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GL)》 第2章 烟柳巷 舒昌八年,国泰民安。 就算是在平静的湖水之下有些奇异的动作,作为小老百姓们是感觉不到的。 小翎很早就起床,她要赶早市去把手里的花给卖完,错过了今天可能一年的口粮就没着落了。小翎梳妆完毕勒紧了裤带,推着装满花的板车出门去了。 今年是兰舟城一年一度的花期大赏会,城南的花市早早就聚集了许多花车,小翎的板车虽也摆满了许多艳丽鲜花,却是无法和那些大商户相提并论的。她去的时候显然已迟,只抢到角落的一块不起眼的空地。 她把带盆儿的花都摆在车前,其他的花堆在车内,叫卖了起来。 来这花期大赏的都是一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基本上对小翎的穷酸小店没什么兴趣,看一眼就走去别家了。熙熙攘攘的第一波人潮过后,小翎还是一朵也未卖出。 小翎摸摸腹部,是有些饿了。她从布袋里掏出一个馒头蹲在一边吃了起来,这时,一位小姐走了过来。 小翎停下吞咽的动作满怀期待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人捏起一束内白外粉的将离,贴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问小翎:“这束花卖我可好?” 小翎一下子站起来,连连点头。 捏着将离的女子看上去已有双十年华,一身素色长裙,淡妆馨香,长发挽在脑后,谈吐间从容优雅,看上去就似大家闺秀。 女子说:“给你二十文钱,你先去吃些热乎的饭菜再来,可好?” 小翎捧过钱,有点不明所以,那女子就要走,小翎赶紧叫道:“姐姐,你给多了!这花只要两文钱!” 那女子并没有理会她,径直走了。 女子拖着长裙走出了花市,拐入了齐柳巷里。再走几步,女子定住,轻轻转动手里的花,看着窄窄的巷子里堆放杂乱的筐笼,说道:“刚才的二十文钱我已经给了卖花小童,现在是身无分文,没钱给英雄了。” 见身后的人并不应答,女子回头去,没想到站在巷口的居然是位年轻女子。 那女子穿的是华丽的绸缎长裙,腰间一枚翠玉,雍容之态很是抢眼。 “在下宋漫贞,敢问姑娘芳名。” 春水愣了一愣,她平素被男子搭讪过许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被女子尾随,看这宋漫贞的打扮,指不定就是哪位商贾家里的无知千金呐。 “春水。”春水自报名讳。她含着笑意走近宋漫贞,把将离花压在了对方的胸口,从她肩膀贴身而过。宋漫贞才发觉春水走路有些坡,春水就被一个小土坑绊了一下。 “姑娘小心。”宋漫贞扶住春水的腰,春水矮了一□子依在宋漫贞的怀里。 “宋小姐可当真不知礼数。”春水娇笑,宋漫贞看一眼,自己另一只手居然贴在春水的胸口。 “失礼了……”宋漫贞倒也未慌张,扣着春水的肩膀把她身子扶正,目光在春水的脸庞上流连许久才道,“姑娘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如何?” 春水坦然接受宋漫贞的目光,笑道:“奴家就住在对面烟柳巷的尽头,宋小姐相送是否想送到奴家床上来?” 宋漫贞听她言语轻佻,完全不像方才在花市时偶然瞥见时如同将离花一般的千娇百媚柔弱无骨,可惜了这一副美皮艳骨…… 宋漫贞放开春水,春水依旧对她笑,身影消失在了烟柳巷的尽头。 宋漫贞再回到花市,仆人正急得额上冒汗,又见到了三小姐赶紧跑过来:“三小姐,您去了哪儿啊!千万别乱跑啊,找不见您我可怎么向老爷交差啊!” 宋漫贞也不管他,找到角落里卖花的小翎,把她全车的将离花都买了,让仆人捧着,坐上轿子回府去了。 小翎摸摸口袋里满当当的铜钱,有点不敢相信——这一年的口粮都到手啦! 春水回到春江夜的时候,鲁妈妈来她的阁中招她。 “今日有客,真是恭喜你了。”鲁妈妈瞧她的眼神很是不屑,把手中那用桃色写着“春水”的令牌丢在她身边。 春水把头发放下,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道:“今日春水不接客,让他退去吧。” “嘶,你这赔钱货,倒还挑起客人来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过了这村店还有哪个糊涂虫会瞧上你这破皮囊一眼?回头我肯定告诉主儿,让你生不如死!”鲁妈妈痛骂她,春水倒也无所谓对方的污言秽语,微笑送鲁妈妈出屋。 那束将离春水找来了花瓶给搁在了窗沿。她卧在窗边的床榻上,闻见了陌生的香薰味儿。 这香薰闻起来倒是很舒服,似有心神安宁的效果?春水合上眼,想要懒懒地睡上一觉,还未睡多久,就听鲁妈妈又来了。 “奇了怪了今天!”鲁妈妈也不叩门,直接就把春水的屋门推开了,三两步冲到春水的床边把她揪起来,“怎么来了一个点你牌的,走了之后又来了一个?嗯?你说你到底用了什么贱招?” 春水不耐烦地把鲁妈妈的手给推开:“不就是因为我便宜嘛,男人想花少点的银子偷欢有什么不对?” “哼!”鲁妈妈双手插在她粗壮的腰间,虎声虎气地问道,“这个你接不接?” 春水打了和呵欠:“算了,让他来吧。” 鲁妈妈看一眼春水的下-身,问道:“月水来潮了?” “啧……染花了被子我自己洗!”春水道。 “小贱蹄子!”鲁妈妈再次把令牌丢给春水,春水懒洋洋地起身,再次来到镜前随意梳妆一番——反正一会儿也不可能成事。 门口响起铃声,春水已经脱去外衫,只覆一件轻纱在里衣之外,依在床榻上撑着脑袋露出大腿,令牌放在身边。等人一进来,春水愣住——这不是那位宋漫贞吗?只是换了身男装而已。 “还真的追到床上来了?”春水把令牌拿起,遮住下半脸,呵呵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篇故作文艺却没有丝毫节操的古文…… 第3章 月水潮 春水的阁叫临水间,听说常年无人光顾,所以她的价格被主儿压得很低。刚才宋漫贞已经问过了,春水的价格还不如她从小翎那边买来得一束花。 宋漫贞进屋之后就一直坐在门口的木椅上,环视屋内,很是简陋。除了床榻梳妆台和她身下的这张木椅,基本上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嗯,对,还要加上那个插了花的花瓶。 春水见她不动,神情严肃得很,倒也新鲜地学着她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瞧回去。宋漫贞最后缓了口气,问道:“可有览子?” “览子?那种文人才俊和宋小姐这般身份的人才爱玩的玩意儿,春水这种地方可没有呢。”春水换了个姿势继续卧着。 “那春水姑娘稍等一会儿。”宋漫贞走了出去,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回来,带来了一盒览子和木盘。 春水面无表情看着宋漫贞坐到床榻另一头,把精致的木盘摆好,览子两色分开,黑色的自己留着,白色的给春水推来。 春水见那十五子览子摆到她面前,宋漫贞凤眼微眯,似在笑。 “我不会。”春水说。 “无碍,我来教姑娘。这览子双方有十五子,交替入子在木盘上的纹格中,谁先……” “宋小姐。”春水打断她,“你来我这儿,就是做这些无聊之事羞辱我么?” “羞辱?春水姑娘何出此言?”宋漫贞坐直。 “你明知我身处风尘,却还扮作男子来我这下什么览子,不是戏弄羞辱我是什么?宋小姐,我看你还是快些回家去和你夫君好好过日子吧,那二十文钱我还于你就是。”春水翻了个身下床,拢了轻纱就要出门。 “春水姑娘,我想你想太多了。”宋漫贞双指夹着览子,贴于下巴之下,“我没有丝毫想要羞辱你的意思,我见姑娘在花市那等迷人风采就已经倾慕不已,但也没有非分之想,只不过想与姑娘交个朋友而已。春水姑娘在这春江夜也是无趣,为何不和我下几子?有些人贪恋美色有些人不过就是想要一个红颜知己而已……” 宋漫贞的话没说完就听“哗”一声,门被春水关起。屋内一片寂静,宋漫贞闻见了香薰之味…… 春水肚子疼得紧,鲁妈妈给她拿一个热水袋来让她捂着。 “赔钱货,一个字不入就知道让我操心!”鲁妈妈见到春水就骂,春水听她尖锐的声音就觉得头疼。无意想起昨日来宋漫贞,春水觉得头更疼了。 春水把热水袋压在小腹上,月水之痛才缓解一些。 今日的香薰好像更加的浓郁,她皱着眉哎哟不停,突然门外的铃声又响了。 春水惊诧,还未来得及坐起宋漫贞又走了进来。 “你……怎么能进来!”春水撑起身子,热水袋滑落到地上。 宋漫贞拾起热水袋,坐到春水的身边道:“春水姑娘身子骨太弱,我熬了些药来,姑娘趁热喝了吧。” 春水见宋漫贞的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玉筒,不免发笑:“宋小姐还真是下了血本,至于吗?” 宋漫贞不理会她的话,把玉筒放在她的床榻上,走了。 春水和那玉筒相对无言得很,一直到夜半春水肚子疼得睡不着,才把那已经凉透的中药给喝下了。 次日醒来,腹部已无痛感,春水还没缓口气,宋漫贞就又来了。 “……宋小姐还真是清闲得很呐。”春水把洗赶紧的玉筒交到宋漫贞的手里,“每日都来春江夜,也不怕被人识破身份?” “身份?”宋漫贞束起头发头戴一顶镶了宝石的圆帽,十足的富家公子派头。 “宋漫贞小姐不就是城里最大的米商宋老爷家的三小姐吗?这么有名响的商贾家千金整日扮了男装来这莺莺燕燕之处……不知道的还当是宋小姐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春水的话未说完,宋漫贞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的确喜好女子。” 春水停下所有动作望着宋漫贞。 “而且春水姑娘,长得很像我已逝去的一位故人。”宋漫贞站起来,凝视春水。 春水见宋漫贞望着自己的眼神纯真无比,突然心中有种情怀被触动。她亦不想再被宋漫贞那种目光灼伤,走到床榻边,拿出那日宋漫贞落在她这边的览子,摆好木盘,把子入定。 宋漫贞坐到她对面,两人在沉默中对子。 十回合下来两人各五胜五败,宋漫贞笑道:“春水姑娘明明下得很好,真是太谦虚了。” 春水却板着脸道:“览子十盘下完,宋小姐请回。” 宋漫贞的笑容也僵住,见春水性情不定得很,方才还热情邀她下览子,这会儿却又开始逐客了。 她也不恼,依旧走得干干脆脆。 春水这晚仍没睡好,梦里居然出现了那个人。那个人剥她的衣衫,咬她的脖子,春水难忍地呻-吟,腿环上对方的腰际,不知廉耻地张开腿…… 醒来的时候后背上都是汗水,春水的脸被青色的月光笼罩,一双眼睛死死张长着,像一具尸体。 窗未关,凉风吹入让春水冷得很。她赤脚踩在地上,寒冷的感觉钻进她身子里。 衣衫松垮地搭在肩头,她也不想去拉起,反正这衣衫总有天会被人脱去的,只是永远不会是那个人。 春水笑着,从床榻下抽出匕首,对着手腕割下去。血从密密麻麻的伤疤中间溢出,疼痛感像皮肤一样突然迸裂开,刺得她忍不住咬紧牙关才未呻-吟出声。 若不是贪恋平日里的那一星儿的温馨,春水可能早也找来白绫自缢了。可惜这残破的皮囊还需留着,还有最后那么一点点的用处。 次日晨,鲁妈妈来敲春水的阁门,让春水快点出来。 春水还睡得昏沉,被鲁妈妈这没头没脑地一敲惊醒过来,乱着头发喊回去:“作甚!” “开门开门!” 幸好昨夜春水记得把门给栓上,不然鲁妈妈一定会夺门而入直接把她从床上拽下来。 春水支起身子,手腕的伤突然裂开,血水流下滴在床榻上。 春水“啧”了一声,胡乱用手把血迹给抹掉,把手臂藏在身后去开门。 “小贱蹄子作甚开门这么慢!屋里藏了男人么!”一开门鲁妈妈就开始骂,春水撇嘴无精打采地说:“有何事?” “有何事?你这个赔钱货在窑子里还什么也不做,你以为主儿是白养你的么?快给我出来跟我一起去后院洗衣打水给姑娘们去制备胭脂水粉!” “要我去啊?”春水叹气,“可是我月水未退……” “少啰嗦,给我出来!”鲁妈妈拽着春水的手臂把她从屋子里拽出,春水没想到她一拽就拽在她受伤的手臂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我去我去,快放开我!”春水拼命把手给收回来,鲁妈妈点了点她脑门说: “你给我上点心,再这样下去主儿不得把你赶出去?你怎么自己都不长点心呢?” 春水还笑:“把我赶出去啊她忍心么?” “有什么不忍心?别以为是主儿把你捡回来你就敢放肆了?老娘告诉你,我跟在主儿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她对哪个赚不到银子的姑娘客气过呢?上次那个湘春阁的姑娘不是怀上了野种吗?主儿不是二话不说就把她赶出去了吗?那姑娘还想回来主儿直接把她打昏用马车连夜给拉出城去了。哎,你以为主儿有多好心?主儿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为财死!你呀,就好好想想吧!” “人为财死……还真是很符合她的风格。”春水回味这句话。 鲁妈妈拉她的衣服,靠近过来低声说:“那日那位姓宋的公子入你阁中,你月水来潮,还……” 春水斜视鲁妈妈:“鲁妈妈,你什么时候对阁内之事有了兴致?” “老妈子还不是为了你好?那种时候行房事虽然不会留种,可是会让你生重病的你知不知道!那宋公子一看就知是衣冠禽兽,还塞了老鸨一两银子让她不要来通报我,让我过来通传你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过去推你房门了!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想起宋漫贞那副的确算得上衣冠楚楚的模样,若是再加上禽兽二字也未有不妥,忍不住就好笑。 “你这……”鲁妈妈见春水还能笑出声,实在觉得她不知所谓,却也一时间想不出再骂她什么好,只把手中的抹布塞到她手里,“快点跟过来!” 春水应承着,鲁妈妈见她瘸拐走来,姿态倒也很坦然没有任何的隐藏。那年轻的身子娇美的容颜却有这般的残缺……鲁妈妈想到这里心中酸得紧,慌忙收起了目光。 春水身子疲惫得很,跟在鲁妈妈身后慢腾腾地走到院子里。昼时春江夜自然是没什么客人光临,这个时候红牌姑娘们都在院子里摇着扇子调笑,细数着昨夜哪位客人最是无能,哪位客人又为她一掷千金…… 春水想念屋内的那束将离,也不知花期几何,大概也快要谢了吧……春水还未拐入后院就见宋漫贞翩翩而来。 “春水姑娘。”远远地宋漫贞向她打招呼。 今日宋漫贞果然还是走斯文败类的路线,一身整整齐齐的绸缎华服,头顶上的宝石在阳光下闪耀。还真是……很碍眼啊。 第4章 徒伤悲 “春水姑娘,今日天气真好。”宋漫贞一上来没说别的,提了一个特别无聊的话题。春水扬起衣袖在宋漫贞面前挥了挥,也没看她: “鲁妈妈,这么多衣衫,要洗到什么时辰?恐怕胭脂店也要关门了。” 鲁妈妈瞧见宋漫贞,宋漫贞被春水晾着,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便紧张起来了:“啊……那,要如何?” “你哆嗦什么?