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主母重生日常》 第1章 死生不复见 威远侯府抄家那天! 徐容容孤身一人站在院中,一席鹅黄长裙亭亭玉立,在朝阳的映衬下,她的肌肤愈显苍白,不愧是曾经艳绝京城的存在。 她身后是燃起熊熊烈火的书房,身前是数以百计全副武装、刀剑立身的帝都禁军,可她的脸上不见一丝畏惧之色。 禁军首领楚河双眉紧皱:“侧夫人这是为何?” 徐容容浅浅一笑,那容颜夺目摄魂:“如楚将军所见,是我一不小心,让书房走水了。” 楚河环顾四周:“那为何不见下人前来救火?” 徐容容轻叹一口气:“唉,也是我一时不察,被下人们钻了空子,他们连夜偷走了自己卖身契,还卷走了府中的财物,全都跑光了。” 说完,她侧身看着已经烧成灰烬的书房,幽幽道:“楚将军,快来帮忙救个火吧。” 楚河:“……” 昨夜,新帝登基!帝后设七夕宴,款待大周朝三品以上的夫妻及其未婚嫁的子女。 新帝在宴席上册封了大周朝第一美女,庆阳郡主林皎月为贵妃,封号为庆。 恰好威远侯穆戎戍边回朝赴宴,据说她夫君醉酒后欲对新加封的庆贵妃行不轨之事,幸而庆贵妃机敏逃脱,闻讯而来的禁军将衣衫不整的威远侯穆戎摁下。 皇帝武天骐震怒,当场将穆戎夺爵下狱。 至此,大周朝已延续四朝的威远侯爵位在穆戎的手上终结。 徐容容目送所有人离去,眸子一暗! …… 两日之后的黄昏,浑身是血的穆戎被拖回了威远侯府前院,由一把精铁铸造的锁链拴在房内,四周由禁军把守,等待着皇帝的最终旨意。 一身青布长裙的徐容容,拎着红木 食盒来到院外。 守卫检查完食盒,没有阻拦。 原本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内,如今透着浓重的血腥味。 徐容容在桌子前坐下,一言不发的将菜从食盒中一一取出,摆在桌子上。 “这里腌臜,你不该来。”角落里的男人声音嘶哑。 “有些事,总要来做个了结。” 说完,徐容容从食盒夹层内取出一张和离书,摊开摆在在桌子正中。 男子从角落里走了过来,手铐脚链叮当作响。原本俊美的面庞上满是血污,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一块好皮肉,满是皮鞭和烙铁的痕迹。斑斑血迹和他身上的大红衣袍早已混为一色。 看到“和离书”三个字,他不由怔了一下,继而自嘲的笑道:“也好,也好!” 说完,他用手指蘸着身上渗出的血,在和离书上摁下了指印。 提起手来时,微微发抖。 徐容容安静地将和离书折起来收好,藏于袖中。 她抬头看了一下面前遍体鳞伤的男人,说道:“方才,皇帝已经昭告天下,加封庆贵妃林皎月为皇贵妃。你心尖尖上的那个女子,成了我大周建国二百多年来,第一个皇后健在时被册封为皇贵妃的女人。你豁出了自己的性命和侯府的荣誉助她上位,如今这结果对你来说,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穆戎的拳头握紧,她的话好像银针一样,刺入他的心头。 他紧紧抿起的薄唇上,没有半点血色。他努力地张了张嘴,但始终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徐容容看在眼里,冷笑着起身离去。只是在跨出门后,那瘦削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穆戎目送她离去,他知道明天就是自己的死期,而现在, 桌子上摆放的是他最爱吃的蟹黄蛋,八宝鸭子汤,清炒藕丝,还有酥玉羹。 他抬起满是血污的手,食不知味的将所有饭菜一扫而空。突然,喉头一甜,口喷鲜血倒地不支。 …… 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威远侯府的长史穆易以及侯府的五名亲卫。 “这……这是怎么回事?”穆戎发现自己的半截身子还埋在土里。 众人正手忙脚乱的将他从土里拉出来,穆易答道:“这是侧夫人想出的办法,昨晚她给侯爷送去的饭菜里下了药,造成爷服毒自尽的假象,宫里连夜派来四位太医,都证实爷已经气绝身亡。武天骐下旨将爷丢进乱葬岗,我们一路跟来,待禁军走后便来营救您。” “徐容容?”穆戎大惊:“那她岂不是很危险!” 穆易忙道:“侯爷放心,昨日侧夫人从前院出来后便离府而去,在禁军发现前,她已经乔装离城了。” 穆戎再问:“那穆家军的名单呢?” 穆家军是先帝特赐的威远侯卫队。先帝在位时,大周多次出现过暴乱和谋逆,老威远侯多次救先帝于水火,为表信任,先帝钦命威远侯府暗中培植穆家军,一来可以灵活调动应对突发状况,二来也可以监视军方势力,防止不轨之人图谋。 这次的宫廷大戏,不正是武天骐为了除掉他,夺走穆家军而设计的吗?在内廷司内对他严刑拷打,就是要逼问出穆家军的千人名单。 穆易答道:“侧夫人放火将书房付之一炬,禁军并没有找到名单。” 穆戎捏紧了拳头;原来她在临走之前,已经将一切安排好了。想到那张和离书……算了,就让她走吧。 既然 徐容容已安全脱险,他心下稍安,在穆易与护卫的搀扶下走出乱葬岗。 然而,当他们走出树林,却发现四周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 “保护爷!”穆易大喝一声。 众护卫立刻将穆戎围在中间。 “戎哥儿果然厉害,居然真的起死回生了!”一道凌厉的男声传来,“皎皎果然没有说错,你是不可能自尽的。” “没想到陛下居然会亲自前来。”穆戎接过护卫递来的长剑,“飞鸟已尽,所以陛下要亲自折断良弓吗?” 武天骐笑道:“朕知道戎哥儿你和你身边的护卫都能以一敌百,但朕的禁军有成千上万,今日定不会让你走出去!另外……朕其实只想要你手上的那支队伍,至于要你性命的人,可不是朕呐。” 说完,他的脸色瞬变:“上!” 一时间,树林内外道光血影,惨叫声此起彼伏。 穆戎不愧是大周朝第一猛将,尽管身受酷刑,但长剑在手,依然不见丝毫疑滞,出招狠辣,招招夺命。 武天骐看着禁军一个个倒下,而穆戎已杀红了眼,他不禁心生怯意,一边后退,一边向护卫在自己身畔的楚河下令:“绝不能让他活着!” “是!”楚河从弓箭手手中夺过神臂弓,五箭上弦,呼啸而去。 他知道穆戎勇猛,因此这五箭他分别射向穆戎身边的护卫。 “啊!”一名护卫中箭倒地。 “穆陆!”穆戎杀出重围将穆陆救下,分心之余身形难免受到影响。 而就是这一个小小的破绽,楚河的长箭穿林而出,直冲穆戎面门而来。 电光火石间,一个瘦弱的身影扑过来,一把推开穆戎。 而那枚长箭正中她的后心, 穿胸而出。 “徐容容!”穆戎厉声道,目眦欲裂。 “侧夫人!”穆易惊呼。 这一刻,战局中的气势发生了改变,威远侯府众人全部杀红了眼,拼出一条血路。不要命的气势压制着禁军连连后退。 “保护陛下!”楚河大吼一声,禁军不敢追击。 穆戎抱着徐容容在山间狂奔:“徐容容,你坚持住。” “别…抱我。”她声音有些发抖。 “别犟!我带你去医馆!” 徐容容深吸一口气,再次:“别抱我。” 说完,她颤抖着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来不及了…”她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快速流逝。 “为什么…”穆戎看着她,想伸手,又不敢碰她。 “为什么救你吗?”徐容容自嘲道:“……可能……是本能吧。”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出城了,但却不由自主的跑来乱葬岗;看到禁军围攻,她没有掉头就走,而是潜入进来;她更是没有想到为什么看到那一道箭影便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 也许,一切冥冥中已经注定了。 她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封染血的“和离书”,看着穆戎:“我和你之间,已没有任何关系…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不!不要!”穆戎慌了,“我签这和离书是为了让皇帝放过你,并非我本意!” 徐容容很冷,冷的发抖,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但语调却异常坚定:“但,这是我的本意…困在你身边…我太累了…如今这样…也算是一种解脱…我只希望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她的气息断绝在这一刻。 “不!”穆戎绝望的嘶吼声在山谷间回响。 第2章 重生往事 徐容容睁开眼时,窗外传来两个少女忿忿不平的声音: “五日后就是七夕宴了,今年皇帝恩赐六品以上官员都可以携家眷和一名未婚子女赴宴,若大小姐还不能下床,那岂不是便宜了那边的人? “说不定这次小姐生病,就是那边人下的手呢,你没看邹记布庄已经上门去给那边量尺了吗?” “大小姐可是原配嫡出,怎能任由她们作践!” “……” 屋外的少女满心愤懑。 而屋内的徐容容,正躺在床上止不住的发抖—— 她…她是重生了吗? 被困在侯府的那五年中,她看过不少的志怪杂谈,里面就有人死而复生回到过去的记载。 如今,这种际遇竟然落在了她身上? 她扯着床幔吃力地起身,环视着这间略显古朴简陋的房间……这里的确是她的闺房。 如果她没有听错,门外的两个少女分别是她幼时的大丫鬟文摇和洛书。 当年,她嫁入威远侯府后,她们二人就被徐府的当家主母,填房徐柳氏发卖去了南方,文摇落入青楼,洛书被嫁给农夫做填房,青葱少女惨死异乡。 听她们所说,如今难道正值景元十七年,她被赐婚给威远侯穆戎前夕? 她记得景元十七年那场宏大的七夕宴, 她的命运就是在那天被决定的。 赴宴前几天,她吃了继母徐柳氏送来的松饼,上吐下泻了三四天,几乎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父亲徐朝前见状便准备放弃她,转而带徐柳氏所生的女儿徐尧尧赴宴,但她不甘心。 因为她知道,七夕宴威远侯一定会去,那是从她八岁起就驻进她心里的男子呀。 于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抗争,最终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入宫赴宴。 那晚,穆戎的眼神一刻都没有离开林皎月。 万分失落之下,她郁郁离席,却遇见了出来散酒的太子。 当时夺嫡之争刚刚开始,太子不慎被二皇子武天驰寻着错处遭皇帝训斥,满心抑郁正无处发泄,于是借着酒劲便调笑了她两句,正巧被太子妃撞见。 于是,回到宴席上后,太子妃当众打趣,要将她这个绝色美人献给皇帝。 太子妃满面含笑,但眸中却闪着冰冷的光芒。 那光芒刺得她毫无还手之力。 好在,皇帝宣她近前细细打量后,笑言:“朕已是一把老骨头,万万不能祸害这天姿少女了,不过阿戎的侯府后院一直空虚,我看这徐家嫡女倒与你很是相配。” 穆戎的母亲是皇帝最小的妹妹,七年前夫妻双双战死沙 场,于是皇帝为自己外甥操心也是正常。 徐容容记得,当时的自己在经历了大惊大喜之后几近晕厥,完全没有注意到心心念念的那个男子满脸的抗拒,勉强之下只给了她一个侧夫人的位份。 世人都道,威远侯穆戎是天下第一的夫婿人选。 他是皇帝唯一的外甥,在皇子公主之外就属他最尊贵;大周尚武,他自十六岁起便屡立战功;父母早逝,嫁过去之后不必受婆母磋磨;而他本人洁身自好,府中没有通房,在外也从不流连花街柳巷。 而她则是他身边第一个昭告天下的女人。 只不过,在未来七年,穆戎用事实告诉她,他之所以不留恋任何人,是因为他的整颗心都给了那个叫林皎月的女子,纵使身旁有无数仰慕的目光,他也通通看不见。 徐容容记得,景元二十年,当穆戎堪破林皎月和四皇子武天骐之间的关系后,林皎月只用了一汪眼泪就让穆戎相信了她的苦衷和不得已。 林皎月说,太子不仁、二皇子不义,林家执掌兵部却不愿站队,几乎要被逼上绝路了。 林皎月说,四皇子对林家有恩,林家不能负他。 林皎月说,若是四皇子不能成事,将来等待林氏族人的就是灭门之灾。 林 皎月说,她与四皇子之间并无半点私情,她的心里只有他一人。 林皎月说,待四皇子登上帝位后,她便功成身退,安心回到威远侯府,在他的后院做一个小妇人。 林皎月说,求他出手…… 穆戎居然信了! 他一个驰骋疆场无往不利的威远侯,信了林皎月含泪的那一番剖白。 最终,景元二十二年,四皇子武天骐成了五龙夺嫡的胜利者,登基那天昭告天下,封林皎月为皇贵妃。 而他穆戎,则成了笑话。 当然,她徐容容也是个笑话。 好在,如今一切都还不晚,她还没有和他相遇,她可以永远不和他相遇。 回忆至此,徐容容有些冷,她拉起被子裹在身上。 房间很小,内室里细碎的动静,惊起了门外的人。 文摇和洛书打了帘子进来:“小姐醒啦,可好些了?” 徐容容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少女,这是两个爱笑又体贴的姑娘,文摇守礼,洛书机敏,虽然在徐府的日子清苦,但三人相伴了十年倒是十分熟悉彼此。 想到她们之后的下场,徐容容的心,不由的抽痛起来。 “小姐可要吃些东西?奴婢给您留了点粥,一会去咱们院子里的茶房给您热热。”文摇问道。 徐容容摇头: “我腹中疼痛,没有胃口。” “几日后的七夕宴我不去了,洛书去前院帮我回绝父亲,就说我浑酸软无力,实在不能赴宴。” 洛书犹豫道:“可是我看小姐气色已经好些了,七夕宴还有六天,说不定您身子就养好了呢?再说,您若不去岂不是便宜了隔壁院子的人?奴婢听说这次宴席,威远侯也会参加。” 再次听到威远侯这三个字,徐容容心中并无半点波澜,如今的她只想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无需多说,去给父亲回话吧。” 洛书不敢再劝,只得退下。 文摇则留在房内,服侍徐容容吃药,脸上有些委屈:“小姐,蜜饯吃完了……那边……不肯给了。” “无妨。”徐容容端起药碗,细细的摇晃了一下,嗅着苦苦的气息一饮而尽。 这……应是寻常的解毒药。 前世在侯府那五年里,徐容容看了不少的书,威远侯府的书库里满是兵书和医书,倒叫她学了不少去。因为府中无人理会,她便在自己住的院子里辟了一块园子,侍弄花草和药材。 因此寻常的汤药,她一闻便知。 看来,前世自己突然腹泻,是徐柳氏用毒所致,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去赴宴罢了。 那今生,就先遂了她的愿吧。 第3章 爹还是那个爹 两日后,徐容容已经可以下床了。 她正在书桌前,将自己印象中的大事一一记录下来。 小册子正写了一半,便听到文摇请安的声音。 她刚将小册子收好,父亲徐朝前就兴冲冲地打了帘子进来。 “容姐儿今天可好些了?” 这还是她重生回来后,第一次见到父亲。 看着他红光满面的样子,徐容容有一瞬恍惚:……她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了? 前世,刚进威远侯府的头两年,徐朝前这个父亲和继母徐柳氏还常常去侯府探望。 跟她诉说家中的难处,让她在侯爷枕边吹吹风,给两个继妹寻个好婆家,将弟弟安排进大周排名第一的德阳书院。 后来,当他们发现她在侯府过得像个下人,而穆戎更是从来没有让她近身过,于是便不再来了。 景元二十二年,她进威远侯府的第五年,夺嫡之战正在紧要关头。穆戎南征江浙清剿 三皇子武天骁叛乱。而她被林皎月派来的人,以侯爷重伤为由骗出城外差点毁了清白,衣不蔽体的她不敢回侯府,只得连夜逃回徐家求助,却被徐朝前一板一眼的教训:“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侯爷不在,你却不守妇道擅自离府,搞成了这副样子却还要为父相助与你,为父可丢不起这个人!”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而如今,如此凉薄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还露出一副亲切的模样,倒叫她一时恍惚起来。 “容姐儿可好些了?怎么好似不认识为父?” “父亲许久未来梧桐院了。”徐容容有些淡漠。 “哦……咳咳,看来容姐儿想为父了。”徐朝前有些尴尬,但很快又换上一副喜色,“为父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今日,尚书大人推荐了位府医,说是最擅长治疗腹痛之症。” 徐容容眉头微皱,她记得前世并没有这 件事。 前世她虚脱的不行,徐柳氏请了孟春堂的宋大夫为她看诊,一句染了风寒便将她打发了。 药方吃下去六七副都不见好转,徐柳氏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病去如抽丝,这病得静养”就没了下文。 这次,怎么冒出来一位尚书大人推荐的府医? 徐朝前见女儿又在发呆,于是亲自上阵指挥道:“文摇呢?快把大小姐的帐子给挂上,尚书大人推荐的王府医一会就到。” 徐容容按下心头的厌恶:“父亲不必麻烦了,女儿一直吃着孟春堂的方子,如今已经大好,只是略感乏力罢了。” “那七夕宴怎么办?”徐朝前问道。 “父亲和夫人带二妹妹前去赴宴便是。” “不行!今年是帝后设七夕宴以来,第一次邀请六品以上官员赴宴,岂能儿戏?你是我徐府长女,你若是不去,旁人岂不是说我徐家长幼无序?今日当值时,尚书 大人千叮万嘱让我们不可出岔子,知道你病了还特地推荐了这位王府医,你可要好好争气,不要枉费了尚书大人一番心意!宴席那天,大不了你一直坐在席上别动。” 徐容容:“……” 呵,果然。爹还是那个爹。 不待她说话,徐朝前又补了句:”这位可是尚书府的府医,药到病除!平常人怕是想请都请不到呢。” 徐朝前口中的尚书大人,应是工部尚书鲁直,也是当今皇帝的心腹大臣。 对于这位乐呵呵的老头,徐容容印象十分深刻。前世每逢年节,鲁夫人都会派人与威远侯府互送礼品,侯府没有主母,每次都是徐容容前去拜谢。虽然见面不多,但徐容容每次都能从鲁夫人的眼里看到对自己的怜惜。 景元二十二年,当今的皇帝退位尊太上皇之后,鲁尚书就携夫人告老还乡。临走前,鲁夫人特地来侯府看她,让她好好规劝 穆戎,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伤神。 这样一对和善的夫妻,是前世唯一向她展露过善意的人。 她记得,鲁尚书和夫人一直看不上徐朝前这个熬资历上位,却一直碌碌无为的朝议郎。 如今怎么会这么热情?还亲自举荐了府医? 没等她想明白,人已经到了院子外面。 徐朝前连忙亲自出去将人迎进来。 徐容容无奈,只得躺回床上,将手腕伸出帐外。 衣袖有些旧了,剪裁的也不够合身,衬得她手臂愈显瘦弱。 想必是得了鲁尚书的嘱托,王府医看诊时十分仔细,望闻问切,每步都很细致。 “王府医,小女这是……”徐朝前觑上前来。 王府医沉吟良久,又略略看了眼侍立一旁的两名女婢,沉声道:“待下官为徐大小姐拟一道温补的方子。” 徐容容在帐中听着,心头略略有些不安。 她总觉得王府医此行目的并不简单。 第4章 朝议郎枉为人父 工部尚书府内的前厅里,尚书鲁直正与一青衫男子对弈。 而王府医,则在下首回话: “徐家大小姐应是中了毒,毒性不烈,想必下毒之人并不想害她性命,只是想让她难受几天罢了。下官看了她所吃的方子,正是孟春堂的解毒方子。从脉象来看,她体内余毒已清,只是身子亏空的厉害。” “以你所见,如何治疗?”鲁直以黑子破解棋局上的杀气。 “下官已为她开了一剂养荣温补的方子,又辅以珍品药材,想来不会耽误四天后的七夕宴。” “你用药是最稳妥的,切勿急于求成,伤了她的身子。” “大人放心。” 鲁直点点头,瞥了眼对面的青衫男子,冷哼道:“这徐朝前也真是枉为人父,为了带二女儿参加七夕宴,居然纵容续弦给长女下毒!” “从症状来看,想来那徐家夫人并不敢下死手。“王府医据实回道,“不过,下官在为徐家小娘子诊脉时发现,她颇有些营养不良。侍奉她的两名婢女也瘦得厉害,脸色也不如一般大户人家的大丫头那般温润。” “啪!”是棋子碎裂的声音。 坐在鲁直对面的青衫男子,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将手中被捏碎的白色棋子掷入棋篓后离席而去。 王府医吓了一跳:“大人,威远侯这是……” 鲁直安抚道:“无妨,他不过是听着心烦罢了。徐家这破事谁听了不闹心?堂堂六品京官,后宅里乌烟瘴气。从明日起,你每天上午去一趟徐家,不 管什么药材尽管用,外面不好买的,从府里支便是。” 王府医连连点头,待鲁直吩咐完之后便要退下。 “等等。”鲁直将白色棋篓拿了过来,交给王府医。 “大人?” “帮忙挑挑,把刚才捏碎的棋子给挑出来。” 王府医:“……” 而门外,威远侯穆戎负手而立,靠近时不难发现他的手上青筋顿起。 身畔的下属问道:“爷,有何吩咐?” 男子的音调冷然:“徐朝前家里有些碍眼的东西,你去拔了。” “是!” …… 清晨,徐容容从梦中惊醒。 重生回来已经三天,可在每晚的梦里,她依然被困侯府内,五年来的点滴一遍遍在梦中回放。 文摇和洛书都不在,徐容容起身端起桌子上的冷水喝了下去。 一息过后,人舒爽了些。 窗棂下,两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昨夜咱们府上管采购的柳管事在春风楼被人打断了腿。” “难怪今天一早后库房那里乱糟糟的,我等了半天才领到打扫用的东西。” “可不就是,库房钥匙一直是柳管事贴身带着,他人都晕了哪还顾得上咱们呀。” “今天上午的活怕是做不完了,这里随便扫扫得了。” 她们走后,徐容容开了窗子。 洛书拎着热水进院子时,就看见这样一副静谧的美景:纤瘦的少女托着腮靠在窗边发呆,朝阳在她的脸上投下柔光,衬得她脸上带着些许红润。 洛书隔着窗子赞叹道:“王府 医真是神医,才一两副药下去,小姐的气色就好多了。” 徐容容回过神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您可不知道,今天府上都乱成一锅粥了!我去厨房取水的时候,连灶台都是冷的,我好容易才烧了壶热水,文摇还留在那里等早膳呢。” “府里出了什么事?”徐容容奇道。 “就是咱们府里的柳管事,听说昨夜去了春风楼,跟人争风吃醋的时候被打断了腿丢在府门外,今天一早门开了才被人发现。这柳管事不是跟夫人同族吗?他媳妇跑到夫人的荣安院里一通嚎,府里又是忙着报官,又是忙着请郎中,这一大早闹得鸡飞狗跳。” 洛书越说越开心:“活该,仗着跟夫人同族,平日里没少克扣咱们院的份例,我听说他有一条腿被生生敲碎了,这一辈子恐怕别想站起来了。” 徐容容托着腮听完,这柳管事她是很熟悉的。 他是徐柳氏同族的一个远亲,自然是跟徐柳氏一个鼻孔出气,梧桐院的份例永远不够,东西永远是别人挑剩下的,就连饭食也经常是冷的,缺的。即便她告到徐朝前跟前,这柳管事随便一句“小的知错”,然后徐柳氏再配合几句“后娘难当”就过去了。 后来她被赐婚给威远侯穆戎,按照侧夫人的规格可以带一个婢女入府。于是大婚前夜,柳管事将文摇和洛书锁进柴房,让自己亲闺女柳莹儿作为陪嫁婢女进了侯府的名册。 当她发现时已经晚了,父亲徐朝前熟视无睹, 而威远后穆戎更是事不关己,她一个年仅十七岁,涉世未深的少女,根本没有能力救出那两个丫头。 回门那天徐柳氏告诉她,徐家已经给文摇和洛书寻了好出路…… 而柳莹儿,在入侯府的第二年,因为企图爬床,被穆戎下令将人拖回她的院子杖毙。 她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天天叫嚣着“侧夫人无能”的人,在她面前变成肉泥。 那一通血色殷红了她的眸子…… 见她脸色不对,洛书连忙绞了张帕子服侍她擦脸。 待徐容容舒缓了一些,洛书才接着道:“这柳管事怕是要废了,不知道咱们院子以后会不会好过些。” 徐容容昂首将热帕子盖在脸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温热让她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 “没有了柳管事,还会有其他人,只要那个人当家,咱们就是她的眼中钉。别人是指望不上的,想要过上好日子,只能靠自己。” 既然重活一世,她自然是不会再入侯府重蹈覆辙了,但徐家也非久留之地,她还是得想个办法,让自己和这两个丫头,早日离开泥潭。 洗漱完后,徐容容让洛书守在门口,而她自己从衣柜底部的箱笼中翻出个红木雕花的小匣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些已经不时兴的首饰,还有几张银票。 这是她的生母何氏留给她的。 何氏出生书香世家,外祖父在家道中落后遣散了下人,自己则去当地书院教书谋生,徐朝前正是外祖父的得意门生,与何氏也算是青梅 竹马。 何氏及笄后,由外祖父做主嫁给了徐朝前,何氏成亲后不久,外祖父死于一场大火,从此她便只有徐朝前一人可以依靠。 四年后二人生下了徐容容,刚出生时,她也是被父母用心宠爱的。 她出生后的第二年,徐朝前中了进士外放做官,何氏不得不跟着徐朝前南南北北的折腾,只一年后便病逝了。 徐朝前一路做到正五品河阳知府,春风得意时又死了原配,再加上相貌堂堂,自是一票少女赶着来续弦。 徐柳氏就是其中的胜出者,豆蔻少女容貌娇美,再加上婚后五年连生了三个孩子,喜的徐朝前天天捧在手心上,几年下来在侯府彻底稳住了地位。 而徐朝前的仕途却从此停滞不前,虽然不再外放,但回京当差官降一级,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工部朝议郎。 渐渐的,徐府便成了女人当家。 徐容容的外祖家已经没什么家底,何氏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自己死后徐朝前肯定会另娶,因此将能动的嫁妆统统变卖,换成了银票留给了女儿,便是眼前的这些。 徐容容点算了匣子中的东西,首饰虽然过时了,但却是何氏留给她的唯一念想,自然是不能动的。 剩下的银票零零总总的加起来,有一千八百多两,对如今的她来说,这也是一笔巨款了。 前世她一直舍不得花,想着带去侯府傍身,但没有穆戎的宠爱,就算有银子又如何,仍旧无人将她放在眼里。 这一世,她可要好好规划一番。 第5章 一切都会改变的 徐容容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这几日,徐朝前一下值便会到梧桐院里来,跟她介绍七夕宴的规矩。 见他态度坚定,徐容容那场盛宴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于是,她将洛书叫到身边,递给她一张单子,上面列了一些草药的名字,在洛书不解的目光中,又细细的叮嘱许久。 洛书一一记下,最后愁眉:“可奴婢出不去呀。” 女眷身边的大丫头不能随意离开府宅,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徐容容安抚道:“无妨,我有法子。” 二人刚说完,王府医便来诊脉了。 因受了鲁尚书的叮嘱,即便徐容容身体已经好转,王府医还是每日两次入府诊脉。 今日的脉象平和了许多,这让他颇为满意,吩咐道:“之前的方子不必再吃了,我另起一张药方,一会让药童将药送来。” 徐容容温言:“怎好回回都麻烦王府医呢?您将方子留下,让洛书出去采买就是。” 这本是小事,王府医自然不多做推托。 他将药方写完,吹干了墨迹之后递给洛书,便带药童告辞了。 洛书得了徐容容的嘱托,跟着出了门,门房待要阻拦,她掏出方子:“这是尚书大人府为大小姐开的方子, 你们要是阻拦,我便告诉老爷去。” 门房面面相觑,不敢再拦。 这个上午,洛书很忙。她除了按方子抓药之外,还根据徐容容提供的单子,换了药铺又买了几味药回来。 小丫头一心只想着将自家小姐交代的事情办好,浑然不觉背后有双眼睛在一路跟随。 回府之后,将王府医开的药递给文摇去查房煎熬,而徐容容嘱托的那些,她便悄悄地拿进房中。 “小姐买这些做什么?” 徐容容拆开纸包,嗅着药材的清苦,笑道:“以备不时之需罢了,你去外面替我守着。” 洛书闻言,端了个线筐出去。 屋中,徐容容将药材磨成药粉。 门廊下,洛书一边绣着荷包,一边替小姐把守院子。 …… 梧桐院里的人很忙,而隔着一道院墙的柏翠院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这个院子比梧桐院整整大了三倍有余,服侍的丫头们也打扮的俏丽,只是此刻她们俏生生的脸上一片煞白,大气也不敢出。 屋子里,徐府三小姐徐敏敏正在发脾气:“父亲怕不是失心疯了吧,好好的给那人请什么大夫?我今天看见她稳稳当当的在院子里溜达,这不是让咱们白忙活一场吗?” 二小 姐徐尧尧在一旁劝慰:“你呀,当初你撺掇母亲说给她下毒,我原本就不同意。” “我们还不是为了你!” “她毕竟是咱们大姐,若是真出个什么好歹,父亲必会心痛的。” “她是我哪门子姐姐?我可只有你一个姐姐!瞧她那整天柔柔弱弱的样子,一个六品官的女儿,柔弱给谁看?” “你别说了,万一有心人将这话传到父亲耳朵里,小心他罚你。”徐尧尧皱眉,父亲那个人最好面子,在六品朝议郎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六七年,平常最恼人拿这事说嘴。 “我才不怕。”徐敏敏不以为意,“他在母亲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呢。” 姐妹俩正说着,徐柳氏走了进来。 看到地上一层碎瓷片,皱眉道:“你这脾气可得好好改改,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摔东西!你打碎这一个茶碗,整套茶具就用不了了,你父亲一年才多少俸禄?经得起你这么糟蹋?” 徐敏敏抱着徐柳氏胳膊撒娇道:“母亲来的正好,我正气着呢,梧桐院里的那个人看起来已经痊愈了,这七夕宴姐姐怕是去不成了。” 徐柳氏拍了拍她的头:“你放心,她能去七夕宴又如何?母亲已经安排好了,绝对不 会让她好过。” 见她说的斩钉截铁,站在后面的徐尧尧略略放下心来。 自家这个大姐姐性子绵软,在徐府里由着母亲捏扁搓圆不敢吭声,可她毕竟天生一副好皮相,若是真在七夕宴上得了好姻缘,只怕就不好拿捏了。 希望母亲的谋算,能成功吧。 …… 傍晚时分,暴雨突至。 夏日的暴雨往往伴随着电闪雷鸣,天际间忽明忽暗,使得徐容容心情十分不好。 洛书在廊下抖着伞上的雨水,被浸湿的头发贴在前额,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她看着正在发呆的徐容容,道:“小姐快进屋吧。” 徐容容没有回答,她透过洛书的脸,望见了记忆中的另一张面孔——洛书唯一的兄长,洛丘。 洛书不像文摇,并非徐府家生子,而是八岁那年被领进府的。 当年洛家遭了大难,迫不得已只能将小女儿卖掉,当瘦小的洛书被牙婆领进来时,一眼就被徐容容相中,小洛书懵懂不安的样子,像极了当时的自己。 但与自己不同的是,洛书尚有大哥洛丘可以依靠。 洛丘放心不下妹妹,一路跟着徐府南北奔波,靠打零工谋生,最终和徐家人一直留在京城。 前世洛书被徐柳氏卖到 了江南后,洛丘用五年的时间找到了妹妹的下落,当徐容容得知洛书被几个农夫买去日夜磋磨的消息时,整个人都快要疯了。洛丘也想救出妹妹,但无奈敌不过那几名孔武有力的农夫,被打的遍体鳞伤,不得不回来求救。 就是那个同样大雨磅礴,电闪雷鸣的傍晚,那个七尺男儿带着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地倒在侯府门前求她救出洛书。 那一夜,她顶着大雨闯进了穆戎的房间,跪地哀求,求他出手。 那也是她永生难忘的一夜,她闻到了穆戎身上浓烈的酒味,她看着他冷若冰霜的向穆易丢下一句“你去办”,然后将房门重重关上。 紧接着,踉跄着,不带感情地向她走来。 她已经濡湿的衣裙在他手中片片碎裂。 她脆弱的挣扎,在他予取予求中变得不堪一击。 门外是狂风暴雨,门内是她的声声呜咽。 半个月后,穆易从江南带回了两盒骨灰。一个是文摇的,一个是洛书的。 洛书终究是不堪那种绝望的生活,又不想连累兄长,最终投河而死;而文摇,更是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死于青楼的花柳病。 上一世,她终究是知道的晚了。 这一世,一切都会改变的! 第6章 只想专心搞钱 七月初六,邹记布庄来徐府送订制好的成衣。 梨花白的襦裙,配上鹅黄色的腰饰,看上去纯真又俏皮。 徐容容略看两眼,就丢在一旁,继续摆弄她的小册子。 文摇见自家主子的心思没在这上面,便将衣服收了起来。 由于尚书大人亲自过问了自家府内的事,因此徐朝前这两日对徐柳氏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怠慢了梧桐院。 于是小院子里的日子也好过一些,起码两个丫头一日三餐都能吃饱。 洛书心思单纯,如今顿顿吃饱,偶尔还有点小零嘴,整个人乐滋滋的,干活更加爽利,给徐容容绣的荷包一个比一个精致。 徐容容坐在窗畔,咬着毛笔看洛书飞针走线,忽而问道: “你哥哥如今在京城吧?” “小姐说的没错,他在廖记车行帮人赶车呢。您是有事要找我哥哥吗?” 徐容容点点头:“明晚是七夕宴,你只能陪我到宫门口,趁着我们赴宴的时候,你悄悄去趟车行,让他打探下西市鹿鸣街附近有没有一进的小院出售。” “小姐要买院子?可鹿鸣街那里很偏远,总有番邦人出没。” “无妨,你且让他仔细打听,看看有多少院子待售,以及需要多少银钱。若将来徐家真的容不下了,咱们也好有个去处。 ” 洛书有些懵懂,但依旧应了下来。 有些事,徐容容不便多说。 毕竟,此时的鹿鸣街还是西市里一条偏僻街巷,因为离鸿胪寺很近,那里住着许多高鼻梁蓝眼睛的异国商人,本朝人很少在那里出入。 但徐容容知道,就在今年,皇帝会听从三皇子的建议,减少跨国贸易的税收,还增设了大量由番外人担任的贸易官,由他们管理各自国家的商贩。到那时,各国都将派使臣入京,小小的鸿胪寺远不够住,鹿鸣街上的小院就成了抢手货,短短一年时间内地价就翻了五倍。 她如今的银钱不多,将来还要设法离开徐家自力更生,若想在短期内快速赚钱,这个机会,她可不能放过。 刚叮嘱完,文摇进来说夫人那边送来了一套头面,让自家小姐明日赴七夕宴时佩戴。 听到七夕宴,徐容容心头莫名的烦躁几分。 手里摆弄着华而不实的鎏金头面,她心里有了几分算计。 入夜,她带着文摇去了后院的马厩,趁无人看守,将其中一辆马车的车轴给弄裂了。 …… 翌日午后,整个京城都忙碌了起来。 因为今天,是一年一度七夕盛宴。 这是由皇后亲自筹备的宴席,君臣同乐。 京官们的未婚子女在父母的陪伴下宴席上坦 然相见,既不违礼法,又能近距离观察对方的言行举止。若有看对了眼的,皇帝便会当场赐婚。 与往年七夕宴只邀请三品以上官员不同的是,今年是帝后成婚三十年,特邀六品以上官员携亲属赴宴。 上一世,徐容容就是在这个晚上,被赐婚给了穆戎。 今晚,她自然不会重蹈覆辙,她就老老实实的坐在角落里吃喝,待宴席散去,平平安安的回到徐府,专心搞钱。 未时刚过,徐柳氏便带着平嬷嬷来到徐容容的房间。 一袭梨花白长裙,将这个徐家嫡长女衬托的乌发如云,肤如凝脂。月白色的面庞之上明眸皓齿,清丽无双。 此时的她,正双臂轻展,由着文摇在腰间系上一个藕荷色香包。 徐柳氏不由得皱眉:才几天不见,徐容容仿佛换了一个人,中毒的迹象竟是一点都见不到了。不过这样也好,更便于她成事儿。 她收拾情绪:“若收拾好了,我们半个时辰后便出发。” 因为徐朝前只是六品工部朝议郎,在赴宴的所有官员中品阶最低,因此需要赶在其他官员之前到达宫城,在所有官员都离开后才能离去。 徐府距离宫城马车要走近一个时辰,更何况越靠近宫城,越是达官贵人聚集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在路上冲 撞了贵人也是麻烦,所以他们要早早出发。 徐容容点头道:“知道了。”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听得徐柳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狐媚子! 转身出了梧桐院,便看见二门上的小厮正在跟平嬷嬷嘀咕什么。 徐柳氏见状很不耐烦,柳管事废了之后,徐府一时间没有管事的人,处处不得章法,二门上的小子如今居然敢进内院,成何体统! 她走了过去:“何事?” 平嬷嬷刚撵走小厮,一见徐柳氏的神情便知道自家主子怒了,于是赔着小心:“平日里小姐们出门乘坐的马车坏了,小子怕坏了夫人的事,特地过来示下。” 徐柳氏冷哼:“不是还有辆旧车吗?前些日子刚翻新过,套上给那丫头正好。” “那辆车只是重新刷了漆,内里已经糟了,坐久了只怕会晕车呢。” “怎么着?你心疼她?”徐柳氏眉毛一挑。 平嬷嬷连忙会意:“老奴这就下去吩咐。” 于是,当徐容容出门时,就看见一辆刷着新漆但透着腐朽气味的马车正等着自己。 徐朝前自是注意不到这些,他和徐柳氏上了另一辆马车。 徐容容勾了勾嘴角,递给洛书一块姜片:“放在鼻下。” 接着,不动声色的上车。 两辆马车先后驶离徐府,许久未出 门的洛书兴奋地掀起窗帘四处张望。 徐容容则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她很久没有坐过这么摇晃的马车了,好在早有准备,倒也不觉得有多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外越来越热闹,各府马车逐渐驶来,向宫城的方向慢慢汇聚。 “刘大人来的早,今晚我定要与你多喝几杯。” “哈哈哈,原来是薛大人,皇上面前可不能造次呀。” “放心,我心里有数。哎呀,这是何大人吧,车内可是新婚燕尔的夫人?” “……” 洛书捂着嘴笑:“这些当官的平日里一本正经,怎么扎在一起也跟市井小民一般叽叽喳喳。” 徐容容睁开眼:“官员和百姓本身就并无区别。”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威远侯来得这么早?怎么近日不见你身着红袍啊?今日这身青衫倒是让将军少了些杀伐之气,多了一丝亲和儒雅。” “肖大人谬赞了。”一道低沉的男声撞进了徐容容的心里,让她有一瞬怔忡。 前行的马车还在摇晃,窗帘随着车身颠簸不时飘起,透过窗帘的缝隙,她瞥见一道挺拔矫捷的身影正策马而来。 马背上的男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策转马头,目光越过众人遥遥望向车内,却被适时飘落的窗帘挡住视线。 第7章 一年一度七夕盛宴 宫墙面前,人人平等。 不管男女老幼品阶高低,皆要在宫门口下车下马下轿。 马车停稳,徐容容在洛书的搀扶下稳稳落车。 她刚一露面,便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生的竟如此貌美?” “这容貌怕是与庆阳郡主相比也不相上下吧。” “……” 周边皆是对她容貌的赞叹。 过去,徐柳氏以她身体不好为由从不准她出门交际。因此,偌大的京城几乎无人知道工部朝议郎家里藏着这么一位绝色少女。 七夕宴也是她第一次亮相人前。 这样的夸赞,前世已经习以为常,而今天徐容容则谦逊地低下头,恰到好处的露出羞赧之色。 而另一侧,徐朝前则骄傲的提高了嗓门,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位惊艳众人的少女是自己女儿:“容容,到为父这里来。” 徐容容心里冷笑,脚下并未挪步:“父亲,女儿有些头晕。” “怎么回事?要不要紧?”徐朝前闻言走了过来,人前还是要装一装的。 徐容容抬手揉了揉额头,怯生生的看了徐柳氏一眼,怯声道:“无妨,只是这车……坐久了有些晕。” 徐朝前这才注意到女儿乘坐的是旧马车,当即不悦的瞪向徐柳氏:“怎么回事?府里没车了吗?” 徐柳氏拉下 脸来,她本想让徐容容吃点苦头,没想到这小贱人竟然当着外人就给捅了出来! 如今这里围满了人,徐朝前又死要面子,定会迁怒她,于是赶紧解释。 周围尽是同僚,徐朝前哪里能容她啰嗦,招手将跟车的小厮徐东叫了过来:“一会去附近的廖记车行给大小姐买辆马车,记得要挑最宽敞的。” 徐容容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多谢父亲,就让洛书一同去吧。” 徐朝前琢磨了一下,点点头:“也好,由你丫头亲自挑选。” “徐大人是真疼你女儿啊。”旁边有同为六品的官员开始捧哏。 “若是本官家有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儿,也定会像徐大人一样捧在手心上的。”另一个品阶较高的官员笑道。 徐朝前闻言笑开了花,拱手谦虚道:“哪里哪里,小女娇憨,我不过偏疼些罢了。” 一旁的徐柳氏心里的白眼翻上了天,于无人处看向徐容容时,目光愈发阴毒。 没过多久,宫门徐徐开启,喧哗之声戛然而止。 众官员携家眷,按照品级排好,在内侍的引领下有序入宫。 徐容容跟在徐朝前和徐柳氏身后,皇宫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前世作为侯府唯一的女眷,每逢年节都要入宫磕头,对宫中禁忌十分熟悉。 而对于一旁引路的内 侍而言,这个十六岁的少女,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在巍峨的宫墙之内步步行来端庄大方,不由得让他暗暗称奇。 宫宴被摆在正阳宫里,分为内外两层。 徐朝前一家只能坐在外围,大部分的视野都被巨大的门柱遮挡。 心高气傲的徐柳氏心中忿忿,但对徐容容来说,这样的安排正合她意。 她坐在徐朝前和徐柳氏身后,一旁坐着的是同为正六品的礼部给事中肖大人一家。 肖家跟着入宫的是,是尚未出阁的幼女肖灵儿,圆圆的脸看上去十分讨喜。 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对着徐容容赞叹道:“姐姐,你好美啊。” 肖夫人略有些尴尬,她轻拍女儿的头:“灵儿,不得无礼。” 肖灵儿将头靠在母亲肩膀上,娇声道:“我没说错呀,要不是哥哥已经娶妻,我就要这个姐姐做我嫂嫂!” 肖夫人见她说得无礼,连忙道歉。 徐容容不以为意,她看着肖夫人明为恼怒实则亲昵的动作,心里有些发酸:这才是备受父母呵护的少女应有的娇憨吧。 算了,两世为人,她不求这些。 进入正阳宫的人越来越多,位置渐渐坐满。 当二品大员们携家眷入内时,宫内的嘈杂声逐渐平息了下来,大周朝重量级的人物即将一个个到场,谁也 不敢造次。 “威远侯到!” “庆阳郡主到!” 徐容容抬头,只见一袭青衫飘逸而来。 青衫的主人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侧首望向一边的角落,徐容容手里的杯子微微一抖,她低下头擦拭散落出来的水珠。 “戎哥哥,你在找什么?”一袭红衣的庆阳郡主林皎月跟在他身后。 “无事。”他只回了短短两个字,刚才有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让他有些怔忡。 穆戎抬步向前走去,周边的少女纷纷屏住了呼吸,略带痴迷的目光随着他而动。 徐容容心里叹了一口气:尽管她再见这个男人时已经不再有心动的感觉,但她还是忍不住赞叹他的这副好皮囊,颀长挺拔的身型,俊逸无双的面庞,坚定又略带清冷之气,正阳宫内人数众多,但谁都无法遮挡他的光芒。 但不知为何,刚才的匆匆一瞥让徐容容心头有些怪异。 “哇!威远侯真的好帅,他要是能多等我几年就好了。”一旁的肖灵儿早已满面桃花,她才刚满十三,离及笄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真的好着急呀。 看着她,徐容容仿佛看到了少女怀春时的自己。 真是一样的傻。 “怎么最近威远侯喜欢素色了吗?最近这些日子似乎不见他着红袍了。” “管他呢!我觉得今日的青衫更 衬他,红衫看起来太过刚烈了。” 听见不远处的少女议论声,徐容容才明白她今日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他不是最爱大红色吗? 就因为林皎月的一句话:“于武将而言,红色意味着烈焰与鲜血,这才是属于男儿最夺目的色彩。”于是前世的他,不管是常服还是战袍都以大红色为主。 今日怎么变了? 庆阳郡主的坐席安排在穆戎下首,她坐下之后便抬起头娇俏道:“戎哥哥,你最近怎么不来找我了?” 穆戎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声音略带清冷:“郡主有事?” 林皎月摇摇头,笑着说道:“母亲从江南带来了你最爱的桂干,我也寻到了两本上古兵书,明日我一同拿去侯府给戎哥哥。” “本侯已向陛下请缨,明日去西郊巡营,可能要辜负郡主的美意了。”穆戎拒绝。 “……” 林皎月有些疑惑,近两个月来她能感觉到穆戎对待她略有疏离,但今日更甚,他似乎连话都不想说。 她垂首调整心绪,再抬起头时,眸中似有雾气:“戎哥哥,你怎么了?” 穆戎神色未变:“郡主与本侯之间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林皎月:“……” 之后,穆戎便不再跟她有任何交流,而是唤过一旁的内侍吩咐几句后,便端起茶碗品茶不语。 第8章 徐柳氏的好算计 宫女们来回穿梭,在坐席前摆上小吃。 徐容容低着头剥着手中的坚果,肖灵儿有些不解:“姐姐,现在吃这些,一会哪还有肚子吃别的呀?” 徐容容笑道:“一会开席之后的菜肴虽然美味,但以荤菜居多,等送到咱们这时早已油腻腻的浸在一起,只怕你看一眼就吃不下了。” 肖灵儿焕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姐姐懂的真多。” 前世她不知道吃过多少次这样的席面,有次宫宴结束,回了侯府便吐得下不来床,自此之后再不敢在 正说着,太子带着众皇子公主依次入场。 当今的皇帝武扬一共育有七子一女,嫡长子武天骜在五岁那年被册封为太子,往下依次是二皇子武天驰,三皇子武天骁,四皇子武天骐,五皇子武天骅幼年早夭,六皇子武天骍,以及年仅八岁的七皇子武天骏和他的双胞胎妹妹武婵。 如今,正是太子武天骜与二皇子武天驰一派争斗初显的时候,目前太子虽然地位稳固,但太子妃母家并无太多背景。而二皇子则迎娶了宁国公的嫡长女,有了军方势力。如今,二皇子的势力已有雏形。 徐容容冷眼看着眼前这几位保持着兄友弟恭姿态的皇子,未来七年,他们将彻底分裂成五个派系。为了能登上那个至尊之位,在大周朝堂搅弄起一场场腥风血雨。 而前世最终的 胜出者四皇子武天骐,此刻正跟在太子身旁亦步亦趋,绝无半点冷情绝性的痕迹。 正阳宫外鸣起钟声,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迎接帝后入席。 皇帝武扬刚刚年过不惑,皇后虽然与皇帝同岁,但保养得宜,望之不过三十许人。 帝后恩爱一直是民间佳话,徐容容前世也见到过皇帝手剥葡萄亲喂皇后的样子,但即便恩爱如此,三年后皇帝还是在皇后以死相求之后,将毒酒赐给了她唯一的孩子,废太子武天骜。 知道了这宫宴上最尊贵的人六年后的下场,徐容容突然对眼前的歌舞升平意兴阑珊。 开席之后,宫女们往返穿梭,美味佳肴摆满众人面前的桌几。 徐容容有些惊讶的发现,与前世不同的是,今晚的菜肴下都配着小碳盒,即便像徐家这样坐在最外围的人也能吃上热菜。 “徐姐姐你看,今晚的菜不油腻呢。” 肖灵儿话音刚落,远处已有官员起身向帝后敬酒致谢,感激上位者的体贴。 皇帝笑呵呵的饮下杯中酒:“不必谢朕,这都是戎哥儿的主意。是他提醒朕,今日的七夕宴家眷众多,恐诸位吃到冷食腻了脾胃,这才安排了碳盒,既不会太热,也能让诸位尽享美食。” 徐容容若有所思地看向穆戎,怎么会和前世完全不同? 众人盛赞威远侯,连太子都在举杯:“还是戎哥 儿细心,孤这个做哥哥的以后还要多向你学习呀。” 觥筹交错中,歌舞迷了众人的眼。 酒席过半,帝后退席休息,而七夕宴的特色这才正式开始。 “王夫人,这就是令嫒啊,真真是娟秀可人,不知定了哪家公子?”这是夫人之间的套路。 “赵姑娘,今夜月色正浓,不知可否随在下到殿外赏月?家父乃礼部左卿。”这是年轻人之间的热络。 别管你是注重规矩的深宅妇人,还有欲与还羞的豆蔻少女,在今日的宴席上,都可以自由相看。 徐朝前并不操心这些,他把女儿交给徐柳氏之后,便去工部尚书跟前献殷勤去了。 “徐姐姐,好多人在看你呢。”肖灵儿凑过来咬耳朵。 徐容容自然也注意到了,但她知道徐柳氏绝不可能让她有好姻缘。 而她志此不在,她今晚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要行差踏错,重蹈覆辙。 华阳巡抚曹大人的夫人曹杨氏过来拜会:“徐夫人真是好福气,将徐大小姐养的如此可人。” 徐柳氏起身道谢:“不敢受杨夫人夸奖,家里三个丫头,偏容姐儿身子娇弱,我自是会多疼惜些。” 原来身体不好啊,真是可惜,空有一张美人皮。曹杨氏面色不变,又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随后,又有几位夫人乘兴而来,在得知她身体“娇弱”后败兴而归。 徐容容勾 起嘴角,徐柳氏做的如此明显,看来已准备好了后手。 果然,常兴侯夫人武姜氏登场了。 “哎呀呀,我就说今日殿内怎么这样灯火耀眼呢,原来是这里藏着一个绝色大美人儿。”她抓住了徐容容的手,不住地夸奖。 徐柳氏则一改常态,含笑道:“姜夫人过奖了,我们容姐儿脸皮薄,您这样她该不好意思了。” “哎呀,是我鲁莽了,我是真心喜欢这孩子,生怕被别人抢走了。容容不怪我吧?” “瞧您说的,得您喜欢,是这孩子的福气。” 徐容容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出,屈膝行礼:“见过常兴侯夫人。” “哎呀呀!这丫头声音也这么好听。”常兴侯夫人夸张道,回身将常兴侯世子喊了过来,“平哥儿,快来给你妹妹见礼。” 常兴侯世子武平颠儿颠儿的跑过来,对着徐容容一辑到底:“见过徐家妹妹。” 看着武平那张有些虚浮的脸,徐容容冷笑:徐柳氏果真好算计! 这常兴侯世子武平,如今不过十九岁,却好色成性,京城无人不知。 他人虽然尚未娶妻,但小妾通房数不胜数,就连外室也有五六个。 他自诩风流,但常兴侯府却被弄得乌烟瘴气。 常兴侯夫人武姜氏一直想给儿子娶个绝色美妻,一来能让他收收心,二来也可以挽回些名声。但这样的家宅怎么会有好 人家的女儿自愿嫁进来? 小门小户虽然有求亲的,但武姜氏自诩常兴侯乃大周宗室,若没有官爵在身岂能入得了她的眼? 如今看来,徐容容岂不正好? 徐朝前虽然只是六品,但好歹是个京官,将来结亲之后,常兴侯在朝中使力,为他谋个三品的差事也不算难。 武姜氏是这样的打算,而徐柳氏呢? 武平的为人她自是知道,把徐容容丢进去跟那一堆小妾通房庶子庶女互相磋磨,岂不正好? 再加上常兴侯府也算是宗室侯爵,徐容容嫁过去有个宗室世子夫人的名头,对将来自己的两个闺女出嫁也是大有裨益的。 至于徐朝前会不会反对?怎么可能! 能攀上常兴侯做亲家,就算她把徐容容给卖了,徐朝前都会亲自去收钱。 没想到躲过了威远侯穆戎,却被常兴侯世子给盯上了。 她看着面前这位正色迷迷瞧着自己的男子,颇有些头疼。 常兴侯府中的糟心事谁人不知?一旁的肖夫人也觉得这人不妥。 只是徐家的事情哪容她置喙?未免徐容容尴尬,她便寻了由头将闺女带出殿外。 常兴侯世子武平鞠着腰等了半响,不见徐容容回应,便直起身来笑语:“想来这宴席嘈杂,不适合徐家妹妹这等清丽高洁的女子,我看门外月色正好,不知妹妹可否赏脸,与我一同出门赏月?” 第9章 臣心悦徐容容 常兴侯一家都是不要脸皮的,母子二人盯着徐容容,毫不掩饰他们的算计。 徐柳氏自不用言语,存着看戏的心思。 “怎么?妹妹不肯赏脸?”常兴侯世子武平再三催促,“可别辜负了宫里的美景,哥哥知道一些安静去处,准让妹妹得趣。” 哥哥妹妹被他说的下流,徐容容忍住恶心,摆出一副紧张的样子,手指紧紧抠住腰间的荷包,嗫嚅半天。 常兴侯夫人武姜氏自是看不上这番小家做派,但怎奈儿子喜欢美人。 于是脸上堆笑:“我和你母亲正要闲话家常,就怕闷着你们,就让你哥哥带你出去逛逛吧。” 徐容容的手死死地攥着荷包,犹豫之后怯声道:“我……这……夜深了,我有些头晕,不便陪世子爷赏月。” 头晕!头晕!又是头晕!徐柳氏见她不上道,心中烦闷。 武姜氏也有些气恼:这分明是给脸不要脸! 她瞪了徐柳氏一眼:之前不是说好的吗?还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怎么如今反倒搞不定这丫头了? 徐柳氏不敢言语。 徐容容接着说:“辜负了世子爷的心意,小女实在抱歉,不如就让小女为世子爷斟酒赔罪吧。” 说完,她捧起酒壶,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双手捧到武平面前:“还请世子爷莫气。” 武平的脸色原本已经垮下来,但看到软玉温香的美人儿亲自斟酒赔罪,他还能说什么?再加上这酒杯上还带着馨香。 美人儿手臂白皙,玉手纤长,颇有一些诗词中所述的玉腕柔荑肤如凝脂的感觉,不知道这衣袖之下的肌肤,摸上去是怎生美妙的滋味。 他笑眯眯的接过酒 杯,有心上去摸一把。 徐容容不动声色的将手隐于衣袖之下。 武平只当她是害羞:“既如此,那我便喝了,改日待徐大小姐身体康复之后,我再登门邀大小姐同游。” 一饮而尽后,将酒杯还给徐容容,轻舔嘴唇:“妹妹用过的杯子,就是香。” 徐容容差点吐了。 她深呼吸两次后,又斟了一杯递过去:“那便饮几杯吧。” 徐柳氏:“……”这丫头这么上道的吗? 武姜氏:“……”小门小户的没点规矩。 武平:“……”这丫头有点勾人。 而另外一边,也早有人注意到常兴侯世子的动向,毕竟他可是京城一大毒瘤,官眷们都怕自家的丫头被盯上,如今看着那邋遢玩意儿正纠缠一个少女,众人为少女可惜之余,也都为自家松了口气。 “平哥儿怎么跑角落里去了?”太子妃给太子斟酒时问。 太子不以为意:“怕是又在祸害哪家女眷吧!谁坐在那儿?”后半句是对身后的内侍说的。 “回太子爷,那里坐的是工部朝议郎一家。”内侍毕恭毕敬的回答。 太子哦了一声:“那便算了,若是三品以上官眷自是不能由他祸害,这六品朝议郎……倒也是人家高攀了。” 朝议郎家的事,他自是不放在心上。转头看见正在发呆的威远侯穆戎,便笑着打趣道:“戎哥儿,你什么时候去祸害祸害别家少女呀?只怕京城的少女都排着队等你去呢。” 穆戎正色道:“臣不敢。” 太子被他说的有些尴尬,捡起一颗花生丢他:“戎哥儿现如今倒越发老气横秋了。” 太子妃笑而不语,伺候他喝酒。 … … 门外钟声响起,帝后又相携而来。 殿内众人重新回到坐席上,武平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随母亲武姜氏走回原位。 肖灵儿凑过来咬耳朵:“常兴侯世子的为人……你母亲怎么为你挑选了这么一门亲事呀?” 徐容容低笑回应:“母亲早逝,自是无人为我操持。” 肖灵儿惊讶的捂着嘴巴,小手微微指向徐柳氏:“她……她……你……你……” 少女虽然年岁小,但一点就透,她有些难过的低下头。 徐容容不由自主地抬手揉了揉少女的头顶:“来尝尝这水果吧,都是贡品呢。” 宴席又继续了半个时辰,皇帝放下银箸:“诸位爱卿也不是第一次赴宴,既然心知七夕宴的用意,该说的话便可对朕说了。过了今日,怕是又要再等一年啊。” 众人一阵哄笑,自然是有官员起身,为自己的儿子求取别家女儿。 帝后问了双方的意见后,便一一指了婚。 如此这般的促成几对之后,就见常兴侯世子武平站起身来:“皇伯伯,孩儿今晚也相中了一个姑娘呢。” 皇帝挑起眉头:“哦?你这孩子也想娶妻了?” “瞧皇伯伯说的,明年孩儿便二十了,自当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武平舔着脸笑,眼睛不住的往徐容容的方向瞟。 皇帝问道:“那是谁家的姑娘?朕也得问问人家的意见。” 见武平抬手指了过来,徐柳氏心情一阵激荡:那小贱人怕是躲不开了! 她瞥了眼不动声色的徐容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武平正待开口,却突然变了脸色,“哇”地一声吐了满地。 众人皆惊,殿前失仪可是大罪 ! 帝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武平这一晚上吃了不少肉,又喝了酒,方才又吃了许多瓜果。这张口呕吐立刻酸臭熏天,坐在他两旁的人恨不得立刻遁走。 很快,整个殿内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气味。 “真是混账!”皇帝大怒。 皇后怕他此时降罪,连忙劝道:“陛下,还是请御医来给常兴侯世子看看吧。” 皇帝摆摆手:“抬下去,宣御医。” 武平吐啊吐啊,一句话也说不出,就这样被抬到后殿去了。 常兴侯夫妇一同退到后殿,两人心中慌了神。 御医望闻问切一通操作后,得出结论:吃撑了。 常兴侯夫人不信:“是不是有人给小儿下毒?” 御医吓了一跳:“侯夫人慎言,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打点的宴席,怎么会有人下毒?世子真的是吃伤了。” 常兴侯夫人还不死心:“皇后娘娘恩典,但也非事事亲力亲为,若有宵小借此机会谋害小儿呢?” 常兴侯呵斥道:“闭嘴,别影响御医诊治!” 御医心中冷笑:常兴侯跟当今陛下并非一脉,如今空有爵位并无实权,居然有胆子怀疑皇后操办的宴席,简直魔怔!难怪能教养出那样的儿子。 他提笔写下几味药,吩咐宫女去太医院取药,而后便回前面复命了。 正阳宫内,太监宫女已经将殿内打扫干净,喷了不少香料遮掩气味。 御医跪在殿内:“世子爷无碍,想来是饮食上没有注意,寒凉的瓜果和酒水混在一起吃伤了脾胃,微臣已经施针为他止吐。” 太子在一旁笑语:“想来是父皇母后安排的晚宴太过美味,惹的平哥儿这个贪嘴吃多 了。” 众人没有接话,但心里都嘲笑那个风流又贪吃的常兴侯世子。 皇帝挥手让御医退下,眉目间怒气隐约可见。 徐容容低头饮茶,仿佛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而徐柳氏则心中愤恨,看着气定神闲的徐容容,觉得这贱丫头古怪的很。 只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即便不能得皇帝赐婚,日后常兴侯夫人也有法子把人给弄过去! 对宴席上的众人而言,等了一年的七夕宴,岂能被这样的邋遢货破坏气氛? 于是官眷们使出浑身解数,使得皇帝重展笑颜。 插曲过后,皇帝又当众赐下几对婚事。 众人谢恩之后,宴席接近尾声。 徐容容有些困倦,她抬手轻揉酸痛的肩膀,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了起来:“求陛下为微臣赐婚。” “戎哥儿也来凑热闹?”皇帝和皇后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 穆戎可是千年铁树!过去四年亲近之人没少打趣他,可他一直死咬着不立业何以成家,怎么今日转了性? 皇帝颇有些兴味:“是哪家的姑娘能得你亲睐啊?” 一旁地林皎月紧张的蜷起手指:戎哥哥是要求娶自己吗?可… 她一面有些期待,一面又偷觑着四皇子武天骐,心中忐忑。 直到穆戎开口:“臣心悦工部朝议郎徐朝前之女徐容容,恳请陛下赐婚。” “谁?……”帝后发问。 “啊?……”众人皆惊。 “啪!……”林皎月的指甲戳破了掌心。 “?……”被点到名的工部朝议郎徐朝前正叉起一块西瓜放入口中,闻言差点噎到。 他身后的徐容容,也呆住了。 第10章 这是骗婚吧 “臣心悦工部朝议郎徐朝前之女徐容容,恳请陛下赐婚。”正阳宫内,七夕宴上,威远侯穆戎再次叩请皇帝。 满座哗然。 皇帝有些茫然,起身看向四周:“戎哥儿口中的徐容容,是哪家的姑娘?” 不怪皇帝不知情,而是大周朝正六品官不用参加朝议,皇帝陛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朝廷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但作为皇帝,至少得给臣子留点脸,倒不好当众去问朝议郎是何人,于是只好点他的女儿。 徐容容叹了一口气。 在身旁的人艳羡和徐柳氏愤恨的目光中,缓缓行至阶前,依礼跪下: “臣女徐氏容容,叩请皇上皇后万福金安。” 见她仪态端方,小小年纪便有大家风范,帝后满意的对视一眼。 因是女子,皇后便发话道:“抬起头来,让陛下和本宫好好看看,瞧瞧能倾倒我大周朝威远侯的小娘子是何等风姿。” 徐容容依言抬头。 “果然好模样。”皇后点头道,“难怪能让咱们戎哥儿念念不忘。” 坐在下首的太子妃笑着打趣道:“这容貌竟不输皎皎呢。” 闻言,已显惨白之色的林皎月面上更是难堪,她觉得自己的面皮正被穆戎丢在脚底下狠狠辗蹋,一时无法自已。 “是啊,皇嫂没见庆阳郡主都看呆了。”四皇子武天骐出言替她解围。 众人的夸赞在徐容容心中掀不起半点波澜。前世作为威远侯侧夫人,她是没资格在这些皇族贵人面前露脸的,逢年过节也只 能在殿外磕个头。 如今,她走到人前,却也不过尔尔,心中无趣。 但这样的神情落在帝后的眼中,又是另一种解读。 皇帝很满意:“果然姿容端庄,第一次觐见能有这样的沉稳很是难得,可见家里教的好,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笑道,顺水人情她自然是乐意的:“既然戎哥儿开口了,本宫自然无有不应。工部朝议郎也是个正六品京官,这姑娘嫁给威远侯做个侧夫人倒也使得。” 皇帝正要点头,便被穆戎打断: “谢皇上皇后厚爱!但臣心悦徐家大小姐,自是要以正室之礼迎娶,还请陛下和皇后恩准!” “你!……”帝后再次面面相觑,这是要来真的啊! “啊?……”众人又惊,这威远侯要娶一个六品官之女当正妻? “不!……”林皎月心中呐喊,戎哥哥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啥?……”徐朝前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低声凑到徐柳氏跟前,“你掐我一下……” 徐容容纳罕的看着穆戎的侧颜,心中现出无数疑问……怎么都和前世不一样了? 前世她费尽心力,换来一个无爱无宠的侧夫人之位,而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地看向林皎月,那个前世被穆戎捧在心尖上的女子此时正一脸心碎。 难道这两位在玩虐恋情深?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皇后发话了: “难得戎哥儿如此喜欢,不过这婚事自是两厢情愿才好,徐家姑娘,你可愿嫁给威远侯?” 徐容 容斟酌片刻,伏地答道:“臣女叩谢皇上皇后圣恩,多谢威远侯抬爱。然侯爷乃我大周良将,神圣威武势不可挡,臣女蒲柳之姿,囿于内宅无所见识,恐非威远侯良配,还请皇上皇后为侯爷另择良妻。” 她的声音不大,但整个殿里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因为正阳宫内寂静无声。 “威远侯的求婚,竟然有人不愿意?!”这是众人的心声。 帝后显然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可思议。 “哈哈哈哈……”太子武天骜拊掌大笑,打破了殿内诡异的气氛。他手指着穆戎,乐不可支,“戎哥儿,人家没看上你。” 几位皇子们也都跟着打趣,试图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而穆戎并不觉得尴尬,因为他心内的震惊不比殿内任何人少! 少女柔柔的声音诉说的每个字,都在表示:她不愿嫁他! 怎么会这样…… 难道…… 穆戎整个人如堕冰窟。 他的神情被林皎月尽收眼底,她不着痕迹的端起杯,轻轻抿了一口,心中冷哼:不识抬举。 殿内响起了桌盏被打翻的声音。 众人寻人望去,却见一个官员从脚落地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有人认出他,并向身边人解释道:“这位就是工部朝议郎徐朝前。” 徐朝前匆匆跑上前来跪下:“小女无状,还请皇上和皇后恕罪。” 皇帝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苛责他,但徐容容毕竟落了自己外甥的面子,他多少有些不 悦,不轻不重道:“你养了个好女儿呀。” 徐朝前闻言一抖,瞪了徐容容一眼:“你失心疯了!” 说完,他又赶紧向穆戎赔罪道:“能得侯爷高眼,是小女的福气,只是这孩子自幼被我惯坏了,侯爷切莫与她一般见识。” 穆戎的目光越过他,灼灼看向徐容容:“你方才说的,真的是你心中所想?” 徐容容的身侧便是烛火,她抬起头时,发丝随着火影盈盈发光。 她仰头看着穆戎,目光丝毫不见闪躲:“穆将军乃万千少女心中倾慕之人,小女位卑人痴,不敢高攀。” 她虽不知道穆戎到底在搞什么鬼,但不管怎样,她都不想再搅合到他的人生中去。 她既不愿意重蹈前世覆辙,也不愿意得罪这个位高权重的人,毕竟要在帝都赚钱,得罪了威远侯可没什么好下场。 因此,她也只能勉为其难,贬低一下自己。 正阳宫内的热闹,也传到了后殿。 常兴侯世子武平不敢入殿,由母亲陪同着站在角落里。 他的眼神玩味:很好!要真嫁给了威远侯,他可怎么办呢。 穆戎目光敏锐,立刻发现了角落里虎视眈眈的人,他眉头微皱,瞥见满头大汗又一脸讨好之相的徐朝前。心生一计: “启禀皇上皇后,几日前微臣已经向徐大人当面求娶徐家大小姐,并交换庚帖。今日之事是臣草率,臣本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反而吓到了她。” 徐朝前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一脸懵地望着穆 戎: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见他呆呆傻傻地样子,皇帝笑道:“徐爱卿,你说说看?” 这是皇帝第一次亲口跟他说话,徐朝前整个人都恨不得趴在地上:“确……确实如威远侯所说,侯爷已经向微臣提亲,且臣也已将小女的八字与侯爷的做了交换。侯爷还拜托微臣此事先对小女保密,是微臣没有处理好,才让大家误会。” 这和骗婚有什么区别?!徐容容心中恼怒,但却无法可解: 穆戎,穆大将军,你可真懂如何拿捏别人!以徐朝前的为人,别说求亲的是威远侯,哪怕对方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色胚,只要身居高位,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编出这么一个故事?穆戎……你还是前世的那个人吗? 皇帝笑道:“戎哥儿平日里看着冷情,没想到却如此用心。但朕作为过来人得教教你,这女子是要哄的,万一被吓到,被逼急了,那你可就得不偿失了。今日要不是徐爱卿出面,朕还以为你要当众抢亲呢。” 穆戎低头认错:“是微臣莽撞了,今后臣定当对徐大小姐加倍爱护,绝不会伤她一分一毫。” 帝后满意的点头,殿内众人万分艳羡: “没想到威远侯杀人无数,却对那徐容容如此有心。” “谁说不是呢,可惜我闺女还小,不然今天拼上老脸也要跟陛下和娘娘求上一求。” “……” 徐容容知道,此生怕是又躲不过去了。 上座,林皎月的指甲被生生掐断。 第11章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景元十七年的七夕宴上,皇帝下旨: 将工部朝议郎之女徐容容赐婚给威远侯穆戎为正妻。 这一年盛宴,就此告结。 与来时不同的是,低阶官眷要最后离场。 徐家人走出正阳宫时,周围之人寥寥无几,而威远侯穆戎则更加显眼。 他负手而立,站在月光之下,碧青长衫更显飘逸。 徐朝前赶忙上前拱手:“见过侯爷。” 穆戎回礼:“夜深露重,徐大人先请,我来送徐大小姐出宫。” 不等徐朝前开口,徐柳氏上前道:“这不合适吧?毕竟还……” “合适!合适!”徐朝前一把将徐柳氏扯到一旁,满脸堆笑道,“容姐儿头一回进宫,正想趁着月色在宫里逛逛呢,这就劳烦侯爷了。” 说完,他拉着徐柳氏匆匆离去。 留下领路的内侍目瞪口呆。 穆戎看了内侍一眼:“我来送徐小姐。” 内侍赶紧退开。 徐容容未动,她垂下眼帘,如黑羽般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映衬在如雪般的肌肤上显得更加灵动,但她的双眉微蹙、薄唇轻抿,又似乎压抑着一股怒气: “侯爷今日所为,臣女不解。” “何处不解?” “家父是工部朝议郎,侯爷乃是 一品威远侯,平日里只怕连面都见不上,何谈交情?小女囿居后宅,侯爷驰骋疆场,今日之宴在侯爷的印象中也是第一次见到我吧?何来心悦?” “徐小姐可知,何为一见钟情?” 穆戎身量很高,他的阴影投在徐容容的身上,地面上的身影交缠在一起。 再配上他此刻的神情,气氛说不出的旖旎。 若换了其他少女,只怕此刻便醉了。 但她徐容容可不是一般的少女,她后退一步:“侯爷说笑了,小女别无所长,唯懂自知之明。” 她的闪躲令穆戎有些无奈,只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时候不早了,我先送徐大小姐出宫吧。” 徐容容拒绝不了,只得跟在他的身后。 正阳宫距离宫门有一炷香的路程,一路上穆戎不住地放慢脚步,想要和少女并肩前行。 而后者则一直目视前方,心无波澜。 “常兴侯世子殿前失仪,是徐大小姐的手笔吧?”穆戎打破了沉寂。 徐容容顿了顿:“小女不明白侯爷的意思。” 穆戎目光瞥向她腰间的香囊:“常兴侯世子武平是京中出名的纨绔,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怎会在七夕宴上喝点酒,吃点瓜果就吐成那样?若 我没有猜错,徐大小姐的香囊里装的是中药常山吧?” 中药常山,有涌吐痰涎的作用,是徐容容让洛书借口跟王府医抓药的时候,采买回来的,她藏在身上带进七夕宴,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瞒过了太医,却被他一眼识破。 徐容容没有否认:“侯爷聪慧。” 穆戎接着道:“在七夕宴上下药风险极大,若陛下严查,你该怎么脱身?” 他言辞间颇为自己考虑,徐容容不好不答。 前世七夕宴后不久,皇帝就因武平的桃花债斥责常兴侯治家不严,最终将其夺爵,可见皇帝是何等厌恶这扶不起的常兴侯一家,于是她回道:“七夕宴上的每道菜品都是皇后亲自安排,帝后一体,陛下自然不会为了一个臭名昭着的纨绔去下皇后的脸面。” 穆戎接着问:“可即便躲过今晚,若常兴侯以地位施压强行娶你,你又当如何是好?” “所以侯爷是为了救我,才向陛下请赐的吗?”徐容容停下脚步,抬起头直视穆戎。 后者没有出声,似在思索该如何回答。 但徐容容没给他时间:“小女多谢侯爷的好意,但侯爷怎知我无法善后?侯爷以为用婚事可以救我? 但您可知与一个不相爱的人朝夕相处,犹如牢笼!您以为自己是在救人,但实则害人害已。” 她说的直白,这让被誉为京城少女春闺梦里人的穆戎始料未及,他迟疑道:“你……竟真的半点也不愿嫁我?” 徐容容冷笑:“侯爷未免也太自信了!” 前世她将他捧在心口上,他不知道珍惜;今生她对他厌恶的如此明显,他却缠了上来? 呵……男人!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古人诚不欺我! 徐容容昂起头:“小女不知何处做的不妥,竟让侯爷误以为小女心悦您?” 穆戎黯然:“是我唐突了。” 气氛有些尴尬,幸好被一旁传来的男子声音化解:“戎哥儿,慢些走。” 穆戎停下脚步,循声望去,是太子武天骜与太子妃相携而来。 徐容容也只得停下,待贵人到来后,和穆戎一同行礼请安。 太子摆了摆手,看了徐容容一眼道:“方才看得不清,如今一看,不得不说戎哥儿你好眼光。” “太子谬赞。” 太子略略弯腰,满面笑容的对徐容容说:“孤这个表弟,虽然冷情冷心的,但却不知道拒绝了多少京城少女,令她们梦断情伤,今日能当众求娶, 也是你这个丫头的福气,今后可千万要好好服侍他。” 徐容容心中厌烦,但面上却不能表露。 看着太子一脸的春意盎然,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太子不等她回应,又笑着拍了拍穆戎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内弟的事情……多谢戎哥儿提醒,否则孤定会受他牵连,在父皇那里也无法交待,孤和太子妃特地来向戎哥儿道谢。” 说话间,太子妃盈盈上线,行了一个谢礼:“幼弟被爹娘偏宠,差点犯下大错连累太子,多谢戎哥儿援手。” 穆戎侧身,不敢受礼。 但这话在徐容容心头,恍若黑夜中炸开一道霹雳! 她记得前世时太子妃幼弟偏信门客说辞,侵占了江夏的盐山,此事被二皇子知晓,命人在朝会上参了太子一本。 盐业乃国运,太子内弟居然敢侵占,这是要命的大事!于是皇帝下令将太子内弟赐死,太子因治下不严被禁足东宫。前世七夕宴时,太子才刚刚解禁,因此行事作风与今生大不相同,别说在宴席上嬉闹调笑了,只怕连大气也不敢出。 原来,太子的危机竟然被穆戎给解了。 可……穆戎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和自己一样? 第12章 果然般配 徐容容心头一片阴云,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扣紧,紧紧抿着唇看向穆戎。 穆戎浅笑回应:“太子言重了,不过是前些日子穆艾带兵路过江夏,偶然得来的消息。” 太子点头道:“多亏了戎哥儿身边的左膀右臂!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微臣的本份。” 太子的姿态已经做足,太过谦卑反倒影响身份,于是点头道:“待你大婚时,孤定会送上一份大礼!你的岳家岂能屈居六品,孤日后必会提携他!” 徐容容:“……”大可不必。 而太子妃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徐容容,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枚梅花鎏金簪子,插到少女发间:“徐大小姐这 般妙人儿就该配这精致的首饰,待徐大小姐和戎哥儿大婚时,我亲自去徐府给大小姐添妆。” 徐容容眉头微皱,前世太子妃因为太子酒后戏语便对她怀恨在心,甚至想将她献给皇帝,如今又是这般姿态,让她十分不适。 她身体有些僵硬,下意识想要后退。 穆戎连忙站到她的身前,挡住她半边身子:“微臣代徐大小姐谢过太子妃厚爱。” 太子拉过太子妃:“看戎哥儿把人护得密不透风的,咱们别在这碍眼了!赶紧回宫吧。” 说完,太子大笑着,和太子妃并肩离去。 徐容容心头的疑虑未消,在他们远去后试探道:“太子殿下欠了威远侯好 大的人情。” 穆戎笑笑:“哪里有那么严重,不过是穆艾他们不适应江南气候,军中将士多生急症,不得已才改道江夏,说起来,他们有违军规也是要受重罚的。” 难怪前世太子没有提前得知消息,原来是多了这个变数。 徐容容略略放心。 …… 一路走到宫门前,才发现徐府的马车早已不知去向。 徐朝前这个当爹的做事还真是绝!他是怕威远侯反悔吗,这么干脆地将女儿双手奉上? 穆戎看出她心中怒气,于是挥挥手,侯府的双驾马车从宫门内里缓缓驶出,威远侯的副将穆艾此刻成了车夫,递给自家主子一张字条。 穆戎不动声色的看 完,道:“我送你回徐府。” 徐容容婉拒:“多谢侯爷,此处离车行不远,我租一辆马车便可以了。” 说完,她转身向前走去。 “这么晚,车行怕是也要关门了。”穆戎温声提醒。 “那我便走回去。”徐容容头也不回,步伐加快。 真是倔呀!穆戎有些无奈,她的身子才刚好,若是真的由着她走回徐府,只怕命都要丢掉半条,于是他不得不出手。 只一瞬,徐容容便感觉身子腾空而起,惊恐中她发现自己正落入穆戎的怀中,被他抱个满怀。 穆戎抱着徐容容翻身而入,马车车门在他身后徐徐关上。 车外驾车的穆艾轻笑:爷真霸道。 车 厢内,穆戎怀抱着徐容容,声音低沉而温暖:“若真走回去,会腿疼。” 这副柔情,徐容容无暇消受,她怒目而视:“威远侯,您到底想做什么!” “我心悦你。” 徐容容一愣之后,拼命挣扎:“放开我。” 穆戎没再坚持,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 得了自由的徐容容,拔腿就往车外走,可她的力气终难与男子的力气匹敌,只一步便被他扯回了怀中。 少女气急,双颊通红,她狠狠地瞪视着面前的男子。 而对穆戎来说,他原本只是好意,可如今却被她生气的样子牵引住,越发生出了逗弄她的心思,再加上她很快便要成为他的妻子,于是…… 第13章 交换八字 于是,他低下头,擒住她的唇。 少女娇柔,他本想浅尝辄止,但那思念许久的兰草幽香充斥他的口鼻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忘情又霸道的侵入,攫取少女的甘甜,久久不愿放开。 这样的掠夺,也正是他期盼一生的。 徐容容用力推拒,但难敌男子的力量,更何况这个男子还是征战天下的将领。 病愈不久的她在这力量悬殊的对抗中,终于体力不支,软软的倒在他的怀里。 他的品尝攫取似无所尽,直到觉得她气息不稳,才不舍的放开。 看着她红肿的嘴唇,雾气朦朦又满含怒气的眼眸,他这回过神来,声音嘶哑: “对不起,是我造次了。” “啪!”徐容容挥出一巴掌,她气的浑身发抖。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侵入的气息,又把她带回前世的那个雨夜,那晚,他也是吻的毫无章法,要的肆意荒唐! 徐容容整个人如堕寒冰之中,冷入骨髓。 穆戎没想到她会气成这样,他也有些发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徐容容双眼通红:“在侯爷眼中,我这个六品小官之女,便是可随意轻贱之人吗?侯爷堂堂一品军侯,行事作风与登徒子有何不同,此番作为怕是连武平那样的人都不齿吧!” 穆戎见她误会,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解释。 他生怕自己伤到了她,但却事与愿违,将她伤害更甚。 正在懊恼之间,马车突然急停,他闷声道:“何事?” 穆艾手中勒紧缰绳,因为马车的前面,有一道倩影拦住了去路。 “戎哥哥,我有事找你。” 这是林皎月的声音…… 她等待许久,穆戎没有下车,寂静的街道上只有他们这一人一车。 林皎月扬声道:“戎哥哥还是在为先前的事情气恼我吗?不错,我是跟戎哥哥说过要保持距离的话,那不过是因为你弄丢了我送的玉坠,我气急一下赌气话!我以为戎哥哥你是懂我的,可是……可是你怎么能因为怄气,就……” “够了!”穆戎推开车门,打断了她的话。 透过车门,林皎月也看到了车内的徐容容。 驾车的穆艾一脸的尴尬:“爷,这该怎么办?” 穆戎回头,看着车内一脸冷漠的徐容容,心头酸涩。 他思忖片刻后,吩咐道:“你先送徐大小姐回府。” 说完,他翻身下车,站在林皎月面前,目送马车绝尘而去。 “对不 起,戎哥哥,我不知道徐大小姐也在。”林皎月低下头。 “郡主真的不知道吗?”穆戎冷笑道。 “……”林皎月哑然。 “郡主的武艺是本侯亲自教授的,若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连车内几个人的气息都无法分辨,那只能说是本侯无用,郡主是故意要将那番话讲给徐大小姐听的吧。” 被穆戎毫不留情的点破,林皎月一跺脚:“对,我就是故意的!戎哥哥都要被抢走了,我还不能使点小手段吗?” 她一如从前的娇俏,但穆戎此刻却并不为所动:“既然郡主拦下本侯,那有些事本侯也想与郡主分说清楚。其一,本侯求娶徐大小姐,自然是出于真心爱慕,经过深思熟虑,何来怄气?其二,本侯在七夕宴上求陛下和皇后赐婚,怎么郡主以为本侯在陛下面前那番话都是儿戏,本侯是在欺君吗?” “你……”林皎月瞪大了双眼,“你竟是认真的?” …… 威远侯府的马车又稳又大,没有了穆戎的存在,徐容容瞬间将自己从他的气息中抽离。 她何尝不知道林皎月是在对自己挑衅。 穆戎走下马车的那一刻,她没有丝毫难过,取而代之的反倒是她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今晚的种种异常,是在跟林皎月怄气。 这样总好过她之前的担心……若他也是重生而来,她想要逃离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思忖间,穆艾将她安全送到徐府门前。 徐容容向他道谢,角门打开,文摇和洛书从府内迎了出来。 文摇一眼就看见自家小姐的嘴唇不对,大惊失色:“小姐,您……” 徐容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我累了,先回房吧。” 回到梧桐苑,关上门窗后,徐容容坐在镜妆前,用热帕子盖住了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一晚,短短两个时辰,却让她经历了几番起伏:武平的纠缠,陛下的赐婚。 桩桩件件都让她耗尽心力。 由着两个丫头伺候完了洗漱,她正要躺下,隐隐的传来敲门声,文摇出去片刻后,一脸古怪的进来回话: “是夫人身边的凝儿,说……说是威远侯来了,老爷夫人陪着他在前厅,请小姐过去。” 徐容容:“……”穆戎来了? 想到他在车上的轻薄,徐容容心绪难平: “你去回了她,就说我大病初愈不堪劳累,已经睡下了,让父亲和夫人招待吧。” 文摇答应着,自去回话。 徐府 前院待客的花厅里,徐朝前夫妇和穆戎分宾主而坐。 茶冷了又热,热了又冷。 徐朝前眼皮直跳:威远侯大半夜的跑到府里来,也不说话,该不会是要悔婚吧?他偷看了身旁的徐柳氏一眼,而后者仿佛入定一般,根本不搭理他。 厅内寂静,直到徐柳氏的大丫鬟柳凝儿进来回禀:“梧桐院的门已经落锁,院内熄灯,大小姐……已经睡下了。” 徐朝前:“……”心里哀叹:完了完了!这作死的丫头,居然敢这样对侯爷!婚事保不住不说,他的前途怕是也要完了! 他心中惶恐,觑着眼偷看穆戎,起身道:“小女无状,明日我定严……” “是在下顾虑不周。”穆戎放下手中的茶碗。 “啊?……”徐朝前剩下的话哽在喉中。 穆戎微微一笑:“在下深夜叨扰,还请徐大人和夫人原谅。” 他没想到穆艾会将车驾得如此之快,他应对完林皎月之后一路施展轻功而来,却始终没有追上马车。 穆艾侍立一旁,想到侯爷方才责备的目光,心里委屈:我还没有吃上一口饭呢。 “侯爷客气了,我们夫妇二人也是刚刚回府,算不得叨扰。侯爷深夜来此,想来是有要事吧?”徐朝前心中惴惴不安。 穆戎掏出一张裱纸双手捧上:“蒙皇恩得陛下赐婚,在下想与徐大小姐尽快完婚。在下家中父母已不在,无人操持,只能自己前来奉上八字,还请徐大人尽快请人与徐大小姐相合。” 按大周礼法,议亲双方需要分别将两人的八字相合,若有一家认为不合,婚事便不能成。但一般来说,既然想结秦晋之好,合八字只不过是一个过场而已。 “好!好!好!”徐朝前连声答应,方才皱紧的眉头此刻像菊花一般绽放,“小女的八字明日下官亲自送到侯爷府上去。” “不必!”穆戎道,“就现在吧?” “啊?……”徐朝前又愣住了。 “我们爷的意思,是请徐大人将大小姐的八字现在就拿出来。”一旁的穆艾插嘴道,他今晚饿着肚子为徐家的事来回跑,此刻见徐朝前这么拎不清,不免有些上火。 侯爷怎么挑了这么一个岳父?耳朵不好使,脑子也不太好,怪不得现在才混到个六品。 徐朝前连声答应:“好!好!好!下官这就让内人去取。” 说完,他推了徐柳氏一把。 后者不太情愿的起身,转去了内院。 只 要婚事不黄,徐朝前就不再害怕了,他开始天南地北的高谈阔论。 穆戎侧身倾听,时而微笑时而点头,徐朝前越说越得意,但只有穆艾知道,自家主子压根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直到徐柳氏带着徐容容的八字回来,穆戎才收敛情绪,站起身接过八字,并小心翼翼地收好。 待一切收拾妥当,他拱手告辞。 徐朝前恭恭敬敬的将人送到门外,目送穆戎登上马车:“侯爷慢走。” 穆戎立在车上,居高临下道:“徐大小姐太瘦弱了,气色也不好,还请徐大人费心照料。” 等目送威远侯府的马车离去之后,徐朝前才回过味来:这不是我自己的女儿吗?威远侯这是啥意思?怎么还请他“费心”照料? 这……这……这!这是在暗示他对自己女儿不够上心吗? 都怪徐柳氏那个贱妇! 院外发生的事情,徐容容浑然不觉,她又陷进了被困在威远侯府的梦境里。 穆戎不喜欢侍女伺候,因此偌大的侯府只有她带去的柳莹儿一个女婢。 这个丫头一心只想着爬床,对她这个毫无权势的侧夫人自然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进入侯府的第一年,她没有一顿饭不是冷的,柳莹儿每次都在吃饱喝足后,才将饭拎回她所住的沐心院。 柳莹儿并不怕得罪她,更不怕惹她生气。毕竟在侯府,她一年见不了穆戎几次。她这侧夫人之位形同虚设,若是想要在侯府好好活下去,她必定不敢得罪自己的娘家。 就这样猖狂了一年多之后,柳莹儿又借着她的名义妄图爬床,事败后被穆戎下令杖毙。 行刑那天,侯府长史穆易奉命去沐心院“请”她这个主子前去观刑,让她亲眼看着自己贴身婢女的下场。 柳莹儿差点被打成肉泥,而她则连羞带怕病了整整一个冬天。 外界传言,穆戎真心喜爱这个侧夫人,为了她迟迟不愿娶妻纳妾,也从不眠花宿柳,甚至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但她知道,这一切的背后不过是为了他心头的白月光林皎月罢了。 不娶妻,是为了留着正妻之位迎娶林皎月。 不纳妾、不眠花宿柳、不纳通房,是他要为林皎月守身如玉。 成亲四年,别说与她同床共枕,他甚至连她沐心院的屋子都没有走进一步。 直到…… 那个暴雨之夜。 她想要救出文摇和洛书向他求援,而这一切的代价。是他在那一晚强要了 她。 她记得第二天醒来后,她裹着凌乱的衣衫打开门,却正好看见林皎月那张难以置信的脸。 “戎哥哥,你……和她……” 林皎月眼角滑落的泪水令穆戎十分慌乱,他紧紧抿着唇,无法解释这屋内凌乱的痕迹,以及尚未消散的靡靡气息。 这样的静谧令人窒息,她刚要开口:“庆阳郡主……” “你退下!”穆戎喝道。 声音不大,却足以击碎她。 这一声呵斥让她知道:一切都没有改变。 林皎月面颊上那破碎的、难以置信的神情,恰到好处的撩拨着男人的心弦;那如小鹿一般清透的眸中,有一颗泪珠正适时滚落;还有她维维发抖的身体似乎正摇摇欲坠,但又反差似的透着压抑和隐忍。 不愧是她,林皎月。 她看着一切都恰到好处的林皎月,忽然觉得自己败给这样的对手,似乎没有什么不甘。 她艰难地扯过外衣裹在身上,赤着脚向外走去。 擦肩而过时,她听到林皎月哭泣:“戎哥哥,北凉偷袭边境,我爹和大哥他们下落不明……” “你别难过,我这就进宫请旨,去营救他们!”这是穆戎急切的声音。 “谢谢你……谢谢你,戎哥哥……我祝你和侧夫人百年好合……” “皎皎,你听我解释……” 身后的人在辩解,在哭泣,在抚慰。 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赤脚踩在碎石路上,好痛。 没过多久,穆戎便领兵前往边境,营救兵部尚书林之痕和北线戍边督卫林允策。 临走前,他吩咐穆易将府内事务交由她来打点。 这是她入府五年以来的第一次。 但是她拒绝了。 她只让人将侯府最偏远的望江阁收拾出来,然后搬去那里独居。 从此,侯府的一切,穆戎的一切与她无关。 她想着,等他回京,她便以无子为由自请下堂,从此与威远侯府恩怨两清。 然而,终究是出了岔子,他愿意为林皎月只身犯险,但换来的是七夕宴上锒铛下狱。 而她,则在最后一刻,为他赔上了性命。 若要问她是否后悔? 其实在扑出去为他挡箭的那一刻,她什么也没想,就这么冲出去了。 既然做了,又有什么好后悔呢? 只是一觉醒来,现状让她哭笑不得: 既然能重活一次,那为什么不让她回到更早些时候呢?若是有更充足的准备,今晚之事必定不会发生。 她在满心的怨念中,沉沉的睡去。 第14章 无人欢喜全是忧 这一夜,同样满怀怨念的人,还有林皎月。 穆戎绝情的话语在她耳边不停回响。 她一路浑浑沌沌地回到林府,在婢女的搀扶下脸色惨白的进了内院。 林楚氏早就得了消息,一直等在这里。因为体弱,她没能随父女俩入宫赴宴,但威远侯请旨赐婚这么大的事也瞒不住她。 “皎皎,究竟是怎么回事?侯爷怎么会娶别人?” 林皎月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林楚氏又问丈夫:“老爷,那徐朝前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京城里怎么突然多了徐容容这么一个人物?” 林之痕也是眉心紧蹙,一脸的不耐:“一个六品礼部朝议郎,连朝会的资格都没有,老夫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停顿之后瞥见女儿一脸落拓,脸色更加难看:“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将穆戎拿捏住了吗?今日闹出这一场,可见他怕是并不跟你一条心,若无他相助,四殿下成事可就难了。” 林皎月心中钝痛,听到林之痕的话又添了一层难 堪:“父亲放心,女儿定会查清今晚究竟是何原因。” 林之痕丢下一句“你最好能弄清楚”便拂袖而去。 他走之后,房中只剩母女二人。 林楚氏拂了拂女儿的头发,叹气道:“皎皎你这是何必呢?你与侯爷自小青梅竹马,他又对你情有独钟,你让他往东,他从不往西,你让他守住你们二人之间的秘密,偌大京城便无人知晓你们的关系。你若不是听了你爹的话执意要和四皇子搅在一起,说不定此刻你与侯爷连孩子都有了。” “母亲此言颇为短视,女儿从小便立志要做这天下第一的女子!嫁给穆戎虽好,但女儿不过是他府中一名女眷,顶了天能得封二品诰命。可若助四皇子成事,他没有得力的母族,必定会牢牢依靠我们,将来大周天下尽在我林氏掌中。” “可你一边收拢侯爷为你所用,一边又图他之力助四皇子成事,如此这般他又怎会没有觉察?如今侯爷另娶他人,母亲怕你最后人事两失。” 母亲的话,戳中了林皎月。 失去穆戎这个人,和失去穆戎这个助力,一时竟难以分别哪个让她更为心痛。 她咬着牙:“我定会让他回心转意。” …… 这一夜,穆戎也很忙。 求亲一事来的突然,回想徐容容方才的反应,分明是不愿意的,他有心慢慢引导,但明日赴西郊巡营又是军令,于是,所有的安排都要在今晚之内完成。 穆戎的书房内,长史穆易站在左下首,副将穆艾站在右下,其余几名护卫则一字排开列在他的书案前。 对他们侯爷去了一趟七夕宴就将侯夫人定下来的事,他们并不意外,毕竟侯爷已年满二十,侯府不能一直没有女眷。 但这个侯夫人不是庆阳郡主林皎月而是一个从未听说的六品官之女,却让他们十分意外。 “爷,这位徐大小姐……可是用了什么手段……”长史穆易试探道。 “是本侯用了手段。”穆戎回答。 ……众人纷纷看向穆艾,用目光问询:今晚只有你跟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艾不动声色地摊手:我知道的也不比你们多,而且此刻累的并不想说话! 不过爷亲自跑去徐府却吃了徐大小姐闭门羹的事,以后可以给大伙分说分说。 属下之间的眼皮官司,穆戎自然清清楚楚。 他正色道: “不用妄加揣测!今日之事并非本侯一时冲动,本侯是真心求娶,至于原因……” 众人竖起了耳朵。 “本侯也没必要告诉你们。” 众人:“……” “你们只需谨记,徐大小姐既然是本侯在陛下面前求来的,那她将来便是威远侯府的女主人,万万不可怠慢!” “是!” 接着穆戎便将手头的事情一一安排了下去,等到东方吐白,他才令众人退下。 第一次,他没有那么期待返回军营。 …… 昨日的宴席,耗费了徐容容大量精力和体力。 当她在晨曦中醒来时,整个人依然浑浑噩噩的。 洛书在屋外候着,听见了动静便进来服侍。 舒缓了一盏茶的功夫,徐容容 稍稍恢复些精神,问洛书:“你哥哥那边怎么样?” “哥哥的车行在鸿胪寺附近有分铺,那里离鹿鸣街很近,奴婢把小姐想要打探的事情告诉哥哥后,他便向掌柜请调,去那边车行做事,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洛丘脑子活络,这样一来,鹿鸣街那边一旦有房子出售,徐容容就能立刻知晓。 她点头道:“好,待我想个法子让你可以便利出入。” 女眷身边的大丫头不能随意离开府宅,徐容容又是待嫁之身,她身边的人更不得自由,想要随意出入传递消息,有些困难。 她揉揉额头。 洛书端来茶水:“奴婢听说……您昨日在宴席上被赐婚给威远侯穆大将军?” 听到“威远侯”这三个字,徐容容的头更痛,她闷声道:“嗯。” 洛书不解:“这不是好事吗?小姐心悦威远侯这么久,如今陛下赐婚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徐容容自嘲道:“那是我之前被猪油蒙了心,现如今……唉,不提也罢!” 第15章 正磕睡着,就有人递来枕头 徐容容正在烦闷中,院门外传来吵闹声。 “你这个贱丫头,连我姐姐的路也敢挡!”尖着嗓子的是徐府三小姐徐敏敏,她像个炮仗一样,一不高兴就炸。 “奴婢不敢,只是我们小姐昨夜实在太累,身子不适。”这是文摇的声音。 “哟!瞧瞧,这刚攀上高枝儿,就不去给母亲请安了,若将来真嫁出了门,眼里哪还有咱们徐府?” “三小姐这话好没道理,夫人定下的规矩,每逢初一十五才去请安,今天才初八。” “改了!今早刚改的!”徐敏敏喝道,“你这贱婢居然敢犟嘴!” “文摇是大姐姐最宠爱的丫头,敏姐儿不可随意喝骂。”说话者是徐尧尧,她这样明为劝架,但实则在煽动徐敏敏的情绪。 徐敏敏大怒:“吃我家的米,就得听我的话,这贱婢敢犟嘴我不仅骂她,我还要打她呢!” 说完,她吩咐道:“把她给我拖下去,杖二十!” 她带来的婆子听着就要上前拖人。 “住手!”徐容容走了出来,“这里是梧桐院,三妹妹要若想发威,还是请回柏翠院。” “再者 ,夫人说过我梧桐院的丫头公中不负责开销,所以文摇和洛书一应支出都是用我的月例银子,并不曾吃过你的米。” 徐敏敏怒极:“你!”她正要大闹,被徐尧尧一把拉住。 后者声音温温软软:“大姐姐莫生气,敏姐儿就是这个脾气,大姐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得知大姐姐昨夜蒙陛下赐婚给威远侯,我和敏姐儿特地来恭喜大姐姐。”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徐敏敏更气,她虽然刚满十二岁,但每日里听到手帕交们说威远侯如何如何优秀,早就对他满是憧憬,他若是娶了哪个豪门贵女也还罢了,偏偏是自家这个无用的徐容容,这叫她如何能甘心!更不用说来道喜了。 她咬着槽牙道:“谁知道能不能嫁得成!” 徐容容冷笑道:“这自不用你来操心。” 她看着面前两个名义上的胞妹:一个心思深沉,一个蠢如草包,想来徐柳氏在生她们的时候,是有些偏心的。 “我姐姐来给你道喜,你居然不请我们进屋。”徐敏敏指着她喝骂,“你的教养呢。” 徐容容微微一笑:“我自小母亲 离世无人教导,不像你们,有大夫人亲自教导如何一早去别人院子里吵闹。” “徐容容,你……”徐敏敏又想发飙。 “胡闹!”徐柳氏疾步走进院子里来,喝住小女儿。 “母亲……她欺负我。”徐敏敏的眼中蓄满泪水,看起来好不可怜。 若是平时,徐柳氏早就将徐容容罚去祠堂跪着给女儿出气,但今天不行…… 她瞪了徐敏敏一眼,忍住气将院外的人请了进来:“有劳易长史了。” 话音刚落,威远侯府的长史穆易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六位仆役模样的人,每个人手上捧着一个食盒。 穆易走到徐容容的面前一辑到底:“威远侯府长史穆易,见过徐大小姐。” 徐容容下意识地向旁边避开,不受他的礼。 威远侯府的长史穆易有功勋在身,蒙皇恩册封正三品官衔,是大周朝唯一一位有官衔的府中长史,因此除了觐见皇家人外,穆易几乎从不折腰,虽不知道他为何向自己行大礼,但她自觉不该接受。 她的动作看在徐敏敏的眼里,后者不由得露出一丝鄙夷:上不得台面,连 下人行礼都不敢受。 穆易直起腰来正好看见徐容容的动作,心道:这徐大小姐虽不受宠,但却谦逊知礼,难得。 他一摆手,身后的仆役鱼贯上前,将手中食盒整齐地摆在厅堂之中。 徐府的人十分疑惑,徐容容也不例外。 穆易温声解释:“侯爷今日奉皇命去西郊巡营,因此不能亲自过来,还请徐大小姐勿怪。侯爷临走前吩咐,大小姐身子弱,又大病初愈,恐府中膳食不足,因此命属下每日为徐大小姐安排席面。” 徐柳氏的脸很疼!威远侯府的人这是在打她的脸吗?这跟指着鼻子骂她虐待徐容容有何区别? 那个贱人又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还指望她能当成亲闺女一样疼吗? “易长史……”徐柳氏不悦道。 “徐夫人稍等,属下还没说完。”穆易的声音依然温和,但让徐柳氏更加没脸。 “昨夜是七夕宴,恐大小姐饮了酒水胃口不佳,今早属下特地为大小姐安排了翡翠楼的翡翠汤包、核桃酥、水晶虾饺、银鱼蛋羹、青芽白菜和碧丝粥。” 他每报出一道菜名,仆役便将 对应的食盒打开。每道菜的下面,都放着一个碳盒,因此这一桌虽是外面的席面,但温度适中,清香四溢。 文摇和洛书两个丫头有些激动,脸都快涨红了:威远侯真贴心呀! 而徐容容却心中无感,甚至还有些烦躁:“多谢易长史,只是……我素来清淡惯了,恐怕吃不惯这些。” 徐柳氏:她还不要? 徐敏敏:贱人的命,就是贱,吃不得好东西! 穆易看着众人的神情,不慌不忙的奉上一个紫檀木盒: “无妨,属下还带来了京城四大酒楼樊楼、月牌楼、湘豫楼和翡翠楼的餐牌,大小姐想吃什么,喜好什么口味,都可以让身边人出去吩咐。” 说完,他又转向徐柳氏:“届时恐怕大小姐身边的人会出入频繁,还请徐夫人行个方便。” 尽管徐柳氏心中愤恨,但现如今也不敢不听,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这有何不可。” 而徐容容心中一动:这样一来,洛书岂不是每日都可以趁点餐的机会自由出入徐府了? 迟疑片刻后,她接过了木盒:“有劳易长史,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第16章 林皎月的不甘心 在西郊巡营的日子,穆戎整日里忙于军务,无暇他顾。 西郊军中大多是官宦子弟,军纪散乱,五日来他已经处罚了十几个人,即便如此,离他定下的标准还差的很远。 因此,“黑面军侯”的名声便在军中流传出来。 直到穆易传信来说,徐容容接纳了他安排的席面,他才露出些笑意。 在马车中拥住她时,那纤瘦无力的身子硌得他有些心疼,她是该多吃点。 正想着,军中小将进来送午膳,刚刚摆好,副将穆艾便进帐禀报:侯爷,郡主来访。” 穆戎一时没有想起来:“哪个郡主?” 穆艾目瞪口呆,半响才回:“爷……是庆阳郡主林大小姐。” 穆戎的心腹们都知道自家主子对庆阳郡主的心思,军中规定女子不能入营,但这规定在庆阳郡主的身上从来不作数。穆戎在近郊巡营时,郡主探访是家常便饭,有时是来与他探讨兵法,有时则是纯来玩耍。就在三个月前,穆戎锋旨去北郊时,还带着庆阳郡主去林中猎鹿烤肉。 怎么如今皇帝刚赐婚,自家主子就把庆阳郡主给忘得一干二净? 穆艾看向主子的眼神中,带着一言难尽: 男人啊。 穆戎放下筷子,心中疑惑:难道七夕那晚,他说的还不够明白? 他挥挥手:“让她回去。” 穆艾心梗:“从京城到西郊需要两个时辰,郡主此时过来恐怕连早饭都没有吃。” “那便把你的饭给她吃。” “属下不敢! 属下这就去回话!” 穆艾一溜烟跑到营门前,将侯爷的原话转述。 林皎月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侍女:“我才不要回去!他不见我,我就去进去找他!” 说完,她冲进大营之内。 ……她向来这样肆意,郡主身份无人敢拦。 掀了营帐,见穆戎刚刚喝完一口汤。 “戎哥哥,你为什么不见我。”她闯到桌案前,嘟着嘴,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军营重地,郡主不应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戎哥哥这是要和我生分了!”林皎月眼角泛红,“是因为那个徐容容吗?戎哥哥是因为她,所以不要我了吗?” 穆戎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怎么?郡主愿意让我要吗?” 林皎月惊讶地瞪大了双眸:“戎……戎哥哥……你……你怎么了?” 穆戎一步步逼近,语气决绝,但面色清冷并无半丝旖旎之色:“我想看看,郡主是真的敢让我要吗?” 林皎月有些慌乱地攥紧衣领,她吊了穆戎这么久,他一直是温柔地,有耐心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满是迫人的气息。 看着他俊美无铸的面容,又想到那个在七夕宴上惊艳众人的徐容容。 林皎月把心一横,颤颤道:“我……我愿意的。” 眼角微红,水波盈盈,透着一丝柔媚。 穆戎停下脚步,冷笑着转身,走回桌前坐下,执起筷子继续慢条斯理的吃饭。 林皎月呆立当场,一种耻辱感从心底泛起:“戎哥哥,你…… ” 他在戏耍她吗? 穆戎头也不抬:“郡主以为本侯会做什么?本侯已是有妻室的人。” 生平第一次,林皎月被穆戎的话戳地心肺一起痛。 他从来不会这样待她! 但她此行的目的并非单纯前来控诉,她要弄清楚,穆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抛弃她,恋上徐容容的真实原因。 林皎月收敛心绪,再次抬起头时,泪眼朦胧无限委屈:“戎哥哥果然是生我的气了。” 穆戎:“……”? “那晚回去之后,我思来想去,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从未听说过什么徐容容,戎哥哥说的那些真心求娶的话,我自是不信的。” “戎哥哥是因为我给了四皇子一枚香囊,才跟我置气的吧?可我也是因为你才这么做的呀。他的香囊被你我舞剑不小心划破,若不赔个新的岂不得罪了他?他虽不得宠,但毕竟也是皇子。” “况且,这件事戎哥哥你是知道的,你当时并未生气,但怎么转脸就拿徐容容来气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蓄泪,大颗泪珠从眸中缓缓滑落,看似在无声控诉。 她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对穆戎有什么样的杀伤力,从小到大,不管她犯了什么错,哪怕他在气头上,只要她摆出这副糯糯的委屈模样,他就立刻投降,百试百灵! 可是今天,穆戎一动未动。 穆戎冷眼看她,仿佛在看一个戏子。 她有些慌了,带着哭腔继续控诉: “戎哥哥,我明明是为了你才去讨好四皇 子,可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她方才说的,是三个月前林尚书五十大寿上的一场风波。 穆戎去林府贺寿时,林皎月提出要舞剑祝寿,还要和他比剑,为了不扫兴,他便应允了。 比剑于他是家常便饭,偏偏那天出了岔子,林皎月招招逼近,为免伤到她,他只得步步后退,一时不察划破了四皇子武天骐腰间佩戴的香囊。 四皇子虽不得宠,但贴身饰物被人用武器划破,此为大不敬。最终是林皎月送给四皇子一个亲制的香囊才化解了这次风波。 穆戎知道气急,一时不查遗失了林皎月送的玉坠。 此举惹恼了林皎月,丢下一句“你我二人今后保持距离”的狠话。 这几日来,她思来想去,正是在那次之后,穆戎对她的态度大.大改变。 若是平时,这种若即若离是男女之间的情趣,但穆戎却突然求娶旁人,才让她慌了心神。 七夕当晚,穆戎决绝的言辞让她不住反思。 因此今天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来,不管是穿着、神态、动作,俱是以往他最喜爱的。 可他怎么依然无动于衷? 林皎月上前,攥住他的手臂,软语央求道:“戎哥哥,别跟皎皎怄气了可好,皎皎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任性了” “戎哥哥明明知道我最在乎的是你,别拿与旁人成婚来伤我,可好?” 穆戎甩开她:“郡主说错了。” “?……” “郡主和四皇子如何,是你二人的事,与本侯 无关。况且,本侯惧内,若郡主继续夹缠不清的事情被徐大小姐知晓,本侯怕她误解伤心。” “你……”徐容容瞪大了双眼。 而穆戎并没有停下,他继续道: “从郡主进来开始,桩桩件件都在自以为是,你与本侯不过是幼时相识的朋友,有什么资格对本侯的婚嫁指指点点?” 林皎月呆住了,面前的这个男子分明还是一心痴恋她的穆戎,但为何却变得如此不同! 不行!不行!她要稳住,她要好好想想。 思及此,她抬手捂住自己胸口:“好!好……只要戎哥哥你开心就好,我……我走了。” 她掀起帐门,一脸心碎的“逃”了出去。 她很慌乱,从她五岁生辰那天认识穆戎以来,这十二年中,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待她。 “郡主!”她的侍女一直守在营门之外,见到她赶紧迎了上来,看到自家郡主泛红的眼眶,忙道,“您怎么了?可是侯爷欺负您了?” 林皎月刚要开口,就听到后面有人高喊:“庆阳郡主,请留步!” 这……是穆艾的声音! 林皎月倏然转身:她就知道!穆戎不会对她这么狠心的。 穆艾狂奔而来,看着林皎月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嗫嚅半天道:“侯爷让属下来叮嘱一声,军营重地,以后郡主入无召不得入内。” 说完,他又向守门卫兵喊话:“你们也记住!军营重地,非军中将士不得出入。” 守卫:“……” 林皎月彻底傻掉。 第17章 穆大将军还是有用的 林府的马车在官道上狂奔。 回去的路上,林皎月上了马车。 透过车帘,看着越来越远的西郊营寨,她收起了那副伤痛欲绝的样子,面色暗沉:“镜子。” 侍女立刻从马车角落的匣子中,取出一面巴掌大小的蕉叶镜,小心翼翼的捧了过来。 林皎月对着镜子,下巴微抬,一颗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看上去有种破碎的柔美。 侍女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 林皎月不理她,只喃喃自语:没错呀…… 她对自己的相貌十分自信,也了解多数男子的喜好。 穆戎是宗室出身,母亲是陛下长姐,骨子里自带着皇家的孤傲,再加上他自幼随父出征,看惯了沙场铁血,自然是看不惯小女儿柔柔弱弱的样子。因此,大胆明媚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偶尔的脆弱更会加深他的怜惜。 世家子弟生性娇奢,眼高手低,又偏偏好面子,善解人意是她打动他们的捷径,让他们以为自己是被认可的,自然无条件的应承你。 至于其他人,她以郡主之姿稍稍放下点身段,给些甜头,便会对她感恩戴德。 但为什么,如今她的这套法子,似乎对穆戎不管用了? 回到京城,在林府门前遇上身为兵部尚书的父亲下值回来。 见她一副风尘仆仆,面色不虞的样子,林之痕皱眉道:“你跟我来书房。” 林之痕早年在战场伤了身子,因此府中只有嫡出的一子一女。伤病回京后也纳了七八房妾室,却再无所出。 长子林允策为京畿卫中郎将,次女林皎月更是被尊为大周第一美人,皇帝亲封的 庆阳郡主。 因为府中人丁单薄,林之痕对这两个孩子一直寄予厚望。 林皎月的野心,也是他一早培养出来的。 尽管他贵为尚书,但在京城世家中,林家根基浅薄。他又只有一个儿子,自然是不够的。林皎月的容貌便是他笼络人心的最好武器。 林皎月一己之力网住了穆戎和四皇子武天骐两条大鱼。 但最近下看来,女儿似乎已经对穆戎失去了控制。 进了书房,他递了一本折子给了林皎月:“这是江夏县参太子幼弟倾占盐山的折子,工部那边七月初将折子呈了上去,这是议事时为父拿到的手抄本。这件事你怎么看?” 林皎月打开略略翻了一下,回道:“明面上陛下春秋正盛,帝后恩爱,太子地位稳固。而实际上,皇后出身平民,太子并无母族助力,唯一能依靠的是太子妃,如今这个折子,定是想借势拆分太子的羽翼。而成年皇子中能力强者众,除去早夭的五皇子外,二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均有强势母族,朝中人脉广布,这个折子必是出自他们之手。” 林之痕不动声色:“你继续。” 林皎月道:“盐业乃我大周国运,但这折子是七月初呈上去,到如今已有二十天,陛下还不批复,想来是出了什么岔子。” 林之痕点头道:“你这分析倒是与四皇子如出一辙。为父已经打探出缘由,此事在折子呈上去之前,穆戎就已经告知了太子,太子查察之下才发现是其内弟被门客利用所致,如今已经打扫干净首尾,因此这折子便成了废纸一张。” “穆戎怎么 会插手太子之事?”林皎月惊疑道,她又接着追问:“那四殿下可有打算?” “这件事本身做的经不起推敲,既然已经被太子化解,四皇子此时更不能插手。既然不能借此事让太子栽个跟头,那便继续蛰伏吧。” 林之痕说完,又反问道:“四皇子和威远侯穆戎,你可想清楚了?” 林皎月微怔,一想到穆戎今日的冷漠,她不由自主的咬了咬嘴唇。 见她面色发冷,林之痕正色道:“怎么?是否如为父先前所料,那穆戎已然不受你控制了。” 林皎月不语。 林之痕冷笑一声:“既是无用之人,便该舍弃。你是放不下你的戎哥哥?” 林皎月连忙表明心志:“父亲是知道的,儿女情长并非女儿心中所盼。穆戎虽然功勋卓着,但他毕竟只是陛下的外甥,侯爷爵位已然到头了。但四殿下却大有可为,他母族低微,若是想要上位必然需要借助外力,这样的局势下我们林家愿意伸手,他自会牢牢抓住的,待他事成那天,女儿自然会让林家成为世家之首。他二人相比,女儿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对男女之事上,林之痕向来不大上心,见女儿说的笃定,他便不再纠结:“如此便好,先前觉得他为你所用,倒也不失为四皇子的一大助力。如今既然不受控制,我林家便需要从长计议了。” 父女二人又讨论了一下朝中局势,便散了。 出了书房,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林皎月的大丫鬟木心在外候着。 见自家小姐面色难看,便上前来:“小姐怎么了?” 林皎月冷然吩咐 :“去打听一下,那个徐容容是什么来头!” 而这边,被林皎月惦记着的徐容容正忙着鹿鸣街的事情。 洛尘的消息已经送进府来,鹿鸣街地方很大,再加上周边凌乱闭塞,所以空宅很多。洛尘略略打探了一下,能找到屋主详谈的就有二十多处。 徐容容根据洛尘提供的图纸,将沿街的、园景好的、有商铺相连的房屋圈出来八间,让洛书从不同的牙行将这八间房屋一一买下。 鹿鸣街的房屋一直不好出手,难得有人愿买,不管是牙行还是屋主都喜出望外,短短几日,洛书就将事办妥。 如今,八张房契被徐容容工工整整的叠好,放在小匣子里。 洛书有些疑惑:“夫人留下的钱应该还有不少盈余,小姐既然觉得鹿鸣街的房子将来会升值,为什么不多买几间?。” 徐容容笑道:“你也说了,鹿鸣街地处偏远,便是一月不过成交数单而已,我们短短几天就买了八间,若是再多岂不惹眼?再说这几处就地势格局和风景而言,在手里多压几年也不会赔本。” 文摇正在收拾桌上的纸笔,闻言小声道:“先前看到平嬷嬷鬼鬼祟祟的,我打探了下,原来夫人在外面放印子钱,听说收益很高,小姐若是想赚钱的话,是否可以一试?””不行!“徐容容摇头道:“印子钱万万不可碰,不光是我,即便将来你们嫁人掌家,也万万不可去做这放贷之事。” 前世,她见多了放印子钱的人开始尝到了些甜头,最后血本无归,妇人被休弃,子嗣被逐出家门。 徐容容少有这么严厉 的时候,文摇和洛书被她骤起的气势吓到,应声跪地:“奴婢记下了。” …… 华灯初上,文摇进来问道:“小姐是否要传膳?今日月牌楼的人已经来了两次。” 徐容容自觉没什么胃口,便摇了摇头:“你让他们回去吧,让大厨房煮点清粥送来就好。另外,让洛书一会去把四家酒楼这几日的席面钱给结了。” “可先前侯府的易长史说这些都交由他来处理……” “我们与侯府并非一路人,先前应下来也是为了方便洛书出入,在这件事上侯府已是帮了大忙,我们自然是要承情的,额外的费用岂能再由他们承担?” 小姐说的有理,文摇也不便再劝,这些日子来,她彻底相信自家小姐对威远侯并无半分杂念。 文摇退出后,屋子里只剩下徐容容一个人,她静静的坐在桌子旁边,看着窗边燃起的烛火。 火光摇曳,她的心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母亲留下的一千八百两银票,这次购买鹿鸣街的院子只花费了四百两左右,而一年后这房子会带来近两千两的收益,总数三千四百两的银钱,应该足以支持她带着文摇和洛书将来去江南生活一阵子的。 等去了那里,消了两个丫头的奴籍,配上丰厚的嫁妆,让她们安安乐乐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吧。 至于她自己,用前世在威远侯府打发时间学来的识草辩药的法子,在江南开一个药园,想来赚钱也是不难的。 她托着腮畅想着,两世颠簸的疲倦在这一刻完全释放了出来,身上突然一阵阵的发冷,她缓缓的伏倒在桌子上。 第18章 她生病了 深夜的西郊军营,结束了一天的训练之后,士兵们拿着碗去膳房排队去了。 穆戎正在准备述职折子,再过两日他便要换防回营了。 火烛摇曳,他方才提笔,帐外便有人禀报:“属下穆散,有事求见!” 穆散?!不是被安排留在京中辅助穆易吗?怎么会来西郊? “进来回话。” 穆散掀开帘子进来,垂首:“徐姑娘起了高热,已经两天未退了。” 穆戎怔住:“为何现在才来报?” “回爷的话,是徐府瞒下了。今日晌午易长史去樊楼盘账的时候,听说徐府的人前日晚间来结了席面的钱,之后就再也没露面。易长史觉得不妥赶去徐府问询,徐夫人不住闪躲,谎称徐姑娘偶感风寒没有大事,但却一直推脱不让易长史与徐姑娘会面。” “易长史命 属下去请王府医入府,徐家人自知瞒不下去,才道徐姑娘从前晚便开始发热。属下不敢耽搁,立刻来向爷禀告了。” 穆戎脸色铁青:“徐朝前,本侯还真是小瞧了你。” 出京之前,他当面叮嘱过徐朝前这个未来岳丈好好照顾徐容容,可一转眼他却纵容家人虐待,这个六品官儿是真的不将他放在眼里啊! “王府医如何说?”他问道。 穆散据实回答:“王府医已经给徐大小姐施了针,据他所说,小姐此番高热是心思郁结所至,并无大碍,只是夜间恐怕会反复高热。” “既然如此,你且先回去,今夜守在徐府外面,若里面有何异动,与穆易一同便宜行事。” “是!”穆散得了令,便不敢再耽搁。 营帐中,穆戎兀自气恼。 穆艾怎么不知自家侯 爷的心思,暗戳戳道:“属下见那徐大人不像是故意为之,恐怕是徐府中其他人使得坏心。” 穆戎冷哼:“一个都不能便宜了他!” …… 梧桐院里,文摇正在门廊下借着月光一边为徐容容煎药,一边抹眼泪:这次若不是易长史和王府医,只怕小姐要死在这里了。 等药煎好,她倒出一碗端进房间。 徐容容歪在床上,面颊烧的通红。一眼便看出文摇刚刚哭过,于是耐着不适安抚道:“你别难过,我不过是累了些并不难受。再说这场高热也并非因为伤寒,多饮水休息些日子就会好。一会你去看看洛书,夜里陪着点,她便没那么怕了。” 她病了之后,梧桐院就被柏翠院的人围的密不透风,洛书想翻了墙出去请郎中,也被柏翠院发现关进了柴房,若 不是今日穆易来了,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小丫头吓得不轻。 文摇听了,眼泪又涌了出来:“小姐先顾念下自己吧,您都热成这样了,怎么会没事。” 徐容容笑道:“你信我,我以前比这病得更严重,后来也自己康复了,你家小姐可没这么脆弱。” “奴婢怎么不记得了?””把药拿来吧。“徐容容岔开话题。 她刚才说的,其实是前世在侯府时的事情。 柳莹儿爬床,被穆戎杖毙后,她吓得连续高热烧了五天。 当时穆戎正在气头上,她的院子自是无人问津,更别说给她请郎中了,最后还是她自己熬过来的。 有了前次的经历,这次尽管浑身滚热,但却并不忧惧。 …… 这次高烧来势汹汹,但也确如徐容容所判断的那般,并不凶险。 两日过 后,她便可以下床了。 柏翠院的始作俑者徐敏敏也被徐朝前重责之后,罚跪了祠堂。 威远侯府也好似要为她撑腰一般,每日由长史穆易带着王府医一同来诊平安脉,因此,梧桐院里的人出入也再没有人阻拦。 只是,每次穆易过来,徐容容都避之不见。 文摇不解:“小姐,为什么不借着威远侯的名头出出气?” 徐容容笑道:“靠人不如靠己。再加上出气这种事,哪有亲自动手来的痛快?算算日子,三小姐今日该从祠堂出来了吧?” “怕是傍晚就要出来了。” 徐容容抬头看了看正中的日头道,起身道:“看来,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从柜底取出一个小香囊,在手中颠了颠,说道:“去祠堂。” 文摇和洛书面面相觑后,赶紧跟上。 第19章 报仇就要亲自动手 徐家家规,但凡子女做错了事,都要独自跪两日祠堂,期间只能饮水不准送餐食。 徐敏敏受罚已两日,此时正精疲力尽的伏倒在蒲团上,心里恨恨地诅咒着徐容容。 门吱呀一声开了,徐敏敏长舒一口气:“我终究可以出去了!等我回去非弄死……” 话音未落,她便被堵上嘴套进了麻袋中。 徐容容递给洛书一把戒尺,用唇型示意道:“揍她。” 洛书拿着戒尺,开始有些手抖,但想着自己和小姐这段时间受的罪,便怒从心头起,下手不再留情。 四十戒尺劈头盖脸地打完,徐容容带着两个丫头离开了。 出了祠堂的门,洛书的手还有些抖:“小姐,三小姐只怕更要恨死咱们了。” 徐容容笑道:“准备下,去给母亲请安吧。” 荣安院里,徐柳氏正让丫头揉着额头,心里烦闷。 这些日子以来,但凡沾上点和徐容容有关的事,没有一件能 让她顺心。 本想由着那个小贱人一病呜呼,于是她才纵着三女儿拦住梧桐院的人。 到时候她推托一句不知情,最多被徐朝前念叨一阵子,谁还能怎么着她这个当家主母? 但谁想到那贱人烧到那种程度,居然还能撑到威远侯府来人。 这下好了,小贱人没事,她自己闺女却倒了霉。 祠堂那是什么地方,里面阴暗潮湿,不见天日! 正想着,平嬷嬷进来回禀:“夫人……大小姐过来请安了,手里还捧着几枚佛手果。” “不见!”听见徐容容三个字,徐柳氏头更疼了。 平嬷嬷劝道:“夫人还是见见吧,老爷还没消气,三小姐傍晚就从祠堂里出来了,这个时候何苦给人留下话柄。” 徐柳氏想起这两天徐朝前的确为徐容容生病的事,冲她发了好几顿脾气,于是皱着眉头应道: “请进来吧。” 徐容容进来后先是行了拜礼,接着双手将佛手 果奉上:“听闻夫人近日里头疼,我问了王府医,寻来了几颗佛手果供大夫人纾解头疼。” 徐柳氏点了点头,略略寒暄几句,便想将人打发走。 可是徐容容突然来了兴致,她干脆坐下来,先是跟徐柳氏畅谈如何将佛手果做成香料,后来又聊起王家夫人的长短和李大小姐趣事,转眼整个下午便过去了,荣安院里掌了灯。 她突来的亲近让徐柳氏心里烦闷,正想找个借口把她撵走,荣安院外突然传来哭喊声:“母亲为我做主。” 徐敏敏满脸通红的闯了进来,她的头发散乱,脸上身上尽是红红的印记,有好几处还破了皮,正往外渗血。 “敏姐儿这是怎么了?”徐柳氏心疼地连忙抱住自己女儿。 徐敏敏早就哭花了脸,泪水和伤痕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她看到徐容容正坐在一旁,大骂道:“徐容容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去祠堂行凶。” 骂完 ,她便要冲上来撕扯。 平嬷嬷见状,连忙将她拦腰抱住:“三小姐这是怎么了?有话跟夫人好好说。” 徐柳氏也被小女儿状若疯癫的模样吓到了:“敏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为你做主!” 徐敏敏手指着徐容容,嘶吼道:“就是她这个贱人,方才带着人趁我在祠堂的时候去打我,把我打成这样!” 眼泪混合着血水,更显凄惨。 徐柳氏目眦欲裂,她咬牙瞪着徐容容:“容姐儿,缘何欺辱你三丫头?” 徐容容抚着胸口,显然也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敏姐儿说是我去祠堂打了她,你可是看清了我的模样?” 徐敏敏呸了一口:“你这个贱人无耻,用套麻袋那个伎俩套住了我,我上哪看清你的脸去?但这府中除了你,还有谁敢打我?” “那敏姐儿是何时被打的?” “就在刚才!你走了之后我的丫头语芯便去祠堂将我救了出来。” 徐容容揉了揉额头,她浅浅地哦了一声:“那敏姐儿可冤枉我了,我和丫头在夫人这里呆了一下午,又怎么可能去祠堂行凶呢?” “……”徐敏敏哽住了,她抬头看向徐柳氏。 徐柳氏硬着头皮道:“她的确在我这里呆了一个多时辰,中间从未出去过,敏姐儿你可是记错了时间?” 徐敏敏有些懵:“绝对不会记错,打我的人前脚刚走,语芯后脚便去祠堂找我,把我救了出来。” 说完她不甘心地,瞪着徐容容:“一定是你!这府里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徐容容无奈地摊手,她站起身来:“那就要靠三妹妹自己想一想了,看平日里还得罪过什么人,幸好今日有夫人为我作证,不然可真的说不清楚。” 说完,她微笑着对徐柳氏行退礼:“夫人要操劳敏姐儿的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在徐敏敏不甘的目光中,她带着文摇和洛书翩然离去。 第20章 不就是装可怜吗?谁还不会 一进梧桐院,洛书立刻关上房门,急迫道:“小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容容喝了口水:“还记得先前我让你借着随王府医取药的机会,买来的那些药吗?” 洛书点点头。 “那些药中,有一味药名叫肉蔻,我将它磨成粉末涂在了麻袋里面。肉蔻粉有乱人心智的作用,徐敏敏越是挣扎吸入的越多,这些药粉会让徐敏敏时间错乱,短期失忆。因此,她才会将午后的事情记成刚刚发生的。” 两个丫头似懂非懂。 文摇心细,她有些担忧:“可若是夫人发现疑点,请大夫前来查验可怎么办?” 徐容容笑道:“所以我才给她送了佛手果呀,肉蔻味淡,不会长留,即便留存一些遇到佛手果也会立刻消散。别说是普通大夫,即便是太医来了也无从查验。” 听她娓娓道来,洛书拍手笑道:“小姐可真厉害!” 文摇疑惑道:“上次小姐用了常山制住了常兴侯世子,这次又用肉蔻,小姐怎么会懂这么多?” 徐容容笑了:“有高人在梦中传授。” 她说完,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吩咐道:“去把院门打开。” 洛书有些担心:“奴婢只怕三小姐要来闹呢。” 徐容容摇头道: “无妨。父亲快要下值了,你去二门上守着,待他回府就请到咱们院子里来,” 洛书知道自家小姐自有计较,于是便乖乖出去了。 她刚走不久,院外就传来徐敏敏尖细的声音:“徐容容,你这个贱人,你害我!” 徐容容迎出门去,倚在廊下笑盈盈地看她:“三小姐好大的火气,怎么夫人没有安抚好你吗?” 徐敏敏冲进院子,怒目圆睁:“母亲是被你蒙蔽了,你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整个徐府,除了你还有谁敢对我动手。” 她身后带着柏翠院的几个丫头,徐柳氏没有跟来,想来她也是默认让小女儿来自己这里闹一出的吧,就算闹大了,看着徐敏敏这副满脸是血的样子,想必徐朝前也不会重责。 呵……还真是有恃无恐。 徐容容一脸的无所谓:“三妹妹还是好好想想,是不是过往得罪了什么人,趁此机会报复。” 徐敏敏咬牙道:“谁不知道整个徐府捏在我母亲手里?怎么可能有人与我作对!” “或者等父亲回来后,在府里好好查一查。” “父亲那个糊涂蛋,他能知道些什么!” 徐容容的声音中,带出一丝惊慌:“妹妹休要胡说,父亲才是咱们徐府一家之 主。” 她的话让徐敏敏更加生气:“什么一家之主!要不是那个老糊涂被你蒙蔽,我又怎么会被丢到祠堂里跪上两天?母亲不过是给他一些颜面不计较罢了,我可不会放过……” “你不会放过谁啊?”徐朝前中气十足,带着一丝怒意走进梧桐院,身后跟着文摇。 徐容容疾步走到徐朝前身后,颤巍巍地说:“父亲莫要生气,敏姐儿还小,只是平日里被这些混账话教唆了,好在这些口无遮拦的话只是在我这院子里说说罢了。” 徐朝前看着她乖巧懂事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被人打上门指着鼻子骂成这样,还护着她。你也说了,这只是在梧桐院,若是不加管束闹到了外面,为父这脸还要不要了。” 徐容容低下头,勾了勾嘴角。 长女的懂事和幼女的无理取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徐朝前怒意更盛。 他安抚着拍了拍徐容容:“你且站到一旁,今日,我定要请家法好好管教三丫头!” 徐敏敏吓坏了:“父亲,你居然要动家法!” 说完,她慌不择路的向院外跑去,去母亲那里搬救兵! 徐朝前哪里不知道,他喝道:“给我摁住她!” 两个粗使婆子上前,牢牢地抓住徐 敏敏,不让她乱动。 徐朝前身后的一个婢女见势不好,悄悄溜出了梧桐院,给徐柳氏报信去了。 徐容容瞥见,可怜巴巴的劝道:“父亲还是跟夫人说一下吧,敏姐儿今日毕竟受了委屈,若是今日在我的梧桐院受了罚,将来……” “怕什么!”徐朝前打断她的话,“我堂堂地徐家家主,养了这一大家子人吃饭,今日连管教自己的女儿都要请示妇人不成?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把三丫头给我押到前院,家法伺候!” “母亲……母亲……救命啊!”徐敏敏大喊。 徐朝前闻声大怒,一巴掌将徐敏敏的脸打得偏到一旁:“你看看自己如今疯疯癫癫地样子,哪有半点大家闺秀姿态,今日为父定要好好管教你。” 说完,命人将徐敏敏拉扯着带去了前院。 洛书跟着看热闹去了,徐容容则回了房间。 折腾了这么久,她有些饿了。 半晌之后,洛书兴冲冲的回来。 徐容容正在喝粥,府里鸡飞狗跳的,晚饭就准备的有些敷衍了。 洛书在一旁伺候着,满肚子的话要说。看着她着急又不敢乱说的样子,徐容容扑哧一声笑出来,放下手中的勺子:“说说吧。” 文摇也在一旁竖起了耳朵等 着听。 洛书竹筒倒豆子一般:“三小姐被打的可惨了,奴婢看着她直接被摁在长凳上,打她的竹板有那么厚,即使婆子们不敢用力,那二十板子下去人也受不了啊。夫人被拦在院外,嗓子都喊哑了,老爷愣是没让她进去。这会子三小姐被打晕抬回了柏翠院,夫人进了前院,门关上里面一阵乒乓作响,想来老爷书房里的东西被砸碎了不少。” 一股脑说完,她长出一口气:“真是痛快!” 徐容容笑着,轻点洛书脸上一处正在结痂的伤处:“可出气了?” 洛书:“……” 许久之后,她才缓过神来,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小姐是为了我才……” 徐容容歪着头,斑驳的烛光在她脸上投下轻柔的影子,如梦幻一般。她说道:“我说过,出气这种事,要亲自动手才解气。” 洛书眨了眨眼:“所以小姐是故意让文摇去请老爷,也是让老爷故意看到这一幕的吗?” 徐容容点头:“父亲是最看重面子的,徐敏敏在她背后如此轻视他,他自然要振一振父纲了。” “所以小姐刚才的可怜样,全是装出来的吗?”文摇也恍然大悟。 徐容容勾起嘴角,轻笑道:“不就是装可怜吗?谁还不会呀。” 第21章 眼和心都是斜的 柏翠院里一夜未眠,徐敏敏醒了就哭,哭累了就晕过去。 二十板子打下去,衣服被血水和汗水浸透。 一碰她就尖叫,平嬷嬷无法,只得在徐敏敏贴身婢女语芯的帮助下,用剪刀一寸寸的将衣服剪下。 看到女儿这般模样,徐柳氏坐在一旁双眸通红:这天煞的徐朝前,居然敢把自己闺女打成这样,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另外一间朝东的卧房里,徐尧尧洗漱完躺了下来,值夜大丫头雨尽为她掖着被角:“二小姐早点睡吧,奴婢瞧着三小姐那边……今天晚上不知道会闹腾多久呢。” “成事不足!”徐尧尧心烦,她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 两日前,她就与何家大小姐约好一同郊游的,如今徐敏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父亲在气头上肯定不会让她出门。何家大小姐的哥哥是新科探花,她可是通过好几个手帕交才把人约上,这下好了…… 见自家小姐面色不虞,雨尽自然知道原因,她笑着劝慰道:“这几日暑气正盛,官家小姐们怕是耐受不住,不如就在家中纳凉,待天气转好再相约外出,岂不更好?” 徐尧尧烦躁:“这么好 的机会又不是时时会有,那何家……如今正炙手可热呢。” 她了解父亲,女儿对他来说就是工具,探花虽然名声好听,但初入仕途也不过是入职翰林院,或者外放出去做个知县,远远满足不了徐朝前的需要。 因此何家公子的事情,她只能暗中打探,可如今,能接近何家大小姐的机会眼看着就要被徐敏敏搅黄,她怎么能不气恼。 …… 这一夜,柏翠院里的人各怀心思,都没睡好。 但徐朝前却没受到丝毫影响,翌日清晨,他从前院直接上值去了。 刚点完卯,他就被工部尚书鲁直派人给叫了过去。 这还是七夕宴之后,鲁尚书第一次传召,徐朝前正了正衣冠,笑盈盈的进了工部内书房。 鲁直坐在书案前,他身后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看衣饰应该是宫里来的,一脸冷色。 待徐朝前行拜礼后,鲁直介绍:“这位是皇后身边的王公公。” 原来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徐朝前心里一震,满脸堆笑。 可后者并不准备给他这个脸,只是冷冷瞥他一眼,从鼻缝中喷出一声:“哼。” 徐朝前官做不好,但却比谁都会看人 脸色,见王公公如此反应,他的心绪瞬间跌到谷底,连忙做小伏低的请安。 鲁直懒得看他这副样子,而王公公则冷笑一声:“徐大人真是好家教啊,皇后娘娘特地让咱家来跟徐大人好好学习。” 徐朝前吓得双膝一软,扑通跪地:“皇后娘娘何出此言?” “听闻徐府大小姐病重,但却被三小姐拦着求医无门,若不是威远侯府的人机灵,只怕徐大小姐此刻已经没命了吧!同样是徐家女儿,怎么徐大人的眼和心都斜了呢?” “公公容禀!下官近来操心政务,每日早出晚归,便是回府也很少进内宅!此事乃是家中小女之间闹着玩,一不小心没了轻重。如今容姐儿已经康复,公公若是不信,可以随下官回府查看。” “怎么?咱家难道是奉皇后之命,专程来这里听你如何勤恳为公的吗?” “下官不敢!但下官此话句句属实,容姐儿确实已经好转,且……下官已经责罚了闯下大祸的幼女。” “哦?徐大人严惩了府上的三小姐?”王公公笑道,“在徐府吃香喝辣,也算是严惩?” 徐朝前颤巍巍地抬头,看着王公公皮笑肉 不笑的样子,恍然大悟: “下官今晚就着人将小女送去庄子上。” 王公公故作姿态:“哦?徐大人竟然舍得?” 见他语调好转,徐朝前哪里还不明白,连忙点头:“舍得舍得!拙荆偏疼幼女,下官早已不满。如今铸下大错,下官若不趁此教育一番,将来恐怕还会闯下更多的祸事。” “还是徐大人深明大义!” “王公公过誉了。” 王公公上前搀起徐朝前:“既然如此,咱家就如实回禀陛下和娘娘去了,徐大人这般处置,想必陛下和娘娘也会放心。威远侯是陛下的亲外甥,眼看着外甥媳妇差点病死阁中,陛下怎么能不担忧?\" “陛下担忧,皇后娘娘怎么能不分忧?这不……就让咱家来做这个恶人了。” 徐朝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后背尽湿,连连点头:“公公辛苦了!还请公公在娘娘面前多多美言。” 见目的已经达到,王公公向鲁直道了声扰,便出了工部内书房。 威远侯府的长史穆易正在外候着,见王公公出来,笑着迎上前,递过来一个银袋:“辛苦公公跑这一趟。” 王公公顺手塞入袖中 ,笑道:“侯爷想给大小姐出气,咱家怎么能不敲敲边鼓?” 两人心照不宣,笑着离去。 而房内的徐朝前则感觉自己仿佛死过一遍。 因为刚才不住的叩头,他的官帽已经歪在一边;官服也已湿透,皱巴巴得贴在身上;膝盖处皆是褶皱,刚才那一番下跪……他跪得十分扎实。 这般模样,鲁直简直没眼看。 可徐朝前不仅不走,反而带着哭腔看着鲁直道:“大人明鉴,下官……真的一知道此事就立刻严惩小女了。” 天地良心啊,昨晚他已经把徐敏敏打的浑身是血了! 鲁直嫌弃道:“老夫认为王公公说的没错,你的眼和心都是斜的!徐大小姐怎么说也是你亡妻之女,是你的亲生骨头,你竟然能任人作践。她是钦赐的威远侯夫人,你府中人尚敢如此对她,那再往前,她在你府中过的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想到王府医曾回来复命,说徐容容居然营养不良时,他已经十分吃惊,今日看来,以前的日子也不知道那丫头是如何熬过来。 难怪那个冷心冷情的穆戎要亲自过问。 鲁直心里气不顺,于是,就又把徐朝前痛斥一顿。 第22章 徐敏敏被重罚 外面的事情,徐容容无暇多问。 这两日她身体刚刚好转,便开始盘算以后的生活。 按照前世的轨迹,她会在明年春天正式嫁入威远侯府。因此,她需要在此之前,为自己做好打算。 鹿鸣街的房子只是第一步,房契手续已经办妥,只要等待年后大涨脱手即可。 她还得想想其他的法子。 她将洛书叫了过来:“你哥哥在车行做事,若闲暇时能否请他将京城的街巷酒楼银铺市场绘下来?” 洛书笑了,眼睛眯成了弯月儿:“瞧您说的!这又不费事,奴婢跟哥哥说一声便成了。” 说完,她顿了一下,补充道:“若小姐有吩咐,奴婢可以让哥哥把车行的活计辞掉,来给小姐做事。” 洛书说的认真,她跟着徐容容这么多年,在过去那么难熬的日子里,她都没生出过背叛的心思,如今日子向好,她自是希望能再助小姐一臂之力的。 徐容容知道这丫头重情,而洛尘也确实是得用之人,但她并不打算在这个阶段就让他们卷入进来,于是温言道:“我如今并没有更多的事情来让你哥哥做,再加上你哥哥心心念念都是把你给赎出去,若是贸然辞掉车行的活计,只怕会打乱他的计划。 不若借着在城中行走的机会,帮我做一些其他事情。我对京城并不熟悉,若是将来外出必定两眼抹黑,你哥哥的图纸会派上大用场。” 洛书连声答应,这些日子徐容容的变化她和文摇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惦记的。 小姐不像从前那般任人拿捏,行事沉稳,心有算计。 女子自古以来是在后宅厮杀,虽然不见刀光血影但也十分惨烈,若小姐还是从前的性子,即便嫁去了威远侯府,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任人宰割罢了。 如今这样,倒叫她们更安心。 …… 晚饭过后徐容容喝了药,她有些乏了,靠在床下看书。 文摇和洛书陪在一旁。 突然听见隔壁的柏翠院里传来一声惊嚎:“不要啊!母亲救我……母亲救我!” 两个丫头吓了一跳,仔细听了会动静,便又换上一脸喜色。 洛书着急的搓着衣角,一心想要去看热闹,徐容容浅笑:“想去就去吧,记得站远点。” “遵命!”洛书说完,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柏翠院里传来的哭闹声更甚:“二姐姐救我!”徐敏敏的嘶吼直冲云霄。 文摇也好奇:“昨天老爷已经把三小姐打得下不来床,难道今晚还要打?” “再打就 要打死了,不至于。”徐容容不紧不慢地翻页,继续看书。 外头又传来嘈杂地脚步声,想来是过来了不少人。 接着,尖叫声、叨扰声、咒骂声混在一起,吵得人脑仁疼。 徐容容索性合了书本,由着文摇关上窗户,等着洛书带回来的消息。 就这样闹腾了半个多时辰,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洛书也回来了。 她锁好了院门,一脸意犹未尽的进屋: “老爷把三小姐送到南郊庄子上去了,说是让她好好反省。” “三小姐把能喊的救兵都搬来了,二小姐哭的凄惨,夫人眼看着要撒泼了,没想到老爷这次竟是铁了心,叫了几个婆子进来,把三小姐从床上拖了下来,塞进了马车。” “夫人气的好一通骂,被老爷打了一巴掌,真过瘾啊!” 洛书越说越开心,喜上眉梢。 文摇反倒担心了起来:“这件事说到底,是三小姐想害咱们引起的。如今她被关到庄子上去,想让她们反省自是不可能的,只怕会将这矛头转向小姐这边,您的处境……” 徐容容安抚道:“她们害人者都不怕,我们受害者又何必提心吊胆?徐敏敏被罚跪祠堂,打板子,本身这事已经过去,可父亲下值回来再 次发难,想必今日当值时又受了谁的启发……父亲那人,既然出手就已经权衡好了轻重,只怕夫人那边也不敢再闹。” 徐容容所料不错,柏翠院里徐敏敏已经被拖走。 徐尧尧带着下人们在屋外跪了一地。 屋内,徐柳氏眼泪横飞瘫坐一旁,发髻散乱,满头珠翠支离破碎。 脸上还有红红的指印,很显然徐朝前方才下手不轻。 她用帕子捂着脸,苦道: “老爷,徐敏敏可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徐朝前气喘吁吁,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处置一个女儿,居然演变成一场战争。 当下怒道:“狠心?你可知道这件事宫里的人亲自插手了!” 徐柳氏正擦着泪,闻言怔住。 “皇后娘娘命她身边的大太监王公公,当着鲁直大人的面把我教训一通!你还以为我罚的重了?你那好女儿惹出来的祸事,如今已经惊动了帝后!若是不让宫里人满意,咱们徐家说不定会惹上灭门的罪过!” 徐柳氏也吓傻了。 这……这不过是内宅的小手段,她自小见惯了的。 过去也不是没在徐容容身上用过,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严重?还闹到了宫里? “老……老爷,妾身不知道啊 ,而且敏姐儿还小,她……她只不过是闹着玩,无意害她亲姐姐呀。”徐柳氏慌了。 “你这套说辞,去皇后面前说说看去?信不信她立时让人撕烂你的嘴!这些后宅把戏,都是宫里的娘娘们玩剩下的,你能唬住谁?我若不把敏姐儿送到庄子上,明日我就是被罢官的下场!我若倒了,你指望谁去!” 徐朝前越说越气,抬脚踹了徐柳氏一个窝心脚。 一脚不够,他还要再踹。 二小姐徐尧尧连忙从门外冲进来,抱住父亲的腿:“父亲不可,母亲也是担心三姐姐所致。这些年来,若不是母亲精心教养,大姐姐又如何能出落成这般佳人,这才能在七夕宴上被威远侯一眼看中。还请父亲看在母亲多年辛劳的份上,给母亲一些体面。” 徐朝前此人极度自私,除了巴结他人之外,唯一能让他用心的就是这个才貌双全的二女儿。 见她小小年纪如此懂事,他赶紧将人拉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跪到现在?若伤了膝盖今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家宅之事为父自有分寸。” 说完,转头瞪了徐柳氏一眼:“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若再闹出此类祸事,当心老子扒了你的皮!” 说完,拂袖而去。 第23章 穆大将军回京了 七月十八日清晨,威远侯穆戎,一身戎装,奉命回京。 他负责京城周边巡防,西郊、南郊、北郊和东郊大营,每年都需要定期巡视。 皇帝将自己咽喉命脉交到了他的手中。 随穆戎一同回京的,还有五辆囚车,都是在军中犯下大错的人。 进城之后,囚车中的人难免引来百姓议论。 “听说这里有人在军中聚众赌博。” “不止呢……居然还有人闯入附近的山民家里,把人家圈养的鸡鸭给吃了。” “太可恶了!难怪穆大将军要把他们押回来游街示众。” “唉,谁不知道在京郊大营当兵的,都是大周富贵子弟,穆大将军这样做,只怕要被别人嫉恨上呢。” “怕什么?穆大将军是一品军侯,陛下的亲外甥,谁敢把他怎么样?” “……” 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回防大军越走越远。 有道恶毒的目光,一路追随。 徐府的梧桐院里,徐容容正翻着洛尘手绘的京城八巷地图。 京城八巷位于宫城西南,以安福巷、康乐巷为首的八个巷子纵横交错构成。 那里都是拥有上百年基业的高门老宅,主人们不像京城新贵那么奢华,但吃穿用度无一不透着庄雅、悠远。 之所以关注这里,是因为前世时听 说说八巷中有户宅院掷千金买下了福海边偶然开采出的极品珍珠,颗颗圆润硕大,色泽晶莹。 京城八巷中的贵人们趋之若鹜,一时间福海珍珠红遍大江南北,力压翡翠金、和田玉,成为大周朝最炙手可热的富贵象征。 若是将来的营生能打进八巷中去,就等于将所有贵族尽收囊中。 徐容容正托腮想着下一步的动作。 只见文摇一脸难色的进来。 “何事?”徐容容放下图纸。 “威远侯换防回京了。” “这事下午不就知道了吗?” “嗯……他如今在咱们府上。” “什么?”徐容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凝儿奉夫人之命过来请您,说是威远侯来府上用餐,请您作陪。”文摇说完,心里叹气。 一回来就搞这幺蛾子!徐容容气结。 但人已经来了,又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徐容容难以推辞。 她无奈的坐到妆奁前:“梳妆吧。” …… 前院里,穆戎一身天青色的常服让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儒雅。可能是刚刚沐浴过,皂角和沉香的味道混在一起,浅浅的让人觉得舒心。 但即便如此,徐朝前突然紧张出一丝冷汗。 “侯爷巡营辛苦,回京后理应好好休养一番,原本应该我们去侯府拜访才对。” “无妨,本侯来看看徐大小姐。” 上次来徐府要八字时,他一口一个在下。 如今到自称起本侯来了,这个变化让徐朝前不敢托大,连声道:“侯爷有心,侯爷有心。” “听闻大小姐病了?”他挑了挑眉。 徐朝前心知要完,硬着头皮道:“多谢侯爷挂怀,小女是病了几日,如今已经痊愈。” 穆戎点点头:“既如此,本侯便放心了。今日回京复命,陛下也问起此事,道大小姐身子弱,需要好好进补,因此命我给大小姐送些东西来。” 他身后的穆艾会意:“送进来吧!” 于是,一溜儿鎏金的小箱子被捧进了徐府前院。 从燕窝鹿茸,到名贵药材,再到海参鲍鱼,最后竟然还有几只乌鸡和甲鱼…… 徐超前夫妇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挂不住。 徐柳氏更是胸闷气堵:侯爷这是来打脸呢! 徐容容进院时,就看到这副诡异的样子。 见她来了,徐朝前如蒙大赦:“容姐儿快来,这些都是侯爷送来的补品。” 徐容容假装不解:“侯爷这是何意?我徐府又不是买不起。” 徐朝前心塞:你可少说两句吧。 穆戎也是一脸不解:“是吗?看你这么瘦弱,王府医又说你营养不良,我便以为徐大人俸禄 不够,缺少这些常见的补品呢。” 徐朝脸的脸涨成猪肝色,狠狠瞪了徐柳氏一眼:贱人害我丢脸。 徐柳氏心里也不好过,还好徐容容没再与穆戎一唱一和,终于挨到了摆饭。 食不言寝不语,徐朝前本以为松了一口气,但没想到穆戎亲自给徐容容布菜,见到徐容容爱吃的,他甚至还跟徐柳氏强调:“看来这种做法大小姐很喜欢,今后有劳徐夫人了。” 一顿饭徐朝前夫妇味同嚼蜡,徐朝前知道穆戎此番作为就是给徐容容出气的,他也无法生气。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大了五级! 人家还是皇帝的亲外甥,他怎么敢摆未来岳丈的谱? 好容易吃完饭,徐容容准备告辞。 穆戎却站起来道:“天黑路滑,我送大小姐回院子吧。” 徐容容:“?……”这可是在我家。 徐柳氏也是一口回绝:“侯爷这般似有些不合规矩。” 徐朝前气得快要跳起来,这么好的机会,徐柳氏这个贱人居然敢拒绝。他连声道:“合规矩,合规矩!这是在咱们府中,又不会传到外面去!如此便有劳侯爷了。” 穆戎一如在皇宫时那般,对着徐容容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徐府不大,从前院到梧桐院用不了多久。 很快,徐 容容便到了。 她站在院外,福了一福:“多谢侯爷。” 说完就要走,但刚转身就被穆戎一把拉住。 “我有话对你说。” 徐容容挣不开,挠道:“侯爷跟旁人说话,都是这样拉拉扯扯的吗?” “不是,我只对你这样。” “……”徐容容抬头看他,“侯爷有话快说。” “我与林皎月之间不再有丝毫瓜葛,七夕宴那晚我下车去,便是要跟她说清楚此事。” “这与我何干?”徐容容反问。 穆戎道:“我怕你误会。” 徐容容冷笑道:“我误会什么?侯爷与庆阳郡主之间如何,我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只要侯爷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侯爷没必要给任何人交代,更不用给我解释。” “可你是我的妻子。” “现在还不是!”她笑着说完,终于将手臂从他禁锢中解救了出来,“侯爷说完了吗?我该回去了。” 她的神情冷清,不似作伪。 穆戎上前一把将她拉回,圈进怀中,低头狠狠吻住。 他有些心慌,于是吻的更用力。 徐容容抬手便打,却被他敏捷的抓住手腕,禁锢在身后。 月光下,梧桐院的高墙之外,她被抵到了墙上,所有的呼吸都被夺走,朱唇在他的蹂躏下变得殷红如血。 第24章 徐柳氏又动起了歪脑筋 许久之后,他才轻轻放开。 少女有些脱力,软软的倚在墙上,怒目而视,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经气急。 穆戎有些后悔,他原本是想来徐府为她撑腰,还想向她解释清楚他和林皎月的事,但谁知又演变成这种局面。 他有些尴尬的抬起手,想要为她抚平凌乱的发丝,但却被她抬手挥开。 手背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击打声“啪”。 穆戎握住她的手:“有没有打痛?” 徐容容:“……” 若不是有着两世教养,她真想问问面前的这个男人:贱不贱啊! “侯爷,我到底哪里吸引了您?我可以改。” 穆戎终于还是将她的发丝抚平,闻言笑道:“我就是喜欢你这般模样。” 果然是贱! 徐容容恢复了些力气,一把将他推开,飞快地跑进梧桐院,迅速将门闩上。 她刚一回身,就看穆戎站在墙头上:“这小小的院门,怕是挡不住我。” 这下 几乎要将徐容容气得失去理智,她随手捡起一个石块,向他狠狠丢了过去。 正中! 从徐家出来的时候,穆戎满面春风。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石块,胸口微皱。 穆艾不明所以:“爷,这是怎么了?” 穆戎勾起嘴角:“被媳妇打了。” 看着他嘴唇上尚未拭去的浅色口脂,穆艾心中鄙夷:一看就是做了什么冒犯姑娘家的事,被人当登徒子给打了。 穆戎回首看了眼徐府的大门,似是解释,又似是喟叹:“不过,我宁肯惹她生气,也不愿见她心如死水的待我。” …… 八月初六,是先太皇太后诞辰。 当今皇帝幼年时生母早逝,先皇一心求道,因此他是由太皇太后抚养长大。 可惜他登基第二年,太皇太后便薨了。 皇帝重孝,每年八月初六前后,都会吃斋茹素十日。 当今天子以身作则,大周朝的勋贵们自然也格外重视,每到八月,京郊韶 华庵便人满为患。 往年徐府是没有资格去韶华庵进香的。 无爵之家想要在这个时间在韶华庵订上一间房,需要至少五百两的香油钱。 徐柳氏是万万不肯出钱的。 但今年,因着徐容容被赐婚,徐朝前为着面子也要去争一争。 徐容容本以为徐柳氏会拒绝,但谁承想,她竟一口答应下来。 略略看了下日子,徐柳氏便定好了八月初四的日子,由她带着徐容容和徐尧尧二人去韶华庵为先太皇太后祈福。 梧桐院里,洛书一边为徐容容收拾行装,一边嘟囔:“咱们可得警醒点,那边可没憋什么好屁。” 文摇用绣框砸了她一下:“天天往外跑,如今倒把你带野了!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别污了小姐的耳朵。” 洛书吐吐舌头:“我哥哥说了,女孩子太温和容易被人欺负,嘴巴上毒一点,别人才不敢小瞧。” “什么都跟你哥哥学,我看他是上梁不正 带歪你这下梁。” “对对对,我哥哥上梁不正,回头你别吃他买的桂花糕。” “你这丫头,分明是你想吃才让他买的。” “对对对,那你别流口水呀。” “你……看我不撕了你……” 两个丫头一阵打闹,屋子里笑语嫣然。 柏翠院里,徐柳氏叮嘱道:“在寺里进香的那两日,你要时刻警醒些。” 徐尧尧心头一跳:“母亲是要做什么打算吗?” “你父亲糊涂,以为女儿嫁到了威远侯府,他便可以一步登天。可他也不想想,过去徐家是怎么待徐容容的,如今她才刚定亲,敏姐儿就被撵到庄子上,若她真嫁了过去,还不得撺掇侯爷要了咱们的命!” “可父亲上次已经发怒,若知道您还没善罢甘休,只怕……” “怕什么!即便他知道了,还能休了我不成?我就算拼上一条命,也要将徐容容扒下一层皮来。更何况这次我已有了万全准备, 你父亲至多口头骂上两句过过瘾。” 见母亲一副成竹在胸的打算,徐尧尧自然不会多劝。 横竖这件事成与不成,都与她毫不相干…… 很快,去韶华庵进香的日子到了,一大早徐府三辆马车鱼贯而出。 徐容容带着洛书,坐在中间的车上。 洛书想着临上车前,夫人徐柳氏那冷酷的眼神,心有余悸:“小姐,夫人是打算趁着这次进香对您下手吧?” 徐容容正翻着一本闲话游记,讲的是福海那边的风土人情。闻言放下书本,笑道:“为了这次韶华庵之行,她花了整整一千银子,若说不是为了图谋个大的,我是不信的。” “可……夫人准备做什么呢?” “后宅伎俩,要么是图我的命,要么就是毁我的名声。” 洛书点头:“难怪小姐让我哥哥提前打点去了。” “此番辛苦你兄长了,咱们见招拆招吧。”徐容容呼出一口气,重新捧起了书。 第25章 好吧,在这里算计她 韶华庵在京郊五十里处,背靠着韶华山,在群山和密林的庇护下冬暖夏凉。 先太皇太后曾经在这里礼佛,后来先皇沉迷修道,大周前朝后宫乱的不成样子,她才从韶华庵回宫,护住了皇帝并助他登基。 虽然还不到八月初六,韶华山下已然车水马龙。 “这不是徐府的马车吗?”车窗外有道熟悉的声音。 “原来是常兴侯夫人,难为您还记着我们。”徐柳氏满脸堆笑。 徐容容看着洛书,悄然笑道:“看来,是冲着毁我名声来的。” 七夕当晚,常兴侯夫人武姜氏和世子武平的种种作为,徐容容记得还算清楚。 若不是她给武平下了药,令他呕吐不止,只怕早已进了常兴侯府的那滩烂泥之中了。 洛书握住徐容容的手,当晚的事情她听说时后怕不止,想到那勋贵惯用的欺压手段,她有些着急:“小姐,这可怎么办?” 徐容容拍了拍她的手:“稍安勿躁。” 韶华庵里,徐柳氏定的是一间雅院,东厢房住着徐柳氏和徐尧尧,西厢房则是徐容容自己。 刚刚安置妥当,就看见垂花门隔 着的另一间雅院里,恍过一个娇小的身影。 徐容容惊讶间,那个女子也看见了她,一脸惊喜:“是徐姐姐!娘,徐姐姐也来了!” 她一边喊,一边跑了过来:“徐姐姐还记得我吗?我是肖灵儿,七夕宴的时候坐在你旁边的。” “这么可爱的姑娘,我自然不会忘记。”徐容容温言道。 “灵儿不得造次。”肖夫人跟了过来,见到徐容容颔首问候。 肖灵儿年纪小,扯着徐容容的手臂摇了起来。 徐容容也没有拒绝,她的朋友极少。未出阁时,徐柳氏不准她出去见人,京城贵女几乎无人听说过她,嫁入侯府后,又只是一个侧夫人,除了引人嫉妒之外,更多的是对她身份的不屑。 因此,突然遇到肖灵儿这样的少女,反倒让她心头柔软了起来。 “你们怎么也来了。”徐容容问道。 肖灵儿看了看母亲,笑着说:“父亲述职后便要长留京城,我娘觉得我们在这里的根基太浅,于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多结识一些人。都说八月韶华庵热闹,我娘又有钱,便带我来啦!” 肖灵儿说得直白, 肖夫人站在女儿身后也很坦然,徐容容见状暗暗称奇。 在京城能遇到这般坦率的人家,倒真是不容易。 说话间,徐柳氏带着此女也从东厢房里出来了,她是见过肖夫人的,于是便过来招呼。 因见过徐柳氏的为人,肖夫人不屑与她深交,于是客套两句便带女儿离去。 肖灵儿临走时不住的摆手:“徐姐姐,我晚上来找你玩呀。” 徐容容浅笑颔首。 没过多久,庵中小尼过来摆膳。 徐容容吃完便回了西厢房,出去打探消息的洛书已经回来: “小姐,奴婢打听过,此次常兴侯府只有侯夫人一人前来,无人见过常兴侯世子。” “他肯定来了。” “小姐为何如此笃定?” “夫人想要害我,又不想被父亲迁怒,唯一的法子就是让我闹出丑闻。但我已被赐婚给威远侯,放眼京城,无论陷害我与和哪家少爷,对父亲来说都得不偿失,唯有常兴侯世子武平可以在爵位上给父亲一些安慰。” “夫人真会算计!”洛书气不过。 “七夕宴上武平来我面前闹了一出,她们怕我会有戒心,因 此藏着武平不让他露面,只待必要时给我一击。”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让你兄长去前面的厢房悄悄打听,那里云龙混杂,比雅院这边好藏身。” “好的!奴婢这就去。”洛书跑得极快,她心里憋屈。 小姐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虽然没有打骂,但一府嫡女在自己家中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如今刚刚得见曙光,却还是被不断算计。 徐家的人,心都被狗吃了吗? 她跑得急,差点撞到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道完歉,头也不抬地走了。 被撞的男子一身麻布粗衣,捡起从她身上掉落的玉扣,眼神凝重。 …… 既然是来替先太皇太后祈福,众人在韶华庵中是需要诵经上课的。 时间就这样无波无澜的过去了,这两天,徐容容不是在自己的房间,就是跟肖灵儿一同在附近逛逛。 因为惦记着徐柳氏的那点算计,又不想波及无辜,于是每日天刚转黑,徐容容便哪里都不出去了。 徐柳氏倒也安静,看起来跟普通的祈福妇人没什么两样。 第二日晚膳时 ,徐柳氏说道:“明早我们便要回去了,一会晚课你二人要多多用心,能得高人点拨的机会不多了。” 徐家姐妹连连称是。 用完膳,徐容容回房换上了素净的衣服,便带着洛书往前面的主殿去了。 刚走一半,便看见徐柳氏身边的丫头柳凝儿提着灯笼回来。 “谢天谢地,见到你们可太好了。”她一把抓住徐容容的手,“夫人头风犯了,药就在山下的马车上,这一来一回的要一个时辰,我若走了,夫人就无人照顾了。” “有劳洛书帮忙走一趟,大小姐可愿意?” 这话都怼到脸上来了。 徐容容问道:“二妹妹呢?她没守在夫人身边吗?” “二小姐跟我们走散了,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寻她,这真是要命的事,奴婢求大小姐了!” 说完,她跪下来,连连磕头。 洛书握着徐容容的手,摇头示意。 可徐容容却道:“既如此,你便下山一趟吧。” “小姐……!” “早去早回,不必担心我。”徐容容轻拍洛书的手背,让她放心。 千日防贼不可取,她正等着徐柳氏出招。 第26章 弄脏一方净地 目送洛书远去后,徐容容转身看着柳凝儿:“夫人在哪?带我去看看她。” 柳凝儿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大小姐的目光清冷,在月光的映衬下,仿佛要戳穿她一般。 她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大小姐随奴婢来。” 有了灯笼的指引,反而将周边映照的愈加黑暗。 这不正是灯下黑吗? 路越走越偏,并不是往主殿去的方向,徐容容不动声色道:“这路似乎不对?” “额……夫人刚进主殿就犯了头风,便挪了出来……又因为距离雅院太远,因此现在……在前面的厢房里。”她吞吞吐吐的说完,徐容容心里便有了数。 她握着腰间佩戴的香囊,点点头:“知道了。” 山上起风了,树叶瑟瑟滚落,有一片吹落在柳凝儿的肩头,她吓得惊跳起来:“谁!” 徐容容替她摘去落叶,笑笑:“怕什么,佛门净地,还能有鬼不成?” 柳凝儿脸色通红,脚下的速度越发快了。 终于进了供香客们歇脚的厢房小院,柳凝儿紧张的喉咙沙哑:“大小姐 ,到了。” 徐容容环视一周,见此处空无一人,于是挑眉:“没走错?” 柳凝儿点头:“没……没错。” 徐容容接过她手中的灯笼,轻轻吹灭其中的蜡烛,笑道:“那便动手吧。” “大小姐……”柳凝儿不解,疑问刚出嘴角,人便软软的倒下了。 她的身后,一个长随模样的人放下手中的棒子,拱手道:“洛尘见过大小姐。” 徐容容点点头:“把她拖到床上去吧。” 屋子里没有燃灯,洛尘摸索着动手。 待昏迷中的柳凝儿躺下,徐容容将腰间香囊中的药粉,洒在她的衣襟上。 洛尘见状有些疑惑,但他没有多问,待徐容容做完这一切后,他带着她悄然离开。 主殿内晚课已经开始,徐容容解下头饰,扯乱发髻后,从人群后面悄悄挪到肖灵儿身旁。 肖灵儿这个年纪正是好动,又怎么耐得住枯燥的晚课?于是便找了一个角落跪坐着,见徐容容靠过来,自然满面喜色。 待她看清徐容容的模样后,悄声问:“徐姐姐你头发乱了 。” 徐容容赧然:“方才出去更衣,回来时跑得太急,头发被树枝划刮到。” “没事,我帮你理一理。”肖灵儿自告奋勇,刚把徐容容头发拆下来,她犯了难,“徐姐姐,我只会梳双环髻,可以吗?” 这一般是女子及笄前梳的发髻,不过徐容容倒没有嫌弃,她眨眨眼笑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而另一边,月影之下,一个猥琐的身影潜入了厢房。 常兴侯世子武平,一进屋就闻到了阵阵馨香,激得他心潮澎湃。 放眼望去,床上的女子衣衫半解,玉体横陈。 此时正难耐的轻吟,修长的双腿不住的交叉、磋磨。 久经人事的武平怎能不懂? “这徐夫人做事真狠,居然还下了药。”他摸索着走了过去。 桌上的灯烛俱灭,散发着缕缕青烟,催动着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 武平快速褪去身上所有的阻碍,白花花的身体倾覆而上。 娇女口中阵阵呢喃,虽然看不清面上模样,但他心知此女已是情动难耐 “平日里一副贞洁烈女, 没想到躺在榻上这么骚。”他吞了吞口水,不住地喘着粗气。 少女的衣衫半挂在身上,他没有扯开,因为这半遮半露的样子于他而言反而成了一种情趣. …… 晚课刚刚结束,一个小尼匆匆走进殿内,面色尴尬的在住持耳边低语。 住持脸色大变。 徐柳氏心知事成,于是带着笑意遥遥看向跪坐在前排的常兴侯夫人。 按照原本她与常兴侯夫人的筹谋,便是借今日之机,让常兴侯世子武平要了徐容容。 如此一来,常兴侯夫人便可遂了儿子的心愿,先把事办了,再将人纳进来。 但对徐柳氏而言,这还远远不够!凭什么她徐容容脏了之后还能嫁进常兴侯府?她要让那个贱丫头永世抬不起头。 于是她瞒着常兴侯夫人叮嘱柳凝儿,一旦徐容容上钩,便立刻引来庵中女尼撞破奸情,这样一来,徐容容不死也掉层皮。 至于常兴侯府会不会迁怒? 此事她做的干净,常兴侯府能奈她何? 更何况,徐容容日后入了常兴侯府,他们纵有天大 的怒意也是磋磨在那贱丫头身上,与她何干。 于是她暗搓搓地诱使身边的一位女眷开口:“住持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住持一脸难色:“实在难以启齿。” 这些日子,能往来韶华庵的人非富即贵,若是哪家的小厮丫鬟做了这脏事也是罢了,但若真是哪对贵人一时情动行此龌龊事,她可无法担责。 更何况,韶华庵是先太皇太后礼佛的地方,脏了这处净地,被宫里知道怕是要问责的。 于是她不得不将此事说出来。 众夫人闻言瞠目结舌,下意识的看向自己女儿的方向,见到人在殿中,便又放下心来。 到了此时,徐尧尧终于知道自己母亲在筹谋什么。 她有些激动:母亲下手,果然又狠又绝!恐怕徐容容此生再无翻身可能。 而被她惦念着的徐容容,此时正垂着头,素裙浅衫,又梳着双环髻,站在人群的后面丝毫不引人注意。 旁人不识她,但肖夫人如何看不出,她思忖片刻后不动声色的移到徐容容身前,以身型遮住了她。 第27章 人人都会演戏 住持说完后,殿内一片哗然。 “岂有此理,何人敢如此大胆!”一位军侯夫人大怒,“你且带路,我要看看是哪家养出的畜生,敢在佛祖面前行此苟且之事。” 常兴侯夫人武姜氏心道不好,连忙劝阻:“算了,算了,能来这里都是富贵人家,若是张扬出去岂不伤了人家的面子?” “常兴侯夫人说得轻巧,我们俱是带了女眷来的!今日之事若不查个清楚,万一传扬出去,大家还要不要活了?要知道舌头根底下可是压得死人!” “谁说不是啊,好事之人这么多,谁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正是如此,定要查个清楚!” “……” 先前的军侯夫人见状,不再理会武姜氏,她只看着主持道:“有劳带路!” 而住持也巴不得能查清楚原由,以免得罪了贵人。 对军侯夫人的要求,自然无有不应。 一行数十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向着厢房而去。 武姜氏落在人后,她一把抓过随侍婢女:“快!快去通知世子。” 婢女知道轻重,赶紧避开人群跑了。 可还没跑多远,一枚玉扣凌空而来,正中 她的太阳穴。 她就这样瞪大了双眼,慢慢倒下。 死不瞑目。 与此同时,一个麻布粗衣的男子从树上落下,轻轻捡起手中的玉扣。 仔细的擦拭后,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 …… 小院里,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还在继续。 男人低吼着,仿佛着了魔一般;女声婉转低吟,似难耐又似痛苦。 众女眷举着火把而来。 肖夫人停下脚步,将肖灵儿和徐容容俱搂入怀中:“别听。” 其他女眷也都涨红了脸,军侯夫人怒不可遏,一脚踹开厢房的大门。 帐中交叠的两道身影袒露在众人面前。 “畜生!”军侯夫人一把将武平扯了下来。 “啊……”常兴侯夫人一声惨叫,冲进房中,扯过床上黏嗒嗒的被子将儿子裹住。 “我道是谁!”军侯夫人气笑了,“难怪你再三推阻,原来是知道自己儿子在这干好事呢!” 常兴侯夫人浑身发抖,而武平这才缓了过来,但眼神依旧迷离。 “母亲……这是怎么了?”最开始时他确实情动难耐,但很快就失去了理智。 女子生涩,并不足以如此吸引他,但他却偏偏 停不下来。 屋内院内站满了人,鄙夷地看着常兴侯母子。 “贱人!敢勾引我儿犯下如此大错!”此时的常兴侯夫人又急又气,她掀翻床帐,将榻上的少女暴露人前。 “啊!……”女子尖叫。 徐尧尧和徐柳氏心中暗喜,循声望去…… 很快,两人大惊失色。 “这是哪家的女眷?”一位夫人疑惑道。 “怎么是你?”常兴侯夫人是认得柳凝儿的,到了此时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于是扯着柳凝儿的头发,将衣不蔽体的她拖出来,丢到徐柳氏面前:“好!好!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你竟敢用这个贱婢暗算我儿子!” 徐柳氏见状不好,刚要上前解释一二。 “啪!”一个巴掌狠狠的甩了过来,将她的脸打偏过去。 “好叫众夫人知晓,这徐家夫人前些日子偷偷来找我,说是恨毒了徐家先夫人留下的长女,让我家平哥儿趁着上山祈福的日子,强要了那女子的身子!我常兴侯府是什么人家?平哥儿虽幼年时行事荒唐,但近来知节守礼行为稳妥,我们怎能应下这等龌龊之事?可没想到这徐夫人不甘 心,竟然用她的贴身婢女来勾引我儿子!简直不知廉耻!”常兴侯夫人铮铮有词。 众人虽然知道她所言不实,毕竟你儿子在佛门净地行此荒唐事,并无人逼迫。 但这不影响众人将目光转移到徐柳氏母女身上。 徐尧尧面露委屈的用帕子给徐柳氏擦脸。 见女儿这般委屈,徐柳氏心中恨意更甚,她瞪着常兴侯夫人:“你血口喷人!你自己儿子管不住下半身,糟蹋了我的丫头,你居然还在这大放厥词。” “我大放厥词?我们平哥儿是常兴侯世子,他若想要一个丫头,至于用这样的手段?” 常兴侯夫人这话有理,毕竟世子和丫头地位悬殊,但凡世子想要,大多数丫头都乐意爬床做半个主子。 武平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大喊冤枉:“是这个丫头诓我!是她说徐大小姐有要事,我才跟她过来,可没想到却被这一家子黑心人给算计了!” 常兴侯夫人闻言底气十足,她又一个巴掌扇了过来,指着徐柳氏:“你下贱!居然用长女作饵!” 徐柳氏两边的脸颊高肿起来,她正要骂回去,却听见人群中一道声 音:“你胡说!” 徐容容走了出来,双眸含泪,用一种恳切地眼神看着徐柳氏:“夫人不会这么做的!我虽不是夫人亲生,但这些年她一直对我多有照顾。在知道我蒙皇上赐婚后,便早早为我筹备婚事,她是万万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见她站出来为自己证言,徐柳氏面露喜色,可接下来: “而且今晚之事纯属意外,若不是夫人头风发作,柳凝儿也不会让我身边的丫头去山下取药,有人作伴,她便不会遭常兴侯世子的毒手了” 她话音刚落,军侯夫人大笑起来:“你这个蠢的!你见她哪里像是头风发作的样子?分明是想把你身边的人诓走,等你落单后,将你送到男人的榻上去!” “可怜见儿。”肖夫人走了过来,将徐容容揽进怀中,“若不是灵姐儿见你不在,出去寻你,只怕你就要遭了毒手。” 肖灵儿听的云里雾里,但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此时要护着徐家姐姐。 徐容容好似受伤一般,她瞪大眼睛看着徐柳氏:“夫人……你是真的?……” 徐柳氏气结:演!居然每个人都这么会演! 第28章 是谁动了手脚 韶华庵中,事不关己的夫人们此时倒是对徐容容多了一丝同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原来是继母不想她嫁的遂意,才想出这么下作的主意。” “谁说不是呢?若是真让她继母得了手,这孩子别说与威远侯无缘,只怕这辈子都抬不起头见人!” “这孩子真傻!后宅的心思她居然一点都不懂,竟还出来给继母辩解。” “是啊,这样单纯……难怪被人算计。” “……” 众人的议论声中,徐容容似乎更加摇摇欲坠。 而屋中此时更加难过。 常兴侯夫人亲自帮儿子穿好衣服,但武平的脸色却越来越古怪。 “平哥儿……你怎么了?”常兴侯夫人觉察不妥。 “噗噗……噗噗……”掩盖不住的臭气随着武平涨成猪肝色的脸蔓延开来。 但 这还不算。 还没等常兴侯夫人反应过来:“噗噗噗……”一连串的恶气炸了出来。 很快,武平的裤子上洇出黄色印记。 “他……他……他拉裤子了!”不知道谁家的小丫头,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叫嚷出来。 众人避之不及,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住持见状,知道此事已了,今日之后,便是常兴侯府和徐府之间的恩怨,与旁人无关。 于是她着人摁住柳凝儿,将她单独关押。 “夫人……夫人救我……”柳凝儿双眼通红,她的身上满是青紫痕迹,头发也被常兴侯夫人扯下一大把,看起来十分凄惨。 徐柳氏自顾不暇,又有常兴侯夫人在一旁虎视眈眈,自然不敢停留。 带着女儿捂着面颊,匆匆离开。 徐容容轻轻看了柳凝儿一眼,和肖灵 儿一同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洛书已经在房内候着了,见自家小姐回来,她连忙扑上前:“小姐……您没事吧……” 徐容容扯了扯嘴角,摇头笑道:“多亏了你哥哥。” 洛尘也在屋内,一身长随打扮,他连忙向徐容容请安。 “你……可在屋中点了催情香?”徐容容问出了心头疑惑,武平和柳凝儿的样子,她一眼便看出二人中了药。 洛尘连忙摇头:“徐大小姐没有吩咐,小的不敢擅专。” 徐容容揉了揉额角:“这就奇怪了……” “是出了什么岔子吗?”洛书有些紧张。 “柳凝儿是婢女,在此事中任人操控,助纣为虐,真正可恨的是她的主子。因此我没想毁她清白,于是在她身上撒了让人腹泻的药粉。” 洛尘这才知道,之前 徐容容从香囊里倒出的是什么东西。 徐容容继续道:“在我原本的计划中,武平尽管色胆包天,但难敌腹痛拉肚之意必会停下。但没想到有人在我们走后,在房中下了催情的药,延缓了药粉的发作,令武平失态中真的糟蹋了柳凝儿。” “小姐!柳凝儿虽然是被人操控,但她毕竟害你在先,你怎能同情她?”洛书气的跺脚。 她这般模样,反倒惹笑了徐容容:“事情既然已经做了,我怎么会同情她?” “那你……” “我只是在想,藏在暗处的那个人,在我们走后点燃催情香的人,是谁?!” “莫不是肖夫人在暗中帮我们?”洛书思忖道。 徐容容摇头:“我的确是与肖灵儿交好,但肖夫人并不会因为我去得罪常兴侯府,况且我与她们 才是第二次相见,彼此的秉性尚未清晰,断断不会做下这么大的事?” 洛尘不像妹妹那般心思单纯,早早历经世事的他闻言颔首:“大小姐说的不错,今晚行事之人或者与常兴侯府有深仇,又或者与徐大小姐有深交,但不管如何,此人的目的应是与我们一致。” 徐容容看着对东厢房内闪烁的火烛,轻叹一声:“希望如此吧。” 深交之人,她两世下来找不到一个。 但与侯府有仇的,那自不必说了。 如今已是深夜,男子不便久留,洛尘正要告辞离开。 徐容容想起了什么,把他叫到身边,又叮嘱了一些事宜。 片刻之后,洛尘悄然隐没在夜色中。 而同一时刻,另一道身影从房顶跃下。 他看着徐容容在窗户上投下的剪影,眼神晦暗。 第29章 破罐子破摔 翌日清晨,韶华庵中前来祈福的贵人们依次下山。 住持站在山门口,双手合十,一一谢罪。 昨夜出了那档子事,脏了此番净地,这令她心中愤恨不已,但毕竟是常兴侯府犯下的事儿,她一介僧侣又能奈何? 贵人们也不是那等胡搅蛮缠的人,既然事主明确,她们自然也不愿牵扯旁人,于是略略安抚住持几句,便登车离去。 徐柳氏未动,早上人事繁杂,她的脸还没有消肿,并不想出去被人看笑话。 柳凝儿被住持扣了起来,平嬷嬷没有跟上山来,因此身边可使唤之人只有徐尧尧的大丫头雨尽一个。 徐容容在房内看书。 肖夫人携肖灵儿过来看她:“你可要随我们一同下山?” 徐容容谢过她的好意:“怎好再劳烦夫人和灵姐儿?徐府马车就在山下,晌午之前想必那边会有安排的。” 说完,她又补充道:“昨晚之事,多谢夫人。” 若不是肖夫人帮她挡住视线,徐柳氏便不会上当。 若不是肖夫人关键时刻遮掩,她也很难把自己撇清。 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场,肖夫人的作为已经让她十分惭愧。 她无意将旁人卷入这腌臜事中来,可肖夫人此番援手却真真切切的让她感受到人间温情。 肖夫人笑着看她:“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当不得你特意道谢。我们初来京城,难得见灵姐儿与你投缘。只不过这番闹腾下来,你与她已彻底撕破脸,她又是当家 主母,怕是你今后的日子更难过了。” “娘你多虑啦!徐姐姐已经和威远侯定亲了,不必怕她那个后娘!”肖灵儿娇声道。 “你懂什么,就浑说。”肖夫人轻拍女儿的额头。 女子未出阁前,都是在主母手下讨生活,徐柳氏既然敢暗害容姐儿,焉知以后不会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变本加厉。 徐容容见她是真的担心自己,心头一暖,笑道:“夫人不必替我担心,我已有安排。” 看她好似胸有成竹,肖夫人略略放心:“如此便好。” 临走前,她站在厢房门口,抬高了声音:“我与灵姐儿这就先回去了,回京之后便去府中拜访。” 肖夫人这番话,是说给东厢房里的徐柳氏听的。 她要让肖夫人知道,在京中是有人为徐容容撑腰的,哪怕这人仅仅是六品官的家眷。 …… 待走人走完,徐柳氏带着面纱打开了门。 徐容容正站在廊下,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目光中半点亲情也无。 山下仅剩徐府的马车。 柳凝儿跪在车前,身上绑着绳索,看起来狼狈不堪。 住持将绳索的一头递到徐柳氏手中,冷笑道:“徐夫人的贴身婢女,自然是由您贴身管教!以后我韶华庵这小小庵堂,可经不起徐府女眷们踏足了。” 这是今后再不准徐家人拜访的意思。 说完,住持一身仙风道骨的离去。 留下羞红了脸的徐柳氏母女。 见徐尧尧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徐容容有些好笑:“难道夫人竟不知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若是昨夜如您所愿,真的坏了我的名声,您觉得世人会怎么想徐府二小姐和三小姐?” 说完,她不去看那对母女的脸色,在洛书的搀扶下上了自己的马车。 因在韶华庵中出了事,因此徐府的马车回城时跑得飞快。 可刚刚离开韶华山的地界,马车便急急停住。 “怎么了?!”徐柳氏的声音中带着怒意。 车夫还没回话,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徐家的贱人,给我滚下来!” 徐柳氏心头一跳,打开车门,就看见武平带着一队府兵拦在路中。 只见他一脸的怒气,其中还带着杀意。 “常兴侯世子这是为何?”徐柳氏故作平静。 “你这贱人,算计得本世子好苦!” 常兴侯世子佛门风流之后跑肚拉稀的这件事,不消半天就能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上吐下泻闹得人尽皆知,简直把徐柳氏恨之入骨! 徐柳氏心里清楚,武平此时怕是要破罐子破摔。 知道躲不过去,她恶毒之心再起,大声道:“后面的马车上便是徐容容,你若是有气尽皆撒到她身上去!” “你这贱妇,莫不是又要暗算本世子?” “世子觉得眼下情景,我这一介夫人又能如何害你?昨夜你丢尽了脸面也没有得到徐容容,今日她已然送到你的面前,你还犹豫什么?” “夫人居然这么恶毒! ”徐容容的马车内,洛书气得浑身发抖。 “你别怕,夫人想害的人是我,武平想要的人亦是我,一会你趁乱下车,跑的越远越好。”徐容容冷静的吩咐。 “小姐,您可怎么办!”洛书急得快要哭出来。 徐容容从马车壁上拆出来一把匕首,这是她早前安置在车内的,没想到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她将匕首拢于袖中,深吸一口气,笑道:“无事,我自有办法。” 徐容容脸上挂着笑意,心中却异常坚定。 左不过一场鱼死网破,又有何惧。 不得不说,徐柳氏的一番游说之后,武平的杀意锐减。很明显,他是动了心的。 徐容容的颜色自七夕那夜起便让挠的他心头发痒,这人他是一定要得到的! 不过这次,他也没轻易上徐柳氏的当。他大手一挥,常兴侯府的府兵便上前,将马车里的徐柳氏和徐尧尧捆了个结实。 他凑过来,拍了拍徐尧尧的脸:“等你姐姐伺候完本世子,就轮到你了。” 徐尧尧羞得要哭,双眼瞪得通红。 武平顾不上她,迈着步子朝徐容容的马车走了过来。 “怎么在里面不说话?”武平敲打着车门,“你母亲三番两次想把你送到我身子下面,这番热情本世子实在难以拒绝呀。” 他奸笑着说完,一把拉开车门。 一柄闪亮的匕首,便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武平侧身闪过,脸颊上却不可避免的被划出一道血印。 他怒不可 遏,闯进车内一把擒住徐容容握刀的手臂:“贱人,胆敢伤我!” 马车车厢狭小,徐容容无处闪躲,情急之下,一脚踹在武平的脸上。 男人吃痛,“嗷”一嗓子尖叫出声。 抬手就要扇在徐容容的脸上,却被洛书挺身挡住。 “啪!”一巴掌重重的打在洛书后背,丫头痛得眼泪横飞。 徐容容怒极,反手一刀,狠狠扎进武平腹部! 男人满眼的不可置信:居然有人胆敢伤他! 但这还没完,徐容容一脚踢向他的下身,将他整个人踹下马车。 武平惨叫着从车上滚落,两只手捂在下腹部,痛得双眼充血。 “上!都给我上!”他在地上嘶吼。 “跑!”徐容容对洛书喝道。 “我看谁敢跑?!侯府的人都给我上!老子不要这贱人了,赏给你们!凡这车上的人,抢过来就是你们的!” 说完,他捂着下身翻滚哀嚎。 一道矫健的身影乘风而来,足尖踩在武平的头顶,下一瞬又跃到徐容容的马车顶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武平,语调中难掩杀伐之气:“怎么?世子想把本侯也一并抢过去?” 看清来人之后,武平寒从心底起,顾不得身体上的痛楚:“穆……侯爷……你怎么来了……” 穆戎不再理会他,回头看向徐容容,看着她攥着匕首的手上青筋暴起。 他将车门重新关好,而自己则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沉声道:“别怕,我送你回家。” 第30章 你要脸面,与我何干? 穆戎驾车带着徐容容和洛书离开,将一地鸡毛留给了穆艾和威远侯府的人。 后者狠狠地瞪着在地上打滚的武平,冷笑道:“就你这货色,也配打徐大小姐的主意!” 马车一路狂奔,将徐容容稳稳送到徐府门前。 穆戎将车门打开,徐容容依然保持着手握匕首的防御姿态,手背青筋暴起。 匕首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穆戎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给我。” 徐容容未动。 穆戎温言道:“容容,把刀给我。” 一旁的洛书,忍着后背疼痛轻轻掰开徐容容的手指:“小姐,咱们到家了。” 匕首“铿锵”一声落下。 穆戎闪身进入车内,将徐容容横抱在怀里,旋即跃下马车,向她住的梧桐院狂奔而去。 …… “给你家小姐打盆热水过来!”穆戎冲迎上前来的文摇丢下这句话,便抱着徐容容进屋。 回到熟悉的房间,徐容容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下来。 两世为人,她第一次经历这种生死交战的时刻。 前世被楚河当胸一箭穿过,没有搏斗,没有挣扎,她死的干脆,也想不了许多。 而刚才,她手握匕首亲手刺进别人的身体,看着鲜血迸出,气味令人作呕。 此刻,她手上还沾着那人的血迹,猩红色,有些恶心。 穆戎将她放在榻上,用手遮住了她的双眼:“别看,没事了。” 徐容容抬手,拨开他:“怎么,侯爷以为我是一只见不得风浪的菟丝花?” 见她神色如常,穆戎才放下心来,笑道:“怎敢?就算我想小瞧你,也不敢小瞧你香囊里的 那些药粉。” 徐容容面颊泛起一丝红晕。 穆戎想再逗逗她,又怕过犹不及,于是说:“我在军中见惯了军士们第一次杀人后的样子,生怕你会因此魔怔。” 徐容容昂首:“他又没死。” 穆戎弯下腰来:“嗯,徐大小姐下手有分寸!你若不解气,我送你回去再捅他几刀可好?包管叫他疼入骨髓,又死不了。” 徐容容:“……” 热水很快就端了进来,徐容容将两只手缓缓浸入水中,血迹很快便化开,慢慢将盆中水洇红。 一连换了三盆,徐容容才将手洗净,她拿起帕子,擦干之后递给文摇:“烧了吧。” 待身上再闻不见血腥味后,她看向穆戎:“侯爷……怎么会在那?” “还不是因为徐大小姐昨夜神勇,第一波从韶华庵返 京的人将武平丑态传得人尽皆知。我心想此事必少不了你的手笔,只那武平混账惯了,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于是便带人赶了过去。” 徐容容有些一言难尽,今日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自己和武平必定是不死不休。 他……前世自己救他一命,今生,便算作他还了这条命吧。 她福下身:“如此,小女谢过侯爷。” 穆戎看着她疏离客套的模样,眉头微皱。 与她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让她承情。 待她起身后,他换上一副笑脸:“徐大小姐不必道谢,若不是亲眼得见,怎敢相信徐大小姐有如此英姿飒爽的一面。” 他顿了一下,“你那记断子绝孙脚,实在威风。” 徐容容被他闹红了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可这副带着些怒意的眼 神,在穆戎眼里,却好过她方才的疏离。 于是,他又加了一把火,凑过来道:“但以后,可千万别使在为夫身上。” “你……”徐容容一手将他推开,这人还是这么可恶! 穆戎见她果然不再像来时那样情绪紧绷,便不再逗她,笑着离去。 走到徐府门前,穆艾也带着人赶到了。 徐柳氏和徐尧尧母女已然被绑在马车上,狼狈不堪。 穆戎朝她二人冷冷一瞥:“绑着吧,等徐大人回来好好观赏观赏。” “不要!”徐柳氏嘶吼道,这可是在徐府门前,人来人往的,“求侯爷给小妇人一些脸面。” 穆戎闻言:“你要脸面,与本侯何干?” 说完翻身上马,带着威远侯府众人扬长而去。 给徐柳氏母女腾出了更多供人指点的空间。 第31章 正是问斩好时节 这一天,徐府尚且算是平静。 徐朝前早早下值回来,将徐柳氏母女叫去前院问话。 徐柳氏知道轻重,于是便将责任推到了柳凝儿的身上,说这丫头心大,勾上常兴侯世子,爬床的时候被众夫人给撞上了。 世子气不过,这才有了将她们绑在徐府门前那一幕。 徐朝前气得掀了桌子。 他虽怒常兴侯世子欺人太甚,但更多的是恼徐柳氏丢了自己的脸面,至于昨夜真正发生了什么,并不在他关切的范围内。 对梧桐院这里,更是一句问候都没有。 洛书气得直哭。 而徐容容则不以为然的将她摁在榻上,给她的后背上药。 武平那一巴掌狠毒,落在女子后背尚且留下如此深的印记,若是打在脸上……真不敢想。 文摇在一旁握着拳头,直吸气。 徐容容好笑道:“你们两个人,好大的气性。” “小姐还笑!夫人对小姐做出这样的事,老爷居然还能忍。”简直枉为人父! 徐容容挑眉: “你们不会到现在,还对他心存侥幸吧?” “他今天不闻不问,不是因为偏心;明天若是突然表示关切,也不是因为爱护。他这一生,所作所为皆是权衡罢了。” “他一个正六品朝议郎 ,一年俸禄不过一百五十两,徐府开支多半倚仗夫人,昨夜之事无凭无证,他犯不着跟夫人撕破脸。” “更何况,夫人定不会据实禀报,更不会说她是为了算计我。” “可……若老爷一味纵容,夫人早晚要置你于死地啊。”洛书气恼。 “别气,她不是没害着我吗?”洛书将青瓷药瓶收好,嘱咐她早些休息。 洛书急得跳脚,文摇连忙摁住她:“别动!咦……” “怎么了?” “你背上的巴掌印,似乎……消了一些?” “好像……小姐给我涂完药,也不怎么痛了。”洛书也觉得奇怪。 而一旁的徐容容,则满意的看着手中药瓶:这一瓶药,日后卖多少钱合适? …… 相较于徐府的平静,常兴侯内,却是一片哀嚎。 世子武平捂着下身,疼得抽搐。 下腹处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府医们忙得满头大汗。 常兴侯闻讯赶来,急得团团转。 而他的嫡妻武姜氏,正在武平的房门外席地而坐,不住哭号:“徐家的那群贱女人,害得我儿好惨啊!我定要扒了她们的皮,抽了她们的筋!” “究竟出了何事?平哥儿怎么会跟你去韶华庵?又怎么会弄成这样回来?” 武姜氏哪 里敢说实话,只是不住地痛骂徐家妇人。 下人匆匆前来:“侯爷……夫……夫人……不……不好了……” 常兴侯怒道:“何事!” 下人想到门外的场景,止不住的发颤:“是……世子带出去的那些府兵……都被斩了一条胳膊,扔在了门口……而那些胳膊……被……被塞在世子爷的马车里……” 回想自己打开车门,那些断臂残肢扑面而来的样子,他没说完便吐了出来。 “穆戎!你欺我太甚!”武姜氏厉声道。 常兴侯大惊:“此事又与与威远侯何干?” 武姜氏:“……” 可这些还不算完,房内的武平终于止住了血,但府医依然面露难色。 其中一人慢慢走到常兴侯夫妇面前:“侯爷、夫人……世子的那处……怕是不好了。” 常兴侯闻言大惊失色:“什么意思?!” 府医斟酌之后:“我等检查过世子下身的伤处,只怕……只怕是碎了。”不知道是何人下脚,竟是一点也不留余地。 武姜氏也慌了神,她扑过来一把抓住府医:“你给我说清楚!” 府医满头大汗:“夫人,当务之急还请入宫去请太医,兴许……还能有救。” “来人!备车!”武姜氏已然顾不 上按品大妆,她拨开额前乱发便冲了出去。 …… 宫门前,常兴侯夫妇长跪不起。 传令的太监姗姗来迟:“哎呀,您二人怎么还跪着呢。” 不过是半个时辰,武姜氏仿佛老了十岁,她哀哀哭泣:“求陛下恩准,请太医院长史廖大人随老妇回府,救小儿的命啊。” 传令太监面露难色:“不是陛下不肯,如今不光是太医院长史廖大人不得闲,太医院里其他太医都忙着给后宫娘娘们诊脉呢。” 武姜氏见状,目眦欲裂:“陛下!是要弃平哥儿于不顾了吗?” 传令太监笑道:“瞧您说的。” 他弯下腰,凑到武姜氏的耳边:“陛下说了,平哥儿留着那个祸害,往后不知道还要替常兴侯府树多少敌人呢。坏了就坏了,说不定是件好事。” 武姜氏闻言,扑倒在地:“陛下这是要我平哥儿的命啊!” 传令太监直起腰,看着眼前的武姜氏:“夫人说的哪里话?您看咱家,没有那东西不也活得挺好?” 武姜氏一口气上不来,撅了过去。 常兴侯伸手不及,眼见着她瘫软在地。 见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传令太监长舒一口气,吩咐宫门前的侍卫:“躺在这里像什么话,快请侯夫人 上马车吧。” 穆戎从宫内走出来时,正好看见众侍卫将武姜氏扔上马车的一幕。 他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围观,丝毫不见来回奔波的疲惫。 常兴侯见状,知道此事必定与他有关,于是上前:“府中小儿病重却无人问诊,可是穆大将军的手笔?” 穆戎谦逊一笑:“常兴侯言重了,正是本侯。”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常兴侯怒道。 “本侯便是仗势欺人,你又能奈我何?”穆戎丢下一句话,面带微笑的离去。 常兴侯在他身后不住咒骂! 随穆戎一同进宫的长史穆易见状问道:“是否需要让他闭嘴!” 穆戎跨上马鞍,不以为然的笑道:“看他这状若疯癫的样子,倒也有趣,明日进宫时,再给陛下分说分说。” 穆易暗自腹诽:自家侯爷上眼药的本领,真是见长!不过寥寥几句,就让陛下被常兴侯府的龌龊事气得摔了折子,还不准太医去侯府诊病。不过……常兴侯府,也是活该! 想到此处,他便也上马,随自家侯爷远去。 “那些胳膊们,穆艾可有给常兴侯府送过去?” “已按侯爷的吩咐办妥。” “嗯。深秋将至,正是问斩的好时节,没必要再等了。” 第32章 武平被腰斩 两日后,京尉府的门外躺着位奄奄一息的少女。 少女虽然已饿成皮包骨,但依然难掩清丽的姿容。 只是一袭旧衫伏倒在京尉府衙前,这幅凄楚悲苦的模样,很快便引来百姓围观。 京尉府见状影响不好,便立刻升堂问询,少女首告常兴侯世子武平强霸民女。 常兴侯府中有个拈花好色的世子,在京城几乎人人皆知,但没人知道那些少女被他侮辱后便丢在脑后,继续纳新妇抢新人。短短数年,常兴侯府竟圈禁了几十名少女。 不仅如此,常兴侯夫人武姜氏为节省后院开支,少女们的供奉越来越少。 那些不受宠的女子,大多像这逃出来的少女一般骨瘦嶙峋,就连饿死的也不在少数。 京尉府内的差人听闻后,和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一样,尽 皆目瞪口呆。 当众审案,府尹自然也要给众人交代,于是下令去常兴侯府查察此事。 很快,不到半天时间,从常兴侯府内营救出没有身契的良家少女三十多人,已婚妇人十余人,另有十多位妾室。 六十多名女子被圈禁在三进小院内,日常供奉只有十余份,吃饱穿暖在这狭小的天地内竟也成了奢侈。 将众人救出时,已有两名瘦骨嶙峋的少女身体凉透…… 一时间,民怨沸腾。 京尉府压不住,也不想压,于是便据实上报。 第二日早朝,皇帝当场将折子砸在常兴侯的脸上,怒斥其荒唐、败类、丢了皇家的脸面。 很快,常兴侯治家不严,被夺爵并贬为庶人,罚去漠北,永世不得回京。 常兴侯夫人武姜氏残害人命,判斩首。 常兴侯 世子武平强霸民女、荒淫无度、害人性命,判腰斩。 行刑时间定在秋后。 消息传回徐府的时候,徐容容怔住了。 她翻开用来记录的小册子。 前世……并不是这样。 虽然皇帝也因武平的桃花债斥责常兴侯治家不严,并夺其爵位,但并没有流放。 武姜氏和武平也并未被赐死。 而如今传遍京城的虐害少女一事,前世更是没有半点风声。 而且时间也不对,今生竟然提前了! 仔细想来,唯一的变数就是自己与武平在韶华山脚下的那次生死相搏。 她下手很重,武平虽然性命无忧但伤得很重。 难道是因为侯府忙着照料,疏于管理后院,才叫那少女逃了出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并不打算为难自己,毕竟不管是什么缘故,倒方 便了她的下一步计划。 “从韶华寺带回来的柳凝儿,如今在哪?”她叫来洛书。 “被关在柴房,夫人怕老爷知道,还没敢处理。” “你去找她一趟,告诉她时候到了。” “是。”洛书带着满心疑惑退下传话去了。 晚上,徐朝前下值回来,便被徐柳氏请去正院用饭。 这几日,徐柳氏温柔小意多了,这让徐朝前很是受用。 他刚坐下,便看到徐容容也过来了。 徐柳氏见状不耐道:“你怎么来了?” 徐容容换上一副怯意:“我……我想来陪父亲吃顿饭。” 说完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徐朝前,又赶紧收回目光,紧张的揉着衣角:“若夫人觉得不妥,我便回去。” 看着长女乖巧怯懦的样子,徐朝前几不可闻的皱起眉头。 容姐儿是 要嫁到威远侯府的,若一直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只怕进了府便由着侯爷捏扁搓圆,想要给徐府谋福利怕是很难。 不行,还是得让她跟徐柳氏亲近亲近,学习如何治家。 于是他换上一副笑脸:“既然来了,就留下吧,顺便去柏翠院,把尧尧也叫过来,咱们一家人亲亲热热吃顿饭。” 徐尧尧很快便来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徐柳氏一脸烦闷,徐容容却好似没看见,专心用饭,直到…… “老爷救我!”一声凄厉的呼救声凭空出现。 徐朝前的碗,吓掉了。 “出了什么事?”丢了面子的徐朝前,怒不可遏。 说话间一个紫衣蓝衫,丫头打扮的女子跌跌撞撞地跑进前院,跪倒在徐朝前面前,不住磕头:“老爷救我!夫人要杀我灭口!” 第33章 徐柳氏被夺了管家权 本来是表面和气的一顿晚饭,被柳凝儿这劈头盖脸的闹下来,什么气氛都没了。 平嬷嬷见势不妙,赶紧找婆子进来,想要把她抓出去。 “老爷救我!夫人要杀我灭口!韶华庵里的事,都是她指使奴婢的做的!”柳凝儿不管不顾地扒着徐朝前,哭得梨花带雨,十分凄惨。 徐柳氏腾地一下站起来,想要大骂。 坐在一旁的徐容容却抢了先,她用帕子捂着胸口,看起来柔柔弱弱好似受到了极大惊吓: “你……有话好好说,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再说,夫人一向待你不错,这次韶华庵你分明是自己惹了丑事,怎么又扯到夫人头上。” 徐容容把话说完,徐柳氏乜了她一眼,又坐了回去。 然而,柳凝儿却顺势说:“大小姐,奴婢冤枉!您可知道,夫人原本是要指使奴婢来害您的呀!” “大胆!”平嬷嬷在一旁喝骂,“小小贱婢,竟然在老爷夫人面前搬弄是非。” 说完,她便要上前堵嘴拖人。 徐朝前虽面有难色,却不想多言。 徐容容心中冷笑,人却站起身挡在柳凝儿身前,怯怯注视着平嬷嬷:“我竟不知道如今府中是何规矩,合府主子俱在此处,却需要由平嬷嬷来主持大局吗?” 徐朝前面上无光,自己的长女在府中居然被一个仆人吓到。他怒喝道:“老货,退下!” 平嬷嬷讪讪退到一旁。 徐容容又目光“恳切”的看向徐朝前:“此事无端端牵扯到女儿, 女儿也想听个明白。父亲英明,若是柳凝儿果真语焉不实,再处置也出去不迟。” 徐柳氏在一旁冷笑:“你倒是说得好听,这等搬弄口舌的贱婢,还由着她陷害主母吗?” 徐容容自不会退让,但装可怜也着实累人,她长呼一口气,道:“是否陷害也要由父亲判断,夫人这般阻挠,难道……柳凝儿方才所说俱是实情?” “你……” “够了!”徐朝前怒了,他瞪了徐容容一眼,想起她背后的威远侯,便又收回目光,再瞪向徐柳氏,“你既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怕为夫不能为你做主吗!” “奴婢说的俱是实情!奴婢不怕死,但怕被人作践致死!”柳凝儿双眼通红,为了活下去也是拼了命在嘶吼。 “你且如实说来!”徐朝前重新坐正颇有些升堂问案的意思。 “自从大小姐被赐婚给威远侯,夫人就怀恨在心,一心想要破坏这场婚事!” “夫人知道,若是真坏了大小姐和威远侯的婚事,老爷您必定不允,于是才会跟常兴侯夫人勾结在一起。” “常兴侯世子肖想大小姐已久,但碍于陛下的赐婚一直不敢行动。夫人便向常兴侯夫人献计,让世子和大小姐生米做成熟饭,事成之后便说成是大小姐主动勾引,这样一来大小姐必定无法再嫁威远侯,再加上常兴侯府的侯爵身份也不算低,老爷您也会顺水推舟。” “放屁!”徐朝前涨红了脸,目露尴尬的看了徐容容一眼。见她没 有多想,才略略放下心来。 柳凝儿继续道:“于是,夫人借着这次韶华庵祈福的机会,与常兴侯夫人商量好,让她带世子上山,藏在厢房中,夫人借机假装头风犯了,让奴婢将大小姐身边的丫头支使下山取药,再将大小姐骗到厢房中,由着常兴侯世子糟蹋,事成后引来众夫人撞破此事。” “一来,可以就此毁掉大小姐的清白和名声,二来,有众人作证夫人也不会引起老爷怀疑,三来,必定可以破坏大小姐与威远侯的婚事。” “可没想到,中间出了岔子……常兴侯世子色欲熏天,竟误将奴婢当成大小姐,生生糟蹋成这个样子……” “事败之后,夫人便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奴婢身上,如今常兴侯府已败,夫人便想将奴婢灭口,还请老爷和大小姐救命!” 她一口气说完之后,再次紧紧扣住徐朝前的双腿。 “啪!”一声,徐朝前将手中酒盅狠狠地向徐柳氏砸了过去。 后者不防,额头瞬间出血。徐柳氏痛呼一声,捂住了额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居然因为这贱婢的两三句瞎话伤我?” “我还没有糊涂到听不出真假!”徐朝前怒吼道。 他手指着徐柳氏,不住发抖:“你这个混账货,为了你那点小心思居然要将整个侯府拖下水!” “你可知道那武平荒唐至极,竟然害出许多人命,连累的常兴侯被夺爵流放?这样的人家,你居然想去攀亲?” “你竟然不信 我。”徐柳氏怒极,指着徐朝前大骂道,“这些年来,我为你姓徐的操持内宅,兢兢业业,我有何处对不起你,你竟被这贱婢三言两句的挑唆,居然敢对我动手!” “夫人此话差矣。”徐容容站到徐朝前身后,“若无父亲在外辛苦奔波,夫人又如何能安心操持后宅呢?柳凝儿是家生子,夫人一向最是信任不过,如今她出来首告,若夫人认为她信口开河,尽管据实反驳,又何必将火气发到父亲头上来?” 她轻描淡写的一番话,使徐朝前有些发软的腰又挺直了起来。 是的!自己才是徐府的一家之主,要打要骂皆得听从他的,这徐柳氏竟然敢指着自己的鼻子骂骂咧咧,实在是不做所谓。 他起身一脚将徐柳氏踹倒:“柳凝儿是你最亲近不过的,如今她出来首告,你如何说?” 徐柳氏头正痛的发晕,又挨了一记窝心脚,整个人顿时瘫倒在地。 徐尧尧扑了过去,将她扶住。 但徐朝前怒意未消:“若事情真的如你所愿,容姐儿被威远侯退了亲事,怕是还没进常兴侯府的门,那常兴侯府就已经灭门了!我为了那个歪瓜裂枣舍了穆大将军这么好的亲事,这等为捡芝麻丢西瓜的事传扬出去,你让为夫今后如何在京城抬起头来!” 骂完,他又啐了一口:“糊涂东西!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盯着武姜氏和武平母子,巴不得再挖出点好戏来看。你倒好,居然主动跟那起子下贱人搅在一起 算计自家人!” “我没有!”徐柳氏捂着心口哀嚎! “我管你有没有!”徐朝前吼了回去,“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在荣安院里好好呆着,没事不许出来!把府里的管家钥匙交给容姐儿,以后由她来管家!” “你居然要夺我管家之权,徐朝前你这个没心肝的……”徐柳氏的气已然上不来了。 徐容容心道:你如今才知他没有心肝吗? 可她脸上又换上了那副毫无主见的样子,继续添油加醋:“可……可女儿没有学过如何掌家……家里的事还是由夫人……” “今后由你来定!”徐朝前一听更气,十六岁的女子还不会掌家,徐柳氏这样的小人行径定会坑了整个徐家,于是心念更加坚定,“你以后是要掌管一个侯府的人,如今该学学如何掌家了!放心,有为父给你撑腰,你放心做吧。” 徐容容又推拒再三,最后勉强应了下来。 徐柳氏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指着徐容容,手抖着:“是你……是你害我……” 徐朝前又一脚上去:“都什么时候了,还胡乱攀咬!给我拖回荣安院去。” 徐柳氏脸色发青,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就此晕厥过去。 正院里一通兵荒马乱,徐尧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徐朝前自己也有些慌,连声吩咐平嬷嬷赶紧去医馆请人。 徐容容冷眼看了一会,便拿着管家钥匙走了。 抬脚时,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尚且跪在一旁的柳凝儿,后者会意,悄然跟上。 第34章 徐府来了新邻居 梧桐院里,洛书坐在院外望风。 院子里,徐容容正气定神闲的饮茶,柳凝儿则垂手站在一旁:“已经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办妥,希望大小姐不要食言。” 徐容容放下杯子:“你是在与我讲条件吗?” 柳凝儿扑通一声跪下:“奴婢不敢。” 徐容容摆弄着管家钥匙,沉吟不语。 往日里由着旁人捏扁搓圆的大小姐,此刻却是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样子。这让柳凝儿十分陌生,她微微抬头,窥视着徐容容喜怒难辨的面容,寒从心底起。 她不由得伏倒在地:“奴婢已无所倚仗,还请大小姐垂怜。” “我既应下你,就定会保住你的性命,如今夫人虽然被夺了管家之权,但她恨毒了你,若被她寻到机会,你还是死路一条。” “奴婢省的。” “想要活命倒也不难,你就此离开徐府,走的越远越好。如今由我掌管徐家,更换一批人也是情理之中并不会惹人怀疑,放你出府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奴婢是家生子,身契都在主母手中,便是想走也走不出京城。” 徐容容轻飘飘的掷下一张薄纸。 柳凝儿打开,正是自己的卖身契。 她惊喜的连连叩头:“奴婢谢过大小姐,奴婢收拾一下即 刻出京,永远不再回来!” 徐容容摆摆手不想与她有太多纠缠。 柳凝儿走后,文摇和洛书一齐围到徐容容身边。 “小姐,柳凝儿之前贪墨了府中不少银钱,就这样让她带走?”文摇问道。 徐容容点点头:“对柳凝儿这种人,切勿赶狗入穷巷,否则必会被她反咬一口,即便不致命,也会痛上好一阵。” “可她为什么会乖乖听小姐的话呢?今日若不是她去正院搅闹,只怕老爷还在和稀泥呢……还有,小姐让奴婢带的话,奴婢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洛书记得自己只是奉小姐之命,告诉柳凝儿“时候到了”,怎么就会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 徐容容饮了一口茶:“你可还记得,在韶华庵的时候,我吩咐你兄长帮我办了一件事?” 洛书点点头。 “便是那时种下的因。”徐容容解释道。 “我请你兄长告诉她,徐柳氏陷害我的事情败露,必然会将责任推到他人头上,她便是一个现成的替罪羊。” “我还告诉她不要寄希望在武平和常兴侯府的身上,即便她将清白给了武平,但在武平眼里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常兴侯府更不可能为她一个婢女开口向徐府讨要。” “我还告 诉她,武平在先太皇太后最敬重的韶华庵中做下这等腌臜事,陛下定会震怒,届时祸及常兴侯府,老爷和夫人必定会彻底撇开与对方的关系,只有她死才能彻底了断。” “她若想活命,唯有与我合作因为整个徐府只有我希望她活着替我拆穿真相。” “可小姐不怕她鱼死网破吗?”洛书不解。 文摇此刻却想通了:“不会的,她攒了那么多私房钱,怎么舍得死?眼看着借着常兴侯世子飞黄腾达不可能了,她能带着银钱换个自由身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这样也太便宜她了。”洛书恨恨道,柳凝儿助纣为虐,差点害了小姐,这种人怎么能放她去过好日子? 徐容容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你想想我们要对付的人是谁?并不是她柳凝儿,但她可以助我们达成目标,既如此,你又何必纠结?” 被徐容容点醒,洛书也不再纠结。 柳凝儿连夜收拾细软出府,十七年来她第一次呼吸到了自由的滋味。 因怕徐容容反悔,她连夜雇了一辆驴车出城。 出城门后不久,车夫下车小解一直没有回来。 柳凝儿等得不耐烦,刚刚掀开车帘。 一道白光闪过,她整个人被匕首钉在马车壁上。 在她 尚未失去光泽的瞳孔中,映出一个麻布粗衣的男子,把玩着手中的玉扣,越走越远…… 清晨,徐容容坐在窗边,看两个丫头在院子里摘架子上的葡萄。 “洛书,你的玉扣呢?”文摇围着洛书转了一圈。 洛书这才想起来:“从韶华庵回来后就不见了,想来是绳子松了,掉到了哪里。” “你这丫头,那可是小姐送的东西,你我一人一个,你就这样丢了?” “那两日事情又多又急,我实在是顾不上寻它。” 见两个丫头在院中争执,徐容容便走了出来:“出了什么事?” 文摇气红了双眼:“洛书将当年小姐送我们的玉扣弄丢了,还……还无所谓!” “姐姐,我哪里无所谓了,可韶华山那么大我也找不回来呀。” 徐容容顺势望去,文摇的腰间挂着一枚莹白小巧的玉扣。她记得那是七年前。她第一次出府时买回来送给这两个丫头的。 她那时没有多少月例银子,自然买不到什么好东西,那两枚玉扣并不值钱,但前世,她二人到死都戴在身上。 穆易捧回她们的骨灰时,也将玉扣一起带了回来,从此她便一直佩在腰间,除了在宫内遗失过一次之外,从未离身。 玉扣留下的并没 有太多美好记忆,丢了便丢了吧。 她安抚了文摇几句,那丫头才重展笑颜。 主仆三人说笑间,徐朝前走进院来,今日正值休沐他要带徐容容去拜访新邻居。 “如今你掌家了,世情规矩也要开始学习。正好,隔壁昨日搬来一户人家,听说一应物品俱是考究,口音也是京城人士,想来不是等闲之辈,你随为父一道前去拜访拜访。” 徐容容本想拒绝,但听完徐朝前的描述,顿时生了好奇之心。 徐家住的街区并不繁华,周边邻里也都是普通人家,为官的品阶不高,营商的小本买卖,怎么会突然搬来一个富贵考究的人? 而且那户人家与自己的院子仅一墙之隔,昨日竟没有听见半点动静怎么会如此神秘? 于是她吩咐文摇打开库房,挑选了一些精巧的摆件做礼,便跟着徐朝前一同前往。 因是刚搬来,大宅门上尚未挂匾。 徐朝前的小厮前去叩门,没多久便有人前来应门。 大门打开,熟悉的面容上带笑意。 这不是威远侯府的长史穆易又是谁呢? 徐朝前尚未反应过来,徐容容却眉头微皱。 下意识的想要走开。 可下一秒,转角走出来一个身型颀长的青衫男子,与她四目相对。 第35章 圣命不可违 堂堂威远侯,大周朝一品军侯穆戎竟然搬到徐府隔壁。 而且在这样的境况下相遇,这一切都让徐容容始料未及。 徐朝前看清来人后也是目瞪口呆:“侯……侯爷?” 穆戎一袭浅色常服,绣着青绿色的翠竹劲松,墨色腰带上坠着一枚象征宗室的碧蟾玉佩。 他走上前来,微微侧身:“本侯刚刚搬过来,正想安顿好之后过府拜访,没想到徐大人倒先登门了。” 徐朝前客气道:“应该的应该的!这宅子空了两年,如今有新人入住,于情于理我们都该登门拜访。只是……不知侯爷为何搬到此处?” “本侯喜静。”穆戎答话时,目光灼灼的看着徐容容,眼底含笑。 看着门前人来人往的商贩,不远处还在喧闹的集市,徐容容心里烦躁。 “既然此处住的是侯爷,小女不便登门,先行告退。”徐容容说完,道了个福,便离开了。 她与穆戎已经订亲,按理的确不能在婚前过多会面,这借口倒也在理。 穆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而一旁的徐朝前,则顺着穆戎的目光望去……心里喟叹:容姐儿真是不简单,这招欲擒故纵,实在是高啊! 回府后的徐容容,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让她避之不及的男人,却让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按前世发展,穆戎与林皎月的羁绊正越来越深,但细想近来他所做的事,又与前世大不相同。 但究竟是他变了,还是他原本就是如此? 前世定亲一年,侯府六年,他们二人单独相处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寥寥几次相见,他都是冷淡、漠然的。 她也并未见过他与林皎月如何相处,只是曾在穆易和穆艾闲聊时偷听过只言片语,想来应是甜蜜的,偶尔还带着戏谑和调弄,甚至还有些孩子气。 回想起重生后的那场七夕宴,在穆戎求陛下赐婚后,林皎月拦住马车时的控诉,她不难猜想,今生他的主动求娶不过是与林皎月怄气。 可在那之后呢? 徐府花墙下莫名其妙的亲吻,韶华山下生死关头 的援救,这些都与林皎月无关,但他都做的如此自然。 还有那时有时无的调弄。 难道……他也是重生之人? 可若真是如此,他为什么不与自己挑明,甚至连半点暗示也没有? 而且,他对自己前世半点情谊也无,今生又为何求为正妻?就因为自己救了他一命吗? 可她在临死之前已经言明,希望与他死生不复相见,他若是真的感激救命之情,必不会强违她的意愿。 更何况,以穆戎沙场铁血的性格,自不会为了报恩就毁掉两人一生幸福的。 可这桩桩件件…… 她想得头痛,自重生归来后,按压额角缓解头痛,变成了她的习惯。 文摇见状,不动声色的捧上一杯热茶,她知道自家小姐又遇到烦心事了。 于是她递上一卷图纸,这是洛尘送来的最新京城街巷商铺布局图。 果然,徐容容看见之后,便将那些烦闷之事抛诸脑后。 她利用韶华庵里的事情,夺了徐柳氏的管家之权,不过就是为了出入方便。于是,目的已达 成,她自然不会浪费时间。 叫来洛书之后,她指着京城八巷的区域,道:“请你哥哥去探访一遍,看看那一带是否有待出售的药铺和玉器铺子,若是有,便帮我多加留意。” 洛书无有不应:“小姐是想开铺子吗?” 徐容容微微颔首:“是有这个打算。” 洛书拍手道:“上次小姐给奴婢用的药简直神了,只一次后背的伤就好了!小姐有这本事,可以开医馆啦。” 徐容容笑道:“哪有这么容易?不管是药铺还是医馆,都要有深知药理和医理的人潜心经营,我不过是研制了些药膏,离精通医药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呢。” 如今的她,可以算得上精通草药,但对医理却略通皮毛。但她知道,再过两个月,便会有一个后来被称为“京城五绝之医绝”的人将要入京,她如今所做的准备,皆是为了那人。 刚吩咐完,便听见院外逐渐临近的脚步声: “容姐儿快来,侯爷有事同你说。”徐朝前兴致勃勃的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的 ,是半个时辰前刚刚见过的穆戎。 徐容容无语,迎上前来:“侯爷有何事?” 不等穆戎开口,只听徐朝前大声吩咐: “侯爷难得来一次,定要好好款待。” “洛书,你随我去前面取些好茶来!” “文摇,你去厨房盯着,让厨娘做些可口的点心。” 说完,又催促道:“还不快动!” 他这是铁了心要把徐容容身边的人支走。 文摇和洛书一步未动,直到徐容容略略点头,她们才随着徐朝前一同离去。 梧桐院里,只剩徐容容和穆戎两个人。 “又见面了。”穆戎看着她,目光灼灼一如方才。 “侯爷有何事要亲自过来吩咐?”徐容容在“亲自”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穆戎眼底含笑:“陛下近日来了兴致,想趁着秋高气爽野猎,定下十日后,御驾南郊围猎。宗室皇亲,以及二品以上武将随猎,我奏请陛下,邀你一同前去,你可愿意?” 徐容容皱眉:“我若说不愿意呢?” “圣命不可违。” 徐容容:“……” 第36章 量体裁衣 有皇命压在头上,徐容容自知围猎一事怕是没有商量的空间。 自重生回来已经月余,许多事情上,她都已完全掌握主动权。 惟有遇到穆戎,没有一件事让她顺心。 而这所有的事,又都与皇命有关,让她一个少女无力抗衡。 她心中气恼,总觉得眼前这人行事作风好像换了一人,于是抬头直视他:“侯爷似乎与以前不同了?” “哦?”穆戎挑眉,他比徐容容高出整整一头,此时俯下身来,与她平视,“大小姐以前见过我?” 徐容容:“……” 穆戎的眼神清亮,反倒让徐容容有些不适,她别过脸:“侯爷威名赫赫,小女听人提起,多有耳闻。” 穆戎浅笑:“那旁人都是如何说我的?” “别人都说侯爷是天生的勇将,胸有韬略,杀伐果断,踏上战场无往不利。但下了战场却待人冷漠,难以接近,像一座捂不热的冰山。” 见她言谈间,眼底慢慢浮起的怒意,穆戎勾了勾嘴角:“外人的评价倒也中肯。” 他又靠近两步:“那在大小姐眼中,我又是什么样的人?” 徐容容身后是廊柱,她退无可退。 看着他逐渐靠近的面庞,还有轻薄她两次的薄唇,徐容容瞪了过去:“小女敬重将军为人,但近日所见,却发现将军行为举止十分轻浮?” 穆戎微滞,面上浮起一层羞赧。 的确,他方才心头又起了旖旎之意,每次与她相见,他都难 以自持。明明不想吓到她,但偏偏又唐突了她。 轻浮的评价……倒也是中肯。 穆戎后退几步,为徐容容腾出空间。 略略思忖片刻,他换上一副神色: “我确如旁人所言,是个冷心冷情之人,曾经伤人至深也不自知。但七夕宴上你被武平盯上,我见你一介弱女子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下药脱身,与旁人十分不同。” “我知道凭你一己之力,难逃常兴侯府的泥潭,便不由自主想要为你解围。” 徐容容皱眉,穆戎这番言谈似乎与她前世看过的话本相似,有种“这位姑娘,你的不同引起了小生注意”的感觉。 穆戎继续道:“蒙陛下赐婚后,你于我而言,便又多了一分责任,我自然要护着你,听闻徐家主母欺辱你,我便想为你出气,知道韶华庵出了事,我也不能任你一人涉险。” “但这与你屡屡……举止轻浮有何关系?”徐容容问他。 “情难自禁。”穆戎厚颜笑道。 徐容容:“……”骗鬼呢! 但他先前所言似乎让她放下了一些心结。 穆戎也不愿徐容容在此处过多纠结,于是又将话题引回到秋猎一事,交代了秋猎出发的时辰以及随行安排后,他补充道:“过两日,我命人送两套骑装过来。” 徐容容还沉浸在先前的思绪中,听他说完便一口拒绝:“不劳侯爷费心。” “若大小姐想要订做的话,可以去邹记布庄和杨记布庄看看, 官眷们都是去那里订制骑装。尤其邹记布庄,更是宫眷专供,手工和品相皆为上乘。” 他刚说完,洛书便捧着茶具回来。 徐容容略略留了饮了两盏茶,便寻了个由头送客。 她非但没试探出什么结果,又被他那句“情难自禁”弄得愈加烦躁。 这一夜,她睡得不安稳。 梦中,先是穆戎冷漠疏离的脸,一袭红袍痛斥她“无事不得来前院找他”,下一刻便见他浑身是血的被抬进房间,林皎月扑在他身上大喊“戎哥哥你好傻呀!” 徐容容从梦中惊醒,额间、颈间皆是汗水。 她猛然记起,前世穆戎曾在秋猎时中箭受伤,昏迷了三天。那时她还是徐家待嫁女的身份,并没有随行狩猎的恩旨,因此想尽办法才从旁人处打听到,穆戎是为了救庆阳郡主林皎月才被流箭射中,受了重伤。 当时她心慌不已,夜夜以泪洗面。 今天因为秋猎一事,又将她那时的记忆唤醒。 额头隐隐作痛,徐容容深吸了几口气,逐渐平静下来。 她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若穆戎也是与她一样重生归来,那必定会躲过这次秋猎重伤,这次秋猎倒是她试探对方的好机会。 但,他若不是重生,岂不是…… 算了,毕竟只是受伤,并无性命之忧。徐容容如此安慰自己。 就这样想了一整夜,徐容容几乎未睡。 翌日清晨,将府中事务打点好之后,她便带着洛书乘车外出。 正 如穆戎所料,她的确没有骑装。 “奴婢记得昨天侯爷说过,邹记布庄和杨记布庄都是裁制骑装的铺子,但邹记专供宫眷,咱们直接去那里吧?”洛书说道。 “去杨记。”徐容容斩钉截铁。 她仔细回想过他的话,总是觉得以他的性子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如此啰嗦。 事若反常必有妖,他的一番提点好似特意要将她引到邹记。 那她偏不如他所愿。 杨记布庄是京城第二大布庄。 分前后两院,前院是成衣铺子,后院是专为订制裁衣所用,分上下两层,每层设有多个厢房隔间。 楼下是常服,楼上是骑装。 徐容容说清来意后,店家喊人过来将洛书领去挑花样子,又亲自将徐容容引到楼上厢房。 房门打开,穆戎正气定神闲的坐在里面饮茶。 徐容容:“……” 店家面带歉意:“因秋猎来的突然,这两日前来裁衣的官眷较多,实在没有单独厢房了,徐大小姐不如与侯爷共用一间?” 裁衣只需要量尺,并不用脱衣衫,再加上他二人的关系京城皆知,店家这样安排虽有些不妥,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店家说完,又丢下一句:“徐大小姐略坐坐,我先下去安排人给您沏茶。” 徐容容:“……” 待人走后,穆戎起身迎她:“徐大小姐请坐,今日人多怕是要等上好一阵。” “侯爷是笃定我会来杨记?”怎么看都像是在守株待兔。 穆戎笑 着否认:“大小姐多虑了,我不喜旧的骑装颜色,因与杨记主家相熟特来订些新的,倒是徐大小姐,我记得昨日跟大小姐推荐的是邹记?” 徐容容:“……” 店家很快回来,奉上了茶水,打开了制衣簿子。 徐容容无甚意见,挑选了两款轻便简洁的。 选好款式后,便等着店家量尺。 店家刚撑开卷尺,楼下便有人唤她,于是她只得道了声歉,放下卷尺匆匆离去。 这一去便是久久未归。 “我来为大小姐量尺,可好?”穆戎闻声道。 徐容容微怔:“侯爷竟会这些?” 穆戎笑言:“行伍之人不拘小节,有时候赶制军服我也会帮军中将士量尺。” 他说完,熟练的拉起卷尺,一搭一扣:“大小姐可敢试试?” “有何不敢?”徐容容有些头疼,心中烦躁,若是不能尽早结束,还不知道要与他在这厢房中对坐到何时。 不过是量尺而已,她见过布庄的伙计拉尺计数,又快又稳。 只是她忘记了,穆戎可不是真正的布庄伙计。 量左右袖子和肩背时,尚且正常。 可到了腰围,穆戎不期然的贴近,让徐容容下意识的后退。 一躲一拉,穆戎的手箍在她腰间,好似将她搂在怀中,两人靠得极近,他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烫得她头颈泛红。 “别躲。”他声音沙哑。 徐容容将他一把推开,双颊滚烫:“不劳烦侯爷了,还是等店家派人来吧。” 第37章 她想找出真相 被徐容容推开,穆戎怀中少了些少女的体温。 他抬手摸了摸鼻尖,掩饰心中失落。 提笔将已完成的量尺记在簿上,再说话时又带了一丝歉意:“是我粗笨,让徐大小姐不自在了。” 说这话时,他眼神坦荡,仿佛刚才的搂抱皆是意外,并非故意。 徐容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气氛比先前更加尴尬。 虽然有些不舍,但再留下去徒增嫌隙,穆戎无奈的走出厢房。 布庄店主一直在楼下候着,见他出来,赶紧上楼去给徐大小姐量尺,心中腹诽:若人人都像威远侯这般,那布庄生意可太难做了。 穆戎出了布庄,穆艾便将马车驾了过来。 看到自家爷的神情,不用问他也知道徐大小姐又没给好脸色。 哎,图啥呢?穆艾心中腹诽。 “去别院。”穆戎在车内坐稳后,丢下三个字。 穆艾甩动缰绳出发,琢磨着:今后怕是威远侯府要长草了! 马车内,穆戎取出一本已被翻旧的书:《追妻七十二式》 他翻到第十二页“量体裁衣”,上书:若即若离的 触碰,即可传情,亦可之意。朦胧如雾中鉴花,撩拨如隔岸点火。 穆戎冷哼一声,扯下此页,捏在手中碎成齑粉。 …… 徐容容从杨记布庄出来后,没有停留,直接带着洛书回府。 一路上,她始终心绪不宁。 她与穆戎的婚期未定,成婚一事还算不上板上钉钉。 若穆戎与前世一般,只是迫于无奈才与她定亲的话,一切尚有转圜余地。 可若穆戎亦是重生,他带着两世记忆仍然要娶她为妻的话,她再想逃开便有些棘手了。 想到自己做下的各种安排,她是万万不想被圈在那个男人的身旁,可如何才能在不被他怀疑的前提下,试探出他是否与自己一样呢? 徐容容按了按额角。 回到房间后,她翻开记事用的小册子,一页一页看过去,直到夜深。 翌日清晨,负责府内采买事务的徐管家,在二门上等着回话。 自从先前柳管事被打断了腿之后,府中采买管事的缺就一直空着。 徐容容接过管家之权后,直接将徐管事提了上来。 徐柳氏把持徐 府内宅,常将收益拿出去放印子钱充做私库,因此徐府的账面多有亏空。因此,徐容容夺她的管家权不过是权宜之计,早晚还是要还回去,让徐柳氏自己填坑的。 因此,不管提拔谁对她来说都一样。 但对徐管家来说,这可是知遇之恩!因此,不管大事小情,都细细向大小姐回禀。 徐容容看着回事单子,上面的账目清楚明白,于是便吩咐让他自由支配。 看着徐管家离开的背影,徐容容的脑中电光火石的闪现出一个人。 她倏然起身,将洛书叫了过来:“请你哥哥在京城的坊间酒肆,打探一个叫段川朝的人,要快!” 见她一脸严肃,洛书不敢耽搁,领了回事牌子就走。 而徐容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她知道,在当今天子的几个子女中,穆戎和三皇子武天骁最为亲近。 可四年后,三皇子突然起兵叛乱,皇帝命穆戎领兵镇压,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历经三个月的征战之后,穆戎将带着血渍的皇子顶冠送入宫中。之后,他酩酊大醉了整整 十日。 再醒来后,愈加沉默寡言,除了林皎月更是谁也不见。 不仅如此,他平日里最爱的云花糕也是一吃就吐,无人知是何原因,只知道侯府从此再无云花糕。 而当年怂恿三皇子突然起兵的元凶,是一个名为段云朝的谋士。 事败身死后,段云朝的尸体被穆戎用剑斩成肉泥。 皇帝下令夷其九族,但不管如何调查,此人仿佛孤儿一般,没有任何亲族踪迹,只晓得他口音是京郊人士,进京后曾在京城某间酒肆中学习酿酒之术,因颇有天赋,没过多久便自立门户,做过私房酒倌儿。 更多的消息,便无人知晓。 但徐容容却十分清楚:此人之所以如此神秘,是因为他一直用的都是化名。段川朝这个名字,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徐容容去京郊山脉寻找草药时,曾在一处荒废之地遇到了前来给儿子上坟的老妇人。许是因为悲痛,亦或是劳累,老妇人被她发现时,正晕倒在名为“段川朝之墓”的坟茔前。 徐容容将老妇人送回家时,见到她屋中破旧的 瓦罐和酿酒器材。 老妇人哭诉着自己的独子,说他从小聪明伶俐,一心想去京城赚大钱,没想到钱没赚到,反倒卷进大案中丢了性命,苦了她一个孤寡妇人,从此无人送终。 徐容容见她的相貌亦与段云朝的画像有七分相似,当下心中有数。 但因她活得凄凉,看似对儿子谋逆之事并不知情,徐容容便没有对旁人提起。 可如今想来,此时的段川朝应该尚未进三皇子府,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酒肆学徒,亦或是私房酒倌儿。 用他来试探穆戎,岂不是再合适不过? 若穆戎真的是重生归来,见到那个祸害了三皇子的元凶,岂能忍得住? 于是,这一整天,她都在紧张且心慌的情绪中度过。 上灯时分,洛尘传来了消息。 找到了!此人先前在荣记酒肆学徒,去年起在南城租了间大院子,做起了私房酒倌儿,因酿酒手艺好,价格又低于酒肆,因此京城好些酒楼都从他那里订货,甚至连樊楼也给他下订单。 如此,甚好…… 徐容容心中打定主意。 第38章 就是鸿门宴,也要去 五日后,穆宅的管家穆易收到了一封给自家侯爷的帖子。 来源是……隔壁的徐府。 穆戎将信将疑的打开帖子,娟秀小字正是女子的笔迹。 “侯爷,是何事?”见自家侯爷的脸色有些古怪,穆易问道。 “徐大小姐在樊楼设宴,独独邀请了本侯,说是为了感念本侯韶华山援救一事。” 穆易心中暗道奇怪,徐大小姐一向不待见自家侯爷,这个帖子,看起来好似鸿门宴? 他问道:“侯爷可要赴宴?若是不便,属下……” “去!自然要去!便是鸿门宴,本侯也认了。”穆戎合上了帖子,心念已定。 翌日傍晚,穆艾套好了马车在府门外等了许久,迟迟不见主子出来。 他是急性子,于是直接进府找人,却见自家侯爷正在试衣服。 穆易有些麻木的打着手势:已经十二套了。 穆艾:“……” 最终,穆戎选定了宝蓝色的常服,配天青色腰带。 走出房间时,他戴着白玉镶边发冠,常服上绣着竹松暗纹,衬得整个人越发的挺拔、沉稳,颇有王侯之气。 穆艾在一旁早已目瞪口呆。 他从六岁起跟随侯爷,到如今已有十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主子这样一面。 “不就是吃顿饭吗?”他小声咕哝。 穆戎不以为意,心情颇好的回了他一句:“你尚未婚配,自然不懂。” 穆艾:“……” 到樊楼时,天色将暗。 店小二将穆戎引到二楼临街的包厢里,洛书守在外面,见他来了连忙行礼。 穆戎深吸一口气,推开包厢。 徐容容正端坐在窗边,见他进来,便站起来浅浅福身:“小女见过侯爷。” 今日的她一袭鹅黄长裙,配着碧玉珠钗,乌发如云,略施粉黛更映衬得她娇艳无双。面上带着盈盈笑意,眉眼弯弯,略显俏皮。 今日的她,与过去大不一样,穆戎心里说不出是喜是焦。 他微微颔首:“此处仅你我二人,大小姐不必多礼。” 厢房布置的十分雅致,雕着昙花的桌案摆在窗前,折窗半开,透着缕缕秋风。穆戎是樊楼常客,但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这里的精致。 两人面对面坐下,微风轻拂徐容容的额发,带出丝丝柔情。她为穆戎斟了一杯茶,笑言:“今日宴请侯爷,除了答谢您韶华山下出手相助外,还想与您做个交易。” 穆戎轻啜一口:“愿闻其详。” “小女在徐府际遇想必侯爷略有耳闻,我自幼失恃,徐柳氏视我为掌中钉,十几年来辱我欺我。这些年我所求不过活着二字,但人活一世不能仅为活着,我虽是女子,也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希望成亲之后,侯爷能许我便宜行事之权。” “那你的交易条件是什么呢?”穆戎勾起嘴角。 “我愿将经商得来的三成利润上缴侯府,以作公中使用。” “你想经商?”穆戎问道。 徐容容点点头,为了达到目的,她不怕交底。 穆戎沉吟片刻:“可我对财帛并不感兴趣。” 徐容容:“……” 穆戎继续:“我府中仆从不过百数,嚼用较少。” “我本人又节省,俸禄已多得花不完,更不必说宫中每逢年节厚赏不断,因此徐大小姐的这个条件,于我而言,没有吸引力。” 徐容容听到那句“俸禄多得花不完”,就有些磨牙,待他说完,她问道:“那侯爷想要什么?” “目前还没想到。待日后想起,希望大小姐万勿拒绝。”穆戎的笑中带着一丝狡黠。 想到他之前轻薄自己的劣迹,徐容容刚想拒绝。 穆戎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意一般,保证道:“大小姐放心,我不会做非分之事。” 如此……倒也可行。 想到今日的真正目的,徐容容便应了下来。 言谈间,樊楼的小二将菜一一上齐。 每道都是樊楼经典:桂花凉糕、松丝脆藕、莲子鱼、八宝鸭子羹、清炒茭白,还有一叠云花糕。 云花糕端上来的时候,穆戎神情如常,未见丝毫不妥。 店小二斟酒时,不慎弄脏了穆戎的衣袖,他不以为意,轻轻拭去。 二人闲聊间,徐容容不动声色地问起:“旁人都说侯爷 最喜红色,不管是战袍还是常服多以红色为主,但以我所见,似乎并非如此?” 穆戎放下筷着,颔首笑言:“旁人所言非虚,只是三个月前在京郊巡营时曾遭遇刺客,其中一人被俘后受刑不过,直言有人告诉他们我着红袍最易辨认。此事被陛下知道,为了不让他担心,从那之后,我便不再着红色衣物。” 徐容容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穆戎见她朱唇小巧,吃东西时格外斯文秀气,不由得弯起嘴角。 似乎这里的每道菜她都喜欢,他拈起一块云花糕,放入口中。 果真美味。 然而徐容容看似镇定自若,实际掩在桌下的手微微发抖,眼看着穆戎吃完一块花朵糕后又拈起一块。 她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还好……还好……他没回来。 徐容容低垂下头,掩去眸中湿意。 窗外传来轮毂碾压青石板的声音,虽然他们在二楼的厢房,依然能听见楼下清晰的对话: “段小哥儿来了,今日送来了什么酒?” “有梅子酒,桂花酿,还有前些日子东家嘱咐的高粱酒。”答话的人声音爽朗。 徐容容知道,是她等的段川朝来了,宴请穆戎的日子,也是她特意选中的段川朝为樊楼送酒的日子。 楼下的人还在夸赞:“小哥儿真乃能人,你一个人操持这么多实属难得,听闻三皇子也来 向你定酒?” “不过是贵人偶尔来兴致,订两坛罢了,说不得什么。”段川朝谦虚道。 穆戎不以为然的向下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为徐容容夹了一块去骨莲子鱼,温言道:“京城的莲子鱼烹灼的痕迹太重,待明年夏日,我带你去江南走走,品尝真正的莲子鱼。” 徐容容笑着答应。 这一顿饭,穆戎吃得十分规矩。 徐容容心事已了,也放下了戒心,略略饮了两杯。 樊楼的梅子酒,清香扑鼻,她还想再倒一盏,却被穆戎拦住:“你去铜镜里看看。” 徐容容有些奇怪,她起身走到洗漱用的铜镜前,才发现镜中的人儿双颊泛着红晕,眉眼微蒙,她自觉脑子清醒,但在旁人看来,已然醉意朦胧。 她一时有些尴尬。 穆戎笑着起身:“我虽答应你做守礼之人,可你若如此引诱,我也很难把持得住。” 徐容容用手捂了捂双颊,低语:“我没有。” “我知你没有。”穆戎说完,打开厢房的门,唤洛书进来侍候。 片刻后,穆戎吩咐店小儿将徐府的马车套上,说道:“天色已晚,大小姐还是早些回府吧。” 徐容容便带着洛书,告辞离去。 看着徐府马车渐渐驶离视线,桌子上的那盘云花糕也已空空如也。 穆戎弯腰呕了出来,额头青筋毕现。 她……终究还是怀疑了。 第39章 他也回来了 穆戎从一开始,就知道徐容容带着前世记忆。 七夕宴那晚,当穆艾在宫门前将字条递给他时,他就知道了。 因为字条上写明了徐容容正命洛书打探鹿鸣街的院子。 穆戎知道,如今人迹罕至的鹿鸣街,会在今年年底因三皇子的贸易政论,而成为整个京城趋之若鹜的焦点。 能提前预知此事的人,定与他一样。 他接过字条时,手抖得无法自持。 天知道在那一刻,他多想冲到她的身边,把一切都告诉她。 告诉她,他有多想她。 告诉她,自她走后他独活的那二十年里,他没有一刻不后悔。 后悔没有在她活着的时候,就让她明白他的心意。 告诉她,他那一生只有她一个女人。在他官拜超一品辅国大将军又加封国公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请旨追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享庙堂供奉。 告诉她,自他重生后,他一直等待着重新迎娶她的那刻。 可是,当迎上她漠然的双眸时,他沸腾澎湃的血液,瞬间冷却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她浑身是血的倒在他怀中 ,一字一句的对他说:“死生不复相见。” 他迟疑了,他不敢告诉她真相。 因为他怕一旦说破,他们之间便再无转圜的可能。 于是,他厚着脸皮说对她出一见钟情,他知道她不会相信。但没关系,她没有理由对他说出决绝的话,毕竟于她而言,她的重生亦是秘密。 只是……他心里着急。他想快点将她娶回家,搂在怀里,护在身边。 他亦无法克制对她的思念,浅尝辄止的吻不仅缓解不了他的心绪,反而惹恼了她。 不过……她生气的样子,他也很是喜欢。 他利用自己的权力拆穿了她,可她也并非茫然无知。 常兴侯府与前世大不相同的结局,果然引起了她的怀疑。 于是,才有了今晚的试探。 当他打开厢房时,见到那身熟悉的鹅黄长裙时,他的心潮澎湃无法抑制。 因为,那正是前世他所熟悉的样子。 她曾躲在树丛后偷看他,被他发现后,慌不择路地扎进花丛,一席繁花落在她的头颈,与那身鹅黄长裙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还曾在厨房里,陪着笑脸恭 维那些粗俗轻狂的厨娘,只为让她们教会她烹制他爱吃的菜肴,然后偷偷送到他的饭桌上,没留意到他正远远看着她,看着她那手背上的点点烫瘢。 她也曾在雨夜含泪冲进他的房间,哀求着让他出手救回她的婢女,被雨水打湿的衣衫紧紧裹在她的身上,她冷的发抖,抖动了他原本就已凌乱的心弦。 在他越来越模糊的前世记忆中,她的样子却愈来愈清晰。 这场邀约他早有准备,他想过她会指责他此前的轻薄,也想过她会提出退婚,他做好了所有的应对,但当云花糕端上来时,他还是差点失控。 他用内力压制着心头澎湃,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 尽管云花糕是樊楼的特产,在此处设宴定少不了此物,但他就是知道,她的安排是在试探他。 在前世,景元二十年,他领皇命平定三皇子武天骁叛乱,一世挚友,再见却成敌手。 他率兵围城两月,武天骁终于投降,他带兵进了楚阳城。 武天骁卸下兵器,只身一人端着云花糕,进楚阳府衙见他。 他记得那一日,武 天骁笑着:“戎哥儿,你曾说过我的手艺比樊楼的还要好,但今日之后恐怕再无人给你做这甜而不腻的点心了。” 说这话时,武天骁眼中含泪,拈起云花糕递了过来,可下一瞬,一枚冷箭从暗中蹿出,正中眉心。 武天骁瞪大了双眸,死不瞑目…… 鲜血溅在雪白的云花糕上,刺得他眩晕呕吐。 痛下杀手的人,被穆艾当场斩杀。 从那以后,他每每看到云花糕,便会想到楚阳城中那一幕,令他狂呕不止。 后来,他身边的人都知他口味变了,但真正的缘由只有穆艾一人知晓。 而今天,在徐容容面前,他面不改色的将云花糕一口口吃下。 用足内力才克制住那刻骨铭心的呕吐感。 但,这还不算完。 当段云朝的声音出现时,他才知道面前的少女有多聪慧。 她竟然找到了令他恨之入骨的那个乱臣贼子。 他只看了两眼,便知道此人就是前世传佞言,诱反武天骁的谋士段云朝。 他的手在桌下握成了拳,掌心因为用力而刺痛发麻。 于是,他低下头,云淡风轻般 的为她剔莲子鱼骨,只为了掩饰那几乎掩饰不住的酸楚。 他知道,她越试探,他就越不能露出破绽,他不想在毁了前世之后,还要断送今生。 果然,那个送酒郎段云朝走后,她整个人也轻松了,眉眼打开,甚至有了丝丝醉意。 他很留恋那片刻缱绻,但他亦知自己已达极限。 虽不舍,但还是不得不将她劝走。 确定她已经走远,不会再返身回来后,他终于绷不住了。 一炷香后,他终于舒缓下来。 调理内息后重新起身,他又是那个沉稳内敛、波澜不惊的威远侯。 他打开房门,面色凝重。 穆艾一望便知,上前问询:“爷,有何吩咐?” 穆戎沉声:“方才给樊楼送酒的那个私房酒倌儿,你去查查他的底细。”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你亲自去,不得让任何人发现。” “是!” 樊楼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而穆戎的心头却并无丝毫轻松感。 他不知道今日试探之后,那个与前世大不相同的少女究竟信了几成,也许……他需要祭出大招,才能让她不再怀疑。 第40章 又被盯上 八月二十五,是南郊围猎的日子。 南郊猎场距京城不过半日,因此皇帝这次无需留下太子监国,皇室成员全部伴驾。 宗亲及二品以上武将随行。 徐朝前是没有资格去猎场的。 于是一大早,他只能带着艳羡的目光,看着长女上车,嘱咐道:“好好服侍侯爷!” 说话时,还瞥了眼隔壁的穆宅。 只可惜今日穆戎从威远侯府出发,自然是看不到他的拳拳表态。 而徐容容亦是不以为然,关上车门将徐朝前的叮嘱甩在车外。 这次围猎前后整整十日,因此徐容容带上文摇一同出行,驾车的则是徐管家长子徐丰。 按照惯例,外臣需要去城门处迎候圣驾,可徐家马车抵达时,城门口已有人在等着她们。 威远侯府一排三辆双驾马车停在那里,在空旷的城楼下,说不出的豪华气派。 穆艾正坐在车驾上打瞌睡,见她们来了立刻精神起来:“爷,徐大小姐到了。” 文摇看着对面的气势,又看看自家小车,有些一言难尽。 徐容容笑她:“这有什么,他们是一品军侯的仪仗,哪是我们这种升斗小民可比,自己舒服就成。” 刚说完,穆戎推开车门, 躬身走了进来:“的确,还是徐大小姐这里舒服。” 车内顿显逼仄。 徐容容下意识起身:“侯爷当我这里是什么?说来就来?” 穆戎挑眉:“此处是我未婚妻的马车吗?我为何不能来?” “侯爷也说了,你我只是未婚约定,并未真正婚配。” “可是……那日在樊楼,徐大小姐可不是这样说的。”穆戎笑着,目露狡黠,“你与我可是商议了不少婚后之事,怎么今日又变了脸?” “你……”徐容容气急,那日为了不引起穆戎怀疑,她的确想是他讨要婚后便宜行事之权,可哪是他说的这般意思? 一旁的文摇,眼观鼻鼻观心,竖起耳朵仔细听。 “你还说,今后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穆戎继续。 文摇:哦? 徐容容否认:“侯爷是曲解我的意思吧。而且侯爷大清早就过来夹缠不清,就是为了掰扯这些吗?” “皇上移驾尚早,我的马车不舒服,想来你这里坐坐。”穆戎说完径自坐下,长腿一伸颇显悠闲自在。 徐容容:“……” “此次南郊围猎,陛下带了皇后和淑妃随行,淑妃是二皇子生母,伴驾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她亦 是废常兴侯夫人表妹,虽与武姜氏并不亲近,但毕竟是血亲,不可不防。”穆戎话题一转。 徐容容倒想起另外一件事:“我听闻皇后和淑妃一向不睦,为何这次陛下会带她们一同出行?” 见二人要聊正事,文摇便退了出去。 “太子自五岁起便立为东宫,二十多年来无人与其争锋,但近年来小错不断,陛下也是想让他有些紧迫感。”穆戎说完,心中喟叹:皇帝对太子的确是寄予厚望,但他也知太子好大喜功,安于享乐。若不让他有些紧迫感,怕是将来会犯下大错。但皇帝没想到的是,真是他的这一举动,反倒让其他皇子坚定了夺嫡之心,更是卷入了无辜之人。 徐容容也知道这些,虽然前世她并未参与南郊围猎,但亦知道从此时开始,宫廷之内的风起云涌就没有停止过。 马车外不远处,准备入城的小商贩们正在排队,熟识的人之间打着招呼,笑声清朗洪亮,浑然不觉几年之后自己的命运即将随之改变。 徐容容不禁有些伤怀:“希望陛下能得偿所愿,大周朝可以一直如此安定祥和。” 穆戎应道:“自该如此。” 徐容容回过神,却发现 穆戎不知何时已靠了过来,而她此时已无处可退,她恼道:“多谢侯爷提点,侯爷大清早就跑到我这里边,是怕我会被人欺负吗?” 穆戎点头笑道:“我就是要让人知道,你是本侯护着的女……子。” “那小女子可多谢侯爷了!”徐容容冷哼一声,不是她不领情,而是他如今这副样子,她与其防着别人,不如防他。 见她正襟危坐靠在车厢璧上,珠钗歪了尚不自知,穆戎下意识伸手。 他的倏然靠近,让徐容容下意识的惊呼:“不要!” 穆戎坏笑着将珠钗取下,递给她:“我不过是见你头饰歪了想要扶正而已,可你这一叫,旁人还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呢。” 说完,在徐容容恼怒之前遁下马车。 临走时,还不忘将在怀中藏了许久的包裹放下。 穆艾好笑:“爷又做什么惹怒大小姐的事了?” 穆戎弯起嘴角:“你不懂。” 穆艾:“……”他有些饱。 文摇回到车内,好奇的打开包裹。里面放着红绿两枚香囊,和一张字条,上书: 红囊可驱蚊虫,绿囊可以安神,此二物虽不如你腰间香囊厉害,但更实用。 字体刚劲有力,不难猜出是 出自谁之手。 文摇捂着嘴笑,而徐容容也有些不自在。 此次出行,为了防止意外,她的确配了药囊带在身上。至于安神驱虫之用的……她还真没准备。 两枚香囊上各绣着不知名的小花。 徐容容皱了皱鼻子:“红配绿,丑丑地。” …… 正午时分,圣驾才姗姗来迟。 在城门见驾之后,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地向着南郊猎场疾驰而去。 许是马车摇晃得太过舒服,亦或是文摇放在她枕下的香囊起了作用,徐容容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少有的好眠。 南郊猎场地形丰富,山脉、平原、湖泊一应俱全,植被繁茂,物种齐全。 因是皇家猎场,平日里的养护也极其用心。 抵达营地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各府帐篷已经搭好,徐容容是已定亲的待嫁女子,因此单独享有一间独立帐篷,而她帐篷旁边,便是穆戎的。 文摇是第一次出府,力气又小,颇有些手忙脚乱。 徐容容倒是十分耐心,偶尔给文摇搭把手,将带来的物品分类。 不远处,有道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逡巡。 “郡主,今晚各处忙乱,是否趁机动手?” “不必,我自有打算。” 第41章 旧疾还是心病 不知是钦天监点算有误,还是确实事发突然。 扎营之后,夜半刚过,便开始天降暴雨。 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顷刻间整个猎宫别全部笼罩在雨幕中。 滚滚雷鸣,惊醒了所有人。 已入安眠的猎宫再次忙乱起来。 贵人们虽有厚实的帐篷,顶层亦加了雨布,不必担心漏雨之事发生。 但是雨水捶打在雨布上的声音,实在是吵得人心烦。 再加上惊雷不住在头顶炸响,远处还隐隐传来野兽的嘶吼声,这一夜着实让人不甚愉快。 而这一夜,对徐容容来说,痛苦更甚。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大雨如注,捶打在她身上如鞭笞一般。 她陷在无尽黑暗中,四周隐隐传来哭喊声,渐渐的,那声音变得凄厉起来。 她听出来了,那是文摇和洛书的声音,她们在向她求救,可她却无能为力。 很快,凄厉的声音消失了,接着传来的是各种各样的嘲讽声,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她看不清那些人的嘴脸,但却能清晰的看到他们神情,他们嘲笑着她的无能,讽刺她连一个女人的本份都做不到。 “贱人,活该得不到侯爷的爱!” “平白侵占了侧夫人的名头,却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侯爷连碰她一下,都觉得恶心呢!” “没用!” “真没用!” 谩骂嘲笑与雷声交织在一 起,震得她头痛欲裂。 她双手抱头,想要呼喊。 可是,她能喊谁呢? 谁能来救她,来帮助她呢? 她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拼命伸出手去,可最终什么都抓不到。 下一瞬,一切静止下来。 她刚想睁开眼,但一道带着霹雳的利箭穿胸而过。 她感觉到浑身的血液涌了出来,痛得她浑身痉挛。 当穆戎听见呼喊,闯进徐容容帐中时,见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娇小的女子缩成一团,无力的蜷在榻上,手捧着胸口,浑身发抖。 文摇跪坐在榻前,无助地呼喊着小姐,颤抖着用帕子为她擦拭额头冷汗。 “她这怎么了!”穆戎大惊失色。 “侯爷……”文摇回过头,仿佛见到救星一般,“救救小姐。” 顾不得多想,穆戎疾步上前将徐容容紧紧抱在怀里。 怀中的少女仿佛从刚刚从冰窖中出来一般,冷得让他心惊胆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旧疾吗?” 他并不曾听说徐容容有如此严重的旧疾。 王府医诊脉时也从未提起过此事啊!怎么……竟然严重到如此地步? 文摇擦了擦眼角地泪水,摇头道:“并非旧疾。但近两个月来每逢雨夜小姐便会这样,奴婢们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待到雨过天晴便会好转。可往日仅是头痛,奴婢们守着便好,今夜不知 怎得,连心口都开始痛了。” “传医者!”穆戎吩咐。 “别……别……不用……”徐容容混沌中呢喃道。 她压抑着痛楚:“文……文摇,别担心……一会……一会便好。” 她想握住“文摇”的手,但今日的手有些大,她握不住,只得无力的轻拍两下,以作安抚。 “小姐……”文摇张口欲语。 穆戎摇了摇头,让她不要说破。 徐容容手捂心口的位置,正是前世中箭那处。 若非旧疾,那便是心病吧…… 她一定很痛。 穆戎的心狠狠揪起,吩咐文摇:“看看帐外雨篷下的篝火熄了没有,快去取些热水来。” 文摇不敢耽搁,连忙退出帐外。 穆戎深吸一口气,用手抵在徐容容的心口处,缓缓注入内力。 一炷香之后,徐容容停止了颤抖,温热的内力让她舒缓了许多。 又过了许久,徐容容终于在穆戎的怀中沉沉睡去。 帐外的大雨磅礴,此刻在她耳中已渐成催眠之曲,助她赶走噩梦。 …… 营帐之外,大雨被夜风裹挟,围着雨篷翩然起舞,再次浇灭了文摇好容易生起的篝火。 又冷又湿的她,咬着唇,抖着手又点燃一枚火折子。 风雨吹过,火折子只升起两缕黑烟,便又灭了。 文摇抬手拭去额发上的雨水,焦急的在袋中翻找,但里面已经空空,所有的火折子 已经用完了。 怎么办…… 小姐还在等着热水…… “给你。”一枚点燃的火折子递了过来。 穆艾已经在旁边看了许久,终于耐不住出手,“这个可防风雨,是我们行军常用,与你们家用的火折不同。” 文摇赶紧在裙摆上擦干手上的雨水,双手接过:“多谢。” 但她此刻亦已冻得手脚发麻,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将木柴点燃。 见她动作笨拙,穆艾有些嫌弃。他将火堆打散后重新填了干柴进去,篝火很快便燃了起来。 “多谢大人!”文摇盯着篝火,目光闪亮。 “第一次出府?”穆艾挑眉。 文摇点点头,为自己的笨拙有些羞愧。 “我叫穆艾,随侯爷去过徐府几次,似乎没有见过你。” “奴婢文摇,先前一直在内宅服侍大小姐,外面的事都是洛书在做。” “怪不得这么笨。”穆艾嘟囔着。 文摇:“……” 她想反驳,但想到穆艾贵为军中副将,今日又帮了自己的忙,因此便忍下:“奴婢知错。” “……”穆艾感觉自己好似一拳打到棉花堆上。 但见到她浑身已被雨水打湿,双颊也冻得发紫,可依然不顾自己,只想着添柴烧水,心里有些不爽,他脱下身上的斗篷递给她。 文摇有片刻错愕,推拒道:“多谢大人,奴婢不冷。” “穿上!”穆艾没有多少耐 心,他直接将斗篷裹在文摇身上。 突然而来的陌生气息,令文摇十分不适,但看着眼前男子不悦的神情,她只得隐忍下来。 …… 帐内,徐容容已睡得香甜,可穆戎就没那么好过。 方才情急,他半倚在榻上就将她抱在怀中。 此时半边身子已经麻木,但他不敢动,怕一不小心就惊醒了她。 再加上他一只手还覆在她的心口之上,随着她呼吸起伏的绵软之处灼得他手心发烫。 他静静的看着她,在心中描摹了无数遍的眉眼,就这样清晰温柔的呈现在他的面前,不住挑战着他的自持之力。 意志和欲念对抗了许久,他俯下身去在她的唇畔轻啄一口。 她病着,他只想在这偷来的安宁中浅尝辄止,以解相思。 但一旦触碰到她,他便不舍离去,如上瘾一般一遍又一遍,轻轻描摹着她的唇型。 浅浅吞下,又缓缓放开。 反复之间,情念便蓬勃而出,催动了他的进攻。 唇瓣间辗转厮磨,仿佛身在战场一般,舌尖如刀枪叩开她的唇齿,狠狠侵入,肆意掠夺。 “唔……”她耐不住呼吸被夺走,迷蒙间轻声抗议。 而就这一声,仿佛是驱动战士前进的号角,催散了他的意志,引他不住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 看着被他灼得娇艳的红唇,他舔舔嘴角:好甜,好热。 第42章 嘴怎么肿了? 天亮时分,暴雨终于停歇。 钦天监随行副使曹昆跪在皇帐之外,等着皇帝降罪。 皇帝出行的日子,是由钦天监探明了气象后提供的,怎知会出这么大的篓子! 皇帐之内,淑妃正在侍候皇帝早膳。 昨日皇后旅途劳累,夜间便早早歇下,这边便由淑妃侍寝。 只是淑妃也已年近四十,说是侍寝,也不过只是同眠而已,皇帝和她都对彼此没了旖旎之心。 但尽管这样,能侍寝也是帝王的恩宠。 此刻,她正面带微笑的给皇帝添了勺碧玉粥:“昨夜那雨来的突然,虽说搅扰了陛下睡眠,但也算给这次围猎扫去了秋日燥热。臣妾今早起来,颇有些空山新雨后的清爽感。” 皇帝吃了口小菜,就着淑妃的手喝了粥:“难为你编出这个理由为那起子没用的东西求情,这燥热倒是洗干净了,但只怕今日都无法野猎。” 淑妃笑道:“正好陛下可以放松一日,等 休整之后再进山围猎,定能大获丰收呢。” 钦天监的确无能,但皇帝本身并非喜好杀戮之人,见淑妃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情,便吩咐:“让姓曹的滚回去,别在朕的帐前碍眼。” 曹昆的一身冷汗终于收了。 返回营帐的路上,正巧见到了二皇子武天驰。他连忙下跪道谢:“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武天驰弯腰将他扶起:“并非什么大事,本殿只是不忍曹大人被这点小事牵连,在母妃面前说了几句话而已。” 他越是如此,曹昆便越是感念:“钦天监犯下大错,搅了皇上和皇子们围猎的行程,实在罪该万死!殿下一言便救了我们钦天监上下数十人的性命啊!殿下的大恩大德,我等万死难报。” 武天驰笑容可亲:“曹大人越说越离谱,不过是随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想来大人也受了一夜惊吓,还是早早回帐中歇息去吧。” 送走了曹昆,武天 驰身后一个侍从打扮的人上前:“这样一来,钦天监便欠了殿下好大的人情。” 武天驰点点头:“等到合适的时机,本殿自会讨要。””属下明白!“ “都处理干净了吗?” “钦天监中改写气象的人,属下已处理干净,殿下请放心。” …… 醒来后的徐容容,正面色古怪的对镜梳妆。 因为,从镜中不难看出……她的嘴唇肿了。 而且,肿得厉害。 “昨夜用了驱虫的香囊吗?”她问道。 文摇点点头:“奴婢将香囊是挂上了。” “那怎么会有毒虫咬我?”徐容容蹙眉。 文摇取过药膏,轻轻给徐容容涂上。 昨夜侯爷临走前吩咐:“今日事出突然,我夜半闯帐实属不得已,你家小姐是守礼之人,若是知道了必会不自在,因此今夜之事不必对她提起。另外……方才她头痛难忍咬肿了嘴唇,明日醒来你记得给她涂药。” 若不是侯爷出手相救 ,小姐昨晚必定难挨。 因此文摇便按照穆戎的嘱托,隐下昨夜之事,只是说道:“小姐昨夜头疼发作,许是难挨的时候,咬的?” 徐容容看了看镜中,果然像是咬痕。 唉,这头痛的毛病,何时才能好? 吃完早饭,她见文摇眼下青黑,想是昨晚一夜没睡,于是便将她留在帐中休息,只身一人出了营帐。 穆戎早已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微笑着迎上前:“大小姐昨夜睡得可好。” 说话间,目光有意无意的瞟过红唇。 徐容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毕竟是在外,她少不得收敛性子:“多谢侯爷关怀,小女一切都好。” “这便是被我们戎哥儿看上的徐大小姐?果真是个知情守礼的妙人。”一个女子带着爽朗的笑声走过来。 穆戎见状站到徐容容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介绍道:“这位是三皇子妃。” 徐容容屈膝行礼:“小女徐氏容容,见过三皇子 妃。” 来人笑着让她免礼:“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我虽是个皇子妃,但亦是戎哥儿的堂姐,你唤我姐姐就成。” 三皇子妃武穆氏,闺名浅音。 前世徐容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只知道她在三皇子起兵前夕惨死府中,世人传言她是自尽而亡。 如今得见,徐容容觉得她很是爽朗干练,并不像是会自尽的人。 许是有血亲关系,穆浅音与穆戎眉眼相似,身量不像一般女子那般娇小,倒是要比徐容容高出半头,举手投足间疏阔爽朗,眉眼中神采飞扬。 这样的人,很对徐容容的脾性,她便也不推辞:“穆姐姐。” 这个称呼带上了自己的姓氏,穆浅音很是喜欢。 她执起徐容容的手:“我带你四处转转。” 穆戎可不想徐容容就这样被带走,于是问道:“怎么只你一人,三皇子呢?” 穆浅音扬眉道:“是姐弟,就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 第43章 一对怨夫 徐容容最终还是被穆浅音给拽走了。 不过对徐容容来说,这样一来不用面对穆戎,倒更自在了许多。 昨夜抵达时天色已晚,今日才发现这南郊围场竟绵延十数里,一眼望不到边际。 “居然来了这么多人!”徐容容感叹道。 穆浅音正踢着脚下的石子,头也不抬:“一年一次的伴驾机会,谁都不想错过,只是真正能凭本事打猎的,倒没几个。”语调中,透着浓浓的不屑。 徐容容好奇道:“穆姐姐不喜欢吗?” 穆浅音倒没有掩饰:“来过几次,没什么意思。” 她手指着不远处的大山:“看到那烈山了吗?三山连脉绵延百里,里面数不清的奇珍异兽,但真正的围猎是不会去那里的。” “那都在哪里野猎?” “明日会有专人将山上温驯的野兽驱赶到平原上,再由宗室皇亲带着人马追逐骑猎,最后猎到的多半是驯鹿、野鸡之类,连狐狸都少见。这样的野猎跟后院里追兔子似的,有何趣味可言?” 徐容容也是第一次听说,她原以为围猎会捕到猛兽,还想等猎到之后前去围观呢。 “不过, 倒也有人进过烈山。”穆浅音补充道。 “何人?”徐容容好奇。 穆浅音笑答:“戎哥儿,他可不是愿意在平原上打兔子的人,年幼时每次围猎都往山里跑,曾一人在烈山上捕到过棕熊,把所有人都比了下去。可也因此被陛下训过几次,近两年才老实些。” “唔……”徐容容没有吭声。 这下换做穆浅音好奇:“你似乎……不喜欢他?” “侯爷英武,小女自知配不上他。” “真的吗?我怎么感觉是你看不上他?” 徐容容有些吃惊,自己表现出的竟这么明显? 穆浅音抚掌大笑:“这回可真是有趣。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女子在我这明里暗里打听戎哥儿的消息,像你这般的我还是头一次遇到。我说戎哥儿为何一早围着你的营帐转圈,原来你们二人之间,他竟是单相思!” 一番话,将徐容容闹了个大红脸,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穆浅音笑完,接着说:“戎哥儿从小故作老成,像个和尚似的甚是无趣,如今遇见你倒让他多了人间之气,只是……你为何不喜欢他呀?” 见她真诚,徐容容 也不好推拒,便斟酌道: “侯爷乃是一品军侯,战功无数,又是宗室皇亲,身份贵重,而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家父也仅是六品小官,无甚建树。” “人不可妄自菲薄,但亦要有自知之明。我与侯爷之间,不管是学识见解还是习惯品味都相去甚远。” “不管是一时兴起的求娶,还是腻乏之后的冷落,都不过是由他心情而定,我只能被动接受。与其到那时卑微下堂,倒不如早早绝了念头,不要投入过多感情。” 这是她两世为人的一些感悟,却引来穆浅音啧啧赞叹:“你倒是通透,虽说他是我的堂弟,但我深知身为女子的苦楚,亦知男人的冷情薄性,你这样清醒倒是极好。”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绕着猎宫转了许久。 穆浅音自嫁入皇家之后,就甚少遇到品性投契的女子,今日倒是聊得尽兴。 可三皇子那边,就苦了。 武天骁坐在穆戎的营帐中,生着闷气:“你说说她这个脾气!不过就是一点小事,这几日在府中就不待见我,如今来了猎宫更是一大早就跑没了影。” 穆戎端起茶碗轻啜一口 ,他的心情也不好。 他们夫妇闹脾气,倒把他的人给带跑了,眼见着马上就要中午,还不见人回来! 他放下茶碗:“你俩因何事怄气?” 武天骁道:“还不是前几日入宫,母后说我府中一直未有子嗣,便赐了两个女子让我带回府。” “那你……” “我当然没有!我碰都没碰!” “那三皇妃为何生气?” “唉!因为母后还嘱咐了,命她们与我一同来猎宫。” “所以……”穆戎挑眉。 “我只好把她们带来了。” “活该!” “可我真的没碰她们!”武天骁有些委屈,“我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们,不信你问问我身边的人。” 穆戎乜了他一眼:“这和你有没有碰她们不是一回事。今日皇后命你带回府,你便带回去,明日皇后命你带她们野猎,你便带来野猎,那后日皇后命你临幸她们,你是否就要临幸?” “那自然不会!”武天骁坚决道,“睡不睡她们我还是能做主的!况且,当年我求娶音音时,曾发过誓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既如此,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皇后 娘娘那里退让?你这样不断让步,三皇妃又如何能相信你?” 武天骁闷声闷气:“我以为,她是懂我的。” 穆戎拍了拍挚友的肩膀:“人心会变的,你的承诺她自然相信,但你不能只靠承诺。你如今在皇后面前不断妥协,焉知将来不会在妥协之下临幸她人?” 武天骁语塞。 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可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母妃去世早,我又一向不得宠,皇后之命我也不能违抗呀。” “为何不能违抗?”穆戎反问,“在皇后第一次将人赏赐给你时,你若直接回绝又当如何?” 武天骁睁大了双眼:“皇后娘娘必会生气。” 穆戎笑道:“她生气了又能如何?如今太子与二皇子眼看争斗之势渐起,皇后会在这个时候,只因生气便随意处罚,将你推到对手那边去吗?” 他顿了顿:“再说,是皇后生气你吃的苦头多,还是三皇妃生气你吃的苦头多?” “当然是音音生气我更苦,又难哄又熬人,连碰都不让我碰。”武天骁还想抱怨。 “咳……”穆戎用咳嗽声提醒:再说可就说太多了。 第44章 羡慕吗?以后让他们羡慕咱 徐容容与穆浅音在猎宫逛了许久。 因是上午,再加上昨夜许多人都没睡好,因此一路走来倒也没遇到几个熟人。 穆浅音不爱与黏黏糊糊的妇人打交道,而徐容容则是不想让自己跟宗室皇亲牵扯太多,因此这样闲聊倒也自在。 可日头偏正了,穆浅音还没有回帐的打算,徐容容也觉察出一些异常:“穆姐姐陪我逛了这么久,难道不用回去照顾三殿下吗?” “回去作甚?他自是有贴心人照顾的,哪里需要我?”穆浅音冷哼一声。 徐容容歪着头:“穆姐姐是跟三殿下吵架了?” 穆浅音不答。 “您这是……在躲三殿下?” 穆浅音扬头:“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为何要躲他?” “那就是三殿下做了什么对不起穆姐姐的事吧。”徐容容抓住了重点。 穆浅音无奈笑道:“你还真是聪明!” 她停住脚步,在一株杨树旁的石头上坐下,将皇后如何赏赐宫女,三皇子如何将人带回府的事情一股脑说出来。 见她面露忿忿之色,徐容容笑道:“那三殿下可有临幸那二人 ?” “他敢!”穆浅音柳眉倒竖。 “看来三殿下是什么人,穆姐姐是知道的,那为何还生气?” “知道又如何?他还不是乖乖将人领回来了?不仅如此,竟然还带到猎宫来!” “可穆姐姐为何不在三殿下第一次将人领回府时,就将您的不满告诉他?” “告诉他又有什么用?他又不敢违拗皇后娘娘。” 徐容容温言道: “可穆姐姐与三殿下是夫妻呀,夫妻之间遇到分歧自然要分说明白,否则平白闹出许多误会,岂不是不好?” “就以这件事为例,若三殿下将人带回来时,姐姐便将心中不满说与他听,兴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但……是他自己说过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以为他是懂我的。”穆浅音少见的委屈。 “三殿下敢于承诺,说明他待姐姐是真心实意的。但每个人对承诺的理解不同,兴许在他看来,人是皇后娘娘恩赐不能推却,可把人留在府中不临幸便是没有违背与姐姐的承诺,可姐姐想要的并不止于此,既然此事上有分歧,姐姐何不如 实告知三殿下,让他知道您的底线呢?” “不管什么样的山盟海誓,都经不起猜忌。像今日这样的分歧,您认为三殿下不懂您,但三殿下又何尝不会这么认为呢?时间久了,谁知道承诺会在哪一刻彻底烟消云散呢?” “果真这样吗?可什么事都要摊在明面上说,岂不是无趣?” “可若什么都不说,猜忌时间久了,岂不危险?” 穆浅音不说话了。 徐容容看了她片刻,禁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刚见穆姐姐时,觉得您是爽快疏阔的女子,但这会见您,却觉得醋意浓浓呀。” 穆浅音用石子掷她:“谁说疏阔女子就不能喝醋了?再说,我哪有喝醋……明明是他有错在先。” “确实。”徐容容从善如流,“那您什么时候将三殿下的错处给他指出来呢?” 穆浅音垂首思忖片刻,骄傲道:“我现在还未消气呢,再晾他一会吧。” “不能晾了,不能晾了!”武天骁不知何时竟躲到树上,闻言便跳了下来,“再晾下去为夫要晒成人干了。” 另有一人亦是偏偏落 下,笑意盈盈的看着徐容容。 徐容容被穆戎看得来气,她转过身去,也不知道这二人是何时来的,又偷听了多少。 “为夫再不敢惹夫人生气了。”武天骁凑上前来。 穆浅音跺脚:“你们两个都不是好的!我们女儿家之间闲话,你们仗着有功夫竟来偷听!” 武天骁将她一把揽进怀中:“都是戎哥儿带坏我的,你知道我最老实了!” 穆戎:“……” 武天骁接着道:“不过幸好听见,不然你岂不是白白喝了那么些醋?” 穆浅音此时尚未消气,于是想要从他的怀中挣出。 她身量很高,辗转腾挪间更像是在男子怀中厮磨。 武天骁低下头,压低声音:“为夫可是素了好些日子,你再这么闹下去,小心为夫把你……” 后面的话音消弭,但穆浅音却闹了一个大红脸,她连忙向徐容容偷看过去,生怕对方把这不着调的话给听见。 幸好徐容容耳力不如练武之人,此时正静静站在一旁。 穆浅音窘迫稍褪,看着武天骁近在咫尺的俊脸,气不过:“我自是小性儿爱吃醋的, 你去寻那温柔解意儿的去。” 武天骁不由分说的在她耳畔啄了一口:“在为夫眼里,音音便是喝醋也喝得温柔解意,我这就去寻皇后娘娘,将那两个女子退回去可好。” 说完又可怜巴巴的:“这样安排音音可还满意?以后音音不高兴的事情便即刻告诉我,我保证让音音立刻满意起来!” 武天骁这样旁若无人的腻味劲儿,让徐容容浑身酸麻,她背过身揉搓着手臂,似要赶走那些甜腻。 穆戎见她不自在,不动声色的挡在她身前,笑道:“你们二人要腻歪,自回帐子里去,别带坏了我的人。” 穆浅音还要再说,却被武天骁扛起来抱走:“威远侯说得是,三皇妃若要撒气,咱们回去慢慢撒……”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徐容容心中喟叹:这样性格豁达,两厢恩爱的一对璧人,最后怎生会有那样的结局? 穆戎读懂了她的目光,但此时只能装作不懂。 他微微俯下身来:“羡慕吗?” 徐容容:“……” 穆戎又道:“放心,日后只有他们羡慕咱们的。” 徐容容:“……” 第45章 再遇林皎月 皇后赐给三皇子武天骁的两名女子,最终还是被退了回去。 皇后会不会生气无人知晓,但三皇子的营帐里,一夜叫了两次水。 若不因为是在猎宫,营帐的隔音效果有限,指不定三皇子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武天骁自知没有母族势力支撑,从未想过染指那个位置,若不能与心爱的女子恩爱厮守,那他这个皇子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宗室皇亲也都知晓他的为人,因此见他将皇后恩赐的人退还,倒也不觉得稀奇。 “殿下,三皇子此举,会不会惹恼皇后娘娘?”二皇子身边的侍从,将打探到的情况上报给了自家主子。 二皇子武天驰此时正吃着早饭。 他慢条斯理的咽下金丝卷,然后擦了擦手,笑道:“皇后那个人惯会假装贤良淑德,老三这点事她自然不会放在脸上,说不定还会恩赏武穆氏呢。” “可三皇子把皇后赏赐的人退了回去,到底也是打了皇后和太子的脸,殿下是不是趁机拉拢一下,让他为我们所用?” “老三那人……”武天驰沉吟片刻道,“脑子是很好使,但无甚志向。他做的不少事,功劳都被太子抢了过去,也没见他懊恼。今儿这样的小事不算什么,老三将武穆氏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为了哄她 开心什么事做不出来?先前听说皇后往老三身边塞人,本殿还觉得稀奇,如今看来,本殿倒真没看错他。” “可他这样做,岂不会与皇后和太子生出嫌隙?” 武天驰摇了摇头:“你这就不懂了。老三若是将人留下来,才说明他心有算计。如今这样直接将人退回,在皇后那里反倒直爽清白,显得没有二心。再说皇后是什么样的人?普天下只有父皇觉得她善良仁慈吧?” 侍从不敢吭声。 “瞅瞅这后宫,除了本殿的母妃从潜邸开始就跟着父皇,其余哪个成年皇子的母妃活着?若说其中没有她的手笔,只有父皇相信吧。” 武天驰叹道:“说回老三这个人……他若非皇子的话,定是个好臣属,可若真的站到太子阵营里去了,本殿就不得不动手了。” “属下明白。” …… 早膳过后,秋猎开始。 皇帝的旨意下达之后,猎宫久违的喊杀声响彻云霄,一时间,整个猎场尘土飞扬。 宗室贵族带着自己的家丁,扛着小旗奔赴猎场的各个角落。 原本徐容容对野猎是有期待的,毕竟经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亲身参与。 但自从昨日听了穆浅音解说,知道这所谓野猎不过是在平原追逐一些温驯猎物,倒让她失了兴致, 好在穆戎伴驾去了,少了他在一旁虎视眈眈,徐容容倒也自在。 贵女们有的坐在高台上看着远处奔驰,有的相约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有的回到帐中躲避暑热。 徐容容则带着文摇外出去了。 昨日与穆浅音一路闲谈时,她便发现猎宫行营后的陡坡上,竟有些罕见的药材,今日得闲,她自然要去看个清楚。 两人沿着平缓的地带攀上陡坡,徐容容欣喜的看着眼前的一片葱绿。 她俯下身去,取出小铲,小心翼翼地挖出一株草药,捧在手心上仔细辨识: “这是血竭,是治疗外伤的佳品!我以前只在书上见过,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见。” “很贵重吗?”文摇问道。 徐容容摇头:“算不上贵重,但在我大周境内能见到此物实属难得,更何况竟然有这么多!” 文摇取出药囊,将血竭草小心翼翼地连根放入:“奴婢听说为了养护这处皇家猎场,工匠们引来了不少番外的奇珍异草,许是因此才将这药带了进来。” 徐容容点点头,又挖了几株。 因为前日才下过大雨,泥土湿润,徐容容和文摇难免满手是泥。 “咦?这里怎么有两个农妇?”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嘲笑声,“郡主,我记得围猎期间,猎宫不许闲杂人等 入内,这两个农妇是怎么混进来的?” “彤姐儿莫要乱说,那是徐大小姐。”另一个女子声音温婉清脆,听起来十分和善。 徐容容循声看去,一黄一红两位少女正策马而来。 前面的黄衣女子大约十五六岁,正是最娇媚的年纪,她的肤色白皙,妆容精致衣饰华贵,一望便知身份不同常人。她的笑声清亮,但笑意却未达眼底,盯着徐容容看时,目光中隐隐露着愤恨之色。 后面的女子则一袭火红骑装,明眸皓齿面如银月。与黄衣女子不同的是,除去红衣夺目之外,她再无其他装扮,但即便如此依然光彩炫目,在这绿草碧天的映衬下愈加耀眼。 她便是庆阳郡主林皎月。 “哦?竟然是威远侯的未婚妻?徐大小姐在这里做什么?看你举止这么粗俗,我差点把你当成农妇抓起来。”黄衣女子勒起缰绳,策马绕着徐容容转了两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这个人徐容容前世仅见过一次,她是户部尚书程文知的孙女程锦彤,亦是后来的四皇子妃。 前世四皇子武天骐登基后,她虽被尊为皇后但一直幽居深宫,从不在人前出现。据说是因为身体孱弱需要静养,虽执掌凤印但并无半分实权,真正掌管后宫的,正是如今站她 身旁的林皎月。 她们二人,居然这么要好?徐容容挑眉。 “喂!我问你话呢!”程锦彤见她不语,面上更加不耐。 徐容容小心的将血竭草放入药囊后,慢慢直起身来:“程大小姐自己眼神不好,与我何干?” “明明是你有失体统!” 徐容容好笑道:“我去哪里做什么,自是我自己的事,与旁人何干?再说此处是皇家猎场,并不受户部管辖,亦与程大人无关,程大小姐跑到这里来指责我,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巧舌如簧的,真不知道侯爷看上了你哪点!”程锦彤恨恨道。 徐容容终于明白程锦彤那莫名其妙的怒意因何而来,原来她也是穆戎的爱慕者。 但为何最后她与林皎月一同嫁给了四皇子? 想到这些人之间的纠葛,她心里有些膈应。 于是将药囊清理干净,带着文摇离开。 “你站住!我还没说完呢。”程锦彤怒道。 徐容容不理她,拉着文摇的手:“我们走。” “放肆!”程锦彤怒极。 林皎月劝道:“彤姐儿别闹,被侯爷知道你在这里欺负徐大小姐不好。” 此时提起威远侯,无异于火上浇油。 程锦彤扬起马鞭甩向徐容容的脸:“我偏要欺负她!看她脸毁了用什么勾引侯爷去!” 第46章 沾上了她讨厌的气味 徐容容没料到这个程大小姐竟然张狂到此等地步,居然在猎宫动手。 幸好她反应敏捷,一把拽过文摇躲了过去。 见她闪开,程锦彤怒意更甚,紧接着再起一鞭。 远处一匹枣红色骏马正奔驰而来,马背上有道熟悉的玄色身影,林皎月瞧见后眸色深沉。 她高声阻止:“彤姐儿不可伤人!”说话间,她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徒手抓住程锦彤的鞭梢。 程锦彤收手已经来不及,“啪”地一声,长鞭在林皎月手背上抽出一道长痕。 林皎月亦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及时停住的枣红色马蹄前。 “郡主!”程锦彤慌了神,她忙不迭地的翻身下马,抖着身子奔了过来。 她的祖父虽是户部尚书,大周朝的钱袋子,但毕竟只是文臣,因此不在此次猎宫伴驾之列。 为了能来,这些日子来她在庆阳郡主身上下足了功夫。 可今日,她竟然打伤了郡主! “哇”的一声,她哭出来,完全顾不上跟前又多了一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教训一下她……对不起,对不起郡主!” 林皎月略显虚弱的直起身:“我知你并非故意,但你也 不能随意伤人,更何况她还是威远侯的心爱之人。” 说话时,她仰起脸看向马背上的玄衣男子,用唇语道:“对不起,我没护好她。” 穆戎勒紧缰绳,目光深沉的看向她。 这一瞬,在徐容容眼中,整个世界似乎静止了下来。 林皎月的样子是她最熟悉不过的,笑容明媚却又似乎隐藏着无尽伤痛。 就是这样的神情,让某些人为她无尽痴狂。 …… 陡坡上的这起纠纷很快便被禁军处理妥当。 徐容容心里惦记着血竭草,在回完禁军的问话后便带着文摇回营了。 浑然不管身后林皎月压抑痛楚的演技。 正午时分,文摇面色古怪的取了午饭回帐。 徐容容正仔细对比着书中记录,仔细观摩挖回来的草药,见人进来便扫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奴婢看到……侯爷去了庆阳郡主的营帐。”文摇嗫嚅道。 “哦。”徐容容闻言,未置可否。 文摇有些委屈:“小姐心中不气吗?” “这有何可气?”徐容容笑道。 这才是真正的穆戎呀。 虽然不久前他曾向她解释,他与林皎月之间不再有任何瓜葛,但她并不相信。如今打 脸却来得如此之快,倒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林皎月眼角含泪的绝技,前世她可是见证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会让他无所适从。 这样也好。 是的,挺好。 …… 庆阳郡主的营帐中弥散着药膏的味道。 她咬着唇,看着婢女木心儿为她涂抹药膏。 “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可即便这样,怕是也要养上好一阵呢。”木心儿心痛道,“郡主真傻,做什么扑出去救人。” 林皎月轻轻抽气,闻言嗔道:“我不过是伤了手背而已,过些日子便好。彤姐儿那丫头莽撞,我若不出手,她那手鞭子会毁了徐大小姐的容貌。” “程锦彤可是郡主引过去的?”穆戎直言。 木心儿闻言为自家郡主鸣不平:“侯爷此话何意?郡主为了救徐大小姐受了伤,侯爷竟还疑心她……” “木心儿。”林皎月打断她,“出去。” 木心儿闻言一震,满眼怨怼的看了穆戎一眼,离开了帐篷。 林皎月从桌案后起身,慢慢走到穆戎的面前:“戎哥哥为何会疑心我?过去你从不会这样对我的,难道你我之间没有情谊后,在你心中我竟是这样狠毒之人?” “那处 陡坡在行营之后,纵马驰骋十分不便,若非你们有意,怎会去那里偶遇她?”穆戎冷眼看他,“更何况容容性子恬淡为人和善,不善与人争执,若非郡主在一旁激怒,程大小姐尽管性子骄纵,也不敢轻易伤人。” “可若真如你所说,我是故意挑唆彤姐儿伤人,那我又何必出手救她,还弄伤了自己?” “郡主心思机敏,一举一动皆非闲来之笔。至于为何,想必郡主自己心中清楚。” “原来在戎哥哥眼中,我竟成了如此卑劣之人。”林皎月眼中皆是绝望之色。 “究竟是何人,本侯不予置评。只是本侯希望郡主能明白一件事……” “何事?” “若是容容有丝毫闪失,本侯必加倍在你与程大小姐身上讨回来。”他话已说完,转身便走。 “戎哥哥别走!”林皎月扑上前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你与皎皎十年情谊,皎皎的心是什么样,你怎会不知?皎皎不知道哪里做错了,竟让戎哥哥误会至此,但皎皎会改的,真的会改!” “戎哥哥别闹了可好?别不要皎皎可好?你想要什么,皎皎都给你……哪怕戎哥哥真的娶了徐大小姐 ,只要戎哥哥还要皎皎,皎皎愿意给你做妾,做外室,做什么都行!戎哥哥……皎皎求你了。” 说话时,她身子不住的发抖。 这一刻的她并非做戏,而是真的害怕。 穆戎停下脚步,微微发力,将她挣开。 他头也不回:“郡主别弄脏本侯的袍子。” 穆戎的背影消失在帐外,木心儿回到帐中时,正看见自家郡主满脸的泪水。 她知道,郡主这次是真的哭了。 “郡主别难过,侯爷怕是被那妖精迷了魂。” 林皎月呆立许久,抬手擦干泪水:“那便……毁掉她吧。” 穆戎回营时,一言不发的进帐换了身衣服,又将穆艾叫过来:“本侯命你守着她,你便是这样守的吗?” 穆艾连忙请罪:“侯爷吩咐让属下暗中护卫,程锦彤出手时属下本欲相救,但大小姐机敏……没给属下机会。” 穆戎皱眉道:“以后发现苍蝇直接赶开,本侯不希望还有下次。” “属下明白。” 穆戎换下来的玄衣骑装丢给穆艾:“拿出去丢了!” 穆艾见状:“这衣服不是侯爷新做的吗?” “沾上了她讨厌的气味,丢了吧。” 穆易:“……” 第47章 腿抖是什么意思? 猎宫的人半数以上都出去野猎了。 只剩下了秋蝉的鸣噪。 因为天气闷热,徐容容将帐门敞开,而她则坐在案前,细细描摹着血竭草的形状,若有所思。 血竭草有种特性,就是数十里之内必定会有另外一种稀世草药:遇红。 遇血可瞬间凝结,是疗伤圣品。 只是从陡坡往南十里之外便是烈山,山中猛兽横行,怕是很难找到遇红草。 她无耐的用笔杆卷着发梢,有些烦躁。 穆戎就这样站在帐外静静的看她,看她眉心舒展的笑,看着眉头紧蹙的愁,还有那笔卷发梢的俏皮模样。 文摇先注意到门外来人,起身行礼:“见过侯爷。” 穆戎只得进来,他此时换上的是淡紫色的骑装,阳光照在他的后背,显得整个人的轮廓熠熠生辉。 只是……徐容容皱起眉头:“侯爷遮住我的光线了。” 穆戎不以为意,他笑着走过来,蹲坐在她的书案旁边:“天气这么好,何必闷在帐篷里?我带你出去骑马可好?” 他的靠近,让徐容容习惯性的后退:“小女不会骑马,侯爷自去吧。” 自打重新遇到徐容容,穆戎便知道了什么叫锲而不舍。 他长臂一伸,将徐容容从桌案后拉起来:“无妨,你我可 以共乘,我也可以教你。” 想到他刚才去过的地方,徐容容下意识的挣开:“不劳烦侯爷,小女喜静。” 说完,她将手在衣襟上蹭了两下。 这样的小动作看在穆戎眼里,令他心念微动,他执起徐容容的手:“我去庆阳郡主营帐,是告诉她若她和程锦彤再有下次,我必不会放过她们,仅此而已。旁的什么都没做,更不曾碰她,你别嫌弃我。” 徐容容想要挣开,却被穆戎握的更紧。 他的目光更是灼热迫人,似是剖白什么。 徐容容不想听他分说与林皎月之间的细节,别过脸:“侯爷身份尊贵,您与旁人说什么或做什么凭您喜好便是,不必向我交代。” “那怎么行?昨日你与三皇妃说的话,字字句句我都记在心里。你说夫妻之间遇事要分说明白,免得生出误会和嫌隙,我自然事事要与你交代清楚。” 徐容容冷笑道:“可我与侯爷之间,没有误会。” “有的,你我之间有许多误会……”穆戎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处,“你仔细听,它可好生叫着委屈呢。” 徐容容:“……” “如今我的心里和眼里都只有你一人,再也容不下其他。”说话间,他的目光灼灼,盯得她双颊发烫。 徐容容轻咳一声:“侯爷不是要去骑马?” 穆戎笑道:“我们一起。” 穆戎动作极快,转眼便将她带出营帐,穆艾早已牵了匹枣红色战马等在那里。 文摇赶紧跟出来,穆戎接过缰绳,瞥了穆艾一眼。 后者立即会意,他闪身挡在文摇面前:“侯爷教大小姐骑马,你又不会,去掺和什么?” 文摇躲开他:“那奴婢也不能丢下小姐。” 穆艾再次挡在她前面:“你家小姐都已经及笄待嫁了,需要一些自由空间!走,我带你玩去。” “我不去……你放开……你放下我……” 穆艾扛着文摇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看着面前的枣红骏马,徐容容知道穆戎心里在盘算些什么,可她不愿与穆戎共骑。 但她也见识了穆戎的执拗,知道自己是躲不开的,索性选择去马厩再挑一匹。 两人走出不远,便迎面撞见三皇子武天骁和三皇妃穆浅音。 “戎哥儿这是要把人带去哪?”武天骁笑着问他。 “我去教容容骑马。” 徐容容见到穆浅音,仿佛见到了救星:“听闻三皇妃好身手,不如由三皇妃教我?” 穆浅音刚要点头,武天骁便抢着回答:“她今天不行。” “为何?” “她腿抖。”武 天骁颇有些骄傲。 穆浅音:“……” 徐容容:“……” 穆戎:“……”三皇子似乎在炫耀什么。 纵然穆浅音再豪爽,此刻也忍不住红了脸,她羞得调头就走。 武天骁赶紧跟上:“怎么怎么又生气了。” 二人渐渐远去,余音环绕: “让你乱说!今晚滚出帐去。” “我哪有乱说?你方才自己喊着腿抖……” “我那是……这种事怎么能当着戎哥儿和容容乱说!” “夫人别害羞,他俩听不懂的!你别看戎哥长得高大,他压根儿不懂!” “……” 实际什么都懂的穆戎:“……” …… 马厩里有许多供人练习骑乘的小马驹,其中一匹毛色纯白的小马驹甚是可爱。 徐容容一眼便相中了。 “它叫什么名字?”徐容容用手指轻轻拨弄它的毛发。 “回徐大小姐的话,它没有名字,还请大小姐赐名。”马厩中负责护养的浣马郎满脸堆笑。 “算了,何必用名字拘着它。”徐容容轻拍它的脊背。 浣马郎赶紧为她扶正马鞍和辔头。 徐容容一袭月白色骑装,长发束在脑后,骑在这白色小马驹背上,显得轻盈飒爽。 穆戎第一见她在马上的模样,看得呆了。 “侯爷在看什么?” 徐容容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本侯发现了一个人间精灵。”穆戎夸得直白。 浣马郎:“……” 他还是告辞吧。 这正遂了穆戎心意:自己的娘子自然要自己来教。 穆戎亲自为她牵马,一边安抚她,一边带着她走出马厩。 直到她稍稍放松下来,他才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正是因为有你,才更难受。 小白马已经是伺候新人的老手,它也感受到背上之人的不同寻常,如果有个闪失只怕旁边那一人一马都不会放过自己,于是轻步慢踱,让徐容容逐渐适应。 徐容容少了不安,很快便将骑马的要领掌握。 不多时,已能策马小步慢跑。 找到了骑马的乐趣,有些不快便被暂时抛诸脑后,徐容容的脸上扬起笑容。 她轻甩马鞭,眉眼间尽是神采飞扬。 穆戎在一旁看着,嘴角也不由自主的上扬。 虽然那《追妻七十二式》里写明:若是骑马最好二人同乘,让马匹奔驰起来,这样一来女子会在颠簸惊慌之下对男子心生依赖,有助感情升温。 然而对比那样得来的亲密,穆戎更喜欢她如今英姿飒爽的模样。 想来那本书并没有什么用处,索性回去后毁了吧。 第48章 她想做些改变 历经两世,徐容容第一次有种得到自由的感觉。 前世她并非一直被关在侯府后院,穆戎不管她,易长史和其他下人自然也不会过问,因而她倒也偶尔出府去。 有时是去搜罗医书,偶尔也会去近郊寻些草药,栽种到自己的院子里。 可不管哪一次,都没有像今天这般让她感受到轻松和自由。 虽然以她目前的水平,还谈不上能够纵马狂奔,但能自由控制方向,指挥胯下的小白马向着阳光奔驰,已然让她沉醉。 直到夜幕降临,她还意犹未尽。 穆戎也不急着催促,而是嘴角吟着笑,一直不近不远的跟着她。 在她骑行不稳时,及时出手护住她。 就这样,直到回营时,徐容容才发现了新的问题——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双腿紧扣在马身两侧,身体时刻处在高度紧张中,因而此刻竟下不了马。 穆戎见她面色古怪,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当着她的面一个侧身甩腿,轻巧落地。 惹得徐容容又急又气。 “需要我抱你下来吗?”穆戎好整以暇的笑。 徐容容不想让他如意,但若靠自己…… 算了!她索性策马朝着马厩疾驰而去。 她就不信找不到人帮忙! “真犟 !”穆戎笑着咕哝一声,飞身跃起将她抱下马背。 徐容容瞪了他一眼。 穆戎满眼含笑:“不用谢。” 徐容容:“……”她刚一起身,却双腿一软差点栽倒。 幸而穆戎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感觉真好,穆戎俯首看她:“你这样子若被别人看到,怕是会多想。” 徐容容的双腿正不听话的打着颤。 她想起午后穆浅音的样子,俏脸涨的通红,仿佛能滴出水来。 她狠狠的瞪向穆戎,可这毫无杀伤力的眼神,看在穆戎眼里,却别有一番情调。 看来那本《追妻七十二式》书中记载的,也并非虚言。 穆戎决定,还是再留它一留。 …… 马厩回帐的路上,徐容容一路全靠文摇撑着。 那个小姑娘傍晚从开始,便在马厩外守着,如今见到自家小姐的模样,有点气恼:“小姐,您也爱惜点自个儿的身子,第一次骑马,您好歹收着点。” 徐容容有气无力:“等你将来上了马背,自然也不舍得下来。” 文摇傲娇的偏过头:“奴婢才不会。” 好容易挨到榻上,徐容容长舒一口气:“果然还是躺着舒服!” 文摇无言的摇了摇头,取出药膏, 为徐容容轻轻揉搓,她嘟囔着:“奴婢听人说,明天怕是会更痛呢。” “你就不盼着我点好?” “依奴婢所见,就该让小姐吃点苦头,看您以后是不是还这么没有节制。” 徐容容:“……” 主仆两人正拌着嘴,穆戎来送药了。 他守在帐外没有入内,见文摇开门,便递上药瓶:“这是上好的药膏,可以舒缓筋骨。” 文摇没有接,她看了眼穆戎手中的药瓶,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已经用了小半瓶的膏药,略带自豪的说:“我们小姐自己配的,可能更好用些。” 穆戎:“……” …… 这一夜,徐容容睡得极好。 她梦见了自己在马背上飞驰的样子,呼吸间尽是芳草的芬芳。 第二天,她果然起不来了…… 昨夜回来双腿酸胀难忍,因此文摇帮她揉了半天,今日醒来腿上感觉尚好,可腰酸背痛的滋味让她知道自己昨夜草率了。 傍晚穆浅音来探望时,她依然半卧在榻上满脸哀怨。 穆浅音看着她的狼狈模样,乐不可支:“瞧你这样子,怕是明日的好戏也赶不上了。” 徐容容兴趣缺缺:“明日何事?” “你是第一次来猎场,并不知道每年猎宫都会有一场比试, 陛下自己也会亲自下场。皇子们通过抽签来决定武将搭档,二人一队在猎场中围猎,最终根据猎物多少定出胜负。虽然获胜队得不到什么稀罕的赏赐,但毕竟荣耀,因此每年的比拼十分激烈。” “原来如此。”徐容容暗自点头,但心中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在她记录的小册子上,有一页关于这次围猎的寥寥数语:景元十七年八月底,南郊围猎皇帝坠马,太子武天骜幽闭东宫半年之久。 下面还有一列记载:九月初,南营将军廖风无故罢官。 分开记录,是因为在她不甚明晰的回忆中,这两件事似乎并无关联。 但方才穆浅音的一席话,却让徐容容脑海中,电光火石的迸出一个闪念。 难道皇帝坠马,与太子和廖将军有关? 难道是太子与廖将军联手,谋害皇帝? 很快这个闪念从脑海中消失,今世她所见到的太子武天骜,不像是会弑父弑君之人,难道前世他竟然有如此胆量? 想到前世太子与二皇子之间刀光剑影的厮杀,似乎正是从这次猎宫之行开始。 因为太子幽闭东宫的那半年里,忠于他的官员被二皇子已拔除半数,重要位置上的人亦被替换殆尽。 就连 父亲这样的六品小官,都对朝堂局势津津乐道,可想而是此事影响范围之广。 她静静的看着穆浅音,对方正满面春风的向她诉说着三皇子在比试时是如何地光彩照人。 若今生没有发生皇帝坠马之事,太子没有被幽闭东宫,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不是穆姐姐可以与三皇子一同幸免于难? 可是,要怎么做呢? 若按照穆姐姐所说,明日就是比试之日,那能挽救局势的时间已所剩不多。 她一介女子,并无改变历史那样的鸿鹄之志,只求百姓安康,朋友无恙。 可她位卑言轻,想要直接面见皇帝劝说他明日不要下场比试,简直是天方夜谭。 若是通过女眷呢? 此次围猎,后宫只有中宫皇后和淑妃随行。 淑妃与常兴侯夫人有亲,可常兴侯夫人间接因她而死,淑妃之路定然走不通。 那么皇后呢? 她看着帐外逐渐昏黄的天色,又若有所思的看着穆浅音:“穆姐姐,快要到给皇后娘娘晨昏定省的时辰了吧?” 正眉飞色舞的穆浅音:“……”坏了,她差点忘了! 徐容容歪着头看她:“穆姐姐可以带我一起去吗?自入猎宫以来,还没有去向皇后娘娘请过安呢。” 第49章 他没有其他选择 徐容容强忍着浑身酸痛,打起精神起来梳妆。 穆浅音在一旁看着,不由自主的龇牙咧嘴:“你身子不适就别去了,等明日好些了再随我去请安也是一样。母后向来不看重这些虚礼,平时在宫里也只逢初一十五才允我们入宫拜见。” 徐容容温言笑道:“七夕宴得蒙皇恩赐婚,之后我再没见过皇后娘娘,如今有机会,理应拜见。” 徐容容也算是皇后的半个外甥媳妇,如今去拜见也是情理之中,于是穆浅音不再拦着。 徐容容梳洗完,一个清丽婉约俏佳人便亭亭玉立的站在穆浅音面前,惹得她啧啧赞叹:“戎哥儿真是好福气!” 二人向着主帐而去。 此时正是传晚膳的时候,主帐周边的宫人们来回穿梭,十分忙碌。 太子妃和二皇妃也还没到。 穆浅音指着不远处的红色帐篷:“那便是母后的营帐了。” 又指着另一处黄顶帐篷:“那是父皇营帐。” 徐容容点了点头。 转眼间便看见穆戎与太子武天骜一起从皇帝帐中出来,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 武天骜声音爽朗,他笑着拍了拍穆戎:“还是戎哥儿有法子,方才你跟父皇进言说明日分成宗室和武将两个阵营,这可比往年两人一队有趣多了,而且父皇竟也听了你的话不再坚持亲自下场,要我说还是你说话好使!往年我见到父皇亲自上 阵,是真怕他摔着啊……只是戎哥儿你明日可要加入我们宗室队,你是知道我们兄弟几个的,除了三弟勉强能看之外,其余几个人定然不是那群莽夫的对手……” 武天骜声音很大,但徐容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而是双眸紧紧盯着穆戎:他……竟然改变了比试的规则。 穆戎也看见了徐容容,他先是露出一丝错愕,很快便镇定下来。 抬手阻止了太子的喋喋不休,大步迎着徐容容走来。 “你怎么来了。”穆戎温言微笑,语调寻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内心有多么慌乱。 徐容容盯着他,目光如利箭一般仿佛要将他看穿。 见她不语,穆浅音便替她回答:“我下午去探望容姐儿,跟她说了明日比试的事情,说得兴起竟忘记给母后请安,正巧容姐儿也想拜见母后,我便带着她一道来了。” 穆戎听她说完,微笑着点了点头,满含柔情的看着徐容容:“容容有心了,我与你们一道吧。” 他右手背在身后,站到徐容容身侧,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徐容容定是想到了前世的事情。 她性格恬淡无争,不可能无端端的来拜见皇后,定是想借皇后来劝阻陛下不要在明日参与猎宫比试。只是没想到,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自己借宗室之便直接劝阻皇帝,而她来晚一步。 可正是这晚到的一 步,却让他在樊楼的几经忍耐才从她心头打消的疑虑,再次回来。 此时的他,真可谓又惊又喜,五味杂陈。 惊的是,前世她并未参与南郊围猎,并不知晓个中缘由,但却能从旁人三言两语中敏锐觉察出事态走向。 喜的是,前世她虽死于皇室之手,但却仍然愿意以一己之力,拯救无辜之人。 只是,他又该怎么面对她呢? 他不能让徐容容知道自己同为重生的真相,一旦她知晓实情,他便再也不能装作无事发生过,而她也必定会与他决绝的分道扬镳。 “死生不复相见”六个字一直在他的耳畔回响,他绝不能让它变成现实。 “容容怎么不走?”穆戎问道。 徐容容此刻,同样的心乱如麻。 他到底是不是前世的穆戎?! 可怎么会呢? 自己不是已经验证过了? 他可以吃云花糕,他不认识段川朝。 可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她一时脑中千头万绪,翻江倒海。 藏匿于袖底的双手,正止不住的发抖。 他……到底是谁? “容容你怎么了?可是有何不适?”穆戎追问。 “我突然有些累了,想先回营帐,改日再去拜见皇后娘娘吧。”此时拜见皇后已经毫无意义,她调头就走。 穆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酸涩之意。 他是习武之人,她颤抖的身体他一眼可见,而那不稳 的呼吸他也一探便知。 他能感受到那个少女的不安和慌乱,正如他自己一样。 她应是害怕的,害怕自己的纠缠。 但她又很想知道真相,只有这样才能想法摆脱自己。 可不管她是哪一种情绪,都是为了逃离自己。 呵……看着她孤单的背影,他竟丝毫不为自己难过。 他只感到心疼。 若非他前世错的一塌糊涂,今生的她又何必如此纠结? 他前世伤得她那样重,又岂能期盼今生她会再次信任他? 没有信任的剖白,在死亡的试炼前,不过是一盘散沙。 他叹了口气,跟上去。 徐容容努力克制着,才能保持神态自若的样子。 可回到营帐,一言不发的关上了门后,她整个人仿佛脱力一般缓缓坐下。 一到帐门,将穆戎隔绝在外,心中只剩无尽酸楚。 如果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他依然会向皇帝进言。 前世这场围猎,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徐容容不知道真相,但他却是历经全程的人。 遥想那日,太子抽中了南营将军廖风同队,结果廖风失手射伤皇帝的坐骑,害得皇帝坠马。尽管救助及时并无大碍,但帝王坠马是何等大事?! 最后廖将军被罢官流放,全家死在去往边塞的路上。 太子亦受牵连,幽闭东宫半年,待他重回朝堂时,朝中势力已经被二皇子替代大半。 一年之后,二 皇子府中闹出人命,案件不过是皇子府中两名长随因争宠而起,互殴之中其中一人被打死。本是寻常命案,可后来的演变却十分惊人,杀人者下狱后家宅被抄,衙役从他家中搜出一封密信,事关二皇子与廖风。 信中写明他们如何计划在围猎中惊扰皇帝坐骑,并嫁祸给太子;也写明事成之后,二皇子如何助廖将军及全家假死脱身;二皇子还许诺将来登基之后,会起复廖将军并许他一品军侯之衔。 皇帝一生最恨兄弟阋墙,二皇子为了陷害兄长竟不惜对父亲下手,此举更是不可饶恕。 尽管二皇子大喊冤枉,但一切在廖风被从江南捉回后盖棺定论。 最终,二皇子被废为庶人在圈禁中病逝。太子变成惊弓之鸟,对诸位兄弟处处猜忌,甚至暗下杀手。 一切,都源于这场围猎。 而真正的幕后操盘之人,是四皇子武天骐。 他没有太子的圣宠,也没有二皇子母族强盛,更没有三皇子的才华和六皇子的学识,但他懂得利用所有人的弱点。 他藏匿在太子的阵营中,挑拨的太子和二皇子互相厮杀,接着利用三皇子的软肋逼他起兵,最后用阴谋除掉六皇子,他为了帝位杀掉了所有的皇子,大周因内乱国力衰弱,在强敌环伺中不得安宁。 他不能放任此事不管,即使这会让徐容容重燃对他的怀疑。 第50章 领旨谢恩 野猎第五天,是比试之日。 今年皇帝听从穆戎建议换了花样,命皇子们组成宗室队与武将对抗。 上午骑射,考教众人的骑术和箭术;下午对战,比拼的是灵活战术。 宗室众兄弟们捆绑在一起,互帮互助,自然少了火药味。 而武将那边,他们虽身经百战,但也不敢轻易去下宗室的脸面。 上午射箭比拼,穆戎和三皇子武天骁虽拔得头筹,可其余几位皇子表现平平,眼看着宗亲队就要败落。 可……架不住武将们放水。 本来毫无悬念的比试,竟在两队各自“努力”之下打成了平手。 皇帝倒也看得兴味十足。 猎宫之内有身份的男人们几乎都聚集在猎场之中,女子们则坐于高台之上观战。 高台上设有雅座,搭上了遮阳的帘子,帝后与淑妃同坐。 皇后传来太子妃陪坐,淑妃自然不甘示弱,她将二皇妃叫了进来。 三皇妃穆浅音此时就显得有些尴尬了,但她生性豁达,也不管旁人的目光,自去寻到徐容容身旁坐下。 皇帝自不会在意这些小节,不过顺势望了一眼:“坐在音姐儿旁边的就是那个徐……徐……” “回陛下,是六品朝议郎之女,威远侯的未婚妻徐容容。”大太监姚公公忙道。 皇帝点点头:“嗯,模样举止都不错,就是 她父亲官阶太低,戎哥儿有这样的岳丈实在是委屈了。” “父皇不如趁此提拔一下徐大人?也好给戎哥儿长长脸?”太子妃娇俏道。 皇帝笑着摇摇头:“不许胡闹,官场升迁岂能如儿戏一般?” 太子妃闻言,俏皮的皱皱鼻子,不以为意。 端坐一旁的二皇妃心中冷哼:真是蠢货!太子纵然再想拉拢威远侯,也不至于表现的如此猴急! 皇后见皇帝兴致不错,便看了眼身边随侍的王公公。 后者立即会意,悄然退出去。 片刻后,徐容容和穆浅音一同随王公公前来觐见。 “臣女徐氏容容叩见皇上皇后,皇上皇后万福金安,淑妃娘娘金安。”徐容容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叩拜之礼,俯首起身间,头颈处的珠钗纹丝不动。 皇帝眯着眼,点点头:“规矩不错。” 皇后温言道:“七夕宴匆匆一瞥,只记得相貌是极好的,如今再看倒是品貌双全。”她笑着将徐容容叫起身,“戎哥儿在猎场上是个好样的,你便在此处观战吧。” 徐容容俯首应是,站在下首。 一阵喝彩声传来,原来是三皇子一枪将对面的武将挑落马下。 皇帝看了眼穆浅音,夸奖道:“三哥儿不错。” 穆浅音笑着谢恩。 可话音刚落,四皇子就在武将围堵间坠马。 “四哥 儿是个笨的。”皇帝哈哈大笑,吩咐姚公公传太医过去看看。 所幸四皇子没有大碍,草草收拾一下便再次翻身上马,皇帝满意的点头。 对战间你来我往,各有胜负,皇帝看得兴起。 雅座众人的心绪仿佛也被牵动,随着皇帝的情绪起伏,两厢对比之下,倒显得徐容容格外安静。 皇帝有些意外,招手唤她过来:“容姐儿怎么如此冷静?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她对戎哥儿有信心呢!”太子妃抢着回答,“要是太子殿下也有戎哥儿这般身手,儿臣肯定比容姐儿还要冷静呢。” 皇帝笑道:“就你淘气!” 说完,他又接着问徐容容:“既然如此,那容姐儿猜猜这场对战会是哪队最终获胜呢?” 徐容容望向猎场之中。 宗室队由太子领衔,连同皇子、宗亲们共有十人,可如今场上只剩下八人,而武将队却十人俱在,从人数上看武将队稍胜一筹。 再说状态,经过半日的比拼,宗室队除了穆戎、三皇子、平原君世子三人之外,其余人等早已疲累不堪,而武将这边却依然精神矍铄。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武将队拿下此局不在话下。 然而徐容容思忖片刻后,答道:“回禀陛下,臣女觉得宗室队必胜。” 呵!二皇妃心中讥讽:不过是个善 于逢迎之辈,尽拣陛下爱听的说。 皇帝也来了兴趣:“哦?容姐儿说说,为何认为宗室队必胜?朕见他们似乎败局已显。” 徐容容如实回答:“此战结果无关人数、状态,只因他们是宗室队,因此必胜。” “……”皇帝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武将会碍于宗室的身份,故意输给他们?” 徐容容点点头:“正是如此。” “难道我大周朝的武将,竟都是这等攀附权贵之人吗?”皇帝的神情中喜怒难辨。 穆浅音伸手拽了下徐容容,但后者恍若未闻,只是浅浅笑道:“这与攀附权贵无关,不论宗室还是武将,猎场之中皆是陛下子民,二者联手彩衣娱亲罢了。” 皇帝的目光有些古怪:“容姐儿的意思是,他们只是嬉戏?但若这里不是猎场呢?若真的到了战场上,他们这样做岂非儿戏?” “臣女并不这样认为。” “又怎么说?” “为了能让陛下开怀,宗室武将联手演绎了这场精彩对战,岂不正说明我大周朝上下一心?若真的到了战场上,在与敌军对峙之时,这等上下齐心的队伍,岂有战无不胜之理?” 皇帝沉默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说法,场中太子的木枪刺出时,对面武将尚未沾身便坠马倒地,略显狼狈。 皇帝见状,扑哧 一声笑出声来。 雅座之中原本逐渐凝重的气氛,终于消解。 皇帝笑着:“你倒是真敢说。” 穆浅音暗中给徐容容竖起一个大拇指。 徐容容看着皇帝的笑颜,若有所思:她知道当今帝王虽富拥天下,但骨子里仍是一个看重亲情的父亲,他最想见到的便是众位皇子齐心协力,文臣武将上下一心的局面。 她的那番话,不过是讲出他的心声罢了。 对战很快便分出胜负,果真如徐容容所言,宗室队险胜。 皇帝命姚公公将奖品赏赐下去,起身面向猎场众人: “我大周若想长治久安,文治武功缺一不可,还望诸位将领能与宗室一道,戮力同心、共御外敌。” 猎场中乌压压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这声浪在旷野中回荡,久久不散。 皇帝重新回过身:“容姐儿是个好孩子,朕赏你些什么好呢?” 徐容容忙道:“臣女未有寸功,不敢领赏。” 皇帝笑了:“朕的赏赐你可不能推辞,只是那些明珠翠玉朕方才已赏给下面那些武夫们了……” 他话锋一转,“朕就赏你个县主做做吧。” 众人:“……” 皇帝接着吩咐姚公公:“替朕拟旨,赐徐氏平安县主之印,享从二品俸禄。” 徐容容:“……” 她还能做什么?唯有领旨谢恩了。 第51章 穆戎的大招 重新回到营帐中之后,徐容容便由一个六品朝议郎之女,跃升为大周朝从二品县主。 她还是第一个非宗室出身的县主。 营帐内外的装饰也换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素白色的帐面换成了万字花儿,门上也挂上了朱红牌匾,上书“平安”二字。 送赏的队伍一茬接着一茬。 “皇后娘娘赏平安县主蜀锦八匹!” “淑妃娘娘赏平安县主珍珠八斛!” “太子殿下赏平安县主翠玉六件!” “太子妃殿下赏平安县主南红六套!” “二皇子殿下……” “二皇妃殿下……” 文摇一直陪在帐外谢恩领赏,被如水般流入的赏赐晃了眼。 她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名贵稀罕的物件:“小姐真厉害,只一个下午便赢得这么厚重的恩赏?” “那你可知道,陛下为何会赏我?”徐容容问道。 “恩旨上说,是因为小姐心思机敏,颇得圣心。”文摇回答。 “哪里有那么简单,陛下不过是要给威远侯做脸罢了……威远侯乃是一品军侯,而我爹不过是毫无建树的六品小官,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陛下借此机会抬高我的身份,说到底也是为了侯爷。”因为心里清楚 ,所以徐容容面上倒并未显出多少欣喜。 总想与穆戎分割清楚,可到头来却仍要借他的光。 徐容容的心里涌上一丝酸楚。 这样的世道,她真的能逃离他吗? 不远处,穆戎将一切看在眼中:她似乎并不开心。 看着帐中进出不绝的宫人,穆艾感叹道:“咱们大小姐可真是一鸣惊人啊!属下听说,她不过只寥寥数语就惹得陛下圣心大悦。” “是么?”穆戎丢下两个字,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徐容容这么清楚的了解皇帝喜好,对他来说,不知是喜是忧。 帐内残留着一丝香气,穆戎下意识地蹙眉。 桌案上摆着一碗白果银耳汤,还隐隐的冒着热气,看来是刚放进来不久。 银耳清透,白果圆润,这碗汤倒是火候很好。 前世,每当林皎月惹他生气后,都会亲自煮上这样一碗银耳白果汤来给他赔罪。 随后进帐的穆艾也看见了,他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如今自家侯爷对郡主可谓是铁石心肠,他怕这碗汤又会惹怒侯爷,连累自己吃挂落。 穆戎轻哼一声,刚要将汤碗丢出去。 可端起汤碗后又改了主意,他沉吟许久,吩咐道:“去传话给 郡主,请她今晚老地方一叙。” 穆艾:“……” ……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最后一批前来送赏的人也离开了。 营帐内终于安静下来。 徐容容坐在桌案前,一手捧书,另一只手撑着额角,在思索什么。 文摇见送来的晚膳自家小姐一口未动,于是问道:“小姐是又头疼了吗?” 徐容容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营帐内,传来一阵一阵的欢腾,似乎在庆祝什么。 “奴婢方才听说,是今日得了赏赐的武将们正在庆功,只怕要闹上好一阵子呢。”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欢腾笑闹。 徐容容有些烦躁,放下书本:“我出去走走,晚膳你吃了吧。” 说完,她推门而出。 晚风好似一把温柔的剪刀,将帐外的旗幡裁剪的窈窕多姿。 越是远离营区,便越能感受到丝丝凉凉的清爽,让她的心绪比之前清明了许多。 远处遥遥走来一人,身姿高大,一身普通军士打扮。 徐容容停住脚,是穆艾。 来者匆匆行礼:“属下见过徐大小姐。”他说话时低垂着头,好似有愧一般,不住闪躲。 “艾将军这是从哪里来?” “属下……属下是一个人溜达溜达……对, 溜达溜达。” 从他来时的方向,可以隐隐看出两道身影正策马远走。 其中一人一袭红衣,即便是在夜幕之下也难掩光彩,另外一人衣着难辨,但依稀可见是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是侯爷和庆阳郡主吧?”徐容容问道。 穆艾心中苦的发麻:爷,这真不能怪我。 他嗫嚅半天,找了一个借口:“是……郡主有事请教侯爷……” 这邀请虽然是自家侯爷发起的,但毕竟是郡主先送来的羹汤,所以这样的借口不能算错吧…… 徐容容点点头,不知怎得,她心中似有块大石头落地一般: 这才是前世穆戎应该做的事吧。 可没走几步,她突然顿住。 穆艾忙道:“大小姐怎么了?” 徐容容的脸色渐渐发白,她想起一件快要被她忽略的事情: 在她记忆中,与皇帝坠马同时发生的,是穆戎在猎宫内身受重伤。她记得,穆戎……正是为了救庆阳郡主林皎月才会被箭矢射中,那次重伤令他几乎丧命! 她猛然转过身,看向二人离去的方向。 穆戎好似正往命运设定的方向而去。 前世他昏迷三日,休养了半年才好转。 那今生呢?他是会避开?还是会伤得 更重?! 徐容容的脚步钉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 她要去拦阻他吗? 可如果他像前世一样中箭重伤,是不是意味着他并未和自己一样重生? 可若只是为了验证他是否重生,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步入险地吗? 晚风迎面而来,这一次让她寒彻入骨。 …… 穆戎所说的老地方,是猎宫内唯一的那株榕树之下。 榕树枝叶茂密,远远望去如华盖一般,最是容易隐藏踪迹。 往年每次来猎宫,他便和林皎月在此处相会。 今日,榕树下的林皎月依旧是一袭亮眼的红衣,她咬着唇,歪着头看着面前男子: “戎哥哥终于撑不住……来找我啦?” “前两次你说得那么决绝,我还真以为你永远不会理我了呢。” 说完,她张开双臂,想要扑过来抱住他。 穆戎后退两步,沉声低语。 林皎月疑惑:“戎哥哥,你说什么?” “站那别动。” 林皎月:“……” 顷刻间,一道焦急的女声从远处传来,音啸划破夜空:“穆戎,快闪开!” 是徐容容。 穆戎勾起嘴角:她还是来了。 下一瞬,闪电般的利箭穿胸而过,穆戎带着满足的笑容缓缓倒下。 第52章 死马当活马医 夜幕之下的猎宫,灯火通明。 远远望去,数百顶帐篷有如银河般闪耀,绵延数里,光影不绝。 而对面的烈山又仿佛一只张开巨口的猛兽,在暗中窥探,伺机而动。 猎宫之内,数不清的宫人正来回穿梭,他们脚步匆忙,神情焦急,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仿佛稍有不慎就会引来雷霆之怒。 所有人都以威远侯的营帐为中心,忐忑的等待。 一盆盆温水送了进去,血水端了出来。 一块块染血的绷带被拿出来,再将敷上草药的干净绷带替换进去。 皇帝在营帐前来回走动,他的双拳紧握,焦躁不堪。 “贼人呢!贼人是谁!抓到了没有!”皇帝爆喝。 “回陛下,贼人是前西郊大营中的一名弓手,上个月因触犯军纪被侯爷就地免职,逐出军营。想来是因此怀恨在心,一直在伺机报复。” “方才艾副将已将其射杀。” “查!给朕查他的祖宗十八代!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家,养出这样胆大包天的逆种!” “是。” “还有你!”皇帝指着跪在一旁,正哭得不能自已的林皎月,“这么晚,你们跑去那里做什么?” 林皎月手捂着心口,仿佛中箭的是她 自己:“回陛下,是侯爷说有要事相商,命臣女前去。” “什么事这里不能说!白天不能说!非要这么晚去那个偏僻的地方!” “臣女……不知……侯爷还没开口便中箭了。” “你不知道?好一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让你做什么,就敢一个人随他过去?给朕说实话!” 林皎月侧过脸,悄悄看向一旁的四皇子武天骐,然后打定了主意:“陛下容禀,臣女句句属实,臣女确实不知道侯爷找臣女有何事。” 穆戎生死未知,若是因他得罪了四皇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林皎月打定主意,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与穆戎的秘密。 “好好好!”皇帝怒极反笑,“朕的戎哥儿要是有个好歹,朕有的是时间听你说实话!” 林皎月双眼含泪,好似正痛楚难当。 武天骐见状似有不忍,开口劝道:“父皇,此刻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还是传太医问问情况吧。” 南郊围猎毕竟涉及厮杀,因此太医令和太医院十多名治外伤的好手都在猎宫之中,此时他们一字排开,跪在皇帝面前。 “侯爷被射伤心脉,臣等用了各种伤药,但血依然止不住,恐……恐……” “恐什么!”皇帝吼道。 “恐难挨过今晚……”太医令硬着头皮回禀。 皇帝瞬间瘫软,幸好几位皇子就在跟前,及时将他抱住。 皇帝老泪纵横,喃喃道:“朕……竟保不住雯姐儿唯一的骨肉了吗?” 荣阳公主武雯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妹妹,二十三年前下嫁给前任威远侯,十几年前,随丈夫北征时双双殉难。 而穆戎,则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威远侯的营帐前,因这个消息而变得异常凝重。 穆浅音想到了什么,四下张望:“容姐儿呢?谁见到平安县主了?” 此时的徐容容,正在膳房之中。 文摇捧着药囊侍立一旁,而她自己则半跪在地上,用陶碾将血竭草一点点碾碎。 她动作极快,几乎耗尽了全部力气。 汗水顺着她的额发缓缓流下,迷住了她的双眼。 她的眼前模糊一片,仿佛又看到了刚才穆戎一箭穿胸的样子。 虽然万分挣扎,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去救他。 就好像前世那样,在对他已彻底心灰意冷的时候,还是会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扑出去救他。 她用尽全力奔跑,在林皎月扑向他的那刻,停下了脚步。 可是下一瞬,她看到了月影下 的白光闪过,那是冷箭散发出的森严寒意,她脱口而出,狂喊着让他闪开,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还是如前世那般,他挡在林皎月的身前,倒下…… 她看着那殷红的鲜血飙出,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暗红的弧线。 “铛!”是陶碾碰撞的声音,最后一碾血竭草终于全部碾完。 她将药草放入药囊中,向着穆戎的营帐狂奔而去。 此时的帐前已经一片混乱,皇帝正在暴怒之中,命人将太医拖下去杖责。 “陛下!臣女这里有药可以止血!”徐容容挤了过去,将药囊奉上。 “不得胡言!”二皇子叱责道,“连太医的药都没有用,你这又是什么东西!” “这是血竭草!”徐容容将一株还未碾碎的血竭草双手捧上,“陛下若不信可以让太医查看。” “太医令,滚过来看!”皇帝喝道。 正跪在一旁哀叹自己人头不保的太医令赶紧上前。 他小心翼翼地拿过草药,细细观察,轻嗅两下,又放到口中慢慢咀嚼…… 皇帝等得着急:“到底怎么样!” “微臣……微臣也不好推断,看形状倒与书中记载相似,只是……”太医令转而看向徐容容,“敢问县主,此 草药从何处得来?” 徐容容指向不远处的陡坡:“在猎宫中所得。” 太医令闻言摇头:“那定然不是血竭草。书中记载,血竭草生长在番国,并非我大周所有,即便移植也难以存活,更何况是在这猎宫的山地之中。” 可徐容容却异常坚定:“此药的确产自番国,但并不代表我大周没有!这几日我潜心研究对比,可以认定此药定是止血佳品血竭草。” “胡闹!你一个后宅女子竟敢与太医院院首叫板,莫不是觉得今日父皇恩赏,你便没了斤两?”二皇子驳斥道。 徐容容见此路不通,便上前跪地请奏皇帝:“臣女愿以性命担保,此药必可止血!” 穆浅音拉着三皇子武天骁过来,一并跪下:“儿臣愿意为平安县主担保。” 见他们各执一词,在生死面前,皇帝显得游移不定。 倒是皇后上前劝慰:“陛下,就让这孩子试试吧……毕竟……太医们已经无药可治了。” 这是要将死马当活马医了…… 皇帝点点头:“太医令,用县主手中的药去为戎哥儿止血吧!” 说完,他看着徐容容道:“朕为你赐名平安,希望你真的可以让戎哥儿平平安安。” 第53章 揭穿这对男女 猎宫的这个深夜,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意味。 森森晚风,令人感到迷茫和无助,威远侯的营帐前,众人在焦急等待。 就这样,在静谧之中众人熬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帐门打开了,太医令从里面匆匆走出来,面上露出一抹激动之色:“血止住了!血止住了!启禀陛下!侯爷如今已经熬过最危险的时期……” 他的话音刚落,凝重的气息豁然散去。 淑妃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戎哥儿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皇帝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辜负荣阳公主临终前所托。 而另一侧,太医令走到徐容容面前,一揖到底:“先前是我孤陋寡闻,只知死记书中知识,差点贻误良机,幸得县主当机立断,才不至酿成大祸。”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众人。 若方才不是徐容容以性命担保,这个连太医都辨识不出的血竭草定无人敢用。 徐容容连忙还礼,刚才不过是权宜之计,她无意让自己惹来众人瞩目,于是谦虚道:“若非是太医令大人医术精湛,有起死回生之能,小女也不敢草率行事。” 太医令连道不敢。 太子妃笑着说:“要儿臣说 ,还是父皇给容姐儿赐的名字好,平安平安,可不就是一切平安吗?” 皇后闻言敲了她一记脑壳:“就你会说嘴,回头让你父皇给你赐个多嘴的名号。” “母后就会取笑儿臣。”太子妃笑着躲到太子身后,瞥了二皇子一眼,收起笑意,“此事幸好父皇和母后明事理,若方才也像旁人那样扣着容姐儿数落,耽误了用药时间,戎哥儿如今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二皇子面露尴尬,刚才他的确有些冒进。 常兴侯一家被废的被废,赐死的赐死,因此他对徐容容多少有些怨恨,方才不过是借题发挥。 结果她不仅没事,反而在父皇面前又得了脸。 见二皇子低头不语,淑妃连忙过来圆场:“瞧太子妃说的,大家都是担心戎哥儿罢了。“ 说完,她向皇帝建言道:“既然戎哥儿已经止血,此处有太医留守便好。陛下和皇后都劳累了大半夜,臣妾已经命人备好点心,咱们还是挪去帐子里休息会吧。”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方才因为担心,一股心劲支撑着他。 如今知道穆戎度过了危险期,倒是真觉得又累又乏。 一群人进帐时,林皎月还跪在原处。 她眼角 含泪,面色泛白,看上去十分惹人怜惜。 四皇子回眸时,正看见她一脸无助的样子,但他心知此时父皇怒气未消,倒并不是为她求情的好时机。 可徐容容并不这样想,林皎月与武天骐之间的眼神交流,尽皆被她看在眼里。 想到他二人前生今世的算计,她的心里莫名的涌出一股怒意。 前脚与穆戎在榕树下深夜幽会,转眼又与武天骐眉目传情,她还真当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被她利用吗? 那今夜,便借她为自己一用吧! 皇帝方才问话时,林皎月语焉不详。 想必她绝不会无端与穆戎搅在一起,若趁此机会揭穿这对男女,岂不是解除与穆戎婚约的最好时机? 想到仍在昏迷之中的穆戎……徐容容犹豫了一下,然后…… 活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打定主意后,她轻咳一声:“陛下,庆阳郡主还在外面跪着呢,如今更深露重,怕是有损身体。” 经她提起,皇帝才想起了这个人,他眉头紧蹙:“让她进来跪!” 林皎月挪了进来,她戚戚哀哀的跪在营帐当中,四周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穆浅音见状,有些不忍心,到底也是相处多年的手帕交 :“父皇,让皎皎起来回话吧。” 徐容容也帮着劝:“庆阳郡主乃皇室宗亲,若一直跪下去也有损郡主颜面,毕竟此事尚未弄清,也许郡主真的不知情。” 林皎月闻言猛然抬首看向徐容容,心道不好! 徐容容的话看似求情,实际却是在提醒皇帝要继续弄清事情原委。 果然,皇帝瞪了一眼姚公公:“还愣着干嘛?让戎哥儿身边的长史和副将滚进来!朕说过,朕有的是时间听真话!” 很快,穆易和穆艾便在姚公公的带领下,垂首走了进来。 “说说吧!你们主子究竟有何要事?竟然要深夜去离营那么远的地方?” 穆易和穆艾对视之后,硬着头皮将郡主如何送羹汤过来,侯爷看见后如何去寻她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帐中有一瞬的静默。 女眷们皆是一脸震惊的看着林皎月:她居然对戎哥儿有那般暧昧心思? 而四皇子则低垂着头,心中暗怒:蠢货! “好哇!好哇!好哇!林之痕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亏朕之前觉得你德行兼备,封了大周朝唯一的异姓郡主给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皇帝手指着林皎月,气的浑身发抖,“明明是你 主动招惹戎哥儿,到头来却把事情都推到他身上去,你是认定他要死了,由着你泼脏水不成?” 林皎月此时百口莫辩,她连忙跪地叩头:“陛下息怒!臣女无心隐瞒,只是……臣女先前冲撞了侯爷,今日只是想要赔罪而已,一碗羹汤而已,并无它意!至于侯爷约臣女想要说什么,臣女的确不知哇!”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到徐容容几乎站立不稳,瞬息间仿佛就要晕倒。 一旁的穆浅音眼疾手快将她扶稳:“容姐儿莫急,许是她胡说的呢!” 太子妃则一脸看戏的模样:这庆阳郡主真当别人是傻的不成?要赔罪怎么着不行?偏要暗戳戳的送什么羹汤……看她这样子,恐怕也不是第一次了。父皇给戎哥儿赐了婚,她这般偷偷摸摸岂不是打父皇的脸?瞧瞧容姐儿那柔柔弱弱的样子,只怕要伤心死了。 果然,徐容容一脸的“伤心欲绝”,她揉红了眼眶,泪眼婆娑的看着皇帝和皇后:“原来今夜之事的背后竟有一对痴男怨女。既如此……臣女自知配不上侯爷,还请陛下和皇后收回赐婚旨意,还侯爷自由之身。” 第54章 昏迷中念着她的名字 猎宫之中,蝉鸣声声。 帐外之人昏昏欲睡,却又被一阵怒喝惊醒: “胡闹!戎哥儿是朕的亲外甥!他是什么样的人,朕二十几年来看得清清楚楚!当日七夕宴既是他开口主动求娶,便断然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他如今还在昏迷之中,待他醒来,朕会亲自弄清原委,给你一个交代!” “更何况,你对戎哥儿有救命之恩,朕绝不容许这起子人糟践你!” “退婚之事不必再提!”皇帝说得决绝,不容徐容容质疑,“今夜你也辛苦了,先回营帐吧!” 徐容容:“……” 这是没得再谈了…… 一旁的皇后看了眼徐容容她“羸弱不堪”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落忍,便吩咐穆浅音道:“你送容姐儿回去,千万照料好她。” 穆浅音连忙答应,她此时也已气的浑身发抖,若不是皇后将她支开,她怕是要一脚踹向林皎月:自己素来以为她生性爽朗,脾胃相投,因此一直与她交好。她偶尔从自己这打探戎哥儿的消息,自己也是知无不言。 谁成想那人竟存了这样的心思,明知道戎哥儿已经定亲,竟还刻意勾引。 戎哥儿……戎哥儿也是个没脑子的! 白白伤了容姐儿这样好的姑娘。 因此,她满心怜爱的搀着徐容容走出营帐。 被迫离开让徐容容明白,想借这个机会解除与穆戎的亲事已是不可能的。 唉…… …… 翌日清晨,两个消息传遍猎宫。 一个是威远侯穆戎昨夜已经脱离危险,太医说很快便可醒转。 另一个消息则是…… 皇帝昨夜下旨,废黜了林皎月庆阳郡主的名号,但究竟是因为什么,圣旨之中并未提及,想来也是为了维护其父林之痕的脸面。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徐容容歪在榻上叹了口气。 前世,林皎月不仅有身居兵部尚书的父亲,更有做北线戍边督军的兄长撑腰。 因此她趁着威远侯不在,将自己诱骗出京,险些酿成大祸后,皇后也只是将她训诫了一番便作罢,皇帝更是从未出面。 而眼下,她的兄长林允策还只是小小的京畿卫中郎将,并没有前世那般风光,皇帝处理起她来倒也狠辣了许多。 虽然没有达到与穆戎解除婚约的目的,但能为前世的自己出一口气,也算聊胜于无吧。 她翻着手中的医书,很快便将这些不快丢到脑后。 而不远处的猎宫之外,马车已经备好,林皎月即将被遣送回京了。 一匹瘦马,驮着一辆已显衰败的矮小 马车。 来时风光无限的双驾马车,郡主仪仗已经荡然无存。 林之痕虽是兵部尚书,但本次围猎他不在京中,因此并未前来伴驾。 被废黜郡主之位的林皎月,此时与一般臣女无异,再加上她触怒了帝王天威,自然不能再留在猎宫之中。 她坐在马车中,哭得不能自己。 破败的马车,有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她何尝吃过这种苦头? 这些倒也罢了。 被废黜了郡主之名,又被皇帝当众叱责,不用看她也知道,此时马车之外,无数女眷正冲着她的马车指手画脚…… 她不知道,一夕之间怎会变化至此。 她从高高在上的郡主,一下沦为众人的笑柄。 她唯一翻盘的筹码,是那个尚在昏迷之中的穆戎。 只要他承认昨晚的一切都是由他而起,就可以解除她如今的尴尬。 但,他真的会助自己翻盘吗? 她至今都没想明白,昨夜的穆戎究竟要做什么! “林大小姐,该启程吧。”负责送她回京的内监,不冷不热的说。 就这样,马车迎着骄阳缓缓离去。 远远看去,略显沧桑。 直到踪影全无,四皇子武天骐才从营帐中走出来。 一直守在外面的侍从道:“昨夜林大小姐身边的木心儿来 过,属下没有让她靠近。” 武天骐点点头:“你做的对。” “可是……林大小姐虽没有了郡主之衔,但林家于殿下尚有用处……殿下对她置之不理是不是不太好?” 武天骐冷笑道:“先前是咱们落于下风,林之痕那个老东西用她来吊本殿的胃口。但如今,她的脸都快被父皇打肿了,除了我还有谁会要她?” 说到底,他还要谢谢林皎月那个蠢货!仅凭一己之力,便扭转了他与林家相处时的劣势。 …… 整整一天,林皎月到底犯了什么错,又是为什么惹怒了陛下,便成了猎宫女眷最关心的话题。 林皎月被罚与威远侯受伤同时发生,难道这二人之间有什么…… 女眷们越想越兴奋,甚至还有人来徐容容帐前观望,想从她这里打探些消息。 徐容容无意与她们攀谈。 她知道,自己在她们眼中,已是和林皎月一样的谈资。 反正她如今是从二品的县主,纵然那些人再好奇,也不敢随意冲撞。 关上门,让她们自去谈论她们的吧。 午后,太医令前来求见,面容诚恳的想要了解更多关于血竭草的事。 徐容容并不藏私,将自己关于血竭草为何会在此处的推断如实相告,并且还将他 带到陡坡处,将如何挖掘,如何养护的法子细细告知。 骤然见到这等稀罕之物已让太医令大为震撼,更不用说她毫不藏私的倾囊相授。 只此一事,足以让他对徐容容拜服的五体投地。 忙了一个多时辰,徐容容才得闲回营。 文摇迎上前来,皱着眉:“易长史来寻小姐。” 徐容容抬眼,方才看到穆易正一脸愧色的在她营帐前走来走去。 “易长史有事吗?”徐容容走过来问道。 “属下……属下想请县主去看看侯爷。” 徐容容有些意外:“侯爷醒了?” “尚未醒转。” “那你需要去请太医。” 穆易沉下声来:“太医已经来看过,说是按时服药很快便能醒转。但侯爷一直昏迷,属下喂不进去药……” “你们行军打仗,连灌药的法子都没有?” “属下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但就是不成……”穆易说话间,目光有些闪躲。 徐容容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伺候侯爷?” 穆易点头,一脸的恳切:“侯爷在昏迷中一直在念着县主的名字,因此属下斗胆……” “可他昏迷前念的可都是郡主名字呀。你不如胆子更大些,骑快马将林大小姐追回来伺候。” 穆易:“……” 第55章 你不想见我,我便来看你 穆易万万没有想到,看似温温柔柔的徐家大小姐,损起人来竟也如此厉害。 一句话噎得他半天没有缓过来。 此事自家侯爷做的确实不地道,但侯爷昏迷着无法辩解,而他更不知道怎么说。 郁结半晌,他闷着头回到营帐。 帐中浓浓的药味盖住了血腥气,却将他呛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自家侯爷打仗时受了再重的伤都是一声不吭,唯有吃药,从来都是难题。 “没将大小姐请来?”穆艾正满头大汗的往自家侯爷紧闭的口中喂药,瞥见穆易的神情便一目了然:自家侯爷每次见完徐家大小姐,也多半是这副神情。 “是。” “那你就别在那站着了,快过来帮忙。”太医的死命令是这药必须吃下,可帐中已经打碎了几个药盅,结果一口也喂不进去。 穆易无奈的上前。 穆艾则用一把小汤匙撬开自家侯爷紧闭的牙关,喊道:“别愣着,灌!” 他就不信了! …… 天气变得闷热起来,空中阴云密布,可半点雨水也漏不下来。 又是一日一夜过去,太医令终于带来了好消息:“威远侯醒了。” 算是让众人烦闷的心情得到一丝纾解。 帐中,一名年轻的太医 正在给穆戎换药,伤口愈合的很好。 他说完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刚刚退下,几个皇子便上来将穆戎团团围住。 太子一脸兴味:“戎哥儿眼光真厉害,你那小未婚妻名不见经传的,可谁知关键时刻竟靠她出手,才救回你这条小命。” 接着,他便将徐容容如何在太医束手无策之际送来血竭草,如何说动皇帝同意用药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说完还补充道:“那小人儿跪在那里,一口一个‘臣女以性命作保’,真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被她说动了。” 穆戎刚刚醒转,脸上不见丝毫血色,但此时却溢出丝丝笑意,仿佛他亲眼看见一般,甜上心头。他中箭前听到的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昏迷后她的种种作为,都让他心中漾出阵阵暖意。 她果然,还是放不下他的。 众人围着他一通嘘寒问暖,只有穆浅音在一旁眉头深锁。 “戎哥儿,你……与那林皎月究竟是怎么回事?父皇虽然查实,是林皎月用羹汤引诱你在先,可……若你对她无意,又为何会与她在一处?” 帐中的气氛瞬间凝结,众人都在等着穆戎的解释。 穆戎沉默片刻,他总不能告诉众人,自己抛出 性命的这场演绎,只是为了打消徐容容心中的疑虑。 但他没有办法,他知道比武一事让徐容容重燃对他的怀疑,若不祭出大招,只怕她会不住的验证和猜疑下去。 唯有这个法子,让她亲眼看见前世的传闻。 看到他是和林皎月在一起,看到他是在林皎月身前中箭。 于是他站到了前世中箭的地方,他甚至不敢躲闪。 怕因为他的闪躲,让那人将箭射偏、射错…… 好在,他没有枉费心机。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你们放心,我绝没有做出对不起容容的事。” 穆浅音看他神情不似作伪,再加上毕竟姐弟二十年,她深知他的为人。 可想到徐容容当日的样子,她叹道:“即便我们信了,容姐儿她又作何感想?” 她的话提醒了穆戎,他挣扎着就要从榻上起身。 唬的太子连忙将他摁住:“戎哥儿不可,你这才刚刚醒转,太医说了不能乱动。” 一旁的太子妃也连连惊叹:“这……血竭草这么管用的吗?” 但穆戎坚持要起身:“无碍,我去看看容容。” 太子皱眉道:“你伤成这样,又何必急在这一时?若你实在想要见她,孤命人传她过来就是。” 说完,他吩咐一旁的内监出去传召徐容容。 穆戎想要阻止,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也想看看,她……究竟会不会来。 然而不过片刻功夫,内监便一脸古怪的进来,身后空无一人。 他面露难色的回禀道:“县主说,侯爷刚刚醒转,此时正需要多加修养,因此她便不过来打扰了。” 众人:“……” 穆戎面上的笑容渐渐凝结,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救他,不是因为他是穆戎。 她不愿见他,却正因为他是穆戎。 …… 徐容容正在帐中配置草药。 昨日她和文摇一起,趁着天色不错又挖了一些血竭草回来。 一些用来试着栽种培植,另一些用来研磨后与金疮药调配,看是否能有更好的治伤功效。 忙碌中,她的额头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文摇心疼,连忙打开营帐周围的窗子。 但即便这样,也无一丝风动。 幸好如今自家小姐有县主之衔,内务府送来了两盆冰摆在屋内,否则更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文摇嘟囔着:“这都闷了两日,还不下雨!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起驾回京,这帐子再好,也不如自家院子里舒服。” 徐容容头也不抬:“看这天 气怕是大雨将至,若是下在陛下回宫的路上,那才麻烦呢。左不过就今明两天的事,你若是气闷,趁这会子大家都在用膳,你出去透透气。” “奴婢哪里是替自己委屈,还不是因那起子闲人嚼舌根,害得您这两日都闷在帐中不出,若再闷下去,奴婢怕……” 文摇的话音戛然而止。 徐容容好奇的抬起头来:“怎么了?” 文摇一脸的震惊:“侯爷……过来了。” 因为伤着,穆戎如今只穿着白色中衣,他整个身子大半倚靠在穆艾身上,由着这位副将搀扶着往前挪,徐容容打开帐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面无血色的脸。 昏迷了两日,他整个人瘦了一圈。 如今见到她,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苍白无力。 徐容容看着他虚力的样子,皱起眉头:“侯爷这是做甚?太医难道没有吩咐您不许挪动吗?” 穆戎勾起嘴角,原本高大的身形此时有些萎靡,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灼灼目光:“你不想见我,那我只能过来见你。” 徐容容:“您这又是何苦!” “想你。” 徐容容:“……” 文摇:“……” 若不是因为自家侯爷还身受重伤,穆艾真想将他就地扔下。 第56章 终于知道了她的病根 看着他白色中衣处透出的血色,想必伤口已经崩开了。 徐容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将他撵出去。 “文摇,去请太医过来。” “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一会便好。”穆戎在榻上缓缓坐下,显得十分吃力。 “侯爷有何事这么要紧,非要现在说?”徐容容在他的对面坐下。 “在下特来感谢平安县主救命之恩。”穆戎笑着看她,“我本以为自己必死了,谁知县主慧质兰心,妙手回春,竟让在下起死回生。” 徐容容闻言冷笑道:“侯爷不必这样,真正救你的人是太医令。” “是是是!可在下终究还是给县主添麻烦了。” “呵……侯爷今后若不想再给人添麻烦,还请洁身自好,误将自己置于险境。” 穆戎闻言不急反笑,甚至流露出一丝期许:“容容可是醋了?” 徐容容:“……” 她懒得理他。 穆戎看见桌案上的药膏,问道:“容容又在调制些什么?” “不过是配置些止血药罢了。”徐容容答道。 “可试用过?” “尚未试用。” 穆戎笑道:“那可否让我来尝试一下?你看,我这伤口又痛起来了。” 徐容容凝眸,穆戎胸前的衣襟上果然已经洇红一片。 血竭草和金疮药都是疗伤佳品,用在身上未必有害,但……他毕竟是侯爷之身,真的用他来试药? 见徐容容迟疑,穆戎继续蛊 惑道: “容容不必担心,我如今已无大碍。更何况,若是验证此药对伤势有用,将来在我大周军中普及,岂不是好事一件?我身为将领,自然应该先于下属以身试药。” 徐容容面露疑惑的看着他。 虽然这人言辞凿凿,颇有道理,但她总觉得他志不在此。 不过,她的确是有些心动了。 “既如此,便有劳艾副将了。”徐容容说完回头看去,却发现穆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悄然溜走,并且……还顺走了文摇。 此时帐中,只剩下她与他两个人。 穆戎虚弱的看着徐容容,心中压抑着得逞之意:“有劳县主。” 看着他面上正逐渐褪去的血色,徐容容无奈,走了过去。 白色中衣被除下,穆戎露出半身的绷带。 太医这是……要将他捆成粽子?徐容容皱眉:“绑成这样,不利于伤口恢复。” “容容说的是。” 一层层的绷带被解下,他坚实的胸膛上,遍布许多旧伤。 他才不过二十,便已是这样伤痕累累,想来一品军侯的头衔并非全靠祖荫,亦是他拼命厮杀出来的。 胸口那处新的箭伤与心脏间距不过毫厘之间,若是那贼人再偏半分,只怕真的神仙也难救。 俯首之间,二人近在咫尺,徐容容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正如清风般拂过她的面庞。 她连忙后退,收敛心神后将调制好的药膏轻轻涂在他的 伤口处。 接着,她便坐回桌案前,提笔记录: “可痒?”她问道。 “不痒。” “可凉?”她继续问。 “有一丝凉意,倒有些舒爽。” “是否能缓解先前的疼痛?” “缓解了大半,但略微有些酸麻。”穆戎如实回答。 “看来是金疮药调多了。”徐容容若有所思,金疮药中含有麻药,因此才会使伤口感觉酸麻发木。 她记录完之后,起身走了过来。 穆戎眼中露出一丝期待。 徐容容缓缓俯下身去,看着他的胸膛。 穆戎感觉到自己心如擂鼓,好似不受控制一般。 直到徐容容开口:“嗯,不过一盏茶时间,血块便凝结成痂了。” 穆戎:“……” 他突然感觉,自己好似太医署内那些用来试药的家禽和……老鼠。 但,他甘之如饴。 徐容容直起身,露出一丝浅笑:“再调整下比例,便可在军中推广了!” 穆戎很少见她在自己面前展露笑颜,这丝带着骄傲的笑容让他看得有些痴了。 不枉费他按照书中所载,带伤演出了这场苦肉计。 …… 帐外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徐容容为穆戎裹上干净的绷带。 一圈一圈缠绕间,她难免要双手交织,从旁看去仿佛是在拥抱一般。 因为他是伤者,徐容容倒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只她的每次靠近和环绕,都让穆戎心中荡漾,接着便又会涌起无尽 失落。 这……毕竟是他偷来的。 他觉得自己有些无耻,但能亲近几分,无耻便无耻吧。 包扎完毕,徐容容将中衣递给他:“药已换好,侯爷请回吧。” 穆戎只得起身。 但他方才坐的浑身酸麻,此时乍一起身,整个人踉跄着几欲摔倒。 帐外闪电划过,惊雷骤响。 徐容容按压额角,一脸的不耐:“侯爷不必做戏,请回吧。” 穆戎心中苦笑,他这次是真的没有做戏。 见他未动,被大雨哗然搅弄的烦躁不堪的少女冷笑道:“侯爷在我这里歪缠半天,但您可知道,林大小姐已陛下被废黜郡主之衔,遣送回京,侯爷竟半点也不难过吗?” 穆戎沉声道:“她与我非友非亲,我为何会为她难过?” 徐容容:“……” “容容是想问,为何我那晚会与她在一起吗?” “此事将来我必会与你解释,但如今……还请容容信我。” 徐容容还要说什么,帐中灯烛被风雨吹灭,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斑驳的闪电,透过窗户在帐中划下一道道忽明忽暗的印记。 徐容容抑制不住开始发抖,整个人弯下身来,蜷成一团。 穆戎脸色突变,他想起初来猎宫的那晚,徐容容也是这般痛苦的模样,于是顾不得身上的伤,将揽她入怀中:“容容别怕。” 因事发突然,他还没来得及着中衣,徐容容的头便倚靠在他那光 裸的胸膛之上。 男子结实的肌肉,牢牢的禁锢,又仿佛将她带回到那个满是屈辱和恐惧的雨夜。 她剧烈的颤抖着,在男人怀中抬起头来,方才的清明和冷漠荡然无存,一脸凄楚地哀求:“求你……不要……” 四个颤抖的字,让穆戎瞬间便明白一切。 他终于知道,她雨夜发作的根源来自何处。 原来前世那晚的醉酒,虽然留给了他整整一世的缠绵印记,但留给她的,却只有恐惧和痛苦。 她双手无力的推拒着他,满脸的无助:“求侯爷……放过我……” 那晚,她也是这样地哀求。 但被酒精和欲望迷醉的他,终于还是将她吞噬。 如今…… 他不敢再碰她,而是将她缓缓放在榻上,看着她的身体渐渐蜷成一团。 他看不得她如此痛苦,抬手点了她的睡穴。 徐容容昏睡过去,只是那小小的眉头已然紧锁。 穆戎顾不上伤口重新迸出的血迹,他强撑着将内力缓缓注入她的眉心。 终于,少女的眉头逐渐舒展,睡颜也不再痛苦。 帐外,穆艾将正在挣扎的文摇紧紧扣住。 他实在想不出,这个看起来斯文瘦弱的丫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几次都差点挣脱。 帐门打开,穆戎脸色惨白,他勉力支撑着身体,缓缓走出营帐。 他看着文摇,丢下一句话:“照顾好你家小姐。” 便昏倒在穆艾面前。 第57章 江南水灾 大雨倾泻了整整一夜,隔着营帐向外看去,明明是白日,却暗沉如夜。 只能见到泛着莹莹白光的水柱鼎立在天地间。 不知道这如注的雨水是从天而降,还是拔地而起。 猎宫各处水漫金山。 一片忙乱的景象,搅得皇帝心烦不堪。 即便有淑妃在一旁抚慰,皇帝还是有种想把钦天监查封的冲动,真不知道他们成日里夜观天象,评断星运,观的是什么!评的又是什么! 今年的围猎,从进入猎宫的第一天开始,就处处透着不顺。 两场瓢泼大雨自不必说,戎哥儿还差点命丧宵小之手。 本该拔营回宫了,结果又被困在这里。 “陛下莫急,世人都说偷得浮生半日闲,您这正好也能清闲一日。”淑妃笑着劝慰,递过来一颗剥了皮的葡萄。 皇帝张嘴接过,拍了拍她的手背:“只是这雨,让人心烦。” “臣妾听着,倒颇有些趣味呢。”淑妃轻巧的笑。 两人谈笑间,一匹快马嘶吼着冲进猎宫。 “六百里加急,江南道奏请陛下。” 皇帝坐起身:“江南?江南又怎么了?宣!” 来人带着一身雨水滴答,进了皇帝营帐,跪在红色地 毯之上,很快便洇湿了一片:“江南道突发水灾,已波及江南四州。但因进京道路被封,消息一直无法传递出来,受损详情不知。” “什么?”皇帝大惊! 江南四州可是大周粮仓,一向防护甚好。 再加上江南本就多雨,因此水情治理一直是重中之重,怎么会突发如此严重的水灾?甚至连道路都被毁了? 来人从怀中掏出一张文牒:“此为江南道黜陟使常靖大人六百里加急送来的请罪折子,还请陛下过目。” 姚公公不敢耽搁,赶紧上前接过,拂去上面的水渍后,双手捧给皇帝。 皇帝匆匆翻看一遍,脸色愈加暗沉:“去!把太子给朕叫过来。” 后宫不得干政,因此淑妃是看不到折子的。 但她不是傻子,常靖和太子的关系谁不知道? 江南出了这么大的事,定然会牵连到太子。 这自然是她乐见其成的。 她看了眼帐外,假意劝道:“此刻雨势太大,太子怕是不方便,陛下不如等等?待雨停再说?” 皇帝将折子拍到案上:“等!再等下去,朕的百姓都要死光了!他若是连理政都不方便,还有什么脸面做朕的儿子!””是 ……臣妾知错。“淑妃口中说着知错,心中却暗暗得意。 姚公公觑了她一眼,悄然退出帐外。 他抬头看了看大雨如注,一边让手下人为他穿上雨笠,一边唤来唤来心腹内监:“去请皇后。” 说完,他迎着大雨,往太子营帐而去。 当今太子虽是皇后嫡出,又是皇帝长子,但因为皇后出身平民,因此母族并无多少助力。 朝堂之上,太子的势力只能倚靠太子妃。 但……常氏一族数十年来没有出过能人,只有如今的族长常靖有些才华。 再加上他是太子妃的二伯,皇帝便将他提拔起来为充作太子的助力。 江南道掌管的整个大周的漕运和粮仓,皇帝把他放在黜陟使一职上,可谓期许颇高。 可现在竟然出了这等大事。 皇帝自然要恼。 但姚公公知道皇帝心软,即便再恼也不会做出过分的处罚,因此他不如借此机会向皇后和太子卖个好。 东宫有特别的仪仗,营帐也是扎在高地,因此猎宫大雨并未对太子有太多影响。 他正在歇午觉,姚公公进来他才懒洋洋的睁开眼睛。 听到是父皇传召,又听姚公公说了简要情形,太子瞬间 变了脸色。 一旁的太子妃更是慌得不行。 方才陪着太子胡闹,她的衣服如今还没系好,只能拢着衣襟跪在榻上:“殿下,水灾乃是天祸,与臣妾的伯父无关呀。” 太子心里正乱着,顾不上美人哭求,匆匆披着雨笠由内监撑伞往皇帝营帐中去了。 刚一进去,就被一道折子砸在脸上。 “今年春天常靖才刚上了折子,说他加固了江南堤坝,检修了水道!朕还对他褒奖有加,夸他未雨绸缪,这才多久就出了灾祸,他就是这么做事的吗!”皇帝大怒。 太子慌得连忙跪下:“父皇息怒。” 折子展开,铺了一地。 “你是储君,又与常家有亲,平日里就是这么辖制常家的吗?”皇帝手指着太子,“朕把常靖放在那个位置上,他们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 太子此时低垂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今常靖还被困在江南道,那边的情形到底如何,无人知晓。 眼下父皇盛怒,他怕自己说多错多,亦怕一言不发再次惹怒对方。 暗自犹疑间,帐外的内监禀告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这么大的雨,她来干什么?”皇帝 皱眉。 营帐掀开,皇后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进来。 她环视一圈,眼见皇帝盛怒,太子跪地不起,散成一地的折子,还有……稳坐的淑妃。 淑妃起来行礼:“姐姐来的好快。” 皇后冷眼看她:“事关太子,本宫岂敢怠慢。” 皇帝对她的突然闯入倒是未置一词,只是指着太子怒其不争的说:“你这个儿子,被常家糊弄狠了。” “陛下息怒,事有轻重缓急,先看看如何处置眼前的事。”皇后说的平静。 皇帝点点头,瞪着太子:“唯今之计,你待如何?” 先前因为事发突然,太子有些乱了分寸。 如今母亲就站在他的身后,莫名的让他有股安心,他抬起头来回禀:“回父皇的话,如今常靖还被困在江南,实情如何尚不可知,此事可以押后再查。眼下当务之急应该先控制灾情,解救灾民!儿臣认为,应立即派人疏通江南四州的道路,察查百姓受灾情况,必要时抚慰赈.灾。” “总还算懂事!就按你说的先行处置吧。”皇帝稍稍顺了气。 皇后浅浅一笑:“陛下英明。” 抬起头时,她瞟了眼淑妃,双眸深如古井,毫无波澜。 第58章 好似看见了熟人 接到六百里加急的折子后不久,猎宫之中的大雨也停了。 雨后的草原,积水快速散去,草地散发出阵阵馨香,深吸一口便让人心旷神怡。 不远处的烈山浸润在水泽之中,硕大的叶面随风舞动,散发着幽幽光点。 雨后的彩虹环绕着烈山,让这座猛兽横行的山脉多些一丝柔情。 可惜的是,这样的美景,如今无人欣赏。 因为皇帝下旨,命猎宫行营即刻拔营回京,不得耽搁。 与来时众人的欢欣雀跃不同,回去路上每个人的脸上尽是郁郁之色。 大家都知道,之所以突然回营,必定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 因为身份的变迁,徐容容换成了县主仪仗。 文摇欣喜的望着两匹驾车的高头大马,它们背负着厚实的紫檀车驾,整列马车显得厚重庄严。 她们的车驾跟在威远侯府之后。 临上车时,穆易硬着头皮过来:“县主……” 他话音未落,徐容容就从药囊中取出已改良好的止血药膏,抛给他: “记得给侯爷按时换药。” 只一句话,就让穆易过来想要请她前去侯府马车的话,哽在喉中。 “县主好无情呐。”穆易心中喟叹。 因为事 情紧急,因此回京的马车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但文摇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摇晃,她正跟自家小姐分享着打探来的消息:“听说是江南四州发了水灾,因为道路受阻消息今日才传到朝中,陛下这才着急回京。唉……不知道江南百姓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江南富庶,又多雨水,百姓日常也多有防备,因此一时半会儿恐无大碍,唯恐处理不当,遗祸持久。”江南对于徐容容来说,留下的并非什么好的印象。 因为前世的文摇和洛书,就是死在那里。 至于这场水灾,她前世一心牵挂着穆戎的伤势,因此对于水灾她只记得一些碎片。 这次水患灾祸绵延了整整一年。 最开始的赈.灾举措见效甚微,皇后甚至带头捐出首饰银两,连同赈.灾银一起发放到了江南。 由于皇后和后宫众人以身作则,京城贵女官眷自然纷纷慷慨解囊。 父亲徐朝前也想效仿,但徐柳氏哭诉自己一直在用嫁妆银子贴补家用,实在拿不出银钱来,只能捐几件首饰。徐朝前不愿在同僚中丢了面子,只得将自己在京城两间营收极好的瓷器铺子草草卖掉。 她还是后来在 侯府中从柳莹儿那里才知道,那铺子其实被徐柳氏偷偷买了下来。 京城人喜华贵,瓷器铺子极为赚钱,徐柳氏眼红了许久,多次跟徐朝前讨要不成,于是借此机会彻底算计过来做自己的私产。没想到年后番邦交易开放,大周的瓷器在番国间极为流行,其中利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徐柳氏更是凭借这两个铺子,将徐朝前牢牢攥在手心之中。 今生自然不能让她如愿。 当然也不能留给徐朝前。 徐容容托着腮,盘算着出手的最佳时机。 文摇递了一盏茶过来,压低了声音:“奴婢还听说,因为统管江南道的黜陟使大人是太子妃的伯父,因此今日陛下对太子发了好大一通火。” 徐容容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听她说完便笑道:“洛书不在,你倒成了打探消息的小能手,连这等隐秘的事都能探知。” 文摇吐了吐舌头:“是下午备车时,艾副将说与奴婢听的。” “哦?”徐容容挑眉,“他倒愿意与你呆在一处,莫不是心悦你?” “小姐别打趣奴婢了,他可是侯爷的副将,战功累累,而奴婢……他怎么可能看得上奴婢?” “他是军中之人, 行事倒也果断,未必会像世家俗人那般看重身份。更何况,待将来你改了籍,便不再是奴婢,可以嫁娶自由,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文摇又沏了一盏茶,递过来:“即便小姐给奴婢销了奴籍,奴婢也只是一介平民。艾副将如今得侯爷看重,又有……雄心壮志,将来必不会只局限在副将一职。他那样的身份,奴婢即便高攀也不过是个妾室,说到底还是个奴婢。既然小姐都为奴婢销了籍,奴婢又何必再作践自己呢?” “你倒是通透。”徐容容怔愣片刻,便不再说。 能认清现实,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文摇瞥了眼窗外:“侯爷车上的帘子,一直冲着咱们这面开着,必是想见小姐一面,小姐要不要过来?” 徐容容一动未动:“有什么可看的,我脸上既没有开出解语花,也没有长出血竭草,让他看到也不能治伤。” 文摇:“……” 她想将猎宫中侯爷两次为小姐疗伤的事说出来。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下了。 小姐如此决绝,应是有她自己的道理。 …… 急行一个时辰后,京城那巍峨的城墙就近在眼前了。 徐容容掀开车帘远远望去。 如来时一样,城门口处站满了等待进城的人,为了避让帝王圣驾,他们被禁军拦在一旁。 忽然间,一道身影蓦然闯入她的视野。 徐容容心里一惊,再次定睛看去时,却又不见了。 “咦?”她暗自奇怪。 “小姐怎么了?”文摇问道。 “没什么,许是眼花了。”徐容容自言自语。 她方才,似乎看到了……楚河? 那个箭术精湛,将她一箭穿胸的人。 对于那个人,她并无多少恨意。 因为她知道,他不过是武天骐的武器而已。 杀谁?或者不杀谁,都不是由他决定的。 她记得,他曾在她被其他女眷羞辱时,出言相帮。 也曾在大雪之夜,撑着一盏灯笼,沿着宫城墙角帮她寻回丢失的玉扣。 他虽然杀了她,但也曾帮过她。 可是……她明明记得,前世他是两年后才因为被武天骐所救,才入京助他。 所以,刚才的确是眼花了吧。 徐容容放下车帘。 而不远处,一个带着雨笠和斗篷的男子低下头隐匿在人群之中。 他握紧手中的玉扣。 待到马车远走,他才抬起头望向那顶挂着“平安”玉牌的紫檀车驾,目光灼灼,不愿离去。 第59章 务必把本侯说的惨一些 因为圣驾下午才启程,因此仪仗入京时已临近傍晚。 真正到各家回府时,已经晚间。 此刻京城之中灯火通明,街头巷尾尽是收工、下值回家的人。 一天的劳作之后,百姓们笑语嫣嫣,准备合家欢聚一堂的晚饭。 “京城的百姓,恐怕还不知道江南出事了。”文摇叹道。 江南可是粮仓,若真的受灾严重,饿死的可不仅仅是江南的百姓了。 想起前世并未在水灾后出现饥荒,徐容容便出言安慰:“如今这消息才刚刚入朝,想必朝中大臣们会想出办法解决的。” 徐府门前,徐朝前引合府众人迎候在门前。 徐家出了一个县主!他一脸的骄傲之色。 身后的徐柳氏则面无表情,若非徐朝前摆出家主之威,她才不会来迎接那个小贱人呢。 徐尧尧站在徐柳氏身边,虽然没有表露在脸上,但衣摆之下的掌心,已然被指甲抠破了。 县主仪仗缓缓而来,徐府众人凝神屏息。 徐容容马车刚刚停稳,便听见外面的有人高声喊道:“恭请平安县主回府。” 这声竟然来自徐朝前本人。 文摇也听了出来,她掩嘴笑道:“小姐,您如今可是 咱们家中品阶最高的人呢,连老爷都亲自出来迎接呢。” 县主一职,从二品。 自然远远高过六品朝议郎,徐朝前有此行为,徐容容倒并不奇怪。 她抚平身上的褶皱,浅浅笑道:“不过是虚阶而已,并无实权。” “但……”她话锋一转,“今后在这群人头上作威作福的话,倒是也够了。” 因为有着前世经历,她的仪容一向很好,此时仪态端方的走下马车,颇有皇室宗亲雍容华贵的样子。 仿佛才看见一直在俯身行礼的徐朝前,她笑着迎上前:“父亲万万不可如此,女儿虽蒙皇恩得封县主之衔,但你我父女,在府中还是要循家礼。” 徐朝前咧着嘴笑:“县主……容姐儿说得是。” 父女二人相携入内,洛书和文摇紧随其后。 至于还在行礼的徐柳氏和徐尧尧二人,徐容容经过时,连一个眼风都没留下。 如水的赏赐从后面马车上搬下来,被一一送入府内。 徐柳氏气红了眼:“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 晚饭摆在了梧桐院。 徐容容回来后才发现,这里竟然变了一番模样。 原本有些破败的桌椅,如今换成了上好的 紫檀木。 洛书贴着文摇咬耳朵:“这是老爷从夫人院子里弄来的,听说夫人哭了一整晚。” 床榻换成了沉香木的,挂着渺渺如烟的青罗帐。 “这是夫人给三小姐备下的,还没启用过,被直接从库房里搬过来了。” 摆在窗前的妆镜台焕然一新,上面雕着碧玉梅,看上去精致极了。 “这是二小姐屋子里的。” 屋子正中摆着一整面的荷花屏风,让屋子显得雅致极了。 “这是老爷书房里的。” 还多了很多零碎的摆件、脚凳、烛台,让徐容容对自己的房间有种陌生之感。 她细细打量了一遍,笑道:“父亲费心了,宫中贵人们倒也与父亲心意相通,赏赐了女儿许多实用的闺房物件……”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瞥见徐尧尧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 怎么?想拿回去?不可能的。 徐容容接着说:“不过这些都是父亲的心意,女儿便收下了。” 徐尧尧:“……” 徐朝前笑着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一旁的徐柳氏,心中不甘,她酸酸的说:“为了给容姐儿房里添置东西,这两日竟搬空了二姐儿和三姐儿房间,既然容姐儿 有赏,要不把那些暂时用不着的赏赐给两个姐儿分些去?” 宫里赏的,那可是好东西呀。 听她说完,徐容容笑着应是:“夫人说得是,一会便让二姐儿去库房里挑拣些,若有喜欢的直接拿去便可。” 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应了下来,徐柳氏倒有些惊讶。 可徐容容接着说:“只是那些物件虽说已经赏赐给我了,但大多数县主品阶才可以使用的,若是被别人看见,只怕会有损父亲声誉,因此二姐儿拿回去后还是得藏好些。” 她话音刚落,徐朝前便呵斥徐柳氏道:“胡闹!容姐儿的东西,是什么人都可以用的吗?收起你那点小心思!” 徐柳氏讪讪不语,心中愈加愤恨。 接下来,徐府一家人在梧桐院里,面和心不和的用完了这顿团圆饭。 …… 而另一边。 穆戎回京后,并没有回威远侯府,而是直接到了徐府隔壁的穆宅。 他回到房中,在穆易的协助下更衣。 今日的伤口终于不再渗血,痛楚也减弱了许多,倒让他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他头发未束,披在脑后。 白色的中衣微微敞开,倒有一丝慵懒的意味。 他坐在榻上 ,一边把玩着装着药膏的秀气瓷瓶,一边问话: “那边如何?” 穆易回答:“大小姐如今是县主身份,按照徐……大人的为人,定会将她捧在手心上,侯爷不必担心。” “嗯。”穆戎点点头,“徐朝前这人虽人品不好,倒也有几分眼色。” 徐朝前可是侯爷的岳丈,穆易虽然看不上他,但也不敢在主子面前多加评判。 因此他话锋一转:“侯爷的脸色如今也好了许多,大小姐果然厉害,这药才用了两次,便有了这么大的起色。” 穆戎的笑容溢出嘴角:“这是自然,她可是容容呀。” 穆易:“……” “如今什么时辰了?”穆戎突然问道。 “刚过戌时。” “嗯……时间还早。” “?” 穆易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自家侯爷将中衣扯开,用力撕开绷带。 伤口登时裂开,涌出的鲜血虽然远不如前两日那般触目惊心,但这样的突变也足够吓人。 穆易目瞪口呆:“侯爷这是……” “去隔壁说一声。”穆戎似乎对这痛楚浑然不绝,微微一笑,“记住,务必把本侯说的惨一些。” 穆易再次:“……” 他这差事可太难做了! 第60章 容容真香 徐家“团圆饭”结束后,众人各自离去。 梧桐院里突然有了一种闲适的意味。 院中的桂花树下,徐容容让人摆上座榻。 旁边的矮几上是一盏晶莹剔透的桂花清酿。 徐容容坐在榻上,手捧着杯盏,身后靠着软枕,听洛书和文摇唧唧呱呱的说着闲话,互相诉说这些天里彼此的见闻,嘴角溢出浅浅的笑容。 前世最后几个月,她独居在侯府的望江阁中时,也常常这样。 窗前摆着软榻,她时常斟一盏清酿,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松江在月色下波光粼粼,听着近在咫尺的蝉鸣声声。 不同的是,那时的心境是日复一日的绝望,她常常在迷醉间回顾过往,找寻不到一丝温情的记忆。 而今日这样,却有种难得的自在与松弛。 只可惜,这样的松弛并没有持续多久。 “容姐儿,易长史来了。”徐朝前去而复返,身后带着一脸苦瓜相的穆易。 “这个时候过来……易长史有何要事?”徐容容问道。 “回禀县主,是侯爷……他自打回府后就不大好了。”穆易斟酌用词。 “怎么会?下午上车前不是好好的吗?“ 穆易硬着头皮:“属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今已开始发热。””既如此,那便去请太医吧。”徐容容回答道,她不是医生,管不了治病。 “已 经差人去请了。但此处离宫城太远,一来一回怕是要耽搁许久,属下想来看看县主这里可有其他良药?” “我给的药,你没给他用吗?” “已经按县主的吩咐用上了。许是今日连番奔波加重了伤势,膏药用上后侯爷不仅没有止血,反倒开始说胡话了。” 怎么会?徐容容疑惑道。 难道是改良后的配方出了问题? 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起身道:“我随你过去看看吧。” 穆易心中暗喜,嘴上却带着一丝愧意:“有劳县主。” …… 穆宅的格局与徐府类似,整个宅邸不大,却有三四间独立的小院。 穆易引着徐容容和文摇向里走去,越走越觉得偏僻。 穆戎如今所住的院落在穆宅一角,院中有处密林,此时秋鸣阵阵惹人心烦。 徐容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穆易:“侯爷为何会选择此处居住?这里背阴吵闹,不是养伤的好地方。” 穆易面露古怪的看了眼院墙,没有答话。 徐容容尚未反应过来,倒是文摇很快便明白过来:“小姐,这堵院墙的隔壁,便是咱们的梧桐院。” 徐容容:“……” 穆易低语道:“侯爷说,即便不能时时见到大小姐,但知道您就在隔壁,便足以让他心安。” 徐容容连忙抬手:“打住。” …… 穆戎的房间里,正弥散 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徐容容走到门口便怔住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不容多想,她便推门而入。 文摇被穆易拦在门外,小丫头横眉冷对:“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穆易还没说话,文摇的身后便响起一个爽朗的男声: “你又不懂医治,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走,我带你去玩。” 说完,文摇便被扛在男子的肩上,气的她满脸通红,直呼其名:“穆艾,你把我放下!” 一个纵身间,穆艾便带着文摇落到隔壁院中的一间房顶上,笑着看这丫头跺脚。 房间里,穆戎正躺在榻上。 身上的中衣微微敞开,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露出的伤口上虽敷着药膏,但仍然在渗血。 徐容容走了过去,看着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 果然发烧了。 不应该呀……徐容容喃喃低语。 “侯爷……侯爷……”她唤了两声。 但榻上的男子恍若未闻。 徐容容用温水净了手,然后坐在穆戎身边。俯下身去,用纱布为他轻轻拭去伤口上涂抹的药膏,想要进一步看轻伤势如何。 对待伤者,她的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浅浅的呼吸喷在穆戎胸口处,惹得他神魂激荡。 他有些后悔,方才不应该装晕。 此刻一动不动,由着她靠近,反而惹得他浑身发麻,甚 至……隐隐有些胀痛。 徐容容自然注意不到这些,抹去药膏后,她又用温水一点点擦拭伤口处的血污。 穆戎静静的躺在那里,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锦被。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让她看出异常。 可是……下一瞬。 一张带血的纱布便丢在他的脸上。 “穆戎,你给我起来!”徐容容的声音里,夹杂着抑制不住的怒气。 穆戎吓了一跳,难道是自己露陷了? “说什么伤势反复!这伤口明明是被你自己扯开的!”徐容容毫不留情的揭穿他。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戏耍,愤怒之余转身要走。 下一刻,她的手臂被紧紧抓住,身子也被大力向后扯去,撞上一个温热的怀抱。 “容容别走,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想见你……”穆戎紧紧的搂紧她,喃喃低语。 徐容容被禁锢的一动不动,她索性不再挣扎:“侯爷就是为了这个作践自己吗?” 穆戎心中一暖:“容容是在担心我吗?” “侯爷可真是天生的情种!”徐容容冷笑道,“侯爷为了骗我,不仅作践了你自己,也作践了我!易长史传话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是我冒进,才导致药膏出了问题!可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我骗了你。”穆戎补充道,他将怀中的人翻过身来,让她面对自己,“容容真聪明 ,一眼就看穿了我。” “可我并不是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我们在外行军打仗,受伤反复是常有的事,所以我今日也想要试一试,这药对于反复撕裂的伤口是不是一样有奇效。”他搬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他知道徐容容的弱点在哪里,少女不怜惜他,但却十分怜惜那些沙场军士。 当然,他也需要确认这药膏是否有更多功效。 面前少女的怒气正一点点消减,他继续摆出一副可怜相:“只是我今日着急,手段确实粗暴了些,下次必不会这样。” “你还想有下次?”徐容容凝眉。 “没有了没有了!”穆戎连忙摇头,“只此一次。” 徐容容看着他:“原先给侯爷调配的药专用于伤口深且窄的箭疮,以止血为主;如今这伤口被撕裂,创面加剧自然不再适用,甚至不如寻常的金疮药。若想适用如今的伤口,则需要重新调配。” 穆戎笑了:“原来如此呀,容容真厉害。” 穆戎还在发烧,伤口还需要重新包扎,徐容容不想与他多言,拿来金疮药为他重新敷上,再重新缠上绷带。 少女的靠近,让穆戎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来。 他深吸一口气,轻嗅少女身上的馨香。 “容容饮了桂花酿?” 徐容容抬头:“怎么了?” “真香。” 徐容容:“……” 第61章 城内遇袭 这几日,因江南水灾的事情,朝堂之中气氛凝重。 便是徐朝前这种无缘朝会、懒散度日的人,也收敛起性子,这两日早出晚归的勤奋了许多。 原因无他,皇帝这几日已经在大朝会上砸坏了几个砚台。 江南道黜陟使常靖俨然成了靶子,二皇子的人每日都要参他几本。 若不是江南四州的道路尚未打通,怕是皇帝立刻就要下令将其押解回京。 “已经八天了!江南的灾情竟一概不知,常靖这个废物,白白浪费了朝廷的俸禄!”皇帝气得大骂。 太子已经连带着吃了不少挂落,此时不敢多言。 朝议纷乱,各方势力在暗中斡旋,暂时隐匿于水面之下。 此事本来与三皇子无关,但穆戎病倒后太子无人可以商议,因此每日只能将他扣在东宫之中,毕竟三皇子聪慧无争,众人皆知。 可这样一来,穆浅音倒要独守空房了。 百无聊赖的她给徐容容下了帖子,说是从一个私房酒倌儿处新得了种清酿,请她前去品尝。 这私房酒倌儿……莫不是前世撺掇三皇子起兵的段川朝? 徐容容心念一动,便接了帖子,约定明日赴宴。 如今她已 是县主,又掌管着徐家,因此出入自由,自然远非往日可比。 徐朝前甚至还派了两个有些功夫的小厮做她的护卫,日常留在门房上供她差遣。 翌日一早,徐容容准备好,便带着洛书出发了。 因是敷衍,因此徐容容穿着一身桃花浅粉的衣衫,头上坠着两支白玉梅花簪,显得素净清爽。 穆浅音只邀了她一人前来,午饭摆在花园里,就着轻舞飞扬的花絮,两人对酌好不自在。 徐容容酒量不错,穆浅音更是豪迈,转眼间便是两壶酒下肚。 徐容容双颊微微泛红,面如桃花,她笑着问道:“如此好的清酿,穆姐姐从何处得来?” 穆浅音端起杯盏轻嗅,眉头舒展:“夏日里四皇子请殿下去樊楼吃饭,我也一道去了。在酒楼门前正巧遇到一个酒倌儿送货,他那酒桶一打开……我就知道这手艺绝对错不了。但当时着急赴宴我便只夸了几句,可谁承想殿下倒记在心里,四处打探那个酒倌儿的住址,寻到他为我订制了这花酿。” “穆姐姐和三殿下真恩爱,我还没吃却已经饱了。”徐容容打趣道。 穆浅音有些不好意思,她面上泛红。 徐容容接着说:“不过听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好奇,家父好酒,姐姐可知那酒倌儿姓甚名谁住在何处?” 穆浅音托着腮回想:“他住在同乐巷,至于姓名……隐约记得他似乎姓段。” 果然是段川朝! 徐容容心中暗忖:方才穆姐姐说,他们与段川朝偶遇,是因为四皇子请客。难道……段川朝竟与四皇子有关? 