 荒唐。 荒唐! 傅司宁使劲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所有思绪全部抛除! 长安王是长安王,阿槿是阿槿。 他堂堂大理寺少卿,怎可将两人混为一谈? 荒唐。 荒唐…… -- 秦不闻是哼着小曲,好心情地回到汤池之中的。 清越还在藤椅上睡着,秦不闻高高兴兴地泡到汤泉之中,舒展筋骨。 她知道她刚刚的回答有许多小漏洞,但是傅司宁那种人,慌张的时候只会考虑大是大非,这些小漏洞他就算事后回忆起来,也不会追问。 既然解决了在她身边保护的守卫,秦不闻便要去追季君皎了。 今晚就出发。 打定主意,秦不闻想到自己去浔阳这段日子,肯定不能享受这么舒服的汤池了,当即决定再多泡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 有风动。 秦不闻动了动耳朵,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坐在汤池之中,两只手搭在背后的石阶上,眸光清冷淡漠:“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别多管闲事。” 枝头似乎又掠过风声。 下一秒,归于沉寂。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小憩一会儿,这才从汤泉中出来,叫醒了清越。 “清越,”秦不闻晃了晃藤椅,缴着自己的头发,“该回去了。” 清越迷迷糊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姑娘,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啊?” 秦不闻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刚好泡完,走吧,该回家了。” “好。” -- 长安城,某处。 “你说,她发现你了?” 阁楼阴影处,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趣味。 一黑衣男子半跪在地上,如实禀报道:“是。” “哎呀,”男人轻笑一声,似乎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最近的长安城,可是越来越有趣了。” -- 是夜。 秦不闻的行李收拾好了,翻出那枚玉扳指,她也带在了身上。 她留了一封信给长青,便趁着月色,溜出了文渊阁。 秦不闻拿了银钱买了匹马,连夜出了长安城。 月朗星稀。 秦不闻在城门口看到了熟人。 她眯了眯眼睛,无奈地笑了一声,轻盈下马,朝着来人走去。 “你消息倒是灵通。” 秦不闻勾唇笑笑,便看到宋谨言也翻身下马。 他似乎是有些不高兴,皱着眉不说话。 “干嘛?”秦不闻失笑,双手环臂,“不是你暗示我去曜云边境看看的吗?” 宋谨言身边无一人跟随,很明显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他蹙眉,低声道:“谁知道你是去管理边塞,还是去追季君皎的。” 秦不闻无奈地笑笑,她倾身看他,微微歪头:“我的陛下,我是替您去平定边陲的。” 很显然,这位陛下很吃这一套。 他哼哼两声,这才将自己手上握着的缰绳递给秦不闻。 “这是我在宫里挑的最好的汗血马,比你这匹强多了。” 秦不闻也毫不客气地牵过马绳,又道:“朝堂上若是有什么事,记得找宴唐和傅司宁。” “另外,漠北使节此次来曜云,目标不明,但应当不是在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还有,宋承轩应当是想要找机会恢复李云沐官职的,你自己看着办便好,不必多加阻拦。” “还有……” “秦不闻。” 秦不闻唠唠叨叨的,分明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宋谨言不满地打断。 男子一身黑金长袍,迎风而立,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便带着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严。 只是这位帝王,如今在少女面前却也只是皱着眉,眉眼间甚至带着几分委屈。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道,略有些愤愤不平,“你说的这些,朕很早之前就学会了。” 秦不闻闻言,不觉笑笑:“是我的问题。” 她总是以为,宋谨言还是处处需要她关照的孩子。 但是她不在的这许多年,宋谨言制衡朝堂,广进忠言,在贤王与瑞王之间斡旋,比她想象得要强大许多。 宋谨言撇撇嘴,不满地嘟囔着:“你说了这么多,都不说一句想我。” 秦不闻愣了一下:“嗯?” 宋谨言忍不住开口道:“之前你每次离京,都会说想我的,还说会早些回来看我的!” 秦不闻眨眨眼,装作一脸单纯的模样:“有吗?” 宋谨言使劲点头:“有!” 秦不闻挑眉,恶劣地笑道:“可是陛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反杀! 眼见着宋谨言又愣又惊的表情,秦不闻不觉笑出了声。 “秦!不!闻!”宋谨言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朕治你死罪!” “哎呀,那微臣可是怕死了呀……” 宋谨言气得脸都红了,最终却只是冷哼一声。 像是认输一般,宋谨言低着头,固执地开口:“朕很担心你,朕也会很想念你。” 就算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些话,他还是想要说给秦不闻听。 秦不闻渐渐收了笑容,无奈地看向宋谨言。 她伸出手,敲了敲宋谨言的额头:“等我回来。” 宋谨言点头:“好。” 牵过马绳,秦不闻纵身上马。 刚带着马匹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男人的喊声:“秦不闻!” 她微微转身,男人身姿俊朗挺拔,肩宽挺阔。 月夜朦胧,她有些看不清男人的脸。 “别再不辞而别了。” 秦不闻勾唇笑笑,扬着下巴点了点头:“好。” 说完,她策马扬鞭,一骑绝尘。 -- 三日后,驿站。 季君皎收到长青寄来的信时,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阿槿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季君皎眉头紧蹙,思绪顿时混乱起来。 “笃笃——” 有敲门声响起。 “大人。” “何事?” “门外有人说要见您。” 第134章 不是她 季君皎起身。 大概还有两三日左右的路程,便能到浔阳地界了。 浔阳城前段时间遭了灾祸,大旱半年,百姓颗粒无收。 浔阳城的存粮原本也还算富足,只是当时一伙流寇闯入县城,将粮仓洗劫一空。 百姓无可奈何,流离失所,饿殍遍地,这才不得不成了流民,四处投奔。 越靠近浔阳城,周围的人烟也渐渐荒芜起来。 今日季君皎带着队伍落脚的驿站,来往的人很少。 他此次行踪虽然不算隐秘,但如今都快到了浔阳地界,季君皎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来找他。 长青在信上说阿槿不见了。 竟说是来寻他了! 这怎么行呢!? 阿槿一个柔弱无力的女子,怎么可以手无寸铁,来曜云边陲!? 若是路上当真遇到什么危险该怎么办? 季君皎的思绪一片混乱,心口发胀。 他拧着眉下楼,便见到了已经在驿馆楼下等候多时的人。 浔阳城盛产一种名为“凤凰”的高树,此树枝干粗壮,叶子尖小,红黄绿三种颜色的叶片同时出现在一棵树上,恍若凤凰的羽毛,因此得名。 凤凰木极易成活,那曜云与漠北边境处,便种了一整片凤凰木林。 风沙被凤凰木分隔间断,浔阳城的百姓并不常常遇见沙暴天气。 越往北,凤凰木便越来越多。 此时,驿站外种了三五棵凤凰木,树木耸立笔直,无数叶子犹如绚烂的花瓣,飘扬落下。 五颜六色的树叶落在驿馆的石阶上,铺就一条深深浅浅的小路。 路径尽头处,一女子头戴白色帷帽,轻纱拢过她的身躯,影影绰绰。 她身姿高挑,风吹过女子轻纱,白得亮眼。 季君皎看到女子的第一眼,微微怔神。 ——这个身姿,跟阿槿实在是太像了。 下一秒,帷帽下的女子缓缓挑起轻纱,露出一张秀丽清冷的脸。 季君皎微微蹙眉,眼中的情绪消散不见。 不是阿槿。 女子姿容俊秀典雅,她稍稍敛眸,似有万千风情堆至她的眼角。 她福身,对季君皎行礼,嗓音婉转悦耳:“阿苑见过公子。” 季君皎没立即答话,他抬眼,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番。 真的很像。 不管是身形还是姿容,甚至是举手投足间的姿态,都太像阿槿了。 就连阿槿眉宇中带着的几分柔弱无力,唇角淡粉的颜色,也与阿槿太过相似了。 ——他大概是想阿槿想得发疯了。 他缓了缓心神,这才朝着女子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淡雅:“姑娘是?” 名叫“阿苑”的女子似乎是有些诧异。 她上前走了几步,轻纱又掀开了些:“公子不记得阿苑了吗?” 季君皎抿唇。 男人长身玉立,站在这荒凉的风景中,恍若降世的谪仙一般。 周围狂风大作,季君皎却也只是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一身青鱼长袍极尽风雅矜贵。 阿苑睫毛轻颤。 大概是被风刮得狠了,阿苑咳嗽两声,眼尾便显出几分红色,我见犹怜。 “公子,”阿苑抬眸,一双杏眼如水,“三年前,在江南,公子帮阿苑找回了钱袋。” 季君皎眼波流转。 ——是有了些印象。 当时他去江南办事,当地游人成行,熙熙攘攘。 大概是因为夜色太黑,有一位姑娘被盗贼偷了钱袋,他恰巧路过,便抓了盗贼押送回官府,将钱袋还给了那位姑娘。 只是一件很小的事,若不是这位姑娘提及,季君皎已然不记得了。 季君皎恍然,他朝着阿苑微微颔首:“原来是你,姑娘好久不见。” 阿苑的脸颊染了红晕,带了些血色。 “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阿苑姑娘家在江南,为何回来曜云以北的边境?” 季君皎似是无意问起,语气缓缓。 阿苑弯了弯唇角,笑容雅致:“阿苑是随着父亲来跑货的。” “阿苑家中是做丝绸生意的,这条路上卖得最好。” 季君皎点头。 阿苑垂下眼睑,声音带了几分娇弱:“阿苑……从来了驿馆见了公子一面后,就觉得公子眼熟,没想到真的是您。” “三年前,多谢公子的帮助。” 季君皎身姿笔挺,神情如常:“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挂怀。” “公子是要去浔阳吗?”阿苑出声询问。 季君皎点头:“是,去寻亲。” 阿苑咬唇,小心翼翼地看向季君皎:“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与我家的马队一同北行。” 像是担心季君皎误会,阿苑又急忙补充了一句:“我家跑货请的镖师武功不错,可以保证公子安全。” “多谢阿苑姑娘,”季君皎语气如常,“在下的行程不太方便。” 阿苑绞着手上的轻纱,似乎是有些无措。 “公子……是讨厌阿苑吗?” 女子嗓音娇弱无力,如同风雨中摇曳的娇花。 太像了。 季君皎微微蹙眉。 就连声音,也太像了。 男人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一时间没有回答。 没听到男人的回答,阿苑又诚惶诚恐地抬眸:“公子……阿苑是真的想感谢公子的。” 季君皎出了神。 阿槿她现在在哪里呢? 虽然信中长青说已经派人去追了,也跟过路的驿馆打了招呼。 但是,他就是放心不下。 驿使今日送来的信件,想来阿槿离京已经有两日了。 阿槿身体不好,算一算脚程的话,应该还未到咸康。 ——他突然很想骑马往回找她。 ——他很担心她。 不知道为何,如今见到一个形似阿槿的女子,他想念她的思绪,便到了顶峰。 季君皎向后退了几步。 “公子?” 阿苑微微歪头,就连姿态都与她那般相似。 “您怎么了?” 季君皎抿唇,微微摇头:“无事。” “阿苑姑娘如果没有其他事,在下便告辞了。” 凤凰木的树叶沙沙作响,有金红色的细叶落至男人肩头。 阿苑分明还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季君皎没再逗留,转身离去。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阿苑的眼中闪过一抹阴冷。 -- 是夜。 季君皎还未入眠。 不知为何,他莫名想起许多年前,他尚为太子太傅时,长安王秦不闻的事。 那一年,先帝驾崩,长安王未去殡宫。 他听闻先帝驾崩后,乘夜归京,便在去往皇宫的路上,见到了长安王。 第135章 我想见他 那时候,秦不闻还未封“长安王”。 说到底,还只是功绩斐然的将军秦不闻。 那晚,百姓披麻戴孝,灯火彻夜,家家户户闭了门窗。 闷热的夏夜,季君皎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蝉鸣。 一声一声,恍若要将这浓夜撕碎,又好像要融进这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季君皎乘着快马,飞奔入城。 国丧已然开始,若是抬眼往紫禁城的方向看去,便能看见烛火鼎沸,恍若白昼。 季君皎听到了恸哭与哀乐,皆是从紫禁城中传出来的,响彻云霄。 先帝驾崩了。 京城即将面临的,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夺位之战。 在这场丧仪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是惺惺作态,临场做戏,就连泪水也不带几分真心。 山雨欲来,今晚的月色也被乌云笼罩了。 朔风阵阵,季君皎坐在马上,也不觉沁了一层薄汗。 去紫禁城的路上途经将军府,季君皎听到了秦不闻的府中传来的丝竹管乐,靡靡之音。 隔着青墙,季君皎听到了府中传来的许多女子的娇笑声,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季君皎皱眉,气愤不已。 满朝文武皆知,秦不闻父母过世,是先帝仁慈,将其养在身边,竟是比太子还要上心几分的。 担心秦不闻无依无靠,朝堂无势。 先帝御驾亲征时,便带了秦不闻一同北伐征战,这才赢下战功赫赫,声名远播。 朝堂之上,也才有了秦不闻的立足之地。 先帝对秦不闻的好,哪怕是寻常百姓也是看在眼里的。 可如今先帝殡天,秦不闻不去殡宫不说,竟然还在府上这般荒淫无度! 简直荒唐! 季君皎紧了紧手上的缰绳,夹了夹马腹,继续前进。 再往前走不远,便到了紫禁城外围,曜云律例规定不可在此处打马。 季君皎交了马匹,往前走去。 夏夜闷沉,季君皎走得急,腰间禁步声音清脆,却在这夏夜显得格外聒噪。 蝉鸣不止。 紫禁城内的恸哭与乐声越来越近。 ——季君皎就是在那里见到秦不闻的。 少年似乎喝醉了酒。 走路摇摇晃晃的,他嘴里哼唱着什么,因为醉了酒,没什么调子。 季君皎眉头紧皱,那气愤悲慨的心绪也不觉达到顶峰。 秦不闻哼唱着歌谣,跌跌撞撞地往回走着,一身黑金色的长袍猎猎,却衬得他有些羸弱了。 【月亮明皎皎呀,星星闪闪烁。】 【夜晚冷冰冰呀,美梦陪伴我。】 断断续续,后面的歌谣,季君皎分辨不出。 秦不闻看见他了。 季君皎站在原地没动,便见秦不闻笑着,朝他走来。 他走得歪歪斜斜的,不知是喝了多少酒。 他在季君皎面前站定,一双眼睛红得发烫。 ——不知是喝酒的缘故,还是哭过。 季君皎以为应当是前者。 “太傅大人?”秦不闻歪了歪头,嘴角笑意不减,“你回来了呀?” 季君皎抿唇,他稍稍向后退了一步,微微欠身:“下官见过秦将军。” 秦不闻摆摆手,笑容迷乱。 他似乎只是稍稍晃了晃脑袋,便有眼泪从眼眶滚落下来。 ——但他还是笑着的,似乎没有什么悲伤。 “啊,太傅大人是要去殡宫吗?”秦不闻突然发问。 季君皎蹙眉,沉声道:“是。” 秦不闻便点了点头,让开了路:“那还是太傅大人的事比较着急。” 季君皎本不欲与秦不闻多加交谈的。 ——他这十多年里,从未见过这般行迹荒唐之人,忘恩负义,穷奢极欲! 但是…… 季君皎又听到了紫禁城中传来的乐声。 他突然想起,先帝在世时,是很喜欢秦不闻的。 终归是于心不忍,季君皎面向秦不闻,正色道:“秦将军应该去皇宫,为陛下守孝才是。” 哪怕先帝从未说过,但旁人都能看出,先帝是将秦不闻当做亲生孩子培养的。 像是没听懂季君皎的话。 眼前的少年懵懂无知地歪歪头,那眼泪便顺着眼眶,流过鼻梁,斜斜地滚落下来。 夏夜炎热,少年却穿了一件长袍,戴了护甲,遮住了手腕。 “守孝?”他的声音里满是酒气,荒唐至极。 季君皎抿唇:“是,先皇在世时,对秦将军照顾有加,秦将军应当为陛下守孝才是。” 他看到,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 似有雾气蒸腾,迷了秦不闻的眼睛。 ——季君皎甚至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类似于委屈的情绪。 “对啊,”少年声音闷沉委屈,不知为何,听得人鼻酸,“老头子对我很好的。” “我想去见他的……” 后面一句话,季君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眉头紧皱,身姿笔挺:“秦将军,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念陛下的栽培之情吗?陛下为了你挡下许多流言蜚语,你分明知晓,却全然不知感恩吗!?” 羔羊跪乳,乌鸦反哺,哪怕是最简单的兽禽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而秦不闻却全然不顾,甚至比蛇蝎还要冷血! 少年抬眸,睫毛都是湿的。 那时候季君皎极少喝酒,不清楚人喝醉了酒,是不是会不自觉地流眼泪。 “我想见他……” 这一次,季君皎听清了。 他微微愣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少年像是无措的孩子,与众朝臣面前那般高傲自负的模样全然不同。 季君皎分明记得,班师回朝那日,少年高坐骏马之上,是比那时的先皇还要张扬几分的。 而如今,他却只是慌张地用手比量着,一遍一遍地说着:“我想见他……” “我想见他……” 可是…… 可是…… 可是什么呢? 秦不闻喝醉了酒,像是有一团棉花堵在喉头,闷得发沉。 “能不能……就让我去见他一面……” “一面也好啊……” “我想见他……” 少年终于没了依仗。 秦不闻的小老头,再也不要她了。 “为什么你们都可以见他……” 太刻薄了啊,小老头。 少年恶狠狠地瞪着季君皎,像是憎恨,又像是嫉妒。 季君皎张张嘴:“秦……” “公子?”一道婉转的声音,将季君皎从记忆中拉回。 他微微蹙眉,看向门外。 门外有一个人影,应当是那位阿苑姑娘。 “何事?”季君皎声音冷清。 “公子,您还没睡呀?阿苑准备了一些莲子汤,公子要喝吗?” 季君皎嗓音清雅疏离:“不必了,在下不喜欢莲子。” “公子,”门外的人并未离开,声音似乎带了些颤音,“您是不是厌烦阿苑了?” 季君皎皱眉,微微阖眼,心口处升腾起几分烦躁。 ——果然,他还是不太擅长与女子交谈的。 第136章 勾引 “阿苑姑娘,”季君皎抬了抬眼皮,眼神极淡,“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门外人影晃动。 “公子,阿苑——” “在下也要休息了。” 不等阿苑再说些什么,季君皎已经开口,冷冷清清地打断。 房门外的人影总算是缓缓离去。 季君皎轻吐一口浊气,重新躺回了榻上。 从前他一直以为,他对阿槿的喜欢,可能有一部分来自于对阿槿的保护欲。 ——他内心深处,是要保护弱小的。 但是现在,当一个与阿槿十分相似的女子站在他面前时,季君皎只觉得烦躁。 她的病弱也好,娇贵也好,哪怕是对他示好,季君皎却统统不觉得亲近。 这些事,不是阿槿来做,便不行。 甚至,哪怕有时季君皎分明知道阿槿的“示弱”是做给他看的,他还是会妥协。 ——阿槿费力演给他看,他总不好不支持一下的。 想到这里,季君皎才突然发觉,他对阿槿,好像确实是偏心了些的。 但这也无妨。 阿槿这般依赖他,他总要给她些偏袒依仗的。 -- 季君皎在驿馆待了三日。 他想着至少要再得到阿槿的消息才放心的。 长青已经派人出去寻了,应当不久就会有消息才对。 留在这里的原因还有一个:季君皎实在不太习惯与旁人同行。 原本想着在这里待上几日,那位阿苑姑娘会跟着商队离开的,可没想到,她的商队也没动,没有离开的打算。 