难道和我一样瘸腿么?”春水说得那叫一个轻松自然,挨在鲁妈妈身边帮她把洗衣服的木盆子给扛起来摆到池子边,打来水浇上去。 鲁妈妈听见春水说出“瘸腿”二字更加紧张,她也不知道在紧张个什么劲,好像宋公子在身后就给她无形的压迫感。鲁妈妈在这春江夜中十二载,什么样的公子没见过?可是像宋公子这么漂亮的还真是很少见。 “让。”春水把衣服浇一遍,去拿皂角,从宋漫贞身边路过推搡了她一下。宋漫贞挑起眉晃了□子给她让路。春水把一大团皂角放到木盆边,再去井边打水,鲁妈妈还没上去,宋漫贞就自告奋勇了。 “春水姑娘,我来帮你。”宋漫贞从春水身后抱过来,扶住她的手臂。 春水呵呵地笑,眼珠往后滑动:“宋公子是在可怜奴家?” “那倒不是。”宋漫贞的脸贴过来,“你一个姑娘家,这么一大桶水如何提得起?加上我一个,能轻松些。” “那就多谢公子了。”春水直接撒手,宋漫贞被水桶沉了一下,人没差点被带到井里去。春水走到一边去,鲁妈妈真是看不下去了,赶紧跑过来: “哎哟宋公子,我来帮您。” 宋漫贞没说话,脸上有点不高兴。 鲁妈妈看出来了,小声道:“她就是有点傲气,虽然也不知道她这种身份有什么好傲气的……但咱们家春水人还是很好的。”鲁妈妈回头看春水一眼,见她背对着她们,拿着棍子在打衣服,鲁妈妈更细声道,“而且,她还是姑娘家家。” 宋漫贞疑惑地看着鲁妈妈面庞:“怎么可能。” “真的真的!”鲁妈妈急着说,“春水十二岁被主儿捡到春江夜,那时候她身受重伤,根本就是半条命。两年的时光里她都在养伤,之后身子也弱……而且,你也看到了,她腿脚不方便,比较挑剔的公子家都有点……看不上她。她也有点傲,很多时候不接客,被主儿打了几次就乖了,可是,有点不好说的原因让她一直都保留着清白身。” 宋漫贞笑:“我不信。” “哎哎!”鲁妈妈见宋漫贞拎着水要走,叫她两下。春水转头看她们,鲁妈妈就闭嘴了。 “没事儿。”宋漫贞说,“过两天我就把春水接走了,无论她还是不是姑娘家,我都会对她好。” 鲁妈妈看着宋漫贞拎水桶的样子,差点就哭出来了! “你在哪儿胡言乱语什么?”春水听见她最后说的话。 宋漫贞把水浇到水盆里,但笑不语。 春水看她的脸,她似没发现一般。春水忍不住大声叹气:“现在有钱的公子哥儿哟,真是闲得很呐!已经不去茶楼里吟诗作对抒才情,反而来青楼后院拎水桶,这世道啊……” 院子里那些红牌姑娘早就围过来看热闹了,听春水这么一闹全都哄笑起来。 宋漫贞脸上发烫,却也不走。 春水一直在认真拍着衣服,嘴里唱着淫-秽的小曲,也不理宋漫贞。宋漫贞站了一会儿,终于走了。 宋漫贞一走,鲁妈妈就跑到春水面前跺脚,指着她也不知骂什么好了。 春水撇嘴:“知道你腿脚比我好,别显摆了。” 鲁妈妈这时候真恨自己没习过书,变不出太多花样来痛骂这不争气的春水,“呸”了一声气呼呼地走了。 春水抹了抹脸,一脸的丧气。 春水洗完了整个春江夜姑娘的衣衫,鲁妈妈买回胭脂的时候春水在用香薰熏衣衫。 “这些个难伺候的姑娘,每个姑娘要用不同的香薰,还都这么浓,熏得我鼻子好热。”春水揉揉鼻子,眼睛也都是红的。 鲁妈妈把胭脂摆在桌上,拿过写有不同阁楼名字的精致木盒,一个个把对应的胭脂放进去。春水把衣服摆好就让香薰熏着,过去帮鲁妈妈。 鲁妈妈说:“今天那个宋公子说想要娶你。” 春水动作顿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你笑甚?!”鲁妈妈终于被春水激怒了。 “没。”桌上的油灯映着春水年轻的面庞,特别好看,“我只是觉得宋公子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不出意外,次日宋漫贞又来了。 这次宋漫贞依旧塞了老鸨钱,直接推春水的屋门。进来的时候春水正在穿衣衫,外衣挂在胳膊上,露着雪白消瘦的肩。宋漫贞好像看见了什么,一闪,春水已经把衣服穿好了。 “宋公子好像家教不是太好,不知道进姑娘家的闺房要敲门的吗?”春水对她依旧是冷冰冰的态度。 宋漫贞反手把门一合:“公子?” “不是公子,来青楼里这里作甚?”春水说话愈发地不客气。 “我只是想见你而已。”宋漫贞那种纯洁天真的眼神又出现,只有两个人的屋内空气突然变得燥热起来。宋漫贞望着春水娇媚的眼眸和雪白的脖子,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春水也望着她,片刻之后宋漫贞先回过神,不自然地问道:“览子和盘,姑娘是否还留着?” “你还想对子?” “嗯……”宋漫贞的脸庞呈绯色。 春水把览子拿出,两人又对上了。 第一盘,宋漫贞赢了。 在摆子的时候,春水问道:“宋姑娘芳龄几何?” 宋漫贞抬眼:“十六。” “小我三岁。”春水轻笑。 “……那又如何。”宋漫贞道,“见过我听我谈吐的人都觉得我已双十年纪。” “不,我是说,姑娘你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吧?姑娘如此家世美貌,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吧?” 宋漫贞“啪”地一下用地把览子压在木盘上,春水也不抬眼看她。 “你总是让着我,览子对入最烦的正是故作玄虚,你可知你这样做令我很难过?” 春水平静地说:“春水没读过什么书,不懂这些道理。若宋小姐觉得我是个烦人,就别来这里白白浪费银子为好。” 宋漫贞什么也没说,从床榻上弹起,扯了门就走。 春水这才抬头,简陋的阁内又恢复了寂静,这才是她比较熟悉的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趁周末再更一章~ 我一直写不好古文,希望大家多提意见,谢谢xd 第5章 强制爱(上) 这几日宋漫贞忍着不去春江夜见春水,只待在家中阅书。 私塾的先生照例来宋家给宋漫贞教课,宋漫贞坐在院子的西边,听着先生摇头晃脑地读书声说着大道理的声音,心思早就飘到春江夜去了。先生知道宋漫贞学得快,比私塾里其他所有男孩儿都厉害,上回私考宋漫贞又拔得头筹,之后就对家里说不去私塾了,宋老爷也宠溺着女儿,把先生请到家里来了。先生每个月收宋老爷的银子,银子入袋,他也懒得说什么,由着宋漫贞神游。 宋老爷路过后院,见繁茂榕树之下,女儿正双眼发直,完全没有读书的模样,不禁摇头,对身边的大夫人说:“你看看你生的好闺女,当初说要读书也是她,现在不爱读书整天往外跑的也是她。既然无心读书不如嫁个好人家,可她谁也看不上,你说,你这宝贝闺女到底想要作甚?” 大夫人笑得很是慈祥,把老爷被窝进的衣领翻出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漫贞聪颖,先生不是也说了吗,漫贞总是一点就通,无论是诗词歌赋亦或者是琴棋书画,都很有天赋,是几个孩子中最聪明的。书还是要读,漫贞之后是会有大出息的。” “那又如何,女孩子家毕竟都要嫁人,相夫教子,出息也只能是在别人家出息了。”宋老爷道。 大夫人笑道:“好,且不说这些。漫郡明日就要和姑爷一起回娘家来了,咱们好好操办一下,别丢了我们宋府的面子。” 宋老爷重重点了一下头,想到他那个朝廷命官大人家的公子姑爷,宋老爷就觉得有点头疼。 私塾的先生教完课就走了,宋漫贞拖着身子回到自己的房内,待了一会儿觉得憋得慌,就打开窗子叫她的贴身丫鬟:“小娟!” “三小姐!”小娟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怎么了?” “陪我去街上走走,闷死我了。” “正好,大夫人吩咐我要上街制备点东西,三小姐要一块儿去吗?” “制备什么啊?” “大小姐要回了啊,夫人说了要把府上布置得漂漂亮亮的,我要去买挂饰灯笼什么的,还有院子里的花也都要换掉,得订花儿去。” “宋漫郡要回来了?她回来作甚,难道在那个官府家还容不下她这活菩萨?”宋漫贞怪笑道。 “呃,三小姐要去的话现在就得出发了,不然赶不上晚膳了。”小娟很快就换了别的话题说,未接宋漫贞的话。 “嗯,这就走吧。” 宋漫贞和小娟一同上街去,跟着个仆人在身后驼东西。 兰舟城依旧热闹,街道四通八达,四处都能听见小商贩在叫卖的声音。宋漫贞走在前方目光发滞,小娟在她身后叫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三小姐,你怎么回事呀……”小娟冲上来拉住她,“我要买布匹,三小姐先别走,等我一会儿。” “嗯。”宋漫贞脸上有点发烫却假装正经走了回去,站到布庄门口,看小娟和老板在挑布匹。 三月的兰舟城正是好时节。拱桥上人流攒动,岸边柳树绿绦绦。微风习在河面上拨弄起一圈圈的涟漪,泛着阳光点点,照得宋漫贞有点心烦气躁。河中有舳舻浮来,隐约听见上面有人吟诗做对之声,声音愈发地大。人生笑声碰杯声还在远处,却被宋漫贞听在耳朵里发痒。 真是要多浮夸?宋漫贞迎着光,冷笑。 小娟挑完了布匹让仆人帮忙拿着,再去全城最大的花商那边谈购花一事。一走进花店宋漫贞的眼睛顿时放光,她没想到又一次遇见春水。 着一身水粉色的长衫的春水站在一个高高的木架子之前,手指勾着一盆绿藤。绿藤细细的纸条缠在她手指上,嫩叶和她粉色的肌肤像映衬,别样清新却艳美。 宋漫贞正想上前招呼,一个高挑的女子靠到了春水的身侧,挑起春水的下巴,指腹贴在她的唇上一抹,她的唇色就变成了艳红色。 “这花汁着上的颜色可比胭脂要自然明亮得多,很适合你。”那女子看似三十出头,声音较低沉,长相极媚,脸上的妆容也过于浓重,看上去有种俗气之感,却又平添了一种威严。 “是吗?那……我就要这色花汁吧。”春水把那盒花汁那入手中,细致地看那小巧锦盒上的图案。 宋漫贞站在原地,见高挑的女子搂着春水的肩膀,把花汁的钱给付了。一向高傲的春水就像只乖巧的小兔子一样任那女子搂着,面庞上似有隐忍着的高兴。 两人一转身正好对上宋漫贞,春水的表情凝滞了一下。 宋漫贞像是没看见她,从她身边走过去。她以为春水至少会跟她打个招呼,就算是像之前那样轻佻的语气都好。 可惜,春水跟那人走了,无声无息。 宋漫贞没动,小娟去问老板花的事情,老板还向她推荐之前春水买的花汁。小娟拿了小盒子过来问宋漫贞是否要试试看,宋漫贞黑着脸转身就走了,也不管小娟在她身后如何呼唤她。 春水和主儿回到春江夜,春水握着花汁的盒子,嘴角含笑往临水阁走。 路过长廊,听见前方有脚步踏在木板上的闷响,春水抬头,见胭脂阁的翠柳姑娘和水月镜的头牌蛊罄姑娘摇着扇子迎面而来。 “哎哟哟,这不是近日我们春江夜最红的头牌春水姑娘吗?那位宋公子又送了什么宝贝给你?”翠柳姑娘笑眯眯地靠过来,香薰味也跟着扑来,刺得春水鼻子痒痒的。 春水并不想和这爱嚼舌根的翠柳一番见识,对她客气一笑,侧身就想要走。 “慢着。”蛊罄叫住她。 “作甚?”春水回身。 “今日一早,是你缠着主儿出门去的吧,你手里这花汁……也是主儿送你的?”蛊罄的目光粘在春水手里的锦盒上。 “不过是一盒胭脂水粉,主儿平日送给蛊罄姑娘的那些金簪银衫,随便一件都能买上百盒这小玩意了。” 见蛊罄的脸色依旧不好,春水才懒得跟她争风吃醋,直接走人了。 “这瘸子最近也太盛气。”翠柳在蛊罄耳边念叨。 “哼,整治她还不容易?主儿这次回来多久,什么时候再走……”蛊罄和翠柳并肩离去。 春水回到阁中,把锦盒摆在桌上,盯着看了一会儿,笑容就彻底消失了,把锦盒给塞到抽屉中去了。 刚把锦盒放入抽屉,门外的铃就响起,春水不知为何心跳猛然加快,一个回首,宋漫贞已经出现在门口。 “你……”春水望着穿着女装的宋漫贞,眼睛瞪圆,“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宋漫贞没说话,就只是盯着她看。 “如何?”春水见宋漫贞脸色不善,本能地警惕起来。 “我来这春江夜,能如何?我已经入你阁中,所为何事?”宋漫贞抓住春水的手臂,把她的身子拽到自己的身前。 春水手臂上未愈合的伤又被抓住,锐痛感一下子钻入她的心里,疼得她死死咬紧牙关。 宋漫贞的整个人透着一种阴森的气息,她手背轻轻摩挲着春水光滑的脸庞:“本以为对你好一些,浪费时光跟你规规矩矩地附庸风雅是件美事,但现在看来妓-女始终是妓-女,就算今日你不在我身下也终会在他人身下。我花了银子来这等地方,就是要享受的。这种好皮囊不趁早享用真是太对不住我自己。” 春水凝视着宋漫贞的脸庞,听她这一字一句,突然就笑了:“没错啊宋小姐,早就说了春水是风尘女子,不值得宋小姐……唔……” 宋漫贞没等她说完便强行吻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看来更新也不会太慢xd 大家不要大意跳坑吧 ps,大概无下限的情节要慢慢展开了 第6章 强制爱(下) “唔。”春水单臂压着宋漫贞的肩膀把她往外推,宋漫贞干脆扣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禁锢住。 春水在挣扎,但她的力气出奇地小。宋漫贞虽然自幼有习武,但只是学到一些皮毛,至今尚未有提剑穿木挥斧斩石之能,气力是比同龄姑娘家稍微大一些,但也绝没有到让对方无法反抗的地步。 春水却是喘息急促,脸已经憋红,也不知如何才能从宋漫贞的怀中挣脱出来。想到春水身体的残缺,宋漫贞心中涌出更多的怜惜之感,而这种怜惜在她的舌侵占入春水的唇间之后,就变成了另一种情感。 春水越是抗拒她,她就越是想要占有她。 同作为女子的宋漫贞自然是了解春水那繁琐的腰带是如何系的,里衣和里裤的连接处在哪里,所以凭单手就能把春水身上一切的束缚都解去。 春水的腰带被宋漫贞扯开,本就领口略大的长衫松垮从肩膀处滑下去。宋漫贞的手探入里衣中,感觉到了春水滚烫的肌肤。那肌肤好似有些异样,但此刻的宋漫贞已经无暇思考其他任何事情。 “宋小姐,住手……”春水的声音发颤,宋漫贞听到她这种声音心犹如酥化了一般,把薄薄的里衣往下拉露出光滑的肩膀,亲吻而上。 春水手肘横过来抵住宋漫贞的下巴,把她隔开。宋漫贞被她这么无情又真诚的阻拦弄得恼羞,手中的力气加大,扣着她的双手手腕压到衣橱之上。 春水的伤口被撕破,疼得她眼里聚满了眼泪,死死咬住唇不出声。宋漫贞察觉单手就能制住春水,边腾出另外一只手从她的腿上抚摸上来,贴到了腿间。春水重重喘息,腰弯了下去,宋漫贞知道她双腿在发软。 “你为何还如此敏感?应该有很多人这样对待你吧……”宋漫贞的指尖在花朵儿中心轻搅,发觉春水那里早就已经潮湿了,“你是如何取悦你的客人?我也给了银子,难道要我的钱白花?现在展现给我看。” 春水脑子里轰地一声,所有的羞耻感顿时不见。她突然就不做任何抵抗,在悄无声息安静了很短暂的时间之后,她抱住宋漫贞,腿抬起贴在对方的腰间,笑道:“说得也是,不能让宋小姐的银子白花,说出去坏了春江夜的名声。宋小姐想要奴家怎生伺候?奴家对女女之事了解甚少,只知唇上欢愉这一种方法。春水笨拙,宋小姐可别嫌弃。” 宋漫贞这会儿感觉到刚才握着春水左臂的掌间粘稠,摊开一看竟粘着血,再去瞧春水面庞上分明有细细的汗珠。撩她这么久的时间,她脸庞上的红晕居然还能退去,变得苍白。 春水跪在宋漫贞身前要解她的腰带,宋漫贞捞住她的胳膊把她扶起来:“你如何受伤的?”