想到前世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徐容容难免心存疑虑。 但眼下,段川朝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酒倌儿,并未有什么异动。 若是此时拆穿他,别说穆姐姐不信,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缘由。 与其这样,不如静观其变。 酒后困倦,午饭后穆浅音已然打起了瞌睡。 徐容容便不再打扰,上了马车回府。 洛书在车内垫上软枕,徐容容困意来了,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间,只听见车夫的一声惨叫。 接着,马车剧烈震动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徐容容和洛书扑倒在车厢内。 “小姐……”洛书惊呼。 徐容容尚未答话,驾车的骏马便开始发足狂奔,将她俩甩到车厢另一侧。 徐容容好容易抓住车厢壁 ,她稳住身体,拉开车帘看去。 驾车的车夫已被甩在地上,远远看去生死不知,两名跟车的护卫在车后拔足急追。 她稳定心神,抓住洛书的手,安慰道:“别怕!咱们这是在城里,马车很快就会被拦下的,抓紧就好。” 然而,飞奔的骏马仿佛有灵性一般,在一个岔路中调转方向,朝着更偏远的街巷驶去。 马车越来越快,周边却越来越荒凉。 洛书的脸色惨白:“小姐……怎么办?要跳车吗?””不能跳!“徐容容答道。 她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对劲,这马……似乎有人操控一般。 又过了许久,发狂的骏马终于放慢脚步,在一处荒废许久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洛书刚要打开车门,徐容容看了眼窗外,摁住她的手:“别动!” 跟车的两名护卫没有出现,想来已经被甩掉了。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徐容容握住她的手:“别慌。”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道狞邪的笑声:“车里的小美人儿,怎么还不出来?莫不是想请哥哥们进去坐坐?” 徐容容心里涌上一丝凉意:看来外面的歹人不止一两个。 仿佛为 了验证她的猜想,另一道声音传来:“只怕马车太小,不够哥哥们坐的,只怕要一个一个进去咯。” 徐容容以最快的速度,从马车底部的暗格中抽出两把匕首,一把递给洛书,一把暗藏于袖中。 这事绝对不是意外,是有人针对她而来。 是谁呢?徐柳氏?林皎月?还是……常兴侯府的残余势力? 她直起腰身,挡在洛书的前面,向外喊道: “我乃陛下亲封的平安县主,何人敢来袭扰!” 车外众人窃窃私语: “咦?不是说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吗?” “难怪给了三倍的银子,大哥,怎么办?” “要不?咱先撤了吧?反正人已经按照约定拦下了,咱们也算完成了任务。” 有几人心生退意,但为首的男子却丝毫未动。 他的脸上有条横贯半张脸的刀疤,显得暴戾异常。 他舔了舔嘴唇:“你们这群怂货!冰清玉洁的女子办了不少,可这么贵的货却是头一次遇到,你们舍得走?” 其中一人低语:“那人只说拦下她,并未说……” 他的话被刀疤脸打断:“一群软蛋!你们若是想走便走,老子今日是一定要上的。” 第62章 招揽他做护卫 徐容容就这样被一群人困在马车上。 上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从韶华寺回来,面对武平的时候。 可她当时知道武平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那个色厉内荏的纨绔该怎么应对,但如今……外面的那群人她素昧谋面,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被谁操控。 马车上的人迟迟未见动静。 刀疤脸的胆子更大了一些,他狞笑着上前:“县主大人请见谅。我等本就是草民,平日里哪敢得罪您这样的贵人呀?奈何这次人家钱给的实在太多,即便您是天皇贵胄,只怕今日咱也要冒犯一下了。” 他猛然将车门拉开,车内的两名少女便映入眼帘。 挡在前面的粉色衣裙的少女,虽然受到了惊吓,但兀自镇定,只是那微微翕动的睫毛衬在雪白的肌肤上,显露出她内心的慌张。 方才马车的横冲直撞,撞散了她的发髻。 此时几缕青丝落下,脸颊上略带青紫。 因为紧张,徐容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这样的少女映在刀疤脸的眼中,他啧啧赞叹道:“尤物啊……” “大胆狂徒,竟然辱我家小姐!”洛书从车厢后面冲过来,将小姐掩在身后。 “哎呦,这个也不错!待我慰劳完你家小姐,再来慰劳你。” 刀疤脸伸手便入车内抓人。 可是下一秒,惨叫声 响起,刀疤脸的一只手掌被飞刀钉在了车门之上。 “啊嗷嗷嗷嗷……”他痛呼出声。 一道矫健的身影凌空而来,再次射入两柄飞刀,钉入刀疤脸的眼中。 那个刚才还不可一视的刀疤脸,此刻浑身抽搐,痛苦嘶吼。 下一瞬,颈间鲜血迸出,暴毙身亡。 车外的众人被突来的变故吓呆了。 未反应过来前,其中三人便已经身首异处。 只剩最后一人,因离马车较远,见势不妙拔腿便跑。 消失在院里的一处暗道之中。 不过一息之间,院门前一地的尸体。 男子走上前,将刀疤脸踢落车下,声音清冷:“好了。” 在刀疤脸被袭的瞬间,徐容容抱住了洛书,遮住她的双眼,此时终于缓过来:“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我可不是什么公子。”粗衣麻布的男子抬起头来。 徐容容看清他的相貌之后,呆立当场: 楚河…… 怎么会是他? 她有一瞬的怔愣,而这样的异常楚河并未注意。 他正蹲在地上,翻检着几个歹人的衣服,看到值钱物品便揣入怀中。 徐容容终于缓过神来:“这位……少侠怎么称呼?” “我姓楚。”楚河答道,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灰尘。 他看了眼四周:“这里是平民窟,像这样歹人还有 不少,你们赶紧走吧。” “多谢楚少侠。” 没了车夫,她们主仆只能走回去。 徐容容刚要起身,右腿一软便跪倒在车中。 “小姐!”洛书惊呼出声,赶紧过来。 她转身挡住车外人的目光,掀起自家小姐的裙角。 徐容容整条右腿俱是斑驳的青紫,膝盖处更是破了好大的口子,正向外渗血。 洛书急道:“想是刚才马车横冲直撞的时候伤到的,这可怎么办啊……这次出来并未带伤药。” 因为是去穆浅音处赴宴,因此徐容容便没有将药囊带上,她咬咬牙道:“无妨,先回府再说。” “可如今该怎么走……”小姐的腿受伤不能行走,而她也不会赶车。 洛书快要急哭了,车外的楚河说道:“我家离此处不远,你们若是不嫌弃,可以先去我那里简单包扎一下。” 他闻到了浅浅的血腥气,眉头不自然的皱起。 “如此,便有劳了。”楚河的为人,徐容容是信得过的,因此便没有迟疑。 见她爽快,楚河便纵身跃上车驾,抖动缰绳带她们离开。 京城的穷人,偏居于城南一角,此处遍布着茅屋,被人们称为平民窟。 平日里年轻力壮的人以乞讨和做零工为生,衣衫褴褛老人家则坐在门外,审视着每一个从门前路过的人。 “不要打开帘子。”楚河沉声说。 车内的两个少女,无有不应。 许是楚河自带的煞气满是威慑,一路行来倒也未见丝毫波折。 “到了。”楚河纵身下车。 马车停在一间破旧的茅屋外,外面用栅栏做了一个简陋的原子。 屋内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洛书搀着徐容容下车,刚刚走进院子,便听到屋内一个虚弱的少年音:“哥哥,咳咳……是你吗?咳咳……” 楚河应是,走进屋里。 他低低的安慰了少年几句,便拿着一个破旧的药囊走出来。 “屋里腌臜,你们回车上包扎吧。” 徐容容忍着疼,福身道:“多谢。” 她并未转身就走,而是静静的站了一会,问道:“屋里那人,是你弟弟吗?” “是。” “他可是肺痨?” 楚河微微侧目:“你会治病?” 徐容容摇头道:“我从他吃的药中,闻出三味用来治肺痨的药,只是药量似乎不够。” “药太贵,我们买不起。乡下的郎中治不了他的病,我只能带他来京城,但这里的郎中也只是用药吊着……”楚河说着,目光转向其他的方向。 徐容容环顾这个破败的院落:“此处不利于肺病养护,若是想让你弟弟好转,除了按时用药,还需为他换个环境。” “呵……”楚河 嗤笑道,“贵人说的容易!我如今连药钱都筹不出来,哪里还有钱换住处?” “你可愿意来我府里做护卫?”徐容容小心试探,“我会为你们兄弟安置住处。” 前世,她并未听人提及楚河有个弟弟,后来与他闲聊间提到家人,他脸色黯然不愿多提,好似也有不堪的回忆。 想来,那时他的弟弟已经患病去世。 若今生,她能把楚河带离四皇子,还能医好他弟的病……是不是前世自己死于他手中的命运,也会改变呢?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试一试。 “你可愿意?就当我是为了报你今日救命之恩吧。” 楚河抬起头,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女,黝黑的眸子中似有星光闪耀。 他停顿片刻:“好。” 爽快的让徐容容有些意外,但能将他带入府中,于她来说便是好事。 接下来,她与楚河说好明日入府的事宜,便由洛书搀扶着回到车上。 楚河正在套马车。 一枚玉扣不经意间从他衣襟内滑落。 他连忙伸手捞回,捂在心口处,挡住了徐容容的视线。 这个小小的插曲徐容容并未放在心上,她正畅想着因为今日一个举动,便有可能改变自己最终的结局。 车门缓缓关上,将二人的视线隔绝开。 楚河攥紧玉扣的手,微微发抖。 第63章 并非随意,唯你而已 楚河毕竟是外男,由他护送回府恐会横生枝节。 因此出了贫民窟后,洛书便在附近车行雇了个车夫。 她们刚刚转入主街,便觉得今日的气氛与往常不同。 往日繁华的街道上多了些军士装扮的人,正一步一问,仿佛正在寻人。 见到徐府马车后,军士们有一瞬的怔忡。 其中一人上前叩门问询:“可是平安县主的车驾?” 徐容容推开门:“是我。” 那人见状,喜形于色,转身高喊:“快!快去禀报侯爷,找到平安县主了!” 周围的军士闻讯,带着传令信号四散开去。 徐容容:“……” 原来这些人,竟是出来寻她的? 不过是耽搁了一个多时辰……怎会闹出如此大的阵仗? 还未等到她回神,远处有一骑枣红骏马正迎面急驰而来,马上的男子冷峻的面容上尽是惊慌之色。 未等骏马停足,他便高高跃起,落到车驾之上:“容容!你没事吧!” 若非那张面容早已刻入脑海,否则徐容容简直不能相信这个毫无血色,嘴唇苍白的人竟然是穆戎。 见他灼灼的目光中透出的恐慌之色,徐容容垂下眼帘:“无事,驾车的马不知怎得发了狂,走错路罢了。” 见她平安归来,穆戎稍稍定下心来,不去探究她话中的真假。 他嗅到了车厢内淡 淡的血腥气:“你受伤了?!” “马车横冲直撞时,伤到了腿。”徐容容轻描淡写道。 “可要紧!”穆戎心里发慌,伸手便要去查看伤势。 徐容容本想甩开他的手,但看到他面上的焦灼之色,便轻声道:“已简单处理过了,回府再说。” …… 如今的徐府在徐容容的治理下,行事渐渐有了章法。 那名受伤的车夫是徐管家的长子徐丰,被从马车上甩下来之后,他就忍着疼回来向父亲报信,旁人问起并未多言。 徐管家知道兹事体大,便一个人去了穆宅送信,才知道侯爷已经知晓此事出府去了。 易长史命他压住此事,于是他回府后见到两名护卫两手空空的回来,便立即将人扣下。 因此徐容容失踪这么大的事,整个徐府并无几个人知情。 此时,王府医正在为徐容容查看伤势。 穆戎被勒令不准入内,只得在院中急得团团转。 他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浸染,他原本重伤未愈,先前为博取少女的同情,也并未认真养伤。 今日突闻变故,亲自带人在城中狂奔了一个时辰,如今伤处早已挣开。 穆易心疼的劝道:“侯爷莫急,王府医的医术只怕远超一般的太医,方才洛书也说大小姐并未伤到骨头,恐无大碍。倒是侯爷您……需要重新包扎一 下。” 但穆戎此时心不在此处。 他转身看向跪在一旁的穆艾,眉头紧蹙:“说说吧,今日究竟怎么回事?” 方才穆艾回来报信时,穆戎一心只想只想着尽快将人救回,倒并未仔细询问前因后果。 此时想到房中的女子正不知忍着怎样的痛楚,心内如火灼烧:“本侯命你护卫她的安全,你便是这样看顾她的吗?” 穆艾垂首:“属下知罪!大小姐马车失控时属下便冲了上去,但突然闯出一个蒙面人一直阻挠,属下与他缠斗间,马车便失去了踪迹。” “蒙面人?抓到那个人了吗?” “属下无能,被他走脱。” “你可看出他的身手?” “……他并未出手,只是单纯与属下缠斗,不让属下靠近马车,仿佛在故意拖延时间。” “呵!你是说……”穆戎冷冷道,“京中突然冒出了一个高手,你与他对招间竟连身手也看不出来?” 穆艾低头讷语:“属下无能!” “一百军棍!下去领罚吧。” “是……” ……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府医终于从房里出来,穆戎疾步上前:“容……县主她可有大碍?” “只是外伤,休养即可。” “可需要什么药来医治?” 王府医笑道:“县主自己配置的伤药,远远胜过下官的处方,侯爷尽情放 心。” 穆易送王府医出门,穆戎则转身进了房间。 少女的闺房中原本尽是馨香,如今却满是药味。 而他的到来,又让其中掺杂了一丝血腥气。 徐容容回过头来,就见到穆戎一副落寞的样子。 “对不起。”他喃喃低语,“我没有护好你。” 眉眼间早已没有往日的风采,尽是失落和自责。 徐容容知道,自己方才那番马车失控乱走的借口瞒不了他,于是问道:“侯爷在派人暗中跟着我?” 虽然知道她可能会生气,但穆戎也没有否认:“我向来治军严苛,亦有不少仇人。他们连我都敢下手,猎场之事后……我便放心不下你,便命穆艾暗中护卫,但没想到还是被歹人得手。” 徐容容沉吟片刻:“那些人明显有备而来,马车一路冲撞,穿过数个街区都未遇到巡街之人,想来行经路线早已推演过几轮。他们行事老辣,言谈间并非第一次做这种害人之事。而我自曝身份之后,他们仍不畏惧,想来背后主使之人必有些手段……这样周密的安排并非艾副将一人可以应对的。” 听她说完,穆戎背后涌出一股凉意:“他们竟如此……那他们可有伤到你?!” 徐容容摇头:“幸而有名侠士路过,将我救了出来。” “难道……”对这突然出现的人 ,穆戎本能的产生一种怀疑。 “不会是他。”徐容容笃定道:楚河不会是这种宵小之徒。 她如此肯定,便有一股醋意涌上穆戎心头:“容容竟如此信他?” “我虽并无实证,但今日下手之人阵仗颇大,左不过是那些与你我有仇之人,而救下我的这个人……与你我并不相识。” 穆戎见她神色坚定,只得暂时按下心中疑惑:“既如此,找出幕后黑手的事就交给我吧。你安心养伤,在找到真凶之前,你的贴身护卫就交由我亲自负责。” 徐容容:“……” 这算盘打的,怕是隔着整个京城都能听见。 她当然不能如他所愿! “侯爷好意小女心领了,我已邀那名侠士明日入府,担当护卫之职,不必再劳烦侯爷了。” 穆戎心中黯然,一抹受伤的神情在他脸上逐渐蔓延开来。 倒让徐容容有一丝别扭。 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徐容容清了清嗓子,转身取过放在榻上的药膏:“此药我方才已经试用过,想必对侯爷的伤势亦会有所帮助。” 见她主动示好,穆戎双眼发亮:“多谢容容。” 徐容容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只是……侯爷以后不可再如此。” “容容是说?” “侯爷今后不可再随意动用私兵。” “并非随意,唯你而已。” 第64章 妄图伤害她的人,都得死! 夜半时分,万家灯火已然湮灭。 窗外的枝叶被风轻轻吹拂,发出微微声响。 月亮坠入了雾中,月影昏暗。 整个京城被浓浓的睡意包围,几乎不见一丝声响。 而京郊的密林中,却有个惊慌失措的身影,正仓皇而逃。 他一身布衣皆被划破,枝丫抽打在他的脸上,血迹密布。 透过昏暗的月光,便可以看出,此人正是下午唯一一名从贫民窟内逃走的歹人,他此时正惊慌失措的狂奔,仿佛死神在背后追赶一般。 可他的身后,只有一个麻布粗衣的男子正闲庭信步,不紧不慢的跟随。 仿佛猫捉老鼠一般。 行止间透着意趣。 “噗通!”那名幸存的歹人终于体力不支,扑倒在地。 他转过身来,跪伏在地,拼命的磕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男子渐渐的靠近,月亮此时也突破了薄雾,映照在他的脸上。 不是楚河又是谁呢? 他笑着,一手背后,一手抚摸着掌心的玉扣:“想要活命?那还敢如此对她?” 歹人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可……可我们本就是按照您的吩咐行动的啊!” 楚河目光幽冷,仿佛在看着死人一般:“我只是让你们截住马车,带到偏院,但你们竟敢让她受伤。” “这……这也是没有办法 的事呀。刀疤哥虽然可以用石子控制马匹方向,但那马车摇晃也不受我们控制啊!” “哦?但你们还想侮辱她?”他的声音里不含一丝温度。 吓得那人连忙叩头:“是刀疤!只有刀疤一人如此,我们可都是不敢的啊!” “真的?”楚河冷笑。 “……县主美若天仙,我们不敢觊觎啊。”他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小命不保。 毕竟刀疤和众兄弟的下场,可是历历在目。 楚河抄起手来:“既如此,那你便走吧。” 男人大喜,伏倒在地又连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大侠!多谢大侠!” 说完,站起身,慌不择路地向林子的深处跑去。 生怕动作慢了,身后那人便反悔。 但即便他急速飞奔,也比不过后背处那道呼啸而来的疾风。 一柄飞刀从他的胸口穿过,定在了面前的树上。 鲜血在他的怔愣间涌了出来。 他睁大了难以置信的双眼,扑通一声,倒地而亡。 在那尚未失焦的瞳仁中,映出了楚河那张肃杀阴鸷的面容。 “妄图伤害她的人,都得死!” …… 夜风推开了门,茅屋中传来少年的低咳:“咳咳,哥哥你又出去了?” 楚河没有进屋,他盘腿坐在院中的地上,想用这夜风吹去身上的肃杀之气。 “是的 ,出去了结一件违规之事。” “哥哥早些睡吧。”少年音中带着一丝倦意。 “好。”楚河应道。 里屋中不再有声响传来,他才缓缓摊开手掌。 那枚已经被他翻转过无数遍的玉扣,正在他的手心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他的嘴角吟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 真好,从明天开始,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守护你了。 我也终于…… 可以弥补前世犯下的大错。 楚河闭上了双眼。 他永远不会忘记,奉武天骐之命射杀穆戎的那一刻。 利箭从他手中射出,穿过人海,却正中那个女子的胸口。 他看着她心口处喷射而出的血花,凄美无助,刺痛了他的双眼。 呐喊声哽在喉中,他眼睁睁的看着穆戎抱着她,突出重围。 他下意识的拦住准备冲上前去的大军,眼睁睁的看着她越来越远。 那一刻,他知道她活不成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箭术。 但他又期望那个叫做穆戎的人,能带来奇迹。 可奇迹并未出现,她死在了那个山坡之上。 他的心也随之一同死去。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有夫之妇。 在宫门前,她被几个命妇围攻羞辱,他带着几分戏谑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 她的身体因为愤怒不住的颤抖,但却依然 咬紧牙关,仰着头一一反击。 他有些不忍心,最终出言相帮。 她那声带着羞怯的道谢,推开了他心中的波澜。 他才知道,她是炙手可热的威远侯侧夫人。 那个大雪之夜,她哭红了眼,独自一人在冰冻三尺的雪地上翻找丢失的玉扣。 她说,那是她逝去婢女的遗物。 他看着那白皙的双手上满是鲜红的划痕,不禁侧目。 她明明已经痛得浑身发抖了,但依旧不愿放弃。 他说不过是低贱之物,何必如此。 可原本温和的她,却瞬间双眼通红,她说她们虽是奴籍,但并不低贱,她们是她最亲的姐妹。 原来,真的是有人会把下人当姐妹的。 而不是像武天骐那样,明里笑脸相待平易近人,暗中却将下人当作牲畜。 那日他正当值,但心中的波澜却在不住翻腾。 他寻来一盏灯笼,与她一道沿着宫城墙角一寸一寸的寻找。 就是这样的玉扣。 他重新睁开了眼,看着手心,迷蒙的眼神又将他带回那个夜晚。 她手里举着莹白的玉扣,鲜血顺着她的手掌滑落到手臂,她却若未闻,满脸皆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正就是那一夜,他决定要守护她。 可是最后,他竟亲手射杀了她。 幸好,他又回来了,回到了犯下大错之前。 当他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看着身染肺疾的弟弟楚云伏在自己身上,一边哭泣,一边咳血的时候,内心的狂喜无人能知。 他不会再像前世那样,死守着祖宅,看着弟弟病死。 亦不会像前世那般,四皇子只用虚伪的恩典,便让他一心卖命。 他要救回弟弟。 更要护住她! 于是,他变卖一切,带着楚云进京求医。 但终究晚了…… 他入京的那一天,便听说她再次嫁给了威远侯。 街头巷尾百姓的笑谈,于他而言却是晴天霹雳。 她的轨迹终将还是会和前世一样吗? 他想见她,于是他跟着她去了韶华寺。 那个腌臜的常兴侯世子竟然想要算计她! 他本欲动手杀人,却惊喜的发现她早有准备,于是他便藏于暗处。 他看出她的谋划,知道以她的性格必不愿意伤害旁人。 那就让他来吧!他扒开了柳莹儿的衣裙,点燃了那迷情的香料,眼看着常兴侯世子在催情之下施暴。 他本想动手除掉那个腌臜世子,但没想到穆戎竟然出手了。 猎场归来,她被封做县主。 他如今不过是一介平民,要怎么才能到她的身边守护她呢? 于是,他找来了刀疤脸。 只是,这群人胆敢违背他的意愿,竟敢觊觎她! 那就……都杀了吧。 第65章 徐容容的下棋时间 “报!江南道六百里加急!面报陛下!” 一大清早,六百里加急快报进京,直冲皇宫而去。 马蹄飞扬而过,溅起一地尘埃。 早起的百姓纷纷围了过来。 看着那如疾风般奔驰的一人一马,议论纷纷: “这江南水灾都快半个月了吧……第二封急报这才进京?” “听说之前道路不通,消息传不出来。” “但这也太慢了吧,多耽误功夫啊!” “谁说不是呢?只怕这次就算是太子出面,也保不住常大人了……” “活该!那个常靖尸位素餐,最是无能!可怜我那小舅子被困在江南,如今生死不知。” 在百姓们的窃窃私语中,远处走来一辆驴车。 “咳咳,哥哥……大伯他们还在江南,会不会有事?”楚云躺在马车上,一边咳一边问,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 楚河扬了扬鞭子:“放心吧!祸害活千年,说的就是他们。” 前世若不是大伯他们见死不救,弟弟也不至于那么早就去了。 再者,他记得前世的水患,并没有给民生带来多少损失,江南道黜陟使常靖在管道被困、消息不通时,径自下令,将江南所囤的库粮尽皆发放给百姓。 处置及时,并未酿成大祸,皇帝得知后便仅仅下诏训诫一番。 真正有威胁的,是水灾两个月后 突然出现的疫病。 弟弟就是死在那场疫病中。 如今,弟弟已经被带入京中,日后的疫病也无关他们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眼下他最紧要事情,便是去见她! 徐府格局和寻常小康人家类似,前世最终官拜一品军侯的楚河,入府时看着这狭小的格局微微皱眉:她怎能住在这里? 徐容容在二门上等他,因为腿和膝盖受了伤,她如今只能坐着。 楚河进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背靠座椅,俯首吹茶。 这是两世来,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悠闲的样子。 想来,如今的生活正是她喜欢的吧。 “属下楚河,见过大小姐。”他走上前,单膝下跪。 “快起来快起来!”徐容容放下茶碗,“你都安顿好了吗?” 笑容和煦而温暖,远不像前世那般,透着凄苦。 他直起身:“属下的弟弟已经住进杂役房。” 徐容容有些脸红:“委屈你们了,我这暂时没有合适的地方安顿,但那间屋子昨晚我已经命人去收拾干净了,亦用艾草熏过,屋外有个小天井可以用来晒太阳,冬日也不会冷。” “多谢大小姐。”楚河说完,从腰间取出一份契约递过来,“这是属下的卖身契,还请大小姐收下。” 徐 容容瞪大眼睛,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是我请来的护卫,并非徐家的仆人,怎可卖身给我?” 原来,卖身给她,竟是不行的吗? 楚河脸上有一瞬的落寞。 徐容容继续说:“你我也不必以主仆相称,你是救过我命的少侠,并不是府中的下人。” 但……我也是杀了你的人。 …… 忙了一个上午,徐容容由文摇搀扶着回到内院。 正赶上洛书也办完事回来。 如今这丫头天天府内府外两头跑,忙的不亦乐乎。 “小姐让哥哥在京城八巷中买的药铺的事情已经办好,这里是契书!”说完,洛书取出药铺契书递过来。 徐容容粗略看了一下,点点头:“有劳你哥哥了。” “不劳烦的,哥哥说做这些事比在车行有意思多了!”洛书笑弯了眉:“哥哥还按照小姐意思,将药铺原来的伙计和郎中都留了下来。” 徐容容点点头:“我们如今并无多少经验,有他们这些熟手,将来咱们的配方想要在八巷里推广开来便不愁了。” “小姐说得是!”洛书脆生生的,“奴婢方才好像看到那个楚少侠的弟弟了,可惜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一直在咳。” “下午你出去一趟,请个郎中入府看看。” 徐容容说完,又想起一事:“我还有件差事 要麻烦你哥哥。” “小姐请吩咐!” “我想请你哥哥在京城的牙行里留个信,收两间瓷器铺子,三百两一间。” “可……小姐,奴婢虽然不懂,但也知道瓷器铺子成本高,这三百两怕是收不到的吧?” 徐容容笑道:“无妨。” …… 午后,宫内传出两则消息: 其一,在早朝接到了江南六百里加急快报后,皇帝下诏叱责江南道黜陟使常靖治下不力,导致境内突发水灾。然而,其反应迅速,及时调用了囤粮,致使并未出现大面积饥荒,因此皇帝并未做其他处置,命其处理完灾情后即刻进京述职。 其二,为了尽快补足被常靖紧急调用的囤粮,宫中皇后娘娘携诸妃率先捐出私库,将值钱物品变卖后购进粮食,运去江南。 两则消息一出,京城一片哗然。 第一则消息,令百姓心中安定。 第二则消息,却让京城权贵心中一凛:后宫女眷已经带头捐出私库,他们还能袖手旁观吗? 于是,徐朝前下朝后,便匆匆来到梧桐院,与徐容容商议道:“想必这次京官们都不会空手,咱家也不能落下!如今是你在管家,快看看账面上捐出多少合适?” “父亲莫急!”徐容容面露难色,吩咐文摇:“去请徐管家过来吧。” 徐朝前心里有些 没底:“可是出了什么事?” “父亲等下便知道了。” 很快,徐管家便怀抱着两本账簿进来。 徐容容将其中一本递给徐朝前:“父亲大人请过目,这是如今家中全部的银钱。” 徐朝前打开一看,脸色越来越暗沉,他匆匆翻到最后:“怎么!怎么会亏空这么多!我记得夫人将管家权交给你的时候,账上还有两千余两!” 徐容容又将另一本递给他:“这是夫人当家时做的账本,女儿已经将存疑之处标注了出来。” 徐朝前将两个账本放在一起,一一对比,半晌之后……大怒道:“去,把柳氏给我叫过来!” “父亲别急。”徐容容浅浅笑道,“帐面上出了那么大的亏空,只怕并非一朝一夕,夫人常年在内宅,许多事并非经过她的手,只怕她也未必清楚。不如父亲将先前负责采买的柳管事,和夫人跟前管账的平嬷嬷先叫来问个清楚吧?” 徐朝前已经气的胡须发抖,冲着徐管事吼道:“去!将他们二人给我绑来!” 徐管事下意识地看了徐容容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出去绑人。 为了不惊动徐柳氏,徐管事是等她回房吃饭的时候,将人绑来的。 而柳管事因为先前腿骨碎裂,如今还在房中养伤,直接被人从床上给拖了下来。 第66章 把你算计的明明白白 梧桐院里,柳管事是最先被拖进来的。 徐朝前直接一脚踹在他脸上:“老货!这怎么回事!” 两个账本劈头盖脸砸在了柳管事的头上。 他捡起一看,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这可是要坐牢的事情,他当然死也不能认:“回老爷的话,这……老奴也不知晓。” 徐朝前气的手抖:“说!银子都被你贪到哪里去了!” “老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老奴跟着主家几十年了,岂会做出这种事?” 说完,他环顾房内,指着徐管家骂道,“是你!定是你陷害我!你这个杀千刀的,跑到老爷和大小姐这里来嚼舌根,你不怕断子绝孙啊。” 徐管家不擅与人撒泼吵架,此时憋得脸颊通红。 徐容容出言替他解围:“哦?原来柳管事如此看重子嗣,难怪常听夫人身边的平嬷嬷说,你儿子柳山根屋里一个接一个的抬小妾,如今已经是第四了个吧?难怪这两年府中以家私为名的采买多了这么多。” “四个小妾?!”徐朝前横眉倒竖,他这个家主只有一个通房,管事的儿子竟然有四个妾室! “大小姐明鉴!老奴都是用自己月钱养家的啊,并未从府中贪墨。” 徐容容挑眉:“父亲大人官居六品,如今家中尚且人口单薄。柳管事二两银子月钱就能给儿子养小妾了?我听平 嬷嬷说,其中还有一个是扬州瘦马?” 徐朝前听的眼睛都直了。 “大小姐莫听平嬷嬷胡说,老奴冤枉啊!是她栽赃老奴,其实账上的银钱都被她偷偷用空账套出去放印子钱了!”柳管事大喊冤枉。 平嬷嬷刚被拖到门口,她一向在府中作威作福惯了,听到柳管事的话,刚要破口大骂。 可下一刻,嘴巴就被人堵上,手也被人反剪在身后,一动也不能动。 她只能眼睁睁的,听着屋里的柳管事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如何套钱,如何放贷的事抖了个底掉。 直到柳管事说完,压制她的人才松开手。 平嬷嬷冲进屋内,“噗通”一声跪下:“老奴冤枉!” 徐容容看着她,笑道:“人人进来都喊冤,柳管事平日里与你关系最好,难道他也在构陷你吗?” 平嬷嬷抬头觑着徐朝前的脸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平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也最能明白事理。如今父亲掌管合府事宜,账上出了这么大的亏空,此时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难了结呢。”说话时,徐容容目光透亮。 却照的平嬷嬷心如死灰。 她知道,大小姐这是在提醒她:府中已经不是夫人当家。 更是在警告她:此事定会查出真相,到那时,夫人便永远不可能再夺回管家权了。 她将永远失去靠山 。 于是,平嬷嬷跪伏在徐容容的脚下:“老爷明鉴,大小姐明鉴,奴婢只是府中一个下人,放印子钱一事……是受夫人差遣。” 徐朝前面如死灰,徐柳氏这是要害他被罢官吗? 不出一刻钟,徐柳氏便被带到梧桐院里。 往日她来此处,不是施威,便是施舍。 今日,第一次像个囚犯那样被押过来。 因她如今还是一府主母,徐朝前为了给她留些脸面,便遣退了众人。 两个账本摊在她面前,平嬷嬷和柳管家跪在门外,一脸仓皇。 徐柳氏心如明镜,但毫不畏惧。 “你果真套银子出去放印子钱了?”徐朝前问道。 “是呀。”徐柳氏回答的很干脆。 “你可知道,京官不允许在民间放贷?若是被查出定会革职。” 徐柳氏冷笑道:“老爷,就您那点俸禄,如何养活这一大家子人?若不是我省吃俭用,找出些生财的本事,府里能过得这么好吗?” 徐朝前被她嘲讽的面上发红。 “再说了,京官中不知多少女眷在放印子钱,若是要革职,只怕朝中无人了呢!” 徐朝前叹了一口气道:“我不与你掰扯这些!过去的事暂且不提,如今我有急用,还缺六百两。你快去将钱讨回来,平了账上的亏空,解了我的急!” 徐柳氏笑道:“早说缺钱啊!那个放印子钱 的人说了,本金随时能取,我让平嬷嬷走一趟吧。” 说完,她扬了扬手,冲着院子喊了一声。 平嬷嬷连忙出府。 徐柳氏笑着端起已经渐冷的茶碗,看着徐容容,一脸的不屑:“怎么着?容姐儿才管家这么点时间,就捉襟见肘了?竟是连六百两银钱也拿不出来?” 徐容容露出一丝羞怯的笑:“自然没有夫人手段了得,我接手中馈日子尚短,账本也看得一知半解,只够查清夫人做得假账,旁的便再也无能为力了。” 徐柳氏被她说的面皮一紧,不再多言。 半个多时辰后,平嬷嬷一脸惊慌的冲进梧桐院: “大事不好了,夫人!” 徐柳氏心道一凛,起身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平嬷嬷擦着额上的冷汗,脸色发白:“帮我们放印子钱那人跑了!奴婢赶到的时候,屋子里杂乱不堪,邻居说他下午便不见了!奴婢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几位熟悉府邸的下人,也在找他!说……说是卷款跑了。” 徐柳氏颓然坐下。 徐容容眯起眼睛,笑了。 她知道,京官女眷放印子钱者颇多,如今突然要效仿后宫捐赠家私,第一件事怕是就要收回在外放的银钱。 本身印子钱骗局就多,如今再遇到集中挤兑。 那人不跑,留下来等着被人砍死吗? 前世是否有这么一 出,她并不知道。 毕竟那时是徐柳氏自己掌家,有的是手段填补账面。 但这次,可就不一样了。 她看着徐柳氏惨白的脸色,“怯生生”的问道: “夫人,如今该怎么办呢?” 徐柳氏慌了神,闻言抓紧徐朝前的衣袖:“老爷!我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 “啪!”徐朝前一巴掌将徐柳氏的脸打得偏了过去,“贱人!” 他喝道:“拿你的嫁妆来抵!” 平嬷嬷在一旁哭道:“夫人……夫人的嫁妆,也都放出去了……” 徐朝前惊呆了! 她……她怎么敢?! 他堂堂六品京官,威远侯的岳丈,竟然连六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手吗? 他…… 丢不起这个人啊! 徐容容仿佛也没了主意,她怯怯道:“唯今之计,保住父亲大人的官声要紧,女儿看看家中是否值钱的东西,先变卖了应急。” 徐朝前捂着脸,颓然坐下:“只有一天的时间,要卖多少东西,才能凑足六百两啊!” 徐容容不语,轻轻拨弄手中的杯盏。 瓷器碰撞的声音,在房间中尤显清亮。 徐朝前双眼一亮,把长随徐东叫了过来: “明日,你去牙行问问,有没有人要买瓷器铺子!我手中还有两间,只要有人出价能超过六百两,就卖!” 徐容容抬起手,掩住了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第67章 可有想他? 京城之地寸土寸金。 而长乐坊就更不用说了,这名字一听便知,这里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区。 此处毗邻拥有高门老宅的京城八巷,有钱的人数不胜数。 又与横贯京城的汉江相连,水运繁茂川流不息。 就是在这个地段的两间瓷器铺子,被徐容容以六百两的价格轻松拿下。 洛书将契书拿来的时候,喜上眉梢:“小姐真是好手段!昨日让我跟哥哥传信的时候,哥哥也觉得奇怪,京城最便宜的瓷器铺子一间便要六百两,小姐怎么可能买来两间!结果这才一天,铺子就到咱手里啦!” 徐容容笑着接过来:“这也多亏你哥哥办事妥当。” 洛书有些好奇:“小姐为何每次买铺子、签契书都以陶公为化名,而不用真名呢?” 徐容容将契书折好,放进红木雕花的小匣子中,嘴角含笑:“因为我不想让徐府那起子人知道,咱们到底有多少钱!” 徐朝前,徐柳氏,都是吸血蝙蝠一样的存在。 她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木匣。 如今这里存着满了契书:有八张是鹿鸣街的房契,一张京城八巷的药铺,还有两张是尚带着余温的瓷器 铺子。 另外还有整整一千元的银票。 回来不过两个多月,便攒下了这么多的家当,她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当然,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 她看着洛书:“还请你兄长多多留意京城八巷中的玉器铺子,若是有价格合适的在售铺子便直接出手拿下。” 洛书应了是,她啧啧赞叹:“小姐……您怕不是要揽了这城中所有的生意吧?” 徐容容笑了:“佛曰:不可说。” …… 将小匣子收好,徐容容抬头看了看日渐偏西的太阳。 “夫人那边如何了?” 昨夜,盛怒之下的徐朝前要将徐柳氏撵去家庙,徐柳氏当即“晕倒”在地,倒让人一时不好动手。 “她还未醒……”文摇回禀,“郎中说是怒急攻心,肝火太盛。” 徐容容勾唇轻笑:“既如此,去熬些黄连给她灌下去,不醒就一直灌,醒了就送走。” 洛书抚掌大笑:“小姐这招真的绝啦!看她还怎么装的下去。” 徐容容浅浅一笑,不时的望向窗外。 洛书凑了过来:“小姐可是在想侯爷?” 徐容容乜了她一眼:“他有什么可想的?” “以往侯爷恨不得时时粘着 您,如今算算竟是有两日没有露面了……奴婢都觉得不习惯了呢。” 徐容容拿起桌子上的书敲她:“就你说嘴!” 洛书嘻嘻哈哈的跑了出去。 徐容容俯身趴在桌子上,托着下巴:他……不会是伤势又加重了吧? …… 此刻被徐容容惦记着的穆戎,正和三皇子武天骁一道,被太子困在东宫的书房内。 因他还伤着,太子特地将书房内的软榻收拾了出来,让他躺着。 府医就在门外,时时等候差遣。 可对穆戎来说,这样的伤势他并不想展露给府医观赏。 只想去找徐容容。 如果再被困上两天,等到伤口结痂,他又要找新的借口去接近她了! 真让人焦躁! 三皇子也是一样,连续两天彻夜不回,他简直不知道穆浅音会怎么整治他。 但太子的差事,他也不能不办。 他一脸的苦相:“此次父皇只是下诏训诫了常靖大人,并未真正处罚,想必此事已经被揭过了,太子殿下又何必着急?” 太子武天骜在书房里走来走:“孤又何尝不知?但此事十分蹊跷!江南四州已经几十年没有水患,年初还加固过堤坝,怎么会突发如此 严重的水灾?孤信常靖的为人,常家如今靠他一人支撑,他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糊弄朝廷。个中缘由如果查不明白,只怕等他回来述职的时候,父皇也不会放过他。” “既然殿下如此信得过常大人,那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后,他竟没有联系殿下您吗?”穆戎问道。 “这个……”武天骜轻咳两声,很快,在书房内侍候的下人便立刻退下。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子,神秘兮兮的递过来:“这个是随六百里加急一同送进京的,是常靖私传给孤的折子。” 三皇子瞪大了眼:“太子殿下怎么不早拿出来?” 武天骜讪笑道:“因为孤反复看了几遍,并没有发现有用的信息。想着即便拿出来也没什么用,恐干扰了你们的思路。” 三皇子苦笑着接过折子:“太子殿下这是想让我和戎哥儿炮制一份无米之炊啊!” 说完,他展开折子,细细看去。一盏茶的功夫后,他一无所获,摇着头递给了穆戎。 穆戎翻看两遍: 在折子上,常靖细细陈述了加固堤坝的细节,以及完工之后由四州的知州亲自验收,绝对不会有差错,他自己也想不明 白究竟为何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穆戎低头,细细思忖:果然如太子所说,看不出什么问题。 片刻后,他问道:“这四位知州的底细,可查清了?” 太子点头:“这四人一路追随常靖,绝对不会背叛。” “那……这江南四州的其他官员呢?” 武天骜忙道:“常靖先前呈禀过一份名单,孤让人做了备份!” 说完,他忙不迭地的将江南四州的官职名册找了回来。 在递到穆戎手里之前,他嘿嘿一笑:“戎哥儿,孤可是信得过你才给你看的。” 穆戎挑眉:“那不然,我走?” 武天骜:“……” 见穆戎作势要走,武天骜忙将人摁住:“别别别,孤与你开个玩笑罢了!如今只有你和老三的脑子能帮上孤了,你可不能撂挑子!” 展开厚厚的名册,穆戎看完之后,便心中了然。 江南四州的知州没有问题,但长史就不好说了。 名册之中有六个人,他可以肯定是二皇子安插进去的。 于是,他点了册子中十几人的名字,其中就有那六人。 他看着武天骜:“麻烦太子传信过去,让常靖大人好好查一查这些人的底细吧。” 第68章 不可思议 穆戎挑选了十几个在江南四州任职的官员出来,让太子探查他们的底细。 三皇子见状,凑了过来:“戎哥儿怎么笃定这些人有问题?” 穆戎将名册还了回去,说道:“我并未笃定,还要查过才能知道。但这些人司职负责的是工事上采买、监督、验收事宜,仔细查查总没坏处。” 武天骜一拍脑门,大喜道:“还是戎哥儿聪明啊!常靖跟我保证过,说江南道的知州全是他信得过的人,孤便没有往人事这个方向怀疑过,但知州没有问题,不代表手下的人也干净啊!” 他连忙唤来东宫属官,将事情吩咐下去。 然后笑道:“孤心中的大石终于可以落下了!” 三皇子刚要提醒,让他不可掉以轻心。 穆戎便摁住了他,微微摇头。 三皇子心中明朗:对!赶紧回家要紧! 穆戎看了看窗外朦胧的月色,拱手道:“既然太子心中已经有了方向,我与三殿下便不再打扰了,我二人先行回府。” 太子也是情场老手了,他怎么会不知道穆戎心里在琢磨什么。 笑道:“瞧瞧……这还没成亲呢,若是真成了亲,只怕就真如老三一样,孤见你们一面都要绑着来!” 穆戎淡笑不语,望着窗外,神思飘远: 两日未见,她是否也在思念自己呢? 或许…… 她正巴不得吧 ? …… 出了东宫,按照宗室的规定,理应三皇子先行离去。 但他一脚刚踏上马车,犹豫片刻后又返身回来。 他走到穆戎面前,迟疑道:“太子殿下性子跳脱……不知将来的朝堂和天下又会是怎生一番模样。” 穆戎浅浅一笑:还能怎么样,无能又刚愎自用,被人拉下马是早晚的事情。 他看着三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放心,当今天子龙体安康,您又何必忧心?” 几位皇子中,三皇子虽不显山露水,但却是真正关心朝局和百姓的人。 可想到他最后的下场…… 穆戎内心坚定:他绝对不会让三皇子,再走上前世的那条不归路。 安抚好三皇子后,穆戎连马车也不愿意坐,带着穆易一路向着徐府狂奔而来。 徐府门前,被黄连灌吐的徐柳氏,正在做最后挣扎:“徐容容,你竟敢如此对我。” 徐容容气定神闲道:“夫人可别冤枉我。是父亲大人命你即刻去家庙反省,他的话我不敢不听呐……” “我要等他回来,我要亲自问他!”徐柳氏大吼。 “父亲此时早该下值回府了,可今日还没回来……夫人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呢?您又何必再做无用挣扎呢。我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夫人好,您早去才能早回,待父亲气消了,给二姐儿和敏姐儿定门好亲 ,夫人正好可以回来为她们操办呢。” 徐柳氏呆立当场。 徐容容这是在用两个女儿的婚事威胁她啊…… 她手指着徐容容,一脸地难以置信:“你……你好狠啊!我是徐府地主母,你怎敢这样对我!你就笃定那威远侯会一直这样看重你?” 穆戎在徐府门前下马时,听见的正是这样一句话。 他不待徐容容回答,便笑着迎上前:“本侯会如何,岂是你能随意揣测的?” 说话间,他打量着徐柳氏的装束: “怎么?这是要去家庙?” “这等不光彩的事,自是要趁着夜色才方便,徐夫人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穆易,送她一程。” 他连珠炮式的说完,完全没有徐柳氏插嘴的余地。 穆易上前在徐柳氏呆愣的目光中,一掌将她劈晕过去。 徐府门前众人:“……” 最终,徐柳氏被人横着塞进马车,向京城之外驶去。 徐府门前终于清净,徐容容屈膝行了谢礼:“多谢侯爷。” 说完便转身进府。 穆戎紧赶两步,牢牢跟随。 徐容容回身看他:“天色已晚,徐府不便留客,侯爷请回吧。” “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就不能让我多呆一会吗?”穆戎苦着一张脸,“这两日我被太子殿下召去了东宫,吃不好、睡不好、连药都没有换,此刻伤口正痛 着呢。” 徐容容咬牙道:“进来吧。” 穆戎大喜过望,随着徐容容进了二门上的花厅。 文摇取来了伤药,徐容容看着穆戎道:“脱了吧。” 穆戎:“?在此处?” 这么意外的吗? 徐容容挑眉冷笑:“侯爷不是说,已经两日没有换药了吗?” 穆戎连忙除去上衣,精壮的肌肉袒露在徐容容面前。 她对这些毫不在意,俯下身为他除去绷带,当伤口逐渐露出来之后,她皱眉:“你骗我?” 见她就要发怒,穆戎连忙抓住她的手:“我若不将自己说的可怜一些,你怎么会让我进来?” 徐容容简直无语,恼道:“侯爷!您可是大周的一品武将!怎么……怎么尽是这小儿手段!” 穆戎不以为意:“一品武将又如何?品阶再高的将军在自家小娘子面前,都只是普通男子罢了。” “你我并未成亲。” “陛下赐婚,与成亲有何差别?”穆戎笑着看她。 徐容容不愿与他分说,既然伤口已经露了出来,自然不能放任不管,她只得用指尖勾起一块膏药,摊开涂上。 她一边上药一边问:“东宫那边如此紧急,难道出了什么事?” 穆戎回答:“太子担心常靖会受水患连累,心中不安罢了。” “此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她正低头换药,穆戎目光所及之 处,正好能看到她那小巧的下巴,还有那张一张一合的红唇,他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一下,哑着嗓子:“此事毕竟殃及民生,他自然不敢懈怠。” 为了分散注意,他只得耐心的将自己如何怀疑江南四州有人动手脚的事,细细说与徐容容听。 等他说完,徐容容取过帕子擦了擦指尖:“好了,侯爷可以走了。” 穆戎:“?……” 徐容容冷笑道:“如今药已经换好,您还有什么借口?” 穆戎无法,天色已晚,徐容容也是一脸倦色。 他纵有再多不舍,也只得讪讪离开。 花厅之内,药味久久不散。 徐容容恍若未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前世,她对朝堂之事并不清楚,但却依稀记得那场在两个月后突然爆发,并蔓延至全国的疫症。 常言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但她习得的那些医术中,却没有一例记载是在灾后数月才会爆发疫.情。 既然水患有可能是人为导致。 那么……疫症是否也是? 她唤来洛书:“明日你去寻洛尘,让他打探一下,京城中有哪些药馆和郎中擅长医治疫症。” 洛书见小姐神色严肃,便立刻应下。 花厅之外的树丛中,为避让威远侯的楚河,一直站在那里。 此刻,他的脸上尽是难以置信。 原来……她竟也是重生回来的! 第69章 屋里进了“贼” 夜已深,斑斑露水沿着枝叶不断滑落、汇聚。 最终凝结成了水珠。 晶莹的露珠落下,滴落在一身抹布粗衣的楚河身上,最终消失不见。 而楚河全身,早已湿透。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久无法抽离。 原本他是准备过来花厅道谢。 徐容容的院子,他没有资格入内,但这两日徐容容为楚云所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值得他来亲口对她说一声感谢。 徐家为楚云安排了郎中日日问诊。 原先的那些欠缺的名贵药材,也由徐容容用自己的私库补足。 于她而言,自己当时不过是偶然的出手相助。 但她却丝毫不介意自己拖着药罐子弟弟。 她真的是如前世一般,用心待人。 他听下人说她在花厅会客,但他没想到她见的那个人是穆戎。 更没想到能从她的言谈间,察觉出她亦是重生的事实。 他……该怎么办呢? 前一世的爱恋,随着她的死去,被他深埋心底。 即便武天琪登基后,封了他一品军侯的爵位,他便成了大周最炙手可热的新贵,无数贵女涌来,他也没有看上半个人。 这一世,他本想徐徐图之,可她又怎么会接受前世这个夺了她性命的人呢? 他突然失了方向。 直到浓重 的夜色将他彻底淹没。 …… 大周朝历,朝廷官员三年一个更替。 因为所有的赴任和交接工作,需要在当年的除夕之前完成,因此这两日,户部一直在忙于朝廷官员的述职和审计。 徐朝前的心情很不好! 他在正六品朝议郎这个职位上,已经呆了十几年了。 别说同级之人早已高升,就连许多后辈如今也跃居到他的前头。 他本以为有了威远侯这个靠山,今年的户部无论如何也会提拔一下自己。 但没想到,竟丝毫没有动静。 他实在忍不住,便跑去工部尚书鲁直处打探,却没想到反倒被兜头骂了一顿: “你还有脸升迁?这是你任朝议郎三年以来办错的差事!你还有什么脸面谈升迁?” “若不是户部看在威远侯的面子上,你这次恐怕都要被撵出京城去了!” “成天混日子,熬资历!当今天子是你凭熬资历就能升上去的吗?!” “自己滚回去好好想想吧!” 徐朝前被骂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回到值房中,他越想越气: 最近这段时间,他真的诸事不顺; 府里的银子竟然全被徐柳氏给败完了; 他自己还搭进去两间进项颇佳的铺子; 如今不仅升官无望,竟还挨了一顿骂。 真是流年不利! 好容易熬到了下 值,他想约同僚去酒楼消愁,但问了一圈,竟无一人搭茬。 自己马上就要做威远侯的岳丈了,竟没有人卖他的面子! 真不识抬举! 他越想越窝火,当即决定: 告假两日! …… 回到府里,徐容容也不在府中。 调令下来,肖灵儿的父亲如今越级擢升至礼部侍郎,府中设宴庆贺。 肖灵儿在京中并无多少友人,便给徐容容下了帖子,邀她前去。 徐朝前来到梧桐院的时候,只看到文摇一人值守,他皱着眉听完缘由后,心里更是憋了一团火。 几个月前的七夕宴,两家人还并排坐在一起,转眼人家就从六品升至四品…… 徐朝前心里酸的不行,嘴上却说:“去了那样的人家,真是自降身份!她别忘了自己可是县主。” 文摇皱起眉头:“小姐与肖小姐谈的来,原先小姐在韶华庵里时……也是肖夫人和肖小姐一直维护。” 听到韶华庵,徐朝前自然就联想到了徐柳氏,他撇撇嘴,没有搭腔。 径自坐到屋中坐下,由着文摇给他上茶。 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后,徐朝前摆摆手:“你自去忙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见自家老爷只顾着赶自己,而自己却丝毫不动,文摇心道不妥,笑着回道:“如今小姐不在家,奴婢自当随侍老 爷左右。” 徐朝前冷哼一声:“怎么?你是在监视我吗?我自己女儿的屋子,我连坐坐都不行?滚!” 文摇无法,只得退了出去。 小姐的房间,除了自己和洛书外,连洒扫的丫头都不允许进入,老爷一个人留在此处,她自然不能放心。 于是便蹑手蹑脚的藏在窗下,暗中观察。 徐朝前啜了几口茶,有些无聊。 他起身翻看了两眼博古架上的摆设,心念一动,竟向内室走去。 文摇脸色大变。 她知道内室的衣柜,是小姐放东西的地方…… 可她一个小小婢女,毕竟能力有限。她急得团团转,一时竟没有更好的办法。 直到……她看到院子里的那堵墙。 她匆匆来了墙脚,捡起一块石子向隔壁丢了过去。 ……没有动静。 她又捡起一块更大的,狠狠的砸了过去。 石头落地,墙头上探出了穆艾的那张脸:“怎么?徐府不要的垃圾,都要往我们这里丢?” 文摇哪有时间跟他贫嘴,她满脸急切:“艾副将,奴婢有要事。” 她眸中楚楚莹光,引得穆艾心念荡漾,他勾起嘴,摆出一副臭脸:“求我。” “……”文摇哽住了。 她的脸涨得通红,眼见快要哭出来了。 穆艾心里一软:“算了算了,我与你开玩笑的。” 说 完翻身一跃,落在文摇面前,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爷他……如今小姐不在府中,老爷竟跑到小姐房里,奴婢怕他乱翻东西。” 穆艾眉头皱起:“他这是有病吧!” 文摇:“……” 穆艾问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奴婢……想请艾副将出手,将老爷赶出去。” “这事好办!”穆艾抬手,揉了揉文摇的头顶,“多大点事啊,把你急成这样。” …… 内室的窗台上,摆着一本《百草方》,徐朝前翻了两页觉得无趣,便丢到一旁,咕哝道:“这丫头倒是刻苦。” 内室里家私不多,最显然的是那个略显简陋的衣柜。 他依稀记得,那还是徐容容母亲的嫁妆。 何氏当年……是多么温柔小意的人啊…… 可惜命薄,不能跟着自己享福。 徐朝前抬手抚摸着柜面,虽然漆面早已斑驳,满是岁月的痕迹,但他嗅到这浓郁的沉木香气,便知道它的价值还在。 当年何家鼎盛时,也有不少值钱的物件。 不知道,那丫头这里还有没有那些何氏留下的东西。 他心念一动,便想拉开衣柜。 下一秒,他的后膝处传来一阵剧痛。 徐朝前“噗通”跪下,面向柜门。 “啊……”的一下惨叫出声。 第70章 有没有挟私,还真不好说 一整日,徐容容都在肖府做客。 午饭过后,肖灵儿寻个空,将她拉到自己房中,唧唧呱呱问个不停。 她随着父母从西北过来,京城虽然繁华,但远远比不上西北的辽阔,十分想念旷野之上的风景。 因此对南郊围猎,颇感兴趣。 她撅着嘴:“我爹不仅刚升任四品,还是文官,像围猎这样的事,我怕是永远也去不了了,唉,真是难过。” 徐容容笑她:“等你及笄了,挑选一个武将订亲,不就好了?” 肖灵儿用脑袋拱她:“徐姐姐尽欺负人!” 徐朝前腿脚骨折的消息传来时,徐容容正与肖灵儿打闹。 她闻言一愣。 尽管她对徐朝前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 对他骨折也并无半点担忧,但……样子还是要做的。 于是她辞别了肖灵儿,带着洛书上了回府的马车。 楚河如今的身份是徐容容的侍卫,因而今天陪她一同前来。 回府的路上,他在车驾旁跟随,始终低头不语。 透过窗子,徐容容只能看到他的侧影。 不知怎得,她总觉得这几日的楚河有些奇怪,似乎比先前更加冷清。 洛书在车中侍候,徐容容悄声问她:“楚云那里,如今可好?” “小姐放心,郎中每日都来问诊,奴婢也时常过去,他每次见 到我都‘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气色比之前好多了,只是他这病……郎中说还要慢慢靠养着。” 徐容容点点头,她不懂医术,但也知道肺痨想要治愈并非一朝一夕。 于是吩咐道:“既如此,你便好生照应着。让厨房给楚家兄弟准备的膳食,也更精细一些。” “奴婢明白。” 楚河是大周数一数二的高手,车内的这番对话,他一清二楚。 心头升起一阵酸涩:她……为何会对自己这么好? 因为两家相距不远,转了两条街巷便到了。 徐容容在府门前下车时,隔壁的穆戎也“恰巧”赶来。 两人在大门前相遇,不等徐容容问话,穆戎便抢答:“听闻徐大人伤着了,我特意过来探望。” 他的双眸眼波流转,带着一丝喜色,似乎很满意这个借口。 的确,徐容容难以拒绝。 她咬着牙道:“多谢侯爷关怀。” 穆戎的脸上满是笑容,但这些笑意在看清徐容容身旁的护卫时,瞬时凝结。 “这位是?”他皱着眉,双眼盯着楚河,满是探究之色。 “这位是我府中的护卫楚河,也是上次在平民窟中救了我的少侠。”徐容容回答道。 穆戎目光渐冷:“楚……少侠,那日来的可真及时。” 楚河毫不畏惧,直视着他 :“想来,是缘分使然吧。”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都在对方的神情中,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 还未进徐朝前的院子,便听到他哎呦哎呦的哀嚎:“哎呦,郎中怎么还不来?要疼死我了!” 在来的路上,徐容容已经从文摇那里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做的很好。”徐容容点点头。 听着院中的哀嚎,她眸色冰冷:“他活该!” 等到了徐朝前的房门前,徐容容深吸一口气,换上了一副心急焦灼的模样,冲进房中: “父亲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徐朝前躺在床上,满头大汗。 正在一旁服侍的徐尧尧,回过身冷冷的瞥了一眼徐容容,答道:“长姐如今真是京中红人,成日里尽是走亲访友,忙得不亦乐乎,竟是连父亲也不顾了?” 徐容容一边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委屈”的回答:“妹妹说的是,姐姐这也是第一次做县主,全靠皇后娘娘亲自教导,我只顾着听她的吩咐,与京中女眷多加来往,却没想到妹妹被困深闺不得出门……今后,姐姐定会与你一道,长守家中绝不外出!” 她的话说完,徐尧尧被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容姐儿别听她的!”徐朝前斥责徐尧尧:“你长姐那是 有要事,你别在这里说嘴!” 徐尧尧心中愈加愤恨。 不知道徐容容近来究竟是怎么了,家里与她作对的,竟没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母亲不仅被夺了管家权,还被撵到了家庙里。 三妹徐敏敏更是在庄子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近来府里月钱减半,自己身旁几个粗使的婢女竟开始怠慢。 今日,自己不过说了她几句,父亲便来斥责…… 她低着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一双干净的皂靴,由远及近缓缓走近她的视野。 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水雾看过到的,竟是穆戎那张越来越清晰的脸。 他剑眉星眸,一脸英挺之气。 徐尧尧的面颊微微泛红,屈膝道:“见过威远侯。” 但穆戎仿佛恍若未闻,径直走到徐朝前的榻前。 徐朝前挣扎着要起来:“怎敢劳烦侯爷前来?” 穆戎笑道:“在下与徐大人即将成为一家人,得知大人抱恙岂能不来?” 一席话说得徐朝前心里舒坦。 没想到堂堂威远侯,还是很尊敬自己的。 徐容容当着徐朝前的面,她不好驳斥他,只是瞪了他一眼。 但就这一眼,就被徐尧尧敏锐的捕捉到。 她心念一动,故意说道:“怎么方才侯爷说错话了吗?长姐何故要瞪侯爷呢?” 徐容容:“… …” 她见徐尧尧虽然是对着自己说话,但目光却牢牢锁定在穆戎身上,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怒反笑:“妹妹真是关注我的一举一动呀,我与侯爷时常这样。” 说完,她又瞪了穆戎一眼。 穆戎知道她生气了,但这……真的与他无关啊! 都怪那个多嘴的人,穆戎头也不回,只是专注的看着徐容容:“是呀,本侯喜欢容容这样看我。” 徐尧尧:“……” …… 了解到徐朝前膝盖扭伤,穆戎便派了专治骨伤的人前来。 一通推骨、错骨、接骨的操作之后,徐朝前痛得哀嚎连连。 若非见穆戎方才对自己敬重有加。 徐朝前真的要怀疑他是来挟私报复的。 他只得口中咬着毛巾,忍得满身是汗…… …… 一直折腾到了晚上,徐朝前的闷哼声才终于停下。 闹腾了半日的徐府也终于安静下来。 刚刚从正门离开的穆戎,转眼间又出现在徐府杂役房前。 他打量着这个布局简陋却干净的小院落。 轻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草药味。 院子的一角,楚河正蹲在水井边浆洗着兄弟俩的衣服。 知道院中来了陌生人,楚河神色未动。 而穆戎慢慢踱了过来: “没想到,堂堂的楚将军在这种小事上,竟也如此亲历亲为?” 第71章 我是胆小,但你敢吗? 夜色之下,月影朦朦胧胧。 看似柔情万丈,但同时也掩去了凌冽的杀伐之气。 徐府后宅里,一方小小的水井旁,两个男子正一站一蹲。 看似相隔了一小段距离,但二人中间涌动的一股博弈之气,似乎正在不断凝结。 穆戎看似悠闲,嘴角含笑:“楚将军的手除了弯弓射箭之外,竟也能拿得住皂角。” 蹲在水井旁的楚河头也不抬,继续搓洗盆中衣物。 “老友相见,楚将军怎么不理人?这可不是一品军侯待人的礼仪呵。”前世的楚河,在武天琪登基的第二年年末,被封为一品宣平侯。 “您莫不是认错人了?这里只有楚护卫,哪里有什么楚将军?” 穆戎俯身蹲下,与他平视:“就凭你我二人前世那不死不休的关系,我怎么会认错?” 楚河终于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对视着穆戎,久久未动。 前世徐容容死后,穆戎拼着随时会暴露的风险,追杀楚河数十次! 而楚河……作为武天琪手中的刀,奉命暗杀穆戎和穆家军近百次。 就在那短短两年的时间里。 他们之间互相追踪、博弈、刺杀、反制,不断上演。 势均力敌的两个人,一时之间难分敌手。 因为知道了 武天琪太多的秘密,楚河最终被骗下毒药,秘密处死。 当他拼着最后一口气,突出重围找到穆戎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瞪大了那双已经充血的眼睛,无声的看着穆戎,口中涌出的鲜血几乎将他窒息。 他死死的瞪着穆戎,用鲜红的唇语对他说:报仇。 所以,穆戎方才所说的不死不休,倒也恰当。 他们二人的前世。 是敌手,不断博弈,不断狙杀。 所以,仅仅一个眼神,他们都能看穿彼此。 一枚发黄的树叶,从凋零的树梢缓缓飘落,晚风卷着它,落在他们之间,打破了这一瞬的沉静。 穆戎猝不及防的出手。 他变掌为刃,向楚河迎面劈来。 楚河闪身后退,纵落间,两柄飞刀出现在他指尖。 他急攻穆戎腋下,但却被对方反身躲开。 穆戎变手为爪,扣住了楚河右手。 一抬、一翘、一个运力。 楚河右手的飞刀落地。 “叮咚”作响。 “说!你混到她身边做什么!”穆戎看着楚河,目光如炬。 楚河没想到,前世势均力敌的对手,怎么突然间竟变得如此强大! 他咬着牙:“是她请我来的。 穆戎冷哼一声:“你当我傻吗?若不是你刻意接近,她又 如何会找你?”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只怕她那次遇险也是你布下的陷阱吧?” “我说凭穆艾的身手,京城中不可能出现能如此压制他的对手,原来是你!” 楚河没有否认,他蔑视穆戎:“你就手下的那个废物,对付他,我根本不用出招。” 穆戎怒目圆睁:“你还是这么刚愎自用!你可知道,你害的她如今伤势未愈!” 想到徐容容今日下车时,略带摇晃的样子,穆戎就忍不住撕碎面前这个人。 这句话,无疑给了楚河重重一击。 他突然失了颜色:“是……的确是我失算了。” “我没想到,那群蠢货竟连马车也控制不好。” 楚河突然收了内力,不再出招,倒让穆戎有些疑惑。 他皱起眉头问道:“你如此处心积虑想要混进徐府,到底有何目的?” “如果我说,我想弥补前世犯下的大错,你信吗?”楚河自嘲道。 穆戎哑然。 最终他也松开了手:“她没有怨恨你,否则也不会为你弟弟医治,更不会让你入府。” 穆戎的话,最终证实了楚河心中的猜想:“所以,如今的她……也是前世那个人?她也重生了?” 穆戎点点头,楚河能混到容容旁边,发现真 相也是早晚的事。 索性不再对他隐瞒。 但楚河没有想明白,他微微蹙眉:“可若真是如此……你前世那样对她,她为何还愿意与你定亲?” “我用了手段。”这次换做穆戎自嘲,“并且,她不知道我是重生。” “你……?”楚河先是疑惑,后来便想明白了,原来穆侯爷也知道自己前世伤透了她的心啊。 他冷笑道:“难怪你在猎场受了那么重的伤,原来是不想让她怀疑。没想到堂堂威远侯,竟也如此胆小。” 穆戎不以为意,回敬了他一句:“本侯是胆小,但……你敢说吗?” 楚河:“……” 的确,他也不敢说。 穆戎见他不做声,便不想再做纠缠。 他望了眼屋内:“今生有本侯护着她,便不劳你费心了。明日起,你便离开徐府吧,你弟弟的病本侯会为你找太医调理。” “我不会走,君子一诺重于千金。” 穆戎气急:“……” 他刚要再说,小院之外传来少女的声音:“楚河,你睡下了吗?” 是徐容容的声音。 穆戎大惊,他来不及多想,立刻闪身跃上房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楚河抬头看向他消失的地方,冷笑道:胆小鬼! 之后他赶紧将手在木 盆里沾了点水,过去开门:“大小姐怎么来了?” 徐容容笑了,她从袖中取出一瓶药:“白日太忙,竟是把这要紧事给忘了。这是缓解咳嗽的药丸,是我请教王府医后配置出来,已经托人请太医院长史廖大人查验过,若你愿意的话,可以给楚云试试。” 楚河在衣服上擦干净手,将药瓶接了过来:“有劳大小姐。” “应该的,如今你们住在我府上,我自然要多加照应。”徐容容笑着说完,探头看了下院内,“我方才……似乎听到有人说话?” 楚河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可能是楚云吧,他最近身体好些了,有些贪玩不愿意早睡,我便说了他两句。” 徐容容不疑有他,看了眼院子里待浆洗的衣服:“这些事,就交给下人去做吧。” 楚河婉拒:“只是几件衣服罢了,不过是随手的事。” 知道楚河性子要强,徐容容便不再坚持,又略略说了几句,便回去了。 看着她走路时微微摇晃的背影,楚河眸色黯然。 不远处的房顶上,穆戎将一切尽收眼底: 楚河对容容……似乎,并非只是赎罪? 而容容……竟对他笑了那么多次。 穆戎的心头涌出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第72章 穆侯爷的小心思 连续两个晚上,穆戎都在失眠。 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徐容容在对楚河微笑。 前世的她,那么爱笑。 藏身在树丛后偷偷看他时,嘴角吟笑。 被他发现后跑开时,又带着羞赧的笑。 而今生,她竟一次也没有对他笑过。 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是那样的冷漠,或是带着怒气。 可她面对楚河,那个前世要了她性命的人时,却带着毫无保留的笑。 他感受到深重的危机! 如今,楚河以护卫为名,几乎不离她的左右。 长此以往…… 穆戎不敢再想! 翻来覆去,胸口隐隐作痛,让他愈加难以安眠。 他索性坐起来,从枕下取出那本《追妻七十二式》,翻到“迂回之术”那一页,开始细细研读起来。 这一看,就是一整夜。 翌日清晨,穆易进来侍候的时候,房中的火烛已经燃尽,只留下挂满斑驳烛油的烛台。 “爷……这是?” 穆戎一脸憔悴,门外初升的太阳使他双眼酸涩。 “你来的正好。”他的声音沙哑,满是疲惫,“本侯是武将,对文官的喜好知之甚少,你知道京里的文官,一般都喜欢些什么?” 穆易回忆着与侯府常往来的几位大人, 答道:“古琴、玉器、雅乐……” 穆戎暗自思忖片刻,摇头道:“除此之外呢?比如……徐大人那样的,会喜欢什么?” 穆易答的爽快:“那无非是一些附庸风雅的琴棋书画、花鸟鱼虫,还有……银钱。” 穆戎:“……” 可不是爱财吗?否则怎么连自己闺女的箱笼都要去翻? …… 徐朝前这几日告了假。 伤筋动骨一百天。 他伤了膝盖,还有比这更好的请假理由吗? 除了前两日不能下床,略感别扭之外,其他时间,自己在房中哼着小曲,或者去院子里的躺椅上晒晒太阳,十分快活。 更别说,还有堂堂的一品军侯穆戎每日到府中探望。 这可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只是每次穆戎前来,徐容容都会找借口不见。 最开始的时候,徐朝前以为这是女儿拉扯男人的手段。 但时间久了,他便觉得女儿这样做有些过了,可她如今是县主身份,自己虽然是她的父亲,倒也不敢摆起架子斥责。 因此再面对穆戎时,多少有些心虚。 没想到,穆戎竟不以为意。 “在下是来探望徐大人,自然要以您为重。” 正如他自己所说,每次前来都会在徐朝 前这里耗上半日,丝毫不提徐容容半句。 有时是下棋。 有时是赏画。 徐朝前满眼的贪婪,几乎遮掩不住: “侯爷这用的是和田玉磨的棋子吧?” “这画怕是北朝时留下的吧?跟侯爷的武将身份并不十分相配呢。” 穆易听着都心疼自家侯爷,每每回府后,磨着后槽牙劝道:“爷,别太委屈自己了。” 徐朝前那样的人,自己都看不上,更何况一向是不愿在官场逢迎的侯爷。 穆戎但笑不语。 为了能达到目的,这些又值什么呢? 一大清早,徐朝前用完早膳,就在院子里满脸期待的等着穆戎到来。 他是文人,最爱附庸风雅,这几日穆戎每次来访时带来的礼物,都让他叹为观止。 想到自己如今虽然官场不顺,但能在姻亲上捡这么大便宜,也是值了! 穆戎来的时候,穆宅里的四名护卫紧随其后,每人手上各捧着一盆西湖柳月菊。 那金黄的花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照耀下,显得庄重夺目。 惊的徐朝前直接差点跳了起来:“这……这怕是贡品吧?” 柳月菊临冬开放,金色花瓣层层叠叠,花轮丰满妖娆,花色金碧辉煌。 “正是。”穆戎笑道, “徐大人若是喜欢的话,我便将这些柳月菊移植到府中来。” 徐朝前大喜过望,嘴上却说:“那怎么使得。” “这是应该的。” 说话间,穆戎的目光有些飘渺,他似乎正透过柳月菊在看向别处。 金灿灿的花丛中,似乎有一道灵动的鹅黄色身影正穿梭其中。 他希望能在盛开的花丛中,看见那个少女欣喜的笑脸。 穆戎收回目光,问道:“徐大人府中可有合适的地方栽种?” 徐朝前面露尴尬:“我府宅太小,只怕并无合适之处……” 穆戎“思忖”片刻后,终于想出一个主意:“单论徐府的话,的确是人口众多空间不够,但若将穆宅打通呢?穆宅与徐府相邻,想来如果在外院拆除一面墙的话,合建一个花园倒是绰绰有余。” 徐朝前的眼睛亮了。 看到他的神情,穆戎心知:有了! …… 徐容容只是歇了个午觉的功夫,府里就变了样。 等她得了消息,匆匆赶到外院,正好看到了那堵已经拆了一半的院墙。 徐朝前见她来了,喜滋滋的凑过来,将穆戎的打算说与她听。 徐容容第一次有了想要杀人的冲动。 她看着穆戎,满面寒霜:“侯爷这样 做妥当吗?” 穆戎摸了摸鼻子:“徐大人是爱花之人,我便想着为他建一个小花园。” 信你才有了鬼! 徐容容瞪着她:“我怎么不知道,侯爷竟也成了喜欢侍弄花草的人?难道说,赋闲在家几日,竟转了性子。” 穆戎浅浅一笑:“附庸风雅罢了。” 徐容容转向了那四盆西湖柳月菊,目光微滞。 那金黄的花瓣,正慵懒的舒展着,仿佛在向她撒娇一般……这曾是她最喜欢的花。 见她的目光变的柔和,穆戎略略靠了过来:“喜欢吗?” 徐容容被他唤醒,瞪了回去。 穆戎身子微微压低,靠近她的耳畔: “如今拆了外院,并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你我两府相邻,这番动静并不会为外人所知,你不用担心旁人的议论。” “更何况,你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我是大周朝的侯爷,旁人就算想说,也没有那个胆子。” 徐容容冷哼道:“侯爷以为小女在意的是那些虚名吗?小女何曾畏惧过他人的口水?我只是不知道,侯爷如今先斩后奏的本领,竟已臻入化境。” 穆戎笑着:“县主过奖了。” 说完,他直起身,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楚河,微微挑眉。 第73章 暗流涌动 穆戎用四盆秋岁进贡的西湖柳月菊,推开了一堵隔在徐府和穆宅之间的墙。 虽然,这是他多日来忍着恶心,不断与徐朝前周旋才换来的。 虽然,这仅仅只是一堵外院的墙,离徐容容的院子还隔着两道门。 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计算过距离,此处距离她的梧桐院,比楚河所在杂物房的距离要近。 他不仅要在距离上占优,其他的方面,这几日来,他也费尽了心思。 就在花圃完工那天,他将侯府中专职侍弄花草的居士许向南调了过来。 以帮助徐朝前打理花圃为名,住进了杂役房。 就住在楚河的隔壁! 本来徐朝前有些为难,毕竟徐府逼仄,还要住进一个人来实在多有不便。但穆戎一句“此人的月钱和吃穿用度俱由侯府承担”后,他忙不迭地的应了下来。 甚至在琢磨着如何帮着穆戎说服徐容容。 但他多虑了。 因为,徐容容在见到许向南的那一刻,便应了下来。 因为这个人,她真的无法拒绝。 前世,她在侯府院落中种植的大半药材,都是在许向南帮助下完成的。 此人与她,有半师之谊。 “种植草药和侍弄花草是一样的道理,要用心 对待。千万不要将它们当成物件,它们有喜怒哀乐,懂风花雪月,它们比人更敏感。当它们感受到你的真心,才会为你生长。” 许向南说这话时,满是柔情。 穆戎从来不爱花草,侯府中也无人通晓风雅,在那里,许向南和自己一样,都是寂寞的。 但他从不轻易表露。 不管有人观赏,还是无人问津,他始终温柔的对待那满院的花草。 就好像,他的眼里只有它们,其他的纷争、荣耀都与他无关。 这样的他,也感染了徐容容。 让她偶尔也会忘记在侯府独处的寂寥,以及无人理会的痛苦。 许向南不善言辞,但又很博学。 他年轻时,曾游历了大周一半的土地,甚至连番邦也去过。 闲暇时,他会跟徐容容讲一些外面的见闻,让她也能感同身受。 甚至,知道一些鲜为人知的消息,就比如,后来风靡京城的福海珍珠,就是许向南告诉她的。 因此,当徐容容在徐府中再次见到许向南的时候,的确无法开口拒绝。 穆戎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许向南这个人,前世其实是他故意安排的。 前世,他发现她经常跑到外书房,翻看着母亲留下来的 药书。也曾在府中种些草药,但不得要领均以失败告终。 于是他便授意许向南,让他传授一些方法给她。 他了解许向南,知道他一旦答应自己,必会履行约定。 前世,许向南做得很好。 因此,他知道徐容容哪怕对整个侯府的人都充满厌倦和敌视,也不会拒绝这个人。 再加上,以许向南的身份和本事,来帮徐朝前料理花圃,亦是最合适不过的。 徐容容喜欢西湖柳月菊,就让许向南来照看它们,尽量延长它们的花期,让她的笑容更久一些。 就如她现在这般。 目光灼灼的望着那丛金黄,嘴角含笑。 他的确在用各种手段接近她,也在想尽各种计谋让她再次接纳他。 但更重要的是,他想让她开心。 他眼神中的宠溺,徐容容并未看到。 但却被站在远处的徐尧尧尽收眼底。 她就站在花圃的外面,手指在紧紧的扣在身旁的树干上,慢慢收紧,然后狠狠扯下一块树皮。 凭什么!凭什么这些好处都是她徐容容一个人的?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建花园是假,威远侯要住进徐府来是真! 还有哪个县主?她一介女流,能在猎场立下什么功劳?不过是陛下为 了抬举威远侯罢了! 她到底哪里优秀?竟能入威远侯的眼? 竟还令他如此深情! 要知道,堂堂的威远侯,可是京城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偏偏是她徐容容! 愤恨,让徐尧尧再也站不住。 回到自己的柏翠院,她召来雨尽:“你想想办法,我要出府!” 雨尽闻言,犯了难:“如今府中的形势,怕是很难……小姐若是想出去散心的话,不如再等些日子?” 徐尧尧冷笑道:“散什么心!我要去家庙,去找母亲。” “这……怕是更难了。” 徐尧尧乜了雨尽一眼:“若是不难,我会找你来商量吗?怎么,你也瞧着那边眼红了?别忘了,你和你全家的身契都在本小姐手里攥着。” 雨尽身体抖了两下,噗通一声跪下:“二小姐冤枉!奴婢绝不敢背起二小姐!” 徐尧尧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雨尽就只能跪在地上冥思苦想,沉默了许久后,她嗫嚅道:“如今府中是大小姐掌家,二小姐若想出门的话,必须要有拜帖才行……您不如从老爷那里着手?” “父亲现在满眼都是她那个县主,怎么会管我?”徐尧尧皱起眉头。 雨尽 凑了过来:“您还记得何公子吗?” “他怎么了?”徐尧尧问道。 她自然是记得的,那可是当今探花郎,亦是她惦记了许久的人。 但探花入翰林院之后,还需外放出去历练,常常要从知县做起,父亲是绝对看不上这种人的。 雨尽悄声说道:“奴婢听说,何探花在翰林院表现出众,这次述职他不仅没有被外放出去,反而在翰林院中已做到侍读学士一职。这可是从三品的官职,你若是跟老爷说去拜访何大小姐的话,老爷必会应允。” “真的?”徐尧尧大喜过望。 “千真万确。” “但那何大小姐性子孤傲,原先就与我交情一般,如今她的兄长如此炙手可热,又怎会搭理我?”徐尧尧拧眉。 “二小姐莫忘了,您这次只是需要一个出门的理由。您从咱们府里出去,进了何府的门便成了!至于何大小姐见不见您无关紧要,说不定还能给您腾出时间去见夫人。” 徐尧尧听完,在心中悄悄推演一番,似乎确有道理。 她点点头,伸手将雨尽拉了起来:“还是你机灵,以后咱们关上门说话,不用动不动就跪。” 雨尽低下头,眸色幽深:“奴婢谢二小姐恩典。” 第74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徐容容先前所受的伤已经彻底好了。 这几日她行走坐卧,已恢复如常。 人也松快了许多。 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几日的楚河也有所不同。他不再像先前那样眉头深锁,虽然还是一样的沉默寡言,但不会总躲着她,或者避开她。 穆戎这几日又被太子困在东宫,徐容容觉得少了碍眼的人,日子也轻松起来。 用完午饭,她在房中翻看着账簿。 这是药铺上午刚刚送来的,铺子里已经摆上了她调配的止咳药,销量很好。 之所以选止咳药最先销售,也是徐容容计划好的。 京城八巷多是高门大户,府中年老者众多。 如今快要入冬,正是老者咳痰之症多发季。徐容容改良了先前为楚云配置的药方,减少了烈性,又添加了滋补温润的方子,由此制作出的止咳药,不仅有止咳化痰的功效,还可以润喉,在八巷中很快便普及开来。 徐容容手指点着账簿:“这批药才摆上三天,就销售一空,看来还需让铺子再多进些药材,配置完补充上去。” 洛书笑着应道:“哥哥已经吩咐下去啦,马上就是冬天,哥哥说到时候销量还会翻番呢!他还说,京城的人多会跟风,一旦八巷普及开,只怕其他地方的也会跟着来买药。” 洛尘如今已经辞去了车行的工作,专门为徐容容打点生意。 徐容容点头:“你哥哥说的不错,正是找个道理。” “不过,那药铺掌柜倒是一直对幕后庄家好奇,已经找哥哥打探了好多次,想知道陶公究竟是谁。” 徐容容 露出一丝坏笑:“让他猜去吧,有些神秘感,倒便于咱们行事。” 洛书抚掌笑道:“这事可真有趣!别说外面人不知道,就连咱们府里,除了奴婢和洛书,还有楚家兄弟之外,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小姐的本事,更不知道小姐入手的这个药铺,还不到半个月,就银钱翻番了!” 徐容容笑着点了她的额头:“你家小姐本事大着呢!” 洛书说完,文摇有些好奇的凑过来:“奴婢想不通。小姐为何待楚家兄弟这么好?虽说楚河救过小姐,咱们请他们入府,为楚云诊病都是应当的。但您也没必要把自己的本事透露给他们呀?万一他们泄露了小姐的秘密可怎么办?” “他不会的。”徐容容很笃定,她笑道,“你可不要小瞧楚河,他可是有大造化的人!咱们现在巴结一下没有坏处的。” 文摇和洛书自然不信自家小姐的话。 若是想巴结人,小姐又何必想着法子把威远侯往外撵。 但在既然小姐不愿说,她们自然也不会多问。 洛书继续汇报外面的情况:“先前小姐让哥哥打探京城擅长疫症的郎中,哥哥拟了一个名单,请小姐过目。” 徐容容接过来,翻看了一下:“你哥哥做事,真是极靠谱的。” 她看完之后说:“有个姓舒的郎中,若是你哥哥见到,一定帮我留意他。” “奴婢明白。” 收拾完账簿和名册,徐容容打了个呵欠。 看了正午的日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前两日,二小姐是不是出去了一整天?” 文摇应道:“说是得老爷首肯,去看望何家 大小姐。” 洛书鄙夷道:“如今小姐管家,她倒不过来说一声!那何家公子何敬之刚刚越级升至翰林院侍读学士,她就知道巴结上这样的人,老爷定会准她出门。” 徐容容皱起眉头,何敬之的妹妹她前世见过两次,最是清高孤傲的人,她怎么会愿意与徐尧尧相处? 于是吩咐洛书:“你去后面跟楚河说声,下次徐尧尧再出门的时候,务必让他跟去看看。” “小姐是疑心她?” 徐容容点点头:“我怀疑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洛书不敢耽搁,连忙往杂役房去了。 楚河刚刚帮弟弟楚云洗完头发。 听完洛书的吩咐,应道:“请大小姐放心。” 楚云在内室擦着头发,听见了动静,探出脑袋来:“姐姐来啦,姐姐最近忙什么呢?怎么都不来看我啦。” 他如今还未变声,眼下正是翠翠的少年音,姐姐姐姐的叫着,听得人心里暖暖的。 洛书笑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小片山楂糕:“你是不是又嘴馋了?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姐姐真小气,就这么一点。”楚云不满的撅起了嘴。 他的头发未干,略显凌乱。 洛书下意识地探手过来就想揉。 楚云躲到一旁:“男人的头,可不能随便摸。” 洛书笑眯了眼:“十一岁的小娃娃,哪里就称得上男人了!” 楚云不服气:“就是不可以!再说姐姐今天也太小气了!” “还嫌我小气?你不要拉倒!”洛书作势要收回,“小姐都说了不能让你贪嘴,这一小块还是我偷偷带来的呢。” 楚云嘿嘿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谢谢姐姐啦。” 他伸手要接,却被楚河拦截。 哥哥一脸的严肃:“大小姐说不能吃,就不能吃。” 楚云:“……” 洛书:“……” …… 徐家是外迁到京城的,在京中并无多少根基。 因此为了祭祀先祖,徐朝前只好在远郊的山脚下,供奉了一间小小的家庙。 小院正中是供奉着祖先牌位的祠堂,右侧向阳处有间低矮的居所,旁边有个近乎露天的厨房。 左侧是个杂物房,如今用来给平嬷嬷居住。 徐柳氏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 居所背阴潮湿,住的久了她人也显得苍老许多。 狠心的徐朝前竟一次也没有来探望过。 见到徐尧尧,徐柳氏便骂开了:“你那个杀千刀的父亲,活该折了腿,老天就该狠狠惩罚这种人,抛妻弃女,还得我二姐儿在府中没有母亲护持。” 徐尧尧闻言,扑到徐柳氏的怀中,哭得期期艾艾。 徐柳氏心疼的不行:“二姐儿别哭了,等母亲回府后,好好收拾那个贱人!” 徐尧尧擦了擦眼泪:“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回去……长姐她……她逼得女儿快活不下去了。” “她都这样待你了,你竟还一口一个姐姐!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女儿!你也不想想,她若拿你当妹妹,怎么会扣你身边人的月钱?弄得你要靠变卖首饰度日!”徐柳氏气得不行。 “长姐说……她这是按照旧例。她身边大丫头来教训我,说是先前长姐的梧桐院里一主二仆,但母亲只给不到一半的月例银子,如今她们这样做……是…… 是……” “是什么!”徐柳氏怒不可遏。 “是母债女偿……呜呜呜……”徐尧尧说完,大颗大颗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好啊!这个贱人,看我不在府里,竟这样拿捏你!那文摇洛书都是什么货色,竟敢来训斥你这个主子!你父亲竟不管她?” 徐尧尧说得悲凄:“父亲说长姐是县主,让女儿一切都听她的。” 徐柳氏气的想砸东西,刚抬起手才发现这里不是她在京城的荣安院,根本没有趁手的东西。 “你父亲那个浑货是指望不了了,你且忍忍,母亲定会帮你报仇!” “嗯!女儿等母亲回来,女儿想了下,回头变卖掉那套翠玉头面,应该还可以支撑一阵子。” 徐柳氏将女儿抱在怀里:“我苦命的二姐儿……”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阵,徐柳氏从枕头下面取出一把钥匙,递了过来: “这是母亲的私库钥匙,原本是想给你和敏姐儿出嫁时填妆用的,如今你竟苦成这样,先拿去用吧。” 徐尧尧接过钥匙,点了点头。 “母亲放心,非到必要时,女儿不会打开。” 她手中的钥匙,已经紧紧的扣入掌心。 徐敏敏不是说母亲最疼她吗?呵呵…… 回府之后,楚河将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与徐容容听。 洛书气的跺脚:“这二小姐太会搬弄是非了,府里哪点待她不好了?虽说现在月例减半,但那不也是为了堵夫人留下的窟窿吗?” “演戏,一向都是她徐尧尧最擅长的。”徐容容笑着,“只怕夫人的私库,以后要变成徐尧尧一个人的了。” 第75章 有人下毒 这一次,穆戎被困在东宫的时间,比之前还要久。 而且,此次仅他一人。 书房之内的气息也极度压抑,太子沉着脸在穆戎的前面踱来踱去。 因为,从江南道传来消息,就在常靖着手调查江南四州的官员时,竟然有六个人因为不同的意外死掉了! 好巧不巧的是,这六个人正好就在穆戎所圈出来的十几个人中! 若到了这个时候,太子还不清楚里面的猫腻,他也枉为东宫二十余年了。 “戎哥儿,你看……会不会是老三?”太子问道。 调查江南官员一事,上次他们三人坐在书房中想出来的,此事一出,太子第一个怀疑对象便是三皇子武天骁。 穆戎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之意,他抬头看着太子,眸中难掩失望。 太子见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孤也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孤知道你与老三关系好,但孤与他又何尝不是?他母妃去的早,老三一直养在母后膝下,与孤也算一母同胞。” “既如此,怀疑三皇子之类的话,太子以后慎重。”穆戎皱起眉毛。 “哦……”太子嘟囔了一下,“可那会是谁呢?难道是老二?” “殿下怎能说怀疑就怀疑?”穆戎气恼,“这样没有证据的事情,无端猜忌只会害了彼此的情谊。” “ 这也不是,那也不对!那孤现在应该怎么办?这件事分明就是有人要摆常靖一道,再把拖拉下水!还有,孤的内弟受人蛊惑侵占江夏盐矿一事,那么隐秘也被有心人掀到父皇面前,若不是戎哥儿你提前告知,只怕孤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这一桩桩,一件件,分明是有人要陷孤于不义!”太子越说越生气。 “戎哥儿,你快给孤拿个主意!” 穆戎叹了一口气:“殿下目前最紧要的事情,就是严加查察。既然您怀疑他们六个人死因有蹊跷,那便追查到底,人虽死了,但线索却不会死。他们六人为何会出现这个意外?是什么诱发了这些意外?他们死后又是谁第一时间发现的尸体?他们之间的是否有关联?如此细细追查,顺藤摸瓜总能找到真相。” 太子笑了,他拍了拍穆戎肩膀:“还是戎哥儿聪明,一下子就帮孤解了难题。” 穆戎:“……” 太子瞅了穆戎一眼,疑惑道:“这才不到一个月,怎么你的伤竟好了大半?” 穆戎垂首:“臣用了府医研制出来的新药。” “你能干!你府里的人也能干!”太子笑道,试探道:“看样子再过半个多月,戎哥儿就能完全康复了。” 穆戎明白了他的意思:“殿下是有差事吩咐?” 太子嘿嘿笑道 :“戎哥儿真聪明!你是知道的,常靖那个人……如今正忙着给水灾收尾,哪有时间去查察实情?孤想看看戎哥儿愿意不愿意走这一趟?你那么聪明,定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穆戎皱眉:“微臣只是武将,不擅查案。” “没关系!没关系!孤信得过你!你和容姐儿的亲事不是还没定日子吗?等你回来,孤立刻请旨,挑个黄道吉日,帮你俩把事给办了!”太子信誓旦旦。 穆戎:“……” …… 徐府的梧桐院里,徐容容刚刚送走肖灵儿。 肖家如今也算京城新贵,不少京城贵女也想与肖灵儿交好。 但那丫头似乎跟谁都处不来,只喜欢粘着徐容容。 徐府的花圃打理好之后,她更是兴致勃勃。 这两三日,几乎每天过来就要来一趟。 用她的话说:“马上天就要冷了,若不常来看看,怕是今年就见不到了!” 徐容容笑着打趣她:“你是来赏花的?还是来偷吃的?” 肖灵儿脸红,将脸藏在徐容容背后。 小姑娘贪吃,在自己府里的时候肖夫人多会管束,因此她每每借着来徐府的借口,让贴身丫头采买许多零食带过来。 磨着徐容容与她同吃。 这两三日来,徐容容几乎没正经吃过几口饭。 好容易送走了她,文摇收拾完桌子 上的残渣:“下次肖大小姐来,奴婢就把桌子给撤掉!让她站在院子里吃。” 徐容容笑道:“她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要过于拘着。” “奴婢哪里是拘着肖大小姐,还不是因为她,小姐您跟着也不好好吃饭了!奴婢……”文摇还没说完,晃了一下。 徐容容连忙扶住她,见她脸色发白:“你怎么了?” 文摇揉了揉额角:“奴婢也不知道……今日一直有些头晕恶心。” 徐容容看着她的脸色,狐疑道:“这一整日你都这样吗?” 文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从昨日下午就有一些,但不如今日这般严重。” 徐容容喊来洛书:“你去鲁尚书府上说一声,请他晚些时候派王府医过来。” 洛书看着文摇的脸色,连忙答应。 她刚要出门,徐容容又将她叫住:“王府医过来的时候,请他务必不要走正门,可以……从穆宅过来,你到时候亲自在二门守着,人来了就直接领进来。” 徐容容说得严肃,洛书知道此事要紧,因此片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出府请人。 文摇有些紧张:“小姐……奴婢不会有事吧?” 徐容容拍拍她的手:“无事,你先回去躺着,请人来看看也是为了安心。” 文摇半信半疑的回房睡下。 洛书动作麻利, 不到一个时辰,王府医就出现在梧桐院里。 徐容容向他道了扰,接着带他去了文摇的房间。 王府医如今与徐府往来甚密,他知道自家鲁大人以及威远侯都对徐家大小姐十分看重,因此虽然是为丫头诊脉,倒也不敢怠慢。 许久之后,他从房间出来,面色略有一些凝重。 徐容容问道:“是否可确诊?” 王府医点点头,他看着徐容容的神色:“难道大小姐早已知道?” “我不擅脉象,只是下午见她的唇色发暗,便怀疑她是中毒。”徐容容沉吟道。 “正是!”王府医应道,他看着徐容容的目光,似有些难以置信。 “王大人可看出是何种毒药?是否要紧?”徐容容追问。 王府医面颊微微泛红:“恕在下眼拙,尚未看出是何毒药……文摇姑娘素日不常出府,想来应是在府中染毒,若大小姐不介意的话同,下官想将您这院子细细探查一番。” 徐容容点头:“这是应该的,王大人请便。” 然而,直至掌灯时分,王府医始终毫无所获。 “在下无能。”他神色间颇多自责。 “想来下毒之人手段隐蔽,大人不必自谦。”徐容容温言劝导,她压低了声音,“王大人能否给我和洛书也把下脉?” 王府医闻言,心中一沉,连忙摊开药枕。 第76章 相生相克 天黑了,穆戎终于回到穆宅。 这两日,他在太子府中耗尽心力。一方面,他觉得太子昏庸,难当大任,大周若是交给他必定岌岌可危。但另一方面,若是沿着前世的轨迹,让二皇子和四皇子与太子互博,祸乱本朝,他亦心中难安。 唯有……三皇子。 但三皇子无权、无势、无财、无宠…… 再加上,他本人亦无心权谋,一心只愿辅助正统,甘愿为太子驱使,想要扶他上位,真是难上加难。 他一脸疲惫的回到穆宅。 刚刚进府,穆艾便神色阴郁的过来禀报:“爷,下午时分,王府医去了徐府,是……从咱们穆宅过去的。” 穆戎心中一凛:“可是县主有事?” 穆艾摇摇头:“听闻是府中有人中毒……” 中毒?!穆戎大惊失色,只一个纵跃便消失在穆艾的眼前,完全没有听见属下的后半句话“有人中毒……不是县主。” 穆艾呆立当场。 一旁的穆易看着他,无奈的摇头:“下次说话,先说重点。” “可重点不是府中有人中毒吗?”穆艾不解。 穆易笑道:“在侯爷这里,唯一的重点,只有县主。” 只一瞬的功夫,穆戎 便出现在梧桐院中,无人注意到他是从哪里来的,他慌乱的冲进房间:“容容!” 正与王府医对坐商谈的徐容容,站起身来:“侯爷怎么来了?” 穆戎顾不得答话,疾步上前,仔细查探之下,发现她神色如常,并无丝毫中毒之象,这才稍稍心安,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真是吓坏我了。” 徐容容猝不及防,就被裹入一个有力的怀抱,她下意识便要挣扎。 但又哪里是孔武有力的男子对手。 她从穆戎的怀中探出头去,发现不管是王府医还是洛书,都背对他们站着。 旁人的乖觉倒缓解了她心中的尴尬。 贴着穆戎的胸膛,感受他心如擂鼓,想来……确实是吓到了? 于是,便不再挣扎,由着他去了:“我没事,但文摇和洛书都中了毒。” 穆戎嗅着徐容容发尖的香气,深吸了一口气,心跳逐渐平缓。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将徐容容放开,看着王府医,浑身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压之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府医被他看的心中颤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回话: “从脉象上看,两位姑娘中毒已有三日,文摇姑娘体弱,因此症状 明显,而洛书姑娘目前尚无症状。” “在下方才问过两位姑娘,她们这三日俱在一处,可见此毒因人体质不同而表征不一。” “且中毒三日才发作,想来应是慢性毒药。” 穆戎听完,皱起眉头:“可有解毒之法?” 王府医垂手而立:“在下无能,查不出毒药,便无法配置解药。” 穆戎冷笑道:“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的手段!而且,这手段竟只冲着这两个丫头而来?” 说话间,他与徐容容对视一眼。 两人都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穆戎问道:“容容可有其他怀疑?” 徐容容看着摆在房中的晚膳,对着王府医温言道:“我院中的东西,王大人方才皆已仔细查看过了……但这院外拿进来的东西,也请王大人细细查验一番。” 王府医疑惑道:“大小姐是怀疑,这毒下在吃食之中?” 徐容容点头道:“王大人说她们中毒只有两三日,但这几日来,我行动坐卧均与她们一起,唯有用饭……因这几日家中来客,为了陪客用餐,这三日我几乎没有用过府中饮食。洛书每日取来饭食后,便由她二人分食。因此,若有可疑之处,此 处可能性最大。” 见她说的有理,王府医便不敢怠慢。 他立即从药囊中取出银针,一道一道菜品,细细查验。 许久之后,银针毫无变化。 为了确保无误,王府医又取出一针,再次探查,与方才并无二致。 他疑惑道:“想来,应该不在饭中。” 徐容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如今一无所获,她心中略略烦闷。 穆戎见她面色不虞,便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 晚风涌入房中,催动窗边香炉青烟袅袅。 穆戎轻嗅几息,瞬间觉得提神醒脑,他问道:“容容这里燃的是什么香?竟如此好闻。” “只是普通的熙和香罢了,我在其中加了些薄荷。”徐容容说完,叮嘱道,“侯爷不可靠的太近,您伤口所涂的药中,有一味与薄荷相克,吸入太多恐不利于伤口恢复。” 她还想再说,可话到嘴边便顿住了。 徐容容重回桌边,拈起筷子,夹起一筷细细品尝。 “小姐,这不能吃!”洛书上来就要夺筷子。 徐容容按住她的手,笑着宽慰道:“别担心,王府医已经验过无毒。再说,折腾这么久,我已有些饿了,吃两口便罢。” 说完,她又 从另一个盘中夹起一筷。 接着用勺子舀起一勺碧玉蛋羹,许是味道不错,她又吃了一口,然后问道:“这道菜倒是不错,香甜不腻,这几日都有吗?” 洛书点头:“小姐爱吃蛋羹,厨房便换了花样做,这几日做的都是碧玉蛋羹。” 徐容容点点头,想要再舀一勺。 穆戎一把将勺子夺了过来。 徐容容笑吟吟地看着他:“无妨,稍稍吃些不碍事。” 穆戎握住她的手:“快吐出来!” “放心,我心里有数。” 一旁的王府医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县主的意思是……” 徐容容扯过帕子擦了擦嘴角:“是的,我已找到毒药藏匿之处。” “可是,方才不是验过饭菜无毒吗?”洛书快哭了出来。 徐容容回答: “因为下毒之人,用的是食物相生相克之理。” “厨房常用的糖来提鲜味,我看过采买明细,府中常备红糖与白糖,而今日这碧玉蛋羹中搀杂了糖精,鸡蛋和糖精混在一起,便会令人中毒。” “好歹毒的手段!”王府医气急,“会是谁如此歹毒?竟懂得用这个法子害人!” 徐容容浅浅一笑:“是啊……会是谁呢?” 第77章 让那个黑手拿命填 当晚,徐容容留着王府医在府中照料文摇和洛书。 因幕后黑手还未露面,此事仍需谨慎。 好在梧桐院虽然位置稍偏,但空房倒也有几间,因此将王府医安置在院内,倒也不麻烦。 安顿好众人,徐容容觉得自己的头隐隐痛。 她走到院中的树下站着,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 双鬓垂下的长发,随着拂面而来的晚风轻轻拂动,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穆戎还没回府。 他慢慢走到徐容容身边,展开手中大氅,披在她的肩头,低声说: “你别太担心,王府医方才说,如今已经找出毒物源头,很快便能配置出解药。” “况且,那两个丫头年轻,中毒之日尚浅,并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徐容容点点头,她心中明了。 只是方才看着文摇那张逐渐发白的面容,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到底,还是因为她大意了。 徐柳氏被赶到家庙之后,她用快速的手段,将荣安院里的人全部换掉。 除了平嬷嬷去家庙侍奉徐柳氏之外,其他人都被卖出府去了。尤其那个贪墨银子为儿子养瘦马的柳管事一家,被她卖去了江南。 前世,他们是怎么对待洛书和文摇的,今生 就让他们体验一番! 徐尧尧的柏翠院,因有徐朝前护着,徐容容暂未向他们下手。 她本以为,府中那些与徐柳氏牵连较深的下人都已被彻底清洗一遍。 却没想到……仍有漏网之鱼隐匿其中。 真的是防不胜防啊。 她下意识的抓紧大氅将自己裹紧:“那个幕后之人,不管藏得多深,我都要把她挖出来拿命填!” 她莹白的手指蜷起,紧握在一起,指节之上青筋毕露。 穆戎心疼的抬起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中:“我会与你一道。” 徐容容刚想拒绝,穆戎又低下头补了一句:“别拒绝我……我承受不了你再次离去的那种恐惧。” “再次……”徐容容眉头微皱。 穆戎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他神色未变:“方才回府,听到穆艾说有人中毒,那种感觉……哪怕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也从未有过,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徐容容看着他眼底的深沉,想到他方才那急切的模样,便不再多问。 她沉吟许久,看着他道:“此事少不了家庙那个人的谋划,若侯爷不嫌麻烦的话,还请帮我盯牢那边,此毒一旦发作药性极快,只怕那个人等不了多久就会露出破绽。” 她指的是徐 柳氏。 想必是徐尧尧的几次诉苦,让徐柳氏狠毒了自己。 穆戎自然明白,他弯下腰与她对视。 看着少女鬓边的碎发散落,抬起一只手将它们收拢,再勾到耳后,闻言笑着:“你的事,我自然不嫌麻烦。” 徐容容一怔,她的脸不由自主地泛红。 不知怎得,明明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怎么两人之间的气息突然变得旖旎了起来。 她向后退了一步:“既然如此,多谢侯爷。” 虽然对她的疏离早已熟悉,但穆戎依然难掩心中失落。 但没关系,自己曾经将她一点点推远,如今……再努力向她靠近吧。 他继续说道:“外面的事交给我,但这府内的事情你该怎么办?如今你住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徐容容心中已有谋算:“明日起,我便在院中闭门不出,用不了多久那幕后之人必来查探,这几日我会将院中的饮食交于楚河,他身手极好,往来不会被人察觉。” 听到楚河的名字,穆戎心头涌起一股酸涩:“你……竟如此信他。” 徐容容:“……” 她不知道这种事要怎样说给穆戎听,毕竟那是前世带来的信任,此时与他说不清楚。 穆戎见状也不再追问,他思忖 片刻:“若你真的信得过他,便让他用心查探徐府之中的黑手,至于梧桐院里一应供应,由我来负责,可好?” 徐容容重新抬起了头。 他的眸中星光点点,再一次的,她不知该如何拒绝。 头更疼了。 她下意识的抬手揉着额角,点了点头。 她的应允让穆戎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因为她方才的动作让他明白:她的头又痛了。 他请教过御医,也和王府医反复推演过。 他们的答复出奇一致:徐大小姐的头痛之症,无药可医。 如今见她头痛,他眸色幽深。 压抑心中的愧疚,他抬起头看了眼夜空,劝道:“起风了,先回房吧。” 徐容容点点头,但刚一起步就踉跄了一下。 穆戎连忙伸手她拉入怀中,接着打横抱了起来…… 突来的凌空,让徐容容有些不适,她皱眉:“放我下来。” 穆戎长臂舒展,将她牢牢扣在怀中:“乖,我抱你回去。” 徐容容:“……” 两个丫头病了,如今房中无人,没有掌灯。 黑暗中,穆戎将徐容容轻轻放在榻上,在她挣扎起身之际,手掌贴在她的后心处缓缓发力。 一股温热之气从徐容容的后背慢慢爬升,穿过她的颈间,汇入眉 心之中。 徐容容长舒一口气,如有千斤压制的额头舒缓了许多。 即便她不懂武功,也知道这种变化与穆戎有关。 在黑暗中,她的星眸闪动,眼底流波:“多谢。” 穆戎没有答话。 他不敢分心,嘴角处慢慢爬上了一丝笑意。 …… 第二天,徐府准备外出办差的几个下人,在二门上等着领对牌。 可当家大小姐徐容容却迟迟没有出现。 临近晌午,门打开了,洛书一人行色匆匆的出来,脸色发白。 “今日若无紧要差事,诸位便放假一天。” 草草吩咐完,洛书不等众人回应,便转身离去。 见她脸色不虞,徐府下人也不敢多问。 只能在背后窃窃私语: “大小姐今天是怎么了?” “谁知道啊?你没看洛书方才的脸色吗?就像生病了似的。” “哎呀,她可是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头,怕不是大小姐也病了?” “呸,如今大小姐当家,你敢诅咒她?” 先前一人连连打嘴:“瞧我这张臭嘴!” 另有一人岔开话题:“走走走!既然大小姐给咱们放假,那就松快一天,吃酒去!” 说完,几人说笑着离开。 远处一道探究的目光,正盯着那扇被洛书关上的门。 第78章 收网 不过两日,楚河那边就来了消息。 彼时徐容容正躺在榻上翻书,这两天她日日拘在屋中装病,文摇和洛书的气色眼见着好起来了,她却有些萎靡。 因洛书不能出府,生意上的消息洛尘便传不进来。 这让最近数钱数得开心的她,顿感失落。 因此,当她听见帘子外面,洛书跟楚河打招呼的声音,便立刻来了精神。 果然……是闲不住的人。 她掀了帘子出来,几步走到楚河面前:“可查出是谁?” 她的眼睛闪亮,眸中满是期待,楚河心中一暖,声音里也少了些冷峻:“是后厨负责切墩儿的丫头,姓严,厨房里的人都管她叫严墩儿。” 严墩儿?徐容容似乎有些印象,是个胖胖的有些木讷的丫头。 平日里几乎不往前面来,但后厨有人让她出去跑腿办个差,她也会到徐容容这里领个对牌。 那丫头看着老实,竟有如此胆量? 徐容容心里想着,口中便问了出来。 楚河点了点头:“大小姐说的不错,我也是这样认为。因此虽昨日便查出她有异常,却一直没有轻举妄动,直到今日楚云去跟后厨的人打探了一番后,方能确认。” 楚云是个嘴甜又爱笑的少年,因身体有 了起色,便不想被拘在小院里。 平日里时常往外溜,也会帮府中下人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因他勤快,嘴又甜,倒很容易与众人打成一片。 没想到楚河竟让他去打探消息,徐容容哭笑不得:“他还是个孩子,以后这种事莫让他参与。” 她的样子,让楚河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她果然还是与前世一样善良。 “好的。”他应道。 为了压抑情绪,他低下头继续说:“严墩儿木讷,平日里不爱与人闲话,但有个与她同屋的丫头说,柳管事一家被撵出去那天,严墩儿在被窝里哭了许久。” 徐容容皱起眉头:“柳管事?” 柳管事夫妇出自徐柳氏一族,育有一儿一女。 女儿是前世做了徐容容陪嫁的柳莹儿,最后爬床被穆戎杖毙。今生徐容容想到她便觉得恶心,她根本没有近身伺候的机会,而如今……若洛尘办事不错的话,她应是被卖到了前世困住文摇的那间妓院。 柳管事的儿子,徐容容并未见过,只知道纳了几房小妾,还有一个是扬州瘦马,想来也是个风流人物。 难道…… 徐容容疑惑道:“难不成严墩儿暗恋柳管事的儿子?” 楚河看着她眼眸中那说不 出的怪异,忍住笑:“正是。” “那种人……”徐容容想想便觉得不可思议:为了一个浪子,谋害家主。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压下心中怒气,徐容容沉声问道: “她先前可出过府?” “六日前。” 这相克的东西是五日前下的,时间倒也对的上。 想来应该是她,但此事差点牵扯到人命,徐容容不容许其中有一丝的疑点。 她站起身,在屋中踱了来回踱着:“既然如此,明日采买上放松点,再给她个外出的机会。” …… 翌日下午,穆戎也带来了家庙那边消息。 午后,平嬷嬷和徐柳氏在房中谋算许久后,以外出采买为名外出。 穆艾一路跟着她,看到了严墩儿。 徐容容得到了确定的消息,心里有了数。 她的指甲轻轻叩击着桌面,冷笑道:“那就收网吧。” 洗完手,用帕子擦净。 她坐到书桌前写下一张请帖,托楚河给礼部侍郎府送了过去。 接着,在脸上涂了些粉之后,去了徐朝前的书房。 几日不见,徐朝前竟然胖了一圈。 见长女过来,素白着一张脸:“这几日听说你病了,没想到竟如此严重?若为父腿脚不便,定要亲自去梧桐院探望 。” 徐容容心中冷笑,面上却毫不介意:“女儿无事,只是这几日变天,浑身懒怠一些,并未生病,不过是府中下人讹传罢了。” 徐朝前不以为然的点点头:“既如此,为父便放心了,瞧瞧这几日,府中之人懒散成什么样!为父这香炉已空了两天。” “是女儿疏忽了,一会便差人送来。”徐容容告罪。 她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前些日子正逢下元节,礼部侍郎府上的肖灵儿曾邀我前去赴宴,当时有事便给耽搁了。女儿想着这几日父亲得空,不如请肖大人一家来府上做客。他们如今定居京城,肖大人又与父亲同朝为官,咱们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徐朝前沉吟片刻…… 七夕宴时,肖平阳的位置比自己还偏,如今却被越级擢升。 徐朝前心里酸的不行,本不欲与他结交。但他受伤之后,肖平阳曾亲自来府中探望,言谈间对自己多有推崇,倒……也挺对自己的脾胃。 说到底,礼部的人情商高,令人舒坦。 于是,他点了点头:“那便由你安排吧。” 徐容容应了下来,临出门时,叮嘱守在外面的长随徐东道:“方才食盒中有一半的菜,父亲尚未动过,想来不对 他的胃口。这些日子你费心些,多去厨房取一些滋补佳品,别误了父亲养伤。” 徐东不敢怠慢。 下午取餐时,看到碧玉蛋羹上坠着几枚参片,便不由分说给拿了回来。 …… 两日后,肖大人一家借休沐之机来徐府做客。 肖灵儿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徐容容了,因此一见面,便唧唧呱呱说个不停。 徐容容话少,但架不住肖灵儿的趣事多,看着那丫头眉飞色舞的样子,让一向有些冷清的她也多了几分活泼。 肖夫人在一旁看着,见徐容容一边笑脸盈盈与女儿说笑,一边还在有条不紊的布置安排,既心疼又感慨。 心疼的是,一个及笄不久的少女,做事竟如此老辣干练,想来她过去必定吃了不少苦。 感慨的是,自己的女儿与她放在一起对比,怕是再历练十年也追赶不上。 午宴摆在了正厅,肖平阳虽在礼部任职,但过去一直外放,见闻谈吐已非徐朝前可比。 很快,话题便越聊越热。 徐朝前因为腿伤不便,便微微欠身举杯敬酒。 肖平阳连忙应上,只是这杯中酒还没喝到口中,便听到噗通一声。 徐朝前一头栽倒在地上。 众人大惊,徐容容扑了过去:“父亲!” 第79章 怎么会这样? “严墩儿,你今天怎么回事?魂都飞了!”后厨这边,管事的崔嬷嬷走过来,拧着眉毛骂道,“早上我不是交代过了吗?肖大小姐不吃葱!你耳朵聋了?切了这么多?!” 严墩儿连忙将盘子里的碎葱挑了出来,嗫嚅道:“嬷嬷对不起,我这就挑出来。” “快点啊!前面等着上菜呢!”崔嬷嬷恨恨的啐了一口,“蠢货!干不了就滚蛋!” 严墩儿低下头,神色黯然。 这已经是两天来她第三次挨骂了。 这些天,她的心里七上八下,魂不守舍的。 她明明看到从梧桐院拿回来的食盒空空如也。 也听说了大小姐病得起不来床。 可怎么没过几日,大小姐不仅好好的出现了,还要在府上设宴? 难道是自己配比出错了? 但这是跟平嬷嬷反复确认过,并且自己也抓来鸟雀测试过,不应该有错呀…… 怎么会呢? 后厨人来人往,家中来客,连着下人们的脸上也挂上了笑容,但对严墩儿来说,身旁的一切,似乎与她是两个世界。 她的手心出汗,后背发凉。 她原本是没胆子害人的,但谁叫大小姐将柳管事一家卖去了江南呢? 那么远的地方,如今还有水患未除 ,他们被贱卖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 柳路……那个面皮白净,一身文气的男子,他又怎么能受得了那里的苦楚? 他们不过是贪墨了府里的银子,还上便是,大小姐又何必下这样的狠手! 想起柳路,那个每次在后厨见到她,都会对她微笑的男子,那如水的目光,足以让她把心给掏出去。 于是,当她在外采买时,遇到平嬷嬷问她要不要给柳路报仇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她被带去了家庙,面见了夫人。 夫人那么善良,抱着她哭了许久。 夫人也是心疼柳路的,她想,如果夫人能重回徐府,柳管家一家便有救了。 夫人还说,等把柳路赎回来,便让他娶她为妻。 于是,她红着脸接过了夫人递来的糖精。 她知道大小姐爱吃蛋羹,于是便在每日切墩配菜时,变着法儿准备不同口味的碧玉蛋羹。 可,为什么大小姐还没有毒发? 前两日平嬷嬷才催过她,家庙里的夫人正等着她报信呢,江南的柳路正等着她相救呢。 她将挑完葱的配菜重新洗净,刚要拿进厨房,便听到“咚”的一声。 一个脸生的小厮冲了进来:“不好了!厅上有人吐血了……” 下人们一窝蜂的涌到正厅,挤在门口。 里面的东西东倒西歪,乱成一团。 地上也是一片鲜红。 正厅里不见徐府的人,只剩肖家一家三口。 肖夫人正抱着女儿安抚,而肖大人吩咐小厮备好马车,先带家人回府。 “天呐,那血该不会是大小姐吐的吧?”一个小厮窃窃私语。 “谁知道呢?大小姐前些日子不就已经不对劲了吗?” “昨日大小姐说要设宴,那样子不像生病的呀。”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众人正在议论,只见大小姐身边的文摇哭着从厅后的耳房中出来,一脸哀伤的去请郎中。 严墩儿咬着嘴唇,悄悄从人群中挤出来。 从后院的角门溜了出去。 …… 两个多时辰后,就在整个徐府兵荒马乱时,徐柳氏趾高气昂的回来了。 徐府大门洞开,门口空无一人。 肖府的马车也早已不在。 徐柳氏理了理因为匆忙而略显凌乱的衣饰,然后昂起头,搭着平嬷嬷的手走了进来。 “怎么着?如今这家管的,竟无人看门?”徐柳氏大剌剌的进了前厅。 文摇正坐在门口抹着眼泪,旁边有人不住的安慰。 她见到徐柳氏后,惊疑的起 身:“夫人怎么回来了?” “是啊!听说人快死了,我怕来晚了赶不上见最后一面。” 说着,徐柳氏就要往里闯。 文摇拦住她:“王府医正在诊治,夫人此时进去怕是不方便。” 徐柳氏使了个眼色,平嬷嬷会意,将院子里的其他人都统统轰了出去。 耳房里隐隐听到戚哀的哭泣声,徐柳氏笑着:“怎么?这血都吐成这样了,就算是神医来,也救不活了吧。” “夫人不是刚刚进府吗?怎……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文摇问道。 徐柳氏得意的笑:“你说呢?瞧着那样子是不是不好受?放心……你们这群贱人,回头都会是这样的下场!” 文摇大惊失色:“王府医说是有人下毒,难道竟是夫人做的?” 徐柳氏瞥了她一眼:“活该,叫她贪嘴!别以为我不当家,就治不了她。” 文摇哭了:“可……这么多年的情分,夫人怎么能下如此狠手?” 徐柳氏冷笑道:“情分?我与她能有什么情分,不过是做戏罢了。我早就恨不得她死,能让她苟活到今日,已经算是给足了情分!” “可夫人就不怕事情传出去吗?” 徐柳氏得意的笑:“那又如何?你以为府 里有人会在意她的死活吗?再说了,她一死,我便能回来继续做我的当家主母,谁又能奈我何!” “贱人!”耳房中传来一阵嘶吼。 门打开了,徐朝前头上裹着纱布,目露凶光坐在椅子上被抬了出来。 徐容容陪在他的身旁,哭的一脸伤痛。 肖夫人不住的安慰她,肖大人则冷笑道:“想不到,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毒妇!” 因为失血过多,徐朝前一脸的苍白,他抄起放在门旁的香炉,向徐柳氏狠狠的砸来:“贱人,胆敢害我!你好毒的心啊!” 徐柳氏的额头登时血流如注。 她惊恐地看着完好无损的徐容容,久久缓不过来:怎么会这样! 额头上的血让她整张脸看上去狰狞可怖。 徐朝前深吸了一口气:“我本以为你去了家庙可以修心养性,却没想到你居然谋算着害我性命!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在你眼里竟都是做戏,你好……你好哇……” 到了这一刻,徐柳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从她进来到现在,她一直以为将死之人是徐容容,因此每一句话都是冲着徐容容去的…… 但听在徐朝前耳中,却每句话都是在诅咒他! 她被徐容容狠狠的摆了一道啊! 第80章 别弄脏她的手 徐府的正厅,气氛凝重。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冷峻之色。 徐柳氏自知大祸临头,鲜血顺着她的头脸滴在地上,但她顾不上擦拭。 哭喊着扑到徐朝前脚边: “老爷,妾身不敢害您啊!分明是徐容容在误导我!让我以为中毒的是她。” “她让文摇留在此处套妾身的话,目的就是为了陷害妾身啊!” “妾身与你十几年的情谊,怎么会没有情分?” “谋害家主,这是多重的罪名?妾身岂有这个胆量?” 站在一旁的肖夫人听不下去了,她搂紧了怀中的女儿,冷冷的看着徐柳氏:“难道你以为,谋害县主的罪名就不重了吗?” 肖平阳也气的连连摇头:“没想到徐兄府上竟有这样一个狠毒的夫人!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徐兄怕是全族不保啊。” 徐朝前吓坏了,立刻喊道:“柳氏大逆不道,来人,将她堵了嘴拖下去!” 徐柳氏呆住了。 难怪徐容容要宴请肖大人一家,她这是要自己的命啊! 若是没有肖平阳,即使徐朝前再恼怒,不过是打骂一顿,将她撵回家庙罢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撵回老宅! 可如今……有四品朝臣在此,徐朝前必不会放过自己。 她连忙抱着徐朝前的腿:“老爷,您不能这 么对妾身啊……” 她的哭喊声还未落,徐朝前就抬起那条没有受伤的腿,狠狠将她踢到一边。 接着一股恼的将手边的东西尽皆丢到她的头上和身上。 看着毫无情谊,只顾发泄的丈夫,徐柳氏终于明白了徐容容的用意,她抬起头望着那个始终静静站在一旁的少女:“你……你竟是取要我的性命吗?” 徐容容缓步上前,将徐柳氏扶了起来:“这话,也正是我想问夫人的。” 徐柳氏一把将她推开:“徐容容,你好狠毒!老爷,你千万不要中了她的奸计!” 徐容容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回到徐朝前身旁站好。 谋害家主,罪无可恕。 但谋害县主,株连全族。 接下来的事情,她便不用费心了。 徐朝前当然明白,他见徐柳氏死不悔改,怒斥刚刚进来的两个嬷嬷:“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徐柳氏怒目圆睁:“徐朝前,你好狠的心!你别忘了,这徐府全靠我撑着,就你这蠢货,早晚被徐容容玩……!” 她话未说完,便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腥臭黑布堵了嘴,拖了出去。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徐朝前才长舒一口气。 接着捂着头:“我如今头痛难忍,徐东,快送我回书房去……此处的事情,就辛苦容姐 儿善后吧。” 肖夫人目瞪口呆,她刚要张嘴。 便被丈夫肖平阳按住。 毕竟是徐府的家事,而且差点牵连出人命,不是他们这样的外人可以帮腔的。 …… 徐柳氏被拖去了柴房,两个嬷嬷力气极大,箍着她动也不能动。 路过柏翠院的时候,她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徐尧尧。 “呜呜呜……”徐柳氏挣扎着,哀嚎着,努力的伸出手,探向女儿的方向。 但徐尧尧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然后面无表情关上了门。 徐柳氏终于放弃了挣扎,无力的垂下头来。 柴房之中,还有一个人。 严墩儿被捆住手脚扔在角落里,她正不住的颤抖。 见夫人被扔了进来,她赶紧靠过去:“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柳氏瞪着她,双眸快要喷出火来。 她想大骂面前的蠢货,但口中被腥臭的黑布塞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伸出脚,踹在严墩儿的脸上。 胖丫头被她一脚踹翻了过去。 她不敢再凑过来了,如今的情形让她知道,事情全部败露了。 那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会不会死掉。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重新打开。 两个魁梧的嬷嬷进来,将严墩儿一把拎起来。 严墩儿不住的挣扎: “你们要干什么?” 洛书走在后面,听着严墩儿声音中的恐惧,冷笑着:“你胆敢谋害家主,自然送你去官府。” 像她这样的小角色,用不着徐府来处置。 严墩儿大惊:“我……我没有害老爷啊,我的目标只是大小姐一人而已,夫人……夫人可以为我作证!” 洛书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个蠢货。 久久之后:“原来是这样啊……那谋害县主的话,可能会被凌迟。” “……”严墩儿的声音哽在口中。 下一瞬,她终于反应过来,她开始拼命的挣扎:“洛书姐姐,饶了我,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她不要死的那么惨,那么痛。 她的力气极大,两个嬷嬷差点抓不住她。 严墩儿大喊:“我要见大小姐!我要见大小姐!” 洛书冷笑一声:“你也配!” 不管她怎么挣扎,终究对抗不过那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最终还是被拖了出去。 徐柳氏死死瞪着洛书,私有话说。 洛书上前,将她口中的黑布拽下。 “让徐容容来见我!”徐柳氏怒目圆睁。 洛书微微一笑:“面见县主?您……也不配。” 徐柳氏大怒:“你!你们胆大包天,竟敢谋害老爷!” “您可不能乱说,大小姐最是孝 顺之人,怎会害老爷呢?真正的害人者,不正是您吗?”洛书笑盈盈的说完,转身离开。 …… 穆宅的书房内,穆艾把徐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今天收网,穆戎没有过去。 他知道,徐容容不想把这么脏的一面袒露人前。 穆艾仿佛在演一出大戏,声情并茂的说完。 穆戎皱起眉头:“徐柳氏如何处置?” “说到徐夫人……”穆艾有些一言难尽,“徐大人让县主全权处理此事,倒是完全不顾县主的名声。” 让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处置企图谋害人命的主母,此事不管结果如何。 若是传出去,必定会伤害徐容容的名声。 穆戎冷笑道:“有本侯在,谁敢嚼舌!” “爷说的是。”穆艾应道,“只是……到底是块烫手的山芋。” “也不难办。”穆戎沉吟道,“若府里放松看管,被徐柳氏逃了出去,死在外头的话,谁又能说出什么?” 果然,杀人还是侯爷专业。 穆艾吐了吐舌头:“那……是否需要属下将此法子告知县主?” 穆戎抬头看着窗外,眸色染上一丝深沉:“不要让她沾上人命,徐柳氏那种人,怎配弄脏她的手?此事,你去办!” 穆艾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算白皙的双手:“……” 第81章 取你性命,不过一息而已 十月底的京城,大街小巷一眼望去,处处透着萧瑟的凉意。 深夜的冷风吹过,树干摇曳,无数发黄枯萎的叶子扑簌簌的落下。 很快,地上便铺满一层。 “嘎吱”一声响,有道身影从一户宅院的墙洞里钻出来。趁着四下无人,在夜色中发足狂奔。 双脚踩在落叶之上,沙沙作响。 她一袭仆妇装扮,额头未包扎的伤口裸露在外,散发着丝丝血腥气息。 但此刻,她顾不了许多。 先逃走再说!留在府中,只有死路一条! 一队巡街的士兵路过,慌得她忙矮身藏匿于路边的一处垃圾堆中。 过了许久,确认人已走远,她才探出头来。 抖落了身上和肩上的垃圾碎屑,她嫌弃的啐了一口:“呸!待我翻身的那天,定要将这些苦楚双倍奉还!” 发泄完心中的怒气,她拔腿就走。 但几步之外的小巷尽头,一个男子正靠墙而立,静静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妇人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却本能的感觉到他周身的杀气。 她慌得调头就跑,但还没跑出几步,便被连人提了起来,越过京城的大街小巷,最终被丢弃在一个荒 凉的小院里。 妇人被随意的丢在地上,突来的撞击摔得她七荤八素。 额上已经干涸的伤口,又渗出鲜血。 妇人抬起头,才发现院中已有一人。 月光映在他的脸上,投下了刚毅坚挺的轮廓。 这人不是穆戎又是谁。 “徐夫人深夜奔走,这是要去哪?”他冷冷的看着徐柳氏。 徐柳氏慌了,穆戎身上散发出来的萧瑟气息,让她感受到来自死亡的威胁。 把她带来这里,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徐柳氏噗通一声跪下,做低服软:“臣妇与容姐儿之间有些误会,想先出来几日,待容姐儿消了气,再回去与她解释。” “是要命的误会吗?”穆戎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本侯连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碰的女子,你却敢下毒害她……” 徐柳氏慌了:“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穆戎面容冷峻:“你该不会以为,本侯把你带到这里来,是为了让你活命吧。” 徐柳氏哽住了,她看着这个荒芜的院落,知道今夜无处可藏。 索性直起身来,双眼通红的瞪着穆戎:“侯爷莫要忘了,臣妇是徐容容名义上 的母亲!若臣妇死了,她可是要守孝三年的!” 穆戎冷笑道:“谁说你死了?徐夫人分明是连夜回了老宅,至于你……不过是深夜冻饿而死的一个乞丐罢了。” “不!不要……救命……”徐柳氏想要高声呼救。 一直在旁沉默不言的穆艾,突然出手,拧碎了她的喉骨。 徐柳氏扑倒在地,浑身抽搐、翻滚。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口中涌出,她死死的盯着穆戎,目光狠毒。 穆戎平静的与她对视,看着她因出血和窒息,正痛苦而缓慢的死去。 许久之后,一切归于沉寂。 “收拾了吧。”穆戎丢下一句话后,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回到穆宅,他越墙而过,来到徐容容的房间。 少女早已安睡,月影透过窗棂,映照着她静谧的睡颜。 穆戎俯下身去,在她额间轻轻的印下一吻。 少女的馨香充斥着他的口鼻,浅尝辄止远远不能令他满意。 他的唇缓缓向下,与她的唇纠缠在了一起。 前世……当一切尘埃落定,他重新回首她短暂的一生时。 才知道,她究竟吃了多少苦。 徐柳氏,摧毁了她的少女 时代,也摧毁了她视若姐妹的文摇和洛书。 可那样的污糟货,怎配弄脏她的眼。 就让他来解决吧。 他抿着唇,仰首望着幽深的夜空。 许久的沉寂之后,他低声道:“出来吧。” 楚河从阴影中走出:“侯爷何时变成了一个登徒子?” 穆戎冷冷的看着他:“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是徐大小姐的护卫,她的院中有歹人闯入,我自然要来。” 穆戎冷笑道:“那你拦得住我吗?” 楚河手中光影一闪,两柄飞刀疾点而出,向着穆戎面门而来。 穆戎身形未动,右手一展,飞刀落入他的指尖。 他随手一挥,“嗤”一声破风之声传来,两柄飞刀深深没入一旁树干之中,不见踪影。 下一瞬,楚河掌风袭来,逼得穆戎凌空跃起。 两厢搏杀,招招夺命。 但却没有损坏院中的一片树叶。 又是一道光影,楚河手中暗器飙出,穆戎侧身堪堪闪过,几缕头发迎刃而断。 但穆戎的手,却已扣住楚河的咽喉,只需微微用力,便可将其拧断。 穆戎看着他:“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败在本侯手下。” 楚河握紧 了拳头,前世他与穆戎交手无数,难分胜负。 可今生怎么会……有如此差别? 难道? 楚河问道:“你前世是什么时候……” “容景十七年……在你死后,本侯又活了十八年。”穆戎回答。 “那你可为她报了仇?” “当然!”穆戎眸色幽深,他仿佛又想到了武天琪被万箭穿心的那一天。 他命穆家军不得伤其要害。 他就远远的看着,看着那个已经被利箭刺满全身,像刺猬一样哀嚎的人。 直到对方嘶吼不动,他才亲自弯弓,一箭穿胸。 “那你为何不杀我?”楚河打断了穆戎的思绪。 虽非本意,但前世的徐容容毕竟是死在他的手下,穆戎既然连身为皇帝的武天琪都不放过,又怎会放过他? 这也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天边渐渐吐白,穆戎目光幽深的看着那一道浅浅的白光:“取你性命,不过一息而已。我不杀你,是因为她不想要你死。但你若敢伤她,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你也一样。”楚河答道。 穆戎挑眉:“嗯?” “你若再敢伤她辱她,便是拼着一死,我也要取你性命!” 第82章 你想复仇吗? 翌日清晨,徐朝前刚一醒来就听说徐柳氏逃走了。 他气的吹胡子瞪眼。 徐东忙劝道:“老爷莫气,平嬷嬷和夫人一道被关在柴房,不如传她来问问?” 徐朝前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平嬷嬷很快就被拎来,她身上只剩一身中衣,胸口白花花的敞开着。 徐朝前看着碍眼,把她撵到院子里跪着。 平嬷嬷哭得凄惨,说是夫人怕留在府中,有什么不测,昨夜便扒了她的衣裳,趁着看守的人松懈,然后钻墙洞逃走了。 徐朝前气的又砸了两个杯子。 “堂堂朝臣的夫人,竟然……竟然钻墙洞!这个贱人!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 “更何况,她跑什么?我难道还真会要了她的命不成?!” 徐朝前破口大骂,口水四处喷溅。 徐容容由文摇陪着进来,见状后退了两步。待徐朝前平静下来,她才盈盈上前: “父亲莫急,女儿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找什么!就让她死在外面好了!”徐朝前拍着桌子骂。 一不小心,又扯动了膝盖的伤处,痛得龇牙咧嘴。 徐容容冷眼看他,温言劝道:“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府里,现在都靠着您呢。夫人自是要找回来的,否则被肖大人知道 ,或许会误解父亲,以为是您故意将人放跑。” 徐朝前瞪大了眼睛: 对啊!当日之事肖平阳全程看在眼中,若是处置不当,被他参了一本,自己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边吸气,一边点头:“容姐儿说得不错,赶紧派人去找。” “但京城这么大,恐一时半会儿难以找到,不如先对外宣称,夫人被送去了家庙,这样一来,她不在府中也就不奇怪了。” “你说的有理!”徐朝前思忖片刻后,眸中染上一抹狠厉之色: “但家庙离京城太近,若有心人查访,必会露出端倪。不如对外宣称她回了徐家老宅!” “老宅山高路远,谁还能去查探不成?” “若将来真的找到她,也不必带回府,直接将人送回去,不准她出来作乱!” 徐容容眉头微蹙,她看着眼前这位狠心绝情的父亲,心里突然为徐柳氏感到一丝悲哀。 人还未找到,徐朝前就已经将她当成了死人。 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不过如此。 她垂下眼帘:“就依父亲安排。” 说完,她又吩咐下人将平嬷嬷带回柴房等候发落。 等到一切处置完之后,她才退出书房。 回过身,便看见了站在门旁的徐尧尧。 方才屋中 所说她都已经听见,此时正垂首而立,一脸的乖觉。 徐容容看着她:“父亲一向看重你,若你愿意给夫人求情……” 她的话还没说完,徐尧尧便浅浅一笑:“母亲的事,妹妹但凭父亲和长姐做主。” 徐容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后者不以为意。 既如此,徐容容也没什么好说。 想到徐柳氏那个已经被搬空的私库,想来,她最疼爱的女儿,此刻也正巴不得她永远消失吧。 这一窝的人…… 还真是一样的脏! …… 回到梧桐院,王府医正在为洛书诊平安脉,见她们回来,连忙禀报:“洛书姑娘体内余毒已清。” 徐容容喜不自胜,请他为文摇也把一下脉。 一番望闻问切下来,结果俱是一样。 徐容容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她长舒一口气,拉着两个丫头的手:“我差点以为,又要把你们丢了。” 她的眸中水波流动,似喜悦,又似哀愁。 更多的是心中涌起的责任。 楚河静静的站在一旁,将眼前的一切深深映入眼底。 直到徐容容回头发现了他:“楚河来了?” 他忙收敛心神,走上前来:“属下方才在城外发现了一个被扼断喉咙的女尸,从穿着上看似是一个乞丐, 半张脸皆已磨烂,但从额头的伤和其他迹象来看,应是徐柳氏无疑。” 徐容容心中一震:“死了?” 昨夜逃跑,今晨便死了…… 这分明是被人盯上,要置她于死地啊,会是谁呢? 她狐疑的看着楚河。 楚河哭笑不得:“不是我。” “那会是谁?竟做了我想做的事?”徐容容心中纳罕。 而楚河的目光则飘向隔壁的穆宅: 若他没记错的话,昨晚他与穆戎过招时,他那最后的制敌之招就是正是锁喉…… 只是,他不想把这个猜测告诉徐容容。 因为很简单,他不希望徐容容对那个人有丝毫感激之情! …… 又过了几日,徐柳氏之事便再也无人提起。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知道那个城外的女尸就是她。 因为,整个徐府没有人关心这个曾经的当家主母。 就仿佛……徐府中从来不曾有过此人一般。 只听说,庄子上的徐敏敏在得知母亲被撵回老宅后哭了一场,仅此而已。 徐容容自然也将这一切抛诸脑后。 因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夺走了她的全部注意—— 洛尘寻到了舒郎中。 徐容容出府见他的时候,那个叫舒庆的中年人正烂醉在一个酒楼的门口。 几个伙计正往他的身上泼冰水,想要冻死这个吃酒不给钱的邋遢鬼。 徐容容命落尘将他救下,带回药铺。 舒庆醒来就要喝酒,徐容容告诉洛尘,他要什么都依他! 因为她知道,这个未来即将享誉京城,有京城五绝之医绝美誉的舒庆,此时正经历着人生最痛苦的阶段: 丧父、丧妻、丧子! 不仅如此,他还被人诬蔑为庸医害死人,撵出了家乡。 他一路流落到京城。 前世,江南疫症爆发,并蔓延至全国。 眼看即将失控,皇帝便令军队南下,舒庆混入军医之中,凭一己之力研制抗击疫症的新药,最终挽救了一场灭顶之灾。 今生,徐容容不会再让前世的惨状再现。 舒庆,是唯一的办法。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要在疫症爆发前,带他去江南。 而在此之前,她要激起舒庆活下去的斗志。 于是,在舒庆一次酒醒的间隔中。 徐容容出现在他的面前,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舒庆,你想复仇吗?” “你想为惨死的家人讨回公道吗?” “如果想,那么便洗干净脸来见我。” “若是不想,这里有五坛上好的烈酒,足以令你在醉生梦死间解脱。” “怎么选,在你。” 第83章 徐容容要下江南 穆戎的伤势彻底好转,如今连结痂都已经完全褪掉,只留下一个铜钱大的印记。 但行伍出身的人,这点印记又算得了什么。 穆易最后一次为侯爷上药时慨叹:“当初侯爷中箭时那般凶险,就连御医都毫无办法,后来太医令曾私下跟属下说,侯爷这伤虽是救过来了,但起码要养上半年才能好转……但谁能想到,这才两个月,竟然就已经恢复如初了,多亏了大小姐。” 穆戎勾起嘴角,的确,多亏了她! 他记得前世围猎时受的箭伤,的确是休养了半年才好。 后来疫症爆发,蔓延至全国,陛下生怕出现动乱,便想急调军队相助。 但自己还在养伤,陛下无人可用,急得团团转。 也就是那一次,自己引荐林皎月的兄长,时任京畿卫中郎将的林允策带兵援助各地。最终因此事得到重用,一路升任至北线戍边督军。 最后,成为武天琪的帮凶。 今生他必定不会再给林家丝毫机会。 不过眼下,他虽然没像前世那样吃苦,但也因伤势大好,最近一直被太子歪缠。 就像此刻。 东宫的书房之内,太子武天骜满脸堆笑的坐在他的面前,亲自 为他斟茶倒水。 穆戎就这样静静的看着。 对太子这个人,他虽然谈不上恨,但的确也恼其无能! 作为皇帝的长子,又是帝后情谊最浓时所生,太子从小受尽宠爱,远非其他兄弟能及。 他既是正统,又有扶持,百官心中早已认定他是下一任皇帝。 但他偏偏自己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二皇子的几个小动作就让他打乱全局,最后害的兄弟相残,奸人当权。 如今,明知道水患之事背后有人动手,线索方向一应俱全,只要他顺着自己给的指引,深挖下去……必能识破二皇子的阴谋。 但他却偏偏一动不动,只一味的缠着自己: “戎哥儿,你就替孤去江南走一趟吧!” “孤如今就只能靠你了!若你都不愿意相助,那孤这太子之位不要也罢。” 穆戎蹙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太子慎言。” 毕竟……在能者尚未展露头角之前,太子之位,还得靠你守住。 太子忙道:“孤只有在你面前才敢这样说……” 穆戎放下茶碗,徐府之事刚刚告一段落,他正准备向皇帝请旨,年底迎娶徐容容,这样的时候,他怎么可能离开京城? 于是沉 声道:“太子府少詹事曾师从大理寺卿,六起命案同时发生,勾连之处必定有所疏漏,以他的本事想必不难查出,难道不是更好的人选?” 太子一拍脑袋:“你说曹阳?哎呀!孤怎么把他给忘了!戎哥儿,你等着,孤这就传他前来!” 穆戎:“……” …… 时值正午,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先前那一阵子的忙乱之后,如今能得这样片刻的安宁,徐容容可不愿意白白浪费。 她命人在院中的树下安置了坐榻,捧着一杯清茶,坐在树下翻看着着《百草方》。 这本书记载着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又经后人多次修撰、补充,如今已成草药百科。 徐容容虽不通医术,但这《百草方》翻看起来,倒也很容易理解。 她知道威远侯府有许多药书,前世也是因为她误入书库,看到先长公主留下的药书珍品,才对草药有了兴趣,最终自己在府中研读、种植。 那些书多为绝版,因此尽管洛书跑遍了京城的各个书馆,也找不到一本相似的。 她知道,若是自己开口,穆戎想必不会拒绝。 但她不想与他再有过多牵连,便只能靠这一本《百草方》 慰藉。 因此,厚厚的一本书,竟快被她给翻烂了。 一盏茶喝完,她抬起头,便看见洛书满脸笑容的走进来。 徐容容挑眉:“哦?舒郎中那里有消息了?” 洛书笑眯了眼:“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哥哥方才递消息进来,说那个人枯坐了一天一夜,最终将小姐带去的五坛烈酒尽皆砸烂,说他要复仇,今后任命小姐差遣!” 徐容容揉了揉眉心:“不喝就不喝!砸烂做什么?真不知道爱惜!” 洛书掩着嘴偷笑:“那以后从他月钱里扣!” 徐容容:“……”这倒也大可不必。 徐容容抬头看了看正午的日头:“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十月二十七。” “差不多了。”徐容容站起身来,说:“随我去父亲那里走一趟吧。” …… 徐朝前不用上朝,成日里闲散的很。 找人从外面给他弄来了两只雀儿,一上午坐在廊下逗弄的手臂都算了。 这才刚吃完午饭,有些昏昏欲睡。 听徐东说长女过来了,心里有些不耐,但也不敢不见。 毕竟人家是县主啊。 他只得正好衣冠,端坐起来,摆出一副父亲的姿态:“容姐儿有何要事?大中午 的过来。” 看着他眉眼惺忪的样子,徐容容心中冷笑。 但面子上却带上一丝愧色:“女儿唐突,搅了父亲的午休。只是……女儿差人出去打探夫人下落的人刚刚回来,说曾有人在城郊见过她,听口吻她似乎打算往南方去。” “南方?”徐朝前皱起眉头:“江南不是正在闹水患吗?她去那里做什么?” “许是准备回柳家?”徐容容猜测道,“女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南方并不安全,再说若夫人就这样一人回了柳家……不知道那边会怎么编排父亲您。女儿想着,还是亲自去一趟南方,将夫人劝回来比较好。” “你竟要亲自去?”徐朝前的眼珠骨碌碌地转。 如今家里有个县主在头上,他总觉得有股似有还无的威压,总让他有股不自在的感觉。 若是她也走了,自己在府里岂不是更轻松自在? 但……她若真的亲自去寻徐柳氏的话,别人会不会认为自己刻薄?竟让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出门办差。 于是他试探道:“这样不妥吧,你毕竟是女儿家,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呢,依为父的意见,还是寻个办事稳妥的嬷嬷走一趟便好。” 第84章 本侯改变主意了 这么多年的父女,徐朝前只一个表情,徐容容便能猜出他的心思。 她知道父亲并不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要让自己给他一个可以说服旁人的理由。 思及此,她温言浅笑:“多谢父亲怜惜,但夫人此次必是对府中多有误会,才会连夜偷跑出府。女儿想着,若是想让她回心转意,需由父亲,或是女儿亲自前去解释方才有效。只是……” 她瞥了眼徐朝前的腿,接着说,“只是父亲如今多有不便,女儿身为长女,如今又掌管着合府事务,思来想去,还是亲自去一趟最稳妥。” 徐朝前点了点头,在心中快速拨弄着算盘: 徐柳氏这个人怕是彻底废了,死在外面最好!但毕竟是多年夫妻,若是真的不管不问,岂不会让不明真相的人齿寒? 况且若真的被她回了柳家,必定不会放过自己,到时候做出一些败坏自己的官声的事情,又当如何? 于是,他心中打定主意:“你说的有些道理,既然你主意已定,为父也不好阻拦,便依你吧。为父会为你准备沿途必须的文书。” 这话说完……一旁的洛书,都有些嫌弃的挖了挖耳朵。 徐朝前没 注意到这些小动作,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今徐容容是县主身份,出入排场必定不小……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于是,他又问了一句:“……你准备带多少人去?” 徐容容看着那双有些畏缩的双眼,思忖片刻,回道:“夫人已经走了几日,因此女儿要轻车简行方能追赶的上,楚河身手了得,文摇细心妥帖,因此带他们二人足矣。父亲看是否合适?” “合适,合适!”徐朝前长舒一口气:就两个人,那便花不了多少盘缠! 于是大手一挥:“此次出行的全部开销,从公中支出吧。” 徐容容:“……” 她忍住恶心,又将府中的事务略作了一些交代。 徐朝前自然满口应下。 回梧桐院的路上,路过了花圃,徐容容嗅着临冬前最后的一缕馨香,驱散了心头的恶心。 洛书心疼道:“小姐什么时候,才能不用……敷衍老爷那样的人。” 徐容容看着她:“胆子大了啊,家主你都敢评说。” “他哪点像家主了……当了这么多年的官,都……”洛书顿住。 “都当到狗肚子里去了?”徐容容笑着替她接上。 洛书红了脸。 徐容容手 指翻卷着鬓边的长发,若有所思:“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担当,有些人……谋私欲、贪权力、无视百姓疾苦、不为家人思虑,只要自己过得爽快便好。” “可……您是他的亲生女儿啊。”洛书气恼。 “亲生的又怎样?在他眼里,女儿不过是一件工具,一个物品。但其实,他在我眼里,也是一样。”她如今虽贵为县主,但在天下人眼中,也仅仅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若非父亲授命,独自一人在江湖上抛头露面,说不准会引来多少无谓的麻烦。 但若有他提供的文书,她便再无所顾忌,只管去做她想做的事。 洛书明白小姐的心思,不过她又有了新的疑惑:“可夫人不是已经?……” 徐容容点头道:“对!但父亲并不清楚呀,我只需要让他知道,我此次出去是为了替他寻找夫人,他便不会阻挠。而且,寻人原本就是一件麻烦事,不管我去多久,他都不会起疑。” 洛书闻言,撅起了嘴:“可……小姐不带我去!” 徐容容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子: “你以为,我是带文摇去游山玩水吗?此行还不知道是否会有凶险,我岂能将你们二人都扯 上?” “再说,京城还有这么多事还需要你们兄妹,店铺需要洛尘打理,药铺已上正轨,但那两间瓷器铺子还需用心经营。府里还有一个楚云需要你照顾,待我走了,你在梧桐院里收拾一间小房出来,把楚云接过来照顾,没有楚河护着,他一个人住在杂役房我不放心。” “还有,你兄长之前搜集到的那些,擅长治疗疫症的郎中,假若我们需要他们相助时,也要靠你调派。” “你的作用,可大的很呢!”徐容容给洛书带上高帽子。 喜的那丫头,将所有的不快都抛诸脑后:“那小姐此行,还要带上舒庆舒郎中吗?” 徐容容点点头。 这一次,她正是为了送舒庆去江南,若是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将那疫症早早压制在萌芽之中。 两人说话间,越走越远。 蹲在花圃深处修剪残枝的许向南放下手中工具,若有所思。 …… 而这边,穆戎终于摆脱了太子的歪缠,打马回府。 他刚在门前落马,便注意到徐府那边有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穆戎心中疑惑,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迎上前的穆易。 然后问道:“徐府今日是怎么了?” 穆 易忙道:“此事正要禀告侯爷,徐府那边……说是大小姐准备去江南,后日便要动身。如今府里正采买准备一些路上必需的物品。” “怎么这么突然?”穆戎眉头深蹙,“如今江南水患未平,她此时去那里做什么?” 穆易压低了声音:“听说大小姐是以寻找徐夫人为名,让徐大人为她备好沿途的文书,但……据许居士传来的消息,大小姐似乎是其他的打算,只是目前不得而知。” “不过许居士说,大小姐在言谈中,提到此次出行会带上一个名叫舒庆的郎中。” “舒庆?”穆戎沉吟片刻,然后豁然开朗。 即便他前世没有亲见江南的惨状,也知道最终解除疫症的是一个被人称为“医绝”的舒庆。 她,竟然将他给找到了! 所以,她是为了那场还未出现的疫症吗? 思及此,穆戎自嘲的一笑:她倒是洒脱,想走便走,全然不考虑自己。 他转过身,吩咐刚刚下马的穆艾:“你即刻去东宫,告诉太子,我改主意了。江南四州究竟出了何事,本侯愿意为太子一探究竟。” 穆艾:“……” 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点心疼太子殿下了。 第85章 你是怕本侯寂寞吗? 江南道下辖四州,分别是昱州,苏州,颖州和献州。 道府所在地献州,从京城过去,需路过两城七县,约十日。 但也正因献州是道府所在,有江南道黜陟使常靖亲自坐镇,因此水患受灾并不严重。 更何况如今月余已过,那里的情况早已得到控制,想来若按照前世轨迹爆发疫.情,也不会从献州开始。 于是,徐容容将此行第一站,选在了受灾最为严峻的昱州。 考虑到此行不易引人瞩目,因此她并不打算乘坐县主仪仗所用的车驾。 而是选了七夕宴当日,徐朝前碍于面子,不得不为她购置的新马车。 那车是洛书精心挑选过的,虽没有县主车驾舒适宽敞,但此次外出已经足够。 她另外还安置了一辆小车和车夫,供舒庆使用。 一切准备就绪,待用过早饭后便要出发。 徐容容搅弄着碗中的勺子,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总觉得这两日似乎过于平静了一些,但若细细去想,又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文摇早已看出自家小姐正心神不宁。 她抿着嘴,笑着与洛书打趣道:“咱们府里,这几日动静可不小呢,怎得侯爷那边也没派人过来问问。” 洛书也觉得有些蹊跷,她疑惑道:“是不是侯爷 回了威远侯府,没在隔壁?” “可小姐出远门这么大的事,穆宅的人竟不去禀告一声?侯爷若是知晓了,竟不过来看看?” “这……确实奇怪。”洛书说完,思忖片刻,问自家小姐,“小姐这一去不知多久,奴婢是否要过去告知侯爷一声?” 徐容容方才正在为突然而至的情绪莫名其妙,听两个丫头说完,她才知道这情绪的由来。 这几个月来,竟是不知不觉习惯了隔壁那人的存在。 如今他突然不管不问,倒突然有些奇怪了。 被文摇说穿后,那股莫名的情绪才突然舒展开。 奇怪不代表她不舍,也不意味着她希望被他惦念,不牵连才能让她舒坦。 于是她略略吃了两口素粥,放下碗道:“不必。” 洛书吐了吐舌头,便不再多言。 文摇站在一旁,心里喟叹: 侯爷对小姐的情谊,她作为丫头尽皆看在眼中。 但小姐待侯爷…… 她本以为侯爷那一番作为足以将小姐打动,她甚至以为小姐开始重新接纳侯爷了。 但如今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徐容容不知道身边的丫头,此时心中正百转千回。 她自己倒是神态如常的回房收拾书本。 两世为人,经历了种 种变故,她如今的心念已定,那就是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前世困局。 苦恋的结果不过是让人迷失,除了失去自我,再无半分益处。 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在为逃离这里做好准备。 江南无恙,事态稳固,她才能带着这两个丫头活出一片天地。 …… 徐府门前,两辆马车都已备好,楚河执鞭站在第一辆马车前,静静的等着她。 如今他一身短打装扮,丝毫不见前世大将军的风姿。 徐容容虽然觉得可惜,但为了今后不重复前世的轮回,便也只能委屈他了。 徐朝前由徐东扶着,一瘸一拐的前来送行。 见到门口的马车,他眉头微皱:“怎么有两辆车?” 徐容容:“……” 忍下心头的恶心,她答道:“此去南边路程遥远,更何况寻人也并非一朝一夕,因此女儿多做了一些准备。” 徐朝前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一旁的楚河紧了紧手中的马鞭,又将话咽了回去。 点了点头,温言道:“嗯……应该的。” 因着腿脚不便,他也不好亲自上前查看。否则定会发现,在第二辆马车中还坐着一个素昧谋面的陌生人——舒庆。 洛尘在将舒庆安置在马车中之前,就已经将徐府大致情状告知。 舒庆如 今虽然没有卖身给徐容容,但他需要仰仗县主之力为自己复仇,因此定然不会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到了徐府门前,便在车中安坐,没有现身。 临出发前,徐朝前又叮嘱了一些毫无营养、亦无真情的话,然后才将沿途所需的文书证明取了出来。 徐容容接过,交给文摇贴身收好。 之后便不再听那人啰嗦,直接上了马车。 徐朝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着马车越来越远。 他问身旁的徐东:“你说,容姐儿该不会是编故事骗我手里的文书吧?” 徐东吓了一大跳,老爷如今魔怔了?怎么对自己的女儿也开始疑神疑鬼。 他不敢乱说,好在一直站在后面的二小姐徐尧尧走上前来,挽着徐朝前的手臂:“瞧父亲说的,好像长姐在谋划逃跑似的……” 文摇将马车帘子放下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徐府门前父女相携的场景,她心里担忧:“我们不在府里,不知道二小姐又会在老爷面前嚼什么舌根。” 徐容容笑道:“管他们作甚?哪怕父亲把家都交给她管呢。” “但洛书和楚云还在府中呢。” 徐容容安抚道: “放心,昨日王府医来府上诊平安脉的时候,我已请他每隔两日便入府照看楚云 的身体,将洛书的身体也一并看看,若府里有人想动手脚,必逃不过他的眼睛。” “另外,我还给洛书留下了县主印信,若她觉得不妥,便可凭此印信带楚云出府,就徐府的那群人,谁敢阻拦?” 文摇低下头,不吭声了。 马车中突然安静了下来,徐容容奇怪道:“你怎么了?” 文摇抬头,眸中水光点点:“奴婢与洛书何德何能,竟让小姐为我二人思虑至此。” 徐容容笑着看她:“你们……可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姐妹呀。” …… 马车飞奔向前,一路向着城外驶去。 出了南郊,再向南三十里,有一处茶寮。 已经奔波了一上午,楚河怕她们身体吃不消,便问道:“大小姐可要下车休息片刻?” 徐容容看着正午的日头,便点了点头。 茶寮是供南来北往的路人歇脚使用,原本是最嬉闹嘈杂的场所,但今日却异常寂静。 徐容容主仆推门而入。 迎面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墨绿长袍的男子,闲适的坐在窗边,手中拈着一杯茶,一边浅酌,一边微笑的看着她。 徐容容不禁皱眉。 穆戎放下茶碗,起身走来。 目光灼灼,声音幽沉:“县主是怕本侯南下寂寞,才特意驱车赶来的吗?” 第86章 他有伤在身? 幽暗的茶寮中,竹帘半掩。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投射在地面上,丝丝斑驳。 茶寮之中,水汽袅袅。 尽管已经满满当当的坐了二十几人,但却静谧的可以听见烹茶时咕咚咕咚的声音。 店家为屋中的贵客斟完茶,摆上茶点,便退了出去。威压太重,他实在无福消受。 穆戎与徐容容相对而坐。 “侯爷也要去江南?”徐容容问道。 穆戎点点头:“正是,去为太子殿下办差。” 说完,他嘴角含笑:“怎么?容容不知道?” 徐容容此时才明白,为何这两日,隔壁的穆宅如此安静,原来他竟在这里等着她…… 她原本觉得无聊,但目光扫过穆戎身后的桌子,发现那里坐着的人正是后来被称为京城五绝之“神断”的曹阳,徐容容记得他在成名前,似乎在太子东宫任职。 后来太子倒台后,他凭断案的才能被大理寺卿力保,立下几件大功后,在京城享有盛誉。 如果曹阳在此,或许……穆戎似乎真的是为太子办差去了。 她低下头,为方才心中一闪而过的自作多情脸红。 穆戎不知少女心中所想,见她低下头来,娇俏的抿起嘴唇,心中便涌上一丝疼惜。 他用指尖不动声色的将茶点稍稍推到少女面前。 继而正色道: “还没问容容……为何突然要去江南了?” “去寻徐夫人。”徐容容偏过脸,面不改色。 穆戎心中轻叹一口气:他们二人,何时才能真正的互相袒露真心。 如今,他只能故作不知,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陪我。” 徐容容瞥了他一眼:“若是侯爷不再说话,我们还是可以用完这顿饭的。” 穆艾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下一秒又慌忙将嘴巴捂上。 好在穆戎不以为意,他拈动手中的茶碗:“江南水患尚未平息,此去江南并不太平。更有许多错综复杂的暗涌藏匿其中,你若执意要去,不如与我同行。” 徐容容打眼看去,茶寮之中的二十几人皆是军士打扮,想来穆戎所言不虚。 但她想到有楚河在身旁,便笑着婉拒:“多谢侯爷,但您此行既是为太子殿下办差,想来定有要事,若是带上小女同行,只怕会误了您的时间。” 穆戎微微沉身,目光与她齐平。 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过了许久,沉声道:“无妨,容容与我同乘便好。” 徐容容:“……” 她几口吃完盘中茶点,然后用帕子拭去手指上的碎屑。 笑道:“侯爷不担心小女误事,但小女却担心您会误了小女寻人。” 说完,她盈盈福 身告退。 临走时,还在桌子上留下了一角银子。 楚河跟在她身后,出门时,冷冷的看了穆戎一眼。 穆戎面容冷峻的与他对视,直到她们主仆尽皆离开,茶寮之中的威压才渐渐散去。 穆艾小心翼翼的上前:“爷,咱们要跟上吗?” 穆戎看着桌角的碎银,不置可否。 一时间,倒让穆艾犯了难:嘤……爷最近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楚河驾车极快,穆戎走出茶寮时,他们主仆早就失去了踪迹。 他嗤笑一声,翻身上马。 胸口处的刺痛,让他眉头微蹙。 …… 出了京城后,前面便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县府。 濮阳县。 楚河进京前路过此处,他隔着车门问道:“离下一个县城还有近一日的路程,若是错过了此处,怕是夜宿荒野了。” 徐容容倒是无所谓,但考虑到文摇是第一次出远门,便决定先在此处落脚。 濮阳县背靠京城,倒也繁华。 眼下已近黄昏,文摇寻到了一处看起来干净朴实的客栈。 老板见主家有两辆马车,便满脸堆笑的上前相迎,接着命小二将马车牵到后院照料去了。 因是出门在外,徐容容不想让大家拘束,便定下靠窗边的桌子,命其余三人一同落座。 上菜的间隙,文摇不时的向外张望。 徐容容 笑着打趣道:“怎么?你这椅子上是有刺不成?” 文摇腼腆一笑:“奴婢是在看侯爷有没有跟上来。” “看他作甚?他有差事要办,自是不会与我们一路。”徐容容如是说。 文摇撇撇嘴,心中表示怀疑。 楚河……也是一样。 倒是舒庆,他沉吟片刻道:“在下见那侯爷,似是有伤在身。” 徐容容点了点头:“他先前受了箭伤,不过想必已经好了。” 舒庆有些犹豫:“但依在下所见,侯爷似乎还有内伤。” 徐容容闻言一愣。 难道那箭伤竟未痊愈?她记得前世穆戎修养了半年,但今生因有她用血竭草配置的膏药,伤口便很快结痂,最近也并未见他提起,她便以为他已经完全康复。 可如今…… 她说出心中疑惑,舒庆听完点头道:“若依大小姐所言,箭矢从远处射来,正中心口的话,毕竟都会带来严重内伤。血竭草虽有快速止血之用,亦是疗伤圣品,但对内伤却作用有限。许是因此,属下才觉得有些不妥。” 徐容容眉头微蹙:他既身上有伤,又跑来江南折腾什么?太子究竟有何要事? 小二很快便将菜送了上来,打断了徐容容的思绪。 四菜一汤,正好够四个人食用。 楚河方才一直关注着她的神情,此时不动 声色的为她盛了一碗蛋羹。 徐容容刚拿起勺子,窗外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嘈杂。 客栈的正对面,是一间茶室。 原本最是风雅之处,但此刻却有一对母女,被从里面推搡出来。 母亲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挽着包裹。 少女不过十二三岁,躲在母亲身后,抓着她的衣摆一脸的惊恐。 茶室中走出一个男子,大腹便便的看不出年纪,他穿着一身葱绿长衫,套着坠有金丝的小褂,看上去说不出究竟是雅还是俗。 他身后跟着四五名长随,还有两位浑身缀满金气的纨绔。 男子手指着中年妇人:“小爷我今天宴请朋友,本是一件高兴的事,可你瞧瞧你弹得都是什么啊?凄凄哀哀的,这是诚心找小爷的晦气!居然还想要钱?滚一边去!” 中年妇人跪坐在地上,抱着琵琶:“这位老爷,若是真有不妥,您指出便可,但小妇人已经给您弹一下午的曲子了,求您可怜可怜我们,赏点银子让丫头吃口饱饭吧。” “小爷说话你听不懂吗?滚!”男子双眼一横。 旁边两个纨绔也是一脸看戏的样子。 徐容容的坐席正对着茶室,主仆四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文摇见那少女可怜,心下不忍:“小姐……” 徐容容夹了一筷肉脯给她:“吃饭。” 第87章 路见不平 茶室门前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但都没有一人敢上前劝阻。 妇人凄哀的哭泣,少女蜷缩在她身后。 楚河不动声色的看着徐容容,若她想要出手救人,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但徐容容恍若未闻,专心吃饭。 世上可怜人太多,谁能一一救得过来?更何况,她初来濮阳县,对这里并不了解,仅凭眼前所见,就滥行善事,不管对她们,还是那对母女,都未必是好事。 有路人认出了男子的身份,劝道:“鲁大少,看这母女面黄肌肉的样子,许是真的可怜,你就发发善心,把银子给她们吧。” “哎呦,让小爷瞧瞧,是谁这么好心啊……”被称作鲁大少的男子眯起眼睛,四下张望。 先前发声的路人便哑了火。 “想要小爷的赏钱,也不是不行!”鲁大少指着妇人身后的少女,“让她给小爷跳一曲,若是小爷高兴了,就把先前的赏钱一起给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长随立即上前来抓少女。 慌得那妇人连忙将女儿护住:“老爷明鉴,我女儿她不会跳舞……求老爷高抬贵手放过她,我们不要银子了,不要了!不要了!” 鲁大少嘿嘿一笑:“你说要钱就要钱,你说不跳就不跳,你们说自己是逃难寻亲的,但瞧这做派,哪里是逃难 的样子!小爷就不信了,今儿她是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他说完,身后的长随一拥而上,直接将少女拖了起来。 少女拼命挣扎,她一边哭喊,一边剧烈的咳嗽,甚至呕出一口血来。 几名长随吓了一跳,连忙将少女丢到一旁。 这……怕不是肺痨啊? 围观的路人也纷纷后退,鲁大少见状登时没了兴致:“呸!晦气!” 说完,转身回了茶室。 其余的人,也跟着进去了。 只剩妇人抱着少女,坐在原地凄惨的哭泣。 不多时,茶室老板派小二出来,想把她们轰走。 徐容容喝完碗中的最后一口汤,跟文摇说:“去吧。” 文摇早就坐不住了,得了小姐的吩咐便立刻出去,阻止了茶室小二的难听话,把那对母女邀进客栈。 母女二人进来后,连忙向徐容容道谢。 徐容容闻言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们折腾这么许久,还是先用饭吧。我这里有位郎中,你们若是愿意,也可以请他一看。” 她说完,让小二为她们另开一张桌子,安排了一些易于消化的饭食。 妇人连忙谢过,举手投足间不见丝毫扭捏。 舒庆也不推辞,在饭菜摆上来之前,望闻问切诊断一番。 对面茶室二楼,临街的窗子开了半扇。 里面坐着鲁 大少和那两名纨绔,其中一人打趣道:“没想到,在濮阳地界上得罪过你鲁大少的人,竟真有人敢帮。” 鲁大少眯起眼,向对面客栈望去,一眼就瞥见了徐容容秀美的侧颜:如此美妙的小娘子,可真是生平未见啊! 鲁大少的双眼微微眯起,将长随喊了过来,压低声音嘀咕几句。 舒庆为少女把完脉,安抚道:“你们放心,这不是肺痨。许是你们不适应北边的气候,脾虚肺热,才会咳血。” 妇人闻言放下心来,连忙道谢。 饭菜也端了上来,两口热汤下肚,母女二人的脸色稍稍好转。 刚吃了一半,客栈的门便被一把推开。 鲁大少双手抱怀,摇晃着走了进来。 客栈中的其他人,见到他的脸,尽皆向后退去。 掌柜给小二使了个眼色,两人连忙躲到了后面。 众人的神情被鲁大少尽收眼底,对他来说早已见惯不怪,他大剌剌的走到略显惊慌的母女面前,大手一挥:“把她们拿下!” 眼见人欺到跟前,徐容容也不能再坐视不管:“这位公子,何故一直她们咄咄相逼?” 鲁大少好似刚看见徐容容一般:“哎呀……没想到咱们濮阳县境内还有如此貌美的小娘子呢!看你这相貌,小爷就知道你定是面热心善之人,你可千万别被 她们给骗了。” 说完,他瞥了妇人一眼:“她们自称自己是逃难的流民,但哪家流民会用这紫檀曲竹琵琶?小爷敢断定,这琵琶定然是偷来的!小爷我要送她们去见官。” 说完,他身边的长随就将摆在桌边的琵琶抢了过来。 “还给我!”还不等妇人有所反应,方才那病恹恹的少女,不知哪里来了勇气,孤身一人扑上去夺回琵琶:“这是我爹留下的,不是偷的!” “唷!刚才不是吐血要死了吗?怎么才一会功夫就活过来了?”鲁大少冷笑着,一手捏住少女的下巴,将她提了起来。 妇人连忙扑过来护住女儿,却被几名长随拦住。 她急红了双眼:“这琵琶并非偷窃得来,乃是亡夫遗物!亡夫生前在昱州经营曲坊,若不是水灾摧毁了曲坊,他又染病亡故,我们也不会背井离乡,去京城寻亲,还请老爷高抬贵手。” “你说是遗物就是了?我们少爷说了,你这是贼赃!”长随在一旁帮腔。 文摇气急:“你们怎得如此无礼!” 鲁大少闻言冷笑:“怎么?居然有人在濮阳地界,教小爷礼法?” 文摇不怕瞪着他:“你当街羞辱她们在前,污蔑她们偷窃在后,难道不是无礼至极吗?” 鲁大少抄起手,贤贤的笑:“你说小爷污蔑 ?难道你认识她们?” 徐容容站起身来,她的身后,晚霞已经映红了半边天,衬得她面如白玉一般高洁。 她微微一笑:“你说她们琵琶是偷窃来的,可有证据?” 她的声音柔柔的,在鲁大少耳中如水润清波。 他眯起眼睛:“这好办,拉到官府里去,审一审就知道了。” “你这是要屈打成招?” “小娘子言重了,咱们濮阳县衙遵循的可是朝廷礼法,若她们真是无辜,定然不会冤屈她们。” 鲁大少话音刚落,一旁传来私语窃窃: “谁不知道鲁大少跟濮阳县衙有亲,这母女送进去必死无疑啊。” “真不知道这对母女哪里得罪他了。” “我看不止这对母女吧,你没注意到鲁大少已经盯上那位年轻的小娘子?” “这……” 妇人听见众人议论,脸色微变。 她咬了咬牙,向着徐容容行礼道:“姑娘心善赏了我们母女一顿饭,我们怎能再连累您。” 说完,她看向鲁大少:“若这位老爷坚持要去官府,小妇人愿意走这一趟。” 鲁大少没想到,她居然有此胆量。 于是大手一挥:“拿她们去官府!” 几个长随一拥而上。 “慢着!”徐容容走出来,站在妇人面前,“你们别怕,我既然帮了你们,就定然会一帮到底。” 第88章 什么是王法 客栈中安静极了。 坐在堂中用餐的大多是南来北往的熟客,也有些是城中的居民。 但凡对濮阳熟悉一些,都知道这鲁大少的行事作风。 此时,众人都为徐容容捏着一把汗。 鲁大少见徐容容执意要护那对母女,不怒反笑:“这位小娘子果然好胆量,小爷喜欢!” 自从方才见到徐容容的侧颜,他便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个美人弄到手! 因此,徐容容此时站出来,于他而言,正中下怀! 他贴了过来:“不知道这位小娘子,准备如何帮她们?” 徐容容未动,因为楚河已将她护在身后。 鲁大少瞥了一眼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男子,不耐烦的啐了一口:“小爷的路,还从来没人敢挡,滚开!” 楚河未动。 鲁大少拧着眉毛,扬起一巴掌。 但那巴掌还未落下,腕骨便被楚河捏在手中。 疼痛瞬间席卷全身,鲁大少瞬间怂了,他双腿一软:“唉!唉!疼疼疼……” 身后的长随见状不妙,一个拳头挥了过来。 楚河五指展开,一笼、一捏、一推,那长随便哀嚎着滚到一边。他刚刚握拳的那只手,骨头尽碎。 鲁大少连忙大喊:“给小爷一起上!” 楚河毫无惧色,他以一敌四,不过片刻功夫,几名长随尽皆被他打飞,而鲁大少的腕骨仍被他捏在手中。 到了此时,鲁大少终于知道自己遇上了硬茬,他连忙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高人 ,还请您手下留情。” 楚河冷眼看他:“琵琶是偷来的吗?” 鲁大少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是我眼瞎,是我嘴臭,我混说的!” 楚河又问:“她们弹的曲子如何?不该给钱吗?” “弹得好!弹得好!”鲁大少连忙用完好的那只手伸进衣袋里掏钱,“自然是该给的!不仅该给,还要多给!” 说完,他将整个银袋奉上。 转头求那位妇人:“这位大姐!我今天出门走的急,就带了这么多银子,都给您!您帮忙给求求情,让这位大侠把小……把我当屁给放了吧。” 妇人搂着女儿,低头不语,她知道此事,不该由她做主。 鲁大少见状,知道不狠不行,于是连忙往自己脸上扇巴掌,一边扇一边骂自己是蠢货。 徐容容莞尔。 虽然她没发出声音,但楚河仿佛感知到了一般,他松开手,鲁大少连忙连滚带爬的跑开。 他带来的几个跟班长随,此时如落水狗一般,一点声音也不敢出,跟着溜了出去。 楚河转过身来,将银子递给那位妇人,一言不发的站到徐容容身后。 徐容容看着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 原来,他竟将方才种种全部记在心里。 他还是如前世那般,虽不爱说话,只是通过那一举一动透出真心。 “好!”客栈之内,不知道是谁带头,所有人竟纷纷鼓起掌来。 一位上了些岁数的老人说道:“小娘子真是一身好胆气!您身边的护卫也 非同常人!” 徐容容第一次被人如此夸赞,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她向老者道谢后,又回到了坐席上。 微微舒了一口气。 楚河看在眼中,嘴角微翘。 客栈掌柜终于露面了,他让小二为这两桌添上了热水,又亲自奉上了茶点。 文摇向他道谢后,然后说:“我们的行李皆在马车上,烦劳掌柜帮我们开两间上房,将行李也拿进去。” 掌柜闻言,面上露出一丝惊讶:“怎么四位客官竟是要住店的吗?哎呀……是小老一时没弄清楚,以为四位只是打尖。实不相瞒,小老这客栈房间不多,眼下已经客满,只怕无法招待几位贵客了。” 文摇疑惑道:“方才进店时,你们小二可是说好了有房的!” 掌柜一拍脑门:“哎呀,这可真是闹出一个大乌龙!那小二是新来的,最是蠢笨不堪,已经弄错好几回了,实在是小老管教无方,只是咱们店里确实没有客房了……” 徐容容闻言浅笑:“你是真的无房了,还是怕得罪那个鲁大少?” 掌柜面露尴尬,唯唯诺诺道:“是……真的无房了。” 文摇柳眉倒竖,还要分说几句,徐容容拉住了她,然后面无表情的看了掌柜一眼:“既是如此,我们便寻其他客栈吧。” 这样的地方,即便强行要来房间,她住下去也会觉得恶心。 留下饭钱之后,徐容容带着文摇三人出了门。 那对母女也跟了出来。 妇人一脸的歉意:“都是因我们母 女,倒连累了小姐。” 徐容容笑道:“不关你们的事,更何况,这濮阳县看上去很是繁华,想必再寻个客栈不难。” 那妇人犹豫片刻道:“只是……那鲁家乃是大族,在县城之内盘根错节,怕是不容易寻到合适的。” 徐容容心中已有计较,她温言道:“无妨,我们还有马车,总不至于露宿街头。” 但……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妇人的话,徐容容主仆所到之处,尽皆客满。 徐容容不怒反笑:“这濮阳县,倒真有些意思。” “嘿嘿……”一旁传来阵阵嬉笑,循声看去,那满脸得意的人,不是鲁大少又是谁? 他的脸此时还肿着,一只手中正拿着冰块冷敷。 在他的身后,站着二三十名家丁。 他微眯着眼,得意洋洋的看着徐容容: “小娘子是不是找不到住处了?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去小爷府上暂住一晚?” “眼看这天都要黑了,小娘子若是睡得不好,只怕明日皮肤便糟了。” 楚河上前两步,鲁大少立刻缩回众家丁之中。 徐容容这才发现,他带来的家丁中,竟有身着官服的差人,她冷笑着:“鲁大少这是将县衙挪为私用了!你方才说濮阳县衙遵循的是大周律法,但依我看来,分明是没有王法!” 鲁大少嘿嘿一笑,满脸的狰狞:“小娘子一身正气,真的让人好生佩服呢。只是……” 说话间,他的目光瞟过一旁的两辆马车,“只是你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穷 酸,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教训小爷。与其言辞凿凿,不如先担心一下,今晚自己是否会露宿街头吧!或者……看看你身旁这个高手,能不能为你抢来一个房间!” 说话间,周边围满了人。 有些人知晓前因后果,但碍于鲁大少的身份,只得暗暗为徐容容可惜。 还有些人抄着手看好戏,想看着这容貌娇美的少女,会不会哭泣求助。 徐容容冷笑道:“濮阳县近天子脚下,如此恣意妄为,竟真的不怕天家威严?” “哎呀呀……我好怕呀。”鲁大少一脸的坏笑。 他话音刚落,远处跑来一队人马,领头的是濮阳知县鲁大人。 鲁大少赶紧上前:“二伯,你怎么来了?你那几个差人我用一会便还给你!” 鲁知县乜了他一眼:“你用归用,别闹出大事!咱们这一会有贵人前来,让人看到不好!” “难怪二伯把府衙的人全带出来了。”鲁大少一脸好奇,“到底是什么贵人?竟要这么大的排场?” 鲁知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他刚说完,身后又来了一队高头大马,威压十足,远非县衙众人可比。 鲁知县连忙撩起袍子,迈着碎步迎上前去,亲自为最前面的人牵马引路:“大人,下官已令濮阳县衙全体官差整装,随时可以前去迎接贵人。” 马上之人面容冷峻,他长腿一迈,跨马下鞍。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到徐容容面前,单膝跪地:“末将穆艾,恭迎平安县主。” 第89章 不给他机会 濮阳县衙灯火通明。 外面围了一圈吃完晚饭,闲来无事的百姓。 大家脸上挂着嘲弄地笑,看着县衙正中跪着的鲁大少,窃窃私语: “鲁大少这次碰上硬茬了!真看不出来,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竟然是平安县主啊……” “县主咋了?县主不也是享一县供奉的吗?跟鲁知县差不了多少吧,鲁知县可是大少的二伯父,他出面跟县主硬杠的话,县主也占不到便宜吧。” “你懂个屁!县主那可是宗室封号,是皇帝亲封的从二品衔!哪是一个九品知县能比的?再说了,这平安县主可是当今威远侯的未婚妻,威远侯那可是正一品的王侯啊!” “你说得不全对,这鲁氏一族可是太子妃娘娘的母族啊……” “就是!若不是与太子妃有亲,鲁大少他们也不敢在天子脚下的濮阳县作威作福啊。” “今天这场官司,我看……悬!” “……” 因徐容容是女眷,此时便在后衙安坐。 鲁知县在一旁陪着笑脸:“实不相瞒,鲁大少是我大哥的嫡子,平日里胡闹惯了,今日有眼不识泰山,竟冒犯了县主,我一定严加管教,让他不敢再犯!” 徐容容微微一 笑:“鲁大人言重了,鲁氏一族也是濮阳百年宗族,想来必是重规矩的。” 鲁知县眯着眼睛听完,满脸堆笑:“县主说的是。”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上道。 “不知鲁大少官居何职?竟能调动县衙官差为他所用。”徐容容波澜不惊的喝了一口茶。 鲁知县微怔,没有搭话。 徐容容用杯盖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茶碗,声音不大,但却仿佛锤在人的心头。 “这鲁大少身为官府亲眷,不思以身作则维护官府声誉,反倒横行乡邻,鱼肉百姓……” “今日之事,濮阳百姓竟无一人敢言,而我不过稍稍维护一下弱小,整个县城竟无一人敢留我住宿。” “不知道鲁大少这样的猖狂行径,是借了谁的势?” 鲁知县的额头上滑下一滴汗,圆润的滚到了下巴上:“下官……知错。” 徐容容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她浅浅笑道:“不过,此事乃濮阳县自己的事,轮不到我一个外人说三道四,还请大人您酌情处置。” 鲁知县闻言心中大喜! 看来县主是有意高抬贵手了,他连忙道:“下官一定处置妥当!” 但接下来,徐容容一句话,便又将他打落谷底: “不过……方才我听后衙人议论,说鲁氏一族与太子妃有亲,今日之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方才迎我前来的副将又是军中之人。因此,鲁大人在处置之时也要莫要伤了太子妃的脸面呀。” 鲁知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县主小小年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怎么心眼竟有这么多! 她将太子妃拉下水,这分明是要自己重罚鲁大少啊! 他看着徐容容,双眼瞪得通红:“下官明白。” 说完,便去前面升堂问案去了。 徐容容带来的母女作为人证,一同前去听案。 此事案情明了,因此没过多久,前面便传来鲁大少鬼哭狼嚎的声音。 文摇探得了消息,回来禀告:“鲁大少被判五十大板,因百姓们都围在外面看着,行刑的衙役不敢不用心,每一板都打得实在,血都溅出来不少。” 徐容容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茶。 文摇有些担忧:“若鲁大少被打出个好歹,只怕太子妃那里……” “无妨,鲁氏一族横行乡邻,陛下圣明,定不会因此降罪于我,而太子妃那里……我方才字字句句,可都是为了她好呢。” 太子妃若想有实权在手,需要等到封后之 时,但依前世所见,她只怕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再说,她们之前的恩怨,从前世太子妃因妒要把自己献给皇帝的那一刻,便结下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面的哭嚎终于停了。 鲁知县擦干额头的汗,回到后衙:“下官已经命人将他打了五十大板,如今庭杖已毕,按律当收监候审。” 徐容容赞叹道:“鲁大人熟知大周律法,您这样处置自然十分妥当。” 鲁知县:“……” 他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脸上却硬挤出一丝笑意:“如今天色已晚,县主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在后衙安歇。” 徐容容点点头: “有劳鲁大人。” “只是方才那对母女因鲁大少骚扰,没了去处,不如请鲁大人一并安排了吧。” 鲁知县:“……”他咬着牙应下。 …… 濮阳县衙是四进四出的格局。 前面是正衙,平日里升堂问案所用。 后衙有三进院落,一处较小,用作书房。中间是主院,格局方正,有三间卧房,一间茶室。另有一处三间厢房的院子,由当值的衙役值宿所用。 徐容容带着文摇和那对母女住在了主院,楚河与舒庆则住在厢房。 赶了一日的 路程,众人都有些累了。 母女二人谢过徐容容后,都回房休息去了。 只有徐容容一人坐在廊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文摇知道小姐的脾气,于是也不再劝。 此处是后衙,有护卫看守,隔壁还有楚河,因此她没什么可担心。 为自家小姐捧来一壶安神茶后,文摇便回房去了。 这个时节的晚风,已经很凉了。 徐容容裹上柳叶雕竹的斗篷,坐在廊下静静发呆。 “这么晚还不睡,是在等我吗?”不知何时,院中多了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他身上的墨色披风被晚风卷起,似要振翅高飞。 他缓步走向廊下的少女,嘴角微微勾起。 徐容容看着他:“侯爷让艾副将揭穿了我的身份,我自然要等一个说法。” 穆戎笑着俯下身来,看着她幽深的双眼:“没有什么说法,我只是想用最直接的法子让你知道:身份有时候比武力好用的多。” 楚河武功高强,只是将鲁大少那样的恶人赶走一时。 而县主的身份,则可以让轻而易举的将恶人拿下。 当然,最真实的目的,他压在心底没有说出: 他可不想给楚河机会,尤其是可以在她面前表现的机会。 第90章 要快些将你娶进门 濮阳县衙的后院不小,但穆戎来了之后,生生让徐容容有了一种逼仄的感觉。 就如此刻,男子高大的身躯不断迫近。 似乎想要将她逼到墙角。 徐容容退无可退,她下意识地抬起手,阻挡在他胸前。 穆戎挑眉:“容容怕我?” 徐容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是啊,侯爷的身份让小女望而生畏。” 穆戎:“……” 小姑娘学的真快,她分明是在回应他方才那句:身份有时候比武力好用的多。 他垂下眼帘,低语道:“唔……我的武力也不错的。” 徐容容乜了他一眼,腹诽道:对!您的脸皮更不错! 院中再无旁人,徐容容让自己稍稍挪开,逃离他的威压。 正色道:“我此行南下,并非刻意隐瞒县主的身份,只是所行之事隐秘,不想横生枝节。” 穆戎俯下身来,与少女对视:“我明白你的心思,只是鲁氏一族盘踞在此已有数十年,此处毗邻京城,他们仍能行此猖獗之事,各种手段可向而已,若今日你不表露身份,弄难善了。” “更何况……”他顿了一下,“我也想看看你被众星拱月、万目敬仰的样子。” 徐容容:“……” 这是什么恶趣味! 她皱起眉头:“不知道小女子的表现,是否能让侯爷满意?” 穆戎直起身来:“容容太克制了!若 是本侯,定要将那鲁大少当街杖杀。” 徐容容皱眉不语,显然还有些心烦。 穆戎知她心意,便道:“容容且放心。这次你让鲁知县丢了这么大的脸面,他必不愿四处张扬,对你接下来的行程并无影响。” 徐容容未言,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 穆戎奇道:“怎么了?” “侯爷不担心,会因我得罪了太子妃?”她今日在濮阳县的作为,定会被鲁氏一族传到太子妃耳中,她是不以为意,但不知道对他来说,又会怎么看? 毕竟,他不是正在为太子办差吗? 穆戎看了她一眼,勾起嘴角:“太子妃?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得罪便得罪了,只要你高兴便好。” 他语调中的宠溺意味太浓,徐容容一时有些不自在了。 她清了清嗓子,别过脸去。 让面前的小姑娘害羞,使穆戎渐渐有些上瘾。 他正要趁胜追击,却不想徐容容已经快速收拾好心情,抬头看他:“你的伤是不是没好?” 穆戎的脸已经凑过去一半,闻言怔住:“你是如何得知?” 他没有否认,看来舒庆说的都是真的。 徐容容瞪他:“让我看看。” 穆戎直起身来,露出一丝坏笑:“就在这里?” 徐容容:“……” 她转身进屋,带着一丝气恼:“跟我进来。” …… 徐容容的房间是刚刚收 拾出来的。 因这里是县衙,自然不会像女儿闺房一般精致。 穆戎打量了一番屋中的陈设,越看越不顺眼,眉头微皱:她怎么能住这样简陋又粗糙的地方呢。 徐容容没有管他,她将烛台从窗边移到桌前:“把外衣脱掉,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很想知道,血竭草对于内伤而言,是否真的作用有限,以及……是否有其他的法子。 穆戎闻言,单手解下墨色的披风,随手一扬,披风便向窗边飘落。 在窗纸上留下一道,属于男子的,张扬又凌厉的投影。 楚河正站在院门前,一瞬不瞬的看着徐容容的房间,手中的拳头紧紧捏紧。 穆戎进院,他便觉察到了。 他若是再像府中那般无礼,他必定会出手将他赶走。 可是,他亲眼见到徐容容邀他进屋…… 而此刻,又一件衣袍解下,在他眼前飞舞。 他的眸色黯然…… 转过身去,回到属于他的厢房中去,留下一个寂寥的背影。 而房间内。 徐容容看着散落一地的衣袍,瞪着穆戎:“不过是脱衣验伤罢了,怎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穆戎浅笑,不言。 将贴身的中衣褪至腰间。 徐容容走了过来,男子心口处那铜钱般大小的伤口,的确已经完全愈合。 她下意识的伸手,轻轻摁了上去。 “唔……”穆戎闷 哼。 徐容容蹙眉:“很痛吗?” 穆戎点了点头:“比伤口未愈合前,更痛。” 徐容容一时没了主意,她垂下头来,看上去仿佛有一丝丧气。 穆戎不忍见她如此失落,刚要出言安慰,便见徐容容已经迅速的跑到床边,从枕边翻出行囊,取出中间的纸笔,重新坐回桌前: “侯爷是几时出现这种情况的?” 穆戎:“……”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楚,徐容容是真的关心他,还是把他当成太医署内那些用来试药的家禽和老鼠。 但看着少女那认真的样子,他便也只能按下心中失落,将症状一一说与她听。 血竭草对止血和愈合很有帮助,但也正因为这快速的愈合,反倒会忽视内伤。 他从半月前就已经发现了问题,但为了不让徐容容失望,便隐忍不言。 毕竟,他知道眼下已经是极好的,前世的箭伤缠绵了半年多,如今不过是留下些许内伤罢了,假以时日便能恢复。 只是没想到今日被她戳穿,想来她身边的那个舒庆,的确非等闲之辈。 徐容容放下笔,思索片刻道:“侯爷这伤,还需潜心医治,不能掉以轻心。” 穆戎点了点头。 徐容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东宫难道无人可用了吗?侯爷既然伤势未愈,又为何要跑到江南去折腾?如今的江南正是阴 冷潮湿的时节,并不利于侯爷养伤。” 她这是在乎他了吗? 穆戎心中一暖,他缓缓俯下身,看着她的双眸:“我为何要去,容容当真不知?” 徐容容被他的目光逼迫的无处可逃,只得咬牙道:“侯爷是为太子殿下办差,我又如何能知?” 穆戎看着她,心里微微叹息: 他的小姑娘啊,要何时才能不回避他? 又要何时才能真正接受他? “时候不早了,侯爷请回吧。”徐容容站起身,收拾笔墨。 穆戎看着地上的衣衫,目光黯然:“容容对我,竟是用完便扔吗?方才你摁的那一下,此时正钻心地痛。” 看着他如常地面色,徐容容怎能不知他在装模做样? 但一想到他带伤南下,也是为了她的安危…… 再加上此时屋中光影昏暗,有种难言的旖旎之气。 倒让她一时难以硬下心肠。 她走了过来,为他拢上中衣。 穆戎身量很高,低头时正好能看到她一丝不苟的发髻。 这样旖旎的氛围之下,他突然有种想将她的发髻打散的冲动。 他想看到它们凌乱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低语道:“快些。” “嗯?”徐容容疑惑的仰起头,她的动作不慢呀。 穆戎笑着,将少女的甜美尽皆印入眼底:“要快些将你娶进门。” 徐容容:“……” 第91章 愿为县主领路 徐容容是被门外悉悉索索的走动声吵醒的。 她披衣下床,透过窗棂看过去,外面依旧漆黑一片。 隐隐听见文摇说话的声音。 徐容容推开门,走了出来:“出了何事?” 突然而至的冷风激的她打了一个哆嗦。 文摇正在与人说话,见自家小姐出来,连忙过来用斗篷将她裹住: “是那个小姑娘半夜突发高热,她母亲怕吵到我们便不声不响的守到现在。” “可直到现在,依然高热未退,人也开始说胡话了,才来寻我。” “没想到吵醒了小姐。” 徐容容闻言,心里一惊:“好端端的怎会突发高热?可有请舒郎中过来看过?” 文摇点了点头:“舒郎中正在屋中为她诊脉。” 徐容容听完,也没了瞌睡,她披着斗篷便去了那对母女的房中。 那妇人本家姓肖,夫家姓洛,因此称洛肖氏。 她的女儿名叫洛玉琪,年方十二。 见到徐容容进来,洛肖氏连忙站起身,局促的搓着双手。 她双眼通红,一脸的愧色:“实是小妇人无能,叨扰了县主。” 徐容容摆了摆手:“孩子生病,自然心焦……这怎能怪你?” 说完,她走到床边。 床上少女烧的通红的双颊,眉头紧锁似是十分痛苦。 徐容容问道: “她这是为何?” 舒庆坐在窗边把脉,他拧着眉毛,思忖了许久:“昨日我为洛丫头把过脉时,她只是脾虚肺热,按理说是因水土不服所致,适应之后便会缓解。可如今脉象混杂,与昨日大不相同,究竟为何会这样……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舒庆既然被称为“医绝”,他的医术,徐容容自是信得过的。 她问道:“可是中毒所致?” 舒庆摇了摇头:“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也并非重疾和绝症。” 见他愁容满面的样子,想来一时无法可解,于是徐容容问道:“既如此,当务之急还是先退热,您可有办法?” “若只是退热……我倒是有一道方子。”舒庆坐到桌边,提笔拟了一张方子。 他说道:“此方可以暂时退热,但之后是否还会反复,眼下也未可知。” 若是连舒庆都没有办法,那眼下,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徐容容正要喊人取药,楚河已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旁:“我去吧。” 说完,他接过了方子,消失在微微露头的晨曦之中。 洛肖氏坐到床边,紧握着女儿的手,熬了一夜的双眼满是无助。 文摇劝慰道:“别急,待会先将药吃了,退热之后咱们再想法子。” 洛肖氏绞着手,说不出的 心痛。 徐容容走了过来,在洛肖氏对面坐下:“昨日与那鲁大少纠缠时,你似乎说是从昱州而来?” 洛肖氏点了点头,抬手擦干下巴上的眼泪:“正是。我夫君先前在昱河之畔经营了一家曲坊,前些大水冲垮了堤坝,也冲垮了曲坊。我们本就一筹莫展,夫君又染病暴亡……原本我们就人丁单薄,又怕灾后会有动乱,因此只得变卖家产,逃难去京城寻亲。可谁承想……” 她看向女儿那烧得通红的双颊,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徐容容让文摇为她端来一盏热茶,待她缓了片刻,问道:“昨日我见她咳的厉害,这是你们北上之后才出现的症状吗?” 洛肖氏回忆了片刻,摇头道:“在我们离开昱州前,似乎已有些咳嗽了。不仅仅是玉琪,我们周边的几位老邻也都病了,只是当时处理完亡夫后事,一心想着上路,我便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说完,她脸色突变,“是不是我们出来的匆忙,才耽误了她的病情?这……这……” 这个年岁的妇人,一心相夫教子,只知自责和自醒。 徐容容叹了一口气,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先多想,你能凭一己之力办完昱州的事,又将女儿带来京城脚下,已是十分 难得。况且,此病又不是无药可医,舒郎中会想法子的。” 洛肖氏微怔,面前的少女不过十六七岁模样,但说话间的神态语调,却仿佛历经沧桑一般。 药很快便取来了,文摇手脚麻利,一会便将药端了进来。 在众人帮助下,洛肖氏将药给女儿喂了下去。 舒庆不愧为“医绝”,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洛玉琪的脸色便恢复如常,温度也与常人无异。 只是依旧未见醒来的迹象。 徐容容留下他在屋中医治,自己去了前面。 鲁知县一早便在前衙等候。 昨晚,他连夜寻到徐容容入住未果的第一个客栈。 那个掌柜说,从县主主仆谈话来看,她们只是过路的客人,并未打算在濮阳久留。 鲁知县心中有了底,如今他首要的事情,就是把这个县主伺候的舒舒服服,事事都按照她满意的来,这样才能快快的将这尊佛送走。 可什么才能让她满意?自然是牺牲鲁大少! 于是,鲁大少横行乡里的罪行被贴在衙门口公示,任由百姓围在门口指指点点。 虽然丢了面子,但总好过被这个县主死盯着不放。 他陪着笑脸,向徐容容一一禀报。 徐容容笑着点头:“鲁大人果然公允。” 她知道,这告示一出,鲁大少 即便放出来,在濮阳县周边也不敢像先前那样猖狂。 更何况,这样的人,最是色厉内荏,死要面子。 如今脸面被人扔在地上踩,自然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做缩头乌龟。 鲁知县觑着徐容容的脸色,试探道:“咱们县虽小,但仍有几处不错的风景,待县主用完早膳,下官安排人带您四处转转。” 徐容容怎会不知他的意思,她无暇与他周旋:“多谢鲁大人好意,只是与我同来的那位姑娘突发疾病,我们不便久留。” “哎呀呀……”鲁知县夸张的咋舌,“如此说来,可真是太不巧了。县主可需要下官为您安排马车?” 徐容容笑着婉拒。 接着又几句话将他打发掉,回了后衙。 她去房中看了眼正昏睡着的洛玉琪,与洛肖氏商议道: “我有要事需尽快南下,不能在此地久留,我担心走了之后,鲁知县会与你们为难,若你们要前去京城投亲的话,我可以为你们安排马车。” “但若你们需要舒郎中继续为玉琪诊病的话,恐要与我们一同南下了。” 她的话音刚落,洛肖氏便盈盈屈身下拜: “我们愿随大小姐一同南下。” “不仅仅是为了小女看诊。” “如今江南形势复杂,小妇人愿意为县主领路。” 第92章 别盯上他的小姑娘 濮阳县的百姓,如今都在衙门口围着告示,唧唧呱呱的议论。 鲁大少被严惩,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无人注意到,县衙侧门有两辆马车正缓缓驶出。 为了方便照顾洛玉琪,徐容容将她们母女和舒庆安排在同一辆马车上。 退热之后的少女,已经清醒了过来,只是精神头还有些蔫蔫的。 徐容容见状,知道她后面八成还会再起高热,于是一边让舒庆仔细看顾,一边叮嘱楚河急行,她们要尽快赶到下一个县区,方能不误了洛玉琪吃药。 一行人匆匆离开了濮阳县。 离县衙不远处的一处庭院之内,穆戎正坐在院中饮茶。 他的面前,站着正在禀告消息的穆艾: “属下已经探查过,那对洛氏母女的确是从昱州而来,身份并无异常,想来不是别有用心之人刻意接近。” “大小姐车驾方才已驶离濮阳县,但似乎有人跟踪。” “查出是何人了吗?”穆戎问道。 穆艾垂首:“似乎是二殿下派来的人,属下已命人跟了上去。” 穆戎冷笑着:“他的人应是追踪我而来,只是探查不到我们的行踪,反而盯上了她。” “想来是先前太子殿下屡邀侯爷入东宫,被二 殿下发现了。” 穆戎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接着说:“他不知道我与太子在谋划些什么,再加上容容此次出京也算秘密出行,他是怕我假托容容去为太子办差吧。” 这个二皇子,也还真的蠢呢! “侯爷可需要属下前去,把那追踪之人给除掉?”穆艾问道。 穆戎思忖片刻,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用,你焉能确定,他只派出了哪一波人追踪?” “那该如何是好?” 穆戎缓缓起身,墨色的披风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几乎融成了一体。 他吩咐道:“摆一品军侯的仪仗出行,命濮阳县衙全员跪拜相送。” 穆艾大惊:“可……这样一来,侯爷您的行踪不就彻底暴露了吗?” 穆戎微微一笑:“只有这样,二皇子那边的人,才不会再关注她。” 但穆艾却不赞成,他拱手道:“侯爷三思!” 侯爷与东宫往来并未刻意掩人耳目,若二皇子真的与江南之事有所牵连,一旦发现侯爷是为太子殿下查案,那侯爷……将会有性命之忧。 穆艾把心中的想法说出,穆戎笑道:“不错,你如今脑子转的也挺快。” 他摆了摆手:“无妨,去安排吧。”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别让人盯上 他的小姑娘。 旁的,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也想看看,谁能拦得住他! 于是,当威远侯穆戎带着几十人的队伍在县城正中的大街昂首穿越时,鲁知县则带着县衙众人跪在道路两边,垂首恭送。 众人只看到威远侯的仪仗气派。 却无人注意到,鲁知县的官袍早已全部湿透。 昨日,他以为那个手持令牌的副将是县主的护卫。 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威远侯的人! 自己的县城里,居然还藏着一尊更大的佛。 想必,昨日之事是无法遮掩了。 …… 整整一日,洛玉琪始终烧了又退,退了又烧,不见好转。 徐容容觉察不妙,但她不想因无端的怀疑引起恐慌,因此在路过下一个县城时,不动声色的又雇了一辆马车。 舒庆是明白人,他以洛玉琪需要静养为由,让洛肖氏单独乘了一辆马车。 在郊外休息的时候,他来到徐容容的车驾前。 徐容容刚要推开窗子,舒庆便阻止了她:“就这样隔着窗子说话吧。” 徐容容心里咯噔,她小声问道:“可是疫症?” 舒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然后又想起徐容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便压低了声音: “看症状……极像!但从 脉象来看,又不是!” “方才那丫头清醒时说起,她父亲也是这般高热不退,挨了七八日便不行了。” 徐容容托着腮,思忖了许久,疑惑道:“但疫症不是暴疾吗?竟会潜伏这么久?” “所以,我才难下定论。”舒庆的眉毛快要拧成了麻花,“疫症不像一般疾病,传染性极强,爆发力极快。可洛老弟已经去世一个多月,洛丫头才刚发病,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更何况,那洛肖氏与他们父女相处多时,却半点症状也无。” 徐容容现在有个习惯,当一条路走不通,便不再纠结。 她问道:“若给你时间,你可能研究出治疗方法?” 舒庆应道:“可以。” 徐容容长舒一口气:“既如此,那你便潜心研究,不用再管其他。我们会尽快赶去昱州,我相信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他们染病的线索。” 见她主意已定,舒庆便也不再纠结,又商谈了几句后,回到自己的马车中。 楚河坐在车驾上假寐,徐容容与舒庆的对话被他全然听见。 他没有多言。 接下来的路程中,他不断催动马车,向着昱州狂奔而去。 …… 即将进入江南道的地界时,洛玉琪已经不再反复发热了。 舒庆 用四天的时间,研制出了让她退热的药方,如今,这小姑娘只余一些轻咳。 徐容容心里也松快多了。 临近昱州时,她们遇到了穆艾…… 这个副将显然一路狂奔,满面尘土显得疲惫不堪。 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似的。 徐容容奇怪道:“艾副将怎么会在这里?” 穆艾翻身下马,在徐容容的马车前行礼,回道:“此行江南,侯爷有要事不能与县主一同前往昱州,于是命属下前来护卫。” 不待徐容容回答,楚河冷冷一瞥,道:“用不着,县主的安全自有我护佑。” 穆艾冷笑:“我自领军中俸禄,侯爷让我如何,我便如何。” 徐容容不想见他二人在这里吵起来,于是问道:“可你来了,侯爷身边岂不是没人了?” 穆艾低下头,沉声道:“县主放心,侯爷身边还有穆陆。” 楚河听见,眉头几不可闻的挑了一下:穆陆?呵……废物罢了。 因昱州近在咫尺,徐容容不想耽搁在这种小事上,便说:“既如此,那你便跟上吧,待我们到了昱州,你再回去。” 说完,她放下车帘。 车帘随风轻摆,时不时露出她的侧颜。 穆艾看在眼中,想到自家侯爷……眼神晦暗。 第93章 本侯也是你能肖想的? 献州,是江南道的道府所在之地。 亦是江南四州最繁华之地,水患之前,甚至有江南不夜城之称。 百姓富庶,生活安乐。 如今,虽刚刚才历经水患,但因为江南道黜陟使常靖处置及时,献州便很快从水患中恢复了过来。 损坏的房屋和道路都得到了修缮。 而那些被洪水彻底冲垮房屋,因推倒重建尚需时日,因此无家可归的百姓,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至善堂,倒也不必受餐风露宿、颠沛流离之苦。 短短一两个月,城里的商铺皆已开张,往来熙熙攘攘,倒也不逊于水患之前。 唯一受水患冲击严重的,是城外的农田。 发水时,今年秋收刚刚完成过半,因此有一半的庄稼没保住。但好在城中囤积的军粮较多,常靖开仓放粮之后,百姓不至于一时吃不上饭。 因此,眼下的献州倒颇有一番大灾之后百姓和谐互助,生机勃勃之感。 常靖在献州城中有一处高门大宅。 为了安置穆戎,他将宅子一侧的雅园给收拾了出来。 同时又将书房让了出来,供东宫少詹事曹阳使用。 因此他早已得了太子的消息,知道这次来的人,是为了救他的命。 更何况,威远侯是皇帝的外甥,大周一品军侯,又是太子眼下刻意拉拢的对象,对这样的人,他自然百般供养,不敢怠慢。 雅园,园如其名,十分雅致。 但穆戎,却顾不得欣赏。 他此时正在房中,侧身倚在桌前,在军医的监督下,咽下苦口良药。 “去将窗子打开,将药味散了。药渣也要妥善收拾,莫要被人发现。”他皱着眉,提醒道。 军医连忙答应,收拾完之后躬身退下。 刚到门口就被侯爷身边新晋的护卫穆陆拦住,穆陆压低了声音:“侯爷身子可有大碍?” 军医叹了口气:“侯爷原本就有内伤,此番又经历几场大战……怕是要好好休养一阵子了。” 但让侯爷此时休息?很明显难于登天! 穆陆挥挥手,让军医退下。 他自己进屋,奉上一封密信:“艾副将飞鸽传书,县主那里一切都好,昱州亦暂无波澜,请侯爷放心。” 穆戎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回信,让他警醒些。” 穆陆答应,退出办事去了。 穆戎直起身来,胸口处的隐痛加剧,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从濮阳县出来时,为了遮掩徐容容的行踪,他便故意大摆 仪仗,惊动了整个濮阳县。 果然,二皇子那边的人不再去盯徐容容,果断闻风而至,被他吸引了过来。 但这样的遮掩,是有代价的。 从濮阳到江南,快马七日的路程中,他经历了三场刺杀。 每一场都是死士围攻,他们出手狠辣,步步杀招。 尽管穆戎带来的人也都是精挑细选,但在生死相搏间,还是折损了两人,重伤了五人。 而他自己,虽然没有受伤,但在搏斗过程中为了护住曹阳,还是扯到了先前的伤口,让本就未愈的内伤雪上加霜。 脱离险境后,穆戎便命穆艾去昱州护卫徐容容。 前世,太子和江南道倒台太快,印象中并未引出二皇子太大的杀招,但今生不一样了。 他和徐容容都在打乱二皇子的布局,这样的变数必将引来二皇子的杀招。 尽管在二皇子眼中,自己是最大的威胁,但焉知他不会在久攻攻不下之后,转向徐容容? 穆艾和楚河的身手,加在一起,才能让他心下稍安。 眼下,唯有将此处事情尽快处置完,亲自赶去昱州,护在她身旁,他方能彻底放心。 因此,尽管倦意不断地涌上心头,他还是强打着精神,翻 开了桌案上的卷宗。 曹阳不愧曾师从大理寺卿,只短短一日,便将六名官差意外身亡的卷宗尽皆整理完成。 并将其中几处疑点,都一一列举了出来。 六名官差,分别任职各自州府在工事上采买、监督、验收的事宜。 他们本生相交不深,但却在死亡之前,都先后去过颖州。 穆戎翻看到此,眉头便深深锁起。 昱州官差在本州并不奇怪,但苏州,昱州和献州的官差,去那里做什么? 尤其是……献州距离颍州州足足有两日车程。 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 他们之所以会在先后出现在颍州,定是有人这样安排。 但这人是谁?是对他们痛下杀手的人吗? 这六人死在不同地方,死状亦不相同,那人又是如何行事的呢? 最关键的是,要如何将他揪出来? 穆戎有些头痛,他的手肘支撑在桌子上,指尖捻动,揉着眉心。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纤瘦的青衣少女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她小心的将水盆放在架上,将帕子浸入其中。 “奴婢香竹,侍候侯爷擦脸。”她双手将热帕子奉上。 升腾出的热气,熨得穆戎双眼微胀。 他 接了过来,将帕子敷在脸上,闷声道:“退下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那温度透进五脏六腑。 在徐府时,他见过徐容容心烦的时候,就爱这样用帕子敷脸,今日一试,果然舒服。 待帕子凉透,他才取了下来。 那个名叫香竹的青衣少女,仍立在眼前。 穆戎不耐烦道:“怎么还在?” 香竹双颊微红:“常大人说侯爷连日奔波,又忙着查案,一定很乏了,便命奴婢前来侍候。” 她的神态妩媚,穆戎怎会不懂? 他挑眉:“你准备如何侍候?” 少女的头低垂到胸前。 方才进来时,她就已经悄悄打量过面前的男子,威远侯……不愧是大周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当真是俊美无俦。 她原本不愿意献身的心,在见到穆戎的那一刻便化了。 如今见他问起,少女心中旖旎之情渐起,她羞涩的说:“自然是……侯爷怎么喜欢……便怎么伺候。” 穆戎缓缓起身。 香竹看着那颀长的身姿在自己的面前化开,欣喜无比。 娇声道:“侯爷……” “滚!” 少女:“?……” “滚!”穆戎看着她,冷笑道,“本侯也是你这等货色敢肖想的?” 第94章 我送你回去 徐容容到昱州,已经第三日了。 他们就住在洛家的房子里。 洛肖氏一进昱州,就变了脸色。 她眼见着自己离开此处还不到一个月,但如今的境况却比她走的时候还要糟糕…… 江南四州的粮食供应充足,倒没有出现挤兑和饿死的情况。 但……其他的事情,似乎更为严重。 一路从城门走来,不少人家门前都在停灵。 洛家房子周围,更为严重!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去世。 徐容容心中暗道不好,洛肖氏便主动请缨外出打探,半个上午的功夫过去,她红着眼睛回来:“这才多少天,竟有七八户人没了,隔壁林家,几乎要绝户了……他们的死状,都与亡夫相似。” 徐容容眉头紧锁,按照前世的轨迹,疫症的确是此时爆发的。 如今昱州已有不少人丧命,但消息并未张扬出去,眼下唯一能倚仗的,就是舒庆了。 洛家是一间两进小院,洛肖氏离开昱州前,遣散了家丁。 因此房子里空落落的,但对徐容容来说,倒正好可以安置。 今日洛肖氏外出,已经有人过来打探。 徐容容便假说自己是洛肖氏的远亲,周边邻里一来困于自家的窘境 ,二来也知道洛家男人在世,家中也算富裕,因此有这么一门贵人小姐,倒也很正常。 因此,便再无人过问。 午后,洛肖氏告诉徐容容,周边有几家邻居正有人发着高烧,不知道能否请舒郎中前去看诊。 舒庆闻言,欣然应允。 一路上,他不断猜测,县主此行的目的,兴许就是为了解救眼下危机。 于是他接连走了几户人家,探查完脉案之后,照搬了为洛玉琪退热的药方,先让各家自行煎服。 好在,他的方法是正确的。 到了晚间,便有两户人家的病人已经退热了。 因洛肖氏在其中帮了大忙,所以那两家人便赶紧过来道谢,其中一个刚退热的小童也闹着要一同过来。 舒庆看似很喜欢孩子,他无暇应付旁人,却对孩子耐心的很。 临出门时,亲自将孩子抱着送出来。 从始至终,他的手始终搭在孩子的腕间,观察他的脉象。 送完客人,舒庆转身去了徐容容的院子,眉头深锁。 徐容容见状,让文摇带着洛玉琪出去玩,院中只剩他们二人:“怎么样?” 舒庆沉声道:“他们的情形,与先前洛丫头的症状几乎一样。” “那便不 是疫症?”徐容容问道,因为如今的洛玉琪已经看不出一丝病态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舒庆在院中踱着步子,“今日与洛肖氏一同去邻家问诊的时候,我看过那些暴病身亡之人的尸身,俱是全身溃烂而死,的确如疫症那般……” “我如今有个猜想:此症应分两个阶段,最初仅仅只是引发高热,若能及时退热,人便能救过来,如洛丫头那般……但若持续不退,便会进入第二病程,诱发疫症而死。一旦进入第二病程,便会很快发作。” 徐容容回想起,他们来昱州短短三日,周边就已经新增了三四个死亡病例。 若真的如舒庆所说,按照如今的态势发展,莫说昱州城,便是整个江南都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果断道:“退热之事,所需的药材,我来想办法,你无需再费心。但第二病程,你可有法子?” 舒庆没有把握:“此事我也是第一次遇见,想来需耗上一些时日。” 徐容容明白,她将洛肖氏请来,将舒郎中的推断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洛肖氏先是惊讶,接着便满是泪痕……原来,她的夫君竟是这样死的啊。 而她的女儿, 若非遇到了县主和舒郎中,也将会是同样的下场。 最后,她擦干眼泪:“县主需要我做什么?” 徐容容心中暗叹,面前的女子,真是少有的通透。 于是便直接提出:“若研制出解药,洛郎中需要深入到病患中,甚至……需要接触暴亡的尸体,此处你最熟悉,不知可有法子为他提供方便。” 洛肖氏沉吟片刻:“明日,我带洛郎中去隔壁林家,他家如今还剩一个长子,不过……似乎也快不行了。我们两家素来关系很好,他家已没有其他人,洛郎中过去的话,不会有人注意。” “如此甚好!” 疫症无论在哪个朝代,都能让人闻之色变。 前朝疫症爆发,朝廷甚至下令灭村! 若是在未寻到法子之前便走漏了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舒庆闻言,走到洛肖氏面前:“不必等到明日了,我们现在就去!” …… 院中空无一人的时候,徐容容叫来了穆艾:“你有信鸽?” 穆艾:“……呃,啊,没有啊。” 徐容容:“我昨天看到你放鸽子了。” 被抓了现行的穆艾:“哦……是有那么一只……额,两只。” “可以替我送一封信回京吗? ”徐容容问他,“我有急事,需要京里的人协助。” 她原本打算通过驿馆送信回京,让洛尘将京中寻到的擅长治疗疫症的郎中,分批送来昱州。 但昨日见到穆艾的小动作,她便改了主意。 信鸽自然是比马儿跑的快! 穆艾闻言,立刻交出信鸽。 晚上,徐容容将诸事交代妥当,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刚刚回到房中,楚河便来敲门。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徐容容一脸的不解。 “此处太过危险,我送你回京。”楚河说道。 徐容容笑了:“哪里就危险了,有你和穆艾护卫在我左右,病了还有舒郎中……” “疫症危险。”楚河道,“我听到了你和舒郎中的谈话,昱州即将爆发疫症!” “不过只是怀疑而已,况且,我相信舒郎中的本事。” “那就让他留下,我送你回去。”楚河很坚决。 徐容容有些哭笑不得:“眼下这个情况,我怎么走得开?再说……” 她顿了一下,双眸透出一丝哀伤,“我好容易离开了京城那个牢笼,不可能就这样回去。” 楚河不再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她。 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退下了。 第95章 徐容容生病了 进入十一月后,江南的气候最是让人难受。 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能直接透进骨子里。 洛家的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便又多了一层寒湿之气。 这两日,洛肖氏和女儿洛玉琪一道,将家里囤积的绢纱尽皆搬到院中晾晒。 因先前洛家经营曲坊,那种地方最喜用绢纱营造渺渺氛围,因此家里囤了不少存货。只是这东西精贵,若不定期翻晒,很快便霉坏不能使用了。 如今家里又没了下人,母女俩只能自己动手,一连忙了几天,才将存货晒了个七七八八。 来昱州已经七日了,不光洛家母女忙得脚不沾地,徐容容自己也瘦了不止一圈。 这几日,她每日里早出晚归,跑遍了昱州城大街小巷的药铺。 但退热所需的药材,城中存货远远不够。 这也难怪,昱州城凋敝至此,很多店家趁着身子还算爽利,忙着清空存货,极少有人愿意再进货和囤货的。 便是药铺,新进的也是一些常用的药材。 徐容容急得上火,脸上也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红润。 楚河看在眼中,沉默不语。 入夜,他潜入了城东一家门脸较大的吴记药铺。 此时铺子 已经打烊,后院里有个掌柜打扮的人正在分拣明日要用的药材。 楚河站在他的身后。 “谁啊?”掌柜的有些奇怪,转过身看清来人后,吓了一跳,“楚……楚河?” 楚河闷声道:“是我。” 吴掌柜大惊:“你……你不是带着云哥儿走了吗?你们走后,你家大伯可是狠狠的炫耀了一通,说楚家二房不成器,东西都给败光了,楚家的脸面将来还是要靠大房撑起来。” “今天不说他。”楚河皱眉,“下午有个女子来寻你买药,你为何不应?” 徐容容下午进店时,楚河因与这掌柜是旧识,便没有露面。 但他在暗中,将少女的失落尽皆收入眼底。 吴掌柜挠挠头,回忆了一会,终于想起来:“哦……你说那个黄衫女子啊!她说的那几味药都不常见,我这里自然是不会多备的。” “那为何不能去周边收购?” 吴掌柜笑道:“你呀……有所不知,如今昱州城变成这个样子,谁还敢往里进那些冷门货啊,不怕砸在手里吗?” 楚河沉声道:“若我让你去呢?” “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出银子吗?”吴掌柜嬉笑。 楚河思忖 片刻,抬手扣在吴掌柜颈间,微微收拢:“我没银子。” 吴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住,他与楚河几乎是从小玩到大的,最是知道此人心性,见状有些怕了:“你……你是认真的?” “是。” “可我家底薄,只怕亏不起啊。”吴掌柜面露难色。 楚河看着他:“不会让你亏的。” …… 翌日清晨,徐容容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文摇一脸喜色的过来:“小姐,方才有个吴掌柜寻了过来,说是准备去就近几州收购药材,顺带着将咱们提到的那几味药一起收来。” 徐容容奇道:“昨日一家都没有谈下来,怎么今日有人主动上门?” 文摇笑道:“只怕是上天心疼小姐呢!” 徐容容出去见了吴掌柜。 此人正是昨日下午拒绝她的其中一人,今日一见面,吴掌柜便笑着迎上前来:“小的今日正要派人外出收药,想到大小姐所需,索性让人一起去办了。” 徐容容连忙道谢,命文摇从房内取来银票。 吴掌柜觑了眼站在徐容容身后的楚河,连忙摆手:“这可不行!我收来的药是要按市价出手的,小姐您若现在给了银子,后面这帐可没法 算。” 商人逐利,如此说来的确有些道理。 只要不耽误救人,对她来说,其余便都不重要。 于是她连声道谢,再命文摇送他出去。 楚河从身后站了出来:“我去吧。” 于是,在他凌厉的陪伴下,吴掌柜颤颤巍巍的离开了。 …… 这几日,徐容容让舒庆专心研制治疗疫症的药,而她自己则忙于备药。 又过了一日,吴掌柜从周边四州收来的第一批药材,已回到了昱州,后面还有几批,正在回来的路上。 可眼下,药材有了,但她要如何让全城百姓尽快知道药方呢? 毕竟昱州城方圆百十里,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全城的百姓一一通知到。 除非她以县主的身份,通知州府。 在她眼里,这是下下之策,因为一旦牵扯州府,她在昱州的身份便暴露了。 大周的县主,突然出现在昱州,会不会影响穆戎在江南道行事? 若要保住身份,只得另寻他法。 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院中老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终于被风吹落。 晃晃悠悠的挂在院中晾晒绢纱的架子上。 徐容容看在眼里,心生一计。 她连忙请来洛家母女,将自己 的想法说出。 洛家母女觉得可行,绢纱对她们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若是能帮上县主的大忙,那是再好不过的! 于是,几人在房中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 到了晚间,一切准备就绪。 到了穆艾和楚河出马的时候。 徐容容让他们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是有些废腿罢了。 翌日清晨,昱州城中的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院中或者门前捡到了一张绢帕,上面洋洋洒洒的列出了几味药材,注明是退热良方。 如今的百姓,都已为家中病人熬得焦头烂额,此时见到药方哪里还管得了许多? 有老者已经开始下跪叩头,以为是上天的眷顾, 百姓们涌入了城中各大药铺,因备货不足,很多店铺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关门了。 倒是吴掌柜那家店,这几日更是赚的盆满钵满。 他抱着怀中的银票,兴奋的发抖! 恨不得去洛家院子前,给楚河和那个大小姐磕头! 两日之后,昱州城中久困于高热的人,纷纷退热。 如今只余下那些陷入第二病程的人,还在努力挣扎,但那停灵的棺材,肉眼可见的减少了。 洛家的宅子里。 徐容容病倒了…… 第96章 我该拿你怎么办 徐容容躺在床上,唇色惨白,眉头深锁。 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则透出一股让人焦灼的气息。 文摇半蹲在床前,用温水不停的为她擦脸。 洛玉琪年纪小,此时快要哭出来了。 她攥着洛肖氏的手:“县主……都是为了我们。” 洛肖氏将她搂在怀中,轻声安慰。 床边,已经连续几日没有睡觉,一脸胡茬的舒庆,将手搭在徐容容腕间,沉吟许久。 文摇又拧了一块帕子:“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舒庆收回手,叹道:“大小姐应是病了有几天了,先前全靠一股气撑着,如今知道城中多数人已经无恙,这口气泄了,人也就顶不住了。” “那怎么办?可有药?” “从脉象上看,大小姐是连日奔波间被病患传染所致,先前的药自然是有用的,但药性较烈……她如今身子亏损的厉害,不宜使用,只得另寻法子徐徐图之。” 舒庆说完,坐到桌前,提笔写下了一张新的药方:“先按此方去抓药回来煎熬,若是两副下去没有效用,再来找我。” 楚河闻言,挡在他的面前,皱眉道:“你去哪里?” 舒庆看着他:“自然是奉大 小姐之命,继续研究治疗疫症的解药。” 楚河一把将他抓起:“别管那些疫症,先将她治好!” 舒庆皱眉不语。 楚河冷眼看他,眸中覆上一层寒霜,仿佛舒郎中不答应的话,他便会要了他的性命。 文摇见状,连忙上前劝道:“楚大哥莫急,舒郎中妙手,他的方子自是有用的……再说,小姐心心念念的便是解药,若待她醒来,发现舒郎中为救她而耽搁了进度,定会懊恼,这样一来更不利于她静心休养。” 楚河闻言,松开了舒郎中。 门外,穆艾将房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 夜半时分。 穆戎刚刚躺下,门便被敲响。 他披衣下床:“何事?” 穆陆递上飞鸽传书:“是艾副将从昱州来信。” 这么晚……穆戎心头微跳,他连忙取过,匆匆打开。 穆陆见自家侯爷变了脸色,忙问道:“爷,昱州出了何事?” “她病倒了。” 那个明艳少女,此刻定是眉头深锁,在病中苦苦煎熬……思及此,他的心头隐隐作痛。 “爷不是说,那舒郎中本事不错吗?有他在身边,大小姐定能康复。”穆陆劝慰道。 穆戎看了他一眼,沉吟片 刻:“通知曹阳,让他明日便启程去颍州。同时,命穆家军跟随左右,护好他的安全,不得有误!。” 穆陆大惊:“可……会不会打草惊蛇。” 毕竟,颍州的事情他们还在暗中追查,若大队人马过去,那边定会警觉。 穆戎起身,周身散发出一种迫人气息:“等不了了!” 穆陆见自家侯爷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连忙应是。 穆戎抬头看着正值中空的月亮,沉声道:“你与我,即刻出发!” 从江南道道府所在地去颍州,途中必定要经过昱州,他们两人急行,最慢一天便能抵达。 他要去见她! 于是,翌日晚间。 一道凌厉的黑影悄然出现在洛家的院子里。 文摇正在院中煎药,见到暗影闪动,吓了一跳:“何人!” 那道身影从暗中走出,带着长途奔波后散发出来的萧瑟气息:“是我。” 文摇看清来人,讶然道:“侯……侯爷?” 此刻的穆戎双眸发红,嘴唇干裂,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嗓音嘶哑:“她如何了?” “下午舒郎中给小姐施了针,高热暂时退下,但恐夜间会反复高热,奴婢便在这里热了药等着。”文摇答 道。 这样说来,她便是还没有好……穆戎皱眉:“我去看看她。” 说完,便推门而入。 房中的幽兰气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缓步来到床前,床上少女睡的很不安稳,她的眉心紧紧皱起,似在痛苦中挣扎。 穆戎坐到她身畔,抬手试了试额温。 还好。 睡梦中,少女抬手拂去额上的那只手,喃喃道:“疼……” 她眉头紧锁,想来必是又头疼了。 穆戎强行提起一口气,指尖抵在她的眉心,像先前那样,缓缓为她注入内力。 温热不断地传入少女的体内,而穆戎心口处,却痛如刀绞。 他的内伤原本就没好,又经过这一日一夜的急行,此刻正是疲累不堪,被内伤反噬之时。 可他恍若未知,只想着用源源不断的内力,为她纾解疼痛。 他的小姑娘,前世过的那么苦,他不想她今生再受任何苦楚。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徐容容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而穆戎也终于撑不住了。 下一瞬,他单手撑在床柱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许久才平静下来,胸口处的刺痛转为钝痛,让他稍稍恢复了一丝精神。 不再受痛苦煎熬的徐容容,转身向 外,发出一声嘤咛喟叹。 穆戎垂首,看着她的眉心处。 白皙的肌肤中心,此时正微微泛着红晕,多了一丝少女的娇憨可爱。 他禁不住勾起嘴角,缓缓俯下身去,吻在她的眉心处。 往日与她亲近,他都得用手段封住她的睡穴,很是见不得光。 今日终于不必如此“下作”,穆戎便渴求的更多,他将这个吻缓缓下移。 斯磨着她的唇畔,浅浅品尝。 沉睡中的少女,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尽管没有醒来,但却本能的感知到了危险,她将他一把推开。 身子也不住的后退:“不要!不要!侯爷……放过我……” 穆戎怔住了。 看着她浑身发抖的样子,穆戎的心也跟着渐渐发凉:她还是对他厌恶他至此吗?仅仅只是些微的亲近,就足以让她再次崩溃。 他的双眸黯淡,直起身来。 喉中泛着一丝腥甜。 一口血呕了出来,喷在地上。 而他整个人,也几欲摔倒。 文摇闻声推门而入,见状大惊:“侯爷……这是怎么了?” 穆戎抬手擦干唇瓣的鲜血:“无妨。” 他回首看着床上渐渐平静下来的少女,自嘲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呵。 第97章 今天,徐大小姐感动了吗? 江南冬日的清晨,与京城很不一样。 京城是透着清亮的寒意,晨风吹在脸上,寒如刀割,但披上斗篷,裹上小袄便可御寒。 而江南则不是这样。 寒冷会透入你的骨髓,不管裹上再多层,还是遮不住那森森寒意。 黎明之前,文摇看到徐容容发白的嘴唇,便为她的房间,升起一盆银屑碳。 江南人生活富足,日子精细,往年,家家户户为了御寒都备足了银屑碳。 但今年则不同了。 刚刚遭完大难,大多数人都忙着解决眼前的窘迫,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因此大多人家使用的银屑碳都是上一年剩余的,不仅数量不够,质量也大有下降。 为了照顾病中的徐容容,洛肖氏便将自家的碳省下来,都给了徐容容。 晨曦初现,舒庆便拿着药囊过来为徐容容诊脉。 施完针后,徐容容隐隐有醒转的迹象,她眉眼未动,似要睁开。 “看来大小姐昨夜没有再发噩梦,想来应是睡得不错,如今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舒庆提笔改了两道药方,楚河便立即出去取药。 徐容容醒来时,听见的便是舒郎中方才那句话。 她这两日病的厉害,幽深浮沉之间,总是会回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 她在努力逃离,但却似乎总也逃不出去,直到一股暖流出现, 仿佛一叶扁舟,将她推离噩梦的边缘。 这股暖流,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徐容容醒来,便不想再躺,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文摇连忙上前,在她身子底下放了软枕:“小姐别动,你这身子亏损的厉害,需得好好修养。” 徐容容闻言笑着点头,然后转向舒郎中:“治疗疫症的药研制的如何了?” 见她问起,舒庆有些黯然,垂眸不语,他平生所见怪病甚多,这还是头一遭。 徐容容见状,心中明了。 她安慰舒庆道:“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便可解决,再说我病的这些日子,也耽搁了你不少功夫。” 舒庆闻言,心中更加愧疚:“是我无能。” 洛肖氏在旁看着,心口堵得慌,因文摇一直在照顾病中的徐容容,所以舒郎中这几日的起居饮食便由她来承担。 她眼见着这个瘦削的男子废寝忘食,一遍一遍的试药,观察,调整。 要知道,他观察和照顾的那些病患,几乎都是重病将死之人,稍有不慎便会染上疫症。 但他浑然不觉,硬生生将隔壁的林家小子,一口气拖到现在。 此时见他自责,洛肖氏忍不住有些酸涩:“舒郎中千万莫要责怪自己,您已经尽力了!大小姐也说,此病非一朝一夕之事。况且,您退热的方子已经救下了昱州城绝大多 数的百姓,如今城中几无高热患者,他们能有此造化,也多亏了你。” 洛肖氏的话,让舒庆更感羞愧,他本身就是医者,治病救人乃天经地义之事。 可如今,他非但想不出治疗疫症的法子,还需要旁人来开解。 他站起身,默默收起药囊,又叮嘱了文摇几句照看的事项,便垂着头走出去。 徐容容见状,有些忧心。 但她此时,连下床都费劲,所做有限。 洛肖氏见她一脸的倦色,便拉着女儿告辞。 待众人退下,徐容容轻嗅几下,皱起眉头:“怎么有股血腥味?” 文摇下意识地望向昨晚侯爷吐血的地方。 昨夜侯爷临走之前,叮嘱她道:“与猎宫中一样,莫让她知道我来过。” 于是,她便将地上收拾干净。 可没想到,竟还是被小姐觉察了。 徐容容是何等敏锐之人,文摇的一个眼神,她便知道其中有些古怪。 她顺着小丫头方才的目光扫了过去,果然,床前不远处的地上,颜色与别处稍有不同。 “说吧,怎么回事?”徐容容问道,语气中带着疲惫,同时也带着上位者不容人拒绝的气势。 文摇缓缓跪下,低声说道:“昨夜,是侯爷来过。” “侯爷?……他此刻不是应该在献州吗?”徐容容不解。 献州据此……有两日路程 ,他怎么会来的如此之快? “奴婢也不知道,昨夜奴婢见侯爷时,他满脸风尘仆仆,想来是一路快马急行过来。” 徐容容闻言沉默不语,片刻后,她看着地上的那摊深色:“这地上是怎么回事?” “是侯爷吐血所致。” 吐血?!徐容容心头微震,她不解的望着文摇。 “侯爷来时,奴婢正在为小姐热药。他见小姐睡得不安稳,便催动内力为小姐助眠,奴婢进来时,便见他几乎快要站不住了,地上……也呕了一滩血,至于因何而起,奴婢不知。” 徐容容怔住了。 难道她梦中的那股暖流,便是他的内力吗? 她低喃道:“那先前……” “先前在猎宫时,小姐雨夜发病,也是侯爷用内力帮您平复的。” 徐容容眸色深沉。 可……他乃大周第一的武将,怎会突然呕血? 于是她看了文摇一眼,吩咐道:“起来吧,去将穆艾叫进来,我有事要问他。” 文摇连忙出去。 不多时,穆艾便进了房间。 徐容容正半靠在床边,她大病未愈,方才又一直心绪不宁,因而此刻脸色更显苍白。 穆艾匆匆看了一眼,立刻垂下眼帘:“大小姐有事待好了再问属下便是,您这身子还未康复,若是过度操劳……侯爷,怕是又要心疼。” 徐容容看着他 :“你们侯爷……是受伤了吗?” 穆艾有些吃惊,他连忙调整心绪,装作不知:“没有啊!侯爷可是大周一品军……” 徐容容打断了他:“他昨夜吐血了。” 穆艾脸色煞白:“怎……怎么会?” “说吧!你们从京城到此,一路上他可有遇敌?可有受伤?” 穆艾心知瞒不下去,于是便将他们如何为隐藏徐容容的行踪,而大摆仪仗吸引旁人注意;又是如何一路遭遇三次刺杀,如何险象环生;以及侯爷是如何为保护曹大人,而扯动内伤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末了又补充一句:“侯爷担心有人会将脑筋动到大小姐身上,便命属下前来,与楚河一道护佑大小姐安全。” 徐容容看着他:“我生病的事,也是你告诉他的?” 穆艾点了点头:“侯爷吩咐,大小姐这里若有丝毫异状都要立即告诉他,属下没想到他得到消息后竟会奔行一日一夜前来,许是因此……才会激发内伤而呕血吧,毕竟,侯爷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 说完,他偷偷觑了徐容容一眼,想从这个大小姐的脸上看出一丝感动。 但徐容容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他旧伤复发应是为她催动内力所致吧。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退下吧。” 徐容容沉声说。 第98章 你在考本侯吗? 颍州城位居江南四州最边缘的地方。 当曹阳带着穆家军的众人赶到时,穆戎已经在城西一个不起眼的宅子里昏睡了一整天。 穆陆急得团团转,但穆戎不许他出去求医。 他只能眼巴巴的等着军医出现。 他心里苦啊……旁人都羡慕易长史和艾副将,觉得他们可以近身伺候,尽得侯爷信赖。 但谁能知道,侯爷又倔又硬,一点也不好伺候。 就像现在,从昱州出来的时候,又呕了两口血。 也不愿意停下来休养,一路又向颍州城急行而来,一路上,他不知道有多提心吊胆。 生怕侯爷出点什么事! 因此,当曹阳带着军医和一众兄弟们出现的时候,这个十八岁的小护卫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军医为穆戎诊了脉:“侯爷底子好,虽然有些亏损,好好将养一段日子便能恢复。” 穆陆眼巴巴的看着他:“那您看……侯爷是能养得住的人吗?” 军医:“……” 穆陆凑过来,小声问道:“您那里有没有针?若他不听您的,便金针入穴,让他听话,好好养伤!” 军医乜了他一眼:“你小子胆子挺大,在穆家军中倒是少见。” 慌得穆陆 连忙捂上他的嘴巴:“嘘!别说漏了。” 穆家军一事,乃是绝密。 穆家军是先帝特赐的威远侯卫队。 先帝在位时,大周多次出现过暴乱和谋逆,老威远侯多次救先帝于水火,为表信任,先帝钦命威远侯府暗中培植穆家军,再将他们分散到各个军中。 这样的安排,一来可以灵活调动应对突发状况,二来也可以监视军方势力,防止不轨之人图谋。 穆家军之事绝密,只有威远侯和当今皇帝两人知道,名单更是在威远侯一人手中。 前世,武天琪用尽办法,就是为了让穆戎交出名单。 结果穆戎扛住了种种酷刑,而徐容容则是一把火烧毁了书房,让武天琪彻底没了希望。 此次南下,穆戎所带的卫队,明面上是普通的军中护卫,其实各个都是穆家军的好手。 只是,此事不能让旁人知道。 尤其是出身东宫的曹阳。 军医的嘴巴被穆陆牢牢地摁住,他扒拉几下,才将自己从穆陆地魔爪下救了出来:“你放心,那位大人一来就扎进书房看卷宗去了。” “并且……”军医拖长了音调,“那位曹大人可是个妙人,不该问的事,他多一嘴 都不问!昨日一早我们从献州出发,一路上,他只看卷宗,既不问侯爷为何改变主意,也不问侯爷为何不见。” “这样的人,最要小心提防。”穆陆暗戳戳的说。 二人说话间。穆戎已经醒了,他兀自起身,在床上打坐片刻。 昨夜之事,现在想来,还让他的心微微抽痛。 内伤和内力的消耗,最多只是让他疲惫罢了。 真正让他备受打击的,是徐容容在深睡中的退缩。 重生归来,他用尽各种办法靠近她,向她示好,弥补他前世的伤害。 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堂堂正正的将实情告诉她。 但她昨夜的退缩,又将他打回了原点。 打坐完之后,他捂着胸口舒缓了片刻,便披衣下床,走到外间:“让曹阳过来见我。” 穆陆正与军医私语,闻言吓了一跳。 他转过身见到自家侯爷面色不虞,便劝道:“天色已晚,侯爷要不明日再召见他?” 穆戎看了看门外的夜幕,沉声道:“无妨。” 此处的事,要尽快解决。 曹阳很快便来了,手里捧着一叠卷宗。 “辛苦你了。”穆戎见他一脸的倦色。 “都是为太子殿下办差。”曹阳的 声音清冷,一如他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冷情气质。 他将卷宗一一摆在穆戎的面前。 穆戎直接问他:“可有线索?” “侯爷命我们急行至颍州,又隐匿在这间破落的院子中,难道不是心知我已有了线索,亲自前来拿人吗?” 曹阳虽然只是东宫少詹事,官阶不高,但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因此即便是对上鼎鼎有名的威远侯,言谈之间依然丝毫不让。 穆戎眸色深沉,凝视着面前的男子。 片刻之后,轻轻一笑:“既如此,我们该去何处拿人?” “六名死者,一人坠马而亡,一人在归途中溺水死,两人亦是归途中坠崖,一人暴亡于马厩之中,还有一名颍州漕卫,死在下值回家的路上。侯爷没有发现其中的关联吗?” 曹阳说话时,头微微昂起,带着一丝高傲。 穆戎闻言笑道:“曹大人这是在考本侯?” “下官不敢。” 穆戎站起身,慢慢踱到他的面前: “这六个人中,有三人是从颍州回本城的路上出的意外。颍州偏远,往返必定要有马车,他们所行的都是秘密之事,必不会牵连太多的人,定是只身骑马往返。” “颍州漕卫 的家,离官衙步行需一个时辰,他往返必定也是驾马或者乘马车。” “另外两人,一人坠马,一人暴亡在马厩中。如此推来,这六人的死亡,定是与马有关联。” 穆戎说完,笑着看向曹阳:“本侯说得可对?” 曹阳收起高昂的下巴,他也是分析了几日卷宗才得出的结论。 怎么侯爷竟然……他垂下头:“侯爷英明。” 穆戎见状,知道此人傲气已收,便适可而止:“那漕卫死后,坐骑的下落卷宗上可有记载?” 曹阳摇了摇头:“暂无记载,但下官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哦?”穆戎挑眉。 “颍州有个马倌儿最擅侍弄马匹,下官方才已经差人将那马倌带来问话。” 曹阳说完,带着一丝犹疑:“因侯爷方才未醒,属下怕夜长梦多,便私自决定前去拿人。” 穆戎站在曹阳面前,他的身量比对方高出半头,此时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面前这人,倒让曹阳有种窘迫之感。 过了许久,穆戎沉声道:“无妨,事有轻重缓急,你这番安排,做得不错。”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来报: “回禀侯爷、曹大人!那马倌儿……失踪了!” 第99章 斩断老四一条臂膀 月至中天。 颍州城西的破落院子里人影憧憧。 正厅之内燃起了一盏小灯。 穆戎坐在厅堂正中,左下坐着的是东宫少詹事曹阳。 两人面前各摆着一盏已经凉透的茶。 厅中还有一人,一身军士打扮,他此时半跪在在厅中禀报:“属下带人赶到时,那马倌儿住处已经空无一人,看房中陈设满是灰尘,想来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想来不是逃跑便是被人灭口了。”曹阳闻言骤紧眉头,“可探访周边邻居?” 军士回答:“未免打草惊蛇,属下未敢擅专。立即回来禀报,请侯爷示下。” 曹阳点了点头,看向穆戎的目光又增加了几分敬佩之意:果然是一品军侯带出来的人,沉着冷静,又不会自作主张。 穆戎看了眼下方的军士:“你们在房中可有发现蛛丝马迹?” 军士犹豫片刻,命人从外面拿进来两个空酒坛: “马倌儿屋中摆设尽皆破烂陈旧,倒未发现有何不妥,但这些酒坛属下觉得有些古怪。” “这些皆是从马倌儿家中取出,还有一坛未拆封的酒,看坛上字样,皆是来自颍州城中一间名为余记的酒坊,属下父亲好酒, 属下在家中时常为父亲跑腿打酒,因此一闻便知,此酒乃上品,非寻常马倌儿所能买得起。” 说完,他将两个空坛分别摆在穆戎和曹阳的面前。 穆戎瞥了一眼,沉声道:“去将那余记的掌柜拿来。” 军士疑惑道:“现在?” 现在可正是三更半夜啊。 穆戎乜了他一眼:“你困了?” 军士立即应声道:“属下这就去。” …… 颍州乃是江南四州中格局最小的城池。 不过半个时辰,余记的掌柜就被丢在了穆戎的面前。 为了不暴露小院的位置,他是被套了麻袋给抓过来的。 当套头的黑色麻袋被拽下去的时候,余记掌柜那张水肿之后又带着惊恐的脸展露在众人面前。 穆戎只看了一眼,便垂眸饮茶去了。 人已经抓来,剩下的事就交给曹阳吧。 “你们……你们是何人?”余记掌柜瑟瑟发抖。 这么冷的天,他被人大半夜从被窝里拎了出来,只穿着中衣就被套了麻袋。 一路被人拎着急行,飞檐走壁的…… 此刻早已冻得浑身发麻。 可到了这里,还有一屋子脸上挂满寒意的人,怎能不让他害怕? “你可是余记酒坊的 掌柜?”曹阳不答反问。 余掌柜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我……我为何要告诉你们?你们胆敢夜闯民宅,可还有王法!我要去州府大老爷那里告你们!” “聒噪!”穆戎随手将茶碗的盖子丢在他面前。 明明只是瓷器,但却完好的嵌入地板之内。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余掌柜连忙磕头:“是是是!我是余记掌柜!今年三十七岁,家中一妻两妾两女一……” 见他竹筒倒豆子一般的交代,曹阳皱眉道:“好了!我们不会伤人,只有些事情需要跟你证实一下。” “好好好!英雄请说!” 第一次被人称英雄,曹阳面露尴尬。 他问道:“你店里可有请侍马的倌儿?” 余记掌柜连忙点头:“有的有的!颍州城中的官人,多是坐车或者骑马来我的铺子。他们吃酒的时候,自然要有专人照顾他们的马匹,我家马厩里有两个马倌专职侍候贵人的马匹。” “那你家最近可有马倌儿失踪?” “失踪?没有啊!”余记掌柜摇了摇头,“我家的两个马倌儿都是我乡下的外甥,他们容貌粗鄙,不适宜跑堂,我便让他们在马厩伺候。” 他话 音刚落,先前拿人的军士立刻将他拎了起来: “我们问话,你若有半句不实,我便立刻将你身首异处!” 余掌柜脸色大变,他抓着军士的手臂哀求道:“这位英雄,我的命都在你们手里,哪敢不说实话啊!各位若是不信,明早随我去铺子里一问便知。” 见他人都快要吓尿,但依然不松口,曹阳便知问不出结果,便抬手示意:“放他下来。” 余掌柜“噗通”一声,跌坐回地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一时厅中陷入僵局:看来,那失踪的马倌儿要么与这余记无关,要么就是其中另有别的古怪? 眼见着晨曦微微萌出,曹阳心中还是一团乱麻。 客厅的门被风吹开,刺骨的寒意让余记掌柜连打了几个喷嚏。 穆戎瞥了眼他肥厚的身躯,吩咐道:“给他拿个披风。” 余掌柜连忙道谢。 很快便有下人递上披风,余掌柜身心一暖,不再似方才那般紧张。 穆戎微微一笑:“听说你家的酒不错,是家酿的吗?” 余掌柜裹紧了身上的小披风:“这位英雄一看便知是个行家!我家在颍州城开了二十多年了,生 意一直不温不火的。但前段时间聘了一个新的酒倌儿,手艺是不错!而且还是从京城来的,如今最卖座的酒正是他研制的!” “京城来的?叫什么名字?” “他跟我家签的短契,说是为了攒钱回乡下探望母亲,只呆了一个月便走,契书上只写了姓段!” 姓段?!还是一个酒倌儿!穆戎脸色微变。 那人不是前世祸乱大周皇室的段川朝,又是谁! 今生,他为了防止此人再去祸害三皇子武天骁,便命人去打探了他的底细。 才知前世他的化名“段云朝”是假的,难怪他当时掘地三尺也查不出此人的背景。 而探知了底细之后,他未免打草惊蛇,只得暂时按兵不动。 如今不正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 穆戎紧握拳头,按捺心中的激动: 让曹阳将这个余掌柜带回东宫,再将京中的段川朝找出来相认!这样一来,不需他出手,太子便可以折掉四皇子的一条臂膀! 没有了此人煽动,三皇子也不会再重蹈前世起兵的覆辙!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如今的四皇子竟然此时已与此人勾结上了。 看来四皇子的心思,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沉。 第100章 城中有人投毒 连续两天,舒庆结合徐容容的身体情况调换了两副药方。 而徐容容的体温,也在三日之后彻底降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些天真是把舒郎中累得够呛…… 先前他愿意相助,是因为徐容容承诺会为他复仇。 他这一辈子,正是因为无权无势才会连累父亲和妻儿,还被人胁迫赶出家乡。 而他此生所见到的最大官员,就是徐容容这位县主。 因此,徐容容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莫说一路行来,除了救治洛玉琪和昱州百姓这些善事,便是徐容容让他下毒害人,他也绝不推辞! 可如今……眼看着昱州城内那些苦苦挣扎的将死之人,看着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浑身溃烂的惨状,足以激发他身为医者的本能。 白日里,他往返在各个重症患者之中,探视他们病情进展,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他们的性命。 晚上,他还要回到洛家房子里,为徐容容诊脉。 他的疲惫从那满脸未刮的胡茬,已经打成结的头发上,便能看出。 徐容容有些不忍:“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你不必管我,既然回来了,就先回房休息吧。” 舒庆皱着眉头,将手搭在她的腕间:“不行!你若是死了,谁来为我 复仇。” 徐容容:“……” 文摇:“……” 洛肖氏:“……”好好的一个郎中,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舒郎中低头把脉的功夫,徐容容瞥见了他鞋底沾染的泥巴已经污了鞋面。 她依稀记得昨日舒郎中回来时也是这般模样。 洛肖氏是细致人,她既承担了照顾舒郎中的事情,便不会由着他穿着昨日的脏鞋出门。 那如此说来,只能说舒郎中连续两日,都去了这种有泥巴的地方。 徐容容问道:“舒郎中这几日来都在何处奔波?听说昱州城自水患之后便再没有下过雨,怎么您的鞋底沾了这么多泥巴?” 舒庆头也不抬,他对这些小事自然不以为意:“许是瞧病患的时候不小心踩的。” 徐容容闻言,心头升起一丝飘忽的念头,她继续问道:“您可是去了昱河附近?” 如今的昱州城,也只有昱河两岸会有这样的泥土了吧。 舒庆还未搭话,一旁的洛肖氏便点头道:“大小姐说得不错,城南靠近昱河边的几乎人家,都与隔壁林家一样,全家人几乎死绝。剩下的也都是濒死之人,舒郎中这几日每天都会去探访,寻药为他们续命!” 徐容容听完,突然站起身来。 倒是 将舒庆和众人吓了一跳。 她看着洛肖氏道:“你家里可有昱州城的图纸,若有的话烦请帮我取来。” 说完,不等洛肖氏回答,便又疾步走到门外。 正在廊下抱臂而立的楚河,见状迎上前来:“怎么了?” “你可能寻到先前那位开药铺的吴掌柜?我想从他那里要一份这些日子药铺的售卖记录。” 一般来说,善用药者也可将药变毒,因此各个药铺为了免除售后责任,不管谁来买药都会用册子记录姓名和住址,若日后谁家出现意外,官府来查证的时候也好有凭证。 但这类册子除了官府,旁人很难拿到。 不过,徐容容说不出来为什么,她总觉得此事对楚河来说并非难事。 果然,楚河没有拒绝,只是反问道:“大小姐要那东西做什么?” 徐容容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想印证一个心中猜想。” 来到昱州之后,她先是为了给百姓筹药治病不眠不休,再后来她自己也病倒,高烧几天几夜。 如今的她,原本泛着红晕的俏脸已瘦了好几圈,隐隐的能看见骨线。 楚河静静的看着,心头隐隐作痛。 罢了,就依她吧。 于是,他便丢下一句话:“你等我一会。” 果真 ,只需一刻功夫,他便回来了。 手里拿着吴家药铺这些日子记载的售卖记录。 厚厚一摞,见是他要看,吴掌柜压根不问为什么,双手奉上! 楚河看着徐容容:“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徐容容伸手想接,却不想楚河又将手收回。 徐容容:“……” 楚河看着她:“先让舒郎中为你诊完脉。” 徐容容无奈,只得转身回房。 楚河跟在她的身后,一同进去。 院子里,只留下好似透明人一般的穆艾。 他是外男,又不是徐容容家臣,因此不能随意进出她的房间。 只能继续枯坐在原地:侯爷啊!你可要快点来啊,楚河那小子,真真不可小觑……属下又打不过他。 …… 房中,舒郎中为徐容容把完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小姐已经一整日没有起烧,且脉象平稳,并无不妥之处,方子不用更换,照此方子再吃两副便可停药。” 徐容容笑道:“我都说了,我如今已经大好!都是你们……各个小题大做,没得让人紧张兮兮。” 舒庆不赞同道:“虽说已经退热,但大小姐也不可大意。” “无妨,我这不是还有你吗?”徐容容眉眼弯弯,多了一丝俏皮。 众人听闻便笑了起来。 只有楚河心知:她装出这副样子,不过是为了让所有人放心,然后让自己将册子给她。 果不其然,徐容容又与旁人闲话了几句之后,向他伸出手来:“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楚河无奈,只得将册子递了过去。 桌子上原本摊着洛肖氏寻来的昱州地图,此时又加多了一本楚河寻来的册子。 徐容容莹白修长的指尖一页一页的翻过,面色也从最开始的眉头深锁,到最后逐渐开朗。 楚河知她定是有所发现,于是问道:“这疫症是有古怪吗?” 徐容容点了点头,直到翻看至最后一页。 最终,她合上了册子: “方才见到舒郎中鞋底有泥,原来是去了城中昱河沿岸,探望重病之人,我心里便觉得有古怪。” “联想到洛家家主先前也是在昱州河畔开了曲坊,水患之后便暴病去世,我便觉得眼下这病许是与昱河有关。” “直到楚河取来了册子……将这药铺掌柜的售药记录,与昱州城中的图纸一一对比,不难发现,越是靠近昱河,病患越多。” “因此!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有人利用昱河之水,投放了致病之毒!” “昱州城中,根本不是疫症!” 第101章 她若有事,我会让所有姓穆的陪葬 昱河主干道自城南涌入,横贯整个昱州城。 最终向北,汇入有几百年历史的运河——广通渠。 因与运河相连,几百年间,昱河两岸一直生机勃勃。 不管是旺铺,还是客栈,都会以“河畔”作为招揽生意的噱头。 就连书院,也是因“临水”多了几分雅致。 民宅亦是如此,能在河畔置办宅子的人,非富即贵。 可眼下,这代表着便利的昱河竟被恶人利用,变成毒害昱州百姓的源头。 徐容容初初讲出心中猜想的时候,一直在昱州长大的洛肖氏根本不敢相信! 可当徐容容将城中疫症所发之处,用朱笔一一标记在地图上时,那分布在昱河两岸的,密密麻麻的一片红,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洛肖氏终于含泪相信,县主的推断是对的。 这个相信,让她颓然瘫坐在地上,洛玉琪扑进她的怀中,哀哀痛哭。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洛肖氏的面颊上滚落。 相依为命,至亲至爱的丈夫死了,她以为只是疫症天灾。 她怨恨老天的不公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夺去她的丈夫。 但今天,县主告诉她……丈夫的死,不是天灾,是有人蓄意谋害。 这比天灾更难让她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下如此狠手! 去伤害一个又一个,像她丈夫这样的无辜之人。 她哭累了,拥起怀中的 女儿。 抬眸看向徐容容:“为什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 徐容容想到穆戎此行为东宫所办的差,思路被一层层打开。 她弯腰搀起洛肖氏母女,看着她们,喃喃的说:“是因为,有人要在江南搞出大乱子。” “一旦江南出了事,陛下首先要问罪的是江南道黜陟使常靖大人,这样一来,不管是何种处罚,都将会斩断太子的一条臂膀。但他们没想到,常大人居然反应如此迅速,并没让水患给江南四州造成很大影响。” “于是,他们便想出了更阴毒的主意:让江南的百姓染疫,只有这样,皇上还会将此怪罪在常大人办事不利上!” 前世,那些人就是这样成功的吧。 徐容容心中幽幽喟叹:今生,他们又快要成功了。 她继续说道:“可眼下,昱州城中的病人,除了重症之外几乎都康复了,便是重症之人已经多日未有身亡者,因此,那暗中之人必定心不甘心,我想,他很快还会继续下毒!” “那该怎么办?”洛玉琪有些害怕,她抓住徐容容的手,“我们还是会被害死吗?” 徐容容笑着摸了摸她头顶的小髻,笑道:“不会的,我会将他找出来!” “昱河的水既是从城南引入,向北汇入的广通渠,那我们不如在城南设伏,守株待兔,等他下再次下手时人赃并获!” “找到下毒之人,便可找 到解药。” 徐容容的声音不大,但却足以让所有人心中震撼。 即便是一直站在门外的穆艾,也听的清清楚楚,待徐容容话音刚落,他便高声喊道:我去!我去将那恶人抓回来!” 他说的信誓旦旦,胸有成竹。 因为,这些日子他眼见着楚河在大小姐面前表现,若自己再不努力,只怕等侯爷办完事回来,大小姐的身边,已经没有留给侯爷的位置了! 徐容容原本属意的是楚河,但见穆艾如此主动,又想到他的身手亦十分了得,便点头应道:“既如此,那就有劳艾副将了。” “大小姐客气了,属下奉我家侯爷之命护卫大小姐,定然要随时为您分忧。”他还不忘趁机给自家侯爷拉一波好感。 徐容容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小心机。 当下,笑而不语。 只是让文摇为他准备些熬夜御寒所用的衣物。 毕竟,给全城百姓下毒这样的事,必然不会明目张胆的在白天做。 可…… 两日过去,穆艾始终一无所获。 此刻,他正一脸愧色的站在徐容容面前:“是属下无能。” 徐容容看着他已经冻得有些发皴的面颊,劝慰道:“这怎么能怪你?那些人敢做下这样冒死的事,定然会万分小心,不露丝毫马脚。” 穆艾低头不语。 洛肖氏疑惑道:“难道,那歹人并不是在昱河中下毒?” “不!他们正是在河 水中动的手脚!”洛肖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匆匆而回的舒庆打断。 他刚从外面回来,因是一路急行,额头上正渗出细细的汗珠:“这两日,城中又有百姓突发高热了!而且……症状比先前来的还要重,想来是有人暗中加大了下毒的量!” 徐容容闻言一惊:“是何处的百姓?” 舒庆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正是大小姐先前所想!越靠近昱河入口处的百姓,病状越重!” 说完,他坚定道:“的确有人在昱河动的手脚!” 穆艾的头垂得更低了:“是属下无用,两日了竟然没有发现丝毫蛛丝马迹。” 原本是想给侯爷挣面子的,没想到…… “可是,以艾副将的身手,不可能看不到一点对方的踪迹。”洛肖氏疑惑道。 徐容容抬头,望着南边那座高耸的山脉:“那是因为我们一直以为那人是在城中下毒,而忽视了昱河真正的源头。” 穆艾闻言:“大小姐的意思是?” 徐容容坚定道:“那人在昱山上!在昱河的发源地。” 众人心惊。 很快,洛肖氏便反应了过来:“的确,昱河是从昱山上流下来的,它的名字也是由昱山而来。” 穆艾立刻打起精神,面上的倦意一扫而空:“那属下这就前去昱山!”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 “等一等!”徐容容喊住了他,“我和你一起去。” “不 行!”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楚河开口,“那里太危险了!让他自己去就行了。” 穆艾:“……” 徐容容见状,笑道:“可艾副将不懂草药啊,我好歹通些药理,若是能发现毒物的踪迹,也方便舒郎中研制解药。” “可你的病还未好!” “舒郎中日日为我诊脉,我如今已是大好了,再说,昱山离此很近,我们半日便能回来。” 楚河还是不同意:“我陪你去。” 穆艾:“……”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徐容容再次劝道:“可你若去了,舒郎中这边该怎么办?他如今正是研制解药最关键的时候,身边定要有人护卫,想必下毒之人已经知道昱州城中有人在与他们作对,若被他们找上门来,不光舒郎中,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要遭殃。” “他们的安危,交给你我才放心。” 穆艾:“……”你们是都瞧不起我啊! 楚河深深的看着徐容容,一眼识破她此时故作轻松的样子。 但,越是了解她,他就越不忍违逆她。 他转眼看向穆艾…… 这个副将的本事,他心里是清楚的。 于是,他走到穆艾的面前:“那你必要护好她的安全,她若有事……我必会让所有姓穆的人为她陪葬!” 他的话,让穆艾心头陡然生出寒意。 他说的……所有姓穆的人…… 竟让他恍惚中有种指代整个穆家军的错觉。 第102章 他来了 事不宜迟! 既然昱州城中出现了新的病人,那意味着已经下毒之人已经知道城中有人在与他们作对。 因此,接下来的时间,便更要争分夺秒。 太阳出山后,徐容容披上了浅黄色的斗篷,和穆艾一道出发。 不得不说,在猎场学到的骑马术,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两人骑马到了城门边,徐容容取出从徐朝前那里得来的通关文书。 毫不意外的,守门卫兵将二人放行。 毕竟,谁能忍心阻拦一个千里迢迢来寻找当家主母的少女,和她的护卫呢? 二人一路来到昱山之下,徐容容翻身下马。 穆艾将马牵至隐秘处拴好,再将马背上的水囊和干粮背在自己身上。 入冬的昱山,到处皆是光秃秃的一片。 露出黄色的斑驳土地。 因此徐容容的浅黄色斗篷融入其中,倒是很难让人觉察。 她与穆艾两人,沿着昱河的之水缓缓而上,走出不远便能看到水岸两边枯黄的树枝已然发黑。 徐容容蹲下细细查探一番,对着穆艾点了点头: 这些树枝上已然沾染了毒,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前方便是密林深处,有些道路需要弯腰才能过去。 可是就是这样的密林中,一路而上,处处皆能看到发黑的染毒枝桠,还有一些倒地而亡的鸟兽,尸骨泛着黑色。 徐容容从袖中取出了两块遮面,一块给自己带上,一块递给穆艾。 这是她上山前准备的。 遮面里裹上了草药,可以防止瘴气和普通的毒气。 二人缓缓往前,远处,一双幽深的眸子也正随着他们的身影移动。 一路行来,他们发现了几处泉眼,但并未影响他们继续向前。 很快,便到了半山腰处。 洛肖氏告诉徐容容,半山处的泉眼,便是昱河最大的水源。 果然,刚刚靠近半山,便能嗅到一股浓郁的恶臭。 穆艾连忙摆手,让徐容容停下脚步,而他自己则靠过去仔细查看。 刚转过弯,一幕怪异的景象便涌入他的眼帘,让这个军中副将忍不住心头发颤。 在那水源汩汩溢出的地方,有五六株形状怪异的黑色树木围在周边。 偶有一阵风吹过,树上便掉下一枚断枝,落入水流之中后,便立刻消失不见。 仿佛被化入水中一般。 而那些高大的黑色树木,黝黑细长,仿佛五六个异域男子正要围着水源翩翩起舞。 他走了过去,想看看那究竟是何树。 便听到徐容容低喝一声:“不要碰!” 他猛一回头,才发现徐容容已不知何时来到身边,他惊恐道:“大小姐,此处危险。” 徐容容的双眸凝视在那些黑色树木上,恍若未闻。 前世,她在威远侯府书库中的一本珍品药书中见过,这是一种来自西域的毒物,叫做“恶花”! 它的花瓣便是这种枯枝模样,而那掉落的断枝则是 它们的花蕊,这种花蕊一旦被食用便会令人中毒而亡! 看地上的轨迹,眼前的六株“恶花”其中有四株是刚刚移植过来的。 想必,下毒之人先前只种下了两株花就酿成了全城疫症。 如今为了加大毒药的剂量,便又匆匆移来四株。 她将此事告诉穆艾,吩咐他:“立即将它们斩断,务必不要让花蕊落入水中,也不要溅到你的身上。” 穆艾点了点头,叮嘱道:“大小姐站远些。” 徐容容心里明白,她站在此处,穆艾必定心中有所顾忌,于是便远远的站到一处断崖下面。 穆艾见状,飞身而起。 他并未像徐容容想的那般用剑一一将“恶花”斩断,因为这样一来在水源上方的花蕊极有可能大肆落入水中。 他长吸一口气,走到“恶花”之中,用内力催动长剑。 剑气的冲击将“恶花”冲散开去,斩断的花蕊没有一点落入水中。 穆艾收剑,刚要松一口气,只听徐容容大声喊道:“小心身后!” 他感受到身后一阵疾风驶来,立即闪跃到一旁。 那是一个有着幽深眸子的黑衣蒙面人,他见一击不中,便再次袭来。 穆艾与他缠斗在一起。 徐容容将自己的身子隐藏于断崖之下,手中捡起一根粗壮的木枝,握在手中。 心想若是黑衣人还有同党,自己拼死也与他搏一搏。 紧张的等待之中,不知道过去了多少 时间。 远处的打斗声渐渐消失不见,穆艾也不见了踪影。 徐容容探身出来,周围空无一人。 但她不能乱跑,以免与穆艾错过。 又过去了一两个时辰。 因他们的干粮和水囊都在穆艾身上,徐容容此刻又饿又渴,守着昱河之源又不敢乱饮,谁知道这里还有多少未尽的“恶花”之毒? 穆艾一直没有回来,想来是遭遇到了麻烦。 于是徐容容拿起方才用来防御的木棍,在四周缓缓搜寻了起来。 阳光西斜,红得刺痛了她的眼。 她想要抬手遮挡,却在不经意间瞥见断崖边丛出的一株白色小花。 如今已是冬季,山上怎么还会有花? 她有些疑惑,又向前走了数十步,却看到越来越多的白色小花,从断崖边探出头来。 远远看上去,白白的一丛丛,好似一弯一弯的明月。 徐容容心头狂喜:明月草!正是“恶花”的克星! 她曾在药书中看到过“毒物百步之内必有解药”的说法,但“恶花”是西域毒草,解毒的明月草亦是只有西域才有,她不相信下毒的人会将解药也一并移植过来。 但谁能想到,昱山之上,竟然真有解药。 只是生长在断崖之上,穆艾不在此处,她该怎么才能拿到? 若是回去叫楚河…… 但这一来一回,谁知道那黑衣人会不会折返回来毁去明月草? 顾不得了!徐容容将斗篷褪下,拎起 裙摆在腰间打了一个结。 将药囊系在腰间,抓住断崖之上突出的石块,向着那明月草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 徐容容不擅攀爬,此刻全凭一股心气。 她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早日磨破,但她恍若未觉,继续不断向外攀爬。 当她抓到第一株明月草的时候,太阳早已落下。 初升的月影在明月草上投下斑驳点点,让这一丛丛月白色的小花更加名副其实。 徐容容将明月草连根摘下,一点点装满她的药囊。 在月亮的映照下,崖壁上的女子,忙碌不堪,浑然不觉凛冽的山风已经飘然而至。 装完了最后一株明月草。 徐容容想要松开一直攀在崖壁上的左手,却发现手指早已紧紧的扣在石块上,冻得麻木不堪,不听使唤。 她心道不妙。 可不管怎么努力,五指就是无法自如张开。 而她一直攀踩着石头的左脚也同样没有了知觉。 她的双腿渐渐无力,她心中苦笑…… 下一瞬,失去了支撑的身子向下滑落。 徐容容知道…… 完了。 她带着一丝苦笑,从断崖上跌落。 白活了一次。 她的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 可下一瞬,一道颀长的身姿,随着她一起飞身而下。 徐容容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力拉入怀中。 她睁开被风刺得生疼的双眸。 穆戎。 他来了! 他怀抱着她,一同滚落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103章 我去找她 天色将晚,洛家的屋子里燃上了灯。 往常这个时候,洛肖氏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家里如今没有下人,在洛家没起来之前,她也是拾掇内外的一把好手,此番回来,便负责一院子的人吃食。 但今晚,已经掌灯时分了,院子里闻不见半点花果菜香。 徐容容没有回来,如今院子里没一个人有心思吃饭的。 楚河飞身坐在房顶上,看向昱山的方向,他的眉头深锁,眉心沟壑深重。 文摇则坐在面朝大路的门槛上,焦急的等待。 按照上午出发时的约定,大小姐如今早该回来了。 可现在呢…… 她紧张的蜷起了手指,掌心发痒。 洛玉琪陪着她坐在门槛上,小姑娘自知此时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宽慰她道:“兴许是县主和艾副将在山上有所发现,这才耽搁了。” “再说,侯爷不是已经赶去了吗?有他和穆艾两个高手在,县主一定不会有事的,文摇姐姐你别太担心!” 听洛玉琪提到了侯爷,文摇才恍然惊觉般直起身子。 是啊!侯爷来了! 天黑之前,她听到有人敲门。 她以为大小姐回来了,却没想到打开门时,看到的是风尘扑扑的威远侯…… 他的身 边只带了一个面生的小护卫。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侯爷便发现了大小姐不在,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深沉。 可是文摇第一次见到侯爷发怒的样子,整个院子里,只有楚河一人能抵挡住他的怒气。 那一瞬,他与楚河相距不过几尺,但文摇就是从中间感受到翻江倒海般的风浪,仿佛下一瞬就要将整个院子吞噬。 好在,当文摇说完缘由后,侯爷终于收起周身的威压,他丢下一句:“我去找她。”便瞬间消失。 而那股令人窒息的气息才逐渐消弭。 “侯爷的气势好足啊!”洛玉琪倚在文摇的身畔喟叹。 也只有那样俊美的侯爷,才能配得上那么善良的县主。 又过去了几个时辰,昱州城都安静了下来。 从此处看过去,耸立在不远处的昱山,仿佛像是一个吃人的妖怪,将敢踏上山脉的人一个个吞噬入腹。 洛肖氏嘱咐众人去休息,但无一人动身。 就连一直乖乖的小姑娘洛玉琪,都抱着母亲的胳膊,执拗道:“我要等县主姐姐回来。” 洛肖氏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又何尝能睡得着呢? 她的目光飘向了院子一角的那间小屋,那里住着的是舒庆。 他已经整整 一天没有出过房门了,昱州城中百姓骤起的高热让他丝毫不敢懈怠。 可……始终没有进展。 “砰!”从舒庆的房中传来一声巨响,在这寂静的夜里,震得人心口发慌。 众人吓了一跳,洛肖氏赶紧过去。 她还未到门前,里面便又是一连串的“砰!砰!砰!”,接着是桌椅翻倒的声音。 洛肖氏拼命的砸门:“舒郎中!舒郎中你怎么了?” 无人回应。 “舒郎中!舒大哥!”洛肖氏还要再喊,楚河走了过来,一掌将门震开。 风从院中呼啸而过,冲进屋中,卷灭了桌案上的烛火。 借着门外的明月看去,屋中早已一团乱麻。 纸片碎了一地。 砚台被砸在墙上,墨迹污成一团。 房中的桌椅东倒西歪,更有一把椅子的腿已经被砸断。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纸片被重新卷起,在房中漫天飞舞。 就在片片纸屑翻腾之间,头发凌乱的舒庆正坐在角落中,双手遮面,尽显狼狈。 洛肖氏没有进屋,她倚着门边缓缓蹲下,轻声问道:“舒郎中,您这是怎么了?” 舒庆抬起头,五尺男儿满是胡茬的脸上,挂满了泪水:“没有解药!没有解药!是我无能!我无能 啊!” 他双手锤头,放声大哭,嘶吼着,满是崩溃…… 外面打更的人敲着梆子路过,已过了子时。 楚河静静的站在屋外,看着缩在墙角,不住嘶吼的那个男人,眸色渐渐变深。 他低声对洛肖氏说:“好好安抚他吧。” 说完,转身要向外走。 文摇连忙拦住他:“楚大哥,你要去哪里?” 楚河看了她一眼:“我去寻她。” “可……大小姐临走之前,让你留在此处,保护舒郎中……” “我保护他,是因为他能研制解药。可如今,他只是一个废物。”说完,他转身就走。 可刚一拉开大门,一个浑身是血的黑影,倒在他的身上。 血腥味让楚河不由自主地皱眉,他向后急退,穆艾便噗通一声倒地。 文摇被吓了一大跳,她赶紧跑出门去,外面空无一人。 楚河的脸色愈加难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是血的穆艾:“怎么回事?她呢!” 穆艾张口,喷出一口血。 楚河不耐烦,一把将他抓起来,目眦欲裂:“她呢!徐容容呢!” 穆艾眼下亦是双眼通红,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扣着楚河的手。 穆戎去昱山时,将穆陆留了下来。此时他见到自家的副 将受制,连忙出手。 但楚河一手拎着穆艾,只用一只手与他过招。 即便如此,穆陆依然占不到半点上风。 眼看着穆艾脸色泛白,文摇急得跺脚: “楚大哥,快将艾副将放下,他这样根本没法说话!” 楚河闻言,终于松开了手。 而穆陆也停下手来。 穆艾跌坐在地上,他早已力竭,能支撑回来,全凭一口气撑着。 文摇半跪在他的身后,撑起他的身子。 穆艾看着围在面前的几人,忍着痛,幽幽的将山上的情形说了出来: 黑衣人虽然偷袭没有得手,但依然身手了得,几乎对他不相上下。 再加上,那人十分了解山上地形,缠斗中倒不时地占据了上风。 虽然最后他仍然死在穆艾手中,但穆艾自己也付出断了几根肋骨的代价,最终晕厥了过去。 待他醒转,回到半山腰寻找徐大小姐的时,看到的正是她攀着断崖采药的那一幕。 他刚要靠过去,一阵寒风吹过,刺得他睁不开眼。 而下一刻,徐容容便已经从断崖上跌落下来。 他目眦欲裂,扑了过去,但却什么也没抓住。 绝望之中,他见到了自家侯爷那熟悉的身影。 看到了他正和大小姐一同坠落。 第104章 受这一场罪,值了 断崖之下,一地厚厚的落叶。 夜半时分,落叶之上尽皆染上了白霜,让这样的夜晚显得愈加萧瑟荒凉。 从崖上坠落时,穆戎左手抱着徐容容,右手持剑一路滑着石壁而下,缓解了下坠时的冲击力。 因此,从半山坠落,他倒并无甚大碍,只是右手和手臂磨损的厉害一些。 徐容容蜷缩在碎叶之中,她的面色惨白,右手死死的抓着药囊。 穆戎伸手探了探少女的鼻息,确定无恙之后,他那张略显惨白的脸上才终于有了血色。 还好,他赶来了…… 再一次失而复得的感受。 折腾了这么久,面前的少女头发凌乱,唇色发白,娇美面庞上尽是被枝桠划出的血痕,那青青红红的斑痕在月色映衬下格外惹人怜惜。 她的手脚冰凉,穆戎连忙解下外袍,将少女裹在其中。 用力揉搓她的手脚,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的身体逐渐回暖,她嘤咛一声,慢慢睁开双眼。 此时月亮已经升到中天,照进断崖下的这方峡谷之中,在满地白霜的反衬之下,异常明亮。 月影投射在穆戎的脑后,却迷了他怀中人的眼。 徐容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有一瞬的恍惚, 分不清此刻是前生还是今世。 穆戎将她紧紧的抱起,搂在怀中,恨不得揉进骨血:“没事了,没事了。” 徐容容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穆戎心中微颤,他不想放开,继续抱着她,喃喃的说:“容容……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别再推开我,好吗?” 徐容容咬牙道:“我……手臂脱臼了。” 穆戎身形一顿,连忙将她放开。 果然,她的左臂看上去有些怪异。 “方才在山崖上攀得久了,有些冻伤,又从这么高坠下来,难免脱臼。”她解释道。 此时,峡谷中窜起一阵冷风。 将一地的树叶,吹的七零八落。 此处正值风口,不可久留,穆戎四下看去。 远处有一块山石从崖底突了出来,常年在外的经历让他知道山石笼罩之下,一般都会有避风处。 于是他抱着徐容容疾驰而去。 果然,他所料不错。 穆戎脱下外衫铺在地上,将徐容容轻轻放下。 见少女脸色稍霁,他俯下身去为她检查伤势。 除左臂脱臼之外,其余几处皆是擦伤,并无大碍。 他稍稍放下心来,只是这脱臼的滋味…… 徐容容额上虽涌出豆大的汗珠,但她咬紧牙关一声 不吭,这般模样更让穆戎酸楚难当。 他……又没有护好她。 她又差一点离他而去。 “对不起。”穆戎低喃。 徐容容刚想说与他无关,但却见他整个人都倾覆了下来。 “穆戎!你……唔……”她后面的话尽皆被他吞入口中。 徐容容连忙用右手推拒,但男子的力量却让她根本无法撼动,一只手已攀上她的腰间。 他在发什么神经!徐容容大怒,正想狠咬他一口。 下一瞬,左臂处传来一阵剧痛。 徐容容浑身一震。 穆戎放开了她,笑道:“好了,你的手可以活动了。” 徐容容涨红了眼,这个人!这个人!做事太过分了! 她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穆戎见状,浅浅一笑。 今晚,他们怕是要在崖底度过了…… 穆戎起身,将附近的枝叶归拢在一起,取出火折子点燃。 一团篝火,满是耀眼的红。 在这样的冬夜之中,为他们驱散寒意。 徐容容下意识地凑近火堆,果然,她还是向往温暖的。 穆戎低下头,掩去了唇边的笑意,他的舌尖舔了舔嘴唇,回味着方才的甘甜。 他的容容呵…… 什么时候才能任由他放肆呢? 火焰渐渐 在眼前放大,穆戎转头看向一旁的少女:“那么高的地方也敢去爬,嗯?” 如果今天不是他及时赶到…… 还好没有如果! 徐容容垂下头,她握紧了手中的药囊:“有些东西,是值得的。” 穆戎看着她:“什么东西,比你的性命更值得?” 他的目光灼灼,即便徐容容此刻没有看他,也能感受到那股浓烈的不满。 的确,对穆戎来说,他很享受这难得的静谧,但这并不影响他此时心头压着的那团怒火。 他的小姑娘不听话!太不听话了! 徐容容似乎自知理亏,她抿了抿嘴,将药囊展开:“这是明月草,是为城中百姓治病的良药。” 说完,她将自己与穆艾如何发现并除掉了“恶花”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穆戎。 虽然水源上的“恶花”被清除,但昱州城中已经染病,甚至进入第二病程的患者,只能靠明月草来救治,这种药草只有西域才有,若是错过…… 即便他们能赶到西域采购,只怕现在的患者,早已被埋入黄土。 穆戎闻言,沉默不语。 他伸出左手,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药囊中那莹白的小花,撩在指尖痒痒的。 二人这般靠近, 徐容容很快便嗅出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你受伤了?” 穆戎下意识地将右手藏起。 徐容容心知其中必有古怪,连忙将他右手抓住。 穆戎轻轻收力挣脱,少女便愈加用力地将他的手抱在怀中。 “无事,你别管了。”穆戎嘴上这般说,心中却暗爽。 少女柔荑牢牢扣着他的手腕,看着胡乱包扎的布带下还在渗出的鲜血,她的贝齿轻咬下唇:“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穆戎笑道:“一点小伤而已。” 徐容容不信他,一点点拆开布带,手掌磨伤了大半,深可见骨。 手腕也血肉模糊,整条小臂皆在渗血。 她懊恼道:“我没有带血竭草!” 上山时,她的药囊中装着些常见的草药,自然也少不了血竭草。 但方才为了采明月草,徐容容生怕它与药囊中其他的药性相冲,便在攀崖之前,将药尽数清空。 谁知……眼下竟见到穆戎受到如此重的伤。 而他的这些伤,也是为了她。 她的双眸通红,心中发堵,垂下头来。 穆戎用完好的左手,勾起她的下巴,目光幽深的看着她,微笑道:“难得见你这般模样,我受这一场罪,倒也值了。” 第105章 发了什么梦 崖底的碎石下,生长着一些绿色的药草。 一眼望去,说不出名字。 但徐容容还是就着火光,一点点将它们抠出来,归拢后挑出需要的,再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 穆戎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撑着火把:“血竭草?” 徐容容:“……” 她无语的看着穆戎:“你以为血竭草是白菜呀?哪里都有?” 穆戎浅浅一笑。他自然知道的,只不过是有意为之。 历经两世,他是第一次和徐容容如此毫无猜忌,心平气和的说话。 自然要挖空心思。 “那这些是什么?我在军中没有见过。”他问道。 徐容容拿起一簇,伸到火光之下:“这是榕草,要跟草木灰一起研磨。” 说完,徐容容坐回到火堆旁边,用干净的树枝勾出一些燃尽的木灰出来:“若没有草木灰,用这些也可以凑合。” 她将榕草和木灰混在一起,捡了枝较粗的树枝,用力研磨起来。 穆戎说:“你的手脱臼刚接上,不宜用力,还是我来吧。” 徐容容瞥了一眼他血肉模糊的右手,摇了摇头,低下头专心处理。 穆戎也没再坚持,他笑着看她认真的样子。 心里涌上一丝喜悦。 今晚的容容,很不一样了呢。 他又想起,前世在侯府时,她在厨房里专心跟厨娘学做他 爱吃的菜。 只是这般低着头,认认真真。 他在厨房的窗外站了许久,她都没有发现。 当时他就在想,这么一个傻姑娘,怎么就将痴心错付了呢? 爱上了自己,一个不该爱的人。 几十年来,每当他转辗反侧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认认真真的姑娘,希望她能够在某次午夜梦回,来梦里跟他见上一面。 如今,终于还是见到了。 徐容容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穆戎一副迷了眼的样子。 她皱起眉头:“侯爷请将手臂伸过来。” 穆戎终于回神,他看着那灰灰绿绿的东西:“这样就可以了?” 徐容容不答,将那凉丝丝的药膏,一点点涂在穆戎的伤口处。 初初涂上的时候,有一丝凉意,但很快便热辣辣的痛了起来,穆戎心想,这药果然有效。 徐容容直起身,走到一旁的大树边,扯下一长条树皮,用树皮将他的伤口密密的包扎起来:“这样才真的可以了。” 穆戎看着自己原本白皙的手臂,现在像榆树皮一般的难看。 他有些嫌弃的皱了皱鼻子:“容容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竟有这许多古怪的法子。” 徐容容一顿,含糊道:“闺中无趣,偶尔看了先闲书罢了。” 说话时,她的肚子发出一阵闷响。 将她闹了个大红脸 。 穆戎忍俊不禁:“饿了?” 他上山时,带着有水囊,方才从崖上滚落,水囊并未受损,因此两人饮水不成问题。 但徐容容从早起到现在,只用了一顿饭,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穆戎起身,手指轻点她的鼻尖:“饿了怎么不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说完,他转身欲走。 徐容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带着一丝慌乱的看着四周,小声道:“忍一忍就好了,等天明我们就可以出山了。” 穆戎见状,心知她是害怕一个人落单。 于是笑道:“前面不远处的树上,有一窝鸟,我眼馋了许久,去去就来。” 徐容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四周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 但她不想表现的太过胆小,于是便放开他,不再说话。 看着她明明害怕,又故作隐忍的样子,穆戎的心快要融化了。 他不动声色的牵起她的手,说:“我带你,一起去。” 穆戎完好无伤的左手,包裹着她娇小的右手,在她的迟疑间,与她双手紧扣。 徐容容:“……” 穆戎的动作很快,带徐容容到了树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将归巢的鸟儿连窝端了下来。 回到火堆旁,几个手起刀落,又利索的将内脏扒干净,便在火上油滋滋的烤了起来。 火 光映照在穆戎的脸上,白日里看着刚毅决绝的面容,此时竟柔和了许多。 徐容容问道:“你一个大将军,怎么还会这个?” 穆戎笑道:“你以为的大将军是什么样的?坐在中军之中,看着军士指哪打哪?” 徐容容摇头:“我知道你们是要身先士卒的,但这种伙头上的功夫……” 穆戎扯下半只鸟儿递了过来:“我们行军打仗,粮草未必能实时供给的上,有时候急行军,所带的干粮不够吃,自然要将那鸟儿、兔儿、小鹿之类的抓来吃掉。做这些事,再自然不过了。” 徐容容咬了一口,虽然没有调料,但许是饿了,又或者是先前的香味实在勾人,她竟不觉得难吃。 吃完手中的半只,便眼巴巴的看着火堆中仍在反烤的那几只。 穆戎见状,勾起了嘴角。 笑意盈满了他的眼角眉梢:“等会给你,放心……这些都是你的。” 徐容容低下了头,在火光的映衬下,红的似乎要浸出血来。 穆戎没有笑她,就这样一瞬不瞬的看着。 这个夜晚,经历了慌乱和惊惧。 此时很冷,但却十分美好。 用完了夜宵,折腾了一天一夜的徐容容,终于困顿了。 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倚着火堆不住的瞌睡。 看着她的头,一点一点的有如虾 米一般,穆戎凑了过来,轻轻覆上她的睡穴。 徐容容终于歪倒在他的怀中,沉沉的睡去。 穆戎怀抱着她,用外袍将她紧紧裹住。 他的头垂了下来,倚在她的颈间,轻嗅着少女的芬芳,同样沉沉的睡去。 …… 半睡半醒间,他似乎看到了徐容容睁开惺忪的睡眼,双眸含情的看着自己。 “穆哥哥。”她轻声喊着,然后缩进他的怀中,奉上殷红的双唇。 正是他渴望已久的滋味,他放肆的沉浸其中,辗转反侧。 少女双颊泛红,低喘连连。 令他不住的追逐,难舍难分。 就在他沉溺其中,流连忘返的时候,一个冷清的声音响起。 “侯爷在做什么?” 穆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少女,哪里有半点含羞胆怯的味道。 他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难道…… 徐容容冷冷的注视着穆戎:“侯爷是发梦了?” 她方才醒来时,穆戎正紧紧的抱着自己,唇上的温度,她的颈间皆可感受得到。 坐在他的怀中,他身体的变化……她又如何不知? 又气又恼,又挣脱不开,她只得冷着脸将她喊醒。 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暗沉下来。 穆戎心道不好,他抬起受伤的右手,皱着眉,带着一丝可怜:“疼……” 徐容容:“……” 第106章 我乃平安县主 昱州城中的洛家房子里,一夜的灯火通明。 满脸胡茬的舒庆,为穆艾缝合了伤口。 他满手是血,而穆艾躺在床上,一声未吭。 穆艾的伤很重,原本已经失去了斗志的舒庆,在见到穆艾的那一瞬,又重新活了过来。 忙碌了大半晚,终于将这个副将的伤包扎好。 洛肖氏带着女儿去睡觉了,因此此时的屋中只有忙碌的舒庆和一直在帮忙的文摇。 还有……两个一直在对抗中的男子。 整整一个晚上,穆陆一直对着楚河虎视眈眈。 楚河被他盯的心口烦闷:“你打不过我。” 穆陆:“……” 他咬牙道:“我瞪死你!” 房中的众人:“……” 将穆艾的右腿包扎好之后,舒庆终于直起腰来。 他收起药囊,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穆艾:“你可知,你断了四根肋骨?” 穆艾点了点头,但只是这样一个微小动作,都已经令他痛得剧烈咳嗽起来。 文摇忙递上了温水:“你好好休息。” 茶碗中贴心的插上了麦秆,穆艾吸了几口温水咽下。 文摇用帕子,擦干他嘴角的水渍。 这样的温柔,亦是穆艾从来没见过的,他有些尴尬的转过头,清了清嗓子。 然后看着舒郎中:“大小姐说,城中之人所中的是一种叫做‘恶花’的毒。我们在 山上见到了那东西,邪门的很!被人放在昱河水源的上方,花蕊不断落下,汇入水中,害了一城的百姓。” “原来如此!竟然是如此!”舒庆恍然大悟,他连声高喊,兴奋的在屋子里团团转圈,“难怪一直找不到原因!” “恶花!竟然是恶花!”他大喊道,“那可是西域之毒啊!中原几乎未有记载!难怪我竟没有发觉!” 文摇问道:“既然知道了毒从何来,那可有解药?” 舒庆停住了脚。 方才兴奋的面庞,瞬间干瘪了下来:“解‘恶花’之毒,唯有明月草。但那也是西域草药,从昱州城赶去西域取药,一来一回需两个月之久……” 他越说,声音越低:“城里的人,恐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房中便又静默了下来。 又过了片刻,楚河问道:“你说容……大小姐与穆戎是一同坠崖?” “侯爷是为了救大小姐才坠崖的。”穆艾补充道。 “可大小姐为何会攀到断崖之上?”楚河又问。 穆艾努力的回忆:“她似乎在采摘一种小花,距离太远,我看不清楚,只晓得是一种莹白色。” 舒庆连忙过来:“可是一簇簇,一丛丛的?在月光之下发着白光?” 穆艾吃力的摇头:“实在太远,且那时候大小姐已经快要摘完,我实在不知。” 舒庆叹道:“若是明月草就好了!” 楚河思忖片刻,肯定道:“定是明月草。” 舒庆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明月草不会生长在此处。” “‘恶花’都可能开在这里,明月草为什么不能?”楚河冷笑道,“以大小姐的性子,若不是发现了这种罕见的草药,又怎么会连赶回来通知都等不及,亲自涉险去摘?” 文摇站起身来:“那如此一来,我们若寻回小姐,亦能一同寻回解药了?” 楚河点了点头:“我信她,定会将那药看的比命还重。” 院外打更之人路过,眼看着窗外晨曦渐露。 楚河将佩剑挂在腰间:“你们留在自处,我去寻她。” 穆艾挣扎着起身:“昱山很大,他们又掉落山崖,就凭你一人,能去何处寻?” 穆陆挤了过来:“加上我,我也一起去!” 但…… 两个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知何时,洛肖氏带着女儿已经站在了房外,她说道:“我们对昱山很熟,与你们一同上山。” 见几人整装待发,穆艾苦笑道:“那可是绵延几十里的山脉啊,单凭我们,只怕要搜寻上几天几夜。” “可……那该怎么办呢?”洛玉琪紧紧的揪着母亲的衣襟,“山里那么冷,县主又那么瘦弱,肯定挨不了多久的。” 就在所有人一 筹莫展之际。 文摇从腰间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牌:“我有个法子,兴许可以一试。” …… 天光大亮时,昱州城中的百姓已开始为了生计忙碌。 知府衙门前,一排衙役正无精打采的听着上峰安排今日差事。 这两日,城中许多百姓又莫名其妙的病了。 他们作为衙役,自然又要忙碌起来。 巡街盯防,以防有人趁乱作怪! 衙役们围在门前听值时,远处走来了三个人。 左右两边的男子身形颀长,腰间各配着一柄长剑,一眼望去便是有功夫在身的人。 右边那位,穿着虽然朴素,但却自带一股上位者的气势,令人不可小觑。 而走在他们中间的,是位娇小明艳的少女。 她穿着鹅黄色的斗篷,一路走来,衣裙随着寒风不住的翻飞鼓舞。 衙役们看得呆了。 当他们发觉,这一行三人径直进了府衙时,便愈加好奇的围了上去。 府衙正堂内,昱州知府吴名士正在吃早饭。 这两日他忙的很,正经饭没吃几口,今日好容易家中人送了粥来,他才刚刚打开,便被人搅了兴致。 于是皱眉道:“何人擅闯?” 少女取出腰间的玉牌,朗声道:“我乃大周平安县主!有事前来劳烦知府大人。” 吴知府闻言,刚要挑眉反问,一旁的师爷便连忙凑了 过来,小声解释平安县主的身份。 当听说她是威远侯的未婚妻时,吴知府连忙放下手中的汤勺,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不知县主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 说完,他连忙吩咐道:“快给县主看座!” 少女浅浅一笑:“吴大人客气了,今日贸然前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吴知府忙道:“县主有何事?尽管吩咐!” 少女娓娓道来: “我本是来江南寻人,昨日刚入昱州,本想在此处歇脚。可谁知我的贴身侍婢因为贪玩进了昱山,眼下竟不知所踪。” “她虽是侍婢,但与我自小亲如姐妹,因此特来请知府大人相助,帮我进昱山寻人。” 说话的少女,是徐容容的贴身丫头文摇。 她手中所持的,是县主的身份玉牌。 为了救自家小姐,她只能斗胆仿冒一回! 毕竟,她们眼下不知昱州知府的底细,若是贸然将小姐失踪相告,只怕会惹出旁的乱子。 不如由她仿冒,以县主的身份要求对方办事,如此一来,反倒便利。 果然,正如她所料。 吴知府闻言,二话不说,当即拨了两班衙役,进山寻人! 文摇被留在了府衙之中,她如今的“身份”若是亲自进山,只怕会惹人起疑。 她看向远处昱山的方向。 垂下眼眸,默默祈祷。 第107章 懂得都懂 水囊中只剩下不到一半的水了。 穆戎将它递给了徐容容。 徐容容轻轻摇晃了一下水囊,迟疑了一会,递了回来:“我不渴。” 穆戎看着她,休息了一夜之后,徐容容的脸上恢复了些许的血色,不复昨夜那般苍白。 只是面颊之上的划痕,在提醒着他,昨夜曾经历过怎样的凶险。 他下意识地抬手,为徐容容拂去额前的乱发:“你喝吧,我常年在外,知道去哪里找水。” “山上的水源有毒。”徐容容提醒道。 “无妨,昱河能流经全城,最终汇入广通渠,不会只有一个水源。”他安慰道,“更何况,天已经亮了,我们可以循着崖底的路出去。” 徐容容看着穆戎的手臂:“可是你右手的伤……” 昨夜为他包扎的时候,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令她心惊,崖底没有合适的药,只能先草草处理。 穆戎挥动了一下右手:“无妨。更何况这里太深,阳光照不进来,不宜久呆。” “我们出来一日没有回去,楚河必会想法子来寻我们的,在此处等着就好。”徐容容说道。 但她没想到,楚河两个字,一下子就挑动了穆戎的心弦,他皱起眉。 用完好的左手,将徐 容容圈进怀中:“不用等他,我来带你出去!” 徐容容:“……” 果然,穆戎所说不错。 日头越是高升,崖底便愈加阴冷。 寒风顺着崖壁蜂拥而下,在崖底的一线天中,肆无忌惮的穿梭。 徐容容下意识的抱紧手臂。 穆戎见状,解下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徐容容抬眸,正好撞进他的眼中,他的眼底含着笑意,藏着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这样的眼神,让她有一瞬的失神。 这正是她前世期盼五年的样子,在威远侯府那孤独的日日夜夜,她无数次期望,在某个清晨、午后或者傍晚,他会带着这样的柔情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从来没有过。 可笑的是,如今,却满眼都是。 在她已经不对他存任何念想的现在。 徐容容低下头,抱紧怀中的药囊,一言不发。 眼见着她静默了下去,穆戎眼底的光芒也一寸一寸的熄灭了。 他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疾走几步,去前方探路。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徐容容亦轻叹一口气。 穆戎所言非虚,他脚踩到松软的湿地之后,便料到附近定有水源。 一路追寻而去,在一圈落石之中,发现了一汪细 小的泉眼。 他刚要过去,徐容容阻拦道:“小心有毒。” 穆戎笑道:“无妨,这里只是一处小泉眼,无法汇入昱河水,不会有人在这里下毒。” 他自己低头喝了几口,抬起眼:“我已验过,你放心吧。” 徐容容:“……” …… 崖底路面平缓。 枯叶遍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走起来并未觉得有多累。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他们穿过了崖底一线天,重新站在了日头底下。 徐容容伸展双手的长舒一口气。 出了这里,用不了多久便能下山。 她的心头松快,转过头,瞥见了穆戎那略带疲惫的面庞。 刚要说话,远处便传来人声鼎沸:“快看!在那里……”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凌空而至,即将落在徐容容的面前。 但下一刻,穆戎跃起,挡住了那道身影。 “让开。”楚河压低了声音。 穆戎冷冷的看着他,不肯退让半分。 两人僵持间,徐容容小跑着过来,见到楚河,她的眉眼弯弯:“你来了!” 穆戎:“……”他周身的寒意皱起。 徐容容的样子让楚河心头一暖,他瞥了眼穆戎,继而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一夜未回,我们人手不够无法在 最快的时间找到你。文摇便想出了一个法子,她假借县主之名,命昱州府出动全部的衙役来搜山。” “那她是县主的话,我……”徐容容问道。 “你是她的贴身侍婢。”楚河回答。 徐容容笑弯了眼:“不愧是我的人,鬼点子真多!” 楚河看着她脸上和颈间的划痕:“你受伤了。” 徐容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面庞,笑道:“无妨,回去敷点药便好。” 见她对着楚河有说有笑,穆戎心中涌出一股难言的滋味。 他挪动了一下右臂,“嘶”的吸了一口冷风。 听见动静,徐容容方才回过神来。 她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穆戎瞥了楚河一眼,接着嘴角挤出一丝苦涩:“无事,你不用管我。” 见他眉头紧锁,显然正在极力忍痛。 徐容容便低下头,为他拆开裹在手臂上的那层树皮。 药膏虽已干涸发黑,但伤口正眼见着已经凝血,她皱眉道:“不是已经好些了吗?怎么会突然痛起来?” 穆戎眼见着自己快要被拆穿,只得说:“许是方才走路的时候碰到了。” 一线天又窄又深,道路两旁怪石嶙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徐容容便不 再怀疑,她点了点头:“还是尽快下山回城,你的伤口需要好好包扎一下。” 三人正说话间,远处的衙差争先恐后的涌了过来。 “乖乖,县主身边的丫头,比她还要美啊。” “可惜了了,脸上被划伤了。” “看看这通身的气派啊……不愧是县主身边的人。” “……” 穆戎闻言,不悦的挡在徐容容身前:“放肆!” 领先的衙差闻言,横眉倒竖:“你是何人?” 此时的穆戎,也难怪旁人认不出来,他的披风裹在徐容容身上,此时只着一身常服。 头脸之上皆是尘土,手臂还缠着奇奇怪怪的树皮。 不管从哪里看,都让人无法联想到大周的威远侯。 因此差人自然不会将他看在眼里。 穆戎刚要呵斥,楚河在他身侧压低了声音:“侯爷想要自爆身份吗?” 堂堂侯爷,与县主的“贴身侍婢”在昱山之下共度了一夜。 还被人看见如此亲密的站在一起。 此事传扬出去,旁人该如何看他,看徐容容? 穆戎眸色幽暗,他收起方才几乎乍然而起的气势,说道:“我乃县主身边的护卫。” 小护卫和小侍婢…… 众衙差们露出了一副懂得都懂的神情。 第108章 别人家锅里的最好吃 因着身份的原因,徐容容从昱山上下来之后,并未回洛家小院。 而是去了府衙。 面见“县主”。 文摇在后衙里急得团团转,吴知府不住的安慰。 很快,报信的衙役跑了进来:“启禀大人,人已经寻了回来。” 文摇噌的跑出后衙! 见到徐容容的时候,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扑进自家小姐的怀里。 围观的人:“……” 没想到,这个县主大人,竟是这样的性子啊。 徐容容哭笑不得,她抬手揉了揉文摇脑后的头发,小声道:“这么多人在看着呢,你如今可是县主呀。” 文摇这才回过神来,她哭的抽噎:“我……我知道了。” 说完,她擦干净眼泪。 吴知府方才与她一同来的前衙,见状劝道:“县主莫要难怪,你看,这人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还请一同回后衙歇息吧。” 文摇见自家小姐脸上手背上皆是细小的伤口,定然是要在府衙养伤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有劳吴知府,给我们寻一处干净的院子。” “好说,好说!”知府吴名士连声答应。 徐容容张口道:“县主的这位护卫亦伤得很重,烦请吴大人也为 他寻一个治伤之所。” 她口中的“护卫”自然是指穆戎。 他此刻侧着脸,吴知府看的不甚清楚,但既然是县主的人,自然是要一并伺候好了! 昱州府衙的隔壁,是一处三进的雅居,吴知府将他们安顿在了这里。 徐容容此时累极,困极!但此刻她全凭一口力气强撑着。 文摇见她始终紧握着药囊,心下明了。 她吩咐人将舒郎中请来。 不多会,舒庆便进了雅居。 见到徐容容,他的脸色便垮了下来:“你受伤了?” 徐容容笑道:“无妨!” 说着,她便将药囊递了过来,还未等她开口,舒庆便道:“你的手臂脱臼了?” 徐容容:“……” 舒庆的眼神,果然毒辣。 她只得说:“昨夜跌落山崖时摔的,但侯爷已经为我接好,并无大碍。” 舒庆皱眉:“有没有大碍,我这个郎中说了才算!” 他瞪了徐容容一眼:“坐下!” 陡然强大的气场,一时竟让徐容容难以拒绝,而她递过去的药囊,很明显面前的郎中并不稀罕,于是她只得乖乖坐下。 舒庆为她细细的把完脉,嘟囔道:“身子还没好利索,就这样上上下下的折 腾!” 看他的神情,徐容容就知道自己并无大碍。 她笑道:“舒郎中现在可以看看我带回来的好东西了吗?” 舒庆一把抓过,眯着眼拆开捆扎着药囊的带子:“果真是明月草!” 徐容容疑惑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意外?” 文摇在一旁笑道:“昨夜楚大哥便说了,能让你拼尽全力去采摘的,定然是可以缓解疫.情的明月草。” 舒庆仍然疑惑:“但这西域的药,为何会出现在昱州城中?” “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许是那下毒之人移栽‘恶花’的时候,也将明月草的种子一并带来了。但不管如何,有了这些明月草,不怕城中百姓的病再继续蔓延了。” 舒庆闻言点了点头:“的确。今早的病人比昨日又多了一倍,继续发展下去,定会被当作疫症处理。到时候,莫说这一城的百姓,便是整个江南道只怕都要血流成河了。” 徐容容沉默不语,这不是正是前世的景象吗? 好在,如今有了解药。 又有了舒郎中这么一个杏林圣手,她便再无后顾之忧:“接下来便有劳了。” 舒郎中笑着摇了摇头:“有了那么多帮手,自然是累 不到我。” 徐容容闻言大喜:“是京城来的人到了?” “正如小姐所料,洛尘大哥送来了十几位擅长疫症的郎中,昨日已陆续入城了。” 终于没有了后顾之忧。 送走舒郎中后,徐容容进了房间,倒头便睡。 文摇心疼的为自家小姐除去鞋袜,将她的双脚放在自己腿上,轻轻的揉捏。 …… 这一觉,徐容容睡得十分舒坦。 明明经历了坠崖那么可怕的事,但往日常见的惊惧却并未出现在她的梦中。 眼见着日头西落,各处掌上了灯,她都没有醒来。 直到腹中饥肠辘辘,这才幽幽醒转。 从昨夜至今,她只是昨夜吃了穆戎捉来的几只鸟雀,此时醒来,自然是饥饿难耐。 舒郎中临走时,让文摇准备好了药膳在炉子上温着。 此时见徐容容要吃,她便赶紧取了出来。 徐容容吃下两口,略略舒了一口气,问道:“侯爷那边如何了?” 见自家小姐主动问起,文摇连忙道:“舒郎中为侯爷重新包扎了伤口,因筋脉未受损,便为侯爷涂上了小姐带来的血竭草。” 想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徐容容便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又过了 一会,她放下手中的勺子,吩咐道:“他的伤到底是因我而起,你再送些我前些日子研制的药过去吧,叮嘱他近日不可碰水。” 文摇眉眼弯弯,大声应道。 想来,侯爷这些日子的付出,总算没有白费! 而隔壁的厢房内,穆戎无视眼前摆的七八个瓷瓶,只看着文摇:“她如今可好?” 文摇想着自家小姐口中塞满了药膳的样子,笑道:“回禀侯爷,小姐歇了一觉后,如今气色大好,正在房中用药膳呢。” 说完,她拎起食盒,将其中的一个小巧的瓷碗取出:“小姐吃着不错,让奴婢也给侯爷带来一些。” 这自然不是徐容容交待的,但侯爷毕竟冒死救下了自家小姐,文摇便自作主张了一回。 谁叫她如今是“县主”呢! 穆戎双眸发亮,但面上仍不动声色:“既如此,本侯便尝尝吧。” 因穆艾伤着,如今在穆戎旁边伺候的是穆陆。 他眼看着自家侯爷装模做样的神情,撇了撇嘴:自家府里的药膳,从来不屑一顾,今日倒来了劲儿!果然是别人家锅里的饭好吃。 还有,易长史说得不错。 侯爷的心,都被县主给勾走了! 第109章 差点冒犯 雅居是昱州知府用来招待贵人的地方。 但江南这里极少有贵人前来,因此大部分的时间,是知府吴名士自己住在这。 因而这里布置的极为舒适,倒少了客居的意味。 徐容容如今是县主贴身婢女的身份,自然是不方便住在主院的。 尽管文摇再三推辞,今晚徐容容仍然坚持住进厢房。 因下午睡得多了,临近深夜,她反倒没了什么困意。 下午舒庆来诊脉的时候,倒是提了一嘴,说听府衙的人提起过,主院隔壁有一汪温泉,十分不错。 此时想起来,徐容容倒是来了兴致。 雅居中的人皆已歇下,只剩几个零星的婢子。 她们知道徐容容是县主身边第一红人,更是出动了整个府衙的差役才寻回来的,因此见她想要去温泉,便连忙引路。 温泉在一间半隔开的雅室中。 由一座屏风相连。 屏风外间,摆着一盏茶座,两个蒲团,想来是供人泡完温泉饮茶所用。 徐容容屏退了引路的婢子。 撩起裙摆进了内室。 内室只燃了两盏小灯,莹莹如豆。 徐容容坐在池边,褪去鞋袜,将莹白的脚丫探进温泉水中。 水温刚刚好,包裹着她的腿 脚,令她忍不住喟叹。 身子向后,半倚在墙壁上,说不出的松弛。 她的脚丫子扑腾着水花,莹莹漾漾,在小灯的映照下,更显得波光粼粼,泉水都好似活起来一般。 只是,徐容容自顾自的玩着。 却没注意到温泉池的另一端,在石头后面,还藏着一个人。 为了救徐容容,穆戎昨夜从山崖跌落的时候,一边用剑不断地在崖壁上寻找着力点,一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缓解下坠地冲击力。 因此,当下午他在房中更衣的时候,那后背的青紫痕迹便彻底展露了出来。 侍立一旁的穆陆,看得龇牙咧嘴: 自家侯爷,还真是铁打的身躯啊! 晚上,他听送饭来的人提起了温泉,便献宝似的告诉了自家侯爷。 还贴心的找来防水绷带,为侯爷裹紧右臂。 穆戎眼见着晚上无视,再加上身上的确酸痛难忍,便想起在侯府时,遇到了小伤也会去温泉泡一泡,好得以纾解。 因而…… 徐容容进来的时候,穆戎正倚在温泉池壁上小憩。 听见了少女的动静,他更是来不及喊破,只得直接没入水中。 好在……徐容容并未下水。 徐容容用脚不住的打 水,玩的不亦乐乎,但对穆戎来说,更多了一层苦闷。 毕竟,他的伤不能在水中太久。 他缓缓起身,但光线昏暗,又是石头遮挡,徐容容一时并未觉察。 依旧玩的不亦乐乎。 穆戎见状,心里起了捉弄的心思,他从池边拈起一块小石子,用指力激了过来。 水面上便投出一片涟漪。 徐容容停下脚,有些好奇。 她昂起头,看着天花板,但上面空无一物。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又一枚石子坠入水中。 她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低声道:“谁在搞鬼?出来!” 穆戎勾起嘴角,从水中站了起来。 他的身量很高,温泉水只及他的腰间,此时腰线毕露。 徐容容气的双颊通红,她背过脸去:“侯爷捉弄小女,很有趣吗?” 穆戎缓缓走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 湿漉漉的长发贴在他的肩头,水珠顺着他的胸膛慢慢滑落。 他露出一丝委屈:“此处,可是我先来的。” “那我进来的时候,你为何不出声?” 穆戎笑道:“我这般模样,县主不怕被其他女子看到?” “侯爷还以为自己是万人迷不成?”徐容容冷笑道。 “我也不想令 万人着迷,只你一人便足以。”穆戎说话时,如往日一般,目光灼灼。 徐容容:“……” 眼见着此处聊不下去了,徐容容便站起身,将双脚藏到裙摆之下:“既如此,侯爷请自便,小女先告退了。” 说完,她转身要走。 但刚抬脚,便听到身后“嘶”的一声抽气声。 她下意识地回身,看到穆戎正捧着右臂,低头不语。 这一眼,让徐容容火冒三丈:“不是叮嘱了你,手臂不得沾水吗?怎么弄成这样了!” 穆戎抬起头,委屈道:“方才你进来时,我来不及出声,便只好躲到了水里,可能是泡的久了吧。” 说完,他转过身去:“无妨,你先回去吧,我不碍事。再泡一会我身上就不痛了,到时候回去上药便好。” 他这一转身,身后青紫斑驳的痕迹,尽皆映入徐容容的眼中。 原来,他是为了这一身的伤,才来的温泉。 想到他这般模样皆是为了自己,徐容容心头的怒火便压了下去。 她低声道:“这样不行,你的右手和右臂要重新上药。” 她随身带的药囊中,存放的都是常见伤药,还有一些纱巾。 穆戎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笑 意,慢慢的走到池边:“那就有劳容容了。” 徐容容蹲下身子,将他右臂缠着的绷带一点点解了下来,那绷带虽说可以防水,但也挡不住长时间的浸泡,已然湿透。 徐容容看着他手臂上狰狞的伤疤,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滋味。 她轻声道:“还痛吗?” 得见她如此温柔的一面,穆戎浅浅一笑:“不痛,容容不必放在心上。” 可……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 徐容容轻叹一口气,为他涂上了药膏。 因此处阴暗潮湿,她一边涂药一边吹气,好让膏药尽快凝结。 嘟起的红唇,一张一合,好似诱人的朱果,正待人采撷。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这不经意的举动,竟让穆戎身心一阵激荡。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认真的为他处理伤口,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怕弄痛他一般。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升上一股暖意。 再加上温泉中的阵阵涟漪,竟让他恍惚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的头渐渐俯下,想要寻找少女的红唇。 徐容容抬起头:“侯爷要做什么?” 一声清冷的疑问,让穆戎瞬间清醒过来。 差一点,他就冒犯到她了。 第110章 何时才能拥有她 翌日清晨,文摇假借县主之名,去了府衙正堂寻吴知府。 “吴知府知道,我此次来昱州是为了寻人。” 吴知府点了点头:“县主是否有画像?本府可以为您查询一番。” 文摇笑道:“寻人之事,不劳知府大人了。只是有一枚信物被我婢女带上山去时弄丢了,还请大人安排两位衙差,守住上山的路口,若是有人上下帮忙问询一二。” “此事简单!”吴知府喊来师爷,“你去寻四个老实妥帖的人,在昱山下守着。” 文摇见状,道了谢之后,便回了雅居。 这一番也是因着徐容容的嘱托。 明月草已经交给了舒庆,相信不日便能配出解药。 当务之急,是防止有人再次下毒。 因此请昱州知府出动,守住昱山,是当前她们人手不足时最好的办法。 除此之外,因穆艾伤着,穆陆便担任起在昱河两岸巡防的角色。 只需等到城中病人完全解毒后,他们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 两日之后,昱州城中再无高热病人。 便是先前已经进入第二病程的患者,也开始好转。 舒庆啧啧赞叹:“这明月草,真真是奇药啊!” 洛肖氏在一旁笑道:“ 咱们的县主,也真真是奇女子啊。” 洛玉琪闻言,缠着母亲:“我也要像县主一样,以后做一名奇女子!” 就这样,昱州城中先前那股灰败、必死的气息,一扫而空。 不过短短几日,竟重新有了生机勃勃之象。 夜晚,百姓们聚集在昱河两岸放河灯,还有几户人家点燃了孔明灯。 徐容容坐在雅居中,看着头顶渐行渐远的孔明灯,突然有了一种踏实祥和的感受。 见她目光痴痴的追随着,不知谁家燃放的灯,穆戎心下有了主意。 很快,他便重新出现在了徐容容面前。 “侯爷这是做什么?”徐容容看着他。 穆戎举起刚刚扎好的孔明灯:“见你喜欢,我便做了一个。” 徐容容接了过来,许是因为匆匆制作而成,这盏孔明灯并不精致,素白的纸裹在薄薄的竹条上,显得十分朴素。 只是每一面上,用苍劲有力的笔触题上了两个字:安康。 这是穆戎最想对徐容容说的话。 他想护她一世安康。 他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写进了眼中。 徐容容一看便知,她低下头来,小声道:“听说放孔明灯时许愿,是最灵的。侯爷可有纸笔?” 很快,纸笔奉上。 徐容容提笔时,瞥了穆戎一眼。 后者识趣的背过身去。 徐容容咬着笔杆,若说愿望…… 她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远离京城,远离面前的这个人。 若命运真的可以顺承她的心意,便让她的念头实现吧。 她在纸上写下:惟此一生,再无过往痕迹。 写完之后,她卷成一团,夹在孔明灯的内壁上。 穆戎听见动静,笑着转过身来:“许完愿了?” 徐容容点了点头。 穆戎没有问她许的什么愿,他知道此时的她定然不会告知,索性抬头看了看天色: “走!我带你去放灯。” “去哪……”徐容容话音未落。 穆戎便一手持灯,一手揽着她,飞身上了房顶。 房顶有风,正适合放灯。 穆戎为她紧了紧披风,笑着说:“你的这盏灯,能否为我带一个愿望?” 徐容容看着他:“这灯是侯爷做的,何须问我。” 穆戎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纸条,纸上只有四个字:此生不负。 待穆戎放好纸条后,他用火折子点燃了孔明灯,然后握住徐容容的手,二人一起将灯放飞。 不知从何处突然吹来一阵寒风,令孔明灯摇晃了一下。 徐容容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别……” 好在,穆戎亲手扎的灯,虽不甚美观,但却异常结实。 即使在寒风中来回摆动,也依然稳稳的飞远。 徐容容这才长出一口气。 穆戎看着她:“哪个愿望,很重要?” 徐容容点了点头。 穆戎抬起头,看着逐渐远去的孔明灯,低喃道:“放心,容容定然会实现的。” 月影将他们二人的身影不住的交叠,拉长,缠绕在一起。 又是一阵风吹过,徐容容瑟缩了一下。 穆戎下意识地将她搂进怀中。 徐容容先是一怔,继而挣脱出来:“此处风大,我们还是下去吧。” 她方才用了舒庆开的安神汤,此时已有些困顿。 穆戎虽有不舍,但也不舍得自家的小姑娘在此处受冻。 他为徐容容裹紧披风后,将她横抱在怀中,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跃下了屋顶。 此时雅居内,正人来人往。 徐容容有些尴尬,挣扎着想要下来。 谁料穆戎却将她搂得更紧:“放心,她们看不见你。” 他的小姑娘瘦弱娇小,又被披风裹成一团,雅居中的下人自然是看不见她的面容的。 但她若是执意要下来,那就另说了。 穆戎笃定她不愿这个样子显露人前,于是便抱着她,大剌剌的进了后院。 徐容容的头倚在他的胸膛之上,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 那是与前世完全不同的感觉。 前世令她畏惧,而今天,却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她在他的怀中,正好可以抬头望见那一弯如水的月亮,月光从他的头顶投射下来,一如在崖底那般,为她驱散了心底的不安。 许是月光太美,许是舒庆的安神汤起了作用,穆戎带着徐容容回厢房时,怀中的少女竟没了半分动静。 直到进了屋,他才发现徐容容竟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这个发现,让他又惊又喜。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完全放下戒备。 那是否说明,她已经开始接受自己了呢? 穆戎不敢多想,这样的发现让他愈加不敢造次。 他将少女平稳的放在床榻之上,为她盖上锦被。 许是离了他温暖的怀抱,令她有些许的不适,少女嘤咛一声,皱起眉头。 她翻身将自己窝进柔软的被子之中,寻找那令她熟悉的安宁。 穆戎就这样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少女的睡颜。 他还要等多久,才能真正的拥她入怀。 真正的拥有她…… 第111章 败露 京城之中,自四日前江南道八百里加急的消息入京后,朝堂的气压就变得极低。 今日更是闭朝一日。 宫城上书房内,江南道黜陟使常靖跪在皇帝御座之前。 太子陪侍一旁。 皇帝看着常靖递交的折子,气的双手发抖。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大周朝国泰民安的表象之下,竟有人为了争权夺利,将肮脏的手伸向无辜的百姓。 江南四州的水患,死伤数千人,万顷良田被毁。 若不是囤粮足够,此时怕早已饿殍遍地了! 皇帝“啪”的一声,合上了折子:“把人带上来吧。” 皇帝的话音刚落,四名全副武装的禁军抬着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显然受过重刑,全身上下不见一丝完好的皮肤。 因要面见皇帝,他又被匆匆过了几遍水,换上新的囚衣。 他的双腿已废,此时是被挂在担架上抬进来。 常靖是四日前,与江南道八百里加急一同进京的,入京后直扑私房酒倌儿段川朝的家,连夜将他拖了出来,扣押在东宫的禁苑之内。 这几日,由常靖亲自监刑。 禁苑中每日传来的嘶吼哀嚎,吓得连下人都不敢靠近。 酷刑之中的段川朝,双眸通红: “大人若有证据,尽管将我这条命拿去!若让段某胡乱攀咬,是万万不能的。” 常靖怒极:“你还真的是条忠心的狗!为了背后的主子,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段川朝冷冷道:“段某只是一介平民,靠着手艺吃饭,不知道大人说的主子究竟是何人?” 见他软硬不吃,常靖便祭出了杀手锏。 他让手下将段川朝的母亲带了进来。 被绑在刑架上的段川朝仿佛疯了一般,拼命的挣扎:“你无耻!你不要动我母亲!” 常靖挥挥手,手下便将段母拖到了隔壁。 铁链声声响起,很显然段母也被绑在了刑架之上。 段川朝怒目圆睁:“你这个狗官!狗东西!有什么冲我来就好,拿一个年迈的老太太,你算什么东西!” 常靖冷笑道:“你还知道她是你母亲?被你害死的人,你想过他们的母亲吗?你可以对旁人不仁,我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不是骨头硬,能捱吗?那本官也看看你母亲能不能捱的住!” 说完,他吩咐手下道:“把东宫府医叫来,别让老太太死了。” “啊……啊……”段川朝不住的嘶吼。 隔壁的皮鞭凌空响起,段母惨叫了一声 。 “我说!我说!我说!!”段川朝吼了出来,泪流满面。 接下来,便是水到渠成。 东宫长史记录下段川朝的口供,太子果然看到了二皇子武天驰的名字。 他砸碎了书房里的两个砚台。 常靖问道:“此时,是否要尽快禀告陛下?” 太子不语,转向了南下查案归来的东宫少詹事曹阳。 曹阳见状,心下明了,他上前道:“江南道水患一事,已经查实是六名官员在年初加固堤坝时动了手脚所致,这六人已被段川朝灭口。因此,眼下能说清此事的人,唯段川朝一人而。” “如今段川朝已经被捕,属下认为,此事宜早不宜迟,一旦被二皇子知晓,定会毁去其他证据,到时候陛下御驾之前,恐难分说清楚。” 曹阳的话,让犹豫不决的太子坚定了信心。 老二这是冲着要他的命来的,自己又何必再心慈手软! 于是他请旨入宫,并将段川朝带进宫去。 此时,段川朝跪趴在地上,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如何奉二皇子之命灭口的事情说了出来。 皇帝皱眉:“凭你一张嘴,就向空口白牙的污蔑皇子吗?你一介布衣,怎能轻易接触到堂堂皇子?” 段 川朝忍着浑身的剧痛:“二皇子每次命人来传信时,会手持一枚信物,其中有一次落在草民家中,草民将它藏在了屋顶上,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取。” 皇帝点了点头,其中一名禁军领命退了出去。 段川朝接着说: “草民酿酒的手艺,京城各大酒楼尽皆知晓。二皇子知道那江南四州的官员贪杯,便命草民为他办差,说事成之后会出资让草民在京城开一间酒馆,再不用像如今这般东奔西跑。” “那你是如何杀死那六人的?”皇帝问道。 他拼命隐忍,但近身之人依然可见他额头暴起的青筋。 段川朝便将他如何潜入颍州余记酒家,如何以好酒引诱马倌儿在六人的马料中下药一事细细说来:“那次他们来余记酒家相会,草民便寻了个借口,将酒家老板的两个侍马的外甥引开,然后让我找来的马倌儿在侍料时候下毒,事成之后,草民又将马倌儿带到郊外毒死后埋了。草民返回京城后等了些时日,二皇子派人送信来,告诉草民并无人怀疑到那六人之死与草民有关。” “你还真的是好手段!若非常爱卿坚持查察,只怕朕和整个天下都被你糊弄 过去了!” 很快,去段川朝家查访的禁军便去而复返。 只是他回来时,手中捧着的,正是二皇子武天驰的一枚身份玉牌。 皇家规矩,东宫四枚玉牌,其他皇子各两枚,其余皇室宗亲各一枚玉牌,用以向外展示身份。 皇帝抖着手,摸索着二儿子的身份玉牌。 不期然间,老泪纵横。 太子擦了擦眼角:“父皇……老二他为何会变成这样!只是为了打压常靖大人,他便要置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吗?” 皇帝长叹一声:“他哪里是为了打压常靖……他的目标是你啊!” 说完,他将玉牌重重拍在桌案上,喝道:“去,把二皇子给朕带来!” 原本侍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姚公公,此时连忙应下,准备出去宣人。 “不是你去!”皇帝打断了他,而是指着禁军,“你们去!” 禁军出动,此时几无转圜的余地了。 …… 对武天驰来说,从刺杀穆戎的人有去无回后,他就有些心神不宁。 这次常靖回京述职,更是让他心中不安,总觉得江南道之事似乎出了岔子。 而今天,当他见到一列禁军直接冲进他的皇子府中。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第112章 反水 这是武天驰第一次带着畏惧之心,进入宫内的上书房。 小时候,他们兄弟会在这里等着父皇下朝回来,太子会腻在父皇的腿上。 他们其他几兄弟,虽然不敢如太子那般,但父皇对他们也是极好的。 会问他们读了什么书,乳母嬷嬷有没有怠慢他们。 父皇不像母妃那般严格,他心底里是喜欢到这里来的,来享受片刻的自由和温存。 但今天…… 四名禁军围在他的左右,说是陪伴,不如说是胁迫。 好在,他一入宫时,淑妃宫里的一个小宫女便看见了他。 见势不好,便立刻调头回去报信了。 …… 上书房内,皇帝的脸色极其难看。 武天驰一见太子和江南道黜陟使,心里的忐忑反而落了下来。 他知道,江南之事,定然已经事发。 中间趴跪着一人,身上泛着浓浓的血腥气。 武天驰看不见他的脸,但想来应该是一个没捱住酷刑的人。 他走进去,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礼:“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没有叫起,只是问他:“这里跪着的人,你可认识?” 他的话音刚落,一名禁军上前,强行将段川朝的头扭了过来。 武天驰端详片刻,摇了摇头:“回禀父皇,儿臣不认识此人。” 皇帝冷笑道:“可是,从他的 家中,搜出来你府上的玉牌。此人说,正是你命他去江南杀人灭口的。””父皇明鉴!“武天驰匍匐在地,“儿臣绝不认识此人,更是万万不敢做下此等万死之事!” “二弟真是将自己撇得干净,你说不认识他,但你的玉牌又作何解释?每位皇子只有两块玉牌,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可莫要说是被弄丢了!”太子在一旁,看到二皇子惺惺作态的样子,忍不住出言戳破。 “太子殿下,难道就凭一枚玉牌,就可以空口白牙的诬陷臣弟了吗?”武天驰毫不退让。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皇帝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继续问段川朝:“你也听见了,二皇子说他并不曾见过你。” 段川朝咬牙道:“二殿下自然不是亲自前来传令的,他每次会安排一名姓廖的副使前来,这枚玉牌也正是他遗落的。” 他的话说完,武天驰面如死灰。 只是他此时伏倒在地,并无人看见。 皇帝久久未出声音,只是用手指轻轻叩击书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上书房外传来一阵喧哗。 皇帝皱起眉头,还未发话,姚公公便主动道:“老奴出去看看。” 外面,淑妃和皇后正对峙着。 “皇后娘娘为何拦我?”淑妃杏眼圆睁。 最近武 天驰提心吊胆,心不在焉的样子,自然逃不过她这个做母亲的眼睛,今日小宫女匆匆回来报信,她便知道,儿子定然是闯下了大祸。 于是,她匆匆赶来。 谁知刚到上书房外,便被皇后的人拦住了。 她刚赏了来人几巴掌,皇后本人也赶了过来,就这样挡在她的身前。 “后宫不得干政!本宫是来劝阻你,千万不要行差踏错。”皇后看着她。 淑妃昂起头,看着皇后头上的九尾凤钗,冷笑道:“皇后娘娘,您已经贵为一国之母了!您的儿子已经是东宫太子,大周储君。我们母母子对您来说,不过是将来施舍一碗饭的人,您又何必将我们赶尽杀绝?” “淑妃言重了!上书房内有陛下正在查问朝堂之事,与你我并无干系。”说完,她看了眼围周围的内侍,“还不送淑妃回宫?” 话音刚落,几名内侍就要上前。 淑妃大怒:“我看谁敢!我乃后宫嫔妃,尔等不得造次!” 僵持之中,姚公公从上书房内走了出来。 淑妃急忙上前:“姚公公,陛下究竟是因何事传召二皇子?” 姚公公恍若未闻,只是走到皇后面前,一揖到底:“陛下正在上书房中问话,此处太过喧闹,还请皇后娘娘自行处置。” 说完,他缓缓退下。 一番话,让皇后心中如明镜一般。 她一挥手:“将淑妃安静的带回宫去。” 淑妃大惊,但她带来的本身在上书房外就占了下风,更何况,此时还有皇后懿旨。 于是几名内侍蜂拥上前。 淑妃刚要破口大骂,一名内侍连忙将她的嘴捂上。 毕竟,方才皇后已经交代了:要安静的将淑妃带回宫。 挣扎间,几名禁军从远处而来。 他们手中羁押着一人。 看清来人后,淑妃也忘记了挣扎,她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被带进上书房中。 被押而来的人,正是二皇子府中的廖副使! 此刻,他被丢进上书房内,跪在段川朝的旁边。 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得见天颜。 皇帝指着段川朝问他:“此人,你可认识?” 廖副将刚刚受过刑,宫内的刑罚比东宫更甚,不过半个多时辰,他的双眼肿胀的几乎睁不开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艰难的打量了一下身边的人。 吃力的点了点头:“他乃是京城一个私房酒倌儿,名叫段川朝。” 开场很容易,皇帝便接着问道:“他说,是奉你之命,去江南暗杀了几位官员。” 廖副将摇了摇头:“启禀陛下,他不是奉微臣之命。” 他的话说完,二皇子几不可闻的舒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 ,廖副将的话,便令他跌落谷底:“此人是奉二皇子之命行事,微臣只是在中间传话而已。” 武天驰大惊,他瞪着跪在前面的廖副将:“你血口喷人!” 廖副将没有回头,只是艰难的睁开眼,望着皇帝:“江南道这些年,微臣奉二皇子之命,一直暗中在安插官员。今年年初,得知常大人要加固江南四州的堤坝时,微臣便启用了那些官员,命他们在筑底材料中动了手脚,在验收时亦是以次充好。” “江南水患之后,为了去除后患,微臣便奉二皇子之命,让段川朝南下灭口。” “胡说!胡说!”二皇子歇斯底里,“父皇,你千万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廖副将连连叩头:“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密谋此事的往来信件,微臣都藏在家中,陛下一查便知!”他说完,转过身,跪在二皇子面前,“殿下,微臣无能!实在是受不住宫中的酷刑啊。” 二皇子此时,已经不知作何感想了。 上书房的门,很快便打开了。 除了皇后之外,其余几位皇子亦已赶来,守在此处。 他们看着段川朝被抬了出来。 后面紧跟着被押出来的是廖副将。 他抬起肿胀的眼,透过人群,看了温润如水的四皇子一眼。 一言不发的离去。 第113章 一眼便知 徐容容这些天的生活,算是两世以来过的最轻松的一段时间了。 甚至轻松的……让她有些难受。 昱州百姓有舒庆和京城来的郎中们照顾,病症一日一日好了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病亡的消息了。 洛尘这次带来的除了京城的郎中,连京城三间铺子的账本也一同带来了。 京城八巷的药铺,在京城贵人之中早已声名显赫。 厚厚的账本,便可见一斑。 洛尘趁热打铁:“大小姐,是不是可以在京城再开一家铺子?” 徐容容一手翻看着账本,一边思忖。 许久之后,她摇了摇头:“刚接管这个药铺的时候,我便说了,我们不擅医,我们经营的是药铺,并非医馆。我们的优势是药材,而药材生意,并不在乎药铺多少,只要储备足够,一间便可覆盖全城。所以,若是想在京畿之地将药铺生意做大,在京郊寻找合适的庄子,种植培育精品草药才是关键。” 洛尘点了点头:“的确,我来之前,药铺的掌柜抱怨了几次,如今药材越来越难收。” 徐容容笑道:“而且,待以后药品研制齐全了,那些常见的草药生意,我们便可以舍弃不做。” 洛尘 问道:“这是为何?” “总要给其他的药铺留些活路呀?我们在京城无甚根基,招惹那些百年药铺,对我们来说并非好事。” “大小姐所言极是。” 洛尘虽这样说,但他面上的野心勃勃却并未收敛,于是徐容容笑着点他:“虽说在京城不开分铺,但其他的地方倒是可以一试。比如,江南……” 她的话,点亮了洛尘眼中的光芒。 他立刻激动起来:“对啊!这些日子来,以我在江南所见,这里缺医少药,我们若是能趁此机会,在江南开设药馆,一来可以救助水患之后的百姓,二来也能迅速扎根立足!” “三来,江南土壤丰沛,更适宜草药种植,能弥补京城的不足。”徐容容笑盈盈的补充道。 洛尘此时满面红光,他显然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站起身向徐容容施了一个大礼:“大小姐目光如矩,实在令人佩服!” “我只是提了一个点子,后面还需你多多帮衬。”徐容容温言道。 此生,她可以全然信赖的人不多。 只有文摇、洛书,还有洛尘三人而已。 楚河,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亦是她留不住的人,她如今尽可能的让他留在身边,让他 不至于在最为窘迫的时候被四皇子收服,不会替那人为非作歹,也可以避免自己重蹈前世死于他手中的覆辙。 若想在如今的世道中,为自己博得一席之地,洛尘是她唯一的帮手。 洛尘在车行中历练多年,目光毒辣,记忆超群。 不多时,他便为徐容容绘制出了江南四州的主要布局。 两人在屋中细细讨论了起来。 直到,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旁。 徐容容一把将图纸收了起来,继而起身道:“侯爷怎么来了。” 穆戎的目光在洛尘身上停留片刻,低声道:“见你一日未曾出门,我便来看看,不知是否打扰到你们了。” 虽然他的语调与往常无异,但听在洛尘的耳中,却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剑在他心头飞舞。 他连忙低下头:“县主若无其他的事,小人先行告退。” 徐容容见他不自在,便点了点头。 洛尘连忙逃离,直到出了屋子,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重新变得通畅起来。 他拍了拍胸口:侯爷的威压,一般人真受不住。 他的狼狈样子,自然没有逃过徐容容的眼睛。 她不悦的皱起眉头,瞥了穆戎一眼:“好端端的,你唬人做什么 ?” 穆戎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我哪里唬他了?” 徐容容懒得跟他分辨,便说道:“侯爷来也来了,看也看过了,若没有事,还请回去吧。” 穆戎笑着看她:“你这几日呆在屋中,也不怕闷出毛病来。想来你自从来了昱州城,只怕没有好好逛过吧,今日我陪你出去走走?” 诚如穆戎所说,徐容容在昱州城中近二十天,但不是忙着救人,就是病了,倒是真的没有感受过江南水乡的柔情。 此时听说,她的确有些心动。 她的变化,穆戎一目了然,他继续诱惑道:“如今城中百姓已康复大半,经历水患和病灾之后,逐渐恢复了一些生机,你不想亲眼见见吗?” 徐容容不经意间的弯起眉眼。 是的,她很想亲自看看。 因为如今的身份是县主身边的侍婢,因此她披着鹅黄色的斗篷,头上只插着两根素银簪子,而穆戎则是灰色斗篷,低调质朴。 但即便这样,依然难掩二人上上之姿。 雅居位于昱州城中心,旁边便是城中最繁华的街区。 此刻时间已晚,道路两边的小商贩少了许多,但吃食摊子却陆续摆了上来。 穆戎丢下二两银子,从糖 人摊子上取来两根绵绵糖,递给徐容容:“尝尝看,京城可没有。” 徐容容半信半疑的接过,朱唇轻启,可谁知这糖沾唇即化。 她惊奇的杏眼圆睁,穆戎见状眯起眼笑着:“如何?我没骗你吧。” 说话间,他抬手为徐容容擦去了嘴角的糖屑。 徐容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穆戎悻悻然收回了手。 好在,他很快便调整了情绪。 “江南的汤圆,你想不想试试?”不远处买汤圆的小贩刚刚支好桌板,穆戎便提议道。 “还未过年,竟也有汤圆?”徐容容奇怪道。 穆戎点了点头:“江南不似京城,百姓多随性,喜爱什么便做什么。” 既如此,那便试试吧。 两人坐在桌边,小贩见来人姿容不凡,定是有钱的主,于是便十分殷勤。 但他很快便发现,自己除了煮汤圆之外,似乎别的殷勤也献不上。 毕竟,那位看起来气宇轩昂的男子,在照顾身旁少女的时候,倒是十分细致妥帖。 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照料,但却让人能感觉到,他将身旁的少女当成了稀世珍宝一般。 连他看着,都十分眼热。 果然深陷情爱中的人,不论男女,一眼便知。 第114章 文摇不见了 江南的汤圆,不如京城的甜腻。 眼下也并未赶上什么时节,少了些节日的仪式感,但多了些寻常百姓的温馨。 吃汤圆的时候,两人没有说话。 但在二人之间涌动的气息,却突然有种相处日久之后的熟稔和默契。 徐容容总觉得有些奇怪,前世她与穆戎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 侯府六年,他们从来没有在一张桌子上用过膳。 但对穆戎来说,在徐容容离去之后的那二十年中,只要在侯府,他必定会住在望江阁中。 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染上了徐容容的气息。 房间里的每处摆设,都能体现出她的习惯和偏好。 二十年来,她的习惯亦早已印入他的骨髓。 …… 用完了晚膳,道路两旁的民居和商铺中,都已燃起灯烛。 烟火气息愈加浓郁。 穆戎提议道:“走一走?” 徐容容正有此意,汤圆不好消化,她方才贪嘴吃了不少,此时正想着如何消食。 两人沿着昱河,走出了这段最繁华的街区。 徐容容脚底沾了湿泥,她低头笑了一下。 穆戎问道:“先前你就是看着舒郎中的脚,才发现有人利用昱河下毒的吧。” 徐容容疑惑的抬起头:“侯 爷怎么有闲心打听此事?” “容容的事,不论大小,我都极感兴趣。”穆戎说着,勾起嘴角。 徐容容:“……” 又往前走了一段,一处破败的楼宇探出头来。 穆戎又问:“你可知这里是何处?” 看着已经坍塌了半边的楼宇,徐容容摇头道:“看格局倒也曾十分精致,但如今已无往日痕迹,自是猜不出来的。” “此处便是洛家先前经营的曲坊,水患时被冲垮了。” 徐容容停下脚步:“竟在此处?洛肖氏倒从未提起过。” “你认识的女子,亦与你一样,不同凡俗。”穆戎看着她。 的确,若是寻常女子,知道与自己交好的是当今天子亲封的县主,自是会想着借此机会给孤女寡母求点什么。 但洛肖氏母女,却从未提起。 甚至,当徐容容需要她们帮助时,她们会把囤积的全部丝绢无条件拿出来。 徐容容点了点头:“她们的确十分难得,若有机缘,我亦会助她们一臂之力。” 她又抬头看了看这已经损毁的曲坊,不难看出,逝去的洛家家主,真真是一个雅致之人。 又走了一会,风渐渐大了起来。 穆戎抬头为徐容容戴上兜帽,他虽 然不舍这难得的相处,但亦怕风大冻坏了他的小姑娘。 于是说道:“我们回去吧。” 徐容容这才惊觉,两人竟已走出了这么远。 并且,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靠的如此亲密。 两个人的影子,在不远处的烛火映照下,正紧紧的交织在一起。 翻飞的斗篷,互相撩拨,翩翩起舞。 她后退了一步:“侯爷先请。” 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穆戎点了点头,率先迈步向回走去。 他的步伐不徐不急,徐容容始终跟随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 两人回到雅居,刚进二进院子,便感到今夜的不寻常。 里面灯火通明,不仅多了一些衙差和护卫,就连吴知府也来了,正着急的来回踱着步子。 见他们回来,穆陆连忙上前,压低了声音:“爷,文摇不见了。” 徐容容就在穆戎身侧,她闻言大惊:“什么?” 话音刚落,便看到吴知府急吼吼的冲过来:“你是怎么侍候县主的?竟然一出去就这么长的时间,若非你不在身边候着,县主怎么会失踪呢?” 说完,他大喊:“来人!将这个目无主子的婢女给我关起来!” “谁敢!”穆戎一把将徐容容护在身后。 他的气势逼人,竟无一个衙差和护卫敢上前来。 穆陆见势不好,便劝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县主。更何况,若是县主只是出去散心,回来后发现大人拿了她最信任的婢……婢女,只怕会生气呢。” 吴知府一听,倒有些道理。 毕竟堂堂县主,可是为了她的这个贴身侍婢,一大早闯进府衙命他搜山的呢! 唉,京里来的贵人,性格就是古怪。 思及此,他便挥了挥手:“先退下吧,寻找县主要紧。” 徐容容看了眼穆陆:“到底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 穆陆见状,不敢耽搁,下午徐容容和穆戎外出之后,文摇便一个人在房间中。眼见着天都黑了,也不见她传膳,在雅居侍候起居的侍女进房中查看,却发现桌椅翻倒,人却不见了。 侍女嚷嚷了起来,穆陆赶紧从隔壁院子过来,带着雅居中的下人里里外外翻找了几遍,始终未见人影。 徐容容压低了声音:“洛家那里去过了吗?” 穆陆点了点头:“吴知府来之前,我亲自过去了一趟,那边的人并未见文摇回去过。” 因文摇如今用的是县主身份,为了不引起怀疑,只得听从吴知府的 建议住在雅居之中。 但舒庆为了出诊便利,便继续住在洛家宅子里,徐容容将楚河留在那里保护他们。 如今,两处宅子都不曾见她。 并且,依文摇稳妥的性子,绝对不会一声不响的离开! 徐容容心底有些发慌,她顾不得多说,赶紧去了内院,文摇的房间。 见她如此目中无人,吴知府有些着恼。 穆陆连忙劝他:“我家县主最是古灵精怪,往日在京中也常与我们闹着玩,吴知府不必惊慌,我们自会处理。” 吴名士心里有些发毛,但见县主身边的这么说,他也不敢驳斥。 便只得放任徐容容离去。 而徐容容此刻,脸色已经惨白,跨过内院的门槛时,她几欲跌倒。 幸好穆戎一直跟在她的身旁,连忙将她拦腰抱住。 他感受着怀中女子正不住的颤抖。 “容容莫怕,文摇不会有事的。” 徐容容克制着内心的慌乱,几步冲进房中。 果然,屋内桌椅翻倒在地,想来必定是经历过一番搏斗。 内室珠帘碎了一处,显然是文摇想要跑进内室,但却被人抓了出来。 徐容容的手紧紧的扣在门框上。 她的双眸通红:“那个人真正想要抓的是我!” 第115章 出动穆家军,寻人! 文摇在雅居所住的房间,分内外两间。 是雅居所有房舍中,最具风格的一间。 室内有鱼池,连向外面,锦鲤时不时的从房间中穿梭,上浮的小小睡莲,在冬日亦郁郁葱葱。 内室与外间,以珠帘相隔,帘上雕着翠竹。 只是如今珠帘损毁一半,那翠竹便显得支离破碎。 外间的桌椅此刻倾倒在地,但却并未破坏其他的物品,想来搏斗过程十分短暂。 徐容容掀开帘子,进了内室,屋中整整齐齐,未受丝毫影响。 甚至,就在此时,内室中的炭火隐隐噼啪作响,一派暖烘烘的景象。 屋中的物件并未减少,甚至一个鎏金镂空的手炉,正端端正正的摆在妆镜之前。 想来,来人的目标只是掳人而已! 徐容容坐在床头,双手紧紧的抱着双臂,屋中炭火温暖,但依然令她止不住的心底发寒。 她的手指蜷起:“那人的目标是我,文摇不过是被县主身份牵连而已。” 从进门开始,穆戎始终站在她的旁边。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因用力而不断发白的指尖上,下意识的抬起手,将她的手指尽数包裹在他的手掌之内。 仿佛将她拥在怀中一般 。 手上突来的温润,瞬间缓解了徐容容心里的不安。 她抬起头,眼底似有水波流动。 这一眼,穆戎的心快要化了,他温言宽慰:“但正因如此,亦可以让人放心。” 以他目前之所见,亦是同意徐容容说法的。 掳人者的目标是县主,只是对方不知道,如今的“县主”是文摇当时为了救人,情急之中不得不冒用罢了。 他接着说:“此人的目标若是冲着伤害县主而来,那在这间屋中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文摇。如今只是将人掳走,便可知对方不会轻易伤害文摇,我们还有时间。” 还有一句话,他咽入喉中:但这个时间,十分有限。 毕竟,县主身份贵重,敢来掳她,定是豁出命的打算。 入京的大周朝,有如此胆量的人,必不怕杀人。 但这些话,他不敢告诉徐容容。 果然,方才的分析,让徐容容稍稍安下心来。 她站起身,重新走回外间,细细打量着完好无损的门窗,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她定了定心神: “来者应是一名女子。” 穆戎点了点头:“此处是内院,因文摇居住在此,吴知府必定不会让小厮进来伺 候,因此外男若有进来,定会引起人注意。” 徐容容应道:“不仅仅是这样,屋中门窗完好,说明是文摇亲自为对方开的门,倘若来人是男子,她必定不会放人进来。” “如此看来,定是一名女子装扮成雅居的侍女,进入房间后突然发难。” “穆陆住在二进的厢房中,离此处不远,若是房间有呼喊或者剧烈打斗,他未有所察觉。想来对方是在极短时间内便制服了文摇,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带走。” 徐容容说完,穆戎眉眼一挑。 他的心中隐隐有了怀疑之人。 只是他看着徐容容略显苍白的面庞,不愿因这一丝怀疑令她徒增烦恼。 于是说道:“此事便交给我来处置,你无需担心,我定会将文摇好好的带回来。” “但对方若发现文摇并非是她的目标,会不会对她痛下杀手?!”这是徐容容最担心的。 穆戎笑道:“不会的,既然对方的目标是你。那她用文摇引你出来,和杀了她之后再次冒险潜入雅居掳走你,哪个更容易?” 徐容容闻言,舒了一口气。 穆戎握住她的手:“安心即可,在没有得手之前,她定然不会伤害 文摇。而我必会在此之前,将文摇救回来。” 在满心的慌乱中,身旁男子的一番话,让徐容容鼻子微酸。 她抬起眼眸,深深的凝望着他:“多谢侯爷。” 一如二十多年前,前世她初进威远侯府时,每次看着他时,都满怀希冀。 这样的目光,对穆戎而言,亦是他期盼已久的。 但他知道,此时的徐容容,需要的不仅仅只是安抚。 他走出门去。 门外,穆陆刚刚打点完昱州知府吴名士,匆匆赶来。 见到自家侯爷,一望神情便知,定是有事吩咐。 于是立刻迎上前来:“爷,可有计划?” 穆戎沉吟片刻后,低语道:“传信,命江南驻军中的穆家军协同寻人。” 穆陆瞪大了双眼:“穆家军……爷,这万万不可吧,若是被人察觉……” 穆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若只是寻人这种差事就将自己暴露,那本侯培养的穆家军,将来亦无甚大用了。” 穆陆:“……” 侯爷这话,好像也没毛病,江南远离京城,若是能在此处暴露,那这样的队伍,又怎能瞒得住京城中那满身全是心眼的贵人们呢?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穆陆平时 虽大.大咧咧的,但此时也知道寻人之事刻不容缓,便立刻办差去了。 他要去洛家宅子里把穆艾叫上,毕竟这种事,他总得拉个垫背的! 院子里一时安静极了。 穆戎回过身时,发现徐容容正站在门边,静静的看着他。 见穆戎发现了自己,徐容容连忙将眼眸低垂,她在掩饰…… 掩饰心中正涌动着的无尽波澜。 她刚才因为着急,便跟着穆戎出来。 虽听不到他吩咐了些什么,但她分明从穆陆说话时的唇形中看出,穆戎要调动穆家军来寻人! 那…… 可是他前世以命相护的穆家军啊。 如今,竟然要为了寻找文摇,出动吗? 虽然心中有着难言的激动,因为她知道这支特殊军队是无往不利的,有他们出动,寻找文摇将会有更大的把握。 但她亦知道穆家军对穆戎,对大周而言的重要性。 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究竟为什么? 千百次从她心头掠过的念头,好像在这一刻又回来了。 他会不会真的和自己一样? 她低着头,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冲口而出的问话。 此刻,她只想让文摇早点回到自己的身旁。 第116章 我去找他 知道文摇失踪,穆艾和楚河也赶到了雅居内。 穆艾刚到此处,便与穆陆兵分两路,奉侯爷之命,去暗中调动穆家军。 而楚河的出现,大有用处。 先前,便是由他陪着文摇这个“县主”进的府衙,因此昱州府内外,都知道此人是县主身边最得力的护卫,他在雅居中行走,无人敢怠慢。 徐容容与他一起略略讨论几句,楚河便出去了。 很快,他便将雅居的管事嬷嬷叫进房间里来。 徐容容在内室坐着,楚河在外间问话:“雅居之内的侍女,皆是长居于此的吗?” 管事嬷嬷自然知道今日的雅居闯下了滔天大祸!再加上此刻问话的护卫虽俊俏,但满面寒霜,让人冷到了骨子里。 她此刻不敢有任何隐瞒,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回大人的话!因此处是吴知府待贵客之用,平日里少有人长居于此,因此雅居之内仆从不多。在册的侍女十二人,长随四人,小厮六人,车夫四人。” 说完,她擦擦头上的冷汗:“但前些日子县主驾到,吴大人见县主身边只有一个随身婢女,便让奴婢补上些人以供驱使。” “大人也知道,昱州城刚刚遭遇水患,不少大户人家遭灾之后养不起下人, 便放了些婢女出来,我便从牙行挑了八个模样不错的,让她们在雅居侍候县主。” 听到这里,楚河的脸色有些难看。 从牙行挑人伺候县主,吴知府的敷衍可见一斑啊! 他微微侧身,看了眼内室。 徐容容未有表示,于是他接着问道:“新进的人如今可都在?” 管事妈妈抖着身子:“方才大人寻我的侍候,我便让人去传人了,如今……如今都在院子里。” 她说的倒都是实话。 楚河走出门时,一排桃红色比甲,碧青色长裙的少女,正低着头站在院中,规规矩矩的垂眸不语。 她们不知道出了何事,但从屋中走出来的男子身上传递出的寒意不难感知,今夜怕是不好过了。 一群未见过什么世面的少女,忍不住瑟瑟发抖。 楚河一眼望去,只有七个人。 “少了谁?”他问道。 少女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说!”楚河低喝道。 气压之低,吓得一个少女立刻跪倒在地:“是……是木丫头,她与奴婢一个屋子,但今天下午便没再见到了。” 楚河反身进屋,一把将屋中的管事嬷嬷拎出来,丢到院子里。 “那个姓木的丫头,先前在哪里当差?” 管事嬷嬷摔得半个身子 都麻了,但此刻她顾不上喊痛,麻利的跪好:“牙……牙行没说。奴婢见她长得伶俐,做事勤快,而且……而且……” 楚河不容她啰嗦,一柄长剑指向她的喉间:“说!” “而且……她是这群丫头中,最便宜的,奴婢当时没有多想,便将她买来。”她哆哆嗦嗦的说完,面如死灰。 “你竟然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雅居伺候县主?”楚河怒急,这群蠢人!竟敢将她置于险地! 他执剑就要刺下去,以泄心头之愤。 “等一等!”徐容容紧忙从屋中走出,将他拦住。 她看着楚河:“先找到人要紧。” 楚河面色不虞的收起长剑,接着将管事嬷嬷和先前回话的侍女,又拎进屋中。 门在两人身后慢慢掩上。 此刻屋中烛火正盛,但照在二人脸上,更衬得她们面如死灰。 徐容容半蹲在瑟瑟发抖的侍女面前:“你管她叫木丫头,可知她的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许是她的声音温柔,倒是让那个侍女心中稍安,她抬头看了看徐容容:“我……奴……奴婢不知,她不爱说话,只告诉奴婢自己姓木,奴婢见她看起来十分木讷,便直接叫她木丫头。她未曾告诉奴婢来自哪里,只是听口 音不像江南人士……倒是……倒是与您的口音相似。” 徐容容直起身来,看来是从京城来的人。 但……会是谁呢? 若论与自己有仇的人,曾经的常兴侯算是一个。但常兴侯本人早已夺爵,被逐出京城,而侯夫人和世子……如今怕是坟头已经开始长草。 以她前世对常兴侯的了解,那人最是胆小庸碌,不像是有胆量做下此事的人。 若论憎恨自己的人……林皎月…… 这个名字,已经被她遗忘许久了。 但此时却在她心头闪现。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她记得林皎月身边,有两个身手不错的侍女,都姓木。 她的心底涌上一股寒意。 若此事真的是林皎月所为,一旦她发现自己掳错了人,那文摇的性命必定堪忧! 思及此,徐容容脸色惨白,手心发麻。 楚河见状,立刻将长剑横在那个侍女的颈间:“好好想想,她可有说过在昱州的落脚之处。” 少女抖如筛糠。 一旁的管事嬷嬷好似要晕过去一般。 楚河冷冷的说:“今日,你们之中只有一人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谁先想起来,便能活!” “呜呜……”侍女哭出声来。 楚河此刻整个心都在徐容容身上,哪里还会有半分 怜香惜玉之情。 他一剑刺穿侍女的锁骨:“噤声!” 鲜血喷出,侍女紧紧的用手捂住嘴巴,虽痛的浑身发抖,但却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徐容容看着管事嬷嬷:“那个木丫头,是你是从哪间牙行买来的?” 管事嬷嬷闻言大喜:“是!是城南牙行,奴婢想起来了!” 徐容容未置可否,又看了侍女一眼:“你快没有活路了。” 侍女泪流满面,她心中一个念头闪过,继而大喊道:“城南庄子!” “仔细说。”徐容容看着她。 “有次夜里木丫头出去了,回来时鞋上全是红泥,还将奴婢摆在一旁的鞋子也弄脏了!昱州城,只有城南的庄子里有红土!定是城南!定是那里!” 她兴奋的大喊。 徐容容直起身来,心中亦燃起了希望。 她眼眸闪闪的看着楚河:“我们快去救人!” 楚河站在原处,一动未动:“城南有红土的庄子……不下五处。” 一句话,又让徐容容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片刻之后,她重新站起来:“我去找他。” 虽然,她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但楚河知道,她眼下最需要的人,不是自己。 看着徐容容向外奔跑的背影。 楚河的眸色,逐渐变得幽暗。 第117章 想要彻底毁掉她 徐容容刚刚跑到二门上,就看见一道墨色颀长的身影,正迎面而来。 披风随着夜风摇曳,风尘仆仆。 穆戎并非是一个人回来。 他的身后紧跟着穆艾。 后者伤势还未完全康复,但在这个时候,他亦无暇顾及自己。 在过去一个时辰中,他施展轻功跑遍了昱州城周边的每个军营。 这个夜晚,穆家军注定是无法入眠的。 穆戎刚刚将一切安排妥当,便赶回雅居,他不希望他的小姑娘陷入漫无目的的等待中。 果然,他刚进第二进院子,便见到她匆匆而来。 他连忙拦住徐容容:“怎么了?” 徐容容略带一丝气喘:“文摇应该被带去城南的庄子上了。雅居的管事嬷嬷曾在城南的牙行买来一个姓木的侍女,让她进来伺候。而与她同住的另一个侍女,曾见她深夜外出,回来时鞋上沾染了城南的红土。” 穆戎握住了她的手:“你别着急,我立刻让人去寻。” 徐容容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道:“但据说城南有红土的庄子竟有五处之多,眼下人手不够……” 隔壁的府衙之中,倒是不缺人,但她亦怕那群人会打草惊蛇。 穆戎看出她心中的顾虑,劝慰道:“放心,人手 之事我来安排。” 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穆艾。 这一次,他未做任何吩咐,穆艾却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徐容容见状:“我也一起去。” 说完,提起裙摆向外跑去。 但下一瞬,就被穆戎揽回怀中,他的右臂伤势未愈,但依旧强势的将少女紧紧搂住。 “你现在去,也帮不上忙,还会让我们分心。” 徐容容跺脚:“难道我就只能在此处干等着?” 穆戎微微一笑:“当然不是,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徐容容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满怀希冀:“何事?侯爷尽管吩咐。” 看着她眼底的青色,穆戎沉声道:“你太过紧张了,需要放松下来好好休息。” 说完,在徐容容尚未开口之前,将她横抱起来,直接进了二进院子的厢房。 徐容容:“……” 起风了,穆戎走得极快。 进了屋子后,将徐容容轻轻放在榻上。 徐容容气笑了:“侯爷竟觉得,我能睡着?” 她的眉头皱起,眉心两条深深的印痕,穆戎抬手抚在那痕迹之上。 顿时,一阵温热传来。 没来由的,让徐容容心头一松。 穆戎看着她:“你好好休息,一旦穆艾他们有消息回来,我便带 你去救人。” “放心,有我在,无人敢伤害她。” 见他说得笃定,徐容容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 可相比那个怀疑的念头,她更希望文摇能平安回来。 连续的紧张,使徐容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穆戎看在眼里,更是多了一丝心痛。 见少女仍旧固执的坐着。 他微微蹙眉,接着抬手拂上她的睡穴。 突如其来的疲倦,瞬间将徐容容彻底包裹,她整个人倒了下去。 倒在穆戎的怀中。 徐容容彻底昏睡了过去,而那双白皙的手,仍紧紧抓着穆戎的衣襟,将她内心的不安表露无疑。 穆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小姑娘啊,什么时候能对他有信心呢。 …… 昱州城郊。 此时已近子时,周边农户皆已陷入安眠。 一个小小的庄户人家院内,燃着一抹豆大的烛火。 柴房之中,一个少女被蒙住眼睛和耳朵,堵着嘴巴,反绑着双手,丢在角落中。 这里四处漏风,少女冷得不住发抖。 柴房的斜对面,便是这庄户人家的卧房。 此刻,房中坐着一个红衣女子,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正垂首跪在她的面前。 “废物!”红衣女怒斥道。 “奴婢知错,还请小姐治罪! ”侍女低头,声音讷讷。 “连人都能抓错,我要你何用!”红衣女一脚踹在侍女的胸口。 这一脚力气极大,侍女吃不住力,向后仰倒。 后脑磕到了身后的木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但她顾不上喊痛,又跪了回来:“请小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立刻回去将那徐容容擒来。” “呵……”红衣女冷笑道,“先前她没有防备,你方能得手。如今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雅居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再说,穆戎定会全力护着她,以你的身手,拿什么擒?” 她说完,不知想起了什么,冷哼道:“没想到那徐容容鬼心眼挺多,竟能想出让丫头李代桃僵冒充自己的法子。” 若不是因此,她的人怎么会抓错人? 从徐容容进了昱州城,她便得了消息。 于是,马不停蹄的从京城赶来昱州,只为将她活捉,狠狠折磨,以泄她的心头之恨。 火烛的映照之下,红衣女子的面色狰狞。 往日那明媚鲜亮的样子,再也不见半分。 此时即便遇到熟人,只怕对方也很难将她与那个曾让京城男子为之疯狂的庆阳郡主林皎月联想在一起! 林皎月站了起来,瘦到脱相的脸上满是刻薄 。 郡主身份被废之后,往日的手帕交早已对她避之不及。 而她满怀希望的四皇子,两个月来对她不闻不问。 即便是在自己家中,她也失去了随时进入书房的自由,父亲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废物。 穆戎…… 呵,曾经对她言听计从的穆戎啊。 她曾低声下气的在威远侯府外守了一天一夜,可换来的是什么? 连侯府下人都不用正眼看她! 这一切,都是拜徐容容所赐。 她本想将徐容容一寸寸折磨殆尽,再将她丢进江南最下等的窑子中,彻底毁掉她!可没想到…… 木宛儿这个蠢货,空有不错的身手,却连人都捉错。 思及此,她又是一脚狠狠踹在木宛儿的脸上。 后者又“咚”的一声摔倒。 屋内的动静,让守在门外的另一个侍女木心儿忍不住了。 她推门而入,将木宛儿扶了起来:“小姐息怒,此事并不全是宛儿的错,实在是那徐容容太过狡猾,再加上宛儿先前亦未见过她。” 林皎月冷笑道:“你们倒是姐妹情深。” 木心儿连忙跪下:“奴婢不敢,只是……此事既然未成,小姐还是早早离开此处为好!” 威远侯雷厉风行的本事,她是见过的啊。 第118章 让他迎你牌位为妾 庄户小院内,木心儿想要劝自家小姐趁夜色离开。 否则,若是被威远侯抓个正着,只怕她们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林皎月略略迟疑片刻,问木宛儿:“你确定,雅居里的人无人知晓你的身份?” 木宛儿点了点头:“小姐与侯府往来时,一直是心儿陪着您,奴婢从未在侯府人前露过行踪。” 林皎月思来想去,的确是如木宛儿所说。 再说,她当初命木宛儿来此办差,也是因为她少在人前露面,再加上又是自己信得过的人。但亦是因此,她才会认错人。 见林皎月不语,木宛儿又补充道:“这些日子,奴婢一直在雅居中伺候,若是他们心中存疑,奴婢亦早已暴露了。” “我信你所说。”林皎月说道。 接着,她摆了摆手,吩咐木心儿道:“你出去守着,若有异动立即来报。” 木心儿见自家小姐消了气,便应声出去。 见屋中没有旁人,林皎月缓缓走到木宛儿的面前,轻声道:“你心悦我兄长,是不是?” 木宛儿心中一震,她难以置信的抬起头。 林皎月冷笑道,随手从木宛儿的腰间扯下一块帕子,洁白如雪的帕子上,坠着一株不太平整 的兰花,若说是绣上的,不如说是从别处剪来坠上的。 她看着木宛儿:“兄长有件常服被树枝勾破,不多不少,正好少了一枚兰花。” 木宛儿面色如土,她伏倒在地:“奴婢万死!” 林皎月笑着伸出手,将她扶起来:“男欢女爱罢了,又何谈该死?再说,你是我身边的人,若是将来我在兄长跟前提一提,凭你的姿色,想要侍奉他也不是不能。” “奴婢愚钝,怎配侍奉少爷……”木宛儿轻轻咬着下唇,微微发抖。 “你不试一试,怎知自己不配?”林皎月引诱道。 “可……奴婢连小姐吩咐的差事都没有办好。”木宛儿踟蹰道。 “一次失手而已,又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 木宛儿睁大了眼睛:“小姐的意思是?” 林皎月透过破旧的窗纸,看向外面的茫茫夜色:“心儿说的不错,昱州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穆戎找来不过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等他们找到这里,你以那个贱婢为质,引徐容容出来,然后……”她做了一个手势,“一击必中!” 木宛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可……这样一来,奴婢必死无疑啊。” “你捅了 这么大一个纰漏,难道以为自己还能活命吗?”林皎月冷笑道,“但死亦要有死的价值啊。一旦我们都被穆戎抓住,莫说你我的命保不住,便是连我兄长都难逃一死。” “但你若能为护我林家而死,回京之后,我会让兄长迎你的牌位为妾!这样一来,待他百年之后与你相会,你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妾。” 木宛儿怔在原处。 她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从八岁起就服侍至今的小姐。 如今竟如此陌生。 …… 夜半打更之人沿街走过。 梆梆的声音,显得这一夜更加静谧。 为了不吵醒徐容容,穆戎一直维持着半抱着她的姿势,而往日硬朗冷情的脸上,此刻尽是如水的温柔。 门外,两声敲门之声响起。 “侯爷,艾副将命属下前来禀报。”说话的人是穆陆,“文摇姑娘已经找到,艾副将带人守在那里,未敢轻举妄动。” 穆戎闻言,将徐容容轻轻放下。 他刚要转身离开,衣摆就又被扯住。 穆戎无奈的回过身来,榻上的人儿,虽然目光仍有些混沌,但声音却一字一顿的果决:“带我去。” 他苦笑一声,将徐容容捞起。 “好。” 宽大的墨色 披风,裹住了徐容容娇小的身躯。 他一路抱着她来到门外,翻身上马。 穆陆紧随其后。 夜色厚重,另有几道身影藏匿于暗处。 穆陆打了一个呼哨,那些身影便立刻跟上。 夜风如刀子一般,凌冽异常。 徐容容有些睁不开眼。 穆戎见状,一手扬鞭策马,一手将她揽入怀中。 徐容容刚想挣扎,穆戎不悦道:“你若再动,我便自己去救人。” 一句话,便让徐容容安静了下来。 怀中的少女气鼓鼓的瞪着他。 而穆戎则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呼啸而过,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庄外。 为了不惊动他人,他们在庄外下马。 穆陆上前低语道:“进庄子之后,第三户人家。” 徐容容问道:“怎么发现是这里的?” “庄户人家都不富裕,若非迫不得已,不会在夜半燃起灯烛,附近几个庄子中,只有那户人家一直未熄灯,且艾副将去查探时,听到有女子喝骂声,用的京城口音。”穆陆回禀道。 “应是这里了。”徐容容点了点头,她的双手扣在一起,说不出的紧张。 穆戎将她的手握住,吩咐道:“攻进去吧!” 穆 艾潜伏在院墙之上,此时翻身进院,悄悄拨开门闩。 穆戎带着众人进了小院。 不知是谁,踢到了一枚小石子,只是这一丝细小的动静,便惊动了屋中之人。 柴房之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么快就找来了,看来我手中的这条命很值钱呀。” 话音刚落,柴房的门打开。 仍旧是一袭侍女装扮的木宛儿,左手持匕首,架在文摇的颈间,缓缓走了出来。 她站立的地方并无遮挡,月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 “你是何人?”穆戎问道。 木宛儿昂起下巴:“一个无名之辈,只是看不惯你们这群权贵为非作歹罢了。” “今日得了这大周县主的命,也不枉我来此一趟。” “你并非无名之辈,你姓木,是林家大小姐的侍女木宛儿!”徐容容叫破了她的身份。 木宛儿大惊:“你……你怎么?” 徐容容看着她,正是这左手持匕首的样子,才让她想起对方的身份。 前世,林皎月假传穆戎受伤的消息将她骗出府,正是一个左手持刀的女子胁迫她出了城,还差点让人毁了她的清白。 虽然她未曾看见那女子的脸,但她记得那群歹人叫她木宛儿! 第119章 何必心急 木宛儿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当众叫破了身份。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极少显露人前,甚至在林府也并非是惹眼的存在,怎么竟会在此处被认出来? 她手中的匕首,更紧的扣在文摇的颈间。 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今夜,她是无法活着走出去了。 林皎月临走前告诉她,只要她能拖住眼前这群人,为她们脱身争取时间,就算大功告成。 她本以为此处无人知晓她的身份,她可以此纠缠上一段时间。 但谁知道,那个瘦削的少女只一眼便认出她来了。 眼下该怎么办呢?! 自己暴露必定会连累到大少爷,尽管林家官居尚书之职,但小姐以无郡主身份护持,少爷亦只是京畿卫中郎将,根本背负不起伤害县主的罪责,更承担不起威远侯的雷霆之怒。 木宛儿脸上一闪即逝的惊惧,尽皆收入穆戎的眼中。 他沉声道:“你既是林皎月的侍女,想来对本侯亦有所耳闻,以你的身手,在本侯手下走不过一招。你若放下手中匕首,不伤害她人,本侯保你不死。” 木宛儿怔愣片刻,但很快脸上便露出一抹决绝的笑意: “侯爷张口闭口竟是林皎月如何如何…… 您可还记得与大小姐柔情蜜意的日子?” 她说话时,眼睛锁在徐容容的身上。 虽然她从未见过徐容容本人,但眼下境况自然让她知道,站在对面的那个少女,才是真正令人忌惮的县主本人。 既然她叫破了自己的身份,那自己也不能让她好过。 于是继续道: “奴婢虽未曾亲眼得见侯爷与大小姐恩爱的模样,但亦知道大小姐房中每件稀世珍宝都是出自侯爷之手!” “侯爷为了给大小姐贺生辰,孤身犯险嵌入敌国皇宫,带了一身伤回来。” “难道往日的种种情谊,都被侯爷喜新厌旧忘怀了吗?!” 她每说出一个字,穆戎的脸色便愈黑一分。 他虽看不到身旁少女的脸色,但心里却明白,再放任木宛儿说下去,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付出都将付之一炬。 于是骤然出手,修长的手指如钩子一般,直取木宛儿的面门。 但抱着必死之志的木宛儿何其狡猾,她一把拉过文摇,挡在自己面前:“怎么?侯爷竟是恼羞成怒,连新欢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穆戎收手回撤。 徐容容向前走了几步:“你别装了,你定然已经知道自己抓错了人,你要的人是我 !” “抓错了又如何?”