夜晚,季君皎看向窗外,神色渐深。 他倒了杯茶水,修长的手指搭在淡青色的瓷杯盖上,月色笼罩下,似乎就连他的指尖都散发着荧光。 季君皎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茶香便四散开来。 氤氲的水汽中,男人矜贵俊美的面容半遮半掩。 只是喝了一口茶,季君皎便放下了茶杯。 果然,他还是在担心她。 分明有许多个理由来说服自己,阿槿不会出事的,也不会有危险。 但他就是担心。 叹了口气,季君皎缓缓起身,月光下,男人长身玉立,荧光点点。 屋头的窗户是打开着的。 季君皎能够看到窗台外的景色。 凤凰木上那五彩的树叶在月光下呈现出淡淡的月白,风吹树梢,树叶沙沙作响。 墨色的瞳孔渐渐锁定在了楼下驿馆外那条铺就着凤凰木树叶的小路上。 ——季君皎觉得应当是自己过于思念阿槿了。 否则,怎么会在这里,此时此刻,看到阿槿骑着骏马,沿着那条小路朝他飞驰而来呢? 季君皎感觉自己的意识确实是有些模糊了。 他的头昏昏沉沉的,几近眩晕。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了窗台的窗棂。 不,不对劲。 季君皎抿唇,发现自己的呼吸都快了几分,身体也不觉开始发热。 是……那杯茶? 季君皎眉头紧皱,他先是将窗户关上,又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处,将房门落了锁。 做完这些之后,季君皎燥热得厉害,他松了松脖口处的衣襟,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有人,在茶水里下了药。 季君皎闷哼一声,一只手捂住嘴,无力地顺着房门坐在地上。 他连呼吸都带了热气! 季君皎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门外传来什么响动,季君皎也无从分辨了。 他只觉得燥热,想要……想要做点什么才对。 身上的衣袍过于厚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阿槿……” “阿槿……” 他又开始呼唤她的名字。 似乎是要将这两个字拆解开来,吞吃入腹。 似乎有冷风顺着他的鼻腔进入,但又迅速被热气笼罩,他就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阿槿…… 阿槿。 意识模糊中,他突然想起那些荒唐的梦境。 少女娇笑着,任由他将她撞碎拼凑。 季君皎竟然在这等情形下想到,若是阿槿笑起来,应当是比他梦中要更好看些的。 他要被那些欲望折磨得发疯! “公子……” 门外,季君皎依稀分辨出阿苑的声音。 她敲了敲房门,声音娇软欲滴:“公子怎么锁了门?阿苑想跟公子说句话。” 满目的欲求仿佛要将他所有理智冲散。 季君皎用手掐着指肚,强迫自己压低声音。 “阿苑……姑娘,在下今晚不方便,请回吧。” 门外的女子锲而不舍,没有离开的意思。 “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阿苑愿意为公子分忧。” 升腾起欲求的同时,季君皎便察觉到有暴躁的情绪无处喧嚣。 “不、必……阿苑姑娘,请你离开……” 哪怕是这种情形下,季君皎也大概能猜到,那杯茶水究竟是谁下的药。 他实在没有太多心思来应付门外的女子。 “公子,”门外的女子声音娇软,分明是带了引诱的语气,“阿苑会帮助你的……” 墨色的眸子沉了下来,季君皎抵在门框之上,声音沙哑低沉:“滚……” 他极少说这般粗鄙的话。 只是现在,他满心的烦躁暴戾似要压制不住了,他不想费心神来应付门外的女子。 “公——” 门外,女子分明是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下一秒,便瞬间噤声。 季君皎以为是她终于离开了,并未做他想。 他只要……捱过去便无事了。 -- 门外。 秦不闻一根银簪,抵在了那位阿苑姑娘的喉头。 阿苑微微蹙眉,她面向着季君皎的房间,并不能看清来人的面貌。 “你是谁?”她放低声音,语气也染了杀意。 怎么回事?她竟然都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啧啧,”秦不闻摇了摇头,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姑娘好大的手笔啊。” 这一身衣裳,哪怕是勾栏里的女子,也不敢这般轻易穿出来的。 女子身上轻纱质感的衣裙甚至不能遮住什么,她缓缓转身,秦不闻看向女子胸脯,不觉挑眉。 ——可恶,没她大。 也只是看了一眼,秦不闻的目光便对上了眼前这位女子的眼睛。 “阿苑”眸光阴冷,声音低沉:“你敢坏我好事?” 秦不闻手上的银簪就直直地抵在“阿苑”脖子上,她微微歪头,一脸天真:“有问题吗?” “阿苑”冷哼一声,秦不闻便注意到周围,几个躲藏在暗处的人伺机而动。 “你知道我是谁吗?” 秦不闻装作思考的样子,沉吟片刻。 “让我猜猜,”下一秒,她这才对着眼前的女子笑道:“东离易容第一人——难画骨。” 眼前的“阿苑”原本胜券在握的神情瞬间僵硬住。 第137章 阿槿,乖,叫我名字。 她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女:“你是谁?” 秦不闻勾笑:“东离暗探入境这种事,你家君主知道吗?” 眼前的女子轻笑一声,她眼睛稍稍眯起,那原本清冷的眼神便媚态骤升。 原本娇弱的嗓音也妩媚起来:“这位姑娘,似乎对我们东离很是了解。” 秦不闻自谦地摆摆手:“略知皮毛而已。” 下一秒 秦不闻手上的发簪便又深了三分,在女子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串血珠。 “所以画骨姑娘还没告诉我呢,”秦不闻歪唇浅笑,苍白的唇色并不见几分病弱姿态,“东离暗探擅自入境,你们君主可知晓?” 最后一句话,秦不闻的语气带了寒意。 “啧,”“阿苑”有些不满意地低啧一声,原本藏匿于暗处的影卫也瞬间来到秦不闻面前,她挑眉看向秦不闻,“只要把知道的人都杀了,君主自然不会知道此事。” 那就是说,东离君主并不知道这件事咯? 秦不闻眯了眯眼,眼中的笑意又深几分。 原本还担心事情很难解决的,现在看来,倒是更好办了。 “画骨姑娘,我刚才是不是忘了告诉你,”秦不闻笑得单纯可爱,“我来之前已经告知了信差,若是天亮之前不给他回信,东离暗探潜入曜云的密函,第二日便会快马加鞭呈到陛下面前。” 说完,秦不闻笑意不减:“陛下若是借此事向东离君主发难,不知道你和你的手下,担待得起吗?” 难画骨脸上的笑意消失,眉眼间杀意骤起:“你威胁我?” “哎~这怎么能是威胁呢?”秦不闻笑着,“这顶多算是善意的提醒呀。” 难画骨冷哼一声:“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房里的男人?” 秦不闻认真地点点头:“对啊。” “而且我倒是挺好奇的,”秦不闻上下打量女子一番,“画骨姑娘为何要易容成这般模样,勾引首辅大人?” “哼,早就听说京城那位清风朗月的首辅大人身边多了个矫揉造作的病女子,”难画骨毫不遮掩地开口,她打量着秦不闻,轻笑一声,“如今看来,倒是个会演的。” 秦不闻挑眉:“所以,画骨姑娘这是准备……勾引季君皎?” 难画骨的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她兴奋地看向秦不闻,嘴角扬起笑意:“你难道不期待吗?那般光风霁月的男子,若是被欲求填满,任我予取予求,那该是怎样一幅好光景啊……” 说完,像是想象出了季君皎的那副模样,难画骨的眼中闪过一抹激动。 秦不闻听了,竟然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我当然很期待了。” 但是下一秒,秦不闻便笑得恶劣:“但是这种‘好光景’,只能我一个人看。” ——这种“坏事”,当然也是由她来做。 旁人可不能看了去。 难画骨睨了秦不闻一眼。 “好了,闲聊结束,”秦不闻笑道,“我现在要去查看一下我家大人的情况了,画骨姑娘想要继续对峙还是……” 后面的话,秦不闻没说出口,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向眼前的女子。 难画骨冷嗤一声,没再逗留,带着自己的手下迅速离开。 秦不闻这才轻笑一声,将银簪插回了发髻之中。 东离与曜云如今处于关系紧绷的阶段,双方都想要抓住对方的把柄,难画骨不敢拿这等大事打赌。 目送几人远离后,秦不闻的目光才落在了面前的房间上。 房门还是紧锁着的。 刚刚秦不闻与难画骨说话的声音很小,季君皎现在这般情况,应当是听不到的。 她清咳一声,这才敲响了房门:“大人?” 房间内没有什么声音,秦不闻甚至都看不见季君皎的身影。 奇怪,季君皎人呢? 中了难画骨的情药,若是没有纾解欲望或是拿到解药,可是要难受好一阵子了。 “大人?” 秦不闻又叫了一声,声音提高了几分。 这一次,她听到了门框处传来的轻响。 “我说了……滚开……” 男人嗓音喑哑无状,显然是已经撑到极点了。 秦不闻勾唇笑笑,声音清越婉转:“大人要赶我走吗?” 秦不闻听到房间内传来异样的闷哼声,似乎还有衣服摩擦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阿……槿……” 隔着一道门,季君皎声音带了几分颤抖与试探。 ——他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秦不闻笑:“是,大人,是我。” 门内的响动似乎轻了下来。 秦不闻又敲了敲门:“大人,把门打开,先让阿槿进去吧?” “不、不可……”屋内,男人嗓音沙哑低沉,“不能进来……” 他现在太狼狈了。 他现在这副模样,不能让阿槿看到…… ——阿槿会害怕的。 刚刚没见阿槿时,他原本已经将情绪压制下去了。 而现在,只不过是听到了声音,他便丢盔弃甲,前功尽弃。 季君皎慌乱地低头,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无措地移开了视线。 不行的…… 他现在的模样,太狼狈了啊…… 秦不闻自然知道季君皎在想什么,但她偏偏装作不懂的样子。 她担心地拍着门:“大人!大人您别吓唬阿槿啊,你先把门打开好不好?” “我……我无事……” 这话说得太勉强了,就连季君皎自己都不相信。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整个人迷乱得不成样子。 “大人……” “大人……” 她又在这样叫他。 她为何总是这样叫他? 叫他“公子”,叫他“大人”。 他唯一一次听到她叫他名字,是她半梦半醒时,以为梦见他说出的梦话。 ——她叫他,季君皎。 月色沉寂如水,男人有时也在想,他当真如旁人说的那般,光风霁月,胸怀坦荡吗? 不。 不是的。 他私心甚重。 那条名为“理智”的弦何时崩断的,就连季君皎也不清楚了。 门外,秦不闻听到了男人闷沉低哑的声音。 “阿槿……” “大人?大人您怎么样了?” “叫我……” “什、什么?” “叫我……名字……” 秦不闻愣了一下,意识到季君皎想干什么,耳尖飞速染了红晕! 不是! 真的假的!? “阿槿……”屋内的男人嗓音哑得不像话,“乖,叫我名字……” “季……季君皎?”秦不闻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开口。 话音刚落,秦不闻听到了男人嗓音中压抑的情绪。 如同汹涌的洪水,强行压制堵塞,但还是有丝丝声响泄露出来。 秦不闻的脸有些发烫。 ——虽说她长安王见多识广,但她到底只是看书上是这么写的,没真的遇到过这种事情啊! “阿槿,再叫……” 似乎是得了甜头,季君皎的声音都带了几分诱哄。 秦不闻万万没想到,如今骑虎难下的,居然成了她! “大、大人……”秦不闻想要找个借口开溜的。 但还不等她再说些什么,男人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是‘大人’……” “不要叫‘大人’……” “阿槿,乖,叫我名字……” 第138章 我很想你。 秦不闻感觉自己要疯了! 她确实是打算勾引一下季君皎的,但是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啊! 秦不闻整张脸红得不成样子。 只是一门之隔,秦不闻甚至能够想象到那满室的旖旎。 不是那芝兰玉树的首辅大人吗? 为什么勾引起她来,这般无师自通!? “阿槿,再叫……” 房间内,男人嗓音沙哑蛊惑,是比那林中的狐妖还要诱人几分的。 秦不闻咬咬牙,涨红了脸。 “季君皎!” 话音将将落下,秦不闻听到房间中传出的暧昧声音。 像是享受着什么极乐,又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秦不闻身体紧绷,感觉指尖都被她攥得有些发麻了! 哪、哪有这样的? 屋内。 季君皎的情况要更差一些。 他简直要被折磨疯了! 身体似乎要被撕裂成两半,一半默念着礼义廉耻,一半叫嚣着欲求不满。 他恍若不再是他,又好像是被什么勾出了压抑着的情绪,眼尾红得不像话! 他身上的衣衫早就凌乱得不成样子了。 层层叠叠的衣服在他身上,竟然感觉出几分厚重闷热。 他毫无章法地将脖颈处的圆领衣袍弄乱,无数压抑着的欲求便堆在了眼角。 想……阿槿…… 他似乎太不争气,明明只是听到她的一声“季君皎”,眼神便彻底沉了下来。 她叫他,一遍又一遍。 “季君皎……” “季君皎!” 贪嗔痴妄,在这一刻于他而言,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裹挟着她的声音,如坠地狱,如临佛国。 他分明感觉到了快乐。 随着她一声声叫他的名字,最终还是贪欲占了上风。 ——他想要更多。 “阿槿,再叫……” “季君皎!” “再叫……” “季君皎!” “叫我……” “季、季君皎……” 他的脖颈有青筋暴起! 到最后,他甚至连声音都小了下去。 眼前似有白光乍现。 季君皎便见到少女身姿曼妙,巧言笑兮,步步生莲,向他走来。 她俯身,一双杏眸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这般狼狈不堪的他。 她那双眼睛过于清澈,清澈得甚至能衬出他见不得人的卑劣。 少女的眼中满是好奇,她只是低头看向他的,却好像并不能理解他的欲求。 她歪着头,杏眼灵动。 少女朱唇轻启,季君皎甚至来不及分辨她究竟说了什么。 下一秒—— “唔——”他长长地闷哼一声。 终于,他登临极乐。 万籁俱寂。 …… 不知过了多久,季君皎的眼神才缓缓聚焦。 “大、大人?” 门外,传来少女怯懦的试探声。 季君皎这才猛地起身。 室内也已经是狼藉一片。 “阿槿,”季君皎耳尖还是红得不得了,“你、你先在楼下等一会儿,我……换身衣裳。” 门外的少女“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应了声好,便去了驿馆楼下等着。 -- 在季君皎换衣服的工夫,秦不闻想了想。 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 这件事要不然她还是装作不知道,给季君皎留些颜面好了。 这样打定主意,下一秒,秦不闻便听到二楼有声响传来。 她微微抬眸,便见到季君皎一袭金绿长袍,胸口处有绿色水墨画就的竹子,点缀着金粉,清冷矜贵。 楼上,男人也望向楼下的少女。 他眼尾的红色还未完全褪去,只是见了秦不闻一眼,那原本压下去的欲求,便又焦躁不安起来。 季君皎清咳一声,淡了淡神情,这才拾阶而下。 此时的秦不闻正依靠在门边的桌角上,见季君皎向她走来,嘴角染了几分笑意。 “大人。”秦不闻声音娇俏。 季君皎听到秦不闻的声音,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 ——真的不是在做梦。 他从刚才沐浴更衣时,便以为是自己做了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如今真的在这满街凤凰木下见到阿槿,季君皎不觉恍神。 他突然发觉,阿槿这般娇滴滴地同他讲话,他半点反感烦躁的情绪都生不起来。 看着眼前歪着头对他笑靥如花的少女,季君皎轻咳一声,正了正脸色。 ——阿槿擅自离京,他应当要教导她一番的。 不然以后若是无法无天了,真的遇到危险怎么办? 这样想着,季君皎一只手负在身后,眸光染了几分严厉。 “怎能一声不响地离开文渊阁?你知不知道长青有多担心你?” 秦不闻只是挑眉看向男人,似乎并不害怕眼前男子的“怒气”。 季君皎抿唇,语气严肃:“你一个人手无寸铁,竟然跑来这么远的地方,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秦不闻还是笑着不说话。 她两只手撑在背后的桌案上,眉眼弯弯。 季君皎神情更加严厉:“长青将此事禀报给我时,我也提心吊胆,怎能这般莽撞行事呢?” 季君皎一句一句,分明是指责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却又担心过于苛刻,语调便不自觉柔了下来。 “还有——” 季君皎还准备说些什么。 “大人。” 男人面前,少女眉眼弯弯,一双漂亮的眸光浅浅,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 驿馆外,凤凰木的树叶落了一地,有风吹过,便卷起细小的树叶腾空,犹如翻飞的蝴蝶。 少女歪头笑着,下巴也微微扬起,如同胜利者。 “除了这些,大人没有别的什么要跟阿槿说的吗?” 少女嗓音清浅悦耳,在这荒凉的地界,如沐春风。 季君皎微微一怔。 旋即,他抿着唇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一双墨色的眸带了点点浮光。 他还在强撑着。 ——不能这么轻易饶过阿槿的。 他不能过于溺爱她了,日后总是要吃亏的。 现在对她狠一些,将来她做事才能三思后行,更加谨慎一些。 对。 要严格一些的。 “不、不该这般任性妄为的。” 季君皎强撑着身上的“怒火”,又“教训”她一句。 少女眉眼清澈荡漾,杏眸中溢出点点笑意。 她笑,眉眼张扬,丝毫不害怕季君皎的“愤怒”。 “还有呢?”秦不闻掩唇轻笑。 门外的月亮总算拨开乌云,月华流转,却不及男人姿容万一。 他静静地看向少女的眸。 终于。 男人眸中无尽的笑意蔓延开来,仿若明珠璀璨,光华流转。 他也跟着笑起来。 像是妥协,也像是认输。 他静静凝视着少女,眉宇间似有光华流转,柔情骤起。 他闷沉地笑了,却是垂头,将头缓缓抵在了少女的肩膀。 ——秦不闻分明看到男人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 “阿槿。” “嗯。” “我很想你。” 第139章 大人,你好快啊! 罢了罢了。 是他服软了。 日后她再想跑,大不了多给她备一些兵马暗卫;不想留在京城,大不了他以后都将她带在身边;肆意妄为……大不了给她收拾烂摊子。 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呢。 他不该这般苛责她的。 阿槿来京城时间太短,不懂这些规矩也在情理之中。 溺爱便溺爱吧。 偏袒便偏袒吧。 索性,有他在呢。 ——更何况,季君皎看到阿槿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分明是高兴的。 “阿槿,”季君皎服软地闷笑一声,语气无奈又宠溺,“我很想你。” 只是六七日不见而已。 他便想她了。 有时候季君皎也觉得,似乎不是阿槿离不开他,是他舍不得阿槿。 他这一路上也在想,他不在阿槿身边,阿槿会不会吃饱穿暖,会不会着凉受冻? 但是转念一想,倘若他不在阿槿身边,阿槿还是一如既往地过得那样好,他似乎也会觉得失落。 太卑鄙的心思了,季君皎。 如今,看到阿槿出现在他的面前,季君皎分明也是高兴的。 秦不闻嘴角勾起,她只要稍稍侧目,便能看到抵在她肩头的季君皎。 她却是往后退了一步,没让季君皎再抵着她。 她歪头看向季君皎,眉眼弯弯,声音却带着几分委屈:“大人,你刚才好凶啊。” 季君皎一时失语。 他看着秦不闻,有时候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对阿槿,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 男人清冷的眸子浮动着柔和的光亮,他生得好看,只是弯唇一笑,眸底水光潋滟,让人移不开眼。 他笑,无可奈何:“嗯,是我太凶了。” “阿槿不要同我置气好不好?” 好像每次与阿槿讲道理,他总是会输的。 索性直接服输便好,阿槿其实很好哄的。 果然,秦不闻听了,微微挑眉,眸中也多了几分光亮。 