宋漫贞要把春水的手臂转过来想看她的伤口,春水迅速屈起手臂竖于胸前: “我如何受伤恐怕和宋小姐没有丝毫干系。宋小姐来春江夜也不过是来寻欢作乐,春水也会识相,赚宋小姐这二十文钱,供你开心。” “你不必如此……” “难道这不是宋小姐的意思吗?” 宋漫贞顿感浑身无力,她刚才所作所为是因为在花店看见春水和别人亲密,这就罢了,她明明那么在乎春水,春水居然还假装不认识她!这口气宋漫贞有些咽不下。可是她更是不喜欢看见春水自甘堕落的模样,在她心中春水和春江夜其他的风尘女子还是不同的。宋漫贞忍不住便说:“过几日我接你出去。” “出去?去哪儿?” “去我家。” “去你家?作甚?” 宋漫贞噎了一下,却不想认输:“不做什么,难道你想待在这里,被那些男人玩弄么?” 春水五官舒缓开,笑得妩媚:“春水生下便是这命,不劳烦宋小姐担心。若是宋小姐念着春水的好,大可以像别的客人一般来为奴家捧场,为奴家一掷千金。到那个时候……”春水挨上来,指腹压在宋漫贞的脸上,“奴家就是你的了,大可不必去您那金银寨,就是在这简陋的临水阁……奴家也能服侍好你。” 宋漫贞实在讨厌春水这般模样,一甩袖子,冷哼一声便要走。 春水也不拦她,反而坐回了床榻上。 宋漫贞站在门口,神情难过:“春水,我始终觉得你不会是愿意待在这里的那种人。” 春水回敬:“刚才宋小姐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奴家就是那种人。” 宋漫贞一向觉得自己巧舌,但每次对上春水都会被她说到发怒。摔了门宋漫贞快步穿过走廊,穿着女装的她进来时就引起许多姑娘的侧目,现在出去又是引人注目得紧。 但宋漫贞并不觉得难堪,真正让她难堪的是春水。 宋漫贞走之后春水虚脱,躺在床上。 花瓣飘到她的脸上,她伸手摘下,原来是将离花已然凋落。春水捏着花瓣,望着它笑,门外传来了铃铛声。 春水坐起来,手臂上的伤还未处理,她在想着如果宋漫贞再来一番暴力她要如何做?但看那宋漫贞是高傲又单纯,能再回头也着实奇怪。春水也掌握了击退她的方法了。 “宋小姐还未满足么?当真后悔了吧,刚才唇上欢要继续么?”春水慵懒的声音落下,主儿便推门进来。 “你接客了?”主儿本就细长的眼睛眯起,“还是个姑娘?” 春水没想到会是主儿,一下子站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傻傻地站在原地。 “把姑娘家招进了春江夜,你还真是很大胆。这种事说出去,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主儿并无任何动作,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太大的起伏,但就说话的内容却让春水发颤。 想起从小被主儿打过的经历,春水对这个始终性情不定的女人小声道:“我没有接客……” “你也知道你从未接客?上次有位公子随意翻到你的牌,你居然敢把人遣回?你可知他之后去了蓝泊瘾,在那边的客人面前大放厥词说我们春江夜的姑娘还对客人挑三拣四的,有钱也不赚,高傲得很呐?”主儿一直被在身后的手终于放下,凭空多出了一根绳子和牛皮鞭。春水一眼看去头皮发麻,拳头握紧。 “我救你命,供你吃穿,还如此疼爱你,你就这般回报我么?”主儿向她走了过来。 “若主儿只是这般想,那春水任你处置。”春水没有丝毫的退缩,就站在原地看着主儿。刚才主儿的话已经让她心灰意冷,皮肉之苦什么的对她已经够不成任何的威胁。 第7章 香薰浓 “主儿!” 鲁妈妈突然拉开门冲进来,瞧见了主儿和春水剑拔弩张,眼睛一转就向春水扑过去,操起手中的木棍向春水的身上打去,一边打还一边骂: “打死你这个赔钱货!让你再挑客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客人是由得你挑得么!小贱蹄子就是贱命一条!看你再给我挑三拣四!打死你!”木棍拍在春水的身上和鲁妈妈咒骂她的话有着相同的节奏。春水也没挡没躲,就任鲁妈妈打她。主儿被鲁妈妈隔在了后面,看不见春水只瞧见鲁妈妈虎实矮胖的后背。主儿双唇紧闭,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就站在原地看着。 “你这缺心眼儿的……”鲁妈妈一边打一边瞪圆了眼睛轻声对春水说道,“快喊疼啊,难道你想要主儿打死你么!” 春水挨着鲁妈妈那雷声大雨点小的棍棒,并不怎么疼,可是她也没应承鲁妈妈,死活站在原地不吭不响的,就像根木头。 “你……”鲁妈妈急了,一棍子敲在她的肩膀上,这回是真打着骨头上了,春水皱了一下眉头,还是不动。 “够了。”主儿把鲁妈妈往旁边推开,鲁妈妈满头的汗惊恐警惕地看着主儿。 “主儿!你就饶了春水这一次吧!改明儿贱身一定好好教训教训这痒皮儿,让她心甘情愿地接客!马上就能赚银子回来!”鲁妈妈见主儿向春水走过去,赶紧拉住主儿。 主儿手臂一挥,看也未看鲁妈妈。鲁妈妈僵住,就再也不敢上前碰她了。 主儿和春水面对面,春水额头上也都是细细的汗水,有些苍白的唇微微张开,眼眸里却是清亮一片,带着十分倔强的神色。 和春水神色分明的脸庞相比,主儿过于浓妆艳抹的脸就显得阴森可怖。她靠过来,春水身子微微向后,闻到主儿身上香薰味儿特别奇怪。在外边没有这么鲜明,但在窄小的阁内却相当的浓郁…… 这味儿,奇怪到独特,绝对在哪儿闻过。 春水还在思量着主儿身上的香味,主儿的手就顺着春水长衫的衣领探了进来,一下子就贴到她后背的皮肤之上。 春水身子猛地绷直,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被主儿揽了过去。 主儿的手掌贴在春水的蝴蝶骨上,慢慢往下游移。春水身子被她抚摸得发烫。主儿的手和宋漫贞的似不同,被她触摸过的每一寸肌肤就仿若不甘地升温躁动,惹得春水频频发软,舒服得想要喘息。但她知晓极近的距离之下若是露出一丝丝的破绽,都会被主儿听了去…… “太瘦。” 春水被主儿抚摸得愈发难堪,但却要感谢主儿那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让她在瞬息之间恢复了神智。 “都这么多年了,那时的疤痕还留着?难怪入你阁中的公子不少,但却没有一个办成事儿的。最终你的名气也坏了去,再无人过问了。” 春水除了双目瞪圆,没有丝毫的表情。她凝视着近在咫尺主儿肩上上等绸缎料子,一丝一纹都那么精致。 “呵……”春水轻声地笑,“如此,不得怪春水不上道,只是春水是有心无力啊。谁见了我这幅可怕的身子都逃得远远的,不是么?” “那我留你何用?”主儿的语气并没有多少改变,但其内容却已经是冷酷了。 “主儿!”鲁妈妈高声道,“我一定会把春水调-教好!让这临水阁热热闹闹的!” “哼……”主儿始终不屑看鲁妈妈一眼,临走时若有似无地丢了一句,“就凭你,无论如何是成不了事的。” 主儿走了,鲁妈妈立刻把门给拉上,闩起,她倒像力气都被抽干一般瘫坐在地上。 春水拢了拢松垮的衣服,肩膀上挨的那一记棍棒已经么有任何疼痛感残留了。 “鲁妈妈。”春水过去扶她,“起来吧,地上凉。” 鲁妈妈挨着春水站起来,一张脸满是愁云,从未在意保养过的皮肤松松垮垮,此刻因为她呲牙咧嘴的表情显得更加难看。 “春水啊,我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你若是待在这春江夜一天,就要有觉悟。主儿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你不是不知道,别以为感情这玩意儿可以保你一辈子……” 鲁妈妈很少说话这么消沉,春水亦是不爱言说愁苦的人,可是现下这两个人对在一起,却是有着浓浓的苦意。 “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年岁,我看那宋公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对你是真的上心。你是命苦,能遇上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自尊这种东西就算傍身一辈子也不能过上好日子的,真的找个能托付终身的人才是好事。” 春水见鲁妈妈是真的被宋漫贞收买彻底了,张口闭口都是她,不禁觉得鲁妈妈虽然已经是这把年岁但仍旧是姑娘,果然是天真烂漫:“鲁妈妈,你真觉得我若是随那宋公子去了会是一件好事?你且看那宋公子个性傲慢,衣着华丽,哪里不是富家子弟?那种人家家世复杂得很呐,我这身份如何去得了?就算宋公子真能带我入府,也就等着那些三姑六婆念叨吧。到时候我过不了安稳日子,还连累了宋公子,这又是何必呢?” 鲁妈妈琢磨着春水的话,的确有道理,心思更低落了。 春水倒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之人,把鲁妈妈拉到床榻上说:“鲁妈妈坐稳,春水为你化妆。” “哎哟,你这死丫头!”鲁妈妈见她胭脂水粉盒都拿出来了,躲都来不及,羞红了脸道,“这是作甚!一把年纪了还化什么妆!你是故意想看我出丑!” 春水见鲁妈妈这番模样更是得意,丝毫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样子,把花汁盒打开,不由分说就往鲁妈妈的唇上抹:“来试试嘛鲁妈妈,这鲜艳娇嫩的颜色可以让你回顾一下作为大姑娘的感觉呢!” “去去去!哎哟死泼皮,做什么哟!抹到我脸上了!” “哈哈哈哈……” 第8章 夫人归 在兰舟城有两大妓院,一间是蓝泊瘾,驻扎在富饶的城西水边,听说那里的姑娘一个个沉鱼落雁,让去过的男子们都流连忘返,简直是人间仙境。 蓝泊瘾一向生意好,夜夜笙歌,去的全都是官宦富商。据说曾经有一次一位朝廷大官来到蓝泊瘾,看中了一位冷艳高贵的头牌姑娘。那当时正是头牌姑娘初-夜竞拍,姑娘蒙着面站在蓝泊瘾最高楼上,高高在上的姿态就算只露一双美目也是看得平凡众生们如痴如醉。有位不知哪里来的朝廷命官大人非要这位红牌姑娘侍寝不可,红牌姑娘发挥她冷艳的个性到底,死活不见对方。那大人一怒之下掷下千金,今晚非露燕姑娘不可——当然,露燕姑娘就是头牌姑娘的名号。 这个故事的后续就不知如何了,至于那位为博美人一夜而不惜挥金如土的大人是朝中哪位大人也一直都处于不便透露的状态,但春江夜的姑娘们更多地愿意相信这都是蓝泊瘾编出来自说自话用来抬高姑娘们身价的把戏,不足为信。 兰舟城另外一家妓院,就是这春江夜。 和蓝泊瘾相比,春江夜价格低廉姑娘们也都走亲民路线,多是一些口袋里有几个闲钱还不算是巨富人家的首选。 蓝泊瘾和春江夜一向都是打擂台,为了拉拢生意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有人说蓝泊瘾那边的老板心狠手辣,为了把春江夜那边底层客官都揽入自己囊中,花钱雇人到春江夜来捣乱让春江夜的姑娘怀孕的。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惹怒了春江夜的主儿,这平日里说话有条不紊爱装斯文的主儿操了砍刀纠集了一伙儿地痞流氓堵在蓝泊瘾门口三天三夜,让里面的姑娘谁也出不来是客人谁也进不去,为的就是讨回一个公道。当时春水还去为主儿送过饭见识过那场面,很是辉煌。主儿站在一群彪形大汉中间显得格外有气韵。 之后蓝泊瘾赔了一百两银子道歉,把主儿给遣送回去了。 春江夜的主儿有名有姓,但大家似乎已经忘记她的名讳,只爱别人尊称她一声“主儿”。主儿对这个称呼似挺欢喜,如此称呼她她便觉得自己更加的富有。 主儿一手创办的春江夜一共分为廿阁七楼四镜一宫,从阁开始越往上的姑娘出价就越是高,而春水正是最底层的廿阁中临水阁的主人。 临水阁是春江夜不齿的所在,大家都知道这里面住着一个瘸腿的姑娘,还谣传这位姑娘身患顽疾,但凡见她脱衣服的人都会被传染上怪病,抑郁而终。 这个传言就像是蓝泊瘾一掷千金的传言一样,只有人听说过从未有人真正地见过,或者见过的人也不好意思开口——难道要向他人言说,我去嫖-妓了吗? 所以春水是一个在角落里不被重视的存在,但说她不被重视,却也真是假话。 只要把春江夜任何一位姑娘拖出来问,没有一个人不认识春水不忌讳春水的。 传言中春水是春江夜的主儿捡回来的,当年前朝未灭,大兵入侵,兵荒马乱之时,主儿为了给春水疗伤休养去买药材的时候还中了一箭,伤疤到现在还留在肩膀上。 姑娘们都说主儿对春水好,可是也没见着主儿有什么实际的行动,还经常见主儿操各种器具殴打春水,为的就是让她乖乖接客不要犯浑。这春水是硬骨头,打也不怕是骂也没用,无论主儿怎么对待她她就是在临水阁里过自己的小日子,是春江夜最独特的一道风景线。 所以传闻这种东西,最不足信。要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想想办法怎么让公子官爷们在床上**,好一步登到春江夜的最高处——升仙宫去。 春江夜的升仙宫常年无人,自从前任宫主非烟姑娘和那位穷酸秀才小情郎私奔之后,那里就空了出来,再也无人能超越非烟姑娘对春江夜的贡献。 水月镜的蛊罄姑娘是最近春江夜劲头最猛接客最多的姑娘,但有些人总是不以为然。比如鲁妈妈吧,在和春水一块儿去城里首饰店给姑娘们挑首饰的时候就一直在春水耳边念叨:“那小妖妇昼时在院子里喧哗个没玩没了,夜了就在她的镜中叫唤得要死要活……老妈子的屋子还就在她镜下方,每夜听她嚎春,嚎得我这睡也睡不着,都给嚎瘦了!” 春水捏了鲁妈妈的腰间一把:“好大一坨的肥肉,您也太大言不惭了。这都叫瘦……鲁妈妈,你以前每晚都跑去伙房偷吃油水了吧!” 鲁妈妈像赶苍蝇一样把春水不老实的手给挥掉:“老妈子又不接客又没相公,何须在意这等事儿?倒是你!”鲁妈妈捏着春水的肩膀,“怎么吃都吃不出二两肉,给人暖床都不见热乎劲儿,抱着你睡都得搁得身上青红皂白!” 春水听鲁妈妈这词儿用得好是地道,不仅能形容得恰如其分甚至能教人浮现出那场景,让春水当真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笑笑,到底有什么好笑!你可知老妈子对你多揪心,你居然还敢笑!” “人生在世几十载,难道要每日愁眉苦脸?正是要笑得大声,让自己听见开心的声音……” 就在春水说这番大道理,努力咧嘴对鲁妈妈笑的时候,一大列马车正从她身边的主路上压过。 马车从城门灌入,长长的一条仗队,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位财主在娶亲,定睛一看,咦,这不是宋老板府上大小姐吗?她前年不是嫁去了朝中尉大人府上了吗?怎么回来了?再看,尉大人正襟危坐,夫人依在他身边,宋府的人一路迎接,看上去当真威风。 “真美!”鲁妈妈见到尉夫人双眼都发直了,拉着春水的衣衫踮起脚尖,努力从看热闹的人群人头上方眺望过去,见到了尉夫人宋漫郡半拉脸就激动得不行。 春水挺佩服鲁妈妈这凑热闹的热情,脚尖都要踮得抽筋儿了还在努力往上拔。 “春江夜那么多好看的姑娘还不够你看的么,鲁妈妈!”春水打趣。 “嘘!你想被砍头么!哪能把尉夫人和春江夜的姑娘相提并论?这种话也能胡说?”鲁妈妈越骂春水春水就越是满不在乎地笑,就在这功夫,宋漫郡的目光落了过来,正巧瞧见人群中笑得肆无忌惮的春水。 春水本是没觉得自己会被谁观望,但宋漫郡的目光却让人不忍忽视。 宋漫郡面上白地狠,让春水联想到每天恨不得往脸上抹二斤面粉的蛊罄。宋漫郡穿着艳红色的长裙,衬领竖得老高,把她巴掌小脸儿都罩在里边。宋漫郡的头发盘得比她的衬领还要夸张,上面插满了各种金簪珠宝,偏偏她的脖子挺得笔直,的确有着高官夫人的面相能镇得住满头财宝。 宋漫郡很快就收起了目光,春水的笑容倒是僵在了原处。 “刚才夫人是不是看你来着?!”鲁妈妈更激动了。 “妈妈眼疾还是需要看一下的,那种人作甚要看我?”春水拎着大口袋往烟柳巷走,只是宋漫郡刚才那一瞥的确令她不舒服,好像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视,来得莫名其妙的。 第9章 仇怨结 春水和鲁妈妈把买来的首饰辛辛苦苦地拖回春江夜,从后门走入。 已经是日落西照,蛊罄姑娘今日倒是闲得狠,还在院子里折了花捏在手中观赏。春水和鲁妈妈费劲地拖着大口袋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蛊罄伸腿一绊,把春水绊倒在地,口袋里的首饰也都纷纷散落,碎得碎,散得散,砸到石板路面上稀里哗啦响成一片,好是热闹。 春水撑在地上手掌被划破,鲁妈妈去扶她起身的时候只听蛊罄说道:“小瘸子走路就该看着点儿,撞到了人怎么也不说声对不起?难道腿脚不好使连声音也哑了么?” 春水站起来就想要冲上去,鲁妈妈赶紧拽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莫要冲动,贱人自有天收。这小贱人就是想要激怒你,好让主儿治你!” 春水咬着牙,忍了半天才转身去把地上的首饰捡起来。 蛊罄呵呵地笑:“小瘸子见一次客才二十文,不知道要在那位宋公子身下**多少次才能赔得起这些首饰呀。”蛊罄蹲到春水身边看着她的侧脸道,“哎呀,真是失礼了,姑娘我忘记了你的阁中常年都无人愿意光顾,最后来得却是一个姑娘?啧啧,也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得了什么顽疾,真让人恶心啊。不过女子没有□,怎么也不能成事的。你的临水阁恐怕都缠上蜘蛛网了吧?连同……”蛊罄的手指碰了一下春水的腿间,“这里。” 春水一下子跳起来,看着蛊罄对她笑的样子恶心得心肝都在翻搅,仿佛再多看蛊罄一眼她就要抑制不住恶心呕吐出来。春水再也不想管什么,转身就走。在蛊罄得意的笑声中鲁妈妈没办法,只好留下继续把首饰给捡回来。 春水就要拐入阁楼中,拐弯处走太疾,一下子扑到了主儿身上。 “作甚走得急急忙忙?”主儿扶正春水的身子,不咸不淡地问道。主儿眼尖,一下子就看见春水被粗糙的石板地擦破还沾着血的手掌,问道,“怎么受伤了?” 春水憋红了脸,对主儿也没好气的模样,不回答她的问话,身子一歪从她身侧走掉了。 主儿自是觉察到了气氛不对,往前走几步便看见满地散落的首饰,蛊罄站在一边用扇子遮住脸,神色有些惶恐,鲁妈妈蹲在一边头也不抬负气地把或好或坏的首饰拾回袋子里去。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主儿问蛊罄。 蛊罄磕磕巴巴地转移话题:“主,主儿啊,您不是去幽州了吗?怎么还没出发呢?” “怎么,我去哪儿还需与你报备?” “不!不是,我……” “你还想狡辩?方才我已瞧见,你绊倒春水弄坏了我一百两白银买回来的首饰,你自己说,要如何赔我?” 蛊罄脸都绿了,眼睛瞪得要出血:“主儿!分明是那瘸子自己打翻了首饰,跟蛊罄无关啊!” “是这样吗?鲁妈妈?”主儿唤着鲁妈妈的名字,却还是瞪着蛊罄。蛊罄是知道主儿的手段的,无论平时怎么胡闹主儿都不会太放在心上,但只要浪费了她的银子挡了她的财路,她就能霎时变成罗刹。蛊罄怎么能忘记她曾经亲眼见到主儿调-教新来的雏儿,手中的鞭子丝毫不留情面,打得那倔强的小姑娘最后讨饶的气力都没有了,再有什么倔强劲儿到了主儿的手里也得服软,主儿的手段岂止是打骂这一回事呢?当时那姑娘还是五十文钱买来的便宜货,但现在这些首饰价值一百两,她接客得接多少回?主儿不得折磨死她? 蛊罄浑身发寒看向蹲在一边的鲁妈妈,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吐出来了。鲁妈妈应承了一句,抱着口袋站起来。蛊罄双唇不住地打抖,只盼鲁妈妈能向着她说句好话。 “是她……”鲁妈妈低声说道。 “嗯?”主儿用鼻音发出这个音,且语调愈发地高。 主儿的态度感染了鲁妈妈,鲁妈妈突然指着蛊罄怒斥:“就是她!就是这个小贱货故意绊倒春水的!我们好不容易把首饰拖回来却被她弄坏了!” “鲁妈妈!”蛊罄这回事真急了,抢白道,“你怎么诬赖好人呢!你和那瘸子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主儿,你,你别信她!她们都是骗人的联合起来欺负我!” 主儿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捏住蛊罄的胳膊却不说话,但光是这张脸已经让蛊罄吓破了胆。 晚间有些凉了,春水的阁内冷得很。 别的阁中楼中早已经升了暖炉温暖如春,更别说镜中特意铺设的暖地单穿一件薄衫还冒汗。主儿向来赏罚分明,赚多少银子给多少好处,春水这些日子也就宋漫贞光顾了几次,其赚钱能力依旧排在春江夜之末,所以暖炉什么的也就省了。 倒是那香薰味阴魂不散。 春水走到香炉前闻香薰味儿,这味儿一开始并不觉得好闻,可是几日下来那味道便愈发地让人喜欢,想要多闻几次。闻到那香味,春水只觉得通身舒畅得很,有种暖意潜入心中,流到小腹处……说不出的舒服。 春水正吸着那香薰滋味陶醉,门口的铃声响了起来,却是鲁妈妈走了进来。 春水看着鲁妈妈,才想起宋漫贞已经有好几日没来了。 鲁妈妈手里拿着药水和白布,也不多说什么,拽过春水的手就开始帮她擦药水。药水有些刺激,杀在春水手掌的伤口上让她疼得咧嘴。 “忍着点儿。”鲁妈妈帮她把药水抹好,仔细地用白布裹牢。 “蛊罄呢?”春水问道。 “正接客呢。” “哟,生意够好的啊。” 鲁妈妈却没跟她一起幸灾乐祸,神情凝重得很。 “怎么了,丧着张脸,那混球又要嚎春了,走,咱们去你屋一边磕瓜子儿一边听着。”春水拉了鲁妈妈就去走,鲁妈妈还顿在原地。 “春水……”鲁妈妈看着地,那认真劲儿就像是地上有银子可捡。 “嗯?” “主儿今晚让蛊罄接八位客人……” 春水惊讶:“什么?八位?那还不得把声音给喊哑了?” “不止今晚,主儿说了,蛊罄什么时候能接客把弄坏首饰的一百两银子还上,什么时候才让她歇了去。” 春水踌躇道:“蛊罄的水月镜虽说是春江夜的四大镜之一,可是蛊罄先前流过一个孩子,这事儿别说春江夜的人了,外边那些纨绔子弟圈里也很多人知晓,所以她的价格和楼里的姑娘差不多,每次也就不到五两银子,那她……” 鲁妈妈矮墩的身子显得更加的萎靡:“不止……在接客之前主儿还用棍棒狠狠打了蛊罄一顿,让她骨头疼得紧,脱了衣服灭了灯却也不影响生意。这主儿真是让我害怕……春水啊,我总觉得继续待在这春江夜……总有天会送了性命!” 春水见鲁妈妈的嘴唇有些发白,脸上的肌肉不时地抽动,眼眸里全是恐惧之色。 是么,主儿那个人心狠手辣,难道你在春江夜十二载现在才知道吗?虽然平时鲁妈妈也念叨着主儿的狠毒,但这次,她算是亲眼所见,怕彻底了。 春水却无甚感觉,反正这世间其他处她不熟悉,也无眷恋之地,就算死在春江夜,死在那人手中,也无遗憾。 蛊罄连续接客七天七夜才还清了那一百两,负责照顾水月镜的曹妈妈把蛊罄的被褥换了好几次,每次都见血…… “这世间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曹妈妈一边晒被褥一边破口大骂。 春水路过后院,正巧瞧见那被褥,心中也有一丝同情。 蛊罄养伤养了七七四十九天,主儿派了贴身的铁婆看望她,蛊罄当着铁婆的面又哭又闹作得过分,铁婆懒得理她,丢下主儿交代送的补药就走了。蛊罄怀恨在心,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那日清晨,鲁妈妈去后院的井边打水,突然一个麻袋套到她的头上把鲁妈妈拖到胭脂阁内毒打。春水那天也赶巧起得早,知道这个时辰鲁妈妈去会后院打水,就想过来跟鲁妈妈说今日一同去集市上买些花儿回来。结果才到后院就见鲁妈妈被拖走,春水急得操了身边的柴火就想冲入胭脂阁,但想了想,还是迅速跑去主儿的房内把主儿叫了过来去敲胭脂阁的门。 蛊罄一伙正打得欢畅,突然听见主儿的声音,这一吓是魂飞魄散,只得开门。 主儿见到躺在地上直呕血的鲁妈妈,也没说话,就让春水带鲁妈妈回去。 春水见鲁妈妈这生模样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想背鲁妈妈也背不动,只好抱着她一点点挪回去。 主儿没有为鲁妈妈说一句公道话,甚至亲眼看见鲁妈妈被欺负成这样都没有来看一眼,送点药……春水想到鲁妈妈才说可能会死在春江夜,瞬时心灰意冷得很。 主儿没来鲁妈妈这里但还是揪出了蛊罄,告诉她:“这春江夜里的人全都是我的,你敢再动谁试试。虽天下有王法,但在这春江夜我才是主人,我有我的王法,你想试试我的手段能毒辣到什么程度吗?” 蛊罄当场只敢满口认错,但心里还是对春水恨之入骨——好哇,你这瘸子每次都只敢搬出主儿来整我,你且看着我饶不饶得了你!要动你,岂用我亲自动手? 第10章 情念乱 这几日过得甚是平淡,宋漫贞不来,临水阁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清。无人光顾也是一件好事,春水可以专心地照顾伤重的鲁妈妈。春水本来是想请郎中来看看鲁妈妈,可是城内的郎中一听说要去春江夜,一个个都回绝得很干脆——要不然你把人给驼到医馆来吧?我去你们那种地方被我夫人知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就算我夫人能宽宏大量,被别人看见也是不好啊,你说是不是?我的老脸还是要的。 春水也知郎中为难,便想着向生活总管曹妈妈借板车,想把鲁妈妈放在板车上推去医馆。可是那曹妈妈理都不带理春水,春水没辙,她本就气力小,手臂上也都是伤,无法搬动鲁妈妈,更别说是背着去衣馆了。春水就向郎中抓了药,自己回去熬药,喂鲁妈妈喝。还向春江夜的守卫大哥学习了一番处理伤口的方法,亲自给鲁妈妈刮脓,换药。刮脓时听见鲁妈妈似猪嚎的叫声,春水头皮发麻,摊在手中的全是化脓的血水。 “忍着,脓水一定要清除的,再疼你也要忍着。”春水嘴上说得生硬,但手中的动作愈发得轻柔。看着鲁妈妈身上遍布青紫,胳膊上的伤口更是可怖,春水手脚忍不住地发软。 郎中说这要隔两个时辰就要换一道,伤口化脓的现象才会不加剧,切莫忘记换药。所以春水这些日子都睡在鲁妈妈的房间的地板上,鲁妈妈那张窄小的木床能容得下主人本身宽敞的身材就已经很难得,春水无论如何是挤不上去了。鲁妈妈的房内本就是简陋,也没有暖炉之类取暖器具,拖了自己被褥裹住身子,睡到夜半时分春水还是很容易被冻醒,冻醒之后她就蜷缩身子,用自己的体温取暖,却再也睡不着了。 春水躺着,耳边传来寒蝉之声。 三月天,如何来的寒蝉?春水觉得耳尖发烫,后背盗汗,忽冷忽热折磨得她难受,而那寒蝉之声鸣得她耳膜锐痛。 春水翻身,展开身子,胸口之下却像是被千斤顶着,怎么转身都卡得她呼吸不畅。春水想要努力入睡,但闭上眼怎么都会浮现主儿的脸庞。像是在梦里,主儿抱她吻她,对她做了那些事……双腿内发热难耐,这是怎么回事。春水索性起身,双腿发虚,几乎要窒息,打开窗户大口大口地吸冷风,这才感觉好一些。 春水觉得自己身子有些怪,心神不宁得很,好似少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临水阁,一拉开门,铃声大作,那熟悉的香薰味扑面而来,瞬时让她精神拔立,冷汗尽褪,眼前朗朗。胸口压感无踪,但欲翻涌呕吐之感大盛,春水趴到窗沿,头探出去,干呕半天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倒置了位置,却什么也没吐出。香薰味又飘来,春水手脚并用摔到香薰边,狠狠地嗅,才把一切想要呕吐的感觉压制下去。 直到那一盒香薰全数燃尽,躺在床榻上的春水才又睁开眼。 这是怎么回事?这香薰……最初是谁放进临水阁的? 第二日春水起得很迟,醒来时口干得似要起火,趴到井边喝了三大碗水才解渴。 拿了药无力地去鲁妈妈的房内帮她换药,鲁妈妈今日气色好多了,伤口上的脓也没再起。鲁妈妈却问春水的脸色怎么那么差,春水只说昨晚没睡好。 从鲁妈妈房内出来春水就回去临水阁睡觉了。睡醒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春水就觉得自己就像一滩泥一样,只要一把身子托起来就会碎得乱七八糟。 春水闭着眼,知道屋内燃尽的香薰又被换上了。 “叮铃铃……”屋外的铃声响了。 春水撑起身子,曹妈妈来拉她的门。 春水死死地盯着曹妈妈手里,写着“春水”二字的令牌。 “有公子翻你的牌,你可要好好伺候人家。”曹妈妈走来,把令牌压在春水的胸口上。 春水看着曹妈妈当下并没有走,而是背对着她走到她的床榻边的桌前摸索着什么,一边摸索一边说:“鲁妈妈如何了?伤还重吗?” “……不劳曹妈妈挂心,我会照顾好鲁妈妈。”春水说。 “哼,倒是有这个心思挂心那老肥婆!”曹妈妈转过身来,双手交叉藏在宽袖子里,“我是想教她别再装死,快点给我回来应承客人!你这临水阁又不归我管,翻了牌子还要我来送令牌,难道我曹妈妈很闲么?你呀,快点准备好,别再坏我春江夜的名声!看你那一副丑模样,也有人愿意花二十文钱来你这破地方……你是给管仲爷烧了多少高香?” 春水还趴在床上,看着曹妈妈一边骂一边出屋出去了。曹妈妈把香薰给顺走了,屋内还遗留的香味很快就消散去了。 春水知道来者不会是宋漫贞,宋漫贞从来都是无礼地直接进屋,根本不用妈妈传令牌。真是难得,春水想,她声名在外已经坏成那样了,居然还有不识相的家伙来浪费钱财么?她可知主儿那一套,先付钱再入阁,不管最后成没成事给的银子一概不退。 春水自然是想用老一套来吓走客人就好,等客人进屋的时候春水还是被倒了胃口——这哪里是公子?那男子矮墩虚胖,对着春水一直在紧绷着笑脸。春水看他年纪是自己的双倍,一套粗布衣衫指甲里还有黑泥,脸庞被晒得黝黑,五大三粗的模样分明就是田间野户或者是码头做苦力的。 “小姐……你看看,如何开始?我都听你的。”男子搓着手走过来。 春水想要起身,却又被昨晚相同的感觉侵袭,身体迅速地发热,一恍惚差点摔倒。 “当心。”男子搂住春水的腰,春水身子软得不行一下子就靠到他身上了。 “小姐,你好香。” 