木宛儿紧了紧手上的匕首,“你们既然动用了这么大的阵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了过来,那便说明,我手中的这条性命,虽然不如县主的值钱,但亦不遑多让。” 说完,她迟疑片刻:“不过……既然县主本人发话了,你若愿意乖乖过来,我便放过她。” 文摇此刻被堵着嘴,蒙着眼,她呜呜的摇头。 徐容容又走了一步,穆戎拦住了她:“不可!” 木宛儿手中用力,文摇颈间被匕首划破,留下一道血印。 但小丫头并不怕,伤处的刺痛感,让她知晓了匕首的方向,于是便猝不及防的撞向匕首。 她知道,只有她死了,背后之人没有了倚仗,便必死无疑。 只是……木宛儿一眼识破了文摇的心思,躲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的变故,让徐容容毛骨悚然,她大喊道:“文摇,不要乱动!” 文摇呜呜回应,拼命的摇头。 穆戎抓住徐容容的手臂:“你不能再往前了,危险!” 徐容容用力挣开了他,她的眼睛始终盯在木宛儿的脸上,想要从中看出什么。 木宛儿的手心出了汗。 她没想到面前的这对主仆,竟然都有为对方 必死的心。 徐容容毅然决然的又上前一步,而就是这小小的一步,竟然让木宛儿向后退缩了。 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主子? 她想到了林皎月临走前的那句话:你若是同意,但我脱身后,便回京让兄长迎你的牌位为妾。 这……也许是她一个小小的婢女能靠近少爷的唯一机会了吧。 她抬起头,看着月亮已经悄然落到了屋后, 大小姐此时应该已经离开昱州城,踏上回京的道路了吧。 思及此,她看着徐容容:“这样的主仆情深,真让奴婢羡慕啊……既然如此,奴婢便成全了县主吧。” 她的话音刚落,猛地一把推过文摇,而她自己则伸手抓向徐容容。 木宛儿的动作极快。 但有人更快,剑光闪烁间,木宛儿伸向徐容容的手臂被斩断。 而另一边,穆戎从斜刺里扑了出来,抱住文摇拢入怀中,向一旁闪去。 这一切,都在瞬息之中完成。 木宛儿抱着断臂倒地挣扎。 徐容容看着她:“是林皎月让你这么做的吗?” 木宛儿咬着唇:“是奴婢自己想为大小姐报仇!她与侯爷曾是那般恩爱,若不是你横空杀出,她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大小 姐生性高贵,但就因为你,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要为她报仇!为她报仇!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她无关!” 徐容容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她:“我此行昱州,几乎没有露出过行踪,凭你一个小小的林家侍女,又如何得知我的行程?” 木宛儿怒视着她:“县主仅凭这点猜疑,就敢给尚书府定罪吗?” 徐容容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木宛儿见状,心中了然,断臂上的血汩汩而下,但她恍若不觉:“县主以为,我会攀诬大小姐吗?” 不待徐容容说话,她骤然出手。 一道白光从她的左手闪出,直冲徐容容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穆戎一把推开徐容容。 右手直接扣住木宛儿颈间。 徐容容刚刚定神,大喊一声:“不要!” 但一道轻微的“咔擦”声传来,木宛儿的喉骨碎裂,倒地而亡。 她方才从手中射出的“暗器”,不过是一枚毫无杀伤力的玉坠而已。 而此时,玉坠就掉落在徐容容的脚下,摔成两半。 徐容容抬起头,静静的看着穆戎:“侯爷何必这么心急着去为林大小姐灭口呢?” 穆戎胸口一痛。 整个人,如堕冰窟。 第120章 被摆了一道 庄户小院内,木宛儿横死当场。 浓郁的血腥气息,将这个本在豆蔻年华的少女 只是她的嘴角,还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人既然已经平安救出,穆艾便不再耽搁,将穆家军就地解散,让他们趁着天色未明,重新回到各自所在的驻军之中。 而穆陆,则在院子中,面色古怪的看着自家侯爷。 看看!这就是心急办错事的典范啊! 这下倒好,侯爷英雄救美,反被误以为是杀人灭口。 他看着都心疼! 但……看着地上那碎成两半的玉坠,他也有些犯难:这么毫无杀伤力的东西,凭自家侯爷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来。 究其原因,的确是太过心急失了判断罢了。 想到这里,穆陆看着尸首的面庞,心中喟叹:这个害人不浅的东西!就连死了,都要摆自家侯爷一道! 他干咳了一声,道:“事发突然,侯爷也是太过担心大小姐的安危。” 徐容容不知可否,她走过去,将蒙在文摇眼睛上的黑布扯掉,又将堵在口中的布拽出来。 小丫头终于重见天日,她扑进自家小姐的怀中,“哇”的一下放声大哭。 徐容容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 没事了,都过去了。” 一股血腥气息涌来,徐容容低头查看,却见文摇颈间的伤口还在出血,她连忙取出腰间的药囊,为她包扎。 穆戎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 为文摇止完血后,徐容容拉着她走到穆戎面前,深深一福:“今晚多谢侯爷出手相救,侯爷的恩德小女不敢忘怀,日后必定择机报答。” 她的声音柔柔的,但又异常冰冷。 在这冬日的夜里,仿佛一柄利剑,直入穆戎的胸口。 他的心口痛楚难当:“我以为她要伤你。” 徐容容直起身来,浅浅一笑:“此人已死,临死之前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倒是将林大小姐撇得干干净净。侯爷出手精准,一下便断了她的生路,但不管侯爷目的究竟为何,林皎月敢伤我身边的人,那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她拉着文摇就走。 “容容!”穆戎话音未落,一股腥甜直冲他的喉间。 猝不及防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穆戎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 而少女的面容在他眼前亦逐渐模糊了起来。 他茫然伸出手去,想要挽回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你信我……”他拼尽全 力,向着徐容容的方向说出三个字,接着便猝然倒下。 这番变故来的突然,饶是徐容容也没有反应过来。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穆艾和穆陆二人赶来。 穆戎面上的血色正急速褪去,面容灰败。 “侯爷!”穆艾大惊。 而穆陆此刻亦是六神无主,一把将自家侯爷扛在肩上,冲出门去。 …… 回城的路上,穆艾和穆陆交替背着自家侯爷。 穆戎的身体正急速失温,徐容容吩咐道:“不回府衙,直接去找舒庆!” 洛家小院的门被撞开了。 正在煮早饭的洛肖氏被这突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她赶紧走出厨房。 但眼前的景象更让她大惊失色:“这……侯爷这是怎么了?” 穆陆来不及解释,直接闯进了舒庆的房间。 郎中此时还未起床,刚听见动静,就发现床上多了一物。 穆陆将自家侯爷放在床上,一把拎起舒庆:“快看看,侯爷方才吐血了!” 舒庆:“……” 此时的穆戎,面如死灰,舒庆见状也不敢耽搁。 许久之后,他问道:“先前那些治疗内伤的药,有按时服用吗?” 穆陆点了点头。 “这……不应该啊。”舒庆皱起 眉头,先前他偶尔也会为穆戎诊脉,眼见着内伤已经渐渐好转,怎么会又突然加重,还到了吐血的地步? “侯爷最近休息如何?”他又问道。 “因先前忙着为太子殿下办差,来昱州城后又撞见大小姐遇险,这些日子以来时时揪心,属下常见他的房中直至半夜还在亮灯。” 舒庆皱眉不语。 “还有……”穆陆看了眼站在院中未进屋的徐容容,凑到舒庆的耳边小声说,“方才侯爷和大小姐怄气呢!大小姐发了两句脾气,侯爷就这样了。” 舒庆:“……” 他面色古怪,如今的年轻人吵架,一方竟然能将另一方气死? “侯爷这到底是怎么了?”穆陆问道。 舒庆叹了口气:“这一个多月以来,侯爷来回奔波,本身就疲惫不堪。如今又加上急怒攻心,触及内伤,才会这样。” 穆陆问道:听起来似乎不严重?” 舒庆瞪了他一眼:“这叫什么话?难道你巴不得侯爷快死了?” “不不不!”穆陆连忙摆手,他觑了门外一眼,压低了声音,“大小姐不是还在与侯爷怄气吗?我是想说,舒郎中能不能将侯爷的病情说的严重点?这样一来…… 大小姐兴许就原谅侯爷了!” “你这算盘打的……想演一出苦肉计?”舒庆冷笑道,“你可别忘了,我是大小姐的人,为何要帮你家侯爷骗她?!” 穆陆连忙缠住舒庆:“哎呀,你怎么死脑筋!侯爷和大小姐的婚事是陛下钦赐的,你早晚也是我们侯爷的人!再者说,哪有当下属的,不盼着自家主子和和美美的呢?” “更何况,你也没骗大小姐啊!你瞅瞅我们侯爷这脸色,跟死了有什么区别?”穆陆撇嘴道。 舒庆听他说完,磨了磨牙根:不知道等威远侯醒来,知道属下这么盼着自己出事,又该作何感想。 他心想着待威远侯醒来,定要告穆陆一状,以报方才将自己不体面的从被窝中拎出来的仇!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在不久之后,穆戎听闻此事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给穆陆加月钱! 屋中折腾了许久,舒庆终于和穆陆一起走出门去。 “我家侯爷如何了?”穆艾连忙问道。 徐容容脚下未动,但心亦提起。 舒庆看了眼徐容容的脸色,继而叹了口气,摇头道:“侯爷此番……旧伤未愈,又添心伤,怕是不好了。” 徐容容怔在当场。 第121章 别忘了给她托梦 穆戎在洛家是没有单独房间的,因此养病就成了问题。 舒庆的房间阴暗狭小,不利于他此时养伤。 而他本人又在昏迷之中,无法挪到雅居中去。 穆陆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他摆出一副泫而欲泣的样子,委屈巴巴的看着徐容容:“我们爷这些天为了大小姐和文摇姑娘来回奔波,他在行军打仗时都没有如此耗费精力……如今倒是连养病都成为问题。还请大小姐看在他一心为您的份上,给侯爷一处容身之所。” 徐容容:“……” 穆陆撇了撇嘴:“舒郎中方才千叮咛万嘱咐,若是不让侯爷落下病根,此番需要悉心调养。属下斗胆,能否让侯爷暂居大小姐的房间?” 穆艾在一旁,差点没有忍住:你还真的是斗胆啊! 徐容容闻言,起身看向洛肖氏:“此处再无闲置的房间了吗?” 洛玉琪刚想说后院可以腾挪出一间,但却被母亲捏了捏手心,下意识的噤声了。 洛肖氏答道:“我们家原本就人口单薄,正房的确只有县主那一间。” 这样一来,徐容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穆陆一口一个侯爷是为了她才如何如何,舒庆又言辞凿凿说的人好像快 没了一般。 她只得应道:“那便将他搬进来吧。” 反正,她如今也未必就要住在洛家。 仿佛怕她反悔一般,穆陆飞快的就将自家侯爷扛了过来,临出门时看着洛肖氏“嘿嘿”一笑:“多谢洛夫人成全。” 洛肖氏看了他一眼:“希望侯爷日后善待县主,莫要负了她。” “不会的!不会的!”穆陆恨不得将自家侯爷的心挖出来给人看看,“我家侯爷一颗心都在大小姐身上,他怕是豁出自己的性命,都不会负了大小姐的!” “但愿如此。” 徐容容这些日子并没有住在洛家,但洛肖氏依旧将她的房间收拾的十分整齐。 床上的褥子和锦被,亦都是日日拿到院中晾晒的。 穆戎躺上去,便能明显的看到松软的被子下陷。 待这边安顿妥当,舒庆又过来把了脉:“一会我改下方子,若无意外的话,今夜就可以醒转。只是这药,可能有些难以下咽。” “无妨,多难喝我都有办法!”穆陆笑着说完,见徐容容不在,又凑了过来,“若是不影响药性的话,舒郎中给侯爷多加点黄连?” 舒庆的眉心跳了两下,他面色古怪的看着穆陆:“你……就这么恨 你家侯爷?” 穆陆连忙摇头:“我哪是这个意思,不过是让大小姐心疼罢了!” 说完,他见舒庆未动,又哀声央求道:“庆哥,我的好庆哥!你就送佛送到西吧。” 舒庆被他缠的无奈,只得说:“你还真不怕我直接把他送到西天?威远侯有你这么个下属,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凑着晨曦将药方写下。 因穆艾要送文摇回雅居,穆陆便自告奋勇,连蹦带跳的出去取药了。 好容易安顿了下来,徐容容这才发觉自己的额头隐隐发胀。 见她面色不好,洛肖氏连忙将她让到自己房间,让洛玉琪在此处陪着,她去厨房去煮了些甜粥。 方才一阵兵荒马乱,徐容容倒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此时她才觉察出异常。 “你可有见到楚大哥?”徐容容问洛玉琪。 小丫头摇了摇头:“并未见到,难道楚大哥不是与县主在一处吗?” 徐容容皱起眉头,自从昨日在管事嬷嬷和雅居侍女处得知了城南庄子的线索后,似乎便没再见到楚河了。 去庄子上救人时,他似乎也并未出现。 楚河……去哪里了呢? 从昱州城向北八十里的密林深 处。 一个红衣女子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她的肩胛骨已经被利剑穿透,双腿被废,筋脉俱断。 若不是因为剧痛而蠕动,只怕根本看不出她还有一丝气息。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男子,面容冷峻:“林皎月在哪?” 红衣女子咬着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男子冷笑道:“你还真是一条忠心的狗!她明知道你们回京之路危险,不仅与你分开两路,还与你换了衣服,分明就是让你用命为她引开追兵,她不拿你当人,你到此刻还拿她当主子。” 他蹲在女子的面前:“我说的没错吧?木心儿。” 女子瞪大了眼睛:“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没资格知道。我只问你,林皎月呢?” “我出卖她,对我有什么好处?”女子颤巍巍的起身,如今的她手脚俱废,活下去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男子看着她:“我可以让你死个痛快。” 说完,他手中利刃一闪,飞刀将木心儿的半只耳朵削下。 “啊……!!” 木心儿惨叫连连。 男子走到她的身边,捡起染血的飞刀,低喃道:“还有一只耳朵呢……” “接着,还有两只眼睛……” “一只鼻 子……” “十根手指……” 木心儿浑身发抖:“我便是告诉你,也没有用!” “说不说是你的事,用不用是我的事。” “在来江南之前,大小姐从老爷那里打听到,南疆会在这段时间送贡品入京。于是……她才决定亲自南下,待处置完徐大小姐之后,她便混入押送贡品的队伍回京。” 她说着,口中呕出一口血,“这样一来,便是县主遇害之事败露,她也可在南疆顶级卫队的护送之下,平安进京。” 男子闻言,缓缓起身。 此时,日头已经正午,若木心儿所料不错。 林皎月已经成功混了进去。 男子叹了一口气。 木心儿的眼角滑落两行泪水,江南这一遭,她与宛儿尽皆命丧于此了。 “你到底是谁?”她咬着牙,“好歹让我做一个明白鬼。” “楚河。”男子冷冷的看着她,“到了阴曹地府,你要告状的话,只告我一人便可。” 说完,他的手臂一抬,飞刃穿喉而去。 木心儿双目圆睁,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若是在地府无事,便给你家大小姐托个梦。告诉她,将来会死的比你还惨。”说完,楚河身形一闪,消失在密林之中。 第122章 他真的比黄连还苦 午膳之前,穆陆将自家侯爷的药熬好了。 他特地选了一个上风口的位置,扇子轻轻一扇,通红的炭火卷起火舌,将药罐顶的汩汩作响。 一番操作之下,整个洛家院子,都能闻到那苦得令人发慌的味道。 洛玉琪捂着鼻子:“侯爷好可怜,这药得有多难吃啊?” “会不会……弄错了药方?”洛肖氏也不太确定,她虽然知道良药苦口,但这……也太苦了点吧? 舒庆是第一次被人怀疑。 他心里憋着一团气,瞪了穆陆一眼之后,咬着牙道:“侯爷本身是心血郁结,只有这种清热去火的方子才有用!” 说完,他还是有些气不顺,吼了穆陆一声:“快给他趁热吃了!” “谨遵舒郎中吩咐!”穆陆美滋滋的捧着药进屋去了。 但很快,他又带着一副苦瓜脸跑了出来。 直接在徐容容的房门外半跪下来:“侯爷如今仍在昏迷,属下实在喂不进去药,还请大小姐帮忙。” 徐容容:“……” 她皱起眉头:“他既然在昏迷之中,我又能有什么法子?若论孔武有力,我比不过你和穆艾,若论治病救人,舒郎中就在此处,你来找我帮忙,真是 好没道理。” 穆陆:“……” 大小姐说的好有道理,他竟一时无法反驳。 嗫嚅半天,穆陆实在没有合理的借口,只得起身冲着穆艾大喊道:“艾哥,你来帮我把侯爷的嘴撬开。” 徐容容:“……” 穆陆又补了一句:“就用上次侯爷赏给你的匕首,那个有韧性,好用!” 穆艾:“……” 徐容容:“……” 他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拉着穆艾假模假样的进了房间。 洛肖氏有些心惊,她看着徐容容道:“这……万一弄伤了侯爷可怎么办?大小姐还是过去看看吧?” “您放心,他不过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徐容容喝了一口茶,劝慰道。 洛肖氏面色有些古怪,她轻声道:“若说旁人,的确有可能是为了逼县主出手,估计这么说。但穆陆小哥……就我近日所见,他是真有些虎的,万一真对侯爷动刀了呢?”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房间里先是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惊得徐容容丢下茶碗连忙起身,提着裙摆奔了过去。 刚一进屋,便闻到了满是浓郁的药味。 药碗碎了,汤药洒了一地。 一柄还未拔 出的匕首掉落一旁…… 徐容容气急,她瞪着穆陆道:“你还真的要动刀子啊!” 穆陆此时心里笑开了花,脸上却摆出一副苦相:“属下……属下实在没有办法了呀!舒郎中说,这药再不吃就来不及了……大小姐也不愿帮忙,我和艾副将两个粗人,能有什么法子?” “呵……”徐容容都被气笑了,她问道,“还有药吗?” “有!有!有!”穆陆麻溜的又出去倒了一碗,进来后,小心翼翼地递给徐容容,“若是大小姐不愿意,就让我和艾副将再试试吧。” 说完,不等徐容容搭话,他又委屈屈地说道:“就剩这最后一碗了,我们会十分小心的。” 徐容容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游弋,终了还是说道:“给我吧,你们将他扶起来。” “好咧!”穆陆美滋滋的上前,麻利的把自家侯爷摆正。 然后说道:“大小姐轻便,我们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说完,拉着穆艾走了出去,体贴的把门关好。 徐容容:“……” 门外,穆艾皱眉问道:“这样会不会不好?侯爷还没醒呢,万一大小姐生气伤了他……” “你管他呢!”穆陆翻了个白 眼,“你信不信,侯爷巴不得大小姐往他身上戳几个窟窿泄愤呢。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侯爷还没醒?” 穆艾闻言,瞪大了眼睛。 穆陆摆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侯爷可是一品军侯,吐口血就能晕这么长时间,将来怎么带兵打仗?” 两个人在门外叽叽咕咕的小声说着,徐容容自然半点也听不到。 她此刻正端着药碗犯愁。 舀起一勺喂过去,穆戎更是连嘴都不张。 好容易两只手一起努力,将汤药灌进他的口中,很快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她忙活了半天,喂进去的半碗药真正进肚子里的,不过两勺。 徐容容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人了,吃药竟如此费劲。” 她觉得难受,穆戎此刻亦是半点也不好受。 原因无他:药太苦了! 在舒庆诊脉的时候,他便醒了,原本怕徐容容太过担心,但听完穆戎跟舒庆的对话,他便又重新闭上了眼。 如今的徐容容,定是还在生他的气。 若他真醒来,该如何向盛怒中的她解释呢? 被木宛儿用性命摆了一道,只怕他的解释会越描越黑吧! 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他已经这么惨了,她总不会丢下 他不管。 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舒庆开的方子中竟然加了如此多的黄连! 徐容容怕药太热,因此每喂一口药,都会轻轻吹凉。 那轻柔的凉意,带着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让他心里软软的。 可下一刻就是一口苦药涌了进来。 饶是他没有咽下,但舌头也受不了啊。 但偏偏他又不能露出任何异常! 个中滋味,谁能体会。 徐容容看着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以为他此刻正不舒服,她低语道:“活该!” 但说完,她想起对方是为了帮她才会这样,又觉得自己太过刻薄。 于是幽幽叹道:“江南还有这么多事,你也要早点好起来才是。” 语调轻柔,仿佛闲聊一般。 穆戎下意识的应道:“嗯。” 徐容容:“……” 穆戎:“……”完了,露馅了。 他赶紧假装呓语:“嗯……容容……别走……” 说话时,他忍着胸口的痛楚,用内力逼退自己脸上的血色。 徐容容见状,不疑有他。 她用帕子擦干他嘴角的汤药,轻声道:“你好好吃药,我便不走。” 说完,又塞了一口药过去。 穆戎觉得,自己真的比黄连还要苦…… 第123章 原来大小姐喜欢主动 整个下午,穆戎口中都泛着浓郁的苦味。 两世为人,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苦的东西!此时嘴唇干裂,迫不及待地想要饮水。 但屋中竟无一人侍候。 他听着穆陆在门外正与穆艾侃侃而谈,暗中盘算着什么时候将那人丢去边关,好好历练两年。 但下一刻,他便听见了徐容容的脚步声。 继而又听到一声低语:“侯爷可醒了?” 穆陆的声音略带哽咽:“尚未醒来,属下方才进去看时,侯爷的嘴唇都干裂了,想必十分难受。” 穆戎:“……” 心中暗赞:好小子! 接着,他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一缕少女的幽香盈入口鼻。 徐容容进屋后,看到的便是昏睡中的穆戎,眉头微蹙的模样。 他此时面色尚可,但的确如穆陆所言,嘴唇发白。 她叹了一口气,在桌边倒了一杯茶,端到穆戎面前。 左手将他微微扶起,右手喂了几口茶水。 水已经凉了,但穆戎此刻顾不上挑剔,他只觉得清泉入喉,让他整个人都润了起来。 他舒服的喟叹。 些许的动静,被徐容容捕捉到,少女皱起好 看的眉:“侯爷可醒了?” 穆戎恍若未闻。 下一刻,少女温热的手掌,抚在他的额上,轻轻柔柔的撩拨着他的心绪。 他静静的躺在那里,突然感觉到胸口处一凉。 穆戎微怔:她这是在做什么? 接着,他的里衣被扯开,胸膛露了出来。 穆戎没有睁眼,但他能感受到少女温热的呼吸正喷在他的胸膛之上。 他们此刻的距离应是极近的。 这样的认知让他浑身紧绷,肌肤也泛起红光。 徐容容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呀。” 说话间,她的指尖轻轻按在穆戎心口处的伤疤之上,微微按压,继而观察穆戎的神情。 可能是自己下手有些重了吧?即便是在昏迷中,此刻穆戎的脸上依旧透出一股难耐。 徐容容收起力道,指尖顺着他的胸口向下滑动。 这样的撩拨,彻底击碎了穆戎的意志,他一个翻身将少女压在身下。 徐容容正在仔细的查看着他的伤处,准备晚间与舒庆好好推演一番,但这突如其来的倾覆,让她感到天旋地转。 男子的身躯泛着不正常的热度,穆戎刚想更进一步,却听见少女 嘀咕了一声:“不是昏倒了吗?怎么还这么敏捷?这下还怎么查探伤处?” 穆戎:“……” 原来,她竟是来查看自己的伤势? 他还以为…… 是啊,他的小姑娘气还没消,怎么会无端端地前来撩拨自己? 可眼下该怎么办呢? 他索性趴在少女身上,继续装模做样。 徐容容的脸,此刻正对着他光裸的胸膛。 男子的阳刚之气和结实的肌肉,将她包裹的密密实实。 她亦有些后悔了。 舒庆说穆戎此番伤重是因内伤而起,她便心存疑虑,为何已经康复的伤处,会屡屡诱发内伤? 她给穆戎用的已是极好的伤药,不管军医还是舒庆亦是天下最懂治伤之人。 若是这样都无法根除他的箭疮,那军中的普通士卒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但以她如今对穆戎的心结,她无法做到与他心平气和的商谈,便想着趁对方此时昏迷,再来仔细查探一番。 结果倒好…… 她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感受到男子的身体越来越烫,徐容容此刻亦是十分难堪。 她用力想把他推开,但穆戎的身姿岂是一个弱女子能 轻易奈何得了的? 徐容容咬着牙,拼尽全力,换来的越是男子越来越热的身体。 “穆!戎!”徐容容咬牙切齿! 但穆戎此刻亦是很不好过。 两世相连,他渴望了二十年的少女就在身下,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撩拨着他身体的极限。 她的推阻对他而言,更像是无形的折磨。 他不是未尝人事的懵懂青年,他唯一的一次纵欲便是因身下的女子。 那一夜的疯狂,若说是借着醉酒,不如说是他真的想念已久。 他迷离的眼神将少女的每一寸神情都纳入眼中,他知道自己正要着的,是他的女人,而并非旁人。 但初尝人事并未有太多经验他,又是在那样的情境之下,难免吓到了她,亦伤到了她。 她的嘤嘤啜泣,她涨红的面颊,她微微启开的朱唇,她难耐时的挣扎,每个画面此刻轮番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这样的回忆,纠缠了他二十年。 而此刻,她就在他的身下。 他想她想的浑身发麻,但却什么都不能做。 但他亦不愿就此放她离去,因为不知道此去之后,还会不会再有下一次。 他深深 吸了一口气,将少女灼热的呼吸尽皆收入体内。 一同而来的,还有那久违的柔软与馨香。 但为了不吓到她,他只能拼命克制。 两人就这样僵持之中,穆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小姐,我来送热水。” 这道声音仿佛给徐容容注入了一道额外的力量,她咬牙一推,穆戎便“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屋中的异响让守在外面的人吓了一跳。 穆艾和穆陆推门而入。 穆艾的手中捧着热水,而穆陆则是双目圆睁的看着屋内的情景。 她与门外的两名下属六目相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穆陆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将穆艾拉到身后。 继而“嘿嘿”一笑:“大小姐继续……我们晚点再送热水过来。” 说完,他还贴心的将门关好。 压根不管自己的主子还躺在地上! 在他的认知中,兴许自家侯爷喜欢的就是这种情趣? 回过神来之后,他瞅了眼身后的穆艾,啧啧叹道:“没想到……大小姐竟然喜欢自己主动的,只怕咱们侯爷日后要吃苦了。” 躺在地上,但听的清清楚楚的穆戎:“……” 第124章 登徒子?! 天黑了下来,洛肖氏准备好了晚膳。 而那一边,穆陆又故技重施,端着药碗过来,摆出一副苦相:“侯爷还是不肯吃药。” 洛肖氏差点笑出声来,她背过身去,拼命忍住。 徐容容这次并未起身,而是用汤匙舀了一勺蛋羹入口:“威远侯乃堂堂一品军侯,身边竟然连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想来真是可惜!待回京之后,我入宫求求皇后娘娘,给侯爷换些得用的下属吧。” 穆陆:“……” 怎么,这是饭碗不保了吗? 他忙道:“是非属下无能,行军打仗属下们并无二话,但……给侯爷喂药这样的精细活。” “精细活就是天生该女子来做吗?”徐容容搅弄着手中的汤勺。 穆陆连忙噤声:“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管不着。”徐容容笑道,“眼下的事,要么是你们体恤自家侯爷,服侍他吃药,早日康复;要么就是让他自己捱着,看能不能挺过去。” “三番四次的来找我帮忙,真是好没道理。”说话间,徐容容面色不虞。 饶是穆陆脸皮够厚,被这样训了一通,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告退。 见他走了,徐容容几不可闻的长舒了一口气。 想到下午那般 尴尬的场景,她恨不得自己从未进过穆戎的房间! 如今让她再进去,只怕是万万不能了! 洛肖氏又为徐容容盛了一碗羹汤:“可是屋子里炭火太旺?怎么县主的脸竟如此红。” 徐容容连忙低下头,掩饰道:“无妨,许是吃的急了。” 穆戎的房间里,他已然睁开眼。 既然徐容容不愿意来,他便没必要装下去。 更何况,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倒让他浑身的骨头不舒坦。 “真的要喝吗?”穆戎闻见味道,就想要呕出来。 穆陆点了点头:“这是舒郎中特意交待的。” “是舒庆交待的,还是你交待的?”穆戎说话时,语调不徐不急。 穆陆连忙跪下:“属下不敢……舒郎中嘱咐侯爷按时吃药,属下只是想让大小姐多心疼侯爷一些罢了。” 穆戎看了看那黑乎乎的药汁,未置可否:“放下吧。” 穆陆如蒙大赦,连忙将药放在桌子上。 “京中可有消息?”穆戎问道。 穆陆连忙将穆艾叫了进来,与京城传递消息的事情,一直是由穆艾负责的,他可不敢越俎代庖。 “回侯爷的话,今早京中传来消息,二皇子已经被陛下幽禁了。” “除此之外呢?”穆戎追问道。 “此 外并无其他消息,常靖大人并未受到水患牵连,陛下说他功过相抵,仍然返回江南,继续担任江南道黜陟使一职。虽然没有升迁,但历此大事仍能保留原职,陛下的态度已经明显了。” “嗯。”穆艾也同意这个说法。 但他没想到,此事竟然只处罚了二皇子一人。 他虽然没有回京,但曹阳一人定能将此事办妥。 段川南的身份定是会被揭穿,但按照二皇子素来张扬的性格,如此繁复的阴谋诡计定是有他人在幕后出主意。 穆戎相信此人与四皇子脱离不了干系,但没想到京中一番折腾下来,竟让四皇子分毫未伤! 如此看来,四皇子隐藏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不过这样也好,二皇子比前世败落的早了许多,而段川南亦不会影响到三皇子。 前世三皇子死在他面前的惨剧,不会再次发生。 思及此,他吩咐穆艾道:“给三皇子去信,在本侯回京之前,让他尽量呆在府中。” “是!”穆艾应道,“属下还有一件事禀报。” “说。” “大小姐身边那个叫楚河的护卫,从昨夜至今未曾露面,属下去雅居打探过,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楚河?穆戎皱起眉头。 穆艾有些担 心:“此人身手不错,但行踪诡异,属下担心他会对大小姐不利。此番又赶在林……木宛儿欲加害大小姐之事,想必他的失踪与此亦有牵连。” 穆戎冷笑一声,继而笃定道:“他不会害容容的。” 一旁的穆陆睁大了眼睛:侯爷,那人是你情敌啊!你这样真的好吗? “但此事仍需调查,他不会在这个时刻莫名其妙失踪的。”穆戎吩咐道。 …… 而另一边,被人怀疑的楚河,此刻正在苏州城的驿站之外。 木心儿将林皎月的藏身之处告知之后,他便沿着官道跟上了南疆北上运送贡品的队伍。 这支队伍的护卫有百人之多,他下午试探了两次,的确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若是想在此处截杀林皎月,又全身而退的话,对他来说并非易事。 因此,他便选择在夜深人静之时,出手试探。 南疆入京的是一对族长兄妹瓦利和瓦伊。 南疆人与大周人在形貌上差异颇大,瓦伊作为女子,一路以来始终被人指指点点,乍然遇到林皎月这般貌美,又待她如常的同龄少女,不过半日便将她引为知己。 林皎月点明自己的身份是尚书之女,与婢女来江南游玩,却没想到被歹人惦记上。 她的 婢女也为了掩护自己,惨死异地。 说话间,她容貌凄美,便是同为女子的瓦伊,也生出了怜惜之心。 她没想到,人人艳羡的大周境内,竟敢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冒犯良家之女! 这更激起了她的保护欲,当晚,她便将林皎月安置在自己的卧房隔壁。 楚河悄然潜入驿站,刚刚靠近林皎月的房间,一柄飞刀刚刚激出,便被瓦伊觉察到。 南疆少女只着一身白色里衣,拎着钢叉便冲出房间,一下便击飞了楚河投射过来的飞刀:“登徒子!我等你很久了!” 楚河:“……” 他亦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竟莫名其妙被扣上了登徒子的帽子。 见来人满身杀气,楚河便翻身一跃,藏于屋檐之下。 瓦伊头发上盘着小巧的玉珠,在月光之下熠熠生辉,原本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此时却手握着偌大的钢叉立于林皎月房门之外,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像是一个门神。 驿站中的动静很大,护卫们亦从四面八方赶来。 楚河心知不能再待下去,于是悄然隐匿于夜色之中。 回望时,林皎月已然藏身在房中不敢现身,而那个南疆少女则毅然决然的守护着她。 “蠢货!”楚河心中暗道。 第125章 躺平的太子殿下 京城这两日正在下雨,寒冬之中的雨水,透着一股格外清冷的意味。 东宫之中,已经封了窗,屋中燃起炭火,只留一扇小窗通风,防止屋内的人中了碳气。 太子抱着手炉,盯着曹阳:“给戎哥儿去信,让他赶快回京吧。马上就要年关了,到时候父皇若是知道他是为了给孤办差,耽搁了年底的家宴,定然要怪罪的。” 说完,他又咕哝了一句,“也不知道他在江南搞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曹阳答道:“侯爷只带了两名护卫留在江南,想来是有私事要办。” 办妥了江南道的案件之后,曹阳如今已经升任东宫詹事一职,地位仅次于东宫长史,如今正是太子眼前最得用的人。 旁人眼红他的高升,但他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自擒获段川南以来,他所做之事都是文书上的差事,皆与查案无关。 他本想着趁热打铁找出段川南背后的人,可太子却让他停手。 他知道,太子的目标是扳倒二皇子,眼下目的达成,太子便一步也不想前进。 但于他而言,扳倒了二皇子,事情便完结了吗?太子的危机就彻底解除了吗? 这些道理,他不是 没有对太子说过,但……皆无用处。 如今,二皇子被圈禁,朝堂上二皇子派系全部噤声,对太子而言,他已经被众人拥戴的表象完全淹没,沉浸在储君的美梦中,无法自拔。 眼下他催促穆戎回京,也不过是担心父皇怪罪,而并不是有要事与他商议。 曹阳无奈,只得按照太子吩咐写信。 但以私心而论,他亦希望威远侯可以早日回京。 曹阳埋首书案,书房内有一人正在饮茶,太子瞥了他一眼:“你明日就要回江南道了吧?孤一会吩咐下去,把这茶叶给你装上一些。” “微臣谢过太子殿下。”常靖放下茶碗,起身道谢。 “江南水患影响甚广,父皇没有处置便已经是孤努力周旋的结果了,待你回江南之后,定要谨言慎行,千万莫要再给孤闯祸了!这次若不是曹阳和戎哥儿出力,只怕你很难全须全尾的回江南!” 常靖连忙跪下:“微臣谨遵太子教诲,日后定当恪尽职守,尽力约束下属,绝不会让此次事件重现!” 太子点了点头,听着门外的雨声渐歇,吩咐道:“此次你返回江南,只能等到下次述职才能回京,趁现在天色还好 ,你去见见太子妃吧。” 常靖闻言,脸上隐隐露出激动之色,他忙谢恩:“微臣谢太子殿下厚恩!” …… 东宫内院和前院之间,有一间花厅。 往日太子前院有事情处置不妥,太子妃亦会在此处协理。 今日听闻太子同意自己会见娘家人,太子妃喜不自胜,连忙让侍婢服侍自己梳妆更衣。 “太子殿下待娘娘的情谊,正是从这些小事上才看得出来呢……” “可不是吗?常大人明日就要回江南了,殿下还特意让娘娘见上一面,真真是满心为娘娘着想!” “那是自然,咱们娘娘在太子眼里心里,那可都是第一人呢。” 太子妃一边看着镜中明媚鲜艳的自己,一边听着婢女们的议论,笑意盈满双颊:“你们呀,不过是见见家里人罢了,哪里就有你们说的这么夸张了,二伯一心为太子办差,太子恩赏也是自然的。” 说完,她缓缓起身。 通身的气派,倒是比入宫见皇帝还要隆重一些。 等她进了花厅,常靖早已在此候着了。 一见到太子妃,他便撩袍下跪:“微臣叩见太子妃殿下,殿下万安。” 太子妃笑着摆了摆手:“常大人 不必多礼。” 说完,她挥挥手让花厅中的人退下了。 待众人退了出去,常靖便直起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太子妃:“娘娘在东宫过得不错。” 不知为何,他周身的气息竟与方才完全不同,看着太子妃时,所有的恭敬和畏惧尽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审视。 他走到花厅一侧的椅子前,坐下。 向着主位努了努嘴:“坐吧。” 一瞬间,又将太子妃拉回到了未出阁的时候。 百年前,常家也算得上是大周望族。但此后几代,皆是碌碌无为,到了如今,全族皆要仰仗二房的常靖。 太子妃从小便知道,二伯在族中说一不二。 就是她这个人,也是仰仗二伯的势力,方才入了太子的眼。 因此,她尽管身在东宫如鱼得水,但单独面对常靖时,仿佛又回到了在闺中时,对眼前的长辈言听计从。 常靖让她坐下,但她下意识的站在他的面前:“二伯明日即将离京返回江南,我已经命下人准备了点心,供二伯路上食用。” “呵呵,太子妃有心了。”常靖的笑声,让太子妃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轻声道:“二伯是长辈,这是我 应该做的。” “比起你精心准备这些的吃食,你不如在太子身上多花点心思。我在江南经营数年,如今还只是小小的黜陟使,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回京,在京中为常家搏出一个名声来。” 太子妃闻言,抬起头来:“太子殿下今年本是准备向陛下举荐您的,怎奈江南水患……”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常靖一声轻咳,于是连忙噤声。 常靖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我的地盘上被二皇子安插进去那么多的人,太子竟然丝毫不知……他的身边,还需要人多多提点啊。” 太子妃心中不悦:你自己的地盘混进了别人,怎么能怪到太子头上来? 但她面上不仅不敢露出半点,反而努力堆笑:“二伯说的是,此事的确是太子殿下疏忽了,差点将二伯置于险境,好在殿下费尽心力找来了威远侯及时补救,才未酿成大祸!日后我定多多规劝太子殿下,让他提防身旁的不轨之人。” 说完,她又连忙恭维:“如今二皇子式微,宫中局面多有变化,以二伯如今的政绩,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迎来升迁的机会。” 常靖点了点头:“希望太子妃能记在心上。” 第126章 永诀后患 面对太子时,常靖是一个谨言慎行,唯太子之命是从的人。 但只有真正了解他的常家人,才知道他骨子里的独断专行。 在东宫的花厅里,面对着太子妃,他的一番训诫让高傲的太子妃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直到他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了,方才站起身来:“你毕竟是东宫女眷,虽然蒙太子厚恩,亦不可乱了规矩。我在此处呆的时间已久,你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便告辞了。” “等一等!”太子妃喊住了他,“我有件事,想麻烦二伯出手。” “何事?”常靖不悦的皱起眉头。 太子妃压低了声音:“二伯想必听说过,我舅舅在京外濮阳县任职,他治下甚严,十余年来从未惹出过什么麻烦。” “但前些日子他来信说,不小心得罪了平安县主和威远侯,因信中并未提及缘由,因此我也不知如何处置。舅舅他一向胆小,身旁也没个人商量,二伯回江南时必定会路过濮阳县,繁请您到时与我舅舅见上一面,帮他处置一下此事。” “你说的是濮阳县的鲁县令?”常靖问道。 “正是。” “既是姻亲,我便去走一趟吧。”常靖面无表情,“如此也算是帮 娘娘分忧了。” 他说完,不等太子妃发话,便自行离开了。 太子妃站在花厅外的廊檐下,直到常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她的贴身侍婢见状,大惊失色,连忙跑来为她裹上披风:“此处风大,娘娘千万小心,莫要受了风寒!” 太子妃下意识的用披风裹紧自己:“常大人会为我分忧的,是吧?” 侍婢见状,不知该如何回答。 …… 离开东宫后,常靖上了马车。 因为此次入京述职更多的是向陛下解释水患之事,所以常靖此行非常低调。 往返只乘一驾普通的灰棚马车。 夏日乘坐倒是方便纳凉,可此时亦是冬季,因此他刚一进车,便用棉袍将自己包住。 “爷,忍一忍,很快就到家了。”他的长随跟在车外,说道。 “嗯。”常靖瓮声瓮气的回答。 长随小声问道:“爷,太子殿下可有吩咐?” “那个草包,能有什么吩咐。”常靖冷笑道,“他呀,真的是托生在了好时候!也亏得当今陛下重情,否则以他的心性和眼界,东宫之位早晚易主。” 长随在车外,不敢吭声。 毕竟自家老爷跟太子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老 爷说得再狠,也是主子之间的事情。 他们做下人的,可不敢露出对太子的半点不恭。 常靖的身上稍稍有了些暖意,他回想起太子妃的嘱托,便吩咐道:“明日一早你便先行出发,去濮阳县打探一下鲁知县是因何得罪了平安县主和威远侯的,事无巨细都要打探彻底,我要弄清所有细节。” 长随应声:“是!” 翌日一早,常府的人还在收拾行囊,长随便借着晨曦出发了。 若是往常,在濮阳县打探鲁知县的事情很难。 但这一次,鲁大少因为对平安县主不恭,最后闹到在衙门口贴了告示,整件事早已家喻户晓,沦为了整个濮阳县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再加上威远侯离开濮阳县时那浩大的阵势,鲁知县被逼着在路旁跪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侯爷这是为了给县主解气。 因此并不需要怎么打探,长随便将鲁大少怎么欺辱孤女寡母,又是如何在调戏县主未果之后,勒令濮阳县所有客栈不准县主住宿的事情弄了个清清楚楚。 午后,当常靖的车驾路过濮阳县时,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茶棚前。 长随恭恭敬敬的站在饮茶的长者前,将打探来的消息禀报的十 分详尽。 常靖坐在茶棚里面,背靠着软垫,手中焐着手炉,越听眉头便皱的越紧。 “这群蠢货。”常靖冷笑道,“想来这么多年,鲁知县背靠着太子妃,做下了不少为非作歹的混帐事吧。” “若不是借着太子妃的皇子,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只是这次不巧,踢到了平安县主这块铁板。””爷所料不错!“长随闻言点了点头:“小的打探消息时,发现县里的百姓无一不对鲁知县咬牙切齿。听上期,过去亦有人去京城上告过,但都被太子妃压了下来,百姓们求告无门,也就只能默默忍受了。” “濮阳县的政绩似乎不错?”常靖问道,”就这样的货色还能每次都拿不错的评级,我在江南累死累活,还险些闹出祸事!“ 长随闻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劝慰道:“您统领整个江南道,所做之事远非他这一县之主可比,更何况此处靠近京城,便是借着京城的名头,想要做出政绩也非难事。” 常靖捋着胡子,未置可否。 长随弄不清楚自家老爷的意思,试探道:“爷?是否真如太子妃所说,帮鲁知县化解与威远侯的恩怨?” “嗯,此事是要妥 善处理。”常靖沉吟道。 “那爷一会可要去县衙落脚?”长随问道。 “不用,此事你去处理便好。” 长随纳罕道:“小的不明白……小的人微言轻,鲁知县未必会理会。” “不需要他理会。”常靖放下手炉,搓了搓已经焐热的手,“都杀了吧。” 长随:“!……” “如今天气寒冷,在屋中取暖中了炭气亦是常事,往年不是都有全家俱亡的惨剧吗?照着做便是了,注意别留下痕迹。” “但是……鲁知县毕竟是太子妃的舅舅,与咱们府上是姻亲啊。” “那又如何?这样的蠢货成日里拖太子妃的后腿,倒不如斩了干净!再说,太子妃不是让我替她分忧,我这样做,岂不是帮她永诀后患了?” 说完,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再说,只是姻亲而已,与我又有何干?他一死,太子妃在朝中,便只能依靠我们常家,这个丫头如今在东宫位置稳固,如果心野了,今后怕是难以控制。” 说完,常靖起身,在茶棚里丢下一块银角子,便回到马车上去了。 临走前,他掀开帘子叮嘱道:“待我走远点,你再动手。” 留下长随一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第127章 谁教谁做人 算算日子,离年关已不过月余时间了。 穆戎的伤势在舒庆妙手以及苦药的刺激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见不到徐容容,便无心在洛家小院里久居下去。 为了彻底远离穆戎,徐容容在他“幽幽醒转”的第二天就去了雅居,这样一来,不管穆陆怎么过来卖惨她都眼不见心不烦。 文摇因颈部受伤,这些日子在雅居中养伤,有徐容容相伴,主仆二人倒也落得清闲。 昱州知府吴名士这些日子更是大献殷勤,县主在自己安排的府邸中被掳走,这可是要被罢官的呀!因此,他如今将雅居看得像眼珠子一样。 明里暗里布满了护卫不说,他本人亦是一日两次晨昏定省,比在家孝敬父母还要恭敬三分。 即便这两天江南道的督军在昱州停留,他一面应付那个脾气暴躁的督军大人,一面也不忘把好东西流水一般的送进雅居里来。 这才有了文摇手中的这串葡萄。 小丫头吃着笑眯了眼:“小姐尝尝,这冬日的葡萄又难得又清甜。” 徐容容斜斜的靠在软榻上翻书:“你吃吧,等回了京想吃可就难了。” 文摇笑着:“是呀!奴婢这个假冒 县主,一出了昱州城,皮就要被扒了,别说吃葡萄了,只怕要被打成葡萄了呢。” 徐容容笑着,拈起一颗葡萄,塞进她的嘴里:“哪还这么多废话,赶紧吃呀!” 文摇鼓起腮帮,含混道:“奴婢如今的日子,洛书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羡慕呢。” “她如今在府里,过得很是清闲。”徐容容笑道,虽然京城离此相隔甚远,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信捎来。 徐朝前虽然伤势并未痊愈,但以他的品级,想要休养三五个月是万万不能的,上个月便瘸着腿回工部办差去了,洛书一个人掌管着梧桐院,关起门来过日子,好不清闲。 楚云很乖,每日里按时吃药,身子早已康复,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才短短几个月,眼下竟然与洛书一般高了。 小家伙人小鬼大,眼里都是活计,每日主动充当洛书的小帮手。 让洛书原本清闲的日子,变得更加清闲了。 徐容容每次看到京城来的消息,嘴角便是满满的笑意。 “小姐想回京城吗?”文摇问道。 徐容容放下书,仰着头:“眼下自然是要回的,京城里还有一些未尽的事宜。” 她的目光在文摇刚刚愈合的 伤疤上停留片刻。 最起码,伤了文摇的林皎月,她是不能放过的。 主仆二人说话间,院子外面一阵吵吵嚷嚷。 “一个小小的护卫,居然敢动我军中的弓箭!吴知府就是这样御下的吗?”一道凌厉的男声很突兀的响了起来。 徐容容觉得有些奇怪,雅居被知府吴名士围得密密实实的,怎么竟然会有人闯进院子里来? 她站起身,和文摇一同外出查看。 穿过连接内院的门廊,就是雅居的第二进院子了,往常这里是徐容容这个“婢女”居住的地方,因为吴知府觉得她是县主身边的红人,因此也让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院子里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 徐容容见到了楚河,他手中正拿着一把木制凋零的弯弓。自从他前几日突然消失后又回来,便开始避开众人熟悉射箭。 手中的这把旧弓,也是从淘汰下来的军备中捡来的。 而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军士模样的人,昂首挺立,满脸的络腮胡子,满脸的蔑视。 “出了什么事?”徐容容走到楚河身边。 不等楚河回答,一旁的吴知府满脸堆笑道:“只是个小误会而已,楚护卫和右督军大人方才因为 小事起了些争执。” “误会?”右督军冷笑道,“他一个低贱的护卫,竟敢动我军中的弓箭,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死罪!” “哪里那么严重了。”吴知府赔着笑,“再说了,楚护卫手上的这把弓也旧了,是军中淘汰下来的东西。” “我军中的东西,就是砸烂了当柴烧,也不能随随便便给一个废物。” 右督军的话说完,徐容容变了脸色,她站在楚河身前:“废物?在督军大人眼里,县主的贴身护卫竟然是废物?大人真是好高的眼光啊。” “县主的护卫又当如何?”右督军冷笑道,“不过是护卫一个女子罢了,怎能使用守护大周百姓的将士武器!” “县主难道就不是大周百姓了?”徐容容怒目而视。 “县主难道就不值得守护了?” “已经废弃的武器宁可批了当柴烧,也不愿被人继续当作武器使用,督军大人平日就是这样治军的吗?” 右督军:“……” 怎么县主身旁的小婢女,竟如此伶牙俐齿? 他一个堂堂督军,怎么能在女子面前败下阵来? 于是故作强硬道:“他一个小护卫懂什么射箭?在县主身边欢蹦两下,唬唬人便得了。” 他的话音刚落,楚河便从徐容容的身后走了出来:“督军大人这么说,想来定是箭术高手,可愿与我这个小护卫比试一番?” 吴知府闻言,连忙上前劝阻,他压低了声音:“楚护卫万万不可,右督军原本就是神箭手,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他也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你若是惹怒了他,到时候连县主也保不了你。” 楚河似笑非笑:“哦?难道督军大人一旦输了,便会恼羞成怒?” 见楚河曲解自己的意思,吴知府急得跳脚。 他也不愿在自己的地盘上再生事端,于是还要再劝,只听右督军已然暴怒:“竖子无理!今日本督军便教你做人!” “若是有胆,我们在府衙门前一教高下!”说罢,率先向外走去。 楚河没有丝毫的迟疑,紧随其后。 院子里的人,呼啦啦都跟了出去。 对好事者来说,这可是难得的好戏。 文摇有些紧张,赶紧过来抓住徐容容的手臂,悄声道:“怎么办?那位右督军看起来功夫很高的样子。” 徐容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无妨,一会指不定谁教谁做人呢。” 说完,她拉起文摇往外走:“咱们也去看热闹去。” 第128章 好了,他不想再听了 徐容容从未见过如右督军这般,性格张扬的军中之人。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府衙门前已经围的里三圈外三圈。 那些军士打扮的人,还在卖力吆喝。 楚河回首间,见徐容容也来了,连忙上前:“你先回去,此处的事我自己可以应对。” 徐容容歪着头,盈着笑看他:“我来见识见识呀,看看我们楚护卫的威风!” “此处风大。”他继续劝道,他实在不想让徐容容看见自己射箭。 前世,他亲手杀死了徐容容,这让他至死都不能原谅自己。 重生回来之后,他亦是怕徐容容联想到前世的惨死,因此护卫她的这几个月中,他宁可用飞刀,也不愿再执弓箭。 但若是在驿站那晚他射出的是利箭,而不是飞刀的话,林皎月必死无疑! 可,他还是失败了。 他引以为傲的飞刀,被南疆女子一个钢叉就轻易破解。 是耻辱,亦是心结。 他不允许同样的情况再次上演,于是他返回昱州城后,便寻来了这把废弃的旧弓。 但也因此惹来这场风波。 这位右督军,他并不放在眼里,前世他从未在军中听说过这样一个人物,想来亦不过是寂寂无名之辈, 更何况……他楚河前世被奉为大周第一神箭手,在箭术之上从未忌惮过他人。 可他此刻却迟疑了,他不希望徐容容想起前世那一箭。 他只能尽力劝道:“此处风大,不宜受寒,大小姐还是回房等我的好消息吧。” 徐容容好奇道:“你这是害羞了吗?” 楚河:“……” 徐容容笑道:“你与那厮对战,自然要有自己人来给你加油助阵!我便是那助阵之人。” 说完,她推了楚河一把:“楚护卫快去。” 楚河:“……” 在徐容容面前,他永远是没有胜算的那一个。 当下亦不强求,便回到场中。 右督军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小护卫可准备好了?” 楚河眸色沉静:“请。” “把本督军的常胜弓拿来!”右督军起身喝道。 话音刚落,便有两人抬着一把淬金镶玉的铁胎弓箭抬了上来。 右督军笑眯眯的接过:“此弓随我南征北战,乃五石弓!今日,我便用它来教育教育这个县主钦定的高手!” 见他拿自家小姐做筏子,文摇气不过。 但徐容容拉住了她,小声道:“一会,他便等着被教育呢。” 对于楚河,她可是一点也不担心 。 毕竟…… 算了,前世之事不提也罢。 说来也怪,看到楚河弯弓搭箭,她并无半点不适之感,反而满心的想要为他加油助阵。 右督军命人在府衙前光秃秃的柳枝上坠上五枚铜钱,之后乜了楚河一眼:“可别说本督军欺负你,这五枚铜钱,你能击落三枚,便算你胜出!当然了,本督军可是要全部击落才算数的。” “督军大人,您也太好脾气吧。” “是啊大人,岂能这样让着那小子?” “……” 一旁的军士尽皆“愤愤不平”。 右督军笑道:“竖子无理,便是让他两招又有何妨。” 楚河怀抱着那张旧弓,面无表情:“督军先请!” 右督军既然能拉得动五石弓,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五枚利箭一一飞出,五枚连接着铜钱的丝线尽数断裂,周围响起一片喝彩声。 右督军满意的收弓,笑道:“让诸位见笑了。”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督军大人果真威武,有这样的督军护卫,我们便是睡着也安心了。” “谁说不是呢?不知道那小护卫等下要怎么收场,他便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与督军大人打个平手。” “还想打平手?你们看他 手里的那把弓,木头都裂了,还能拉得动吗?” “那是县主身边的护卫吧?唉,真给县主丢人。” “……” 百姓们的议论声不小,场中之人皆能听清,右督军满意的捋了捋胡须,看了楚河一眼: “楚护卫,请吧!” 说完他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你若是怕输也没关系,只消一会给本督军叩头认错,我便算你平手,如此,也不会丢了你主子的名声。” 他的声音只有楚河能听到,看那唇形徐容容看得清清楚楚。 她一把拉过文摇的手,一边高举一边高喊道:“楚护卫加油!楚护卫必胜!” 从旁看过来,仿佛是文摇这个“县主”在亲自为楚河加油一般。 楚河勾了勾嘴唇,心底漾起一股暖意。 他抖了抖手中的弯弓,一块木制碎屑掉了下来,围观之人不知是谁带头“噗嗤”了一声,紧接着便引来笑声一片。 吴知府原本在一旁急得团团转,见状连忙问道:“楚护卫,可需本府帮你另换一张弓?” “不必麻烦。” “本府并不麻……”吴知府的话音刚落,便看见楚河在弓上搭上了一支箭。 接着,又搭上第二支。 第三支。 …… 一共 五支箭,全部搭在那张旧弓上。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但这还不止,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楚河转过身去,背对着五枚铜钱。 这番变故,让右督军大怒,他喝道:“竖子……” 话音未落,楚河猛一回身,弓弦一震,五支利箭瞬间蹿出,在同一时间击落五枚铜钱。 “叮咚”一声,仿佛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好半晌,围观之人才回过神来,不知是谁喝了一声:“好!” 接着,人群便沸腾了起来。 而这一切,仿佛都与楚河无关,他走到徐容容旁边:“太冷了,先回去吧。” 徐容容笑着点了点头:“就知道你会好好教他们做人!” 人群之外,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远远的站着,他的面容冷峻。 他是穆戎,方才那一幕看在他的眼中,深深刺痛了他。 穆陆在一旁劝道:“爷,你伤势刚见好,可不能久站。” 穆戎恍若未闻。 沉吟片刻后,问道:“若一个女子,险些死在一个男子的手中,但醒来后却对他毫无怨言,这是为何?” 穆陆闻言一怔:“为何?能为何?定是那女子心悦那男子呗!” 穆戎:“……” 好了,他不想再听了。 第129章 黏着她 一战成名的楚河,如今成了雅居里最受欢迎的人。 尤其……很得近水楼台的侍女们的青睐。 往日里,大家对这个长相俊美,但不苟言笑的男子都是避而远之的,毕竟同样做侍候人的差事,谁有时间去焐热一块冰山呢? 但现在,大不一样了呀! 人家不苟言笑,是因为有大才能!一手漂亮的箭术,就连右督军大人都被征服了,听说右督军大人还想邀他入伍呢。 指不定哪天就飞黄腾达了呢。 于是,这些天里,楚河的房门外道路格外不平。 动不动就会有侍女跌倒,继而抬起自认为最美的侧颜,含着泪说上一句:“楚护卫,可以扶人家起来吗?” 不厌其烦的楚河:“……” 他索性躲进了徐容容的院子。 徐容容打趣他:“你在这里躲清闲,倒平白给我惹来许多白眼。” 楚河不知如何作答。 事情的发展的确超出他的预料,他原本是不屑右督军扣在他头上的污名,亦不想连累到她。 可眼下,竟无端沾染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桃花。 那些侍女们柔柔弱弱的样子,太过矫揉造作,莫说有两世阅历的他看不上,哪怕就是前世 ,也休想撼动他半分。 毕竟他的眼中,那在逆境中依然倔强的女子,才会真的让他怜惜。 就如同…… 徐容容抬手在他眼前摆了两下:“你瞧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害的你沦落至此的。” 楚河慌忙收回视线,低下头摆弄手上的弓箭。 徐容容看道:“这张弓太旧了,待回京之后重新为你打一把新弓,好配得上你的身份。” 楚河抬起头来:“大小姐不奇怪,我为何会射箭的吗?” “……”徐容容怔住了,但很快便笑着说,“你先前飞刀的功夫那么俊,想来与这箭道乃是一脉相承的吧。” 一边说完,一边心道好险,千万莫要被楚河看出端倪来。 但于楚河而言,他早已明明白白。 只是……他亦十分珍惜徐容容能让自己留在她身边的机会,如果有机会,他真的想问一问她: 为什么就这样原谅自己了呢。 但这样的机会,他又希望永远不要到来。 于是他点了点头:“大小姐说的是。” 院外有人喊道:“平安县主的侍婢在吗?雅居外有妇人来寻你。” 妇人?徐容容恍了下神便应道:“我这就来。” 说完,她就要出 去,楚河紧随其后。 徐容容笑道:“应是洛肖氏来寻我,你如今风头正盛,不要招摇啦。” 楚河看着她:“我不放心。” 徐容容:“……” …… 果然,她所料不错,雅居外的青松旁,洛肖氏手中挽着一个食盒,正来回踱步。 楚河见状去了路口守着。 而徐容容则快步迎上前:“你怎么来了?” 洛肖氏笑着递上了手中的食盒:“你们有些日子没回我那里了,不知县主和文摇姑娘过得如何,我便寻个由头来看看。” “我们在此处一切安好。”徐容容接过食盒。 “侯爷的伤势也已经大好,舒郎中方才说,自明日起,侯爷便无需再吃药了。”洛肖氏趁机说,“先前的内伤亦已根除,日后也不会再犯。” 徐容容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未置可否。 洛肖氏见她这般模样,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县主愿意听她说完,便足以说明她对侯爷并非毫无情谊。 “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想要麻烦县主。”洛肖氏继续说。 徐容容闻言抬头:“何事需要帮忙?” “想必待侯爷病愈,县主便要启程回京了……不知可否带上我与 玉琪?” “你……你们还是想要离开昱州城?”徐容容有些奇怪。 的确,她与洛肖氏是在离京城不远处的濮阳县结识的,当时她着急来江南处置即将发生的疫症,而洛玉琪又病重离不开舒庆,因此洛家母女才陪同自己重新返回昱州城。 但那时的昱州城满目疮痍,病患众多,人人自危。 可如今,疫症威胁已除,百姓已然开始重建家园,便是洛家小院因有了人气,院中亦变得郁郁葱葱,此时她们竟愿意继续离乡背井吗? 她继续问道:“这里毕竟是你们的故乡,而京城亦非你们习惯之地,你们若是去了京城,即便是有亲友相助,亦要重新开始了。” 洛肖氏点了点头:“我知县主的担忧,但……重新开始也并非什么坏事。昱州虽是故土,但我夫君在世时,我们便无所倚仗,如今他不在了,留在这里与去一个新的环境并无不同。” “更何况,玉琪也大了,我亦希望她能多见一些世面,好过被困在这里做一个井底之蛙。” “置于昱州城中的宅院,我会委托牙行租出去,若京城真的不适宜我们,也不至于没了落脚之处。” 见她说的仔细,考虑周全,徐容容便不再劝,她应道:“既然你已经想清楚,那便同我们一起入京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 回到主院里,徐容容一边与文摇吃着洛肖氏送来的点心,一边将对方的打算说与文摇听。 文摇说道:“洛家娘子为了女儿,竟愿意背井离乡,也是难得。” 徐容容点了点头,父母为了孩子,自然是愿意付出一切的吧。 若是自己的母亲还在,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自己总归是心有所依的。 如今…… 只能靠自己了。 文摇问道:“小姐打算何时回京?” 徐容容看了看文摇颈间已经淡化的伤疤,思忖片刻:“再过五日吧,也要给洛肖氏留足安置的时间。” “小姐是想给洛家娘子留时间,还是想等侯爷彻底康复呀?”文摇打趣道。 徐容容白了她一眼:“谁说我们要与他一同回京了,有楚河在这,你还怕再有人将你掳走不成?” 文摇掩嘴笑道:“是呀是呀,小姐不一定要与侯爷一同回京,但侯爷定然会跟着小姐您呀!奴婢胆子小,楚护卫一人,哪里比得了侯爷身边那么多高手让人安心?” 第130章 你可以带我回京吗? 回京的日子已定,徐容容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但雅居进出实在不便,于是她找了理由回到洛家小院。 相比奢华风雅的雅居,住得满满当当的洛家小院倒是让她觉得更加舒适。 当然,穆戎如果可以闭门不出,便更好了。 可穆戎自然不这么想,他一早就前厅内等着了。 原因无他,洛尘亦在此处,徐容容必来。 果然,徐容容一见穆戎,眉心便跳了跳:“侯爷怎么不在房间养伤?” 穆戎随手捧起一碗茶:“舒郎中让我多活动活动。” 他说完,接着道:“你们自商谈你们的事,并不妨碍我。” 徐容容:“……” 洛尘见状,下意识的后退。 穆戎瞥了他一眼:“眼下正是江南最冷的时候,难不成你要到院子里去?” 洛尘连忙收住脚,看了徐容容一眼,等她示下。 徐容容坐下道:“就在此处吧。” 洛尘将手中的账册,在她面前展开,继而问道:“大小姐要回京?” 徐容容点了点头,今日天气阴沉沉的,的确如穆戎所说,格外的阴冷。 她下意识的搓了搓手,翻看着账簿。 穆戎见状,不动声色的将炭盆往徐 容容处挪了挪。 徐容容一心都在账簿上,自然没有觉察身旁人的动静,但这一切自然被洛尘收入眼中。 这些日子,他总觉得大小姐和威远侯之间有些古怪,今日更是如此。 但这毕竟是主子之间的事,轮不到他多问。 于是他在徐容容翻看账簿的间隙说道:“那我便不能与大小姐一同回京了,昱州城的药铺刚刚盘下来,一切还未处置妥当。” 徐容容点了点头:“今日叫你来,也是因为此事。除了打理此处的药铺之外,待开年之后,献州城的也可以去看看,我总觉得江南历此水患危机之后,百业待兴,倒是极好的时候。” “另外……”她说到此处,迟疑了一下。 而穆戎则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待他走远,徐容容接着道:“另外,你去广通渠下游寻两个庄子,我想栽种一些草药。” 洛尘闻言大喜:“大小姐果真要在江南做药圃?” 徐容容笑道:“先前跟你说的事,我几时没有兑现过?江南土壤与京城不同,自是可以互为辅助。” “但……大小姐为何要避开威远侯呢?”想起方才的情形,洛尘有些不解。 “ 只是不想让旁人知道我过多的打算罢了。”她在江南的生意无需避讳穆戎,但建庄子却不一样。 她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将来离开京城,也好有一处落脚。 洛尘见她神色肃穆,便知道兹事体大,自然要全力以赴的应对: “请大小姐放心,我必处置妥当。” 徐容容笑着点了点头:“你的确是妥当之人。” 说完,她又叮嘱了一些事情,待到日近正午,洛尘方才离去。 徐容容站在屋檐下目送他离去。 洛尘脚步轻快,得了大小姐的吩咐之后,满心的抱负只待一一落地。 完全不像前世徐容容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 他捧着洛书的骨灰,脚步蹒跚着走出她的视线。 又一阵风吹来,徐容容打了个寒噤,但下一刻一个手炉便塞进了她的怀里。 不知何时,穆戎已经站在她的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徐容容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屋子里。 穆戎跟了进来:“没想到容容对经商如此有兴致,待回京之后,我名下的铺子都交给你打理,嗯?” “侯爷不觉得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不妥吗?” “寻常的女子自是不妥,但你不一样 。”穆戎笑着看她,“以你的才能,若是拘于后宅岂不可惜?” 徐容容抬起头来:“侯爷如此为女子着想,难怪林大小姐明知死路,也愿意为你孤身犯险。” 终于,梗在心头的那层窗纸,还是被徐容容捅破了。 穆戎慢慢的走到她的面前: “她走她的死路,与我何干。” 徐容容冷哼一声,未置可否。 “莫非容容还在以为,我杀木宛儿是为了灭口?为了掩护林皎月?”他终于还是把话题落在了那一晚。 徐容容昂起头,盯着穆戎的眼睛:“若木宛儿不死,将她带回京城,便可指正林皎月,她虽是尚书之女,但伤害县主乃是大罪,林尚书也保不住她。可木宛儿一死,死无对证……但她明明不用死的。” “不!她一定会死。”穆戎答道,“我伤好之后,回去查探过那间庄户院子,当日院中除了木宛儿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人。” “还有两个人?”徐容容惊疑。 “正是,应是两名女子。只是在我们抵达之前,她们便已经脱身了,而木宛儿之所以留下,并且没有伤害文摇,是为了拖延,以及……” “以及什么?” “以及让你我之间生出嫌隙。”穆戎坦言,“很显然,她的目的达到了。” 徐容容低下头,回忆当晚。 木宛儿当时十分细致的描述穆戎曾经如何照顾林皎月,若自己并非重来一次,只怕早已怒火中烧。 见她良久未语,穆戎接着说: “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她之所以拖住我们,是为了让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人脱身。因此,那晚林皎月也定然在昱州,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的行为。” “那日,当我们出现在小院中时,看到的木宛儿,就已经是一枚必死的弃子。即便我不出手,她也同样会以死来隐藏林皎月的所作所为。” 说完,穆戎伸出手,将徐容容的手包裹在掌心:“容容,你信我。” 徐容容抬起头看他:“侯爷不必如此。不管她们主仆之间做了什么,亦不管真相如何,林皎月伤文摇的仇,我定然是要报的。” “我知道。”穆戎回答,“我只是不想让你我之间再添误会。” 徐容容不答。 但她的态度已经并非刚才那般决绝,对于穆戎来说,能做到如此已经足够了。 他勾起嘴角:“那么,容容可以带我回京吗?” 第131章 遭遇刺杀 腊月十五,便是回京的日子了。 算算日子,回京刚好可以赶上过年。 不知不觉,徐容容已经在昱州城逗留了近两个月。 这也是她第一次离京这么久。 在昱州的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波折,倒让她一时竟对此处有了难舍之情。 与来时的两辆小车不同,回去时倒是洋洋洒洒一群人。 也是在此时,昱州知府吴名士才知道昱州城中的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还有“县主”带来的下人,他一边感慨县主出行好大的阵仗,除了护卫和婢女,竟然还要带上郎中。一边着急忙慌的让人安排马车。 徐容容和文摇一辆车,因文摇的“县主”身份,吴知府将整个府衙最豪华的马车搬了出来。 宽敞和软不说,车架下面还装了夹层,里面配了炭盆,烘得整辆车热乎乎的。 文摇一进到车里,就舒服的直叹气。 “小姐,待你回京了,咱们也要把排场摆起来。” 徐容容笑而不语。 驾车的人和来时一样,是楚河。 他斜靠在车架之上,懒懒的瞥了一眼骑马缓行的穆戎。 舒庆单独一辆小马车,角落里放着徐容容在江南采买的药材,穆艾因先前伤势还未全愈,便坐在车架上,一边驾马一边休养。 洛肖氏和洛玉琪谢绝了吴知府的安排,她们自己在城里的车行定了一辆马车随行,倒也自在。 吴知府本想安排人护送,但徐容容不想叨扰太多,便让文摇婉拒了。 她本想着,回京之路沿着官道前行,定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但事实告诉她,世道叵测…… 因回去并不赶着时间,所以第五日的午后,她们才刚刚到达献州馆驿 。 越靠近北方,天气便越发冷了起来。 因车内要换炭,文摇便扶着自家小姐下来。 徐容容穿上了天青色缎狐肷褶子,腰间束着一条蝴蝶纹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外面罩着一件鹅黄羽纱面鹤氅,头上带着紫色的风帽,裹得严严实实。 手里抱着一个海棠铜花手炉。 穆戎见状,让馆驿准备好热水,让徐容容暖暖的休息一阵。 坐在馆驿内的徐容容,有些赧然。 洛玉琪坐在她的对面,小姑娘此时身上只穿着一件半新的三色镶领银鼠小袄,围着灰鼠风领,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徐容容:“县主还是身子虚呐。” 徐容容闻言,脸更红了。 洛肖氏连忙敲了自家闺女的脑壳:“浑说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呀,皮实惯了。” 洛玉琪吐了吐舌头,皱起鼻子笑了。 不过一旁的舒庆倒是很严肃,他说道:“县主连番折腾,病愈之后又跌落山崖受了一夜风寒,这身子的确有些虚,往后定要仔细将养。” 徐容容应道:“知道了。” 穆戎闻言,嘱咐穆陆道:“你去馆驿里,找他们买两个新毯子放到车里去。” 穆陆吸了吸鼻子:“爷真疼人,什么时候也疼疼咱们这些做下属的吧。” 穆戎瞥了他一眼:“你说的对。让馆驿给穆艾的车架上也加一层软垫。” 穆陆:“……” 合着,就没他什么事呗。 一群人在馆驿中吃了点暖肚子的东西,便重新上了路。 徐容容解下了大氅,刚刚坐下便觉得奇怪:“马车似乎不一样了?” 文摇笑道:“是侯爷特意吩咐,加了两个新毯子,让小姐躺着舒服些 呢。” 徐容容闻言,迟疑不语。 马车摇摇晃晃中,她勾起窗帘向外看去。 一路行来,穆戎始终驾马走在她的旁边,乌云豹皮的氅衣被风吹得飞起,露出里面的墨色常服,裹在他的身上,衬得他整个人瘦削挺拔。 穆戎回过头来,正对上徐容容的视线。 他抬起手,将她的窗帘重新放下:“别出来,外头风大。” 尽管伤势已好,但他此时的脸色依然不像寻常那般健康。 想来,亦是有些寒冷吧。 文摇见自家小姐的脸色有些低沉,便悄声道:“咱们这车很大,要不要请侯爷进马车里取暖?” 徐容容未答。 但看在文摇眼里,知道自家小姐这是默许了。 于是喜滋滋的起身,刚要去拉车门,马车猛然震动一下。 文摇整个身子向后跌去。 “有刺客!”穆陆的惊呼声在车外响起。 紧接着便听到羽箭呼啸而来的声音。 给洛家母女驾车的人,是车行的车夫,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时就抱着头藏到马车底下去了。 穆戎在车外低喝一声:“不要出来!” 接着便能听到兵器相交的声音。 文摇紧紧的抓着徐容容的手:“小姐莫怕,有侯爷和楚护卫在定然无事的。” 见小丫头拼命的抖着身子,嘴上还在安慰自己,徐容容心中一暖。 先前两次遇袭,陪在身边的都是洛书,文摇这还是第一次。 徐容容拖过车内的小桌案,抵在车门前,说道:“嗯,他们进不来。”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无数利箭铿铿铿钉在徐容容的马车上。 好在,吴知府提供的马车十分结实,倒并未露进半支箭雨。 徐容容有些担 心另外两辆马车。 仿佛明白她的担忧一般,洛肖氏高喊道:“我们无事!”不知道来人是谁,她没有喊破徐容容的身份,只是用这短短的四个字,让徐容容莫要忧心她们。 “弓箭手都藏在林中,侯爷在此保护大小姐,我去除掉他们。”这是楚河的声音。 紧接着穆戎喊道:“穆艾与穆陆同去。” “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厉的箭雨在一阵阵惨叫声中,逐渐缓了下来。 文摇强作镇定:“小姐……没事了!” 她的嘴唇早已发白。 “不可大意。”徐容容安抚她。 又过了许久,车外的箭雨终于停了下来。 看来,不管动手之人是谁,都自知身手不敌穆戎等人,便想用箭雨夺他们的性命。 好在,他们这里有楚河,他最是知道如何对付弓箭手的。 但……能这么快拿下对方,楚河必定是冲在最前面的,徐容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楚护卫重伤!”穆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徐容容“唰”的一下拉开了车门。 穆戎赶紧拦住了她,此时的他面颊之上一道血印,手臂上多处箭伤。 他伸手将徐容容推回车内:“你别乱动,我去看他!” 徐容容知道自己此时出去,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添乱,于是退回车内:“有劳侯爷了,务必……护好楚河。” 她的目光中,带着恳切。 这种目光是为了另外一个男子…… 穆戎心中苦涩,但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他将车门掩好,飞身入林。 楚河身中数箭,躺在一群黑衣人的尸首中间,面无血色。 穆艾和穆陆围着他,一筹莫展。 穆戎喝道:“穆艾回去 保护大小姐,此处我来应付。” 待穆艾走远,穆戎起手间箭尾斩断。 “此处太冷,将他扶到我背上。”穆戎道。 穆陆清了清嗓子,低语道:“爷……大小姐待楚护卫……” 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但自家侯爷应该明白他的意思吧。 此人功夫了得,长得也不错,还是贴身护卫着大小姐……这可是自家侯爷的头号劲敌啊! 穆戎喝道:“少废话!扶上来!” 见自家侯爷这么坚决,穆陆答应的倒也爽快,他立马麻溜的将楚河扶到主子的背上,一路从旁搀扶。 他刚才的念头,的确有些不齿。 但……好在侯爷没答应,他的良心便也不怎么难过。 徐容容远远的看着他们走来,连忙与文摇一起,将马车清理干净,而舒庆亦在车内候着了。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楚河抬进车内,此时的楚河已经面色惨白,气息微弱了。 舒庆急忙上前,几息之后,他喃喃道:“还好还好,内脏并未受损。” 徐容容连忙打开药囊,取出了先前用血竭草调制的伤药,刚想递出去,又有些迟疑。 穆戎的内伤,某种程度上,亦是血竭草药性过猛才掩盖住的。 用在楚河身上,会不会同样有异? 她的迟疑尽皆被穆戎看在眼底,一时间他说不清是忧还是喜。 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感受…… 好在舒庆很快便打破了沉寂,他一把接过徐容容手中的药:“楚护卫与侯爷伤处不同,侯爷中箭导致心脉受损,才会酿成内伤。眼下楚护卫亟需止血,此药便最合适不过了。” 徐容容见状,松了一口气。 穆戎则默默退出车外。 第132章 隐隐的不安 舒庆为楚河诊治时,穆戎带着穆陆又回到了先前弓箭手埋伏的地方。 这是他们在军中留下的习惯,战役结束之后,必要清理战场。 一番寻觅下来,穆陆回禀道:“一百二十人,并无活口。” “好大的阵仗!”穆戎冷哼,“你看看他们的箭篓,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箭。” “他们是想要将我们耗死?” “都是训练有素的弓箭手,谁竟会用这么大的手笔?” 穆陆疑惑道:“莫非是林大小姐?” “不会是她。”穆戎断言,“一百二十人,几乎是动用了一个弓箭营,莫说她没这个本事,便是她的兄长林允策出手,凭他一个小小的京畿卫中郎将,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若是前世,林家倒台前,林允策已是北线戍边督军,倒是还有这个可能。 “可……若不是林大小姐的手笔,那这些人是冲着侯爷您来的?”穆陆疑惑道,“可二皇子已经被圈禁,这个时候谁会为他来对您动手啊,更何况……便是真的得手,二皇子也无翻盘的可能了。” 穆戎沉吟许久,吩咐道:“让穆家军出动,查询一下这些时日有何处军中少了这么多弓箭手?” 穆陆闻言:“侯爷是怀疑这些人来自军中。” 穆戎冷 笑道:“若非军中……能养出一个营弓箭手的,便只有皇子府和禁军了。” 二皇子已废,太子虽蠢但不缺心眼,三皇子乃是挚友,这么算下来,便只剩老四武天琪了。 难道,你此时便准备动手了吗? …… 重新回到马车旁,穆戎刚想将自己的分析告诉徐容容。 少女便抢先开口了:“楚河伤重,舒郎中又不擅外伤,今夜我们便就近住下,去寻个妥帖的大夫要紧。” 穆戎见状,便将想说出的话咽下,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于是穆陆前去探路,众人在此处略作休整后,准备重新出发。 但…… 洛肖氏聘来的车夫,此刻正抖得像筛子一样,说什么也不敢随车走了。 方才遭遇突袭时,他躲到了马车下逃过一劫, 但裤子也尿湿了,此刻正硬邦邦的冻在腿上,他面如土色,求着洛肖氏:“这位夫人,小老儿只是像赶车养家糊口,可你们仇人这么厉害,难保前面没有,还请夫人发发慈悲,放小老儿回去吧。” 洛肖氏也愁上眉梢:“不是我不讲道理,只是您这一走,我们这谁来赶车呢?” 车夫觑了洛肖氏一眼:“夫人……这……这小老儿可没法子,先前租车的时候,并未说会如此凶 险啊,若知道会这样,小老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下这趟差事的!有命挣钱,也要有命花才行吧。” 眼看车夫是铁了心的,洛肖氏气得跺脚。 “这点事,怎么就把你急成这样?”为楚河试完针的舒庆,从徐容容的马车上跳下来,一边收拾药囊,一边走了过来,“你们母女去我的车上吧,我和艾副将在外面赶车便是。” 洛肖氏连忙摆手:“这怎么行,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能坐在外面。” 舒庆呵呵笑道:“我怎么不能?别忘了,我可是男人!” 车夫见状,凑了过来:“夫人,那车钱……” 洛肖氏还未搭话,舒庆便从衣袋里取出一块碎银子,丢在车夫脚下:“拿着,滚吧!” …… 前面不到十里处,有一个村子,叫于家村。 众人赶到这里时,天色已经黑了。 村头坐着一个少女,正用两块木板协助自己往前挪。 她抬头看见两辆马车驶来,一脸的惊疑。 文摇从车上跳下来,几步走了过去:“你们村里管事人在吗?我们赶路错过了宿头,想借宿一晚。” 少女惊慌失措的后退,可惜她的腿脚不好,依靠木板走不快。 一边这样,她也在尽力挣扎,向村子里挪去。 文摇觉得有些奇 怪,但亦没有法子,只得回到马车上。 “那小姑娘好生奇怪,见到我好像见鬼一般。”文摇嘟囔道。 “她的腿,是被人打断的。”穆戎低声道。 “嘶……”文摇倒吸一口冷气,“那怎么办?咱们今晚还能去别的地方吗?” 徐容容看了躺在车内,气息幽弱的楚河:“先进村子吧,总是能找到一处落脚点的。” 穆戎也是这么认为,当下没有多话,驾车向村内走去。 因两辆马车在村外停留的时间久,于家村的人早已注意到,因此他们刚刚进来,便看到一个老者在一个中年男子的搀扶下迎了上来。 老者看着穆戎气宇轩昂,衣着不凡的样子,躬身行礼: “我是于氏宗族的族长,这是我的儿子,亦是村长,贵客前来有何要事?” 穆戎跳下马车:“我们赶路错过了宿头,想在村中借住一宿。” 老者和儿子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后说道:“若是只留一宿,那好说,那好说!” 说着叮嘱儿子道:“就住在你家吧。” 身为村长的儿子,面露难色:“看这气派,怕是贵人呢。要不,请他们去隔壁的庄子上?” 老者敲了敲拐杖,压低了声音:“不行!就一晚罢了,何必呢……再说,你那里不 正好空着吗?” 他们的声音虽小,但穆戎耳力极好,但饶是如此,他也听的云里雾里。 好在,父子儿子很快便达成共识,村长上前说道:“如果贵客不嫌弃的话,今晚你们去我家住一晚,我带儿子去父亲那里对付一宿。” 穆戎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有劳二位。” 村长家在村子的西头,两辆马车一路走在,穿过村子时,不少人家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村子里的柴火燃起,烹煮饭食的香味勾的洛玉琪缠的不行。 她撩开窗帘,探头向外看去。 “天呐!好美的一个姐姐!”一个男童惊呼。 他身旁的大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拖回了家里。 洛玉琪吓了一跳,赶紧缩回头来。 她面色古怪的看着母亲:“娘,这里的人好奇怪。” 洛肖氏点了点头:“既然知道,就不要再探头探脑了,没得给县主招惹麻烦。” 洛玉琪吐了吐舌头,窝进了母亲的怀里。 她想着方才男童的惊呼,心道:他见了我都觉得好美,那若是看见县主,岂不会以为天仙下凡? 想到此处,她捂着嘴偷笑。 但洛肖氏却没有女儿这般心情,从方才进村子开始,她的心里便隐隐涌出一股不安。 第133章 惊魂未定 村长家在村子的西头。 虽是村长,但等到了门口,看着房屋格局并不像是富裕人家。 按理说,于家村离江南道道府所在地献州不过一天的路程,一村之长倒不至于只能住在三间泥瓦房中,厨房也是此处漏风,有些破败。 穆戎微微蹙眉,村长自然看在眼里,他讪笑道:“家里婆娘去的早,无人打理,让贵人见笑了。” 见他这么说,再加上此处人生地不熟,更何况还有楚河的重伤需要处理,穆戎便没有多言:“村长过谦了。” 马车在村长家门外停下,文摇最先跳下马车。 突然从车中冒出一个女子,村长猛然一惊,好似被惊吓到一般。 他还未说话,文摇稍稍欠身行礼后,便转回身搀扶自家主子下车。 当披着鹅黄羽纱面鹤氅的徐容容走出来时,夜风吹落了她的风帽,她绝美的容颜展露出来。 村长更是将所有的话哽在喉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穆戎见状,下意识的抬起手,为徐容容重新戴好风帽。 接着低沉的说了句:“外面冷,快进屋吧。” 这是因这句话,村长才回过神来,他连忙低下头,引着主仆两人进了堂屋。 接着去了隔壁的泥瓦房中,将自家小子给叫出来:“今晚去阿爷那里住,咱们的房子得腾出来给贵客借宿。” 村长家的小子看上去有八.九岁,脸上灰扑扑的,身上穿着件旧袄子,破损处露出的棉花发已经发灰,底下是一条宽大的棉裤,皱巴巴的很不合身。 听了父亲的话,吸了吸鼻子:“爹,我饿了。” “去阿爷家吃。”村长说完,赶紧将自家小子撵出门。 他刚 一回身,便看到了相携而来的洛肖氏母女,又是一怔,整个人僵在屋子门前。 直到他的父亲,于氏的老族长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走过来,将他叫醒:“怎么傻了?还不进屋招待?叫隔壁婶子过来帮忙。” 村长忙道:“爹,他们中间有几位女眷,不宜让过多人知道。” 老族长闻言,也是一怔。 继而点了点头:“那你去厨房烧点水,这么冷的天,不能连壶热水都没有。” 他摇了摇手中的破旧茶罐,里面装着的是些陈年的茶叶:“好歹给人泡点茶。” “哎!我这就去!”村长说完,推开了厨房的门。 老族长迟疑片刻后,便进了堂屋。 见到徐容容的那一瞬间,他也微微恍了下神。 “多谢您收留我们。”徐容容轻声道谢。 “哪里哪里,出门在外,可不得互相帮衬下?”老族长颤巍巍的将茶罐放在已经斑驳掉漆的桌子上,“只是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实在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只能请诸位将就一夜,若明早能早起赶路的话,午时便能到前面的县里了。” 徐容容微微蹙眉,但她并未说什么,只是走过来,对老族长浅浅行了一个礼。 老族长不敢受,连忙避开。 村长此时也提了热水进来,他不敢看屋中女子的脸,低着头道:“今日天冷,诸位先喝点热水暖暖。” 文摇笑着上前接过,见徐容容点了点头,便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村长手中。 “今夜是我们叨扰,害得村长有家难回,这里是我们一行人借宿的费用,还请族长和村长大人不要嫌弃。” 银子不多,大约五两左右,够一户人家半个月的嚼用。 村长瞥了自家父亲一眼,见他不反对,便收了起来。 老族长笑道:“他虽是村长,但家里人丁单薄,如今也就他和一个半大小子,我就住在斜对角,他们在我那对付一宿就好,算不上叨扰,倒是让你们破费了。” 徐容容见他实诚,便继续说道:“实不相瞒,因着急赶路,我兄长一脚踩空,跌落沟渠受了伤。不知道此处有没有擅长外伤的郎中,我们也想请他过来看看。” “受伤了?可以去隔壁庄子,那……”村长还未说完,老族长便重重地咳了一声,村长顿时噤声。 老族长看了徐容容一眼:“您别听他的,庄子上是有郎中,但金贵的很,从来不来村子里给咱们这些老百姓医病。若你兄长只是寻常的跌伤,我倒可以叫族医过来看看,他先前在军中给军士们治过伤,因前些年受了伤,便退下来了。” 竟然有军医!徐容容闻言大喜:“如此极好,多谢族长大人。” “只是……”老族长似有些难以启齿,“只是一会他来时,女眷们还请回避一下。” “这是为何?”徐容容不解。 老族长笑了一下:“村子里的人没怎么见过世面,怕惊扰到诸位贵客,还请姑娘谅解。” 见他不愿深讲,更何况如此情形之下,他还愿意叫族医出来为陌生人治伤,已是极为难得,徐容容便不再勉强,连忙答应。 老族长见状,又略略叮嘱了几句,便带着村长儿子一同离去。 因堂屋逼仄,方才他们说话时,穆戎便一直带人站在门外。 而父子两人离去,好似有些争执: “爹……瞒不住的。” “闭嘴,这么晚了, 你怎知瞒不住?” “这怕是早晚的事……” “那也不能将人往火坑里推!” “……” 后面的话,因太远便听不清了。 穆戎冲穆艾努了努嘴:“去跟着那对父子,看他们去做什么。” 接着,又吩咐穆陆道:“你去打探一下方才他们说的庄子。” 这里处处透着古怪…… 两名下属各自领了差事离开,穆戎则回到马车旁,推开车门,看着静静躺在车内的楚河。 想到方才徐容容言谈间,那声极其自然的“兄长”二字,他的眉心轻轻一跳。 上辈子杀红了眼的仇人,这辈子就这样占了自己的便宜。 但…… 兄长,倒也挺好。 总好过别的什么身份。 于是,在舒庆的协助下,穆戎将“兄长”背进了房间。 堂屋右边的泥瓦房看起来比另一间宽敞干净些,想来应是村长日常居住的屋子,里面摆着两张木床。 其中一张已经被洛肖氏收拾的干干净净,还铺上了毯子。 楚河闭目躺下,气息比下午时稍稍稳了一些。 舒庆又重新为他把完脉,接着又查看了伤口,说道:“楚护卫几处创口较长,如今虽然已经止血,但若想快些愈合还需缝合,希望老族长说的族医有这个手段。” “既然是军医,缝合伤口是常事,不必担心。”穆戎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笃定,在这样陌生的冬夜中,他的话让人格外安心。 徐容容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他何时能醒过来?” 舒庆摇了摇头:“若今夜不发热,三两日内便可清醒了。” 洛肖氏拎了热水进来,拧干帕子为楚河擦脸。 洛玉琪跟在旁边帮忙,看着楚河身 上狰狞的伤口,她有些着急:“那位郎中怎么还不来……” 文摇亦觉得时间有些久,她问自家小姐:“是不是方才,奴婢刚才给的银子少,他们便怠慢了?” 徐容容摇了摇头,安抚道:“我们初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带着伤员,自然不能轻易漏财。几两碎银既不会失了身份,也让旁人不置于生出别的心思,你处置的没有问题。” 她拍了拍文摇的手:“再耐心等一等吧……” 又过了片刻功夫,穆艾回来了,在门外低语:“他们来了。” 老族长并没有食言,他亲自去了族医那里,将人领了过来。 因为暗夜天寒,他又腿脚不便,因此才会在路上耽搁了一些功夫。 族医看起来三十多岁,他进门之前,徐容容和文摇按照方才约定,避进了隔壁屋子。 而洛肖氏则带着女儿去了厨房。 这么冷的天,又经过了一番惊吓,自然要热热的吃上一餐才好,她便想趁这个时间为大家准备晚膳。 村长家的厨房里食材有限,好在还有白面。 洛肖氏便擀了面条,煮好后撒上了香葱,香喷喷的让人直吞口水。 “好香啊!”一个男孩探头进了厨房,见到洛肖氏母女,惊呼道,“有女人!有漂亮女人!” 他话音刚落,便被一个少女拦腰抱走:“不许乱说。” 洛玉琪觉得奇怪,于是凑到门旁,向外看时,正赶上那少女回过头来。 只是这一回眸,吓得洛玉琪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洛肖氏丢下手中的铲子,连忙上前:“怎么了?” 洛玉琪惊魂未定,一下扑进母亲怀中:“娘!那个姐姐……只有一只眼。” 第134章 我会护着你们 短短半日,仿佛经历了生死。 对于洛玉琪这样的少女来说,直到看见母亲在厨房烟火气中忙碌的样子,才让她真正定下心来。 可这样的安定只在瞬息之间,下一刻她就被一位独眼少女给吓到。 整个人抖如筛糠。 洛肖氏连忙将她搂进怀中安抚:“莫怕莫怕,娘在呢,兴许你看错了。” “娘……没错……真的……只有一只眼……” 洛肖氏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莫要再想了,一会娘带你吃饭,吃饱了就不怕了。” 而楚河的房间之内,族医正在舒庆的协助下为他缝合伤口。 舒庆提前在伤处施了针,因此虽然没用麻沸散,但楚河仍然没有痛感,他闭目沉睡,面上没有丝毫痛楚之色。 半个时辰之后,族医终于收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这位小哥……恐怕不是跌伤吧?” 舒庆微怔,忙道:“是路上遇到点小事,他……” 族医摆了摆手:“这些事无须告诉我!不过你们这位小哥伤的可不轻,还需妥善护理。好在伤口处理的还算及时,如今伤口也已缝合了,安心养伤即可。我们这的药材比不上你先前给他敷的,我也只带了些金疮药来,不一定有用。” 见他说得不确定,舒庆便顺口问道:“方才听村长说,隔壁庄子上也有郎中可以治伤,不知那里可有伤药?” 族医抬起头,面露古怪的看着他,沉吟道:“那里啊……我劝你别去。” 舒庆:“……” 因不需要开药 ,族医缝合完伤口后便从房中走了出来。 坐在堂屋中等待的老族长见状,连忙迎了出来:“如何?受伤的那位贵人明天可以醒吗?” 因在堂屋里等的时间久了,老族长此时有些颤巍巍的,族医连忙将他扶住,然后说道:“难说……他伤的极重。” 老族长叹了口气,看了眼徐容容避居的房间后,一言不发的离开。 走到门外时,方才那个探头探脑的男孩跑了过来,对着族医说:“爹!厨房里有女人,好看的女人!” 老族长脸色大变:“不许混说,那是隔壁的婶子,我请她过来帮忙的。” 男孩撅起嘴:“不是婶子,我看见了……” 老族长敲了敲手中拄的拐杖,喊道:“二妮,你怎么看你弟弟的!” 一直缩在角落中偷看穆戎的少女,闻言赶紧过来。 被族长训斥后,她不敢解释,完好的那只眼睛里似有泪水在滚动:“是我的错,我方才疏忽,没看好弟弟,族长大人,我弟弟并未看到什么。” “嗯!”族长冷冷的应了声。 族医瞥了眼厨房,并未多说什么,跟族长告辞后,便带着一儿一女走了。 穆艾过来搀起族长:“老大人,我送您回去。” 待他们走远后,徐容容便从房间里出来。 舒庆将方才的事情据实禀报后,亦说了老族长听说楚河伤重后难醒时的肃穆神情。 文摇笑道:“这老族长真是好人,比咱们还希望楚大哥早点醒来。” 徐容容若有所思:“他兴许 不是希望楚河早点醒,他似乎是担心咱们会因楚河受伤,再在此处多做停留。” 文摇细细想来,的确如此。 此时,送老族长回家的穆艾也赶了回来,正巧听见了徐容容的一席话,他纳罕道: “这于家村的人,还真是怪啊。” “说他们刻薄,他们却连村长的房子都腾出来给咱们住,还请来族医为楚护卫治病。” “但若说他们热情,却好似时时刻刻撵咱们走一般。” 他抱着手臂,不明所以。 穆戎瞥了他一眼:“想不明白?” 穆艾点头道:“是。” “那还不赶紧去查?” 穆艾:“哦……” 洛肖氏从厨房里端了面条出来,劝道:“艾副将还是吃点热乎的再去吧。” 穆艾又何尝不想,但对他来说,侯爷的话如同军令,他只能先把正事办了! 于是谢道:“我去去就来,洛大姐为我留一碗便好!” 虽然是素面,但众人都饿了大半天。 这顿晚饭吃的十分香甜。 但徐容容却觉察到洛玉琪一口未动。 她奇怪道:“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洛玉琪抬起亮亮的眸子看她,接着猛然扑进她的怀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徐容容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筷,将她抱住:“怎么了?快快说与我听。” 洛玉琪抽抽噎噎,将方才自己被独眼少女吓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众人听完,亦觉得毛骨悚然。 穆戎思忖片刻,说道:“刚才陪着族医来的人中间,的确有个少女, 但她一直低着头,我便没有注意。” 他说完也觉得有些怪异,“方才路口有个被敲断腿的姑娘,方才又来了个独眼少女,怎么这一晚被我们遇见的女孩子,没有一个健全的?” 他说完,洛玉琪立刻止住了哭声。 因为,她感到更加害怕了! 而下一刻,门被猝然推开。 “啊!”洛玉琪惨叫一声,将徐容容抱得更紧。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被穆戎派去打探庄子消息的穆陆。 他刚一进屋,就被洛玉琪的惨叫吓到:“怎么了?” 穆戎沉声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穆陆顾不上洛玉琪,他走上前来,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爷,您可知隔壁的庄子是谁的?” 穆戎看着他,未答话。 穆陆干笑两声,自问自答道:“那是太子殿下的庄子。” “竟然是皇庄?”徐容容奇怪道,“可那既然是皇庄,为何于家村的人提到它时神神秘秘?” “不止于家村的人,属下去庄子上查探时,那边的人也是一样古怪。人与人之间缄口不言,连寻常的问候都没有,属下也是查探了许久,才发现那里的主子竟是太子殿下。” 穆戎皱起眉头:“倒是没有听太子提起过在南方还有田产。” 他转念一想,“不过此处临近江南道道府,有常靖在此,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接着问:“那庄子上可有郎中。” 穆陆点头:“的确有一个郎中,据说还是一个高手。但他从来不出庄子,也不给庄子 之外的人诊病。” 怎会有这样的郎中?这让同为医者的舒庆无法理解。 但若真是如此苛刻的人,恐怕想要寻药也是不可能了。 好在,徐容容药囊中所配的药材丰富,一时半会儿倒不至于短缺。 穆陆刚刚讲完皇庄的事情。 外出的穆艾也回来了,他的动作比穆陆好多了,但脸色却十分难看。 文摇见状,赶紧为他捧上一碗热水:“艾副将这是怎么了?” 穆艾看了眼文摇眉清目秀的脸庞,皱眉道:“这个庄子上,没有正常的女子。” 众人:“……” 洛玉琪又缩回到母亲的怀中。 穆艾补充道:“是没有长相正常的女子。” “于家村有一百多户人家,可村中不管少女还是妇人,加在一起不足二十人,且她们不是断腿便是断手,亦或脸上有骇人的伤疤。族医家的少女瞎了一只眼,他隔壁住的那户人家,女儿竟是双目失明。我走了一圈下来,竟无一个品貌健全的人。” 说完后,他忧心道:“侯爷,这里处处透着古怪,我们是否连夜离开?” 徐容容闻言,下意识地瞥了眼楚河的房间。 她的细微动作被穆戎看在眼里,他沉声道:“今夜我与你们二人一同守夜,其余人早早安歇吧,明日我们一早便走。” 徐容容闻言,抬起头向他看去。 历经一日的奔波,此刻的穆戎早已倦色满满,但他对上徐容容的目光时,立刻收起疲惫,冲她微微一笑: “放心,我必会护着你们。” 第135章 她精心照顾的人不是他 待众人收拾完,夜色已经很深了。 今晚连月亮都没有。 阴沉沉,寒意森森。 村长家的条件有限,想要每个房间都摆一个炭盆是不可能的。 而经过了半天,马车中炭盆也早已冷却。 好在,洛肖氏有法子!她从炉灶中掏出正燃着的木柴,装进炭盆里,又在上面放着一个水壶,端进了楚河养伤的房间。 壶中的热水不停的翻滚,让整间屋子,多了一层热气。 “小心填着柴火,今晚应该不会灭了。”她又从厨房抱来一捆木柴,摆在炭盆旁边,叮嘱道:“窗子记得透些风,莫要中了炭气。” 徐容容点了点头:“多谢洛大姐。” 有洛肖氏这般细心,且会操持家务的人在身边,倒是让人更多了一层安心。 洛肖氏搓了搓手,知道自己再留下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带着洛玉琪去了另外一间屋子。 这间应是许久没人住了,屋子凌乱不堪。 靠墙一侧倒是有张大床,但上面堆满了杂物。 时间太晚了,来不及仔细收拾。 她只能先将床上的东西一一搬下来,挑选了两床还算干净的褥子铺在床上,再将自己和女儿披风垫在上面,草草的睡了。 母女俩抱成一团,又空出大半的床铺,留给徐容容主仆。 方才众人已经感觉到了这于家村的古怪,因此担当护卫职责的穆艾和穆陆便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村长家的房子前后,人坐在车架上,为屋中的人守夜。 村长家的房子一字排开,倒也方便他们守夜。 不管是谁,若想潜入这间房子,便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睡觉吧。”穆戎看着徐容容疲惫的脸色,有些心疼。 徐容容摇了摇头。 尽管累了一天,但她此刻并无半点困意。 全因她想起在猎宫时的事情。 那时穆戎胸口中箭,深夜便发起了高烧,即便有御医在一旁侍候,依旧折腾了许久。 而此处,缺医少药的,又是在陌生的他乡。 若是同样的情景在楚河身上重现,那定然是要她与舒庆全力救治的。 于是说道:“明日在马车中睡也不迟,倒是侯爷,明在还要赶路,您还是早早歇息吧。” 穆戎见状,心中腹诽:嫌我碍事是吗?我偏不走! 穆戎一动未动,而这间小小的屋子中,人的确是有些多了。 更何况,房中还有种 奇怪的氛围。 文摇早已习惯,此刻正坦然的用帕子为楚河擦拭额头渗出的汗水。 而舒庆,则不一样。 他留在此处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于是拢了拢袖子:“既然你们都要呆着,那我走,半夜若是楚护卫有事,喊我便是!” 说完,他便去了堂屋。 条件简陋,但他亦是流浪过许久的人,眼前的境况倒难不住他。 只见他将两把长凳拼在一起,然后和衣侧身躺在上面。 隐隐听见隔壁房间中,洛肖氏哄女儿入睡哼唱的歌谣。 此处虽有些冷,但对他来说,却比方才在屋中舒坦的多。 再加上吴侬软语,轻轻柔柔的,竟让他也迷糊了起来。 舒庆走后不久,文摇也站起身来。 她从水壶中倒出两杯热水:“已经过了子时,想必外面十分寒冷,奴婢去给艾副将和陆护卫送点热水。” 送水是真,和舒庆一样离开这里亦是真。 徐容容没顾上这丫头的小心思,她点了点头,想着方才得来的消息,又嘱咐了一句:“记得戴上风帽。” 终于,屋中之人所剩无几。 方才因为缝合伤口,楚河的上衣尽褪。 后来考虑到换药方便,便只在他身上虚虚 的搭了一件中衣。 为防止着凉,中衣之上又盖了一件斗篷。 但对穆戎来说,他还是不满意。 他走了过来,将楚河身上的斗篷又向上提了提,将他裹得更严实了一些,恨不得将楚河整张脸都埋进去。 徐容容皱眉:“你别闷到了他!” 穆戎干咳两声:“他如今伤着呢,若是着凉便不好了。” 徐容容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想把他闷死吧。” 穆戎:“……” 他手上有分寸着呢,怎么就能闷到他了? 见楚河的额头又出了汗,徐容容走到盆架前拧了块帕子。 但她刚一转过身来,便差点撞进穆戎怀中。 后者面色如常:“我来吧,我照顾他更方便些。” 徐容容抬头看他,眸色一闪,但还是将帕子递给了他。 穆戎不动声色地将帕子盖在楚河脸上,胡乱揉了几下。 很快,楚河的脸色微微泛红,相比方才的惨白,更多了些血色。 穆戎颇有些成就感:“楚护卫的脸色好看多了。” 徐容容忍俊不禁:“你这么揉,你也红。” 穆戎:”……“ 二人说话间,冷不丁的听见一声低吟:“水。” 徐容容怔愣片刻。 而穆戎,则快速 看向楚河。 果然,躺在床上的伤者,此时正皱着眉头,口中念念有词。 徐容容大喜,她连忙从壶中倒出一碗热水。 但为着去年,壶中都是沸水,此时温度正滚烫着,难以入口。 她有些着急的团团转。 穆戎看在眼里,心中微微有些酸楚。 为着前世取了她性命的男子,她竟慌乱至此吗? 想起在猎宫之时,他身受重伤,施尽了苦肉计,都换不来她的青眼。 而此刻,面对楚河,她却恨不得事事亲为。 这样的落差,让他心中难以言喻。 他神色晦暗的从徐容容手中接过热水,又取过一个干净的茶碗,来回渡水。 很快,水温便降了下来。 他坐回到床边,一只手撑起楚河,另一只手将温水缓缓喂入他的口中。 许是渴了许久,楚河大口大口的喝水,偶有一缕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徐容容连忙用帕子为他擦拭干净。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在楚河身上,仿佛生怕别人再将他弄伤一般。 一切种种,皆落入穆戎的眼中。 他真的希望躺在这里的人是他自己。 但,若真的是他的话,她是否也会这般守在他的身旁,事事亲力亲为? 第136章 有人相邀 守夜的人,今晚是要吃些苦头的。 此处虽地处江南,路面不至结冰,但也早已冻住。 寒意森森。 为了担当守卫职责,穆艾自然只能坐在车架上。 先前因照顾他伤势未愈,穆陆奉侯爷之命买来的毯子此时派上了用场,让他坐在这里不至于太过难受。 再喝上一口热茶,便足以短暂的驱走寒气。 他坐在车架上,一手抱剑,一手捧着热茶,悄声与文摇闲聊。 来送热水的小丫头,此时正坐在车厢内。 车厢四壁虽挡住了夜风,也阻不住寒意,因此她环抱双臂,缩成一团。 原本车内是有两个毯子的,但其中一个取出来给楚河用了,此时还剩一个。 穆艾看了眼不住搓手的少女:“用毯子裹上吧,一会便不冷了。” “不用了,奴婢一会便进屋去。”文摇摇了摇头,她还要去照顾楚护卫呢,更何况,留大小姐一人在那里,于理不合。 但对穆艾来说…… 她当然不能让她这么快就回去!毕竟自家侯爷,好容易才能跟徐大小姐独处一回。 虽然里面还有楚河,但他眼下是个半死不活的人,倒碍不了什么事。 先前因着林皎月的事,大小姐多日不肯理会侯爷。 那段日子,侯爷气不顺,他和穆陆都 连带着吃了不少挂落。 于是两人商定,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想方设法给自家侯爷制造机会! 只有侯爷舒坦了,他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眼下,可不是极好的机会? 于是他眼睛一转,叹了口气:“方才忙着去村里打探消息,倒是没怎么吃饭,也不知道今夜能不能扛过去。” 文摇一怔:“艾副将是饿了吗?” 穆艾点了点头,又带着一丝失落:“是啊,可是这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办法。” 文摇心思单纯,她小声道:“奴婢倒是会煮面,只怕不如洛大姐的手艺好。” 见她上钩,穆艾大喜:“我如今只求填饱肚子,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说完,他又怕文摇反馈,便先行道谢:“那就多谢文摇姑娘了。” 文摇不疑有他,毕竟方才艾副将也是为了她们的安危才忙里忙外的,此时能为他做些事,她自是万分愿意的。 于是重新戴好风帽,跳下马车,进了厨房。 穆艾喜不自胜,他心里盘算着,从生火到揉面、擀面、切面,最后再到煮熟,没有半个时辰是不行的! 能为自家侯爷争取到这么多时间,穆艾心中不免有些洋洋自得。 但,仅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文摇便端着一碗面条,从厨房里出 来了。 穆艾:“……” 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文摇没注意到他的惊诧,她来到马车下,小心翼翼地将碗和筷子递到穆艾手里。 继而笑道:“幸好洛大姐先前擀的面条还有一些,她还在灶台下留了火!不然奴婢恐怕要弄上许久,艾副将才能吃上呢。” 穆艾:洛大姐,我谢谢你! 穆艾接过碗来,看了眼四周道:“你还是进车里等我吧,此处太冷了。” 文摇心知吃一碗面的确需要些时间,于是便不推辞,她提起裙摆,正要上车。 但马车的车辙已经冻上,脚踩之处瞬间打滑,文摇整个人向后仰去,差点要摔下马车。 穆艾连忙伸手,将她捞了起来。 巨大的惯性,让文摇一下子扑进穆艾的怀中。 两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刚刚在厨房中忙活,文摇头脸红彤彤的,面颊上带着一种别样的水润光泽。 但凭空受了此番惊吓,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双眸瞪得滚圆,双手紧紧的抓住穆艾的衣领。 寒夜之中,男子的气息清冷,但却并不陌生。 文摇回过神来,她连忙从穆艾的怀中退了出来,俏脸之上满怀歉意:“奴婢失礼了。” “无妨。”怀中的温热消失,留给他的是一股莫名的空虚,穆艾清 了清嗓子,“天黑路滑,还是先进马车里去吧。” 二人相识以来,也不是没有亲近过。 在猎宫时,为了给自家侯爷制造机会,他没少将文摇强行抱走过。 少女倔强,每次都在他的怀中拼命挣扎,那时候他并无半分旖旎之情,满心想的都是怎么让她赶紧安静下来。 如今夜这般入怀的,还是第一次…… 许是不饿,又或是方才的插曲让他一时忘记了面中滋味,这碗面穆艾吃的极慢。 文摇倒是心无旁骛,满心等着他吃完之后,去收拾碗筷。 于是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吃?” 穆艾摇了摇头,脱口而出:“你做的,怎么会不好吃。” 文摇:“……” 没来由的,她闹了个大红脸,连忙低下头来。 穆艾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孟浪的话,他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能伺候好大小姐,定是不同寻常的人。做起煮饭这种简单的事情来,自然不在话下。” “既然如此,艾副将便快趁热吃吧。”文摇说完,便将车门关上。 穆艾味同嚼蜡一般,将一碗面咽的干干净净。 听不见车内的动静,他便小心的拉开车门,却发现文摇已经窝在车厢内睡着了。 毕竟累了一天,也怕了许 久。 此时的小丫头蜷缩在角落里,睡得很沉。 沉到…… 穆艾将车架上的毯子也拿进了车内,又将车内垫子铺好,将文摇软软的放在上面。 之后,他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这一番举动,她始终未醒。 穆艾笑着摇了摇头。 许是刚刚解下的披风,还带着一丝暖意,文摇将小脸埋入其中,睡得愈加深沉。 …… 翌日,东方还未吐白,但暗夜已经褪去。 洛肖氏早早的从床上爬起来。 她看着空了的半张床,便知道县主定然一夜未睡。 于是她赶紧去了厨房,为众人准备早膳,也为县主准备些路上可用的面点。 她心中期待着楚护卫能够醒来。 昨夜的一番惊吓,洛玉琪几乎整夜睡得不安,心疼自己女儿的她,希望今日可以早早离了这于家村。 但是…… 楚河依然在昏迷之中。 众人用完了早膳。 舒庆为楚河把完脉后,商议道:“楚护卫昨夜未曾起热,但仍未醒来,我担心他是在用本能在压制伤处,若是这样的话,后面极易遭到反噬。” 穆戎问道:“那今日还是在此处逗留?” 舒庆尚未搭话,门外便传来一个客气的声音:“贵客可在屋中?我们庄主相邀,请诸位入庄一叙。” 第137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按理说,此时应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早饭时间。 但于家村却安静的出奇,并无半点炊烟之气。 也正因如此,门外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明晰: “贵客可在屋中?我们庄主相邀,请诸位入庄一叙。” 穆戎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起身出门应对。 经过几日的奔波,再加上昨夜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此时的穆戎,身上少了些勋贵之气,但仍保留着军中将士的硬朗和谨慎。 “此人真是好气质。”来人心中腹诽,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穿着一袭灰鼠翻领棉布长袍,颈上围着一圈白狐狸花绒围脖。 双手抄在紫皮棉绒袖套中。 虽不华贵,但亦非普通人能穿得起的。 见到穆戎后,他躬身作揖,自报家门道:“小人名唤春旺,是前面庄子的管事,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他满面笑容,看起来是很擅于迎来送往的人,无愧于管事这个身份。 穆戎低低应了一声:“姓穆。” “穆先生好。”春旺笑道,“听闻穆先生与家眷深夜投宿,我们庄主听说后惟恐村子里招待不周,便命小人一早前来相邀,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穆戎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咳咳……”一旁响起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循声望去,原来是老族长正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村长低垂着头,紧跟在他的身后。 不仅如此,住在周边的一些农户也都远远的靠了过来。 老族长慢慢的挪到跟前,十 分客气:“春旺总管,这几位贵客昨夜便说有要事在身,今早便要赶路,恐怕没有时间去庄子上了,老朽代他们谢过庄主大人的好意。” 春旺笑容可掬的向族长行了礼:“族长大人客气了!您不是病了吗?这么冷的天,怎么一大早就出来了?若是冻出个好歹可怎么是好?到时候若是被旁人说村长不尊孝道,大事小事都要您亲自出面,岂不是连累了他的名声?” 老族长抬起拐,刚想重重杵下。 但他看着春旺似笑非笑的样子,又轻轻放下。 他叹了口气:“多谢春旺总管提点,但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几天,只想在临死之前给自己积点德罢了,还请总管给老朽这个薄面。” 春旺笑道:“瞧您说的,族长大人乃是有福之人,定会长命百岁的,不然这于家村里的百十号人还能依靠谁呢?” 他说完,转向村长:“你说呢?这么冷的天,还是快请老族长回屋吧。” 说话时,他一直和颜悦色,但周围之人都感受到他话中的森然之意,便是方才那些正在靠近的村民,闻言亦停下了脚步,低下头各自回家。 村长挽起父亲的手臂:“爹,春旺总管说的有道理,咱们还是回去吧。” 族长看了看自己儿子,又抬头看了眼穆戎,嘴唇抖了抖,最终还是一句话未说。 村长仿佛心中有愧一般,始终不敢抬头,只是向穆戎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我先送我爹回家,二位随意。” 穆戎没有阻拦他们 ,但方才的气氛他焉能不知其中潜藏之意,他抬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春旺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他笑道:“穆先生莫要担心,方才小人尚未来得及介绍清楚。小人所在的庄子,乃是当今太子殿下的产业,庄主亦是太子身边得用之人。看先生谈吐定是京城人士,庄主冒昧相请,也是希望您能为他为带个消息回京城。” “这恐怕不便,诚如方才所说,我们有要事赶路。”穆戎神色不明。 “可是为了医治伤员?”春旺问道。 穆戎皱眉。 春旺忙道:“穆先生不要误会,昨日您身边不是有人到庄子上打探郎中之事吗?我们庄主亦是据此推断此处有伤员的。” 他的话音刚落,屋中穆陆吓了一跳,他低声道:“属下真的没有大肆张扬,只是问了一个小童而已。” 徐容容点了点头,示意他噤声,屋内众人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春旺继续说道:“今早冒昧前来,一是邀请穆先生和家眷入庄一叙,二来也是请庄子上的郎中为贵伤员看诊。实不相瞒,皇庄中的郎中与太子殿下颇有些关系,平日里最是桀骜不驯,轻易不肯出诊,连我们庄主出面也没用。但若是将患者带到他跟前,毕竟医者仁心,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穆戎闻言,未置可否。 在推敲春旺话中真假的过程中,他看着不远处探头探脑的百姓,心中疑惑更甚。 于是应道: “既如此,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只是……在 下的家眷昨夜都未能休息好,可否让她们留在此处,由在下带着受伤的兄长,随春旺总管前去皇庄。这样一来,既可以为贵庄主往京城带信,又可以医治我家兄长。” 春旺闻言,呵呵一笑:“听起来,穆先生是信不过小人了,真是枉费了我家庄主一番真心。”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门吱呀一声打开,穆艾从里面走了进来,来到穆戎身旁低语几句。 穆戎先是眉头微皱,继而看向虚掩的屋门,无奈之中点了点头:“既如此,便有劳春旺总管了。” 能让他改变主意的,自然只有徐容容了。 穆艾带来了徐容容的话:此处的古怪与皇庄脱离不了干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既然皇庄来人已经知道他们之中有个伤者,众人便没什么好遮掩的。 穆艾与穆陆当着春旺的面,将楚河抬进了马车。 两辆马车,前车的车架上坐着赶车的穆陆和郎中舒庆,后车则由穆艾来赶车。 围好兜帽的徐容容,略略向春旺行了个礼,便上了前车。 她刚刚在马车中坐定,就看到洛肖氏也跟了进来。 徐容容有些奇怪:“洛大姐怎么来了?” 洛肖氏笑着说道:“我年纪大了,这几天在车里颠簸的不行,想在县主的马车里舒缓一下,可否?此处离皇庄不远,我到了那里再去自己的车里。” 文摇一惊,下意识的看向徐容容。 洛肖氏不等徐容容搭话,抢先道:“还请县主怜惜我这个妇人。” 说话时 ,她蹲下身,握住了徐容容的手。 手掌温热、有力。 徐容容看着洛肖氏的眼睛,心下了然,于是点了点头。 洛肖氏见状笑了,她又请求道:“只是玉琪那丫头胆子小,昨夜又受了惊吓。不知县主可否让文摇姑娘过去陪陪她。” 看着她目光中坚定之色,徐容容心头升上一股难言之意,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文摇,你去吧,千万护好玉琪那丫头。” 文摇并不愿意,她坚持道:“小姐,奴婢还是留在此处……” 洛肖氏抬起头,看着文摇,微微一笑:“放心吧,文摇姑娘,我定会照顾好县主大人的。” 文摇:“……” 车上二人换座这种小事,春旺看在眼里,也并未多嘴。 他的眼睛只盯在徐容容乘坐的那辆豪华的马车之上, 从昱州启程时,未免引人注意,徐容容便让人将昱州府衙的车牌摘下。因此,这辆马车看起来只是一辆略显奢华的家用马车而已。 而对于春旺来说,他只要确定那位衣着华贵的少女在车中即可。 于家村的路坑坑洼洼的。 马车的轮轴滚动其上,咕噜咕噜摇摇作响。 一行人终于离开了村长家,重新出发。 斜对面的一处低矮房屋内,老族长坐在屋内,双手掩面。 村长跪在他的面前:“爹,您便是不管儿子,也要想想咱们于家村的百姓啊!” “作孽啊!作孽啊!”老族长抬起头,杵着手中的拐杖,尚未落下的泪水在他的眼眶中不住的打转。 第138章 兵分两路 从于家村到皇庄的路上,春旺骑着一头毛驴摇摇晃晃的在前面带路。 他看似不经意,但眼神几乎从未离开过前车。 徐容容与洛肖氏闲聊的话语不停的传进他的耳中,亦让他略略放心。 五里之外,遥遥可见一个繁茂热闹的庄子。 从四角插起的旗子看来,这个庄子至少有两个于家村的大小。 穆戎低语道:“不错。” 春旺闻言,颇有些骄傲:“那是自然,太子殿下的庄子,咱们怎敢不用心。” “既是皇庄,为何不用皇旗?”穆戎问道。 “穆先生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本就是内敛低调之人,他几番严令,俱是禁止我等张扬行事。” 穆戎闻言不语。 只是心里明白:这可真不是太子的作风呀。 前世,他奉旨收缴太子在京郊的庄子时,那排场比陛下的还要嚣张奢华。 春旺见穆戎不答话,便以为他并未见过世面,于是又略略解释了皇子庄园的规制,穆戎一一听来,到分毫未差。 说话间,便听见后面传来了一声十分突兀的“咔哒”声。 接着便是女子的惊呼声。 “出了何事?”穆戎勒起缰绳,停了下来。 眉眼间颇有些不悦。 穆艾跃下后车, 疾步上前:“爷,是……后车的底轴断了。” “怎么会这样?出行前你没有仔细检查吗?” “因方才春旺总管催的急,属下便没有细看,想来是这连日赶车后,马车承受不住,才会断裂。” 穆戎听完斥道:“破烂玩意!” 春旺闻言,忙骑着毛驴倒了回来,绕着后车转了两圈,果然见到马车底轴已经劈断,车轮有些摇摇欲坠。 他问道:“竟然损坏成了这般模样……若是修好,需要多长时间?” 穆艾估摸道:“大约要半天时间。” “真真误事!”穆戎没有耐心,瞪了穆艾一眼,“那你便留下来修理吧,我们前车先走,待你处置妥当,再来庄子上寻我们!” 他说完,穆艾连忙应道:“是!” 穆戎见状,回头看了春旺一眼:“春旺总管看呢?我兄长伤重,亟需就医。” 他的话,倒让春旺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拒绝,于是他看了前车一眼,点了点头:“也好。” 说完后,他还特地为穆艾指明了方向:“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便可直接进庄子,我会跟看门的人打好招呼,他们会派人领你们进去的。” 穆艾带着些许的羞赧道谢:“多谢春旺总管,都 是我不好,差点耽误了事。” “既然知道,还不快点动手!”穆戎又瞪了他一眼。 春旺见状,便不好再说什么。 他继续骑着毛驴在前面领路,华丽的前车便跟在春旺的身后,沿着小路摇摇向前走去。 穆戎策马走在一旁。 他略略回头,看了穆艾一眼。 后者点了点头。 而这辆损毁的马车中,洛玉琪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看着县主和母亲乘坐的马车,渐渐远去,泪水盈满了双眶。 文摇的手方才一直捂在洛玉琪嘴上,此时刚刚放下,她轻拍少女的后背:“莫怕,莫怕!她们不会有事的。” 洛玉琪点了点头,眼泪流的更凶了。 文摇叹了口气。 从今早春旺在门外口口声声说邀请穆先生和家眷一同前去皇庄开始,徐容容就知道这个人的真正目标是她们所有人。 她虽不知道皇庄之内究竟有什么玄机,为何定要客人前去。 再加上从昨夜至今,于氏老族长的言辞,似乎都在阻止此事发生。 于家村和皇庄,到底是什么关系? 于家村的女眷为何又都是如此凄惨的模样? 同为女子,她知道这个世道女子已是极苦,但像于家村这样的,她还前所未见 、闻所未闻。 于是,她决定亲自进去看一看。 毕竟,她手中还有县主这个身份,皇庄之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易对县主下手。 不过此行依然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她不想连累洛肖氏母女,于是在上车前与穆戎定下一个金蝉脱壳的方案:待走到半路,穆艾将后车的底轴弄断,令洛肖氏的马车陷在半路无法动弹。 这样一来,那对母女便不会落入险境。 徐容容知道洛肖氏的性子,于是这个方案是背着她定下的。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洛肖氏竟如此敏锐! 她发现赶车的人是穆艾,便觉察出异状。 于是一上车,她便与文摇更换了马车。 只是这一切,洛玉琪蒙在鼓里,她见文摇过来陪伴时,还心中腹诽母亲细心,知道自己与文摇姐姐谈得来,特地将她换了过来。 直到车轴断了之后,她才方知真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和县主进入那个未知又诡异的地方。 她抓着文摇的手,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侯爷会护着县主,也会护着我娘的,对不对?” 文摇点了点头:“侯爷和县主都有身份,皇庄的人不敢轻易得罪他们的,兴许很快就能出来了 。” 洛玉琪将头靠在文摇的肩上。 车内少女的议论,一直蹲在车底假装修车的穆艾自然没有错过。 此时,他亦说不清,侯爷和县主的冒险究竟会换来什么结局。 但不管如何,他也有自己要完成任务。 他将备用的底轴换好后,敲了敲马车的车窗:“放心,侯爷已经做好了安排。” 说完,他翻身上车。 皮鞭轻甩,他驾着马车向江南道驻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 皇庄的大门并不像一般的庄子那般低矮宽敞。 倒像是军中营寨的大门,高耸威严,隐隐透着一股威慑之力。 坐在车架的舒庆,碰了碰穆陆的手臂,示意他向上看。 庄门的左右两侧,竟然设有四个岗哨! 这哪里像是庄园? 春旺将令牌亮出,大门缓缓打开。 他回过身,脸上依然是那客气的笑容:“诸位,请进。” 说完,率先骑着毛驴向内走去。 马车紧随其后。 只是一扇门之隔,庄内与庄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这里劳作之人、行路之人,都只是在埋头做自己的事,无人说话。 随着穆戎骑马驶入,庄门在他们的身后缓缓关上。 舒庆的后脊,缓缓升出一股寒意。 第139章 古怪的皇庄 与大周所有的皇庄一样。 徐容容他们置身其内的庄子亦有内庄和外庄之分。 外庄望之不见边际,是庄户们耕种的土地,庄户们有些是从附近村子迁居过来的,还有一些是世代居于此处的佃农,全靠他们,才能让皇庄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上供。 但与寻常的皇庄、官庄不同的是,此处的内庄竟形同村镇。 单是屋舍便足足有两个于家村大小,更别说庄内还有十几间商铺、食肆,甚至还有一间当铺。 眼下还未到午时,因此商铺内只有寥寥几位客人。 而食肆更加冷清,只是透过窗子,能看见老板和店小二正在摆放桌椅。 虽然这里比初进庄子时热闹许多,但众人依然只是低头做事,彼此之间并无多少言语。 这番景象,倒与昨日穆陆来探访时一样。 徐容容乘坐的马车宽大,路过此处时,与周边布局格格不入,一看就是外来之人。 但他们所到之处,却并未引起庄内人的好奇。 偶尔有几个人抬起头,撞上穆戎的视线后,又在慌乱之中躲避他的注视。 尽管马车上的车窗始终没有打开,但这诡异的氛围还是传入了车内。 洛肖氏压低了声音:“怎得如此安静?” 徐容容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眼昏睡中的楚河,取出了血竭草的药膏塞入他的手心之中。 洛肖氏有些奇怪:“县主这是为何?” “自有用处。”徐容容掩嘴偷笑。 车内 的细微动静,自是逃不开穆戎的耳朵。 他一路行来,庄内的怪异自然竟然被他尽收眼底,带着涉世未深的少女进入险境,原本让他有些不安,但车内的轻笑声却莫名的抹平了那一丝慌乱。 他下意识地直起腰身,气势愈加挺拔。 …… 穿过繁华但寂静的街道后,又往里走了片刻功夫,一处略显威武的高门大宅便显露在众人面前。 毫不夸张的说,哪怕是在京城中,只怕三品以下官员的府邸,也没有这般气势。 可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门上并没有牌匾。 “到了!”春旺的驴子在大宅朱红色的门前停下。 一个门房立刻跑了过来,附在春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春旺闻言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看着穆戎:“庄主正在里面恭候诸位,那位郎中也已入府,可随时为穆先生的兄长看诊。” 穆戎下马:“多谢。” 三两句话的功夫,四名小厮抬着一个担架从门内跑了出来,静静立在马车之前。 楚河被从马车上抬了下来,舒庆与穆陆一起,随他一同入内。 而徐容容则在洛肖氏的陪伴下,走出马车。 穆戎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将她扶下来,在她耳边低语道:“我会时刻在你左右。” 徐容容看了他一眼,被风帽挡着严严实实的脸上,露出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穆戎从那亮晶晶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兴奋之色。 是即将开启冒险之前的 那种兴奋。 这丫头…… 穆戎在心里叹了口气: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进门之后,春旺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侍女,她们在前面引路,带着徐容容一行三人进了前厅。 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厅内空无一人。 并没有见到皇庄的庄主。 两名侍女奉上茶水,准备退下。 徐容容摘下了帽子,露出原本的容貌。 其中一名侍女瞥见了她的容颜,慌得抖了一下手,差点掀翻了茶具。 她赶紧跪下。 徐容容瞥了她一眼,并未叫起,而是笑盈盈的问道:“贵主人如何称呼?” 侍女微怔,抖着身子不知如何作答。 穆戎自不会像徐容容那般客气,他冷哼一声:“怎么?难道连自己主人怎么称呼都不知道吗?” 侍女抖得更厉害了。 她这样的反应让徐容容有些奇怪,她伸手刚想将侍女拉起来再问上几句,便看到方才消失了的春旺,一脸的歉意进入厅内:“实在抱歉,方才只顾着安排穆先生的兄长,倒是让无知的下人怠慢了这边。” 他瞪了眼侍女:“还不快下去!” 两名侍女连忙躬身退下,方才徐容容想要问询的那位,脸色惨白。 春旺面带愧色:“我们庄主正在书房给太子殿下写信,稍后才能过来,还请几位见谅。” 他说完,从外面进来几个小厮,每人手上捧着一些精致的糕点和酒水。 他们将糕点和酒水摆在桌子上之 后,便侍立一旁。 在寻常贵人家中,这种侍候客人的差事大多是由侍女完成,而此处竟是小厮? 徐容容和穆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古怪。 春旺走过来,堆起笑脸介绍道:“庄主担心穆先生和家眷在此枯坐无趣,特命小人奉上咱们庄子的特产,也好打发一些时间。” 说完,他又亲自为众人斟酒:“这些果酒也是庄中自酿的,清甜可口,不会醉人。” 穆戎端起一杯,轻嗅道:“果香浓郁,的确是好酒。” 说完,浅尝一口,满意的点了点头。 “穆先生果然是懂酒之人。”春旺见被人夸奖,喜不自胜,“您若喜欢的话,待离开时小人便让人装上一桶,给您带回京中慢慢品尝。” “如此,便多谢了。”穆戎毫不客气。 春旺见状,继续劝徐容容:“此酒口吃留香,夫人也可尝尝。” 穆戎笑道:“我家这位酒量浅薄,怕是喝了一口便要倒下。” 徐容容闻言皱了皱鼻子,偏不服气。 她端起酒杯,轻嗅片刻:“不过是寻常的桂花酒,我倒要尝尝能有多好喝。” 穆戎见状连忙伸手阻拦。 却见徐容容仰头,半杯酒直落喉中。 许是喝的太急,她连连咳嗽。 穆戎在一旁又急又气,不住地抚着她的后背,收起力道轻拍:“你便这样倔吧!” 此话听在春旺耳中,似是夫妻间的情趣。 但对穆戎而言,是真的被徐 容容气到了。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只要对上他,这个丫头就是一整个倔强。 但偏偏杀伐决断的他,在她的面前一点脾气也没有。 徐容容咳得双颊通红,眸中水光四溢,这般模样更是让穆戎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别说春旺了,就连坐在一旁的洛肖氏,都有些别扭。 她掩嘴偷笑,若不是此地不合时宜,她真想离开这里,给他们二人腾出地方。 穆戎手脚笨拙,一通忙乱。 春旺站在一旁,虽然脸上堆笑,但眼中却尽是冷漠之色: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温存吧。 门外闪过一人。 穆戎的眼角余光立刻捕捉到,但他神色未变,依然看着徐容容。 春旺见状,悄然退了出来。 他疾步走到门外,招招手将来人带到了僻静处:“你怎么来了?可是庄主大人回来了?” 来人点了点头:“大人亦是刚刚到,便命我前来传话。” 春旺瞥了眼厅内,小声说道:“那你快去禀告庄主大人,近日来了批不错的货物,未免夜长梦多,还是要尽早出手。” “大人说了,最近需得消停些。他不方便往这里行走,让你看着处置就好,切莫留了尾巴。” 春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那这单生意……” “就当是大人犒劳你了,自行处置去吧。”来人说完,便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 接着拉下兜帽匆匆离去。 第140章 中计了 眼见着传信之人消失在视线中。 留在原处的春旺尚未回过神来。 他万万没想到,近几年来最好的一批货,庄主竟全部让给了他? 心中盘算了一下即将到手的银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又过了片刻,他调整完心绪,志得意满的重新回到厅中:“怎么样?庄子上的手艺诸位可还满意?” 不过是一来一回,但春旺好似换了一个人。 徐容容放下手中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多谢春旺总管招待,我们何时能见到贵庄主?” 春旺瞥了眼三个已经空空如也的酒杯,笑道:“实在是不巧,庄主临时有事,诸位怕是不得见了。” 穆戎闻言,皱起眉头:“既如此,可否带我们去见见我的兄长,不知道郎中为他医治的如何了?” “放心,你们很快便能相见。”春旺好整以暇的笑。 徐容容心知其中有古怪,她刚要再问,便觉得头晕目眩,她抬手按压着额角,勉强撑住。 但旁人便没有这么好运,“噗通”一声,坐在她身侧的洛肖氏已经倒下。 见此惊变,穆戎终于反应过来,他想要起身,但四肢酸软无力,目光也在春旺的嘲笑之中逐渐变得呆滞。 徐容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亦没有支撑太 久,便如洛肖氏一般软软倒下。 春旺叹了口气:“难道家中长辈没有教过吗?出门在外,陌生人给的东西千万不能乱吃!” 说完,他冷笑着走了过来,用脚背踢了踢穆戎。 方才那个还带着一丝冷傲的男子瘫倒在他的脚下,春旺蹲下身子细细打量。 果然,那双冷傲锐利的双眸闭上之后,整个人便显得柔和了许多。 这般俊朗,应该能卖出个好价钱!春旺心中盘算着。 他瞥了眼侍立一旁的小厮:“去看看那边几人如何了。” 片刻之后,小厮飞奔而来,躬身回禀:“回总管大人的话,除了昏迷的那个人之外,其余二人均已放倒。” “昏倒的那个,直接埋了吧,几年之后便是上好的肥料,也算造福一方了。”春旺说完,看了眼厅中早已人事不知的三个人,“这三人便送到老地方去吧。这批货不错,你们搬动时手脚轻些,万一弄伤刮花了,便卖不上好价钱了!” 春旺口中的好地方,乃是一处阴暗的地牢。 因着他千叮咛万嘱咐,小厮和侍女们将厅中三人送过来的时候,真真是手脚并用,万般仔细,生怕磕到绊倒。 即便是用来关他们的牢笼,也重新铺上了稻草。 看那少女细嫩的皮肤 ,他们生怕先前的破烂一不小心就弄花了她的脸。 地牢之中,可不仅仅只有他们三人。 在关押徐容容的牢笼对面,隐约可见穆陆和舒庆两个人,正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 他们那里可就没有徐容容等人的待遇了,穆陆半截身子都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待一切安顿妥当,春旺伸了个懒腰:“为了这单生意,老子一整晚都没睡,今日又起了个大早去进货,好在没有白跑一趟!” 一个小厮连忙恭维道:“总管大人辛苦。” 春旺打了个呵欠:“难得的好货!值了!” 他瞥了眼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的下人们:“你们也做的不错,都回去吧!” 说完,他踌躇满志的带着众人向外走去,心中盘算着,还是要趁庄主不在的时候出手,免得他见到这批货的质量后反悔! 厚重的牢门“吱呀”一声,在他的身后重重关上。 他抛了几块铜板,给守门的人:“都给老子警醒点,待事情办妥之后,老子重重有赏!” “是,总管大人。” 地牢之内终于恢复了宁静。 静的可以听到水滴落下的滴答声。 片刻之后,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在这样的地方,你竟也能睡得着?” “有佳人在身侧相伴,不敢 辜负良夜。” “侯爷真是好兴致!” 穆戎闻言,感觉到佳人似乎生气了,于是赶紧睁开了眼。 徐容容就坐在他的对面,面容清冷。 穆戎心道不好。 他抬起手,扣在少女脑后,好似要将少女揽进怀中一般。 徐容容下意识的躲开。 穆戎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收回手掌,掌心处有一棵稻草。 原来,他只是想为她摘去发顶的稻草而已。 徐容容面上有些挂不住,她侧过身去,躲避穆戎的目光。 “扑哧……”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洛肖氏亦醒了过来,方才二人之间的举动尽皆被她收入眼底,她笑道,“可见侯爷往日轻浮的很。” 穆戎闻言,笑而不语。 徐容容忙将洛肖氏搀扶起来,低声问道:“洛大姐可好?” 洛肖氏笑着看她:“有县主的良药入口,我又怎会不好?只是不知那个叫,春旺的贼子给我们下了什么药?” “是蒙汗药。”徐容容与穆戎异口同声。 洛肖氏听闻,反倒有些奇怪:“在昱州时,因做生意为防有人暗害,我相公亦给我看过蒙汗药,那颜色和味道我记忆犹新,与今日的并不一样。” “那春旺正是为了防像洛大姐这般的人,才会想出这种阴损的法子。” 徐容容解释道,“他将制作蒙汗药的药底分别下在了酒水和糕点中,必定要两者都吃才会产生效用,想必这这庄子定是做惯了这等买卖。” “原来如此……”洛肖氏看了眼徐容容腰间的药囊,“那县主方才给我吃的,便是蒙汗药的解药?” 徐容容点了点头:“我时刻备着解毒的药丸,方才给你吃的便是这种。” “既如此,多谢县主。”洛肖氏说完,又看向穆戎:“可侯爷又是为何没有中招?” 方才,徐容容趁着春旺离开时将药丸给了她,可她并未见徐容容将解药给到侯爷。 穆戎正色道:“无他,本侯只是用内力将药性逼出来罢了。” 见他说的坦然,徐容容瞪了他一眼:武力值高了不起吗? 穆戎面露委屈:还不是你不给我解药? 徐容容又瞪了回去:我不过是怕浪费罢了! 洛肖氏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她看着对面牢笼中一动不动的两个人,有些担忧:“舒郎中会不会有事?” 徐容容笑道:“我都能看出来的蒙汗药,舒郎中又怎么会轻易中招?你若不信的话,亲自问一问他便是。” 话音刚落,对面便传来一声叹息:“可惜啊,真是白费了那位总管大人的一番心意。” 第141章 终于知道了皇庄的勾当 地牢之中,不知何处传来传来滴滴答答的水滴声。 单调如一,显得阴森的地牢更加可怖。 此处无风,但透着凄冷。 穆戎将自己的氅衣又系在徐容容的大氅之外,将她裹得毛茸茸的。 徐容容搓了搓手,看向了对面的牢笼。 果然不出她所料,舒庆和穆陆也在假装中药之后,被丢进地牢。 穆陆年少清癯,自有少年英气。 舒庆身上倒是有股成熟之风,以及郎中的儒雅,竟也没躲过春旺的算盘。 一行人倒是在此处相会了。 洛肖氏打趣道:“没想到,像我这般的妇人,亦没有逃过魔爪。” 徐容容笑道:“这里兴许就是皇庄之中古怪的由来,咱们若是不尽快离开此处,只怕早晚被那春旺总管换成银钱。” 方才假装昏迷时,她已将春旺的算盘听的七七八八,这厮做得竟是贩卖人口的勾当,不管男女,不论年纪。 穆戎打量了一下所处的牢笼,一言不发的走到牢门前,抬起手覆在锁头之上。 微微用力,门锁应声碎裂。 离开了低矮的牢笼,走到污糟的甬道之内,才发现这地牢之中竟有近二十个牢笼。 每间牢笼之内,都有刺鼻的血腥气味,不知道 曾有多少人在此处遭难! 徐容容一一看去,眉头微皱。 太子的皇庄藏污纳垢,那个远在东宫的太子又是否知道? “呜呜……”不知何处传来了隐隐的呜咽之声,似乎是在靠近出口的地方。 徐容容又惊又喜:此处竟然还有旁人! 她刚要前去,穆戎一把将她拉到身后:“你在这里,我去。” 说完,不等徐容容搭话,他便向前走去。 阴暗的地牢之内,仿佛处处都埋藏着危机,穆戎步履不停,向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在入口处那间满是脏污的牢笼内,一个身着浅色衣服的女子正伏倒在地,满身的血污,她双手环肩不住的发抖。 “你是何人?”穆戎低语。 女子在惊恐之中抬起头,她不知面前的男子是如何悄无声息的进入自己的牢笼内的。 她圆睁着双眼,瞪视着穆戎。 带着一丝血污的那张脸,仿佛有些熟悉。 穆戎的脑海中灵光闪现:这似乎就是方才在前厅中为他们上茶,在徐容容面前差点打翻茶碗的那名侍女。 可不过一个时辰而已,她怎会遍体鳞伤的倒在此处? 穆戎一手拎起她的衣领,侍女整个人腾空而起。 下一秒便被丢在一双莹 白色的绣鞋面前。 绣鞋的主人,声音轻盈,她俯下身来细细的打量着侍女,然后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侍女抖得更加厉害,她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穆戎有些不耐,他带着一丝狠厉的目光,捏起她下巴:“到了如此境地,你还想为你家主人遮掩吗?” 侍女拼命摇头,她呜咽着张开了嘴。 身旁的众人见状,俱是一惊。 这名侍女的舌头早已被拔掉,她奋力地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看着她如今遍体鳞伤的模样,穆戎松开了手。 侍女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徐容容蹲下身子:“所以方才在前厅之中,你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侍女不敢抬头,只是努力的点头。 “春旺手下的人,都和你一样吗?”想到诡异的皇庄,徐容容有种头皮发麻的样子。 侍女瑟缩着抬起头,微微摇头,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洛肖氏,然后张开嘴,做了一个拔舌的动作。 “这里只有女子和你一样?” 侍女点了点头。 徐容容取出帕子,为她擦净脸上的血污,看着她发黄的脸色,以及那粗粝的手脚,她看起来并非大户人家的侍女,更像是做惯了粗活之人。 “你是庄子里的人吗?”她问道。 侍女摇了摇头,满是伤痕的指尖,指向一个方向。 徐容容眉眼一闪:“你是于家村的人?” 侍女闻言先是一惊,继而猛然点头。 因太过用力,她扯动了身上的伤口,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徐容容简单为她察看一番,满身的伤口应是棍棒和皮鞭所致。 “他们为何打你?” 侍女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徐容容。 “是因为方才在厅中,你不敢回答我的问话,又差点暴露了你的情形,因而才被打成这样?” 侍女点了点头,抽噎了起来。 徐容容想起,春旺正是在自己逼问她皇庄主人身份时回来的,想来他是怕侍女暴露了被虐残的事实,才匆匆而来。 如果侍女暴露,那自己必定怀疑皇庄有鬼,万万不会将那些东西轻易入口。 不过,好早她们早有准备,套问侍女的话不过是借机打探虚实罢了,但如今看来,倒是连累了人家。 想来从前厅出来后,这个侍女就又遭到了虐打,还被丢进了地牢。 太子皇庄,竟邪恶至此! 徐容容耐着性子问道:“如今的庄子里,还有于家村的人吗?” 她的话音刚落,侍女 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她艰难的伸出手,指了指地牢中的牢笼,又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最后指了指她自己,张开右手。 这些动作,她做的无比简单,但徐容容瞬间明晰: “皇庄从于家村抓来了很多女子,但大部分都被卖掉或者杀掉了,如你一样的还剩五个人。” 侍女点了点头。 徐容容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子,又想起于家村那些人的现状,她终于明白村中为何是那般古怪的景象了: 想必村中女眷不管姿色好坏,年龄几何,是否嫁人,只要健全的,有利用价值的,都被皇庄撸了过来。 于家村的人为了保护自家的女眷,才不得不亲自动手,将好好的少女双腿打断,弄瞎她们的眼睛,毁了她们的容。 只有“毫无价值”的女子,才能逃过皇庄的黑手。 这……真的是皇家的庄子吗? 徐容容站起身,有些呆愣的看着穆戎,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穆戎知道,此刻的徐容容心中定如惊涛骇浪的一般。 他揽住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些力量:“放心,我必会查清。若真是他授意的,我亦不会留情。” 但那个人的身份,岂是他不留情就能拉下马来的? 第142章 我没死,但你快了 地牢中的侍女,伤得不轻。 若将她丢在此处,必死无疑。 徐容容见状,心中不忍,更何况若是想要将皇庄之事大白天下,必定需要这样一个人证。 于是她看着穆戎,低声问道:“我们有把握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把她们带出去吗?” 她不会为了这个女子就牺牲掉身边的人,即便是救人,也要在保全自己人的情况下,更何况,这一切她自己办不到,只能仰仗穆戎。 只是,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着穆戎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恳切。 这样的眼神,让穆戎心中一动。 他的小姑娘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要有这么多的顾虑。 “只要你想,我便有办法。”说话时,他的眸中带着十分的笃定,这让徐容容心中稍安。 她微微舒了口气,后退一步。 却发现不远处的牢笼旁边有块发黑的物件,看上去像是一根簪子,只是因为太黑,与地上的污糟融为一色。 她走过去捡了起来。 那是一支墨玉簪子,上面刻着一株梅花,形态惟妙惟肖。 虽然脏污遮掩了它原本的面貌,但徐容容一眼便知,这枚簪子并非寻常之物,至少价值数金,这种贵重的饰品,绝不会 是于家村中的女眷所有。 她想到昨夜今晨借宿于家村时,老族长和村长那莫可名状的怪异之处。 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想: 于家村仰仗皇庄的鼻息,不敢轻易得罪他们,因此不管是于家村健全的女眷,还是过路借宿的客人,但凡皇庄来要,便不敢不给。 自己一行人昨夜投宿,老族长年事已高,不忍伤害她们,于是不断提醒,让她们一早便走。 但此事还是被皇庄的人知晓,于是这才有了春旺一早进于家村请人一事。 老族长前来阻挠,但春旺话里话外却拿一村百姓威胁,最终老族长不得不离开。 想来如自己一般的外地人,不管是进了于家村,还是进了皇庄,都是一样的结局。 被灌下蒙汗药,不论男女,但凡健全的通通卖掉。 从于家村的现状可知,皇庄中的这等勾当经营已久,能将这个生意做到隐秘且不为人知的话,背后若没有一个身份贵重之人,是万万不可能的。 太子!只有太子的权势才能做到这一点。 徐容容重新看向侍女:“庄主是谁?” 侍女抬起头来,有些茫然无措的摇了摇头。 徐容容皱眉:“你既然被留在皇庄之内侍候他们,又怎会不知道庄 主是谁呢?” 侍女撩起裙摆,遮住了半张脸。 “庄主出现时,从来都没有显露过真容?” 侍女点了点头,她站起身来,学起了春旺走路的样子。 这下,徐容容更加明了:“平时里你们能见到掌事之人,只有春旺一人。” 这个庄主,隐藏至深。 少女唇色开始发白,舒庆忙搭上脉为她诊治一番,然后说道:“要尽快出去。” 穆戎瞥了穆陆一眼,后者会意。 悄然潜入地牢的入口处,一扇厚重的铁门将地牢与外界隔绝。 他仔细悄然等待了几息之后,便立刻回来禀报:“门外只有四人,其中两人应是外家功夫不足挂齿,另有两人气息隐藏的很好,想来是有些内力在身的。” 穆戎冷哼一声,抬脚便向着牢门处走去。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竟然抬手,敲了敲门。 外面便传来一声低喝:“谁!” 下一瞬,穆戎突然发力将牢门震碎。 铁屑飞出,将那两名练外家功夫的守卫打得像筛子一般,两人一声未吭便软软倒下。 剩下两名护卫大惊失色,他们拔腿便想向外跑,但片刻间穆戎便落在他们面前,阻断了他们的去出。 一推一收间,他的双手扣在两名守卫的 颈间,微微用力。 随着细微的“咔嚓”声传来,两名守卫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死去。 穆陆看得兴起,他恨不得给自家侯爷鼓掌助威:“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侯爷一小半的身手。” 想到这里,他凑到徐容容面前:“我们爷是不是很厉害!” 徐容容乜了他一眼:“那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我倒想知道,你的脖子够不够硬?” 穆陆连忙收声,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穆戎转身看着他们:“走吧。” 徐容容心中有一丝疑惑: 按理说看守这般隐秘之处的人,身手不至于如此拉胯,但这些人却实打实的在穆戎手下走不过一招。 前世的他五年后也不见得有这般身手,怎么今生却如此厉害?难道前世他藏了拙? 走出地牢后,冷风不期然的吹了过来。 穆戎下意识地挡在徐容容身前,为她遮住这扑面而来的寒意。 接着,又将她已经系好的大氅拉紧,再为她戴上风帽。 他看了眼她缩在袖中的小手,笑道:“一会给你找个手炉。” 徐容容:“……” …… 春旺此时正在厢房之中饮茶,他面前的炭盆烧的滚热,驱散了一切寒意。 他舒服 的喟叹一声,吩咐身旁的长随:“这批货看着不错,为防万一,将他们卖去番邦,那里青楼和小倌馆不是缺货缺的紧吗?且番外之人喜好妇人,我看这个姓穆的女眷正合他们的心意。” 长随应道:“可咱们去番邦送货的车子刚走几天,一来一回怕是要许久。” 春旺白了他一眼:“那就再送一批好了!这几日盯紧于家村,那老头可能是快死了,近来好生墨迹,不仅瞒着村里的消息,还拦着老子提货!” “那总管大人看看,要不要提前送那老头归西?免得将来坏了咱们的事!” “如此……也好!”春旺盘算道,“他那儿子比他识相多了,倒是可以一用。”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声轻响,春旺喝道:“什么人?!” 长随闻言,连忙跑出去查看。 等了许久,还不见回来。 春旺有些不耐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做事如此拖拉,难堪大……” 他的话哽在喉间。 因为长随已被吊死在房檐之下,而他的尸首旁站着一个面无血色之人。 春旺吓得魂魄出窍:“你!你!你……没……死?!” 楚河冷冷一笑:“我暂时还未死,但你却要死了。” 第143章 藏得很深的楚河 楚河在上马车之前,其实就已经醒了。 他身上多处箭伤,原本伤势极重,但因止血及时并未损伤太多元气。 再加上昨夜徐容容悉心照料,穆戎……也帮了不少忙,他整夜未发高热,复原的极快。 装病,自然也是为了徐容容。 她与穆戎的谋算,他不能说一字不落,但也算是尽数知晓。 她若犯险,他自然要护着。 更何况,以他的情形,也算是这群人中春旺最不会注意的人了。 因此,在舒庆前来把脉时,他始终装作未醒,并趁无人之时,找舒庆要了两颗可以聚神凝气的药,并叮嘱他不得告诉徐容容。 之后,他才“悠悠醒转”,徐容容不愿他以身犯险,但他迅速恢复的神色骗过了她,让她同意他加入计划之中。 但她心中依然不太放心,于是才在临下车前,以防万一,将血竭草调配的药膏塞进了他的掌心。 楚河既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润,亦知道这药其实代表了她的担心。 他不动声色的将药掩好,由着皇庄的人将他抬下车。 进入这间过分豪华的宅院,他心知若皇庄真的有古怪,此处便定然会有线索。 于是凝神静息,营造出奄奄一息的假相。 皇庄中的郎中目光毒辣,把脉之时满心的怀疑,甚至用手抵住穴道试探他。 好在,他的身旁有舒庆协助,最终,郎中并未看出什么异常。 倒在检查了他的伤处之后,又为他装模做样的施了针,再敷上金疮药。 这药甫一上身,楚河便知道,这乃是极品伤药。 即便是军中将领,也绝对不会拥有这么好的金疮 药! 前世他被穆戎追杀至重伤,武天琪不得已才命太医院给了他这种金疮药。 舒庆也是一打眼便知道此药难得,所以硬撑着,直到郎中将楚河的伤处全部处理完,才和穆陆一起“徐徐倒下”。 他们倒下之后,郎中的戏便也做完了。 他之所以下本钱为楚河治伤,也不过是奉春旺总管之命,让他别露出马脚,惹了这批“好货”的怀疑。 当目的达成之后,楚河便也没了价值。 虽然带着一身金贵的药材,但依然被拖到板车上,由两名小厮拉去了外庄。 他们原本是想将他活埋,只不过最后被充作肥料的,是那两名小厮自己罢了。 楚河又服下了一粒舒庆给的药。 在安静处略略打坐调息后,便换上了从小厮身上扒下来的衣服,重新回到内庄。 潜入庄宅大院。 他在几处院落间寻觅了一番之后,始终没有发现徐容容她们的踪迹。 好在,他知道穆戎那厮必定不会让徐容容只身犯险,于是便擒住了一名运送茶水的小厮,打探到春旺所居的院子后,踏梁而来。 抓到春旺,便知道了徐容容所在,亦能掌握离开这个宅院的方法。 春旺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身旁已经被吊死的尸首正随风摆动。 而眼前之人,虽然脸色苍白,还穿着小厮的衣服,但却难掩周身散发出的迫人气息。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河瞥了他一眼:“你这里,很难进吗?” 春旺:“……” 为了这些隐秘的事情,庄主历时五年之久,将内庄和宅院布置的如铁桶一般。 庄内有不 少人乃是附近的村民,有于家村的,亦有其他村落的,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内庄之内处处都是眼线。 他们所图之人,都是出门在外的路人,常常会带着护卫同行。为了能拿下他们,宅院之内的小厮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这两年还请来了一些高手护院。 可怎么……竟防不住这个看起来快要死掉的人。 突然间,他感到后背生出一丝凉意。 难道,这群人竟是有备而来? 不过,楚河并没有给他留太多思考的时间。 一个麻袋兜头套下,顷刻间便将他捆的严严实实。 …… 在楚河擒获春旺的时候,穆戎独自一人将被困在此处的其余五名于家庄女眷给救了出来。 她们清一色侍女装扮,口中空空,都被拔了舌头。 女眷们茫然失措间,惊动了宅院之内的打手。 几个手持刀枪的打手将穆戎团团围住,另有一些人跑出去报信。 穆戎的目光略略瞥过众人,一望便知其中有三个人暗藏着深厚的内力。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已经不早了。 想到一会天会更冷,他便不愿在此处逗留,目光从那三个高手身上掠过:“你们先来。” 被他点到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恼道:“不知死活!” 之后,便劈手持刀而来。 可是,仅仅一个回合之后,他便横死当场。 他所持的刀也有了新的用处——用来将另外两人对半劈开。 “啊……”剩余几人亲眼看见寒光闪过之后,好端端的人便在面前裂开,于是便惨叫着,抱头鼠窜。 穆戎将刀丢到一旁,冷哼道:“无趣。” 身旁传来一个闲闲的声音:“就这点人,还要闹出这番动静。” 穆戎转过身,便看到楚河站在他的身后。 侍女们吓得互相依偎在一团。 楚河一手拎着春旺,一边凉凉的看着穆戎:“这些人都要带着?” “嗯。” “你何时变得如此怜香惜玉?” “你何时变得如此八卦?” 两人说话好似斗气一般,被捆成粽子的春旺心里有苦难言。 他抬眼间,瞥见不远处有个小厮正探头探脑,可眼下口不能言,他只能拼命的冲那小厮挤眉弄眼。 这点动静,自然躲不过身旁两名高手,他们不动声色的等他传递完消息。 接着,再拎着他回到徐容容休息的地方。 方才穆戎去救人时,为了安全起见,便将徐容容一行人安置在了避风处,并留下穆陆守护。 趁此机会,徐容容赶紧为从地牢中救出的那名侍女止血。 猛然见到穆戎和楚河一起回来,徐容容的悬了许久的心方才稳稳落回。 几名侍女抱成一团,不住的呜咽,说不出的凄惨。 徐容容看着她们的模样,心有戚戚焉。 可下一刻,却冷不丁的被穆戎塞过来一个物件。 直到温热传来,徐容容这才惊觉,他真的给自己弄来了一个手炉。 还是……崭新的。 她抱着手炉,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说过,要给你弄一个的。”说话间,穆戎为她抚平了额间的碎发。 这一幕,让楚河有些刺眼。 他下意识地背过身去想要离开,但眼疾手快地舒庆,不容他走开。 一把抓过楚河的手腕,原地探起他的脉象。 “我给你的 药,你竟然都吃完了?”他微微蹙眉。 “嗯。”楚河答道。 “这药效,还能再撑半个时辰。” “你们在说什么?”一旁的徐容容闻言走了过来,她看着舒庆,“你给了他什么药?” “额……是两颗聚神凝气的药,可以短时间内为楚护卫压制身体内的伤势。” “为什么要压制伤势?”徐容容变了脸色,“你是为了骗我?难怪我见你醒来时神色如常,你为了让我带你入庄,用药控制了伤势?” 楚河低头未答。 “胡闹!”徐容容气急,她又看向舒庆,“他要胡闹,你竟然纵着,他这般情形,怎么能吃这种虎狼之药!” 舒庆摊开双手,摆出一脸的无辜相:“那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更何况,侯爷不是也看出来了?” 要死大家一起死! 穆戎猛然被点到名,猝不及防间对上徐容容怒意十足的双眸。 一旁的穆陆急中生智,连忙为自家侯爷解围:“这个宅子颇多古怪,以属下所见,眼下还是早早离去的好,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说完,他踹了春旺一脚:“带路!” 春旺:“……” 他这会可老实着呢,却平白挨了一脚。 只是他的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有口难言,只得老老实实带着他们向大门处走去。 地牢被破,总管大人被掳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庄宅大院。 于是,护院们张牙舞爪的围了上来。 但穆陆拎着春旺,像拎着一块盾牌一般。 谁敢动手,他便将春旺怼到谁的面前。 一时间,众住院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他们来到了大门前。 第144章 终于显灵了 皇庄中所有的打手几乎都汇集在庄宅大院的门前,让这处没有牌匾的宅院变得愈加怪异。 他们之中有人穿着似樵夫,有人手中拿着算盘。 看似寻常,但所持的柴刀中藏着暗器,算盘拨弄间透着森森寒意。 百人之中不乏高手,虎视眈眈的盯着站在门前的一行人。 看着门外神色各异的人,穆戎笑道:“皇庄为了这见不得人的买卖,真是下了血本。” 面前尽是皇庄内的打手,身后亦是百名庄宅大院的护院。 这般阵仗让春旺有了底气,他瞥了眼穆戎,带着一丝骄傲。 仿佛在说:我这里有上百高手,而你们只有三个人!今日无论如何也别想活着出去。 穆戎读懂了他的心声,笑道:“那便试试。” 一处暗器凌空而来,楚河拈起一枚石子将它击落,转向刺入一名护院的眼中。 那护院惨叫着满地打滚,刺耳的声音让人心惊。 从他眼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众人的眼。 恶战,一触即发。 穆陆悄声道:“爷,属下护您和大小姐先出去。” 他抬头看了眼天,叹了口气:“近来,穆艾的效率有些低了。” 此时听见这没头没脑的话, 春旺一脸的古怪。 可下一瞬。 “砰!砰!砰!”远处传来巨大的撞击声,仿佛是厚重的门被撞开后落地的声音。 砸在众人的心间,让人没来由的心慌。 然而,不等他们回过神来,一阵金戈铁马般的喊杀声,由远及近。 “啊……”刀剑相击,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好!是军中的战马!”一人惊呼,他话音未落,众人便看见烈烈战马正奔袭而来。 马背上的将士们持弓射箭,将所有准备抵抗的人射落马下。 他们身上的铁甲灰白,整齐划一。 “是江南道大营中的铁甲骑士!”皇庄内的打手许多也是见过世面的,他们知道,对上军队,凭这两百号人是万万没有胜算的。 于是,逃跑便成了唯一的出路。 一时间,庄宅大院的门前乱作一团。 此时不管高手、低手,还是护院、小厮,一心只想着逃命。 但……将士们领军令而来,怎会放过他们? “江南道大营奉威远侯之命,前来抓捕逆犯,抵抗者格杀勿论,逃跑者就地处决!” 威远侯?威远侯怎么会知道此事? 方才还洋洋得意的春旺,此时心中大乱! 为什么来的是威远 侯,庄主呢?庄主去哪里了? 一名铁甲武将杀出一条血路,右手持一枚腰牌而来。 春旺看清他的脸后,面如死灰:这……分明是上午那个留在庄外修马车的护卫。 怎么?转眼竟成了将领。 穆艾策马飞奔到了门前,翻身下马,将手持的腰牌双手捧到穆戎面前:“属下来迟,还请威远侯恕罪。” “噗通”一声,春旺瘫软在地。 …… 掌灯时分,于家村的老族长家中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老族长气喘连连:“皇庄有动静吗?” 他的儿子,于家村的村长一边为老族长捶背,一边说:“今日没见送货的马车驶出庄子,想来,人还在庄子里。” “他们今天才得手,未必会立刻送出去。唉……” “爹,知道这些又如何,咱们……又不可能把人救回来。”村长不解道。 老族长长叹一声:“作孽,作孽啊!庄主和总管这五年,卖出去了上千人,他们就不怕有报应吗?” 村长闷声不语。 “可……我怕啊。”老族长低喃道,“我怕等我死了之后,在九泉之下,先族长问我为何会把于氏宗族,把于家村害成这般模样。” 村长闻言,连 忙安慰道:“爹,您也是没有法子啊。春旺用整个村子威胁,您和儿子我又能怎么办呢?” “你不懂,不懂啊……”老族长掩面而泣。 他早已油尽灯枯,只是不敢死,因为他怕死了之后,会看见那曾在于家村停留过的冤魂,还有那些哀嚎着“族长救命”,但依旧被拖走的女眷们。 人们总说,死了便是解脱。 但对他来说,远远不是。 就在父子二人痛哭之时,一个男童跑了进来:“爹!昨夜的马车又来啦,快到咱家门口啦。” 屋中二人闻言一惊,面面相觑。 村长忙道:“儿子这就去看看。” 他刚刚出门,马车已经停在门前,村长仿佛见鬼一样呆住了。 此处的动静,早已将村中大半之人吸引过来。 他们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 车门打开,徐容容提起裙摆盈盈走下来。 她的身后,跟着六名侍女模样的人。 看清侍女们的模样之后,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村长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小心翼翼的开口:“春丫?” 那名满是伤痕的侍女,瞬间扑进他的怀中,身子剧烈的颤抖着,无声痛哭。 一旁的男童也反应了 过来,大喊一声:“姐姐!” 昨日徐容容在村头所见的那名断腿少女,撑着木板挪了过来,站在一个侍女面前,低声道:“是姐姐吗?” 那名侍女见到少女断腿的模样已然惊呆,片刻后搂住她,猛然点头,声声呜咽。 徐容容站在一旁,看着从庄宅大院内救出的女子与家人相认,心有戚戚焉。 这个世道,对女子本就残忍,想要生存,不得不仰仗男子鼻息,她们所能依靠的仅仅只有自己的容貌,以及贤良的名声。 但无形中的黑手,却将她们打入更黑暗的深渊。 救出来的六名女子已是这般模样,那没有救出来的,被皇庄卖掉的那些男男女女们,又会是什么样的境遇呢。 她的头隐隐作痛。 穆戎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用手臂圈住了她,让她有了一丝依靠。 突然,人群中有个老者拉着其中一个侍女走到她的面前。 在徐容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深深跪了下去:“五年来,老朽每日求菩萨救救我的孙女,今天,菩萨终于显灵了。”说完,他泣不成声。 “呜呜……”人群中的哭泣声越来越大。 更多人的向着徐容容跪了下去。 第145章 她的相公是威远侯 今晚,是于家村近五年来,最热闹的夜晚。 从五年前,那个叫,春旺的总管,带着一群打手闯进老族长家中开始,于家村人便进入了人人自危、惶惶不安的岁月。 那一年,村中十五岁以上的女眷,被尽数带进皇庄。 无一人出来。 村民们手持锄头、刀斧,前去皇庄要人,但没想到皇庄豢养的打手,招招致命,五十多个壮丁,最后被拖回村里的,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于家村再没了能对抗皇庄的力量。 不仅女眷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长相俊俏的男子,也开始消失。 村里的人跑到献州上告,但还未见到城门,便已成了尸骨。 四年前,曾有一名过路的富商携家眷在村中借宿,有个村民连夜求助,请他们路过献州州府时,帮忙递上诉状。 但……让人绝望的是。 那一晚,春旺笑眯眯的骑着毛驴来到老族长面前:“若不是你们闹了这一出,我还真没想过,这些过路的人,也都是不错的货源。既然如此,往后谁在村子里借宿,还请老族长和村长大人去庄子上知会一声。” 说完,他挤眉弄眼道,“事成之后,自有你们的好处,否则……就用你们的人来凑数!” 从此之后,于家村就被绑在了贼船之上。 在村长家那间破旧的正房之 中,老族长带着村中族老们泪眼婆娑的向徐容容诉说着五年来非人的生活。 从地牢中救出来的女子,是老族长的孙女,五年前被抓走的时候,刚满十六岁。 原本定下了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少年,可一夕之间全变了。 少女被抓进皇庄,少年为了救心爱之人,跟着村民去皇庄要人,被乱棍打死,抬回来后尸骨不全。 如他们这般的惨状,在于家村中数不胜数。 一个老者颤巍巍的问道:“虽然你们抓到了春旺,但那里毕竟是太子的皇庄,若他们卷土重来,再生出夏旺、秋旺可怎生是好?” 老者的话音刚落,屋中便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了徐容容的身上。 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这个官还是当今太子。 徐容容明白他们心中的担忧,在这个四面透风的屋子里,她的声音娓娓道来,透着一丝暖意: “如今庄子已经被江南道大营接管,庄内打手均被关进地牢,没有机会再伤害你们了,剩余庄民在事情尚未查清前,也不得随意外出。至于你们担心之事,牵涉皇家庄园和皇族名誉,陛下定会严查,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可皇上真的会听我们的吗?”又一个老者问道,“都说官官相护,更何况太子可是皇上的亲儿子啊。” “正因为如此,陛下才会严查,到时春旺会交由三法司会审,定将此处的勾当查个明明白白。” “那……先前的孩子们能找回来吗?”老者小心翼翼的问。 众人目光肯恳切地看着徐容容。 “春旺交待了一部账册,其中记载了每批人的去向,有些在大周境内,有些则是去了番邦,均有迹可循,我们自当尽力。” 徐容容的一番话,让众人又生出了一丝希望。 但老族长始终心存疑虑,他问道:“虽然您救回了老朽的孙女,我本不该质疑,但……那皇庄真的不可小觑,您当真有把握吗?” 一直坐在旁边,未发一言的穆戎,闻言眉梢微挑:竟有人质疑她? 他看着老族长:“你可听说过威远侯?” 老者先是一怔,既而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虽然于家村近些年来几乎与世隔绝,但一品军侯的威名怎会不知?” 既然听说过,那便好办了,穆戎站在徐容容身后:“那是她家相公,你说她有没有把握?” 徐容容:“……” …… 这一晚,众人还是夜宿在于家村中。 只是一晚相隔,条件却比先前好了许多。 洛肖氏母女被请进了隔壁婶子家里,家中有女眷操持,因此地方虽不宽敞,倒也干净舒适。不会像前夜那样,母女俩抱成一团, 堪堪入睡。 春旺被困得严严实实的关进村长家厨房,穆陆躺在马车上看守,以防不测。 厨房四处漏风,一向作威作福惯了的春旺哪里受过今日的苦楚,但……这亦是他往后余生中,过得最舒坦的一夜了。 楚河被直接挪去了族医的家中,他今日靠舒庆的药强撑着体力,待众人脱险,药劲散去后,身子松乏的厉害,整个人软软的倒在徐容容面前。 慌得她手足无措,若不是穆戎及时拦住,只怕她要亲自上阵将地上的男子抱起来了。 好在楚河的伤口并未崩开,穆陆直接将皇庄内的金疮药尽数拿来。 再加上徐容容配置的药膏,暂时能压制住他的伤势,只待日后好好休养。 安顿好众人后,徐容容回到自己的房间。 原本简陋寒冷的屋子,已经摆上了炭盆,烘得屋子热腾腾的。 这还不算,文摇用隔壁送来的汤婆子,将床榻烫得又软又暖,又撒上了助眠的草药。 许是一日一夜折腾的太累,又或是草药起了作用,徐容容躺在榻上,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穆戎站在她的窗外,屋中轻浅的呼吸没有逃过他敏锐的双耳。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微微勾起。 想起在厅堂中时,他说出那句“威远侯是她相公”时,她并未否认。 她……是愿意接受他了 吗? 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未散,穆艾已来到他的身畔:“爷,有何吩咐?” “让人去查查常靖。”他收起笑意,冷冷的吩咐。 “爷怀疑皇庄背后,是常靖大人在主使?” 穆戎目光深邃:“不是他还能有谁?在江南道的地界,皇庄能明目张胆的做这等勾当,若没有他这个江南道黜陟使在背后筹谋,本侯想不出此地还会有第二个势力如此之大的人。” “属下这就命人去查!”穆艾应道,说完他看见自家侯爷一脸的倦色,便接着说,“夜已深了,爷先去安寝吧,大小姐这里属下守着便好。” 穆戎摇了摇头:“不必了,你身上还有伤。” “属下这点伤不碍事。”穆艾说完,见自家侯爷一脸的不容置疑,便不再坚持,小声问道,“我们何时回京?” “明日一早便走。”穆戎说道,“春旺在我们手上,他是这件案子的关键,幕后之人定会想方设法灭口。此处是他们的地盘,久留对我们不利。” “可属下看楚河的伤势……”穆艾有些担心。 “那便让他在此处养伤,命江南道大营抽调一队人马在此处护卫,皇庄之内应有尽有,缺什么尽管去取。”穆戎冷哼道。 一想到方才徐容容那担忧的脸色,他就恨不得让楚河在这里呆上一辈子。 第146章 道谢千万别拜错人 翌日清晨,徐容容在鸡鸣声中醒了过来。 “昨日似乎并未听见鸡鸣?”她有些奇怪。 文摇笑道:“是侯爷在天还未亮时,让人把村里人能用到的东西从皇庄尽数运来,眼下村头正在分东西呢。” 徐容容微微皱眉:“他又一夜未睡?” “正是。侯爷昨夜在窗外守了您一整夜,早上奴婢出去打水时,差点吓了一跳。”想到堂堂威远侯在自家小姐窗外站成“望妻石”的样子,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是小姐的婢女,但她亦希望侯爷可以得偿所愿。 说话间,家家户户的灶台上开始忙碌。 干禾木柴在灶台里燃烧的气息,在村庄里四处飘荡,填进每个人的心头,有种满满的收获感。 “还是村子里舒坦。”徐容容喟叹道,“要是能多住些日子就好了。” “小姐若是想住,咱们便在这里再住些日子就是,在徐府过年未必有这里舒坦。” 徐容容笑着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哪能呢?咱们这还关着一个春旺。昨日皇庄是突然陷落,幕后之人没有准备,若是再呆下去,等庄主回过神来,只怕第一件事便是杀了春旺灭口……留在此处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回京才好。” 文摇有些惊讶:“难道说,春旺背后真的有一个庄主?” 徐容容点头道:“这是自然,你昨晚不是也见过 春旺吗?就他那谈吐和心机,绝对不是能筹谋这等大事的人,后面定会有人。” “那……会是谁呢?” 徐容容笑而不语。 她裹上大氅,系上风帽:“去看看楚河吧,他的伤重,少不得要留在此处将养一段时日了。” 此去京城的路,即便用最好的马车安置,也难免波及他的伤口,徐容容思来想去,还是让他留在此处养伤更好。 …… 老族长家中,穆戎正蹙眉看着春丫:“你想与我们一同去京城?” 春丫点了点头。 “为何?” 春丫呜咽两声,像在地牢中一样学春旺走路的样子,绕着穆戎转了两圈,然后做出一个捶打的动作。 “你要进京作证,去指正春旺?” 春丫用力的点了点头。 穆戎思忖片刻,拒绝道:“你此时伤势未愈,不便入京,还是等伤好之后再说。” 春丫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从屋外疾步跑了进来的穆艾打断:“爷,大小姐去看楚护卫了。” 穆戎闻言眉头微皱,但旋即释然:“看来,她也是准备将楚河留下的。” 说完,他看了眼春丫道:“你先养伤,待伤好之后,会有人护送你入京。” 楚河,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吗? 而在族医的家中,徐容容亦是这样劝说执拗的楚河: “如今天寒,再加上路途颠簸,不利于你养伤,不如你在此处安心休 养,待好转之后再回京。” “更何况,老族长的孙女……就是那个叫,春丫的女子,也是一身的伤,我原本想请她入京作证的,不如待你伤愈之后,将她一起带入京城?” 楚河垂眸:“好。” 他看起来,好像一个被家长遗弃的孩子。 倒叫徐容容心里生出一丝不忍,她小心翼翼道:“若你觉得孤单,那让舒郎中留下来陪你可好?他在此处亦可以照料你的伤势。” 楚河:“不必。” 有种赌气的意味。 “既如此,那舒郎中便随我们一同离开吧。”门外声音朗朗,是穆戎来了。 他弗一走进房里,顿时显得族医的房间低矮了许多。 穆戎居高临下的看着楚河:“江南道大营的人会在此处护卫,安全问题你不必担心。我亦命人将一应补品从皇庄运抵此处,养伤所需的营养你更无需担心。” 徐容容闻言有些惊讶,她便没想到穆戎连这些都考虑到了。 于是忙向穆戎道谢:“多谢侯爷。” “你我之间,还提什么谢字。”穆戎含笑。 徐容容:“……” 楚河有些心烦的闭上眼睛:“恕我不便远送。” …… 从族医房间出来时,回京的马车已经备好。 得到消息的村民们,放下手中活计,在村长家门外,将徐容容一行人围住。 老族长颤巍巍的抓住穆陆的手:“怎么只歇了 一夜便要走?大伙还没向诸位一一道谢呢。” “是啊!我们还想给您准备些特产,如今时间仓促,倒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穆陆只得干笑着摆手:“不必如此。” 徐容容亦是一脸笑意:“多谢诸位的好意,我们也想回京后,尽早将此案落定,好免去大家的后顾之忧。” 众人正待说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接着便响起一个男童的声音:“爹!爹!村里来了好多官兵!” 村长家的儿子从村口的方向跑来,大声疾呼。 一时间,村民们大惊失色。 而昨日被救出来的几名女子,顿时缩在家人怀中,动弹不得。 村长一把搂住儿子,面上露出惊恐之色:“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转眼间,数百名军士身着江南道大营的盔甲进入村内,在道路两旁列队站好。 徐容容亦有些奇怪,她回首望去,却不见穆戎的踪影。 一名副将策马而来,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停在徐容容面前。 他利落的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属下叩见平安县主,属下奉命前来护送县主回京。” “县主……您是县主……”老族长惊讶的看着徐容容。 其余的村民亦是一脸震惊之色。 前日,众人以为她不过是有钱人家的家眷。 昨夜,她却成了威远侯之妻。 而今天,她又变成了平安县主 。 老族长慌得跪地:“草民叩见平安县主。” 眼看着身后的村民都要下跪,徐容容忙一把将老族长拉起来:“老族长不必如此,我年幼无知,只是因机缘才受加封,万万担当不起您这一跪。” 这一队人马来的突然,又如此大张旗鼓,就在那名副将在她面前单膝跪地时,她便知道这定是穆戎的主意! 真真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老族长抬起头时,竟已泪流满面。 徐容容惊疑道:“您这是?” “我们于家村,是真的……有救了……”老族长一字一顿的说。 五年的迫害,让他知道民与官斗,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他一直对徐容容能否斗过皇庄心存疑虑。 而现在,他终于安心了。 县主乃是皇族宗室,她若亲自出面,于家村得见天日之日不远矣。 再加上副将带来的人中,有一半将留下来守卫于家村。 得知这样的安排之后,不仅仅老族长心安,村中百姓亦放下心来。 与村民惜别后,徐容容上了马车。 推开车门,融融暖意扑面而来。 她一抬眼就看见穆戎正闲适的坐在角落中,嘴角含笑。 徐容容怒目而视。 穆戎自然知道面前的少女正气恼着什么。 他轻巧的笑道:“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是谁在帮他们,免得日后道谢时,拜错了人。” 第147章 前程往事,皆有渊源 越是往北,天气便愈加寒冷。 一路行来,树干上的叶子尽皆脱落,孤零零的枝桠矗立在道路的两侧,透着无尽的冷意和萧瑟。 但北方的冷与南方透骨的寒意不同,只消将严寒隔绝在外,内里便是另外一番景象。 徐容容坐在马车中,车厢底部架上了两个炭盆,烘得车厢之中暖意盎然。 她穿着轻薄的鹅黄撒花袄,脸蛋红扑扑的。 斜靠在马车中间的桌案上,翻看着一本已经有些发毛的药书。 桌案上放着一碟糕点,还有一盘通体朱红的水果,鲜艳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中间摆放着一件小巧的红木雕花金银螭纹香炉,此刻炉中正燃着香,青烟袅袅,衬得她整个人似在梦幻中一般。 穆戎坐在她的对面,趁着她翻书的间隙问道:“炉中熏的是什么香,倒让人有种神思振奋之感。” 徐容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书中,她头也不抬:“用的是寻常辛夷香,只是加上了些薄荷和青叶罢了。” “你倒很喜欢在香料中加薄荷。”穆戎想起她在徐府中也这般燃香,于是问道,“这配方很是稀奇,都是从药书中学来的?” “嗯,总要亲自验证过才知有没有效用。”徐容容点了点头。她合上 书本,看了穆戎一眼,“如今得侯爷亲口称道神思振奋,那便足以说明,此配方可用。” 穆戎:“……” 他又有了种自己是试药白鼠的感觉。 哦,这次不是试药,而是试香? 不过,这也算是他求仁得仁的报偿吧。 从于家村出发时,他就大剌剌的坐进了这驾马车中。 当时的徐容容,想到他在村中闹出的那场动静,便恼得想将他赶下马车。 可那人却说着说着话便没了声音。 再看时,却发现……他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半倚在车厢壁上,头歪向一旁,眉眼间尽是倦色。 许是为了给徐容容腾出足够的位置,他那修长的双腿无处安放,只得交叠在一起,颀长的身躯在那一刻竟显得有些委屈。 徐容容原本正恼着,但见他这般模样,一时倒不忍心再将他喊醒,撵下马车了。 想到他这些日子的忙碌,昨夜又在自己房外守了一整夜,再大的怒火,此时亦不得不熄灭。 毕竟,他已经两夜没有合过眼,还在皇庄经历一场鏖战。 即便如此,他还在离村之前,将一切都安顿的妥帖细致。 徐容容只得坐下,待他清醒后再做打算,她原本不欲理会此人,但…… 村里村外路面不平,马车始终 摇摇晃晃,颠簸间,他的头不时撞在车厢壁上,“咚咚”作响。 但即便如此,他都未曾醒来,只是有些难受的皱起眉头,颇有些可怜之相。 徐容容叹了口气,只得挪了过来。 她尽力将桌案推远,为他腾出更多的地方,然后扶着他躺下。 为了让他睡得舒坦,她不得不轻轻的帮他寻找最佳姿势。 摆弄间,温热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这倒并未引起她的不适。 待他躺好之后,徐容容又取过一张毯子盖在他身上。 他的眉眼逐渐舒展开来,竟透出一股温文尔雅之色。 这让她想起了十岁那年…… 母亲忌日那天,徐尧尧正好病了,府中便没有人提起祭奠之事,甚至连用品都没有准备。 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府去。 那是她第一次出府,站在京城的大街之上,她一脸的无措。 不知不觉中走进一处巷子。 两个男子一脸讪笑着凑上前来:“小妹妹,可是找不到家人了?” 她一眼就知他们不是好人,但两人一前一后将她围住,慌得她手足无措。 就在那个时候,一个红衣少年走了过来:“怎么?别告诉本侯你们要为她寻找家人?” 他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令两名男子登时就萎顿了, 他们忙道:“小人不敢,不过是见她孤身一人,想问问是否需要帮忙罢了,小人这就走!” 他们见势不妙转身欲走,可红衣少年身后不知何时冒出的几名护卫,疾身上前将他们按住。 少年冷冷的看着被按在地上大呼冤枉的两人:“查查清楚,看他们鬼鬼祟祟跟踪幼女的模样,可不像冤枉的。” 说完,他转过身看了徐容容,冷冷说道:“没事不要乱跑,快去寻你家大人吧。” 这是徐容容第一次看到如此好看的人,她整个人怔怔的望着面前的少年。 可这种眼神,已是红衣少年见惯不怪的,他瞥了他一眼,便欲离去。 然而,他的衣袍被素手扯住。 他不悦的低下头,却看见扯住了他衣袍的小手,瘦骨嶙峋,指骨发白。 他回过身,皱眉道:“你家在何处,本侯命属下送你回去。” “我不想回家。”徐容容摇了摇头,“我想去买东西。” 少年:“……” 他是一个对旁人没什么耐心的人,但眼前少女的眼神却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拒绝:“买什么?” “我想买纸钱……” 少年:“……” 徐容容见他就要发怒,忙道:“我娘亲的忌日,府里没人记得……我想给她烧些纸钱。” 少 年:“……” 终于,在最近的白事铺子前,徐容容挑了五串元宝,还有一些旁的东西,林林总总买了一大包。 她心里想着,今年母亲的忌日,那些人不知是有意还是真的顾不上,尽皆抛诸脑后。 那明年的呢?她总不能年年出府,不如一次买多些吧。 然后翻空了钱袋,掏出一枚银锞子。 少年和店主都愣住了。 徐容容不懂,她看着店主:“怎么了?” 她的认知中,从来没有银钱的概念,她日常所见的便是有下人办好了差事之后,徐柳氏抛出去一枚银锞子,然后便见到对方欢天喜地的离去。 想必,她这些钱,应该是够的吧? 许久的沉默之后,少年脸上少了一些不耐烦的气息,反倒多了一丝儒雅,他看着店主:“缺多少,本侯补上。” 幼女徐容容怔怔地望着那个红衣少年。 而那个少年当时的神态,逐渐与此时躺在马车中的男子重合。 徐容容收回思绪。 也就是那一次相遇,便让她的心,牢牢锁在他身上了吧。 甚至,付出了一生。 前世,在嫁入威远侯府之后,她也曾多次试探,但最终的结果让她明白: 那次令她刻骨铭心的一次相遇,在他心中甚至并未留下一丝波澜。 第148章 哄她入侯府?没门 自穆戎在徐容容的马车中沉睡一整日,没有被赶下去之后,便将此处默认为他回京所乘的工具了。 “侯爷不是受伤时都要骑马的吗?怎么竟愿意窝在马车之中?”徐容容冷眼看他。 “那是因为我过去愚蠢,此时方知乘马车的好处。” “从皇庄中缴获的马车颇多,侯爷可以换乘一辆。”徐容容继续。 “那些马车又冷又硬,怎比得了容容这驾,炉中熏香,高枕软榻。” “侯爷既然如此喜欢,那便让给侯爷,我去后面的马车。”徐容容作势要走。 “马车怎么这么慢?穆艾你这些天是没吃饭吗?!”穆戎斥责道。 穆艾:“……” 他心里好苦,但此时只能奋力扬鞭:“属下知错。”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徐容容便无法下车。 她怒目而视:“侯爷不觉得这样太过……幼稚了吗?” 徐容容差点说出无耻二字。 穆戎却不以为意:“本侯年轻些,不是更配容容?” 追自己娘子,无耻些怎么了! 一路行来,越是靠近京城,他便愈加心安。 在江南时,他心里始终有种莫名的隐忧:生怕自己一眼没有看住,她便从此隐匿 在江湖,不再回京了。 而眼下,这层忧虑不再,他便开始了下一步的筹谋。 江南之行,虽然颇多坎坷,甚至履历险境,他手臂上的伤口如今还未痊愈,但他也换来了许多收获,尤其是她不再像先前在京中那般,对他如此抗拒了。 如今,她竟愿意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了。 若是能一直这样入京,那便也算是个好兆头了! 徐容容不知他心中所想,换不了马车,她便只能继续安坐,好在马车中还有几本药书,可以略略抵挡一些车中的怪异氛围。 有本书因为翻看的次数多了,书页便有些卷起,于是徐容容将它摊在桌案上,抚平书角。 看着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可那书页却并不愿因为她的这番努力而乖乖服帖。 几番下来,徐容容有些气馁。 穆戎笑道:“我来试试。” 徐容容有些奇怪:“你就可以了?” 穆戎不答,将药书接过,手指微微运力,便见拂过的页脚如熨过一般服帖。 徐容容:“……” “这便是内力的作用吗?如此神奇?”她感叹道。 见她面露惊奇,穆戎便有心逗她一下:“这有何难?你先 前头痛难忍时,浅眠间难免眉心皱起,我亦是如方才这般,用内力将你的眉心熨平的。” 徐容容再一次:“……” “登徒子!”她气结,怎么会有人将行此违背礼法之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见她恼了,穆戎便不再逗她。 他的小姑娘,面皮薄着呢,再闹恐怕就真的要跳车了。 于是,他笑着将书递了回来:“没想到你既然如此爱书,在我侯府中有一个极大的书房,里面的书籍乃是穆家几代积累下来的。另外,我母亲在世时,如你一般喜爱研究药理,因此父亲为她寻来了不少好书,宫中陛下若是得了孤本也会赐给母亲,想来你定会喜欢的。” 说话间,他敏锐的看见徐容容在听见药书时,小巧的耳尖动了动,眼皮也微微抬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说中了对方心中所想,于是循循善诱道:“不如回京后,你随我一同回侯府。到时想怎么看都由你。” 他的话音刚落,徐容容便又恢复到先前那副淡漠的样子,冷冷道:“侯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那些都是荣阳公主的藏书,想来十分珍贵,对侯爷来说又意义非凡,我怎能随意冒犯 。” 说了半天,不过是想要哄她入侯府罢了。 她才不会这么傻! 只是,她方才心中的确泛起了一圈涟漪。 那个书房她当然清楚! 前世她在府中寂寞时,几乎住在里面,里面的每一处布局,每一面书架,每一册书目,她都清清楚楚。 最开始时,她看书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丝慰藉。 因为她不懂,不懂为什么穆戎会这样对待她,她想从书中寻找答案。 但后来,她翻到了荣阳公主的一本藏书。 正是那本书,让她对药理产生了兴趣,也是那本书,让她释然了。 于是,她开始了在侯府中种药,采药,研药的岁月。 后来又有了许向南相助,她将药园打理的更好,日子也变得更闲适了。 重生之后,她虽然让洛书在外收集了一些药书,但都无一能与侯府藏书比拟。 她真的连做梦都想着,能重温那些股本珍品。 可是……真的要入府才可以吗? 短短片刻功夫,穆戎将她眼角眉梢不断变幻的神情尽收眼底。 穆戎勾起嘴角,不再言语,静静的等待。 果不其然,徐容容见他这边没了下文,便飞速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目光所及,被他抓个正着,于是赶紧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才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渴望…… 然而,便是这一眼,已让穆戎心里有了成算。 他抱起手臂:“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便强求,反正你这次书已经不少了。” 说完,他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徐容容见状,咬了咬嘴唇:哼,方才说什么愿意让她看书,果然一点都不诚恳! 她心中正怨念着,突然听到车外穆艾的声音:“哎?好像下雪了。” 少有女子不爱雪花。 徐容容闻言,掀开窗帘。 穆艾说得的不错,抬眼间便能看见零星的雪片从空中而来,飘落在地上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马上便要过年了,瑞雪兆丰年,希望这会是一个好兆头。 仿佛为了如她所愿,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只过了半个时辰,便能看见外面同行之人,身上和马背上已经薄薄的铺了一层雪绒。 马蹄踏过,空中的雪片和地上溅起的雪花交织在一起,不住的飞舞。 一眼望去,仿佛起了一层白雾。 就在雪花纷飞间,一处宏伟的城墙,出现在了徐容容视野的尽头。 京城。 她回来了。 第149章 让她和威远侯坐在一起 徐容容的马车午后入京时,正赶上了京城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眼下正是年前最繁忙的时节,家家户户忙着置办年货,高门大户之间,忙着赠送年礼。 街道之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却让原本热闹的大街,瞬间变得萧瑟起来。 忙着置办年货的人,行色匆匆。 只是那一顶顶厚实的雪帽之下,依然可见他们脸上漾起的笑容。 明日便是年三十了,正是阖府团圆的日子。 不管家世怎样,身份如何,过年都意味着辞旧迎新,人人都有着对新的一年最美好的憧憬。 虽然这几个月间,二皇子的迅速衰落引发了朝堂巨变,但对普通百姓来说,只要大周还在,朝廷还在,皇子的起起落落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也不会影响到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桩谈资罢了。 百姓们的日子照旧,但宫里的人却有些犯难。 比如,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姓何名宛。 皇后掌管六宫事宜,明日的除夕家宴自然需要皇后来操办。 何宛嬷嬷是皇后入宫带进来的老人,她与王公公一样,是皇后的左膀右臂,皇后宫里的人,哪个不看着她的脸色行事,便是家宴中的 各项布置细节,也是要首先回禀到她这里。 皇后荣居后位十数载,在宫中地位稳固,更何况太子也已长成,因此皇后便不再像过去那般事事亲力亲为。 家宴虽是皇族大事,但各项条呈都有旧例可循,还有礼部盯着,一般出不了大事,因此这几年便通通交给何嬷嬷去办。 此时皇后刚刚歇完午觉,正对着镜子整理妆发,一边由着小宫女梳头,一边听何嬷嬷的回禀。 略略听了几句,她便点了点头:“这些按照旧例就可以了,只是今日下了雪,明早宫中各处,以及宫外主干道,命人早早将积雪清理掉,免得年迈之人和女眷滑倒摔着。” 何嬷嬷连忙道:“老奴已经吩咐下去了。” 皇后点了点头:“你做事一向体贴。” 她说完,见何嬷嬷依旧站在原处未动。 透过镜子的反射,又看见何嬷嬷脸上露出一抹犹豫之色,于是问道:“怎么了?阿宛。” 她还像是在闺中那般称呼何嬷嬷。 何宛见她垂询,便连忙如实回禀:“家宴一应事宜都已布置妥当了,但……二皇子如今仍被圈禁,老奴不知明日的家宴之上,二皇子的位置……该怎么办?还有二皇子妃……陛下旨意似乎并未提及她, 是否要留位置?” 大周朝历代并无皇子被圈禁的先例。 更何况,二皇子虽然倒台,但淑妃还在,若安排的不妥,以淑妃那泼辣劲儿,便是当堂闹出来该也不意外? 皇后笑道:“本宫以为什么事呢,让你如此犹豫不决的。老二是陛下亲自下的旨,他出不了府,宫宴上留了位置岂不也要空着?看着多让人闹心啊。至于老二媳妇,即使来了安排到宗室坐席便是。” “可淑妃岂会善罢甘休?”何嬷嬷劝道,“娘娘是否等今晚陛下过来时请个明旨。” “不必,这点小事还要烦扰陛下,岂不显得本宫无能?”说完,她笑着抬手,在发间簪了一枚九尾凤钗,“更何况,淑妃若是想闹便让她闹去吧,本宫不在意。老二出事后,她安静的反常,本宫倒怕她闷在心里憋坏了。” 见皇后不以为意的模样,何嬷嬷心知自家主子心里定是有数,于是也不再劝,只笑着:“便是娘娘这份大度,让陛下这么多年待娘娘始终如一。” 皇后笑而不语:皇帝喜欢她的与世无争,她便继续好了,反正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眉眼一如往日,便是眼角也未见半点皱纹。 想起高高在 上的帝王在柔情蜜意时的夸赞:“古人曾言,只有至纯至真的女子才会永葆青春,朕以前不信,但见皇后如今的容貌一如朕初见时那般,丝毫未见一丝衰老的迹象,不正是印了那古人言?能得皇后这般单纯善良,与世无争的女子为妻,是朕之幸事,亦是大周幸事。” 她从嫁入皇家第一日,便将皇帝一眼看透。 他看重什么,她便展露什么。 过了半辈子诸事顺遂的生活,如今只等太子安安稳稳长成,坐上那至高之位,她此生最大的心愿便可实现。 她母家何氏不是世家如何?地位低微如何?朝中无人助力又如何?将来还不是可以要让那些京城名贵跪地朝拜! 想到太子如今的地位,她问道:“戎哥儿是不是也该回京了?” “是,威远侯府递上来的册子,写明侯爷明晚赴宴。” 皇后点了点头:“真难为这孩子了,他这次是去给太子殿下办差,来回奔波很是辛苦。” 穆戎出京一事原本无人知晓,是他自己在濮阳县大摆排场才泄露了行踪,但为太子办差却是隐秘,何嬷嬷闻言忙道:“原来侯爷出京是去给太子殿下办差了?奴婢先前倒是不知。” 皇后笑着看了何嬷嬷一眼:“阿宛 ,你这谨慎的性子还是跟入宫时一样,本宫倒是自叹不如。” 何嬷嬷连忙低下头:“皇后谬赞,奴婢不敢当。” “好啦……你即便先前不知道,如今也该晓得了,但本宫说与你听,也不是只想让你一人知晓,侯爷办了这么大的差事,淑妃那里也是要知道的。” “奴婢明白。”何嬷嬷应道。 皇后这是要让淑妃知道,二皇子被圈禁一事与威远侯有关……亦是想让其他虎视眈眈的人明白,威远侯如今是和太子一体的。 只是……真的能如她所愿吗? 何嬷嬷见威远侯次数有限,但她眼见的那个男子,似乎对皇家这些表兄并无便好,他此番突然向二皇子发难,真的是为了相助太子殿下吗? 只是,她心中所想并没有告诉皇后。 跟在皇后身边几十年,她知道面对自家主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皇后见她正在出神,笑道:“你把明日家宴的排座拿过来,本宫看看。” 何嬷嬷忙回过神来,递上排座清单。 皇后自己看过后,指了其中一处,吩咐道:“明晚把平安县主的位置安排在戎哥儿旁边吧,那丫头长得好,本宫看着就喜欢。” 何嬷嬷看了图纸一眼,心中咯噔了一下。 第150章 狠心 徐容容的马车转入徐府所在的街口时,一群孩童正在街头吵吵闹闹的堆着雪人。 他们一个个穿得圆滚滚的,几乎要与那些胖乎乎雪人融为一体。 徐容容看着,嘴角露出一股艳羡之色。 两世为人,她身旁从来只有文摇和洛书两个丫头,并无半个朋友,便是冬日里玩闹,也只是浅浅即止,想要堆起一人高的雪人根本不可能。 更不可能像这些孩子一样,在街头巷尾,肆意的追逐笑闹,打着雪仗。 她看着入了神,叮嘱车夫道:“走慢些,不要撞到了他们。” 穆戎在入城前,就已经从她的车中下来,驾车之人也从穆艾换成了寻常车夫。 但穆戎并未走远,他策马始终不离她的左右。 此时透过车窗,看着她白皙的面颊上露出的那抹羡慕之色,他的心头微微一痛: 他的小姑娘,六品官之女,一品军侯家眷,竟是连这些平常百姓常见的快乐都要羡慕吗? 徐府的这些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就在他怔愣间,徐容容敲了敲车窗,将他从思绪中唤醒。 他策马靠过来:“可是不舒服?” 徐容容摇了摇头,她用手指了指后方不远处的那辆破旧马车:“那个人,该怎么办?” 马车中的人是春旺,这一路急行,其他的马车倒是还好。而关押他的这辆,又旧又破,颠得他呕吐连连, 弄得车里阵阵腥臭。 一直捱到入城前,穆戎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才命人用水将马车从里到外冲洗一遍后,然后……将他丢了进去。 现如今,马车里面是干净了,但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冷得寒彻入骨。车中的清洗马车的残留积水凝结成冰,快要把他整个人也给冻住了。 好在,他的嘴巴被堵住,所有的哀嚎都被咽进肚子里去了。 穆戎对春旺已经做好安排,本想回府再说,眼下见她问起,便说道:“明日便是除夕,朝堂即将封印,此时禀报陛下必定无心详查。不如先将他关进侯府地牢之中,待正月十五朝堂开印之后,我再入宫面见陛下禀明此案。” 徐容容点了点头,但当她听说穆戎要亲自报案时,便有些犹豫:“此事背后牵连之人……非同寻常,不如还是由我去敲登闻鼓吧。” 穆戎闻言,眸色微亮:他的小姑娘,是怕此事会影响到他吗? 他的心头一暖,忍住了想去揉她额发的冲动,笑道:“不必。我会处置妥当的,亦不会牵连到自己,另外,在于家村应下村民的事,我也会帮你一一办妥。” 他顿了一下:“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事。” 说完,他向身后招了招手,一辆深色狭长、有些古怪的马车缓缓靠近。 其实在进城前,徐容容就已经看见了这辆突然出现的怪 异马车,但一直忍着没问,此时见车驶到一旁,便问道:“车中装的是什么?” 穆戎笑着看她:“你忘记此番出京的借口了?里面装的,便是结果。” 徐容容闻言大惊:“你……” 穆戎点了点头。 …… 徐府门前,得了信的徐管家和洛书早早就在门前迎候。 他们远远的看着徐容容一行三辆马车,外家一辆深色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马车在门前停下,徐管家连忙命小厮摆上木凳。 徐容容在文摇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几个月未见,她整个人似乎变得更加沉稳了,洛书都有些不敢认了。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奴婢以为,您要丢下奴婢了呢。” 徐容容眼里闪过一丝狭促:“我原本就是这么想的,但又觉得身份堂堂县主,身边只有一个丫头的话排场不够,便不得不回来接你了。” 洛书闻言,蓄满了泪水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小姐……您说是真的?” 徐容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见小姐捉弄自己,洛书抹了把眼泪,方才还觉得小姐沉稳了,怎么如今看来倒比先前还要幼稚! 她气得跺脚:“小姐怎么一回来就捉弄奴婢!” 这边两人正在说话,文摇看了眼门前的情形,皱眉道:“怎么就你们二人?” 且不说是县主回府,就是一府的大小姐,外出这么久回来, 也不应该只有寥寥两人在门前迎候啊。 徐管家干咳两声:“老爷还未下值,二小姐今日偶感风寒,便没有出来迎接。” “那其余的管家和婆子呢?” “因二小姐病了,众人都在忙着请郎中和煎药……一时疏漏了。” 徐管家说话的时候,亦是一脸的尴尬。 徐容容心知其中有古怪,于是便拦住了正要发难的文摇,吩咐道:“有劳徐管家去工部跟父亲说一声,说我有要事与他商量。” 徐管家不敢耽搁,连忙套了辆车出发。 …… 回梧桐院的路上,少不得要路过徐尧尧所住的柏翠院。 刚靠近门口,便可闻见里面传出来的浓重药味,徐容容皱眉:“真的病了?” 洛书冷哼一声:“哪能呢!最近二小姐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攀上了户部尚书的孙女,昨日还跟人一同游园呢,今早接到您午后即将回府的消息,一下子便病倒了。” 装病不过是为了不向自己请安罢了。 但……户部尚书的孙女?岂不是前世的四皇子妃程锦彤? 徐容容有些奇怪,前世她从未听说过这二人有任何交集。 更何况……程锦彤是林皎月的手帕交,在猎宫时,也是她与林皎月一同前来挖苦自己,怎么如今倒是与徐尧尧有来往了呢? 难道说…… 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 徐容容说道:“盯紧点这二 人。” 主仆几人说话间,徐朝前一瘸一拐的从外面回来。 如今他的腿脚已经可以自如走动了,只是有些不太爽利,阴天下雨还会酸痛。 今日本来是可以借着雪天腿痛不去当差的,但一想到若是不走便要在门前迎接身为县主的女儿,他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于是忍痛上值去了。 还未踏进梧桐院的门,他便高声嚷道:“哎呀……容姐儿回来了,若不是为父今日忙得不可开交,定要到城门处迎接你回府。” 徐容容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挤出一丝感激:“若真是劳动父亲亲自去接?女儿岂不是犯了大不孝之罪。” 徐朝前忙道:“你我父女相依为命,自是应该的,只可惜为父今日实在走不开。” 说完,他顿了顿,“容姐儿找父亲回来,有何事?” 徐容容正色道:\"是夫人的下落。\" 在马车出入的后罩房内,徐朝前看到了那辆深色狭长的马车,脸色顿时变了。 “徐柳氏竟已经……?” 徐容容点了点头,原本她的计划是想告诉徐朝前,南下听闻徐柳氏遭了水难,这样便可死无对证,但没想到穆戎竟真的将徐柳氏的尸身准备好了。 她在惊讶之余,心中也透出一丝感激。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徐朝前连马车中的棺材都没有打开,便丢下一句: “扔了吧。” 第151章 令人齿冷的徐朝前 徐容容回徐府的同时,穆戎也回到了威远侯府。 虽然他离京之前常住在穆宅,但眼下春旺作为皇庄一案的关键人物,不容有失。 他必须亲自处置才能放心。 这些日子春旺都是由穆陆看守,穆戎倒没怎么过问,今日才算重新见到。 不到十天的时间,春旺就从原先油头滑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皇庄总管,变成了一个鹌鹑,见到穆戎时,他“呜呜呜”努力想要说什么,结果穆戎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穆陆一脚将他踹进地牢,痛的他直打哆嗦。 威远侯府的地牢,内外共有八名守卫,自然不怕春旺逃走。 “爷,方才怎么不听听春旺说什么?”穆艾陪着自家侯爷从地牢处走出来。 “不用理会他,让他留着话去大理寺说。”这种人,只有越不搭理他,才会让他越恐惧,等这恐惧积累到了一定程度,遇到可以开口的地方,自然会竹筒倒豆子,全部招出来。 穆艾应道:“是,这半个月内,属下会一直留在此处看守他。” 穆戎看了他一眼:“这里交给穆陆就可以了,你先去让军医给处置一下伤处。” “是。” 处置完地牢的事情后,穆戎去了趟书房。 穆易一直在这里候着,侯爷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各项事宜都由他处理,如今需要一一回禀。 穆戎听完,点了点头,最后说道:“徐柳氏的事,你处置的不错。” 穆易忙道:“这是属下份内之事!属下方才已派人查探过,装着徐柳氏尸身的马车进了徐府后院,想来徐朝前此刻已经见到了。” “嗯。”穆戎 点了点头。 穆易心中尚有一丝疑虑:“爷为何此时将徐柳氏的尸身送上?若徐家治丧的话,大小姐岂不是又要再等三年才能与您完婚?” 虽然徐柳氏并非徐达小姐生母,又一向苛待于她,但她毕竟顶着徐朝前续弦和徐家主母的身份,徐容容依礼需要为她守孝三年。 这样一来的话,侯爷岂不是要急疯了? 穆戎笑道:“把尸身送回去是为了让容容对徐府有个交代。她离开京城这么久,若是两手空空的回去,岂不会让徐朝前疑心?” 说完,穆戎顿了一下,“至于守孝之事,你尽管看着,徐朝前定不会让此事发生。” 想到那个薄情寡性的徐朝前,穆戎心中不耻。 …… 而被主仆讨论着的薄情人,此刻正在自家后罩房内,皱着眉头:“趁现在无人知道,你命人将她寻个隐秘处,埋了吧。” 徐容容即便知道此人无情,但仍旧有些难以置信:“父亲的意思是……瞒下夫人已死的事情?” “正是!” “这是为何?” “为父也是为了容姐儿着想啊。”徐朝前换上了一副慈父的面目,“你想想,若此时对外宣称她已死,那你不是要生生守孝三年?万一威远侯府变卦了该怎么办?你不是不知道,他威远侯穆戎乃是整个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啊,他能为你守三年吗?” 若是可以就此解除婚约,岂不是正中下怀?徐容容毫不犹豫:“若侯府变卦,那女儿不嫁便是。” “那怎么行!”徐朝前大惊,如今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六品朝议郎眼看着就要做威远侯的岳丈?过去那 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高阶官员,如今跟他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他岂能容许侯府变卦,女儿不嫁? 但看着长女坚定的样子,他转了念头,“即便不在乎,可还有你二妹妹和三妹妹呢?守孝三年之后,她们都已经及笄了,如今京城的贵女们,有哪个在及笄前还没定下亲事的?” “女儿不就是?”徐容容挑眉。 徐朝前:“……” 他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但容姐儿你命好呀,是侯夫人的命格!但她们可不行,三年之后,她们还能挑到什么好人家?” “更何况,二姐儿眼下正与户部程尚书的孙女关系热络,那程家正管着大周的钱袋子,这样的关系说结交便能成的。二姐儿一旦守孝,三年无法出门,只怕到时候程家大小姐早将她忘在脑后了!” “为父也不想这样,但为了你们姐妹,为父不得不这么做啊。”徐朝前边说,边捂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待你们姐妹三人成亲之后,为父再寻个由头,说她亡故在老宅。到时候再将她的坟冢迁回徐氏祖坟,全了这一场夫妻情分。” 见他如此惺惺作态,徐容容差点吐出来。 他哪里是为了她们,不过是想攀上户部尚书的关系罢了。 在工部多年未有建树,如今想借着威远侯和户部的关系更上一层楼。 “父亲难道不怕柳氏的人怀疑?”徐柳氏的娘家人,恐怕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容姐儿放心,为父已经打探过了。那柳氏老夫人前几年就已经过世,如今当家的是徐柳氏的兄长,他如今外放岭南去了,不知道什么 时候才能返回江南,对京城更是鞭长莫及,只要咱们不走漏风声,他们是不会知道的,逢年过节的年礼上别露出马脚就好。” 说话时,徐朝前摆出一副洋洋自得的嘴脸:“所以眼下,只需悄悄处理掉这具尸身便好了。” 他看着徐容容,如今徐府是她当家,自然想把这个差事交给她。 徐容容知道他心里的算计,此时看着他的嘴脸,多呆一刻都觉得恶心。 她冷冷道:“女儿此去南方为的是寻找夫人的下落,如今既然人已经带回来了,父亲想如何处置都可,但若想借女儿之手处理此事,恕难从命!” 说完,她不等徐朝前发话,铁青着脸离开了后罩房。 徐朝前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见长女发怒。 没有撒泼打滚,没有痛哭流涕,冷静的让他周身发寒。 …… 文摇和洛书一直跟在徐容容的身后,她们亦是一脸的愤怒。 她们没想到,自家老爷做事竟如此凉薄,徐柳氏为他生下了两女一子,换来的不过是用草席一卷,寻个无名之处埋了。 而且,还要让自家小姐去处理! 将来若是传扬出去,小姐即便是县主也要遭万人唾骂的。 有这样的一个父亲,简直是噩梦! 一行三人回到梧桐院,就看见一个半大小子正站在门口。 “楚云?”洛书奇怪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楚云连忙上前行礼:“见过大小姐,我落下了点东西,想回来取。” 徐容容点了点头,让他起身。 几个月不见,楚云竟然长高了许多,人也比先前胖了些,面容亦随了他的兄长,倒是少了楚河 的冷峻多了一丝清秀,只是脸上依然稚气未脱。 徐容容离府前,为了保护他,也为了让他能更好的养病,便让洛书将他带进梧桐院住着。 如今徐容容回来了,他自然要搬回先前的杂役房。 “看来洛书这段时间将你照顾的不错。”徐容容笑道,看着阳光一般的少年,方才在后罩房里染上的阴霾被瞬间驱散了许多。 楚云的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眉眼弯弯:“是洛书姐姐疼我,什么好吃的都先紧着我,我若不胖一点,岂不是辜负了洛书姐姐的一番好心。” “那也是因为你懂事。”徐容容笑道,“我听洛书说,这段日子你帮她办了不少差事。” “洛书姐姐是女子,不能太过操劳,我是男人,自然应该多担待些!” 半大小子学着大人的腔调,主仆三人忍俊不禁。 徐容容忍着笑道:“你哥哥留在江南为我办差,年前不能一同回来,你如今一个人住在杂役房,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寻你洛书姐姐。” 得了徐容容的吩咐,楚云笑着跑到洛书面前:“既然大小姐都这么说了,洛书姐姐到时候可别嫌我烦呀。” “快滚快滚!拿了东西赶快滚。”洛书没好气的把楚云推走,嘀咕道,“这孩子一点都不像楚护卫那般稳重,也不知道脾气随了谁。” 文摇凑过来打趣道:“那洛书姐姐还不快点去管教管教?” “好你个文摇,一回来就打趣我,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洛书姐姐,我不敢啦……” 院子里两个少女笑着追逐,徐容容靠在廊檐下看着,眼角眉梢,暖意融融。 第152章 幺蛾子 在外奔波了许久,好容易回到自己的闺房,本应美美的睡上一觉,以解多日来的疲惫。 但重回徐府的这一晚,徐容容睡得很不踏实。 兴许是傍晚时两个丫头的打闹太过美好,让徐容容有了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又或许是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正与她的意识不断冲突。 于是,可怕的梦魇又将她拉回到了前世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中。 她看见洛尘满是伤痕的在向自己求救。 她看见文摇和洛书的骨灰摆在自己面前。 她听着穆易不断讲述着那两个少女死前的不堪。 她头痛欲裂,拼命的捂着耳朵,不停的喊:“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但穆易恍若未闻,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在念着一道可怕的咒语。 接着,她看见文摇和洛书向她走过来,她们满含热泪,问她为什么要把她们丢下。 “我没有……我没有……对不起!” 徐容容拼命的摇头,她想要大声解释,但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她在梦魇中挣扎…… 谁来帮帮她?谁能来帮帮她?! 她痛苦绝望之际,一道暖阳照进了她的梦中,有个轻柔的声音说道:“容容别怕,我来了。” 这个声音似有魔力一般,驱散了让她痛苦的一张张面庞和一段段往事。 “是谁?”徐容容喃喃低语,这个声音好像十分熟悉。 她还没弄清到底是谁,便被一股暖意驱动,沉沉坠入梦乡。 她 终于安静了下来,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弛开来。 穆戎收回了抵在她眉心的手,身形微微一晃。 方才因为太过紧张,他消耗了太多的内力,此刻有些虚脱…… 好在,她的面色正在逐渐恢复正常。 见她眼角尚有未干的泪痕,穆戎抬起手,为她轻轻拭去。 他料定徐朝前定会瞒下徐柳氏亡故的事实,但他也担心那人的嘴脸会让自家小姑娘心寒难过,于是想趁着夜色过来看看。 但刚刚才到窗下,便听到她无助的哭喊,慌得他什么都顾不上,越窗而入。 那时的她,正被梦魇困住。 于是,他便立刻驱动内力,为她赶走那些让她不安的东西。 想起她方才无助的样子,他心如刀绞。 早知如此,他便将徐柳氏的尸身直接交给徐朝前好了! 随便那人做何无耻的打算,都不会惹他家小姑娘生气。 “别难受,我会为你出气的。”他喃喃低语。 夜已经很深了,他不便在此逗留。 为她重新掖好被角后,他刚要转身离去,却冷不丁的被少女擒住了手。 徐容容尚在沉睡中,她握住一个“暖物”,用力往怀中一拉。 穆戎的整条手臂,都被她抱的结结实实。 穆戎:“……” 眼下抽身是万万不可能的,他只得矮下身来,让他的小姑娘抱的更舒服些。 此时的徐容容,不再是下午见徐朝前时那般冷漠疏离。 眼角眉梢带着恬静,还有一丝俏皮。 这才是少女应 有的样子。 他索性趴在床头,目光一点点描摹着她的睡颜。 这么美好的少女,他穆戎何德何能?前世能得她守护。 他静静的看着,柔情和疲惫一同袭来,在少女的馨香中沉沉睡去。 …… 这一觉,徐容容一直睡到天光大亮。 文摇来服侍自家小姐洗漱时,见到的徐容容那张气鼓鼓的脸: “你怎么竟不来叫我!今日是年三十了,给各处的年礼,若再不送出便要来不及了!” 逢年过节给各处送年节礼,是京城贵人们维系关系常见的手段。 往常此事都是徐柳氏处理,她无心教徐容容管家,自然也不会把这些规矩告诉她。 如今徐府是徐容容当家,虽说她历经两世,但这种事情还是第一遭。 前世的威远侯府虽然只有她一位女眷,但因为宗室牵扯甚广,因此礼节之事向来是穆易负责。 她本想今日早早起来,仔细研究各府的礼单,却偏偏被睡觉给耽误了。 见自家小姐气恼的脸都红了,文摇笑道:“小姐在外这段时间没有一晚能安枕,因此奴婢见您睡得香甜,便不忍将您吵醒。至于年礼……一大早侯府的易长史来了一趟,送来了一张京中贵人常用的礼单,奴婢比照着拟了一份,小姐看看?” 说完,她将礼单递给了徐容容。 徐容容有些讶异:穆易竟然来协助操持年礼的事? 这是他的授意吗? 她的目光闪了闪,展开两张礼单,细细看来:果 然妥当。 徐府往来之人不多,大多是徐朝前同级的官员,文摇便按照穆易提供的礼单准备。 自七夕宴上结识了肖家以来,肖灵儿一直同徐容容交好,肖夫人也在韶华庵中为徐容容解过围,因此文摇又填上了肖家的一份年礼。 徐容容点头称赞:“准备的极好,没想到文摇竟如此有管家风范。” “小姐打趣奴婢。”文摇脸红了。 徐容容笑着将礼单递了过去:“这里准备的都很妥当,给鲁大人的府上也加上一份。” 她说的,是工部尚书鲁直。 文摇奇怪道:“小姐,年礼送出后是各府都是要回礼的,鲁大人那里……” 鲁直是徐朝前的顶头上司,若是给下属回礼也不合适,但若送出去没有回礼,岂不是显得徐家太上赶着巴结了? “无妨。”徐容容笑道,“以平安县主的名义送过去便好。” 前世,鲁大人和他的夫人对自己多有照拂,这一世,又多次让王府医上门来为她治病。 对她来说,鲁大人一家更像是自己的长辈,晚辈为长辈送份年礼,有何不妥?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一番举动,倒又在府中掀起了一场风波。 晌午之前,徐管家带着小厮从徐府出发,送礼去了。 他刚转出巷口,徐朝前便一瘸一拐的入了府。 今日是年三十,各个衙门提前封印,他无事可做便下值回家,昨天为了徐柳氏的事情折腾了一晚,如今他正困顿着,刚想在书 房小憩一会,徐尧尧便来了。 昨日还病得起不来床的徐家二小姐,此时眼睛里闪着一抹名为算计的光芒。 父女二人在里面嘀咕了片刻之后,徐朝前便把徐东叫了进去:“去!把大小姐给我叫过来!” 徐朝前说话时怒气冲冲,慌得徐东不敢怠慢,忙一溜烟的跑去梧桐院传话了。 徐容容正与文摇准备着傍晚入宫的东西,见徐东慌里慌张的过来请她,有些不明所以。 但当徐东提起徐尧尧也在书房后,她倒有了一丝兴趣。 她想去看看,那对父女,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书房内,气氛有些诡异。 徐朝前的脸色阴沉,而徐尧尧则是一副病弱的样子。 “二妹妹不是病了吗?怎么这么冷的天,不在房间呆着,跑到书房这里来,若是将病气过给了父亲,该如何是好?” “多谢长姐关心,昨日吃了两副药,已经好多了,便想着来给父亲请安。”徐尧尧说话柔柔弱弱的。 徐容容不再管她,只看着徐朝前:“父亲叫女儿过来,有何事?” 徐朝前将年礼的礼单丢在她的面前:“这些都是你安排的?” 徐容容瞥了一眼递上的礼单,冷冷道:“女儿看不清楚。” 徐朝前:“……” 他刚要怒斥,但见到徐容容的神情,又想起昨日她发怒时那股莫名的寒意,于是清了清嗓子:“二姐儿去捡起来,拿给你长姐看看。” 一脸柔弱正待看戏的徐尧尧:“……” 第153章 谋算她的管家权 徐尧尧有些不可思议,方才父亲听完自己的讲述,明明那么生徐容容的气。 可怎么一转眼,气势就变了呢? 他竟然还让自己去给那贱人去捡扔在地上的礼单? 凭什么! 见次女迟迟未动,徐朝前有些不耐烦:“愣着干嘛?还不快捡起来给你长姐?” 徐尧尧咬着牙,才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她摆出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走过来蹲下身子,将掉落的礼单捡起来,一脸的恭敬:“长姐请看。” “有劳二妹妹了。”徐容容施施然接了过来,不去管徐尧尧那一副病弱美人的样子。 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的确是徐府送往各处的礼单,于是问道:“这的确是女儿安排的年礼,父亲是觉得有何不妥吗?” “简直胡闹!”徐朝前横眉冷竖,“你为何要给鲁大人府上送年礼?” “为何不能送?” “长姐有所不知。”徐尧尧在一旁说道,“前些年母亲掌管中馈,在安排给各处送的年礼时,曾对我们姐妹说过京中送礼的规矩。” “在官场同僚之中,互送年礼仅在平级之间,若是给上峰送礼,则会被人认为刻意逢迎巴结。鲁大人 是工部尚书,是父亲的顶头上司,长姐如今掌管中馈,妹妹本不该质疑,但您今日草率行事,乱了规矩,丢的可是父亲的颜面啊。” 说话间,徐尧尧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徐容容觉得好笑:“我自是不如二妹妹,没得夫人亲自教导如何管家。” 一句话说得徐朝前脸上有些挂不住。 先前徐柳氏掌家时,亦有同僚提醒过他,说长女既然已经及笄,多少要学些管家之事,否则嫁人之后不懂中馈岂不让人嘲笑娘家教导无方?他与徐柳氏略略提过几次,但每次都被徐柳氏横鼻子竖眼的一闹,便不了了之。 再之后,他觉得既然女儿不吭声,那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此不再提起。 如今徐容容这样一说,便让他心虚的赶紧打断。 他用力拍了拍桌子,掩饰脸上的尴尬:“别扯过去那些,我只问你,今日给鲁大人送年礼之事,为何不与我商量!?” “父亲先别急着发怒。”徐容容将礼单递了过去,冷笑道:“您先仔细瞧瞧,这份礼单用的是谁的名义?” 徐朝前一把夺过礼单,仔细翻看后,才发现鲁直与肖平阳府中的年礼 并非出自公中,都是从徐容容的私库送出的。 “竟然是你送的。”徐朝前一脸的古怪,“无缘无故的,你给他们送什么年礼?” “无缘无故?”徐容容冷眼看他,“父亲难道忘了,七夕宴之前,若不是鲁大人派王府医前来为女儿医治,我怕是已经病死在后院里了!更何况,当日夫人派人下毒害了父亲,若非王府医出手,只怕父亲此刻也不能站在这与女儿说话了。桩桩件件,都是鲁大人的恩惠,难道徐府就不该答谢一番吗?” 徐朝前脸上一红:“这……” 徐容容继续道:“父亲可别忘了,女儿如今是陛下亲封的平安县主,以县主之身送两份年礼给朝臣,我也想知道何人敢来置喙。” “这样说来,倒也……”徐朝前脸色稍霁,正准备点头,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长姐说的确有道理。但东西毕竟是从咱们府上送出去的,外人哪里分得清是县主的年礼还是父亲的年礼……”徐尧尧自然不能让徐容容将这一笔轻轻揭过,她看了眼徐朝前,意有所指,“说到底,最终被人议论的还是父亲。” 徐容容冷笑一声:“若是依二 妹妹所言,看来若想保护父亲的清誉,我只怕要另寻住处了。” “胡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好别府另居?”徐朝前自然不会同意长女搬离,他这个父亲健在,女儿却要另寻他处,这要让旁人怎么说他! 更何况,长女还是县主,这份尊容他也不允许旁落他处。 只是,虽然她是县主,但他这个一家之主的架势还是要摆足!于是说道:“不过二姐儿说的亦有道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年礼既然是从咱们府上送出去的,少不得为父要担这个非议。你年轻缺少经验,为了避免再出现此类差错,便让二姐儿协同你,一起掌管中馈吧。” 原来,折腾了一大圈,竟是要分她的权。 徐容容心里冷笑,对徐府中馈她原本并不在意,便是就此放手也落得轻松。 但她自己放手可以,别人若想来抢走那是万万不行。 于是她眯起眼睛:“原来是二妹妹想要掌管家之权。” 徐尧尧仿佛有些害怕,她偷瞥了徐朝前一眼,小声道:“长姐千万不要误会,这都是父亲的意思……” “那不知道二妹妹想要管哪一部分?” “从今日 之事上来看,长姐似乎对在京城之中维系关系一事并不擅长,若信得过妹妹的话,今后类似的事情便交由妹妹来做吧。” 心还挺大啊。 徐容容微微一笑:“我自是信得过二妹妹的,但……不知二妹妹准备以什么身份与各处相交?是徐府续弦之女?还是县主之妹?” 徐尧尧:“……” 她”无助“的看着徐朝前,泫然欲泣。 后者见状,立刻摆出了父亲的威严:“二姐儿不过是想帮你罢了,你做姐姐的何必拿身份压她!” 徐容容笑了:“父亲就这么笃定,在鲁大人一事上,女儿处置不当?” “说你无知,你还不承认!你且等着看吧,为父明日便要被你害的成了整个工部的笑柄了!” 就在徐朝前梗着脖子冲徐容容发怒的时候,徐管家在书房外回禀:“老爷,小姐,各府的回礼已经陆续送来了。” 徐朝前皱眉应道:“先领他们去前厅吧!” 说完,他瞪了徐容容一眼,“你先回你院子去,此事不用你管,为父亲自来补救,二姐儿跟为父去前厅。” 徐尧尧闻言,“怯怯”的看了徐容容一眼,便跟着徐朝前走了。 第154章 有人脸疼 临近年关时,各府上都备好了年礼。 有些交好的,早早便开始走动。 有些并不想过多来往的,则以观望为主,若对方送了年礼,自家便及时补上一份,也不显得失礼。 徐家便是这样的,徐朝前在六品官位上几乎没有挪动过,为人处事也很难有挚友深交,再加上今年府中没有主母,因此在徐容容没有送出年礼之前,竟是一家主动的都没有。 好在,晌午时分徐家的年礼送出去后,各府反应迅速,回礼纷纷而来。 知道是平安县主在操持此事后,各府不敢怠慢,均有府中管事带人前来送礼。 徐朝前见状,面上颇为得意。 他以腿脚不便为由,让次女前去接礼单。 徐尧尧理了理鬓发,温柔娴静的走到各府管事面前,聘婷福身,接过礼单后柔柔道谢。 看上去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众管事不敢受她的礼,纷纷避开。 徐尧尧面上含笑:“这大雪天里劳动诸位奔波,府中已经备好茶点,还请诸位管事用上一些再回去吧。” 说完,她让雨尽将众人带下去休息。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徐朝前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大方得体,不输你姐姐。” “还不是有父亲坐镇,女儿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徐尧尧笑着说,“女儿也希望能像长姐一样,早日独当一面。” “别提独当一面了,她今天给为父挖的坑,还不知道怎么填呢。”徐朝前有些头痛。 徐尧尧上前,为父亲斟了一碗茶:“父亲何须为此忧虑,既 然长姐说是她的名义送出的年礼,那您便命人对外将此事推到她的身上便好,这样一来鲁府之事便与父亲并不相干。” “你这办法不错!可这消息该怎么传出去呢?” 徐尧尧笑道:“方才那几位管事不是还在茶房中吗?让人去茶房外议论一下,让他们听到长姐是如何自作主张,父亲又是如何劝诫未果的……这样一来,消息不就传出去了?” “还是二姐儿机灵!”徐朝前他招了招手,把徐东叫到跟前来,“方才二小姐说的法子,你可听到了?” 徐东点了点头:“听……听到了。” “还不去办?” 徐东咬了咬牙,应道:“是!” 去茶房的路上,他寻了个由头拐去了梧桐院。 虽然他是徐朝前的长随,但这半年下来,三小姐被撵走,夫人横死,桩桩件件都与大小姐有关,如今她还掌管着徐府的中馈,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要得罪大小姐。 他赶到梧桐院时,徐容容正在院子里看洛书堆雪人。 等他将徐朝前的打算说完,徐容容不以为意:“你便按照他吩咐去做吧。” 见大小姐同意了,徐东这才急匆匆的赶去了茶房。 洛书丢下铲子:“小姐,老爷这人真缺……” “真缺德是吗?”徐容容笑道,“他缺德也不是一两天了。” “那就任由他这么算计你?” “他也没说错呀,给鲁大人的年礼,原本就与他无关。”徐容容眯着眼睛笑。 …… 这边厢,各个府上的管事休息完后,纷纷告辞。 徐朝 前眼见着他们离去,长舒一口气,他看了眼徐尧尧:“希望他们能按你预想的那般,把消息传扬出去。” 徐尧尧笑道:“父亲放心。” 二人说话间,徐管事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老……老爷!鲁大人府上来人了!” 徐朝前愕然:“谁?谁来了!” 徐管事说道:“是鲁管家亲自过来的,说是……说是来送年礼。” 徐朝前:“……” 他忙道:“快将鲁管事请到前厅!” “只怕……只怕不能了。”徐管事嗫嚅道,“鲁管家说他们是回礼给平安县主的,因此直接将年礼抬去了梧桐院。” 徐朝前仿佛脸上挨了一巴掌。 徐尧尧也惊呆了: 竟真如了那贱人的愿! “快!快去把方才的几个管事拦下!”徐朝前高喊道。 “徐大人要拦谁?需要属下帮忙吗?”一个男子跨进了前厅,他带着一丝轻笑问道。 “原来是艾副将。”徐管家忙上前见礼。 “属下奉侯爷之命,来徐府送年礼,方才到了门外见门口无人,便直接进来了。”穆艾摆了摆手,随同的小厮便抬上来一个桐木雕花的箱子。 徐朝前闻言,亲自上前道谢:“有劳侯爷惦念,辛苦艾副将跑这一趟。” “这是礼单,还请徐大人查收。”穆艾奉上礼单。 徐朝前打开之后…… 面上有些古怪:“艾副将,这礼单上写明是有十箱年礼,莫不是弄错了?……” 穆艾摆了摆手:“没有错!一共十箱年礼,一箱在此,另外九箱是侯爷单独送给徐大小姐 的,方才已由易长史带人送去了梧桐院。” 徐朝前:“……” …… 梧桐院中的徐容容,此时亦十分惊讶。 先是鲁管家亲自前来,鲁府会有回礼在她意料之中。 她先示以晚辈之礼,以鲁大人为人自然不会不理,只是……这回礼实在贵重了些。 紫檀木的箱子里,装了数十种名贵药材,每一个都是进补珍品。 鲁管事奉上礼单:“我家大人说,县主身子羸弱,这段时间又长途奔波,为百姓之事操劳,耗费了不少心力,家中没有什么好东西,便寻来这些药材,供县主滋补调养身体。” 徐容容盈盈福身:“多谢鲁大人记挂。” 想来,她此行江南所做之事,穆戎都已经告知了鲁直。 刚刚送走鲁管事,便看见穆易指挥着人,抬了九个硕大的箱子走了进来。 “这是做什么?”徐容容吓了一跳,穆戎这又是在搞什么花样? 穆易郑重上前行了一礼,然后说道:“这里是侯爷准备给大小姐的年礼。” 徐容容:“……” 年礼难道不应该送去前厅吗?怎么直接抬到她这里了。 她正要开口,穆易却已经挥手让人将箱子一一打开。 前面六口箱子里,是堆得层层叠叠的丝绢,摆得错落有致的古玩,排得井井有条的熏香…… 虽然常见,但件件都是女儿家喜欢的样式,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他甚至还为她准备了一箱白银。 徐容容有些一言难尽。 穆易挥手遣退了随行的小厮,他亲自打开了第七口箱子,里面摆放 着一套南玉鎏金蔂丝头面,玉石晶莹剔透,蔂丝繁复华贵。 徐容容怔住了。 这套头面,是穆戎的母亲荣阳公主下嫁给前任威远侯时,太后钦赐的。 整个大周仅此一套。 他怎么把这个送给了自己?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她喃喃道。 穆易说道:“我家侯爷说了,大小姐昨日才返京,恐怕来不及为今晚的家宴做准备,于是便将府中这套拿过来给大小姐暂用,还请您不要推辞。” 说话时,穆易想到自家侯爷的交待:“她若是不愿意收,你便说是借她暂用的,这样她便不会推辞了。” 果然,他按照侯爷的吩咐说完,徐容容便不再吭声。 接着,他又打开了第八个箱子,箱子中放着一个小箱匣。 穆易捧起来递给徐容容。 “这又是什么?”徐容容好奇的接过。 “这里是威远侯府名下所有的铺子和田庄。” 穆易话音刚落,徐容容便立刻将箱匣丢回给他,仿佛一块烫手的山芋。 “穆戎他是疯了吗?”徐容容瞪着穆易,他竟敢把家产都交到她的手上。 穆易微微有些尴尬:“侯爷说他不擅经营,大小姐既然喜欢经商,便将这些一同打理了吧。” 徐容容:“……” 他做梦吧! 她如今已经不想再看第九个箱子了。 穆易笑着将怀中的箱匣放下:“侯爷说,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大小姐一定会喜欢!” 徐容容半信半疑。 箱子徐徐打开,一本本厚实的药书带着古朴的香气,一一呈现在她的眼前。 第155章 遂了她的心愿 梧桐院被威远侯府送来的年礼摆的满满当当。 尚未离去的工部尚书府内的管事心中喟叹:侯爷为了哄徐大小姐开心,真是下了好大的本钱呢,竟然连府中的财路都交了出来。 而徐容容,则盯着最后一口箱子,怔怔发呆。 那里装着的,几乎都是她前世在威远侯府的书房翻阅过无数遍,重生归来后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些藏书。 先前,在回京的马车上,他曾用这些书引诱她去侯府。 她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本以为,这荣阳公主的珍藏,她再也无缘得见了。 却没想到……他竟是将它们当作年礼送了过来。 他待她……何至于此? 徐容容的手,微微发抖。 捧起摆在最上面的《神农本草经》,如获至宝般轻轻抚摸,好像稍稍用力便会将它弄坏一样。 穆易看着徐容容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有那温柔如水的神情,心念微动:若是大小姐能用这种眼神看自家侯爷一眼,只怕让他把侯府拆了都行! “这些书,都是侯爷让你送来的?” “正是!这里的每本书,都是侯爷亲自挑选的。侯爷说了,大小姐喜欢研读药理,这些书放在侯府无人问津,只有在大小姐这里,方能体现它们的 价值。” 先前的几箱礼品,她不是一言难尽,便是一脸错愕。 唯有这一箱……她沉默许久之后,郑重道:“多谢威远侯。” 穆易看在眼里,知道自家侯爷这次终于没有枉费心机。 给徐府送的年礼,是穆易早早就备下的。 他原本为徐朝前准备了一箱古玩字画,并不罕见,但亦符合威远侯府的身份。 直到自家侯爷传信回来,说还要单独为徐大小姐准备丰厚的礼物。 这……就有些让他发愁。 于是,只得跑去三皇子府上叨扰,三皇妃穆浅音为他罗列了京中女子喜欢的绫罗绸缎、古玩香料,他每样都没落下,装满了五口大箱子。 结果,昨日侯爷回府后还是不满意。 命他连夜补上一箱银子。 听说侯爷要给徐大小姐送银子的时候,穆易整个人都傻掉了:满京城,谁会将这东西当作年礼?而且还是送给女子的? 然而,当他看见自家侯爷从库房里,取出了荣阳公主珍藏的整套南玉鎏金蔂丝头面时,整个人已经说不出话了。 这些还不够,那一叠叠田庄和铺面的地契,被拿出来装进箱匣时,他甚至想问问,侯爷是不是准备连他们都送出去。 好在最后,侯爷进了书房。 凭他想送什么,便送吧。 自己这个侯府长史,已经累了,不想问了。 然而,从侯府出发前来徐府时,自家侯爷还特地交待,让穆艾把那箱最不值钱的玩意儿拿给徐朝前,而这些给徐大小姐的年礼,要直接送进梧桐院。 侯爷,您这么公然打你老丈人的脸,不怕他反悔了,不将女儿嫁给您吗? …… 威远侯府的主院内,穆戎一袭淡青色常服。 穆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爷穿的是否单薄了点?” 穆戎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你不懂。” 这件常服,是他重生回来后,第一次与容容见面时所穿的,对他来说,有别样的含意在其中。 只是……眼下正值隆冬,的确有些冷。 穆陆一向是有话在心里腹诽,嘴巴上像似涂满了蜜:“属下虽不懂,但却知道这一身更显得爷精气十足,一下子便能将宗室里那些弱不经风的贵人给比下去。” “你当本侯是孔雀吗?要去跟他们比美?” 穆陆:“……” 自家侯爷怎得脾气不太好?那还是跟他聊聊大小姐吧。 “爷,咱们书房中那么多藏书,您为何单单挑了那十几本?” 果然,穆戎有了耐心:“那些书都是她常看的,她自然 会喜欢。” 前世侯府书房中的每本书,几乎都被她翻看过,尤其是这十几本,穆戎看到它们的时候,每本书的书页都略略卷起,一看便是被反复翻阅过的。 想来,她是极喜欢才会如此。 他抚摸着这些书,仿佛能透过它们,感受她指尖的温度,以及她翻阅时寂寥的心情。 于是,这十几本书亦如刻在他骨髓一般,即便重生回来,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她那么喜欢,他自然要遂了她的心愿。 …… 天色将晚,宗室各府入宫赴宴的马车便要启程了。 方才鲁府和威远侯送来的两份年礼,让徐朝前悔的牙疼。 他恨恨的将次女徐尧尧赶回了柏翠院。 但自己也没脸去见长女。 于是便吩咐身边的长随徐东:“你去跟大小姐说声,就说为父身上不爽利,便不送她入宫了,让她路上当心,早些回来。” 徐东:“……” 当他赶到大门口的时候,正赶上徐容容上马车。 他有些羞愧的传完话,但大小姐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 便带着文摇进了马车。 因楚河不在,驾车的任务就落到了徐管事的儿子徐丰的身上。 他扬鞭策马,一路向着皇宫而去。 然 而,刚转出巷口,便停住了脚步。 徐容容问道:“怎么了?” “侯爷过来了。” 徐容容有些惊讶,她掀开了车帘。 穆戎策马停在她的面前。 徐容容问道:“侯爷怎么过来了?” “顺路接你一道入宫。”穆戎笑道。 顺路?……威远侯府位于皇宫之外的江汉大街,从那里入宫不过一刻钟。 而徐府…… 这是顺的哪门子路? 但看着冬日的寒风将他身上的大氅卷的肆意横飞,徐容容自然也要领这个情:“侯爷有心了。” 穆戎点了点头,看了眼她鬓间的南玉珠钗:“礼物可还喜欢?” 徐容容见他问起,亦是下意识地摸了下鬓边发钗。 他送来了珍贵的南玉鎏金蔂丝头面,她若置之不理,不仅显得她不懂礼数,也是对已故荣阳公主的不敬。但若整套全部戴上,又显得过于耀眼,亦非她所愿。 于是便只取了这一枚南玉珠钗,只是没想到入宫前便被他瞧见。 徐容容的面颊上,不自然的飞上一抹红晕:“多谢侯爷抬爱,待晚宴结束,便原物奉还。” 穆戎并不意外,他笑道:“这套头面,原本就是我母亲要送给未来媳妇的,放在你这岂不正好?” 徐容容:“……” 第156章 淑妃的怒气 许是穆戎的目光太过炽热。 烫的徐容容双颊绯红,此时车厢内光线昏暗,显得她整个人有种别样的妩媚。 穆戎看在眼里,突然不想骑马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徐容容侧眼看他,今日的穆戎一如七夕宴那晚所见,一袭天青色常服让他多了一丝俊逸,少了些杀伐之气。 因此时正值寒冬,他在常服外加上了一件厚厚的狐裘大氅。 但即便如此,仍显得有些单薄。 徐容容皱眉:“这么冷的天,侯爷怎么穿得这么少?” 穆戎笑道:“从侯府过来,怕太晚错过了容容,便没多做准备,” 一旁的穆陆:“……” 爷现在瞎话说得比情话顺溜!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又是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粒子,打得徐容容睁不开眼。 穆戎贴心道:“便放下帘子,免得动道。” 说话时,他还适时的抖了一下…… 徐容容见状问道:“风这么大,侯爷要不要上车……” “好!”穆戎答应的十分爽快。 徐容容:“……” 好像有什么不对。 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穆戎便已经低头进了马车,临了还不忘叮嘱穆陆道:“你回趟侯府替本侯取些衣裳过来 。” 穆陆:“……” 他答应完,顺路还牵走了穆戎的坐骑。 这样一来,他家侯爷只得在徐大小姐的马车里“委屈”一下了。 徐丰重新扬鞭,马车重新向着皇宫的方向奔去。 马车之中,穆戎正靠着炭盆取暖,嘴角含着一抹笑意:“还是容容这里暖和。” 徐容容有些不自在的坐在角落里,手里抱着手炉,尽可能地离他远一些。 穆戎见状挑眉:“容容与我分开还不过一日,怎么竟变得如此生疏?” 从江南回京的路上,他们……可是日日在一处的。 “过来些,你那角落太冷。” “无妨,我这里有手炉。” 穆戎看了眼她抱在怀中的手炉,不经意的应了声:“哦,这不是我为你寻来的手炉吗?” 徐容容低头一看,还真是! 她瞬间有些尴尬,这些日子来,她用的十分顺手,方才出府时便顺便带上了。 没想到…… “容容既然喜欢我送的东西,那我今后更要多送了。” 徐容容忙道:“不用了,已经够多了。更何况,您竟敢将那些田庄和铺面拿出来,也不怕侯府被掏成空壳。” “若真被你掏空,我便日日到徐府门前哭。”” 徐容容气结,她的嘴角气鼓鼓 的:“明日我便让人将那箱匣送回侯府。” 看着她鬓间那温润的南玉珠钗,穆戎笑道:“我不要,你若实在想退年礼的话,便那箱药书一并还我。” 徐容容:“……” 半晌后,她咬着牙应道:“好。” 穆戎看着她明明舍不得,却还拼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逗你呢,送给你的东西,岂有要回来之理?” 徐容容闻言,涨红了脸:谁要你逗! 这个人,怎么回京后竟变得这般无赖! 不知不觉间,马车停在了宫门前。 因平安县主乃是宗室新贵,因此她的车驾虽不豪华,但亦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就在宗室之人好奇的目光中,穆戎施施然推开车门,跳下马车。 众人:“哦?……” 紧接着,文摇也从车内出来,她正想搀扶自家小姐,便听到穆戎说:“我来。” 他伸手欲将徐容容扶下马车。 但此时周边熙熙攘攘,徐容容哪能同意:“不劳烦侯爷了,我自己来。” 穆戎想起她方才在车内满脸通红的样子,又生出了捉弄她的心思:“那我抱你下来……” 徐容容大惊,眼眸如小鹿一般惊恐,下意识道:“你别!” 穆戎见状,忍俊不禁,他 收回了手,看了眼文摇:“你去扶她下车吧。” 见他不再坚持,主仆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徐容容刚刚落地站稳,便对上了穆戎那似笑非笑的眼眸: “容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连断崖上的草药都敢去摘,怎么如今倒怕起别人的闲言碎语了?” 徐容容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穆戎笑道:“他们不敢的。” 徐容容闻言:“嗯?” “你是我的夫人,无人敢将你当作谈资。” 徐容容不由得好笑:“侯爷莫不是忘记了,你我如今只是得陛下赐婚而已,我如今还是徐家姑娘,并非你威远侯的夫人。” “哦?”穆戎略略俯下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容容莫不是在提醒我?让我快些将婚期定下,把你娶进门?” 徐容容:“……” 她今晚都不想再和这个男人说话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 她刚一入宫,便看见皇宫身边的王公公,在宫门内迎候。 见到她与穆戎过来,便连忙迎上前来:“侯爷和县主可算到了,老奴在这里等得腰酸背痛的。” 穆戎笑道:“有劳王公公了,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王公公点了点头:“今晚家宴,皇后娘娘特地将二位的坐席安排在一起,命老奴亲自迎侯爷和县主过去。” 穆戎回头看着徐容容:“皇后娘娘真体贴。” 徐容容:“……” 哪!里!体!贴!了! 晚宴安排在正阳宫内,但因身份的不同,徐容容不用再坐进角落里了。 虽然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被安排坐在穆戎的身畔。 抬头间,却对上了斜前方一位宫中丽人冰冷的眸子。 那人她在猎宫中见过一次:淑妃。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中满是阴鸷、憎恶。 她为什么会这样看自己?是因为二皇子?还是更早前的常兴侯世子? 徐容容有些不明所以,而这么近距离的恶意相对,亦让她心中感到一丝不安。 但下一瞬,她的手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住。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就看到穆戎温润的笑容:“别怕,有我在这里。”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安抚道,“二皇子被圈禁,她知道此事与我有关,如今这恨意是冲着我来的,你别担心。” 徐容容愕然:“若是冲着你的,我就不担心了?” 穆戎闻言一怔,继而笑道:“容容若是担心我……那也不是不行。” 第157章 别小看徐容容 从回京的路上开始,穆戎渐渐变的有恃无恐,入了京后更是肆无忌惮。 如今他戏谑的目光,几乎要怼到徐容容脸上去了。 后者眸中含着一丝恼意,想要狠狠瞪他一眼,抬眼间却看见他俊美的脸上覆着淡淡笑意,好似安抚,如清泉温润,又似春风沐雨,赶走她心头淡淡的不安。 她低下头来,耳根处慢慢爬上一丝绯红。 穆戎嘴角含笑,他微微侧首,看了满含恶意的淑妃一眼,目光中带着冷冷的警告。 眼神锐利,宛如猎豹。 淑妃怔愣片刻后,便收回了目光。 正阳宫内,宗室亲眷正缓缓而入,但这里已经没有了她的亲人。 那个笑盈盈唤她母妃的人,那个在她苦闷时安抚她,说将来要将她接出宫去孝顺的孩子,如今被禁锢在府内动弹不得。 她曾派贴身的宫女和内侍去探望过,但不管使出去多少银钱,却连半只脚都踏不进去。 她曾是大周后宫之中,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啊。 即便帝后恩爱,但皇帝每个月还是会去她那里住上几晚。 即便她年岁已长不便侍寝,但皇帝还是会推拒她安排的其他侍寝女子,笑着看她:“朕若是在你宫里临幸别的女子,岂不是生生打你的脸?往后这样的话,不必再说。” 帝王柔情,让她常常认为自己也是不同的,即便得不到皇后那般的荣宠, 但在皇帝心中依然是有一席之地的。 但现实狠狠的扇了她一个巴掌。 仅仅只是几个朝臣的上告,皇帝就将她的儿子直接圈禁! 谁家兄弟不龃龉?更何况是帝王之家? 难道为了保皇后的儿子,就要舍弃她的儿子了吗? 呵,太子? 草包一样的人!若不是皇帝护着,太子之位拱着,有谁能会正眼看他? 这次江南道水患一事,天驰本已得手,谁知道斜刺里竟又杀出一个穆戎。 就为了一个六品官的女儿,一个所谓的县主,便这样把她的儿子推入深渊。 希望,你能永远护着她。 她阴恻恻的想。 目光在徐容容的身上不住的打量。 …… “淑妃娘娘怎么了?为何一直盯着戎哥儿那边?还总觑着容姐儿。”坐在不远处的三皇妃穆浅音有些疑惑。 三皇子为她剥了一颗葡萄,眼睛都没抬:“先前太子让戎哥儿去江南查水患之事,许诺待事情办妥,就去向父皇请旨,为他定下与平安的婚期。这其实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但不知怎么,就传进了淑妃耳朵里,以为戎哥儿是为了平安才针对二哥,于是便恨上了他们……你别管她,她如今失心疯呢!” 的确,偌大的正阳宫内,如今只有她一个宫妃。 作为后宫仅次于皇后的淑妃,她原本就不该在这个时间入席。 她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 让别人不舒坦。 带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神情,阴鸷的目光令人如鲠在喉。 穆浅音柳眉倒竖:“这简直岂有此理!二皇子为了党争,罔顾百姓的性命和大周国运,这件事与戎哥儿他们有什么关系!” 说完,她倏然起身,直接向徐容容的坐席走去。 三皇子武天骁一把没拉住,眼睁睁看着穆浅音提起裙摆一溜小跑地走了。 他起身欲追,继而又想起了什么,从坐席旁拿起一个物件揣进怀中,施施然追妻去了:“你慢点儿。” 穆浅音不理他,几步来到徐容容面前,用背影挡住了淑妃的目光。 她笑着说:“容姐儿来的好早。” 徐容容连忙请安:“见过三殿下、三皇妃。” 武天骁笑着让她免礼,徐容容抬首间,他看见了她鬓间簪着的南玉珠钗,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先前听说你出京了不知何时回来,你穆姐姐从早起便开始念叨,担心今晚见不到你。” “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穆浅音笑着用指腹轻点徐容容的额头,“我备下了年礼,但不想便宜你那父亲。” 徐容容忙向后躲,穆戎生怕她摔倒,伸手将她扶稳后,又将她半揽在怀中。 穆浅音见状,掩嘴偷笑。 瞧着她目光中的戏谑之意,徐容容这才惊觉二人之间的亲昵,连忙直起身来。 穆浅音粲然一笑:“怎么,戎哥 儿连他母亲留下的南玉珠钗都送给你了,你还不让他抱一抱?” 徐容容瞬间羞红了脸。 穆戎侧首看了眼自家小姑娘,见她此刻连后颈都羞得通红,便温言道:“容容脸皮薄,三皇妃莫要打趣她。” 穆浅音怒其不争的瞪了穆戎一眼:“怎么男子也如此外向?我这还不是为了帮你?就你这温吞水似的,什么时候才能将人娶进门?” 穆戎从善如流:“三皇妃教训的是,臣弟定会加倍努力。” 见他们二人一来一回,句句离不开自己,徐容容忍不住气恼:“若知道穆姐姐这样,我今日便不来了。” “你若不来,那我不是要闷死了!”穆浅音笑着。 她虽然背对着淑妃,但那亲昵与热络,还是在提醒着身后那人,不要小看了徐容容! 武天骁毕竟是男子,自然掺和不进女眷的话题。 只见他从腰间取过一个精致的水囊,递给穆戎:“戎哥儿看看这个。” 穆戎正瞧着自家的小姑娘,被突然打断,心中有些不悦。 但三皇子已经将那物件塞进了手里,他便只得接下,略略翻看之后,他眉头微蹙:“这是哪里来的?瞧着似乎比大周军中的水囊更结实些。” “不止呢!”三皇子笑着拧开水囊,“这是我清早命人灌的热水,你再瞧瞧。” 穆戎惊疑道:“竟还是热的?” “正是!这是今 年西夷进贡的水囊,据说是用西夷特有的牦牛皮制成,父皇赏了一个给我。戎哥儿你想,若是我大周军中能用上这牦牛皮制成的水囊,岂不是福祉一件。” 如今军中士兵所用的多是羊皮水囊,虽然轻便但保温效果极差,冬日里几乎能凝结成冰。 而将领的水囊则由牛皮制成,保温效果虽然比羊皮水囊好些,但却较重。 这牦牛皮……结实轻便,又能保暖,倒的确适合军中使用。 穆戎点了点头:“殿下说得极是。” 三皇子见他认可,更是喜上眉梢,但那笑容尚未绽开,转而又有些郁郁:“只可惜,牦牛只在西夷生长,如今跨国贸易不开,那边的牦牛皮便无法在大周售卖。” 穆戎心念一动,刚想劝三皇子借机劝说皇上重开边境贸易。 但见到徐容容正望着自己,为防止她起疑,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下。 笑着回了一句:“如此说来,此物不是正应了那句物以稀为贵。这么珍贵的东西,臣弟若眼馋,殿下可愿割爱?” “那可不行,我也仅此这一件,戎哥儿若想要的话,找父皇去!”三皇子将水囊从穆戎手中夺回。 穆浅音见状,柳眉一竖:“瞧你这点出息!戎哥儿想要,你给他便是,回头你再去父皇那里要一个便是。” “老三想要什么?竟还要去闹父皇?”太子的声音,朗朗传来。 第158章 她哪有这么贪吃 太子带着太子妃一同进了正阳宫,四皇子武天琪和六皇子武天骍则跟在他们身后。 见储君入殿,众人便连忙行礼。 只有淑妃未动。 太子倒不以为意,他如今正志得意满,见到众人俯首的样子,眼中含笑,眉尾稍稍勾起,颇有帝王风范的摆了摆手:“今日家宴,诸位不必拘礼。” 说完,便也来到穆戎和徐容容的坐席这边,想要听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瞥见徐容容鬓间的玉钗,先是一怔:“戎哥儿真是有心了。” 继而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孤尚未进殿便听见老三要去闹父皇。” 三皇子拱手行礼,然后将牦牛皮水囊递上:“戎哥儿看上了臣弟的水囊,臣弟不舍得。” 太子微怔,眨了眨眼,继而大笑:“就为了这个?父皇昨日赏了十几个给孤,孤用不上,便准备分给东宫的几个护卫头领。多稀罕的东西?竟值得你们俩一起惦记?既然喜欢,那孤明日便派人送到你们府上。” 众人:“……” 太子盛宠,可见一斑。 太子妃亦是与有荣焉,当下笑着打趣:“瞧殿下说的,三弟和戎哥儿不过是闹着玩罢了,又不是真的要去父皇那里。” 她今日穿着朱红色海棠花缎长裙,围着白狐毛领子,梳着凤尾发髻,以金丝线勾缠,在殿中火烛 的映照下金光闪闪。鬓间坠着紫玉金钗步摇,额前是用翡翠勾金打造的华胜,头饰虽然不多,但那华胜上的正阳绿翡翠一眼看去,俱是满满的贵重感。 六皇子站在太子身后,见状跟着凑趣:“臣弟也想要!父皇一个都没给臣弟呢,臣弟只能来闹太子哥哥了。” 太子闻言,眼睛笑眯了一条缝:“好,好,好,都有!” 不过是一个牦牛皮水囊而已,虽不贵重,却能彰显帝王偏爱。 这样的感觉,太子十分满意。 便是武天琪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言语,太子看见也笑着补了一句:“老四也有。” 武天琪猛然被点名,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臣弟先谢过太子殿下。” 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 徐容容微微侧目:这个看上去纯良无害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显露野心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见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武天琪。 穆戎心中一震:前世害死了她的楚河,如今她不仅原谅了他,还将他收入麾下……那武天琪呢?她会不会也像对待楚河那般?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让他心惊。 好在,正阳宫外鸣起了钟声,皇帝即将驾到。 太子一行人便赶紧回到自己的坐席。 殿内众人连忙跪地相迎。 钟鸣鼎盛之中,帝后相携而 来,皇后身旁还跟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他们分别是七皇子武天骏,和他的双胞胎妹妹八,公主武婵。 两个孩子的母妃慧嫔,前些日子感了风寒,便一直卧床不起。 幸而皇后大度,将两个孩子带在膝下看顾。 皇帝笑着让众人起身,说了句与方才太子一样的话:“今日家宴,诸位不必拘礼。” 说完,他先扶着皇后落座,继而才去往自己的坐席。 太子满面含笑的看着上座,母后得父皇如此偏爱,便是母族无人又如何? 如今最有威胁的老二也被关了起来,朝臣风向大转,就连戎哥儿这个一品军侯也愿意为了自己鞍前马后地奔波,大周的天下,马上就要是他的了。 他满目喜色,放纵而张扬。 …… 因是冬日,每桌上都摆上了炭炉。 宫女们穿梭间一样样精致小菜摆满了每个坐席。 因女眷们都化了妆,因此席面中的肘子鹿肉不太方便入口,只能吃些瓜果小菜。 徐容容看着那一盘鹿肉,有些郁闷。 宫里的炙鹿肉乃是一绝,前世她是侧夫人,没有资格陪宗室用正餐,如今身份够了,但……依然吃不到。 她有些郁郁的夹起一块虾肉,放入口中。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穆戎微微一笑,他的小姑娘总算有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徐 容容正喝着果酒,便看到一碟切好的炙鹿肉摆到了她的面前。 “……”徐容容惊疑的看着穆戎,继而看见了穆戎手中的银质小刀:“你怎么把利器带进来了?” 任何人入宫不得携带利器,便是皇子也不得例外,他怎么这么大胆! 思及此,徐容容小心的看了眼坐在上位的皇帝,他正在与皇后说话。 穆戎见状,眉尾染上一丝笑意。 他指着站在皇后身旁的王公公:“宫里的炙鹿肉乃是一绝,我怕你吃着不方便,方才便请王公公送来一把小匕首。” 徐容容:“……” 穆戎粲然一笑,低声道:“若是不够的话,我把这盘也切了。” 徐容容的脸通红,她……哪里就这么能吃了? …… 既是家宴,丝竹之音自然是少不了的。 酒水半酣之际,一队舞女赤着足,蒙着面纱,步履轻盈的走上殿来。 她们柔软的腰肢随着乐师的节奏不住的摇摆。 白皙的肌肤在烛光之下闪着微光。 徐容容惊讶:“好像不是大周的人。” 舞女们身量极高,腰腿修长,眉眼深阔,别有一番异域滋味。 穆戎前世见过这样的人,他点了点头:“应该是北疆人,那里的女子俱是这般风貌。” 徐容容侧着头看他,目光中有一丝探究。 穆戎见状笑道:“但都不如 容容,容颜娇小,脾气却很大。” 徐容容哽住。 一曲终了,陛下率先鼓掌:“都说北疆女子能歌善舞,今日得见果然非同一般。” 太子的目光从舞女们袒露的腰间掠过,附和道:“北疆舞蹈豪爽大胆,与大周的含蓄婉约相比,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太子妃笑着颔首,但笑容却未达眼底。 “你们千里迢迢来大周,为宗室家宴献舞,朕定当厚赏。”皇帝说完,身后的姚公公便命人送上银袋子。 众舞女连忙叩头谢恩。 领头的女子眼波流转间,别有一番风情,她昂起首:“多谢陛下厚爱,我们北疆女子不仅擅长舞蹈,亦能像男儿那般舞剑,若陛下同意,民女愿意为诸位助兴。” “哦?”太子兴味盎然,他看着皇帝,“女子舞剑倒是少见,父皇便准了吧。” 太子妃心中泛酸,面上挤出一丝笑意:“只是今日家宴,刀光剑影的怕是不妥。” 那女子站起身:“若是担心这个,民女可以以木代剑。”说完,她看着赏完银袋子尚未离去的姚公公:有劳这位公公,去殿外取一根树枝来。” 方才几杯果酒下肚,她的双腮已经染上一丝绯红,不知不觉间已有了一丝醉态。 看着自家小姑娘好奇又娇俏的样子,一旁的穆戎无奈着摇了摇头。 第159章 大有来头 北疆的女子豪放而大胆,是大周少见的。 众人兴味盎然也是情理之中。 今日又是宗室家宴,并无朝臣在场,皇帝也乐得让大家尽兴。 见此女子提议并无不妥,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便请这位姑娘舞上一剑为家宴助兴吧,为安全起见,你去取一根树枝来。”说话时,他看着姚公公。 舞女闻言,笑着谢恩。 其余舞女皆捧着赏银退到了一旁,将殿中大片的空地为她腾了出来。 殿中琴师退下,换上了乐鼓手。 皇帝见状,便知道这一切早在皇后的安排之中,于是笑道:“皇后妥帖,安排这场家宴真是辛苦你了,朕看今日的蜜瓜不错,再为皇后摆上一盘。” 皇后勾唇浅笑:“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坐在下首的太子妃,见帝后如此恩爱,心中泛上一股酸意:满殿群芳无一人能得皇帝青眼,而自己身旁的男人,此刻还在饶有兴致的看着已经退到一旁的那些舞女们,她瘪了瘪嘴:“父皇母妃心意相通,又如此恩爱,真让儿臣羡慕的很。” 太子闻言,眉头轻挑:“这话听起来,好像孤待你不好似的?” 太子的声音不小,小半个正阳宫的人都听到了,众人都看向了太子妃。 而后者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太子竟当众说破,不给自己留一丝情面,心中又急又恼,小脸涨的通红, 小声道:“臣妾不敢,只是方才见父皇待母后如此妥帖,想到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臣妾心生敬佩,一时没忍住罢了。” 皇后温言道:“你也不必羡慕旁人,太子待你也是一样的,若他敢欺负你,本宫定会替你出气!” “朕也不会饶了他。”皇帝帮腔道。 太子忙笑着求饶。 “多谢皇后娘娘。”太子妃亦是脸色微红。 众人便都笑着打趣了一番。 太子笑着应酬,目光自然也收了回来,不在那些舞女们身上逡巡。 很快,姚公公拿着一根粗细适中的树枝回来。 舞女来到殿中,摘去面纱露出真容,异域女子不光身材高大,眉眼亦十分大气。 鼓乐声起,她的目光变得英气十足。 此时她双手抱“剑”,先是向上座行了一礼,接着右手轻摆,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徐容容赞叹道:“好美的女子啊,那一手真是太妙了。” 穆戎夹起被切成小块的水晶肘子,放在她面前的碟子中:“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若喜欢,我教你便是。” 徐容容未答,因为她的目光已完全被殿中女子吸引过去了。 穆戎不悦的皱起眉头:从明日里,他要每日在穆宅练剑,让他的小姑娘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术高手。 但眼下…… 他趁着身边人出神之际,从自己的坐席上挑了几样她爱吃的东西, 放入她的碟中。 收回筷子之际,一道凌厉的剑风扑面而来。 他抬手用筷子夹住了那近在咫尺的树枝,旋即一甩,舞女猝不及防,但身手敏捷的她还是快速稳住了身形,飞身立在阶前。 “这是何意?”不远处的三皇子皱起了眉头。 那舞女收起树枝,翩然一笑:“方才听这位大人说民女是花拳绣腿,民女心中不服!民女的师傅乃是北疆剑客,一生历战无数,他教授的剑术亦是从实战出发,从来不是花拳绣腿!民女虽不才,但亦不愿坏了他的名声,因此斗胆想与这位大人比试一下。” 众人:“……” 接着,殿中响起了太子爽朗的笑声:“你这小小舞女,心思大胆倒有些让人钦佩,但你可知眼前的人是谁?” 舞女眸色冷然:“不管是谁,民女都愿一试。” 太子笑眯了眼:“你若第一次来大周,又是女子,不认识他倒也并不奇怪。孤告诉你,你想比试的人乃是大周战无不胜的威远侯,领一品军侯之衔,亦是孤的表弟。你竟想与他比试?不出三招,他就能将你打哭!” 舞女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坚持:“既然如此,那想必威远侯大人不会不敢应战吧。” 太子:“……” 这小小舞女,真的不是一般的倔啊。 但这倒激起了众人的兴致,一位宗室长辈笑着看向穆戎:“戎哥 儿,人家如此跟你叫板,你准备怎么办呢?” 穆戎此时已换上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正将方才剥好的虾,夹到徐容容的碟子中。 徐容容:“……” 众人:“……” 徐容容侧目:“你……不准备解决下眼前的局面?” 穆戎笑道:“好。” 他放下筷子,看向方才问话的宗室长辈,正色道:“我从不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更何况,我此刻正忙,无暇他顾。” 忙?忙什么?忙着剥虾吗? 太子在一旁哈哈大笑。 北疆舞女闻言大怒。从入殿以来,她虽是舞女的身份,但却一直满身傲气。哪里能容得了被人如此看低,于是不等旁人再说,便手中树枝凌空一舞,带着呼啸而来。 “好俊的身手。”三皇子赞叹。 穆浅音冷眸一扫:“你什么立场!” 三皇子:“……” 舞女一击未中。 她心中怒意更甚,翻身跃起,轻盈的身姿恍的众人眼晕,不期然间,手中树枝朝着穆戎的面门劈来。 穆戎衣袖轻拂,再次将她挥退。 这一次,女子方向一转,直扑徐容容而来。 穆戎眸色微暗,在树枝即将划上徐容容面上的那一刻,用手中的筷子将树枝牢牢夹住。 舞女仿佛被定了身一般,维持着进攻的姿势一动不动。 穆戎冷笑一声,微微运劲,树枝寸寸碎裂。 失去了力道支撑的舞女 怆然跌倒。 “卑鄙!”穆浅音低喝。 这女子口口声声说要与穆戎比试,谁知竟然去打他身边人的主意,徐容容的装扮一眼便知是不懂武功之人,她怎能下手?真真是不讲武德! 皇后亦被这样的局面惊到了,她原本想由着此女为众人助兴,但谁知道她竟然去攻击徐容容。 虽然手中并非利剑,但此举亦是冒犯宗室威严,岂能姑息? 她皱眉道:“来人,将此女拉下去。” 一直树立两旁的禁军上前,欲将舞女拖下去。 “皇后娘娘恕罪!”呆立一旁的舞女急忙奔至殿中,“娘娘恕罪,陛下恕罪。” 她大周的官话中带着浓浓的异域口音:“郡主无意冒犯天家威严,还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郡主?”皇后皱眉。 “正是,陛下可还记得,您在十六年前亲封的灵溪郡主?当年陛下曾说,待郡主长成后,如若愿意,可来大周行及笄大,届时陛下将亲自为郡主主持仪式。” 皇帝愕然…… 十六年前,前任威远侯浴血拿下了北疆数郡,逼得北疆王不得不俯首称臣。 当时为了安抚北疆王,也为了彰显大周和善,他的确曾册封北疆王刚刚出生的幼女为灵溪郡主,并许诺待她及笄时可以为她主持大礼。 但……那不过是安抚之言罢了。 北疆王都距京城万里之遥,她竟然真的来了? 第160章 不是她想看 原本一场助兴表演,转眼竟让众人哭笑不得。 皇帝看了眼皇后,确定她毫不知情后,便问道:“朕没有忘记十六年与你父王说的话,但是你一个堂堂郡主,为何竟搞成这副样子?” 北疆舞裙分上下半装,皆是紧致贴身,衬得人曲线毕露。 用来舞蹈会让人觉得大胆妖娆,但一个堂堂郡主穿成这样,就显得大失体统了。 灵溪郡主从禁军手中挣脱出来,她上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周跪拜礼:“父王常说,北疆这十几年来虽为大周臣属,但也因此得到了陛下的庇佑。父王常常感念陛下的恩德,臣女耳濡目染,亦是将陛下当作亲人长辈。在北疆时,臣女学习的都是大周礼法,如今正值除夕,又逢家宴,臣女便想效仿古人,彩衣娱亲以博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一乐……只是没想到会弄巧成拙。” “你父王来信说你胆大任性,朕今日见到才知道他所言非虚,你何止是任性?简直是胆大包天。”皇帝虽然说得严厉,但脸上却并无一丝恼意。 皇后见状,微微一笑:“本宫听闻今年北疆的贡品十分丰厚,却没想到竟然还藏了这么一份大礼!灵溪的孝心陛下与本宫都看到了,只是除夕夜冷,还是早些下去更衣,免得冻坏了。” 灵溪闻言,便知道方才那一场闹剧,已经被轻轻揭过了。 于是她连声道谢,但人却并未立刻退下。 她径直走到徐容容面前:“方才情急之下失了准头,差点伤到了姐姐。灵溪规矩不好,还请姐姐原谅我的冒犯,千万别 记恨我。” 她说得可怜兮兮,但却句句不忘给徐容容挖坑: 我伤了你是情有可原,你若不原谅我便是心胸狭窄! 徐容容站起身来,此刻她已收回了方才初见时的羡慕和赞叹,眉眼弯弯笑着说道:“情急之下的身手竟然偏差这么多,看来威远侯方才所说的花拳绣腿并非虚言,还望郡主日后勤加练习。” “至于记恨……你且放心,我大周女子虽然不擅舞剑,但亦知就事论事,你今日既然是无意的,我又怎么会记恨?” “不过我家中妹妹因规矩不好,如今还在庄子上学习礼法,我是再不敢乱认做别人姐姐的。” 她的话说的不客气,直指灵溪不懂规矩,更别来姐妹相称乱套近乎。 但今日她险些被人画花了脸,便是这样回敬几句,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是灵溪郡主听完,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这个比她矮了半头,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嘴上竟如此厉害。 她的师傅说过,她的郡主身份,在大周乃是女子中极高的了,没想到她竟丝毫不怕? 而且,从方才看来,威远侯竟十分紧张她,她究竟是何人? 她正待细问,徐容容已重新坐下,直接将她晾在原地。 好在,很快便有宫女将灵溪郡主和一众舞女带下去更衣。 帝后二人亦被这突来插曲闹得有些烦闷,于是便回到后殿休息去了。 因今夜除夕,有守岁的规矩,因此尽管帝后离去,但宗室宫眷却依旧要在这里留守。 想起方才的事情,正阳宫内开始议论纷纷。 北疆 王安分守己了十六年,怎得培养出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儿? 且灵溪郡主即将及笄,此时来大周,又是何意? 仅仅只是为了行及笄礼?还是准备联姻? 嘈杂议论声惹得人有些头疼,再加上殿内门窗紧闭,火盆烘得人身上发燥。 徐容容便站起身,走出殿外透透气。 刚在廊下呼吸了一口清冷舒爽的空气,便觉得身上一暖。 回首间,便看见穆戎正在为她披上斗篷。 “快到子时了,此时是最冷的时候,你这样出来小心头疼。”穆戎一边说,一边为她整理风帽。 徐容容乖乖的低下头来,心中还在想着方才的事情:“那个灵溪郡主究竟意欲何为?” 穆戎笑道:“怎么还在想她?你成天有这么多的时间去想旁人,为何就不能分出一些时间来想想我。” 徐容容:“……” 她抬起头,对上了穆戎那双晶亮中,带着一丝渴求的眼神。 微微怔住。 前世,这应该是她常常看他的眼神吧…… 而如今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徐容容心虚的低下头,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脚步挪向了不远处的花园走去。 穆戎笑着摇了摇头,静静跟在她的身后。 此时天上银月弯弯,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 照在花园深处清清冷冷的,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出很远。 听着脚踩落叶的声音,知道他就在身后,这种认知让她感觉到一丝安定。 她停住脚,转过身:“我之所以想这些,是因为她方才舞剑之时鼓乐震耳,若不是她自己刻意关注,根本不可 能将你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呢?”穆戎笑着问她。 “我总觉得,她是冲着你来的。” 穆戎笑容更甚,他的小姑娘总算不再是一口一个侯爷那般称呼他了。 “你觉得呢?”徐容容反问。 “她若真是冲我来的,那便看她想要什么了。”说完,他戏谑道,“她总归不会是为了要我这个人吧。” 话音刚落,他敏锐的看见徐容容耳尖动了一下。 穆戎心中好笑:“她若真是想要我这个人的话,那我便只能告诉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徐容容久久不见答案,便脱口而出:“告诉她什么?” 穆戎眼角眉梢皆是满满的笑意:“只能告诉她,我惧内!我是万万不敢得罪我夫人的。” 徐容容先是一愣,继而双颊绯红。 “容容害羞什么?”穆戎俯下身,俊脸逐渐靠近面前的小姑娘,“你承认你是我的内人了?” “哪有!”徐容容瞪她。 但眼神却丝毫没有杀伤力。 也许是朦胧的月色增加了暧昧的氛围,又或者是两人贴的太近,让彼此之间温热的气息缓缓交织在一起。 此刻的穆戎,只想将他的小姑娘搂进怀中,狠狠温存,肆意轻薄。 他的渴望太过明显,而目光又太过炽热,烫的徐容容有些茫然。 穆戎微微前倾,逐渐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 就在他快要品尝到朝思暮想的红唇时,远处一道女子的低吟打破了这暧昧的氛围。 穆戎眸色一冷,揽过徐容容的腰肢,带着她纵身跃到一旁的假山顶上。 徐容容冷不丁 的被带到高处,慌得手忙脚乱。 她只能抓住穆戎的衣襟,紧贴着他稳住身形。 二人刚刚站定,便看到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交缠着隐藏在一块假山石后。 他们所处的位置,竟恰好能将下面的景象尽收眼底。 “是太子。”徐容容惊疑。 穆戎点了点头。 “殿下,这样不好。”女子带有异域风情的官话,说得含含糊糊。 她正是方才众多舞女中的一个。 此时依然穿着那身薄如轻纱的舞裙,白皙的腰间未着一物,太子的大手正在其上来回揉搓。 “我好冷……”舞女娇嗔道。 他此时正兴致大起:“你们北疆女子的舞裙真是一绝,孤方才看你们扭动时就想试试了,没想到竟如此方便!” “扭两下。”他的大手一拍。 徐容容看的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 但此时他们只要一动,便会惊动下方的两人,她只能涨红了脸僵在这里。 穆戎亦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太子竟敢在宫中便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他将徐容容的脸藏进怀中,小声道:“别看。” 徐容容:“……” 她不看,但……还是能听到啊。 太子那不堪入耳的言词真让她大开眼界。 徐容容身子异常僵硬,穆戎此刻亦不太好受。 于是他拈起一块石子,激向了不远处的地面。 “有人……”舞女含糊不清的说。 太子原本只是想解解馋而已,并不敢真的在这里做些什么,于是便立刻放手:“你叫什么名字?孤过些日子安排你入东宫。” “民女……赫尔梅。” 第161章 我请你真心待他 重新回到正阳宫门口时,徐容容依旧脸红心跳,十分的不自在。 好在廊下的风,吹在心头,让她感觉到一丝舒爽。 因快到子时了,方才离席的人尽皆回到殿内,只余帝后二人还在殿后休息。 而徐容容此时……还不太想入殿。 穆戎亦没有催促,看着小姑娘羞红的双颊,等待晚风为她散去燥热。 身后的枯枝哗哗作响,穆戎下意识的向前一步,为她挡住了风口,避免突来的晚风吹伤了他的小姑娘。 此处只有他们两人。 “这里是宫中……那女子又是北疆陪伴郡主而来的,太子怎么会如此大胆?”徐容容用微凉的双手焐着脸颊,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尽管假山下的场景被穆戎挡住了大半,她并没看见多少,但太子那荒唐大胆的言论,依然超出了徐容容的认知…… 这与她记忆中的太子,真的相差太远了! 前世的七夕宴上,她因为追逐穆戎跑出正阳宫,半路遇到了太子。 尽管她看见了太子眼中的惊艳,但他终究还是守礼的,并未在言语或者动作上做出什么令人不适的举动。 如今只隔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他怎么会变化如此之大? “许是觉得宫中没有对手了,便不再遮掩本性了吧。”穆戎勾唇一笑,太子啊……比起前世可真的荒唐太多了。 但这样也好,他动起手来,也不会感觉太 过愧疚。 穆戎的话,在一瞬间点醒了徐容容。 的确,如今二皇子式微,三皇子本分,四皇子……尚未显露头角,其余皇子尚且年幼。 对于太子来说,他已经对皇位胸有成竹了。 今晚夜宴可见一斑。 她想起前世七夕宴,因为太子那一眼,太子妃便立即找借口要将她献给皇帝。 她在震惊之余,亦是怨恨的,恨太子妃仅因为一点疑心,就要把旁人推进深渊。 而如今看到太子的举动,她才明白,太子的荒唐即便隐藏的再好,太子妃却是始终知情的,但她又管不住太子,便只能从女子身上下手…… 真真是一对无耻的夫妻! 穆戎低下头,他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想到了什么,竟让他感觉到一丝怒气,但下意识想要动作,来分散她的注意。 他为徐容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你现在如何了?若好些了,我们便进去吧。” 徐容容原本有些愤怒的心情,被他一说…… 她瞪了穆戎一眼。 眼角的红晕尚未散开,眼波流转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妩媚。 可她自己恍然未觉,转身来到殿前,退下斗篷交给殿外随侍的宫女,匆匆入殿。 穆戎笑着摇了摇头,紧紧跟随。 只是在经过那名宫女时,压低了声音:“去探探赫尔梅的身份。” “是。”宫女亦低下头,“方才爷和县主出去之后,淑妃 也离席了。” “知道了。” …… 正阳宫内热气腾腾,宗室贵人觥筹交错之中,每个人的脸上都笼上了一层醉意。 只有穆浅音不满:“烦死了,今日家宴竟然还要管我,不许我饮酒!连果酒都不许碰!容姐儿,你评评理,哪有这样做人家夫君的。” 徐容容笑道:“那是因为殿下爱重穆姐姐呀,喝酒毕竟伤身。” “呸!那他以前还天天灌我酒呢,不就是我前些日子喝多,踹了他一脚罢了,竟然记恨到现在。”穆浅音柳眉倒竖,“容姐儿去我那里坐,我们一起把他赶走。” 因二皇子不在,三皇子的坐席排在太子隔壁,徐容容眼下对太子正泛着恶心,哪里愿意靠近。 但穆浅音娇憨的模样,大有她不同意便誓不罢休的架势。 就在徐容容万般无奈间,一旁的穆戎站起身:“快要子时了,我过去给长辈们敬酒,三皇妃在我这里坐会,陪陪容姐儿。” 穆浅音闻言,满心的疑惑:“你往日不是最烦这种应酬的吗?便是宗室长辈也少见你主动,怎么今日倒转了性子?” 但说完后,她又展颜一笑,“不过这样也好,正好给我和容姐儿腾地方。” 徐容容抬头看了眼穆戎,正对上他那双含着笑意的双眸,那眸子幽深如井,看的她心中一颤。 他是为了避免穆浅音把自己拽去皇子坐席,才这样的 吗? “戎哥儿都走远了,你还看什么?若是这么舍不得,那我把他喊回来?”穆浅音笑着打断了徐容容的思绪。 徐容容这才惊觉,自己的目光竟一直在追随着他。 她忙收回神:“我哪有……” 穆浅音笑道:“都是过来人,还想瞒我?这次听说你在江南时一直与他一处。如今看你待他也不同以往,是不是这次相处日久,便被我们戎哥儿的真心给打动了?” 徐容容涨红了脸:“穆姐姐莫要取笑我,侯爷去江南乃是办差,我亦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并非你想的那样……只是,我与他是陛下钦赐的婚事,总归不能像陌生人那般。” “你莫要拿陛下搪塞我,我还能看不出来?”穆浅音用指腹点了点徐容容的头。 “在猎宫的时候,你们一样已得陛下赐婚,但你还不是对他不假言辞?尽管你为了他闯皇帐施药,但……我能看出来,你那时与他之间并无男女之情。” “但如今,你看他的时候,眼里、脸上都挂着柔情,若是再说对他无意,或是碍于陛下的赐婚,那我可是不信的。” 徐容容被她说的有些无措,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穆浅音郑重地握住她的手:“穆戎这人,自小性子冷淡,待谁都不亲近,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父母过世的早,又无贴心之人照顾,叔伯情谊又能值几何?不是 我自己轻贱,穆家族人待他,多是看在爵位的份上……若论真心之人,只怕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他从小就在军中摸爬滚打,老侯爷战死后,他亦是孤身一人撑起了威远侯这个身份。我原本以为他那种冷情冷性的人,只有炽烈张扬的女子才能感化,却没想到他竟对性格温婉的你如此爱重。” 徐容容的手被穆浅音握的滚烫,她看着对方的眼睛,满目的真诚慎重。 穆浅音并没有说错,前世的穆戎能为林皎月做到那般地步,不正因为林皎月一直在人眼展露出的那份直率张扬和明媚炽烈吗? 只是……为何今世,他又转了性子? 可还未等她深思,便听到穆浅音满怀恳切的说:“你们二人的婚事,是他亲自求来的,他在众人面前许你正妻之位,可见他是真心心悦于你。若你……也是愿意的,那我便以穆氏亲眷的身份,请你真心待他。” “他经历了太多的苦难,需要一个真心之人。” 徐容容怔怔的看着穆浅音,继而轻轻点了点头。 这边发生的一切,都被站在远处的穆戎尽收眼底。 他的确无心与这些宗室之人深交,寻了这个敬酒的借口,亦不过是为了避免她被穆浅音带去皇子坐席。 如今看着她红着脸与穆浅音郑重其事谈话的样子,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悔意: 他好像……走的有些远了。 第162章 他怎么这么护短 钟鸣鼎盛之间,帝后重新入席。 除夕守岁是大周家家户户的传统,即便是宫中也不例外。 与他们一同归来的,还有一个绝色少女。 在众人惊讶间,七公主脆生生的喊道:“这不是灵溪郡主吗?” 果然,按照大周贵女装扮重新梳妆的灵溪郡主,与方才满是异域风情的舞女相比,简直换了一个人。 皇帝坐定后,说道:“灵溪方才彩衣娱亲,虽说胡闹了些,但孝心可鉴,只是你毕竟是郡主之身,今后再不可如此胡闹了。” 灵溪郡主连忙应是。 “如今的北疆与我大周虽为臣属,但更像兄弟,灵溪是北疆王的女儿,亦是朕的侄女,朕方才与皇后商定,将灵溪郡主的及笄礼定在三月十五,由皇后亲自主持。介时,还请诸位宗室长辈一同前来观礼啊。” 皇帝当众宣布,足以让众人明白,帝后对灵溪郡主非同一般。 宗室诸人无有不应。 徐容容只得跟着一同起身。 皇帝见状,便不再多言。 “来人,为郡主布席。”皇后吩咐道。 方才皇帝亲口认下了灵溪郡主的侄女身份,因此宫人便将她的坐席摆在了穆戎的右侧,仅挨着七公主的坐席。 “等一下。”灵溪开口。 “怎么了?”皇后笑着问道。 “灵溪多谢陛下和娘娘厚爱。”她说完,先是行了一个蹲礼,接着继续道,“然而灵溪不过是郡主身份,怎敢坐在威远侯穆大将军的上首?不管是爵位还是品级都有违大周 礼法?更况且……侯爷武艺卓绝,令灵溪心生羡慕,更加不敢造次。还请皇后娘娘将灵溪的坐席安排在侯爷下首吧。” 她的声音清脆有力,殿中每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闻言一惊: 若是按她所说,她岂不是要坐在威远侯和平安县主之间? 未婚夫妻之间,又夹着一个女子,这样……怎么看都不合适吧? 皇后亦是有些惊讶,但她毕竟是皇后,只一愣后便笑着说:“论礼而言,的确如你所说。但你有所不知,威远侯和平安县主乃是陛下钦赐的婚约,因此家宴才会将他二人的坐席安排在一起,你如今若坐在两人中间,岂不尴尬?” 几位宗室长辈亦笑了起来:“灵溪初来乍到,不知者不怪。” 虽有人出言解围,但灵溪郡主依然昂首坚持:“灵溪虽然出生北疆,但也知道依大周礼法,男女之间若未成婚,便依然算做是两姓之人,不可混为一谈。眼下既然威远侯与平安县主尚未成婚,今日又是家宴,若是灵溪按照品级,坐在二人中间,似乎并无不妥。至于娘娘担心的尴尬,灵溪认为,侯爷乃军中之人,县主更是知礼守礼,大家都是不拘小节的人,自然不会为了这些事情别扭。” 见她初来大周便如此强硬,又巧言善辩,挑不出毛病。 皇后心中亦觉得有些烦闷,只是脸上笑容不变,她侧目看了皇帝一眼,而后者则笑意盈盈的喝了一口茶。 皇后又看了一眼坐在 下面的徐容容,见她目光坦然,好像真的毫不在意,于是便不准备再坚持。 徐容容对上皇后的眼神,便知道对方心中主意已定。 她知道自己的县主身份是因为在猎宫救了穆戎,才受到陛下册封的。 宗室之中无人将她这个六品官的女儿放在眼里,而那灵溪郡主,不仅在襁褓之中就被陛下册封,父亲更是雄踞一方的北疆王。 皇后在两难间,选择放弃自己,她亦能理解。 灵溪的坐席不管在左在右都紧挨着穆戎,但她如今坚持坐在穆戎下首,不过就是为了压制自己而已。 若让她当众接受如此羞辱,亦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冷笑一声,刚要起身。 手便被穆戎握住,徐容容错愕。 穆戎笑着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接着便不徐不急的看了灵溪郡主一眼: “郡主方才也说自己是出生北疆,因而对我大周之礼只知皮毛,倒也并不奇怪。” “你只是两姓之礼中订婚与成亲的区别,但却不知道我大周重诺,我当日曾亲口许平安以正妻之位,又得陛下和皇后亲自赐婚,从那一刻起,我便与平安同为一体,否则的话,便是今日的坐席也不会如此安排。” “但若郡主坚持要按品级来排坐席,又坚持不愿在我上首,那还有劳礼官大人,将郡主坐席安排在平安县主下首。” 负责记录家宴的礼官突然被点了名,他自任职以来第一次被人重视,一时有些心惊。 他惶恐的抬头 看了眼上座的帝后。 皇帝依然是方才的那副表情,今日他只是家长,小辈们的玩闹只要不太过火,他都并不准备插手。 而皇后,倒是被穆戎的话提醒,她笑着说道:“本宫一向在后宫当家作主惯了,竟忘记此事应由礼官操持,如今正好……坐席安置之事,就由你来定夺吧。” 被临时甩锅的礼官:“……” 他略略整理了一下思绪,朗朗说道:“侯爷所言有理,平安县主乃是侯爷未婚正妻,依礼正应同座。灵溪郡主并非坐在平安县主下首,而是坐在威远侯妻席之下,并不为错。” 在大周的地盘上,是听陛下亲外甥、一品军侯的话,还是听这个不知道能呆多久的异族郡主的话,这点数他心里还是有的。 灵溪郡主闻言,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方才在后面梳妆时,她已经打探过,威远侯先前与平安县主并无交集,求婚一事乃是突然为之,她自认在应对男子之事上颇有心得:能让一个男子突然求亲,无非是女色二字。 而她的容色,亦不逊于那个平安县主吧。 更何况,那个女子只是一个六品朝议郎之女,平安县主的册封亦是皇帝为了答谢而赐,怎么能与自己相比! 再加上,方才皇帝当众认下自己这个侄女,她便想狠狠的羞辱平安一下,以报方才她对自己无礼之仇。 谁曾想……竟被当众打脸! 只可恨那穆戎竟如此护短。 但眼下败局已定,她若过多纠缠,便显得 自己小气了。 于是笑道:“如此,便有劳了。” 待坐席摆好之后,她便坦然的坐在徐容容下首。 穆浅音见状,冷哼道:“瞎折腾什么呀,原本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偏偏要来搅个局!搅就搅了吧?但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你说她图什么!” 三皇子笑道:“她如今刚来,不过是在试探罢了,自然不会闹出太大动静的。只是她三番两次冲着戎哥儿和平安去……只怕心里有别的算计呢。” “她敢!”穆浅音柳眉倒竖。 她方才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徐容容点头的,可别半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又淡了那对小夫妻的情分。 灵溪刚刚坐定,便斟了一杯酒,面向徐容容:“灵溪不懂事,之前多有冒犯,还请平安不要跟我一般见识,灵溪以此酒向平安赔罪。” 说完,她仰头干完。 豪爽的样子,让徐容容一时间竟想到了林皎月。 只是林皎月的爽朗,往往会伴随着一丝破碎的美,让人欲罢不能。 而眼前的女子,若不是她方才屡屡针对自己,此时看起来则更显大气一些。 灵溪喝完杯中酒,便笑着看向徐容容。 这是……让她也喝一杯的意思?徐容容皱眉。 她正待拒绝。 身旁的男子已经率先开口:“喝酒伤身,本侯不许平安多饮,郡主若是喜欢的话,那便自己多喝几杯吧。” 说完,他招手命宫女上前:“郡主喜欢宫中酒水,你再多取两瓶来。” 灵溪郡主:“……” 第163章 让她亲眼见证 一场家宴,插曲连番上演。 每个都与突然出现的灵溪郡主有关,这让皇后心情有些郁结。 想到三个月后,还要为亲自为她主持及笄礼,难免有些头疼。 她总觉得凭这个北疆郡主的性子,难保不会在未来的三个月内闹出什么事端。 只是今日初来乍到,又被皇帝金口玉言以侄女相称,她亦不好多说什么。 如今,她坐在上首,灵溪郡主吃瘪的样子,被她尽收眼底。 索性,就让那人与那对未婚夫妻闹去吧,年轻人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好了。 更何况,如今子时已过,家宴已近尾声,她即将眼不见心不烦了。 她将站在一旁伺候的王公公喊了过来,吩咐他去宫外通知各府前来接人的马车做好准备。 皇帝见她如此细致,于是笑道:“皇后又为朕操持了一整年,事必躬亲,十分辛苦。朕如今也没什么好赏的,今年北疆进贡的蜜瓜朕吃着不错,又是灵溪千里迢迢送来的心意,姚公公明日去趟内务府,让他们将进贡的蜜瓜取两筐送去皇后宫里。” 北疆蜜瓜十分稀罕,民间若要购置一颗需要耗费数金。进贡到宫中的,也不过五六筐而已。 皇帝如此待皇后,谁见了不赞一 句真心? 皇后不是张扬之人,连忙起身谢恩。 太子在一旁眯起了眼睛,皇帝厚待皇后,对他而言自然面上有光。 如今趁着酒劲,他索性使起了性子:“父皇偏心!怎得就只给母后,儿臣也要!” “你都多大了,还与你母后争锋?”皇帝用手指着太子,笑道,“罢了,朕让内务府再送一筐给东宫,这下你满意了吧?” 太子嬉笑着站起身,大咧咧的一揖到底:“儿臣多谢父皇。” 皇帝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巴巴看向自己的其余几个皇子公主,沉吟片刻:“剩下的,由宗室和孩子们分了吧。” 满殿之人连忙起身谢恩。 东宫一人便能独占一筐,而他们……一家能分到一颗就不错了。 宗室众人自然不会穷到吃不起一颗蜜瓜,只是皇帝如此厚待太子……罢了,见怪不怪了! 只有穆浅音闷声抱怨了一句:“偏心!” 想到尚未入席时,自家夫君和戎哥儿抱着一个牦牛皮的水囊嘀咕半天,而太子一出手就是十个!同样是皇子,在皇帝的眼里,就只有太子和其他…… 她的声音很小,只有坐在身旁的三皇子武天骁能听见,闻言笑道:“等着,我有法子。” 于是,便在穆浅 音惊讶的目光中,施施然走到大殿正中。 穆浅音瞪大了双眼:他该不会是因为皇帝偏心,要在此时闹开吧? “老三有事吗?”皇帝刚刚饮下一口酒,见状问道。 三皇子点了点头:“今日蒙父皇恩赏,儿臣也尝到了北疆蜜瓜,口味甘甜十分难得。” 皇帝闻言挑眉道:“哦?你既然如此喜欢,朕便让内务府再多给你一份。” “多谢父皇,只是儿臣此来并非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那是……” “北疆蜜瓜在民间也有售卖,但一颗需耗费数金,寻常百姓恐怕一辈子也尝不到。但儿臣听闻,此蜜瓜在北疆不过是寻常之物,处处可见,只因边境贸易未开,大量蜜瓜无法运进大周,才会显得格外贵重。” “哦?竟是这样?” “正是!不止北疆蜜瓜,西夷牦牛皮和南疆香料亦是如此,因受到边境贸易的限制,到了大周境内都会加价百倍,百姓无福消受。” 皇帝和皇后对视了一眼,然后道:“老三的意思是?” “儿臣想重开边境贸易,以造福大周百姓。”三皇子说话,掷地有声,“重开边境贸易,不仅番外的商品可以进入我朝,丝绸、瓷器、珍药等我朝商品亦可在番 外售卖,此举不仅可以促进我朝贸易,亦可与周边附属国共享繁荣,可谓利国利民。” 三皇子提到重开边境贸易时,徐容容不禁直起了身子,全神贯注。 她记得前世时,正因为三皇子的建议,皇帝才答应重开边境贸易,此后各番邦派使臣入大周,监管各国贸易,最终使鹿鸣街从无人问津的小巷变成了京城地价最贵的地方之一。 她因知晓这番变故,今生刚醒来没多久便让洛尘去鹿鸣街囤下八间小院。 但她没想到的是,今日竟然能亲眼见证这一刻。 史上曾经发生的事情,正在眼前重现,而她亦可因此得利,徐容容嘴角不自觉的勾起,而身旁的穆戎见状,拈起酒杯饮下一口,遮掩嘴角按捺不住的笑意。 他与徐容容不同的是,他知道重开边境贸易并非在这场家宴上提出来的。 前世,这个提议最早是在正月十六开朝之后,才提出来的。 而今生,他趁着方才穆浅音来寻徐容容时,用了一些小小的手段,让三皇子提前建议此事。 原因无他,只是想让徐容容亲自见证这一刻罢了。 果然,他的小姑娘此时喜上眉梢,令他的心头漾起一丝暖意。 三皇子在殿中等着皇帝的答 复,身后的宗室们亦窃窃私语。 关闭边境贸易,是先帝的意思,那时四邻皆敌视大周,先帝一怒之下断绝了各处贸易往来。 而如今……四方尽皆归属,先前是为了不破坏先帝的规矩,皇帝才没有重提此事。 更何况,依三皇子所言,此乃是利国利民之事,对仁爱着称的皇帝而言,自然会重新考虑。 他思忖片刻:“老三有心了,只是边境贸易已经暂停数十载,重开之事兹事体大,需要好生考虑,既然你今日提起,想来已经有所考量,朕便将此事交由你来准备,尽快拟定方案,待开朝之后,与众臣商议。” 三皇子闻言大喜。 他没想到皇帝会让他来牵头此事,于是忙应道:“儿臣定会准备一套可行的方案。” 皇帝点了点头,欣慰的看着皇后说:“孩子们都大了,也都有了不错的主意,可以为朕分忧了。” 皇后柔柔一笑:“这是陛下的恩泽,亦是孩子们的福气。” 三皇子喜滋滋的回到了自己的坐席。 太子在旁笑道:“孤就知道老三点子多!” “太子谬赞。” 皇后喝了一口茶,看着下首两兄弟恩爱的样子,微微一笑。 余光瞥见淑妃的坐席,那里依旧空空如也。 第164章 虽然离谱但也正常 又饮了一巡之后,皇帝终于起身离席。 一年一度的守岁之夜,他体力不比从前,实在熬不住。 而皇后还要送别宗室长辈,便留了下来。 午夜过半,众人纷纷离席。 年长者在小辈的扶持下离开,孤身者则由内侍陪同送至宫门。 灵溪站起身来,后半程的家宴,她几乎将宗室诸人敬了一遍,像只蝴蝶一般,在殿中翩然飞舞。 只是如今有些醉了,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微醺后的妩媚。 “平安县主,你一直坐在这里,不觉得无聊吗?”她伸展双臂,由北疆带来的侍女为她穿上披风。 “看着蝴蝶满殿飞舞,怎么会无聊呢?”徐容容笑着说。 灵溪郡主:“……” “我在京城要逗留一段时间,既然县主这么有趣,届时灵溪若去府上叨扰,县主可别嫌烦呢。” “郡主大驾光临,我怎么会嫌烦?只是我府中无人能饮,怕是要扫了郡主的兴。” 穆戎抱起双臂,嘴角含笑的站在一旁看着。 如今殿中之人大都在往外走,无人注意此处,他的小姑娘爱讲什么便讲什么,尽兴就好。 不远处的穆浅音正揉着自己有些发酸的双腿。 抬首便看见这边两人正在交锋,因距离有些远,她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看表情也知道又是 那劳什子郡主在给容姐儿找不痛快,于是直起身:“我去帮容姐儿。” 说完,迈腿便走。 此时人多纷杂,三皇子忙要拦住她,但还是晚了一步。 穆浅音从台阶上跑下去时,冷不丁的被撞了一下,整个人身子前倾,即将跌落。 她惊叫一声。 徐容容见状吓了一跳,她来不及多想,推开灵溪郡主,整个人扑出去,想要将自己垫在穆浅音身子底下。 但下一瞬,她便被人拦腰抱住。 穆戎出手极快,拦腰抱住徐容容后,闪身来到阶前,在穆浅音即将跌倒之际捞住了她。 徐容容忙从穆戎的怀里挣脱出来,扶起穆浅音:“穆姐姐没事吧?” “音音!”穆浅音还未答话,三皇子便惊叫着扑了过来,一把将妻子抱在怀中。 他的脸色苍白,似乎比怀中之人还要惊慌失措。 穆浅音被勒的生疼:“我没事,快放开我。” 三皇子这才松手,又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方才安下心来。 “音姐儿可有摔着?”闻讯赶来的皇后,一把拉住穆浅音的手,吩咐王公公:“快传太医。” 穆浅音刚要拒绝,一旁的三皇子比她更加果断:“不必了!” 说完,他觉察自己语气有些不妥,忙解释道:“多谢母后关心,只是今日除夕,太 医出诊乃是大忌!更何况她一向皮糙肉厚,方才戎哥儿及时出手,她并未跌倒,想来并无大碍。” “你说谁皮糙肉厚!”穆浅音不乐意了。 当着皇后和宗室女眷的面,太子夫妻也在一旁,他居然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真是让人生气! 三皇子忙笑道:“我!我!是我皮糙肉厚!” 穆浅音有心再骂他几句,但碍于皇后在侧,不便发飙,只是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三皇子见状,向皇后行了一个礼:“母后您看,她哪里像有事的样子。” 见穆浅音中气十足的样子,皇后也不再坚持,她无奈道:“说你们懂规矩吧,路都不好好走,下个台阶都能摔着;但若说你们不懂规矩,偏又知道此时请太医不妥。你们呀……真是不让本宫省心!” 穆浅音吐了吐舌头,赔着笑:“谁让您是儿臣们的母后呀,母亲为孩儿操心,天经地义。” 皇后笑道用指尖戳戳她的眉心:“就你会说嘴!既然没事便早些回去吧。本宫方才被你唬了一跳,如今也没心思管你们的事了!” 众人忙道:“恭送皇后。” 太子跟上:“儿臣送母后回宫。” 皇后点了点头,带着太子夫妻离开了正阳宫。 直至她们一行人走远,三皇子才拉着穆浅音道: “我们也走吧。” 穆浅音冷哼道:“谁要跟你走,我皮糙肉厚的哪配得上你,你去寻那身娇肉贵的一起回府吧!” 三皇子一把拦住她:“怎么还没消气呢?大不了我回去让你多踹几脚解解气!再说了,你方才跑什么呢,差点把我的魂给吓掉了。” 经他提醒,穆浅音又想起了方才的事,她把瞪了眼灵溪郡主后,握着徐容容的手:“我方才是想来找容姐儿,告诉她别搭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我们大周乃是天朝,即便是县主也精贵着呢。” 灵溪郡主:“……” 三皇妃话里话外,无非是想告诉自己,外邦的郡主比不过大周县主。 只是,她方才明明与三皇子怄气,怎么三皇子一句轻飘飘的话,她的矛头就转向了自己? 三皇子真是使得好一手祸水东引啊。 穆浅音看着徐容容:“你听见了没?” 徐容容既感动,又无奈:原来,她竟是因为怕自己受欺负,才急匆匆的跑过来,结果差点摔倒。 她点了点头:“穆姐姐的话,我记下了,再也不去理会不相干的人了。” 灵溪郡主闻言气结,一扭头吩咐侍女:“我们走!” “好了好了,不相干的人走了,咱们也早点回去吧。”三皇子趁机说道。 说完后,还给穆戎 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赶紧把徐容容带走。 穆戎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若有所思。 一行人走到宫门口,三皇子夫妻先上了马车离去。 穆戎看着徐容容:“我们也回去吧。” 徐容容看着三皇子府遥遥远去的马车,喃喃道: “穆姐姐……有孕了?” 穆戎闻言一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穆姐姐喜欢饮酒,但今晚却屡屡抱怨三殿下不准她饮酒。方才她跌落台阶时,三殿下那般紧张,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愿宫中请太医,想来是不想让人知道穆姐姐有孕吧。” “容容真聪明。”穆戎含笑。 徐容容闹了个大红脸。 她低下头,思忖片刻后,又抬头问道:“三殿下信不过宫里的人?” “谁又能信得过呢?”穆戎冷笑道,“就拿方才的事情来说,宗室之人一向行为举止刻入骨髓,他们各个进退有度,怎么会突然撞到三皇妃呢?” 徐容容讶然:“难道,有人看出三皇妃有孕,所以想……害她?” “应该是的。” 徐容容想起,穆浅音方才一直在抱怨三皇子不准她饮酒,她皱眉道:“可穆姐姐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有孕……” 穆戎抬起头,揉了揉徐容容的眉心:“此事虽然离谱,但发生在三皇妃身上倒也正常。” 第165章 让她睡饱 上一世时,徐容容虽然被囿于后宅,但三皇子谋逆这样的事满朝皆知。 更何况,他又是被穆戎亲手斩杀。 她曾听侯府下人议论时说起,三皇子至死都无子嗣。 所以,穆姐姐腹中的这个孩子…… 前世究竟出了什么样的意外? 更何况,依她今生所见,在众多皇子之中,穆戎与三皇子相交甚好,那前世为何又会亲手斩杀了他呢?难道就因为三皇子谋逆? 她坐在马车上,想得有些头疼。 不管如何,穆姐姐若真的怀有身孕,按照前世发展,只能说明,这个孩子最终并没有保下来。 怎么会这样…… 徐容容紧张的绞着手。 此刻心中思绪万千,却无人可以倾诉。 车内被碳盆烘得热气腾腾,然而她却感到周身冰冷。 穆戎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无处安放的小手,下意识的握了上去。 他的小姑娘从听到三皇妃可能有孕开始,整个人便像失了魂一般。 她应该是想到了前世吧?因此才会害怕三皇妃腹中的胎儿无法平安诞下。 穆戎握着徐容容的手,耐心劝慰: “你放心吧,待三皇子回府后定然请府医前来诊脉,到时候三皇妃便会知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了。虽 然平日里她性子跳脱,但皇嗣一事关系重大,便是她不在意,三皇子也会拘着她的。” “她腹中的孩儿定然会平安降世。” 徐容容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穆戎心头亦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前世的三皇妃并未怀孕。 那时候太子和二皇子斗争的局面远非今日可比,太子内弟侵占江夏盐山,此事被捅到了皇帝面前。盐业乃国运,皇帝一怒之下将太子内弟赐死,又将太子禁足东宫,直至七夕宴才将他放出。 之后太子虽然重回朝堂,但又遇上了江南水患,常靖因受水患牵连,受到重责,常家式微。 太子原本就无母族依仗,太子妃常氏一族又一蹶不振,朝臣风向立变。 此后的太子谨小慎微,不敢多言,变得疑神疑鬼,渐渐失去圣心。 前世在此时,太子败阵已初现端倪,因而二皇子便将目光转移到了三皇子的身上,名叫段川朝的私房酒倌儿便是在此时借以送酒水的名义,堂而皇之进入三皇子府的。 他依稀记得前世时,武天骁曾不止一次的对他提起,他府中的送酒郎竟然能对贸易之事如数家珍。 然而,当时的他并未在 意,一直到段川朝成为三皇子倚重的谋士,他才略略觉出不对。 可那时,为时已晚,朝堂纷争,皇子内斗,阴谋阳谋真真假假,三皇子就在一重又一重的阴谋之中被逼上了绝路。 如今,他借着江南水患的一事,将隐藏其后的段川朝提前暴露了出来。 那个被关在天牢的人,如今蓬头垢面,受尽酷刑,再无前世风光。 即便到死也只是个低贱的酒馆儿。 但,是否正因出现了这个变数,三皇妃才会有了与前世不同的际遇,怀上了怀孕? 而三皇子,亦是有了警醒,才将三皇妃怀有身孕一事按下不报? 思及此,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但抬眼看见徐容容那紧紧蹙起的眉心,便将所有念头尽皆按下。 因为他知道,自家小姑娘的头痛症又犯了。 从江南一路入京,徐容容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 回到徐府只歇了一晚,便又被徐朝前和徐尧尧这对父女狠狠恶心一把。 接着便是除夕守岁,熬夜最是难捱。 于是在这遥遥晃晃的马车中,渐渐被积攒了许久的困意所吞噬。 但她心中还在惦记着穆浅音的身孕,因此无法彻底入眠。 困意与焦虑混杂在一起,令她头痛欲 裂。 穆戎悄悄的起身,轻轻坐在少女身旁,扳过少女倚靠着车壁的身子,拢入自己怀中。 被突来的温暖包裹,徐容容警觉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困顿实在让她难以睁开双眼,她只能轻声呢喃,以示抗议。 穆戎将手拂上她的眉心:“睡吧,我不碰你。” 阵阵暖流涌入,让她四肢百骸愈加舒爽。 痛楚不再,她静静沉入梦乡。 …… 马车在徐府门前停下,吹了一路冷风的文摇搓了搓手。 她推开车门,想要扶自家小姐下车,却发现徐容容正在穆戎的怀中睡得香甜。 文摇:“……” 她欲出声唤醒自家小姐,刚一开口便听到侯爷低沉的声音:“不必叫醒她,我送她回房。” 说完,他将徐容容抱在怀中,用斗篷将她裹的严严实实。 稳稳跳下马车。 徐府众人皆已入睡,穆戎抱着徐容容如入无人之境。 梧桐院里,洛书正在廊下一边守着热水,一边打着瞌睡。 见侯爷抱着自家小姐进来,她大惊失色:“侯爷,我来吧。” “去打一盆温水进来。” 穆戎说完,便将徐容容抱进房间,轻轻放在床上。 沾到松软的床榻,徐容容舒服的向里滚上一滚。 穆 戎勾起嘴角,为她轻轻盖上锦被。 洛书捧着热水进来,文摇亦赶了过来:“时辰不早了,侯爷请回吧,小姐这里有我们二人伺候。” 穆戎恍若未闻,他拧起一块帕子,为徐容容拭去面上的妆容。 接着一点一点去除她的头饰,将她的秀发从层层叠叠的发式中解放出来。 每一步都做得轻柔,看的两个丫头目瞪口呆。 待穆戎轻手轻脚的处理完这一切后,才直起身看了守在一旁的两个丫头:“好好照顾你家小姐,明早不必叫她,备好饭食待她醒来再用。任何人不准吵醒她,便是你们家老爷,也不准在她未醒之前过来打扰。”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后,连忙应是。 从徐府出来的时候,天上已经飘起了小雪花。 穆陆为自家侯爷撑起雨伞:“爷,今晚在穆宅歇下吗?” 穆戎摇了摇头:“回侯府。” 穆陆看了看暮色沉沉的夜色,心中喟叹,自家侯爷真的很能折腾啊! 他想起一件事:“爷,今晚趁着家宴,您没跟陛下请旨定下婚期吗?” “没有。” 穆陆:“……” 自家侯爷,不像这么能沉得住气的人啊。 见他一脸的不解,穆戎沉声道:“我不想强迫她。” 第166章 年初一,进天牢 大年初一。 京城处处皆是一片白茫茫。 因此天牢外台阶上,两排深深的脚印格外醒目。 天牢中关押的,都是需要陛下亲审的犯人. 这其中有王公贵族,也有市井小民。 越往里走,愈加阴森可怖。 水声潺潺,散发着透骨的寒意。 “戎哥儿,大年初一,你就带我来这里?”三皇子越走越觉得心惊,浓郁的血腥味令他作呕。 昨夜的他几乎一夜未睡。 回到王府,便连夜招来府医为穆浅音探脉。 “我好好诊什么脉呀?而且大年初一就叫大夫,你也不怕触了霉头!”穆浅音坚决不同意。 “别说触霉头,就是要了我这条命,今日你也要好好诊脉!”三皇子吼了一嗓子。 从未见他如此强硬过,穆浅音被唬的一震。 一旁的府医抖了三抖,提心吊胆的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搭在三皇妃的腕间,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恼了主家。 只是这脉象…… 府医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让穆浅音不自觉的心中一凛:自己别是真得了什么隐疾吧? 她提心吊胆的刚要开口,就看见府医好像变脸似的,换上了一副喜色: “恭喜殿下,皇妃娘娘这是喜脉啊……” 穆浅音怔住,喜脉?!怎么突然的就有喜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府医接着说:“如今已有月余,只是皇妃娘娘先前底子有些虚,怕是误食了什么寒凉的东西,待下官开上两副温补的方子,吃上一个月便可保胎儿无 虞。” “可会损伤母体?”三皇子皱眉道,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殿下放心,此方以温补为主,有强身健体之效。” “既如此,便有劳了。”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此事不得外传!不管是有孕还是体虚,均不得外传。” “下官明白。” 直到府医离去,门被重新关好,穆浅音才回过神来,她激动的抓着三皇子的手:“我们有孩子了!” 三皇子淡淡的点了点。 穆浅音想起三皇子近来种种反常的举动:“你……你早就知道了?” “你多久没来葵水了,难道自己不知道?”三皇子有些无奈。 穆浅音掐指一算…… 然后就放弃了。 “我忘记了,好端端的谁会记这个?”穆浅音撅起了嘴。 “我记得。” 穆浅音闻言红了脸:“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说你这些日子怎么不准我饮酒……” 三皇子不吭声。 穆浅音拉起他的手,轻轻摇了摇:“骁哥哥……别生气啦,我以后会多加注意的!再说,你如果早让府医来给我诊脉,我不就知道了嘛。” 听着她娇声低语,三皇子无奈的将她抱起来,小心放在榻上:“我不让府医看诊,是怕你有孕的消息走露出去。江南水患之事,是二哥在算计太子,但没想到转眼又被太子拉下马。这桩桩件件透着古怪,我怕此时你有孕的消息传出,会被人盯上。” 穆浅音歪着头:“既然如此,你方才为何又让府医过来?” “因为瞒不住了。”三皇 子武天骁看着怀中的娇妻,“宫中之人都知道你擅饮,但今日却滴酒未沾,已经有人开始疑心了,不然……你好端端的,怎么会差点摔倒?” “骁哥哥的意思,刚才是有人推我?!”穆浅音惊坐起来。 “不然呢?怎么会这么巧?殿内都是守礼之人,怎么偏偏就会撞倒别人?阶前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撞到了你?” 穆浅音一脸的震惊,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突然感受到一阵寒意。 见她脸色不好,武天骁下意识地将她搂在怀中,温言道:“不过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我已经做好准备,必会守护好你和腹中的孩子。” 穆浅音紧紧攥着他的手,用力点头。 见她这般模样,武天骁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将话说得太重了。 于是便将妻子搂在怀中安抚了一整夜。 直到天明时分,他才回到书房略略眯了一会。 可还没等他睡着,便听外头说穆戎来了。 他正奇怪着,自己这个冷情的表弟,大年初一不在自己府里呆着,好端端的为何跑来他这里时,没问几句,便被人忽悠着带到了天牢中来。 大年初一,进天牢…… 他想告诉穆浅音,这才是真正的触霉头! …… 穆戎推开了一扇低矮的牢门,一门之隔的里面,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水牢。 水牢中只有一种刑罚:水刑。 受刑之人被没入水中,再由铁链将他们的手高高吊起,他们需得时时踮起脚尖才能在水中站稳,不得休息。 冬日里的水,寒 彻入骨,冻得他们双脚麻木。 但脚尖稍有松懈,手腕就会被铁链勒住,如此反复几次,手腕上便会脱下一层皮。 久而久之,新伤旧伤相叠,稍稍一动便让人痛不欲生。 “我带三哥来探望一个熟人。”穆戎道。 三哥?这个称呼对三皇子来说,熟悉又陌生。 他记得自穆戎袭爵开始,就不再与诸位皇子以表兄弟相称了。 初时他不理解,更不喜欢,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穆戎不仅仅是他们的表弟,更是一品军侯,而他们这几个皇子,也都已经开衙建府,各自长大。 将来的他们不再是兄弟,而是君臣。 如今,乍一听穆戎重唤自己三哥,武天骁心头一暖:“戎哥儿别闹,这里怎么会有我的熟人?” “三哥可还记得前段时间,常去你府中送酒的一个私房酒倌儿,名为段云朝?” “记得,他家的酒不错,音音很是喜欢,不过,此人已有些时日未见了。” 穆戎指向水牢中的那个被蒙上双眼的人:“因为他在这里。” 武天骁闻言一惊:“为何?他犯了什么罪会被关进天牢?” “二皇子陷害太子失败,他就是那个关键。” “就凭他一个私房酒倌儿?”武天骁愕然。 穆戎笑道:“他可不是简单的酒馆儿,他更不叫段云朝,而是效命于二皇子的杀手段川朝。” 武天骁:“……” 就在他怔愣间,穆戎已缓缓走向水牢中间。 被蒙上双眼的段川朝听见了脚步声,大声问道:“谁? 是谁在那里?杀了我!求求你快杀了我!” 他因为说话时太过用力,脚尖一滑,整个人猛然下坠。 “啊……”他惨叫出声。 手腕间鲜血迸出。 他拼命的想用脚尖重新稳住身体,但早已麻木的双脚根本不听使唤,踉跄间,手腕上一片血肉模糊。 穆戎冷冷的看着在水中挣扎的他,直至他精疲力尽: “想死并不难,只要你说出实情,本侯便成全你。” “大人,草民真的什么都说出来了……是二皇子命草民去江南,毒杀那六位参与堤坝筑工的官员,至于为什么,草民实在不知啊!” 穆戎冷笑道:“你这些话,本侯在供词上已经看到,无需多说。” “那……那你想听什么?” “你可知本侯今日带了谁来?” “谁?不管是谁,草民都是奉二皇子之命行事的,冤有头债有主,草民只是一个酒倌儿,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犯下大错!草民愿意给那几位大人偿命,求大人给草民一个痛快!” “今日与本侯同来的,乃是三皇子。” 他话音刚落,正在痛哭求死的段川朝便怔住了。 穆戎冷冷看他:“看样子,你已心知肚明。你在三皇府中的勾当,我们皆已知晓,其中细节你若能如实交待,本侯可以让你免受此水刑之苦,否则……本侯会向陛下请旨免你死罪,往后余生,本侯会让府医日日来此照料你,让你在这水牢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段川朝咬着牙:“我……说!” 第167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天牢之中,段川朝终于得到了片刻的休息。 被关进水牢的这里一个多月来,他每日里生不如死。 只有在提审时,才会将他从水牢中放出来,押去提审室。 尽管伴随提审而来的是更严酷的刑罚,但对他而言,也好过水刑中的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时时刻刻,磨烂了他的心志。 此刻,他跪在阴暗幽闭的提审室里,身后那面墙上挂满了血迹斑斑的刑具。 他低着头,伏倒在地。 三皇子武天骁站在他的面前,直到此时,他还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个人的确是两个月前,天天往自己府中送酒的私房酒倌儿段云朝。 音音喜欢他制造的清酿,而他也让府中的护卫查探过,此人身份无虞,孤身一人在京城酿酒,左邻右舍相处甚欢。 于是,他便准许此人出入府宅。 初起时,他并不在意,直到有次路过后罩房时,此人与府中下人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当时段云朝正跟人提起葡萄酒,番外进贡的葡萄酒在京城一坛价值百金,但在番外,一套大周的瓷器,便可换来十坛葡萄酒。 他说,若是大周能重开边境贸易,百姓们便人人都可品尝得到。 他的这番话,正说进了自己 心里,于是进了后罩房与他畅聊许久,收获匪浅。 可是,他竟然用的身份是假的,进入自己的府邸亦是别有所图…… 一个上有兄长得宠,下有弟妹娇憨,母妃早逝,又无母族庇护的三皇子,又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呢? 是啊,一个私房酒倌儿盯着自己,又能做什么? “说吧,是谁让你盯着本殿的?”武天骁沉声问道。 段川朝抬起头:“是……是二殿下。” “二哥?”武天骁蹙眉,“他为何要盯着本殿?” “二殿下想知道,您是否有和太子联手……二殿下在朝堂中的势力一直与太子不相上下,他唯一的劣势便是不及太子能得皇帝宠爱。因此,他先是盯上了江夏的盐矿,本想拉太子下马,但不知道太子为何提前得知了此事,在陛下面前提前摘干净了自己的责任。之后,他又催动江南水患,想除掉常靖,他深知没有了常靖的助力,太子便没有可信之人。” “太子倒台便近在咫尺,但在此之前,他想知道皇子中是否有人与太子联手,于是便让草民借着为三皇子府中送酒的名义,探听虚实。” “就这些?”穆戎冷笑着问道。 “草民句句属实。” “那在三皇妃送来的酒水中加 入寒凉之物,也是二皇子吩咐的?” 段川朝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 武天骁转身看着穆戎,满眼的震惊:“你说什么!” “三哥还不知道吧?这个人借着三嫂偏爱他所制清酿的机会,在其中添加了许多寒凉之物。” 段川朝抬起头来,看着穆戎:“你怎么知道?” 不等他说完,武天骁一脚踹在段川朝胸口。 这一脚,他用足了十成的力道,段川朝飞了起来,后背狠狠撞在墙上。 他“噗通”一声倒地,口中涌出一大口鲜血。 武天骁还不解气,又狠狠的踹在他的脸上:“贼人!你竟敢谋害吾妻!” 穆戎待他发泄完,伸手拉住他:“三哥莫急,且听听他还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冰冷,刺得段川朝浑身发冷。 穆戎笑道:“本侯说过,你在三皇子府中做的事,本侯十分清楚,今日只是让想三殿下亲自听听罢了。” 他接着问:“二皇子还让你做了什么?若有隐瞒,本侯让你一辈子在水牢中生不如死。” “是。”段川朝重新跪好,“二皇子知道三殿下一直想要重开边境贸易,于是便让草民在三皇子府中时,多与旁人聊起商贸之事,以获得三殿下注意。” 武天骁怔住,原来他以 为的相谈甚欢,竟是另有用心的安排? “还有呢?”穆戎继续问。 “二皇子让草民尽快获取三殿下的信任,他说三殿下最关注民生之事,草民来自民间又懂商贸,若能投其所好,定会被三皇子委以重任……如此一来,草民便可以离间三殿下与皇帝之间的关系,亦可设法让他疏远其他皇子。” “为何要这样?二哥想要对付太子我可以理解,但他为何要这么对我?” 段川朝擦了一下嘴角渗出的血迹:“二皇子说过,太子虽然有皇帝偏爱,但他本身是个草包,不足为虑,再加上他身边皆是贪婪之人,终会令他处处掣肘。但您不同,您和皇帝政见相合,又多有利民计策深受皇帝喜欢,一旦太子倒台,皇帝很有可能更属意您,所以在太子被拉下马前,必须先除去您。” “更不能让您诞下子嗣……因此,一旦太子式微,草民的首要任务便是在三皇妃饮食中动手脚,令她不易受孕。” “至于为何要离间您与众皇子之间的关系,是因为……二皇子想要让众人知道,您对皇室不满,待实际成熟,众人才会相信……” “相信什么?”武天骁齿冷。 “相信您要逼宫造反。” 武天骁惊呆了。 “到那时,陛下盛怒,众皇子无人帮您说话,届时您不反也得反了。再之后……只需要在乱军之中埋伏好杀手,便可将您彻底除掉。” 武天骁不可思议的瞪着眼前的段川朝:他的二哥,竟然要逼着自己谋逆?! 穆戎倚在一旁,薄唇轻抿:前世……段川朝的确做到了。他逼反了三皇子,陛下盛怒之下,下令清剿。 那一世的惨状,他如今历历在目。 …… 策马走在回府的路上,周边皆是新春的喜庆。 熟人相见,拱手拜年,一派新意盎然。 而武天骁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穆戎跟在他的身后,静静相随。 武天骁停住了,他喃喃道:“二哥……我待他至诚至真,他又何至于此。” “三哥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三哥的才华,对众皇子来说,便是威胁。”穆戎静静的看着武天骁,“在东宫时,太子得知那几名被我们怀疑的江南官员皆死于意外时,首先怀疑的,亦是三哥。” “呵……”武天骁笑了,“二哥如此,太子如此,但我只想安安分分的做一个皇子,将来做一个臣子。” 穆戎看着他:“三哥真的相信,段川朝所言之事皆是二皇子安排的吗?” 武天骁愕然。 第168章 一院子的鬼心眼 风乍起,卷起一地雪花。 在天牢中,听完了段川朝所有的讲述之后,穆戎问三皇子武天骁:“三哥真的相信,那些事皆是二皇子安排的吗?” 武天骁握着缰绳的手上,青筋暴起。 “戎哥儿是何意?” “我连夜看了段川朝的供词,他说,他与二皇子之间的消息,皆是二皇子府中的廖姓副将持玉牌传递,廖副将遗失了玉牌,被段川朝获得后藏在府中,最终成了指认二皇子的证物。” “但如果段川朝与二皇子之间的消息,需要有人持信物才能传递,那二皇子敢让传信之人把他所有的打算都如实道出吗?更何况,其中还有陷害您谋逆的打算。” “绝不可能!”武天骁斩钉截铁。 “正是。”穆戎点了点头。 “段川朝难道是在陷害二哥?”想到这个可能,武天骁有些震惊。 “二皇子算计太子一事是真的,但段川朝陷害二皇子的事也是真的。”穆戎沉声道,“否则,二皇子的玉牌怎么会这么轻易就遗失了。” 武天骁沉默了。 二皇子倒台,对太子的确最有利,但……太子的能力,不足以布下此局。 穆戎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三哥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段川朝,是在哪里吗?” 武天骁的眉心深深皱起。 那是他带着音音一起去樊楼赴宴时,前来给酒楼送酒的段川朝,车子撞在了他们的马车上。 他本想发怒,但音音拉住了他,看着四溅的酒水,吸了吸鼻子:“真是好酒呀! 骁哥哥,咱们府里可从没有过这么香的酒呢。” 他见她如此喜欢,之后便命人打听到了段川朝的住处…… 从此,才有了段川朝入府的机会。 而那一日,他是受四弟相邀,才去的樊楼。 他喃喃道:“怎么会……” 穆戎最是知道自己这个三哥了,他从来没有野心,但他亦十分聪明。 于是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从来不是无害之人,只是隐藏的太深罢了。” 武天琪排行老四,前面有深受皇帝喜爱,又有正统之名的太子;有母族强盛,性格强势的二皇子;还有虽然无所依仗,但聪慧果断,素又贤明的三皇子…… 陛下不管从什么角度,都不可能注意到他。 因此,他只能设计让前面三位自相残杀,而让自己隐藏在深处,坐收渔翁之利。 “音音最喜欢四弟,总说他命苦,虽然生于皇室但没有父母疼爱,又体弱……因此待他与旁的兄弟不同,亦时时让我关照他。可他……竟敢害她!”武天骁额头青筋暴起。 “他是想断绝你的子嗣,三哥对三嫂的感情,皇室皆知,你府中连一房妾室都没有,若三嫂无法生育,你此生……便不会有子嗣了。” 武天骁默然。 “那段川朝,戎哥儿准备如何处置?”他问道。 “我会为他安排郎中,保他不死!让他的后半生得以在在天牢中日日遭受水刑煎熬。”穆戎冷笑道。 武天骁微怔:“你不是答应要给他一个痛快吗?” 穆戎抖了抖肩膀上 散落的雪花:“我承诺他,若他如实相告我便给他一个痛快,但很显然……他并没有说实话,所以,那便熬着吧。” 前世,段川朝害将三哥三嫂害到了那般田地,今生,自然不能让他死的太舒服。 两人策马回到三皇子府。 进了书房后,武天骁给穆戎斟了一杯热茶,沉声道: “戎哥儿今日带我去天牢,让我看清二哥、四弟的种种谋算,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三哥,你愿意看着大周的天下,将来交到这些人手中吗?”穆戎看着他。 武天骁闻言一怔,他喝了一口茶,未置一词。 “太子无能亦无德,二皇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四皇子卑劣无耻……三哥能相信他们登基后,可以造福百姓吗?” “你是要我……” “对!”穆戎斩钉截铁,“我想要你去夺这天下,亦会助你夺取这天下。” …… 穆戎回到穆宅时,已是下午。 连续的奔波和煎熬,已经超出了他的极限。 他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在穆易一脸的担忧中进了书房,直至掌灯也未见他出来。 眼看着到了晚膳时分,书房中亦毫无动静。 穆易在书房外的院子里,来回踟蹰。 穆陆哼着小曲儿路过,见状好奇的停住脚:“易大哥这是怎么了?在侯爷书房外头踏雪寻梅呢?” 若是平时,穆易定要呵斥他,但今日却是一脸的焦虑:“爷回来后直接进了书房,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到现在也不见出来,总不能不吃不喝 吧。” “哦?”穆陆的眼睛突然变得亮晶晶,“爷这么反常啊……那易大哥快去徐府请大小姐过来看看呀!” 说完,他挤眉弄眼的冲着穆易笑起来。 穆易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 他抬手狠狠敲了下穆陆的脑壳:“就你鬼点子多!” 穆陆捂着头,疼的直吸气。 他看着穆易的背影,恨恨道:“白送你一个点子还要挨打!下次我要收费!哎呦,这一下别把我敲笨咯……” 徐府的梧桐院里,徐容容正在院中散步。 她刚刚吃完饭,想要消消食。 刚走了两圈,就见洛书跑进来。说是穆易一脸着急的从隔壁过来,好像是威远侯出了什么事。 徐容容心中一惊,斗篷也没穿,便出来了。 穆易在徐府门前团团转,额头上皆是汗。“实在不该这么晚来打搅大小姐,只是我们爷他……实在不好了……” “你们侯爷怎么了?”徐容容闻言,吓了一跳。 “侯爷他不吃不喝,属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这也不算撒谎,侯爷的确一下午不吃不喝了。 “可是旧伤复发了?我去瞧瞧。”徐容容忙道。 穆易闻言,连忙掌灯引路,口中说着:“有劳大小姐了。” 从徐府到穆宅,不过一箭之地。 在去书房的路上,徐容容步履匆忙,她知道宗室之人都很忌讳新年请郎中看诊,于是更加心焦。 一旁的穆易见状,暗道:看来此去江南,侯爷下了不少功夫,才能让大小姐如此为他着急。 可看到 徐容容的紧张的神色后,他又有些心中不忍。 毕竟是第一次骗人……他有些心虚。 徐容容来的时候,穆陆还蹲在院子里揉着额头。 方才穆易给的那一下实在太重,他到此刻眼睛还微微发红。 见到他这般模样,更是让徐容容的心凉了半截。 她来不及多问,疾步上前,推门而入。 书房里,只燃着一盏油灯。 穆戎斜靠在书案之后,双目紧闭,脸色有些发白。 徐容容的心有一瞬仿佛不跳了。 她赶紧走过去,蹲在穆戎身前,摇了摇他:“侯爷,您怎么了?!” 穆戎身子向后一倒,头亦歪向一旁。 徐容容正要唤人去请太医,却听到沉沉的呼吸声。 他……这是睡着了? 徐容容:“……” 大年初一,不能骂人。 书房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关上,想来就是外面那两个人干的! 堂堂威远侯,养了一院子的鬼心眼! 她起身欲走,冷不丁的却被人抓住了衣袖。 她恼怒的回头,却看见穆戎的低喃:“容容……” 他的手攥着她的衣袖,人却并未醒来。 她这才注意到,穆戎此时身上所穿的,还是昨夜赴宴的那身衣服,难道他昨夜竟一夜未眠? “容容,我好想你。”穆戎在梦中呢喃,似有无限柔情。 徐容容的眉眼,流露出一丝温柔之色。 他叮嘱任何人不许去吵她,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可他自己又去忙什么了? 看着他一脸的倦色,徐容容叹了口气,又重新坐了下来。 第169章 你是要始乱终弃吗? 大年初一的雪,只停了半天。 天黑时,屋外又飘起了雪花。 偏偏月光异常的明亮,将那雪花纷纷扬扬的样子映在窗纸上。 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穆戎行伍出身,房中从来不用火盆。 因此,书房中有些冷了。 穆易贴心的端来了两个火盆,摆在书房正中,接着又悄然出去,贴心的将门掩好。 徐容容将他的“鬼鬼祟祟”尽收眼底。 此时的她,已经将自己的衣袖从穆戎魔爪下解救了出来,只是……她仿佛被鬼迷了心窍一般,并不想就此离去。 她取来了挂在衣架上的大氅,为他盖在身上。 穆戎的眉头舒展,梦中带着一丝笑意。 许是房中太过静谧,徐容容亦觉得有些昏昏沉沉。 她托着腮,静静的倚在书桌边。 朦朦胧胧中,她好像看见了又一个“穆戎”从门外进来,他的面容肃穆,行动间带出一股凌冽的寒意。 这样的他,令徐容容有些陌生。 “穆戎”解下风貌,露出了完整的容貌。 可是……他为何看上去沧桑了许多,难道又是许久没睡?徐容容心中纳罕。 但仔细看去,似乎又不仅仅只是面容疲惫,他的鬓角似乎也染上了一丝白霜。 或许是因 为经常皱眉的原因,眉心处有两道深深的沟壑,薄唇轻抿嘴角亦有一道冷硬的线条,这样的他,显得异常冷情,让徐容容跟着蹙起眉头。 她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一个经受了太多磨难的中年穆戎。 还有他身上的那件朝服,那是一身罕见墨色朝服。 她记得在大周,只有超一品国公才可以穿这种朝服,而如今大周朝内,只有宁国公一位公爵,穆戎怎么会穿这种朝服呢? 更何况,在他的这件朝服胸前,还用金丝绣着一只猛虎。 徐容容在史书上见到过,这是一品辅国大将军所用军旗上的图腾。 本朝……似乎只有开国时,才加封过一品辅国大将军之衔。 “你怎么穿的这样奇怪?”她下意识的问道。 但“穆戎”恍若未闻。 他手捧着一个紫檀雕花长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上。 她好奇的凑过了去。 她看着穆戎轻轻的打开了锦盒,从里面取出一道明黄的卷轴。 徐容容愕然:那竟然是一道圣旨。 在她怔愣间,穆戎已走到一副画像面前,缓缓展开了卷轴。 他用徐容容从未听过的低沉沙哑缓缓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古有乐羊子妻停机之德,亦有谢氏 嫡女咏絮之才,然古人盛名久矣,今人无从感知。所幸盛世之下,有穆氏贤妻德容兼备,更为救苍生不顾一己之命,此乃穆氏之幸,更是大周之幸!朕制令,特加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荣享庙堂供奉,钦赐!” 圣旨念完,徐容容有些好奇,穆戎的妻子竟然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那人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事?竟然被皇帝赞誉救了苍生百姓? 在她心念百转千回之际,她看见“穆戎”抬起了手,轻柔的抚摸着那副画像:“你听到了吗?从今往后,你为我所做的事,为大周所做的事,都会千秋万代,一直被传扬下去,哪怕我不在了,哪怕整个大周都不在了,但依然会有很多很多人,永远的记得你。” 他的声音虽然嘶哑,但亦柔情无限。 徐容容心中有一丝酸涩……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呵。 她看着那副画像,画中女子身姿婀娜,一袭浅色纱裙娉娉婷婷,她正站在花丛中,抬起手来,指尖有蝴蝶飞舞。 可不管她怎样努力,始终无法看清那女子的脸。 穆戎亦痴痴的望着那副画,低喃道:“容容,我好想你……” 徐容容闻言一惊,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眼前 哪里有什么画像,屋中亦再无旁人。 原来,竟是是一场梦啊…… 只是这梦,太真实了。 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身旁有人低喃,徐容容回过头,是穆戎沉睡中的呢喃声。 可能是屋中的火盆太旺,让他不习惯,因此声音中带着一丝烦躁。 他的额头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大氅亦被掀落一旁,衣衫领口也微微敞开。 徐容容抿着唇,用帕子为他擦干额头的汗,接着又将大氅重新盖在他的身上。 她想了想,又怕再热着他,便又将大氅向下拉了拉。 就在这一抬一放一拉中,指甲勾住了他的领口,不经意间将微敞的领口彻底扯开。 徐容容:“……” 看着他白皙的胸膛,以及一侧可疑的凸起,她的面颊瞬间通红。 顾不得将他的衣服理好,起身就要走。 然而,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薄完我,这就想走?” 徐容容:“?……” 她回头过来,就看见穆戎那双微微眯起的眸子,许是刚刚睡醒,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都被你看光了,我的清白可怎么办呢?” 呸! 徐容容在心里啐了他一口,飞快地跑到门旁。 就在她即将推门而出时,穆戎一 个闪身,挡在了她和房门之间。 徐容容:“……” 随着他动作的起伏,被徐容容扯的半开领口,半挂在他的肩头,袒露出半个胸膛。 徐容容大窘:“快穿好衣服!” “容容这是准备始乱终弃吗?”他低下头,透着一丝可怜。 “你乱扯些什么!”徐容容气急。 “明明是你乱扯。” “……” “我不过是怕你冻着,给你加了一件衣裳而已,是你自己睡觉不规矩,弄成这副鬼样子,怎么反倒怪在我头上了。”徐容容瞪他。 “原来是容容怕我冷了,所以趁我睡着时,偷偷过来心疼我……”穆戎眸中含笑,带着一丝戏谑。 怎么越说越离谱…… 他如今这副神采飞扬的嘴脸,哪里还有梦中那副沧桑疲惫之态,方才果然就是一场梦啊! 真是离谱! 徐容容伸手推他:“快让开,我要回去了。” 此时气氛正好,穆戎哪里舍得放她就此离开? 于是起身理好衣襟,看着她:“你不想知道,三皇妃的身孕究竟怎样了吗?” 徐容容抬头:“嗯?你去了三皇子府?穆姐姐如何了?” 穆戎笑道:“我饿了,容容陪我用膳吧。” 徐容容:“……” 她就知道! 第170章 哄孩子呢? 听到自家侯爷要传膳,穆易心头的大石总算落地了。 穆宅的格局不比侯府繁复,从厨房到书房,只隔了两进院子。 因此厨房晚膳端进来时,还冒着腾腾热气,汤水亦正沸着呢。 这也是穆宅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 一盘蟹黄蛋,一碗八宝鸭子汤,还有一份酥玉羹。 徐容容瞥见,微微一怔,接着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心中泛起一阵涩意。 这些都是他惯常爱吃的,所以……前世,她为他做的最后一顿饭,也是这几道菜。 她在其中下了假死药,最终救出了他。 而她……则真的死掉了。 穆戎见状亦有些意外,更有些后悔。 他原本是想哄着自家小姑娘留下来陪他,新的一年,他希望他与她之间,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但他万万没想到,穆易实在是太“贴心”了! 他怕自己不思饮食,因此特地备下了自己最爱吃的这几道菜。 穆易将菜摆好,抬起头却对上了自家侯爷略带怒气的双眼。 可怜的长史瞬间一脸懵圈。 自家侯爷这是……起床气吗? 好在,他最后还带来了一碟北疆进贡的蜜瓜。 穆戎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他摆了摆手,让穆易退下。 然后将蜜瓜推到徐容容面前:“这是陛下命内务府送来的,正新鲜着呢。” 徐容容未动,蜜瓜虽甜,但她心中只惦记着穆浅音:“你还没说,穆姐姐如何了?” 穆戎不说话,而是用尚未动过 的筷子,夹起一块蜜瓜,递到徐容容的嘴边。 大有一副“你不吃我不就说”的架势。 徐容容无奈,只得张口咬住。 穆戎展颜一笑,略显硬朗的面庞,此时生动了起来,好似一脉山泉,汪出无尽的柔情。 想起梦中那张沧桑枯槁的脸,徐容容闭上了眼。 她快速把蜜瓜吃完,然后睁开眸子看他:“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呀……什么时候能这么关心我?”穆戎简要的说了一下情形,“三皇妃的身孕不足两月,今日的冲撞于她无碍。但因她先前吃了不少寒凉的东西,因此胎像略有不稳。” 徐容容瞬间瞪圆了双眼,张嘴欲说。 穆戎趁机,又喂了她一块蜜瓜。 看着她鼓起的腮帮,他笑着道:“你放心,府医已经备下了温补良方,可保她胎儿无虞。” “可是,穆姐姐怎么会吃那么多寒凉的东西?府中难道没有人看着吗?” 自古以来,女子为子嗣考虑,饮食多与男子不同,贵族富人甚至会请专人调养。 穆浅音出身不低,如今又是皇子妃,日常饮食肯定会有专人安排,怎么会误食?而且还食用了不少? “是外人做的吗?”她问道。 穆戎笑道:“容容真聪明!你还记得,三皇妃曾邀你去府中饮酒吗?”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邀约,她怎么会忘? 她记得那日穆姐姐说,府中得了私房酒倌儿送来的清酿,她便趁三皇子不在,邀自己与她一同品 尝…… 私房酒倌儿…… 段川朝! 徐容容直起身来,差点将名字脱口而出。 好在,她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穆戎见状,舍不得她忍得如此辛苦,便装作没有察觉:“正是那送来的清酿被动了手脚。那个酒倌儿名叫段川朝,在酿酒上颇有心得,因此也知道如何搭配会不利女子有孕。因酒中材料许多,又都经过发酵,因此掌管厨房的人才被他钻了空子。” 徐容容咬着牙:这个混蛋!她竟没有想到,他竟然此时就已经向三皇子府下手了。 想起前世从未听说过三皇妃有孕,难道是因为被此人得手了? 那今生,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数? 她心头疑窦丛生,看着穆戎:“胆敢对皇嗣下手,想来他做得一定隐秘,那侯爷又从何得知的呢?” 没想到自家小姑娘反应的这么快,穆戎心中微微一痛:这么聪明的她,若不是前世被他所累,想必定会活得肆意洒脱吧。 他用勺子轻轻的在碧玉羹中搅动,略略掩饰自己的神情。 而后,娓娓道来: “我此去江南,原本是受太子之托,为他查明水患缘由,还常靖一个清白。结果阴差阳错,牵出了二皇子设计陷害太子的阴谋,二皇子为了除去知情人,便命段川朝前去灭口,但最终还是败露了。段川朝被抓后,交由大理寺、天牢一同审问,供出了二皇子,这才有了陛下圈禁二皇子的旨意。” “因此事我亦有 参与,回京后我查看了段川朝的供词,却发现他与三皇子亦有来往,我深知三哥为人,他定然不会牵涉党争。” “于是今日一早,我便与三哥去了天牢。段川朝在牢中被百般折磨,只求速死,因此便将他如何受二皇子之命,谋害三皇妃的事情一一倒出。” “原来背后竟是二皇子在捣鬼!”徐容容有些后怕,“若你们在查案时有所疏漏,没有查出此人,那他是不是直到此时,还在给穆姐姐投寒凉之物?” 穆戎点了点头。 “那东西若是吃多了,会怎样?” “三皇妃将永远无法孕育子嗣。” “二皇子……这是要绝三皇子后嗣?” 以三皇子对穆姐姐的情谊,恐怕此生只她一人了。 但……徐容容皱起眉头:“二皇子为什么要煞费苦心的去对付三皇子?他的目标不是太子吗?他既然能布下这么一盘棋去谋算太子,又为何事未成却临时转向,在三皇子身上下这么多功夫?” “更何况,即便穆姐姐不能有孕,但二皇子就能笃定三皇子不会宠幸旁人吗?” 毕竟,男子念头与女子不同。 二皇子自己亦有多位妾室,若说他相信三皇子永远只守着穆姐姐一人,定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只是让三皇子府暂时没有子嗣。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笃信只要争取一些时间,他就能除去三皇子,让三皇子府彻底消失。 然而……二皇子会这么做吗? 当 然不会!挡在二皇子面前的,只有太子一人。 他没有理由去对付三皇子。 但……四皇子却有理由啊。 想起这个前世的最终赢家,如今却把自己藏得这么深,徐容容有些害怕。 她有心提醒穆戎,请他多注意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皇子。 但她该怎么说呢? 武天琪把自己藏在所有人之后,她又凭什么能一眼看穿? 可若不说……即便抓了一个段川朝,还有会下一个李川朝、王川朝…… 她苦思许久,连自己又被喂了两块蜜瓜都没注意。 见她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穆戎从她手中抽过帕子,为她拭去唇边的汁水:“容容还在想二皇子?我与三哥讨论了许久,也一直不明白,他为何一定要置三哥于死地。” 徐容容闻言试探道:“但段川朝所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幕后黑手一定是二皇子吗?” “那还能谁说?”穆戎故意道。 “为了皇位,二皇子想除掉太子,是因为太子排序在他之前,挡了他的路。那……这个人之所以算计三皇子,是不是也是因为三皇子挡了他的路呢?” “比如……四皇子?” 看着自家小姑娘一边在努力试探,一边又不敢太过出头,怕引起自己怀疑。 穆戎心中一暖,他揉了揉她的额发:“容容真聪明,一下子解开了我与三哥苦思许久的谜团。” 徐容容:“……” 她怎么有种,自己被当成了小孩子的感觉? 第171章 竟敢打断他的好事? 直到年初四,大雪还在京城四周纷纷扬扬,没有半点停雪的意思。 京城之内,路上的行人很少,更不用说城外了。 进出京城的官道上,积满了厚厚的雪,数里之内难寻足迹。 午后时分,一匹枣红色骏马在小路上狂奔,马背上的人已经冻得面色发紫。 好在,他终于在城门落锁之前,冲进了城内。 马蹄声声,直奔东宫而去。 与外面天寒地冻的景象不同,太子的寝宫之内,一派春意融融。 太子半躺在榻上,上衣尽敞。 他眯着眼睛,悠闲的品着甜酒,看着眼前的美人热舞。 美人穿着露脐装,蒙着面纱,在他的面前轻摆腰肢,每一步都仿佛在勾魂摄魄。 衣衫紧紧贴在曼妙的曲线之上,太子的眼神一刻不落的在她身上逡巡,说不出来的舒爽。 这位美人,便是除夕家宴当晚,与灵溪郡主一同前来献舞的赫尔梅。 早在除夕那晚,他就眼馋她许久了,当正阳宫内众人的目光都锁定在灵溪郡主身上的时候,只有他频频向赫尔梅示意。 与寻常女子的娇羞不同,赫尔梅亦大胆回视,这让太子更动了几分心思。 后来他寻了借口离开坐席,果不其然,这女子主动贴了上来。 在假山中亦是对他百般勾引,虽然他如今已不用像往常那般小心翼翼,但亦不敢太过造次,只是暗存了决心,一定要尽快把她弄进府来。 今日终于达成所愿! 东宫是他的地盘,他想做什么都无人过问。 更何况,今日又并非初一十 五,他亦不用考虑太子妃的脸面。 晚膳刚过,便直接将赫尔梅召来献舞。 当然,赏舞之人,只有他一个。 说到此,不得不说太子的眼光毒辣。 除夕当晚,他能在那么多蒙面舞女之中,一眼便相中了赫尔梅。 如今此处再无旁人,她大胆热辣的舞姿,很快便让太子浑身燥热难当。 “殿下为何不多饮几杯?”她笑着捧起了一个精致的酒壶,为太子又斟了一杯酒。 太子笑道:“就这般干饮太过乏味。” “我们北疆的美酒有别样的饮法,可否容奴家给殿下演示一番?” “哦?美酒不都是一样的喝法吗?”太子被勾起了兴致。 赫尔梅摘下面纱,抛向太子。 接着妩媚一笑,捧着酒壶围着太子跳起胡旋舞。 她头顶的彩色发辫,随着舞蹈不住的旋转,抽打在太子的身上,让他又麻又痒。 他每次想要伸手去抓,赫尔梅便灵巧躲开,待他收回手,她又重新回到他的面前热舞。 几次三番,勾的太子笑骂:“小贱人花样真多。” “殿下别急。”赫尔梅笑着捧起酒壶,身子后仰,壶中的酒水如清泉一般,从高处倾倒而出,汇入她的口中。 接着,她站起身来,一手揽过太子的衣襟,俯身向下,在太子错愕之际,唇齿相依间,便品尝到了美酒的甘甜…… 一直被礼法约束的太子,哪里见过这般放浪的勾引,顿时瞪大了双眼。 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际,那大胆的双唇,从他的嘴上移开,顺着他的头颈一路向下 。 在他说不出的心痒难耐中,顿感腰间一松,原本的炽热顿感微凉。 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对身体失去了控制,任由他被包裹在幽暗的内室之中。 灯影如豆,炽热浓烈。 “殿下……”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太子妃娘娘有急事相求,永嘉殿来人请您过去看看。” 永嘉殿乃是太子妃所住的地方。 赫尔梅身形一顿,她抬起头,眸色悠悠,看着一丝不满的水晕。 “让她滚!”太子怒吼,声音沙哑。 正在紧要关头的他,怎能容许被打断。 赫尔梅闻言勾唇一笑,她重新俯下身去。 头顶发辫随着她的举动,将不断撩拨层层加码。 …… 永嘉殿中,太子妃气得将桌上的茶具一扫而空。 刚刚传话回来的宫女吓得瑟瑟发抖。 “荒唐!真的是太荒唐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女人的来历!什么良家女子?呸!不就是灵溪身边的舞女吗?年还没过完,就勾进东宫里来了!”太子妃气得头眼发昏。 一旁的嬷嬷赶紧扶住她:“娘娘莫急,那女人进的来东宫,便逃不出您的手掌心,以后慢慢收拾便是,还是眼前的事情更重要。” 太子妃缓了一下:“你说得没错。” 接着,她看着跪在面前的男子,来人一身的雪花此时还未散尽,一张脸亦冻得变形,周身的寒意说不出是由内而外,还是由外到内。 他手捧着一个的腰牌,用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常嬷嬷在腰牌上泼上了灯油,上面便现出了彩云图案。”收起来吧。 “太子妃皱起眉头,“年前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今日才来报!” 那人舌头亦冻得僵硬,磕磕绊绊的说:“事……事发突然,常大人起初并未想出对策……便不敢妄动……后来手书一封,命属下进京面呈太子殿下……但入京道路雪天路滑……属下……属下一时不察……坠马晕厥……幸得附近村民相救,属下伤重不良于心……只得在村中养伤……待伤势好转……便立即赶……来。” 说完,他露出伤势未愈的右手和右腿,上面果然伤痕累累,看着一片青紫触目惊心。 “二伯怎会做下这等蠢事!”太子妃恨恨道,“他年前述职回江南时,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稳住太子,结果转眼自己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私设皇庄?还……还买卖人口!他就这么缺钱?” 太子妃骂完,又问:“他有没有说,该如何应对?!” 来人犹豫片刻,没有回答。 “说啊!现在还支支吾吾的掩着什么?!”太子妃怒道。 “不是属下不肯相告……常大人让属下……将手书当面交给……交给太子殿下……大人说,不能娘娘牵扯过多……” “怎么?二伯这是既想求我,又要防着我吗?”太子妃怒急反笑。 一旁的嬷嬷见状,忙道:“娘娘千万不要这么想,奴婢倒以为,常大人这是在保护您……此事事关重大,太子定然暴怒,常大人只有将来龙去脉直接上呈,直面太子盛怒,才有可能避免太子迁怒于您。” “常嬷嬷所言…… 正是常大人的意思……”来人一句一顿,“皇庄并非私设……乃是太子授意……只是其中出了岔子……” “什么?太子竟然知道江南有个挂在他名下的庄子?”太子妃大惊。 来人点了点头:“此事都是瞒着您……索性您就当全然不知……” 太子妃皱起眉头:“那眼下该当如何?你们也看到了,他如今被人勾着,今晚必是不会见你的。” 如果太子今晚不见,那便又会耽搁一日,若威远侯上呈陛下该如何是好? 常嬷嬷想了一想,说道:“威远侯回京已有数日,他若要告发,不会到今日还没有动静。老奴斗胆,此时不急于这一夜,不如委屈这位小哥,去太子外书房等上一晚。这样明早通传时,太子殿下知道您连夜入京,又等了一宿,自然明白事态紧急,便会立刻召见。” “嬷嬷说得有理。”太子妃闻言点了点头,她看了眼惨兮兮的送信人,瓮声瓮气道,“就这么办吧,先带他去外书房,再让人备点热水,给他暖暖身子。” “是……” 东宫有两个书房,内书房多是太子用来会见幕僚之用,房内设有隔间和密室,存放了许多隐秘的东西。而外书房多是寻常会客之用,书房里不涉及任何书卷信件,旁人想从此处找些东西,是万万不可能的。 送信之人捧着手炉坐在外书房里。 他一扫方才的疲累困顿,四顾无人之后,将怀中所藏的常靖手书放在书案之上。 然后悄悄推开窗子,趁着夜色无人,越墙而出。 第172章 环环相扣 虽然天寒,但樊楼里依旧热闹非凡。 年节里,正是朋友相聚,亲友相会的时候,门前迎来送往的马车络绎不绝。 但雪天路滑,难免会有些碰撞。 两个衣着普通,但出手大方的男子,打着酒嗝出门。 没走出多远,便被一辆马车蹭到了衣袖。 “你眼瞎啊,也不看看撞到了谁!”年纪略长者,带着几分酒意喝骂。 “就是,赶着去投胎啊!”旁边的年轻男子虚扶了他一把,跟着骂了一句。 “有病吧……”车夫咕哝着,啐了一口,驾车离去。 年轻男子还要再骂,却被先前那人拉住:“好了……替哥哥我出出气得了。但出门在外的,别坏了咱国公府的名声,我李尤不与那贱民计较!” 年轻人闻言,忙换上一副笑脸:“李大哥说的是!小弟年轻,容易上头,以后还需要大哥多多管教。” 李尤打了一个酒嗝:“你小子不错,才来国公府三四个月,人缘倒混的不错,连我爹都时不时夸你……” “嘿嘿……那还不是李大哥天天帮我说好话吗?不然国公府上下几百号人,谁知道我赵东临是哪根葱!李大管家就更不可能知道我了。”赵东临嬉笑着,努力的拍着马屁。 李尤听着受用,慵懒的看了他一眼:“那也是你小子脑子好使。” 今日他们出来办差,李尤躲懒,便全由赵东临一个人忙活。 临到天黑才将差事办完。 本以为就此回府了,没想到赵东临还去钱庄取出攒了许久的银 子,拉着李尤来樊楼畅饮。 这么会来事儿,又手脚麻利的人,谁不喜欢? 李尤又夸了赵东临几句,二人说话间,跌跌撞撞的向宁国公府走去。 “你是不知道,我已经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冷风一吹,李尤稍稍清醒了一些,“自打二皇子出事后,咱们国公爷一天到晚不见笑脸,动辄发怒,这些天来,府里发卖了好几批人了!搞得人人自危,你别看我爹是大管事,其实最紧张的人就是他,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宁国公府的嫡长女,是二皇子正妃。 二皇子被下旨圈禁,对宁国公而言,亦如同头上悬着一把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被牵连到自己身上。 赵东临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干巴巴的宽慰几句。 李尤亦觉得无趣,便又聊了些旁的,比如府里哪个丫头好看,哪个丫头容易上手。 说说笑笑间,路途走了大半。 路过拐角巷时,远远的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这么冷的人,那人一动不动的,还有活头吗? 赵东临壮着胆子凑了过去,伸手探了探鼻息:“还活着呢。” 李尤这才走了过来。 弯腰一看,那人不知道在雪地上躺了多久,一身罩衣被雪水浸透,嘴唇也冻得乌紫。 赵东临小声道:“李大哥,我看他快活不长了,这也不干咱的事,赶紧回府吧。” 说完,他抬脚跨过那人,便拉着李尤要走。 不期然间,脚尖却踢翻了那人身上的 罩衣,他自己猝不及防的摔了一个跟头。 他刚要骂,却看见李尤正低头瞧着什么。 “李大哥,怎么……”他疑惑的问。 他话还没说完,李尤连忙打了个手势让他噤声,然后将地上那人扶起:“快,把他背回府!” 赵东临:”……“ 他虽不明所以,但毕竟刚认了李尤做老大,自然无有不应,于是咬着牙将那人背在身上。 刚一挨上,便被冰得哆嗦了一下。 此处离国公府还有三条街,两人一路小跑,从角门直接进了后罩房。 赵东临气喘吁吁的将人丢在地上,还没喘口气,便听到李尤吩:“我在这看着,你快去叫我爹!” 李尤父亲乃是国公府的大管家,此时他应该还在回事处理事,赵东临不敢耽搁,赶紧又是一溜小跑的去了。 刚刚理完各处事务,李大管家刚刚端起了茶碗,还没撇开茶沫,便看见赵东临冒冒失失的跑进来。 他皱起眉头,正待训斥几句,就听闻李尤从外面”捡“了个人回来,便一脸狐疑的跟着往后罩房来了。 “怎么回事?”李大管家在国公府当家十数载,说话间自带一股威压,“你不是出府办差了?好端端怎么弄个生人回来?” 虽是亲生父子,但李尤也陪着小心:“父亲,这个人好像有些奇怪。” 李大管家闻言看向地上的男子,在他被掀起的罩衣下面,穿着一件灰褐色的衣袍,领口绣着彩云图案。 他眼睛微微眯起,明白了李尤的意思:“这人 隶属江南道?” 大周官差不同品级,不同从属,服装便大不相同。 品级主要由颜色区分,而不同的从属则是看衣领处的绣图。 此人穿着应是江南道的低阶官差,隶属黜陟使常靖。 “父亲先前说过,凡外地官员非述职或休假不得以官身回京,此人……官阶如此低微,用不着来京城述职,而他差点一个人在京城冻毙,看起来也不像是休假。两者皆非但却穿着官服,想来此人入京必有古怪!”李尤斩钉截铁。 李大管家亦是如此考量,他是国公府管家,自然知道府上与常靖的恩怨: 常靖乃太子心腹,宁国公府乃是二皇子岳家,如今太子与二皇子相争的局面,说两家乃是敌手,亦不为过。 而二皇子事发以来,宁国公府便是为了自保,也一直努力为其翻案,却苦于无处着手。 眼下这人……会不会是个突破口? 只是此人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太巧了? 他吩咐道:“搜下他的身上。” 这种动手的事情,自然又是赵东临去做。 他里里外外将人掏了个遍,只取出一个灰扑扑的牌子。 “这是什么?”李尤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不出所以然。 李大管家拎起桌案上的油灯,将灯油倒在腰牌之上。 转瞬间,便显现出彩云图案。 李尤和赵东临瞪大了双眼,但李大管家并不准备解释。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问道: “你们从何处发现此人的,过程如何,细细说来!” 李尤早知父 亲必有此问,为了避免饮酒之事败露,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他只说自己带赵东临出去办差,天寒路滑回来晚了。路过拐角巷时,发现此人昏倒在地,他上前查看之后,敏锐的从衣着上发现此人有古怪,便将人捡了回来。 李大管家闻言,皱起了眉头: 拐角巷离宁国公府隔着三条街,而离东宫只隔着两条街。 难道此人是要去东宫? 他冷然的看着地上昏厥之人:“你们今晚定要看好此人!这屋里太冷,取两个火盆过来,再去拿几床被子,别让他冻死了。待天亮后,去请府医过来给他看看,待人醒来之后,再来报我。” “是!” 交代完,李大管家便匆匆离去。 赵东临忙七手八脚的端了两个炭盆过来,又跑去将自己的被子抱了过来,给人盖上。 待他气喘吁吁的忙完,李尤拍了拍他的肩膀:“干的不错,明日去内事房领两床新棉被,就说是我父亲赏的。” “多谢李大哥!”赵东临笑得眼睛都没了,忙不迭地的拍着马屁,“您可真厉害,只一眼就瞧出了此人的来历!” 李尤洋洋自得:“那是自然,今后你跟在我身边好好学着点。” “多谢李大哥提点!” 铁链声响起,柴门被重重锁上。 待房间内外全部安静下来,男子面上的僵紫便快速的褪去,恢复了如常的脸色。 若此时有东宫永嘉殿的人在,便不难发现,此人正是方才来东宫,为常靖传递手书的那名送信之人。 第173章 现学现用 许是怕迎送财神的时候,雪天路滑的让神仙摔着。 年初五一早,纷纷扬扬的大雪便仿佛被剪断了一般,天一亮便放了晴。 这些日子,穆戎一直在穆宅住着。 与徐容容一墙之隔,虽然不用见面,亦能让他心安。 因天气放晴,整个人的心情便也舒爽起来。 穆宅洗漱过后,一袭淡青色的常服,束着简单的白玉冠,显得整个人儒雅了许多。 他的早膳很简单,一份清汤豆腐羹,一份腌鹅颈,一碗白粥,再配上圆白菜和酸萝卜,足矣。 穆戎一向就是这样对付的。 他用完早膳,漱了口,然后不经意的问道:“进来吧,一早便在院子里来回转悠,有何事连你这个长史都无法定夺?” 他话音刚落,穆易便走了进来。 他手中是一封烫金描边的拜帖:“爷,林尚书府里的大公子一早便送来帖子,邀您去庄子上猎鹿。” 穆易之所以纠结,是因为自家侯爷一向与林大公子相交甚好,猎鹿、赛马、射箭,但凡林大公子相邀,侯爷无有不应。 穆戎用帕子擦了擦手,挑眉道:“林允策?他不是在京畿卫任职吗?年关正是他们最忙的时候,怎么倒有空猎鹿?” “许是……为了他家大小姐?”穆易不确定。 林皎月?呵……她去江南算计容容的事情,自己还没找她算账,如今居然还敢凑上前来? 这个名字,在穆戎的心里仿佛离得很近,又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前世,他每每赴林允策之约,都 是为了林皎月,而如今,他有种想自抠双目的冲动。 前世的他是有多蠢,竟然为了那个女人,将容容伤得如此之深。 今生,若不是留着她有其他用处,他定然不会让她活着过年。 思及此,穆戎冷笑一声:“本侯没空敷衍他,你自去回了他吧。” 这个结果亦在穆易所料之中,得了吩咐后,他便立刻去给前来下帖的人回话。 穆易刚走,穆艾便过来了。 看着他眉眼间的神色,穆戎笑道:“怎么?事情成了?” “爷真神了!伍哥儿如今就在宁国公府,您怎么笃定宁国公府会留下他?” “说破不值半文钱,因为那赵东临亦是我几个月前安插进去的探子,国公府大管家的次子名叫李尤,是个自诩聪明实则蠢笨的人,赵东临只需要引他见到穆伍,其余的事便不用操心。” 穆艾惊讶道:“爷……在那时便准备对付国公府了?” 穆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穆艾自知失言,忙低下头来:“属下知错。” 有些事,不该他知道。 “穆伍进了国公府,想必后面的事情也快了,其余的抓紧安排起来吧……”穆戎沉声吩咐。 “是!” 穆艾很快便退下了。 穆戎走到院子正中,他抬头看着已经放晴的天空,嘴角微微勾起:猎鹿?倒是不错的主意。 …… 现学现用的穆戎,在穆宅连着徐府的花园里站了许久。 如今正是冬季,花圃略显凋敝,惟有腊梅在肆意绽放。 许向南正在一株 梅树下修剪着枝叶,转过身便看见了穆戎。 他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又得了新主意?” 许向南在被他派来徐府前,一直在侯府中打点,与他是亦友亦仆的关系,说话上随便了许多。 被他打趣,穆戎并不以为意,反而大方一笑:“追妻之路漫漫,吾欲不断求索。” 许向南叹道:“希望侯爷能早日得偿所愿,我也能早早离开此处。” 他并非贪恋权贵之人,一花一叶于他便足矣,但如今来到徐府,他方知自己的下限在何处。 徐朝前是惯会附庸风雅之人,并且仅在皮毛之上。 他每日里都要来花圃走上一圈,对着此处的景致指手画脚一番,处处透着俗不可耐。 他一度有种奇怪的感觉:蠢钝如此的人,是怎样坐上六品京官之位的?大周朝堂是无人了吗? 穆戎笑着看他:“放心,很快你便会解脱了。” “但愿这一天能早早到来!” 许向南说话间,穆戎便隐隐听见了一阵脚步:“她来了。” 穆戎内力深厚,许向南知道他并不会听错。于是收起花剪,看了穆戎一眼:“你来此处等她。” 说完便退了出去,将偌大的花圃留给了穆戎。 徐容容进来时,就看见了站在梅树下的穆戎。 他穿着黑狐毛皮大氅,那棵梅树通体雪白,伸展的枝桠仿佛翩翩起舞一般,映衬得树下男子,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雪地反射出的光泽映照在他的狐皮大氅之上,随风轻摆波光粼粼。 他头顶的玉 冠上,正落着一瓣白梅,构成了一副无暇画卷。 少女的心头一跳,声音轻柔:“侯爷找我来,是为何事?” 穆戎闻言,方才转过身来。 徐容容在京中朋友不多,因此年节不用外出,穿着上便以舒适为主。 淡粉色棉绒褙子,配着藕荷色长裙,未施粉黛,头上用一枚白玉簪子随意挽着。 站在雪地中间,亭亭玉立,又带出一丝慵懒。 