夜晚冷风寂寥。 来往这里的行人本来就少,如今一楼并未有客人在。 季君皎环视四周,这才想起十分重要的事情来:“那个阿苑姑娘呢?”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茫然:“阿苑……姑娘是谁?” 季君皎微微蹙眉,眸底闪过一抹冷意。 “应当是东离暗探。” 秦不闻惊讶地挑眉,又很快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了。 ——她没想到季君皎竟然猜出来了? 秦不闻装作震惊的模样:“东离暗探!?” 季君皎抿唇:“嗯,他很了解我身边的人,也了解我的习惯。” 起初,季君皎猜测他是漠北派来的暗探,后来经过几天的相处,季君皎发觉,此人与所谓的“商队”中的人聊天时,用的密语出自东离。 跟季君皎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秦不闻都快忘了,眼前这位男子,是最年轻的首辅大人。 她知道难画骨的身份,是因为几年前与东离交锋过。 而季君皎,则是完全自己猜测出来的。 秦不闻张大嘴巴:“大人知道她的身份,为何没有揭穿她?” 季君皎嗓音缓缓:“我原本是想着在驿馆待上几日,观察他们的目的,只是没想到……” 后面的话,季君皎没说出口。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东离的暗探,竟然给他下了情药。 秦不闻眨眨眼,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阿槿不知道大人说的那位姑娘,阿槿来驿馆找到大人房间的时候,门外没有别人。” 季君皎不疑有他。 他微微颔首,却是喃喃自语道:“这群东离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咕噜——” 一阵尴尬的声音划过寂静的黑夜。 季君皎回过神来,微微蹙眉看向面前不敢跟他对视的秦不闻。 “阿槿,”季君皎声音低沉,“你没吃东西吗?” 秦不闻略微尴尬地挠挠头:“我早上吃过了。” 季君皎眉头皱得更深。 他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忘记了问阿槿这个问题。 “坐下,我让膳房做些吃的。” 因为难画骨几人的骚动,驿馆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 季君皎分明带了手下,但却是亲自下了膳房,给秦不闻炒了几个热菜。 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的时候,秦不闻一脸震惊地看向眼前纤尘不染的季君皎。 “大人,您还会做饭呢?” 季君皎笑笑:“往常离京办公,路途上的膳食会自己解决。” 秦不闻点点头,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又想到季君皎从进入膳房到出来,好像才不到一刻钟! “大人,您好快啊!” 秦不闻由衷赞叹一句。 天地良心,秦不闻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往别处想。 只是见到季君皎渐渐抿起的双唇,和缓缓泛红的耳尖时…… 秦不闻才意识到,刚刚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似乎带了些……歧义? 秦不闻手上还拿着筷子,她小心翼翼地抬眸,去观察季君皎的神情。 男人端坐在秦不闻对面的位置上,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一双眼睛却不知道该往何处看去。 这是……害羞了? 秦不闻低着头,不觉勾了勾唇角。 哼哼,刚才让季君皎反将一军,现在她要找回场子才是! 这样想着,秦不闻微微挑眉,一边吃菜,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大人,阿槿说的……是您做饭的速度。”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季君皎耳尖的红迅速蔓延到脸颊。 他甚至有些懊恼地看了秦不闻一眼,半晌才吐出一句:“食不言,寝不语。” 秦不闻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内心的“阴暗”小小地露头。 “虽然……大人别的地方好像也挺快的……”秦不闻小声嘟囔一句。 “阿槿,”季君皎眼尾猩红,脸颊也烫得不像话,“不可胡言乱语!” 这都是在说些什么啊…… 她清咳一声,全然没有将季君皎的“警告”放在眼里。 “大人,”秦不闻嚼了嚼嘴里的馒头,憋着笑意,“您放心,我听说这个是可以练习的。” 语气中,分明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成分! 季君皎终于是皱眉阖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把抓住了秦不闻想要夹菜的手腕。 秦不闻瞪大眼睛,一脸慌张。 ——装的。 男人的整张脸分明都红得不像话了。 他却还是固执地抓住秦不闻的手腕。 少女手腕纤细,似乎只是稍稍用力便能掰断一样。 “这些东西,都是在哪里看来的?” 季君皎皱着眉,羞耻中隐隐透出几分不悦。 第140章 不宜成婚~ 秦不闻突然发现,季君皎脸红起来,也很好看。 那样的正人君子,三言两语就被撩拨,慌不择路地抓着她的手腕,却又装作淡然地询问她。 秦不闻抿着嘴唇,把笑容憋了回去。 深邃的眼睛正对着秦不闻,月色皎洁,季君皎墨色的眼睛便映了月华流转。 男人的耳尖是红的。 他稍稍拧眉,等待着秦不闻的回答。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无辜单纯:“阿槿看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 季君皎愣怔一下。 “而且话本里还说,”秦不闻佯装认真地思考一番,定定开口,“这样的男子不宜成婚。” “咳咳咳——” 抓着秦不闻的手瞬间收回,季君皎掩着唇,低声咳嗽起来。 “什、什么?” 季君皎脸都涨红了,一脸错愕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话本说,同这样的男子成婚,以后会不幸福的。” 季君皎闻言,头疼地扶住额头,捏了捏鼻梁。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呀? 季君皎懊恼地阖眼蹙眉,又微微抬眸看向秦不闻。 少女一脸懵懂单纯的模样,一双清亮透彻的眸子那样信赖地看向他,仿佛寄托了她全部的信任。 ——过于纯洁的眼神,季君皎甚至不敢直视。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刚刚在门外,让她喊他名字,自我纾解的情形。 他竟卑劣至此…… 他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啊…… “在哪里寻的这种话本?” 无可奈何,季君皎只得把罪责归咎到“话本”身上。 秦不闻毫不犹豫:“半亩方塘,阿槿在那里买到的。” 季君皎神情阴沉了几分。 看来回京之后,要督察一下京城各书局的风纪了。 “咳,”季君皎清咳一声,正色道,“阿槿日后不可以看这种话本,知道吗?” 秦不闻便从善如流地笑道:“好!” 季君皎嘴角终于漾出几分笑意。 阿槿这般纯洁的女子,肯定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教坏的。 “快吃吧,吃过之后,我让人给你收拾间房。” 听到这里,秦不闻微微挑眉。 她扬着笑脸看向季君皎,神情中带着几分志在必得:“大人要阿槿留下,是要带阿槿一起走吗?” 季君皎闻言,无奈地笑道:“你都已经到这里了,我总不能再耗费人力送你回去的。” 秦不闻依旧笑着,等待着季君皎的下文。 季君皎妥协地笑笑:“所以阿槿,与我同行吧。” 少女脸上笑意更深。 她煞有介事地思考一番,这才笑着,勉勉强强地开口道:“好吧,那大人便与阿槿同行吧~” …… 吃过饭菜,秦不闻才感觉自己飘飘忽忽的身体有了实质。 这一路北行,秦不闻为了追上季君皎,几乎是风餐露宿了。 好在宋谨言送她的这匹马实在不错,只不过四五日的日程,居然真的追上了。 见秦不闻吃好了,季君皎便带着秦不闻上了二楼。 “我让人把旁边这间收拾出来了,”季君皎指着他隔壁的一间房子,“你在这里休息吧,若是遇到什么事,记得叫我。” 秦不闻点头:“好!” 季君皎又道:“我差人给你烧了水,你这几日估计也没睡好,沐浴之后好好睡一觉吧,我们休整一日再出发。” 秦不闻又点头:“好!” 说完,秦不闻转身准备进屋。 “还有……”季君皎清声开口,秦不闻便止了脚步。 她回头:“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季君皎垂眸蹙眉,神情不太自然。 “还有就是……”季君皎斟酌着措辞,半天才缓缓开口,“话本中写到的东西,不可尽信。” 秦不闻疑惑:“啊?” 季君皎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半晌。 “我……没有不宜成婚。” 说完,季君皎甚至没去看秦不闻的神情,转身进了房间。 秦不闻一人站在原地,微微愣神。 虽然季君皎刚才转身得很快,但秦不闻还是看到了他通红的耳垂。 几乎是慌不择路,关门时的身影甚至有些狼狈。 秦不闻歪头,看着季君皎紧闭的房门,不觉轻笑一声。 季君皎啊季君皎,你这有点过于坦诚了吧。 -- 季君皎整晚都睡得不太好。 不仅仅是因为对阿槿说的那些话,还因为他身上的药效,并没有完全消失。 不知道那个东离女子给他下的情药究竟是什么,但他原本已经压制下去的情绪,因为阿槿的出现,便又被勾出来几分。 所以那个夜晚,便显得格外漫长起来。 阿槿就在隔壁,与他只是一墙之隔。 季君皎近乎偏执地躺在榻上,一只手遮住眉眼。 难看的欲望。 如同露头的鱼群,抽丝剥茧般想要将他吞噬。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情绪。 天色已晚,不知道阿槿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她赶路这么多天,应该也已经疲惫不堪了。 虽然他理智上并不赞同阿槿来寻他,但是情绪却骗不了人。 他有私心。 亏他自诩问心无愧,清正无私,但是对于阿槿,他向来是偏袒的。 人心尚且偏着长,他偏袒她一些,也无可厚非。 他这样说服自己。 -- 第二日几乎是到了午后,秦不闻才睡醒过来。 门外的动静很轻,秦不闻睡了这几日来最好最长的一觉。 出了房门,秦不闻就看见一楼处,季君皎正端了饭菜放在桌子上。 听到声响,季君皎抬眸,朝着秦不闻看去。 见少女醒了,季君皎勾唇:“正巧,我热了饭菜,来吃点东西吧。” “好!” 吃过饭,季君皎带着秦不闻熟悉了一下周围。 驿馆外,秦不闻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凤凰木,有些怔神。 “这是浔阳一处特有的树木,名唤‘凤凰’,”季君皎以为秦不闻好奇,耐心地解释道,“四季不落叶,据说可以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生根长大。” 秦不闻笑着点头:“阿槿听说,凤凰木可以引来凤凰呢!” “凤凰木的树叶多彩,确实可以引来许多鸟雀驻足,”季君皎道,“不过倒不是什么凤凰,据说引来最多的,是一种体型巨大的山鹰。” 秦不闻点了点头。 队伍整备好之后,第二日一早,季君皎便带着秦不闻上了马车,朝着浔阳城的方向走去。 马车上,秦不闻看向愈加荒凉的景物:“大人。” “怎么了?” “听说……浔阳前段时间遭了旱灾?” 第141章 疼疼奴家吧~ 季君皎端坐在马车上。 越往北越偏僻,路途颠簸坎坷,季君皎特意嘱咐了车夫慢些行,阿槿身子虚弱,若是坐马车落了病根可就不好了。 他将身边柔软的坐垫都给秦不闻靠着,生怕她晃了腰。 男人身姿笔挺,一身墨绿色的长袍纤尘不染,衣袍上有金线暗纹浮动,尽显贵气。 听到秦不闻的询问,季君皎微微颔首:“是,前段时间遭了旱灾,浔阳城不少百姓离开了。” 其实有一点季君皎不太明白。 按理来说,浔阳这般荒凉偏僻的地方,土地贫瘠,环境恶劣,百姓应该早就搬家迁移才是。 但与他想的恰好相反,在旱灾之前,浔阳城的百姓人口众多,人们安居乐业,自给自足。 其实仔细说来的话,如今的浔阳城与当年长安王的封地浔阳并不相同。 长安王在时,几乎整个北部都是长安王的封地,都被封为“浔阳”。 后来长安王身死,陛下将封地重新划分治理,如今的浔阳城,不及当时长安王封地的十分之一,也只是当时长安王王府所在之地。 如今的百姓,也仍是习惯将整个曜云北部,都唤作“浔阳”。 秦不闻微微垂眸,思绪却是随着荒凉的景色越飘越远。 虽说她的封地是她成为长安王之后才给的,但曜云以北的这片土地,是老头子还在世时,就想要给她的。 她跟老头子守了两年的边境。 老头子总是跟她说,浔阳这地界很偏僻很贫瘠,他以后交给谁都不放心。 他说,他其实很喜欢浔阳。 因为这里能看到大漠孤烟,能看到长河落日,他仿佛只要伸手,就能抓住天上的火烧云。 然后,老头子便笑着看向她:“阿闻,以后,朕将浔阳托付给你吧?” 那时候的秦不闻年纪尚小,丝毫不明白君王封地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重重地点头:“好,你托付给我,等你再来浔阳时,我保证人人都能吃上饭。” 老头子双目浑浊,只是对她笑。 他摸着她的头,声音慈祥:“朕一直都相信阿闻的。” 后来,她得了浔阳的封地,百姓面黄肌瘦,饿殍遍地,整个浔阳封地的人口,甚至比不上京城的一半! 秦不闻来到浔阳时,似乎就连风声都是寂寥凄厉的。 百姓早早闭户落窗,街道上冷清寂寥。 她来到浔阳的第二日一早,便召集了浔阳的百姓。 百姓们衣衫褴褛地来到浔阳城外,便见一少年手持长弓,一身黑金长袍,立身于无数风沙之中。 少年挽弓。 弓弦绷紧如同一轮满月,箭矢穿过无数风沙,直直飞向漠北与曜云的边界处。 “倏——”的一声。 弓箭直直地插入那贫瘠干裂的土地上,只留下一根小小的箭尾。 那个场面过于震撼了。 百姓们甚至不知道那位长安王拿的是几石重的弓,只是见那长箭破空,万籁俱寂。 似乎连盘旋的鹰隼都止了声。 百姓皆是噤声。 终于,少年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羸弱不堪的百姓。 他开口,掷地有声。 “本王弓箭所过之处,皆为浔阳。” “浔阳之地,皆可种植粮作,本王在位三年之内,浔阳赋税全免,粮食自留。” “本王在此,对所有浔阳百姓立誓,”当时,少年也还不到束发之年,“五年之内,浔阳各处衣食无忧。” “今年,粮产最高者,赏绸缎百匹,白银千两。” 说完,秦不闻又抽出一支箭矢,当着众人的面折断。 “此箭为誓,若本王违背誓言,犹如此箭。” 后来,长安王的“折箭为誓”便逐渐演化为寻常百姓口中的“折枝起誓”。 一言既出,万山无阻。 可惜,秦不闻没等来浔阳的太平之年。 五年的时间太长了。 ——秦不闻没活到那时候。 她是复活之后,在京城百姓的口中才得知,浔阳当时遭了灾的。 当年她一手治理的浔阳,现在不知道是一番什么光景。 -- 原本是两日的路程,因为季君皎要车夫慢行,到达浔阳城时,已经是四日后了。 大概是因为近乡情怯,秦不闻被季君皎扶着走下马车时,还有些不习惯。 北方寒冷,但又因为各种漫天黄沙的朔风,早晚的天气相差许多。 秦不闻跟季君皎到达浔阳城的时候,正临近傍晚。 浔阳城门外,是浔阳城的县丞亲自出城迎接的。 下了马车,秦不闻便听到了一道谄媚的声音。 “下官拜见首辅大人!” 声音有些熟悉,秦不闻微微蹙眉。 季君皎扶着秦不闻走下马车,便朝着迎出城门的县丞微微颔首。 “下官是浔阳城的县丞,乌大江,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辛苦!” 乌大江? 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拧眉朝着来人看去。 当秦不闻看到那位县丞的脸时,瞬间怔神。 真的是他。 当年那个在她封地第一年,粮产最高,得了奖赏的人。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当了浔阳的县丞? 此时,乌大江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一条缝了。 他朝着季君皎拱拱手,脊梁很弯。 季君皎只是微微颔首:“徐大人呢?” 乌大江忙道:“县令大人公务在身,只能派下官来迎接大人,还望首辅大人海涵。” 季君皎自然不在意这些。 人民百姓官,自然应该将公务放在第一位的。 他点点头:“徐大人心系百姓,本官自然不会责难,乌大人不必多心。” “那就好那就好,”乌大江赶忙让开一个身位,“大人,傍晚天凉,下官先带您去下榻处吧?” “有劳。” 季君皎回身,带着秦不闻同行。 乌大江见状,对着秦不闻也堆满了笑:“姑娘您也请!” 嚯?还挺有眼力见儿? 想当年乌大江可是大字不识一个呢。 如今竟然能当上这浔阳城的县丞? 还真是……挺有趣的。 秦不闻在时,浔阳城没有宵禁,那几年的百姓安居富足,浔阳城内几乎是烛火长明。 而如今再进浔阳城,天色还没暗下来,浔阳城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 那些人看到秦不闻一行人,神情惶恐,惴惴不安。 ——似乎是在害怕乌大江。 秦不闻微微蹙眉,只觉不对。 等到乌大江带着几人到了下榻之处,便笑道:“大人您先休整,县令大人忙完公务便来拜见。” 季君皎点头,乌大江又嘘寒问暖一番后,终于离开。 下榻之处是个不算大的小院,季君皎将东西都整理好之后,便去了书房。 “大人。” 书房内,秦不闻叫了一声季君皎,声音娇媚,不似平常。 季君皎正在撰写批注,听到秦不闻的声音,微微抬头:“嗯?” 秦不闻动了动耳朵,听到了门外异样的声响。 她笑靥如花,轻点脚步,轻巧地坐在了季君皎的腿上。 “疼疼奴家吧~” 第142章 大人,您弄疼奴家了~ 少女身体娇软。 几乎是她坐在他腿上的一瞬间,季君皎手上的笔墨便氤氲开来。 浓重的墨汁四散,季君皎拿着笔杆的手一抖,那毛笔便滚落在了他的长袍之上。 大片的水墨浸透雪白的衣衫,但此时的季君皎却顾不得这些了。 他两只手都悬停在了空中,墨色的瞳孔剧烈收缩,一脸怔然地看向面前眉眼娇艳的少女。 秦不闻并没有停下身上的动作。 她娇笑着,一只腿跨过季君皎的双腿,跨坐在季君皎身上。 她双臂环住季君皎的脖颈,媚态骤升:“这一路长途颠簸,大人都不心疼奴家的。” “阿、阿槿……” 季君皎低声,耳尖瞬间充了血色! 少女身娇体软。 季君皎只要稍稍垂头,便能闻到她身上的甜香,像是花香,又像是清泉。 男人身体僵硬,眼神不知道往哪看。 但这样的慌乱也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季君皎很快便也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 似有黑影一闪而过,季君皎沉眸。 男人目光流转,下一秒便与身上的少女目光对视。 秦不闻微微颔首。 季君皎便反应过来。 他一只手顺着秦不闻的细腰,放置在她的后腰位置。 手上稍稍用了些力道,便将秦不闻整个圈占在了怀中。 秦不闻娇笑一声,从善如流地倾身,整个人好似水儿一般,依靠在了季君皎身上。 “大人,让奴家来侍奉您吧~” 秦不闻是掐着嗓子的,娇滴滴的嗓音比她平日还要矫揉造作些。 本以为季君皎会笑话她来着,但当她余光看向季君皎时,却见男人薄唇紧抿,目光却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啧。 这可不行。 虽说是为了演给门外的人看,但这么好的机会,秦不闻可是要好好勾引季君皎一番的。 秦不闻笑着,腾出一只手,勾住季君皎的下巴。 她强迫他看她,眸光晃荡妩媚:“大人,你看看我呀~” 季君皎浑身僵得不成样子。 他、他心里分明清楚,阿槿只是在演戏的,但却还是不敢与她直视。 那双眼睛过于坦然炽诚,于心思不净者而言,是场煎熬。 ——但他还是朝她看了过去。 她的上身紧贴着他,季君皎甚至不敢呼吸。 胸口上下起伏,季君皎微微抿唇,放在她后腰上的手又不觉紧了三分。 “呀,”秦不闻娇娇地惊呼,眼波流转,那唇几乎是贴到了季君皎的耳朵上,“大人,你弄疼奴家了呀。” 季君皎懊恼地蹙眉。 他稍稍动了动下半身,想要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开,以免让阿槿察觉到异样。 