春水想要从对方的怀中挣脱出来,往上一望却见男子的鼻孔在不停收缩,憋红了的脸上都是汗水,分明是兴奋不已。 “放开……”春水想用手肘把对方隔开,但此时就算是平日的小气力都已经一丝不剩,被对方一挥就挥开了。 “怎么了小姐,我可是花了钱的,你这样对我,是瞧不起我吗?没关系,等一会儿哥哥带着你上天入地时你就知道哥哥的好了……”男子揉着春水的身子把她摁倒在床上,春水被他揉得快要融化。 不对,这种感觉怎么也不对。为什么面对这样的男人,她居然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男人抱着她的时候她无法克制地喘息,体温传染过来舒服得她想要展狠狠地展开身子…… “对,这才对……”男子猴急地脱春水的衣衫,春水双眼放空盯着被油灯晃动映在墙上的光斑…… “妹妹,好妹妹,你真香真美……”男人正在亲她的脖子,春水哭出声。 “别哭别哭,哥哥会好好待你,定教你舒服!”男子猴急地剥开春水的衣衫,里衣直接从肩膀处扯开。当春水露出半边肩膀的时候男子愕然,突然从她的身上弹起来。 “怎么这么……恶心……”男子正在惊诧,突然脑门上狠狠一疼,眼前瞬时黑去,身子倒了下去。 男子倒下,手里拿着粘着血铁质烛台,穿着男装的宋漫贞出现在临水阁内。 “春水……”宋漫贞也看见了春水的身子,非常的出乎她的意料。春水的身子上布满了暗红色的伤痕和一些青色不明所以的痕迹。一眼看过去的确有些……不堪。 宋漫贞费很大气力才把那男人给拖出了临水阁,把门给闩上,等她再回身时,春水正躺在床上,胸口起伏,看着她。 看见宋漫贞时春水的神智已经不知道游离到了何处,看着宋漫贞的脸,宋漫贞的脸庞带着模糊的淡黄色的光,像是温暖的体温,让她想要拥抱。 “宋漫贞……”春水的声音轻飘飘的,眼睛里全是晶莹的泪水。和平日的倔强轻浮不同,此时的春水充满了欲-望,表情极度煽情,撩得宋漫贞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对劲了,血往上充,心跳得猛烈,脸全数红了。 “抱我。”春水道,“好难受,抱我……” 宋漫贞抱住她,春水钻进她的怀里撕她的衣服,脸贴在宋漫贞的脖子上像是要把她的体温都吸光一般。 宋漫贞脖子被春水沉重的呼吸吹得很痒,已经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衣挂在身上的春水身子烫得惊人。又热又软的身子已经投怀送抱了,但宋漫贞却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比较好。 “你怎么了,春水?”宋漫贞扶正春水,见她平日里惨白的脸上现在红到夸张,宋漫贞用手背贴上去一触,烫手。 春水被宋漫贞触摸到,难忍地呻-吟一声,继续去脱宋漫贞的衣服。 宋漫贞看春水这个样子,想起曾经在书里看见过有一种无耻下格的药能让人失去心智,气流逆转,真气堵心,只有行床事方能散气回流,恢复常态。 难道春水是中了这种毒? 宋漫贞还在发愣,春水突然使力把宋漫贞扯到自己身下。 “春水!”宋漫贞提高声音想要唤醒春水,但春水迷离的眼神完全没有一点要清醒的意思。她的长发披下来迷了宋漫贞的眼,香气弥漫,宋漫贞再昏暗中凝视着春水清秀又带着满满情-欲的脸庞,心动不已。 第11章 誓言起 春水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依旧是十九岁,但在她眼前奔跑的女孩也是她自己,十岁的自己。 十岁的春水身上都是血迹,平日里被梳得整齐可爱的发髻也都乱作一团。天空灰蒙蒙似要塌下来,身边全是插满了箭的尸体。春水急急地喘气,用力拔着双腿往前跑,身后的沉重的马蹄声却还在迅速逼近。 风突然被扰了方向,春水惊恐地回头一看,无数的箭朝她的面庞射来。 “爹!娘!”春水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 眼前是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床榻,又是梦……春水的胸口起伏慢慢弱了去,她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临水阁里昏暗一片,晨光已经从纸床外透入丝毫,此时约是寅时时分。春水觉得浑身疲惫得紧,屋内气氛异常,身边似有温度。春水低头一看,正是宋漫贞睡在她身边。 春水瞧见宋漫贞的睡脸觉得古怪,想要回忆昨夜发生了什么但记忆却有断片。她发现自己还穿着里衣,但宋漫贞却是什么也未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唔……”宋漫贞苏醒过来,见春水正坐在她身边望着她,一时也有点发懵,但昨夜的经历很快就忆起,扯了被子把自己裹得严实,问道:“你好些了吗?” 被宋漫贞这么一问春水也想起了一些事儿,那个强抱她的男人的模样冲入她的心底,让她打了个寒颤。 “昨晚,后来如何了?”春水想起自己在宋漫贞怀里发嗲又扯对方衣服的模样,羞得不想去看对方——为何不干脆彻底失忆便好?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想起啊! “后来么?春水姑娘说难受,让我抱你,我就……” “慢着!”春水赶紧制止她,“别说了,我不想听!” 春水几乎能想象后来记忆的断片中她是如何纠缠着宋漫贞要她和行床事。这种丢脸丢到外婆家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想面对。 “春水姑娘。”宋漫贞见春水要逃,急着拉住她,被子一下子滑落。春水被她拉住一回头,就看见了她赤-裸的模样。 纤细匀称,温如玉,滑如凝脂,这番美好的身体竟让春水觉得一点都不情-色,反倒像是一件艺术品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宋漫贞也不顾羞耻心,把春水抱住,在她耳边细语:“昨夜我并未对你做什么下格之事,你中了迷香情绪失控,心智紊乱,又一直说着要我抱你……我后来抱住你,你却说觉得冷……我想起书中写道退毒的方法,需二人体温调节,补气固元,方可退去逆溯气血。但,我不便脱你衣衫,就,自行宽衣,抱了你一夜……但我未有其他出格之事,天地神明皆可为鉴。” “那是因为你瞧见我的身子了吧?”春水的语气并不和善,“上回宋姑娘来我临水阁,不也和昨晚那男人想做的事一样吗?昨夜你有此便宜为何不占?莫不是瞧见我身上可怕的伤痕给吓住了吧?” “我的确是看见了。”宋漫贞说。 春水呆滞地看着前方,纸窗破损了一个洞,恰是如此,朝阳却顺着这个小洞偷偷给屋内注入了一丝光亮和温暖。 “但我并不是因为看见了你的身体才嫌弃什么,春水姑娘,那日我的确是一时冲动有所冒犯,可是我宋漫贞绝不会趁人之危。况且姑娘身上的伤痕,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春水心中冷笑,正人君子真是装起来不花银子。她抽起身子想走:“多谢宋姑娘昨夜搭救,此等,大恩,大德……你放手啊,拽我作甚?唔……” 宋漫贞又一次把春水拽了回来,从她身后抱住她,扯她里衣。春水觉得自己的肌肤就要暴露在空气中,惊得叫嚷起来:“放开我!不要看!”就在春水的里衣被身后之人从两边扒去时,她脑海中自动就显现了在铜镜中常常见到的,自己那具丑陋的身体。 九年前的剑仿佛依旧在割着春水的身体,她肌肤上永生无法愈合的巨大创伤正展现在宋漫贞的眼前。春水没有回头,但她分明能感觉到宋漫贞的目光沿着她的脊背,扣着她的伤疤,在她的身上慢慢爬行。 痒痛感让春水忍耐不住地战抖,牙关敲在一起从血液骨头里散发出难受的寒冷!她几乎想要跃窗而出! 虽然从来不想去面对,但无论如何身体的残缺都是存在的。春水无力地笑,也罢,这样一来,宋漫贞这些天真烂漫故作深情也可以宣告终结了。 春水突然感觉到一片柔软和温柔覆在她的后背之上,慢慢覆盖住她后背的伤痕…… 从肩膀致蝴蝶骨,从脊柱到腰际,宋漫贞的吻无微不至,沿着春水后背将她所有的伤痕一一吻过。宋漫贞唇瓣抚摸过春水的身体,那酥麻的感觉激得春水浑身战栗不已。宋漫贞紧紧抱住春水,二人的体温交融在一起,这种肌肤相亲透着无限的疼惜之情,被包围的感受又让她几乎落泪…… 宋漫贞是唯一一个见到她身体却没有嫌恶的人,以往那些人,包括主儿,看见她这样破碎的身子都露出不想多看的神情——春水无法忘记那种眼神。 “我早已说过,那日见你便倾慕不已,当时倾慕的是你的容颜,但之后的相处我明了自己已爱上你这个人。这几日家事缠身无暇来访,心里念的竟全是你。对我而言,外表一点都不重要,不管你的身上有怎样的印记,我依旧想要接近你,了解你。春水,你是否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 宋漫贞的怀抱很真实,细细的手臂箍得春水每个关节都在发酸发疼,那力道紧得好像春水一辈子都无法从她的怀抱里挣脱一般。 春水被她的话语弄得魔障,失去了任何挣扎的力气,想要把这一刻冻结成冰,千年不化。 第12章 诉悲凉 宋漫贞昨夜来春江夜时已经被几位姑娘认出,背地里叽叽咕咕地说那位女扮男装来嫖-妓的“宋公子”又来了,啧啧啧,真是教人恶心啊,两个大姑娘在被窝里能有什么好滋味?男人勾不上床来只好找女人厮混。 今儿一早这话就传入了主儿的耳里,主儿操了棍子就往临水阁去了。那根棍子跟随主儿多年,看似细细一根却格外结实,把人打昏打残也不会折断,据说是千年灵木最最精华部分砍下磨琢出来的。 主儿走到临水阁前见一个男人倒在门口,血流了一地。主儿踢了踢那男人,不动,蹲下一探,身子早已冰冷。 主儿去拉门,拉不开,一脚将那本就是摇摇欲坠的破木门给踹飞出去。春水正对镜梳妆,房内并无宋漫贞的身影。 主儿站在春水的身边,春水也没瞧她一眼,就像主儿压根不存在一般。 “门口那人,死了,你可知?”分明棍棒在手,但主儿说话依旧如往常一般,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晚膳菜色。 “死了?春水不知。”春水捏着一根细细的发簪,那发簪已经看不出曾经是何色泽,现在已经被岁月腐蚀得黯淡无光。 主儿认出,那是春水十五岁生日时,她送给春水的礼物。 发簪被春水慢慢翻转,漫不经心地瞧着。 “真是旧了,以前这发簪我无论如何都是喜欢的要命,最开始不舍得戴,但后来想着若是不戴就无法体现它的价值了,遂每日晨起梳妆之时都要将它戴在头上。时间一长,我发现,这发簪根本不是金的,只是镀上了一层金色而已,里面是铁的,骗人的。”春水把发簪往桌上一压,瞧着主儿说,“亏我之前把它当做宝,可它把我当傻子。” 主儿眼睛眯起,手中的棍子晃了晃,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可怖。 “宋漫贞呢?”主儿不理会春水的指桑骂槐,继续问道。 春水不答,站起身要走,主儿一下子把她拽回来了。 主儿一只手拽着春水,另一只手将那根细细棍子举起,贴在春水的脸庞上:“劲儿这么点,我打死你也是白打。你说实话,那人是不是宋漫贞杀的?” 春水也没有想要挣扎的意思:“宋漫贞?她是谁?喔?难道是经常来我这临水阁光顾的宋公子?主儿,你真是多心了,昨夜她是来过,但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那男子是之后才来的。他对我施暴,我才用烛台敲昏他。怎么,他死了吗?” “你倒是镇定得很,你可知杀人是要偿命?你要为那宋漫贞顶罪?” 春水的目光里有一丝的游移,但很快就又恢复了镇定:“若是那男人死了也是我错手杀的,和宋漫贞无关,何来顶罪一说?” “你杀不了那个男人,我比谁都清楚。”主儿握着春水的劲儿又加重些,贴着春水的耳边低声道,“你莫如此犯傻,杀人这事不比其他,不是你做的千万别往自己身上揽。性命谁都只有一条,意气用事也不是用在这里的。” 主儿这话多少有些温度,春水也明白主儿是在为自己好,但她还是把主儿甩开:“一人做事一人担,不用多说了,我会去县衙门自首。” “春水!你要逆我的意么!”主儿眼中全是火气,“那个宋漫贞对你到底是有多重要?” 春水呵呵地笑:“春水从未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自主儿在我房内点上那迷香之后就更没有了。春水贱命一条,但只想死得清清白白。谁待我好谁待我差,我心中已有定数。乾沐青,事已如此,你又何必来我面前再唱这出戏?” 春水执意要出门,主儿从后面快步而上拽着她上楼。春水在她身后又打又踹主儿就是不撒手。 一路拖至冷瓮,主儿一只手扣住春水的腰另一只手拽着她胡乱挥舞的手臂,用脚踢开冷瓮的门把春水给丢进去。冷瓮里几乎是空空如也,只有一块铁质的破烂桌台,那桌台上还粘着一点些未洗尽的血迹。屋内满是灰尘和霉味。 春水摔在地上立刻就爬起来想要冲出屋门,主儿双臂一张整个人堵在门口。 “乾沐青!你给我滚开!”春水急得眼珠子充血冒泪,“我要离开春江夜!是死是活无需你过问!我只求不要再见到你!滚开!” 主儿没有说话,不管春水如何推搡捶打就定定地站在那里。 “离开春江夜,你还有什么活路?春水,九年前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你也曾经说过这句话,莫非你忘记了?我命你不准离开这里,你就不准离开。” 春水望着主儿的脸庞,明明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脸,还是妩媚好看的主儿,为什么现下偏偏就那么让人生厌呢? “可是,我这条属于你的命,昨晚已经还给你了。现在的春水,属于别人。” 说这番话之时,春水冒着冷汗的苍白脸庞还是带着笑意的,仿佛在讽刺着主儿的自作多情。 “属于谁?宋漫贞吗?” “已经与你无干。” 主儿腮帮一咬,用力往前一踏步,春水被她的冲劲挤得摔倒在地。 主儿反手把门一关,冰冷的屋子里又只剩她们二人。 “与我无干?”主儿一边说话一边逼近还坐在地上的春水。 “与我无干?你是狼心狗肺之徒?我这些年是白在你身上花银子了吗现在你有了新的靠山就和我没了干系?你已经忘记我是谁了么!”主儿扯着春水的头发往后下方拽,疼痛感让春水咬着牙不喊疼却只能仰着头看主儿。 此时的主儿已经不是平日假装镇定从容的她,近距离之下主儿眼中全是锐气,那目光如同马上就要把猎物吞食的野兽。 春水不知为何,内心却是一片平静,无论主儿怎么威胁她怎么发怒她都没有丝毫感觉了:“我知道,你就是乾沐青,春江夜的主人,九年前从叛军手里把我救回来的,我的救命恩人。可是我也说过,我昨晚就已经死了,现在你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更何况,你有把我当做人看吗?就因为我不接客你就在我屋内点迷香?乾沐青,我春水对你而言不过二十文钱,曹妈妈一个月的工钱也不止这些吧。我忘记你是谁?你何时又记过我是谁呢?” “叛军?现如今已经是舒昌八年,你还未改口依旧叫我朝军为叛军,这话若是说出去,你有几条命可活?