许是来之前正在作画,她的尾指上还有染着淡淡的墨迹。 穆戎缓步向她走来,目光灼灼,带着无限柔情。 他停在她的面前,展颜一笑:“容容为了见我,便如此急不可耐?竟是连手都未洗就跑来了?” 徐容容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尚未清理的墨迹。 她有些羞赧的抬手理了理鬓发:“侯爷年节下冒冒失失的跑来,只说有急事,我还以为是穆姐姐那边……” “只是因为担心三皇妃?”穆戎故意逗她。 看着他戏谑的样子,徐容容知道这人便是没老实几天,又要来闹她,于是瞪他:“看来侯爷并无什么事,不过是来寻我开心罢了,既如此我便不奉陪了!” 她说完,气鼓鼓的转身。 但还未走出一步,便又被穆戎扯了回来。 徐容容:“……” “四天未见容容了,你便让我多看一会吧。”他笑着说,眼波流转间,柔情脉脉。 他说的这样直白,将徐容容闹的满面绯红。 见自家的小姑娘,如今动辄红脸的样子,穆戎心中一暖。 如今势头正好, 但他亦不敢造次,略略逗她一两下便足矣,若是再多只怕她真的要恼了。 于是正色道:“我想向容容借一个人,不知可否?” 话风转变如此之快,倒让徐容容有些愕然:“谁?” “你的护卫,楚河。” 徐容容愈加奇怪:“楚河如今还在江南养伤,他能帮侯爷做什么?” “他可以帮你穆姐姐,永远摆脱麻烦。”穆戎说完,看着她,“若你愿意的话,我便着人飞鸽传书,让他回京。” 事关穆浅音,徐容容不能拒绝。 但楚河的伤? 她心中盘算着时间,若于家村族医和舒庆的说法,如今的楚河已经伤势初愈了,只是不知能否上路。 只需看她神色,穆戎便知她心中正担忧什么,于是说道:“放心,我会着人安排好马车,他回京的路会比你我更舒服。况且,只有带伤入京,告发常靖才更真实。” “那皇庄背后的主使,竟真的是常靖?”徐容容问道。 穆戎点了点头。 常靖是太子的人,此事必定会牵连到太子,如此说来,若想坐实此事,楚河与那名皇庄中的侍女的确需要尽快回京。 徐容容应道:“既然已经准备妥当,那我可以答应你,但最终还要看楚河自己的意思。” “应当如此。” “那……侯爷准备怎么做呢?”徐容容问道。 穆戎看了看天色,言顾左右:“钦天监说近期不会再有大雪,如今正是冬猎的大好时光,容容可愿随我一同去猎鹿?” 徐容容:“……” 第174章 知道了我的秘密,便要一生一世跟着我 穆戎用猎鹿来诱惑自家小姑娘。 但徐容容虽然心动,亦扛住了这番诱惑。 可接下来…… “听说洛尘在去江南之前,一直打探京郊适合用来种草药的庄子,我知道一处合适的庄子,不如趁着如今闲暇,一起去看看?” 徐容容:“……” 最终,她还是同意了。 不是因为她意志不够坚定,而是就在他们二人在花圃中谈话时,徐尧尧身边那个名叫雨尽的大丫头已经探头探脑的来偷看两次了。 年三十那日,因为送年礼一事,徐朝前在自己这闹得好一个没脸。 他想到一切皆因徐尧尧撺掇而起,于是便将所有的怒气撒在次女身上,将她禁足在柏翠院里。 可只过了一天,徐徐尧尧就又“病了”,她的丫头在徐朝前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分可怜。 想到这么多年,次女是被自己捧在掌心里长大的。 相比儿子在外求学,不得回府;长女早已与自己离心,如今又是县主,分分钟就能让他没脸。次女一向最为贴心,如今眼看着被自己关病了,登时心疼的不得了,便立刻解了她的禁足。 徐容容听说后,更觉得恶心。 她让文摇将管事对牌送去了徐朝前那里,先前是徐尧尧千方百计想要,她偏偏不给。 如今那对父 女不敢明着再来闹,索性便将管事权交出去,让他们自己收拾烂摊子去吧! 少了这些闲杂事,她乐得关上院门看书画画。 洛书已将舒庆在京城八巷的药铺里安顿好。 而洛肖氏也在京城的亲戚家落了脚。 她再无什么烦心事。 倒是徐尧尧坐不住了,徐府中的管事这些日子被徐容容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又换了主子,自然没有那么听话。 她便日日想要徐容容来帮自己收拾摊子。 今日听说徐容容出了院子,便又让雨尽过来盯梢。 闹得徐容容不胜心烦。 她本有心拒绝穆戎,看一看见雨尽鬼鬼祟祟的样子…… 倒不如,借此机会出去走走。 …… 另一边,徐朝前正在自己房中哼着小曲。 长随徐东进来回禀:“老爷,方才威远侯来府中见大小姐了。” “在哪里?快伺候我穿衣,你快过去留住他。” 自穆戎回京以来,已经好几日了,都没有过来府上探望自己。 今日好容易过来,他自然要去见上一面。 可他刚刚穿好衣服,正待迈步,迎面差点撞上徐东:“老爷,大小姐要出府。” “什么?年节下的,她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告诉她,不许出去!” 徐东忙出去传话,但很快,他又回来 了:“老爷,大小姐已经出府了。” “啥?你没把我的话告诉她吗?” “说……说了!但她身边的洛书说……县主出行,无需他人同意?” 徐朝前气得胡子抖了三抖:“这个!这个逆女!” …… 这是徐容容两世以来,第一次去城郊游玩。 前世她为了挖掘草药,也出过几次城。 虽然那时候,侯府无人管她,穆易派给她的车夫也是有些身手的,但她毕竟孤身一人,多少是有些胆怯的。 因此,都是将寻到的草药连根挖起后,便匆匆回城,不敢耽搁。 哪里如今日这般,悠闲自在。 心态不同,视野所及亦变得不一样了。 她没想到,京郊竟会如此的热闹。 京中有不少贵族都在京郊置有宅院庄园,因此趁着年节不用当差,合府出行者不在少数。 因此……官道上竟变得拥堵不堪。 “前面出了何事?怎么半天都走不动一步。”旁边的车上,传来女子的抱怨声。 “听说是宁国公从庄子上回府,撞上了出城的人,眼下前面正在疏通道路。” “奇了怪了,今日大家都在忙着出行,怎么国公府却偏要回城?” “奴婢不知。” 旁边主仆的声音不小,徐容容在车中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身旁,穆戎正倚着 桌几慢条斯理的喝茶。 对,这厮又将文摇和洛书赶到后面的马车上去了,自己鸠占鹊巢的倒十分坦然。 徐容容有些疑惑:“二皇子府刚出事没多久,国公爷此时难道不应该低调行事?” 穆戎不以为然:“谁知道呢?许是府中出了什么急事吧。” 正说话间,便听到外面有人喊道:“通了通了,前面的路已经可以走了。” 话音刚落,徐容容便感觉到马车一震,车轮滚滚重新向前驶去。 穆戎笑道:“看来国公爷马上就要回城了。” 徐容容见他笑得古怪,心头一动:“他府中的事,该不会和你有关吧?”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容容。”穆戎灿然一笑,“真的是越来越聪明了。” 徐容容拿手中的栗子丢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又扯上了国公府?” 穆戎笑着接过栗子,为她捏开,取出果肉。 然后轻描淡写的将他与三皇子的打算说与徐容容听,然后道:“太子无能,二皇子狠厉,四皇子阴险,而他们又都对三哥有所提防,无论将来谁登基,三哥的下场都不会好,既然如此,何不先下手为强?” 徐容容惊疑:“你是想助三皇子夺位!” 穆戎将方才的果肉,丢进徐容容微微张开的口中, 笑着说:“三哥德行兼备,又爱民如子,由他登上皇位,百姓才能更加安居乐业。” 前世,四皇子武天琪成了赢家后,逼迫皇帝退位。 皇帝无奈,只得昭告天下,传位武天琪,而自己则做了太上皇。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武天琪登基不过一年,便将所有成年皇子斩杀殆尽。 他将目光转移到了穆戎身上,但穆戎却在徐容容舍命相救之下逃脱了。 他担心太上皇会与穆戎联手,对自己造成威胁,便想要弑父! 好在,太上皇的密诏先一步送抵穆戎的手中。 穆戎率领穆家军回朝勤王,助太上皇复位。 虽然大周的天下回归正统,但却只剩七皇子一个幼童。 主少国疑,在太上皇驾崩后,穆戎亦油尽灯枯。 他穆戎临死前,外戚与宗室相斗,整个朝堂已无半点清明之态。 重生一次,他亦希望能够拨乱反正,让真正有能力者去造福百姓。 他扶持三皇子的心思,从重生回来那天便有了,而今愈加坚定。 可他眼前的少女,如今却是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你……你!你!为何要将此事告诉我!” 穆戎笑着又为她捏开一个栗子: “为了将容容绑在我的船上呀。””知道了我的秘密,便要一生一世跟着我了。” 第175章 让她尽情玩耍 大周的京城,从地形上看,像是一个有开口的盘子。 三山环绕,一江奔流。 京城向西是韶华山,山势奇骏,诉求仙名,山上还建有久负盛名的韶华庵。 向北是高耸入云的永辉山,山顶连年积雪,山脉绵延之处,是历代皇族祭天的地方。 向东则是有千万年历史的渭江,沿岸富庶丰饶,江水汇入东海。 向南是三山连脉,绵延十数里的烈山,山上奇珍异兽数不胜数,皇家猎场亦是围着烈山而建。 再加上南部连着平原,因此京城贵族多在此置有庄宅。 别说贵人们了,就连徐府亦有一处小庄子在此,如今正用来关着徐敏敏。 只不过徐府那处庄子,是徐朝前为了不在同僚中丢脸才置办的,徐柳氏不肯给钱,因此庄子地处偏远,也产出不了什么好东西。 徐敏敏在那里,想必受了不少苦。 可威远侯府就不一样了,在靠山邻水的地方,有三个占地数顷的田庄,收尾相连,其中还养着一处温泉。 马车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下了。 这是一处看似寻常的宅院,与他们一路行来路过的那些庄宅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除了……门前那乌泱泱一片的人。 “请侯爷、县主下车。” 徐容容刚一走出马车,就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 大宅门前站着数人,有男有女,只看穿着便知是田庄内的管事。 可他们身后,那数百人的队伍……有 些是下人的穿着,有些则是村民打扮。 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在看着她。 徐容容被看的头皮有些发麻:“他们这是做什么……” 穆戎弯着腰走出了马车,见状也有些意外。 撇了一眼站在旁边挤眉弄眼的穆陆,心下了然:“他们听说新主人要来,便都想过来看一看。” 徐容容愣住了:“新主人?” “容容难道忘记了,这三个庄子的田契如今都在你手中。” 徐容容这才想到,除夕当日,穆戎送来的那第八个箱子。 她疑惑道:“我不是让人送回去了吗?” 穆戎笑道:“是的,但这三个庄子的我没有收回,而是让田尉司更名到了你的名下。” 徐容容闻言蹙眉:“我不需要。” “容容别忙着拒绝,待你巡视过之后再做打算。”说完,他又软语央求,“再说,我一个行伍中人,哪里懂得打理这些农事,这三个庄子在我手上亦已荒废了许久,若再无人操持的话,只怕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地方。” 徐容容:“……” 穆戎说话时,声音没有刻意掩饰。 因此站在马车前的众管事听的清清楚楚,他们纷纷低头汗颜: 也不知道是谁!让他们连夜将庄子的土地翻得不成样子,做出一番荒废的假象!也就是眼下未到春种,不然他们才不陪着他胡闹! 徐容容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群人,每个看起来都不像惫懒之人。 因此对穆戎 所说的持严重的怀疑态度! 但眼下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一直在车上耗着,便先下了马车进了宅子里面。 穆陆跟在自家侯爷的身旁,一脸的喜色:“爷?属下这安排如何?这么大的排场是不是让大小姐眼前一亮?” 穆戎一个眼刀飞来:“过犹不及。” 穆陆:“……” …… 郊外的田庄不比城里,便是地位如威远侯,宅子也不过两进。 外院原本是管事们住的,如今收拾出来给侯爷作会客之用。 而东西两边的跨院,是徐容容和穆戎在庄子上落脚的居所。 许是穆戎嘱咐过,东跨院里一应俱全,院中一株梅花风姿绰约。 房间里也已被炭盆烘得热气腾腾,四角亦摆了水台,避免屋中太过干燥。 徐容容带的东西不多,再加上文摇和洛书都是手脚麻利之人,不一会儿便将一切收拾停当。 文摇点上了灯:“侯爷准备的如此细致,可见是预谋已久……” 洛书亦跟着拱火:“可不是?这房中的布局皆与咱们府上类似,只怕早将小姐房间烙在心里了。” 徐容容有些脸红,瞪了她们一眼:“你们是帮他说话呢?还是在指责他的小人之举?” 洛书吐了吐舌头,笑道:“我们呀……是两边都不敢得罪呢。” 徐容容闻言,拿起桌边的果子便丢了过去。 洛书笑着躲出了门去。 徐容容看着她奔跑的背影,有些怔忡:是从什么时候 开始,她和她身边的人,都对他逾矩的行为习以为常了呢? 她今生……真的要嫁给他吗? 而嫁他之后,是否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不知不觉间,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她刚换了一身居家裙衫,穿上了狐裘褙子,宅子里的管事婆子便来请她去前面用晚膳。 婆子满脸的笑容,十分健谈。 徐容容见那婆子有些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怎么称呼?” 那婆子忙笑着回话:“奴家本家姓肖,夫家姓郑,庄子上的人都叫奴家肖婆子,侯爷身边的人唤奴家郑肖氏。奴家本是在城里给人做老妈子的,两个月前主家搬迁,奴家没了去处,便挂了身契在牙行,正好这边庄子上缺个管内宅的人,易长史便让奴家如今来顶了这个缺。” 徐容容问道:“那你来了庄子上,你夫家怎么办?” 肖婆子笑道:“奴家男人先前做工时摔断了腿,已经好几年了,拖累的两边亲戚都断绝了往来,如今奴家和他一起住在庄子上呢。” 本该凄苦的事情,被她三言两语的说完,脸上亦未见半分苦痛之色。 徐容容心中不由暗暗赞叹,便是文摇在一旁听了,也对这肖婆子油然起敬。 并非所有人,都能在逆境中如此坦然的。 宅子里积雪甚厚,即便通道已经扫通,但走路时依然难免不会踏错。 肖婆子撑着梅花灯,为徐容容领路:“县主小心。” 洛书搀扶着徐 容容,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走着:“昨夜这雪就已经停了,怎么不见你们把这院子清扫一下?” 肖婆子笑道:“管家说这是侯爷的意思,不让奴家乱动。” 其余人:“……” 晚膳所用的,皆是庄子上的材料。 三四样家常菜,闻起来不比樊楼的味道差。 主食中有一道是高粱面蒸的饼子,原来是给贵人调剂胃口用的。 却没想到徐容容吃起来面色如常。 穆戎坐在她的对面,见状眸色微暗。 肖婆子带人上来摆汤时,有些意外:“县主如此贵重的身份?竟还吃得惯高粱面?” 徐容容笑道:“打我记事起,便常吃这些粗粮,已经习惯了。” 徐柳氏当家的时候,梧桐院里除了年节能吃上一口精细的,其余时候皆是粗粮,即便如此分量也常常不足。 只是那些清苦的日子,渐渐远去,慢慢的竟有些模糊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穆戎心中一滞,他瞥了眼肖婆子,后者自知失言,连忙退了下去。 放下手中的筷子,穆戎为徐容容盛了一碗老鸭汤:“你尝尝,这是庄子上散养的鸭子,可不是京城里那些比得了的。” 徐容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接过来喝了一口。 的确很香。 她鬓间的一缕头发滑落,穆戎忙为她撩起,挂在耳后。 少女身形微顿,恍若未觉的埋头喝汤,只是那逐渐泛起粉色的耳朵,将她的心事尽皆出卖。 第176章 她喜欢的,他都给 吃完了晚饭,月亮已经升到中空。 映照在雪地上,让人有些晃眼。 徐容容奇怪道:“今日才初五,怎得月色如此鲜亮?” “容容不知道原因?” 徐容容扭头看他,摇了摇头。 “是因为我有在你旁边,才会显得夜色鲜亮。” 徐容容:“……” 真是一个自信的人呢! 风起,吹起一层雪花,徐容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穆戎伸手为她拢了拢衣领:“早些回房休息吧,明日我带你四处转转。” 这真的是破天荒地第一次,他主动提出让徐容容回房。 往日二人相处时,他可是非要等徐容容急了,才舍得放她回去。 可这一次,偏偏徐容容脚下未动。 看来他昨夜从《追妻七十二式》中学到的那招“欲情故纵”,竟起了作用。 穆戎垂眸看着徐容容,有些期待自家小姑娘的下一步举动。 便见她问道:“侯爷向我借走了楚河,是否应该告诉我,您准备怎么做?” 穆戎:“……” 看来什么招,对她都不管用。 见小姑娘眸中满是探究之色,穆戎淡淡道:“且在庄子上安心住着,待戏台子搭好,再请你看戏。” 徐容容:“……” 这个人……语焉不详的卖什么关子! …… 庄 子上的第一个夜晚,静谧美好。 翌日清晨,徐容容是在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醒来的。 这让她仿佛回到了在于家村的最后一天清晨。 空气中散发着柴草在炉灶里燃烧的气味,嗅起来有一种令人充实的味道。 平日里冰凉的手脚,此时在被子里被焐得暖暖的。 徐容容第一次,有种想要赖床的感觉。 她侧过身,一眼便看见帐帘上绣着的蜻蜓点水图案。 竟然与自己房中的如出一辙。 穆戎这人……他竟然真的将自己闺房事无巨细的记了下来。 徐容容不自觉的红了脸,拉起被子蒙住了头脸。 过了片刻,又实在受不住热,将被子一把扯开。 接着,气鼓鼓的坐了起来。 文摇听见屋中的动静,便端了热水进来。 “小姐一早脸怎么这么红?别是昨夜受了风寒吧?”她说着,便要过来试探额温。 徐容容忙躲开:“我没事,只是早起闻见庄子上做饭的味道,腹中有些饿了。” 文摇见自家小姐如此说,便不疑有他,她笑道:“先前在于家村的时候,您就舍不得走,如今正好得偿所愿了。不过别说您了,奴婢也觉得庄子上更舒坦呢,昨夜睡觉也踏实多了。” 徐容容梳洗完,正用早饭时。 穆戎便已经来了。 洛书正要进去通传,穆戎抬手阻止了她:“让她先吃饭。” 待徐容容用完早饭,准备妥当后,就看见穆戎正拿着雪耙子,在院子中间忙活。 他今日一身短打装扮,不复往日的贵气,反倒更像是一个农夫。 “侯爷在做什么?”徐容容奇怪道。 穆戎转过身来,笑着抛给她一样东西。 徐容容接过后,才发现是一副毛皮手套。 穆戎笑道:“戴上它,我带你堆雪人。” 徐容容微怔。 入京时,她在马车里看到了巷中那些正在堆雪人的孩子们,满眼的羡慕。 孩童时代,谁不爱玩雪? 可她只能偷偷的和文摇洛书,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悄悄堆雪人,若是被徐柳氏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番痛斥。 原因无他,只要是徐容容喜欢的,徐柳氏都是不准的。 如今,看到穆戎用雪耙子拢出的雪人身子,她难免怔忡。 穆戎笑着走了过来:“愣着做什么?难不成,容容竟不会堆雪人?” 徐容容闻言,仰起头:“谁说的,我堆雪人可用不着雪耙子!” 说完,她兴冲冲的跑了过去。 看着她斗志昂扬的模样,穆戎嘴角微微勾起。 在马车中时,她眸中的艳羡之色,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 她的童年,他没有参与。 但今后…… 她喜欢的,他都会给。 洛书取了新手炉回来,看见自家小姐欢欣雀跃的样子,喃喃道:“我终于知道,为何侯爷不准庄子里的人除雪了。” 文摇方才就已经想明白了,她亦是觉得意外:“但愿,侯爷能一直如此用心的对待小姐。” …… 穆戎与徐容容在庄子上过的惬意。 可东宫里,从昨日起,就乱成了一团。 常靖派来给太子送信的人,在外书房凭空消失了! 而常靖的那封手书,却留在了书案上。 将江南道皇庄做下的丑事,原原本本的交代了出来。 并且还将穆戎和徐容容如何混进庄子,又如何将皇庄封住的事情也一并还原。 太子气得在书房里大骂:“匹夫!匹夫害我!” 他指着太子妃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今日才告诉我?” 太子妃双眼微红:“昨日臣妾着人去请殿下,不是被殿下骂回来了吗?” 太子闻言:“……” 那个赫尔梅实在太过妖娆,勾的自己把持不住,与她胡闹了一整夜。 今早原本是要早起的,亦被她勾住,又荒唐了一次。 连番折腾之后,他便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若不是外书房的人来回禀,只怕他今 日都起不来床。 如今被太子妃提起,他的面上挂不住,一气之下摔了一块镇纸。 “孤只问你,人是怎么不见的!” “臣妾也不知道,昨夜见他冷得不行,臣妾便着人吩咐给他备了热水,外书房里也摆了火盆,谁知今天一早,人就不见了。” 太子妃说道,“不过,他说送信来的路上遭遇了意外耽搁了行程。若依二伯父治下严谨的性子,定是要严惩的,想来是不敢耽搁便着急回去了?” “治下严谨?你倒是会给常靖脸上贴金。”太子冷笑道,“你可知常靖给孤的这封手书,所言何事?” 太子妃忙低头道:“臣妾不知,来人也语焉不详,只说……二伯父在江南出了纰漏。””纰漏?呵呵,他是快要把天捅漏了!此处没有你的事,你先回去吧。”太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果然与昨夜那个送信之人说的一样,太子并未迁怒自己。 太子妃便不敢耽搁,立刻离开了外书房。 太子妃刚走,太子便着人去寻穆戎。 但很快,便得了回报:“威远侯午前便离京,和平安县主一同去了南郊的庄子。” 太子闻言,眉头深锁。 穆戎手上握着自己这么大一个把柄,为何什么都不做,却只顾着去哄女人? 第177章 你想摆平什么? 东宫的内书房里,太子急得团团转。 常靖的手书被他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从开始的震惊错愕,到后面的不可思议。 他实在想不通,常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犯下如此大案的! 但他知道,此事一旦败露,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 因为那间皇庄,的的确确是他的。 在他还未成年时,曾听旁人说起过江南的风景,少年人对未知满是憧憬,于是便在皇帝面前提了几回。 皇帝见状二话不说,将江南的一处小庄子下了皇家底册,在私底下赐给了他。 正因如此,不管是官册记录、内廷司档案,还是其他皇子,都不知道他有这么一处私产。 但人总是这样,朝思暮想的东西一旦到手,便会觉得不过如此。 那处庄子,他只去过。 因为路途遥远,再加上气候饮食,都令他不适,因此便撂在那里不管了。 直到常靖赴江南道任黜陟使一职后,他便信手将庄子交给对方打理,对于他来说,此事不过是一桩小事,于是便连太子妃都不知道。 可没想到,这个面积不大出息不多的小庄子,在常靖手上不过几年竟扩张了七八倍。 他自然知道常靖是用了手段,吞并了周边的村落 ,才能有此规模。 但常靖一再保证自己行事十分小心,并无人知道那里是他与太子的产业,即便有人想要告发,也只能去江南道所属的府衙告状,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见对方说得笃定,再加上出息十分可观,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甚至,他一度觉得常靖是个人才! 直到江南出了水患,他才知道常靖在江南的布局不算稳固。 因此,他才派了穆戎和曹阳一同去江南查案,希望能早日平定那里的局势。 可谁承想,竟然让就是穆戎发现了皇庄,更发现了其中的勾当。 买卖人口啊!这事常靖连他都未吐露真相。 原来,这些年皇庄如此高昂的出息,竟然是从这要命的勾当上挣来的! 看到常靖手书的时候,他吓得腿都软了。 真想将这些年的庄子上送来的银票扔到常靖的脸上去。 贩卖人口,他怎么敢!!! 老二才刚刚被掀下来,他还没得意几天,就要给常靖收拾这么大的烂摊子! 更何况,老二虽然被圈禁,但并没有赐死,朝堂上摇摆不定的大有人在,若是这个消息被有心人知道,定会被人拿来大加利用! 到时候只怕自己这个太子之位也保不住了! 父皇虽然偏爱自己,但不代表他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贩卖自己的百姓…… 常靖是他的人,若说他自己并不知晓,绝对无人会信。 太子已经将内书房中,所有可以砸的东西都砸碎了,却依然难解心头之恨! 只是…… 眼下,该怎么办? 常靖把这消息送来,摆明了就是让自己去替他收拾这摊子! 戎哥儿!他想让人去庄子上请穆戎过来商议。 但没走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 皇庄的秘密,合法和非法的勾当,想来穆戎已经一清二楚了,他将管事的春旺带回京来,可到此时都没有揭发自己,说明……他的是向着自己的。 既然如此…… “去把曹阳给孤找来。”太子定了定神,向外吩咐道。 在借用江南之事铲除二皇子一事上,曹阳立下了大功。 太子已经将他升任至东宫詹事。 官职升了,就意味着年节时需要留京值守。 再加上,他又是单身一人,因此在京中的住处离东宫并不远,所以很快便到了。 太子没有废话,直接将常靖的手书递给了曹阳。 曹阳见是江南来信,以为常大人已经安置好百姓过冬一事。 可没想到信中内容让他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令人作呕。 他合上手书,内心涌起一股无力之感。 他深知太子将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自己,意味着什么。 他自出仕以来,一直在东宫任职,原本就应该尽心尽力为太子殿下办差的。 但……如今这件事,已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难道竟然让他来想出办法解决眼前危机吗? 果然,太子大剌剌的坐在桌案后面,看着他:“此事,你可有解法?” “常大人这是死罪。”他一字一顿的说,“微沉无解。” 太子微微一怔:“怎么会?你可知道,常靖一个人死了事小,但孤与他有姻亲关系,此事必定牵连到孤的身上。不管如何,孤让你想方设法摆平此事。” 他毫不避讳的用了摆平二字。 曹阳气笑了:“殿下难道认为,此事是可以摆平的吗?于家村中,村民有百人之众,殿下如何摆平他们?被侯爷救出的侍女舌根尽没,伤痕累累,殿下又准备如何摆平她?更何况,还有那个被威远侯带入京城的春旺……常大人利用皇庄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谁能摆平?谁又敢摆平?” “够了!”太子呵斥道,“孤找你来是让你想办法的,不是听你在这大放厥词的。” 看着太子恼怒的神色,曹阳 冷笑一声:“若想如太子所愿,怕是需要青天变色,让所有知情人全部灭口才行了。” “胡说八道!如今庄子和于家村,都有江南大营的人在守卫,若想灭口谈何容易。这个穆戎,若非他出面,江南大营的人怎么会卷进来?还把春旺抓了,带回京城也不知道意欲何为!” 见太子此时还在怨恨威远侯,曹阳简直觉得他不知所谓! 他想到与穆戎在江南相处的日子,虽然时间不长,但却能感受到他是一个满身正气之人。 他冷冷的看着太子:“威远侯与平安县主的感情素来很好,春旺居然把脑筋动到县主身上,想将她卖去番外,侯爷拿下他为县主出气,亦在情理之中吧。” 太子原本恼恨曹阳的无理,可这番话一说完,他的眼神亮了: 对啊!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原本百思不得其解之事,一下便迎刃而解。 戎哥儿把那六品官的女儿看得如眼珠子一般,定然饶不了春旺,这才将人抓起来扣押。 但说到底,他还是向着自己的,所以才不动声色的处置此事。 如此说来……戎哥儿那边便不足为虑了! 他的脸色由急到喜不断变换,曹阳不知道他心里一时间竟闪过了这些念头。 第178章 放飞自我 尽管曹阳出言不逊,但对太子而言,他如今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了。 东宫门客不少,依附太子的朝臣亦有许多,但这样隐秘的事情,他也不便昭告众人,只得寄希望于曹阳的身上。 更何况,常靖的手书之中,已有解决之法。 只是对太子来说,并非万全之策,所以才会将曹阳找来,看看是否有保全自己的办法。 “孤亦是被常靖蒙骗,说到底,孤亦是受害者。” 曹阳看着太子:“每年田庄出息,常大人将银票送来的时候,殿下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太子涨红了脸:“孤只知他兼并了周边的土地,将庄子扩大了数倍,他也向孤保证过,所有佃户均妥善安置,百姓没有丝毫怨言……孤怎会想到他能犯下这等死罪?” 堂堂一国太子,在自己的属臣面前,几乎要用上赌咒发誓的手段,来证明此事与自己无关。 曹阳冷眼看着,许久才道:“此事太子若真未参与其中,倒并非一定会被牵连。” “哦?”太子眸光闪闪。 “此事事发已半月有余,威远侯一直没有动常大人,便说明皇庄在做此勾当时,常大人并没有将身份泄露人前。只是春旺在侯爷手中,早晚会将实情告知……唯今之 计,需要常大人推出一名常氏族人一力承担此事,而常大人则需担当殿下这个角色,推说自己毫不知情,被人蒙骗,方才有效。若连他都是被人蒙骗的,那太子不知情便理所应当了。” “你这倒是一个好法子。”太子点了点头,“但依父皇的性子,只怕常靖还是会有罢官之险。” 曹阳:“……” 他看了太子许久,喃喃道:“殿下!常大人犯下的是灭人性的大案,如今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若想全身而退,是万万不能的!” “孤知道……”太子笑笑,“那便按你说的办吧。” 曹阳见状,心中恼恨。 在这个象征着太子信任的内书房里,他只觉得如坐针毡。 见太子没有别的吩咐,便寻了借口匆匆离去。 他刚一出门,屏风后面便闪出一个暗卫:“此人待太子不敬,又知晓了此事,可要灭口?” “他还有用,先留着吧。” “是!” “你派人去趟南郊,看看穆戎是不是真的陪着那个便宜县主在玩耍,若有异动立时来报!”虽然他觉得曹阳说得有理,但多一重小心亦不为过。 “属下明白!”暗卫应下后,又问道:“皇庄一事,殿下是准备听曹大人的建议?还是常大 人的建议?” 太子笑笑,从匣子中抽出了常靖的另一半手书。 这部分只有寥寥数语: 兹事体大,请太子务必查出春旺下落,伺机灭口。 另,于家村中的证人不日将会进京,请太子出面半路截杀。 这是常靖捎来的解决办法。 他是文官,便是豢养了一些私卫,数量和手段亦不能与东宫相比,因此他才请太子出面。 毕竟在东宫之中,武艺高强的暗卫数以百计,杀掉几个不懂武功的人,不在话下。 太子将手书掷入火盆之中,看着他们燃尽。 然后笑笑:“若孤想两个人的意见都听取,你觉得如何?” “殿下是想既传信给常靖大人,命他从族人中挑选一名合适的人,用来挡罪;同时派人将人证在半路截杀?” 太子点了点头:“常靖这些年,替孤做了不少事,若直接将他推出去,难免他不会乱说什么,自然还是要帮他收尾的。但若此事闹大,真的无法收场,朕还是要以自保为先。” “属下明白,这就派人去献州!” “还要问问常靖,那名传信之人是否真的回去复命了?” “是!” 入夜,一名暗卫悄悄潜出东宫,出城而去。 …… 徐容容久未活动,雪人刚堆到一半 便有些气喘。 看着她娇俏红润的面庞,穆戎微微一笑:“你去旁边休息一会吧。” 廊下摆上了桌椅,为了防止久无人坐变得冰冷,都裹上了软软的紫貂毛皮,在雪地的对比下,典雅大方煞是好看。 桌子上不知何时已摆满了糕点,想来皆是穆戎安排的。 洛书站在廊下掩着嘴笑。 徐容容面颊微红,她看着穆戎:“谁说我累了?我还没玩尽兴呢!” 说完,她团起一个雪球,兜脸朝穆戎掷了过来。 少女的力气并不大,而穆戎又身手绝佳,原本可轻易躲开。 但谁曾想,他竟然脚下一滑,被雪球正中面部,四散开花。 莹白的雪糊在脸上,原本是有些滑稽的,但配上穆戎那张俊美无铸的面容,竟让人感到一种破碎的美。 徐容容也没想到自己竟能轻易得手,对上他略带哀怨的眼神,下意识问道:“可砸痛了?” 在战场上带伤冲锋的一品军侯,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看着徐容容,认真的点了点头。 众人:“……” 而站在不远处的穆艾见状,此刻只想把脸藏在雪地里: 真的,没眼看! 徐容容踮起脚尖,将穆戎脸上的碎雪一一拂去,幽怨的瞪了他一眼:“怎么不舍得躲? ” “只要容容给的,我都愿意受着。”他的情话张口便来。 徐容容一时怔住了,她垂下头想要收回手,便被穆戎一把擒住。 见自家小姑娘的脸上不复刚才的光彩,穆戎深知她又想缩回去了,于是笑着问道:“难道容容不愿信我?” 徐容容抬头看他,半晌后:“松开,大家都看着呢!” “哦?”穆戎挑眉,“谁敢看?” 徐容容回头望去,院子里的人不知何时都已背对着他们而立。 可越是这样,越是让她有些尴尬,她红着脸嗔道:“别闹了,青天白日的!” “可晚上,容容又不让我进你的闺房。” 徐容容:“……” 这人,是怎么把话说得这么无耻又自然的? 果然到了庄子上,就开始放飞自我了吗?! 好在,穆戎还没起飞,穆陆便一溜烟的跑了进来。 他刚刚站定,便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穆戎的目光中仿佛射出了无数柄飞刀,快要将他戳成窟窿了。 徐容容趁机将自己解脱出来,跑到一旁。 “何事?”穆戎沉声发问,他的手背到身后,指尖还残存着少女柔荑的余温。 “京……京城有消息来……”一向伶牙俐齿的穆陆,此时有些磕巴。 “就这?……” 第179章 将计就计 穆戎在离京前往南郊之前,亦做好了充足准备的。 他布下了许多探子,东宫那里更是时刻有人盯着。 一有异动,他就会知道。 方才的旖旎氛围,被突然前来传消息的穆陆打断,这让穆戎怒不可遏。 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此时的他,正陪着徐容容坐在廊下,听着穆陆一五一十的禀报京中动向: “昨天中午,东宫詹事曹阳去了一趟东宫,约莫半个时辰便出来了,据说当时面色不虞。” “昨夜,东宫一共派出去两拨人马,到南郊方才分开。其中一人向着咱们这来了,另一人则继续南下。” 穆戎闻言笑道:“看来,太子殿下是给常靖递信去了,兴许是曹阳给他出了什么主意。还有吗?” “还有就是……宁国公府从昨日午后开始,也派了人在盯着东宫,只是那人水平不济,没有发现东宫有人趁夜出府。” “看来是穆伍那边得手了。”穆戎闻言笑道,“跟他说,再在宁国公府等几天,之后便假死溜出来吧。宁国公那边无人可用的话……你传信穆易,让他暗中帮一帮忙。” “是!”穆陆说完,又问道:“爷,东宫南下的那个人,咱们可要继续跟着?” 穆戎看着这呵气成平的天气, 摇头道:“这么冷的天,就别折腾人了。用飞鸽传书让江南那边的人动身吧。” “另外,让穆易把春旺从侯府地牢里弄出来,移交给大理寺吧。就说他冲撞了本侯,对宗室不敬,让大理寺看着办。” “是,属下这就给易长史传信。” 他话音未落,穆戎又想起了什么,挑眉问道:“你方才说,曹阳从东宫出来时,脸色不好看?” “正是。” 穆戎笑道:“看来,这位东宫詹事并未泯灭良心啊。你让穆易留意着,这些日子,曹阳兴许会去侯府一趟,届时弄清楚他给太子出了什么主意。” “这……他会说吗?” “曹阳脑子不笨,他应是能看出来,东宫在此事中难以脱身了,他必定会为自己寻一条退路的的,本侯就是他的退路。” “属下明白。” 穆戎主仆二人说话时,文摇和洛书已经退到了院门附近。 在她们的位置,既能看见自家主子是否需要服侍,亦不会听见他们的谈话。 但很显然,穆戎一边说话,一边将徐容容服侍的极好,根本不需要她们操心。 这个被传不懂风情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风雅。 竟让人在桌子上安置了一个海碗大的碳炉,上面架着铁网,然后摆了些柑橘 、桂圆、栗子在网上烘烤,让人觉得既有趣又好吃。 穆戎说话间,手上功夫未停,给徐容容剥了两个柑橘,捏开几个栗子。 待穆陆退下后,穆戎拎起茶壶,给徐容容斟了一杯热茶。 他的小姑娘方才一边摆出不以为意的样子,一边又动着耳朵在仔细听。 别扭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他笑着问道:“容容竟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徐容容闻言,正色道:“昨夜侯爷不是说,等台子搭好,再给我看戏的吗?” 她还记得昨夜他搪塞自己的话呢,他不是想卖关子吗?她偏偏不接他的茬。 看着少女微微皱起的鼻尖,穆戎微微一笑,温热的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如今,戏台子已经搭的差不多了。” 徐容容原本要对他的动手动脚表示抗议,但听完之后竟忘记了,她有些愕然:“这么快?不过才一个晚上的功夫。” 穆戎笑道:“若是从昨晚才开始布局,只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所以……” “这个局从我们入京之后,便布下了。”穆戎微微一笑,“我与陛下的亲缘远远比不上众皇子们,因而若想让一个合适之人去承接那个位置,只有皇子才可以。众人之后,我自小与三哥亲厚,又深知他的为 人,这个人选自然非他莫属。” “但三哥顾念手足,并无此念头,直到除夕家宴,才知道太子的不信任,以及有人已经在算计他的爱妻,便是那一次,三哥才不得不直面皇家纷争,最终为了自己,亦为了大周百姓,答应了我。” “但三哥势单力薄,我若想暗中助他,便要将自己从党争之事中摘得干干净净,因此皇庄亦是,我不能亲自出面告发。” 徐容容明白了穆戎的意思,问道:“那我呢?我可以去敲登闻鼓。” “你也不行!在所有人眼中,你我已经成为一体了。” 说话间,他拿起一枚烤好的栗子,轻轻捏开。 将里面的果肉挑出来,放进徐容容面前的小碟子中。 徐容容下意识的接过来:“那你准备让谁来首告?” “二皇子的生母,淑妃。” 徐容容闻言,先是一怔,继而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是想将此事引到太子和二皇子党争上来?以此来掩饰你在其中的作用?” 穆戎点了点头:“容容真是一点就透。” “透什么呀……”徐容容心里一团乱麻,”皇庄是你带人抄的,春旺又是你擒获带入京城的,你又怎么能撇清在其中的关系?” 见小姑娘一脸的不解,穆戎笑着摇头:“ 你说的可不对。” “哪里不对?”徐容容纳罕。 “不是我擒获的,也不是我带进京的,而是我们一起……”他在我们二字上,加重了音节。 徐容容:“……”这个人,怎么时时刻刻不忘撩拨她! 她皱起眉:“不管怎样,你都无法撇清关系。” “抄皇庄,只是因为要查祸害百姓的元凶;擒春旺,只是因为他冲撞了我们而已。不管哪一项,都与党争无关。” “事情被我们发现,是出于解救百姓,但太子丑事被淑妃揭穿,此事与我无关。” “那你准备如何让淑妃揭穿呢?”徐容容有些好奇。 “其实,江南那边一直都有消息传来。常靖知道皇庄被我们查获,明白自己暴露是早晚的事,于是便遣身边的亲信入京给东宫传信,那人……自然就被我们给截获了。在秘密审讯之后,便知道常靖是希望太子出手,帮他灭口。” “原本太子备受皇帝宠爱,我一直担心此案摁不倒他,但常靖的手书来的正好,只要太子出手助他灭口,就立刻被卷入暗中,想脱身是不可能的,兴许以二皇子余党的实力,将太子说成是幕后主使,亦非难事。” “所以,你们还是会将那封手书送进东宫?” “对!” 第180章 不会手软 自穆戎重生回来之后,他便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和徐容容平安顺遂的度过这一世,但前提是要有一个安宁祥和的大周。 诸皇子之中,有能力又有才华之人,唯有三皇子武天骁。 因此,他需要为武天骁除掉所有阻碍之人。 皇庄一事,从头到尾都查不出此事与太子的牵连,他正愁无处下手,但常靖的求援信无疑能将太子彻底卷入。 于是,那封亲笔手书自然是要送进东宫的! 只是…… “送信之人被我们换掉了。在侯府暗卫中,有个体质特殊之人名叫穆伍,他内息深厚,可以伪装成各种濒死的样子。于是,便由他乔装成那名亲信,潜入东宫。只是……太子曾见过那名亲信,因此穆伍便不能与他碰面,只是将常靖的手书留下,便溜出东宫。” “除了避免与太子正面相对之外,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就是让自己被宁国公府的人擒获,再将皇庄的一切与太子的谋算和盘托出。” 宁国公得了这么大一个消息,无疑是抓住了太子巨大的把柄。 不过,徐容容表示怀疑:“且不论太子那边,宁国公府会相信穆伍吗?” “重刑之下的证词,他们当然会信。” “重刑……”徐容容瞪大了双眸,做戏 竟然要做成这样吗? 穆戎见状,明白徐容容在担心穆伍的安危,于是笑道:“放心吧,宁国公不会让府中太多人见他,定然是让带他入府的人来处置,而这个人,亦是我安排进国公府的。” “至于受刑一事……穆伍体质十分特殊,即便是轻轻一碰,看上都是青紫一片,甚至像渗出鲜血一般,让人触目惊心。” 这种……就是传说中的受虐体质吗? 徐容容腹诽:有机会的话,真想捏一捏! 穆戎继续道:”宁国公拿到太子的把柄,就算不为自己女儿,他也要为国公府考虑。定然会与淑妃联手,向太子下手的。“ 徐容容想起方才穆陆说的话,喃喃道:“所以这两日,宁国公府的人也在盯着东宫。” “对。”穆戎点了点头,“但没想到国公府竟然没落至此,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还要让穆易暗中相助他才行……不仅让他跟踪太子的动向,亦要让他发现春旺的下落,再将春旺从东宫暗杀之下救出。” “所以,你让易长史将春旺交给大理寺,就是为了让东宫和宁国公发现此人。” 穆戎笑道:“正是,只有这样,既能让大理寺来证明我并没有泄露皇庄一事,又能让春旺知道常靖要将自己灭口。等他到 了宁国公手中,自然什么都会如实交代了。” 徐容容听完,怔愣许久,然后问道:“你累不累?” 穆戎愕然,继而大笑…… 待他笑完,徐容容才接着问道:“你先前说要借楚河一用,可是为了此事?” “正是!太子十分依赖常靖,必定不会坐视不理。按照常靖的求援信所说,若是要将那些侍女灭口的话,定会派暗卫南下。只是于家村如今已经如铁桶一般,他们若想动手,只能在众人进京的途中下手。” “东宫那些暗卫的身手,我见识过,楚河远胜于他们,更何况,我还派了人暗中护送。再加上,太子府的暗卫离京,宁国公和淑妃手下的人亦会倾巢而出,届时三方混战,以楚河的头脑暗中摸鱼,便能将太子暗杀之事做的板上钉钉!”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太子想把自己摘干净是万万不能了。” “他牵扯进这么恶劣的事情中,太子的废立就在陛下一念之间,但为了安抚百姓,陛下不得不废。” 可徐容容表示怀疑:“陛下这么宠爱太子,真的会舍得吗?” 穆戎挑了挑眉:“相比太子,他更舍不得天下。” 他说得十分笃定。 杯中的茶水,不知不觉间已经凉了,徐容容轻啜一口,冷的一 个激灵。 穆戎失笑,将她杯中的水换掉:“你琢磨什么呢,竟这么走神。” “我在想……你为何会在宁国公府中布置人手?” “原本只是为了不时之需,没想到这次却正好派上了用场。” 真的是这样吗? 徐容容狐疑。 前世的穆戎也是这般心思吗? 如果是的话,那三皇子为何会死的如此惨烈?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天下百姓都将他视为罪人,咒骂他为了一己之私,公然谋逆! 回想重生以来,不过短短半年,两世竟然有如此大的不同。 而这其中,唯一变数就是自己的重生吧。 可她只是去江南解决了疫症危机,竟然会影响这么大吗? 还是…… 除她以外,亦有他人带来的变数? 她略带一丝疑惑的看着眼前男子。 毕竟,眼下所有的布局,都是他做下的。 见徐容容的神色,穆戎心知自家小姑娘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带着一丝暖暖的笑容:“所以,这出戏,容容觉得可还行?” 徐容容回过神来:“侯爷布局精妙,但亦太过冒险……若太子前晚间见到了穆伍呢?岂不就此拆穿了?” 穆戎的笑容中透出一丝古怪:“不会的。因为那日,他将晚宴上的北疆舞女赫尔梅纳入了东宫……那 晚,他定是忙不过来的。” 赫尔梅……徐容容听见这个名字,难免想起除夕宴那晚,在假山上看见的荒唐。 她的脸,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红。 穆戎见状:“怎么过了这么久,容容还如此害羞?” “怎会人人都像你这般厚脸皮?”徐容容瞪他。 穆戎不以为意:“可是脸皮太薄,追不到媳妇呀……” 徐容容:“……” 见她一脸地恼意,穆戎知道她不再胡思乱想了,便笑着饮了一口茶。 有一件事,穆戎方才没说,那就是他选择让淑妃去首告的原因。 除夕家宴之上,淑妃看徐容容的眼神满是阴鸷,他知道,那是因为仇恨。 若是有机会,她一定会对徐容容下手。 可容容毕竟是女眷,不管是现在地县主身份,还是将来地侯府诰命夫人,每逢年节时,都需要独自进后宫参拜高位嫔妃。 若淑妃一直身居高位……他实在放心不下。 只有让她向太子出手,这样一来,太子倒台后,皇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淑妃。 那就让她们两个后宫女人去斗吧。 家宴那晚,皇后把徐容容的位置调换到他的身边,不就是为了让她直面淑妃,激起那个女人的仇恨吗? 呵,既然想算计他的小姑娘,那他又何必手软? 第181章 猎头鹿来烤着吃 庄子上的日子,悠闲自在。 徐容容堆雪人玩得尽兴后,穆戎便让人将院子清扫了出来。 院中有株梅树,梅花半开,有种欲语还休的柔美。 穆戎让人围着梅树置上茶几,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法子,每日里在院中围炉煮茶、院中赏梅,十分惬意。 就这样悠哉游哉的过了两三日。 一日早膳之后,穆戎一袭骑服过来:“今日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猎鹿?” 徐容容有些奇怪:“前两日问你,都说时机未到,为何今日又可以了?” 穆戎重整了束袖,笑道:“你有所不知,前几日积雪,野草野果都被埋在了厚厚的积雪下面,野鹿无法觅食,只能饿着。这两日雪化了,它们自然要出来了,此时猎鹿,时机最佳。更何况……” 他顿了一下:“东宫派暗卫来南郊盯我,若是我不摆出一副与你游山玩水的架势,东宫又怎么能安心?” 这些日子在庄子中虽然闲适,但久了亦有些无聊。 因此徐容容闻言,有些心动。 只是想起这些日子来,穆戎看似悠闲,但实时都在关注京城动向,于是便问道:“可京城那边若是有消息来,怎么办?” 见少 女双眸滚圆的看着自己,穆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无妨,京中有穆易守着,庄子上穆陆留下等消息,一般的事务他们自己就可以处理,不会打扰咱们。” 他笑盈盈的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暧昧。 徐容容涨红了脸:“我只是怕耽误你的正事而已。” “我知道。”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徐容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索性不与他纠缠在这个话题上,“说来,你给自己的属下起名还真是随意啊,穆易、穆艾、穆伍、穆陆……是不是还有三和四?” “的确有,他们在别处为我办差。”穆戎笑着说,“我不擅起名,一向随意惯了。待将来侯府由容容掌家后,可以将他们的名字都改掉。” 远在京城的穆易打了个喷嚏。 这个年还没过完,眼看着性命不保了…… …… 打猎的地方比猎宫地势要复杂一些。 因为猎宫向来是皇帝带宗室和近臣狩猎的地方,所以不管是猎物还是地形,自然都挑最安全的安排。 可野猎就不同了,求的就是刺激。 因此,围猎的地方圈的是山势更为险峻的部分。 山上野兽偶尔会进入猎区觅 食,围猎更多了一些惊险刺激。 纯猎往往是最危险的,饿了一冬的猛兽,还有冬眠醒来的棕熊,看见人都急红了眼,任你手中拿着刀或者剑,都全然不顾的向你冲来。 因此,每年春猎都会有人死伤。 而眼下,则更安全许多,饶是如此,众人也是结伴而行,还会带上自己府中的护院家丁,一起前去壮胆。 徐容容看着周边呼啸而过的年轻人,乌泱泱的往山里涌,便笑着看穆戎:“侯爷怎么不去?” 穆戎摇了摇头:“这些都交给他们年轻人去吧。” 徐容容:“……”说得好像自己很老了似的。 穆戎没有解释,因徐容容刚学会骑马不久,身后还带着文摇和洛书两个丫头。 于是便将她们安置在雪棚底下,让穆艾守在此处,而他自己则猎鹿去了。 “你们记得把火烧热些,待我回来,炙鹿肉吃。” 说完,他策马扬鞭,一骑绝尘,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那矫健的身姿,令人神往。 徐容容坐在雪棚下喝茶,看着一波一波的人往山中用去,她好奇的问穆艾:“山里都有些什么?方才我还见到些女子过去。” “这烈山绵延十 数里,不同的区域猎物大相径庭,猎宫那边的山上多猛虎、熊豹,而此处则以野鹿、山狍子为主,偶尔也会有野狼和狐狸出没。您方才看到女子进山,是因此处野兔、山鸡众多,是贵女捕猎的首选。” “原来如此。”徐容容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便见到不远处三两个贵女,拎着一只野兔,有说有笑去到她们家布置的雪棚下。 徐容容若有所思,接着问:“此处距猎宫有多远?” 穆艾思忖片刻:“大约有十里左右。” 徐容容心念微动,她第一次在大周见到血竭草,就是在猎宫,药书上记载,有血竭草的地方地方十里之内必有另外一种稀世草药:遇红。 那种草药遇血可瞬间凝结,功效更甚血竭草十倍,乃是疗伤圣品。 当时在猎宫没有寻到,此处会不会有呢? 她站起身来。 穆戎忙问:“大小姐有何吩咐?” 他心中腹诽:可别是要去猎野兔山鸡什么的吧! 他忙道:“大小姐若是喜欢野猎,不如等侯爷回来?” “艾副将想差了。”徐容容笑道,“我只是在这里坐的太久,想骑马去附近转转罢了。” 原来如此!穆艾的心落 回原处。 自家侯爷都对大小姐百依百顺的,他自然也有样学样了。 于是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又出了雪棚观察风向。 嗯,天气正好! 于是便去将徐容容的马牵来。 上一次策马狂奔,还是在猎宫的时候,过去了数月,自然会有些生疏。 好在有穆艾在一旁护卫。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烈山脚下。 穆艾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生怕她往山上冲。 徐容容见状,笑道:“你放心吧,我真的只是在山脚下转转。” 穆艾稍稍安心,片刻后似乎明白了徐容容的打算:“县主是在寻找什么?可需要属下帮忙?” 徐容容思忖片刻,说道:“我在寻一种深红色叶子的草药,这种东西在大周很不常见。” 说完,她细细的描绘着遇红草的样子,穆艾边听边止不住的点头。 远处,有道目光一直不断的二人身上逡巡。 武将的本能让穆艾猛然抬头看过去。 却又什么也没看到。 徐容容见状,奇怪道:“怎么回事?” “方才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穆艾如实回禀,“但眼下却看不到是谁。” “难道是东宫的人?”徐容容问道。 第182章 怀抱着她 书中记载,遇红作为疗伤圣品,极其罕见。 即便是在塞外,也很难寻觅。 更别说,这里还是可能会让遇红水土不服的大周了。 因此,眼下毫无收获也算正常,徐容容并不意外。 “小姐准备回去吗?”穆艾问道。 徐容容点了点头:“我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若是再不回去,只怕那两个丫头要着急了。” “是。” 两人翻身上马,向着雪棚的方向驶去。 刚路过山脚,便听见一人朗声笑道:“容容这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徐容容:“……” 她调转马头,就看见穆戎骑着他的那匹高头大马,跃入她的视线。 一身骑装更显得他挺拔俊逸,他策马从山上跃下,好似将烈山上的冬风带了下来,冷冽又锋利。 只是那笑容,满满的都是温暖。 他策马来到徐容容跟前,额头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水,面颊上还有一块脏污。 “这么快?”徐容容有些惊讶。 因为她看见了穆戎身后的猎物,一头颈部中箭的雄鹿,一只翻着白眼的山狍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只红色的狐狸。 徐容容惊叹道:“你竟然猎到了火狐!” 火狐比起寻常的狐狸更为狡猾,速度更快。 不仅如此,传说它能将人迷惑进深山不停打转,直到累死,它才慢条 斯理的吃掉。 可他竟然猎到了,而且还有别的猎物。 少女钦佩的目光,令穆戎十分受用。 他不以为意道:“我见它毛色不错,就想着猎来给你做一个火狐裘皮衣领。” “我已经有几件狐裘了,侯爷不必费心。”徐容容喃喃道。 “我想亲自为你制一件。”穆戎笑道,声音温暖如初阳。 徐容容看着他,心中一暖。 他额头的薄汗细细密密,腮边的脏污应是捕猎时沾染到的。徐容容略略迟疑后,从衣袋中取出帕子,为他轻轻擦拭。 她的动作轻柔,好似羽毛,又好似春风拂面,挠得穆戎心里痒痒的。 他暗自决定:明天要再来猎两只狐狸! “好了。”徐容容收起了手帕。 “多谢容容。”穆戎说完,笑着问,“容容不在雪棚里呆着,来山脚下做什么呢?” 他虽希望自家小姑娘能多多关心自己,但亦不会自作多情到,真以为这丫头是来接他的。 徐容容没有隐瞒,把自己想寻遇红草的事情说了。 “遇红不是大周的草药,这里竟然会有?”穆戎问道。 “侯爷也知道遇红草?” 穆戎自知失言…… 他是从她前世看过的书中得知此药的。 他对草药无甚研究,但因为她常看的书,他都会翻来覆去的读,便因此知道一 些关于遇红草的描述:那药极其珍贵,又生长在塞外。 不过眼下,他不能如实回答,只略略用“听军医说起过”来代替。 军医是来自五湖四海,知道此药并不稀奇。因此,徐容容便不宜有他。 她耐心解释道:“为了能让皇室捕猎尽兴,烈山上有许多奇珍异兽,许多亦是从塞外而来。兴许是在运输途中,将塞外草药带了进来……我曾在猎宫见血竭草,而往往有血竭的地方亦有遇红,因此我才想来这里试试运气。” “原来如此。” 穆戎说话时,腰间微微一动。 徐容容吓了一跳,她刚想发问,就看见穆戎从怀中取出两只毛色纯白的小兔子。 “……”徐容容的眼睛瞬间亮了。 穆戎见状,勾唇浅笑。 他就知道,她定会喜欢的! 他将兔子递了过去。 徐容容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来。 兔子很小,软软的缩在她的手心。 许是经受过惊吓,因此它们紧紧的抱在一起,肉眼可见的在发抖。 “也是你猎来的吗?” 穆戎摇了摇头:“是我在下山路上遇到的,整整一窝小兔子,除了它们全都死了,连窝也被人端了,我见它们可怜,便带了回来。” “是这样呀……两个小可怜。”徐容容软语轻咛,全神贯注的看着手心中的 兔子。 马儿觉得有些烦躁,甩尾摇晃了两下,差点将徐容容甩下马背。 徐容容惊叫一声,幸而一旁的穆戎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住。 “好险。”徐容容心有余悸,而下一瞬,身后一沉。 穆戎飞身坐在她的身后。 徐容容:“……” 她回过头,刚想赶他下去,就听见穆戎提醒:“注意手上,小兔子要掉了。” 徐容容被吓到,忙收回注意力,将兔子捧好。 就这样,穆戎自然的拿起了缰绳…… 他的双臂勒紧缰绳,亦将徐容容圈在怀中。 这两只兔子,捡的很得!回去定要好好喂养。 穆戎勾唇轻笑,策马带着自家小姑娘缓缓向前,全然不顾自己猎来的东西。 于是,这一摊子便交给了穆艾。 他一边驾马,一边又要控制穆戎的坐骑,但这些都不是最难的。 主子与大小姐“亲密”的依偎,才是真让有些尴尬。 他只好低下头来,眼观鼻鼻观心。 但即便如此,亦觉得有些饱了。 但这一切,徐容容都不知道…… 如今的她,满眼都是掌心中的两个小家伙。 许是感受到了徐容容的真心爱护,它们的身体不再发抖,其中一个胆大的已经探出头来,鼻头翕动,湿漉漉的在拱着徐容容的手心。 徐容容的心,都要化了… … 她怕冷到它们,便尽可能的将它们收入自己怀中。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别人纳入怀抱了。 少女发间的清香,缓缓宕入穆戎口鼻。 他的脸颊,亦时不时被少女的长发撩拨。 他抿着唇,身子逐渐变得僵硬。 他怕走的太快,吓到了她怀中的小兔子。 又怕走的太慢,他抵抗不住她不自知的诱惑。 这段路,走的越来越艰难。 终于,雪棚已近在眼前。 一看见他们,文摇和洛书,便急忙跑了过来。 徐容容兴奋的将掌心兔子递给了文摇,嘱咐她千万小心。 接着,她自己的身子一轻,被穆戎抱下马来。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附近的雪棚里坐满了人,早有人认出了威远侯,见他如此对待面前的少女,又嫉妒又羡慕,议论纷纷。 那些声音未加克制,徐容容自然听的清清楚楚,她羞恼的瞪了穆戎一眼:“我自己会下马的。” “我知道。”穆戎笑意盈盈。 徐容容不理她,忙带着洛书回雪棚里去。 “小姐终于对侯爷放下芥蒂啦!”洛书面露喜色。 徐容容狐疑道:“你在说什么?” 洛书闻言,奇怪道:“小姐刚才一路都坐在侯爷怀中,难道不是接纳他了吗?” 徐容容:“……” 她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第183章 去你家小姐耳边吹吹风 183:去你家小姐耳边吹吹风 猎来的鹿,早有从宅院里带来的人拖下去处理了。 穆戎进了雪棚,围坐在火盆前烤火。 徐容容见他进来,有些不自在的寻了个借口起身走开了。 穆戎见状,微微一笑。 他的小姑娘终究还是反应过来了。 眼下怕是又羞又恼了,无妨,只要没有恨意便好。 他可以接受她的别扭,羞恼,但无法承受她的恨意和逃离。 他刚刚暖和了一些,穆艾便指挥着人抬了烤炉过来。 往常在军中的时,这种事情穆艾没有少做,他常年做自家侯爷的副将,在外征战的时候,也时常打些野味回来烧烤,最是知道他的口味。 只是刚刚,他又感受到了一束奇怪的目光。 回神去看,周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可是一日连续两次,他不能掉以轻心,于是进了雪棚跟穆戎回禀。 穆戎微微抬头:“方才在烈山脚下也有人跟踪?” 穆艾点了点头道:“正是!但这两次,属下都没有看到可疑之人,倒是大小姐怀疑是否是东宫之人。毕竟太子不是派了人过来盯着咱们吗?” 穆戎摇头道:“若真是太子的人,恐怕你不会看不到吧?” 东宫的暗卫的身手 未必会比穆艾高多少,即便有高手,也不至于让穆艾连一丝踪迹也寻不到。 穆艾闻言,自然也明白了自家侯爷的意思,这下更加疑惑了:“那还能有谁?” 穆戎笑道:“你仔细想想,先前是谁提的要来猎鹿。” “不是侯爷吗?”穆艾刚说完,立刻明白了过来,“是林府!林大公子先前来侯府下帖子,想请侯爷来南郊猎鹿!” 穆戎点点头:“孺子可教。” 林允策目前在京畿卫任职,虽然官阶不高,但他自小与穆戎一起长大,便是习武也常在一处,所以他的身手自然是不错的。穆艾捕捉不到他的踪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林尚书做事谨慎,手段狠辣,为了给林氏宗族光耀门楣,不仅将儿子培养起来,便是女儿…… 林皎月素有京城第一美女之称,前世亦凭借美色,荣登皇贵妃宝座,若不是四皇子武天琪登基后,在皇位上没坐多久,否则的话,封后也不是不可能的。 林尚书的高压手段,反倒让林允策兄妹关系最为亲密,如今林皎月被废了郡主之位,在男人间也不如前世那般游刃有余,他这个做兄长的出来帮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堂堂京畿卫中郎将, 要如宵小一般做这些偷窥之事,林家……想来快要到头了。 “侯爷,可需要属下把他找出来?” 穆戎闻言笑道:“找出来做什么?请他吃鹿肉吗?由他去吧,本侯在这里,他耍不出什么花样的。” “是!”既然自家侯爷心里有所成算,穆艾便不再多问。 他退下去之后,穆戎回过头,就看见自家小姑娘满脸狐疑的看着自己。 他笑着起身,走了过去。 “容容都听见了?”穆戎问道。 “林大公子是想来为自己妹妹出气?” “他不敢。”穆戎笃定,“他不过是想替林皎月亲眼证实一下罢了。” 徐容容闻言瞪了他一下:“这便是侯爷处处留情的后果。” 穆戎先是一怔,继而笑道:“我可不敢,我自小家教甚严,小时候因皇室身份不敢行差踏错,如今……即将迎娶悍妻,自然更加不敢。但……人活一次,难免不会瞎眼错看了他人,幸而上天垂怜,能让我及时醒悟。” “谁是悍妻!”徐容容瞪他,“但侯爷眼光的确不好,以前不好,现在也不怎样!” 竟然说她是悍妻,这眼神怕是要瞎了! 说完,她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看着自家小姑娘的后脑勺,穆戎 微微一笑:“方才,我让下人去搭了一个兔子窝,容容可需要?” 这人!这人…… 徐容容气结。 她回过头,“恶狠狠”的看着他,凶道:“拿来!” …… 除了炙鹿肉这道主菜之外,晚膳上其余的菜品也十分精致。 更别说,还有用烈山脚下的野菜熬煮的蛋花野菜汤,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徐容容吃的嘴角油乎乎的,看着十分可爱。 但她吃完,有些不好意思的起身:“夜色正好,我出去走走。” 穆戎看着那肉眼可见的圆滚滚小肚子,笑道:“容容说得不错,再加上我今日吃的实在太多,便与你一同走走吧。” 虽然他说自己吃的太多,但徐容容就是觉得他意有所指。 但不管怎样,今日的自己确实有些贪吃。 文摇取来大氅替她披上,穆戎顺手拿过一个手炉,塞给她。 于是二人便慢慢走入夜色之中。 文摇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突然有些湿润,她喃喃道:“小姐若是能早些嫁过去,应该也是极好的。” 这么多年来,在庄子上的这段日子,是她见到自家小姐最闲适的时光。 过去那些年,小姐在夫人的手下讨生活,只能勉强算做“活着”罢了。 七 夕宴赐婚之后,小姐的日子虽然好起来了,但她亦像是换了一个人,每日里操心和谋算的事情太多,把刚及笄的年岁活得像个中年妇人。 唯独这些日子,才有了几分京城贵女的样子。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这些日子里,自家小姐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管是饮食还是玩耍,都有人在为她谋划,希望小姐能永远享受这样的生活。 她站在雪棚下,有些怔愣的想。 穆艾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这还不容易,我们侯爷可是迫不及待想迎娶大小姐了,你若有心,便在你家小姐耳边多多吹风。” 文摇先是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待听完涨红了脸:“艾副将这是说得什么话?奴婢身为小姐身边的丫头,自然事事都要听她的,怎么会去她的耳边乱嚼舌根!” “死脑筋。”穆艾气结。 文摇瞪他,亦不服输。 今日的小丫头,穿着碧青色棉衣,在雪棚下的风口处站的久了,脸冻得红红的。 穆艾叹了一口气,取过一个手炉,将已经燃尽的碳倒掉,又用夹子取了新的火炭放进去,然后递给她:“拿着,别把你原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筋给冻得更傻了。” 文摇:“……” 第184章 若是喜欢,我年年带你来 184:若是喜欢,我年年带你来 周边的雪棚也都坐满了人,一路走来,热气腾腾的,穿梭其中,倒也不觉得冷。 穆戎虽然不擅社交,但附近几个雪棚的人,他大多还是能说出来些来历的。 挑拣了一些徐容容日后可能会有往来的人介绍: “那边是敏郡王府上,敏郡王如今已年近七十,已经熬死了两个世子。他为人最是洒脱肆意,是宗室长辈中最受子弟喜爱的人。他与工部尚书鲁大人有半师之谊,鲁大人当年还只是工部侍郎时,一眼便看上了西北道黜陟使的嫡女,最终托了敏郡王去提亲,才将夫人娶回家,恩爱至今。” “旁边的是礼部尚书一家,他们家夫人过世的早,留下了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听说尚书大人的续弦入府几年都未有子嗣,想来也是因为顾念先夫人。雪棚下那个红衣女子,就是礼部尚书的嫡女,算起来应该与你同岁,但十分骄傲自大。肖平阳赴任礼部侍郎一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听说他的夫人已经带着肖灵儿与礼部尚书家开始走动了,只是不知道肖灵儿的性格,能否与这个大小姐合得来。” 徐容容闻言,明白他的好 意:“年前肖灵儿给我下了几次帖子,可我不在京中,无法赴约,前些日子又说了正月十五一起赏花灯的事情,到那时,我把这大小姐的事略略说给她听,也好让她避讳一些。” 穆戎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接着,他又略略介绍了路过的几家人。 亦有几家人见他们过来,便依礼上前相见。 双方见礼时,对方也暗暗记下了徐容容的容貌和喜好,再把自家府上与徐容容年岁小姑娘叫来,双方引荐,约定回京后一同玩耍。 走出很远之后,徐容容才喃喃道:“侯爷不必如此。” “不必哪样?”穆戎挑眉笑问。 “侯爷说是陪我来散步消食,其实是想为为我扩充在京城的人脉……只是我无心应对此事,恐怕辜负了侯爷的心意。” 穆戎看着她:“不想应付她们就不必刻意应付。你是县主,我是侯爷,需要想方设法投其所好的是她们,你若觉得有趣,便相约一同去玩罢了,若是觉得无趣,三两句话也就打发了。你如今在埋头经营你的那些营生呢,无暇搭理很正常,但等将来各方事务安排妥帖后,便会觉得无聊了,姑娘家家的,怎能没有 三两个手帕交?” 仔细想想,穆戎方才为她引荐的几个人,不管是性格还是喜好,多与她相仿,都不是叽叽喳喳过于吵闹之人。虽然她不擅交际,但亦感念穆戎的细心与妥帖。 于是垂下头:“既如此,多谢侯爷。” “你喜欢便好。” 又走了一段路,嘈杂的热闹声渐渐听不到了,风也渐渐大了起来。 徐容容的风帽被夜风吹的鼓鼓的,头发凌乱了起来。 穆戎笑着看她:“今天好玩吗?” 徐容容点点头。 “若你喜欢的话,我年年带你来。”穆戎说完,用手包住了她的小手,“不过现在,咱们要快些回去了,不然会被冻成小冰人……” 好容易被他捂暖的容容,可不能再回到初始的冰冷状态了。 …… 穆戎带着徐容容,一行人回到了庄宅中。 肖婆子早就备好了热水,徐容容刚回到东厢房,热水便源源不断的送来。 从雪棚回到宅子,虽然一路是坐着马车的,但寒冬腊月的深夜还是极冷的。 因此当徐容容坐进了热水满满的木桶中,舒服的喟叹一声:“真舒坦呀。” 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酥了。 文摇掩嘴偷笑。 徐容容听见 动静,冒出头来问道:“那两只兔子都安顿好了吗?是不是要喂鲜草给它们吃?” 文摇笑道:“肖婆子方才已经拿过去了。她说这么小的兔子肠胃太弱,怕是吃不了多少东西,只能喝奶,但咱们庄子上没有能喂养的兔子,所以她便让家丁去羊圈挤奶去了,一会喂完奶便送过来。” “原来竟有这些门道。”徐容容的眼睛亮晶晶的,“幸好郑肖氏见多识广。” “正是。” 刚说完,便听到堂屋里有声音传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洛书便到内室门口传话:“是肖婆子送了羊奶来,她问小姐今晚是把兔子留在咱们这,她过来照顾呢?还是送到前面去。” 徐容容思忖片刻,她们三人都没有照顾兔子的经验。 好歹是两条生命,既然救了回来,多少是要负责的。 于是她对文摇说:“你出去跟郑肖氏说,让她这两日辛苦点留在咱们这吧,旁边的厢房腾出来给她住着。” 文摇答应着出去了。 肖婆子正在堂屋里一手抱着兔窝,一手夹着铺盖卷转悠呢。 听见徐容容的吩咐,忙道:“婆子腌臜,怎么能住厢房呢?我带着铺盖在廊下对付一宿就行了, 又能照顾这两只兔子,还能给县主守夜。” 文摇笑道:“您可不能这么说!您是这内宅管事,岂能让您给县主守夜?再说了,这宅子里多少大事等着您呢,若不是实在不会养,我们定然不会拿兔子这等小事烦您的。说到底,是我们求着您,但若您不肯去厢房里住,我们又哪有脸面麻烦您呢?” “哎呦,文摇姑娘这话,真是要揭了我这婆子的脸皮了。既然如此,那老婆子便叨扰一晚。” 说完,她便跟着洛书去隔壁安置了。 临出门时,她又补了一句:“方才艾副将过来传话,说是今晚两位姑娘也冻得够呛,所以让婆子多准备些热水,一会我便着人抬过来,到时候两位姑娘也泡泡热水,舒坦一下。” “多谢您了。”洛书说完,回头看了眼文摇,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文摇:“……” 她的面颊,微微泛红。 她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回眸时,又瞥见桌子上放着的手炉。 是方才穆艾给她的。 想起那个男人利落的将火炭填进去,然后不由分说的塞给自己…… 她猛然甩了甩头: 混丫头,想什么呢! 他可是侯爷身边的副将呀。 第185章 不想欠你太多 185:种田我是不懂的 自从年初五开始,雪已经停了好些日子,庄子上的积雪也化得差不多了。 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因此两只小兔子如今只能窝在东跨院的堂屋里,轻易不敢露头。 徐容容将堂屋辟出来一角来,在兔窝里垫上了厚褥子,又铺上了茅草。 旁边又摆了一个炭盆,烘得屋内暖暖的。 两只兔子闲适的躺在上面喝羊奶。 许是已经从最初的惊恐中恢复了过来,因此吃饱喝足后,它们也愿意趴在徐容容的掌心上,用湿漉漉的鼻子拱着她的手心。 软萌萌的小东西,简直让徐容容心化开了,每日里愈加亲历亲为,精心照顾。 穆戎看着她日渐娴熟的动作,眼角眉梢皆是隐隐的笑意。 这般和谐的画面,让正有事要来回禀的穆艾,一时竟有些挪不动脚。 因为,从他的视角看去,这是妥妥的一家四口呀…… 穆戎余光瞥见了他:“何事?怎么鬼鬼祟祟的?进来回话!” 穆艾:“……” 这事怪我咯? 但他胆子不如穆陆的大,因此只敢腹诽,嘴上忙着说:“爷,庄子上的雪都清理地差不多了,管事的在那边候着,不知道爷准备何时过去查看?” 正在给小兔子顺毛的徐容容,闻言抬起头来:“侯爷要去查看农事?那快请便吧。” 见她一副巴不得自己赶紧离开的样子,穆戎失笑:“种田农事我是不懂的……他们如今清理出来也不是为了我。你还记得先前我跟你说起过的,田庄上有些不错的地段可以用来做药圃?你就这么打发我过去,自己难道不去看看?” “哦……”徐容容有些脸红。 这几天在庄子上住的舒服极了,又得了两只可爱的兔子,她早把药圃的事情忘 到九霄云外去了…… 难得他还记得。 穆戎一看她的神色,便知道自家小姑娘这几日怕是玩疯了。 于是笑着敲了下她的额头:“还不快点去换衣服。” 徐容容冷不丁的被敲了一下,她吓得跳起来,将怀里的两只小毛球抛到穆戎怀中,一溜烟的去了卧房。 穆戎一向拿刀拿剑的惯了,何曾精心照顾过这么小的玩意儿,当下一脸紧张的瞪着手心中的小兔子。 两小只也瞪着他。 偏偏这两日它们被喂熟了,穆戎对它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陌生人,因此倒并不害怕。 他的掌心有点粗糙,不比徐容容的柔软,因此它们不满意的用小鼻子拱他,略带一丝嫌弃。 鼻头上也更用力,挠的穆戎手里、心里痒痒的。 他几时被这样对待过,当下难受的恨不得直接给甩出去。 但一想到自家小姑娘对它们的疼惜,又不敢轻易乱动。 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最终,快被憋出内伤的穆艾及时喊来了肖婆子,才将自家侯爷解救了出来。 …… 侯府名下的田庄就在宅子的北边,出了门,绕过大路,沿着田埂往北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能看见一处工工整整又光秃秃的田地。 一眼看去,仿佛看不到边际。 庄子上的管事,早在此候着了。 他虽说大年初一就得了信,知道了庄子将要易主,新主子还是侯爷的未婚妻子。 但毕竟男女有别,因此他只是徐容容来的当天,在下马车时见了一面。 之后,就再没有机会亲近这位新主子了。 如今好容易得了机会,便十分卖力。 “小人姓陆,从老威远侯在时小人就在这庄子上了,因此这里的庄户都客气的称小人一声陆管事。县主眼前的田地大约有十公顷,都是小 人在管,县主但凡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便好了。” 徐容容向他道了谢,便问了些雨水、土地和出产相关的一些问题。 种植药草与粮食类似,所求的不过土壤肥沃,雨水充足罢了。 这些问题,陆管事早已熟记于心,于是答道:“咱们这块田统共分两部分,靠山的那一片土地,都是依山开垦的,每日里光照有限,小人便按照京城贵人们的喜好,命人种了各种兰花,除了供应侯府日常所需之外,也会通过花房培育些珍贵品种,在京中的铺子上售卖。其余的部分……” 他觑着穆戎的脸色,顿了一下:“因小人精力有限,况且侯府日常所需由其余两处庄子供给,因此此处便闲置了下来……” 陆管事说话时,前半段章法有序,后半段吞吞吐吐。 徐容容面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正瞥见陆管事一脸的可惜之色,仿佛是在叹息这么好的土地被闲置了。 但其实……眼前的这块田地是三处庄园中土地最肥沃的、面积最大的!庄子上每年的营收多半来自这里,但如今却在侯爷的安排下,硬生生把它说成是无用之处。 陆管事是在为这块田地喊冤呢。 “我见此处位置不错,为何不用来种植粮食蔬菜?”徐容容问道。 “县主还懂种地一事?”陆管事有些惊奇。 “只是略略了解些罢了。” 陆管事刚想开口,穆戎却出言打断了:“此处位置不佳,前后并无大路,远不如其余两处庄子便于运输。” “原来如此。”徐容容点了点头。 对她而言,种植草药与粮食不同,并不需要大规模的运输。 她略略俯下身,抓起一把带着冰碴子的土壤,在手中轻捻。 “小心冻着。”穆戎低声道。 “我哪那么娇气 ?”徐容容失笑。接着对陆管事说,“此处土地甚是肥沃,荒废至此,真是可惜了。” 陆管事:“谁说不是呢。” 说完,他心里朝着穆戎翻了个白眼。 徐容容抬手将手中的碎土扬开,然后回身看着穆戎:“侯爷真舍得?把这么好的地方给我种植草药?” 穆戎笑道:“只要容容喜欢的,本侯岂有不舍得之理?更何况,此处原本就是留给你的。荒废许久的田地若今后能靠草药起家,也算不辜负了它。” 徐容容看着一望无尽的田庄,此处不管是光线还是雨水都十分合适。 但她仅有前世时在侯府小院里的种植经验罢了,即便是那时候,也还是多亏了许向南的帮助。如今……掌管这么一大片田地,她心里有些发怵。 若是失败了,那整个庄子的庄户便都吃不饱饭了。 思及此,她垂下头来:“可我并没有太多经验,恐辜负了侯爷和大家的信任。” “容容何必妄自菲薄,你本就是极其聪慧的女子,又精通草药,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更何况,容容的府上不是还有个帮手吗?”穆戎笑道。 “帮手?”徐容容错愕。 “容容不会忘记许向南了吧?先前徐府建造花圃的时候,我让他从侯府过来帮忙,之后便一直留在徐府打理花圃了。但其实,除了栽种花草之外,草药一事他亦颇有心得。你不妨让他来试试,相信有你二人在此,南郊药圃早晚会名扬天下。” 他说话时,满满的皆是对她的信心。 徐容容怔住了。 原来,他知道许向南的能力? 先前,当她看到许向南出现在徐府的花圃中,埋首研究花草时,心中为他的大材小用而不值,甚至以为穆戎并不了解他的真正价值。 但今日看来…… 他竟是早就知道了。 那前世呢?当她在侯府中突然开始种植草药时,性格孤高的许向南突然向她伸出援手。 他是出于对她这个不受宠的侧夫人心有怜悯呢? 还是如今生一样,是受了某人的安排? 她怔怔的看着穆戎,一动也不动。 一旁的陆管事见状有些不明所以,穆戎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此处再无旁人。 见自家的小姑娘傻呆呆的,穆戎笑着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如何?我对容容如此有信心,但容容此刻该不会想要打退堂鼓了吧?” 徐容容刚一回神,就被眼前的笑容晃了眼。 想到穆戎言辞凿凿的话,又想起陆管事方才的支支吾吾。 徐容容这还如何不明白?什么田地荒废,什么请她帮忙,他早已暗中安排好了一些…… 他知道她要开药铺,想必也知道了隐藏在京城八巷药铺背后那个的“陶公”就是自己。 这个庄子,便是为了给她解决供给的后顾之忧。 想到他从除夕送年礼开始,再到邀她一同来南郊,一步步算计到了现在,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她。 她突然有些难以直视面前的人了。 于是,她垂下头,压低了声音: “多谢侯爷的好意,此处田庄甚合我意,但我亦有所请求,若侯爷能答应我,我便将此处田庄收下。” “容容请说。” “南郊其余两处庄子还请侯爷收回,重归侯府名下。此处田庄我会用来研植草药,但若一年内无所产出,亦请侯爷收回;若有所产出,则所有盈利,我与侯爷对半分成。” 穆戎闻言,勾起了嘴角,但眼底的笑容不在:“容容竟是要与我核算的如此清楚吗?” 徐容容喃喃道:“我只是不想欠侯爷太多。” 欠的太多,便更无法抽身了。 第186章 将那人捏在手心 186:将那人捏在手心 京城的兵部尚书府内,一家之主林之痕摆弄着手中的烫金莲花贴。 他的眉心深深蹙起:“公子还没回来吗?” 管家抄手侍立一旁:“回……回来了。” “人呢?” “在……在大小姐院子里。这些日子大小姐茶饭不思,公子担心的很,便寻了小姐往常爱吃的东西,在那边陪着呢。” “呵,他们还真是兄妹情深呢。”说完,林之痕将手中帖子丢进管家的怀中,冷冷道,“去,把何家大公子的帖子给公子拿过去。听说和何大公子最近攀上了四皇子,想必届时四皇子也会过去的,你让他看着办吧。” “是!”管家忙将帖子揣进怀中,擦了擦额头的汗,出门去了。 …… 明月阁中,林皎月正满脸哀戚的坐在窗台边上。 这个曾经名震京城的大周第一美人,如今脸色蜡黄,嘴角沟壑渐起,异常的憔悴,再无往日半点风光。 林允策在一旁看着,他将带来的点心在林皎月面前一盒一盒展开。 而林皎月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 林允策见状,目光沉沉:“穆戎那边……你还是放弃吧。我在南郊这两日,满眼所见皆是他与那平安县主恩爱相携的画面。” “就连那个往日眼高于顶的副将穆艾,也被那女子支使的团团转,陪着她在山脚下满手是泥的刨东西。” 这番话,他从南郊回来时,就已经跟林皎月说过。 但两天过去了,为何妹妹竟还没有一丝醒悟的意思呢? 林皎月双眸含泪,仿佛遭受了莫大的背叛,她喃喃道:“兄长既是见过她,那能否说说,我究竟何处不如她?为何穆戎会为她舍了我?为何皇帝和皇后会在众人面前,如此抬举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六品官之女?” “而妹妹我呢?往日海誓山盟的男子对我弃若敝屣也就罢了,还被从郡主之身被打落尘埃。” “皎皎,你不能这么想。”林允策宽慰道,“帝后那边许是对你有所误会,待他们气头过了,父亲为你求求情,要回郡主之位并非难事。他们连六品官的女儿都能抬举,没道理不理会你这个尚书之女。只是穆戎那边……其实是你先移情的四皇子,他未必没有察觉……” “不可能!”林皎月目眦欲裂,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兄长的话,“绝对不可能!七夕宴前,他看我的眼神……他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林允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劝解。 自己这个妹妹自小优秀,从襁褓中就备受长辈们的喜爱。 后来随父亲入京,就连宫中贵人也对她交口称赞,大周第一美人的名声从那时起,逐渐闻名天下。 那时,父亲还不是兵部尚书,可妹妹已经与京城多半的贵女结为手帕交。 与此同 时,穆戎的父母双双战死边疆,他性格内向又讷言,再加上身份贵重,身边并无真心相交之人。而妹妹的出现,为穆戎带来了黑暗中的那道光。 也就是那时候开始,穆戎逐渐对妹妹的痴迷,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妹妹说,她不想让二人的事情被旁人知晓,他便将自己隐藏人后,就连与他最为交好的堂姐穆浅音也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以为穆戎能为妹妹隐忍至此,今生必定不会负她。 但谁曾想……他一朝变心竟比翻书还快! 起先,他们都还以为他是在怄气,毕竟皎皎赠送荷包给四皇子一事,的确不妥。 只需皎皎去认个错,他便又会像从前一样了。 但谁曾想,他竟然完完全全的转向了徐容容,七夕宴的当众求取,满朝皆知。 在南郊时,他亦观察过穆戎看徐容容的目光,那种深情……比之当年看皎皎时更甚。 那一刻,他说不清是喜是悲。 穆戎是好友,但皎皎是他唯一的妹妹。在二者之间,他必定会选自己的妹妹。 因此当他得知父亲和妹妹真正的目标是四皇子,俘获穆戎也不过是为了给四皇子助力时,他虽然难过,但亦将一切隐瞒了下来。 但想来,他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 不然为何这半年来,他命人给穆戎送去的帖子,他一封也没回? 想到这里,林允策叹了口气:“ 即便皎皎你弄清楚穆戎为何会选择平安县主,又能如何?你改变不了结局的……但你还有四皇子,凭你的才智和容貌,即便没有郡主的身份,四皇子也定然会迎你过府的。” 林皎月冷笑道:“兄长是怎么知道,四皇子还会待我如初呢?” “他那么痴恋于你……”林允策喃喃道。 “兄长可知道,今年的年礼,四皇子并未给咱们府上回礼?” 林允策闻言愕然:“怎么会?我记得中秋时他送了你一套独一无二的头面!” “对,中秋时他的确送了我一套白玉茉莉头面,以他的家世虽然是皇子,但体己不多,买下这么一套恐怕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林允策亦记得那套昂贵的头面,连父亲也交口称赞。 赞他对妹妹有心……可为何才短短几个月? 他想不明白。 林皎月见状,苦笑道:“哥哥还不明白吗?他这样对我,是因为我被陛下厌弃了呀……没有了郡主身份不要紧,我还是兵部尚书府嫡女,可被陛下厌弃,对他来说便无可救药了!他怎么会愿意与我沾上半点关系呢?” 林允策喃喃道:“他们果真,如此无情吗?” 他是武将,未及弱冠便已入军中。 虽然有父亲兵部尚书的身份照拂,但他自己在京畿卫中的表现亦可圈可点。 刚满二十便已经是京畿卫中郎将,今年夏日即将迎娶敏郡 王的玄孙女为妻。 意气风发如他,平日里更是少见这种勾心斗角。因此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一个男子会在心上人最困难的时候,反而又去推她一把…… 明月阁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就在这个沉默中,管家来了,带来了那张烫金莲花贴: “何大公子昨日给公子您下了帖子,邀您去赴正月十五的元宵宴,不知公子是否前去?” 林允策微怔,半天才想出管家所指是何人:“是今科探花何公子吗?” “正是。他因表现优异,如今在翰林院任侍读学士一职,是今科士子中最受瞩目之人。” 林允策闻言不耐烦的点点头,妹妹如今深思郁结的,他哪里有功夫去应付这等忙于钻营的文人? “知道了,你去替我回了他吧,就说我正月十五当值,恐怕无暇赴宴。” 管家迟疑片刻后,又压低了声音:“老爷说……届时四皇子也会出席。” “那就更不去了!”四皇子竟然这样对他妹妹,纵是皇子他也不想攀附! “等一等!”林皎月喊住了管家,然后看着林允策,“兄长要去!并且,要带着妹妹一同去!” “他如此待你,你又何必呢?”林允策满脸的不解。 林皎月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抹冷意:“只有将大周最有权威的人捏在掌心,我才能将所有人踩在脚底,四皇子,必须是那个人!” 第187章 竟然是她? 187:竟然是她? 这些日子以来,穆戎虽一直在庄子上呆着,但是京城中的事情每件都没脱离他的掌控。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这天上午,穆陆一脸喜色的来到西厢房。 穆戎瞥了他一眼,还不等他开口,便问道:“是京城有消息了?” “正是!”穆陆喜笑颜开,“刚刚接到了易长史的飞鸽传书,移交至大理寺的春旺已经落入宁国公之手了。” “现在才得手?宁国公的动作还真是慢啊。”穆戎冷笑道,“既然如此,传信回去,让穆伍在验证了春旺的证词后,就假死出来吧。天气这么冷,别真让他冻出个什么好歹来。” “是。” “南边有消息吗?”穆戎问的是楚河一行人。 “已经启程了,算算日子,如今已经走了大半路程。”楚河身上的伤势好了七八成,但穆戎嘱托一定要缓行,因此便压着不敢提速。 “让他们再走慢点吧,别回头太子和国公的人还未出手,他们就已经回到京城了。”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让东宫的暗卫在出手截杀楚河他们时,被宁国公和淑妃的人当场撞见,这样便可以坐实东宫灭口之举,楚河和春丫也可以成为被宁国公和淑妃带入京城的人证,这样一来,太子皇庄丑 事的揭露,便与他穆戎毫无关系了。 只是,没想到宁国公和淑妃手下的人,竟如此不中用。 “是,易长史亦会派人相助宁国公。” 穆陆说完,便等着看自家侯爷有没有其他的吩咐。 结果…… 穆戎埋首看兵书去了。 “爷?” “说!” “今日天气不错,爷怎么不去请大小姐一同出门赏完呢?” 穆戎抬起头,冷冷的看了穆陆一眼:“怎么?你要来给本侯当家作主?” “属下不敢!”穆陆忙收声。 看来,自家侯爷跟隔壁的大小姐,正闹别扭呢…… 他真是运气不好,踢到了铁板上。 而隔壁…… 连续两日,东跨院这边徐容容主仆三人其乐融融。 文摇为自家小姐绣着手炉棉套,洛书则叽叽喳喳的分享庄子上的八卦。 而徐容容的心思,都在那两只小兔子身上。 两小只实在太可爱了,这两日又长得特别快,徐容容正忙得不亦乐乎,一时倒顾不上旁的。 倒是心直口快的洛书,最先发觉有些不对劲:“怎么这两日,不见侯爷过来了呢?” 文摇闻言连忙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再问。 那日在田庄上的时候,文摇站在逆风口,并没有听见自家小姐和侯爷说了什么。 但从田庄上回来时,她明显能感 觉到气场不对。 一路上,侯爷虽然还是小心护佑,但面色却不见先前的温和。 回到庄子上后,他吩咐肖婆子给东厢房加碳盆,再送些时令水果后,便直接回了西跨院。 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来过。 她虽不问,也知道小姐与侯爷之间,必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只是小姐不说,她也不便多问。 洛书当日并没有跟着去田庄上,这两日亦是心大没有注意到,如今方知自己说错了话。 忙捂着嘴笑道:“哎呀,我去给兔子拔些新鲜的草料。” “无妨,它们也该睡了。”徐容容笑着将昏昏欲睡的两小只放进暖暖的小窝中。 起身看着她俩,淡淡说:“我与他……是在某些事情上意见不同罢了。” 说完,她便将那日的事情,细细说与两个丫头听。 两人闻言,面面相觑。 文摇思忖许久,小声道:“这半年以来,依奴婢所见,侯爷待您事事周道妥帖,而今乍然听说,您要与他在田庄一事上分算清楚,一时伤心也是有的。” 洛书亦点了点头。 徐容容笑道,然后淡淡的说了两个字:“是啊。” 其余便不肯再说。 前世让她心有余悸的事情,她不能告诉这两个丫头。 重生以来,她所见到的穆戎几乎与前世完全 不同,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重生回到了前世? 抑或,前世只是一场梦境? 但不管如何,她都不敢将自己轻易交付他人。 不管前世今生哪一个才是现实,她与穆戎之间的身份悬殊是无法改变的。 虽说她如今有了县主身份加持,但那又怎样? 予取予夺不过是皇帝的一句话而已,林皎月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皇帝善待她时,她是闻名大周的庆阳郡主;皇帝厌倦她后,她便是被训诫过的林府之女。 但无论如何,林皎月尚有身为尚书的父亲。 而她呢?若她有与林皎月一样的下场,只怕徐朝前早就像对待徐柳氏那样对待她了。 若真如此,她的这两个丫头可怎么办呢? 重生一场,她总不能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护不住吧! 她无所倚仗,唯有自己。 穆戎的好,她不是感受不到,只是…… 她不敢全身心的去信任。 前世,她不是没有见过夫妻吵翻撕破脸的场景…… 帝后不就如此吗?他们的恩爱天下皆知,但太子被废后,皇帝还是不顾皇后的以死相逼,一杯毒酒赐死了皇后唯一的儿子。 贵为皇后也只能仰仗皇帝鼻息,而她什么都没有,只能凭借前世的记忆,以预判来为自己争取一些生存空间 。 这样的她,拿什么去抵挡穆戎的变心? 唯有将利益分割的清清楚楚,届时不管出现了什么变数,她才可以游刃有余的应对。 她早已想通这些,才会与穆戎说出那番话。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依旧胀胀的,酸涩难当。 她有些蔫蔫的说:“我有些倦了,你们先下去吧。” 见自家小姐兴致不高,两个丫头也不敢再劝,悄然退了出来。 走出东跨院后,洛书才悄声问道:“小姐心里……还是有侯爷的吧?” 文摇轻叹一声:“若不是如此,她又何必自苦?只是……小姐待侯爷,为何突然就变了呢?究竟是为何呢?” 洛书亦茫然的点头:“我记得那时我刚进府不久,小姐为了祭奠先夫人,悄悄出府采买,便是那次回来后,她满心都是侯爷,这么多年痴心不改,本以为赐婚后她可以如愿以偿,怎么如今,竟会这样呢?” 两个丫头百思不得其解,各自摇了摇头。 直至她们远去后看不见身影,穆陆才从角落里出来。 他飞鸽传书回了京城后,本想来东跨院打探下侯爷和徐家小姐的事。 谁知道竟听到了天大的秘闻:徐大小姐竟一直痴恋自家侯爷!! 他半刻也不敢耽搁,一溜烟儿的回西跨院报信去了。 第188章 她好想靠过去 188:她好想靠过去 东跨院中,穆戎不耐烦得翻着手中的书卷。 他只要一静下心,便回想起徐容容在田庄上的那番话:庄子退回,五五分成。 历经两世,他明白徐容容的顾虑,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他可以理解,但依然伤心。 因为这意味着,他这半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无法让她对自己有丝毫的信心。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完全,没有方向。 正烦闷间,穆陆又出现了。 穆戎冷冷的看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差事都办完了?” “都办完了!”穆陆满脸的喜色,“不仅办完了,属下还不小心在东跨院外听见一桩旧闻。” “哦?你如今竟学会听人墙角了?”穆戎冷笑道,不自觉的直起身来,“说说吧。” 穆陆见状,心中暗道:我还以为你没兴趣呢。 接着,便将方才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穆戎的脸色也由开始的不耐,到后面的惊疑,再到最后的不可思议。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站起身来:“你……没有听错?” “千真万确!”穆陆保证道。 穆戎眉头紧皱,在屋中来回踱步。 穆陆见状:“爷,您在何时见过徐大小姐,竟一点也想不起来?” “是……是啊……为何一点也想不起来?”穆戎喃喃低 语。 “这也难怪,您那时候满心都是林家那位呢。”穆陆咕哝着。 “你说什么?”穆戎抬头他,目光如利刃一般。 穆陆吓得一个激灵,忙道:“属下方才听她们的话,似乎是在徐大小姐年纪尚小的时候,偶遇到您的……您再往前想想呢?” 穆戎停下脚:“她们方才说,是在先夫人祭奠的时候?” “正是。” “竟然是她……”穆戎一个闪念在脑海中晃过,继而满是震惊。 他记得八.九年前,他还是少年郎时,曾撞见过一个憨憨的小丫头: 看着好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出门却连一个仆人都没带,若不是他当时出手相救,只怕就要被人牙子拐走了。后来那小丫头就赖上了他,让他去带他买纸钱,全身上下只有一个银锞子…… 当年那个满是苦相,凄凄惨惨的丫头…… 竟然就是她吗?! 两世以来,他始终以为以为她与自己结缘,是因为七夕宴上的赐婚。 她在侯府时种种爱慕他的举动,与其他女子无异,因此他也并未深究过。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对他的情意并非婚约使然。 她竟然在很早的时候,就对他情有独钟了。 而他这个蠢货,竟全然无知! 他冲出西跨院,几步便来到了徐容容的门外。 刚要抬手敲门,又顿住 了。 说出这段往事,就能让她全然信任自己了吗?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穆陆错愕的目光中,吩咐道:“给京城去信,让许向南过来。” 穆陆:“……” …… 这个午觉,徐容容睡得昏昏沉沉。 直到天色将暗都没有醒来。 文摇怕她再睡下去,晚上会错过困意,只好进屋来将她唤醒。 徐容容的脸色蔫蔫,看上去还是很疲惫。 文摇心中一惊,忙伸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 还好,没有发热。 想来还是心病吧。 于是,在服侍她穿衣时,小声宽慰道:“小姐又何必自苦呢?此事您既然已经决定,那就别再多想,奴婢相信侯爷会明白的。” 徐容容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为了艾副将来劝我呢。” 文摇:“……” 她涨红了脸:“小姐好端端提他做什么,再说,奴婢自是向着小姐的。” 她与穆艾身份天差地别,不该想的事情,她不会平白让自己烦恼。 徐容容见状,也不点破。 门外,肖婆子过来回话:“县主,门外有个叫许向南的先生,说是要见您。” 徐容容愕然,许向南,他怎么来了?不过……他来的倒也是时候! 于是她忙让人将许向南请到堂屋,自己也跟着过去。 “府里出了什么事吗?你怎么会来?”她一进屋便好 奇的问道。 “县主不在府中,如今府里是老爷当家,我……实在有些吃不消了,便想过来躲一躲清闲。”许向南一脸菜色,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想来这些日子徐府被徐朝前作的不成样子了。 徐容容心下了然,她笑着说:“既如此,你便在庄子上歇几日吧。你来得正巧,我准备在庄子上起个药圃,但心里没个主意,你来了正好可以帮我看看。” 许向南心中叹道:能不巧吗?穆易得了信,直接飞身进入徐府闯进他的房间,把正歇午觉的他给揪了起来,塞进马车!一路上风吹的他脸皮子都要掉了,头发也如鸡窝一般。 可他嘴上却只能说:“没想到,我竟来的巧了!” 肖婆子在一旁,闻言笑道:“那许先生便随老婆子下去,我这就着人为您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多谢。” 目送许向南离去,徐容容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就看见洛书笑盈盈的进来:“我哥哥从江南回来了,小姐现在可要见他?” 徐容容摇头道:“不用了,此处离京城一来一回要花上半天时间,先让你兄长在京中好好休息几日吧。” 洛书闻言,一脸的怪异:“我哥哥此刻就在庄子上啊……难道不是小姐让他直接来的吗?” 徐容容茫然的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她啊,她 又不像穆戎,有训练有素的信鸽传信…… 等等! 穆戎…… 信鸽…… 还有来的如此之巧的许向南,以及洛尘…… 徐容容怔住了。 所以,他虽然表面上对自己不再过问,但其实,依然事无巨细的在为她操持吗? 思及此,她的心头又胀得满满的。 她对洛书说:“让郑肖氏也为你兄长先收拾处屋子先安置吧,我明日再见他。” 眼下,她要去见另一个人。 她裹紧了斗篷,没有让文摇和洛书跟着,一个人去了西跨院。 穆戎站在院子中,不知在看些什么。 见徐容容过来,薄薄的嘴唇勾出一抹浅笑:“你来了。” 徐容容走近他:“是你让他们过来的?” “嗯。”穆戎没有否认。 “我知道你留洛尘一个人在江南,会担心他的安危,便派了人暗中护卫。也因此知道了他回京的时间,这两日知晓他快到了,便让庄子上的人去官道上等他。” “至于许向南,是今天才传信回京让他过来的。” “眼看着就要到正月十五,想着你在庄子上住不了几天,药圃的事情……我想,你是更愿意他们来帮你的,所以便让他们来了。” 徐容容抬头看他,目光怔忡。 他身上披着一件墨色斗篷,看上去好暖。 她突然好想靠过去,靠进他的怀中…… 第189章 容容对我始乱终弃 189:容容对我始乱终弃 但徐容容终究还是停住了脚步。 在那一瞬间,无数的闪念从心头划过。 最终,她还是垂下了头,低喃一声:“多谢侯爷。” 穆戎眼见着她眼中的光芒逐渐变得克制,再听到那一声道谢。 他的心也不由得沉了下来:“你过来,就是为了向我道谢?” “是。”徐容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可她一脚还未踏出,手臂就被他擒住。 接着,他用尽毕生力气,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拥住。 “别走。”他埋首在她颈间。 徐容容浑身一震。 她呆愣片刻后,没有抗拒,而是静静窝在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果然很暖…… 穆戎的心被狂喜充斥,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抗拒他。 他试探性的垂下头,慢慢俯首向下,而后擒住了她的唇。 这是徐容容始料未及的,她慌忙回神想要推开他,但男子的力道岂是她能对抗的? 他的吻轻柔又霸道,徐容容感觉整个人都要恍惚了。 渐渐的,她放弃了挣扎,瘫软在他的怀中。 风吹过,抖落了一旁的树叶。 落叶裹成一团,在寒风之中,飞舞纠缠,追逐躲闪,最后渐渐融为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徐容容似乎快要窒息了。 他才舍得将她放开。 看着少女红艳艳的嘴唇,穆戎整颗心满满的皆是喜悦。 这样的亲吻并非第一次,但却又好似第 一次,让他珍视,郑重。 徐容容有些脱力。 她自己也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只能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穆戎嘴角微微勾起,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喜欢吗?” 三个字,让徐容容瞬间涨红了脸,她一把将他推开,逃也似的跑开。 踏出西跨院的大门时,看到守在外面的穆陆和穆艾,她的脸更红了。 待她走远,穆陆用肩膀撞了下站在身侧的穆艾:“咱们爷接下来这些日子,心情定然是极好的!” 他们不用担心挨骂了! …… 这个夜晚,徐容容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遍遍回想着下午的场景,他温热的气息,微微颤抖的双唇,以及有力的臂膀,都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巡回,怎么赶也赶不走。 “小姐可是下午睡得久了,如今没了困意?”为她守夜的文摇听见动静,便从外间进来看她。 徐容容打起帐帘:“可是吵到你了?” “哪能呢?”文摇笑着过来,“要不要奴婢去厨房取碗安神汤来?” “厨房竟备了安神汤?”徐容容奇怪道。 “肖婆子晚间过来告诉奴婢的。说是侯爷知道您下午睡得久了,怕您晚上睡不好,便让她煮点安神汤备着,这不就用上了?”文摇笑道,“奴婢这就去取。” 又是他!徐容容的面颊不由自主泛起了红晕:“好。” 文摇走后,她索性环抱着双臂坐在床上,微微 发呆。 “容容睡不着,可是在想我?” 徐容容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来。 穆戎眉眼含笑的站在床前。 “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一早就来了,怕吵醒你便没有进来,见文摇去取安神汤,才知道你还未睡。”穆戎目光灼灼,“容容可是想我想得睡不着?” 徐容容瞪了他一眼,刚要反驳,就听见他说: “我也一样,很想念容容。” 徐容容:“……” 摇曳的烛光映照在他面颊上,带出温柔的弧光。 那轻轻抿起的嘴角,带着一丝熟悉的温度,徐容容别过脸,不去看他:“我没有!我只是下午睡久了而已!你快些走,若是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穆戎站在原地,笑道:“你撒谎。” “你为何不敢看我?” 徐容容:“……” “你是心悦我的。”穆戎笃定的看着她,“一个银锞子买不了元宝和纸钱,但却可以买走一颗心。” 徐容容怔住了:“你……”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传来文摇的声音:“小姐,奴婢将安神汤取来了。” 徐容容吓了一跳,她想叫穆戎躲起来,但环视屋内,发现并无藏身之处。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徐容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过穆戎,将他推到床的里侧,然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放下帐帘。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文摇捧着安神汤过 来:“小姐睡了吗?” 徐容容将帐帘掀开一角,露出涨得通红的小脸:“还没有。” 文摇吓了一跳:“小姐……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徐容容用手背拍了拍滚热的面颊,嗫嚅道:“许是房间里的碳太旺了。” 文摇回过身,看着那红彤彤的碳盆,便不疑有他。 接着,便将安神汤端给徐容容:“小姐快喝了早点歇息吧,许先生和洛大哥都来了,明日您有得好忙呢。” 这张雕花拔步床并不宽敞,徐容容一人睡游刃有余,但此时多了一人,还是个男子,便显得尤为逼仄,尤其……他还离得如此之近。 徐容容一气将安神汤喝完。 文摇接过来,说道:“小姐早些睡吧,奴婢这就将碳盆撤下去,再换个新的过来。” 说完,她还体贴的帮徐容容重新掖好帐帘。 徐容容回过头,正看见穆戎似笑非笑的脸。 他离得如此之近,身上带来的冬日寒意在这狭小帐帘之后,正渐渐散去。 文摇重新关上了门。 徐容容长舒一口气。 穆戎叹道:“我怎得就如此见不得人?” “你方才说的话,是何意?”徐容容正色道。 穆戎见状,亦收起笑意,他直起身来:“我只是想起,在很多年以前,曾遇见过一个独自出府为母亲添置祭品的小丫头,那时的她傻傻的,我也傻傻的。” “你……想起来了?”徐容容看着他。 “ 嗯。”穆戎点了点头。 可前世,他分明忘得干干净净,她曾在侯府中试探过,问他记不记得曾救过一个少女。 他是怎么回答的? 她记得他当时冷冷的说:“本侯救过的人太多了,男女老少皆有,你若想以此引起本侯的注意,大可不必。”说完,便转身离去。 如今…… 她冷冷的说:“我还以为,侯爷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 “我并没有忘记,我只是没想到当初那个丑丑的,瘦瘦的,憨憨的小丫头,竟然会是我的容容。” 徐容容:“……” 她当年只是营养不良而已,并不丑吧! 但眼下,她没空与他掰扯,瞪了他一眼:“一会文摇就要回来的,你我这般样子被她瞧见,成何体统?你快走吧!” “可我只是来瞧瞧容容而已,倒是你,不由分说将我拽上床来,一转眼,又将我始乱终弃。”说话时,他露出一抹哀痛之色。 徐容容气结:“什么始乱终弃?!若非你鬼鬼祟祟跑来我的房间,我怎么会……你我怎会是眼下这般局面?” “哦?”穆戎闻言,逐渐逼近。 他的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定定的看着她:“那容容说说,你何时能让我大.大方方的来呢?” 徐容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脚将他踹下床:“回去做梦吧!” 穆戎险些摔倒:“……” 有点疼。 但自家小丫头踹的,他也只能忍着。 第190章 惊马 190:惊马 翌日一大早,许向南和洛尘便都早早的在东跨院里等候着。 徐容容见他们来的早,便顾不上吃早饭,换好了衣服便出来见他们。 “见过县主!” “见过大小姐!” 徐容容笑道:“听说你们昨日都已经去过田庄上了?” 两人俱点了点头。 洛尘心中喟叹:侯爷真是大手笔,把这么一块难得的土地给了大小姐。 许向南则在心中摇头:穆戎怕是把自己手下出息最好的田地拱手相送了,这男人一旦陷入情爱,果然是没有什么理智可言的…… “大小姐打算如何做?”洛尘问道。 徐容容缓缓坐下:“我想起药圃的事,你二人俱已知晓了吧?” 两人又点了点头。 “许先生打算如何?”徐容容看着许向南道。 “如今是冬季,待雪融化后便可翻新土壤重新种植,只是不知道县主需要哪些草药?依在下所见,并非所有的药材都适合栽种在北方,越是珍贵的药材,对生长的要求越是苛刻。” “先生所言有理,因此我准备了一张单子,请先生看下是否合适?”说完,她取出准备好的单子递给了许向南,上面罗列了几十种药材,以及最适合它们的种植方式。 许向南半 信半疑的接了过来,一行行看过去,最终满脸皆是惊讶之色:“县主你……怎么会如此通晓药理?” 其中有些种植方式,他更是闻所未闻。 徐容容笑着看他,心道:这些……都是你教给我的呀。 前世的许向南,看着她在侯府后院茫然无措的种死了许多药材后,出手相助。 他虽然对种植一事颇有心得,但在草药上也是头一回。 好在,天赋异禀不是空话,在两人的共同摸索下,奇珍异草种满了侯府小院。 如今,她又将前世的成果摆在了许向南的面前,好似一个轮回。 面对许向南的惊诧,她并不准备多做解释,眉眼弯弯:“我想将南郊这个药圃全部交给先生打理,先生意下如何?” 许向南怔住了:“县主的意思是……” “先生来庄子上,是不想为徐府的事烦心,既然如此,不如就先在庄子上住下好了……药圃一事若是能成,将来亦是造福一方百姓的事,先生亦有功德。如若先生在庄子上住腻了,亦随时可以回京,不会有人阻拦。” “造福一方百姓……”许向南品味着这句话,“在下一向随性荒唐惯了,倒是第一次听说自己有造福百姓之能,县主将如此抬举,在下又岂 好推拒呢?” 徐容容笑道:“既如此,我便将此处托付给先生了。” 送走了许向南,洛尘还在一旁候着。 “江南之事如何了?”徐容容问他。 洛尘忙道:“江南道辖下四座州城,昱州,苏州,颖州和献州,小人一共盘下了五家药铺,稍作归置后便重新开张了。如今正逢江南水患之后的百废待兴,因此药铺生意渐好……小人还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在广通渠下游选了两个庄子准备做药圃。” 徐容容点了点头,又取出了一张单子递给了洛尘:“这里所列的皆是适宜江南栽种的药材,你安排下去吧。” 洛尘双手接过,有些疑惑道:“大小姐为何方才没有拿出来?难道……” 徐容容笑道:“许先生是侯爷的人,有些事……我还没想清楚罢了。” “是。”洛尘闻言,便不再多问。 …… 午饭过后,日头正好。 徐容容站在院中,看着冬日暖阳:“如此好的日子,窝在宅子里岂不浪费?” 文摇笑道:“小姐又打什么主意呢?” “过几日就要回京了,我想再去田庄上看看。”徐容容问道。 “可奴婢见一上午穆艾和穆陆在东跨院里进进出出,许是侯爷有要事要做。” 徐容容 看着她:“田庄离这没有多远,我们骑马用不了多久便到。” “小姐是想出去玩了吧?” 徐容容粲然一笑:“难道你不想?” 为了方便骑马,徐容容特地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骑装,又裹上一件紫色斗篷。 她将头发在脑后束成了麻花辫,更显得精神利落。 洛书好容易与兄长相聚,徐容容便只带了文摇出来。 为了照顾不擅长骑马的文摇,二人便策马慢行。 马蹄蹬蹬,敲在田埂之上,说不出的逍遥自在。 徐容容策马前行,脸上是少见的恣意洒脱。 文摇在一旁看着有些呆了:“小姐,您笑起来真好看,你真应该多笑。” 徐容容:“……” 见文摇一脸认真,她便笑道:“我尽量。” 走出不过两里,便已经来到田庄边上。 徐容容勒马停住了脚步,眼前的荒芜一望无际。 眼前被白雪覆盖的土地,用不了多久,便会长成郁郁葱葱的苗圃,再之后,这里就会成为南郊乃是京城最大的药园。 等到了那一天,便不枉她两世为人,研读了那么多的书籍。 “小姐为何一定要单独起药圃呢?”这也是文摇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徐容容说道:“你知道每年冬天,会有多少人感 染伤寒而死吗?治疗伤寒的桂枝汤中有一味甘草,平日不值几钱,但在伤寒暴发季,卖家竟能翻上数十倍!就因这一味草药,便可困死一户寻常百姓之家。” “原来如此,难怪上午您劝许先生时,说了好几次造福百姓,小姐如今贵为县主,事事为百姓做主。” 徐容容哑然失笑,她没想到这丫头脑筋竟转到那上面去了。 她只是不想白白浪费这重生的机会罢了。 不过,这话也是跟小丫头说不明白的,索性由着她去想吧。 又围着田庄转了一会,徐容容勒住缰绳:“冬日里太阳下的快,只怕一会便要冷起来了,咱们往回骑吧。” 文摇从善如流,点了点头。 可就在下一刻,一道闪电般的光影飞过,深深刺入徐容容坐骑的屁股。 “嘶……”原先安分的马儿突然尖啸着扬起前蹄,险些将徐容容甩下来。 徐容容吓了一跳,一只手死死的勒紧缰绳,双腿紧扣马腹想要稳住身形。 但这些丝毫不起作用,马儿的鼻腔中不住的喷气,显示着它的狂暴已经到了极限。 “大小姐小心!”文摇惊慌失措。 徐容容的坐骑扬起前蹄,癫狂几下之后开始急速狂奔。 飞驰的方向正是…… 烈山! 第191章 有人要杀她! 191:有人要杀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文摇慌了神,她想要策马追上去,但怎奈自己骑术太差。 小马驹不仅丝毫未动,更是毫不费力的将她甩了下来。 顾不上疼痛,文摇从地上爬起来便拔足狂奔,想要追上徐容容。 但……这怎么可能呢? 焦急中,一道黑影从她的身旁忽闪而过。 是穆艾。 今日京城传来几道消息,都是关于东宫和宁国公府的,便是宫里也有消息出来,淑妃那边亦开始有所行动了。 几件事情叠在一起,穆戎无暇分身。 知道徐容容要来田庄上之后,他思忖片刻,终究还是决定让穆艾在暗中守护她。 得了自家侯爷的命令,穆艾便一直远远的跟着。 也正因如此,当这变故来的如此突然时,他根本来不及出手,眼睁睁的看着徐容容被狂暴的马儿带着飞驰而去。 他忙策马追上去,路过文摇身旁时,只来得喊出四个字:“去寻侯爷!” 就这样,两匹马儿一前一后,向着烈山飞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文摇咬了咬牙,一瘸一拐的朝着庄宅的方向跑去。 徐容容的坐骑发足狂奔,很快便到了烈山脚下。 黑黝黝的大山并未让它 望而却步,它喷着鼻息,嘶吼着跃上山道,在山林间呼啸而过。 林中之路颠簸崎岖,徐容容被颠的头晕脑涨。 先前熟记心中的骑马要领,此时早已被忘在脑后。 林中飞掠而过的枯枝打得她睁不开眼,她俯下身紧紧抱住马儿的脖子,口中亦发不出来半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马儿终于耗尽气力。 它长啸一声,前蹄猛地下跪,巨大的惯性将徐容容甩了出去。 剧痛袭来,徐容容就此晕了过去。 ……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黑夜来临。 徐容容支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许是冬日穿了太多的缘故,除了露在外面的手臂有些擦伤磕破之外,其余并无大碍。 饶是这样,也让她疼的轻轻抽气。 她咬紧牙关,右手支撑起身体,扶着身畔的大树缓缓起身。 不辨方向的往前走了几步,隐隐看见不远处有处庞大的影子伏倒在地一动不动,想来应该是那匹马的尸体。 她慢慢走了过去,马儿横尸在枝叶丛中,口中溢出暗红色的血液,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徐容容轻嗅两下,便掩住口鼻——它应是中毒而亡。 回想起方才的变 故,徐容容眸色黯淡:好端端的,它究竟是何时中毒的呢? 这匹马是穆戎为她挑的,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再加上先前穆戎带她出来猎鹿时,她亦亦骑过一次,温顺乖巧很对她的脾气。 今日从宅子里出来时,是肖婆子着人套的马,牵出来时亦温顺如常,没有半点异状。 而到了田埂上后,它虽然有些欢脱,但亦听从她的指令,不像中了毒的样子。 变故就在她准备调转马头回庄子上时,它才突发异状。 可那时,她的身旁除了文摇并无旁人,它究竟是怎么中毒的呢? 徐容容从附近捡起一些干燥的树枝和杂草,将它们捆成火把,再取出火折子点燃。 接着,她忍住恶心,举着火把围着小白马的尸体仔细查看。 终于,在马的后侧,靠近马尾的地方,发现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看形状像是袖箭之类的细长暗器射中所致。 是人为! 有人要杀她! 徐容容赶紧熄灭火把。 不管是何人,想必此刻都在找寻她的行踪,此地不宜久留。 更何况,马尸在此,时间久了必会引来久寻不到食物的饿狼或是猛兽。 于是,她趁着月光,摸索着向山下走去。 烈山 上许久不见人来,枯叶满地,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林间走着,十分艰难。 直到额头细细的渗出了一层汗,她才停下脚步略作休息。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出很远,但回过头看时,才发现方才所处的地方,亦依稀可见。 徐容容:“……” 看来想要很快下山,并不容易。 深夜降至,眼看着就要冷下来了,山上的冬夜是能冻死人的。 她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裹紧斗篷,扒拉着地上的枯枝和树叶,想要为自己临时搭建一个藏身之所。 可刚扒拉完眼前的枝叶,她就愣住了。 没有了枯枝残叶的遮挡,她清楚的看见了地面上露出的一簇簇如绒毛般的红色…… 她心中狂喜。 但亦有些难以置信! 她俯下身去,将眼前的这一片红与记忆中的书上记载不断对比。 终于,她兴奋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遇红,我终于还是找到你了! 这一刻,什么寒冷!什么猛兽!什么饿狼! 都被她忘在了脑后。 她匍匐在地上,用指甲一点点将地上绒绒的草皮撬了起来,然后……撕下一整块,小心翼翼的装进药囊。 接着,继续…… …… 当穆戎沿着马匹狂奔的痕迹 ,一路狂奔而来时。 看见的就是徐容容这副忘我的样子。 她腰间的药囊早已塞满,鼓鼓的再也装不下一点东西。 于是她脱下了斗篷,铺在地上,翻开新的枯枝残页,抠着下面的遇红草。 穆戎见到这一幕,失控的心又落回了胸腔,他又急又气:“你就不能乖乖的在屋子里呆着吗?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把我吓死了!” 徐容容没有理他,继续着有些机械的动作。 “容容……”穆戎又喊了两声。 终于,他觉察到了不对劲,一把将徐容容拉起。 少女的脸此时已经冻得通红,身体也变得有些,而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她的目光…… 满是茫然和涣散。 “容容!你怎么了!”穆戎拼命的喊她,但少女恍若未闻。 原本落回胸腔的心又重新提起,他将徐容容紧紧的搂在怀中:“我不说你了,容容别吓我。” 若在平时,她早就开始反抗了。 但如今,却乖巧的不像话。 穆戎的心一瞬间又跌落谷底。 他看着少女的茫然的面容,忙将身上的大氅脱下,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接着,抱起她向山下拔足狂奔。 少女莹白的脸埋在大氅中,眼神依旧空洞。 第192章 你若有事,我便烧尽天下草药 下山的路,穆戎几乎是在飞驰。 怀中的少女身体越来越冷,他仿佛在抱着一座冰山。 而他的心,亦与这冰山一般。 上山寻徐容容的人马共分为两队。 穆戎自己就是其中一队,他速度极快,一路追踪徐容容坐骑的足迹而来。 另外一队由穆陆带着,都是庄户上的年轻人和经验丰富的猎手。 穆戎下山的路上,穆陆迎面而来。 “爷!找到大小姐了?”穆陆先是一喜,但看见穆戎怀中一动不动的徐容容,心便沉了下来,“大小姐她……” 穆戎顾不上多说:“那匹马的尸体还在山上!” “是!”穆陆明白自家侯爷的意思,“属下这就去把它拖下来。” 穆戎赶到山脚时,整个人亦有些虚脱了。 行军打仗,日行百里都是常事,但都不及这一夜往返所耗费的心力。 等在山下的人围上来时,看见的就是威远侯惨白的脸色,以及那上面被枝叶抽打出来的道道血痕。 徐容容被他紧紧的抱在怀中,面色异样的惨白,她双眸圆睁,一动也不动…… 他二人这般模样,吓坏了周边一众人等。 “爷,您没事吧?”这是穆艾。 “小姐,小姐您怎么样 ?”这是文摇紧张的声音。 穆戎顾不上回答,抱着徐容容翻身跃上停在一旁的马车,声音嘶哑:“回去。” 穆艾见状,不再多言。 他疾步跳上马车,而文摇紧随其后。 马车向着府宅飞奔而去。 庄子上的路满是颠簸,穆戎将徐容容紧紧的搂在怀中,少女好似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木木然的任他搂着。 “容容……容容……”穆戎压抑着嘶吼,音调中满是痛苦。 …… 回到庄宅中,穆戎抱着徐容容一路飞奔进东跨院。 然后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内室的床上。 徐容容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扣着腰间鼓鼓的药囊。 洛书见自家小姐的样子,魂都飞了:“小姐怎么会这样?” 穆戎喉咙嘶哑:“不知。” 徐容容的身子冰冷,脸色亦冻得发紫。 文摇在她身旁放了几个汤婆子,但收效甚微。 “去请郎中。”穆戎吩咐。 庄子上只有一个郎中,先前做过几年村医,平生从未见过贵人,看过的病例也不过是伤风感冒,跌打损伤。 如今乍然看见徐容容的脸色,唬得半条命都没了。 这……看上去似乎活不成了! 他颤巍巍的将手搭在徐容容的腕间, 半天诊不出什么所以然。 知道自己无用,他站在穆戎面前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侯爷一个不满就要了他的小命。 但此时的穆戎根本没有旁的心思,他看着徐容容双眸一直圆睁,眼角胀的通红。 于是问:“可有法子让她歇一会?” 郎中忙道:“有!有!有!草民这就去开一副安神药,让大小姐先闭上眼睛睡一会。” 否则一直这样,人没事,眼睛也受不了。 再说……安神药也吃不死人。 见穆戎点了点头,他仿佛得了赦令一般,头也不回的下去开药。 安神药煎煮起来很快,不消半个时辰,文摇便将药汤端了过来。 穆戎将徐容容抱在怀中,不愿假手他人,一点点将药喂进她的口中。 许是温热入腹让她舒服了一些,又或许是这药效真的起了作用。 徐容容一直睁着的眼睛,缓缓闭上。 她歪着头,依偎在穆戎的怀中,乖巧的睡去。 只是……身子依然奇冷无比。 穆戎试着用内力为她驱散寒意,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杯热水注入了冰河,消散的无影无踪。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戎的脸色亦越来越难看。 文摇和洛书站在一旁,面面 相觑,两人的眼中皆是满满的忧心。 “爷!不可再动用内力了!”穆艾进屋时见到如此情景,大惊失色。 穆戎抬起疲惫的眼角:“可是穆陆他们有消息了?” “正是!穆陆将大小姐的坐骑带了回来……那匹马似乎中了毒。” 穆陆他们赶得及时,那匹马刚刚被恶狼发现,并未啃食多少,而那匹马的伤口处渗出的皆是紫黑色的血液,一看就是中了毒。” “如何中毒?中了何毒?去”穆戎的目光始终未离徐容容左右,他哑着嗓子,“去查!” “是!” “等等!”穆戎喊住了他,“让穆陆连夜回京,在天亮前将王府医带来。” 信鸽在深夜无法行动,因此只能靠人。 “是!” “让我哥哥也一起去吧!”洛书忙道,“舒郎中也在京中,哥哥可以请他过来为大小姐诊病。” 舒庆?穆戎想起了这个人,于是点了点头:“有劳!” 穆艾忙下去传话,文摇紧跟在他的身后。 不多时,穆戎便折返回来。 穆戎正在咳嗽,见他回来便问道:“可查出来究竟如何?” “是文摇姑娘有所发现,她在那匹马的身上,发现了被射入的毒针。”穆艾回 答道。 穆戎闻言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他:“所以,有人在你的眼皮底下得手?” 穆艾忙撩起衣袍跪下:“属下护卫不利,请侯爷责罚。” “本侯就是杀了你……”他说完,又咳了两声,“又能如何?” “滚!” “是!”穆艾起身时,不小心碰到桌角一物。 那是从徐容容身上解下来的药囊,穆戎捡起来后,往敞开的袋口中看去,惊疑道:“这?” “你认得?” “是……前些日子,您上烈山猎鹿时,大小姐曾带属下在山脚寻草药。她跟属下描述过遇红草的样子,与药囊中这些,十分相似。” “遇红……” 穆戎喃喃地念叨着这两个字。 她也对他说过,而他亦知这草药的功效。 他将徐容容缓缓抱起,紧紧纳入怀中:“你这丫头……傻不傻……” 原来,她将斗篷解下,是为了更装更多的遇红草。 想起她曾满眼晶亮的说,要为大周军队配置绝佳的疗伤圣药,让兵士不再受伤痛折磨…… “你为了它,要夺走我半条命呵……” 穆戎说完,在徐容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但你可知?若你今日有事,我便烧尽天下草药!” 第193章 身中怪毒 尽管回到庄宅时,黑夜早已过半。 但即便如此,黎明前的时光,对穆戎来说,依然十分漫长。 徐容容睡得异常乖巧,保持着刚入睡时的姿势,一动未动。 穆戎不是第一次见到她生病的样子,但不管哪次,都不如现在这样,令他恐慌。 看着她青紫的面色,还有那异于常人的体温,穆戎的脸上同样蒙上了一层青灰之色。 他紧握着徐容容的手,感受着她失衡的体温,不管他如何努力,掌心中的手依旧冰冷如常。 他的唇紧紧抿着,脸上和手上皆是尚未干涸的血痕,在这昏暗的光线下看着触目惊心。 洛书有些看不下去了,劝道:“小姐这里有奴婢和文摇守着,侯爷还是先处理下伤势吧。” “不必。”他头也没抬,目光沉沉的看着床上的少女,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动向。 终于,门外传来了一丝异响。 穆戎蒙上一层灰暗的眼睛瞬时亮了过来,下一刻便已经出现在了房外。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会给人带来绝望的孤独感。 今日,尤甚。 一个身影重重的落进院中,是穆陆,他的身上还驮着一个人。 “爷,属下将王府医带来了。” 从京城到宅子里,一路的颠簸,将王府医震 得七荤八素,若不是穆陆扛得稳当,只怕他早已瘫软。 他抬起头,见穆戎面色难堪的站在面前,当下便立刻从穆陆的背上下来,袖口胡乱擦了擦脸:“下官……” “免礼,快进去看看她。”穆戎打断了他。 “是!”王府医不敢耽搁。 徐容容的房间里,三个碳盆正泛着通红的火焰,但即便如此,依然抵挡不住屋中的隐隐透出的寒意。 “这……”王府医心道不好,连忙坐在徐容容床前同心探脉。 可是,徐容容的脉象之复杂,是王府医平生罕见,他的手指搭在徐容容的腕上,几乎要冻木了。 越到后面,对脉象的探知越来越弱。 他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医术高明,虽然没有入太医院就职,但京城贵人都知晓他的名声。 他为京中贵人探脉无数,唯独徐容容让他感觉不同。 初见时,她的营养不良,以及在府中的遭遇,让他心有戚戚焉。 后来,她借徐柳氏下毒一事,彻底除去了她在徐府中最大的威胁,这样“大逆不道”的胆量令他感叹。 她在江南为昱州百姓所作之事,他亦有所耳闻。 就是这样的少女,如今竟成这副模样…… 而他,竟然束手无策! “请恕下官无 能!”王府医一脸的愧色。 穆戎闻言,喷出一口鲜血。 “侯爷!” “爷!” 众人惊呼,王府医忙要为他看诊。 穆戎抬起手阻止了他:“无妨。” 这一夜,穆戎的精力损伤太多,方才为了给徐容容虚寒,内力也消耗大半,因此,乍然听见徐容容无医的消息,便一时抵挡不住,才会这样。 穆艾是最懂自家侯爷情况的,他忙劝慰道: “爷别太着急!洛尘正带着舒郎中在回来的路上,他的医术高明,想来定有法子。” 穆陆亦是连连点头:“他的脚程比属下稍慢,但应该也快到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舒庆在洛尘的陪同下,疾步进了院子。 两人亦是与王府医一样的狼狈。 “县主怎么样了?”舒庆开口的时候,声音满是沙哑。 方才来的路上,洛尘已经将徐容容的症状描述了大半,这种情况舒庆也是闻所未闻,于是追问穆戎:“如今还是体若寒冰?” 穆戎点了点头。 舒庆便不敢耽搁,立即上前。 看到徐容容的脸色,他便知道为何房间中会有如此凝重的气氛。 他深吸一口气,稍稍稳住心神,接着将冰凉的手指,搭在徐容容同样冰凉的腕脉上。 渐渐的……在他疲 惫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先前洛尘描述的时候,他只觉得是这些人太过关心徐容容,因此大惊小怪。 毕竟,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病症? 但如今,他才知道洛尘所言非虚…… 他从未遇见这样古怪的脉象,若说身染重症,但她脉象极其有力,比之年轻男子不遑多让;但若说她完好无事,又怎么会是这副寒彻入骨的样子? 他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好像沉入了这脉象之中。 王府医亦围了过来,方才给县主诊脉时,越到后面,越是因寒冷感受不到脉象。但眼前的这位医者,竟能坚持这么久? 又过了许久,舒庆才缓缓睁开眼。 “如何?”穆戎看着他,眸中闪烁着希冀。 面前的人,是后来被誉为京城五绝之医绝的舒庆。 若连他都无法的话……他不敢再想。 舒庆缓缓道:“县主是身染怪毒。” “染毒?”穆戎的眉头深锁,“可知是何毒?” 舒庆摇了摇头:“正因为在下生平从未见过这种毒,因此才称其为怪毒。” “此毒对容容会有何损伤?”穆戎问道。 “虽然不至于让人立时毙命,但……只怕按此发展下去,县主的身体熬不过十天。” “十天?”穆戎瞳仁一缩 ,“可有法解?” 舒庆思忖许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若要解毒,需得探知县主身中何毒才行。” “容容的坐骑亦中毒而亡,是否可有由此探知一二?” 舒庆眼睛一亮:“坐骑在何处?” 穆艾忙上前:“就在后院,属下带您过去。” 此时,天边已蒙蒙亮,舒庆离开时王府医亦一同跟上。 于医者而言,越是医术高超之人,越是将学习和探究看作是一生所求。 去往后院的路上,王府医问道:“县主的脉象强劲有力,您是如何探知她是染毒所致?” 舒庆的性子一向孤傲,若在以往定然对陌生人的问话不屑一顾,但如今,他扭头见到王府医的模样,便知他亦是为了徐容容连夜赶来的,因此便多了一些耐心: “我刚才诊脉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县主的脉象在这一炷香之内又加强了一丝,若按照这样发展下去,不出十日,县主便会因脉力亢奋而猝死,寻常人出现这种情况,若这不是中毒所致,我想不出还能作何解释。” “原来如此,先生高明!”王府医后退半步,“在下姓王,是在工部尚书府中一名府医,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哦。”舒庆闻言,闷声回道,“我叫舒庆。” 第194章 我是不是不太好? 又是一天过去,徐容容的状态毫无半分起色。 穆戎一直守在她的床边,寸步不离。 粒米未进的他,脸色十分难看。 憔悴的面容之上泛起了密密的胡茬,头发也是少见的凌乱。 比起刚打完一场恶仗,不遑多让。 若是徐容容此时醒来,定会吓一大跳,她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他…… 为着方便照顾徐容容,穆戎在房间外侧设置了一张单人小榻,实在熬不住的时候过去稍稍休息片刻。 小榻与徐容容的床榻之间,由一张屏风隔着,平日里手下来回话,也是站在屏风之外。 如今,穆艾站在那里:“爷,给大小姐坐骑下毒的人,找到了。” “是谁?”穆戎嗓音嘶哑。 “是徐府的人,前些日子徐府二小姐发现许先生离府,便派了她身边的一个护卫跟了过来。” “徐尧尧的人?”穆戎问道。 “正是!” 穆戎冷笑道:“动动脑子吧!此人出手连你都没发觉,岂能是寻常之人?徐柳氏死了,徐朝前的瓷器铺子没了,徐府如今一穷二白,徐尧尧如何能供养起这样的高手?去查!看他真正的主子是谁。” “是!”穆艾汗颜。 “他不是用暗器给容容的坐骑喂毒吗?就那个暗器,将银针 一点点喂给他,直到他说实话为止。”穆戎的声音里,透着寒彻入骨的冷意。 穆艾想到那人的惨状,心神为之一颤。 他刚退下,穆陆便进来了,站在屏风后回话:“爷,京中来消息了。” “说。” “前几日东宫果然派了暗卫前去截杀楚河,但被紧随其后的宁国公护卫截获,楚护卫与春丫等人无碍,此时已在宁国公的安排下入京,淑妃昨夜派宫女潜出皇宫,去了宁国公府……” “说结论!”穆戎眉头深蹙,他抬起手,指尖用力的稔着眉心。 “……”穆陆忙道,“一切都在按照侯爷的计划进行。” 穆戎放下手:“嗯,既如此,就让穆易继续盯着。如今箭在弦上,宁国公和淑妃定然会有动作,他随机应变即可,不用事无巨细的汇报,只需记住一点:务必保证楚河他们的安全。” 让楚河入局是他扳倒太子的关键一步。 若没有楚河的护卫,春丫她们即便能逃得过路上的截杀,也难敌京中的种种陷阱。 前世的楚河是禁军统领,最是知道京城官兵的手段和破绽,因此他才会向徐容容提出借楚河一用。 但……若楚河真的因此而陷入危局,容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是!”穆陆 应道,接着犹豫片刻道,“还有一事,还需爷定夺。” “说。” “两日后便是正月十五,爷……是否要回京?” 按穆戎原先的计划,正月十六开朝后,宁国公便会趁热打铁当众揭穿皇庄的事情,他需要在那一日临朝看皇帝的态度。 但如今,他静静看着徐容容沉静的睡颜,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按原计划吧。” “是!”穆陆心中有数,“那大小姐如何安置?” 穆戎握紧了徐容容的手:“她与我,一同回侯府。” 虽然,他不知道她何时会醒,但他相信她是愿意看到被常靖残害的人们沉冤得雪的样子。 在皇子上时,她也曾多次询问,那些被卖去异地的人有没有下落。 在皇庄总管春旺被擒获后,耐不住穆艾的手段,也是为了活命,他交出了一本名单,那里记载了经他手被卖出去的人下落。 这些人大周分散在大周境内,寻找起来并不困难。 真正难的,是常靖手里的那份名单,那上面记载的人,都被卖去了番外。 若要寻找那些人的下落,首先要做的,便是让大周的人可以自由出入番邦,而正月十六复朝,三皇子建议重开边境贸易一事便会被皇帝采纳。届时,不管是商贸 相通,便是寻人的难题也将迎刃而解。 而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哪里还敢为常靖说话? 常靖这个江南道黜陟使必然倒台! 一切都会在十六日复朝之后,尘埃落定。 他希望,她能亲自见证那一刻。 而且,威远侯府应当比此处,更加适宜修养。 没多时,文摇捧了一碗药过来。 “这是舒庆研制的新方子?”穆戎问道。 “正是。” “给我吧。”穆戎伸手来接。 文摇有些迟疑:“这等小事,还是让奴婢来吧。” “给我。”穆戎坚持道。 文摇无法,只得将药碗递了过来。 浓浓的苦味扑面而来,这让穆戎回想起在昱州的时候。 他为了博得徐容容的同情,佯装大病一场,而舒庆则是开了满是黄连的药给他服用,那段时间简直苦的他肝肠寸断。 而如今,他多希望徐容容咽下这些药之后,吐着舌头跳起来:“我再也不装啦。” 但一口一口药喂了下去,除了有些褐色的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流下之外,再无半点异动。 穆戎小心的为徐容容拭去嘴角的残药后,看向文摇:“可有蜜饯?” 文摇摇了摇头:“从七夕之后,小姐吃药就再也不要蜜饯了,她说……生活比药 苦多了。” 穆戎回过头,喃喃低语:“对不起。” 前世她的苦难生活,皆因他而来。 而今生,他还没能偿还前世的欠债,她却沉睡不醒了。 …… 又过了半日,房中的烛火刚刚点燃。 噼啪一声,靠窗的烛台炸出了一个火星。 “冷……”徐容容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在房中响起。 穆戎原本伏在床畔小憩,被这突如其来又期待已久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猛然直起身来,心中狂喜:“容容,你醒了?!” 徐容容微微睁开眼睛。 眼前还是熟悉又古朴的装饰,她的嘴唇微微发抖,牙关打着冷颤:“我……这是怎么了?” 穆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右手拂上她冰冷的脸颊:“你昏睡了一天一夜。” “只是睡着了?”她疑惑道,“可是,我为什么会这么冷……” “你是染上伤感病倒了,舒庆和王府医正在为你诊治。”穆戎轻声安抚道。 可徐容容并不傻,若只是伤感,又何须王府医和舒庆一同从京中赶来? 更何况,这半年来她的身子已经调理的好了很多,便是染了伤寒也不至于昏睡了一天一夜。 再加上,身体上的异样如此明显…… “我……是不是不太好?”她看着穆戎。 第195章 我们成亲吧 尽管徐容容此时虚弱的厉害,但她的眼神却十分清明。 穆戎知道难以用生病这样的借口骗她,便点了点头: “舒庆说,你是中了怪毒。” 中毒?徐容容下意识的握紧拳头,却发现手中不知何时竟握着一只手。 掌心处传来阵阵微弱的暖意,她这才发现穆戎正一直抵着她的掌心,为她输送内力。 “别……你别白费力气了。”她朱唇轻启,缓缓说道。 她想要挣脱,但穆戎却固执的擒住了她的手。 “别乱动。” 徐容容垂下眼帘,因为体若寒冰的关系,她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无比,仅仅只是一些微小的动作,都让她眼角酸痛,仿佛冰刃划过。 “难道是寒毒?”徐容容对毒理知之甚少。 穆戎摇了摇头:“舒庆曾经解过寒毒,因此并不陌生,但你身中之毒是他平生未见,因此才说是怪毒。” 徐容容沉默了,她仔细回想自己昏厥前的记忆片段。 “马!我的那匹马,也是中毒了!会不会是……” 穆戎同样摇了摇头:“穆陆将马尸带了回来,舒庆和王府医一起查验后,它所中的是影响牲畜的寻常毒药,初时会让牲畜暴躁,之后便狂躁不已,最终直致力竭而 亡,但此毒对人并无太大危害。” “暗算你的人也找到了,是徐尧尧的护卫。” “徐尧尧的护卫?”徐容容微怔,她并没有听说过,徐尧尧身边有这样厉害的人。 “嗯,但他的背后应该另有其人,穆艾正在审他。” 徐容容还想说什么,但这片刻的耗神已经让她有些筋疲力尽。 穆戎忙道:“你且歇歇。” 他话音刚落,便见舒庆一头扎进房间里来。 “县主醒了?”舒庆边走边问,绕过屏风便看见徐容容睁开的双眸。 当下也顾不得别的,直接擒住徐容容的手腕,将手指搭上。 许久之后…… 穆戎问道:“如何?” 舒庆看了一眼身畔的男子,摇了摇头:“并无变化。” 也就是说,再过八日,徐容容便会因脉力膨胀而亡。 思及此,穆戎下意识的握紧了徐容容的手:“别怕,不会有事的。” 徐容容虽然不知舒庆先前的诊断,但如今身上的种种迹象亦让她感觉不妙,看着穆戎故作坚强的模样,她心知他只是安慰,但却没有戳破,笑道:“嗯,我不怕。” 她绽放笑颜的同时,嘴唇因为寒冷而不住的颤抖。 看上去异常的脆弱,别说穆戎,就连舒庆都 有些难以支撑,他忙岔开话题:“县主可还记得中毒之前,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徐容容摇了摇头:“当时发现坐骑发狂是被人用暗器所伤,我担心山上不安全,便……一心只想下山,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只是在下山路上,突然失去了知觉……” 穆戎闻言,皱起眉头:“可是我见到你时,你正在挖遇红草。” “遇红?”徐容容先是一惊,继而呛了一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你是说遇红草?可我……丝毫没有印象……” 房中三人皆惊。 穆戎首先反应过来,他低喝一声:“穆艾,将大小姐的药囊取来!” “是!” 不多时,穆艾便带着徐容容的药囊匆匆回来,这两日,因徐容容的事情,众人没有心思去管遇红草的事情,药囊一直放在堂屋无人碰过。 看着药囊里塞得满满的遇红草,徐容容不可思议的想要伸手去拿,但刚刚抬起,手便无力的垂下。 为了不让穆戎担心,她掩饰性的将手塞进被子中,然后问道:“这些……都是我从山上找到的?” 穆戎点了点头:“不仅如此,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身边还有大片的遇红草,药囊装满后,你甚至脱下了 斗篷,想用斗篷来装。”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徐容容低喃。 穆戎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联想到发现徐容容时的异常,他问道:“难道是这草药有毒?” “不可能。”舒庆否定道。 他从医这么多年,对遇红这种疗伤圣药有所耳闻,不管是书中记载还是医者传颂,都没有提到过此药含毒的情况,否则谁敢用它救死扶伤呢? 徐容容亦点了点头,她吃力的说:“我见书中所载,未曾提起过此药有毒。” 见她这般辛苦,穆戎忙坐到她的身旁:“你别想了,此事……有我们呢。” 徐容容看着他满脸胡茬的样子,微笑道:“我无碍的……倒是你,该去洗洗脸了。” 她的音调中带着一丝颤音,柔柔的,滑进了她的心里。 穆戎闻言微怔,继而笑道:“好,我听容容的。” 他离开了房间,舒庆和穆艾也不便多留,屋中只剩下了文摇。 她拧了一块热帕子,小心的敷在徐容容的脸上。 紧接着,肉眼可见的,那腾腾热气瞬间消失。 文摇咬紧了嘴唇。 徐容容见状,笑道:“放心,我没事的,舒庆的本事大着呢。” 文摇拼命的点头,仿佛在努力的让自 己相信。 “这些天……侯爷一直在这里吗?”徐容容问她。 “嗯,小姐昏迷的这段时间,侯爷一直寸步不离的,舒郎中研制的汤药也是他一口口喂您喝下去的。除了一直照顾您之外,他还一直用内力让您舒缓些……便是熬不住了,才会在旁边的榻上小憩片刻。” 想起自己方才看见的一脸胡茬的穆戎,徐容容的嘴角微微勾起。 “小姐……”文摇喊了她一声。 “嗯?”徐容容不解。 “您笑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自家小姐因侯爷而笑。 徐容容这才惊觉。 她看了一眼身旁最信任的这个丫头:“那又如何?我如今……命不久矣。” 她能感觉到寒冷正一寸寸的吞噬着她的精神。 这才刚刚清醒多久,她便感觉十分的疲惫和困顿。 “不会的!”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穆戎疾步走到床前,将徐容容抱在怀中:“容容,你会没事的。” 徐容容乖巧的躺在他的怀里,闷闷道:“嗯。” “容容,明日与我一道回京,好吗?” “嗯……” “容容,回京后我们便成亲,可以吗?” “嗯……” 穆戎有些难以置信的低下头,却发现怀中的少女,再一次沉沉睡去。 第196章 触怒了他 回京的马车上,徐容容一直昏昏欲睡。 穆戎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不让她感受到丝毫的颠簸。 可这样一来,穆戎便要在两个时辰的时间里,怀抱像着冰块一样的人儿…… 他的体温,流失的异常迅速。 下车时,穆戎的嘴已经泛着青紫,看上去好像中了与徐容容一样的毒。 因此,当穆艾打开车门时,整个人吓了一跳: “爷!您还好吗?” 穆戎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吃力的站起身,紧了紧怀中的人儿,抱着她走下马车。 每一步,都显得那样僵硬吃力。 马车没有回徐府和穆宅,而是直接停在侯府的门前。 这样的时候,穆戎不再准备徐徐图之,他要将她彻底放在身边。 得了消息的穆易,早早就将一切安置好。 穆戎很少回侯府的后院,往常在侯府的时,他多数时间都是呆在前院的书房,那里离演武场很近,方便他练武,也方便他与将士们推演兵法。 但徐容容是女眷,他自然不能将她安置在那里,于是便将她带到了星辉堂。 这是他在侯府后院的居所。 穆易在房中烧了整整一日的地笼,满屋子热气逼人,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可是当 穆戎怀抱着少女刚一进入,那迫人的热气仿佛像是被撕裂一般,暖意随着他的脚步,渐渐消融。 穆易见状,亦十分惊讶。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随着侯爷一同进来的穆艾。 后者叹息着摇了摇头。 徐容容刚被放在床上,温热的被褥让她瞬间醒来。 她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这里……是哪?” 穆戎为她盖上了被子,直言道:“这是我的房间。” 徐容容微怔,他的房间?难道……是星辉堂? 前世,她只能远远的看见侯府中那个紫木朱颜的匾额,而从来不被允许踏进。 她有些吃力的侧过头,看着周边陌生的一切。 这是她前世多向往的地方啊,可如今,那些心有戚戚焉的往事,仿佛也被渐渐冰冻住了,即便就在眼前,也唤不起她丝毫感受。 只一眼,穆戎便读懂了徐容容的心事。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地笼上取来两个热热汤婆子,套进皮袋子里,再放进徐容容裹着的锦被中。 “没用的。”徐容容摇了摇头,这两日不知道为她换了多少个汤婆子。不管烧的有多热,都是刚一挨近她,热量便瞬间消失。 “这是穆 易去宫中取来的紫貂皮,汤婆子用它裹着便散热极慢,并不会立刻被你的身体吸走热量。”穆戎解释。 徐容容吃力的抬起手,搭在汤婆子上面,果然感受到丝丝暖意。 “多谢。”说完,她看了眼穆戎,“你……去那边取会暖。” 他的脸色并不能比她好看多少。 穆戎为她掖了掖被角:“我有内力,一会便好。”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穆戎问道:“可是舒郎中过来了?” “正是。”穆易应声,接着便为舒庆推开房门。 整整两日,舒庆都在埋头研究解药,便是回京路上的这两个时辰也不敢耽搁。 如今见他过来,穆戎以为解毒一事有所进展,可没想到他一转身,便看见舒庆一脸菜色,嘴角还沾染着一丝猩红。 “你这是……” “试药罢了。”舒庆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接着将碗中的汤药递了过来。 穆戎刚想接过,便被徐容容喊住:“我自己可以。” 徐容容吃力的撑起身子,一口一口的将苦涩的汤药咽了下去,只是这些微小的动作,都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气力。 她重新躺下,舒庆的手便搭上了她的脉。 穆戎见状,站在一旁, 穆易站在他的身侧,压低了声音:“爷,穆艾来了,就在院子里。” 穆戎闻言,眉心一动。 看着舒庆思索沉吟的样子,便带着穆易悄然离开。 待他走后,徐容容笑道:“你偷吃了遇红草?可见,我这毒实在无解。” 先前,穆戎怀疑过她中毒一事与遇红有关,但不管是史料记载还是前人相传,都足以验证此药无毒。 可方才舒庆嘴角的那抹红,证明他为了试毒亲自尝了遇红草。 能让他将怀疑又重新转到无毒草药的身上,只能说明……他实在无法可想了。 舒庆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总要把所有的路都试一试。” 徐容容笑笑,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院子里,穆艾垂手而立:“爷,徐府那人招了。” “骨头倒是挺硬。”穆戎冷冷道。 居然能挨过两日! “事关他全家性命,若不是属下按侯爷的方法,用他带来的暗器将数千钢针打进他的身体,恐怕他还不会说实话。” “是谁?” “此人……是林大公子的暗卫。”穆艾嗫嚅道,“他的父母和妹妹,如今还在林家人的手中。” “林允策?很,好!” …… 正月十五,是徐容容 中毒后的第五日。 舒庆的头发狂掉,而威远侯府中的气氛亦十分压抑。 府中的下人们并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只见到平日温文尔雅的易长史竟无端端的发起火来,一个个便愈加小心翼翼。 侯爷身边的护卫大人们,围着星辉堂进进出出,一刻也不得空闲,这也让侯府下人们,下意识的远离星辉堂。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靠近那里! 但京城里,气氛却大不一样! 因元宵节的关系,又是各处开衙前的最后一日,因此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林府之中,已经多日闭门不出的大小姐林皎月,今日在早饭过后,便窝在自己的房中试妆更衣,不再出来。 女儿的异常,自然引起了做母亲的关注。 林夫人几次在她的院外徘徊,每次刚想迈脚,便又迟疑。 “夫人,可要进去看看?”林夫人的贴身侍婢搀着她,轻声问道。 隔着院子,看着女儿那紧闭的房门,以及房中时不时传出试妆时的笑声,林夫人踌躇道: “这一两个月来,难得……见她有今日这样的笑脸,我还是不进去扫她的兴了。” 她刚想转身,便看见远处走来一人。 林夫人眉眼一亮。 第197章 明年再带你玩 林夫人抬首间,便看见长子林允策正走过来。 “母亲怎么会在这?”林允策也没想到会在妹妹的院子外面见到母亲,他亦是一愣。 接着便连忙请安:“正要和妹妹一道,过去给母亲请安呢,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了。” 林夫人笑着扶起儿子:“策哥儿有心了。今日过节,不必拘礼,为娘也是散步,见皎皎这里欢声笑语的,便停下来看看。” 说话间,她看见儿子也是一身外出的打扮,便问道:“策哥儿这是准备出门吗?” 林允策应道:“正是!前些日子翰林院何学士给儿子下了帖子,邀我正月十五一同赏灯,此人是父亲叮嘱需要结交之人,儿子便不敢怠慢。” 林夫人听说这是丈夫林之痕的吩咐,眉头便微微蹙起:“策哥儿乃是武将,那何学士乃是文臣……你父亲这是何意?” 林允策笑道:“儿子也不清楚,但既然是父亲的吩咐,想来其中必有深意。” 林夫人看着儿子的笑颜,心中划过一丝隐痛。 她做了林之痕几十年的枕边人,他的心中所想,她最是清楚不过! 林家并非世家大族,林之痕虽为权倾天下的兵部尚书,但在世家勋贵面前依然没有 分量。 当一个人的仕途已经再无上升空间之后,他的所作所为都变成了为家族争取名望和荣耀罢了! 但,他争他的,又何苦带累他们的孩子呢! 先前,皎皎在他的怂恿之下,在威远侯与四皇子之间左右逢迎,最终落得被威远侯摒弃的下场。 眼下,是不是连儿子也要…… “策哥儿,你如今也大了,并非事事都要听你父亲的……” 林夫人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一个清丽的声音:“母亲!” 不知何时,林皎月已经从房中出来了,她依然是一袭夺目的红衣,光彩照人。唇红齿白,眉心还缀着一簇金色牡丹花钿。 她依偎在林允策的旁边,娇憨地看着林夫人:“母亲可不要趁父亲不在,偷偷说他的坏话哦。” 说完,她笑着挽起林允策的手臂:“哥哥可是说好的,今晚要带我去看花灯,可不许耍赖!” 林允策笑道:“自然不会忘。” 林夫人闻言一惊:“策哥儿是要带你妹妹一同去与何学士赏灯?” 林允策点头道:“皎皎自从江南回来后,一直窝在房中闭门不出,我怕她闷坏了才允她一起出去。” “不行!”林夫人断然阻止,“皎皎若是想出去赏 灯,晚饭后为娘带你出去便是,你哥哥那是去会友人,人群嘈杂的,若是被冲撞到可如何是好?” “孩子这么大了,你难道要将她一辈子拢在腋下不成?”旁边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 林夫人闻言抬头看去,就见到林之痕从树影下走了过来。 他的眉头深锁,目光如鹰隼一般,看得林夫人整个心发冷。 “还杵在这里碍眼吗?记得早去早回,莫叫你们母亲担心。”林之痕冷然道。 “是。”林允策说完,就拉着妹妹的手臂离开了。 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林夫人怔怔的望着林之痕。 两人之间仅隔着一个花坛,但却好似千山万水。 她喃喃道:“老爷,您已经贵为兵部尚书了,六部之中您的职位最高,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足以撑起林氏一族百年来的光辉,您又何必再将策哥儿和皎皎拖下水呢?” 林之痕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说:“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如今无战无事,策哥儿这样的武将几时才能升职?我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假,但有朝一日我不在这兵部尚书的位置上了呢?我林家的荣耀,岂不成昙花一现?” “可皎皎已 经被你毁了啊!”林夫人低吼道,“她本可以得到一个大周最尊贵的威远侯倾心相待!,却生生被你毁了啊!” 若不是林之痕的暗中怂恿,皎皎又怎么会舍弃威远侯,去招惹那劳什子四皇子?! “那是她蠢!”林之痕怒目而视。 林夫人不提还好,一想起林皎月被废了郡主之位,弄得声名狼藉,他便怒不可遏! 那四皇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那之后便对林皎月避而不见,好好的一盘棋竟然被她走入死局! 好在,看今日的动向,她自己还没有放弃。 这样也好,若她能将死棋盘活,那便不愧是他林之痕养出的女儿。 若再次失败…… 他就当白费了十几年的米粮罢! 思及此,他无视林夫人眸中的愤怒和惊讶,拂袖离去。 …… 夜幕降临的时候,京城中燃放起烟花。 炮竹声亦此起彼伏。 街上挂满了彩灯,人群熙熙攘攘,挤得转不开身。 在徐府时,因为所处的街巷偏远,即便是年三十那天亦少见这样的热闹。 而今,威远侯府所在的江汉大街,是京中最为繁华的地段,因此,便是身处深宅内院,依然能感受到周边的热闹。 但这样的缤纷热闹 亦有不妥之处…… 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两只小兔子被炮竹声吓到,不敢进食了,侯府下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便赶忙来请文摇和洛书帮忙。 两个丫头匆匆离开,星辉堂里便只剩下徐容容与穆戎二人。 穆戎喂徐容容吃了一颗元宵,又劝她饮了几口茉莉花茶解腻。 一个烟花在空中炸响,四散的烟火映在窗纸上,煞是好看。 徐容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容容想看烟花吗?”穆戎一眼便知她在想些什么。 徐容容摇了摇头。 穆戎笑着起身。 他从地龙上又取下两个紫貂皮汤婆子,塞在徐容容的怀中,轻声道:“抱紧了。” 接着,在徐容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将她连被子一同抱了起来,大步走出房间。 穆易见状,忙吩咐人取来软榻和火炉,摆在星辉堂的院子中。 就这样,穆戎抱着徐容容,坐在漫天烟火之下。 “这烟火中的硫磺味极重,恐怕对你病情不利,咱们今年就不在府中放烟花了,明年再带你玩,可好?”他埋头看她,目光温柔。 徐容容顿时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她微微僵硬的指尖,拢紧了怀中的汤婆子,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嗯。” 第198章 把他废了吧 漫天烟花之下,得到了怀中少女的轻声应答,对穆戎来说,他的心里酸涩难当。 他下意识的将怀中的徐容容搂得更紧。 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她一般。 而徐容容则静静躺在他的肩头,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看着绚烂的烟火。 穆戎裹紧了她身上的被子,火炉在徐容容的身侧噼啪作响。 “我感觉好多了。”徐容容笑道,“侯爷不必如此紧张。” 穆戎点了点头,错开她的目光,望向星辉堂之外。 他期待着下一刻,舒庆会带着喜悦从那扇门里跑进来,大声宣布,他已经找到了解毒的办法。 但…… 直到徐容容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舒庆依然没有现身。 时间,已经不足五日了。 夜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烟火的余辉还未彻底散去。 穆戎将徐容容重新抱回房中,将她轻轻安置在床榻之上。 少女的唇泛着乌紫,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中毒后的不适,此时正沉沉睡去。 明日,便是正月十六开朝之日了。 穆戎放下床帐,走出星辉堂。 穆艾与穆陆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宁国公那边,可定下了?”穆戎问道。 “回爷 的话,那边一切都已准备好,宁国公已经下定决心,将在明日朝堂之上揭露皇庄之事。” “宫里呢?”他接着问。 “淑妃亦准备好同时发难。”穆陆将宫中内线传来的消息,细细说与自家侯爷听。 穆戎点了点头:“准备一下,明日本侯也要上朝。” 等了这么久的结果,他总要亲自看一看才好。 “是。”穆陆应道。 “林允策那里有动静了?”穆戎转向了穆艾,自从知道用暗器伤害徐容容坐骑的人是林允策身边的暗卫之后,他便让穆艾盯着那边的动静。 “正是!今晚翰林院何学士设元宵宴,林大公子带林大……林皎月一同赴宴,属下看到四皇子也去了。”穆艾回禀。 穆戎闻言,挑了挑眉梢,冷哼一声:“武天琪还是喜欢礼贤下士这一套呵。” 前世,他就是用这一套,在士子之中博了一个好名声。 事关皇子,穆艾不敢随意应答,便噤声等自家侯爷问话。 “林皎月难得见武天琪一面,她难道没有什么动静?”穆戎接着问。 “侯爷所料不错,林皎月席间单独觐见了四皇子,并承诺帮他迎娶程家大小姐。” “哦?” 穆戎闻言,抬起眼,“是户部尚书程文知家?” “正是,程尚书的孙女程锦彤今年刚及笄,正在议亲。按理说……凭四皇子如今的实力,程尚书是绝对不会让孙女嫁给他的。” 一个空有名分,却无宠无钱无势的皇子罢了,莫说尚书大人,便是三品以上官员的眼里,都是不够看的。 “林皎月献给武天琪这么大一份礼,难道就没要求些什么?”穆戎冷笑道。 “属下并未听她提什么要求,只说心悦四皇子,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今晚的元宵宴热闹非凡,穆艾将自己吊在廊檐下,仔细听着壁角,没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穆戎坐在桌案后面,手指关节轻轻叩着桌面。 前世的武天琪亦是迎娶程锦彤为正妃,将户部这个钱袋子牢牢握在手中。 又在林皎月的帮助下,将势力渗入兵部,再利用自己为他平定四方叛乱。 自己曾一度以为武天琪是林皎月为了追求权力而塑造出来的,但其实,他才是那个最有野心,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的人吧。 只可惜,今生,怕是不能如他所愿了。 他抬眼瞥了眼窗外:“林家的人,回府了吗?” 穆艾 摇了摇头:“属下回来时,元宵宴还未散场,算算此时,他们应是在回府的路上。” “既然这么热闹,那被人冲撞也是意料之中的,他既然不珍惜与我一同学武的时光,那便……废了吧。” “是!”穆艾应道,旋即又问,“那林皎月……爷打算如何处置?” 毕竟,她才是害徐大小姐的罪魁祸首。 “她?自然是让她‘心想事成’。” …… 正月十五的热闹还未散尽。 江汉大街上的一处高门宅院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策哥儿!怎么会这样!” 林夫人伏倒在浑身是血的儿子身上,放声大哭。 府医连衣扣都未曾系好,便匆匆赶来,见到林大公子浑身是血的样子,吓了一跳。 门外,林之痕怒目圆睁,一巴掌将女儿扇到了地上。 “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皎月半跪在地上,发髻散落,满脸的狼狈。 她哀哀的哭泣:“女儿……女儿也不知道……马车走到半路,斜刺里冲出一辆车,将我们的车撞翻,女儿醒来时就见到哥哥……已经这样了。” “堂堂大周京城,怎么会突然有车出来冲撞!你有没有看清驾车之人!”林 之痕气得浑身发抖。 “未……未曾……”林皎月捂着印上五指印的面颊,哭的不能自已。 林之痕抬脚就要踹,却见门打开了,府医正从里面出来。 “如何了?”林之痕沉声问道。 府医忙道:“大公子他……并无性命之虞,只是失血过多。” “到底伤在何处?”林之痕看着府医的脸色,就知道他话未说完。 府医垂下头,嗫嚅道:“大公子……手脚筋脉俱断,虽然此伤不会危及性命,但恐怕今后亦无法骑马持剑了。” 林之痕震惊的看着府医,咬着牙:“你再说一遍!” 府医忙跪下道:“下官会尽力救治!” 这一刻,林之痕感觉自己脚下的土地正在裂开,深渊大口仿佛要将他彻底吞没。 林允策自小习武,于读书上并无天赋,因此他便安排他走武将之路,趁着自己还可以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对他多有扶持,可现在…… 手脚筋脉俱断! 林允策这一生,还有何前途可言? 他想要振兴林氏家族的雄心,还有何机会可言? “啪!”一声脆响,将他拉回到了现实。 面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楚,而眼前站着他的妻子。 第199章 宁国公首告常靖 林夫人双眼通红,方才打林之痕的那一巴掌并未消解她的心中恨意。 于是,又甩出一个巴掌,将林之痕的脸打得偏了过去。 “你还我哥儿!”林夫人用尽了平生的力气,目眦欲裂。 她指着林之痕,指尖颤抖: “策哥儿根本不想与那劳什子何公子结交!你偏偏为他接下那张帖子!若非你为了自己的算盘一意孤行,他便不会有今日这场意外!” “策哥儿废了,我看你拿什么去光耀林家的门楣!你这个爹……啐!”她一口啐到林之痕的脸上。 “够了!”林之痕何曾在别人面前如此丢脸过,如今当着府中的下人,被妻子又打又骂。 他瞪着林夫人:“满大街的马车无人冲撞,偏偏是策哥儿那辆被撞翻!人被压在马车底下别的地方完好无损,偏偏手脚筋脉全断!这哪里是意外,这分明是被人寻仇!” 说完,他看向林皎月,恨恨道:“说!你们兄妹近日可有惹上什么仇家!” 林皎月闻言浑身一抖,她的脑海中闪现出穆戎的那张脸。 自从哥哥告诉她,穆戎与徐容容在南郊是何等的亲密悠闲时,她对徐容容的恨意便愈加浓烈! 在江南, 徐容容毫发无损,而她自己却搭上了两个贴身侍婢。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越过越逍遥,能得穆戎如此青眼? 好在,恨她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徐府二小姐正让程锦彤帮忙寻觅合适的护卫,说是她长姐身边有高手,她看着眼馋也想有一个。 但那副嘴脸被程锦彤一眼就戳穿了。 “徐家姐妹不对付呢,这不,那个徐容容刚走,妹妹就迫不及待的安插自己人了。”这是程锦彤来寻自己解闷的时候,随口说的话。 但对她来说,这不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吗? 于是她磨了哥哥许久,才让他同意将身边的暗卫安插到徐府中去。 原本等到徐容容回府再动手,谁知道机会来的如此之快。 徐府的人去了南郊,她便让暗卫伺机而动! 果不其然,没两天就听见南郊传来消息,说威远侯的庄子上有人患了重病。 她知道自己大仇得报,于是便不再去管,而将心思都放在了武天琪的身上。 毕竟,即便被人查出来,徐容容是被暗卫所害,那也有她自己的亲妹妹挡在前面,谁能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可,若父亲的怀疑是真的…… 难道,那个人这么快就被 穆戎查到底细了吗? “怎么?还不说实话!”见她踟蹰,林之痕愈加笃定心中的猜测,“你们究竟惹了何人!” 林皎月浑身一抖。 她知道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实话。 哥哥是父亲和母亲的命根儿,若是让他们知道,他是受了自己的连累,只怕……林府再无她的容身之处了。 “父亲冤枉!女儿实在不知!自除夕以来,今日我们才第一次出府,哪里会惹上仇家?”她哭的梨花带雨。 她屈膝向前,抓住林夫人的裙摆:“母亲……母亲要相信女儿啊,女儿便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不敢给哥哥招惹麻烦的。” 林夫人任由她抓着,一动未动。 她的心,已经痛得麻木了。 女儿的异常,她不会感受不到。 只是如今……儿子已然被毁掉了,她还能再将女儿也舍弃吗? …… 林府闹了整整一晚,因此当正月十六开朝时,兵部尚书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林之痕告假了。 穆戎看在眼里,知道昨夜穆艾定是将事情办的不错。 大殿之前响鞭三下,皇帝入朝。 新年新气象,今日的皇帝意气奋发,他昂首坐在皇座之上,看着下首跃跃欲试的 三皇子,笑道:“拿来吧!” 武天骁连忙呈上建议边境重开的折子,并将一切管理事宜写的清清楚楚。 皇帝看完,赞许的点了点头: “本以为你在除夕家宴上是一时兴起,却没想到你竟已准备的如此周全,只是……关闭边境贸易乃是先帝一朝的事情,若要重开,还需从长计议!” 武天骁闻言,微微垂下头来。 皇帝见状笑道:“今儿是开朝第一天,怎得就如此垂头丧气,朕也没说不同意,不过是需要从长计议罢了,你也需要有些耐心。” 武天骁还未说话,一旁的宁国公便出列请奏:“陛下所言极是,毕竟时隔多年,的确需要多些时间……但贸易重开可以等待,但边境上的其他事情,怕是已经迫在眉睫,无法再等了!” 皇帝笑道:“怎么国公也对边境感兴趣了?” 宁国公神色郑重的递上了折子:“待陛下看完,便知微臣所言非虚。” 每年正月十六开朝,不管是大臣还是皇帝,都是满面喜色,毕竟是新年开朝,大家都想图个吉利,如宁国公这般的,倒是少见。 众人闹不清宁国公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皇帝也不知道。 他接过 折子,目光逐渐变得寒凉。 “爱卿所言可有证据?”一向和煦的帝王,声音变得深沉,其中隐藏的怒意整个朝堂皆能感知。 他的目光扫向一旁的太子。 太子心里一慌…… 莫不是,那件事露陷了吧? 前去截杀证人的暗卫无一回来,他已然觉得不妙,但却一直想不明白京中哪股势力在为自己作对。 这些日子,他派人盯着老三、老四和老六,他们均无异常。 而穆戎,这些天也一直呆在南郊的庄子上,并不见他往南边派人。 如今看来…… 此事竟是宁国公从中作祟? 可老二已经倒台,人也被父皇圈禁起来,难道宁国公竟是想为他翻盘不成? 但即便他真有此心,皇庄一事乃是常靖做下的,与自己无关!他又能如何? 若想以此撼动自己的东宫之位,只怕是想的太简单了吧。 思及此,太子心中稍安。 下一刻,宁国公走到殿中:“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江南道黜陟使常靖于献州城外私设皇庄,悖行人口贩卖之事,五年来数千人惨遭毒手,上千家庭支离破碎!更有大量百姓被卖到番邦之外,只有等边境重开,才能将人救回大周啊!” 第200章 爱意无限 没人会想到,在新年开朝的第一天,竟会见证到宁国公首告常靖一事。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更多人看向了太子。 谁不知道常靖是太子妃的伯父?又一向唯东宫马首是瞻,他敢贩卖大周的子民,如此大罪难说背后没有东宫授意。 太子便是再蠢,也知道众人的眼神含义,他忙上前回禀:“父皇,此事定然是有人陷害!” 宁国公冷笑道:“太子是说老臣在陷害吗?” 太子没有理他,而是看着上首:“父皇可还记得去岁水灾一事?当时亦是有人为陷害常靖,买通了他手下处置堤坝工事的官员,待水灾酿成大祸后,再行灭口之事!若不是父皇明鉴,只怕常靖早已人头落地。” 江南水灾一事,是二皇子陷害太子设下的局,此事为了不让百姓因党争对皇族失望,对外便瞒了下来,但皇帝是知道的。 太子见皇帝脸色凝重,便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于是接着说:“方才宁国公所奏皇庄之事蹊跷,难保不是另一次陷害!” 宁国公是二皇子的岳家! 皇帝直起身来,看了太子一眼:“朕会查实,若国公所言属实,朕亦不会放过常靖。” 他的语调平平,但太子知道, 这是父皇在警示自己。 若此事是真的,父皇……亦不会手软。 他还要再说,但见宁国公再上前一步:“陛下所言极是,此事牵连甚广,又关系重大,因此微臣已将人证物证带至殿外,陛下可亲自审问!” 太子额头青筋暴起。 他忙道:“国公爷这是要父皇为你升堂审案吗?” 宁国公回禀:“老臣不敢,只是这人证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便屡屡遭到京中的暗卫截杀,老臣生怕耽搁久了,他们在京中遭人毒手!” 皇帝皱起眉头:“京城之中,朕的身侧,即便真如爱卿所言,常靖也不敢来此处杀人灭口吧!” “陛下明鉴,暗杀他们的人,并非是常靖的人……” 宁国公话音刚落,太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猛然看向皇帝:“此事若查实,则影响甚广,常靖便是百死难辞其咎,事关重大,父皇还是即刻命人传常靖前来京中问话吧。” 他眼里的慌张,皇帝看得清清楚楚。 但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偶尔有些糊涂,但定然不会犯下如此大错。 只怕其中,另有蹊跷罢。 当着满朝文武,他亦想给太子留些退路,于是点了点头:“国公和太子所言,均有道理, 便将人证留在宫内,朕即刻命人将常靖招来,当朝对峙!国公看这样可好?” 宁国公见状,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眼看着揭穿此事最好的时机就要错过,穆戎手中一道疾风,正中宁国公的腿弯。 于是,这名老臣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堂跪下。 众人:“……” 皇帝:“……” 而宁国公本人也没想到。 他眼见着皇帝的脸上泛起的青黑之色,知道自己此举与逼宫无异…… 但,事已至此,他已经触怒了皇帝,若此时不说,只怕这半月来的心血都要白费了! 于是,他昂起头朗声说道:“陛下,前去截杀人证的人乃是东宫暗卫!他们是奉太子之命前去为常靖大人灭口!” 满朝哗然。 太子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因为他看见了皇帝的目光,格外冰冷。 …… 京城的官眷们,这一日都惶惶不安的。 原因无他,只是自家老爷从上朝之后,便一直未见回来。 早朝往往不过一个时辰,再加上来回的时间,两个时辰已经足够。 但这正月十六开朝第一天,竟是到了傍晚还未下朝。 官眷们顾不得严寒,纷纷齐聚宫门之外,生怕里面出了什么事。 唯独威远侯府,一切 如常。 徐容容窝在房间里,她今日的精神倒好了许多,偶尔昏睡,但片刻后也就醒来了。 文摇喂了她几口水:“小姐可想吃东西?” 徐容容摇了摇头:“他……还没回来吗?” “侯爷从卯初上朝之后,便一直没有回来。”文摇应道。 看着屋外逐渐昏沉的天色,徐容容笑道:“想来,皇庄之事已经成了,太子这次……也被拖下水去了。” 文摇有些奇怪:“小姐何以如此笃定?陛下一向不是最疼爱太子了?” “正是因为疼爱,若他想保下太子,便会早早散朝私下处置了。朝议时辰越长,太子便愈无翻盘的机会。” “原来如此……”文摇叹了口气,“太子也真是倒霉。” 太子风评一向平平,但也没有做下过什么灭绝人伦的大事。 此事也是借常靖一事才将他拖下水,想到他一个高高在上的东宫储君,将来与庶民一般,文摇一时觉得他有些可怜。 “哪里倒霉了。”徐容容勾起嘴角,“他若是一个平头百姓,无端端被人牵连的话,属实有些可怜……但他是谁?他是太子,将来的大周皇帝……常靖贩卖人口之事,他许是真的不知道,但皇庄每年的异常出息, 常靖每年进贡的银子,他难道不知道其中有猫腻?” “为了蝇头小利便如此糊涂,若是将来……他真的成了九五至尊,用不了多久,大周便会毁在他的糊涂上面,那……百姓该怎么办?” 徐容容说完,看着文摇:“徳不配位,害的是一国百姓。” 文摇忙应道:“奴婢知道了。” “容容的见识高远,果真不同于寻常的女子。”门外走进来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他周身带来的寒意,很快便与这屋中的寒气融为一体。 他说完,走到床边:“我一直担心你会觉得我手段毒辣,是心狠之人,没想到……你竟然如此通透。” 徐容容看着他:“有定论了?” 穆戎点了点头,坐在她的身侧,将她冰冷的手置于掌心:“陛下当朝下旨,将太子幽禁东宫,任何人不得探视,禁军已经出城,前往献州捉拿常靖去了。” 他说过,要让徐容容亲自见证这一刻。 “陛下竟真的舍得……”徐容容原本亦有些担心,但没想到他竟然当朝下旨……这可是圣旨啊。 穆戎笑道:“陛下的疼爱,也是有度的。” 说完,他深深的看了徐容容一眼,“但我对容容的疼爱……是无限的。” 第201章 他就不该相信穆戎 太子被幽闭东宫一事,虽然不如先前二皇子那样闹得人尽皆知,但此事毕竟是在朝堂之上发生的,因此官场上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东宫乃是储君,太子的命运又与国祚相连。 因此为官之人都紧闭着嘴巴,便是亲眷询问也不敢轻易透露。 而皇宫之中,更是人人自危。 没有人会知道,太子这次被牵连,将会给皇后,给后宫带来怎样的影响。 皇后已经在内书房外面跪了整整一日,她单薄瘦弱的身躯,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在内书房庞大的建筑面前,显得那样的渺小,但又是那样的倔强。 皇帝已经遣姚公公劝了她无数次,但她始终不愿起身。 她在固执的等待。 她带着期盼的目光,深深的望着内书房那扇雕梁画栋的朱红大门。 但,皇帝始终未从里面出来。 正月的天,滴水成冰。 冰冷僵硬的地面,耗尽了皇后所有的力气,夕阳西下的时候,她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幸而身旁宫女眼疾手快的扑上前,才没有让她滚落阶下。 尽管如此,内书房的正门始终未开。 而书房之中,姚公公觑着皇帝的脸色,嗫嚅道:“陛下……娘娘晕过去了。” 皇帝闻言笔尖一颤,一滴墨 落在纸上,弄花了他刚刚临摹的字帖。 过了许久,他沉声道:“传旨,让太医院院令去给皇后看看。还有,让擅长外伤的廖长史一并过去,别让皇后的膝盖落下病根。” “是。”姚公公应声。 他又等了片刻,不见皇帝有其他吩咐,于是微微抬头:“陛下不过去看看吗?” 此刻,相比太医院院令与长史……皇后最想看到的人,应该是陛下吧! 然而,皇帝摇了摇头:“朕就不去了,太子之事没有定论之前,朕还是先不见皇后了。” 他的儿子,参与到他的国民被贩卖一事中去,他能怎么办? 他先是君,后是父啊! 姚公公跟着皇帝几十年,又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得叹了口气,接着去太医院传旨了。 …… 威远侯府的星辉堂外,穆戎也得了消息。 皇后的举动,在他意料之中。 皇后只有武天骜一个儿子,娘家式微,她若想在宫中立足仅有皇帝的宠爱是远远不够的。 这些年来,她为太子殚精竭虑,亦为了给太子扫除障碍,向后宫的不少妇人下手。 如今,眼看着太子陷入危局地位不保,她自然要不顾一切为他脱罪。 一国之母长跪不起又如何?将自己的面子丢在脚下又 如何?只要能唤起皇帝的一丝怜悯,此局便可破! 谁知……竟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皇帝,终究是皇帝……”穆戎沉吟道。 “爷,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穆艾问道。 “一切等常靖回京再说,眼下先将楚河弄出来吧,容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楚河的安危。”穆戎叹了一口气。 想起徐容容这两日但凡清醒的时候,都少不了要问楚河的近况,他的心里说不出有几种滋味。 看着自家侯爷一脸不想,但又不尽力而为的样子,穆艾有些心疼,口中仍道:“是。” 穆戎回到房间时,徐容容已经醒来了,她吃力地抱着怀中的汤婆子,感受着丝丝暖意。 见他进来,她问道:“明日就是正月十八了?” 穆戎点了点头。 徐容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还有三天了呀……” 是的,离她毒发还有三天。 原本众人都想将此事瞒着她,但穆戎还是选择将实情告之。 他相信他的小姑娘定是不愿意被人蒙在鼓里的。 而他亦相信她不会有事。 上天让他重活一生,一定不是为了让他再一次看见自己的爱人就这样死去。 他的护卫之中,穆伍体质与常人不同,异常耐寒。 听说这种体质,乃是与自 小教他功夫的师傅有关,因此他从宁国公府诈死出来之后,便被穆戎遣去寻找师傅了。 三天……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一旁的火炉上煨着的银耳羹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穆戎拎起来盛了一碗,坐在徐容容的床边,喂着她吃了半碗。 “饱了。”徐容容如今胃口很小,她不想穆戎担心,便强撑着吃了几口。 穆戎用帕子为她擦净嘴角,笑道:“你啊,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只怕三天之后,要胖成一个小猪了。” 徐容容闻言想要反驳,但她的眼皮有些沉重。 只是鼻子里不服气的哼哼:“那样也好,总好过饿着肚子走……” 说完,她又睡了过去。 穆戎为她掖好被角,然后翻身来到床的里侧,挨着徐容容冰冷的身子躺下。 他将少女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她。 徐容容不是没有感觉,她吃力的睁开双眼:“别……你会病的。” 她知道自己现在体若寒冰,他靠的越近,对自身的损伤便越大。 穆戎笑笑:“放心,我不会生病的,我还要照顾你呢。倒是你,要快点好起来,侯府这一大家子,还需要你来操持呢……” 他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侯府的女主人。 而徐容容有口难 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浓浓的困意将她席卷,她乖乖窝在穆戎的怀中沉沉睡去。 穆戎看着窗外的夜色。 这一晚,她清醒的时间,还不到两刻钟。 穆戎看着她的睡颜,心痛得揪了起来。 他垂下头,亲吻着徐容容的额头,心中既期盼着明天的来临,同时又惧怕明日的降临。 …… 但明日,终究还是来了。 皇庄之事牵扯到数千百姓,更是关系到太子名声。 宁国公一系死咬着不放,即便不能让二皇子就此翻盘,他们也要撕下太子一块肉来! 而太子又是陛下最疼爱的孩子,想要将他拉下来,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因此,一切都需要等常靖从江南带来京中问话后,方能有定论。 禁军此去江南拿人,往返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内,为了确保楚河与春丫等人证的安全,皇帝便将他们留在了宫中。 这样一来,徐容容想要见上他们一面,便难上加难。 好在,威远侯府在宫中藏有暗线。 当那人将徐容容的现状如实告知时,脖子差一点被楚河当场拧断。 他不过才离开她一个月而已,穆戎竟将她照顾的如此之“好”! 果然,果然! 他就不该相信那个人! 第202章 又见登徒子 楚河恨不得一箭射死穆戎! 而眼下,他更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他与宫中暗线交换好衣服,趁着午间宫中各处用膳的时候,悄悄潜出皇帝用来安置他们的小院。 前世,楚河在宫中做了多年的禁军统领,宫中地形早已熟稔。 他知道御花园乃是必经之处,好在此时园中应该无人。 他低着头,疾步穿过,刚要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大剌剌的女子声音:“那个小太监,帮我抱一下这棵树!” 楚河:“……” 他回过身,就看着一个异族打扮的女子,正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那株盛开的梅树。 “我要把它挖起来,移栽到我的院子里去,你过来帮下忙!”女子吩咐完,搓了搓手,弯下腰就要开工。 楚河眉头微蹙,女子的声音,他好似在哪里听过。 见他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女子有些恼,她起身指着楚河:“喂,说你呢,没听见吗?” 话音刚落,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是你!欺侮林家大小姐的登徒子!你怎么穿着太监的衣服……” 说着,她眼睛一亮:“你竟然混进宫里来!你这个登徒子!” 她下意识的摸向腰间,但很快她就想 起这里是皇宫,她的兵刃不在身边。 她飞扑过来,一把揪住楚河的衣袖,接着就要放声大喊。 可还没等她发出声音,脑后一痛,接着便软软的倒在地上。 楚河这一掌,丝毫没有留情。 看着她身上那件与大周女子明显有异的衣裙,他终于想起,这个女子正是自己在江南追杀林皎月时,遇到的那个手持钢叉的异族女子。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她就是南疆少女——瓦伊。 果然,脑子还是不太好使! 可眼下,她晕倒在这里,若是等她醒来叫破自己的身份,自己悄然出宫的事情定然会败落。 届时,自己的身份无法解释,又如何能坐实太子与常靖的罪责? 思及此,楚河的手扼住少女的咽喉。 突来的窒息让少女扭动身子,无助的挣扎,她的双手紧紧扣着他的手臂,一丝泪无声无息的滑落…… 下一刻,楚河收起了力道,将少女扛在肩上,越宫而出。 作为曾经的禁军统领,楚河知道宫城何处防守最为薄弱,因此离宫对他并非难事。 而真正麻烦的,是肩上的这个异族少女。 但眼下,他也没有别的法子。 只好将她一起扛到威远 侯府。 甚至……带进了星辉堂。 他将少女丢到穆戎面前,只说了一声“帮我看好她”,便急不可待的来到徐容容床前。 徐容容正在喝药,猝不及防的见到楚河进来,她先是心头一喜,但下一刻便被汤药呛到。 她抚着胸口,每咳一声,都仿佛内脏被击碎一般。 小脸瞬间涨的通红。 楚河脸色大变,一时手足无措。 好在,下一瞬穆戎便冲进房间,他疾步走到徐容容身旁,掌心抚在她的身后,用内力缓缓为她平复。 见她终于缓过来,楚河心疼的揪到一起:“才一个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徐容容用帕子捂着嘴,示意他坐下,然后缓缓说道:“我无事,只是生了场病……体寒一些罢了。倒是你,伤还未好就来来回回的折腾,如今……怎样了?宫里可还习惯?” 不过是两句话,也让她喘上一阵。 楚河眸色晦暗:“入京前就已经好了。若知道你会如此……我该早些回来的。” 若他在这里,又怎么会由着穆戎将她带去劳什子南郊,猎什么野鹿! 更不会让那不中用的穆艾陪着她,让人在眼皮底下害得她惊马中毒! 他看 了穆戎一眼,然后对徐容容说:“今后,你的安危都由我来守护。” 徐容容有些虚力的扯了扯嘴角:“一切都是命数罢了……你来的正好,舒郎中这会儿正在府中,让他来为你看看伤。” 楚河想要拒绝,但是看见她坚持的目光,便不再多言。 由着舒庆过来为自己把脉问诊,验过身上的伤势。 知道楚河的旧伤已经康复到七八成,徐容容这才放下心来。 …… 因徐容容的中毒日深,屋中虽燃着炭火,但却毫无热气可言。 而院子里,则更不必说。 穆陆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正一脸无奈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楚河方才匆匆而来时,被他扛在肩上的女子还昏迷未醒。 他顾不得交代什么,直接将人丢下就进了星辉堂的内室。 如今,这女子已经醒来。 她一身异族服装,看上去娇俏灵动。 不同于大周女子的纤细柔弱,这姑娘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棘手的感觉。 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掌向穆陆劈来。 好在穆陆身手一般,但轻功不错,一个闪身便绕到她的身后。 只是……他一不知道她的身份,二不晓得她与楚河的关系,当 下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索性一抬手,封住了女子的穴道。 瓦伊:“……” 给大周运送贡品,乃是兄长瓦利的职责,但她耐不住性子,便瞒着父母央求兄长带她一同前来。 南疆虽是大周属国,但因实力雄厚,因此一路北上,所到之处不管是驿站官员还是商人百姓,都待他们有礼有节。 便是进了宫后,她虽然比不上北疆而来的灵溪郡主那般光彩照人,更是连家宴也没有被允许参加,但皇帝陛下待她也算十分仁厚。 单独召见了她与哥哥不说,还将她留下住在宫中,说是等开春回暖之后,再回南疆。 宫里的日子与南疆不同,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只是不能时时见到哥哥……否则,这样的日子可比南疆快活多了! 没想到她才刚住半个月,只因为想去御花园里拔一株梅花树,就被这登徒子给掳了出来! 她在父兄的呵护下长了十五年,何曾被人扛来拎去的! 方才的登徒子,还有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么冷的天,把她丢在院子里,竟然不知道给她铺个垫子! 哼,待她脱身了,定要用南疆的毒药,毒死他们! 第203章 他好像看见了希望 瓦伊怨念的眼神,盯得穆陆不寒而栗。 虽然他不知道此女是楚河的什么人,但见她刚一醒来便着急出手,以及此刻眼睛中仿佛要射出利剑的样子,不用深想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良好关系! 于是,他故意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吓唬她道:“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但从小就被父兄呵护惯了的瓦伊,哪里会怕? 她一张嘴,便将自己来大周之后学到的恶毒话尽数喊了出来:“登徒子!贱人!坏蛋!狗屁!你敢挖我眼睛,我便让人把你舌头割掉,耳朵也割掉!拿去给我们山上的灵蛇当菜吃!” 穆陆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再加上女子的口音奇怪,他猛然一怔:“你不是大周人?” “瞎子!”瓦伊又骂,“这很难分辨吗?” 她穿的衣服,从头到脚都与他们的不同,这是大周皇帝让人按照南疆衣饰为她订制的。 他是瞎了吗?这都看不出来。 见她凶巴巴的样子,穆陆反倒来了兴致,索性坐在她的面前:“呦!小丫头口齿伶俐的很呢,可你总要看看自己眼下的处境吧,再跟跟哥哥叫嚣,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 “你拍啊!你拍啊!你要是不 拍我,你就是……就是龟孙儿!”她拗出来的古怪口音,让穆陆笑出声来。 瓦伊见对方不怒反笑,便明白自己方才骂人的话毫无威慑力,于是又恼了几分:“你欺负我!你等着!我哥哥定然不会放过你!他会让你千刀万剐、满门抄斩、五马分尸、尸横遍野……” 见她乱说一气,穆陆愈加觉得意趣十足。 这些日子,因着徐容容病毒,侯府上下的气氛都压抑非常,突然来了个这样的小姑娘,穆陆被她骂起来倒半点没有生气,反而继续逗她:“哟,你哥哥是谁啊?竟然这么厉害呢?我真有些害怕了!” “怕了吧!我哥哥可是南疆天下第一的人!”瓦伊十分骄傲。 “原来你哥哥这么厉害呢,那你怎么还会落到我们手里了?”穆陆说得煞有介事。 瓦伊瞬间涨红了脸。 她……她好像给哥哥丢人了! “你和她说什么,她脑子不好,是个蠢的!”正在瓦伊暗自懊恼间,楚河从屋中走了出来,面色阴郁。 他在房中只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却眼看着徐容容昏睡过去两次,知道她中毒的情形后,他此时只想杀人泄愤,又哪里有耐心看着穆陆逗趣。 一见他出来,瓦 伊仿佛找到了出气口,方才的郁结一扫而尽,双眸圆睁:“登徒子的脑子才不好!就你那破破烂烂的脑壳,脑仁抠出来连我家阿佑的一成都不如!” “阿佑是谁?”穆陆好奇道。 “是我哥哥养的狗子!”瓦伊气鼓鼓的。 穆陆又差点没有憋住,但他看着楚河面色不虞,便生生忍住:“楚护卫,这是你哪里捡来的丫头?” “喜欢吗?送你了。”楚河头也不抬。 “不敢不敢。”穆陆连忙摆手,他可无福消受。 瓦伊见这登徒子竟要将自己随随便便送人,更加怒不可遏。 她还想再骂,但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一袭黑色劲装将眼前男子的身姿勾勒的越发挺拔,一双笔直有力大长腿站在台阶之上,即便是略带暗沉的面容依然遮不住他的俊美容貌,还有那脾靡天下的冷峻气质。 瓦伊一时便看呆了。 穆戎刚刚走出房间,就见到恍若呆头鹅一般的女子。 他知道此人是楚河带来的,方才她正昏迷着,他便没有注意,而眼下……她眼角眉梢的样子,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于是问道:“她是谁?” “她叫瓦伊,年前与她兄长一道护送贡品入京,我今日出宫时被她 撞见,便将她带来了。” 瓦伊?穆戎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你兄长可是南疆族长之子瓦利?” 见他开口询问,她便晕乎乎的点了点头:“是呀,你认识他吗?” 她可不曾听哥哥说起过,他认识这么俊美的男子呀! 穆戎看着瓦伊,仿佛透过她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前世,在大周内乱之际,南疆十族之中,有一族异军突起,在短短两年之内一统南疆。 之后的十余年时间里,南疆与大周分庭抗礼,他在战场上屡屡与那个名叫瓦利的族长交手,他出手狠辣,仿佛带着不世仇怨! 直到他将瓦利斩杀之后,才听人说起,瓦利之所以仇恨大周,是因为他的妹妹前来大周时,遭遇意外尸骨无存。 若前世的记忆不错的话,眼前的女子,应该就是瓦利的妹妹。 而眼下,她竟然被楚河带来了自己的府邸。 他没有回答瓦伊的问题,而是看向楚河:“你把她带来,打算怎么办?” 而楚河,头都没抬:“我没打算,你来处置吧。” 穆戎:“……” 楚河看了眼有些偏西的日头,丢下一句话便走: “在她康复之前,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的,还请给我安排个住处。” 穆戎:“……” “喂!登徒子!你不能就这么走!”瓦伊见楚河要走,还要把自己丢下任人处置,愈加怒不可遏,但她穴道被封,除了放狠话便什么都不能做,“坏人!登徒子!你敢将我丢下,小心我把你也用寒冰封穴!” 她除了眼睛和嘴巴,其余部位一动也不能动! 但话音刚落,眼前便多了一人。 楚河一把扼住她的咽喉,将她提了起来:“你说什么!什么寒冰!” 瓦伊没想到这登徒子手脚这么迅速,她的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穆戎尚且清醒,他一掌将楚河的手拍开:“你这样让她怎么说话!” 失去了外力的瓦伊瞬间跌倒在地,她好容易找回了呼吸,伏在地上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可她穴道被封,如今只能蜷缩在地上,看起来好不可怜。 穆戎眉头微皱道:“给她解开!” “是!”穆陆一掌拍开她的穴道。 重获自由的瓦伊,捂着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横飞。 穆陆看着有些不忍,但自家主子却全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 穆戎俯身看着瓦伊:“你方才说的寒冰封穴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 看见了希望。 第204章 男女授受不亲 南疆少女瓦伊,好容易才止住了剧咳。 她抬起头看着围在自己身畔的三个男子:“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被冰封的迹象,你们竟然不知?” 三人面面相觑,并未回应。 瓦伊有些惊讶,她自仔细靠近穆戎,脑袋差点贴近了他的怀里。 穆戎下意识的后退,瓦伊皱起眉:“躲什么?不是想知道寒冰封穴的真相?” 穆戎一把将楚河推了过来:“你看看他身上可有异常。” 楚河:“……” “好吧好吧……”瓦伊有些无奈,她贴近楚河,静静观察片刻道,“你的脉象竟然无事?!但你身上的气息,分明是寒冰封穴带来的。” 楚河闻言,一把拉起瓦伊,将她连拉带拖的扯进了内室。 穆戎主仆也跟在身后。 瓦伊刚要抱怨,但下一刻看清床上躺着的徐容容之后,所有的抱怨转化成了感叹: “原来,真有人中了寒冰之毒啊。” 她缓缓靠近床上的少女,每走近一步,便愈冷一分。 瓦伊站在离她床头两尺的地方,便再也不敢走了。 她缓缓转过身来。 在三人带着殷切的目光中,喃喃道:“这个姐姐,真好看啊!” 众人:“……” 楚河一向没什么耐心, 他两步上前一把擒住瓦伊的手腕:“你看看,这是不是你方才所说的寒冰封穴!” 瓦伊甩手,挣脱出来。 她瞪了楚河一眼:“我也只是听说,又没真的见过被寒冰封穴的人……” “你!”楚河气结。 失落,爬上了屋中每个人的心头。 感受到了屋中气氛的凝重,瓦伊撇撇嘴:“好啦,我听过爹爹所说的中毒症状,倒是与这个姐姐很像……体若寒冰,脉力强劲,不消几日就会因脉力爆体身亡。” “只是,很奇怪啊……”瓦伊小声嘀咕。 而她方才描述症状时,穆戎便已然急不可待,闻言忙问:“哪里奇怪?” 瓦伊皱着眉:“在我们南疆都很少会有人中这种毒,这位姐姐在万里之外的大周,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 穆戎闻言,知道瓦伊并非故弄玄虚,于是便将徐容容在南郊时如何被惊马带入烈山,又是如何在被发现时行为异常……一五一十如实告知。 瓦伊怔住了:“原来……真的与遇红有关!” “遇红?”穆戎猛然一震,“她此番中毒真的是因遇红而起?” 瓦伊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眼昏睡中的徐容容:“看她的样子,怕是活不过两天了 。” “遇红草不是疗伤奇药,无害人之毒的吗?”穆戎愕然。 先前,他亦是怀疑过徐容容的异常与遇红有关,毕竟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在挖掘遇红草。 但不管是书中记载,还是舒庆以身试药,都足以证明,此药无毒…… 可为何这小姑娘却? “那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瓦伊笑眯眯的,“遇红草的确是治疗外伤的奇药!但它出名之处并不在于药效,而是因为此药难得?” “愿闻其详!” “这种草药生长十分缓慢,为了保护自身,它们会成片生长,红彤彤的煞是好看,但这好看也就是它的毒性,为了不被人轻易挖走,它们身上会释放出寒冰封穴之毒,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会在不知不觉间中毒失智!” “中毒者恍若置身寒冰之中,无人发现的话很快便会冻死,即便能熬过十日,最终还是会因脉力凝聚而爆体身亡。尸体与血竭草融为一体,再无人发现,这样一来,它们也保全了自己。” “原来竟是这样!”他们先前以为此药有毒,但其实毒性却在它的生长过程之中。 楚河急切的将瓦伊一把拽过来:“可有办法解毒?!” 瓦伊撇了撇嘴: “你弄痛我了!” 楚河忙松开手: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见他此刻的态度与方才大相径庭,瓦伊眼睛一转,仿佛掌握了复仇技能:“你把我从宫里掳来,还打伤了我的后颈,现在还痛呢!” 楚河一怔,他看了眼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徐容容,握紧了手中的拳头,道:“对不起,瓦伊姑娘,是在下粗鲁了。” “不是在下,是登徒子!重新说。”瓦伊扬起了头。 楚河:“……” 他只得耐着性子:“对不起,瓦伊姑娘,是我这个登徒子粗鲁了。” “嗯……这还差不多。”瓦伊笑眯了眼。 “不知可否将解毒的法子告知?” 瓦伊背起手,在屋子里跺了两步:“这里好冷啊。” 穆戎看着她:“请瓦伊姑娘随我们去正院。” “大周的屋子都一个样子,单调死了,不想去。”瓦伊撇嘴。 穆戎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身旁的穆陆:“去把花园里的无忧阁收拾出来,摆上炭火,请瓦伊姑娘移步。” “午饭还没吃,就被登徒子从宫里带出来了,好饿啊!” “吩咐膳房,准备些姑娘家爱吃的点心。” “皇帝赐给我的葡萄我都没吃上呢……”瓦伊撅起嘴来。 “给瓦伊姑娘备上蜜瓜。”穆戎耐着性子解释,“我这里虽没有宫中进贡的葡萄,但北疆的蜜瓜亦是难得。” “谢谢你呀。”瓦伊笑眯眯的,真的是又俊脾气又好,哪里像那个登徒子,好好的一张脸摆出副死人模样! “请姑娘移步!”穆戎再次说。 瓦伊点了点头,可还没走两步,她就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众人:“……” 瓦伊撇嘴:“都怪你们!好端端的封了我的穴道,如今腿都麻了!” 穆戎见状,沉声道:“姑娘稍后,待我传步辇过来。” “我才不要!”瓦伊一扭身,指着楚河道:“我要他抱我过去!” 楚河:“……” 他冷冷的看着瓦伊:“姑娘难道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吗?” “哟,你把我带来的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呀?”瓦伊再次撅起嘴,“我不管!我就走不动了!” 眼看着楚河额角的青筋暴起,穆戎有心想要解围。 但下一刻,他就看见楚河上前,忍辱负重一般的将瓦伊抱起来,飞身离开星辉堂。 “楚护卫……要倒霉咯。”穆陆在一旁凉凉的说,“只怕要被这南疆女子给缠上了。” 穆戎沉声道:“跟上!” 第205章 放纵一下 无忧阁在建在威远侯府的水榭花园之中,引入的是江中的活水,因此冬日也不易结冰。 楚河抱着瓦伊疾步而行。 风从身畔呼呼穿过,瓦伊吐了吐舌头:“你们这府宅还挺大的,比我家里还要大些呢。” 楚河冷冷道:“风大,姑娘还是莫要说话,当心闪了舌头。” 瓦伊撇了撇嘴:“好,那我一会便什么都不说了。” 楚河:“……” 他真想将她直接丢进水榭之中! 瓦伊目光所及,是楚河略带一丝胡茬的下巴,眼看着他因为生气而有些颤抖,她的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活该!登徒子!谁让你欺负林家姐姐! …… 无忧阁中,好大的阵仗。 瓦伊被楚河“丢”在了软榻上,她脚边就是热腾腾的炭火。 另有一排小厮鱼贯而入,为她捧上精心准备的糕点和水果。 瓦伊有些被吓到,她并不习惯这样被人伺候,方才也不过是为了磋磨登徒子而已。 如今见到一排一排的人躬身上前伺候,她赶紧摆手:“好了,好了。你们下去吧,我这里用不了这么多人。” 见她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楚河心中冷笑。 穆戎亦带着人到了,听说徐容容 中毒是因为遇红草的缘故,舒庆亦一同赶来。 瓦伊眼有些惊讶:方才见到的漂亮姐姐是谁呀?竟有这么多人关心。 无忧阁是建在高阶之上的,穆戎并未贸贸然进入,而是在阶前停住脚,长揖到底:“在下感念姑娘恩德,还请姑娘将解毒之法告知在下。” 见到那个貌如谪仙的男子如此敬重自己,瓦伊有些无措,她忙道:“我也只是听爹爹说过,并未亲眼见过……再说,这解毒草药远在万里之外,不知道漂亮姐姐能不能等到。” 穆戎闻言,心头一沉。 但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姑娘但说无妨。” “遇红草与另外一味草药,是一体而生,但却又毫不兼容,若要解遇红草的寒冰封穴之毒,便需要找到另一味草药。” “何药?” “只在南疆生长的血竭草。” 众人先是一怔,继而面上纷纷露出欣喜之色。 “血竭与遇红一样,都是外敷疗伤之药,但血竭草煎服便可解寒冰封穴之毒。” 瓦伊说完,穆戎低喃道:“容容……竟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呵。” 他忙看向舒庆,而后者已经不在方才所站的位置了…… 舒庆已经赶着配药去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无忧阁中的炭火噼啪作响。 瓦伊瞥了眼身旁满脸忧色的楚河,叹了口气。 楚河:“……” 他皱眉道:“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瓦伊撇撇嘴:“他们都去漂亮姐姐那里了,你怎么不去?” “我并不懂医术,又何必过去添乱?反倒人多嘈杂会闹得她不能安心医治。” 瓦伊看了他一眼:“你待漂亮姐姐倒真有几分疼惜之意……可惜呀,她已经有更适合她的哥哥了,定然是看不上你的。” 楚河:“……” “不过,你还不是最可怜的!”瓦伊踮着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前差点被你欺负的林家姐姐,也曾经遇到过负心郎君呐。那人位高权重的,为了迎娶劳什子平安县主,就把林家姐姐啦,她才是真的可怜呢。” 楚河低下头,面露古怪的看着身边的少女。 “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瓦伊不满,她感觉登徒子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傻子一般。 楚河顿了一下:“你可知道方才你所救的漂亮姐姐,还有被你口口声声说的适合他的哥哥是谁?” 瓦伊回想着徐容容和穆戎的样子,问道:“他们是谁?” “正 是平安县主,以及抛弃了你林家姐姐的威远侯。” 瓦伊:“……” 坏了!她岂不是救了林家姐姐的仇人? 楚河看着她懊恼的样子,摇了摇头:“真是蠢的。” 说完,一跃而出。 …… 这一觉,徐容容睡得很沉很沉。 中毒以来的这些日子,她每隔三四个时辰便会清醒一次,接着再昏睡过去。 而这一晚,她一觉睡到了天明。 身上酸痛依旧,但却似乎并未加剧。 想要抬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包裹在一只大手之中。 她微微侧过身,便看见穆戎正和衣躺在她的身旁。 他疲惫的面庞处处透着倦意和忧愁,即便是在沉睡中眉头依然深锁。 她记忆中的穆戎,一向是严肃的,难见笑意的,但却也不曾一直这样愁容满面。 这……皆是因为她吧? 不知怎得,她已经被冻得麻木的心底,突然有了一丝柔软。 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 穆戎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徐容容柔光潋滟的双眸。 晨曦透过她身后的窗子照了进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融融暖意之中。 往常所见的徐容容,都一样的嘴唇乌紫,面色苍白。 而今日的她,面颊之 上恢复了一些血色,说不出的柔情似水。 穆戎痴痴的看着她,下一刻,唇便情不自禁的覆了上来。 徐容容先是一怔,她本能抬起手抵在他的胸口,但唇上传来的融融暖意,简直要将他融化。 想到自己还剩下不到两日的寿命,又想起他这些日子而来的种种。 仿佛十岁那年所见的红衣少年又回来了。 在她最渴望温暖的时候,给了她无尽的抚慰。 于是,她放弃了抵抗。 开始慢慢的迎合…… 怀中的少女身子依旧冰冷,但却难掩她周身释放的柔软。 穆戎心念微动,他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带着茫然的眸子,她的眼角泛着盈盈水光。 嘴唇微微嘟起。 这一切,让穆戎哪里还能忍得住,他再次俯下身去,将目光所及,掌心所触之处,尽皆吞入口中。 直到怀中少女,呜呜咽咽,喘不过气来。 穆戎这才放过她,他撑起身子:“容容,我好想你。” 真的,浑身的每一处,都在叫嚣。 看着他郑重的样子,徐容容定定的看了他许久,接着抬起有些僵硬的手臂,一把将他拉了下来。 重新吻住了他。 就这样…… 放纵吧…… 第206章 婚书 这一天,威远侯府的星辉堂内,护卫和婢女站在院子中面面相觑。 谁也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导致他们的侯爷一觉醒来便冲出房间,带着穆易不知去向。 但不管去哪,总归是好事。 毕竟自家侯爷出门时一向冷峻的脸上笑意十足。 穆艾与穆陆有心想要问询,但见守在屋门外的文摇和洛书也是一脸的懵圈,似乎并不能比他们多知道多少。 就在四人众人茫然四顾的时候,舒庆慢吞吞的走了进来。 这些日子,为了给徐容容解毒,舒庆又恢复了江南时那副邋遢忧郁的样子。 今日难得将头发束起包上了布巾,不仅将脸洗干净了,皱成一坨的胡子也被剃得干干净净,只是那深陷的眼窝,令人一望便知定是熬了许多个大夜。 “庆哥,大小姐这毒彻底解了?”穆陆见他进来,就凑上前问。 舒庆习惯性的想要摸摸胡子,但如今光洁的下巴无处发挥。 于是他手指一转,抠了抠下巴:“昨夜县主吃完第一副药后,脉象就有了些变化,想来那南疆女子所言不虚,午间再给县主吃上一副,应该会有明显好转。” 见他如此肯定,众人皆是一脸的喜色 。 看着紧闭的屋门,舒庆回想起穆戎出府前的叮嘱,摇了摇头,背着手慢慢又踱了出去。 舒庆刚走,楚河便匆匆而来。 他没有遇见舒庆,因此一进院子便看向文摇: “容……县主如何了?” 他的脸色比昨日还要难看,一脸的憔悴定是一夜无眠。 两世为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比瓦伊更混不吝的女子。 自从知道自己救下的是林家姐姐“仇人”之后,瓦伊整个人都不好了。 先是骂他登徒子虚伪无赖,后来又骂侯府的人装腔作势,骂穆戎长得好看心却是黑的…… 等到骂累了,就拿起无忧阁中的酒水把自己灌个半醉。 最后哭哭啼啼的喊着要去找哥哥。 他有心离去,却被她牢牢抱住腿脚,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抹了个遍。 若他真走了,只怕这脑子不好使的丫头要么醉死,要么冻死,要么掉进水榭中淹死…… 想到若非是她误打误撞,只怕徐容容要受尽折磨而死,他便耐着性子,由着她折腾到半夜。 好容易彻底摆脱了她,星辉堂这边,徐容容已经吃完药睡下。 因为惦记着这边,他整夜昏昏沉沉,黎明时分方才浅浅睡去。 文摇并不知昨 夜无忧阁中发生的事,见楚河一脸憔悴不堪的样子,怕他太过担心自家小姐,反倒伤了身子,于是忙将舒庆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以示安心。 楚河闻言点了点头。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问道:“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既然县主已经好转,为何还不见她起身?” 洛书忙说:“侯爷出府前吩咐,让我们不要进去打扰。” 穆戎? 楚河如今听见这两个字,便恨不得将他丢进遇红草堆中去! 他不客气的瞥了洛书一眼:“你是县主的侍女,还是他威远侯的侍女?” 洛书:“……” 一旁的穆陆闻言挑眉:“话可不能这么说,既然县主未醒,侯爷吩咐不让人去打扰,也是应当的。” 楚河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手下败将。 他懒得理这些姓穆的,只管看着文摇和洛书:“我要亲眼看到她,方能放心。” 说着,他抬脚便要进去。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吭声的穆艾,闪身挡在他身前:“侯爷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大小姐休息,请楚护卫稍后!” 楚河冷笑道:“就凭你也想拦我?” “楚护卫可以试试!” 楚河没有跟他废话,他早想动手了! 面对楚河的突 然出手,穆艾硬生生挨下一掌,之后才出招与他在院中缠斗起来。 穆艾不是楚河的对手,但楚河在此处伤了人,只怕侯爷也不会放过他,洛书有些着急,她拉着文摇:“快,劝劝他们。” 文摇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楚护卫手下有分寸。再说,你没看见他心里憋着火呢?总要将这气撒出来才好。” “呃……”洛书完全看不出来。 “小姐是在南郊惊马中毒的,当时艾副将正奉侯爷之命暗中保护,结果小姐还是遇险了。楚护卫昨日入府就带着怒气,想来艾副将也是心知肚明,才会借着这个机会挨上他一掌,好让他消气。”文摇解释道。 只是她口中说着无妨,目光却一直落在穆艾的身上,毕竟他嘴角的鲜血刺痛了她的眼。 突然,一道黑影凌空而至。 那人一出手,便一掌将楚河与穆艾分开。 “爷回来了!”穆陆欣喜。 穆戎接过楚河的掌风,拆招之际喝到:“穆艾退下!” 穆艾忙退至一旁,手捂着胸口,面色发白。 “你还好吗?”穆陆见状有些担心。 “嗯。”穆艾说不出话来,强撑着点了点头。 而这边,穆戎在几个回 合间,便扣住楚河的手腕:“怎么?你是想死在她面前吗?” 楚河冷笑道:“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穆戎略带深意的看着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你不知道?” 楚河微微一顿。 前世两人缠斗了一年多,最后楚河死在武天骐手上,而穆戎……却为了他复了仇。 高手过招,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楚河的微顿,让穆戎寻到机会,拍开对方闪身后退,最终停在了廊檐下。 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一阵轻咳。 穆戎听见动静,立刻转身进去。 文摇和洛书连忙跟上,而穆陆则赶紧扶着穆艾找舒庆去了。 院中留下楚河一人。 怔怔的看着那洞开的房门。 房间里依然透着寒意,但却并不像往日那样透着死寂。 徐容容微微睁开眼:“方才是怎么了?” 穆戎疾步走到床前:“吵到你了?” 说话间,他目光停留在她微微肿起的唇畔。 徐容容并未发觉异样,她摇了摇头:“没有,我好像听见有人在争吵。” 穆戎笑道:“你听错了。”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厚厚的,镶着金边的红纸。 “这是什么?”徐容容有些奇怪。 “是你我的婚书。” 第207章 我只是趁人之危 婚书? 徐容容万万没有想到,她清晨半睡半醒间的放纵之举,竟然换来了他的一纸婚书。 穆戎看着她讶异的样子,笑道:“这是我方才入宫找陛下讨来的,上面的墨迹还未干。” “方才?”徐容容又吃了一惊,“陛下如今怎么还会有心思……” 最疼爱的儿子卷入了贩卖人口的风波。 最敬重的皇后用情势逼他放过太子。 如此形势之下,他竟然还有时间和心思亲手为穆戎写下婚书? “我是他唯一的外甥,你我婚约又是他赐下的,此事自然是要找他。” 至于如何要来的…… 这种细节暂且不打算告诉她。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徐容容:“你只说,你可愿意?” 徐容容看着他:“可我……只剩一日了。” 昨日瓦伊来时她已经昏厥,睡前服用的汤药虽然换了方子,但日日更换药方她早已见惯不怪…… 因此,晨起时她虽然觉得自己身子好了一些,却只当是回光返照,并未往别的方向去想。 如今见穆戎手捧婚书的样子…… 他竟不介意大好年华间转眼变成鳏夫吗? 徐容容叹道:“我不想害你。” 穆戎压低了身子,倚在她的耳边呵气,声音只有他二人可以听见:“可你今早,差点把我吃干抹净了,难道……竟不给我一个名分吗?” 一句话,说得徐 容容面红耳赤。 哪里有吃干抹净这么夸张…… 再说,明明是他! 她的胸口直到此时还有些酥麻。 还未等她反驳出口,穆戎已然直起身来。 他正色道:“不管是一日,一年,还是一辈子,都希望容容能做我穆戎今生唯一的妻子,可以吗?” 他说得郑重,徐容容微微发愣。 目光所及皆是他的深情。 前世今生的羁绊,似乎从未远离她。 下意识的,她点了点头。 于是,在星辉堂内。 在两个丫头的见证之下。 她的指尖与他的交叠,在婚书上印下了红色的烙印。 这一刻,来的有些猝不及防,但又好似水到渠成。 这一刻,是他期盼了二十年的! 终于,实现了。 穆戎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将婚书小心翼翼贴身收好。 “县主可醒了?我来看看脉象。”门外传来舒庆的声音。 穆戎起身,将他让了进来。 舒庆进来看了眼徐容容的脸色,心下稍安,接着便坐在床前为她诊脉。 片刻后,点了点头。 穆戎笑着问道:“依县主如今的身体,若要行婚礼大典的话,何时可行?” “?……”徐容容有些疑惑。 下一刻,她听见舒庆说:“县主先前中毒太深,若要彻底康复,还要应对繁琐的婚礼……至少要等到四五月间。” 穆戎点了点头:“我这就 去请个好日子。” 说完,他丢下错愕的徐容容,长腿一迈走出门去。 徐容容尚未回过神来,她怔怔的看着舒庆:“什么康复?什么婚礼?” 舒庆亦是有些惊讶:“怎么县主不知道吗?你身上的毒已经有了解法,按照眼下的情形最迟两个月便能彻底解毒,再休息一两个月便可行婚礼大典。” “我的毒已经解了?”徐容容瞪大了双眼。 舒庆点点头:“正是……怎么难道侯爷没有告诉你?” “穆!戎!”房中传来徐容容中气不足,但却怒不可遏的声音。 楚河仍在院中尚未离开,听见声音便一把拦住穆戎:“你又做了什么?” 穆戎转过身,将婚书在他面前一寸寸展开:“本侯与她婚约已成。” 婚书供入祠堂,这一世,她都是他的妻子。 到了这一刻,楚河终于明白,为何穆戎先前不许任何人进屋了! 他怒目而视:“你这是骗婚!” 穆戎笑道:“不!我只是趁人之危。” …… 再见到徐容容的时候,她正在吃药。 见穆戎进来,她一甩手掷出垫在腰间的枕头。 只是……依旧绵软无力,枕头掉在床前。 徐容容:“……” “你这是骗婚!”她恼道。 穆戎将带着她身体寒意的枕头捡起来,重新垫在她的腰间。 毫不否认:“是。” 他站在她 的身前,摆出一副任卿打骂的姿态。 徐容容别过头,不去看他。 穆戎擒住她的手,手指依旧冰凉。 徐容容想要抽回,但她此时的力气哪里是穆戎的对手。 “别闹。”穆戎看着她,“冷的。” 说完,他将掌心贴上她的。 瞬间,一股暖意缓缓而入,令她四肢百骸都舒爽了起来。 穆戎见状,亦带着几分喜悦。 终于,他的内力不再像先前那般石沉大海,让他无措了。 看着她浅浅泛红的面颊,过了许久,穆戎才收回力道。 “真好。”他低喃。 徐容容闻言:“嗯?” “做你的夫君,真好。”他笑道。 徐容容:“……” “不算的!”她瞪他。 “婚书已经摆在祠堂里了,算的。”他的眼角眉梢尽是满足的笑意。 正说着,文摇捧了热水进来。 穆戎轻车熟路的从她手中接过,拧了热帕子为徐容容擦脸。 被他这样伺候,徐容容有些别扭。 “我自己来。” 穆戎知她别扭,便不再坚持。 舒庆也叮嘱过,因先前寒冰封穴时间太久,她的手脚都不灵活,还需要多多锻炼。 看着她有些笨拙的敷面,为了不让她太过尴尬,穆戎好似不经意的提起: “穆艾受了伤需要敷药,但穆陆那人笨手笨脚的,府中又没有侍女,可否让文摇去帮忙?” 果然,徐 容容正在为自己的手脚不灵而难堪,闻言便转移了注意力:“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受伤?严重吗?” “一些内伤罢了,只是需要敷药。” 文摇在一旁听见,心里亦有些担忧。 上午他挨下那一掌的样子,恐怕不是简单的内伤。 看了眼文摇局促不安的样子,徐容容心下了然:小姑娘自己也担心着呢。 于是她点了点头:“若你无事,便去看看吧。” “是。” …… 穆艾住的地方离星辉堂较远,但前些日子因传话缘故,文摇来过两次,因而也算轻车熟路。 他的房门紧闭,房中点着一盏油灯,隐隐听见有人在说话。 “他打你的时候,你怎么也不知道躲?我可不信你躲不开!”这是穆陆的声音。 “确是我没有护卫好大小姐,楚护卫动手也是应该的。”穆艾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想来应是受伤的缘故。 “你这人,简直死心眼!” “别说了,你快去星辉堂吧,爷现在身边没人伺候。” “那你这伤怎么办?”穆陆有些迟疑。 “我自己可以。” “好吧……”接着,有人起身。 门“吱呀”一声打开。 “文摇姑娘?”穆陆看见站在门口的少女,一时有些惊讶。 文摇亦来不及躲闪。 于是,穆艾那光裸的胸膛,在灯光的映衬下,由着她一览无余。 第208章 他总说错话 穆艾万万没想到,与文摇的相见,竟是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 这两日宫中和京中的事情都不少,而侯爷一心扑在徐大小姐的身上,无暇他顾,因此身边更离不了人。 于是他便想快些让穆陆快些过去侍候,别在此处浪费时间。 可只顾着将人撵走,却不想起身时的衣襟并未系好。 门一打开,夜风一吹,中衣顺着肩颈滑落。 不仅将整个胸膛袒露了出来,就连后背也露出大半。 如此乍一见到文摇,他自己先慌了神。 顾不得多说,连忙转过身想要穿好中衣,却不想整件衣服挂在臂弯上,稍一抬手便扯动了伤口。 他闷哼一声,忙转过头,示意穆陆回来帮忙。 此时的穆陆,一脚踏出门槛。 他瞅了瞅房间内衣衫不整又面露尴尬的穆艾,再看了看站在门外一脸局促的文摇。 突然嘿嘿一笑: “哎呀!文摇姑娘来的正巧,侯爷那里事情太多离不开人,我这便过去伺候,艾哥这里就辛苦你帮忙照顾了。” 说完,一溜烟儿的跑了。 临走时,他不忘对穆艾挤眉弄眼:艾哥,小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穆艾:“……” 这个混蛋! 房间内穆艾吃力的想要拉起衣襟,可伤痛还是让他“嘶”的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还有些尴尬的文摇闻声立刻走了进来:“艾副将还好吗?知道您受伤了,小姐便让奴婢过来侍候您。” 她的声音柔柔的,一如她本人的温婉。 只是她对他恭敬自谦的态度……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一些小伤罢了。” 见他说话时,还忍着痛。 文摇也不再多话,直接上前查看伤处。 接着,她的眉心微蹙:楚河那掌丝毫没有留情,穆艾胸前乌紫一片,隐隐的泛出不少血丝。 在烛火的映衬下,紫黑一色,令人触目惊心。 “舒郎中可留了药?”方才来前她打听过,舒庆已经为穆艾看过了伤势。 穆艾点了点头,目光移向桌旁的紫色药瓶。 文摇拿起后,打开瓶口,黑糊糊的一股浓郁的药味。 她看着穆艾:“艾副将请坐,奴婢这就给您上药。” 穆艾比她高出一头还要多,他又伤在肩颈处,若不坐下她没法上药。 看着她目光盈盈,带着恳切,穆艾有些不习惯,他微微摇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说完,他从文摇的手中接过了药瓶,然后侧过身去 ,用手指挑出一点抹在伤处。 看着他吃力的样子,文摇微微低下头,糯糯道:“奴婢……不会弄痛您的。” 穆艾闻言一怔,他回过身,将少女的神色尽收眼底。 看着她低垂的眼帘,他心知她误会了。 敏感的小丫头,是觉得他在嫌弃她吗? 怎么会……他只是不想这带着腥臭味的药膏熏到了她而已。 于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别多想,我并非嫌你粗手笨脚。只是我们行伍之人受伤乃是家常便饭,多是自己处理这些小伤。” 他的话对文摇而言,并没有什么信服力。 她依然低垂着头:“那不过是军中无人侍候的原因,如今不同以往……奴婢本就是奉命前来伺候您的,这是奴婢的职责,亦是奴婢的本分。” 她一口一个奴婢,穆艾心上没来由的蒙上一层灰暗。 只是他不擅与女子打交道,当下也不知道如何解释,索性便将药瓶交回到文摇手中:“有劳。” 文摇眉眼一喜,忙双手接过。 而这一切看在穆艾的眼中,让他愈加难受。 眼前的少女是内敛的,又是固执的,一旦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不见得能拉回来。 在猎宫的雨夜之中 ,为了给她家小姐烧热水,她几乎要被雨淋透也不肯放弃。 这么倔的少女让他觉得十分有趣,因此在猎宫和徐府时,他也时不时的逗逗她。 而她,又是十分果敢有主见的。 在昱州城,县主陷落山中下落不明,他们人手不足而他自己又是一身伤无法带人进山,于是她敢当机立断冒充县主身份,逼迫知州大人派人救援。 要知道,这件事一旦暴露,那可是死罪! 可就是这样的女子,如今在他面前收敛锋芒,行为处事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奉命而来的婢女一般。 怎能不让他难受? 下意识的,他开口道:“在我面前,你不必自称奴婢。” 文摇一听,手上动作微微一顿。 他……很介意奴婢的身份吗? 可她,终究还是一个婢女呀。 没来由的,她心头涌上一股酸涩之意。 闷声应道:“是。” 见少女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穆艾微怔: 他方才说错话了? 他有心想要问清楚,却见少女整个人突然靠近。 慌得他身子僵直。 少女用指尖将伤处的药膏抚平,接着轻轻吹气,想将它们早些风干。 只是…… 那气息暖暖的,痒痒的,如 羽毛一般掠过穆艾的胸膛,最后消散在空气之中。 穆艾顿感口干舌燥。 他的喉结下意识的滚动,而少女依旧毫无感觉的继续吹气。 微微掠过的酥麻,几乎快要让他失控。 穆艾忙后退一步。 文摇:“……” 穆艾忙道:“等会自然就干了。” 果然……还是嫌弃她的。 文摇有些失落,她起身走到一旁为穆艾斟了一杯热茶:“舒郎中说,您需要多饮水。” 穆艾接过茶碗,文摇便退到一旁。 这一下,穆艾心里有些发慌。 他方才哪里错了? 思前想后不得要领,于是只能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文摇又为他斟满一杯。 穆艾觑着她的脸色,在他的印象中文摇一直是和煦的,很少像今日这般闷闷不乐。 于是,当文摇斟满第四杯茶后,他终于问道:“生气了?” “奴婢不敢。”文摇神色不明的说完,又补了一句:“药干了。” 穆艾:“……” 突然的一句话,让他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顺着文摇的目光,他低头看向自己袒露在外的胸膛,又听见她说:“药已经干了,艾副将可以将衣服穿好了。” 穆艾闻言,脸色微微一僵。 第209章 他终究做不成和尚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共处一室。 在穆艾面前,以上这些无一遗漏,但却并无半点香艳与旖旎。 或者,原本有的旖旎之情,在他的“努力”之下,消失殆尽。 此刻,他与文摇相对而立。 看着自己袒露的胸膛,他忙扯过衣服。 只是这猛然一用力,又再一次的……扯到了伤处。 他灵机一动,闷哼出声。 这声音比刚才更大。 表情比方才更加痛苦。 文摇见状,又好气又好笑。 方才心头的恼意不再,她叹了口气,走了过来。 纤细的指尖灵巧的勾住中衣领口,轻轻一拉便将他挂在臂弯的衣服拉了起来,然后踮起脚尖为他理好衣领。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正是穆艾颈间。 眼神滑过男子瘦削精壮的锁骨,指尖不经意的触碰到他的滚动的喉结时,文摇的脸微微发烫。 她连忙低下头,掩饰面上的异样。 穆艾并未察觉,因为他此刻也很不好受。 在军中的时候,他虽为副将,但常常要与兵士们呆在一起。 每当大战过后,将士疲惫之时,便会聚拢在一处,听旁人天南海北的混说一气。 年轻的军士没什么见识,倒是那些五大三粗成了家的士兵 常常侃侃而谈。 男人聚在一处,不管先前讲些什么,最终总能落在女人身上。 于是,那些尝过女人滋味的人说着说着便满口都是荤段子,有的讲自家婆娘如何柔情似水,有的说勾栏院中的女子如何媚眼如丝,床底之间如何花样百出,说得年轻人们目瞪口呆,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他也听人说起过,只是旁人眉飞色舞的讲述只会让他觉得粗俗无趣。 总觉得女子么,不过如此。 这些年在侯爷身边,也不是没有女人贴上来,他都避之如蛇蝎。 穆陆常常打趣他,说他早晚要出家当和尚。 便是先前待文摇时,亦不过是为了逗趣捉弄。 哪像今晚,身体上的感觉一波接一波,已然让他招架不住了。 但却又不能将她推开。 毕竟,方才他只是后退了一步,这丫头不就已经生气了吗? 若是真的将她推开,只怕今后要与他绝交了! 眼下,他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希望这一切快些过去。 可下一刻……文摇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为了给他束腰封,她不得不将双手环绕过他的腰间,可这样一来,她也只能将整个身子贴上。 穆艾整个人绷得像石头一样。 若是她再靠 近一点点,他说不定立刻便爆裂开来。 好在,无知无觉的文摇,没用多久便将他腰间的束封整理好。 她直起身来:“这两日,艾副将切莫沾水,奴婢明早再来给您换药。” 说完后等了半天,也不见穆艾有所回应。 她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却看到穆艾涨得通红的面颊,她吓了一跳。 “您怎么了?”说完,她的手背贴上了穆艾的额头。 这……简直要命! 穆艾拼命的克制,才没让某处变得突兀。 他嗓音沙哑:“无事,只是屋中太闷。” 文摇试了试他的额温,的确正常。 于是放下心来:“如此便好,您如今伤着,还是早些歇息吧,奴婢便不打扰您了。” 说完,她想要离开。 穆艾忙叫住她:“等等。” 说完,他吃力的走到床前,从箱笼中取出一个毛茸茸的袖筒递了过来:“外面太冷,我这里没有手炉,回去的路上你便用这个暖暖手,这是用貂皮做的,很暖和。” 文摇微怔:“这个……太贵重了,奴婢不能要。艾副将还是将它送给更合适的人吧……” 袖筒之类的,多是女子所用,见他如此珍重的放在箱笼之中……想来,是为心爱的女子所制的 吧,若是给了她,岂不浪费? 穆艾看着她:“哪有更合适的人?原本就是为你做的。上次在南郊,你的手快要冻成萝卜了,若是有了袖筒便不会那般。” 这是……给她的? 文摇先是一惊,她来不及多想,更不去接他递来的袖筒,而是扭头匆匆推门而出。 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穆艾看着她的背影,面上的神情逐渐黯淡…… 原来,她竟是讨厌他的。 若不是奉了徐大小姐之命,只怕她根本不愿意靠近他吧。 思及此,穆艾的手垂了下来。 貂皮袖筒滚落在地上,孤寂的缩进角落。 …… 文摇几乎是跑回去的。 一路上,她的心狂跳不已。 艾副将他……究竟是何意? 她希望自己能想明白,又怕自己太过明白。 他虽然是威远侯的护卫,但毕竟是军中副将,前途大好。 岂是她能肖想的呢? 她这样的身份,虽然小姐说过会给她脱了奴籍,但她依然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即便真能走到他的身边,也不过是一房妾室,将来受主母磋磨,与其他妾室争宠。 便是有县主撑腰,又能撑到几时呢? 她自己,又真的能过那样的生活吗? 她承认自己对穆艾存 心悦之意,但历经日常琐事的消磨,能支撑多久呢。 真的到了那时,她又该怎么办? 回到星辉堂中,房中灯火正盛,徐容容正歪在床前跟洛书说话。 见她回来便问道:“艾副将的伤势如何?” 文摇如实回禀,说话间神色蔫蔫的。 徐容容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洛书道:“这些日子药吃的多了,我口中苦的很,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蜜饯之类的,拿些过来。” 洛书闻言笑道:“如今,小姐可不说自己能吃苦了。” 说完,笑着离去。 见房门关好,徐容容转过头看着文摇:“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文摇吓了一跳,有些吃惊的看着自家小姐。 徐容容笑道:“都在你脸上写着呢。” 文摇闻言,知道自己瞒不住了,于是便将方才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她说完,又回想起从猎宫回来后,穆艾总是有意无意的出现在文摇身畔,徐容容笑道:“艾副将这是对你有意呢。” 文摇的心思徐容容更是早就知道。 先前还与她谈过一次,这丫头执拗于自己的身份,虽然对穆艾心生好感,但却一直不愿正视。 而如今,若是两情相悦,不知她又是如何打算的。 第210章 不忘初心 看着徐容容殷切的目光,文摇低头沉思了片刻。 她不打算有所欺瞒,于是抬起头,把自己想法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自家小姐。 文摇与洛书不同。 洛书是外头采买来的,又有兄长一直随着徐家多少有个照应,而文摇却是家生子。 母亲何氏嫁给徐朝前之后,只带来一户陪房过来,那便是文摇的父母。 母亲去世,徐柳氏进门。 徐朝前万事不管,徐容容尚且年幼,府中原先的下人通通被发卖了,只因文摇年纪小,消耗不了府上多少嚼用,才留了下来。 也正因如此,文摇从很小的时候,便知道如何看人脸色,如何保全自己以及自家小姐。 原先梧桐院缺吃少穿的时候,她也是尽可能的让小姐和洛书吃饱,因此两个丫头站在一起,她比洛书大一岁,但个头却比对方矮上些许。 她一向懂事体贴,而在穆艾这件事上,又谨慎的让人心疼。 半晌之后,徐容容看着她:“若他愿意迎娶你为正妻呢?” 文摇微怔:“奴婢没有想过。” 徐容容有些吃力的抬手,文摇连忙上前握住。 徐容容示意她坐下,而后说道:“他虽然是副将,但你身份亦 不算低;他的身后是侯爷,但你亦有我这个县主护着。如今我们与侯府的关系已定,他若真心待你,想必会许以正妻之位,若果真如此,你愿意嫁他吗?” 一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徐容容有些气喘。 文摇忙为她抚平心口:“小姐快歇歇……小姐如今病着,奴婢哪里有心思琢磨这些?与艾副将相识的这段时间,奴婢亦眼见着您为了摆脱徐家殚精竭虑,甚至屡屡犯险……” “诚如您所说,奴婢与艾副将的身份即便不是天差地别,但如今世道女子若想在夫家过上好日子,全靠男子的心性,但人心一向多变,岂是仅靠心悦便可支撑一生一世的?与其肖想别人,不如和小姐一起把日子过好。” 她说得清楚明白,又十分坚定。 徐容容见状,眼中蒙上一层水雾。 这么通透聪明的文摇,若是前世能与她一起进入侯府,兴许她们的结局都会不同的吧。 她也不会在侯府挣扎四年才明白了人心难解的道理。 于是她点点头:“你想清楚便好。” 可文摇心里尚有一丝担忧:“只是奴婢这样,是否会影响小姐今后与侯爷相处?” 虽然自家小姐和侯爷 并未行婚礼大典,但婚书已成……穆艾是侯爷最得力的手下之一,若因自己与他的事情,闹的小姐和侯爷心生嫌隙可怎生是好? 徐容容笑着看她:“你不要胡思乱想,就像你所说,若因为这件事便让他对我心生怨念的话,那这侯府我还有待下去的必要吗?” 只是今日穆戎能借口让文摇去照顾受伤的穆艾,想必那个副将待文摇是有几分真心的,至于今后如何,就看他能否凭自己本事打动这丫头吧。 二人正说话时,洛书捧着蜜饯罐子推门进来。 见房中气氛有些凝结,她一下便明白,方才小姐定是有话同文摇说,才将自己支开呢。 于是故作轻松的走了过来:“小姐最近不爱吃甜食,奴婢也不知道这蜜饯果子中哪个符合您的口味,便将整个罐子拿来了。” 说完,她将盖子打开,笑着说:“侯府的东西样样精致,文摇姐姐也尝尝,小姐生病这些日子,姐姐头发都掉了不少,赶紧吃个芝麻糕补一补!” 主仆二人闻言,一扫方才的凝重。 文摇更是红了脸:“你才掉头发了呢。不知道是谁急的上火,天天跟我嚷嚷牙疼。” 两个人互相揭 短,徐容容半倚在床边看着她们拌嘴,嘴角爬上了浅浅的笑意,而她尚不自知。 洛书又与文摇闹了一会,等对方的脸色如常后,她才借口去取热水,又再次离开。 徐容容见文摇亦不复方才的郁结,笑道:“你和洛书能这样互相体贴,我便放心了。” 虽然寒冰封穴之毒并没有再继续侵害她的身体,但这次中毒却让她深知命运轨迹已变,凭借前世的记忆她虽然改变了一些结果,但却又因为这些改变带来了新的未知。 她的结局,这两个丫头的结局,以至所有人的结局,都将是她无法预判的。 但不管如何,只要她们能互相扶持,日子总归是有所期盼的。 星辉堂的茶室里一直备着热水,不多会便提了进来。 看着自家小姐泛着疲惫的双眸,文摇忙用热帕子帮她敷脸,擦手。 直到她手脚都热起来后,又将四个汤婆子掖进徐容容的被子中,而后说道:“时候不早了,小姐早些休息吧。” 徐容容顺势躺了下来,方才那一番对话,的确让她有些疲惫。 “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你也早些回去吧。”她咕哝了一句之后,便眼皮发沉,渐渐睡去。 文摇为她放下帐帘,之后便一动不动的站着。 直到听着里面传来的平稳呼吸声,她稍稍安心,接着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房门之外,一弯明月当空。 如今早已过了正月十五,但今日的月亮却格外的亮堂,映照得整个院落如明镜一般。 洛书在院子里站着,见文摇出来,她指了指天上的月亮,笑着说。 “你看,这么冷的天,那月儿却并未受丝毫影响。每一夜的起落,它都有自己的轨迹,并不因天冷雨雪而改变分毫。” “你我也是一样。” “小姐在徐府,我们是她的丫头;小姐在侯府,我们还是她的丫头;你我只管守护好小姐,旁的事自然有它的结果。” 她心思不如小姐那么细腻,并不知道文摇为何郁结,只是她觉得万事万物道理相通,不管遇到了什么困顿之事,只要不忘初心,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文摇闻言“噗嗤”一笑:“你呀,说得云里雾里,明年是想去考科举?” 两个少女便在清朗的月色之下,笑着相携离去。 直到她们不见了身影,穆陆才从房顶上探出头来,凉凉的说:“路漫漫其修远兮,二哥需多加求索啊……” 第211章 借你宅子一用 穆戎是很晚的时候,才回到星辉堂的。 这些日子,因徐容容病着,外头许多事情他便交给穆易去打理了。 皇庄一事,铺垫足够,因此一路推进下来倒并未遇到难处。 每一步发展,都与他所料相同。 可接下来,常靖不日便要入京,他的结局已定,但朝堂之上便会掀起新的一轮厮杀。 他定要一举将太子拉下马来,为大周的今后免除后患。 于是,今夜,在徐容容用完药后,他便去了三皇子府。 半个多月未见,三皇子武天骁有些惊讶于他的夤夜造访,但听他说清这半个月京城动荡都是这个表弟在幕后推动后,整个人亦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他瞪着穆戎:“先前在除夕家宴上,你让我劝说父皇重开边境贸易之事,亦是为了此事?” 穆戎并未隐瞒,他点了点头:“正是,难道三哥不希望那些被贩卖到境外的子民重回大周吗?” 武天骁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百种滋味在心头翻转。 这一次,他是真的相信,穆戎一心要推自己入主东宫的决心了…… 他的这个表弟,还真是敢啊! 他停下脚,看着穆戎:“可你为何现在才说 ,正月十六开朝那天,宁国公差点没抗住父皇的威压,若我当时知晓此事,定会助他一臂之力。” 穆戎摇了摇头:“正是因此,我才不能将此事提早告诉三哥,毕竟……太子深得陛下宠爱,若是让他发现这其中有你参与的痕迹,即便将来太子倒台,陛下宁可启用四皇子和六皇子,也不会重用你的。” “更何况,后宫还有皇后……” 这也是为何穆戎自己也要撇清的缘故,他与武天骁谁都不能在太子倒台一事上被人看出端倪,毕竟眼下的局势,他们并未占在上风。 与武天骁分析完眼下的局面,已经是后半夜了。 穆戎带着一身寒意,回到了星辉堂。 他在茶室中停留了一会,一边驱散身上的寒意,一边将穆陆叫过来仔细吩咐: “你派人去趟濮阳县,听说鲁知县一家冬夜烧炭合府俱亡,让人去查是否属实。” “是”穆陆应道。 而后接着问:“若论身份,鲁知县是太子妃的舅舅,侯爷是怀疑他的死其中另有古怪?”穆陆问道。 穆戎冷笑道:“冬日烧炭虽有不慎,但能让合府全中炭气而亡,古往今来这还是第一例。” 穆 陆闻言,立刻应道:“属下明白!” 直到身上的寒意完全散去,穆戎才换上了府中的常服,悄悄推开正屋的门。 因徐容容体内的毒性尚未彻底解除,屋子里还是有些冷。 两个炭盆摆在床前,正散发着融融暖意。 穆戎掀开帐帘,床上的少女正睡得深沉。 她的睡颜静谧温柔,不像先前那般满是痛苦之色。 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依旧冰凉,穆戎照例的将她的手放在手心,缓缓注入内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窗外泛起蒙蒙光亮。 穆戎缓缓将她的手松开。 他俯下身,在徐容容的额头印下一个难舍的吻,之后才悄然离去。 刚一出门,迎面便撞见了文摇。 怕自家小姐睡着了太冷,她便早早的起身,过来为小姐更换炭盆。 谁想到竟与侯爷撞了正着。 “侯爷。”她忙行礼。 看着她面前的炭盆,穆戎点了点头:“本侯去上早朝,此处你多费心了。若有什么短缺,尽管去外院告诉穆易,他会办妥的。” “是。” 目送威远侯离开,文摇带着一丝疑惑进了房间。 徐容容依旧睡着,手脚却不复先前的冰冷,回想起侯爷方才有 些苍白的面颊,文摇心中纳罕:侯爷……若不是又在用内力为自家小姐驱寒? 先前徐容容中毒时,文摇就见过穆戎因内力消耗过度而几欲晕倒的模样。 方才见他面色不好,心中便已经有了些疑问。 想到自家小姐如今有了解毒之法,而侯爷依旧愿意消耗内力为她免除痛苦,文摇的心里终归是高兴的。 …… 自正月十六以来,这些日子的早朝,气压颇低。 太子牵涉皇庄贩卖人口一案,眼下被禁足不能上朝。 而另一侧,兵部尚书林之痕亦因为家中长子受伤一事多日不曾参与朝政。 这个春节所带来的新气象,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好在,早朝事务不多,皇帝便早早放众人离去。 刚下台阶,工部尚书鲁直便被人喊住了。 “戎哥儿?找我有事?”鲁直挑眉。 “鲁大人府上是否有一处竹香雅苑?”穆戎开门见山,“我想向大人借用四个月。” 这让鲁直有些意外:“你的侯府已经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规格了,前些日子听说你还在平安县主隔壁买下来一处宅院,怎么……这些都不够你住?来打老夫这个小院子的主意了?” 竹 香雅苑是鲁府中一处独立的宅子。 宅子的主人是前任翰林院大学士,历任后举家南迁,宅子便空置了下来。 因大学士爱竹,府中妻妾亦都是喜爱风雅之人,因此宅子里景致典雅,有说不出的意趣。 鲁直眼馋的久了,后来听说大学士要将宅子转让,他清空了生平积蓄将它买了下来,改名竹香雅苑。 为了不影响景致和格局,他甚至保留了两府之间的那一堵墙,仅仅在中间开了一道门用来连接。 如今见穆戎张口就要借用,自然十分奇怪。 “我想借来给容容住。”穆戎倒也不打算瞒他。 “容?……平安县主?”鲁直差点没有反应过来,闻言更加奇怪,“可她父亲徐朝前不正在京城?父亲尚在,女儿离府别居岂不让人非议?” “你把他踢出京城不就好了?”穆戎看着鲁直。 鲁直:“……” 自己是工部尚书,徐朝前是工部朝议郎,自己若随便安排个外放的差事打发此人倒也并非难事。 只是……为什么呢? 他心里这么想着,口中便这样说了。 穆戎冷冷道:“父不慈,妹不善,徐府那个宅子,我想好好清理一下。” 第212章 那一屋子狼心狗肺 穆戎知道,徐容容自重生以来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能离开徐府。 他知道她在鹿鸣街置办了多处宅院,只是那些均是一进小院,她带着两个丫头勉强能住的开,若要加上楚家兄弟,那便不够了,更别说再添些嬷嬷和护院。 更何况,鹿鸣街位置偏远,待边境贸易重开之后,番邦各国都会派使者入住,届时便会成为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她住在那里多有不便。 他是希望她能在侯府踏踏实实住下的。 但如今他们二人虽然已经有了婚书,但却并未行大礼,想来徐容容一旦康复,第一件事便是离开侯府,到时她能去哪里呢? 若是由他出面,为她寻找一处合适的宅院,她定然是不愿意的。 思来想去,还是将她安置在鲁府的别院最合适。 前世,因众皇子内斗,待太上皇重新执政后,大周官场几无可用之人。 于是他重回朝堂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鲁直请了回来。 他记得在回京的路上,鲁夫人听说他能逃脱武天骐的魔爪,全因徐容容舍命相救后,感慨万千。 言谈间她曾透露过,在他冷落徐容容的那些日子里,每逢年节鲁夫人会在给侯府的年礼中,再填一份 给徐容容的礼物,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在侯府后院挣扎的可怜。 想来,若是鲁夫人以女眷身份相邀,徐容容应该不会拒绝住进竹香雅苑之中的吧。 …… 穆戎借着上朝机会准备的这些事,亦在徐容容的计划之内。 今日醒来后,她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 即便没有文摇搀扶,她也可以凭自己的力量起身,只是腿脚僵硬还不能下床,只能半倚在床边。 不过,她能有如此起色,文摇和洛书都喜不自胜。 文摇更是将晨起时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奴婢见到侯爷时也是吓了一跳,听说他寅初才刚刚回府,卯时三刻又要出府参加朝会,即便只有这片刻时间,他宁可放弃休息,也要过来消耗内力为您助暖……” “侯爷待您,真是万般小心呢。”文摇说完,捂着嘴笑。 徐容容闻言,微微一怔。 昨夜在睡梦之中挣扎时,她亦感受到了一股暖流,没想到竟然是他…… 这么辛苦,他又是何必? 她心中慨叹,面上却未露出半分。 只是问道:“侯爷可下朝回来了?” 洛书摇了摇头:“奴婢刚从外院回来,并未见到侯爷。小姐 有事吗?” “待他回府后再说吧。”她的确是有事相托,只能等到晚间了。 “那奴婢晚点去外院守着。”洛书说完,又从袋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正月里药铺的账目,哥哥让我拿过来,等小姐好了慢慢看。” 徐容容闻言,来了精神,她哪里能等?将手一伸:“拿来吧。” 今日才二十出头,洛尘便将账册拿来,很明显收益不错。 赚钱的事,谁不爱? 洛书怕自家小姐伤神,于是看了文摇一眼,见对方并不反对,才将账册双手捧了过来。 账册条目明晰,徐容容看起来十分容易。 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不过才半个多月,就已经赚了五百多两银子了! 这自然是让人高兴的事情,看来那医治伤寒的药方卖的不错,即将春暖花开,想到京城之人喜爱在春日赏花踏青,想来那些医治过敏的药方是时候拿出来了! 徐容容心里盘算完,满意的合上册子:“账目记得不错,药铺是换了新的账房先生?” 洛书点了点头:“此人是哥哥从江南带来的。原本是个落魄书生,饿得昏倒在客栈门口,哥哥出门时正见到客栈老板驱赶,见他可怜便救了下来。又听他说起父 兄曾给人做过账房,哥哥便留了心,带回京后先让他在药铺打下手,待仔细查完他的来历和本事后,再跟小姐回禀。” “那怎么就让他做账了呢?” “这事说来也巧了,哥哥留下他原本只是想多观察一阵子。结果药铺账房见有新人来,便怄气佯装生病,想撂挑子吓唬吓唬哥哥……结果哥哥索性让这书生直接处理账目去了,药铺的账目进出都有明细,也不怕他动手脚。” 徐容容闻言点了点头,那药铺的账房不是个利索人,每次账目处理完,她都要仔细核算半天,看的头晕眼花。但考虑到那人一直打理药铺,比他们多些经验,才让洛尘先留下暂用,没想到竟使起性子来。 她又翻了一遍账册:“这人确实不错,但毕竟是新人,还要多留些心眼。” 如今楚河还陷在皇庄案子里,虽然出了皇宫但身份不宜暴露,无法护佑药铺的安全。 这个突然出现的书生,还要靠洛尘仔细堤防才好。 洛书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她俏生生的:“小姐放心,哥哥一点也没漏风,那书生一直认为哥哥便是店主陶公呢。” “你哥哥是心里有数的。”徐容容赞道。 她将账册放下,然 后吩咐道:“还有一事要麻烦你兄长。” “小姐请说。” “请他帮我在江汉大街和附近街区物色一间三进左右的宅院。不必太奢华,够咱们几个外加楚河兄弟住,再余出一间待客的院子就可以了。” 洛书眉心一挑:“小姐是想搬出去住?” 徐容容点了点头。 “也是,小姐和侯爷还未行大礼,如今因养病住在这里还说得过去,若时间久了必会影响小姐清誉,的确是要搬出去!只是……咱们为什么不回徐府?” 文摇看了她一眼:“回那里去做什么?你也不想想小姐这次中毒是谁的功劳?” 洛书恍然大悟:“是二小姐的护卫!” 虽然背后的主使是林皎月,但徐尧尧亦是功不可没! “对!那一屋子狼心狗肺,咱们是不能回去!”洛书气呼呼的。 徐容容见状笑道:“不仅仅是这样。在我出府前,他们父女就一直想方设法想把中馈要回去。如今我半个多月未回,也不见他们出来打听,想来定是趁着我不在府中的时候,把管家之事分配明白了,既如此,我还回去替他们操心做什么?” 年关已过,新年已至,各处都到了要用钱的时候,且看他们如何应对去吧。 第213章 这日子大家都别过了! 徐府的书房内,徐朝前正坐在书案后品着茶。 在他面前,端坐着一个面皮白净温文尔雅的中年书生,看上去清冷高傲,颇有几分淡出尘世的意味。 此人是白杨书院青瓷堂的掌案潘然,此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为师二十年,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了。 徐府四少爷徐明自七岁起就被送去了白杨书院,就在青瓷堂读书,如今已有四年。 白杨书院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陪都,初入书院时每隔半年可以回府一次,从十岁起需要两年才能回府了,今年春节他也是在书院中度过的。 徐明是徐柳氏唯一的儿子,自然是舍不得的,但此事上徐朝前非常坚决,毕竟白杨书院乃是大周数一数二的书院,并非人人可进给,那青瓷堂更是只收资质上乘的小儿。 潘掌案此来,一来将徐明过去一年中的成绩告知徐朝前,二来是为了收取今年的束修。 徐明去年的成绩不错,在青瓷堂中名列前茅,这让徐朝前颇感欣慰。 儿子争气,总算没有枉费他一片心机! 毕竟,在看到徐柳氏的尸首后,他之所以那么强硬的让徐容容按下不发,也是怕耽误了幼子的前途。 要知道白杨书院的竞争十分大,若是为了徐柳氏之死回府守 丧,那么待三年期满之后,徐明早已超龄无法再回青瓷堂。 若是想升级进入碧水堂……缺了三年的课程,他便是再努力也很难考进去的。 届时他定会被白杨书院踢出来的,这是徐朝前无法容忍的事情。 毕竟能将儿子送去人人向往的白杨书院,已经是让多少同僚艳羡的事情了,他怎能让一切功亏一篑呢? 更别说还是为了那个早已无用的妇人。 思及此,他再次感慨自己的睿智! 于是,他一边在书房内与潘掌案闲谈,一边命徐东去后院寻二小姐要束修。 徐尧尧身着粉色鹅绒裙衫,一路娉婷而来。 书房中烧着银丝炭,暖融融的。 徐尧尧眉心一蹙:她都没舍得用这么好的炭!父亲竟舍得摆在书房里。 徐朝前正在兴头上,哪里顾得上女儿的脸色,见她进来便忙招手:“二姐儿来了,快来见过你弟弟的老师潘掌案。” 徐尧尧偷偷一瞥,男子看上去与父亲年岁相仿,但举手投足颇有一番世外高人的超然之气,她忙福下身:“见过潘掌案。” 她的声音轻柔,听起来惹人怜惜。 潘掌案见是女眷前来,便忙垂眸回礼:“二小姐多礼了。” 之后又将小厮唤进书房中来。 小厮进来向主家行 完礼后,便从袋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自家掌案大人,之后侍立一旁并未离去。 方才是潘掌案与徐大人对谈,他作为小厮理应守在门外。 但如今,屋中多了女眷,潘掌案需要避嫌,他便不能再出去了。 不过,他们主仆也并未久呆。 只见潘掌案将信封放在书桌上,然后拱手道:“时辰不早了,潘某还要去走访京城中其他学子的家人,贵府四少爷今年所需的束修便在这信封之中,待后日潘某离京前备齐便好。” 说完,他带着小厮退了出去。 徐家父女忙将他们送到门口。 目送他们登上马车离去,徐朝前叹道:“白杨书院果然名不虚传,师者俱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徐尧尧没有理会父亲的赞叹,她拆开信封略略一瞥。 “二百两!”徐尧尧惊呼出声。 徐朝前被她吓了一跳,瞪了她一眼:“多大点事儿?大惊小怪!” 待父女俩重新回到书房后,徐尧尧便立刻叫来徐管事:“你把账本给父亲过目。” 徐容容去南郊的第二天,徐尧尧便将府中下人都叫来花厅,宣布自己接手徐府管家之事。 除夕前她还因年礼之事被徐朝前罚了禁足,如今大小姐刚走她便又耀武扬威,下人们自然都 没把她当一回事。 有些人还偷偷去徐东那里告状,没想到徐东却说这些是老爷的意思…… 于是下人们便只能乖乖听话。 徐管事虽心有不满,但毕竟胳臂拧不过大腿,只好交出账册。 徐尧尧还没过几天新鲜劲,就感受到了当家之难。 她结识礼部尚书的孙女程锦彤有一阵子了,一直都没在对方面前得脸。想到对方是金樽玉贵的大小姐,她便想借当家之机为自己好好置办几套头面,能让贵人高看一眼,可谁知道厚厚的账本妥妥的打了她的脸。 别说那昂贵的宝石头面了,便是鎏金的她如今也买不齐一套! 这两日府中要置办春装、庄子上要采买开春的种子,都来管她要钱。 如今,还要给四弟交束修。 账上一共只有两百五十两银子,这束修一交全家人喝西北风去? 徐朝前看着二女儿面色不佳,便在半信半疑间接过账本,一眼扫过去目瞪口呆:“怎么只有这些钱?” 徐尧尧心中冷笑,脸上却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正是呢,女儿接管中馈后便一直是这般捉襟见肘,真不知道长姐先前是如何管家的。” 她想把脏水往徐容容身上泼。 但有人却不惯着她,徐管事直言道:“大小姐从 夫人手中接管中馈后,所有账目都在这册子上,每条都清清楚楚,有据可查。” 徐尧尧:“……” 徐朝前此时正为银子心烦,哪里管得了他们的嘴上官司。先前他手中还有利润不错的瓷器铺子,可去年为了填徐柳氏放印子钱的窟窿都盘出去了。 如今不管是公中还是他手里的铺子,都经营一般。 但不管如何,还是要把眼前这关给过了,于是吩咐道:“先把束修凑齐给交上去,不能短了明哥儿那边。” 徐尧尧心急:“那之后怎么办?” 徐朝前瞪了她一眼:“之后?你觉得该怎么办?府中大小事务既然都交到你手上,遇事你自然要多拿主意。” 徐尧尧:“……” 她还没来及说话,外头徐东敲门:“老爷,二小姐。庄子上来人要三小姐那边的供奉。” 徐敏敏被关在京郊的庄子上,她是徐府三小姐,在庄子上也是要受庄户人家的供奉,可除了米粮,其余都需要银钱采买,这钱……自然是找主家要了。 “多少钱?”徐尧尧问道。 “三十两。”徐东应道。 徐朝前低着头看着茶碗中的茶沫,半晌没有动静。 徐尧尧见状,冷笑道:“给。” 给完只剩二十两银子,这日子大家都别过了吧! 第214章 楚河要回宫了 徐尧尧的怒气窝在心里还未发出来,就听见在书房一角候着的徐管家说道:“二小姐,再过几日便是月底了,这个月府上的月钱还没发……” 话音刚落,就看着一向以娇美示人的徐尧尧,面色逐渐变得僵硬。 这是不是书中所说的屋漏偏逢连夜雨? 徐尧尧索性不说话了! 方才徐管家的声音不算小,父亲自然也听得真真的,总不能继续装聋作哑吧! 一下子,书房内安静的掉下一根针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许是这气氛太过尴尬,使得徐朝前这个一家之主必须要表态了。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已经不再温热的茶水,而后故作镇定的看了徐尧尧一眼:“去库房看看,你母亲的陪嫁还有不少,她如今不在府中,便由我说了算,先从那里支用一些。” 徐尧尧:“……” 果然,母亲如今还只是“下落不明”,父亲这已经开始打她嫁妆的主意了。 若真的…… 算了!就让他算计去吧。 毕竟母亲的嫁妆摆在明面上的也没有多少东西,即便今天父亲不动心思,将来也难逃一劫。 好在,母亲真正值钱的东西,都在私库里,都是沉甸甸的金子 和稀罕的珍宝。 钥匙如今都在自己的手中,守住那些也够自己将来用做嫁妆的了。 徐柳氏若是在天有灵,看到父女俩这样的算盘,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私库钥匙还是在她被禁足家庙时,徐尧尧去探望她的时候,她亲手交出来的。 她原本想着两个女儿一个正在徐容容手下讨生活,一个被困在庄子上,而她自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了家庙,嫁给徐朝前十四年来攒下的私库,将来总归是要用在两个女儿身上的。 家庙不如府中安全,不如交给一向妥帖乖巧的二女儿保管来得放心。 可谁曾想,徐尧尧直接将它私吞了。 什么姐妹亲情,打开了私库眼看着金灿灿的东西,她哪里还管得了被困在庄子上的徐敏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得了徐朝前的吩咐,徐尧尧便从公中拿了库房钥匙,带人去抬徐柳氏的嫁妆了。 库房里的东西,她前些日子就来看过了,母亲的嫁妆除了厚重的楠木家具之外,其余的都是一些首饰头面以及精巧的摆件。 总共不过二三十件。 徐尧尧从中挑了一半,其中那些已经不时兴的头面、布料和摆件,通通 让人拿出去卖掉换了银钱。 另外选了一块白玉砚台,让人送去了书房。 徐朝前见状自是喜上眉梢:还是二女儿贴心。 便再不去理会徐柳氏嫁妆中整套鎏金头面的去向。 徐尧尧回房后便让雨尽带着头面出府,找个首饰铺子融了之后重新再打一套…… 不过半天时间,二百两的束修已经备好,是一整张的银票,折的端端正正放在了白杨书院的信封内。 只等着潘掌案后日来带回书院去。 另外,她又吩咐人取了三十两碎银子,交给了庄子上的人,作为供奉徐敏敏的报酬。 账面上如今还剩二十两银子,再加上徐柳氏的嫁妆头面变卖的三百两银子,眼看着能支撑三五个月。 但总归撑不了太久。 徐朝前虽然是京官有俸禄,但他一向花钱大手大脚,又好面子。 每个月领回来的俸禄只够他自己花销,指望他往府里填银钱怕是不可能的。 徐尧尧坐在房间里,想着自己惦记了许久的那套玉石头面,愁眉不展。 总归,要从哪里抠点钱出来才好啊…… …… 徐府里徐尧尧为银钱操心。 而威远侯府的星辉堂内,徐容容已经可以下床了。 今日是正月二十三,天气也不如前些日子那样呵气成冰了。 星辉堂的院子里收拾的十分干净,徐容容扶着洛书的手,慢慢的行走。 这也是舒庆的吩咐。 先前被寒冰封穴整整九天,她的腿脚如今还很麻痹,行走坐卧皆用不上什么力道,舒庆便嘱咐她平时要多活动,这样才能早日行动正常。 徐容容听闻立刻乖乖的遵医嘱,因此,楚河前来时,看见的就是徐容容扶着洛书艰难行走的样子。 她咬着牙,手背上青筋暴起,额头上全是密密的汗珠。 看着那因为用力而涨的通红的双颊,楚河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但他亦知道徐容容要强,便站在门外没有进去打扰。 直到徐容容一个不小心,差点绊倒。 “小心!” 楚河如闪电般冲了过去,一把将她扶稳。 洛书也吓了一跳:“都是奴婢不小心。” 徐容容直起身来,喘息片刻稳住了心神,她拍了拍洛书的手:“是我自己腿脚无力,扶我进去吧。” 洛书闻言,忙搀着自家小姐进屋。 楚河低着头跟在后面,神色晦暗不明。 徐容容扶着桌案慢慢坐下,因身子无力略有一些摇晃,楚 河一直抬着手臂在旁虚扶,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 好在,徐容容最终还是稳稳坐好。 她看着楚河笑:“你看,我自己也是可以的。” 楚河收回手臂,看着她:“你身子还没好,不必这么辛苦,过些日子再练也不迟。” 徐容容笑道:“无妨,我也可不想再过那种连翻身都困难的日子。” 她嘴上说得轻松,但双腿却好似被针扎一般。 原本冰冷的筋脉,因方才的活动已经高高肿起,几乎要冲破皮肤一般。 只是如今衣裙遮挡看不出异常,而她也不想旁人担心便一直隐忍不发。 她看着楚河:“你离宫已经好几日了,可准备好什么时候回去?” “午后便回。” 徐容容算算日子的确也就是这两日了,但乍然听他一说,也是有些惊讶:“这么快?” “这两日常靖就要入京了,我还是要早些回宫以做应对。” 等常靖回宫后,皇帝必定要亲自提升,楚河做为关键人证自然是不能出差错的。 “那……瓦伊姑娘怎么办?”徐容容问道。 那个在宫中撞见了楚河,便被掳到了这里,机缘巧合替她解了毒的瓦伊姑娘,该如何是好呢? 第215章 你才是蠢的! 这几日来,瓦伊在威远侯府里无人约束。 除了不能离府,以及不能进星辉堂之外,其余的地方她出入自由,只是身旁有护卫跟随。 不让瓦伊进星辉堂,是穆戎担心她会对徐容容不利。 毕竟,当她知道自己救下了“林家姐姐的仇人”之后,一直大呼后悔。 她又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人,若真闯进星辉堂,很容易一个不慎酿成大祸。 但徐容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恩人,一向是颇为好奇的。 前世,她就曾听人说起过南疆草药奇多,但因为路途遥远,她从未生出过去南疆的念头,如今身边就有一个南疆族长的女儿,若不是穆戎拦着,她早就要把人请进来促膝长谈了! 瓦伊在宫内失踪,但皇帝只是派人暗中寻找,并未公之于众。 莫说别人,就是她住在鸿胪寺的兄长瓦利也不知道妹妹已经失踪多日了。 皇帝的做法让人捉摸不透,而眼下如何安置瓦伊,也有些犯难,她这样的身份一直住在威远侯府中也并非好事。 索性想看看楚河的打算。 而对楚河而言,在瓦伊入侯府的第二天夜里,穆戎便将前世之事告知楚河,得知瓦伊曾惨死在 大周,又结合起皇帝此番奇怪的举动,他们当下都决定,不能再将瓦伊送回宫中。 先不提若是没有她,徐容容只怕已经香魂陨灭,便是因她之死而导致瓦利与大周结仇,在未来十余年中搅扰的大周百姓不得安宁,他们也要暂时护住她的性命。 只是没想到徐容容在此时提起。 楚河不如穆戎那般擅于欺瞒,沉吟许久之后反问道:“那县主以为,瓦伊该如何处置呢?” 徐容容想了一会:“我听穆陆说起,瓦伊姑娘失踪的这些日子,陛下一直让人瞒着……不知他为何如此安排,我总觉得宫中不太安宁。更何况你们还要对付常靖,不如就让她继续呆在侯府之中,待皇庄一事了结后,再做安排?” 楚河有些意外,徐容容并不知道前世因瓦伊带来的纷争,但依然如此敏感。 他惊叹之余,也松了一口气:总算不需要他绞尽脑汁瞒着她了。 于是便点了点头:“就依县主。” “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她的。”徐容容笑道。 楚河:“……” 她是不是误会什么? “县主,我与瓦伊并无其他往来。”楚河解释道,他不希望被人误解,尤其 是她。 徐容容看着楚河手腕上明显的牙印,笑而不语。 楚河一下明白了过来,他忙道:“那丫头是个脑子不好的,一边嚷着要跟我比试,输了又……不服气。” 想到她被自己掀翻在地后,抱着手腕就狠咬下去的样子,他就恼恨不已。 徐容容笑着:“你别欺负人家。” “我……”楚河败下阵来。 他有理也说不清,索性换了一个话题:“属下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是楚云。县主想必一时半刻也不会回徐府了,楚云一个人留在府中,我有些不放心。这两日徐府二小姐以府中闲人太多为名,发卖了一批下人,楚云虽然不是徐府在册的下人,但我担心时间久了徐二小姐会打他的算盘。” 昨日晚间,他趁夜色回了一趟徐府,看到楚云一切安好之后便放下心来。 谁知刚一出门,就看见几个小倌馆的人在徐府后门探头探脑。 他随手抓了一个人,才知道徐二小姐卖了几个长相俊俏的小厮去小倌馆,让他们趁着夜色前来接人。 虽然他们谋算的人中没有楚云,但他亦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将他托付给徐容容方能安心。 徐容容自然无有不应,她本来就没打算将楚云丢下,她更没想到自己才离府不过二十天,徐府竟然要卖人省钱! 不过,旁人她管不了。 楚云自然是不能丢下的。 “你放心吧,一会我便让洛尘去接他,洛尘如今住在瓷器铺子的后院,地方宽敞,不如就将他先安置在那里,等你出宫之后再做安排。我也正在京城寻觅合适的宅子,等置办好了,你和楚云也一同搬过去,你看如何?” 楚河闻言微怔:“县主想从侯府搬走?” 徐容容点了点头:“我当时病着,便没想到侯爷直接把我带来了此处,等过些日子好了一些,再住在侯府便不合适了。到时候会将楚云和你一同接来,你护卫了我这么久,自然要为你们兄弟留一处院子的。” 徐容容的眼睛亮晶晶的,楚河看着她,心头似有融融暖意,正不住流淌。 他的神色也不由自主变得柔和起来:“好,一切都听你的。” 二人又说了一会,楚河看徐容容神色倦怠,便告辞出来了。 刚出了院子,就看见瓦伊正低着头背着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见到她,楚河手上的疤便忍不住隐隐作痛。 他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跟着瓦伊的护卫,于是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看着你的人呢?” 瓦伊闻言抬起头来,脚尖激起一颗石子,向着楚河射来。 楚河稳稳抓住。 见他再次破解,瓦伊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而后道:“除了你和姓穆的那几个人,这府里谁能看得住我?” 说话间,她有些骄傲的昂起头。 楚河看了她一眼:“在我手下走不过三招,很值得骄傲吗?” 瓦伊闻言双颊一红,她鼓起嘴巴:“那我也比房间里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强!” 楚河的眼风扫了过来:“除了身手,你还能拿什么和她比?” 蠢的! 说完,他抬脚离去。 气的瓦伊站在原地跺脚,她手中再次飞出一个东西,直冲楚河的后心而去。 这次偷袭,同样以失败告终。 楚河手中握着一个小瓷瓶:“这是什么?” 瓦伊哼哼道:“你的手不是被我咬伤了吗?给你涂伤口的。” 楚河随手一抛,药瓶稳稳落在瓦伊的怀中。 “用不到。”说完,他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原处只留下瓦伊一个人。 “你才是蠢的!大蠢猪!又蠢又坏的登徒子!”瓦伊恨恨道。 第216章 得逞 楚河之所以即刻准备回宫之事,是因为常靖已经快要到京城了。 禁军在献州城将常靖擒获后,穆家军第一时间就将消息传到了京城。 从献州回京,最快也要十天,但此事紧急,更何况禁军在擒获常靖时,还在他府邸中搜出了将百姓卖去番邦的名册。 事关大周百姓的性命,这是陛下最在意的东西。 因此,返京之路自然要快上加快。 另一边,因为穆家军的暗中封锁了消息,常靖一直不知道京城动向,因此当禁军突入献州城时,对常靖而言恍如神兵天降! 名册被搜已经让他无法抵赖,他只得将一切推给常氏族人,只说自己御下不严,被人钻了空子。 禁军便将两人同时缉拿,一同押解京中。 常靖想要推卸责任,而穆戎自然不能让他如愿以偿,这些日子来,他所忙碌的便是此事。 徐容容也已经两日没有见到他了。 今日午后送走楚河之后,她便传话让洛尘去徐府接楚云。 楚云在徐 府住在杂物房,那里离后门最近,因此他的离开几乎没有惊动府里的人。 洛尘安顿好了楚云后,便赶着来向徐容容回禀。 知他一向做事妥帖,徐容容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洛书过两日过去看看,是否需要填补一些东西。 她正倚在窗边与洛书商量,就看见穆戎带着一身寒气的进来。 如今她身子已经好多了,房间里也不像先前那样如冰窖一般,穆戎解下了披风,站在远处。 一边烤着炭火,一边问她:“这两日感觉如何?” 因今日事情繁多,徐容容此时已经有些累了,但见他问起,还是说道:“我已经好多了。” 穆戎大步走近,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面上的疲惫之态一览无余。 白日里要处理公务和皇庄之事,夜间还要用内力为徐容容助眠,穆戎的疲惫早已遮掩不住。 但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在徐容容盈盈的目光中,突然将俊脸凑了上来。 徐容容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瞪 了他一眼:“你要做什么?” 穆戎的眼睛微微眯起,仔细打量着徐容容防备的神态,继而轻展笑颜:“容容的气色,果然好了许多。” 徐容容:“……” 她略略向后退,但身后便是床框,已然退无可退。 于是瞪着穆戎:“你站远点,好好说话!” “好。”穆戎灿然一笑,从善如流。 他略略后退,洛书见状忙搬了一个圆凳过来。 穆戎坐下后问道:“听说你这两日,找我有事?” 前日他回府后,就听穆易说星辉堂里的人已经出来寻他两次了。 于是他便赶着过来,可那时徐容容已经沉沉睡去,她想寻他做什么,已经无从可知。 毕竟,她难得睡得香甜,他自然舍不得叫醒她。 既然舍不得委屈她,那他少不得要委屈自己了。 于是今日早早便将外面的事情安置妥当,趁着她未睡之前早些回来。 见他提起,徐容容点了点头。 她看了眼洛书:“去为侯爷添壶热水。” “是。” 待洛书退下后,徐容容才说:“文摇马上就要十六了,我想在她生辰之前,为她和洛书兑了户籍。但官府那边我眼下不能亲自去办此事,所以想麻烦侯爷。” “你想为她们脱籍?”穆戎问道。 “正是。” 大周律法,下人的卖身契除了主家手中持有一份之外,还会在官府的户籍处留下备份。 这样是为了防止有胆大的下人谋害主家抢夺卖身契。 同样,主家若是想放还下人的自由身,亦需要亲自去户籍处要回卖身契。 文摇和洛书的卖身契都在徐容容这里,脱籍之事自然需要她去办理,旁人无法代办。 但若是他……倒也不难。 “明日我让穆易去一趟府衙,把此事办了。” “多谢侯爷。” “你待旁人都挺好。”穆戎嘀咕一句。 徐容容:“……” 她最近,待他也还可以吧? 穆戎说完,自己也觉得无趣。 平白的,他跟她身边的丫头攀比什么? 他换了话题:“这些日子被困 在府中,想来也烦了吧?虽然已经过了十五,但这些日子京中的热闹不减,明日我休沐,带你出去府逛逛,你可愿意?” “真的吗?”徐容容睁大了眼睛,这还用说! “当然愿意了!” 穆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徐容容看在眼里,一时觉得有些古怪,但半晌也没想出这出行的安排有何不妥。 直到…… 第二日清晨,文摇服侍她刚刚穿好衣服,穆戎便过来,将她抱起…… “侯爷这是做什么?”徐容容有些抗拒。 穆戎紧了紧手臂:“你如今腿脚无力,若是等你慢慢走不出,不知要等到几时,就让我代劳吧!” 说完,他抱着她走出星辉堂。 在下人的注视中穿过花园,走过前厅,一直抱到马车之上。 到了这时,徐容容才知道,眼前这人为何会在前夜露出那般神情了! 他正是算计着自己眼下无法顺畅的走路,才提出在这个时候带她出游。 这人…… 这人! 第217章 不要为此而忧伤 侯府所在的江汉大街,正处京城最繁华的地段。 此处道路宽敞,穆戎不想出行太过引人瞩目,因此马车上并未挂上侯府的标志,一路走来无人注意。 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的,向京城最大的樊楼走去。 而这一路上,徐容容都被穆戎稳稳的抱在怀中。 “已经到了车上,侯爷可以放手了吧?”徐容容看着穆戎。 少女的嘴气鼓鼓的,穆戎只当没看见。 “为了不惹人注意,我们这辆是普通马车。你的腿脚还未好,马车冰冷,若将你直接放在车上,时间久了定会受寒的。”他说得冠冕堂皇。 若不是他脸上笑的“不怀好意”,徐容容差点就信了。 她气结:“你这是趁人之危!” “容容说得是。”穆戎丝毫不为自己辩解。 徐容容:“……” 好在,马车很快就抵达了樊楼。 樊楼一共三楼,一层大厅往来者皆是寻常食客,二楼的厢房主要为了客人们商谈、宴请所用。 而三楼顶层的包厢,则是京城权贵专用,每间都已经长包了出去。 威远侯府自然也有一间。 因此,一进樊楼,穆戎就抱着徐容容旁若无人的上了三楼。 知道怀中的女子脸皮薄,他便用斗篷将她裹得严 严实实。 旁人看不真切,只能猜测: “侯爷方才……好似怀中抱着一位佳人?” “有吗?我没看清啊!那可是平安县主?” 平安县主和威远侯的婚事乃是陛下亲赐,再加上平安县主未被册封前,二人身份差距极大,因此京中无人不知这场婚约。 “真的吗?可不能瞎猜啊!” “就算没看见,我也想不出旁人了。你几时见过侯爷与旁的女子相交?那平安县主可是侯爷只看了一眼就被勾了魂的,当众喊着非她不娶呢。” “啧啧啧……看侯爷方才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说不定也是惧内的。” “……” 徐容容听着旁人议论,越说越离谱,她嗔怪道:“都怪你!” 穆戎笑道:“怎么?惧内不好吗?容容动辄对我横眉冷对的,我自是惧内的。” 徐容容闻言,脸愈加红了。 穆戎见状,嘴角的笑意更深。 这次出府并没有带上文摇和洛书,只有穆陆一人随行。 眼下,他就守在厢房门口。 知道威远侯驾临,隔壁有些勋贵想过来问候一下,都被穆陆挡了回去。 穆戎内力深厚,外面的动静自然瞒不住他。 穆陆的表现,亦是让他心里感慨:这小子虽然身手一般,但为人 处事尚且说得过去,今日往来的这些人,若换了穆艾只怕是挡不住的。 没有人来打扰,房中自然清静。 此处是侯府的厢房,里面一应陈设俱是按照穆戎的喜好置办,颇有武将之风。 博古架上一柄长剑,难掩杀伐之气。 窗下摆着一张桃木圆桌,穆戎挑了一个视野好的角度,抱着徐容容坐下。 因三楼都是勋贵人家的厢房,因此连窗子都与别处不同。 窗棂上装的并非透光窗纸,而是从番外进贡的琉璃。 冬日里既能隔绝严寒,又不会影响视野,坐在旁边窗外景色一览无余。 这么挺透的琉璃,除了樊楼,就只有陛下的上书房才有。 徐容容一边在心中赞叹樊楼的奢华,一边不忘从穆戎怀中挣脱出来。 “椅子上铺了软垫,屋中还有炭炉,侯爷还怕冻到我吗?” 穆戎可没那么容易放手,他笑道:“容容不可大意,眼下炭炉中的火焰还没燃起来呢。” 说完,他还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一些:“远没有我怀里暖和。” 他软语轻喃,好似在耳畔轻吟一般。 温热的气体划过耳际,又拂过她的面颊,徐容容一瞬间面红耳赤:“有……有人来了!” “穆陆在外面,无人敢 闯进来。” 这人,简直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偏偏她又拗不过他。 腿上力气不足,她只能靠双手支撑,还未挪动半分,便又被一把拢回了怀中。 “别动!当心引火烧身。” 徐容容:“……” 自从那日晨间,徐容容主动索吻之后,穆戎的胆子日益见长,今日已然膨胀成先前的十倍了! 他毫无愧色,他就是在趁人之危,那又如何? 他们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只是前世,她进侯府是以侧夫人之礼,没有行婚庆大礼。 后来,他想要为她补上,可她……却不在了。 因此眼下虽然有婚书在身,他亦要为她准备一个声势浩大的婚礼,方能弥补前世的愧疚! 可是在此之前,他身心难耐往往难以遮掩。 果然,被他一说,徐容容不敢再动。 穆戎见状,嘴角微微勾起。 眼下饭菜未上,但是点心水果已经摆好。 穆戎捻起盘子中的水晶葡萄,轻车熟路的剥好后喂给徐容容。 徐容容:“……” 她并不是残废好吧? 她只是动作还不够顺畅罢了,但也没到让人喂食的地步。 但身旁这人总有无数道理: “眼下时节葡萄珍贵,若是容容手上力度控制不好,捏坏了岂 不可惜?” “你看这糕点精致细腻,动作要很轻才能拿起。” “……” 因房中只有穆戎和徐容容二人,穆陆自然晓得自家侯爷定是不愿意让外人打扰的。 于是,他便充当起店中小二的角色。 将送上三楼的菜品,一一端进厢房,之后再眼观鼻鼻观心的退了出去。 十分知趣。 不知道等回府之后,他能否跟侯爷谈一谈增加俸禄的事情。 穆戎自然是不知道自家护卫正在算计如此现实的事情,屋中的他正忙着喂徐容容用餐。 这倒不是因为他故意暧昧。 而是……徐容容如今手上的力量,确实拿不稳筷子。 少女第三次看见筷子从手中滑落,失意逐渐爬上她的面颊。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恍惚。 不知道这一辈子,是否都会像眼下这般,活的……像个废物。 看着她落寞的样子,即便不说,穆戎也明白她心中所想。 他轻轻拢过她的肩膀:“你就算不相信瓦伊的解毒之法,还能不信舒庆的医术吗?” 他可是将来被列为“京城五绝”的人啊。 “再过几天就会好了!不过等到那时,容容想抬手打我的时候,可要手下留情呀。” 他逗她。 想要她不再为此而忧伤。 第218章 前世的孽今生还 午后的阳光,透过琉璃一点点的照在桌子上,光斑不断移动,带来罕见的冬日温暖。 樊楼贵为京城四大酒楼之首,又是京城第一酒楼,满桌佳肴自是不同于别处。 徐容容原本是不爱贪吃的性子,可抵挡不住穆戎不断努力。 他能从徐容容的眉眼之间,敏锐的发现她的喜好,变着花样的喂给她。 直到徐容容推拒:“不要了……不要了……” 原本守在门外的穆陆已经有些瞌睡了,但房内传来的声音让他浑身一震: 果然,还是自家侯爷手段高啊。 谨慎起见,他后退两步,直到完全听不见动静,这才罢休。 不同于穆陆在外的小心翼翼,穆戎变着花样般的将一个梨花点心放在徐容容手中:“容容太瘦了,要多吃些才好。” 要多吃一些,要早点康复,别让他……等的太久。 徐容容哪懂旁边人的心思,点心做得实在精致,即便已经吃饱,她感觉自己似乎还能再吃点进去。 刚咬了一口,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嘈杂。 穆戎勾唇一笑:“来了。” 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冷意。 徐容容不明所以,她好奇的探头看去。 两队全副武装 的禁军开道,后面接着一前一后两辆囚车。 前面囚车中的那人虽头发凌乱,面色蜡黄,但一眼可见是官员身份。 而后面的囚车中,押着一个萎顿之人,蓬头垢面的,像是普通百姓。 徐容容眼波流转,瞬间明白了过来:“这是……常靖被押送入京了?” 穆戎点了点头,单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 看着后面那辆囚车上的瘦小之人,徐容容想起穆戎曾说过: 太子武天骜给常靖传信,命他从族中寻找一人出来,紧要关头为他顶罪。 想必此人便是那个倒霉的常氏族人吧。 她看向穆戎:“常靖选出的这个替罪羊,看上去倒很是老实听话,万一他真的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侯爷准备如何应对?” 穆戎笑道:“此人倒也不算是无辜之人,皇庄贩卖人口之事,其中亦有他的参与,有几次常靖向番外运送的百姓还是他亲自押送的。” “哦?” 徐容容没想到,穆戎连此人底细都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了,当下不由得有些担心:“但若果真如此,此人为常靖顶罪,宫中陛下说不定还真的能被糊弄过去。” “不会的。”穆戎笃定。 “侯爷有法子破解眼前局面?” 穆戎点点头:“皇庄一案人证物证俱在,常靖与太子若想脱身,便只有这一个办法,但若此人不在了呢?” 徐容容心生疑惑,但见穆戎沉稳的模样,突然明白了过来,她满目惊疑:“侯爷是想……” 她的话音未落,眼睛就被穆戎蒙住:“容容别看。”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柄不知何处射来的利箭,直接洞穿囚车中常氏族人的太阳穴。 “啊……”百姓的惊叫声中,那人软软的倒下。 禁军亦是一片哗然,他们纷纷拔刀,四顾可疑之人。 可正月是京城最繁华的时候,眼下都正处闹市之中,想要找到可疑的踪迹,好似大海捞针一般! 穆戎放开了徐容容:“外面太脏了,怕污了你的眼睛。” 徐容容怔怔的看着他:“方才之事……是侯爷安排的?” 穆戎点了点头,将徐容容在怀中紧了紧:“这下,便无人能为太子和常靖遮掩了。” 太子与常靖的脱身之法,最难破解之处在于陛下。 当今天子对太子的宠爱众人皆知,若真是有人出面顶罪,难保陛下不会顺水推舟。 但若要解此局,仅靠智谋并 没有太大的胜算。 凭武力破解,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外面的局面有些失控,禁军便招来了京兆尹府的衙差们将整条街团团围住。 穆戎不经意的一瞥:“只怕不闹到天黑,咱们是出不去了。” “看来侯爷千算万算,没想到会将你我二人困在此处吧。”徐容容看他。 而男子一脸的慵懒之色:“容容怎知,这不是我算计中的一环呢。” 说话间,他的脸逐渐靠近。 “能与容容这样依偎在一起,在这里坐上半日,比清除太子更让我欣喜。” 徐容容:“……” 屋中的炭火正热气腾腾,徐容容的脸亦被熏的红彤彤的,在穆戎的眼中,说不出的娇羞。 方才只顾着喂她,倒让他此刻有些饥肠辘辘了。 只是,他想要的美食并非这樊楼中的佳肴,而是…… 眼前的人儿。 他的逐渐靠近,将徐容容逼至墙角。 许是这些日子来,穆戎在她面前展露出的都是柔情似水的一面,已经让她忘记他骨子里是心冷如铁,杀伐决断之人。 方才的那道冷箭,才又将她重新唤醒。 而眼下,他逐渐靠近的气息,与记忆中的冷酷融为一体。 徐容容止不 住的颤抖了起来。 穆戎克制了许久的身体在拼命叫嚣,他原本只想亲近一些,但少女的异常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徐容容的眼睛紧紧的闭着,嘴唇紧抿,浑身发抖…… 仿佛陷入了梦魇。 穆戎知道,他似乎吓到她了。 于是忙收敛心神,将少女拢入怀间,轻拍她的后背。 徐容容忍不住呜咽出声,哭声越来越大。 而门外不明真相的穆陆…… 听着屋内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只想立刻遁走! 少女哭的让人心碎,穆戎怕她这样下去会伤了身子,于是便抚上她的睡穴。 徐容容终于安静了下来,眉眼舒展,仿佛从梦魇中挣脱了出来。 她软软的歪倒在穆戎的怀里。 穆戎看着沉睡中的少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前世做的孽,今生只能慢慢还了。 他将徐容容小心翼翼的放下,取过斗篷盖在她的身上,细细的拢好,怕冻着了她。 刚刚做好这一切,便听见一阵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他明白,禁军来了。 方才那般变故,禁军将整条街封锁之后,下一步便是挨家挨户的搜索。 这群人,粗手笨脚惯了,若是吵醒他家的小姑娘,可不行呀。 第219章 缱绻 穆戎推门而出,迎面就看见小护卫有些惊讶,又有些尴尬的脸。 穆陆腹诽:自家侯爷这……有点快? 穆戎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这些鬼东西,他抬脚走到了三楼的入口处。 一队禁军正往上冲。 穆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噤声!” 周身的气势让他们一时呆住了。 冲在前列的禁军面面相觑,接着只见首领模样的人走了上来,见到穆戎后也是吃了一惊,拱手道:“见过侯爷!” 穆戎点了点头:“何事?吵吵嚷嚷?” 首领立刻回话:“禁军奉陛下之命押解人犯进京,方才在附近被人暗杀,属下奉命四处搜寻凶手,冲撞了侯爷。” “大周京城,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在禁军的防范之下当街杀人?”穆戎冷冷道。 首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愧色:“是属下无能。” “你是无能!”穆戎瞪了他一眼。 此时樊楼的老板恐惊扰了贵客,忙匆匆赶来,刚 过二楼的拐角便立刻挤出笑脸:“首领大人,三楼可是万万上不得的。” 一队禁军被困在楼梯上,上不去,下不来。 首领正自懊恼间,见老板这样说,更是火冒三丈。 他得罪不起威远侯,还能连一介商贩都奈何不了吗? “禁军奉旨办差,为何上不去?” 老板笑眯眯的挤了上来。 “这位大人一看便是不常来樊楼。”老板说话软中带硬,“若是二楼的寻常贵客也就罢了,可三楼……”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名册,在首领面前展开。 看着码的整整齐齐皇子、公主和公侯名单,首领一个头快要变成两个大,他下意识想要接过名册看个究竟,但老板立刻收了起来,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副只能看不能动的样子。 禁军首领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的确,在禁军之中,他也只是一个小统领,樊楼这等酒楼他自是很少来,连二楼的厢房也只是 赶着旁人宴请时来过一次,并不知道三楼竟然有如此多的权贵,而且都是皇亲国戚,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樊楼老板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心中嗤笑,脸上却堆笑却道:“这位大人方才说,街上有人当街行刺……实不相瞒,我们三楼的厢房窗户都着琉璃,轻易是打不开的。便是有刺客在此,只怕也无法在三楼放出冷箭,大人不如还是去别处找找,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琉璃…… 禁军首领又是一惊,难怪都说樊楼富贵,今日倒是可见一斑。 于是他向着老板点了点头,又朝穆戎拱手道:“属下无知,差点冲撞了侯爷,还请您降罪!” 穆戎不欲与他在此过多纠缠,便摆了摆手:“你是公务在身,何罪之有。京城有刺客出没,禁军须严格查察,莫让歹人伤了百姓。” 首领连忙应是。 有了台阶而下,他调头便走,身旁一个不识趣的士兵问 道:“大人,三楼不查了吗?” 首领乜了他一眼:“查,你留下来查!” 憨憨士兵:“……”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穆戎转身回了厢房。 穆陆嬉笑着:“侯爷说的歹人是谁呀?属下告诉伍哥儿,让他哭一会去。” 穆戎看了他一眼:“你再聒噪,本侯让你现在就哭。” …… 本来是出来吃饭的,可徐容容一觉睡到了掌灯时分。 她揉了揉额角,吃力的坐起身来。 手脚并没有像平时醒来时那般僵硬酸麻,只是有些无力。 身旁有浅浅的呼吸声传来,徐容容侧身看过去,却见到穆戎在她身侧沉沉的睡着。 许是解决了一件心头大患,穆戎此时的睡颜多了一些放松之意,少了先前的冷静。 屋中没有燃烛,但琉璃通透,外面的万家灯火映照进来,让他看上去异常温暖柔和。 睡着之前的恐惧逐渐消散,徐容容倚在桌边,静静的看了他许久。 她竟 是没有发觉,穆戎的睫毛竟如此浓密,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想要撩拨一下。 男子的眼睛倏然睁开。 徐容容被抓了个现行,僵在当场。 她忙缩回手,移开了目光。 穆戎觉得好笑,他亦起身长舒一口气,慵懒的笑道:“容容醒了?” “嗯。”少女的脸颊微红。 “那如此说来,便不会再有梦魇了吧?” “嗯?”徐容容有些不明所以。 “那我便接着做,先前尚未完成的事情,可好?” “何事?”徐容容疑惑道。 难道是刚睡醒的缘故,他怎么说起话来没头没脑? 正在疑惑间,一只大手抵住她的脑后,微微用力。 她不由自主的倾身向前。 “唔……”双唇被另一双温热的唇擒获。 “此事。”穆戎的含混不清,嘴角尚带着一丝笑容。 接下来,便是浅浅品尝,以及狠狠厮磨。 少女无处闪躲,只能任由眼前这人将她引入陌生又缱绻的境地。 第220章 一脚踢开 徐容容从樊楼出来时,整个人说不出的尴尬,她恨不得将自己彻底埋进斗篷中,以此遮挡那红艳艳的面颊,和已然肿起的双唇。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再看到穆戎,可那人偏偏手臂箍的很紧,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对徐容容的怒目而视,他自是不以为意的。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禁军的动作太快,封锁的时间太短,害的他只吃了个半饱。 马车在威远侯府门前停了下来,一众下人上前迎接。 与来时一样,回府的时候,亦是穆戎亲自抱着徐容容下车。 府中下人低眉垂目,眼观鼻鼻观心,仿佛都没有看见,只是躬身弯腰迎接主人回府。 徐容容隔着斗篷扭了穆戎的手臂一下。 “容容淘气,难道不怕我被你扭伤,一个不慎将你跌下来?” 徐容容闻言一惊,若是跌下来岂不是让全府的人都看见了?于是她下意识的抓紧了穆戎的衣襟…… 穆戎露齿一笑,在门前灯笼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柔小意的弧光。 转角处,一道目光正牢牢的锁定在他的身上。 一个被黑色披风笼罩着的身影,正微微发抖。 披风连着黑色的风帽,遮住了林皎月那张因嫉妒而严重扭 曲的脸。 她的手指狠狠的抠在墙缝之中,便是溢出血丝也毫不在意: 原本,这样的缱绻,这样的柔情,这样的殊荣,都是她的,是她的!而眼下,她却只能偷偷的看着,任由旁人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夺走! 她现在还有什么? 哥哥?手脚筋脉俱损,将来无法提枪跨马,与废人无疑! 母亲?从她近来对自己的态度,想必已经知道哥哥受伤之事与自己有所牵连,虽然在父亲面前瞒了下来,但必定不会原谅自己。不过无所谓,母亲原本就是府中最无用的人。 她只关心父亲对自己的看法,很明显,父亲对在陛下面前失意的自己不再有任何指望了。 若果真如此,那她的将来,也必将跌落在阴暗处。 她不能容忍此事发生,哥哥废了,自己的机会也来了,若是能重新搭上四皇子武天骐,想必父亲还是会对自己另眼相看的。 但,失去了郡主之位,四皇子亦是对自己不假辞色。 为今之计,只有献上他最想要的,才能重新获得他的关注。 他想要的,不过是位高权重的朝臣。 父亲是一个,礼部尚书亦是一个极好的筹码。 于是,她决定要将自己的手帕 交,礼部尚书唯一的孙女程锦彤送到那个人的床上。 她看着眼前的这对璧人,再想想自己即将要做的事。 她很恶心! 而这恶心的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 她眼里的恨意,自然没有逃过旁人的眼睛。 自南郊一事之后,林皎月身旁便有一个轻功极好的侯府护卫跟踪,她的一举一动,自是逃不过穆戎的双眼。 当晚,穆戎便知道了。 穆艾被楚河打伤的这些日子,侯府中负责外间事务的人,是穆伍和穆陆。 暗杀完常氏族人之后,穆伍便隐匿了起来。 而林皎月的消息,自然由穆陆来送。 书房中,穆戎正在看《追妻七十二式》,前些日子事情太多,这书便被他封藏起来,如今诸事顺遂,便是时候重温了。 但下属过来时,他还是收了起来。 耐着性子听穆陆说话:“……爷,林皎月屡次暗算大小姐,眼下是否要对她动手?” 穆戎眯起眼睛:“动手?你是想杀了她吗?” 自家侯爷语意不明,反倒让小护卫一下子哽住了:“啊?是……是啊……可以吗?” 一时间,他心里百转千回: 怎么?侯爷难道心里还没有放下林大小姐吗? 啊,这…… 这可怎么办?自己怂恿侯爷弄死她,那岂不是撞到了刀刃上? 万一侯爷想的是齐人之美,将来林大小姐入府,第一个要祭旗的不就是他? 完了!完了!完了! 穆陆浑身的心眼子在这刻不住的颤抖。 好在,穆戎没有让他慌乱太久。 “若直接杀了她?岂不是太便宜了?” 穆陆:“……” 好险,好险,刚才快要吓死他了! 侯爷说得对!大小姐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怎么能便宜那姓林的?定是要让她受尽折磨才好! 穆陆心里碎碎念。 侯府门外,尽管满心的不甘,但林皎月还是咬着牙离开了。 她抬头看着满目深沉的夜色,只等着二月十二花朝节的到来。 她此番出府,是为了见程锦彤,她心知那个丫头暗恋武天骐,于是便放出了诱饵。 果然,她只是略略提起武天骐的名字,程锦彤便如怀春的小鹿一般,眼角眉梢喜不自胜,拉着她不住问东问西。 而当自己提到邀请她一同去花朝节游园会时,她却有些迟疑: “祖父和爹爹说,你家里近来事情太多,让我不要去打扰你……” 林皎月闻言心中冷笑:看来哥哥已成废人的事情,在 京城同僚中已经传开了。 什么不要来打扰她……不过是见林家势微,想避开罢了。 哥哥是武将,现如今手脚筋脉俱损,将来自是不能再回京畿卫,最多得一个闲职,而父亲膝下仅哥哥一个独子,哥哥的将来没了,林家便再也无所依靠了。 即便父亲眼下还是位高权重的兵部尚书,但没有了得力子嗣,在旁人眼里便算不了什么了。 哼,她可不能容许林家就此陨落! 于是,她略略摇了摇头,面露可惜:“那可怎么办?听说花朝节那日四皇子也会去游园会呢。” 程锦彤笑道:“无妨,前些日子何大小姐也邀我同去呢,说不定会见到他。” 她程锦彤并不是只有林皎月一个手帕交,最近的何家和徐家的小娘子们,都往她身边蹭呢。 林皎月神色黯然,但下一刻便笑了起来:“有人与你同去,自是最好的。我先前怕你府中规矩严,拘着你不肯让你出门呢。” “以前父亲的确是不肯让我出门的,但今年夏日我便要及笄了,母亲近来同父亲说好,准我出府会友,想来去游园会定是不碍事的,多带几个丫头随行便好。” 这是打定主意要将自己一脚踢开了? 第221章 他怕你为难 原先,林皎月还对自己算计程锦彤心有不安,眼下见对方彻底要与自己撇开,便彻底放开了。 她故作迟疑道:“这样也好,只是花朝节的游园会上,男宾和女宾一直是分席而坐的,你若去了见不到他,岂不是白跑一趟?” 程锦彤闻言一惊。 过往因为年幼,游园会父亲从来不准许她去,因而不懂那里的规矩。 而如今,眼看着及笄在即,母亲也开始为她张罗婚事,对她的管束也不如往常那般严苛,有家事干净礼法有度的同龄女子相邀,母亲亦准许她出门。 可正如林皎月所言,四皇子是皇亲贵胄,想要见上一面并非易事,游园会机会难得,实在不想错过…… 她眼巴巴的看着林皎月:“皎皎……你可有法子?” 林皎月心中冷笑,嘴上却说:“我倒是知道一条可以悄无声息,走去男宾那边的路。那是去年我在游园会待着无趣了,去找我哥哥时发现的。” 花朝节的游园会,一向是未婚男女热衷的盛会,穆戎向来不爱参与,而这也给了她在旁人面前大展风采的机会。 去年,她便假装走错路,误闯到了隔壁。 正巧摔倒在四皇子武天骐的面前,一个是才华横溢的庆阳郡主,一个怜香惜玉天潢贵胄,二人便顺理 成章的相处半日,林皎月更是施展浑身解数,将所有才华在武天骐面前尽情展露,顺利的获得了对方的青睐。 若不是猎宫的那次变故,她如今定然已经将他拿下了。 而如今…… 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程锦彤喜上眉梢。 她祖父是礼部尚书,父亲亦在礼部任职。 家中对她约束甚多,因此她是万万不敢跟他们说出自己心悦四皇子之类的话。 也正因如此,便不会有机会让四皇子知晓自己的心意。 而眼下,听说四皇子眼下正在议亲,他生母已经不在,皇后因太子之事无暇他顾,若自己能在他面前表露心意,不知道四皇子可愿迎娶自己? 她与林皎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因此便将心中疑惑如实告知。 林皎月心中冷笑:蠢货,你与四皇子之间最大的阻力不在于他,而在于你自己的祖父!四皇子虽然是皇子,但那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他生母只是低贱的宫女,母族无所倚仗,只怕程老尚书根本看不上他,可笑你还在忧虑对方心中是否有你…… 她心中对程锦彤嗤之以鼻,但嘴上却说:“以你的品貌,他若见到定然会喜欢的。” 程锦彤闻言大喜:“那……皎皎届时带我过去可好?” “那是自然。” 林皎月说完,又露出一丝迟疑:“可是,若你父亲和祖父知道你与我一起,会不会不同意你出府?” “无妨,我不告诉他们就是!我只说与何家小姐同去便是,等去了游园会之后,我甩掉她,去找你便是!” 林皎月眨眨眼:“如此……甚好。” 看着程锦彤笑弯了眉眼的样子,林皎月的思绪已经飘到远方。 她答应武天骐,会帮他得到程锦彤,借此将程府拉到四皇子阵营中去。 一旦事成,武天骐便同时迎娶她为侧妃。 届时有兵部、礼部两位尚书大人相助,再加上现如今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她定能助武天骐成功夺东宫之位。 虽说她要暂时屈居程锦彤身下,但凭她的聪明才智,收拾对方并非难事。 待事成之后,找个机会让程锦彤病逝就好。 …… 常靖回京,本来可以让一直惴惴不安的太子放下心来。 毕竟皇庄之事自己并未插手,他不过是不该心软,听信常靖的话派东宫暗卫为其灭口。 可若常靖当面与父皇澄清,再将一切事由推到常氏族人身上,届时即便父皇气恼,也只是会治常靖御下不严之罪,再斥责自己几句偏听偏信便可事了。 但谁知…… 常氏族人被当街刺杀了! 这该如何是好?这么大 的罪,常靖若是推到死人头上,别说父皇不信,便是连自己都觉得毫无道理可言。 只是如今他被禁足,东宫也被禁军看守。 一时半会儿,别说寻穆戎进来讨主意,只怕是把东宫在外面的人召回都难。 说来也巧,近来被他倚重的东宫詹事曹阳,正巧在正月十五那天说要回家陪父母过节。他虽然担心皇庄之事会爆发,但并未想到会在开年第一次的朝会上曝出。因此他便同意曹阳出府,可谁曾想,变故来得如此之突然。 翌日朝会之后,东宫便被封禁,曹阳再也进不来了。 如今,东宫之中侍从门客数百人,竟是连一个得用的都没有! 太子兀自气恼间,被他心心念念的曹阳,正坐在一间门庭冷落的酒肆之中。 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少年气十足的护卫,穆陆。 自江南回来之后,曹阳几乎再没有见过威远侯身边的人。 上次见到穆陆,还是在正月十四那天。 穆陆趁着夜色匆匆潜入东宫,丢下一句“东宫即将生变,曹大人好自为之”便走了。 曹阳虽然不明缘由,但知道侯爷愿意警示自己,定然不是儿戏。 他有心告知太子,但对方一直流连新宠,那个北疆舞女赫尔梅,连续请见都被驳回,索性直接以陪父母 过正月十五为由,告假出府了。 第二日,他还没回东宫,便听说皇庄之事爆发,太子被卷入其中不得脱身,而东宫也被就此封禁。 若不是侯爷派穆戎警示,只怕他此时正与太子一道被困东宫。 于是,今日见到穆陆,他便长揖到底:“若非陆哥儿及时告知,只怕我如今陷在东宫生死不知,家中父母定然忧心的寝食难安。” 于是今日再见到穆陆,他率先出言感谢:“先前多亏陆哥儿告知,否则在下将与太子一道被困东宫。” 在江南时,曹阳一心只想着案子,与侯爷身边的护卫并不亲近。 但穆陆是特别的,他话多、嘴碎……又活泼好动。虽然曹阳无心结交,但挡不住他有事没事去曹阳面前晃三圈,一段时间下来,二人便也熟悉了起来。 方才他的言谈间,亦带着亲昵。 穆陆露齿一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无需大人道谢!” 他说完,突然凑了过来:“但侯爷让我去找曹大人,还有一层深意,大人可有想到?” 曹阳是个聪明人,但他的聪明才智都在案子上,人心世故并非他的强项。 于是,他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嗨!”穆陆一拍桌子,又凑近一些,然后压低了声音,“侯爷是怕你为难。” 第222章 不明觉厉 曹阳感念威远侯派穆陆及时示警,让他没有被皇庄之事牵连陷在东宫。 但对穆陆所说侯爷此举是为了不让自己为难…却有些不解。 “愿闻其详。” “曹大人你想啊……皇庄之事直接触碰到了陛下的底线,即便不会当场废黜太子,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也定要有所表示。太子必定会受罚,若他被禁足东宫,自是想方设法要找人商量脱身之策,但整个东宫除了你,哪还有更合适的人?” 穆陆喝了口水接着道:“皇庄之事如此腌臜,依曹大人的性子自然不愿意与太子为伍,但大人眼下又是东宫属官,身不由己不能不从,届时……大人岂不为难?” 曹阳恍然大悟:“原来……侯爷竟如此懂我!” 的确,常靖派人送密函来,他就已经面临过这种境地了。 常靖做下如此逆天之事,太子作为储君,若是真为子民着想,理应去陛下面前首告,可他非但没有如此,反而硬生生的要保下常靖,更是让自己为他出谋划策。 他有心拒绝,但太子对自己亦有知遇之恩……因此便只得建议常氏族人出来顶罪。 这样一来,常靖即便不是死罪,但亦要为此承担一些责任,而太子可以脱身,自己也算是尽了属官之职,可谁曾想,太子竟然 采纳了自己的建议之后,还派出暗卫去帮助常靖杀人灭口! 这才惹来今日难以摘除的祸事。 他得知消息后,也是有种劫后余生之感,但没想到,这样的结果竟然是侯爷出于对他的感念而提前安排的。 在江南,他与侯爷相处的日子不多,却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和困局,竟被他悉数洞察。 他站起身来,向着威远侯府的方向,深深的弯下腰来。 穆陆也收起了嬉笑之色,站起身来代自家侯爷还礼。 双方重新坐下后,曹阳开门见山的问:“想来皇庄案发、太子被禁足一事,皆是侯爷的安排?” “正是。”话已经到如此地步,穆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曹阳有些惊讶,他心中有个大胆的猜疑,迟疑许久后,方才说出口:“威远侯……难道想要那个位置?” “我们爷?”穆陆没想到曹阳这么大胆,这念头真是要命! 他果然回应:“当然不会了,大人切莫乱想!” 擅长搞案子的人,脑子里都是这么大胆的念头吗? 曹阳知道自己会错意,有些脸红: “那侯爷为何……他是陛下的亲外甥,当今的皇子都是他的表兄弟,他为何要如此针对太子?而且……在朝会上揭穿,简直不留余地。” 穆陆闻言,笑道:“曹大人觉 得,依当今太子眼下所做的这些事,将来他登上帝位,我大周百姓会有好日子过吗?” 他将话说得很直白,并不因曹阳是东宫属官就留有余地。 曹阳低下头来,未置可否。 这个问题,他也曾在心中无数次反问过自己。 见他不语,穆陆心中有数,他继续道: “说回为何要在朝会上动手,如若不将此事闹的人尽皆知,以陛下对太子的宠溺,只需要太子和皇后出面哭诉,这桩违逆人伦的惊天大案,不过是草草揭过罢了。即便这批百姓被解救回来,那么将来呢?谁敢保证,太子不会纵容下人作出更荒谬无度的事?” “太子内弟倾占江夏盐矿一事,曹大人可听说过?” 曹阳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太子内弟在江夏听信了旁人建言,倾占了当地的盐矿,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听说还有人命官司。 盐矿乃国运,倾占盐矿是死罪,太子知道躲不过去,便去陛下面前认错。 “那件事,是我们爷提醒了他,否则案发时他还被蒙在鼓里。” “原来如此,后来听说朝中有人上奏,但太子已经先行去陛下面前认错,最终被按下不提。”曹阳说完,看着穆陆,“可那件事,太子实在是不知情的。” “是啊,太子都不知情。 ”穆陆微微一笑,“江夏之事他不知情,皇庄之事他不知情,桩桩件件都不知情……旁人不知情倒情有可原,但太子不知情?你可知上位者最大的过错是什么?” “草菅人命?” “不是。” “唯利是图?” “不是。” “那是……”曹阳有些茫然。 “是无能!”穆陆看着他,“东宫侍从数百,属官几十,暗卫过百,与朝中各处官员都有关联,可凭借这样的人脉,所有大事几乎都无人与他汇报……只能说明,他虽为储君,但却根本管束不了下属。” “做储君尚且如此,若是将来登基,如何面对那群浑身长满心眼的六部尚书,以及个个兵权加身的军侯?” “到那时,大周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无能,便是他最大的过错!” 曹阳无话可说。 他先前只是少詹事,不过处理些东宫琐碎事务。 如今与太子距离近了,逐渐知晓东宫储君是什么样的性子,深夜辗转反侧间,听见太子寝宫内的歌舞升平,也曾为大周的未来感到担忧。 但……他只是小小的东宫詹事。 除了断案,并无别的能力和兴趣。 之所以愿意留在东宫,也是因为太子承诺,将来会举荐他入大理寺为官。 而如今…… 他抬起眼帘,看着 穆陆:“皇庄一案,只要常靖的罪名坐实,太子便无法脱身了。侯爷需要我做什么?” 若无事的话,穆陆也不会在今日一早便来寻他。 今日,正是陛下在宫内亲审常靖的日子。 穆陆闻言,微微一笑:“太子妃在濮阳县任知县的舅舅,去年冬日合府暴毙之事,你可知道?” 曹阳点了点头,那段时间太子妃成日哭泣,深思倦怠,府中事务都无瑕打点。 太子曾在他的面前抱怨过几次。 “那件事,是常靖动的手。” “怎么会?”曹阳怔住,这简直不可思议啊! 常靖是太子妃伯父,鲁知县是太子妃舅舅,他们之间是姻亲的关系,常靖为何要对自己人动手? “是为了能更好的控制太子妃,毕竟鲁氏一族离太子妃近了,对他常氏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曹阳感到后背升出一股寒意:难道就因为这个,常靖就对姻亲下如此狠手? 如今,穆陆把真相捅给自己,又是何意? 他问道:“侯爷难道是想让我将此事告知太子妃?” 穆陆点了点头。 曹阳在心中思忖良久,还是有一事不明:“但常靖大人毕竟是太子妃的伯父,难道太子妃真会因为此事舍弃他?”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穆陆露齿一笑。 曹阳:“……” 第223章 离心 穆陆回到侯府,赶着去星辉堂回禀消息,可刚到院子外面,就看见穆易站在院外:“侯爷在里面。” “懂!”穆陆瞬间明了,然后乖乖的跟穆易并排站好。 星辉堂内,徐容容正在练字。 腿脚上的不便,她每次在院中行走,慢慢有了些好转,可僵硬的手指该如何是好? 昨日在樊楼,她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穆戎担心她太过急躁,反而事与愿违,于是便想出一个法子:练字。 练字既能活动手指,又能静心,也算是一举两得。 徐容容欣然应允。 只是没想到刚一提起笔,便失败了。 尽管她在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懊恼之情,但却依然没有逃过穆戎的双眼。 他微微一笑:“没事,慢慢来。” 然后站在徐容容的身后,握着她的手,重新执笔。 他温热的掌心将她的手背包裹其中,而她整个人也被他拢在怀中。 徐容容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刚劲有力。 她侧过脸看他:这人……每次想出的法子,好像都别有用心。 先前去樊楼如此,今日又是如此。 她微微皱眉,刚要说话。 就听见穆戎正色道:“专注一些,别分心 。” 说得义正言辞,仿佛是她想多了。 徐容容回过头来,手指在他的带领下,笔锋渐渐变得有力,流畅……如剑走游龙一般。 穆戎的手渐渐松开,抽离…… 看着那娟秀小巧的字体,一个个在她的手下舞动。 他所站着的位置,看不见她的神情,但能感受到她的专注与努力。 他的容容啊,就是这样的不愿服输。 一阵风吹过,她的头发被撩了起来,与他的纠缠在了一起。 他静静的看着。 直到午膳送进来,徐容容才停笔。 文摇和洛书忙着布菜,而穆戎则顺势将她的手拉了过来,轻轻的揉捏。 方才用笔时间久了,她的手指难免酸痛,他的力道轻重正好,让她手指渐渐舒展开来。 文摇在一旁看着,见侯爷垂下头,认真的将自家小姐的每根手指都揉搓一遍,心中亦有些感慨。 侯爷温柔起来……真让人难以拒绝啊。 明明小姐早上起床后,鼓着脸不准她们提侯爷的名字,这才刚过半日,还不是由着侯爷发挥? 午饭过后,穆陆才被允许进来。 这么冷的天,他站在院子外头,腿脚都快冻僵了。 跺了几下脚,这才进 了星辉堂。 徐容容坐在窗,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翻看账册,而穆戎则坐在她对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窗边香炉中青烟袅袅,正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一时间竟让他看呆了。 “好看吗?这香炉送你了?”这呆头鹅一样的下属,简直没眼看,有事说事,没事别在这里碍眼,顶着香炉看什么? “属下不敢!”穆陆回过神来,他看着自家侯爷,回禀道,“爷,曹阳答应了。” 整个回答在穆戎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知道了,若没旁的事回去休息吧。” 言下之意就是别在此处碍眼。 穆陆自然读懂了,但他是谁啊? “属下有一事不明。” 穆戎挑眉:“何事?” “爷让曹阳将鲁知县之事告知太子妃……但常靖毕竟是她伯父,她知道真相后又能如何?”这事曹阳不懂,他也不懂。 徐容容闻言,放下账册,笑着瞥了他一眼。 穆陆见状,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并不高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属下的确想不明白。” 徐容容问他:“依陆护卫所见,鲁知县与常大人之中,谁与太子妃更亲近?” 穆陆回道:“濮阳 县就在京城之外,而献州城离京有十日路程,自然是鲁知县离得更近,也更亲近一些。” “那此二人中,何人官职更高?” “自是常大人,他乃江南道黜陟使,统领江南四州,岂是一个七品县令可比,更何况鲁氏族人除了鲁知县之外,都是商人,无官无爵不如常氏高贵。” “这就是了。”徐容容点了点头,“二人之间,鲁知县与太子妃更亲近,他品阶低自然是将太子妃高高捧起的,而常大人颐指气使惯了,他岂会在太子妃面前做小伏低?” “对太子妃而言,她常年被困于后宅,见识有限。自是会与贴心之人更为亲近了,可如今,她亲近之人被一向压制她的人杀了,你若是她,会作何感想?” “我定然心生怨恨。”穆陆闻言茅塞顿开:“原来如此。” “可在此事非同寻常……常靖若是倒台,太子更是难逃被废的命运,届时太子妃也将一损俱损,她会为了报复常靖,连累自己吗?”穆陆还是有些不明白。 徐容容笑道:“皇庄一事,太子在派出暗卫杀人灭口的那一刻,被废黜之事结局已定,太子妃怎么挣扎都改变不了 结局。让她知道鲁县令一事,只是为了助我们一臂之力,彻底踩死常靖,让他绝无翻身的机会。” 穆戎闻言,微微一笑:“容容懂我。” 穆陆:“……” 穆戎见他还不走,冷冷道:“除此之外,东宫安插的人难道没有告诉你,太子近来都在何处安寝吗?” “有……有啊。”自家侯爷严厉起来,穆陆还有些怕的,他回道,“太子近日为皇庄之事烦忧,赫尔梅趁机日日献舞,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太子都宿在赫尔梅的房里。” 说完,他一拍脑袋:“所以说,太子妃此时已经与太子离心,定不会再顾念太子了。” 妒忌心,有时候很可怕的! 穆戎扭头看了眼窗外:“最迟,明日便有消息了。” 他吩咐道:“去三皇子府说一声,在旨意下来之后,让三哥去上书房为太子求情。” 旨意已下,一切皆成定局,去求情不过是为了在陛下面前做做样子罢了,同时,也可以顺理成章的接下去番外寻人的差事。 依三哥的性子,此事唯有他会尽心竭力的去办。 那些漂泊在外,无依无靠,尚不知在遭受何种折磨的大周人,就快要回家了。 第224章 常靖被判斩立决 东宫之内,这段时间以来,始终被乌云笼罩一般。 而这两日,气氛更是差到了极点。 除了那些必须去侍奉太子的人之外,其余的侍从都躲在自己的房间,轻易不敢出去,怕惹了太子眼烦,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因此,东宫里少有人烟,往常最热闹的后园,如今安静的可以听见湖上冰块融化的声音。 而太子内书房里,已是一片狼藉。 这两日已经摔碎了无数物件,无人敢上前收拾。 府中的几十个属官,都整整齐齐的跪在书房外,一个个像鹌鹑一样缩着头,无人敢说话。 东宫女眷也躲在房中,闭门不出,只除了……新宠赫尔梅依旧在自己的院中舞蹈。 只是太子已经无心欣赏。 午膳过后,宫中传来旨意,宣太子入宫。 东宫之人偷偷松了一口气,只要陛下愿意见太子,想来一切都有转机。 毕竟陛下对太子的疼爱,人尽皆知。 东宫之中的气氛稍霁,有人想去太子妃那里打听一二,但却被告知太子妃抱恙在身,不便见人。 这并非是太子妃故意寻借口躲着众人,而是眼下的她,的确无法见人…… 如今的太子妃双眼红肿,眼眶中满是血丝 ,掌心被指甲抠出了无数的血印。 仿佛大病初愈一般,但只有她身旁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她不过是下午时在角门旁的小花园里见了一个人而已。 不知道那人究竟说了什么。 这一夜,她将自己锁在寝宫内,喝的酩酊大醉。 翌日清晨,宫中有旨意传来,宣太子妃入宫觐见。 太子妃用冷水敷面,寒意刺骨让她每个毛孔都在释放着痛苦。 但同时,也将她解脱了出来。 贴身婢女为她摘下敷脸的帕子之后,印入眼帘的便是她那张冷漠的面庞。 “娘娘,您……还好吗?”婢女问话时有些战战兢兢。 太子妃笑道:“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舒坦过。” 她没有带贴身婢女,而是只身一人入宫。 路过了赫尔梅的院子时,看见了那位正在院中翩翩起舞的北疆女子。 还……真是刻苦呢。太子妃心中冷笑。 这里曾是她最喜欢的院子,她与太子恩爱时,也曾说起过,要将这院子留给他们将来的女儿,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孩子。 这院子也不是没有旁人打过主意,但太子惦记着与她的约定,从不将此处赏人。 她以为,那个男人不管纳了多少女子入东 宫,终究对她这个太子妃是不同的。 可如今,太子将这个院子赐给了赫尔梅。 呵…… 那个低贱的北疆舞女,有资格做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吗? 她冷冷的眼风扫了过去,而院中舞蹈的女子浑然未觉。 兀自展露着自己的柔媚,仿佛一切风波都与她无关。 是啊,她只是一个玩意儿罢了,只需要在床榻上侍候太子。 太子即便将来不能再做太子,但凭借陛下的宠幸,也还能做一个闲王,少不了她的荣华富贵。 陛下的雷霆之怒与她何干。 自有人替她承受。 只是,这个人,凭什么是自己? …… 皇庄之事在正月十六的开年朝会上被揭穿,前两日常靖入京当街死人又闹得人尽皆知。 如今这件事,整个京城几乎不知。 皇帝也不准备再做什么遮掩,为了审理皇庄一案,直接停朝两日。 因此案涉及太子,三法司直接被约束在宫内,案件未尘埃落定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宫。 穆戎更是得了闲,一直腻在星辉堂里。 穆易和穆陆时刻关注外面的动向,在宫中的内线时刻有消息传来。 因而,他与徐容容即便坐在家中,也对宫中审案了如指掌。 “楚护卫 和春丫已经觐见完陛下了,入京路上刺杀一案证据确凿,太子与常靖无法抵赖了。” 这个消息,让徐容容松了一口气。 她先前一直担心楚河和春丫是否会受牵连,如今看来,这关算是平安度过了。 只是…… “此案一出,楚河若想要回来,怕是不容易了。” 他在陛下面前已经露了相,若是在威远侯府出没,一旦被人发现,穆戎想要摘清自己在此案中的关联,怕是不容易了。 穆戎笑道:“如此甚好,他成日围在你身边打转,让我这个正牌夫君没有一点安全感。” 徐容容:“……” 好在,对楚河个人而言,也是一个机会。 他在此案中显露出来的身手,想必也入了陛下的眼。 兴许他今生的为官之路,要比前世更快一些。 不管如何,只要别让他再遇见四皇子,再为他所用就好。 徐容容暗自思忖间,宫中的消息又来: “当街刺杀常氏族人一事,陛下已经查实,此案是常家人自己所为,目的就是让此案死无对证。” 徐容容闻言一怔,她看着穆戎:“那人被杀,不是你安排的,怎么又扯到了常家?” 穆戎笑道:“我让穆伍留下线索,制造 了常家杀人灭口的假象,如此一来,才能让太子和常靖有嘴也说不清……” “原来如此。”徐容容笑着摇了摇头,“侯爷这连环计中计,将来可别用在我身上。” “容容放心,即便是用了,也不会让你发现。” 徐容容:“……” 常靖的结局已定,宫中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回来:“旨意已下,常靖被判斩立决。” “倒是挺快的。”穆戎不以为然。 “这其中,有太子妃推波助澜。”穆陆压低了声音。 说话时,他实在是佩服自家侯爷,算的真准。 “太子妃,也算是看清了局势。常靖死局已定,太子之位不保,太子妃今后所能倚仗的,唯是鲁氏一族了,虽然族中没有高官,但鲁氏经商百年,亦非一般氏族可比,她为鲁知县报仇,鲁氏一族投桃报李,也会保她一世无忧。” “正是这个道理。”穆戎笑着点了点头。 太子妃前世因妒忌生恨,算计了容容,他自是要为她出气的。 然而,若不是因为太子妃的算计,自己也难与容容有这两世的羁绊,就凭这一点,他也会将太子妃从东宫的泥潭里拉出来,至于今后能过什么样的日子,那便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第225章 有一种过敏叫你需要过敏 各方人证到场,皇庄之案审理的极快。 二月初一,圣旨已出: 常靖被判斩立决。 武天骜被废黜东宫之位,改风安王,即刻迁出东宫。 宁国公首告有功,赐珍珠十斛,上品白玉十块。 三皇子武天骐受天子命,即刻凭常靖所供名单,将散落各处的大周子民救出。 穆戎静静的听着属下的回报,吩咐道: “将我们查到的踪迹和已经救出的人,都给三哥送去。” 救人之事,事不宜迟。 “是。”穆易应答之后,退了出去。 穆戎隔着窗子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宫里那个人是天下之主,也是疼爱儿子的父亲。 让他亲手废黜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是他的亲外甥…… 穆戎此刻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徐容容坐在他的对面,这是他在她面前极少露出的神情。 她站起身来,几日的锻炼后,让她行走不必再让人搀扶。 感受到穆戎情绪的低落,她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为他杯中斟满热茶。 然后笑盈盈的问道:“穆姐姐怀孕已经有两个月了,我有些日子没去看她了,不知她近来可好?” 提到穆浅音,和她腹中的孩子,穆戎神色柔和了许多:“听三 哥说,她眼下正嗜睡呢,每天要睡足七八个时辰才行,府医说这是正常现象,让他们不必担忧。” 提到快要迎来的新生命,穆戎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宫中皇帝是他的舅舅,而他也要做别人的舅舅了。 他的手略略拂过杯沿,明白她的心意:“谢谢容容。” …… 皇宫之内,上书房中。 旨意是皇帝亲笔题写的,紫砚中的墨水尚未凝结。 皇帝坐在桌案之后,身旁只有姚公公一人。 “朕……是不是太心狠了。”皇帝喃喃道。 姚公公跟了皇帝几十年,深知陛下的心思,他劝道:“陛下为了天下子民,只能这么做。储君卖子……若不废储给天下一个交代,将来……百姓又怎敢便再信任朝廷?” 皇帝点了点头:“储君卖子,是啊……是啊……,你说得对。” 姚公公见状低下头来,他心里也不好受。 上书房外隐隐传来嘈杂之声,皇帝无奈的笑道:“皇后来了。” 姚公公忙道:“奴才前去劝劝?” 皇帝点头应允。 此刻,他无法面对皇后。 姚公公出了书房,看着远远走来的皇后,一时有些呆了。 上一次,陛下只是罚废太子禁足,皇后就一袭素裙在书房 前跪到几乎晕厥。 如今,废太子旨意已下,而皇后…… 眼见她按品大妆,穿着罕见的后宫朝服,头戴九尾凤冠,明眸皓齿,鲜艳动人。她带着一众宫女翩然而来,让人恍惚间以为是前来领赏的。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姚公公好容易才回过神。 皇后莹莹一笑:“本宫代骜哥儿向陛下谢恩,有劳姚公公通禀。” 姚公公微怔:“皇后是说?” “本宫是来谢恩的。”皇后微微笑着。 姚公公有些难以置信的回头过去,只看见书房一侧的窗棂晃了一下。 他心知方才皇后的话,陛下肯定已经听见了,于是忙道:“请娘娘稍后。” 话音刚落,就见书房门打开了。 皇帝站在门内,深深的看着皇后:“雯霏,你不怪朕?” 雯霏是皇后的闺名,二人相处时,皇帝多以闺名称之,但在众人面前,这还是第一次。 皇后的眼角微微抽动两下,但很快便被她控制住。 接着,她双眸含泪,莹光闪闪,疾步上前,扑在皇帝的怀中: “骜哥儿犯下滔天大罪,是臣妾没有管教好他……如今蒙陛下不弃,得封安王,臣妾和他已是感激涕零,岂敢怪罪于陛下?” 她说着,泣 不成声。 皇帝隐忍了许久的情绪,也在此刻决堤。 他紧紧搂着怀中哭得不能自己的皇后,眼泪纵横:“他也是朕最疼爱的孩子啊,朕的确是迫不得已啊……” 一众宫女太监,见状纷纷背过身去。 帝后在夕阳的余晖下,紧紧相拥。 皇后身上散发的馨香仿佛又把皇帝带回到他们真情恩爱,毫无芥蒂的时候。 他深深的看了皇后一眼,拉着她进了书房。 这一夜,皇后都没有出来。 …… 初二一大早,早朝恢复。 穆戎只得入宫上朝去了。 徐容容难得的优先自在,她刚刚用过早饭,就看见洛书神采飞扬的跑进来。 徐容容见状,笑着问:“外面是有什么新鲜事儿?值得你这么高兴?” 洛书嘿嘿一笑:“是徐府那边,听说二小姐减了府中人的月钱,管厨房的杨婶不服气,趁着老爷不在,用了隔日的剩饭打发主子,结果二小姐拉肚子拉了两天……昨日一早她能下床了,便对着杨婶喊打喊杀,要发卖出去。” “管厨房的杨婶她也敢动?那可是父亲族中的老人,当年夫人管家的时候,都不敢轻易动她。”徐容容有些惊讶。 “正是呢!杨婶为这事直接去老爷面 前哭了一通,说主家苛待的下人快要活不下去了,还把二小姐发卖小厮去小倌馆的事情捅了出来,气得老爷吹胡子瞪眼,把二小姐骂了一顿。” 徐容容笑道:“这杨婶是懂告状的。” “不仅告状呢,她这次顺势自赎了身,全身而退了!” 徐容容眯起眼睛,仿佛是在听别人家的笑话一般:“等着吧,这才刚刚开始呢。” “奴婢也等着呢,只希望那二小姐别回头又来算计咱们才好。”洛书恨恨道。 “想要算计咱们,那可难了。”徐容容笑着问道,“宅子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先前她让洛尘在京中寻觅合适的宅子,等身体好些就搬出威远侯府去单独居住,毕竟她与穆戎还没行婚庆大礼,常住在此也不像样子。 洛书点了点头:“哥哥打听到工部尚书鲁大人府邸隔壁,有处院子正在房租,名叫竹香雅苑。这院子原是鲁府的,但听他家下人说,鲁大人对花草过敏,要空置到秋天才能住人,鲁夫人看空着可惜,便想寻一处妥帖的人家租出去,哥哥觉得正合适,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竹香雅苑?”徐容容闻言,眉头微蹙。 她从没听说过,鲁直对花草过敏啊。 第226章 她要备嫁了 洛尘寻来的“竹香雅苑”是工部尚书鲁大人的宅院。 鲁夫人放出来的理由,居然是鲁尚书对花草过敏…… 徐容容在前世时,听说过“竹香雅苑”,半个官场的人都知道那院子是鲁尚书的心头好。 据说前世鲁尚书离京时,叹息的不是自己位高权重的工部尚书一职,而是他亲手打理的这个院子。 既然能由他亲自打理,又怎会过敏呢? 而鲁直与穆戎的关系……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穆戎的手笔。 想起前世的那段岁月,她在侯府与漂萍一般,惟有鲁夫人以善意待她。今生她又受穆戎之托,有如此好意,她又何必拂了这些人为她着想的心思。 她笑着应道:“若你兄长看了觉得不错,那便定下吧。” “好咧!” 徐容容接着说:“还有一件事,近来需要你兄长多费心。” “小姐请说。” “陛下既然下旨让三皇子去番外将那些被卖出去的百姓赎回,想来边境贸易重开之日不远了,说不定这两日早朝就会有结论。一旦边境通商,那大周的瓷器在番外可是极稀罕的物件,这些日子,还请他多采买一些官窑的瓷器,将铺子安置好。” 洛书闻言笑道:“说来也巧 !哥哥也是这么想的,因此近日一直在打点瓷器铺子,订购了一批汝窑的瓷器,已经在路上了!” 徐容容笑着点头: 洛尘这个人,她的确没有看错。 她凭的是前世记忆,而他凭的是眼光。 前世他捧着洛书的骨灰离京后,便再没了下落,直到她死,都再没有听见他的消息。 兴许凭他的智慧,前世亦会有一个不错的结局吧。 …… 下朝回来,穆戎刚在门前落马,就看见了面带忧虑的穆易。 “出了何事?”穆戎将马鞭和缰绳递给身后的穆陆,问道。 穆易压低了:“爷,大小姐应了竹香雅苑的宅子……只怕,不日就将搬离了。” 自家侯爷在大小姐身上费尽心思,若得知大小姐要搬走,不知该多伤心。 可他没想到,穆戎竟是一脸的笑意。 他拍了一下穆易:“这是好事啊,你哭丧着脸做什么?” “好事?”穆易一时摸不着头脑。 “当然!这说明……她要备嫁了!” 说完,他兴冲冲的往星辉堂走去。 刚到院外,便被一个衣饰鲜亮的女子给拦住了。 “何事?”他皱着眉头看向瓦伊。 “你们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瓦伊昂起头来瞪着他,颈间的 银项圈叮当作响。 “待你兄长准备离京之时,本侯自会送你前去与他汇合。”穆戎看着她。 回想起瓦伊前世的结局,他又多说了一句:“大周形势复杂,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回去之后,便听父兄的安排,在南疆好好待着吧。” 不为别的,就因她今生救了徐容容一命,穆戎也不想让她横死在京城。 更何况,她若一死,大周与南疆结下的仇怨,要靠无数人的性命才能洗清。 他说完,便长腿一迈进了星辉堂。 丢下了一脸莫名其妙的瓦伊,被穆陆拦在了院外。 徐容容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刚要出来看个究竟,却被迎面而来的穆戎拉回了屋子:“我刚刚下朝,陪我用膳。” “是瓦伊姑娘吗?”徐容容问道,她一直很想见见那位性格跳脱的南疆少女。 毕竟楚河手腕上的牙印,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可惜穆戎不许,不管她怎么说,始终不准她们见面。 “不过是个莫名其妙的人罢了。”穆戎岔开话题。 “你为什么总不让我见她?”徐容容问道。 穆戎为她拢了拢衣领,说道:“那人古灵精怪的,谁知道她安得什么心。” 徐容容看了他一眼 :“人家毕竟救了我一命,这样猜度岂不是小人之心?” “我宁可做小人,也不愿意拿你去赌……”穆戎喃喃的说。 他将少女圈在怀中:“那种失去半条命的滋味,我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听着他心如擂鼓的声音,徐容容微微叹了一口气。 很快,早膳便送来了。 赶着去上朝,穆戎本就腹中空空,如今身旁又有佳人相伴,这顿早膳他用的十分痛快。 待他放下筷箸,徐容容方才问道:“今日早朝,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穆戎正用帕子擦嘴,听她这么一说,粲然一笑:“容容还真是聪明。” “见你胃口这么好,便不难猜。” 穆戎点了点头:“今日早朝,陛下应下了边境贸易重开一事。三哥此次去番外,一来是为了赎回被卖出去的人,二来也是亲自督办此事。” 徐容容闻言笑道:“果然是好消息。” 穆戎看她:“那是,容容要有大把银子进账了。” 他不经意的一句话,顿时让徐容容警觉起来,她看了穆戎一眼:“侯爷是说我手上的瓷器铺子吗?” 穆戎闻言一惊,心知方才话中的不妥,毕竟他一介武将,如何能懂这经商一事?更何况这瓷器 是前世通商之后,才突然变得备受瞩目的。 他看着徐容容狐疑的目光,微微一笑:“是今日朝会之后,户部的几个官员在旁议论时,被我听见的。他们说,这瓷器在番邦最是稀罕,备受贵族的追捧。”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破绽,于是徐容容回道:“若果真如此,便承侯爷吉言。” 穆戎心中舒了一口气,再说话时便愈加小心。 又闲聊了一会废太子的事,徐容容叹道:“昨日下旨将太子废黜改封安王,今日早朝又命三皇子督办边境贸易一事,恐怕朝中又将暗流涌动了,三皇子被推到风口浪尖,不知道穆姐姐该如何是好。” “此事暂时还未到明面上,想来暂时无碍。毕竟君命所在,三哥不过是接了一桩正经的差事罢了,朝中之人不会这么快就闻风而动。反倒是……后宫平静的有些不一般呢。” “侯爷是说皇后?” “正是,这次太子被废,皇后非但没有大闹后宫,反而去陛下面前谢恩,惹得陛下怜惜不已。不仅让她夜宿上书房,今日一早六宫请安时,还特意敲打众妃,让她们严守本分,不得怠慢皇后。” 徐容容不由得感叹:“果真还是皇后有手段。” 第227章 助他一臂之力吧 徐容容思忖,若是易位而处,她是做不到皇后这么冷静的。 能快速在独子被废的打压之下,迅速醒悟。 甚至以此换来皇帝更深层的怜惜。 不仅是她这么想,宫里的淑妃也是这么认为。 请安回宫后,她便恨恨道:“好一个皇后!” 今日陛下复朝前,还特地送皇后回殿,对她们这些前去请安的嫔妃一通敲打,仿佛有谁要欺负了他的心尖尖一般。 而对首告有功的自己只字不提! 她在陛下身边也是安插了人手的,听说昨天陛下在下旨废黜太子,犒赏宁国公时,也曾表示会在后宫加封她为贵妃。 可如今呢?宁国公的赏赐昨日圣旨已明。 而皇后只是去书房睡了一晚,她这贵妃封赏却半点下落也无。 再加上皇帝一顿莫名其妙的敲打,她心里清楚,陛下这么做若说是为了训诫旁人,不过是说在警示她! 如今二皇子被圈禁,她这个母亲在后宫岌岌可危,原本凭这次机会,不说一举将皇后扳倒,只想为自己讨些甜头改善眼下的局面,可谁曾想,到头来竟是空忙一场。 她是了解皇帝的,眼下不赏,今后也不会再赏了。 这怎么能让她不怄气! 算来算去,还是算计不过那个女人。 她心中余怒未消 ,但看着眼下已经正午,可桌上还是空空如也。 更是怒不可遏:“人呢?都死光了?怎么本宫这里的午膳到现在都没拿来?” 淑妃的声音变得尖锐,吓得门外众人浑身一抖。 靠近门口的小宫女怯生生的说:“回……回禀娘娘,方才已经去过一次膳房了,说……说是皇后宫里的还没备好,让咱们再等等。” “岂有此理!”淑妃一个茶碗砸了过来。 “哐”的一声,在门前碎裂开。 门外的宫女吓得齐刷刷跪成一排,靠近门边的那个小宫女最倒霉,她无处可躲,只能跪在碎瓷片上,痛得她浑身发抖,但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再去,再传!本宫就不信,她敢在这后宫一手遮天,活活将我这个正一品淑妃饿死!”淑妃吼道。 “是。”负责提膳的小太监,忙不迭地的爬起来跑走。 但很快,他就苦着脸,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尚且跪倒在地的宫女们看着他的脸色,心道:不好。 只看着小太监在淑妃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慢慢挪进厅中,然后抖着手,将一个个碗碟摆在了她面前: 白菜豆腐,脆笋冬瓜,白灼虾仁,金银玉米,八宝鸭子汤…… 每放下一个碟子,小太监就颤抖一下。 而淑妃的嘴 角的冷笑也逐渐凝结。 正一品宫妃的菜品是有定数的,八菜一汤,其中菜的种类不可重复,且荤菜是有要求的。 可眼前这几个碟子倒好,素净的没有几滴油水就罢了,分量也不足! 更别说豆腐、虾仁俱是她过敏的食材,一向是不许往她这宫里上的,怎么御膳房竟如此大胆了吗? 她瞪着小太监:“你是不是拿错了?这……这是给本宫吃的吗?本宫是正一品淑妃!”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下:“回……回娘娘的话,膳房管事公公说……说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为了节省后宫开支,凡二品以上嫔妃的饮食都要减半,不得铺张……” 二品以上…… 呵,这宫中二品以上的嫔妃,不就只有她淑妃一人吗? “皇后竟敢如此怠慢本宫!”淑妃的指甲都快被掰断了。 小太监低下头:“回娘娘,皇后娘娘的饮食……也是这般……” “好!好!好的很!” “啪”的一声,淑妃的指甲被掰断。 她的牙齿亦咬的咯咯作响。 皇后此举,既不会惹来后宫其他嫔妃的不满,又让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看来,皇庄一事,她这是跟自己杠上了! 好,好啊!谁怕谁! …… 皇庄的事情了了,春丫亦 从宫里出来了。 皇帝赏了她不少的金银珠宝,用以补偿这些年她在皇庄遭受的磨难。 皇帝还说:若她将来要出嫁,会亲自为她挑选一个庄子做陪嫁。 对于一个农家少女而言,这算得上是无上的殊荣了。 春丫自小清苦惯了,自是咿咿呀呀,感恩不已。 而于家村人这些年在皇庄治下遭受的磨难,皇帝选了另外一种方式作为补偿,他将整个皇庄赐给了他们,只要他们妥善经营,旁的不说,可保两世富贵。 为了避嫌,春丫离开皇宫后,没有见穆戎和徐容容,只是让暗中之人悄悄传话,道一切都好。 而她自己在宁国公府上住了两日,便直接由禁军护送回于家村。 而楚河,则被留在了宫中。 皇帝念着他的身手,命他直入禁军,任卫队长。 七品之职,又是在禁军中任职,对于前世担当禁军统领一职的他来说,十分得心应手。 可却并未见他有多开心。 他心中压抑的不满,在见到穆戎时,一掌拍了过去。 穆戎抬手隔开:“你我每次见面都要这样吗?” “侯爷真是好算计,竟连我这种小角色都算了进去。”楚河冷笑道,如今他在皇帝面前露了相,今后便不能再回到徐容容身边去了。 穆戎笑 道:“楚大人可不是小角色,您将来可是手握重权的禁军统领,本侯岂敢小觑。” “你不过是想将我从她的身边撵开罢了,但你可想过,若我不在,她的安危谁来保护?” “本侯会亲自保护,不假他人之手。”穆戎正色道。 “侯爷重生归来,一心只想着国脉相关的大事,能有几分心思在她身上?”楚河冷哼道。 “于本侯而言,她便是国脉!若没有了她,大周的一切与本侯何干?”穆戎笑道,“你不会以为本侯眼下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大周国运恒昌吧?” “每个国家都有它自己的命数,大周也是一样,大周的百姓也一样。本侯并不想多做干涉,本侯要做的,是容容这一世能平平安安,幸福安全!” “她若想赚钱,整个大周到处都可做她的钱袋子;她若想经商,大周便处处皆有她心仪的铺子,她想出游,则处处皆可安全落脚……” 穆戎的目光灼灼,神色间满是坚定。 楚河静静的看着他,他又何尝不想呢? 前世,他欠她一条命。 因此今世,只想守着她平安一生。 “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楚河看着穆戎,若他真的可以让她无所顾忌的重活一世,那助他一臂之力,又如何呢? 第228章 县主大好了! 徐容容自是不知道那两个男人在外是如何交锋的。 如今,她正在屋子里跟着文摇做绣活。 她想给穆浅音未出生的孩子绣一件小衣。 绣活对她而言自是不陌生的,在徐府的时候,因徐柳氏的克扣,她也做过绣活换银钱。 而眼下…… 她的手,如今勉强可以提笔写字,引着用餐,但……做绣活尚且困难了一些。 一不小心,便戳到了指尖。 “小姐……还是奴婢来吧。”文摇用帕子压住了徐容容指尖冒出的血珠子,心疼的劝道。 徐容容笑道:“没事,不痛的。” 这话倒也不是安慰,她如今手指确实知觉迟缓,便是破了也几乎感觉不到痛楚。 但文摇哪里信呢? 自家小姐,一惯是这样的,无论怎样都忍着不吭声。 索性,她去了后院,把从南郊带回来的两只小兔子抱了过来。 两小只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被抱了过来,一脸呆萌的看着徐容容。 这一眼就把徐容容的心萌化了。 “我这屋子里还是有些冷,你把它们拿过来,冻着了可怎么办?”她嘴上这么说着,人却顺手将两小只接过来重新安置在兔子窝里。 文摇笑道:“小姐如今毒性已经大解,奴婢靠这么近都不觉得冷,它们身上还有厚厚的皮 毛,又怎么会冻着?小姐你天天琢磨这个,琢磨那个,好歹琢磨一下自己吧。” 徐容容:“……” 她被丫头教育了。 最终,她还是彻底放弃了绣活,文摇笑盈盈的将整个绣绷端走,再也不给她动手的机会。 徐容容索性跟两小只玩了起来。 许是野生动物天生的敏锐感,虽然和徐容容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它们很明显能感受到这个家里到底谁做主。 因此原本懒洋洋的两小只,此刻东扭西歪的爬到徐容容腿上,用湿漉漉的鼻子拱着她的手心。 逗得徐容容忍俊不禁。 文摇见状奇道:“真是有趣,这些日子您不得空,都是洛书照顾它们的,也不见它们亲近,吃饱了就把屁股对着她,有时候还要弄她一身脏,哪像今天这么乖巧。” 徐容容笑着用指尖点了点它们的鼻尖:“不听话?嗯?淘气?嗯?” 又过了一会后,外面有人进来传话,说是鲁夫人下了帖子想过来拜访县主。 徐容容忙命文摇接了。 前世,鲁府举家离京时,她出了侯府相送。 因她只是无品阶的侯府侧夫人,并没有没有资格靠近,而鲁夫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在路过她所站的位置时,掀开了窗帘。 见到她之后,微微颔首,然后叫停了 马车。 她亲自下了马车,走到徐容容的面前,告诫她要好好爱惜自己,千万别去为不值得付出的人再付出丝毫精力和感情。 徐容容永远记得她说话时,那郑重的眼神。 那是一个长辈,对自己孩子的叮嘱。 而自己明明与她不过只是几面之缘罢了。 想来,前世的鲁夫人是极不看好自己与穆戎的。 那今生……又为何会出面相助穆戎呢? 一时间,她有些期待与鲁夫人今生的第一次相见了。 好在,鲁夫人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并没有让她等待太久。 再见她的时候,徐容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还是那个熟悉的模样,以及满脸温和的笑。 鲁夫人一袭棕黄色的蜀绣裙袍,头上簪着两枚翡翠青湖玉钗,慈眉善目的看着徐容容:“这位便是平安县主吧,” 因鲁直履工部尚书之职,因此鲁夫人也得了从一品诰命夫人的之衔。 她比县主的品级高,因而不必行礼。 跟着鲁夫人同来的王府医自是威远侯府的熟人,他忙应声:“正是。” 徐容容盈盈上前,微微下拜:“平安见过夫人。” 她今日打扮的好像是要去拜见家中长辈一般。 一件海棠红底染杏黄花的对襟褙子,腰间一枚莹白玉扣金莹剔透,头上插着一 根银点翠花簪,显得端庄娇俏,又不失少女的轻盈。 她这一身丝毫不显华贵,并没有在人前借着威远侯待张扬的意思。 鲁夫人见状,心下稍安。 她虽是第一次见到徐容容,但听自家老爷和王府医反复说起过穆戎如何偏爱她,甚至为她打起了自家“竹香雅苑”的主意。 她是真怕自己今日见到一个性格张扬的女子,就如同……林皎月那般。 林家丫头与穆戎之间的关系,虽然从未有人明说,但她作为过来人自然看得出来。 那丫头待穆戎如放风筝一般,假意将自己放在穆戎手中,可实际整个身心都高高飘远了,一旦遇到更合适的人,便会自断了风筝线,与他人纠缠在一起去。 眼前的这个姑娘,倒是颇合她的眼缘,更别说这身穿着,让她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是去见家中晚辈一般。 心念辗转间,她将徐容容拉了起来:“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礼,我与鲁尚书待戎哥儿如自家孩子一般,先前听说你不病了他忧心的不得了,但想着病中不宜见人,我便没来打扰,如今你好些了,自然要过来看看。” 她握着徐容容的手,眉头微蹙:“怎么手这么凉?” 徐容容笑着说了一下自己的中毒症状:“……如今过去了 半个多月,怕是体内还有些余毒,因此体温还是与常人有异,倒让您担心了。” “原先我只是听鲁尚书说起过,但因从未听说那什么寒冰封穴之毒,自是想象不出来是何等症状的,如今见你这般,才觉得后怕,真不知道那十日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若是你信得过,我让王府医再给你请一下平安脉,看看你这身子到底如何了。” 若是旁人,徐容容自是不同意的。 但鲁夫人则不一样,徐容容知道她是真的担心自己身体,即便今生她们才第一次见面,但鲁夫人对穆戎的疼爱,却是极真诚的。 由此爱屋及乌怜惜她一场。 更何况王府医也并非旁人。 于是她点了点头:“让夫人费心了。” 王府医闻言便走上前来,他自己也是一脸的恳切。 自她回京以来,因着太子黄庄一事牵连,地位岌岌可危,京中官员为了避嫌几乎都不再互相走动,他若是频繁出入侯府,难免太过扎眼。因此只能在心中担忧。 侯爷虽然时常有消息送去鲁府,可他毕竟是府中属官,很多消息都不真切,如今亲眼见到才堪堪放下心来。 他的手搭在徐容容的腕脉之上。 沉吟许久之后,面露喜色:“大好了!县主已经大好了!” 第229章 默默付出的楚河 这些日子,舒庆每日会来府中请平安脉,因此身体情况如何,徐容容自是知晓的。 如今听到王府医这样说,倒也不觉得意外。 但见王府医和鲁夫人真心为自己的康复而高兴,她心头自有淡淡的暖意流过。 鲁夫人细细的听王府医说完,便长舒一口气:“你这丫头大难之后逢凶化吉,是个有福气的。” 说完,她=又叮嘱道:“可眼下虽然已经大好,但仍不可掉以轻心。更何况我听说戎哥儿有事没事也要去陛下面前晃三圈,定是急不可耐的想要请旨举办婚礼,只是如今安王一事让陛下烦心,并非是很好的时机。不过即便如此,今夏之前日子定然是要定下的。”鲁夫人是个爽快人,便开门见山的说了,“我此来也是应着戎哥儿的所请,听说你正让人寻觅合适的宅院,我那里就不错,隔壁的竹香雅苑平日里没人去住,你住过去也与我有个伴,总好过你自己一人在外面。” “待你出嫁时,若愿意回徐府便回,若不愿意,就是从竹香雅苑出嫁也是好的,想来徐大人也说不出什么。”因徐容容的关系,鲁夫人也从鲁直那里听说了不少 关于徐朝前的事,对那个人她自是心头鄙夷的:自己女儿中毒半个月,居然连打发个人来看看的心都没。 如今见到徐容容举手投足间进退有度,心中更是可惜。 升起一种要护着她出嫁的念头。 徐容容闻言,忙起身道:“竹香雅苑的清名,小女素有耳闻,一直心向往之……如今蒙夫人和大人不弃,小女自是愿意的。” 这话倒也不算是恭维,毕竟竹香雅苑在前世闻名京城,听说里面竹叶茂盛,花香四溢,她时常想象着用来种草药不知是何等的一番景象。 再加上今生有穆戎安排,鲁夫人邀请,洛尘又探访过……她如今更加心生期待了。 见她虽然温柔婉约,但却无丝毫扭捏做作之态,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拍着徐容容的手背:“既然你应下了,那便挑个吉日搬过去吧,那边我已经着人收拾起出来了,你随时可以去住。” 徐容容忙道:“多谢夫人。” 因着有年岁上的差异,再加上又是第一次见面,即便二人心生亲近,却也无太多的话可说。 于是鲁夫人又略略坐了一会,便带着王府医告辞了。 徐容容因身体不便 ,便只将他们送到花厅外,由穆易和文摇代她将人送上马车去了。 到底还是有些累了,徐容容扶着洛书的手,刚要转身,便看到身后站着一个明眸俏丽的女子。 徐容容从未见过这个女子,但看着她的异族打扮,自然也知道对方的身份——南疆少女瓦伊。 洛书自是见过瓦伊的,她立刻挡在徐容容身前:“你怎么在这,你身边的人呢。” 瓦伊眨着眼睛看着她:“自然是把他们甩开啦!” 洛书:“……” 她又靠近了自家小姐一些,毕竟侯爷说过,不能让这个异族女子靠近自家小姐,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瓦伊看着洛书小心谨慎的样子,笑眯眯的说:“若我真动起手来,只怕你连我一个指头都挡不住,怎么护她?” 她的身手,徐容容听穆陆说起过,自然知道她所言非虚。 于是稍稍推开洛书:“没事的。” “小姐当心!” “她若要动手,方才站在我身后时,就可以悄无声息的动手了。”徐容容安抚面前的丫头,笑着问瓦伊,“你无心害我,是不是?” 瓦伊笑了,南疆女子的笑不同于大周的婉约,也不同于北疆女 子豪爽,而是自带着一种鲜艳:“当然了!别说是方才了,这二十天里,就算我要闯进星辉堂里动手,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这府里,除了姓穆的那几个人,还没有谁能真正拦得住她。 徐容容笑道:“那我可要多谢你不杀之恩了。” 见她这般说,瓦伊撅起嘴来:“你就这么谢我吗?” 徐容容闻言,便将她让进花厅。 方才的茶水还温着,她亲自为瓦伊斟了一杯茶:“多谢瓦伊姑娘相救之恩。” 瓦伊笑眯眯的接了过来:“还是姐姐好,那个侯爷天天防我像防贼一般!还不准备离开,真没劲!” “对不起,因着我的原因,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徐容容忙道歉。 “算啦算啦!他也是担心你。”瓦伊闻言摆了摆手。 说完,她凑上来,觑着徐容容的面庞:“上次和姐姐距离这么近,还是你中毒昏迷的时候。如今见你气色已经大好,仔细看来姐姐果然比林家姐姐更漂亮呀……难怪那个侯爷会喜欢你,不要林家姐姐了。” 洛书闻言,气结:“乱说什么!侯爷一直心悦的就是我家小姐!哪有林……旁人的事。” 瓦伊不服 气:“我哪有乱说?林家姐姐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她和威远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呢……” “越说越离谱!” “……” 两个少女争执了起来,徐容容一旁看着忍俊不禁。 趁着瓦伊跳脚的功夫,她笑盈盈的问:“瓦伊姑娘既然是第一次来大周,那又是如何认识林家大小姐的呢?” “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人……”瓦伊说着,便将自己与兄长瓦利如何在护送贡品进京的路上结识林皎月,如何护着她不被人追杀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说了出来。 另外,还把“登徒子”楚河被自己打跑的事情也添油加醋的都倒了出来。 徐容容这才知道,原来……林皎月在江南对自己下手后楚河消失的那几日,是追杀她去了。 楚河…… 他竟从来也没提起过,若不是今日瓦伊说了出来,只怕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背后的付出。 前世他一直在为四皇子武天骐默默付出,甚至为了他不顾黑白滥杀无辜。 而今生,他直接被皇帝选中,提前入了禁军。 凭他的本事,出头之日不远矣。 希望这次他可以逃过前世那一劫。 也让自己躲过这一劫。 第230章 少女瓦伊 瓦伊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讲述着她眼中林家姐姐的苦难。 在她的心中,林皎月是一个善良又单纯的女子,被负心汉给欺负了,还被情敌派来的人追杀的无处藏身。 徐容容仿佛在听故事一般。 而身旁的洛书也是一脸目瞪口呆:这……便是楚护卫口中所说的“脑子不好吧”? 瓦伊说着说着,看到徐容容一脸的平静,原本流畅的言论变得磕磕绊绊了:“……怎?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徐容容笑着问她:“那你可有想过,她是堂堂兵部尚书的千金,为何会一个人流落江南,身边没有一个护卫,甚至连随侍婢女都没有?” 瓦伊:“……” “她一个人在江南落魄逃亡,还要被人追杀,又为何不去求助官府?依你所说,你们相遇的地方离州府并不远,为何她不去寻官府护佑呢?你说是侯爷位高权重,但她可是兵部尚书的独生女,即便郡主的位份被废,官府也不至于不管,看着她被人追杀吧。” 瓦伊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怎么回应。 徐容容笑道:“因为你不知道大周的规矩,大周官家女子出行,所到之处需要路引凭证 ,一来代表了不是私自外出,二来若是遇到问题也可以求助于官府。若她是如你所说的出游,那自然会有路引凭证,凭着这些便不难寻到帮助。” “原来是这样。”瓦伊喃喃道,没想到女孩子在大周出个门会这么麻烦! 在她们南疆,她经常跑出去一两个月不见踪影,只要报上父兄的名号,那些官家的快马驿站都准许她进去休息。 “所以,你见到她时的狼狈模样,只能说明,她这次出行,尚书大人并没有为她置办路引凭证。” “不应该呀,她爹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吗?”瓦伊奇怪道。 徐容容点点头:“所以……她去江南并不是尚书大人的安排,而是去做不可告人的事。” 瓦伊撅起了嘴巴,她想想回忆中的“林家姐姐”,又看看眼前的“漂亮姐姐”。 这些日子,她与侯府的人相处下来,也总觉得这里的人包括“登徒子”楚河,似乎都与林家姐姐说的不一样。 于是,她结结巴巴的问:“那……那她是做什么去了?” 徐容容便将林皎月如何企图绑架自己,结果却错绑了文摇;如何抛弃自己的忠婢断尾求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 来。 这截然不同的说辞,听得瓦伊目瞪口呆。 “她……她不会的!”她急得跳脚! “若有机会的话,你可以亲自向她求证。”徐容容不急不躁。 “我才不会相信你!”说完,瓦伊跺了跺脚,跑开了。 留下主仆二人在原地啼笑皆非。 …… 穆戎晚上回府的时候,穆易便将鲁夫人下午到访的事情说了。 “知道了。”穆戎随手递了一个单子,“这上面的东西,让库房提前准备出来,待县主搬过去的时候,一起带上。” “是。”穆易接了过来,仔细一瞧,都是这些年宫里赏下来的,适合女眷使用的摆件玩意儿。 因侯府没有女主人,这些物件儿从宫里送来,便锁进了库房,再也没打开过。 穆戎安排好,便去了星辉堂。 徐容容正倚在窗下看账册,火烛从她的身后映照过来,带出一丝柔和的美。 两只白色的小团子正在她的腿边拱来拱去,有时候闹得痒了,徐容容便拍一下它们的脑袋。 穆戎站在廊下看着,嘴角是他自己也未曾留意的丝丝笑意。 还是文摇先看见他,忙上前请安。 穆戎点了点头,长腿一迈,进屋来了。 “三哥今早奉旨出京,前往边境,如今满京城都知道大周要与番外通商了,容容这几日定是赚的盆满钵满了。”他笑着看徐容容。 徐容容倒也不否认,她将两小只抱在怀中直起身来:“正想与侯爷商量,眼下开春在即,许先生这些日子一直留在南郊的庄子上,想必庄物已经熟悉了,我想请他这两日回京一趟,和他商量下今春的安排。” 她今日穿着莹白色的夹袄,领口和袖口毛茸茸的。 再加上怀中毛茸茸的两小只,整个人看起来柔软的不像样子。 穆戎看着,眸中星光点点。 “都依你。” 他嘴角挂着笑容。 “今日鲁夫人来了,邀我去竹香雅苑暂住。马上便是花朝节了,我想着趁那日搬过去,可好?” “都依你。” 徐容容:“……” “瓦伊姑娘侯爷准备怎么安排?”徐容容转移了话题。 果然说起了旁人,穆戎换上另外一副神色:“今日退朝后,正遇见瓦利准备入宫请见,我便将瓦伊的事情告诉他了。” “?……”徐容容等待下文。 穆戎看她好奇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他是个聪明人,听到我说瓦伊已经失踪了半 个多月,他便明白了宫中对他的妹妹是有算计的。” 瓦伊失踪半个多月,陛下却没如实告知,一边派人暗中寻访,一边还派人盯着鸿胪寺防止瓦伊回去。 这种为人处事的风格与陛下素来不符。 想来前世瓦伊惨死大周尸骨无存,与宫中甚至陛下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吧。 然而虽然洞悉前世的结局,但穆戎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样一个丫头,为何会惹人算计? 更何况陷落在大周,还是京城,定然会引来南疆一族的反噬,陛下不会不知。 除非……是瓦伊身上有什么秘密,让陛下宁可冒着风险,也要达成目的。 但究竟为何,穆戎想不通。 今日如实相告,也是想看瓦利身上有没有线索。 果然…… 瓦利听他说完之后,既没有怒斥他们将人掳走,也没有进宫去陛下那里闹腾,而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周的礼节:“瓦伊向来散漫惯了,想来这些日子给侯府添了不少麻烦,多谢侯爷照看,一会我便将她带回来。” 他说得这般恳切客套,更让穆戎相信,瓦伊的身上定然隐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只要与容容无碍,他也不想多问。 第231章 外放徐朝前 二月十二的花朝节,最是一年一度少男少女们欢腾的日子。 只是这日子似乎永远与徐容容无缘。 在徐府的时候,徐柳氏恨不得把这个继女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自是从来不准她去这类场合的。 如今没了徐柳氏的束缚,她倒是自在了,可惜…… 今年的身子又不大好。 文摇和洛书自是为自家小姐觉得遗憾的,但徐容容自己反倒没有任何不悦。 一是因为她虽是少女,但历经两世又在侯府五年,不管是心态还是喜好,自是与一般的小女儿不同的,若真是去了花朝节,反倒不习惯。 毕竟女儿家凑在一起爱说的花儿、头面、衣饰她都不感兴趣,而她喜欢的草药之类,恐怕整个京城也没有几个贵女能说上话。 二来也是因为她将搬入竹香雅苑的日子选在了二月十二,因此这些日子也在为着搬家的事情忙碌。 文摇一直不太明白,凭小姐如今这几个铺子的进账,便是在京城买下一处宅院也非难事,为何还要去租赁…… 于是她趁着伺候徐容容服药的时候,便问了出来。 徐容容放下药碗,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问她:“你还想再回徐 府吗?” 文摇摇了摇头:“奴婢自然是不想的。” “这便是了,我是徐府的长女,虽然被陛下封为县主,在江南那等地界倒是可以唬一唬人,可这里是京城,勋贵随处可见,谁会把我放在眼里。我是可以置办一处宅子,但出嫁还是要从徐府抬出去的,但你我都知道,如今的徐府不过是强弩之末,若是回去必然会被百般算计。” 文摇闻言点了点头:“听说府里现在的嚼用,都是从夫人嫁妆里抠出来的银钱。到时候,只怕少不得往小姐这边凑。” “正是,虽说如今有你们在身边我自是不怕的,但天天对着他们我也厌烦,倒不如就此搬去竹香雅苑,虽说那里是租用的,但有鲁直大人这个尚书的官衔在,父亲就定然不会来闹事。” 毕竟鲁直是徐朝前的顶头上司,以徐朝前在朝中无所作为胆小怕事的作风,便是为了保住这乌纱帽,也不敢造次。 徐容容说的道理很简单,文摇自然明晰。 她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奴婢近来听说,老爷……似乎要被外派去西北,听说等天暖了上面的调令就要下来。” 去西北?徐容容闻言一怔。 前世……一直到她死,徐朝前都在京中任职,怎么如今好端端的,就要被调任西北? 徐家在那边没有丝毫的根基,他若是调过去,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呢。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的人请安的声音。 接着,就见到穆戎披着星光进了屋子,看到徐容容手边的汤碗,他面上露出一丝温和:“容容吃药,怎么不让人准备蜜饯?” 徐容容看着他:“习惯了。” “这可不能习惯。”说完,穆戎使了个眼色,让文摇去取蜜饯了。 他解下披风挂在衣架上,然后觑着徐容容的面色说:“果真一天比一天更红润了,只是……总还这么瘦。” 看着他神色中微微的不满,徐容容“噗嗤”一声笑道:“总要慢慢来才好。” 穆戎却不认同的摇了摇头:“可我等不及了。” 说完,他取出一张镶着金边的红纸,递给了徐容容:“容容好好挑一下。” 徐容容不明所以的展开,只见上面金笔写了三个日子:五月初六,五月初七,五月初八。 “这是?”好端端的看这个做什么? 穆戎笑道:“这是我去钦天监讨的大婚日子,看了你我的生辰八字,钦天监 便给了三个日子让我们挑选。” 徐容容有些无语:“这三个日子分明都挨在一起,有什么分别的?” “分别很大呢,首尾差了整整两日!”穆戎一向刚毅俊朗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委屈。 这……可是他冒着被陛下斥责的风险,手捏着钦天监正史的脖子“讨”来的。 原本的日子是“五月初六”、“十月初八”、和来年的“三月初七”。 徐容容无奈的看着这三个相差无几的日子,叹了一口气:“日子便由侯爷定吧。” 毕竟……没什么差别。 “好!那便五月初六!”穆戎笑道。 徐容容看着他眼角眉梢隐藏不住的笑意,眉心忽然一跳,脱口而出:“我爹外放一事,是侯爷安排的?” 徐朝前只是六品朝议郎,轮不到陛下操心他的调令。 因此,能将他调出京城的,惟有鲁直这个工部尚书了,想到鲁大人和穆戎的关系,又看着眼前这人为她谋算着竹香雅苑的安置,以及定下大婚日子时兴高采烈的样子。 所有的事情连起来,便并不难猜。 穆戎闻言,面上的笑容顿住了,他坐在徐容容面前:“你可同意?” “侯爷为何这么安排 ?”徐容容问他。 “这些日子,我听说文摇和洛书说了不少你在徐府时候的事情,想来……你在那里是不开心的。既然是你我大婚,我便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迎接那一天,因此,我不想让你回徐府备嫁。” “再过几日他的调令便要下来,他忙着打通西北各处的关节,便不会有精力过问你在竹香雅苑的事。” “二月下旬便要出发赴任,届时你在竹香雅苑备嫁,也不会有外人非议。而他所调任之处距离京城不过半月之遥,并不影响他在大婚之前赶回,这样也能全了你们父女之谊。” 穆戎的话说完,徐容容垂下了头来。 前世,她只是威远侯府的侧夫人,徐朝前由着徐柳氏换掉了她的两个婢女,看着徐柳氏让文摇和洛书卖去了那腌臜的地方。她在侯府五年,徐朝前也只是在她初入侯府的时候去看过她一次,当得知她并不受宠,无法为徐府谋利后,便再也不来了。 更是在她被林皎月陷害,回徐府求助的时候,将她拒之门外。 徐朝前与她空有父女之名,却无半点父女之情…… 穆戎这样的安排,不得不说,的确让她大快人心。 第232章 女人心海底深 看着徐容容眸中的神色,穆戎便知道自己的安排让她并无不满。 前世,在他杀掉武天骐,助太上皇复位后,有太多太多的时间去了解徐容容的过往。 清楚的知道徐朝前和徐柳氏对她做过的所有的事。 于是,他用手中的权利,让徐朝前一路降职直到成为庶民,恢复了徐容容生母何氏在徐氏祠堂的排位,再将徐柳氏贬妻为妾,吞并了她所有的产业,让他们一贫如洗。 他没有杀死他们。 毕竟若没有徐朝前,便不会有徐容容。 但他让他们生不如死,毕竟伤害过她的人,他都不会手下留情。 这对夫妇的后半生便是在穷困潦倒中度过,族中无人敢接济他们。 两个女儿与人为妾与他们死生不得相见,独子徐明染上了赌瘾,将他们最后的财产尽数卷走。 这是他们前世的结果。 而今生,徐柳氏早就默默无闻的死掉了。 对徐朝前他并不敢干预太多,只因他怕露出马脚被徐容容看穿。 这一次调任,也是他的试探。 毕竟徐朝前是她的生父,血脉相连。 若知道自己动手将她的亲生父亲外调至苦寒之地,不知这好容易缓解的局面,是否会在瞬间崩塌。 好在,徐容容没有不满。 她看着穆戎,双眸中盈盈流波闪动:“多谢侯爷如此为我费心。” 他与自己所想皆是一样:不在徐府出嫁。 