但身上的少女显然不会这般轻易让他如了心意。 她跨坐在季君皎腿上,身体的重量全都交给了季君皎。 ——她不让季君皎乱动。 “大人~”秦不闻唇角上扬,呵气如兰,“您还没回答奴家呢,到底要不要奴家的服侍呀?” “阿、阿槿……” 季君皎有些受不住。 他也清楚,现在应该顺着阿槿的话演下去的。 但、但是…… 那般露骨的话,让他说出口还是太难了些。 他甚至不敢乱动,稍有不慎,便会让阿槿察觉到他的异样…… “嗯?”秦不闻偏生不肯这般轻易放过他,“大人想说什么?” 季君皎的脸红得彻底。 他微微垂眸,墨色的眸光晃动闪烁。 半晌,他也只是闷沉地开口道:“墨汁……会染脏衣裙。” 说着,季君皎趁机动了动身子,将衣袍上的墨水也顺带撩开。 秦不闻有些不满地皱了皱鼻子。 她动动手指,勾住了男人的玉带。 只是微微用了些力道,那腰带就散落开来。 “阿槿……”季君皎低声,眼尾猩红,他一只手抓住秦不闻作乱的手腕,嗓音微颤,“不可……” 秦不闻才不管这些,她稍稍抬起手腕,季君皎抓着她那只手腕的手也跟着上抬。 有了空隙,秦不闻弯身,朝着季君皎的唇倾身而去。 “阿槿,不可……” “不、不可……” 季君皎这样说着,却仍旧一只手托着她的腰身,没有阻止。 他闻到了少女身上的甜香。 这一次离得更近,他便闻得更清晰了。 是桃花。 像是三四月被春雨浸润过的桃花,裹挟着雨水的冷调,将桃花的香气掩盖了几分。 香气越来越浓,少女的脸近在咫尺。 那水润的朱唇,马上就将落在他的唇上。 “不可……” 到最后,他连阻止都显得格外无力。 他缓缓阖眼。 半晌。 那温软的触感并未落在他的唇上。 季君皎怔怔地睁眼,那身上的重量也迅速消失不见。 花香飘远了。 季君皎一脸茫然,眼中还残留着什么情绪没有消散。 只是眼前的少女抽离得很快,在离开他的一瞬间,眼神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清明透彻。 秦不闻声音清浅:“大人,人已经走了。” 季君皎微微怔神,听到阿槿的话,才渐渐反应过来。 “啊,是……” 季君皎轻咳一声,急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墨水。 他低着头,没有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已经自顾自解释起来:“刚刚阿槿看到门外有人影,这才不得已拉着大人演戏的。” 少女声音弱弱的,与刚刚的娇媚截然不同:“大人恕罪。” 季君皎抿唇,终于抬眸看向秦不闻:“无事,是我疏忽了。” 他此次来浔阳的目的,是因为曜云边境有异动,说不定浔阳城内眼线遍布,确实应该谨慎些的。 “阿槿是想着,那群人不知道我的身份,应该是想要来试探阿槿的。” 秦不闻清声:“演这么一出,是不想给大人添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一来,那群人便不会在她身上费太多工夫。 秦不闻当然不可能告诉季君皎,她演这么一出,也是为了摆脱眼线,好独自调查。 此次她来到浔阳城,本就是意外。 暗中之人肯定会偷偷调查她的身份,如今她表明自己只是个侍奉大人的“奴婢”,那跟踪她的眼线便会少许多。 她日后独自调查起来,也会方便很多。 季君皎自然不知道秦不闻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觉得,阿槿似乎总是很理智的。 甚至他还沉溺在刚刚的情绪中,阿槿便迅速剥离出来。 理智到,季君皎甚至觉得,阿槿并不喜欢他。 不。 不会的。 阿槿曾经亲口承认过的,不会做假。 抛掉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门外又传来乌大江的声音。 “首辅大人,浔阳县令徐斌徐大人前来拜见!” 第143章 会面 季君皎与秦不闻对视一眼。 “二位去正堂稍候片刻,本官马上就来。” “哎!不急不急!”乌大江笑得意味深长。 待季君皎换好衣服,整理仪容之后,便带着秦不闻去了正堂。 季君皎换了一身黑色衣袍,秦不闻一袭青衣,跟在季君皎身后。 正堂之上,乌大江与徐斌已经恭候多时了。 见季君皎到来,徐斌与乌大江纷纷起身。 异口同声道:“下官拜见首辅大人。” 县令徐斌,治理浔阳城三年有余,是浔阳上下,百姓称颂的父母官。 徐斌双鬓染霜,却也耳聪目明。 季君皎清声:“二位不必多礼。” 徐斌起身后,乌大江也直起了身子。 “本官此次前来浔阳,想必徐大人也已经得了消息的。” 徐斌皱眉,脸色阴沉:“是,边境异动,浔阳作为曜云边陲,是最先察觉到的。” “所以下官连夜派人上奏,请圣上裁夺。” 季君皎安抚道:“徐大人不必忧心,浔阳边境有军队驻扎,若是当真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足以应对。” 徐斌脸上的阴郁不减:“下官自然是相信圣上与首辅大人的,只是……” 后面的话,徐斌没有说出口,却是抬眸,看向季君皎身边的秦不闻。 秦不闻微微挑眉,没动。 季君皎也明了。 “乌县丞,你带着这位姑娘下去熟悉一下庭院,”徐斌沉沉开口,“早先不知首辅大人有女伴同行,准备不够妥当,还请这位姑娘看看,缺些什么也好让乌县丞去置办。” 乌大江躬身起身,笑得谄媚:“是,下官这就去办。” 说着,乌大江又笑着看向秦不闻。 季君皎张嘴,想要开口阻止。 但不等季君皎开口,秦不闻便已经娇滴滴道:“那就有劳乌县丞了。” 说着,秦不闻看了季君皎一眼,随着乌大江一同走出了正堂。 不用想也知道,徐斌是想要支开他俩。 不过倒也不怕,反正徐斌说的话,季君皎都会原封不动再告诉她。 眼下…… 倒是这个乌大江更让她在意。 “这位姑娘不知怎么称呼?” 虽然秦不闻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季君皎身边的“侍女”,乌大江却还是对她十分客气。 秦不闻怯生生地开口:“乌大人叫我阿槿便好。” “阿槿姑娘,”乌大江笑着,“想不到首辅大人身边能有您这般红颜知己。” 秦不闻抿唇笑着,一脸娇羞。 乌大江带着秦不闻熟悉着周围的庭院,一边走,一边意味深长地开口:“能带阿槿姑娘来这种地方,想来首辅大人是将阿槿姑娘当做交心之人的。” 善于察言观色,也很清楚一个“婢女”想要什么样的夸奖。 乌大江这人,倒是伶俐。 说来也是有趣,几年前,秦不闻得了浔阳封地,第一年实行奖惩制度。 粮产最高者赏赐众多,所以浔阳的百姓铆足了劲儿,盯死了这个粮产最高的位置。 更有甚者,为了自家粮产更多,将浔阳边境的土地也圈占起来。 那许多年不用的土地,虽说贫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姓们翻地犁地也有干劲儿。 那一年秋收后,浔阳的粮食,第一次能自给自足。 作为粮产最高者,乌大江也被浔阳百姓所熟识。 那一年,秦不闻亲自在浔阳王府前,将约好的赏赐给了乌大江。 那时的乌大江,皮肤瘦黑,身上也是粗布麻衣。 听说他家媳妇儿饿跑了,剩下五个孩子。 前几年浔阳没有粮食,乌大江便四处找散工,什么活儿都干,累得身子都亏损成疾了,最后竟然真的将五个孩子全都养大了。 那时的乌大江可是大字不识一个,连朝跪姿势都是瞎子摸黑学来的。 当年,秦不闻将说好的白银和布匹整箱抬出来,就放在乌大江跟前。 浔阳许多百姓都来看了。 整个王府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 乌大江作为百姓中心,见到秦不闻时,一个猛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俺……俺谢长安王殿下赏赐!” 此话一出,不仅秦不闻,就连秦不闻身边的宴唐也是不觉笑出了声。 乌大江也后知后觉自己错了规矩,脸都涨得通红:“俺、俺是说,草民谢长安王殿下赏赐!” 秦不闻笑着摆手:“乌大江?” “是,俺是乌大江!” 秦不闻眉眼带笑,她一身华贵长袍,极其慵懒地坐在漫天黄沙之中。 “浔阳以后会越来越好,你可以多识识字。” 乌大江憋红了脸,一个响头磕在地上:“俺……草民谨记!” 而后,秦不闻面向浔阳百姓,高声道:“本王许诺之事,一定做到。” “今年,是本王管理浔阳的第一年,也会是浔阳最苦难的一年!” “从今往后的每一年,本王向诸位保证,浔阳会越来越好。” “但是——” 秦不闻话锋一转,声音冷厉地扫过四周:“浔阳地处曜云与漠北边界,本王也清楚,有不少人与漠北有联系。” “本王再说一遍,”秦不闻高声,“祸乱曜云朝纲者,杀。” 回忆至此终结。 秦不闻看着眼前舌灿莲花的乌大江,实在没办法跟几年前那个说话都结巴的瘦小男人联系在一起。 如今的乌大江肥头大耳,脸色红润,大腹便便的模样,笑起来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线。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乌大江,让她隐隐带着几分不安。 “乌大人这般会说话,想来乌大人的夫人一定很喜欢您吧?”秦不闻装作不经意地反问。 乌大江眯了眯眼睛,甚至情绪都没有什么变化:“下官的夫人……不在了。” 秦不闻一脸感慨悲伤:“这样啊,是阿槿说错话了。” 乌大江笑着摆摆手:“都是许多年的老黄历了,浔阳城的百姓都清楚,阿槿姑娘不必挂怀。” 秦不闻便又笑道:“那……乌大人应该有孩子吧?” 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当秦不闻这句话问出口时,乌大江分明笑意更深,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下官的孩子都死了。” “死了?”秦不闻微微蹙眉。 当年乌大江连最难熬的一段日子,都将五个孩子拉扯大了,现在竟然说……死了? “是,”乌大江笑意不减,“五个孩子,都死了。” 秦不闻微微抿唇。 不对。 不太对劲。 “乌——”秦不闻刚想继续问些什么。 “阿槿。” 正堂内,季君皎将徐斌送了出来,朝着秦不闻招手:“过来。” 秦不闻便转换了情绪,带着笑意朝着季君皎走去。 第144章 他把你弄哭了? 季君皎一袭黑色长袍。 夜晚风凉,风沙裹挟着男人的衣袍,勾勒出季君皎完美的身形。 “大人。”秦不闻两三步走到季君皎面前。 徐斌显然也有些疑惑,缓缓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朝着徐斌欠身行礼,徐斌也点了点头。 季君皎比徐斌站高了一个台阶,让他本就颀长的身姿更显高大。 他先是看向秦不闻,旋即转向徐斌,对他笑笑:“徐大人,阿槿是随我同行之人,品性端正善良,不是外人。” 秦不闻听到季君皎的话,有些愣神。 ——所以季君皎把她叫过来,只是为了告诉徐斌,她不是外人,可以信任? 徐斌怔神一瞬,随即也朗笑两声:“是下官多虑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徐斌便对身边的乌大江开口:“走吧。” 乌大江:“是。”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秦不闻微微眯眼。 这个徐斌……给她的感觉有些奇怪。 “膳房备好了吃食,先去用晚膳吧。” 季君皎清声开口,打断了秦不闻的思路。 “好!” 随着季君皎去了膳堂吃过晚膳,季君皎便又去了书房。 秦不闻为了打探消息,也跟着季君皎去了书房。 书房内,季君皎正在伏案写信。 秦不闻端了茶水,放在季君皎的书案上:“大人在给谁写信?” 季君皎放下手上毛笔,抬眸看向秦不闻。 他望向她,眸中便有无尽的笑意蔓延开来。 像是无奈,又像是纵容。 他稍稍让开一个身位,让秦不闻自己来看。 秦不闻疑惑地眨眨眼,凑上前去瞧。 桌案上的宣纸散着墨香,宣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行云流水,字如其人。 “是给长青的?”秦不闻看了一眼,有些心虚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垂眸看她,嗓音清润:“嗯,长青那边还未来得及告诉他消息呢。” 如今阿槿跟他在一起,总要写封信,让长青放下心来才是。 秦不闻挠挠头,离书案远了些。 为了避免季君皎再训她,秦不闻干笑两声,开始找话题:“想不到大人与长青还总是书信联系呢。” 说到这里,季君皎仿佛想起了什么。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了书案的茶水上。 茶叶翻腾,青绿色的茶水氤氲,季君皎眸光浅浅,似乎在想些什么。 “阿槿。” “嗯?”秦不闻眨眨眼,“大人,怎么了?” 季君皎抬眸,静静地看向秦不闻,墨色的眸子里有情绪流动。 他薄唇微抿,紧了紧手上的笔杆。 “长青前些日子给我来过一封信,”季君皎声音缓缓,“他说……傅司宁把你弄哭了?” 秦不闻愣了一下,脸上挂着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可恶,她就知道…… 这种事情,长青肯定会告诉季君皎的。 秦不闻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去看季君皎的神情。 季君皎神情微沉,语气也不觉加重几分:“傅司宁……他欺负你了?” 秦不闻懊恼地阖眼,一时间确实也没想好怎么解释。 “少卿大人他……”秦不闻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没有欺负阿槿。” 虽然这件事秦不闻是打算让傅司宁背黑锅的,但是良心上又有点小小的过意不去。 季君皎蹙眉,他伸手,将少女鬓边的头发拢到耳后,声音温和有力。 “阿槿不必害怕,若是傅司宁当真做了错事,我定不姑息。” 秦不闻欲哭无泪:“大人,少卿大人真的没有欺负阿槿。” 秦不闻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说她当时就是演戏给傅司宁看的吧!? 只是这样的神情举止,落在季君皎眼中,便是带着几分隐瞒的意思了。 他静静地凝视秦不闻,心口处突然感觉到一阵烦闷。 阿槿她在害怕什么呢? 他会替阿槿主持公道的。 还是说…… 阿槿是不想让傅司宁受到惩罚吗? 季君皎微微垂眸,眼中闪过情绪。 “既然无事,那我便放心了。” 秦不闻不说,季君皎便没再追问下去。 几乎是瞬间,季君皎就整理好神情,看向秦不闻的眼神一如平日般柔和。 秦不闻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她笑着给季君皎倒茶,又不动声色地开口:“大人,今天徐大人说了什么机密之事吗?” 季君皎的书信写好了,一边折着信纸,一边清声开口:“不算什么机密。” “徐大人说浔阳边境确实有异动,”季君皎顿了顿,“有曜云兵马驻扎,他原本也是不担心的。” “只是最近,浔阳城内似乎出了细作,曜云兵马的布防图找不到了。” 秦不闻神情微沉。 “布防图找不到了?是被漠北细作偷走了吗?” 季君皎缓缓摇头:“还不能确定,不清楚布防图究竟在谁手上。” 见秦不闻一脸严肃,季君皎轻声宽慰道:“也不必太过担心,驻扎在边境的兵马已经得了消息,更换了布防。” 秦不闻点点头,眉头却还是没有展开:“大人觉得,谁会是漠北派来的细作呢?” 季君皎摇头:“现在还不清楚。” 随即,季君皎又看向秦不闻,轻声笑道:“阿槿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秦不闻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便继续道:“放心吧,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们回京应该能赶上新年。” 秦不闻便也跟着笑起来:“好。” 乌大江准备的下榻之处还算不错,秦不闻睡在一间偏房里,季君皎派了人手保护。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秦不闻起床时,便见到季君皎正准备出门。 “大人?”秦不闻揉了揉眼睛,“您这是要去哪儿?” 季君皎笑道:“去街上逛逛,调查些事情。” 秦不闻眼神微亮:“大人带阿槿一起去吧!” 此时的季君皎一袭青绿长袍,听到秦不闻的话,微微一愣:“阿槿想一起去?” “不方便吗?”秦不闻愣住。 “不是,不是的,”季君皎清咳一声,“那你稍等片刻,我去准备一下。” 准备? 秦不闻还没反应过来季君皎要准备什么,男人已经回了房间。 秦不闻换好衣裳,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便见到季君皎换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袍,出现在秦不闻面前。 季君皎耳尖微红。 这身衣裳是当时阿槿挑来给他的,她应当更喜欢。 “咳,”季君皎轻咳一声,“走吧。” 第145章 你会把她惯坏的 浔阳城的街道十分寂寥。 分明正是各家各户筹办年货,准备过新年的时候,街道上甚至都没有几户摊贩。 秦不闻分明记得,她管辖浔阳那几年,浔阳城的街道上商贩很多的。 百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虽说浔阳是边陲地带,但也因为其繁华,引得不少行人游客落脚驻足,浔阳风光恢宏,也算是曜云一绝。 浔阳城最繁华的那年,是秦不闻死的前一年。 那一年的浔阳城,甚至比之长安,也不遑多让。 也正因此,京城高官人人自危,瑞王贤王也是眼红得很,所以长安城便有谣言,说长安王秦不闻偷偷组建军队兵马,鱼肉百姓。 长安城与浔阳相隔万里,浔阳城的百姓也极少得知京城的消息。 是以,他们虽然听说长安王名声恶劣,但到底没有与秦不闻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秦不闻喜欢待在浔阳。 只有在浔阳,她才会觉得安稳无忧。 长安城满是勾心斗角,利欲熏心,秦不闻纵身于这朝堂洪流之中,想要成为中流砥柱,便要比所有人都狠辣果决。 但是浔阳不同。 在浔阳,她只需要每天躺在王府的藤椅上睡觉小憩,偷得浮生半日闲。 秦不闻突然间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琐事。 浔阳王府的庭院很大,庭院中央,秦不闻命人栽了一棵凤凰木,每年到了十月份,凤凰木金叶垂挂,红叶纷飞,美不胜收。 她惯爱在那棵树下看京寻练剑。 让人搬了美人靠,秦不闻一身黑金色长袍,悠哉悠哉地倚在上面,剥着橘子,还时不时地对京寻的动作指点一番。 “手,抬高。” “剑要挥出去呀。” “对对对,这个剑势很不错!” ——仔细算来,京寻的武功还是她教授的呢。 只不过先帝死后,她在先帝榻前,拿着利器当着宋谨言的面,割断自己筋脉,武功便也没了大半。 自此之后,她便极少用武了。 反正有京寻在,旁人接近不得她身边分毫。 京寻一袭黑衣,长剑带起衣袂蹁跹,剑势行云流水,犹如春蚕抽丝,连绵不绝。 有金红色的树叶翩然落在京寻肩头,男子回眸,是比那大漠的盛景还要美上几分的。 收势。 秦不闻满意地拍手,随即拿起果盘里的橘子扔了过去:“京寻!” 京寻转身接住,神情平静地抱剑行礼:“多谢殿下。” 秦不闻笑了笑,就听到庭院外传来一道朗润的声线:“殿下,您又在逗京寻了。” 循着声音看去,秦不闻看向来人。 ——是宴唐。 宴唐总是喜欢唠叨她的,君侯的礼仪她虽然都学得,但极少用到就是了。 所以宴唐便总是在她耳边提醒她。 “殿下,坐姿要端正。” “殿下,君子有状。” “殿下,不可箕踞而坐。” 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眼下她给京寻扔了个橘子,像是逗什么有趣的幼犬,宴唐便又是不太赞成地开口。 秦不闻皱了皱鼻子,小声反驳:“有什么关系啊,京寻又没有生气!” 说完,还担心宴唐不信,急忙看向京寻,寻求站队:“京寻!” 京寻面无表情,却是很认真地朝秦不闻点了点头:“殿下待京寻很好,京寻没有生气,京寻喜欢吃殿下给的橘子。” 宴唐闻言,便是无奈地摇头苦笑:“京寻,你会把殿下惯坏的。” 秦不闻得了依仗,高傲得如同打了胜仗的鸟雀。 京寻似乎并不理解宴唐的话。 他尝试理解一番后,却是抬眸,神情淡漠:“殿下应当被惯着的。” 京寻不通世事。 但他总是觉得,殿下这般好,这世间所有好事好物,都应该是她的。 秦不闻听了,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 宴唐闻言,脸上笑意更深,却是更加无奈。 “一个两个的……”宴唐眉眼温和清朗,“该说你们些什么好呢……” 这些场景,只是当年在浔阳时的细碎片段。 但是如今,这样平常的好光景,很难再回去了。 秦不闻出神的工夫,季君皎已经带着秦不闻走到为数不多的一家商贩面前。 “这位老伯,”季君皎声音清润和缓,“您一直在这里摆摊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摊子上的小玩意儿摆弄。 秦不闻站在季君皎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环视四周。 季君皎出来的时候没带手下,可能是怕打草惊蛇。 她观察着四周,担心有什么危险。 那老伯看向两人一眼,立即撇开了视线,吞吞吐吐道:“是、是啊,老汉我一直在这里摆摊……” 季君皎声音平静:“那请问老伯,这里最好的胭脂铺在哪儿?” 说完,季君皎笑着看了一眼秦不闻:“我家夫人娇气得很,非要买最好的。” 老汉干笑两声,便往前面指着:“公子您往前走,看到一家酒肆左转,走到头就是了。” 季君皎点点头,他随意挑了一个狐狸面具,从袖中拿住碎银放在老汉摊位上。 “多谢老伯,多出来的就当是问路费吧。” 老汉低着头:“多谢公子。” 问过路之后,季君皎便带着秦不闻往前走去。 “大……公子,”秦不闻小声道,“您为什么要问胭脂铺呀?” 季君皎没立即回答,他带着秦不闻找了一家酒肆,又要了雅间,走了进去。 “那个老伯,应当是旁人派来演给我们看的。” 秦不闻挑眉:“公子为何这么说?” 季君皎神情冷清:“浔阳边境处种了凤凰木,按理说极少有黄沙侵袭浔阳。” “若当真如那位老伯所言,他经常出摊,那他的商品上便不该积尘。” 听了季君皎的话,秦不闻的目光落在了季君皎刚刚买下的那幅面具上。 那面具看上去是有些旧了,上面积了一层极浅的黄沙。 面具好像是前些年时兴的款,不该今年拿出来卖的。 “那大人不怀疑这位老者是细作吗?”秦不闻又问。 季君皎摇头:“应当不是。” “我当时问他胭脂铺的位置,他很快便回答了我。” “浔阳出细作是这半月的事情,若当真是细作,应当不会对浔阳地形记得这般清楚。” “还有,”季君皎顿了顿,继续道,“我当时给了他碎银,若是平常百姓见了,应当十分激动才是,但是那位老者的表现,过于平静了。”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 ——她发现了,季君皎除了在她面前,好像还挺聪明的。 季君皎抿唇,眸光微沉:“应当是背后之人要演给我们看,想要遮掩什么。”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季君皎沉眸:“我去跟踪一下那个老者。” 秦不闻愣神:“那阿槿呢?” 季君皎看向秦不闻,温声道:“此事或有危险,阿槿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秦不闻自然不可能当添乱的那个,听季君皎这样说,秦不闻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人放心,阿槿就在这里等您,哪儿也不去。” 季君皎将首辅令牌留给了秦不闻:“令牌你拿着,若是遇到危险,可带着令牌找军队。” 秦不闻点头应下:“好。” 季君皎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待门外的脚步声消失,秦不闻原本柔弱无依的目光,才骤然凉了下来。 “行了,别偷听了,出来吧。” 喉头被一柄短刃抵住。 秦不闻听到了一个阴冷熟悉的声音。 “阿槿姑娘好耳力啊。” ——是乌大江。 第146章 大人喜欢小孩吗? 桌上放了两盏茶。 秦不闻拿了身前一盏,神情淡然地抿了一口。 浔阳寻常百姓买不起茶叶,便喜欢用凤凰木的叶子泡茶,凤凰木叶清香微苦,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如今凤凰木叶泡的茶水,要比之前苦涩了些许。 一柄短刃正直直地抵在秦不闻脖颈,秦不闻眉眼不变。 身后,乌大江轻“咦”一声,似乎也没想到秦不闻会这般淡定。 “是这里藏了其他守卫?不然阿槿姑娘为何这般淡定?” 乌大江轻声询问。 秦不闻摆摆手:“这里只有我一个,只是乌大人潜伏许久,想来也不是为了杀了我的。” “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似乎是没想到秦不闻会这样说,乌大江眯了眯眼睛,慢慢收了脖颈处的短刃。 他两步走到秦不闻跟前,缓缓落座。 秦不闻一只手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向乌大江。 不是易容。 起初秦不闻以为,真正的乌大江可能已经失踪了,眼前这个乌大江可能是旁人假扮的。 但是如今再次见到乌大江,秦不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个人下意识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几年前的乌大江在紧张时便总容易伸展自己的手指,而这个动作,面前的乌大江也存在。 既然不是易容,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乌大江变了这么多? 秦不闻上下打量着眼前笑面虎似的男人,轻声开口:“乌大人想要什么?” 乌大江脸上笑意不减:“阿槿姑娘似乎并不意外看见我呢。” 秦不闻才懒得跟乌大江兜圈子,她冷声道:“季君皎一会儿便会回来,你利用那个商贩把他支开,不就是为了见我的吗?” 乌大江赞赏地点点头:“阿槿姑娘这么聪明,首辅大人应当不知道吧?” “再不说我就走了。”秦不闻作势起身。 “阿槿姑娘别急呀,”乌大江笑得“和善”,“我可是来帮助您和首辅大人的。” 秦不闻挑眉轻笑:“头一次见帮别人不敢露面的。” 乌大江丝毫不在乎秦不闻的嘲讽,笑道:“我知道首辅大人来此是陛下的旨意。” “这样吧,我可以给首辅大人一个交代,但前提是,你们不能再追查下去了。”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散:“乌大人,您这是在……恳求我?” 乌大江笑眯眯道:“共赢的局。” “你们若是继续查下去,对你们的安危也没有好处。” 乌大江的声音又低又沉:“只要你们现在停手,我可以立即找个替罪羊推出去,供你们交差。” 秦不闻挑眉轻笑:“乌大人的意思,是承认自己是漠北细作了?” 乌大江但笑不语。 “这事儿吧,乌大人跟我说好像没什么用,”秦不闻一脸为难,“阿槿只是一介奴婢,首辅大人怎么可能听阿槿的话呢?” 乌大江笑眯眯地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看起来,可不像是没手段的。” 啧。 秦不闻有点不高兴地低啧一声:真是,她表现得很明显吗? “下官可以不追查阿槿姑娘的身份,甚至可以给阿槿姑娘荣华富贵,”乌大江顿了顿,继续道,“只要你帮我说服季君皎,你想要什么,下官都可以给你。” “确实是十分诱人的条件啊。” 秦不闻沉吟片刻,似乎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少女眸光晃荡,对着乌大江弯眸笑着。 “可惜,我拒绝。” 乌大江脸上势在必得的笑容消失不见。 秦不闻笑着看向乌大江:“且不说我会拒绝,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同意了,季君皎也不会同意。” “乌大人是不是对这位首辅大人有什么误解?” 秦不闻眉眼弯弯,眼中却闪过情绪。 “昔年,长安王未经皇帝允许,擅自截杀一队官兵,满朝文武皆装作未听说此事,不愿提及。” “只有身为太傅的季君皎,手持笏板,独立于万万朝臣之中,与长安王对峙。” 秦不闻笑着看向乌大江:“首辅大人连长安王都不怕,更不可能怕一个小小的漠北细作。” 乌大江闻言,轻笑一声,紧了紧手上的短刃:“那么,谈判破裂?” 乌大江持着短刃,冷冷地看向秦不闻,下一秒,门外传来响动。 “阿槿姑娘!” 乌大江听后,微微蹙眉,跳窗离开。 秦不闻看着乌大江离开的背影,沉思片刻。 房门被打开,几个腰佩环刀的守卫看到秦不闻,微微欠身:“姑娘,大人那边不放心您,让我们带您回去呢。” 秦不闻起身,又换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好,那就有劳各位了。” 狂风不止,浔阳的街道上,几个商贩也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秦不闻的心口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大的悲恸。 ——这是她的浔阳。 这里,曾是她的浔阳。 她抬头,远远望去,甚至能够看到浔阳城的那座高墙。 五年前,她就是在那座高墙上,被李云沐一箭穿心。 五年过去,浔阳如今变得这般荒凉了。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想要缓解心口的胀痛。 风沙太大,她迷了眼睛了。 -- 夜晚,书房。 秦不闻到底没把今天见到乌大江的事情告诉季君皎。 虽说现在种种迹象表明,乌大江就是漠北派来的细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大人今天查到什么了吗?” 秦不闻给季君皎倒了茶,询问情况。 季君皎微微抿唇:“那位老者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会被跟踪,哪里都没有去。” 意料之中,乌大江今天的举动就是为了引开季君皎,跟她做交易的。 想来,今天街道上为数不多的商贩,应该也是他安排的。 秦不闻垂眸,看着季君皎手边的茶盏。 今天的事情,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大人,”秦不闻清声开口,“您喜欢小孩吗?” 季君皎微微愣神,他瞪大眼睛,有些慌乱地看向秦不闻。 “什、什么?”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喜欢小孩子吗?” 季君皎清咳一声,迅速躲开了秦不闻投过来的目光。 半晌,他才平缓了呼吸,轻声开口回答。 “喜、喜欢……” 第147章 陪我四处看看吧 秦不闻便继续开口问道:“可是乌大人,好像并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 季君皎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微蹙:“什么?” 秦不闻继续道:“那日我与乌大人闲谈,乌大人说他家中的五个孩子都死掉了。” “阿槿原本想要安慰乌大人几句的,可是乌大人说出来的时候,一点难过的表情都没有。” 季君皎敛眸,脸色稍沉。 “而且阿槿今天回来的时候,听过路的百姓闲谈,说乌大人多年前是好不容易把几个孩子拉扯大的,是很疼爱他们的。” 秦不闻疑惑:“不管是谁,若是丧子,应当或多或少都会痛苦的吧?” 更何况乌大江没了五个孩子。 但他当时的表情,太平静了。 季君皎眸光微沉:“明日,我们去拜访一下徐大人吧?” 秦不闻点头:“好。” -- 次日,县衙。 听完季君皎的询问,徐斌脸色冷沉。 “不瞒首辅大人,”徐斌声音低沉,“三年前,乌大人的五个孩子便患了重病,相继离世。” “自此以后,乌大人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徐斌轻叹一声,“坊间甚至有传闻,说乌大人的五个孩子,是被乌大人亲手杀死的……” 徐斌揉了揉鼻梁,脸色难看:“既然首辅大人查到这些,下官也不便隐瞒。” 他抬眸,定定地看向季君皎:“下官以为,乌大人可能就是漠北细作。” 季君皎的神情也十分冷沉:“徐大人何出此言?” 徐斌缓缓道:“曜云边界的布防图,除了驻扎将领知晓以外,只有我与乌大人知晓。” 说到这里,徐斌眉头紧皱:“下官也不愿怀疑一同共事多年之人,只是曜云边境安危关乎社稷,下官才斗胆猜测。” 有侍女来厅中看茶。 她先是给季君皎倒了一杯,后又走到徐斌面前,缓缓倒茶。 “此事在没有定论之前,本官不会下任何判决。”季君皎淡然开口。 徐斌一拍桌案:“首辅大人——” 只是他话还没说出口,却吓到了他身边看茶的婢女。 婢女一个不小心,那茶水便洒在了徐斌的右手臂处! “大人恕罪!” 婢女惊叫一声,拿了帕子想去替徐斌擦拭手臂。 徐斌却是瞬间将右手藏在身后,冷声斥责:“怎么这般粗手粗脚,惊了客人该怎么办!?”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婢女吓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季君皎清声:“小事而已,徐大人不必挂怀。” 徐斌这才摆摆手:“愣着干嘛?赶快下去!”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说完,婢女捡了掉在地上的茶盏,慌张退下! 秦不闻站在季君皎身后,目光落在了徐斌缩回去的手上。 “这件事本官会继续调查,今日叨扰徐大人了。” 问过事情,便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季君皎朝着徐斌微微点头,随即带着秦不闻离开了县衙。 路上。 “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秦不闻询问。 季君皎身边跟着几个手下。 他将手下都给了秦不闻,对秦不闻笑道:“阿槿,我还有些事想要去查一查,你先回去好不好?” 秦不闻从善如流地点头:“好。” 正好她也有事要调查一番。 在护卫的护送下,秦不闻回到住处。 躲进自己的房间,秦不闻换了身黑衣,翻窗离开。 ——她倒要看看,徐斌的手臂上藏了什么秘密。 -- 县衙。 秦不闻还未进徐斌住处时,就听到了墙内传来的打斗声。 她微微挑眉,翻墙而上。 果不其然,庭院中,徐斌与一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那黑衣人虽然蒙了面,但就那双墨瞳,秦不闻一眼便认出——是季君皎。 她勾唇笑笑。 看来,季君皎也发现今日徐斌的不对劲了。 正好,倒不用她出手了。 她藏在墙后,看着两人的打斗。 季君皎招招干净利落,目标明确,丝毫不拖泥带水。 徐斌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分明是在自家院子里遭袭,竟然不敢叫守卫。 季君皎的武功确实不错,绝不仅仅是“只能防身”的地步。 不过三两下,徐斌便没了还手之力。 季君皎抓住时机,去抓徐斌右手手臂处的衣袖! 徐斌似乎明白了季君皎的来意,脸色更加难看! 起了杀心,徐斌接下来的招式几乎不留余地! 季君皎将招式轻易化解,继续去扯徐斌的衣袖! 终于,徐斌高声喊道:“快来人!有刺客!” 哦吼。 秦不闻勾唇,翻墙离开。 看来是看不到了。 不久,秦不闻就听到院墙内传来喊声。 “快保护大人!” “刺客逃了!快追!” “你们几个跟我一起!” “快追快追!” 事情似乎越来越混乱了。 秦不闻抽丝剥茧,脑海中却出现一个诡异的答案。 ——应该是她想多了。 来不及多想,秦不闻快步离开了县衙,回到了住处。 秦不闻换下衣服不久,季君皎也回来了。 听到庭院内的脚步声,秦不闻推开了房门。 “大人,”秦不闻揉了揉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您回来了呀?” 季君皎已经换回了衣裳,看到秦不闻,微微颔首:“嗯,刚才在休息吗?” 秦不闻点点头:“嗯,阿槿有些累了,刚才一直在屋子里睡觉呢。” 季君皎有些歉意地笑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秦不闻摇摇头:“是我想要跟大人一起来的,怎么能说辛苦呢?” 夜色正浓。 似乎漠北的月亮,要比京城更大一些。 季君皎立在庭院之中,门外的凤凰木叶子沙沙作响,好似轻唱。 “早些休息吧,这里的事情……应该快要结束了。”季君皎温声道。 加上他这几日的调查,事情应该了解得差不多了。 秦不闻站在门口玄关处,笑着问道:“那大人,我们是快要离开浔阳了吗?” 季君皎笑着颔首:“是。” 有风吹过少女的裙摆。 “大人,”秦不闻出声,声音清越,“阿槿睡不着了,你可不可以陪阿槿到处逛逛?” 季君皎愣了一下,有些担忧地开口:“天气太冷了,你会着凉的。” “大人,”秦不闻眼巴巴地看向季君皎,声音娇弱,“阿槿还没有看过浔阳的风景呢。” 季君皎向来是辩不过秦不闻的。 他看着秦不闻,半晌,却也只是叹了口气。 他笑,走到秦不闻面前,将身上的外衣搭在秦不闻身上。 “走吧。” 第148章 凤凰木 自先帝死后,秦不闻封了长安王,除了每年归京述职之外,秦不闻便极少留在长安城了。 长安城容不下她,那吃人的朝堂也容不下她。 先帝驾崩之时,秦不闻与宋谨言被他唤到龙床前。 那许多年前在沙场上披荆斩棘,意气风发的皇帝,如今骨瘦如柴,身体羸弱。 秦不闻看着那老头子,甚至都快想不起他在战场上气吞山河的模样了。 她还记得,当时老头子眼窝深陷,看到她的时候,却仍是扯着嘴角对她笑。 ——小老头总是喜欢对她笑的。 他说,阿闻过得太苦啦,朕要对阿闻多笑笑,将那些苦难全都吓跑。 只是如今的小老头笑起来,太难看了呀。 秦不闻亦步亦趋,甚至自己都忘记是如何走到先帝身前的。 小老头两鬓的头发都已经白了,壮年征战,他留下太多病根,药石无医了。 “朕的阿闻啊……” 先帝伸出枯槁的手,想要去摸秦不闻的脸。 秦不闻低头,任由那粗糙的手划过她的脸颊。 “朕若是不在了,你会过得很苦的……” 他到死都在担心他的秦不闻。 浑浊的眼珠中满是泪花,先帝宠爱地看着秦不闻,声音瘦削:“阿闻,这皇位给你还是给谨言?” 秦不闻没想过先帝会问她这个问题。 只是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她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跪在先帝床前,哭得失声。 “我不要什么皇位,我也不当什么将军!” “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 先帝慈爱地看着她,伸出手抚摸秦不闻的发顶。 “阿闻要乖,不要再怕黑了,也不要再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朕会化作夜晚的星星,替阿闻守夜照明。” “以后阿闻若是又怕黑了,就抬头看看星星吧。” …… 季君皎带着秦不闻登上了浔阳城楼。 夜晚天凉,临近曜云边境,似乎随意抬眼,便能看到漫天群星。 秦不闻怕黑。 只不过这件事,只有小老头知道。 那时的曜云边境,白日里风沙漫天,夜晚降临后,风声凄厉,仿若厉鬼索命。 每每这时,秦不闻都蜷缩在营帐之中,点了一盏煤油灯,熬过寒夜。 后来,小老头知道这件事后,每天晚上就在她营帐外给她唱歌。 【月亮明皎皎呀,星星闪闪烁。】 【夜晚冷冰冰呀,美梦陪伴我。】 【阿闻别害怕呀,在我怀里躲。】 【黑夜长漫漫呀,我为阿闻唱首歌。】 小老头的声音实在算不上好听,据说因为他的歌声,其他营帐的士兵还以为晚上闹鬼了! 只不过秦不闻却好似有了依仗,安稳睡去。 如今,秦不闻又来到浔阳,又立于那浔阳高墙之上。 秦不闻往下看去。 高楼巍峨,夜晚看下去,好像深不见底的黑洞。 “小心些,别掉下去。” 季君皎走在秦不闻身边,忧心地开口。 秦不闻弯了弯眉眼,深吸一口气:“大人,浔阳的风景真好看呀。” 虽说没有桃花十里,没有春风绿遍,但这般璀璨夺目的群星,也只有在浔阳能看得到。 季君皎望着秦不闻,眸子晕染星光:“阿槿若是喜欢,日后边疆太平了,我们再来看。” 如今的曜云与漠北虽说表面上相安无事,实际上已经积存了许多隔阂,边境的各种问题,也是一触即发。 此时的浔阳并不安全,季君皎自然也不可能拿秦不闻的安危开玩笑。 秦不闻笑着点头:“好!” 她看着远处林立的凤凰木林,怔怔出神:“据说凤凰木只能在浔阳区域内存活,出了浔阳城,凤凰木会很快凋零枯萎。” 季君皎点头:“是,京城之前有官员出高价购置凤凰木,只是那凤凰木从未有一棵能出得了浔阳。” “它们都被困死在浔阳了。”秦不闻喃喃道。 男人深邃的眼睛看向秦不闻,月光掩映下,墨瞳似有光华流转。 “我并不同意这个说法,”季君皎清声,“我更倾向于,是凤凰木选择了浔阳。” “嗯?”秦不闻眨眨眼,“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季君皎声音朗润:“相传,凤凰木是长安王来浔阳后不久,有百姓从大漠中寻到的。” “经过几年培育,凤凰木极快地适应了浔阳风土,成为浔阳最常见的树木。” “长安王管治浔阳那几年,凤凰木被种在曜云与漠北边界,保护浔阳多年不受风沙袭扰,百姓安居。” “在我看来,不是凤凰木不能长在别处,”季君皎语气温和,“是凤凰木想要留在浔阳。” 