春水……你始终不是一个听话的姑娘,我真是太讨厌你这张脸了。”主儿欺近过来,压在春水的身上。春水受制于对方,无法起身,只能躺倒在肮脏的地上。主儿捏着春水的脸强行让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力气大得让春水眼泪直冒,仿佛脸庞下一刻就会被主儿捏碎,“你以为这么多年我白养着你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看不懂你望着我的时候是何等的眼神?可是那又如何?纵使你对我有百般执念,你浑身上下残缺到如此地步,你觉得你和我哪儿有般配之处?你不为我春江夜赚钱,我念你是父亲是前朝忠臣一代悍将便处处纵容你,但你好像丝毫悔改的意念都没有。得了便宜还盛气得很,我乾沐青是欠着你的吗?” 主儿的手不留情面地撕扯春水的裙摆,春水瞪大了眼睛不吭声。 “是我欠着你。”春水却也不反抗哑着嗓子无力地说,她知道就算反抗她也挣脱不了主儿。 这种事情仿佛每日都在春水身上上演,好像谁来到她面前都要欺身而上,抚摸羞辱她。 真是奇怪啊,这种身体到底能让人有何**可言呢? 不过也怪不得别人……在主儿的手掌顺着她的大腿往上游移的时候,春水很快就想明白了——我是妓-女嘛,这一切的发生难道不是最最正常的事吗? 第13章 风波兴 “主儿!主儿!你在哪里!” “主儿,主儿!衙门的官爷来了!” 走廊上传来曹妈妈和崔妈妈的喊声还有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主儿停下了动作,眼神飘向了门口。 春水不停地咳嗽,她捂着嘴用力推了主儿一下,主儿站起来,把冷瓮的门打开自己出去了,又把门合上将春水关在里面。 春水一边咳嗽一边靠近门边,听外面曹妈妈和崔妈妈惊慌失措地说:“主儿,一位姓沈的官爷说他要搜察春江夜,说有个村民失踪了,怀疑和我们春江夜有关……方才龟奴们还在挡着那官爷,让老身来找主儿,可是瞧那官爷的横劲儿,龟奴们也撑不了多久,指不定已经……” “官爷?姓沈?”主儿的声音很低沉,依在门这边的春水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么快衙门的人就找来了?这种事……怎么都觉得有些蹊跷。 不过这个时辰,宋漫贞应该已经回宋府了吧? 昨夜宋漫贞用油灯砸中那个男子的事情春水隐约有些印象,第二日醒来之后她就去了门外,一碰,那男人身子已经凉透。春水矮身探他的鼻息亦是全无。幸好临水阁在春江夜的最角落里,去任何一阁一楼都无须经过她这处,所以男子在外躺了一夜也未有人发现。 春水知道这男人肯定是宋漫贞下的手,回屋之后立刻让宋漫贞走。宋漫贞还和她在那里扭扭捏捏,春水眉眼都拧在一块儿佯装生气道:“你若是不走,我就再也不见你!”宋漫贞瞧着春水的面庞恋恋不舍,春水想要把她推出门去,却听见脚步声逼近。 春水心中打鼓——这脚步声她太熟悉了!缓慢却又铿锵,似每一步都有一个心眼,在琢磨着什么心思。 主儿居然在这个节骨眼找上门! 这临水阁出门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宋漫贞若是出了这个门肯定是要撞见主儿的。 春水心头发紧,冷汗不停地冒。她在屋里来回走动想看看宋漫贞是否能藏于屋中某个角落,却发现临水阁简陋得别说一个大活人,就算是一只猫一束花,都会坦荡荡地展现在所有进屋的人眼前! 主儿的脚步愈发靠近,似再三两步就要到门口了! 春水着急得满屋走,突然,她看见了窗户!窗!对!从窗户走! 春水三两步奔到窗前,往下一望,这高度不高不矮,宋漫贞似乎学过些功夫,虽然是皮毛,但这一点高度应该还是难不倒她。窗下是春江夜废弃的后院,长满了杂草。春水记得这后院往南,翻过一个破旧的砖墙出去,就能到达市里的菜场。 “快,你快些从这里走!”春水把宋漫贞拽到窗边,几乎要把她的衣衫拽烂。 “不行,我不走,我走了,你如何是好?那男人是否已死?”这会儿功夫,宋漫贞还跟她在这里说话不紧不慢。 春水急得额头上浮青筋:“这种事我会处理!春江夜里多少糊涂账我都看在眼里!主儿不会不管我的,她和官府有关系,会解决的!” 主儿已经在门口站定了。 宋漫贞听春水言语间和那主儿关系匪浅的模样,心里吃味:“她还真是很照顾你,你也很依赖她。” 春水听宋漫贞的话只想晕过去便好。 “姑奶奶,求求你了,你快点走!到底我要怎么说你才会走?”春水正有种兵遇秀才的急躁感,瞧宋漫贞脸庞上全是怨气,突然灵光一现,“对,我和主儿本就是一对,我们两情相悦快活的很,所以我的事就是她的事,她不会坐视不理的!” “春水……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和我言说?昨晚的一切难道只是一场梦而已?春水……” 春水对准宋漫贞的屁股狠狠一脚踹上去,让她再也没有机会啰嗦,摔她出窗外。 主儿已然开始踹门,春水惊魂未定赶紧关上窗,坐到了梳妆台前。主儿闯入的时候春水急剧的心跳还未平复。 主儿让曹妈妈和崔妈妈先行离去,她一会儿就出来。待二人走后,主儿启开冷瓮的门,走进来看着春水。 “你听见了吧?你现在清楚自己到底惹了什么事儿。一旦你被捕快押去了,你以为你还有命活着回来吗?” 春水把衣衫整理清楚,也不去瞧主儿,冷笑道:“倘若这是春水的命数,那春水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主儿深深地吸气,拿着木棍指着春水说:“你老实在这里呆着,迟些时候我会送食物和水给你。别做声,除了我之外谁都别开门,明白吗?” 春水不做声,主儿就离去了。 主儿先是去了自己的屋,把棍子放好,拿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藏在袖子里。这把匕首叫黑凤,是当年西行雪域时,救了一位被野熊袭击的猎户之后,猎户相赠的。这把匕首精致小巧,且雕琢精致,一看就知是给女性使用的护身武器。主儿一直很喜欢,就带回了兰舟城,一直放在房内以护身。 其实春水说得没错,春江夜里发生过多少暗黑之事,恐怕连主儿自己都数不过来了。卖到春江夜不听话的姑娘,被主儿活活打死的又有多少?就算能听话入住各个阁楼,想要拼命往上爬的姑娘们之间自相残杀的事情,又有多少?春水她便是从来不吃阁里的姑娘送来的食物,其中的缘由,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主儿的确和兰舟城之前的城守有交情,而那城守带人来春江夜都可以不付银子。有时还支会主儿一声让主儿每月挑选春江夜里最标志的姑娘进贡到城守府内,主儿也就是送银子又卖姑娘卖出了一定的地位。 可是舒畅七年,那城守因为徇私舞弊被斩首,换上了新的城守大人,连带着衙门里的所有当差都给换掉了。主儿先前也有去拜访过城守大人,委婉地表达过可以进贡姑娘一事,却被对方冷面拒绝了。 主儿对现在的城守完全没底,而这个来到春江夜说要搜查的官爷……是个女捕快。 “沈爷,今日您有雅兴来我春江夜做客,真是有失远迎。”主儿来到春江夜大堂的时候,沈捕快依旧坐在椅子上,一手挽着剑,端着茶杯正在喝茶。主儿上前,周围的龟奴妈妈和姑娘们都怕那剑的寒气,躲得远远的。 平日里喧闹香艳的大堂内,此刻静得很。 沈捕快虽是个姑娘,穿的也是衙门里红色的官服,显得精干不凡。只是女捕快的官服相对于男子更体现腰身,戴的帽子也是红色,并非和男子一般为墨色。 “乾老板。”沈捕快把茶杯放回到桌面上,并未喝一口,“我想你也知道我为何事而来,不如直截了当开门见山说明了吧。” “沐青不知。”主儿这番自称,让周围一圈春江夜的人第一次知晓主儿的名讳,而众人也觉得主儿和这捕快……似乎有些说不清的熟识感?莫非她二人是老相识? “今晨有村妇何白氏报官,说她丈夫何发于昨夜失踪。何白氏在状书里称,何发昨晨和一位春江夜的女子相会,收了那女子三两银子之后,晚间就再也寻不见了。何发一向老实本分,每天去码头搬完货物就会回家,为何那日他见了春江夜的女子之后就杳无音信?何白氏也认定丈夫不是会到春江夜这种地方胡来的人,于是心有所惧惴惴不安,恐丈夫已遇不测,便来报官。” 主儿边听边点头,似无意若有思地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蛊罄。蛊罄被主儿这一眼瞪得浑身发麻,不敢接她的目光,消失在人群中了。 “沈爷,我这春江夜开得正大光明,从域到城都有批文的。既然妓-院开得合法便是合理,有男人来这里花银子沐青就没有阻止的道理。谁跟银子过不去呢,您说,是否如此道理?况且,春江夜的姑娘们一个个年轻貌美,大爷们逍遥个七天七夜不晓得天上人间的也不是没有,那何爷估计也就是来此迷了眼,舍不得走了。且让何夫人安心,过几日何爷也就完好无损地回去了……” 主儿还未说完,一道纸就“哗啦”一声展在她面前了。 主儿抬眼,这是搜查令,衙门的红戳鲜艳地盖在上面。 沈捕快冷着脸道:“沈某奉命搜查,得罪了,乾老板。” 第14章 命中劫(抓虫 主儿还保持着谦恭的姿势,腰弯着,却已经全然没有了笑意,眼睛抬起,由下往上盯着沈捕快。 沈捕快不为所动也瞧回去,周围的人都瑟瑟发抖,仿佛此刻气氛凝灼,面对面的二人似乎马上就要腾空而起操起武器大开杀戒,斩它个三百回合难舍难分。 但,主儿马上就换上了笑容,让出身位,让沈捕快和通向内堂的走道相对。 “沈爷请。”主儿依在走道前,邀请沈捕快入内。 春江夜作为风月场所无论昼夜都需营造一种阴糜暧昧的气氛,遂春江夜里从来不用明灯,点的全都是罩在红纸罩里的油灯。往走道里一眼望去,如同站在黑风寨门口,里面有无数的妖孽横生,只等她走进去将之碎尸万段。 主儿半垂着眼眸,玫红色的眼影衬得她细长凤眼别有心机。赤近墨色的唇勾起一丝隐隐的笑意,喉咙不时地蠕动一下,像是一只饥饿的,等待进食的野兽。她正在望着她的食物,等待对方自投罗网。 沈捕快一挥袖子,没有丝毫迟疑从主儿的身边迈步而入,对她的故作玄虚丝毫不在意。从主儿身边路过的时候剑柄上一道闪光迷了主儿的眼睛,等沈捕快走过,主儿才发现刚才闪花了她眼睛的竟是熟悉的旧物…… 沈捕快一间间阁一扇扇门抄过去,惊起无数正在欢腾的男男女女。她路过之处都站立一排面色窘然衣冠不整之众,可谓壮观。 这沈捕快目测过去不过双十年华,面对这些袒胸露乳的男女却也都心不跳眼不眨,完全视之为无物,坦荡得很。 主儿跟在沈捕快身后慢悠悠地走着,看她一路走到冷瓮的门口,推了推屋门,未动,转头对主儿说:“麻烦乾老板开个门。” “那里都是我的私人物品,没什么好看的。”主儿依在墙上,漫不经心地应道。 “私人物品?私人物品所谓何物?” “窑子里的物品还能是甚?不过就是假阳-物玲珑鞭情趣烛……不就这些么?呵,沈倾容,你不是一向不屑这种东西吗?怎么,现在有兴趣了?” 沈倾容面上微微一红,但却没有过多的显露,很快调整好了音调道:“沈某只是秉公办事,请乾老板行个方便。” 乾沐青站到门前,直视沈倾容,问道:“今日,你是否一定要秉公办事?一点薄面都不给在下?” 沈倾容并不去看乾沐青:“这并不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在下是捕快,但凡在下还当捕快一日,就有义务捉拿犯人,否则也对不起百姓们每年缴纳的税钱。” 乾沐青道:“你应该明白,论武功,你不是我的对手。” 沈倾容眼中带着愠色冷笑一声,道:“那已经是三年多前的事了,如今是何状况乾老板是否想要验证一下?” 乾沐青望着沈倾容清秀又倔强的面庞,轻笑道:“三年未见,倾容依旧是柔美皮囊内有傲骨。乾某……无须验证了。”乾沐青的目光转移到沈倾容的剑柄上,那明晃晃的铁质竹节挂饰已然发黑,却安然地挂在最醒目之处。乾沐青转换了语气,道:“沈爷是否可以对乾某明说,春水被捕了去,是否还有命可活?” “若是春水未杀人,必定会给她一个公道。” “候审期间,是否会对她严刑逼供?” 沈倾容道:“这点沈某不能保证,毕竟夏朝刑法仍是以犯人的亲口招认为最终的定罪标准,提审大人如何让犯人开口认罪,都有大人自己的一套。” “乾某有听闻尚未定罪就有嫌犯死于狱中,莫非这种事在夏朝已是司空见惯?”未等沈倾容回应,乾沐青就继续说道,“就算如此,乾某也想告知沈爷,这春水孩儿是在下九年前救下的前朝忠臣之独女。在下救下她时她已伤了左腿,且得了瘟疫险些送命,幸而之后得神医相助才留下小命一条,但她至今左腿依然瘸拐,而身上也留有因瘟疫起的疱疹之痕迹。她身体孱弱,别说杀死一个男人,就算是十岁的孩童她也不一定有将其制服的能力。” 沈倾容见乾沐青深深地鞠躬作揖,声音像闷到了地里去:“望沈爷能念在你我旧识一场,还春水一个公道,那孩子已是命运多舛。” 乾沐青已经给沈倾容太多陌生感,这张脸庞已不是她熟悉的模样。可是为什么这一刻,沈倾容险些一冲动就想要答允下她的请求呢? 幸而,沈倾容的理智尙在。 宋漫贞一身尘土腿也因从高处坠落而跌伤,剧痛不止。等她撑着疲惫又快要破碎的身子从春江夜的后门绕回来时,春江夜门前已然冷清了。 耳边还流过路人谈论春江夜出了命案一事,她在路上听见此事就快要疯魔,跌跌撞撞地闯入春江夜大门,恰好在门口撞见乾沐青。 “你!”宋漫贞冲上去,没有控制好力道,几乎是跌入乾沐青的怀抱里,扯着她的衣衫嚷道,“春水呢?!春水去哪儿了?” 乾沐青把她粗暴的手扯开,冷淡道:“春水杀了人,刚刚被捕快带走了。” “她杀了人……你是说昨晚冲入她房中那个无礼的男子吗?那个人怎么会是春水杀的呢?春水气力分明那么小,她怎么可能杀得了人?” 乾沐青立到宋漫贞身前,狭长的眼睛里充满了肃杀之气:“那你说,犯人不是春水,是谁?” 宋漫贞望着她的双眼,竟一时开不了口。 乾沐青看宋漫贞那张稚嫩呆滞的脸,嘴角翘起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笑容。她坐到大厅里花俏的椅子上,那起架在一边的烟枪深深地吸一口,烟雾缭绕之时,宋漫贞听见她说: “有胆量的话,就去衙门里对着提审官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抓虫的各位,有时候坐者君写文的时候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 第15章 痛当年 “有胆量的话,就去衙门里对着提审官说吧。” 乾沐青的话一直在宋漫贞的脑海中徘徊,而她的双腿已经把她带到了衙门门口。 夏朝国富,连一个小小的兰舟城的衙门都盖得富丽。衙门横匾悬于头顶,那鸣冤大鼓都高高架在石阶之上俯视百姓。四周空荡,冷风毫无阻拦地吹来,令人瑟瑟发抖。宋漫贞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显得极其虚弱,受伤的腿酸痛难忍。 她支撑着身子往上挪步,每走一步都会重重地喘气,好不容易走到大鼓的面前,正要击鼓,突然被人拉住了。 “三小姐!且慢!” 宋漫贞回头一看,正是丫鬟小娟。 “你在这里作甚!放开我!”宋漫贞怒道。 “大小姐令我带你回去!