但他显然准备的更加充分,更加让自己不会被世人指摘。 他为她想到的……真的是太多了。 这些念头在她的脑中一一闪过,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与穆戎今生的婚事是陛下亲旨,无可更改。 再加上今生他的所作所为与前世大不相同,这让她心中升起一个索性便听从命运安排的念头。 可是……眼下的一桩桩一件件,让她的心微微发颤。 她似乎真的又有一丝心动了。 可…… 不行的。 她背过身去:“一会还要收拾东西,准备后日搬家之事……眼下时候也不早了,侯爷便请回吧。” 穆戎闻言微怔。 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徐容容眼中温和的、感激的光芒一点点卸去。 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回避的冷漠。 “是我说错话了吗?”他拉住徐容容的手,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徐容容硬生生将手抽走,低着头:“侯爷没错,只是我有些累了。” “侯爷请回吧。”她再次送客。 …… 回到书房之中,穆戎的面色依旧冰冷。 他想不出徐容容突然的变化是因为什么, 明明前一刻她还满是笑容的向他道谢,而后一刻却用一道冰冷的锁将他挡在门外。 三个侍卫以及侯府长史都在书房外候着,侯爷的脸色吓人,他们谁也不敢此时进去触霉头。 “你们说,爷进星辉堂之前还是好端端的,怎么这副脸色出来了?”穆陆问道。 “定是在大小姐那里吃了挂落。”穆艾叹道,侯爷这幅样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先前刚被陛下赐婚的时候,侯爷每次见完大小姐回来都是这幅样子,那时候他们几个都知道徐家大小姐虽然家世不显,但依旧对一品军侯不假辞色。 但从江南回来后,大小姐待侯爷分明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怎么如今…… “你们说大小姐这是怎么了?”穆艾问道。 穆陆瞥了他一眼:“女人心海底深,指望咱们几个光棍?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书房里传来穆戎的低声呵斥:“给本侯滚进来!” 穆戎的内力深厚,屋外几个人的猜疑自是被他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更是烦闷的不得了。 一屋子的人,都是武夫! 眼下竟是一个能用的都没! 就会瞎议论,聒噪! 穆易带着穆艾、穆伍和穆陆一起进了书房: “爷有何事吩咐?” 穆戎瞥了一眼不常出现在府中的穆伍:“你怎么来了?林家那边有动静吗?” 眼下穆艾有伤,因此外面的事情由穆伍和穆陆盯着。 自从知道林皎月要帮武天骐算计礼部尚书的孙女程锦彤之后,穆伍便死死盯着那边。 如今听自家侯爷问了起来,他忙道:“林皎月准备趁着花朝节动手,待四皇子抵达后,她便将程锦彤领进厢房与四皇子相见,并且在房中燃起催情香,同时还会将其中一枚香片塞进程大小姐的衣襟中,待被人发现后,便说是程家大小姐是故意在四皇子的。” 这手段,还真是不顾半点情谊。 穆戎冷哼一声。 若被她得手,四皇子便会“不得已”迎娶了程锦彤,这样一来礼部一家便会被绑在武天骐的船上。 而程锦彤众目睽睽之下“算计”四皇子,声名尽毁,这辈子只怕再也抬不起头来,便是做了四皇子妃,也不会对林皎月有丝毫威胁。 “既然知道这个法子,那便不能浪费了。”穆戎冷冷道,“那便依葫芦画瓢,用在她自己身上吧,” “是。”穆伍应答完,连忙溜出去了。 “你们也滚吧。”穆戎吼了一声。 几人连忙退了出去,穆艾有 些疑惑:“爷这么做,四皇子怕是再也搭不上礼部了,但兵部到底会就此与他捆在一起,依林尚书如今在朝中的权势,此举岂不是帮了四皇子一把?。” “想啥呢?”穆陆瞪了他一眼,“如今的林家还有什么?林允策已经废了,待他养好伤也回不去京畿卫了,做文职?他哪是那块料!别瞧着林尚书如今风光,儿子成了废人,他也不过是没牙的老虎,威风不了几天了。” “再加上林皎月已经被陛下嫌弃,林家如今是四皇子最不愿拉拢的人呢!等他捏着鼻子娶了林家大小姐入府,指不定要恼成什么样呢!” 书房这边的事情,徐容容很快也知道了。 如今穆戎做事并不会避着她,因此穆陆来星辉堂和洛书闲聊的时候,便将侯爷的安排说了。 “没想到林家小姐出手这么狠毒呢!”洛书闻言啧啧叹道。 徐容容冷笑着:“既然如此,不能让她白忙活,自然要让程家大小姐知晓她的心意才好。” 说完,她用指甲扣着桌子,若有所思:“我记得花朝节上用的瓷器,定得是咱们铺子里的吧?” “正是。” “挑个机灵点儿的人送过去。”徐容容把洛书叫到身边,细细嘱咐一番。 “是。” 第233章 她准备的礼物 接下来的一整日,穆戎都没有出现在星辉堂。 他这反常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洛书的好奇。 她正忙着收拾两小只住的兔子窝,这些日子在侯府,两只小白兔长得飞快,徐容容怕它们施展不开,还着人用木块和棉布,给它们搭了一个透气的双层小窝。 两小只在里面吃喝拉撒别提多舒服了。 只是搬家收拾起来,略有些麻烦。 洛书一边整理兔子窝里的干草,一边问文摇:“明日咱们就搬走了,怎么侯爷好像不知道似的,一整天都不过来瞧瞧?” 往常星辉堂无事的时候,威远侯恨不得一天来三回,便是朝务忙起来白天没空,夜间也定然要过来看看的。 怎么今日却这么奇怪? 文摇也不明所以,她只知道昨夜侯爷离开星辉堂的时候,面色有些郁郁,但她见自家小姐倒是一脸平静,便也没多想,直到今日才觉出其中的不妥。 “侯爷是不是不舍得小姐搬走?因此在与小姐置气?”洛书猜想。 “咱们搬家又不是今日才说,再说那竹香雅苑不还是侯爷安排的吗?”文摇叠着手里的衣服装入箱笼,说道,“主子们的事,别瞎猜。小姐昨日吩咐你的事,可办妥了?” 洛书点了点头:“我亲自传话,我哥亲自去 办,你说能有不妥吗?” “你兄长自是靠谱的,你就不一定了。”文摇笑着打趣她。 “好呀,那从明日起,换你去外面办差。” “我可不行,谁叫我没有一个好哥哥?” 两个丫头在房间里笑闹,徐容容则裹着斗篷站在廊下,静静的看着月升中天。 她在院中赏月,有人在院外看她。 穆戎静静的站在远处,看着徐容容宁静姣好的侧颜,许久不曾挪动脚步。 “爷,是否要进去看看?”穆易在一旁问道。 穆戎摇了摇头:“她此时未必愿意见我。你过去看看吧,若是她们有什么缺少的,你做主补上就好,本侯去书房坐坐。” 说完,他挪动脚步,悄无声息的离去。 穆易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眼见着逐渐亲密起来的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先前。 …… 书房里穆伍早早就在候着了,见自家侯爷进来,忙道:“爷,明日宴会上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嗯。”穆戎闷闷的应了一声。 穆伍见侯爷兴致不高,便明白自家爷在县主那边只怕还没顺过来,于是便将自己新得的消息告知:“洛尘这些日子培植了几个得力的属下,听说明日花朝节宴席上的瓷器是从县主铺子里采买的, 洛尘命那几个得力手下亲自运送,昨日在一起嘀咕半天,想来……县主为明日的花朝节也做了安排。” 果然,但凡提到县主,自家侯爷定然有些变化。 穆戎眉心微蹙: 容容……是想亲自对林皎月动手吗? 他看了穆伍一眼:“既如此,明日小心些照看,莫坏了他们的事。” “是。”穆伍忙应声,说完后又问道,“爷,属下看洛尘近来动作不小,是否需要安插几个咱们的人去他那边,一来能护着县主的产业,二来也可探知那边的动向。” 穆戎沉声道:“不必了,县主那边的事情无需插手,你们只要护好她身边人的安全就可以了。” “是。”穆伍不再多言。 …… 深夜,合府尽数沉入梦乡。 穆戎终于还是去了星辉堂,总要见她一面,才能安心。 房中灯芯已经弯下,火焰渐渐变得朦胧。 徐容容窝在锦被中,怀里抱着汤婆子,睡的十分香甜。 穆戎见状,有些气恼:真没良心。 因昨夜她突来的排斥,闹得他一整无精打采,夜间也不得安眠。 可她竟然未受到丝毫影响,还睡的这么深沉,竟是连他来到身旁也未察觉。 因毒性褪去,她的面颊上恢复了一丝红润,再加上屋中温暖,衬得整个人 愈加柔软起来。 穆戎叹了一口气,恨不得把她拢进怀中,狠狠的亲一顿,又或是打上一顿,方才能罢休。 明日即将搬迁,因此房中的东西已经收拾完备,倒显得有些空旷。 只是她日常看书用的矮几上,倒摆着几样东西。 穆戎走了过去,都是一些瓶瓶罐罐。 一看便知是她睡前正在调配草药, 他的小姑娘啊,这才刚好没多久,就闲不住了。 一枚紫色的小药瓶十分精致,他拿起来把玩片刻,瓶中的药材他似乎闻所未闻,因此不得要领,于是重新放回桌案上了。 重新回到床前,静静的看着徐容容的睡颜,心中暗暗念叨: 不管如何,五月便是你我的婚期,你我的今生定是要牢牢锁在一起的。 他俯下身,在徐容容的额头虚虚的印下一个吻,便悄然离去。 屋中安静的,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 翌日是大周京城一年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未婚的贵族少男少女们,都可以独自参加花朝节的宴会。 尽管随身婢女是少不了的,但没了长辈在一旁虎视眈眈,正值豆蔻青春的少男少女们,很是自在了许多,最起码,他们敢大胆的打量心仪的人了。 一大早,京城的几个主要街区,便熙熙攘攘,满是 欢欣雀跃的氛围。 江汉大街也是一般,倒是威远侯府的门前,几辆马车堆满了箱笼,一副有人出行的样子。 鲁夫人一大早便来接徐容容了,由她亲自出面,便无人敢在侯府门前探头探脑。 穆戎站在星辉堂的院外,里面人来人往,而他满眼看见的,只有徐容容一人。 少女正在点算着装着书册的箱笼,只听见文摇在一旁打趣:“小姐,侯爷的眼睛要粘在您身上了呢。” 徐容容闻言抬头看过来,正对上了穆戎的双眸。 她迟疑片刻,径直走了过来。 “侯爷怎么不进来?”徐容容看着他。 “唔……”穆戎有些局促的摸了摸鼻子,说道:“怕打扰你们收拾。” 徐容容笑道:“已经收拾妥当,一会将最后一车装满就可以出发了。” “这些日子承蒙侯爷照顾,我如今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唯有一件物品,想来对侯爷来说还有些用。” 穆戎微微一怔:“何物?” 徐容容从袋中取出一个紫色的瓷瓶,这分明是穆戎昨夜见过的那一瓶。 她莹白的手指将药瓶递了过来:“这是我用血竭草再加遇红新调配的止血膏,洛尘已经在外面试验过了,止血效果比先前的要好很多。” 穆戎低喃道:“你这是为我做的?” 第234章 静待佳音 一时间,穆戎有些不敢相信。 原来昨夜她睡前忙碌的事情,竟然是在为自己调制药膏。 小小的紫色瓷瓶捏在手中,不断的翻转,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贵为一品军侯,两世在一起收到的奇珍异宝不在少数,偏偏这个小药品让他心头狂跳。 “多谢。”他喃喃的说,“对我来说,此物如有千斤。” “千金?”徐容容笑道,“这也差不多了,不管是其中的遇红还是血竭草,都是番外难得之物,在大周的确价值千金。” “你体内毒性未解,这遇红是否会对你身体有碍?”穆戎问道。 徐容容摇了摇头:“侯爷放心,遇红草的寒冰封穴之毒,是它们为了隐藏自身释放,只有大面积接触的久了才会中毒,我此次格外小心,并不会中毒。” “虽说如此,那以后也不可再试。”穆戎皱起眉头,仿佛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我以后遣军医去帮你。” 徐容容原本觉得这些小事,用不着动用军医的力量,即便她以后真的不碰遇红草,京城八巷的药铺里养的郎中也是可以帮帮手的。 但看着穆戎眸中那略带黯然的颜色,让她一时间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点了点头:“那便多谢侯爷了。” “原来是侯爷绊 住了县主的脚啊,我说怎么在外面杵了半天,还不见人出来。”鲁夫人一路笑着走了进来。 见她过来,徐容容忙道:“这些日子因我病着,零碎的东西一时并未收拾妥当,倒叫夫人久等了。” 鲁夫人笑着瞥了穆戎一眼:“东西总有收拾完的时候,话可是越说越多呀。” 见她打趣,脸皮薄的徐容容一下子面颊红透。 穆戎倒大.大方方的说:“县主接下来就有劳夫人照顾了,在下少不得要去府中叨扰。” 鲁夫人笑道:“你去我府中的话,别人不说,我家老头子自是高兴的。至于竹香雅苑……隔着一堵院墙,自然也扰不到我这里来。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可不爱掺合。” 穆戎笑着长揖到底。 徐容容没再逗留,一边扶着鲁夫人的手,一边头也不回的离开。 脸蛋红红的,仿佛敷着一层粉。 见小丫头脸皮薄,鲁夫人便没再打趣。 刚上了马车,车框就被撞了一下。 徐容容掀开车帘,就看见另外一辆秀丽的马车擦身而过,车里飘来少女们嘻嘻哈哈,叽叽呱呱的笑声。 洛书撅起嘴来:“真是莽撞,赶着去花朝节宴会,也不必连车都东倒西歪吧。” 徐容容放下帘子,叹道:“想必又是一场盛宴吧 。” 虽历经两世,但她与这个节日怕是永远无缘了吧。 徐容容迁往竹香雅苑的路上,正路过花朝节宴会的花园,园中绿芯绽放,虽无太多的美景,但此时游园亦别有一番风味,因此花朝节的宴会也被称为游园会。 透过忽闪忽闪的窗帘,徐容容能看见外面少男少女们容光焕发的样子。 突然一道身影跃入她的眼帘。 是林皎月。 她正站在园外,仿佛在等着人一般。 因没了郡主的位份,贵女们都知道她遭到了帝后的厌弃,而面对普通的少女她举手投足皆是刻意,因而虽然容貌与曾经比起无甚差别,但却无人愿意靠近。 在这三两成群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至于她等的人……是即将倒霉的程锦彤罢了。 徐容容懒得再去看,索性在车里闭目养神起来。 今日结果如何,想必午间皆可知晓了。 林皎月对她和文摇所做的事情,这仇还是要亲自去报才会痛快。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竹香雅苑的门外。 鲁夫人先下了马车:“我们这院子一个冬日没怎么打理了,县主莫要嫌乱。” 徐容容自是知道竹香雅苑声名在外的,不敢托大,忙笑道:“只怕是我们这等俗人,亵渎了院落。” 竹香雅苑是 两进的院子,东西各有一个偏院,外加一个花园。 洛尘昨日就安排楚云住进来了东边的院子里。 一进门,徐容容便见到了一个熟人:郑肖氏。 见徐容容她们进来,她便笑盈盈的上前:“肖婆子给县主和两位姑娘请安了。” 徐容容有些诧异:“你怎么会来?” 肖婆子一直在南郊的庄子上,丈夫又腿脚不便,如今怎么会在此处。 “县主忘啦,如今您是南郊庄子的东家,您移居此处,侯爷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管事婆子,便将婆子遣过来,为县主照看几日,待县主寻到合适的管事,老婆子再回南郊。” 在南郊的时候,肖婆子做事十分细致妥帖,便是她们没想到的她也会提前准备好。 唯一的缺点就是在徐容容身边显得聒噪了些。 “你能来帮忙最好不过了。”徐容容笑道。 洛书见自家小姐这么说,便明白小姐同意将此处管事交给了肖婆子,于是亲亲热热的上前挽起肖婆子的手臂:“既然你已经先到了,那快领我们看看院子吧。” 洛书是性格跳脱的丫头,在南郊就与肖婆子十分投契,如今见她在此,自是满心雀跃。 文摇笑着说:“你想去就去吧,我还要去为小姐收拾屋子。” 徐容 容的房间在后院正中,三个大开间,东边是起卧的居室,门前种满了竹子,风一吹动,沙沙作响。 中间用来日常会客用餐,屋子里布置的十分清雅简洁,颇对徐容容的脾性。 最西边的房间被竹屏风隔成两间,一间用做茶室,一间是丫头们的房间。 整个院落干净整洁,除了那处竹林,后院竟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徐容容不由得奇怪,此处倒与她想象的不同。 跟在后面进来的鲁夫人,一看便知,于是笑着说道:“老头子性格乖僻,他总说居所要干干净净,典香和雅致都有它的去处,因此我们这院子里向来素净,再说这后院一般是给女眷住的,我家……除了也没别的女眷,此处便少有人住,便更素净了些。你要是想瞧热闹的,待休息一会,我带你去花园瞧瞧。” 徐容容连忙道谢。 只是她今日还有事情要处理,自是推托了一下,鲁夫人也不勉强,只道她是累了,毕竟身子还未痊愈。 于是劝她几句多休息,便出门叮嘱肖婆子院子中的事项了。 徐容容坐在软榻上,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出门了,的确有些乏累。 洛书走了进来:“哥哥那边已经办妥了。” 徐容容点点头:“那便静待佳音吧。” 第235章 竹香幽居 虽说是刚刚搬来竹香雅苑,但因为各处早已被鲁夫人收拾妥当,再加上徐容容带来的物件并不多。 因此只文摇和肖婆子带来的几个人,很快便能收拾妥当。 随着茶房里的水滚滚烧开,茶香四溢,正午的日头透过竹林,照在院中玉石打造的桌凳上,倒颇有一番静谧轻松的感觉。 因怕徐容容冷着,肖婆子在玉石桌凳上加了垫子,软软的,很贴心。 “午膳还有一会功夫,县主若是有空,老奴将在小苑里伺候的人叫过来,给您认认脸?”肖婆子问道。 徐容容点了点头,正好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因是照顾县主,因此竹香雅苑如今伺候的九个人中,有七人都是丫鬟。 一眼看去,有些是在南郊庄子上伺候过的,有些眼熟的,更多的却是第一次见。 肖婆子把其中两个眼熟些的叫了过来:“这两个丫头是吉祥、如意,之前在南郊庄子上伺候过的,是爹娘如今还在庄子上呢,都是稳妥的老实人。” 她的话说完,吉祥和如意规规矩矩的上前请安。 徐容容点点头,文摇递了两个荷包过来。 既然是知根知底的人,自然就由着文摇带着在内院做事了。 于是两个丫头忙向文摇道谢。 肖婆子见状笑 道:“庄子上人没什么学问,这两个丫头从小到大都一直吉祥如意的叫着,名字俗气了些,还请县主赐名。” 徐容容知道这是肖婆子的好意,为着在下人面前展示她的风采和权威。 不过她们既是庄子上的家生子,自然从小是懂规矩的,于是笑道:“我瞧着这两个名字寓意极好,正应着当下乔迁新居的景儿,便不用换了。” 两个丫头忙谢恩,退到一旁。 其余的五个丫头,是相熟的牙行送来的,年岁较小,看起来都清清瘦瘦的,但倒也伶俐。 徐容容一一问了名字和来历,接着说道:“既然你们是从这竹香雅苑开始跟着我,便依次唤作竹雨、竹清、竹韵、竹樱和竹溪吧,我这院子里平时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你们今后跟着肖嬷嬷做事吧。” “是。”五竹齐声应道。 一声“肖嬷嬷”顿时让肖婆子微微一怔。 她知道这平平淡淡的三个字,便代表县主认下了自己的身份,将来自己便会以嬷嬷的身份一直跟随县主了。 她原本是一个被人嫌弃的老婆子,被人驱赶,带着残废的丈夫漂泊无定,若不是她看得开,早投河去了。得蒙上天垂怜,侯府给了活命的去处,虽说去庄子上伺候,但因主家很 少过问,这几个月来过得很是轻松。 如今又被县主认下了嬷嬷身份,可以长长久久在她的身边伺候。对颠沛流离了许久的郑肖氏来说,这算是天大的恩德了。 一时间,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略带哽咽的:“老奴定会好好带她们,将来让她们成为县主身边得用的人!” 徐容容看着她眼眶红红,倒有些被吓到,她没想到自己轻轻的一句话,竟然在肖婆子心里翻腾出这许多的念头。 她也知道一声“嬷嬷”是什么意思,但于她自己而言,她不是能在后宅闲得住的人,的确需要一个更妥帖的人来管事料理。徐府自是没有这种人的,即便有她也不敢用,在她今生所认识的人中,也只有郑肖氏合适。 另外,她初见郑肖氏时,就有一种面善的感觉,这恐怕也是难得的缘分吧。 看着肖婆子感恩戴德的样子,徐容容起身虚扶了她一把:“我自是信得过肖嬷嬷的,将她们交给你,我也放心。” 轻轻一番举动,肖婆子在新进的几个下人面前,便是立住了。 介绍完丫头,肖婆子……肖嬷嬷便将候在外面的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叫了进来。 “这个是伍平,原先在庄子上赶车的,如今县主在京中少不得要出门 ,老奴便将他带了过来。” “另一个是庄子上管采买的老笙头的儿子小笙,自小跟在他爹身边做事,料理采买是一把好手。” “他们俩都是庄子上的家生子,又是独子,爹娘如今都在庄子上做事,若是县主有事要吩咐庄子上办的,他俩门路也熟。” 徐容容闻言笑道:“肖嬷嬷果真安排的十分妥帖。” 伍平和小笙忙上前磕头行礼,文摇也给了两个荷包。 今天把文摇叫出来,徐容容也是有心让她接管竹香雅苑里的各项事宜,毕竟将来日子长了,总不能让这丫头一直只围着她的屋子打转。 人不多,事情也少,很快便交待完毕。 知道县主如今身子还未彻底康复,肖嬷嬷很识趣的带着众人退下,而她自己则带着五竹们去了厨房,让她们多熟悉熟悉那边的差事。 人刚一走开,徐容容就见到角落里有个少年正探头探脑。 她笑道:“进来吧。” 楚云从角落里跳了出来,一溜碎步跑了过来,学着先前下人的模样赶忙行礼:“见过县主。” “你是客居在我这里,又不是丫头小厮,不用像他们那样。”徐容容笑道。 楚云闻言,淘气的吐吐舌头:“县主怎么瘦了这许多?如今身子可大好了?先 前洛大哥告诉我的时候,我快要吓死了!” 他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带着少年人的认真。 徐容容拍了拍他的头:“看我力气这么大,自然是彻底好了。” 楚云揉了揉脑袋,笑弯了眉眼:“那我就放心啦!” 他毫无心机的样子,再配着这满园竹香,让徐容容也跟着忍俊不禁。 说话间,他眼神不断瞟着周围:“怎么没见到洛书姐姐呀。” “她替我办差去了,要晚点回来。” “哦……”少年人有些失落,他撇了撇嘴,把手心中的一个小物件重新拢回了衣袖。 徐容容余光瞟过,但没有说破:“你若有事找她,待她回来便过去看你。” 楚云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县主的事要紧。” 懂事的少年人,脸红红的跑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文摇笑道:“真奇了怪了,这孩子在洛书面前可是说不完的话,一口一个姐姐,嘴甜的不得了,怎么今日倒这么羞涩,没说几句话就走?” “你没瞧出来?他是专门过来找洛书的。”徐容容笑道。 “原来如此。” 徐容容没和楚云深交过,照顾他也是因着楚河的原因,此时也不愿多想。 她抬起头看着正午的天色:“想来,那边也该开始了。” 第236章 改变谋划 花朝节上的游园会热闹非凡。 此时天色还冷,院子里也只是探出了翠绿,哪有那么的园景可赏,真正的美景自是青春亮丽,鲜艳明媚的少男少女了。 因没有家中长辈的束缚,所以众人游园时皆是万般自在,尽情释放本性中的活泼灵动。 程锦彤进了园子就把何家大小姐甩开了,一心只想快点见着林皎月。 往年,身份极高、样貌绝美的林皎月是这游园会中最瞩目的人,而她只是陪衬,今日却调换了过来。 整整半个上午,园中遇到的女子皆是向她主动问好,男子也毫不掩饰爱慕之意,反而对林家大小姐有一种碍于家世不得不礼让,但又唯恐避之不及的感觉。 程锦彤有些得意的拍了拍林皎月肩膀:“有我在,无人敢轻视你,谁叫你是我的手帕交呢。” 林皎月咬着牙挤出一丝笑:“今日多谢你了。” “四……公子来了吗?他现在在哪?你快带我去瞧瞧。”程锦彤有些急不可耐。 “此时人多,大家又都在兴头上,恐怕不是最好的时机,你且等上一等。”林皎月心中鄙夷,脸上却带着真诚不住的安抚。 “好吧……”程锦彤撅起了嘴。 二人正说 着,一旁走过一个蒙着面纱、眼眸明媚的女子,她手持一把蒙着轻纱的团扇,眼风扫了过来:“那个人是谁?” 她身旁一个侍婢模样的人忙回答:“回灵溪郡主的话,那两位中身量较小的黄衣女子是礼部尚书程大人的孙女程锦彤,她身边那位是兵部尚书的独女林皎月。” 灵溪郡主眉头一挑:“林皎月?就是那个被废了郡主之位的林家大小姐?” “正是。”婢女应道。 “呵……白瞎了一副好相貌!”灵溪郡主冷哼道。 因是朝廷重臣的亲眷,婢女不敢随意议论,但眼前这位北疆来的郡主也不是好相与的,于是婢女问道:“可要奴婢将她们请过来,给郡主请安?” “不必了,我今日是出来瞧热闹的,闹那么大动静就不好玩了。”她在北疆时,就听说过大周男子丰神俊朗,但进京已经一个多月了,始终被圈在宫内,放眼所见皆是太监,十分无趣!如今趁着皇后跟淑妃宫内撕斗,她便寻了借口想瞧瞧花朝节的热闹才能出宫,自是不想搞出太大的动静。 否则,她也不会蒙上面纱。 然而,即便她有心低调,但那异于大周女子的身高和眼眸,也惹来不 少游园会上的男子频频搭讪。 正因如此,她才会因见林皎月无人问津而感到奇怪。 没想到,那个姿色不弱于自己的女子,竟是个失宠的废郡主。 见她做什么?没来的晦气! 园中漫步了半日,少男少女们擦肩而过,赏景亦赏人。 到了午宴时,则分了男女宾席位,隔开用膳。 宴席排座也并非往日那般按照家世品级而来,要好的自然是坐在一处。 被程锦彤邀来,却又被冷落的何家大小姐,冷眼看着坐在不远处说说笑笑的程林二人。 她家世不显,能在京中立足不过是因为兄长中了状元的缘故。 但她自恃才名性子孤傲,在京中并没有什么友人,今儿被程锦彤临时抛弃后,整个上午都只能一个闲逛,在三五成群的映衬下,显得十分孤单冷清。 但好巧不巧,她遇到了徐尧尧。 平日里,她是有些看不上徐尧尧的,总觉得对方虽是县主的妹妹,但浑身上下却并无半点大家气度。不像她虽然也是出自寒门,但因着兄长的原因,自小饱读诗书,不屑与这些人相交。 徐尧尧的刻意接近,在往日她不过是敷衍一下罢了,但今日就不一样了,徐尧尧的出现 反倒解了她的尴尬局面,她索性拉着徐尧尧与自己坐在一处,好叫那高高在上的程家大小姐知道,她也不是无人问津的。 来参加花朝节游园会的少女自是精心装扮过,为了不弄花她们齐整的妆容,因此宴席上的美食也都是精致小巧的。 在众人叽叽喳喳的热闹中,一套套银瓷碟碗配着精致的点心送了上来。 点心一口一个,无需咬开。 茶汤清透,不会弄花口脂。 程锦彤跑了一上午,正口渴着,刚喝了两口,便发现裙摆湿了。 “哎呀,怎么会这样!”想到一会要去见四皇子,她这般模样可怎么是好? 林皎月也有些意外,心中暗骂:真是个蠢货。 但嘴上却说:“如今刚刚开席,时间尚早,你先去更衣,快去快回便不会误事。” 程锦彤心知只能这样,她这是第一次私下见四皇子,怎能让对方看到自己邋遢的一面呢? 于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林皎月别走开,自己马上就回! 接着,带着婢女匆匆离去。 而另外一边,独自坐在花厅用膳四皇子武天骐,收到了下属传来的消息。 他眉头微蹙:“她竟然来了?” 下属应道:“正是,灵溪郡主只带 了一个婢女,且蒙着面纱,因此游园会上无人将她认出。” 武天骐低下头,揉着眉心。 下属问道:“殿下是否还要按照原计划行事?” 武天骐与林皎月约定的是:林皎月带着程锦彤私下与他相会,同时在程锦彤的衣服上留下催情香料的痕迹,在二人相会时,引旁人来撞破,皆是别人见到的是礼部尚书的孙女为了追爱不顾礼法,刻意勾引,而他身为男子不得不对程锦彤负责,只得将她纳入府中。 一个名声尽毁的女子,他还愿意以正妃之位迎娶,程家自然会对他感恩戴德,礼部纳入麾下,将来他若要夺嫡登基,礼部有的是理由封堵陛下和天下人之口! 但如今……灵溪郡主突然出现,他倒要重新打算一下了。 礼部是不错,北疆……更是有用。 他沉住气吩咐道:“按照原计划进行,只是晚些让人来撞破,好叫程锦彤露出更加不堪的一面,旁人才会更同情本殿下的无奈。” 旁人的同情,他自是无所谓的。 唯有让灵溪郡主感受到,才有价值。 而且,程锦彤越是不堪,他便越是不用许以正妃之位了,哪怕是侧妃,只怕程老尚书也会感恩戴德的。 第237章 谁算计了谁 不过,武天骐并不准备将自己的这番打算告诉林皎月。 就让那个女人为了她自己的荣华富贵好好为他谋算吧。 林家对他的算计,他从一开始就能看出来。 他虽然不受皇帝宠幸,又因母亲是个低贱的宫女而从小受尽冷眼。 但也正因如此,让见惯了世态炎凉的他一眼就能看穿那些靠近自己的人,林家和林皎月不过是想假借捧他上位,将来好拿捏他罢了。 若是在今年以前,他倒也乐得装傻充愣,等着林家为自己扫除其余皇子,甚至还有可能除掉穆戎这个一品军侯,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林皎月郡主之位被废,林允策现在已是满京城都知道的废人,林家除了还霸着兵部尚书之位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了。 而他们看自己的目光,也从之前的想要谋算和拿捏,变成了小心翼翼。 往日高高在上的林皎月,竟然愿意为了一个侧妃之位,就为他献上自己的手帕交……这样的卑微对他而言十分受用。 既然人家如此“有心”,他自然却之不恭。 午膳用完后,下属又悄然而至:“殿下,林大小姐已经将人带离宴席,去往雅间的方向了。” 武天骐闻言起身:“走 吧,别让人久等了。” 雅间是贵人们在游园会上疲惫之后休憩的场所,而他作为皇子自然有自己的专属雅间。 至于在专属雅间休息时,被爱慕者闯入……责任,当然不在他的身上。 绕过人影憧憧的花园,跨过溪水潺潺的小桥,武天骐在下属带领下进了雅间。 “退下吧,按原计划行事。”武天骐吩咐道。 “是。”下属冲守在门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同退下,隐入不远处的角落中。 兴许是刚刚长出的苔藓太过湿滑,两人一脚踩了上去,齐齐滑倒。 慌乱间头脑相撞,颈后一痛,就这样晕倒在角落中。 武天骐坐在桌边,翻看着屋中随意摆放的书籍。 桌上一盏小巧的铜炉中,燃着点点馨香,烟云缭绕…… 竟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 因着满园皆是少男少女,又经过整整一个上午在园中相处,不少人已经相熟起来。 午宴过后,又重新聚在一起。 有些胆大的少男少女,已经相约一同游园了。 此时的氛围,比之上午更加热闹一些。 世家子弟为了在少女面前彰显自己的温柔和胆魄,自是引着姑娘们向着假山,或是水边而去,在爬山的 过程中牵牵衣袖,在跨水之时虚扶一把。 既未逾矩,又略带一丝暧昧。 直到他们来到雅间附近,纷纷停住了脚步。 何大小姐和徐尧尧也一路绕水而来,看到雅间附近的人群越来越多,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 “怎么这么多人?看着好像出了事?”何大小姐疑惑道。 旁边一个世家子弟眨了眨眼:“嘘……你们听,这动静越来越大了。” 众人忙噤声,果然在雅间的林叶纷飞之间,听见了一男一女两道声音的交织。 男子声音低沉,仿佛带着嘶吼。 而女子温婉,又好似带着一丝痛楚:“呜呜……” 在场的少女们大多懵懂,而世家弟子不少早已去过欢场,不少人家中早已有了通房,自然是知道这声音究竟因何而出。 在游园会中看对了眼的,自然不少。 但当场就把事儿给办了的……还从未见过。 能在游园会有专属雅间的人,其身份可想而知,也正因此如,究竟是何等的美人,能让这等贵人如此把持不住?众人真的是又好奇,但又不敢挑破。 何大小姐见周边男子的脸色古怪,当下便知道是出了何事,她冷冷看着雅间的方向。 思来想去,今 日游园会身份最高的人应是四皇子武天骐吧! 想到此间,她便顿时明白为何程锦彤一进来便把自己丢下,去跟林皎月混在一起了。 程锦彤对四皇子的心,但凡她身边熟悉的人无有不知的! 她踮起脚尖周边望了一下,果然人群中并没有看到程锦彤和林皎月。 徐尧尧见她找人,便主动问道:“何姐姐在找谁呀?” 程锦彤正愁无人搭话,见她这么问便大声说道:“我在寻程家大小姐呢,她与我一同来游园会,但我已经半日没见到她了,此处人多,我便想看看她在不在。” “哦……?”人群中有人发出意味深长的音节。 此时雅间中的男女战事正酣,而外间又不见了一名女子,这怎能不引起众人的遐想? 更何况……是礼部尚书家的人! 何大小姐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便不再说话。 程锦彤不是仗着家世高高在上吗?今日,便让她臭名远扬! 不管里面的人,是不是她,都能让她一消心头之怒。 “谁在找我呀?”一道俏丽的女声响起。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程锦彤扶着自家婢女的手款款而来。 何大小姐微怔:里面的人竟然不是她? 转眼间程 锦彤走了过来,她眉眼一抬:“我不过是裙子脏了,便让丫头陪我更衣去了,怎么一转眼你们都不见了,这里有什么趣事,你们都围在这里?” 一旁早有相熟的少女上前,将众人的发现耳语告知。 程锦彤闻言大惊:“怎么会有人在此……行这等腌臜的事?” 说完,她几步上前:“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 她的婢女伸手阻拦时已经晚了,几个好事的世家子弟将她隔在人群之后。 婢女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莽撞的闯了过去。 门被“哐”的一下推开。 一道靡靡之气冲门而出。 虽是专属雅间,但格局并不大,众人一眼便能看见软榻之上交叠在一起的两道人影。 男子背后已经被指甲划出数条红痕,而女子样貌虽然看不清,可那交叉攀附的双腿却实实在在的修长白皙。 “哇!”人群中一片惊呼。 榻上的男子转过身来,那涨红的面庞并不难辨认:四皇子武天骐!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两人瞬间清醒了过来,女子连忙捞起衣裙遮挡上身。 她堪堪将男子从体内推出,浑身便好似被瞬间冻住一般。 因为她听见有人在喊:“林家大小姐?” 第238章 贱人!贱人! 虽然是刚刚才搬进竹香雅苑,但这第一个午觉徐容容歇的极为舒畅。 丝毫没有换了新地方的不适感。 房中的床榻由红楠木打造,厚重踏实,让人望之便觉得心安。 床褥锦被都是文摇在星辉堂时反复翻晒过的,如今铺在红楠木床之上,身子刚挨上去便觉得松松软软,还有一股浓郁的阳光气息。 再加上窗外就是竹林,微风掠过时,茂叶沙沙作响,让人觉得格外闲适。 屋中只摆了一个炭盆,却足以让人感到温暖。 因此,这一觉徐容容睡得深沉,若不是文摇怕她睡的多了,错过晚上的困劲,只怕她一觉就能睡到掌灯时分。 徐容容醒转时,洛书已经回来多时了。 她坐在廊檐下捶着核桃,一扭头见到自家小姐出来,便眉飞色舞的迎了上来:“小姐,今日这外面可热闹了呢!” 说话间,她扶着徐容容走到隔壁的厅堂中,文摇捧来了热茶,徐容容轻啜一口,顿感清香四溢,四肢百骸皆是舒坦。 “这茶似乎不是府里的?”徐容容举起茶盏,鼻尖轻嗅。 “正是呢!这是哥哥从江南采买来的,名唤清碧,他让我带来给小姐尝尝 。” 徐容容心下了然:“你兄长想做茶叶生意?” 洛书点了点头:“哥哥说,他在京中查访过了,并无一家铺子卖这种茶叶,因此动了心思。” 徐容容又喝了一口,淡淡笑道:“你兄长既然已准备妥当,那便让他试试吧。” 洛书闻言大喜:“多谢小姐!” “谢我什么,我不过张张口罢了,其余的事情还需要你兄长自己打点。”徐容容温言笑道,“你方才说的热闹,到底是怎么个闹法?” 洛书捂着嘴:“那自然是得益于侯爷和小姐的神机妙算呀!” 徐容容指尖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快说,别卖关子了!” 说完后,她又吩咐文摇:“你也坐下,听咱们洛先生说书。” 文摇笑着挪了一个脚凳坐在桌边,她也很想知道,今日这花朝节,到底是怎样一出大戏。 “……就这样,午膳过后,一群世家的公子哥儿、姐儿把四皇子和林家大小姐堵在了雅间,听说他们被程家大小姐撞开门时,正光着身子,叠在一起呢……”到底是女孩子脸皮薄,后面的话,洛书便说不出口。 “就这?”文摇挑眉,“那四皇子这下不是偷鸡 不成蚀把米吗?” 徐容容笑道:“不止呢,他这是连家底子都蚀进去了。” “小姐的意思是……”文摇有些不解。 “他一个堂堂皇子,就算要算计女眷,也不会用这种法子。他原来的计划不过是在雅间中与人拉扯一二,被人撞破后他既可以扮演无辜,又不至于弄得太难看,只是没想到……” 徐容容顿住了,这样的算计,只怕穆戎是下了血本! 想到他曾经与林皎月的情谊,如今竟能如此干脆利落的下手,让对方名声尽毁,于她而言,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给自己出气? 若是她以前认识的穆戎,她自然不会相信,可如今……这半年的相处下来,他眼眸流动中看着她的神采,倒叫她一时拿捏不准了。 “小姐,今日之事原本是林家小姐和四皇子一起谋算程家大小姐,事败倒是早在咱们的预料之中……只是,那程家大小姐为何突然出来揭穿他们呢?”这次,轮到洛书不明所以了。 即便今日花朝节上侯爷出手让程锦彤免遭毒手,但她又是如何会在短短时间之内知道真相,并且反打一耙的呢? 徐容容笑道:“你忘记我让你传的消息了?” “难道……这些都是小姐的安排?”洛书疑惑道。 “在江南时,林皎月险些害死文摇,我岂能放过她?只是回京后意外接踵而至,我暂时腾不出手来对付她罢了,如今是正好的时机。”徐容容笑吟吟的说。 “游园会上的午宴,一应器皿皆是从我的铺子里出,于是我让洛尘安排了一套有隐裂的茶碗给了程锦彤,这套茶碗初看起来没有端倪,但一旦注入热水便会裂开,茶水会顺着茶碗滴落,自然就会弄脏程家大小姐的裙子。” “她今日着急要见四皇子,自然不容有失,在她更衣回来的路上,有两个送器皿的小厮藏在暗处,假借私语将林皎月和四皇子的谋算清清楚楚的道出。” “程锦彤虽然爱慕四皇子,但她毕竟世家出身,祖父还是礼部尚书,她自然知道一旦自己被算计后,会是怎样的下场,她虽然鲁莽但却不傻,自然不会轻饶了林皎月。” 洛书闻言大惊:“所以小姐让我哥哥挑机灵点的人去游园会,便是为了引程锦彤知晓实情?” 徐容容点点头:“这个程家小姐性子鲁莽 ,遇到这种事她出面撞破,既符合她守礼知法的身份,又能泄心头之恨,自然是会亲自上阵的。” 原来如此…… 两个丫头心头暗叹:自家小姐和侯爷,虽然没有一同商量,但却联手将四皇子和林皎月推入死局。 按照今日的局面来看,此事定然已经在京中沸沸扬扬了,四皇子就是想赖账也不行了! 兵部尚书的千金,他是非娶不可了。 “倒是便宜了那林家小姐!”洛书恨恨的说。 徐容容眉眼弯弯:“她哪里会是捡了便宜呢?只怕四皇子此刻正恼恨被她算计了呢。” …… 四皇子府中,武天骐的房中已经摔碎了整整两套碗碟。 两个下属跪在他的面前,瑟瑟发抖。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巧,原本计划待到程家大小姐进了雅间,他们便寻人来撞破,可谁曾想还没见到程家大小姐,他们便踩到了青苔双双摔晕过去了。 醒来就见到自家主子满脸狼狈的被世家公子们指指点点。 “贱人!贱人!胆敢算计本殿!”武天骐怒目圆睁,这是他少有的在人前显露的一面。 此刻若是林皎月站在他的面前,他定然会活撕了她! 第239章 手帕交开撕 当武天骐从迷离中醒来后,便知道自己……完了。 他与林皎月如此不堪的样子被人看见,这一身污名一辈子也洗不干净了! “贱人!”他咬着牙,怒视着身下的女子。 抓过一旁的衣服,胡乱套在身上,整个人仿佛从冰窖中出来一般。 门外一双双好事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让他无处可躲。 他想要以皇子的威压逼迫他们退开,但……他哪里有什么威压。 姗姗来迟的护卫,撞开众人,将他带了出去。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便是回到皇子府中,他也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而他也在这一刻想通了:他被林皎月算计了! 什么送上程锦彤?什么助他获取礼部尚书的助力?通通是假的!她是在为自己谋求嫁入皇子府中的机会吧! 不然,为何进入房间的不是程锦彤,而是她? 为何说好的只在程锦彤的衣衫上撒上催情香粉,可屋中却有?反倒让他中了招! 为何他的两名下属会莫名其妙的晕倒?只有林皎月才知道他们身处何地! 林皎月!好!好!你很好! 武天骐咬牙愤恨不已。 可就在他怒意正盛的时候,宫里 来人了。 一个往臣子家传话的小太监,堂而皇之的进了四皇子府,见到武天骐时亦毫无敬意,他撇了撇嘴:“陛下听说了今日游园会上的热闹,特地让奴才来给殿下传话,请您入宫详谈。” 武天骐面如金纸,他咬着牙:“辛苦公公跑这一趟,本殿这就入宫。” 小太监瞥了他一眼:“那就快点吧……” 说完,扬长而去。 两名方才跪在屋中的下属,膝行上前:“殿下,您是被陷害的!属下愿意入宫向陛下面呈实情。” “滚!”武天骐怒喝道。 …… 晚上,竹香雅苑刚刚掌灯,穆戎便过来了。 “容容这里颇有一番家的感觉。”他负手而立,静静的打量着这个清雅别致的后院。 徐容容正喂兔子,见他来此倒也不觉意外:“今日游园会上的动静,这么快便有结论了?” 穆戎笑笑走了过来,他学着徐容容的样子,捏起一根胡萝卜,却差点戳到两小只的鼻子…… 片刻的尴尬之后,穆戎轻咳两声:“四皇子入宫请旨,要迎娶林皎月……说是,对她早已有情,今日游园会上多饮了两杯酒,没有把持住。” “陛下信了?” 徐容容冷笑道。 穆戎坐在她身畔:“信不信不重要,此事需要有人收场。” 见两小只吃得肚子滚圆,徐容容便将它们抱在怀中:“怕是经此一事,四皇子在陛下心中已无转圜空间,彻底被厌弃了吧。” 穆戎笑道:“但总归达成所愿了,他们两人也算终成眷属吧。” 徐容容歪着头看他,不知可否。 前世,林皎月为了武天骐可是付出良多,今生……可不就是“终成眷属”了吗? “她到底是兵部尚书的千金,会不会让四皇子有翻盘的机会?”徐容容问道。 穆戎摇了摇头:“待三哥办好边境贸易的事,再将散落在外的大周人带回京城,大局已定!更何况,三嫂还有了身孕……这个孩子平安诞下之时,便是三哥入主东宫之日。” 徐容容托着腮:“那穆姐姐那里,可千万要护好了。” “放心吧,那边我让穆伍去守着。” 这一世,他定然会保三哥的孩子平安降世的。 晚膳,穆戎自然是在竹香雅苑用的。 不过才与徐容容分别一日,他的心却仿佛空置了许久。 回到侯府看着空空如也的星辉堂时,他仿佛又感受到了徐容 容重病时的那种寒意。 五月初六,还是太久了…… …… 林府之内,林皎月双颊红肿。 这是被林尚书生生扇出来的,看着瘫坐在地上,哭得期期艾艾的女儿,林之痕只感觉到掌心隐隐作痛。 林夫人在旁垂泪不语。 这一刻,她庆幸自己只生了一个女儿…… “你可知道,你一己之力毁了林氏全族的女子!”林之痕指着女儿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是堂堂尚书千金,才名远扬,何苦要去爬床!下贱!真是下贱!” “我没有……”林皎月嘶吼着。 她的脸几乎要被打烂,而她未经人事的身子又因四皇子今日的粗暴痛楚不已,跪在堂前,她感觉自己快要晕厥过去了。 “父亲、母亲,你们要相信我,我是被人暗算的!”她伏倒在地。 “谁?谁要暗算你?”林之痕怒不可遏。 “是啊!是谁要暗算你?”凭空出现的一道陌生又苍老的声音。 林之痕微微一怔,抬起头时就看见礼部尚书程文知带着儿子、孙女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林府的下人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老爷,夫人,他们直接闯了进来,奴婢们拦不住啊。” 人已经到了跟前,林之痕再责骂下人又有何用。 他皱起眉头看了程文知一眼:“怎么?堂堂礼部尚书竟然不顾礼法,随意闯入别人家里,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程文知冷笑道:“若非你林家欺人太甚,老夫又怎会不顾礼法?” “本官欺人太甚?”林之痕怒极反笑,“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孙女,到底是谁今日不顾姐妹情谊,毁了我女儿的名声!” “好叫林尚书知道,并非小女不顾姐妹情谊,而是林大小姐算计在先!”程锦彤原本就是个炮仗,见林之痕质问自己祖父,便抢着说。 她的话音刚落,林皎月心道不好,她忙顾不上面颊和身上的痛楚,忙扑过来紧紧握住程锦彤的手:“好妹妹,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程锦彤甩开她的手:“我误会?我最大的误会就是信了你!” 林皎月闻言,便知算计程锦彤的事情已经败落,立时说道:“若不是因为你想见四皇子,屡屡求我相助,我又怎么会误入雅间,被人算计?” “呸!”程锦彤啐了她一口,抬起脚毫不留情的踹进林皎月的心窝,“你到这时还在搬弄是非!” 第240章 无法诡辩了 “啊……”林皎月惨呼出声,她原本就酸痛难挡的身子,哪里经得住程锦彤这奋力一脚。 “放肆!”林夫人扑了过来,将林皎月搂在怀中,怒视着程文知,“堂堂礼部尚书便是这样,闯入别人的家中想打便打,想骂便骂的吗?” 一贯讷言的林夫人动了怒,而林之痕面上也十分难看。 程文知在他林家的府邸中,肆意打骂他的女儿,这让他的面子如何能挂的住? 他冷冷道:“程大人,你们不要太过分!” “老夫为官数十载,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同朝为官,分属两部,老夫从来没有刁难过兵部,对你林尚书也是以礼相待,两家的丫头自小亲厚,老夫也从未阻拦过!可你林家大小姐心思如此歹毒,险些要害我彤姐儿性命,老夫岂能坐视不理?”不愧是礼部尚书,说这番话时,程文知十分冷静。 “越说越离谱!” 见对方不见棺材不落泪,程文知冷冷的瞥了眼站在程锦彤身后的婢女:“你来!将你今日陪着小姐在游园会中的所闻所见所感,一一说与林尚书听。” “是!”婢女忙走上前,微微屈膝向林之痕和林夫人行礼后,朗声 将林皎月如何在整个上午都将话题往四皇子身上引,如何在席间弄湿衣裙去更衣,又是如何不小心听见了林府小厮与四皇子护卫的谋算:“……我家小姐这才知晓,原来一切都是林大小姐与四皇子算计好的,林大小姐甚至还藏好了催情香粉,趁我家小姐不备尽数撒在裙摆之上……一旦她将我家小姐哄进雅间后,四皇子便立即而至,届时林大小姐引人前来撞破,再借由催情香粉硬说是我家小姐故意勾引四皇子,让她有口难言,背负一生的污名!” 能被尚书府嫡小姐带着外出赴宴的丫头,自是极为伶俐的。 一番话,被她说得有理有据。 “我家小姐原先还不愿相信,直到她亲眼看见自己最为信赖的林大小姐如何将催情香粉洒在她的裙摆之上……我家小姐心如刀绞,才不得不借口离开……” 她说到这里,一直低垂着头的林皎月这才明白,为何程锦彤突然借口离开,任凭她怎么引诱都绝不再往前一步。 突来的变故让她摸不着头脑,又担心四皇子等得太久心中不耐,便想去雅间向他说明一下。 谁知一进屋子,便人事不知了。 婢女还 在声情并茂的说:“……幸而老天有眼,让我家小姐逃过一劫!否则若是真被恶人得逞,只怕小姐为了清誉要以死明志了!” “你当自己是在说书吗!”林之痕冷笑,程锦彤是什么样的草包,又对四皇子怀有什么样的心思,他清清楚楚!以死明志?怎么可能! 被他突然打断,婢女连忙收声。 她不紧不慢的取出程锦彤下午时分穿着的藕荷色衣裙:“这便是我家小姐的衣裙,裙摆上的香粉痕迹清晰可见。” 说完,她捧着衣裙走到林夫人面前:“夫人可以查验。” 林夫人的手,不断的发抖。 她甚至不敢去接。“不可能!这是断断不可能的!我家彤彤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说话时,她的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事到如今,你们竟还想狡辩?可见林家已经烂到骨子里了!”程文知冷笑道,“这上面的痕迹已经让府医看过了,满满的全是催情香粉!不仅如此,下药之人心机颇深,用的是药效不强,但味道极浓的香粉。在园子中尚且不易察觉,一旦进入室内很快便会扩散开来,届时我这傻孙女只怕跳进汉江也洗不清了!” 林夫人 双手颤抖,难以置信的看着裙脚上的那一排污迹。 她不敢相信,这种龌龊的事情,竟然是被她精心教育出来的女儿做出来的! 她感觉自己快要晕厥了! 若说失身一事毁掉的是林家女眷的名声,但用这恶毒的算计谋害旁人,却足以毁掉整个林氏,以及她楚氏母族啊! 冷眼看着自己妻子浑身战栗的模样,林之痕凉凉的说:“你且退开。” 他慢慢走上前来,看着程文知说道: “程大人既然贵为礼部尚书,自然应当知道万事皆有礼法可依。如今你们闯上门来,只认我家皎姐儿害人,可有实证?” “既然你们说听见我林家小厮和四皇子身边护卫谈论此事,那请把这两个人找出来吧!若是找不到人,本官便要去皇上面前参你诽谤!” 程锦彤跳了起来:“那二人藏头露尾,说完就溜了,这让我们上哪找到?” 林之痕冷笑道:“这不就是毫无证据?谁知不是你们程家在空口白牙的诬陷?” “你……”程锦彤语塞。 程文知明白林之痕敢这样说,就是打定主意要死不认账了。 他轻轻抬手,将程锦彤拉到身后,然后指着婢女捧在手 上的衣裙:“物证在此,你有何话可说?” “这也算得上物证?有何人能证明是我家皎姐儿动的手?要本官来说,这兴许是你的好孙女为了算计四皇子自己做下的!只不过是怕事情败露后被你责骂,因而临阵退缩,将一切罪责都推到旁人身上罢了!” “哈哈哈!”程文知闻言朗声笑道,他看了眼瘫坐一旁,面色惨白的林皎月。 “林大人,贵千金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可不像是无辜的呢。” 林之痕压根没有看自家女儿一眼,只瞪着程文知:“程大人,无凭无据可不能乱污蔑她人。” 程文知怒极反笑,他头也没回:“彤姐儿还愣着干嘛?” 这句话好似一声令下,程锦彤当即冲上前,一把扯过林皎月的衣袖,然后将她拖到林之痕的面前:“尚书大人不如亲自闻闻,你这好闺女的袖口是否也有同样的香粉!” 若不是婢女提醒她多个心眼,在林皎月偷撒催情香粉时,不动声色的在对方的衣袖上蹭了一下,只怕今日真的要被林家倒打一耙了。 衣袖上的香粉虽已所剩不多,但仔细一嗅着实留有痕迹。 这一次,林之痕再也无法诡辩。 第241章 别让她死了 而林夫人瘫倒在地。 林皎月慌了神,连忙手脚并用爬了过去:“母亲,母亲!真不是我做的!” 林夫人呆呆的看着这个从小被她捧在手心上,屡屡规劝她不要走上歧途的女儿,苦笑道:“是与不是,只有你最清楚……” 林皎月呆住了。 林之痕只觉得手脚发麻。 程文知见状笑道:“怎么?林大人哑巴了?贵千金如此算计我程家的女儿,方才不是还言辞早早要去陛下面前讨个说法吗?老夫这就陪你走一趟!”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林府下人忙不迭地的跑了过来:“老……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传旨了……” 一道简单的圣旨,不过寥寥数语。 赐兵部尚书嫡女林皎月婚配四皇子武天骐,以正妃之礼,着六月初六大婚。 没有预先告知,没有聘书,也没有核验双方八字,就这样一旨圣意赐婚了。 “恭喜恭喜啊!”程文知笑得很大声,“老夫无能,无法与陛下做亲家,倒是你林家有福啊!将来喜宴上,老夫定要来讨一杯喜酒喝喝。” 而程锦彤则蹲下身子,笑眯眯的看着林皎月:“恭喜 林姐姐,再不用百般算计去做侧妃了,四皇子正妃之位正适合你。” 她说着笑着,双眸中却是遮不住的寒意。 既然陛下已经认下了林家的身份,程家自然也不会去陛下面前自讨没趣。 更何况,到底自家没有吃亏。 但林家……可就不好说了。 前途正盛的林允策成了废人,林家再没有了未来。 短短数言的圣旨,也将陛下的不满展示的清清楚楚。 他原本就因废太子之事精神不怠,如今四皇子又闹出这等名震京城的丑闻。 武天骐,他即便原先不想放弃的,只怕经此一事也要彻底放弃了。 到头来,林家得到了什么?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 即便将来有了封地,也绝非富庶之处。 林之痕脸色惨白。 的确,他是相中了四皇子,也一直想在暗中辅助他上位,但这一切都因为他有上位的机会啊。 可眼下,还有什么机会呢? …… 花朝节游园会上的事,半个月来京中沸沸扬扬。 即便皇帝明旨赐婚,依然挡不住悠悠众口。 一来,这等丑事原本就是茶余饭后闲聊时最佳的话题。 二来……皇家的丑事啊,百年罕见! 因此,原 本只是在贵族间的闲话,很快便传扬的人尽皆知。 这半个月来,林尚书但凡出入,都能感觉到有人对着林府指指点点。 即便是上朝时也不例外。 但凡听见旁人的恭喜声,都觉得对方是意有所指,如芒在背。 而更让他头疼的是……林夫人病了。 林夫人出生百年望族,自小温柔内向,性子软弱。 好在楚氏家族势大,将她护得极好。 林之痕是她自己相中的,他是当年的状元,又习得一身功夫。 既是青年才俊,又是朝中红人,在京中十分抢手,可偏偏他谁也看不上,亲自来楚家提亲。 对于陛下眼前的红人,楚氏族中自然有很多人十分满意,更有旁系的小姐妹偷偷羡慕她。 而只有她的祖母,楚氏的老安人,出面拒绝了林之痕。 她记得祖母当时语重心长的对她说:“这林家哥儿的确是极好的,但心中谋算太多,他年纪轻轻一朝得势,定然会心高气傲不甘久居人下……只可惜林氏家世太低,无法成为他的助力。” “他若要往上爬,定然要吃很多旁人吃不了的苦,用许多世家人看不上的手段。你心思单纯,从小又是被我们捧 在掌心长大的,若是嫁给这样的人,只怕将来看见他的手段,会让你寒心啊……” 她听进去了,但敌不过林之痕一次又一次的表白。 他的深情款款,他的风度翩翩,无一不让她沉醉。 最终,她跪在祖母面前:“孙女愿意试一试。” 到底,是她试错了…… 她被楚家娇养长大,以为凭借真心和勤奋便可达成所愿,哪里会想到林之痕上位之路满是黑暗与血腥。 而当她眼看着自己生下的一子一女,都成为林之痕的工具后,才明白自己当年的无知。 当林允策在他的安排下弃文从戎,进了京畿卫营时,他们的夫妻情分便淡了。 而当她看着女子一边与威远侯夹缠不清,一边又去刻意引诱武天骐时,她的心也冷了。 原来,在他眼中感情是可以被利用的。 那么当年呢? 当年为了娶她,为了获取楚氏的支持,林之痕发誓绝不会让府上有庶子庶女出生。 他虽然是这么做了,但府中的妾室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他却视而不见。 一子一女,是他对她最后的情分。 而如今……子女皆毁了。 她还有什么盼头呢? 她就这样一病不起了 。 这场病来的突然,而林之痕的态度却更让她寒彻入骨。 “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生病!陛下刚刚下旨你就病了,岂不让人疑心我们不满陛下的赐婚?”这是他来房中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没有一丝关心,尽是对她的不满。 “偌大的林府,被你这个主母弄的竟是没有一个人能让人省心!”这是他来房中说的第二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接着,甩袖而去! 门外站着他的小厮,他不耐烦的看了对方一眼,吩咐道:“让府医盯着点这边,千万别让人在大小姐成婚之前死了。” “另外,让府医不要吝惜用药,也别太顾念她的身子,多用补药和猛药,让她早些起来操持婚礼!” “是。”小厮连忙应声。 角落里,林夫人的贴身侍女刚刚取药回来,听见那句不带一丝温度的话后,瑟瑟发抖。 她扑倒在林夫人的床前,颤声相告。 林夫人就这样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泪流满面…… 他这是怕她死了,影响林皎月出嫁。 更是怕她死了,惹得陛下不快。 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爽朗率真的男子,竟成了如今这副嘴脸。 她的眼,真是瞎得彻底啊! 第242章 他还是个孩子啊 这段时间以来,林府自是焦头烂额的,林之痕这样的人,岂能不知自己被算计了? 当程文知带着家人气势汹汹的前来讨伐,他顿时明白:这是自家的蠢货想要算计程锦彤,结果反被旁人给算了进去。 但……这个在背后下手的人,会是谁呢? 程家吗?不可能!以他对程文知的了解,他若知道自家孙女胆敢有这种念头,定然亲自就出手了!而程锦彤……不是自己瞧不起她,而是以她那个简单的脑袋,绝对想不出这个法子的。 那,还能有谁? 林之痕将所有与自己有过节的人通通算了一遍,也派出府中护卫四处打探,最终一无所获。 这倒不怪他无能。 毕竟穆戎出手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放倒四皇子身边两名下属,只需穆伍手中的两颗石子。 雅间中的香炉,早早被换上了迷药。 穆伍蒙上了口鼻潜入雅间,适时将二人弄晕,脱了衣服摆在榻上,之后的事情……全靠本能驱使。 而徐容容那边,弄湿了程锦彤衣裙的茶碗,被悄无声息的换下。 对话的小厮无需露面便可完成任务…… 这样的一番筹谋,林之痕便是有心怀疑,也查无实 据。 更何况,他如今大势已去…… …… 这半个多月来,京城之人的议论,自然也已经传入竹香雅苑。 知晓来龙去脉的文摇,心中无比的畅快。 林皎月屡次要害自家小姐,若不是小姐命大,早就死了几次了!即便如今性命无虞,但却吃了太多的苦,眼见着始作俑者得了这样的下场,对她来说虽然并未解恨,但亦能想象出她今后的日子——恶人交由恶人磨。 以她如今的名声和闹出来的这场风波,连累的四皇子声名尽毁,只怕进了四皇子府后,另有新的下一段苦难等着她呢。 “你发什么呆呢?”徐容容一边喂兔子吃苜蓿草,一边问她。 文摇浅浅一笑:“奴婢有些期待林大小姐将来的日子。” “别急,有好戏时,自然是不会让你错过的。”徐容容笑着,眉眼弯弯。 武天骐那么高的心气,前世为了登基做小伏低那么多年,今生还在蛰伏之中,声势未起就被林皎月彻底毁掉。 仔细想来,他应该算得上是天下间最恨林皎月的那个人了。 希望他们以后的日子,能过得更长久一些。 主仆二人正说着,洛书从外面回来,一脸的喜 色。 徐容容见状:“怎么?瓷器铺子那边有了好消息?” 洛书顿时呆住,喃喃道:“……小姐怎么会知道?” “游园会都过去半个月了,凭你兄长的本事,若是咱们铺子的名声还未打响,今后怕是再无起势的可能了。”徐容容笑盈盈的说完,手一伸,“账本拿来!” 洛书撅着嘴,把藏在身后的账册递了过来,手腕上的碎玉珠串叮当作响,带着轻松和明快。 不过短短半个月,竟已是厚厚一本。 翻动页面的声音,沙沙作响好像有无数金叶子在齐齐响动一般。 “小姐……可还满意?”洛书歪着头。 徐容容故作严肃:“还需再接再厉。” 虽是这样说,但她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足以说明一切。 接着,她看了一眼洛书手腕上的碎玉手串:“新得的?” 洛书笑着说:“是楚云那孩子前些日子送的,说是他自己一人在徐府的时候,闲来无事做的,我见着精巧便戴上了。” 文摇闻言走过来:“小小年纪,手倒是挺巧,看起来颇费了一番心思呢。” 洛书笑道:“你若喜欢,便送给你了。” “那可不敢……上次他用花圃里的花给 你编了个荷包,我不过只是拿来看了两眼,就把他紧张的不行,生怕被我夺了去……如今这碎玉手串他花了那么大的功夫,你若送了我,只怕会被他恨上呢。” “还有这事?”徐容容来了兴致,眼睛亮晶晶的,“楚云常常给你送礼物呀?” “……”洛书哭笑不得,“小姐别听文摇瞎扯,不过就这两次罢了。再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都是他打发时间做的而已。” “哦?”徐容容挑眉,“那他怎么不给我做呀?” 洛书:“……” “也没给我。”文摇过来凑趣。 洛书涨的面红耳赤:“他还是一个孩子。” “孩子是会长大的。”徐容容眨眨眼。 刚进竹香雅苑时,楚云就来过一趟,明面上是来跟她请安,实则一直在找洛书。 她也看见了他见人不在,便将东西藏进袖口。 想来,当日他过来便是要送这手串的吧。 这孩子,小小年纪…… 心思可不小。 主仆二人连番打趣,洛书说不过便一跺脚跑了。 出去时,正撞上进来报信的肖嬷嬷。 “洛书姑娘这是怎么了?面颊红红的,好似春暖花开一般。”肖嬷嬷笑道。 不过 是一句玩笑话,听在洛书的耳中,脸上又臊红了几分。 “你们……你们都欺负人!”说完,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肖嬷嬷笑吟吟的走进来:“小姐,庄子上许先生来了,正在前面等着跟您回话呢。” “哦?”徐容容闻言起身,“这来得可巧了,我正想见见他呢。” 这些日子她身子已经大好,再加上天气回暖,在竹香雅苑住的舒心,便有更多精力放在生意上。 前几天洛书出去几趟,回来有些咳嗽,舒庆为她调了一个方子,只两副药便好了。 在前面当差的五竹们也病了两个,徐容容这才知道因换季的原因,京中生病的人不少。 如今正是春季喘病高发时,富贵人家自是不担心的,越是穷苦人家越会容易染病,再加上无钱买药,往年会有不少人一病呜呼。 因而她便想着在京中施药,一来可以治病救人,二来还可以为舒庆打响名声。 前世这五绝之一的人才,不该就此埋没。 因而便想着与许向南商议一番,毕竟……南郊的药圃是她的后盾。 只是没想到,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她正想着人去南郊传话,没想到许向南竟直接来了。 第243章 楚河辞行 可能是在庄子上住的久了,许向南从里到外都是一副庄稼汉的打扮,一身短打薄棉袍,洗得干干净净。 一方灰色布巾将头发盘起,收拾的十分齐整。 见徐容容来了,他起身道:“见过县主。” 只是这神情还是如以往那般,不卑不亢。 徐容容点点头:“许先生快请坐。” 文摇忙捧上两杯茶来,其中一杯摆在许向南面前。 徐容容劝道:“今日风大,许先生匆匆而来,赶紧暖暖身子。” “多谢县主。”许向南喝了两口便放下茶碗,他看着徐容容的面颊,“瞧着县主的气色已经好多了,想来身子已无大碍?” 徐容容点了点头:“先前所中的寒冰封穴之毒已解,如今不过是比先前稍稍怕冷一些,其余并无大碍。倒是先生,当日为了给我解毒匆匆回京,反倒将先生一个人丢在庄子上,如今已经两个月了,不知先生在庄子上可好?可还住的惯?” “一切都好。”许向南简单回应。 庄子上的生活虽然比之侯府简陋了许多,连徐府也不如,但到底是他喜欢做的事,因此无甚苦楚可言。 他取出一本册子,递了过来:“庄子上的药圃眼下已经已经搭好了架子,溪黄草、红根草、五指毛桃、益母草… …都已经栽种成片,龙戟草也已经插纤抽条,这些都是铺子里常备的药。” “另有先前洛尘从南边带来的一些草药,先前在外面种着效果不好,我着人搭了暖棚,如今都移到了里面,能不能成再过两月便可见端倪。” 徐容容一边看着册子上的草药明细和生长情况,一边听他说得仔细,心中暗暗称奇:到底是先生啊,这才多久便已经有如此规模了。 只是翻到最后,也没有看见遇红草和血竭草。 她刚要问,许向南仿佛已经读懂她一般:“至于遇红和血竭两味草药,一是因为珍贵,未防有心人窃取信息我便没有记录在册;二来,除去已经入药的部分,其余其余所剩不多……我亦需要在不同地方试种,暂且没有结果,因此不便记录。” 徐容容闻言点了点头:“许先生所虑极是,这两味药即便在南疆也十分罕见,自然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成功的,能在短短时间内,将药圃打点成这般规模,已十分难得。” 接下来,她便将施药的想法说与许向南听:“不止眼下,也不止今年……今后的每一年,我都希望能让贫病交加的百姓能获取一线生机,而先生便是我最强大的后盾。” 许向南闻言动容,他原先 想着徐容容做大南郊药圃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却没想到她竟想的是向穷人施药。 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女一脸坚定,许向南有些动容:“县主的吩咐,在下定然遵从。” 春风拂过,一片竹叶沙沙作响。 许向南抬起头:“在下今日前来还有一事。” “先生请说。” “竹香雅苑在京中盛名已久,听闻府中园景风雅幽远,在下一直无缘得见,如今县主入住这竹香雅苑,不知道在下是否有眼福观之。” 这也是他今日两个时辰赶路的另一个目的。 徐容容知晓许向南为人,他一向爱好这园林农景,前世他为她在侯府中的小药圃操碎了心,如今又在尽心为她打理南郊药圃,眼下一个小小的请求,她自然无有不应。 “这有何难?我陪先生同去。” 花园连着后院,从前面过去穿过竹廊和花厅便到。 此时正值初春,翠绿的嫩芽已经爬满了枝头,园中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碎石铺就的小路两旁,缀满了含苞欲放的小花,园子正中有一处活水潭,一座小石桥横跨在水面之上,人站在桥上倒影仿佛一个怀抱,欲将人拢在其中。 许向南啧啧称奇:“这是如何做到的?” 徐容容手指向不远处,两簇竹林从 后院探出,远远伸展双臂,与这石桥一起,形成完美的倒影。 “妙啊!”许向南赞叹道。 徐容容点了点头:“这都是鲁尚书的心思,听说这景致冬日才搭成,如今倒让我捡了便宜。” “这也是县主与此处的缘分。” 许向南说着,眼睛却仿佛黏在了园中的景致上,竟一步都不肯乱走。 徐容容见他如此喜欢,知道自己在此只会影响他,便寻了借口离开。 直到华灯初上,许向南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竹香雅苑。 他刚上马车,车内已经有一个人在等他。 “怎么这么久?”穆戎沉声问道。 他在竹香雅苑都没呆这么久过! “县主邀我去赏园景。”许向南淡淡的说。 “哦?”穆戎闻言挑眉,他还没被邀请过。 当下清了清嗓子,“园景如何?可有能入你眼中的?” 许向南笑道:“鲁大人在水景布置上颇下了一番功夫……”说完,他便细细说来。 但……穆戎只关心一点:“县主可喜欢那处景致?” “这是自然。”许向南应道。 穆戎闻言,手指捻动,片刻之后说道:“过些日子你回趟侯府,将那处景致在后院中复刻出来。” “嗯?”许向南不解。 穆戎并未再做解释,他起身离开。 终 身跃下马车时,丢下一句:“越快越好!在本侯大婚之前完成。” 许向南:“……” 送走了许向南之后,徐容容刚要返回后院,冷不丁的便听见一个男声:“大小姐。” 徐容容闻言一震,转过身去。 一个瘦削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 “楚河?你怎么来了?”徐容容面上一喜,迎上前去。 楚河站在原处,看着越来越近的徐容容:“你身子可好了?” 徐容容灵巧的转了个圈:“你瞧,已经好多了!” 说完,她眉眼弯弯:“你可要见楚云,我让人去叫他。” 楚河摇了摇头:“见小姐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你好,想必楚云也会很好。” 徐容容眨眨眼,今日的楚河…… “你有心事?”她疑惑道。 “今日是来向小姐辞行,我奉陛下之命,要出京一趟。” 为皇帝办差,这自是极好的事情……为何他是这般面色? 徐容容问道:“是要去哪里?” “护送瓦利瓦伊兄妹回南疆。”他淡淡的说,“此一趟没有三个月怕是回不来的。” 楚河一向性子冷淡,但今日的他身上更是多了一层清冷。 “不对!”徐容容看着他,“你没有说实话。” 楚河眸色深沉的望着徐容容,看了许久。 第244章 皇帝的谋算 的确,楚河没有说实话。 但他看着徐容容明亮的眸子,选择了沉默。 因为有些事,他并不想将徐容容卷进来。 这次皇帝传召将他与禁军副统领一同入宫,结果只是轻描淡写的吩咐了两句让他们护送南疆使团回南疆便打发他出去。 直觉让他知道此次任务绝非皇帝所说的这么简单。 因此,他依着自己对宫中的熟悉,在皇帝留下副统领单独交代任务时,悄然藏匿在书房外的廊柱之上。 此处隐蔽,又能听清屋中的对话。 果不其然,他刚刚藏好,便听见副统领的声音:“微臣有罪,未能完成陛下的嘱托,让瓦伊完好无损的回到鸿胪寺,还请陛下责罚!” 楚河闻言蹙眉,他因机缘巧合将瓦伊带出宫去,没想到宫中却将此事隐藏起来,他深知这其中定有猫腻,却不曾想竟然是陛下亲自安排。 穆戎曾与他说起过此事,但他始终不能理解陛下为何要对付一个脑子不太好的南疆丫头,因而心存疑惑。 如今看来,若是自己没有将瓦伊带出去,只怕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不等他细想,便听见皇帝的声音:“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机会总是有的,此去南疆朕命你全权负责此事,你当明白朕的用意。” “微臣明白,微臣定不会让瓦伊活着回去!” “嗯,有一件事切记!瓦利既然要在此时回去,兴许已经起疑……进入南疆地界后,你也可以连他一同除掉。”皇帝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冰冷。 “是。”副统领应道。 “……” 楚河在廊柱之上听得清清楚楚。 前世这个时候,当他入朝后,南疆与大周的关系已然不睦,想来前世瓦利和瓦伊兄妹应是出过事的。 如今,陛下交代的这趟差事,若他所料不错的话,在进入南疆地界将瓦利兄妹交给南疆护卫后,禁军便要伺机动手了。 这样一来,既能除掉瓦利兄妹,又能撇清大周的关系。 毕竟南疆族群复杂,因内讧而动手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一个初入禁军的人,陛下命他与副统领一同去办此差,其中的用意亦十分明显:一旦失手,或是被南疆人觉察,他这个刚入禁军的人便是最好的替罪羊。 他们的算盘打得极好,因而这趟差事于他而言亦十分凶险。 他又怎么会告诉徐容容,惹她担心呢? 面 对着徐容容的追问,他后退一步:“大小姐多心了,不过是一趟皇差,我又何必瞒你。” “楚河,你知道你自己不会撒谎吗?”徐容容静静的看着他,“你如今心事重重的样子,可不像只是去办一趟皇差而已。” 楚河避开他的眼神:“我……只因此去南疆山高路远,若是中途有所耽搁,恐怕无法赶回参加大小姐的大婚典礼。” “就这?”徐容容眯起眼睛。 “正是。” “你没骗我?” 楚河低下头,避开她的眼眸:“不敢。” 徐容容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你方才真把我吓了一跳……如今还不到三月,离大婚还有三个多月,怎么会赶不及?更何况,你即便错过了,我也会为你留一杯喜酒的。” “多谢大小姐。”楚河的心头涌上一抹酸涩。 他欠了她一条命。 前世的她惨死在他手中,虽然是他无意为之,但却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重生一次,他只想来到她身旁护她一世平安,结果却发现她如自己一般皆是重生而来。可她即便知晓了前世的夙命,今生仍然愿意真诚待他……这既让他羞愧,又让他心头难掩旖旎 之情。 只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他入京时她已经被赐婚。 若她不愿嫁给穆戎,他自是拼尽全力也要带她离开。 但这半年多来,他眼中所看、心中所感,她对穆戎亦有一丝情谊在。 她待自己一片赤忱,正是因为心中毫无旖旎之情。 而她对穆戎的若即若离,却满是惆怅和闪躲……到底是她付出过真心的人啊。 虽然心中明了,但听见她如此轻松的说出“大婚”二字,仍然让他难掩心头酸涩之感。 希望此去南疆,会有个好的结果,能让他站的更高,亦能护她更加周全吧。 …… 明日楚河便要整装出发,连夜到此只为与徐容容道别。 待他离开竹香雅苑,徐容容的脸色微变,立即唤来洛书:“快去寻你兄长来此。” 洛尘很快便来了:“大小姐有何吩咐?” 这么着急将他找来,想来定是有要事。 “我先前请你招募一些有身手的人,不知此事如何了?”徐容容问道。 “回大小姐的话,小人一共招募到十人,其中四个身手极好的人已经以‘陶公’身份与他们签下死契,小人亦已查实他们的底细,他们皆是在京中 有家眷的穷苦之人,可以放心起用。”洛尘回禀道。 徐容容点点头:“既然得用,那你让他们盯着鸿胪寺,待南疆使团离京时一同跟上,切记此番跟随只需暗中观察即可,万勿与人动手,但凡发现有异常的情况便飞鸽传书回来报信。” 楚河方才的说辞,徐容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但对方既然不愿说出实情,她也不愿威逼,只有一个办法:派人暗中跟随。 但楚河既然牵扯进了太子皇庄一案之中,若是与自己的关系被人发现,想必会影响穆戎和三皇子的谋划,因而她也不能外人面前曝出楚河与自己的关系。 洛尘自然是信得过的,他的眼光亦不错,但……如此隐秘之后,徐容容不敢去赌,那四个死契之人究竟如何还要多番查探才可知晓。 只是如今事情紧急,又不得不起用他们,思来想去只有让他们去跟随护卫南疆使团,方不会惹人怀疑。 洛尘见徐容容如此吩咐,便立刻明白事态严重。 于是他连忙答应:“小人这就下去安排。” 他没走两步,又停下脚,看着徐容容道:“大小姐如此安排,可是楚护卫有危险?” 第245章 我看中的是威远侯 徐容容如此紧急的吩咐,洛尘心知此事定然与楚河有关,因此才如此发问: “可是楚护卫有危险?” 徐容容闻言微怔:“你是如何知道的?” 洛尘这段时间十分繁忙,每日里几乎脚不沾地,自然获取的信息也就更多一些: “因上个月陛下诏书一出,边境贸易即将重开,不止京中的人,就连周边州府之人也闻风而至,鸿胪寺旁的鹿鸣巷如今已成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自二月以来,牙行的人不断来问我是否有出售房舍的想法,今日借着办差我便过去了一趟。正巧遇到宫内的人来传旨,说是让禁军护送南疆使团离京。” “小人记得楚护卫如今在禁军当差,因此便留了个心眼,待传旨的人离去,就使了银子请相熟的鸿胪寺杂役吃饭,果真打听到楚护卫也在护送的名单之中。” “小人本想明日来向小姐禀报,但见小姐连夜召小人过来,便觉得此事应与与楚护卫有关,许是南下之路凶险,您才会想着命人暗中跟随。” 见他如此通透,徐容容自然不做隐瞒。 方才她不想说的太明白,并不是为了防着洛尘,而是担心那四个刚签下 死契的人。 如今见洛尘已经心知肚明,她便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楚河的性子冷清,即便是有危险也不肯说与我听。只是今日过来的蹊跷,此事又涉及皇差,我心中放心不下,才请你派人跟着。” 洛尘心下了然:“小人明白,这就去安排,并不使人怀疑到小姐身上。” 事情紧急,洛尘说完便立即离去。 看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徐容容若有所思。 “小姐怎么了?可是哥哥办差有何不妥?”洛书见状忙问。 徐容容摇头:“你兄长如今承担的事情太多了,我真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总要给他寻些合适的帮手才好。” 洛书闻言点了点头:“小姐不必担心,药铺那边如今有舒朗中坐镇,哥哥已经轻松了许多。只是他先前琢磨了些别的营生,因花朝节游园会上筹备瓷器一事耽搁了一些。” 徐容容笑道:“你兄长真的是铁了心要将‘陶公’的名声享誉京师。” …… 竹香雅苑这边,徐容容正思忖着如何帮洛尘减轻些负担。 而另一边的威远侯府,穆戎却眉头深锁:“楚河要去南疆?” “正是。”穆易说道,“圣 旨下午传去了鸿胪寺,明日便要启程。” “看来,陛下是要伺机向瓦伊下手了。”穆戎深吸一口气,“可有探出陛下为何一定要置瓦伊于死地?” 穆易摇头道:“宫中暂无消息传来,禁军副统领那边已经多番试探过,只知道陛下命他不惜一切代价动手,却不知道原因为何。” 穆戎眉心深蹙,久久不曾开言。 穆易见状有些疑惑:“虽然暂时不知陛下心中所想,但毕竟与您眼下所谋之事无碍,爷……是在担心什么?” 哪怕皇帝真的把南疆的天掀翻了,对三皇子夺嫡也没有丝毫影响,不知自家侯爷为何愁眉不展。 穆戎瞥了他一眼:“只怕楚河此次南疆之行,有去无回。” 这一队送瓦利瓦伊兄妹回南疆的禁军,陛下压根没有让他们活着回来的打算…… 如此阴损之事,不管是否出于何种考虑,陛下都不会允许它泄露出去,因而办妥差事后杀人灭口,是他唯一的选择。 因而,楚河定然有去无回。 穆易闻言大惊:“这……可如何是好?” “穆艾的伤可好了?”穆戎问道。 “回爷的话,艾副将已经彻底康复了。” “ 那便让他随行,莫管旁人,只看好楚河的性命。”穆戎沉声道。 楚河重活一世,前世又在禁军任职多年,这趟皇差意味着什么,想必他十分清楚。若是他与穆艾两人联手都护不住性命,只怕皇帝暗中培植的势力,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 南疆使团的突然离京,倒并未在宫中掀起多大的风浪。 毕竟进入二月以来,各地向宫中运送贡品的使团都已纷纷离京,只除了……北疆。 灵溪郡主正在宫中吃着点心,听闻南疆瓦伊离京的消息,她冷哼一声:“我还以为她想赖在京中也讨一个郡主的封赏呢。” 一旁的侍女笑道:“郡主之名岂是谁都能领的?更何况她头脑简单,宫中贵人都在背地里嘲笑她,若是真被封了郡主,怕是要丢了陛下的脸。” 灵溪郡主挑眉:“话虽如此,但到底走的太早了,我还想邀请她来参加我的及笄礼呢。” “依奴婢想来,陛下在此时打发他们走,也是怕南疆人眼红您的及笄礼吧……毕竟,这可是陛下金口玉言,让皇后娘娘亲自主持的典礼呢。”侍女的连环马屁让灵溪听着十分舒坦。 她眯起了眼 睛:“话虽如此,只是皇后娘娘因安王之事所累,只怕没什么心思放在我身上呢。眼看着离三月十五越来越近了,怎么皇后一次都没有召见我?莫不是……忘了?” 侍女闻言,忙道:“怎么会呢?这可是陛下亲自吩咐的差事呢。” “就怕皇后不上心呀。”灵溪冷哼一声,“我可不能坐在这里干等!好在入京之前,父王已经命人将大周及笄礼的细节交给了我,旁的皆可交由皇后娘娘,毕竟礼法在此她也不敢随意敷衍,只是这赞者的人选……我想自己来选。” 见自家郡主这样说,侍女自是明白她心中已经有人选:“郡主准备邀请谁来做赞者?” “平安县主徐容容。”灵溪微微一笑,“我觉得她就很不错。” 侍女闻言,眉心一跳。 跟随灵溪郡主多年,她自然明白自家主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平安县主虽是蒙皇恩得封县主之衔,但到底是一个地位低微的六品官之女,再加上生母早逝继母不喜……请她做赞者只怕降低了郡主您的身份。” 灵溪冷笑道:“她的身份是低了些,但我看中的不是她,而是……威远侯呀。” 第246章 施药 在徐容容浑然不觉的状况下,灵溪郡主已经悄然盯上了她。 只是安王一事不仅伤了皇后,陛下也已经病了几日,因此灵溪即便是心有算计,也不会在这个关头上去自讨没趣。 如此一来,毫无觉察的徐容容将心思全部放在了施药一事上。 京城八巷中的药铺,后院里囤满了各地收来的草药,舒庆一点点的梳理,将穷苦人常见病的对症药材分拣摆放。 药铺经过洛尘的打理,早已将原先铺子留下的筛选了一遍,如今留在铺子中的都是得用之人,做起事来手脚麻利。 舒庆将药品册子收好,立刻就有药童送上热水:“明日便要开门问诊,先生今晚可要好好歇歇。” “嗯。”舒庆点了点头,用帕子擦干净面颊,“你们也辛苦了。” 药童笑道:“能做此造福一方百姓的事,小的们不觉得辛苦。” 说话的时候,药童眼睛亮晶晶的,满含希冀。 舒庆看着,心头微微泛起一阵酸涩。 曾几何时,他也曾如这药童一般,心怀抱负……只是父亲和妻儿的枉死,带走了他所有的希望。 从此后,他活在世上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若不是机缘巧合 下结识了县主,只怕早已经醉死成一摊烂泥了。 他更不会想到,今生还有这样的机会,能凭借医术救治一方穷苦百姓。 “将来不仅仅是京城,在南方和北境,待咱们的铺子开满大周所有的州城,便让天下穷人都有药可医。”她先前的那番话,让他不由动容。 但愿,一切如她所愿吧。 …… 翌日清晨,京城八巷的一间不起眼的药铺外,搭起了棚子。 坐诊的案台摆了出来。 与此同时,竹香雅苑门外,徐容容裹着斗篷上了马车。 她想亲自去看一看。 没想到,竟有人存了跟她一样的心思。 那人甚至还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她的马车。 未免招摇,徐容容今日出行所用的是普通马车,她与文摇二人自是习惯了这般狭小的空间,可对穆戎来说,就略显憋屈了。 笔直修长的双腿无处伸直,穆戎只能斜斜的倚在马车中的桌案旁,好整以暇的看着徐容容。 “不知侯爷何时养成了这不请自来的习惯。”她看了穆戎一眼。 穆戎笑着:“自从认识了容容,总会这样情不自禁。” 徐容容:“……” 算了,她不想再说。 刚刚坐下,马车 便轻轻一晃,出发了。 因车中有穆戎,因为文摇和洛书只能换乘另外一辆车。 马车中的热水滚了起来,徐容容刚要起身,穆戎便道:“别动,今日我来服侍容容。” 说完,他加水斟茶一气呵成,然后将茶碗递到徐容容手中:“晨起还有些冷,喝些热茶暖暖。” 见他如此熟练,徐容容微微叹了口气,便将茶碗接了过来:“侯爷今日怎么不用上朝吗?” 穆戎笑道:“上朝不如看容容施药要紧。” 竹香雅苑距离八巷很近,而药铺就在巷口的位置,因此远远便能看到药铺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没想到,竟有如此多的人。”徐容容感叹。 “药材……可是好东西。”穆戎微微一笑,轻啜一口。 徐容容见他意有所指,狐疑的向外看去,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妥。 队伍中有三五个衣衫褴褛之人,脸上蒙着尘土,头发凌乱,但就在不经意的抬手间,却看得出他们的手腕白皙,不像常年做粗重差事的样子。 “有人歧途蒙混之中,谋取药材?”她皱起眉头。 穆戎笑道:“治疗咳疾、退热散於的药材,一直都是抢手的。” 徐容容点 了点头,她对此并不担心,毕竟有舒庆坐镇,一般人想要蒙混过关并不容易。 果然,不消片刻功夫,那几个伪装成穷人混迹在队伍中的人,灰溜溜的离开了。 “看来容容早有准备。” 徐容容没有否认:“未免有人前来闹事,我让洛尘寻了些身强体壮的人守在药铺门口,因而这几个人不足为惧。” 穆戎默不作声的喝了一口茶。 看来他安排的穆陆……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徐容容扭过头:“侯爷怎么了?” 没来由的,她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气场的变化,便脱口而出。 穆戎闻言一怔,继而浅浅笑了起来:“无事,只是觉得容容安排的极好,倒让我这等武夫没了用武之地。” 说话时,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徐容容,如此敏锐的她,是……在意他的吧。 心上涌起一股暖流,他抬起手将徐容容被风吹起的发丝捋顺。 指尖不经意碰触到她的面颊,他微微一怔:“怎么还是如此冷?” 徐容容拢了拢衣领:“不过是风吹久了。” 穆戎眉头微皱,他一把擒过徐容容的手,莹白瘦削的手掌透着与常人不同的温度:“解毒之后便一直这样? ” 见他这么问,徐容容也不再隐瞒,她点点头:“不过是体温稍低一些,并不碍事。” 接下来的,便是久久的沉默。 穆戎将她的手包进掌心,冷着脸然后向外吩咐:“去传太医。” 见他这么紧张,徐容容忙拦住了他:“不必折腾了,在竹香雅苑这些日子,王府医每日都来诊平安脉,他与舒庆都说我如今只是体质偏寒一些,并无异常。” “当真?”穆戎皱起眉头。 徐容容笑道:“千真万确。” 穆戎心下稍安,只是决定今日回府之后,去寻王府医过来仔细问问。 两人正说着,外面便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隐隐传来呼喊: “快让开!快让开!我娘子快不行了!” 推开车窗,便能看见远处有两个人正抬着门板疾步跑来。 门板上的妇人面色呈紫红色,胸口处高高拢起,而一个衣衫破烂的高大汉子跟在一旁,边跑边喊。 众人见状纷纷让开。 舒庆听见了动静,忙起身走了出来。 破旧的门板被放在了棚子下面,妇人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而那高大汉子身子一矮跪倒在地,抓着舒庆的腿:“求求您,救救我娘子吧。” 第247章 害人性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始料未及。 这次不止是排队求医领药的人,便是一直站在旁边观望的人也围了上来。 舒庆皱着眉看着躺在门板上生死未知的妇人。 一旁的汉子泪眼婆娑的看着:“昨日下午她在水渠边洗衣服的时候还好好的,晚上说胸口不舒服,一觉睡醒便这样了。” 舒庆一言不发的蹲下来,指尖正要扣上妇人的脉搏,却见那汉子连忙用手遮住。 他支支吾吾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好吧。” 男子面露迟疑,舒庆眉头一皱:“望闻问切,不切脉我怎么给她治病?” “这……这……好吧。”男子将手拿开,神情微微有些紧张。 舒庆看在眼中,接着便垂眸诊脉,片刻后站起身来,从医囊中取出一根银管。 不待众人问询,便直直的刺入妇人的胸口。 “啊……啊!杀人了!”汉子大惊失色。 因人群遮挡,马车中的人看得并不真切,穆戎站起身来:“我过去看看。” 他担心此处横生枝节倒坏了今日施药的初衷。 可他脚步还未挪动,便被徐容容扯住:“莫急,舒庆应当可以处理。” 方才那妇人远远被抬过来时,她看 得清楚,人看起来虽情况危怠但不至于立即毙命,再加上舒庆可是将来会被称为医绝的人,他便是无法救治,也不会做出杀人的举动。 因此,此番动静必然有他的用意。 徐容容对舒庆满怀信心,但旁人却并不会这样想,眼看着那银管毫不犹豫的刺入妇人的心口处,伴随着一阵惊呼,更多的人开始附和: “这郎中竟然当街杀人!” “这……这还有王法吗?” “天呐,这些药材该不会是害人性命的吧……” “……” 众人闪躲间,那汉子伸手便要向舒庆抓来:“你还我婆娘的性命!” 舒庆纹丝不动,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到一声急促的仿佛是从窒息中回转的声音:“嗬……” 众人凝神看去,门板上的妇人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 “没……没死?” “活了?……” 围观的众人一时弄不清状况,面面相觑。 就在纷纷的议论声中,妇人睁开了双眼,竟真的活了过来。 原先散开的人群,又合拢了上去:“真是神医啊!方才这妇人只剩一口气了,这才片刻功夫,怎么就好了起来。” 另外那些悄悄退出取药队伍的人,又争先恐后的排 起长队。 舒庆见状倒并不为所动,他看着那汉子:“此处风大不宜问诊,着人将你婆娘抬到药铺中,我再为她仔细看看。” 那汉子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迟疑:“这……就在这里不行吗?” 舒庆冷冷的看着他,不再说话。 人群中有人催促道: “你这汉子,神医愿意为你婆娘诊病,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怎么到你这还推三阻四。” “是啊,直接抬进铺子里不就行了?” “你若没力气,我们愿意搭把手……” 眼看着讨论声越来越大,汉子忙说不敢叨扰,接着指挥着随行的两人将门板抬了进去。 舒庆随后走了进去,以诊脉需要安静为由,将那汉子和随行二人轰了出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药铺的门开了。 先前那位脸色成酱紫色的妇人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神色略显虚弱,见到丈夫正守在门外,慌忙低下头来。 外面围观之人直呼神奇,更有人上前恭喜那位汉子:“你真是有福气啊!能将婆娘从阎王那里抢过来。” 汉子忙抓着婆娘的手腕:“既然好了,便跟我回去。” “先别着急。”舒庆双手背在身后,慢慢的从屋内踱步而 出。 “怎……怎么了?”汉子有些结巴,“你们这今日不是义诊……施药吗?若要诊金的话,我……我可没有。” 舒庆冷冷的看他,突然粲然一笑:“慌什么,我又没说要诊金。” “既然如此,我们便先走了,不耽误您给其他人诊治。”汉子手下使力,想把自家婆娘拽走。 舒庆拦住了他:“我虽然不要诊金,但却有一事不明,还请你答疑解惑。” “何……何事?” “先前诊脉时,我见你婆娘手腕有伤,方才在药铺内施针的时候,她双手小臂伤痕累累,不知你作何解释?”舒庆冷笑着看那汉子。 妇人先前气息奄奄,众人便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别处。 眼下经舒郎中提醒,便不难发现,她的手腕处有伤疤露出,看起来十分狰狞。 “是不是你长期虐待所致!”舒庆厉声道。 “没!没有……”汉子猝不及防,矢口否认,“我们是穷苦人家,平日做惯了粗活累活,弄伤手腕有甚稀奇?” “哦?”舒庆挑眉,“如此说来,她的伤与你无关?” “自然与我无关!再说,即便有甚关系,也是我的家世,你虽然救了她的性命,但也轮不到你 来管!”汉子说话间,底气十足。 舒庆笑了:“若真如你所言,那自然与我无关……可你想要害她的性命,此事便由不得你了。” 汉子闻言大惊失色:“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在棚子外排队的众人,也是一脸不解:“怎么这位大姐方才那般模样,竟是她相公所害?” “正是。” “我没有,我不是,你们别乱说!”汉子有些慌。 舒庆看着他:“你婆娘方才面色紫黑,胸口高涨,这是典型的气滞于胸。若不是我用银管帮她排气,只怕她如今已经窒息而亡!” “但能让她气胸如此严重,绝非一个晚上导致的,她此番症状至少两天,这两天别说干活了,便是行走都十分困难,你却谎称她昨日还在水渠边洗衣,分明是混淆视听,误导我为她诊病!” “她自述身体康健,未有疾病在身,而健康人突然气胸只能是外力所致,她平日里与人无怨,除了你,还会有谁将她打成这样?” “你说自己穷苦出身,可身上的脂粉中却掺杂着零陵香,这是青楼女子避孕常见的香粉,且价值不菲,你又从何得来?” 一番话,让那汉子哑口无言。 第248章 人人皆有八卦之心 马车里,徐容容把洛书喊了过来,附耳吩咐了几句。 洛书闻言不住的点头,接着便麻利的跳下马车,朝着药铺门前的人群小步跑了过去。 穆戎旁观了整个过程,也听见了徐容容的叮嘱,待洛书离开后便笑道:“你不是说舒庆自己可以应付吗?怎么还要派洛书过去帮忙?” 徐容容眉眼弯弯:“于医术一事上,舒庆自然游刃有余。但若想让更多人知道他的高明之处,自然需要有帮腔作势。” 说完,她看向了窗外。 先前她还在想如何借施药一事,让舒庆在京中声名远扬,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到了眼前,既然人命已经救下,那么其他的……便由她发挥吧。 洛书挤到了药棚下,看着那位脸色苍白的妇人,略带夸张的咂咂嘴:“哎呀呀!看你这一身衣服洗到发白都不舍得扔,袖口更是补丁摞补丁。可你省吃俭用攒下的那点银钱,都被你家汉子拿去给那青楼女子啦。” “可不是吗?听说进青楼一杯茶水便要二两银子,若是要上楼,只怕没有十两下不来的。”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你怎么这么清楚?看来是常去?” “放屁!没吃过猪肉 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众人的议论声虽然不大,但妇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她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此时更加难看。 因为过度的气愤让她浑身发抖。 眼神中更是充满难以置信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丈夫。 这个引起众人议论的声音如此耳熟,舒庆循声望去,竟然是洛书。 洛书一边参与众人的讨论,一边冲舒庆点了点头。 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定然是县主安排,于是心下也有了谋算,他看着那妇人:“你如今还想替他隐瞒吗?你可知道,他所作所为皆是冲着取你性命来的。” “不会……不会的……”妇人此时还有些难以置信,她喃喃的摇头。 洛书在一旁高声道:“怎么不会?咱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方才若不是这位神医出手,你就要死在大街上啦!你若到此时还不说实话,只一心维护这个负心的汉子,只怕等下次他再出手时,你就没有今天的好运啦。” “这小姑娘说的有理,你若有隐情便快点说出来吧,我们大伙也好为你做主。” “是啊是啊!” 洛书的话,再次惹来许多人附和。 其中有人是真心为妇 人考虑,但更多的人是出于八卦之心,但无论动机如何都无所谓,徐容容要的便是众人七嘴八舌逼出的实话。 见到众人一边倒的要为自家婆娘出头,那汉子急了,他瞪着自家婆娘:“你!你别乱说话!再说,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若你真的不曾去过,又怎么会沾上零陵香?”有人大声反问。 另有一人道破了汉子的身份:“我见过你,你不是在车行扛送包裹的苦力吗?那等活计一天才二十文钱,你能去青楼不知道坑了你婆娘多少银钱!” 洛书闻言,意味声长的说:“哦……这就难怪了,怕是你婆娘如今不肯给银子了,你才痛下杀手的吧!” “放屁!她能给我什么银子,她一天连十文钱也挣不到!” “所以她既没有钱给你,又不如青楼女子貌美,你才更不想留她吧。”洛书抢过话头。 “呃……”那汉子一时哽住。 “胡三!”妇人怒目圆睁,气的浑身发抖,“你真是畜生!” 叫胡三的汉子见状,知道大事不妙,连忙想要扑上来堵住自家婆娘的嘴。 但周边的人岂能容他得逞,在他还未动手之际,便将人牢牢按住。 妇人双眼 通红,她撸起衣袖,手臂上累累伤痕便显露在众人眼前:“十几年了,我跟你十几年,也被你打了十几年!你说我没用,是你的累赘,在外头受了委屈便回来拿我泄愤,我都忍了!可你竟然为了那腌臜地方的人,要杀我?” “前日你醉醺醺的回家,不问缘由一棍子就将我打翻,往死里下手,你……你好狠啊!” 妇人哭得不能自已。 围观的人啧啧称奇,更有一些同为女子的妇人一口啐到胡三脸上:“果真是畜生!” 胡三被摁住,动也不能动,跟着他同来的两人,此时也躲在人群后面不敢露头,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一身骚。 胡三欲哭无泪,只能扯着嗓子喊:“你别听他们挑拨离间!我若真的想害死你,干嘛还送你来医治?” 他这一嗓子,让人群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这倒也确实,若他真的想要害自家婆娘,悄悄放在家里等死便行了,何苦抬出来医治呢? 胡三见状知道众人被他说动,于是想要摆脱钳制直起身来。 可舒庆的一句话,便再次把他打落谷底: “你之所以送她过来,并不是为了救她,而是笃定我救不活她 吧?” 舒庆看着冷冷的看着胡三:“我方才说过,她的症状昨日就已经很严重了,若你真有心救她,昨日就该送医,可你却不管不问,非要等到只剩一口气才来,你安的究竟是什么心?” “我……我能安什么心!我只是不懂罢了。”胡三狡辩道。 “放屁!”妇人怒斥他,“昨日我就已经动不了,躺在地上哭着求你时,你是怎么说的?你骂我命硬,都这样了还能说话!你是非要等到我喘不上气、说不了话了才将我送来,你不是不懂,而是故意害我。” “我看不止呐。”洛书在一旁凉凉的说,“他一个挣不了几文钱的人,竟然有钱去青楼?这事我原本还想不清楚……可听了神医的话方才明白,他怕是想借着你的病,故意来神医这里闹事吧!若你今日没有被救活,神医这招牌岂不是要臭了?!” 穆戎在马车内听着好笑:“果真是丫头随了主人,洛书可真沉得住气,一直铺垫到这里,才把话挑明。” 徐容容正听得津津有味,冷不丁得了这样的评价,侧过头乜了他一眼:“百姓都爱听这样的故事,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怕是大家会索然无味呢。” 第249章 又看到了谁 洛书在车外带动众人的情绪,徐容容在车内喝着茶水听着众人议论。 见主仆二人如此,穆戎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他的小姑娘喝茶凑热闹的样子,竟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感。 果如徐容容所料,洛书的铺垫惹来了人群的阵阵议论。 “有道理啊,胡三这样岂不是故意来砸神医的招牌?” “可胡三一个苦力,做这种事又有什么好处?” “……你说,会不会神医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故意让胡三来闹事呢?” “这……神医治病救人能得罪什么人呢?” 洛书见状,加入讨论:“这治病救人……我在京城十几年了,第一次见到有人免费施药……是不是正因如此才得罪了人?” 她的话让众人茅塞顿开: “谁说不是呢?这药可都是银子啊!” “难怪胡三有钱去逛青楼,只怕外面人是花了大价钱吧!” 见众人讨论至此,洛书便悄悄隐入人群之中。 舒庆回过头时,已经看不见洛书的踪影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今日这件事是同行在背后搞鬼,而县主定然是早已穿了别人的把戏,这才让洛书前来相助。 她们做的已经够多了,若是洛书再说下去 怕是会惹人怀疑了…… 既然如此,剩下的便靠他自己了。 舒庆清了清嗓子:“今日施药的消息早早便放了出去,若真是因此惹来京中某些同行的不快,舒某在此先行致歉了……舒某无意抢诸位的生意,只是医者仁心,舒某刚来京城,不忍见穷苦百姓深受春日咳疾的困扰,这才出手施药。” 说完,他环视四周:“若因此惹怒诸位,遣人来舒某门前寻事,我也可以理解。只是……你们没想到自己竟选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险些真的闹出人命!若不是舒某曾见过此气胸之症,知道救治之法,只怕这妇人今日必死无疑!若她真的死了,别说坏了舒某这铺子的名声,只怕连你们也会被他就此拿捏,成为他一辈子的钱袋子。” 舒庆说话铿锵有力,人群中已经有人低下头,悄悄退了出去。 同为医者,谁会真的害无辜之人性命呢。 而那个名叫胡三的汉子,此时已经双腿发抖,站不住脚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算盘竟这么快就被人识破! 几日前,他在车行做苦力给两个药材商人搬运货物时,听到那二人议论,说这新来的郎中坏了京中的规矩,想要寻机会给 他一点颜色瞧瞧。 这可正中他的下怀。 他上个月曾在去青楼搬运马槽的时候,撞见了当红的旋叶姑娘。 对方仅仅是回眸一眼,便足以让他魂不守舍。 但他深知自己便是倾家荡产也进不了旋叶姑娘的屋子,因此只敢偷偷在远处窥视。 眼下突然来了赚钱的机会,他岂能放弃? 于是他便借机凑了上去,自告奋勇要去帮那两个药商解决麻烦。 可能是他看起来十分老实忠厚,药商并没想到他会如此心狠手辣,因此那二人不过只商议片刻,便答应了他,更是愿意给他二十两银子的订金! 这可是二十两啊……他这一辈子也没见到过这么多银钱! 订金到手,他当晚便去了青楼。 二十两银子在旋叶姑娘那里过夜是不可能的,但喝上几杯酒倒是足够了。 于是那晚,他在旋叶姑娘的房中呆了一个时辰。不仅能听她唱曲,还能就着她白皙的双手喝酒,时不时的摸上一把过过瘾。 他整个人如同在梦中一般,如痴如醉。 直到…… 出了青楼,冷风吹散了他的酒意,才将他拉回了现实。 回到家中,看着粗犷呆笨的婆娘,心头突然升出一丝恶念。 自家婆娘早 已索然无味了,平日里看见她就心烦,偶尔办事也是闭着眼睛使劲草草结束,哪里有年轻的姑娘能惹得他心潮澎拜? 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摆脱自家婆娘,又能从药铺商人处狠敲一笔银子,岂不是一举两得? 但如何能在这短短几日内,就让自家婆娘死透呢?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在乡下地主家帮工偶遇的一件事。 地主家的傻儿子在田间玩耍,被倒下的大树撞到,人虽没死但胸口胀气痛苦难当。十里八乡的郎中都被请了过来,但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别说将人救活了,便是连那小子身患何症都说不明白。 最终,那个活奔乱跳的小子在两日之后活活憋死。 发病如此之快,病后无药可解,这样的死法不是正适合他的臭婆娘吗? 于是他便依葫芦画瓢…… 昨日她已然活不成了,他生生拖了一天,昨夜更是一夜未眠:既怕她不死,又怕她没死在药铺前。 可谁曾想,原先早已算计好了一切,可她竟然被人救活了! 不仅如此,连自己的谋算也被捅破,这……这让他以后如何见人! 正在他担心自己名声的时候,人群纷纷向两边散开。 几个京兆尹的官差走了 过来:“听闻此处有人杀人未遂?” …… 胡三高喊着冤枉被官差押走了。 而舒庆则被人左一声神医,右一声菩萨围在中间,三十多年来第一次被人如此敬重,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眼观完这出闹剧,马车之中的穆戎为徐容容重新斟了一杯热茶:“容容可得偿所愿了?” 徐容容莞尔:“这也算是小有成果吧。”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谚语常说,男人一旦有了钱就会变坏,果真不欺我。” 穆戎:“……”他感觉自己有被内涵到。 求生欲十分旺盛的他放下茶壶,目光灼灼的看着徐容容:“我现在就挺有钱的。” 那眼中的光芒仿佛在说:我现在很有钱,以后自然也不会因钱变坏。 徐容容神色古怪的看着他:“又没人说你……” “那便是我自作多情了。”穆戎从善如流。 马车内的氛围登时轻松了起来,而穆戎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包点心,他小心的将点心摊开摆在桌案之上:“看了一上午的热闹,也该补补了。” 说完,他便捻起一块红豆糕,想要喂进徐容容的口中。 可……徐容容却浑然味觉身边人的动作,而双眸则一瞬不瞬的望向窗外。 第250章 不想拖累旁人 药棚外面的队伍越来越长,徐容容的目光却一直锁在其中某一点上。 穆戎放下手中的糕点:“出了何事?” 徐容容喃喃的说:“有个瘦小的穿着灰布衫的少年,你看他的身影是否有些眼熟?” 穆戎顺着徐容容的目光望去,果然在排队领药的人群中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孩子,与旁人翘首而盼不同的是,他一直低着头,脚步随着人群向前挪去,仿佛在刻意躲避什么。 而且他的身型也有些奇怪,甚至…… 穆戎皱起眉头:“看上去,那应该是个少女。” 徐容容点点头。 然后接着说:“你再看她身影,可像咱们在昱州城遇见的洛家姑娘洛玉琪?” 那个刚满十二岁的少女与母亲洛肖氏一起,在昱州城陪着她和舒庆,想尽办法为百姓解毒。也在于家村一事中,陪着她陷落皇庄。 洛肖氏是个要强的人,自家男人去世后,她们在昱州城再无亲人,便毫不犹豫北上京城寻亲,也拒绝了徐容容和穆戎的帮助,入京后便与他们分开,独自寻找亲眷。 徐容容放心不下,让洛书暗中跟随,眼看着她们投亲到了堂姐家中才放下心来。 前 些日子徐容容搬去了竹香雅苑,洛书想将消息告知洛氏母女,却发现她们已经离开了投亲的亲眷家中,不知去向。 而如今…… 那个身着灰布衫的少女,虽然梳着少年的发髻,但从身姿和步态上看,都与洛玉琪十分相似。 只是……她何以落魄至此? 马车与药棚尚有一段距离,穆戎见状安慰徐容容道:“只是背影,看着并不真切,再加上你这些日子牵挂她们母女,便是看错也未可知,再观察一会吧。” 徐容容点了点头,只是微微攥紧的双拳,透露出了她的紧张。 穆戎见状,伸手将她的手掌攥入手心。 阵阵暖意涌来,为她驱散心头的不安。 求药队伍行进的速度极快,舒庆双手诊脉的绝活也让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不一会儿,那个装扮成少年的灰衣少女便排到了舒庆的面前。 只见她低垂着头,粗着声说着母亲病重起不来,他不得不只身前来求药,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甚至带了些哭腔。 不见人不施药是舒庆的规矩,然而他听完少女的恳请之后,破例点了点头。 眼看着少女前去领药,徐容容哑着嗓子:“ 不会有错,定然是洛玉琪。” 在昱州城时,他们一行人住在洛肖氏的家中,当时为了研制解药,洛氏母女可谓舒庆最好的帮手,因此尽管分开两个月,即便是对方乔装打扮,舒庆也能一眼看穿。 果然,当少女取完药离去后,舒庆抬头向马车的方向看过来。 穆戎思忖片刻,敲了敲马车壁,吩咐外面的人:“穆陆跟上去看看,不要声张。” 依着洛氏母女的性子,她们之所以乔装打扮,定然是不想让人认出,既然这样,便不能直接将人拦下,悄悄跟随才是上上之选。 大约半刻钟后,穆陆回来了。 “怎么样?”徐容容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 见洛玉琪方才落魄的模样,她担心洛肖氏在京中遭遇不测。 “方才那少年果然是洛家小姐。”穆陆站在窗下回禀,“属下跟着她去了城北的一处破旧的关帝庙,在暗处见到了洛夫人。” “她可好?”徐容容焦急道。 穆戎见状皱起眉头:“说重点。” “是!”穆陆心里一抖,忙道,“洛夫人看着不太好,整个人烧的昏昏沉沉,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洛家小姐熬药的时候也被人盯上了, 属下见几个地痞围在关帝庙前,便出手将他们震晕,接着便赶着回来禀报。” “洛夫人病了?!”徐容容急切的起身,“快带我过去。” 穆陆看了眼自家侯爷,见他并不反对便应道:“是。” 穆戎看了眼在棚子里忙碌的舒庆,知道他当下定然抽不开身,于是立刻吩咐道:“穆陆上来赶车,穆伍到鲁尚书府中将王府医请去关帝庙,要快!” “是!” 马车向着城北的关帝庙飞驰而去。 徐容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穆戎见状安慰道:“别担心,京中换季时许多人都会染上咳疾。” “嗯。”徐容容胡乱的点点头。 她担心的并不只是洛肖氏眼下的病症,而是……她们母女为何会住在偏僻废弃的关帝庙中? 乍暖还寒时分,城北十分萧条,若不是途中并未见到城墙,否则徐容容定然会以为他们已经出城了。 马车在废弃的关帝庙前停下。 穆戎搀着徐容容走下马车,脚步踩在枯叶残枝之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一切都显得那么破败不堪。 一股浓郁的药味从关帝庙中传了出来。 庙门外横七竖八躺着三四个粗衣布衫的汉子 。 “方才几个地痞便是他们。”穆陆忙解释道,“属下将他们打晕后,又担心他们很快醒来,便封了他们的穴道。” 穆戎皱着眉头,沉声道:“把人丢远些。” “是。” 庙内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接着便是洛玉琪略带哭声的呼喊:“娘……” 洛肖氏又咳了一阵,稍稍平复一些后,嗓音沙哑:“娘没事……你这药,是从哪里来的?” 洛玉琪嗫嚅道:“听说今日有人施药,女儿便想去碰碰运气……没想到那坐诊的郎中竟是舒郎中!女儿说了您的病状后,他便让药童拿了四副药给我。” “他有没有认出你?”洛肖氏有些紧张。 “没有没有!女儿如今打扮成男儿的模样,又一直低着头,他定然认不出的!”洛玉琪忙解释道。 “那……咳咳……就好。”洛肖氏虚弱的说道。 “娘……您都这样了,为何还要躲着舒朗中和县主呢?他们一定会帮咱们的!”洛玉琪带着哭腔。 “傻孩子,舒郎中救了你的命,对咱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县主……更不用说了,她的辛苦你我都看在眼里,我们又怎能一直拖累他们呢?” 第251章 身染重疾 不愿拖累旁人的话,洛肖氏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女儿提起了。 因此她今日才会乔装前去取药,她吸了吸鼻子,说道:“女儿知道了,娘快吃药吧,舒朗中的方子,定然是极有用的……” 而关帝庙之外,徐容容与穆戎面面相觑。 就在方才,徐容容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她曾想过是否是洛肖氏性子要强才不愿让她知晓自己眼下的窘迫,又或是碍于面子,不愿被人看到如今的狼狈…… 可没想到,对方心心念念只是不想拖累自己。 即便是在这种窘迫的情况下,宁肯拖着病体带女儿在废弃的关帝庙中煎熬,也不愿让她和她身边的人知晓。 听着关帝庙内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徐容容再也忍不住了。 她推门而入:“洛夫人与我同生死共患难,又何来拖累一说?” 她的突然出现,让庙内的两人始料未及,怔在当场。 洛玉琪最先反应过来,她倏然起身。 看着徐容容和她身后的穆戎,委屈的红了双眼,喃喃道:“县主……” 徐容容走了过去,取出帕子为她拭去脸上的脏污,然后将她拢入怀中,轻声道:“傻丫头,你娘病成了这样,你为何都不愿去找我?” 洛玉琪闻言在徐容容怀中哀哀的哭了起来,仿佛 要把分别之后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而洛肖氏半倚在角落里,眼圈也跟着发红。 她知道,定然是方才女儿去求药露了行踪,没想到……县主竟来的如此快。 看到女儿这般委屈的模样,又见到县主竟如此在意她们,她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认知。 方才对女儿说的话,的确是她心中所想。 但还有一点她未曾说出口,那便是这半年多来,她所经历的事情都让她认定:若要获取必须有对等的付出才可以。 她对待旁人是这般,对待县主亦是这般。 她为县主带路回昱州,换来舒朗中给女儿治病;她用力所能及的相助,换来县主与她同行,平安入京。 而现在,她穷困潦倒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了。 连家人都可以抛弃她、伤害她,更何况是素昧平生的平安县主呢? 可没想到,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县主竟然出现了,亲自站在她的面前。 看着徐容容怀抱着女儿,轻柔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洛肖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穆戎,缓缓走过来:“洛夫人快趁热用药吧,别辜负了你女儿的一片心。” 洛肖氏点了点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温热的液体入了口,她感觉五脏 六腑仿佛通透了一般,胸口很快便不再如先前那般憋闷了。 到底……是舒朗中啊。 而这边,洛玉琪打着哭嗝挨着徐容容坐了下来。 看着她瘦骨嶙峋的双手,不难想象她们这两个月来经历了何等的窘困,只是……分明不应该如此的啊。 徐容容握着洛玉琪的手,问道:“你们在京中的亲眷呢?” 见她提及,洛玉琪原本就已经红肿的眼圈更红了,她咬着牙道:“先前与县主分开后,娘带我找到了大姨母。因姨丈在衙门当差,姨母的日子倒也富足,她见我娘一手琵琶技艺炉火纯青,便邀我们住下,还答应等开春帮我们在京中艺馆寻个差事。” “只是没想到……我们住下第二日,姨丈便因衙门封印便休沐在家,时常寻个借口来我们院子,初时我们只觉得有些不妥,可毕竟姨母当家,我们便并未多想。可谁知正月十五那日!他竟趁着姨母外出赏灯,喝醉酒了闯进我们房中……” “娘打了他一个巴掌,将他赶了出去。可谁曾想恼羞成怒的他倒打一耙,待姨母回来他便……便诬陷我娘,说……说……”洛玉琪说不下去了。 徐容容可以想到对方是如何污蔑的,她握着洛玉琪的手:“别怕,别怕,都过去了 。” 洛玉琪擦了眼泪:“我娘本想去解释,可姨母压根不等我们开口,便将我们轰了出来,还夺走了我娘的琵琶,说……说免得我们再去……再去勾引人,丢了肖家人的脸……” “岂有此理!”徐容容怒道。 另一边,洛肖氏也有些激动,她又咳了起来,洛玉琪连忙过去为她抚平气息。 徐容容问道:“先前听你们所说,京中有多位亲眷,除了这位大姨母,你们难道没有别处可去了吗?” “原先是还有一位姨母在京中,只是……大姨母说她被夫家拖累已经离了京城,我们便无从寻起。”洛玉琪说道。 洛肖氏好容易平复了气息,她握住女儿瘦削的手臂,面露羞愧的看着徐容容:“给县主添麻烦了。” 徐容容看着她:“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若我嫌麻烦今日便不会来了。” 两人正说着,关帝庙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洛玉琪听见动静,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徐容容见状有些心疼:可想而知,在关帝庙的这些日子,这个丫头必定一直活在惊恐之中。 她安慰道:“别怕,是我们的人。” 话音刚落,便听见穆伍的声音:“爷,属下带王府医来了。” “进来。”穆戎沉声道。 王府医提着药箱走 了进来。 他先前从未见过洛氏母女,也并未听人提起过。如今看着她们瘦削虚弱的缩在角落中,略带狐疑的瞅了穆戎一眼:这半年多来,侯爷……倒是在外面结识了不少人啊。 见他不去问诊反而看着自己,穆戎皱眉:“愣着作什么?快去诊脉。” 王府医腹诽:这么凶,你倒是给我发俸禄啊! 但到底是医者仁心,又见那妇人一脸的病容,王府医便默不作声的取出脉枕,走了过去。 片刻后,他神色凝重:“这位夫人……怕是染上了肺痨。” 肺痨?!所有人心头皆是咯噔一下。 洛玉琪更是吓得浑身发抖:“怎么会!我娘只是咳嗽的厉害了一些……怎么,怎么会染上肺痨……” 王府医看着他:“你们母女二人如今严重饮养不良,尤其是你的母亲忧思多伤,因而才会将咳疾转化成痨病。” “这可怎么办?”洛玉琪吓的快要哭出来了。 徐容容紧张的声音有些发抖:“此病可否医治?” 王府医看了徐容容一眼:“县主也知道,肺痨乃所有咳疾中最为棘手的病症,眼下需要先将这位夫人挪到一处环境好些的地方,再进行隔离治疗。” “去我那里。”徐容容忙道。 “不行。”穆戎沉声道。 第252章 安置洛肖氏 这是穆戎第一次如此坚决的反对徐容容的提议。 原因很简单:他的小姑娘刚刚解了寒冰封穴之毒,此时还处在体虚质弱的时候。而肺痨不同于一般的病症,十病九死!若真的让洛氏母女住进竹香雅苑,对她而言就是一种风险。 他绝对不会让她去冒这种风险的。 因而,当徐容容刚一说完,他便立刻反对。 浑然不顾旁人的目光。 而徐容容,自然是明白穆戎的心思的,在昱州城的时候,穆戎待洛家母女亲疏有度,但她们若遇到任何困难,他亦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在她们有难时置之不理。 那唯一的解释,定然是担心她。 可眼下除了竹香雅苑,哪里还有更让她放心,又更合适的洛肖氏养病的地方? 思及此,她坚决道:“我明白侯爷的意思,但竹香雅苑清幽安静,原本就是养生之所,此时用来养病再合适不过,况且院落之间相互独立,将洛夫人安置在那,王府医出入也十分方便,而我……亦有分寸。” 穆戎看着徐容容一副故作轻松的模样,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一般,只是轻飘飘的抛出一个问题:“ 那……一墙之隔的鲁宅,该怎么办?” 果然,他的话说完,徐容容顿时有种哑口无言的感觉。 的确……竹香雅苑就在鲁尚书夫妇的隔壁,肺痨传染性极强,若是一个不慎传染到了鲁宅,那可如何是好? 她有些焦虑咬着唇,穆戎见状继续提议道:“当下来看,还是将她们安置进侯府最为妥当。一来,侯府有资历深厚的军医,洛夫人这种病症他也曾治疗过,再加上王府医定期探诊,可以有效控制病情;二来,依王府医方才所说,洛夫人如今营养不良才会导致病症加重,侯府别的不多,但滋补佳品是最不缺的;三来,侯府空闲的院落很多,足够她们母女二人分开居住,各自休养。” 说完,穆戎笑道:“这样的安排是不是一举三得?” 徐容容闻言,抬起头看他。 她没想到,穆戎竟然愿意将洛家母女安置在侯府中,毕竟整个侯府几百号人,他要承担的风险更大! 更何况,若是她们住进侯府,他该如何是好? 毕竟府中住进了没有血亲关系的女眷,他为了避嫌,只能另居别处了。 “那你住在哪?”她心中想着,便脱口而出 。 穆戎闻言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抹戏谑:“容容可愿收留我?” 徐容容:“……” 一旁的王府医闻言撇了撇嘴:侯爷这算盘打的,怕是整个京城都要听到了!这哪是一举三得?怕是一举四得吧! 从进入关帝庙以来,徐容容一直情绪紧绷,穆戎这么说原本就是为了让她缓解心绪,如今见她神色稍缓,他便收敛起戏谑之情。 洛肖氏身染肺痨,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救治,于是正色道:“容容放心,我在京中还有别的宅子,自然是不会亏待了我自己的。” 徐容容:“……” 王府医:“……” 有被豪气感染到。 “侯爷和县主且慢!”门外有人高声道,那朗朗之音中略带了一丝疲惫。 门被推开,舒庆跑了进来。 他接到消息时便心急如焚,奈何药棚那里一时离不开他。 待到队伍渐渐缩短,药材发放的差不多了,他便火急火燎的往关帝庙赶,一路飞奔,头发都被风吹散,耷拉了一半下来。 但即便一脸狼狈之相,也难掩他眸中的目光坚定。 他疾步走到洛肖氏的面前:“你为何不去找我!我一见到玉琪那孩子,就知 道你病得不轻,你……你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洛肖氏低下头,她的手正微微发抖。 自染上了咳疾开始,她的身子便常常控制不住的发抖,而那些都是因为病症。 可此时不同,此时的她十分窘迫,连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只想将自己藏起来,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但舒庆却偏偏不如她愿,她越是后退闪躲,他便越是向前逼近。 直到她退无可退…… 舒庆见状不再逼迫,他半蹲在洛肖氏面前,伸出手搭在她微微发抖的腕间:“别怕。” 他的指尖温热,传递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 良久之后他收回手,低声道:“放心,我能医好你的。” 他的声音低沉且坚定,让关帝庙内的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你的确如王府医所诊那般,身染肺痨。所幸是刚刚患病,病灶并未入肺太深,因而不难医治。方才玉琪去药棚取药时,我就已经探过她的脉象,她只是略有些体虚和营养不良,尚未被传染。” “多谢。”洛肖氏喃喃道。 舒庆站起身来,走到徐容容面前:“县主方才与侯爷之前,在下都已听见,竹香雅苑与 侯府都是京城难得的宅院,但用来养病却各有不妥。” “县主如今借住在竹香雅苑中,而隔壁鲁尚书夫妇年事已高,的确风险较大;而侯府气势威严,洛夫人母女如今心绪不畅,住在那里恐不利于养病。在下方才思来想去,唯有我那处最为合适。” “在下如今就住在药铺后院,后罩房正好空着无人居住。那里临近江渠视野辽阔,再加上京城八巷远不及别处喧杂,十分利于养病。但不知县主意下如何?” 药铺是徐容容的产业,虽然自舒庆入京后就全权交给他来打理,但对于舒庆而言,那不过是自己寄居之所,一应安排还需主人同意。 但对于徐容容而言,这样的安排她自然无有不应! 她看了眼洛肖氏,轻声问道:“既是养病,自然要看洛夫人的意愿。” 洛肖氏只觉得这关帝庙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结在她的身上。 身无长物的她,何德何能?不知道还要欠旁人多少…… 只是,她若真的死了,玉琪该怎么办? 既然欠了,那便以后慢慢还吧。 思忖良久,洛肖氏低语道:“多谢县主和舒郎中,小妇人单凭二位安排。” 第253章 帮她偷人 为了洛氏母女的安置,关帝庙中终于达成一致,眼看着天色将暗,不容耽搁。 穆戎向外吩咐道:“穆陆带人进来为洛夫人搬迁。” “是!” 一条床褥,两个包裹,一口破旧的陶罐,还有一个已经有了缺口的汤碗。 这便是洛氏母女在京中的全部家当了。 原先入京时的满满一辆马车,尽皆落到了旁人手中。 洛玉琪搀着母亲,颤巍巍的上了马车,内心的酸涩让她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 徐容容仿佛读懂了一般,看着她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切都会有的。” 马车缓缓离去,驾车的是穆陆,旁边的车架上坐着的是舒庆。 临上马车时,舒庆递了两张药方过来:“一张药浴,一张内服,你们今日与她们母女同在密闭的关帝庙内,总要预防一二。” …… 徐容容的马车让给了洛氏母女,因而回去的路上,她坐在穆戎的马车中。 车内一应俱全,自是比她自己的要舒服很多,但她依然愁眉不展。 穆戎心知肚明,他看着徐容容:“还在担心洛夫人?” 徐容容点了点头。 “放心,有舒庆在,定然能治好她的。” 徐容容叹了一口气:“肺痨一事 ,我自然是不担心的,只是……洛夫人性格要强,在昱州城时也算小有薄产,可这短短半年多里,就连续经历了夫君去世,曲坊被毁,女儿病重……好容易缓了过来,又被至亲之人恶意相待,我担心她会就此染上心病……” 心病难医。 洛肖氏这半年来接连遭遇的打击,每次都能将她直接打入谷底……即便是再刚硬的性子,再坚定的人,只怕也是受不住的。 穆戎听着徐容容的话,沉默良久。 因为他好像就此,看见了徐容容的前世。 他的小姑娘幼年丧母,接着父亲不慈,继母虐待……好容易遇到了一个在困境中出手帮助她的人,她将那人看做至纯至爱,却没想到痴心错付…… 她说,担心洛肖氏会在这连番打击之下染上心病,那她自己呢? 前世的她,是否也是一样内心郁郁,心病难耐? 穆戎的心隐隐作痛。 他下意识的将徐容容揽入怀中,像她方才安抚洛玉琪那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容容放心,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正在为洛肖氏担忧的徐容容:“……” 他在说什么? 好端端的,对她承诺这些做什么? 马车向着竹香雅苑奔驰而 去,因是侯府马车,沿途路人自然是要避让的。 路过樊楼时,二楼雅间内的一个女子瞥见,她唤过一旁的侍女:“那辆车是威远侯府的?” 侍女闻言应道:“回郡主的话,那正是威远侯穆大将军的车驾。” 被唤做郡主的人,正是灵溪郡主,她秀眉微蹙:“这也不是回侯府的方向呀,你让人跟上去看看。” “是。” 不一会儿,侍卫回来禀报:“方才的马车上是威远侯和平安县主,如今县主借住在鲁尚书大人别院竹香雅苑之中,侯爷是将县主送回别院去了。” “竹香雅苑?”灵溪郡主闻言挑眉,“那平安县主的家不就在京城之中吗?怎么她一个待嫁女,不住在自己家中,反而借居他处?” 侍卫答道:“郡主有所不知,平安县主的是去年秋日新进册封的从二品县主,其父徐朝前不过是一个六品朝议郎,政绩堪忧不说,还有传言说他家宅不宁……想必,是怕他的名声带累了县主吧。” “哦?没想到除夕家宴上那个看起来不卑不亢的徐容容,竟是一个如此沽名钓誉之辈?为了名声竟然抛家别舍?”灵溪郡主冷笑道。 “不止如此。”侍卫在一旁补充, 难得能有面见灵溪郡主的机会,他岂能错过,于是细细说来,“听闻前些日子,徐朝前被外放去西北了,女儿即将成亲,父亲却被远远派放,在本朝尚属首例!” “这又是为何?”灵溪郡主来了兴致。 “郡主从北疆而来,自是知道西北离京城的距离相距甚远,徐朝前这一来一回需要耗费三四个月时间,自是无瑕再插手县主的婚礼了。” “如此说来,她父亲不在身边,人又别府另居,这婚事从内到外都由她自己做主了?” “郡主所言极是!”侍卫答道。 灵溪郡主冷笑道:“还真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呐。” 说完,她递了一杯茶过来。 侍卫受宠若惊的接过,顾不得烫,一饮而尽。 灵溪郡主看着他:“辛苦你了,竹香雅苑的位置你可清楚?来日,我想登门拜访这位心思深沉的平安县主呢。” 侍卫忙道:“只要郡主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那……就多谢你啦。”灵溪郡主明媚的笑颜,仿佛要把侍卫的眼睛晃晕。 侍女看在眼里,下意识的后退…… 灵溪郡主扭头看了她一眼,不满的皱起眉头,唬的侍女连忙垂下头来。 灵溪见状不去管她,抬手又 递了一杯茶到侍卫的手中。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故意,她这次拿的是自己用过的杯子。 侍卫看的真切,满心悸动的接了过来,再次一饮而尽…… “属下……多谢郡主。” “这有什么。”灵溪郡主嘴上这么说,人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侍卫闻言下意识的问道:“郡主好端端的,因何叹气?” “我有一件麻烦事,眼下不知道该去求何人帮忙,自然惆怅。”灵溪说话时,朱唇微微翘起,似在抱怨,又似撒娇。 “郡主若是信得过属下,尽可吩咐属下去办!属下便是万死,也必完成郡主所托。”侍卫说的慷慨激昂。 而这……正中灵溪郡主下怀。 她微微一笑:“我从北疆带来的侍婢,个个都与我情同姐妹,可是……其中有一人如今陷落在安王府中,听闻安王不日将要迁出京城,我便想将她悄悄接出来……” 安王? 废太子? 从废太子府中将人偷出来? 侍卫的心一抖。 灵溪郡主觑着他的神色,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我不过是说说罢了,此事极难,我再去想别的办法。” “郡主放心,属下定然将她带出来!”侍卫急急的说道。 “那……就多谢你啦。” 第254章 愁坏了肖嬷嬷 侍卫的急切表态万分真诚。 他功夫不弱,只是因为没有一个好出生,便不能进入禁军的编制。平日里像个随从一样,不得出入宫禁,只能在贵人出宫时,跟在禁军外围护卫一二,俸禄不多,赏钱就更别想了。 但若真的遇到什么风险,他们却要第一个冲上前去,以命相护! 虽有一身不错的武艺,但却像蝼蚁一般,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正眼看他。 灵溪郡主,却是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贵人的不同。 从北疆而来的灵溪郡主,在除夕家宴上一舞成名。她的绝色美貌自不必说,便是连封号也是当年出生时,陛下亲赐的。就是这样出身高贵的人,竟然如此善待他这等低贱的侍卫,这怎能不让他心动。 更何况,她是北疆来客,宫里的规矩自然是约束不了她的,不管是前些日子在花朝节出游,还是今日出宫,都没有召唤禁军随侍,倒给了他这样的小人物得以近前的机会。 花朝节那日,他得了五两赏银,这可是他几个月的俸禄啊! 而今天,郡主竟然亲自为他斟茶倒水……这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此时别说是帮她个忙,从安王府中带走 一个侍女,便是立刻要了他的命,他也甘之如饴! “既如此,那便辛苦你啦。”灵溪郡主甜甜的说完,门便打开了。 侍卫单膝跪地:“属下这就去办!” 刚一低头,便看见了地上躺着一枚淡紫色的绢帕,这……是郡主的帕子吧? 他趁人不备迅速捡起,慌忙藏入袖中,接着告退了出去。 刚一出门,他就迫不及待的掏出绢帕,放在鼻子下面深吸几口。 异域芳香,让他心花怒放…… 他暗暗握拳,闪身离去。 雅间的门被重新关上,一直服侍灵溪郡主的侍女面色郁郁。 灵溪瞥了眼她,略带慵懒的开口:“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帕子吗?” 侍卫临走前捡起的那枚绢帕,并非灵溪惯用之物,而是……她随身侍女的东西。虽然北疆人性格豪放,但女子贴身之物亦如大周一般,不能轻易送给他人。 可灵溪为了拿捏侍卫,因而特地布下此局,侍女虽然心中不快,但亦不敢违逆自家主子,她低下头,闷声道:“奴婢不敢。” “瞧你那点样……”灵溪郡主冷笑道,“那种货色你我见的多了,若是不给他点甜头,他怎么会心甘情愿的为我 办差呢?” “那安王武天骜如今已是个废人,赫尔梅可是我身边最得用的,若是放在他那里太过浪费,若是等安王迁出京城,咱们再动手就难了。” “今日用了你的帕子你也别心疼,宫里我有一盒子皇后和陛下赏赐的东西,到时候给你随便挑,定然比你那旧帕子好百倍千倍!” 侍女连忙低下头:“奴婢不敢,能为郡主所用,是……奴婢的福气。” 灵溪闻言笑道:“福气?才来大周两个月,你怎的也学得这么酸?罢了,你先把他碰过的杯子给丢了吧。” “是。”侍女应道,接着又补了一句,“茶壶中还剩些茶水,奴婢一同拿去处理了。” 灵溪郡主点了点头:“去吧,弄干净些……以免误伤了这樊楼的其他客人。” 北疆的毒……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福气”消受的。 不管那侍卫能不能办成这趟差事,都见不到明天的朝阳。 …… 而这边,徐容容回到竹香雅苑后,就按照舒庆的吩咐沐浴更衣。 洛书把内服的汤药端来,她一饮而尽,然后吩咐道:“你和文摇也别忘了药浴和内服。” “奴婢知道了。”洛书应道。 徐容容 浅浅的打了一个呵欠,她只觉得满身都是倦意。 文摇捧来的晚膳,她几乎未动,只喝了两口碧梗粥,便困的睁不开眼,转身回房睡觉去了。 肖嬷嬷正守在院子外面,见文摇端着几乎未动的饭菜出来,疑惑道:“可是县主不爱吃?” 文摇摇了摇头:“小姐只说困了,还是我好说歹说才吃了两口呢,如今已经睡下。” “这就睡了?”肖嬷嬷闻言一惊。 她方才听洛书提起,今日县主与患了肺痨的洛肖氏相处了许久……而眼下她又如此没有精神…… 别是被传染了吧?! 肖嬷嬷越想越怕,当即脚步不停的亲自去了隔壁请王府医。 可怜的王府医奔波了半日,刚刚沐浴完毕。此时连头发都没擦,就提着药箱一路小跑得过来竹香雅苑。 徐容容一脸懵的半躺在床上,由着他一番望闻问切。 一盏茶之后,王府医长舒一口气,面色稍霁:“嗯,县主今日只是累到了,并无大碍,这两日多注意休息,忌口生冷便好。” 文摇和洛书闻言,对视一眼,这才放下心来。 倒是肖嬷嬷,见王府医如此分析,心中略有些疑惑。 待到送王府医回鲁 宅的路上,她又追问了一句:“县主……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王府医没有回答,只是笑笑:“这些日子,多为县主准备些换洗吧。” 肖嬷嬷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县主,这是要来葵水了啊! 对女子而言,这是好事啊。 眼看着跟侯爷的婚期临近,她也在筹备县主大婚的各项事宜,旁的都好说,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置办隆重些便可。 但自南郊以来,她在府中断断续续也伺候了一两个月,却她从未见县主换洗过,若一直没有葵水,那县主新婚之夜,可要安排与侯爷同榻…… 若是行夫妻之礼,她怕县主伤了身子;若是劝阻县主不与侯爷行夫妻之礼,又怕伤了二人的情分。 这几日来,肖嬷嬷正为此事发愁。 毕竟葵水一事也不是旁人能急来的,很多女子直到十七八岁才来初潮。 再说,县主在徐府时一直被苛待,把一个嫡出大小姐害得营养不良!依着那时的境况,只怕她的身子比起旁的少女会更艰难些。 却没想到,如今竟然要来葵水了,这怎么能不让她大喜过望? 她一边念叨着阿弥陀佛,一边喊着吉祥和如意去准备换洗用品。 第255章 你受伤了?不,我没有! 方才似睡非睡时,徐容容被匆匆而来的王府医吓了一跳。 如今知道自己无事,便放下心来。 因着困顿之中的烦躁,她将文摇和洛书撵去了隔壁睡觉,不许她们在房中守夜,免得再搅扰她的好梦。 安顿完之后,她只觉得小腹有些酸胀,但困意袭来,她并未多想,便熄了床前的烛火,再次昏昏沉沉的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在半睡半醒间,隔着帐帘只见床前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吓得她猛然坐起来:这一晚上的,还有完没完了! 她猛然掀开帐帘,就对上了穆戎那双略带探究的眼眸。 徐容容:“……” 她皱起眉头:“这么晚了,侯爷不在府中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 连番好梦被搅,自然让她没什么好生气。 见她虽然气鼓鼓的,但气色尚好,穆戎略略放下心来:“听说你不舒服,我便过来看看。” “听说?是何人说的?”徐容容挑眉,竹香雅苑中还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给他通风报信吗? 穆戎见状,微微一笑:“容容放心,这里如今被你看得像铁桶一般,半点消息也透不出去。今日是鲁宅那边见你这里叫了王府医,鲁尚书便命人去侯 府给我传消息去了。” 徐容容:“……” 鲁大人,还真是热心! 房中烛火未燃,只有一弯月影穿窗而入,带出一丝微弱的光亮,照在徐容容闪亮的眸子上,似有盈盈流波闪闪而动。 “既是鲁宅人去传的消息,侯爷当知我无病在身,只是今日折腾的累了,早睡些罢了。” 穆戎点了点头:“虽然如此,我也要亲眼看见方能放心。” 徐容容一时哑然。 她摊开手:“那侯爷如今见到我无恙,是不是该放心了。” 少女此时穿着白色中衣,一头乌发垂落肩头,散开的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正撩拨着她白皙的面颊,也好似在撩拨着穆戎的心。 他一时只觉得喉头发干。 忙转过头去轻咳了两声。 若在平日,徐容容自然不会在意,但今日他与自己一同见了洛肖氏,如今见他没来由的咳嗽,她忙激灵了一下:“你没事吧?” 不问还好,穆戎刚要回答,便咳得更加厉害。 徐容容有些发慌,她忙起身要去为他倒茶,却因动作太快,反而脚步未稳,差点一头栽下。 慌得穆戎连忙将她抱住,生怕她摔倒。 “侯爷怎么样了?”徐容容紧张的看着穆戎 。 而后者却更加窘迫,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难道要告诉她,她这般模样让他口干舌燥? 还是跟她说,此刻温香软玉在怀,他想更加亲近一些? 还是……直言,他想…… 都不行! 眼看再过三个月就是大婚的日子了,若是惹恼了他家脸皮薄的小姑娘,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但凡敢在今日做出什么轻薄的举动,她就定然会把这成亲的日子往后延!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为着日后的幸福,他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忍住。 于是他用内力压制有些紊乱的气息,然后弯腰将徐容容抱起,重新放回床榻上,又十分君子的拉上锦被为她盖上。 然后说道:“无妨,只是方才来的急,呛了些风罢了。” 徐容容见他不再咳嗽,略略放下心来,接着追问道:“舒郎中的药你可吃了?” 穆戎点了点头:“如果没吃,我可不敢来见容容。” “那就好。”她缩回被窝之中,而他还站在原地,一时气氛有些暧昧。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如今虽然已是春日,但夜间风大,侯爷如今确定我已无事,还是早早回侯府去吧。” 虽然不舍得走,但他也的确没有再留 下来的借口,于是答道:“既如此,你早些睡,我这便回去。” 他抬手为她重新拢上纱帐,却发现手心湿乎乎的,定睛一看,猩红一片! 可他的掌心并无丝毫痛感,想来这血不是他的,那么…… 穆戎大惊失色:“你受伤了?” 徐容容不明所以,闻言有些愕然:“没……没有……吧?” 这是徐容容第一次见到穆戎脸色如此惨白的模样,甚至比他自己先前中箭时还要白上几分。 不等她的话说完,穆戎摊开手掌:“那这血是从哪里来的?” 徐容容看见穆戎掌心的血红色,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慌忙起身,只觉一股暖流涌了出来。 而她起身之处,床褥中也已洇出一滩红印。 两世为人的她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不可避免的涨红。 可下一秒,她就被穆戎拦腰抱起:“我带你去见王府医。” 徐容容吓了一跳,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并未受伤,你不用大惊小怪。” 穆戎怎能如她所愿:“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是大惊小怪?赶紧去让王府医看看你伤在哪里!” 一句话,说的徐容容几欲羞死。 她挣扎着要从他怀中跳下来:“放我 下来,我没有受伤!” “不行!不能讳疾忌医!” 徐容容快要昏过去了,她咬牙切齿道:“讳什么疾,忌什么医!我这是葵水!” 穆戎的脚步顿住。 他怔住了,这…… 原本因紧张而变得煞白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而徐容容那,也没见好到哪里去…… 前世的她入侯府第三年才来初潮,今生怎么突然早了这么多,倒让她始料未及。 早便早了,竟然还……弄了人家一手…… 这!这太丢脸了。 穆戎默不作声的将她重新放回床上。 而徐容容则默不作声的递了一块绢帕给他……擦手。 明明房中有两个人,但这一刻却安静的,仿佛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对……对不起,是我唐突了。”穆戎艰难的开口。 他虽两世为人,但仅有徐容容一个女人,这女子之事确实超出了他的学识。 见他认错,徐容容也不好意思的垂下头:“不怪你,是……是我没准备好。” 刚说完,她就觉得不妥:她说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她没准备好? 好在,此时深陷尴尬之中的穆戎没有多想,他有些慌:“时辰不早了,我这就走!” 下一刻,仓皇离去。 第256章 不速之客,不懂礼数 昨夜的连番折腾,再加上又被葵水弄脏了衣服和床榻,忙着重新换洗。 徐容容直到黎明时分才堪堪睡去。 文摇和洛书昨夜与肖嬷嬷一同服侍自家小姐,眼见着她困极的样子,自然不会一早就去打扰。 只是……她们虽然心疼自家小姐,却难免有别人过来搅人清梦。 坐在廊檐下绣荷包的文摇,抬头便看到欲言又止的肖嬷嬷,忙放下手中的笸箩:“小姐还在睡着呢,嬷嬷有事?” “门上传话过来,说是……灵溪郡主过来拜访县主。”肖嬷嬷恐吵醒了屋中的徐容容,压低了声音说。 文摇闻言微怔:“没听说过灵溪郡主给小姐下过帖子……她人已经到了?” 肖嬷嬷苦笑着:“可不是吗?如今正在门前下车呢。” 按大周礼仪,若是去他人府邸,需要提前一天下帖子给主家,确认主家的时间后方能前去。可这灵溪郡主,竟然直接大喇喇的就过来,简直没有半分规矩。 文摇冷笑道:“她以为咱们小姐成日无事,只在府中候着呢?” 肖嬷嬷心知眼前的丫头是着恼了,但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人已经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以前 也虽然在京中大户之家当过差,也在侯府的南郊庄子学过规矩,但像今日这种事也是头一遭,若在往常倒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自家县主昨夜折腾到快天亮才睡下,她只心疼县主不够睡,哪舍得去吵醒她呢? 可郡主毕竟是皇室宗亲,更何况这位灵溪郡主一出生就被陛下赐了封号,自然不是她们能怠慢的。 如今这局面,可以说是两难了! 莫说是她犯愁,便是文摇和洛书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但洛书到底在外面跑的久了,她最先沉下气来: “既然灵溪郡主已经到了门前,若是不让进来显得咱们没规矩,还是要将她请进来,先安置在前厅吧。” “方才我听隔壁的人说,鲁夫人今日正好在家,那便辛苦肖嬷嬷过府一趟,请鲁夫人过来,她是诰命之身,又是竹香雅苑的主人,她来挡上一挡,亦能给小姐拖延些时间。” “至于小姐……待她醒转,文摇便请她去前厅吧。” 她安排的倒也妥帖,只是……“若小姐一直未醒可怎么办?”文摇问道。 洛书狡黠一笑:“那我便告诉郡主,昨日小姐遇到了身患咳疾的妇人,见对方病重便 将马车借给了对方,回来后自己也有些不适,如今正在后院歇着,待稍缓一些再过来……” 肖嬷嬷闻言大笑:“洛书姑娘这主意好!每句话说得都是实情,一准把那郡主给吓跑了。” 洛书眉眼弯弯:“既然觉得这样可以,那咱们便分头行动吧!” …… 灵溪郡主被洛书请进府中,她一路走来只觉得院子干净素雅,与她想象的大不相同。 她来之前特地打探过,这竹香雅苑是京城最风雅别致的院子,于是她便想象其中风景该是如何的珠光宝气,假山名石,美不胜收,结果…… 就这? 果然,大周名不副实的地方太多! 刚在前厅坐下,就有丫头过来上茶,她轻啜一口:淡极! 于是无甚滋味的将茶杯放下:“如何不见县主呢?” 洛书不卑不亢道:“郡主来的突然,我家小姐尚未准备好,还请郡主略坐片刻。” 灵溪郡主抬头看了洛书一眼,这丫头话里话外是在挤兑自己不懂规矩吧? 呵……那又怎样?她可是灵溪郡主,想去谁那里还需要提前打招呼吗? 只是,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的小丫头,倒也值得她正眼瞧瞧: 这丫头的相 貌,跟这园子一样的素,无甚滋味。 她撇了撇嘴,正要摆出郡主的架子斥责平安县主不懂待客之道,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瞧瞧,瞧瞧,郡主驾到,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呢?害得我这老婆子可差点错过。” 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老妇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站在灵溪郡主身畔的侍女压低了声音介绍:“这位是工部尚书鲁直大人的夫人,有一品诰命在身。” 一品诰命?灵溪郡主皱起眉头。 她今日是来找徐容容的,这老妇人过来做什么? 侍女见她不解,便继续道:“竹香雅苑是鲁宅的别院,您来这里,主家过来接待也在情理之中。” “怎么?郡主不想见我老婆子?”鲁夫人说话仿佛玩笑一般。 既是一品诰命,灵溪郡主还是要高看一眼的,于是她换上一副明艳的笑容:“怎么会?灵溪初来大周,极少出宫,怕不懂做客的规矩惹了您笑话。” “哪能呢……”鲁夫人笑道,“郡主是客,老妇人和县主是主,岂有主家嫌弃客人的道理?” 一句话说得灵溪郡主如鲠在喉。 好在鲁夫人并不是咄咄逼人的人,而灵溪郡 主又是陛下邀请留下的人,言语说辞点到即止。 重新落座之后,鲁夫人果真是一副主家的姿态,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针对郡主的眼界,一一介绍屋中的摆设。 洛书在一旁看着,总觉得鲁夫人这漫不经心的样子,与自家小姐跟哥哥讨论经营时的样子很像。 灵溪郡主耐着性子听鲁夫人说完,趁着其中的空档看向洛书:“怎么县主还没准备好?” 洛书刚要搭话,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既是要接待郡主这等尊贵之人,自然要准备隆重些,可不是多花些时间……” 徐容容说完,迈着盈盈脚步,缓缓而来。 今日太阳正好,她一身鹅黄色衣裙,衬得肤如凝脂,又显得娇俏雅致。 轻装娉婷的样子,竟让盛装而来的灵溪郡主感觉自己的衣着过于繁复了。 灵溪郡主见状有些不悦,她微微皱起眉头,后背下意识的挺直端坐,等着徐容容上前行礼,可谁知对方却直接坐下。 徐容眨了眨眼,故作俏皮道:“看郡主行事便知道是大方之人,想必是不拘泥大周礼节之人,那我也就不与郡主行这些虚礼了。” 一旁的鲁夫人点头笑道:“很是。” 第257章 灵溪郡主的真实用意 徐容容和鲁夫人之间的应答,倒显得二人一唱一和。 这让灵溪郡主心中更加烦闷: 在北疆时,她是父王最喜爱的女儿,又有北疆第一美人之称,所到之处无不是恭维附和,怎会有半分怠慢! 而到了大周之后,这两个多月来帝后待自己也算真诚,虽然皇后不怎么露面,但想着她亲儿子被废已经很惨了,自己也就不和她多做计较!但即便如此,宫中也从没有人“规矩”二字约束她。 倒是今日来了徐容容这里,才被人左一句挤兑,右一句暗语,戳的她浑身不舒服。 但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还是强行按下心中不满,故作大方的看向徐容容:“这是自然,我们北疆女人性情豪迈,从来不在乎这些虚礼。” “从郡主言行便能看出来。”徐容容点了点头。 灵溪郡主:“……” 不等她想清楚这话是褒还是贬,徐容容就歪着头,故意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听闻再过十日,便是宫中为郡主举办及笄礼的日子了,此事乃皇后娘娘亲自操办,惊动了半个皇宫……想来定然十分隆重。只是……眼下日子在即,应该正是诸事繁 杂,无瑕分身的时候,郡主怎么有空来平安这里?” 灵溪郡主微微一笑:“灵溪此来就是想邀请县主做我的赞者,参加我的及笄礼,不知县主能否答应?” “赞者?”徐容容闻言眉头微皱。 她与这个灵溪郡主,从第一面起就不见得相处有多愉快,平日也没有任何来往,怎么会突然邀请自己去做她的赞者? 她可不信对方此举心怀着善意。 略略思忖后,她笑盈盈的起身:“多谢郡主好意。” 但下一刻话锋一转:“只是……平安怕要辜负郡主的这番美意了。” “为何?”灵溪郡主倏然起身,眉眼之间尽是愕然:怎么会有人拒绝她? 徐容容笑道:“平安自幼没了母亲,算不得是一个有福之人,我这种身份若是做了郡主的赞者,只怕会引起诸多非议。” 灵溪冷冷的看着她,先前的和颜悦色也已装不下去:“还有这等规矩?” 一旁的鲁夫人见状,也站起身笑着说:“郡主有所不知,及笄礼乃是大周女子成亲之前最重要的仪式。因而仪式上的宾客都要经过多方筛选,更不必说这插簪和赞者之人了。” “为郡主插 簪之人须得是父母健在、夫君康健又儿女双全的全福人,而簪者亦是父母双全的同龄少女。平安县主生母早逝,确实不是做赞者的合适人选。”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怎么?宫中竟然无人告诉郡主这些规矩?” 规矩!又是规矩!灵溪郡主的脸涨得通红。 先前她还在为宫中无人约束规矩而沾沾自喜,可转眼就被打脸!及笄礼这么大的事情,她只晓得应该隆重奢华,见有皇后操持便从未多想,可没想到仪式上的各项规矩却无半个人向她透露! 虽然她邀请平安作为赞者并非出自本意,但也不能由着这等丧母之人坏了她的仪式啊! 此行大周,除了将北疆贡品送入京城之外,她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使命……和亲。 临行前,父王曾经答应她,准许她自己在大周挑选合适的夫君,一旦遇到心仪之人,父王便会向皇帝求个恩典为她赐婚。 而这两个多月来,她听说了无数关于穆戎的传闻,这才知道除夕家宴上那个冷待她的男子是有嚣张的资本。只可惜他们的首次见面并不愉快,因此才想到借徐容容为赞者之机修复与穆戎的关 系。 至于穆戎与徐容容的婚约……有她父王出面,别说这二人只是定下了婚期,即便真成了婚,父王也会让陛下下旨,让重新娶她。 但前提,她不能让自己未来的夫君厌恶了自己。否则,便是嫁给了他,又有什么乐趣? 若不是为了他,她犯得着跑来竹香雅苑,请徐容容做赞者吗?只是没想到,此举差点让自己成了旁人的笑柄! 不行!绝对不行! 赞者一事作罢,至于穆戎那里……等过些日子再寻机会吧。 她就不信,凭自己的容貌,收服不了那个男人! 思及此,她便懒得再留下虚以委蛇,草草应付几句后,便带着侍女离开。 刚上马车,她便一个巴掌将侍女扇到一旁。 那个容貌白皙的侍女脸上,瞬间多了五道血指印。 “没用的东西!什么都打听不到!害得我跑来出丑。”灵溪郡主恨恨的说。 “奴婢知错!请郡主责罚。”侍女不敢解释,只是一个劲的磕头认错。 “幸好赫尔梅昨夜已经回来,若继续指望你的话,不知道还会误了我多少大事!”灵溪郡主满腔怒意。 侍女闻言脸色大变,她手脚并用的爬了 过来:“奴婢今后定当竭心尽力,郡主千万别舍了奴婢啊。” “哼!” …… 看着灵溪郡主的马车渐渐远去,鲁夫人长舒一口气:“这北疆的郡主冒冒失失的跑来,只为请你做赞者?这里面怕是有古怪呢。” 徐容容点了点头:“夫人说的是,我与她素无往来,赞者一事怎么也不会是我。” “不管她有什么古怪,这事躲开自然是不会有错的。”鲁夫人说完,安慰她道,“不过你也别在意,虽然你生母去的早但继母健在,日后有相熟的姐妹请你做赞者,你也无需自愧推辞。” “是。”徐容容虽然嘴上应下,但心里着实有些心虚,毕竟她的继母……也不在了呢。 方才匆匆过来是为了给徐容容解围,如今麻烦已去,鲁夫人自然也不再多留,听闻徐容容面色苍白是因葵水出来,便多叮嘱了几句,接着便回府去了。 而折腾了半日,徐容容的困意早已全无,她窝在圈椅里,微微酸痛的小腹上焐着一个汤婆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扶手上敲击着,心里琢磨着灵溪郡主的真实来意。 直到外面有人来报:威远侯来了。 第258章 容容希望我另娶旁人? 穆戎的到来,给原本静谧的房间注入了一丝清朗。 下朝后,他被皇帝单独留在书房谈了半天,直到天色渐暗,他才离开皇宫。 刚一出宫,穆易迎了上来,三言两语的将灵溪郡主直闯竹香雅苑的事情告诉了他。 穆戎眉眼间闪过一抹犀利之色:那个女人,想要做什么? “可有做什么出格之事?”他问道。 穆易摇了摇头:“侯爷吩咐不得擅入大小姐的院子打探,因而属下所派之人只守在院外。灵溪郡主入府后不久,他们见隔壁鲁夫人过来,便不敢妄动,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后,大小姐与鲁夫人一同送郡主出门,如此看来,灵溪郡主此行应该没有做为难大小姐之事。” 穆戎闻言点了点头。 但还是立刻带人直奔竹香雅苑而来。 刚一进来,便看见徐容容窝在圈椅中出神的样子,他原先放下的心又再次提起:“北疆郡主今日前来没有为难你吧?” 他知道自家小姑娘性子坚强,但那个北疆郡主与她而言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更何况对方在除夕家宴时也展示过不错的身手,面对这种人,即便是她难免会感到紧张和不安吧。 徐容容抬起 头,正对上了穆戎略带紧张的面庞。 她不禁感到好奇,他这是将自己当成了小孩吗?难道他认为她会有什么危险?想到这里,她不禁灿然一笑:“在我家里,她敢对我做什么?” 穆戎这才放下心来:“她来做什么?” “我也正在为这事犯愁呢。”徐容容托着腮将灵溪郡主邀自己做赞者的事情说了,然后露出不解之色,“虽说被我拒绝后,她没有强求,只是这事来的古怪,我一时想不通。” 穆戎思忖片刻后说:“我这里倒有个消息,不知道是否与此事有关。” “什么消息?” “今日早朝之后,陛下召见了我,说要加强北边的疆域边防,我想许是北疆那里有些不安分了吧。” “怎么会?北疆与大周边境太平了几十年,怎么突然要加强边防了呢?” “近几年来北疆沙化严重,北疆王屡次想要带领部族迁移到水草丰茂的地方,陛下都允许了,但去年冬他们又提出想要借住在大周的疆域之内,这次陛下并未同意,这才有了年关灵溪郡主一行,她此行大周,看似运送贡品,实则是为了拉近北疆与大周的关系,因而才刻意提及及笄 礼一事。但依我看,及笄礼亦是试探,她此行真正要做的是和亲。” “和亲?”徐容容怔住了,她有些不可思议,“灵溪郡主不是北疆王最疼爱的女儿吗?又怎么会舍得她远嫁京城?” 穆戎笑道:“容容有所不知,因大周富庶所以贵女远嫁乃是一件苦差事,但对北疆这等凄苦之地而言,能嫁入京城皇族,却是她们求之不得的,正因为灵溪郡主是北疆王最宠爱的女儿,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原来如此……”没想到在和亲一事上,竟还有这种区别。 “但她尚未及笄,北疆王就如此急切的布局,想来北疆那边应是十分急迫了。”她猜测道。 “正是。”穆戎点了点头,“眼下三哥正在北境,我已经命人传消息过去,让他早些回来。” 说到这里,他难免想起前世,今日陛下在上书房对他提及北疆一事时,他亦有些惊讶,因为他记得前世自己并没有接到这些安排。 但……前世这个时候,正是林允策从京畿卫中郎将被提拔至北境戍边一职,之后两年便任职北境戍边都督。 如此想来,前世北疆王的危机,是陛下让林允策去解决的, 而如今林允策成了废人,这项差事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刚平定了武天骐一事后,北疆王便反了……不知道林家在这件事中,又承担了何种角色。 但不管如何,北疆王这个隐患他必要早早解决才好,以免战火如前世那般重燃,让北境百姓生灵涂炭。 徐容容前世困在内宅,北疆王未反之前便已经为了救穆戎而死,因而对于这些事情并不知晓,她眼下只想到了一件事:“看来灵溪郡主此来京城乃是一举两得:由她亲自运送贡品,以显北疆诚心;同时若能与大周和亲,亦为北疆牟利。” 穆戎点了点头。 “看来她此行还要给自己寻一个合适的皇族……”徐容容说完,看着近在咫尺的穆戎,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这灵溪郡主……该不是瞧上了侯爷吧。” 穆戎:“……” “若非如此,她跑来纠缠我做什么?” “想什么呢!”穆戎无奈的摇摇头,他这小姑娘是有多不想嫁给他?什么帽子都要给他扣上。 他抬起手,指尖戳着徐容容的额头:“你我的婚事整个京城都知道,她又怎么会横插一脚?” 徐容容下意识的后退,接着 瞪了他一眼:“她既是北疆王最爱的女儿,若真的想要嫁给你,让陛下以家国大义取消你我的婚事并不难。她今日之举不过是为了试探你我之间的关系。若我答应了做她的赞者,及笄礼那日你若一同前去,她便有机会接近你,但若只有我一人前去,那便说明你我之间感情一般。不管试探的结果如何,她都明白将来要如何应对。” 说完,她眼眸亮晶晶的:“看来,我要恭喜侯爷了!” 穆戎沉下脸色:“怎么看起来,你倒是一脸的喜色?” 他的声音暗哑,眸色深沉,似乎带着一丝怒意。 徐容容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她的身后已经是椅背,退无可退。 而穆戎已经欺身上前,双手撑在她的座椅扶手两边,仿佛要将她拢在怀中一般。 “容容很希望你我婚事就此作罢?”他再次逼近,目光灼灼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声音中略带一丝威胁。 这种压迫感是徐容容重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她一时有些心慌。 是的,她都已经忘记,自己面前的是威震一方,杀人如麻的大将军,他的气势自然不容人忽视。 “容容希望我另娶旁人?嗯?” 第259章 又开始怀疑他 穆戎那张略带威胁的俊脸近在咫尺,徐容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脸颊微微发烫,她的手指亦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 她方才只顾着自己的猜想,却没想到竟会惹到眼前的男人,眼下倒有些骑虎难下。 如果她说自己希望对方另娶旁人,依着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迫人气息,怕是下一刻就会把她吃了…… 但若说不希望他另娶,那岂不是显得自己迫不及待? 看着穆戎散发着危险光芒的眼眸,徐容容试图保持镇定:“侯爷觉得,若是北疆王和灵溪郡主所求,陛下就一定会答应吗?” “当然。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解决北境当前的麻烦,又能暂时麻痹北境王……陛下何乐而不为?”穆戎声音低沉。 徐容容轻咳一声,暂避锋芒:“侯爷也说这是权宜之计,想来即便灵溪郡主真的嫁给您,待北境危机解除,依着陛下对侯爷的疼爱,还是会还您自由的。” “哦?容容是真的这么想?”穆戎眯起眼睛。 徐容容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对我的问题避而不谈、东拉西扯,这可不是容容的风格。”穆戎勾起嘴角。 见心思被挑破,徐容容的 脸瞬间通红,二人间的气氛变得暧昧而尴尬。 “那容容愿意等我吗?”穆戎突然问道。 “嗯?”徐容容不明所以,疑惑的抬起头来。 “若是陛下真的让我先与灵溪郡主虚以委蛇一场,再与容容长相厮守的话,你愿意等我吗?” “您……侯爷真的会娶她吗?”徐容容有些猝不及防,她下意识的反而,而原先涨红的面颊此时竟显出一些紧张。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她泄露了心底的情绪。 穆戎眼眸中的危险光芒瞬间散去,他眉眼舒展,从心底散发出的笑意爬上面颊:“不会,除了容容,我谁也不娶。” 说完,吻了上去。 他的迫人气息,将她困在圈椅内动弹不得。 于是,她在被动之中,渐渐迷失…… 直到…… 在某一刻,他倏然将她放开,直起身来后退几步。 “……”徐容容有些茫然。 迷离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不知所措。 穆戎见状,嘴角微微勾起:“容容别急,有人来了。” 下一刻,院子里便多了三道身影。 看样子,是洛书带着吉祥如意过来摆膳。 “谁……谁急了。”徐容容说得磕磕绊绊。 晚膳的菜品都是肖嬷嬷亲自安排的 ,放眼一看,满满一桌皆是补气血的佳品: 南瓜银鱼羹、菠菜虾仁、茯苓鸡汤……还有一盅红枣血燕粥。 因徐容容的关系,穆戎这些日子药理知识见长,于是一眼看去便知道其中用意。 猝不及防的他,此时也露出些许尴尬之色,他别过头清了清嗓子。 徐容容见状,脸更红了。 她悄悄伸手,拉过洛书,压低了声音:“肖嬷嬷不知道侯爷在此用膳吗?” 洛书点了点头,小声回道:“嬷嬷说了,眼下可顾不得侯爷,小姐身子要紧。” 穆戎耳力极佳,主仆间的窃窃私语自是逃不出他的耳朵。 他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徐容容:“……” 她的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昨夜那尴尬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眼前。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还是穆戎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站起身来为徐容容盛了一碗茯苓鸡汤:“多吃些,补补气血。” 徐容容:“……” 虽然厨房的手艺日益渐长,但这顿饭徐容容还是吃得食不甘味,不过有穆戎在一旁为她夹菜添饭,倒是也吃得小腹中热意满满。 徐容容有饭后散步的习惯,今日又用得格外多了些,因而洛书 带着吉祥和如意将残羹撤下去之后,穆戎便陪着她在院子中行走。 “听说三月十五的及笄礼皇后是带病为灵溪郡主操办,想来应是十分隆重的,可惜那场面我是无缘得见了。”她既以生母早逝为由拒绝了做灵溪郡主的赞者,及笄礼那日便是去了也是倍遭冷待,只是那番热闹怕是也要错过了。 看着自家小姑娘略带落寞的侧颜,穆戎明白她并非是真的遗憾,恐怕是想到了她自己无人问津的及笄之日吧…… 思及此,他揽过徐容容的肩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那些场面都只是陛下为了做样子给北疆看罢了,虽然金玉满堂声势浩大,但礼成之后大多要收回内务府,真正能让她带走的,仅有那一枚金簪和相熟之人的礼物罢了。” “相比那些浮华之物,如今形势纷杂的宫中,在那一日未必不会出什么乱子。” “宫中会有变故?”徐容容的心思果然被带走,她抬头看着穆戎,“三皇子眼下不在京中,穆姐姐有孕一事尚未外宣,那日她定然要去参加及笄礼的,她的安全你可要护好。” 穆戎见她神色之中的落寞不再,于是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宫内我都已经 安排好了,而三哥在临行前亦是在她身边留了人,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徐容容这才放下心来。 她看着那穆戎胸有成竹的样子,一直隐匿在心底的念头涌了上来。 穆戎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怎么?容容有话想说?” “侯爷……为何要在宫中安插那么多人?”她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问了出来,“陛下是侯爷的亲舅舅,皇后待侯爷也十分亲厚,若侯爷只是为了相帮三皇子,在外围筹谋也就罢了,为何会在宫中也做如此部署,事无巨细处处皆有您的安排……” 太子皇庄一事,囿于深宫的淑妃能与宁国公往来如此密切,若说身边没有穆戎的人指点,她是不信的。更何况,宁国公府那位发现太子与常靖密谋证据的赵东临,不就是穆戎安插的人吗? 而以楚河目前的身份能在宫中来去自如,自然也是穆戎的手段。 不管是宫中,还是朝臣府中…… 仅仅是为了三皇子,穆戎需要做这么周密的安排吗? 若前世也有这些安排,穆戎又为何会亲自斩杀三皇子,还会被四皇子逼入绝境? 看着她探究的眸子,穆戎心中苦笑:他的小姑娘,又开始怀疑他了。 第260章 是你吗?穆戎 先前为了打消徐容容的怀疑,穆戎忍着不适吃下了云花糕,更是拼着性命接下了差点要命的一箭! 自那之后,徐容容便再未显露过对他的怀疑。 而这些日子来,他亦事事小心谨慎,自信并未露出丝毫端倪。 可如今…… 她终究还是再次怀疑了。 想来是自己在朝中的布局,以及太子和二皇子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结局,让她瞧出其中的古怪了吧。 看着她探究的双眸,他其实有太多话涌上心头。 今晚月色正好,好到让他有那么一瞬,想把一切尽数告知。 但最终,他还是将千言万语尽数按下,而是笑着问:“怎么?容容觉得我哪里安排的不好吗?” “当然不,侯爷是安排的太好了……”徐容容答道,“事无巨细的安排,面面俱到的谋划,让我有种错觉,不知侯爷是不是得了什么机缘,从而知晓朝局如何发展,这才提前做足了筹谋。” 穆戎:“……” 他深深看着眼前少女,就在她说话时,眼底的那道戒备再次浮现。而这种戒备也让他彻底断了告知真相的念头,眼见婚期在即,他不想让一切功亏一篑。 于是,他笑着俯下身 来,在徐容容猝不及防间,啄了一下她的嘴角:“若果真如此,我定然要请那机缘提早安排我与容容相遇,以解这些年的相思之苦。” 虽说他借这个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但方才所说也的确是他的真心话。 若是让他重生回十三岁那年,回到徐容容第一次出府向他求助的那日,该多好! 他和她,都不用经历两世的折磨。 他会好好的爱她,疼她,宠她。 而她,也会在情窦初开时看到他全部的真心,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时刻怀疑他是否还会再次伤害。 徐容容冷不丁的被他啄了一口,下意识后退半步,瞪了他一眼:“说的是朝堂之事,侯爷又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见她并不上当,果然这些小动作已经无法扰乱她的心神了吗? 穆戎自嘲一笑,正色道:“容容方才也说,为了相帮三哥定然要提前布局。在宫中,三哥不是最得陛下宠爱的皇子,也是最不擅谋算人心之人;而在朝中,他为了避嫌从来不培植自己的势力,若要助他,我若不像现在这般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又怎能对抗那些心怀鬼胎的牛鬼神蛇呢?” “真的吗?”徐 容容狐疑道,“那怎么……” 那怎么……前世你与他会是那般结局? 但这话,徐容容却无法问出口来。 穆戎自是知道她想问的什么,于是故意道:“什么怎么?” 徐容容轻咳一声,别过头去:“没怎么……” 她选择沉默。 同一弯明月之下,两个人心思却各有不同。 就这样又在院子中走了半刻钟,徐容容下意识的搓起手背。 穆戎见状眉头微蹙,然后说道:“夜风起了,容容还是先回房吧。” “嗯。”徐容容点了点头。 送她走到门口,文摇和洛书陪着她回房。 穆戎看着少女缓缓而入的背影,神色逐渐凝重: 饭后在院子中走了半个多时辰,换做旁人已经微微出汗了,可他的小姑娘却还是浑身发冷。 今夜,不知道她要怎么熬过去,也不知道竹香雅苑是否做了万全的准备。 文摇伺候徐容容躺下后,推门而出。 见到穆戎还站在院中,她有些诧异:“小姐已经睡下了,侯爷怎么还未走?” 穆戎不答反问:“府上可有给大小姐准备姜糖水?” 文摇应道:“已经备下了,奴婢这就要去厨房取来。” “可有准备汤 婆子?” 文摇闻言终于知道为何侯爷还留在此处没走,她笑道:“侯爷就放心吧,肖嬷嬷都已经安排好了!小姐的睡榻已经烫得热热的,还留了一个汤婆子让小姐抱着睡,定能助小姐安眠。” 穆戎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洛书便从房内出来,她看着文摇站在廊檐下发呆:“怎么了?你不是去厨房给小姐拿姜糖水吗,怎么还杵在这?” 文摇回过神,将方才穆戎叮嘱的事情说了:“……没想到侯爷一个男子,竟然连这些事都晓得,想必大婚之后他待小姐定然十分妥帖。” 洛书笑道:“那是自然,他若是不好,咱们小姐定然不会嫁他!” …… 午夜时分,整个竹香雅苑都陷入了静谧之中。 为了防止自家小姐今夜需要人侍候,文摇抱着褥子在外间守夜。 一阵风吹过,她只觉得后颈处一阵酸麻,便身子一歪睡了过去。 而那阵风则化身为一道黑色的身影,绕过她进了里间。 鸦青色帐缦后面,是徐容容那张睡的不太安稳的面庞,她的牙齿轻轻咬着嘴唇,眉心深深蹙起,身子也在有 意无意间抽动。 穆戎见状,慌忙翻身上榻:他就知道! 昨夜的尴尬之后,他回府便钻进了书房,翻看着母亲留下的医书,找到了关于女子葵水初潮的记载。 因而知道了初潮前两日最是女子难熬的时候,再加上徐容容体内的寒冰封穴之毒刚解,体虚寒凉更甚于一般女子,想来今夜怕是会难受加倍! 因此并未离去,直待夜深人静之时,用内力为她疏解。 他的右手掌心抵在她的小腹处,刚一发力,神色瞬间变得异常冷峻。 他怔怔的看了徐容容片刻,又再次凝神发力…… 徐容容原本腹中绞痛浑身乏力,但人却陷入梦境口不能言。 正在挣扎间,突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暖流涌入,慢慢为她驱散了痛苦。 一炷香之后,她苍白的面色恢复了红润,她有些吃力的睁开双眼。 迷蒙间似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 她微微抬起右手,低喃道:“穆戎……是你吗?” 那人好似一怔,但却并未回答,她想要仔细看去,但却抵不住渐渐袭来的倦意,沉沉睡去。 右手垂落间下意识的抓住了对方腰间的饰物,扯下一枚玉珠悄悄攥入手心。 第261章 希望是他多心了 原本难熬的一夜就这样过去,徐容容不知睡了多久。 翌日清晨,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文摇和洛书的面庞。 “怎么是你们?”她有些迷茫。 “小姐以为是谁?”洛书笑眯眯的说,“没想到小姐睡的这么香,先前肖嬷嬷说小姐葵水初来,恐怕第一夜十分难熬,让我们警醒些,早点过来伺候……如此看来倒是肖嬷嬷多虑了。” 徐容容撑着她的手臂坐起身来,只觉得腰背一阵酸疼,她前世有过来葵水的经历,因而吩咐道:“你们去取些热水过来,一夜未动,怕是要重新换洗了。” “是。”两个丫头应声退下。 支走了文摇和洛书后,徐容容抬起右手,可掌心处却空空如也。 她微微侧身,在床榻上寻找,却依然什么也没看见。 徐容容皱起眉头:难道昨夜,竟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那温热又熟悉的感觉,却是如此真实…… 而不远处的威远侯府,穆戎正在房中打坐调息,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寻常的苍白。 他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疲惫了,足足调整了一个时辰,才缓缓睁开眼。 只是那双眸中,尽是深沉: 先前为了给 徐容容缓解头痛,他曾多次为她输入内力,而昨夜当他用内力为她驱寒时,竟然发现自己的内力隐隐有消散之势,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只是当时见她十分难受,他便顾不得多想,拼着内力消散也要继续为她驱寒。 可一夜过后,他整个人仿佛刚打了场恶仗一般,若非他内力深厚,只怕就要当场虚脱! 她的身体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思来想去唯有一个答案,那便是寒冰封穴之毒改变了她的体质。 想到这里,他高声道:“来人。” “爷,有何吩咐?”穆易在门外应道,晨起见自家侯爷脸色有异,他便打发了下人,自己候在门外。 “你去将王府医请过来,我有事询问。”他要弄清楚,徐容容身上的毒是不是真的解了。 穆易应声离去。 门外再无半点响动,穆戎摊开手,一枚玉珠正躺在他的掌心之中。 那是从他腰间玉穗上扯下的珠子…… 他撵着玉珠,轻叹着摇了摇头:他的小姑娘,好大的劲儿,差点就被她抓到自己夜闯深闺的证据了。 …… 因是穆易亲自去鲁宅请人,慌得王府医顾不得多问,提着药箱便急急赶来。 穆戎 在书房中等他,他几步跑了进来,仔细打量后见到穆戎无恙,这才放下心来:“侯爷一早命下官过来,可有要事?” “不知王府医是否定期给县主请平安脉?”穆戎问道。 王府医:“……” 他就知道,这么着急忙慌定然与平安县主有关! 于是答道:“回侯爷的话,县主解毒之后,下官每隔五日一次都会过府为县主请脉。” “她如今脉象如何?”穆戎再问。 “一切如常。” 穆戎抬起头:“那依王府医所见,她先前所中的寒冰封穴之毒,是否已经彻底解除?” “正是。”王府医刚回答完,就知道侯爷的问题定然不会这么简单,于是问道,“可是县主如今有何不妥?可前日傍晚,下官刚为她诊过脉,只略略有些体虚。” 葵水初潮,体虚也在清理之中。 穆戎闻言清咳两声,而后将自己发现徐容容体质有异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从未见过如此内息,思来想去应是与那寒毒有关,所以特请王府医来此一问。” 王府医知道穆戎所言非虚,他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实不相瞒,寒冰封穴之毒在大周境内罕见,我等亦是按照南疆瓦 伊告知的方式为县主解毒。下官与舒郎中亦十分谨慎,但见县主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中毒症状皆已消除。” 他接着说:“这些日子来,在下每隔五日前去竹香雅苑把脉,而舒郎中也每隔几日便过府一趟,我二人均未发现县主体内还有余毒未清的迹象,兴许县主的异常与中毒无关?” “但她自中毒之后,体质虚寒数倍于常人。”穆戎说道。 “的确,县主如今身子虚寒,但她先前中毒日久,眼下又是刚解毒不久,恢复尚需一段时日,应属正常。”王府医解释道。 然而穆戎站起身来,神色略带凝重:“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体内遇红草的毒性只是被血竭草压制住,但却并未彻底根除?否则,如何能解释我内力消散一事?毕竟遇红草十分古怪,能让人在久看之后便能中毒,焉知其没有旁的毒性?” 他的话说完,王府医愣住了。 的确,遇红草于他而言,只记载于书中,若非县主中毒,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见到这种传说中的疗伤圣药。舒郎中倒是比他好些,但也仅仅只是听人提起过。 至于解毒之法,也是南疆少女瓦伊提及的, 她年岁尚小所知有限,那法子是否真的能彻底根除……眼下被侯爷问起,他倒突然没了底气。 穆戎见状,心里已有了答案。 于是说道:“想来此事一时半会儿难有结论,县主的身体还请王府医多费心。” 王府医见状立刻起身:“下官定然尽心竭力,回去便寻舒郎中再将那遇红草重新做一番研究。” 穆戎点了点头:“有劳。” 王府医走后,他又将穆易喊了进来,问道:“楚河如今到哪里了?” 穆易看了眼摆在书房内的舆图,思忖片刻:“算算日子,应是快要到南疆边境了。” “给我们的人去信,务必保护楚河将瓦利瓦伊兄妹平安送入南疆,同时……另传一封密信给楚河,让他在南疆境内仔细打探遇红与血竭两味草药。” 穆易闻言神色一变:“可是县主……” 穆戎垂眸:“希望是我多虑了。” “给楚护卫的密信中,是否需要说的更清楚些?”穆易追问。 “不必,他能明白。” “是!属下这就去办!”穆易说完,立刻向鸽房而去…… 穆戎背着手,在舆图前站了许久,指尖轻轻撵动那枚玉珠。 希望一切都是他多心了。 第262章 看不到的好戏 三月十五日是灵溪郡主及笄礼的日子,这几日,宫里没少往外发帖子。 主宾插簪者,皇后定下了东平侯夫人,这是大周贵族中公认的全福之人。 至于赞者的人选,皇后翻看着何宛嬷嬷递上来的名单,犹豫不决。 于皇后而言,亲生儿子眼看着就要被赶出京城,陛下已经下诏命安王在四月初一之前迁出京城前往属地,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对帝王狠绝的愤恨,哪里愿意去捧这劳什子郡主。 如今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维护她一国之母的尊严,履行职责罢了。 因而及笄礼上的一应器具,俱是从内务府调配出来的,虽说件件都是厚重奢华,富丽堂皇的,但……典礼过后都要重新收回。 “帖子都发出去了?”她懒懒的斜靠在榻上,头上缚着抹额,一副神思倦怠的模样。 “回娘娘的话,都发出去了。”何宛嬷嬷回道,“只是工部尚书林之痕抱恙在身,家中女眷均要侍疾不便入宫;鲁国侯夫人身子不适,派了待字闺中的次女入宫观礼……” 何宛嬷嬷一连报出十多个名字,不是因为家中有事,就是身体抱恙,即便应下 帖子来观礼,也不过是派了些无足轻重的女眷前来应付一下。 皇后听到最后冷笑道:“可笑那灵溪郡主还自诩备受帝王恩宠,却不知道家宴上的那一曲艳舞,已经让京中无人愿意与她结交了。” “正是呢。” “嗯?名册中怎么没有平安县主?”皇后重新翻看一遍。 “原先是有的,只是帖子发出前灵溪郡主给划去了,说县主生母早逝是不妥之人。” 皇后眯起眼睛:“这是谁告诉她的?” 何宛嬷嬷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将听来的传闻告诉皇后:“听说灵溪郡主前些日子亲自去请平安县主做赞者,被县主以生母早逝为名拒绝了,想来是郡主是面子上下不来,索性直接不邀请了。” “平安……倒是个聪明人呢。”皇后冷笑一声。 “如今愿意入宫观礼的人数不过二十许人,娘娘是否重新选些人进来?”何宛嬷嬷问道。 “不必了,灵溪毕竟是外邦郡主,人家不愿来参加她的及笄礼,本宫也不能强行将人绑来吧!”说完,她想起了什么,从榻上直起身来,“把这些权贵皇亲拒绝入宫观礼的名单,抄一份给陛下送去 ,让他瞧瞧自己想要捧的人,无人搭理是什么滋味!” “这……”何宛嬷嬷有些迟疑,劝道,“娘娘何必与陛下置气呢?” 皇后冷冷的看了何宛嬷嬷一眼:“本宫还没被废,说话便不管用了?”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办!”何宛嬷嬷心里一抖。 待她走后,皇后看着先前呈上来的赞者名单,目光锁定在程锦彤的名字上,微微一笑。 林皎月算计程锦彤不成,反坏了自己名声的事情,皇后自然有所耳闻。 若是往年,皇后会气恼林皎月坏了四皇子的名声,定然要下令申饬,但如今……四皇子名声臭了,与她何干? 不过,她听说此事过后,这对姐妹花已彻底撕破了脸。 而程锦彤那个没脑子的丫头,因林皎月曾经是庆阳郡主,便在府中大骂郡主没有一个好东西。 既如此,便让她来做灵溪郡主的赞者吧,想来定然有好戏看。 至于会不会出岔子连累到她?呵,关她何事?! 那程锦彤毕竟是礼部尚书的孙女,谁会想到她会在及笄礼上做出出格的事……她虽是皇后,但也是料想不到的呀。 想到这里,皇后勾起了 嘴角。 就这样,及笄礼上主宾和赞者和观礼之人的名单定了下来,并且同步送到了陛下和灵溪郡主的面前。 灵溪郡主自是看不出什么,命侍女出去打探一番后,知道主宾乃是数一数二的全福夫人,赞者又是礼部尚书的孙女,虽然她曾经在花朝节游园会上见过对方的泼辣,但家世在那,想来也是守礼之人。 因而,她对皇后的这番安排很是满意。 陛下对主宾和赞者亦无意见,只是在看了观礼之人的名单后,略略皱起眉头。 最终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命大太监给皇子府传话,让他们命家中女眷在三月十五入宫观礼,算是为灵溪郡主撑撑场面。 这份名单,穆戎也带出来一份到了竹香雅苑。 他坐在徐容容的对面喝茶,而少女也只是略略瞥了两眼便丢到一旁,继续翻看自己的账簿去了。 穆戎见状勾起嘴角:“容容倒是半点也不感兴趣。” “明知道有热闹,但却看不到……还不如不知道!”徐容容撇了撇嘴。 “哦?容容觉得及笄礼上会有热闹?” 徐容容抬头看了他一眼:“京中贵女即便是在家中办及笄礼,观礼 之人也有二三十人呢。而灵溪郡主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还是在宫中大张旗鼓的举办及笄礼,却只有这些人愿意前去观礼,说出来定然成了京中的笑料。便是她如今不懂,待到及笄礼那日听见旁人议论后焉能不恼?毕竟她是想要嫁入京城的人呢。” “更何况……京中这么多贵女,选谁做赞者不好?皇后偏偏选了程锦彤!” “哦?容容觉得她不妥?” 徐容容瞥了他一眼:“若是平日给别人做赞者,想来无伤大雅,可陛下已经下令让皇子府中的女眷必须入宫观礼,林皎月虽然尚未正式嫁入皇家,但毕竟被陛下亲旨赐婚给了四皇子,虽说她以为父亲侍疾告了假,但四皇子岂能让她违逆陛下圣意?定然会强令她入宫的。” “林皎月算计程锦彤闹成了那样,一想到她们在及笄礼上相见,就知道定然有好戏看!” 徐容容嘟着嘴巴念叨。 穆戎见状不由得勾起嘴角:“果真如此有趣,被容容一说,我都想去看看呢。” 徐容容乜了他一眼:“侯爷可别说您没看出来?” 穆戎笑而不语,手指撵动手中的茶杯,杯中清波微漾。 第263章 帝后情谊 与穆戎之间的对话虽说只是闲谈,但徐容容亦对如今帝后之间的变化心有戚戚焉。 虽说太子被废后,皇后不仅没有哭闹,而是去了上书房请罪,直言是自己教导不善才导致太子犯下这祸国殃民的大罪,恳请陛下严惩他们母子。 而陛下被皇后的自责打动,不仅没有下旨申饬,反而接连留宿皇后宫中,以实际行动为皇后震慑宫闱。 但……这看似帝后和睦的背后,徐容容却感受到与前世不同的寒意。 前世太子的下场更惨——虽说被废之事晚上了几年,但他前世所涉的罪名更重,再加上那时四皇子已取代二皇子占据朝堂半壁江山,在四皇子党暗中推动之下,太子废黜后被直接赐死。 徐容容记得那段时间,太子党风声鹤唳,整个京城人心惶惶,而皇后更是脱簪请罪,在御书房前跪了几天几夜,只求陛下能给废太子留下一条生路。 但最终,还是没有挽回圣意。 废太子死后不久,皇后病逝宫中,而徐容容那时是侯府后宅唯一的女眷,依礼必须入宫奔丧。 她忘不了丧仪之上,皇帝那一脸憔悴、哀恸入骨的样子。 他扶着皇后的 棺椁哀哀哭诉:“雯霏,是朕对不起你!若有来世,就让朕与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吧。” 那满面凄哀的模样,在场之人无不动容,而徐容容亦是感慨……便是贵为一国之首的帝后,两人恩爱亦是万般不由人。 可今生,武天骜到底还是留下了一条性命。 虽然还是被废黜了太子之位,但到底还有安王的头衔和供奉,而且安州离京城不过半个月的路程,算不得多远,又临海而建,民生富庶,已经是极好的去处了。 对于皇后而言,亦是难得的恩赦,她原以为皇后会因此感恩,但眼看这次灵溪郡主及笄礼一事上的处置,却表明了她再也不会顾及陛下的脸面了。 表面上尽职尽责,安排的十分妥帖,实则埋下了各种隐患…… 这还是那个事事为皇帝考虑,倚在皇帝身旁百依百顺的那个温婉女子吗? 徐容容只觉得她活了两世,却从未看清楚过这个皇后。 穆戎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少女一会眉头深锁,一会又舒展开来的样子,勾唇浅笑:“容容这是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徐容容冷不丁的被问,继而回过神来,感慨 道:“我只是在想帝后之间情谊,到底有几分真假?皇后母仪天下,在陛下吩咐的事情上向来尽心竭力,如今却……” 见她如此感叹,穆戎笑道说:“容容是觉得人心叵测吗?” 徐容容不答,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小姑娘娇俏的样子,更让穆戎多了一份耐心:“陛下是当今天子,便是外界再评价他待皇后专一,后宫也有嫔妃十数人,更别说四皇子的生母还只是一个宫女……想要帝王专宠,谈何容易?” “再者说,他膝下七子一女,便是太子也不过是他众多子女中的一员。而对皇后而言,唯有太子是她唯一的念想……如今念想没了,她就算再努力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将来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徐容容垂眸不语,穆戎说的这些她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曾经笃定的恩爱信仰崩塌,让她一时心中有些酸涩。 穆戎见状,拿起茶壶为她斟了一盏热茶,指尖微微用力,茶盏被推到少女的面前:“这到底是旁人的事,与你我无关。容容还是安心看账册吧,今后侯府是吃香喝辣还是白粥咸菜,恐怕都要仰仗你这位主母了。” 突然 被对方调侃了一番,徐容容瞬间红了面颊,一时间只觉得害羞,倒少了一些郁郁心结。 她本想狠狠瞪他一眼,但下一瞬便皱起眉头:“侯爷今日的气色似乎……不太好。” 先前倒没有注意,如今仔细看来,却能明显感觉到,眼前的男子比前些日子瘦了整整一圈。 而且精神似乎也远远不如往日,看起来好像十分疲配。 穆戎闻言一怔: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这四天里,他几乎每晚都在竹香雅苑用内力为她助眠,而白天又忙于公务无法及时调息,被严重透支的他整体状态自然不好。 但他不想自家的小姑娘忧心,于是轻描淡写道:“陛下将北疆之事交给了我,这些日子忙了些,没有睡好罢了。” 说完,又补了一句:“休息一两晚便好。” 见他说的轻松笃定,徐容容自然不疑有他,便不再多问。 只是片刻之后,还是小声的说了句:“侯爷还是要多顾及自己的身子。” 声音很小,却让穆戎心头一暖。 他的小姑娘,开始心疼他了? 于是他带着笑意,深深看了徐容容一眼:“好!都听容容的。” 那灼灼目光看着徐容 容浑身不自在,忙低下头来,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埋进账册里去。 …… 在竹香雅苑耽搁了半日,晚膳过后,穆戎回了侯府。 穆易正候在门前,见自家侯爷回来,连忙上前:“北境那边回消息了,说是三殿下已经安置好边境贸易重开一事,正启程回京。” 穆戎将缰绳和马鞭递给一旁的下人,一边跨入侯府大门,一边吩咐道:“让穆伍带人去接应,必要保证三哥安全回京。陛下皇子众多,但眼下却无可用之人,三哥此次必然会受封赏,怕是京中有的是人不想让他回来。” “属下明白,”穆易应道,“明日一早便安排穆伍带人出发。” 穆戎继续道:“穆伍出京后,三皇子府那里让穆艾亲自去盯,务必保证府中安全。” “是。” “另外,后日便是灵溪郡主及笄礼,三皇妃定然要入宫观礼,你安排几个身手好的女子扮成随侍婢女,在宫中护卫三皇妃安全。” “此事属下已经安排好了,抽调了两名穆家军中身手最好的女子,前日已经入三皇子府了。”穆易答道。 穆戎点了点头,随即又问:“楚河那边有消息了吗?” 第264章 徐容容的新打算 穆戎抬头看了眼舆图,心中盘算着楚河一行的进展。 飞鸽传书已有几日,侯府培育的信鸽比之平常鸽子,不管是速度还是耐力都要胜出数倍,算算日子它们应该已经将密信交到了穆家军手中。 见自家侯爷提起,穆易计算片刻后答道:“此去南疆路途遥远,大约还需三、四日才有消息回来。不过侯爷放心,楚护卫功夫高强,禁军中也有不少好手,暗中还有穆家军随护,他们定然会平安抵达南疆。” 穆戎沉思不语,只是扭过头望了眼窗外朦胧的月色。 楚河的身手他自是不担心的,瓦伊身上背负着何等秘密也非他当下最关注的。 他只焦心遇红草一事,都说徐容容身上的寒冰封穴之毒已解,但那短短四日便损耗了他近一成的内力……何解? 他绝不相信此事与遇红草的毒性无关! 但若一切真的如他所料,那容容该怎么办? …… 这边是穆戎在万分焦灼,而另一边的徐容容自是浑然不觉。 今日肖嬷嬷来给她送换洗衣物时,还说她气色极好,与其他少女葵水初潮时大不一样。 徐容容也觉得身子反倒比前些日子还 要轻松,夜间睡得反而更好更沉,更不再有噩梦困扰。 文摇和洛书则将一切归功到了竹香雅苑的人杰地灵。 唯有徐容容,依然记着那日晚间熟悉的感觉,只是……此事亦不便对旁人提起。 这些日子,舒庆倒是来了竹香雅苑一次,循例来为她请平安脉。 一探脉象,他便知徐容容气血略有亏损,于是提笔写下了一道补血的药膳方子:“是药三分毒,县主不如试试这个。” 徐容容细细看过,略带惊奇道:“舒郎中竟开始研究药膳了?” 舒庆点了点头:“这还是给肖夫人治肺病时想出来的法子,县主也知道她这些日子身子亏损的厉害,治肺痨多半需要猛药,我担心药性太烈损了她的身子,便想着将温补的药方合着饮食一起用,如今观察了三日,肖夫人的气色果然好转了一些,再配合药物治疗,昨日起咳嗽已经不如先前那般剧烈了。” “果真如此,那可太好了!”徐容容大喜。 先前洛肖氏母女在关帝庙中被舒庆带回去医治,因肺痨传染性极强,因而舒庆一直不让徐容容过去探望,如今听说她的病有了起色,徐容 容心中万分高兴:“有劳舒郎中了。” 舒庆的医术徐容容当然不会担心,但他肯如此钻研,让洛肖氏少吃了些苦头,她自然是要道谢的。 “县主何须此言,这也是舒某应该做的。”舒庆说话时神色凝重,“当日在昱州城,因找不到给城中百姓解毒的法子,舒某差点自暴自弃,若不是肖夫人母女悉心照顾、百般鼓励鼓励,舒某根本坚持不到县主找到毒源的那一刻,如今她们遭逢大难,舒某定当尽心竭力!” 于舒庆而言,洛肖氏母女在他低谷时的鼓励他一直铭记在心,而眼下则是他拼力一救的时候。 徐容容见状点了点头,她让文摇从卧房中取出来一张地契,递给了舒庆:“待肖夫人身子好转,这件事便要筹备起来了。” 舒庆满面狐疑的打开:“这是……” “我想开医馆。”徐容容说道。 先前药铺开张时,洛尘问起她为何不开医馆,徐容容说自己只是略懂草药,并不懂医治,便是开了医馆也无法辖制那些郎中,人命关天的事,容不得半点差池。 但如今不同了!有了舒庆这个“医绝”,她便再也不用担忧。此 前借着施药一事,为舒庆在京中攒足了名声,眼下医馆开张万事俱备。 医馆的位置已经选好,仍在京城八巷之中。 说来也巧,原先他们药铺的位置偏僻,但因口碑攒了不少人气,这样一来让京城八巷中一间老字号的药铺经营不下去,不得不关店走人。 而那间店铺的是徐容容药铺的五倍有余,如今低价转让,自然被她趁机拿下。 舒庆看着地契上的位置,他每日在八巷中往来,对那间铺子自是熟悉的,知道那是一处极好的地段。随着地契附上的,是徐容容亲笔勾勒的布局图: 她将那间药铺一分为二,左边位置狭长用做药房,右边前后分开,前面用来看诊,后方的两间院子,隔成六间厢房,供人入馆治疗。 再往后便是舒庆起居用的小院,卧房、灶房、厅堂和客房一应俱全。 而这间医药馆的名字,竟然就叫做“庆安堂”! 舒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原本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让他遇见了县主,在有生之年还有让一身技艺得以施展的地方。 他的手微微发抖:“舒某无德无能……怕辜负了 县主” 徐容容粲然一笑:“舒郎中不必自谦,既然你有妙手回春的本领,便可多多造福他人,也不枉来此世上一遭。” 这句话,是徐容容对舒庆说的,亦是她对自己说的。 重生的际遇,她不相信上天给她这样的机会,只是为了与穆戎再多一世的纠缠,必定还有其他的深意,如此,便不让自己重活一次吧。 “舒某必定不辱使命!”舒庆正色道。 徐容容笑着点了点头:“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劳烦舒郎中。” “县主尽管吩咐。” 徐容容便将穆戎近来疲惫之态告知,想看舒庆有没有可以凝神解乏的药膳……舒庆思忖片刻,便提笔写下了两道方子,交给了她。 徐容容道了谢,便让文摇将人送了出去。 她自己则推开窗子,靠在窗边的软榻之上。 窗棂打开,碰掉了窗外两颗正探头探脑含苞待放的花蕾,心疼的徐容容连忙将它们捡起,放在一旁的香炉上。 袅袅青烟中裹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再加上窗外一派春意盎然的样子,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倒让她的心境也变得放松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竟就这样睡着了。 第265章 林皎月毁容 醒来时,徐容容只觉得暖意融融。 窗外的太阳还未西去,而她的身上竟盖了件狐裘披风,这并不是她房中之物。 直起身定睛一看,穆戎不知何时进了她的房间,正坐在她的对面,倚着窗子闭目养神,而这狐裘披风想来定然是他的。 许是这些日子真的累了,此时的穆戎,狭长的眉眼下乌青一片,不知熬了多久。 徐容容撑起身子坐好,抬眼看见文摇正坐在窗外的廊檐下,于是便招了招手。 “小姐……”文摇隔着窗子探过头来,她刚要说话,就被徐容容打断。 “嘘……”徐容容指了指穆戎,示意丫头轻点声,别将人吵醒。 自家小姐可是很少对侯爷这样,这让文摇不由一笑,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徐容容看了看穆戎,见对方睡的深沉,便问道:“侯爷来了多久?” “小姐睡着后不久侯爷便来了。”文摇小声道,“奴婢本想喊醒您,但侯爷不让,想来是不忍心打扰您。” 说完,又补了一句,“这披风还是侯爷给您盖的,说用被子太热,恐怕您睡得不安稳。” 徐容容闻言,脸上微微一热,想起了舒庆今日留下的方子,便吩咐道:“你去让厨房准备安 神凝气的药膳,等他醒了拿过来。” “小姐待侯爷真好!”文摇笑着打趣,见徐容容要恼,便吐了吐舌头退出院子去。 徐容容静静的看着穆戎的睡颜,猜想他这些日子究竟在忙什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片刻之后,她扯下身上的狐裘皮肤,蹑手蹑脚的过去,轻轻盖在他的身上,一切小心翼翼,仿佛怕吵醒他一般。 穆戎向来警觉,今日不过是因徐容容睡得香甜带出了他一丝困意,因而方才她醒来时,他也醒了过来。 尽管徐容容和文摇说话轻声轻语,但每句话每个动作他都没有错过。 不知不觉间,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的小姑娘,正心疼他呢。 感觉到她正轻手轻脚的为自己盖上披风,凝神间他只觉得少女的馨香正扑面而来,那似有若无的气息撩拨得他心头一软,于是便再也装不下去了。 睁开眼时,四目相对。 徐容容的手僵在那里,穆戎笑盈盈的看着她:“容容真体贴。” 徐容容:“……” 她一把将披风兜头盖在穆戎的脸上,直接跳下床去。 但她哪里有穆戎动作灵敏,不过跑出几步,便撞在男子厚重的胸膛之上。 “容容跑什么。 ”穆戎勾唇浅笑,“再过几个月,你我便是正式夫妻了,若容容一直这么害羞,我又该如何亲近呢……” “如今还未成婚,侯爷便三番四次不请自入,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徐容容拿眼瞪他。 穆戎摊开手:“正人君子见到心悦之人,也忍不住呀。” 徐容容:“……” 好在,文摇捧着药膳回来了,一进院子她就瞧出气氛不对,便笑道:“侯爷来了半日,想来腹中空空,快来用些羹汤吧。” 穆戎知道这是徐容容为自己准备的,于是从善如流,长腿一迈去了隔壁厅堂。 银耳莲子羹正冒着热气,穆戎尝了一口,清甜之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他明知故问道:“为何有药味?” 徐容容没好气道:“我让文摇下了毒,侯爷快别吃了!” 穆戎笑道:“既然是容容安排的毒,那我更要吃干净了。” 徐容容:“……” 文摇见状根本憋不住,她捂着肚子拆穿自家主子:“小姐快别说了,舒郎中不过是来请平安脉,您便从他那求了这道药膳的制法,只为了能让侯爷凝神解乏,如今反说是毒药,怕舒郎中知道了要气的跳起来呢!” 见自己的奴婢倒戈,徐容容气红了脸:“ 好好好!你这丫头倒向着旁人,既如此那便跟着别人走吧。” “奴婢可不走,奴婢要吃小姐的喜酒呢。” 徐容容:“……” 主仆二人斗嘴间,穆戎真的将一碗药膳尽数吃完:“如今中了容容的毒,以后少不得要天天来讨解药了。” 徐容容气结。 见自家小姑娘红彤彤的面颊煞是可爱,穆戎笑道:“今日灵溪郡主及笄礼的热闹,容容不想知道?” “不想!”徐容容冷哼道。 “可惜……”穆戎故作叹息,“枉我刚一得知就巴巴的跑来,没想到容容竟如此不感兴趣,看来林皎月是白白毁了一张脸。” “林皎月?”徐容容闻言微怔,“她毁容了?” “正是。”穆戎点了点头。 想到前世那张明媚鲜妍,号称大周第一美女的脸,徐容容一下来了兴致,她看着穆戎:“究竟怎么回事?” 穆戎并不准备卖关子,他微微一笑:“程大小姐果然没有辜负皇后的厚望,在及笄礼上演了一出惨剧……她见林皎月以四皇子未婚妻的身份前来观礼,便想将人轰走,灵溪郡主自然不会同意,这样一来更是激起了她的怒意。” “礼毕之后,宫女们端上茶果热羹供众人休息食用,程锦彤在 林皎月路过时假装不经意的绊倒了她,可好巧不巧,林皎月摔倒时旁边一个用来加热的碳炉也翻倒了,半盒火炭直接扣在了林皎月的脸上。听闻当时众人一下子就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 林皎月的惨状,虽然不能亲眼得见,徐容容也能想象出一二。 这个前世风光到最后的女子,如今落到如此境地,要说同情是半点也没有的,只是…… “宫中所用的碳炉都是特质的,即便翻到火炭也不会掉出来,今日怎么会……”徐容容疑惑道,皇宫之中,一应器具都为安全着想,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兴许是皇后动手吧。”穆戎不经意的说。 徐容容摇了摇头:“不可能,皇后即便是有意让程锦彤闹出乱子,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差错,要知道内务府出了差错,皇后可是第一责任人,她可不会这么蠢。” 穆戎闻言,勾起了嘴角:“所以说,螳螂捕蝉……不知道哪只黄雀在后呢。” “宫中波云诡谲,穆姐姐会不会被牵连?”徐容容略有些担心。 “放心。”穆戎安慰道,“惨事发生的时候,三皇妃正与鲁夫人在池边喂鱼,与事发之地相去甚远……此事不会牵连到她的身上。” 第266章 你有证据吗? 此时的宫中正一片大乱。 今日灵溪郡主的及笄礼,是在正阳宫举行的,此处亦是七夕宴和除夕晚宴的举办之地,这也是皇后为了彰显她的用心之处。 只是没想到,竟会出这么大的乱子,林皎月出事时,她正坐在首座上,那一阵阵皮肉烧焦的味道传来,阵阵森冷直传心底。 “来人!传太医!” “羽林卫,拿下程锦彤!” 两次发号施令,让慌乱无比的正阳宫瞬间安静了下来。 前来观礼的众女眷纷纷退开,将哀嚎中的林皎月和一旁瑟瑟发抖的程锦彤让了出来。 “娘娘……臣女不是有心的……”羽林卫冲上前拿人的时候,程锦彤哭的瘫软在地:她不过是想让林皎月摔一跤出出丑而已,怎么会弄成这幅样子。 蠢货!皇后怒急暗骂,接着挥了挥手:“押去后殿,好生看管。” 她此刻无暇顾及这个蠢货,太医院的人已经赶来了,院首太医令亲自带队,长史廖太医一同前来。 二人看到林皎月的伤势后,均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之后,太医令回禀道:“启禀皇后,林大小姐这脸重度灼伤,伤口深可见骨,微臣要将她带回太医 院治疗。” “一切单凭太医令做主。”皇后一脸的焦急模样,“本宫命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林大小姐!务必保住她的性命!” “是!”太医令与长史闻言,心头一松。 还好,皇后只是让他们保命,并未提及不留疤痕之类的要求,这也算是给太医院留了一条活路。 他们一边感念皇后的宽厚,一边指挥着人将林皎月抬回了太医院。 伤者被挪走后,顿时少了一些血腥气,众人心头皆是一松。 方才一切发生突然,众人来不及深想,如今到有人率先回过神来,主持及笄礼的正宾东平侯夫人捡起地上已经冷下来的碳炉,奇道:“这种碳炉十年前就已经弃用了,怎么今日竟端了上来?” 皇后闻言脸色大变,她疾步走了过来,仔细打量着东平侯夫人手中的碳炉,片刻之后冷笑道:“传内务府府官前来!” 何宛嬷嬷亲自去传人,很快内务府府官贺明被带了过来,方才他就听说正阳宫这里出了事,刚打听完缘由就见到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亲自来了,登时吓得腿都软了。 一进正阳宫便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明鉴,这个碳炉十年前 停用的时候,下官就将他们锁进了旧库房,方才命人前去时,才发现库房的锁不知被何人撬开,里面别的物品未少,偏偏少了这个碳炉,这是有人要陷害下官啊。” 皇后闻言看了何宛嬷嬷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奴婢瞧过了,那旧库房的门锁的确是被撬开的,里面有一组瘦小的脚印,应是那贼人窃取碳炉的时候留下的。” “瘦小的脚印?”皇后皱起眉头,她心中冷笑,但面上却露出一丝疑惑,“难道偷东西的是一个女子?” 一旁的东平侯夫人登时明白了过来:“是了,此人只偷了一个碳炉,若要精准命中前来观礼的女眷,必定是要随侍在正阳宫内见机行事的!今日是灵溪郡主的及笄礼,所有男子不得入内,便是太监也不例外,所以方才定是有人借着程林二位大小姐的矛盾,一直在旁伺机而动。” 毕竟程锦彤在及笄礼前要撵走林皎月是众人都看见的。 于是东平侯夫人环视四周:“方才随侍在林大小姐身旁的宫女是哪位?” 众人未动,随侍宫女亦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怯怯道:“奴……奴婢记得约莫是小燕……” 另一 个宫女道:“是小燕。” 乍一听闻这个名字,何宛嬷嬷的脸色有些发白,可还没等她问清楚,就听见一旁的皇后吩咐羽林卫:“去将小燕找来!” “是!”羽林卫十余人立即出动。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其中两人抬着一具尸首回到正阳宫内:“启禀皇后娘娘,在正阳宫外的一处水井内发现了宫女的尸首,属下命人验过,正是小燕!” 死了!众人皆惊,何宛嬷嬷更是脸色煞白。 皇后正自疑惑间,就听见一直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淑妃冷笑出声。 这等不屑的声音,让正在烦闷的皇后愈加心烦,她眉头微蹙:“淑妃有何高见?” 淑妃笑道:“这宫女小燕,似乎与皇后有些渊源吧?” “放肆!”皇后呵斥道,“淑妃此话何意?” “臣妾是何意?皇后娘娘问问您身旁的何宛嬷嬷,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何宛闻言已经面无人色。 皇后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道不好,但眼前尽是众人探究的眼神,已经没有时间让她细细问询了,只得看向何宛:“你说。” 何宛嬷嬷顿时跪了下来:“启禀……启禀娘娘,这个宫女小 燕原是内务宫女,前些日子娘娘身子不好殿中人手不够,奴婢便……便自主将她调入皇后殿中,因是小事……便没向您禀报。” 淑妃在一旁冷笑:“哟,何宛嬷嬷的意思,这个在及笄礼上处心积虑谋害林大小姐,又畏罪自杀的小宫女出自皇后殿中,但皇后却压根儿不知道?这事说出去……不知是说何宛嬷嬷欺上瞒下呢?还是皇后娘娘驭下无方……” 皇后的指甲抠进掌心,她此时怎么会看不出此事是有人诚心算计? 何宛做事一向妥帖,她才放心将殿中大小事务交给何宛打理,能让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宫女混进她的殿中,若说背后没有高人安排,她自是不信的。 她冷冷的看向淑妃:“淑妃是真的关注本宫殿内的一举一动呢。” 淑妃盈盈一笑:“娘娘是六宫之首,又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臣妾自然要潜心学习皇后殿中的规矩,只是没想到……竟在大庭广众之下牵连出如此一桩命案,实在是令臣妾胆寒呀。” 皇后倏然起身,瞪着淑妃:贱人,胆敢算计本宫! 淑妃自然看懂了皇后的心声,她毫不畏惧的昂起头来:你有证据吗? 第267章 为了林皎月,值得吗? 今日前来正阳宫观礼的女眷,哪个不是人精…… 见皇后和淑妃二人之间正无声的打着机锋,便立即有人找了借口告退,而此刻正是皇后最为窘迫的时候,因而自然不会多加阻拦。 一人带头,众人便纷纷离去。 灵溪郡主此时哪能看不出来,是有人借机故意破坏她的及笄礼,她心心念念要让大周的帝后为自己撑腰,将来便好嫁入大周皇室之中,可眼下倒好…… 自己彻底成了权贵之间的谈资,有什么话题能比及笄礼上闹出人命更惹人议论的呢。 她便再是心中恼恨,也明白此时不是讨公道的时候,于是只好说自己受了惊吓先行回宫…… 很快,正阳宫内便只剩下皇后和淑妃两个人。 皇后虽然站在上首,却少了睥睨天下的气势,正阳宫外那具宫女的尸首,让她明知自己遭人陷害,但却百口莫辩。 淑妃站在下首,静静的看着皇后,片刻之后盈盈下拜:“想来陛下此时已经得了消息,怕是快要来正阳宫向娘娘问话了,都说帝后深情再容不得多一个人,那臣妾便不再打扰,先行告退了。”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去。 就在淑妃的脚即将跨过门槛之际,皇后冷声道:“淑妃以为凭借这种手段, 就可以陷害本宫,谋取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淑妃头也不回:“臣妾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是宫中岁月漫长,臣妾不喜欢过得太无聊罢了……” 说完,带着宫女款款离去。 你毁了我儿子,我也毁了你儿子,既然都是无所顾忌之人了,还做什么戏呢? 淑妃的背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皇后沉声道:“你起来吧,” 何宛嬷嬷不敢起身:“是奴婢无用!竟没有看出那小燕包藏祸心,更没想到淑妃竟会如此算计奴婢。” “她要算计的哪里是你?她的目标是本宫啊。”皇后喃喃道。 “皇上驾到!”这是姚公公的声音。 多少年来,皇帝都是在这半含熟稔半带亲切的声音中,迈步而来。 而今日,皇后听出的只有森森寒意。 …… 太医院内灯火通明,几乎所有擅长治疗外伤的太医都被集结在此。 而几乎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四皇子武天骐闻讯赶来,他顾不得太医的劝阻,直接闯进房间,映入眼帘的是林皎月那张泛着血污的脸。 其中半张一片焦灼,隐约露出一丝白意。 “那是为何?”他问道。 陪他入内的是太医院长史廖太医,他闻言低声回答:“回禀四殿下……那是骨头。” “ 呕”武天骐差点要吐出来,他连忙用内力压制,避免当场失态。 “殿下……”林皎月低呼道,满含痛苦的望着他。 只是这目光看在武天骐的眼里,仿佛是满含幽怨的厉鬼一般。 他一边按下心头的恶心,一边挪动脚步上前握着她的手,垂下眼帘安抚道:“别怕别怕,太医会有法子的。” “是程锦彤害我,是她害我!”她疼得浑身发抖,指甲几乎要抠进武天骐的手臂之中:“殿下,为我报仇啊!” 武天骐胡乱的点着头:“你放心,她如今被扣在正阳宫内,由陛下亲自审问,定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唔……”林皎月哑着嗓子,“殿下,我不要留疤,你告诉太医,我不能留疤……” 武天骐快速看了她一眼,又慌忙低下头,他转向一旁的廖长史:“你可有法子?” 廖长史:“……” 已经伤成了这样,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见他一脸的难色,武天骐心中哪里不明白,只是他一向以待人宽容示人,眼下怎么会为了林皎月为难太医?但身边有太医院的人在,他也不能不理她,于是强撑着摆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放心,我会为你找来全天下最好的药,一定不会让你留疤!” 武天骐 的话,让一旁的廖长史心中喟叹:这四殿下还真是痴情之人啊!只是林大小姐这张脸,是真的没救了! “去找徐容容!”林皎月突然尖声道,“她有药!” 她瞪大了双眼,面容更加恐怖:“威远侯在猎宫中箭时,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偏偏是她拿药将人救活,她定然有办法救我的!” 林皎月抖着手,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去找她,去找徐容容!” 廖长史闻言面有难色:“这么晚去打扰平安县主……下官……” 他只是一个太医院长史,只有半夜被人叫来看病的份,哪有资格去叨扰贵人呢? 武天骐自然明白,于是他自己站起来:“本殿亲自去。” 以他四皇子的身份前去,想来徐容容还是要给他几分面子的,更何况以此为借口,便可以远离骇人的林皎月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亲自策马赶到竹香雅苑,在门外却遇到了正坐在马车的车架上发呆的穆戎,看他的样子,似乎已在此处呆了一段时间。 “戎哥儿怎么在此?”武天骐按下自己此来的用意,先行问道。 穆戎转眼见是他,于是从车上跃下上前请安,之后说道:“县主在此养病不肯见我,倒让四殿下见笑了。” 武天骐心里咯噔一下,若是平安县主病倒连她的未婚夫都不肯见,自己前来求药怕是有些难了。 于是试探性的问道:“平安她病了?可严重?” 穆戎不答,似乎心中带着一些委屈。 “殿下有所不知,县主这是心病。”随同穆戎一起在此吃闭门羹的穆易见状忙上前回禀。 他将徐容容在南郊时坐骑如何被人暗算,如何因受惊过度一直心病未愈说了出来,至于徐容容中毒之事自然是不能说的。他最后说道:“县主让侯爷查找出暗算他的凶手,但那人隐藏颇深,因而一直没有进展,眼下县主正恼侯爷办事不力呢。” 武天骐闻言心中一惊。 程锦彤与林皎月闹翻后,得知皇帝将林皎月赐给他为正妃,于是命人将林皎月这些年暗算他人的事情一一告诉他,其中就有她如何在徐府之中安插人手,毒害徐容容的坐骑,险些将人害死。 没想到……徐容容虽然并未丧命,但却因查找真相郁郁成疾。 既然他从程锦彤那里知道了真相,想必此事也瞒不了多久,如今他还要前来为林皎月求药…… 可想而知待到东窗事发之日,他怕是立刻要在皇亲宗室之中,多了两个敌人。 为了林皎月,值得吗? 第268章 胳膊肘儿都拐到了侯府去 就在四皇子武天骐犹疑间,穆戎问道:“四殿下来此,也是寻县主的吗?” “唔……”武天骐闻言微怔,继而笑道,“当然不是!我不过是路过时听下人说起戎哥儿在此,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是平安病了,我府上还有些父皇先前赏赐下来的补品,放在府中也是浪费,明日一早便着人送来。” 说话时,武天骐笑容和煦,满怀真诚。 穆戎见状,眼角眉梢略过一丝冷意:林皎月几乎毁了容,他倒把心思转到了容容这里。 他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若是林皎月知道自己满心依托的人不仅不敢开口讨药,反而将要给她的补品送给容容……只怕要气吐血了吧!这样一来,也能给容容出出气。 穆戎想到这里,便应了下来:“那便有劳四殿下了。” 武天骐:“……” 他原本只是客套一下,没想到这个表弟竟如此实诚,果真是一块不懂人情世故的木头! 但话既然说了出去,岂有收回之理?于是硬着头皮道:“你我兄弟,无需客套……平安受到惊吓身子抱恙,你该早些告诉我,我虽不得父皇恩宠,但多少还是可以帮上些忙的。” 他将自己说得颇为凄苦 ,而在穆戎眼中,他这熟悉的姿态倒是与前世一模一样。 前世三皇子死后,亲眼见到皇子间倾轧的穆戎,原本准备从党争之中抽离……但最终还是对备受打压的武天骐心生同情,最终让自己活成了一世的笑话。 如今再看到对方的惺惺作态,他只觉得好笑:如此拙劣的演技,怎么就能在前世一直蒙蔽自己的双眼呢。 见穆戎久久没有说话,武天骐一时有些心慌:“戎哥儿怎么了?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穆戎闻言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有感于殿下方才说的兄弟情谊罢了,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太子与二皇子闹成如今这副模样,若他们都能如四殿下所说顾念兄弟情谊的话,应当不至于此吧。” 见他的话语间提及了废太子与二皇子,武天骐心里松了一口气。 认识穆戎二十年来,他深知这个表弟最不擅演戏,听他这么说,便知他没有怀疑自己,但他担心时间久了自己说漏了嘴,于是便劝道:“既然平安眼下身体不适,你守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天色渐冷,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是。”穆戎低声应道。 武天骐又略略嘱咐了几句后,调转马头策马回 府。 随侍一旁的护卫见状压低了声音:“殿下此来没有取到药,林大小姐那里该怎么办?” “若太医都没有法子的话,平安一个普通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在猎宫时她虽然用血竭草救了戎哥儿的性命,但那草药太医院不是也有?林大小姐既然已经身在太医院了,那便用不着本殿费心,自有照顾她的人。”武天骐说着,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回府!” “是!”护卫闻言心中有了数,亦不再多言。 …… 第二天一早,竹香雅苑中迎来了四皇子府的管家。 “我们殿下昨夜听闻县主身体抱恙,回府后便命属下备下这箱珍稀补品一早送来,这里可都是年前宫中赏赐的,殿下自己都没舍得用呢。”管家说话时神情恭敬,带着一丝讨好之色。 肖嬷嬷一早就得了消息,眼下便笑容满面的接下,留了杯茶后再将人送走。 而院子里,刚刚醒来的徐容容则看着礼单一头雾水:“四皇子府送来的?这是做什么?不是说林皎月毁了容吗?怎么倒把这些补品送来我这里了?” 文摇和洛书一早在院子里伺候,因而也不明所以。 直到肖嬷嬷送后管家后,笑盈盈的进来回 禀,她们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今日天刚亮,侯府的易长史便过来传话,说是昨夜四皇子想来咱们府中讨要给林大小姐治伤的药,被侯爷以县主身子不妥为由在门口拦下。几句交锋之后,四皇子便灰溜溜的走了,临走前说今日会将宫中赏赐的补品送来,没想到一大早便没见耽搁的过来了。” “四殿下这是心虚呢,他是怕咱们小姐冬日里惊马的事是他未婚妻动手的吧!”洛书听完,撇着嘴说。 而徐容容则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侯爷……昨晚一直在外面?” “正是呢,奴婢听易长史提起时,也吓了一跳。昨晚咱们大门下钥早,不知道侯爷其实一直未走,易长史说侯爷知道林大小姐受伤定然会想来小姐这讨药,而太医院的人是不敢夜半过来打扰,他只担心皇后下旨,或者四皇子亲自过来我们挡不住,所以便一直守在门外。” 徐容容闻言,低头不语。 文摇看了眼自家小姐,说道:“林大小姐屡屡对小姐下毒手,侯爷定然知道您是不愿出手相救的,但若宫中以权势压人……为了不让您为难,所以侯爷一直守着吧。” “哎呀,昨夜那么冷……”肖嬷嬷 在一旁帮腔。 洛书也跟着补了一句:“侯爷可是什么都替小姐您想好了,您在房中安稳好眠,侯爷却将一切麻烦挡在外面,不仅不让人打扰,还讨来这么一箱宝贝。” 她们说的这些,徐容容怎么会不明白呢?她原本是颇为感动的,只是听这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倒觉得好笑,她乜了三人一眼:“说吧,侯府给了你们多少好处,这么替侯爷说话呢。” 洛书吐了吐舌头:“哪能呢,奴婢们不过是说中了小姐心中所想罢了,偏小姐您不领情,因着心中别扭,拿话堵奴婢们呢。” 她说完,文摇和肖嬷嬷都跟着点头。 徐容容:“……” 她气鼓鼓的:“小心我扣你们月钱。” “奴婢不怕,奴婢到时候去找侯爷领!”洛书摆出鬼脸,气的徐容容拿枕头砸她。 正说笑着,肖嬷嬷问道:“昨夜侯爷替小姐挡了四皇子一遭,咱们今日是否要闭门谢客?毕竟太医院的人不敢半夜前来打扰,但若白天前来,咱们可怎么办?” 徐容容笑道:“无妨,便是来了我也是爱莫能助的!太医院里集结了大周医疗圣手们,若他们都没法子,我不信他们有脸来我这里逼问。” 第269章 做大事者何拘小节 谁能想到在宫内举办的及笄礼上,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事发突然,再加伤重难治,林皎月昨日是在宫中的太医院度过的。 太医院中灯火通明,即便是到了第二日也是往来之人熙熙攘攘,而宫外的尚书府中,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为了避免与灵溪郡主交往过深,引来旁人猜疑,因而这次及笄礼上林之痕以身体抱恙为借口,拘着林夫人告假不能入宫观礼。 也正因如此,事发时只有林皎月带着一名婢女在宫中,皇后特地下了懿旨,让林夫人连夜进太医院照顾,来人只顾着传话,并没有交代清楚事由,一时间林府人心惶惶。 管家更是彻夜未眠,守在门外等消息。 今日一早,便见到随侍林夫人的嬷嬷回来了,于是忙不迭地的将人领进书房。 林之痕一直等在这里,随行嬷嬷忙将宫中的事情一一禀报,而林尚书的脸色渐渐发黑。 嬷嬷的嘴巴一张一合,但在林之痕的耳中,却好似在不断重复着两个字:废了!废了! 他精心培养的这个女儿,曾让满京城羡慕的女儿,彻底废了…… 非皇室出身的郡主,大周第一美人,可以将 威远侯与四皇子勾于指尖的女子,转眼间变成了毫无用处之人。 皇家猎场害威远侯受伤,被废黜了郡主的位分;花朝节上与四皇子厮混时被人当场撞破,名声受损;如今又容颜尽毁……这样的她即使被四皇子迎入府邸,当了四皇子妃又能怎样呢? 没有恩宠的后宅女子,不过是一个废人而已。 林之痕的目光逐渐变得阴鸷,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儿子如此,女儿又是如此!是谁,是谁在害他林家? 他周身散发的寒意,让嬷嬷不寒而栗,她尽可能的将自己缩进角落,生怕自家老爷在一怒之下要了她的性命。 “夫……夫人担心老爷着急,便命老奴出来传话,若……若老爷没有别的吩咐,老奴这就回去了,夫人和大小姐身边离不得人。”嬷嬷颤巍巍道。 “滚!”林之痕咬着牙。 嬷嬷前脚刚走,后脚书房的门就被敲响。 “滚!”林之痕怒吼道。 “父亲,是我。”门外传来年轻男子低沉而冷静的声音,是林府嫡长子林允策。 对于这个儿子,林尚书自是有些不同的,他走过去将门打开。 林允策坐在轮椅上,抬起 头看他。 “你不好好在房中休养,怎么来这里了。”林之痕皱起眉头。 林允策的手脚腕筋俱被挑断,凶手……到现在都没有被抓到,他如今只能靠着轮椅行走,府医说若是休养得当再过半年应当可以正常行走。 为了赶在六月林皎月和四皇子大婚时可以背着妹妹上轿,林允策一直在暗中锻炼,但眼下他的一切努力只怕会付之东流…… “妹妹出事,父亲和母亲如此忧心,儿子又怎能窝在房中独善其身?”林允策答道。 “你妹妹的事情为父自有定论,你先不用管。”林之痕冷声道,他看着儿子通红的双眸,知道他定然是一夜未眠,于是略带一丝烦恼,“后宅女眷之事,你一个男子不必挂心!” “回去吧!”林之痕又强调了一遍。 “父亲还是要将皎皎嫁给四皇子吗?”林允策抬起头,喃喃问道,目光中带着一丝恳切。 林之痕闻言,眉头深锁:“你这是何意?这也是陛下所赐的婚事!” “父亲,儿子求您上书一封,求陛下收回赐婚旨意吧。” “胡闹!”林之痕呵斥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儿子当然知 道,儿子明白父亲心中所谋大事是为了给林氏宗族奠定百年千年的基业,但皎皎如今这般模样,即便是嫁入四皇子府怕也不会让父亲得偿所愿……既如此,父亲又何必再牺牲她呢?” “更何况,陛下心中也是不愿四殿下娶这么一个容貌有损的女子,若父亲能主动提出,不仅既能将皎皎救回来,还能让陛下觉得我林府给皇家留足了脸面,也算是一举两得。” 林之痕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举两得?我看你压根就是为了你妹妹吧!” “儿子……也是为了林府。” “你可想过,你妹妹身子已经给了四殿下,如今脸也毁了,便是回府也不可能再嫁出去了,谁来养她?!” “儿子愿意照顾她,皎皎是我的亲妹妹,她留在林府便是留在自己家中,总好过在皇家后宅受人磋磨啊……” “说的容易!你拿什么照顾她?你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林允策如今形同废人,原本要再迎娶敏郡王的玄孙女,如今能不能站起来还是个问题,他自己的事情尚且自顾不暇,口口声声却说要照顾自己的妹妹。 真是笑话! 林之痕的话,无疑在 林允策心头重重锤了一记,他垂下眼帘,音调中满含落寞:“皎皎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啊,您……怎么舍得推她入火坑?” “火坑?你简直不知所谓!”林之痕冷笑道,“你怎知道她不愿意?便是死在四皇子府中,她也是以四皇妃的位分下葬!更何况,便是毁容又怎样?只要她能生下子嗣,她就有希望,为父就有希望!你和林家也会有希望!” “子嗣?”林允策瞪大了双眼,满是不可思议,“父亲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原来,父亲要的只是四皇子府中有林府的骨血……至于皎皎会面临什么样的生活,将迎来什么样的下场,都不在父亲的考量之内啊。 林允策难以置信的眼眸刺痛了林之痕,他只觉得自己一生最失败的就是生下了这么优柔寡断的儿子,他转身回到书案之后,振臂高呼: “做大事者何拘小节!我连命都能舍得,更何况区区一个女儿!”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穷信念。 让他更加坚定,一切都是值得的。 林允策转过轮椅,默默的离去。 他抬头看着天空中那逐渐高升的太阳,却感受到了森森寒意…… 第270章 明牌吧 林皎月在宫中住了整整五日,直到伤口彻底清理干净,且没有炎症后,才被抬着上了马车回府。 林夫人守在女儿的身旁,看着昏昏沉沉的女儿,心如刀绞。 这五日,她几乎没有合过眼,因为伤口太深,每次清理上药时女儿的惨叫都会响彻整个太医院,林夫人恨不能以身代之。 太医院的廖长史曾在这期间来过一次竹香雅苑,徐容容客客气气的将人请了进来,在听廖长史诉说完林皎月的惨状后,惊叹道:“林大小姐伤成这样,竟是连太医院都没有法子吗?” 廖长史红着脸:“是我等无能,今日前来还是想请县主施以援手……县主能在猎宫解了侯爷的危局,不知可有良药医治林大小姐的伤疤?” 徐容容笑道:“我哪里懂什么医治,去年在猎宫也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更何况在猎宫所得的血竭草,都已经给了太医院,恐怕要让廖长史失望了。” 一句话让廖长史语塞。 只是林大小姐伤的这样重,在太医院中不断强调平安县主一定有药,再加上皇后娘娘多番过问此事,如这次空手回去只怕不好交代。 看着他一脸的为难,徐容 容则笑盈盈的让文摇取出一个木盒递给廖长史:“长史大人将这个盒子交给林大小姐,她便不会再为难你啦。” 见她说的笃定,廖长史连忙千恩万谢的离开。 回到太医院,林皎月正痛的满头大汗,目眦欲裂:“快打开!快把药拿出来给我用!” 立即有年轻的太医上前打开了木盒,可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众人都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怎么了?”林皎月问道。 太医从木盒中取出一枚类似银针的东西,针尾很粗,有撞击过的痕迹,而针尖呈黑褐色,一望便知上面带着毒血。 “县主……这是何意。”太医疑惑的看着廖长史,而后者也是一头雾水。 唯独林皎月看见,双手止不住的发抖。 她认得这枚毒针……那是她用来暗算徐容容坐骑的那种。 是她哥哥亲自设计的。 徐容容……都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太医们正热烈的讨论着这毒针的用处,接着便听见林皎月带着压抑的低呼:“算了,此事作罢!快把那东西丢掉!” 见这个难缠的林家大小姐终于不再执着于向平安县主求药,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唯独林夫人怔怔的看 着自己女儿,良久都回不过神来。 就这样,五日之后林皎月裹着面纱被抬上了林府的马车。 林夫人一言不发的守在她的身旁。 马车回府时路过了竹香雅苑的门口,洛书正巧从外面回来,看着疾驰而去的马车,一溜小跑的回到院子:“那林家小姐这次可吃了不少苦,隔着厚厚的帘子奴婢都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呢。” “活该!”她幸灾乐祸道。 马上天气要暖了,文摇准备重新打络子给小姐配衣饰,眼下正忙着分线,听见洛书说完她头也没抬:“她呀……先前撺掇四殿下和太医院的长史来咱们这求药,如今回去了,不知道会不会接着来烦咱们小姐呢。” 徐容容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账册道:“放心,她不敢来的。” “小姐怎么这么笃定?”洛书问道。 “我把她暗算我坐骑的毒针还了回去,她知道事情败落,唯恐我将她当做仇人趁机毒死她呢,还哪里敢来讨药?”徐容容粲然一笑。 “原来,那日小姐给廖长史的木盒里,便是那枚毒针?”文摇惊讶道。 徐容容点了点头。 眼下的林皎月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了,那便明 牌吧! …… 林府的后院内,林夫人张罗着下人将林皎月抬回了房间。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轻声问道:“老爷呢?” 今日休沐,林之痕并不当值,但她们母女已经回府这么久了,却始终没有见到人。 嬷嬷忙回道:“老爷一早便出去了,说是公务……” 林夫人自嘲的笑了,眼角又渗出了泪花:“为了林氏的荣华富贵,他倒是真的殚精竭虑呵……” 说完,她接着问道:“策哥儿在吗?” “回夫人的话,大公子正在自己院中。” “我去瞧瞧他。”林夫人说完,起身向着长子的院子而去。 林允策正艰难的挪动轮椅,一抬头就看见了母亲走了进来,于是忙道:“皎皎她……她如何了?” 林夫人看着自己的独子,叹息道:“性命无忧,仅此而已。” “儿子命人去南疆!去找来最好的祛疤良药!”在六日前父亲拒绝了替妹妹退婚的提议后,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 “策哥儿,为了你妹妹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啊。”林夫人喃喃低语。 “这是自然,皎皎是我唯一的亲妹妹,我自然要护着她了。” “为了护着她, 杀人也可以吗?”林夫人深深的看着这唯一的儿子。 “母亲……这是在说什么?”林允策有些心虚的别开了目光,“儿子是朝廷官员,岂会……岂会害人性命?” 林夫人眼中含泪,脸上却浮出一丝凄楚的笑容:“策哥儿,你知道你不擅长说谎吗?” “去年在韶华庵祈福,威远侯去找皎姐儿,但皎姐儿正与四殿下在一处,你既要为她掩护又不会撒谎,于是便将头撞在石头上弄的满脸是血,慌得威远侯忙着给你治伤,没有撞见皎姐儿和四殿下。”林夫人说着,抬手抚上林允策额角的伤疤,“结果那伤便要一辈子跟着你了。” 林允策心头酸楚,他低下头:“母亲,是儿子做错了。” 林夫人眼中的泪滴落,正砸在林允策的头顶。 半晌之后,她问道:“你的那把锦绣腕弩呢?” 林允策浑身一震,忙催动轮椅向后退去:“母亲……母亲说的是何物?” “你亲自设计制作的锦绣腕弩,你曾带着皎姐儿在后院射雀鸟的那把锦绣腕弩,可以射出银针的锦绣腕弩!在哪!拿出来给我看看!”林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拿出来!” 第271章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夫人的步步紧逼,让林允策瞬间变了脸色。 他有些慌张的低下头:“母亲说的锦绣腕弩,儿子……儿子弄丢了。” “啪!”一个巴掌狠狠的甩在林允策的脸上,后者满脸震惊的抬起头来,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母亲。 他长到二十岁,林夫人从来没有动过他一个手指头,便是小时候顽皮被父亲责罚,母亲也是第一个冲出来护住他,而今日,这一巴掌母亲打的毫不留情。 林夫人冷冷的看着他:“你撒谎!你用它去杀人了对不对!” “儿子……儿子……”林允策喃喃道。 林夫人接着说:“你用它去谋害平安县主,是不是!” 林允策再次低下头来。 “回答我!”林夫人怒目圆睁,双眼因为连日的疲劳早已泛红,而眼下更是几欲滴血,“为什么?就为了你妹妹吗?为了给她出头?” 林夫人说话的时候,身子晃了一下。 林允策吓得慌忙伸出手去,想要将母亲扶住,但他却忘记了自己双腿无力,不仅没有挨到林夫人,自己还从轮椅上翻了下去。 “大少爷!”一旁的嬷嬷见状,赶紧上前。 “不许扶他!”林夫人 呵斥道。 嬷嬷有些慌了,她从少女时代就随侍在林夫人身旁,后来陪着她嫁入林府,做了管事的嬷嬷。 几十年来,她从未见过林夫人像今日这样暴怒过…… 她劝道:“夫人,大少爷还伤着,您先让他起来再……” “下去!我教训自己的儿子,谁敢护着他,一起领罚!”林夫人冷冷的说。 嬷嬷见状不敢再劝,心疼的看了林允策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林允策吃力的扶着轮椅,想要重新爬起来,但他如今手脚无力,对旁人而言十分简单的动作,他耗费再大的力气也做不到。 而林夫人就这样冷眼看着。 看着从小捧在手心中呵护长大的儿子,在眼前挣扎,浅色的衣袍在地上摩擦了许久满是脏污。 “你值得吗?”林夫人喃喃低语。 林允策浑身一震,放弃了挣扎,跪坐在轮椅上:“母亲,皎皎是我唯一的妹妹……” “所以,她想要做的事情,不管是对是错你都会去做,是吗?”林夫人看着他,“你明知道她与威远侯之间的事情,是她背弃在先!你也知道平安县主与威远侯的婚事是陛下亲旨赐婚,与县主无关!你还知道谋 害县主是怎样的罪名!但就因为皎姐儿不甘心自己不要的男人爱上了别人,就因为她要赌一口气,你就不顾一切的为她出头?” 林夫人越说越绝望:“你虽是武将,但自小也受过夫子礼教,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圣人之学都被你抛诸脑后了?你喜欢机巧弩箭,为了锦绣腕弩十几日废寝忘食的研究,结果研制出来的武器不是用来杀敌,而是去射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谋害平安县主的时候,可想过一旦事情败露,天下人会怎么看你?” “母亲,儿子没有杀人!”林允策绷不住了,当他听说平安县主被抬回侯府时,就已经后悔不已,如今被母亲逼问至此,他便只好全部如实告知,“……就这样,儿子将腕弩借给了皎皎,皎皎她也是不敢杀人的,她只是想吓吓县主,因此让人射伤县主的坐骑而已。” “而已?!”林夫人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平安县主如今还不到十七岁,出行只坐马车压根不善骑射,你妹妹用腕弩射杀她的坐骑,这是而已?针头藏毒,令马匹发足狂奔力竭暴 毙,这是而已?” 她苦笑着:“你父亲为了林氏的富贵蝇营狗苟,一辈子机关算尽,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儿子蠢成这样,把大周的一品军侯推到他的对立面上,必定会气吐血吧。” “不会的。皎皎知道闯祸之后自己也吓坏了,发誓绝对不会再犯,而且她已经处理干净手脚,此事绝对无人知道。” 林夫人苦笑道:“你竟是这样认为的?没想到我养出来的好儿子,竟然成了别人杀人的刀、挡灾的盾!还竟然不自知……” “母亲这是何意?”林允策有些疑惑。 林夫人此时已经没有了力气,更没有了方才暴怒的心绪,她缓缓的说: “你以为京城重地天子脚下,年关佳节时有人当街纵马,撞翻了你的马车害得你手脚经脉俱损只是一场意外?” “你出事昏迷时,你父亲便问皎姐儿你们是否在外结了仇家,当时她便面色有异,我疑这其中的古怪,但事后她发誓绝无此事,我便没再追问。”。 “想来那时,她就知道你受伤之事是威远侯在为平安县主复仇了,但她怕你父亲责罚,更怕林府就此舍弃了她,所以选择继续隐瞒。” “母 亲是说戎哥儿和平安县主知道那件事是我们所为?”林允策喃喃道。 林夫人苦笑:“除了他威远侯穆戎,谁能设下这精巧的计谋,既精准的挑断你的手脚筋脉,还让一些查无查无实据?” “若平安县主不知道当初是谁害她,又怎么会在皎姐儿向她求药的时候,将腕弩中的毒针还给她?你是个傻的,皎姐儿是个贪的,你们就这样害人害己,更让你父亲的谋算付之东流,这可……真是好的很呐……” “砰!”外面传来重重的撞击声。 母子二人循声望去,林之痕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他的拳头重重的砸在门框上,门框几欲碎裂。 而他的双眼,更是目眦欲裂。 他一生的心血,是要让林氏一族在他的手中成为大周望族。 为此,他舍弃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子,求取了楚氏女为妻,更为了她不要庶子庶女,不纳外室,只为了能倾两府之力将一双儿女培养成自己的助力。 二十年的努力,如今儿子是大周最年轻的将领,女儿是大周第一美女,两人一个将要迎娶郡王之女,一个即将嫁入皇子府。 结果…… “蠢货!”林之痕怒吼道。 第272章 原来是他白费心机 林之痕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心血,就这样被毁掉了。 还是被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好儿女摧毁。 蠢货!蠢货! 看着他怒火攻心的样子,回想着这人二十几年来机关算计的嘴脸,林夫人的脸上反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可是,他们都是被你精心教养成这样的啊……” “你教他们满怀野心,教他们如何攀附权贵,教他们如何为林氏一族守住荣华富贵!但却唯独没教他们做人……” 每句话都仿佛利刃戳在林之痕的心上:“楚氏!你好毒!” 林夫人见状缓缓向他走来,正当林之痕以为她会扑上前发怒时,林夫人却只是绕开了他,向院外走了出去,她头也没回:“是啊,看着你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样子,我还真是痛快呢!” 她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却没感觉到一丝痛快。 她的儿女被毁了,这让她如何能痛快的起来。 …… “容容这一出手便揭穿了林皎月,眼下林府已经人仰马翻了。”穆戎终于得闲来竹香雅苑饮茶了。 他最喜欢这种青烟袅袅,清茶淡淡的感觉,尤其这朦胧的气氛中,还有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虽然对方只是坐在他的对面看书,依然并未拿正 眼看他,但……比之以往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徐容容闻言微微挑眉:“怎么侯爷在林府也安插了眼线?也是为了知己知彼?” 穆戎没有否认:“三哥根基太浅,所谋之路不易,自然要将布局做的更为充足一些。” “哦。”徐容容垂下眼眸。 想来,这又是前世没有的布局,否则以这眼线遍布的本事,也不至于在前世被林皎月骗光了身家性命。 见徐容容兴趣缺缺的样子,穆戎问道:“林府已然离倒台不远,怎么倒不见容容脸上有半点喜色?” “他们倒台,与我何干?” “林氏兄妹屡次害你,我以为见他们有这等结局,容容心中总归会畅快些。”穆戎看着徐容容的眼睛。 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徐容容自然也看不进什么,索性将书放下:“他们兄妹有如今这般下场,其中有不少侯爷的手笔吧,侯爷为我出气,我心中自然是感念的。” 穆戎:“……” 他说这些,并不是为了邀功。 只听徐容容继续说道:“只是于我而言,如今的结果更像是了结了一段恩怨罢了,谈不上是畅快还是开心。林氏兄妹尤其林皎月都是些更旁人,我又何必在她的身上投放太多情绪 ?有这等时间,不如在竹香雅苑中饮茶看书来得畅快。” 说完,她眉眼弯弯的望着穆戎,笑道:“侯爷觉得呢?” 她突然而至的笑容温婉美好,衬得整个人越发的明亮起来,穆戎脑海中原本有道一闪而过的念头,却被她这一笑瞬间掩去,他点了点头:“容容说的是。” 徐容容笑意更甚:“希望侯爷也是如此。” 这一下午,徐容容少见的没有将穆戎赶走,直到用完了晚膳,为免自家小姑娘错过了困意,穆戎才不得不离开。 便是在他跨上马背的时候,嘴角的笑容都未消散。 直到回头看见穆易垂着头站在一旁,他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安:“怎么了?” “南疆有消息了。”穆易答道,“楚护卫已经和瓦利瓦伊兄妹安全抵达。” “唔。”穆戎点了点头,问道,“为何消息晚了这么些时日?” 穆易看了眼竹香雅苑的位置,压低了声音:“是因为遇红草……” “回府!”穆戎说完,策马扬鞭向着侯府狂奔而去。 书房中摆着一只精致的小竹筒中,里面装着此次南疆送来的消息,而竹筒中已然空空如也。 原本藏在竹筒中的纸条,此时正在穆戎的指尖平平展开。 而那原本握着强弓都毫不颤手的双手,此刻竟青筋暴起。 果然……还是被他猜中了。 楚河找到了南疆最德高望重的巫医,得到的消息是遇红草的寒冰封穴之毒……无解! 瓦伊所说的那种解法,只能暂时压住遇红草的毒性,当初那个用同样的方法活下来的人,在五年之后还是因毒发身亡了。 也就是说,徐容容体内残留的毒性,最终还是会在五年后要了她的性命。 五年后……她还不满二十二岁。 前世的她,就是在二十二岁那年,为了救他中箭而亡。 今生……难道命运依然无法扭转吗? 重生至今不到一年的时间,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为了改变大周朝堂的格局,让国运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而他可以在徐容容还未受到伤害之前,走到她的身边,用这一生守护她。 于是他掀翻了庸俗无能的太子和二皇子,斩断了四皇子武天骐的臂膀,为心系百姓的三皇子铺平了道路,只为能让大周不会因夺嫡再掀腥风血雨。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也重生了,她不再爱她……但没有关系,他有一世的时间来获取她的心!他只要将自己的重生之事隐藏好 ,再徐徐图之。 可是……这一世留给他的时间,不足五年? 他这所有的努力,竟然都只是徒劳?! “砰!”书房中传来石砚碎裂的声音。 “爷!”一直守在门外的穆易闻声吓了一跳,“出了何事?” “去找舒庆。”门内传来一声沉闷的吩咐声,不难听出此时的穆戎正压抑着极度痛苦,“悄悄去找,不能惊动任何人!” “是……”看了眼天色,穆易决定亲自去一趟。 他虽然不知道南疆究竟送来了什么消息,但见侯爷如此痛苦,只怕……不是好事。 …… 竹香雅苑中,洛书捧着药碗进了房间。 徐容容见她进来,眉心微微皱起:“不是说葵水结束便不用喝药了?” “今日送来的是补药。”洛书笑着说,“小姐自解毒之后一直手脚冰冷,肖嬷嬷便去隔壁寻王府医讨了这个方子,想趁着这几日时间让您抓紧进补。” 徐容容:“……” 管事嬷嬷太尽心,有时候也挺麻烦的。 但不想拂了旁人的好意,徐容容伸出手来:“拿来……” 很干脆的一饮而尽,洛书见状笑道:“奴婢真是没见过吃药比您更干脆的人了!” 徐容容放下药碗:“不会夸人可以不夸。” 第273章 他要以身饲毒 “侯爷可是走了?”徐容容看着窗外的月色,问道。 洛书有些疑惑,小丫头歪着脑袋说:“半个时辰前侯爷便已经走了呀,小姐怎么现在才问。” 徐容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末了她随手拿起一本账册递给洛书:“你让伍平送你过去,将册子交给你兄长。另外……”她压低了声音,“让他在江南置办药庄的事情,先停一停。” “小姐这是为何?可是兄长办事不妥?”洛书有些紧张。 “江南的药庄我本不欲让人知晓,原本用做我们的退路,只是如今……不好说了。”徐容容吩咐道,“你按我方才所说转述给你兄长便可,旁的无需多言。” “唔。”洛书忙应着去后罩房叫伍平去了。 很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便驶出了竹香雅苑,暗处一道身影随即跟上。 洛书走后,徐容容倚在床边,看着斑驳的烛影,有些出神…… 自江南回京后,穆戎所做之事并不避讳着她,自然也让她知道了许多秘辛之事,更是发现穆戎几乎在所有朝臣之中都安插了人手,可以说整个大周朝堂之中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这都是因为 他要帮三皇子夺位。 那么自己呢?他这种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手段,是否也同样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从徐府到竹香雅苑,是否也有属于他的人手在暗中窥视她的动向。 她在京城的生意自然是瞒不过他的,那她在江南所留的退路呢? 江南的药庄,是否已经暴露在穆戎眼前? 她不确定,也不敢冒险,因而才让洛书去传话,以后之事,怕是还要徐徐图之…… …… 威远侯府中,穆戎和舒庆正在书房中对谈,穆易守在门外。 一名暗卫匆匆而来:“易长史,方才县主身边的丫头出府去了。” “可知是何事?”穆易问道。 “属下一路跟着,发现她是去给洛尘送账册的,账册送到后并未多做耽搁便回府了。”暗卫如实禀报。 穆易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继续按照侯爷的吩咐,暗中护卫竹香雅苑的安全便好。” “此事可要禀名侯爷?”暗卫问道。 “不必了,侯爷眼下……有要事处理。”穆易看了眼书房门上投下的剪影,喃喃道。 见长史大人眉心紧锁,暗卫便不多做停留,很快便离开了。 书房之中,舒庆看着 字条上的消息,良久不语。 “可有法子?”穆戎沉声道。 “舒某……才疏学浅。”舒庆叹了一口气,“恐怕要辜负侯爷的期望了。”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穆戎看着眼前这位几年后名噪京城的“医绝圣手”,眼下此人是他唯一的希望。 舒庆又何尝不知侯爷对自己寄予厚望?只是…… 他抬起头郑重道:“这遇红草本是奇药,便是在南疆也颇为罕见,更不用是在大周了。舒某活了三十七岁也才见过一回,而由遇红所引发的寒冰封穴之毒更是罕见之至,甚至还能暂时隐藏毒性,这种奇哉怪毒简直闻所未闻!依眼下情况看来,舒某实在难以为继……” “难以为继?舒郎中是否已经穷尽解毒之法?”穆戎问道。 舒庆垂下头,思忖片刻后重新抬起:“侯爷要知道,研究解毒之法不仅需要药理依据,还需要在中毒之人多番身上实践,县主乃是女子又曾受家中苛待,身子比常人更虚弱几分,若在她身上试验解毒之法,舒某怕她的身体扛不住啊。” “若是换一个人呢?”穆戎又问。 “侯爷的意思是?”舒庆不明所以 。 穆戎看着他:“本侯先前为县主以内力驱寒时,隐隐发现有内力消散之象。本侯原先甚是不解,但此时想来应是那寒毒在吸引本侯的内力!若本侯反其道而行,是否可以用内力,将寒毒引入本侯体内……” “不可!这样万万不可!”不等穆戎说完,舒庆便急忙打断,“侯爷乃是一品军侯,若身重寒毒如何……如何守卫大周的安宁?” 穆戎站起身来:“若是护不住她,大周的安宁对本侯来说又有何用?” 说完,他看着舒庆:“更何况本侯内力深厚,而此寒毒又在龟息之中,本侯若想压制它易如反掌!只是不知道,本侯若是为舒郎中寻来所要的东西,你可有为解毒的把握?” 舒庆暗暗思忖片刻:“五年之内,约有……六成的把握。” “那便够了!”穆戎倏然起身推开了书房的门,看着一直守在院中的穆易,“传信给南疆,让他们两个月之内,带十名南疆巫医以及所有记载寒毒的医书、县册、史书回京。” “是。”穆易应道,转身便要离去。 “等一等。”舒庆喊住了他,“再带五个身中寒冰封穴之毒的人回来 。” 穆易闻言微怔:“寻巫医和史册并不难,但却去哪里寻这些中毒之人?” 舒庆冷冷一笑:“那便让五个人中毒吧,舒某不信南疆大牢之中,找不出五个死刑犯!” 穆易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家侯爷。 而穆戎此时已经明白,舒庆是想找人以身饲毒,在他们的身上先做一轮研究。 这……都说医者仁心,果然医绝是不同的。 于是他点了点头:“按照舒郎中吩咐的,去办吧。” “是!”穆易退了出去。 穆戎抬眼看了下夜空:“今日晚了,舒郎中早些回去休息吧。听闻县主将八巷中一间药馆交给了舒郎中打理,并做了改建。但若是研制解药怕是不够,本侯明日便将药馆两侧的宅子买下来,用来安置南疆巫医和病患。” “如此甚好!”舒庆方才也有些发愁,待两个月后那些巫医患者再加各种史料典籍送来,只怕药铺无法安置,没想到威远侯虽是武将,但却如此细心,因而也不客气,“便按侯爷说的办吧。” “本侯还有一事相求,望舒郎中务必应允。”穆戎正色道。 “何事?” “此事千万不要让县主知晓。” 第274章 林夫人拜访 穆戎所说的请求,是让舒庆替自己隐瞒,这让对方惊讶的瞪大了双眼:“侯爷的意思……是要将此事瞒着县主?” “正是。”穆戎点了点头。 “这是为何?”舒庆不解道,侯爷与县主之间的别扭,只要不是眼瞎都能看得出来,如今他要以自身为饵,引出县主体内的寒毒,这不正是一个刷好感的时机吗? 思及此,他劝道:“以舒某所见,县主与侯爷之间似有心结……若是让她知道侯爷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想必定然会对侯爷改观的吧。” “不必。”穆戎微微一笑,“在没有寻到解毒方法之前,让她知道这些毫无意义,不过是凭添烦恼罢了。” 他要的,是她的彻底康复,是她可以健健康康过完这一生。 他要的,是前世的悲剧不再重现。 旁的,都没有意义。 看着穆戎眼底复杂的神色,舒庆明白侯爷与县主之间的纠葛,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 罢了,年轻人之间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当下,他便应了穆戎的请求:“侯爷放心,舒某定然不露丝毫痕迹。” 送走舒庆已经是后半夜了,初春的夜风更显冷冽 。 而穆易已经传完了消息回来,见到自家侯爷还顶着冷风站在院中,便劝道:“爷,时候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穆戎摇了摇头:“本侯这里无事了,你先回去吧。” 说完,穆戎转身回了书房。 看着房内久久未熄的灯火,穆易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劝,他自己也没有离去,只是静静的守在院外。 房中,穆戎正在打坐调息,如今他只有九成的内力,并无十足的把握能将寒毒尽数转移到自己身上,因而他眼下要做的,是尽快恢复自己的内力。 …… 穆戎再来到竹香雅苑,已经是三日后。 徐容容正喂着兔子,只是这次又换了花样。 “容容为何要将这些干草藏起来?”穆戎在一旁看了半天,见两小只每吃一口都要扒拉半天,自己都替它们觉得累。 徐容容一边藏着草料,一边笑眯眯的回头看了穆戎一眼:“总要让它们知道,想要吃饱肚子总得付出些代价。” “不管是竹香雅苑还是侯府之中,养这两只兔子还是易如反掌,容容又何必折腾他们。”穆戎笑着说。 徐容容也不再辩驳,只是将手中的笸箩递给了文摇,扭过头看着穆戎 道:“侯爷今日不当值吗?怎得这个时候来了?” 一缕斜阳正照在少女的面颊之上,散发着金色弧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温婉许多。 穆戎下意识的勾起嘴角:“有些日子没来了,趁着今日下值过来看看,不知能否蹭一顿晚饭。” 徐容容看了他一眼,接着眉心几不可见的微微蹙起:“怎么侯府如今竟不给侯爷饱饭吃?这才几日不见,侯爷看上去好似瘦了一圈?” “……许是近日忙了些。”穆戎微微后撤一步,掩饰道。 这几日来,他白天忙于军中事务,夜晚回房打坐调息,每顿饭不过寥寥几口便作罢。 徐容容眼见着他不似寻常的神色,狐疑道:“仅仅只是忙了些?” “自然如此。” “侯爷……莫不是有何事隐瞒吧?”徐容容又说。 穆戎抬起头看她:“容容觉得,我会有事欺瞒吗?” 灼灼目光中含着一丝略带戏谑的柔情,徐容容下意识的别开了目光。 二人正说着,肖嬷嬷过来了:“县主,林夫人正在门前落轿。” “林夫人?”徐容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哪个林夫人?” 肖嬷嬷看了威远侯一眼,之后说道:“是兵 部林尚书的夫人。” 是林皎月的母亲?徐容容微怔:“她来做什么?” 肖嬷嬷摇了摇头:“林夫人只说有事面见小姐,并未提何事……小姐可要见她?” 徐容容与林府向来没有交集,与林夫人更是素未谋面,今日这是唱的哪一出? 她下意识的转向了穆戎。 而后者见状微微一笑,只说:“我与林夫人倒有几面之缘,她出自大周百年望族京畿楚氏,楚氏一向以疼爱族中女子闻名,因而求娶楚氏女的人能将门槛都踏破。林夫人又是长房嫡出次女,身家更是不同凡响,因而即便林之痕以状元之身求娶,楚氏老安人依然并不同意这门亲事,老安人看上的是当年的榜眼如今的鲁直鲁大人,怎奈尚未出阁的林夫人不敌满怀心计的林之痕,在对方刻意的安排下偶遇,于是便一芳心扑在林尚书的身上,铁了心要嫁,楚氏无奈不得不同意这场婚事。” “原来还有这事?”徐容容暗暗称奇。 “我曾听母亲说起过,刚嫁入林家时林夫人还常常约族中姐妹游园品茶,之后便渐渐闭门不出了。如今她虽有诰命在身,但不管是京中贵妇邀约还是宫内相请, 若是能推脱的她必不肯参与,今日前来寻你,倒颇让人有些意外。” 徐容容听完心中便有了数:“想必她此来应是为了林皎月。” 穆戎也点了点头,他看了眼身畔的少女:“容容若是不愿意见,便打发了她罢。” “既然已经来了,那便见见吧。”徐容容对前世的林夫人几乎没有印象,只知道她一向深居简出,宫中大事也屡屡缺席,唯有在皇后薨逝后宫大行丧仪时,才入宫跪了三天。 世人都说林尚书宠爱自己的夫人,不忍她外出交际劳心费神,方才听穆戎说起才知没有那么简单。 徐容容与穆戎到了前厅,林夫人已经在那里坐着了。 她一袭黛紫色长裙,拢着白狐棉的围脖和袖筒,与一品诰命夫人珠圆玉润不同的是,眼前的林夫人面如枯槁,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如今看起来却颇有一丝老态。 她静静的坐在厅中,望着不远处探出头的竹枝出神,连主人家到来都没有觉察,还是身旁的嬷嬷提醒了她,方才回过神来。 见穆戎与徐容容一同进来,她有些意外:“侯爷……也在。” 举手投足间更显出一丝局促,甚至带着一种恐惧。 第275章 求你高抬贵手 林夫人的心思如何,穆戎一眼便知,看着她那几不可见的颤抖,他点了点头应道:“本侯正好来拜访平安县主。” 说完,他扶着徐容容在主位落座,而他自己则坐在徐容容的身旁,不再多置一词。 林夫人见状抬头看着上座的徐容容:“这位便是平安县主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透着善意。 这与林皎月给人的感觉大不一样,既没有积重之家颐指气使的张扬,也没有长辈对晚辈固有的睥睨姿态,仿佛是邻家一位长辈笑容可掬的看待素昧平生的一个晚辈,不由让人心生好感。 徐容容于是起身行礼:“平安见过林夫人。” 林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理应受这个礼,但她却起身避开,伸手拉过徐容容,笑着说道:“县主年纪虽小却仪态稳固,难怪陛下如此喜爱,可惜受封之时我不在场,不能得见县主的风采。” 她说着,身后的嬷嬷捧着一个礼盒上前。 林夫人接过礼盒递到徐容容手中:“前些日子听闻你冬日受到惊吓病了一场,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好在楚氏族中藏有一株千年山参,希望可以用 它来为你压压惊。” 徐容容闻言连连推拒:“如此珍贵的补品,平安愧不敢当。” “县主这场病是深受我家那两个孽障所害,我没有教养好自己的孩子,自然应当替他们来赔罪。”林夫人说的如此直白,这倒让徐容容一时有些猝不及防。 她皱起眉头:“林夫人此话何意?” 林夫人露出一抹凄楚之色:“皎姐儿被我们惯坏了,自小只教她琴棋书画、诗书兵法,但没纵着她的性子肆意妄为,也正因如此才会连累到县主,如今她容貌尽毁,策哥儿形同废人,也算是自食苦果,我身为人母却不曾教养好自己的孩子,此乃失职;连累无辜之人遭殃,此乃失德。” “我林楚氏失职失德,自然要来向县主和侯爷谢罪。”说着,她低下头便要下拜。 徐容容忙伸手扶住她:“夫人不必如此。” 林夫人如此坦诚,又是真诚赔罪,徐容容与穆戎对视一眼之后,缓缓说道:“此事乃平安与林大小姐之间的恩怨,与夫人无关。林大小姐屡次三番害我以及我身边的人,若非我们命大,早已是一具枯骨,此中恩仇并非夫人一株千年山参或者一两句话 便可消散的。如今她被害毁容竟还想算计到我的头上,更是万万不能……” “县主误会我的意思了。”徐容容话音未落,林夫人便说,“我此番赔罪并不是为了让县主出手相救,太医都治不好的疤,我又有何脸面来求县主?” 见她这样说,徐容容倒更加奇怪了:“若非为林大小姐求药?夫人今日前来……” 林夫人满面苦涩:“我此生只为自己做过一次主,结果却犯下了大错,楚氏一族将来恐怕会受我连累,我只希望今日与县主和侯爷结个善缘,若是他日林家真的犯下大错,还请两位看在楚氏无辜的份上,放他们一马。” 她说的如此凝重,倒让徐容容不知如何应答:“夫人言过了,平安虽是女眷,但亦有所耳闻朝堂之上陛下最倚重的便是林尚书,便是有所不妥也由陛下定夺,平安与侯爷何德何能可以决定林家生死?” “县主不必自谦。”林夫人淡淡一笑,“说句倚老卖老的话,侯爷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年少时侯爷在军中摸爬滚打,对朝堂险恶概无所知,然而这一年来我却能感觉到侯爷已远不像年少时那般稚嫩,如今举 手投足间皆有一番沉稳霸气……再者,眼下太子被废二皇子倒台,三皇子即将立功回朝,新的朝局之中,侯爷必定位列高处的中流砥柱,我自然要舍了脸皮来求上一求。” 她这一番话,让穆戎下意识的看了眼身畔的徐容容,生怕她再被林夫人勾起疑心。 好在少女听完并未起疑,只是温言道:“即便如夫人所言,可您方才所说皆是为了楚氏一族,那林家公子和林大小姐呢?您竟不为他们考虑?” “他们……自有他们的父亲庇护。”林夫人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种什么因便结什么果,以我之能恐已无能为力。” 说完,她再次恳求道:“不知我之所求,县主和侯爷能否应允?” 徐容容看了穆戎一眼,见对方并无表示,于是点了点头:“夫人放心,楚氏与我们无仇无怨,自然不会随意牵连。” 林夫人闻言好似松了一口气:“既如此,我便先谢过县主和侯爷了。” 她这一行目的已经达到,眼见着日头将落,便不再多做停留,告辞离开。 林夫人闭着眼坐在轿子中,摇摇晃晃的让她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出嫁那日,一晃眼已经过去 了二十多年。 那时的她心中满怀无限憧憬,畅想着与所爱之人琴瑟和鸣,白首到老。 但梦很快就碎了,她刚刚生下长子的时候,听下人说林之痕已经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于是便不顾身体虚弱,亲自炖了羹汤送去前院,没想到看见林之痕正在和一个女子纠缠,女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什么,见她到来两人都是一惊。 她心思单纯并未多想,而林之痕在惊慌片刻后便推说那女子是远房表妹,来京城是想投靠亲眷,而他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侍郎哪里供养的起,那时的她与林之痕正是情浓时刻,见他面露难色便做主将那秦氏女子留下。 可不过一周,秦氏女便不辞而别,而她也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她与手帕交外出游玩时看见了秦氏女的尸首,大惊失色之下她回府想告诉林之痕,却看见他正在责骂属下办事不力未能将秦氏女的尸身藏好! 这时她才知道,什么远房表妹,什么来亲投靠,通通都是谎言! 秦氏女不仅是林之痕的青梅竹马,更与他私定了终身,而他为了爬上高位舍弃了秦氏女转而求娶自己。 那一天,她是无比的绝望…… 第276章 你是不是贱? 如果是见到秦氏女的尸体,让林夫人无比恐慌的话,那么听见林之痕与下属的密探,则让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的痴心爱人在那一刻变成恶魔。 面对林之痕的解释,她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心满眼只想着躲开眼前的这个人。 可是,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这门亲事是她违拗楚氏老安人求来的,躲回娘家的话,族中姐妹该如何看她?她身边嗷嗷待哺不足两个月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她的踌躇犹豫和挣扎,都被林之痕看在眼里…… 林之痕是谁?他能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就站上侍郎之位,并让当时的兵部尚书看重,岂会不懂揣摩人心?他让楚氏嫡女在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里选中他,怎会不懂拿捏女子的心思? 他知道该如何对付涉世未深的林楚氏,卖惨和拖延。 于是,他不做任何狡辩,只守在林楚氏的房门前不吃不喝,让自己变得憔悴无比直至晕厥。 看着他倒在自己的门外,林楚氏的心弦在那一刻崩开,她让侍婢将他扶进房中,请来郎中为他诊病。林之痕悠悠醒转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跪在她的面前,只说自己不求她原谅,请她看在哥儿还 小的份上,不要就此离去…… 林之痕说,他知道自己错了,只是舍不得策哥儿,等孩子满两岁录族谱前,他便去京兆尹府自首,她可以将策哥儿带回楚家,记在楚氏族中。 他说的情真意切,仿佛是真心知错。而对林楚氏而言,两年之约也让犹豫不决的她不必纠结当下,于是她便妥协了。 她与林之痕约法三章,待林允策两岁之日正式和离。在那两年的时间里,她与林之痕对外仍然以恩爱夫妻示人,在内则仿佛陌生人一般,而林之痕也如承诺的那般,从不逾矩甚至百般呵护。 她记得在策哥儿快满两岁前的中秋夜,林之痕一手抱着策哥儿,一手拿着孔明灯来到她的院子里。那时她已有段时间没有见他,乍一相见她有些惊讶。 那一晚,林之痕笑着:“人们都说放了孔明灯,愿望便能实现。再过一个月,你我两年之期已到,不如来许一个愿望。” 他先执笔,在孔明灯上写下“唯愿她另觅良人,幸福一生”。 林楚氏虽然没有写下自己的愿望,但当林之痕提出再吃最后一顿团圆饭,而林允策忽闪着大眼睛,糯糯的看着她:“娘,团团饭……” 她终究还是同意了。 那一晚,原本酒量颇佳的她,几杯果酒之后,便醉了。 次日醒来,林之痕睡在身侧,满身的斑驳痕迹揭示了他们度过了怎样的一个夜晚。 林楚氏惊呆了,她全然忘记昨夜发生了什么,而林之痕则跪倒在床边,不停的说自己错了。 她将他撵了出去。 一个月后,在林允策两岁生日宴那天,她还未与林之痕提和离,便晕倒了。 醒来时,府医恭喜她有了身孕,来为林允策庆贺生日的贵妇人纷纷向她道喜,而她再次陷入了混沌和绝望。 林楚氏再一次留了下来。 九个月后,粉雕玉琢的林皎月出生了,那灵动可爱的样子,便是连宫中的贵人都赞不绝口。 但却拦不住林楚氏要走的心。 这一次林之痕没有再用任何借口阻拦,只是提出两个孩子必须留在林家。 今时已经不同往日,苦心经营了三年的他在朝中已经站稳脚跟,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流落他处? 林楚氏挣不过他,而楚氏也暗示她不能将孩子带回族中,于是她只好放弃两个孩子。 离去前,林楚氏想要亲手为襁褓中的幼女再换一次尿布,却发现了女儿腿上的触目惊 心的斑斑青紫! 软糯糯姐儿的在她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林之痕亦心疼不已,下令严查。 很快便查出了下黑手之人——林皎月的奶娘! 奶娘知道夫人即将离府,于是便不再精心奶孩子,襁褓中的孩子成日饿着肚子,口不能言不断痛哭,而这样的哭声更是吵的奶娘心烦,怕打了孩子会被家主发现,于是便想着掐她的腿以示惩戒,毕竟姐儿的吃喝拉撒都是她照料的,旁人看不出来。 只是没想到林夫人竟然出府之前,想着亲手换尿布! 眼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旁人磋磨至此…… 若她真的走了,三岁的哥儿、刚满月的姐儿还有活路吗? 这一次,林楚氏自己撕掉了和离书,为两个孩子留了下来。 一留便是十七年。 轿子晃晃悠悠的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 “夫人,到了。”嬷嬷在外面说着,然后掀开轿帘。 林夫人慢慢走了出来,目光无神…… 刚进内院,便看见林之痕站在月亮门前。 “你去哪里了?”他问道,声音冰冷。 林夫人头也没抬,继续向内走去。 “我问你去哪里了!”林之痕再问,声 音中是压制不住的怒气。 嬷嬷慌了神,忙跪下道:“回老爷的话,夫人是去竹香雅苑……为大小姐求……求药……” “哼!”林之痕冷笑一声,死死的盯着林夫人那波澜不惊的脸,“是求药,还是……送药?” 林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她微微抬头,对上林之痕迫人的目光:“老爷既然派人盯着妾身,又何必多此一问?” “策哥儿手脚筋脉尽断!皎姐儿被害得命悬一线!都不见你去楚家求那千年山参,如今到眼巴巴给始作俑者送去,你是不是贱?!” “老爷言重了!”嬷嬷大声道。 “闭嘴!贱人身边的贱婢!”林之痕目眦欲裂。 “贱?”林夫人冷笑一声,“对,妾身是贱!若非下贱又岂会看上你这等人?又怎么会几次三番被你玩弄于股掌?” “夫人是后悔了?”林之痕冷笑道,“如今见我林氏后继无人,见我族业即将凋零,便后悔了?” “我只后悔当年没有不顾一切的将策哥儿和皎姐儿带回楚氏,害得他们在你教养下,才有了如今这番下场!”林夫人双眼通红,“我只后悔自己当年太蠢,竟没有看穿你的诡计!” 第277章 如你所愿 兵部尚书府的内院,是林之痕请了园林高手前来设计的,据说是为了林夫人。 内院的月亮门,正对着花池,即便站在院外也能感受到如花美景。 当下正是荷叶伸展的时候,原本最是欣欣向荣。 林夫人与林之痕相对而立,两人之间那蜂拥而来的气场,却吹散了那一池静谧。 林夫人看着眼前的男人:“十七年前,那个伤害皎姐儿的奶娘是不是你的安排!” “今日,你要与我翻当年的旧账吗?”林之痕先是一怔,接着怒不可遏道,“那件事与眼下你去讨好徐容容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林夫人喝问道,“你只回答我,是不是!” “是!是我安排的!那又怎么了!”林之痕瞪大了双眼,“我那时不过是给你一个台阶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从小高高在上惯了,莫说是京中贵女,便是在楚氏族中也是被人捧着宠着,若真的和离回家,你有脸面对他们吗?” 林夫人闻言,气的浑身发抖:“畜生!那是你的亲生女儿!” “那还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不心疼女儿吗?”林之痕吼了回去,“但那又怎么样?她根本没有记忆,只需要哭闹一下便能将你 留下,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办法!” “林之痕!你枉为人父!” “你呢?你去讨好与你儿子和女儿作对的人,岂不也是枉为人母!”林之痕双眼通红,“待皎姐儿醒来,知道她的母亲宁可把千年山参送给仇人也不愿给她补身养颜,她又作何感想?!” 林之痕无耻的样子,让林夫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跟这样的人争吵,于她而言毫无意义。 她冷笑一声:“皎姐儿小的时候听话乖巧人见人爱,如今却被你这个父亲教导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成了你为林氏一族铺路的工具,但却乐在其中……她玩弄人心却又气量狭小,不反省自己的过错却反而要加害他人,起恶因必种恶果,她在想要谋害平安县主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若是遭到反噬会有什么后果!” “推卸责任的话,谁不会说?我林氏如今只是跌了个跟头而已,你就把一切错误都推到我的头上来,自己倒撇的干干净净。”林之痕冷冷道,“不过你别忘了,我如今还是权倾朝野的兵部尚书!策哥儿不行了,皎姐儿废了那又如何,我林氏族中还有青年才俊,假以时日定会培养成才!” “那我便祝你心想事成,早日成功 吧。”林夫人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开。 她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去了林皎月的房间。 房中镜子碎了一地,林皎月窝在床角一动不动,脸上敷着褐色的药膏,看上去十分吓人。 林夫人慢慢走了过来,在她的床边坐下:“可还疼吗?” 林皎月转过头来,泪光闪闪:“母亲……我这样子,还怎么嫁入四皇子府啊。” “……”女儿到了这个时候,满脑子想的还是嫁入皇府,这让林夫人心里又气又疼,她叹了一口气,“母亲来这里正想与皎姐儿商议此事。” “母亲……”林皎月立即抓住母亲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伤口,至于四皇子府……母亲准备以诰命之身上奏陛下,求他免了你与四皇子的婚事。”林夫人是一品诰命,在大周朝有直接上书的权利。 只是她的话说完,林皎月呆住了,抓住林夫人衣袖的手缓缓松开,目光中带着不可思议:“母亲为何要这样做?” “四殿下贵为皇子,却想利用坏了程锦彤的名声,将礼部纳入囊中,可见他并非一个良善之人!如今的林家除了你父亲之外,再无一个有用之人,你……如今 又伤重,若是这样嫁入四皇子府,以他的为人定然不会庇护于你,如果这样不如主动退出,既让陛下心中对你有愧,又能安心休养。”林夫人耐心为女儿分析利弊。 林皎月听完,面色却愈发冷了:“退婚之后,母亲和父亲会如何安置女儿?” “我会带你回楚家。” “母亲……这是要与父亲和离?”林皎月瞪大了双眼。 “是。”林夫人没有否认,“楚家如今虽然是你舅舅当家,但太夫人和你外祖母都给母亲留下了宅子和铺子,我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你舅舅舅母不会容不下我们的。” 林皎月怔怔的看着母亲,见她神色沉稳不似作伪,喃喃道:“那哥哥怎么办?” “你父亲不会让我带走他的,母亲也只能愧对他了……”想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林夫人心如刀绞…… 她是多想将策哥儿一并带走!但她知道,若是自己提出来,只怕林之痕为了牵制她一个人也不会放的! 因此,她只能放弃林允策,毕竟这世道于女子而言,比男子更多几番艰巨!更何况,还是一个毁了容的女子呢。 但林皎月并不是这么想:“我不会走的,母亲也不要想着退婚这种荒唐事,女儿是一定 要嫁入四皇子府的。” 说话时,她一直看着林夫人,目光冷静不带丝毫感情。 林夫人缓缓起身:“母亲知道了,那……就如你所愿吧。” 说完,她慢慢走出门去。 背影凋零,满怀落寞。 …… 竹香雅苑中,穆戎陪徐容容用完了晚膳便告辞了。 他刚一出门,洛书便悄咪咪的凑了过来:“哥哥那边得到了南疆的消息,楚护卫已经安全将南疆使团送到!” 穆戎与南疆往来用的是侯府的飞鸽传书,速度比旁的信鸽要快上七八日,而洛尘自然是没这个能力的,因为得来的消息比侯府晚了许多。 但对徐容容而言,得到楚河安全的消息,便已让她放下心来。 只是,在洛尘送来的消息中说,楚护卫入南疆后曾消失了两日不知去向,平安回来后却显得戾气十足。另外,信中还提到,另有一波人马似乎与他们一样,也在暗中关注楚护卫的动向。 但为了赶着将消息传达,他们并未探知清楚另一支人马,就先将信送了出来。 徐容容撵动纸条,凑到烛台上引火烧了。 心中却疑点重重:那一波人,会是谁呢? 她抬头看了眼正在旁边剪烛花的文摇:“你有多久没见到穆艾了?” 第278章 为她解毒 “你有多久没见到穆艾了?” 徐容容问的突然,文摇有些不明所以,但细细想来,似乎的确有些时日没有见过,于是便答道:“已有一个半月未见了,听说是被侯爷安排去了军中。” 一个半月?徐容容暗自思忖,这倒与楚河离京的日子对上了。 难道信中所说的另外一队人马,是穆艾吗…… 但若真的是穆艾,定然是穆戎的指派。 可……穆戎派穆艾去护送楚河,又有何深意? 难道穆戎也觉得楚河此行有危险? 楚河此去南疆是奉陛下旨意护送南疆使团,又是随禁军一起,在常人的视角定然毫无危险,更无需安排如穆艾这等威远侯身边的第一副将护卫。 只有如她这般知道前世南疆与大周之间龃龉的人,才会担心楚河的安危。 徐容容的心沉了下来。 文摇敏锐的感觉到自家小姐情绪变化,于是问道:“可是有不妥?” “没事,我不过随口问问。”徐容容笑着摇头,然后说道,“时候不早了,我有些乏了,你们也早些回去睡吧。” 文摇和洛书点了点头,伺候自家小姐洗漱完,掖好被角放下帐缦后,便退了出去。 自搬来竹香雅苑后,徐容容便不让她们 守夜,起先二人是不愿意的,但徐容容劝说她们,只是住在隔壁房间,若是有事她喊一声就行了。 见自家小姐这么坚决,两个丫头也只好同意。 时间一久,她们自己也渐渐习惯了,却没注意到在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不像卖身入府的下人那般时刻贴身的侍候主子…… 灯烛渐暗,即便徐容容心中尚有许多疑点,也依然抵挡不住浓浓倦意。 似睡非睡间,她只觉得一阵清冽的气息将自己包裹,接着便感觉到后颈处传来一阵温热,她整个人彻底睡去。 看着眼前少女毫无防备的睡颜,穆戎微微勾起嘴角,他缓缓俯下身去在少女额头印下一吻。 温热的触感传来,他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填得满满的。 除去外衫,他小心翼翼坐在徐容容的床上,接着将被点了睡穴的少女抱在怀中。 屏气凝神间,他一掌覆在徐容容后心处,缓缓注入内力。 果然,内力消散之快与前些日子一样…… 于是他迅速调整内息,想要引那股力量到自己的身上来。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他的衣衫尽湿,却只完成了不到两成。 这毒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但徐容容的手心却明显比先前温热 了许多,想来他的法子是可以用的。 于是,他再度调整内息,按照先前的方法,将寒冰封穴之毒一点点吸纳进自己的身体。 直到东方渐白,他才从徐容容的房间内缓缓出来。 此时的他脸色发白,嘴唇仿佛被冰冻过一般。 穆陆在房顶上守了一夜,此时见到自己侯爷出现,便飞扑下来将他扶住。 但却被穆戎周身的冰冷吓到:“爷,怎么会这样?” “回……府……”穆戎只来得及吐出这两个字,便昏倒在下属的怀中。 穆陆不敢耽搁,架起侯爷施展轻功片刻后便来到藏在巷子中的马背上,接着便一骑绝尘向着侯府奔去。 …… 知道这一晚穆戎要为徐容容解毒,舒庆早早安顿好了洛肖氏母女,便来到侯府准备。 火炉上熬着血竭草汤药,接着用驱寒草药泡了整整一桶。 穆戎为徐容容解毒一事乃是绝密,因为穆陆一将人带回,便直接进了内室。 即便舒庆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见到穆戎这般模样亦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已经解过一次的寒冰封穴之毒竟然还这般厉害。 他们连衣衫也来不及除,便将穆戎直接放进药桶,而舒庆则将汤药灌进了穆戎的体内。 穆戎 额发上被冻出的冰屑肉眼可见的消去,化成了水,沿着面颊滑落。 穆陆一边给自家侯爷擦脸,一边小心翼翼的问着舒庆:“舒先生……侯爷他不要紧吧?” 这个小护卫一向性子跳脱,鲜少用这般正经的称呼,可见他此刻确实被侯爷的模样吓得乱了心神,此刻不止他想知道,就连站在旁边的穆易也是一脸的期盼。 舒庆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穆戎乃是大周的一品军侯,眼下虽然四邻和睦,但若是被人知道他的内力所剩无几,且还有寒毒在身,只怕现在安定的局面会就此打破。 但若那种事情真的发生,世人只会把罪责怪到徐容容的身上,说她红颜祸水坑害了威远侯。因此,他引寒毒入体会带来的危害,只有他与舒庆二人知道。 舒庆看着面前满怀期待的两双眼睛,点了点头:“放心,侯爷内力深厚没有大碍,接下来的一个月,每日用药浴驱寒即可。” 穆易与穆陆闻言,舒了一口气。 “舒先生放心,属下定会每日为侯爷备好药浴。”穆易说道。 舒庆点了点头,他不擅长说谎,眼下只好低着头,假意为穆戎把脉,躲避那两道灼灼目光。 不知不觉间,天 亮了。 竹香雅苑中,徐容容睡的深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文摇听见了动静,捧着热水进房,却发现自家小姐正坐在床边发呆:“小姐今日难得睡了个懒觉,怎么奴婢见着反而有些恍了神呢?” 徐容容闻言抬起头来:“我只觉得今日身上有些奇怪。” 文摇吓了一跳,以为有何不妥,于是忙凑了过来,可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小姐远比以往更红润的面颊,而唇色也不像先前那般深沉:“小姐是怎么了?奴婢怎么觉得您比先前的气色好了许多?” “我也是觉得比前些日子舒爽了些,甚至……”她抬手握住文摇的手背。 “小姐的手好暖!”文摇惊叫出声,她反复揉捏着徐容容的掌心,激动万分,“太好了!先前舒郎中还说,体寒之状要慢慢调养,没想到竟这么快就养好了!” 文摇兴奋的双颊通红,这般模样也感染了徐容容。 她笑道:“果然,偶尔睡一场懒觉,对身心大有裨益。” 徐容容虽是笑着说完,眼睛却一直看着桌子上的那叠茶具。 她记得昨日临睡前,她亲自将茶具摆正,可眼下却稍稍有些偏移……于是问道:“你和洛书昨夜来过我的房间吗?” 第279章 她买不起的 徐容容看着原本摆放齐整,而眼下却稍稍偏移的茶具。 文摇见自家小姐问起,便答道:“昨夜回去后,洛书过来给您填了香。” “原来如此。”看着摆在茶具旁的散发着袅袅青烟的香炉,徐容容微微颔首。 “小姐可是觉得这香有何不妥?”文摇问起。 徐容容摇了摇头:“并无不妥,我不过是想到些旁的事罢了。” 一觉睡醒身子却与往日大有不同,徐容容可并不觉得只是自己睡了懒觉的缘故,但究竟为何……她却说不上来。 文摇依然沉浸在自家小姐身体转好的喜悦中,并未发觉徐容容脸上的异常之色,她眉眼弯弯笑着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奴婢伺候小姐洗漱吧,这会子太阳正好,奴婢将桌子摆去院中,小姐在那里用早膳吧。” “好。” …… 早膳后不久,王府医便过来请平安脉。 他的指尖刚搭在徐容容的脉上,心头便微微一动:怎得县主今日的脉象如此强劲? 徐容容没有隐瞒:“今日一早我便觉得身子比前些日子爽利,也没有那么怕冷了,不知是何脉象?” 王府医并不知道穆戎为徐容容解毒一事,但今日确实与往 日大有不同,思忖片刻后说道:“县主之前身中奇毒,虽然按照南疆少女的方法解了毒,但毕竟中毒日深,对身体的损耗极大难免虚弱。而眼下春暖花开日头正好,县主所居的竹香雅苑又是易于休养的地方,月余之后身体好转也是情理之中。” 见王府医分析的有理有据,徐容容便按下心中疑惑,不再多问。 洛书引王府医去用茶,徐容容这里只留下文摇一人。 “小姐是觉得身子好的奇怪?”即便是再为小姐的好转高兴,文摇也敏锐的觉察到自家小姐心中的疑惑。 徐容容没有点头也并未摇头,只是笑道:“许是我病的久了,多思多虑了一些罢了。” 文摇见小姐不愿深谈,便不再追问,反倒笑着催促:“既如此,小姐便不能再躲懒了,离大婚之日不过一个多月,小姐也该准备起来了。” 五月初六是徐容容与穆戎大婚之日。 原来日子……竟然这样近了。 徐容容喃喃低语。 文摇听见后笑道:“那是自然,侯爷日思夜想的盼着这天快些到来,因先前顾念您的身体,他便不让奴婢们拿这些事情烦您,采买嫁妆之事都是肖嬷嬷一个人在打 理,奴婢和洛书也是闲下来为小姐绣绣帕子或者打赏下人的荷包,至于嫁衣……侯爷说不用小姐亲自来绣,请邹记布庄的绣娘上门量尺订做便好。” 徐容容见文摇絮絮叨叨的说着,头有些疼:“好啦好啦,快别说了,去把洛书叫回来,我看看茶庄一事,她兄长办的怎么样了。” 文摇气的跺脚:“一说正事,小姐就打岔。” 徐容容不服气:“天下之事,唯有赚钱一事最正!快去快去!” 没多久,洛书便回来了,她满心疑惑:“南边的茶叶还在送来的路上,哥哥最近并无茶庄的消息呀。” 徐容容笑道:“我知道,只是不想听文摇啰嗦罢了。” 洛书:“……” 刚回到院中的文摇:“……” 徐容容继续道:“明日我出府一趟,洛书陪着吧。” 文摇立刻问道:“小姐是要去哪里?” “去!选!嫁!衣!”徐容容一字一顿的说,“去城中的布庄都走上一遭,总可以吧?!” 文摇:“……” …… 翌日一早,徐容容早早起床。 因身子好了起来,她的精神也比往日足了许多,略略用了几口早膳,便带着洛书出门了。 伍平早早的 门外候着,这也是他第一次为徐容容赶车。 “县主想去哪里?”他隔着车门问道。 徐容容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而且竹香雅苑正位于大周繁华的街区,周遭更是她过去极少涉足的地方,于是笑道:“先去布庄吧。” 京城有两大布庄,一间杨记,一间邹记,隔着主街相对而立。 马车停在了邹记的门前,铺子里的伙计将徐容容迎上了二楼,店家知道县主驾临便忙过来见礼。 略略客套了几句之后,店家便笑着说:“如今赶在春季,小店贵客太多,实在不敢厚此薄彼,县主在此间慢慢挑选,奴家还要去隔壁伺候贵人,便先行告退了。” 徐容容闻言淡淡一笑:“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不过是为了糊口,哪里敢说辛苦。”店家一边笑一边甩着帕子走了。 洛书忿忿道:“哪里有这般待客之道?小姐来本就是选嫁衣的,压根没想见她!她倒好,自己凑了过来,阴阳怪气的了几句之后就这样把人丢下了!” “你忘了她与谁交好?”徐容容见洛书气不过的样子,笑着启发她。 洛书先是一怔,接着明白了过来:“是……夫人?!” 往年在 徐府的时候,府中二小姐和三小姐裁衣,邹记店家都是亲自上门为小姐量尺,想来……应与夫人十分交好了?难怪今日竟如此待客。 徐容容点了点头:“你既然知道她二人的关系,又何必放在心上。” “那小姐为何要来此处?”洛书疑惑道。 徐容容笑了:“你若是在屋子里闷上三四个月,只怕也会和我一样,每间铺子都要溜达半天。” 说话间,布庄里的一个婢女进来:“见过县主,不知县主想要选何种衣裙?” “我想看看你们铺子里的嫁衣。” “嫁衣?”婢女先是一惊,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奴家这就去为县主挑选。” 她刚走到楼梯拐角处,便撞上一人。 来人正是布庄的店家,见状低声呵斥:“走路稳当点,毛毛躁躁的,仔细冲撞了贵人!” “奴家明白。”婢女忙答道。 店家微微皱眉:“县主可说要选什么衣料吗?” “只说要看嫁衣。”婢女老实回答。 “嘁,嫁衣居然也要来成衣铺子挑!”店家鄙夷道,“你去挑几套最贵的打发了她。” 婢女不明所以:“这是为何?” “她买不起的!”店家一脸的冷笑。 第280章 为何要给你脸? 邹记布庄的店家丝毫不掩饰对徐容容的鄙夷,对着为徐容容准备嫁衣的婢女滔滔不绝: “你别以为她是个县主,便觉得她十分富贵。” “她呀,实际上是个穷鬼呢!” “徐家夫人自入京起就在咱们布庄裁衣裳,我每次去徐府,她穿的不是二小姐的旧衣,就是捡三小姐的旧衫,穿的还不如我带上门去的绣娘,更是连一分体己银子也没有。” “你多取几套铺子里贵重的嫁衣给她,一准儿将她给吓跑!” 但婢女还是不明所以:“可……她现在是陛下亲封的平安县主呀,总不会是在徐府是那般窘迫吧?” “那又怎样?”店家冷笑道,“你是不懂贵人间这些门道。她与陛下非亲非故,即便是领了县主的头衔,也没有多少银钱入账,而陛下和宫中贵人们虽有赏赐,但那打赏下来的东西都是稀罕物儿,轻易换不成银钱的!” “原来如此。”婢女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那便听东家您的,正好铺子里有几套一直卖不出去的嫁衣,奴家这就给拿来。” 店家点了点头:“嗯,你是个伶俐的,一点就透。趁早打发了她过来给我帮手,今儿北疆 的那位灵溪郡主来了,这才是有钱的主儿!” “是。” 不多会儿,徐容容的面前便摆了蜀绣、苏锦、碧水、狐缎四套嫁衣。 前来服侍的婢女一改方才的谨小慎微,面上带着疏离的客套:“布庄四套精品嫁衣如今都在这里了,县主请慢慢挑选。” 徐容容眼帘微抬:“辛苦你了。” 婢女站在一旁:“这是奴家应该做的,县主客气了。” “我是辛苦你费劲寻来这四套压根儿卖不出去的嫁衣。”徐容容冷笑道。 “县主怎么知道……”婢女脱口而出后,立即改口,“县主说的是,这四套是布庄最贵的嫁衣,因而不好卖呢。” “你什么意思!”洛书听出其中的阴阳怪气,顿时柳眉倒竖。 “奴家说的是事实,并非有意针对县主,县主定然是买得起的。” “你!”洛书叉着腰正要骂人,看见坐在一旁的小姐正老神在在的品茶,便熄了怒火。 果然,徐容容饮了两口清茶,便放下茶盏:“你和你们东家都觉得这四套嫁衣是因着贵而卖不出去?” “不然呢?”布庄的店家掀了帘子进来,“我们邹记不才,每件衣料却都是真材实料!县 主眼前这四套这都是上好的蜀绣、苏锦、碧水和狐缎呢!” 徐容容见店家不请自入,眉角微微一挑,浅浅笑道:“邹记布庄不是已在京中经营百年了吗?怎么如今连这些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店家闻言变了脸色:“那奴家今日想听听县主的高见!” “京中贵女出嫁,大多会提前两个月就闭门不出,一针一线绣制嫁衣。便是不擅女工之人,也会请个绣娘在家中缝制,自然不会来成衣铺子采买。如我这般自是极少数之人,需求本就不高,再加上这四套嫁衣华而不实,自然无人问津!” “先说这套蜀绣,花式繁杂厚重,但用在嫁衣上却显得老气横秋,待嫁少女多是二八年华之人,谁会愿意穿如此厚重老成的嫁衣?” “再说这套苏锦,虽然流光溢彩,但极易勾丝脱线,新嫁娘从大妆开始到上轿、落轿、入府、行礼……稍有不慎便会弄花了嫁衣贻笑大方,试问哪家的女子敢冒这样的风险?” “接着是这套碧水嫁衣,看起来娉婷轻薄,但却压不住风,挡不住气,清透中又带着一丝轻浮,出嫁这样的日子里,谁敢在夫家人的面前露出这般 风流之态?” “那……狐缎这套呢?”店家不服气道,“用纤薄的狐皮融了缎丝制成,总不会有人说它轻浮了吧!” “可是重啊!”徐容容抿嘴笑道,“出嫁时的凤冠已然十分沉重了,若身上再裹着这件……只怕成亲行礼转眼就变成了苦差事。” “……”店家一时哑口无言。 这四套嫁衣的确在布庄里摆了数月,看的人不少,却无人愿买。 她一直以为是价格太贵导致,没想到…… 说了这半天,徐容容有些口干舌燥,她喝了一盏茶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店家忙抬手:“县主等等……奴家……” 徐容容转过身,清冷的目光扫过店家面颊,喝道:“跪下!” “呃?”店家有些茫然。 一旁的婢女亦没有反应过来。 “县主这是……”店家又问。 “跪下!”徐容容又道,声音比方才更冷。 “奴家不明白。” 洛书上前:“你虽是富甲一方的布庄店家,但亦是一介平民,见到县主难道不该下跪?!县主在此处试衣,你不亲自以下犯上,难道不该下跪请罪?!” 店家瞬间只觉得手脚发冷。 自平安县主入店,她便仍以徐家继 女看她,却没想到被对方以身份反制…… 在徐容容冰冷的目光下,她缓缓跪下,站在身后的婢女也跟着一同跪下。 店家更是俯下身子,以头点地:“奴家给平安县主请安,先前招待不周,还请平安县主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家这一回。” 徐容容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你觉得我是无父母撑腰的贫弱之女,于是便教唆旁人欺我辱我,如今……也让你尝尝仗势欺人的滋味,就这么跪着吧。”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一道清丽的笑声:“平安县主真是好大的气性啊。” 下一刻,门被推开。 灵溪郡主带着一个身姿妖娆的侍女走了进来,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店家,笑道:“我说你出来选衣料怎么这么久,原来是被绊在这里罚跪呢,快起来吧。” 说完,她带着一丝爽朗的笑:“她也不是故意得罪平安的,你就饶了她这回吧!” “不行。”徐容容淡淡的说。 灵溪郡主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她微微皱起眉头:“县主怎么连我的面子也不给?” “这里是大周的京城,我是大周的县主,为何要给你北疆郡主脸面?”徐容容冷笑着反问。 第281章 竟然都是主人 灵溪郡主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她自来大周三个月来,第一次被人当面驳斥,而且还是如此不留情面的驳斥。 以至于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县主说什么?” 徐容容看着她:“我大周的县主,为何要给你北疆郡主脸面?” 灵溪郡主的脸涨的通红:“你!你!你!你竟如此无理!” “我无理?郡主不请自入,怎么就空口白牙的说我无理?”徐容容冷笑。 她如今的样子,跟除夕晚宴上不善言辞之态大不一样,更不同于先前在竹香雅苑中那般病态羸弱。 虽然还是一样的瘦削,可看起来却十分牙尖嘴利…… 灵溪郡主瞪大了双眼:“我乃宫中贵客,你们大周便是如此待客的吗?” “郡主也知道自己是客人了?”徐容容不紧不慢的看了她一眼,“既然是客人,自然要遵守主家的规矩。” 说完,她转过身对洛书说道:“出来这么久衣裳还没选定,咱们要快些了。” 洛书笑着应声:“是,县主准备怎么选?” 徐容容微微挑眉:“想来邹记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了,你随我去对面的杨记布庄吧。” “是。” 徐容容离 开前,轻飘飘的看了眼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店家:“你呢……既然敢如此怠慢我,那便在此处跪足一个时辰吧。” 说完,又抬头看了眼灵溪郡主:“郡主猜猜她敢不敢起来?” 灵溪郡主:“……” 徐容容带着洛书施施然离开,屋中都留下灵溪郡主主仆二人,以及店家及婢女。 见徐容容远走,灵溪冷喝道:“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起来!” 店家抬起头,嗫嚅道:“一个时辰……也不久,奴家就跪着吧……” 灵溪闻言,气的倒吸一口凉气:“你是怕了她是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主而已,就让你吓破了胆子?” 店家垂头不语,她上一次见到徐家嫡女,还是七夕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唯唯诺诺,说话做事谨小慎微的少女,举手投足间都要看徐夫人的脸色。何尝见过她如此伶牙俐齿,气势迫人的一面? 她不仅以县主的身份欺压自己,更是打消了灵溪郡主的气焰…… 对于逢高踩低的店家来说,又怎敢不听她的话? 灵溪郡主见状,恼恨的跺了跺脚:“废物!你也是个不中用的,你怕得罪她,难道就不怕得罪我吗 ?” 店家不说话,只是腹诽:你虽是郡主,但早晚是要离开大周的啊…… “好啊!”灵溪气的柳眉倒竖,向身后的侍女低喝一声,“我们走!” 就在这边愤愤不已的时候,徐容容已经在杨记买到了合适的嫁衣。 上次来杨记选去猎宫的骑装时,徐容容是与穆戎一起来的,店家见侯爷支开了自己要亲自面前的女子量尺,便知道她在威远侯心中定然是不同常人的。 而如今,她又被封为县主,自然更加不容怠慢。 于是亲自伺候不说,还特地请来了最资深的绣娘,当场为徐容容改制花色。 而手握着三间铺子一个药庄的徐容容,自然是不缺钱的,除了为自己选好了嫁衣,还为文摇、洛书和肖嬷嬷各选了两套四季衣裳,给五竹们也选了一套四季衣裳。 一番忙碌下来,她带着洛书走出杨记的时候,邹记布庄的店家也起身了。 她揉着酸痛的膝盖刚要喊马车来送她回家,就看见杨记店家正在门外送客:“县主选好的这四箱衣物,奴家这就给府上送去。” 徐容容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你了,难得出来一趟,我还要带丫头逛逛。 ” “奴家不敢……”杨记店家笑容满面。 而对面的邹记则看着厚重的四个檀木箱,后悔不已。 徐容容压根儿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扭头笑着问洛书:“想不想去首饰铺子瞧瞧?” “想!”丫头脆生生的回答。 …… 徐容容平日素净惯了,再加上先前宫中赏赐的头面还有些并未穿戴过,因而去首饰铺子不过是带洛书闲逛罢了,但没想到刚一进去就见到了熟人。 “这簪子是我先看到的,你这人好没道理,怎么能上来就抢?”声音软糯可爱,正是许久不见的肖灵儿,而站在她对面的,则是先前在邹记布庄失了面子的灵溪郡主。 肖灵儿并不认识灵溪,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是自己喜欢的簪子被抢了,因而伸手就想拿回来。 “大胆!你可知道眼前的人是谁!”灵溪方才窝着一肚子火,这会好容易才消下去,她身边的侍女自然不敢再让这些闲杂人等惹自家郡主生气。 可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轻飘飘的女声:“凭她是谁,也该知道先来先得的道理吧。” 灵溪乍然回首,面色一僵! 怎么又是她! “徐姐姐!”肖 灵儿听见了声音,立刻跑上前来,抓起徐容容的袖子撒娇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先前听说你身子不好,母亲不让我去打扰你,我送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吗?” 刚回京时徐容容借住在侯府之中,自然是不方便见客的,后来搬到了竹香雅苑,因身子倦怠也推掉了一些拜访,肖夫人知道后也没有递过帖子打扰,倒是送来了一些补品,还有肖灵儿亲手绣的香囊。 见肖灵儿问起,徐容容笑道:“你绣的鸽子香囊我自是收到了,就挂在我的床头呢。” “什么鸽子,那可是大雁!”肖灵儿撅起嘴来,但这气性只维持了一眨眼的功夫,下一瞬她便笑眯眯的问,“徐姐姐你身子好了吗?” 徐容容点了点头。 “我瞧着也是好了。”肖灵儿笑弯了眉眼。 二人聊着,倒把灵溪郡主撂在一旁,让她再一次感受到了尴尬。 她周身的气场变得冰冷,侍女见状忙向着肖灵儿吼道:“喂!你竟敢无视郡主!” 肖灵儿转过头,刚要说话,却听见徐容容先开口:“她不叫喂,她是大周礼部侍郎嫡长女,亦算的上是……主人。” 说完,她扬起了嘴角。 第282章 灵溪郡主差点没了台阶 这一刻,灵溪郡主只觉得耻辱。 一天内两次被同一个人用同样的理由羞辱,莫说自来大周后从未有过,便是自她出生之后也是第一次。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从侍女的身后走出来,缓缓走到徐容容面前:“平安县主不觉得自己太过咄咄逼人了吗?在邹记布庄,你以县主的身份欺压商贩,我看不过眼替她说了几句话便一直被你针对至此。你就不怕我回宫去陛下那里参你吗?” 肖灵儿虽然不知道灵溪郡主的身份,但听她此话便知她定然身份不俗,下意识地拉了拉徐容容的衣袖:“徐姐姐……” 大不了,她不要那个簪子就是了。 徐容容则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接着弯着眉眼迎上了灵溪郡主的目光:“那便一起去吧。” 灵溪郡主:“……” 徐容容接着说:“郡主身边这位侍女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会去问问陛下,看他是否能想起。” 话音刚落,就见灵溪郡主和她身边的侍女面色微变。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赫尔梅。 灵溪郡主刚入宫时,为了尽快在京中站稳脚跟,便授意赫尔梅勾引太子,这才有了除夕夜宴上,赫 尔梅在假山中引诱太子的那一幕。 赫尔梅可是灵溪郡主身边最擅使用媚术之人,效果自然可想而知。太子心痒难耐之下,没过多久便寻了借口将人纳入东宫,并因此冷落了太子妃。 可结果……她刚入东宫没多久,太子便被废倒台…… 灵溪郡主不舍得赫尔梅就此成为废棋,于是便着人将赫尔梅“偷”出了废太子的府邸。 赫尔梅刚回来时,灵溪郡主多少还有些谨慎,尤其听说太子妃正是因为与赫尔梅与太子离心,这才在皇庄一案放弃了太子……她深知此事一旦被揭穿,帝后肯定饶不了她!于是在宫中时她轻易不让赫尔梅出门。 如今废太子被改封安王迁出京城,京中再没有熟悉赫尔梅的人,她便放下心来,今日是为着给自己选衣衫头面,北疆带来的人没有比赫尔梅眼光更好的了,于是只好带着她一同出宫。 却没想到…… 徐容容是真的看出了赫尔梅的身份?还是诈她? 灵溪郡主拿不准,于是试探道:“她是我的贴身侍女,在除夕夜宴上也是献过舞的,你自然是见过的。” “原来如此。”徐容容笑道,“不过除夕夜宴,这位侍女姐 姐似乎和安王殿下也颇为亲近呢。” 灵溪郡主:“……” 赫尔梅低声道:“奴婢……奴婢当日一直守在郡主身旁,并未见过安王殿下,县主……想必是看错了吧。” 徐容容微笑不语,只是她越不说话,就让灵溪郡主更觉得可怕。 眼前的徐容容,怎么好似换了一个人,一直死死的盯着自己不放! 但灵溪郡主到底是心里有鬼的人,见状便将一直捏在手中的簪子扔到了柜台上,回头呵斥店家:“你们店里难道就这些货色吗?我可是要送给皇后娘娘的,这样的簪子怎么拿得出手!” 店家立刻心领神会:“是奴家的不是,铺子里刚到了些新的头面在后院厢房放着,尚未摆出来,若是郡主不嫌麻烦,还请移步……” “既如此,那便带路吧。”灵溪郡主冷冷的说道。 “请郡主虽奴家这边来……” 店家将灵溪郡主领到了后院,自有另外一个掌事的人来侍候徐容容和肖灵儿。 见到灵溪郡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肖灵儿吐了吐舌头:“郡主?她便是如今寄居在宫中的灵溪郡主?” 徐容容笑着点了点头:“自林皎月被废了之后,咱们京中哪 里还有别的郡主呀……” “真真是蛮夷女子,好不懂规矩!徐姐姐不知道她刚才多嚣张!”肖灵儿忿忿道,“过些日子是我娘生辰,她近来心情不好,我便想送些礼物给她,好容易挑中了这个簪子,结果她一进来就说她看中了,非要我让给她……” “她的及笄礼上闹出了祸事,在宫中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今日好出宫,自然要寻些地方撒气,方才在邹记布庄又被我抢白了一顿,倒连累了你。”徐容容笑着安抚肖灵儿,“不必在意。” 肖灵儿点点头,她将簪子拿在手上把玩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方才我挑簪子的时候,店家就说这是新到的首饰,也是这批头面中最精美的一件……怎么刚才却跟郡主说新的头面还未摆出来?” 徐容容闻言点了点肖灵儿的额头:“你呀……店家那是在搪塞她呢,她方才哑口无言,身边婢女又支支吾吾,店家早就看出里面的门道了,若是不寻个借口将她带离此地,难道要看着这位北疆郡主在自家铺子里下不来台吗?” “原来如此……”肖灵儿挠了挠头。 一旁的掌柜见状笑着迎上前来:“看这 簪子肖大小姐如此爱不释手,看来奴家需要准备个精美礼盒包起来了?” 肖灵儿刚要点头,却仿佛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忙将簪子放下,丢给掌柜一句话:“你先帮我收好,我明日再来!” 说完,便急匆匆的拉着徐容容就要往外跑。 毫无防备的徐容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洛书扶住了她,她刚站稳,肖灵儿就已经跑掉了。 “肖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洛书吓了一跳。 徐容容沉下声来:“跟上。” 好在肖灵儿到底是个小姑娘,脚程不快,一路上又绕来绕去,终于还是被徐容容拦住了。 “你怎么了?方才是在躲什么?” 肖灵儿抬头见到是徐容容,眼眶登时红了,一张嘴便带着哭腔:“徐姐姐……” 接着便一头扎进徐容容的怀中。 徐容容见状,转头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茶室,于是吩咐洛书去定一个雅间。 雅间内熏着雾香,颇有安神定心之效,很快肖灵儿便止住了哭泣。 徐容容吩咐她的丫头取来热水为自家小姐擦面,待一切收拾停当后,她便问道: “究竟是出了何事?你方才说肖夫人近来心情不好,可是与此事有关?” 第283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 徐容容自中毒以来,就再也没有见过肖家母女,如今见到肖灵儿哭成这个样子,便知道肖府内部定然是出了事,而且……能将礼部侍郎的嫡女逼迫成这样,应该还是件比较棘手的事。 于是她问道:“我见你方才一路躲着人,可是家里出了事?而且你方才说肖夫人近来心情不好,可是与此事有关?” 肖灵儿闻言,吸了吸鼻子,嗫嚅道:“嗯。” “到底怎么回事?” “是……件很糟心的事。”肖灵儿瘪着嘴,瓮声瓮气的。 “没关系,慢慢说。”徐容容递了一块帕子给她,洛书也忙斟了杯热茶递过来。 肖灵儿这才缓缓道出了原委。 原来,肖平阳去年入京述职因业绩优异,被擢升为礼部侍郎,肖家便定居在了京中。 肖平阳是肖氏族中的长房独子,年少为官的他多年来一直带着妻女外放做官,鲜少能顾及到族中,于是族中事务多是二房在操持。肖氏二房有两个儿子,长子幼时溺水而亡,于是二房的希望都寄托在次子肖平杰的身上,可他与肖平阳不同,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但好在头脑活络,热衷于从小买卖上赚 钱,这些年来也为二房攒了不少银子,对大房和三房也颇为照顾,因此肖氏族中无人说他不好。 今年除夕前,他带着妻子一同入京,给肖府送年礼,因夫妻二人第一次入京便想多留些时日,肖平阳夫妇便将他们留了下来。 开朝之后,先是皇庄案发太子被废,后来又逢灵溪郡主及笄,再加上京中节礼繁多,因而肖平阳忙于各项事务很少回家,于是照顾堂弟肖平杰夫妻的事情便落在肖夫人的头上,念着这些年堂弟和弟妇对长房的照顾,肖夫人平日宴请并不会避讳他们,外出会友时也时常会带上弟妇。 就这样,长袖善舞的肖平杰夫妻很快便与京中官眷打成一片。初时肖夫人并未在意,可前些日子她竟然发现他们正在帮京中贵人放印子钱! 肖夫人大怒,一方面她亲自登门告诫与自己要好的官眷将放出的银钱收回,另一方面警告肖平杰夫妻不可在京中胡来,可没想到此事反倒惹恼了肖平杰夫妻,他们“一怒之下”离开了京城! “他们卷钱跑了?”听到此处,徐容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正是!这下那些放了印子钱的 夫人们都找到了我娘的头上来,说若不是她先前引见,她们怎么会放银钱出去!”肖灵儿涨红了脸,“徐姐姐,京中的夫人们怎么竟如此不讲道理啊。” “京中的官眷们应酬颇多,处处皆是花钱的地方,只靠俸禄和自家铺子出息是远远不够的,这才会想着放印子钱赚些高利息……会赚钱可是这些夫人们在府中立足的根本,如今别说利息,连本钱都没了,于她们而言如今便是断了命脉,哪里还有道理而言?”徐容容冷笑道,“只是没想到,去年那个利用印子钱卷走京中半数贵妇的人还没被抓到,竟然还会有人再次上当?” 说完,她看着肖灵儿:“你方才是看见了谁?” “徐姐姐怎么知道?”肖灵儿瞪大了眼睛。 “看着你方才东躲西。藏的样子,很难猜吗?” 肖灵儿:“……” 她红着眼圈,说道:“是我娘来京城后认识的员外娘子,先前二堂叔在的时候,她与堂婶来往最密切,我娘第一个去告诫的就是她,结果她说自己会小心的,而且放出去的都是些小额的闲钱,不肯听劝……如今堂叔夫妻走了,她便日日围 在我家外面。前些日子我娘穿了见新的春衫,刚出门就被她带人扯破了,说我娘做春衫的钱都是从她那里骗来的!幸好当时天色晚了,看见的人不多,我娘回府后便郁郁不肯出门。” “方才在铺子外面,我见到她的一个婢女……”肖灵儿说不下去了。 徐容容看着她:“一个婢女就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连选好的给肖夫人的礼物都不敢要了?” 肖灵儿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她们原本就盯着我家,若是知道我花了百里银子给我娘买首饰,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呢。” “二房的人离开京城后,竟不知下落了?” 肖灵儿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我爹已经派了三波人回族中寻访下落,所有人都说并未见到堂叔夫妻……二房的长辈竟还说要找我爹要人,说堂叔他们入了京之后就不知所踪,说不定是被我们给害了……” 徐容容闻言若有所思:“方才听你说,他们夫妻一向善于给族中补贴,想必这次也不例外,恐怕从京中卷走的银钱不是小数,这才会让整个族中包庇他们。” “正是呢,便是这些日子找上门来的,已经不下 万两了……后头还不知道有多少!旁的人也好说,有些人在我娘告诫之后便收回了银钱,有些人也知道此事是自己贪心所致,唯有那个员外娘子十分难缠,她还说要去礼部衙门闹事,让我爹丢官……我娘成日里派人在礼部衙门外面守着,别让他们影响了我爹。” 肖灵儿说完叹了一口气:“徐姐姐,你说这是不是流年不利啊……” 原本徐容容正皱着眉思忖,听肖灵儿这么一说,反而被逗笑了,她轻抚小丫头的额头:“你小小年纪,哪懂什么流年不利?此事纯粹是肖夫人儒雅,不如那员外娘子泼辣罢了。” “可她隔三差五就让人来闹事,还要去礼部府衙……我娘怕就此害了我爹……” 肖夫人的顾忌徐容容自然明白,这世上有顾忌的人总是处处掣肘。她握着肖灵儿的手背:“幼时曾听人说起一句谚语,叫做光脚不怕穿鞋的,如今到应验在了你们的身上。” 突然被一句话戳中,肖灵儿双眸滚圆:“正是啊!我们如今可不就是穿鞋的人?我娘她才会郁郁寡欢。” 徐容容摇了摇头:“但其实,你们才是光脚的人呀……” 第284章 她对旁人倒是耐心 威远侯府中,穆戎正在房中闭目调息。 刚刚泡过药浴的他,发梢还带着一丝水汽,但很快那丝水汽便凝结成了冰霜。 幸而房中仅有他一人,并无旁人觉察。 穆戎的心腹下属均守在门外,知道自家侯爷在房中调息,因而并无人敢出声打扰。 又过了许久,房门终于有所松动,里面传来穆戎低沉的声音:“进来。” 门外的穆陆闻言与穆易对视一眼后,推门而入。 房间内,穆戎正坐在桌边,汤碗里是浓黑的药汁,这是舒庆特意为他调配的。 他端起汤碗一饮而尽,抬眼便看见了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穆陆,眉心微蹙:“怎么是你?可是大小姐那边有事?” 穆陆忙上前将今日之所见一一概述。 他奉侯爷之命要护卫徐容容的安全,先前穆艾的错误他定然不敢再犯,因而时刻紧跟不敢松懈,也正因如此,徐容容与灵溪郡主的两次交锋,以及和肖灵儿相遇之事都无错漏。 “……肖大小姐哭诉了半晌,大小姐安慰了许久。”穆陆总结道。 “她对旁人倒是耐心的很。”穆戎捏了捏有些僵硬的手心。 “侯爷说什么?”穆陆没有听 清。 穆戎抬头瞥了他一眼。 穆陆连忙噤声。 “肖府出了何事?”穆戎不动声色的问道。 穆家军的势力如今已经渗透到京城各阶官员的府邸中,因而肖府的事情穆陆等人早有耳闻,只是这些事与侯爷所谋之事并无关联,因而穆陆并未上报,如今见侯爷问起,便仔细说了出来:“肖夫人初入京中,急于想为肖大人建好人脉,又不愿得罪族中,这才被人钻了空子。二房的人在京中卷走银钱约有十数万,又沾染到了刘员外那等泼皮户出身的人,只怕短时间内难以善了。” 穆戎眯着眼睛:“大小姐为肖家那丫头出了主意?” “想来是的,肖大小姐离开茶庄时面露喜色,想必是从大小姐那里得了办法。” 穆戎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在旁人身上用了十分心思,到不肯分半分给我……” 这一次,穆陆听清了。 但他能说什么呢? 只能装聋罢了:“侯爷说什么?” 穆戎又瞥了他一眼:“明日舒郎中过来的时候,让他给你看看耳朵。” 穆陆:“……” 怪我咯? 但是心中腹诽自然是不敢宣之于口的,穆陆只得装聋作哑的 问道:“那大小姐那里,侯爷是否要出手?” 穆戎摇了摇头:“不必了,你且注意别让人伤了她即可,其余的……她愿意玩,便玩一玩吧。” …… 肖府之中,虽然天色已晚,但府中各处却并未掌灯。 肖灵儿刚一回来,肖夫人身边的嬷嬷便迎了上来:“姐儿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可把夫人急坏了!” “我见到了徐姐姐,便多聊了一会。”肖灵儿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一边的丫头,“怎么还未燃灯?” 嬷嬷回望了一下内院的方向:“是……夫人不让。” 肖灵儿笑道:“把灯点上吧!我们堂堂礼部侍郎的府邸,成日里黑灯瞎火像什么样!母亲那里我自去说。” 说完,提起裙摆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留下了一脸茫然的嬷嬷。 好在她是机灵的,连忙抓住跟着肖灵儿出府的丫头:“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丫头抿着嘴,斟酌片刻道:“大小姐见到平安县主后,便开朗起来了。” 肖夫人的房中有一股浓郁的药味,她半倚在床上,头上戴着抹额,一脸的病容。 门被推开,她惊觉起身,凑着月光见到是女儿回来了,这 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问道。 肖灵儿没有回话,只是用火折子点燃了肖夫人房中的灯盏。 突来的光芒有些刺目,肖夫人忙用手遮光:“太……太亮了。” 肖灵儿走到肖夫人的床边,用手将母亲遮着光的手拉了下来:“娘,咱们府中原先便是这么亮堂的呀,您是许久未见这才会不适应……以后咱们府中日日都要灯火通明!” 肖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着面前圆圆面颊的女儿,那明媚可爱的笑容让她愈加恍惚:“灵儿?” “娘!咱们没有做亏心事,不必怕她们!他们要来闹便来吧!” “可……这左邻右舍的……多丢你爹的脸啊。”肖夫人喃喃道。 “不会的。”肖灵儿笑道,“娘你忘啦,这条街上除了咱家之外,多半是商人和外放官员的京中住宅,他们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哪里会那么巧就将消息传到礼部去?” 肖夫人闻言微微一怔:“似乎……真的是这样。” 她先前最担心的,是这件事对夫君的影响,到忽略了将肖平阳这一届侍郎的放在数以千计京官中间,根本不会有多少人认识, 而旁人对陌生人的闲话自然也不会过多关注,这京中多的是趣事,谁会关注一个不认识的人呢? 这个道理并不难懂,但她之前太过紧张,倒将此忽略了。 于是她问道:“灵儿是怎么想通的?” 肖灵儿笑眯眯的靠在母亲肩头:“今天我遇到徐姐姐了,这是她跟我说的。她说商人是逐利的,对他们没好处的事情是一分也不会多嘴的,更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得罪自己的邻居;而那些外放官员呢,眼下早就述完职回属地去了,京中留着的只有些不得宠的女眷和下人,更是不敢多嘴的。所以她让我不用担心,只要身正不怕影子斜,就不要为这些事忧心。” 肖夫人长舒一口气,她摸了摸肖灵儿的头发:“县主是个通透人,只是……” 肖灵儿抬起头:“只是什么?” “只是我怕那员外夫人见在此处闹不出结果,跑去礼部衙门闹事。”肖夫人喃喃道,“那样的话,你爹便官声尽毁。” “娘不要担心,县主跟我说了克制那刘员外一家的法子!”肖灵儿弯着眉眼,又拱进了肖夫人的怀中,“明日等那员外夫人再来,我且叫她好看!” 第285章 针锋相对 第二天一早,刚摆上早饭,门上的人便来回话:“夫人,小姐,那员外夫人又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肖夫人面色一紧。 肖灵儿则不动声色的为母亲添了一勺白粥,然后吩咐道:“知道了。” 然后劝肖夫人道:“她们偏偏挑着爹爹上早朝的时候来闹,为的就是给娘添堵,咱们可不能遂了她的意,娘多吃些,晾她们一会。” 见一向无忧无虑的女儿想着法子宽慰自己,肖夫人是既难受又觉得暖心:女儿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为了让不让女儿担心,她勉强喝了两口粥,吃了一块淮山糕,便放下了筷子。 肖灵儿知道这样已经很难得,于是亦不再劝,只是撒起了娇来,非要肖夫人亲自喂她吃早饭。 于是,这一闹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很快门上的人又来回话:“夫人,小姐,京兆尹府的人来了。” 肖夫人闻言蹙眉:“他们怎么来了?” 肖灵儿弯起了眉眼:“是我叫人去请的!徐姐姐说,咱们没做亏心事,自然要报官,让官府的人好好管一管这等无理取闹之人。” 说完她站起身,拉起肖夫人的手:“走,女儿陪娘一起出去瞧热闹去。” 肖夫人:“……” 这热闹,怕就是她们吧。 果然,刚到门口,还未打开门就听见员外夫人的声音:“我们被这肖府的人骗了几万两银子,你不去抓这骗子,倒来围我们……京兆尹府的人就是这么做事的吗?” “夫人说她们骗了你的银子,那您可有报官?”京兆尹府的人不卑不亢的问道。 “报官?谁不知道你们官官相护啊?你们京兆尹府和他们礼部侍郎府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吗?” “夫人可有报官?”京兆尹府的人再问。 门外登时没了声响。 肖灵儿见状示意门房打开大门,她自己则率先迈出了步子,小圆脸的姑娘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色衣裙,发间簪着一枚黄色小花,看上去娇俏可爱,与眉心深锁满怀算计的员外夫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肖灵儿蹦跶到了京兆尹府的差人身后,探出脑袋来问道:“这位夫人天天来我们府上闹事,口口声声说我们府里骗了你家的银子,如今京兆尹府的人就在这,夫人怎么不报官啊?” “谁说我不报官了!”员外夫人瞪红了双眼,“你娘在哪?让她出来与我对峙,堂堂的礼部侍郎府邸难道竟让一个小丫头子来出 头吗?” 肖灵儿笑眯眯的:“正因为我爹爹在礼部任职,连我这个小丫头都知道这件事上依礼法来看,我们清清白白,因而自然用不着我娘出面了。” 说完,她又向着周围的五名京兆尹府官差,微微欠身:“此事还需诸位大人为我们分辨清楚。” 见小姑娘客客气气的,官差们自然不欲为难,其中一位看着员外夫人道:“这位夫人方才既然说要报官,我们府衙自然受理。既然您说她们府上诈骗您的钱财,可有文书凭据?” “当然有!”员外夫人抬一抬手,身后的小丫头取出一张字据递了过来。 官差仔细看过,点了点头:“此凭据的确写的清楚,你们出借了三万两银子给肖平杰,约定四十分的利钱,一年后肖平杰需要连本带利归还。” 员外夫人道:“若不清楚我们又怎么会来此讨要?” 肖灵儿探出头来:“可此处是我家的府邸,你来我家闹事,可有凭据?” 官差闻言点了点头,看着员外夫人道:“夫人可有字据证明此事与肖平阳夫妇有关?” “这还要字据?这肖平杰和肖平阳乃是伯族兄弟,若不是那肖家娘子引见,我哪认识那什么肖平 杰啊!此事怎么与他们没有关系?” 肖灵儿冷哼一声道:“一事归一事,员外娘子可不好在这混淆视听!” 她继续说道:“当着诸位大人的面还请员外夫人说清楚些!首先,我娘引见你们相识时,可有说过让你们找他家放印子钱?其次,你们找他家放印子钱一事可有事先告知我娘?第三,夫人出示的字据白纸黑字写的是你们与肖平杰之间的私下勾连,可有我肖府为你们放银子钱做介绍和担保的证明!” 员外夫人怔愣片刻,叉起腰来,刚要撒泼,就又被肖灵儿打断:“况且,当我娘知道此事之后,屡次三番登门劝说,让你将本钱收回来,你嘴上应承着,转脸就又将追加了本钱。依我这不聪明的脑袋来看,只怕肖平杰承诺给您的利钱不止四十分吧?” 大周朝的律法虽然不限制民间放印子钱,但却要求利钱不得高于四十分,否则一旦产生纠纷官府便不会过问,假若利钱高于五十分,则需要追究双方的责任。 徐容容昨日听闻肖平杰短短几个月便圈了十几万的银子,便告诉肖灵儿他们之间交易的利钱绝对不止四十分,只有更高的利润才会让这些经历过 一波风险的夫人们再次铤而走险。 所以她让肖灵儿在官差面前把这点捅出来,好好试探员外夫人的反应。 果然,员外夫人面色涨红:“你不要血口喷人,明明只有四十分的利钱!这字据上写的清清楚楚!” 肖灵儿点了点头:“那便依夫人的,请诸位大人仔细看看这字据,看这上面可与我家有半点关系?” 京兆尹府的官差多半是京中人士,对放印子钱这勾当自是清清楚楚,因而其中一人看向员外夫人道:“既然你有字据为证,那便去府衙状告肖平杰,我们大人自然会为夫人秉公办理。你与肖平杰之间的纠纷与肖府无关,便不要再来此闹事了!若是再有下次,便要定夫人闹事之罪。” “好哇!”员外夫人瞪红了眼,“原来肖家人竟如此不要脸面!那好啊,我明日便去礼部府衙,让肖大人的同僚好好看看,他们的侍郎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勾当!” 话音刚落,肖府的大门便微微晃动了一下。 站在门后的肖夫人,有些撑不住了。 肖灵儿眼尖,将一切映入眼帘,只见她不紧不慢的回应:“既然夫人您可以无中生有去闹事,那我们也就不客气啦。” 第286章 吵赢了泼妇 刘员外家八十年前迁入了京城,虽不如百年望族那般声名显赫,但也积累了一定的名望。 远的不说,这两年刘员外就一直在谋划着搬入京城八巷之中,成为真正的兴旺一族,因而这些年虽无人在京中为官,但也谋了员外一职,在朝中亦有些自己的故交。 因而听到肖灵儿的话,员外夫人倒是抄起手来:“哦?我倒要听听,你们倒有什么脸面对我不客气。” 肖灵儿眯起了眼睛,她想起徐姐姐昨日告诉她的“光脚不怕穿鞋”,今日便要自己做这光脚之人。 “不知道京城八巷中的那些百年望族,若是得知有人想借放高利贷的营生挤进八巷之中,不知会作何感想呢?”肖灵儿的话音未落,就从员外夫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的迟滞。 虽是涂了上好的胭脂,也挡不住那渐渐失去的血色。 昨日,当肖灵儿告诉徐容容刘员外一家先前正在谋划着搬入京城八巷之事,徐容容便立刻笑着告诉她,此事有解! 与肖家在京城根基不同的是,刘家虽然在京中经营几十年,但府上却一直没有出过读书人,不能凭借读书入世。起先员外夫人攀 附肖家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本想着巴结上肖家可以为刘家的将来做打算,若能结个姻亲什么的便更是了不得的事。 但肖夫人待员外夫人一向张驰有度,虽然亲密但一直达不到员外夫人想要的效果。 于是,那年关入京的肖平杰夫妻便正好称了员外夫人的心意。 到底是妇人,员外夫人对肖平杰夫妻的刻意讨好十分受用,再加上他们又有赚银钱的门路,对员外夫人来说,此事正是一石二鸟:既能拉近自己与肖府的关系,又能额外赚上一大笔银子。 结果最终却出了大纰漏! 肖夫人几次三番登门告诫,到哪里都能证明与肖府无关,若是真的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对于员外夫人而言,她不仅按照刘员外的要求攀附上肖家,反而家中损了一大笔银钱…… 两害相较取其轻,于是员外夫人便日日上门来闹两次,只想着肖夫人面皮薄,若是怕了她的闹腾愿意将银钱补上,她在刘员外面前也不至于无法交差。 她的这番谋划先前一直进行的很顺利,听说肖夫人已经病到下不来床,若是再上几剂猛药,以肖平阳的官声作威胁,只怕她的 目的立刻就要达到! 可怎么会这样呢? 若按照肖灵儿方才所说…… 肖府真的要去京城八巷传闲话的话,刘员外不是要撕了她的皮?!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圆脸少女,那个前几日还会躲在母亲身后咬着嘴唇忍着眼泪的小姑娘,怎么才几日不见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凭你小丫头的几句话,你以为旁人会信?”员外夫人冷哼道。 但熟悉她的人,尤其是她带来的下人,都知道自家夫人此刻已经底气不足了。 肖灵儿笑弯了眉眼,没想到徐姐姐说的话竟一点不错,这员外夫人真的是色厉内荏之人,她愈加有了底气:“他们信不信并不要重要,重要的是八巷中的名门望族定然不会容纳一个做事龌龊的人家,他们自有办法将一切查的明明白白!等到那时,夫人手中的字据,与肖平杰一家来往的细节,早就被他们查的干干净净。我年纪小……对夫人和肖平杰之间的勾当并不清楚,但他们呢?总会明白这其中的门道吧?” 小丫头的笑容映在员外夫人眼中变得愈加邪恶起来,她叉着手道:“行啊!肖 家竟然能教出这样的丫头,可见你娘平日里所言的家教严苛都是诓我的!与你这等人家结交,我深以为耻!此事到此为止,我们走!” 说完,她便带着下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了目瞪口呆的京兆尹府官差,其中一人梗着脖子嚷道:“那您还报不报官了?” 员外夫人并不应答,脚下却溜的更快了。 看着她们匆匆而去的背影,肖灵儿终于明白了徐姐姐昨日那句话的深意:于员外一家而言,相比缠着肖平阳一家泄愤,远不如他们在京城八巷中的脸面来得重要。 肖灵儿从小在父母呵护下长大,何时与人这样争吵过。 若不是昨日徐姐姐细细帮她推演,从安抚母亲到上报官府,再到方才那穷寇莫追的收尾,每一步都帮她计算的清清楚楚……否则凭她自己的本事,是万万也解决不了眼下困境的。 如今……真好! 她长舒了一口气,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向为首的官差深深行了一个礼。 到底是官家小姐,官差自然要虚扶一把,也就是这搭手的功夫,肖灵儿将荷包顺势推了过去:“今日多谢诸位大人相帮,否则我家不知 道要被这泼妇缠到什么时候。” 官差心中有数,他在京兆尹为官多年,最是怕这等银钱纠纷。 一方是损了银子的人想要发泄,一方却确实无辜,不管官府如何插手,对其中一方而言都是雪上加霜,如今能有人凭自己的能力平息这场风波,于他们而言也是最好不过的了。 更何况……眼前的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竟能让泼辣蛮横的员外夫人败下阵来,假以时日定然不可小觑。 想到此处,他亦不敢托大:“府衙自是要保京城太平的,今日也算是份内之事,况且今日全是肖大小姐一人之功,我等实在没有出什么力。” 肖灵儿歪着脑袋甜甜一笑:“可是诸位大人身在此处,就已经有十足的威慑力啦。”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甜美的小姑娘。 官差忙笑道:“大小姐过誉了。” …… 送走了官差,肖灵儿连蹦带跳的回到后院,肖夫人正倚在圈椅中,由着嬷嬷顺气。 “娘!那员外夫人再也不敢来闹事了。”肖灵儿扑进母亲怀中。 肖夫人轻抚着肖灵儿的后脑勺:“娘都听见了,我家灵儿真厉害。” 第287章 心疼自家侯爷 肖灵儿凭一己之力赶走了员外夫人。 不仅让肖夫人意外,亦让看着她长大的嬷嬷心怀安慰: “大小姐真厉害,方才与员外夫人针锋相对的样子十分威武,将来咱们肖家再也不怕那等泼皮无赖之辈了。” 肖灵儿在母亲的怀中拱了几下,撒起娇来没完没了的样子哪里还有嬷嬷口中所说的威武二字? “娘……这些都是徐姐姐教我的,她说相比娘你担心此事影响了爹爹的官声,其实更担心的是员外一家……因为此事若是闹大,定然会影响他们搬入京城八巷之中。只要言明厉害,那个员外夫人定然会立刻退缩。” “县主是我们家的恩人呀。”肖夫人喟叹道。 肖灵儿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但此事还没有完结,等爹爹下值回来,还是要一同商议下报官之事。毕竟京中如员外夫人一样被骗之人不在少数,报官既能让二叔一家不至于逍遥法外,也能让京中同僚知道父亲与此事并无半点瓜葛。” “只是族中……”肖夫人又叹了一口气。 想到族中对此事的反应,让肖夫人又气又叹。 肖平阳虽然调入京中为官,但毕竟任职还未满一年,若是族中闹出些什 么风声……他的官途怕是要被此事牵连的啊。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京中尚未站稳脚跟,若再得罪了族中,于你爹爹而言并非好事。” 肖灵儿将头埋进了母亲怀中:“可族中对此事的态度,娘还看不清楚吗?他们分明是要保二叔的,可见二叔骗来的银钱族中定然分到了不少!这样的家族将来必定会成为爹爹的拖累,倒不如借此一事彻底分家,也好免了将来的风险。” “至于旁的……爹爹外放那些年每到一处百姓都交口称赞,他为官正直亦是有口皆碑之事。眼下之局,倒不如让爹爹与上司交待清楚,谁家府上没些糟心事呢?” 肖夫人诧异地看着怀中尚未长开的小丫头:“这些也是县主教你的?” 肖灵儿点了点头:“正是呢,县主说如今的京中,从几位皇子到尚书大人,家家府中一团乱,与他们的相比我家这点事根本不够看的……让母亲不必担心。” “这县主……还真敢说。”嬷嬷在一旁忍俊不禁。 而肖夫人则将女儿搂在怀中,下意识的回想起去年在韶华庵中的那件事。 徐柳氏想要算计还没有被封为县主的徐容容,想要借长兴侯世子坏了 她的名声。结果被捉奸在床的竟然是徐柳氏的贴身婢女…… 被坏了谋算的徐柳氏,直接指正徐容容算计常兴侯世子,当时的徐容容孤苦无依,唯有自己站出来为她作证。 可如今想来,以徐容容的心计和谋算,即使当时没有自己,她也能脱困的吧? 回想自那件事之后,常兴侯府就此陨落,徐柳氏在京中销声匿迹…… 初时自己还为徐容容长舒了一口气,可就今日之事看来,这其中……难道没有她的算计? 肖夫人的心底直接涌出一丝冷意。 幸好……肖府始终不曾与县主为敌。 母亲的心思肖灵儿自然无从得知,她探出头来问道:“娘,您方才说徐姐姐是我们的恩人,那我们是不是要备一份谢礼送给她呀?” 肖灵儿的话一瞬间将肖夫人拉回到了现实,看着怀中毫无心机的女儿,她一时不知该告诫女儿远离县主是好,还是继续亲近是好。 她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目光,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管县主心思究竟为何,但她待灵儿自是真心的,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阻拦她们少女之间的交往呢?自己心心念念要助夫君在京中站稳脚跟,在权贵妇人之间游 走,但结果又如何呢?以她的眼界所结交的这些人,甚至不如十三岁女儿的唯一朋友…… 思及此,她微微一笑:“你徐姐姐如今贵为县主,又有侯爷护着,想必是什么都不缺的。只是眼看婚期在即,你若想要谢她,不如做些绣品送给她,方能体现你的心意。” “娘说的有理!女儿这就去!”说完,她从肖夫人怀中起身,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边跑边喊:“快把绣绷给我拿来,还有先前从江南带来的银丝线,通通拿到我房间里来。” 看着女儿风风火火的样子,肖夫人叹了口气:“这丫头……” 说完,她吩咐嬷嬷:“我记得库房中有一株百年灵芝,你替我包好,过两日随着灵儿的绣品一同送去竹香雅苑。” “嗯?难道大小姐亲所制的绣品还不够吗?”嬷嬷不解道,方才夫人分明告诉大小姐,心意最重要。 肖夫人笑道:“灵儿这孩子的手艺你是知道的,只能体现心意二字罢了,以她的身份送县主倒也合适,但今日县主解了我们肖府的一个困局,亦让我知道京城贵人的圈子并非刻意结交便能进入的……她愿意出手相帮,我们亦不能不懂事,思来想 去唯有那株灵芝最为合适。” “可……那是绝品啊。”嬷嬷深吸一口气,“莫说咱们府中了,便是整个京城怕是仅此一株呀。” “正因为绝品才更能体现我们的心意。”肖夫人笑道,“否则你觉得咱们府中还有什么,是在县主的面前能拿得出手的吗?” …… 今日肖府门前的战况穆戎已经知晓。 “没想到那肖大小姐一脸的孩子气,倒是也能把员外夫人气到落荒而逃。”穆陆描述完白天的场景后,不忘了啧啧赞叹。 穆戎掀起眼帘:“你也说了,昨日她俩在茶室中呆了一下午,自然是将今日之事细细推演了一番的。” “难怪如此。”穆陆有些心疼的看了自家侯爷一眼。 徐大小姐对侯爷可是从来没有花过这么多的心思啊,别说费心为侯爷解围了,便是花些心思算计侯爷,只怕也是没有的…… 哎! 人和人之间,真的没法比啊。 眼看婚期近在咫尺,但徐大小姐的心思,似乎还是与往常一样呢。 能有功夫为别人坐在茶室分析半天局势,却没时间绣嫁衣…… 他都打听清楚了,徐大小姐连喜帕都是从杨记布庄采买的! 真的是一根绣线都没碰过! 第288章 见不到你,她说不定更开心 竹香雅苑之中,徐容容连打了三个喷嚏。 正在旁边喂兔子的肖嬷嬷连喊了三声:“百无禁忌!” 说完,她吩咐吉祥去厨房煮完姜汤。 徐容容见状连忙喊住了她们:“不必了,只是鼻子有些痒罢了。” 一旁的文摇闻言笑道:“莫不是有人在骂小姐吧?” 洛书丢了几根干草给兔子,接着说:“那谁知道?兴许是侯爷吧,毕竟小姐连喜帕都要去成衣铺子买,侯爷若是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也是!我要是侯爷啊,心都要碎了。”文摇跟着搭腔。 徐容容站在廊檐下,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起劲,又好气又好笑,故意大声说:“有道理,看来我是要去找些银针和绣线来,把这爱说闲话的嘴巴给缝起来才是。” 文摇:“……” 洛书:“……” 便是连一旁的吉祥和如意也掩着嘴偷笑起来。 肖嬷嬷笑着搭腔:“县主要是舍得,老奴这就去把针线笸箩给拿来。” 文摇一听立刻跳了起来:“肖嬷嬷竟还有功夫帮腔,县主都说啦不许给兔子喂食,要让它们自己找……嬷嬷你都恨不得递到它们嘴边啦。” “就县主爱折腾,咱这家养的兔子日日有人伺 候,又何必像那野生兔子一般自己找食?难不成将来县主还要把它们放了不成?”肖嬷嬷笑着说。 徐容容歪着脑袋:“不过是看着有趣罢了,偏你心疼它们。” 午后的竹香雅苑,这是最清闲的时候,甚至一度让人有些不适应。 肖嬷嬷抖了抖空了的食盒,不经意的问道:“侯爷似乎有些日子没来了。” “的确有七八日没见到侯爷了。”洛书若有所思,“不应该啊……” “难道侯爷是出京办差去了?” 洛书摇了摇头:“不应该啊,过去侯爷便是出京办差也会提前来告诉小姐,从来不会不告而别的。侯爷莫不是病了吧?” 说完,她看了眼自家小姐。 果然,徐容容的面上亦有一瞬的迟滞。 她的确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穆戎了,竹香雅苑的日子悠闲娴静,自她身子好了之后便每日里在院中喝茶看书,翻翻账本,偶尔也会出去逛逛。 扮做客人去她以“陶公”为名的几家铺子里看看经营。 只是这几日里,闲来无事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有些不适,起先没有想清楚原因,方才听她们提起,才发现他……竟有些日子没来了。 这是她重生归来后从未有过的。 他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是病了? …… 威远侯府中,穆戎正坐在书桌后面,舒庆坐在他的对面凝神屏息为他切脉。 许久之后,舒庆方才抬起手来:“侯爷如今与县主先前的脉象一样,中毒表征已无,但毒性犹在。” 说完后,他接着问:“侯爷如今内力还剩几成?” 穆戎看了眼舒庆,声音喑哑:“三成。” 舒庆心中一沉,半晌后喃喃道:“侯爷可曾后悔?” 堂堂的一品军侯,如今的内力仅剩三成,若是他无法研制出真正的解毒之法,几年后便要痛苦而死,而这一切……只为了救一个女子…… “后悔?”穆戎微微一笑,抬起手握拳后再松开,看着掌心微微透出的红晕,笑道,“舒先生以为本侯当日与你相谈之事只是一时起意?” “当然不……”舒庆忙道。 “那便不必再问。”穆戎挥手,掌风瞬间将门旁灯烛尽数熄灭。 舒庆见状,顿时不再言语。 穆戎看了对方一眼,浅浅一笑:“莫说是几成的内力,便是以命换命,本侯也绝不后悔。只是……此事除了你我之外,不能再有第三人知晓。” 他不能让徐容容背上一丝一毫的非议。 穆戎 说的坚定,亦让舒庆十分动容:“侯爷放心,在下定然会严守秘密!且……在下亦会竭尽全力为侯爷解毒。” “那便拜托你了。”穆戎点点头,接着说,“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舒先生出手相助。” “何事?”舒庆问道。 “本侯中毒后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想必是瞒不过县主的,因而这些日子再没有去过竹香雅苑,这……与本侯往日习惯大不相同,县主身边的人已经起疑,今日穆陆去竹香雅苑时,洛书已经旁敲侧击的问了两次,本侯和本侯身边的人不擅撒谎,不知道舒先生可有法子,分散些县主的注意力?” 舒庆闻言皱眉,这意思是他擅长撒谎? 于是回道:“在下亦只擅长治病,至于旁的……似乎无法可想。” “洛肖氏的病是否已经痊愈?”穆戎挑眉看了舒庆一眼,“肺痨虽然棘手,但凭舒先生的本事,这一个多的时间似乎已经足够?” “肖夫人的确已经痊愈,这些日子她一直带着洛玉琪在药铺里帮忙……侯爷的意思是……要请她们帮忙?” 穆戎点了点头:“明日让她们去趟竹香雅苑吧,县主惦念她们许久了。” 舒庆顿时明白了过来:“ 侯爷是想让她们分散一下县主的注意?” “正是。” 舒庆闻言笑道:“在下回去问问她们母女的意思,只是……恕在下直言,只怕侯爷不去竹香雅苑,县主反而更舒心些。” 穆戎:“……” …… 翌日,洛肖氏送来了帖子,想要登门拜访。 徐容容收到拜帖后,果然大喜过望。 她一边让肖嬷嬷准备茶点,一边让洛书把兔子喂饱,到时候抱给洛玉琪玩。 肖嬷嬷并未见过洛肖氏,见徐容容如此高兴也跟着笑容满面,她一边吩咐吉祥和如意注意待客之道,一边亲自盯着竹雨等五竹们在厨房仔细准备茶水糕点,忙得脚不沾地险些摔着。 文摇吓了一跳,忙叮嘱她千万当心。 肖嬷嬷却不以为意:“难得见到县主有这么可心的友人,老奴可不得多上些心?万一出了纰漏可不就丢了县主的人?” 文摇笑道:“嬷嬷也不必太过紧张,肖夫人母女自是很好相处的人,在昱州城时小姐与她们好像家人一般。” “既如此,那老奴自然要更加仔细些……”说完,肖嬷嬷叹了一口气,“说到昱州城,老奴族中亦有一位小妹嫁在昱州城,如今已经音信全无了。” 第289章 相见 午后,洛肖氏携洛玉琪乘着马车一路而来。 文摇早早就在门外候着,先前她也十分担心洛肖氏的病况,但因自家小姐身子羸弱,她去药铺探病会过了病气给小姐,况且舒先生每次来为小姐请平安脉时也会说下洛肖氏母女的近况,这才让她稍稍放心。 而如今,见到洛肖氏红光满面的下车,洛玉琪更是比先前胖了一圈,她这才真正放下心来,笑着迎上前行礼:“见过肖夫人和大小姐。” “做什么这么见外!”洛肖氏忙拉住她,“快快起来。” 洛玉琪也亲热的上前,与文摇见了一个平礼:“文摇姐姐。” 文摇笑着直起身来:“小姐正在前厅等着肖夫人和大小姐呢,二位快随奴婢来。” 一路行来,洛肖氏啧啧赞叹竹香雅苑的布局,她先前随着丈夫修习音律,对各类布局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如今见到方才觉得背后设计之人乃大家手笔。 文摇见状介绍到此间一草一木,一竹一花皆是工部尚书鲁直大人的手笔,惊得洛肖氏不住的感叹:“先夫若是知道我能得此机缘,踏入京城第一雅宅之中,不知道该有多羡慕呢。” 几人 说话间便来到了前厅。 徐容容正在阶前等着,见她们母女二人来到,自是喜不自胜:“看来洛夫人这些日子在舒先生照料下休养的不错。” 洛玉琪松开母亲的手,几步跑了上来:“见过县主。” 徐容容连忙扶起她。 洛玉琪笑道:“舒先生真是杏林高手,母亲的身子已经大安了,如今舒先生的药铺搬迁扩建,这些日子来母亲都快成了医馆的招牌了!往来之人得知母亲是肺痨痊愈,压根不用舒先生张罗,便口口相传,各处的病人蜂拥而至,舒先生如今都快忙不过来了呢。” 见少女一扫先前的颓色,小嘴儿巴巴地说个不停,徐容容不住笑着点头。 反倒是洛肖氏,看着徐容容的面色,略有一丝犹疑。 先前在关帝庙中见到徐容容的时候,虽然她自己身染重疾痛苦不堪,但还是敏锐的感觉到徐容容的面色也并非正常,但今日却不见丝毫病态。 徐容容虽然与洛玉琪笑语不停,但还是觉察到了洛肖氏的犹疑,她一边张罗着母女二人进屋,一边问道:“洛夫人方才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我今日有何不妥?” 见徐容容神色无偿 ,洛肖氏便收起心中疑虑,毕竟徐容容身为县主,身边有的是能人异士,而救治了自己的舒先生又听命于县主,她气色变好自然也没什么奇怪的。 于是她笑着摇了摇头:“这院子人杰地灵,县主在此安心待嫁自然没有不妥……只是我重病初愈,若当日没有县主和舒先生出手相助,只怕如今已无葬身之地了,今日再见县主,便生出一股恍然隔世之感,故而一时有些失神。” 徐容容见状也不再追问,她拉着洛肖氏母女的手落座。 洛肖氏今日的探访,本就是穆戎授意促成的,半日下来果真是主客尽欢,洛玉琪尤其喜欢徐容容养的两只兔子,一直到晚膳时间才舍得把它们放下来。 晚膳是肖嬷嬷安排的,她一直带着“五竹”们在厨房忙活,一直没来前厅露面。 直到……洛玉琪吃了一筷糖醋桂花鱼,惊异道:“娘!这道菜好像家里的做法呢。” “真的吗?”洛肖氏也夹了一筷子,细细品过眉心微蹙。 她放下筷子:“敢问县主,府上的菜品出自何人之手?” 徐容容应道:“是家中的管事嬷嬷亲自安排的,可是……有何不 妥?” “这位嬷嬷……可是姓肖?”洛肖氏再开口时,眸中似有泪花闪烁。 与洛肖氏相识半年,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徐容容忙正色道:“正是。她是先前侯爷庄子上的一个管事婆子,夫家姓郑。” 说完,她回过头吩咐洛书道:“去请肖嬷嬷过来。” 很快肖嬷嬷便来了。 人未到,声音已至:“可是晚膳安排的不妥,让夫人不习惯了?” “二姐?”洛肖氏站起身来,声音发颤。 肖嬷嬷刚迈进一只脚来,便呆住了:“小五儿?” 如此,厅中之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文摇附声在自家小姐耳旁,小声道:“上午时肖嬷嬷曾说自己曾有一位族妹嫁去了昱州城,想来……便是洛夫人了。” 徐容容点了点头。 这……还真是缘分啊! 一时间,肖嬷嬷涨的满脸通红,有自家主子在面前,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徐容容见状并未多说什么,带着文摇和洛书还有洛玉琪去了后院的茶室,将用餐的前厅让给了肖嬷嬷与洛肖氏姐妹。 茶室里吉祥和如意赶忙热了茶水和糕点端了过来。 徐容容看着一脸懵的洛玉琪, 好笑的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今后在京中又要多一房亲人了。” 洛玉琪懵懵懂懂的,肖嬷嬷从年纪上看来,要长过洛肖氏近二十岁,因而小丫头并未见过这位隔房的姨母,只是看母亲的样子,想来她们之间的感情该是极好的。 于是她塞了一口点心,含混道:“只希望她别像大姨母那般……再让我娘伤心。” 徐容容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肖嬷嬷是极好的人。” 说完,她想吩咐洛书再去厨房取些吃食来,可回过头去看时,洛书已经不在身后。 这丫头……定是又去看热闹了。 果然,半柱香的功夫后,洛书便收获颇丰的跑回来: 肖嬷嬷与洛肖氏的确是族亲关系,肖嬷嬷是长房之女,在族中行二,洛肖氏是三房最小的女儿,族中行五。 肖氏一族本不富裕,再加上族中之人不擅经营,因而分家之后便各奔东西。 洛肖氏远嫁昱州后与族中也渐渐断了往来,这并非是她忘本,而是族中姐妹分散各处,她只知道长姐与二姐辗转颠簸后来到了京城,长姐嫁给了官差,二姐却受到夫家的拖累,下落不明…… 第290章 徐容容的疑心 这半年多的颠沛流离,让洛肖氏伏倒在肖嬷嬷的怀中痛哭出声。 时过境迁,当年容貌秀丽的长房二姐,如今刚刚年过四十却已头发花白。 “二姐……”她抓着肖嬷嬷的手,“没想到今生竟然还能再次相见。” 肖嬷嬷也已泪痕满面,洛肖氏的事情她并不陌生,文摇闲谈间曾把洛肖氏丧夫、染病、被族姐欺辱的事情略略说给她听过,起先她并不知道洛肖氏就是自己族妹,听起她的遭遇时已是喟叹不已,这才亲自去厨房亲自指挥今日的事宜。 而今,没想到那凄苦无依的洛肖氏竟然是自己失联许久的族妹,更是心疼的浑身发抖:“小五儿,你怎会……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洛肖氏本是族中最小的姑娘,家中大人忙于生计,她自小便在长房过活,说她是二姐带大的也不为过。可在她还是少女时,家族遭遇变故四分五裂,长房欠下了不少外债,二姐不得已远嫁他方,她只记得二姐离开的那日她哭昏了过去,自此便再不相见。 直到自己远嫁昱州之后,才经丈夫多方打听,才有了长姐和二姐的下落。 可来京城一遭,被长姐欺辱赶出家 门,又差点病死在此,如今听见二姐问起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这边肖家姐妹自是哭诉着别后的境遇,而另一边徐容容也正安抚着洛玉琪。 文摇一边给小姑娘添茶水,一边说:“说来还真的是巧,肖夫人先前便说在京中除了那欺辱她的长姐之外,还有一位族姐下落不明……可谁曾想,竟然就在咱们府上。” 徐容容手中捻着糕点的碎屑,闻言微怔:是啊……真的好巧啊。 她回过头看向文摇:“你还记得肖嬷嬷是如何到南郊庄子上的吗?” “奴婢记得……肖嬷嬷原先的主家搬迁她没了去处,身契放在牙行里被易长史瞧见,做主带回了南郊庄子上,似乎就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情吧。”文摇依稀回忆着肖嬷嬷的话。 徐容容点了点头:“那正是在我们结识了肖夫人之后。” 一旁的洛书惊讶道:“没想到竟这么巧。” “是啊……还真的是很巧啊。”徐容容喃喃自语,“只是,真的只是巧合吗?” 又过了半刻钟,肖嬷嬷带着同样眼眸红肿的洛肖氏来到茶室给徐容容请罪:“原本是县主宴客的事情,竟让老奴给僭越了。” 肖嬷嬷要 跪,洛肖氏自然也是要跪的。 徐容容自然是不允许的,她连忙拦住肖嬷嬷:“嬷嬷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我与肖夫人相识于危难之时,情谊本就不同旁人,而与嬷嬷虽然相处不久,但如今生活起居皆仰仗嬷嬷……我虽有县主的虚名,但在京中情谊相投之人却屈指可数,如今见你二人又有如此机缘,更是高兴都高兴不过来呢,又何谈僭越?” 洛肖氏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曾怨念命运何其残忍,竟如此捉弄于她,可到了今日却又慨叹命运刁钻,每每在她眼前的光芒要熄灭之前,再为她送来一盏明灯。 而今,县主便是她面前最耀眼的那盏灯。 这一顿宴请因着肖家姐妹的相遇,直到月至梢头才堪堪结束。 徐容容命伍平驾车送肖嬷嬷与洛肖氏同去,亲眼见到洛肖氏安顿之所的肖嬷嬷放心回来。 刚回竹香雅苑后,便去后院致谢。 这一次她结结实实的下跪:“老奴叩谢县主的大恩大德。” 而这次,徐容容也没再阻拦。 直到肖嬷嬷叩完了头,才命文摇扶她起来:“嬷嬷虽在我府中做事,但来去不受约束,此处离京城八巷不远, 嬷嬷随时可以去探望洛夫人。” “老奴多谢县主。” 徐容容微微一笑:“我记得先前你曾说因夫家的事情与娘家已断了往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为县主还记得。”肖嬷嬷感叹道,“老奴娘家先前欠下了一大笔债,当年老奴出嫁便是有以身抵债的意思,可嫁过去五六年后一直未有所出,夫家便不将老奴当人,时时打骂……我那男人日日酗酒,没过几年便死了,老奴也就被夫家赶了出来。再后来随着郑姓乡邻辗转到了京中,老奴身子不好,便是乡邻一路照应,后来便给改嫁给了他。” 说着她叹了口气:“初入京城那些年过的也还好,还遇见了肖氏族中的长姐,也算在京中有了亲眷,可后来我那男人在做工时摔断了腿,落下了残疾,长姐知道后便再也不愿见我,生怕我拖累了她……自那时起便断了往来。” 洛书在一旁气的跺脚:“岂有此理,这还算什么亲眷?” 肖嬷嬷笑道:“人啊,趋利避害是本能。” 徐容容倒想起:“你这长姐与欺负洛夫人、夺走她琵琶的可是同一人?” “正是。”肖嬷嬷点了点头,“我也 没想到她竟会对小五儿如此狠辣。只是……我们却也无法可想,只求肖家先祖泉下有灵,能还小五儿一个公道。” 今晚的月色越发透亮,光晕抚上了窗棂,影影憧憧之中带着似有若无的期盼。 见着时候已经不早,肖嬷嬷在连番道谢后退了出去。 而文摇也忙着侍候自家小姐洗漱。 直到放下帐缦前,文摇看着徐容容的脸色道:“小姐是在疑心什么?” 这一晚上,她都觉得自家小姐心事重重。 徐容容靠在床头,晶亮的眼眸看着她:“若是让你管家的话,你会请肖嬷嬷去庄子上管事吗?” 文摇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摇了摇头:“奴婢……不会。” “为什么?”徐容容问她。 “依肖嬷嬷的阅历和年岁,做管事自是绰绰有余,但她丈夫却不良于行,几乎不能做重务……若是奴婢不知道她的秉性和脾气,只是在牙行看履历的话,自然不会选她,毕竟选了她就等于府中要多养一个闲人了。” “正是如此,连你我都明白的道理……易长史不会不懂。”徐容容笑着说,“那他为何会在牙行众多的人选之中,独独看中了肖嬷嬷呢?” 第291章 就这样把他戳穿了 穆易虽然年岁不大,但自老侯爷与夫人战死沙场后,侯府内务都是由他打理。 十几年下来,早已是料理庶务的高手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牙行采选时会选中肖嬷嬷这么一位“有所拖累”之人去南郊庄子上做管事。 徐容容绝对不相信其中没有隐情。 再加上,她南下时遇到了洛肖氏没有多久,肖嬷嬷便被穆易带去侯府名下的庄子上。如今又辗转到了她这里…… 世上的事情……竟真的有这么巧吗? 她看着文摇:“明日陪我去瞧瞧侯爷吧。” …… 翌日午后,穆易便拿着竹香雅苑递来的拜帖进了书房。 穆戎刚刚从兵部回来,如今林之痕受儿女的拖累,渐渐不得圣心,再加上皇帝对北疆动了心思,便让穆戎入兵部分管一些差事。 他刚刚换上常服,回过头便瞧见穆易一脸的古怪之相,于是问道:“怎么这副样子?” 穆易递上帖子:“徐大小姐请侯爷去樊楼饮茶。” 今儿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大小姐竟然要请侯爷喝茶…… 穆戎也是微怔,他伸过手来。 穆易忙将帖子递了上去。 几行娟秀小字,的确是出自她的手…… 这 让穆戎感到十分诧异,昨日洛肖氏母女去竹香雅苑拜访一事他是知道的,毕竟是他暗中让舒庆促成的。 原想着洛肖氏母女到访,竹香雅苑合府上下定然会有新的谈资,也有无人会注意到他许久不曾出现的事情了,但如今看来,似乎事情的发展与他原先的设想大相径庭? “爷?”穆易唤醒了兀自沉思中的侯爷,“可要赴约?” 穆戎点了点头:“自然是要的。” “那属下这就去安排。”穆易说完就要下去备马。 但刚走出两步就被穆戎叫住:“本侯今日这气色如何?” 穆易闻言差点闪到了腰,他扭过头来,不知怎得,听完了自家侯爷问话的他,总觉得站在面前的主子从气度不凡的一品军侯突然变得有些扭扭捏捏了…… “如何?”穆戎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府中的这个长史心里正在琢磨啥,见对方有些愣神便催促道。 穆易赶紧回神:侯爷还是那个侯爷。 于是他连忙答道:“这些日子以来,许是为大小姐解毒的原因,侯爷的脸色比寻常苍白许多,恐怕这气色瞒不过大小姐。” 穆戎为徐容容解毒之事并没有瞒着自己这几个心腹手下,只 是他们并不晓得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罢了。 这几日来,他每日打坐调息对抗体内的寒冰封穴之毒,便是连皇帝都提了几次他近来是否过于劳累,也正因此,他才强忍着思念不去竹香雅苑。 而如今,他的小姑娘找上门来了…… 这可怎么是好? 若是避而不见,他亦有些舍不得。 思及此,他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备马,本侯稍晚些过去。” “是。” 关上了门,穆戎在书房中暗自思忖应对之策。 突然间,他眸子一亮:有了。 半刻钟之后,穆戎翻身上马,向着樊楼而去。 而侯府后院的杂役房内,一个粗使丫头刚得了消息说侯爷不在府中用膳,她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到房间,关上门后就听见房内传来一声低呼:“谁动了我的胭脂盒!” …… 威远侯和平安县主的婚事,京城人人皆知。 依礼,待嫁女子在成亲前是不能私见未婚夫婿的。 可……威远侯是谁?满京城除了皇帝之外谁敢管他,又有谁敢传他的闲话? 因而樊楼的掌柜见到徐容容后只是微微一怔,便立刻麻利的将人请到了三楼:“侯爷已经在厢房内等着县主 了。” 徐容容谢过了掌柜,便留下文摇,自己推门而入。 今日的穆戎一袭墨色长衫,负手站在窗前,金色腰带牢牢缚在腰间,将他整个人衬得愈加挺拔昂扬。 不知怎得,徐容容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未见到他,似乎并无大碍。 听见了动静,穆戎转过身来。 温言笑道:“你来了。” 这一笑,似乎让厢房也变得明亮些许,徐容容点了点头:“嗯。” 掌柜亲自送来了茶点。 等他退下后,徐容容看着穆戎,迟疑道:“侯爷似乎清瘦了许多。” 穆戎没有否认,气色不好……他也可以用旁的手段掩饰,可这胖瘦实难在短时间内改变。 好在他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词:“这些日子陛下让我领了兵部的差事,林之痕自然不会老老实实放权,不断从中作梗,实在难缠了些。” 果然,徐容容的注意力被他转移到了林家的事情上。 “林家……这是失了圣心?”徐容容问道。 穆戎点了点头:“林之痕族中凋零,唯一能依靠的也不过是一儿一女。如今儿子成了废人,再也不能回到军中,女儿不仅累了四皇子的名声,如今还容貌尽毁… …这更让陛下不满,自然要渐渐分了他的权力。” “看来他这个兵部尚书之位坐不了多久了。”徐容容思忖道。 “若是他能主动退了林皎月与四皇子的婚事,兴许陛下心中感念还会给他一次机会,只可惜他是万万不敢冒险的……如今林楚氏又要与他合离,只是为了儿女的婚事,才稍作停滞罢了。” “想必在林皎月成亲之日,就是林之痕彻底失势之时。”徐容容笑着说。 想到前世那不可一世的林氏一族,几乎害得大周覆国!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倒也让她心中畅快。 穆戎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带着笑意的脸色,心里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 上一世他的小姑娘屡屡被林皎月暗害,而射中她胸口的那一箭,亦是在林皎月的挑唆下射出来的。 为前世的她报仇,亦要为今生的她出气,这本就是这一世他向林家出手的动力。 他低下头默默饮了一口淡雅的清茶。 只觉得唇齿留香,凌冽非常。 然而第二口茶还未咽下,徐容容的声音便已经传来:“肖嬷嬷是侯爷刻意送到我府中的吧?她的身世想必侯爷早已查明?” 穆戎几乎被呛到。 第292章 你还想离开他吗? 穆戎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眼眸清澈,嘴角含笑的小丫头,自然知道她已经将此事看穿,因此也没了继续隐藏的必要。 他点了点头:“果然没能瞒得了你。” 穆戎说着,心中苦笑不已:早日如此,他便不让洛肖氏母女去竹香雅苑了。 原本只是为着让她和她身边的人忽略自己的异状,没想到竟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他只得解释道:“肖嬷嬷一事,我并非有意隐瞒。” 徐容容不置可否,只是亮晶晶的眼眸一直盯着他。 穆戎接着说:“当日南下为太子办差本是隐秘之事,因而当听说你在濮阳县救下了洛肖氏母女并带在身边后,我便觉得此事太过巧合,担心她们会别有用心。后来听闻她们是要来京中投亲的,于是便命穆易细细查访了她们的底细。” “所以那时便查到了肖嬷嬷这?”徐容容问道。 “正是。”穆戎应道,“肖氏乃是小姓氏,且分居各地,穆易查访时破费了一番功夫。后来查到洛肖氏在京中有两位族姐,一人虽然在京城当差,但级别不高与党争无关,而另一位便是郑肖氏了……查清她们的身份无恙后,穆易信中提及了郑肖 氏的窘境,我便让他伺机将郑肖氏夫妻安置在庄子上。” “只是没想到她会在庄子上得你青睐。”穆戎安排郑肖氏入竹香雅苑为徐容容管事,只因为徐容容在京中可信赖之人不多,而郑肖氏便是其中之一。而如今看来,他这样的安排似乎别有用心,于是只得继续解释道,“我并未想要插手你的事情,更不会在你身边安插眼线。” 徐容容见状粲然一笑:“我知道。” “我……”穆戎还要继续解释,却因徐容容的三个字怔住了。 他怔怔的看着徐容容。 只见他的小姑娘眉眼弯弯道:“侯爷在京中权贵之家安插眼线,是为了助三皇子夺取东宫之位,而我一个小小的的六品官之女,空有县主的名头罢了,与侯爷的大事无碍,您又怎么会在我这耗费心力了。” 穆戎:“……” 这番话,倒一时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容容真的这么认为?”他不信。 徐容容笑道:“我怎么想对侯爷来说重要吗?在我与侯爷之间,不管是身份、名望、还是实力,侯爷都可以轻松碾压我,因而侯爷想做什么或愿意做什么,只依着本心便可,不用考虑我的感 受。” “我并非此意。” “重要吗?”徐容容看着穆戎,缓缓说道,“所以……侯爷觉得我不想回徐府居住,便设法让我住进竹香雅苑;侯爷觉得洛肖氏对我有威胁,便直接让人去调查她的身份;侯爷觉得洛肖氏身份无碍,又觉得肖嬷嬷十分得用,便让她来为我管家。” “侯爷事事为我考虑,又事事瞒着我……我想知道,侯爷是否还有别的事也和肖家姐妹这般,只因侯爷觉得是为我着想,便瞒着我去做了?” 穆戎语塞。 眼下……就有一件事。 而这件事自然是万万不能告诉她的。 于是,他抬起头迎上徐容容的目光:“再无旁的事了。” 徐容容静静的看着他,想要从他的双眸中探得真相。 许久之后,她笑道:“那我便信了侯爷所言。” 穆戎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问道:“在容容眼中,此事竟如此重要?” “当然。”徐容容点了点头,“在旁人眼中,侯爷愿意娶我便是我的福分,可于我而言,往后几十年若是要与侯爷携手度过,我只希望你我二人可以相互尊重……我虽然只是女子,但也想要有所坚持,我不想让自己成为您的 拖累,若您今后依然如此行事,只会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徐容容说完,穆戎面无表情。 因为他所有的心思都沉浸在那句“往后几十年”之上。 这五个字,足以让他的心狂跳不已! 原来,他的小姑娘,也开始考虑他们今后的日子了。 看着穆戎眼中闪烁的奇异光芒,徐容容有些诧异:“侯爷?” 穆戎连忙回过神来:“容容说的是,今后我不再独断妄行,自作主张,所遇之事定然会与容容相商。” 他回答的极快,但却有说不出的心虚。 幸好他隐藏的很好,并未让徐容容看出端倪。 “如此甚好。” 樊楼的茶点不错,再加上今日的心情格外愉悦,穆戎便多用了两块糕点。 徐容容有些疑惑:“我记得侯爷似乎不喜甜食?” 穆戎笑着看她:“那要看与谁共用,若是能日日与容容对坐饮茶,便是再有几碟我也能尽数吃完。” 这人…… 徐容容的面颊微红:“这怕是不行了,你我今日相见本就于礼不合,若非想要寻到肖嬷嬷一事的真相,我定然也不会邀侯爷来此。” “容容今日的邀约,我格外高兴。”穆戎正色道,“我只希 望不管是成亲之前,还是婚后的日子,若容容心中对我有半分疑惑,定要与我言明,正如容容希望你我二人平等相处相互尊重一般,我亦希望与容容之间不会有丝毫心结。” 前世他们之间会有那样生离死别的结局,除了他不知好歹的冷落之外,亦是二人之间的重重心结所致。 只愿今生再也不会这样。 穆戎的话,似乎也勾起了徐容容的一些回忆,她亮晶晶的眼眸撞进穆戎眼中。 半晌之后,点了点头。 这亦是他们之间的……承诺吧。 …… 回竹香雅苑的路上,徐容容的撩起了窗帘,怔怔看着窗外。 为了避嫌,她没有让穆戎相送。 而有了方才的交谈,她也相信穆戎不会再自作主想暗中相护了。 她倚在窗边,晚风撩起她的头发,带出一丝幽香。 文摇静静的坐在马车的角落中,看着自家小姐出神的样子。 下午在樊楼中,她没有入内相随,因而不知道自家小姐和侯爷都谈了些什么,只如今看见小姐的样子,似乎心事依然未解。 于是,在马车转角,徐容容身形微晃的时候,她伸手将她扶住,继而轻声低语:“小姐还想要离开侯爷吗?” 第293章 穆戎偷情? 文摇的问题,让徐容容突然间怔住了。 半晌之后,她才转过头来,看着身侧的小丫头:“嗯?为何如此说?” 待马车行稳之后,文摇才低下头小声道:“奴婢其实一直都知道小姐想要离开京城……先前解了昱州城的危机之后,您顺势让洛尘留下来收拢江南药铺,并布置药庄……奴婢便知道小姐不仅仅是拓展生意这么简单,您是在为将来做准备。后来您听闻侯爷在京中安插了不少的眼线,您怕江南的退路被他发现,便让洛尘停手,想来小姐此举亦是想要远离侯爷的。” 徐容容闻言笑道:“就凭这件事吗?” “还有……”文摇嗫嚅道,“您不准我们再喂兔子,而让肖嬷嬷教养兔子觅食,她觉得您是女孩子心性故意折腾它们,但奴婢觉得您是担心我们离开京城后,它们无法生存……毕竟江南与京中气候差异极大,您不会带它们一同离去的。” 看着文摇说话时低声细语的模样,徐容容笑了起来:“亏我还自以为做的隐蔽,没想到你都看出来啦。” 文摇微微涨红了脸:“奴婢知道小姐一直以来都想远离徐家,远离京城……便是与侯爷的婚事已定也没打消过这个念头,且刻意在疏远侯爷,想来时 刻在为离去做准备吧?” 徐容容点了点头,的确,若不是这场中毒的危机,只怕如今她已经身在江南了。 前世的仇怨几乎已经完结,林皎月虽然没死,但却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而那朝局大事,亦非她一人可接。 上辈子她为了穆戎,亦是不想大周朝的良将死于小人的阴谋,豁出了自己的性命。 重来一世,穆戎、三皇子权势如日中天,无能的太子,祸国殃民的二皇子早日式微,上辈子依靠林家起势的四皇子不仅臂膀无力,更因丑闻失了圣心。 如此大好的局面,若是还能回归前世的乱局。 只能说明……大周气数已尽。 因此,她迟早要抽身离去,可如今……她的内心似乎有些不同了。 这一次寒冰封穴之毒,似乎连她的决心也一并封住了。 不仅是她自己犹疑,文摇也一样看得出来:“……可是,今日您从樊楼出来后,奴婢觉得小姐似乎与先前不太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徐容容疑惑道。 “小姐,似乎有些放不下侯爷了。”文摇眉眼弯弯,似乎带着一丝戏谑,“与侯爷见完面,小姐上车后却有了伤春悲秋的感觉,您……是不是不想离开京城,不想离开侯爷了?” 看着文摇 探究的双眸,徐容容转过头去,继续看向窗外:“哪有,我不过是觉得有些冷罢了。” 她说话时,声音中有一丝几不可闻的轻颤,带着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 徐容容不让穆戎相送,穆戎便一直留在樊楼的厢房之中。 