秦不闻眸光轻晃。 她还记得百姓寻得凤凰木的那天晚上,秦不闻高兴得整夜未眠。 她与宴唐京寻畅谈着,说着以后她要将凤凰木种遍浔阳各个角落,让浔阳的百姓得以乘凉庇荫,也能见到除了黄沙之外的色彩。 ——她很感谢凤凰木。 秦不闻笑笑,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下一秒,她便听到边境处的凤凰木林中传来的鸣叫声! 秦不闻猛地抬眸,眯眼朝着远处看去! 无数黑影在凤凰木林上空盘旋不止,长久嘶鸣! “大人,那是……” 季君皎的脸色冷沉,薄唇微抿:“是凤凰木点燃引来的苍鹰。” 秦不闻的神情也沉了下来。 传闻凤凰木能引来凤凰,但那其实都是神化的传说。 凤凰木点燃之后,会产生一股异香,这种味道,能够吸引来体型巨大的苍鹰! ——边境出事了! “阿槿,”季君皎抓住秦不闻的手腕,语气微沉,“跟着护卫回去。” “大人!”秦不闻想要反驳。 季君皎眼神镇定,语气坚持:“听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放心,万事有我。” 秦不闻抬眸看向季君皎认真的脸,微微颔首:“好,阿槿等大人回来。” 季君皎这才笑笑,让远处的护卫带着秦不闻离开。 秦不闻离开时,便看到季君皎从城墙上走下来,跟匆匆敢来的官兵交谈着什么。 ——边境肯定出事了! 秦不闻沉下眸子,被护卫带进了住处偏院,保护起来。 院子里的两名护卫低声交谈着。 “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呢?驻扎漠北边境的官兵要穿过凤凰木林,往浔阳这边来呢!” “什么!?那两国岂不是要交战了!?” 第149章 叛贼 秦不闻将两名护卫的对话听在耳里,神情严肃。 到底怎么回事? 漠北为什么突然袭击浔阳?还有,凤凰木林的火是谁放的!? 顾不得许多,秦不闻在自己的行李中翻找出一身黑衣换上,刚准备离开,便看到了行李中静静躺着的玉扳——“海晏”。 她微微蹙眉,将玉扳戴在左手拇指处,翻窗离开! 浔阳城的大街上,已经乱了套。 季君皎带来的人手正维持着秩序,让百姓躲进家中,封闭门窗。 秦不闻环视四周,便见一道黑影从城墙上翻越而下,朝着县衙的方向纵身而去! 蒙了黑巾,秦不闻看着那道黑影,跟了上去! -- 凤凰木林前。 季君皎一人站在那金红色的凤凰木林前,静静地审视着眼前的千军万马。 为首的将军,是驻扎漠北的军队首领——萧城。 他人高马大地坐在马匹之上,粗声对着季君皎开口:“首辅大人的意思,是不能让步了?” 季君皎神情淡然,眉眼清冷:“萧将军不觉得自己的借口很可笑吗?” 萧城冷笑:“本将军的几个士兵,确实是在浔阳边境走丢了。” 说完,萧城继续开口:“本将军也只是担心那几个士兵的安全,想要过去寻找,首辅大人这都不肯吗?” 季君皎墨瞳漆黑:“寻找士兵,需要这般大张旗鼓?” 萧城耸耸肩,勾唇轻笑:“首辅大人如果不同意,那本将军只能硬闯了!” 季君皎只是一个人站在凤凰木林前。 他突然想起,曾有浔阳百姓对他说过,凤凰木林隔绝了漠北的风沙,坚挺了十多年,是随着他们这一辈人一同成长起来的。 ——他不能让这群漠北士兵毁了。 男人一袭墨绿鎏金长袍,风乍起,季君皎衣袂飒飒,站在风中,如同中流砥柱一般。 “曜云地界,闲人止步。” 一柄长剑从季君皎腰间抽出,季君皎神色清冷,薄唇微抿。 萧城冷哼一声:“首辅大人,您不会当真以为,您一人可抵漠北千骑吧?” 唳声乍起,石破天惊! 季君皎身后,凤凰木林中的苍鹰盘旋不退,久久不散。 萧城看着那些苍鹰,脸色沉了几分。 身边的副官见状,也低声道:“将军,鹰神所在之处,不可起兵戈。” 这是漠北的规矩。 漠北一向以鹰为尊,鹰神所过之处,皆可征服,鹰神盘踞之地,不可起兵戈。 这是漠北百姓世代传承的规矩,破了规矩之人,将要承受鹰神的怒火。 萧城沉眸看着远处盘旋的雄鹰,厉声低吼:“那个人不是说过了?这些苍鹰是有人故意引来的!” “明明前几次我们更容易得手,就是因为这些苍鹰,我们几次退避!” 萧城冷冷地看着那唾手可得的浔阳城,眼睛眯起:“这一次,即便是要承受鹰神的怒火,我也决不退兵!” 是了,前一段时间,萧城等人原本是有更好的时机袭击浔阳城的,但不知为何,每次经过凤凰木林,便有雄鹰盘旋,久久不散。 萧城忌惮,几次撤兵。 这一次,既然那个人说了,这些雄鹰是有人故意弄来的,他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 此时,县衙内,秦不闻也正与旁人对峙。 乌大江一袭夜行服,一只匕首抵在徐斌喉头,冷冷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摘了面巾,眸光冷冽。 “让我离开!否则我就杀了他!” 乌大江说着,手上的匕首便又往徐斌的脖颈中刺深一分。 徐斌脸色慌张,惊慌失措地看向秦不闻:“阿、阿槿姑娘!阿槿姑娘救救我!” 秦不闻轻笑一声,毫不在意地看向两人。 在两人的身上打量一圈,秦不闻的目光又落在了徐斌身上:“徐大人,还没演够呢?” 一句话,徐斌原本挣扎慌张的神情便冷了几分。 秦不闻双手环胸,神色放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才是漠北派来的细作吧?” 说着,秦不闻的目光锁定在了徐斌的右手手臂处:“你右手上,应该有细作的标志,应该是一头只有一只眼的狼首刺青。” 徐斌眯了眯眼睛,只是没有停下挣扎。 秦不闻好整以暇地看向徐斌:“让我猜猜,浔阳布防图被盗,应该是你们两人共同所为吧?” 徐斌闻言,终于冷笑一声,眼神不善:“阿槿姑娘倒也算聪明。” 秦不闻挑眉,看向仍然没有放开徐斌的乌大江:“乌大人,怎么?这是打算继续演下去?” 徐斌冷嗤一声:“乌大江!我待你也算不薄,你竟然敢背叛我!” 秦不闻闻言,不觉蹙眉。 这是……黑吃黑,窝里斗了? 乌大江脸色阴沉,他手上持刀的力道不减,冷冷地看向秦不闻:“放我走!让我走!” 秦不闻没应,一抬手,将头上的银簪抽了出来,直直地指向两人。 “都留下。” 乌大江眼眶猩红,他死死地等着秦不闻:“让我走!漠北军队来袭城了!再待下去,我们谁都活不了!” “边境不劳乌大人忧心,”秦不闻冷声,“首辅大人已经通知了驻扎边境的军队,漠北军队过不来。” “他们是叛徒!!”乌大江红了眼,大声嘶吼道,“驻扎边境的军队统帅,他也是叛徒!!” 什么!? 秦不闻愣在了原地。 她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乌大江大喊着:“你以为只凭徐斌怎么可能偷盗浔阳布防图!?那驻扎边境的林将军早就叛国了!!” 不可能…… 她微微怔神,下一秒,徐斌竟然用力挣扎开乌大江的束缚! 他从口中吐出一枚黑球,直直地打入乌大江的胸口内! 秦不闻见状,立即出手,手上银簪翻转,一击刺入徐斌喉头! ——一击致命。 秦不闻瞪大眼睛,看着摇摇晃晃倒下的乌大江,急忙上前将他抱起:“乌大江!” 她急忙出手,点了乌大江身上的两个穴位,想要给他止血。 乌大江的眼睛越来越浑浊,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似乎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没用的……”乌大江声音微弱,“那是漠北剧毒,会让人渐渐化作脓水白骨,痛苦而死。” 秦不闻慌乱地看向乌大江,一时间,万千思绪翻涌。 ——她该想到的。 她早该想到的! 浔阳边境多次异动,但漠北军队没有进犯,应该是有人利用了凤凰木的特性,驱散了漠北官兵!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是乌大江! 浔阳大旱来的那伙盗贼,应该就是驻扎浔阳边境的士兵假扮的! 目的就是让更多的百姓离开浔阳,让浔阳内部渐渐瓦解! 秦不闻一直以为浔阳的细作是乌大江与徐斌,现在看来,竟然是徐斌与驻扎边境的统帅——林宇! 她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浔阳之所以能存留到现在,是乌大江一个人在抵御漠北军队!! “乌大江……” 秦不闻声音嘶哑,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乌大江痛苦地咬紧牙关,目光却缓缓落在了秦不闻手上的玉扳指上。 他的眼眸微动,似有温柔的情绪从他眼中荡漾开来。 “殿下……” 他叫她,殿下。 第150章 俺、俺是乌大江 乌大江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事情有两件。 一件就是他运气好,得了长安王殿下的赏赐,光宗耀祖。 另一件,就是他独自一人将五个孩子全部抚养成人,家家户户都称赞孩子们年少有为。 其实他没有想过,自己能得到长安王殿下的赏赐的。 长安王殿下刚颁布浔阳法例后,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真的在意。 还是跟之前一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是乌大江率先包下了那些还未被开垦过的荒地,开始种粮种庄稼。 有百姓劝他:“大江啊,你别忙活了,那些王侯说的话都不能信,都是骗人的!” 乌大江面朝黄土背朝天,听到旁人的劝阻,这才缓缓从地里抬起腰来。 他太瘦弱了,面黄肌瘦的,身上也没多少肌肉,那宽坎肩穿在身上,好似能看到肋骨一般。 乌大江憨笑着挠挠后脑勺:“俺感觉那个娃娃没骗人。” “那个娃娃”,指的就是长安王。 那时的长安王不过十几岁,按照年龄算,确实是个小娃娃。 旁人继续说:“你别看他看上去面善,你是不知道,我京城的亲戚说,这长安王杀人不眨眼的!啧啧啧……” 乌大江听了,也只是咧着大牙笑:“没事儿,不给赏也中,多种块地,俺家娃来年上学的粮食就拿得出来了。” 旁人见劝不动,也就止了嘴。 乌大江这人憨得很,大字不识一个,就知道埋头苦干。 那汗水流了二里地,身体黝黑也不抬腰。 可能也是被乌大江的勤劳带动了,不少百姓也可是自发地圈地种地。 正如乌大江所说,反正多种一块地,他们吃不了亏就是了。 乌大江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成为浔阳粮食最多的人家。 更没想到,长安王殿下居然真的给他足数的赏赐! 当那堆银子跟布匹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眼前一白,想也不想地就跪在了长安王座下。 “俺……俺谢长安王殿下赏赐!” 周围都是各村各户百姓们的艳羡声与称赞,其中也夹杂着些嘲笑。 乌大江的脸涨得通红,生怕自己不懂规矩,惹了长安王殿下的不快。 但是那位传闻中杀伐果决的长安王殿下,对他很是包容。 “俺、俺是说,草民谢长安王殿下赏赐!” 乌大江听到了头顶处传来的笑声。 他抬头,就对上了长安王殿下那双带笑的眼睛。 乌大江没读过书。 但他觉得,这小娃娃的眼睛看上去干净纯粹。 ——也不像旁人说的那么坏吧? “乌大江?” “是,俺是乌大江!” “浔阳以后会越来越好,你可以多识识字。” “俺……草民谨记!” “本王许诺之事,一定做到。” “今年,是本王管理浔阳的第一年,也会是浔阳最苦难的一年!” “从今往后的每一年,本王向诸位保证,浔阳会越来越好。” 而后,乌大江听到了长安王殿下语气中的戾气与杀意。 “本王再说一遍,祸乱曜云朝纲者,杀。” 自此,乌大江便记下了。 他开始学着识字。 因为殿下说,以后的浔阳,会越来越好的。 他好好种田种庄稼,好好耕地养孩子。 因为有了钱,他盖了新房子,五个孩子也都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乌大江觉得,他这辈子能有幸至此,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他总觉得长安王殿下不坏。 他还曾见过,殿下在城外放风筝,风筝差点飞走,被一个戴着狼牙面具的男子纵身接住,他就开心得跟个孩子似的。 总归是个十几岁的小娃娃的,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只是,乌大江没想到,长安王殿下死了。 死在了浔阳城的高楼上。 被一支箭矢刺穿胸膛,从城墙上跌落而下。 据说,连尸身都没有找到。 后来,浔阳的封地便被划分成许多块,像是分庄稼地一样。 再后来,浔阳城便被新来的县令徐斌接管了。 赋税加重,土地收回,浔阳城好像渐渐又变成了从前的模样。 ——就好像长安王殿下从来没来过一般。 乌大江的五个孩子都被任命到官府做事了。 起初,乌大江觉得是好事,总是能给百姓出一份力的。 但是后来,乌大江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他的孩子们好像在做坏事。 那一日,他见他的孩子身穿县衙衣服,将几个申冤的百姓扔到县衙外,乱棍打死了。 乌大江整个人都是颤抖着的。 他老实巴交了一辈子,没想过自己的孩子是这样杀人不眨眼的。 几个孩子回到家,乌大江愤怒地质问他们。 他们却满不在意地开口道:“爹,长安王失势,曜云早就没希望了。” “就是就是,我们现在跟在徐斌徐大人身边,吃香喝辣,等漠北军队踏平了浔阳,徐大人还许诺我们几个当县令呢!” “对啊爹!您跟着我们,就等着享福就好!” 乌大江愣在原地,看着笑得云淡风轻的他们,似乎并不觉得杀无辜百姓是一件多大的事情。 可是。 可是……他们之所以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就是因为长安王殿下的赏赐啊。 浔阳城的百姓开始躲着他的五个儿子,也开始惧怕乌大江了。 乌大江也越来越沉默寡言,低头不语。 那一日,他的五个孩子又跟往常一样,将几个申冤的百姓拖出去,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打死,裹了一卷草席,吐了口唾沫。 做完这些,他们回到家吃饭。 乌大江无声地端来五碗羊肉泡馍,放在五个孩子面前。 他们吃完泡馍后,便死掉了。 他沉默地将五个孩子拖出去,扔进了事先挖好的土坑中。 自那之后,乌大江在家里待了半月,他就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院子里长得茂盛的凤凰木。 半个月后,乌大江开了房门,任由阳光照进那阴暗潮湿的屋子。 乌大江把大房子卖了,把要留给孩子们娶媳妇儿的钱罐子都挖了出来,凑了好大一笔钱,统统送给了县令徐斌。 再后来,徐斌身边多了个县丞。 徐斌一直以为,乌大江贿赂他,只是为了保命,在他身边求个官职。 他将那些得罪人的事情都交给乌大江去做,乌大江的名声越来越差,人人唾弃。 乌大江恍若不觉,仍旧谄媚讨好地跟随着徐斌,徐斌便觉得这条狗,比以往的狗都要好用。 后来,徐斌让驻扎边境的将军林宇派人扮作劫匪,将浔阳城的粮仓洗劫一空。 大旱过后,浔阳城的百姓早就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失去了希望,百姓也渐渐离开了浔阳。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只等漠北边境的萧城率兵攻下浔阳城,徐斌的任务便也结束了。 徐斌没想到为何凤凰木会屡次引来苍鹰,逼得漠北军队数次撤兵。 他开始怀疑乌大江,想借季君皎的手将他除掉。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的身份暴露得那么快。 意识到季君皎已经怀疑他的身份时,徐斌急了,写了信要萧城马上进攻浔阳! 这一次,哪怕是有鹰神护佑,也在所不惜! -- “殿下……”乌大江眼神浑浊,忍着莫大的痛苦,声音却说不出得柔和。 秦不闻愣怔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第151章 承平军何在! 剧毒攻心,乌大江感觉到自己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眼前的少女,他也只是看到一个轮廓。 “殿下,”乌大江咽下喉头中的血,扯出一抹笑容,“俺……俺叫乌大江……” “您还记得俺不?” 秦不闻眼眶猩红。 是她错了。 她从没想过,这浔阳城的许多百姓,竟然是乌大江一个人守下来的! “记得,”秦不闻嗓音嘶哑,“我记得……” 乌大江就笑,笑过之后,又觉得不好。 “殿下,俺读过书了……” “俺读了《孙子兵法》,读了《三字经》,俺还读了《礼记》……” 秦不闻只是哑着声音点头:“好……” 乌大江笑得憨厚,与他平日那般谄媚讨好的笑容完全不同。 “殿下,俺做错事了……” “俺没守住浔阳……” 秦不闻低着头,眼眶猩红。 “不是你的错。” 乌大江的眼前越来越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寻找光源,便见到了天上倒悬的那弯钩月。 昔年,长安王殿下也总是喜欢晚上站在城楼上,抬头看月亮的。 “俺把俺娃杀了,他们应该怨俺的。” “俺杀他们的时候,俺的手都在抖……” “殿下,俺养了他们好多好多年,在他们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俺就把他们带在身边了。” “殿下,您别怨他们。” 弯月高悬。 秦不闻哑着嗓音:“好,我不怨他们了。” 乌大江就笑,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一口黑血终于喷了出来! “殿下,俺要走啦。” “殿下,您要保重。” 乌大江闷哼一声,再也忍不住身上的剧痛,痛苦出声。 只是一声,便耗尽了身上的力气,就连手上的挣扎都小了下去。 “娃娃,你要好好长大……” 秦不闻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为什么!?你只是个普通人,你不必做这些事情的!” 这些事,对一个平民百姓来说,太难了。 他分明不必做这些事的。 他可以靠着那些银钱,生活得很好很好…… 乌大江渐渐没了生息。 他好像听到了秦不闻的最后一句话。 他嘴唇张合,似乎说了句什么。 声音太小了,秦不闻听不清。 她俯身,倾耳至乌大江唇边。 当她听清乌大江的话时,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祸乱……” “曜云朝纲者……” “杀……” “杀……” “杀……” 月色如血。 秦不闻放下乌大江已经化脓的尸体,缓缓起身。 风太大了,刮得她眼睛疼。 城门外,传来漠北军队进攻前的鼓声! 秦不闻抬步,走入夜色之中。 她回到庭院之中,牵了自己的汗血马,不等护卫们反应过来,纵马而去! 秦不闻将手上的玉扳指摘下,高高举起。 “承平军何在!” 少女声音高昂,她纵马驰骋与浔阳城的主街上,手中高高举起那枚玉扳指,穿过浔阳城主街! “承平军何在!” 她又喊一声。 许久,有几家人打开门,向外探头。 他们都见一少女,一袭黑袍,手中高举一枚玉扳,高声喊着:“承平军何在!?” 整个京城百官都以为,长安王手上的玉扳指,可以号令三十万装备精良的承平军。 但只有浔阳百姓知道,那枚玉扳指,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玉扳指了。 那年,长安王手持长弓立于浔阳城外,一支箭矢立于曜云与漠北边境之处。 有胆大的便开口道:“殿下,您这扳指当真能号令三十万承平军吗?” 秦不闻闻言,不觉笑笑,随意慵懒地将玉扳指从拇指上摘下。 “号令承平军,靠的可不是一枚玉扳指。” 少年意气风发,笑得张扬肆意:“这枚玉扳指在我手上,才能号令三军,在旁人手上,只是一枚成色颇好的戒指而已。” 又有人问:“殿下,他们说您的承平军是鬼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秦不闻失笑:“他们都只是勤加苦练的普通人,你们若是想,到了合适年龄的,也能参军。” “殿下!我们参军之后,也能战无不胜,自称‘承平军’吗!?” “你们即使不参军,一样可以称为‘承平军’,”少年笑得倨傲,“能守国土者,都可谓之‘承平’。” “承平军何在!” 少女的声音划破骇人的夜色。 起初只是一两户人家开门往外探,接下来,越来越多的百姓打开门窗,朝着秦不闻的方向看去。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闪着光亮。 少女高坐马上,勒住缰绳,面向浔阳城街道,高举玉扳:“浔阳承平军何在!?” “有!” 一个手拿锄头的壮年男子,光膀朝着秦不闻奔来。 “有!” 紧接着,又有一个身形稍微瘦小的男子,穿着一身文人袍子,手中拿着两根木棍,也朝着秦不闻跑来! “还有我!” “在!” “有!” 