三小姐切勿冲动,跟我回去吧!”小娟用尽全力抱住宋漫贞的腰不让她上前够着大鼓。 “你……你放手!” “三小姐!”也不知道宋府的仆人们从哪里冒出来,三四个人冲上来把她给拿下了。 宋府。 宋漫郡坐在大堂正中,独自一人在喝茶,身边的丫鬟为她添水,看着大小姐一张冷冰冰的脸让人怕得紧,连呼吸声稍微大一些都要被她嫌恶一般。 门外传来声音,宋漫郡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看着门口。宋漫贞被小娟搀扶着走进来,身后一群仆人各个狼狈。 宋漫贞在走进大堂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也在耸动着想要挣脱小娟。小娟好不容易才把她安置在椅子上,宋漫贞似乎也是累着了,腿无法弯曲,疼得她冷汗直冒,死死咬着唇不吭声。 宋漫郡让所有人都下去,只剩她和宋漫贞二人。 “爹娘呢?”宋漫贞见大姐不说话也不看她,气氛怪异。可惜她现在腿脚不便离不开这里,也不想和她在私事上多费唇舌,便把宋夫人和宋老爷端上了台面,企图支撑起一次交谈。 宋漫郡不动弹也没回答她的问题:“你这是上哪儿去了?一身的泥。知道的,你是宋府的三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不过三月没管教你,你就成了这幅模样?” 宋漫贞冷笑,不言语,双臂压在椅子扶手上勉强把身子支撑起来。 “去哪儿?” “与你无关。” “我们宋家出了杀人犯,作为大姐,怎会与我无关?” 宋漫郡这句话依旧说得清淡,但却让宋漫贞脑后一冷,停下了动作。 “你跟踪我?”宋漫贞瞪她。 宋漫郡这会儿才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宋漫贞的面前,捞过她的腰,手掌拂在她受伤的左腿膝盖上,若有似无地揉捏:“这条腿肿得厉害,伤筋动骨经脉纠缠,若你还再乱动,恐怕日后要落下病根。你也想像那勾栏小女一般,瘸了一条腿去?” 宋漫贞的膝盖本就疼痛难忍,现下被宋漫郡这一揉更是又酸又麻几乎都要站立不住。她也实在讨厌宋漫郡这种一回家就要找她晦气的姿态,可宋漫郡从小习医理,十五岁开始就能独当一面医治疑难杂症,所以她说的话就算带着很明显的恐吓,却也无法完全无视。而宋漫贞被她揉了几下腿间彻底没了气力,只能再坐回椅子上去了。 “你可以不顾及宋家的声誉,我这脸还得要。”宋漫郡双臂展开把宋漫贞圈在自己的范围内,“你以为你只是单单一人?你是宋家三小姐,你的一举一动都和宋家,和我有关系。” 宋漫贞扶着膝盖笑道:“你根本只是在乎自己的面子吧,尉御使夫人?你一直都惶恐自己一介商人身份配不上那朝廷命官,还是一品正御使。在御使府上不好受吧?姐姐大人?” 宋漫郡并不反驳,只是身子往下压。 宋漫贞也不畏惧宋漫郡脸上表情的变化,迎着对方乌云密布的脸继续说道:“当初你背叛憧真的时候倒是义无反顾的很,完全不害怕给宋家抹黑。怎么,现在年岁大了,就开始畏首畏尾了么?最起码我杀的是一个人渣!但你不同啊姐姐,你害死的可是一个死心塌地爱你的人,你才是最应该被斩的杀人犯吧!” 宋漫贞的声音猛然提高,在宋府空旷的大堂里不停地回响。 宋漫郡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变化,就算宋漫贞把这等成年往事提出来似没有对她的情绪造成任何的影响。 宋漫郡的沉默让宋漫贞难过不已:“我算是明白,在你心里,憧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位……可怜的憧真……为什么会遇见你。” “你亲近那个春水,也不过是因为她和憧真有几分相似之处,对不对?” “是又如何?如果当时憧真早些认识我,现今就不会化作一堆白骨,腐烂在地里,除了我之外也无人过问……人生短暂且仅有一次,但总有人那么傻,把这一次的机会都让给你别人。憧真如此,春水亦是如此。我救不了憧真,可是对于春水我一定要拼尽全力把她挽留下来。而且我宋漫贞虽是一介女流,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似你把罪孽要别人为你承受!” “来人!” “别碰我!” “大小姐,三小姐……”被唤来的佣人丫鬟们见两位小姐又针锋相对,紧张得不知道帮哪边才好,站在一旁踌躇不已。 “把她给我押回房内,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房门半步。”宋漫郡下令。 “走开!宋漫郡,你……”宋漫贞还未说完,只感觉宋漫郡在她受伤之处施力,一阵奇痛从膝盖瞬时弥漫全身,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发黑,跌入宋漫郡的怀抱里。 第16章 绵长梦 不知道宋漫郡到底对宋漫贞的腿做了什么,从她再次醒来之后左腿就酸痛得让她一步都无法从床上离开。她不过喝了一口小娟端来的药汤之后便被困倦感和疼痛感折磨得暗无天日,每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好似永远都醒不来。 宋漫贞持续发汗,说梦话,高烧不退吓得和宋老爷刚刚从边南城回来的宋大夫人整日守在她身边寸步不敢离。 “漫贞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宋大夫人看见女儿这般受罪忍不住掉泪,宋漫郡却安抚道: “娘莫着急,我找了郎中瞧过,郎中说了漫贞是伤了腿有些炎症才导致发热,已经开了几服药,我让小娟熬了喂漫贞喝下了。漫贞好好休息几日便好。娘和爹还要去边南吧?尽管去不用忧心,女儿会待在家中照料一切到你们再回府为止。”宋漫郡知书达理的模样让宋大夫人心中宽慰不少: “幸好有你在,这家才像个家……若是你不在,漫贞又这般,家中已然无人!我真不知道我和你爹年岁渐长,不知还能不能支撑得起这个家!” 宋漫郡看她娘眼泪不止,知道她又想起了二妹的事情,心里也是怅然,抚摸大夫人的后背道:“是女儿不孝,没办法为爹娘分担生意上的事。” “别这么说,你嫁入朝中御史豪门,已是为我宋家赚足了脸面,我和你爹去边南的时候人家一听是御史夫人宋家,马上就把货卖给我们。宋家有你,真是我们的福气。” 宋漫郡表面上并没有露出欢欣,只是握着宋大夫人的手不放开。在宋大夫人沉默之时,宋漫郡转眼瞧着宋漫贞皱着眉略带痛苦的睡脸——没有露出一丝的笑意。 宋漫贞一直被困在梦境之内,无穷无尽,无法醒来。偶尔昏昏沉沉地回到现实之中,望着精心雕琢的豪气屋梁,浑身虚汗,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那高不可攀的房顶让她感觉恐惧。她胸口发闷,呼吸艰难,膝盖却又痛得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在这半梦半醒之间,她不断地梦见春水,梦见春水在战火间奔跑,一脸慌张害怕。有个满覆盔甲的高大男子一剑斩在了春水的左腿上,春水摔倒,血流满地。 春水躺在地上,没哭也没闹,那男人不见了,她身下变成堆积如山的尸体。 她的腿还在持续流血,目光却全然呆滞。她像是一具已经死去的人,一具被遗弃的尸体,再也感觉不到这世间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腿还是那么痛? 在梦里她仿佛变成了春水,感受关于春水的一切,疼痛深入骨髓,痛得尖锐。 “春水,春水……”宋漫贞在梦中呼唤着春水的名字,坐在一边为她候着药汤的宋漫郡听见了她梦中呓语。 宋漫郡把药碗搁在一旁,仔细瞧着宋漫贞的脸庞。 这几年都是如此,只要有一段时间不见,再见到妹妹,便会发现她的五官又展开了不少。小不点的脸庞上渐渐有了成年人的气息,她的爱憎也变得愈发明显。 也是,她已十六。 宋漫郡的脸庞僵得很,甚至连精心修饰的睫毛都纹丝不动。她的手指勾过宋漫贞的唇,在她柔软嫩红的唇尖抚弄。指腹轻轻地压在宋漫贞的唇肉上,感受到她的呼出的热气和脆弱之处的绵软,再拨开她的双瓣,内里颜色更是鲜艳。 “唔……”宋漫贞似在梦中感受到了什么,微微张启双唇,宋漫郡的指尖便更加肆意地在她的唇齿之间流连。 漫贞啊,小漫贞,你已经不再是我的小漫贞。岁月最是无情,任再可爱再亲密的关系也都会被它抹灭,永世不复来。 这牢房黑暗得吓人,即便是在正午,但却只有一丝光亮从那窄小到只能露出一只眼睛的小洞里透到牢房,可惜不能照亮任何。 这里就像是地狱,一盆盆的火焰在很远的地方熊熊燃烧,但却像是假的,感受不到来自它的哪怕一点点的温暖。 春水觉得自己已然死了。 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双目睁着不眨,死死地盯着墙上那枚唯一和外界相通的小洞。外面灰蒙蒙的一片,在飘着雪花。 今日冬至比往年要寒得多,春水身上就挂着一件薄薄的囚衣,连发抖的气力都没有了。这囚衣质地粗糙,覆在身上稍微一动作就像要把皮肤给磨破,难耐得很。牢房是用粗壮的木头隔开的,早已冷却的牢饭装在黑色的破碗里,狱卒把那牢饭丢进来的时候漫不经心,洒出不少泡烂的菜叶和米饭在地上。 春水翻了个身,觉得浑身都散架,骨头都松了。正巧看见那碗饭,春水就想起了舒昌二年,正是夏朝新国建立之初,全国遭受到了严重的瘟疫和饥荒,那时候春水染上了瘟疫,谁都不敢靠近她。本就深受重伤的春水命悬一线,当时她觉得自己肯定要见阎王了。没想到最后那乾沐青却丝毫不害怕,每日依旧来照顾她给她换药,喂她吃食,对待她一如既往。春水当时有问她,乾沐青,大家都躲着我甚至把我丢到这荒山野岭,你为何还来?你不怕死吗? 当时乾沐青并未像现在这般喜欢浓妆艳抹,眉目清秀的她看也未看春水,把她身子翻过来,脱她衣衫为她上药。 “死有什么好怕,难道我还没死够吗?”乾沐青对她爱答不理,只是帮她换药。 几日之后,春水还活着,乾沐青依旧来山上废弃的小木屋里看她。 “身上的皮肤都溃烂了,这处见了骨。”乾沐青拉起她的手臂去看她腰侧的伤,疼得春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大概也快死了吧?也好,既然如此,我也就放手一搏了。” 乾沐青带春水去了一位隐世神医之处让神医为她治病,没想到这一治就真的好了,而乾沐青却一直没有被传染上瘟疫,其中的道理春水到现在也不明了。 每次回忆起乾沐青抛开尘世不惧死亡全心全意又装作漫不经心地照顾自己的模样,春水曾一度人物她心中肯定有情。 可是乾沐青这个人总是让人琢磨不定,有时候春水几乎要觉得乾沐青真的爱上她了,乾沐青却又拉远了距离;有时候觉得乾沐青是多么在乎她,却又被在第一时间被打入了冷宫…… 春水自嘲,乾沐青身边那么多女人,自己又算是什么呢?这些年来春水心中这么一个人,但可惜乾沐青心在四方。 终究是痴心妄想,春水嘲笑自己。 贴在地板上的耳朵听到了脚步声——或许该来的总是要来,她早该在九年前就死了,已经逆天续命,不应再有什么贪求,何况,她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 承蒙乾沐青照顾,若是今次能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第17章 生浮萍 那脚步声停在牢房前,春水没抬眼,只瞧见两只黑面红底的官靴。 狱卒把牢房的门打开,粗铁链相互摩擦的声音刺耳。 “沈爷,就一会儿,别让我太难做。”狱卒说道。 “嗯,你先离开一下。”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走了进来。 春水想要抬头看看这个女子是谁,可惜没有一丝力气。寒冷已经让她的四肢脱力无法动弹,直到沈倾容蹲□,春水才费劲地看见了她小巧的下巴。 沈倾容定定地瞧了春水的脸庞一会儿,目光再沿着她的身子往下走。春水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想要离开却挪动不了身子。 沈倾容握着她的手探她的脉象,探了一会儿又走到她背后,从肩头一路按到尾椎,按得春水已经冻僵的身子感觉到了酥麻疼痒之感,随后便有一股火热从后背散开,骨节有了温度也可以动弹了,整个人舒缓许多。 “乾沐青果然没有说谎,你的确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是手持铁质烛台也没有杀死成年男子的气力。”沈倾容站起来,沉思片刻如此说道。 听见乾沐青的名字,春水错愕道:“你是……” 沈倾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径直离开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她又折返,怀中抱着一床被褥,放在牢房地上,瞧了春水的脸庞一眼就再次离开了。 春水从未见过这个沈捕快,但很明显她和乾沐青是认识的。看着这被褥……难道是乾沐青让她来给予照顾?想到这里春水就恨不得一脚把那假惺惺的被褥给踢走——乾沐青,你打我的时候轻薄我的时候在我房间里点春香的时候怎么就在意我心中冷暖了?现在你教人来此虚情假意又有任何的意义吗? 春水冷笑一声坐回到角落里去,这时候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先前沈倾容轻声客气的脚步不同,这次脚步声又沉又疾,杂乱无序。 四位穿着黑色官服的男子快步到牢房前,刚才那狱卒哆哆嗦嗦地打开牢房的门。 “怎么会有被褥在这里?”为首的官差看见沈倾容抱来的被褥,喝斥那狱卒。 “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刚刚才轮换看守,这被褥说不定是之前就在的……”狱卒被那一声喝得浑身发抖,赶紧把自己推卸得一干二净。 这时从那四名官差的身后走上来一个年轻男子,摆了摆手轻声说道:“今年冬日气候异常,已经开春竟开始落雪,这被褥放这就放着吧。”他说话的时候口中喝出白雾,只穿了一件官服外加一件披肩的他相貌清秀,目光朗朗,看似不到而立之年,言语间的温和从容却是胜过他的年纪。 “可是,柳大人……” “好了,你们下去吧,我有些话要问春水姑娘。” “是!”官差和狱卒一同下去了,春水以为自己要被严刑逼供,没想到只剩下一个男人了。 看这个姓柳的男子身形瘦削,谈吐间一派斯文像是读书人,看他方才命令官差的架势,说不定就是兰舟城上任刚满一年的城守。 遇上这样的一位城守大人,真是让春水宽心却又揪心。 柳大人用和沈倾容相似的手法在春水身上推拿了一下,还很有礼数里避开了一些尴尬部位。 “春水姑娘。”柳大人站起来说,“你气血虚弱元气涣散,且体内有常年淤积下来的毒素尚未排解。姑娘未曾习武也不懂用气之道,若是说你能将那六尺男儿一招击毙,我是不能相信的。别说是你,换做任何一位不曾习武的姑娘都难以做到。” 