今日与自家小姑娘的相见,却让穆戎的心绪不住波动,待她离去之后,他便立刻在房中打坐调息。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睁开双眸。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 如今,他异于常人的体温,使得他不敢再像往常那般轻举妄动。 若在往日,徐容容那番话说完,他定然要将人狠狠禁锢在怀中,吞入口中。 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像个正人君子那般,冷静自持。 “爷,时候不早了。”听见屋中的动静,穆易在外面催促道。 再晚便更深露重,侯爷这几日惧寒,不能在外多做停留。 穆戎推开门:“走吧。” 刚出樊楼,穆戎主仆正要上马,就听到一声低呼:“侯爷?” 穆戎扭过头来,就看见灵溪郡主瞪大了眼眸,惊讶的望着自己。 见穆戎停下脚步,灵溪郡主笑道:“竟然真的是侯爷。” 穆戎看了眼灵溪郡主,以及她身后低眉顺眼的侍女,收起马鞭:“ 见过郡主。” “侯爷如此好生见外。”灵溪郡主摆出一副大方亲昵的样子,“怎么侯爷今日也在樊楼?这可真巧。” 穆戎不动声色:“怎么今日宫门没有宵禁落锁吗?” 自入京城以来,灵溪郡主一直在宫中居住。 宫禁严苛,按理宫门在此时早已落锁,她却还在外游荡…… 灵溪郡主见穆戎问起,露齿一笑:“是大周的皇帝陛下允诺我,可以随时出入,不必受宵禁约束。” 她的声音清亮,将陛下对自己的“厚爱”毫不掩饰的传递了出来。 本想以此博得穆戎侧目,但没想到对方见她说完,便翻身上马:“既如此,郡主请便吧,本侯要先行回府了。” 灵溪郡主:“……” 好容易能遇见穆戎,而他的身边也没有徐容容那个碍眼的女子,她岂能不抓住机会! 于是她大喊喊住了穆戎:“侯爷!” “郡主还有何事?”穆戎勒住了马头。 见对方停了下来,灵溪郡主连忙上前,她努力摆出一副最妩媚多姿的神情:“幸得侯爷提醒,时辰确实不早了,我也该回宫了……只是眼下我的马车坏了,不知道能否劳烦侯爷送我回宫?” 穆戎闻言挑了挑眉:“郡主想乘本侯的坐骑?” “侯爷愿意吗? ” “郡主会骑马吗?”穆戎接着问。 “会的。”灵溪郡主笑道,“我们北疆女子不像大周女子那般柔弱,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 “既然如此……”穆戎看了眼身后的穆易,“你的马留下。” 灵溪郡主:“……” 穆易:“……”自家侯爷发话了,他还能说什么?只得应道:“是。” 说完,他翻身下马,把缰绳递到灵溪郡主的手里。 灵溪郡主双颊涨的通红,她原本想与穆戎共乘一骑的,谁要骑他下人的坐骑! 她一个女子,陛下亲封的灵溪郡主,都已经如此明示,可他竟然…… 她扭过头,负气道:“不必了。” “既如此,那我们走!”说完,穆戎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看着穆戎主仆的身影渐行渐远,灵溪郡主懊恼的跺脚。 但很快,她便看见穆戎所站的地方有一抹红晕,她弯腰将那抹红捻了起来,看向身后的侍女:“人已经走了,你不必躲闪了,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侍女抬起头来,正是赫尔梅。她上前清嗅灵溪郡主的指尖,犹疑片刻后说道:“这……似乎是劣质的香粉,女子用在面颊之上,不多时便会浮起掉落。” 灵溪郡主微微蹙眉,难道自己撞见威远侯偷情了? 第294章 担心你厥过去 看着威远侯主仆远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的灵溪郡主脸上逐渐显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似乎……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发现! 她盯着赫尔梅,目光灼灼:“这香粉……你没看错?” 赫尔梅捻动着指尖上粗糙的脂粉,再次确认道:“奴婢不会看错的,这就是最低等的胭脂水粉。郡主之所以没见过,是因为不管是在北疆还是在宫中,即便是侍女们,都不会用这么低劣的玩意儿!” 最低等?灵溪郡主暗自思忖—— 既如此,怎么会出现在威远侯的身上呢?想必徐容容那个平安县主是不会用这么劣质的脂粉吧? 如果不是徐容容的,那又会是谁的? 而且,还如此的低贱? 灵溪郡主若有所思:没想到穆戎竟然喜欢这样的女人…… 大周的男人们,玩得可真花啊。 想来卑微低贱,又能让威远侯青睐的女人,定然是有些旁人难及的手段吧。 但若论女人的手段…… 灵溪郡主转过头仔细的打量着赫尔梅,那逡巡的目光看的后者心里发麻。 “郡主……为何这样看奴婢?”赫尔梅小心翼翼的问道。 “若是让你去勾引侯爷,你可有法子?”灵溪郡主用指尖勾起 赫尔梅的下巴,“只需要把他勾上床,再让徐容容撞见就行了。” “郡主为何如此安排?”赫尔梅不解。 “那徐容容屡次羞辱于我,我定然要狠狠出口气!”灵溪郡主冷哼道,“让她撞见自己男人跟别的女人在榻上鬼混,我倒要看看她是否还是前日那种不可一世的样子!” 说完,她又看了赫尔梅一眼:“到了你显露本领的时候了,在北疆时没少培养你的榻上功夫,你能把太子勾引的与太子妃反目,想必拿捏侯爷也不难吧?” 太子?如何能与侯爷相提并论? 想起威远侯那俊逸无双的面庞,赫尔梅微微红了脸:“奴婢……奴婢自是竭尽全力。” …… 回到侯府的穆戎下马回房。 自然想不到自己竟然已经被人给惦记上了。 为了不让徐容容发现他气色不佳,于是便盗用了家中仆婢的胭脂。 他极少与女人打交道,自然不知道劣质的胭脂竟如此不堪用。 若是一直在屋中还好,一旦在风中停留的久了,便会被风吹拂落,这才会被灵溪郡主给发现! 继而以为他在私会情人……继而算计到他的头上。 旁人的种种谋算,他自然不会知道,因为此时他 正心血翻涌,体内气息紊乱不已。 “咣”的一声摔上门之后,他便立即开始打坐调息。 短短一个时辰内,连番调息了两次,这还是他自将徐容容的寒毒引入自己体内之后,从未有过的。 好容易平息舒缓了片刻,他沉声道:“去请舒先生。” 穆易一路随着自家侯爷而来,怎能觉察出他身体的异样,因而一直守在门外不敢离开。 如今听见了侯爷吩咐,便立即应声而去。 不多时,舒庆便来了。 刚一进入房间,便发现了气息的不对,他连忙上前:“前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 整个房间都有些寒意逼人。 穆戎沉下声音:“今日我去见了她。” “谁?”舒庆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但看着穆戎的脸色,下一刻便反应了过来,“侯爷见到了县主?” 穆戎点了点头,便将徐容容如何邀约,他如何赴会,以及气息如何变得紊乱一一说来。 舒庆为他把完脉,叹了一口气。 穆戎挑眉:“如何?” “从脉象上看,侯爷是因为心绪波动导致寒毒外溢,幸好您内力深厚能及时调整。” 他嘴上这么说,脸色却不太好看,穆戎知道他定然还有后半句 话没有说出。 果然…… “但是……”舒庆皱眉道,“侯爷只是见了县主一次就能导致心绪震荡寒毒反扑……若真的等你二人成亲,在下担心你会立刻厥过去。” 穆戎:“……” “若真的等到洞房花烛……” “好了。”穆戎打断了他,“不必再说。” 舒庆捋了把胡子,不做声了。 穆戎垂眸,思忖半晌后问道:“可有解法?” “只能等南疆那些中毒之人快些送入京中,早一些研制出彻底解毒的办法。” 见他这样说,穆戎沉吟片刻后,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想:“若要彻底解此寒冰封穴之毒……舒先生有几成把握?” “四成。”这是舒庆反复深思熟虑后想到的答案。 “所以……还是有六成的概率,本侯在五年后身受寒毒而死。” 舒庆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补充道:“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穆戎笑道:“本侯知道了,时候不早了,舒先生请回吧。” 舒庆的心惴惴不已,但留在这里亦没有解法,于是便退了出去。 就在他即将跨门而出的那一刻,穆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希望舒先生能应本侯所请,一辈子守住这个秘密……不管今后有什么 样的结果。” 舒庆没有回头,推门而出。 因舒先生每次为侯爷诊脉的时候,穆易等人都不得靠近。 等舒庆走出院子,穆易连忙迎了上来:“侯爷如何了?” “只是……感染了一些风寒罢了,易长史不必担心。”舒庆答道。 果真如此? 穆易看着一脸轻松的舒庆,心头的困惑更甚:“侯爷一向身强体健,这次为县主解毒后体质却大不如前……侯爷体内的毒性是否真的彻底清除?” 舒庆闻言笑道:“易长史这是不信任侯爷的内力?在下从未见过比侯爷内力更深的男子,区区残毒于他而言算不了什么。更何况侯爷身为大周一品军侯,手中掌握的是大周的军防和安危,他怎么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但话说回来,毕竟为县主清理余毒耗费了一些内力,短期内体质稍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见他说的如此笃定,穆易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的确……侯爷的内力无人能与之匹敌。 而徐大小姐体内,不过是余毒而已,连她一个女子都能挺过来,更何况侯爷呢? 于是拱手道:“是我唐突了。” 见他不再追问,舒庆长舒了一口气。 逃也似的离开了侯府。 第295章 她是对您动心了 与穆戎在樊楼相见后的连续几晚,徐容容都睡不安稳。 当日回来的马车上,文摇问她是不是还要走。 她没有回答。 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 许是重生以来的轨迹,已经与前世偏离的太多,反而让前世的梦魇渐渐散去,仿佛那发生过的一切,真的都变成了一场梦。 而在那场梦里,待她无情冷漠的穆戎已经变得面目模糊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满怀深情的面庞。 愈加清晰…… 另一方面,她亦不再是前世那个无依无靠、不被父母喜爱、在侯府备受冷落的徐家嫡女,她有了得力的臂膀,有了自己的私宅,有了属于自己的铺子,还有独立的产业。 虽然还不如世家女子那般有底气,但依然足以让她不再受任何人的欺压。 所以,是不是就此留下呢? 她的手指蜷了起来,轻轻的叩着圈椅的手臂,陷入沉思。 今日的日头不错,文摇劝自家小姐多出来晒晒太阳,可她一回头便看见了正在沉思的徐容容。 洛书也瞧见了,她压低了声音:“小姐这几日怎么了?总是魂不守舍的。” 文摇不吭声,从洛书的怀中接过吃得圆滚滚的兔子,悄悄的 放到徐容容的脚边。 这两小只真的是机灵鬼儿,虽然每日喂它们的都是肖嬷嬷和洛书,但它们还是知道谁是这宅子的当家话事人,因而只要挨着徐容容,便极尽讨好之事。 因而徐容容正神思倦怠之时,冷不丁的被跳到腿上的两小只吓到。 直到被它们濡湿的鼻子拱着手心,这才回过神来。 看着它们乌溜溜的眼睛,软萌萌的样子,徐容容的心也软了,她轻抚它们的后背:“怎么这么黏人,嗯?” 文摇远远的站着,看着徐容容低着头,轻声细语的与两小只说话,便放下心来,去了厨房。 自家小姐气色刚好,还是要趁着春日多多进补。 …… 一直到四月下旬,穆戎的不寻常还是被竹香雅苑的主仆们觉察到了. 原先侯爷恨不得像在衙门点卯那样,日日来竹香雅苑这里报道。 但这半个多月来,总共只来了三次。 即便是来了,也是略微坐坐便走,连饭也不吃。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 徐容容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里也是觉得好奇,只是她还远不如身边的洛书那么八卦。 “侯爷这是怎么了?眼看着婚期在即,怎么待小姐越来 越冷淡了?” 徐容容笑道:“你也知道婚期在即?你难道不知道按礼制,他婚前是不能与我见面的。” “可是侯爷可以不来呀!”洛书歪着头,“他既没有依礼避嫌,但却又冷待小姐,这完全说不通呀。” “除非……”洛书拖长了尾音。 “除非什么?”徐容容问道。 “侯爷有情况!”洛书哼哼唧唧的,“一定是!” 徐容容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洛书急的跺脚:“您怎么还笑得出来,也不怕侯爷的魂被哪个小狐狸给勾走!” “趁早勾走不也挺好?趁着现在还没成亲呢,若是他身边真有什么狐狸的,我也能去陛下那里闹两声把这婚给退了,这不是挺好的事吗?”徐容容挑眉笑道。 “小姐……若是这婚事真的黄了,今后您可怎么办?旁的不说,便是徐家那对姐妹便要第一时间笑死了。”洛书撅起嘴来。 “放心,婚事就算黄了,也饿不到你。”徐容容看着愁眉苦脸的洛书,嘴角勾起,“旁人笑话是旁人的事,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小姐说真的呀?”洛书惊讶的咂咂嘴。 “假的!”徐容容笑出声来。 气的洛书再次跺脚:“好呀!奴婢都急的不行了,您还在这拿奴婢打趣,哪家小姐像您这样的!” 说完,她跺着脚走了。 没过多久,文摇回来,一脸的古怪。 徐容容正在翻着账本,看着文摇的样子,就知道她有话说:“怎么了?可是洛书那丫头又闹腾呢?” “她呀……方才去后罩房,让咱们宅子里赶车的伍平和负责采买的小笙,平常没事时候去侯府……盯梢……”文摇皱着眉头,“这会还没回来,八成是出去寻她哥哥了。” 盯梢…… 盯一品军侯威远侯的稍…… 去盯穆戎是不是真的被小狐狸给勾走了…… 徐容容也是半天没缓过来:“这丫头……心性还真是未变啊。” “可要把她叫回来?”文摇幻想了一下这“侯府门前耍大刀”的场景,实在有些汗颜。 “算了,她愿意折腾,便让她折腾着去玩吧。”徐容容笑着,低下头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账本。 文摇看着自家小姐的侧颜,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自家小姐对洛书去窥探侯府似乎……颇有一些期待? 而另一边,伍平第二次驾车从侯府门前经过时,便已经被 人觉察到。 威远侯府的门房也并非等闲之辈,皆是军中斥候出身,因而立即将异状报给了长史穆易。 于是,穆戎下值回来,便得了消息。 “竹香雅苑的人,在盯咱们的稍?”穆戎颇有一些诧异。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穆易按捺住嘴角的弧度,“是不是侯爷去的少了,倒让那边人着急起来了?” 穆戎摇了摇头:“不会的。” 他的小姑娘可不是那种人。 她过去可是巴不得自己远离呢。 等等…… 回想起一个月之前,徐容容在樊楼中对他所说的那番话。 穆戎一时有些竟有些拿不准了。 他迟疑道:“她应当不会是那种人吧。” 穆易心中想笑,嘴上提示道:“大小姐心性虽然刚硬,先前对侯爷不假辞色,但她毕竟是女子……眼看婚期在即,侯爷却没来由的若即若离,难保不会心里有所疑虑呢。” “果然如此?”穆戎再次确认道。 自家侯爷啊,什么时候竟如此不自信了? 穆易笑道:“否则以大小姐的性子,没有她首肯,那竹香雅苑的车夫敢随便来咱们门前晃悠吗?” “侯爷啊,大小姐是对您动心了呢。” 第296章 别再把我当孩子 伍平在竹香雅苑赶车是一把好手,但盯梢……实属外行。 但洛尘可不一样。 洛书把心思告诉了哥哥之后,洛尘惊讶的嘴巴都快能塞下一个鸡蛋:“你这么胡闹,大小姐没说你?” “谁胡闹了……”洛书气得瞪眼,“我这是敏锐!知道吗?!” 洛尘被她瞪得没法子,只得改口:“好好好……你这么敏锐,大小姐没说你?” “当然没有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啊?我觉得盯梢这事,伍平一个人太显然,让他在明处盯梢,哥哥在暗处……这样一来,侯爷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就都知道了。” 洛尘无语:“你想的还挺全面。” 自家妹妹笑弯了眉眼:“那是自然,哥哥你倒是答应不答应?” 虽然妹妹说的笃定,但洛尘还是思忖了好久,他知道以自己对大小姐的了解,她是定然不会生出盯梢威远侯的心思的,可自家妹妹这么胡闹,大小姐也没阻拦,是不是说明…… 她默许了? 既然大小姐有心,那他定然会好好安排。 这段时间在京中经营,不管是人勤嘴甜的车行小哥身份,还是新兴富豪“陶公”的身份 ,都让他在京城建立起了不错的人脉,他既然都能安排人暗中护佑楚河去南疆,那在京中安排几个暗中盯梢的人,亦不在话下。 “好,此事我会安排的。”洛尘说完,还不忘记叮嘱妹妹,“好好侍奉大小姐,千万不可胡闹!” “知道啦知道啦!”洛书笑盈盈的答应完,便溜去了后院。 茅屋之内一盏小灯,一个少年正在灯下写字。 灯光投影在他的身上,映照在身后的墙面上,十分单薄。 静谧之中,倒让人忽视了他略显急促的呼吸,以及握笔的手正微微发抖。 洛书推门而入:“云哥儿这么晚了还在用功?你也不怕把眼睛看瞎了!” 楚云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进门的洛书,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姐姐来了!是来看我的吗?” 洛书笑着摇了摇头:“我来找哥哥说事,顺路来看看你。” 少年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失望,在如豆的光影之下,略显凄楚:“如今哥哥不在京中,没有挂念我是应当的。” 一句话把自己说的凄楚无比,又让洛书心生愧疚,她连忙改口:“怎么会呢!我……本来跟哥哥说完就要回去的,但想着 许久没见到你了,特意过来找你的。” “姐姐哄我。”楚云低下了头。 “是真的,你相信我。”洛书有些着急了。 她过来本是好意,毕竟楚河去了南疆,虽然是替皇帝办差,但看自家小姐和哥哥的部署,想来这差事也没有那么容易,楚云心里定然是不踏实安稳的吧。 虽然他住在这里,哥哥对他照顾有加,但毕竟是个孩子,比她还要小六岁,作为姐姐她也是要多照应些的。 可眼下,却反而让这个少年愈加难过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赶紧走了过来,手放在少年的肩上,轻轻揽过他的肩膀以示安抚:“我若是骗你,又怎么会来后院呢?” 虽然洛书比楚云大了六岁,但少年这段时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量已经和洛书差不多高,因而两人相对而立时,洛书的手臂仿佛正环绕着少年。 楚云虽然仍低着头,但嘴角却已勾起。 他不动,洛书自然以为自己还没把少年哄好,自然也不敢动。 身影投在墙壁之上,仿佛是在相依一般。 又过了许久,洛书小心翼翼:“云哥儿还在生气?” 楚云努力憋红了眼,猛然抬头 ,咬着嘴唇用力摇了摇头:“没有啦!” 他嘴上说着不生气,可微红的眼眶,微微颤抖的下唇,无一不在表达着另一种情绪。 这让洛书愈加愧疚,暗暗表示以后和楚云说话可不能太过随意。 毕竟还是孩子…… 很脆弱的。 她心念尚转,楚云已经退开两步:“姐姐,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洛书有心说不要,但又怕伤了这少年的心,于是只得点了点头。 楚云开心的跑到书桌后面,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张纸,递了过来:“送给姐姐!” 洛书展开一看。 她识字不多,但自己的名字是认识的…… 洛尘从江南带回来的账房颇有些学识,闲暇时楚云会缠着他教自己认字。 少年愿意学习,洛尘便没有阻止,问过徐容容的意见后,便让账房每日腾出一个时辰来教他读书识字。 短短一个月,已经学会了几百个字。 大多数写的歪七扭八,偏“洛书”二字整齐隽秀,看起来颇花了一番心思。 洛书有些意外,“云哥儿会写我的名字?” 楚云点了点头:“姐姐的名字好听又好看,所以我让先生写下来给我临摹。” 冷不丁的 听到少年这样夸奖,洛书的脸亦微微泛红。 不过,在她眼中楚云只是孩子,因而笑着点头:“那我就收下啦!” 但姓命于大周的人来说,最为要紧。 除了圣人之外,普通人的名字不能由他人随意书写,尤其是女子的名讳。 于是她提醒道:“以后可不能乱写女子的姓名哦。” 看着洛书佯装凶巴巴的样子,楚云乖巧的点了点头:“我记得了,除了姐姐的名字,我以后绝不再写其他女子的姓名!”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但看着少年真诚的样子,洛书便没有多想。 她抬头轻弹了一下少年的额头:“这就对了。” 楚云揉了揉额头,嗫嚅道:“姐姐欺负我。” 洛书笑弯了眉眼:“还不是因为你太小?等你长高我够不到你额头的时候,自然不敢欺负啦。” 说完,她笑吟吟的背过手,转身离开。 看着那一抹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楚云低声自言自语: “等我长高,姐姐够不到我额头的时候,我会蹲下来给你欺负……” “姐姐,你的名字……我写了好多遍,写得手都痛了……” “姐姐,莫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第297章 欺骗也不是一件坏事啊 楚云对洛书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明白,以他现在的年纪,不论说给谁听,别人都会当成是孩子的戏言,一笑而过。 即便他告诉了洛书姐姐,只怕她也只是会揉揉他的头,笑着点点他的鼻子,说一句:“乖啦乖啦,我也喜欢你呀。” 没有丝毫暧昧,只是在哄孩子罢了。 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思。 因为父母早亡,兄长楚河先是在外习武,后来又要忙活生计,他从小到大多半时间跟在大伯的身边。 大伯和大伯母的心里只有算计,虽然他在大伯身边的嚼用都是哥哥出钱,但对他们来说,他只是他们找哥哥要钱,占用自家老房子的工具罢了。 小小年纪的他不得不学会看他们的脸色。 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当乖巧,什么时候……可以多试试要一点吃的。 他也知道,在替堂兄递东西去隔壁之后,便能换来一件旧衫御寒。 他本以为自己是无人在意的,但好在哥哥回来了。 只是,那时的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没想到哥哥会一改往日的果决,抛下祖产坚持带自己进京求医。 他也没想到已经咳血的自己,还能活下来。 被带回徐家的时候,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洛书那好奇的目光:“不是已经十一岁了 吗?怎么还这么小啊……” 他当时已经被肺疾折磨的骨瘦如柴,再加上这些年个子未长,自然瘦瘦小小。 只是她的话,也并不让他感觉意外,毕竟进京之后,他已经见惯周边人怜悯的目光。 他本以为她也会这样,却没想到她下一句话便是:“不过没关系,既然来了这里准保将你养的白白胖胖!” 他那时还不知道徐府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徐容容什么来历,只是能隐隐感觉到那个主人的能量好像很大。 但他什么都没问,因为这么多年的生活,让他学会收起好奇心。 哥哥带着自己客居在府中,自己的肺疾,每日会有郎中前来看诊,三不五时还会有个衣着考究的医者来为他诊脉。 他在偶然间得知,那人竟然是工部尚书的府医。 尚书,那可是好大的官啊。 没过多久,他听旁人说起,徐家姐姐被皇帝封为平安县主了。 在徐府这么短的日子里,他见到府中下人,从对县主不屑一顾,到客气有加恭敬不足,再到满心敬畏。 府中的每张脸都在变化,连带着对他也一样。 唯有洛书姐姐,始终如一。 她如自己刚进府中的时候承诺的那般,在精心在照顾自己。 虽然,她和县主的另一个大丫头文摇的分 工不同,每日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府中,但每天回来都会到杂役房看看自己,有时候是男孩子的玩具,有时候偷偷带点吃的给他。 她的出现,是他那段时间为数不多的期待之一。 之后,徐府又有了变化。 县主离京,哥哥因为是县主的护卫,所以一同离去。 临走之际,县主为了防止他被人欺负,因此安排他从杂役房搬出来住进梧桐院里。 那两个月的时间,他与洛书姐姐朝夕相处。 初时他还有些不习惯。 可直到有一次…… 因县主不在府中,一应事务便交给了二小姐徐尧尧打理,洛书姐姐是县主身边的一等大丫头,自然不会被怠慢,但他……就不同了。 好在,他已经习惯。 即便是冷掉的汤菜相比过去几年来说,也已经算是上品佳肴了。 可没想到却被洛书姐姐给看见了。 她皱着眉头:“这些日子,你就吃这些?” 他有些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下一刻就看见洛书姐姐捧起他的汤碗直奔厨房而去。 他吓得慌了神,连忙跟在后面。 厨房里都是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还有几个粗壮的丫头和杂役,洛书姐姐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他刚捡起一条棍子,就看见洛书姐姐把汤碗扣在了管事婆子的脑门上 。 大骂道:“怎么着?楚家兄弟可是县主亲自请来的人!楚护卫在外面保护县主的安危,你们在家里就敢这么欺负他弟弟,你们是觉得县主的名望不济了?还是楚护卫的拳头不硬了?” 原本粗着嗓门哼哼唧唧的婆子们,被洛书姐姐骂了一通,登时一个大气也不敢出。 连忙说是这几日疏忽了,今后再也不敢了云云。 她们的面色变化之快,让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手中的木棍也随之滑落。 洛书姐姐看见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却以为是自己方才的举动吓坏了他,连忙过来安抚他: “云哥儿不怕,我平时不这么凶的。” 说话时,她的脸红红的,声音柔柔的。 也就是那一瞬,他觉得:洛书姐姐可真好看啊…… 凶凶的好看。 柔柔的也好看。 十一岁的男孩子,从懵懂到坚定,竟是一瞬间的事。 他想要…… 她永远都这么好看的,对着自己。 再后来,县主生病直接从南郊庄子上去了威远侯府,洛书姐姐也跟着去侯府照顾。 可那里是什么地方啊…… 听哥哥说过,侯府全是男子! 他怎么能让别的男子夺去洛书姐姐的目光呢?哪怕是有这个可能,都不行! 可是县主病重,怎样才会让她把注意 力重新放在自己身上呢? 于是…… 当他发现二小姐为了银钱,发卖掉不少小厮,甚至还有了别的心思之后,他便有了主意…… 他在小倌馆来府中挑人的时候露了相。 他原本就是皮相清秀的少年,这些日子在姐姐的精心照顾下身量也长高了不少,虽然还有些清瘦,但正对那些人的胃口。 果然,小倌馆的人盯上了他。 旁的人自然没问题,但他可是楚护卫的弟弟,厨房的人又曾因他被姐姐教训过,因而便都得了乖,得知这个消息便立刻派了粗使丫头去侯府传话。 很快,他就再次见到了洛书姐姐。 许是照顾生病的县主太辛苦,姐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人也不如先前那么精神。 但她还是听见消息就赶来了。 看着姐姐的黑眼圈,他觉得心中有愧。 低下头不敢说话。 可越是这样,姐姐便越是以为他在害怕,于是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抱他,也是因为关心则乱,浑然没有发觉怀中的他其实已经与她差不多的身量了。 与其说是她在安危,不如说是他们在紧紧相拥。 姐姐的身子好软,有一股淡淡的清雅香气,让他在冬日感到暖意十足。 那一刻,他觉得……欺骗也不是一件坏事。 第298章 皇后有差遣 那一次,楚云觉得许是自己演的太像了。 恐惧感被他拿捏的极其到位…… 于是为了安慰他,洛书答应马上就带他离开徐府,并把他安置到洛家哥哥那里,还答应每天都会来看他。 于他而言,只要能见到她,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不过,那毕竟是洛家哥哥,是姐姐的亲兄长,于是那段时间他异常乖巧且勤奋。 年仅十一岁的他竟成了洛家哥哥的好帮手,每当洛家哥哥在姐姐面前夸赞他的时候,他都会红着脸,躲在一旁,悄悄的观察姐姐的表情。 姐姐开心,他也开心! 他曾经见过自己哥哥与县主相处的片段……每当哥哥见过县主之后,都会独自一人发很久的呆。 他也曾见过侯爷和县主相处时,哥哥落寞的站在一旁的样子。 哥哥对县主,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 发问道:“哥哥是喜欢县主吗?” 哥哥先是一怔,继而长叹一口气,抬起头不知望向何处:“我欠了县主很多很多……如今哪有什么资格去谈喜欢。” 别的,就再也不肯说了。 哥哥那满脸的复杂,他不懂。 他只知道,既然喜欢,就要去努力得到啊,资格不是自己挣来的吗? 但哥哥毕 竟是哥哥,自有他自己的想法。 但洛书姐姐,他是一定要得到的。 …… 对威远侯的盯梢,并没有什么收获,反而让徐容容知道了穆戎究竟有多忙。 每日除了上朝,还要去兵部点卯,每隔三日还需前去巡营。 这些差事也就罢了,最近几天,宫里也常差人来寻他。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来寻侯爷?”徐容容乍一听到消息,有些疑惑。 “正是。”洛书点了点头,“哥哥认识那个公公,正是皇后娘娘身边大太监王公公,他已经去了侯府三次。” 徐容容眉头微蹙,皇后……这是想做什么? 自太子被废,迁出京城之后,皇后的心思便全部都扑在独揽圣心之上。 她原本的贤德良淑,已经让皇帝心爱不已,如今又加上曲意逢迎,刻意邀宠……这两个月下来,如今的她说是椒房专宠也不为过。 怎么竟还有心思放到旁的事情上来? 况且,若是宫中要紧的事,便是一次寻不到人,便可直接下一道懿旨宣穆戎入宫觐见,又何必让贴身大太监一趟一趟的跑? 若是过去,她真的会以为皇后那里兴许是有要紧的事情,但经历过除夕家宴上,皇后在幕后推动多方仇恨的手段…… 这样的皇后,又 岂会去走毫无意义的闲棋? 她沉思许久,缓缓道:“想来侯爷是被人惦记上了。” “嗯?”洛书不明所以。 徐容容笑道:“瞧着吧,过不了几日便有结果了。” 而这边,第三次造访的王公公终于见到了下值回府的威远侯。 “侯爷这些日子可是累着了?怎么竟瘦了这么许多?”王公公一脸的着急,“这要是让娘娘知道了,定然要心疼坏了!” 穆戎不擅寒暄,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接着便问:“公公此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事?” “竟叫侯爷猜着了!”王公公满脸堆笑,“说来也是一件奇怪的事。前些日子娘娘因……心神不宁,难以入眠,陛下便命人去韶华庵为娘娘祈福供灯,说来也是灵验,当日娘娘便不再受梦魇所累,可以安然入眠了。可是……这几日不知因何,娘娘竟又陷入梦魇,已经连续三日睁着眼睛到天亮了……” 穆戎皱眉:“可有请太医?” “请啦请啦,院判、院令和长史都来过,但是没一个能说出缘由的。”王公公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祈福供灯那里出了问题……” 穆戎一向不信这些,但他亦无法说破皇后是受太子被废的心魔所困,只能说道:“那便禀明 陛下,派人去韶华庵看看便是。” “说来是这样没错,只是……陛下事务繁忙,娘娘不愿为这些小事叨扰陛下,而奴才又是内监,难以出京……” 话说到这里,穆戎自然明白:“娘娘是想让微臣去一趟韶华庵,查看供灯之事是否出了纰漏?” “正是!侯爷真是一点就透。”王公公笑弯了眉眼,“此地虽说离韶华山有些距离,但凭侯爷的本事半日便可往返。况且,若是发现娘娘祈福供灯真的出了纰漏,以侯爷的能力定然能妥善处置。” 穆戎心下了然: 想必皇后是怕淑妃暗中派人使坏,旁人难以处置,便想起来寻他吧。 他看了看渐暗的天色,应道:“既然如此,烦请公公回去禀告皇后娘娘,明日一早我便出发。” “如此甚好!只是奴才临来之时,娘娘特地交待,千万不可误了侯爷的正事!” 穆戎闻言点了点头:“请皇后娘娘放心,明日本就是微臣休沐之日。” “那可真是太好了!奴才这就回去复命!”说完,他满脸堆笑的告退。 穆易跟着出去,将王公公送上了马车。 回到前院正看见侯爷换掉了朝服准备去书房,于是连忙上前:“爷,明日一早舒先生要来给您看诊啊。” 穆戎摆了摆手:“无妨,去舒先生那里传个话,看他是否方便推迟一天再来。” “可是,您这身体……”穆易担忧道。 “无碍。”穆戎说完,进入书房打坐调息去了。 这一夜,过得极快。 翌日清早,穆戎命穆易去竹香雅苑,将自己今日外出之事告知徐容容。 而他自己则单人单骑,向韶华山奔驰而去。 上一次前往少华山,还是去年。 当时他在京中,听人说起常兴侯世子武平在韶华庵中闹出了丑事,便心道不妙,立即奔驰而来。 那时他满心的慌乱,只怕自己慢了一步,会让他家那个刚刚重生归来的小姑娘会陷入危难。 好在,他来得及时。 武平带着府兵半路拦截,徐容容将洛书拦在身后。 她持刀而立的样子,美得让他心悸。 他飞驰而来的那一刻,她将短刀捅入武平腹中,一下子就要了他半条命! 更别说那狠厉的一脚,直接踹中武平下身……彻底废了他。 回想起当日,自己看见武平惨状时,竟也有种后背生凉的感觉。 好在…… 如今的小姑娘,待自己已经温柔了许多。 思及此,穆戎的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双腿一夹马腹,策马扬鞭,向着韶华山疾驰而去。 第299章 有人遇险 韶华庵是京城周边香火最旺的庙宇。 究其原因主要是先太皇太后曾经在这里礼佛。 因而,去年那场声名狼藉的威远侯世子秽乱佛门圣地的事情,并没有对韶华庵造成太大的伤害。 庵中的厢房可供香客留宿或者清修,穆戎在山门前下马时,正逢前日香客下山,当日香客上山的高峰时段,他一个男子出现在此,尤显得突兀,引的众女眷纷纷侧目。 在山门前迎送香客的小女尼见着穆戎衣品不凡,便知其并非寻常人,于是连忙回去禀报。 不多时,主持便迎了出来。 虽然这还是穆戎成年后第一次踏足此地,但住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阿弥陀佛,自荣阳长公主沙场殉难后,老尼还是第一次见到侯爷,没想到昔日少年如今竟已这般俊逸伟岸,颇有当年前任威远侯的风姿。”住持双手合十。 穆戎少年时,曾随着母亲荣阳长公主来此为先太皇太后祈福,因而见过住持,见对方提起往事,他亦还礼:“十几年不来此处,没想到您还记得。” 住持说话间,见穆戎神色如常,而今日又是一人前来,想必并非是以一品军侯的身份, 于是稍稍放心。 “不知侯爷驾临韶华庵,可有要事?” “本侯是为了皇后娘娘祈福供灯之事而来,不知娘娘的供灯之处,可否让本侯前去查看一番?”穆戎问道。 住持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娘娘近日不妥?” 先前皇帝派人来韶华庵祈福供灯时,便已经说过,是为了保娘娘身体康健之用。 因而她不敢怠慢,亲自选派了得用的女尼前去看守,这才过了没多久,怎么又来查看供灯之事…… 事关皇后娘娘,这怎能让她不慌? 可穆戎并未回应,只是说道:“有劳住持带路。” 这…… 住持连忙应了下来,亲自带着穆戎前去给皇后娘娘供灯祈福的庵堂。 侍奉灯烛的小女尼连忙迎了出来:“见过住持。” 因穆戎是男子,她只是略略看了一眼后便低下头去。 “皇后娘娘的灯烛可好?”住持问道。 “启禀住持,娘娘的灯烛贫尼不敢懈怠,一直悉心照料,一切安好。”小女尼低头回话。 见对方这样回话,住持心中的石头彻底落下。 她看了眼穆戎:“侯爷可要亲自进去查看?” “嗯。”穆戎点了点头,抬脚跨进庵堂 。 他既然来了,自然要亲眼看过才能放心。 此座庵堂供奉的是尚在人世的皇亲贵族,因而相较于其他庵堂少了一些凝重,多了不少清亮温雅的感觉。 而为皇后娘娘祈福的灯烛,正供奉在庵堂的正中间。 灯油清亮不含一丝杂质,火烛正旺散发着融融暖意,而灯芯处也是火热发红,并无半点熄灭过的迹象。 穆戎察看完油灯,再次环顾四周。 除了方才答话的小女尼外,庵堂里还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尼姑,都在忙着各自手上的活计,为供奉用的灯烛添油。 住持见状上前解释道:“韶华庵奉陛下旨意为娘娘祈福供灯,贫尼自然不敢怠慢,安排了三人在此间照顾,保证庵堂中时刻有人值守,以保万全……” 穆戎闻言点了点头:“有劳住持,本侯回去后会如实向陛下和皇后娘娘回复。” “阿弥陀佛!多谢侯爷。” 出了庵堂,穆戎并未就此离去,他在前后院落、树丛等处细细又探寻一番,均无不妥。 住持一直在旁陪同,不敢懈怠。 她总觉得今日穆戎的到访有些蹊跷…… 而穆戎,也是一样。 耗费了半个上午的时间,眼 下已接近午时,穆戎便要告辞下山。 就当住持即将准备送客之时,却听见外面一片喧哗:“不好了!不好了!有香客掉下山了!” 住持心惊,她顾不得再招呼穆戎,便赶紧带人向着喧哗处而去。 穆戎迟疑片刻后,抬脚跟上。 …… 韶华庵依山而建,位于韶华山半山腰处。 庙宇背面是上山之路,左右两侧皆是悬崖峭壁,很少会有香客往那里去。 等住持带人赶到时,已经围了不少人。 而人群的中间,是一对正掩面痛哭的主仆,想来掉下山去的人,与她们有些关系。 住持急忙上前,待看清那对主仆的样貌时,面露惊讶:“程大小姐?” 此二人正是礼部尚书的孙女程锦彤,和她的贴身侍婢。 韶华庵已经不是程大小姐第一次来了,按理说这等贵人造访,韶华庵会安排小女尼随侍,可今日主仆二人身边却并无随侍之人。 难道掉下山去的,竟是庵中女尼?! 住持眉头紧蹙:“出了何事?” 程锦彤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哪里遇到过这等变故。 她手指着山下,浑身发抖…… 哭得不能自己,更是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她不成事的样子,穆戎皱起眉头。 看向她的随身丫头:“你来说。” “小姐的帕子被风吹到围栏外面去了,有……有个姑娘帮小姐去捡,谁知……谁知就掉下去了!”丫头也哭红了眼。 住持闻言大惊失色:“掉下去的不是庵中女尼,竟是香客?” “是……正是……”丫头结结巴巴的回答,“她就住在我们厢房隔壁,知道小姐要来此处踏春,便一同来了……” 住持慌了,若落下山崖的是普通女尼,就算是真的出了事,那也是韶华庵之内的事情,并无大碍。 但若是香客摔死在此处,只怕此事很快便要传扬出去,更何况眼下正是为皇后娘娘祈福的时候,若是闹大了,只怕会惹怒陛下,届时天子震怒……只怕韶华庵要大祸临头了! 就在住持兀自神慌之时,穆戎已经翻出了围栏,探身向山下看去。 山林茂密,在一片影影憧憧的枝叶之中,一抹浅粉色的衣裙若隐若现。 “人被半山腰的树枝挡住了,并未掉下山去,应当还活着。” 穆戎的声音冷峻,但在住持的耳中,却宛若天籁。 人没死! 第300章 真的是巧合? 当听见穆戎说掉下山崖的人被树枝拦住,可能还活着的时候,住持长长得舒了一口气,念了句佛号,接着便吩咐身边的女尼:“快快快!去叫些人来,把人救上来!” 侯爷毕竟是男子,救人难免要有肢体接触,因而住持一时不敢有更多要求。 “是。”跟着她而来的女尼得了吩咐,便忙着去找绳索和喊人去了。 周边围观的香客们见状也都松了口气。 佛门之地若是有人横死,是大.大的不吉! 她们都是来此祈福的,谁也不愿意沾上不祥之事。 住持环顾四周,冷下脸来:“伺候程家大小姐的是哪个?怎么还不过来?” 不多时,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女尼匆匆赶来。 住持呵斥道:“你便是这样照顾程家大小姐的吗?竟将贵客置于险地而不顾?” “是……是大小姐不准贫尼跟着,说贫尼若是阻拦,便禀了住持,告贫尼不周之罪……”小女尼的头埋到了胸口,“贫尼已经劝说大小姐不可来此了……” 住持看了程锦彤一眼,见少女面露尴尬之色,便知道小女尼所言非虚,于是清了清嗓子:“够了!还不快退到一边!” 很快, 绳索便拿了过来,庵中半数的女尼也一同赶来。 只是,看着高高的山崖,即便有围栏护着,也足以让人心惊,更何况……庵中女尼多是香客供养,平日里除了洒扫之外几乎不用做活,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又何谈去半山腰处救人。 于是,众人你看我,我看我,各个面露胆怯之色,并无一人敢下去救人。 山上风大,一阵风吹过,枝叶簌簌作响,更显惊悚。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救人啊!”有香客急了。 住持见状,只得随手一指:“你下去!腰间缚好绳子,便不会有事的!” 被她点到的女尼脸色煞白,腿如筛糠一般:“贫……贫尼恐高……” 住持皱起眉头,想换一个人,可不等她再次发话,其他人均颇有默契的后退一步。 住持见状,一脸的尴尬。 不得已,她只得有些为难的看向穆戎:“侯爷,您看……” 穆戎不待她说完,随手将绳索抛到粗壮树干捆上,接着单手握着绳索一端,在众人惊呼声中,一跃而下…… …… 不过片刻功夫,穆戎重新回到众人的视野中。 手臂上挂着一个昏迷了的粉衣女子。 程锦彤背 过身去不敢看,她的丫头低呼一声:“正是这位姑娘。” 众人的目光便落聚集在那粉衣女子手中的帕子上……这想必就是她冒着危险给程家大小姐捡的帕子吧? 为着别人险些丧了自己的性命,这让众香客唏嘘不已。 “快扶她进屋吧。”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瞬间让众人回过神来。 于是,香客女眷带来的下人忙七手八脚的上前,将粉衣女子抬进了最近的一间厢房之中。 因从山上坠落,她的发髻早已散落,此时躺在床上撩去乱发之后,面容便展露在众人眼前。 这是一张清丽脱俗的面颊,但相较于常人眼窝略显深邃,眉骨挑高…… “是异族人?”有人低语。 “她是北疆人。”程锦彤的丫头说道,“她是随灵溪郡主一同入京的北疆女子。” 本欲离去的穆戎闻言,停下了脚步,也跟着进了厢房。 待看清女子的面貌之后,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此女,正是灵溪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女。 是那个被送进东宫迷惑太子,又在太子被废后重新回到灵溪郡主身边的赫尔梅。 竟……如此巧么? 穆戎站在门侧,看着里面围观的人不住的 忙乱。 一名香客道:“快看看她伤到没有。” 住持温言道:“已经去请了。” 韶华庵中有一位医女出身的女尼,平日诵经念佛之余也会给庵中女尼看诊,偶有香客在庵中身子不适,住持也会遣她前去照料。 如今得住持召唤,她便匆匆而来,半跪在床边为赫尔梅诊脉,片刻后她起身回禀:“从脉象上看,这位姑娘应是从高处坠落冲撞之后受了内伤……至于旁的,贫尼医术浅薄尚无从得知,还需尽快回京请郎中诊断。” “竟然受了内伤?”住持皱起眉头。 此人既然是灵溪郡主身边的侍女,想必前来韶华庵也是为了给郡主办事,可如今却受了伤……这可怎生是好! 在房中转了两圈之后,她走到穆戎的面前:“听闻侯爷的内力在大周无人能及,不知可否请侯爷用内力为她医治一二,好让她能挨到京城?” 穆戎不答,只是看向为赫尔梅诊脉的女尼:“她的内伤可会殃及性命?” “暂时……不会。”女尼如实回答。 得到回复后,穆戎看了眼住持:“既然于性命无碍,那本侯便不耗费内力了。毕竟……本侯的内力也是极为 珍贵的。” 住持:“……” 围观众人:“……” 住持没想到侯爷竟然会当众拒绝,于是面颊微微泛红。 穆戎没再看她,转而向站在床边满脸纠结的程锦彤问话:“程大小姐应该不是第一次来韶华庵了吧,难道两侧危险,不能随意走动?” 冷不丁的被人问起,程锦彤涨红了脸,今日她在韶华庵中闯祸不小,只怕回去后便要被祖父禁足,哪里还有先前与林皎月撕扯时伶牙俐齿的样子。 她低着头,像个鹌鹑一般:“我……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昨晚听人说起此处山花极为美艳,这几日正是赏花的时候,若等天气再暖些便要谢落不见了。我……我也是一时好奇,便想过来看看。谁知,此处山花美则美矣,风却是极大,这才险些酿成大祸。” 穆戎闻言皱起眉头:“如此说来,程大小姐也是听人说起才会去崖边?” “正是。” “那你可知,昨夜说话的那人是谁?”穆戎再问。 “不……不知。当时已经天黑,又隔着一个墙头,我……我便没有注意……想来应是宿在韶华庵中的其他香客吧。” 穆戎心中冷笑,不再追问。 第301章 低入尘埃 为了避免出事,住持让韶华庵中的女尼取来参片,给粉衣女子压在舌根下。 很快,她便悠悠醒转。 冷不丁的见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厢房中,周边围满了人,一时有些惊讶:“我这是怎么了?” 见她醒来,程锦彤连忙上前拉着她的手,嗫嚅道:“都怪我,差点害了你。” 她也没想到,帕子被风吹走后,她只是喊了一下,对方竟豁出命一般去为她捡手帕……险些酿成大祸。 看着她满脸羞愧的样子,赫尔梅忙道:“这是婢子应该做的……只是,婢子明明记得自己掉下山了,这里又是何处?” “这里是韶华庵中的一处庵堂,您被威远侯救了上来。”程锦彤的丫头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与她听。 听见自己是被穆戎所救,赫尔梅连忙撑起身来:“婢子赫尔梅,多谢侯爷相救之恩。” 因着头发散落,于是她低头道谢时,发丝从肩头倾泻而下,为她整个人更添一些柔美。 穆戎看着她,没有说话。 早有女尼捧来温水,为赫尔梅梳洗擦面。 穆戎看向住持:“此间事情已了,本侯便下山回京复命去了。” 住持刚想答话,就听见榻上的赫尔梅剧烈咳嗽起来。 因天气转暖,所着衣衫 也不似冬日那般厚重,今日的赫尔梅原本就穿着一件轻薄的粉衣,如今她俯卧在榻上咳的像风中的落叶一般,领口处的雪白中衣若隐若现。 她再抬起头时,嘴角还挂着一丝暗红色的血,让整个人看起来有种破碎的凄美。 “呀!你吐血了!”程锦彤惊呼出声,“赶紧去请郎中!” 而众人的目光,便再次被她吸引了过去。 “这山上并无郎中……”一名女尼小声说道。 “这可怎么办?”程锦彤大惊失色。 与她一同紧张的诶,还有住持:这可是灵溪郡主身边的人呐,若是真在韶华庵出了个好歹,这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还是早早送她下山才好。 抬头时,她正迎上了穆戎的目光,于是心中有了算计:“侯爷回京复命自是不能耽搁,只是……贫尼有个不情之请……” 穆戎微微勾起嘴角:“住持请说。” “这位梅姑娘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坠崖之后尚有内伤,可否有劳侯爷救人救到底,将梅姑娘送回京去医治?毕竟……也是顺路。” “哦?”穆戎冷笑一声,“怎么本侯救完了人,还要负责医治不成?” 见他这样说,住持忙道;“侯爷误解贫尼的意思了,庵中简陋实在无法医治, 况且梅姑娘也是为了相助旁人才遇险,因而才想繁请侯爷出手,不知侯爷是否同意……” “本侯若是不同意呢?” 住持:“……”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赫尔梅见状,连忙挣扎着起身,半跪在榻上,弱弱的说:“多谢住持为婢子考虑,不过婢子一向皮糙肉厚惯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侯爷救了婢子一命,对婢子来说已经是滔天的恩情的,万万不敢再劳烦侯爷的……况且,回京定有要事,万万不可因为婢子误了事。” 她说话时,极尽卑微之态。 一个异族奴婢,在郡主身边讨生活,如今虽然自己是一副病弱之态,却还在为住持和威远侯着想。瞬间便让屋中众香客都生了一副怜爱之心。 穆戎看在眼中,并未说话。 反倒是一旁有个香客看不下去了,说道:“罢了,我原本今日上山为我家老爷祈福的,但若是能帮上这位梅姑娘的忙,也算是积福了,便由我送你回京就诊吧。” 赫尔梅一脸的受宠若惊,她忙低头道谢:“多谢这位夫人……” 声如蚊呐,小心翼翼。 这便是卑微惯了的人,偶然得了她人善意之后的样子吧。 这般姿态若是换了旁的男子,只怕早就被激起保护欲了。 但穆 戎是何人……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 不过今日的赫尔梅,还颇有一股良家弱女子的风范。 想起除夕家宴时,她与废太子在假山后上演的那副“活春宫”,肆意大胆的样子,仿佛与今日之人不是同一个。 而今日这种良家风范,反倒让他有了一丝意趣。 “不必麻烦这位夫人了,还是本侯送她回京吧。”穆戎开口。 “嗯?”众人有些诧异,方才他不是才拒绝过,不过片刻功夫,怎么就改了主意? 有人不解的回过头,看着赫尔梅满脸含羞的样子,心下了然。 此番女子,又有几人能拒绝呢? 倒是程锦彤看了半天,觉得有些不妥:“侯爷今日是一个人来的,若是就此带梅姑娘下山的话……怕是有些不妥,不如我也与你们一道吧。” 穆戎乜了她一眼:“不必了,程大小姐还是好好想想,回去后如何跟程老尚书交待吧。” 程锦彤:“……” 韶华庵中的人再次忙碌起来,庵中是有马车的,只是女尼们清苦惯了,马车中并无半点布置,如今要送赫尔梅入京,便早有人开始打点,在马车中铺了软垫,填了茶水。 一切准备好之后,几个粗壮的女尼用滑竿将赫尔梅抬到了山下,送上马车。 而穆戎则自始至终闲闲的等在一旁,直到马车准备好,他才转身策马离开。 此时,马车之中的赫尔梅,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郡主说的果然不错,侯爷果然是怜惜她这样的女子。 得侯爷相护只是踏出了第一步,而这一步是郡主努力了许久都没能达到的。 想来,以她的手段,爬上侯爷的床榻并非难事。 想到穆戎那俊逸的背影,那等风姿的人又岂是废太子和她过去的那些男人可比的! 这种认知,让她既紧张又兴奋,一时没忍住,便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穆戎勒马:“怎么了?” 赫尔梅连忙挑起车帘,方才的剧烈咳嗽让她的面颊浮上一抹潮红。 她有些羞愧的低下头,仿佛是做了错事一般:“是婢子一时不察受了风,让侯爷担心了……侯爷不必管我,尽管赶路便是,婢子经得住……” “嗯。”穆戎应了一声,继续策马前行。 再次启程后,赫尔梅总觉得侯爷的速度比方才慢了一些。 难道是为了她…… 这种认知让她更加心跳不已。 侯爷果真喜欢小意逢迎的女子。 既然他喜欢女子的卑微之态,那她便可以让自己低到尘埃里…… 赫尔梅放下车帘,安静的仿佛车中无人一般。 第302章 侯爷竟温柔待她? 威远侯穆戎从韶华庵中护送的马车刚一入京,洛书便得了消息: 侯爷竟然带了一个女人回京! 这个消息让她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带人冲过去,踹开马车的门,将里面的撕扯下来当街暴打一顿! 但偏偏……她又做不到。 于是,当徐容容歇完午觉起身时,就看见了自家丫头满脸通红的坐在院子里,面前是一地碎裂的竹叶,而她的手中,还在忿忿的撕扯着已经枯黄的竹叶。 徐容容奇道:“这是谁惹着咱家洛书姑娘了,瞧她气的,快要把我这竹香雅苑的竹子都给薅秃了。” 听见身后的动静,洛书扭过头来,鼓起腮帮子:“小姐竟还有心思在这说笑呢!侯爷可都已经把不三不四的女人给带回京城来了!” “侯爷?”徐容容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侯爷?”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竟把洛书气得跳了起来:“哪个侯爷?还能有哪个侯爷?当然是咱们未来的姑爷威远侯啊!小姐在这边香香甜甜的歇了一个午觉,人家却不眠不休的从韶华庵带了一个女子回来,听说一路策马相随,十分温柔体贴呢。” 后半句并非是打探而来的消息,纯是洛书气恼之余脑补出来的。 穆戎?徐容容怔住了 。 一旁正在喂兔子的文摇也有些惊讶:“你这丫头,莫不会打探错消息了?” “怎么会错?已经两波人回来报信了。”洛书急的跳脚,“奴婢先前就说过侯爷这些日子不对劲,可小姐偏不信!奴婢寻了人去盯着,文摇姐姐还笑话我小题大做,这下可好?人都被接回京城来了,还有不到两个月小姐就要嫁入侯府了,这女子此时出现,岂不是……” “好了好了,别咋呼了!”文摇连忙打断了洛书,“只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且听你说起,侯爷也只是护送她入京,并没有旁的事……你这一惊一乍的,瞧把它们吓得不肯吃东西了。” 文摇一边拍着怀中的两小只,一边向着洛书使眼色。 直到此时,洛书才注意到,自家小姐不知何时已经低下头去,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心绪似乎有些低落。 她自知失言,有些懊恼,便嗫嚅道:“嗯……文摇姐姐说的是,奴婢再出去探探消息。” “不必了。”徐容容抬起头,“我自己去瞧瞧。” …… 而另一边,穆戎策马缓缓而行。 在他的身后,那辆质朴的马车中,赫尔梅的心正狂跳不已。 她从马蹄凿在宽阔街道上的铿铿之声中听出,他们正行 驶在江汉大街上。 入京后不久,她便奉灵溪郡主之命打探清楚了京城权贵的所居之所,而威远侯府正是坐落在这江汉大街之上。 侯爷……这是要把她带回侯府吗?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悸动起来,她在心中盘算着,要以何种姿态去获取威远侯更多的怜惜…… 如他这样的权贵,除了曲意逢迎之外,应是更喜欢忠诚之辈吧? 可她之前的身份…… 就在她心中翻腾之际,马车停住了。 穆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到了。” 赫尔梅按捺住满心雀跃,撩开车门,却发现……马车并非停在侯府门前,而是在临江的一间房屋之外。 “这里是?”她疑惑道。 “医馆。”穆戎说完,便跃下马背。 赫尔梅:“……” 穆戎将缰绳递给门前的小药童,回过头来:“还不下车?” 赫尔梅闻言,连忙收敛心神,怯怯回应道:“是……” 说完,她捂着胸口,又低低的咳了几声,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穆戎见她这般作态,微微勾起嘴角,他瞥了眼侍立在门前的另一个小药童:“你去,扶她下来。” “是。”药童连忙答应。 见他如此吩咐,赫尔梅屈膝致谢:“多谢侯爷。” 穆戎点 了点头:“进去看看吧,此间郎中擅治内伤。” “是……”赫尔梅虚弱的扶着小药童的手,聘聘婷婷的走了进去。 她在内间看诊时,穆戎并未离去,而是一直坐在外间。 那笔直修长的身形,和在军营中锻炼出来的端正姿态,引得赫尔梅目光时不时的瞟向帘子之外。 以至于郎中说了什么,她都一无所知。 片刻之后,郎中命人去隔壁取药,而赫尔梅则慢慢走到外间,颤巍巍的俯下身子向穆戎道谢:“今日之事多谢侯爷了,现下婢子已无大碍,不敢再耽搁侯爷的时间,待取来药后,婢子一个人回宫便是。” 说话时,她手捂着胸口,极尽虚弱之态。 穆戎看在眼中,眼帘微动:“起来说话吧,本侯今日有的是时间。” “是。”赫尔梅声音颤抖,仿佛得了极大的恩典一般。 药童为穆戎送来的热茶已经冷了,看着轻薄的茶叶,穆戎不经意用杯盖拨弄着叶沫,闲闲的问道:“你既是灵溪郡主身边的侍女,为何今日会一个人在韶华庵中?” “侯爷想听真话吗?” “不然呢?”穆戎冷哼一声,“你以为自己是在跟谁说话?本侯岂是你能戏谑的?” “奴婢不敢。”见穆戎并未动怒,赫 尔梅心下有了算计,“侯爷说的不错,婢子是灵溪郡主身边的侍女,但在入京后不久,婢子曾有幸侍奉过安王和安王妃……后来安王遭遇变故,蒙王爷和王妃怜惜,便让奴婢重新回到郡主身边。如今,婢子听闻安王妃在京中抱恙,而安王又远在安州无暇顾及,于是……婢子便想着去韶华庵为王妃祈福,以尽主仆之谊。” 穆戎闻言看了她一眼,面上不露喜怒之色,声音却好似柔和了一些:“没想到你竟是个长情的。” 赫尔梅闻言心中暗喜:被她赌对了! 先前平安县主徐容容跟郡主在布庄争执时,就曾揭破过她的身份,想来已经知道了她曾进东宫服侍过废太子。 既然平安县主知道此事,那侯爷八成也是知道的,与其隐瞒过往,不如大方承认。 只不过她把自己侍奉废太子一事偷换了概念,说成侍奉废太子夫妇,想来侯爷一个男子不会对此事太过寻根究底的吧。 果然,当她表现出对旧主的眷恋时,侯爷的语气便温和了许多。 思及此,她更是低下头,极尽卑微之态:“婢子有幸,能有机会侍奉安王妃左右……如今,又得侯爷垂怜,今日侯爷的救命之恩,婢子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第303章 原来如此 “当牛做马?本侯要你做牛马干什么?”穆戎挑眉笑道,“你还是听郎中的吩咐,快些养好伤吧。” 他这一声笑,落在赫尔梅的耳中更是另外一种滋味。 她红着脸,应道:“只要侯爷想要的,婢子定然不敢违拗。” 她暗示的如此明显,而穆戎却未置一词,起身向外走去。 很快,赫尔梅也拿着药上了马车。 刚刚落下车门,穆戎便遭遇了最尴尬的一刻, 因为此时,在他面前的不远处,正站着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面上似笑非笑的女子…… “能在此处见到侯爷,真是巧啊……”徐容容笑盈盈的看着面前的男子:“侯爷可是病了?” 穆戎未答,身后的马车里便传来女子低低的咳嗽声。 “原来,竟是位姑娘。”徐容容巧笑嫣然。 穆戎走上前来,面上微微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容容怎会来此?” “不过是闲来无事,在京中闲逛罢了,却没想到竟在此遇见侯爷,侯爷……好忙啊!”她歪着头戏谑的看着穆戎,但那目光中闪烁的光芒,却仿佛要将穆戎看透一般,“不知侯爷是护送哪位佳人来此求医?” “容容可是醋 了?”穆戎不答反问。 徐容容瞥了他一眼:“难道侯爷已经做出了什么能让小女吃醋的事?” “不敢不敢!”穆戎笑道,“我是怕容容要革了我这未婚夫一职。”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徐容容:“不过……若容容若真能吃上一回醋,我也是极高兴的。” 徐容容被他说的面颊微红,她看了眼穆戎身后不远处的马车:“那是谁?” “灵溪郡主的贴身侍女,赫尔梅。” “是她?”这个答案让徐容容有些意外,“你怎么跟她搞到一起的?” 穆戎:“……”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点了点徐容容的额头:“瞎说什么呢。” 接着,他便将赫尔梅如何在山上受伤,他又是如何受住持之托送人回京就医的事情一一交待的出来。 “哦?侯爷竟会这么好心?”徐容容歪着头问道。 “我只是想知道为何会有这么多巧合罢了,不过眼下似乎却得了比真相更重要的事……”他说话时,看着徐容容的眼睛正发着光…… “哦。”徐容容低下头,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 早知是赫尔梅,她便不来了。 洛书只说车内是一个女子,但只是这个消 息,就让她有些……自乱阵脚。 二人正相对无言时,车内又响起了咳嗽声。 接着,车帘被掀开:“侯爷与县主想必有要事相商,婢子不便打扰二位,先行回宫去了。” 穆戎闻言,头也没回,他只是看着徐容容,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容容觉得呢?可要我继续?” 徐容容点了点头:“我也想看看,侯爷究竟是得了谁的青睐?” “谁的青睐,都抵不过容容的。”他的目光滚烫。 徐容容不自然的低下头,后退一步,大声道:“既然侯爷执意如此,那便请便吧。” 穆戎见状无奈的笑了一下,继而也回应道:“既然救下了梅姑娘,本侯定然要将人护送入宫的。” 徐容容仿佛气不过一般,掉头就走。 而穆戎也丝毫不留恋,回到马车旁边,翻身上马。 赫尔梅有些焦急:“想必是县主误会了,县主身份贵重,若是因误会生了闲气反倒不好,婢子还是去向县主解释清楚吧。” 穆戎冷笑一声:“不必管她,本侯送你回宫。” “是……” 马车重新起步,此时天色已晚,看着穆戎落在暮色之中的背影,赫尔梅 心头泛起一丝甜蜜。 虽然事态并非如她想象那般发展,她虽然没能进入侯府,但侯爷能愿意亲自送她入宫…… 还为了她与平安县主反目!这说明……侯爷心中是有她的吧? 于女子而言,能被人如此呵护,又有谁愿意去做爬床那般极尽下贱之事呢? 就在心思回转之间,马车在皇宫门前停下。 穆戎吩咐护卫用小轿将赫尔梅送回灵溪郡主的居所,而他自己则直接去拜见了皇后。 见他此时过来,皇后颇感意外、 可听到是王公公请穆戎去韶华庵查验供灯之事后,她更是气恼道:“不过是件小事,你怎得自作主张,让堂堂军侯亲自跑这一趟?” 王公公闻言连忙跪下:“娘娘息怒!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见娘娘这些日子夜不能寐,实在难受的紧,这才擅自做主,还请娘娘责罚。” “是该罚你!”皇后当场就要喊人。 穆戎见状,劝道:“皇后娘娘息怒,王公公也是关心娘娘才会出此下策。况且微臣今日本就休沐,并未因此事耽搁公务,还请娘娘免了王公公的责罚。” 见他如此说,皇后脸色稍霁:“你呀……就是太懂事 了。” 说完,她瞪了王公公一眼:“还不快谢过威远侯?” 王公公闻言,立即向穆戎磕头道谢。 而穆戎冷眼瞧着,直到对方叩完三个响头,这才将人喊起。 接着他看了眼皇后虽然略显苍白,但并无倦意的脸庞,说道:“既然韶华庵并无异常,娘娘也不必再做他想,还是请御医仔细调理,多用一些安神凝气的方子,是为上策。” “戎哥儿放心,本宫昨日已经好多了。” 又闲话了一会,穆戎看了眼天色已然彻底黑了下来,便准备告辞: “既然微臣差事已经办妥,娘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皇后正要答话,便听到外面传来唱喏声:“灵溪郡主求见。” 皇后闻言,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请她进来吧。” 皇后气息的变化,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却还是被穆戎敏锐的捕捉到。 原来…… 背后之人,竟还有她呀。 穆戎垂下头来,眼神晦暗不明。 今日的种种巧合,到了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之所以改变主意,将赫尔梅送回京城问诊,又坚持送她回宫,为的就是验证这一件事罢了。 第304章 怎么会变成这样? 穆戎心中所疑虑的事,眼下已经得到了验证——今日种种并非巧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这其中,亦有皇后的参与。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殿中便已经多了一主一仆。 灵溪郡主,以及那个内伤在身的赫尔梅。 二人向皇后行礼时,穆戎默不作声的站到一旁。 此时,他倒不想走了。 皇后的注意力全然在这对主仆的身上,她笑着问灵溪郡主: “今日怎么在这个时辰过来?难道是惦记本宫这里的晚膳不成?” 皇后的笑容和煦温暖,与方才与穆戎说话时别无二致,仿佛在她的眼中,这些晚辈都是她的亲人一般。 灵溪郡主身为北疆女子,容貌本就明艳,此时一番娇嗔的姿态又显得十分顽皮,全无心机:“娘娘又在取笑臣女了……自臣女入宫以来,蒙娘娘和陛下青睐,吃穿用度样样都好,又怎么会跑到娘娘这里打秋风呢?” “本宫何曾说你是打秋风?”皇后笑道,“眼看着就要用膳了,好端端的怎么想着现在过来?” “还不是因为听说威远侯在此?”说话间,灵溪郡主一瞥站在旁边穆戎,笑着行了一个屈膝礼,“侯爷 救了我这贴身侍女的性命,臣女自然要来当面道谢啦。” “哦?竟有此事?”皇后仿佛第一次听说一般,“戎哥儿何时救的人?” 穆戎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无丝毫情绪。 只是三言两语将韶华庵中的事情带过。 “侯爷救人不求为报自是品性高洁,但怎么能把那么凶险的事情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呢?”灵溪郡主抬手一指赫尔梅,“你来说吧。” “是。”赫尔梅跪在皇后面前,将今日发生种种细细说来,其中威远侯抱她上来,又不顾旁人劝阻送她回京看诊之事更是描绘的十分详尽,末了她起身伏倒在穆戎的面前,“若非侯爷,婢子已经化为山崖之下的尘埃,今日种种,婢子会铭记一生。” 穆戎低头看着她,赫尔梅的头几乎要碰到了他的鞋尖,这等做小伏低的姿态,实在是……她们是如何断定自己会中意这等卑微之人? 见穆戎没有答话,灵溪郡主有些急了,她仿佛玩笑一般:“这丫头自打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说是来世愿结草衔环以报侯爷的恩德……但我们北疆女子向来爽快,若有恩情当场就报了!臣女听闻侯爷 府中仆从多为男子,想来男儿粗犷不如女子细心,不如就将赫尔梅带回去,让她在侯爷身边打点一二,也好全了她报恩的念想。” “你这丫头简直胡闹。”不等穆戎开口,皇后出言斥责,“戎哥儿即将迎娶平安入府,怎能在这个时候胡乱收用女子?” 灵溪郡主笑道:“娘娘误会臣女了,臣女只是想全了赫尔梅的报恩之心,让她在府中充做女婢侍奉侯爷,她自知身份不敢有别的念想。再者说,侯爷和县主成亲在即,府中自然有事务需要女眷打点的,赫尔梅一直跟在臣女身边,习的也是大周礼仪,由她操持想来不会出错。更何况,她不过是女婢,县主自持身份自然不会与她计较,而侯爷身边也多了嘘寒问暖之人,也算是两全其美了呢。” 皇后闻言似有所思,片刻后她看向穆戎:“戎哥儿觉得呢?” 灵溪郡主也望向穆戎,想到穆戎身上落下的劣质脂粉,她愿意赌一把。 赌穆戎喜欢这种做小伏低,姿态卑微,可任人磋磨的女子。 在大周这些日子,她也曾听说不少权贵之家的男子,真正宠爱的多是卑贱的女子,究其原因也是 正室太过死板无趣,又喜欢凭借正室的身份拿捏旁人,不像那些卑微的妾室或者外室,她们若想活下去无一不得用尽全力攀附主子,这反倒让那些男人得了极大的趣味。 而穆戎,兴许也是这样的男子。 更何况,赫尔梅回来后就告诉她,穆戎甚至为了赫尔梅对醋意十足的平安县主不管不问,如此说来……今日之事必成! 一旦赫尔梅进入侯府,将穆戎伺候舒坦了,将来还有那平安县主什么事! 等到那时,才是自己趁虚而入之时。 她的种种算计,如今只待穆戎一个回应。 而穆戎……则带着浅浅笑意:“还是郡主考虑的周到。” 他的话音刚落,殿中众人皆是一脸的喜色。 赫尔梅抬起头来,激动的眼眶泛红,仿佛让她在侯爷身边为婢,都是天大的恩典一般…… “侯府之中的确少人操持,况且这位姑娘又是一个忠心侍主之人。”穆戎抬手示意赫尔梅起身,接着他转向皇后,“毕竟这位姑娘只是因为曾在东宫侍奉过安王和王妃,便愿意去韶华庵为他们祈福,的确难得的很。” 他的话未说完,灵溪郡主和赫尔梅脸色大变。 糟了! 果然,皇后脸上的笑意凝结:“你曾在东宫侍奉过?” 赫尔梅语塞。 而穆戎则笑着继续道:“怎么娘娘竟然不知道?此女曾在东宫侍奉安王,安王妃还曾因她与安王发生过争执……只是不曾想,这姑娘是个良善之人,不仅没有怨恨,反而因安王妃抱恙亲自去韶华庵祈福,这才遇到今日之事。” 皇后的指甲扣进了座椅扶手之中。 这对贱婢! 灵溪只说钟情于穆戎,求她相助。 而她亦有自己的谋算,便应允了灵溪,由着她派贴身侍女去做局勾引穆戎…… 没想到,她们竟也算计过她的骜哥儿! 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而这种森冷之意亦让赫尔梅浑身发抖。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站在身侧的高大男子。 不应该啊…… 不该是这样啊…… 侯爷明明待她如此温柔……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她的心绪千回百转,而皇后冷意十足的声音已经在头顶响起:“看来东宫还有这等连本宫都不知道的事情……只是安王和府迁去了安州,唯有安王妃因病留在京城,既然你曾在安王身边伺候,为何又回到了郡主的身边?” 第305章 容容怎么在喝闷酒 灵溪郡主万万没有想到,她赌错了! 眼下,殿中的气氛急转直下。 整个大周谁不知道,皇后娘娘虽然和煦,但废太子、如今的安王是她的逆鳞。 赫尔梅的身份被穆戎戳穿,而皇后已然从座椅上起身,缓缓走了过来。 走到赫尔梅的面前。 一国之母的肃杀之气,让赫尔梅瑟瑟发抖,而灵溪郡主亦是被这迫人的气息吓到,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让赫尔梅直面皇后。 皇后的指尖扣住赫尔梅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陛下并未遣散安王府的人,因而安王和府此时都在安州,你……为何会在这里?” 赫尔梅颤抖不已。 穆戎见状笑着看了眼身旁的灵溪郡主:“是啊,本侯也奇怪,赫尔梅是如何回到郡主身旁的?不知是不是你们北疆女子都有通天之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跨越高墙,回到皇宫?” 这句话说完,便是连灵溪郡主都面无人色了。 穆戎分明是当着皇后的面,揭穿了她买通宫廷侍卫,带人自由出入宫闱…… 而这,事关宫廷安危,更是皇后六宫之首的权责。 这……是皇后的另外一个逆鳞! “灵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冷声问道。 噗通,灵溪郡主跪倒在皇后面前。 而穆戎,则闲闲一笑:“不管是安王,还是宫禁,都是皇室之内的事务……微臣毕竟是外男不便插手,还请娘娘准许微臣先行告退。”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看着穆戎离去的背影,皇后眼底的神色尤为冰冷。 …… 厚重的宫门,在穆戎的身后缓缓关上。 他的脸色也如同这春日的夜晚一般,变得冷清凝重。 皇后会如何处置灵溪郡主主仆,他并不关心。 毕竟他若想除掉这两个人,压根不需要借助皇后的手。 更何况,依灵溪郡主的身份,皇后便是再恼也不会重责的。 今日唯一让他关心的,是皇后在这件事中究竟有何图谋! 皇后假借不能安眠的名义,让王公公派他前去韶华庵,为的就是让他见到遇险的赫尔梅并救下她。 赫尔梅睁开眼,在榻上面露凄楚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将她看穿。 毕竟上一世的他,位列国公大权在手,不知道多少女子觊觎国公府女主人的位置。 形形色色的女子中,有摆足贵女姿态的,也有做小伏低极尽邀宠之能的,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有 佯装娇憨故作清纯的。 见惯了女子千百种刻意姿态,因而赫尔梅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在他的眼中都不过是低劣的引诱而已。 他只好奇,这对主仆是如何断定,凭这做小伏低的姿态就能爬上自己的床? 而皇后呢,相助她们主仆,并不是只为了让自己与容容心生嫌隙,家宅不宁吧。 思及此,他抬头望向远处。 不知“家宅”之中的那个小姑娘,此时又在做什么呢? 可有真的与他心生嫌隙? …… 天色已晚,晚膳之后的竹香雅苑逐渐陷入了沉寂。 只有一个人,半点倦意也无。 那就是徐容容。 此时的她,正一个人坐在花园中。 竹香雅苑的清雅在夜色中别有一番风味。 她让文摇取来桃花酿,然后便将丫头们都撵回去睡觉了。 她自己则坐在石桌旁自斟自饮。 她……是有些气恼的。 洛书的消息那么含糊,她明明不该那么在意,但她却偏偏管不住自己的脚! 穆戎打趣她是否吃味了,她梗着头不肯承认。 但实际只有她自己知道…… 当听见马车中传来女子的咳嗽声时,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那一刻,她整个胸膛酥 酥麻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滋味了。 久到……那仿佛是上一世的记忆。 她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听到穆戎告诉她,车内的女子是赫尔梅时。 她又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仿佛某种隐藏了许久的担忧,在这一刻释然了。 她知道,穆戎正在做局。 他…… 没有旁的女子。 只是,她如此突兀的举动,反倒让她看见了穆戎眼角隐含的笑意。 那是一种戏谑。 也是一种惊喜。 她…… 唉,今日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一阵风吹过,不知何处的花瓣散落开来,片片飘落在她面前的石桌之上。 在莹莹的月光下,散发着淡粉色的光泽。 她用手捻起一片落花,口中呢喃: 果然,是春天了。 不知不觉间,半瓶桃花酿下肚,徐容容百无聊赖的侧倚在石桌之上,歪着头看着头顶朦胧的月光。 又是一阵风袭来,而这一阵风中却带着一丝清雅的气息。 徐容容直起身来,穆戎就站在她的面前,与她隔桌相望。 她微怔:“侯爷怎么来了?” “容容下午为何会去医馆?”穆戎不答反问。 徐容容 脸红了,她别过脸去:“不是都说了,闲逛而已,偶然路过罢了。” 穆戎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容容是去捉奸的呢。” 一句戏谑,戳中了徐容容的心事,她恼羞成怒:“这么晚了,侯爷不请自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吗!” 因喝了许多酒的缘故,徐容容颈间早已染上淡淡的粉色,而她的面颊又因气结涨的通红,此时看来艳若桃李。 穆戎的喉头不由自主的滚了一滚,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我是怕某个丫头会因为下午那不相干的闲人生我的气,更是怕她一怒之下便不愿意嫁我了,我好容易才求娶到这等佳人,怎能容她对我有半点误会,这才不得不连夜登门解释。” 徐容容被他说的有些尴尬,她举起琉璃盏一饮而尽,红艳艳的唇轻声嘟囔:“侯爷下午不是已经说明了?不过是通过赫尔梅来看清她的背后是什么人在设计此事?此事已然清清楚楚,又何必走这一趟!” 穆戎笑着坐在徐容容的对面:“既然容容都清楚了,那为何还要一个人喝闷酒呢?” 徐容容:“……” 她不过是睡不着而已! 哪里是在喝闷酒! 第306章 临阵脱逃 穆戎在徐容容的对面坐下,提起桃花酿为自己斟了一盏。 “后日三哥就要回京了,想必宫中又要热闹起来了。”穆戎浅酌一口,笑着说道,“眼下各方势力都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三皇子武天骁在新年开朝之时提出了重开边境贸易的想法,此举不仅有利于大周与周围的番邦通商,也可巩固各方关系,因而获得了朝臣的一致支持。 而陛下也同意由他操持此事,转眼竟已过去两个多月,如今到了回京之时。 如今……朝中局势,比起一年前几乎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新的格局即将打开。 穆戎的感慨有些道理,只是此时说出来,不由得徐容容不多想:“侯爷的意思是……难道侯爷今日的试探有了结果?” 穆戎点了点头。 在徐容容探究的目光中,他将王公公请自己去韶华庵与赫尔梅如何遇险,又如何趁机黏上来的事情连在了一起。 他的语调不徐不疾,而在朦胧月色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好听,徐容容竟一时入了迷,不知不觉间又饮了两盏桃花酿。 但穆戎说完后,她还是第一时间明白了过来:“灵溪郡主主 仆算计侯爷的事情,幕后竟有皇后的助力?” 穆戎点了点头。 徐容容不解道:“可侯爷是陛下的亲外甥,在明面上并未参与党争……皇后娘娘为何要在您身上下这样的功夫,将您和灵溪郡主送做一处,与她并没有任何好处呀。” 若说是因为皇后宠爱灵溪郡主……徐容容是万万不信的。 一次除夕家宴,就让她知道皇后绝不是看上去那般简单之人。 穆戎笑道:“灵溪郡主的身后是北疆王,如果她嫁给京中某个适龄的皇子,对皇后而言都不是好事。” 徐容容瞬间明白了过来:“侯爷是说……皇后怕她攀上三皇子?” “正是。”穆戎点了点头,“否则我也想不出皇后此举的其他目的了。” 他接着说:“灵溪郡主此次入京,本就是为了嫁入京城。以她郡主的身份,京城权贵之中唯有皇子能入了她的眼,而这其中最合适的人便是三哥……一旦她提出来,陛下碍于北疆王的面子也会应允,对于皇后来说,这是她万万不能容许的事情。” 徐容容托着下巴,仔细思忖:的确,如今众皇子之中,太子武天骜和二皇子武天驰 已经不成了,四皇子因林皎月的私情闹的沸沸扬扬,早已名声尽毁,不得圣心。五皇子早逝,六皇子以下尚且年幼,算起来唯有三皇子武天骁最为合适。 更何况,三皇子后宅只有穆浅音一位女眷,按制还可以纳两名侧妃…… 虽然只是侧妃,但以三皇子未来不可限量的前途,于灵溪郡主而言也是高攀了的。 三皇子此番重开边境贸易一事做的漂亮,还未回朝皇帝就已经连下两道旨意褒奖了,若是再让他得了灵溪郡主,有了北疆王的助力,只怕太子之位便要早早定下来了。 而这,都是皇后不愿意看到的,一旦东宫定下人选,她的儿子便永无复起之日了! 所以她一定要切断三皇子与灵溪郡主之间所有的可能。 而穆戎,便是极好的人选! 穆戎虽然不是皇子,但却是大周一品军侯,又是灵溪郡主心仪之人,皇后这一顺水推舟,既全了灵溪郡主的心思,让她不会将目光转向三皇子的身上。 今日这一出息,是灵溪主仆的谋算,亦是皇后的顺水推舟。 先是制造机会让赫尔梅爬床,离间穆戎和徐容容,接着再让灵溪趁虚而 入。 如此一来,才好在三皇子声势如日中天之时,为她的儿子留的一线机会。 只是,这番谋算并没能瞒过穆戎,这才有了被穆戎当场揭穿赫尔梅曾勾引安王,害得安王夫妻反目的结果。 安王是皇后的逆鳞。 她便是再想假借他人之手算计三皇子,也绝对不会与这对害过她儿子的主仆联手的。 徐容容听他说完,很快也想明白了,她叹了一口气:“从前,我是很羡慕皇后娘娘与陛下之间的情谊,总觉得他们是天下第一的夫妻,可没想到越是靠近她,才越是发现我想的太简单了。而今,废太子一事更是让皇后彻底换了一个面目,今后她坐镇后宫,只怕将来针对三皇子的手段会层出不穷。” 她最担心的,其实是穆浅音。 毕竟后宅里的事情,是皇后所长,但却是穆姐姐最不擅长的。 看着她略带担忧的面色,穆戎心里哪会不清楚,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揉揉徐容容的额头,但下一刻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手腕一转又为她斟了一盏桃花酿:“放心,如今的三皇妃可是皇室的珍宝,等闲奈何不了她。” 徐容容的眼睛瞬间 亮了:“对呀!穆姐姐的肚子里可是有尚方宝剑呢!” 穆戎笑着点了点头。 先前三皇子离京时,为了保证穆浅音的安全,故意隐瞒了穆浅音身怀有孕的消息,如今算来那胎儿已经有四个月了,胎像早已坐稳,而今正是可以宣布的时候了。 有了身孕的借口,在临产之前,皇后都别想对穆浅音下手。 徐容容笑道:“如此一来,皇后娘娘不管想做什么,穆姐姐都可以怀孕为由推脱掉,避开皇后如今的锋芒。” 看着她双颊微醺,娇俏动人的样子,穆戎的喉头不由自主的滚了几滚:“容容说的对。” 喉结的滑动,竟让二人之间的气息瞬间变得暧昧了起来。 而穆戎的目光更是不受控制的盯在徐容容那殷红的唇上。 徐容容觉察到了一丝危险,她下意识的向后靠去,而身后冰冷的石椅靠背禁锢住了她,让她退无可退。 而面前穆戎的目光却无比的炽烈。 徐容容一时也有些口干舌燥,面颊已然红透…… 下一刻,面前的男子却离开了。 看着穆戎墨色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徐容容一时有些怔忪: 他,竟不是想要亲吻她吗? 第307章 半生经营就这么毁了 消失在徐容容视野中的穆戎并没有回府,而是径直去了舒庆的医馆。 这段时间以来,因舒庆高超的医术,再加上徐容容不断研制出来的新药,药铺的名声早已脱离京城八巷,享誉半个京城。 于是,徐容容便将八巷中一间经营不下去的药铺盘了下来,改做医馆。 搬迁过来之后,地方比原先大了两倍不止,而穆戎为了让舒庆可以安心研制寒冰封穴的解药,将隔壁的两间宅子也买了下来,以待日后使用。 因此,如今的医馆十分宽敞,舒庆直接在医馆中住下。 一道院墙,将后院一分为二,洛肖氏母女被安置在院墙一侧。 舒庆自己,则住在另外一侧。 而他所住的地方,穆戎先前曾经来过一次,因而并不难找。 舒庆吹熄了灯烛准备就寝,可下一刻,烛火又重新燃了起来。 这让舒庆顿感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的拿起桌上的镇纸,想要前去看个究竟。 就听见昏暗处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舒先生。” “谁?”舒庆呵斥道。 穆戎走了过来:“是本侯。” “侯爷?”舒庆先是一阵惊讶,接着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是人。 他放下镇纸,问道:“ 侯爷不是命易长史过来传过话,今日不用请平安脉的吗?” 自侯爷将平安县主身上的寒毒引到自己身上后,都是他隔几日前去侯府为侯爷请脉,为何会突然来到此处? 舒庆面色一变:“侯爷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穆戎摇了摇头。 “那……”舒庆皱眉,“侯爷难道是过来消遣在下?” “如何才能隐藏本侯的体寒之状?”穆戎问道。 因寒毒在身,导致他的体温异于常人。 旁人兴许能瞒得住,可他的小姑娘毕竟才刚刚解了毒……最是了解此毒的特性,想要瞒过她并不容易。 他不想让她怀疑,就只能尽可能不接近她。 原本他想着在舒庆研制出解药之前,他可以通过内力调息慢慢改善,可今夜的事情告诉他: 他等不了了! 就在刚才,看着心爱之人微醺的样子,看着她那诱人的红唇,看着她略带迷离的眼神,他恨不得将人狠狠揉进怀里,肆意掠夺! 但事实却是,他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逃也似的离开。 这……让他怎么能忍? 眼下唯一能帮助他的,只有舒庆。 舒庆看着穆戎微微涨红的面庞,不明所以,只得耐心劝道:“侯爷的内力已经恢 复了三四成,体寒之状也在慢慢减轻,又何必急在一时?” 穆戎看着他:“很急!舒先生可有法子?” 舒庆:“……” 难道是大周战事将起?竟让威远侯耐心全无? 舒庆一时不得而知,看着穆戎郑重其事的样子,他又怎么会想到,侯爷的急切只是因为欲求不满…… “在下正在研制一种药丸,可以暂时压制侯爷体内的毒性,但尚未试验过,因此不曾向侯爷提起。” “现在拿来试试!” 舒庆:“……” 黄褐色的小药丸有十颗,舒庆都交给了穆戎:“服下此药之后,可保侯爷半日之内体寒症状全无。” “半日?”穆戎挑眉,够了! 若是时间太久……只怕容容也是不愿意的吧? …… 三日后,三皇子武天骁的行仪回京。 而与此同时,一辆破旧的马车驶出京城,向郊外行去。 马车内,是悄无声息的赫尔梅,未着寸缕。 那日在穆戎走后,灵溪郡主慌得连忙向皇后请罪。 而皇后则收起怒意,笑着将灵溪郡主搀了起来:“瞧你吓得,若不是戎哥儿说破,本宫都不知道你这孩子还安排了自己身边的人去伺候安王呢。” “眼下安王妃抱恙留在 京中,由着安王一个人去往安州,本宫正愁那孩子身边没个可心的人照料,谁曾想眼前就有一个。既然你这身边这丫头曾侍奉过安王,想来是一个极妥帖的人,不知可愿让她去安州,替本宫好好照顾安王呢?” 皇后虽然笑着,但笑容不达眼底,反而让灵溪郡主感到森森寒意。 “灵溪是否愿意割爱?” 眼前的形势,由不得灵溪郡主不同意,她只得应道:“能得皇后娘娘青睐,是这婢子的福气,亦是臣女的福气。” “既如此,那本宫便替安王谢谢灵溪了。” 灵溪郡主的裙摆微微晃动,她扭过头去,只看着赫尔梅更跪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她,目光中满是哀求。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只能试探道:“只是我们北疆人粗鄙,若让这丫头现在就去侍奉安王怕是不够尽心,不如让臣女先将她带回去好好学学规矩,将来也能更好的服侍安王殿下。” 皇后笑道:“灵溪又何必过谦?此前郡主不是屡屡夸赞此女极懂大周规矩,定然能博得威远侯的欢心吗?再说……本宫这里有两个教引嬷嬷,都是调教宫女的好手。与其麻烦灵溪带回去,不如就让她在这里受 教,本宫正好也有些话想和她仔细交待一番呢。” 灵溪郡主闻言,知道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而皇后欧待她的态度,也不如先前亲厚…… 她是万万不能因赫尔梅再违逆皇后的,于是只得说道:“既如此,臣女便替这婢子多谢娘娘。” 赫尔梅的目光,随着这句话,渐渐变得绝望。 接下来的两日,在皇后殿中一处不起眼的房间中,赫尔梅将这后宫所有的手段受了个遍。 人已然气息奄奄,但满身上下却无半点伤痕。 在教引嬷嬷的酷刑之下,她将自己如何受郡主指使去勾引安王,如何在东宫内与安王厮混痴缠,又是如何导致安王和王妃离心,最终如何在安王失势后被重回郡主身边的事,如实道出。 “你们主仆为何会选中安王?”皇后满心的恼恨无处言语。 “是……郡主想要在京中立足……家宴之上,安王殿下……看了婢子一眼……” “就因为郡主的那些小心思,就因为安王看了你一眼,你们便将目标锁定在他身上了?”皇后目眦欲裂。 “是……” 皇后生生掰断了一根指甲。 她的半生经营,竟然毁在了这对只会在男人身上痴缠的贱人身上! 第308章 我想建一个商队 赫尔梅的气息似有若无。 皇后从灵溪郡主身边将她留下时,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墨色秀发散落一地,而这些头发,都是教引嬷嬷一绺一绺从她的头上拔下来的。 “皇后娘娘,这个贱婢快要不成了,娘娘看要如何处置?”教引嬷嬷看着眼前秃瓢一般的脑袋,问道。 皇后正抬着手,由着另外一个嬷嬷给她包扎伤口。 先前的愤怒,让她一怒之下掰断了自己的指甲,痛楚让她更加厌恶眼前的人:“守角门的侍卫们都辛苦了,把她洗干净送过去,让大家开开荤吧。” “娘娘……不要啊……”赫尔梅嘶哑着嗓子,拼尽全力的哀求。 皇后冷笑着看她:“不是喜欢爬床吗?那便让你一次爬个够吧。” 翌日清晨,马车驶出了角门。 几个餍足的侍卫将赫尔梅光溜溜的尸体丢上了马车,接着关上车门,向着教引嬷嬷讪笑道:“嬷嬷下次手下留情,每次怼着一个光脑袋,咱们兄弟不尽兴啊。” “滚!” “是……” 破旧的马车向着城外疾驰而去,将皇城深宫抛在身后。 不知何处的荒草地会是这个北疆女子最终的归宿。 …… 自正月十六朝会上提出边境贸易重开的方案 ,到三皇子武天骁亲自带人前往边关梳清细则发放条例,再到今日,整整四个月过去了。 如今的大周,边境商旅的规模增加了数十倍,往日稀罕外邦物品不必再偷运入京,而是由绵延数里的商队堂而皇之的运到大周的所有城间巷道。 普通百姓们也能买得起过往需要耗费数十倍才能得到的商品。 京中门可罗雀的鸿胪寺也热闹了起来,连带着周边的鹿鸣街也繁华了起来。 徐容容从匣子中取出了四张房契,吩咐洛书拿去牙行卖掉。 “小姐,奴婢瞧着那鹿鸣街如今住满了外邦来的商人,估摸着那里的宅子价钱还要涨,咱们现在就卖掉一半岂不可惜?”洛书不解。 “你也说了那里住满了人,咱们八间小院一直无人居住的话岂不可疑?到时候牙行定然会盯上咱们,届时‘陶公’的身份说不定就要露馅了。”徐容容看着身边的小财迷,笑道,“再说,我当时在鹿鸣街买铺子也是怕留在身边的银钱被徐柳氏翻走,如今这危险早已不在,与其放在宅子上,不如收些回来……这些日子瓷器铺子的帐简直算不过来,可见这物品稀罕。” “小姐又有新主意了?”一提到赚钱,洛书满脸的兴奋。 徐容容笑盈 盈的:“如今外邦商人来京中采购瓷器尚且供不应求,我想请一个商队,将瓷器直接卖去外邦!” “小姐想建商队?” “嗯。”徐容容点了点头,“有了自己的商队,不仅可以售卖瓷器……还可以售卖药材,今后还可以售卖其他的货物,总好过坐在铺子中等待商机。” 洛书吞了吞口水,将鹿鸣街的四张房契抓在手中:“奴婢这就去办!” 这才四个月的功夫,就已经有了这般改天换地的变化,若是假以时日,不知又会怎样……徐容容托着腮想。 …… 三皇子武天骁的边境之行,不仅将贸易重开之事办的漂亮。 还寻回了被曾经的太子皇庄贩卖去外邦的人,此次回京他带回了三十多个人,另外还留下了一些护卫继续寻找其他人的下落。 武天骁如此之举,与废太子和常靖等人所做的有悖人伦之事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朝中获得了一片赞誉之声。 而这种赞誉和对比,更是让皇后愤恨不已。 凭什么武天骁的今日,要踩在她的儿子身上! 太子武天骜被废为安王之后,皇后的心思愈加难测。 在人前,她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在皇帝面前,她是失去了倚仗,不得不谨小慎微,只盼陛下垂 怜的闺房妇人。 而只有她和她身边之人才知道,她无时无刻不在谋算着如何让安王复位太子! 也就是因为她的这层谋算,才使得武天骁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在一切还没有把握的时候,她只得将一切隐藏、再隐藏。 是夜,皇帝驾临皇后殿。 近日朝中事务繁多,他本不准备进后宫的。 但早朝之上和朝会之后,他听到了太多人对三皇子武天骁的赞誉。 这让他想到了皇后,对于三皇子的赞誉和对安王的议论早晚会传入后宫,若是被皇后听见,定然会十分难过,想起她在安王事发后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泣,又不敢为安王求情的样子,皇帝知道,今夜他必须过来。 果然,当他家临时,皇后的眼前红红,人却故作坚强。 他揽着皇后入怀:“朕与雯霏的安王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是常靖带坏了他,如今他人在安州远离世间纷扰,比做太子时更加逍遥,雯霏不必担心。” 皇后闻言,眼睛更红了。 她窝在皇帝的胸口,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老三这次差事办的不错,他不在的这些日子,三皇妃也不知道入宫给你请安,朕明日就叫他们夫妻来给你磕头。” “三皇子刚刚回京,您又 何必折腾他呢?” “怎么?雯霏还心疼起他了?” “三皇子是陛下的儿子,也是臣妾的孩子,臣妾自然要心疼他的。更何况,此次边境之行,三皇子立下了大功,陛下不赏他就算了,怎么还磋磨起他来?” “好好好!这倒是朕的不是了。”皇帝笑道,“谁说朕不赏了?他这差事办的不错,朕一时没想到如何奖赏罢了,雯霏可有好主意?” 方才那句话,本就是皇后的试探。 如今听见皇帝说要奖赏武天骁,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 很快,她直起神来:“封赏都是陛下的事,臣妾可不想揽这差事。不过……自除夕家宴以来,宫中已经很久大摆筵席了,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为三皇子举办一个庆功宴?一来可以彰显陛下的爱子之心,二来也能让宗亲明白大周皇室后继有人。” 皇帝微怔:“皇后竟如此疼爱老三?” 继而喃喃道:“雯霏真是天下难得的女子,能得你为妻,实乃朕三生有幸。” 皇后微微涨红了脸:“这是臣妾的本分。” 皇帝看着皇后面若桃花的样子,手指下意识的抚上她白皙的后颈,声音喑哑:“雯霏这样,真真让朕爱不释手。” 这样火热的眼神,是皇后再熟悉不过的。 第309章 想让你真真切切的看着我 皇帝的眼神火热,皇后自然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这么多年了,她时常自己也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后宫女眷不少,过去也选秀纳过不少新人,可皇帝却偏偏只愿意在自己这里留宿。 有些新人过了明路后,便被丢到脑后。 大约七年前,有两个新进的嫔妃有了身孕,但却因年纪小没有注意先后滑了胎…… 她本以为皇帝会斥责自己没有管理好后宫,可谁曾想,他却将一切揽到了自己的头上。 他说少女天真无知,进宫反倒会害了她们,不如就免了这选秀的制度,让适龄少女各自婚嫁去吧……后宫不必再进新人了。 旨意一出,满朝哗然。 尽管有朝臣反对,但皇帝不以为意。 皇后记得当时的皇帝,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有雯霏陪在朕的身边,朕又何尝能让其他女子入眼?” 当年的信誓旦旦,犹在耳边。 尽管皇后已经被皇帝决绝处置太子的事情伤透了心,可回想起当年,她还是免不了心怀悸动。 在皇帝灼热的目光中,她的身 子也软了下来,低下头含羞露怯:“陛下别这样,臣妾……已经老了。” “雯霏不过才四十出头,真是知情知味的年纪,做什么嫌弃自己?朕……就爱你这般。”皇帝口中说着,人已倾覆而上。 帐帘未落,衣衫已尽。 在火烛摇曳之中,叠叠人影融为一体。 …… 听见皇后殿一夜叫了两次水,淑妃手中的帕子差点要缴烂了。 凭什么! 都是儿子不成事了,凭什么皇后还能得陛下厚爱。 一夜两次! 皇后难不成还想老蚌生珠,安王不成了,还想再生个小的不成! 偏偏,她还要去给皇后请安。 看着皇后那张被滋润得红光满面的面颊,淑妃恼恨的咬碎了银牙,就连皇后喊她都没听到。 直到一旁的嫔妃提醒,她这才反应过来:“皇后有事?” 淑妃没了二皇子的倚仗,变得愈加张扬起来,回话的时候亦是直接坐着,并无半点恭敬之意。 好在皇后并不在意,反而重复了一遍:“老三的差事办的不错,想必陛下赏赐的旨意很快便要下来了 ,本宫也准备在宫中给老三摆一个庆功宴。最近这些日子,本宫身子乏,怕是操劳不了太多,想请淑妃协理一二,不知你意下如何。” 老三?武天骁? 皇后这是疯了吗! 武天骁办的差事中,有一半的赞誉是救回了被太子皇庄卖出去的人,他的赏赐等于是踩在了废太子的头上,皇后竟然还要为他庆功? 这是为了讨好陛下,连脑子也不要了吗! “淑妃若是不愿意的话,本宫便只好请……” “臣妾自然是愿意的。”不等皇后说完,淑妃便瓮声瓮气的回道,“娘娘如此安排,臣妾哪敢不从?” “如此甚好,届时照料宗室女眷的事情便由淑妃多多费心了。”皇后含笑道。 于是,在宫中为武天骁设宴庆功之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而时间,就定在了五日后。 徐容容是平安县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看着手中烫金的帖子,若有所思。 “很快就要有人坐不住了。” 文摇正在一旁熨着衣服,闻言有些疑惑:“难道竟会有人在宫中对三皇子 动手不成?” “只要布置的好,在哪里动手都一样。” “三皇妃已近五个月的身孕,早已显怀,届时会不会有危险?”文摇有些担心。 而徐容容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于是她说道:“那日你便留在府中,让竹雨跟我入宫吧。” “竹雨?”文摇有些惊讶。 “那丫头,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徐容容笑道,“洛书说她一个人就能将后厨所有的重活做完,而且平时走路像猫一样无声无息的……带她入宫的话,必要时也能帮上忙。” 竹雨的身手文摇也是知道的,于是她点了点头:“小姐说的是,一会奴婢去隔壁,请尚书府的嬷嬷过来,教竹雨一些规矩。” “嗯。” 穆浅音有孕之事,徐容容并没有隐瞒身边这两个丫头。 而她们也知道自家小姐与皇妃交好,因而也将三皇妃当成主子一般真心对待。 所以文摇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宫宴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小姐要不要在赴宴之前,去提醒一下三皇妃?” “你这丫头,天生操 心的命。”徐容容笑道。 文摇:“……” “不急,晚间再说吧,你家小姐我自有计较。” 这句话,文摇一直不明所以,直到…… 月挂树梢之时,穆戎出现在了竹香雅苑。 “容容怎么未睡?难道是在等我?”穆戎带着一脸戏谑的笑,走了进来。 上次在园中对坐饮酒时,许是桃花酿太过醉人,面对着穆戎时她不再抗拒。 而穆戎却落荒而逃了。 她本以为这是穆戎在守着婚前的君子之礼。 可今日…… 他似乎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 似笑非笑的靠近,浓郁的男子气息笼罩在徐容容头顶。 她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但他的手臂却将她扣住。 看着徐容容惊讶的样子,穆戎的嘴角微微勾起: 舒先生的药……果真有用。 “侯爷逾矩了。”徐容容伸手想要将她推开,“明明前些日子,您不是这样的。” 但今日的穆戎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他粲然一笑:“酒醉的容容虽然诱人,但我更喜欢清醒时的你,想让你真真切切的看着我。” 第310章 想亲近的心 穆戎来竹香雅苑,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弥补先前无法靠近徐容容的遗憾。 因而逗了一会面前的少女便收手了。 “今晚夜色不错,圈在后院岂不可惜?容容愿意随我一同出府逛逛吗?” 徐容容抬眸看他,眼中星星点点。 下午的时候,文摇提醒她是否要去三皇子府拜访时,她没有立即同意。 原因就是在等着今晚。 三皇子武天骁回京已有七日,这些天来皇子府前宾客盈门,不少官员想着法子前去拜访结交。 曾经太子当权,与二皇子相争时,几乎没有人会在意这个默默无争的三皇子。 对他们来说,这等与皇权无缘的皇子是不值得结交的,即便他有威远侯这个妻族又如何呢? 威远侯是皇帝的外甥,所有皇子皆是他的表兄弟。 而三皇妃穆浅音只不过是威远侯的族亲而已。 可短短半年之间,局势全部变了。 而今成年的皇子仅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位…… 谁最有希望问鼎那个位置,还有悬念吗? 但如今的三皇子却与先前的两位皇子不同,这七天来,他除了上朝和议事之外,其余时间皇府大门紧闭,任凭别人围在门前,却一个也不放 进去。 原因无他——有人在盯着他。 这些天来,除了想要入府拜访的人之外,门前盯梢的人也比往常多了许多。 这些眼睛来自四面八方,无疑都是想弄清朝中有谁在与三皇子来往,这其中是否有自己的政敌…… 这样的情形之下,徐容容是万万不能堂而皇之的登门入府的。 不管是平安县主的身份,还是威远侯未婚妻的身份,此时接近三皇子都不妥。 好在,宫中的庆功宴将至,这其中的危险气息不仅她能感觉得到,穆戎自然也是一样。 她相信,穆戎一定会来的。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自己和穆戎捆绑在了一起。 于是,穆戎的邀约她欣然应允。 这还是徐容容第一次身着夜行衣在外行走。 此时的街道两旁,商铺已经打烊,只有一些出夜摊的商人推着板车在大街上慢慢前行。 这与徐容容前世的认知大不相同。 在前世时最后的那一年里,因着去城外寻草药,她曾误了回城的时间。 因着威远侯府女眷的身份,城门处并无人阻拦,但守城护卫不住的提醒她,早些回家,不要在外逗留。 那是夜间的京城, 莫说有商贩在街上行走,就是每家每户,也早早的闭紧房门,熄灭临街的灯火。 哪里曾有今日这样优先自在的景象。 若京城,若大周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希望今生没了太子和二皇子的相争,断了四皇子的野心,大周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吧。 三皇子,是值得托付的吧…… 徐容容兀自叹息的同时,穆戎的手臂始终扣在她的腰间,施展轻功带着她走街串巷。 三皇子府与竹香雅苑相隔两个街区,白日乘马车至少需要半个时辰,而今晚不过一刻钟他们便停在了皇府后门。 穆戎有些气促,为了防止徐容容看出端倪,他强压下翻腾的内息,低下头,用风帽拢住徐容容被夜风吹得微红的面庞:“抱紧我。”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徐容容纵身跃入皇府,稳稳落在皇府后院的一处角落中。 徐容容没有觉察到穆戎的异样,但见他携着自己,还能轻松的飞檐走壁,冷不丁的丢出一句:“侯爷翻墙的本领,还真是炉火纯青啊。” 穆戎略略调息后,笑道:“还不是容容调教有方……在容容眼皮底下翻了快一年的墙,怎么也该练出来了。” 徐容容:“……” 威远侯的脸皮,真的是越来越厚了。 她瞪了穆戎一眼:“待我回去后,定要将竹香雅苑的墙头再加高一丈。” “何必这么麻烦?”穆戎不以为意,“那毕竟是鲁尚书的宅子,岂能轻易动土?再有不足一个月,你便是我侯府的人了,到时候容容觉得哪处墙头不合适,随意增高便是。” 徐容容:“……” 正在少女无语的时候,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今日下朝时,穆戎曾暗示三皇子武天骁,告知对方他今晚会过府拜访,于是武天骁早早便安排人在后院等候。 来人一身浅色裙衫,应是一个侍女。 她盈盈走来:“奴婢见过威远侯,见过平安县主……殿下和娘娘已经在前院候着了,两位请随奴婢来。” 穆戎点了点头:“带路吧。” 说完,他温热的掌心包住了徐容容的小手,牵着她一同跟在侍女的身侧。 徐容容微微一怔,但碍于有人在旁,便没有刻意挣扎。 因今日要带徐容容来三皇子府,为了不让她察觉出异样,于是穆戎便服下了舒庆研制出的一颗药丸。 不知舒庆在这其中配置了多少温热生 暖的补药,药丸入口后,四肢百骸中顿时散发出融融暖意。 他下意识的运功探息…… 可惜毫无变化。 果然,此药丸仅能改变表象,对内力并无丝毫助力。 但,这已经足够了。 能像现在这样牵着她的手,与她并肩同行,于他而言已经足够。 穆戎下意识的侧过脸,看着一旁浑然不觉的少女,心中喟叹不已。 他不知道是应该期盼五月初六这日早些来,还是希望它晚些到来。 等了两世,几千个日日夜夜,他终于能够重新拥有她了,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能早日将她拥在怀中,为所欲为。 他希望能在某一天,他可以坦坦荡荡的诉说衷肠,告诉他自己两世以来的悔恨。 但想到自己体内的寒毒,想到那充满未知的五年之后,若是舒庆无法找出解药,他岂不耽搁了她的一生? 可若要让他放手,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自从他决意要将寒冰封穴之毒从她的身上引到自己身上之后,这种挣扎和矛盾就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但只要看着她痊愈后的样子,他便又觉得,一切值了。 他的手下意识的与她十指相扣,在徐容容的错愕间,带着她大步向前。 第311章 穆姐姐生气了,不好哄! 武天骁的府邸与其余的皇子府格局大不相同。 首先,是小…… 三皇子府开府建衙时,沿用了前朝一位郡王的地基,在此基础上建造起来的皇府比东宫小了一半有余,比之二皇子府也小了近三分之一。 其次,三皇子府的后院是空置的,自成亲以来,三皇妃穆浅音就与武天骁一同住在前院。 此举虽然不合规矩,但毕竟先前无人在意这位皇子,更不会有人去计较他的后宅是否过逾矩,而如今想要操心的人多了,但能进来的没几个。 因而,当穆戎携着徐容容走进前院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 “容姐儿!”自除夕家宴后,这还是穆浅音第一次见到徐容容,她迫不及待的上前迎接。 此时她,已近五个月的身孕,小腹隆起的已经十分明显。 慌得三皇子连忙拦着她:“慢点慢点,小心摔着……容姐儿就是来看你的,又不会跑,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看着往前的路被人挡住,穆浅音瞪了武天骁一眼:“你不在府中这几个月,我不是照样好好的?偏你回来这些日子,成天大惊小怪的,你当我是泥捏的不成?烦死了 ,快莫要拦我!” “是我的错,你小心气坏了身子。”武天骁认错时从善如流,但手上的力道却一点不松,他连忙向穆戎使眼色,提醒对方赶紧来帮忙。 穆戎忍俊不禁,他拉着徐容容上前:“三嫂身子重,还是莫要乱动比较好,否则三哥定然不准你再见容容了。” “他敢!”穆浅音眉眼一横。 “是是是!不敢不敢不敢!”三皇子赔着笑,“容姐儿快来,先前你中毒,你穆姐姐担心坏了,但当时碍着此事不能声张,不好去侯府看你,只得成天在我耳边嘀咕,快将我的耳朵磨出茧子了。” 徐容容笑盈盈的站在一旁,答道:“多谢殿下和穆姐姐关心,如今我已经大好啦,有郎中时常来请平安脉,都说我体内余毒已清……殿下和穆姐姐送去的补品,我日日都有在吃,这些日子都长胖了不少呢。” 穆浅音见她果真气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你先前太过瘦弱,还是胖些好……” 武天骁在一旁笑道:“你说别人倒是很通透,自己却一两肉也不长!如今怀着身孕,看着倒是比先前还要瘦些。” 看着三皇子嘴上抱怨,面 上却满是心疼的样子,徐容容一时竟有些羡慕:这便是夫妻情深的样子吧。 穆戎轻轻撩了一下她的掌心,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气恼的瞪了穆戎一眼,面色微微发红。 而侯着却好似没有觉察,反而笑着看向武天骁:“想必三嫂是因为担心三哥,寝食难安这才瘦了……毕竟三哥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又是去往形势复杂的边境,三嫂定然会时时担忧。” “谁担心他呢!”穆浅音乜了武天骁一眼,“他不在府中,我落得清闲,只是这腹中的冤孽实在闹腾,他爹一走,他便在我肚子里翻江倒海,成日里吐的天昏地暗!” 武天骁下意识的揽过穆浅音:“你辛苦了,等他出来,我定狠狠打他屁股为你出气!” 二人之间的亲昵,让徐容容有些不自在。 穆戎感受到身边小丫头情绪的变化,于是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对面的人:“小皇子出生还要五个多月,三哥不如先看看眼下的局面?” 他的直白,让穆浅音腾的一下红了脸,瞪了武天骁一眼后,从他的怀中挣脱了出来。 向徐容容伸出手:“容姐儿来,我带你去旁边玩。” 徐容容尚未 答话,穆戎就已经笑着说道:“三嫂和容容也留下吧,毕竟后日的庆功宴上,你会成为三哥最大的软肋。” 穆浅音闻言怔住了。 而武天骁则不赞成的看着穆戎:“戎哥儿言重了,你这么说会吓到她的。” 穆戎正色道:“三哥回来的路上风波不断,虽是有惊无险,但可见幕后下手之人是存了置你于死地的心,他们在外没有得手,难道回京便会收手吗?” “咳……”武天骁试图打断穆戎,但后者并不为所动。 果然,下一刻穆浅音就变了脸色:“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回京的时候,一路顺利的很吗?” 武天骁摸了摸鼻子:“不过是些宵小之徒罢了,戎哥儿派了穆伍,再加上我身边还有暗卫,那些人奈何不了我,更何况……” “你闭嘴!”穆浅音看着穆戎,“戎哥儿来说!” 穆戎先前就料到武天骁从边境回来定然不会平坦,便派了穆伍前去接应,护送武天骁回京后,穆伍便将路上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回禀。 这一路,共遇到了四波假扮山贼流寇之人,虽然对方穿着简陋,但却纪律严明,武器精良,甚至有一波人直接冲到了三 皇子的马车旁,幸而有暗卫拼死相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武天骁为了避免穆浅音担心,所以一直瞒着不说。 但庆功宴在即,不知幕后之人要如何对付他们,若是一直瞒着穆浅音,只怕反而会给她带来危险。 于是穆戎便将路上发生的一切如实说来,断了武天骁粉饰太平的心。 果然,穆浅音听后冷了脸:“你竟敢瞒着我!” “这不是怕你着急吗?”武天骁一边瞪着穆戎,一边解释道,“我已经安全回来了,又何必让你平添烦恼?” 说完,他凑近穆浅音,压低了声音:“再说,你就是不放心你家相公,也要相信戎哥儿派来的手下吧。威远侯府派来的人,哪个不是以一敌百,有他们护着我怎么会有事?而且……这几日我日日伺候你沐浴,你可瞧见我身上有什么伤疤?” “武天骁!”穆浅音双眼通红,“你别想打岔!今日若不是戎哥儿过来,你是不是到死也不会告诉我?你如今不过是为陛下,为大周的百姓办差,那幕后的人就敢这样害你……若是以后……你以为瞒着我,他们就会放过你、我,放过我腹中的孩子吗?” 第312章 他是在助我 穆浅音双眼通红,恨恨的瞪着武天骁。 她气恼对方的隐瞒。 回来已经有几日了,每次问及边境的事情,他总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她出身武将世家,虽是女子但也知道以当下的局势,以武天骁三皇子的身份,再接下了眼前这件差事,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眼红。 可不管她怎么问,武天骁一点口风也不曾漏出来。 也正因如此,当她今日从穆戎口中听说,才会如此愤怒。 一时间气血上涌,竟有些头晕眼花。 见她向后踉跄了一下,武天骁的脸都白了,连忙上前将她扶稳:“音音,你没事吧!” 穆浅音在家中时,也曾习过武,因而身子较之一般孕妇也算是健壮,方才只是心中有气,这才有些晕眩,片刻后已经好了许多。 “我没事。”她挣开了武天骁的搀扶,重新站稳。 武天骁有些急了:“音音,莫要瞒我。” “怎么?”穆浅音冷笑道,“我这不是跟三殿下学的吗?只许三殿下将我当成是花瓶,事事瞒着我,就不许我也一样?” “音音,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莫要硬撑着,快快坐下吧。”武天骁的焦急之心溢于言表。 穆戎在一旁颇有意趣的看着。 徐容容见状,轻轻推了他一下:“侯爷也不去劝劝?” “他们夫妻之间的情趣,我去掺合什么?再说……我也可以边观摩边学习呀。” 毕竟,自家的小姑娘也是个爱生气的,总要看看旁人是怎么哄自家媳妇的。 徐容容:“……” 好在,碍着有旁人,穆浅音也不至于太落下武天骁的面子,在对方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之后,才缓缓坐下。 武天骁终于舒了一口气,瞪了眼穆戎泄愤。 而后者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一般,笑着说:“后日的庆功宴,皇后将招待宗室女眷的事情,交给了淑妃,此事殿下可有耳闻?” 武天骁点了点头:“皇后与淑妃一向不睦,太子皇庄贩卖人口一案也是因为二皇子岳家首告才惹得满朝皆怒,她是断断不会为了端庄贤淑的名声,就与淑妃重修旧好的,此事颇多古怪。” 穆浅音招手将徐容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闻言皱起眉头:“难不成,她们竟敢在宴会之上动手?” 这也太过明目张胆了吧! 穆戎冷笑道:“不管她们会不会在宴会之上动手,但此举一定是针对三 哥和三嫂。” “的确如此……”徐容容也点了点头,晚间穆戎陪她一同来三皇府的路上,她便想通了,“如今女眷之中,安王妃虽然在京中,但身体抱恙定然不会赴宴;二皇妃一向跋扈惯了,如今身份骤跌,她曾经那么好面子,明日也定然不会前来;林家大小姐与四皇子的婚期是在两个月后,按周礼定然不能出席;如此算来,眼下的宗室女眷之中最被看重的唯有穆姐姐一人,依皇后的手段,定然不会单独安排一个妃子照看……” 郡主、县主和郡王妃、国公夫人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女眷,皇后定然不会为了这些人,抬举淑妃的。 穆浅音听她说完,突然兴味大增:“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期待了呢!想看看明晚她们会搞出什么样的阵仗来。” 武天骁:“……” 他的这个女人,还真的是无所畏惧啊。 武天骁长叹一口气,转而看向穆戎:“若是明日我以王妃身子不适为由,为她告假……戎哥儿以为如何?” “不妥。”另外三人异口同声。 武天骁:“……” 穆戎看着武天骁一脸的古怪,笑着劝道:“我知道三哥对三 嫂是出于爱护之心,但明日告假实在不妥。” “一来,三嫂如今已近五个月的身孕,先前三哥瞒得密不透风,便是连陛下也未透露过半分,此举定然会引人猜疑,若是此次仍然推脱不去,恐怕因引起父子隔阂。” “二来,明日毕竟是以陛下为三哥庆功的名义设宴,不管是谁想要动手,都不会大张旗鼓,对方越是偷偷摸摸,就越容易留下破绽,届时三哥和三嫂只需注意身边事物即可,旁的事我已经打点好了。” “再者,不管是皇后还是淑妃,她们如今都还不知道三嫂有孕一事,即便是心有算计,在突然见到三嫂出现的那一刻,也定然会手忙脚乱,我们正好可以对她们之间的矛盾加以利用,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收获。” 武天骁见穆戎说的笃定,心里的不安略略放下了一些。 他看着身旁的一脸期待的穆浅音,无奈的说:“戎哥儿说的你可听见了,要格外注意身旁的事,对别人多留几个心眼,走路最好也慢些……让你丫头扶着些,若是要去殿外一定要等我同行……” “好了好了!”穆浅音受不了他的絮絮叨叨,尤其还是当着自 己堂弟的面,像交代幼童一般的絮叨,连忙应道,“我都知道了!明晚我哪里都不去,就钉在座位上,可好?!” 武天骁被她一句话堵在肺窝里,急也不是,气也不是。 徐容容在一旁看见,笑着说:“明晚我会一直跟在穆姐姐身边的,我带去的丫头也会些身手,可助穆姐姐一臂之力。” 穆戎闻言,微微侧目。 会些身手的丫头……难道她竟然看出来了? 但见小姑娘一副乖巧的样子,还在不住的宽慰穆浅音和武天骁,便按下心头的异样,静立一旁。 许是少女的音调柔和,又充满了坚定,竟让武天骁也渐渐按下心头的烦乱,接受了带穆浅音赴宴的安排。 借着,穆戎将自己在宫中的布置告诉了武天骁。 穆浅音在一旁啧啧称奇:“戎哥儿,这些竟然都是你布下的的棋?这一年里,你可没少忙活啊,我还以为你要……你要……” 说完,她的脸色变了。 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眼神中充满了震惊。 她转向武天骁:“戎哥儿这是……” 武天骁点了点头:“对,他是在助我,去走上那个位置。” 这一刻,穆浅音呆住了。 第313章 引诱她醉酒 三皇子府,武天骁会如何安抚穆浅音,旁人不得而知。 一个晚上却接收了这么多的信息,尤其还有一件会让人生发生重大改变的信息,就算是旁人,只怕一时半会也缓不过来,更何况穆浅音还是一个孕妇。 出了三皇子府,穆戎带着徐容容来到了大街之上。 四月是周历的夏初,夜间还是颇有些冷的。 此时又是亥正时分,大街上所剩不多的行人,行色匆匆。 并无人在意这一高一矮的两人。 与来时匆匆不同的是,回去的路上,穆戎显得十分闲适。 转进江汉大街,路过一处巷子口时,远远的飘来一股桂花香味。 “好香啊。”徐容容吸了吸鼻子,“商铺不是已经都打烊了吗?” 穆戎瞥了眼巷子口:“是没有商铺的人,在夜间出摊。” “哦。”徐容容应了声,扑鼻的香味有些勾了她的魂,“是酒酿?” 穆戎点点头:“是酒酿丸子,容容可饿了?” 徐容容的脸微红,她是有些饿了,但眼下时辰不早了,她异想早些回府,不愿在外逗留。 穆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我有些肚饿了,容容可否陪我吃一碗酒酿丸子?用不了多长时间, 我吃饭很快的。” 徐容容微微点了点头:“倒也不用很快。” 穆戎闻言,粲然一笑。 然后带着自家小姑娘进了巷子。 摊主正为今夜的生计发愁,冷不丁的看见有人来,忙不迭地的热情招呼。 本已干净的桌椅,又被摊主擦了两把:“二位这边坐。” 说话间,他瞥见两人都穿着夜行衣,身量较矮的那位还裹着披风,便知道两人不是等闲之人,只是问清两人口味后便去一旁忙碌了。 这是徐容容第一次在晚间出来吃东西,也是她第一次在这样的摊位上用膳。 她颇有些好奇的东瞅西看。 很快便被桌子中央,一个白色的长颈瓷瓶吸引了目光。 小手一伸,握起瓶颈摇了摇。 看着她素白的小手,握住瓶颈的样子,穆戎下意识的滚了滚喉头,低声道:“这里装的是米酒。” “是酒啊……”徐容容吸了吸鼻子,“可以喝吗?” 夜间摊为了留客,一般用的是度数较高的米酒,与徐容容往日饮的桃花酿大有不同。 穆戎有心提醒,可话到唇边却变成了:“可以。” 徐容容弯起了眉眼,笑吟吟的拿过两只杯子摆好,倒了两盏米酒出来。 “不太甜 ?”徐容容以前是喝过米酒的,印象中颇为甜腻,可今日这酒闻起来就与往日不同,似乎别有一番风味。 于是,不等穆戎开口,她便一口饮下。 “嗯,不甜。”她肯定的点了点头。 接着又倒了一盏,正欲接着饮,却见穆戎一口未动,于是问道:“侯爷怎么不喝?” 穆戎微微一笑:“怕不够容容一个人喝的。” 徐容容被他说的脸红:“我……我哪有那么贪酒?” 说完,第二盏又直落喉中。 直到酒酿丸子端上来的时候,徐容容的双颊已经染上了红晕,眼波迷离了。 摊主看着空空如何的酒瓶,心道不好,赶紧躲到了一旁。 他本以为,那公子如此灌身边的姑娘饮酒,定然是别有一番心思,可半晌之后也并无异常的动静传来。 只能听见几声低语: “乖,张嘴……再吃一颗……” “不要了,已经饱了……” “民生不易,容容可不能浪费……” “不要了,不要了,我要回家,要回家……” “好好好,别动,乖,我抱你回去……” 接着,便听不见任何动静了。 摊主探出头来,桌子旁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了两个圆润的银锭子…… 这公子,好色是好色了些,出手倒是……真大方啊! …… 徐容容红扑扑的面颊,口中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就这样毫无防备的窝在穆戎怀中。 这样的少女,让穆戎口干舌燥,身子也跟着发烫起来。 少女的醉酒,是源于对他渐渐重铸的信任。 当然,也是他的故意为之。 他自然不会再将这份信任毁去,于是怀抱着她一步步的向着竹香雅苑走去。 “热。”少女抬手挥掉了风帽。 青丝散落出来,随着夜风撩拨着他的面颊,颈肩。 惹得他哭笑不堪。 “真是磨人!”他低语轻喃。 “嗯?”徐容容闻言,从他的怀中抬起了头,“你长的好像威远侯呀。” 说完,她抬手在穆戎的脸上捏了两把,嘀咕道:“还好不是。” “哦?”穆戎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 “威远侯从来不会这么看我,更不许我接近他……”徐容容哼哼道,“哼,我也不要再看他了!” 穆戎顿住了脚步。 他知道,醉酒的少女,说的是上一世的事情。 “若是他愿意改,你会原谅他吗?”穆戎小心的问道。 “他会吗?”徐容容一时有些茫然。 “会的。 ”穆戎笃定的说。 “好吧,他改他的,与我何干……”徐容容咕哝道。 穆戎:“……” 他还想再说什么,又是一阵瑟瑟的晚风吹过,徐容容下意识将脸埋进了他的怀中。 临近子夜,寒意更盛。 穆戎便再也顾不得其他,抱紧怀中的少女,直奔竹香雅苑而去。 而在竹香雅苑的门前,一道身影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 直到穆戎怀抱着徐容容出现,他才转过身来。 “楚河?”穆戎停住了脚步。 楚河看着他怀中抱着的少女,眼神晦暗不明:“侯爷这是在做什么?” 许是他的声音过于熟悉。 穆戎怀中的少女抬起了头:“楚河,你回来啦!” 楚河刚要回话,但见少女的目光失焦,说完这句话便又睡了过去,明显是酒醉未醒的样子。 他怒不可遏:“你竟敢让她醉酒?你明知道她体内还……” “她已经好了。”穆戎淡淡的说,“她已经彻底康复了。” “……”楚河一头雾水,明明他才刚把南疆带回来的染了寒毒的死囚送到舒庆那里去,怎么可能……他猛然看向穆戎,“是你把……” 穆戎的眼神打断了他。 但却并未阻住他的心头巨震。 第314章 楚河回来了 翌日清早,文摇将熨烫整齐的县主冠服拿了进来。 今晚要赴宴,这也是徐容容以自己的县主身份参加的最后一个宫廷盛宴。 在此之后,她便只能使用威远侯夫人的身份了。 因此,文摇才会格外重视,将一应冠服饰品细细收拾妥当。 而她回来的时候,徐容容正睡眼惺忪的歪在床上揉着额头。 一脸的苦相。 宿醉……果然很难受。 文摇看了她一眼,斟了一盏热茶递了过去,口中嗔怪道:“小姐真是不知道节制,以后奴婢再也不敢放任您独自出府了。” 徐容容被自己丫头训斥的红了脸,她喝了一口热茶暖了暖干涩的嗓子,底气不足的答道:“我哪知道摊子上的米酒会那般烈……咱们家不也酿过吗?温温润润的像喝糖水一般,哪里会醉人呢。” “夜半摊子上的酒您也敢用?那都是供男子夜宵饮用的,为了留客自然要用烈酒,您还以为是肖嬷嬷酿的那种呀!侯爷也真是的,您是第一次夜间出府,可他却是见多识广的,怎会不知这些套路?竟然不知道劝着点,纵您喝醉了才回。” 文摇平日里说话和和气气,少有这般严 厉的架势。如今三两句话数落得徐容容理亏的不行,正不知如何辩解时,听见她将矛头转移到了穆戎的头上,于是连忙应和:“就是!此事都是侯爷不好,是他告诉我那米酒不碍事,我才一不小心喝醉的。” 但文摇却不傻,她如何看不穿自家小姐的心思,冷哼道:“瞧您说的,平日里……小姐防着侯爷跟防贼一样,三不五时就冷着脸不待见人家,结果跟他一道出个门就把自己灌醉了回来,若说是您错信侯爷的话,还不如说是您馋酒来得可信!” 徐容容:“……” 她只得扮可怜道:“文摇……我头疼……” 气鼓鼓的文摇,终归是嘴硬心软,叹了一口气后,转身去了厨房,为徐容容煮醒酒汤去了。 见人走了,徐容容这才松了一口气: 果然不能贪杯啊!不然谁都要来数落两句。 不得了,不得了! 就在徐容容满腹怨念中,洛书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小姐,楚护卫回来了!” “嗯?”徐容容还在发懵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她想通了是谁,眼睛立刻亮了:“楚河?” “正是!他如今就在前厅呢,身着竹青飞鱼 服,好神气呢!” “真的?”徐容容满脸喜色,“快来帮我梳洗一下,简单些就好,要快。” …… 身为七品禁军卫队长,楚河以副手的身份随禁军副统领一同护送瓦利和瓦伊兄妹回南疆,转眼竟已过去了三个月。 时间之久,让他环顾着陌生的厅堂时,一时竟有些恍惚。 离京之前,徐容容刚搬入竹香雅苑不久,而他那时在宫中当差,他是皇帝破格提拔的禁军卫队长,不知道多少人正盯着他,为了不给徐容容带来麻烦,他便从未踏足此处。 唯一的一次,也是在出发前夜,来此与她匆匆作别。 因而不管是于他而言,还是对这竹香雅苑中大多数的下人而言,彼此都十分陌生。 前厅视野开阔,忙碌的下人来回穿梭,望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好奇。 还有一个人,除了好奇之外,还带着一丝试探。 楚河看着正在为自己斟茶的婢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楚大人的话,奴婢竹雨。”婢女低着头回答。 楚河位居正七品,因而除了洛书这丫头平日里称惯了“楚护卫”,一时忘记改口外,其余的人称其为“大人”。 “你有功夫在身?”楚河看向她骨节分明,腕中有力的手。 “奴婢少时跟着家兄学过一阵拳脚,因而比寻常人力气大一些。”竹雨低声回答,“算不得有功夫。” 楚河看着她,眸色幽深,但却没再继续追问。 竹雨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垂头站在一旁。 很快,一抹亮色映入了他的眼帘。 远远的,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提着裙摆向他跑来:“楚河,你回来啦!” 楚河站起身来,拱手道:“见过大小姐。” 徐容容笑吟吟避到一旁:“你如今是立了功的楚大人,不再是徐家后宅的护卫,不可再像从前那样了。” 楚河闻言,眸色一暗:“无论何时,楚河都不会变。” 他说话时严肃而坚定,没有人会怀疑这句话的分量。 徐容容先是一怔,继而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我知道啦!” 南疆多是烟障之地,楚河一去三个月,回来时整个人也与先前大有不同,不仅黑瘦了许多,人也比以往看上去冷峻了许多。 徐容容派人一直暗中跟随,知道他一路安好,因而并不担心。 只是楚河的行程比之先前预计的要早回来半个月 ,于是问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我……”楚河看着面前的少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是怕她深受体内残留的寒毒折磨。 他还怕这宫中剧变之后旁人的明枪暗箭。 于是,当他受舒庆所托,将南疆死囚感染了寒冰封穴之毒后,便昼夜兼程的向京城疾驰而来。 浑然不顾……自己一身的伤。 当他昨夜站在竹香雅苑门前时,看着穆戎怀中那个已无丝毫病色的她时,心中的一抹隐痛在胸腔炸开,让他半个身子都彻底木了,连裹身的绷带被鲜血浸染了也没有觉察。 而此时,当他看着少女如花的笑颜时,千言万语汇在一起:“我说过,要回来参加大小姐婚礼的。” “你……”徐容容微讶,“离五月十二还有些日子呢,你不必这么着急。” 徐容容被这个理由弄得哭笑不得,看着楚河俊朗的面庞上那明晃晃的黑眼圈,她的心头生出一股暖意。 楚河,还是如前世他们初识时的那般赤诚。 希望今生的他会一直保持着这份赤诚,不要再助纣为虐、以箭相向了。 她不想再体会那利箭穿胸的感觉了,很疼的。 第315章 只是想来见见你 虽然前世的结局不好,但相识两世,徐容容面对楚河时,还是有种与生俱来的熟稔之感,比之与穆戎相处时大不相同。 这一切都被侍立一旁的竹雨看在眼中,低头不语。 陪着徐容容前来的文摇见她站在一旁,眼睛微微瞥向洛书。 后者会意:“楚护卫一早就来了竹香雅苑,想必还未用膳吧,我去厨房准备些,此处有文摇姐姐守着,竹雨也随我一道吧。” “是。” 洛书的身份是徐容容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她说的话竹雨自然不能不应。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楚河才意有所指说:“大小姐身边这丫头,似乎身手不错。” 徐容容有些讶异的和文摇对视了一眼,然后点头道:“没想到竟然被你一眼看穿了!” “大小姐也知道?”楚河有些疑惑,“那为何只让她在厨房里做粗使丫头?” 楚河方才试探过竹雨,而那婢女明显有意藏拙,他生怕此人有心算计徐容容,这才点破。 可没想到她竟然知道! 但若是知道,却又为何将那人安排在厨房做粗使,岂不是浪费? 见他满心的疑惑,徐容容笑着回答:“她是刚我刚搬来竹香雅苑的时候,牙行送 来的丫头,因她气质与旁人不同,我便有意安排她去厨房跟着肖嬷嬷做事。这些日子来,洛书和文摇早看出她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好在人很安分,在厨房做事也十分勤勉,想来……应是有些主意的。” 楚河听出徐容容的意思:“大小姐是觉得,她是威远侯安排进来的人?” 徐容容点了点头:“否则你我都能一眼看穿的人,没道理侯爷这么久都觉察不出异常。这些日子来,她并未与威远侯府有什么来往,横竖我也需要一个有身手的人,便将她留下了。” 楚河闻言,眉头微蹙:“大小姐若要用人,可以来找我。” 徐容容带着笑意看他:“楚河……你是有大才的人,先前让你在徐府、在我身边做护卫,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依你的能力和身手,岂能永远憋屈在一府之中?你自有施展你才华的地方,禁军便是极好的地方。” 看着她眼底含笑的样子,楚河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当冬日里她在宫墙外被官眷们百般刁难后,他提出送她回府时,她也曾这样眼底含笑的说过:“楚大人,您是禁军统领守卫皇城的安危,岂能为我一人擅离职守?” 明明那时的她 鞋袜早已湿透,而皇宫距离威远侯府要足足走上一个时辰。 而她还是温柔且坚定的拒绝了他,小小的身影踽踽独行,慢慢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重回一世,再次听到她温柔且坚定的拒绝,楚河薄唇轻抿:“我虽身在禁军,即便不能时时护卫在大小姐左右,也能安排妥帖之人相随。” “你认为凭我如今的实力,难道会寻不到其他合适的人吗?” 徐容容的产业,大多是楚河在徐府做护卫时置办下的,而洛尘在外替徐容容办的很多差事,楚河也通通知晓,因而他十分清楚徐容容在暗中的部署。 “那为何……还要用他的人?”她此前明明是那般抗拒穆戎的呀。 徐容容笑道:“是为了让他心安呀……从我中毒以来,侯爷在明里暗里为我筹谋良多,即便是让竹雨来我身边,平日里也是中规中矩的,并未见她有何窥探之举……若果真是只为了我的安危着想,留下她并无坏处,可若她真的将我的举动泄露出去,再设法撵出去也不迟。” 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楚河的心头涌上一丝酸楚:看来,她对穆戎已经放下芥蒂了。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调转 开去:“此次去南疆,我总觉得南疆部族之间有些古怪。” 徐容容瞬间来了兴致。 瓦伊的法子解了她身上的毒,但因为对方的异域身份,不管是穆戎还是楚河都不让自己与那少女过多接触,所以她对瓦伊充满了好奇。 此时听楚河说起来,顿时直起身子:“有何特别之处?” “南疆如今势力庞大的部落有十个,为保部落之间的公平,十个部落的首领会轮流管理南疆,每隔三年轮换一次,瓦利和瓦伊的父亲曾在十五年前管理南疆……瓦伊也是在那时出生的。按理说,瓦氏一族如今并不当值,但近些年来给我朝进献贡品一事,却都由他们负责的。” “嗯?如此一来,陛下所赏赐的礼品,也都是赏给他们的了?”徐容容疑惑道。 “正是。”楚河点点头。 “那……岂不是打破了南疆部族之间的公平?他们竟然愿意?” “这便是第一个古怪之处,依我所见,这样的肥差落在瓦氏一族头上,别的部落似乎并未有异议,好像都已默许一般。” “那第二个古怪处在哪?”徐容容兴致更高了,连连追问。 “其二便是部落首领们对瓦伊的态度,她是女 子,上头又有嫡兄,按理说是决计无缘瓦氏一族族长之位的。”楚河接着说,“可此次护送他们入疆,在部落首领设下的迎客宴席上,我见众人对待瓦伊的态度,比之对待她的兄长要恭敬客气许多,便是她在席间娇纵玩闹也无人训斥。” “兴许是女子的地位在南疆较高的缘故?”徐容容猜想,毕竟书上记载过,有些地域的女子身份极高。 “我也曾这么怀疑,但我纵观席间其他氏族部落的女子们,似乎都没有瓦伊这般的待遇。”楚河看着徐容容,“想来也不会是这个原因。” “这……还真有些意思呀。”徐容容若有所思道。 原本还有一处极为古怪的地方,但楚河见到徐容容眉头深锁的样子后,还是决意隐去。 “不过……你刚回京城便来竹香雅苑,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吗?”徐容容看着他。 我是想见你。 这五个字在楚河心中不断翻涌,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正是……大小姐不管是如今的县主身份,还是未来的……身份,总归与国柞相连,大周与南疆之间的古怪之处,还是提前了解一些为好。” 说完,他垂下眼眸。 将所有心事藏于眼底。 第316章 个个主意都挺大 日头接近正午,四月虽然已是初夏,但天气并不炎热。 但楚河的额角却已渗出丝丝薄汗。 徐容容见状,不动声色的邀请楚河在竹香雅苑用完午膳,但却被他拒绝了。 穆戎知道,若是再继续坐下去,自己身上的伤怕是瞒不住了。 为了避免血腥气引起徐容容的注意,他来时在伤口处裹了几层纱布,又穿了两件中衣,此时日头升起,伤处快要被汗水浸透。 于是,他以回禁军当差为由,告辞离去。 而他刚刚离开,徐容容就叫来了洛书:“楚河既然已经回京,那你兄长先前派去跟着他的人想必也已经回来了,一会你出府去寻你兄长,让他将跟去的人找来,我有事要问。” 洛书“咦”了一声:“小姐是觉得哪里不妥吗?哥哥派去南疆的人,飞鸽传书时皆是一切平安的呀……” 徐容容点点头:“方才楚河在这里时,我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气,他似乎……有伤在身。” “楚大人受伤了?”洛书吓了一跳,“那小姐方才怎么不直接问他?” “你方才也说南疆传信件件平安,若他真的有伤在身,这些平安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 自然是他刻意隐瞒所致,他既有心隐瞒,我若直言戳穿,他又该如何回答?” “再说,方才那气味极淡,我也并不能确定他是真的受伤,还是看看你兄长那边的消息吧。” 洛书闻言连忙应道:“奴婢这就去找他。” …… 而另外一边,楚河刚走出竹香雅苑不远,就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拦住了:“属下见过楚大人。” “你是谁?”楚河眉头微蹙,他不记得自己见过此人。 来人亮出了威远侯府的腰牌:“属下赵东临,隶属威远侯府。因楚大人身上有伤,侯爷不放心您,特地命属下在此等候,带大人去疗伤。” 见对方是穆戎的人,楚河冷笑一声:“穆戎是不放心我的伤?还是不放心我在竹香雅苑久坐?” 赵东临直言道:“不放心楚大人是真的,命属下照顾楚大人也是真的。” 楚河闲闲的瞟了他一眼:“穆戎真是有心了,看你既非郎中又非医者,准备如何照顾我?” “请大人随属下前来。” 很快,赵东临带着楚河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木门前 周边寂静无声,而这木门后的小院,似乎也是一般的沉寂。 赵东临轻扣两 下门环,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童迎了出来,见到赵东临后便俯身一揖:“见过赵大人。” “先生可在?”赵东临问道。 “先生一直在恭候二位大人。”小童答道。 赵东临闻言,看向身后的楚河道:“楚大人请随我来。” 楚河微微一笑:“看来这一年来,侯府的产业已经遍布京中的每个角落了。” “楚大人过誉了。”赵东临仿佛没听出楚河话中的深意,带着楚河进了小院。 这处院落从外面看颇为陈旧简陋,但内里却极为干净整洁。 院落是四合构成,进了小院之后,穿过第一间厅房,便进了四面房屋围起来的天井之中。 天井中摆着两排架子,上面正晾晒着棉布棉纱和一些药材,午间阳光从头顶直射而入,晒干的草药正散发着淡淡苦涩。 好在,此处被四面房屋牢牢围住,因而药材的气味很难散出这个院落。 除了院中人之外,怕是没人会知道竟会有这样的一处。 “这是药舍?”楚河问道。 赵东临摇头:“楚大人在禁军当差,受伤之事颇为隐秘,怕大人在禁军中不方便疗伤,侯爷便 将这处院子腾了出来,由着楚大人自行安置。” 楚河挑眉:“那我可要多谢你和你们侯爷了。” “不敢……”赵东临说道,“楚大人请入内稍坐片刻,我去请先生来为大人疗伤。” 楚河刚刚坐定,赵东临便将人带来了。 “舒先生?!”当楚河看清来人时,大吃一惊。 赵东临口中的先生,怎么会是舒庆? 舒庆不是她的人吗! 他为何会受穆戎的指派做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楚河追问道,“是大小姐派你来的?” 舒庆心头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如实回答:“在下是受侯爷所托……侯爷说你受了伤,又说你不欲让县主知道,于是便让我来为你疗伤。” 楚河皱眉:“你为侯爷办差,大小姐可知道?” “县主……是知道的。”舒庆说完,果不其然的看见楚河的目光黯淡了许多。 但事实如此,他也不忍欺瞒对方,只得快速抓起楚河的手臂,仔细为他探脉以缓解尴尬。 接着,他又让楚河撩起腰间的衣衫,让他查看伤口。 “楚大人此伤已有两个月了吧?”舒庆的眉头深锁,“您就是带着这伤在南疆来来回回 的折腾,又星夜兼程的往京城赶?” “都是皮外伤。”楚河放下衣衫。 “皮外伤?楚大人腰间那处已经深可见骨了,可见当时的凶险!虽然做了缝合处理,但那手法极其不专业,以至两个月了还在渗血!” 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 “舒先生可有法子?”楚河问道。 “需要重新缝合。”舒庆恨恨的说! “那便请先生动手吧。”楚河的脸上尽是不以为意的神色,仿佛这些都不在他的注意范围之内。 舒庆再次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可奈何。 好在,这里一切准备的还算齐全。 连麻沸散都已备好,倒不用楚河生生再捱一次。 舒庆的手法极快,不过一刻钟,楚河的伤口便重新处理好了。 看着楚河有些昏沉的躺在榻上,而那原本俊朗的面庞也因方才的处理变得血色全无。 舒庆语重心长的叮嘱道:“眼下虽然已经处理好,但毕竟伤得极重,又没有好好护理,接下来这一个月还请楚大人务必多看顾自己,若是再不管不顾,恐怕后患无穷!” “舒先生放心,我自有分寸。” 有个屁分寸!你们一个个的主意都大着呢! 第317章 他和她已是一条心 楚河如今的身份是禁军卫队长,从南疆回来后,自然要回到禁军之中当差。 因此,每日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所以舒庆便将如何提前备药,快速护理的法子告诉了药童:“如今楚大人的伤以护理为主,而医馆事务繁忙,我也不能日日来此。他每日所需外敷内服的药材,我已经分好类摆在院中了,你按照我的方子每日伺服便可。” “是。”药童年岁虽小,但也已跟在舒庆身边数月,对于这些事早已耳熟能详。 眼见着自己出来的时候不短了,舒庆便要告辞回医馆去。 一时侍立在旁的赵东临闻言:“那便让属下送舒先生回去吧。” “当然了!”舒庆乜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让我一个郎中自己驾车吗?” 赵东临讪笑两声,便去套马了。 回医馆的路上,舒庆隔着马车门问道:“侯爷是故意的吧?” 赵东临甩了一下鞭子:“舒先生在说什么?属下听不懂。” “装!还装!”舒庆在车里哼哼,“侯府内有军医,外有侯爷相熟 的王府医,可侯爷偏偏都不找,反倒让我这个忙得四脚朝天的人来给楚大人疗伤……为的就是告诉楚大人,侯爷和县主如今是一条心了吧。” 毕竟,楚河知道自己是县主的人。 而穆戎能轻而易举的支使,只能说明他二人的关系日渐亲近。 “侯爷和县主本就是一条心啊,舒先生在说什么呢。”赵东临挠了挠鼻子,笑道。 “呸!侯爷他年纪轻轻的,却是个老狐狸,而你跟在他身边,自然也是个小狐狸!” 赵东临不乐意了,耸耸肩:“舒先生怎么连我一同骂了起来,属下可是最本分的人了。” “你还本分?你若本分的话,怎么能把宁国公一府的人都耍的团团转?被人卖了,还巴巴的帮忙数银子呢?”舒庆冷哼道。 宁国公与淑妃联合揭露了太子皇庄一案,背后正是赵东临的算计。 他自去年被穆戎安插进宁国公府以来,短短半年的时间,就把堂堂国公府算计的明明白白! 而如今,太子被废,淑妃与宁国公因得罪太子也失 了陛下的圣心。 合府没落不提,而他却功成身退,摇身一变重新回到威远侯府身边当差。 当然是个小狐狸。 舒庆恨恨说完,赵东临粲然一笑:“舒先生大可声音再大点,让全京城都来给属下评评理。” 舒庆:“……” 果真是小狐狸! …… 这是楚河近三个月来睡得最沉的一觉。 虽然仅有短短一个时辰。 但于他而言,已经足够。 他浑然不顾腰间的伤痛,坐起身来,穿上中衣,再套上竹青色的飞鱼服。 一切有如行云流水。 只是在系绑带时,当他的指尖不经意拂过那竹青色的绑带时,微微有些失神。 前世,他是高高在上的禁军统领,身着紫檀飞鱼服,不怒自威的气势无人能及。 可在威远侯府抄家那日,当他站在她的面前,看着比自己矮上整整一头的她,却觉得自己异常渺小。 她身后燃起的熊熊大火让他明白:尽管侯府这几年,她备受冷待,不得所爱,但在最紧要的关头,她还是选择为穆戎保住穆家军。 甚至为了穆戎,舍弃了自己的性命。 重活一世,他有无数次想问她,究竟为什么? 穆戎究竟有什么好? 威远侯府究竟有什么好? 可是,他不敢问。 生怕这一开口,她便会想起杀死她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而如今,他更加问不出口。 昨夜当他站在竹香雅苑的门前,看着穆戎怀抱着她缓步而来,看着她毫无顾忌的醉倒在那个男人怀中的时候。 再追问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仔细想想,前世穆戎的那般冷待都能让她付出性命。 今生呢? 他以一品军侯之身,背负着大周的军防安危,但却为了她舍弃半数内力,将寒毒从她身上迁移至自己身上。 为她承受寒冰封穴之苦。 甚至承担死亡…… 而这一切,偏偏还是他在默默付出。 穆戎告诉他:这件事除他之外,只有舒庆一人知道真相,连侯府中的那些死士和属下都被瞒住。 告诉舒庆,是需要舒庆的医治才能瞒住徐容容。 而告诉自己,则是因为……若是五年后舒庆 并未研制出解药,那么在他毒发身亡前,需要有一个人将她送出京城,让她永远不要知道真相。 这个人,唯有他最合适。 穆戎呵……你可真是好算计啊。 楚河苦笑着走出门去。 小药童见他出来,忙迎上前,取出一个瓷瓶递了过来:“楚大人,这里是止血药膏,在宫中若有不适可以敷上一敷。” “不必了。”正在心烦的楚河随手一挥。 小药童吓得连忙将瓷瓶抓稳:“好险好险,县主先前配置的药膏仅剩这一瓶了,差点被打碎。” 楚河脚步一顿:“你说是县主配置的?” 药童点点头:“正是呀!这里装的是县主用血竭草配置的药膏,疗效奇佳,只剩这最后一瓶了,先生都不舍得卖呢!如今医馆和药铺里售卖的,都是先生根据县主的方子自己配置的。” 楚河摊开手:“拿来。” “唔。”小药童懵懵懂懂的递了过来,“楚大人这就要回宫吗?” 楚河点了点头。 今晚的皇宫,不会太平。 而他,则要好好的守护她。 第318章 怪异的感觉 自除夕之后,这还是宫里第一次如此热闹。 正阳宫内,宫女太监穿梭来往,忙得不亦乐乎。 而御书房里,却是另外一派景象。 皇帝翻弄着手中的折子,半晌都没有落笔批注。 姚公公以为是皇帝累了,于是将庆功宴的安排递给了皇帝:“陛下,今日为三皇子庆功的晚宴会在酉正开席,这是皇后娘娘拟制的安排,还请您过目。” 皇帝接了过来,略看了几眼后,就兴趣缺缺的随手丢到一旁:“知道了。” 罕见皇帝如此对待皇后的安排,姚公公忙问:“陛下可是觉得有何处安排不妥?” “皇后安排的,自然没有不妥,你下去备好车驾,朕今日乏的很,一会乘鸾驾去正阳宫吧。” “是!”见皇帝兴致不高,姚公公便应答完,悄然退出殿外。 御书房的门缓缓关上,而皇帝则抬起手,揉了揉深深皱起的眉心。 昨夜他几乎一夜未睡,今日困倦疲乏实难言语。 近来的事情……竟是没有一件让他顺心的。 昨日午后,他刚收到南疆的飞鸽传书,失联了一个多月的南疆终于来了消息,他正有所期待时,那消息却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还未等他派人彻查,宫外来了消息,禁军卫队长楚河一个人回来了。 竟然能与飞鸽一同回京,可见此人 昼夜兼程定然没有停歇。 于是连忙传召他入内觐见,他没想到的是,与楚河一同来到的,还有血淋淋的、已经有些腐烂了的人头。 那个人头来自禁军副统领,仇然。 即便是今日回想起那个场景,依然让他觉得十分恶心。 但当时,他并未治楚河大不敬之罪,毕竟在先于楚河来到的飞鸽传书中,已经将此事言明。 南疆一行,仇然身负特别的使命——要为他秘密除掉瓦氏族长的嫡女瓦伊,可结果呢…… 这个蠢货竟然一直找不到动手的时机,最后竟然蠢到被南疆族人发觉! 而那些同去南疆的禁军亦被连累的所剩无几,好在众人被围困之时,楚河当机立断,假借奉他之命铲除恶贼的名义,一箭结果了仇然的性命,这才保住了他的脸面。 同时也给瓦氏一族交了差。 不然还不知道会闹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这个楚河,虽然刚入禁军不久,倒是个不错的。 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伤还没养好就带着仇然的人头先行回京。 不仅如此,他还带回了瓦氏一族族长的手书。 他们相信了楚河的说辞,认为暗杀瓦伊一事,是仇然贪图瓦伊的美色不成,泄愤之举…… 仇然这个蠢货,狙杀瓦伊两次都以失败告终,死了便死了吧! 昨日楚河入宫请 罪,以卫队长的身份,当众射死了禁军副统领,实乃犯上之举。 但对于皇帝而言,只是口头申饬了几句之后,便让他回去了。 他想早早了结此事,更无心让人为楚河疗伤。 否则他定然会发现,楚河口中所说的伤是遭到了南疆人的围攻时,南疆人善用长矛,而他身上的皆是剑伤。 …… 楚河敷完药后,直接回宫,入了禁军营房。 依禁军的编制,两名卫队长同住一间营房,因而当楚河进门时,与他同住的另外一个卫队长正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仇然见色起意,害得南疆人对禁军将士大开杀戒的消息,不过半日就已传遍。 于是卫队长见楚河回来,连忙起身:“上头说了,今晚楚队长就在房中歇着吧,毕竟三皇子的庆功宴上也出不了什么乱子,有我们兄弟就够了。” 楚河闻言道谢:“如此……便辛苦你们了。” 卫队长笑着将长剑入鞘:“这有什么,比不得你们……被姓仇的连累得差点在南疆丢了性命。怎么样?那些蛮夷人的身手不赖吧?听说去了三十六个弟兄,最后只活下来五个人?” 楚河神色黯然的点了点头,便不再做声。 卫队长见状便也不好多言。 毕竟,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倒在眼前,那场景应该是极为惨烈的吧…… 卫队长走后,营房的门关上,而楚河则重新抬起头。 蛮夷人? 若是让他们知道,那三十一名禁军将士皆是死于他手,不知他们又会如何呢? 临行前,他曾偷听到皇帝单独召见仇然时下达的命令:刺杀瓦伊!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一国帝王要对一名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出手,但以瓦伊在前世突然销声匿迹的结局来看,皇帝此举定有深意。 瓦伊的身上,定然有着某种隐秘。 为了保护这个少女,回南疆的路上,他始终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盯着仇然的一举一动。 好在,还有穆艾的一路相随。 这一路,仇然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动手。 但圣命不可违,瓦利瓦伊兄妹平安入南疆后,仇然就变得焦躁起来。 期间种种不妥,也引起了瓦利的注意。 索性,楚河便将事情挑破,直言若想保住瓦伊,需要南疆人与他联手铲除仇然一脉的禁军。 许是一路以来,他的所作所为获得了瓦利足够的信任。 于是他们三人趁夜奇袭仇然的队伍。 在那一战中,他虽然亲手射杀了仇然,但自己却身受重伤。 本以为此番联手后,他便能从瓦氏一族中获取瓦伊身上的秘密。 却不曾想,瓦氏一族虽然愿意与他一同隐瞒皇帝,又用蛊虫控制了剩余的四名禁军士 兵,让他们为他所用,可终究还是不愿将皇帝追杀瓦伊的秘密和盘托出。 而此举却反而证实了瓦伊的身份绝非一般。 就在他沉思之际,门外隐隐传来丝竹之声。 庆功宴已经开场了。 楚河站起身来,将被褥弄乱。 而他自己则借着昏黄的夕阳,向着那最热闹的正阳宫而去。 这场夜宴,他必要亲自守着,才能放心。 …… 再次踏入正阳宫,看着殿内熙熙攘攘的权贵宗亲,竟然让徐容容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尤记得去年七夕宴时,殿内热闹非凡。 尽管她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但依然能感受到殿内的祥和之意。太子与二皇子分列左右,共同坐在皇帝的下首,时不时还会逗上两句嘴,半真半假的情谊在这祥和喜庆之中竟然也不显得违和。 而到了除夕家宴,二皇子被禁足,他的坐席也被撤掉,被帝后宠爱又大权在握的太子,则有了天下尽在掌握的气势。 可今日呢? 帝后坐席之下,早已没了那两个人的身影。一望可见的,是三皇子夫妇的坐席。 虽然,三皇子崛起对大周而言是幸事。 但不知为何,这样的坐席却让徐容容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 似乎…… 自皇帝而下,所有的坐席,都会在不知不觉间,被逐一撤走,再撤走…… 第319章 母仪天下的皇后 武天骁与穆浅音步入正阳宫的时候,原本喧闹的环境瞬间安静了下来。 穆浅音鲜少面对这样的环境,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就在她紧张之际,一只温热的、带着些许薄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 她扭头看过去,正对上武天骁那温润的眼眸。 “别担心,有我在。”武天骁唇形微动,缓缓的说。 不远处的徐容容看在看中,下意识的勾起嘴角。 这对恩爱的夫妻,前世落得那样的结果……而如今,前世祸乱三皇子府的段川朝已被正法,希望这一世的他们,能一直这样恩爱两不疑的走下去。 徐容容暗自神思,坐在上首不远处的穆戎,则一直静静的看着她。 他的小姑娘眼眸里的光芒,他自然是懂的。 这个有时候倔强的让他无奈的小姑娘,对待旁人倒满是柔情呢。 罢了…… 谁叫他宠她呢?既然她想要太平盛世,想要有情之人幸福,他便尽力去为她实现吧。 三皇子武天骁在众人视线中消失两个月了,这两个月的边境之行,让他精瘦了许多,气质也更沉稳有度。 可三皇子妃呢?已有人在窃窃私语了:“三皇妃……这是胖了一些?还是清减了? 我怎么竟看不懂了?” 在武天骁离京的这两个月里,穆浅音一直思虑不安,因而面色与过往相比略显清瘦,可她的腰身……好似更丰满了一些? 众人心中疑惑,但却无人敢言。 毕竟,能在今日前来赴宴之人,哪个不是人精? 唯有淑妃,心中咯噔一声。 …… 酉正,帝后相携而来。 下午还面带倦色的皇帝,见到皇后便恢复如常了。 众人起身拜见,按序落座。 皇后瞥见了穆浅音的异样后,亦是微微一怔。 而就是这短暂的怔愣,就让淑妃心下了然:哼,只怕皇后也是刚刚才知道吧?惯会装出一副母仪天下的样子,被人堤防成这样,看你一会怎么收场! 果然,与众人寒暄几句之后,皇后便笑着看向穆浅音:“是本宫许久不见音姐儿的缘故吗?怎么今日竟有些恍惚了,音姐儿这是胖了?” 话音刚落,殿内鸦雀无声。 只见武天骁与穆浅音相视一笑后,站起身来:“儿臣正要给父皇和母后报喜呢!” 皇帝毕竟是男子,没有觉察出方才的异样。 见武天骁这样说,有些诧异的眯起眼睛:“今日是为你准备的庆功宴,原本是你的喜事…… 怎么反倒要给朕与你母后报喜呢?” 武天骁笑道:“儿臣要有孩子了!音音她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 “哦?”皇帝先是一愣,继而抚掌大笑,“好事!果然是好事啊!” 皇后也跟着点头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陛下原本准备了许多奖赏,眼下来看怕是不够呢。” 说完,她向穆浅音招了招手:“音姐儿过来。” 后者不敢推脱,忙起身走到皇后面前。 皇后带着慈爱的笑容:“陛下的膝下有七子一女,相较于大周历朝帝王而言,算是枝繁叶茂了。可偏偏皇子们中后继乏力,安王和二皇子均已成亲多年,却一直没有动静。如今倒叫你拔得头筹,可见你是个有福气的。” 说完,她取下手腕上的玉镯,拉过穆浅音的手戴了上去:“这镯子是本宫与陛下成亲时先太后赏赐的,这么多年本宫一直戴着。今日本宫一时也没什么准备,就将它赏给你吧,愿它保佑你,能为皇家一举诞下麟儿。” 太后赏赐的镯子,如今却戴在了穆浅音的手腕上。 这看似寻常的举动,却在众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难道,三皇妃穆浅音,将会成为下一个皇后吗? 一旁的淑妃,几乎要咬碎银牙。 她冷哼一声:“皇后这么大手笔的恩赏,倒让臣妾等不知道送些什么了。三皇妃你也真是的,怀孕这么大的喜事,何苦瞒成这样?不告诉我们倒还能说得过去,可怎么连皇后娘娘都瞒着呢?都说有孕头三个月为着坐胎安稳才会秘而不宣,可你这都快五个月了才告知大家,瞧瞧,真是让我们措手不及呢……” 果然,淑妃的话说完,皇帝瞥见了皇后脸上闪过的一丝落寞。 老三,这是在堤防皇后吧? 他有些不悦的看了武天骁一眼:“为何先前不见你提起?竟是让你母后没能提早准备。” “都是儿臣的不是,儿臣也是第一次做父亲,兴奋之余便忘了宫中礼数……再加上后来又为边境贸易重开之事焦头烂额,便将此事耽搁了,母后就看在儿臣连日奔波的份上,原谅儿臣吧……”撒娇卖乖本不是武天骁擅长的,但为了能平顺度过眼前危机,他便豁出去了。 只是…… “老三忘了也就罢了,毕竟男人心大。可三皇妃怎么也忘了呢?这几个月也不见你进宫请安,没想到竟是为了憋着给我们这么大的一个惊喜。”淑妃怎能 轻易放过上眼药的机会。 穆浅音怎么会听不出来,见对方咄咄逼人,一向性子直来直去的她便心中有气,于是瞥了淑妃一眼,不咸不淡的说:“听闻娘娘近年来一直在给二皇子求子,但始终不见有喜讯传来,儿臣怕此时说出来,会给淑妃娘娘添堵。” “你……”淑妃气结。 “好了好了。”皇后笑着打圆场,“淑妃你也是的,你我都是生养过孩子的人,怎会不知女子怀孕辛苦?报喜之事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要紧。” 说完,她松开穆浅音:“快回去坐下吧,仔细站久了头晕。” “多谢母后。” 淑妃气鼓鼓的:好个皇后!好人都给你做了是吧?我就不信你真的这么大度。 而一旁的皇帝闻言,则笑着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贤德。” 皇后回应:“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以后不许再这样!”皇帝瞪了武天骁一眼。 “儿臣再也不敢了。”武天骁爽快的应下,接着搀穆浅音重新坐下。 皇后又吩咐道:“把三皇妃跟前的酒水和生冷之物都撤掉吧,另外换些温润的上来。” “是。” 皇后的得体和一举一动,竟挑不出丝毫的毛病。 第320章 她竟有如此好心? 很快,穆浅音面前的坐席上,换上了温补的菜品。 穆浅音也起身向皇后道谢。 皇后只温润的笑着,真像一个慈爱的婆婆满心期待孙儿的降生。 徐容容坐在下首冷眼看着。 庆功宴上的菜肴她方才已经仔细检查过,并无不妥。 而穆姐姐面前这重生更换的席面,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毕竟这宴席是皇后安排的…… 联想到去年的七夕宴,常兴侯世子武平在她的算计下被抬了出去,即便看出对方的不妥,太医也不敢质疑宴会有人下毒,只推说对方是饮食无忌才会那样,只因当时的席面是皇后安排的。 所以,今日皇后设七夕宴为三皇子庆功,即便想要动手,也不会是在这个地方。 至于别的……想起皇后方才赏赐的那枚玉镯,徐容容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好在,她们先前已有准备。 于是,当穆浅音望过来的时候,徐容容用目光瞥了眼对方腰间的香囊。 穆浅音会意。 她将带着玉镯的手腕垂下,贴近香囊。 那里装着的,是前日夜间徐容容送来的药材。 容姐儿说过,这药能为她识毒、驱毒。 …… 庆功宴本就是为了给三皇子庆功举 办。 而宴席上又多了三皇妃有孕的喜事。 于是,帝后的恩赏又多了许多,连带着穆浅音的娘家也得了封赏。 追封穆浅音的生父为福康侯,母亲为从一品诰命夫人。 虽然福康侯夫妇已经离世多年,此番封赏不过是多了些名声而已,但于穆浅音而言却有别的意义。 穆氏的爵位由穆戎承袭,与她这一房无关,因而在皇子妃中,她是出身最低的。 且因她出身武将之家,宫中女眷时常明里暗里的嫌她粗鄙。 再加上她父母早亡,总会被人看作是不祥之人。在没遇到徐容容之前,她虽然有三皇子真心相待,但在宗室之中依然是孤寂的。 今日对父母的追封,终于让她摆脱了身份诟病。 封赏完穆浅音之后,三皇子也终于迎来了属于他的恩赏: 三皇子武天骁,加封宁王,赐宁州、泉州、滨州三处封地 他成了众皇子之中,少有的拥有封号之人。 上一个被赐了封号的,是废太子——安王。 虽然武天骁的不是首封,但相较于安王的落寞离京,归于封地,谁又看不出宁王这个封号的重量呢。 更何况宁州乃大周北境最险要的地段,泉州是仅次于江 南道的富庶之地,而滨州靠近福海,将来若是海禁开放则丰饶不可限量! 众人侧目。 唯有徐容容,听见宁王得了滨州的封地之外,眼睛格外晶亮。 滨州啊…… 前世可是出产了风靡大周的福海珍珠,赫赫威名让南珠黯然失色。 不远处的穆戎看着徐容容亮晶晶的眸子,嘴角又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的小姑娘,定是又在谋算着怎么赚钱呢。 若他没记错的话,福海珍珠是在三年后惊世亮相。 如今…… 算了,过些日子找三哥吹吹风,给他小姑娘一些发财的机会吧。 …… 封赏过后,自然是宁王夫妇领旨谢恩,众位兄弟上前道贺。 四皇子武天琪先前一直坐在角落沉默不语。 如今和弟弟们一同上前道喜,脸上挤出的笑容快要僵硬了。 与他一同僵硬的,还有淑妃。 皇帝越过二皇子,直接加封三皇子为宁王。 她的孩子……可怎么办呢? 就在她暗自神伤时,听见了皇后提到了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时,就见皇后巧笑嫣然的对皇帝说道: “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晃晚宴都已过半了……臣妾一时不察,差点荒废了淑妃妹妹的良苦 用心。” “哦?”皇帝有些疑惑。 皇后笑道:“淑妃妹妹生怕咱们这宴席太素净,特意安排了歌舞助兴,方才一通热闹到让臣妾忘记了。” “如今也很好。”皇帝出言安抚,然后看了眼淑妃,“宣吧。” “是。”淑妃对身后的太监吩咐了两句。 很快,两排衣着清丽的女子缓缓而入,长袖善舞,伴着殿中的丝竹之声翩翩起舞。 近来宫中少有歌舞助兴,众人最后一次观赏还是除夕家宴时,衣着清凉的北疆女子们在灵溪郡主的带领下献舞。 北疆的舞蹈大胆火辣,但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 相比那一晚,还是眼前的轻舞飞扬更能符合大周人的习惯。 舞女们淡妆清雅,舞蹈中却蕴含了无数的力量,只让人觉得舒阔有余韵味翩然。 皇帝的心情也随着歌舞变好。 因而舞曲终了,他便带头鼓掌:“极美、极雅!赏!” 众女子忙跪下谢恩。 皇帝看着她们,只觉得面生的很,于是问道:“这些是宫中舞姬吗?朕似乎从没见过。” 淑妃忙起身回答:“回陛下的话,她们都是京城乐坊中的良家女子,比之宫中舞姬更懂百姓之乐声色之美。她们 从小习舞,每个人都有至少十年的修为,方才能做如此功力深厚的舞蹈。” 皇帝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今日是宁王的好日子,皇后娘娘又将这差事交由臣妾负责,臣妾岂敢怠慢。” 皇帝闻言又拍了拍皇后的手:“知人善任,你做的好。” 说完,又看了眼武天骁:“既是淑妃特地为你安排的,老三觉得如何?” 武天骁忙起身回答:“儿臣是个粗人,少见今日这番天籁之音,更没见过如此曼妙的舞姿……儿臣多谢父皇母后厚爱,更是多谢淑妃娘娘的安排。” 见他如此乖顺,皇帝也笑着点了点头:“淑妃做得不错,赏。” 淑妃忙起身谢恩。 而一旁的徐容容却觉得这一派祥和的样子,怪异得很。 淑妃是谁?二皇子的生母,睚眦必报之人! 如今二皇子倒台,宁王崛起,按照她的性格不在宴会上大闹一场已属难得,怎么还会有心思为宁王准备晚宴的歌舞?还如此静心的去京城乐坊挑人? 怎么看,都不像是淑妃能做出的事。 除非…… 徐容容的目光落在那群舞女的脸上,看着她们乖顺秀美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念头。 第321章 有刺客 京城乐坊的舞女,分为艺妓伶人和良家女子两种。 而良家女子也只是说得好听,大多数是按照前朝扬州瘦马培养出来的,从小习舞弄琴,待长到十七八岁便送入权贵之家为妾或是做外室。 这些门道皇帝自然是不知道的。 而徐容容之所以了解,是因为前世有人送了两个良家舞女到威远侯府,而她们在勾缠穆戎的时候被她撞见,这才知道所谓的乐坊“良家女”究竟是什么。 兴许是自己撞破,让穆戎恼羞成怒,那两个女子最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威远侯府。 她还是听下人私语时才知道,不仅是那两个女子没了性命,就是送她们入府巴结穆戎的那个下属,也被发配去了边疆不许回京。 想到这里,徐容容下意识的转向穆戎。 后者仿佛没有觉察,而是专心品味着面前的汤羹,仿佛那是一道珍品佳肴。 歌舞的安排使得龙颜大悦,于是皇后也吩咐人打赏。 众舞女忙跪下谢恩,淑妃接着说:“既然陛下和皇后娘娘如此喜爱,不如就让她们留在宫中侍奉吧。” 皇后看了眼身旁的皇帝,见对方并未意动,于是便笑着说:“宫中已有舞姬, 又何必再将这些十七八岁的良家女子圈在宫中呢?” “娘娘说的是。”淑妃应道,“只是乐坊清苦,名声……也不佳,臣妾想要给她们寻个更好的地方。” “淑妃有心了,凭她们的才艺,困在乐坊也的确可惜。”皇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淑妃见状,便将目光转向了宁王武天骁:“说起来……臣妾素来听闻宁王洁身自爱,府中也从来不请戏班乐坊。过去如此素静也还罢了,如今宁王妃有孕在身,府里总归也是要添些喜庆的。再加上,从皇子府升格为王府,总要添置些伺候的人。” 说完,她又看着皇帝:“臣妾觉得今日也算是宁王夫妇与这些女子有缘,再加上宁王妃有孕臣妾也没准备什么,不如就把这队乐坊舞女送给宁王夫妇做贺礼呢?陛下以为如何?” 她的话说到这里,傻子也听得出来了。 说的是贺礼,让她们入宁王府侍奉宁王夫妇,但谁看不出来这是让她们去为宁王暖床? 去年在猎宫的时候,皇后也曾直接给武天骁送了两个女子,当时就惹来穆浅音一通大怒。 武天骁本就无意于此,见妻子动怒当即就给送了回去。 而今日淑妃这迂回的策略,倒是用的不错。 精心挑选的这些貌美女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徐容容暗自思忖,淑妃定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往宁王身边塞人,如今穆姐姐有孕更是极好的借口。 她此时说出来,无非是想让皇帝首肯,如此一来,便算是陛下的恩赏,宁王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 再加上,这些女子名义上都是良家女。一旦入了宁王府,穆姐姐也不得随意处置。 宁王与穆姐姐之间的情谊京中贵人谁不知晓? 淑妃此举真是诛心啊! 但她的理由,却又如此冠冕堂皇…… 果然,淑妃的话说完,皇帝便点头道:“淑妃对这些小辈倒真是尽心。” 徐容容心里咯噔一下。 而淑妃则面露喜色。 下一刻,就见皇帝直接问宁王武天骁:“老三觉得呢?” 徐容容微微一愣……皇帝,究竟是何意? 宁王是他的儿子,他未必看不出宁王夫妇之间绝对容不下他人!而眼下穆姐姐有孕,若真让十个女子入府,穆姐姐如何能安胎? 皇帝的征询之意,亦让武天骁微微失神。 他缓缓起身:“儿臣多谢父皇和淑妃娘娘厚爱。儿臣这两 个多月以来,辗转大周边境,忙着贸易重开之事,而音音心系儿臣,虽然有孕却一直寝食难安,府医也说音音需要调节心态,否则与胎儿不利……淑妃娘娘的提议正合儿臣的心意。” 淑妃闻言大喜:“那岂不是正好……” 武天骁接着说:“不过府医也说,音音腹中的胎儿惫懒,需要多多走动方能健康生长。因此儿臣想着与其将她们请回王府弄乐起舞,不如请淑妃娘娘告知乐坊的地址,儿臣每日陪着音音前去乐坊,一来可以听曲赏舞调节心情,二来还能多加走动,有利于孩子生长,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淑妃眯起了眼睛。 她以为穆浅音安胎为借口劝说陛下。 而武天骁则直接以胎儿的健康为理由! 这让谁敢再说什么? 果然,皇帝闻言点头:“你这个法子更好!当年你母后有孕的时候,朕也是天天陪她在后宫走上半个时辰,才使得生产十分顺利,没让你母后吃苦。” 皇后红了脸:“陛下说这些做什么?” 皇帝笑道:“难得老三一个大男人如此关注妇人生产之事,朕这个过来人自然要指点一二。” 说完,便一锤定音道: “就这么办吧!不过也不能只去乐坊那等地方,京中的雅园、银湖也都是不错的地方,没事多陪你媳妇走走。” “是。”宁王暗中松了口气。 而淑妃的脸色则极其难看。 她的精心筹谋,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还让帝后在自己面前秀了一番恩爱。 果真可恨! 她攥紧了拳头。 此事告一段落,皇后吩咐众舞女道:“今日你们都辛苦了,先退下休息去吧。” “是。”众女告退。 可就在她们经过宁王夫妇的坐席时,突生变故。 一道寒光闪过,在众人尚未反应之际,一把利刃直扑宁王面门 穆戎双眸微动。 掌风和身形齐动。 刺客的腕力不足,在穆戎的掌风之下,匕首偏离了目标。 而另一边,宁王则抄起面前的盘子,袭向刺客的手腕,又将匕首的目标调向自己。 电光火石之间,匕首“噗”的一声刺入宁王肩头。 穆戎眉头微皱。 他一掌将刺客拍飞,回过头就看见了宁王那张正极速失血的面庞。 “天骁!”穆浅音撕心裂肺的呼喊。 而此时,从殿外涌入的禁军立刻将刺客牢牢围住。 刺客,正是方才献舞的众女子之一。 第322章 就这点能耐? 众目睽睽之下,又被禁军团团围住。 那个女子眼见着再无逃脱的可能,索性放弃了挣扎,只是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武天骁,面上带着无限恨意:“武天骁,你奸杀了我的姐姐,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只恨我本事不高,无法为姐姐报仇,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的震惊。 什么情况?刚刚加封的宁王殿下,京城人人皆以为他宠妻无度的男人,竟奸杀了一名女子? “放肆!”皇后大声斥责道,“宁王刚刚从边境回京,何曾与你姐姐有什么纠缠?” 那女子冷笑一声:“皇后娘娘说的是啊,宁王殿下在边境的丰功伟绩人人称道,可又有谁知道,他正是在边境时见色起意,见我姐姐貌美,便不择手段将姐姐抢入府邸,后来又怕事败影响了他在京中的风评,便暗中将我姐姐杀死!这还不算,他为了灭口,残害我全家!若非有人相救,便是连我也要死在边疆。” 她说话时满面凄楚,却又异常坚定。 皇帝闻言,皱紧了眉头:“老三,你可有话说?” 武天骁因肩头有伤,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透,此时听见皇帝 的问话,心中一冷。 他缓缓起身:“儿臣从未做过此等荒唐之事,还请父皇明鉴。” “你当然不会承认!可恨我一击不能成功,让你这伪君子还能苟活于人世!待我黄泉之下,也将日日诅咒你,且看这大周天下何时毁于你之手!”说完,她手臂一扬,拔下头上的银簪子直接刺向颈肩。 “拦住她!”不知是谁大喝一声。 但事情来的突然,围住她的禁军扑上来已然来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利箭从殿外直接射入,正中女子的手臂。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银簪刺偏…… 女子被蜂拥而上的禁军按倒在地。 徐容容方才紧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若是她真的自杀,只怕宁王武天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穆戎,只见后者气定神闲。 想来……他前日跟宁王说过的那句“已妥善安排”指的就是此事。 但……会是谁呢? “殿外何人?”禁军统领大喝一声。 楚河走了进来。 今晚不当值,他只穿着一身便服。 禁军统领见是自己人,便不再多言,方才殿中几番惊魂,他不希望让禁军成为众人的焦点。 果然皇帝大怒 ,猛地砸碎了手中的酒杯。 皇后见状,突然起身直指淑妃:“淑妃,这便是你精心挑选的乐坊女子吗?竟然在陛下面前持刀相向,犯上作乱!” 淑妃也慌了神,方才这女子刺杀宁王时,她原本还带着看戏的念头,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却压根儿忘记了此人是以献舞的名义被她邀请入宫的,此时听见皇后提起才猛然惊觉…… 她连忙站起身来,一扫在皇后面前的傲慢劲儿,看着皇帝铁青的脸色结结巴巴道:“臣妾冤枉啊!臣妾怎么会知道乐坊中竟有人包藏祸心呢?更何况……此人是冲着宁王来的,并无意伤害陛下啊。” 说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瞪向武天骁,换了一个理由:“臣妾怎么会知道宁王竟会在外面惹出天大的祸事?竟然犯下强抢民女的恶行!此女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冤屈,想必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入宫为姐姐报仇的。” “哼!淑妃娘娘这是认定了这个来路不明之人说的话吗?这么着急要给宁王定罪了?”一直为武天骁摁压伤口止血的穆浅音,再也听不下去了,“宁王为人天下皆知!不管他是曾经的三皇子还是如今的宁王, 若想要纳个女子何必用这种手段!宁王府后宅中,两侧妃、四侍妾、六良姬的位置虚席以待,若他是贪图女色之人,又怎么会这么多年不纳一个女子为妾?!单凭此女空口百牙、漏洞百出的言论,就想污蔑我的夫君吗!” 穆浅音双眸通红,她这番话虽说是说给淑妃听的,但眼睛却始终望着上座的皇帝和皇后。 武天骁还在流血,难道他的亲生父亲、一国之母之人,竟就这样不管不问吗? 姚公公看着她的神情,连忙凑到皇帝的耳边,小声提醒:“宁王殿下伤得不轻啊,陛下看……是否要宣太医?” 皇帝这才从震怒之中回过神来,他瞪了姚公公一眼:“都是死人吗?这还要问!” 这是皇帝少有的动怒,姚公公忙道:“快!快!快!快宣太医来为宁王殿下治伤。” 殿外候着的人连忙跑去太医院请人。 而殿内,皇帝平复心情后,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武天骁的身边:“老三专心治伤,此事朕定然会查清,给你一个交代。” 他说的是“给一个交代”,而不是“还一个清白”。 穆浅音心里咯噔一下,忙道:“父皇,宁王绝对不会做出此事…… ” 皇帝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朕信你,也信你们夫妻,你且安心养胎,不要在意这些事。” 说完,他一改以往与皇后携手同进同出的习惯,独自一人缓步走出殿外。 禁军统领跟在他的身后:“陛下,此女该如何处置?” “押去天牢,着刑部的人入宫审问。”皇帝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皇后脸色微变:陛下这是要亲自审问此事? 她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不小的正好能传入淑妃耳中:“这怕是要迎来雷霆震怒了……” 淑妃脸色惨白。 …… 很快,那名女子被捆了起来。 手臂中箭疼的她浑身发抖,穆戎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叮嘱道:“别让她死了……这可是陛下要亲自过问的人。” 送走皇帝,去而复返的禁军统领闻言忙道:“天牢中有医官留守,下官定会保证她性命无虞。” 穆戎点点头:“另外动刑之后,也要好好护理,别让她受不住就死了。想让她说实话,天牢中百八十件大刑自然少不了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那正因剧痛发抖的身子,又颤了一下。 穆戎心中冷笑:就这点能耐,还敢来污蔑三哥? 第323章 小丫头当家做主 当晚,宁王在宫中留宿。 宁王妃穆浅音独自一人回到了王府。 毕竟是新晋加封,因而府邸未变,还是要回到先前的三皇子府中。 穆浅音离开前,武天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我无事,你放心。” 但话虽如此,多少人今夜会睡不着呢? 从正阳宫出来的路上,徐容容让自己带入宫的竹雨一路护送穆浅音出宫。 就是为了防止刺客之外,还会有人再对穆浅音下手。 出宫之后,徐容容寻了个机会悄声安抚穆浅音:“穆姐姐放心,陛下公然将宁王殿下留在宫中,定然不会在此时做出对殿下不利的事情,想必将他留下只是为了方便太医为殿下疗伤。” 穆浅音点了点头:“我懂得,你不必为我担心。他如今在京中,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但终归是一夜难眠。 而就是在这一夜之间,京城官员之中竟已然传的沸沸扬扬了 。 威远侯府中,穆戎得了消息后,冷哼一声:“怎么宁国公和淑妃竟如此沉不住气?” “那刺杀宁王殿下的女子是淑妃娘娘请入宫中的,大肆宣扬殿下的过错,不过是让宫中和陛下把目光聚焦在宁王殿下身上,弱化她自己的罪责罢了。”穆易回答,“昨夜庆功宴之后,宫中便溜出了一个小内侍给宁国公府传信去了,这一夜,只怕国公府的人忙着四处奔波,无人安眠呢。” 穆戎笑道:“挺好的……去将淑妃暗通宁国公的消息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三哥晋封宁王,那个老家伙也配叫宁国公?哼!” “是。”穆易忙应了下来。 “还有。”穆戎补充道,“宫中宵禁之后,小内侍还能来去自如?可见禁军管理之松懈,只怕陛下免不了要打禁军统领一顿板子了,你让宫中暗线去淑妃那说两声,让她借此机会去拉拢一下禁军统领。” 穆易闻言,嘴角微微勾起。 穆戎见状:“你笑什么?” “属下觉得……侯爷这一年来,变坏了不少。” 禁军统领受罚之后,淑妃还眼巴巴的凑过去示好,陛下知道后定然会对一直信赖的禁军统领产生芥蒂……侯爷不过在背后吹吹风,就彻底将淑妃和禁军统领推入绝路。 穆戎眯起眼睛:“楚河如今只是一个卫队长,总要想些办法将他往上推一推,眼下看来副统领的位置正好。” “可是……楚护卫在禁军中资历尚浅,陛下会许以副统领之职吗?” “会的。”穆戎笑道,“而且很快。” 在南疆当机立断的斩杀了禁军副统领,维护了陛下的颜面,而昨夜又凭借精湛的箭术阻止了刺客自尽,这样的人要么会被调出宫去,要么会留在身边。而陛下若想让其留下,定然会许以要职。 …… 对于楚河会如何安排,徐容容不懂 仕途,自然无法像穆戎那般精准判断。 此时,她正忙着宽慰文摇洛书这两个丫头。 “宁王被此事牵连,如今大半个京城都在传那流言……王妃一个人在府中,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洛书愁眉苦脸。 徐容容见状笑道:“放心吧,最快今日,最迟明早,宁王定能安然返回王府的。” “真的?”洛书瞪大了眼睛。 徐容容点点头:“昨夜宁王刚刚加封,就被刺客刺伤,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直接回府的,否则不会显得陛下太无父子之情了吗?若无人谈及此事,只怕宁王殿下还会在宫中多休养些时日,可如今流言四起,陛下定然不会让他久呆,以免引起日后的波澜。” “日后……会有什么波澜呢?当今陛下对待百姓都能爱民如子,那对自己的儿子应当会更好的吧?”洛书不明所以。 徐容容笑笑,没再回答。 有些话, 只是心里隐隐萌生的念头,有些飘忽不定,又有些思绪枉然。 帝王勤政,爱民如子,于大周而言,这自然是好事。 但就是这样的人,会看不出太子的荒唐无度和二皇子的野心勃勃吗? 仅仅因为宠爱,就真的会蒙蔽他的双眼吗? 只是这些念头她无法宣诸于口,只能埋藏在心底。 …… 午膳过后,外面传来了消息:宁王殿下乘坐御辇回到了王府。 外面一片哗然,唯有徐容容眉头深蹙。 这种张扬的做派,皇帝……究竟何意? “今晚,我要去趟宁王府。”徐容容说道。 就在洛书琢磨小姐该如何悄无声息的进入宁王府的时候,威远侯穆戎出现了。 果然,今晚坐不住的不止徐容容一人。 文摇默默的为自家小姐准备好夜行衣,然后当着穆戎的面说道:“小姐今晚不许饮酒。” 徐容容:“……” 穆戎:“……” 第324章 一石二鸟 穆戎带着徐容容到宁王府的时候,武天骁正在房中换药,穆浅音深锁着眉头为他擦拭伤处。 那女子刺来匕首时,穆戎用内力卸去她的力道,因而匕首再刺入武天骁肩膀的时候,刀锋虽长但并不深。 再加上昨夜留宿宫中,御医的紧急缝合之后,伤处今日已明显好了很多。 但换药时,仍然免不了有些触目惊心。 武天骁倒是不以为意,甚至他少年时看见穆戎身上的伤疤,还曾有过羡慕,觉得同为皇家子弟,穆戎的身上却有些属于男儿的刚毅果敢的印记。 如今,自己也有了…… 只是,旁人却并不这么想。 穆戎话语清冷:“明明那女子的匕首已经被我打偏,三哥又何苦凑上去,白白的挨了这一刀。” 他的话说完,正在为武天骁绑缚伤口的穆浅音,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手。 接着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处理伤口,只是薄唇轻抿,面上的伤心之色也淡了几分。 徐容容在一旁瞧见……看来,宁王殿下昨夜在宫内受伤,又是自作主张的瞒着穆姐姐呢,如今被穆戎点破,只怕殿下今晚少不了要独守空房了。 武天骁自然也知道,他无奈的瞪了穆戎一眼,而后对着穆浅音解释道:“那人泼了我一身脏水,若 当时不见点血,宫中说不定会为了皇家脸面,不清不楚的息事宁人,倒叫我百口莫辩背着一身污糟……若是如此,我今后还如何在宗室之中抬起头来?” 毕竟相比皇子遇刺而言,皇子被刺便严重的多了,处理结果也是截然不同的。 说完,他看着身旁默不作声的穆浅音,又补了一句:“再说了,昨晚之事毕竟是我自己动手,我手上有分寸呢,这伤只是看着厉害,其实并不重。” 穆浅音敷上最后一圈纱布,默不作声的站起身,扭头就走。 “音音!”武天骁急了,忙一把拉住她。 穆浅音心中有气,自然愿理会,一心只想挣脱。 结果…… 武天骁跟着连声“哎呦”,一副痛楚难当的表情。 穆浅音便不敢再动。 徐容容看在眼里,暗暗好笑。 没想到宁王平日里看起来不苟言笑,一对上穆姐姐,却撒起娇来了。 她看得津津有味,一旁的穆戎只觉得憋气:他不也卖过惨吗?怎么不见她有半点心软? 有人在旁,穆浅音原本心中有火,此时更是忍无可忍:“戎哥儿和容姐儿深夜来此,就是看你怎么歪缠耍赖的吗? 武天骁松了手:“那你别走。” 穆浅音:“……” 见穆浅音不再抗拒,武天骁 便换上了一副正色,他看着武天骁:“说起来,戎哥儿你前几日曾说已在宫中布置妥当,指的就是那个禁卫队长吗?” 昨夜相比他遇刺一事,那刺客的自尽才是最让他揪心的事,好在那禁卫队长的精准一击,不仅绝了那个女子自尽之路,也让他避免了百口莫辩的下场。 安排的不可谓不巧妙。 穆戎点点头:“我原本担心是宫中有人会在庆功宴前后对三哥暗中下手,便委托楚河相护,他在禁军当差,担当此任最合适不过。” “他也是你的属下吗?过去怎么不曾听你提起?” 楚河去南疆时,武天骁正好去了边境,所以二人并不相识。 再加上,武天骁在此之前从未有过问鼎东宫的想法,因而对掌管皇宫与东宫安全的禁军并无结交之意,除了禁军统领之外,旁人更是连名字也叫不出来。 穆戎笑着摇头:“他并非我下属,而是容容的人。此人先前落难时,容容对他伸出援手,带他进了徐府,充做护卫。去年我们去江南时,他一直在容容左右尽心护卫,且身手不错,在我所见之人中,仅次于穆艾。而在太子皇庄一案中,他以证人身份入宫,陛下见他身手不错便留下了。” “原来竟是容姐儿的人。 ”武天骁笑着说,“此事真的是要多谢你们,若真的让那女子自尽了,我便真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徐容容忙说不敢当。 穆浅音在一旁冷笑道:“早知有这个高手在,你应该多捅几刀才是,反正你手下有分寸,死不了。” 武天骁:“……” 眼见着局面有些僵,徐容容也不好再看戏了,她拉过穆浅音的手:“穆姐姐别生气了,想必殿下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此事背后之人隐藏的深远,殿下若不用上苦肉计,只怕很难逼迫她现身呢。” “背后之人?难道背后之人竟不是淑妃?”穆浅音不解。 “明面上看,的确是淑妃获益最大,也最像幕后之人。”徐容容笑道,“虽说二皇子先前因为构陷太子失败失了圣宠,但相较于太子皇庄贩卖人口一事,二皇子犯下的罪责在废太子面前根本不够看。若是此番将宁王殿下扳倒,以淑妃在宫中和京中的势力,二皇子确有重新起复的可能。” 穆浅音闻言:“难道容姐儿不是这么认为?” 徐容容点点头:“若真是这样,淑妃又怎么会亲自将那刺客安排进来?她下手如此直白,难道不怕陛下看穿?” 穆浅音虽然性格直来直去,不擅权谋,但此时也明白 了过来:“正是,这么直白的手段,不仅陛下能看穿,宗室之人也定然能看穿,人人都会怀疑,昨夜之事乃是淑妃想要为二皇子复位而构陷天骁!” “穆姐姐说的是,顺着穆姐姐的这个思路,若那个刺客昨夜真的自尽成功,淑妃和宁王殿下都将百口莫辩。” “是了是了……父皇会以为淑妃所谋是为了二皇子,他最讨厌的就是皇子之间的互相倾轧,如此一来淑妃和二皇子想要重新获宠便毫无可能。而另一边,那女子当众自尽,死无对证之下,天骁也难以自证清白,难免在父皇面前已经落了下乘。其余皇子中,四皇子因丑闻惹来众多非议,背后又无母族支撑,剩下的皇子们年纪尚小,如此推算……最终起复之人反而会是……”穆浅音怔住了。 徐容容点头笑道:“对,此事最终的受益人是太子。” 穆浅音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所以真正的幕后之人,是皇后!她让淑妃安排歌舞,再设法将那女子安插进来,为的就是在昨夜宴会之上使出这一石二鸟之计!” 徐容容点点头:“穆姐姐真聪明,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穆戎眉心微跳: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句话倒像是他常对徐容容说的。 这丫头…… 第325章 欺上瞒下,半斤八两 一旦知道了幕后之人的身份,所有怀疑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皇后让淑妃协理庆功宴,本就让穆浅音百思不得其解。 宁王只是当今陛下的第三个儿子,即便是为了给他庆功,宴席也不会太过复杂。 毕竟有礼部和内务府帮衬,皇后身边还有几个熟知宫中事务的嬷嬷分派。 压根不需要旁人协理,可皇后不仅请了人,而且是请了淑妃来帮忙。 若论后宫中众人之间的关系,恐怕人人都知道淑妃有多痛恨皇后。 只是皇后一向都以仁厚示人,所以她想拉拔失了圣宠、儿子又备受打压的淑妃,让她协理这次庆功宴并不显得突兀,反而会让人夸赞一句“皇后贤德”。 皇后定然知道,淑妃会在这戏庆功宴上动手脚。 果然,淑妃请了京中乐馆的良家子入宫表演歌舞,她想借这次庆功宴的机会,塞几个女人去宁王府中,即便不能动摇宁王的根基,但能让他们夫妻反目也是极好的。 当她看到宁王妃穆浅音怀孕后,更是觉得若能一击得手,让穆浅音气到滑胎,那更是再好不过的!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安排,却是为皇后提供了机会 。 这不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只可惜,蝉没有捕到,而黄雀也已急不可耐了! 穆浅音有些担心:“想必皇后也没想到那女子自尽竟没能得手,反而因刺伤天骁,被陛下被押入天牢,更是亲命的刑部全权查察。刑部焦书明那个老头子审讯向来有一套,手下更是酷吏无数,只怕背后的真相早晚会浮出水面……皇后能坐得住吗?她会不会恨毒了天骁,想要搞个鱼死网破?” 说到这里,她的心揪了起来,唇色微微发白。 武天骁坐在一旁,看着穆浅音满脸的担忧,心中有股难以名状的滋味,似温暖,更似心疼。 那女子昨夜在正阳宫内大闹庆功宴,周遭人都在窃窃私语,唯有穆浅音毫不怀疑自己。 想起去边境的那些日子,因为贸易重开各项事务繁忙,他有时三五天才会修书一封寄回京中,有时会诉说一些思念之情,而更多的时候,则是寥寥几句,以报平安为主。 而那女子想必深知此事,才会污蔑自己是在边境时背叛了音音,奸杀她人……可面对对方的言辞凿凿,心思单纯的穆浅音并不曾有半点猜疑。 就是这样至纯至臻的女 子,却因为嫁给了他,嫁给了皇家,就要面对这种污糟的局面,稍不注意就要声名尽毁,而她在连孕中也要应对各种算计。 他原本想将妻子揽入怀中,可最终只是轻轻抓起她的手,紧紧握住:“放心,皇后如今有父皇的宠信,又有淑妃在前冲锋陷阵。昨日之事,除了我们怕是没人能猜到她的身上。” 说完,他见穆浅音不信,便扭头看了眼穆戎。 后者会意,点了点头:“三哥说的是,皇后如今的心思都在如何推动淑妃去扛这口黑锅上,暂时抽不出身来应对其他。” 见他们都这样肯定,穆浅音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郑重的看着武天骁:“你和戎哥儿所谋的事情,我不想过问,也不感兴趣。我只希望你……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如昨日那般凶险的事情,万万不可再做,苦肉计只会苦了心疼你的人。” 见妻子终于愿意跟自己说话,武天骁自然无有不应。 穆浅音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昨晚那一刀刺下去的时候,腹中的孩儿踢了我一脚……想必,他也吓到了。” 一句话,让屋内众人尽皆动容。 武天骁低下头,声音喑哑:“ 我以后再也不会如此鲁莽,也定然不会做任何让你们母子担心的事。” 穆浅音不再说话,而是站起身向外走去。 徐容容不放心她。 再加上穆戎与宁王在房中商议之事多少有些隐秘,她自觉留下来并不合适,于是便跟着穆浅音一同出去。 门重新关好。 听见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武天骁这抬起头看着穆戎,沉声道:“你的内力为何散去这么多?” 昨夜那女子行刺之时,穆戎出掌将她的腕力打散,这才导致她的匕首刺偏。 穆戎的本事,从小与他一起习武的武天骁最是清楚不过的。当时穆戎距离那女子并不远,以他的内力,可以直接将匕首击落。 但他却并没有。 也正因如此,武天骁才以为穆戎是暗示他可以借势受些轻伤,这才让他心念微动之下,主动迎上匕首。 可今晚,穆戎的问话却证明了对方压根没有让他用苦肉计的打算。 既然不是穆戎有意将匕首留下,那只能说明…… 他那一击根本就是力道不足,所以才只能卸去那女子部分力道。 而这则代表着,穆戎的内力……受损了。 武天骁的问话,让穆戎微怔。 他 没想到,自己内力受损的事,竟然这么快就被武天骁看穿。 他思忖片刻后,露出一丝苦笑:“说起来……还是我过于鲁莽所致。前些日子我练功时急于求成,反倒受了内伤……好在,目前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内力还需慢慢恢复。” 即便是要联手共谋天下的武天骁,穆戎也不希望对方知道自己内力受损是为了给徐容容解毒,毕竟……万一那日真的来到,他不希望他的小姑娘成为众矢之的。 从小到大,穆戎虽然少言寡语,但从来没有骗过自己,因而武天骁自然不疑有他。 只是因穆戎的冒失有些生气:“你都多大的人了,练功时竟还如此冒进!若让你三嫂知道,少不了又是一通数落。” 穆戎笑道:“那还请三哥帮我隐瞒,另外……容容那,也请三哥一并瞒着。” 武天骁闻言瞪大了眼睛:“好哇!你倒是会在自己心上人面前欺上瞒下,在你三嫂面前时,直接将我接了个底儿掉!” 今日若不是穆戎,只怕音音也不会因他欺瞒而生气! 穆戎见状,微微一笑:“还不是因为三哥太鲁莽,那一刀的确吓人得很。” 武天骁:“……” 第326章 陈年旧事 徐容容与穆戎深夜造访宁王府,是需要避人耳目的。 因此即便离开了前厅,穆浅音也并未带着徐容容走远。 而是在前院单独寻了一间幽静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摆的满满当当,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经史子集,还有兵书战法。 书架正对面的小窗下,摆着一张长榻,榻边则是一些闲书话本子。 穆浅音见徐容容望过来,耳根有些微红:“这些话本子是我打发时间用的。” 徐容容笑着点头:“我也爱看闲书话本,穆姐姐这里有好看的,回头借我几本。” 遇见了同好自然是高兴的,穆浅音忙应道:“没问题,我房中还有一箱子呢……” 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 几个皇子妃都是出身书香门第,谁不是一手的琴棋书画,哪有像她这般爱看闲书,还藏了一整箱子的…… 不过,徐容容并不在意,毕竟她愿意与穆浅音相交,也是被对方身上的洒脱所吸引。 房间一侧的耳房配了茶室,一应物品俱全。 “咱们就在窗下坐坐吧。”穆浅音提议道。 徐容容自然无有不应,她帮着穆浅音一起将茶盘和茶炉从耳室中捧了出来, 摆在窗下的坐榻前,热烘烘的将夜间寒意瞬间驱散。 因没有下人服侍,穆浅音亲自煮茶。 看着她熟稔的样子,又瞧着这茶室的位置,徐容容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想来,这个房间应该是宁王和穆姐姐常伴左右的地方吧。 静谧之中不失温馨。 “来,试试这月光白,是新岁进贡的。”穆浅音为徐容容斟了一杯。 徐容容浅酌一口,回味鲜醇。 “穆姐姐怎么开始喜欢白茶了?我记得先前在府中见你喝的多是绿茶。”徐容容笑着问。 她记得,这月光白的产地在福海附近,可那个地方才刚刚被陛下赐给了宁王,怎么这茶竟这么快就送来了? 穆浅音又为她斟了一杯:“我如今有身孕,饮不得绿茶。但府中总有些迎来送往的客人,总要陪着坐会,这还是前些日子府中长史从宫中领来的,说是孕中略饮些没有大碍。” 皇子成年后虽然开衙建府,但因为并无正经差事没什么进项,所以一应供奉仍然需要从宫中领取。 徐容容闻言点了点头:“府中事务繁杂,没想到长史大人竟然能观察的如此细致入微,不知他是哪里人士?回头我也 去请个妥帖人帮我打理一二。” “他呀,叫魏时,是母妃魏氏族中的人。” “魏氏……还有人吗?”徐容容依稀记得宁王武天骁母族无人,所以他尽管是众皇子中最有才华的人,也从来不曾被皇帝和众臣重视过。 穆浅音笑道:“魏氏一族虽已凋敝,但百年前也曾是名门望族,自是有些积累的。这魏时魏长史是魏氏的家生子,当年母妃被选入宫中,族中只派了一位族兄带着魏时一同送母妃入京。这些年,魏氏族中无甚进项,全倚仗着母妃在宫中的那些赏例过活……” “但有皇后在,除了淑妃之外,其他嫔妃哪个过的不清苦?母妃也不过是刚生下天骁的那些年得了些额外的赏例罢了……不过,母妃是未雨绸缪的性子,知道家族是靠不住的,亦怕天骁将来无所倚仗,因而得了陛下的厚赏之后,便用那些赏赐在城外置了两间庄子,让魏时去守着……” “后来母妃病逝,魏氏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去打那两间庄子的主意,都被魏时一个人给挡住了。因而,当年天骁出宫建府时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魏时从庄子上调了过来,做了府中长 史。你也知道的,我一向心大,不擅打理后宅,府中事务都多亏了魏长史。” 穆浅音将魏长史的来历,以及他与魏氏的渊源细细说来,话语中难掩对魏长史的敬意。 可见,她的内心对魏时是极为信服的。 徐容容只见过魏时一面,并不了解此人,因而不知可否。 只是听穆浅音说起魏妃的过往时,颇觉得感慨:“魏妃娘娘慧眼识人,又能深谋远虑,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谁说不是呢?”穆浅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早早便病逝了。” 还有一句话,穆浅音没有说出来,但她心里却更为可惜,那就是…… 多才善谋的魏妃却偏偏嫁给了帝王之家。 皇帝独宠皇后,于皇后而言自是幸福的,帝后情谊也被奉为天下楷模,但对于后宫的其他嫔妃来说,却更像是……灾难。 魏妃至死都只是一个嫔……追封妃位还是在武天骁成年后,循例加封的。 看着穆浅音眼神中的落寞,徐容容笑着岔开话题:“既然是魏妃娘娘的娘家人,只怕我没那么好运气能请来了。” “你急什么。”穆浅音眯着眼看徐容容,“戎哥儿府 中的那位易长史也是不错的,他打小与戎哥儿一同长大,虽然年纪轻轻,但京中年轻一代的长史管家,提到穆易谁不赞他一句识大体知分寸,十分靠谱?!侯府人口简单,今后也定然能为你打点妥当。” “??”徐容容微怔,明白过来后有些脸红。 穆浅音看着她的面色,只有羞臊并未恼怒,于是笑着打趣她:“我见你待戎哥儿和前些日子大不一样,如今的你是死心塌地想嫁给他了吗?” “嗯?”徐容容有些愕然,她曾经的心思,竟然那么明显吗? “去年你们刚被赐婚的时候,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能看出你心里是不愿嫁他的,只是碍于皇命难为。我知道戎哥儿打小性子清冷,不善于讨女孩子欢心,他那时一门心思钉在你身上,我真怕他方法不当,会将你越推越远。” “在猎宫的那段时日,见他待你小心翼翼的,一天到晚不知该近些好还是远着些好,别说旁人了,就连我都没见过他那畏手畏脚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似的。” 穆浅音的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却让徐容容瞬间呆住。 上辈子……欠了她? 第327章 想让她不会寂寞 因顾念着武天骁身上有伤,穆戎也并没有停留太久。 二人商议完接下来在宫中的安排后,便过来寻徐容容和穆浅音。 推门而入,只看见穆浅音斜倚在榻上已然睡着。 榻边的茶炉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安宁且温暖。 而徐容容守在穆浅音的旁边,指尖撵动手中的书页,神思似乎已经飘远。 听见身后的动静,她回过神来,正好迎上穆戎的眼眸,接着又下意识的别过去。 穆浅音方才那句无心的话,在她的心底掀起波澜,那些似乎已经久远的往事,仿佛又被重新拉回思绪之中。 只是,她刚回神来,就听见穆浅音打了一声悠长的呵欠。 方才还精神抖擞,谈意正浓的人,转眼竟有些昏昏欲睡。 孕妇本就嗜睡,更何况今日的确有些晚了。 徐容容顾不得心中的疑虑,连忙起身将坐榻让了出来,扶着穆浅音躺下。 后者却还有些嘴硬:“无妨,我不困,只是有些累罢了。” 话音刚落,眼皮已经垂下…… 百无聊赖的徐容容,随手翻起放在一旁的话本子,结果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中不断回想着穆浅音的那句“亏欠……” 也正因如此,当穆戎进 来时,才看见了她神思悠远,又刻意回避的样子。 穆戎心中咯噔了一下。 不知道方才自己不在她身边的这一个时辰,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与武天骁所讨论之事,无非是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让皇后的计谋不会得逞。 那女子如今被关在天牢之中,那里到底是在皇宫之中,正是皇后的势力范围,她在宫中二十多年,又深得陛下宠信,其势力不可小觑。 若按她的习惯,定然是不信那女子能抗住刑部酷刑的,定然会暗中灭口,而这动手之人,也定然不会是她自己。 她会让淑妃,最终再将所有罪责推到淑妃的身上,再来一次一石二鸟之计。 好在,虽然皇后的势力不可小觑,但穆戎亦不是没有准备的。 天牢由禁军掌管,有楚河守在那里,一切尚在控制之内。 宫中的事情,穆戎心里有底,但眼下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徐容容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戎率先打破沉静:“容容可想……” “不能喝酒。”徐容容答道。 穆戎:“……” 这小姑娘倒是把文摇的嘱托记得清清楚楚呢。 其实今晚,他也并没有再带她去酒酿摊子的打算, 上次也是他失策,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喜欢那甜腻腻的酒酿。 “今晚不喝酒。”穆戎浅笑,“我是见你难得出来一次,上一次也只是吃了一个宵夜罢了,不知道今晚可想去品悦坊见识见识?” “品悦坊?”徐容容本想拒绝,但抬起头对上他幽深的眸子,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 “好啊。” 与江汉大街相隔三个街区之外的品悦坊,一向是夜晚的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狭长的巷子两边皆是乐坊琴房,歌舞丝竹之声靡靡。 再加上品悦坊地处江畔,华灯夜彩映照在江水之上,粼粼美景在夜间更显得炫雅夺目。 眼下城中其他的地方已经沉静了下来,但品悦坊却是往来最为热闹的时候,徐容容跟在穆戎身后,好奇的四处打量。 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不过却一直久仰大名,毕竟这里是京城男子最热衷的去处,原先在王府中时,没少听见下人提起。 越往里面走,便越是能感受到这流光溢彩的繁华。 小巷正中,有一座五米见方的高台,高台有三面围满了奇石,衬托的高台更显夺目,只是,如今的高台之上却堆上一层灰尘,似乎许久都不曾 用了。 见徐容容正好奇的打量,穆戎解释道:“此处名为品悦台,据说曾是十六年前一个名为姚瑶姬的女子所建。那时的品悦坊并不似现在这般有名,除了几间乐坊之外就是些寻常的酒肆茶楼。直到姚瑶姬在这里建起品悦台,一连十天,将琴画舞乐的技能一一展露出来,至此品悦坊一鸣惊人,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这段过往,徐容容也曾听说过:“听说那姚瑶姬名噪京师之后,突然间就销声匿迹了?” “嗯。”穆戎点了点头。 “那是为何?”徐容容问道。 穆戎笑道:“我那时也不过才四五岁,不过是听大人闲话时提起,哪里会知晓其中内情,但这十六年来,的确没有再听人提起曾见过那位惊世才绝的女子了。” “哦。”徐容容的探究欲得不到满足,自然是有些不痛快的。 她歪着头看穆戎:“今日侯爷带我来此,就是为了看这空空如何的高台?” “别急,容容随我来。” 说完,穆戎信步向前走去。 徐容容满心疑惑,只得随着他继续往前。 没走多远,穆戎便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间尚未开张的铺面。 “就是这里了。”穆戎浅浅的 笑着,低下头看着身旁的少女。 徐容容不明所以,此处看起来才刚刚修缮完成,尚未开张。 且从这风格上看起来,这里应是一间乐坊。 可,穆戎为何会带她来此呢? 带着探究,徐容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座略显清雅的乐坊,虽然其中尚未燃灯,但左右的灯火映照过来,足以让她能看清全貌。 为何…… 这间乐坊竟让她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仿佛也是在一个夜晚,她与身旁的男子停留在一间相似的乐坊前。 突然间,她回过神来,转过身惊讶的看着穆戎:“这不是洛夫人在昱州城的那间乐坊吗?” 穆戎笑着看她:“这便是参照那间乐坊修建的。” “这是侯爷安排的?” 穆戎点点头:“我想让洛肖氏在京中安顿下来,这样,你在京城便也多了一位友人。” 京中女子,不管是闺阁少女,还是嫁作妇人,哪个没有三五个手帕交。 闲暇时一同赏花游园,遇事时也有人可以商议。 但他的小姑娘在京中却并无什么好友,虽有穆浅音为伴,但将来宁王夺嫡,侯府与宁王府明面上不便往来,她便连这最后的去处也没了。 多少……会有些寂寞吧。 第328章 克父克母的命格 眼前的这座乐坊,分明就是复刻了昱州城中洛肖氏被雨水冲坏的那一间。 徐容容没想到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还能看到。 穆戎方才说,他想让洛肖氏在京城安顿下来,她又何尝没这么想过…… 其实,早在舒庆告诉她洛肖氏的肺痨有治疗之后,她便畅想着洛肖氏母女可以长留京城。 再加上,后面又多了肖嬷嬷的关系。 她也曾询问过洛肖氏的打算,尽管肖氏族姐曾百般欺凌,但洛肖氏依然想要留下来。 原因无他……她在世上已经没了其他的亲人了,唯有肖嬷嬷和洛玉琪,若是能长长久久的相伴在亲人身旁,谁愿意四处飘零呢? 于是,从那时候开始,徐容容心中便起了一个念头——在京中开设一间乐坊,并交给洛肖氏来打理。 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只相信握在手中的银钱是这世上最真实,最不会变质的东西。可若想在大周做长久的生意,是需要了解朝堂的动向,权贵的喜好,以及百姓所需的,没有哪里能比乐坊酒肆能更快、更全的搜集消息。 可是,她能看准鹿鸣街的院子,能夺下徐朝前手中的瓷器铺子,是因为她有前世的记忆 ,能提前知道开春之后边境贸易重开,她手握的这些东西会价值翻倍。她去开药铺,也是因为前世在侯府百无聊赖时学的那些识别草药的技能不想就此荒废。 接下来的茶叶生意,也是因为她信任洛尘的能力和眼光,才会让她坚定的去投入和支持。 可乐坊酒肆并不是她所长的,她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重生之后潜心经营才有了如今的积累,她是断然不会贸然去投入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产业。 可是,洛肖氏的出现,正好填补了她的这个空缺。 再加上,与洛肖氏母女在昱州城的相处,让她深信她们的为人,入京之后,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洛肖氏更是宁愿病死也不来求助,若是自己因过去的情谊贸然去接济,只怕会伤了洛肖氏的心。 但要是让她一直呆在医馆帮衬,才能无法得到施展,既可惜,也让洛肖氏母女无法摆脱寄人篱下的境遇。 没有什么比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铺面更让对方有归属感的了。 她没想到,穆戎竟然已经为她准备好了。 她怔怔的看着穆戎,只见对方眸中含笑:“我与三哥所图谋之事隐秘,需要搜集各界的动 向,没有什么比一间乐坊更有用的了。” 他的话,徐容容是不信的。 以他一心相助宁王夺位的决心来看,他定然早已在京中各处安排妥当,绝对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需要从乐坊获取消息。 再加上,他方才说的那句:洛肖氏留在京中,她也会多一个友人。 他……何以为她至此? 她抬起头,看着穆戎:“今晚穆姐姐跟我说,侯爷自求陛下赐婚以来的所作所为,与您以往为人大相径庭,反而好似亏欠了我一般。所以……侯爷真是如此吗?” “又或者说……侯爷究竟亏欠了我什么?才会大事小节都如今日这般,事事为我考虑?” 穆戎怔住了。 所以,今晚从宁王府出来后,他从徐容容身上所感受到的异样,都是因为穆浅音所说的“亏欠”二字吗? 这……让他该怎么回答? 穆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在徐容容郑重的目光中,露出一丝苦笑:“若说亏欠……我的确是有的。” 那一瞬,徐容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了。 她紧张的蜷起手指,指尖将掌心扣的生疼。 她的心里有一个不愿面对的猜想…… 也是一个她并曾检验 过的猜想…… 会是真的吗? 看着面前少女那不由自主露出的紧张模样,穆戎微微一笑:“容容可知,旁人是如何评价我的?” “嗯?”徐容容不明所以。 “他们说我克夫克母,会克死一切血亲。” 徐容容愕然。 “他们说的,倒也不错。”穆戎苦笑道,“众人皆知我年幼时,父母独宠我,侯府之中再无别的子嗣……但其实不然。我母亲是荣阳长公主,父亲是战功赫赫的侯爷,穆氏的责任怎会让父亲因为独宠我而膝下凋零呢?其实……在我出生之后,母亲还曾诞下过两个男婴。” “为何从未曾听人提起过?” “因为他们一个未足月,一个刚能坐起便都病逝了……宗室规矩,未足岁的婴孩不能上族谱,且不许人谈论,就当他们……从来未曾来过一般。” 难怪两世都未曾听人提起过。 穆戎继续说:“母亲失去第三个孩子之后,大病了一场,太医说她此生不能再生育了。好在父亲和母亲感情深厚,即便母亲不能再生,父亲也从没纳妾的想法……如果日子倒也顺遂,接下来就是你知道……我十三岁那年,父亲奉皇命出征,平定 边境流寇,虽说只是很小的战役,但不知怎得母亲坚持要与他一道出征……那一去,他们便没能活着回来。” “后来曾听人议论此役,边境暴乱者皆是流寇,以我父亲之能绝无战败的可能,陛下曾命人彻查,可始终未能查出原因。也就是从那时起,宗室之中便盛传我克父克母,克一切血亲,是极凶的命格……因而,少年时除了几位皇子之外,便无人敢与我靠近,唯有……” 穆戎说到此处顿了一下。 徐容容明白,他指的应该是林皎月。 难怪以他冷硬的性格,前世会甘愿为林皎月驱使,甚至为她扶情敌登上皇位。 穆戎接着说:“传言终究被陛下知道了,他盛怒之下无人再敢当面议论,再加上后来我承袭了威远侯的爵位,早早披挂上阵,又在疆场厮杀数年之后,那等传言才渐渐无人敢提。” “但别人如今不敢再提……可那些流言却毕竟真实存在过,我怕你会因此而嫌弃我……” 穆戎说到这里,声音逐渐黯淡了下来。 “若说亏欠,也是因为我怕你不愿应我,才以陛下旨意强求你嫁给我……到底是心虚的。” 原来,竟是如此? 第329章 若有下一次,他便无计可施 看着徐容容的面色由紧张到疑惑,再到逐渐恢复正常。 而她紧绷的神态也逐渐放松下来,穆戎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好在,他早有准备。 克父克母的传言是真,但因为他一品军侯累累战功如今无人敢提,此时用起来倒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否则今晚,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让这个多疑的小丫头相信自己。 第一次面对她的怀疑,他用内力压制,让自己强行咽下一入口就忍不住呕吐的云花糕。 第二次,他在猎宫生受了刺客一箭,用性命打消她的疑虑。 这一次,他搬出了隐秘许久的往事…… 若是还有下一次,只怕他已经无计可施。 他的小姑娘啊,何时才愿意接受真正的,拥有两世身份的他呢? 但眼下既然要做戏,自然要将戏做得更真实一些。 于是,他弯下腰,让她能正好的看清他的眼眸,略带小心的问道:“所以,容容……你会因那命格的传言,而嫌弃我吗?” 徐容容:“……” 不远处突然有烟花升空,在一股浓烈的光晕之中将夜幕撕开,最终在二人头顶的正上方炸开。 接着,星星点点的碎光洒落,将面前男子的面颊映照的愈加闪耀夺目。 徐容容不知道该如何回 答,且不说他过去那看起来繁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岁月转瞬便成了被流言笼罩的孤儿,就是眼下他桩桩件件为她的付出,也很难让她冷着心说出拒绝的话。 但若论真心……她亦无法在此时草草做出决定。 她低下头:“让我想想。” 穆戎的眸中星光灿灿:她没有拒绝!没有否定! 一丝从心底浮出的柔情,诱使他伸出手去,勾起少女的柔荑握在掌心之中。 徐容容亦没有挣脱。 时间就在这一朵又一朵升空的烟花之中,慢慢流逝。 出了品悦坊,周遭又重新陷入了安静之中。 与穆戎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徐容容突然停下脚步:“侯爷可知道魏时这个人?” 穆戎握着徐容容掌心的手,微微一滞:气氛如此好,是什么让身边的小姑娘想起了别的男人? 可是……自家小姑娘的疑惑,他向来是有问必答的:“他是三哥府中的长史,我在府中时曾见过他几面。听三哥说起,当年就是他与魏氏族中的人一同送魏妃一同入京的,魏妃进宫后魏氏族人便回去了,唯有他坚持留下来在京中为魏妃打点一切,是个极其忠心的人。” 他知道徐容容定然不会无端端提起此人,于是问道:“容容为何 突然问起他来?” “今日侯爷与宁王议事时,穆姐姐带我去饮茶,我们喝的是福海那边出产的月光白……穆姐姐说,是魏长史因她有孕不能饮绿茶,所以才特地从内务府寻来的。” 徐容容点到即止。 但穆戎瞬间明白:福海白茶是贡品,绝对不会由内务府分配。 若是别处的贡品倒也罢了,偏偏是福海所产! 庆功宴上陛下才下旨册封三哥为宁王,将宁州、泉州和福海边的滨州赐给三哥做封地,若是被人知道三哥府中早早的就喝上了福海白茶,难免引来无端的猜忌! 怎么竟然会这么巧吗? 他看着小姑娘若有所思的样子,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发:“别多想了,此事由我来处理。” 徐容容:“……” 自然是要你来处理的,谁叫你们成天想着倾覆天下的事呢? 徐容容回到竹香雅苑时,文摇那丫头正坐在门房打瞌睡呢。 见自家小姐回来,文摇立刻迎了上来,不放心的凑过来闻了两下。 徐容容哭笑不得:“今日没有饮酒。” …… 接下来,徐容容回房休息,而穆戎则立刻掉转头,再次潜入宁王府。 这一次,一直等到天亮了才出来。 他回到侯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将 护送宁王入京的穆艾叫了过来。 “伤势可好些了?” 宁王回京这一路遭遇的刺杀,一次比一次凶险,虽然宁王无恙,但身为护卫的穆艾却没那么好运,两处刀伤深可见骨,好在并未伤到要害。 回京后穆戎又将徐容容调配的血竭药给他治伤。 “回爷的话,伤处已经结痂了,属下无事随时可以办差。”穆艾回答道。 “既如此,那你今日便去竹香雅苑吧,记得虚弱一些,让文摇给你瞧瞧。” 穆艾:“……” 侯爷这是何意? 穆艾心中不解,口中便问了出来。 穆戎冷哼道:“那丫头成日里太闲了,本侯给她找点事做。” 穆艾:“……” 行吧,侯爷的命令他岂敢不遵? 更何况,离京这些日子,他也的确想她了。 …… 宁王武天骁回府的当日,皇帝因庆功宴上混入刺客,刺伤宁王为由,将禁军当值之人通通杖责五十大板,而禁军统领则被罚三十骨鞭。 两日后,皇帝又将养伤中的统领叫进了书房斥责了半个时辰。 当天下午,皇帝亲下指令,擢升卫队长楚河为禁军副统领,掌管禁宫内外一应安全事务。 因这是禁军事务,指令没有直达后宫。 消息传来的时候,皇后正在 房中,素手轻盈,为竹扇绢纱覆上绢纱。再过一个多月,天气便炎热起来,她要在天热之前,为陛下亲手制作一柄绢扇……这样一来,皇帝在消暑纳凉之时,看见绢扇便能时时想起她来。 她刚覆上一层,便看见王公公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何宛嬷嬷被她处理之后,王公公便成了她身边最得用的人。 虽说是个阉人,但好在勤快。 “何事?”皇后眼皮也没抬。 “禁军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陛下提升了那个叫楚河的卫队长做禁军副统领。”王公公回禀道。 “楚河?”皇后微微蹙眉,“就是在庆功宴上一箭阻止了刺客自裁的那名禁军?” “正是。”王公公应道。 “连升三级?好端端的陛下为何越级提拔此人?”皇后不解。 她了解皇帝,那人虽是天皇贵胄,但却死板的很!即便是他赏识的人,除非立有大功,否则绝无越级提拔的可能。 王公公低下头:“许是……与昨日的事情有关。” “昨日出了何事?”皇后问道。 “陛下因庆功宴上被混入了刺客一事,处罚了禁军统领……罚的不重,不过是打了三十鞭子,但淑妃却命人连夜送去了药膏。” “这个蠢货!”皇后冷哼。 第330章 楚护卫有了小护卫 楚河连升三级,从禁军中资历最浅的人,一举成为禁军中手握实权的副统领。 在半数禁军全体受罚的背景下,这样的越级提升自然惹来了大多数人的不快。 整整一日,禁军中无人敢与他说话,更无人敢来向他表示庆贺。 而南疆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生还回京的那五名禁军,在得知他擢升的消息后,更是有种魂不附体的感觉。 但这所有的一切,楚河都不在意。 他从禁军统领的营房领了差事后,将属下的四个卫队重新做了调配。 他前世本就是禁军统领,因而一应事务手到擒来,便是躺在床上养伤的禁军统领听完卫兵的回禀后,也暗暗感慨:楚河的确是个能人。 楚河吩咐好一应事务后,便直接回到自己的营房,今日他就要从这里搬出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原先与他一个房间的卫队长,正在房中养伤。 见到楚河进来,便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楚大人回来了?属下不能起身相迎,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楚河看着他,不置可否。 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床榻前,打开一旁的柜门,将衣服取了出来,简单的收拾了一下。 “楚大人以前 也忒寒碜了些,如今做了副统领,多添置些像样的衣服吧。”对方没什么好生气的,继续阴阳,“毕竟大人今后出去,可是副统领的排场了。” 楚河扫了他一眼,对方立即噤声。 衣柜的角落中,是一枚用帕子精心收藏的玉扣。 这可能是两世以来,他与她唯一的羁绊。 尽管,她并不知道。 一切收拾好之后,楚河不欲再做停留。 只是在临出门前,从腰间取出一瓶金疮药,递给了躺在床上的卫队长:“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可以助你疗伤。” 可对方动都没动,只是略略抬了下眼皮:“楚大人的东西贵重,属下不配。” 楚河见状,也不再劝。 重新将金疮药收回腰间,直接推门而出。 离去前,果不其然的听见里面传来的冷哼: “哼!惯会装模作样!那日我好心让人家留在房中养伤,结果人家惯会耍奸卖乖,溜进正阳宫里立了个大功,踩在咱们兄弟的屁股上一飞冲天!我看你能飞多远!” 楚河听得清楚,但并不在意,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拿着简单的行李,进了副统领专属的营房,守在外面的卫兵见状要就跟进来帮他收 拾。 “你叫什么名字?”楚河问他。 “属下宋勇。” 宋勇?他的记忆中并无此人。 “楚大人可要梳洗?属下这就去取热水。”宋勇看着楚河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必。你去将梅周找来。” “是。”宋勇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就出去寻人了。 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梅周来了。 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编入禁军仅有半年时间,不在内宫当差。 因此这次庆功宴上的风波没有牵连到他。 直到是新上任的楚副统领召唤,他便跟着宋勇一起跑了过来,此刻的鼻尖上都是汗珠:“楚大人有事找我?” 楚河看着对方只及自己肩头的身量,想到前世的他最后被毒死在自己的面前,心中万分感慨。 略略收拾心情之后,他沉声道:“今后你调入内宫,做我的卫兵吧。” 一旁的宋勇愕然。 而梅周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楚大人……认识我?” 前世的事情,楚河自然是不能说的。 他看着梅周,正色道:“你兄长梅清为救我死在了南疆,我答应他回京后会好好照顾你。” 原来如此…… 提到死去的哥哥,梅周有些黯然的垂下 头:“哥哥临……走前,可有说什么?” “他说让你好好活下去。”这的确是梅清临死前说的话,楚河如实转述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如此希望。” 梅周抬起头,亮晶晶眸中带着泪水。 这清澈的少年人,与他记忆中的一样。 想到他对方前世的惨死,楚河转过头:“你收拾一下,陪我去趟天牢。” “是。”梅周应道。 而一旁的宋勇有些着急:“那……那属下呢?” 宋勇看上去比梅周大不了几岁,黝黑的面庞此刻看起来显得焦急又紧张。 梅周的兄长救了楚副统领的性命,楚副统领提拔梅周做卫兵是理所当然的。 但……会不会有了梅周,楚副统领就不要他了? 楚河身在禁军多年,自然是知道对方心里想些什么,于是说道:“梅周一个人陪我去天牢就够了,你去将隔壁的营房收拾出来,今后你们二人一同做我的卫兵,自是要有地方可住的。” “是!”宋勇回答的响亮,声音中充满了欣喜。 …… 虽然都是关押重刑犯的牢房,但天牢与刑部和大理寺的牢房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这里关押的是皇帝钦点的罪犯,其中也不 乏皇室贵胄,因而此间的布局会比其他的牢房更宽敞一些,收拾的也更干净些。 但不管如何收拾,那浓郁的血腥气,却是无法隐藏的。 拾级而下,楚河站在了女囚牢的第一间牢房中。 一团血肉模糊的躯体呈现在他的面前。 楚河每走近一步,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梅周第一次进天牢,更是第一次见到被严刑拷打至此的女子,他心中有些不忍:“她……是何人?” 楚河淡淡的回答:“她便是前些日子在庆功宴上行刺宁王的刺客。” “原来是她啊……”梅周有些感慨,此时心中的滋味难以名状。 这个女子连累了半个禁军受罚,若是换了旁人他定要跑上去狠狠啐上一口。 但看到她如今血肉模糊的惨状……心有戚戚焉:“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会的。”楚河淡淡的说,“有参汤吊着呢。” 他的话说完,梅周只觉得自己手中的食盒似有千斤重。 是的,他此刻拎着的,就是刚刚熬好的参汤。 可能是楚河的声音并不凶恶,倒让那女子心头升腾出了希望,她的声音嘶哑:“求大人……求你……让我死了吧。” 第331章 侯爷为何信任楚大人? 天牢中的女子在酷刑之下一心求死。 她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完整的皮肤…… 刑部几名酷吏的手段,果然名不虚传,可她偏偏还死不了。 对于她来说,眼前这两个面生的人,对她来说是唯一的希望了。 可是,面对她凄哀的诉求,楚河并不为所动。 女子见状,又艰难的匍匐到梅周的脚下,颤抖的双手向他的脚踝抓了过去,吓得他连连后退,有些无措的抬头望向楚河:“大人……这……” 那女子艰难仰起头,一双眼睛几乎肿的睁不开了:“求求大人,求让我死了吧,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你这样的人,还能有来世?”楚河冷冷的看着她。 “我只是想为长姐复仇,我有错吗?难道只因为我是卑贱的百姓,斗不过皇亲国戚,便要在你们的手下生不如死吗?”女子嗓音嘶哑。 楚河看着她:“你以为刑部这些日子,只是在这里对你严加拷问吗?玉留儿,你污蔑宁王的事情已被查实,就不要再继续装模作样了。” 玉留儿三个字一出,那女子浑身一震。 楚河继续道:“你本是京外濮阳县人士,三年前被养家相中做了瘦马,被精 心培养。十日前,你的养家被杀,而你被送进京中,安插进众舞女之中,因你们都是被精心培养的瘦马,所以彼此间除了排演之外并无私交,因而被你蒙混入宫,可是如此?” 玉留儿面色惨白,但更让惊悚的事情还没结束。 “但其实玉留儿是养家给你起的名字,你真名叫刘玉,家中父母俱在。你并无长姐,仅有一个八岁幼弟。你所说的长姐被宁王欺辱之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玉留儿整个人仿佛堕入了冰窖:“这……这些都是刑部……” “对,这些都是刑部已经查实的消息,业已呈给了陛下。” “那……那为何还不杀了我?!还要继续严刑于我?” “自然是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陛下岂能容许旁人谋害他的儿子?” 玉留儿再次颓然的伏倒在地:“求求大人,我污蔑宁王罪孽深重,求您,让我死了吧……” 楚河看着她:“说出幕后主使,便能如你所愿。” “我不能说……不能说啊……”那女子浑身发抖,“我养父已经被她杀了,若我说出真相,我娘,我爹,我弟弟的命也都会和我养父一样,死无全尸……” “既然如此。” 楚河转头看了梅周一眼:“把参汤给她灌下去。” “不要!不要啊!”那女子哭得凄惨。 而梅周虽然觉得不忍,但亦不敢违抗楚河的命令。 他蹲下去,掰过玉留儿的头来,想要将参汤灌入她的口中。 而玉留儿则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 她知道,一旦喝下这碗参汤,不出半日,她便又要被拉到刑凳之上,直到再剩最后一口气。 楚河冷眼看着她:“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吊着人性命的东西,即便你将这碗参汤全部推倒,门外还有五碗在等着你,与其无妄挣扎,不如省些力气吧。” 他的话说完,玉留儿的手臂颓然垂下,人也放弃了挣扎。 梅周伺机将参汤尽数灌入她的口中。 汤药入腹,药意融入四肢百骸,却让受刑后的痛楚更加明显。 她绝望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之上。 想死,却死不了。 这怕是人间悲惨的事了。 …… 楚河带着梅周走出天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回到营房后,楚河在自己的房门前停住,他转身看着梅周:“我这里不用人侍候了,你先回去吧。” “是。” 梅周离开后,楚河转身进了房间,屋中并未燃灯。 他看向 阴暗的角落之中:“出来吧。” 暗影中,走出一个禁军打扮的人来:“属下小七,奉侯爷之命来给大人送药。” 小七说完,取出一瓶药。 这正是先前舒庆送给他的那种药。 小七此来,既是送药,也是借送药一事向楚河袒露自己的身份。 楚河接过药瓶,在手中把玩片刻,问道:“禁军之中,还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 他想知道穆戎还在禁军中安插了多少人。 小七答道:“仅我一人。” 楚河看着他:“穆戎让你来,就是为了给我送药?” 小七接着说:“侯爷还让属下来请示大人,天牢之中……可有进展,是否需要属下出手相助。” “不必,区区一个女子而已。”楚河淡淡道,“让他等消息吧。” 小七应道:“是。” 之后又补了一句:“属下就在内宫当差,大人有事可以随时吩咐。”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楚河转身进了内室。 “是!”小七正欲转身离去。 就在他出门的那一刻,只听到背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今后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潜入我的房间,即便你是他的人,也不行!” …… 宫中的消息,当 晚便传了出来。 小七前来送信时,穆戎正在屋中调息,穆易接到消息后让他先行回宫,之后面色复杂的望向书房的方向。 侯爷这几日来,每次见完大小姐回来,就要打坐休息许久。 果然…… 女人容易让人削虚弱。 半刻钟之后,穆戎书房的门打开:“进来吧。” 穆易便将宫中之事如实传达:“穆柒说楚大人今日在天牢中呆了足有一个时辰,但他并未告知进展,穆柒想请示是否有必要潜入天牢一探究竟?” “不必了,玉留儿的事情就交给楚河去处置吧。”穆戎淡淡的说,“让穆柒安心等他消息便是。” “爷为何……如此相信楚大人?” 楚河刚徐府做护卫的时候,侯爷明明还把他当成敌人看待,为何如今连相助宁王的事情都让对方参与进来? 虽然侯爷并未言明,但他这些暗中的部署,知道底细的人,谁又看不出来呢? “我与他之间,并没有绝对的信任。”穆戎淡淡的说:“我们只是有共同的目标而已。” 对于他和楚河来说,两世为人,如今所求的目标只有两个: 其一,护佑徐容容的安宁; 其二,让武天骐永无翻身的可能。 第332章 深爱的人就在身边 穆戎正与穆易说话间,书房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星辉堂的书房,除了穆易和穆艾等贴身护卫之外,等闲人不得进入,今日这脚步声一听便并非是他的贴身护卫。 “何事?”穆戎沉声问道。 “是……门房上来报,说平安县主到访,属下不敢耽搁,特来请示侯爷。”门外之人回禀。 穆易闻言,微微一怔:“是……大小姐来了?” 威远侯府中,穆戎等几人习惯称徐容容为大小姐,而其余下人则按照官家封号来称呼……平安县主或者是县主。 因而乍一听人来报徐容容到访,穆易茫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大小姐踏足侯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是与旁人一同前来的?还是仅她一人?”穆戎问道。 “回侯爷的话,平县县主是一人前来,且……除了车夫之外,未带旁人。” 京中贵女出行,向来是要带着随身侍女的,徐容容今日之举,倒是让穆易有些不明所以。 穆戎初时亦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他微微一笑,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个小匣子:“想来她是为了此事而来。” 穆易不明白:“爷?” 穆戎看着他:“我先更衣,你请她先在花厅坐坐。” “是。” 穆戎摊开手掌,看着微微泛红的掌心,无奈的摇了摇头。 虽说此时的手掌泛 着红晕,但却难以掩盖掌心之中散发的冰冷寒意。 他才打坐调息完不久,不仅精力尚未复原,便是这周身的寒意也比往常更甚…… 穆戎取出小药瓶在手中把玩——这里面是舒庆留给他的,可暂时抑制寒毒外放之气的药丸。 但舒庆也曾告诫他,此药不可连续多次服用,而这些日子因宁王之事,每每与徐容容相见前他都会服下一颗,今日怕是不能再吃了。 可……她好容易来一次,他又怎能避之不见。 思及此,他拧开药瓶,再次吞下一颗药丸。 没想到他堂堂男儿,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可想与自己心爱的姑娘亲近一二,还需药丸来顶着…… 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都是穆戎挥之不去的怨念。 …… 徐容容的确是一个人来侯府的,穆易按照自家侯爷的吩咐,将她请进了星辉堂对面的花厅。 可她在进入花厅前,停住了脚步。 穆戎所住的星辉堂与花厅中间,只隔着一个小小的长形花圃,如今花圃刚刚修剪过,颇有种百废待兴的感觉,这让徐容容心中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涩之感。 前世,她是不被允许进入星辉堂的,每每想见穆戎时,她便会藏身在这繁茂的花圃之中,偷偷地看着他在星辉堂中的一举一动。 有时见他有所觉察,她便缩在花圃之中一动不动, 只等到腿脚酸麻了,才会偷偷探出头去观察一二,而每到那时,星辉堂中早已不见他的身影,她只好揉着酸痛的腿脚悄悄溜走。 想到前世的自己卑微至此,而今生她却毫不费力的得到了前世梦寐以求的一切。 不得不说,真是造化弄人。 穆易见她就这样站在花厅前,久久的不知在看些什么,于是便问道:“大小姐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徐容容终于回过神来,她笑着说:“侯府有易长史精心打理,自然是没有不妥的,我只是好奇,眼下正是繁花盛开的时节,怎么这花圃倒显得些许凋零?眼下似乎并不是修剪枝叶的时节?” 若是前世的花圃也如眼下这般凋敝,只怕她是藏不住的…… “大小姐说的极是。”穆易笑道,“相信大小姐也听说过,侯爷是不爱侍弄花草之人,因此侯府中并无专门的花匠料理此事,原先此处花圃和后院的花坛是许先生在料理,如今他去了南郊的庄子上处理药圃一事,倒是顾不上这里了。属下也是见着府中花草没什么章法,这才去内务府寻了花匠来处理,因而耽搁了些时日。” 穆易说的许先生指的是许向南,他先前一直在侯府做事,直到穆戎去年在徐府旁置办了宅子…… 为了能自由出入徐府,穆戎根据徐朝前喜爱附弄风雅的特点,打通了两 府间的围墙,在其中建了一个小花园,并让许向南前去打理。 许向南虽然不是侯府的仆从,但他知道穆戎心悦徐容容,再加上他闲云野鹤惯了,不拘住在哪,只要有花花草草给他伺弄便够了,于是便欣然前往。 直到徐容容离开了徐府去了南郊的庄子上,许向南实在不愿意对着徐朝前那个莽夫,便跟着去了南郊庄子转而为徐容容继续打理药圃去了。 忙忙碌碌许久,连京城都极少回来,更何况回侯府打理花圃呢? 徐容容笑道:“没想到竟是我误了事,不过……侯府下人这么多,难道许先生在侯府这么多年,竟是没有培养出一两个弟子吗?” 前世,许先生可是很尽责的在教她如何栽种草药呢。 穆易回禀道:“大小姐有所不知,许先生此人不喜与人往来,即便在侯府也极少见他与谁有什么交情,莫说培养一两个弟子,就连站在一旁随意指点两句,他也不愿意呢。” “竟然这样?”穆易的解释,让徐容容大为意外。 在她的印象中,许先生并非这样冷漠的人,前世也是见她屡次栽种草药不得法之后,主动相助的,为何性格与穆易的描述如此大相径庭? “不过,倒也不全是如此。”穆易又补了一句,“除非是侯爷出面请他指教,许先生一向对侯爷的相请是有求必应的 。” 徐容容闻言,再次怔住。 的确,这一世,许先生去徐府打理花园便是应了穆戎所请。 那前世……他教导自己如何栽种草药,难道也是穆戎…… 不,不可能的。 那时的穆戎,拒她于千里之外,又岂会请人教导她栽种草药? 她正想着,穆戎已经从星辉堂走了出来。 因是在自己府中,穆戎只着一件碧青色长衫,发髻上随意配着一枚玉簪,看上去多了几分清雅俊秀,少了惯常所见的杀伐之气。 他看向对面的徐容容,嘴角微微勾起,满目所见皆是柔情。 只是那小姑娘对这一切恍若未觉,兀自沉思着,直到他站在了自己身旁。 “容容若是喜欢这个花圃,不如早些入府,届时便可以在星辉堂内日日观望了。” 徐容容微微一惊,转过头正对上那双略带戏谑的眼眸。 “容容若是急了,我便立刻入宫求陛下颁下旨意,准我们提前半个月成亲,可好?” 徐容容双颊微红:“侯爷莫要乱说,我哪里就急了……” “好,不是容容着急,是我急着想娶容容回来。” 徐容容:“……” 她下意识的甩出一个眼刀,但对于此时满心欢喜的穆戎而言,这眼刀并无半分杀伤力。 毕竟,如今阳光明媚,而等待了许久的人就站在自己身边。 再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第333章 只要她开心就好 花厅之中延续了方才门外那意味不明的气息。 徐容容和穆戎就这样相对而坐,谁也没有说话。 花厅一向是穆戎与武将议事的地方,备的桌椅也比寻常人家的高大一些。 徐容容有些尴尬: 这侯府的牛角椅于她而言太高了些,她坐在椅中双脚竟然不能沾地…… 看着小姑娘伸出脚尖轻点地面,不断探索的样子,穆戎勾着嘴角笑而不语。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隐隐的气息,仿佛在他与徐容容之间,便是这样相对无言也甚是有趣,容不下旁人前来打扰。 这种感觉让进来奉茶的穆易浑身不自在,他匆匆摆完茶水之后,便立刻退了出去。 顺便还挥手赶走了静候在外的侯府下人。 徐容容抿了一口茶水,她想起了什么,便问道:“宁王府中的白茶……侯爷可查清原因?” 穆戎点点头:“的确是那魏时有了异心。” “那宁王打算如何处置他?”徐容容问道。 “静观其变吧……他是誓死效忠魏妃的人,能让他倒戈陷害三哥,想必许给他的重诺不是一般人能给得起的。” “所以侯爷和宁王是想守株待兔?” 穆戎点头:“三哥自开衙建 府以来,偌大的王府之中,不知道被各方势力塞进了多少人,因而我们所谋之事,在府中向来隐秘,三哥更是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因此不管背后之人想知道什么,总归都是没有实证的。” 说完他笑着看向面前的少女:“说来,若非容容细心,只怕三哥与我早已陷入危地而不自知了……” 徐容容被他说的有些脸红:“许是冥冥中注定一般,若非穆姐姐请我喝月光白,只怕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穆戎用指尖将桌上的糕点推到了徐容容面前:“容容不必过谦,这是奖励给你的。” 徐容容:“……” 这大可不必了。 “容容今日一人前来,想必不单单是追问宁王府之事的后续吧?”即便心生再多的欢喜,穆戎也不是那种爱做白日梦之人,他知道若不是有事,眼前的小姑娘绝对不会独自踏入侯府的。 见穆戎问起,徐容容便如实点头: “的确是有两件事。” “先前我身受寒冰封穴之毒,担心自己命不久矣,便请侯爷出面去官府取回文摇和洛书的卖身契,这件事侯爷可还有印象?” 依大周律法,家仆的卖身契书主家和官府各执一 份,若主家要取回仆从的卖身契必须亲自前往官府签字画押。可当时徐容容病的几乎下不来床,唯有请穆戎出面她才放心。 此事穆戎自然记得,因为那两张卖身契他一直保存在书房之中。 徐容容见他点头,便直言道:“所以我今日前来,便是想取回她们的卖身契。” 穆戎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那容容为何现在来找我呢?” 徐容容下意识的回应:“自然是因为……” 可话到此处,她便立刻住了嘴。 穆戎笑着接住了话茬:“自然是因为容容即将嫁人了,于是想在出嫁之前,还那两个丫头自由之身吧?” 徐容容:“……” 她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气恼的涨红了脸。 穆戎见她要恼,于是忙取出从书房里带过来的小匣子:“今日听说你是一人前来,我便知道你是为了此事……两份契书在此,容容请过目。” 他笑着将文摇和洛书的卖身契递了过去。 徐容容小心翼翼的接过,抬起头就对上了穆戎那双满是戏谑的双眸:“知容容者,莫若我穆戎也。” 看在两份契书保存得当的份上,徐容容便不准备与他计较,于是她像是没有 听懂一般回应道:“多谢侯爷相助。” 接着,便将卖身契收入绣着海棠花的荷包之中。 “容容方才说今日有两件事,不知这第二件是何事?”穆戎的目光从那荷包之上瞥过,其中装的鼓鼓囊囊的,想必还藏了不少好东西。 “前两日,侯爷带我去看过的那间乐坊,不知您眼下有何打算?” 穆戎笑着看她:“我有什么打算,难道容容竟然不知?” 徐容容沉默片刻后:“侯爷那日曾说过,改建这样一座乐坊是想让洛肖氏留在京中,与我为伴……此事正与我不谋而合……” “所以容容的意思是?” 徐容容一时哽住了,她不知如何开口。 只见她双手紧紧的攥着荷包,手背之上青筋暴出,可见十分为难…… 穆戎就这样看着,但终归心中不忍:“容容是想从我这里买走?” 荷包中鼓鼓囊囊的,想必是备了不少银票。 被对方点破,徐容容长舒了一口气,她正要抬头解释,却看见面前的桌子上不知何时又摆上了两张票据。 穆戎笑着点了点其中一张:“这是我买下品悦坊旧乐坊的收据。” 接着又指向另外一张:“这是改建乐坊的 收据。” “一共四百五十三两,若容容要买的话,便收你四百五十两吧。” 他带着微笑说完,而徐容容却怔在了那里。 她知道,穆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但她不想欠他太多的情谊…… 然而,他却事事都想在她的前面,且打点的十分妥帖周到,亦让她无法拒绝。 先前因为南郊药圃分成的事情,她曾见过他眼中的失落,因而今日前来购买乐坊,她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想到,他竟然……都想到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唯有一句:“多谢。” 穆戎笑着点了点头,在她面前摊开手掌:“银票拿来。” 徐容容立刻低下头去,数银票去了。 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样子,穆戎微微勾起嘴角,所说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谁愿意看着心爱的人,一心想要跟自己分割清楚。 可她方才那万般踌躇的样子,让他在失落之中又带着一丝欣喜—— 她也是顾念着他,才会如此犹豫吧。 但……终归是他的小姑娘。 不忍心让她继续为难,于是便让他来说破吧。 她不想亏欠自己,那便顺了她的心意吧。 总归,她开心就好。 第334章 满满的都是敷衍 傍晚时分,徐容容回到了竹香雅苑。 马车还未停稳,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道似乎有些久远的声音:“容姐儿。” 徐容容眉心一跳。 果然,当她掀开车门,就看见藏蓝色衣袍、肤色偏黑的徐朝前站在车前。 赶车的是伍平是徐容容来到竹香雅苑后才来的,见马车被人拦住,便问道:“你是何人?敢拦平安县主的马车?!” 徐朝前本欲上演一出父亲思念女儿的大戏,结果被这一问,直接鲠在喉中:“……” “我是她父亲!陇右道渭州府同知徐朝前!” 渭州府同知便是这次徐朝前被外放西北陇右道所任官职,虽说是正五品,比在京中高了两级……但谁不知道这是外放管用的调级手段。 他本以为报出自己的身份之后,这个没眼力的车夫会赶紧给自己道歉,却没想到伍平的第一反应是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县主,确认他的身份。 见徐容容点头后方才跳下马车,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见过老爷。” 徐朝前气的差点跳脚,但想到此来目的后硬生生的压住了,他不理会这个赶车的下人,只看着徐容容,眼眶发红:“容姐儿……爹爹好想你啊……一回京便来看你了。” 徐容容心中冷笑, 据她所知,徐朝前是前日下午回京的,与他所说的时间大不相符。 不过她也没有揭穿,在伍平的搀扶下盈盈走下马车,迎了上去:“才两个多月不见,父亲怎得瘦成这样?” 眼前的徐朝前皮肤黝黑,嘴唇皴裂……哪里还有先前在京中时那油光水滑的样子。 “为父是第一次去西北,水土不服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因为想念容姐儿你啊……” 徐容容眼皮跳了两跳。 能把话说成这样,看来今日徐朝前上门所求不少。 但毕竟是生身父亲,她断然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理由,便将人请了进来。 这还是徐朝前第一次走进竹香雅苑,在京中为官之人,无人不晓得这宅子的名号,见女儿离开徐府的日子一直住在这里,他心里满满的全是酸味! 西北苦寒,风沙极大不说,民生还十分彪悍,他任渭州府同知以来,没少受当地人磋磨。 他自从跟着何氏的父亲读书以来,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何氏虽不富有,但一颗心都扑在她的身上,生活上被她照顾的妥妥帖帖,后来的柳氏虽然不如何氏那般百依百顺,但她旺夫呀!让他一路高升做了京官,虽说已有十年没有升迁,但京中的日子到底是舒坦 的,哪里像这两个多月来这般过的凄惨? 路途颠簸倒也罢了,吃食上也十分不习惯!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徐容容早日成亲,他好接机回到京城,因而成日里都在掰着手指算着她成亲的日子。 渭州离京十五日的路程,他想方设法向上峰告假,早早就赶回来,可是回了徐府才知道,府中的日子竟然过成了这样! 他离京前,想让二女儿徐尧尧从徐柳氏的嫁妆中凑出一千两银子,但二女儿一通哭穷,临行前只给了他五百两,他到渭州之后打点上峰、同僚,没多久便捉襟见肘了。 本想回府后再找徐尧尧要来一些,却没想到府中下人被发卖了一半不算,甚至在前日晚上为他准备的接风宴,竟只有一道荤菜! 堂堂五品官,穷成这样谁信啊! 可被他问的急了,二女儿直接丢出账簿,让他自己看。 如今府中没了铺子的营生,唯一的进项只有他的俸禄,可他往常大手大脚惯了,那俸禄的支出远远不够他这些年的挥霍。 徐柳氏的嫁妆握在二女儿手里,虽说东西不少,但都是大物件,若是典卖出去,让同僚怎么看他?他被外派出去已经很丢人了,若是让人知道他要典当自家女人的嫁妆过活, 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唯一可动的便是庄子…… 但徐敏敏住在里面呢。 她因惹怒长女徐容容,被自己发配去了庄子上,如今长女贵为县主,他没道理在这个时候让三女儿回来,可三女儿不回来……庄子又无法腾出来! 左思右想之后,唯一的出路便是来长女这里! 他本来还想摆一摆做父亲的款,于是一早便派人来竹香雅苑请徐容容回府,可谁知道徐容容竟然出去了! 而且一天都快要过去了,还不见人回来。 徐府清冷凋敝的样子让他心烦,徐尧尧丢来的账簿让他头痛,更不用还要时时面对这长女成亲后他就要返回西北的恐惧…… 他等不了了,只得亲自前来! 跟着徐容容进了前厅,落座之后便见到一个面生的富态嬷嬷规规矩矩的上前请安。 “奴婢郑肖氏,给老爷请安。”肖嬷嬷低着头说。 徐朝前见状不由自主的向后靠在椅中,摆了摆手:“起来吧,上些好茶来。” 肖嬷嬷应道:“是。” 很快,茶水端来。 徐朝前的为人,虽然肖嬷嬷没有见识过,但多少也听文摇和洛书提起,于是今日端来的是普通待客的茶水,宫里赐下的和侯爷那里送来的贡茶,她可是一点没 给。 万一这老爷喝舒坦了,张嘴要走,那自家县主是给还是不给呢? 但即便是这样的茶水,都引来徐朝前的连连赞叹。 他迫不及待的饮了一口:还是长女这里舒坦啊! 就连婆子看起来,也比府里的气派多了。 “父亲辛苦了,不过才两个多月的时间,竟劳累至此……女儿看了也甚是心疼,父亲在外可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徐容容一脸的关切。 她这番话,真是说到徐朝前心坎里去了,压根不管长女是不是在客套,便将这两个月来的遭遇细细说来——吃食如何粗糙了,民风如何彪悍了,百姓如何难缠了,府衙之人如何难相与了等等。 鸡零狗碎的事情被他絮絮叨叨的说出来,肖嬷嬷在一旁听得眉头紧锁:怎得县主这父亲竟不成器成这样?好歹做了这么多年官,怎么连这些小事也处理不好。 可见这当官……好像比管家还要简单一些。 肖嬷嬷在一旁嫌弃,而徐容容则听着兴味盎然。 她一边给徐朝前侦察,一边忙着点头: “父亲可真是辛苦了。” “女儿听了都为父亲抱不平呢。” “他们竟敢这样?” “……” 敷衍之意溢于言表,唯有徐朝前半点也看不出来。 第335章 被婆子指桑骂槐 徐朝前费了半天的口水,将自己在西北的遭遇说得凄惨无比,结果得到的都是徐容容不痛不痒的关怀之语。 你若说他不孝,她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但若说她真诚,她却又没有半点实际行动。 莫说主动提出设法将他调回京城,他都已经把自己手头拮据的囧状描述至此了,也不见她掏出半个子儿来。 要说这长女没钱,以前他是信的,但她现在毕竟是县主,又即将嫁入侯府,怎么会没钱? 瞧瞧这竹香雅苑的一应气派,处处透着权贵的气质。 于是,他急了! “为父这辈子三女一子,唯你一人有出息!得了侯爷这样的夫君,也不枉费为父当初想方设法带你去七夕宴!” 见他还有脸提及七夕宴,徐容容差点气笑了。 徐柳氏当初为了夺了她入宫参加七夕宴的机会,不惜下毒!好在徐朝前的顶头上司鲁尚书是耿直之人,多番告诫说陛下最恨长幼不分的人家,若是越过未婚长女带幼女入宫,陛下若知道了定然不快,又派了王府医来为她解毒,这才让她今生得以入宫赴宴。 整件事中可不见他有半点的“想方设法”啊! 徐 容容眉眼微抬:“父亲若不说,女儿还差点忘了,当初那场病来的蹊跷,连王府医都说说女儿不像生病,更像是中了毒。” 徐朝前:“……” 他下意识的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竟……竟有此事?王府医竟然未对为父提起过。” 徐容容笑笑:“当时府中虽然人口多,但在夫人的管辖之下井井有条,若女儿真的是中毒,下毒之人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王府医即便提了又能如何呢?” “容姐儿说的是。”徐朝前挪开了眼,“只是旁人不知,你难道不知道夫人如今的下场?容姐儿你一向懂事,就别跟死人一般计较了,可好?” 他接着说:“为父年纪大了,过去在京中尚未觉得,如今去了一次西北,才知道人一旦上了年纪,最是思念自己的儿女,为父实在不忍心离容姐儿太远……一想到待你婚宴之后,你我父女便要相隔千里,为父的心好像被针扎一般的难受。”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只等着女儿接茬。 可徐容容却仿佛入了神一般,根本没有答话的打算。 徐朝前大眼瞪小眼的等了半天,只得继续道:“ 不知容姐儿可愿去陛下面前替为父告请,就让为父在京中养老,为父不稀罕那劳什子五品官,能在容姐儿身边,为父愿意继续做那工部朝议郎。” 一旁的肖嬷嬷听的目瞪口呆。 她在京中呆了许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父亲也可以这样做的! 京中的官人哪个不是为了族人子女拼命往上爬的,这位可倒好,恨不得躲在女儿的羽翼下过活。 自家县主虽然有封号在身,但族中无人依靠,仅靠侯爷的喜爱和陛下的封赏在宗室之中可谓是步履艰难,结果她在朝中为官的父亲不仅不想着相助,反而恨不得做一个缩头乌龟! 一口气哽在胸口。 忍不住开口道:“县主和老爷先聊着,奴婢去瞧瞧那两只兔子去,天天在府中吃白食吃惯了,这两天被洛书带出去转了一次,回来便跑肚拉稀的。” 徐容容闻言挑眉。 徐朝前则皱眉骂道:“你这婆子也忒没规矩了,我正与大小姐说话呢,你有事自行离去便是了,这等事也拿来打岔?” 肖嬷嬷笑着行了个礼:“是婆子失礼了,奴婢就是怕我家县主耳根子软,回头见那兔子蔫了便不舍得让它们 出门,这兔子哪里能一直在府中圈养着呢?回头住的舒坦了,再一窝一窝的生小兔子,全留在府中吃白食,谁养得起它们啊……老爷你说是吗?” 徐朝前气的满脸通红。 他怎么听不出这婆子是在挤兑自己,但眼下不是在自己府中,这婆子又曾是威远侯府的人,他便是想要发怒也不敢!只得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肖嬷嬷懒得理他,只拿眼看着自家县主。 徐容容笑着点头道:“嬷嬷去忙吧,我知道了。” 待肖嬷嬷走远,徐朝前才恨恨的说:“容姐儿府中的下人需要规整规整了,一个个的都太没规矩了。” “父亲说的是,可惜母亲去的早,我也不能像二妹妹那样跟在徐夫人身边自幼受教,只得委屈父亲了。” 徐朝前见状,又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难受的很。 方才的话题被肖嬷嬷打断,但徐朝前不死心,又重提了一遍。 徐容容闻言,叹了口气:“父亲的意思女儿明白,但……女儿虽为县主,但一非宗亲,二无寸功,况且还是女子……岂能在陛下面前轻言政务之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徐朝前眼睛微微眯 起,“你可不仅仅是县主,还是一品军侯的夫人!你虽然不是宗亲,但侯爷可是陛下的亲外甥呢,若是请他出面,给为父调个差事想来应该不难吧。” “这倒是不难。”徐容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徐朝前闻言大喜,但徐容容的下一句话,又浇灭了他的所有希望:“只是女儿怕此举会适得其反,父亲在朝为官时并不参与朝议,因而陛下对您印象不深,可若是由侯爷出面告请你调任回京,想来陛下定然会过问的。” “这样不是正好?” “但我朝边关苦寒文官奇缺,常常由武将统领文职,此事父亲在朝为官应是知道的吧……而侯爷所辖军队大半分布在边境,若陛下趁此机会让他举贤不避亲,调您去边关任职,岂不是适得其反了?” 徐朝前语塞了。 西北虽然辛劳,但远比边塞舒坦百倍,为何文官少有能在边境落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呆不了半年,不是病死在当地,就是病退回京…… 那种地方,他可去不了,去不了! “那自然是不能去的。”徐朝前连忙摆手。 他才过不惑之年,还没活够呢! 第336章 变卖产业的徐朝前 见调官回京这条路无望,徐朝前便转了念头。 他看着徐容容的脸色,试探道:“容姐儿说的有理,为父素来不通官场那一套,这才落得多少年爬不上去的下场……不过西北虽然艰苦,但也没有京中关系那般复杂,渭州府上下都是粗人,用心打点一二,倒也不难相处。” 徐容容太了解徐朝前了,她知道这个父亲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要钱。 果然,徐朝前接着说:“只是你是知道的,之前徐柳氏管家,明面上风风火火,实际上放印子钱闹了好大一笔亏空,为父想方设法才堵住,为此还卖了仅有的两个瓷器铺子……” 徐容容点点头:对,那两间铺子的契书就在她的小匣子里躺着呢。 “也是怪为父太过信任徐柳氏,才落得如此地步……实不相瞒,先前为父去西北赴任时的盘缠,还是你二妹妹从徐柳氏的嫁妆里挤出来的……如今能动的银子几乎都用光了,只能等到年底领取俸禄时才能缓解,为父若是再回西北,只怕落得两手空空,连一两个长随也供不起了。” 他说的满面凄楚,只希望面前的县主女儿能主动伸手支持一下 。 “没想到,父亲的日子竟然清苦至此。”徐容容叹了口气。 “是啊,否则为父也不会来容姐儿这里张这个口……” 徐容容点头道:“女儿明白父亲的难处,有什么女儿可以帮到的,父亲尽管提。” 徐朝前闻言大喜过望:“既然容姐儿有心,此事说来倒也不难……你与侯爷成婚在即,不管是侯爷那边的聘礼还是宫中的赏赐,定然不会少!不知能否暂借给为父一些,待年底为父的俸禄发下来,定然如数奉还。” 徐容容笑道:“瞧父亲说的……您缺银子又何须向女儿借呢?但凡女儿有的自然会双手奉上。不过侯爷自幼父母双亡,这次的婚事是陛下钦点,因而一应事项都是大内操办的,所有聘礼和赏赐都登记在册,怕是很难如父亲所愿了。” 徐朝前:“……” 这条路难道又断了吗? 可面对女儿的说辞,他也想不出理由来反驳,毕竟都是皇家的事情…… 见徐朝前面色逐渐发黑,徐容容眨了眨眼:“不过父亲倒也不必犯难,若是手头短些银钱,女儿怎么都会替父亲想法补上的。但相比眼下的危机,女儿觉得或许有法 子可以解决长远的开销问题。” 一听到有钱,徐朝前的眼睛亮了:“容姐儿有什么法子。” “父亲可还记得京郊的庄子?”徐容容笑道。 “那……是为父进京后置办的第一个产业,用来安置从老宅带来的下人,这如何能不记得?” “女儿听说二妹妹这几个月裁撤了府中不少人手,用来削减开支,但庄子上却一直未动……” 徐朝前点点头:“是有此事,可那一共也才五六个庄户,便是裁撤也省不了多少嚼用。这些年庄子上虽然无甚出息,但总归是要有人照看的。” “父亲也说,庄子上无甚出息……为何还要留着那庄子呢?” “呃?”徐朝前愣住了。 徐容容继续道:“父亲从老宅带来京城的想必都是得用之人,但这么多年都经营不好京中的庄子,可见南北庄稼差异极大,他们这些庄户也束手如此,既然如此何不借此机会将庄子出手呢?父亲可以将庄户遣回老宅,也不至于让他们一身本领没有用武之处,这是其一。另外,裁撤的人口也节省了京中的嚼用,更可以解决父亲眼前的危机,岂不是一举三得?” 见徐容 容分析的头头是道,徐朝前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容姐儿这个法子,倒是不错。” 但很快,他想起了什么:“可是……敏姐儿还在庄子上呢?” 去年徐敏敏故意拦着病中的徐容容,不准她的人去请郎中,此事甚至连皇后都知道了,派了王公公亲自来申饬他,还是当着顶头上司鲁大人的面! 因而回府后,他直接将徐敏敏发配去了庄子上。 一直住到现在。 听他说完,徐容容看起来颇为惊讶:“怎么父亲还没将三妹妹接回来?父亲……也忒狠心了。” 徐朝前:“……” 我这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吗?! 怎么倒变成了我狠心! 他刚想辩解一二,只听见徐容容已接着说道:“敏姐儿年纪小,性子急,做事冲动才会害得父亲被皇后娘娘数落,不过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半年,敏姐儿在庄子上反思了这么久,想必已经知错了……父亲不如就趁此机会将她接回来,也好顺便处置好庄子的事情,这样在父亲回西北之前,敏姐儿还能在您膝下尽孝。” 其实,在方才徐容容说发卖庄子的时候,徐朝前的心就动了。 徐柳氏嫁妆银子已 经没了,至少徐尧尧那里是挤不出银子来的,那剩下就只能变卖她嫁妆中的大物件了,可是一旦开始典当这些东西,定然会被人知道徐家缺钱!他好歹在京中为官十载,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但卖庄子就不同了,置换产业是权贵之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京城地皮比金子都贵,京郊的庄子也不遑多让,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解决自己眼下的危机,多余的银钱还可以让他去渭州置办些产业! 他站起身来:“容姐儿说的极是,为父这就去寻合适的牙行。” 徐容容笑着说:“父亲莫急,发卖庄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成的事情,女儿手里还有些银子,先给父亲应应急吧。” 于是,她喊来了文摇。 徐朝前一听大喜过望,这一趟真的是没白跑,他接过五张百两银票,笑着说:“还是容姐儿贴心!今晚回去,为父便让人将你的院子收拾出来,过两日来接你回府,你安心备嫁即可。” 徐容容怎么会同意?她为难的看了眼徐朝前手中的银票:“可如果女儿从府中出嫁,岂不是加重了父亲的负担?” 徐朝前怔住了。 这倒也是…… 第337章 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受身份所累 徐朝前为了体现父女情深,想让长女半个月后从徐府发嫁。 这也是礼法所在。 但徐容容怎么会同意? 她从搬进竹香雅苑的那一刻,就没想过再回徐府。 她不相信徐朝前对自己有什么父女之情,想让自己从徐府出嫁也不过是为了面子罢了,但在面子和金钱之间,她知道徐朝前真正的命脉是什么。 是钱。 所以,她只消一句话:“从徐府出嫁会给父亲平添许多负担……” 足以让徐朝前重新开始盘算: 这次来竹香雅苑,只从徐容容这里要到了五百两银子。 京郊的庄子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卖得出去。 若徐容容从徐府出嫁,前期开销定然是很大一笔支出!怕是收到的回礼都挡不住他的开销! 到底都是一件亏本的买卖…… 思及此,他抿着唇挤出一句:“但徐家在京有自己的宅子,为父也回来了,容姐儿若是从此处发嫁怕是不合适吧?” 这句话,是探究。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一个台阶。 徐容容弯着眉眼:“父亲可知一句老话:有父亲的地方便是家……等女儿出嫁那日,父亲早些过来不就好了?” 一句话,说得徐朝前眼睛顿时亮 了起来。 说实话,这正是他求之不得。 徐柳氏死了,谁来操持女儿出嫁之事?他一个大男人哪懂这些,府中倒是有几个嬷嬷,但都是没见过权贵的,哪里操持过这样的大事?!到时候不出纰漏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如果是在竹香雅苑,那就另当别论了。横竖不是自己的地方,遇事他也不用承担什么责任。 要是有人问起,只推说是徐府宅子偏远,侯爷心疼未婚妻来回奔波,这才安排在此处…… 想到了完美的理由和借口之后,他连忙点头:“容姐儿言之有理!这竹香雅苑在京中颇有名声,隔壁还有鲁夫人可以帮衬,等到你出嫁之日,为父亲再来此处为你坐镇!” 徐容容笑了。 眼看着目的已经达到,徐容容便不再留徐朝前了。 她亲自将人送到门外,又眼看着他上了马车走远,她心里渐渐浮出一个疑问。 徐朝前这般为人,当年的外祖父是如何一眼相中他,让他迎娶母亲的呢? 这念头隐隐升起,还未及细想,就听见身旁的文摇不住的冷笑。 她扭过头,就看着文摇愤恨的样子,笑问道:“怎么就气成了这样?” 文摇冷着脸:“到底叫他从小 姐这里弄走了五百两!” 徐容容不以为意:“放心,过两日就能收回来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等到众女眷来为徐容容添妆那日,徐尧尧和徐敏敏姐妹二人为了不被其他人取笑,生生从徐朝前那里要来了四百两银子,置办了两套精致的头面送来。 气的徐朝前在府中吹胡子瞪眼,只得吩咐下人多跑两个牙行寻购买庄子的买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徐朝前美滋滋的拿着五百两银票回府去了,筹划着明日将幼女接回京来,再派人去趟白杨书院,将在那里读书的儿子给接回来。 长女出嫁,又是嫁给威远侯……届时定然有许多京中权贵过来拜访,让幼子借此机会在人前露露脸,也好为他日后的仕途做些准备。 徐朝前的算盘打得很响,但徐容容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将文摇和洛书叫到了房中。 接着,那两个大丫头就看见自家小姐递过来两纸契书。 “这是……”文摇和洛书一脸茫然。 徐容容笑道:“这是你们二人放在官府的卖身契,我托侯爷将它们从官府取回来还给你们,今后你们便不再是徐府的下 人,可以随时离去,行事婚假一切自由。”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下意识的将契书推了回来,然后齐齐跪下:“小姐这是不要我们了?” 徐容容吓了一跳,连忙将她们扶起来:“我怎么会不要你们?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再为奴为婢。我希望你们从今往后做个自由之人,不管去哪,不管想做什么,都不会再受到约束。” “尤其是洛书……你兄长这些年跟着徐府来回奔波,吃尽了苦头,为的就是照顾你这个妹妹。我知道,他一直等着能将你接回家的那一天呢。” 洛书抬起头:“跟着小姐,奴婢和哥哥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看着洛书那亮晶晶的眸子,徐容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她有些难过,她知道洛家人是后悔过的!前世当洛尘捧着洛书的骨灰时心如死灰,那悔恨自己无法将妹妹救出来的样子,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 洛书自然不知道自家小姐心中所想,她此时急的快要哭出来了:“奴婢不想走,奴婢想继续跟着小姐。” 而文摇则冷静了许多,她看着徐容容:“小姐方才说……奴婢们想去哪里都可以,那奴婢可以去侯府继续服侍小姐吗?” 洛书 赶紧抹了一把泪:“奴婢也要去!奴婢要跟着小姐,跟着文摇姐姐!” 相伴了两世,再没有谁比徐容容更了解她们了。 她知道这两个丫头说的都是真心话,也不再推脱:“若你们愿意,自然可以随我一同去侯府。但这契书你们要收好,即便你们与我一同去侯府,你们也依然是自由之身。” 说完,她将契书重新塞进了两个丫头的手中。 不管今后如何,让这两个丫头自由的愿望,她终究是要实现的。 在她们泪眼婆娑之际,紧紧握住她们的手,郑重的说:“我希望这一辈子,我们都不必受身份所累。若是累了、倦了,可以自由的选择坚持或者放弃。若是你们遇到了心爱的人,不管他是贩夫走卒,还是文臣武将,都可以放心大胆的去走到她的身边去。” 说话时,她看着文摇。 穆艾这些想方设法的来竹香雅苑寻文摇,而这丫头每次都想尽借口从他的身边逃走。 徐容容看得出,文摇对穆艾不是没有情谊的,只是觉得自己的奴婢身份配不上穆艾这个副将罢了。 她今日就是要告诉文摇:你是身世清白的女子,你配得上自己喜欢的任何一个男子! 第338章 穆戎出手了 这一夜,徐容容将文摇和洛书安排妥当,也了却了她重生以来最大的心愿,因而这一晚十分好眠。 可不远处的威远侯府就大不相同了。 穆戎却几乎整夜未眠。 从子时开始,他就已经在看着面前的沙漏,等待着什么。 一个时辰后,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进来吧。”穆戎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 门被推开,笼着一身夜色的穆艾走了进来,跪地复命:“爷,都办妥了。” 穆戎眼皮微抬:“人都活着?安置好了吗?” “侯爷放心,玉留儿的的父母和弟弟,一共三人毫发无伤!属下将他们救出后,已经着人送往北庭都护府了,眼下应该已经出了濮阳县。”穆艾说道。 穆戎点了点头:“他们被救出来的消息,那个人知道了?” “属下动手时留了两个活口,相信此时玉留儿家人逃走的消息已经送了出来,待明早宫门开启,皇后就会知道了。相信宫中很快就会有反应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倒霉的除了淑妃还会有谁。” “自然少不了宁国公了。”穆戎冷笑道,“让穆柒和楚河准备吧,玉留儿那里也该动手了。” “是。 ”穆戎领命后,连夜出府去了。 玉留儿就是当日宁王庆功宴上,以为长姐报仇为名,刺杀宁王武天骁的那名舞女。 若不是当时楚河阻止她自尽留下了活口,再加上宁王又生受了一刀,只怕庆功宴当场就要变成谢罪宴了! 那一晚皇帝震怒,命刑部严查。 此事刑部主理,禁军外围相助,很快就将玉留儿的底细查了个底儿掉! 什么从边境而来,什么为姐复仇,通通都是谎言。 只为了陷害宁王罢了。 可是一介庶民如何能陷害得了一国皇子?不用想,她的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淑妃虽是第一可疑之人,但却无实证。 不管刑部酷吏使出何种手段,那玉留儿都只是咬死了无人指示,毫不松口。 原因无他,她的父母和弟弟都在那人手中,这让她如何能说出实情? 连淑妃指示都无法坐实,更何况背后隐藏更深的人呢? 除了穆戎和徐容容等人外,更无人会怀疑到皇后的头上。 但如今,玉留儿的父母和弟弟被人救走,局势发生了逆转。 一旦玉留儿知道家人得救,她会说出什么,没有人比皇后更清楚了。 因此,皇后马上就要动 手了。 至于谁去做刺杀玉留儿的刀? 淑妃吧,人傻又冲动,本身就在刑部的怀疑名单上了,没有谁比她更合适。 快天亮时,穆戎叫来了穆易:“把淑妃宫中咱们的人都撤出来吧,免得到时被溅一身血。” “是。” …… 穆戎所料不错,只过了一日,宫中就传来了皇帝震怒的消息。 当皇帝听说宁国公府的人潜入天牢将玉留儿灭口,又被禁军副统领楚河当场拿下的消息后,将御书房中的镇纸都砸碎了! 外臣之人竟然能潜入戒备森严的天牢,还能杀人!其身后必然是有内应,且这个内应还位高权重! 很快,皇帝将淑妃和宁国公李明义齐齐传入御书房申饬。 不过半日,圣旨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啻夺淑妃封号,降妃位为充仪,禁足冷宫,无帝召不得解禁。 废淑妃之子武天驰为庶人,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回京。 罢黜宁国公李明义国公之位,李氏一族废为庶人,三代以内不得科举,五代以内不得任七品以上官职。 甚至连禁军统领也受到了牵连,因其受鞭刑之后淑妃曾派人给他送药,此次外人潜入天牢一事,他定 然脱离不了干系。因而被废除禁军统领一职,流放南疆边陲做守门卫士。 旨意一出,全京城都沸腾了。 谁不知道宁国公这个封号是怎么来的! 六十年前,李明义还是先帝伴读时,救起了贪玩落水的先皇,自己感染了风寒几乎丧命。先帝感念其恩,特旨封其为宁国公,从此李氏一族一飞冲天。到这一代,国公府嫡长女还嫁给二皇子为妻,李氏更是与皇帝成了姻亲。 不仅如此,当年先帝还特别赏赐给李明义一封手书,其中的内容无人可知,但外界都传言此手书堪比前朝的丹书铁券,有免死的功效。 想必,皇帝今日震怒至此,下旨几乎断送了整个李氏一族的将来,竟还留着李明义的性命,应是跟那封手书有极大的关系。 淑妃倒台,李氏一族倒台,二皇子被逐出京城…… 二皇子一系再也没有了复起的希望。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甚至想和太子一较高下的武天驰,就这样彻底退出了大周的历史舞台。 …… 与皇帝震怒一同传出京城的,还有五辆往北庭都护府运送鲜花的马车。 马车平平无奇,是商人惯用的马车,但与以往 运送花苞不同的是,这次的车中有不少半开的鲜花。 之所以这样,其实是为了掩盖其中一辆马车中浓郁的血腥气。 酷刑之下的玉留儿遍体鳞伤,想要把她送出京城,首先要做的就是掩盖她身上的气息。 没错,玉留儿没有死。 接到宫外消息的第一时间,穆柒就去找了楚河。 他们商定趁人灭口之际,将玉留儿换出来。 留着玉留儿的命,是因为她也是身不由己之人。 但更重要的是,将来扳倒皇后的时候,玉留儿是皇后陷害宁王、栽赃淑妃和宁国公的有力证据。 玉留儿离开京城,一个月后便会与她的父母和弟弟在北庭都护府相会。 那里是穆戎的地盘,也是穆家军最集中的地方。 在远离京城的地方,由穆家军来隐藏这一家人的行踪,并不是一件难事。 永久的断绝了二皇子对宁王的威胁之后,穆戎终于可以暂时安下心来。 接下来,他要全力去准备半个月后的婚礼了。 没办法,他的小姑娘在嫁他的事情上,不愿意上心。 那就只能让他在娶她的事情上,多费些心思了。 他百般心思求来的人,他还能说什么呢? 第339章 寒毒反噬 皇帝废淑妃、逐二皇子、罢宁国公的事情昭告天下。 淑妃与宁国公里应外合,潜入天牢谋取人命,这种把刀插到天子身边的事情,几乎与谋反无异。 但皇帝还是留下了他们的性命,真乃重情之人。 可穆戎知道,皇帝此举远胜于杀人诛心。 李氏一族三代不得科举,五代之内不得做七品以上的官职……这样的人家,不管是高门显赫还是贩夫走卒,都不会再与他们联姻,不管是嫡系还是旁族,不出两代便会灭绝。 让李明义亲眼看着自己的族人灭亡,真是比凌迟更为痛苦的事情。 淑妃也是一样,充仪是后妃中最低的位份,不仅如此,还将被永久禁足……原先淑妃宫中的人,贴身服侍的全部赐死,其余罚没掖庭宫,没了忠心之人在身边,她便是病了死了烂了,都不会再有人知道。 而武天驰呢?太子被废为安王,迁居安州,到底还有一方封地。可武天驰直接被逐出京城,永世不能回来…… 无封地,无营生,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他的下场会有多惨,无人知道。 他们每个人的下场比死更惨,但皇帝却因留下了他们的性命而被百姓称道。 帝王的狠厉,这是穆戎两世以来第一次明确的感受到。 皇帝……他的这个舅父,是一直都是如此的 吗? 穆戎还没有来得及理清思路,便感觉到体内涌出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便是他速速驱动内力,也无法压制分毫。 他暗道不妙,但此时已经天黑,如若此时去请舒庆入府,定然会引起穆易等人的疑惑。 于是他没有声张,硬生生的挨了一晚,直等到翌日清晨,舒庆依例入府为他请平安脉。 如今的舒庆在京城已经小有名气,自带名医风范的他,早已学会面对各种情况都处变不惊。 可当他看见穆戎那染上了白霜的眉毛和鬓角时,还是吓了一大跳。 他检查完先前留给穆戎的药瓶,气得脸都绿了! “在下给侯爷开的药足够您用三个月!可眼下才刚过去半个月,竟已所剩无几了?在下说过此药不能连续服用,侯爷竟然忘记了吗!”舒庆的胡子都跟着抖了起来。 穆戎应道:“本侯没忘,但这些日子因为有太多事要与县主相商,为了不让她起疑,便多服用了一些。” “侯爷是拿在下这药当糖丸,拿在下的告诫当耳边风了吧!”舒庆冷笑着,他瞪着穆戎,“侯爷口口声声说不想县主在您毒发之后遭人非议,这才瞒着她和所有人,可您若再像现在这样作下去,指不定哪天就在众人面前暴毙了!到那时,您还想堵住悠悠众口?” 舒庆气急了 ,说话毫不留情。 穆戎知道自己理亏,便耐着性子听舒庆教训。 待对方终于平息了怒气后,他才强忍着不适问道:“没有遵先生医嘱,的确是本侯的不是。本侯今后定然牢记先生的教诲,不敢再忘……但不知舒先生的解药眼下可有进展?” 舒庆乜了对方一眼,冷哼道:“按侯爷如今这样没完没了的折腾,只怕您是用不着那解药了!” 因为在解药研制出来之前,您可能已经死透了! 舒庆忍着后半句话没说,但穆戎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苦笑着:“本侯所为的确不妥,但亦是情非得已,今后本侯定然不再滥用药物,不会再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舒庆沉默了。 他活了四十年,怎会看不出这几日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二皇子一党倒台之事,定然是眼前这位的手笔? 操劳至此,怎能不被寒毒反噬? 他皱着眉补充道:“除了不能滥用药物外,亦不可太过劳心劳力!” “先生说的是,本侯记下了。”穆戎从善如流,“还请先生莫要放弃本侯。” 毕竟马上就要迎娶徐容容了,他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 “是在下放弃侯爷吗?是侯爷不爱惜自己吧!”舒庆又快被气得半死。 他一边深呼吸免得自己再次出言不逊,一边从药囊 中取出银针。 “楚大人送来的那些死囚,在下只研究了半个月,暂时还没有进展,眼下只能依老办法来为侯爷压制毒性了。” 穆戎明白,他低着头除去外袍,又将中衣褪至腰间。 舒庆将银针刺入他周身穴位。 而穆戎也在辅以内力压制。 渐渐的,穆戎眉心的寒意渐渐消散,眉毛和鬓角处凝结的白霜也消失不见。 舒庆刚要松一口气,可下一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穆戎是一品军侯,征战沙场多年难免受伤。而那些伤痕在痊愈后也渐渐消散,只留下些淡淡的痕迹……但是此刻,那些受伤后愈合的地方,依着伤疤的模样,渐渐聚拢起一块块血色,似乎下一刻就要将疤痕重新迸开。 怎么会这样! 舒庆眉头深锁。 随着针刺入穴和内力的共同压制,穆戎身上的疤痕显露的愈加明显。 “侯爷不可再用内力!”舒庆低呼出声。 但此刻的穆戎,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 伤疤迸裂的痛楚,让他下意识加剧了内力的输出。 而他心口处的伤最重!那是去年在猎宫时,为了消除徐容容的怀疑,差点被一箭穿心所致,此处的旧伤让他的唇色也开始发黑。 舒庆连忙从药囊中取出了护心胆给穆戎喂下去。 又在他的旧伤处施针镇痛。 如此又过了半晌 ,穆戎才逐渐缓过来。 此时的他,额角满是大颗大颗的汗珠,周身插满了银针,早已愈合的伤疤开始充血,看上去瘢痕粼粼十分吓人。 “为何……会这样?”穆戎有些茫然。 舒庆为他探完脉象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想来是先前在下给侯爷的留下的那些药物所致……在下曾说过,那些药中汇聚了大周最上乘的十种补药,通过烈性补药来压制侯爷体内的寒毒,方才不会被人发现异常。但因为先前侯爷过量服用,导致其药性在体内叠加无法排出,亦逼迫的您体内的寒毒变得更加霸道!方才我们又用针穴和内力共同压制寒毒,致其无所遁处便开始攻击您身上最薄弱的地方——您先前受伤时留下的旧患。” 说到这里,舒庆低下了头:“是在下失策了。” 几十处旧伤同时迸发,带来的痛苦他几乎不敢想。 穆戎见状有些虚弱的摇了摇头:“先生不必自责,这是本侯没有遵医嘱所带来的反噬。”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斑驳鳞现的伤痕。 幸而自己的这般模样,没有被她看见。 他看着舒庆道:“先生可解法?” 舒庆不言,从药囊中取出一个瓷瓶递了过来。 穆戎接过:“解药?” 舒庆摇了摇头:“止疼的。” 穆戎:“……” 第340章 希望侯爷的收获能对得起这份付出 穆戎满身的旧伤眼看着就要迸裂,原以为舒庆会有什么方法,没想到对方只有一瓶止疼药。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舒庆见状只得解释道:“侯爷有所不知,您如今是因为先前的补药积累过量所致,但补药无毒,因而没有祛除之法侯,假以时日待药性消除后自然可解。但此次药性与毒性相冲,对您体内旧伤的攻击不亚于再受一次伤……那痛楚并非常人可以承受的。您眼下无感是因为在下用银针压制,若将银针拔出后,只怕您扛不住啊。” “无妨。”穆戎并不关心这些,他只关注一点,“那本侯这般模样何时可以消解?” “待补药的药性排出后,寒毒无处对抗后自然可解。” “那药性何时可以排出?” “按照侯爷先前的用量来看……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 穆戎:“……” 还有不到半个月,他就要和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成亲了。 可自己这般恐怖的样子,又让他如何对她亲近?! 舒庆好歹也是娶过妻,生过子的人,怎么会看不出穆戎的心事,他清了清嗓子: “恕在下直言,若侯爷这段时间内再滥用药物,哪怕只是一颗……只怕您想上马迎亲都难,还谈什么……” 穆戎的面颊上隐隐浮现出一丝寒意,舒庆只好闭嘴,心中腹诽:还 谈什么洞房花烛! 这便是不遵医嘱的后果——即便是娶了心上人回来,也得硬着头皮做和尚! 待他舒庆将来着书立说之时,定要将这案例写进书中,告诫天下所有不遵医嘱之人。 穆戎平复了心中的焦躁后,回答道:“本侯知道了。” 舒庆见他的脸色逐渐恢复如常,便站起身来:“已近午时,在下只是来为侯爷请平安脉的,按理不该逗留如此之久。侯爷先将止疼药吃了,在下要为侯爷拔针了。” “不必,先生请吧。” 他当年身受重伤都不曾吃药,更何况眼下? 可当他说完后,却看见舒庆抱着手臂闲闲的坐了回去,大有一副你别跟我犟的架势…… 于是只得拧开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服下。 舒庆动都没动:“两粒。” 穆戎无奈,只得又补了一粒。 舒庆这才满意,他站起身来,先将穆戎身上压制寒毒的银针一一拔除,接着再清除为他镇痛的银针。 他肉眼可见的,穆戎的头上和身上逐渐青筋暴起。 方才还面色如常的男子,此刻苍白虚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每一处肌肤都在颤抖,渗出豆大的汗珠。 即便有止疼药压制,那种折磨也不能比噬骨之痛好受多少。 舒庆别过头,不去看穆戎狼狈的样子。 只希望他未来的收获,能对得起他如 今的这份付出。 …… 随着婚期的临近,侯府与竹香雅苑间的走动逐渐多了起来。 长史穆易和副将穆艾恨不得一天往返五六趟!不光是询问徐容容的种种喜好,协助肖嬷嬷盘点要带去侯府的人手,便是连府中几个丫头和小厮的喜好也打探的清清楚楚,提前将他们在侯府的住所也制成了草图带来,征询意见。 见侯府如此重视,竹香雅苑中的众人,自然也是一派喜气洋洋。 可侯府的人天天来此报道,却始终未见穆戎的身影。 “侯爷有五六日没来了吧?”洛书闲话道。 肖嬷嬷在一旁笑着说:“马上县主就要嫁到侯府去了,依大周礼法,未婚男女在婚前是不能轻易见面的,侯爷不便前来有什么奇怪?” “哦。”洛书点了点头,并未多想。 一旁的徐容容则无意识的翻弄着手中的小匣子:他……会是守这种规矩的人吗? 那个深夜潜入竹香雅苑,将她拐出府去商谈如何为宁王谋算皇位的男子;放任她深夜在街边饮醉的男子……会恪守规矩? 她是不信的。 只是,相比眼下的疑惑,她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从小匣子中抽出一张契书的副本,她带着洛书乘车去了医馆。 她要去找洛肖氏。 手中所拿的,也正是品悦坊中那间乐坊的契书副本。 她的到来,让洛肖氏又惊又喜。 洛氏母女的病早已痊愈,但因她们在京中无处落脚,便继续住在医馆的后院之中。 虽说舒先生从未嫌弃过她们,而她们也在尽自己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但说到底还是寄居啊…… 更何况,舒先生和她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带女,长久的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难免会传出些闲言碎语。 虽然她并不在意这些,但舒先生呢……他如今已是京中小有名气的郎中,人品相貌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这些日子,她也看见一些衣着华贵的妇人来医馆问诊,说的都是咳嗽伤风之类的小病,但言谈间却不住的拿目光觑探着舒先生。 说到底,她们都是借着问诊的名义来偷偷相看的。 她们母女若继续住在医馆里,多少是会耽误舒先生的…… 可若不在此处,她们又能在何处落脚?她是不怕吃苦的,但洛玉琪还小,总不能让女儿跟着自己东奔西跑吧,饥寒无依吧。 更何况,这几日,舒先生忙完医馆的事情,便不知去向,连深夜也不回后院。 这更让洛肖氏心中难安! 原本正在愁苦之际,县主却来了…… 不仅来看她,竟然请她去经营乐坊。 江南水患冲垮了她的乐坊,琵琶入京后又被夺走,她本以为此生再与曲乐无缘了,可没想 到县主竟然会送她这样一份大礼! “县主这如何使得?!我不过是会弹奏几曲,何谈经营?昱州城中的乐坊亦是先夫在料理,县主将此间乐坊托付与我,真是惶恐!”洛肖氏慌得手足无措。 徐容容浅浅一笑,她拉过洛肖氏的手:“洛夫人不要着急拒绝,京中不比别处,舞曲乐坊的经营全凭曲艺才华。洛夫人的琴曲在昱州城中乃是一绝,想必放在京中也是上品,您不必担心经营之事,再者……”她又将自己属意经商,想在权贵之中探听京中消息,了解时人喜好的打算告诉了洛肖氏。 简而言之,这间乐坊明面上是徐容容为她提供了安身之处,实则是她为徐容容打探消息之用。 徐容容的理由,让洛肖氏几乎无法拒绝。 于洛肖氏而言,县主救了她和整个昱州百姓的命,给了她在京中的落脚之处,还给了她足够的尊严和脸面,如今又让她出面经营她朝思暮想的乐坊…… 心细如发的洛肖氏怎么会看不出县主方才所言,只是为了让她能心安理的接受? 被亲人逐出家门,困在关帝庙等死都没有流下一滴泪的洛肖氏,此时泪流满面。 她拉着洛玉琪站起身,向着徐容容深深的鞠了一躬:“多谢县主!从今往后,县主便是我们的东主。” “好。”徐容容笑着应了。 第341章 穆艾的心意 这些日子的竹香雅苑,是徐容容搬进来这么久以后,往来最热闹的时候。 原因无他,大周的平安县主即将嫁给威远侯为妻,不管是对宗室而言,还是京城权贵而言,这都是一件大事,威远侯冷情冷面的,一向难以接近,相比之下,平安县主就容易相处多了。 于是,有心结交之人便多了起来。 不过徐容容两世为人,别的积累不多,世家大族之间的周旋她耳濡目染了不少,她知道前来交好的人,多半是将来想要在穆戎身上下功夫的,因而不远不近的相处着,便是有无法推拒的礼物不得不收,她也会还以同等价值的礼物,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也不会给穆戎留下什么隐患。 而对内,肖嬷嬷也是治家的一把好手,先前在京中时也结识了一些权贵府中的嬷嬷。 过去她只是一个无所仪仗的肖婆子,权贵家的嬷嬷们自然很少将她放在眼里,如今她是平安县主身边的第一得用的嬷嬷,今后还要跟着去侯府操持内务,因而过去看不上她的人,自然也巴结了上来。 真金白银的礼物她是一件也不敢收,但这婚庆大 典上相关的仪程和讲究,她也一点没少问。 因而一切事务都是井井有条,颇有章法。 这边肖嬷嬷忙的脚不沾地,而另外一边文摇却不见了踪影。 徐容容奇怪道:“文摇怎么不见了,难道出府去了?” 洛书掩嘴偷笑:“今日艾副将过来办差,怕是文摇又藏起来躲着他了吧。” 徐容容闻言,无奈的摇摇头。 文摇那丫头的性子别扭,穆艾只能自求多福了。 …… 洛书所料不错。 此时的文摇正藏身在园子里的花架之后。 这些日子,穆艾借着为自家侯爷准备婚礼的名义,得了空便往竹香雅苑来,但人人都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每每遇见时,他那目光就好像黏在文摇身上一般如影随形。 文摇无法,她总不能一直躲在后院不出,只能小心翼翼,但凡看见他的影子便飞快的躲起来。 今日也是一样,她刚进园子取东西准备回来,就看见穆艾的身影一闪而过,于是没有多想直接藏身在一旁的花架子后面。 虽然日头大,但好在此处阴凉,一时半会倒也无事。 只除了——花丛中藏着几条胖滚滚的青虫。 洛书一向最怕这 种软软黏黏的东西,每次但凡看见一眼,就会立刻身汗毛倒竖,更何况今天还藏身于它们之中呢?! 但碍于穆艾没有走远,她也只得闭着眼睛、硬着头皮硬挺着,不住的念叨不怕不怕…… 可那些青虫好像看出了她的恐惧,愈加放肆的蠕动起来,有一条挪到了花架的顶端,好似随时都会掉到她的头上。 文摇蹲在架子下面,双手环肩不敢出声。 但下一刻,好似有什么东西突然掉在了她的头上。 文摇差点跳了起来!她的身子剧烈颤抖着,恐惧到了极点之后,整个人反而一动不动了,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 就在她即将崩溃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替她摘去掉落在头上的东西。 接着便听见一道男声在背后响起:“你便是害怕成这样,也不愿见我,是吗?” 文摇转过身来。 穆艾就站在她的身后,掌心中是一片落叶。 方才落在她头上的,就是这片叶子。 被一片叶子吓成这样的少女,面对他时却冷情冷性的可怕。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文摇,而少女还未从方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有些怔愣的看着穆艾,一时无法言语。 穆艾无奈的丢掉手中的叶子,随手一挥,花丛间的青虫被他用内力尽数震飞。 接着,他又将手递给文摇:“别怕,没事了。” 文摇低头看了看他略带薄茧的掌心,浅浅道了一声:“多谢。” 然后提着裙摆,从花架子后面走了出来。 穆艾无奈的抽回了手:“以后别再躲着我了,可好?” 威远侯身旁的第一护卫,战功赫赫的军中副将,如此谨小慎微的跟她说话,这让文摇心里很不好受。 她定了定心神,抬起头来:“艾副将难道不知道奴婢为何要躲着您吗?” 穆艾眸色黯然,低声道:“就因为我心悦于你?” 文摇看着他:“奴婢是徐府的家生子,父母俱亡无所倚仗,幸得小姐看中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奴婢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弃我家小姐而去的。二来艾副将您威名赫赫,奴婢曾听人提起过,您若要入仕三品以上的武将军衔随您挑选。奴婢不过是目不识丁的内宅侍女,即便小姐消了奴婢的奴籍,奴婢的出身也是无法改变的,你我二人不管是身份还是见识,都有偌大的鸿沟无法跨越,奴婢是非艾副将良配!” “ 这些是你的真心话?”穆艾问道? “正是。” “可你说来说去,都是身份见识这些无足轻重之事,却并未提及半句你不心悦我!” “怎么能是无足轻重的事呢……” “那你是否不曾心悦于我?”穆艾打断了文摇的话。 文摇微怔片刻后,点了点头。 穆艾苦笑道:“我要你亲口说出那句话。” 文摇迟疑许久,她别过他的目光,小声说道:“我并不心悦……” 下一刻,她的嘴就被堵上了。 穆艾的吻来势汹汹。 因是第一次亲吻女子,他亲的又猛又急,不得章法。 将人直接推在花架上面压住,直亲得文摇快要喘不过来气,才松口:“我不信。” 文摇又羞又恼,用力将人推开后便要跑。 奈何下一刻又被穆艾拦腰抱住:“今日不能将话说清楚,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文摇气急:“奴婢的话已经说完,分明是艾副将不信!” 穆艾用力将她扳过来,看着她方才被他强吻的红殷殷的嘴唇,喉头滚了几下: “你的话说完了,但我的话还没说。” “文摇,我穆艾心悦你,真心想要聘你为正妻,一生一世绝不相负!” 第342章 少年的心,快要碎了 这已经不是穆艾第一次对文摇表白。 而这一次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揽住怀中的少女,无视她不断逃避的眼神,认真的说: “你方才说,你父母双亡,无人可以倚仗,而我又何尝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儿?” “你说县主一直对你悉心教导,你不忍在这个时候离开她,但侯爷于我又何尝不是亦师亦友……你方才说,旁人议论我时曾说,若我入仕便可为官,那你可知道我为何只愿在侯爷属下做一名普通副将?” 文摇微微惊讶的看着他:“你……” “对,正是因为我和你一样,都不愿离开有恩于我们的人。”他看着文摇,“你以为与我在一起,我便会让你离开大小姐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和你一同守护她呢?” 这是文摇始料未及的,她有些怔愣的看着他:“你真的愿意与我一起守着小姐?” 穆艾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大小姐的情谊吗?这一切我早就在心中反复盘算着了。” 说到这里,他抬手为文摇拢起乱发:“我要的不是一个守在内宅、操持家务的女子,也不是家世显赫、身份贵重的娇 女,我想要的是一个性子有些倔强,时而娇憨时而伶俐,不善言辞但却情真意切的女子,我想要的……是你啊。我愿意爱你一生,护你一世。” “如果非要让我放弃你、不再纠缠你的话,除非一种理由……” “嗯?”文摇抬眸。 “除非是你心有所属,爱上了旁人。” 穆艾的目光坚定。 二十出头,却跟着威远侯征战疆场多年的男子,这还是他生平的第一次表白。 他既担心被心上人拒绝,又担心方才的孟浪吓坏了她,这一刻恨不得将整颗心剖出来给她看。 “文摇姑娘……你愿意接受我吗?”他说的小心翼翼。 那个在猎宫的雨夜中,一边为她解下披风遮雨,一边又忍不住毒舌讽刺她连火折子都不会用的男子。 那个听见她在院墙隔壁呼喊,便立刻闪身出现的男子。 那个深受重伤却在她面前一声不吭的男子。 今日却是如此的患得患失。 他那灼灼目光,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点燃…… 文摇低下头去:“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自然是愿意的。” 穆艾见状,笑了起来。 他仿佛,打了一场久违的胜仗。 … … 穆艾的这番表白,文摇并没有隐瞒徐容容和洛书。 园子里的对话,她一五一十的复述了出来,只除了穆艾对她做的那番孟浪的事。 穆艾的表白徐容容和洛书都不意外,尤其是徐容容,自始至终她都鼓励文摇不要逃避内心,今日之事,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吧,她笑着说:“艾副将如此珍视于你,而你亦心悦于他,于竹香雅苑而言,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文摇连忙摆手:“奴婢不会这么早嫁人,奴婢要陪着小姐在侯府站稳脚跟。” 徐容容笑道:“你想什么时候出嫁,都依你,只怕艾副将等不了许久。” “小姐不必担心,艾副将说会与奴婢一道陪着小姐的。” “嗯?”徐容容有些意外。 于是文摇又将穆艾如何承诺她会守护自家小姐的事情说了一遍。 徐容容闻言愣了片刻,她知道那番话绝对不会是穆艾的临时起意,也绝对不会是他瞒着穆戎的私自决定。 他能如此承诺,只能说明……这是穆戎授意的。 让自己身边最得力的第一副将来守着她这个内宅女子…… 他这又是何必呢?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笑而不 语。 而另外一边,洛书拉着文摇道贺之后,有些疑惑的盯着对方的嘴唇:“园子里的蚊子白天也这么嚣张?怎么把你嘴巴给叮的如此红肿?” 文摇腾的一下红了脸,她连忙别过脸去:“……唔,真的吗?我这就去涂些药。” 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 而徐容容先是错愕,继而笑得快要憋出内伤。 好容易缓过气,她才想到要抓紧给这丫头也找好下落,否则今后不知道还会闹出多少类似嘴巴被蚊子叮肿的笑话来。 她推了洛书一把:“先前给你的契书还在身上收着吗?快拿回家去给你兄长吧,我真怕你哪天毛毛躁躁的给丢了。” “奴婢才不会呢!”洛书嘴硬。 徐容容笑着说:“把契书交给你哥哥还有一个好处,如今文摇已经有了下落,你比她小半岁,如今也十六了。回去让你兄长拿着契书去衙门给你复了良籍,也安排合适的人开始相看吧。” 洛书听明白了,她一跺脚:“怎么小姐要嫁人了,眼里容不得我们这些单身之人?一个二个的往外推!奴婢才不要嫁人,奴婢想跟在小姐身边去侯府想享清福呢!” “好好好 !”徐容容笑着答应,以后还是将洛书撵回了家。 不管怎样,还是抓紧去官府上户籍是正事。 洛书拿着契书回了家,交给洛尘。 妹妹恢复了自由身,洛尘自然是高兴的,这么多年他跟着徐府东奔西跑,为的就是今日! 而洛书刚一回家,借住在后院的楚云就得了消息。 他喜不自胜的换了一件轻快的衣衫,然后将自己这些日子来所习得的字整整齐齐的叠好,献宝似的揣在怀中,想带去前面给洛书姐姐看。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洛尘爽朗的笑声:“大小姐说的不错,你这性子这么跳脱,京中能受得了你的儿郎不多,定然要早早相看,方能选出合适的来。” “哥哥你乱说什么,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守着小姐呢。”洛书气恼。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还想逆天不成?怕是小姐也舍不得你孤苦一生吧?”洛尘顿了顿,“再说了,我也没让你立刻就嫁。你看文摇不就是先定下了艾副将,待合适的时候才出嫁的吗?” 屋子里围绕着相看之事争论不休,兄妹二人各自据理力争。 而屋外的楚云,如堕冰窟…… 第343章 少年的五年之约 洛尘兄妹的对话,让楚云如堕冰窟。 洛书姐姐要嫁人了?! 要嫁给别人了?! 不行! 他还没有长大呢! 怎么可以! 他目光呆滞的垂下抱着大字的手,好似失魂落魄一般的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洛书姐姐已经十六了,自己还不到十一,还是一个寄人篱下一无是处的少年,他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让姐姐等他呢? 他自小跟着长房过活,没有父母倚仗的他,自然要比别人更早熟更伶俐一些。 但在旁人眼中,他终归还是一个孩子。 便是他真的去跟姐姐告白,只怕姐姐也只会笑着骂他一句“别闹”吧。 他垂头丧气的坐在榻边,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兄长回京后来过三次,想要将他接出去,每次都被他拒绝了。 兄长如今在禁军当差,暗中还有威远侯府帮衬,自己若要跟他一起住,自然比在这里自由许多,但……那样就见不到姐姐了呀。 可如今呢,姐姐也要嫁人了…… 他可怎么办呢? 他不能容许那一天的到来! 于是,当洛书来后院看楚云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坐在榻边默默垂泪的少年。 这下可把洛书吓坏了:“你这是怎么了?” 楚云抬起头,见她来了慌忙擦干眼泪,起身乖乖站好:“姐姐来了?” 洛书点点头,忙几步走了过来,看着与自己比肩的少年:“出了什么事,怎么让你这么伤心?” 少年后退半步,默默垂下了头:“没什么,姐姐别离我太近,书上说男女授受不亲。” 一句话说的洛书皱眉,她一把将少年拉过,掏出帕子擦干净他脸上的泪痕:“你读书读傻了?还跟我说这些!” 看着他红通通的,像兔子一般的眼睛,心里一软:“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楚云将桌子上习字的纸递了过来:“我怎么练也练不好字,将来如何能去科举?如何能像哥哥一样守护县主……” 听少年提起自家小姐,洛书的心更软了,她接过少年手中厚厚一沓,翻看一番后笑着说:“你就为这个?你你才刚跟着先生习字,平时还要帮衬我哥哥,能如此用功已是难得,又何苦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呢!” 楚云摇了摇头:“可县主马上要嫁进侯府了,我听人说起一入豪门深似海,县主身后无所仪仗,皇室宗亲大多内里腌臜,若没有人护着县主可怎么办呢?我自是想快快读书, 早早科举,报答县主的救命之恩!” 洛书看着少年坚定的双眸。 的确,他当初病重至此,若不是小姐施以援手,只怕早已变成一抔黄土,见他有这份报恩的心,她深感欣慰,于是安抚道:“这些话可不能在外面乱说,若是被旁人听见,定然要把你拉出去打死的!再说……你当我和你文摇姐姐是死人吗?我们不会护着自家小姐?” “可是……你和文摇姐姐都是要嫁人的呀,等你们都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该怎么办!”楚云说的认真。 “怎么办都轮不到你来办!”洛书用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小年纪可不要操劳的太多!再说,谁说我们会嫁人会离开她?文摇姐姐心有所属,即便真的出嫁也不会对小姐不管不问的,而我并不打算嫁人呀,我会一生一世守着小姐的,这下你可放心了?” “不可不可!”楚云连忙摆手,他还要娶她呢!怎么能一辈子不嫁。 他忙着补充道:“姐姐这么好的女子,怎能枯守一辈子呢。” 看着一脸孩子模样的少年,操着如此成熟的心,洛书又好笑又无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怎么办?” 楚云故作为难的想了好一 阵子,仿佛灵光一闪般:“那姐姐等我中了科举之后,再嫁人可好!待我入仕之后,必能和哥哥一道守护县主!”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洛书噗嗤一声笑出来。 楚云忙补充道:“我会用功读书的,不会让姐姐等太久!” 洛书虽说是自己真的不想嫁人,但看眼前这少年一心一意在为自己和小姐考虑,自然也是颇为感动,于是她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楚云笑了,兴冲冲的拉着洛书去到桌案后面:“空口无凭,立字为证!” 洛书:“……” …… 洛书这边的事情稳住之后,翌日一早楚云便早早的来到宫门前等他哥哥。 今日楚河虽然当值,但听说弟弟找了过来,便匆匆出来:“出了何事?” 楚云抬着头看他哥:“哥,五年后,我要娶洛书。” 楚河闻言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问道:“洛书她知道吗?” “不知道,若我告诉她,她定然认为我是孩子气。” 楚河挑眉道:“你还知道……” “但我是认真的。”楚云看着自家兄长,“我和哥哥不一样,我有了喜欢的人,就一定不会放手!” 大清早的,楚河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你懂什么 !” “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自己喜欢的便要一定争取,否则若她真的嫁给了别人,我定然会追悔莫及。” 楚河眸色幽深:“若我猜的不错,洛书已经及笄,她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能等你五年?” “她已经答应了,在我科举入仕之前不会嫁人。”楚云拍了拍胸口的位置,那里藏着她昨日立下的字据。 “……”楚河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今天来寻我做什么?” “有两件事想请兄长帮忙。” 楚河点点头:“你说。” “其一,想请兄长帮我请专业的先生,我许了洛书五年之期,就一定要做到。” 听他认真的说出“五年之期”,让楚河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他愿意上进,自己自然是支持的:“没问题,另一件事呢?” “我想让哥哥找些女子来给洛尘哥哥相看。”楚云说道。 “这是为何?”楚河不明所以,“我每每见他时,他都在忙着为大小姐办差,不曾见他有婚娶之意。” “对,他没有,所以找人来烦死他!”楚云鼓着嘴道,“这样,他就没空去给洛书安排人相看了!” 楚河:“……” 他的这个弟弟,真的要被重新看待了。 第344章 好东西不能便宜徐府那家子人 眼看着离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竹香雅苑这边一应事务都已准备好,还剩一件收尾的工作…… 五月初一,一大早。 肖嬷嬷带着小笙,由伍平驾车向着徐府而去。 临出门时,徐容容又让她带上了竹雨,今日这事说不准需要竹雨的身手。 这一行人,为的是去徐府将威远侯府在年关时送的节礼给取回来。 近半年的时间里,徐容容一直不在徐府。 因而侯府趁着年礼送来的那九口箱子,都几乎原封未动的锁在她徐府梧桐院库房里。 她未嫁时,徐府碍着脸面,又碍着她平安县主的身份,放在徐府自然是不敢擅动的。可一旦她嫁人了……若继续存放在徐府,只怕不知道要便宜谁了! 徐容容自然是不会留下的。 于是,昨日她将礼单整理拿出来交给肖嬷嬷,让她今日一早带人去徐府搬货。 但眼下的徐府,窘迫到要卖城郊的庄子了,自然是不会轻易让这九口箱子顺利搬出大门的。 她少不得要叮嘱肖嬷嬷注意些徐府的腌臜手段。 肖嬷嬷将这一应嘱咐牢牢记下,临出门前笑着说:“县主放心,老婆子这些年在京中没学会别的,那一等一不 要脸皮的撕扯,婆子学了有七成,对付那边一家子人自是没问题的!” …… 伍平驾车又快又稳,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徐府门前。 在徐容容跟前办差,少不得要来徐府跟这边人打些交道,肖嬷嬷先前已经来过两次,不算脸生。 今日一下马车,就徐管事便早早的在门口候着。 “肖嬷嬷怎么亲自过来了?”徐管事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肖嬷嬷抄着手,乜了他一眼。 眼前的徐管事,是个机灵人儿。 他虽说是徐朝前带进京城的管家,但过去几年一直被柳管事压在头上动弹不得。要不是徐容容发落了柳管事,哪里有他的今日?因此,他明着是徐朝前跟前的第一大管事,但私底下总巴望着能为徐容容效力的机会。 先前楚云留在徐府时,也是他时时照看着。 时不时的也会将徐府的消息,送去竹香雅苑。 因此,肖嬷嬷虽然是准备了要来打一场硬仗的,但对着徐管事,还是有些好声气的,她边走边说:“老婆子我是为县主办差,怎敢不尽心?倒是劳累了徐管事您,一大早就在这里候着了。” 徐管事连忙陪笑:“都是一样为县主办差 。” 说完,他压低了声音:“这些日子我盯着呢,梧桐院的库房无人擅动。” 肖嬷嬷笑道:“瞧徐管事说的,都是一家子人,谁成天惦记别人的院子呀?更何况,徐老爷是官场人,府里的两位小姐又都知书达礼,而梧桐院的库房门上还封着县主的身份印章,莫说被人撬开了,就算是被风吹开一道缝,都有冒犯天家威严的风险,你说是不是?”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门房两边的侍立一旁的下人,闻言后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肖嬷嬷跨过门槛,问道:“老爷可在府中?老奴既然来了,定然要去给他老人家磕个头的。” 门房上的下人忙道:“老爷就在前厅。” 肖嬷嬷闻言眉头微微一蹙。 按说,今日徐老爷不该休沐啊。 她狐疑的看了徐管事一眼,对方几不可闻的说道:“今日老爷原本是当值的。” “原本”二字,一下子就将徐老爷的心思坦露无疑。 昨日,竹香雅苑送信说今日来取东西,徐朝前特意请了假留在家中。 他留在这里,自然不是为了见肖嬷嬷一面。 他为的,是扣下徐容容的东西! 肖嬷嬷在心里啐了一口:呸!眼 皮子浅的。 她转过身,看了眼站在门外的竹雨和小笙:“你们也随我一道,去给老爷磕个头吧。” 门房上见是要去给老爷请安的,自然不敢阻拦。 前厅里,徐朝前在首座正经危座,右边下首空着一个座位,再下的坐席上,是一个面色枯黄,一脸尖酸之相的少女。 徐管事压低了声音:“这位是我们三小姐……二小姐偶感风寒,在内院休养。” 肖嬷嬷点了点头,看了看那空空如也的坐席,心中冷笑:这徐府二小姐果然是个精明的,今日之事办砸了面子上难看,办妥了她可以捡现成的,没必要出来冲锋陷阵。 心思流转间,她带着小笙和竹雨一起给徐朝前行礼。 徐朝前摆了摆手,拿腔作势道:“不必拘礼,今日我还有事,先把你们的事情办妥。” 肖嬷嬷心中冷笑,将手中的礼单递了上去。 “怎么还有单子?”徐朝前皱起眉,“容姐儿这是不放心为父?” “老爷有所不知。”肖嬷嬷淡淡一笑,“县主在竹香雅苑只是借住而已,她的嫁妆都是从梧桐院里搬的,当日内务府来取嫁妆单子的时候,县主为着徐府的脸面,便将梧桐院库 房里的东西,都录入到了嫁妆单子里。因为,今日奴婢是来搬嫁妆的,自然要拟单子。” 徐朝前差点跳起来。 年三十威远侯府送年礼来,抬了整整十口大箱子。接果只丢下一箱在他面前,剩下的竟是连招呼也不打,直接抬进了徐容容的院子,他到今日才知道,里面竟藏了这么多的宝贝。 而这些都被徐容容大手一挥,变成了嫁妆,成了她的私产! 她明知道府中的窘迫,竟是半点也不考虑他这个当爹的。 偏偏他还顾念着父女之情,先前徐尧尧见天儿的跟他哭穷,他都没有向梧桐院的库房伸过手! 他虽曾动过心思,但每每看到库房门上盖着县主印记的封条,便收起了念头,总想着别闹的太难看了,可谁曾想! 如今看来……当初找个灵巧的小厮从窗子里爬进去,偷出十几二十件来也不至于过的这么拮据! 但此时让他开口来要,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他几不可闻的看了坐在下首的三女儿徐敏敏一眼。 徐敏敏立即会意,她摆出一副少女好奇的样子,站起身去徐朝前手中抢过礼单,笑着说:“我倒要看看大姐姐藏了多少好东西。” 第345章 三小姐怎么酸成这样 徐朝前的四个子女,除了徐容容是他的第一任妻子何氏所出,年长几岁外,其余几个都是挨肩儿出生的。 如今,徐尧尧十四岁,徐敏敏十三岁,徐明十二岁。 都是少男少女正值懵懂可爱的年岁,可徐府这几位却各怀心思。 今日知道竹香雅苑是来抬梧桐院东西的,徐尧尧便直接抱病,躲在房中置身事外,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而徐敏敏虽然在人前摆出的是少女的娇憨做派,但经过了半年多庄子上的挣扎后,她早已变得比从前更加刻薄恶毒。 她被接回府后,徐朝前便打算将京郊的庄子卖掉,将庄子上的婆子和庄户们都送回老宅。 但她怎么会同意?在庄子上的这半年多,那些婆子们没少为难她。于是她便游说徐朝前,将这些人送回徐家老宅,少不得要承担他们的路费,回去后还要想法安置他们,不如就此发卖了事。 徐朝前一听,不仅可以省下一笔路费,还能再赚一笔,便当即同意。 反正府里这段时间已经卖了不少下人,虽说庄子上人的都是当时背井离乡与他一同入京的,还有些是他小时候的玩伴,但下人到底是下人。 卖就卖了吧。 于是,徐敏敏不费 吹灰之力,将那些在庄子上磋磨过她、又或者是善待过她的人,通通卖去了北境苦寒之地,一辈子都别想回来! 她这种阴毒的性子,怎么会让徐容容的人,如此平顺的将东西抬走? 因而,她跳下座椅,不问自取的从父亲手中接过肖嬷嬷方才呈上的礼单,啧啧称赞道: “没想到大姐姐竟背着我们偷偷藏了这么多好东西啊。” 肖嬷嬷闻言皱眉:“三小姐慎言。” 徐敏敏笑得一派天真:“怎么我有说错吗?这分明是侯府年前送来咱们徐府的年礼,怎么倒成了大姐姐私库里的东西,还要当做嫁妆带走?” 说完,她倚到徐朝前身边:“父亲说说,可有这样的道理?” 徐朝前被她拱着,没有说话。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这不知可否便是默许了。 早知道今日来徐府,免不了这一出,肖嬷嬷冷笑道:“三小姐有所不知,威远侯府虽说是与咱们徐府结了亲的,但侯爷毕竟是一品军侯,又是当今陛下的亲外甥,按身份不给咱们送年礼也无人敢置喙。可侯爷看在县主的面子上,不仅对咱们礼遇有加,还派人送来了两份年礼呢。” 话说到这里,她又拿出了第二张礼 单,递了过去:“除了如今库房中送给县主的年礼之外,侯爷还有一份直接抬到了老爷的面前,老爷您不会忘了吧。” 徐敏敏刚回府,自然不知道年礼中还有这回事,她仰着头看向徐朝前:“父亲,当真有此事?” 徐朝前脸上有些难堪,他瞪了肖嬷嬷一眼:“你这老货当时不在府中,怎么说的好像亲眼见到了一般!” 肖嬷嬷笑道:“还不是因为老奴深知咱们府中为人,所以才做足了准备。” 这句话,就差直接扇在徐朝前脸上了。 但念在眼前这婆子是被威远侯穆戎送来掌管竹香雅苑的,徐朝前不得不压抑心中的怒火。 倒是徐敏敏觑着那份礼单,面色难看的很。 虽然只是薄薄一张单子,但她一眼就看出其中物品价值不菲! 她可没忘记,在过年时她被困在庄子上,遣人回府要银子,结果却被用些碎银子就打发了!害得她在庄子上被那些腌臜婆子们狠狠的挖苦了一番! 她恼恨的绞着手中帕子,一扭头看着徐管事已经带着人将梧桐院里的箱子尽数抬了进来。 她的心思回转过来:过去的事总有算账的时候,今日的关键是绝不能让徐容容的人把东西抬走。 她看着肖嬷嬷:“东西都在这里了,你可要清点一番?” 肖嬷嬷笑着点头:“奴婢来此就是为县主办此差事的,自然要仔细些,才不辱使命。” 说完,她打开箱子,按照礼单开始一一清点。 徐敏敏冷笑道:“你还真将咱们徐府当贼了?” 肖嬷嬷不理她,继续低头忙活。 她做事麻利,很快便对完了单子,笑道:“老奴在老爷和三小姐面前造次了,既然单子上的物品一应俱全,老奴这就着人抬走,也免得打扰了二位的清静。” “等一等!”徐敏敏拦住她,“我本想着一府同胞,却没想着长姐竟然拿着单子来跟咱们清算!既然如此,不知咱们徐府是否也要跟长姐好好清算一二呢?” 肖嬷嬷看着她,面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三小姐准备如何清算?” “父亲养育了长姐这么多年,如今她攀上了高枝儿要嫁给威远侯,是不是该报答一番徐府和父亲的养育之情呢?这些箱子里的东西并不是她眼下就能用到的,为何不留在府中,以报养育之恩?” 肖嬷嬷笑了,既然徐三小姐扯开了这层面皮,她还怕什么。 她叉着腰,冷笑道:“说来说去,三小姐不过想扣下县主 的东西罢了,这短短的时间难为您想出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可见往日里徐老爷一心扑在公事上,在小姐们的教养上,看来是一点也不过问。” “放肆!”徐朝前拍桌子。 “老奴拼着放肆这一回,也想为县主弄清楚:老爷,您这是嫁女儿,还是卖闺女?” “你这老货!放什么撅词!”徐朝前吹胡子瞪眼。 “三小姐口口声声,说让我们县主用这几口箱子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我倒不知,这养育之情还能折算成礼物的?这不是买卖是什么!别人家里嫁女儿,娘家都是十六台、三十二台的往婆家送嫁妆,图的是一个风光大嫁,可咱们徐府倒好,不仅在嫁妆上不出一分钱,竟还要扣下出嫁女自己的东西。这话说出去,怕是京城里穿开裆裤的孩子都会笑掉大牙吧!” “你……”徐朝前指着肖嬷嬷刚要骂。 但他的嘴哪里快得过婆子呢。 只听肖嬷嬷继续说:“方才三小姐说我们县主攀上了高枝儿,可这高枝儿是谁递过来的?那可是当今的天子!天子金尊玉口的封了平安县主的封号,怎么就让三小姐酸成了这样?皇宫大门就在那里,三小姐何不也去陛下面前讨个封?” 第346章 肖嬷嬷不辱使命 被肖嬷嬷嘲讽成这样,徐敏敏气得直接扑了上来:“我撕了你的嘴!” 巴掌也扬了起来。 可还没等她挨到肖嬷嬷,就觉得手腕处一阵钻心的疼。 方才像背景般呆立一旁不语的竹雨,此刻正牢牢地扣着她的手腕,浅浅一笑:“三小姐仔细摔着,奴婢扶着您。” 说是扶着,只是那手指像铁箍一样,痛得徐敏敏龇牙咧嘴:“你!你放肆!” 竹雨闻言松开了手,低下头重新退到一旁:“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心三小姐摔倒罢了,若是一会儿三小姐还有摔倒的风险,奴婢还是会上前搀扶的。” 徐敏敏揉着酸痛难忍的手腕,听她说完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你这贱婢竟然威胁我!” 她转头扑进徐朝前的怀里:“父亲!枉您还成日里将长姐挂在嘴边,她便是这样对我们的。连她身边的婆子贱婢也能随意折辱于我们。” 徐朝前原本就怒火中烧,此时更是怒不可遏,他腾地一声站起来:“你们主子这是翅膀长硬了!竟是半点也不顾父母养恩、姐妹亲情,唆使你们这些贱人来磋磨我们!” 肖嬷嬷看着徐朝前气到变形的脸,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她抚掌大笑:“我活 了四十多岁,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姐妹情深……敢问三小姐,我们县主年初辗转病榻时,不管是侯府还是移居到竹香雅苑,您和二小姐可曾登门探望过一次?冷血至此也谈得上姐妹?县主陷在徐府时,便是连请个郎中也要看你这个妹妹的脸色,这是何等的情深?” 说完,她又看向徐朝前:“至于说父母生养之恩……老奴没记错的话,老爷您唯一一次登门,是去找县主要银子的吧?怎么?先前给您的银子这么快就花完了,这就又惦记上咱们县主的嫁妆了?” 被婆子一语点破,徐朝前涨的面皮发紫:“平日里,徐容容就是这么教你们说话的吗!竟然如此不分长幼尊卑!” 肖嬷嬷笑道:“老奴到县主身边才多久?可不敢把这罪名扣在咱们县主身上。实不相瞒,老奴这身本事是在京城历练了十几年攒下的,若是今日不能将县主的东西原封不动抬走,老奴还有好多话要说呢!” “老爷若是想听,麻烦您坐好。” 徐朝前气得头昏:“闭嘴!” 作为一个父亲,他怎能这样轻易就被长女给拿捏住了? 他冷笑道:“看你们大小姐如此有底气的样子,想来她出嫁的时候,是不稀罕我 这个当父亲的出面了!至于弟弟妹妹们,她更是不屑一顾了吧?既然如此,那便由着她一人给自己送嫁好了,也省得我过去讨嫌。” 没有亲生父亲送嫁,便是县主又如何,便是嫁入侯府又如何?还不是会成为京城的笑柄!嫁的越高,名声越臭! 他就不信拿捏不到她! 可肖嬷嬷似乎半点也不着急,她好整以暇的抱起手臂:“若果真如此……那便遂了老爷的意思吧。只是后日添妆时京中的贵女都会登门,而出嫁那日宗室皇亲更是会尽数到场,原本县主还准备借着这些机会,为老爷、两位小姐还有公子引荐一二的,既然您不打算过来,那县主也少了些麻烦,可以专心备嫁了。” 徐朝前:“……” 徐敏敏:“……” 父女二人梗住。 …… 半刻钟后,回竹香雅苑马车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九口箱子,一应物品俱全,无一遗漏。 车内堆满东西,肖嬷嬷几人自然没处坐了。 虽然两地距离颇远,靠着双脚至少要走上两个时辰,但肖嬷嬷身上散发出来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意气风发。 “嬷嬷稍候,我去寻辆马车。”小笙怕她吃不消。 “无妨!”肖嬷嬷笑道,“今天开心,便是让 老婆子我去杀一头牛都使得,才这点路算得了什么!” 说完,大踏步向前走去。 …… 五月初三,京中贵女们前来添妆。 徐容容无心与众人交际,而大多数贵女也是因着她县主的身份有心结交,因此来往间少了闺阁女儿的亲昵,更多的是刻意恭维。 徐尧尧和徐敏敏倒是一早就来了,徐容容因着前日里的承诺,倒是也为她们引荐了几个同龄的少女,但她们二人一个故作清高,一个满脸刻薄,仗着平安县主妹妹的身份,还想在贵女中装腔拿桥。 只可惜她们与徐容容的亲疏关系早已被别人打探的一清二楚,今日又是这番做派,众贵女一两句恭维后便也不再搭理她俩。 好在肖灵儿眼明心亮,见她们在场实在破坏屋中氛围,便在谈笑间将她们拉去园子里,免得在众人面前碍眼。 一上午的接待,虽说徐容容少不了一些客套逢迎,但她前世在侯府也是操持过一阵内务的,因而待人接物上十分优雅从容,再加上她的细致贴心能恰到好处的招待每个到访之人,倒也在京城贵女中收获了不少真切的称赞。 不仅如此,半日相处下来,还真的结交了两个意趣相投的少女。 一个是武陵侯 嫡次女宁屿鸢,她从小跟着武陵侯在东南长大,今年是第一次回京城,她从小在福海边生活,颇了解那边的民俗和习性。而徐容容因前世的记忆,重生后一直对福海很感兴趣,难得遇到宁屿鸢,自是聊的十分投契。 另一个是工部侍郎嫡长女段珊珊,她是肖灵儿入京后结识的好友。先前肖府被放印子钱的亲戚所累,又遇到了泼辣之人痴缠,还是徐容容点醒了肖灵儿,帮助她解除了肖府的危机。肖灵儿感恩之余便将此事细细的说与段珊珊听,自是引来一番真心赞叹。 因而今儿来为徐容容添妆,她便早早的与肖灵儿一同过来,见徐容容并无半点架子,做事大方妥帖,便不由得心生仰慕……再加上她在京中长大,同龄贵女几乎都与她相识,于是便细细的将来访少女引荐给徐容容。 一个上午就这么热热闹闹的过去了。 宁屿鸢初来京中,武陵候夫人叮嘱她要早些回去,便不敢耽搁。 而肖灵儿和段珊珊则是留下来用了午膳的,徐容容备了肖灵儿爱吃的牛乳膏,吃的那丫头午饭后满院子溜达消食。 她正揉着肚子直哼哼:“胀死啦……” 就听见文摇进来传话:“灵溪郡主来了。” 第347章 灵溪郡主的转变 依着大周习俗,女子出嫁前的三天,正是相熟姐妹和家中长辈前来添妆的日子。 因此,今日的竹香雅苑异常的忙碌。 整整半日的热闹过后,午后到来的第一个人,没想到竟然是灵溪郡主。 “她怎么来了?”肖灵儿撅起了嘴。 先前这位北疆来的灵溪郡主在首饰铺子中抢她簪子的事情,可还历历在目呢。 若那时不是徐姐姐出手相助,只怕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选中的东西被抢走! 因而,少女心中自是对灵溪郡主的蛮不讲理心有余悸。 那件事徐容容自然也没忘,她知道肖灵儿心中不满,于是便笑着说:“她如今客居在宫中,又有郡主的封号在身,今日过来添妆也并不算奇怪。” “早知道,我便回去了!”肖灵儿哼着鼻子。 “你现在回也来得及。”一旁的段珊珊用扇子掩面,打趣她。肖灵儿与灵溪的恩怨,也曾告诉过她,因而她也是知晓的。 肖灵儿:“……” 徐容容看了眼屋子外面:“现在离开怕是来不及了,你现在走出去说不准正好撞在她怀里。” 说完后,她眼看着肖灵儿就要炸毛,于是笑着安抚:“放心,她与我并不亲近,之前也被我多次 下过面子,今日过来不过也是碍于身份走个过场罢了,想必是不会呆太久的,更不会再为难你,你且安心坐着吧。” 正说着,洛书打起帘子,请了灵溪郡主进来。 徐容容往外一瞥,看见灵溪郡主身后跟着的,是一个眼生的侍女。 想来,先前那个叫赫尔梅的侍女已有了她应得的下场。 而灵溪郡主本人,如今看来也不复往日的明媚,眉眼间似隐藏着颇多憔悴。 双方见礼过后,灵溪郡主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狭长的锦盒,亲自展开: “我入京时你婚期未定,因而并未准备今日添妆的礼物。这里的是我从北疆带来的皮草,原先是准备留着自己用的,若你不嫌弃今日便将它送与你。这是冬狼皮制成的毯子,纯白如雪无一根杂毛……这一张九尺长的毯子,要猎杀十头冬狼方能制成,冬日里不管是铺在软榻上,还是垫在座椅中,气派又保暖。” 徐容容闻言,心中也是暗暗吃惊,她手抚着雪白柔软的毯子,叹道:“我曾在书中看到过,说生活在北疆密林深处的冬狼,性格狡猾,狂暴凶残……往往要耗费几十个壮士不分昼夜的蹲守,布下无数陷阱方能有机会猎得一头冬狼 ……郡主的礼物好生珍贵,我愧不敢当。” 灵溪一改往日的傲慢,笑着说:“这有什么,你能喜欢便足以证明他物有所值了……原先我还担心你性格温婉,用不惯这猛兽的毛皮,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说完,她将盒子重新关上,双手递到徐容容的手上。 见她是真心想送,徐容容虽然有些诧异,但到底还是收下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后,灵溪郡主便转向了肖灵儿:“先前是我鲁莽了,在首饰铺子里时对灵儿妹妹多有得罪,原本一直想寻个机会当面赔罪,没想到今日巧了……” 说着,她褪下手腕上的一枚翡翠雕花手镯,拉过肖灵儿的手:“今日正好在平安县主的见证下了了我多日的心愿。只是来时没有什么准备,这枚翡翠雕花手镯,还是刚入京时陛下赏赐的,今日让我借花献佛,还请灵儿妹妹原谅我当日的冒犯。” 没想到曾经在自己面前肆意跋扈的灵溪郡主,竟突然转了性子,倒让肖灵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手腕上传来凉意,慌得她连忙跳起来:“不必不必!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怎能收郡主如此贵重的礼物。” 灵溪郡主略带忧伤的看着她:“ 你若不肯收,便是不愿意原谅我。” 一个绝色佳人,如此诚心诚意的赔罪,肖灵儿一时倒想不出什么反驳之语。 半晌后,讷讷的回了一句:“多谢郡主……我早就不生气了。” “如此便好。”灵溪郡主好像放下心来,“我在京中无甚密友,不管是龃龉还是亲密,所结识的也就你们几位了……总归以后见面不再互相嫌弃了。” 徐容容和肖灵儿相视一眼,笑了起来。 又略略客套了一番之后,灵溪郡主带着侍女告辞了。 直到她们的身影绕出院子消失不见,肖灵儿才回过神来,她摘下手腕上的镯子,仔细看了几遍也没有发现异常,于是满脸疑惑:“这个郡主,今日这是要做哪出?” 方才一直冷眼旁观的段珊珊若有所思:“许是……与她近来在宫中的境遇有关?我曾听人说起过,前段时间她不知为何惹恼了皇后,如今皇后宫里已经多次拒了她的请安,因没有皇后撑腰,宫中各处便也开始怠慢于她,日子大不如前。” “宫中如此,而且也未将此消息刻意隐瞒,因而消息传出来后此前与她结交的京中贵女唯恐避之不及,先前有意与她结亲的,如今也都打了退堂鼓 。” 灵溪郡主在京中逗留如此之久,原本就是有意在大周寻一位如意郎君的,如今看来怕是难了。 徐容容问道:“她及笄已有两个月,如今这般境遇,继续留在京中怕是无甚门路可走,为何不回北疆呢?” “我听说,她近日提了两次,皇后有意应允,但陛下始终不曾松口……” “陛下?”徐容容有些疑惑。 一旁的肖灵儿闻言叹道:“难怪她性子转变如此之快,如今皇后跟前失了宠,京中又无亲人相依,想要回家也不被应允……” 她年纪小,又是单纯的性子,虽然先前与灵溪郡主有龃龉,但今日见她如此诚恳的赔罪,眼下又是听闻她面对的是这般境遇,便心有戚戚之感:“说到底,她也挺可怜的。虽然是北疆王之女,但父亲远在千里之外,如今孤零零一个人在京中,恩衰荣辱皆仰仗没有血亲关系的陛下和皇后……” 段珊珊见状挑眉道:“你方才还不想见她,这才多久,竟开始心疼起她了?” 肖灵儿撇了撇嘴:“人家也是实事求是嘛。” 说完,她转过身在徐容容这里求认同:“徐姐姐想必也是这般认为的吧?” 徐容容摇头笑道:“我可不是。” 第348章 穆姐姐的心意 今日的灵溪郡主,不管是待人接物,还是神采品貌的确与先前大不一样。 但对于徐容容而言,她并不像肖灵儿那般,对灵溪郡主有半点怜悯之心。 她看着肖灵儿:“你可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可曾听说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是北疆王之女,又是在襁褓中被陛下亲封的灵溪郡主。过去十几年中,她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遇到眼前的坎坷,因而当她陷入被动时,所表露出来的谦卑,不过是暂时为了隐藏锋芒罢了…… “她入京时是何等的肆意张扬,有帝后的宠信,又有绝世风姿,可曾将旁人放在眼里?不管是宗室显贵还是官宦之女,她都巧取豪夺绝不手软……眼下看似凄惨的局面,焉知不是她自己造成的?” 灵溪郡主在废太子身上下的功夫,徐容容不能透露太多,但她先前如何对待肖灵儿,屋中众人皆知。于是徐容容继续说:“她过去欺压你时那般熟练,想必在京中这些日子,没少借着身份欺压旁人,这种仗势欺人的人,一旦得势,必会故态复萌,变本加厉!这样的人,你心疼她做甚?” 肖灵儿闻 言吐了吐舌头:“徐姐姐说得对!我差点就被她蒙骗了。” 段珊珊笑道:“到底是县主说的通透,不然这丫头少不得要跟我好好辩论一番呢。” “谁说的?人家只是一时没有想通,又不是真的傻……”肖灵儿皱起鼻子哼哼。 徐容容见肖灵儿快要将段珊珊扑倒了,便笑着过来解围:“眼下看来,灵溪郡主在京中并无着落了,而陛下承诺的及笄礼已经办完两个月了,为何还不允她回北疆呢?” 段珊珊在贵女中消息灵通,但此事也不甚清楚:“我只听说皇后娘娘曾问过陛下是否准备给灵溪郡主赐婚,陛下没有应允……内务府也问过是否要为她准备启程回北疆的仪程,陛下也并未答话。” “咦?如此说来,真是有些奇怪!”肖灵儿将脑袋探了过来,“难不成,陛下是想自己纳了她?异域的绝色美人,充入后宫也算平添一美。” “想啥呢!”段珊珊笑着用扇子敲了下她的脑袋,“这天下谁不知道陛下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宫中已经十年未纳新人了,陛下即便是偶尔进后宫,也都是皇后娘娘一人接驾……若说他要自己纳了郡 主,我可是第一个不信的。” “也是哦。”肖灵儿立刻转了主意。 倒是一旁的徐容容若有所思: 对于灵溪郡主她并不熟悉,在她前世的记忆中,从未与北疆之人有过任何交集。唯有在临死前的那一年,听说做了太上皇的当今陛下纳了一个北疆女子入后宫,但他当时已经是太上皇的身份,他身边的事情已经无人关注了,于是那北疆女子的身份姓名亦不为众人所知。 难道…… 皇帝留着灵溪郡主,真的是准备自己收入后宫? 这个念头从她的脑袋中一闪而过,下一刻便听见外头人来传话:“宁王妃来了,正在门前下车。” “穆姐姐?!”徐容容闻言站起身来。 穆浅音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了,宁王回京后一心都铺在她的身上,平日里甚少让她出门,没想到今日,她竟然亲了? 于是徐容容便亲自带人去迎接:“天气热了,穆姐姐怎么自己过来了?” 这些日子来,徐容容还是第一次在白天见到阳光下的穆浅音。 因有孕在身,身子怕热,她今日穿的是一件藕荷色襦裙,头上簪着一枚小巧的玉面薄扇簪子,看起来清 爽又温润。 一旁的侍女为她打着扇子,一路走来倒也未见她出汗。 她阻止了正要行礼的徐容容:“为你添妆,我岂能不亲自来?” 说完,她看见了站在徐容容身后的两个少女,见徐容容带着她们出来迎接自己,便知道她们定然是她的好友,于是也免了她们二人的礼。 方才出门迎接时,徐容容便安排人往屋中加了冰,眼下想必已经布置好了,于是她不再多言,便拉着穆浅音进屋。 “还是你这里舒服!”穆浅音长舒了一口气,“在王府,他都不让我用冰,说什么怕寒气入体!我真是要被他气死了!” 徐容容笑道:“宁王殿下这是为了穆姐姐的身子着想,分外在意了一些。” “他呀……里里外外就是啰嗦!”穆浅音说完,见屋中还有段珊珊和肖灵儿两个少女,自是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过多吐槽武天骁的,于是目光一转,被所有礼品最上面那层的狭长盒子吸引了目光,“这种包装,倒真是少见。” 徐容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回道:“那是冬狼皮制成的毯子。” “冬狼?”穆浅音有些诧异,“那可是北疆猛兽啊,极 为难得的。” “的确,这份礼物是灵溪郡主送来的。” “灵溪郡主?”穆浅音微微挑眉,“难得她到如今还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灵溪郡主如今在宫中的窘迫,连段珊珊这些外臣之女都能听闻,更何况是宁王妃呢。 只是她不擅长背后说人,于是便回头吩咐身后的侍女:“送进来吧。” 侍女忙应声出去了。 穆浅音笑着看徐容容:“你和戎哥儿的正日子,我身子笨重怕是无法观礼了,只能借着今日添妆略表心意了……” 话音刚落,一排六个婢女便手捧着锦盒鱼贯而入。 第一盒是套紫金雕花头面,第二盒里装的是夹着孔雀绒的蜀绣珍品,第三盒是套白玉雕琢缠枝牡丹的文房四宝,第四盒是满满的珍品奇药,最后两个盒子看起来颇为沉重,尽管手捧锦盒的是两位壮实的侍女,但此时看起来仍显得不堪重负。 盒子打开,是满满两盒花生大小的金豆子,每一盒里怕是装了有足足五十斤。 徐容容微怔。 世人送礼,多半会选珍绸异宝,为的是彰显送礼之人的面子和修养。 而真金白银等“俗物”,唯有家人才会相送。 第349章 他已经等了二十年 穆浅音吩咐人将锦盒一一放好,接着说:“我知道你如今不缺银钱,但三日后的大礼少不得兵荒马乱的。虽说有内务府和礼部操持,出不了什么大错,但那日往来都是宗室亲贵,别的本事没有,多的是会挑刺儿的人,别说是他们本人了,便是跟来的婆子和丫头们也眼光甚高,多些金豆子赏人,任谁都挑不出你的错来。” 徐容容应道:“多谢穆姐姐为我着想,这些倒是我疏漏了。” 穆浅音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并非是你的疏漏,不过是我曾吃过的亏罢了……今后你我既是皇室表亲,也是穆氏族亲,算是真真正正要在宗室女眷的漩涡里,互相扶持了。” 对于穆浅音而言,如果不是因为武天骁,生性豁达自由的她是绝对不会嫁进皇室之中的。 皇权显贵的背后,藏着太多人看不到的泥垢沼泽。 过去的武天骁将她保护的很好,她可以放任自己不去应对。 但如今的他,要慢慢走上那个位置,而她,也要直面皇室之中的灰暗了。 不仅仅是她,就连她眼前的少女也要被卷入其中。 穆浅音深知穆戎的为人,相信他绝不会让徐 容容涉险,但皇权之事,是凭他们的意志就可以决定的吗? 屋子中的氛围,突然就发生了变化。 一旁的段珊珊见状,便用扇子手柄推了推看呆了的肖灵儿,悄悄使了个眼色。 眼下,没有谁比这个懵懂少女更适合打破局面的了。 她一脸的娇憨:“徐姐姐和宁王妃还有我们呀……虽然我和段姐姐身份不高,但只要徐姐姐和宁王妃有差遣,我们自然都是会义不容辞。” 一句义不容辞,打破了方才的沉闷。 穆浅音原本就是豪爽的性子,听见少女的话,便笑着一把将肖灵儿拉过来:“是是是!我倒是忘了还有你们这些帮手……既然如此,等五月初六那一日,我无法过来送嫁,便需要你们二位前来义不容辞了。” “这是自然!”肖灵儿认真的点头。 众人见状,便都笑了起来。 肖灵儿怕热,今日穿的葱袖襦裙,手上一动,手腕处那枚新得的翡翠雕花手镯便露了出来。 穆浅音有些吃惊:“……这是?” “这枚镯子是方才灵溪郡主给灵儿赔礼用的。”徐容容见状,便三言两语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穆浅音若有所思 的将那枚镯子摩挲片刻:“难怪我方才觉得有些眼熟,原来竟然是御赐之物,没想到她今日倒是如此舍得。” 说完,她又笑着看向肖灵儿:“虽说是灵溪郡主赔罪所用,但到底还是皇帝所赐的,所以你平日要多加爱惜,切莫随意带出来,若是磕了碰了便是罪过了。” 徐容容闻言眉心一动:按理说,皇帝所赐之物虽然珍贵,但既然已经赐下,之后如何使用赠送便不会再受辖制,即便真的碎了也不会有大事,怎么穆姐姐竟然说的如此严重。听起来似乎是在暗示肖灵儿将其束之高阁…… 果然,只听见肖灵儿懵懂的回答:“既然如此贵重,那我可不能再戴着了!等回去我就用匣子装好锁起来,定然不会弄坏。” 穆浅音舒了一口气,点头笑道:“这才乖。” 徐容容见状,更加认准了心中的猜测。 只是今日有肖、段二人在,她不便追问的太过细致,便暗中留意,下次与穆姐姐见面时定要仔细弄清楚。 …… 这边的众人正聊着,外间又热闹了起来。 由留在京中的废太子妃、如今的安王妃领衔,宗室命妇前来添妆的礼物也都一 一送来了。 宗室贵人们往往自恃身份,自然不会亲自前来,但派过来的也是身边最得用的婆子和丫鬟,少不得竹香雅苑又要打起精神再忙碌一番。 穆浅音不便再多做逗留,她留了个侍女下来帮忙,自己便乘车离去了。 直到掌灯时分,竹香雅苑的忙碌才渐渐停歇。 穆戎在侯府的书房中打坐调息,而穆易则在站在门外,将今日竹香雅苑添妆之事逐一汇报。 “……除了宁王妃之外,未见县主送其他人出来,想来今日宗室皇亲都没有亲自前去添妆。京中闺女们多半上午便离去了,唯有礼部侍郎之女肖灵儿和工部段侍郎的嫡长女段珊珊用完晚膳才一同出来。” 肖灵儿穆戎是熟悉的,他知道徐容容在京中密友不多,肖灵儿算是一个。 而那段珊珊又是谁? 穆戎低沉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来:“你派人去查查工部侍郎的底子,也将段珊珊的为人查清楚些。” “是。” 穆易又道:“明日竹香雅苑那边,会提前将嫁妆之外的常用物什送过来,侯爷……是否借此机会见见大小姐呢?” 自家侯爷这些日子来,除了上朝下朝便一头扎 进书房,已经许久没见大小姐了。 这可与他之前的行事作风大不相同,直让穆易心中没底。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自家侯爷沉闷的声音:“不必了,明日之事你自行安排即可。” “……是。”穆易退了下去。 他不知道的是,身后的书房中,自家侯爷眼下正双眸通红,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穆戎的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袒露的上半身中,旧伤处散发出来狰狞血色十分触目惊心。 这些日子,他将公事之外的所有精力,都用来对抗这一身的旧伤。 他不想吓到他的小姑娘。 他想在新婚之夜能够大.大方方的坐在她身旁。 舒庆所说的时间,对他而言太久太久…… 于是他只能靠自己,靠不断的聚拢起消散的内力,去对抗体内的毒性…… 这样的对抗,让他异常痛苦,也让他变得比寻常更加虚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眸中的红色渐渐褪去,而身上那斑斑狰狞的血色也逐渐消散。 他长身而起,扯下腰间已经浸得濡湿的上衣。 转脸看向窗外。 还有两日。 他已经等了二十年。 他的小姑娘啊,终于要重新回到他身边来了。 第350章 羁绊 竹香雅苑这处宅子,到底是别人的。 虽说住在这里,一直有鲁夫人的照拂,但徐容容嫁入威远侯府之后,这宅子自然要物归原主的,与其兵荒马乱中交接,不如早早收拾妥当。 因而,五月初四这一日,便由肖嬷嬷领着众人,将宅子中嫁妆之外的其他常用物什都运到侯府去,连一直在园子里放养的那两只兔子也不例外。 鲁夫人一大早便过来了,看着竹香雅苑中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不由得感慨:“这院子一下子就显得空落落的了,在炎炎夏日中倒显出一丝寂寥。” 徐容容闻言笑道:“哪里是寂寥?分明是清雅……” “此处少了你,便多了一分寂寥。”鲁夫人叹了口气,“虽说此处离侯府不算远,但……一想到你从此搬离此地,我这心里便空落落的。” 在竹香雅苑住了三个多月,徐容容深知鲁夫人的为人,见她如此伤感,便允诺今后会常回来拜访。 鲁夫人这才满意,她拉着徐容容的手,好似嫁女儿一般:“今后若是在侯府呆着不开心了,又或者戎哥儿欺负你了,你便过来找我,老婆子定然会为你出气!你母亲 虽然没了,父亲也……只要你愿意,便将鲁府当成你的半个娘家,遇到事有我这个老婆子还有我家老头子为你撑腰呢,满京城里,你并不比旁人少什么。” 说话间,鲁夫人的眼角眉梢尽是慈爱之色。 她如今的样子,与徐容容记忆中她前世的模样正渐渐重合。 前世的她们并无深交,但即便如此,鲁夫人在离京前还愿意亲自走下马车,语重心长地叮嘱她千万守好本心…… 两世的叮咛重叠在一起,让正站在明媚阳光下的徐容容,瞬间有了想哭的冲动。 前世,她没有听话。 失了本心,也失了性命。 这一世,她会守好自己的本心。 但……是否会迎来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结局?她亦不知道。 如今的一切都和前世完全不同:穆戎、四皇子、林皎月、楚河……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偏离前世的轨迹了。 不知道当她再次走进威远侯府的那扇大门时,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侯府后宅的那座陪伴她直到最后的望江阁里,是否还会存留她前世亲手栽种的草药清香。 …… 而此时的穆戎,正站在望江阁中。 穆易垂手而立, 静静的候在一旁。 穆戎在侯府的居所是位于前院的星辉堂,他平日的饮食起居、办公休息亦都在那里,因而进后宅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穆易近一年的印象中,侯爷每次进后宅,都会来望江阁中,因而他原以为这次竹香雅苑送来的东西,侯爷会安置在望江阁中,但没想到侯爷最终却选了青岚居。 这倒也不算奇怪,因为青岚居是侯府后宅距离前院最近的一处居所,从星辉堂过去青岚居,只需要穿过一间连廊和一个半月门就到了。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一年来侯爷会对望江阁如此偏爱。 “青岚居已经布置好了,爷可要去看看?”穆易建议道。 “好。”穆戎的声音有些飘渺,好似被强行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那般,“你带路吧。” 虽然侯府中没有侍女,但好在穆易心细,青岚居里里外外都打点的十分妥当。 穆戎点点头:“再安置一个待客用的茶室即可。” 茶室?穆易有些奇怪,他补充道:“后宅的花厅可以供大小姐待客所用,青岚居毕竟是大小姐的日常居所……” “花厅四面开放,可以用来接待寻常拜访之人, 但如肖家大小姐那般与她交好的闺中密友,在青岚居招待会更自在一些。”穆戎说道,“至于日常起居,她自然是和本侯一起住在星辉堂的。” 穆易闻言微怔:“爷是打算让大小姐住在前院?” “不可吗?”穆戎看了他一眼。 “自然并无不可!”穆易忙低下头,这里是侯府,自然一切以侯爷为大! 只是……这样到底是不合规矩。 更何况,侯爷在府中时,不管是朝中事还是军中事都是在前院与人商议的,大小姐若在前院,不知道今后的公事要去何处商议。 他心中不明,自然就直接问出来了。 穆戎沉声道:“自然还是在前厅,本侯所有事情都不会避着她,你们也是一样。” “是。”穆易应道。 “另外,前厅里的座椅相对她来说有些高,你着人全部更换一遍。”穆戎补充道。 想起她上次来侯府时,坐在前厅的椅子里,双脚点不到地的晃悠,他的嘴角便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 穆易闻言:“……是。” 主仆二人说话间,就看见穆陆怀抱着毛茸茸的两小团,一脸古怪的走路过来。 穆戎皱眉:“这是何物? ” “回爷的话,这是大小姐在南郊庄子上救下来的那两只兔子,一直养在竹香雅苑里的,今日也一并送了过来……只是咱们府里没有婢女,属下便将它们送去后厨婆子那里照料,可入府以来它们一直不肯出窝,也不肯吃东西,婆子们怕饿坏了它们,便寻属下来出个主意,属下哪里懂得饲养这些小东西,便只好先抱出来了。” “亏你想的出来。”穆戎冷哼一声,“后厨的婆子杀兔子是一把好手,养兔子是不行的,你去宫中寻个妥当人过来照料几日。” “是。”穆陆抱着兔子就要走。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穆戎似乎想起了什么,追问一句:“这只兔子,她可曾给它们起名字?” “回爷的话,属下听竹香雅苑的人也都是大白小白这样胡乱叫着,说是大小姐吩咐过的,不必给它们起名字。” 穆陆知无不言。 而穆戎的脸色,则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 他丢下了穆易和穆陆二人,一个人带着落寞的向着星辉堂慢慢走去。 她曾说过,万物有灵,有了名字,人便与万物有了最好的羁绊。 可如今,她为何不要这羁绊了呢? 第351章 穆戎的畏惧 “你听说了吗?后宅那位侧夫人怪里怪气的,竟给她屋子门前的那棵梧桐树起了个名字……” “小门小户过来的,多少有些怪癖。” “谁说不是啊,听她带来的那个丫头说什么,她觉得万物有灵,有了名字也就有了什么羁绊,要我说……一个人好端端如果不是封魔了,哪里会在这树上寻什么羁绊?” “只怕,她心里念的是咱们侯爷吧?因为侯爷不搭理她,她才会把心思放在花儿树儿上。” “说来真是可笑,难道她屋子前面的梧桐跟她熟悉了,这里就是她的家了?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 “……” 一阵久远的记忆,不断冲击着穆戎的脑海。 他从梦中翻身而起,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 那些声音仿佛近在咫尺,但又飘渺如烟。 前世,她入府后不久,因给屋子外的梧桐起了个“落乔”的昵称,而被下人们嘲笑不已。 当时的他并不以为意,只因不能助长下人不敬主子的风气,他将那几个下人草草罚了些俸禄,并未再做其他处置。 他只当那时的她见识浅薄、幼稚可笑,却并未曾想过她对侯府的一草一木,真正的期待是什么。 也许,当 时的他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吧。 这一世,她对自己亲手救下的生命,都不再心存半点羁绊。 是否说明,她其实并不愿意留在京城,更不愿留在他的身边呢? 嫁给他……不过是碍于皇命罢了。 若没有陛下亲旨,只怕他再也无法站在她的身边。 这样明确的认知,让穆戎在这个夏日的夜晚感受到彻骨的凉意。 这一世的自己,还有没有再次走进她心里的机会。 在沙场身经百战的威远侯,第一次有了畏惧之心。 …… 最后这一日,内务府的人将县主出嫁所用的各类物品一一送来,肖嬷嬷带着人在前面照应。 徐容容的院子里,来了一个十分面生的少年。 十二岁的年纪,因常年窝在屋中读书,比同龄人更显苍白。 虽然好奇院子里的一应装饰摆件,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丝教条的古板。 “不愧是闻名京城的竹香雅苑,由此可见一斑,长姐居在此处,想来身心都颇为愉悦。” 少年是徐明,是徐朝前的幼子,徐府的唯一的男丁。 自八岁起就被送去大周赫赫有名的白杨书院青瓷堂读书,是徐朝前最引以为傲的存在。 如今的他比徐容容矮上半头 ,坐在圈椅里,脚尖尚且点不到地,但举止却像大人那般品茶…… 徐容容看着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这个弟弟,她实在没有什么印象。 前世他们虽有姐弟的名分,但其实并没见过几次面。 她被抬入威远侯府时,徐朝前甚至没有把这个儿子叫回来送嫁;而她死前的那一年,徐明已经升入白杨书院紫金堂,即将参加当年的科考。 为了不耽误儿子的学业,即便是逢年过节徐朝前都很少将他叫回京城。 这一次,她出嫁,他却破天荒的让徐明回来了。 前些日子肖嬷嬷领头,将徐容容放在徐府的箱子抬了回来,闹得徐朝前好大的没脸。 可他亦不敢真的就此与女儿决裂,因而前日趁着添妆让两个女儿过来探探徐容容的口风。 今日又把徐明派了过来。 为的不过给自己探路罢了。 徐容容自然明白徐朝前的心思,但她无意理会。 先前与徐府的众人周旋,不过是因为自己刚回来时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底气,可如今…… 重活一世的人了,哪里还会在乎出嫁那日父亲会不会来送嫁? “不知备嫁之事,长姐可处理妥当了?”见徐容容并不理会自己 ,徐明又追问了一句。 “若是并未妥当的话,明哥儿是否要留下帮忙?”徐容容似笑非笑。 徐明:“……” 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长姐说笑了。” 兴许是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他便起身将身旁的一个长盒子捧了过来:“明日长姐便要出嫁,这是弟弟的一番心意,还请长姐笑纳。” 说完,他将长盒展开。 里面是一幅画。 徐容容眉毛微挑:“这是你画的?” 徐明点点头,面上露出一抹骄傲之色:“正是。” 跟着他来的书童跟着补了一句:“在白杨书院青瓷堂里,每次月评,少爷的画都能名列三甲呢!” 一番话说的徐容容倒有些期待了。 眼见着长长的画轴展开…… 徐容容:“明哥儿画的是?” 徐明昂起了下巴:“这是《女孝经图》,取自《女诫》中的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叔妹几大要义,送此图给长姐,是希望……” “好了。”徐容容打断了他,“明哥儿的心意我收下来了。” 满口仁义道德,刻板教条,徐明真不愧是徐朝前的好大儿啊! 眼看着自家小姐的脸上写满了心烦,文摇忙过来说:“哥儿还 是第一次来竹香雅苑,明日我们便要搬走了,哥儿不如借这个机会,在园子里好好游览一番?” 徐明思忖片刻,点头应道:“也可。” 眼看着文摇将人带走,徐容容总算是解脱了。 洛书在一旁笑道:“哥儿倒是有趣,活脱脱的一个小老头,小小年纪被丢在一群学究中间,老爷也真是心大。” 徐容容目光落在那装着画卷的木盒之上:“他可是父亲毕生心血精雕细琢的珍品,怕是合府的资源都堆砌在他身上了。” 洛书有些惊讶:“可往常在府中,几乎不曾听老爷和夫人提起哥儿来啊。” 徐府之中,谁人不知老爷和夫人最宠爱的是二小姐徐尧尧,至于小少爷……小小年纪就被送出去读书,不在膝下承欢,即便是疼爱也是有限的。 徐容容笑道:“你可知他作画所用的是江南出品的丝绒帛?那帛纸轻薄透亮最是难得,可他却用来作画参加月评……仅此一项就能看出他在白杨书院的供给不菲,如今的徐府捉襟见肘,但他依然可以用丝绒帛作画送给我,可见父亲并没有削减供给的打算。” 洛书啧啧赞叹:薄薄的一幅画,竟然能看出这么多名堂? 第352章 她要拜的人 五月初六天还没亮,宫里内务府和礼部的人都已经到了。 徐容容也是在迷蒙之中被文摇给叫了起来:“大小姐,该梳妆了……” 窗外星光可见,窗内灯火通明。 内务府的邹嬷嬷用温水浸了手,便开始为徐容容绞面,她的口中念念有词儿,说不尽的吉利花儿。 洛书在一旁听呆了:“这绞面……竟有这么多学问呢?” 邹嬷嬷笑道:“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若是洛书姑娘有兴趣,回头奴婢细细说与你听。” “辛苦嬷嬷了。”徐容容温言道。 “服侍县主,是奴婢的本分。”邹嬷嬷看着徐容容睡眼惺忪的样子,“倒是县主今日要辛苦了……” 正说着话,门被推开:“肖大小姐、段大小姐和宁二小姐来了。” “徐姐姐,我们来了!”肖灵儿拉着段珊珊走了进来,宁屿鸢跟在她们身后。 “怎么来的这么早,不在府中多睡一会。”徐容容笑着问。 “今天要送徐姐姐出嫁,人家哪里睡得着嘛。”肖灵儿凑了过来,觑着徐容容光洁面颊,“姐姐真好看!” 一旁的邹嬷嬷见状,知道这三位定然是县主的闺中密友,于是笑着 说:“县主还未大妆便已经如此绝色,待上完妆后,怕是要让天下人都看得痴了。” “真的?”肖灵儿闻言,忙说,“那姐姐快上妆,我来帮忙……” 晨起的寂寥被瞬间驱散,屋子里热热闹闹忙碌不停。 而院子里摆满了嫁妆,鲁夫人和肖灵儿的母亲肖秦氏同内务府来的尚公公一起做着最后的核对。 一炷香之后,尚公公捧着核对无误的册子进来,俯下身向徐容容细细回禀。 徐容容点点头:“辛苦你了。” “为县主办差,不敢言说辛苦。”尚公公与方才的邹嬷嬷一样,都是内务府指派过来的,他们除了今日要为县主操持婚礼之外,自己也会作为县主的陪嫁跟着进入威远侯府,为县主打点今后在侯府的生活。 这是县主该有的仪制。 两人虽然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但毕竟在宫中浸淫多年,他们知道眼下并不是自己表忠心的场合,于是办完手中的差事后便自行退下,将这间屋子留给能够与县主说体己话的人。 此时的徐容容身着县主品级服饰,凤冠霞帔之下的气息远非平日可比。 再加上她性子远比这个年岁的姑娘冷 清些,大妆之下亦不见新嫁娘的娇羞,反而更显落落大方。 鲁夫人见状啧啧称赞:“老婆子有生之年能送县主这般品貌的人出嫁,也不算白活一场。” 肖秦氏亦十分感慨:“去年七夕宴与县主初见,那时您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没想到不过一年便要出嫁了,看着侯爷求娶时的急迫模样,只怕明年此时侯府说不定就会有婴儿啼哭之声了。” 徐容容:“……” 哪里就这么快了…… “一会儿辞亲,你可准备好了?”鲁夫人问道。 徐容容闻言收敛神色,从箱笼里取出一个褐色的木盒。 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个有些破损的牌位。 鲁夫人微怔:“你有心了……” 一旁的肖灵儿满是惊讶:“徐姐姐,这是……” “这是我母亲的牌位。”徐容容淡淡的说,“徐府如今无当家主母,一会辞亲时,我会将母亲的牌位放在父亲身旁。” “徐大人,会同意吗?”肖秦氏迟疑道。 “他会同意的。”徐容容淡淡一笑,因为……由不得他。 她不仅今日辞亲要拜母亲的牌位,她还会将它一起带入侯府。 在筹划从竹香雅苑出嫁的 那一日起,她便打定主意要将母亲何氏的牌位从徐家老宅迁移出来。 几年前,徐朝前在京中站稳脚跟后不久,便在远郊山脚下供奉了一间小小的家庙,里面摆放的是他这一房的长辈牌位。 何氏的牌位,不在其中…… 徐容容并不意外,她知道徐朝前是没有心的。 若没有外祖父的倾囊相授,没有母亲的一力支持,凭徐朝前的资质是万万不可能考取功名的。 而当他如愿进入仕途后,何氏便再没有了价值。 第二任妻子柳氏有财,可以凭财力助他在仕途之中往来逢迎,于是,他纵容柳氏欺压徐容容…… 可当徐容容被威远侯看中之后,请旨赐婚即将成为威远侯府的女主人后,柳氏便没了价值。 他甚至为了不耽误自己的前程,连柳氏之死都秘而不宣…… 这样的薄情寡义之人,作出将何氏牌位弃之不顾的举动,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徐朝前可以无情无义,可她徐容容不行。 她不能容忍母亲的牌位在老宅蒙灰,她必须将它带在身旁,亲自供奉! 起码清明寒食、年岁祭祀,母亲泉下有知都不会再孤单了。 于是,她早早安 排伍平同和小笙一起去了老宅,请来了何氏的牌位。 她的这个打算,也并没有隐瞒鲁夫人,因而今日之事鲁夫人早有意料,只是当她真的看到一个离世十四年的人,牌位竟腐朽至此时……忍不住心中痛骂徐朝前是个无耻之徒! 她拢着徐容容的肩膀,满怀慈爱的说:“今后有你相伴,你娘不会再孤单了。” 徐容容点了点头。 见屋中变得沉闷,一旁的肖秦氏笑着劝道:“今日是县主大喜的日子,旁的事情以后再说。咱们快将前面的仪程准备好,回头侯府过来接人,免得措手不及。” 经她提醒,鲁夫人才反应过来:“说的有理,你们年轻人在此处陪着,老婆子亲自先将先夫人的牌位送到前面去。”说完,她便带着嬷嬷离开了。 肖秦氏见状,忙叮嘱了肖灵儿几句话,接着便跟在鲁夫人后面一同离开。 屋中没了长辈,少女们便自在多了。 “怎么没见到县主的那两个妹妹?”宁屿鸢问。 前几日来添妆时,那对装腔作势的姐妹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此时日头已经升到树梢,徐容容笑道:“算算时辰,也该来了。” 第353章 大婚(上) 徐府众人到达的时候,日头已经很高了。 外面传话:“府里的三小姐来了。” 门被推开,众人只觉得一抹红艳之色涌了进来。 今日的徐敏敏穿着一条枚粉色襦裙,肩上绣着彩蝶,这样的搭配本该显得娇俏可人,可她刚从庄子上回来不久,暗黄的肤色还没养过来,搭配这一抹艳丽之色,反倒显得十分土气。 屋中众人惊叹之余,心中感慨:虽说徐夫人抱恙不在府中,但三姑娘穿成这样,她那个素来品味高雅的二姐竟不曾提点半句? 徐容容也被惊到了:“怎么只你一人过来,二姐儿呢?” “今日是长姐的好日子,府里的人自然都过来了,二姐姐怕明哥儿在前头冲撞了贵人,便留在他身边照应着,想来长姐这应该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吧?”徐敏敏说得不以为意。 段珊珊听得直皱眉头:前头多是男宾,徐家二小姐留在前面,怕是不单单只是为了照顾徐明吧? 她有些担心的看了眼徐容容,生怕县主那不省心的妹妹在今日闹出点什么事端。 但徐容容却仿佛并不在意,她只是笑着吩咐文摇:“今日前面来的贵客的确不少,你去跟 肖嬷嬷说声,让她仔细照看些,莫让人冲撞了。” “是。” 文摇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前院的徐尧尧上一刻还在刻意教导着弟弟,下一刻差点就“不慎”撞进武陵侯长子的怀里,幸而被眼疾手快的小笙扶稳,这才没引起风波。 而徐尧尧则被小笙引去了后院。 当然不是送她去徐容容的房间,而是将她直接带进柴房锁起来。 “你竟敢如此对我?!”徐尧尧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可是徐府的二小姐!是你们县主的嫡亲妹妹!” 小笙一边锁门一边的冷笑:“就因为您是我们县主的妹妹,没瞧见里面给您铺了厚褥子吗?您就踏踏实实在里面呆着,什么时候礼成什么时候给您开门……” 说完便离开了,他今日可忙着呢,没时间跟这劳什子二小姐耗。 这是后面的风波,徐敏敏自然不会知晓,此时的她目光完全被徐容容凤冠上的硕大珍珠给吸引住了,“长姐这是……南珠还是东珠?” 宁屿鸢瞥了她一眼:“这是福海出品的珍珠,是今年的贡品。” “是贡品啊……”徐敏敏咂咂嘴,她有些懊恼先前竹香雅苑的人回府抬东西时,她与 人撕破了脸,否则她今日还能张嘴向徐容容讨要一二。 箱子里的物品再贵重又能如何?若能得一两件贡品做陪嫁,待她嫁人时谁也不可小觑她! 在徐敏敏暗自懊恼时,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侯爷来迎亲了……” 穆戎来了。 徐容容下意识的直起身来。 先前不管是大妆,还是一道道繁琐的流程,都没有像此刻这般,让她对嫁给穆戎有如此真切的感受。 两世的轨迹,到底还是重合了。 此时的穆戎,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让他那张肃杀刚毅的面庞显得温润了许多。 从昨日午后开始,舒庆便入府为他施针压制旧伤,整整半日都未走出书房半步。 那个如今闻名京城的医者一边施针一边叹气:“成亲前一日将我这个大夫扣在府中,不知道的还以为侯爷您有隐疾呢……” 穆戎额头青筋乍起。 好在,半日的压制足以让他今日能从容迎亲。 有了皇帝亲外甥这层身份,因而穆戎今日的迎亲队伍非比寻常。 不仅有京中所有的宗室子弟作陪,更有宁王武天骁和四皇子武天骐两个皇子压阵,一袭人浩浩荡荡从威远侯府遥遥而来,车架仪 仗足足有一条街这么多,为今日的大婚做足了脸面。 另一方面,因皇子亲自压制,所以竹香雅苑前无人堵门,徐朝前更是忙不迭地的亲自站在门口相迎。 “臣徐朝前,恭迎宁王殿下、四殿下!” 宁王武天骁今日过来,本就是帮着穆戎接亲,结果被徐朝前这正儿八经的行礼弄得有些懵,他回头看了眼穆戎:“你这岳父有点意思。” 穆戎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快到午时了。” 武天骁闻言,知道他这是让自己早早打发面前人,于是笑道:“徐大人免礼,今日咱们是亲眷而非臣属,徐大人切莫客套,免得误了吉时。” 徐朝前忙道:“不敢不敢。” 说完又将小儿子徐明拉过来,正要教他行礼,还没张口就被鲁直推到一旁,后者似笑非笑:“徐大人这是高兴坏了,还未吃酒便醉了,赶紧上座受你女婿一拜是正经。” 徐朝前面上一红,道了声:“失礼。” 接着便请众人进府。 四皇子武天骐自下马后便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着,将徐朝前的行径尽皆纳入眼中。 …… 徐朝前万万没有想到,今日要跟自己一起接受女儿和女婿跪拜 的,竟然是前妻的牌位! 今日入府后,他一直忙着在权贵中周旋应酬,因而当他和宗室众人一起进入前厅时,整个人傻了眼。 明晃晃的“先室何氏闺名敏芳之牌位”被摆在自己坐席一侧,徐朝前只觉得满身血液直冲天灵盖。 他咬着牙努力克制,压下了声音问随行而来的徐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徐管事早已知晓此事,甚至还在暗中为伍平和小笙去老宅请何氏牌位入京提供了不少帮助。 但面对徐朝前的责问,他自然假装不知道。 他附声在徐朝前的耳旁:“女子出嫁要拜别父母,如今夫人不在府中,县主这样安排倒也不错,更何况……您看鲁夫人一直在旁边守着,想来鲁大人对此事应当也是支持的,更何况今日还有礼部的人在。” 徐朝前咬着后槽牙,他有种想要掉头就走的冲动。 但……眼下已经由不得他了。 宁王笑着上前催促:“吉时已到,徐大人快上座吧,新人要给您行礼了……” 牌位怎么了?威远侯府里还有两个呢。 徐朝前不得已,就这样被浑浑噩噩的推了上去。 坐在冷冰冰的排位旁,接受众人的道贺。 第354章 大婚(下) 到了这一刻,徐朝前才明白为何徐容容要坚持在竹香雅苑出嫁。 她并不是嫌来回挪动麻烦,也不是觉得徐府位置不方便,更不是怕给他整个父亲添麻烦。 她要的,是主导一切的权力。 在竹香雅苑,所有人都要按照她的规矩来。 这里是她的主场,因为在这里为她掌事的人是内务府、是礼部、是尚书夫人…… 而他,不过是她挂名的生父罢了。 