越来越多的人手中拿着农具铁器,一路跑到秦不闻跟前。 这些人手上的农具甚至都生了锈,身材黝黑,有的体型瘦小,甚至没有手上的农具高。 他们眼睛亮晶晶地集结在秦不闻的马前,眼中带着坚定。 长安王殿下说过,能守国土者,都可谓之“承平”! 他们,亦能守国土! 秦不闻攥紧了手上的玉扳指。 她看着眼前高高低低的百姓,高声道:“男子烧铁将城门灌注,女子带领其他老弱妇孺往城南走!” 眼下,没有前来支援的官兵,待在城中就是坐以待毙! 她必须要将浔阳城的伤亡减到最小! ——这是她的浔阳城。 众人听了秦不闻的话,纷纷忙活起来! 天还没亮。 现在就算是给最近的驻扎军队报信,也要等三日才能回! 浔阳城此时没有多少兵力,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徐斌的人。 能够守城的,除了浔阳城的百姓,再无可用之人! 季君皎……季君皎! 对!她要去找季君皎! 他还不知道林宇叛变一事,她必须想办法让季君皎赶紧离开! 他身为一国首辅,绝对不能出事! 想到这里,秦不闻夹紧马腹,朝着城门外奔去! 季君皎,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 城门外。 季君皎的身边多了几个护卫,只是对于漠北的军队来说,杯水车薪。 到底是一国首辅,萧城担心事情闹得太大,君主当真责难起来,他担待不起。 萧城糙声道:“首辅大人!本将军再说最后一次,让开!” 第152章 过此线者,杀。 季君皎一袭墨绿锦袍,黑色的衣袖撑起风骨,男人站在那无边的凤凰木林前,头顶苍鹰盘旋不散,好似谪仙。 “我也再说一次,”季君皎声音处变不惊,“曜云地界,闲人止步。” 他未退分毫。 季君皎身边除了几个持剑的手下,再无旁人。 饶是如此,季君皎一双金丝线的鞋履,踏在那黄沙漫天的土地上,中流砥柱。 男人发如墨染,眉眼入画,是比那诗文中的仙人还要惊艳的。 萧城终于是按耐不住了! 也不知道浔阳城内究竟出了什么事,徐斌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给他们来消息! 再拖下去对他们没有好处。 ——既然季君皎一心寻死,也怪不得他了! “弟兄们,给我冲!” 萧城一声令下,无数身披铠甲的漠北士兵高喊着,朝着季君皎冲了过来! “保护首辅大人!” 几个护卫站在季君皎身前,将季君皎护住! 他们定定地看着面前冲杀而来的士兵,做出防御的姿态。 季君皎双手负在身后,神情不变。 “季君皎!” 直到,季君皎听到一声呼唤。 他怔怔转头,便见少女骑在一匹骏马上,朝他飞奔而来! 季君皎眉眼晃动:“阿槿!” 远处,秦不闻夹紧马腹,握紧缰绳,让马跑得更快些! 不行,要来不及了! 季君皎…… 季君皎! 秦不闻听到了苍凉的风声。 似有鸿雁从她身边掠过,秦不闻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见一人一袭黑色胡服,脚尖轻点,纵身朝着季君皎飞去! 黑影手中拿着被黑布包裹的黑剑,长剑未出鞘,但他却是用剑柄,将冲杀在最前方的七八个士兵击杀! “嗤——” 动作干净利落,出手快准狠辣。 随即,黑影旋身后退几步,仍是一柄裹着黑布的黑剑傍身。 他面上戴着一张狼牙面具,微微倾身,在脚下划出一道刀痕。 男人眸光冷沉,一双如同狼兽的瞳直直地看向漠北众人。 “过此线者,杀。” 当萧城看清来人时,那原本嚣张的神情瞬间被忌惮布满! 不止萧城,他身边的士兵显然也是认出了来人,眼中满是惊惧与恐慌! “是……是——” “是长安王身边的‘狼牙’!” “是‘狼牙’!!” “快!快跑!‘狼牙’来了!!” “……” 萧城瞪大眼睛,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眼前这个一身黑衣,手持黑剑,面戴狼牙面罩的男人,勾起了他恐怖的回忆。 昔年,萧城还未成为戍边统帅时,也不过是恩师麾下副将。 那一年,萧城恩师作为戍边统帅,集结十万大军,誓要踏平浔阳城! 那一年,长安王只带着三万承平军,立在凤凰木林前,他高坐于轿辇之上,一手撑头,目光慵懒随意。 三万对十万,萧城以为此战必胜。 但是那一日,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溃不成军,毫无还手之力。 长安王一袭浮光锦的金纹蛟龙袍,他稍稍眯眼,对着萧城恩师开口道:“曜云境内,闲人退避。” 恩师冷哼一声,一身黑红铠甲,手握二十斤重的长枪,粗声道:“长安王,本将军奉劝你一句,交付浔阳,饶你不死!” 轿辇上,长安王轻嗤一声,他声音低沉:“京寻。” 下一秒,一道黑影闪过,直直地站在两军面前,他出剑,一柄漆黑的剑身划出一道痕。 京寻戴着狼牙面罩,兽瞳杀意骤现。 “过此线者,杀。” 他的声音不算高,但却让当时的漠北统帅为之一振。 甚至,连统帅身下的那匹战马也忌惮地向后退了几步。 “哼,冥顽不灵!” 漠北统帅冷哼一声,高喊道:“给我冲!手刃长安王者,赏黄金万两!” 京寻一袭黑衣站在十万漠北军队前,分毫不退。 “今日准你出剑。” 身后,得到长安王的指令,京寻将手上的黑剑挽了一个剑花。 他出剑,黑剑漆黑,剑刃也是黑色的。 京寻几个纵身,便深入了敌军之中! 随即,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与呼喊声传来,有鲜血溅在男人的狼牙面罩上,他眸光冷沉,神情淡漠。 就如同一柄杀人的快刀,出手果决,毫不犹豫。 当时仍为副将的萧城,便记住了那个脸戴狼牙面罩的男子。 那个男子站在十万大军中央,宛若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 他们不清楚男子叫什么,便称他为“狼牙”。 ——一如现在,眼前的黑衣男子长剑未出鞘,却是几个眨眼便穿梭在人群当中,招招致命! “呃啊——” 随着七八个士兵接连传来的惨叫,漠北士兵纷纷忌惮地后退。 “是‘狼牙’!” “真的是‘狼牙’!!” “‘狼牙’不是死了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此时,京寻横剑,声音冷沉如旧。 “过此线者,杀。” 一如许多年前,他依然是那座不可翻越的高山。 萧城瞪大眼睛,不觉后退一步。 他咽了口唾沫,强撑道:“他只有一个人!你们怕什么!?” “给我上!他就算是天兵,也不可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是吗?”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秦不闻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与车轮滚滚。 她猛地回头,便见宴唐坐在武侯车搭建的轿辇之上,笑着朝这边而来。 而他的身后,跟随着的是无数军队士兵。 萧城看着迅速集结的曜云士兵,瞪大眼睛,后知后觉地看向季君皎。 他眯了眯眼,脸色冷沉:“季君皎,你诈我!?” 季君皎并未回头看向萧城。 他的目光只追随着姗姗来迟的秦不闻身上,见她安然下马,朝他走来时,季君皎原本凌厉的目光,便溢出柔和。 阿槿很是不听话。 ——回去要罚才是。 秦不闻跑到季君皎身边,换上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大人……” 季君皎看了好半晌,确认秦不闻没有受伤,这才哑着声音开口:“不是让你在城内待着吗?” 秦不闻低着头没说话。 ——这一块儿她还没想好怎么编。 “萧城将军,还要打吗?” 一旁,宴唐捂着唇清咳几声,唇色有些苍白,却丝毫不掩风华。 宴唐笑着看向对面的萧城,神情平静又淡然。 萧城眉头紧锁,脸色难看:“你们……叫来的不是驻扎曜云的士兵?” 宴唐笑笑,眉眼俊朗温和:“驻扎曜云边境的林宇将军已经被捉拿归案,萧将军的情报,似乎有些滞后了。” 与此同时,京寻见宴唐到来,便收了长剑,转身看向秦不闻。 第153章 他很想你 京寻的瞳孔是竖形的兽瞳。 他戴着狼牙的面罩,缓缓转身,目光便不偏不倚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秦不闻微微凝眸,视线有一瞬间与京寻交织。 下一秒,她就躲开了。 轿辇上,宴唐捂着唇清咳两声,脸色有些苍白,嘴角笑容清浅。 京寻的目光这才被宴唐拉回,他冷淡地看了宴唐一眼,随后纵身离开。 ——这里之后的事情,用不到他了。 季君皎看着京寻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 这个脸戴狼牙面罩的人,是当年跟随在长安王身边的男子。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 季君皎蹙眉,目光缓缓移向武侯车上的宴唐。 宴唐恍若未觉,只是对季君皎笑笑,温文尔雅。 萧城骑着战马,就在边界处徘徊不前。 季君皎声音清冷:“萧将军这般不计后果,难道不担心你们大皇子的安危了?” 萧城闻言,粗声道:“你敢对大皇子不敬!难道不怕漠北的铁骑踏碎曜云吗!?” “萧将军大可以试试。” 季君皎沉声,面容不畏不惧。 萧城脸色难看,面色铁青。 他放眼望去,季君皎身后,带了几万精兵,全副武装,远处还有投石车严阵以待。 ——分明是有备而来。 萧城抿唇,神色又黑了几分。 宴唐以手掩唇,声音清润:“萧将军,在下猜测您走丢的士兵应该已经回营了,不如您回去看看?” 这是在给萧城机会。 如果当真撕破了脸面,萧城现在也绝对吃不到好果子。 他冷哼一声,最终却还是硬着头皮,朝着季君皎与宴唐抱了抱拳。 “本将军会回营查看,今日之事,是本将军鲁莽了。” 虽是道歉,但到底没什么歉疚之情就是了。 宴唐并不在意这些,他朝着萧城微微颔首致意。 萧城勒紧马绳,高声喊道:“鸣金收兵!” 霎时,那漠北军队便如风卷残云般,撤回了漠北边界。 季君皎看着漠北军队离开的身影,这才缓缓转身,又看向宴唐。 他对宴唐点头:“有劳司徒大人。” 风沙漫天的天气,其实并不适合宴唐养病。 他笑着摆摆手,又不觉捂唇清咳两声:“是首辅大人神机妙算,在下也只是配合而已。” “只不过本官在信中,是让少卿大人前来,不知为何换成了司徒大人?” 宴唐笑笑,他回身,看向那被凤凰木包围起来的浔阳城,笑意浅淡。 “只是想来浔阳看看,首辅大人莫要怪罪。” 季君皎点了点头。 他看向秦不闻。 事态缓和下来,季君皎便开始“责备”秦不闻了。 他拧着眉,垂眸看她,墨瞳清澈如水:“阿槿又不听话。” 秦不闻低着头装乖。 她双手背在身后,拼命给武侯车上的宴唐打手势。 宴唐,救我! 宴唐见状,不觉轻笑一声。 “大人,先回浔阳看看状况吧。” 季君皎又无奈地看了秦不闻一眼,点头同意。 因为担心回城的路上继续被季君皎唠叨,秦不闻在季君皎要带她回去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要跟宴唐同乘。 “路途颠簸,阿槿姑娘又这般柔弱,首辅大人不如让阿槿姑娘随在下坐车吧?” 宴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清隽,好像确实是在为季君皎和秦不闻着想。 季君皎看向秦不闻,见秦不闻委屈巴巴地眨眨眼,便叹了口气无奈同意了。 马车上。 几乎是宴唐刚放下车帘,秦不闻便累瘫在坐垫之上。 她重重地松了口气,死死地瞪着宴唐,咬牙切齿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宴唐不急不缓,先给秦不闻倒了杯茶:“跑了这么久也不嫌累。” 秦不闻嘟囔了一句,把那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宴唐眉眼温和:“你低估季君皎了。” “季君皎来时便察觉到布防图失窃一事来得蹊跷,便留了个心眼,让傅司宁带着咸康的军队提前往浔阳增援。” 秦不闻瞪大眼睛:“季君皎早就猜到林宇叛变了?” 宴唐笑笑:“八九不离十吧,他没有告诉旁人,就是不想声张此事。” 秦不闻蹙眉,眼波微转。 看来她将季君皎想得太简单了。 以后的对弈中,还要更加小心才行。 既然浔阳危机解除,秦不闻便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对了,一会儿浔阳城百姓那里,还要你帮我圆个谎。” 宴唐也是刚刚得知了浔阳城那边的消息,笑着看她:“所以,海晏兜兜转转,还是到你手上了。” 秦不闻也笑,从衣袖中拿出那枚玉扳指,仔细观看。 “是啊,造化弄人呐。” “浔阳城的事我会处理,不会暴露你的身份的,放心。”宴唐笑着保证。 宴唐做事,秦不闻当然放心,只不过…… “刚刚,京寻为什么会来?”秦不闻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宴唐眼中的笑容淡了几分:“他听闻了浔阳异动一事,跟踪我的马车来的。” 秦不闻闻言,低头没有说话。 宴唐看向秦不闻,张张嘴,半晌才轻声开口道:“他很想你。” 秦不闻的心抽动一下。 有些痒,也有些疼。 她低着头,闷声道:“我不能认他。” 其实,秦不闻甚至不应该认下宴唐的。 这对他们来说,太危险了。 她说过,这一次要让他们离这些朝堂明争暗斗远一些的。 ——她不能再把他们拉下水了。 马车内一时间没了动静。 直到马车外传来响动,众人好不容易开了城门,缓缓入城。 浔阳城中的百姓,手持各种农具铁器,面面相觑。 季君皎坐在马上,看向众人:“诸位,敌军已退,叛贼伏诛,此后浔阳,再无苦难。” 男人声音很低很沉,但在场的浔阳百姓却都听到了。 他们的眼窝深陷,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甚至还无法回神。 季君皎将命令都吩咐了下去,宴唐这边也差人开始维持秩序。 “阿槿。” 秦不闻刚从马车下来,便听到季君皎清冷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秦不闻僵硬转身:“大、大人……” 季君皎神情平静:“跟我走。” 少女咽了口唾沫,灰溜溜地走到季君皎跟前。 “首辅大人,”正当季君皎要带着秦不闻离开的时候,武侯车上,宴唐清声开口,“明日要跟我们一同归京吗?” 第154章 阿槿,你不乖 季君皎闻言,微微侧目。 “不了,我与阿槿脚程可能慢些,司徒大人先回京复命吧。” 宴唐微微欠身:“是。” 说完,宴唐看了秦不闻一眼,没再说什么,让明安推着离开了。 …… 秦不闻几乎是被季君皎拉回住处的。 就在秦不闻还在苦思冥想着要怎么跟季君皎“狡辩”一下,猛地,她被季君皎拉进了书房之中。 “哐——” 秦不闻被季君皎按在了门框上。 因为季君皎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秦不闻道不觉得疼痛。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季君皎的吻便落了下来。 像是被瞬间定住,秦不闻甚至只感觉脑袋一片空白,所有的感知都落在了她的唇上。 书房里太安静了。 那个吻似乎带着惩罚的意味,他一只手圈住少女的腰身,缓缓收紧,另一只手便将秦不闻的两只手腕桎梏,加深了这个吻。 季君皎动作未停。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去看眼前的男人,她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男人修长浓密的睫毛,能够听到唇齿相交时的声响,隐秘地挑动着谁的情绪。 过于炽热的情感,甚至让秦不闻不敢直视。 “唔……大人……” 秦不闻装模作样地挣扎几下。 果不其然,揽在腰间的力道再次加深,以至于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 秦不闻甚至能感觉到季君皎身体的炽热。 秦不闻闻到了满屋室的墨香,与男人身上的檀香交织在一起,让人思绪空白。 门外是手下陆陆续续回来的脚步声,一门之隔下,他们昔日敬仰崇敬的芝兰玉树的首辅大人,正将一位女子压在身下,予取予求。 那个吻持续了太久,秦不闻的脑袋甚至都开始发昏。 她是真的有点受不住了,推搡他的力道大了几分。 可谁知,季君皎一把握住秦不闻的手,贴墙压在她的耳边,十指交扣。 秦不闻被撬开了牙关,男人挑逗着她的舌,与他交缠在一起。 季君皎这家伙,真是第一次吗!? 这也太熟练了吧? “大人……唔……痛……” 季君皎这才动了动眼皮。 惩罚似的,他在她的唇边咬了一口。 这才终于将唇暂时离开她的唇。 两人的呼吸都是乱的。 季君皎双眼猩红,带着失控后的热烈,像是在攫取属于自己的猎物。 他就定定地看着秦不闻,眼尾染红,墨瞳如玉。 ——那是秦不闻第一次见这样的季君皎。 好像从前不管她如何挑逗勾引季君皎,他都俨然一副正人君子,清冷禁欲的模样。 今天这是怎么了? 秦不闻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神迷离,眼眶中存着她欲落不落的眼泪。 季君皎的手还是没离开她的腰身。 十指交扣的那只手稍稍用力,秦不闻便娇呼一声,黝黑的眸如同被欺负了的猫儿。 她整个人如今被季君皎抵在门框上,甚至双腿发软,全靠他的力气撑着。 秦不闻的嘴角殷了点点血迹。 ——是季君皎咬的。 倒是不重,擦破了皮。 秦不闻泪眼汪汪地看向季君皎,我见犹怜。 季君皎嗓音沙哑,再不见昔日的矜贵清冷。 “为什么不听话?” 秦不闻甚至还没喘匀气,她稍稍抿唇,水润温凉的唇,勾人心弦。 季君皎刚被压下去的情绪,便又开始冒头。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声音喑哑:“阿槿,说话。” “不然我又要吻你了。” 秦不闻瞪大眼睛,一双鹿眼满是慌张。 她眨眨眼,眼泪终于像是不堪负重,滚落下来。 “阿槿……担心大人……” 秦不闻的嗓子有些哑,眼睛却是清凌凌的,仿佛对眼前的男人寄托了全部的信任。 季君皎抿唇,声音更沉:“担心我?担心我什么?” 他偏要她说清楚。 少女泪眼朦胧,眼波流转。 她咬着唇:“阿槿担心大人死掉……阿槿不想一个人……” 季君皎放在她腰上的手仍旧没有放开。 他稍稍用力,秦不闻便痛呼一声,整个人都贴在了季君皎身上。 她闻到了男人身上清冽的檀香,只是如今的檀香,似乎带了几分别样的气息。 勾人心智。 少女的语气微颤,声音也带了鼻音,像是还未从刚刚的恐惧中回过神来,秦不闻自由的那只手微微抬起,抓住了男人的衣襟。 “大人,阿槿害怕……”少女声音怯怯,一双鹿眼湿漉漉地看向季君皎,“你吓到阿槿了……” 季君皎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定定地看着秦不闻,这一次,无视了少女的示弱。 “阿槿害怕?”季君皎声音沉沉,他将少女抱在怀里,头便抵在了少女的肩膀,“阿槿,你行行好,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 秦不闻睫毛微颤。 季君皎带着秦不闻的那只手,落在他的胸膛处。 “噗通噗通——” 是至今没有平静下来的心跳。 秦不闻感觉到了指尖的炽热,她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拿开,却被季君皎按住,就放在他心头的位置。 过于暧昧的姿势,让整个气氛都显得旖旎起来。 “阿槿,你不乖。” 当季君皎在浔阳城外看到秦不闻的那一刻,他承认,他是真的慌了。 就算他知道,军队会如期赶到。 就算他知道,萧城无法过境。 就算他知道,今日这一切,只不过是萧城的一场闹剧。 但是,在看到秦不闻的那一刻,季君皎什么都想不到了。 他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情感与不安,全都落在了秦不闻的身上。 在此之前,季君皎向来是无惧生死的。 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是他入仕的目的,他一直以此践行,克己守礼,孑然一身。 可是,当季君皎站在十万漠北军队前,看到秦不闻的一瞬间,他害怕了。 ——他不怕死,但他怕再也见不到阿槿了。 而阿槿说,阿槿担心大人死掉,阿槿害怕只剩她一个人。 在漠北退兵,阿槿朝他奔来的那一刻,季君皎便想这么做的。 ——一吻上她,便什么克己复礼便顾不得了。 “阿槿,你不乖。”季君皎这样说,语气中分明染了几分笑意。 他其实怪不到阿槿身上的。 ——是他思绪全乱,心术不正。 秦不闻自然听出了季君皎语气中的情绪。 她低着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也算是蒙混过去了。 秦不闻动了动身子,因为两人的身体贴得太紧,秦不闻便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秦不闻:“……” “大、大人……”秦不闻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季君皎分明也感觉到了,后知后觉的,季君皎的脸连同耳尖,便红成了一片。 第155章 我喜欢阿槿。 季君皎睫毛微垂,他稍稍偏身,将身下移开秦不闻几分。 秦不闻也低着头,声音嗫嚅:“大、大人,阿槿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季君皎垂目看她,少女睫毛弯弯,一只手仍然抓着他的衣襟,好似不管他怎么对待她,她也会无条件信任他一般。 男人心口一片柔软。 “阿槿。” “什么?” 秦不闻恍然抬眸,便对上了季君皎那双十分认真的眸。 墨瞳定定地看向秦不闻,情绪翻涌又升腾。 他是从什么时候爱上阿槿的呢? 他自己也忘了。 可能是少女毅然决然地将那柄银簪插向自己,一边拧眉,一边对他笑:“大人别怕,阿槿会保护你的。” 可能是那封写着“顺颂时祺,秋绥冬禧”的信纸。 也可能是更早更早。 季君皎只知道,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目光便早早落在她身上,再没移开过了。 其实这对于阿槿来说并不算公平。 虽说是两情相悦,但阿槿终究是以惴惴不安的心情站在他身边的。 但是他不一样,他知晓阿槿的爱意,并且沉溺其中。 季君皎光明磊落,也分明知道,应该早早袒露自己的心意的。 但是。 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害怕。 好似那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都在极力劝阻他,让他舍弃红尘,追寻万千神佛。 可是。 神佛不会在意他的生死。 ——阿槿在意。 所以,他才不要追寻那触手不及的十万佛陀。 他要他伸手便能抓住的阿槿。 想到这里,季君皎的墨眸中溢出点点笑意,眸光温柔缱绻。 他笑,好似月华流转,眉眼中噙着柔意。 “我们来年便成婚吧。” “啊?” 秦不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大概也是后知后觉自己的话语有些唐突了 他薄唇微抿,耳尖的红还未消退。 清冷的眸子浮动起柔和的波光,季君皎眼神闪烁,姿容好看到令人目眩神迷。 他哑着声线:“我喜欢阿槿。”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目光却逐渐灼热,一眨不眨地看向秦不闻。 他说,我喜欢阿槿。 季君皎生得实在好看,他只是看着秦不闻,眸底水波潋滟,秦不闻便有些移不开眼。 长得好看,确实能当做惑人的利器。 秦不闻咽了下口水,一脸错愕:“大人,您、您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说着,放在季君皎心口上的那只手,秦不闻便挣扎着想要抽回。 季君皎微微蹙眉,抓住秦不闻的手腕没有放手,秦不闻便如愿感知到了男人再次加快的心跳。 “不是玩笑,”季君皎正色,神情严肃认真:“我喜欢阿槿,不是玩笑。” 秦不闻仓促慌张地低头,却也只是一直娇声叫他“大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季君皎目光灼灼:“阿槿也喜欢我,不是吗?” 秦不闻慌乱地抬头:“大人怎么知道的?”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便又低下头去,不敢再抬头看向季君皎。 秦不闻听到头顶上,男人溢出喉头的笑意。 “阿槿,两情相悦之人,便应该在一起的。” 秦不闻低着头,声音怯懦:“可是,我与大人身份悬殊,阿槿没想过高攀大人的……” 感受到手腕被一个温热的力道包裹,秦不闻眼皮微跳,低头沉默。 “阿槿不觉得,若是我们两情相悦,却因为身份悬殊不能在一起,太不公平了吗?” 季君皎声音清隽贵气,语气温和。 秦不闻睫毛轻颤,却仍是不答。 季君皎眸光清澈:“阿槿,我生来愚钝,性情冷淡,说不出许多情话。” “但我知道,你心悦于我,我不觉得羞愧,不觉得麻烦,亦不觉唐突,只是心生欢喜。” 于是我也走向了你,暮色千山,都是我的回礼。 “阿槿,你的所有思量,也要对我公平些的。” “所以,阿槿现在告诉我,”季君皎垂眸,漂亮的五官好似刀刻,“要不要与我在一起?” 秦不闻动了动睫毛,她抬眸,便对上了季君皎的墨瞳。 墨色的瞳孔如同黑夜一般宁静神秘,但秦不闻却在这浓浓的夜色中,窥见一抹慌乱无措。 她压下唇角的笑意,一双鹿眼看向他时湿漉漉的,无辜又清透。 “阿槿……也是心悦大人的……” 她说得娇羞,好似耗费了自己全部的勇气。 季君皎的眸中终于流露出难掩的欣喜,他笑,双手环住少女纤细的腰身,将她抱在怀中。 他承认他的卑劣,想要用这种“歪理”,让阿槿尽早与他在一起。 他抱得很紧,秦不闻竟然都有些挣脱不开。 “阿槿,”季君皎的语气中溢出笑意,他声音轻快,嗓音柔和,如同春水化冰,“我很欢喜。” 秦不闻被季君皎抱着,下巴抵在季君皎的肩膀处,稍稍眯眼。 她动了动身子,随即便娇娇出声:“大人,您……硌疼阿槿了……” 秦不闻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身体一僵。 他几乎是僵硬地将秦不闻从怀里放开,薄唇紧抿。 刚刚还热切的书房,一时间也鸦雀无声。 许久,是季君皎垂目闷声:“我……并不是重欲之人……” 是在解释。 但这个解释这般唐突地说出口,似乎有欲盖弥彰之嫌。 季君皎也是开过口之后,才后知后觉这话说得太过刻意了。 不觉懊恼。 少女轻笑一声,却是上前一步,一只手顺着男人的腰腹,缓缓向下。 “大人,阿槿帮您……” 季君皎像是见了魔鬼一般,不等秦不闻触碰到什么,便张皇失措地后退几大步,瞪大眼睛看向秦不闻。 他慌张地摆手:“不、不必!” 秦不闻神情懵懂无辜:“大人不是喜欢阿槿吗?” 季君皎耳尖滚烫,说话都少有的磕绊起来:“我、我说心悦阿槿,并不是为了、为了让你帮我做这种事……” 秦不闻却坚持:“可是大人,阿槿愿意的。” 季君皎看向秦不闻,克制地伸出手来,捏了捏秦不闻的手心。 “乖,在这里待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说完,季君皎不再去看秦不闻的眼神,仓促离开。 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背影,秦不闻稍稍眯眼,思绪飘远。 ——她已经开始期待,季君皎在床笫之上的表现了。 第156章 听说你把阿槿惹哭了? 季君皎与秦不闻没有立即返京。 浔阳的事结束后,秦不闻将乌大江安葬了。 乌大江这辈子过得太苦,甚至死的时候,浔阳的百姓也不知道他到底为浔阳做了多少。 按理说,浔阳如今没了县令,便应该由朝廷指派新的官员过来。 但是秦不闻跟季君皎得了消息,说浔阳城日后由宴唐越级管治,不再设立县令一职。 此役过后,浔阳城的百姓虽然惶恐,但因为县令县丞都不在了,劳役赋税减轻,他们心里还是高兴的。 待浔阳所有事务回归正轨后,秦不闻才跟着季君皎上了回京的马车。 从浔阳回京城,将近半月的时间,季君皎一路回京,感觉到了煎熬。 他不知道是自己心思不纯还是什么。 每次与阿槿同乘马车时,只是一些不经意的触碰,便能让季君皎惊慌失措,方寸大乱。 少女眸光清浅无辜,看向他的眼神也满是信任与不解:“大人,阿槿只是想给您奉茶,您躲什么?” “我、我自己来便好。” 每每这时,季君皎甚至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分明才跟阿槿说过,自己并非……重欲之人的。 “大人,阿槿做了点心。” “大人,您尝尝这家的酥饼。” “大人,阿槿给您倒茶。” “大人……” “大人……” 季君皎实在受不住,在马车上度过的这半月以来,应该是他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半个月! 是以,几乎是两人的马车刚回京城,季君皎便向朝廷递了奏折,要马不停蹄地去紫禁城向宋谨言禀明此行之事。 秦不闻回到文渊阁的时候,长青跟清越都在府外候着。 看到秦不闻从马车下来之后,清越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姑娘!” 跟秦不闻相处这么久,清越早就把秦不闻看作是自己的亲姐妹了! 如今看到秦不闻平安归来,清越自然是高兴开心。 季君皎已经乘着另一架马车,去往皇宫了,如今的马车上只有秦不闻一人。 长青看到秦不闻,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阿槿姑娘,您可让属下担心死了!” 在他得知秦不闻离开京城去浔阳追自家主子的时候,长青甚至连自己日后埋在哪儿都想好了! 秦不闻也知道自己有点对不起长青,歉疚道:“抱歉长青,让你操心了。” “阿槿姑娘平安回来就好!”长青挠挠头,没再说什么。 “姑娘你看看你,出去这么久,脸都糙了些,”清越心疼地皱着眉,拉着秦不闻往府内走去,“快跟我来,清越给姑娘沐浴焚香,好好梳理一番!” “好!” -- 另一边,季君皎一袭红色朝服,鹤形金纹浮在朝服上,振翅欲飞。 御书房内,宋谨言看完季君皎递交上来的奏折,冷笑一声:“看来这漠北,也不是很在意这位大皇子的死活嘛。” 分明知道耶律尧人在京城,竟然还敢做出这等有悖盟约之事。 还真当他这个皇帝好欺负了!? 季君皎垂眸,语气清冷平静:“就微臣所知,漠北朝堂内部分为大皇子与二皇子两派,当时驻守漠北的萧城,便是二皇子阵营里的。” 换言之,萧城之所以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举动,是因为就算曜云当真怪罪下来,也只会迁怒于正在京城的大皇子耶律尧。 ——这对于漠北二皇子来说,百利无一害。 宋谨言微微眯眼,轻嗤一声:“所以,朕倒是成了他们内斗的棋子了?” 季君皎不言。 宋谨言将奏折扔在书案上,缓缓向后倚去。 男人眉眼俊朗,双手交叉在一起,似乎只是坐在那里,便让人不觉臣服。 不知是不是季君皎的错觉,如今的皇帝宋谨言,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之间,似乎都有着昔日长安王的影子。 御书房内极其安静,甚至能够听到香炉中燃烧香料发出的声音。 香烟袅袅,顺着龙纹样的香炉缓缓升起,随后又渐渐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 “可惜了,”高位上,宋谨言轻笑着开口,眼中噙着几分嘲讽的笑意,“朕最不爱做的,就是棋子了。” 季君皎无意揣度君心,垂眸不语。 宋谨言稍稍眯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笑容渐深,半天才回拢思绪,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季君皎身上。 “阿槿呢?她怎么样了?” 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季君皎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当宋谨言提到“阿槿”两个字的时候,季君皎原本清冷的眉眼,便终于温和下来。 就连声音也不觉温柔几分:“回陛下,阿槿她……很好,已经回文渊阁休息了。” 宋谨言点点头,嘴角上扬:“阿槿应该很喜欢浔阳的。” 季君皎闻言,抬眸看向宋谨言。 只见宋谨言轻笑一声,一只手撑着头,眸光清浅,绣着金龙的明黄长袍妥帖地穿在他的身上:“浔阳的风光,很适合她的。” 季君皎微微蹙眉,声音便也沉了几分:“陛下,还有其他事吗?” 宋谨言挑眉看了季君皎一眼,笑道:“无事了,季爱卿此程辛苦了。” “都是臣分内之事。” “啊,朕颁布的赏赐择日便到你府上了,你回府等着便好。” “微臣告退。” 季君皎微微欠身,随即转身离开。 宋谨言看着书案上翻开的奏折,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漠北……似乎并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呢。 -- 季君皎走出皇宫时,便在宫道上见到了入宫觐见的傅司宁。 傅司宁也是一身红袍,看到季君皎,欠身行礼:“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季君皎身姿笔挺,墨瞳微动。 “少卿大人,好久不见。” 傅司宁眉眼平静:“好久不见,听闻首辅大人在曜云边境退了漠北士兵,朝堂上下都对大人赞赏有加。” 季君皎笑笑,却似乎并不在意此事。 他缓声开口,语气清冷矜贵:“少卿大人既然在此,本官突然想起一件事,想向大人请教。” 傅司宁腰线清越,脊梁挺直,端的是一副清隽守礼的姿态。 “下官不敢,首辅大人想问什么?” 季君皎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傅司宁身上,语气也稍微沉了几分。 “本官听说,少卿大人把阿槿惹哭了?” 傅司宁原本平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薄唇紧抿,眉头微蹙向季君皎看去。 第157章 色诱? 漫长的宫道,幽深曲长。 红墙青瓦的宫道中,两名身穿红袍的男子相对而立,身姿端挺。 有风吹过这无尽的宫道,吹起两名男子矜贵的红袍。 红袍随风飘动,夺人眼眸。 傅司宁顿了许久,这才阖了阖眼,长长的睫毛因为冷风凝了极浅的一层薄霜。 “此事,是下官唐突,首辅大人莫怪。” 这件事本来就是傅司宁有错在先,所以如今即使是被人误会了,也是他该受着的。 季君皎闻言:“本官以前并不知晓,少卿大人喜欢欺凌弱小?” 傅司宁抿唇:“这件事并不是大人想的那样。” 傅司宁顿了顿,又觉得这样解释,有避重就轻,逃脱责任之嫌:“下官的意思是,这件事是下官与阿槿姑娘的私事,也确实是下官做的不对,若是阿槿姑娘仍旧介怀,下官择日登门致歉。” 季君皎的唇分明噙着笑意,眼底却不见什么情绪。 他说,这件事是他与阿槿的私事。 “此事我并不准备询问阿槿,”季君皎声音淡淡,“阿槿不想说,我不会多问。” 季君皎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但是本官需要提醒少卿大人,阿槿是文渊阁的人,少卿大人还是应该克己复礼,以身作则才是。” 说完,季君皎对傅司宁稍稍点头,没再去看傅司宁的神情,转身离开。 傅司宁目送季君皎离开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总觉得,这位阿槿姑娘的眉眼间,像极了一位故人。 -- 秦不闻回到文渊阁后,被清越抓着,从头到尾都打理了一遍。 先是沐浴,清越让人提前烧了热水放在木桶中,又在上面撒了许多花瓣,秦不闻泡进木桶中后,清越又拿了一个小一些的木盆,开始给秦不闻洗头发。 沐浴盥洗之后,清越又开始给秦不闻打理手指,用花瓣清洗过后,又仔仔细细地拿蔻丹涂好。 …… 林林总总一整套流程下来,秦不闻从汤池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被扒了一层皮! 清越拍着手,十分满意:“姑娘去了这么多天,这脸蛋儿跟手可要好好保养才是!” 秦不闻一一应下,清越这才大发慈悲地让秦不闻回偏院休息了。 回到偏院,秦不闻躺在床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这半个月的舟车劳顿,确实是辛苦她了。 但也只是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秦不闻便又睁开了眼睛。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思考呢。 此次去浔阳,倒也算收获颇丰。 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探知了漠北朝堂内部的消息。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萧城应该是漠北朝廷中,二皇子麾下的。 那日他敢攻城,便说明他敢承担攻城的后果。 如今耶律尧在京城,如果浔阳真的出了什么事,耶律尧首当其冲。 看来,漠北内部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和谐嘛。 漠北君主的位置,也有不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呢。 这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漠北与瑞王宋承轩结盟,她如果想要瓦解这段关系,倒是可以把这个情报利用起来。 她回来的路上便也听说,李云沐已经官复原职,又成为高高在上的户部侍郎了。 本来当时她诬陷李云沐烧毁卷宗一事便没有直接证据,只要宋承轩愿意,让李云沐官复原职,倒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更何况,李云沐作为“射杀长安王”的英雄,只要他有这个头衔在,这朝堂之上便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也是宋承轩几次三番没有放弃李云沐的原因。 李云沐,要杀。 宋承轩与宋云泽,也必须失势才行。 ——她必须保证,所有可能危及宋谨言皇位的因素,全部铲除。 看来,是时候找耶律尧“谈谈心”了。 打定主意,秦不闻又想到了季君皎。 说实话,当季君皎说出“明年成亲”的时候,当真是吓了她一大跳。 虽然当时只是借口,但秦不闻也清楚,他们二人的身份悬殊,若当真成亲,还不知道要引起多么大的骚乱呢。 当然了,这些事情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现在的目标,就是抱好季君皎这条大腿。 如果要撼动瑞王和贤王的势力,只靠现在的她是做不到的,三权分立的局势下,也只有季君皎有能力、有魄力来对抗瑞王与贤王了。 她现在也算是跟季君皎互通心意了,按理来说,这么粗的大腿,她如今也算是抱紧了。 只是…… 秦不闻当过男人,所以也了解男人。 男人若不能时不时地给点“甜头”,这份情谊也维持不了多久。 所以,她还是要扮演好一块“糖饴”才是。 季君皎回来的时候,秦不闻还在想事情。 是清越来给秦不闻送衣裳的时候,秦不闻才知道季君皎回来的。 “大人从宫里回来之后,脸色似乎不太好呢。” 清越将新衣裳放在秦不闻床榻上,忧心忡忡道。 秦不闻挑眉:难道是跟宋谨言闹别扭了? 那她可要去看看才行。 等清越送了衣服离开,秦不闻这才起身,准备换衣服。 她翻找了一下清越送过来的衣服,待看清衣服样式时,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 书房。 季君皎听到了敲门声。 “大人,您还在忙吗?” 少女的声音清凌凌的,好似清晨的雾霜。 季君皎眉眼微动。 他手上拿着书简,清声道:“进来吧。” 房门应声推开。 季君皎没有抬头去看,他手持书卷,俨然一副认真研学的模样。 直到有一阵花香钻进季君皎鼻腔,季君皎不自觉地侧头,目光便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这一看不要紧。 当季君皎看清秦不闻的穿着时,手上的书卷险些掉在地上! 此时的少女一袭红艳的外衣,轻纱似的裙裾裹住腰身,线条若隐若现。 少女的头发只是简单地束起,未做任何修饰。 季君皎攥紧了手上的书卷,僵硬地移开了视线。 少女的眼神湿漉漉的,如同林中迷失的幼鹿。 “啊……”少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身衣裳有些不妥,嗫嚅道,“这身衣服是清越给阿槿准备的……” “嗯。”季君皎迟钝地应了一声,目光仍旧落在自己的书上。 秦不闻微微挑眉。 什么情况? 真的跟宋谨言闹别扭了? 不应该啊,就宋谨言那熊孩子的性格,季君皎早就应该习惯了才对啊。 秦不闻沉下眸子,继续开口道:“大人,这一路舟车劳顿,今晚不早些休息吗?” “积压了些卷宗,我今晚看完,晚些休息。” 季君皎的声音很沉,分明也在很耐心地回答秦不闻的问题,但秦不闻还是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这看着不像是生宋谨言的气。 ——倒像是在同她置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