于是,当徐容容在喜娘的引导下,俯身拜别时,他咬着后槽牙道:“你好,你好的很……” 喜帕之下的徐容容,莹莹一笑:“多谢父亲。” “徐府才是你的后盾,为父才是能为你做主的人。”徐朝前压低了声音,闷闷道。 “女儿不敢奢求,也不曾奢求。”徐容容的声音不徐不急,“今日这一拜是感谢父亲的生身之恩,此拜之后,女儿和徐府的恩情到此为止。” 徐朝前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以为嫁入侯府,便不再需要为父撑腰了吗?” 这是徐家父女间的第一次交锋。 徐朝前万万没想到,那个无生母庇护、软弱可欺的长女,会在今日这种场合,在众目睽睽之下撕掉所有 的面具,甚至当着她未来夫婿的面?! 难道,她不担心这般模样,让威远侯当场退婚吗?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因为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穆戎不以为意的说:“岳父大人说错了,容容除了是徐府长女的身份之外,还是陛下亲封的平安县主,县主的一切所为,自有皇家为她撑腰。” 徐朝前:“……” 他还未想好如何反驳,外面的宾客就自从分列两排—— 宫中的赏赐到了。 王公公带着皇后娘娘的赏赐在堂前唱喏:“平安县主徐容容温良恭俭让,特赐金玉头面两套、夜明珠一颗、柒染香一斛、蜀绣苏绣各十匹……” 说罢,雕着金凤的六抬箱子被摆在了堂前。 这还没完,陛下的赏赐紧随其后。 姚公公亲自捧着一个金镶玉匣子上前:“陛下钦赐江南粮庄一处,北苑避暑庄园一处……” 匣子里装的是两处庄子的地契。 宫中的赏赐珍贵,而前来封赏的人却代表了体面。 能让帝后身边的首领太监亲自出宫封赏,足以说明宫中对这次婚事的看重,亦能验证方才穆戎所说的,有人为她撑腰。 徐朝前跪地接赏,抬起头时,脸 上已经垮了。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掠过,他心心念念想要推举到权贵面前露脸的儿子,如今已经被人挤到了角落中,无人在意。 喜乐奏响,在穆戎的相伴下,徐容容拜别了竹香雅苑。 迈出门槛的那一瞬,她的身旁是他低沉的声音:“容容,跟我走。” …… 喜轿落在威远侯府门前。 穆戎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小手,小心翼翼的牵着她跨过火盆,迈进了威远侯府的大门。 前世,她是被一顶小轿送入侧门。 没有盛大的仪式,甚至没有人相迎。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前世情形再现! 侯府的喜堂被布置的热闹非凡,方才随穆戎一同前去迎亲的宗室之人,尽数围在喜堂之中。 在礼部的主持下,徐容容浑浑噩噩、懵懵懂懂的拜完了堂。 接着又在浑浑噩噩、懵懵懂懂间被喜娘领进了洞房。 “县主在此处稍坐坐,侯爷一会便来。”喜娘的语调中带着说不清的暧昧。 很快,房中便只剩她和文摇洛书主仆三人。 “凤冠这么重,小姐可还受得了?”文摇有些心疼的问。 “嗯。”顶了一天,徐容容的脖子早已僵硬。 “不然先取下 来休息会?”洛书小声建议道,“等侯爷来的时候,再戴也不迟。” “你这夯货……”文摇瞪了她一眼,“这馊主意竟也想的出来?” “那不然怎么办嘛!”洛书嘟着嘴。 “奴婢帮小姐托着凤冠,您先歇会,再吃点东西?”文摇小声问徐容容。 “不必了……”徐容容摆摆手,“我还不至于这么娇气。” 正说着,门被打开了。 徐容容蒙着喜帕,不知来者何人,只听见洛书略带惊诧的声音:“侯爷?” 徐容容闻言一怔:此刻的他不是应该在前面照顾宗室贵族,怎么现在就来了? 穆戎的脚步缓缓停在她的身旁:“脖子不酸?” 徐容容还未答话,下一刻喜帕便被一杆秤挑开。 她明亮的眸子,正对上穆戎带着笑意的双眼。 这样的对视,让她有些恍惚。 而穆戎则转过身看着文摇和洛书:“今日辛苦两位了,先下去歇歇吧。” “可是小姐这……”文摇小声道。 “本侯自会照顾。” 文摇还要说什么,被洛书拉了拉袖子。 于是两个丫头便就此退下了。 屋中只剩他们两人,徐容容不由自主的拘谨了起来。 她不知该将 目光放在何处,索性便垂下头来。 下一刻,她只觉得头上一轻。 凤冠被他拆了下来,端端正正的捧在手中。 徐容容有些疑惑:“侯爷怎得如此熟练?” 穆戎笑道:“自然要熟练些,才好服侍我家夫人。” 徐容容被他说得红了脸,穆戎这般的灼人的目光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了,但都没有像今日这般让她局促不安。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身下的锦被。 穆戎怕吓到了她,后退一步道:“饿了一天,要不要吃些点心?” 徐容容瞥了眼桌子上放着四色糕点,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饿了。 穆戎转身为她拿来,徐容容捏起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 甜甜糯糯的,霎是好吃。 她的嘴角沾着一丝豆沙,穆戎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为她拭去。 可是指尖沾到她的面颊,却仿佛被黏住一般,再也舍不得离开。 徐容容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他:“侯爷?” 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儿,听着这一声带着甜腻的低呼,穆戎再也忍不住了。 他低下头,深深的吻了上去。 徐容容手中的红豆糕滑落,她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压倒在床榻之上,任由他肆无忌惮的吞噬。 第355章 新婚之夜 为了不在新婚这一日露出破绽,穆戎生生忍了这么多天。 整整十日,他都不曾见过她。 只能从穆易每日传来的消息中,获知她每日的动向。 因此,当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已成为他的妻子时。 当他在这么多年的期盼、懊悔后,真的可以光明正大的拥着她时,便再也忍不住了。 这一吻,让他如痴如醉。 这一吻,满是诉说不尽的思念。 浅尝挑逗,辗转厮磨,直到怀中少女喘不过气来,他才满怀着不舍缓缓放开。 少女被他压制在大红色的喜床之上,如墨的发丝铺在身下,雪白的领口微微敞开,隐隐可见红色苏绣的缎带缚在颈间。 此时的徐容容眉眼间蒙上了一层雾气,面含桃色,红唇微微肿起,可目光却一片清明,她看着穆戎,嗓音微哑:“难道入了侯府,侯爷便可不顾念我的意愿,为所欲为了吗?” 穆戎的身子僵住。 片刻后,他缓缓起身:“是我唐突了。” 语调中满是失落。 终于从他的禁锢中被解放出来,徐容容下意识的后退,蜷缩到床榻的里侧,满是戒备的看着他。 她的防备再次刺痛了穆戎,他沉声道:“是我思量不周,冒犯了你……你先下来用些东西,我去将文摇和洛书叫来服侍你梳洗……”说完,他 转身离去。 明明是在他的府邸,他的房间,他却好似落荒而逃一般。 直到他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徐容容才松开攥紧的拳头。 两辈子,同样的夜晚,却又是如此的不同。 前世嫁入侯府的那一日,她满心期盼他的到来,虽然心中也有对未经人事的恐惧,但更多的是期待。 她期待能被他拥进怀中,能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的身影,甚至期待他的为所欲为。 但那一夜,什么都没有。 整整一夜,她始终一个人蒙着喜帕枯坐在房中。 听着门外时而掠过的脚步声,每一声都让她经历了从期待到失落,从喜悦到麻木。 她在婚房中守了他一夜。 而他,却为了安慰“伤心欲绝”的林皎月,在林府之外守了一夜。 她所有的期待,都被他的无情一寸一寸磨灭。 而现在,他炽烈的热情让她陌生、不适,更让她招架不住。 这一世的穆戎总是出乎她的意料,似乎格外着迷与她的亲近,于是在踏进喜轿后,她甚至喷上了能让人抑制情欲的香粉!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 她甚至开始发愁要如何安全度过这一夜了。 很快,文摇和洛书捧了热水进来服侍她梳洗。 当一切停当后,她看向文摇:“我准备的药包你带在身上了吗?” 文摇心 中一颤:“奴婢带着呢……小姐是现在就要用吗?” 徐容容点点头:“嗯。” 若不这样,她要如何应对酒醉情浓的他呢? …… 自老侯爷和夫人战死沙场后,侯府已经十多年不曾这么热闹了。 丝竹声声不绝于耳。 喜宴之上一片觥筹交错,穆易带着众人忙得脚不沾地。 穆戎更是刚一出现就被团团围住。 他平日里不苟言笑,让人亲近不得。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宗室朝臣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一杯杯敬盏带着如水的吉祥话儿向他涌来,他自然一一接下。 一杯杯的酒水饮入腹中,可眼前闪现的却全是方才她眸子中透出的清冷。 “侯爷不再顾念我的意愿了吗……” 她的声音隔空传来,刺得他隐隐作痛。 不知不觉间,宁王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一把将他手中的杯子夺过去:“再这么喝下去,你还如何回洞房?” 穆戎带着三分醉意看着他,淡淡的说:“她不会在意的。” “你说什么?” 穆戎重新拿了一个酒杯,刚刚斟满,便看见穆陆匆匆而来:“爷!大小姐晕过去了。” 穆戎手中一滞:“谁?” “大小姐……”穆陆说完觉得不对,连忙改口,“夫人,是夫人晕过去了。” 穆戎闻言脸色大变,手中的酒杯尚未落 地,人已经消失在众人面前。 “怎么了?”周遭宾客满脸的疑惑,“侯爷这是……” 武天骁忙示意穆陆跟过去,他自己则笑着打圆场:“无事无事,新婚之夜一切都在所难免。戎哥儿好容易将心上人娶回来,就让他们夫妻蜜里调油去吧,咱们继续喝咱们的!” …… “怎么了?”穆戎推门而入。 文摇正守在床前,见他进来忙起身回禀:“小姐方才不知怎得,突然觉得头晕,奴婢扶她刚挨到床边,她便倒了下去……洛书已经去请府医了。” 正说着,侯府的府医也赶到了。 他原先是随军的军医,跟了穆戎多年,年岁大了之后逐渐有些吃不消了,于是便被穆戎留下做了府医。 虽说比不了王府医和舒庆等人的医术,但一般的疾病也是手到擒来。 他见自家侯爷神色紧张,便没有多言立刻为徐容容诊脉。 可好半天后,他面露古怪之色:“夫人的脉象无力,看起来的确有体虚之相,可……人却面色红润,并不像身患急症致人晕厥,因而……属下无能,并不知晓夫人所患何症。” 看着府医的愧色,穆戎心念微动。 方才进屋时,他闻到了淡淡的药味,只是当时一心紧张并未在意。可眼下,府医无法觉察的病症,文摇洛书举止焦 躁神色却十分从容。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中叹了一口气后,他淡淡的说:“无妨,许是这些日子为大婚之事繁琐让夫人累着了,再加上今日辛劳一整日,又滴水未进……才会突然晕厥。” “可……”府医还要说什么,却被穆戎直接打断,“你去准备些温补的汤药来,待她醒了为她补补身子。” 说完,又吩咐洛书道:“去让厨房备着夜宵,她若是夜间醒来,也好垫垫肚子。” 洛书忙应道:“是。” 接着便和府医一同退了下去。 见穆戎的神色淡然,文摇有些担心:“侯爷,小姐她的确是太累了……” “本侯知道。”穆戎淡淡的说,“你下去吧。” 文摇未动。 穆戎看着她:“你以为本侯真要做什么,你站在这里就能拦得住?” 他的语调中隐隐带着怒气。 文摇见状知道自己再留下也是无用,于是便退到了门外守着。 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穆戎走到她的身边坐下:“你若不愿,我自然是不会强迫你的,你又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是药三分毒,为了躲我伤了自己身子,值得吗?”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穆戎叹了口气,抬手为她抚平额前乱发。 接着俯身在她唇边缓缓印下一吻:“你竟如此厌恶我吗?” 第356章 与其道谢,不如叫一声夫君 这一夜的宫中警戒本不该由楚河值守。 如今的禁军没有统领,楚河已经是掌管禁军实权的第一人,以他当前的身份,自然不必亲自值夜。 但今晚,他却主动提出来要代替并不相熟的卫队长来值夜。 这一夜,他带着卫队一遍又一遍的巡视皇宫,整夜不曾停歇。 所有人苦不堪言,他们已经许多年未曾在夜间这样巡视过了,每个人从深夜跟着他巡查到了黎明,心中腹诽:今日的楚副统领怕是吃错药!平白把他们折腾成这样。 下值之后,卫队众人纷纷回到营房,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倒头就睡。 而楚河却半点睡意也无。 他躺在床上,头整着双臂,空洞又疲惫的双眼盯着床顶的帐缦,脑中不断回想着楚云的话。 这个早熟弟弟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回放: “哥哥为什么不去告诉县主,说你喜欢她?” “如果哥哥为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因为喜欢,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他不知道楚云的话到底对不对,也不知道是否要相信这个弟弟。 他一直把对方当成孩子,可直到那日他站在自己面前,目光坚定的告诉自己,要在五年后迎娶洛书为妻时,他才惊觉这 个弟弟竟早已长大,甚至已经有了情爱之心。 他一遍遍的追问自己: 既然喜欢,为何不去争取? 为何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嫁给他人还能无动于衷…… 楚河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无动于衷的吗? 上辈子,他欠了她一条命。 那个温柔而坚定的女子,是在他失去家人并且沦为武天骐的杀手后,唯一在他生命中留下印记的人。 但他却亲手杀了她。 也许就是为了让他偿还这一切,上天才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所以这一世,只要她能幸福,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在所不辞。 重生以来,他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她。 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他进徐府做了护卫。 为了帮她拯救失陷在太子皇庄中的百姓,他以证人的身份站在皇帝面前。 她知道穆戎要助宁王武天骁夺取皇位,还愿意与宁王妃交好,那说明她也是支持宁王的……于是,他留在宫中步步为营。 那嫁给穆戎呢? 前世,他亲眼见到她奋不顾身为那个男人挡下致命一箭,若不是深爱至此是不可能做到的吧? 而在她死后,他也亲眼见证了穆戎如何为她疯狂…… 这一世,她亦有机会逃离婚约,但 最终还是走进了那扇大门。 她到底还是想要嫁给那个男人的吧? 所以,他还能如何呢? 唯有祝福她。 …… 徐容容醒了。 她是被饿醒的。 她睁开眼时,东方还未露白,房中的红烛还在炽烈的燃烧。 莹莹红光映照在守在他身旁的男子身上…… 穆戎那身大红喜服还没来及脱,墨色长发被白玉冠高高束起,俊逸之中带着一丝疲惫。 他手撑着头倚靠在她的床边浅眠,距离她之近,让她足以看清他浓密狭长的睫毛。 猛然间,睫毛微微一颤,慌得她赶紧将眼睛闭上,装做还在昏睡中的模样。 只是,她变化的气息足以惊醒守在一旁的男子。 他温言低语:“你便是想要躲我,也要顾及自己已经空了一日的肚子吧?” 徐容容的脸红了。 她缓缓睁开眼,对上了穆戎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你一日未曾吃东西了,我让厨房备了炖汤和碧梗粥,你且将就一下。”他向她伸出手来。 没有质问,没有责难,没有委屈。 他甚至没有追问她为何要在新婚之夜装病。 他只是拉着她来到桌边,默默的为她盛了一碗粥。 碧梗粥软糯清甜,一看便知是准备了很久 的。 徐容容吃了两口,放下勺子:“我……” “是我先前的唐突吓到了你,你害怕是正常的。你放心,我不会再强迫你的……既然你已经来到我身边,我相信来日方长。”穆戎耐心的诉说,缓解了她的尴尬。 一时间,一抹酸涩之情涌上了徐容容的心头。 在红烛摇曳的新婚之夜,她的所作所为即便他不追究,但依旧让她心虚。 于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多谢侯爷体恤。” 穆戎看着她,目光深深:“那……你可以唤我夫君吗?” 一句话,撞的徐容容心中酸楚。 慌乱中,她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搅弄着碗中的粥,许久后才缓缓道:“侯爷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穆戎没有吭声。 徐容容有些疑惑,又有些小心的抬起头,却发现那双黝黑的眸子中竟透出一丝惊喜。 她没有拒绝我……这是穆戎的心声。 对他而言,足矣! 到底是饿了许久,这一碗粥很快见底,穆戎又为她盛了一碗汤:“再用些茯苓鸡汤补补身子。”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隐隐泛出红光。 穆戎看着他:“今日我们要入宫向陛下和皇后请安,我先去准备下,你用完这些再休息会,出发前 我再来叫你。” 穆戎的父母早逝,因而家中无长辈授礼,依例要由宫中的帝后代劳。 这规矩徐容容是知道的,按理此刻就应该出发了,到底是穆戎体恤她昨日辛苦,于是她回应道:“多谢侯爷。” 只是入宫前,还有一件事…… 她下意识的瞥了眼床榻边的一方小匣子,贝齿轻咬下唇,低语道:“另外,这里的事我会处理好。” 她说的事是元帕。 一会从内务府派来侍候她的邹嬷嬷,会进来验取元帕并带进宫呈给皇后。 而昨夜…… 她自然要处置一下。 穆戎看着小姑娘微微胀红的面颊:“不必,我已经准备好了。” 徐容容吃惊的看了看他的双手,完好无损。 穆戎忍不住笑道:“傻丫头,真把手割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徐容容:“……” 她当然不会这么蠢,她原本是想要刺破手臂的。 穆戎继续说:“我没有弄伤自己,也不会让你弄伤自己的,我用了别的法子。” “那……便多谢侯爷了。” 穆戎看着她:“三次了。” “嗯?”徐容容不明所以。 “从你醒来到这会儿,已经跟我道谢三次了……你若真心想谢,不如唤我一声夫君。” 第357章 面见帝后 入宫的路上,穆戎没有骑马,而是陪着徐容容共乘一辆马车。 穆陆驾车,内务府的邹嬷嬷和尚公公随行。 因出门的时间早,道路两边的早市刚刚出摊,商家的吆喝与路人的见面问好交织在一起,倒让徐容容感受到了别样的市井气息。 为了不引人注意,今日出行穆戎没有选择一品侯仪制的马车,而是选了一辆日常家用的,少了威严之气更添了几分舒适。 只是相比一品侯的仪制而言,略显逼仄了些。 不过此处离皇宫不远,倒没有太大的影响。 车里燃了香,温热中透着一丝清新。 这气息缓解了徐容容早起时的疲倦和不适,也淡化了即将入宫拜见帝后的紧张。 于她而言,这座皇宫留给她的,几乎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前世,在嫁进威远侯府之前,她只在七夕宴时进过一次宫,而那次她被太子撞见答话,被太子妃忌惮,又被太子妃像献宝一样的送给皇帝,再由皇帝赐给穆戎为妾。 她几乎没有为自己命运发声的机会。 后来,她做了穆戎有名无实的侧夫人,偶尔要以侯府女眷的身份参加宫中庆典,宗室贵眷要么出身高贵,要么是正室嫡妻,而 她呢……则是一个凭美色“霸占”威远侯独宠的小妾,没有夫婿倚仗,没有娘家依靠。 逢人便要下拜不说,还要听着别人冷言冷语的嘲弄和鄙夷。 她何德何能,当得起那以色侍人的轻贱? 马蹄声声敲击在宽阔的道路之上,离皇宫越来越近,而她的心也越来越烦闷。 她下意识的看向窗外,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 穆戎看着她逐渐发白的指尖,缓缓说道:“别担心,今日无论去哪,我都会与你一道……” “我不担心……我只是觉得宫里每个人都似乎带着面具一般,看不透摸不清,有些不习惯罢了。” 穆戎笑着看她:“他们是他们,与你我无关……你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看清我。” 他的目光灼灼,如此直白的看着她。 徐容容脸微微一红,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可下一刻,马车突如其来的一阵颠簸。 没有丝毫防备的她,一下子撞进了穆戎的怀中。 徐容容挣扎着直起身来,下意识的撑在他的大腿上借力,手却不小心的碰触到了某处。 她的手仿佛被烫到一般,慌乱的抬头看他:“我不是故意的……” 穆戎还未答话,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 ,让徐容容根本无法起身,她就这样满脸通红的在他怀中上下晃动…… 片刻之后,马车终于稳住了。 她瞬间挣脱他的怀抱,急切的退到角落中。 整个人仿佛像是被煮熟的虾子一样,连耳根都被烫红了。 见她羞赧至此,穆戎也不忍再逗她,只得低声呵斥车外:“你要是不会驾车,明日去庄子上好好练练!” “属下冤枉啊……方才是为了躲一个在路中间玩耍的孩子,才跑岔了道。”穆陆在车外叫屈。 “下不为例!”穆戎低喝。 “是。”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邹嬷嬷上前扶着徐容容下车,穆戎紧随其后。 看着徐容容面上尚未褪去的红晕,他压低了声音对穆陆说:“这个月月钱翻倍。” 穆陆满脸笑容:“多谢侯爷!” 他就知道刚才耍的那个心眼子,侯爷肯定满意! 回去的路上,他还能让马车更颠一些! …… 入宫时,正赶上下朝。 皇帝吩咐议事大臣先去御书房等候,而他自己则先去了皇后宫中。 穆戎与徐容容已经到了,皇帝见二人肃立一旁,先笑了起来:“真真是一对璧人啊!朕这一辈子赐婚无数,唯有戎哥儿与平安这对最为般 配!” 皇后笑着上前迎他:“臣妾方才还说起,京中不知道多少姑娘家过去盼着能嫁给戎哥儿,又不知道多少女儿家在得知他赐婚后伤透了心,等她们见过平安的容貌后恐怕又都会心服口服了。” 皇帝笑着点头,而后执起皇后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朕希望天下之人都能像朕一样,有爱侣在旁相伴一生。” 皇后被说的红了脸,低下头略带羞涩的说:“臣妾也是这般心愿。” 徐容容在一旁静静看着,总觉得这一幕十分违和。 穆戎轻轻扯过她的手,徐容容这才回过神来。 宫女在二人身前摆上软垫,穆戎拉着徐容容走上前,向帝后下拜: “臣/臣妇叩见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万福金安。”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行家礼便可。”皇帝笑着说。 “是。” 接着,穆戎又同徐容容一起,二次下拜行了家礼。 “戎哥儿这孩子,规矩上从来不出错,倒显得不愿与朕亲近似的。”皇帝打趣道,“如今又带着平安一道,成亲第一日就要与朕生分。” 皇后掩口而笑:“陛下偏要从鸡蛋里挑根骨头出来,哪里像做人家舅舅的……臣妾可不觉得生分,知 礼守礼才是真的将陛下与臣妾放在心里呢。” “好好好!朕不像人家舅舅,你这么护短倒真像是亲舅母了!”说完,皇帝摆摆手,“你们快起来吧,再跪下去,你舅母又该念叨朕了。” 穆戎闻言便拉着徐容容起身。 姚公公捧着一盒盒子上前,里面是一个青玉鱼龙摆件和镀金珊瑚绿松石如意。 皇帝笑着说:“你三个表哥成亲时,朕赏赐的也是这两样,希望你们二人婚后生活如鱼得水美满如意。” 二人忙谢恩。 皇后赏赐的是一件鎏金嵌画珐琅盆蜜蜡石榴盆景和一对镀金点翠南珠手串,她笑着拉过徐容容的手:“本宫的这份礼就俗气多了……本宫知道戎哥儿对你看重,他也说过绝不纳妾,因而侯府的子嗣绵延,以后就要多多辛苦你了。” 徐容容有些囧,她连忙低下头,小声道:“臣妇记下了。” 她的羞赧恰到好处,皇后满意的点点头。 “你们今日来的早,想必还未用膳,不如就在此处同陛下和本宫一同用膳吧。” 徐容容刚要应下,只听见穆戎说道:“多谢娘娘,只是微臣还要带着平安去宗庙拜祭父亲和母亲,怕是要先行告退了。” 第358章 被人看出来了 穆戎以去家庙拜祭父母婉拒了皇后娘娘留膳。 这倒也不是托辞。 宫内的御行庵中,摆放着大周历朝以来皇室宗亲的牌位。 荣阳长公主和威远侯却是其中独一份的公主和驸马。 和传统人家一样,公主一旦出嫁便不会再葬入皇陵,牌位也不会再留在皇家宗庙之中。 而荣阳长公主和威远侯是为国捐躯,又是与当今天子最为亲近的妹妹,于是皇帝力排众议将荣阳长公主和威远侯的牌位留在皇家宗庙之中,接受皇族的供奉。 徐容容静静的看着那“已故周廷荣阳长公主之灵”,默默的跟在穆戎的身旁下拜。 这个素未谋面的长公主,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周朝对女子羸弱的认知,理应让人敬仰。 更何况,长公主与她还有别样的恩德……若非前世看到了长公主留下的书籍,她又如何度过侯府漫长枯寂的岁月,又如何在重生后自救呢。 她在心中真诚的道谢。 而一旁的穆戎久久的凝视着父母的牌位,心中低语:父亲、母亲……儿子带容容来看你们了,她是儿子前世错过的女子,上天垂怜能让儿子在今生弥补前世的遗憾,若您二老泉 下有知,请保佑她此生平安幸福。 跪拜完毕起身后,穆戎牵过徐容容的手。 被突如其来的温热包裹,徐容容多少有些抗拒,她想要挣脱,只听穆戎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容容乖……父亲和母亲在看着呢。” 他俯下身,声音极为低沉,震的徐容容耳根发麻。 她也不想让荣阳长公主看出自己的抗拒,于是便放弃抵抗,一切随他。 …… 走出家庙,日头已近正午。 侍立在外的两个小太监额上都是一层密密的汗珠。 “你们回去吧,本侯知道出宫的路。”穆戎吩咐道。 他是宫中常客,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忙低下头:“是。” 见他们离去,穆戎牵着徐容容的手缓缓而行。 “已经出了家庙,侯爷可以放手了吧。” “此时你我还在宫中,容容也不想让旁人看出端倪吧?”穆戎没有松手,反而握的更紧。 徐容容:“……” 这人,真的是常有理。 两人并肩前行,沿途不少宫女太监在见到他们之后停下脚步跪在路边行礼。 看着他们恭恭敬敬的态度,又看着身边这个神情淡漠的男子。 徐容容忍不住问道:“侯爷 和陛下相处,一直都是如此吗?” 她总觉得,穆戎有些过于看重规矩了。 穆戎看她:“容容是觉得有何不妥吗?” 徐容容轻咬贝齿,思忖片刻后还是回应道:“我只是觉得侯爷与陛下的相处,不似甥舅,更像君臣。” 虽然先前在七夕宴和除夕家宴上,她也见过穆戎与皇帝的相处,但那毕竟是在大庭广众的场合,众目睽睽的审视之下,他与陛下保持君臣之礼倒也合理。 可今日,分明是家人之间的相处啊。 为何他也是如此疏离且谨慎。 更奇怪的是陛下…… 面对固执己见保持君臣之礼的外甥,他似乎不以为意,只是在口头上不断强调不必如此。 这甥舅二人的相处,还……真是奇怪。 她抬起头,补充道:“我虽没有舅舅,但总觉得家人之间不该如此。更何况,侯爷不是在陛下身边长大的吗?” 穆戎笑了:“我虽长在他的身边,但……他毕竟是陛下。因此礼不可废、亦不可错。” 看着他的神情,徐容容似乎读懂了什么。 威远侯和荣阳长公主在民间和军中的声望极高,又是在壮年时为国捐躯。 穆戎作为他们的 独子,小小年纪不仅继承了威远侯的爵位,也继承了他们夫妇的责任,他的名望与皇子相比也并不逊色。 所以……穆戎的疏离,是因为不想让陛下忌惮他吗?这是对陛下情感的另外一种表达吗? 她的目光略带迷茫,穆戎见状含笑:“你是女眷,不必像我这般,陛下还是愿意亲近小辈的。” “哦。”徐容容瓮声瓮气的应答。 他的笑容她总是不太习惯,索性低下头。 但穆戎并不打算放过她:“今日请安,你是如何看待皇后的?” “皇后的表现无可挑剔,对待你我慈爱有加,与陛下相处既端庄又体贴。只是……经过安王一事,她还能在陛下面前面面俱到,我心里总归是不信的。” “但也许,她是真的对陛下用情至深,并不会受到安王风波的影响呢?” 徐容容果断的摇头:“感情这事一旦有了裂痕,便不可能再恢复如初的,即便皇后曾经用情至深,她唯一的儿子被废,又被赶去封地无召不得进京,她是无论如何也拔出不了心中这根刺的。” 她在认真分析帝后之情,而穆戎的心却为之一颤:有了裂痕,就真的不能恢复 如初了吗? 那么他与她之间呢? 是否也一样? …… 皇后殿中,皇帝用完了早膳,心满意足的离去。 皇后起身站在廊檐下。 殿中的门窗尽皆打开,四处通风。 今日的早膳里有帝最爱的紫薯粥,而那甜腻的气味却是皇后一直以来最为厌恶的。 但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告诉皇帝。 以前是因为她知道那是他的最爱,不忍心让他为自己改变习惯。而如今……她只觉得与皇帝的相处处处皆令她厌恶,便是再多一些也无妨。 嬷嬷上前捧了盏清茶递给皇后:“娘娘用些茶冲一冲味儿吧。” 嬷嬷叫何芝,也是自小服侍皇后的。但当年皇后入宫时她没有跟进来,而是离开何府嫁人去了。 如今,前任掌事嬷嬷何宛被悄无声息的赐死,皇后身边并无贴心得用之人,便将她重新召到身边。 她熟知皇后的一应喜好,也了解如今皇后的心思。 皇后接过茶碗漱了漱口,又饮了几口新茶,总算觉得舒爽了些。 “戎哥儿媳妇,你怎么看?”皇后仿佛漫不经心的问。 何芝低眉顺眼的应道:“威远侯夫人……似乎并未与侯爷圆房。” 第359章 武天骐的心思 何芝嫁人后生了三个孩子,又曾在宫外做过稳婆,因而女子是否经过人事,或是妇人是否生过孩子,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管丈夫有多爱惜,女子初夜后总归是有不适的,行走坐卧甚至是步态都不会是威远侯夫人那般。 更何况她还要依照规矩早早入宫请安,不得休息…… 因而当皇后问起她的看法时,何芝便没有隐瞒。 皇后冷笑一声:“本宫也看出来了,他们并未圆房。” “但奴婢听闻侯爷对这位夫人可是爱慕的紧,不仅在七夕宴上当众求娶,就连成亲的日子也是在钦天监算过后亲自挑选了最近的日子向陛下求来的。侯爷为夫人做了这么多的安排,为的不就是……他如何能在新婚之夜忍住呢?” “如今看来,传言未必是真啊。”皇后若有所思。 她与何芝不同的是,穆戎的所有举动都是在她的亲眼见证之下。 她记得七夕宴时穆戎求娶徐容容时的决绝,一个六品官的女儿就这样落进他的眼中,在除夕家宴上让他百般维护,甚至不惜为她让灵溪郡主当众没脸……而徐容容年关突发疾病,听说他直接将人接到侯府细细看顾,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今日拜见 时,更是在举手投足间对她多有维护。 这样的人,这样血气方刚的男子,会在新婚之夜忍住不碰心爱的女子吗? 除非是他曾经表现出来的倾慕都是假象。 又或者是,他对她的情谊已经超越了床笫之间,已经到了不忍让她有一丝一毫不适的地步!但,真有这样的情谊吗? 她不相信。 但真相如何,她亦无从得知。 这十年间,威远侯府被穆戎经营的像铁桶一般,她安排进去的人根本无法靠进后宅,更不用说能进星辉堂了。 不过,这对夫妻的感情究竟如何,早晚会露出端倪的,她并不急在这一时。 “站的久了,扶本宫进去吧。”皇后淡淡的说。 她刚转过身,就有个小宫女匆匆跑了进来,跪在阶前:“四殿下来给娘娘请安。” 皇后脚步微微一滞:“武天骐?他进宫来做什么?” 因皇后是所有皇子的嫡母,皇帝为了表示对她的看重,曾明令宫中所有未成年皇子需每日来皇后宫中晨昏定省,成年后移居宫外的皇子需每旬携家眷入宫请安。 而皇后为表贤明,便改了规制:宫中皇子每旬来皇后宫中拜见一次,成年皇子逢年节再入宫请安即可。 皇帝见她坚持,便只 好准了。 可今日是五月初七,既不是年节,亦不逢旬月,武天骐好端端的来请什么安? 只是人已经来了,即便是为了贤名也不能拒而不见。 “让他进来吧。” 武天骐不是空着手来的,他带来一个一人高的箱子。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安。” “你这孩子,怎得这么早就来了,快起来吧。”皇后抬了抬手,满脸慈爱的笑。 武天骐直起身来:“儿臣前些日子听父皇说起母后夜间睡不安稳,即便请了太医也什么好办法。儿臣想起曾在书中看到过番外有一种滴漏,虽然发出的是噪音,但却声声清脆能促人安眠……如今边境贸易重开,儿臣便命人去番外寻来了这种滴漏。昨夜送入儿臣府邸时已是深夜,宫中已经宵禁,因此儿臣只能等今日一早才能入宫进献给母后。” “不过方才入宫时,又听闻戎哥儿夫妇来给您和父皇请安,于是便在宫门处等他们走了再来。” 说着,他亲自将箱子打开。 一方偌大的盘山云海滴漏便呈现在皇后面前。 皇后见状笑道:“你这孩子有心了,这番外之物竟如此神奇?” 说完,她吩咐何芝:“给本宫试试吧。” 何芝忙命宫人取来 井水,注入滴漏底部的小水池中。 眼看着池子即将住满,机括便自动打开,池中的水肉眼可见的变少,而是顺着盘山路逆行而上汇入顶部的云海之中。接着,一滴、两滴、三滴缓缓滴下,重新落入底部的池子之中。 发出清脆又空灵的嘀嗒嘀嗒声。 皇后闭起双眸,这缓缓入耳嘀嗒声让她的身心瞬间放松了许多。 重新睁开眼时,她满意的笑了:“果真不错,真是辛苦四哥儿了。” 一句四哥儿,武天骐便知道今日这礼物送对了。 “孝敬母后是应该的,儿臣不敢妄言辛苦。” 接着,他觑着皇后的面色,小心翼翼的补了一句:“大哥不在母后身边,儿臣理应代他多多孝顺母后。” 一瞬间,殿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何芝皱着眉看着武天骐,这四皇子好端端的为何突然碰触皇后的逆鳞? 武天骐口中的大哥,自然是皇后唯一的儿子,废太子——安王武天骜。 自安王离京后,这个称谓便成了皇后宫中的禁词,除了皇后本人外无人敢提起。 就在殿中众人以为皇后要勃然大怒时,却只听到她轻描淡写的说:“你们将这滴漏摆入本宫的寝宫之中吧,多来几个人,小心别 碰坏了。” “是。” 殿内的宫女太监忙簇拥上来,小心翼翼的抬起盘山云海滴漏往后面的寝宫走去。 待众人退去后,皇后冷冷的看了眼武天骐:“四哥儿方才说要代安王好好孝顺本宫,不知道你是准备如何替代,又是准备如何孝顺呢?” 武天骐闻言连忙跪下:“儿臣不敢替代大哥!儿臣只是替大哥和母后鸣不平罢了!皇庄一案,大哥只是被利用罢了,并无实证说他牵连其中……而那灭口之事,大哥贵为一国储君,便是诛杀几个心怀不轨之人又有何错?何至于被废了太子之位?!天下人皆知大哥是母后毕生的心血,如此这般的将大哥放逐,与放逐母后又有何区别!” “放肆!”皇后呵斥道。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不吐不快!” “在本宫面前大放厥词,这就是你说的孝顺?”皇后冷眼看他。 “儿臣即便再孝顺母后,都比不过大哥的一分一毫!母后如今的难以入眠,儿臣就算是将天下所有助眠的东西都寻来献给母后,也比不过大哥的亲自宽慰。” 皇后眉心一跳:“绕来绕去,你究竟何意?” “儿臣想助大哥回京,重登太子之位。”武天骐抬起头,看着皇后。 第360章 各有各的算计 这是在安王被废数月之后,第一次有人在皇后面前提起要助他重登太子之位。 而这个人竟然还是一位皇子。 皇后凤眼微微眯起,晦暗不明的看着他:“本宫竟然不知道四哥儿还有这个心思呢……” “儿臣想为母后解忧,更是想要助大哥一臂之力!儿臣不忍心见到大哥那样的人在安州没落……二十七年来,大哥都是按照帝王之才培养的,学的是治国之道,习的是富民之才,怎能埋没在安州这等州县之地?”武天骐一脸的诚恳。 他说话的时候,皇后审视着她。 她并不会仅凭三言两语就相信他的。 “可安州是个好地方啊,为人母者所求的是自己孩子能有安身立命之地,能过轻松逍遥的日子。”皇后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安州就是这样的地方呀……它位临富庶的江南道,我儿在那里衣食无忧;本宫听闻那里风景秀美人杰地灵,想必没什么不服管教的刁民,以安王毕生所学辖制一方州府应当耗不费力,岂不是好过在太子之位上殚精竭虑吗?本宫觉得……他更适合在那里,纳上几房江南女子,为本宫早早诞下孙 儿才是正经事。” 说完,她看了眼武天骐,“至于你这孩子,若有这个心思和才能的话,不如好好想想自己如何上位吧。” “母后是不相信儿臣吗?”武天骐一语道破了皇后的心思,他朗声说,“大哥如今虽说偏安一隅,但那真的是他心中所想吗?!大哥从记事起就已经是太子了,他一生所学都是治国之道,一生所受都是储君之礼,如今让他委身在小小的州县之中,处理鸡鸣狗盗之类的邻里小事,岂不浪费大才?待父皇百年之后,让大哥看着别人荣登之位,向他人行跪拜之礼,被远不如自己的人呼来喝去!骄傲如大哥,这不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放肆!”皇后拍案而起,“是谁让你来本宫面前大放厥词的?来人!将他拖出去关起来!” 皇后暴怒,手背之上青筋骤起。 但武天骐毫不畏惧,他知道皇后越是震怒就说明自己越是说中了她的心声。 殿中只有何芝嬷嬷一人,她见状就要出去喊人。 可下一刻,就听见武天骐重重的叩头:“今日能当着母后之面诉尽肺腑之言,莫说是被关起来,儿臣就是被立刻赐死也值 了!”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皇后喊住了何芝嬷嬷:“等一等。” 武天骐知道,这一关过了。 他虔诚的匍匐在地。 接着便听见皇后居高临下的声音:“你口口声声说要相助安王,究竟有何图谋?” 武天骐抬起头来:“母后难道忘记了吗?儿臣是和大哥一起长大的呀。” 他的眸中隐隐含泪,让皇后有些恍了心神。 “便是母后忘记了,儿臣也不敢忘啊……儿臣的生母早亡,若非母后庇护儿臣怎么能有今日?大哥年长儿臣五岁,儿臣从会说话起就追着他喊大哥了,众兄弟之中,亦只有大哥待儿臣最为亲厚。难道为母后分忧,为大哥谋划不对吗?” “母后问儿臣有何图谋?的确!儿臣是有所图!儿臣的生母只是卑贱的宫女,母族凋亡没有半点势力,如今父皇尚在,儿臣就已经在宫中活的像透明人那般,什么脏的臭的都敢来算计儿臣!若父皇不在了呢?还有谁来庇护儿臣?唯有大哥!唯有他登上皇位后,才能顾念兄弟亲情让儿臣做一辈子闲散王爷,若说图谋,这便是儿臣的图谋。” 他言辞恳切的看着皇后,那 莹莹闪动的双眼也勾起了皇后心中早已久远的记忆。 的确,武天骐的生母只是一名在御前伺候的宫女,长相平平泯然众人。 只是在一次夜宴之后,被皇帝酒后宠幸了一次。清醒之后的皇帝后悔不迭,但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便只得将她先安置在后宫之中。 可没想到就那么一次宠幸,竟让她有了身孕,皇帝惊讶之余便想册封她为嫔,但钦天监的人夜观天象之后说此女位卑,越级加封恐有损腹中胎儿,于是皇帝便准备等她诞下皇子后再行册封。 只可惜天命难违,她在诞下武天骐后的第二日突发血崩而亡。 嗷嗷待哺的武天骐被接入她的宫中,与安王一同长大,直到十二岁离宫。 这些年,他一直跟在安王后面规规矩矩,在宫中和朝中都没有什么存在感,不仅没有势力,还有些软弱可欺,否则也不至于在林皎月和程锦彤这两个官家少女的互相算计中,弄得自己名声尽毁。 想到这里,皇后扶着何芝嬷嬷的手缓缓坐下。 她不太相信什么母子之情、兄弟之谊,尤其是在皇家。 但武天骐想在新帝治下保住性命谋求富贵……这 多少还是有些可信的、 毕竟,凭他的资质和能力,想要荣登大宝绝无可能。 此番投诚,要助安王回归京城重登太子之位,的确可以在皇帝驾崩新帝即位后,凭借从龙之功谋得一席之地的。 而对她而言,安王刚刚离京不到半年,此时谋划让其回京的话,容易引起皇帝的怀疑。但如若不能立即行动,依着眼下宁王如日中天的势头,说不准皇帝哪天头脑一热,就将他立为太子了,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老四的投诚正是恰到好处,此时先将老四拉起来与宁王对抗,分散皇帝的注意,定然有助于安王复位。 不管老四真心如何,无依无靠的他定然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思及此,皇后缓缓向武天骐伸出手来:“乖孩子,你起来吧。” 武天骐低着头,扶着皇后的手站起身来,嘴角隐匿着一抹冷笑。 他的身体渐渐站得笔直。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就成了皇后唯一的希望。 皇后的势力,何家的势力,包括安王留在京中的那些势力,从今天开始都将为他服务。 他们希望安王重新归来的那一天。 但他又怎么会让他回来呢。 第361章 什么?穆戎爱的人不是她? 皇后宫中,先前那几个搬运盘山云海滴漏的宫女内侍已经办完了差事。 他们一边清理着衣服上的尘土,一边走进前殿。 刚要进门,就看见何芝嬷嬷打了帘子从殿中出来。 见到他们后,忙摆了摆手:“你们回来的正好!方才四殿下说了,那滴漏要抹上助眠精油方能发挥更好的效用,你们赶紧去太医院取些精油来,仔细涂抹在盘山云海上,今晚看看有没有效果。” “是。”何芝嬷嬷的话无人敢不从。 于是连忙退下,各自办差去了。 何芝见人都被自己打发走了,方才返回殿中。 她刚一进入内殿,就听见皇后惊讶的声音:“你说得可是真的?这事可开不得玩笑,四哥儿可别骗本宫。” “儿臣不敢欺瞒母后……戎哥儿真正喜欢的女子,的确是林皎月。”武天骐再次强调,“此事事关儿臣的脸面,儿臣怎敢妄言?”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皇后站起身在殿内不停的走来走去,忽然她停下脚步,想通了自己先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难怪啊……难怪他新婚之夜没有圆房,原来是心有所属哈!” “什么?戎哥儿昨夜竟然没有与平安圆房?”这次轮到武天骐惊 讶了。 “千真万确!”皇后肯定道,“他们来请安时本宫便觉得奇怪,明明平安是他费尽心思求娶的,为了配得上他的身份,陛下才破格封了那个六品官之女为县主……他如此耗费心机,怎么可能在新婚之夜忍得住!原来……原来他心里一直惦记的,竟是你的女人!” 但很快,皇后就觉得不对:“可既然他心心念念的是林皎月,为何当日在七夕宴上没有开口求娶?反而相中了徐容容?” 武天骐垂下头:“此事儿臣也问过皎皎,是因为在七夕宴之前,皎皎送了儿臣一个香囊被戎哥儿瞧见,那段时间他正与皎皎怄气,这才出言求了他人。” “少年意气!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什么情爱纠葛。这下好了,他这一闹脾气,林大小姐成了你的女人。”皇后冷笑道,“在猎宫的时候,本宫就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的他会跟林大小姐去那无人之地,原来是孤男寡女的想要私会,只是没想到被人射伤坏了好事!” “其实皎皎对他……并无多少真情。”武天骐一副想要为林皎月解释的样子。 皇后见状,心中嗤笑一声,但嘴上却说:“不过,他只要对林大小姐不死心,就不怕他不 为我们所用了,只是……本宫怕你不舍得。” “为母后和大哥做事,儿臣定当竭尽所能!” “只是……母后也知道,皎皎如今容颜尽毁,再加上身子也被儿臣……只怕对戎哥儿的吸引力大不如前了。更何况平安也是京中难得一见的绝色,只怕时日久了,戎哥儿的心便真的收不回来了。” “无妨!”皇后笑道,“本宫可以助林大小姐一臂之力,让她的容貌更甚从前!” …… 御书房中,户部尚书邓知同一脸的喜色。 户部是一朝的钱袋子,见邓知同这般模样,皇帝就知道定然是有好事。 即便是忙了整整一个上午,皇帝也觉得自己又来了精神: “怎么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可是这两个月来边境贸易所获不菲?” “陛下圣明!”邓知同忙将手中的册子双手呈上。 姚公公接了过来,转呈给皇帝。 而皇帝也是一脸的期待。 册子的账目整理的清清楚楚,皇帝一边翻看,邓知同一边汇报: “自边境贸易重开以来,除了首月番外商人以观望为主进账不多以外,随着我朝的丝绸、瓷器、米粮、酒水源源不断从边境进入番邦之境,那些观望中的商人便立刻踊跃行动起来。” “之后的两个月,我朝丝绸共售出五万匹,得白银一百五十万两;瓷器售出九千件,得银九十万两;米粮售出三十万斤,得银三万两;酒水售出两万桶,得银四十万两!更有玉石、珍珠等商品获利五十万两。”邓知同越说越有劲,“另有番外商人共八百余人从北疆、南疆、西境入关,进入我朝售卖药材、金石、瓜果、牛羊和马匹等,为我朝缴纳税银八十余万!” “陛下,才不到三个月,边境贸易重开就已经为国库带来了近四百二十万两银子的增益啊!可见,宁王殿下这重开边境贸易的举措真的是利国利民!” 皇帝闻言,微微抬了抬眉眼:“不错!宁王差事办的不错,你也不错!他替朕、替大周找到了生财之道,而你也不舍昼夜的为大周赚钱!朕要好好奖赏你们!” 邓知同忙道:“微臣不敢,微臣所作所为不过尽忠职守罢了。真正能让大周有今天的,正是陛下的开明啊!” “好了好了,别再拍朕的马屁了。”皇帝笑着说,“如今边境刚刚开放,如此热闹是正常的,但如何常态化的运作,你有想法吗?” 见皇帝发问,邓知同忙正色道:“从这两个月来看,番外对我 朝瓷器和丝绸的需求甚大,而米面酒水之类反倒一般……微臣认为当下要加大瓷器和丝绸的产量,在江南多种桑养蚕、增加织机,同时还要增加汝窑、定窑、军窑的人丁招募,以保证供给源源不断。” 皇帝点了点头:“不错,还有呢?” “微臣想对番邦所产瓜果、牛羊、马匹等适当降低税收,让番外商人以为这些货品更加有利可图。” “这是何意?” “陛下可知,北疆的瓜果甘甜味美,但运送至京城已经路途遥远了,更何况再送到我朝其他的地方去呢?想要让百姓都能吃得上这样的瓜果,唯有大周境内培植才最为方便;而番外的黄牛身高力壮,若能与我朝的耕牛配种,将来定然能有利百姓耕种;而羊肉性暖鲜美,是上好的滋补佳品,若是能多多引进,岂不是能强健我大周百姓的体魄?至于马匹……陛下也知道,我朝战马不管是从体格还是速度,都远逊于北疆的马匹,若是能借此机会改良品种,岂不是可以一举两得?因而,在这些货品上减免纳税,番外的商人定然蜂拥而至,将我朝需要的货物源源不断的运送进来!” 皇帝笑了起来:“果然还是你这老头会打算盘!” 第362章 你规劝着点 皇帝虽然是打趣,但邓知同知道,这可是极高的褒奖,他自然喜不自胜。 但接下来,皇帝却转了话题:“只是有些事情,切不可操之过急。” “微臣愚钝,请陛下明示。”邓知同颔首。 “首先,种桑养蚕、增加织机的确可以解决丝绸供给的问题,但盛产丝绸的地方,亦是我朝产粮种地,若是朝廷鼓励他们种桑养蚕,只怕百姓为了利益驱使会放弃已经成熟的种粮技术,转而研究桑树种植。这样的话,不仅会导致粮食减产,在桑树种植方面也未必能保证产量……到那时,即使得了银子,但粮食怎么办?银子可不能吃啊……” 一番话,让邓知同赧颜:“陛下英明,是微臣急功近利,思虑不周……” 皇帝笑着说:“不是你急功近利,只是被泼天的富贵砸晕了头罢了。莫说是你了,就是朕乍一见这么多的银子也会慌了神。但如何平衡江南的粮食和丝绸产量,还需要仔细拿个章程出来。” “是。” “另外,爱卿方才所说降低瓜果、牛羊和马匹引入大周的税银,朕觉得此举不错。需要尽快理出条呈来,去鸿胪寺宣扬一下, 朕听说那旁边的鹿鸣街已经完全被番外的商人占据了,一旦有了条呈,不过半日定会传得人尽皆知。” “是!臣这就下去办。”邓知同连忙告退。 送走了邓知同,皇帝的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 一直侍立在侧姚公公,见状恭维道:“奴才虽然听不懂朝中事,可是方才邓尚书说话时,奴才心里可算着数呢,这才两个月就给国库赚了四百多两银子,这样算下去,一年可不得两千五百两白银啊,哦哟哟,真是好大一笔银子!奴才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笑着乜了他一眼:“你算的倒快!不过户部交给邓知同,朕的确是放心了。” 姚公公见皇帝只字不提宁王的功劳,忙垂下眼帘,侍立一旁。 皇帝看了眼窗外正在西落的日头:“皇后那边如何?戎哥儿和他媳妇出宫了吗?” 姚公公忙道:“侯爷和夫人上午就出宫了,从皇后宫中出来,他们直接去了御行庵的家庙,祭拜完荣阳长公主和先侯爷后,便立即出宫,不曾耽搁。” “这孩子自小到大都是这样,太重规矩,倒显得与朕不亲近了。”皇帝叹道。 “陛下这么说, 奴才可要为侯爷叫屈呢……”姚公公赔笑道,“侯爷是陛下唯一的外甥,自小得您看重,他若带头遵规守礼,其他的宗室贵胄自然都不敢逾矩,这样倒给陛下和皇后娘娘省了多少麻烦,若不是敬重陛下、亲近陛下,侯爷又何必如此呢?” 皇帝点点头:“朕也知道这孩子的心思,不过是心疼他过于懂事罢了。连你都说他是朕唯一的外甥,便是胡闹些又有何妨,到底是荣阳教的好,只可惜……” 提到早逝的荣阳长公主,姚公公自然更不敢多言。 皇帝独自感慨片刻,又接着问道:“今日宫中可还有其他事?” “回禀陛下,上午时分四殿下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还带了个一人高的箱子。” “哦?”皇帝来了兴致,“今日不是初七吗?又不是给中宫请安的日子,他来做什么?” 姚公公笑道:“奴才方才也打探了一下,听说是四殿下得知皇后娘娘夜间浅眠,所以特地去番外寻了一个名为‘盘山云海’的滴漏进来,说是有助睡眠呢。” “盘山云海?听着倒有些意思,老四这孩子近来倒也乖觉,不知道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 去把老四身边伺候的人叫进来问问。” 姚公公眉心微跳,低下头应道:“是。” 半个时辰后,四皇子贴身内侍阿景就跪在了皇帝面前:“奴才阿景叩见皇上。” “今日四哥儿入宫,是你跟着的?”皇帝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陛下的话,正是奴才。” “那‘盘山云海’是什么?朕听着怪稀奇的。”皇帝漫不经心的问道。 皇帝有问,阿景自然知无不言: “回皇上的话,是前段时间四殿下上朝时,听到您提了一嘴皇后近来难以入睡,又容易惊厥,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于是便记在了心中。趁着我朝边境贸易重开,四殿下亲自命人去番外寻找助眠之物,这‘盘山云海’滴漏据说有奇效,殿下昨日夜间得到,今日一早便带进宫里来进献给皇后娘娘了。”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老四跟他大哥一样,对皇后极为孝顺。” 见皇帝突然提起安王,不仅是阿景,连随侍一旁的姚公公都不敢吭声。 将四殿下与废太子一同提起…… 皇帝的心思,实难琢磨! 皇帝又随口问了几句武天骐的近来饮食起居,阿景一一如实禀报。 “ 下个月就是他与林之痕嫡长女的婚礼了,府中可还缺什么?”皇帝问道。 “回陛下的话,婚礼之事内务府和礼部都在照看呢,一切都好。” “那就好,要是缺什么,尽管让他张口。他是不得已才娶了林皎月,朕知道他有苦衷,自然不会不管他的。”皇帝说话时,一脸的慈爱。 “奴才代殿下叩谢陛下鸿恩。” 阿景叩谢时头也不敢抬,只是在心中腹诽:要说缺什么……自然是缺一个封号啊!三殿下如今是宁王,就连废太子都被封了安王,可四殿下马上就要成亲了,却还只是一个光头王爷。 过去几位皇子都没有封号,自然没得说,可如今…… 但这话他自然是不会跟皇帝说的,毕竟,他也只是皇帝派到四殿下身边的人而已,他可没记错自己真正的主子。 又说了几句之后,皇帝有些倦了:“好了,你先回去吧。” “奴才告退。” 阿景刚转身,就听见皇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你去老四身边,也是让你多照顾他,以后寻找助眠滴漏这样劳心劳力的事,你也规劝着点。” 阿景浑身一凛:“是!奴才记下了。” 第363章 装得够真诚 阿景回到四皇子府时,武天骐并不在府中。 此刻,他正坐在翡翠楼二层顶端的一间包厢内。 翡翠楼是与樊楼、月牌楼、豫湘楼齐名的京城四大酒楼之一,只是东家并非京城人士,因而翡翠楼选址远离江汉大街,与其他三家相比,低调静谧了许多。 但也就是这份低调,让他最为满意。 他在翡翠楼订下了这间长包房,偶尔会来坐坐。 今日,与他对坐的,是林府大小姐林皎月。 他气定神闲的搓着茶,浑然不觉蒙着面纱的林大小姐,满心的局促。 武天骐的手生得极好,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在林皎月的印象中,唯一能与他媲美的,也只有穆戎了。 但穆戎是武将,指腹满是薄茧,不似武天骐这般温柔。 她没想到,在容貌被毁之后,武天骐还愿意在成亲之前约她相见。 “殿下今日叫小女出来,可有要事?”她小心翼翼的问道,自容貌被毁之后,先前那个明媚张扬的林家大小姐就变得谨小慎微,更别说是在他的面前。 武天骐温柔的为林皎月斟了一杯茶,问道:“你脸上的伤如何了?” 林皎月不敢去接那滚 热的茶水,而是双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 “回殿下的话,小女面上伤口已经结痂,但……那伤口毕竟曾经深可见骨,怕是此生都要以面纱遮掩了。” “今日我进宫,父皇问起你我的婚事。他说之前的事情虽然闹的满城风雨,但我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也不想让我委屈一辈子,因此若我不愿意的话,这婚事可以就此作罢。”武天骐淡淡的说完。 两句话,让林皎月如堕冰窟。 她整个人颤抖的仿佛如秋风中的落叶那般,不可自已:“殿下……殿下……” 她急切的站起身来。 下一刻,却被武天骐一把揽入怀中。 “你别慌,我拒绝了父皇。”武天骐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如幽潭一般的深邃,“虽然那日在狂怒之下我骂了你,但当时我身中迷药并不清醒,那句话并非是我的本意。” 当日被人撞破后,他恼羞成怒的骂了她一句贱人,他自然要解释一番。 林皎月面纱之下的面颊微微泛红:“殿下不必解释,小女并未挂在心上。” 果然是贱人。武天骐心中冷哼。 嘴上继续说道:“你是知道我心意的, 从见你第一眼起我便心悦于你……当日你献计愿意助我迎娶程锦彤,而你甘心为妾,我真的是又喜又悲。喜的是你竟然愿意为我付出至此,悲的是曾经那么高傲的你竟要屈居她人之下,我当时就想,待我大事已成,哪怕被天下人指责,也要废了她,抬你为妻!” “殿下……”林皎月双眸盈盈似有水光,“是皎皎的错,皎皎不仅没有帮助殿下成事……反而还害了您。皎皎如今容颜尽毁,也算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说着,她窝在武天骐的怀中,嘤嘤哭泣。 “别哭了。”武天骐耐着性子安慰她,方才拉扯间,她的领口松开,如今白皙的春光乍现,若隐若现的沟壑让他有些口干舌燥。 他从腰间取出一个药瓶:“看看这是什么。” 林皎月擦干眼泪:“这是……” “这是我向皇后娘娘讨来的宫中秘药,可以助你在十日之内将容貌恢复如初!你受伤的这些日子,我并未登门看望,就是因为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方设法让皇后娘娘出手相助。”说完,他又将自己如何寻来盘山云海滴漏为皇后助眠,又是如何求皇后赐下秘 药一事细细说来,直让林皎月感动的热泪盈眶。 “殿下的恩情,皎皎永生难忘。” “傻瓜,快试试看?”武天骐作势要扯下林皎月的面纱,“让我亲自为你涂上。” 林皎月一把抓住他的手:“不……不必了……皎皎自己来。” 她怎敢让武天骐看见自己如此令人作呕的样子呢?她自然是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 “此药可以助你容貌恢复如初。” 林皎月惊讶的抬起双眸:“这是……” “这是皇后娘娘所赐,是宫中秘药,可以在半个月内让你的容貌更甚从前。” 说完,他将药瓶递了过去:“这是我向皇后娘娘百般求取才得来的,我对你的心……你可明白?” 林皎月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那秘药紧紧攥在掌心之中。 毁容后的这些日子,她在林府之中度日如年! 声名败落,容貌尽毁,即便武天骐没有出言悔婚,但依旧让她胆颤心惊。 母亲和兄长屡次劝说,让她主动退婚,可她怎么能够呢? 没了武天骐,她还如何在京中活下去? 难道让她远走异地,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 终老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好在,她的坚持没有白费! 她避开武天骐,揭下面纱,将白色的药膏敷在伤疤之上。 然后重新戴上面纱。 对着镜子,她发现了自己不经意间露出的春光,正要重新拢好衣衫,就被武天骐从背后抱住。 他将头埋在林皎月的颈肩:“皎皎好香。” 四个字,说的林皎月软了身子。 经历过人事,她自然知道对方的暗示是什么。 便没有挣扎,而是转过身来,用如水的眸子望着他。 方才美人在怀的时候,就已经勾起武天骐的心火,如今看着她露在面纱之外的灵动美瞳,看着她的默许,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自那件事被撞破,被陛下申饬之后,他便素了这些日子。 如今在这静谧的内室之中,他又何必熬着自己?虽然林皎月如今容貌尽毁但身子终究还是极品,再说皇后也说过,此秘药虽然可以快速恢复容貌,但女子一旦用了便终生绝了诞育子嗣的可能。 如此,他还等什么呢? 他的手缓缓探入,目光幽深的看着她:“皎皎,可以吗?” 长远来看,还是要“尊重”一下她的意见。 第364章 皇帝说:老三颇得人心啊 处理完所有的政务,已经更深露重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一旁的姚公公见状心疼道:“陛下也要当心身子啊,朝务是处理不完的呀……” “朕知道。”皇帝淡淡的说,声音中满是疲惫。 “陛下今晚打算在何处歇息?”姚公公问道。 皇帝看向静谧的窗外:“时间不早了,今晚朕就不去后宫了,今晚就住在永心殿吧。” 永心殿是皇帝的寝宫。 “是。”姚公公答应完,便出去准备了。 不过是吩咐几句话的事,但他足足耽搁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回来。 皇帝眼皮微抬:“怎么出去这么久?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姚公公回禀道,“下午邓尚书出宫时眼看着天色有些晚了,奴才便吩咐了宫人送他出宫并叮嘱将人送回邓府。” “还是你心细,邓爱卿的确眼神不太好,上次黄昏时没注意,踩空了台阶足足修养了三个月。” “奴才也是因为那件事,才留了个心眼。”姚公公继续道,“方才送他回府的宫人回来了,奴才见他耽搁到现在,便询问了原因。结果那宫人说,邓大人回府后换了身常服就出来了,他不放心, 于是便跟了上去……结果就见到邓大人进了宁王府邸。” “他去找老三了?”皇帝微怔。 “正是……”想到下午邓尚书说国库充盈是宁王殿下请旨重开边境贸易的原因,陛下当时并未接话,如今邓尚书下朝之后,又一头扎进宁王府……姚公公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来,老三颇得人心。” 姚公公不敢应答。 “这是好事。”皇帝笑道,“邓爱卿应该是被朕给他出的题难住了,这才去求助宁王。这样也好,老三一向鬼点子多,说不定就有了造福大周的好办法呢。” 姚公公还是不敢答话。 见他谨小慎微的样子,皇帝笑道:“你这差事当的,朕想去永心殿就寝都难!算了,去皇后宫里吧,朕去瞧瞧那‘盘山云海’有多神奇。” “是。”姚公公忙躬下身子。 …… 宁王府中,户部尚书邓知同还没走。 他这次拜访的确是因为皇帝布置的难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从宫中回府的马车之上,他简直一筹莫展。 入府后还是府中长史为他更衣时,提了一句宁王兴许有办法,让他突然来了灵感,让他就这样直接登门了 。 “如今我朝丝绸在番外供不应求!可若让江南百姓赶制丝绸,势必会影响粮食产量……可若保粮食,这白花花的银子不赚,多可惜啊。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邓知同心疼的直咂嘴。 武天骁见状笑道:“既然我朝丝绸供不应求,那邓大人又何必急在一时呢?毕竟,番外需要丝绸的人不会跑,越是供不应求,便越是物以稀为贵。如今可以卖到三十两一匹,过不了多久,定然会涨至四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一匹……可若真的突然增产,虽然货物多了,但到了番外也就不可能再卖如此高的价格了。” 邓知同眨眨眼,陪着笑:“微臣又何尝不知这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呢?但产量问题总要解决,一旦价格高到让番外百姓买不起,势必会走下坡路啊。” “邓大人别急,本王只是让大人不要急在一时,但并不曾说永不增产呀。” “这有何区别?”邓知同不懂就问。 武天骁耐着性子:“大人方才也说,若由朝廷颁布政令推动江南改田种桑,地方官员为了政绩定然会不择手段,但种桑养蚕并非人人都会,百姓们必定会不知 所措……这样一来,江南粮食减产,而丝绸未必会大幅增产,最终导致江南百姓苦不堪言。” 邓知同忙点头。 武天骁继续道:“可若鼓励种桑的策略并非朝廷推动的呢?” “殿下何解?” “如今贩往番外的丝绸是以官商为主,可若民间商人亦能参与到丝绸贸易中来呢?毕竟如今江南、京城的丝绸商人在大周境内如蛛网一般已将市场打开,若让他们有往番外贩卖丝绸的机会,大人想……他们会不会调动一切力量,鼓励百姓种桑养蚕?” 邓知同瞪大了眼睛:“殿下的意思是,让民间商人去推动江南丝绸增产?” “正是。”武天骁点点头,“商人只是商人,他们调动百姓无非以金钱利益诱导,但官府的征粮不便,百姓们定然不会改良田来种桑,若想挣商人的银子,定然会想办法在农闲时研究种桑养蚕,开荒拓野……这样一来,百姓能得双份的收入,岂不快哉?” “殿下的办法好是好……”邓知同皱起眉头,“可一旦让民间商人经营丝绸……这银子进不了国库啊!虽有税银,可哪里比得了官商经营的入账啊!” “ 邓大人此言差矣。如今边境刚开,官商贩卖丝绸来钱自然很快,但你莫忘了……在我大周境内,丝绸是准许民间经营的,否则江南和京城两大派别怎会如此兴盛呢?丝绸利润如此之高,您知道番外的商人自然也知道,本王相信,他们已经开始涌入江南,涌进京城抢购了!与其让外邦的人赚银子,为何不能让自己人来赚呢?” 邓知同一拍脑袋:“是本官心思铺在小利之上,倒把这件事忘记了!果真如陛下所说,被这短期内的进账蒙了眼,倒是将很多显而易见的东西抛诸脑后了!” 他激动得站起身来:“殿下放心,本官今晚回去就拟好折子,明日早朝直接呈给陛下……相信此举很快就能推行下去,不过半年的时间,我朝丝绸定然会源源不断!” 武天骁笑着提醒:“但一旦开了民间经营的口子,国库收入短期内定然会大打折扣,朝中定然有反对之声,便是父皇那里一时也未必能想清白,还需要邓大人多多因势利导。” “殿下放心,此事就交给老臣!眼前小利和长远厚利,臣相信,就算旁人不懂,陛下也定然是明白的!” 第365章 猜疑心,起 徐容容本以为,成亲后的日子是会极其尴尬的。 她不再是前世的自己,对穆戎没有了前世的痴恋与绝恋,无悲无喜,无爱无恋,剩下的唯有迷茫。 而这迷茫本身亦来自于和他成亲。 但这两日的侯府生活,却与她的想象大不相同。 侯府没有伺候的丫头,因此跟在她身边的还是文摇和洛书。 她在侯府的居所应该是位于内宅的青岚居,但穆易却说,侯府内宅没有女眷待客的地方,因此侯爷将青岚居改造成她今后接待闺中密友的地方,而她的饮食起居都与侯爷一样,安排在星辉堂中。 徐容容虽然惊讶,但青岚居格局已改,的确不好再住。 她只好再住在星辉堂中,待见到穆戎时再做商量。 没错,她如今虽然嫁入了侯府,起居在星辉堂中,但却很少能见到穆戎本人! 许是新婚之夜她让自己昏迷的事情触动到了穆戎,连续两日他都不见踪影,而晚间亦会在她入眠后,悄悄的宿在外间的榻上……接着在她醒来前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不用与他亲密接触,虽然让她自在了许多,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独自一人时,她也会望着外间矮小的床榻 发呆,怀疑是否是自己新婚之夜的举动伤到了他。 若是让她知道,穆戎只是不想让她发现自己身中寒冰之毒的异常,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午后,吉祥如意进入星辉堂,为她呈上整理齐备的嫁妆礼单。 因星辉堂亦是穆戎议事办差的地方,难免会有不便让人知晓的事务,于是徐容容只留下文摇和洛书二人,让吉祥如意留守在青岚居中,有事时让她们在星辉堂外听吩咐。 明日就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因此,吉祥和如意前来呈上礼单的同时,亦是询问明日回徐府要备的礼物。 徐容容将礼单收好之后,不以为意的回了句:“不必了,明日不回去。” “夫人?”吉祥和如意面面相觑,接着应道,“是!” 成亲后的第二日,吉祥、如意、肖嬷嬷以及五竹们,就改口称徐容容为夫人了。 如今见到自家夫人竟然不打算婚后回门,虽然十分惊讶,但侍候徐容容已经有几个月的她们多少也习惯了。 “那夫人后日可要去拜访鲁夫人?”吉祥问道。 徐容容有些意外的看了眼面前的丫头,笑道:“自然是要去的,你帮我备些礼品吧,无需太过贵重, 否则倒显得生分了。” “是。”吉祥回答完,便和如意一同退下了。 待她们走后,一旁的文摇才笑着说:“吉祥那丫头倒也乖觉,竟能想到你准备去探望鲁夫人。” 徐容容点点头:“她今年才十四,你空了多教教她,等你与洛书成亲了,她和竹雨二人自然是要撑起来的。” 见徐容容点的是竹雨的名字,文摇有些惊讶:“小姐难道不担心竹雨是侯爷的人?” “我如今人都已经在侯府中了,还能防得住他?竹雨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有她在我身边,也省得侯爷将来把艾副将调过来,白白的埋没了一个将才。” 文摇低下了头。 当日穆艾向她表白时,的确说过将来会与她一道守在小姐身边。 但小姐亦是想让穆艾做出一番事业,好给她坚实的依靠。 想到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家仆出身的人,竟得小姐和艾副将如此厚爱,一时间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紧紧的攥着手:“小姐,奴婢便是嫁了人,也不会离开您的。” 徐容容见她动容,于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 前世,是 我对不起你。 见文摇仍然有些伤感,徐容容便岔开了话题:“侯爷这些日子都在哪里?” “听说都在书房中。” 徐容容站起身来:“我去找他。” …… 自上一世徐容容引火焚烧了星辉堂的书房,替穆戎保住了穆家军的名单后,这还是她第一次重新站在这里。 书房是当年皇帝为了犒赏前任威远侯亲自下旨修建。 用的是上等的金丝楠木,为保安全,连窗纸都是江南的贡品,极难燃烧。 那时,为了能将书房点燃,她整整用了四桶桐油,那燃烧时散发的腥臭气味,似乎至今还在她的身边萦绕。 她慢慢的走了过去。 书房外是穆易在守着,见徐容容进来,便忙迎上:“夫人来了。” 徐容容点点头:“侯爷在里面吗?我有事找他。” 穆易忙道:“侯爷上午去了一趟宁王府,回来后便一直待在书房之中,属下这就去通禀。”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书房的门便打开了。 穆戎穿着一身玄色长衫,从书房中走出,站在了阳光之下。 穆易正要说话,只听见穆戎吩咐道:“你下去吧。” “是。” 一簇暖阳之下,只剩下他们二人相对而 立。 看着穆戎眉眼间散不去的不虞气息,徐容容下意识的问道:“出了何事?” 想起方才穆易的话,她疑惑道:“是因为宁王殿下?” 没想到会被一下看穿,穆戎有些惊讶,继而缓缓的点了点头:“昨日户部邓知同去了三哥的府邸,今日早朝他便呈了奏折给陛下,建议将运往番外售卖的丝绸由官方经营放开至民间。” “这是好事呀。”徐容容略略想了一下,“难道这是宁王殿下的主意?” “正是。”穆戎点了点头。 前世也是有这件事的。 在边境贸易重开之后,国库多了不少银子进账,为了鼓励江南百姓在不影响种粮的前提下多多种桑养蚕,便有了这改官商为私营折子。 前世他是在朝堂之上,亲历此局的。 他记得当时的朝堂辩论异常激烈,连陛下也并没有立刻同意,而是在邓知同的反复推演和保证之下,才勉强同意。 当日他只觉得邓知同是一个果敢善辩的能臣,如今想来…… 难道前世邓知同也是在与三哥商讨之后,才如此有底气的吗? 也就是说,前世这改官商而私营的想法也是三哥的主意。 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第366章 对不起,方才我吓到你了 穆戎的不安,源于两世的记忆。 前世的景元十九年,也就是……明年,三哥被陛下派去了楚阳城督军,因没有封号,他只是一个光头皇子的身份,根本压制不住老奸巨猾的楚阳府尹。也就是因为那种环境,才让段川朝有了可趁之机。 景元二十年,楚阳城传来三哥拥兵自重的消息,还未等皇帝有所反应,就形成了三哥在段川朝的撺掇之下谋逆的局面。他亲自领兵前往楚阳城,奉旨“诛杀”…… 后来,陛下从太上皇复位登基,查清是二皇子武天驰指使段川朝算计了三哥,但因为谋逆之事证据确凿,三哥的罪名最终也没有洗掉。 那也是他前世另外一件不可承受之痛。 而让他眼下的心中惶惶不安的,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前世将官商往番外贩卖丝绸改为私营的消息,是三哥的主意。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虽然还没有与徐容容成亲,但婚事已定。 那段时间林皎月每日以泪洗面,搅的他完全没有心思顾及其他,他只知道,当时的朝会上邓知同是何等艰难的获取了陛下的同意,而那之后的一年,因江南丝绸产量没有立刻爆发,国库的 丝绢税收效甚微,次年邓知同遭到了百官弹劾,而陛下也顺水推舟,将他贬往南方。 随后,就是三哥被陛下派去了楚阳城。 而那年的夏天,江南丝绸产量大丰,不仅江南丝绸生意极为繁盛,甚至在大周国内掀起了贸易热潮,丝绢税成了国库支柱之一。 也正是有了这些银子,陛下罕见的在得知三哥“谋逆”的消息后,火速让他领兵二十万,前去围剿。 前世因他不知道内情,因而并未联想起来,可这一世…… 他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徐容容少见他如此严肃,内心一凛,问道:“开放私营是利国利民的事情,只需要一两年便可见到成效,侯爷为何愁眉不展?” 穆戎紧了紧眉心,本想瞒着她。 但看着徐容容明媚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担忧,终究还是说出了心事:“昨日,户部尚书邓大人是被宫中的马车送回府的,并且他入府之后,宫中之人并未走远,跟着他一同去了三哥府中。” 重生回来之后,穆戎在朝中各个大臣、宗室的府邸都安插了穆家军作为眼线。 昨夜就是眼线的禀报。 徐容容闻言微微一怔:“宫中内侍出 行皆有时间限制,否则定然会被严惩。可那人……难道宫中?或者是陛下,在监视邓大人吗?” 穆戎摇了摇头:“我并不能确定,但我知道陛下此时定然已经知道邓大人朝议所言,是和三哥商议之后得出的结论。” 徐容容沉默了。 边境贸易重开,国库丰盈,这也是源于宁王在家宴上的献计;如今,户部尚书遇事不决又去宁王府商讨,说明宁王在朝中渐得人心。 太子被废、二皇子成了庶民,宁王一枝独秀,又得重臣拥戴,这…… 会是陛下愿意看到的吗? 若是以前,徐容容定然毫不怀疑,毕竟皇帝给她留下的都是勤政爱民,重情重义的形象。 但现在,皇帝给她的印象逐渐的模糊起来。 这种模糊,让她不确定自己的判断。 再看穆戎,他的目光中微微透着迷惑和担忧。 他……应该与自己想的一样吧? 徐容容直言道:“侯爷是担心宁王殿下功高盖主,如今又得了人心,会引起陛下猜忌?” 穆戎的面色变得冷峻,他沉声道:“不会!” 说完,他像一阵疾风般冲出院门,他需要冷静! 但他的动静如此之大,将徐 容容吓了一跳。 看着那人仓皇远去的背影,徐容容微微叹了一口气。 果然,他就是这么想的。 否则他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会如此失态。 但仔细想来,这也难怪…… 前世是他亲手斩杀了宁王。 她依稀记得,在宁王死后的那一年中,穆戎都森冷的可怕,不仅对她不假辞色,府中任何一个人轻易都不敢在他面前出现。 就连穆易穆艾,这两个他最最心腹之人,那一年也受了不少责罚。 可怜的宁王殿下。 想到那个清俊之人,对待穆姐姐满是柔情的样子,她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有些离奇的思绪。 她记得前世的宁王就是在商贸繁荣之后,谋逆而死,后来朝中有人议论,说他是被二皇子武天驰派人怂恿才铸成大错的。 但若要他死的人,不只是武天驰呢? 毕竟前世的三皇子,从始至终没有野心,二皇子当时正与太子斗得如火如荼,为何又会分心再安插一个得用的段川朝在三皇子身边呢? 而且她也记得穆戎告诉过她,今生段川朝被太子一派的常靖擒获后,没多久便招认了是受二皇子指使。 既然二皇子要安排一枚 有用的棋子,又怎会让这个棋子轻易就将自己招出去了呢? 不合理!一切都不合理! 究竟是谁真正想让宁王死? 四皇子? 还是……当今皇帝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就明白了穆戎的无措: 父母在他年少时战死,族中亲眷想要谋算这一品侯府的爵位。 唯一真心待他的,只有皇帝。 而如今,他最为敬重的皇帝竟然有可能是那个站在重重阴影背后的人…… 这让他如何不慌乱? 不知道他在慌乱之中会做些什么,徐容容只是隐隐觉得这一刻不该让他独自承受。 于是她转过身…… 穆戎就站在身后的廊檐之下,怔怔的看着她,目光之中满是忧伤。 徐容容下意识的迎向他。 她刚一挪动,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拉进一个怀抱之中。 他的身体十分僵硬。 他将她抱的极紧,紧的她甚至能听见他狂乱的心跳。 “对不起,方才我吓到你了。”穆戎喃喃低语,说话时下巴摩挲着她的脖颈,好像想用她的柔软抹去自己的僵硬。 徐容容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停顿片刻后,问他:“您想通了?” 穆戎点了点头。 第367章 事在人为 虽然穆戎的拥抱快让徐容容喘不过气来,但她却没有丝毫的厌烦。 只觉得他的怀抱十分的僵硬……冰冷。 今日所知的事情搅乱了他的心念,以内面对他如今的反常,她并没有多想,只是问他:“侯爷是想通了吗?” 想通去面对真实的陛下了吗? 她的话让穆戎终于从失态中醒转。 徐容容今日来的突然,打乱了他的节奏,因此他并未服药。 先前因为站在空旷的院子中,因而身上的寒气并不明显,可眼下……与她如此之近,很容易露出破绽。 于是他放开徐容容,后退几步。 嗯?这一下,轮到徐容容有些意外: 难道是因为她让他正视皇帝的话,惹怒了他? 近来的穆戎,愈加古怪! 穆戎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过了头,于是徐容容神情凝滞之时,引了话题:“容容可还记得魏时?” 见他并未急着为皇帝辩解,徐容容知道他已经接受了心中对皇帝的猜疑。 但听到他提起旁人的名字,于是微微蹙眉,“魏时?侯爷说的是宁王府长史吗?” 魏时这个人,也是因为她在宁王府见穆姐姐喝了福海进贡的白茶,才进入她和穆戎的视野。 当时宁王刚刚被陛下赐下宁州 、泉州和福海边滨州的封地,可穆姐姐就已经开始喝福海产的白茶“月光白”。此举若是被旁人得知,定会引起猜疑:宁王是否早就有心算计滨州封地。 可那“月光白”,却是魏时去内务府讨要的。 宁王和穆姐姐都不知情…… 当晚她便将这个怀疑告诉了穆戎,之后听说宁王府并未立刻处置魏长史,而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继续观察,看其背后真正的动机。 可今天穆戎突然提起。 徐容容自然而然的想:“侯爷觉得,魏时是陛下安插在宁王府中的吗?” 但这逻辑不通啊! 魏时是宁王母亲魏妃带入京城的,魏妃入宫后他一直留在京中帮她打点宫外的关系和铺面,有皇后在宫中,魏妃一直不得圣宠,因而他在宫外的艰难可想而知。 等宁王长大开衙建府后,他又成了王府的长史,打点府中一切事务,宁王同样不得宠,又无母族助力,王府长史的差事想来也不容易。 但他能一直坚持到现在,并未想过回去老宅,在魏府享福,也从未听说过他利用王府长史的身份为自己谋过私立。 按理说他这种性情的人,又如此忠于魏妃,怎么会投靠皇帝,去算计魏妃唯一的儿子呢 ? 她心中想着,口中便说出了疑惑。 穆戎神色凝重:“我查过魏长史的底细,不管是进京的这二十年来,还是在魏府老宅的过往,的确并无不妥,甚至为了帮魏妃和三哥奔波,至今未婚!但他在京城多年,又身居王府长史一职,白茶之事绝对不可能出错。即便他是无心去内务府支取,但知道三哥得了滨州封地后也该立刻禀明,帮三哥免除后患……但他非但没有,反而还拿出来让宁王妃继续引用……其心实在可疑。” 他顿了顿,此时心口处传来的冰冷寒意,让他浑身发麻。但为了不引起徐容容的怀疑,他无法提起内力抵挡。 只得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接着说:“先前我没有怀疑过陛下对三哥的情分,因而始终猜不透朝中还有何人能让魏时背叛三哥,未免打草惊蛇只得按兵不动,可如今……形势不比以往,是与不是一探便知。” 徐容容前世初入侯府那几年,并不清楚朝中局势,她只知道宁王会在两年后从楚阳城起兵谋逆,至于他是何时被贬去楚阳城的,她并不清楚。 但如果按照如今的情形推算,若不能尽快鉴别清楚魏时的身份,将会对宁王大为不利。 于是她赞 成的点了点头:“那侯爷准备告诉宁王殿下吗?” 既然有了目标,那试探一个人便不难。 “是的。”穆戎沉声道,“我这就去一趟三哥府中。” 徐容容见他有事要办,便只好将自己打算搬出星辉堂的想法按下不提。 穆戎没有过多准备,只吩咐道:“备马。” “是。”远远的,能听见穆易应声回答。 穆戎即将转身离开之际,看着站在原地的徐容容,换上一副柔色:“放心,我很快便回来。明日一早,陪你回门。” 徐容容愣了一下:“回门?” 穆戎笑道:“知道你不愿意回去,但既然你嫁给了我,我定然不会让你遭人议论。再说,有些账是要好好算一算的。” 徐容容不明所以,但穆戎未等她细问,便转身离去。 …… 即便穆戎如今有寒毒在身,但以他的功力悄无声息的出入宁王府,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没有告诉宁王自己对皇帝的猜疑。 毕竟,这是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事情。 他知道宁王十分重情,没有证据的猜疑除了会让他心伤大乱之外,没有任何的益处。 况且,眼下最要紧的,是鉴别魏时究竟是否忠诚,一旦查出他背后的确有人指使,那背后 之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穆戎说出了如何鉴别魏时的计划后,宁王面色凝重。 “幸而戎哥儿一直警醒,否则你往来我府中的事情,早就被他这个一府长史给知道了。”宁王心有余悸。 的确,穆戎与宁王所谋之事,除了前世与他同生共死的穆家军几人,以及徐容容之外,其余人都在他的防备范围之内。 宁王府中,亦是只有宁王与王妃,还有王妃身边贴身的婢女三人知晓。 他是武将,武天骁是皇子。 一旦二人联合被人察觉,只怕皇帝即便真心疼爱二人,也要心生猜忌。 防备魏时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只是觉得暂时用不到他,无需多一人知道罢了。 如今想来,先前的无心之举竟大有用途。 穆戎看着宁王深锁的眉头,决定还是将一些事早早告知于他: “这条路本就孤单,我会陪着三哥一路往前,但最高的那个位置最终还是由你一个人走上去,然后孤单的坐下去。到那时,你的身边将不会再有任何人……” “我知道。”武天骁苦笑一声,“孤家寡人吗。” “但我不信。”他笃定道, “人人都说登上那个位置变成了孤家寡人……但我相信事在人为。” 第368章 心怀鬼胎的徐府众人 窗外星光满天,可徐府已经忙了起来。 不为别的,只因今日是徐容容回门的日子。 徐敏敏打了个呵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进了隔壁的房间,见二姐徐尧尧已经在认真梳妆了。 她口中嘟囔着:“父亲也真是的,这天还没亮,就不让人睡觉了!” 徐尧尧端坐在梳妆台前,贴身大丫头雨尽正为她梳头,而她自己则微微俯首修剪着昨日刚染的指甲。 指甲很短,乍一看不像是大户人家小姐的手。 她一边仔细修剪,一边听着徐敏敏的抱怨。 片刻后,浅浅一笑:“今日是长姐回门的日子,她如今已经是侯府夫人了,今时不同往日,父亲慎重些也是应该的。” “呸!”徐敏敏啐了一口。 庄子上的生活,不仅没有磨平她的棱角,反倒让她从婆子身上学会了不少粗俗的举动。 “父亲上赶着张罗,只怕人家今日未必会来呢。”徐敏敏冷笑着,火烛摇曳显得她的脸色愈加晦暗不明,也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尖酸刻薄。 “不会吧,长姐怎么会这么下父亲的脸面?”徐尧尧故作惊讶道。 徐敏敏冷眼看着面前这个惯会做戏的二姐,想 起她在徐容容成亲当日被人关进了柴房,直到迎亲的人都散了,鲁府的人过来打扫别院时才被发现。 当日被徐容容害的狼狈不堪,今日却还旁若无人的迎接对方回门,真当别人看不出她眼底的恨意吗? 徐敏敏不愿看她装腔作势,于是话锋一转:“姐姐身边这丫头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不如一会也帮我梳个头,姐姐也知道,我身边如今没个帮着梳头的人。” 先前跟在徐敏敏身边的丫头语芯,跟着徐敏敏去了庄子上的第二个月,就被一个庄户汉子趁着酒意给强占了,那时候的徐敏敏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了别人,于是便做主将语芯赏给了那汉子做填房。 前些日子徐敏敏回府,语芯挨不住被丈夫磋磨,便哭着求她将自己一同带回来。 但徐敏敏自认为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身边怎么能跟着个嫁了人的女人呢?不仅没有同意,还告诉了语芯的男人,庄户汉子一怒之下,将语芯打得下不来床。 徐敏敏回府后,徐尧尧略略问了句语芯的事情,只道了两句可惜,便没了下文。 半个字也没提给徐敏敏重新配置一个大丫头的事。 如 今,徐敏敏房里的事,是柏翠院里的二等丫头在管。 今日她当着徐尧尧的面提起让雨尽帮自己梳头,也是为了让徐尧尧尽快给她把人安排上。 但徐尧尧是谁…… 她对着镜子看了眼自己已经梳好的头,笑着应道:“你我姐妹,这还用说?一会让雨尽过去帮你梳头。”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听不懂徐敏敏的画外音一样。 “那便多谢二姐姐了。”说完,徐敏敏冷笑一声,扭着身子走了。 雨尽看着三小姐跨出门槛的背影,有些迟疑:“二小姐,奴婢……” “去吧。”徐尧尧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左不过是帮她梳个头罢了,在柏翠院里,她闹不起来的。” 雨尽面色黯然:“是。” 的确,在柏翠院里,三小姐是不会跟二小姐闹得太难看,但做主子的就算不闹,也有的是法子让丫头不好过的。 果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听见徐敏敏的房间里传来响亮的巴掌声: “贱婢!扯断我的头发了!” “啪!” “贱婢,你弄痛我了!” 虽然雨尽没有吭声,但柏翠院的人都知道这个早上,她一定不好过。 徐尧尧听着外 面的声音,眉眼低垂。 她看着自己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翻过手来,轻轻吹了吹指腹上尚未消散的血痕。 那是她在竹香雅苑的柴房里磨出来的伤痕。 那一日,她葱白的长指甲尽数折断,即便如此,都没能叫来一个人为自己开门。 很好,徐容容…… 你很好! …… 辰时初刻,徐府的人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徐朝前今日从户部点完卯便急匆匆的请假回府。 他如今是外放的渭州知府,因着徐容容成亲才能短暂回京,虽说在京中时每日要去户部点卯打照面,但实际上并无人能攀上交情。 三日后他便要回渭州了,若想能留在京城,今日是唯一的机会! 只要穆戎愿意为他出面,他想继续留作京官怕是不难。 女儿他是不指望了,但他若当面去求自己女婿,他不信对方会驳自己面子。 一家人一直等到巳时三刻,依然未见侯府来人。 徐敏敏已经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回,徐朝前的脸色更是越来越难看! “父亲,长姐今日怕是不来了。儿子书院升级的事……想来她也不愿帮忙了吧。”徐明看着自己的父亲。 徐容容成亲那 日,父亲百般叮嘱,让他和前来观礼的权贵搭上话。 可那一日,从头到尾,压根没人愿意理会他。 父亲说,今日还有机会。 只要能在侯爷面前展露才华,他定然会帮自己早早升入白杨书院的碧水堂! 但看今日的模样……自己的愿望只怕是痴心妄想。 徐朝前本就等的心急,又听儿子这样说,他更是染上了一抹怒色:“这个目无纲常的畜生!我就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女儿吧!” 说完,他站起身来,正欲拂袖而去。 可下一刻,就见到徐管事面带笑容,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来了来了!侯府来人了,还带来了好大一车的礼物呢!” 徐朝前的脸色登时大变:“当真?” “千真万确啊!自家小姐和侯爷,小人还能认错?”徐管事满脸堆笑。 徐朝前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这丫头心里是有我这个父亲的!” 说完,他大手一挥:“走,都去门前迎客!” 徐敏敏满脸震惊的看着父亲——这还是方才那个痛骂徐容容的人吗? 倒是徐尧尧,一脸平静的跟在徐朝前身后。 很好,我还真怕你今日不来了呢。 第369章 回门 徐容容和穆戎在徐府门前下马的时候,徐府众人已然尽数到场。 徐府所在的街巷,虽然不会过于偏僻,但也不可与竹香雅苑和江汉大街媲美,一路走来,略显得荒凉了一些。 尤其是在巷子口,左邻右舍抄着手站在廊檐下看着。 街巷中出了一个县主,还带着侯爷相公回门拜访,好事者们自然不会错过。 因而此刻远比往日显得热闹了许多。 有些相熟的邻居,站在自家门前向着徐朝前遥遥拱手,这让徐朝前十分受用。 脊背也不由得挺直了几分。 徐容容准备下车的时候瞥了一眼紧跟在身后的那一辆用黑布盖着的马车,有些奇怪: 今日回门所备下的礼物不过是些寻常的物件,并无任何大件,为何会用那么大一辆马车来运送? 只是文摇并未跟在身边,无法问得详细。 穆戎随着她一同俯身走出马车,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心下了然:“那是我安排的。” 徐容容有些惊讶。 穆戎浅浅一笑:“别急,这件大礼自有它的用处。” 说完,他将手伸向徐容容:“眼下还是让为夫先扶你下车吧。” 看着他温润的笑容,又看着他近在咫尺 的手臂…… 他愿意陪她走这一趟,她自然没有理由拂了他的面子,于是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 只是,两手相碰的那一刻,就被他紧紧握住,十指交缠不愿放开…… 二人亲昵的样子,落在徐府周围的众人眼中,有的艳羡,有的嫉妒。 而徐府一众人的感情,是这些人之中最为复杂的。 徐朝前看着穆戎一瞬不瞬望向自己女儿的样子,既让他与有荣焉,又让他不是滋味:为什么飞上枝头的,偏偏是这个最不受他重视的女儿呢?她出嫁时向何氏牌位下拜的样子,至今像是扎在他眼中的刺一样,时不时的让人心慌。 他的身旁站着徐尧尧,她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但心中早已波澜翻涌!明明自己什么都不弱于徐容容这个长姐!如果不是七夕宴那日父亲带着徐容容入宫,那么站在威远侯身边的女人也许就会是她了!可徐容容已经得了威远侯这么好的亲事,为什么还要在婚典那日坏了她的好事! 你不仁,便莫要念我不义! 她隐藏在袖口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徐尧尧的身后站着徐敏敏和徐明二人,相较于故作严肃徐明,徐敏敏的眸中 肉眼可见的是浓浓的恨意。 对她而言,当初若不是因为徐容容,她也不会被扔到庄子上去受尽磋磨,亦不会在回府后,发现身边的一切都面目全非: 疼爱她的母亲不见了,府中下人说她是因为谋害父亲被撵回了老宅,不准回京。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见了,身边没有贴心的丫头服侍,日常的月钱也被克扣减半,想买件可心的东西都要东拼西凑! 她苦难滔天的时候,徐容容却能风光大嫁! 一品军侯的正妻……她也配! 看着站在徐容容身旁那个身姿颀长,举止矫健,容貌清冷俊美的穆戎…… 徐敏敏愈加咬牙切齿——为何什么好事都被她徐容容一个人全占了! 迎面涌来的情绪百转千回,反而勾起了徐容容的斗志。 她掸了掸腰间荷包上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微微上扬。 见二人下车,徐朝前迎上前来:“怎么现在才来?为父还以为你嫁入侯府后便不准备认我们徐家的人了呢。” 这句话说的歹毒。 侍候一旁的徐管事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 他知道自家老爷心眼小,但没想到会这么小! 在门前说这样的话,分明就是打大小姐 的脸,这和直接骂她忘恩负义有什么区别! 只是徐容容面上未见丝毫怒意,她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女儿怎敢?只是此处距离汉江大街实在有些距离,路上耽搁了些时辰,倒让父亲不悦了。” 一句话说完,围在周围的邻里已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徐大人自打入京就住在这里了,十年不曾升官自然也不曾搬迁过,如今女儿嫁入侯门,一品与六品的距离可不是一两个时辰这么简单呢。” “谁说不是,他还有脸阴阳自己的女儿。” “……” 徐朝前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服侍在旁的徐管家见状忙道:“大小姐、侯爷如今回来了,就别在这站着了,赶紧进府吧。” 说完,看了眼一边兀自尴尬的徐朝前。 心中叹气:自家这老爷,心眼小就算了,还偏偏没有自知之明,想让别人没脸,也不先看看自己有几把刷子! …… 厅中落座。 因为家中没有主母,主位上只有徐朝前一人,因而穆戎和徐容容先后向他敬茶。 徐朝前倒也没有为难二人,饮了两口茶后略略叮嘱了几句。 接下来,便是穆戎给徐府众弟妹见礼了。 穆艾捧着三个 礼盒上前,里面是自家侯爷为徐家姐弟准备的礼品。 徐尧尧和徐敏敏,各得了一套金玉扇坠,通体华贵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徐尧尧满面欢喜的道谢,徐敏敏倒是有些不悦:她本以为今日会得到宫中甚至陛下的御赐之物,没想到却是这种首饰铺子里随处可见之物,虽然华贵,但到底普通些! 徐明得的是一套文房四宝,正符合他如今学子的身份。 一身学究气的徐明倒是对这礼物颇为喜爱,他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谢,十二岁的样子偏偏要扮做大人那般老成的作态。 徐明自小在徐柳氏身边教养,自然会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多了一些功利之心。但他毕竟从八岁起就离开了徐府,前往数百里之外的白杨书院求学,又是在被誉为神童摇篮的青瓷堂读书,多少还是有些知礼守节的。 再加上他一板一眼的老学究作态,放在人心各异的徐家诸人之中,倒显得古板的有些可爱。 穆戎倒生出几番考教之心。 而徐容容也在一旁兴味盎然的旁观。 徐朝前一边看着自家儿子对答如流,一边又心急他不抓紧机会跟穆戎要些好处。 按捺不住之余,只得亲自开口。 第370章 穆戎的“大礼” 徐朝前趁着穆戎对徐明频频点头之际,插嘴道:“明哥儿如今在青瓷堂颇得老师的赏识,几个月前,青瓷堂的潘掌案入京家访时,也是翻来覆去将明哥儿好一通夸赞。” 他说的与有荣焉,目光不住的觑着穆戎,想看对方有何反应。 徐容容知道,父亲的这番话自然有旁的用意。 她记得前世自己嫁入侯府后,父亲和徐柳氏第一次入府探望她时,就提出让她给穆戎吹吹枕头风,把徐明送入大周排名第一的德阳书院…… 只是那时的她根本连穆戎的面都见不到,自然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父亲和徐柳氏才确定自己这个女儿压根指望不上,于是便绝了维系关系的念头,甚至当自己回徐府求助时,也被拒之门外。 如今看着父亲卖力的夸赞自己儿子,她便知道对方的用意。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徐朝前笑着说:“不过……想来侯爷也知道白杨书院是以资质和年纪划分学堂的,如今明哥儿眼看着因为年纪小无法升阶,要白白的在青瓷堂蹉跎,我这个当父亲的实在着急!更何况,白杨书院离京城太远,每次往返实在耗费太长时间,即便是在年节中也无法回家……远不如在京郊的德阳书院来的方便,不知道侯爷可否 帮衬一二,让明哥儿进入德阳书院?” 他的话说完,一旁的徐明也瞪大了眼睛,很显然他对父亲的这番提议也很意外: 父亲先前分明是说,让自己表现好一些,若是侯爷能帮忙让自己破格进入白杨书院碧水堂便好,怎么又扯到了德阳书院?他并不想换书院啊! 他上前一步刚要纠正,就被徐朝前一把扯住。接着就听见父亲带着笑意的说道:“侯爷乃是一品军侯,此事想来应该不难吧?” 穆戎笑笑,没有答话。 厅里一下子便尴尬了起来。 徐明的面颊涨的通红,略带不安的搓着衣角。 穆戎见状如何不明白?他看向徐明:“徐公子自己是怎么想的呢?白杨书院虽然与德阳书院并称大周文坛双壁,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若是转入德阳书院,今后怕是无法再与白杨书院的学子相交了。” 徐明点了点头,接着看了父亲一眼,补充道:“侯爷说的不错,我在白杨书院读书已有三年,与青瓷堂中的同学早已感情深厚……但亦如父亲所说,我如今年岁不够,无法升阶进入碧水堂,还要等上两年才行,若是能提前升阶的话……” “年岁不够是一方面,白杨书院毕竟离家太远,还是德阳书院更好些。”徐朝前打断了儿子的话。 徐明闻言,便也不再说。 读书这么多年,他知道父母之言不可违。 穆戎回头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徐容容,见她不置可否的样子,心下了然。 知妻莫若夫,说的就是他了。 “若是本侯记得不错,白杨书院距离徐大人所在的渭州城比京城要近一半的路程。若徐公子继续在白杨书院求学,不是离您更方便吗?” 徐朝前怔住了。 穆戎一句话,绝了他的两个念头—— 将明哥儿转入德阳书院; 将他调回京城。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我已经将侯爷当作一家人,却没想到连这点小忙都实现不了。” 穆戎笑着执起徐容容的手:“本侯与容容自然是一家人的。” 徐朝前:“你!侯爷此话何意!” 他抖着手指着徐容容骂道:“好!好!好!是不是你在侯爷面前搬弄是非了?我辛辛苦苦将你养大,没成想竟然养出一个白眼狼来!” 徐容容冷冷的看着他,还未答话,就被穆戎起身挡在身后。 他一改往日清冷的样子,眉眼稍霁:“徐大人莫要生气,本侯为大人准备的那份大礼,已经命人送去了后罩房,徐大人是否过去看看?” 他说的大礼,便是马车上运来的那一份。 徐朝前怔愣片刻后,看了徐容容一眼,继而说道:“既然 侯爷有心,我自然不能拂了这份好意。” “请。” 徐朝前跟着穆戎一道向后罩房走去。 徐容容则继续稳坐在厅中,摆弄着腰间的香囊。 徐敏敏站起身,走到徐容容的面前冷笑道:“长姐好福气啊,能让侯爷这么护着你!” “妹妹不必羡慕,今后你也会有人护着的。”徐容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但愿侯爷能一直这么护着你!” “多谢妹妹祝福。” 徐敏敏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恨恨的跺了跺脚,便紧走几步追赶父亲去了。 徐明见状,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 只有徐尧尧未动,只是端起手中的茶杯轻啜一口:“长姐也尝尝家中的茶水,以后怕是很难喝到了。” …… 而另外一边,徐朝前跟随穆戎的脚步,刚一踏进后罩房,脸色便登时煞白。 他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将紧随其后的一双儿女关在门外。 “侯爷这是何意!”徐朝前浑身发抖。 在他面前,后罩房的天井下面,摆放着的是一口黑洞洞的棺材。 “本侯既然与徐大人已经成了一家人,自然也是要帮着大人将故人带回来了。”穆戎淡淡一笑,“徐夫人好歹为大人生下两女一子,总不能让她一直埋骨荒野吧。” “侯爷 莫要胡扯!我夫人如今正在老宅之中,何来的埋骨荒野!”徐朝前嘴上说的硬气,但嘴唇却一直不受控制的发抖。 “哦?是吗?徐大人这是怀疑本侯的办事能力?看来本侯要差人去一趟徐家老宅,好好的验证一下了!最好再将徐夫人的娘家兄长请过来,好好的认一认。”穆戎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一下!”徐朝前压根经不住穆戎一诈,别的不说……事情败露之后,他根本抵挡不了柳氏那几个彪悍的兄长。 若不是怕走漏了消息,他也不会在徐敏敏提出将庄子上的人卖掉时答应的那般干脆。 他抖着声音问:“侯爷……侯爷到底要如何?” 穆戎笑道:“本侯只是想知道,徐大人是否愿意辞官来为徐夫人守丧,又是否想要让贵公子暂缓学业守孝三年?” “请侯爷高抬贵手!明日我便回渭州去,明哥儿转学之事也只当我没有提过。” 外放便外放,好歹还能当官!若真的辞官守丧,只怕无缘再入官场了。 穆戎微微叹了口气:“唉,可惜容容三番四次在本侯面前提起,是否能徐大人调回京城,甚至还准备入宫请谏陛下,却没想到徐大人竟愿主动回到风沙凋敝的渭州之境,本侯实在是敬佩至极!” 徐朝前:“……” 第371章 这茶有问题 从后罩房重新回到前厅时,徐朝前的脸色蒙上了一层灰色。 好像方才蒙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整个人几乎是倚靠在儿子的身上。 徐敏敏跟在一旁,满心好奇。 但她不敢跟一身肃杀之气的穆戎说话,便一直缠着徐朝前问个不停:“父亲,侯爷送来的究竟是什么?” 徐朝前觑了眼走在前面的穆戎背影,不敢答话。 但徐敏敏哪里是能轻言放弃的人?于是不停的追问。 忍无可忍的徐明压低了声音回应道:“父亲既然不说,自有他的道理!三姐作为女儿,怎能一次一次逼问于他!” 徐敏敏瞪了自家弟弟一眼,冷哼两声。 徐朝前不仅一路无话,便是回到前厅重新面对徐容容时,也不再拿父亲的身份装腔作势,甚至连说话都恭敬了几分。 不仅让徐家姐弟心中纳罕,就是徐容容自己,也暗暗称奇。 她虽没有跟去后罩房,但依她对自己这个父亲的理解,定然是穆戎带来的“大礼”狠狠威慑住了对方!她突然对那件要用大马车才能运送的“礼物”产生了好奇。 “方才究竟是怎么了?”徐尧尧压低了声音,问向坐在自己 身旁的徐敏敏。 后着摇了摇头:“谁知道呢!父亲一进后罩房就将门关上,把我和明哥儿拦在了外面……我只瞥了一眼,依似乎是一个黑色的箱子。” 箱子?一个箱子怎得将父亲吓成了这个样子? 徐尧尧眉心一跳,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只是这个闪念太快,让她难以琢磨。 于是她温言笑道:“长姐究竟是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我方才没有跟着过去,此刻倒是有些好奇了呢。” “是本侯备下的大礼。”穆戎答道,“便是容容也被本侯蒙在鼓里。” 徐尧尧:“……” 到自家人问话徐容容竟然不答!而侯爷还将她护成眼珠子一般,徐敏敏脑子里的火气蹭的一下又冒起来了,她冷哼着看向徐容容:“长姐不是和侯爷恩爱的很吗?怎得侯爷备下回门礼竟然还要瞒着长姐?妹妹年幼,竟不知道夫妻同心说得竟然是三心二意的心……!又或者是长姐手段太高明,竟能借力打力,便是不用亲自出手,也能将父亲逼成这个样子。” 果然庄子上几个月的磨炼让徐敏敏成长了不少。 明明气得咬牙切齿,偏 说话时还能忍住,不像曾经那般一点就炸。 徐容容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真是奇了,侯爷方才不是已经说了我不知情吗?怎么还来问我?况且,我自入府以来,除了给父亲敬茶外,便一直坐在这里动都没动,怎么还能扯到我头上来?再说……我与侯爷感情如何,需要事无巨细的向三妹妹汇报吗?还是说妹妹你一心盼着我与侯爷不和?” “你胡说!”徐敏敏终究还是忍不住了,跳脚道,“明明是你心机深沉!你这个……” 徐敏敏还要再说,却被弟弟徐明的呵斥打断:“三姐慎言!不可对长姐不敬。” 说完,他又起身向徐容容深揖到底:“三姐无礼,小弟代她向长姐赔罪。” 因着徐柳氏的缘故,徐府的这几个弟妹过去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更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小时候欺负自己的事情也没少做,只是而两世一起已有近十年未见了,那些曾经的记忆早已模糊。 倒是乍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倒还让她有些忍俊不禁:看来白杨书院的确名不虚传呢。 她弯了弯眉眼:“明哥儿起来吧,都是一家人 ,我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看着徐容容眉眼舒展的样子,一旁的穆戎也不由得添了几丝温柔。 再看徐明也觉得顺眼了一些。 想起方才的事情,他便开口道:“听徐公子的意思,只是不想在白杨书院的青瓷堂中蹉跎岁月罢了,并非想着就此离开白杨书院?” “那是自然的……书院教我识文之理,是于我有恩的。”徐明正色道,“更何况,此事是我心急……并不能说是蹉跎岁月,我继续青瓷堂巩固两年学业,对将来升入碧水堂也是大有裨益的。” “两年?”穆戎闻言笑笑,“倒也不必等这么久,本侯与碧水堂的邓掌案有些旧识,你若合他要求的话,提前升阶也并非不可能。” “真的?!”徐明满眼放光。 穆戎点了点头:“只是,邓掌案一向严厉,他出的考卷素来以严苛闻名,你若想升阶,还需多做准备。” “没问题的!”徐明大喜过望。 他激动的抖着手:“多谢侯爷!我定会仔细准备,绝不辜负侯爷……和长姐,还有父亲的期望!” 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才有了些孩子的模样。 说完后,他立即 转身跑到徐朝前面前:“父亲,父亲!儿子有望升阶进入碧水堂了!” 此刻的徐朝前,大脑一片空白。 方才自己摆出父亲和岳父的身份,但穆戎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还用……还用徐柳氏之死威慑他! 逼得他在后罩房那具黑漆漆的棺材前,对着对方卑躬屈膝。 可转眼,却无条件答应明哥儿升阶一事。 这穆戎……会不会以为明哥儿这番话是他的授意,先是表面上答应,之后再暗算于他? 可…… 一个堂堂一品军侯,真的会屡屡与自己为难吗? 他深思不安的想着,面上不仅不见丝毫喜色,反而越来越苍白。 徐明见状有些发懵,他推了推父亲的手臂:“父亲?父亲……” 见徐朝前一脸的魂不守舍,徐容容笑着起身:“父亲这是高兴的回不过神吧,先喝一杯茶缓缓神再说。” 说完,她将自己手边的茶递了过去:“这杯茶女儿还没动过,清清凉凉的正适合父亲此时饮用。” 徐朝前下意识的接了过来,轻轻吹开浮在顶端的茶沫,就要饮下。 徐容容见状,微微蹙眉: 难道……父亲并不知道这杯茶有问题? 第372章 你看不上你爹 今日来徐府,虽说是回门,但徐容容却是做足了准备的。 两世的相处,早就让她知道徐府中的人心险恶。 什么姐妹亲情,父慈子孝……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徐朝前碌碌无为,但却自命不凡,总认为自己才华无限,不愿囿于繁杂的府衙琐事,只等着坐享其成。这些倒也罢了,他最令徐容容唾弃的是,不管公务还是家事,他都只想借着别人往上爬。 一旦那个人无用了,他便弃若敝履。 对她的生母何氏是这样,对继室柳氏亦是如此,而前世,更是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危难而冷眼旁观。 至于,那两个妹妹…… 呵,若说今日回门谁会伤害她,那徐尧尧和徐敏敏自然是最大的嫌疑。 后宅中的手段,无非是下毒、陷害之流。于是,她今日配在腰间的香囊中,满满的皆是可以辨毒的药材。 那日在宁王回京的庆功宴上,她为穆姐姐也准备了一份同样的香囊。 但不同的是,那日的香囊始终未见异常,但今日当茶水端上来后,她便嗅到了极淡的异味…… 她不知道是谁要害她,但她知道这人一定就在身边。 方才借口将茶水调转给徐朝前,为的便是试探他是不是下毒之 人。 可结果…… 眼见着徐朝前吹开茶沫就要将茶水一饮而尽,并不打算真将他置于死地的徐容容便准备出言阻止。 可还没等她出声,就看见徐朝前手臂一抖,茶杯掉落在地上。 “咣当”一声,茶水洒了一地。 众人吓了一跳,徐朝前也呆住了。 他方才正要喝茶,臂弯处却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酸麻…… 此刻的他,十分窘迫,因为众人看他的眼神,好像是觉得他因为惊恐过度,连茶杯都端不稳一般。 十分丢人! 而徐容容则微微侧目,看向正轻捻指尖,并无半点意外的穆戎。 方才……是他出手的吧。 他看穿了她的试探,所以悄然出手助她的吗? 在她怔愣之际,穆戎抬起头迎上了她探究的目光。 四目相对,他微笑着颔首。 徐容容的心猛然一跳,慌忙转了过去。 二人间小小的互动,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徐管家忙着要上前打扫,而徐朝前则是先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然后若无其事的坐了回去。吩咐道:“弄干净些。” 徐管家还未答话,就听见徐容容“咦”了一声: “这茶……不对啊。” “哪里就不对了?这才几天啊,就看不上自家的茶了?” 徐敏敏不耐烦的哼了一句,但下一刻她也惊呆了。 只见地上的茶水开始不住的泛起泡沫。 “有毒!”徐管家吓得向后一跳,他方才差点就沾到了。 就在众人惊愕间,只听见一道尖细的声音:“是你!是你在茶水中下毒!你居然……居然想要毒害自己的生身父亲!” 徐敏敏手指着徐容容,高声嚷道:“父亲!徐容容想要毒死您啊!” 徐朝前被幼女尖细的声音从惊恐中唤醒。 他方才差一点就要把毒茶喝下去了! 上天垂怜,让他在关键时候抖了手,否则,他现在怕是要变成一具尸骨了! 死亡的恐惧让他浑身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他难以置信的望着徐容容:“你居然要杀我?!你这个……这个大逆不道的……” 后面的话,被他哽在了喉咙之中。 因为他看见了穆戎凌厉的目光。 “容姐儿,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他的难以置信,他的畏缩都很真实。相较于他,徐尧尧的举动便显得做作了些。 她手捂着胸口,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长姐今日回门,难道为的便是要取父亲的性命吗?长姐从竹香雅苑出嫁,就已经让父亲成为京中的笑柄了,如今 ……竟是连他的性命都要取走吗?” 眼看着徐府四人中,除了徐明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其余三人皆是像在装腔作势,徐容容冷笑一声。 “你!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徐敏敏瞪着她。 “我是笑这般浮夸做作的样子,还真是一脉相承呢。”徐容容笑着说。 “什么……什么意思?” “你们只想着往我身上泼脏水,但却忘了这杯茶原本就是给我准备的呀。若不是我方才见到父亲神思不宁,将茶水递给他,如今中毒的人便是我了。”徐容容挑眉道,“看来,这个我生长了十七年的家里,竟有人要我死呢。” “你血口喷人!明明就是你趁着父亲刚才离开,偷偷在杯子中下毒,等父亲回来再捧给他喝!结果父亲阴差阳错的逃过一劫,你见事情败露,便反咬一口!反正方才咱们府里的人都随父亲去了后罩房,连侯爷都一起去了,自然没人能看穿你的恶毒!” 徐敏敏将穆戎点出来,无非是不想让他被恶毒的徐容容蒙蔽,更是想表现出徐家之中有的是明理的女子。 徐容容不理会她的小心思,淡淡的说:“可二姐儿方才在这里呀?我是否在茶杯中动手脚,她应 该是最清楚不过了。” “我……我方才有些困了,因而并不清楚。”徐尧尧满脸的怯懦,十分娇弱。 “看!我没说错吧!”徐敏敏闻言更加有底气了,“父亲!您天天将她挂在嘴边,可她踩在咱们徐家人的头上攀上高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害死您啊!” “父亲死了,对我有何好处?我朝最重孝道,父母身亡子女要守孝三年,不得婚嫁、不得生育、为官者丁忧、求学者退学,我入侯府才不过三日,便不想再过好日子了吗?” 穆戎闻言,嘴角微微勾起:原来她也知道,在他身边的才是好日子。 徐容容继续道:“更何况,朝令法度中明文规定:弑父者当凌迟处死,并暴尸荒野……我在回门这日弑父,图什么?是图受尽三千六百刀一个痛苦而死?还是图死后成为孤魂永世不得超生?” 徐敏敏:“……” 她眼珠子一转,梗着脖子道:“你只是没想过事情会这么快败露罢了!你如今高嫁入侯门,自然是嫌弃我们徐府门庭低微!再加上父亲如今只是五品地方官,你嫌弃他丢你的人也是有的!” 徐容容看着她:“原来,敏姐儿心中竟是如此看父亲和徐府的呀。” 第373章 便是以身份压人,又如何 徐敏敏正义正言辞的痛斥着,结果长姐一句冷不丁的“敏姐儿竟是如此看父亲和徐府的”就让她有些慌了神。 她没忘记,先前自己只是在吵架时随口一句“府里是我母亲当家”就被父亲发落去了庄子上! 于是下意识了看了徐朝前一眼,只见父亲的眉心微微一皱,登时心神大乱,她梗着脖子吼向徐容容:“……你不要混淆视听!我的意思是,你如今嫁入侯门了,自然少不了一手遮天,如此便无人知道你今日弑父杀人的丑事!再加上侯爷情深义重,自会替你撑腰,即使事情败露,也无人胆敢置喙,你便还能继续在侯府过上当家主母的逍遥生活!” 看着自己妹妹言辞凿凿的样子,又见到徐朝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徐容容冷笑道:“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我下毒,那么……”徐容容顿了一下,“便报官吧。” “报官?”徐府众人皆是一愣。 徐朝前狐疑的看了长女一眼,见她十分笃定 的样子,眉头皱的更紧了:“都是自家姐妹,说开了便好,为父也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闹到官府去像什么样子?” 不管下毒的是谁,也不管是徐府的人要谋害徐容容,还是徐容容要下毒谋害自己,一旦传到外面去,都有碍他的官声。 而徐敏敏听见徐容容说要报官,则是心中诧异:她敢报官?难道真不是她做的?! 倒是徐府最小的男丁徐明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府中竟然有下人包藏祸心,让官府来查,也可以威慑其他下人。” 在他涉世未深的头脑中,自然不会相信自己两个亲姐姐会害人,而如今提出报官的又是长姐,也可以将她排除。因此,若真是徐府中的人动手,那定然是哪个背主的下人,早早揪出来也可以免除今后的隐患。 可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徐朝前痛斥一声:“胡闹!” “父亲?”徐明不明所以。 但听见一旁的二姐徐尧尧温言道:“明哥儿莫要造次,这件事 说到底也是徐府的家事,闹到外面去,丢的也是咱们徐府的颜面。横竖……今日无人遭遇毒手,父亲不予追究,也是为了保全你我。” 徐朝前听着心里熨帖:还是二丫头懂事! 徐尧尧说完,特意看向徐容容:“长姐如今虽然嫁入侯门,但到底也姓徐,不知您是否同意妹妹的话?” 而徐容容则淡淡一笑:“我不同意。” 徐尧尧眼皮一跳:“长姐……” “我不仅姓徐,亦是大周的平安县主。” “还是我威远侯府的当家主母。”一直没有说话的穆戎开口,“有人敢藐视皇恩,冒犯宗室和侯府女眷……更何况还要不明不白的背上弑父的猜忌,绝对不行。” “那侯爷究竟要怎样?!”徐朝前急了。 “自然是遵从县主的意愿了。”穆戎轻飘飘的说道,“报官。” 他越是轻描淡写,徐朝前便越是心烦意乱。 他巴不得今日这荒唐事真是长女做下的!如此一来,他还能以此为条件,让 身为一品军侯的穆戎答应他先前的要求,即便后罩房的那具棺椁让他不敢随意拿捏穆戎,但若长女真的弑父,他就不信穆戎还会无动于衷?! 可这两人一个两个言辞凿凿的要报官,定然是有底气的。 若真被查出来,是徐府的人要害徐容容,那……方才对方一口一个平安县主、侯府主母……若真将这层身份捅出去,那他这仕途也算到头了。 如今虽然是外放的地方官,但好歹也是官啊! 他叹了一口气:“容姐儿,为父知道这些年柳氏当家时,让你吃了不少苦头……你心中对为父有怨恨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换句话说,若不是因为我这个父亲,你也无缘七夕宫宴,更无法与侯爷订亲,又何来面见陛下后得封县主?如今,你有了你的富贵,又何苦对自己家人苦苦相逼呢?”徐朝前自认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苦口婆心。 但却把徐容容气笑了:“今日这毒茶是呈给我的,被红口白牙说成弑父 之人的也是我,怎么如今女儿只是想要报官查个清楚、讨个公道,却被父亲说成苦苦相逼?莫不是在父亲心里,女儿只能像小时候那样,任自家姐妹欺凌刁难,任父亲冷眼漠视,才是对的?” 徐家人的这幅嘴脸虽说她已经看了几十年,但如今再看到,还是觉得寒心,令人作呕。 “若父亲还是这么认为的,那女儿只能说,这次要让您失望了!既然陛下赏了女儿这个县主的身份,那女子便自然不会浪费这个身份,不管如何,我今日定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的话音刚落,一旁的穆戎清冷的开口:“方才三小姐说得一堆废话倒也全无是处,起码有句话没有说错。” “呃……哪句话?”突然被点到名的徐敏敏有些懵。 “本侯的确是会为自家夫人夫人撑腰的。若查实此事的确是我侯府之人所为,那本侯愿意抵上自己这条性命。” 他的话说完,徐容容的心为之一震。 他……这又是何必? 第374章 到底是谁? 与侯府人的笃定不同的是,徐府众人各怀心事。 徐朝前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知道,此事闹大了。 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发现自己有些畏惧穆戎,于是走到徐容容面前:“容姐儿无非是想要个真相,但报官并非是找寻真相的唯一途径……既然此事发生在府中,那就在府中解决,不知道容姐儿意下如何?” 若是此事真的报官,即便证明徐府无辜,他也少不得被扣上治家不严的帽子,必然会给他今后的仕途带来很大的影响。 但放任此事不管,对面之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与其这样,不如就在府里彻查。 徐容容自然明白他心里的盘算,她原本就没想过要在今日要把徐府众人赶尽杀绝,方才的交涉中,已经让她有了些盘算,接下来,她愿意看看徐府的一家之主将要如何处置。 于是她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徐朝前微微松了一口气,急忙说道:“既然是蓄意下毒,那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会命徐管家带人,搜查徐府的每个角落,将谋害人命的背主之人揪出来!” “还未查出真相,父亲就断定是下人背主?那即便揪出凶手,女儿又如何判定这个凶手不是 有人刻意栽赃?” “你!”徐敏敏梗着脖子,“你如此咄咄逼人,难道就不怕闹到最后,揪出的恶人是你吗?” “敏姐儿不得无礼!”徐朝前呵斥道,接着皱着眉头看向徐容容,“那容姐儿想如何?” “让洛书和徐管家一起去查。” …… 于是,青天白日的,徐府门丁将大门重重关上。 洛书带着侯府的人,徐管家带上徐府家丁,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寻找蛛丝马迹。 前厅的气氛说不出的凝重,徐朝前坐回主位后,手指不安的拨弄着杯盖。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态逐渐放开。 查吧,查吧!只要不闹到官府,闹到人尽皆知的程度,其他一切都好说。 如果最后查实是徐府下人下毒,那便直接将人交给侯府便是,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生死与他无关。 但若查出不是徐府中的人动手,那正好可以给徐容容扣上贼喊捉贼的帽子!到时候依着这个把柄,便是重新拿捏穆戎也不是难事。 想透这些,他便好整以暇的坐在主位之中。 端起茶水刚想喝一口,可看到地上依稀可见的水痕,又慌忙将茶杯重新放下。 与他一样悠哉悠哉的还有徐敏敏。 横竖不是她干的,不管最后揪出来的是谁 ,都与她无关! 她甚至伸长了脖子,等待着最终查察的结果。 倒是刚过十二岁的徐明,满脸惆怅的坐在徐敏敏的身旁,时不时像个老人一般的叹气。 “你这是怎么了?”徐敏敏嘲笑道,“又不是你做的,你在这唉声叹气什么?” 徐明有些惆怅的摇了摇头:“三姐难道不曾听说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吗?” 徐敏敏冷笑道:“呦?就因为人家答应要帮你进阶到碧水堂,你便想要跟人家一条根了吗?莫忘了!你与我们才是同父同母、血脉同根!” 徐明:“……” 少年又长叹了一口气。 徐府众人的神情,自然逃不过徐容容的眼睛。 相较于聒噪的徐敏敏,和满面愁容的徐明,她更关注的是安静坐在一旁的徐尧尧。 她的这个二妹妹……从来都是心思深重之人。 下毒这种手法,倒是很适合她。 堪堪过了半个时辰,便有了结果。 洛书和徐管家一前一后进入前厅,徐管家的手中还捧着一个黄铜小手炉。 这玩意本是冬天才用的,他现在拿出来,定然是有些古怪在其中的。 徐朝前自然也看见了,他的眼皮微跳。 这小手炉他有些眼熟…… “怎么寻了个手炉出来?”他问道。 “ 回老爷的话,此手炉中有些灰色的粉末,原以为是冬日烧炭残留的炭灰,却不曾想……竟然是毒药。”徐管家声音有些发颤。 “不可能!”徐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徐敏敏尖声喊道,“不可能!怎么会藏在手炉中!” 她的脸色苍白,一眼便知这个手炉是谁的。 洛书走到徐容容的面前:“回禀县主,此手炉是从梧桐院三小姐的房间发现的,徐府和侯府其他人皆能作证。” “不是我!这是有人陷害!”徐敏敏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人证物证俱在,三小姐怕是不能耍赖了。” 穆艾说着便要上前拿人。 徐敏敏慌忙躲到徐朝前身后:“父亲,你信我!真的不是我!我今日一上午都跟在您身边,并未去过厨房和茶室,如何能在她的杯中下毒?” 徐朝前原本也已大惊失色,听徐敏敏此言连忙点头:“这点我可以作证,敏姐儿确实一直都在我身边,并没有去别的地方。” 徐容容笑道:“有父亲作证,想来徐三小姐的确是没机会去茶室下毒的,但……方才我与侯爷向父亲敬茶时,三小姐不就是站在我的座位旁边吗?” 一句徐三小姐,足以表明徐容容的态度。 她回头看了眼洛书: “去,搜她的身。” “谁敢?!”徐敏敏吼完,又往徐朝前身后缩了缩。 但很快,就被穆艾像拎小鸡子一样给揪了出来。 洛书上前,很快便从她头上的簪子中看出了端倪。 簪子是镂空的,里面还残存着毒药的残留。 徐容容见状笑道:“怎么?三小姐还有什么说辞?” 见到簪子中的毒药,徐敏敏自己也傻了眼,她瘫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真的不是我啊!” “敏姐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徐尧尧满脸痛心,“长姐如今是县主的身份,你……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死?”徐敏敏有些迟钝的看了眼周围。 不管是父亲还是二姐,都是一脸的无奈。 她彻底慌了,直接扑到徐容容面前,抱着她的腿:“长姐!你信我!我什么样的性格你最清楚了,我是万万做不出来下毒这种事的啊!我宁愿跟你硬碰硬,也不会用这拐弯抹角的手段啊。” 徐容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目眦欲裂的样子不似作,这是被冤屈后陷入绝望的人常见的样子。 徐容容看着今日她格外齐整的飞云髻,淡淡一笑:“三小姐今日这头发梳的仔细,怎么如今梧桐院的二等丫头,也有这么好的手艺了?” 第375章 两个妹妹,一个都不能落下 徐容容的话说完。 徐府三小姐徐敏敏脸上的神情凝固了。 片刻的错愕之后,她瞪大了双眼,猛然起身扑向了徐尧尧:“是你!是你在害我!”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徐尧尧已经被徐敏敏从座椅上扯了下来,狼狈不堪的扭做一团。 她们身旁,桌椅倾倒,茶碗尽碎。 徐敏敏在庄子上备受磋磨了半年,满身力气自然不是素来扮柔弱的徐尧尧可比,不过两三个回合,徐尧尧发钗尽散,几缕长发被生生薅了下来。 “快把她们分开!快把他们分开!”徐朝前回过神来,大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 方才来厅中回话的下人还没散去,此时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主子扭打,听见老爷的吼骂,这才恋恋不舍的上前,将二人分开。 “敏姐儿你疯了吗?”徐尧尧瑟缩着捂着头,头发被扯出钻心的疼。 “我疯了?”徐敏敏衣衫头饰凌乱,“你说我疯了?往日我找你借人你总是不肯,今日我不过提了一嘴,你便让雨尽来给我梳头!我说你今日怎么这么大方……这簪子是搭配飞云髻的!而雨尽今日为我选的偏偏就是复杂的飞云髻,她分明就是受你 指使,来陷害我的!” “你好毒啊!我可是你亲妹妹!”徐敏敏双眸通红,再次扑了上去。 没人注意到,她的手中抓着一片碎裂的瓷片。 “啊!!”徐尧尧惨叫着推开徐敏敏。 她的脸上三道鲜明的血痕,深可见骨,而颈间另有一道血痕,若不是徐尧尧及时将人推开,只怕此时经脉已断! “父亲,救我……”徐尧尧挣扎着爬向徐朝前。 而她的父亲,则浑身发抖,好似风中的落叶一般。 …… 徐府的闹剧,终究还是人尽皆知了。 徐管家连滚带爬的出去请郎中入府,而如此重的伤势郎中不敢隐瞒,出府后便命药童前去报官。 很快,京兆尹府的官差上门了。 徐朝前满面哀求:“容姐儿,求你为你两个妹妹说些好话吧……” 二女儿利用三女儿杀人未果,反倒险些被三女儿害了性命…… 这些事情的源头,还是在长女!只要长女愿意为两个女儿求情,说她们是姐妹打闹不慎受伤的话,想来长女这个平安县主和侯府夫人的身份,京兆尹府的人还是会认的。 他殷切的看着徐容容,但长女则回以冷漠:“女儿已经依从父亲的话并不曾 报官……如今府中两位小姐害我不成,反而因内讧而差点闹出人命,父亲竟然还让我为她们求情?难道在父亲眼中,女儿便是那等可欺可辱,可虐可杀之人吗?” 她站起身来,平视对方:“你想都不要想!” 原本伛偻着腰,卑躬屈膝的徐朝前,闻言缓缓直起身来,眼神中带着透着阴狠之意:“你难道就不怕徐府先辈的报应?” 穆戎不动声色的走到他面前,将徐容容挡在身后:“与其浪费口舌,徐大人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官差吧……至于县主……她自有本侯护着,若有宵小妄图伤害她……若是活人本侯让他生不如死,若是死人本侯便将他挫骨扬灰。” 徐朝前双眸血红…… 徐容容见状,轻笑一声:“父亲莫不是忘记了?当您即将喝下那杯毒茶的时候,您最疼爱的二女儿,亲自设计下毒的二女儿,知道那杯中有毒的二女儿,并不曾阻止您呢……” 徐朝前的脸色,冷了下来。 …… 最终,徐府两位姑娘都被京兆尹府的官差带回去审问。 一个涉嫌谋害县主。 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 哪个……都不能落下。 徐容容目送她们哭嚎着 离去。 在周边四邻好事的目光中,缓缓踏上侯府的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徐朝前阴狠的目光。 徐府,这辈子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失落吗?痛快吗?似乎都没有。 此刻的她,心中只有平静。 娇纵的徐敏敏,众目睽睽之下刺杀亲姐,险些害其性命,等待她的将是漫长的牢狱生涯。 虚伪的徐尧尧,毒害县主,栽赃亲妹,又险些连累父亲,在极其看重孝悌礼法的大周,即便看在她年幼的份上免除一死,但那深刻见骨的疤痕定然已毁去了她的容貌,只怕今后的日子里,她所面临的,生不如死的生活。 徐朝前一直捧在手心上的两个女儿,在一日之间陨落,损了面子不说,更是断了半个根本。 他,怕是要恨死自己了吧? 穆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我并不担心他,当了他十几年的女儿,他的色厉内荏我怎会不知?我只是有些感慨,这些年的磋磨,说结束……也不过是在一瞬之间。” 自她记事开始,便要在徐柳氏手底下讨生活。 明明是官宦之家的长女,在府中过的却是苦不堪言的生活。 徐柳 氏对外说,自己亲生的两个女儿只有一个贴身婢女,反倒给没有血缘的长女配了两个。外面都道她心善和蔼,但梧桐院的主仆三人,做的却全是下人的活儿。 徐柳氏说她们母女娇贵,贴身衣物怎能让下人沾手?于是一年四季,皆要她这个长女亲自浣洗。 徐柳氏说每个主子都是一主一仆的配置,梧桐院两个婢女,公中只管一人,多出来的洛书要让徐容容自己来养,可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日日被拘在后院,没有营生傍身,她又能如何是好?于是梧桐院中十几年来,主仆三人都不曾吃饱过。 继母不慈,生父虽不管,然没有毒打责罚,但日日磋磨,年年岁岁的绝望,早已让她变得麻木。 但凡徐朝前有一丝一毫的作为,都不会迎来今天这样的结果。 她倚在车厢壁上,慢慢诉尽自己在府中这十七年来的岁月。 穆戎静静的听着,心头一跳一跳的疼。 前世的她,本以为成亲之后终于可以摆脱徐府的磋磨,却没想到…… 嫁入侯府,走到他身边后,换来的却是更大的绝望。 想到自己前世的卑劣恶行,穆戎下意识的攥紧了徐容容的双手。 第376章 下场 徐容容感觉到了痛意,于是将手从穆戎掌心中抽了回来。 也是因为这丝痛意,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 许是方才车厢内的安静氛围,让她突然有了极强烈的倾诉欲,如今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说了这么久。 于是她忙转了话题:“侯爷不会觉得我太狠毒了吗?回门一场,才半日功夫,就断送了半个娘家。” 穆戎闻言淡淡一笑,眸色温润的看着她:“若容容如此看待自己,那我今日所为,岂不是……助纣为虐了?” 徐容容先是一怔,继而弯起嘴角:“今日……多谢侯爷。” 她知道,若不是穆戎暗中相助,只怕今日也不会这么顺利。 别的不说,当徐敏敏被拽开时身边分明空无一物,但当她再次扑向徐尧尧时,手中却攥着一块锋利的瓷片,不用想……这定然也是穆戎的手笔。 再加上先前他悄无声息的击落父亲手中那杯毒茶…… 这一份情,她自然是要承的。 穆戎知道身边的人儿已然洞悉一切,于是再次探出手,将徐容容的手掌包在掌心之中:“你我夫妻,何须道谢?容容的手指白皙干净,我只是不希望它们被污血弄脏罢了。” 徐容容被他说的面颊一红,低下 头去。 密闭的车厢内,羞涩平添了几分旖旎,穆戎的喉结不由自主的滚了一滚,此时的氛围让他有些口干舌燥。 为了不让徐容容发现他身上的寒冰封穴之毒,他已经许久不曾与她亲近过了。 这一瞬的旖旎差点唤醒了他的本性。 他连忙调转话题:“徐府两个小姐犯下如此大罪,只怕徐大人也难以幸免,想必还会再遭贬斥……徐府也就只剩下四少爷徐明了,不知容容打算如何处置?” 在穆戎的印象中,那少年还算是个好苗子,前世自己凭一己之力倾覆了徐府后,徐明并没有像其他族人一样痛骂自己暴虐残忍,当他从自己口中得知长姐在徐府的遭遇后,便默默不发一言,告辞离去,彻底销声匿迹。 但每年清明寒食,穆戎都会在徐容容的坟茔前看见有人祭拜过的痕迹。 一直持续了十三年。 但,那毕竟是前世的徐明,今日的他眼见着两个亲姐姐因徐容容而自相残杀,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走,不知今心性是否会变…… 徐容容并不知道徐明前世的结局,但对于今日之事而言,他到底还是知礼、识礼的。 至于以后…… 她浅浅一笑:“他不曾害我,我自然也不会报复在他的身上,读书使 人明理,侯爷不是说碧水堂最擅塑人心性吗?若是他心术不正,到时候再料理也不迟。” “如此,那本侯明日便着人去给邓掌案带话。”毕竟他今日已经答应了徐明,若他想留在白杨书院的话,便可越阶去考碧水堂,但越阶考核的资格,却不是人人都有的。 徐容容闻言,温言道谢。 穆戎笑道:“那碧水堂的邓掌案为人古板,若要说服他越阶考核徐公子,除了以真材实料满足他的要求之外,还需要额外耗费口舌,容容难道一句谢谢便将我打发了?” 徐容容愕然,下意识的后退,后背抵在车厢内壁上:“那侯爷还想……” 穆戎见她像防贼一般堤防自己,于是眉眼微翘、忍俊不禁:“只要容容别成日惦念着搬出星辉堂就好。”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徐容容便怔住了:“侯爷如何得知?” 的确,她这几日一直想搬离星辉堂,搬去侯府后宅的青岚居去居住。 此事原本昨日便想与他提起,但他那时正为宁王之事烦忧,她便打算过两日再说,可没想到他竟然都知道? 穆戎看着她错愕的样子,眉眼含笑:“知容容者,世上唯我一人而。” 看着穆戎眼底透出的光芒,徐容容别过头,目光飘 向了窗外。 没有回应的表白,并不曾让穆戎感到失望。 因为少女耳根透出的粉色,足以证明一切。 …… 对徐府的处置,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快。 相较于徐府姐妹互相伤害,她们谋害平安县主的罪责更为深重。 见证者众多,案件并无半分疑点,京兆尹府只审了一日,便将结果报给了宗政处。 宗政处专管涉及宗室皇亲的案件,复合无误之后便上呈皇帝。 还没等徐朝前砸锅卖铁到处求情,皇帝的旨意就已经下达: 徐氏次女徐尧尧谋害平安县主、徐氏三女徐敏敏协同谋害县主并刺杀亲姐,罪证确凿,本应赐死,但念及两女年幼,着杖责六十和四十,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回京! 凡士籍、民籍、商籍者不得与此二女婚配。 凡此儿女所生者,子辈不得参与科举! 渭州同知徐朝前教女无方,导致惨案发生,险些累及宗室。贬黜其正五品渭州同知一职,念及其养育平安县主成人,着改任渠岚县主簿,即刻赴任,不得耽搁! 这是徐朝前第二次领旨。 第一次是长女被赐婚时,当时他与有荣焉,合府喜气洋洋。 而这一次…… 被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徐尧尧已经毁容,如今又被皇帝责罚足足六十 杖……人只怕彻底废了。 两个女儿不得与士籍、民籍、和商籍婚配,那愿意娶她们的只剩奴籍和农籍……可若加上子辈不得参与科举的话,那只剩奴籍之人愿意婚配了! 皇帝,这是要逼死她们啊! 自己呢? 渠岚县邻近西境边塞,连年干旱、风沙极大不说,当地人更是常年住在窑洞之中,听说半年都洗不了一次澡,旬月能洗一次脸已经算做奢侈了! 那样的苦头……他这辈子也不曾吃过啊! 但,这是圣旨,不由得他讨价还价。 传旨小太监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徐主簿,还不快领旨谢恩?” “主簿大人该知足了,若不是你养了平安县主这个好女儿,只怕这会子,合府都要尸横遍野了!谋杀县主,那可是灭族的罪过啊!” 徐朝前匍匐在地,整个人抖的像筛糠一般。 小太监本是宫里无足轻重的人物,这次能来传旨,还是因为上头那位懒得出宫,才让他得了这个差事。 本想着来看官宦之家的笑话。 但徐朝前那高高撅起的屁股,匍匐满地的姿态,倒是扫了他的兴致。 走出徐府大门时,他啐了一句:“徐主簿这般嘴脸的人,竟然能培养出一个县主?这品相,说不定不是亲生的呢。” 第377章 吵架靠的是气势 圣旨是下给徐府的,但满京城都传遍了。 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徐府家教有问题,才会出两个弑姐的恶人;也有说徐家的福运都被长女吸走了,不然为何长女与威远侯订婚后,她自己倒是步步高升了,但整个徐家到日渐没落,甚至险些闹出命案。 肖灵儿和段珊珊怕这些风言风语会影响到徐容容,于是便约了宁屿鸢一道来了威远侯府。 可她们没想到,外界的言论徐容容竟然毫不介意。 “随着她们议论去吧,横竖浪费的是她们的口舌。” 宁屿鸢自从和父亲武陵侯回到京城后,没少因为她的口音和肤色被京城贵女嘲弄,此时心有戚戚:“可徐姐姐如今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今后少不了要和那些京城贵眷应酬……若让别人误解了你,怕是交往起来少不得要听一些风言风语。” 徐容容笑着说:“京城里哪天没有风言风语?也没见谁被风给刮死……那些人愿意背地里议论,便让她们说去好了,反正我也听不到。若是有谁真的敢当着我的面说,那我倒敬她是个好汉。” 见她如此豁达,肖灵儿和段珊珊都松了一口气。 倒是 宁屿鸢有些羡慕的看着她:“徐姐姐的这份气魄,若是能分一二成给我就好了。” 看着小姑娘眼中略带失落的样子,徐容容捏着她的脸说:“你也是一样,你可是武陵侯的掌上明珠,你父亲爱你护你,可不是让你回京受人欺负的。那些京中敢当面奚落你的女子,必定不是世家大族教导出来的,你只管回怼便是,有了一次两次,之后便无人再敢欺辱你了。” 宁屿鸢瘪了瘪嘴:“可……我官话说的不好,说不过她们。” 徐容容笑了:“你只管用福海话去骂她们,吵架最重要的是气势,你管她们能不能听懂呢?” 其他三个少女歪头想了一下,倒真是这个意思。 厅里笑作一团。 几人闹了半天,见徐容容真的对外界风声不以为意,肖灵儿她们这才放心离开。 送走几个少女,文摇不由得叹了口气。 徐容容回门那日,她因葵水初潮身子不适,并没有陪自家小姐回徐府。当日府中发生的事情,亦是洛书回来后与她说起的,她一边惊叹自家小姐反应机敏,一边又为徐府众人的行为不齿。 如今,她又开始为自家小姐担心 :“渠岚县主簿?那不是从九品下的官吗?老爷一向好面子,被突然贬谪至此,不知道会不会又在小姐您身上打什么歪脑经!而徐府两位小姐被陛下如此斥责,今后的名声……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您呢。” 女子的名声,多半会累及整个氏族。 徐容容看着文摇愁眉苦脸的样子,戳了一下她的眉心:“你要记住,自我离开徐府大门的那一刻,咱们就跟那边没关系了。父亲的要求,我答应是情分,不答应是本分……更何况他被陛下钦旨贬谪,我即便与他闹翻,又有谁敢当面说我一个不字?至于会不会受到声名所累……” 徐容容拍了拍桌子上刚整理好的木匣子:“有了这些在手,我在意那些虚名作什么?” 匣子里装的是洛尘刚刚送来的银票。 再加上之前的积累,她手上的银票足以塞满一整个箱子了。 在徐容容化名的“陶公”名下,有五项生意正风生水起: 药材和瓷器生意由她一人独揽。 她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八巷中的药铺已经开到四间门面大小了,随着气候和时节的变化,铺子中始终有最适应当下的药材。而江 南,在洛尘的运作之下,这个月已经有第四间药铺开张了。 从徐朝前手中得来的瓷器铺子,在如今边境通商的环境下,每日顾客盈门兴旺不已,而鹿鸣街的外商过来下的订单已经延续到了明年九月! 单凭这两项,就足够她们主仆一世无忧了。 更何况…… 先前她只做药铺不做医馆,是因为她自己并不懂医术。而如今,有了舒庆这个帮手,医馆生意也开始蒸蒸日上,在舒庆的多番拒绝之下,她还是坚持与他五五分账,毕竟……只有她知道舒庆的真正价值有多大!前世的“医绝”如今在京中势头一起,这个四十多岁,颓废半生的男子终于要回到他的人生轨迹上去了。 接下来,是品悦坊中的乐坊,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洛肖氏就已经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还订出去了一半的长包房!月初交上来的账目足以让徐容容啧啧赞叹。 另有一项新进的生意,是洛尘自己心心念念的茶叶……得知了他想法后,徐容容便毫不犹豫的拿出五千两支持,几个月的经营他果然没有辜负徐容容的期望,方才送来的小匣子里,装的便 是茶叶的分账。 这三处进项徐容容都是与人五五分账,她信得过他们的能力,也信得过他们的人品,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稳扎稳打是她的性格,在她没有笼络到更合适的人才之前,铺面上的生意她暂时不会再扩增新的品项。 她把目光放到了其他的方向…… 比如,组建商队! 边境贸易重开…… 丝绸的跨境生意由官方经营改为私营…… 这些对徐容容而言,是极大的诱惑。 前世名动京师的福海珍珠很快就要被开采出来,但如今的福海还是蛮荒凋敝的状态,否则宁屿鸢这个武陵侯之女也不至于被京中贵女而奚落口音和肤色了。若要在福海珍珠上获利,组建商队是最好的办法。 更何况,还有丝绸、瓷器和药材,有了自己的商队,她便不用担心运送和品质的问题了。 这些日子来,洛尘已经招募到二十几个合适的人手,并将他们签在“陶公”名下。 他们中有的是镖师出身,有的祖上三代都在走商,还有一些朴实老成的庄户壮丁…… 洛尘今日除了送来银票和账册外,也是将这些人的名册拿来让徐容容过目。 第378章 呵,男人! 刚满二十岁的洛尘,看起来有着远超于同龄人的老练精干。 对外,他渐渐变得冷然、不苟言笑示人。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起这个在京中崛起的年轻商人,觉得他眼光毒辣,做事果敢。 但徐容容知道他是怎样的有情有义。 幼年时,洛家突遭变故,为了缓解危机,洛家族里的人将洛书等堂姐妹几人卖入官宦之家。 还不满十岁的洛尘知道后,便与洛家决裂,找到了妹妹的下落后,十几年如一日的跟着徐府东奔西跑,直到京城。 为了守在妹妹身边,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这些年,他始终相随,但却从不无理取闹的上门要人,更不曾卖惨博取同情。 他只是默默的做事,努力攒钱只求早日为妹妹赎身。 相识两世,徐容容自然知道洛尘的可贵。 因此,当她看完洛尘整理的商队名册后,并不曾多问,便交给洛尘去打理。 她的用人不疑,倒让洛尘有些不自信了:“商队中有一半以上的人从未经过商,大小姐何以如此信我?” 徐容容笑道:“论起经商和看人的眼光,你在外历练这么多年,自然比我更有经验,若不信你,我还能信谁?更何况……凡事总有第一次,这些人行也 不行,总要走上一趟才知道。”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何况以‘陶公’如今的底气……便是这一次失败了,也动不了什么根基。” 洛尘闻言,心中明白,大小姐这是不想让自己有太大压力。 她如此为自己着想,洛尘更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心竭力完成此事! 洛尘离开时,穆易正在书房中回话。 他看着自家侯爷略显苍白的面色,如实回禀:“这些日子洛尘进出侯府十分频繁,想必是夫人想要建商队的事情成了。” “你派几个人去,暗中护卫商队的安全。”穆戎沉声吩咐道。 “属下已经安排了六名精干的穆家军随护。”穆易回答道,“只是……商队中人员繁杂,是否需要属下去查查那些人的底?” “不必。”穆戎摇头。 他知道,她并不希望自己过多插手她的事。 穆易得令后,便退下了。 他刚出院门,就看见穆陆正摸着下巴在门外转圈圈。 “我记得今日你要去营中当值。”穆易奇道,“怎么竟在这里转悠?” 穆陆正琢磨着什么,见穆易过来忙神秘兮兮的凑了上去:“易哥难道不觉得侯爷近来有些奇怪吗?” “奇怪什么?” “过去咱们爷还没成亲的时候,见 天儿的往徐府跑,后来又隔三差五的赖在竹香雅苑里,恨不得天天扒大小姐的窗子!如今把人娶进来了,反倒天天撩在隔壁,自己窝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这难道不奇怪吗?” 穆易被他问得哭笑不得:“爷和夫人的事情,你少操心!侯爷如今正筹谋大事,岂会像你一样纠结于儿女私情?!” “不对!不对!”穆陆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摸着下巴,“古人说过——男人惯会喜新厌旧的,过去得不到便成日里惦记着,等得到后便不再珍惜了!没想到,咱们爷竟也是这样的人!” “想啥呢!”穆易给他了一记爆栗,“这一年没受罚,我看你是皮痒了!再瞎琢磨,不用回侯爷,我先安排你二十鞭子!” “易哥,易哥……我不敢了!”穆陆讨饶,“我不乱琢磨了,我这就滚……” 不止穆陆这般琢磨,便是徐容容身边的人,也没少猜疑。 这日午后,洛书趁着徐容容在外间看账簿的功夫,悄悄的把文摇拉进内室:“你是不是也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到侯爷了?” 文摇点点头:“许是太忙了吧,虽然不用上朝,但每日的公事还是要处理的。” “那也至于连陪咱们小姐吃饭的功 夫都没有吧!自回门那日归来,我就不曾见到侯爷踏进过这间屋子了!” “我昨日问过穆艾,他也搞不清楚侯爷每日在忙什么……只知道侯爷总是一个人在书房,连他们想进去伺候都不行。”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洛书冷哼着,“以前把咱们小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如今成了亲,竟然……说丢开便丢开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嫁!” “嘘……”文摇示意她噤声,“侯爷和小姐的事,岂容你我置喙……” 她虽这样说着,但自己的眉心却拧得越紧。 洛书自小便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只注意到侯爷如今不见小姐…… 但文摇却知道,小姐和侯爷,一直不曾圆房。 这一年来,她并不知道自家小姐与侯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小姐对侯爷的感情从痴恋变成了抗拒。 便是陛下赐婚,小姐也曾一度想要逃离。 好在,终究还是被侯爷一番深情打动,没有做出抗旨不尊的举动。 可没想到,小姐甫一进府,侯爷竟变了! 她心中的不安比洛书更甚,只是当着小姐的面不曾表露出来罢了。 两个小丫头在内室窃窃私语,到底还是没逃过徐容容的耳朵。 她的目光虽然落在账册 之上,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自从回门那日穆戎出手相助后,她便答应他暂时不会搬离星辉堂。 原本她已经做好了每日里尴尬面对的准备,却不曾想……竟是一日都不曾再见到他! 若不是每日晨间,发现外间的榻上有人睡过的痕迹,她甚至有种恍然回到了前世两人相敬如“冰”的感觉。 回想起成亲之前,穆戎的痴缠,以及偶尔露出的情欲之态。 如今的转变让她也是一般的摸不着头脑。 这倒不是说她有多期待与他相处,只是反差如此之大的穆戎,总让她觉得他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 但她亦不希望身边的丫头过度关注此事,于是恍若不经意的打断了她们:“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日阴天,昨日夜间总感觉到阵阵寒意,文摇再帮我取来一床锦被吧。” 文摇忙答应道:“是。” 徐容容顿了一下,又补了句:“再多取一床吧。” 她与穆戎分床而睡的事情,虽然旁人不知,但每日为她整理内室的文摇想必是知道的。 果然,文摇没有追问原因便应下了,只是心中愈发忧郁: 小姐分明是怕侯爷冻到,这才吩咐自己多备一床锦被……只是不知道侯爷是否对得起小姐的这份关心呢。 第379章 这样值得吗? 穆戎成亲,陛下允了他十天的假期。 但这些日子以来,除了陪徐容容回门之外,穆戎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在书房内度过的。 而到晚间,等徐容容熟睡后,他才悄无声息的回房,宿在外间的榻上。 等到清晨,在徐容容醒来前,便再次离开。 但凡穆易等人问起,便说是忙于公务。 好在,书房也在星辉堂之内,因而他的反常仅限于贴身这几人知道。 而这些,也是穆戎设计好的。 重活一次,他自然知道自己如今的反常,定然会引起侯府中人的猜疑。 但他更知道,若是让徐容容知道他中了寒冰封穴之毒,会是什么后果—— 她一定会追问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一定会把今生的他与前世联想在一起,继而发现他也是重生的真相。 而这所带来的结果,只能是她日复一日的痛苦和纠结。 前世的她,受尽了他的冷落,临死前那一句“死生不相逢”,让他辗转两世仍刻在骨髓中。 可她即便如此恨他,但最终还是为他保住了穆家军…… 这么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一旦知道真相定然会本能的想逃离。 可……他如今中毒在身,以她的性子,又会因为责任而咬 牙留下。 于是,在往后的漫长岁月中,这样的纠结会反复纠缠着她。 直至把她消磨成前世那般。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他所要的徐容容,是鲜活的。 她不会因为前世的怨恨而无视他今生的爱意,也不会为了弥补或责任强迫自己与他在一起。 他要她明明白白接受他的心意,再明明白白的给她回应。 所以,他不能让她发现自己深受寒冰之毒的折磨。 但那寒毒却仿佛知晓他的心意,自成亲以来,日日都会发作! 他只得将自己囿于书房之中,不断运功抵抗…… 无法与她亲近本就让他苦恼,但他更明白,若是让侯府中人知道他如今的反常,定然会在言谈举止间流露出对她的不敬。 于是,他努力让这反常留在星辉堂之内。 但即便如此,他也有些扛不住了! 整日的阴雨绵绵,会让人的心情愈加低落。 穆戎成亲后的第一次朝会结束后,他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独自一人去了舒庆的医馆。 医馆设在邻近皇城的八巷之中,就在徐容容的药铺隔壁。 如今的舒庆名声在外,所以医馆平日里人来人往,更有京城周边的医者慕名而来,想要跟随舒庆学 医。 舒庆不是藏私的人,只要这些人为人正直潜心向医,他都会将人留下,和他们一起研究医理和病患。 但即便如此,医馆的后院他亦是不允许他们踏入的。 因为那里有十个与众不同的病患。 那是楚河从南疆带来的,身中寒冰封穴之毒的死刑犯。 亦是解毒最后的希望。 穆戎叩响了后门,一个哑仆前来应门,接着将他请了进去。 阴雨未停,房间中十分昏暗,但舒庆并未燃灯。 穆戎进屋后甚至还闻到了重重的烟草味。 他取出火折子,燃了灯,放在桌子中间。 而舒庆就坐在旁边的矮凳上,头发乱糟糟的自不必说,手中还握着烟袋,而地上已落满了烟灰。 他满面阴郁:“侯爷来了。” “出了何事?”穆戎问他。 “死了一个。”舒庆哑着嗓子回答。 昨夜有一个与穆戎忙症状相似的犯人毒性发作,舒庆将近来所研制的解药配以针法忙碌了整整一夜,最终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他只觉得自己精疲力尽,就要崩溃。 穆戎闻言,薄唇紧紧的抿起,片刻后释然一笑:“无妨……此毒之所以难解,不过是因为可供研究的案例极少,百十年来也只是那么 口口相传的几例而已,可如今这个院子里就有十例,何必急于一时!本侯信你。” 颓郁满面的舒庆,叹了口气:“在下只怕有负侯爷所托。” “若舒先生都没有办法,那本侯当世之人只怕都无解了。” 见穆戎对自己如此有信心,倒让舒庆内心又燃起了希望。 他丢掉了手中的烟袋,站起身来。 可当他看见穆戎的面色后,顿时大惊失色:“侯爷体内的毒又发作了?” 穆戎点点头,他的额角有冷汗正在渗出。 “快!快!快坐下!”舒庆来不及拿脉枕,一手托着穆戎的手腕,另一只手连忙探脉。 接下来的一盏茶时分,他的眉头越拧越紧…… 直到收回手,他才面带不忍的看着面前男子:“侯爷为何进来时不说?” “无妨,比之昨夜已经好多了。”穆戎淡淡的整理袖口。 昨日晚间他刚回房,外衫还未除,整个人便瞬间扑倒在榻上。 那一瞬间,由寒意带来的剧痛浸透四肢百骸,全身仿佛有百万只蚂蚁在啃噬,酸楚难当。 继而又如利箭穿身,饶是他武将出身,依然痛得浑身发抖,额头青筋暴起。 整整一个时辰,他根本无法动弹。 只是……那目光所及 的尽头,他看到床上的人儿正沉浸在梦乡之中…… 于是,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一个时辰,整整一个时辰之后,他才恢复如常。 再起身时,浑身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 而他周身所散发的寒意降低了整个房间的温度,而床上的少女也下意识的裹紧了被褥。 他不敢在此耽搁,强撑着回到了书房。 原本痛苦难当的经历,如今说给舒庆时却轻描淡写。 “侯爷当时若能唤人来找在下,便不会如此受苦。” “无妨,不过一个时辰罢了。” “侯爷这样值得吗?”舒庆脱口而出,这句话他已经无数次脱口而出了。 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 他……又何必再问? “侯爷昨夜的这种发作症状,我在其中一个犯人身上见过,是心脉受损所致,这里有在下研制的护心丹,若有异状及时服用便可将其压制。” “多谢。”穆戎接过舒庆递过来的护心丹。 接下来,他便以内力配合舒庆的针法。 果然,由昨夜引发的不适逐一解除。 舒庆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摇头喟叹:“这寒毒,不知道还有多少种发作之状。” 穆戎闻言:“本侯希望这是最后一种。” 第380章 我们欠她的 阴雨绵绵,长街上的人行色匆匆。 因此一直在威远侯府外驻足的人,就显得格外特别。 门房上的人面面相觑:“侯爷不在,要不要去问下易长史的意见?” “你等着,我去回禀。” 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门房的人便站在穆易面前回话:“长史大人,徐府四少爷正在侯府门外,说是……求见侯爷。” “徐府四少爷?”穆易微怔,“他来做什么?” 当日回门的那场风波后,陛下就贬了徐朝前的官职,命他迁往渠岚县,任主簿一职。若不是那两位被杖责的小姐还不能下床,只怕前几日就要启程了。 虽然陛下对徐朝前和两位小姐处罚不留情面,但到底是对徐府中唯一嫡子,未提有什么处置。 只不过小小少年未能分府,多少还是会受到父亲和两个姐姐的影响,今后的路……只怕也不会好走。 但他今日前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可去回了夫人?”穆易问道。 “回长史大人,徐公子特别交代,他此行只求见侯爷,不要惊动夫人。”门房回道。 穆易闻言,眉头紧锁…… 片刻后沉声道:“我去瞧瞧。” …… 侯府门外,浅黄色的油纸伞下,一个半大少年正垂手而立。 随着门房匆匆而来的穆易环顾四周,未见周边还有旁人,更觉得怪异 。 “见过徐公子。”他上前行礼。 徐明仿佛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忙还礼:“易长史。” “徐公子是自己来的?” “正是。” “徐府过来乘车也要许久,公子年纪尚小,府中竟让您一人外出?”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见对方担心自己的安全,徐明心中一暖,忙道:“如今父亲被调了官职,依官制除了徐氏族中的仆从外,只能留下一名长随、一个粗实和一名马夫,其余人都需要遣散……我身边的仆从和书童,按例都在遣散之列,昨日我已为他们寻到了新的去处,让他们自行离去了。” 家中遭逢大变,他却能坦然处之,穆易心中不免称赞,方才心头的那些疑虑稍稍散去。 “但徐氏积累积累至今,难道连保护公子出行的仆从都没有吗?”他问道。 徐明面颊微微泛红:“父亲即将奔赴西境,府中正忙得不可开交,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更何况,今日来此父亲并不知情。” 穆易心下了然:这徐府四公子是偷偷来的。 “原来如此……只是侯爷尚未回府,徐公子若是有事不如先随我进府,去内院见过夫人。” “这不合规矩。”徐明连忙摆手。 穆易:“……” 见他疑惑,徐明正色道:“长姐如今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属于 内院之人,我虽是她弟弟,但亦属于外男……如今侯爷不在府中,擅自相见不合规矩。” 穆易有些目瞪口呆…… 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仅透着不合年纪的老成,甚至还有些……迂腐。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原本应该固守“内围”的长姐,成日里住在“外男”出入的星辉堂……操纵着京中的医药生意,甚至还组建了一个商队……不知会作何感想?! 穆易心中喟叹:徐朝前也是个人才,能把子女养成这般千差万别的性子,也真是不容易啊! “易长史可知侯爷何时回府?”徐明打断了穆易的思绪。 “因为与县主成亲,陛下准了侯爷十天假日,今日是侯爷第一天回去当值,只怕积累的事务不少,因而何时回来,属下也未有消息。” “唔。” “公子若是还要等,那先随我进府吧。”穆易道。 徐明抬头看了看日渐西垂的落日,眉心深深蹙起,似乎十分纠结。 不过很快,他便有了决定:“我出来的时间已久,不能再耽搁了。有劳易长史帮我转达侯爷……白杨书院升阶一事,侯爷不必再为我费心,以徐府如今的情况,便是青瓷堂将我逐出,我也绝无二话。” 穆易一怔:“徐公子这是何意?侯爷当日并未拒绝公子啊。” “因为我不配。”徐明苦 笑道,“这几日,我从父亲和三姐口中知道了一些往事。除了回门下毒这件事之外,长姐这些年……在府过的甚是不如意,她承受的苦难皆是因我们而起,二姐和三姐一个冷漠一个顽劣,时时欺辱于她,便是我……在年幼时也没少伤害她。” “我们对不住她……父亲和母亲也对此不闻不问,甚至……还在纵容我们。” “作为她的弟弟,回想这些年她的遭遇,我深感有愧。” “如今父亲被贬去西境,不知何时能回,而母亲还被困在老宅不能出来,我作为他们的儿子,理应代父母补偿这些年对她的伤害。” 穆易讶然:徐少爷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徐柳氏已经死了? 下一刻,他就看见徐明从袖袋中取出一个雕花小木盒,递了过来: “这件东西,有劳易长史帮我转交给长姐。” “这是何物?” “这是我当年去白杨书院读书时,母亲从她的嫁妆里留给我的产业。”徐明垂下眼眸,“我深知长姐这些年受到的伤害远非这些可以弥补,但这亦是我能拿出的全部了……府中对她的亏欠,以后若有机会,我会继续偿还。” 小小的一方盒子,穆易拿在手中只觉得特别烫手:“此物太过贵重,我只是府中长史,此事不敢擅专,还需要夫人自己定夺……若 徐公子为了避嫌不愿入府面见夫人,可否稍等片刻,待我去请夫人出来?” “别!别!”徐明慌忙摆手,“易长史千万莫要叫长姐出来。” 少年人的面颊涨的通红:“我不愿去见长姐,一是因为侯爷不在,我不便入府……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没脸见她。” 说话间,他垂下了头。 他记得自己幼时,曾和三姐一道带人将梧桐院的正门封上,只留下一个狗洞,叫嚣着若是里面的人想出来,就老老实实的钻狗洞! 他还记得母亲总是念叨梧桐院有两个下人,比府中其他主子都多,于是他悄悄的溜到厨房中,打翻了梧桐院的食盒,害得长姐两日没有饭吃。 那时候,他只觉得这样很有趣。 直到在白杨书院中,跟着先生学习了兄友弟恭,姐妹相亲后,才知道那时的自己有多恶毒。 在白杨书院第一年,他被母亲接回徐府过年。 那个除夕,他亲眼见到二姐是如何怂恿三姐用冰水封了梧桐院的门,他第一次站出来指责她们,但换来的是三姐的冷嘲热讽以及母亲的冷漠回应。 九岁的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从此以后,逢年过节他都以路途遥远耽误学业为由,拒绝回京…… 旁人都道他刻苦好学。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真正不想面对的是什么。 第381章 欠她的,他们还不起 星辉中,徐容容无语的看着面前的小木盒。 穆易将徐明的话一一转述完后,看着自家夫人的脸色,补充道:“因徐大人明日要前往渠岚县任职,沿途会经过白杨书院,所以徐四少爷会随徐大人一同启程。因而方才将木盒交给属下后,不等属下多言,便匆匆赶回去了。若夫人觉得此物不妥,属下即刻前去归还。” 徐公子是乘马车回去的,速度岂能比得过侯府中的骏马? 最多追赶几条街便能赶上了。 徐容容瞪着小木盒,半晌后吩咐文摇:“打开看看吧。” “是。” 小盒子扁扁的,打开后只见里面除了几张纸外,空无一物。 文摇将那几张纸展开后,有些讶异:“小姐……” 她将东西递给了徐容容:“是契书。” 一共六叠。 徐容容凝眉,她从文摇手中接过来细瞧……其中三叠是位于京城的铺子、还有一叠是京郊的庄子,这些都是记在徐柳氏名下的;另有两叠分别是老宅的铺子和庄子,记在徐明的名下。 这六叠契书,除了主家的签名印信之外,还附上了官府的的印信。 在大周,百姓之间若想要交易田契铺子等产业,除了要有主家印信的契书之外,还需要有官府印信担保,以此证明交易并非通过不当途径进行的。 徐明把这些交到她 手里……的确是要奉上手中产业的意思啊。 徐容容再看一遍,更是发现了其中的名堂。 “这些都是夫人的嫁妆啊!”文摇也看出来了。 在徐府时,她曾帮徐容容管过几日家,从账册记载上不难看出府中产业有哪些。 而四少爷如今送来的这些,正是记录在徐柳氏的嫁妆单子里中的,但因为嫁妆是私产,所以公中从未计算过这些田产铺子的出息,契书也没有计入公中产业。 想来,徐柳氏是想把这些留给自己的独子徐明。 只是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他全数拿来当做赔罪之物了。 “若奴婢没有记错的话,这的确是四少爷手中的全部了。”文摇低声说。 徐容容点了点头,她心中自然有数。 她将契书叠好,重新放回木盒中,冷笑一声:“徐府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只怕父亲已经恨毒了我,今日明哥儿过来想必也是自作主张,更何况还要把手中的产业系数给我用来赔罪……难怪他今日前来一个人都不带。” “不过,我要这些做什么?”徐容容笑着说完,将木盒递给穆易:“有劳易长史挑一匹快马,将盒子退回去吧。” “是。”穆易接过木盒,思忖片刻后开口道,“不过就方才看来,四少爷怕是对此事十分坚持,属下到时可否用强?” 徐容容 :“……” 不过看穆易慈眉善目的样子,想必与成年人沟通不在话下,面对徐明这样的少年…… 算了。 徐容容看向文摇:“那就由你和穆艾去吧,你说的话,他应该会听。” “是。”文摇应道。 “你告诉他……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这些年来在徐府所受的苦并非是他造成的,无需他来补偿。更何况……那些过往也不是他能补偿得了的!区区几个铺子,我还不放在眼里。”说话间,徐容容的眸中皆是冷漠之色。 时辰不早了,文摇不敢耽搁,由穆艾护送快马加鞭向徐府赶去。 终于在徐明快要转进巷子前,拦住了他…… 听完文摇转述的话,少年垂头丧气的站在马车旁,整个人透着无尽的落寞。 小木盒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用手指摩挲着木盒:“长姐还是不愿意原谅我。” 看着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文摇不准备再多费口舌:“四少爷明日便要离京,奴婢祝您一路顺风。” 说完,她便准备重新上马。 徐明喊住了她:“有件事,我想请你转告给长姐,还请借一步说话。” 说话时,少年仿佛下了很大的一番决心。 文摇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穆艾。 徐明见状,便小声补充道:“我不骗你,只是此事隐秘,不便在此处说 。” 穆艾环顾四周后,握着文摇的手:“你且听听他说什么,有我在,你放心。” 文摇点了点头。 徐明带着文摇转入角落之中,穆艾的目光始终跟随在二人身上。 “此处无人,四少爷可以说了。”文摇开口道。 徐明咬着唇,低头思忖片刻,方才讷讷道:“这些日子府中杂事很多,除了仆从们准备离京的事情外,人牙子也频繁出入……毕竟府中超制的仆役需要发卖。人多眼杂之余,多是陌生的面孔……起初我也并未在意,直到这两日我才发现有几个陌生人长时间在父亲书房中逗留,不知与父亲商谈些什么……我怕父亲再出什么意外,昨日躲在外面偷听,他们所说之事我听不清楚,但隐隐能听出那几人的身份。” 徐明顿了一下:“他们都是四皇子的人。” “四皇子?”文摇讶然。 “正是。”徐明点了点头,继续说,“但父亲只是一个被贬到西境的小官,过去从未与皇族有所联系,又怎么会与四皇子扯上关系?我思来想去……只怕四皇子派人与父亲联系,不过是想从父亲这里入手,他真正的图谋……或许是长姐,甚至……是侯爷。” “而父亲如今已是末路,只怕做梦都在想着如何重新起复,他是绝对不会放弃四皇子这个机会的,我怕 他会做出什么对长姐不利的事情,但……” 徐明不说话了。 文摇是个明白人,她接着说:“但一旦四少爷将此事告知大小姐,就等于绝了老爷想要攀上四皇子东山再起这条路。所以……下午你并未提起。” 徐明点了点头。 “那四少爷为何现在肯说了呢?”文摇看着他。 “四皇子能把主意打到父亲这里来,不难看出他是个不择手段之人……在这样的人手下谋事,终究是得不偿失的。我不希望徐府最后……无人善终,希望长姐能早早堤防,若能度过这一关,也希望长姐能念我今日的心意,给父亲留一线生机。” 说到底,他还是希望能求得徐容容的原谅,为徐超前求得一份生机。 “四少爷言重了。”文摇回应道,“方才之事,我会如实转告大小姐的。” “多谢文摇姐姐。” 徐明的声音糯糯的,听的文摇心头百感交集,她淡淡道:“此番离京,徐府怕是不会留人在京城了,四少爷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今后……四少爷还需万事小心。” “我……知道了。” “奴婢告退。”文摇屈膝行礼后,转身便要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少年嗫嚅的低音:“文摇姐姐……对不起,我以前对你和洛书姐姐有太多过分之处……是我不对,还请你原谅。” 第382章 你哪里来的自信? 文摇回侯府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她在门前匆匆下马,着急想将方才徐明说的话转告给自家小姐。 穆艾见她如此着急,忙伸手将她扶稳,安抚道:“别急……你先进去回话,我将马牵去马厩。” “好。”文摇点点头,她正要进门,却发现不远处有一匹高头大马匆匆驶来。 马背上的男子身型俊逸挺拔,一望便知是威远侯。 但下一刻,她就看见侯爷突然被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人给拦住了。 从身量上看,那应该……是个女子。 而侯爷很明显是认识她的,因为她发现侯爷勒住了缰绳,在那女子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看样子……是要与那女子搭话。 文摇眉心蹙起,但……想起四少爷的话,终究还是放下心中犹疑,转身进门去了。 …… 穆戎的确被人拦住了。 穿着红色斗篷的女子,在长街两边高高亮起的灯笼映衬下缓缓掀起帽子。 一张明艳动人的面颊,瞬间映入穆戎的眼帘。 是林皎月…… 林皎月恢复了往日明艳娇媚的样子,她语带轻柔,双眸含情:“戎哥哥……皎皎终于见到你了。” “你的脸?”穆戎的 眉头微微皱起。 林皎月先前被碳盒毁容,伤口深可见骨,此事在京城的贵胄圈子中无人不知。 尽管他没有亲眼见到,但多位擅治外伤的太医都曾断言过:林皎月的脸绝无修复的可能。 怎么今日看起来,竟然一丝疤痕也无? 见他提起自己的容颜,林皎月抬起手轻抚完好如初的面颊:“有劳戎哥哥记挂,那日我的确被烫伤了,但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严重,只需好好将养,便能恢复如初。” 说完,她看着穆戎:“便是为了戎哥哥,我也会爱惜自己的。” 这句话说完,穆戎只觉得心头一阵恶寒,他心知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但并不愿与她继续掰扯,便调整马头准备离去。 “戎哥哥就没有什么要对皎皎说的吗?”林皎月再次拦住了他。 “本侯与林大小姐有何话可说?”穆戎冷冷的看着她,“大小姐既然已经养好了伤,那便在府中好好待嫁吧。” 六月初便是四皇子武天骐与林皎月大婚的日子,距此也不过十数天。 “待嫁?”林皎月眸色莹莹的看着穆戎,“这真的是戎哥哥想对皎皎说的话吗?皎皎不愿意嫁给他,当 日花朝节上……皎皎是被人陷害的啊!皎皎从来没有想过嫁给别人!” 她的容颜凄美,让人望之心悸。 穆戎眉梢微挑:“嫁与不嫁是大小姐自己的事,亦是林府的事……大小姐眼巴巴的跑到本侯的面前诉说,当本侯是有求必应的菩萨吗?” “戎哥哥……你……” “大小姐慎言。”穆戎沉声道,“本侯与林大小姐并无亲缘,更不是你的兄长,还请大小姐尊本侯一声侯爷。” 见他面容严肃,林皎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侯爷当真是把你我之间的情谊抛诸脑后了吗?” “大小姐拦住本侯就是要说这些?”穆戎看着她,“本侯此生只对一个女子有情,那便是如今的侯府主母徐容容!本侯历经千辛万苦才将心上之人娶进府中,大小姐莫要在此夹缠不清,有损本侯清誉!” 说完,他便要策马离开。 经过林皎月身旁时,只听见她突然提高了音调:“戎哥哥骗我!你根本不喜欢徐容容,你心里一直装的都是我,对不对!” 这句话显然惊到了穆戎,他侧过头:“徐大小姐何来如此的自信?” 林皎月昂起头来,笃定的看着他: “若你真的如方才所说那么爱她,又为何不肯与她圆房?!” 说话时,她固执的望着穆戎,眼角含泪,带着一丝倔强和凄美。 穆戎年少时,也曾被这样的美丽所迷惑过。 而今日…… 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林皎月:“难道林大小姐眼中,男女情事才是真爱?原来四皇子与林大小姐无媒无聘便当众圆房,想必是爱惨了你吧。” 说完,他双腿一夹马腹,头也不回的离开。 只留下林皎月一个人怔怔的站在原地。 怎么会? 为什么会这样? 当她得知穆戎没有与徐容容圆房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涌入心头的便是狂喜: 是因为他娶的不是自己,所以即便将人迎娶入府,也不会将那个人放在眼中,更不会去碰她。 原来……戎哥哥真的还爱着她!他爱的人只有她! 她就知道,戎哥哥最重情谊,怎么会把他们之间的情谊,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徐容容就抛诸脑后? 号!只要戎哥哥还爱着她,她就有机会让他重回四皇子的阵营中来! 她一定要把他的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于是,当她摘下面纱,看见自己光滑如初的面庞后 ,便第一时间赶来侯府。 她要亲自逼问,让他亲口承认对她的爱恋。 但…… 为什么会是这样? 戎哥哥眼眸中的冷漠不似伪装,而他的转身也是那么决绝。 他是真的厌恶她吗? …… 侯府星辉堂中。 文摇将徐明所说的事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了自家小姐。 四皇子竟然跟老爷私下有所联系,此中必有古怪! 徐容容听完,只是叹了口气:“难为明哥儿了。” “正是呢。”文摇说道,“不管四皇子与老爷所谋何事,一旦小姐和侯爷知道后,必定对此多有堤防。这样一来,四皇子无法得逞,定然会对老爷十分失望,而老爷……便也失去四皇子这个依仗了。” 徐容容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洛书:“跟你兄长说下,今后多看顾下明哥儿吧。” “奴婢明白。”洛书应道,“只是……四皇子找到老爷,到底是想做什么?” 徐容容心中冷笑,还能是什么?不过是想图谋穆戎罢了。 前世的他通过林皎月控制着穆戎为他所用,而这辈子许是林皎月不成了,便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来。 这四皇子,还是跟前世一样的卑劣无耻! 第383章 原来他们联手了 武天骐,当今皇帝的第四个儿子。 他的生母不过是一介宫女,身份低微,母族更是无人可依; 而与其他的几位皇子比起来,不管是资质还是性格都很平常,在宫中时也不得陛下欢心。 前世能坐到那个位置上,全靠阴谋诡计! 他扮出一脸软弱可欺的样子,让林之痕以为他好掌控,而自己找到了振兴林家的机会,于是豁出整个林府,甚至让亲生女儿林皎月算计上了穆戎。 最后全靠靠军中势力相助,一举夺得帝位。 这辈子阴差阳错的,局面与前世大相径庭。 林允策手脚经脉俱损,林之痕逐渐式微,他即便娶了林皎月,只怕获得的助力也远远不及前世。 若想要再和前世那般抓住穆戎,竟然想到来走她徐容容的门路? 只是不知道,他何来的自信,她徐府会和林家一样好利用? 更不用说,穆戎如今一直暗中相助宁王!如今的宁王已经摆脱了前世谋逆的命运,几番政绩的加持之下,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如日中天!而边境贸易重开,更是让百姓获得了实实在在的收益,在百姓之中声望也逐渐高涨起来。 这样的势头之下,若是让今生的轨迹,再走回前世……那她徐容容岂不是白活一世?! 于是,她面对洛书的询问,只是笑笑:“放心,不管四皇子想做什么,我都 不会让他得逞的。” 见自家小姐如此笃定,洛书也放下心来,还补了一句:“对!想必侯爷也不会让他得逞!” 听到洛书提起侯爷,文摇面色微微一僵,方才侯府门外的见到的那一幕再次涌入她的脑海。 觉察到身边丫头情绪上的变化,徐容容问道:“怎么了?明哥儿那边还有什么事?” 文摇摇了摇头,迟疑片刻后,她还是将方才所见如实道出:“奴婢方才在外面,见到侯爷被一个红衣女子给拦住了,看样子……应是相熟的。” 红衣女子? 徐容容微微一怔。 在她的记忆中,喜欢以明艳的红衣示人的女子只有一个——林皎月。 “什么?侯爷竟然被女子给绊住了?”洛书闻言气的跺脚,“我就说侯爷这些日子有古怪……没想到啊,没想到……” 文摇见这丫头说话间就要上头,连忙打断了她:“若真如你所说……侯爷也不会在自家侯府门前与她搭话,说不定那人是真的有要事寻侯爷。” 说完,她用目光示意洛书闭嘴。 而后者这才发现自家小姐的脸色已微微有了变化。 于是她忙改口道:“文摇姐姐说的对……奴婢再去外面看看。” 徐容容摇了摇头:“不必了,等一等吧。” 若真的是林皎月……他回来后,应该会来说与她听的吧。 可…… 这一晚 ,穆戎一直没有回房。 林皎月拦住他之后所说的那番话,让他心头疑惑重重。 回府之后他没有耽搁,径直入了书房,把穆易叫来: “这些日子,四皇子府可有异常?” 他在四皇子府中是安插了眼线的。 穆易见他问起,忙答道:“四皇子与林大小姐婚期眼看着就在跟前了,府中来报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准备婚典事由。” “他自己在准备?宫中没有派人相助吗?”穆戎问道。 “回爷的话,宫中的内务府有出面操办婚事,但内务府行事一向都循规蹈矩,只图不出错,想要有多尽心怕是不能的……如今四皇子不得圣恩,内务府更是潦草应事。” 穆戎皱起眉头。 这些日子,他因身上寒毒发作,并未在其他事情上多放心思。 而四皇子如今已经遭到陛下厌恶,府中报来的消息也没有异常,他便渐渐将这个前世宿敌撂在一旁…… 可今日林皎月的突然出现,以及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倒让他又警醒了起来。 林皎月口口声声追溯旧情,为的不过是唤起他对往日的回忆。 但这般急躁和做作的举动,却又将她的心思暴露无遗!过去她摆出的都是爽朗出尘的姿态,是绝对不会纠缠有妇之夫的! 他如今已经有了容容,她还在“痴心纠缠”,为的就是不择手段重新拉拢住他 ,从而为四皇子所用! 是谁给了林皎月四皇子能东山再起的信念? “宫里呢?他可在宫中有什么动作?” 穆易想起来一件事:“四皇子先前倒是往皇后宫中送了一尊盘山云海滴漏,说是用来为皇后娘娘助眠的……听闻皇后收下后很是高兴,当即便将滴漏搬进了房中。” 穆戎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敲击…… 这件事他先前是听穆易回禀过的,当时当时并未在意,可如今想起来便觉察出不对劲:“他是哪一日送滴漏入宫的?” 穆易算了下日子:“正是大婚后侯爷携夫人入宫谢恩那日。” 穆戎闻言,顿时了然。 他冷笑一声:“看来四皇子已经搭上皇后了。” “怎么会?就因为那尊滴漏吗?”穆易不解,“先前四皇子也常常往皇后宫中送礼。” 四皇子没有母族依靠,皇后又是一众皇子的母亲,他偶尔做出孝敬之举倒也算是正常。 穆戎摇头冷笑。 难怪林皎月会笃定的说出那句“你与徐容容并未圆房”的话来。 他因着身上中毒的事情,婚后与容容并不近亲,但也仅限于星辉堂之中。 更何况,他每日回房,便是连他贴身侍奉的穆易等人也未觉察出异常。 没有圆房这件事……除了他与容容之外,大概也只有容容身边贴身侍候的人知道。 他不相信文摇 和洛书会背叛容容! 唯一露出破绽的地方,只能是入宫谢恩那日——皇后照管后宫一众女眷,而她如今身边侍候的何芝嬷嬷,在得了恩典入宫前,亦曾在京中做过稳婆,若是被她们看出来……倒也算正常。 而四皇子又是在他与容容入宫谢恩后才进宫的,他若知道此事,只能是皇后告知。 可是……皇后心思深沉,绝对不会因为收了四皇子一尊盘点云海滴漏,就将外甥房中事随意说出。 能让她将此事透露出来……只能说明二人已经达成某种共识。 皇后呵皇后…… 穆戎喟叹:你终究还是不肯死心吗? 太子被废迁往安州,但皇后怕是还想重新扶植他上位吧!如今宁王在朝中声势大涨,若想打压他的势头,扶持四皇子起来与宁王对垒倒是不错的选择。 而四皇子呢?若论起如何利用人心,怕无人是他的对手! 两人各有谋算,一拍即合,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你去查查,林皎月的脸是怎么治好的?是否与四皇子、与宫中有关。”穆戎沉声吩咐道。 “是。”穆易心中一惊:林家大小姐的脸竟然好了? 穆戎吩咐完穆易后,又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我出去一趟。” 说完,他趁着夜色隐入茫茫月色之中…… 而身处宫内的楚河,则在浓浓的夜色中,被人吵醒。 第384章 你是不是不行? “所以,侯爷半夜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楚河听完穆戎的话后,眉心深深锁起。 穆戎:“……” 他没想到楚河会是这样的一种反应:“这一世,武天骐搭上了皇后,定然是想利用皇后谋取皇位,届时又会在朝堂内外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你难道就无动于衷?” 前世的楚河,可是在帮助四皇子武天骐登上皇位,并为他铲除一切阻碍之后,被武天骐亲自下手毒死的! 这一世的武天骐,虽然远不如前世顺遂,也少了林之痕强大的助力,但皇后却是前世没有的变数……他难道就不担心?! 毕竟武天骐,可算得上是他们二人共同的仇人。 可没想到,楚河却轻描淡写的看着他:“搭上皇后那又如何?掀起腥风血雨又如何?只要伤不到我和……我何必去管他与谁合谋?”说完,他顿了一下,“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侯爷如今正是新婚燕尔,难道为这样的不相干的人,就丢下她不管?” 穆戎:“……” 的确,他与楚河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他不想让身边的人重蹈前世覆辙,所以重生以来,他所想的是如何让她原谅自己,如何保住三哥,如何不 让大周走上前世之路。 而楚河……国朝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若要守护的是他在意的人,比如楚云,比如……她。 她,算是他与楚河之间的唯一纽带吧。 但没有哪个男人,能容许另外一个男子惦记自己妻子的,穆戎也不例外。 “没想到楚副统领竟对本侯的婚后事如此关心。”他冷冷一笑,“既然如此,为何本侯大婚那日,不见楚副统领过来吃一杯酒?” 楚河眯起眼睛。 打量了穆戎片刻后,他笑着问道:“侯爷……是不是不行了?毕竟两世加在一起,侯爷也忍了二十多年。” 有些人……忍坏了也说不定。 “楚河!”穆戎低喝道,“你不要太过分!” 楚河不以为然道:“我记得侯爷当初说过,她是你心心念念苦等了一世的人……如今这样的人名正言顺的到了侯爷身边,若不是你不行,又怎么会……甚至还让皇后看出破绽?” 看着楚河眼神中的深意,穆戎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头顶,他的手指渐渐握成拳,一股内力缓缓凝聚…… “又或者,是她对侯爷厌恶至极……” 楚河的话音未落,穆戎的拳风突然而至。 但楚河却丝毫不 怵,他微微一侧身,就将穆戎的拳头格挡开来。 若在过去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但今日……却让他觉得如此轻松。 只不过,这样的轻松不仅没有让他欣喜,却让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你果然毒发了。” 从穆戎进屋,他就感受到一阵隐隐的寒意,只是穆戎面色如常,他并不能看出什么破绽,心中的疑虑让他不断的出言相激,果然,穆戎出手了…… 而那看似狠厉的掌风之内,裹挟的内力,只剩下不到五成。 他知道穆戎将徐容容身上的寒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但却没想到才短短这些时日,他竟然已经毒发。 面对楚河的问询,穆戎不置可否。 “南疆的那些死囚呢?舒庆难道还没有研制出解药?”楚河追问道。 “寒冰封穴之毒可是千古奇毒,怎么会这么容易被破解。南疆那十个死囚,毒发表征不同,仅一人与本侯表征相似,但如今已经死了。”穆戎解释道。 “所以你才不敢靠近她?”楚河一眼看穿,“你是怕被她看出端倪?” 穆戎点了点头。 楚河也沉默了,穆戎的打算也曾告诉过他。 只是他没想到,穆戎竟然真的做到了 。 在寒毒发作这件事上,穆戎并不准备解释太多,他看了看夜色:“今日本侯来找你,并非要讨论中毒之事!如今朝中和宫中的格局都与前世不同,虽然宁王在众皇子中最受陛下和朝臣信赖,但武天骐一旦联手皇后,便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别的不说,废太子麾下之人,必然会受到武天骐的调派,而二皇子先前留下来的人,亦会成骑墙之势。” “侯爷要我做什么?” “后宫之中,本侯虽然安插有内侍和宫女,可他们毕竟很难近皇后之身,但皇宫内卫如今由你统领,若是皇后与武天骐派人暗中接触,定然逃不过你的眼睛。” “侯爷想查什么?”楚河问道。 “林皎月的脸已经恢复如初,她先前的伤势,本侯曾问过太医,都说她绝无康复的可能……” “侯爷还找太医打听了她的伤势?”楚河冷冷的看着他,“您这是还惦念着前世的旧情吗?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穆戎:“……” 她才不会像你这般无理取闹! 不过穆戎到底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而林皎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彻底恢复,想来是用了某种秘药……本侯想知道这些秘 药是从哪里来的?是否是皇后所赐。” 楚河闻言淡淡一笑:“侯爷是怕皇后还藏了其他的秘药,危及宁王的安危吧?” 穆戎点点头,接着说:“其二,武天骐与皇后的为人你我都再清楚不过,他们的合谋不过是各取所需,本侯想要知道他们之间,究竟达成了何种协议。” 楚河思忖片刻后回答道:“他们本就是心怀鬼胎之人,相互之间也在地堤防对方,想知道他们之间的隐秘倒也不难。” “那宫内之事,便有劳楚副统领了。”穆戎拱手道,宫外的调查自然是他出面去做。 楚河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他冷哼道:“侯爷还是快些回府吧,她的事旁人不知,但你我是清楚的,若侯爷还这样不清不楚的逃避,我担心她会回想起前生被你在府中受你冷落一世的事。” 楚河所说的,又何尝不是穆戎心中忧虑?他正色道:“本侯知道了。” 就在穆戎准备离开时,楚河想起了什么。 他的声音从穆戎背后响起:“武天骐在翡翠楼有一间长包房,侯爷可以着人去那里盯着,想必会有些收获。” 作为武天骐的亲信,他自是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第385章 误入人间的仙子 穆戎再见到徐容容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晚间。 下朝回来后,他先回了书房。 从暗室中取出舒庆给的药丸服下,接着打坐调息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周身的寒意消散才收掌起身。 眼见着天色将晚,便立即起身去星辉堂。 可是他人刚一出书房的门,就看见穆易垂手站在廊檐下。 “何事?”穆戎问道。 “门房方才送来了荣襄王府的帖子,是下给咱们夫人的。”穆易双手呈上。 “荣襄王府上?”穆戎皱了皱眉,“可听说了何事?” “属下听说荣襄王长媳正在筹备荷花宴,已经给京中不少权贵女眷下了帖子。先前荣襄王府一直有意结交侯爷,但一来咱们府中并无女眷,二来荣襄王碍于辈分也不愿过多示好,一直寻不到机会……如今,咱们家也有了主母,对荣襄王府来说,便多了一层机会。” 穆戎冷笑道:“一家子人,个个心比天高。” 荣襄王朱宇,乃是先帝在时册封的异姓王。 他本人并无治世之才,只是会读书罢了,若是能潜心治学,相信做个当世大儒不在话下,可偏偏心浮气躁,白白耗费了自己的才气。先帝册封朱宇 ,也是念着其祖父与先帝有半师之谊……朱宇私下一直称先帝为兄长,做哥哥的怎么忍心“弟弟”在父母和祖父身故之后无依无靠?便将其封为异姓王侯。 但先帝怜爱的朱宇本人,对于朱氏其他人无法衍生出感情。所以荣襄王这个王爵之位并非世袭,一旦朱宇不在了,朱氏便只能是朱氏。 先帝驾崩后,朱宇哭丧时如丧考妣,生怕当今陛下翻脸不认人。 好在当今国库丰盈,陛下也不介意多养一个“皇叔”,渐渐的荣襄王本人便放下心来,但他的儿孙可不这么想啊! 朱宇如今已近半百,再加上体弱多病,说不准哪天便撒手人寰了。他的一妻三妾,和五个儿女虽不至于立刻就为衣食发愁,但勋贵之家的锦衣玉食怕是享受不到了。 于是这几年,荣襄王府中的人频频来凑宗室的热闹,只为了在权贵之中多建立一些面子情,兴趣那柱香烧对了,还能在京城权贵中保有一席之地。 因帖子是下给徐容容的,穆戎便没有打开。 他将帖子收了起来:“本侯一会问问她再做定夺。” 他虽无意与荣襄王府结交,但若她想要在京中多结识一些 女眷,他也不介意被荣襄王府算计一二。 思及此,他抬脚就往星辉堂去了。 但是,灯火通明的星辉堂中,却不见徐容容的踪影。 “夫人去了哪里?”穆戎见洛书和文摇和一干侍女俱在,唯独少了徐容容,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 洛书正在喂兔子,冷不丁听见穆戎问话,便没好气的哼了一下,端着干草筐回屋去了。 找你的红衣女子吧,莫来挨我家小姐!洛书心中腹诽完,将门狠狠一摔。 穆戎微微一怔。 文摇见状叹了口气,忙上前解释道:“洛书性子鲁莽,还请侯爷见谅。” 穆戎无瑕理会旁的事,又问了一遍:“你可知夫人去了哪?” “回侯爷的话,一个人去了内院。” “内院?她可有说是去哪里?”穆戎追问。 虽然文摇心中也恼恨他与旁的女子搭腔,但见他此刻眼中的着急不似作伪,到底心软了些:“许是望江阁吧,夫人这几日常去那里。” 望江阁…… 穆戎的心沉入谷底。 那是她前世在被自己伤害后,搬去的地方…… 他近来的作为,终究还是伤到了她。 “多谢,本侯去看看她。” …… 徐容容的确 在望江阁中。 这里满满的都是她前世的记忆。 这些日子她在星辉堂呆着烦闷的时候,便时常会下意识的走到这里。今天也是一样。 望江阁中没有掌灯。 但以她对此处的熟悉,便是无光也能畅通无阻,更何况今日头顶的那轮明月正为她指引着道路。 她缓缓走上二楼。 此处已有些时日无人居住,因而下人在打扫时不免有所疏漏——窗子未关。 但也正因这疏漏,让整个二层多了疏朗之气。 远眺着昏暗的江景,徐容容深吸了一口气。 江上星火点点,那是往来的客商和渔船,虽然相隔甚远,但依然能让她感觉到烟火气息。 她弯着腰,手肘撑在窗框之上,双手托腮,悠闲又灵动。 而那红木窗框,又将明月框在视觉正中。 穆戎上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静谧又美好。 他看的有些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戎不小心碰到了身旁的木几。 “是谁?”徐容容被吓了一跳,倏然转过身来。 此间已是晚上,她没有梳头,散落披肩的长发随着她这一转身,在晚风之中翻涌开来,配着那张略带惊慌的面颊,仿佛是一 个误入人间的仙子。 穆戎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因他背着光,徐容容无法看清她的面颊,略带颤音的又问了一遍:“是谁?” 谁会在这个时辰,到这里来? “是我。”伴随着低沉的嗓音,穆戎缓缓的向前一步,月光越过窗框的遮挡,映照在他的面庞之上。 是人。 徐容容长舒一口气。 这些天,她鲜少能有见到穆戎的时候,虽然知道他夜间会宿在房中,但仅此而已…… 而昨夜,他见了林皎月后便一直不见影踪,今早起身也不见榻上有睡过的痕迹。 她本以为他又会像前世那般,重新陷入林皎月的情路中去。 却没想到他竟然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徐容容的脸上不见悲喜:“侯爷怎么来了?” “我来寻你。”穆戎浅浅一笑。 说话间,他抬起手,为她拂好额边的乱发,再将它们拢到她的耳后。 望江阁的风比其他地方大一些,徐容容不知在此处吹了多久的风,再加上方才的晃动,便散乱开来。 耳边传来的触感,让她微微蹙眉。 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我自己来。” 穆戎的手还留在原处。 一时间……竟然有些尴尬。 第386章 你不在,我更自在些 徐容容下意识的排斥,让穆戎的心瞬间变得低沉。 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 她愿意嫁给他,愿意住在星辉堂中,也愿意让他靠近……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终究还是被他的冷落,再次推离了他。 他收回手,语调顿阻:“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满心的悔意,但却无法说给她听。 今日,若不是提前服用了舒庆的药,恐怕他依然只能站在远处,避开她。 “如今虽是夏日,但望江阁毕竟风大,容容还需格外注意。”他叮嘱道。 徐容容抬起头,看着穆戎眸中难解的神情,略微有些怔忪:“多谢侯爷关心。” 方才她下意识的举动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却没想到对方先道歉了。 此刻气氛有些尴尬,她沉吟片刻,说道:“侯爷用膳了吗?星辉堂正在备膳,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容容是在邀请我一同晚膳吗?”穆戎心中狂喜。 片刻功夫,他的心情已然像坐过山车一样。 徐容容有些奇怪:“难道不可以吗?” “当然没有!”穆戎笑道,“我以为容容会生我的气。” 徐容容更加摸不到头脑:“嗯?” “你入府这些日子,我诸事安排不够妥当,许多时候也未能顾及到你。”穆戎缓缓的说。 “侯爷是指将我一人留在星辉堂中的事?” 穆戎点了点头。 见状,徐容容笑道:“侯爷多虑了,我性格一向孤冷,侯爷不在身边反倒更自在些。” 她毫不避讳的直言。 的确,这些日子她亦觉察出穆戎身上有着说不出的古怪,但相比去探究他,她倒更享受如今的安宁。 她不用烦恼如何与穆戎相处,更不必在晚间以装晕去逃避同房。 这十几天来,她日常看看账簿,闲时读读话本,两小只白绒绒的兔子在她的身边拱一拱,凑个趣儿。 夏日炎炎,但星辉堂中冰山和冷香供应俱全,卧房的窗外就是连荫的花藤,藤下一汪池水,肥硕的锦鲤徜徉其中。 徐容容只需要靠在窗边,便能感受到彻骨的闲适,这里倒是比人人艳羡的竹香雅苑还要多上一份雅致。 她甚至觉得,若是可以一直这样相处下去,也挺好的。 但今日,穆戎竟会为此致歉,于她而言大可不必…… “侯爷给了我足够的自由,也给了我足够的包容,我已经很知足了。” 新婚之夜,她假借晕厥 逃避初夜,无疑于打他的脸。 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男子可以忍下这样的耻辱吧?可他偏偏忍下了。 他不仅没有斥责她,甚至还为她打点好入宫的事,甚至在回门那日还对她出手相助。 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又怎会不感念于他? 看着她明亮清透的眸子,听着她平静的表达,更让穆戎的心蒙上了一层灰色。 他低语:“昨夜,我见了林皎月。” 说完,又补了一句:“但那是在侯府门前,并非私下相见。” 徐容容:“……” 眼前的穆戎看起来像是一个犯错的孩童那般,让徐容容一时间竟有些啼笑皆非。 她应道:“我知道。” “容容如何得知?”穆戎抬起头看着她。 “昨日文摇替我出去办事,回来的时候在门前看见侯爷正在与一个红衣女子搭讪,回来便告诉我了。”她笑道,“放眼京城,谁不知道红色衣裙乃是林大小姐的最爱?” 穆戎心头一松,幸好自己今日如实相告,否则凭容容这两世的心结,定然也不会主动问询,但却会成为她内心深处的一根毒刺! “可她下月初便要与四皇子大婚,此时来找侯爷……莫不是不愿嫁给四皇子, 反而要和侯爷您旧情复燃?”徐容容眼角含笑。 看着她毫不介意的样子,穆戎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她来此的目的我不清楚,但我却发现她脸上的伤竟已经完全康复……不见半点痕迹。” “怎么会?”徐容容瞪大了眼睛,“这才多久?便是皮肉伤怕是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康复!更何况,她当初已深可见骨!” 以她如今的见识,在大周以及周边四境之内,都未曾有这种修复之药的记载。 穆戎点了点头:“这便是其中第一个古怪之处。” “那另外的古怪呢?” “她还知道了你我并未圆房之事。” “穆戎!”徐容容柳眉倒竖,面颊通红。 “容容不要误会,不是我告诉她的……”穆戎连忙解释。 徐容容侧过身去,想要将发热的面颊藏在阴影之中:“不是你?那还有谁……便是连我贴身的丫头,我都……我都未曾跟她们说过。” “星辉堂中的人,都是信得过的。”穆戎补充道,“而且……有些事并非要说出来别人才会知道。” 徐容容微微一怔,继而迟疑道:“……难道被皇后看出来了?” 但下一刻,她面上露出 更大的惊讶之色:“难道四皇子竟然和皇后搅在一起了?” 皇后与林皎月非亲非故,完全没有必要将威远侯府的家事讲给这等不相干的人听。但四皇子就不一样了,前世四皇子利用林皎月死死的控制着穆戎,这辈子对侯府中的事情感兴趣也并不意外!但皇后并非蠢人,她道出侯府的隐秘之事,自然也是为了能从四皇子那里换取些什么…… 但如今的四皇子,除了皇子的身份之外,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图谋的呢? 身份?! 徐容容面色微变:“皇后这是要对付宁王殿下了!” 扶持四皇子对付宁王,让他们二人斗得两败俱伤,废太子才能从中得利! 穆戎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就让徐容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其中关键,不由得赞叹出声:“容容如此聪慧,只怕今后我在容容面前也无处遁形了……” 见他此时还有心思打趣,徐容容瞪了他一眼:“人家已经开始里里外外的算计您了,侯爷竟然如此闲适!” 穆戎笑道:“他们二人,尚不足为惧。” “但若还有旁人呢?侯爷还能如此沉住气?”徐容容问道。 “还有谁?”穆戎看着她。 “还有我。” 第387章 今后,我早些回房 千算万算,穆戎也没算出徐容容会说出这样的话。 让他一瞬间哑然失笑。 说话间,月亮悄悄移动了脚步,将面前的少女从阴影中拉扯了出来。 他看着她光洁如玉的面颊,微微勾唇:“容容为何这样说?” 瞧着他面上半信半疑的样子,徐容容便将昨日徐明来送赔罪礼后,又透露了四皇子武天骐派人联系徐朝前的事情说了一遍:“……父亲如今官位已至末流,京城徐府中的家宅田产所剩无几,如今他身上能被四皇子唯一所看重的,便只是侯爷……岳父这个身份了。若是四皇子想要在宫内利用皇后打压三皇子,那在宫外若是能通过父亲来拉拢侯爷您……就像……” 徐容容打住了话头,她差一点就要把那句“就像前世通过林皎月控制你一样”给说出来了…… 她捏了捏手指关节,接上了先前的话题:“这还不是里里外外的算计吗?” 穆戎看着她的小动作,勾唇浅笑,心中只觉得可爱。 “如此说来……倒的确有些棘手,只是容容昨夜为何没有告诉我?” 见穆戎并没有追问她方才的异常,徐容容松了一口气,接着白 了他一眼:“昨日我本想禀告侯爷的,可您昨夜见完林皎月之后并未回星辉堂,这让我如何告知?” 许是因为心中放松,她的话语带出一丝责怪之意。 而正是这样的意味,竟然让穆戎听出了一丝醋意…… 他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的靠近半步。 在徐容容有些莫名的眼神中解释道:“是我不好……昨夜林皎月突然出现,让我担心皇后会和四皇子联手谋害三哥。因此昨夜在她走后,我便连夜入宫去寻楚副统领,他如今担负着宫内内外的安全,调查这些事远比我更加隐蔽。” “原来侯爷昨晚是去找楚河了。”听到这里,徐容容有些奇怪,“为何侯爷不直接对宁王言明?提醒他多加堤防?” 穆戎摇了摇头:“容容有所不知,三哥年少时魏妃就已经离世……在他蒙受丧母之痛的时候,是皇后日夜照料,后来更是直接被接入皇后宫中……因此,他对皇后的感情自然是不同旁人的。眼下,皇后和四皇子联手尚无实证,若是此时告知三哥,他在朝见皇后一个不慎便容易将我们的觉察泄露出去。” 他叹了口气:“这一次,我们 面对的是皇后,她能在后宫中隐匿本性稳居后位,更有余力为安王筹谋起复……其心思深沉可见一斑,如今朝中局势不稳,她便是再心急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不会扶植四皇子起来跟三哥相争,但她若是发现三哥已经知晓此事,怕是会当机立断,通过阴司的手段谋害三哥了。” 徐容容听完思忖片刻,而后说道:“果然是侯爷说的这般,想必侯爷在三皇子身边也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我只是有些担心穆姐姐……” 穆浅音如今身孕已近七个月,如今虽说深入简出极少在人前露面,但皇后毕竟是后宅高手,若是她存了害人之意,穆姐姐便是不出门她也有的是手段。 穆戎笑道:“放心,宫中几位精通妇科的太医都已经给宁王妃下了定论:说她腹中的是女胎。” 徐容容被惊到了:“侯爷连宫中的太医都买通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他们竟然愿意?” “倒也没有让他们胡乱诊脉,只是你穆姐姐腹中的,是……双胎。”穆戎看着她,“宫中太医诊对了一半,届时推说宁王妃脉象偏女相一些,旁人也挑不出大错来。” “穆 姐姐竟然怀了双胎!”徐容容瞪大了双眸,俏生生的面孔便生动了起来,“我竟然不知!” “也是刚诊出来的。”穆戎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此事只有三哥自己,以及宁王妃贴身伺候的人知道。至于你我先前所怀疑的魏时,三哥向他透露宁王妃所怀女胎的消息之后不过两三日,陛下便派了太医来诊平安脉。” “如此说来,宁王府的管家魏时,真的是陛下的人!” 穆戎叹了口气:“虽然不知他为何会被陛下收买,但一旦宁王妃平安诞下龙凤双胎,他的死期便到了……这么大的事都被蒙在鼓里,只能说明他已经成了无用之子。” “等到了那时,就可以知道他为何会背叛宁王殿下了。”徐容容说完,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楚河在宫中可好?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见他了呢!” 见她对自己这个夫君一口一个侯爷,一口一个敬称,但说起楚河便亲昵的不得了,穆戎自己的心头泛起一阵酸意。 他清了清嗓子:“他如今是陛下面前最为信任的人,若非入宫时间尚短,怕是这个副字都要去掉了。” 徐容容闻言浮上喜色: “那是自然,以他的能力,早晚会驾驭整个禁军。” 前世的楚河可是以禁军统领的身份大杀四方,除了宫禁的安全之外,也不知道带队抄了多少文臣武将的家,后面更是将整个京城和周边的护卫握在手中,如今只是担当禁军副统领一职,已是大材小用了。 可徐容容的高兴,却让穆戎心中不是滋味了。 他又靠近了半步,徐容容的身后是望江阁二楼的窗框,如此一来她便仿佛被他框住一般。 他身体忽又沉下几分,声色喑哑的岔开了话题:“听容容方才所言,难道昨夜竟是等了我很晚?” 气氛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暧昧了起来。 徐容容不由自主的想要逃离。 但不知何时,穆戎的手臂,已撑在左右两边的窗框之上,她整个人就如同被他圈在怀里一般,不管要从哪个方向逃离,都免不了会撞进他的怀中。 她抬起头,便撞进他那双幽深的眼眸之中。 徐容容轻咳了两声:“不过是为了把明哥儿所说的话秉明侯爷罢了。” 穆戎低笑一声:“今后,我定然早些回房。” “额?”徐容容微微一怔…… 这倒也是大可不必。 第388章 她的心门能否为他开启 徐容容有些发呆,她不知道穆戎的话题为何转的如此之快。 明明他们正讨论着后宫前朝的凶险算计,他怎么话题一转竟扯到了回不回房? 她明亮的眸子中带着一丝疑惑,长长的睫毛翕动不已,映入穆戎的眼帘,只让他心头一阵酥麻。 炎炎夏夜原本是让人烦躁不耐的,但为何此刻的他却仿佛四肢百骸却被羽毛拂过一般,酥痒难耐。 看着少女的面颊逐渐粉润如三月桃花,穆戎下意识的滚了滚喉头,原本是想逗一逗她,却不曾想她只一个眼神就差点让他失控。 他无奈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今后我若不在星辉堂,容容若有要事亦可直接去书房寻我。” “书房?”徐容容吃了一惊,她是知道书房对于威远侯府以及穆戎而言的重要性。 不说这里,就是大周任意一个朝臣的府邸之中,书房都是家中重地。 更何况,穆戎的书房中还藏着一件天大的秘密:穆家军千人名录! 这是一支由两代威远侯精心锤炼的卫队,几乎人人可以以一敌百,日常他们分散在各个军队之中,监视军方势力,防止不轨之人图谋,若遇到突发事件,亦能迅速集结实时应对! 这是先帝授命老威远侯的特权,亦是帝王 的信任:这千人的穆家军名单只有历任威远侯知晓,这件事也是帝王和威远侯之间的秘密,即便是皇子也无从知晓。 前世还是穆戎被陷害落难,穆易深感不妙才对她说出书房之中的隐秘,这才有了她在禁军抄家前书房纵火之事。 而武天骐之所以利用林皎月操控穆戎,想必也是为了这份名录吧。 毕竟他前世登基的手段并不光彩,而太上皇尚在人世,若有朝一日太上皇改变了主意,穆家军便是切断他命脉的那柄利器!所以才会在登基之后,穆戎刚刚为他扫平边境战乱,他便急不可耐的出手陷害。 如此要紧的书房重地,他竟然同意自己随意出入? 徐容容有些狐疑:“书房乃侯爷的军政要地,侯爷竟然放心让我这个入门不过半个月的后宅女子进出?” 穆戎的目光深邃,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陶公’之名在京城商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难道容容真的只甘心做一个后宅女子?” 听见他语调中似有若无的调侃,徐容容垂下头:“世人均知‘陶公’乃一介男子,与我何干。” “若容容只局限在京城一两间商铺之中,旁人自然甄别不出……但你如今经营多个产业,甚至商队也将启程,即便是隐藏 的再好,早晚也会被人看出蹊跷的,你想躲在后宅之中统揽全局,怕是不行。” 这短短两句话,直说进徐容容的心坎中。 方才她来望江阁也正是因为此事烦恼,方才不知不觉又走到这里。 虽然有洛尘帮忙,但对她逐渐拓展的商铺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舒庆和洛肖氏虽然是一方能手,但毕竟不擅经营。 洛尘即便再有能力,总归只是一个人罢了……她若想将事情做大,定然要寻觅更多的人方才妥当。 但如今她作为侯府夫人,想要见洛尘等男子,在世人眼中都属有失体统了,更何况出府去寻有能力相助于她的陌生人? “陶公”这个人对旁人而言,或者是值得投靠的去除,又或者是需要堤防之人,但对她而言,却是不能轻易显露的身份。洛尘的身份其实是经不起推敲的,一年前他还是在车行熬生活的人,摇身一变成了京城热门的商人,有心人只要愿意挖掘,也还是会把她给挖出来的。 自己的身份露还是不露,着实让她有些苦恼。 大周朝的女子,大多囿于后宅,即便是经营也多是家中的铺面,交托一两个掌柜便是了,若是如她期望的那般,只能用惊世骇俗四字来形容了。 此时的她,并不想让 自己如此引人注目。 事难两全,她深陷于这种烦恼之中,却不曾想竟被穆戎就此点破。 她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后宅之中眼界有限,但如今侯爷所谋乃是夺嫡之势,我若被人盯上,怕是会影响大局。” 穆戎闻言眼睛一亮:“原来容容的隐忍不发竟然是为了我。” 他说这话时,语调中的欣喜表露无疑。 “倒也并非如此……” “可你方才所说,分明是在担心破坏我的布局。”穆戎紧逼一步,“小姑娘惯会嘴硬。” “侯爷所谋,毕竟是件大事……” “容容的事,在我眼中亦是大事!”穆戎打断了她的话。 徐容容怔住了。 她昂起头来,却发现对面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离自己如此之近了,他们之间气息融合到一处时,她嗅见了他身上的松兰香气。 她下意识的想向后退去,可是身后已经是窗框,她已经退无可退了。 “那侯爷有何方法?”她将脸瞥向一旁,不自在的问道。 见她目光躲闪,穆戎失笑:“法子很简单,我将我手上的产业尽皆交付到你的手上,倒是不管是跨行建铺,还是组建商队,都不会引人注目……毕竟你手上的可是侯府的产业呢。” 去年除夕前,他送往徐府的年礼 中就含了侯府所有的铺面田庄,后来被他的小姑娘又退了回来。 想来她是不愿插手他的产业,想与他分割清楚呢!如今……这样的诱惑,看她还舍不舍得推脱? 他的心思徐容容自然也明白,她下意识的捏着手指。 怎么办……真的很动心啊! 可真的要接管他的产业吗?她与侯府的纠缠岂不是会越来越深? “三哥的属地邻近福海,边境贸易重开之后,那边的商队可以出海直通瀛洲……”穆戎继续蛊惑道。 福海珍珠如今还未现世,他若以此为借口很容易暴露自己,但想来商贸出海对她亦是极大的诱惑。 果然,徐容容的眼睛亮了:“好!” 接着她又补充道:“但经商之事非我所长,若是将来侯爷的产业有所亏损……” “无妨,我攒下的家底,足够容容亏损的。”穆戎笑了,眼底满是宠溺。 徐容容:“……倒也不会真亏那么多。” 毕竟有福海珍珠保底呢…… “所以我的书房,容容随时可以出入。” “如此,那便多谢侯爷。” 见她不再推拒,穆戎亦稍稍松了口气。 他知道,徐容容一定明白书房的重要性,他将如此重要且隐秘的地方向她敞开,不知道能否换来她的心门为他微微开启…… 第389章 你不愿的,我便不让她们来打扰你 毕竟二楼风大,时辰呆的久了,多少还是有些冷的。 穆戎虽然是练武的体质,但因寒毒在身,虽然今日提前服用了舒庆给的药丸,但若是在此地久了,他还是怕会被徐容容识破。 而面前的少女身姿单薄,他亦会担心她受不住这夜晚的风。 “我来的时候,星辉堂正在准备晚饭,想来此时已经差不多了。”穆戎说道。 “好。”徐容容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楼,静静的走在月光投影之下,身影平行着前行,时不时拂过的晚风,又会抖起他们的衣摆,交织在一起。 既不显亲近,也不会显得过于疏离。 明明是刚刚新婚的夫妻,此时倒是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于徐容容而言,这样并无不妥。 但穆戎……自是有些不愿的。 他多次想要抬手去捉她的小手,但每次只差一点点…… 尝试的次数久了,徐容容也有所觉察,她狐疑的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 穆戎不得不抬起手,握成拳状虚掩着轻咳两声。 徐容容似笑非笑的回过头去。 气氛一度陷入了沉默,到底还是穆戎最先调整情绪,他说道:“还有一事先前漏下了,若容容有 事时我不在府中,你可以差穆艾出府寻我,他先前一直跟着我上朝当值,最是知道我的去处。” “艾副将?他可是侯爷军中副将,又是您身边最得用的人之一,岂能由我随意驱使?” 穆戎笑道:“容容也说他是军中副手了,如今我常驻京中,所辖之处不过是西郊四营,事务不多无需这么多人帮手,他如今在京中终日无事,不如安排在你身边……再说,他如今的心思都在文摇身上,与其让他费劲心思想借口混到内堂去,不如让他大.大方方为你做事。” 这句话倒是不假,肖嬷嬷多次见到穆艾在星辉堂里探头探脑,想要亲近文摇,但又怕逾矩。 而先前当穆艾对文摇表白时,也曾吐露过自己愿意与文摇一道,为徐容容做事。 只是,对于徐容容而言,每个人的存在都应有他自己的去处。 她眉眼清明的望向穆戎:“艾副将乃是侯爷培养多年之人,岂能因为儿女私情就囿于后宅之中?更何况,文摇是心智坚定的姑娘,我亦问过她的想法,让艾副将为了她放弃军中事务,非她所愿。” 穆戎眼眸深深:“方才所说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你 今后会常常在外行走,有穆艾护卫我才放心。” 徐容容闻言笑了:“难道我身边的竹雨,侯爷竟信不过她的身手?若真是如此的话,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思将她派到我的身边?” 穆戎身形一顿:没想到,竹雨竟已被看穿了。 他的声音暗哑:“当时你在竹香雅苑,又是大病初愈,我实在不放心你,这才……我没有其他意思,也并非是让她去监视……” “我明白。”徐容容浅浅一笑,“竹雨到我身边后,从未进过我的房间,也从不跟文摇和洛书打听些什么,我自是信她没有其目的的。今日这么说,也不过是想告诉侯爷,我身边已经有了竹雨,您就不必再将艾副将大材小用了。更何况……” 她顿了一下,“从四皇子与皇后目前的动作来看,若他们真的联手了,只怕会在朝堂内外会给宁王带来不少麻烦,侯爷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就别再为我浪费心思了。” 少女眸光闪闪,亮晶晶的望进了穆戎的心里。 他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徐容容灿然一笑:“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 用过晚膳,穆戎并未离开。 徐容容见状,心头有些异 样,她清了清嗓子:“侯爷今日没有公务要处理?” 小姑娘这是要催他去书房呢。 穆戎险些失笑:“今日无事。” 他闲闲的坐着,徐容容就坐在他的对面。 虽然二人方才相处了许久,但室外空旷倒不显得有多尴尬。 可此时身处房内,文摇上来给二人添完茶,倒也没了再留下来的理由,于是便悄悄退了出去,将门虚掩起来。 相比气定神闲的穆戎,徐容容就显得局促多了。 她与穆戎前世生分无话可谈,如今虽然在宁王之事上能侃侃而谈,可眼下的气氛……实在不适合谈论此事。 穆戎见她别扭,到底心有不忍。 他捏了捏藏在袖中荣襄王府下的帖子,问道:“容容此前可曾与荣襄王府上来往过?” “荣襄王?”徐容容微微挑眉,脸色也变得有些清冷,“他们府上一向自诩宗室亲贵,我不过是一介京官的女儿,如何有资格与他们有来往呢。” 那个跋扈的荣襄王嫡孙女,前世也是痴恋穆戎的众多京城女子之一,她嫉恨自己进了穆戎后院,又是威远侯府唯一的女眷,便时不时挑动旁人冷眼言语嘲讽于自己,前世自己身份低微,自 然无法与她抗衡,每每遇见便主动避开。可她却偏偏不愿放过自己…… 那个冬天,她带着一众女眷在宫门前指责自己挡了道,那是自己第一次没有让步。恼羞成怒的她仗着荣襄王嫡孙女的身份,竟然上前推搡,并扯落自己腰间的玉扣远远丢在墙根下,隐入雪堆之中! 若不是楚河相助,文摇和洛书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便要彻底消失了。 想到那一家人,她的冷意便从心底升起:“好端端的,侯爷为何会提起荣襄王?” 荣襄王满府蝇营狗苟,在宗室之中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么一群狗仗人势的家伙,他们竟然能入穆戎的眼? 穆戎看着她眼底的冷意,心中已有了答案:“无事,不过是这两日听人提起荣襄王的长媳四处给人下帖子,遍邀京中权贵入府赏荷花,想看看容容是否有兴趣罢了。” 徐容容“唔”了一声,冷笑道:“那可千万别来找我。不只是她,我希望京中的贵妇们都把我忘记才好……与她们相处,我实在应付不来。” 只是……这怕是不太可能。 微笑间,穆戎用内力将袖中的帖子毁去:“放心,我不会让她们来打扰你。” 第390章 中毒的人,又死了一个 夜深露重,一切归于平静。 星辉堂的内室也早已熄灯。 穆戎突然惊醒。 他的寒冰封穴之毒再次发作。 上一次发作时,他身体如受桎梏一般,整整两个时辰连抬抬手指都做不到。 而这一次,他只觉得整颗心仿佛被包裹在千年寒冰之中,痛到几乎麻木。 好在,这一次他的行动并未受限。 只是这次的寒意更甚以往,甚至连周身的气体都在凝结成霜…… 穆戎心道不好。 他必须马上离开此处! 就在身旁不远处的内室中,他可以清楚的听见徐容容平稳的呼吸。 若是寒意不能散去,迟早会惊醒她…… 穆戎强撑着站起身,但周身因为寒冷颤抖的不能自己,内力在此时也毫无用处……他甚至连鞋子都无法穿上。 于是,他只能赤着脚,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外出去。 好在徐容容夜间从不留人值夜,他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去。 只是…… 他的双足所到之处,留下的皆是一层冰霜。 …… 翌日清晨,徐容容在梦中翻了个身。 她只觉得身上满是覆赘,于是揉着眼睛醒来—— 自己身上竟然裹着两层被褥! 这还是她与穆戎成亲后的一日 晚间,她周身有了寒意后让文摇拿出来添加的被子,一直叠放在床的里侧尚未收回去。 可昨晚,怎么会又被自己裹在身上了呢? 如今转眼就要进入六月了,夜间虽然偶有凉意,也不至于会让自己不知不觉间盖上两层吧? 她疑惑的起身,抖开被褥。 听见房中的动静,知道自家小姐已经醒了,于是文摇端了水盆走进来:“小姐您醒……啊……!!”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她便惊叫一声,向后滑去。 徐容容也被吓了一跳,她赶紧走到外间:“怎么了?” “奴婢无事……”文摇惊魂未定,“只是险些滑了一跤罢了。” 说完,她狐疑的看了一眼地面:“这里怎么会有水印!” 无端端的,地上怎么会有水渍?方才她就是毫无防备的被这水渍滑倒,好在后面是屏风,她这才没有倒下。 只是后背撞在屏风上,隐隐作痛。 “出了什么事?”在廊檐下喂兔子的洛书,听见这么大的动静,赶忙将草料筐一丢,跑了进来。 文摇深吸一口气,这才缓了过来,她看着洛书:“无事,不过是滑了一跤罢了。只是……昨夜这地面难道没有擦净?” 洛书摇头道:“绝不可能,我亲自盯着竹清和竹韵收拾的,伺候小姐睡下前,我还亲自来检查过,外间的地板是干干净净的。” “这可奇了怪。”文摇疑惑道。 看着她吃痛的样子,洛书忙从她手中把水盆接了过来:“别奇怪了,你先歇歇,我来服侍小姐梳洗……” “不着急。”徐容容说完,进了内室取出一樽长颈药瓶,“先看看后背,方才撞的那一下听着不轻,不知道有没有淤伤。” “是。” 解开文摇的衣衫,后背果然出现一片青紫,洛书忙从药瓶中倒了药油出来,为她推揉。 “这药油难道又是小姐新研制的?”洛书一边擦,一边问,“有种茉莉花的清香,比外面卖的药油香润多了。” “若是文摇用着觉得不错,便拿去给舒先生看看,研制一些摆在药铺里。”徐容容淡淡的说。 先前她看到“五竹”们在院子里忙碌时,时不时的磕磕绊绊,于是想到天气日渐炎热后,一旦换上轻薄的夏衫,更是少不了留下青紫或者淤痕。 在府中做事的人都会如此,那外间的百姓更是少不了磕碰撞摔,而以往的药油药味极浓,再加上天热易 出汗,味道混杂在一起实在过于难闻,因而百姓们不愿意使用,若是能有一种味道极淡的药油可以代替,想来定然会供不应求。于是她便在闲暇时请教了舒庆后研制了一瓶出来试试,没想到今日正派上了用场。 “小姐真厉害!” 徐容容没有回应,她正若有所思的盯着地上的水渍。 害的文摇差点摔倒的水渍,并非只有一块,而是不断绵延到外间的榻前,看上去……更像脚印? …… 京城八巷中那间最大的医馆中,舒庆面色难堪的坐在后院之中。 昨夜,又死了一个身中寒毒的人! 舒庆的手紧紧握成拳。 那人死的时候面色如常,外表看不出一丝不同,唯独心口那一处,异常的冰冷。 寒毒之人每次发作,表征都不相同,昨夜致死的这一种症状,更是从未见过!浑身毫发无伤,唯独心脏冰冻停滞,这寒冰之毒究竟还有多少种变化之法?! 短短十几日,死了两个人,可他依然束手无策。 不知道留给自己,留给侯爷的时间,还剩多久…… 好在,他借口去侯府请平安脉的时候,穆易告诉他侯爷上朝去了。 虽然没能见到穆戎,但听 到他能正常上朝,舒庆心里的大石也放下了。 人,没事就好。 回去的路上,他坐在马车中,正琢磨着如何调整解毒的方法,突然马车剧烈的晃动一下。 他一个不察,整个人摔倒在车厢中。 “眼睛瞎了!”车夫呵斥道。 “你眼睛才瞎了!本小姐这么大一个人,你不知道让一让,赶着去投胎啊!”车外的话音刚落,又听见“咣”的一声,接着马车又是剧烈一晃,还未扶稳的舒庆又摔倒在车厢内。 两次冲击让他头昏脑胀,耳畔只传来车夫喝骂的声音。 “你这个蛮子好不讲理!”车夫骂道,“踹完马车就想走?你给我站住!” “罢了……”车厢内的舒庆晕头转向的起身,推开车门,摆了摆手,“行了,别耽搁了,快回去吧。” 车夫见状忙道:“先生您没事吧,方才那个女蛮子横冲直撞的,还不讲道理……” 说完,他手指着那个女子离去的方向。 舒庆只来得及看见她的一角衣摆,她整个人便消失在巷道之中。 只是方才的声音,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这个念头不过在他脑海中忽闪而过,他没时间细想,直接吩咐车夫继续启程。 第391章 翡翠楼有动静了 六月初四并非大朝会,穆戎便没有出府。 他在书房中翻看着从各个朝臣的府邸收集上来的消息,观察朝臣之中的异动。 没有异动,有时候也是一种异动——太子被废之后,那些原本依附于太子党的朝臣们,在做了一段时间焦躁的无头苍蝇后,突然安静了下来。 相较于废太子被刚刚迁往安州之后的那段时间,他们知道皇帝是真的下定决心放弃这个儿子后,慌里慌张的四处游走,寻找新的党羽依附……甚至还有几个人把主意打到了宁王武天骁的头上,如今倒是怪觉的很,每日规律的上值当差下值回家,仿佛是被谁喂下了定心丸…… 只是他们过去所依附的安王如今远在安州,遥遥不可及。 如今能稳住他们,让他们如此听话的,恐怕只有皇后了! 穆戎一边将得来的消息毁去,一边在心中喟叹:自己的这个舅母,果真隐藏至深。 前世他从来没有把这个端庄贤惠的皇后同朝堂争斗联想在一起。 毕竟在所有大周人的眼中,她是那么痴爱陛下,相夫教子做足了世人的典范!也正是因为受这种痴爱所累,才会在太子被废赐死后,悲痛欲绝的亡于后宫。 可如今想来,她如此的精 于算计,又怎么会耽于男女之情?以至于大难来临时毫无还手之力?! 她最后,真是因痛心而死的吗? 究竟是她前世大意失策,还是想要她死的那个人心计更甚,手段更绝? 穆戎的眉心紧紧锁起,嘴角凛冽,透着诉不尽的冷意:皇帝……真的让他好陌生啊。 就在他满心的焦躁即将按捺不住时,门外响起穆易的声音:“爷,翡翠楼那里来消息了。” 书房的门被拉开,穆戎一袭碧青色的常服,冷眸肃面:“讲。” 穆易几乎是跟着自家主子一起长大的,见状便知道侯爷心情不佳,于是忙回禀道:“今日一早,四皇子府后门便溜出一人,悄悄去了趟翡翠楼。他离开后,翡翠楼的东家便命人打扫那间被四皇子订下的长包房。想来,应是四皇子一会要在那里约见什么人。” 穆戎闻言吩咐:“让穆陆过去看看。” “是!” …… 穆陆真在府中闲着发闷呢,一听有差事便跑的飞快。 只是,他回来的速度更快。 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气鼓鼓的回来:“还当四皇子密谋什么惊天大案呢!净是些芝麻粒大的屁事!” 他穆易手中接过茶水,刚喝一口便把茶杯一丢,拿起茶壶咕嘟 嘟的灌了起来。 末了拉起衣袖擦擦嘴:“也值当他着急忙慌的亲自跑一趟!” “我看未必。”穆易看了他一眼,“后日便是四皇子大婚之日,内务府都在忙活着为他筹备婚礼事宜,不知道多少眼睛在盯着他……他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溜出去,所谋定然不小。” 穆陆闻言,眼睛一亮:“这倒也是!还是易哥你聪明,难怪侯爷让你当长史呢!” “别耍贫嘴。”穆易凿了他一个爆栗,“快去书房回话吧,侯爷还在等着呢。” 穆陆捂着头:“知道了知道了!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痛死我了。” 他一边哼哼唧唧,脚下也不敢耽搁,直奔书房而去。 “爷,属下回来了。” “嗯?”这速度委实让穆戎有些意外,“进来回话。” “是!”穆陆推门而入。 见穆陆一脸的轻松,穆戎不动声色的问道:“这么快便回来,难道四皇子没有去翡翠楼?” “回爷的话,四皇子不仅去了,还见了一个人。” “可看清是何人?” “那人面生的很,不过他与四皇子见面时,行的是下属之礼。且他离开时,是骑着马直奔城外的方向而去,属下见他那身形,应是护卫之流。”穆陆 回忆道。 既然是护卫,还让武天骐亲自面见……想来应是武天骐派出去的探子。 穆戎皱起眉头,向外吩咐道:“四皇子府是谁在盯?去查清楚那人的来历。” 垂手侍立在书房之外的穆易应道:“是,属下即刻便去安排。” 穆戎看着穆陆:“他们在翡翠楼里,都说了什么?” “他二人并未逗留呆太久,言谈间那护卫好似在向四皇子传递某人的话,说是那人已经等不及了,若是再无进展恐怕今后便再难为他们所用。接着四皇子便让护卫好好安抚那人,说自己会尽快拿到东西……”穆陆回禀道。 “东西?可知道是何物?” “属下听着,似乎是一种药。并且听四皇子的意思,他似乎没有多少把握可以拿到,所以才不断叮嘱护卫,让他好好安抚那人,拖延时间。” “药?”穆戎思忖半天,脑海中闪现出一丝线索,他猛然站起身,“你即刻出京往西境去!若沿途遇见那名护卫,不可打草惊蛇,悄悄的跟上即可。” 穆陆闻言一怔:“西境?侯爷的意思是……” “你先去吧,本侯也只是猜想。”穆戎沉声道。 穆陆见状不敢耽搁,从书房出来后直奔自己的房间,简单的收 拾了一下行囊后便即刻出发。 先前是他大意,在翡翠楼听见那语焉不详,又草草结束的话,便失了警惕之心,只暗中跟着四皇子回府,却忽视了那个出城的护卫…… 穆陆走后,穆戎走出了书房。 刚刚安排完事务的穆易,匆匆上前:“侯爷,可要安排午膳?” 穆戎看了眼星辉堂的方向:“夫人在做什么?” “回爷的话,洛夫人过来了,眼下正在跟夫人回禀乐坊的事情。”穆易问道,“侯爷可要等夫人一起用膳?” “不必了。”穆戎摇了摇头,“她做事时,不喜欢被人打扰。” …… 六月初五,是大朝会。 下朝后穆戎稍稍落于人后,在路过宫门时,一股凌冽的气息突然袭来,电光火石之间,他闪向一旁。 “让你护卫宫廷,你却在宫内随意动手,这不好吧?”穆戎冷笑道。 说完,他转过身。 在他的面前,楚河环抱着佩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楚副统领的功夫似乎又精进了?”穆戎挑眉。 “本官无病无灾,更不曾身中奇毒,功力小有长进又有何奇怪?”楚河冷笑道,“只是侯爷想知道的事情有了眉目,不知道您是否打算在这人来人往之处探听详情?” 第392章 不会说话就少说些 禁军副统领的营房,在内宫之中。 楚河带着穆戎刚进营房,宫门前便来了一个少女:“我找楚河。” 禁军守卫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她一身粗布衣衫,眉眼间倒有一丝异域风情:“你找我们副统领有何事?” “副统领?没看出来他竟然升得这么快。”少女眉眼弯弯,“你叫他出来!” 守卫见她冒冒失失,又风尘仆仆的样子,心中嘀咕:这人怕不是副统领的旧相识,来打秋风的吧? 于是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句:“你等着,我进去传话。” “你快点,我找他有要紧事!”少女叉着腰催促着。 楚河的营房前,不时有三两个来来往往的人,从门前经过,每一个都训练有素,目不斜视。 门外侍立着一个年轻护卫,看上去稚嫩的很,但是眼神却十分坚定。 仿佛除了保护楚河外的一切事务,都与他无关。 穆戎手指微动,指风一弹,关上了营房的窗子。 见他不足四成的内力,还能做到这般,楚河心中暗自佩服。只是话到嘴边变成了:“侯爷还是省省力气吧,小心寒毒加剧。” “不劳你费心。”穆戎回敬道。 他环顾房内的摆设,异常 的朴素,甚至连副统领份内的器物都没有置办齐全。 一桌两凳,一张矮榻,没有衣柜,只有一个普通的箱笼,仿佛随时可以背在身上,毫无痕迹的离开。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这种感觉似曾相识……那是徐容容留给他的不安。 见他凝神,楚河轻咳一声:“怎么侯爷竟对本官这简陋的住处如此感兴趣?” 穆戎回过神来,他眯着眼睛看向楚河:“本侯只是在想,楚大人方才说宫门处不便说话,难道本侯堂而皇之的走进楚大人的营房就不被人怀疑了?” 楚河解下腰间的佩剑放在桌上,大喇喇的坐下,提起茶壶斟了两碗茶:“放心,本官这里的人,俱已被收拾妥当。” 言下之意,便是说这营房内外,无人敢有二心。 穆戎闻言心中微微一震,但一想到对方前世能在短时间内坐稳禁军统领的位置,并帮着武天骐打压朝臣夺取皇位……有了前世的打底,这辈子快速将禁军收拢起来,对他而言的确并非难事。 不过,门外那个年轻的护卫,还是让他生出了几分好奇:“门外那个呢?收服一个新人对你而言似乎用处不大。” 楚河喝了一口茶: “上辈子他跟我一起喝了毒酒。” 穆戎了然。 他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寡淡,倒也解渴。 “这几日宫里有动静了?”楚河把他叫到此处,定然不会是为了别的事。 楚河点了点头:“就在昨夜。” 他看着穆戎,将昨夜的事情娓娓道来: 皇后身处内宫,四皇子是已经开府建衙的成年皇子,他们二人若有往来,定然是通过宫内的太监宫女传信。 昨夜城门下钥前,有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进入了楚河的视线。 那太监本是杂役,但却直接进了皇后宫中,楚河自然不会放过他。 “皇后身边的何芝嬷嬷见了他,说四皇子想要的秘药还差最关键的一步,如今没法给他。” “秘药?”穆戎眉头深锁。 楚河点了点头:“听他们的对话,是一种可以治疗外伤的秘药。如侯爷先前猜想的那般,林皎月的容貌得以恢复如初,想来应是与此药有关。皇后果然与四皇子联手了……” 既然是秘药,定然是非关键时刻不能用!皇后愿意用这样的隐秘来帮助四皇子,她想要换取的回报定然不一般。 穆戎对这样的结论不置可否。 这不过是印证了他 先前的猜想而已。 楚河见他没有回应,继续说道:“只是……既然林皎月脸上的伤已经痊愈,四皇子为何还要再次开口向皇后讨药?” “自然是……有旁的人需要。”穆戎冷笑道。 “旁人?是谁?” “徐家,徐府的二小姐。”穆戎眉眼森冷。 徐容容回门那日,他是亲眼见到徐敏敏是如何对自己的二姐下了死手……徐尧尧的伤口深可见骨。 不仅如此,那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徐尧尧便又受了杖刑。听说受完刑被抬回徐府的时候,那张脸已经不成样子了。 昨日,穆陆回来禀报说四皇子在翡翠楼与人密谋时提到了药,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为了徐府之人讨要。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验证了。 联想到先前容容说起武天骐曾派人接触过徐朝前,他便不难猜出此事定然是徐朝前的谋算。 武天骐对徐朝前有所图,而徐朝前则以治疗徐尧尧的容貌为条件…… 毕竟如今的徐朝前被贬谪西境,又被陛下所厌弃,他想要凭自己的能力翻身是不可能了,倒是可以借次女的容貌在西境谋一个好的亲家,虽然此生仕途无望,但若能保一世富贵倒也 不错! 穆戎的心思翻转,但楚河却是满心疑惑。 徐府当日之事并不在禁军的管辖范围之内,但此事毕竟惊动了陛下,所以他多少有些消息。 徐尧尧毁了容,还被皇帝下旨申饬,这样的人竟还能劳动武天骐为了她去向皇后讨药?还是秘药! “我从不知四皇子竟然与徐二小姐有交集?”楚河是最熟悉武天骐的人,那人心中只有权位,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工具罢了。 可徐尧尧身上又有什么,是为他可图的? “难道是徐朝前?”他满心疑惑。 “就是徐朝前。”穆戎正色道,“武天骐虽然没有你我这般重生的际遇,但他行事作风定然与前世一般无二。两世相比,如今他虽然少了太子和二皇子两大敌手,但三皇子却在朝中稳固;虽然他投靠了皇后得了比前世更多朝堂势力,但却因与女子苟且失了圣心……这参差之间,他更需要武将相助。” 话说到这里,楚河便明白了过来:“他知道你与林皎月有旧情,于是便想恢复林皎月的容貌来引诱你!” 旧情、引诱……穆戎变了脸色:“楚副统领若想尽快升正职,今后措辞还需严谨一些。” 第393章 秘密还能再守多久? 穆戎的抗议楚河恍若未闻,他继续分析道:“除了林皎月这步棋之外,四皇子还想要通过徐朝前去控制县主,继而……影响你。” 除了这个原因外,楚河实在想不出四皇子盯上徐朝前的目的。 甚至不惜为了徐朝前那个已经声名尽毁的女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要知道,那可是皇后手中的秘药,在治愈林皎月之前,无人知晓皇后手中这种秘药的存在! 四皇子如今为了徐府的人张口向皇后讨要,一个不小心,皇后的秘密便再也无法隐藏——她一个无心权势的女人手中握着这种秘药,一旦大白于天下后,皇帝第一个便会怀疑她的用心! 能让四皇子承担这么大的风险,那么他从徐家换来的利益定然更大。 楚河的猜测,穆戎并未否认,因为这亦是他心中所想。 营房内短暂的陷入了沉默。 不管是穆戎还是楚河,他们心中都有最后一层疑惑未能解开:以武天骐的心计,不可能看不出徐容容对徐朝前的排斥,想要通过徐朝前来控制她纯属痴心妄想……四皇子这样的选择,值得吗? 除非…… 徐朝前的手中,有他们,甚至是徐容容自己都不知道的筹码。 那筹码,究竟是什么呢? 他们这两个历经两世的人, 竟然半点头绪也无。 …… 穆戎刚一回府,就看到文摇站在书房小院的外面。 他心中咯噔一下。 这还是徐容容进侯府一个月来,第一次让身边的人过来请他。 “何事?”他忙问道。 “夫人有事想跟侯爷商量。”文摇回禀道。 于是,穆戎不敢耽搁,直接转身去了星辉堂。 徐容容正坐在桌子边,两小只正趴在她的膝盖上,用鼻子拱着她的掌心,而她则有一搭没一搭的用干草撩拨着两小只的头脸…… 洛书站在一旁饶有兴味的看着,桌上一杯刚刚斟好的热茶,茶水氤氲之气袅袅而升。 穆戎进屋时,看见的就是这种温情满满的景象。 听见动静,徐容容眉眼微抬,带着方才两小只投射在她眼中的柔情,温润的看着缓步而来的男子。 这一刻,穆戎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若是可以,他希望可以将这一刻永久的封存。 “见过侯爷。”洛书忙上前请安。 她知道自家小姐有事要和侯爷商谈,于是便半蹲下身子,将两只兔子抱在怀中,然后道了个福便退了出去。 少了洛书和两只兔子,房中的一切便又归于平常。 看着徐容容眸中渐渐退去的柔情,穆戎浅浅一笑:“容容找我有事?” 徐容容点了 点头:“易长史前几日将侯爷在京中的商铺账册交到了我的手上。这两日正好闲来无事,我便带着文摇和洛书出去看了一圈……二十间铺子,另有三间当铺和两间钱庄,侯爷在京中的产业,怕是逾制了吧?” 按照大周礼制,侯爵享有十二间商铺、四间田产的配置,不得经营当铺和钱庄等产业…… 可穆戎不该有的全有,该有的也全部超出标准。 穆戎嘴角含笑:“无妨,陛下是我舅父。” 徐容容:“……” 果然,规矩是留给无权无势之人遵守的。 “看完铺子的账册,容容可还满意?” “侯爷的铺面每年营收万金,果真放心将它们交给我来打理?” “自然放心。”穆戎走到徐容容身畔坐下,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浅酌一口…… 清淡幽雅,好茶! 他放下茶杯:“这些铺子里的掌柜,多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他们经验老道,容容可以放心用。如若遇到更合适的管事之人,容容也可根据自己的心意将现有的管事替换,能者上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徐容容浅浅一笑:“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寒了这些侯府老人的心?” 穆戎笑着摇了摇头:“前几年,我发现府中有眼杂之人,于是便将所有办差之人都 清理了一遍。如今留下的都是忠心耿耿,愿意为侯府肝脑涂地的人,即便是被人替代后籍籍无名的离去,他们都绝对不会有怨言!更何况……我为他们每个人的荣休都备好了脱籍的文书和一块上好田庄,足以让他们安享晚年。容容只管放手去做,旁的事情不必担心。” 看着穆戎眸中的灼灼之芒,徐容容突然发现,面对这样面面俱到的他,她的心肠很难再硬起来。 “既然侯爷把后顾之忧都替我解决了,看来执掌侯府钱柜一事我是推脱不掉了。” 穆戎眉眼弯起:“今后在下的衣食住行,都要仰仗夫人了。” 他说的可怜,但却眼中含笑,这让徐容容顿时觉得有些不自然。 她微微侧目:“不过,今日我邀侯爷过来,并非只为了铺子的事。” 穆戎闻言:我就知道…… 好在,他早已经习惯了。 “容容请说。” “今日查看完铺面后,我去见了舒先生。” 没有防备的听见徐容容突然提起舒庆,这让穆戎心中一凛,好在徐容容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发现他有心隐藏的隐秘之事,于是稍稍放下心来:“舒先生那里有何事?” “他说……他前几日似乎见到了瓦伊。”徐容容说道。 “瓦伊?是那个南疆族长之女 瓦伊?” 徐容容点了点头:“不过舒先生说那人一闪便不见了,他并没有看见正脸,因而只是猜测。” “天下女子何其多,舒先生为何单单猜到了瓦伊的身上?” “先前因我中毒之事,舒先生请教过瓦伊姑娘治疗之法,对她带着一丝口音的官话印象深刻……前几日他撞见的女子,声调与瓦伊十分相似,因而才有此怀疑。可是南疆据此路途遥远,瓦伊也是刚回去不久,又为何会重回京城呢?”徐容容百思不得其解。 穆戎面色微变。 但面对着徐容容,他故作镇定道:“舒先生自己也说,那人一闪便不见了,想来是看错也未可知。” 徐容容点头道:“兴许如此。但此事多少有些古怪,如今京中局势多变,多方势力混杂,也好叫侯爷知道此事,心中有数。” “多谢夫人。”穆戎面上满是笑意,但心中却微微一凛。 当日楚河等人将瓦伊护送回南疆之后,接到他的密信跟,在南疆搜寻根除寒冰封穴之毒的方法。 此事虽然隐秘,但毕竟在南疆的地界上发生,若是南疆之人有心,定然能发现蛛丝马迹,而瓦伊作为族长之女,若是知道此事也不奇怪。 如果她真的来到京城……容容这里还能再隐瞒多久呢? 第394章 断绝她生育的可能 上一世,南疆少女瓦伊诡异的消亡于京城。 无人知道她究竟因何而死。 一个普通的南疆族长之女,她的生死原本并不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可她的兄长瓦力却为此与大周兵戈相见,最终虽然由穆戎带兵平息,但大周终归还是为此动荡数载。 为了此生避免重蹈前世的覆辙,穆戎才在瓦力瓦伊兄妹入京送完年礼之后,让他们早早离京,而楚河也随着禁军一起将他们完好的送回南疆。 在南疆有瓦力看着,瓦伊不可能在此时回到京城的。 想来是舒庆看错了也未可知。 …… 六月初六,江汉大街迎来新一轮的热闹—— 四皇子武天骐,今日要迎娶兵部尚书之女林皎月。 因花朝节上的丑闻,这一次四皇子娶亲的规格远远弱于先前。 宫中帝后不仅没有亲自出席,甚至都不曾派身边有头有脸的太监和嬷嬷出来撑撑场面!而皇室之中,仅有几个年幼的皇子前来观礼,而宁王武天骁则是以公务缠身为由,派了府中长史魏时前来走了个过场。 眼见宗室都是这个态度,朝中的大臣哪个心里没数?威远侯与平安县主的婚礼才刚过了一个月,那时宗室亲贵不仅个个争先恐后,就连皇后都亲自操办了添妆事宜…… 可这次皇子娶亲,而林皎月还是出自兵部尚书之府,结果不管 是皇后和还是宗室,竟无一人出面为其添妆,可见林府没落已成无可挽回之势。 即便与皇室联姻又能如何?谁不知道四皇子如今不仅在朝中没有实权,更是连个封号都没。 那些先前蠢蠢欲动,想要站队四皇子阵营的朝臣们,在这等万众瞩目之时,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 于是,朝臣府中前来观礼的人,或是幼子,或是庶子,竟没有一个庄重之人。 这种备受冷落的感觉,林皎月尽管身处轿中,却依然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能隔着轿帘,听着旁人指指点点的声音: “说到底也是林尚书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怎么就这么自甘下贱呢?!跟四皇子鬼混被当众撞破,就算能借此嫁进皇室做皇子妃,又有什么用?” “你可别说,虽说她如今名声毁了,但到底也是皇子府的正头夫人啊!咱们以后见到她可还得磕头呢。” “说是这么说,但她毕竟是林尚书的嫡长女,就算不当皇子妃,也一定能寻到不错的亲事,又何苦作践自己呢?” “算了吧!您还当她是先前风光无限的庆阳郡主呢?她那郡主的位分是被陛下亲自废的,如今脸又烂成这样……别说皇子府了,京城里随便挑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怕是都不愿意娶她!” “……这倒也是。” 议论声渐行渐远。 林皎月下意识的抬手抚上自己已经恢复如初的面颊,喜帕之下的面颊露出一丝狰狞: 待到回门那日,她定要站在林府面前揭下面纱,狠狠的打这群人的脸! 想到武天骐温柔的为她涂抹药膏的样子,林皎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选的这个男人定然是不会错的! 大婚当晚,被翻红浪。 这是他们第一次光明正大睡在一起,没了顾忌的武天骐趁着酒劲折腾到了半夜。 受不住的林皎月不住喊疼,但她的求饶并未让男子怜惜。反倒激得武天骐眼底泛红,折腾的越发狠了…… 翌日。 天还未亮,林皎月便撑起酸软无力的身子起身,锦被从她的肩膀滑落,露出一片青紫。 看着她不耐受的娇弱模样,武天骐眼睛又红了。 将人摁在桌子上,再次狠狠折腾了一番。 就这样,当林皎月梳洗完踏上轿子,准备入宫谢恩的时候,满面的潮红让人不敢直视。 直到二人远去,四皇子身边的侍女闵月才忍不住啐了一口: “哪家的正头夫人像她这样浪叫一夜?怕是外面的娼妓也不过如此吧!” 一旁收拾床榻的闵晴瞪了她一眼:“殿下的家事也是你能置喙的?四皇妃是京中有名的美人,又是新婚之夜,殿下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闵月冷哼道:“好歹也是出自兵部尚书之 府,她竟是连半点羞耻心也没有,我瞧着殿下对你都比对她尊重些!” 说完,闵月指着房中狼藉一片的桌子:“殿下可会把你摁在桌子上折腾?” 闵晴的脸红了。 她和闵月虽然同为四皇子武天骐的贴身侍女,但到底有所不同。 武天骐府中没有侍妾,因而一个月里,总要有五六天是要留她侍寝的。这事在府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殿下也曾许诺迎娶林皎月后便纳她为侍妾……是她自己不愿意。 作了侍妾,就要进后宅,哪里能像现在这般,日日都能见到?殿下虽然不受宠,但到底是皇子,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一旦她离了殿下身边,想要再被他想起……怕是难了。 想起武天骐与她耳鬓厮磨时的柔情蜜意,又看着桌面上的一片狼藉,闵晴的脸更红了——她虽然出身远比四皇妃卑微,但……殿下待她却从来不曾如此放浪。 这个四皇妃,的确让她有些意外。 感到意外的人远不止她。 当皇后看见林皎月光洁如玉的面庞时,心中亦是大为震惊。 因而喝完新妇敬茶后,她便借口想吃莲子汤,让宫人带着林皎月去为她采摘莲蓬。 将人支走后,她才满心疑惑的看向武天骐:“她的脸竟然完全好了?!” “多亏了母后的药。” “可本宫跟你说过,此药中含有 大量的麝香……像她这般使用,今后断无诞育子嗣的可能!你难道忘了?” 武天骐笑道:“母后的话儿臣句句放在心头,绝不敢忘。” “那你为何?”皇后大惊,“……难道你竟不想要嫡子?” “是。”武天骐正色道,在皇后满目惊疑之中缓缓说道,“儿臣希望能全心全意相助母后,相助长兄!长兄复位太子之路凶险,若是儿臣在此之前诞下嫡子,难保不会因血脉亲缘的牵绊而生出想要退却之心,继而忘记自己的使命,与此会受到牵绊,不如就此作罢!” 看着武天骐满眼的真诚,皇后亦不免有些动容:“好孩子……本宫没想到你竟能为了骜哥儿做到如此地步!是本宫和骜哥儿耽误了你啊。” 武天骐笑道:“母后千万别这么说,这是儿臣自己的选择……不过是嫡子罢了,待兄长重新登上太子之位,还请母后赐儿臣两个侧妃,给儿臣留个后便行了。” “好孩子,母后答应你。”皇后慈爱的拉过武天骐的手,“前些日子你让人传话还想再要一些疗伤之药,本宫只觉得奇怪,没想到你竟然全部用在了林皎月的身上。” 武天骐点了点头:“儿臣知道母后制药不易,并不着急。” 皇后笑了:“无妨,先前制药所缺的那关键一步,如今本宫已有了办法。” 第395章 歹竹出好笋 林皎月没有想到,在她的回门之日,竟然闹出一件满城风雨的大事。 她的兄长,兵部尚书林之痕的嫡长子林允策竟然亲自去敏郡王府退婚! 林允策与敏郡王玄孙女武婷芝是在五年前的猎场相识的,当时武婷芝只不过是刚满十一岁的小姑娘,最是顽皮好奇的时候。 在众人狩猎时,她带着丫头悄悄跟进猎场看热闹,却不想误入陷阱。 当时林允策正好在附近狩猎,听见她的呼救声便赶来救援,小姑娘当时几乎吓傻了,死死的抱着林允策的脖子不肯松开。也正因为此,两家约定好五年后的夏日,待武婷芝及笄之后,林家便正式前来迎娶。 敏郡王如今已经年近七十,几乎不再过问朝中和宗室之事,唯独把这个玄孙女看得跟眼珠子一样。 林允策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有功名在身,虽说其中多少受了些其父是兵部尚书的荫庇,但到底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再加上又对武婷芝有救命之恩,因而敏郡王对这个玄孙女婿十分满意。 年初他在府中养伤时,敏郡王府还能派人送来两根百年人参。 可如今,武婷芝眼看着就要及笄了,林家却在这个时候退婚,对于好事者而言,这其中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大热闹! 因而不少人直接跟着林允策退婚的队伍,去 了敏郡王府。 敏郡王年事已高,府中如今掌事的人是敏郡王世子,武婷芝的亲祖父。 他听见消息,气的连冠帽也没来得及戴,带着小厮拦在府门前,横眉冷对: “林氏怎么出了你们这种言而无信之人!” “五年前,你救下婷芝时,我们敏郡王府许诺了你诸多谢礼,但你们家什么也不要,一心只要求娶婷芝,嘴上说的那叫好一个天花乱坠!如今你妹妹刚嫁给四皇子,怎么就看不上我们了,这么急着来退婚?” “再者,当年林家求娶时,是你父亲亲自带媒人前来下聘,如今退婚就让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把我们打发了?你们也太不把我们武氏放在眼里了吧!” 敏郡王世子当众叫骂,丝毫没有把他们让进门的打算! 及笄在即的姑娘就要被退婚,林家做事这么卑劣,他就是要让天下人看清他们的嘴脸! 林允策深知敏郡王府的用意,他非但没有狡辩,反而在好事者探究的目光中,双膝跪地…… 这样一来,轮到敏郡王府的人傻眼了。 敏郡王世子原本抄起的手臂放下,他瞪了林允策一眼:“你这是何意!” “此事与林氏无关……未能履行婚约的原因全部在我。” “好一个原因在你!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原因敢在此时退婚!” “武家大 小姐蕙质兰心,出身高贵,实乃大周难得一见的佳人,允策有幸能与武大小姐订亲,实属上天恩德……只是我如今乃是废人一个,实在不敢耽搁大小姐芳华!还请世子大人允我退婚之请。” 话音刚落,林允策的身后一片哗然: “啊?废人!” “……这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能说的吗?” “……” 众人的议论声并未影响林允策的剖白:“世子大人也知我冬日被马车撞伤之事。” 敏郡王世子点了点头,他们府上还送了百年人参呢。 “正是那次事故,让马车的尖锐处划伤了我的手腕和脚腕,导致我手脚经脉寸断,如今已经形同废人。” 敏郡王世子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但你父亲曾说,只要妥善医治定然可以恢复如初,怎么会?怎么会这么严重……” 林允策苦笑道:“我是父亲唯一嫡子,又是京畿卫中郎将,父亲不愿面对我已成废人的事实,不敢对外表露……而我先前也曾对自己抱有希望,只是半年过去了,我明白这经脉断无复原的可能。虽然还不至于影响日常生活,但若想重新跨马弯弓已绝无可能了,对于一个武将而言,不是废人,又是什么呢?” 敏郡王世子闻言便明白了过来:“你此番前来退婚,林尚书与你母亲并不知情 ?” 林允策点了点头:“他们如今正在府中招呼回门的四皇子和四皇子妃。”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瞬间了然: “原来林大公子是趁着林尚书脱不开身,自己跑出来的退婚的。” “那是自然!他如今这个样子,能捞到这般亲事,林尚书哪里舍得退婚呢。” “到底是年少有为的正人君子!他即便不说,敏郡王府的人也不知道啊……待以后发现,生米已成熟饭,又能如何呢?” “谁说不是呢?这筋脉俱损并不会影响日常,敏郡王府总不能因此与他和离吧!” “……” 众人的议论,自然也传入了敏郡王世子的耳中。 原本他听见林家大公子一个人前来退婚时暴跳如雷,恨不得上前撕下对方几块肉来……可如今看着对方满目诚恳的样子,一时间倒也不知道怒气往哪里撒才好。 毕竟人家遭了无妄之灾后,没想着隐瞒骗婚,而是坦白相告,放在绝大多数人身上,都是做不到的。 到底也算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当众自曝其短,揽下所有的责任,即便是婚事不成,敏郡王府也不会遭人非议…… 可是,他今日如此自曝,今后的仕途怕是也彻底完了。就算能蒙父荫庇佑,继续留在京畿卫中,可若等到林尚书致仕呢?他怕是会第一个被踢出去的吧 ! 这些远的不说,他今日私自前来退婚,只怕一顿家法是逃不了了。 敏郡王世子虽然不用上朝,但对努力经营不断往上爬的林之痕还是有些了解的,林允策这招釜底抽薪,已然触及他的底线了。 看着林允策跪在阶前,但却磊落自如的样子,敏郡王世子倒底叹了两口气。 “哎……婚约乃是缔结两姓之好,岂可视为儿戏!你的心意我们已知,退婚之事还要同你父母商议才好,你先回去吧。” “可武大小姐及笄在即,若是不能早些将……”林允策还想争取,毕竟女子及笄后还未订亲,多是会落人闲话的。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敏郡王世子打断了,“不急在这两日,此事我会同你父母商议!今日是你妹妹回门的好日子,你先回去吧,莫要在我敏郡王府门前纠缠!” 说完,敏郡王世子转身回府。 大门在林允策的面前合上。 …… 这件事很快便满城风雨,晚膳时分,洛书当做笑话讲来给徐容容听:“奴婢以前因着林大小姐的事情,还痛骂过他们家呢,如今看来……这歹竹也能出好笋呢,林府也是有个能担当的男子。” 今日穆戎没有回府,徐容容独自一人用膳,听着小丫头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于是好笑的问:“哦?你果真这么看他的?” 第396章 他们不会退婚的,对吧 林府之中,尚书林之痕将青瓷杯盏狠狠掷在地上。 碎片四起。 “你这个逆子!给我跪下!”林之痕抖着手指着长子林允策。 后者没有一丝犹豫,直接跪倒在地。 瞬间有一道鲜血,从他的膝盖下流出。 林之痕见状,眼角狠跳了几下:“你这个逆子!是谁指使你去敏郡王府退婚的!” 说完,他转过身,狠狠瞪着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夫人林楚氏:“是你!是你这个贱妇让他这么干的!对不对?!” “不关母亲的事情,是儿子自己的主意。”林允策急急解释道。 “你再说一遍!”林之痕怒不可遏。 “今日趁父亲和母亲在府中接待四殿下,儿子便趁机去了敏郡王府上退婚,此事是儿子自己的主意,母亲并不知晓,还请父亲不要迁怒母亲。”林允策稳了稳心神,一字一句的解释道,“儿子已是废人,不想耽误武大小姐。” 厅内安静了下来。 伺候的下人,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让主子们不要发现自己的存在才好。 大少爷的伤是自家老爷心头的刺。这半年大少爷在府中修养,外人对他久久不回京畿卫履职多少有些猜测,老爷的策略很直接——隐瞒! 只待大少爷和大小姐各自成婚后 ,大少爷不得不回京畿卫复职时,再对外吐露实情。 因而府中之人私下议论几句大少爷的伤势,被老爷得知后都会打死处理…… 试问,有谁不怕! 林夫人环顾四周,看着屋里伺候的人都变成了鹌鹑,于是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下人们如蒙恩赦,争先恐后的退了出去。 厅中再没有旁人,林之痕怒指着儿子:“你……你疯了!” “你可知道为父为你筹谋了这些年,眼看着不日就将迎娶武婷芝了,竟被你今日这一个举动就全毁了!” “父亲息怒……武大小姐是无辜之人,儿子只是不想骗婚罢了。” “骗婚?!”这两个字仿佛点燃了林之痕,他一个巴掌甩了上来,“什么是骗婚!武婷芝无辜?敏郡王府无辜?那你我就不无辜了吗!” 他整个人快要跳起来了:“你本就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京畿卫中郎将,世家子弟有几个人在你这个年纪就坐到这个位置的!不过是因为一场意外让你成了废人,你不无辜吗?为父不无辜吗?我林氏一族难道就不无辜吗?!” 林之痕一直不知道林允策的伤是因为帮助女儿算计徐容容,而得来的报应。 否则,他定然要把林皎月活刮了。 在 他的生命中,没有比林氏一族的名望更重要的了! 听见他最后的那句话,林夫人突然冷笑了一声。 林之痕顿时转换了目标:“你笑什么!” 林夫人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林允策:“你去退婚,敏郡王府的人允了吗?” 林允策摇了摇头:“并未……敏郡王世子让儿子先回来,说即便是要退婚,也要与您和父亲商谈。” “没有当场应允便好!”林之痕闻言长舒了一口气,“那就还有机会,还有机会!我要去准备一下。” 他边说边往门外走去。 临出门前,他回过头瞪了尚跪倒在地,膝下流血的儿子:“起来,跟我来书房!” 说完,他甩袖而去。 于是,林允策扶着一旁的座椅扶手慢慢起身。 接着向林夫人告退:“儿子先去一下书房。” 他尚未转身,只听见林夫人清冷的声音:“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敏郡王府不会退婚的,对吧。” 她说的如此笃定,但心头却在滴血。 林允策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外挪去。 …… “敏郡王府是不会退婚的。”威远侯府中,徐容容笑盈盈的看着洛书,“林大公子可是算得很准呢。” 洛书不明白:“小姐的意思,今日这件事 都是林家算计好的?” 徐容容摇了摇头:“这般心计定然是不林夫人的意思。” 那个女人她曾见过,在林允策被马车撞伤,林夫人在得知儿子受伤的真相后,曾亲自上门向她道歉,这般行事磊落,明辨是非之人定然是想不出这种计谋的。 至于是不是林尚书的做法……徐容容思忖片刻道:“林尚书一向看重声望,林允策是废人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后,林氏一族便再无依托,这种情形下,他是绝对不敢拿婚事去赌的。” “这件事,定然是林允策自己的意思。”徐容容想到这里,不由得感慨:不管是她还是穆戎,竟是一直低估了林允策呢。 洛书有些不明所以:“林大公子就不怕敏郡王府真的当场退婚?” “当然不怕,他可聪明着呢。”徐容容冷笑道, “首先,敏郡王是宗室,他们的婚事是陛下亲自赐婚的,并非寻常人家退换庚贴便可作罢。” “再者,当年他们的婚事起因,也是因为他对武大小姐有救命之恩,若此时敏郡王府同意退婚,只怕少不了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最后,他若真的是觉得有愧于人想要退婚,又为何要大张旗鼓的前去,在门前当众表明缘由?由他父母 亲自出面不就行了?” “如今的敏郡王府被他架在了火上,他今日在王府前那一番表现,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公子高义?” 洛书听完,啧啧称奇。 一直在旁边不做声的文摇却有些疑惑:“他难道就不怕敏郡王府看出他的真实用意,真的同意退婚?” 徐容容笑了:“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奴婢愚钝。” “不是你愚钝,而是他心计太重,算准了人心……在旁人的眼中,他如果想留住这个婚约,那便不声不响,一个月后直接迎娶武大小姐便可,又何必闹这一场?所以,众人自然认为他是想真心实意的退婚了!至于如此大张旗鼓……一来,他也不过是思虑不周的年轻人,便是鲁莽了些也无伤大雅;二来,他如今形同废人,林家便再无可依靠之人,若他不闹大一些,林尚书定然是不同意退婚的,所以在旁人眼中,他今日之举更像是为了逼迫林尚书面对现实罢了。” “啧啧啧,真的是好名声都被他赚了!” 文摇也明白了:“所以,林大公子不仅是要继续与敏郡王府结亲,更是想婚后还能赢得王府的尊重。” 徐容容点了点头。 这人…… 算计的真真假假…… 当初穆戎下手还是轻了! 第397章 那么陌生,那么熟悉 林府之中燃起了灯烛。 只是不知为何,总显得昏昏沉沉,好似蒙上了一层纱。 林允策从父亲书房中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贴身长随想要上前搀扶,被林允策拒绝了。 他一瘸一拐的挪回自己房间。 门推开后,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林楚氏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她静静的坐在堂中,神情淡漠。 林允策的心一沉。 他知道,母亲已然洞悉一切。 他可以在书房中应对父亲的怒火,但却拿自幼疼爱他的母亲无可奈何。 整整一天过去,对他来说,此刻所面临的才是真正难题。 “腿伤上药了吗?”林夫人淡淡的开口。 她的目光瞥过林允策的膝盖,想起他方才在厅中毫不犹豫跪上瓷片的样子,心头涌起难以言说的滋味。 林允策闻言点了点头:“有劳母亲记挂。儿子方才已经上了药,父亲也让府医来看过,都是些皮外伤,三五天便好了。”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儿子过去操练时受的伤,怕是比今日严重的多。” 林夫人看着他:“你不必拿过往说事,过去操练是为了为国杀敌,为了护卫皇城安危!可今日呢?!” 林允策不做声。 “你为了自己的前途,竟是连你父亲都算计了进去!他恐怕自己都没想到吧,他教会你算计人心的本领,竟让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算计了回去!”林夫人冷笑道。 林允策依旧沉默。 “你这样做,值得吗?” “母亲问的是哪件事?”林允策抬起头,“是儿子这膝盖上的伤?还是儿子今日的这番行为?” “你倒是清楚我在问什么。” “儿子不敢隐瞒,今日种种作为,违背了母亲过往的教导……儿子恳请母亲原谅。”说完,他再次跪了下去。 膝盖上传来钻心的疼,但他却恍若未觉。 “儿子今日算计了父亲而成就自己的名声,也算准了敏郡王府经此一事定然不会与儿子解除婚约,虽然儿子的确是用了心机和手段,但是……儿子为自己谋算幸福,难道有错吗?” 他忍痛膝行至林夫人的面前,像儿时一样仰起头看着她:“母亲知道儿子这伤因何而来,儿子自问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但就因为儿子忍不住出手帮了自己的妹妹,就要被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废除手脚经脉吗?” “他 可以守护自己的未婚妻,我难道就不能守护我从小疼到大的妹妹了吗?” “谬论!”林夫人红了眼,“你何时学会这般颠倒黑白的?若是你和皎姐儿没有先去伤害那平安县主,威远侯又怎么会对你出手!” “可穆戎是喜欢皎皎的!他与皎皎何等的情投意合,母亲你是知道的!他当众向那个六品官的女儿求婚,这不是直接打了皎皎的脸吗?是他先出手伤害皎皎的!” “啪!”一个巴掌狠狠的甩在林允策的脸上。 林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你还有脸说他与皎姐儿情投意合?自始至终,你们父女兄妹三人一直把威远侯当成工具!一边拉着穆戎,一边又让皎姐儿攀上四皇子!你方才也说自小与穆戎一同长大,你就是这么把他当兄弟的?” “但不管如何,一直到七夕宴之前,皎皎都没有与穆戎分开……归根结底,还是穆戎先背叛得皎皎。” “哈哈哈,我活了快四十岁,还是第一次知道背叛二字是这么用的。”林夫人气笑了。 “母亲,我和皎皎才是您的血肉啊!如今皎皎虽然做了四皇子妃,可四皇子圣宠已失自顾不暇 ,如何能护住她,护住林家,护住母亲呢?待父亲退位之时,便是我林家迎来末路之日,儿子难道不该早早的为自己谋算吗?” “儿子总归要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啊!”他说的好不悲戚。 “你真的只是想要一条活路吗?”林夫人笑中带泪,“若真如所说,今日又何须闹这一出?一个月后,你迎娶了武婷芝过门,便是堂堂的敏郡王府女婿,朝中为你保留一个官职又有何难?可你偏偏要闹得人尽皆知,让人以为你高义,这样一来才能让敏郡王府的人高看于你!你知道武婷芝虽然是宗室贵胄但却性情中人,你越是以自身有伤为由拒婚,她便越是会力排众议坚持嫁给你,并且在婚后照顾你!” “你是既要面子,又要里子!” 林允策见心事被戳穿,不仅没有否认,而是昂着头问:“儿子这样,错了吗?世人常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儿子难道不该为自己谋划吗?” “可那武婷芝何其无辜?” “可我才是母亲的儿子!”林允策双眼通红。 “母亲你为穆戎考虑,为平安县主考虑,为武婷芝考虑,那你可曾为儿子考虑过 ?儿子七岁开始学武,十六岁进了京畿卫,每天刻苦练功不敢懈怠,兢兢业业守护皇城安危,但儿子换来了什么?……儿子不过是用了一点点小心计,换取一生的幸福罢了,怎么在母亲眼里,儿子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呢?” “正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才不忍心让你深陷其中,不想让你也结一世怨侣!”林夫人此刻只觉得无比的绝望,“你想过没有?你如今用心计保住了这场婚约,那将来呢?你与武大小姐相处一世,若是遇到了旁的问题,你敢说不会继续算计她?!她当初要嫁你,是因为爱重是你的品格,课若是将来她发现自己的枕边人一心的算计,又该如何?偷来的幸福能维持多久?!” 林夫人说到这里,心头抑制不住的抽痛。 当初的她就是在林之痕的算计之中下嫁,虽然二十多年来林府看上去一片祥和,可只有她知道心中的苦楚和煎熬。作为过来人,她不想看到另外一个无辜的女子深陷泥淖。 “不劳母亲担心,儿子自会处理。”林之痕说得信心满满。 这样的林之痕,让林夫人觉得十分陌生,但却又十分熟悉。 第398章 不要轻易介入他人命运 林允策咬着牙,忍着膝盖上的痛楚慢慢站起身来:“儿子发誓!这一生一世不会辜负武婷芝!” 他这般决绝的样子,让林夫人又回想起了当年…… 那时的林之痕,也是这般笃定的对她说:“我发誓,这一生一世绝对不会辜负于你。” 可结果呢? 眼前这样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她胆寒。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于是扶着座椅扶手慢慢起身,清冷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疲倦:“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吧。” 说完,她不再看林允策,而是缓缓向门外走去。 背影中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这一幕终究是刺痛了林允策,他眉心深锁:“母亲……您就不能为儿子考虑一下吗?” 林夫人闻言,身形微顿。 她停下了脚步,却未转身:“当初皎姐儿执意要嫁给四皇子,你帮着我劝她主动退婚时,我以为你是清醒的……” “可皎皎拒绝了,不是吗?”林允策打断了她的话,“母亲还不明白吗?” “是啊,我不明白……终究还是我自己不明白啊。”林夫人略带蹒跚的跨过门槛,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两日后,林 楚氏和离归家的消息震动了整个京城。 她终究还是放弃了自己守护了二十年的地方。 楚氏离开的那一刻,林允策满眼的绝望——他知道,敏郡王府的亲事完了。 母亲的决绝离去,直接将府内的教养问题公之于众,武婷芝身为敏郡王府的掌上明珠,又怎么会再选择他? 他精心筹谋的一场戏,如今竟成了一场笑话。 …… 这件全京城最大的热闹事,自然也瞒不过徐容容。 虽然这几日她没有出府,但洛书绘声绘色的发挥,竟让她有种亲眼见到的感觉。尤其是楚氏的决绝离去,在洛书的描绘下居然有一种超脱世俗、看破红尘的感觉。 回想起楚氏当日来竹香雅苑当面向自己道歉的样子,徐容容竟然觉得她能做出这种决定,仿佛是在情理之中。 只可惜,楚氏这般为人,可她的一双儿女却没有学到半分,反倒却将林尚书谋算人心的本事,琢磨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旁的洛书还在滔滔不绝:“没想到,林大公子前两日在敏郡王府门前的那场闹剧,不仅没有抬高自己的身份,反而却成了解除婚约的最好理由。” 洛书兴 奋的搓手手:“小姐你说,林大公子的婚事定然是成不了的吧?” 徐容容笑道:“这可不好说,要看敏郡王府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洛书闻言,顿时有些着急:“希望敏郡王府那群人脑子清醒一些!不过,听说他们府上到现在还没什么动静,真急死个人!” “人家的婚事,你着什么急?就算不退婚,那也定然是武婷芝和敏郡王府心甘情愿的。” “可奴婢替武大小姐不值呀!小姐您是不认识武大小姐,不知道她的为人!这几日京中人谈论最多的就是敏郡王府的这位大小姐了!奴婢听他们说完,才知道武大小姐竟是一个极其良善之人!” “京城权贵每年冬日都会施粥,可只有她年年亲自在粥棚内张罗!不仅如此,她还用自己的月例银子和赏赐在濮阳县境内开设了两个善堂……这样的人若是真的被林家算计了婚事,多可惜啊!” 说到这里,洛书撇了撇嘴:“真希望有人能把林大公子的所作所为,拆穿了揉碎了说给敏郡王府的人听,让他们早早做出正确的决定!” 徐容容忍俊不禁:“你呀……什么是正确的决定? 若林允策真的是她的心爱之人,嫁给对方她甘之如饴呢?这算不算正确?……良善是她的选择,婚事也是她的选择,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旁人替代不了,自然也不要轻易介入。” “哦。”洛书嗫嚅道,“奴婢就是心疼嘛。” “最近借着替小姐办事的机会,满京城乱逛,小姐没罚你,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心疼别人!”文摇气恼的用手中绢扇敲了一下洛书的头,“我看你纯粹是闲的!” “哎呀,把人家头发都敲乱了。”洛书咕噜一句,接着又凑了过来,“文摇姐姐又在做扇子呀,我帮你吧。” “算了吧!你这粗手笨脚的,可别糟蹋了小姐这上好的软烟纱……” “我哪里就笨了!小姐现在用的扇子也是我帮你一起做的呀。”洛书闹着文摇没处躲。 徐容容小心翼翼的把看了一半的账册端到旁边软榻上,避免被殃及。 屋里的人正闹着,竹雨从门外进来回话:“夫人,门上传话来,有个面生的男子来寻侯爷,因侯爷入了宫,那人便点名要见夫人您。” “面生的男子,要见我?”徐容容顿时有些奇怪。 思忖片 刻后,吩咐道:“竹雨先把他领到前厅,奉茶伺候着……洛书,你去看看易长史和艾副将在不在府中,若是在便请他们一同到前厅来。” “是。” “是。” …… 一盏茶后,徐容容在侯府前厅见到了来人。 如今正逢盛夏,那人却将头脸包住,看起来十分的古怪。 竹雨奉上的茶水他一口未喝,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一直在厅中来回走动,很是焦躁不安。 在徐容容的印象中,她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种装扮的男子。 他是谁?又为何一来便要见她呢? “您要见我?”徐容容问道。 那人闻言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就看见一身华服缓步而来的徐容容。 他心知这份气派定然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于是连忙摘掉了包住头面的褐色纱巾,露出一张带着异域风貌的面庞。 徐容容眉头微蹙。 “苗疆族人瓦力,见过平安县主!”说完,来人行了一个大周的拜礼。 徐容容微微一怔:“瓦力?您难道是瓦伊的……” “我是她哥哥!”来人说出自己的身份后,便急切道,“瓦伊不见了!” “还请县主和侯爷相助!”他的眼眶泛红。 第399章 失踪少女 南疆的男子大多肤色偏黑,身高比大周男子也要矮上半头,可面前的男子却与寻常的南疆人有所他们不同。 他的身量与穆戎不相上下,肤色较为白皙,只是面颊之上泛着一层红晕,倒是符合南疆光照时间长的特点。 这般容貌放在京城之中很难不让人注意,这也难怪瓦力一路以来都用布巾包着头面……若是被人看到南疆一族与威远侯府私下有来往,难保旁人不会起疑。 只是…… 原本刚毅的汉子,此刻眼眶通红,看上去颇为无助。 徐容容看他风尘仆仆,又焦急难耐的样子不似作伪,心中一沉。 就在这个当口,穆易和穆艾赶来了前厅。 穆易没有见过瓦力,因为神色如常。 但后面进来的穆艾,却是神色一惊: “瓦力大人!您怎么来了?” 直到这一刻,徐容容方能确认——来人的确是南疆族长之子瓦力。 当初少女瓦伊被楚河带出皇宫关在侯府中,穆戎曾前往驿站向瓦力说明原委,当时跟在穆戎身边的长随就是副将穆艾。 得到穆艾的确认后,徐容容看向瓦力:“南疆离京城千里之遥,你们回南疆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瓦伊姑娘又是怎么失踪的?还请您详细说来。” 瓦力点 了点头。 他匆忙的抓起一旁的茶碗,一股脑喝完,然后用扯下来的头巾擦了擦汗,说道: “县主向来应是见过瓦伊的……她是我父亲的独女,也是我唯一的妹妹,因而从她小时候开始,我们便对她格外宠溺了一些。再加上族中女子本就少,她也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这也养成了她性子跳脱说一不二的性格,偶尔也会有些娇躁。” 偶尔有些娇躁吗?徐容容心想:一见面就要戳死楚河的丫头,可不多见啊! 瓦力不知徐容容心中所想,继续道:“不过她自小习武,身上有些功夫,再加上她在族中的身份,自然从来没有遇到对手,因而她便自诩是天下第一女高手……时间久了,便不拘于南疆一隅,时常吵着要来大周,或者要去周边属国……” 徐容容闻言终于明白过来:“难怪去年底来大周送年礼时,是瓦伊姑娘与您一道入京的,原来竟是您与族长的一片宠爱之心。” 瓦力挠了挠头:“正是。” 番邦入京送年礼多由当权家族的男子完成,一来彰显对大周的敬意,二来男子在外逗留的久了也不会惹人非议。 若是派女子前来,则多是如灵溪郡主这般有联姻之心的…… 而瓦伊年底这 一趟,真的只是随兄长一道护送年礼,当时徐容容就觉得她的出现有些奇怪,没想到竟是被家中宠溺惯了。 “瓦伊姑娘是何时不见的?”徐容容正色道。 她记得楚河曾说过,禁军是将南疆兄妹安全护送回去后,方才出现的内乱,而那些动手之人也已经被他正法……不仅如此,他还是等到风波彻底平息之后才回京的。 楚河做事向来稳妥,可为何瓦伊还会失踪呢? 瓦力叹了一口气: “就在禁军回京后不久……当日禁军出现内乱,楚大人斩杀歹人之后,曾跟我与父亲说过,瓦伊毕竟是家中独女,让我们格外看顾些……我们自然无有不应,府中也加派了几个伺候的人跟着她。” “可谁知,就在禁军离开后不到一个月……她竟然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来京城!父亲见到信当时就气血攻心晕了过去,我将父亲交托给族医后便一路疾行,终于在江南找到了她前往京城的行踪,可谁知临近京城时,却发现她的踪迹竟然凭空消失了!” “您确定瓦伊是来京城吗?”徐容容问道。 “确定。”瓦力点了点头。 徐容容脑海中闪现过一个人——她记得,前两日舒庆曾 提到过在京城遇到过一个口音极似瓦伊的女子,难道……真的是她? 算算时间的话,南疆距此千里之遥,当日禁军身负皇命一路快马加鞭而回,他们走了近一个月瓦伊方才动身,若是前些日子方才抵达京城,时间上倒也没错! 只是京城本就是人多眼杂之地,普通人想要隐藏踪迹根本不可能,她怎么会到了京城反而凭空消失呢? 这太不正常了! 难道是被人掳走了,并且抹去了她的行踪?! 若真的是这样,那瓦伊此刻…… 徐容容心道不妙,但看着瓦力满脸焦急的样子,她还是压住了心中的猜测,思忖片刻后吩咐道: “易长史,麻烦你去医馆找一下舒先生,问他前几日是在哪里见到那个疑似瓦伊的女子,然后派人去附近寻访踪迹,切记不要让人看出是侯府在打探!” “是。” “艾副将,你去宫城外守着,侯爷一旦出来便请他立即回府!” “是。” 穆易和穆艾立即领命离去。 侯爷曾吩咐他们,要将夫人的命令当成是他的命令,二人自然不敢有所怠慢。 “洛书,去寻你兄长过来。” “是。”洛书知道小姐定然是要哥哥那边的人出面查询,于是不敢耽搁立即出门。 吩 咐完一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徐容容转过身看着满身疲惫的瓦力:“放心,这里是天子脚下,瓦伊姑娘定然是不会有事的,兴许她是玩心上来,成心躲着你。” 瓦力捂着脸:“我也希望是她成心躲着我,而不是……”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 前厅中的冰鉴散发着阵阵凉意,让瓦力原本就七上八下的心更冷了几分。 他颓然的坐倒在地,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不住的自责:“都怪我太笨!竟然一直都追不上她,不知道她这次匆匆入京究竟是因为什么!” 徐容容也想不通,看来要等到找到那丫头的时候,方能真相大白了! 只是眼下……徐容容不会安慰人,看着满心懊恼的瓦力,她颇有些无能为力,只得示意一下文摇。 文摇见状心领神会,立刻捧了一盏新茶走了过去,半蹲在瓦力面前:“瓦力大人不必过于自责,瓦伊姑娘聪明机智,又善良可爱,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易长史和艾副将已经去查找瓦伊姑娘的踪迹了,大人不如借此机会休息一下,若是有了消息也有精力立即出去寻人。” 文摇的话让瓦力受到鼓舞一般,他抬起头来,一把抓住文摇的手臂:“你说的对!” 第400章 侯爷成了梁上君子 而另一边,穆艾在宫门前却没能如愿等到自家侯爷。 好容易见到了相熟的大人,这才知道侯爷在下朝后被皇帝留下问话了。 原因无他,因今年的七夕宴举办在即,不少官员家眷纷纷携女进京,皇帝便将京城的防卫全部交给穆戎统领。 这两日不仅皇帝多次过问,就连皇后也时常派人传话给穆戎,询问近况。 好在,京城防卫一切如常。 皇帝见他对各处的安全部署如数家珍,听得连连点头:“朕原本担心将京城防卫交给你这个一品军侯会不会大材小用,可如今听你说起来,才发觉这个职位非你莫属。” 穆戎闻言,连忙叩谢皇恩。 皇帝对他的规矩已经见惯不怪了,又略略嘱咐几句便让他退下。 …… 从御书房到宫门,于穆戎而言不过一盏茶的距离,可临近宫门时他的眼角瞥见穆柒的身影一闪即过。 穆戎心中一凛——楚河有事找他! 于是,他避开众人,轻车熟路的来到楚河营房内。 不过四日不见,营房内还是一样的简陋。 “出了什么事?”穆戎问道。 “我手下有个护卫不见了。”楚河见他进来,沉声回应。 “不 见了?”穆戎心头一凛。 禁军守护皇宫安全,身手远非一般的护卫可比,能让禁军悄无声息的消失……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他看着楚河:“何时不见的?又是何时发现的?” “你我上次见面时他就在宫门处当值,当时有人寻我,请他传话……和他一同当值的人眼见着他往营房的方向过来。”楚河说道。 穆戎皱眉:“可那日并无人找你。” 楚河点了点头:“他就是从那时起不见的。” “你一直没有发现?”穆戎追问道。 “城门护卫一向由赵百户负责,失踪的护卫名叫钱录,是赵百户的同乡。因这层乡邻关系,赵百户平日就对钱录十分看顾,也养成了钱录懒散的性子,有时三两日不上值也无人敢说什么,久而久之大家便也习惯了,而我任命不久,这些事情自然也无人会报到我这里来。” “原来如此……”穆戎冷声道,“上次你我见面商谈武天骐之事,已经过去了四天,想必是赵百户也觉察到了不对。” “正是如此。”楚河回应道,“就在方才,赵百户刚将此事报了上来。在皇宫内院,无端端的消失了一名护卫,这件 事处处透着不寻常。” 穆戎点了点头。 只是,他的思绪在落在另外一点:“你说当日是有人在宫门处寻你?而那钱录则是在前来传话的过程中失踪的?” 他的话说完,楚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已经传了当日与他一同在宫门值守的护卫过来,算算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属下孙旺,求见楚副统领!” 穆戎闻言,看了看楚河这四壁空空的营房……他便是想躲也无处可躲啊! 楚河指了指头顶的房梁:“今日就要委屈威远侯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穆戎:“……” 待穆戎“藏匿”好,楚河方才应声:“进来。” 孙旺今日也是在宫门处当值,进来时他将自己的佩剑放在营房之外,只身走了进来:“属下拜见楚副统领。” 楚河点了点头,声音中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你最后一次见到钱录,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孙旺一怔,“有……有几日了。” 面对楚河的问话,孙旺一时紧张的有些结巴:“大约三四日前,属下和钱录……还有其余六名护卫一起当值,当时有个姑娘说… …说要见楚……楚副统领您……钱录便入宫来禀报了……” “他入宫后一直没有回去当值,你为何没有上报?”楚河的眉头深锁。 孙旺只觉得后背发冷:“钱录一向懒散,时常浑水摸鱼,当时属下几人都以为他是禀报完直接回营房了,便没有放在心上。” 说完,他抬头觑了一下楚河,见对方面无表情,慌得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知错!还请楚副统领责罚!” “当日来寻我的那个女子,你可见过?”楚河继续发问。 孙旺忙道:“属下……属下未曾见过,她穿着一身寻常的百姓衣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看她的样貌,似乎不是大周的人……”孙旺战战兢兢的回答。 “果真?” 见楚河提高了声量,孙旺更胆怯了:“属……属下离得远,样貌未曾看得真切,只是她行事作风大.大咧咧,似乎并不像我大周的女子。” 听到这里,楚河心头忽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影。 只是此刻容不得细想,他又问了孙旺几个问题,然后道:“同僚失踪却不上报,你们当值七人一同去领二十军棍。” 孙旺闻言长舒了一口 气:二十军棍,还好还好! 当日若换了旁人,一旦发现没有回来,他们定然会去寻找或是上报,只是那钱录倚仗着赵百户的关系,让他们敢怒不敢言,但到底是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楚副统领这二十军棍,他是认罚的。 刚走到营房门口,只听到身后的副统领补充了一句:“你们的百户已经被免职了。若再出现这类的事情,莫怪本官将你们逐出禁军!” “是!属下绝不再犯!”孙旺答的爽快,声调中竟透出一丝喜悦。 等到孙旺离去,穆戎立即从房梁上翻身落地。 楚河还没说话,穆戎便音调沉沉:“是瓦伊。” “你怎么知道?!”楚河看着他。 “前几日,舒先生曾说在京城遇到了一个声音极像瓦伊的人,只是那人走的快,他并未看清面容。” “果然是她……”楚河喃喃低语。 方才听孙旺的描述,他首先想到的便是瓦伊。 只是没想到真的是她? 她怎么会来京城? 明明当日在南疆解除危机后,他反复跟瓦力强调,一定要看顾好他的妹妹,无要事千万不要再来京城…… 可这才过去几个月,就将他的叮嘱全部抛诸脑后了? 第401章 她为何找你? 不知怎得,楚河的心头怒火骤起——他在南疆的千叮万嘱,换来的竟是这个? 他不敢想象瓦伊真的来到京城会发生什么! 更何况—— “她会去哪里呢?”楚河的眉头深锁。 按照孙旺后来说的,钱录入宫后,那个女子便走到宫门另一边,寻到一棵树下一边坐着等候消息,一边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 孙旺见她坐下便也不再留意,再加上那时刚好连续有几个命妇携女入宫拜见。 这些日子不少京中官眷回到京城,有诰命的便会入宫拜见宫中贵人,这些命妇哪个都得罪不起,再加上她们出手也比一般人大方……于是孙旺连同那几个当值之人便忙着前去查看拜贴、核实身份。 自然再无瑕顾及那个女子。 待孙旺想起她时,那棵树下已经空无一人。 孙旺并未在意,只以为对方不过是等着急了,所以先行离去。 若是按照孙旺的说法,若那女子真的是瓦伊,她在京中无亲无故,又能去哪里落脚呢? 而且……已经四天没有出现了。 楚河暗自沉思的同时,穆戎也在想同一件事——瓦伊会去哪里? 她年前随瓦力入京时,呆的最久的便是皇宫, 后来被楚河掳走带去侯府……后来又被他送回去了鸿胪寺交给瓦力。 她在京中熟悉的地方不过是这三处而已…… 难道? 穆戎倏然起身:“本侯先回府一趟!” 楚河闻言,抬手拦住了他:“你怀疑她去了侯府?” 穆戎正色道:“瓦伊年前入京时,除了宫内和鸿胪寺之外,就只去过侯府!按照方才孙旺所说,她亲自前来宫门前找你,并未带任何护卫和婢女,想必她这次是从南疆偷跑出来的。若真是如此,她便没有南疆族长的印信和路引,无法入住鸿胪寺……想来想去,若是落脚她定然只能去侯府!” “但若要真去了侯府,又怎么会到现在都无音讯?” “想必其中出了什么变故。”穆戎沉吟道,“算算她前世的遭遇……此番入京怕是凶多吉少!你我动作要快些,京城交给本侯,我会命人一路沿宫城和江汉大街查询有没有人见过她的行踪。” “也好……宫里就交给我。”楚河应声,“钱录是在宫内失踪的,而瓦伊又是在宫门前不见的,我相信宫里定然有人与此事相关!” 穆戎点了点头。 他也是这样想的,看着楚河阴沉的面色,他说道: “你我分开行事,你在宫中……万事小心!” 毕竟楚河如今的身份,来之不易。 交代完,穆戎便离开了。 刚出宫门,便看到穆艾守在外面。 穆艾作为副将来接自家侯爷,并不会引人起疑。 但只有穆戎明白,他定然是徐容容派来的。 环顾四周,见无人在意后,穆戎便走了过来,一边从穆艾手中接过缰绳,一边压低了声音:“何事?” “南疆族长之子瓦力来到京城,说瓦伊姑娘失踪了。” 穆戎:“……” 方才的怀疑,一转眼竟然真的成了现实! 他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的宫门…… 此时若是再回去,便太过显眼了。 穆戎思忖片刻后翻身上马,俯下身整理马的鬃毛时,沉声吩咐:“想办法给穆柒传信,让楚副统领今晚过府一趟,马上去办!” “是。” …… 这一晚,声声蝉鸣更催的人心头焦躁。 楚河趁着夜色而来,直奔威远侯府的书房。 有三个人正在那里等他:穆戎、徐容容,还有坐立不安的瓦力。 “怎么回事?”见到瓦力,楚河的眉头皱得更紧,“我不是让你们多加小心吗?怎么竟会让她一人入京?” 穆柒传话时,将那 女子确定是瓦伊的消息如实传达了,楚河也知道那丫头真的是一个人入京。 他登时就怒不可遏。 感受到楚河的怒气,瓦力不由自主的垂下头:“一言难尽……” 接着,他便把今日跟徐容容说过的话,又再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徐容容补充道: “方才我派出去的人已经回了消息来:舒先生五日前在京城八巷附近遇见的女子正是瓦伊。” “他的车夫那日正是被一个突然冲出的异族女子惊到,因而印象十分深刻。而她离去的方向,我的人也已经查明,五日前的确有个异族女子出现过,不过后面就不见了。” 徐容容说出“我的人”时,自带一种成竹在胸的意味,穆戎下意识的看了眼身旁的女子。 原本娇娇柔弱的小姑娘,此时真的有了一种掌家的风范。 楚河的心思都在徐容容方才的话中,待她说完,他思忖片刻后道:“孙旺曾说过,四日前瓦伊在宫门前出现的时候,身上穿着的是大周常见的民间少女衣衫……她难道是在八巷附近更换了衣衫,所以旁人便认不出来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异族服饰在京中太过显眼,她不想在宫门前引 人瞩目,换了一身也不奇怪。”徐容容说道,“不过,舒先生是五日前在城中撞见瓦伊姑娘的,而她去宫门前寻找楚护卫却是四日前,说明她在城中至少呆了一日。” “不仅如此。”穆戎补充到,“有地方更换衣服,再出现时毫无憔悴之色,说明她定然有一个还算舒适的落脚处。” 徐容容点了点头:“人过留痕,她在京城逗留必定会留下痕迹,想要查询踪迹并不难。” 穆戎应道:“我如今接下了京城防卫的差事,在城中找个名目寻人不是难事,明日一早我便安排下去。” “八巷那里可能要重点查访。” 穆戎看着她:“放心。” “宫内还是交给我。”楚河补充道。 灰头土脸的瓦力听完他们的话,眼里顿时便有了光:“多谢县主!多谢侯爷!多谢楚副统领!瓦伊的性命就仰仗各位了!” 说着,他便要行重礼。 楚河一把将他拦住:“等把人找回来再行礼不迟。” 瓦力讪讪的直起身来。 徐容容静静的看着,她从刚才开始,心中便有一丝疑惑。 她将目光转向楚河:“只是……瓦伊为什么会突然不告而别前来京城?还点名要找楚副统领呢?” 第402章 你给我精神点 徐容容的话让楚河猝不及防,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毕竟,这也正是他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瓦伊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只是为了找他? 不等他回答,一旁的瓦力抬起头来:“我们也不清楚,瓦伊从来没有在我和父亲面前提过与楚副统领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只是楚护卫在南疆逗留期间时四处寻找……” 楚河的心猛得一沉,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穆戎,而后者也正看向他。 两人眼神中透着一样的惊慌。 仿佛有什么秘密即将被人撕开一般。 “瓦力大人是说楚副统领在南疆逗留期间,四处寻找囚犯一事吧?”穆戎打断了瓦力的话。 “呃?”瓦力剩下的话都梗在喉中。 穆戎看了眼 楚河,继续道:“其实,楚副统领是受了本侯的委托……两年前,本侯军中出了一个逃兵,年前曾有人说,见到那人在南疆犯了事,于是楚副统领奉皇命护送你们兄妹回南疆时,本侯便委托他帮我在南疆追寻此人的下落,尤其是在南疆各处的囚牢之中。瓦力大人要说的是这件事吧?” “呃……”瓦力的眼神里透着一丝迷离——一个逃兵?可他印象中,楚副统领是向父亲开口要了十个死囚啊。 可还未等他理清头绪,就发现楚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楚河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我当日奉侯爷之命,在南疆各族遍寻那人的踪迹,可惜毫无所获……难道是瓦伊姑娘得知了那人的下 落,才来得京城?” 瓦力虽然不知他们为何要隐瞒,但显然眼下不是揭穿他们的时候,且……那些死囚应该与妹妹失踪无关吧? 于是他略略点了点头:“或许吧……” 只是,他们的对话并没有打消徐容容心中的疑虑:“只是因为这件事?那瓦伊姑娘又为何要瞒着家中父兄独自一人跑来京城?随便差使个什么,快马加鞭就可以办成的事,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穆戎就知道方才的借口,不可能让徐容容满意。 只是时间紧迫,他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于是清咳两声掩饰心虚:“瓦伊姑娘究竟为何而来,只怕要等找到人后才能真相大白。只是……今日天色已晚,瓦力大人一路追踪 而来,想来已经疲惫至极,不如让他早些下去休息吧,寻人的事情交给本侯和楚副统领。” 徐容容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穆戎连忙喊来了穆易,让他带着瓦力去厢房休息。 待人离开,书房中便只剩下了穆戎、徐容容和楚河三人。 夜已经很深了,所以文摇端上来的不是茶水,而是清果饮。 最近的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徐容容胃口不太好,只爱这口清清凉凉的味道,于是星辉堂里便常备着清果饮……今日他们在书房中所聊之事隐秘,不便惊动太多人,于是文摇便做主,将星辉堂里的清果饮端了过来。 夏日的夜半虽然不再像白天那么燥热,但满腹心事的众人还是难免心中烦躁。 此时的清果饮,倒是来得刚刚好。 穆戎喝了一口,只觉得心中舒畅无比。 他侧首看看坐在身旁的徐容容,见她小口小口秀气的抿着茶,只觉得他的小姑娘虽然安静,但却是会调教人的。 文摇上完清果饮,便将门关上。 穆艾守在门外,看着文摇走出来,忙道:“里面不知道要商议多久,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留下伺候就好了。” 文摇瞥了他一眼,不声不响的走开。 没多久,又捧着一个茶盏回来,走到穆艾面前递了过来。 这让穆艾心中一阵熨帖,他笑着端了过来,喝了一口:“怎么是茶,不是清果饮?” 文摇看了他一眼:“让你精神点,免得瞌睡!” 穆艾:“……” 第403章 穆侯爷今后的日子不好过 不知怎地,徐容容总觉得瓦伊失踪这件事中,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古怪。 她自己与瓦伊相处过,知道那少女虽然古灵精怪,但却并不肆意任性。 瓦伊当初与林皎月一同入京,信了对方的话,只以为穆戎是负心人,而自己则是夺人所爱的可恶之人。 但她还是相助自己,解了寒冰封穴之毒。 说明她并不是黑白不分之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少女,竟然不顾众人爱护之心,瞒着父兄千里跋涉跑来京城……这般恣意任性并不像瓦伊所为。 能让她如此不顾一切,说明那定然是一件极其紧要之事,甚至有可能涉及生死! 可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在父兄庇护之下,究竟会遇到什么事? 这第一件古怪之处,便是此事与她性格身份严重不符! 其二…… 她的行踪瞒着父兄,甚至瓦利一路追踪而来都无法明确她的踪迹! 而她在京城之中还小心翼翼的改头换面。 可即便这样,还是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说是失踪,更像是被人掳走的! 可为何要掳走一个异族少女呢? 最后一件古怪之处,便是穆戎和楚河对她的态度。 她与穆戎和楚河相识两世,第一次见到他 们同时紧张一件事。 楚河也就罢了,他一路护送瓦伊进入南疆,遥遥千里之途,其中难免会有些接触,在京城时自己就发现瓦伊待楚河与旁人不同……这一路陪伴,产生些许情谊已在情理之中。 可穆戎呢?他可是最懂分寸之人。 为了相助宁王上位,为了不引起旁人猜忌,他硬是将自己宁王一党的身份隐藏至今! 这其中的分寸把握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可今日呢? 为了寻找瓦伊,他竟然要出动城防卫队! 他刚刚接管京城防务不久,城防卫队中人员错综复杂,不知道暗中埋藏着多少眼线。虽然,他可以用七夕宴安防的借口命令卫队在京城之中巡查一切可疑之人,但稍有差池便会让人猜出他的真实用意……如此一来,定会有人认定,威远侯府在与南疆氏族暗中往来! 他想要将自己隐匿人后的便再无可能。 他甘冒这么大的风险,甚至愿意将宁王之事暂时搁置,就是因为瓦伊救了自己的性命? 他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 穆家军在京中有近二十人,由他们暗中寻访,虽然不如城防卫队大张旗鼓那般快速,但凭他们的能力也并非难事。 可穆戎的决定,却 仿佛瓦伊并不只是被掳走那么简单,更像是怕慢了一步她便会丢了性命。 他为何会这样想? 不对,这很不对! 徐容容的心头一悸,她放下手中的清果饮,看着穆戎:“若是……瓦伊姑娘真的在京城遭遇不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穆戎闻言一怔。 他下意识的扭过头来,正撞进徐容容眼底的探究,心头骤然一紧。 见穆戎不答,徐容容继而看向楚河:“南疆会如何?瓦氏一族会与大周搏命吗?你刚从南疆回来,那边的情况如何。” 楚河呆住了。 他没想到徐容容竟然会想到这? 南疆会如何?瓦氏一族如今尚不能对抗大周,搏命之说有些危言耸听了。 可前世,瓦氏一族统领南疆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瓦伊复仇! 可他……要怎么跟她说呢? 他下意识的越过徐容容,看向了穆戎。 徐容容见状,冷笑着起身挡在二人之间:“楚副统领看侯爷做什么?南疆一行难不成是侯爷去的?还是你们藏着什么秘密?” 穆戎暗道不妙,忙开口为楚河解围:“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我只是没想到容容竟然如此敏锐罢了……陛下尚未发现的事情,竟然被你一下 子看穿了。” 他接着说:“当日我在鸿胪寺见到瓦利时,见他年纪虽轻,但对我大周的礼法、史学如数家珍,便对此人留了心……后来楚副统领随禁军前往南疆时,我曾嘱托他暗中了解南疆的动向,尤其是瓦氏一族的动向。” 说完,他示意楚河接着往下说。 只是……胡编乱造并非楚河所长,他本有心闭口不言,但看着徐容容探究的目光,终究还是顺着穆戎的话编了下去: “南疆十族原本势均力敌,但瓦氏一族连续两代人悉心研究大周的礼法和文化,因而他们的发展比其他氏族更快,族人生活也更为安定;县主想必知道南疆各族精通苗蛊,可瓦氏一族却并非如此,他们更关注的是研究强身健体之法……这些年来,他们请了武师强健族人身体和研习武艺,还研究了大周及周边番邦的兵法和战法……如今竟有种号令南疆的实力。” 徐容容看着他:“既然他们意图号令南疆,又怎么会让你知晓?” “这是在我铲除了禁军之中意图对南疆图谋不轨的人后,方才得知的。”楚河只觉得自己快要编不下去了! 这种事关乎全族的性命,瓦氏一族怎么可能告诉他! 他只能根据穆戎所说的,瓦利趁大周内乱无瑕他顾、一举统一了南疆的结果推测。 为了隐瞒二人重生的事实,他只能如此编造。 好在,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穆戎接过了话茬:“这件事若是被陛下发现,定然会派我驻军南境威慑南疆,但如今朝局尚未稳固,而瓦氏一族虽有心却暂无行动,我便让楚副统领将这个发现瞒了下来,没想到竟被容容堪破。” 徐容容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并未发现什么破绽,而是顺着他们的发现继续说:“如此说来,瓦氏一族统治南疆只是时间的问题……若瓦伊真的在京城遭遇不测,瓦氏一族定然会与大周为敌……南疆兴苗蛊、草药,若真的与下周动手,战火虽然不至于立刻烧到京城,但百姓们定然苦不堪言。” 她的话说完,楚河下意识的看了穆戎一眼,心中只剩下“震惊”二字。 前世瓦伊惨死,瓦利与大周为敌数十载,这件事发生在他死了之后,若不是穆戎相告他并不知情,可徐容容呢?她明明先于他而死,可竟然只是从眼前局势分析中,推断出与前世相同的结局。 一瞬间,他只觉得威远侯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第404章 你们真当我傻了不成? 自前两任威远侯襄助皇帝评定了周边的疆域以来,大周四邻安定,境内百姓免遭动荡,生活趋于平和。 而北疆地域,虽然幅员辽阔但是民生凋敝,百姓多以游牧为主,好赖全靠老天爷赏饭吃……这也是为什么灵溪郡主已经贵为北疆王之女,还想要嫁入大周的原因。 相较于北疆而言,南疆物产丰富,足以自给自足,南疆人虽然战力平平,但却善用毒障阴蛊,因而当年大周平定南疆后直接将他们的部族打散,十个氏族互相角力不断内耗,若想要稳定发展便需要仰仗大周的扶持,与朝廷来说也算解除了危机!可如今,瓦氏一族虽然势头以起,但因南疆此时正轮到瓦氏当政,因而朝廷并未关注到他们……维度穆戎观察到了而已。 若要说这次瓦伊失踪,谁会从中获利……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楚河突然变了脸色:“依县主方才所言,瓦伊这一失踪,北疆应是最大的受益者,难道竟是北疆人所为?” 徐容容未置可否,一旁的穆戎也没有答话。 灵溪郡主自及笄礼后依然住在宫中,虽然她身边的宫女赫尔梅引诱废太子和太 子妃离心,致使皇后厌弃了她,但陛下却始终没有将她赶出皇宫,更没有将她送回北疆的打算…… 仔细说来,她在宫中经营半年,想要收买几个为她做事的宫人和护卫并非难事。 瓦伊又正好是在宫门处失去了踪迹的。 不管怎么说,灵溪郡主和北疆的嫌疑最大。 只是……徐容容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好在,如今有了方向,巡查起来便也有的放矢。 楚河快速在心中盘算……眼下禁军虽算不上铁板一块,但他的手段想要安排人手不动声色的盯紧灵溪郡主并非难事,另外,灵溪若是将人掳进宫中,必定要找到秘密的地方藏匿或者关押,宫中闲置的宫苑亦是禁军巡查的重点。 如此说来,倒不必调动穆戎的城防卫队了。 他将想法说了出来,而穆戎则将目光在徐容容的身上逡巡片刻,然后点头道:“如此,那便仰仗楚副统领了。” 既然已经达成一致,楚河便不再久留,趁着夜色重新隐入了夜色之中。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穆戎带着三分笑意:“楚河对瓦伊姑娘倒是挺上心的。” 他的语调古怪,很难让人听不出 意有所指,徐容容白了他一眼:“那是自然,毕竟瓦伊姑娘那里真的有逃兵的消息呢……” 穆戎一怔。 看着徐容容似笑非笑的样子,他就知道……那个什么在南疆寻找逃兵的借口,是瞒不住她的。 他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转而言及其他:“容容是真的怀疑瓦伊姑娘失踪一事,跟北疆有关?” 徐容容知道他是有心转移话题,并没有点破,而是反问道:“侯爷怎么想?” 穆戎看着她:“方才楚河猜测是灵溪所为时,我见你神情有异。” 徐容容闻言微怔,她没想到自己微小的一瞬,竟被穆戎看了出来。 她垂下头,思虑片刻后,并未否认:“的确,此事颇多疑点。” 穆戎好整以暇:“容容请说。” “其一,瓦伊从南疆一路而来,瓦利虽然没有追上她,但也对她的踪迹了如指掌,可为何到了京城就踪影全无了呢,更何况瓦利与她前后脚进京,仅凭灵溪郡主的能力,就能将她的行踪全部隐匿?” “其二……灵溪郡主虽然有机会经营宫中的关系,但她如今被皇后厌弃,又如何能在盘根错节的深宫之中,掳走瓦 伊姑娘并藏匿起来?” “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瓦伊此来京城乃突发之事,连她父兄预先都不知情,灵溪郡主有能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成此事吗?” 徐容容慢慢道出心中的疑虑。 穆戎边听边点头,末了才说:“容容想的如此清楚,可为何方才没有阻止楚河?” 徐容容依旧低着头,没有回答。 穆戎笑了:“容容是希望我暂时不要动用城防卫队,以免暴露我的立场,从而坏了为三哥苦心经营的局面吧?” 说完,他走了过去,俯下身看着眼前的少女:“多谢容容为我考虑。” 静谧的夜晚,突如其来的靠近,以及温润的话语,合在一起更是分外让人悸动,徐容容的脸红了,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 强撑着说:“侯爷想多了……毕竟瓦伊姑娘是在宫门前失踪的,此事少不得与宫里的人有关,守门的禁军不是说今日接连有人进宫拜见皇后吗?那动手的人未必就没有藏匿其中……说到底,还是宫里的人嫌疑更大!楚河盯着宫内,就算从灵溪郡主那里查无所获,也必定会发现其他的蛛丝马迹。” 另外,还有半句话她忍住了:宫外有穆家军盯着,足矣。 穆戎看着少女红彤彤的面颊以及那矢口否认的认真模样,笑道:“我不管,容容分明就是在为我着想!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徐容容近来少见他如此厚颜无耻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恨恨说:“侯爷若真的这么想,又何苦与楚河一同编造故事欺瞒我!” 穆戎:“……” 徐容容见状乘胜追击:“若楚河在南疆逗留只是为了追查逃犯,又何必反复叮嘱瓦氏一族看管好瓦伊……一个族长之女,何必要如此看防?” 瓦利今日不断自责自己没有听楚河的话,当时她就起了疑心,晚上这一番对话非但让她疑惑解开,反而更加相信穆戎和楚河在刻意隐瞒她什么。 不过,谁还没有秘密了?她原本不打算追根究底,可眼前这人实在可恶,就莫要怪她戳穿了! 果然,她的话说完,穆戎悻悻然的起身:“容容多心了。” “多心?哼!侯爷和楚河是当我傻了不成?!” “夜深了,本侯明日还要办差,要早早安歇去了……” “侯……穆戎,你给我站住!” 第405章 他们似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第二天,徐容容让人洛书去给洛尘传消息,让洛尘沿着她昨晚的猜想去调查。 瓦伊失踪那日,有多位诰命夫人入宫拜见贵人,她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 洛尘培养的手下,多隐匿于市井之间,若让他去调查,反而更不引人注目。 文摇替徐容容收拾好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看着自家小姐正捧着一卷书发呆,忍不住问道:“小姐还在琢磨瓦伊姑娘的事吗?” 徐容容被她唤回思绪,放下手中的书卷,点了点头:“总觉得这件事的后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她托着腮,歪头看着文摇:“一个南疆族长的女儿,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能量,会让人这般费尽心思的藏匿起来?毕竟说起异族少女,灵溪郡主可是在京中呆了半年都没事。” 文摇放下手中忙活着的物件,说道:“难怪小姐如此上心,如此说来的确古怪……不过,侯爷和楚河大人已经分别派了人暗中查访,小姐还让洛尘大哥动用民间势力,是不放心吗?” 徐容容笑着摇了摇头:“自然不是这个原因……只是,不管是楚河还是侯爷,终究是他人的力量,想要掌控局面,总是要有我们自己培植的势力方能稳固。” 文摇听后 没有答话,思忖半晌后方才问道:“小姐……还是想要离开侯爷吗?” 徐容容微怔。 “奴婢知道,小姐自成婚以来一直是跟侯爷分榻而眠……也一直在坚持让洛尘寻觅民间能人,小姐虽然嫁进了威远侯府,但心中却还是没有放弃过离开侯爷的念头吧?” 徐容容不吭声了。 文摇见自家小姐似有回避之意,迟疑片刻后说道:“有件事,奴婢一直没有跟小姐提起过。” “何事?”徐容容问道。 “有一次,穆艾在后院帮我喂两小白时,曾提起过……侯爷听说小姐一直未给两小白起名字,似乎有些……难过。奴婢想,难道侯爷心里一直是知道的吗?” 徐容容沉默了。 的确,洛书曾说过好几次,大白小白的称呼那两只被她救下来的兔子显得生分,不如给它们起两个好记的名字。但她一直都没答应,她不想留下太多羁绊,除了文摇、洛书和洛尘之外,她不想有其他的情感牵绊。 她将原因告诉过文摇和洛书,于是这两个丫头便再未提起过。 可穆戎呢?他竟然从这种细枝末节中看出了她的心思? 徐容容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滋味。 若没有前世,没有那段不堪的记忆,她一 个卑微的京官之女能得威远侯如此厚待,定然会奋不顾身的吧!只可惜,她不是。 但,她也并非没有感情的人。 重生以来,穆戎待她种种,不断动摇着她的初心。 在昱州城时,若不是他,她早已葬身崖下…… 可是……可是…… 她的心里终归有那么一道无法消弭的隔阂。 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越来越痛苦,文摇吓了一跳,忙岔开了话题:“小姐别多想了,穆艾自是向着侯爷的,他的话做不得真,或许是奴婢意会错了……如今瓦伊姑娘失踪,兹事体大,小姐还是莫要想些别的。” 此刻的她只恨自己方才多嘴!穆艾的话已经说了许久,偏生今天自己一个没忍住说了出来! 看着徐容容愈加难过的面色,她赶忙扯起了别的:“奴婢幼时曾听人说起过南疆之人擅于用药用毒,还有些歹人拐来小孩,自有泡在药桶中养大,喂食药材,长大后便成了‘药人’,奴婢爹娘在府中当差时,就经常骗奴婢说,若不能在家乖乖呆着,就把奴婢送去南疆做药人呢!南疆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说不定瓦伊姑娘就是因为身怀异状,方才引人觊觎……” 文摇东拉西扯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徐容容倏 然起身。 她眸中闪着不可思议的光:“好文摇,你真是一语惊醒我这个梦中人!” 说完,她丢下一句:“请瓦利去侯爷的书房!”便匆匆跑出星辉堂。 只剩下文摇愣在了原地:我扯了些什么?怎么就惊醒梦中人了? 徐容容一路小跑着进了书房小院:“侯爷在里面吗?” 守在院子里的穆易一怔:“回夫人……侯爷在,在……” 徐容容听见穆戎在书房中,于是便直接上前推门。 门内,穆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慌忙吞下了什么…… 徐容容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于是忙退后半步:“抱歉,我一时心急。” “无妨……”穆戎忙咽下口中的药丸,“我说过,这间书房容容何时想来都可以。” “多谢。”徐容容走了进来,可不知怎得,在这炎炎夏日中,她竟然无端端的打了一个寒战,“侯爷这书房怎得有些冷?” 穆戎心头一慌,脸上却装作无事:“兴许是门突然打开后,阵风穿堂而过导致的。容容这么着急的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穆易在院子里传话:“侯爷,瓦利大人求见,说是……夫人请他过来的。” 徐容容闻言点了点头:“是我叫他来的。 ” 穆戎应道:“请他进来。” 瓦利亦是匆匆而来:“侯爷和县主唤瓦利到此,可是有了瓦伊的消息?” 徐容容摇了摇头:“京城很大,寻人尚需一些时日,今日请瓦利大人前来,是有些关于瓦伊姑娘的事情想向您请教一二。” 瓦利忙点头:“县主请问!瓦利定然知无不言。” “我曾听闻过瓦伊姑娘的身手,她一个弱女能将钢叉舞的虎虎生风,远非寻常的练武之人可比,不知道瓦伊姑娘是否身负奇能?”徐容容试探道。 “奇能?”瓦利一脸的茫然,“她就是一个普通的苗疆少女,只是自幼酷爱习武,比旁人勤奋些罢了。” 从瓦利进入书房开始,穆戎自始至终未曾发言,眼下他却从徐容容的问话中听出她的意思。 于是说道:“虽是如此,可瓦伊毕竟是你父亲唯一的女儿,练武那般辛苦,他竟也舍得?” “父亲自然是舍不得的,但瓦伊自幼体弱多病,像个瓷娃娃那般一碰就出血不止……直到两岁那年,父亲将她送到族老那里养育了三年,方才康复……练武也是族老的建议,说她总要强健身体方能一世无虞!” 徐容容与穆戎对视一眼。 他们,似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第406章 她是一个“药人” “容容想说什么?”穆戎看着徐容容眼底的闪烁。 “我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相似的案例。” 那本书还是荣阳长公主的藏书,前世是她为了消遣寂寞在威远侯府中偷看的,而今生……则被穆戎当做年礼早早装箱送给了她。 徐容容继续说:“书中曾提及一种病症,患者像瓷娃娃一般,动辄受伤流血,需要将全身血脉尽数替换方能痊愈,但为活人换血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方法,要眼睁睁看着献血之人死在面前……就算病患活下来恐怕也难逃心魔!” “怎么会这么残忍!”瓦利神色大惊,“难道我妹妹当年……” 徐容容摇了摇头:“我见瓦伊姑娘的性格赤诚,想来并未用此方法,而是另一种不伤及他人的法子。” “什么方法?” “依旧是换血,但却不是换旁人的血……而是用上百种名贵药材,将全身血脉一点点滤过,只是这种方法极难,世间少有医者可以实现,稍有不慎患者便会血液不通浑身溃烂而死……” 徐容容说的这些,也唤起了穆戎的记忆。 前世,徐容容去世后,穆戎重返京城,望着威远侯府中她生活过的轨迹不能自拔,只得 寄情于她生活的点点滴滴以慰相思和悔恨,母亲留下的那些书籍他自是一本也没放过,对书中所载的案例亦有所印象。 “容容是觉得瓦伊姑娘之所以痊愈,乃是用了第二种方法换尽了全身血脉?”穆戎问道。 “正是!书中提及这种换血方法极难实现,千百年来唯有成书的那一年因有一名女子换血成功,方才将这种方法记录在册……巧的是,换血成功之人亦是一名女子。” “难道竟是我妹妹?”瓦利有些激动。 “不是。”徐容容摇头,“那本书成书已有近二十年,而瓦伊姑娘不过才十五岁而已,况且书中记载的女子出身音律世家……这和瓦伊姑娘的身世家族有天壤之别。” 徐容容继续道:“但既然已有了成功案例,再加上南疆药材丰沛,且多能人异士,按照瓦利大人所说,瓦伊姑娘从一碰触就会受伤的体质变成如今擅武矫健之躯……想来应是同样换血成功了的。只不过……” 瓦利正听到关键地方,看着徐容容面色有异,不由自主的提起心来:“只不过什么?县主但说无妨!” “只不过若瓦伊姑娘真的以第二种方法治愈,那她如今 应该是一个……药人。” “药……药人?”瓦利瞬间白了脸。 他在南疆,对药人这个身份并不陌生!那俱是一些从小用药材喂养长大的童男童女,待长成后用来……炼制丹药。 虽然他的父亲自接任族长以来,严令瓦氏一族不得参与此等残忍的勾当,但从旁氏族中得知的药人消息足以令他胆寒。 而他的妹妹竟然…… 徐容容见他脸色惨白,便知道他想差了,于是忙解释道:“培育药人并非都用来作恶……瓦伊姑娘体内血脉经上百种名贵药材滤过,以血滋养,以药附体……药性已经与她融为一体,她的血液自然也成为天下间最珍贵的药材,但当初培育她的人并非为了炼制丹药,恰恰是为了医治她的罕见病症,是救命之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瓦利略略松了一口气,事关到瓦伊,总是会让他格外揪心一些。 他重新坐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 “若按照我方才所说,瓦伊姑娘虽然病愈,但多少会带有一些异状,不知瓦利大人可有印象?” “异状?”瓦利轻轻摇了摇头,“自从五岁那年妹妹病愈后重新接回族中,父亲便给她 和我共同请了师傅教习武功,南疆并无大周这种男女大防的礼法规矩,因而十年间我们一同长大,并未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只是……”他想起了什么,“只是从小到大,瓦伊练武时爹爹都格外紧张些,曾经有一次,我与她对招时不慎将她打伤,爹爹第一个冲出来,见到瓦伊的伤处后松了一口气,不断低语着‘没有流血就好,没有流血就好……’,后来他也叮嘱我,若是瓦伊受伤流血,便要第一时间将她带回家中或者僻静住医治,莫要展露人前……” 说到这里,他便顿住了,因为方才徐容容分明说过,妹妹的血液乃是天下间最为珍贵的药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瞪大了双眸,“有人要她的血!是有人要她的血!” 想到这里,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抚着胸口。 他无法想象已经失踪了几日的妹妹正在遭受着什么。 而他甚至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痛苦让徐容容感同身受,她的眸色变得暗沉,她向外喊到:“洛书……” “交给我!”穆戎打断了她,“我知道你的力量,但此事绝非民间之人可以查询得到,容容请将寻找瓦 伊的事情交给我,可以吗?我一定倾我所能,将瓦伊姑娘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徐容容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她明白,他定会为了这句承诺动用在京城的全部穆家军之力,一旦穆家军出动,能力自然远胜洛尘培养出的民间力量。 但……却很有可能将穆家军的隐秘暴露出来。 至少,穆家军的势力皇帝是知道的,若是被皇帝知道穆戎这个一品军侯不惜一切代价襄助南疆一族,定然会心生猜忌。 她的心中犹疑不定,直到双手被一双略显冰凉的大手握住。 “容容放心,我自有分寸。”他的笑容温暖而坚定。 徐容容的心头瞬间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 她记忆中的某处冰冷,在这一刻,在他的温暖目光下正渐渐被融化。 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好。” 双手被骤然松开,穆戎已经消失在她的面前。 他带走了穆艾和穆易,寻找瓦伊之事,他要亲自去布局。 好容易能得到她的信任,他自然要做到万无一失。 只是…… 踏出书房小院的那一刻,心口处骤然升起的一阵冰冷之意,差点让他倒在众人面前。 舒庆的药,似乎再难压制寒冰封穴之毒了。 第407章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穆戎带着人离开了。 徐容容虽然不知道京城的穆家军究竟有多少人,但她相信穆戎定然尽数而出。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信任源自哪里。 发现了妹妹是药人的身份,瓦利内心万分焦灼,恨不得亲自出去寻找,好在徐容容到底还是将他劝住,然后让文摇将人送回厢房。 瓦利的身份不宜外露,她能理解他要亲自寻找妹妹的决心,但她也要护好侯府内的众人。 毕竟……这里不仅仅是她一人的落脚之处,还有文摇和洛书呢。 人俱离去,书房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倒显得格外静谧。 这是穆戎的书房,尽管他曾说过此处单凭徐容容进出,但她却不能不懂这间书房对于穆戎的重要性。 这里藏着他的许多秘密,因而前世他被锁入宫中大牢时,她抢在禁军抵达前一把火将这里烧了个干净。 也正因为这里的秘密太多,她亦无意逗留。 她揉了揉额角,转身就要离去。 就在关上门的那一瞬,一束光穿透两扇门之间的间隙,照射到屋中的一面墙壁上,像一副画那般定格在墙上,总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可……怎么会呢? 前 世,她从未踏足过这间书房,而这一世,也只是近几日为了瓦伊姑娘的事,来过两趟…… 何来的熟悉呢? 回到星辉堂,文摇已经回来了:“奴婢见瓦利大人魂不守舍的样子,做主让竹雨去茶室熬安神汤去了。” 徐容容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瓦利入府一事隐秘,穆戎身边除了长史穆易和其他几个护卫外,旁人均不知晓。 而徐容容这里,除了文摇和洛书,也只有竹雨知晓此事。 文摇见自家小姐脸色有些苍白,忙拧了一块帕子递过来:“洛书也回来了,小姐可要叫她过来?” “不必了,让她歇歇吧。”徐容容应道。 一大早,她便将洛书派出去给洛尘传话,让他们手中的民间势力打探瓦伊下落,只是洛书还没回来,她便被文摇一句“南疆有药人”点醒。 这才有了方才书房中的那顿讨论。 一上午,徐容容着实有些累。 文摇看她满脸疲惫,忙道:“小姐昨夜几乎未睡,如今又忙活到现在,奴婢这就去传膳,待用完午膳后,小姐也饮一碗安神汤歇个午觉吧。” 徐容容点点头:“也好。” 文摇闻言忙出去张 罗,等她回来时,却见自家小姐已经歪在榻上睡着了。 于是,她心疼的端着午膳退了出去,直接拿去茶室放在炉子上煨着。 人则守在门外,既防止有人前来惊扰,又要兼顾有人有要事来寻自家小姐。 屋子里放着冰鉴,凉爽怡人。 但徐容容这一觉却是极不安稳。 她好像又回到了穆戎的书房之中,而那面墙上的光影竟然真的变成了一幅画,只是,她明明站在画的正前方,但却怎么也看不清那画中所绘何物。 她正想再走近一些,却听见门打开的声音,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她看见“穆戎”走了进来,一样的眉眼,但却多了几分沧桑。 他穿着墨色的朝服,肃穆庄重又显得身份不凡——那是国公制服,胸前还绣着一只猛虎! 徐容容终于想起,为何书房中会让她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了! 因为,她的梦中出现过! 而现在,她似乎也在梦中,因为她眼睁睁的看着穆戎穿过她的身体,走到画像前停住。 他打开了手中的卷轴,声音暗哑:“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古有乐羊子妻停机之德,亦有谢氏嫡女咏絮之才,然古人盛名久 矣,今人无从感知。所幸盛世之下,有穆氏贤妻德容兼备,更为救苍生不顾一己之命,此乃穆氏之幸,更是大周之幸!朕制令,特加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荣享庙堂供奉,钦赐!” 他念的是一道圣旨…… 是皇帝加封他妻子的圣旨。 徐容容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穆戎抬起手,轻抚着墙上那幅画。 随着他的无限柔情,那画的面貌也渐渐展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身着一席浅色纱裙,她正躲藏在花丛之中,俏皮又轻盈,少女的指尖还停着一只即将翩然起舞的蝴蝶…… 在上一次的梦境中,她也见到了这个女子,只是始终无法看清她的面貌。 可是今日,当徐容容的目光跟随穆戎的手看过去时,整个人惊呆了。 那画中人,分明是她自己!! 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便听见穆戎痴痴低语:“容容,我好想你……” 六个字,带着无可比拟的深情……还有悔恨。 徐容容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人重重捶了一记,痛苦难当。 而她整个人也在这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屋中摆放着冰鉴,可她却大汗淋漓。 她抬起手,抚 着胸口的位置,满心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有那幅画? 她永远记得前世的那个场景! 那是她嫁入侯府的次年夏日,因许久不见穆戎,她便悄悄跑到星辉堂外,藏身在花丛之中,只期望他出入星辉堂时,能偷偷看他一眼。 可是,她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他出来,落寞之余惊喜的发现身旁竟然有几只蝴蝶飞舞。 那时的她终究是少女心形,见到了蝴蝶便将心中的不快抛诸一旁,在花丛中逗得蝴蝶围着她乱舞,结果却在嬉闹间撞倒了花架。 穆易差点把她当成了刺客! 她狼狈的站在那里,本以为会惹来穆戎的一顿训斥,却没想到……他却连出面申饬都没有,仿佛她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可笑的,还是糟糕的,都与他无关。 她为此伤心了许久。 也正因为此,让她对这个场景记忆犹新!历经两世都不曾忘怀。 可如今,她竟在梦中加入当年的场景,甚至看这梦中的“穆戎”对着它诉说深情。 徐容容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竟会让自己梦见这样的景象?! 难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竟始终带着这一份痴念? 第408章 不知道他在隐瞒什么,但他一定不会瞒你 夜半蝉鸣,叫的人心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徐容容坐在窗棂下,凝眉望着窗外,院子里的灯笼早早挂了起来,廊檐下微弱的光线落在青砖地面上,还能看出一层模糊的水渍。 那是文摇泼在那里的,本来是想给燥热的晚间降降温,但徐容容却并未感到一丝清凉。 下午的梦境让她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一种若有若无的情绪始终笼罩着她。 她托着腮,靠在身后的椅垫上,想要让自己放松下来,但那股焦躁不安的感觉却始终无法摆脱。 “侯爷回来了吗?”她问道。 文摇看了看天色:“一下午都不见隔壁有所动静,奴婢过去看看?” 这是徐容容第一次没有拒绝。 文摇匆匆离开了房间,房中只剩下徐容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有一阵风吹过,烦躁的心头渐渐有了一丝清明: 前世毕竟已经过去了。 而她,现在活在这一世。 重活一生的机缘并非人人都能有的,既然让她得了这个机缘,她必然不会白活。 …… 文摇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回来了。 只不过,她并非自己一个人。 徐容容透过窗子看到外面,只能 隐约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心中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那影子远远的站在台阶之下,声音响起:“属下见过夫人。” 是穆易。 徐容容缓步走了出来。 文摇忙上前回禀:“奴婢过去的时候,隔壁空无一人,易长史也是刚刚回府,说是侯爷有事要告诉小姐。” 徐容容点了点头:“那便进来说话吧。” 说完,她转身回到屋子里,在厅中坐定。 穆易跟了进来,身上穿着外出办差的衣服,额头上还挂着一层汗珠。 徐容容见状没有着急询问,而是微微一笑:“易长史辛苦了,坐下回话吧。” 文摇见自家小姐如此吩咐,忙去隔壁茶室,捧了一盏茶过来。 穆易一边道谢,一边接了过来。 茶水温润适口,他也的确口渴了,于是便没有推脱,三两口就将一盏茶饮尽。 他长舒一口气,说道:“属下失礼了。” 徐容容不以为意:“易长史辛苦了一整天,这点小事情不足挂齿,只是不知道侯爷有何事要让长史大人赶回来传话。” 穆易正色道: “今日属下随侯爷巡查了几处消息,直到方才都还未发现瓦伊姑娘的行 踪,但天色已晚,侯爷担心夫人等得着急,便命属下先行回府复命。” “另外……宫中的楚副统领也传来消息,他已彻查了宫中所有空置的宫殿,均未发现异常。而居所之中,除了皇后所居宫殿以及陛下的书房和寝宫之外,其他地方楚副统领也已勘验完毕。” 他说的详细,徐容容听完皱起眉头。 依如今状况,以及她与穆戎的推测,瓦伊姑娘定然就被藏在宫中,可……为何一点踪迹也没有? “侯爷可还说了其他的事?”徐容容追问道。 穆易点了点头:“侯爷查到瓦伊姑娘失踪那日,入宫觐见后妃的命妇和诰命夫人名录。那日有三位命妇是入宫拜见皇后的,其中一位是安州知州的夫人廖氏,另一位是陇右道黜陟使郑祥的夫人郑余氏。” “侯爷是觉得这二人之中有所不妥?” “夫人所料不错。”穆易说道,“废太子被贬为安王迁居安州,这安州知州的夫人廖氏素来与宫中没有瓜葛,但这一次却在七夕宴之前入宫拜见皇后娘娘,不得不令人心生疑虑。” “而那一位陇右道黜陟使夫人郑余氏,则更有些意思。” “长史 大人请讲。”徐容容说道,她一向对朝中命妇知之甚少,而这位郑余氏前世也未做出什么动静,因而并不在她的印象之中。 穆易继续道:“这郑余氏与皇后娘娘虽然曾是闺中密友,但她如今做了黜陟使大人的夫人便应该避嫌才对,往年入宫觐见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坐坐便走,但这次竟然在皇后宫中呆了两个时辰有余!且在廖氏离开后,还停留了一个多时辰,这便是其中第一个古怪之处。” “其二,是她在觐见之前突然扭伤了腿脚不良于行,在宫门前停留了一段时间后,直到皇后宫中遣了鸾轿相迎,她才入得宫去。” 穆易说到这里,徐容容心中逐渐有了些许明悟:“所以你们怀疑,瓦伊姑娘是在那个时候被郑余氏发现并带进皇宫中的?” “夫人英明。” 徐容容皱着眉:这的确说得通,既然郑余氏乃皇后的闺中密友、手帕交,想来与皇后的关系定然与旁人不一般,知道些皇后的隐秘之事也就不足为奇了。瓦伊身上有着不同常人的“药人”之资,被郑余氏发现带进宫中为皇后所用,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也唯独之后皇后,能 在这件事后快速的抹去瓦伊在京城的痕迹,让人寻不到她的踪迹。 “原来……是藏在了皇后宫中啊。”徐容容揉了揉眉心,“这倒有些难办了。” 穆易站在一旁,没有答话。 毕竟谁都知道,皇后的宫里除非有陛下的旨意,否则无人能进去搜查。 除非是皇后自己露出马脚…… 徐容容一时无计可施,看着已经升至中空的月亮,问道:“你们侯爷到现在还不曾回来,可是已有了什么法子?” 穆易摇摇头:“属下不知,侯爷并未跟属下提起此事。” 徐容容闻言点了点头:“既如此,易长史便早些下去休息吧,若是瓦利大人问起今日搜寻之事,不必瞒着他,如实相告便可。” 作为瓦伊的兄长,他有权利知道这些。 “是,属下明白。” 说完,穆易站起身向外走去,只是即将跨出门框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一下。 “易长史还有事?”徐容容问道 穆易转过身来,迟疑片刻后还是如实说道:“这几日,属下发现侯爷的脸色不太好,今日更是一直强撑着……属下不知道侯爷究竟出什么事,但或许夫人问起来,侯爷会如实相告。” 第409章 该四皇子出手了! 穆易已经走出了很远,但徐容容还是怔怔的愣在原地。 穆戎……身子不适? 怎么她从来没有觉察到呢? 她总觉得这些日子,好像有些事情被她忽略了。 文摇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凝神的样子,她哪里不清楚小姐这是在担心侯爷呢? 小姐虽然待侯爷一向嘴硬,但心思却再简单不过了…… 到底是自己的小姐啊!文摇不忍心见她伤神,于是去隔壁捧了一盏安神汤过来:“时候不早了,小姐先歇息吧,即便有事,也等天明了再想。” “嗯。”徐容容下意识的抬手接了过来,而她的目光越向着远处望去。 星辉堂的卧房向外看去,一切都是黑黝黝的,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徐容容叹了口气,嘱咐文摇道:“你也早些休息去吧,明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 翌日一早,徐容容刚醒,还不等叫来文摇问话,就听见门外传来问候声。 “侯爷回来了?”这是文摇的声音。 “嗯,本侯昨夜回来因怕吵醒了你们,便歇在书房没有过来,夫人可醒了?”穆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徐容容打开帘子站在门前。 许是听见了声音就出来的缘故,徐容容只披着一件外衫,头发还没来得及束,如墨的长发披在脑后,显得格外乖顺。 这般模样,是这一世的穆戎从未见过的,他一时也有些呆住了。 两人就这样呆呆相望,还是文摇最先反应过来:“炉子上还温着银耳羹,奴婢这就去端来。” 说完,她匆匆离去。 星辉堂中,只剩下了穆戎和徐容容二人。 看着穆戎眼底的青黑,徐容容问道:“侯爷这是……夜探皇宫了吗?” 穆戎闻言微微一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终是没有发现破绽:“容容如何知晓?” 徐容容目光瞥向穆戎衣摆下的鞋面:“皇后最喜菊花,但眼下并非菊花盛开的日子,因而整个京城只有皇后的宫中才有陛下命人精心培育的名菊‘瑶台玉凤’,而此花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其金黄的花蕊散发出来的阵阵幽香。” 穆戎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自己的鞋面上那一抹金黄,不是瑶台玉凤的花粉又是什么呢。 他温言笑道:“幸好是被容容看见了,若是叫旁人看去岂不坏了大事?” 正说着,文摇带着洛书和竹雨,捧着早膳回来 了。 而穆戎也就顺势进屋一同用膳了。 徐容容坐在房中,一边由着文摇为自己梳妆,一边隔着珠帘看着在厅中用饭的穆戎。 许是忙碌一夜太饿,此时他用膳的样子算不上斯文。 文摇见她看的发呆,恍若不经意的说道:“这段时间侯爷忙着京中防务的事情,奴婢听艾副将说起过,侯爷几乎每顿饭都不能按时用,便是用膳时也多半是像现在这般匆匆几口便解决了……” 徐容容闻言抬头看了眼身边的丫头:“你呀,不必替他说好话。” 文摇笑道:“奴婢不过是说了几句寻常的话,左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 “贫嘴!” 徐容容嘴上这么说着,自己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今日并非大朝会,侯爷这般狼吞虎咽的,就不怕人笑话。” 穆戎听见,手下的汤匙微微一顿。 抬起头时,眸中晶亮:“好,我慢点。” 俗语说食不言寝不语,而徐容容与穆戎一起用膳,到底有些别扭,因而这一顿饭虽然是两人一起,但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待到早膳用完,文摇等人将残羹撤去。 徐容容方才开口道:“侯爷昨夜为何冒险夜探皇 后宫中?那可是大内护卫最为严密的地方了。” “昨日楚河查探了整个皇宫均无所获,而皇后宫中仅凭他一人着实有些困难,我二人合力便不会惊动宫中护卫。” “那侯爷可有所获?瓦伊姑娘可是藏在皇后宫中?” 穆戎摇了摇头:“我们并未见到瓦伊。” 徐容容略显期盼的目光瞬间失去了光彩,穆戎见状忙补充道:“但皇后的宫中,的确古怪。” “哦?有什么古怪?”徐容容再次来了精神。 “因陛下体恤,皇后的宫中设有单独的小厨房和茶室,可昨夜已经很晚了,茶室之中依然温着补药,我查探后便知那茶炉和药罐竟是一直不曾熄灭的,看来那补药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持续煎熬的。” 徐容容闻言眉心微微蹙起:“这些日子并未听说皇后身子抱恙,又何必一直服用补药?除非……” 穆戎见状便知道徐容容心中定然已经有了答案:“容容想到了什么?” “若说瓦伊姑娘真的被当做‘药人’,为了让其源源不断的提供药效,只怕是需要常供补药吊其性命……”说话间,徐容容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只是这法子太过残忍阴毒。 ” 想到瓦伊那个明媚可爱的少女,此刻正被囚禁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源源不断的为阴险之人供血……她就不寒而栗。 穆戎伸手握住了徐容容发抖的手背。 “容容别怕,我一定会救出瓦伊的。” 徐容容抬起头来,这也是她第一次在穆戎面前露出这般脆弱的神情:“可……那要怎么救?” 那里可是皇后的宫殿,况且穆戎他们也并未查出实证,即便是告到皇帝那里,只要皇后不认他们也无能为力。 “让皇后自己露出马脚。”穆戎看着徐容容,坚定的说,“先前为林皎月治伤的药,你我不是一直不明白皇后从哪里得来的吗?” 徐容容疑惑的看着他,但很快便明白了穆戎的意思:“侯爷是说……先前四皇子向皇后求来的药,便是用药人的血制成的?” 穆戎点了点头。 “可时间对不上。”按时间推算,林皎月恢复容貌的时候,瓦伊还未入京。 穆戎笑道:“容容可还记得,四皇子再次向皇后求药的时候,她说先前的药已经用完了,可她又有了制药的办法。” 那次,可正是瓦伊失踪的第二日。 “是时候,让四皇子去催一催了。” 第410章 他的法子 “四皇子?”徐容容闻言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她曾听穆戎说起过四皇子向皇后讨要秘药一事,也知道这秘药的用处。 只是有一件事她始终没有想通。 “皇后的秘药已助林皎月的容貌恢复如初,可为何四皇子还要向皇后讨要呢?”毕竟四皇子如今已经遭陛下厌弃,四皇子与皇后联手,更多是要借皇后和废太子之势复宠,又何来的胆量向皇后讨要这等秘药? 穆戎看着徐容容,眸色深深。 徐容容看着他的神情,皱起眉头:“侯爷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穆戎微微叹了一口气——先前因有些事情并无实证,并且又牵扯到徐府之人,他担心伤害到了容容,便没有将怀疑四皇子是在为徐尧尧求秘药的事情告诉她,可依今天的情形看来,却是不说不行了。 于是,他便一五一十将前些日子的发现说了出来:穆陆在翡翠楼发现四皇子武天骐的人在替徐朝前传话,并且传完话之后还随着徐朝前一家去了西境,依着两边的关系来看,武天骐斗胆向皇后求药兴许是为了徐尧尧! 这件事是徐容容先前并不知道的,因而穆戎解说的仔细,而徐容容也在他 温润的话语间理清了自己心中一直觉得怪异的地方。 徐明临走前曾告诉她,父亲徐朝前与四皇子身边的人有所往来,当时听闻她只觉得怪异:四皇子想要从徐朝前身上下手,从而通过自己去控制穆戎,这是四皇子前生今世惯用的手段,并不陌生,可是…… 徐朝前又为何会同意呢? 即便他恨毒了自己这个女儿,但依他恃强凌弱的秉性,是万万不敢得罪穆戎这个一品军侯的! 除非四皇子身上亦有他亟需的东西,可是……她始终想不通,他究竟想从四皇子身上谋得什么。 如今却是通了——他是想让徐尧尧的容貌恢复如初! 到底还是那个父亲啊!如今,徐府已近山穷水尽,他又被迫带着两个女儿一同迁往西境,以他如今低微的地位想要在民风彪悍的西境继续过先前的舒适生活,是万万不可能的!唯一的念想也就是他那两个女儿。 可徐尧尧和徐敏敏已经被陛下厌弃,甚至下谕旨申饬,并限制婚嫁……实在于事无补。 除非……徐尧尧可以恢复容颜。 徐尧尧虽然貌不及自己,但在京中也是上乘之资,又有京城贵女的身份……若是父亲存心推她出 去,在西境谋个豪门侍妾之类,兴许可以襄助他在当地落脚。 想通了这一点,徐容容便更觉得寒心。 前世因徐柳氏的缘故,父亲一直不喜自己,最终无视自己的求助。可徐尧尧却是他最为宠爱的女儿啊,竟也舍得下去! 穆戎见她恍神,心头一凛:“容容可还好?” 徐容容微微摇了摇头,许久后终是叹了口气:“我只是感慨……我的那位好父亲,到底是不愿意脚踏实地的,少年时靠着我的母亲和外祖,后来靠着徐柳氏,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二妹妹身上,明明是一家之主,是众人的主心骨,可事事却要倚靠着女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穆戎说道,“他在京中虽然算不上富贵,但毕竟事事不用操心,如今去到民风彪悍的西境,自然要动些歪脑筋为自己筹谋的。” 这是动些歪脑筋吗?这分明……分明就是下贱! 徐容容不想再与穆戎谈论此事,于是便问道: “侯爷方才说要让四皇子出面去逼迫皇后,便是准备从这里入手吗?” 穆戎点了点头:“正是。” 他继续说道:“当时那传话之人离开翡翠楼之后,便跟着徐大人去了西 境,我便让穆陆一路追踪而去。这两日穆陆传信回来,那人虽然一路与徐大人同行,但每隔一日都会用飞鸽传书给武天骐传信,汇报每日的进度。昨夜,我夜探皇后宫中发现异常后,便立即传书让穆陆留心截下近日往京城传信的飞鸽,并仿照对方的笔迹,重新拟一封密信,告知武天骐徐尧尧眼下正面容溃烂,徐大人焦躁万分,亟需秘药!” 徐容容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用意:“如此一来,武天骐为了继续笼络父亲,必然会急着寻找皇后……而皇后在这连番催促之后也定然会露出马脚。” “正是!”穆戎笑道,“我已经让人盯着皇后与武天骐传信的通道,而楚河也会在宫内随时防范,伺机救人!” 见穆戎已经将一切布置妥当,徐容容自然放心,只是还有一丝隐忧:“可若真按我们的猜想,皇后如今不知道正如何磋磨瓦伊姑娘呢……这法子,来得及吗?” 穆戎看着眼前的少女眉眼紧张的样子,轻轻执起她的手来:“容容放心……徐府前些日子刚刚合府迁移,东西繁多又人手不足,行程自然很慢。再加上,徐府两位小姐受刑后行动不便,亦无法兼程赶 路。按照日程推算……我昨夜的飞鸽传书一夜便到,只怕穆陆此时已经看到了,正在安排此事。” 威远侯府的用来传信的飞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不仅耐力优于其他鸽子,便是夜间也可疾速飞行……如此说来,穆戎的安排当真十分妥当。 徐容容这放下心来:“如此便好,多谢侯爷。” 她想要将手抽出,但穆戎却紧紧握住不放。 他的手掌温热,仿佛前日她突入书房时感受到的那一丝寒意只是错觉。 此刻的她站的与穆戎如此之近,抬起头便可望进他深深的眼底。 她面色微红:“听易长史说,侯爷近几日身子不妥,如今看来……倒是长史大人多虑了。” 说完,她嗫嚅道:“侯爷手劲如此大,倒是中气十足呢。” 穆戎闻言连忙松手:“对不起,我弄痛你了。” 徐容容低头不答,下意识的揉了揉手腕,躲了开去。 穆戎见状,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穆易这两日似乎发现了他的异状,他担心对方太过关心,到容容面前多嘴,于是他才想出这个法子——调动内力故意握住容容的手,让她感受自己的真气,以便消除疑惑。 好在,他倒是真的算准了。 第411章 这一次的七夕宴,颇有意思 接下来的这一日,穆戎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徐容容亦是如此。 后日便是七夕宴了,届时六品以上京官皆会偕女眷入宫以求陛下赐婚,是皇宫内院人员最为繁杂的时候。也是伺机救出瓦伊的最好时机。 整整一日,星辉堂中的人来来往往,忙碌异常,瓦利几次想要进去都被拦住。 “我们夫人正在会见宁二小姐。”文摇守在门口,彬彬有礼地解释道。 “段大小姐和肖家小姐来寻我们夫人说话,瓦利大人若是此时进去被人见到了怕是不好。”文摇耐心的劝说。 瓦利眉头紧锁,显得十分焦急,只是碍于当前的情状不得不解释几句:“姑娘放心,我不会造次的。”他说话时,脸上满是纠结,“我只是想知道瓦伊的下落而已。” 文摇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坚定:“大人的心情我家夫人和侯爷是明白的,这两日侯爷一直在调动各方势力为瓦伊姑娘的事情奔波,找到瓦伊小姐亦指日可待,大人还请回房耐心等待,静候佳音吧……” 文摇的声音轻软,语调坚定,听起来颇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意味。 瓦利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那 便有劳了。” 他深知,为了妹妹,也为了瓦氏一族,他……的确不能轻举妄动。 毕竟,威远侯府中的人的确是在尽心尽力地为他寻找。 目送着瓦利离开后,文摇进入星辉堂,小声耳语了几句将方才的事情告诉了徐容容。 徐容容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自她与穆戎在今早定下计划后,二人便决议这两日要尽可能的避开瓦利,毕竟……兄妹连心,没有哪个做兄长的,能容忍旁人如此对待他的妹妹,更何况瓦利待他的这个妹妹一向亲厚。 若是此时告诉他,除了让他受到心魔困扰之外,并无益处。 还有一层担忧,穆戎并未告诉徐容容。 前世,南疆与大周纷扰十数年的缘由,也正是瓦伊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大周。他亦担心这一世,瓦利与大周的关系会重蹈覆辙。 “徐姐姐在想什么呢?”徐容容吩咐文摇照看好瓦利那边的饮食起居后,便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直到被肖灵儿唤醒。 “我在想……时间过得真快。”徐容容笑道。 “那是自然了。去年的七夕宴,正是徐姐姐被赐婚给威远侯的日子,没想到这么快便已经一年了。 ”肖灵儿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嘟囔着,“只是,姐姐如今已经是侯府夫人,明日宴会就不能坐在我旁边了,好难过!” 见她说得委屈,坐在一旁的段珊珊塞了一块糕点到她手中:“我已回了母亲,明日与你同座。” “真的?!”肖灵儿一脸欣喜。 段珊珊的父亲是工部侍郎,与礼部侍郎同坐倒也不逾矩。 “自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段珊珊宠溺般地点了点肖灵儿的鼻尖。 “段姐姐最好了!”肖灵儿笑着抱起她的手臂撒娇。 徐容容见状打趣道:“半刻钟前,你还说我是最好的呢。” 肖灵儿闻言,扑过来又抱住徐容容的手臂娇笑:“徐姐姐也最好,段姐姐也最好,宁姐姐也最好……在灵儿心里,你们都是最最好的!” 段珊珊笑道:“长进了,宁屿鸢不在这里也能被你放在心上,可见在你心里她是最要紧的。” 肖灵儿闻言,微微脸红:“哪有的事,你们都很重要嘛。” 突然间,小丫头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脸上露出一丝窘迫。 而徐容容则笑着看着眼前欢声笑语的姐妹们,心中感慨:明日的七夕宴,不 知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说到宁屿鸢,她方才来过了。”徐容容轻轻道。 肖灵儿惊讶道:“她既然来了,怎么不等我和段姐姐呢?” 徐容容笑着解释:“她与你们不同,武陵侯无意在京城选婿,因而明日的七夕宴仅由武陵侯夫妇出席,她方才过来便是告知此事的。” “啊……这样啊?宁姐姐以后是要回福海去吗?”肖灵儿撅起嘴来,显得有些不舍。 “那也未必,只是不在京城选婿罢了。”徐容容笑着看向段珊珊,眼神中带着几分揶揄,“倒是珊姐儿,此番七夕宴后怕是要定下来了吧?” 段珊珊明年便要及笄,今年的确是要将婚事定下来的,但七夕宴……不过是朝臣家中有适婚子女者当着陛下的面挑挑拣拣,互探家世罢了,又如何能探知对方真实的秉性?段家不过是碍于陛下和皇后定下的传统,才不好拒绝。 更何况,段珊珊本人亦是意兴阑珊:“但凭长辈做主,我自己倒是愿意在家中多留几年的。” 徐容容闻言便明白段家人的意思,于是笑道:“那明日你若在宴席上不自在,便来寻我。我带你躲到园子里 去赏风景,由着他们在里面相看就是了。” “这个法子真好!”段珊珊眼睛一亮,笑意盈盈地回应。 人不在宴席上呆着,总归不会被人像买菜一样挑来拣去的!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肖灵儿在一旁撒娇,眼里充满了期待,“徐姐姐可别落下我了,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园子里玩!” “自然是不会落下你的,到时候带着你一同逃离那是非之地。”徐容容笑着看她,眼神中透出几分宠溺。 肖灵儿是肖平阳的独生女儿,依制自然是要去参加七夕宴的。但她年纪尚小,并无人家会真的过来相看,即便是溜出去也不会引人注意。 肖灵儿见徐容容答应,便将头依偎在徐容容的肩头。 洛书急匆匆的跑进星辉堂,见徐容容正被两位世家小姐围着,便静立在一旁守候。 徐容容扭头看见了她。 目光对视时,洛书伸手比了个“四”…… 徐容容心下了然——四皇子入宫向皇后讨要秘药了。 她侧首看着身旁的肖灵儿满心依赖的样子,心中感慨: 明晚的七夕宴,定然会是最为精彩纷呈的一届了。 兴许,还会成为载入史册的一届。 第412章 万事俱备 翌日午后,长街上熙熙攘攘的声音便已经传来。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街道两旁的商贩忙碌地摆摊,孩童们的嬉笑声打量着路过的一辆辆精致且华贵的马车。 去年,因徐朝前只是六品朝议郎,而徐府的居所偏远,为了赶这七夕宴早早便要出发,越是靠近江汉大街便越是行动缓慢,那时的徐容容坐在徐柳氏特意安排的旧马车中,显得沉闷又烦躁,仿佛她与这繁华的都城总有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 而如今,情况大不相同。 她已是威远侯夫人,尊贵的身份使得她不必早早陷入这种拥挤之中,可以在百官落座后再行入内。 而穆戎也是一早就 让人送来消息——让她酉初再动身出发。 于是,徐容容隔着高高的侯府院墙,听着外面的喧嚣,不胜唏嘘。 “小姐,今日要梳什么发髻?”文摇问道,手中捧着的妆匣中摆满了各色珠翠。 她知道今日的七夕宴非同小可,这是自家小姐与侯爷成婚之后,第一次以侯府夫人的身份入宫参加宴会,自然马虎不得。 徐容容想着今晚要做的事,思忖片刻后说道:“梳个飞天髻便好,既不失了身份,亦不会惹眼。” 今晚的七夕宴不是一个普通的宴会,更是暗藏着波谲云诡的场合,她必须保持低调。 “奴婢明白。”文摇应声。 徐容容在梳妆 台前坐下,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说道:“今晚入宫,就让竹雨跟着吧。” “竹雨身手不错,她陪着小姐入宫,奴婢也放心些。”文摇一边给自家小姐梳着头,一边说。 “放心,你家小姐是去赴宴,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徐容容宽慰身后的小丫头。 “但愿如此吧。”文摇咕哝了一句,接着想起了什么,“不知道今晚七夕宴,宁王妃会不会去。” 徐容容笑道:“穆姐姐已经八个多月的身孕了,今晚是定然不会入宫的了,更何况……今晚的局面,也不适合让她入宫。” 宁王把穆姐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今晚这场合定然是不会让她卷入的 ! 文摇听着点了点头,轻巧的给徐容容梳了一个飞云髻,又帮她佩戴好入宫必备的香囊。 她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和侯爷具体在谋划些什么,但想来应该是与瓦伊姑娘有关的,她自知力量低微,帮不上什么大忙,唯有在这些琐事上尽心尽力,不让小姐费心。 酉初时分,威远侯府的马车动了。 车内装饰华丽,坐垫柔软舒适,徐容容靠在软垫上,心情却并不轻松。她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他们口中盛赞着帝后间的情谊。 不知道今晚过后,他们还会不会再如此称赞。 宫城外,穆戎正等着她。 他如今担任着护卫京城之 责,而今日正是贵眷众多,京城最为热闹的日子,他一直忙到现在方才得空。 远远看着侯府的马车逐渐靠近,穆戎面容上的冷峻之色逐渐消散,嘴角逐渐勾起。 马车停在面前的那一刻,他翻身跃上马车,推开车门:“你来了。” 徐容容原本正在车内发呆,乍一听见这温润的声音,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便撞进穆戎那双温暖的眼眸之中。 “侯爷怎么在这?”她问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惊讶。 “等你。”穆戎说道。 他伸手牵着徐容容走下马车。 看着面前不断涌进皇宫的人群,穆戎微微一笑:“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容容安心便是。” 第413章 事发(上) 兴许是因为自己并不在今年相看的人群中,因而徐容容端坐在席间,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神淡淡扫过众人对帝后的恭维之态,仿佛置身事外。 今日坐在她旁边的是武陵侯夫人,虽然宁屿鸢今晚未来,但武陵侯作为侯爵自然是要出席七夕宴的。 “我瞧着,今年的七夕宴,上面的两位气色大不如前呢。”武陵侯夫人喝了两盏酒后,话便多了起来。 徐容容微微一笑:“短短一年内,两个皇子因为争斗相继凋落,太子成了安王,而二皇子则直接被废为庶人,陛下和皇后能打起精神筹备这场七夕宴,也是不容易的。” “谁说不是呢。”宁周氏说着,目光瞟向其余几个皇子的位置。 宁王妃月份大了不宜出府,宁王也没有其他侍妾,因而便独自一人端坐席间。 四皇子虽然带着四皇妃同来,但……他们这半年来风评极差,便是来了也无人上前问候。 看了眼宁王身边空空如也的座位,宁周氏问道:“宁王妃怕是快要生了吧。” “听说要等到九月,方才瓜熟蒂落。” “九月?这时节挺好,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宜坐月子 ……”宁周氏说完,看了眼徐容容,接着道,“说来,宁王妃还是侯爷的堂姐呢,怎么县主平常也不去坐坐?” 徐容容淡淡一笑:“原本是想去的,但侯爷说我年纪小,生育上的事更是一窍不通,他怕我去了宁王府再闹得王妃头疼,与王妃养胎不利。” 见她说得滴水不漏,宁周氏笑道:“侯爷也太小心了,我瞧着你这样就很好,伶俐透彻,颇有分寸。” “多谢夫人谬赞。” 宁周氏拍了拍她的手臂:“我家鸢儿回来时时赞你,今日一见方知她往日的称赞不错,今后定要常来常往。” 宁周氏这话便是有结交之意了,她作为长辈点到为止,徐容容自然明白:“既如此,平安谨遵夫人之命。” 说话间,宴席便已过半,按照惯例帝后会暂时离席,一来可以休息,二来也方便臣子们相看。 正阳宫瞬间便热闹了起来。 很快,段珊珊便带着肖灵儿依约过来。 “徐姐姐,这里好无趣,姐姐带我们去园子里逛逛吧。”肖灵儿抱着徐容容的手臂撒娇。 一旁的穆戎浅笑道:“既觉得闷,去园子里转转也好,只是我不便同行…… 园子里光线昏暗,我差个人为你们领路。” 说完,穆戎起身去寻正阳宫当值太监。 今日当值的,正是姚公公的干儿子,也姓姚。 因着他日常惯会看人眼色,而干爹又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因此宫里的人便尊称他一声小姚公公。 他正候在门外歇脚,听闻穆戎有差遣,又看见徐容容等三位女眷就在不远处,于是忙满脸堆笑的恭维着穆戎:“平安县主得了侯爷这般品貌的夫婿,再见这场合可不就觉得闷了吗?奴才正闲的发慌呢,能陪县主去园子里走走正是奴才的福气!” 说完,忙命跟随的太监提上灯笼迎到徐容容跟前:“县主,您仔细脚下的台阶。” “多谢小姚公公。” 走出正阳宫的时候,徐容容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穆戎。 而后者明白徐容容心中担心什么,于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园子里风景虽好,但天色已晚不宜呆的太久,夫人要早些回来。” “好。”徐容容答应道。 待穆戎离去,肖灵儿满眼羡慕的说:“侯爷待徐姐姐这么好!连分开一会都不舍得呢。” 徐容容笑而不语,她知道,方才那番话是穆 戎在告诉她,事情已经准备就绪,很快便能办妥。 …… 七月的园子景致别样,徐容容因心里有事走得很慢,倒是肖灵儿极少过来,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 再加上她年岁又小,脚步不停的在园子里穿梭,倒是将夜幕下的花园带出了几分热闹劲,引的其他散心的人渐渐都往园子里来了。 今晚入宫的至少六品官,宫里的人不敢怠慢,一路有宫女太监跟过来服侍,虽是有条不紊,但其中难免掺杂着一些其他人。 “什么人,撞到我了!”一个贵女嚷嚷着。 小姚公公远远望了一眼,说道:“那是宗政处右使汪大人的嫡长女。” 徐容容有些印象,宗政处一向管着涉及宗室的案件,因而虽非皇家之人,但却受到宗室忌惮,也正因如此右使汪会一向颐指气使,他的长女汪初珑也嚣张跋扈的不得了,前世在宫门前欺凌自己的贵女命妇中便有她。 “这是什么?”汪初珑捡起了一样东西,交给了一旁随侍的宫女,“宫里的人竟也这样着急忙慌丢三落四的,给我查查这是谁的!定要回了皇后娘娘,好好罚他。” 说完,便扭着身子回 正阳宫去了。 她走得远了,园子里自然便少了那不和谐的氛围。 对于园子里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段不起眼的插曲,无人在意。 小姚公公自始至终堆着笑脸陪在徐容容身边,仔细的为她介绍园中的各色景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有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在小姚公公的耳边小声低语几句。 只这几句话,便让小姚公公脸色大变。 他忙看向徐容容:“县主……宫里出事了,陛下此时已经到了正阳宫,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出了何事?”徐容容看起来十分惊讶。 “奴才……奴才也不甚清楚,县主和两位小姐还是赶紧跟奴才回去吧。” “好。”徐容容点了点头。 而小姚公公则忙着吩咐手下人,“快,快把园子里的其他人都请回正阳宫!” 园子里顿时有些混乱,徐容容看了眼竹雨,后者顿时会意……隐匿在人群之中。 徐容容抬头看向正阳宫的方向,那里灯火辉煌,人影绰绰,比起方才显得慌乱了不少,似乎正有一场风暴正悄然而至。 宫中的变故,向来都如同疾风骤雨,今夜……不知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第414章 事发(中) 徐容容再回正阳宫时,皇帝已经坐在了席间。 他面前的台阶下跪着一个被堵着嘴巴的小太监,禁军副统领楚河侍立一旁,方才园子里嚷嚷的宗政处右使嫡长女汪初珑站在楚河的旁边,安静的模样与先前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时而怯怯抬头偷瞟一眼身畔的男子,再红着脸低下头。 徐容容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穆戎笑着看她:“回来了。” 她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快看,陛下有些不高兴。”一旁的宁周氏提醒她道。 “出了何事?”皇帝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回禀陛下,臣方才在宫中巡视时,汪大小姐身边的宫女前来禀报,说在正阳宫外的御花园中发现了鬼祟之人,臣不敢掉以轻心,在园子外捉住了这名身着内宫服侍的公公。” “汪家?”皇帝眉头微挑,看向汪初珑。 汪初珑连忙跪下:“启禀陛下,臣女是宗政处右使之女。” 她刚说完,坐在席间的汪全带着妻子匆匆离席下跪:“微臣宗政处右使汪全叩见陛下。” 皇帝见状点了点头:“原来是你家的,起来吧。” 汪初珑闻言,面有喜色的起身,然后悄悄的又向楚河一侧挪动了几步。 楚河见状,不动声色地再次拉开了距离。 皇帝看了眼跪着的小太监:“看你这衣着应该是内宫的人吧?” 姚公公仔细 看了眼对方的脸面,忙道:“此人应是皇后宫中的粗使。” “皇后宫里的?”皇帝皱眉,“正阳宫当值不用皇后宫中的人伺候,他为何会在此处?” 宫内各处的太监,走动自有约束,今日虽是七夕宴,但皇后身边跟着的除了大太监王公公之外,皆是宫女和嬷嬷,此人出现在这里的确奇怪。姚公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忙吩咐道:“把他嘴里堵着的东西拿掉。” 小太监一时可以说话了,他连忙大呼冤枉:“陛下,奴才冤枉!奴才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今日奴才不当值,午后便回房歇觉去了,谁知醒来就躺在御花园外,接着就被楚副统领给绑到这了……求陛下明鉴!” “胡说八道!方才你冲撞我的时候,这张脸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你这脸上的痦子,我可记得真真的!”汪初珑手指着小太监的右边面颊,说得斩钉截铁。 “臣的确是在汪大小姐上报后,在御花园附近擒获此人的。”楚河平静的补充道。 “你们撒谎!奴才真没有啊!”小太监急出了一头汗。 “这么说来,是我和楚副统领在联合陷害你吗?”汪初珑见对方死不认账,顿时火冒三丈。 “奴才不敢……但,奴才真的没有来御花园啊!”他明明…… 可为什么会这样啊? “今夜月色不明,园子里光线昏暗 ,汪大小姐便是看错了也是有可能的。”清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皇后在何芝嬷嬷的陪同下缓步而来,殿中众人皆纷纷起身。 皇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落座,接着由何芝嬷嬷搀扶着一步一步的走向皇帝。 “陛下怎得也不等等我。”她笑嗔。 皇帝连忙起身扶她坐下:“方才楚副统领前来回禀捉到了可疑之人,朕见你去更衣未回,便想着先过来看看,谁曾想此人竟是你宫中的人。” 皇后扭头看了眼侍立一旁的王公公,后者打量了一眼跪在阶下的小太监,回禀道:“娘娘……此人的确是咱们宫中的太监,名唤小唯。因一直在外院粗使,皇后娘娘怕是不认得。”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看向小唯:“你虽是本宫宫里的,但今日可疑之处本宫不可不管,你既说在房中睡觉,又怎得回来御花园?” “奴才也不知道啊!”小唯看着皇后,急的浑身发抖,“奴才真的是在屋子里睡觉,一步也不敢踏进御花园,奴才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汪初珑见状冷笑道:“你不知道?!小唯公公是吧?启禀皇上皇后,臣女有证据证明方才在园子里鬼鬼祟祟的正是此人!” “哦?以何为证?” 汪初珑看了眼方才一直随侍自己的宫女,后者连忙跪下,从怀中取出一物,高高举起。 汪初珑从宫女 手中接过,呈上前去:“陛下,这便是方才那人冲撞臣女时不慎掉落的!正是此物砸痛了臣女的脚,臣女才会对此人恼火。” 皇帝瞥了一眼,眉头微皱:“这是何物?” 汪初珑回答道:“这是一枚香囊,虽是寻常之物,但香囊上却绣着一个‘唯’字!正好对上了小唯公公的姓名。” 太监因是阉人,身上偶尔会沾染些气味,因而时常会佩戴香囊除味。 姚公公连忙上前,从汪初珑手中接过香囊,面呈皇帝。 皇帝接过锦囊,的确是寻常之物,只是上面端端正正绣着一个“唯”字。 太监的香囊多为寻常布料所致,为了彼此之间区分便会绣上自己的姓名,因此这个“唯”字便清清楚楚的证明了它的主人。 而它的主人不仅仅代表自己,更是代表着……皇后宫中。 一时间,正阳宫内的气氛微妙了起来。 皇帝自然看出众人对皇后的探究,他有些恼怒的瞪着小唯:“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辩解?潜入御花园究竟所为何事?!” 小唯白了脸,他自己也急得不得了:“陛下,这香囊的确是奴才的东西,但奴才真的没有来过御花园,是有人陷害奴才啊!陛下明鉴!” “陷害?”皇帝冷哼一声,“你是想说有人趁你睡觉时,把你从房中偷了出来,再丢在御花园外,由朝中三品大员的女 儿诬陷你冲撞,再通过朕的禁军副统领将你捉回来,是吗?” “奴才……”小唯满脸冷汗。 “说不出来了吧?”汪初珑冷笑道,“你怕不是要潜入正阳宫行偷盗之事被我撞破,才如此胡搅蛮缠吧!” 说完,她手指着姚公公手中的香囊:“这香囊份量颇沉,里面装的哪里像是散味的药材!” 汪家大小姐虽然跋扈,但此话说得有道理,殿内众人纷纷附和: “既然是被禁军在园子外抓获,说不定已经得手了呢。” “有道理,难怪香囊鼓鼓的。” “……” 皇帝听着众人的议论,烦躁的皱起眉头,把香囊丢到了姚公公手中:“打开看看。” “是。” 香囊打开后,展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小巧的锦盒。 徐容容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盯着皇后,当她看见锦盒的那一刻,面色惨白…… 她下意识的看向身侧的何芝嬷嬷,无法相信此物会出现在这里。 这东西明明已经送出去了的,怎么会! 皇帝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异常,因为姚公公打开锦盒,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便飘了出来。 让他几欲作呕。 “这是何物!”皇帝大怒。 “回禀陛下,看着……像是血……”姚公公抖着手,映入眼帘的满是血糊糊的膏状物。 “血?”皇帝倏然起身,瞪着小太监,“你说!这是何物?!” 第415章 事发(下) 名叫小唯的太监,此时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 “奴才不知,奴才冤枉!” “查!给朕查!”皇帝喝道。这也是他第一次当众下令时没有询问皇后的意见,“把太医叫来,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何物!” 说完,又看向楚河:“你亲自带人进内宫,给朕好好抄检他的东西!” “是。” 姚公公也是第一见到皇帝盛怒至此,他又急又怕:“陛下息怒,您万金之体如何能为这等腌臜之人动气?!还请与皇后娘娘移居后殿休息片刻吧……” “朕哪也不去!朕就在此处……与皇后共同等一个结果。” 姚公公见状也不敢再劝,好在……太医很快就来了。 正阳宫中气氛凝重,太医令虽为太医院院首,平日里也颇得陛下赏识,但此时亦不敢耽搁,急忙接过姚公公手中的锦盒,仔细查验其中的成分。 “说!盒子里的是何物?” 太医令斟酌许久:“回禀陛下,此锦盒内乃是一种药物,是一种治疗外伤的奇药。此物中含有细芦子藤、散血草、三七等止血疗伤的药材,以及珍珠粉等祛疤养颜之物……” “这些不过是寻常的疗伤之物,何奇之有?”皇帝冷冷的看着他。 太医令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臣之所以称其为奇药,是因为此药中含有新鲜人血……” “竟真的是人血?!”殿 内众人议论纷纷,“难怪血腥气如此浓郁。” “住口!”皇帝呵斥众人,指着太医令,“你继续说!” 太医令忙道:“微臣曾在医书中见过相关记载……在南疆之地,曾有部族采买幼童,以各种药材喂食,并常年浸泡在药水之中,等他们长大后十人中有一人能成为药人。他们的血液是珍贵的药引,可治百病……若是用药人之血配合混合疗伤之药进行调配,便可成为天下间治伤祛疤的奇药。” 他的话说完,在座一片哗然。 “以新鲜人血入药……那人还活不活了?”有宗室女眷大着胆子发问。 太医令忙应答:“回夫人的话,这些药人被取血时依然会以名贵药材吊其性命,每日取血数量有度,若是控制的好,药人活个十五六年并非难事,只是……生不如死罢了。” “那如此血腥,使用时岂不惹人注意?”另一位宗室女眷问道。 太医令解释道:“书中记载,此物使用时取其十中之一搭配各种香料,不仅可以修复各种外伤疤痕,还可散发奇特异香遮掩其中的血腥气。” 皇帝等他说完,双眸瞪得通红,抄起桌子上的杯盏狠狠的向小唯太监砸了过去:“说!这种阴毒的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小唯此刻头破血流,但他顾不得疼,一个劲的叩头保命:“奴才冤枉!奴才 冤枉!” 皇后见皇帝盛怒,犯事的又是自己宫中的人,于是扶着何芝嬷嬷的手缓缓起身,走到皇帝面前盈盈跪下:“臣妾宫中的人犯了圣颜,是臣妾之过,还请陛下息怒。” 皇帝犹豫片刻,还是扶起了她:“皇后多虑了,此事与皇后何干?这狗东西虽是皇后宫中的人,但在外院粗使,你怕是连见都没见过,又何罪之有呢?” 皇帝如此偏袒皇后,让殿中众人羡慕之余,更是难掩心中猜疑。 皇帝刚亲自扶皇后重新坐下,殿外便传来楚河一行人的脚步声。 “可有发现?”皇帝沉声问道。 楚河看了眼皇后,停顿片刻后呈上了从小唯屋中和床下抄检来的物品。 一个和方才搜出来的锦盒同样的小巧锦盒、一个精铁打造的密封匣子,还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启禀陛下,此匣子中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十锭金子。”楚河一五一十的回禀。 “那黑乎乎的是什么?” “是两张尚未烧尽的字条。”楚河回答。 “字条?什么字条?”皇帝问道。 “臣……不敢说。” “朕让你如实说来!”皇帝满面冷峻之色。 “字条上是……四殿下向皇后求药的密信……” “咣!”四皇子武天骐手中的酒杯掉落,他惊惶起身:“这……这不可能啊!” 他与皇后之间的交易……怎么可能会 留有字条啊? 楚河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一张字条约定,皇后制好药后,交由小唯藏在宫城墙角一处隐秘的地方,四殿下会派人来取。另一张字条,是让小唯趁今夜七夕宴,直接将秘药伺机交给四殿下。” “字条是从小唯的床下找到的,虽然被火烧过,但因其处理的仓促,所以并未完全燃尽,字迹和内容仍依稀可辨。” “父皇!这是有人在陷害儿臣啊!”武天骐瞪大了双眼。 皇帝指着一直坐在后方的太傅:“朕的几个儿子都是跟你习得的书法,你去看看是否是老四的笔记!” 太傅不敢耽搁,噤若寒蝉的走过来,借着楚河的手仔细辨认。 许久之后,瑟瑟发抖的跪下:“这……的确是四殿下的字迹。” “难怪四皇子妃脸上的伤好得那么快呢?原来竟是用了这等邪魅的药物?”殿中有人窃窃。 “可不是,她当初半张脸骨头都出来了,这才多久啊,竟然完好如初。”有人私语。 这些话在寂静的正阳宫中,显得清清楚楚。 “父皇,此事的确不是儿臣所为,请父皇明察!”武天骐跪倒在地,“儿臣冤枉啊!” “你冤枉?”皇帝冷笑道,“太医令,你去看看四皇妃的脸。” “是。” 武天骐大惊失色,他从来没有要在七夕宴上向皇后取药,今日只是根本就是有人 陷害!可是……林皎月的脸,却的的确确是用秘药恢复的,若是真的被太医令查出,后果不堪设想!他伏倒在地,以头扣地:“父皇,您就这样不信儿臣吗?” 看着他百口莫辩的样子,徐容容心中冷笑:用阳谋对付阴谋,就是她与穆戎定下的方法。阴谋在阳谋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楚河发现皇后宫中负责传药的人是小唯,也知道他们在传信之后会立刻销毁,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仿照四殿下的字迹伪造几个新的字条……今日的字条便是他们明着陷害的重要证据!而小唯,也是在睡着之后被穆柒偷出来放在御花园外,而那个在御花园里冲撞汪初珑的“小唯”亦是穆柒假扮的!为的就是借汪初珑的口揭露此事。 但拟定计策时,徐容容只说选一个身份高贵的宗室女子来揭露小唯的身份,这样事成之后也不会被陛下厌弃。可不知为何穆戎会选择汪初珑这个宗政处右使的女儿……不过也好,阴差阳错的之下,也算是为她的前世出了一口恶气。 皇帝冷眼看着武天骐的痛哭喊冤,冷冷的说:“朕这样做,不正是为了给你清白吗?” “陛下……”皇后凄楚的声音在皇帝的背后响起,“陛下难道真的信了字条上的污蔑吗?真的相信臣妾会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事?” 皇帝看向皇后,目光幽冷。 第416章 “药人”死了 正阳宫内,帝后之间的相持陷入僵局。 满座数百人竟鸦雀无声。 楚河目光瞟过穆戎,后者仿若不经意的轻点下巴。 于是,楚河走上前去出言禀告:“陛下,臣方才在抄检小唯房间时,还有一个发现。” “讲。”皇帝声调喑哑。 一个宫女被禁军带了上来。 “此女乃是皇后宫中粗使宫女,日常与小唯同在外院当差,臣抄检巡查时发现她似乎与小唯相熟,于是便多问了一句……” “继续说。” “据此女所说,小唯今日的确并未当值,但他亦并非如自辨所述那般在房中睡觉,而是……不知去向。”楚河沉声说完,退至一旁。 皇帝冷笑一声,看了眼皇后身边的大太监:“你瞧瞧,她可是皇后宫里的人?” 王公公闻言抖了下身子,仔细瞧过之后:“启禀陛下,此人的确是在外院当差的粗使宫女。” 皇帝见他认下,便看了眼宫女:“你将今日在皇后宫中所见所闻,如实说来!” 宫女连忙跪下叩头,规规矩矩的伏地禀告:“启禀陛下……小唯与奴婢乃是同乡,日常相处也比旁人走得更近些,今日乡里托人捎了些东西入宫,其中亦有小唯公公的衣物… …奴婢得了东西趁午后间歇给他送去,结果他并未在房中,奴婢只得将东西放在他的床榻上便离开了。” 楚河接着说:“方才臣带禁军前去抄检时,小唯床榻上的确放着宫外送进来的衣物,叠的整整齐齐并不像有人动过的痕迹……” “哼!”汪初珑听到此处冷哼道,“小唯公公方才不是一直说自己在房中睡觉吗?那为何旁人未曾见到?” “奴才明明将衣服收进箱笼之中了,怎么可能……”小太监此刻满脸是汗,他绝望的抬头看了皇后一眼。 此刻的皇后,亦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 午后时分,正是皇后命小唯去宫墙下给武天骐送秘药!他那时当然不可能在屋中。 不对!一切都不对,分明是有人提前布置好一切! 已经送出去的秘药怎么会再次出现在小唯的香囊中?!好巧不巧就在此时被人揭穿? 是谁?到底是谁?! 皇后环顾四周,正阳宫里的每个人,此刻在她看来都十分可疑! 但,究竟是谁能在她这个后宫之主眼前织出这张大网?困的她动弹不得! “陛下……臣妾与陛下二十几年的夫妻,臣妾是什么样的人,陛下难道不知?”皇后泪眼 婆娑。 皇帝没有答话,因为那个宫女已经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她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簪子,高高捧于头顶:“启禀陛下,两个月前,奴婢曾见小唯公公出入内院,好奇之余便多问了几句,小唯公公说自己是为皇后娘娘办差,让奴婢保守秘密,并将此物赠予奴婢,说是……说是皇后娘娘赞他差事办得好,赏下来的。” 那是一枚银桃翠叶绕丝簪子,打眼一看便知精致。 姚公公觑了眼皇帝的眼色,见他未曾阻拦便亲自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簪子。 宫中之物每一件具有记档,而皇帝看重皇后,因而每件赏赐姚公公都熟记于心:“陛下,此物乃是今年花朝节时江南进贡上来的,陛下当日觉得此物小巧可爱,便直接赠予了皇后……此物,的确是皇后所有。” 用新贡之物赏人,皇后对这个小唯太监的看重已不言而喻。 皇帝淡淡的扫过皇后苍白的面庞:“雯霏,你可还有话说?” 一滴泪从皇后的面颊上滑落,若在往常,皇帝早已不忍追问,可今日…… 满朝官眷俱看向他。 “验!”皇帝对太医令摆了摆手,“去好好验一验四皇子妃的脸,看她的容貌复原之法 有没有古怪。” 这一次,再也无人出言阻拦。 “是。” 太医令的查验很快,林皎月的脸恢复不足一个半月,用那等重药复原必定会留痕迹…… 很快,他便重新跪在皇帝的面前,垂首不言。 “说!” 太医令斟酌道:“以臣所验,四皇子妃脸伤复原,的确是用了方才抄检出的秘药……且,用了不下两盒。” “呕!”林皎月一个忍不住便吐了出来…… 她没想过,武天骐竟然用人血来给她治伤祛疤!她扭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武天骐。 而后者早已绝望的闭上了眼。 皇帝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着皇后:“雯霏,朕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皇后强自镇定,她抬手擦拭泪痕,而后缓缓跪下:“臣妾不曾做过,陛下难道不觉得今日之事太过巧合了吗?” “到了此时,你还不承认?” “楚河,搜宫!” “是!”楚河应道。 “陛下!”皇后声嘶力竭,“你我之间,竟真的要如此吗?” 皇帝闭上了眼睛:“朕亦希望,这次搜宫毫无所获……” 楚河看了眼皇帝满面凄楚的模样,带着禁军转身离去。 …… 这一夜,正阳宫内无一人离 宫。 半个时辰之后,几名禁军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女尸,在众人惶惶间走进正阳宫。 浓郁的血腥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药味,令人几欲作呕。 “这是……什么?”皇帝问道。 “启禀陛下,此人是在皇后寝宫中的密室发现的!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臣带人随楚副统领赶到时,此人已经被皇后宫中的人灭口,所幸的是臣等闯入密室时,她尚未被毁尸灭迹……只是她的脸已经毁了,楚副统领正在审问皇后宫中的宫女,想要查出此人的身份。” 听完禁军的禀报,皇帝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颓然跌回坐席。 他无力的抬起手来,指了指太医令:“你去瞧瞧。” 太医令忍着心头的不适,仔细凑上前去,查看了尸身上的痕迹,又嗅了嗅其血液中的气味。 “启禀陛下,‘药人’之说臣也只是从书上获知,并未见过真人!不过此女身上的确有数种名贵药材的气息,且手腕处有三四处新旧伤痕,且血迹未干,的确是被人放过血的……” 他的话说完,无异于板上钉钉。 正阳宫内寂静无声,皇帝颓丧的低下了头:“众卿陪了朕一夜……都回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第417章 怀疑有用吗? 七夕宴,原本是君臣同乐的日子。 而今年却格外的惊心动魄。 没有一个人想要留在代表陛下恩宠的正阳宫内,一个个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当穆戎携着徐容容走出正阳宫时,看见的就是众人纷纷远去的背影。 一直侍立在外的竹雨,悄然上前扶住徐容容:“夫人,累了吧?” 徐容容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从竹雨手中接过绣着斑竹雅兰的香囊,重新挂在腰间。 香囊中原本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药粉,此时已经空空如也。 “都妥了吗?”她不动声色的问道。 “回夫人,人已经送出宫去了……药粉将血腥气遮掩的一干二净,无人觉察。” “知道了,先回去吧。”徐容容垂下眼眸,乖顺的任由穆戎牵着手,稳步离去。 在她身后的正阳宫内,酒宴上的席面尚未撤去,可杯盏交叠中却尽显凄冷。 皇帝颓唐的坐在台阶上,看着伏倒在地的武天骐、因过度呕吐而面色苍白的林皎月,还有静静跪坐一旁 的皇后。 他的声音嘶哑:“朕竟不曾想过,你们……你们竟如此不堪?!那是活生生的人血,这等泯灭人性之事,竟然被你们一个皇后,一个皇子,一个皇子妃给做出来了!” “父皇,儿臣冤枉!”武天骐懊恼不已,今日这事他自己也陷入迷茫中。 他这两日的确焦急,也曾传信宫中让皇后尽快将秘药交给他。 但他与皇后约定的,分明就是依照老规矩行事的,午后将秘药藏于宫墙角落之中,为何小唯公公竟然会莽撞的出现在御花园中? 难道真的是皇后出了岔子? 他此时只觉得恼恨,恨自己没有多等一等,等取药的护卫回府后再厉害,恨自己为了摆出一副贤明的样子,早早就守在正阳宫外! 皇帝听着武天骐的喊冤,沉默不语。 很快,另外一路禁军进殿回禀:“陛下,在宫墙角落中,太医令的确发现了秘药的痕迹,想来的确曾有人在那里传递过秘药。” “朕知道了,下去吧。”皇帝只感 到有气无力。 待禁军退下,皇帝冷笑着看向武天骐:“怎么?还觉得自己冤枉吗?” “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皇后音调森冷,“既然已有稳妥的传药之处,小唯为何会在园子里被人撞见?今日之事……陛下信吗?” “众目睽睽之下,满朝官员和官眷面前,人证物证俱在……还有那具从你密室中搜出的尸体,让朕如何不信?!” 皇帝说完,颤抖着抬起手指着林皎月:“还有她的脸!这让朕如何不信?!” 皇后站起身来,大声道:“今日之局必定有心怀不轨之人筹谋良久!他们是要臣妾死,要四皇子死!陛下难道不觉得可疑吗?” “朕怀疑!朕当然怀疑!”皇帝额头青筋暴起,“可是!何雯霏你告诉朕,这其中之事哪件不是实证?哪件你没做过?!朕怀疑还是不怀疑有用吗?” “……”皇后闭上了双眼,她沉默了。 重新睁开时,她在皇帝的脸上看见了一种过去从未见过的眼神,那眼 神凉到了她的心底。 “陛下准备如何处置臣妾?” …… 朝臣携家眷们走出宫门时,晨曦渐起。 各府的马车接上了各家的主人。 一路寂静无声。 “皇帝会如何处置皇后呢?”武陵侯府的马车中,宁周氏小声问道,“当今帝后的情谊天下皆知,不知陛下会不会训诫一番后,就此作罢。” “不会的!”武陵侯撩上车窗:“陛下一向以爱民如子示人,可皇后却被当众曝出囚人于密室,取鲜血以炼药这等违逆人伦之事……且还是当着满朝六品以上官员及亲眷的面被揭穿,陛下若还要庇护,那他的一世英明便会毁于一旦!咱们的陛下,可是最在意名声之人啊。” “更何况……”武陵侯压低了声音,“当初太子皇庄贩卖大周百姓一事虽然被按下,但到底留有痕迹,若将那件事与皇后今日所为联想起来,很难再让人相信皇族爱民如子……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陛下这次不仅要罚,而且还必须得要重罚… …废后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皇后这条命能不能留下。” 宁周氏听完,啧啧感慨:“谁能想到呢?竟是在当今帝后彰显所爱的七夕宴上,被陛下亲眼见证皇后的荒唐和残忍。” “是‘被’,还是‘让’,尚未可知啊……”武陵侯悠悠道。 宁周氏惊疑:“你是说昨夜之事乃有人布局?” 武陵侯笑着摇了摇头:“我哪里会知道,只是觉得昨夜一切来的毫无征兆太过突然,且直击皇帝的命脉……不过,若真是有人布局,那这个人……可真是太可怕了。” 宁周氏闻言笑道:“哪里就有人算无遗策呢?再说,你我常年在福海,离京城之事甚远,即便真的是有人动手也与我们无关,更何况能借此局拆穿为非作歹的皇后,又有什么不好?” 武陵侯笑着颔首:“夫人通透。” 天亮了,江汉大街两侧的花灯逐一熄灭。 七夕宴的喧嚣渐渐平息,唯有那逐渐隐去的璀璨星光,见证了昨夜那一场阴谋与阳谋间的较量。 第418章 侯爷的好手段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 晨曦初露,霞光映照在徐容容的脸庞,却难掩她满眼的倦意。 尽管此刻的穆戎也有些内息不稳,但看着身边人的疲惫之色,他还是起身让出了自己的位置:“累了一夜,先歇一会吧。等到了侯府我叫醒你。” “不过一会儿功夫罢了,侯爷不必迁就我。”徐容容抬手揉了揉面颊,试图驱散些许疲惫。然而,心事重重,她又如何能安然入睡? 她抬手轻扣车厢壁:“竹雨在外面吗?” 竹雨原本应该一直在身边伺候,但因为侯爷在车里,她就只能坐在车架上。听到夫人叫她,她赶紧回答:“夫人,奴婢在呢。” “进来回话吧。” “是。”车门打开,竹雨走了进来。 穆戎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望着徐容容,温言道:“你自己也说不过一会功夫罢了,还不是急于一时?”说完,他看了眼略显不知所措的竹雨,“罢了,既然夫人叫你,你便将宫里事原原本本的回禀吧。” “是。”竹雨颔首,看着徐容容,“夫人可是要问瓦伊姑娘的事?” 徐容容轻轻点头。 “宴席过半后,夫人从园子里回正阳宫后,奴婢便留守在外。当时因着殿内正 在查问小唯太监,外面的留守下人们也议论纷纷,奴婢便趁人不注意换上了宫女的衣裳藏在廊檐下等待。见楚副统领带队前往皇后宫中,奴婢便以轻功先行,赶在他们之前抵达,假装是替皇后传话,嘱咐几位大宫女守紧密室。” “密室本就隐秘,非皇后身边的亲信无人知晓,因而那几个大宫女对奴婢之说有些半信半疑,然而楚副统领很快带人赶到,于是其中几人已不再疑奴婢的身份……奴婢假意帮助她们抵挡禁军,趁机打晕了另外两位仍然对奴婢心存疑虑的宫女,接着便以禁军来势汹汹难以抵挡为由,建议她们去密室毁去证据。” “当时本就是事态紧急,她们无暇分辨,便在匆忙间进了密室,奴婢混进去发现里面被困之人果然是瓦伊姑娘,于是便放出信号,引楚副统领到此……将瓦伊姑娘救出。” “过程中无人怀疑吗?”徐容容问道。 “回夫人的话,当时禁军正与皇后宫中的宫女们对抗,局面十分混乱……再加上楚副统领早有准备,因而并无人怀疑。” “什么准备?” “楚副统领……带来了一具女尸……奴婢趁人不注意将那女尸面貌划破,从而蒙混过关 。” “女尸?”徐容容微微一怔,原先她见禁军带进正阳宫的是一具面目模糊的女尸,还以为是楚河从皇后宫中寻了一个宫女出手的,没想到竟然是从宫外带进去的,这也解了她心中的一个疑惑,“难怪那女尸身上除了血腥气,还有药味……没想到竟是早就准备好的。” 竹雨应道:“其中细节,奴婢并不知晓。” “无妨,只要人救出来就好。” “正是。把瓦伊姑娘换出来后,奴婢便在她身上洒下夫人早就备好的遮掩血腥气的药粉,再交由穆柒大人带出宫来。” “穆柒?”徐容容看了眼穆戎。 后者摸了摸鼻子:“的确是我的人,化名小七安插在禁军之中,伺机相助楚河办事。” 徐容容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未细想,马车便停住了。 “侯爷,夫人,到了。” …… 穆戎扶着徐容容刚走进星辉堂,便见到一脸胡茬坐在廊檐下的瓦利倏然起身,匆匆迎上前来。 他的头发上蒙着一层水雾,可见是坐了整整一夜。 “昨夜,一切可好?”瓦利满脸焦急,“瓦伊她……” 徐容容与穆戎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诧异:他是如何得知的? 不过既 然瓦伊已经被成功救出,现在似乎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于是徐容容点了点头:“放心,瓦伊姑娘已经被救了出来……不过宫中亦出了大事,为了掩人耳目便先将她安置在外。” “那就好!那就好!”瓦利激动的嘴唇发抖,“她……可好?” “瓦伊姑娘一切安好,只是人有些虚脱,已经安排了郎中前去照料,还请瓦利大人放心。”方才下车时,她便让竹雨去寻了舒庆,有他出手瓦伊应无大碍。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瓦利喃喃的重复,连日来的焦虑和不安在此刻稍安。 回过神来,发现徐容容和穆戎仍然站在他面前,于是连忙学着大周的礼节,拱手长揖到底:“多谢侯爷,多谢夫人,二人对瓦伊的救命之恩,对我瓦氏一族的相助之情,瓦利没齿难忘!” 穆戎沉声问道:“瓦利大人是如何得知我们会在昨夜救人?” 瓦利一听,抬起头看着穆戎的面色,心中一慌,忙回答道:“侯爷放心!我虽然心焦,但亦知轻重……侯爷和夫人冒这么大的风险为我相救瓦伊,你们如此尽心竭力,我又怎会坑害你们二位?这些日子我一直呆在厢房之中,不敢踏出星辉 堂半步,但见你们这几日异常忙碌,便想着若仅仅是为了筹备七夕宴应不至于此……想来还有要事要做,再加上你们昨夜彻夜未归,若非是为了救出瓦伊,我亦想不出其他的缘由了。” 穆戎不置可否的听他说完,接着点了点头:“先前局面未定,怕提前告知频添你的担忧,因而便瞒下未说,还请瓦利大人不要见怪。” 此刻的瓦利如何敢说见怪二字?连忙解释自己并无其他的念头。 徐容容静静站在一旁,听着他们一来一回对话,心中总有说不出的怪异。 好在,瓦利是有眼色的人,看着二人面上的疲态,并未耽搁太久便告退离去。 穆戎送徐容容进了房间:“我叫文摇进来服侍你休息,我还有些公务要去趟书房。” 说完,他就要离开。 但他还没走出房间,就听到徐容容在背后轻声说: “侯爷平时做事一向果断,不屑与人解释,今天怎么这么耐心地向瓦利解释起来了?” “楚河带进宫里的那具女尸,侯爷又是从哪里弄来的?瓦伊乃是‘药人’,体质与常人大有不同,医者一探便知真假,而那具女尸竟然连太医令都查不出来异常,侯爷的手段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第419章 谁来管我的死活 虽然一夜未眠,但穆戎还是早早就出了门。 原因无他,只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徐容容。 她的那两句疑问还在耳畔回响,尽管他面不改色地给出了一些答案,但他知道——她并未全然信服。 两人对视之际,他的内息愈加紊乱。 若是继续逗留,恐怕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他借口要处理收尾的事情,匆匆离去。 转身便踏进了舒庆的医馆。 只是……舒庆眼下并不在医馆之中,他去给瓦伊治伤了。 穆戎未惊动任何人,径直走进内室,开始打坐调息。 不断翻涌的血液,又在下一刻骤然变得寒冷,在他的内息驱动之下再次翻涌——接着继续冰冷。 如此反复,穆戎的面色逐渐变成绛紫色。 …… 舒庆回到医馆时已经过了未时,饥肠辘辘的他本想进内室稍作休息,却没想到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脸色大变! “侯……侯爷?!”屋中骤起的寒冷让舒庆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 他三两步走到跟前,伸手探向他的脉搏,心中顿时一沉。 时间紧迫,他胡乱的从衣柜中取出冬日的棉被,一件盖在穆戎的身上,一件裹在自己身上。 平复心情后,他准备为穆戎施针,却听到门外传来药童的声音: “先生,午膳热好了,我现在端 进来给您。” “不用!”舒庆急忙说道。 “先生方才不是说出诊回来,尚未用膳,腹中饥饿吗?”药童不解。 “今日出诊太累,我想先睡一会……你把午膳端走吧,等我醒来再吃。”舒庆说完,又补了一句,“前面郎中坐诊,你去侍候吧……无事不必过来打扰。” “是。”药童不疑有他,端着午膳离开了。 门外恢复了宁静,舒庆长舒一口气——只要这扇门一开,穆戎的秘密就再也藏不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舒庆为身中寒冰封穴之毒的死囚施针,手法已是炉火纯青。 虽然陆续已有三人死于毒发,但今日的穆戎倒是恢复极快。 银针拔出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穆戎身上的寒意便渐渐消散,人也睁开了眼睛。 “多谢。”穆戎嗓音沙哑地说道。 舒庆抖开身上的棉被,抄着手坐到一边,看着穆戎调理内息。 有了舒庆的相助,穆戎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到底是底子好啊。”舒庆感慨道,“前几日那女囚就没撑住,寒毒封住心脉不到半个时辰就去了。” 穆戎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 水很凉,却让干渴的喉咙顿觉清凉。 “她起疑了。”穆戎放下水杯,平静地说道。 “谁?”舒庆的思绪一时有些跟不上,但 穆戎的表情立刻让他明白过来,“县主因何起疑?” “本侯昨日从你这带走的女尸,和‘药人’太像了。”穆戎叹了口气。 舒庆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看来那具尸体对侯爷来说,既能成事也能坏事呵……” 七夕宴前,穆戎曾来找舒庆,询问是否有办法让一具尸体看起来像是经过多年经营的“药人”。他计划以此交换被囚禁在宫中的瓦伊,但舒庆医术再高超,也难在一两天内造出这样的尸体…… 就在穆戎准备从殓房随意盗出一具女尸用来伪装时,被关在医馆中用于研究寒冰封穴之毒的一名女死囚突然因寒毒发作而死!数月来,舒庆为了研究解毒之法,用不少名贵药材配置药浴为他们驱毒,更不用说喂进去多少稀世珍药,他们虽然不是“药人”,但体内血液早已被药材渗透,用来蒙蔽宫中太医简直易如反掌! 更何况,那名死去的女囚也是从南疆带来的,身量肤色皆与瓦伊相差无几,而瓦伊被皇后掳走囚禁必不会为她更换衣物,穆戎便又探得瓦伊失踪当日在宫门前的装束,找来一套一模一样的给女尸换上。 舒庆见证了这具女尸诞生的全部过程,不住的感慨此事真是天助于他,定然天衣无缝。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仅仅 过了一天,徐容容就看出了其中的异样。 这种事该如何向聪慧的县主解释呢?若是撒谎,她肯定不信;但若是半真半假……可稍有不慎,她定然会发现其中的破绽,最终发现威远侯一直想要保守的秘密! 舒庆挠了挠头:“县主已经不止一次起疑了。依我看,侯爷还不如直接告诉她算了……毕竟,侯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毕竟,若不是为了给她解毒,穆戎自然也不会中毒,以命换命的事说出来必定会让县主感动,一改对侯爷的冷淡,这不正好让侯爷俘获佳人之心吗? “不行!在解药研制出来之前,本侯绝不会向她透露此事。解毒之事……还要麻烦舒先生多费心了。” “你!你们……”舒庆指着穆戎,气得跺脚,“你不想让她难过,却要让我遭殃!你只顾着你的情谊,谁来管我的死活!” …… 穆戎离开医馆,在回府的路上,竟然发现昨夜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没想到啊……当今的皇后竟然做下这等事!囚禁无辜少女,只为了炼制秘药永葆青春,难怪年过四十陛下还独宠她一人,原来竟是用了这等腌臜手段! “是啊,先前太子被废迁出安州,她一个后宫妇人没了倚仗还如此圣眷不衰,原来背后竟如此卑鄙 ……” “啧啧啧……我还听说,皇后竟然每天都要去密室喝一碗人血,兴致高时还用人血泡澡呢!” “呕……” “听说四皇子妃先前的伤疤之所以能迅速愈合,用的就是皇后用人血炼制的秘药。” “啊?如此说来……四皇子竟然是皇后一派?” “那是自然,安王已经没了指望,皇后自然要笼络别人了。” “……” 众人不住的议论,穆戎听着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 这件事能在京城迅速传播开来,想必他的小姑娘一定费了不少心思,洛尘培养的那些人这半日来恐怕跑断了腿。 虽然传言夸张了许多,但百姓爱听啊。 爱听,才能传的快! 至于这件事是否会被人查出是威远侯府在背后操纵?呵呵……昨晚正阳宫里有数百人参加宴会,谁都有可能泄露消息! 正当穆戎沉思之际,忽听人群中有人说道:“此事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理。我听说京城已有贵妇打算效仿皇后,想用人血来养颜……如果此事不严加惩处,恐怕不仅京城,就连整个周朝的风气都会败坏!” 穆戎回头看去,说话那人已经隐在人群中间,被百姓们谴责皇后之声淹没。 穆戎微微一笑。 他的小姑娘,就是聪明! 这样的传言一旦传出,皇上已经别无选择。 第420章 物议沸然 夜幕降临,穆戎回到威远侯府。 今日他独自外出,并未让人跟着,因此穆易以为自家侯爷只是例行公事。 待穆戎归来,他便急忙前往书房,汇报京城的最新动态,以及愈来愈夸张的传言。 穆戎闻言冷笑:“陛下这次恐怕难以再庇护皇后。” “是。”穆易垂手而立,“不只是皇后,四皇子送给皇后用来助眠的‘盘山云海’滴漏此时还摆在皇后的寝宫卧房之中,而隔壁的内室底下就是囚禁‘药人’所在。陛下即便心有垂怜,但只要看见那个滴漏,便也无法忽视四皇子投靠皇后之事。” 穆戎沉声道:“既然如此,你即刻飞鸽传书告诉穆陆,如今四皇子后路已断,便不可能再给徐朝前兑现承诺,你让他赶在京城的消息传到西境之前,假借四皇子亲随的身份套出徐朝前手中的底牌。” 武天骐向来精明过人,能让他冒险的筹码,必定非同小可…… “是。”穆易应下后,便下去准备了。 穆戎在书房内调息片刻,待体温恢复如常后便起身离开了书房。 此刻的星辉堂,廊檐下的荧豆小灯摇曳生姿,似在静候某人。 院落沐浴在月色 之中,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轻响,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明日的大周或许将风云变幻,但今晚却是如此的宁静祥和。 穆戎推门走了进去。 …… 七月初九,并非大朝会。 但宫门前却比大朝会之日还要热闹。 因为今日入宫的不仅有朝臣,还有宗室。 上书房内人头攒动,却静谧得连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随着姚公公的唱喏声落下,众人纷纷跪拜。 皇帝缓步而入:“今日,倒是齐整。” 皇帝的话语中喜怒难辨,众人皆不敢轻易起身。 “哦?倒也不算齐全。”皇帝看着宗室和众臣之中并没有穆戎的身影,转头看向姚公公,“戎哥儿没来?” “启禀陛下,今日初九不少官眷启程回乡,侯爷总领京城防护之职……因而今日不曾入宫。”姚公公回禀道。 皇帝闻言,微微一笑:“往年不是都过完中秋才回吗?今年怎么初九就启程了?一个个的……倒是唯恐避之不及啊。” 皇帝的话说完,上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诸位怎么一个个不说话?一大早入宫,想来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话要对朕说吧,怎么见了朕倒都不敢吭 声了?”帝冷眼审视众人。 “陛下,后宫之事乃陛下家事,臣等不敢置喙,只是……京中谣言泛滥,还需尽快平息。”说话的是京兆尹府府尹齐楠,他虽然仅官居四品,但作为京城父母官,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来打破僵局。更何况,在场众人的官职无一高于他,让他充当先锋,再合适不过。 “既然是家事,那平原君如何看待此事呢?”皇帝看向宗室一方。 平原君一向是透明人,皇帝把话题抛给了他,他轻易也不敢接。于是小心翼翼作答:“臣以为,此事之所以物议沸然,实乃真相不明所致……皇后入宫二十余年,素以温婉贤淑着称,臣实在难以相信她会做出违背伦理的事情!” 皇帝沉默了。 平原君始终低垂着头。 整整一天,他都在思考对策。他虽是宗室,但一向存在感不强,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今日议事皇帝一定会问询他的意见。不管他提出怎么样的意见,皇帝都可以用来试探在场众人。 换作往常,他必定表现得唯唯诺诺,言语含糊。可如今…… 这半年来,府内家宴之上,他不止一次听见长子称赞宁王殿下。以他 长子那个性子……若非真心实意,绝不会如此坦率地称赞他人。由此可见,长子很可能已经投靠了宁王。 宁王与四皇子向来没有冲突,可若四皇子真的投靠了皇后,那其背后图谋定然对宁王不利! 他今日的回话,就显得十分关键。 他假说自己信任皇后,敦促皇帝查明真相。无论旁人如何解读,都不会认为他在落井下石。 然而,他心知肚明,自己这番话的关键在于“物议沸然”四字。 当今天子,最看重的就是声誉。 只是,这二十多年的恩爱,不知道声誉是否会成为压倒皇帝心弦的那根稻草。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他不答,只问。 于是,在平原君之后亦有不少臣工奏议彻查,但皇帝始终未作回应。 因此事牵扯到四皇妃林皎月,所以上书房议事林之痕为了避嫌告假,朝臣之中官衔最大的便是礼部尚书程文知,他看着皇帝面上的恹恹之色,说道:“事发突然,又事关国母与皇子,臣以为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当务之急,陛下还请保重龙体……查察后宫之事,可以交由宗政处。” “是啊……”众臣连忙跟随。 只 有宗政处右史汪会,一头大汗,心道:这烫手的山芋我如何能接? 但此事涉及皇后和皇子,却实实在在是他宗政处的职责。 正当他绞尽脑汁思索推诿的借口时,皇帝倒是替他解了围。 他满脸疲倦的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待众臣离去,皇帝长叹一声,转身对姚公公说:“去把侍候老四的阿景叫来。” 阿景是四皇子武天骐的贴身太监,实际上是皇帝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自幼便潜伏在武天骐身旁。 宫里的人公然从四皇子府中叫走阿景,武天骐目睹这一幕,脸色惨白如纸。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身边的人竟然是父皇的眼线。 父皇……究竟是何时对他起疑的? 其他皇子身边,是否也有阿景这样的人? 他来不及想太多,只是吩咐心腹侍卫:“去内院,守着四皇妃,若事情发展不好,在宗政处前来府中拿人之前……” 他做了一个勒脖子的手势。 侍卫心领神会,暗自去了内院,埋伏在林皎月的寝房上方。 七夕宴回来后,林皎月只要一照镜子,便会恶心呕吐。 她正暗自为此伤神,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 第421章 老四,有心了 上书房内,阿景低头跪在皇帝面前:“奴才阿景,参见陛下。” “你在老四府中当差,可有把朕的嘱托放在心上?”皇帝面无表情地问。 “回陛下的话,奴才跟在四殿下身边这十几年来,始终牢记使命,亦从未让四殿下对奴才产生怀疑。只是,四殿下生性谨慎,隐秘之事大多交代掌事太监金公公,奴才若要获取消息,只能通过其他的手段。” “金福来?”皇帝皱眉,“那可是与柔嫔一起当差的情分,这也难怪。” 柔嫔是四皇子武天骐的生母,原本是宫女出身,偶得皇 帝宠幸后生下了四皇子,她也从越级晋封为贵人……只可惜红颜薄命,还未等武天骐挪宫,她便已经去世了,柔嫔是她死后的封号。而金福来便是她做宫女时,一同当差的内侍太监。 皇帝对此人是有印象的。 金福来是柔嫔留下的人,自然更受武天骐的倚重。 阿景见皇帝认下这件事,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自七夕宴上的事传回来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在准备着皇帝此刻的召见。作为皇帝安插在四皇子府的眼线,他竟然对此事毫无所知,实在难以自圆其说,只能从金公公身上找 借口,应付皇帝的责问。 好在,皇帝并未在此事上纠缠,而是继续问道:“既然你说从旁的渠道获取消息,那就说说你到底得知了些什么吧。” 皇帝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等待阿景回复。 “关于四皇妃的容貌复原,奴才有些线索。” “她入府时,容貌不是已经完好如初了吗?”皇帝皱眉。 阿景忙道:“陛下所言极是。但在四皇妃入府前一个多月里,四殿下经常外出,且只带着金公公和很少的护卫。尽管金福来守口如瓶,但四殿下每次回府后都由奴才伺候更衣,奴 才曾在他身上嗅到过一种脂粉味……这种味道,在四皇妃入府后,奴才再次闻到过。” 阿景的话说完,一旁的姚公公补充道:“陛下,四皇妃的脸就是在大婚前一个月之内彻底恢复的。” 皇帝点了点头,看着阿景继续问道:“老四每次和林皎月在何处相会,你可探知?” “四殿下从未对奴才提及,但奴才曾从殿下的随侍护卫那见到过从翡翠楼带出来的茶牌。” “翡翠楼……”皇帝冷笑道,扭过头看了眼姚公公,“朕记得老四在那里有一个长包房吧……原来竟被用来幽 会佳人。” “陛下说的是。”姚公公忙应道。 “让楚河带人去抄了翡翠楼,务必彻查每个角落,尤其是老四定下的长包房,给朕翻过来找!”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姚公公出去了,皇帝看着阿景:“以你所见,老四真的投靠了皇后吗?” 阿景垂下头:“太子被废以后,四殿下的确格外关心皇后宫中之事……探知皇后难以安眠后,还特意从番外寻来了‘盘山云海’滴漏为皇后助眠。”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朕也见过那物件,确实精妙无比。” “老四……有心了。” 第422章 皇后的结局 皇后何雯霏除了冠服,一袭素净的白裙,端坐于寝宫深处,她的身影在宫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寂。 放眼望去,曾经繁华的宫殿如今一片狼藉,各种杂物散落一地,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宫人送来的膳食摆放在一旁的几案之上,一口未动。 皇帝走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满眼透着凄凉。 “竟然无人来打扫?”皇帝拧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来人……” “陛下不必费心了,是臣妾不让他们打扫的。”皇后开口,声音嘶哑。 皇帝看着她憔悴的样子,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不忍。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皇后啊。 皇后母族不兴,而他当年也只是一个无缘地位的小皇子。 先皇赐婚给他时,他无法拒 绝,他知道她也无法拒绝。 但是,与自己的内敛不同的是,即便那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子妃,却也依然意气风发,眼中满是光芒。 眼中闪烁着尽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何曾像今日这样,尽是灰败之感。 “怎么不用膳?”皇帝的声音逐渐柔和下来。 “臣妾没有胃口。”皇后依然坐在原处,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皇帝,“陛下可想好要如何处置臣妾了吗?” 皇帝避开她的目光:“雯霏,此事传出去后,民怨沸然……” “陛下不必解释太多,只需告诉臣妾结果便是。”皇后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疲惫。 “朕……对不起你。” “废后吗?”皇后微微一笑,“还是赐死?” “朕……” “哦,那就是先废后,再赐死? ” 皇帝沉默了。 皇后站起身来,低头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自七夕宴后,臣妾就已经在等着这一天。不管陛下如何处罚,臣妾都愿意承受。只是……臣妾有一个请求。” “你说。”皇帝的声音略显颤抖。 “一切皆是臣妾之过,请陛下切勿迁怒旁人,尤其是……安王。”皇后淡淡的说,“那孩子出生在陛下登基那年,臣妾记得那时候先朝老臣们在朝廷内外挟制陛下,甚至连陛下登基后更新年号的事情,他们都百般阻挠。臣妾记得,那时的陛下每每回到后宫便会抱起襁褓中的骜哥儿,整夜整夜的抱着不肯放手。就连骜哥儿这个名字,也寄托了陛下渴望一飞冲天、翱翔九霄的心愿。” “如今,骜哥儿之所以远去安 州,也是臣妾教养之过。如今不管陛下如何惩罚臣妾,臣妾都甘之如饴……只求陛下不要因臣妾之过而迁怒于他。”皇后的话语中充满了哀求与期盼。 皇帝深深地望着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放心,他也是朕的儿子。” 得到了皇帝的承诺,皇后微微一笑,笑容中尽是破碎之感。 “既如此,臣妾这就安心去了。”说完,她起身往内室走去。 皇帝无言,默默的看着皇后的背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接着,他缓缓转身,离开皇后寝宫。 走出门的那一刻,皇帝负手而立。 方才的不舍与心疼瞬间消失不见。 他的语调淡淡:“人呢?” 一直侍奉在皇后身边的王公公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奴才在。” 皇帝看了他一眼:“一个时辰后,去朕的御书房报丧。” 王公公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陛下,皇后娘娘她……毕竟是……” “在皇后身边当差久了,朕的话就不听了?”皇帝冷笑道。 “奴才不敢!”王公公慌忙伏倒在地。 “等办完了皇后的丧事,你便出宫去老四那里侍候吧,就当是养老了。” 王公公连连叩谢:“奴才叩谢陛下圣恩!” 他的头还没有叩完,皇帝的脚步便已经渐行渐远。 这一路始终候在皇帝身边,一言不发的姚公公连忙跟上去:“陛下这是不准备追究四殿下了吗?” 从阿景回宫的那一刻,四皇子似乎就已经再无翻身的可能了,可如今…… 听了他的话,皇帝微微一叹:“到底是朕的孩子啊……” 第423章 薨了 皇后暴毙的消息,是在当晚上传出来的。 十分突兀,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徐容容刚刚换好衣衫,准备趁着夜色去探望瓦伊姑娘,宫中的丧钟便是在这一刻敲响的。 她心头一紧,快步走出星辉堂,迎面便撞上了神色匆匆的穆戎。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曾推算过皇后被废的命运,甚至预想过她会在冷宫悄然离世。他们唯独没有想过,皇后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薨逝。 另一边,瓦利已经装扮成小厮的模样,他原打算随着徐容容去探望妹妹,结果却被告知今日不能去了。 “皇后娘娘薨了,侯爷和夫人依制要连夜入宫。探望……贵人的事,怕是要改期了。”文摇匆匆赶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瓦利闻言只得点了点头。 毕竟是死了一国皇后,的确是件大事。 只是他的脸上,难掩失落之色。 文摇心里有些不忍,忙道:“瓦利大人放心,贵人如今由舒先生照料着,不会有事的。” “嗯,我知道。” …… 穆艾驾着马车,侯府的马车风驰电掣般驶向皇宫。 车厢内,徐容容沉默不语,耳边聒噪的蝉鸣声让她心烦意 乱。 穆戎则坐在车厢的另一侧,看着徐容容面容之上的郁闷之色,想要靠近安抚却又怕被她发现身体的异状。 “七夕宴上皇后的罪行暴露于百官面前,她有如今这个下场,也是意料之中,只是……”他顿了一下。 “只是没人能想到会这么快。”徐容容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皇后是死于陛下之手吗?陛下,竟然舍得?!” 尽管这些日子,她让洛尘带人在京中散布了一些骇人听闻的言论,但这些对废后来说已足够致命,却不至于让陛下痛下杀手。 穆戎轻轻一笑,试图安慰她:“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要入宫了,先看看宫里的情况再说吧。” 他真的很想去捏捏她的脸颊,让她稍安勿躁。 然而,那只微微抬起的手掌,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下来。 …… 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外,四周安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徐容容正疑惑难道只有他们一府赶来,可下了马车后,才发现宗室几乎俱已到齐。 只是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宫门处悬挂的白幡在夜风中飘扬,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连驾车的马匹也似乎感受到了这沉重的氛围,不敢发出半点 声响。 宁王武天骁正扶着王妃穆浅音站在宫门前,如今的穆浅音已有八个月身孕,行走间十分笨重。若要步行入宫,必定吃力万分。幸好宫内早有准备,步辇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 “连穆姐姐也来了。”徐容容压低声音说道。 “是啊,皇后薨了,依制宗室命妇都要到场……你放心,宫内我已安排好一切。宁王妃身边会有专人暗中保护,至于你身边,我也会让穆柒时刻留意。”穆戎低声回应道。 如今他掌管京城防卫,而楚河则是宫内禁军副统领。他们二人随时可能被陛下调遣,因此徐容容身边必须有人暗中守护才能放心。 徐容容见他如此安排,心中难免涌上一股暖意:“我晓得了,侯爷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毕竟事态的发展有些超出他们的预期,其中是否会潜藏其他的危险尚未可知。 穆戎见她关心自己,脸上露出一抹浅笑:“好,我听容容的。”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朝他们射来。回望过去,只见林皎月正站在不远处。 这才几日,她已然瘦到脱相。 四皇子武天骐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马车边。 她看 向穆戎和徐容容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恨与不甘。 从七夕宴上回来后,林皎月回府便将房中的药膏和脂粉砸得粉碎。 她仿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那恶臭从她的脸上蔓延至全身,最后充斥着整个房间。她呕吐不止,胆汁都差点呕了出来。然而这一切痛苦与折磨却无人问津。 武天骐始终呆在前厅,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宫中的消息。 当阿景被召入宫中后,他才惊觉自己身边竟有父皇的眼线。 那一刻,他愈加绝望。于是,他命人回内院盯着林皎月,一旦宫中有变,便立刻动手将她伪装成自杀的样子。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将所有罪名嫁祸于她。 毕竟,从皇后那里得来的秘药,本就是为了给林皎月治伤之用。 为了讨好这个女人而与皇后暗中勾结的罪名总要好过其他。 只是,皇帝对七夕宴的处置尚未有结果,皇后竟然突然薨了…… 这让武天骐愈加茫然。 但林皎月的命,暂时可以留下了。 林皎月虽不知武天骐的具体计划但她能感受到府中弥漫的肃杀之气。 这几日,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每当夜深人静时,恐惧与不安便如潮水般涌来,将她紧紧包裹。 今晚刚到宫门前,武天骐便毫不犹豫地撇下她独自离去。 而她下车后所见到的第一幕便是穆戎与徐容容深情款款地对视着彼此。 那一刹那,她的心如被利刃割裂,痛得无法呼吸。因为这一切,原本都应该是属于她的! 穆戎转过身,阻断了她的视线,只是在心中却多了一份计较:入宫后定要让穆柒盯住了,别让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吓到了他的小姑娘。 “徐姐姐,你来啦。”徐容容身边多了一个少女:宁屿鸢。 “鸢姐儿,不可造次。”武陵侯夫人跟了上来,几步走到了徐容容身边,“打扰侯爷和夫人了。” “无妨。”穆戎看了眼宁屿鸢已经缠上徐容容手臂的双手,眼眸闪了一下。 宁屿鸢有些吃惊……她怎么好像在侯爷的眼睛里,看出了羡慕? 应该,是看错了吧! 就在众人沉默间,宫门缓缓打开。 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的大太监王公公走了出来,他身着孝服,头上的帽子也已换成全白之色。 而他的身后是四排宫女太监,他们与王公公一样身上穿着孝服,手中各捧给宗室们预备的孝衣。 然后直挺挺的跪下。 “皇后娘娘薨了!”凄哀的声音,响彻夜空。 第424章 皇帝的深意 七月十四日,皇后何雯斐的灵柩正式迁出皇宫。 这场丧礼并没有按照皇后的规制进行,简单的仿佛死了一个无足轻重之人。 除宗室成员外,百官无需服丧。但其实,就连宗室服丧,也只是各随心意罢了。 这一切,都因为皇帝所颁布的旨意。 寥寥几句:“何氏雯斐荧惑失道,怀不德。其自知罪孽深重,难承天命,故自请废位,且自尽以告天下。” 皇后失德泯行,这是最严重的罪过。有了这道旨意,废后一事尘埃落定,何雯斐自然不能以皇后的规制举办丧礼。 再加上她选择了自尽,这亦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因而皇帝的旨意中连她最后的身份也无法给予。 这个以备受宠爱和尊敬着称的皇后,死后之凄凉,让人唏嘘。 然而,与这道旨意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皇帝在颁布旨意的当日,因过度悲痛而晕厥。 这件事,宗室之人无人不晓。 也正因为这次晕厥,让宗室成员们心中明白废后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因此,尽管并未明旨要求,众人也都默默在各自府邸服丧,以示对废后的哀悼。 在皇帝过于哀痛,以致无法处理朝政的两天里,四皇子武天骐一直跪在宫中。 两天两夜,滴水未进。 直到快要撑不住了,才被皇帝召唤入殿。 “父皇,儿臣有罪!儿臣因为一个女人,竟连累了母后……还请父皇责罚!”武天骐伏倒在地,满面凄哀。 许是他跪的时间太久,眼下的他发冠散乱,面色土黄,憔悴不堪。 皇帝哀叹一声,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起来吧,你也是爱妻心切所致,如今何氏已经将所有罪责一力承担, 此事……已经有了结果,今后莫要再提了。” 武天骐闻言,惊愕的抬起头来。 他不敢相信,如此大的罪过,皇后以命相抵的罪过,竟然就这样被皇帝轻轻揭过。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下一刻,就看见皇帝的手伸到自己面前。 皇帝将武天骐扶了起来:“只是,这件事在百姓中影响极其恶劣。朕希望你今后以此为戒,好好管束自己身边的人,也不要为了一己私情再陷自己于不义之地。”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武天骐讷讷而言,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皇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件事你差点铸成大错,而你身边的人却没有起到劝诫的作用,朕觉得他们难堪大用!你身边的那个金福来年纪也不小了,朕听说他仗着曾经跟你母嫔一同当差的情 谊,在你府中作威作福,实在可恶!王献安一直在宫中当差,最是妥帖尽职,待你母后丧事完毕,朕便让他去你身边,也好相助于你。” 武天骐惊疑道:“父皇说的可是一直侍候母后的王公公?” “正是。”皇帝点了点头,“你那里缺少一个管事,朕觉得他就很不错。” 武天骐变了脸色。 如今他府中的管事乃是金福来,那是他最信任的太监。在自己年幼时便跟在身边,除了掌管府中各项事宜外,还为自己处理机密之事,他在年岁上甚至比王公公还要小几岁……如今父皇要将他替换为王公公,这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父皇,王公公一向劳苦功高,儿臣不敢……”武天骐试图让皇帝改变心意。 然而皇帝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就是因为他劳苦功高,朕 才放心让他侍候你。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些日子也该入朝议事了,待百官信服后,朕也该给你一个封号了。” 武天骐心中一凛。 沉默片刻之后,他跪下谢恩:“儿臣叩谢父皇隆恩。”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叹了口气:“朕希望,你能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之后,皇帝便再无话可说。 武天骐步履蹒跚的走出皇宫,迎上前来的是金公公满脸的关切:“殿下,陛下可有怪罪?” 看着金福来发自内心的担忧,武天骐如鲠在喉,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金公公长舒一口气,亲自将武天骐搀上了马车。 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武天骐心中五味杂陈,缓缓的关上了车门。 他知道,今晚将会是金福来度过的最漫长的夜晚。 第425章 小姐和侯爷越来越像了 王献安踏入四皇子府的当日,穆戎就知道了。 消息是穆柒传出宫的,穆戎在书房中打坐调息,见到字条略略点了点头,就吩咐道:“给夫人送去吧。” 穆易连忙应下。 关上书房门的时候,穆易下意识的搓了搓手臂。 侯爷这些日子,打坐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 与之相反的,是每日晨练时间越来越短。 穆易虽然心中不安,但却又看不出哪里不寻常。舒先生来府中请平安脉时,他也曾旁敲侧击过,但对方却一口咬定侯爷并无大碍。 这事情…… 但愿是他多想了吧。 猝不及防的,一阵风吹来,接着天边隐隐响起几声炸雷。 穆易连忙跑进廊檐下,顺着门廊而去。 今年的雨水极少,不知道今夜会不会骤起雷雨。 进星辉堂时,徐容容正正专注地看着外面送来的消息。 如今,她从外界获取消息的途径更多了。 洛尘送来民间百姓的闲言碎语,洛肖氏乐坊探听到的则是高官显贵的秘辛,而外派出去的商队则会送来沿途的风土人情。 如此种种,让她虽然呆在侯府之中,亦能知晓众多隐秘之事。 而此时,穆易还给她送来了宫中消息。 “是侯爷让你送来的?”徐容容展开字条,略略看过之后,便将字 条引了烛火烧掉。 “正是。”穆易点了点头。 徐容容扭头看了看窗外已经降下的夜色,此事并不紧急,却在此时让穆易将消息送来,难道他今晚……还不打算回星辉堂? 思及此,她秀眉微蹙:“侯爷这几日很忙吗?” 穆易先是一怔,继而摇了摇头:“属下不知……侯爷差属下送消息过来时,正在打坐养神。” 二人说话间,字条已经燃尽。 徐容容略略垂目,看向那黑色的余烬,以此来遮掩心中的莫名情绪。 “消息上说的是陛下让王公公去四皇子府做管事……但我记得四皇子身边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得力的管事吧?”少女青葱如玉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 穆易闻言应道:“夫人说的极是,四皇子府中是有一个名叫金福来的管事,曾经与柔嫔为宫女时一起当差。柔嫔得幸生下四皇子并受晋封后,便将金福来调到了身边当差。后来四皇子出宫,他便跟了出来,眼下是四皇子府管事。” “看来,此人不仅得力,应该还很忠诚。”徐容容若有所思。 “正是。” 但徐容容记得,前世四皇子登基后,伺候在身边的公公既不姓金,也不是如今的王献安…… 看来,皇后虽死,但宫中的风暴并未有停歇的 迹象。 她沉吟片刻后,看着穆易道:“一山不容二虎,且这两虎还是不同势力。你告诉侯爷,这两日若是能盯住四皇子府,应该有所收获。” 穆易闻言眼睛一亮:“夫人这是和侯爷想到一起了!来星辉堂前,侯爷已经吩咐属下派人去盯着四皇子府了。” “哦,既是已有吩咐,那便无事了。”徐容容说完,随手取过一册话本,在手中翻阅起来。 穆易见状,知道自己不便在此久留,便告退了。 出门时,就见文摇提着一个药罐回来。 穆易一怔,下意识的嗅了嗅:“安神汤?怎么夫人这两日休息不好吗?” 文摇摇了摇头:“夫人一向容易在雷雨夜梦魇,今日一直隐隐有雷声传来,我便备上一罐安神汤放在茶室中煨着,以备不时之需。” “原来如此。”穆易应道,“若是需要,我让府医在外院候着。” 星辉堂离外院只隔了一道垂花门,若是真的有事,声音大点便可将人召过来。 文摇闻言,有些愣神。 自家小姐吩咐过,梦魇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劳烦旁人。 但此时的文摇却不打算阻止穆易去安排,毕竟……虽然小姐梦魇时虽不如去年那般痛苦,但发作起来却还是让人心疼。 若真的能借助府医之 力缓解小姐的痛苦,又何尝不可呢? 于是她笑着向穆易屈了下膝盖:“那便有劳易长史了。” …… 送走穆易,文摇走进屋内,就看见自家小姐正抱膝坐在榻上看着窗外发呆。 小姐很少会在榻上安坐。 因为这是侯爷每次回房时的就寝之处,平日里小姐总是会有意无意的避开在此处,可今日…… “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吗?”文摇小心的走了过来。 徐容容仿佛突然被唤醒一般,她猛然回过神来:“无妨,只是有些事情百思不得其解罢了。” 文摇见自家小姐眉眼舒展,于是放下心来:“小姐不如说给奴婢听一听,兴许奴婢一下就给解开了呢?” 徐容容见小丫头一心想要为自己分忧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重生之事,又如何能是旁人可以开解的呢? 更何况,重生之后,她发现如今的一切虽然遵循着前世的轨迹,但结果却又往往大相径庭…… 种种困扰中,又带着对未知的茫然。 文摇闻言撇了下嘴:“小姐如今的心思越发重了,什么都不肯跟奴婢说了……小姐这样子,倒是和侯爷越来越像了。” “侯爷?”徐容容愣了一下,“为何这样说?” “还不是穆艾在 奴婢跟前嚼舌?他说侯爷如今的心思越发重了,不仅是对他,如今连易长史也猜不透侯爷心中所想。这几个月来虽然还是像过去一样差遣他们,但他们知道,侯爷定然有事在瞒着呢!” “艾副将有说侯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吗?”徐容容问道。 文摇摇了摇头:“他说得不甚清楚,奴婢也没追问,但大约已有几个月了。”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小姐若想知道,奴婢明日去问问穆艾。” 徐容容本想说不必了,但不知怎得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也好。” 正说着,窗外响起一道惊雷。 唬得文摇连忙去把窗子关上。 “小姐别看了,早些安歇吧。” 窗外的惊雷一道接一道,徐容容点了点头:“晚上点上两盏灯吧。” 似乎已经没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雷雨夜了。 其实,第一道惊雷响起时,书房中的穆戎就已经睁开眼了。 他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远处一道道狰狞的闪电,在撕扯黑洞洞的夜幕。 穆戎望着星辉堂的方向,脚步止不住的想要挪动,但终究还是在走下台阶前停住了。 周身难以抑制的寒意,让他不敢妄动。 最终,他还是转身进了书房。 厚重的门,在他的身后缓缓关上。 第426章 大梦一场 终于,在又一道闪电落下的时候。 穆戎打开了书房的密室。 自从他对徐容容说可以随时出入自己的书房后,他便将舒庆送来的瓶瓶罐罐放到了密室之中。 白色的小瓷瓶中,仅剩最后一颗药丸了。 他拿在手里拨弄了两下,最终还是吞入腹中。 短暂的调息之后,周身的寒气如同被风吹散的云雾,消散无踪。 书房的门微微一动,房中的人影早脱身于无形。 星辉堂的寝房内,文摇裹紧了毯子,在外间默默守夜。小丫头生怕自家小姐被噩梦缠身,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可就在她感受到晚风拂面的下一瞬,只觉得后脑处一阵温热,随即沉沉睡去。 穆戎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桌子上的安神汤已经见了底,床上的人儿几乎要埋进那一身浅色中衣,裸露出来的莹白肌肤如初雪一般。可与这份恬淡所不相符的是,那纤白小脸上的双眸紧闭,眉心深锁,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他轻叹一声,关严了窗户。就在转身的瞬间,远处的雷声便隆隆而来。 徐容容身子轻颤,双手无意识的抓住薄如蝉翼的沙毯。 穆戎眉头微蹙,坐到她的身边,垂头看着眼前的少女。 他的声音低沉而 温柔::“都过去这么久了,竟还是没有放下吗?” “唔……”床上的少女似乎在回应,红唇微启,许是方才睡梦中将嘴唇咬的太狠,如今看来红润异常如盈盈流光。 穆戎的喉头不由自主的滚了一下,许久如这般未曾靠近,竟让他在这雨夜差点失态。 睡梦中的徐容容并未察觉到外界的一切变化,因为此时的她在梦中看见的竟是自己前世身死的最后一刻。 她听着蜷缩在穆戎怀中的“自己”破碎的声音: “她”让穆戎将她葬在山脉之中。 “她”告诉穆戎,死生不复相见。 但看她发现浑身是血的穆戎恍若未闻的抱着她的“尸体”一路狂奔,丝毫没有遵从“她”意愿的打算。 她忍不住上前阻拦,但无论她如何努力,却无法挪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梦中的穆戎发疯似的狂奔出视野。 “放开我!你放过我啊!”她的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苦痛。 这种痛苦让她在睡梦之中,呜咽出声。 穆戎不知她究竟梦见了什么,他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过去那样减少她的痛苦。 他忍住心头的锐痛,驱动内力缓缓注入她的身体。 这股力量,让梦中的徐容容挣脱了桎梏, 她拔足狂奔,向那背影消失的地方冲过去。 越过山头,她却看见了一个新的穆戎,以及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宫墙。 那个穆戎身披盔甲,站在宫墙之下,身后是杀气腾腾的数千将士。 徐容容知道,那是穆家军。 穆戎犹如杀神一般,昂首看着站在宫墙之上的武天骐。 “打开城门,本侯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原本高高在上的武天骐,虽然一身黄袍,但整个人却止不住的瑟瑟发抖:“戎哥儿,你……你真的要谋反吗?” “本侯奉太上皇旨意,率穆家军入宫护卫太上皇圣驾!本侯手中拿的便是太上皇的废帝诏书,武天骐,你身为皇室子弟却虐杀手足同胞!身为帝王却残害忠良!登基不过三年却至民不聊生!你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还不快快受死!” 武天骐惨白的面容,无力的高喊:“来人!来人……” “来人?你看看有谁会来!楚河是对你最忠臣的将领,你却因为猜忌将他毒杀,普天之下还有谁会保护你?!” 徐容容闻言一怔:楚河……竟被武天骐害死了? 就在她怔愣的片刻中,宫门缓缓打开。 武天骐嘶吼道:“谁敢开门?!谁敢违背朕的旨意?…… ”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身后的护卫擒住,一代堂堂帝王狼狈不堪的被摁倒在地。 穆戎一动不动的昂首看着,直到武天骐被吊着挂在城墙之上。 “穆戎!你这个乱臣贼子……”武天骐的声音嘶哑。 穆戎恍若未闻,他命穆艾取来弓箭。 弯弓搭建,瞄准了武天骐。 “不要!朕……我求你了。”武天骐被吊在宫墙之上,艰难的挣扎。 一箭射出,正中他的胸口。 但这一箭并不致命,却足以让武天骐惨叫出声。 “这一箭,是为了她。就因你一己私欲,却让我与她阴阳两隔,你也该尝一尝这痛苦的滋味。”说话间,穆戎目眦欲裂。 “戎哥儿,我把她还给你,我把月儿还给你……”武天骐拼命哀求。 “林皎月?她也配与我的容容相提并论?”穆戎弯弓再射一箭。 痛楚再次来袭,而武天骐却似乎清醒了? “容容?你说的竟然是徐容容?”武天骐口中喷出一股鲜血,他忽然仰头大笑,“哈哈哈……原来你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是徐容容?她活着的时候你作践她,死了你反而放不下了?” 武天骐甚至笑出了泪水:“活该啊!穆戎你活该啊!难怪你如此恨我……但你最该恨 的是你自己啊!” “在她被箭射之前,你已经亲手将她杀死了啊!是你让她心死的啊!” “住口!”穆戎呵斥。 “徐容容是死在你手里的,是你亲自……”武天骐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三支利箭正中他的胸口。 而穆戎,也在这一刻因力竭翻身落马。 穆家军一拥而上将他护住。 徐容容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梦幻又真实的一刻。 而穆戎的目光仿佛穿过层层护卫,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他向她伸过手来:“容容……” 徐容容没有回应,而是平静的转身离去。 只是眼角滑落一颗晶莹的泪水。 …… 午夜时分,徐容容终于睡得安稳了。 不知道她究竟梦见了什么,只见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滑落。 穆戎抬起手,轻柔的为她拭去泪水。 此时的他脸色异常苍白,他长吸一口气,想要用内力压制心头愈来愈烈的锐痛。 但一切都是徒劳,他的挣扎反而让身体颤抖的愈加剧烈。 徐容容就是被这样的异状惊醒的,她睁开眼时,窗外正有一道闪电而过。 这让她更加看清了眼前人。 她惊坐起身:“你怎么……” 话音未落,就看见穆戎直直的倒向了她…… 第427章 是背叛吗? 夜色如墨,星辉堂中的内室之中灯火通明。 摇曳的光影映照在徐容容紧张的脸庞上,也笼罩着她慌乱的心绪。 穆戎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面色苍白如纸,手脚异常的冰冷,而额头上却在不断渗出冷汗。 看着他此刻的样子,徐容容的心仿佛被冰冷的利爪紧紧握住,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从未见过穆戎如此虚弱的样子。 半刻钟后,舒庆被穆艾连夜带了进来。 看到穆戎昏迷在床的样子,舒庆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的手微微颤抖。眼下穆戎的状态,他自然一目了然:“县主请到外间稍候,待舒某为侯爷诊脉。” “嗯。”徐容容扶着床框站起身来,只是起身的那一瞬,身子不由得晃了一下。 “县主当心!”舒庆忙道。 “我无碍……”因为过度的紧张,此时的徐容容喉咙异常干燥,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示意。 舒庆垂下眼帘:“县主放心,舒某定当竭尽全力。” 徐容容走到外间,文摇放下隔间的帘子,又忙为她斟了一盏茶。 茶水已冷,徐容容顾不上许多,她咽下几口,看向侍立一旁的穆艾:“没有惊动 旁人吧。” “夫人放心,属下进出时并无人发现,除了星辉堂之外,其他各处都已经睡下了,对此间之事并无半点察觉。”穆艾说完,又补了一句,“易长史也已在星辉堂内吩咐下去,侯爷今夜急病之事万万不可透露分毫。”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穆戎身领京城防卫的职责,若让外界察觉今日突变,不知又会生出怎样一番风波。 徐容容点了点头:“ 那就好。” 说完,她的目光隔着珠帘望向朦胧的内室。 几乎不用把脉,舒庆就已经知道穆戎是怎么回事。 他背着身,从药箱的夹层中,取出抑制寒毒的药,掰开穆戎的嘴喂了进去。 接着开始施针,封住他心脉附近的寒毒。银针在烛光映衬下不断闪烁,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自己内心的紧张。 一盏茶之后,穆戎的脸色开始好转,只是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舒庆探了一下穆戎的脉象,寒毒之力正在逐渐退散。 他长舒一口气,接着开始拔出银针。 每一针都十分的缓慢。 方才施针时的缓慢是出于谨慎,而此时就是纯粹在拖延时间:一会该如何向县主解释呢? 穆戎所受寒冰 封穴之毒是为了救县主,但却一直不让县主知道。今夜趁着他昏迷,是否正是如实相告的时机呢? 可是…… 舒庆叹了一口气。 按照穆戎如今的毒发情况,此时的内室早已如冰窖一般。但眼前这人……为了不让县主发现异常,即便在昏迷中也依然在竭力压制毒性,避免寒气蔓延至整个房间。旁人不知其中的艰难,但他舒庆手中已经死了四个中毒之人,没人比他更明白穆戎此举是多么冒险和痛苦! 穆戎如此拼命也要守护这个秘密,让他又如何开口呢? 可若要说谎…… 他又要如何才能瞒住聪慧的县主呢? 舒庆将最后一根银针取下,放入药箱之中,转头看见内室的桌子上摆着一碗还剩残底的汤药。 他端起来轻轻嗅了嗅,眉头一松。 徐容容看着内室的动静,连忙掀开帘子进来:“舒先生,侯爷他如何了?” 舒庆故作轻松的一笑:“无妨,舒某已经为侯爷施针修复心脉,再休息一日便可恢复常态了。” “修复心脉?……侯爷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心脉受损,又为何突然昏厥?”徐容容看着穆戎依旧苍白的面颊,眉心微蹙。 “县主这两日可是难以安眠?”舒庆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徐容容一怔,继而回应道:“是过去落下的毛病,每到雷雨夜便会梦魇连连无法安眠。” 舒庆微微点了点头:“这便是了,想来侯爷也知道县主的顽疾,知道安神汤也无法缓解县主的梦魇,便使用内力为县主赶走噩梦……内力消耗过度,便又牵连出旧伤,这才会突然昏厥。” “旧伤?” “正是!一年前侯爷在猎场的时候心口处中箭,不还是县主用血竭草为他医治的吗?” “可……他方才为何手脚那般冰冷?竟有些像我当初中毒的症状。” 舒庆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就知道徐容容没那么好骗!但此时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县主识得草药但未必精通医理,人之体温全靠心脉泵血方能维系,方才侯爷心头旧伤复发,难免心血不足,自然会手脚冰冷。至于县主所说的中毒……您难道不记得当时您所在的整间房子都透着寒意,又怎会是如今这番景象呢?” 舒庆的狡辩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徐容容看着舒庆笃定的样子,垂眸点了点头。 “县主若没有其他问题,舒某这 就赶回去为侯爷煎药,补充气血。” “有劳舒先生。”徐容容起身道谢,“请艾副将将舒先生护送回医馆吧。” 待人走后,徐容容慢慢坐回床边,但看到穆戎因她而憔悴的模样,长睫不住的颤抖。 文摇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揪心的样子,嗫嚅道:“小姐别太担心……侯爷不会有事的。去年在猎场他中箭后怕小姐您雷雨夜难熬,依然用内力为您助眠,之后……也晕厥过,但很快便醒来了。” 徐容容猛然抬头,不止猎场! 在前往昱州城的时候,他也曾为了她驱动内力,引起旧伤而吐血……当日若不是她发现了地上的血迹,只怕此事会一直隐瞒下去。 他……何至于此。 往日的穆戎总是那样冷静自持,从未显露过任何脆弱的一面。 如今却为了她而损耗内力,甚至昏迷不醒。 前世的怨恨在今生的种种纠缠间已经逐渐淡去。 但他今生为她所做的每件事,却在这情意纠缠间,被一一揭开。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放下前世的种种。 若真的放下了,那会是对前世的背叛吗? 不知不觉间,指甲刺破了掌心,殷红的血液正逐渐渗出。 第428章 病了之后折腾人 文摇在炉子上煨了热水。 “舒先生的药应该快送来了,你拿到后直接去茶室煎药吧。”徐容容吩咐道。 “是。”文摇应声退下,只留下自家小姐一人在房中。 徐容容坐在床边,望着穆戎泛着苍白的面容,心中的挣扎久久不能停歇。 两世为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突如其来的昏厥……舒庆方才所说他是因旧疾复发而起,虽然言辞凿凿但徐容容却并未尽信…… 她总觉得穆戎与舒庆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以至于让舒庆作为自己的属下,却在这件事上刻意帮穆戎在隐瞒什么。 舒庆是重诺之人,想要从他口中撬出实情并不容易。 也正因为舒庆的重诺,穆戎能让他保守的秘密,想必是与她有关的…… 究竟,是什么呢? 她的眼眸低垂,心中不断翻涌的挣扎,很快又被柔软的情感所替代。 前世那个让她避之不及的男人,这一世似乎让她找不到逃离的理由。重生以来的 桩桩件件,他的付出和隐忍,渐渐的让前世那六年的漠视仿佛梦境一般,不曾发生过。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轻轻覆在穆戎的手掌之上,人也倚在床边渐渐睡去。 “热……”许是身上盖着的薄毯让人不适,昏迷中的穆戎眉心蹙起,面庞也难耐的转向一侧,额头亦渗出了一层汗珠。 他的低语惊醒的徐容容,她忙将盖在他身上的薄毯扯下,但下一瞬,少女的面颊绯红,映入眼帘的情形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闪躲。 方才为了施针,穆戎的中衣敞开了大半,靠近心脏一侧露出大片肌肤。 许是旧伤复发带来的折磨,此时他的心口处渗出一层薄汗,将单薄的中衣浸透,贴在胸腹之上。一品军侯的吃穿用度堪比皇室子弟,因此穆戎的中衣乃是丝绸所致,平日里倒不觉得,但此刻被汗水浸透之后几乎变得透明,薄薄一层贴在身上毫无遮挡可言。 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让徐容容一时避无可避。 她 本想将薄毯重新拉回去,但想到他方才异于常人的体温,又怕他因为这一身汗而再次着凉,心中的小人儿斗争良久之后,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她将他的中衣完全敞开,取来干净的帕子俯下身将他身上的汗水一一拭去。 她的动作轻柔,仿佛羽毛般从他的胸前掠过,所到之处……原本古铜色的肌肤上激起一层红晕。 徐容容并没未注意这些,思来想去之后,她咬着牙将穆戎的中衣缓缓褪下……湿透的衣服拿在手中仿佛一块烫手的山芋,她慌不迭地的将它丢在床脚,用帕子将手心的汗匆匆擦干。 做完这些,徐容容的脸颊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 可能是身上干爽了,穆戎的神情也比方才好了许多。 徐容容刚想舒一口气,就听见穆戎薄唇蠕动,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她俯身靠上前去,只听见他气息微弱的低语:“水……” “这人……”病了还挺能使唤人。 徐容容心中腹诽,但还是转身 从外间取来一直温着的茶水。 “侯爷,水来了……” 昏迷中的穆戎毫无意识,依然双眸紧闭。 徐容容又喊了两声,但见对方毫无反应。 她无奈的坐在床头,小心翼翼的托起他的头,想要将杯子中的水喂进去。 可不管她如何努力,杯口竟是半点也撬不开他的牙关。 小半杯水顺着他的胸膛再次滑向腰腹,沿途留下莹泽的痕迹。 眼见着对方口中念念有词念叨着水的渴望,可自己却无计可施,徐容容渐渐也没了力气,索性将他丢回床上,将剩下的半盏茶重重放回桌子上。 她有心不再去管,可看着他眉头深锁,因缺水而逐渐发白的薄唇时,终究还是重新站了起身来。 将杯中剩下的茶水含入嘴里,低头哺入穆戎口中。 前世她曾见过以口哺药,想来……喂水应当也是可以的吧? 果然……这一次穆戎乖觉的很,一滴没漏尽皆饮下。 徐容容又用这种方法,继续喂了他两口茶水。 她刚要松一口气,穆戎口中依然念念有词:“水……” 徐容容无奈,又重新斟了一杯水,继续用这种方法喂进他的口中。 一杯水很快见底,最后一口哺完,徐容容刚要起身,就被一股力气牢牢圈住。 那冰凉的薄唇食髓知味一般牢牢覆了上来,追逐着她的红唇不住侵袭。 “唔……”徐容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但穆戎一个翻身将她困在身下,又凶又狠的吻了上来。 只是这样的凶狠并未持续多久,昏迷中的人一切全凭本能,又如何抵挡的过清醒之人的力量,很快就被徐容容从身上推下。 “穆戎!”她双眸通红! 但刚刚占了自己便宜的那个人,却浑然不觉,将头埋在她的颈间一动不动。 “你起来,你别装睡!”她想要狠狠捶他,但又顾念他胸口的旧伤,到底没有用多少力气。 但即便是轻捶的两下,却让穆戎的面色更加苍白。 他的手无力的垂在她的身旁,人依然深陷在昏迷之中。 第429章 我渴了 昏迷之前,穆戎用最后一丝意志力控制着内力,这样的控制让他不会显露出明显的异状,但对他的消耗却是极大的。 内力和寒毒的对抗,让他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又或者身处寒冬。 好在舒庆的银针暂时的压制了寒毒,让他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周身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但很快,过度消耗的内力让他极其干渴,他像是在茫茫沙漠之中挣扎一般,急需一汪清泉。 就在他心心念念之际,他终于找到了水源。 他拼命的掠夺,只想将这清泉尽数吞下,泉水微漾,泛起的涟漪轻轻拂过他的面庞,渴意缓解,但却让他愈加心痒难耐。 他不由自主的收紧了双臂,想要抱紧这茫茫沙漠之中唯一的甘甜,尽情的厮磨、吞噬。 但 不知道为什么,拢在怀中的涟漪变成了汹涌的波涛,仿佛在拼命逃离他的怀抱,他不得不用更为强大的力量压制。 直到逐渐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内息平复的他终于醒来。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黛青色的床帐,这不是内室用的床帐吗? 他有些茫然,刚要挪动身子。 却听见一声低吟:“唔……” 这个声音仿佛一把利箭击中了他,视野缓缓下移,一张娇俏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会这样?! 少女被他扣在怀中,而他的一条腿还搭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将她禁锢一般。 少女的衣衫微乱,双唇艳丽微微有些红肿,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抬起手轻触那柔软的双唇,再次感受到梦中的涟漪。 穆戎的心跳不 由自主的加快:难道昨夜怀中的,竟然是她……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亲吻徐容容,但却是唯一一次没有让她逃离的。 但低头看看自己的禁锢,恐怕她是无法逃离吧。 不管怎样,此刻的她正恬静的睡在自己怀中,少了往日的疏冷,乖巧的不像话。 难得见她这般模样,穆戎又感觉到了口干舌燥。 许是他的目光太炙热了,尽管徐容容十分疲惫,但也还是在那道目光的逼迫下,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两个人一时都愣住了。 想到这人昨夜的霸道,徐容容顿时浑身不自然,她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还被穆戎紧紧拥在怀中。 “侯爷……”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在。”穆戎浅笑着看着她。 “放开我。” “没有力气 ,抬不起手臂。” “……”徐容容瞪他,“侯爷什么时候成了无赖?!” “就在刚刚。” 徐容容气结,拼命将他推开,然后直接跳下床。 “小心。”穆戎怕她伤到,伸手去接。 又再一次将人抱在怀中。 徐容容:…… 所以方才的努力白费了? “放我下来!”她冷着脸。 “昨夜是容容在照顾我吗?”穆戎并不应她,而是转了话题。 “是舒先生。” “我不信。”穆戎笑道,“舒庆浑身都是药味,但昨夜我闻到的是一阵幽香……” 徐容容闻言,别过脸。 穆戎继续道:“我只记得昨夜口渴难忍,但醒来却没有这种感觉,那是容容给我喂的水吗?” “嗯。”徐容容闷闷的回答。 “容容是怎么喂的?” 徐容容的脸倏然通红,昨夜她见他难受的不行,只想渡一些水让他好过些,却不想竟然……竟然把他的兽性激发出来了。 昨夜被他禁锢在怀中,不管她如何挣扎,他的吻都如影随形,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夺走。 她自然不想理他,依然别着脸。 从穆戎的角度看去,少女从耳根到颈间满是通红,想来已经羞愤到了极点。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于是轻柔的唤了一声:“容容?” 徐容容不明所以的转过头来。 他再次低头,深深吻住了她。 徐容容浑身一震,他的吻不如昨夜那般凶狠,婉转浅酌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一时夺走了她的心神。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推开了他:“你……你做什么!” “我渴了。”穆戎勾起嘴角。 第430章 我们是夫妻啊 徐容容逃出房间时双颊绯红,艳若桃李。 洛书端着刚煎好的药过来,见到自家小姐的那一刻,顿时愣住了。 “小……小姐。” 徐容容闻言,忙调整心情,眼睛瞟到那黑乎乎的汤药,故作镇定的说:“哦,端……端进去吧,侯爷已经醒了。” 洛书眨了眨眼:“小姐……你还好吧?” 徐容容心里一阵慌乱,不会……应该不会被看出来吧。 “我有什么不好的?”她反问道。 洛书:“小姐,你的嘴……肿了。” 话音刚落,徐容容的脸腾得一下烧的通红,她有些慌不择路的调头就走,身后只剩下小丫头意味不明的笑声…… 刚转出院子,迎面就看见文摇和瓦利正在廊下说着什么。 瓦利满脸的急切,文摇则十分耐心的安抚着他。 徐容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用手中的团扇掩着唇,走了过去:“怎么了?” 文摇正被瓦利缠得不行,徐容容的出现仿 佛救星一般,她忙道:“瓦利大人是想去看瓦伊姑娘。” 瓦伊被救出来一段时间了,一直被徐容容安置在品悦坊中由洛肖氏经营的乐坊庭玙轩中,本打算等她养好了伤,再引瓦利去相见,以免他亲眼见到妹妹所受的苦楚,从而对大周产生长久的怨恨。 但这段时间皇宫之中诸多变故,皇帝也变得阴郁,朝堂之上几乎把武天骐和皇后一派的人通通铲除,也波及到一部分宁王手下的人。 穆戎虽然是皇帝的亲外甥,但作为护卫皇城的武将,也难免会被盯上。 为了稳妥起见,徐容容亦故意拖延了瓦利兄妹见面的时间。 眼下形势稍稍缓解,可穆戎却又突然病倒…… 倒是将此事耽搁了下来。 徐容容看着瓦利坚决的样子,知道若是再拖下去,只怕这个南疆汉子会忍不住闯出什么祸事来。 于是只得应承道:“大人稍安勿躁,今晚我带你去见瓦伊姑娘。” “当真?!”瓦利两眼放光。 “如今,我有欺瞒大人的必要吗?” 瓦利黝黑的面颊发红:“对不起……是我冒犯了!今晚我在此处等县主可好?” 徐容容点了点头。 瓦利激动的一把扣住文摇的肩膀:“谢谢你!也谢谢县主!” 说完,他手一松,跑回自己的厢房去了。 文摇揉了揉被抓的有些酸疼的肩膀,转头看向徐容容:“这人真怪!谢奴婢做什么?!” 徐容容目光微闪,笑而不语。 …… 因着晨起时,穆戎那突如其来的孟浪,徐容容一整日没有进房间。 她要么在院子里乘凉,要么去茶室饮茶。 就连账本,也是躲在茶室里看。 文摇有些不明所以,抓过洛书过来询问,只见后者神秘的眨了眨眼,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文摇去问自家小姐。 谁知道不问还好,一问徐容容就面颊绯红的背过去不理她。 文摇闹了个 没趣,反倒是洛书趁机伸出头来:“小姐还在害羞呐?奴婢看您嘴巴已经不肿啦。” 话音刚落,一本账本丢了出来。 洛书拉着文摇嘻嘻哈哈的跑远。 没多久,茶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徐容容没有回头,恼意十足:“出去!再闹我就让你兄长把你领回家去!” “这可奇了,我为何不知道我还有个兄长?”低沉的男声在背后悠悠响起。 徐容容浑身一震,她转过身来:“我以为是洛书,侯爷怎么会来这里?” 穆戎微笑道:“我有些渴。” 四个字,徐容容如临大敌一般,整个人跳了起来,将账簿抱在怀中,不住的后退。 直到……抵到墙面,退无可退。 穆戎见状笑了起来:“我是真的口渴。” “房中的水壶空了,我自然要来茶室。”说完,他逼近了两步,“还是说,容容想成什么了?” “你!”徐容容瞪着他,“既然如此,侯爷就在此安心 饮茶吧!” 说完,她直接走向门口。 但……这势必要路过穆戎的身边,他微微一用力,就擒住她的手带入怀中。 “为何躲着我?”他扣住她的脊背,环着她纤细的腰身,低下头倚着她的肩颈,声音微微,“你照顾了我一整夜,总要容我当面说声谢谢吧。” 他的气息扑在她的颈间,扑簌温热,激起一片战栗。 穆戎看见了,浅笑道:“容容躲了我一天,是害羞了吗?” “怪我,早间是我孟浪了。” 徐容容冷哼一声,心中腹诽道:你也知道啊! 但下一瞬,她就被穆戎翻转过来,不得不看向他戏谑的深眸。 “可是我不想改呢……” “容容,我们是夫妻啊。” 说完,他的唇又要压下来。 这些日子的相处,还有昨夜她贴身的照顾,都让他胆子大了许多。 但这一次,徐容容比他更为清醒。 “所以,侯爷想要强来吗?” 像……前世那样? 第431章 他们之间的距离 徐容容问的直白,虽然她没再躲闪,但那目光仿若一把利剑一般,几乎要刺穿穆戎的心脏。 相较于她的推拒、抗议和羞涩,这种无声的平静才让他觉得更可怕。 就好像……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他缓缓退后一步。 但他知道,他距离她的距离,已经远远不止这一步了。 “对不起。”他垂手低语。 脸上还带着一抹苍白之色。 徐容容没有应答,只是别过脸离开了茶室。 身姿冰冷的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穆戎的手攥成了拳,满心都是对自己的懊恼。 等他走出茶室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空气中隐隐传出饭菜的香味,穆戎疑惑的走了过去。 “爷,京中开了一个新馆子,夫人命人传了席面进来。”穆易上前回禀道。 穆戎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你让穆艾跟紧点,护好夫人。” 穆易应声:“属下明白。 ” 侯府的大门打开,送席面的人带上食盒离开。 大门不远处有两道人影: “出来这么多人,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不用,我数过了,刚才进府的一共十二人,这会走的也是十二个人,继续盯着就行!” “是。” 两人说话间,那支给侯府送席面的队伍离开了。 穿过两个巷口,其中两人从队伍里退了出来。 一人抬起头:“县主,为何这么谨慎?” 另外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女,取下围在身上的围兜,回过头浅浅一笑:“瓦利大人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南疆少主若是被人发现与侯府有所关联,即便你能把瓦伊姑娘平安带回去,只怕南疆也永无宁日了。” 如今京城形势暗潮汹涌,虽不知道是否有人真的盯着侯府,但小心些总是好的。 又转出一条巷子。 一辆墨色的马车停在了二人面前。 “夫人,瓦利大人。侯爷让 属下送二人去乐坊。”驾车的是穆艾,显然也是乔装过的,一身的车夫打扮,眉心连在一起,连样子上也多了一次粗犷之气,看着就是个做体力活的人。 瓦利明显一怔。 但徐容容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便上了车。 马车悠悠向着品悦坊而去,瓦利与穆艾并肩坐在车架上。徐容容坐在车里,方才她乔装离府时手中拿着的食盒里,装着的是京城贵女常用的衣服首饰,如今已经整整齐齐的换好。 当车子在庭玙轩前停下时,路人见到的就是一个盈盈灵动的少女,带着小厮走下马车,走进这间装扮清雅颇具江南气息的乐坊中。 洛肖氏正在大厅中安排乐师演奏。 转眼便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于是她不动声色的向着后院走去,徐容容则稳稳跟着她的脚步。 庭玙轩一厅、两进院、一阁楼,无一处不精致。 徐容容信步走来,在明月 的指引下细细的打量着每一处景致,但她身后的小厮则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他一路垂着头,看似规矩,实则略显急躁。 他自然就是着急去见妹妹的瓦利。 只是他的身份敏感,不宜抛头露面,只能打扮成小厮的样子跟在徐容容身后,偶尔遇到旁的客人,他不得不暂避一旁时,手都要捏青了。 好在,这样的过程持续的并不久。 很快他们就跟着洛肖氏来到了阁楼二层。 门推开,一股淡淡的香草气息扑面而来。 这气息仿佛要唤醒瓦利的血脉一般,他急切的冲了进去。 瓦伊正倚在软榻边上,央求洛玉琪教她碾茶,抬头看见满面通红的兄长,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阿哥!”瓦伊赤着脚从榻上跳下来,一下子扑进瓦利的怀中。 徐容容见状,便没再向里走去,而是带着洛肖氏退出门外。 “县主不进去看看吗?”洛肖氏小声 问道,“这些日子舒先生全力医治,总算把瓦伊姑娘这阵子的亏空补了回来,但她毕竟在皇宫之中遭了这么大的罪,万一她表露出对大周皇室的恨意,不知会不会激发南疆对大周的敌意呢。” 徐容容摇了摇头:“我即便去盯着,又能如何?这本就是大周欠她的,即使今日她碍于我的情面隐忍不说,可一旦与瓦利离开京城呢?这股委屈,总归要第一时间倾诉出来,才能让心里好过些。”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她毕竟还是个少女。” 看着徐容容清冷的样子,洛肖氏心中叹了一口气:算起来县主比瓦伊不过大了一岁,可却从来不见她身上露出半点少女的娇憨或委屈…… 县主她,究竟经历过什么啊。 晚风静静的吹,拂过阁楼一角的铃铛,发出阵阵清音,泠泠而动。 门被推开了,洛玉琪走了出来:“瓦利大人请县主和母亲进去。” 第432章 寒毒不是疫症,还能传染? 许久没见,瓦伊与徐容容记忆中的样子,有了很大的差别。 最初,瓦伊对徐容容是没有好感的,她听信林皎月,以为徐容容是夺人所爱的女人。 所以当她看到徐容容中毒时,心里是畅快的。 但当她看着徐容容备受寒冰封穴之苦的样子,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将自己知道的解毒方法说了出来。 那时候的瓦伊是爱憎分明,肆意洒脱的人。 样貌虽然算不上绝色,但却透着一股阳光和健康。 可眼下的她…… 尽管有洛肖氏的耐心照顾,也有舒庆潜心治疗,但一眼望去,比之先前瘦削羸弱了不少。 徐容容听洛肖氏说起,被困宫中的那些日子,瓦伊每日都会被取走满满一碗鲜血!为了防止她逃跑或者自杀,四肢被用铁链吊在空中,吃饭喝水会有人直接塞进口里…… 那是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 能的痛苦! 若是再晚几日救她,即便她能活下来,只怕也离痴傻不远了。 “瓦伊姑娘受苦了。”徐容容说道,“是我们发现端倪太晚,才让姑娘如此遭罪。” 瓦伊正握着兄长的手臂,听见徐容容的话,粲然一笑:“县主千万别这么说!我还没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呢!” “姑娘在大周京城遇险,我们救人责无旁贷……只是不知,姑娘为何会被掳走。” 徐容容说完,瓦伊便叹了一口气。 将那日的遭遇说了出来。 她从南疆跑出来,为了不被兄长和父亲发现,一路乔装改扮,顺利入京。 她本想着去寻楚河,没想到在宫门外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出现,只得上前询问宫门守卫,这一问才知道楚河竟然已经成了禁军副统领,要见面必须事先通报! 在等待守卫通报的过程中,她怕错漏了消息 便守在不远处……正当她又累又渴的时候,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她面前,有个衣着华丽的丫头从马车上下来,见她可怜便送了一盏茶给她。 她一路而来遇到的大周人都和气善良,再加上她自己也有武功傍身,当即便没有多想。 一盏茶喝下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醒来就被困在隐秘的暗室之中。 暗室中的遭遇徐容容已经知晓,而瓦利方才也已听说,此刻更是心疼的捏紧妹妹的手,恨不得将她曾经受过的罪转移到自己身上。 好在瓦伊是个乐观的人,她笑着用头蹭了蹭兄长的手臂:“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啦!只是那人多有些贪得无厌,取走我的血还不够,每日还要亲自来吸血,简直贪得无厌!” “亲自吸血?”徐容容有些疑惑,“审问宫女时,并不曾听她们说起过此事啊。” 瓦利闻言看 向妹妹:“方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瓦伊将头倚在兄长的肩头:“前些日子我忘记了,吸血的人每次来时会给我口中塞一个药丸,我吃了药丸便昏昏沉沉的,并不会觉得痛楚,所以也就忘记了……” 徐容容眉心深锁。 瓦利见状忙问:“县主可是想起了什么?” 徐容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并未……我只是觉得奇怪,总觉得这不像是同一人的做法。” 但她不想让自己这种无端的猜测,为以后的大周和南疆埋下隐患,于是岔开了话题:“说到底也是我们的疏忽,才让姑娘蒙受此难。” “县主千万不要这么说,是我自己顽皮……”瓦伊说完吐了吐舌头,她没想到自己一次任性之举,会让自己陷入这般险境。 瓦利用指头点了点她的脑门,又担心自己手重弄痛了妹妹,接着赶 紧又揉了揉她的额头,最后愤愤道:“看你今后还会不会如此莽撞了!” 瓦伊笑着往后躲:“让你们担心啦,是我的不对!以后再也不敢啦……” 妹妹受了这么大的罪,瓦利不忍苛责,只好无奈的摇头。 徐容容见状,微微一笑:“说来……瓦伊姑娘刚回南疆不久,为何又一个人重返大周呢?” “还不是因为楚河!他在南疆逼着十个死囚患上寒冰封穴之毒,又把他们带回大周!这里面的古怪,我自然要亲自前来问问!”说完,瓦伊哼着鼻子,“我问过族中的巫医,他说这是为了研制解毒之法常用的手段。” “县主的毒既然已经解了,楚河还要那些死囚做什么呢?难道大周还有人中毒吗?” 说完,她看着徐容容:“这寒毒又不是疫症,还能从县主身上传染到旁人身上不成?县主你说对吧?!” 第433章 准备好的狡辩之词,都没用了 从庭玙轩中出来时,连穆艾都看出自家夫人脸色有些不对。 上马车时,徐容容恍惚间差点摔倒。 穆艾连忙搭手扶住:“夫人,当心!” 徐容容恍了神:“多谢。” 说完,木木然上了马车。 方才离开时,徐容容已经与南疆兄妹商量好,瓦伊离京前会一直留在庭玙轩中养伤,瓦利则留下照顾,等到瓦伊身子康复,便混在番邦队伍中离开。 品悦坊虽然不是烟花腌臜之地,但因着一个“雅”字,因而不少番外之士离京前,都会选择在此地设宴,这对异族兄妹混入其间离开,是最自然不过的。 只是瓦伊离京前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她红着脸扯着徐容容的衣袖:“县主……我能见见楚河吗?他把我救出来之后……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少女怀春的样子,让徐容容一直恍惚迷离的心,又清醒了一些。 南疆与大周的关系微妙…… 南疆一族虽然没有明显的野心,但……帝王卧榻之旁又岂容他人安睡? 如今南疆十族分崩离析的状态,自然少不了大周在背后助推。可尽管是在这样的局面下,瓦伊还是因为担心楚河的安危,便孤身一人上京……这般情谊,徐容容 又如何看不出呢? 但……她不是楚河,不能替楚河决断,亦不想白白浪费少女的期盼。 “瓦伊姑娘放心,我会设法将消息传进宫去……只是这些日子,宫内各方势力混杂,楚副统领担任宫中守卫之责,他的一言一行亦被数不清的眼睛盯着,能否出宫,我并没有十足把握。” 瓦伊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解决了南疆兄妹的问题,本应让徐容容放松才对。 但回去的路上,她的心却越来越慌乱。 眼看马车就要转入江汉大街,徐容容敲了敲车壁:“我头疼的厉害,有劳艾副将送我去京城八巷寻舒先生。” 一听自家夫人身体不适,穆艾蹙眉:“如今离府不远了,不如属下先送夫人回府,再去请舒先生过来?” “不必。天气日渐寒凉,京中百姓入冬后便会多染咳疾和伤寒,我也想去与舒先生研讨一番。” 穆艾抬头,看了看深夜的星空。 罢了,夫人想做什么连侯爷都拦不住,他又何必自作主张? 思及此,他调转车头,向着京城八巷的方向而去。 …… 医馆里,舒庆已经收拾好一应用具。 正准备吩咐药童将门板挂上,就看见一个带着惟帽的女子缓步 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来访的,往往都是急症患者。 舒庆刚要上前询问,就见到女子身后的男子走了进来。 穆艾?! 舒庆这些日子没少被这个副将飞檐走壁的带进侯府。 此时乍一见他,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于是对吩咐药童道:“此间没有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药童应声退下。 “见过县主。”周边再没了旁人,舒庆俯首行礼。 徐容容摘下惟帽:“舒先生客气了。” 舒庆抬起头,觑着徐容容的脸色,见她并无不妥,于是心中稍安:“县主此时前来,可是有事?” 徐容容抬手揉了揉额头:“今日突然有些头疼,还请先生帮我看看。不打扰先生照顾病患吧?” “无妨……这些日子医馆中并无病患留宿。”舒庆解释道。 徐容容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去后面问诊吧。” 接着,她转身吩咐穆艾:“艾副将在此处等我就好。” 说完她便率先向着后院走去。 穆艾有心跟上,但又不敢违逆徐容容的意思,于是便向着舒庆拱手道:“有劳先生了。” 舒庆心头莫名的有些不安,但此刻却不容他深想,于是互联的点了点头,便跟着徐容容一路 向后院而去。 这间医馆是徐容容为舒庆盘下来的,前面用来接诊,后面是用来安置远途病患的厢房,两方之间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舒庆本以为徐容容是想寻一个稍微安静些的厢房,却没想到她直接在院子中间坐下。 这样子……分明是想和他聊些什么,又担心被人偷听。 可方才他已经告诉县主医馆之中并无旁人,她这又是在防着谁呢? 舒庆满心的不解,直到他靠近后,徐容容平静的抬头:“侯爷可是中了寒冰封穴之毒?” 舒庆:“……” 他略略咳了两声:“县主说什么呢……县主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侯爷又怎会染毒?” 他不自然的别开了目光,但徐容容却并没有放过他。 “瓦伊说,楚河在南疆时逼着十个死囚中下寒冰封穴之毒,又将他们带回大周……怎么看都是供人用来研究解毒之法的!若是京中无人中毒,楚河又何必多此一举?” “十个南疆死囚入京,又身中奇毒,侯爷负责京城守卫,竟然丝毫没有发现这番异常,这本身就不同寻常!除非,他本身就是知情者,甚至是……授意者!” “想要从这么多人身上研制出解药,绝非一般医者可为 ,但舒先生却不同!你本身就擅于解毒除疫,又曾亲自为我治疗,京城之中怕是连太医院都没有先生这般能力。” “最后……藏匿这些中毒之人绝非易事,既需要足够的空间,又要掩人耳目……我看这间医馆十分合适。盘下这间医馆时,我记得东边是一个大宅院,主人家十分好客,便是晚间也常常丝竹之声不断,怎么今日却这般安静?” 说完,她转头看向舒庆:“先生还想继续瞒着我吗?” 舒庆用手捶头:“看来县主今日并非头疼,而是想把在下逼得头疼……” 徐容容没有说话,目光一错不错得盯着舒庆。 尽管穆戎千叮咛万嘱咐,尽管舒庆心中预演过许多次如何应对徐容容的怀疑。 但他知道,一切都没有用。 因为所有的预演,都不包含眼前的这一幕。 不包含他一句话未说,但徐容容已经将一切事实毫不迟疑的推演了出来。 干脆利落,丝毫不容他狡辩。 他只好垂下头:“县主所料不错。” 徐容容的脸瞬间惨白:“中毒之人,真的是他?!” 这一路上,她无数次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但舒庆轻轻点下的头,让她所有的希翼变成泡影。 第434章 这又是何必? 这些时日的怪异感受,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成亲后穆戎不同以往的逃避。 他在书房独处的时间远甚于与她的相处。 他不同寻常的体温,为她输入内力后身体的反噬…… 还有,就是穆易曾经流露出的,对他身体的担忧。 徐容容猛然反应过来,她盯着舒庆:“他中毒的事情,穆易他们并不知情?” 舒庆点了点头:“如今朝中局势看似平静,实则水面之下暗涌不断,他呀……是怕这毒真的解不了,万一在局势危急时暴毙,会引来旁人对你的怨恨和猜忌,因而除了我和楚河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说,这世道对 女子极不公平,一句‘红颜祸水’便可将县主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再加上,县主你并无母家可以依附,若被人知道真相定然会受到百般磨搓……他要我死守这个秘密,也正因如此,他每每复发也不愿就医,只能凭借内力生生熬着,待熬过去之后,再偷偷过来寻我。” “只是,他如今内力受损,不断反复……我也没有信心还能助他支撑多久。” “内力受损?”徐容容的手不由自主的攥了起来,指甲在掌心刻下了深深的凹痕。 “正是。”舒庆点了点头,“这寒冰封穴之毒邪性的很,先前毒在县主身上时,每次发作他都会用内力为你缓解,那时他就发现这寒 毒会吸走内力。如今,毒性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自然是无时无刻不在吞纳他的内力。好在他内力深厚,在药物的助力下可以稍作控制,不至于让人一眼看出问题。” “只是前日县主发了噩梦,他内力损耗过度,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噬。” 回想起他那日昏倒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徐容容咬着唇,眼尾不自然的泛红。 少女的心疼之态,见惯了人生百态的舒庆自然是懂的。 他看着徐容容:“舒某近一年来旁观,不知县主与侯爷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心结,因县主与我的恩情,我一直没有多言……但侯爷这些日子身受的一切,倒让舒某觉得,他的确是一个值得托付 之人。” 徐容容没有回应。 舒庆便也不再多言。 沉默了许久之后,徐容容抬头看向隔壁:“从南疆带来的那些人,如今还好吗?” “还剩五人。” 也就是……已经有一半的人中毒而亡。 他们中毒的时间,比穆戎还要短上月余…… 想到这里,徐容容的身子晃了一下。 舒庆见状忙道:“县主不必太过忧心,毕竟侯爷身上的毒是从县主这里引过去的,而县主当时的状况已有明显好转,因而这寒毒在侯爷身上发作时,不会像在他们这些人身上那般霸道。舒某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侯爷解毒。” 他的话并没有让徐容容神色缓解,她心头的刺痛越来越 明显。 她有些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有劳舒先生。” 说完,脚步迁移,向着出口走去。 穆艾见到自家夫人这般模样,慌了神:“夫人……头痛可有缓解?” 徐容容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她摆了摆手:“回府。” 马车中,她闭着眼睛倚靠在车壁之上。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尽一般。 两世以来与穆戎相处的种种,不断在她的脑海中回放。 他对自己的漠视、掠夺,亲密、霸道…… 与她一同面对危难,一次次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手相助…… 凡此种种,最终落在他昏厥时那脆弱的样子上。 穆戎! 你这又是何必? 手掌摊开,掌心处已经血肉模糊。 第435章 照亮脚下的路 回到威远侯府,天色已经蒙蒙亮。 这一夜,虽然来回奔波,徐容容身体倒是未见疲惫。 只是她的那一颗心…… 为了掩人耳目,马车停在江汉大街距离侯府一巷之隔的角落中。 那里有一扇暗门,穿过便是侯府的花园。 徐容容浑浑噩噩的走下马车。 尽管穆艾及时伸手相扶,她还是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踉跄了一下。 “夫人小心。” 徐容容胡乱的点了点头。 就在她走进暗门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 穆戎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好像一个守候着晚归妻子的丈夫。 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知道徐容容带着瓦利去了品悦坊, 虽然这一路他早已布置妥当,但当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他仍然不见她回来后,还是忍不住的心慌。 一夜无眠,他就这样守在暗门处。 “回来了。”他的音色依然是面对徐容容时那般温润如玉,只是喉咙沙哑,让这声音也变得有些艰涩。 徐容容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应该用什么样子面对他。 是装作毫不知情,一如过往那般? 还是感激涕零,愿意付出一腔热血去回报他…… 可不管是什么样子。 当如今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时,看着他强忍着不适,一脸的担忧时,路上的万般计划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她缓 步走了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灯笼:“有事耽搁了些,你身子刚好,又何苦一直守在这。” 说话走动时,她像是寻常人家的妻子那样,对不省事的丈夫带上一丝唠叨。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 穆戎拉住了她的手腕:“容容?” 徐容容脚下一顿,回过头来。 那微微泛红的眼尾,似在诉说着无尽的挣扎和委屈。 穆戎心下慌了:“你怎么了?” 手上下意识的用力,将她拉进怀中。 这一次,徐容容没有挣扎,她丢掉了手中的灯笼,双手环抱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开始时还只是小声啜泣,接着不知因何,哭声越来越 大,穆戎已经感觉到胸口处一片濡湿。 穆戎真的慌了,他一边揽住徐容容,一边瞪向不远处的穆艾。 后者亦是目瞪口呆,他奉侯爷之命一直护卫着夫人……一路都是好好的,怎么如今哭成这样? 难道……是头太疼了?不应该啊! 见自己手下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穆戎心知此事与他无关,于是便挥挥手将他撵了下去。 而他自己,则轻轻拍着徐容容的手背,等着怀中的少女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完。 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鸟鸣声,,近身处少女哭的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徐容容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狼狈,她只低着头,用帕子胡乱擦着泪痕。 这一世以来,她面 对穆戎时,先是故作端庄镇定,到后来竟真变得沉着冷静,倒是少见如今这般失了分寸的模样。 “别乱擦了,小心眼睛被揉肿,回去要好好敷一下。”穆戎抬手摁住了她手中的帕子,另一只手想要抬起她的面孔。 却被徐容容抬手挡住:“丑……” 短短一个带着娇羞的字,猝不及防的撞进穆戎的心头。 让他整颗心,整片胸膛,一阵酥麻。 他恍了神,不敢相信眼前。 昨日的她刚刚恢复先前冷淡的样子,让他无法靠近,可现在…… 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房吧,我有些冷。”徐容容打断了他的思绪,她重新捡起地上的灯笼,照亮了穆戎脚下的路。 第436章 突来的亲吻 这一夜未曾合眼的不止穆戎。 徐容容与他一起回到星辉堂的时候,文摇和洛书,正坐在廊檐下困得直打瞌睡。 “小姐……”两人见到她,连忙起身。 文摇问道:“小姐可饿了?炉子上煨着汤呢,奴婢去给您盛一碗。” 徐容容摆了摆手:“不必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文摇还要再说,洛书不动声色的拉了拉她的衣袖。 两人退下了。 徐容容进了房间,穆戎跟在她的身后。 一晚未归的她,单薄憔悴了很多。 见完了瓦伊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她如此失魂落魄。 穆戎一时间心绪难宁,只想着安置好她之后,就去寻穆艾问个清楚。 “容容可冷……”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张水润清甜的唇牢牢堵住。 穆戎整个人都呆住了。 直到被徐容容不得章法的亲吻咬痛,他才缓过神来。 “你怎么了?”理智尚存的穆戎推开了徐容容,“发生了什……” 话音未落,他再次被吻住。 这一次,他没有再推开她。 因为少女的双手攀上了他的颈间,因为身高的差距,徐容容的手努力抓着他颈间的衣领,整个人踮着脚十分吃力。 她双眸紧闭,却 掩不住满脸的泪痕。 酸楚的心痛让穆戎再也放不开手,他直接将她抱起,唇齿间反客为主,侵袭而来。 男子的掠夺,来的如此汹涌。 徐容容几乎透不过气,她的身子后仰,但却无处可逃。 因为不知不觉间,穆戎已经将她压制在柔软的床榻中。 男子颀长的身躯倾覆而上,此时的他渴望的不仅仅是一点亲吻。 徐容容的主动,仿佛解开了穆戎身上所有的封印,在拼命掠夺对方呼吸的同时,他的手不自觉的探向少女的衣襟。 直到一丝清亮袭来,徐容容才恢复了意识。 衣衫半敞间,穆戎的亲吻正缓缓而下。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肩头,虽然咬紧了牙关,但整个人还是抑制不住的开始发抖。 徐容容的颤抖唤醒了穆戎的意识。 他抬起头,看着少女拼命抑制的模样。 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情欲的冲击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扯过被子覆在徐容容的身上。 “容容,对不起!”是他昏了头,好像一个登徒子那般趁人之危。 他站起身来,手腕却被扯住。 他不明所以的回过头,对上了她通红的眸子。 “是我的原因……”她挣扎着起身,被子滑落, 大片雪白的肌肤猝不及防的映入穆戎眼帘。 这让好容易才克制住原始欲望的穆戎差点又溃不成军。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徐容容的吻又来了。 他下意识的将她搂在怀中,感受着她的混乱和战栗。 他舍不得放开,又不能让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就要了她。 于是,他的手扣着她的后颈,在加深这个吻的同时,点了她的睡穴。 徐容容软软的躺在他的怀中,眼帘红肿,一脸的狼狈。 但那张红艳润泽的唇,足以夺走他所有的视线和理智。 穆戎为她重新拢上衣衫,盖好被子,再缓缓放下床帐。 而他自己,则已经难受的不成样子了。 好在,房中备了热水。 否则,他如今大病未愈的身子,经历一波清晨的潮起潮落之后,再冲个冷水澡…… 怕是会再激出病来。 …… 这一觉,徐容容一直睡到傍晚。 她做了很多光怪陆离又模糊不清的梦。 每个梦里,都有穆戎。 每个穆戎看她的时候,都不一样。 有的蔑视她,仿佛她是一块难以甩脱的膏药。 有的漠视她,她的生死荣辱与他无关。 有的在偷看她,被她发现后又恢复了一脸的漠视。 还有愧疚的,以及… …充满欲望的。 唯有最后的那个穆戎,满脸满心皆是爱慕之情。 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默默的护佑着她,不管她是否转身,他一直紧紧跟随着她。 这样的穆戎,既陌生,又熟悉。 当她睁开眼时,出现在她面前的,依旧是这样的穆戎。 屋子里燃起了灯烛,昏黄又伴随着一点红晕。 穆戎倚在她的床边,许是太困了,他就这样半倚半坐的睡着了。 脸色虽然比前日好了一些,但相较于他以往的样子还是苍白了许多。 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穆戎便立刻醒来。 他原本有些恍神,但对上徐容容眸子的那一刻瞬间清醒了过来。 “你可好些了?”他的嗓音有些嘶哑。 徐容容点了点头,伸手碰了碰他的指尖。 有种异于常人的冰冷。 在徐容容昏睡的时间里,穆戎已经通过穆艾知道了她昨晚的去处。 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他也不必再去遮掩。 更何况,他也渴望她的触碰。 于是,他冰冷的指尖扣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缠握:“我是习武之人,十几年的内力何惧这小小的寒毒?” 他的嘴硬,徐容容怎么能不知道? 当时的她快被寒冰封穴之毒折磨的快要 疯了,那种苦楚和无力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以后,不要瞒我。”她看着他。 接着说:“你我是夫妻,是一体的。” 短短几个字,撞得穆戎心头发麻。 他点了点头。 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前日的她那般决绝的抗拒他的触碰,而今日的她却愿意以夫妻待他…… 她是在感激他吧?又或者是愧疚? 除此之外,他想象不出其他的原因。 但即便这样,短暂的温暖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以后,我都不会再对你有丝毫隐瞒。” 徐容容笑了。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盛夏。 回到了百花绽放的时节。 “我有些饿了。”徐容容说道。 “知道你醒来会饿,晚膳我让厨房备着,还未开席。”他在等着她。 徐容容笑着道谢。 可能是因为饿着了,也可能是因为睡得太久,起床的时候徐容容身子晃了一下。 穆戎伸手,将她稳稳扶住:“我扶你过去。” “我要你抱。” 穆戎怔住了,对上了她盈盈含笑的眸子。 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看他。 若是换做以前,穆戎定然欣喜若狂。 但这次,仅仅一瞬之后,他就认清了现实:愧疚和感激,并不是爱慕呀…… 第437章 居然是他?! 白日睡了整日,晚饭过后自然也没有了困头。 徐容容坐在廊檐下,吹着凉风,把昨夜和瓦伊说的话细细说与穆戎听。 “有人吸她的血?”穆戎拧眉。 徐容容点头:“原本我担心她是因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再三确认。但那些日子,她只是眼睛被蒙上,神智倒是很清醒,吸血和放血的触感不同,她分得清。” 穆戎知道徐容容办事妥当,不会有遗漏。 但皇后密室之中的宫女也已经审了三遍,并无人提及此事。 若按照瓦伊所说,那吸血之人并非只去了一次两次,而 皇后宫中因为藏匿着瓦伊,防守严密,等闲人等是不可能轻易进出的。 这其中的隐秘……让穆戎的心头一震。 他看向徐容容的时候,徐容容也同样在静静的望着他。 明艳的眸子中有着和他相同的笃定,以及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的是那个人为何会做出这种事。 而之所以笃定,是因为皇宫之中唯有那个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入皇后宫中。 皇帝。 徐容容伸手握住了穆戎的。 微凉的手掌心,带着一丝不可抑制的颤抖。 她知道此刻的穆戎心情是复杂的……自荣 阳长公主和侯爷去世后,皇帝是穆戎唯一的亲人。 他给了穆戎足够的信任,也把最重要的京郊四营和京城防卫都交给了这个外甥。 甚至几个皇子的权势都比不过他。 但揭开那张面具,一个血淋淋的的真相摆在他的面前。 皇帝在勤政爱民的同时,在吸食药人的鲜血。 无人敢把这样的帝王,和百姓心中仰望的明帝联想在一起。 一片秋叶落在两人之间。 树欲静而风不止。 徐容容抬起头:“传闻中,药人的血是滋补佳品,可以延年益寿,甚至长命百岁……” 她 又说,“陛下应是听信了这种传闻,才会做出这种违逆人性的事。” 穆戎迟疑片刻:“陛下不会轻易被三言两语打动。更何况,没有人比他更在意别人的评价,若要让他相信这种事,除非他自己亲自实践过。” 徐容容明白穆戎的意思:“你是说在瓦伊之前,陛下应该吸食过药人的鲜血,并且见证过药效?” 穆戎点了点头。 他了解当今的皇帝。 除非亲自验证过,否则他绝对不会因为书中记载,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种事。 但那是什么时候呢? 徐容容不了 解皇帝,她看着穆戎愁眉不展,但却无能为力。 穆戎脸上的倦色,让徐容容心头闪过一丝心疼。 她抬头看了眼星空:“天色太晚,还是早些休息吧。” “好。”穆戎点了点头。 他没有放开徐容容的手,就这样牵着她往里屋走去。 又是一阵风吹过,有片落叶再次被吹落,与先前的落叶并排跌落在廊檐之下。 徐容容目光触及,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停下脚步,看向穆戎:“武天驰是什么时候突然起势的?” 武天驰就是被废掉的二皇子,他曾与废太子在朝堂分庭抗礼。 第438章 消失的她 徐容容突然提到了被废的二皇子武天驰: “陛下一向以待皇后深情闻名,几个皇子中亦只有废太子武天骜能入得了他的眼。但武天驰却能与太子分庭抗礼,在朝堂培养势力,这很不符合陛下的心性。” “除非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穆戎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过来:“你是怀疑,陛下是在那个时候就吸食过人血,并且了解药人的功效?” 徐容容点了点头:“因为他相信了药人的血可以令他延年益寿,乃至长生不老……因而才想把皇权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这个时候若是等着废 太子一家独大,只怕今后难以操控,甚至出现其他变故,所以他才会扶持武天驰,让他与废太子分庭抗礼,对他来说可以在悄无声息之中巩固自己的权力。” 她继续说:“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默认淑妃起势,默许武天驰在朝中培植势力的?” 虽然历经两世,但穆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细细回忆,许久之后才说道:“我记得大约是十六年前,那一年陛下生日宴上请了品悦坊中琴棋书画一绝的姚瑶姬入宫献艺,她也凭此事在京中名声大噪,在品悦坊中建立‘品悦台’ ,一直流传至今。那次生日宴上,武天驰进献了一件百家衣,引得龙心大悦,从此改变了对淑妃和武天驰的态度。” 十六年前的武天驰,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孩子。即便再有心机也不可能想到“百家衣”这种正中陛下欢心的法子,背后定然是淑妃在支持。 皇帝一向不喜欢这样的钻营,可那一次他却接纳了,并开始默许淑妃和武天驰培植自己的势力。 这不符合皇帝的风格。 徐容容在想这件事的时候,穆戎也在思索。 很快,他看向徐容容:“姚瑶姬……似乎不是中原人。” “我 记得你曾经说过,在品悦台建好后不久,姚瑶姬就突然销声匿迹了。”徐容容的语调微微发颤,“她会是南疆人吗?” “我派人去查!” …… 当穆戎将指令吩咐下去之后,再次赶回星辉堂。 烛火发出噼啪之声,但徐容容坐在一旁,恍若味觉。 光影映照在她的面颊之上,原本莹白如玉的面庞多了一丝犹疑和茫然。 他走了过去,轻轻剪了烛花。 许是他的到来,让徐容容有了一丝安心,她抬起头看着穆戎:“陛下不是一向勤政爱民吗?他是怎么会做出如此……违逆人性之事的 。” 穆戎缓缓蹲下,看着徐容容难以置信的目光,他想起了前世陛下从太上皇复位帝位时说的那句话:“这天下朕还是要亲自操持才能放心啊。” 当时他以为陛下是被皇子间的争斗和武天骐的倒行逆施伤透了心。 但如今想来,却又是另外一层含义。 他握住徐容容的手:“就因为他勤政爱民,所以不想把皇权交给任何一个人。只是,他没想过这样的安排却让百姓更加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微凉的手抚平了徐容容心头的燥意。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穆戎:“若真的查实……你会怎么办?” 第439章 宁王府危机 徐容容对于皇帝的认知太浅。 前世因着侯府没有女主人,每逢年节她都会以侧夫人的身份入宫拜见。 但侧室毕竟是侧室,她是没有资格站在前列的,因而远远看去,目光触及的只是他身着龙袍的背影。 因而如今骤然发现他的本性与百姓盛誉不符,也只是惊讶和难以置信罢了。 可穆戎却是在陛下身边长大,并被委以重任的。 他该怎么办? 徐容容的眼帘低垂,看着蹲伏在自己面前的穆戎,丝丝心疼涌上心头。 穆戎又怎么会看不懂她眼中的深意? 若在以往,他定然欣喜若狂。 但这一日之中发生的事情太多,足以磨灭他的旖旎之情。 若那个吸食人血的人真的是皇帝!他无法相信大周在这样的帝王指引之下,会去向何处。 他缓缓起身:“若查实真的是他,我自会让他退位,去该去的地方。” 徐容容仰起头看他,烛光在他的背后漾出一圈微黄的光晕。 没想到,这一世的宁王武天骁不仅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甚至他如今的声望已经可以支撑起大周突来的变故了。 “退位,就退位吧。”有了宁王作为后盾,军队上 还有穆戎的力量。 徐容容突然感觉即便是国运更迭,似乎也并不可怕。 更何况,宁王妃临盆在即。 “穆姐姐再过半个月就要生了,一旦宁王府有后,朝中观望派只怕也会倒向宁王殿下了吧?”她问道。 朝堂之内多的是审时度势之人,当年武天驰只是凭借淑妃就可以俘获半壁朝堂,与废太子分庭抗礼。如今宁王一家独大,又有子嗣傍身,他们自然会迅速站队。 穆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听说御案前已经堆满了鼓动陛下立三哥为太子的折子。只是一直留中不发罢了。” “这一年来,两位皇子接连被废,百姓对皇室心存不满。宁王殿下办妥了边境商贸一事,正是名声大噪的时候,陛下此时立他为太子,正可以安抚民心,但却迟迟未动……”徐容容指尖点着下巴,一字一句说完,得出了结论,“想来,陛下是铁了心暂时不肯扶持他更进一步了。” “容容说的不错。”眼前的少女眉眼间的稚嫩尚未退却,但却能一板一眼将时局和陛下的心思看的清楚,穆戎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浅笑。 他目光中的赞赏,徐容容怎么 可能感知不到? 她略有些不自在的侧了身子,轻咳两声:“我在跟你说正事呢。” 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娇嗔,穆戎笑了:“我夸得也没错。”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也由不得陛下了,待三哥的孩子降生,朝臣们心中自有定数,到时候礼部也会连番上书请旨的!一旦三哥被册封为太子,我定然会好好护着他,绝对不会让前……前太子的事情在他身上重现。” 说完,穆戎心中暗惊。 他差点把前世给说出来了…… 好在徐容容并没觉察,她只是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一切只待穆姐姐诞下皇子之后。” 宁王府的府医已经诊断出,穆浅音腹中乃是皇子。 穆戎应道:“是。” 下一刻,徐容容抬起头看他:“那……陛下会让这个孩子平安降世吗?” 穆戎怔住了。 曾经,因为发现宁王府中的长史魏时有二心,穆戎曾建议宁王将他遣到庄子上去,他也让穆家军暗中守着宁王府。 但那时,并未发现皇帝的真正用心。 若是真按照他们分析的这般,皇帝要的是皇权不落,容不得下一个皇子再次崛起,只怕……会动用全 部的力量对这个孩子下手的! 穆家军虽然勇武且值得信赖,但毕竟只能在暗中蛰伏。 暗处的危机一旦隐藏过深……的确世事难料。 他轻叹一口气,看着徐容容灯影之下的皓颜,苦笑道:“看来,今晚怕是睡不成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少女的唇间。 徐容容忙背过身去。 与以往的抗拒不同的是,这次的她身上散发出的是少女的娇羞。 穆戎心头涌起一抹暖意,但当下并未迟疑,他转身离去。 夜深了,正是夜访宁王府的时候。 …… 清晨,徐容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动。 “文摇……”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文摇,而是穆戎。 “你?”徐容容起身,远远看着外间的榻上并无被褥,“侯爷难道一夜未睡?” 穆戎点了点头:“回来时,天色已经露白。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我便直接在院中打了一套拳提提神,吵到你了吗?” 徐容容摇头:“侯爷的身子未愈,不该这样奔波,今日不如留在府中好好休息。有些事,侯爷可以吩咐我去做,毕竟……我 现在也是可以帮上忙的。” 洛尘培养的那批人,混迹在三教九流之间,在京城中传递起消息并不比穆家军差。 穆戎笑了:“知道容容身边有不少能人义士,但我病了几日没有上朝,陛下疑心重,不知道他是否发现我与三哥之间的联合,今日总归要入宫探听一下。” 宫墙之内的事,徐容容帮不上忙,于是只得点头。 “容容……这是心疼我了吗?” “哪有?!”徐容容脸红了,“乱讲!” 她虽然嘴硬,但目光却不敢触及穆戎那含笑的眼眸,她只好寻了个话题岔开,“你去了宁王府一整夜,可安排妥当了?” 穆戎点头:“我与三哥商量,以王妃临盆在即,王府需要人操持的名义,把魏长史从庄子上调回来。” “魏长史?魏时?可他既然有异心,此时召回岂不是很危险?” “他若要在此时有动作,即便在庄子上也会动手,与其既要在府内防着陛下,又要防着庄子上的魏时,不如把他们同时看管在眼皮子底下……若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则可以一举摧毁他们的阴谋,若他们的目标不一致,则……可以借陛下之手除掉魏时。” 第440章 背叛前的那段往事 宁王府长史魏时,在过去种种蛛丝马迹中可以看出,他……就是陛下埋在宁王府的钉子。 宁王武天骁生母最信任的人,居然是陛下安插的,这的确让人匪夷所思。 虽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宁王还是在穆戎的提醒下,将此人安排去了远郊的庄子上。 尽管庄子很大,尽管庄子上的人都敬畏这位王府长史,尽管魏时在这里说一不二,但他心中的危机感却越来越强。 他不知道从小信赖自己的王爷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可这庄子虽然在京郊,但却是与王府联系最少的——因为这里不像其他庄子那般盛产瓜果、牲畜,不会隔三岔五给王府运送。 若说王爷是不再信任他,而将他发配到此处? 可这里盛产的是王府的命脉——粮食! 一年一季,每年只在秋天入京,即便入京也并非直接去王府,而是送往库房…… 王爷的安排,一时让魏时摸不着头脑。 但让他担心的是,宁王妃穆浅音眼看着生产在即,他要如何才能完成皇帝的安排,又或者说……他要何时才能为她报仇? 他幼年时家庭突遇变故,从书香门第的小少爷沦落到街边乞丐。 但即便做了乞丐,斯 斯文文的他也做不出抢夺扒窃的举动,甚至连馒头铺老板见他可怜,丢给他的包子都会被其他的乞丐抢走。 他每日拖着饥肠辘辘、遍体鳞伤的身体,缩在车行的马棚中,有几次差点在夜间被马踩死! 若不是那一日…… 魏府长女出游,来车行选马车时见到了快奄奄一息的他。 少女不忍见死不救,尽管魏府并非高门大户,但她还是说服父母收留了他。 从此之后,魏时终于可以吃饱穿暖了。 他每日在外院做活,但心中时刻惦念着向大小姐亲自道谢! 终于见到大小姐的那一天,他激动的语无伦次,恨不得跪下磕头。 大小姐忍俊不禁,用帕子捂着嘴:“我见你谈吐不俗,可是念过书的?” 他自然连连点头:“家父生前曾是州府的私塾先生,小人一直跟在家父身旁读书。” “原来竟是书香门第之家……我舅舅的铺子那里缺个人手,你可愿去帮忙?” “大小姐是想要撵小人走吗?”说话时,魏时的语调中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少女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你在这里做个洒扫杂役屈才了,倒不如去能让你施展拳脚的地方……再说了,舅舅铺 子里的月钱,可是这里的三四倍呢。” “小人不去!小人就想留在魏府做事,愿意让老爷夫人、大小姐和少爷们驱使!”他说的毫不犹豫。 少女虽然有些诧异,但却也没再坚持,等妹妹收拾妥当出门后就一同出府了。 魏时定定的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门旁掉落了一面帕子,便赶紧上前捡了起来,揣进怀中。 这一揣就到了现在。 坐在庄子上最豪华的房子中,魏时迎着晨光,从枕下取出一面已经相当陈旧的帕子。 覆在脸上,仿佛还能嗅到那其中无尽的馨香。 当年,他没有去舅老爷的铺子里,但也没有再继续在外院做洒扫杂役。 因着大小姐的建议,他成了魏府少爷的伴读。 他聪明好学、脾气温和,渐渐成了魏府上下备受赞誉之人。 魏府老爷甚至一度想为他消了奴籍,他又拒绝了。 他知道大小姐与自己云泥之别,不敢肖想太多。他只希望大小姐出嫁后,他可以借着老爷和夫人的信任,跟着大小姐去夫家……用一生一世来守护她。 但他没想到的是,大小姐的夫家……竟然是帝王之家! 大小姐入京,他随着魏家人前去送嫁。 皇家富贵 ,但并非大小姐所求,他一次意外,见到了她独自垂泪的样子。 “一入宫门深似海,去到那里之后,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她满心的惶恐。 他的心被揪了起来,一道宫墙既是皇权象征,又意味着与世隔绝百般孤寂。 他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但他能做的就是守在她的身旁。 他去求了老爷,让他留在京城,在外为大小姐打点一切。 魏府离京五百里,若是宫中有何变故的确鞭长莫及,于是魏老爷答应了这个忠仆的请求,还把京城仅有的那间铺子交给他经营。 他本以为,大小姐那般温柔善良,皎如明月般的女子,入宫后定然会备受帝王宠爱。 但没想到……皇帝独宠皇后! 不管是出行,还是巡查,或是接受百姓朝拜,皇帝身旁永远只有皇后一人!其他的嫔妃仿佛被那道朱红色的宫墙吞噬了一般……销声匿迹了。 再次得到大小姐的消息,是她诞下三皇子。 帝王之家的皇子诞生,自然是要公告天下的,魏时得到消息后既高兴,又心疼。 他听说过妇人产子,往往要去掉半条命,甚至以命换命!他不敢想象娇养长大的大小姐,是如何熬过那非 人的痛楚。 好在,母子平安。 大小姐为皇帝诞下了第三个皇子,总该得到她应得的荣誉了吧。 但,他又猜错了。 魏嫔!仅仅只是一个嫔位! 她依然不能出宫,甚至不能召家人入宫。 回想起大小姐入宫前的眼泪,魏时夜夜心痛的难以入眠。 但好在,他终于得到了宫中的消息。 大小姐知道他在京中打点一切,让宫中的小太监出来传话,让他好好经营,待三皇子长大后开衙建府时,在京中不至于太过孤寂。 于是,他快要痛死的心又活了。 他以魏家的名义在京中置办产业,只待将来。 等到三皇子长大,她是否也可以不受宫廷约束,出宫小住几日? 那他就可以再次见到他的大小姐了! 可惜…… 没有那一天了,他永远等不到那一天了。 一个嫔位女子的死去,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在皇室,都是那么悄无声息。 他甚至连她消亡的时刻都不知道,甚至连她的遗体都不曾见到。 她就那样被埋在了皇家陵园。 他的恨,自那一天起,绵绵不绝。 他恨皇帝,恨皇族,他恨不得武氏皇族永远断子绝孙! 哪怕这子孙是她的儿子,她的孙子。 他都一样的恨! 第441章 他答应做皇帝的刀 从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大小姐开始。 到十六岁那年,他随着魏家送大小姐入宫。 到如今他已经四十二岁。 那个被他放在心头三十年的女子,他真正见到她的时光不过短短四年。 但就这四年,已经足够让他坚定自己复仇的信念。 伤害她的人,必须死!必须断子绝孙的死去! 魏时对皇帝,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若不是他,大小姐会在定安城中嫁入一个门当户对的富贵人家,会成为当家主母,会被夫君捧在手心上,忙时操持合府家务,闲时会和手帕交出门赏花、赏月、赏美景…… 这一切都被皇帝打碎了!他用帝王的身份,人在京城就可以将大小姐掠入 宫中。 得到了她,困住了她,却又不好好珍惜! 即便她拼死为他诞下皇子,都得不到丝毫尊重。 逼得她郁郁而终,她临死前,在森严的宫墙之中该是何等的孤独?!她生命的最后一刻甚至连见到自己亲人的念头都会被规矩所束缚! 这让他如何不恨?! 可是……那个让他憎恨的人,却在三皇子武天骁长大,即将开衙建府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高贵的帝王,脱下厚重的龙袍,在暗卫的簇拥下走到他居住的小院中。 一派礼贤下士,温和亲民的样子,但他恨不得扑上去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但那围在院外,密不透风的暗卫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魏嫔曾与朕提 起过你的本事,没想到你的生活竟过得如此清苦……”皇帝摆出一副愧疚的样子,“终归还是朕来晚了。” 魏时将头垂得很低:“陛下这么说,真是让奴才愧不敢当!奴才就是奴才,这般生活已经很好了!” 皇帝摇了摇头:“可朕知道,你本不该如此。” 他的声音缓慢,音调柔和,但每个字都让魏时心头寒意森森:“你父亲本是湖州州府的私塾先生,乃是不可多得为我大周读书人的人才!若不是当年府尹贪赃被诛连,想必今日的你定然会是另外一番作为。” “朕已经查察清楚,当年湖州府尹贪赃你父亲并未牵连其中,昨日朕已经传旨为你的父亲平反了!” 魏时浑身发抖。 皇帝连他一个魏府家奴的身份都调查的如此清楚,在冤案二十多年后为他平反,究竟意欲何为?! 百姓盛赞当今帝王爱民如子,但他不信! 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视若蔽履的人,怎么可能真正会爱民如子?! 但他知道,此时的他要隐藏好所有的情绪,他要知道陛下这番做作背后的真实原因。 魏时的发抖在皇帝看来,只不过是过于激动而已。 皇帝抬手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平反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京中,届时你可以回归自己本来的姓氏郑……以后朕便称呼你为郑时。” 郑这个姓氏魏时已经二十多年不曾听人提起了。 他内心百感交织,但 抬起头时却是一双因为感动而通红的双眼:“郑时叩谢陛下圣恩,必将以陛下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魏嫔曾在朕面前提过,待老三长大出宫建府后,让你来做他的王府长史,你可愿意?” 魏时连连点头:“奴才的命是魏嫔救的,自然是愿意侍候三殿下的。” 皇帝似笑非笑:“如今,是朕在问你,你可愿意。” 这一瞬间,魏时懂了。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奴才愿意!奴才愿意为陛下效力。” 皇帝笑了。 临走时,皇帝丢下了一句:“郑家平反后,朕会命人将郑老先生和你母亲重新安葬,安葬之处,待你服侍好三皇子后自然会告诉你。” 第442章 穆姐姐难产? 皇帝的话,让魏时寒彻入骨。 他知道,皇帝是在用父母的骸骨威胁自己!若不听他的话,此生将永远不会找到父母的埋骨之处。 但,伴随着寒意而来的,却是一种解脱。 他知道,这才是皇帝的本来面目,不管自己将来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对这个帝王有一丝愧意! 而这次对话,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对皇室的恨意。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曾对他说过:人死如灯灭,要在活着的时候享受爱恨情仇,而不要去刻意追求那所谓的死后幻境。 因为,一切皆是虚无。 皇帝用这样的虚无威胁他……又有什么用呢? 但皇帝既然让他执掌三皇子府,那他便好好做这份差事吧,总有一天,他会让这武氏一族亏欠大小姐的,统统还回去! 魏时的手掌不自觉的攥紧,那面已经陈旧的帕子,又多了几分褶皱。 他慌忙将帕子展开,小心的抚平那新增的痕迹。 只是……他被宁王安置在这庄子上,不管是他自己,还是皇帝的计划,他该如何完成呢? 他埋的钉子都在宁王府中,虽然其中有不少是他的心腹,但兹事体大,在没有机会之前他是万万不会将计划展露给他人的。 毕 竟是诛九族的大事,那些钉子中若有一个人胆怯,便会满盘皆输了! 正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一个庄户上名叫武笑的半大小子跑到窗台下:“魏老爷!王府派人来了!” 庄子上的人都尊称魏时为老爷。 魏时一个激灵站起身来:“你说哪里来人了?” 武笑伸长了脖子,笑得嘴都咧开了:“是王府,宁王府的人!坐着大马车来的,正要往老爷您这来呢。” 魏时连忙将帕子塞回胸口,抬手抚了抚身上的褶皱,走了出来:“带我去看看。” “好嘞!” 魏时刚走出院子,就见到宁王府知事带着个小厮迎上前来。 见到魏时后,知事连忙行礼:“魏长史辛苦了!王爷命属下前来接长史大人回府。” “回府?”魏时面上故意露出一丝惊讶,“府中出了何事?王爷让我来此休养,这才不过两个多月,怎得急招我回府?” 知事起身,恭敬的回禀:“还有不到十日王妃即将临产,府中多少有些忙不开了……王爷这些日子打点府里的事宜,都没时间当差了!府里实在没您不行呐,还请长史大人辛苦些,随属下回去主持大局吧。” “不至于的。”魏时呵呵笑道,“咱们内宅 事务一向不多,王妃身旁还有得力的婆子帮衬,哪里就到了你说的这般地步呢。” 他又说,“这庄子上人口简单,庄户们只顾着专心劳作,无甚龃龉,我在这里日子实在舒心……实在还想多住些日子。” 知事苦笑着:“长史大人就别为难属下了!” 说完,他近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太医和稳婆都查看过,王妃胎位不正……这些日子很是折腾,已经无暇操持府中事务了。王妃身边的婆子也因此事在民间寻找有经验的稳婆,成天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内宅事情?” 魏时闻言一惊:“竟然如此凶险!” 知事叹了口气,不住点头。 “既如此,那我即刻动身回府!”魏时吩咐武笑,“跟你老爹说一声,我留在庄子上的东西别动,等府里这阵子忙过了,我再请示王爷,还回庄子上来。” 魏时这句话是说给知事听的,他要让宁王通过知事的嘴知道自己无心贪恋王府的富贵日子,只喜欢闲散的庄园生活。 知事带来了两辆马车。 他自己上了前面的一辆,先行领路。 让带来的小厮在后面的马车上服侍魏时。 车门关上,魏时看了眼忙着给自己斟茶的小厮,压 低了声音:“方才知事说的可是真的?王妃真的难产?” 小厮瞥了眼窗外,凑近道:“千真万确,这些日子内宅忙得很,还请了个民间的郎中来问诊。奴才使了些银子,那郎中说王妃胎位不正,若到生产日子胎儿不能在府中扭转过来的话,怕是只能保一个了。” 魏时冷笑道:“咱们王爷是痴情种,届时定然会选择保住王妃。” 小厮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 魏时端起茶水,冷冷饮下。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当年因着大小姐在宫中产子,他特地找了稳婆打探了妇人产子的情形。 若是真的难产到只能保一个的话,王妃即便保住了性命,只怕这辈子也无法生产了…… 武天骁,你是该还一条命给你的母亲了! “长史大人,还有一件事。”小厮接着说。 他就是魏时在宁王府中埋下的其中一颗钉子。 “你说吧。” “您刚来庄子上的时候,外头常有一个菜行老板上门,说是之前您口头定了一批货,不知道何时下订,何时取货。不过这些日子,倒是不来了……” 魏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回府再说。” 菜行老板,就是他与皇帝之间传递消息的 人。 当时他从王府来庄子上,走的急。宁王又以保护他安全的名义派亲卫护送,他几乎无法将此间详情告诉皇帝,菜行老板频频上门,怕是想打听清楚此事。 只是两个月了,迟迟不见自己回府,皇帝那边怕是已经没了耐心,或者将自己当成了一步废棋,这才失去联络的耐心了吧。 哼! 沉不住气的人。 …… 魏时的马车刚进宁王府,徐容容就得了消息。 “魏时难道就没有怀疑吗?”她笑着剥葡萄。 这个时节的葡萄极为难得,她面前的这盘还是宫里赏下来的。 过去宫中赏赐给穆戎的东西她几乎碰都不碰,如今看着她吃的两腮鼓鼓的样子,穆戎心中的暖意早已传递到四肢百骸。 他看着徐容容甜得眯起的眼睛,笑着说:“当时把他送走就做的含蓄,虽然是发配到庄子上,但却是宁王府的粮仓。如今又是借着王妃难产的名义将他接回来主持大局,他即便有些怀疑,也无实证可查。” “穆姐姐难产?”徐容容惊讶道,微微启开的朱唇,逸出一滴晶莹的葡萄汁。 穆戎抬手轻轻为她拭去。 粗粝的指腹触碰到柔软的唇角,他的喉头滚了滚,笑道:“自然是假的。” 第443章 谋局?布局 穆浅音身子重了之后,便极少出门。 为了避免旁人过度联想威远侯府与宁王府的关系,徐容容与穆浅音便很少见面了。 二人之间的消息,亦是全靠穆戎传递。 但近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关于穆浅音的孕中事徐容容便很少知晓。 穆戎为她剥了一颗葡萄,晶莹剔透的果仁递到她的唇边。 “放心,那些所谓胎位不正的消息,是为了迷惑魏时和陛下故意设下的。” 徐容容的注意全在他的话中,下意识的将张口咬住葡萄,软软的唇畔碰到他的指尖。 穆戎收回了手,摩挲着指尖继续道:“宫中前来看诊的太医是我的人,三个稳婆里亦有一个是我安排的。他们说王妃胎位不正,旁人不会怀疑。” “话虽如此,但魏时回府后定然会在暗中打探,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穆戎点了点头:“容容说的不错,所以……我会盯紧他的。只是……这段日子我会忙着宁王府的事宜,在王妃平安产子、魏时落网之前,侯府的诸项事宜就辛苦容容了。” 徐容容看着眼前的男子。 尽管他曾是内力深厚无能能及之人,但在寒毒的折磨下……疲惫之态 亦是难以遮掩。 前些日子大病未愈,如今又要为宁王府奔走。 不知怎得,她的心隐隐作痛。 穆姐姐生产的日子在即,宁王怕是一心扑在她的身上,其他事务精力难免有所不济。 宫中的动向虽然由楚河把控,但毕竟他如今的势力仅在宫墙范围之内。 宁王府的安危怕是只有穆戎才能肩负的起来。 可是,侯府与宁王府的关系一直隐藏在暗处,穆戎即便要监管宁王府,盯着魏时和陛下的动向,亦只能在暗中进行。 这其中的难度,光凭想象就足以让人难以应付了。 更何况……他如今还身兼京郊四大营及京城防卫的职责…… 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他该如何应付的过来? 而此刻,他甚至还在考虑她操持侯府事务是否辛苦…… 徐容容放下手中的葡萄,点了点头:“侯爷放心,侯府人口简单,肖嬷嬷是有经验的人,有她从旁相助已是足够,星辉堂中的事情文摇和洛书亦已熟络。倒是侯爷,行事多加小心,亦……亦要顾好身子。” 最后的一句话,她的声音有些小,但穆戎却听得清清楚楚。 若是在一个月前,或是半个月前,他 定要反复逗她,逼她确认她是否是关心他…… 但今日,他却不想再问了。 人在不自信的时候,才想反复确认以求安心。 而他如今,已经不需要了。 他的容容…… 终于愿意回头看他了! …… 翌日上午,徐容容在侯府花厅理事。 府中虽然人事简单,但规矩极重。 各处采买虽然数年未变,但掌事人都非倚老卖老之人,先前侯府一切事务听从易长史的,侯爷成亲后便听从夫人的,如今夫人让他们听肖嬷嬷调配,他们也并无异议。 倒是各处管事散了之后,肖嬷嬷自己有些不解: “夫人……婆子从来没有管过这么大的事务,怕是承担不起。” 徐容容笑道:“无妨,这些日子你与他们已经熟了,觉得他们能力如何?” “他们都是侯府的忠仆,多数管事能力远在婆子之上。”肖嬷嬷如实道。 “那便是了,既是忠仆,他们自然事事以侯府利益为重,不会有小人之心。再加上他们能力极强,你还担心他们会捅出什么篓子吗?你只要尽心管理调配各处之需,让他们和手下之人不至惫懒即可。” 她看着肖嬷嬷脸上的不解,继 续道:“掌事之人不需事事强过他们,灵活调用运筹帷幄才是嬷嬷要做的。” 穆易在一旁笑道:“正是如此……嬷嬷看我就知道了。我武功不及穆艾,轻功不及穆陆,机智比不过穆柒,但侯爷却让我来做侯府长史,也是因我处事圆滑,能安排他们互为辅助合力办差的缘故。” 肖嬷嬷点了点头:“老奴明白了!老奴定然会协助夫人打理好王府的。” “你去忙吧。”徐容容笑道。 待肖嬷嬷退下,花厅中只剩徐容容与穆易二人。 穆易心中明了,于是问道:“夫人是有差事交给属下吗?” “侯爷大病未愈,如今又要忙着朝中及各处事务。而我……又帮不上忙,好在如今府中事情较少,我想让你专心辅助侯爷。” 说完,她又补充道,“方才易长史也说,你十分了解穆艾他们,若是有你在侯爷身边相助,他定然会省下很多精力。” “可……侯爷吩咐属下,要辅佐夫人处理府中事宜的。” “你助了侯爷就是帮了我。”徐容容笑道,“侯爷所谋之事想来不会瞒着你,易长史应知道他如今面临的是何等局面……他一个人,太累了。 ” 穆易正低头思索什么,闻言抬起头来:“这句话若是让侯爷听到,他定会欣喜若狂的。” 他一直跟在自家侯爷身边,与夫人相处的种种别扭之处,他如何看不出? 如今夫人这么说…… 那岂不是说明,侯爷即将拨开明月见晴天了? 徐容容闻言笑道:“那定然是不能说给他听的。” “为何?” “他所谋之事如此重要,若是真的发狂了岂不是要坏事?” 说完,她笑了起来。 穆易先是一怔,继而呆住了。 夫人笑起来的样子……竟然如此好看! 真希望,她在侯爷面前,也能这样。 “属下谨遵夫人差遣!” …… 解决了府中的事情安排,徐容容回到星辉堂。 把洛书叫到了跟前:“你帮我给你兄长带个消息。” 洛书敛神:“小姐请吩咐。” “如今朝局纷杂,瓦伊再留在京中不合适了,她被人盯得很紧,骤然失踪会在定然会有人全城秘密搜捕,由侯府将她送出京城怕是不安全,过两日不是有商队北上吗?让他们兄妹混在商队中离开。” “可……北上岂不是与回南疆背道而驰?” 徐容容笑道:“要的就是背道而驰!” 第444章 姑娘可愿随我一起走? 大周的世道被“伪君子”所控制。 皇帝看着勤政爱民,但背后的龌龊令人齿冷。 徐容容回忆两世,才发现很多事情早已露出端倪。 四位成亲了的皇子,或者膝下无子,或者仅有郡主,前世的武天骐登基一年后,宫中都无子息传来,这其中难说没有皇帝的手笔! 皇子们没有子嗣传承,皇权就不会稳固,而他即便退位做了太上皇,亦终有复位的可能。 而前世太子与二皇子相争,斗得你死我活,甚至累及前世的三皇子、当今的宁王,这应该也是皇帝乐见其成的吧。 只有争斗不休,人人自危,皇子们才会牢牢依附于他这个君父! 皇帝在暗中早已织就一张大网,网住了整个大周。 穆戎想要辅助宁王冲出去,不仅困难重重,更是危机四伏。 徐容容不想等在他的身后,她也想帮他,更想助这个世道永固。 她要将南疆兄妹送走,等他们走了之后,再让洛尘的人放出假消息,让皇帝不得不分出精力往错误的方向寻找瓦伊。 只是在她安排好一切后,却又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翌日夜间,穆艾进了星辉堂。 徐容容一惊:“你怎么没跟在侯 爷身边?” “是瓦利大人……想要见夫人一面。”穆艾回禀道,“他托肖夫人给属下传的话,明日他们兄妹就要出京,此时想见夫人,属下担心有不妥之处,想请夫人示下。” 徐容容眉头轻蹙:“他人在哪里?” “属下让他在后巷听吩咐。” “带过来吧。”徐容容沉吟片刻后,终是应下了。 如今时局紧张,万万不可出什么变故。 瓦利是一身医馆帮佣的打扮,背着一个小药箱,一路低着头跟着穆艾走了进来。 京中富贵人家的下人白日劳作辛苦,若有不适只能趁夜间寻个便宜的医馆学徒或者帮佣来看诊,因此他这身打扮并不突兀。 见到徐容容后,他依着京中的礼节行了礼。 徐容容自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受他的礼,她避开半步后,吩咐文摇奉上热茶。 “瓦利大人此时来寻我,可是有事?” 瓦利从文摇手中接过茶碗,捧在掌心中捂着。 脸色红红:“是……是有一件事。” “瓦利大人请讲。” “我想向夫人讨一个人。”瓦伊的脸更红了。 徐容容微讶:“何人?” “文摇姑娘。” 徐容容一怔,文摇也是呆住了。 而守在 不远处的穆艾,脸色肉眼可见的变黑了。 徐容容看看文摇。 文摇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她小声道:“大人此去南疆虽然路途遥远,但并不缺侍奉之人,何故一定要奴婢随侍?” 瓦利知道文摇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当即顾不上太多,连忙将手中的茶碗放下,一把握住文摇的手:“我并非是要姑娘侍候,我……我心悦文摇姑娘!这些日子以来,若非姑娘悉心照料和劝慰,我定然没有耐心等到瓦伊出宫那日!” “我不懂京中规矩,若是冲动之下酿成大错,莫说我们兄妹能否活下来,恐是会连累到整个南疆危矣!”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文摇:“南疆虽然不比京城富贵,但相较这里的拨云诡谲,人心险恶……南疆不亚于世外桃源!我愿以南疆少主正妻之位相聘,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与我一同返回南疆?” 文摇呆住了。 还没等到她反应过来,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喝:“你把手给我松开!” 接着瓦利手背一痛,不得不松开文摇。 而失了禁锢的文摇迅速被身后的男子拢入怀中。 穆艾双眸通红:“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她是我的未婚妻,岂是你说走 就能带走的?” 瓦利先是没有反应过来。 但心心念念的女子,此刻正安静的窝在穆艾的怀中,这一切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你……你们?” 穆艾挺了挺胸膛,将文摇搂得更紧:“对,我们!瓦利大人就死了这条心吧!时候不早了,我这就送瓦利大人回品悦坊!” 徐容容见他们二人斗得像乌鸡眼般的样子,心中沉寂多日的压抑之情顿时缓解了许多。 她心头突然升出一丝恶趣味,似笑非笑道:“艾副将别急,此事……还是要看文摇的意愿。” 穆艾瞪大了眼睛:“夫……夫人?!”怎么还可以这样?! 徐容容笑着将文摇从穆艾怀中拉了出来:“你不是侯府的奴婢,亦不是我的奴婢,在契书还给你的那刻,你便是一个自由的百姓。留在京中,还是去往南疆,都可以自由选择。” 不久之后的京城乃至大周,或许会乱成一团,文摇若是到了南疆兴许会更安全。 她没有替文摇决定待嫁的人选,只是想让她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文摇跟了自家小姐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小姐,奴婢只想留在您身边!”这是文摇的回答。 “还 有属下!属下会和文摇一起留在夫人身边!”穆艾连忙凑了过来。 一旁的瓦利看在眼中,眸色逐渐失去了光彩。 文摇回过头看向他,然后微蹲行了礼:“奴婢多谢瓦利大人厚爱,大人前些日子在府中时,奴婢亦是奉我家夫人之命照顾您的。大人待人赤忱,即便那些日子去照顾您的是旁人,也会如奴婢那般开解您的。” 瓦利看着她:“旁人或许也会,但文摇只有一个。” 穆艾心里烦躁,不由分说:“对,但这唯一的文摇,如今是我的未婚妻!大人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要误了明日的赶路!”说完,又毒舌的补了一句,“侯府拼尽全力救出令妹,大人转头便打侯府女眷的主意,不知以后大人再遇到类似的事情,还有谁愿意拼力相助!” 瓦利涨红了脸,他动了动嘴,还未发出声音。 就看见文摇走到了穆艾的身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可无礼,后者便乖乖闭了嘴。 到了此间,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既如此,我便就此告辞……我们兄妹承蒙侯府相救,此等恩情定会铭记一世!” 希望那个世间唯一的姑娘,亦能拥有世间最好的姻缘。 第445章 同命相连的兄妹 清晨的初升的太阳似有些微醺。 京城的八处城门开启。 北门前,一队北区的商人等待着城防营卫的盘查。 自从边境通商以来,自外邦而来的商人日益增多,营卫盘查完凭证之后,又探头往其中几辆马车的车厢里检查一番,正准备挥手放行。 “等一等。”一直站在城墙上观察的城防营卫队长走了下来。 “这些日子进出的人和货物仔细些。”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佩剑敲敲车厢壁,又仿佛不经意间捅了捅车底。 守在旁边的营卫掩饰着面上的不耐烦,点头应道:“属下谨记!” 卫队长如此这般的检查完几辆马车 ,又走到其他几辆拉货物的马车旁,依葫芦画瓢的捅了捅车底。 “大人……小人这一队拉的都是瓷器和丝绸,您轻着点。”商队领头的人连忙跑过来,“这些物品经不得碰啊!是要运送出去,换北边的烈酒呢。” 酒?对这些营卫的男人们来说,是排遣寂寞的好东西。 而商队往返时,取些货物适当孝敬些城防营的兄弟们,早已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队长,时候不早了,后面还有许多出城的人等着盘查呢。”另外一个营卫压低了声音,说道。 卫队长此时已经绕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便挥挥手放行 了。 商队重新启动,肤色黝黑的马夫扬起长鞭,马车便缓缓而前。 南疆兄妹并不在马车之中。 洛尘告诫他们,在大周境内时不可乘马车。 因为这是任何人都能想到的藏匿人最佳的地方,盘查也会最严格。 其次,不能藏匿在货物中。 这也是盘查时会被注意的地方。 于是,南疆兄妹方才一直堂堂正正的站在卫队长的眼皮子底下。 瓦利皮肤黝黑,他便扮作马夫,在等待盘查时不住的安抚身旁有些急躁的马匹。 而瓦伊则时不时抬手紧一紧车上的货物。 盘查的营卫过来检查车辆时,他们都因为忙碌背对着营卫 。 当然,即便是正面也没有关系。 从品悦坊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被洛肖氏画好了妆容,便是此刻他们的父亲站在面前,只怕也认不出来。 瓦伊跟着车队,终于走出了大周的京城。 不久之前,她一个人闯了进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被放血、被吸血…… 她以为自己会孤寂的死在那里。 而如今,她活着走了出来。 只是…… 她回头望了望城墙,眸中难掩浓浓的不舍。 “别看了,他心中无你……就别折磨自己了。” 瓦利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在离开京城的前一日夜里,当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品悦坊中 时,发现妹妹亦是同样的失魂落魄。 “方才楚副统领来过。”洛肖氏解释道。 楚河来了,瓦伊在养伤的日子里,心心念念就是想要见到楚河。 当初她冒冒失失的一个人闯进京城,也是因为担心楚河中了寒毒…… 他们南疆的人为了心爱之人可以不顾一切。 但付出并不一定能得到相同的回报。 好在,他们还有肩膀可以依靠。 瓦伊扑到兄长的怀中,呜咽哭出声来: “他说他已心有所属,他这辈子只会爱她一个人。” “他让我永远不要再来京城,他说我太蠢,他讨厌蠢女人……” “阿哥,我讨厌他!讨厌他!” 第446章 想用容容取暖 “他们顺利离开京城了。”这是洛尘让妹妹给徐容容带回来的消息。 这意味着京中不管发生什么事,南疆兄妹在此刻都不会成为穆戎与徐容容的掣肘。 “知道了。”徐容容点了点头。 她这些日子,常常喜欢一个人在茶室呆着。 深秋的天色渐冷,但身处茶香四溢的环境中,总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心与宁静。 洛书从厨房寻来了一个网罩,放在炉子上烤些橘子、桂圆,时不时噼啪作响,但徐容容并不觉得吵,反倒感受到一丝烟火气。 “小姐这些日子,好像回到了一年前。”洛书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剥着水润的橘子,她咬下一瓣,抬头看着文摇,“去年的七夕宴前后,小姐就好像现在这般,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文摇叹了口气:“去年让小姐烦心的,是府中的事务……如今,却是要和侯爷一同去操心这天下时局,这条路比之先前,更难更艰险。” 侯爷和大小姐具体在谋划些什么,文摇和洛书不得而知。 但瓦伊姑娘是从皇宫里被救出来的,这件事定然与宫中脱不开干系。 更何况……如今侯府看似一片平静,但星辉堂内却 不舍昼夜的调派人手。侯爷这些日子很少回府,一旦回来便一头扎进书房不出来。 穆易与穆艾更是忙的脚不沾地,总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 三日后,宁王府内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宫中为宁王妃待产寻来的四个助产嬷嬷都莫名其妙的病倒了。 这件事发生的猝不及防,消息传进宫里的时候,皇帝御书房内的镇纸被摔得粉碎。 “父皇息怒……”宁王连忙劝慰道,“不是什么大事,儿臣已经下令去民间寻访有经验的助产嬷嬷了。” “都是一群不中用的人!音姐儿眼看着生产在即,这群人……这群人竟如此经不住事!”皇帝气得头筋暴起,“来人,去宁王府把那四个不中用的东西带回来!传太医去看看这群废物都得了什么急症!” “是。”守在御书房外的侍卫连忙应下。 “谢父皇给儿臣做主。”宁王谢恩,只是那低垂的眼眸中不见一丝情绪。 “朕再命太医院寻几个嬷嬷给你带回去。”皇帝稍微平息了心中的怒火。 “儿臣叩谢父皇。” “你我父子之间不必如此,朕跟前尚无皇孙,朕盼这个孩子亦是盼了许久的,你此刻 的心情朕岂能不解?不过妇人产子到底凶险,你也不必太过紧张,你越担心反而让音姐儿无法安心了。”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你先回去吧,太医院寻到助产嬷嬷寻来后,朕会命人送过去的。” 言谈间,皇帝露出一丝的疲惫。 宁王见状,略略说了几句“父皇保重,切勿操劳过度”之类的话,便退下了。 他走后,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 皇帝只觉得周身俱是疲累之气,他站起身从御书房内的暗格中取出一个金色的匣子。 打开看后,里面躺着五枚暗红色的丹药,细看之下仿佛能感受到丝丝血腥气。 皇帝取出一枚,放入口中…… …… 夜晚掌灯时分,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皇帝的桌案前,跪着一个暗卫。 “审出来了吗?”皇帝的声音低沉。 “启禀陛下,不过两轮刑罚,吴嬷嬷就招了。”暗卫回禀道。 “吴嬷嬷?呵……朕养了这么久的人,居然连两轮刑罚都熬不过?”皇帝冷哼一声,“她说了什么?” “宁王妃胎位不正,眼看着胎位在即却还是横胎……吴嬷嬷本想想用手段将王妃腹中胎儿矫正过来,但宁王怕王妃痛苦,无论 如何也不同意!如此这般下去,吴嬷嬷担心一旦王妃生产时出了差池,宁王会让她以命抵命,于是便在自己的饮食中下药,造成急症的假相。” “只是她担心自己一人患病,会被陛下看出端倪,于是便给其他三位嬷嬷一同下药,” 暗卫说完,皇帝怒极反笑:“蠢货!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陛下息怒!” “宁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真的如此凶险?”皇帝压低了声音。 “属下问了四位助产嬷嬷,皆是这般说法。” “既然如此……等宁王妃难产时,便传朕口谕,说朕知道宁王夫妇鹣鲽情深,若真的有个万一便去子留母!就说他们还年轻,孩子到底还会有的。”皇帝说完,眯起眼睛,“然后让太医斟酌用药,切记……不可再出纰漏。” 暗卫应下:“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 只要没有孩子,便可以堵住朝堂上力荐立储之人悠悠众口。至于以后……太医院自是有药让宁王府再无生产的可能。 “新培养助产嬷嬷怕是来不及了,让太医院寻几个可靠的人送过去吧。” “是。” 皇帝安排完一切,叹了口气。 “罪过……都是 罪过啊!但为了天下子民,朕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 当整座京城陷入沉睡之后,穆戎才披着一身露水回到星辉堂。 房间内空无一人,倒是隔壁的茶室星火点点。 穆戎推门而入,徐容容正托腮歪在小榻上,垂在榻边的手中握着一卷书。 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徐容容直起腰身,这才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身着夜行衣的穆戎越走越近,直到坐在榻边。 她仰起头看他,轻声说:“你回来啦。” 声音柔柔的,还带着一丝喑哑,像是一个久盼丈夫早归的妇人,在寂静的深夜披着一身疲惫,独自守着那一盏莹灯。 穆戎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容容等了很久吗?” “没有。”徐容容起身去茶炉旁为他斟了一盏茶,“侯爷暖暖身子吧。” 他的嘴唇上,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乌色。 过去的他从来不是这样畏冷的。 穆戎接过茶盏,但却并未放她离开,他扣着少女的纤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别。”徐容容有些不自在的想要起身。 “别动。”穆戎环住她的腰,将头倚在她的胸腹之间,“这样抱着容容,比饮热茶更暖和。” 第447章 穆戎的春天,不远了 徐容容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穆戎揽入怀中。 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面色微凉,这一刻竟让她有些心软,想要推开他的手,有些无力的垂下。 少女细微的动静,穆戎如何不知道。 他眸中涌上一丝暖意,嘴角微微扬起。 连日的奔波之后,能有这样片刻的安宁,足以让他沉醉。 徐容容感觉自己就这样在他的怀中僵硬了许久,直到她有些撑不住,微微动了动身子。 穆戎知道过犹不及,于是放开了她。 “听说……宁王放话要寻新的助产嬷嬷?”她退到一步之外,询问道。 这些日子来,宁王府防守严密,再加上为了不让皇帝身边的暗卫察觉,徐容容没有让洛尘过多的探听宁王府内的消息。 但宁王正在寻找有经验的助产嬷嬷,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洛尘和舒庆都得了消息。 “正是。”穆戎点了点头,“不过是略施小计,陛下派来的助产嬷嬷便全部退缩了。” 徐容容来了兴致:“是侯爷所为吗?” 看着她眉眼弯弯的好奇模样,穆戎勾起笑意:“容容想听吗?” “嗯。”她点了点头。 “那你过来些。”他拍了拍身边的软榻,蛊惑道。 徐容容 脚下未动。 “我只想你坐在我身边,别的什么也不做。”他继续道。 看着他昂起头望着自己的样子,以及那眸中难掩的疲惫,徐容容仿佛真的受了迷惑那般,重新走了过来。 少女乖乖的样子,穆戎心中无比熨帖。 这段时间徐容容对他的态度改变了许多,他只希望眼下所谋之事早早结束,让他能多感受一些少女的温存。 这种温存是用她的愧疚和心软换来的。 他害怕一不小心就会烟消云散。 “侯爷是怎么赶走宫中助产嬷嬷的?” “其实,在那四位助产嬷嬷中,有一位……是我的人。”穆戎解释道,“宁王妃胎位不正、生产艰难的消息不仅靠太医放出去,那位嬷嬷也没在其中推波助澜,她是四位中最有经验之人,她与太医的联手诊断让所有人信以为真。” “再加上宁王妃整天卧床,昼夜难安,更是把这件事坐实。” 徐容容闻言有些疑惑:“可是我记得,这四位助产嬷嬷是以吴嬷嬷为首……宫中既然让她统领其他三人,难道以她的经验看不出其中有诈吗?” 穆戎笑道:“宫里多久没有孩子诞生了?这位吴嬷嬷早已闲置多年……更何况她这次的 目的是让宁王妃胎死腹中,根本就不是因接生能力而被选中的。在胎相上稍微动动手脚,便可以瞒住她。” 他接着说,“更何况,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她是真的被瞒住了。” “我让嬷嬷暗示她,若是宁王妃此胎因难产丧命,宁王会定然会处置她们。再让人在她出没的地方放出消息,一位前朝皇子因妻子难产而株连了助产嬷嬷全族……吴嬷嬷不是死士,她没有那么大的决心,不会为了皇命豁出全族的性命。于是,她选择知难而退。” 徐容容更加好奇。 穆戎笑笑:“她选择给自己和其他三位嬷嬷下毒,四个人突然身患急症,自然无法再为宁王妃助产了。” “原来如此……”徐容容长舒一口气,“借由此事,穆姐姐身边的助产嬷嬷便可全部换成自己人,等到生产时,便不会再担心恶人作祟。” “好处可不止这一样。”看着少女晶亮的眼眸,穆戎好整以暇道,“容容不如猜猜看……这一石三鸟之计,还会有谁被命中?” 徐容容狐疑的看着他,细细思索这连日来的安排。 突然,她明白了过来:“是魏时!侯爷是想将此事牵连到他的身上!吴嬷嬷一直在 宁王府中,她的毒药是哪里来的?侯爷是将毒药的来源落在了魏时身上?!” 话音刚落,一股大力将她拉入怀中,徐容容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对上了穆戎的眸子。 纤瘦的腰身被他牢牢握住。 穆戎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喟叹道:“容容如此聪明,今后我若做些坏事怕是瞒不住你呀。” 徐容容又羞又恼,抬手捶他:“放开我,你……你说好什么都不做的。” 穆戎将头一侧,冰凉的唇畔划过她的耳际,徐容容忍不住的颤栗起来。 看着少女颈间激起的红晕,他声音喑哑:“容容这么聪明,知道男人的话什么时候不能信吗?” 还未等她答话,他便一口含住她小巧的耳垂。 口中含混道:“就是此时。” 徐容容整个人仿佛被抛在了冰水里,激起浑身的颤栗,她徒劳的发现,自己竟然使不出一丝力气。 双手抵在他的胸口处微微颤抖,说不出是拒绝,还是欲拒还迎。 穆戎将她搂得极紧,又怎么会感受不到她的颤抖?但他就是不愿放开,一遍又一遍的噬咬着他的耳垂,是索取,亦是发泄。 他在后悔,这般聪慧的她……前世,他该有多眼盲心瞎?竟一次又一次 的伤害她。 若是他那时不那么做作,若是能与她早些心意相通,他们的前世必定不会落到那般地步。 心中的悔恨在他的胸口炸开了花,他只想将她拥得更紧,将侵袭来得更加猛烈,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相信自己再次拥有了她。 不知何时,唇齿交缠激烈的纠缠在了一起。 人也被他压在身下。 穆戎的眸色通红,徐容容害怕了,她拼命的躲闪、捶打。 但她的力量如何敌得过穆戎? 她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而这种带着恐惧的颤抖让穆戎如梦初醒。 他连忙放开她,少女下意识的连连后退,但茶室的小榻是供人休憩使用的,就这么窄……她几乎避无可避。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穆戎垂下眼眸:“对不起,我方才失控了。” “你,离我远点。”她瞪着他。 红润的嘴唇微微肿起,少女眼尾红红,似是带着无尽的委屈。 穆戎默默后退,他知道,自己的一时失控怕是又要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拉回到了冰点。 但下一刻,他听见徐容容软软的声音:“好了,再退……你就要被烫到了。” 他的身后是茶室汹涌的炉火。 而面前,好似暖意绽放的春日…… 第448章 躺在她的床上 徐容容原本是真的生气了,但眼看着他就要撞上炉火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可是话音刚落,她就有些后悔了。 凭他的身手,即便真的受制于寒毒,又岂会连一片炉火都避不开? 再加上,她出声提醒后就看见了他眼底的笑意。 他是故意的! 徐容容从榻上起身,转身就走。 夜幕沉沉,把穆戎一个人留在了茶室之中。 回房后,她歪在床上,本想着再看几页书,但却敌不过浓浓倦意,就这么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天边已经露白。 深秋的清晨充满了萧瑟和空虚,徐容容抬手却发现昨夜握在手中的书卷,不知被谁收到远处的桌子上,而她身上拢着半软的锦被。 是文摇吗?还是他? 她侧身起床,外间的榻上空无一人。 难道,他又连夜出去了吗? 想起他夜归时满满的疲惫模样,她那原本就不多的怒意彻底消散了。 文摇听见了动静,推门而入。 “侯爷去哪里了?”徐容容问道。 文摇一怔,继而回答道:“侯爷……在茶室。” 话音刚落,就见自家小姐出门直奔茶室而去,文摇见状没有跟上,只是眼角眉梢多了一丝笑意。 小姐待侯爷……终究是与过去不同了。 茶室之中,炉火融融。 穆戎就这样蜷着腿,歪在小榻上睡着了。 他身材高大,这样窝在里面显得异常憋屈,但他却睡得极安稳。 徐容容眉心微蹙,他本就连日奔波,这样睡上一夜根本解不了乏,说不定会更加腰酸背痛。 她推了推穆戎:“侯爷醒醒。” 许是累的狠了,穆戎的身形一动不动。 “侯爷,穆戎!快起来不能在这睡。”徐容容再次推他。 “嗯?”他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混沌,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眼看出面前的少女,“容容怎么了?” “起来,回房去睡!” “不要。”见她无事,他便咕哝了一句,继续合眼,只是身上多了一丝少年气…… 徐容容有些着急,隔着衣袖抓起他的手腕,用力一拉。 这下穆戎无论如何也睡不成了,他只得起身,由着徐容容把他往房间里拉扯。 当困倦中的他再次昏昏沉沉的躺下,鼻尖传来的却是少女特有的馨香。 床榻也比他日日睡的那张香软的多。 少女悉悉索索的动静,是扯了锦被轻轻的盖在他的身上。 他勾了勾唇,尽管心中再多 念头涌动,但还是敌不过困意,再次睡了过去。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避开皇帝的眼线,在宁王府出入并将这桩桩件件安置妥当,这不是简单的身手敏捷就可以做到的,需要他耗费大量的心力和脑力。 而寒毒时不时的作怪,更是让他精疲力尽。 这一觉,他直接睡到了午后。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蛟纱帐。 这是徐容容的床,尽管婚后二人同居一室,但这张床却是让他敬而远之的。 上一次躺在这张床上醒来,还是他毒发的时候。 那次她不得不留下他。 而这一次,却是在黎明时分,由她牵着一步一步领过来的。 被子上还留着她身上的馨香,他下意识的拢紧被子,心中既满足又空虚。 这场谋算早些过去吧,等三哥登基,他就可以尽情的守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边。 不管朝政,不管权谋,只想与她风花雪月,一点一点的把自己装进她的心扉。 如果……他还有时间的话。 …… 正想着,耳畔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下一刻,徐容容的眸子对上了他的。 她似乎没料到他会醒来,有些意外,微微侧身避开 他略带笑意的眼眸:“侯爷既然已经醒了,为何还不起?” “舍不得离开这满眼的温香软玉。” 徐容容红了脸,低低的咕哝了一声“孟浪”,转身就走。 只是脚步还未挪动几步,手腕就被握住了。 “谢谢容容,让我睡了一个好觉。”穆戎的声音里满是暖意。 徐容容没有回答,早晨也是她昏了头,不知为何竟将他领到了床上…… 罢了,这里毕竟是他的星辉堂,这房中的一切原本就是他的,自己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侯爷既是醒了,就早些用膳吧,”她说完,走出去吩咐文摇传膳。 隔着忽明忽暗的窗纸,他看着她吩咐各处的模样,像极了为夫君张罗一切的……贤妻。 从醒来到现在,穆戎的嘴角一直没有垂下来过。 …… 白日里,穆戎几乎不去宁王府。 今日不用上朝,他去了京城营卫处调配人手:“城南的营卫已经连值近一个月了,明日调他们与城西的营卫换防。” “是。”下属应道。 “本侯记得江汉大街是安排了每日四次巡防的,为何这两日晚间少了一次?”他的翻动着各处的寻访记录。 下属顿了一下:“ 这些日子八巷中的几户权贵人家屡屡被盗,因而便抽调了一部分江汉大街的卫队去八巷加强守卫。” “京城八巷?哼,都是一些冥顽不灵的老古董。”穆戎冷哼道,“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江汉大街可都是新贵,你……可分得清主次?” 下属忙应道:“属下知错,这就去安排。” 穆戎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他:“去吧。” 此人原先就是京城营卫的副手,穆戎接管京城防卫之事时,查了他的底细后便留了下来。 他是皇帝的人。 在穆戎尚未疑心皇帝之前,此人对他有助无害,但如今…… 皇帝要加强暗卫对江汉大街的管控,为了避免与卫队发生冲撞,自然会减少江汉大街的寻访……但这些只能在暗中操作。 这件事上,他们在暗,而他在明处。 堂而皇之的将卫队调回去,任何人都寻不到错处!更何况他自己就住在江汉大街,即便皇帝问起来,他也可以用保护自家府邸安全为由,搪塞过去。 因是深秋,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 穆戎处置好营卫处的事情,各处已经开始掌灯了。 他刚回星辉堂,穆艾便匆匆而来:“宁王妃,发动了!” 第449章 她的关心藏不住了 穆浅音是在用了晚饭后发动的,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两日。 当时宁王武天骁正在与幕僚商议,如何避开皇帝宫里再次安排的助产嬷嬷。 结果……这穆浅音提前发动,虽然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但宫中更是没有反应过来,皇帝这个时候硬把人塞进来,也很难第一时间接触到产妇了。 这段时间,穆陆一直在宁王府听吩咐,他是穆家军中轻功最高的,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暗卫的眼皮底下传递消息。 他赶到侯府时,穆戎正在京城营卫巡查。 于是穆陆直接去了星辉堂,将消息告知徐容容。 事情有些突然,但并非意料之外:“宁王妃如今可好?” “回夫人的话,属下离开王府时,见王妃在助产嬷嬷帮助下在院中走动,看她们的神情并无不妥。” 徐容容点了点头:“那就好。” 这段时间,穆浅音明面上一直卧床假装胎位不正,但实际都会在宁王陪伴下,每日早午晚间在院子里走动半个时辰,助产嬷嬷说王妃底子好,多活动活动有助于生产。 徐容容见不到宁王妃,这些消息都是穆戎转述的,如今再听穆陆回禀王妃一切安好,她 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她一面命穆艾去营卫处给穆戎报信,一面去内室取出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香囊交给穆陆。 “这个绣了朵小梅花的香囊,你让助产嬷嬷将它放在王妃产房之中,我以人参配血竭草,可助产止血;另外这一个绣了颗小星星,你找机会把它放在魏时的房间内,这里用的是人参和红花,虽然气息被人参掩盖的差不多,但共用却截然相反。” “夫人是要陷害魏时?” 徐容容瞥了穆陆一眼:“我这是明着栽赃!” “……哦。”穆陆双手接过,仔细去看两者的差别。 梅花和星星很小,若不仔细根本难以区别:“属下这就回宁王府。” …… 穆戎回府后,正堂已经摆上了饭菜,徐容容一边翻着书,一边等他。 原本因宁王之事有些焦躁的他,见此情景,心中只剩下一片暖洋洋。 他看了眼徐容容手中已经旧的有些断线的古书,笑道:“容容近来怎么不看账册了?我的吃穿用度可全仰仗夫人呢。” 徐容容见他回来,便将书放下:“这一桌饭菜,难道还能喂不饱王爷吗?” 穆戎弯下腰,目光迎着她,略略扫过她 红润的唇畔,戏谑道:“的确喂不饱。” 不知想到了什么,徐容容面上一片绯红,她掩饰般的转过头:“那我再吩咐厨房加些菜来。” 她刚要起身,手腕就被穆戎握住。 后者眸中一片温意:“不逗你了,快些用膳吧。” 说完,他松开了手。 徐容容虽然有些不自在,但终究还是没有挪动身体。 文摇前来布膳,她给穆戎盛了碗汤。 穆戎喝了一口:“这……是参汤?” “不止人参,还有黄芪、枸杞……汤底是肖嬷嬷吩咐厨房熬了一日的牛筋。你……今晚怕是又要熬夜,用些药膳汤可以缓解疲乏。” 穆戎笑道:“王妃发动的消息傍晚才传出来,厨房的汤底却熬了一日……容容果真能掐随算。” 徐容容的脸,又红了。 这是她一早便安排下去的,这段时间穆戎连日奔波,连身上的寒毒也顾不上,于是她翻着医书,研究出这提神醒脑又固本培元的药膳汤。 但她又不想让穆戎知道她的心思,于是找了熬夜的借口,可谁知却被他一句话点破。 见少女面上染上了羞涩,穆戎便没再逗她,又喝了一口之后,缓缓的说:“多谢夫 人。” 夫人二字,绵绵缱绻。 事情总归来的有些突然,穆戎的确在书房熬了整夜。 今夜王府之内皇帝埋下的所有耳目几乎都调动了起来,他若过去容易被人发现,于是王府内的诸项事宜全靠宁王与穆陆调配,幸好先前已经推演了数次,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但万一有些不在控制之内的突发事情,需要他及时解决。 徐容容没有去打扰他,只是让人定时送一壶热茶到书房外。 听着书房外时不时传来的动静,穆戎嘴角微微勾起。 穆艾方才前来回禀,今日江汉大街异常的热闹,有两个醉鬼无意中发现了皇帝的暗卫,只当是有贼,当即喊叫了起来……卫队赶过来时,那个暗卫不得不暗中撤离。 穆戎听了消息,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应是徐容容的手笔,洛尘手下的那帮人今晚倒是给他和宁王帮了不少忙。 他穆戎何德何能,能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为妻。 在被他重重伤害过之后,依然如此心软,会调动一切力量助他。 徐容容自然不会知道穆戎此时百转千回的心念,她只是倚在窗下翻看着手中的古书。 这是穆戎的母亲,荣 阳长公主留下来的医书。 去年送年礼时,穆戎将长公主保存的所有医书都送给了她,其中就有她前世爱不释手的各种古籍。因此她与穆戎成亲时,又将这些书当作嫁妆带了回来。 这些日子,她除了暗中相助穆戎之外,其他的时间都扑在了这些医书之上。 她想要找到彻底根除寒冰封穴之毒的办法。 这两日,舒庆的医馆里,又有一个身重寒毒之人毒发身亡。 只剩下四个人了,每少一个人,穆戎的希望便又少了一分。 他如今还能支撑全靠内力和意志,若是等到陛下事败,宁王顺利被册封,又或是如前世的四皇子那样直接登基……只怕他意念松动之后,寒毒会瞬间发作。 到那时,不知会如何凶险。 一页一页的翻去,她认真的寻找可能解毒的蛛丝马迹。 可惜的是,都没有…… 心头涌起浓浓的挫败感,她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直到天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映照在她的书页上,她才惊觉这一夜竟然就这样无眠的过去了。 她站起身,浓浓的倦意让她有些头昏。 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就要摔倒,但下一刻,纤细的腰身就被紧紧搂住。 第450章 满怀的温香软玉 穆戎一夜未眠,刚入内室就看到徐容容差点摔倒。 他吓了一跳,两步冲了过去,将少女牢牢揽住:“容容小心。” “多谢侯爷。”徐容容站稳了身体,揉了揉额角。 穆戎瞥见尚被她攥在手中的医书,嘴角动了动,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穆姐姐那里有消息了吗?”徐容容问道。 穆戎闻言,微微一笑:“宁王妃,诞下了一个儿子。” 算算时间,从发动到现在不过六个时辰,没想到穆姐姐第一次生产倒比寻常妇人要顺利很多,只是妇人产子多是要去掉半条命的……徐容容有些心疼: “穆姐姐一定很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穆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毕竟徐容容性格偏冷清,京中交好的女子不过三四人,穆浅音就是其中一个。 于是他笑着说道:“这是陛下的第一个皇孙,洗三礼定然会大办。更何况,三哥明日便会入宫请封世子,到那时连着洗三礼和加封世子礼,容容作为侯府夫人,怎么能不到场?” 进了宁王府,想见穆浅音就容易多了。 徐容容点了点头,喜形于色。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穆姐姐 了,如今京城局势波诡云谲,皇帝和宁王之间的关系,自这个孩子诞生开始,表面的虚伪将会被彻底撕破。 ——陛下很快就要动手了。 好在,宁王早已做好了准备。 想到这里,徐容容心念微松,然后打了个呵欠。 他出去吩咐文摇备好浴桶和热水,然后让洛书从厨房将早膳拿来。 徐容容见他这么吩咐,有些不明所以,但不是什么大事,便随他去了。 毕竟他不眠不休一整夜,清晨沐浴稍稍解乏也好。 知道这些日子,府里的主子忙碌,肖嬷嬷一早就让厨房备好了粥菜,清淡开胃,吃完心里暖暖的。 徐容容用完早膳后,里间的浴房也准备好了。 文摇过来请她时,徐容容疑惑的看向穆戎:“不是侯爷沐浴吗?” 穆戎笑了:“容容累了一夜,如今宁王妃事定,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前些日子,舒庆得了一个药浴的方子,气味清淡绵长,很是解乏,容容今日正好试试。”说完,他看了眼文摇。 后者会意,劝自家小姐道:“小姐去试试吧,侯爷一早就吩咐奴婢备下了呢。” 徐容容原本就不是扭捏之人,此时用完 早膳,连夜的疲乏席卷而来,当下不再推脱,而是跟着文摇去了浴房。 浴房中有几块用炭火烘烤的石头,文摇泼了点水上去,朵朵蒸汽升了起来,一时间云雾萦绕,满是仙气飘飘的感觉。 徐容容莹白的双腿走进浴桶,朵朵花瓣随着水波漾开,她将自己沉了下去。 任由热水将自己包围。 “你先去忙吧。”徐容容沐浴时一直不愿意有人侍奉,文摇早已习惯,她又浇了些水在热石上,浴房里暖洋洋的,不用担心小姐会着凉。 徐容容仿佛置身在暖阳之中,她斜倚着浴桶,不知不觉沉睡过去。 而另一边,穆戎刚用完膳回到书房,就见穆易匆匆而来。 “侯爷,魏时的事情打听清楚了。” 穆易说完,呈上一封穆伍的密信,从怀疑魏时开始,穆伍就被派去查询他的过往和踪迹。 密信展开,穆戎细细看完,冷笑道:“这也是个奇人呢!” “爷,下一步如何安排?”穆易问道。 “寻个陛下身边的暗卫,给他点线索,让他把魏时的那点心思去陛下面前抖出来。”穆戎嘴角微微勾起,“本侯倒想看看,陛下若是知道自己寻的这个 好帮手,一直以来都在觊觎自己的嫔妃,甚至存了让他断子绝孙的念头……会怎么做!” “是!” “还有,陛下派来的助产嬷嬷为了装病,给自己和其他人下毒,这毒药是魏时手下那里得来的消息,也一起放出去吧,让陛下好好忙碌一阵。” 穆易应下,退出书房。 穆戎站在窗口,向着星辉堂的方向看去。 心头一片清明……穆伍的消息来得及时。 三哥一直想不通魏时为何会帮助陛下向自己下手,他一直对这个母妃信赖的忠仆狠不下心,总期盼着其中是不是有些什么误会。 如今看来,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件事,很快便会有个了结。 他体内的毒越来越霸道,他对解毒的方法已经不抱希望。 只想在他和她越来越少的相处时间内,少一些杂事的干扰。 想到心中的少女,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往星辉堂走去。 内室中静悄悄的,角落的浴房里有些雾气缓缓而出。 “容容?”穆戎轻声唤道。 无人应答。 “文摇?洛书?”穆戎又唤道,依旧无人应答。 他心里涌上一股不安,疾步走了进去。 浴房内零星的云雾尽头 ,少女正歪在浴桶边上沉沉睡去,朱唇微启,濡湿散落的发丝,有几缕牢牢的附着在她的面颊之上。 半截藕臂攀着浴桶的边缘,头倚在手背上,白皙的肩膀透出水面,而水面上皆是鲜艳的花瓣。 这样的一幕,让穆戎几乎无法呼吸。 他立刻背过身去,提高声音唤醒她:“容容快出来,水已经凉了。” 徐容容恍然间被惊醒,她睁开眼下意识的扶着浴桶起身。 周身微凉,让她瞬间清醒过来,抬眼就看见站在面前背对着自己的男子。 她慌得脚下一滑,惊叫出声。 穆戎下意识的回转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不许看!”徐容容惊呼。 “我什么都没看到!”穆戎转身时就已经将眼睛闭上。 少女伏倒在他的怀中,身上的水渍濡湿了他的衣衫。 穆戎一向不喜粘腻,但此时却感到四肢百骸处处皆是悸动。 眼睛看不到,听觉、触感、嗅觉就变得格外灵敏。 听着她因为惊吓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手中揽着她不盈一握,光滑细腻纤腰,鼻尖传来的是他期盼已久的馨香。 在这样懵懂的早上。 他的整颗心,整个身体,都被彻底唤醒。 第451章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如果不是徐容容率先反应过来,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穆戎不知道要将这场拥抱持续多久。 在他的手触碰到少女光裸腰身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血脉要爆开了。 那被寒毒侵袭的疼痛,在本能的热血冲击下,似乎消失不见了。 直到徐容容再次钻回水面之下,他才缓过神来。 “抱歉。”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某处的悸动让他失了音调,“水冷了,我怕你冷到。” “登徒子都这么说!”在徐容容看过的为数不多的话本里,几乎每本都有这样的情节,只是没想到今天落到自己身上。 而她自己也没料到,不过是在浴桶里多泡了会,她竟然真的像话本里那般睡着了。 看着他紧闭双眼的模样,徐容容又急又恼:“你出去!” 而后补了一句:“不许睁开眼。” 穆戎自然无有不应,缓缓退开了去。 因为始终不敢睁开眼,他探路时有些拘谨,好像一个……盲人。 徐容容看着他摸索着离去,原本带着恼意的目光渐渐缓和了一些。 舒庆告诉她,寒冰封穴之毒若是继续下去,极有可能损伤眼睛周围的血脉,继而让中毒者……变盲。 当她 听到那句话时,无法想象一直高高在上、武力超群的威远侯一旦眼盲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现在,她似乎看见了。 他变得小心翼翼,变得拘谨…… 她满怀心事的穿好衣衫,系好衣带走出浴房。 穆戎正在窗边饮茶,他修长的手指蜷起,擒着茶盏刚喝了一口,扭头见到面色凝重的徐容容,心中一沉。 在她穿衣的短短时间里,他想象过当她出来时会羞,会恼,会不理他。 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是想起了前世吗? 那一次,他如此粗暴,不顾一切的要她,发狠的把她所有委屈吞进口中。 方才他的冒失莽撞和触碰,是不是又让她想起那般不堪的往事? 他心中的懊恼已经不能用“悔不当初”来形容了。 他停住了走向她的脚步,有些呆立无措的站在原处。 “侯爷匆匆过来,是宁王府有什么异动吗?”还是徐容容率先打破了房中的僵局。 她的开口,让他心中一怔。 她……并未像他心中恐惧的那般,因为前世的痛苦再次逃离他。 看着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样子,穆戎那患得患失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 “三哥那里一切都好,倒是魏时……他的底细已经被查出来了。” 魏妃生前亲自托付的人,宁王武天骁最为依赖的人,魏时为何会做出投靠皇帝背叛宁王的事,这是他们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 而如今,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本姓郑,父亲是湖州州府的私塾先生,三十年前,湖州府尹贪赃将他父亲牵连其中,从此家道中落,郑时也混迹在乞丐堆里讨生活,濒死时被魏府大小姐救回了魏府。”穆戎缓缓道。 “他的命既然是魏妃娘娘救下的,又为何要背叛娘娘唯一的子嗣?”徐容容更加不解。 她原本设想过是不是魏府对他有灭顶之仇,才让他如此隐忍只为了复仇。 可方才听下来,魏府对他分明都有恩情呐! 穆戎笑道:“这正是他的动机难查的原因,穆伍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一一搜寻他在湖州、在京城的轨迹,才发现他对魏妃娘娘过于关注。” 徐容容凝眸。 “二十多年前,魏妃怀了三哥,即将临产的时候,魏时扣了一个既有经验的助产嬷嬷在府中,一一询问妇人产子之事,包括孕中不适、产子剧痛,产后折磨,问得十分仔细 ,好像要与妇人产子感同身受一般。” “那嬷嬷助产几十年,第一次遇到这样家中没有一个女人,但男子却比所有的丈夫都紧张妻子生产的人。” 穆戎说完,徐容容眨了眨眼,尽管满心的不可思议,但她还是脱口而出:“魏时一直心悦魏妃娘娘?” 穆戎点了点头:“容容看过不少话本子?” 家仆心悦主人,最易混乱世族血脉纲常,这是在历朝历代都不被世俗礼法允许的事情。唯有一些话本子会当作香艳的故事吸引下层的百姓阅读。 徐容容作为官宦之家的女子,能一语点破魏时的心思,可见都是从话本子上来的。 再加上方才浴房之中,她脱口而出的登徒子,亦是想到了那些常见的香艳情节。 穆戎一语道破,徐容容登时双颊绯红。 她……也不过是看过三五本罢了。 “侯爷别扯旁的事,还是说说魏时吧。”徐容容别过脸,“他既对娘娘存了这番心思,陛下又以帝王身份夺走了娘娘,他又为何会选择与陛下合作呢?这……不合常理。” “在旁人身上自然不合常理,但他并非旁人。”穆戎继续说道,“他对魏妃并非寻常的腌臜 觊觎之意,他知道自己是奴役之身,并不敢肖想魏妃,只想守护她,一心助她在后宫平安生活。只是他没想到……陛下竟然只是将魏妃当作摆设,甚至在魏妃产子后也并无改变,妃位更是在她薨逝之后才得已加封……心中愤恨可想而知。” 到了这个时候,徐容容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疑惑的看着穆戎:“所以,他恨的不只是陛下,而是整个皇室?” 穆戎点头。 “宁王殿下虽然是魏妃唯一的孩子,但因为他身上的皇室血脉,所以也被他一起恨上了?” 穆戎又点了点头。 “这人……这人也太过偏执!”徐容容恼恨道,“他难道不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在皇帝身上?如此想为魏妃报仇,为何不自切一刀去宫中复仇?!只不过是害怕帝王威严,只敢拿旁人下手罢了!” 看着她俏生生的说出那句“自切一刀”,穆戎不由笑出声来。 徐容容正自气恼间,听见他突兀的笑声,方才惊觉自己刚才的话竟如此粗俗。 她又羞又恼的跺脚:“糊涂的男人,不是好东西。” 说完,她睨了穆戎一眼,补了句:“都不是好东西!” 穆戎的笑容就此僵在了脸上。 第452章 魏时到底要做什么 明白了魏时背叛宁王di殿下的根本原因,一切自然也就有了解决的办法。 宁王妃诞下麟儿第二日午后,宫中便来了人。 来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姚公公。 他带来了皇帝满满的赏赐,一双细长的眼睛弯弯的,透着精明和世故。 “宁王妃诞下皇嗣,于天家有功,老奴奉陛下之命特来探望。”他话说到这里,宁王倒不好拦着他不给见面。 不过这也算不得意外,姚公公进门的时候,宁王就做好了准备。 于是,宁王妃的房间里隔上了一道屏风,姚公公隔着屏风问了两句。 房间里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姚公公瞥了跟在自己身边低眉顺眼的小太监。 后者会意,连忙将离床榻不远处的绣凳给自家公公搬了过来,只是在搬挪的过程中,眼角微抬四处打 量。 姚公公坐下与穆浅音说话,满口皆是陛下对宁王妃的赞誉。 知道宫里的人没安好心,穆浅音推脱自己精力不济,没说几句便道了乏。 姚公公见状,知道自己再坐下去并不合适,于是便告辞离开。 “宁王事务繁重就此留步吧。”姚公公出了二门,客气的说道。 目光却瞥向四周。 “公公是父皇身边最为倚重之人,亦是看着本殿从小长大的,亲自送公公出府理所应当。”武天骁笑着说。 姚公公闻言一怔,脚下却并未挪动。 “公公这是在等人?”武天骁问道。 “老奴只是受宠若惊罢了。”姚公公讪笑着,带着小太监离开。 直到他上了马车远去,武天骁嘴角的笑容才松了下来。 他吩咐身边暗卫:“魏长史的事缓一缓,有人会替咱们 收拾的。” “是。” …… 马车上,姚公公压着声音:“方才你可有见到不对劲?” “宁王妃已经从产房中挪了出来,按理说已经两日了,房间里不该有如此浓重的血腥气。”小太监回禀道。 “咱家也觉得不对劲。” 小太监接着说:“奴才给您搬绣凳的时候,故意往王妃床尾的位置去,那里似乎挂着一个荷包,奴才靠过去的时候,嗅到了红花的气味。” “果真?”姚公公眯起眼来。 小太监点了点头,他原本出身杏林之家,他自小对药味敏锐,家道中落后被卖进宫里做了太监。 原本是在掖庭做粗使洒扫,机缘巧合被姚公公遇到,见他有几分能耐便要到了身边。 “奴才不会弄错的,尽管荷包里有人参压住了气息,但那红花的份量不小 ,若宁王妃产后劳累,不过三日必定血崩。” 姚公公闻言直起身来。 他没想过魏时动手竟然如此狠辣。 今日他奉陛下之命入府,一来是想探探宁王妃虚实,毕竟几日前还胎位不正导致助产嬷嬷害怕接生不惜给自己下毒,又怎么会如此顺利的产子?二来就是要看看魏时在搞些什么名堂。 宫中酷刑之下,吴嬷嬷将所有的事情一点一滴交代清楚。 给吴嬷嬷提供药的人自然也就顺藤摸瓜被揪了出来。 那人虽是粗使之人,但皇帝的暗卫不是吃素的,到底还是查出来他是魏时的手下。 如此看来,助产嬷嬷突然的变故,也就和魏时脱不开干系了。 今日姚公公入府便是想伺机警告一下魏时,可他虽为宁王长史,今日却一直没有露面。 本以为他是临 阵反悔,不愿意替陛下卖命。 可听身边这个叫小苏的太监说完,姚公公心中却多了一层疑惑。 魏时……还是动手了? 那他又为何绕过陛下的原先的安排? 想到这里,姚公公看着小苏:“一会回宫,你将宁王府中的所有事,一字一句禀报给陛下。” “是。”小苏公公答应完之后,有些迟疑道,“只是奴才有些想不通。” “说来听听。” “红花是寻常药,太医嬷嬷都识得,将红花置于产妇身旁极容易被人发现……若是被人清除,再做些调理,宁王妃便会安然无恙。魏长史为何要用这种手段?” “一个连陛下安排都敢违抗之人,你又如何猜得透他的心思?”姚公公冷笑道,“既然你说此事极易被发现,那我们就要在被发现之前促成此事!” 第453章 有些事急不得 当晚,宫中传来了一道旨意。 宁王妃为皇室诞下子嗣有功,皇帝特别赏赐了两个皇庄。 同时,特旨举办洗三礼,以告天下。 这道旨意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当朝皇子皇孙不办洗三礼。 这种在百姓看来最为普通不过的典礼,放在皇室子孙上却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不管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还是因为婴儿羸弱,不办洗三礼是多少个朝代更迭以来流传下来的不成文规定。 为何当今天子要破例呢? 重臣百思不得其解。 若说皇帝不重视宁王府子嗣,他打破惯例亲自下旨洗三,让众臣与天下百姓同乐。 若是他重视这一子嗣……却又安排的如此仓促,不少朝臣要连夜备礼。 更别说宁王府,自是一番兵荒马乱的准备。 如今中宫没有皇后,陛下一个男人自然不会考虑到这些细节,一心只想着庆贺,兴许考虑不到众人的烦劳吧。 朝臣们是这么想的。 但更清楚背景的人,却明白皇帝的真正用意。 “他想害死穆姐姐。”徐容容眼中寒意森森,“姚公公探视完穆姐姐,自然将她如今受红花影响极易血崩的消息告诉了陛下,他明知道穆姐姐 不堪劳累,还要在这时候下旨举办洗三,分明就是要她的命!” 皇室男人正逢夺权,却要女子填上性命,这是何其的不公! 看着面前的少女双眸通红的样子,穆戎忍不住心疼:“放心,宁王府早已做好了应对之策,明日你我一起入府,有你护着宁王妃不会有事。” 他的劝慰并未让少女好受多少,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颓然的坐下:“是不是人一旦走上那个宝座,就会变得面目全非呢?” 从小到大,她耳边听到的眼中看到的,都是皇帝如何爱民如子,帝后之间如何恩爱。 但如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面前的,都是当今天子不堪的模样。 她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数十年如一日的装腔做戏,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当年应是怀着一腔热血走上帝王宝座的。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为了把握王座,不惜听信毫无依据的古法,吸食药人的鲜血。 不惜让亲子之间争斗,把他们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甚至眼睁睁看着他们互相陷害,互相残杀。 他的心,到底有多冷…… 少女满怀惆怅的样子,印在穆戎的眼里,既让他心疼,又让他觉得无措。 浴房中那尴尬的一幕,让她整整一日都对他避之不及。 让如今一心筹谋宁王府之事的他,心头又似乎被羽毛轻轻拂过,撩拨得心痒难耐。 他承认,自己的身心似乎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娶她入府的时候,他不求得到些什么,只希望细水长流的日子里,能将她护在自己身边,不管今后的朝局如何动荡,都能让她生活的安全富足。 后来,面对着她的冰冷和陌生,他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丝靠近的机会。 而如今……她的排斥渐渐散去之后,他却想要的更多。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对她的渴望。 触碰她时,原始的欲望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 他的这种欲念来得不合时宜,却又如此浓烈,甚至想要把他点燃。 连体内的寒毒似乎都开始叫嚣。 “侯爷怎么了?”徐容容感觉到他的不对劲,疑惑的问道。 穆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无事。我不过在想,明日前往宁王府道贺的人很多,人多眼杂,容容还是带着竹雨过去吧。” 竹雨是有身手的,七夕宴将瓦伊“偷”出来,亦有她的一份功劳。 但他的话说完,徐容容却更加疑惑了:“方 才不是已经吩咐好了吗?侯爷怎么又提了一遍?” “哦……那是我忘记了。”看着她清澈的目光,穆戎耳尖愈发红了。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容容早些休息,我还要出去吩咐些事情,解决宁王府的内忧只在明日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徐容容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难道……他体内的寒毒又发作了?不然,他为何变得如此古怪? …… 翌日一早,江汉大街上便热闹了起来。 宁王府今日洗三礼,能住在这条街上的都是权贵之家,少不得要去宁王府道贺。 她作为威远侯夫人,既是宗室亲眷,又是代表了宁王妃的娘家人,早些过去并不打眼。 穆浅音的贴身侍女早就在门外候着了,见她过来便领她去了内院。 “穆姐姐这两日可好些了?”徐容容进房间时,两个嬷嬷正在穆浅音的床前摆屏风。 屏风是用来阻挡前来探视的妇人,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她们身上带进来的寒气并不利于穆浅音坐月子。 只是,徐容容并不在被阻挡之列。 她在床尾的绣凳上坐下。 “你过来些……我哪那么娇气呢 !”穆浅音看着她远远坐着,笑道,“一会我这屋子里又要弄出些血腥气,可恼人了,你快过来让我嗅嗅香味过过瘾!” 徐容容见她娇俏的样子,也笑了:“我从不熏香的,便是靠的再近穆姐姐也闻不到。” “女儿家的体香才是最好的。”穆浅音逗趣,“让我看看有没有被我那个傻弟弟玷污了!” 猝不及防的,徐容容被闹个了大红脸。 见她张皇害羞的样子,穆浅音便知道……自家堂弟怕是每日还歇在榻上呢。 月份大了之后,为了自身和孩子的安全,她几乎没有再见过徐容容。 穆戎与徐容容之间的关系,她也只能从武天骁那里得知一二。 但武天骁毕竟是男人所知不多,唯有穆浅音心细,听他的描述便知道威远侯府这对小夫妻的关系比之以往缓和了很多。 她虽然不知道徐容容为何一直冷待自家堂弟,但她知道徐容容并非心机拿乔之辈。 一切自有她的原因,因而从不在她的面前逼迫她。 但作为穆戎的堂姐,眼看着穆家从盛世一朝凋落,又被穆戎独立支撑至今,她自然是希望这个弟弟能得偿所愿的。 罢了,这事儿急不得。 第454章 快被忘却的女人 没来之前,徐容容最担心的就是穆浅音的身子。 尽管穆戎每次带回的消息都是穆姐姐一切安好,尽管她也知道穆浅音从小习武身子比一般女子更为强健,尽管她明白宁王殿下一定会护好自己的王妃。 但没有什么比她自己亲眼见到更为放心的。 更何况,穆姐姐眼下不仅一切安好,甚至……还会打趣她! 好在,穆浅音知道她脸皮薄,不过是略略逗趣几句之后,便换了话题。 房间里摆弄屏风的婆子下去了,穆浅音只留了贴身侍女在门外守着。 她压低了声音:“今日真的能除掉魏长史吗?” 徐容容点了点头。 “可是在陛下眼里,他到底是对我动了手的……” 徐容容笑道:“在陛下的眼里,只有听话的人才能用!吴嬷嬷等人事败,让宁王府皇嗣平安降生,即便事后魏时除掉了姐姐……在陛下眼里他并没有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自然是不能再留了。” 说完,她看了眼床尾的香囊,“更何况姐姐一旦出事,宁王殿下定然不会放过暗害您的人,查出魏时不过是早晚之事,与其被查到自己身上,陛下不如亲自动手,方能不引起宁王殿下的怀疑。” 穆浅音对皇帝的印象不 深。 她只记得小时候,因荣阳长公主嫁入侯府的关系,自己也偶尔会入宫拜见皇帝。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她,亲自带她去找自己的长子玩耍。 只是时间久远,皇帝那和蔼可亲的样子终究还是模糊了。 后来她嫁给了三皇子,但因他并不得宠,自己也不过是在年节入宫拜见时,得见那个印象中和煦的人。 但那时候她看见的陛下,满眼满心的都是自己的皇后,以及长子…… 武天骁作为那个不受宠的皇子,一直默默做事,但得不到奖赏。身为他的妻子,丈夫的不得志让她心中与陛下有了一些怨恨。 但不管是哪种情绪,都不如眼下的恨意来得浓烈。 一个父亲,一国帝王。 展露出来的全是假相,一切只是为了那可笑的权力! 这段时日,武天骁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更是将她周围严防死守,她哪里不知道这些都是那位好父亲,好公公,好陛下带来的呢! 本以为孩子出生,一切便尘埃落定。 但皇帝明知道她此时不得劳累,偏偏还要摆出一副疼爱的样子,给孩子办洗三礼! 穆浅音一向会把厌恶之情表现的如此明显,但此刻她却一点也不想遮掩:“他 可真是殚精竭虑!” “他”指的是谁,徐容容自然是明白的。 她笑着宽慰穆浅音:“姐姐放心,用不了多久……他的假面便会被撕掉了。” “我倒要看看,那张勤政爱民的面皮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嘴脸!” “姐姐莫要多想,先把今日这场戏演好……” 刚说完,就听见守在门口的侍女小声禀告:“舒先生入府了。” 舒庆是徐容容安排过来的,他如今在京中名声大噪,今日宁王府洗三礼,为了皇嗣的安全,请医者入府是常理,并不至于惹人怀疑。 “容容费心了。”穆浅音岂能不知这是徐容容的心意。 今日诸事繁多,再加上皇帝的安排本就充满恶意,府中还有魏时虎视眈眈,她终究还是担心有人会趁乱对孩子下手。 有了舒庆在此,到底会让人安心许多。 院子外头起了一阵喧哗,侍女禀报道:“是段家小姐、宁二小姐,肖姑娘来了。” 穆浅音知道这三人是徐容容在京中除了自己外最为亲近的人,当下便宣道:“请她们进来吧。” 三人进了屋子,徐容容便挪到屏风外相见。 宁屿鸢带着另外两个人隔着屏风向穆浅音行礼问安后,便拉着徐容容的手臂说道:“ 还是段姐姐聪明!她说今日王府洗三礼,徐姐姐想见王妃定然会早到,咱们早点过来定然能见到。” 段珊珊是工部侍郎的嫡长女,也是三人中最为年长的。 宁屿鸢虽然出自武陵侯府,但却十分依赖段珊珊,今日自然也是。 徐容容见她娇憨的模样,笑着拍了拍手:“王妃需要静养,咱们还是出去说话。” 穆浅音如今还是要把虚弱的扮相演好,骗到亲近的人,才能骗到所有人。 她嘘咳两声:“你们去后面引梅居玩吧,如今梅花未开,那里宽敞又安静,足够你们呆上半天的……咳咳,待我出了月子好好陪你们。” 宁屿鸢等人忙道了是。 徐容容出门时,看了侍女一眼。 后者会意,将穆浅音床尾的香囊摘下来,趁着众人向外走时,放在了徐容容的手心里。 …… 引梅居果然亲近,梅林中央有个亭子,王府下人将她们带到亭中,又奉上茶水便退了出去。 竹雨侍候徐容容在亭子里坐下后,说道:“此处风大,奴婢给夫人拿个披风过来。” 徐容容看了眼被竹雨拢入掌心的香囊,点了点头:“你去吧。” “今日怎么不是文摇姐姐陪徐姐姐过来?”肖灵儿有些好奇,若 是文摇姐姐在,定然不会等她们在亭子中落座后,才想起来今日风大要把主子的披风备在身上。 徐容容笑着点了点肖灵儿的鼻尖:“你文摇姐姐过不了多久便要出嫁了,我身边总要提个大丫头起来,竹雨尽管不熟练但胜在忠心,日后随我外出多了便会熟练了。” “原来如此!”肖灵儿好奇道,“文摇姐姐那般锦绣的人,不知什么样的男子能配得上。” “待出嫁那日,你便会知道了。”徐容容打了个哑谜。 文摇的事情,不便由她向众人宣告。 好在,几个姑娘都知道徐容容的性子,没再追问。 倒是由这个话题,转到了旁人身上。 “说到出嫁……原先一直想要嫁入京城的灵溪郡主如今倒没了消息。”宁屿鸢悄声说。 灵溪郡主是北疆王的女儿,自年初送年礼如今后便一直留在京城,在京城才俊中寻找合适之人,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了穆戎的身上。 肖灵儿闻言也想了起来:“她竟然还在京中吗?一些日子没了消息,我还以为她回北疆去了呢……如今宫里没了中宫皇后,她还住在皇宫怕是不合适吧?” “听说,她被陛下收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段珊珊,突然说道。 第455章 皇帝赐名 引梅居里瞬间寂静了下来。 还是宁屿鸢最先缓过来:“灵溪郡主被陛下收用了?何时的事情?” 段珊珊不徐不急的回答:“似乎就是前些日子……前皇后被废后不久,灵溪郡主就从客居之处挪了出来,被安置在陛下寝宫中。” 宁屿鸢惊呆了:“就这样无名无份的住进去了?” 灵溪郡主到底是北疆王的女儿,陛下即便要纳她也不该如此……就算不会昭告天下,宗亲皇室中至少也要过了明路的,如此草率倒不像是陛下一贯的为人。 别说宁屿鸢这样想,就连徐容容也是一头雾水。 前世她直到死,也没有听说过灵溪郡主被册封之事,怎么如今却? 但是……她的脑海中闪现过一个记忆。 她记得当年皇帝退位给武天骐,自封太上皇之后,一直有个女子在身边侍奉。 传闻那是个北疆女子,难道……竟是灵溪郡主? 她有心从记忆中搜寻些线索,但无奈那时因穆戎之事,她对宗室皇家充满了厌恶,她宁肯在自己的药圃中潜心钻研,也不愿去接触半点宫中消息。 徐容容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身边的少女们还在意犹未尽的讨论着。 只是日头已近午 时,洗三礼快要开始了。 有侍女过来引梅居,请她们前去园子。 竹雨这时也回来了,她一边将斗篷披在徐容容的肩头,一边小声回禀:“奴婢已经将那件东西处理妥当。” 徐容容点了点头。 今日要处置魏时,穆浅音床尾的那枚装了血竭草和人参的香囊便要提前销毁。 来空旷的引梅居,正是为了方便竹雨焚毁香囊的。 宁王府如今添了当今第一个皇孙,京中大半的权贵今日都集中在宁王府的花园里。 但不管人群有多么熙熙攘攘,徐容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那个眉目肃然,一身凌冽之气的男子。 穆戎刚刚和宁王在书房中商讨完应对之策,脑海中正在将今日可能发生之事一幕幕排演。却忽然被一道目光搅乱了心神。 他抬起头,正对上了徐容容那盈盈的双眸。 穆戎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脚步也随之而来。 尽管园子中站满了互相寒暄的人,可穆戎只觉得这条通往她的道路异常开阔。 “可见过王妃了?”他站在她的身旁。 徐容容点了点头,他的靠近让她双颊微微泛红。 因身高的差距,他说话时微微俯身,好像要把少女拢进胸口那 般。 段珊珊等人见状,忙退到一边。 “徐姐姐和侯爷之间,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呢。”肖灵儿掩着嘴小声说。 这她第一次见徐容容在穆戎靠近时,露出羞赧表情。 “这样盯着他们不妥,我们过去另外一边等吧。”段珊珊挡住了肖灵儿和宁屿鸢的目光,将二人拉到旁边。 她虚长二人几岁,如今也是议亲的时候,母亲也曾安排过两三次相看,因她对那些人无感,因而每次见面时虽然依母亲之言乖顺听话,但心中却是淡淡的。 就好像先前徐容容和穆戎相处那般,虽然站在一起,却女子的脸上却并无涟漪产生。 可方才,她分明也看出了徐容容的神情变化。 她知道肖灵儿说的没错,他们之间的相处的确不一样了。 只是她并不像肖灵儿和宁屿鸢那般好奇。 她之所以与徐容容深交,正是因为她觉得对方与京中那些一心只想觅得佳婿,一辈子只想依附于男子的女子不同。 徐容容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六品官之女,被封为县主。旁人都说她是依靠威远侯之势,但段珊珊知道那并非事实。 在徐容容和威远侯之间,追逐之人永远是威远侯。 与其让她好 奇二人之间的关系,还不如让她从徐容容那里习得一二处事之道。 …… 洗三礼穆浅音是不便出面的。 主持仪式的是宗室长辈,虽然贵为皇族,但他们知道自己更加需要依附当权之人。 如今朝中的局势,宁王正是炙手可热之时,因而洗三礼上,长辈们皆是说不完的吉祥话。 正热闹时,姚公公带着前两日入府的小苏公公一起,前来传旨。 前日是来封赏宁王妃,而今日…… “是来册封良哥儿的吗?”徐容容拽了拽穆戎的衣袖,小声问。 良哥儿就是今日洗三礼上的主角,宁王与穆浅音之子。 因皇室子嗣须由陛下亲自赐名,因而眼下只能先用乳名称呼。 穆戎正眯着眼睛打量姚公公身后的那个年轻公公,猝不及防的被徐容容的小手一拉,他下意识的低头。 只见那粉白的小手正拽着自己的衣袖,在他石青色的衣袖映衬下更显得白皙柔嫩。 他不由自主的将那只小手扣入掌中。 徐容容一怔。 下意识就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不想那只大手却越扣越紧。 “你松开。”她有些恼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的行事,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不知会如何非议他 们。 穆戎怎么不懂少女的心思,只是少见她如此主动,一时自然是丢不开手的。 他笑着压低声音:“容容别怕,没人看得见。” 说完,他将修长的手指塞进徐容容的指尖,十指相扣。 见身边人要恼,忙笑着把话题岔开,去回答徐容容先前的疑问:“三哥前两日入宫请封世子,为了能让今日这场戏演下去,陛下无论如何也是要加封的。” 果然,穆戎话音刚落,姚公公便开始宣纸。 宁王府合府之人和宾客全部跪下接旨。 “……为人之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朕特赐宁王之子名恒,封世子之位。” 皇帝不仅册封了世子,更是将名字一起赐下。 这也是历朝历代头一例。 因皇家子嗣难养,为了避讳,一般长到周岁才会赐名,并纳入叙齿。 而如今,良哥儿才出生几日,皇帝却不顾所有的避讳。 旁人看来只道陛下是太过看重,愿意为这孩子抛开一切。 但唯有明白真相之人,才知道他的真实用意—— 既能彰显自己对宁王的宠爱,又想要让这他被这世间的传统反噬。 果然。 就在宁王领旨谢恩的时候,后院一片慌乱。 “宁王妃大出血了!” 第456章 魏时被擒 产子数日的宁王妃穆浅音,突然大出血了。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太医!太医何在?”宁王武天骁双眸通红,看向人群之中。 “臣在此……”陈太医连忙出来,此时的他额头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 从医二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间竟白了脸。 他的这般模样映在众人眼中,少了沉着从容,更多了几分慌乱。 这样的医者让人瞬间对他没了信心。 此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方才好像见到了舒先生?” 这句话仿佛点醒了宁王,他立刻派人去找:“快去请舒先生出来……” “舒先生已经得了消息往后院去了。”舒庆带来的药童回话。 武天骁这才像是回过神一样,顾不得园子里的众人,率先冲向了后院。 好在洗三礼已经结束,宗室亲眷便跟着一齐去了后院。 前来传旨的姚公公和身边的小苏公公对视一眼,也跟着众人走了。 “徐姐姐,我们要不要也过去?”宁屿鸢吓白了脸。 她作为武陵侯嫡次女,和徐容容一样都是宗室之人,理应前去探望。 但她毕竟胆子小,此事又牵连到皇室内眷,这其中 的古怪让她害怕。 不只是宁屿鸢一人,坐在不远处的肖灵儿此时也是一脸不知所措,徐容容看了她们一眼,心中不免担忧。 穆戎看了眼徐容容迟疑的脚步,又顺着目光看向了肖灵儿。 他心中了然,于是放开了徐容容的手:“你留在此处吧,我去后院看看。” 说完,又怕徐容容心里担心,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你留在此处反倒不会让人生疑。” 徐容容闻言,点了点头。 …… 待宁王和宗室等人离去,僵在原地的众人才略略松放了下来。 肖灵儿拉着段珊珊的手,几步跑到了徐容容面前:“我们早上去探望宁王妃时,她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似乎并无大碍……怎么会突然血崩呢?” 她的小手冰凉。 “妇人产子一向凶险……希望宁王妃能撑过这一关。”段珊珊虽然比几人略微老成,但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她自是没有想到此事有诈,此时脸上亦是写满了担忧。 徐容容宽慰众人:“有舒先生和陈太医在,后院还有助产嬷嬷……虽然凶险但我相信宁王妃吉人自有天相。” “是啊是啊……王妃刚刚诞下 世子,是有恩于社稷之人,自然有上天保佑。”身后几个妇人口中念念有词。 徐容容没有回头,她心中盘算着后院的消息会在何时传回来。 尽管一切都打点妥当,但事事最难捉摸的是人心。 谁能知道这其中会有何变故呢? 半个时辰之后,有侍女前来传话:“王妃出血已经止住。” 留在园子里的众人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平安无事了。 就凭宁王对待王妃的感情,若是今日宁王妃真的遭遇不幸,她们这些前来道贺的人早晚会成为宁王心头的一根刺。 一旦宁王登基,她们夫婿升迁,儿子成才怕是想都不要再想了。 众人心中安定,并借口不再打扰宁王妃休养,纷纷告辞。 徐容容自然没有走。 “夫人,侯爷在后院等你。”侍女走到她的身边,躬身邀请。 后院的氛围一片肃穆,宗室众人大多白了脸,无措的站在院子里。 正中跪着一个人,是魏时。 他的面前丢着一个香囊,那熟悉的纹理让徐容容心中逐渐安定。 她走到穆戎的身边站定。 身边站着一个相熟的宗室女眷,她见徐容容一脸茫然的样子,于是小声解释:“方才舒先 生和陈太医都说宁王妃突然出血乃是沾染了红花所致……姚公公身边的小苏公公便说前两日来王府传旨时,也在宁王妃的房间里闻到了红花的味道。” “宁王大怒,合府搜查。竟然在长史魏时的房间中,搜到了装有红花的香囊!小苏公公看了,正与前两日他在王妃房中见到的一样。想来是事发突然,魏长史还未来得及处理。” “做奴才的戕害王妃,真真是可恶至极!” 徐容容不动声色的听完,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穆戎。 后者也正向她看来,眉眼中隐含笑意。 更包含了尘埃落定的踏实之感。 徐容容心中安定,连自己的手何时又被穆戎包在手心也没注意到。 “魏时!王府一向待你不薄,可你为何竟如此害人?!王妃嫁入王府后,大小事务皆以你的意见为重,她以诚待你敬你,你竟然是这样回报她的吗?在她最为羸弱的时候下手,今日若非舒先生和陈太医出手,她便要以这种最为惨烈的方式丧命了!” 魏时被侍卫压在中间,听见宁王的责骂梗起脖子:“王爷明察!此事并非老奴作为,是有人陷害。” “哼!”姚公公阴阳怪气 的声音此时格外刺耳,“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殿下如何明察?” “殿下,老奴跟在您身边十几年,您难道不相信老奴吗?” 见他双眼含泪的样子,宁王武天骁迟疑了。 一旁的姚公公连忙上前,一脚踹在魏时心口:“你这奴才此时还有脸提旧情?你犯下如此大罪,险些害了宁王妃的性命,竟还想就此蒙混过关?!咱家今日奉陛下之意前来传旨,自然也要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带到陛下面前,让他好好鉴赏一下你这黑心肝!” 说完,他转向武天骁:“老奴知道殿下重情,但此人心狠手辣,如今又有宗室贵眷亲眼见证,若就此揭过……殿下今后如何以威严示众?不如让老奴将此人带回宫中,交由陛下处置?既全了殿下的情谊,又能还王妃一个公道。” 宁王见状,面上显露松动之色。 一旁的魏时慌了,还想继续喊冤。 一枚石子疾如闪电般的从穆戎的手中射出,正中魏时的哑穴。 他再也发不出一个字。 由着姚公公命人将他押走,他泪眼婆娑的看向宁王。 而那个一向以他为重的宁王殿下,此时眼中传递出来的,是洞悉一切的冰冷。 第457章 皇帝的隐秘 天牢里,魏时已经在过第二遍刑罚。 但他依旧什么都没承认。 能进天牢的人,犯的都是抄家灭门的死罪,骨头也比寻常人硬很多。 行刑的人并不意外,反而会触发他们骨子里嗜血的残忍。 哀号声阵阵入耳,守在一旁的暗卫悄然离开。 御书房里,暗卫跪在正中,这些日子他打探来的消息,都摆放在皇帝的桌案前。 而皇帝此时,正眉头深锁。 眼中蕴含的怒火已经几乎快要溢出。 那个低贱的奴仆,竟然一直觊觎自己的后妃! 该死!他真该死! “啪!”御书房里传来爆裂的声音。 侍候在门内门外的人齐齐跪下。 姚公公看着碎了一地的砚台,连忙上前:“陛下息怒,身子要紧啊,那贱民何德何能?竟值得您为他生气?” 皇帝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不正常的红。 姚公公心里一惊。 最近这些日子,陛下的脾气已经越来越难琢磨了,就连他这个贴身侍候陛下三十多年的老奴也越来越看不懂对方的心思了。 “你还记得魏妃吗?”皇帝的声音低沉。 “那可是宁王的生母,老奴怎敢忘怀呢?” “朕问的是,你可记得她的相貌?” 姚公公哑了…… 对,他不记得了。 他只见过魏妃三次,第一次是她入宫几 年后,陛下命他前去后宫传旨昭幸。 第二次,是她诞下宁王后,他传旨加封。 第三次,则是她薨逝之后。 后宫女子无数,大多数女人都如魏妃一样,不过被陛下昭幸一二次,就此销声匿迹。 而魏妃尽管有皇子傍身,到底也得不到陛下更多的宠爱。 “朕问你话呢,可是哑巴了?”皇帝不悦的看他。 姚公公忙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老奴只记得魏妃是一个淡雅如水的女子,从不刻意争宠,在嫔位上没少受欺负,但却从来不到陛下面前告状。” “从不刻意争宠?”皇帝冷笑,“淡雅如水?难怪她会时时刻刻被别的男人惦记。” 说完,他把暗卫调查回来的消息扔给了姚公公。 手里捧着皇家秘辛,但姚公公知道自己不能不看。 他抖着手缓缓打开,上面记录着魏时这些年对魏妃执着的心思,以及……他所图谋的大逆不道之事。 越看越触目惊心。 当年,陛下收拢魏时的筹码,是为他的父母平反,让他们得以摘除罪臣之名,能够入土为安。 可没想到……人家的野心不止如此,他要的竟然是让陛下绝嗣。 “此人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一个贱民而已,若非陛下青眼,他连接触皇室的机会都没有,谈何复仇?魏妃娘 娘和宁王殿下也是傻的,竟然重用这等奴才。” 皇帝烦躁的厉害,他揉了揉眉心,吩咐道:“不用他认罪了,让人多费点心思,将他慢慢折磨死……记住,死的太快了难消朕心头之恨。” 在宁王府众目睽睽之下被揪出来的那一刻,魏时就应该死了。 把他带回天牢审问,不过是因为皇帝想知道那个贱奴为何违背自己的计划,擅自行动!但眼下,知道了对方肮脏的心思后,他突然不想知道了。 “是。”暗卫应声。 “另外,把他父母的骸骨挖出来,挫骨扬灰!在他临死之前,让他亲眼看看他们的骨灰。” 暗卫心中一抖,忙答应道:“属下这就下去吩咐。” “贱种!”皇帝的双眸更红了。 带着一丝可怖的嗜血之气。 和姚公公一样,他对魏妃的印象也寥寥无几。 为了禁书中的长寿之法,他一向不好女色。 纳魏妃入宫,也不过是为了绵延子嗣。他知道,不管是皇族还是朝臣,太多人都在盯着他的后宫和子嗣,尽管那时皇后已经诞下长子,但对那些人来说,远远不够。 案头请旨选秀的奏折越来越多,他没法无视,于是便选纳一些家世不显的女子入宫。 偶尔昭幸一二次,若是有孕诞下皇子,凭她们的母族家世也 成不了什么气候。 魏妃就是那时入宫的。 她不过承宠三次四便有孕了,诞下武天骁后皇帝便再也没有昭幸过她,对皇帝来说,他需要儿子去堵住悠悠众口,但他不需要太多儿子。 再见魏妃,是她临死之前。 那个女人仿佛觉察到了什么,求他放尚未成年的儿子出宫,让备受信任的魏时打理三皇子府邸。 后宫里哪个有子嗣的女人,不希望孩子在他的身边长大,分得更多的宠爱,将来谋取更多的利益。 但她不是,她从不带着武天骁往他身边凑,他对这对母子淡漠到时常会遗忘他们的存在。 因为没有什么感情,所以他便遂了她的心愿。 只是在那之前,他命人查清了魏时的底细,并将他牢牢的掌握在他的手中。 但他没想过,魏时竟然跟他演了这么久的戏! 他怎么能不恨! “砰!”镇纸被扔了出去。 姚公公吓得连忙跪下。 皇帝眼中猩红一片,这让姚公公几乎魂不附体:“陛下息怒!” 皇帝的眼睛开始模糊,他的双手死死的扣着桌案,青筋暴起:“瓦伊还没找到吗?!” 姚公公忙道:“禁军已经在京城和周边搜捕了,陛下再等一等。” “等?”皇帝的声音嘶哑,“去把灵犀带来。” “是……是……” 姚公公巴不得就此消失。 “记住!从密道带来。”皇帝又补了一句。 这种事姚公公不敢假以人手,他必须亲自前去请人。 …… 当灵犀郡主出现在御书房中时,身上只披着一层轻纱。 她的脚步轻颤,每走一步仿佛都带着极大的痛苦。 留在京城,她本想嫁入富足显贵之家,但没想到……她竟然成了皇帝的禁脔。 无名无份的,只要他需要,她便只能覆以轻纱,被一个老奴才牵引着,走到魔鬼的身边。 但这一次,御书房中空空荡荡。 她长舒一口气:“既然陛下不在,我先回去了。” “郡主莫急,先喝杯茶吧。”姚公公双手捧上一杯清茶。 灵溪瞬间白了脸:“多谢公公……我……不渴。” “渴不渴的,郡主总归是要喝下去的。”姚公公似笑非笑,“有些事不是您可以选择的。” 颤抖修长的手指,捧起了那盏茶。 一口入喉,仿佛簇着无尽的毒药。 姚公公捧着空了的茶盏退了出去,灵犀无力的跪倒在地。 片刻之后,她的浑身开始发热,最后一丝轻纱也被她彻底撕去。 门开了,换下了龙袍的帝王走了过来。 在不远处坐下,猩红的双眼看着她难耐的样子。 “过来,坐上来。”他的眼里,似乎能滴出血来。 第458章 可悲的心思 被姚公公从密道带出御书房的时候,灵溪郡主重新换了一件衣裙。 尽管不像来时身覆薄纱那般羞耻,但那单薄清透的布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还是让她抬不起头来。 “伺候郡主沐浴吧。”姚公公吩咐她寝宫里的侍女们。 “唔!”侍女们连忙应道。 但她们都发不出声来。 对,如今灵溪郡主寝宫里的这些侍女,全部都是哑巴。 而她从北疆带来的那些婢女们,在她带着骄傲走进这间寝宫后,全部都销声匿迹了。 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当姚公公传皇帝的旨意,邀请她前来清晖园时,她又惊又喜。 清晖园曾是皇后住过的地方,那时帝后恩爱,恨不得一刻也不分开。 于是皇帝在御书房附近打造了这座精致奢华的清晖园,灵溪郡主刚入宫时,仗着皇后的宠爱曾带婢女前来参观过。 如今,中宫已倒,皇帝邀请她深夜前去清晖园……其中的深意,她并不难理解。 她厌倦了北疆时清苦的日子,前来大周是她自己求来的机会。 谁不向往奢华富庶的地方呢?她在京城逗留至今,为的就是能如愿在京城皇族权贵中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 虽然在赫尔梅勾引废太子的事情败露后,她失了皇后的宠爱,但她到底还有郡主的身份傍身,即便不能嫁入皇室,但权贵人家想来并不算难。 可是这些权贵,又有哪个能比得上皇帝? 虽然他的年岁比她的父亲还要大上一些,但他毕竟是皇帝啊!一国天子,受万人敬仰。 便是年纪大了一些又如何?更何况他一向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四十左右,再加上一身矜贵之气,又减了些许岁月的痕迹。 后宫没有了掌权的女人,她若能一朝得宠,即便得不到皇后之位,封个贵妃亦不算难事吧。 于是,她带着对未来的向往,打扮的花枝招展,就此进入了清晖园。 她身后跟来的婢女们,伴随着她脚步的踏入,软软的倒在了清晖园的门口,从此再也不见。 而她再也没有从里面走出来过。 没有任何的封赏,她就像是一个物件那样,当皇帝需要时,身覆薄纱从密道进入御书房。 又或者在某个傍晚,她喝下姚公公送来的清茶后,视线模糊的看着帝王从密道走进清晖园,双眼赤红。 皇帝没有阻断她与北疆的联系。 她每一封寄给北 疆王的信,都是在饮下清茶后完成的。 她难耐的跪在皇帝的面前,面色潮红,不住的哀求。 “给你父王报个平安吧,你知道自己该写什么。等你写完,朕让你如愿。”皇帝看上去还是那样的温文尔雅,但眼中的邪恶无处可藏。 她没有选择,身体里燃起的火焰随时会把她吞噬。 只求完成皇帝的命令后,能换来他的纾解,哪怕被粗暴对待也无妨。 皇帝从来不留宿,她只是他双眼通红时发泄的工具。 偶尔的清醒时,她也会想:他,不是正常人。 …… 魏时被关进天牢的第五日,浑身再也没有一块好皮肉了。 皇帝没有让人再问他任何问题,每日只是无休无止的拷打、酷刑。 穆戎带着宫里的消息寅夜前往宁王府:“魏时快不行了,皇帝如今只是为了发泄,命人用人参吊着他的性命施刑。” 宁王武天骁冷着脸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攥起又放开,再攥起又放开。 魏妃去世前,曾攥着他的手,告诉他:“离开皇宫,魏时可信。” 在他幼小的心里上,他只记得宫里的母亲从来没有一刻开心过,即便他每日守在她的身旁, 她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进过皇宫,从来不要与这皇宫产生丝毫羁绊。 但她临走前,却还是希望他离开这里,长成一个健康的、快乐的正常人。 所以她把他托付给了最为信赖的人。 十几年来,魏时始终记着母亲的托付。 这些日子,宁王调查了魏时这十几年来所有的行踪,他几乎没有做过丝毫损害王府利益的事情,哪怕已经他已经贵为宁王府长史,日子却依旧清苦。 他没有伤害过宁王,但却在最重要的事情上背叛了他。 “我想去看看他。”宁王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穆戎是明白的,于是他没有任何的劝解,只是说道:“我来安排。” …… 见到魏时,已经是深夜了。 宁王穿着一身斗篷进了天牢。 魏时被刚刚从水刑中捞出来,他血迹斑斑的被丢进肮脏的地牢中。 隔着牢房的门,他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殿……殿下?”他爬不动了,匍匐在地,浑身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颤抖。 宁王点了点头,狱卒打开了牢门。 他缓步走了进去,站在魏时的面前。 “不是我……王妃房中的红花……不是……不是放我的。 ”说话时,他的口中喷出鲜血。 “本王知道。”宁王淡淡的说,“那是本王安排的。” 魏时的身体僵住了,他瞪大了双眼,怔怔的看着宁王:“是你?那吴嬷嬷她们……” “也是本王安排的。”宁王没有隐瞒,“宁王妃没有胎位不正,更没有产后出血,一切不过是为了让父皇相信亲自处置你罢了。” “你……都知道了?” 宁王点了点头。 “那王爷……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您吗?”魏时的眼里似乎含着泪。 被严刑拷打了五天,他一滴泪都没有流,但眼下却似乎撑不住了。 “本王知道。”宁王看着他,“不仅本王知道,父皇那里也是知道的。” 魏时嘴角一咧:“难怪……难怪这些天陛下的人根本不问。他已经相信了王爷安排的说辞?以为我真的违抗了他的旨意?” “不仅如此,你腌臜的心思他也知道了。” “赫赫……赫赫……”魏时笑了起来,撕裂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看起来分外刺眼,“知道了?这样也好,总归是有人知道我对她的情谊的。” 宁王没有说话。 这一瞬,他只觉得无比可笑。 第459章 愚蠢的执念 魏时看不到宁王眼中的嘲讽。 几天的折磨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他用已经没了指甲的手,从怀中取出一方陈旧的手帕。 因为贴身收藏,如今手帕上已经血迹斑斑。 天牢中没有窗户,只在墙壁上留下一盏萤火小灯,魏时向着光的方向举起帕子。 仿佛想透过它看见什么。 半晌后,他喃喃道: “这辈子,大小姐留给我的只有这点念想了!” “她所有的一切都被皇帝,被你,被这腌臜的皇宫毁掉了!半点痕迹也没……” “这叫我如何不恨?!” 因为剧痛,魏时的手指早已无力,他根本抓不住任何东西。 手帕掉了下来,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宁王弯下腰,顾不得上面斑斑点点的血污,将手帕捡了起来。 原本洁白的丝绸帕子,如今已经没了光滑的质感,变得皱皱巴巴。只从上面绣的几朵青荷看出这是出自少女之手。 他沉声问道:“这手帕,你从何处得来?” 见他问起,魏时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迷离。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午后,阳光洒在廊檐下,大小姐准备出门,她笑盈盈的坐在廊下的花凳上等着妹妹。 他怀里抱着杂物路过时 ,大小姐喊住了他。 弯下腰把从他怀里掉落的东西捡起来递给他,有些遗憾的说既然识字,又何必留在家里做个杂役,不如去舅老爷的铺子里当差。 她说话时帕子掩面而笑,眉眼弯弯,仿佛暖阳一般。 他记得自己拒绝了,因为他想留在这个院子里,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他永远不敢奢望,以他的身份不管做什么都配不上她,那就以奴仆的身份一辈子守着她好了。 当他回过神来后,大小姐已经带着妹妹出府了。 门旁掉落的一方帕子,正是她方才掩面而笑的那一张。 从此,那方手帕就这样牢牢的存放在离他胸口最近的地方。 宁王垂眸,静静的听魏时说完。 那是一个少年人最美好的回忆,午后短短的一瞬支撑着他千里迢迢远赴京城,支撑着他独自一人在京城守着她,支撑着他盲目又矛盾的复仇信念。 宁王把帕子还给了魏时。 然后转身离开。 “王爷……我……对不起你。”魏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泣音。 他因为自己的执念,背叛了心爱的女子在世间留下的唯一子嗣。 但他没有办法,她走后的这些年,全靠复仇的信念支撑。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宁王的脚步停顿片刻,头也没回,“那不是我母妃的手帕。” 魏时怔住了。 宁王转过身来:“出宫建府后,本王每逢生辰,姨母都会差人送来她亲自缝制的衣袍,若你仔细看过便是知道,这帕子上的针脚和姨母的一模一样。” 天牢里的木门“吱呀”响了一声,接着便是铁链锁门的声音。 宁王的背影消失在通道的尽头。 而魏时还留在原地,呆若木鸡。 手帕从他的掌心滑落,这一次彻底落在了地面之上。 …… 回府之后的宁王心情极度糟糕。 对于魏时他又敬又恨,如今更多了一层可怜。 穆浅音已经睡下了,洗三那日尽管她只是配合着演了一出假戏,但到底劳神劳心,产后体虚的她这几日都精神蔫蔫的。 宁王去乳母那边看了眼良哥儿,这几日他吃饱就睡,此时更是睡得没心没肺。 许是灯烛的原因,宁王皱眉:“怎么看着他越来越黄?” 乳母忙道:“刚出生的孩子是会这样的,白日里多晒晒太阳就好了,王爷莫要担心。” 见他们的神情不似作伪,宁王稍稍安心。 但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他还 是吩咐人明早去请舒庆。 尽管夜已经深了,但宁王还是毫无困意。 他在院子中摆了酒,一个人自斟自饮。 身旁忽地多了一个人:“殿下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穆陆嬉皮笑脸的凑上来,这些日子因皇帝的人盯得紧,穆戎不便出入宁王府,便由穆陆守在这里,配合宁王行事。 开始他还规规矩矩的,但熟稔之后,又恢复了混不吝的本性。 宁王乜了他一眼:“你家侯爷没说你会在本王府中如此放肆。” “平日属下自然不敢,但今日这樊楼的青花酿如此勾人,属下实在是忍不住。”穆陆笑嘻嘻的走过来,“一个人喝酒少了意趣,不如让属下陪王爷共饮?” 宁王看着他,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放下酒盅:“倒酒。” “欸,好嘞!”穆陆殷勤的像酒肆中的小厮。 几杯之后,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还是王爷这里好,在侯府当差的时候,侯爷是不许属下们饮酒的。” 宁王冷笑:“那你是来本王这里过酒瘾了?” “哪敢……哪敢呀……这不是陪王爷吗?”说完,穆陆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宁王没有说话,手指轻轻转动酒杯,任由穆 陆自己一杯又一杯灌进肚子里。 “王爷怎么不喝?”穆陆微醺。 “本王在想一个问题。” “何事呀?看属下是否知道?” “陈太医是侯爷的人吗?”宁王看着穆陆。 “是……是啊……”若非陈太医和舒先生配合得当,洗三那日怎么就能瞒得过姚公公呢? “那这个人,你们侯爷很早就安插进去了?”宁王眯起眼。 “是啊。”穆陆点了点头。 太医院给陛下和宗室治病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颠覆朝纲。 因此这里一直是宫里查察最严格的地方,每隔三个月便由皇帝近卫和禁军联手调查每位太医的背景,若发现不妥立刻踢出太医院。 而至少通过六次以上检查的太医,才有资格近身给皇帝和宗室诊病。 宫中形势复杂,有心人想在在太医院安插人手也是常事,但都是安插在外科、药理之处。 陈太医专攻妇科,穆戎为何要安插此人? 难道……为的就是今日?! 提前一年半,就在布局此事,宁王不相信这是穆戎的无心之举,那他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看着穆陆:“侯爷为何会在妇科安插人手?” 穆陆手下一顿,这青花酿……不香了。 第460章 一场“梦”谈 夜里,威远侯府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宁王武天骁出现在星辉堂的时候,穆戎皱眉看着陪伴宁王前来的穆陆:“怎么回事?” 宁王解了身上的斗篷,笑了笑:“是我心头有些疑问,穆陆答不出来,所以带我前来寻找答案罢了。” 穆陆在一旁搓了搓有些发痒的手心:“殿下问了属下陈太医的事情。” 他的话说完,穆戎心中了然,他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带着宁王去了书房。 穆陆依旧站在原地搓着手心,他一紧张就会这样,多年的习惯身边几个人都知道,穆易看了他一眼:“别在这里杵着了,你先回房用热水泡一泡,一会殿下和侯爷的事情谈完,你还要送殿下回去。” “是。”穆陆吸了吸鼻子,万分委屈。 难怪陛下今天看着他一杯又一杯斟酒,没有丝毫不悦。 原来就等着他喝醉套话呢。 他委委屈屈的走了,穆易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回头一顿板子想必是少不了的。 不过眼下他管不了这些,他还是先把宁王殿下来访的事情跟夫人禀报一声吧。 …… 书房里,宁王坐在穆戎的对面,看着自己信赖了二十年的兄弟,问出了同样 的问题:“戎哥儿为何会在太医院安置一个陈太医呢?” 穆戎耐心的给武天骁斟了一杯茶:“三哥真的想知道?” 后者点了点头。 “那都是因为,两年前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穆戎缓缓的说。 “我梦见太子和二皇子斗法两败俱伤,而三哥则成了牺牲品;我还梦见陛下退位做了太上皇,而四皇子则登基做了皇帝,但他风光的日子没有多久,几年后就因为倒行逆施被废,陛下重回帝位……”穆戎将前世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那个梦很真实,每一幕都仿佛亲身经历一样。” “戎哥儿可曾梦见过旁人?比如音音?”武天骁问道。 “关于她的消息并不多,梦中的三哥身边有个谋士,他是二皇子安插在三哥身边的,但实际上在为四皇子做事,因为他的周旋,三哥待王妃越来越冷淡,等她小产后便将她弃之不顾。” “音音小产?”虽然穆戎只是在诉说一场梦,但在武天骁的心里,依然激得他胸口传来一阵痛楚。 “正是。”穆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她因为胎像不好,宫中便派了太医前来安胎,但没过多久便落胎了,从此王妃便缠 绵病榻,又因三哥的冷落病情越来越重,没过多久便去了。” 武天骁沉默了。 不过很快,他便抬起了头:“所以你梦醒之后,便开始在太医院安插专长妇科的陈太医?” 穆戎点了点头。 “而你助我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也都是因为那个梦?” 穆戎再次点头。 武天骁站起身,作揖到底:“多谢戎哥儿出手,否则音音这一次难逃毒手。” 穆戎连忙扶起他:“三哥言重了,那不过一场梦罢了。三哥不怪我小题大做便好。” 武天骁目光深深的看着他:“这场梦,谁知是不是上天的警示呢?以你所言,梦中许多的事情,如今都已经发生了。” 比如大哥和二哥两败俱伤,而自己若非在边贸重开的事情上处事果决,如今父皇更为信任的人应是四弟吧。 又比如太子被废后,皇后的处境虽然和现在不同,但结局到底是一样的——父皇撕毁了帝后情深的假相,赐死了她。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穆戎的肩膀:“好在,我们都平安无事。” 穆戎点点头。 见宁王不再有疑问,于是劝道:“时候不早了,三哥还是请回吧。如今魏时被挖出来,虽然掩盖 巧妙,但以陛下的疑心定然会担心三哥发现真相……他的疑心一旦种下,不管事实如何,早晚会对三哥正式宣战的。” “我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此时不宜外露。”武天骁说完,重新披上了斗篷。 就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回头问了一句:“在你梦里,我是怎么死的?” “是我动的手。”穆戎看着他,眼神一片清明,“三哥在谋士的引导下,占领了一座城池,让陛下以为你……意图谋反,于是派我前去清剿。” 武天骁先是一怔,继而自嘲的笑了:“在戎哥儿的梦里,我可真是一个糊涂蛋啊。” 害了音音,又害了自己。 他看着穆戎的眼睛里逐渐蒙上的水雾——想必,也害了戎哥儿。 幸好,现实里的他,醒悟的不算晚。 …… 魏时死在了天牢里。 皇帝本不打算让他这么痛快的死掉,他本打算让这个贱人在牢中吃够苦头之后,再将他凌迟处死。 他将魏时父母的骸骨烧成了灰,摆在他的面前。 本以为会看到他痛不欲生的样子,但魏时冷静的可怕。 但夜间狱卒巡查的时候才发现,魏时死了。 他用一方肮脏的手帕裹住父母的骨灰 吞进肚子里,活活将自己噎死了。 这是种极其痛苦的死法,但他一声没吭,直至瞪大了眼睛彻底死去,都无人发掘。 消息传回了宁王府,武天骁有些意外:“他的尸骨在何处?” “被暗卫丢在了乱葬岗,身旁还堆着两坛骨灰。” 他沉默片刻后,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正在一旁抱着良哥儿逗趣的穆浅音见状,让乳母将孩子抱了出去。 接着,她握住武天骁的手,温暖的手指一点点温暖着他:“他犯下的错误罪无可恕,但终归是填进了自己的性命。这些年,他待你的心未必没有真情,若让他就此流落荒野,虽然我们报了心头之恨,但终归还是于心难安。” 她倚在武天骁的肩头:“我们将他葬了吧?” 武天骁心中微颤。 穆浅音说中了他的心思,他虽然恨魏时那见不得人的心思,恨对方对自己的百般筹谋,但他十几年的陪伴和付出,又怎么会让他无动于衷呢? 他身为王府长史,略微动点心思就可以让自己死的悄无生气。 那时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三皇子,哪怕死了父皇也不会多心的吧? 毕竟戎哥儿梦里的他,不就死的不明不白吗? 第461章 这也值得高兴? 乱葬岗上多的是无名的死者。 临近岁尾,官府会差人前去祭拜,让这些孤魂野鬼也能得些纸钱,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太过寒酸。 但谁也没想到,这次祭拜竟然出了事。 十一月初九早上,穆戎便被京兆尹府的人吵醒。 前院里,府尹齐楠皱着眉,瞪着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差吏:“一会见了侯爷马上认错,否则本府也保不住你!” “是,是!属下省得。”差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齐大人这么早入府,是有何要事?”穆戎姗姗来迟,今日他不当值,穿着月白色压纹长袍,深紫色的腰带上坠着双鱼玉佩,长发被玉冠束起,整个人少了肃杀之气,多了一丝温文尔雅的感觉。 齐楠一时有些晃神:原来不当差的侯爷,竟然是这副模样。 见齐楠怔愣的看着自家主子,穆易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提醒:“齐大人?齐大人……” 齐楠这才缓过神来,他忙问道:“昨夜胡杨岗上失火了。” 胡杨岗便是京城之外的乱葬岗,那一处平常人避之不及,便是失火也无甚影响。 穆戎有些不解:“那里不近民宅,又少人烟,便是失火又有什么要紧?值得大人一早便过 来。” 说完,他的目光瞥向跪在一旁的差吏:“这又是为何?” 从穆戎进来的那一刻,差吏便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此刻更是一声不吭。 齐楠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但终归是自己的下属,他解释道:“每年这个时候本府都会着人去胡杨岗上给那些孤魂野鬼烧烧纸钱,昨夜便是让他去的……结果此人胆小,被岗上的声响吓得魂都飞了,把纸钱一股脑丢过去,也不等火灭便跑了。这……这才酿成了大祸。” 说完,那差吏连忙磕头:“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穆戎沉默的看着二人,片刻后说道:“齐大人也是好心,此事不过是意外罢了。更何况并未酿成大祸,又何须如此担心。” “本来的确不算什么大事,但前些日子刚从天牢拖出来一个死囚,前些日子听说还有护卫前去胡杨岗查探……本府担心此次大火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京城的防卫皆依托于侯爷之手,便想着向侯爷汇报一二。” 穆戎明白了过来,齐楠这是担心被人猜疑,想着提前向穆戎报备,避免被护卫查出后降罪于他。 于是他长眸微眯:“本侯早就听说齐大人爱民如 子,连胡杨岗上的孤魂野鬼都能得你如此善待,想来百姓的赞誉不假……如今正值初冬,气候干燥,再说京城已经三个多月未曾下雨,天干物燥的难免会出些意外,昨夜大火未必就是祭祀的原因,事有巧合也说不准。” 说完,他看着齐楠逐渐好转的脸色,又补了一句:“眼下各处又要送年礼如今了,本侯每日为着城防的事宜已经分身乏术,京郊之事更是无暇顾及,齐大人大可放心。” 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齐楠这才放下心来。 向着穆戎作了一个平揖:“本府谢过侯爷。” 齐楠不是扭捏的性子,既然穆戎已经答应不会过问此事,他便也不再逗留,只是在心中记下这个恩情,回府后让妻子多备些年礼,待除夕时前来答谢。 送走了齐楠,穆戎踱步回了星辉堂。 徐容容正在园子里喂兔子,见他回来便站起身,将怀中肥硕的白兔给了洛书。 跟着穆戎进了内室。 她的身上沾染了几根兔毛,穆戎见状走近几步。 徐容容下意识的后退。 “别动。”他的声音温雅,抬起头将站在她身上的绒毛拿掉。 然后递到徐容容眼前:“你躲什么?青天白日 的,我还能对你做些什么不成?” 徐容容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态,面颊微微泛红,斜乜了他一眼。 这一眼,挠的穆戎心里痒痒的。 但他如今和徐容容的关系好容易缓和了下来,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分,于是岔开话题:“魏时的尸骨被三哥带走安葬了。” 徐容容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 “方才京兆尹府的府尹齐楠过来,说了乱葬岗失火一事……魏时和他爹娘的骨灰就被扔在那里。”他回答道。 “那也未必就是……” “一定是。”穆戎肯定道,“三哥这人太过念旧,尽管魏时背叛了他,但……他还是不忍心让那人流落荒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徐容容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她有些疑惑:“可此事为何宁王不提前与侯爷相商?” 穆戎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笑了:“在容容眼里,本侯难道竟值得别人事事托付?三哥将来是要登基为帝之人,他亦有自己的手段和本事,这些寻常之事他自己处置亦十分稳妥。” 说完,他的目光愈加温柔:“这世间,唯有夫人的事才是我想要包办的,只可惜 ……我家夫人不给机会。” 徐容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后退两步避开了他。 只可惜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让她根本无法忽视,干脆走到门边透了口气。 却看到洛书正在给兔子喂菜叶。 “你别再喂了,白玉白绒都快被你喂成小猪了。”她嗔怪道。 “奴婢知道啦。”洛书笑着应道。 站在旁边的穆戎心头微颤,他紧走几步:“白玉、白绒是什么?” “是夫人给这两只兔子起的名字……肤色柔亮这只叫白玉,性子温和又爱掉毛的那只叫白绒,侯爷瞧着可还妥帖?”洛书解释道。 “夫人起的名字,自是妥帖!”穆戎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欣喜,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连徐容容都感受到了。 她有些疑惑的问道:“侯爷这是怎了?” 穆戎的眼中似有莹莹之光在流淌,很快又笑了起来。 她给它们起了名字,是不是代表她接受了自己是它们的主人?是不是意味着她愿意长长久久的和它们相处?是不是意味着她愿意……长长久久的和他相处了呢? 他目光闪闪:“我……高兴。” 徐容容瞥了他一眼:她是给兔子起名字,又不是给他起,这也值得高兴? 第462章 帝心凉薄 没有人能体会穆戎此刻的心情。 他只感觉到一抹暖阳,在自己的胸腔炸开了花,酥酥麻麻的让人无所适从。 他心上的这个女子,不是因为感动,不是因为报答,而是真的愿意留下来,还有什么比这个认知更让他兴奋的?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但却让徐容容一头雾水。 她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变化来自哪里,好在这种奇怪的氛围并没有延续多久。 肖嬷嬷一脸喜色的进了星辉堂。 “夫人,侯爷,肖夫人来了。”她喜滋滋的说道。 肖夫人就是洛肖氏,在品悦坊开了“庭玙轩”之后,众人便以她的本姓唤她。 肖嬷嬷作为她的二堂姐,因着府里事务繁杂,已经有些日子不曾去“庭玙轩”了,今日五妹能来府里,当然喜不自胜。 徐容容闻言便跟着她出去见客。 “见过县主。”肖夫人还是喜欢这样称呼徐容容,今日她只是自己一个人前来,并没有带上洛玉琪。 徐容容有些奇怪:“怎么不见玉琪?文摇前两日才说自己打了个新络子给她呢。” 肖夫人忙道:“多谢文摇姑娘惦记了,今日前来是有事想跟县主,以及侯爷禀告。” 徐容容闻言敛了神情,她看了眼肖嬷嬷:“烦劳嬷嬷去星辉堂请侯爷过来。” 肖嬷嬷知道主家有正事,便不敢耽搁,连忙小跑着前去。 徐容容看着肖夫人,心念一动:“难道是前些日子那件事,有了线索?” “县主所料不错。” 几个字,让徐容容攥起了手中的帕子,山雨欲来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很快,穆戎就到了。 他几步跨进前厅,继而手臂一挥,跟着他前来的穆易、穆艾等人便将门关上,各自守在前厅通往各处的道路上。 “夫人可是为了姚瑶姬而来?”穆戎看了徐容容一眼,接着问道。 他和徐容容所想俱是一样。 前些日子,当他们从瓦伊姑娘联想到了姚瑶姬之后,一个念头便在心头种下。 但那个女子的传奇一直流传在品悦坊中,若是想要弄清她的底细,唯有从品悦坊中寻找,这件事委托给肖夫人最为稳妥。 肖夫人点了点头:“侯爷和县主所料不错……那姚瑶姬的确不是中原人,而是来自南疆。” “果然!” “如今已近岁末,各处的商人往来不绝,更有些十几二十年前前来京城的外邦商人也借着边境商 贸一事再入京畿。昨夜,有几个南疆商人在“庭玙轩”中观看歌舞时,感慨间提到了姚瑶姬的名字。”肖夫人缓缓道来,“我便稍微使了点手段,从他们口中套出了姚瑶姬的身世。” “姚瑶姬除了舞姿精湛之外,身上还有一种常人难及的淡雅清香,似花香更似草药,在宾客身边舞动时,总会带给人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徐容容闻言叹道:“所以,她的确也是一个药人。” 肖夫人亦是点了点头。 因瓦伊被救出来之后一直藏在“庭玙轩”中,所以药人一事徐容容并没有瞒着她,所以当她探得其中古怪后,便立刻前来侯府相告。 穆戎思忖片刻后,冷哼道:“所以当年她入宫献舞后,便被陛下发现奇妙之处,结合那久远传说的延年益寿之法,便找了机会将她掳进皇宫。” “想来应是如此。”肖夫人继续说道,“舒先生为瓦伊诊治时曾与我说过,如果能以人参鹿茸吊着,再辅以汤药……可以让药人存活十几年,并能源源不断提供血液。” 她的话说完,厅中一片沉默。 还是徐容容最先开口: “在瓦伊没有入宫之前,皇后手中 就已经有了秘药,想来那定然是以姚瑶姬的鲜血制成……而皇后也是知道皇帝秘密之人。” “所以才有了中宫十数年如一日的专宠。” 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南疆女子,只是为了想在京城闯出一片天地,就被困进暗无天日的密室,在恐惧和痛苦中挣扎了十几年,徐容容只感到浑身泛起一阵寒意。 她的脸色泛白,指骨似乎要将手中的帕子绞烂。 穆戎怕她伤到自己,连忙走了过来,将她的手掌包裹在自己掌心。 然后吩咐穆易进来,送肖夫人去后面和肖嬷嬷见面。 待厅中的人散尽,他这才蹲下身子将徐容容半拢在怀中,轻拍她的后背加以安抚:“姚瑶姬一事你我无能为力,但我们毕竟联手救下了瓦伊,让她不至于步姚瑶姬后尘……” 徐容容下意识的倚在他的怀中,心中寒凉:“南疆依附大周,南疆子民亦是他的孩子,他如何能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 “莫说只是南疆子民,便是流着他血脉的亲子,他又何尝放过了他们?”穆戎的眉眼间一片清冷:“正是有了姚瑶姬,也正是他相信了那延年益寿的秘法,这才开始扶植二皇 子,在暗中助他与太子相争……分权而立,让他的权力无人可以撼动。” 说到这里,他冷哼道:“太子和二皇子相继被废,他又让魏时和吴嬷嬷等人下手,想要残害三哥,他笃行的这些秘法,已经让他没有了人性。” 徐容容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臂:“瓦伊虽然被救了出来,但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在京中搜查不到瓦伊的行踪,他一定会派人前往南疆……说不定,此时已经派出暗卫了!” 穆戎见她再次紧张起来,忙道:“容容放心,京城南下之路,各处都有穆家军在暗处守着,目前皇帝一心对付三哥,暂时没有派暗卫南下。” 徐容容闻言略微松了口气。 她昂起头,迎上穆戎的眸子,这一刻,她感到无比安心。 感觉到怀中的少女安静了下来,穆戎这才松开了她。 但徐容容还是敏锐的感受到了不对劲,方才她心思关注在别的地方并未注意穆戎的不妥,此时才觉得他从胸口到手臂,都泛着不同以往的寒意。 她倏然起身:“侯爷您……寒毒又发作了吗?” 穆戎有些辛苦的咧了咧嘴:“容容不要声张,扶我去书房即可。” 第463章 推拿 穆戎佯装无事一般,和徐容容并肩走进书房。 两人手臂相依,看似寻常夫妻那般。 但唯有徐容容知道他支撑的有多辛苦,穆戎大半的力气倚在他搭着自己的那条手臂上,与她交握的右手冰冷的吓人。 刚一进入书房,穆戎便支持不住了。 他伏倒在书案前,颓然的垂下身子。 “关门!”他哑着嗓子。 徐容容连忙将书房的门关好紧闭。 “侯爷怎么样了?”徐容容脸上透着无法言说的焦灼。 穆戎吃力的抬起头,正撞进她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眸,他微微勾起嘴角:“放心,并无大碍……” 但他额头暴起的青筋,可不像是没有大碍的样子。 徐容容抓过他的手臂,想将他扶到旁边的软榻上,穆戎深吸一口气,拒绝道:“别……小心冻到你。” 然后他目光瞥向书架:“第三格后面有个盒子,里面是舒先生为我准备的药。” 徐容容闻言,连忙走过去。 穆戎的书架很高,第三格对她而言有些吃力。 她踮起脚尖,一只手攀着书架,一只手试探摸索,身子紧紧的依靠在书架上,手背因为攀附的太用力而微微泛红。 整个人显得焦急 又笨拙。 穆戎半伏在桌案上看过去,虽然心脏处被寒毒侵蚀的痛不欲生,但眉眼间皆是温柔。 “找到了!”徐容容惊喜道。 那是一个紫藤编织的盒子,上面有一个暗扣。 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个手指大小的药瓶,她迅速回到穆戎身边:“可是这个?” 穆戎点了点头。 徐容容当下管不了许多连忙取出一粒,喂入穆戎的口中。 温润的手指碰触到他冰冷的唇。 两人的身上都激起一片战栗。 徐容容揉搓着手臂,后退两步,然后问道:“侯爷可好些了?” 穆戎面颊上泛着红,闻言笑了:“便是灵丹妙药,也不是立竿见影的……容容自己也懂草药,怎不明白这个道理?” 无非是关心则乱罢了。 徐容容微微红了脸。 穆戎忍着不适看着她:“我要打坐调息片刻,若是穆易过来禀事,还请容容帮我拦阻片刻。” 他如今的情况,连最贴身侍奉的穆易和穆艾都不知道……这一切,也都是为了维护她。 这点要求,她又如何能不答应呢? “此处有我,侯爷放心。”她点了点头。 穆戎勾起嘴角,继而闭上双眼,催动内力调息。 书房内瞬间散出一些寒意,虽然他从方才毒发到现在并未在她面前展示太多不适,但眼下豆大的汗珠顺着暴起的青筋缓缓滚落,洇湿了领口…… 徐容容不由自主的咬着唇,她的指骨蜷起,下意识的撕扯着手中的帕子。 他现在应该很疼很疼吧。 心口处散发出一股难以明说的痛楚。 眼看着他额头上的汗愈来愈多,她想要为他拭去,但又恐惊扰到了她,整个人不知所措的僵在那里。 整整半个时辰过去,徐容容才感觉到书房内的寒意散去。 穆戎面色微微发红,他睁开眼,虚弱的冲着徐容容微微一笑:“多谢夫人相护。” 徐容容连忙扑了过去,用帕子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珠。 可刚一沾上才发现,她的帕子早已被绞做一团,于是将帕子丢到一旁,拢起衣袖为他擦拭。 抬手间飘出阵阵馨香,让穆戎心头无比的熨帖。 以往每次调息之后,穆戎都会快速恢复过来,而今天他却放任自己的虚弱,半倚在少女的怀中,看着她满目担忧,一点一点轻轻擦拭他的面颊。 仿佛羽毛划过心头,激起一阵战栗。 “侯爷可好些了?”她小心翼翼的 问道。 “不好。”穆戎克制住自己想在她怀中蹭一蹭的欲念,哑着嗓子说道,“眼下还不能动弹。” 徐容容一听,毫不怀疑。 一动不动的环抱着他,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为他缓解一丝痛楚。 书房中安静的仿佛可以听到时光流淌的声音。 不知不觉中,她的颈间传来一阵痒意。 低头一看,穆戎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来,他的唇快要贴上了她的。 徐容容慌忙推开了他,半坐在地上的人也急速的向后退去。 只是僵了半响的身子此时一阵酸麻:“哎呀。” 人也要向一旁倒去。 穆戎吓了一跳,再也顾不上伪装连忙将她拢住:“容容怎么了?” 到了这个时候,徐容容哪里还不明白眼前这人方才的装模做样。 她气得双眼通红:“你!你戏弄我。” “嗯。”穆戎闻言笑意盈盈的承认了。 徐容容想抬手捶他,但手臂亦是酸麻的抬不起头,她整个人难受的不行。 穆戎这才发现不对:“可是身子麻了?” 徐容容快要哭出来了,眼尾红红的好不可怜:“都怪你!” “是我的不是。”穆戎从善如流,顺势将她打横暴起,放在书 房内的软榻上,“夫人莫气,我给夫人按一按。” 他的手刚碰上她的酸软处,徐容容忙道:“别碰我,你……你一碰我更难受了。” 穆戎心下了然,他看着少女难挨的样子,心中满是愧疚。 方才不过是舍不得满怀馨香,结果却无端端让她受了罪。 于是准备催动内力为她缓解。 徐容容看出来了,连忙阻止:“不行!你身子刚好,若是乱用内力,又加重了该当如何?” 穆戎看着她不顾难受,一心只是心疼他的模样,心里软的不像话,但却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于是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容容方才僵坐的久了,只怕一时半会儿都缓不过来。” 徐容容此刻的确酸麻的难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那……那你稍微给我按一按。” 说完又补了一句:“别用内力。” 怀中少女娇气又委屈的样子,让穆戎整个人快要酥了。 若非他此时毒性未解,若非他怕惹恼了她…… 恐怕今日在这书房之中,他会对她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 但眼下他只能收了念头,用手掌摁住她酸麻的腰背,缓缓推拿下去。 第464章 她是他的解药 穆戎的书案上,摆着一个沙漏。 而此时的房间里,安静的似乎能听见沙漏的声音。 徐容容趴在小榻上,她用双臂遮住面颊,只有那通红的耳尖能透露出她此时的心态。 穆戎的指腹微微带着力道,一下一下摁在她酸麻的腰腹和腿上。 他摁得闲适,而她却感觉度日如年。 刚有缓解后,她便挣扎着坐了起来。 果不其然,白净的面颊和修长的天鹅颈,此刻都红得像虾子一样。 穆戎有些难耐的摩挲指腹,笑道:“容容怎得还如此害羞。” 明明他们还做过其他更亲密的事情。 比如亲吻,比如拥睡…… 徐容容抬头瞪了他一眼,只是那眸中的恼意毫无杀伤力:“你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管了!” 说完,像使性子一般甩手而去。 书房的门被重重的关上。 穆戎看着门缝处透过来的柔光,嘴角不自觉的带起笑。 过去他每次调息之后,寒毒虽然不似发作时那么厉害,但依然隐隐绰绰的撕扯着他的心肺。 可今日,胸口处尽是一片暖阳。 原来,她才是自己最好的解药。 …… 徐容容并没有真的不管他。 她离开书房便去了医馆,今日舒庆没有坐诊。 他的名声在京城传开之后,便又有几 个医者慕名而来,想要拜他为师。 洛尘悄悄打探完这几人的底细,而舒庆也发现其中三人资质不错,又年轻肯学便留了下来。 来此之前,他们也是当地小有名声的医者,因此寻常的病人问诊于他们而言不在话下。 加上这三人,再加上医馆扩张时吞并的几个药铺郎中,目前已经有七位医者了。 如今医馆里常见的病人,舒庆全部交给了他们。 而他自己,这些日子便一直泡在后院里,专攻寒冰封穴之毒。 徐容容过来时,他正坐在院子里。 面容衰败,一脸疲惫,石桌上的茶碗早已冷透。 但让徐容容震惊的是,舒庆的手里竟然拿着一个烟袋…… 她的心头涌上一抹不安。 果然,舒庆见她过来,竟然眼眶有些发红。 “昨夜,又死了一个……” 他用手捶了捶自己的头:“还剩三个了。” 徐容容知道他的意思,远远的向着藏着南疆死囚的那个院落看去,不发一言。 舒庆站起身,抬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 然后把烟杆随意往腰间一插。 像个农夫那般,低垂着头向小院走去。 但走着走着,他感觉身旁多了一个人。 “县主怎么过来了?”他有些诧异。 “从今天开始,我和舒 先生一起研制解毒之法。” “可……县主并无从医经验。” “医理角度全仰仗舒先生,我只从药理下手。万事万物皆有他的解法,我不信找不出来!” 看着徐容容笃定的样子,舒庆的心里涌上一抹情绪。 他分不清是激荡,还是苦涩…… 一切真的都有解法吗? 他活了这么多年,早已不敢确定。 徐容容在医馆呆了整日,舒庆为那些死囚施针压制毒性时,她就在一旁看着,记录着每一个人的变化。 舒庆调配的为穆戎压制毒性的药丸,她也要了过来。 在手指上碾出些药沫,轻轻一嗅就变了脸色。 “这药,他用了多久?”她扭头看向舒庆。 他没有发现县主竟然如此敏锐,知道隐瞒不下去了,只得带着苦笑如实相告:“已经用完了两瓶。” “怎么会这么快?!”她皱起眉,“此药解法霸道,短暂压制寒毒症状后,会让下一次毒发愈加痛苦啊。” 舒庆笑笑:“侯爷不想让县主发现他身中剧毒,但因为你们已经成亲,若总是躲避不见定然会让县主起疑……因而他先前每次与县主相处前,他都会用此药拼命压制,状若常人……若不是我严令禁止他再乱吃药,恐怕此时他早已支撑不住 了。” 徐容容白了脸色。 她终于找到了嫁入侯府后,他对自己忽冷忽热的根源了。 此时的她,虽然没有中毒,但心口处却还是慢慢溢出一抹寒意,揪得她心扉痛楚难当。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小院,如何离开医馆的。 她也不知自己留给舒庆的背影是多么萧瑟。 她浑浑噩噩的回到了侯府,药丸被掌心捂化,褐色的药迹染了整手。 回到星辉堂,穆戎已经不在。 门帘轻轻晃动,她似乎又看到他站在门口,在她不许洛书给白玉和白绒喂太多食物时,他眼里涌现出来的惊喜。 当时她的满心疑惑,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她曾记得成亲后不久,穆艾曾追问文摇,为什么她不曾给侯爷送来的两只白兔起名。 听说穆戎还曾因此落寞了许久。 当时文摇只是当作闲话讲给她听,而她也没放在心上。 此时想来……他应是觉得他送的东西,她都没有长留在身边的打算吧? 就好像他本人一样。 她突然明白了他的心意,也突然让她觉得他突出其来的惊喜,如此的……卑微。 他还了她的命,却不敢告诉任何人。 他怕她知道,便忍着数倍的痛苦在她的面前佯装无事人。 而她……不过是将他 送来的白兔冠了名字,就令他那般喜悦。 她是否对他太过无情了呢? 前世的痛还在,这一世,他却正在打开她的心房。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因为一切都没有答案。 窗外的光逐渐暗了下来,徐容容捧着灯烛去了藏书的地方。 这里原是荣阳长公主的书库。 里面的珍品藏书,曾被穆戎搬出来做为年礼送给了她。 而她嫁入王府时,又全部带了回来,重新摆在了原来的地方。 一格一格书架摸索过去。 这些有些书籍前世她已经翻得滚瓜烂熟了,但那其中都没提到过寒毒的解法。 她走向最深的地方,那里的旧书孤本,有许多字迹已不清晰,有些书页已然不全。 那是她过去从未碰触过的珍藏,如今被她捧在了掌心。 …… 穆戎回府时已是深夜,房间里还燃着一盏小灯。 他撩起帘子进了内室,徐容容不在床上,而是倚在灯下睡着了。 她的手中攥着一卷书。 这种场景并非穆戎第一次见到了,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准备将书拿走,把她抱回床上。 但这一次,她的手却将书攥得极紧。 他疑惑的凑了过去,借着烛光,模糊看着书上的依稀可辨的字迹:毒……解…… 他的心头微颤。 第465章 想他了? 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就到了各处入京送年礼的时候了。 穆戎又忙碌了起来,他如今领了京城防卫的职责,便处处不停歇。 徐容容时常一个人在府里研究书库中与毒理和药理相关的书籍,一旦有了新的发现便会赶去医馆,与舒庆推演一番。 一个月下来,医馆小院中仅剩的三名南疆死囚倒是相安无事。 其中那名女囚,气色反倒好了些。 时不时还能在小院的天井下活动一二。 这也是徐容容给舒庆的建议,这些死囚虽然知道自己的任务,也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行是会遭虫噬酷刑而死的,如今用来试药反而能少受些罪。 或许还能给自己换来一丝生的机会。 但毕竟十人已去其七,死亡的阴影还是会时时笼罩在他们头上。 若只呆在房间中,即便舒庆给他们提供了很舒服的环境,但对治疗没有丝毫帮助。 不如让他们在身体无碍时多多活动。 舒庆听从她的建议。 而穆戎则调派了几名穆家军在外守护,以免他们伺机逃脱。 因腊月中旬已至,庄子上也派人来了。 如今侯府产业徐容容早已熟稔,再加上穆易从旁协助,倒是处理的极其轻松。 倒是先前穆戎送给她的那处被她 改成药圃的庄子,倒是不见庄头前来,只是派了个家丁过来送了一幅画。 徐容容有些奇怪。 长画展开,是一副繁茂的景象,方圆数里的土地上,根据药材的属性,被分割成一块一块,有些药材就地晾晒,有些还在旺盛生长,有些在攀爬架上探出细苗。 画面的右下角,几个俊秀小字:闲时小作,敬献县主,许氏向南敬上。 家丁见她看完,恭敬道:“如今有批药材要赶在下雪之前收获,这几日庄子上的人都在忙着晾晒,许先生便亲手画下这副药圃全景图,供县主了解一二。” “多谢许先生了。” 徐容容的手掌拂过长卷的每一处,都仿佛能真正的触碰到它们。 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记得,前世在侯府后院,她因为无趣自己开辟了一个小小药圃,依照书中所述种植药材,却往往不得章法。 也是许向南的出现,一点一点帮她筑起药圃。 那时,他也是帮她将小小的一块地分成几份,根据草药的不同属性分格而种。 看起来,倒是和这张图上一模一样。 前世,许向南是看不下去自己的笨拙才来。 这一世,却是被穆戎安排到她的身边。 许向南于她,有了两世的相助 之情。 “先生的心意我已收下,听说过些日子会下雪,想必庄子上正忙得不可开交,你便早些回去,并将给庄子上的年礼和赏赐一并带回去。” “多谢夫人。”家丁磕了个头,便跟着肖嬷嬷下去了。 他刚一走,洛书就进来回话:“我哥来了。” 洛尘?徐容容忙让她将人领进来。 如今的洛尘忙得不可开交,很多铺子上的事都是差手下人前来禀报,今日倒是亲自过来了,有些少见。 “怎得今日过来?”待他请过安坐下后,徐容容问道。 “南边送来了一点消息。”洛尘道。 徐容容心里一咯噔,看了眼洛书。 后者立即会意,端了盘花生出去,关上门后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剥着壳。 “出了什么事?” “县主先前打算在昱州城附近落户时,不是让我提前在江南道铺些生意吗?” 徐容容点了点头:“我记得如今已有三家药铺了吧?” 洛尘应道:“正是!江南药材多,除去野生的之外,更多是当地的庄园成片种植。” 徐容容没有吭声,等着他继续说。 “但前些日子,昱州城附近送来消息,他们常收药的那处庄园,一夕之间庄户人家全部搬走,隔了两日住进来许多 农夫打扮的人。他们觉得其中有古怪,便借着收药的名义前去探查,发现这些人全然不懂种药之事,身上倒是多有武人之气。” 徐容容眉心一跳:“有多少人?” “怕是有数万之众!” “数万武人……那岂不是军队?” “我也是这样想的。” 徐容容闻言皱起眉头:“如今并非战时,且江南道驻军就在不远处,有什么必要在庄园里藏上一支军队?只怕来者不善。” 洛尘看着徐容容的样子,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侯爷……有多久没有巡视京城周边的营卫了?” “这些日子他忙着京城的事,一直没有出去。”徐容容说到此处,突然明白了过来,“你觉得此事是冲着侯爷来的?” 洛尘抿唇思忖半响:“我只是有这种感觉,我已经派人去西北道、岭南道查探去了,若都有伪装屯兵的现象,那就可以断定是冲着侯爷来的。” “此事危险,你让他们多加小心。”徐容容叮嘱道。 洛尘笑道:“小姐放心,他们多是当地游商,走街串巷打探消息收购物品,并不会引人注意。” 徐容容点了点头,心头沉甸甸的。 这件事,仅靠洛尘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江南道的事情是碰巧撞 见,心中起疑之后才探查出结果。 而西北道幅员辽阔,岭南道又地势险峻,只要游商摸索既慢又不安全,此事还是要尽快告诉穆戎,他手下的穆家军安插在大周数十个军队之中,通过他们来打探,定然事半功倍。 于是,送走洛尘后,她吩咐洛书:“你去衙门传话,让他下值后早些回府。” 这还是她嫁入侯府半年来,第一次派人去衙门给穆戎传话。 不仅洛书有些惊讶,就连衙门口当值的人都有些意外。 消息送进去时,穆戎正分派人手,在京城内的驿站、品悦坊、鸿胪寺附近增加巡防护卫。 猛然听见夫人传话让他早些回府的消息后,穆戎愣住了。 正与他商谈的几名属下开始挤眉弄眼。 其中一人说道:“都说平安县主性子冷清,没想到却这般黏着侯爷。” 另一人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夫人怕是想侯爷了。” “乱讲!”穆戎乜了他们一眼。 他知道徐容容的性子,若没有要紧事,定然不会派人如此传话。 但听着属下口中一声声的“想他”,他的心头还是忍不住发烫。 他站起身,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局促的样子:“你们继续商议吧,本侯……先回府了。” 第466章 把他轰出去 即便穆戎知道,徐容容绝对不会无事派人来营卫衙门传话。 但婚后半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策马回府的路上,心里亦是甜的。 翻身下马,把缰绳甩给了穆易,人直接进了星辉堂。 “容容寻我何事?” 徐容容冷不丁的吓了一跳,她只是让洛书传话,让他下值后直接回府,但没想到他现在就回来了。 “侯爷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这几日无事,在营卫处也不过是与他们闲话,既然容容有事,便早些回来也无妨。”穆戎笑着说,一路飞奔而来,有几缕头发被风撩了下来,在面颊前荡啊荡。 徐容容知他说的不实。 如今正是各地送年礼的要紧时刻,怎会无事? 看着他匆匆而回的样子,徐容容心里想着,若是今后再遇到此事,还是耐心等他下值之后再说。 一颗小小的种子,正在她心底发芽成苗了。 只是她此时还未意识到罢了。 她喊了文摇来奉茶,然后才耐心的将洛尘今日说的事情一一告知:“洛尘眼光敏锐,他的话我是信得过的,但若各地私囤驻军的事情是真,那其中的真相恐不是游商可以快速查明的。” 她顿了顿,“如今正是各地频繁入京的时候,探清此事侯爷也好早做准备。” 穆戎在军中多年,听完当即明白了过来。 但他并不着急,只是眸中含笑的看着徐容容。 少女正满心的焦急,眼看着对面一瞬不瞬的灼灼目光,有些恼了:“侯爷盯着我做什么?” “容容是打算在江南安个家吗?……” 徐容容:“……” 糟糕!方才只顾着心急,她忘记刻意隐藏此事,竟然被穆戎发现了端倪。 原本焦急的心此刻愈加焦躁。 她瞥了穆戎一眼:“我成日都窝在府里,侯府上下都是你的人,真想在江南安家的话岂能瞒得过侯爷。” 穆戎弯下腰,迎上她的目光:“我的人只护容容的安全,不过问你做的任何事。” 他的话斩钉截铁,倒让徐容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但还未等她开口,便又听见穆戎的笑音:“若容容将来真的打算去江南,到时候别丢下我。” 徐容容愣在了那里。 她怔怔的看着穆戎满含恳切的双眸,却看见了自己有些茫然的倒影。 穆戎没有再揭穿她,也没有逼迫她,只是在她的怔愣之中,又把话题引了 回来:“容容放心,屯兵之事我会安排人探察,只要有所端倪,年前必定能查出虚实。” 穆家军的实力,徐容容自然是信得过的,否则她也不会如此着急的告诉他。 “若此事是真,侯爷打算如何应对?”她问道。 “最近两个月,除了北境之外各处并无兵马调动的军令,若真的突然冒出这种乔装成百姓的屯兵,那定然是那个人的手笔,此时还说不清他是冲着我,还是冲着三哥而来。”穆戎直起身,眸色深深,“但既然是悄无声息的私自调兵,那我也可以让他们悄无声息的暗中消失。” 皇帝很信任他,所以京郊四处的营卫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再加上重生以来,他的百般筹谋,京城防卫现如今也在他的麾下。 可以说皇室朝臣所有的安全命脉全部掌握在了他的手里。 这也足以证明他与三皇子的布局有多精妙,若是有一处不当,被皇帝的暗卫探查出蛛丝马迹,便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但如今朝中局势不明,以皇帝多疑的性子想要稳固自己的皇权,暗中派兵潜伏不过是他的常用手段罢了。 前世三哥被陷害谋反,皇帝派他 前去楚阳城剿灭叛军时,不也是暗中派了一支军队跟随吗? 直到兵临城下穆戎才发现,那些一路跟在附近的商队、百姓、逃荒之人,竟然全是军人乔装。若他没有在楚阳城成功“清剿”的话,只怕三哥也逃不出那些人的敌手。 想到这里,穆戎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什么。 重生之后,他立即派穆家军前去楚阳城附近查探那支军队的下落,可并无丝毫踪迹。 楚阳城在昱州城西北五百里处,难道……江南道的这支军队,就是前世那支? 他突然有了一丝明晰。 前世三哥死后,那支军队便再次悄然消失了。 他寻找了两年都没有结果,如今……正好撞到了他的手上。 徐容容就这样看着穆戎,在自己的眼前不断的变化面容。 从疑惑到欣喜,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侯爷可是发现了什么?” 穆戎下意识的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入怀中:“多谢容容!多亏了有你!” 因今日在营卫处当值,他身上还穿着甲胄,这突来的拉扯让徐容容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胸口正硌在他的身前的搭扣上。 “唔”的一声闷哼出声。 穆戎这 才回过神来,他连忙松开她:“对不起,是我鲁莽了!哪里撞痛了?我给你瞧瞧。” 他不说还好,说完徐容容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你这个登徒子!” 穆戎先是一怔,继而才明白过来。 他方才只顾得道歉,倒是没有注意自己撞痛了哪处,如今看着徐容容手捂着胸口,又痛又恼的样子,才想起自己刚才的话有多冒昧。 用登徒子来形容他……倒也不算错。 他的脸也红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我叫文摇来给你瞧瞧。”他口不择言。 徐容容气得跺脚:“谁……谁来也不合适。” 她背过身去,痛的钻心也不敢当着他的面揉。 穆戎看着自己身前铜质的搭扣,一边恼恨自己方才的鲁莽,一边又不知该如何替她缓解。 他的手指紧张的蜷起又松开。 身披铠甲的他原本该是身经百战,临危不惧的将军。 但此刻却焦躁的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被她若有若无的泣音搅得手足无措。 “我可以闭上眼睛,用内力……” “出去!” 下一刻,在廊檐下坐着闲话的文摇和洛书,就看见侯爷一脸郁色的被自家小姐轰出了房间。 第467章 打草惊蛇?打死便是! 如今的洛尘,在京城有一处属于自己的两进宅院。 他在京城商贩之中属于新贵,总住在瓷器铺后院不像样,因而前两个月便觅了这处宅院搬了过来。 但又因他年轻没有家小,若贸然住进富丽堂皇的地方,难免惹得四邻八舍口舌纷杂之人猜疑。所以才选了这地段上好,人口简单的小宅院聚集之处,既显神秘,又不失富贵。 不过,他这院子里的确人口简单了些。 前院用来待客,有个老仆相帮,旁人劝他买个美貌的婢子,忙时可以侍候宅子,闲时也可红袖添香,暖房熏帐。 但洛尘 自认是县主的家仆,半点招纳婢女的心思都没。 原本后院住着楚云,但这孩子近来转了性子,一门心思忙着读书。 再加上楚河今时不同往日,专门给楚云请了教书的夫子,如今他白日里在书堂读书,傍晚又去夫子家,直到深夜才会回来。 洛尘平日事务繁忙,两人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时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面。 不过楚云毕竟年岁小,他出门的时候,洛尘会安排一个家丁跟着侍候,倒也不太担心。 洛尘自己也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 京外的生意先不论,仅仅是京中……他 如今管着县主在京城的瓷器铺子和绸缎铺子,还协助舒庆照看药铺和医馆,洛夫人的庭玙轩虽然母女二人已经打理的井井有条,但她们毕竟初来京城,少不得有些不熟的地方要临时请他相助。 更何况,他自己还经营着一间茶叶铺子。 每日回府的侍候,也已经月升中空了。 不过,今日他刚回府,就迎来了一个贵客。 “侯爷怎么来了?”洛尘见到穆戎的那一刻,很是惊讶。 县主和侯爷成亲已经半年多,但侯爷从来没有打听他做的事,像今日这样的见面还是第一次。 “听夫人说 ,你的人在江南道发现了异常。”穆戎开门见山。 洛尘闻言点了点头:“正是。” “我给你一个人,请你的人把他带到昱州城那处私军所在之地。” “侯爷是想深入其中探查虚实?”洛尘问道。 “不,本侯单纯是为了擒住他们领头之人,此事危险,让本侯的人接手较为妥当。” 洛尘手下的人都是他百般寻觅到的,也是专门为了给徐容容办差培养的,若是因着此事折损一二,想必她知道了也会心疼。 但他身边的穆伍就不一样了,皮糙肉厚,身手矫健又擅于装死,派他去办这 个差最合适不过了。 穆戎简单的说完,洛尘思忖片刻后应下了。 打探私军本来就不是他之所长,也与生意无关。侯爷既然愿意接手,不管是从利益还是安危他都无有不从。 但是……“侯爷就不担心擒住那人之后,会打草惊蛇?” 洛尘不解。 穆戎笑道:“惊到了蛇,打死便是。” 反正,他和三哥与陛下面前的这层窗纸,用不了多久便会捅破。 那样的人不值得坐在帝位之上,更不值得他耗尽心力去应对。 他要的,是四海太平的盛世之下,和心爱的人花前月下,诉清两世的爱意。 第468章 全力护着她 作为百姓,洛尘对于一品军侯的认知是带着距离的。 统领四方的将领,应是一个运筹帷幄、不苟言笑,甚至冷酷无情之人。 只有这种人,才能立于沙场,遍看血流成河而不变色。 但这一次,站在洛尘面前的穆戎,却让他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谈及布局时,他的确和洛尘想象中的一样,运筹帷幄。 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冲着自己来,他似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而提到会不会打草惊蛇时,他的脸上又透出一丝冷酷之情,转眼间可以掌控所有人的性命。 可尽管如此,洛尘 竟然在侯爷的眼中看见了温情。 那……不该是属于此刻的神态吧? “怎么呆了?”穆戎看了洛尘一眼道。 洛尘这才回过神来:“大周地大物博,除了目前已露端倪之处外,其他地方可需要我派人打探一二,游商在各处行商不会打草惊蛇。” 穆戎沉默片刻。 对他而言,穆家军散落各地驻军,虽然可以将军中的消息及时传出,但私兵招募隐秘,穆家军想要得到消息实在困难。 另外,穆家军善战,但身上的军人气息太浓,依靠他们漫无目的的打探消息,难免会提早暴露。 如此对比下来,倒的确是游商更为稳妥。 更何况……他也想趁机看一看洛尘的能力。 前世,他没有见过洛尘。 但他听穆易提起过,洛书和文摇的骨灰被带回后,洛尘失魂落魄的消失了。 那时的他,内心愧对徐容容,亦看不起自己的行径,便将此人和事强行抛诸脑后。 重生回来,他眼看着徐容容重用洛尘,知道她也是想要弥补前世的遗憾,于是并不阻止,甚至会在暗中相助。 但这一次,洛尘探查到了江南道的异常,让他心里生出念头:若能借此事验证洛尘的能力, 对今后也算有益。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好,但切记不要深入。游商不擅武, 而对面则是孔武有力的私兵,一旦发现疑点便及时告知本侯,剩下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处理。” “我省的。”洛尘应道,“侯爷方才说要安排人去江南,不知是谁?” “穆伍。”穆戎没有隐瞒,“是本侯的贴身护卫之一。” 洛尘闻言一怔。 穆戎眯了眯眼睛:“怎么?不妥吗?” “京城局势不明,若侯爷此时遣贴身护卫外出,侯爷……和县主的安危该如何处置?” 穆戎看着洛尘的神色, 淡淡道:“你是担心本侯护不住自己的夫人?” 洛尘不答。 “放心,穆伍此人擅隐匿办事沉稳,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穆戎顿了一下,“至于夫人的安全……本侯等了这么多年,才能站在她的身边,自然会拼尽全力的护着她。” “不会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他说的笃定,让洛尘莫名的升出一抹信赖。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安排了。” 穆戎淡淡的点了点头,接着又补了一句话。 不知道是在对洛尘说,还是在告诉自己: “这场决战……很快就要结束了。” 第469章 楚河的发现 如今的京城,看似正处在风平浪静之中。 尽管中宫没有了皇后,但皇帝似乎已经走出“悲伤”的阴霾,上朝问政恢复了往日的勤勉。 废太子和二皇子的势力不再呈鼎力之势,朝堂之上的争论逐渐平息。 宁王成了新贵,四皇子武天骐势力单薄,无法与其相争。 想要形成当年废太子和二皇子互博的局面,似乎并无可能。 更何况,宁王府诞下麟儿又被封为世子,这可是皇族正统下唯一的孙辈。 不管从哪里来看,宁王得封太子指日可待。 在众人看来,皇帝迟迟没有 加封,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日罢了。 这些都是水面之上的猜测。 可是……暗潮汹涌之中呢? 灵溪郡主披着夜幕,从密道走进御书房时,皇帝微微眯着的眼睛睁开了。 “见过陛下。”她跪伏在地。 她一直不知该如何自称……臣妾?奴婢?臣女?似乎没有一个适合她。 皇帝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 手指一扬:“喝了吧。” 茶盅里是一碗看似寻常的清水,但灵溪郡主知道,一旦自己喝下便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饶是她身边亦有出身风月之地的侍女。 尽管她 在北疆时曾逼着她们用各路招数勾引父王帐下的臣子,与男子调情欢爱,媚态百出,但都敌不过在那种“清水”指引之下的自己。 她眼眶微红:“陛下,臣……女想清醒着侍奉您。” “哦?”皇帝站起身来,身上的龙袍早已散开,拢于其中的中衣若隐若现。 “臣女爱慕陛下,想要侍奉陛下。”灵溪郡主咬着牙,垂头说道。 到了如今的境地,她已无从选择,既然要侍奉皇帝,她便想要给自己争取一个名分。 好在……陛下虽然与她父王同岁,但保养得当,她并不讨 厌。 皇帝笑了:“你爱慕朕?难道是想入朕的后宫,获得朕的宠幸之后再为朕诞下一两个皇儿?” 看着眼前的帝王似笑非笑的眼眸,灵溪郡主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抖着唇:“臣女想要和陛下长久厮守,还请陛下怜惜。” 皇帝慢慢走到她的面前,手指勾住她的下巴。 灵溪郡主被迫的昂起头,但下一刻沁凉的液体划入她的喉中。 她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皇帝随手一扔,茶碗滚落在地。 继而冷笑道:“你也配?” 灵溪郡主只觉得一团火从小腹处蜿 蜒而上,很快就把她整个人烧的滚烫。 那最后一缕轻纱被她亲手扯下。 喉间溢出难耐的哀求声,她双眼迷离,不着寸缕的身子一步一步向着皇帝爬了过去。 御书房中旖旎顿起。 没有感情,只有原始的冲动和欲望互相碰撞。 而御书房外,楚河翻身落地,将身子隐入黑暗阴影之中。 他的手掌攥出许多汗。 方才眼前的一幕幕超出了他预料。 为什么是灵溪郡主?后宫之中还有数位嫔妃,亦有千百宫女,为何皇帝偏偏要临幸灵犀郡主? 而且,还是用这样的手段。 第470章 为什么是她? 夜晚,楚河把穆柒叫进了自己的营帐。 “楚副统领有事?”穆柒是奉自家侯爷之命在宫中配合楚河行事的,但这些日子来,楚河从来没有召唤过自己,因而今日接到传信他甚至有些恍惚。 “接下来几日,应当是你所在的小队去御书房附近巡查。”楚河沉声说道。 穆柒思忖片刻:“大人记得不错,后日开始便是我们巡查了。” 说完,他问道:“副统领是需要属下注意御书房动向?” 楚河摇摇头:“你只需注意是否有后宫女子进入御书房即可。” 今日他听见御书房中有异动,这才发现皇帝与灵溪郡主之间的勾当,但他并未发现灵溪郡主何时进出…… 或者是她进出时特别隐蔽,或者就是御书房中设有密道。 他总归是要弄清楚的。 但以他如今的身份,不可能在御书房周围逗留太久。 而梅周年纪尚轻,经验不足,让他在御书房打探消息,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 思来想去,唯有穆柒最为合适。 若不是有些本事在身,以穆戎两世为人的谨慎性子,定然不会把他埋入禁军之中的。 于是,他将今日发现之事一一道来 。 穆柒的眼睛越瞪越大,直到楚河说完许久才反应过来。 “陛下……玩的这么野吗?” 楚河闻言皱了下眉头:“眼下并非调侃之时,皇帝如今人性淡薄,只怕爱民如子的假面亦维持不了许久了,还需早早揭开他的面目,否则你家侯爷暗中做的那些勾当只怕瞒不了多久。” “楚副统领说话也太难听了。”穆柒哼了哼鼻子,“我们爷是真的为了百姓可以豁出性命。” 毕竟自家侯爷眼下筹谋的事情与造反无异。 做为手握兵权的皇帝外甥,不管皇帝要做什么,还是他哪个表哥上位,太平一世并非难事,若不是为了让百姓畅享太平,他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只是……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不做人。 思及此,穆柒问道:“今日这消息,我们爷可曾知道?” 楚河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你便是这样做人属下的吗?你还嫌穆戎不够忙……宫内之事他鞭长莫及,让他知道帝王这些床帏勾当,不如查明原因再清清楚楚的告知。” “楚大人说的是。”穆柒挠了挠头。 过去他习惯有消息及时禀告给穆易,再由穆易决定是否告知侯 爷。 如今自己在宫内行事,的确是少了些章法。 若不是有楚河拦着,只怕他这时已经悄悄离开皇宫,前往侯府了。 “明日我会安排御书房护卫交接之事,你先下去准备。皇帝明日应当不会招幸灵溪郡主,但也要观察是否有旁的女眷靠近御书房。” “是!属下明白。”穆柒答应着退了下去。 …… 楚河一个人坐在房中。 他的房间还是异常简洁,一张床,一把木椅,角落里的衣柜中零星挂着几件衣物,其余物品均收拾在包裹之中。 他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前世,他从来没有发现皇帝这样荒靡的一面。 他作为武天骐的马前卒,清楚的记得逼宫时的那一幕。 他随着武天骐走进御书房,四面的窗户不知道何时被打开,房中满是清冽的夜风气息。 皇帝坐在书案后面,微微眯起眼睛。 面对武天骐的步步逼近,既不慌张,亦不意外。 反而露出淡淡的笑意:“你自己来了也好,把天下交到你的手中,也让朕省了许多事。” 武天骐当时满是志得意满的样子:“儿臣会追随父皇,做一个百姓盛赞的皇帝。” 楚河记得, 那时候的皇帝眼眸睁开了一瞬,目光中透出一丝……鄙夷。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常态,点了点头:“朕相信你可以的。” 说完,他扔出一卷明黄的绢帛:“这是朕拟的退位诏书,从明日起朕便退位做一个闲散的太上皇,这大周便交给你了。” 武天骐喜出望外。 而楚河自己则露出一丝疑惑,他跟随在武天骐身边这些年,并未觉得皇帝有多欣赏这个儿子,只是太子和二皇子争斗而亡,三皇子谋反被诛,四皇子武天骐是眼下最为年长的儿子罢了。 以陛下的眼力,定然知道心狠手辣的武天骐的一旦称帝,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有能力阻止,但却如此轻易的写下了退位诏书。 还未等他从疑惑中反应过来,就听见武天骐急不可耐的说道:“父皇退位后,可还要居住在宫中?” 皇帝的眼眸闪了闪,思索片刻道:“朕打算住进宫城右边的宁寿宫,你意下如何?” 那里是皇宫的角落,若把太上皇迁移到那里只怕会被世人诟病。 武天骐并不傻,他忙道:“宁寿宫太小,只怕父皇与宫眷们一同住在那里太过逼仄,父皇还是挑选一 处大些的宫苑吧。” 皇帝笑道:“皇儿有心了,但为父一向喜静,那宁寿宫朕瞧着就很好。等昭告天下时,朕会说那是朕主动想去的地方,旁人不会说什么的……” “至于逼仄……朕不准备带太多人过去,留几个能歌善舞之人为朕解闷便好。其他的宫人便留下吧,皇儿入宫自然少不了宫女太监们的辅佐,待你熟悉宫禁之后,想要留下他们还是放他们出宫,随你安排便好。”皇帝耐心的说。 武天骐当时便应下了:“既如此,前些时日北疆送年礼时,带来些能歌善舞的侍女,儿臣便让她们去侍奉父皇吧。” 皇帝没有拒绝。 皇帝……没有拒绝。 楚河的双眸在这一刻睁开。 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一世灵溪郡主以侍女的身份入宫的。 若不是在除夕家宴上被揭穿身份,只怕……如今还是侍女的身份! 难道说,皇帝前世带入宁寿宫的人,便是灵溪郡主吗? 难道,前世的皇帝与灵溪郡主也是这样的关系? 后宫女子无数,善歌舞者更是不计其数。 为什么偏偏是灵溪郡主,难道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秘密吗? 而她自己,又是否知晓? 第471章 做些别的事 腊月初二,京城降下了第一场雪。 接下来的五日,徐容容几乎成日待在茶室。 这里不似书房,四面窗子全部被她打开,凛冽的寒风可以让她时刻保持清醒。 而茶室中央的炉火亦能护着她不至于受寒。 书库中的藏书几乎被她不眠不休的全部翻完,只除了眼前这本。 破损的书页早已散落的残缺不全,字迹模糊到几乎难以辨认,但她仍旧执拗的一个字一个字辨认着。 每晚穆戎趁着夜色归来,看着她满身的倦意和发红的双眼,满心俱是说不出的心疼。 但他知道,徐容容认定的事情若是没有结果,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也只能是等她倦极睡着后,才将她小心翼翼的抱回卧房。 可一旦抱起,便再也舍不得放手。 但眼下不是缱绻旖旎的时候,他和她都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他在她的眉心印下一个深吻。 而后为她盖好锦被,转身去了书房。 西北道和岭南道,穆家军暂未传回消息,那边是否有私军驻扎并不详。 但穆伍在昱州城却有了些收获。 飞鸽传书回来,上面只写着两行字:“查实,私军将领邹日夏,楚阳人。” 楚阳邹日夏! 穆戎眸色凛冽,果然是你。 …… 书房的灯忽明忽暗。 一个时辰 后,穆戎走了出来。 穆易一直守候在外,这几日侯爷越发忙碌,他估摸侯爷随时有事差遣,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半点也不敢耽搁。 “爷有何吩咐?” 穆戎将手中的字条递给他,接着说道:“吩咐江南道的穆家军,让他们全部听从穆伍差遣。” 穆易心中估算片刻:“江南道穆家军一共七十八人,若集中调动恐引人注目。” “谁注目,便杀了谁。” “这……动静岂非太大?” 穆戎冷笑:“眼看着即将撕破脸,即便闹出些动静又如何。” 年关将至,他没有时间再陪皇帝兜圈子了。 见自家侯爷主意已定,穆易便不再耽搁,连忙传信去了。 许是心中不踏实,穆戎安排完一切之后,便赶忙回房。 果然,只见徐容容披着斗篷,倦意十足的站在门口。 他心中微震,几步上前。 “天寒地冻的,怎么站在这?”他满眼心疼。 抬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 果然是异常的冰冷,他皱起眉头:“手这么冷,你站了多久?” 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温暖,徐容容面露喜色:“侯爷身子竟不冷了?” 他自从中毒之后,体温一直异于常人,更何况这几日刚刚下过雪,即便他的寒毒没有发作,也不该如此温暖,难道这些日 子她与舒庆的摸索终于有了成果? 穆戎闻言笑道:“容容把我养的这般好,寒毒自然也要退避三舍。” 迎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眸。 徐容容有一瞬间的晃神,趁她呆呆愣愣的样子,穆戎拢她入怀,带着她回了房间。 房中温暖,穆戎为她解下斗篷。 见她只穿着一身中衣,穆戎再次皱起眉头。 他本想拿出丈夫的架势,训斥不听话的娇妻几句,但见她冻得发红的鼻头,想着方才回来时,她翘首以盼的样子,到底说不出一丝重话。 只是长臂一展将她拦腰抱起,紧走几步将她塞回到被窝里。 用被子将她整个人拢住:“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我没有。”徐容容小声道,“我只是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这么晚还去书房,我怕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毕竟中毒这么大的事,他就将她瞒得严严实实。 “不过是穆伍那里有了些发现罢了,我本是打算明早你醒来告诉你的……”说到这里,穆戎一顿,继而看向徐容容,“方才我回来的事情,你都知道?” 那他离开去书房前,在她额头印下的那一吻,她岂不是也知道? 徐容容面颊红红的点了点头。 那本破碎的医书被她拼凑了一整日,也辨认了一整日,自是十分疲倦的 。 穆戎抱她时她是知道的,但当时她过于困倦不愿睁眼,更何况她如今已经习惯了穆戎的触碰,便没有抗拒,自顾自的睡去。 谁知……他竟然趁她睡着偷偷亲她。 “容容装的真像。”穆戎笑着打趣。 徐容容将面颊更深的埋入锦被之下,长长密密的睫毛忽闪不已。 “明明是侯爷孟浪,怎得倒怪起我来……再说,凭侯爷的本事,难道看不出我并未深睡……” 她的话音,到这一刻戛然而止。 而穆戎也发现了不对,连忙想找话题岔开。 徐容容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指尖握住穆戎温热的手腕,眸色一沉:“侯爷服药了?!” 她说的笃定。 凭穆戎的能力,呼吸之间便能发现她在装睡! 可他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呢? 除非,他是寒毒发作了! 可他如今却体温正常,那只能说明他回来前服下了舒庆给的暂时压制毒性的温补之药。 此时的穆戎,心中多少有些后悔。 若是知道她如此敏锐,方才就不逗她了……如今倒好。 他今日奔波了整日,到了晚间身子已经扛不住,处理完穆伍之事想要回房又怕露陷,思忖片刻后还是从书房暗格中取出舒庆配置的药丸,服下一粒。 看着面前人的脸色,徐容容知道自己猜中了。 她双眼有些发红,连忙掀开被子想要翻身下床。 “容容做什么去。”穆戎拦住她。 “去找解毒之法。”徐容容挣扎着。 但下一刻,她就被穆戎用锦被裹住,牢牢困于身下。 “不许去。”穆戎的脸在她的眼前放大。 他的长发吹落下来,轻轻掠过她的面颊,激起一阵酥麻。 “舒先生的药不能再吃了!”徐容容急红了脸,那药过于温补,解毒之后还会反噬在他的身上,“侯爷信我,医馆剩下的那三人毒性已经控制住,假以时日我定会寻出解药。” “好的,不吃了。”穆戎从善如流。 “侯爷放开我,我如今已经不困了。” 看着她通红的眼眸,穆戎既心疼又感温暖,放开是不可能的。 他放任自己的头垂下来,窝在她的颈间:“可是我很困,容容陪我睡一会。” “我这会一点也不难受。”他的声音闷闷的,头发蹭的她颈间痒痒的。 怎么会不难受呢? 徐容容心口处一阵木木的疼,她轻轻推了推覆在身上的男子,“左右我睡不着,不如侯爷放我下去,一人睡在这里更自在些。” 穆戎抬起头,笑道:“若容容真的睡不着,不如陪我做些别的事。” 说完,在徐容容不断睁大的眸子中。 他微凉的唇,覆上了她的。 第472章 缱绻时想起林皎月 原本困倦的深夜。 缱绻之吻搅得人一点睡意也无。 穆戎怕自己吓到了她,很快便停止了这场攻掠,他稍稍撑起身体,看着身下人潋滟水润的红唇。 徐容容睁开眼,露出一丝迷茫。 穆戎没忍住,又浅浅的啄了她一口:“容容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彻底吃掉她。 但她不明白,直到看见他满含欲望的双眸,这才几不可微的颤了下身子。 前世的那场暴风雨之夜,她看见的也是他这般模样。 穆戎将她拥的极紧,自然感受得到她的颤抖。 他内心无比痛恨前世的自己,若是在那荒唐之夜,他把心中的挣扎和眷恋诉与她听,是否会有完全不同的结果? 那时的他为什么那般自信?以为自己可以仗着她的爱恋为所欲为?! 认定自己即便伤害了她,她也会既往不咎? 呵!简直是混蛋! 他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一边直起身来,为她重新盖好锦被:“夜已经很深了,快些睡吧。” 说完他站起身来。 徐容容下意识道:“侯爷不睡吗?” 穆戎看着她,知道这并非邀请,只不过是关心而已。 于是笑笑:“我去榻上。” 说完,便为 徐容容熄了内室的烛火,打起帘子去外间了。 听着耳畔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动静,徐容容颤着长睫闭上了眼睛。 外间没有地笼,只有一个不大的炭盆。 温度远远不如这里,以他如今的身体并不适合睡在那里……但她亦没有勇气让他在内间留宿。 她抬起手轻抚自己的唇畔。 微凉的触感尚且留在唇上,那是属于他的气息。 并不陌生,也不令她讨厌,只是……会让她些迷茫。 她,是背叛了前世的自己吗? …… 这一夜很快便过去了。 今日穆戎当值,徐容容醒来时他已经离开了。 文摇端了热水进来侍候徐容容梳洗:“侯爷出门时叮嘱奴婢和洛书,说小姐昨夜睡得太晚,让奴婢们不要进来打扰。” 她正说着,就发现自家小姐耳根子微微发红。 “小姐怎么了?”她伸出指尖碰了碰徐容容的耳朵。 后者下意识的缩了一下。 她自然是想到了昨夜晚睡的原因,那一场缱绻痴迷的吻重新涌入脑海,让她本就浑浑噩噩的头脑愈加迷茫。 “无事,大概是方才的水太热了。”她欲盖弥彰。 徐容容一边假装对着镜子涂口脂,一边透过镜子偷偷观察站在身后 为她梳头的文摇。 好在那丫头并未想太多,神色如常。 徐容容偷偷松了口气。 接着说:“这些日子愈加冷了,让肖嬷嬷在内室中安置一个长榻吧,我不去茶室了,就在此处看书。” “可是,小姐不是说茶室四面通风,在那里思路更加敏锐吗?” “如今剩下的这卷书皆是散页,有时好容易拼好,一阵风来便又散了。更何况旁边是煮茶的火炉,稍有不慎容易将散页烧毁,倒不如此处安全些。” 徐容容说的头头是道,文摇自然不疑有他,待侍候她梳洗完便去回了肖嬷嬷。 于是,当穆戎晚间回来。 便看到内室中新增的软榻。 他嘴角微微勾起,但面上却故作不知:“容容这法子不错,在这看书既不会冷,困倦了也有地方歇息。” 因为有文摇在旁,徐容容只好胡乱的答应。 直到…… 即将安歇时,穆戎将穆伍在昱州城的发现完完整整的告诉徐容容后,起身向外间走去。 徐容容起身喊住了他:“侯爷去哪?” 穆戎佯装不知的说道:“我去榻上睡。” 徐容容:“……” 穆戎问道:“容容还有何事?” 少女的声音几不可闻:“这里……这里也 有软榻啊。” 她觉得自己这样像是在邀宠,浑身的不自在。 “容容说什么?我没听见。”穆戎有心逗她。 徐容容:“……” 算了,就当她没说吧。 她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满是纠结。 穆戎见状心里一软,不忍心再逗她。 几步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别扯了,手指都红了。” 徐容容正在懊恼,见他终于有回应了,不知为何心头竟涌上一丝委屈。 她抬起头,眼角泛红:“侯爷管我作甚,快去外面安歇吧。”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她这是越发娇气了。 娇俏少女眼波潋滟的控诉,让穆戎目光一闪。 这才是她应有的样子呀。 他下意识的将徐容容揽入怀中:“不去,我哪也不去,就睡在此处,夜夜守着容容!就算这小榻短一些,窄一些也没所谓。” “乱说!”徐容容埋在他胸口的声音闷闷的,“这比外间那张软榻大了整整一圈呢!我明明依着你的身量让人做了加长加宽的。” “哦?原来这是容容特意为我订做的。”穆戎的笑音从徐容容头顶传来。 她哑然。 这个坏人!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偏偏要逗她。 穆戎怕 自己逗得太过,让她恼了,于是放开她:“容容心意我都明白,你是怕夜间冷到了我,方才我见到此榻,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既然侯爷一开始就明白,方才为何还故作不知?”非要让她亲口邀他留下,让她尴尬。 穆戎笑道:“那不过是……夫妻间的小情趣。” 他的笑容温暖,让徐容容的心口涨得满满的。 不得不说,若他真的有心,寥寥数语间都会带出撩人的情谊。 她望进穆戎的眼里。 他对林皎月是否也曾这样?毕竟,他曾爱慕了她那么多年,甘愿为她远赴边境,甚至为她襄助四皇子武天骐前世登基。 见她的目光变得悠远,穆戎问道:“容容在想什么?” 徐容容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丁听他问起,便脱口而出:“在想林皎月。” 话音刚落,穆戎拥着她的手臂凝滞了一下。 徐容容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她抬头看着他逐渐淡下来的脸色。 果然……林皎月还是不可触碰的话题。 房中的温情在这一刻全部消散。 她从穆戎的怀中挣脱出来,静静的走到一边。 心口一阵酸胀。 尽管没有前世那般痛,但依然难过。 第473章 无耻至极 短短五个字“在想林皎月”。 让穆戎有些猝不及防,而就在他微怔的这一瞬间,徐容容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看着她挣脱而出的背影。 穆戎又无奈又好笑。 原本的温柔缱绻的氛围,因为少女情绪的变化,突然冷了下来。 若在过去,他会就此拂袖而去。 但如今,他面对的是她啊,怎能就此放手。 他抬手擒住她的手腕,冷不丁的将她重新带回自己的怀抱。 “好端端的,你想她做什么?”他俯下身,下巴抵在她的颈间,缓缓说。 “侯爷对这些‘情趣’如此熟练,想必与林家大小姐演练许多次了吧。”她瓮声瓮气的说。 穆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容容这是醋了。” 徐容容懊恼的将头转向一侧。 她原是不该说的,但今日不知怎么…… 许是内室的地笼燃的太旺,又许是二人间的氛围太过旖旎。 那一句句话仿佛未经大脑,全然脱口而出,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如今被穆戎点破,她说不出是真的醋了,还是羞恼。 总之,再也不肯说话了。 穆戎将她转过身来,看着少女低垂的眼眸。 笑道:“容容很好奇我与林皎月曾经的往事?” “不好奇。 ”她攥了攥拳头。 微小的动作岂能逃过穆戎的双眼?他手掌向下,包裹住她微微用力的指尖。 手指一挑,钻进她的掌心。 略带薄茧的指腹揉搓着她的掌心,直到她慢慢放松,缓缓打开。 “即便容容不好奇,我也想说。”他声音低缓,仿佛带着蛊惑。 “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并不懂情爱。” 徐容容惊讶的抬起头,撞进那双含笑带柔的眼眸中。 她疑惑道:“可是你与她……” “我曾以为那是爱,但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情爱。”他一字一顿,笃定的说。 前世,他没有说出的话。 萦绕在心头让他后悔了几十年。 “我父母早亡,穆家人盯着威远侯的爵位,除了宁王妃之外无人真心待我,但她毕竟是隔房的堂姐,少不了力有不逮之处。” “从小到大,我遭遇了无数次的下毒、刺杀,甚至夜晚有毒蛇爬进我的房间。” “穆家几房虽然互有争斗分歧,但在杀我这件事上出奇的一致。” “除了穆易之外,我身边的仆从几乎都被他们收买,我不知道自己的性命何时会就此陨灭。” “可陛下是侯爷的舅父,难道他们竟无所顾忌吗?”徐容容不 解。 穆戎笑笑:“那时我只是一个成长中的少年人,几乎找不到他们谋害我的证据,陛下又能如何?” “不过那段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林家人找到证据。” 徐容容抬起头:“是林皎月?” “是林之痕,他那时已是兵部右侍郎。”穆戎回答道,“按理说兵部与我不应有太多牵连,但……” 穆戎顿了顿,徐容容心中了然:“是林皎月帮了你,对吗?” 穆戎没有否认:“是她,她说服了林之痕。” 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层牵绊。 徐容容吸了吸鼻子:“所以你就爱上她了?” 爱到能为她去死! 她心里更不好受了。 “当然不是……”穆戎见她脸色,便知道她误解的厉害,“我那时根本不通情爱,初入军营的时候,我每日想的是如何提升武艺以服众,或者研***以备战,还有……便是打点父帅留给我的军队。” “林皎月时常女扮男装来营中厮闹,我见她尚有分寸便未曾阻止。但久而久之,便会有闲话传出,甚至连我身边的人也常常打趣我与她。我便以为那就是情爱,若不是遇见你,也许我一生都会认为自己喜欢的人是她。” “你骗人!”徐容 容瞪他,“你分明……分明……” 明明前世那般欺负她。 “分明什么?”穆戎诱惑道。 但徐容容反应并不慢,她一扭头:“你求娶我时,分明是与她在闹脾气。” 七夕宴后林皎月拦住马车后对穆戎诉说的情谊,她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林皎月正与四皇子武天骐暧昧,穆戎这才在七夕宴上向皇帝请旨赐婚,他们之间的恩怨岂能用简单的“不通情爱”四字就能说清? 穆戎闻言只觉得有些头疼。 他没想到少女的记忆竟然如此好……那时他为了掩盖自己重生的真相,生怕徐容容怀疑他求娶的真实原因,便有心引导她以为自己是因为与林皎月怄气才当众求娶。 结果却给如今的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他抬手揉了揉头眉心。 “正是因为她与四皇子的事情被我发现,我才知道自己对她并无情爱。她走了,与我而言不过是少了个朋友,会有疑惑,有不舍但却不见半分痛苦。但容容你不一样……” 你走了,带走的是我生命中全部的阳光。 徐容容昂起头看着他,却发现那目光中似乎隐藏着无尽的痛苦。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但穆戎却并未停下:“我从来没想 过自己会真的爱上一个女子……所以,当那个女子出现的时候,我慌了。我害怕自己背叛了前人的情谊,又害怕这是自己喜新厌旧的本性,更害怕自己会失去心头所爱。” 这段话,他是说给前世的徐容容听的。 那时的侯府,因为她的出现有了无限生机。 他随时随地的回头,都能看到一个鹅黄身影隐藏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他从开始的烦躁,不适,到后面的期待…… 当他发现那道身影不再出现时,彻底的慌了。 但他更慌的,是心中那莫名的情愫。 他若真的爱上了她,那岂不是背叛了林皎月?背叛了那个相伴他整个少年时代的人? 他决定不能再错下去,于是彻底放手,任由她在侯府挣扎沉沦。 可是,这样的决定却让他自己的心一日沉过一日。 他开始在夜半偷偷去看她。 像贼人一样潜入她的房间,她明明是他的女人,但却不敢沾染她分毫。 他害怕自己失控。 但失控的那天,到底还是来了。 在她最需要帮助,在她想要付出一切交换她视为姐妹的文摇和洛书时。 他夺走了她的一切。 事后,他逃走了。 像一个无耻的贼人,卑劣的逃走了。 无耻至极! 第474章 准备动手吧 房中的地笼烧得正旺,徐容容静静的睡在纱帐之后,呼吸绵长。 穆戎悄悄的从软榻上起身,生怕吵醒了她。 昨夜床上悉悉索索的翻身直到天快亮了才停止,穆戎知道,她几乎一夜未睡。 当然,他也一样。 离开时,他顿了下脚步。 然后转身回到矮几旁,将徐容容这几日翻看的医书一同带走。 …… 徐容容睡到日上三竿,直到腹中饿了才起身。 “怎么也不叫醒我。”她有些懊恼,这一贪睡,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 “侯爷吩咐,谁也不能打扰你。除了奴婢与洛书,旁人都不准进星辉堂,就怕吵醒了小姐你呢。”文摇一边给她梳头,一边笑着说。 “他倒是不怕我饿死。” “哪能呢,茶室里温着牛乳和糕点,侯爷说等你醒了先垫垫肚子,肖嬷嬷那边已经安排午膳去了。” 徐容容有些无语,她扭 头看向一旁的矮几,上面空空如也。 她心里一惊:“书呢?昨夜我放在上面的医书怎么不见了?” “是侯爷带走了,他说小姐天天这么看着,眼睛受不了,今日就当休沐了。”文摇抿着嘴笑。 “你们呀……倒是都听他的话。”徐容容冷哼一声。 “小姐又冤枉人不是?即便侯爷不吩咐,奴婢们也是想劝劝您的……这半个多月来,您每日早起晚睡,废寝忘食,这样下去身子早晚会垮掉的。再说如今舒先生已经名震京城,便是您心中有何疑难杂症,不如与舒先生商议推演,也好过与那本连字都快看不清的古书较劲呀。” 穆戎中毒的事情府里无人知晓,徐容容也没有告诉文摇和洛书。 在这两个丫头眼里,自家小姐不过是又钻研某种药材入了迷罢了。 但只有徐容容知道这时间的紧迫。 如今已近腊月十 五,从穆戎如今早出晚归看来,除夕家宴应是他计划逼宫的时日。 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若那一日他体内的寒毒可以彻底清除,即使遭遇突变,也能处之泰然。 可眼下却毫无线索。 舒庆医馆中的那些人,虽然已经摆脱了死亡的威胁,但寒毒依然偶尔发作……若是穆戎在逼宫那日寒毒发作,结果不言而喻。 明明时间已经迫在眉睫,而那人竟然将医书拿走! 徐容容又气又恼,但却无可奈何。 她的愤愤不已穆戎自然感受不到。 眼下,他正手握着穆伍从昱州城传来的密信沉思。 穆伍已经将邹日夏秘密擒获。 为了不打草惊蛇,穆伍直接潜入了私军在昱州城附近驻扎的庄园中。 彼时邹日夏正在睡梦中,刚一睁眼就落入了穆伍的手中。 穆家军审讯自有一套手段。 天还未亮,邹日夏便什么都 招了。 其一,江南道私军直接受命于陛下,驻扎此地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其二,西北道和岭南道均有与此处一样的私军,人数相当; 其三,他昨日已经接到陛下的旨意,让他们分六批装扮成民夫、商人、杂役、家丁等秘密靠近京城,十日后驻扎在京城南大营附近。 穆伍将一切细细禀告。 穆戎心中了然。 皇帝准备向他动手了。 看来,他与三哥联手之事皇帝已然知晓。 外甥和亲子交好,在他这个皇帝看来,意味着他与穆戎之间的甥舅之情荡然无存了。 但凡他还感念一丝的亲情,大可把穆戎召进宫中问清缘由。 而不是这样直接动手。 但……这样也好。 蒙在穆戎心头的那层亲情枷锁也彻底消失了。 既然如此,那便准备动手吧。 今日当值,他是带着穆艾一同来的,他将穆伍的传信递给 了穆艾,接着又补了一句:“穆伍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你带的不错。” 穆戎很少如此直白的褒奖,穆艾先是一怔,继而接过密信。 信件的末尾,穆伍写下了自己的计划: 昱州城距离京城路途尚远,尽管穆家军的信鸽训练有素,但往返亦需要两三日时间。而时间是眼下最珍贵的东西。 若是昱州城私军突然消失,又或者按兵不动,定然会引起陛下的疑心。 因此,穆伍在往京城送信的同时,暗中命令邹日夏奉皇命行事,将昱州城的私军调往京城,而他则派穆家军尾随。 这样一来,既不会暴露侯爷已经知晓皇帝的计划,又能将所有私军控制在手中。 穆艾看完整封密信,淡淡一笑。 穆伍成长起来后,自己这个副将便可以歇一歇了。 待自家侯爷所谋之事尘埃落定,他便可以风风光光的将文摇迎娶入门了! 第475章 撩人不自知 穆伍送来的消息里,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那便是邹日夏所招供出来的西北道与岭南道私军的详细地址。 穆戎当即调派穆艾和穆陆,火速前往西北道和岭南道,并紧急调动驻扎在那两处的穆家军,命他们全力配合穆艾和穆陆二人,严密追踪这两路私军的踪迹,绝不能让其有机会逃脱或是暗中生变。 待一切安排妥当,穆戎顾不上休息,径直往宁王府赶去。 宁王武天骁听完穆戎带来的消息后,先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屋内静谧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只有冬日的寒风不断摇动着窗棂,夕阳的微光在寒风中摇曳着,映照出宁王脸上复杂难测的神情。 终于,宁王回过神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感慨:“终究还是到了这针锋相对、无可回避的一天啊。” 穆戎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并未搭话。 他心里明白,宁王如今的反应,绝非是优柔寡断。事实上,当自己刚看到穆伍那封密信时,心底涌起的何尝不是同样的感受呢。 血脉亲情是一种奇妙又复杂的存在。它好似一根无形的丝线,总是若有若无地牵扯着人心,轻轻拨动着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种种期待,哪怕明知自己要对面的人要布下天罗地网,却仍怀揣着一丝侥幸,直至一切 都尘埃落定,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父皇他…… 也打算在除夕夜动手吗?” 宁王武天骁抬眸,目光中带着几分探寻,望向穆戎问道。 穆戎微微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宗室权贵届时都会齐聚一堂,再没有比那个时候更合适的时机了。在那种氛围之下,不管是宣布封殿下您为太子,还是将您废为庶人,都有众多皇室宗亲亲眼见证,一切便都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宁王听闻此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再次陷入了沉默,屋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愈发压抑起来。 过了许久,穆戎看着宁王那略显落寞的模样,轻声问道:“三哥在想什么?” 宁王武天骁缓缓抬起头,眼中似有万千思绪涌动,他声音低沉地说道: “我在想啊,若是没有戎哥儿你一直以来的守护与相助…… 只怕我早就在这错综复杂、真假难辨的兄弟情谊、父子亲情中,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落得个死无葬身之所了吧。” 那些曾经发生的事,在武天骁心底不断重现:埋伏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居心叵测的 “谋士”,穆浅音临盆时所遭遇的那般险境,以及如今即将面临的这场波诡云谲、暗藏杀机的夜宴。 每一次,把他从险境中拉出来的人,都是穆戎。 “戎哥儿,谢谢你。 ”武天骁看着穆戎,一字一顿的说。 此时,日影渐渐西斜,柔和的余晖透过窗户洒了进来,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地面上。 原本就身姿挺拔、高大的身影,在这光影的映照下,显得愈加修长,仿佛也承载着两人之间这份深厚且沉甸甸的情谊。 到底,他的身边还是有一丝亲情的。 穆戎笑了:“为殿下,亦为天下。” 上一世,他亲手杀死了三哥。 这一世,他要还大周一个清朗明君。 …… 待将诸多事务一一妥善安排好后,穆戎这才回了侯府。 临近星辉堂时,往日那个总是意气风发、身姿挺拔,仿佛世间万物皆难入其眼的穆戎,此刻却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满心犹豫、举棋不定,连脚步都显得有些迟疑的模样。 他的脚步停在了屋外。 就在他这般犹豫踌躇间,房中忽然传来一道少女柔柔的声音,宛如春日里的微风,轻轻拂过人心:“他回来了?” 话音刚落,下一瞬,那扇厚重的帘子便被缓缓掀开了。徐容容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后,一双水润明眸静静地凝视着他。 一旁的洛书笑意盈盈,正乖巧地为她拢着帘子,见穆戎那副模样,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脆生生地说道:“侯爷,外面天寒地冻的,您快进屋暖暖身子吧。” 穆戎脸上不禁泛起一丝 尴尬的神色,他轻咳了一声,抬脚迈进屋里去了。 洛书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福了福身子,轻声说道:“茶室的热水用完了呢,奴婢这就去大厨房那里取过来。” 说罢,她利落地掀开帘子,脚步轻快地跑走了,那帘子落下时,卷起一丝寒意。 穆戎下意识的扯起斗篷,为徐容容遮去这阵寒风。 眨眼间,房间里便只剩下穆戎与徐容容二人相对而立。一时间,气氛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早晨起床,他拿走了徐容容医书,以她的性子回来后定然要与他闹上几句的。 若在以往,他有的是理由可以说服她。 可这段日子二人之间逐渐少了隔阂,多了几分亲近。如今更是在内室为他设了软榻,他的心里便多了一层患得患失。 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被她轰了出来。 穆戎下意识地低下头,伸手想要扯下身上的斗篷,可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这平日里极易解开的斗篷,此刻却好似成了精一般,那带子被他越扯越紧,不多会儿,竟快被他扯成了一团乱麻,看着好不狼狈。 徐容容在一旁静静地看了好半天,见他那手忙脚乱的样子,最终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我来吧。” 穆戎连忙垂下手,乖乖地站在她面前,一动也不敢动,那副模样倒有几分乖巧。 他本就身量 颇高,比起徐容容来,高出近一头。徐容容微微仰起头,伸出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弯点身子呀!我手都快酸了。” 穆戎听了这话,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依言乖乖地蹲下身子,那温顺的样子,与旁人眼中的冷峻全然不同。 只因方才那一通胡乱拉扯,此刻斗篷的带子已然乱作一团,缠得错综复杂。徐容容微微皱着眉,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带子,极为细致耐心地一点点拆开,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朝着穆戎靠近了一些。 她那修长的手指在翻转间,时不时会不经意地刮过穆戎的颈间,带起一阵微微的酥麻感。 而她身上那温热的气息,更是如同袅袅轻烟一般,不住地萦绕在穆戎的周围,丝丝缕缕地往他鼻尖钻去。 穆戎只觉得心底被胀的满满的,喉结也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了几下,努力压抑着那不断涌起的异样感觉。 她这般撩人却浑然不自知。 而他呢,被这不经意间的撩拨弄得苦不堪言。 穆戎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慌乱的心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只听见徐容容那柔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回府了怎得不进来?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穆戎一怔,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竟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娇嗔的意味,这奇妙的感觉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第476章 只想为了你 寒冬的夜,如一块巨大的墨色绸缎,沉甸甸地笼罩着威远侯府。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诡谲地舞动着,仿佛也在窥探着屋中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氛围。 穆戎站在那里,那身斗篷终于在纠结与挣扎中解开。 他有些避之不及的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徐容容之间的距离。 他也不知道,若再这般近距离地相处下去,自己会不会情难自抑,对眼前这肖想了几十年的少女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毕竟,这份藏在心底深处的情愫,早已在岁月的滋养下,长成了参天大树,稍有触动,便枝摇叶晃,难以自控。 徐容容微微蹙了蹙眉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那诧异转瞬即逝,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模样。 她转身坐下,纤细的手指握住茶壶,动作娴熟地斟了两盏热气腾腾的热茶,袅袅的水汽升腾而起,氤氲在两人之间。 她捧起其中一盏,那温热透过茶杯传递到掌心,她静静地看着穆戎,片刻后问道:“可是昱州城有消息了?” 穆戎听闻这话,不禁一怔,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容容是如何知道的?” 徐容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宛如夜空中的新月。 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算一算上次穆伍传来消息的时间,京中消息一来一回,掐指一算,也就是这两日了。” 穆戎笑着点了点头:“容容果真是心思细腻,穆伍的密信今日刚到。” 昱州城藏有私军,还是徐容容身边的洛尘偶然发现的线索,穆戎自然不会隐瞒,当下便将穆伍密信中提及的私军具体情况以及那错综复杂的布局情况,简明扼要地告知了徐容容。 徐容容听完,心中喟叹:穆戎身边这几个护卫,自己以往也就略微了解穆艾和穆陆二人,没想到这穆伍也是心思缜密之人。一人在外,没有主君的即时指令,却依然能将事情处置得这般滴水不漏,既能把重要情报打探得详尽细致,又能巧妙地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让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当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侯爷身边真是人才济济。”她笑道。 “容容身边之人也不遑多让。” 穆戎嘴角含笑,回应得恰到好处,话语间似有别样的默契在流转。 他的身后是那训练有素的穆家军。 而她身边的人呢,亦是靠着她自己笼络而来的,年少有为的洛尘、艺术超然的舒庆,还有灵巧机敏的肖夫人母女,他们已然成了她最强有力的助手。 就这般浅浅的 两句话,仿佛春日里的清朗微风,将方才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吹得荡然无存,屋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些许。 徐容容微微抬眸,那明亮的眼眸中似有思索之色:“皇帝这是冲着您和宁王来的,他是准备扶持武天骐了吗?” 如今,成年的皇子中仅有武天骐一人。 若真的如此,岂不是又要回到前世的轨道上去了? 徐容容眉头微蹙。 穆戎见状心下了然,他知道徐容容最担心的是什么,言语间沉润了几分,安抚道:“容容放心,如今的武天骐名声已毁,再无染指帝位的希望。他眼下只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诸皇子之中不管何方势力崛起,他都是制衡对方的最佳人选,皇帝不会扶植他上位,但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么好用的一颗棋子。” “皇帝果然还是没有放弃长生的念头呵。” 徐容容轻轻叹了一口气,哪怕是要用那般违逆人伦的手段,那个人还是要谋求所谓的长生,但是……“可药人并不好找,当年的姚瑶姬和如今的瓦伊都是南疆秘药养成,极其难得,皇帝如何能笃定自己还能再找到一个新的药人呢?” “皇帝果然还是没有放弃长生的念头呵。”徐容容叹了一口气,哪 怕是要用那般违逆人伦的手段,皇帝也要谋求所谓的长生,“只是药人并不好找,当年的姚瑶姬和如今的瓦伊都是南疆秘药养成的,极其难得,皇帝如何能笃定自己还能再找到一个新的药人?” “或许,他还有其他的手段。”穆戎沉声说道。 “是什么?” 徐容容追问。 “眼下并无头绪。” 穆戎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人间陷入一阵沉默,这个话题就此终止。 但徐容容又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她将那雪白的皓腕向前一伸,那纤细的手臂在烛光的映照下,宛如羊脂玉般莹润。她脆生生地说道:“侯爷可以将书还给我了吧。” 穆戎见状,笑着从怀中取出那卷陈旧破碎的医书,缓缓地放在徐容容的掌心。 他身上的寒毒未清,因而这本书就算被他怀揣了一整日,也并无半点热意,可当徐容容接过来时,那医书却仿佛烫到了她一般,连忙缩回了手。 “侯爷下次不许这样。”她瞪了穆戎一眼,“如今时间紧迫,越是耽搁便多是耽搁了一层侯爷解毒的希望!” 穆戎笑着坐了下来,目光中满是宠溺,温声道:“我中毒时日已久,并不急在这一两日。倒是你,若是寻常的书籍也就罢了 ,这本古籍早已字迹混沌,语序杂乱,你日日捧在手中,若真的伤了眼睛可如何是好。” 徐容容听了这话,没有反驳,只是微微垂首,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似有千般思绪萦绕心头。她糯糯地说道:“侯爷的好意,我自是明白的。但除夕家宴就在半个月之后,您身上所中的寒冰封穴之毒若无法解除,定然会牵制您与宁王殿下的诸多行动,这事关乎多少人的生死,我不想耽搁。” 她的声音虽轻,却句句发自肺腑,穆戎心中一暖,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些我早有安排,容容不必担心。区区寒毒而已,并不会影响我的布局,更何况还有舒先生的药从旁辅助,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他的眼神愈发深邃,仿佛要将眼前的人深深烙印在心底:“但相较于我自身,容容的每一点于我而言,都无比珍贵,若你为我伤了身子,才是让我最难心安之事。”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在这寂静的夜里,直直地落进了徐容容的心间。 她缓缓抬起眼眸,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好似有片羽毛划过心头,她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心底那股暖流越发滚烫,久久难以平复。 第477章 吻他 这一夜,徐容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穆戎身上所中的寒冰封穴之毒,恰似一副冰冷且沉重的桎梏,紧紧地锁住了她的心。 如今的局势,恰似暴风雨来临前那乌云密布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皇帝眼看着就要动手,届时迎接他们的不仅是除夕夜宴上的暗流汹涌,还有京郊四营的风云突变。 穆戎虽然掌控着京郊四营和京城防卫,但他们毕竟是皇帝的军队,一旦邹日夏之流有诏令在手,穆戎想要压制便如同逆水行舟,难上加难。 如今邹日夏虽然已经被控制,但其他两路私军结果还未可知。 更何况,谁又能保证皇帝在京郊四营里,没有埋下其他的后手呢? 局势愈来愈扑朔迷离,这个时候寒毒的存在便愈加凶险! 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的是,今天一整天的宝贵时间,就这么被穆戎给耽搁了去。想到这儿,徐容容心里便涌起一股忿忿之情,暗暗埋怨着那个 “罪魁祸首”。 可那个始作俑者,如今却在一旁的软榻上睡着了,这更让徐容容恨得牙齿痒痒。 她索性坐起身来,掀开床帐看去。 若在以往,警觉十足的穆戎定然已经醒来,但此刻的他眉头深锁,即使睡梦中也依然难掩痛苦之色,睡得极不安稳,一看便知那寒毒此刻怕是又在作妖了! 徐容容心头的 怒气在这一刻瞬间消散殆尽——都已经这样了,还在顾及她的眼睛…… 这让她说什么好。 她披衣下床,裹上了斗篷后,轻轻推开房门,踏入了这清冷的夜色里。 冬日的寒风打在脸上的滋味很不好受,带着冰冻的夜风撩动着她的发丝。可她却浑然不觉,径直朝着一旁的茶室走去。 因时刻煨着热水,茶室里的炉火正旺,昏黄的光线不断跃动,为这方空间染上了一抹朦胧的暖意。 徐容容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翻开那卷陈旧破碎的医书,书页因为被穆戎怀揣了一整日,边角微微卷曲着,看起来更易破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作齑粉飘散开来。 这本书本就难读,很多书页因为存放过久已经破碎不堪,语序凌乱的更像一幅被打乱的拼图。 但越是这样,就越让徐容容着迷,她隐隐有种感觉——解毒的办法,就在此书之中。 可,究竟在哪里呢? 这本书已经被她翻来覆去阅读过数遍,除了语序不通之处,其余几乎倒背如流,并未发现丝毫线索。 她有些颓然。 就在这时,一旁的炉火突然炸出一声轻响,火星四溅,炸出了一道道细细的光纹,在这寂静的茶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徐容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指尖微颤,不小心碰落了一片书页,那书页飘飘悠悠地落在 地上,原本就被穆戎揣得微卷的它,掉在地上后更是卷成了一团。 她有些无奈的准备将它仔细摊平,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上面零星露出来的文字,电光火石间却突然发现,若是横向阅读这些文字,竟然奇迹般地能凑成八个字 ——“寒毒封穴,血草换血”。 这一瞬间,徐容容只觉得脑袋里 “轰” 的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开,她的眼睛瞬间瞪大,那目光紧紧地锁定在这八个字上,仿佛怕它们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仿佛要冲破胸膛而出。激动的情绪如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指尖轻触着那书页上的字迹,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生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原来,原来竟然不是语序错乱! 原来,真相竟然藏在这里。 徐容容喃喃自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眶也渐渐泛红。 这些日子以来,穆戎身上的毒就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日夜揪心,如今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怎能不让她欣喜。 而另一边,穆戎从睡梦中悠悠转醒,胸口处冰冷钝痛让他逐渐清醒过来。 他挣扎着起身,催动内力调息。 痛楚减弱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对面,青色的床帐不知什么时候被掀开了 ,床上空无一人。 “容容?” 穆戎下意识地出声喊道,可回应他的只有一室的寂静,无人应答。 他用手支撑着软榻站起身,来不及穿上斗篷,急急的朝着屋外走去。 顺着那隐隐的光亮,穆戎来到了茶室门口。 她果然在这。 穆戎踏入茶室:“你怎么在这……”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个温香软玉般的身体便猛地扑进了他的怀中。 穆戎怔住了,怀中少女的身体微微颤抖,说不出是因为寒冷、害怕,还是激动。 “容容?”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徐容容猛地抬起头,那眼中的激动与喜悦还未褪去,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你怎么……”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她的唇封住了。 穆戎浑身一僵。 徐容容像是全然忘却了往日的纠葛,她牢牢勾着穆戎的脖颈,脚尖微微踮起,努力的将他的头压向自己,不管不顾的狠狠吻着。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拥吻,让穆戎大脑一片空白。他能感受到徐容容那炽热的宣泄,仿佛要通过这个吻,将她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所有情绪,全都释放出来。 不对,这不对! 穆戎不敢让自己就此沉沦。 他微微用力,推开了怀中的少女。 被迫分开的徐容容,睁开有些迷离的双眸,她的嘴唇艳的快要滴出血来,唇瓣微微颤抖 ,不解的看着他。 “容容,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徐容容瞪着他,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矮下身子。 穆戎以为她有什么密语,僵硬的身体便软了下来。 就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少女再次吻上了他的唇畔,这一次,没有方才的痴狂,但却不容拒绝。 这一次,穆戎没再推开她。 因为他知道,她是清醒着的,清醒着亲吻他。 他的手从她的肩头,移到她纤细的腰线旁,将她紧紧扣入怀中,不断收紧的双臂仿佛要将眼前的少女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两人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交缠在一起,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为他们停驻,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与呼吸声,那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在这寒夜的茶室里,如火山喷发般彻底释放了出来。 良久,快要透不过气的徐容容,捶了捶穆戎的胸口。 后者才依依不舍的将人放开。 少女的脸颊绯红,像是染上了天边最艳丽的云霞。 她微微喘着气,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穆戎,我好像找到了解毒的方法了。” “只是因为这样?”方才的缱绻热吻,都是源于这些? 徐容容垂下眼帘:“嗯,是我太激动了。” “不对。”穆戎摇了摇头,再次低下头含住少女的嘴唇,含混不清的低语,“容容,你心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