柳大人俊俏的面庞被远处的火光刻得更加轮廓分明:“真正的凶手必定是健康且有一定武功基底的年轻女子。虽习武却学艺不精,甚有懒散之气,但气力却运得很是得当,必有名师指点。这般身份的女子定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姑娘,你说,是不是。” 春水没想到这个柳大人能从这么细微末节推断出接近宋漫贞身世的结论,一时间有些哑然。柳大人瞧着春水的神情心里就更明白了几分。 “我明白了。姑娘,委屈你再在狱中待上几日,我会令捕快……” “等一下!”春水急了,站起来喊道,“不用审了,大人也不必再去寻觅他人,犯人就在眼前!春水认罪,一切都是我做的!那个姓何的男子教我恶心偏偏还要轻薄我,我一时气急力道自然就大了,错手杀死了他!凶手就是我!不会有错!” 柳大人的笑容对上急躁的春水,结果一目了然。他的笑容让春水心中燥得很,却又不知如何继续证明自己就是凶手一事。柳大人没有再有言语,离开了。 春水颓然倒地,双目睁圆,心中不安感无限放大。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宋漫贞牵扯进这件事!宋漫贞本就是为了护她才出手误杀何发,若是因此而送了性命,春水即便是活着也会永生难逃内疚之意! 可是她现在能做什么呢?这深深大牢之内,她就如同一只蝼蚁,无能为力。 就像她过往的岁月一样,只能如浮萍在世,无法在手中掌握任何……春水露出笑容,这笑容正是嘲笑自己——一直都想着死,却未能真正下定决心奔赴黄泉,你这胆小鬼,为何不早一步死去?害的现在还连累他人。他日死期真的到来,也一定会落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近日春江夜的姑娘杀了嫖-客的事情在兰舟城闹得是沸沸扬扬,一时间春江夜的生意跌落谷底——试想,还有会有哪位爷感花钱来这里送命的? 这可就乐坏了老对头蓝泊瘾。蓝泊瘾的老板还特意带了人到春江夜给主儿送礼,假惺惺地捏着嗓子安慰道:“乾老板以后可长点心啊,别把什么豺狼虎豹都养在家里,你看这会儿不是出事了吗?您着多年的心血看来是要糟毁到底了。不过没事儿,你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叫我几声姐姐我就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先前的恩恩怨怨了,你就来我蓝泊瘾讨口饭吃我也是不嫌弃的。虽然你年岁大了点,但也有公子大人好这口的,保证你不会流落街头……” 蓝泊瘾的老板这番讥讽之语换来的是满面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渣,尖叫着奔出春江夜的大门。 那天蓝泊瘾和春江夜的姑娘们差点动手,也是,换做任何人被蓝泊瘾这般挑衅不冲上去抡两拳也实在对不起自己。幸而最后官爷来了,蓝泊瘾的人才悻悻而去。 沈倾容都已经冷面站在那里了,头发有些松散的乾沐青还对着蓝泊瘾老板的背影叫嚣:“今日是给官爷面子,不然我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说着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那把黑凤。 “乾老板真是很有兴致,一群娘们光天化日之下互殴也一点不害臊。”沈倾容手摁在腰间的剑上,讽刺道。 乾沐青哈哈笑:“沈爷真是太抬举了,居然觉得乾某会害臊?” 一句话噎得沈倾容有一剑刺死这个皮厚女子的冲动,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想再像上次拜访时弄得二人气氛诡异,落人话柄。 “怎么,今日沈爷又有什么雅兴来我春江夜做客?可惜,我春江夜向来不招待女宾。如果沈爷硬是觉得银子揣在兜里闲得难受,我乾沐青不会和银子过不去,由我亲自来伺候爷。”大抵是今日被蓝泊瘾那伙人气得不轻,乾沐青一改上次相见时的从容,变得气盛逼人。 “乾老板的确不知害臊为何物。不过沈某没有这种雅兴。今日我来贵处依旧是秉公办事。”沈倾容不吃她那一套。 “有何公事可办?” “依旧是关于春水那案子,沈某希望和春江夜里的姑娘们聊一聊,乾老板行个方便。” “可以,要多方便就给沈爷多方便,今日春江夜的姑娘供沈爷随便挑选,不收银子。” 沈倾容在心里狠狠唾弃乾沐青不着边际让人生厌的说话方式,以格格不入的严肃之态再一次走入春江夜。 第18章 世炎凉 不顾身后一直跟着的乾沐青,沈倾容对春江夜的姑娘们一个个地盘问,问关于何发被杀的那夜春江夜里的异样和对临水阁的印象。问到蛊罄的时候她直言不讳有一位姓宋的小姐经常来春江夜关顾那临水阁,言语间极其刻薄,把春水说得格外不堪,还把宋漫贞的肖像画亲自画给了沈倾容。 沈倾容拿着宋漫贞的肖像画瞧着,怎么看怎么眼熟。 宋小姐……这幅样貌难道是宋君兆家的三小姐? 沈倾容打算去宋府走一趟。 蛊罄摇扇子扭屁股带着得意胜利的微笑穿过院子往楼里走,忽地听见身后方有疾呼之声,脑袋刚往后转去就见乾沐青手中的棍棒猛然挥下,毫不留情地敲在她的脑袋上。 蛊罄一下子被掀翻在地,用手捂着脑袋嘴张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乾沐青一声不吭跨步上前,棍棒如暴雨过境全数砸在蛊罄的身子上。蛊罄就低低地喊了一声,之后连喊疼的机会都没有了。 “主儿手下留情呐!”曹妈妈看主儿杀红眼的打人方式再几棍下去蛊罄就得被活活打死,赶忙上来劝阻。蛊罄是曹妈妈亲手带大的,就当是自己女儿一般,环视周围,还真是没有一位妈妈敢上前阻拦。 “滚开!”乾沐青手臂一抬就把曹妈妈给推开了,周围的姑娘们和妈妈接住曹妈妈没让她这老骨头摔在地上摔个七零八落。 主儿的心狠手辣在春江夜里面是出了名的,这里她就是天她就是地,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有谁敢拦她? 宽阔又装饰香艳的院子里安静得很,一丝人声都没有,只有棍棒砸在身体上的闷响。 乾沐青似永远都不会累一般,那蛊罄已经没有了任何声响和动作。也不知过了多久,乾沐青终于停了下来,站直身子,喘着气,把手中的棍棒丢到了一边。 乾沐青从蛊罄身边走开,被她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的姑娘妈妈们这才微微缓过劲来。蛊罄身上粘着血和灰,虚弱地呻-吟了一声,想要动弹,已然没有了气力。 曹妈妈想要上前,突然乾沐青转头看她,曹妈妈哆嗦了一下,见乾沐青充满冷杀之气的脸庞上有几丝凌乱的头发飘过,嘴角甚至还有飞溅而来的血迹…… “不怕死的,就过来。我送你们一起下地狱。”乾沐青的眼中分明已经看不到任何人的模样,在她身上居然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她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恶鬼,只要谁违抗她的命令,她就会食其血肉,让之万劫不复。 乾沐青走了,满院的人没有一个敢去就蛊罄。 蛊罄就这样望着浮云变星斗,任疼痛感腐蚀**,流干了最后一滴血,香消玉殒…… 乾沐青一直待在临水阁内没有出来,只叫一位妈妈给她送酒喝。 鲁妈妈步子已经展不开了,依着墙走两步就会又咳又喘。她艰难地来到临水阁门前,听见里面酒瓶滚动的声响,叹气。 “主儿……” 说也奇怪,人的容颜会老,竟连声音也一并老去了。鲁妈妈的声音听上去苍老沙哑,就像马上就要死了。 “主儿,若是春水死了,我也活不成了。人的心都是偏的,我和春水相依为命这么久,她就像我女儿一样。贱身不怕说厚着脸皮说一句不要脸的话,我是恨死蛊罄了,可是蛊罄对那官爷托出了宋小姐的事情,其实对春水来说是一件好事。如……如此一来,春水不是就可以回来了吗?虽然这样说对宋小姐很不公平,可是贱身也就这点念想了……所以,主儿……” “哗啦”一声房门被推开,乾沐青站在鲁妈妈面前,浑身酒气。 鲁妈妈抬头看她,见乾沐青面上似笑非笑,很是恐怖。 “鲁妈妈。”乾沐青笑着蹲在她面前,“就算春水活下来了,又如何?她的命是宋漫贞救回来的,她不再是我春江夜的人了。” 鲁妈妈心急:“主儿,我知道你也是很疼春水的!不然你也不会因为她而打蛊罄……” “我是为了她打蛊罄吗?如果我真的是为了她,我应该要嘉奖蛊罄。告诉你,我宁愿春水死了也不愿意她成为宋漫贞的人,你懂吗?鲁妈妈,一日为我春江夜的人永远都是我乾沐青的人,想要离开我身边,除非被阎王带走。若是这次春水不死,我也会亲手杀了她。” 乾沐青一言一字都不疾不徐,丝毫不想是在说赌气的话。正是如此,才让鲁妈妈觉得更加可怕。 乾沐青并不是一般人,她的过往如何,心里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但鲁妈妈跟随她多年,亲眼所见的种种事迹可以断定,乾沐青绝对不是一个有血性的人。她就像是冷血蛇蝎,不管和她有何等交集,只要是违背了她的意愿,她都可能一口咬死对方。 这样的人,无法和她谈论任何情感,她永远都活在自私的世界里…… 临水阁的门重新被合上,鲁妈妈被关在了门外。她一边咳嗽一边踏在春江夜长长的走廊上,脚步踏在木板地面上,声音发闷。 她走到院中,见蛊罄的尸体还在原处,睁着眼瞪着橙黄的巨大圆月。冷月光罩着她变形的面庞,已经没有丝毫的美丽可言。 鲁妈妈用质地粗糙的袖子擦擦脸,从后院推来板车,费劲地把蛊罄拖到板车上,带着铁锹在寂静的夜晚把她推到了后山,一连挖了两个时辰才挖出一个可以容纳蛊罄尸体的坑,让她入土为安。 晨光洒在那一个突起的小小土包上,鲁妈妈已经僵硬的身子微微欠了一下,看见平日里总是和她过不去的小贱人如今已化作泥土之下的一具尸体,心里也还是难受。 她为蛊罄难受,那么好的一具皮囊也正是青春年华就早早地离开人世,还是以这么痛苦的方式离开——鲁妈妈感叹世态炎凉。同时她又为自己难受。这春江夜没有人味儿她早也知道,可是亲眼看见蛊罄的下场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将来。这蛊罄平日里风风光光一票的姑娘妈妈都在身边簇拥着如今死了也是落到如此下场,他日她鲁妈妈别说是被打死,就算是到了大限之日可有人为她殓尸? 越想就越难过,鲁妈妈擦着脸从山头下来,去春江夜放了板车和锄头,再走到临水阁,主儿已经不在那里了。鲁妈妈走入,找到春水平日最爱戴的簪子藏入袖中,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第19章 约来世 原本御使夫人回府探亲,在这等光宗耀祖之事的照耀下宋府应当喜气洋洋才是,但近日不知为何,府内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种阴郁之气。 宋夫人和宋老爷又去了边南城,家里的仆人丫鬟们聚在一起没少闲话。 大家总结出来,一家就是不能没有男丁,你看宋家生了三个女儿,结果老爷和夫人到了这个年岁还要自己出门打点一切,当真辛劳。 “其实当初夫人的意思是让大小姐接管生意的,可是大小姐争气,嫁给了御使大人。这种光宗耀祖之事平凡人家烧香拜佛都求不来,夫人和老爷当然乐意啦,也没拦着的道理。”丫鬟小秀依在米仓前的朱红高柱边,一边嗑瓜子一边说。 “虽是这样说,二小姐也很厉害呐,能和夫人和老爷这般对着干……如果当初她没有离家出走就好了,弄到现在生死未卜……”仆人小勇这话一说小秀的手立刻盖到他的嘴上,把他那张多事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你可别乱说,二小姐的事在宋家可是禁语,你够胆量再提?若是被大小姐听到了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小秀一双美目微怒瞪着小勇,小勇嗅到她指尖的香气一时间天上人间,无论小秀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了。 宋府的阴郁之气甚至招来了捕快,当沈倾容站在门前让仆人通报时,仆人一路快跑至大堂。宋漫郡坐在大堂和前来拜访的边南城城守大人闲谈,仆人惊慌失措地跑来说有事禀报。 宋漫郡叫他直说,仆人看了眼边南城城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城守大人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便先告辞。 城守大人一走,仆人就告知宋漫郡门外有一名衙门的官爷想要见她。这仆人是当日把宋漫贞从衙门强行拖回的众丫鬟仆人之一,虽然不知事情真相,但是官爷不请自来肯定没有好事。 “官爷?”宋漫郡端坐,眼神凝滞了一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为何事前来?” “我,我没问……” 宋漫郡那不耐的神色更加明显了:“夫人没告诉过你,但凡有人拜访都要先询问对方来意吗?你以为我们有那么多的时间一一去理会这些人?” 宋夫人一向温和有礼,别说会把客人撂在门外,就算是行乞之人只要她有空闲都会亲自送一碗香喷米饭出去,所以仆人丫鬟们也都没有筛选来客的习惯。但宋漫郡明显不同,她的行事作风高傲泼辣,自小就是如此。 见仆人被瞎傻在原地,宋漫郡叹一口气:“想必你也未说家中无人,让对方进来吧。” “可是,大小姐不是不想见官爷?且让我打发了去……”仆人想着这时候卖点聪明勤力应该还能挽救回愚钝的形象,但她实在低估了宋漫郡的耐性。 宋漫郡手里的茶杯对着仆人的脑门飞过去,“咚”地一声闷响,仆人摔倒在地,额上鲜血直流。 周围还站着的两个仆人和两个丫鬟都吓傻在地,面无血色。 宋漫郡却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说话的语调都没有改变:“换个人出去请官爷进来。” “是……” 沈倾容随仆人从大门而入,经由花园入会客大堂。 沈倾容见宋府的风水摆设极为考究,果然是经商之人。可是这摆设中处处心机显得小心翼翼倒也不像是以为经商多年的巨贾作风。沈倾容在到宋府之前有查过宋府家事。宋家大小姐声名在外已经不必多言;二小姐曾经是兰舟城炙手可热的交际一枝花,据说样貌美若天仙在城里的富家子弟的交往圈子里很多人追求,只可惜后来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不知道去了何处;三小姐宋漫贞天生聪颖,从小就是私塾里最聪明的学生。但宋漫贞占着自己聪明,书并不怎么认真读,家里请来的武师也说她习武更是漫不经心只学到一些皮毛。 一切都和沈倾容心中的疑惑和春江夜众人的供词相符,宋漫贞那夜的确是去了春江夜也进了临水阁,且时辰和仵作所说极为接近。现在只要见到宋漫贞本人看过她的手,就能断定何发是否是她所杀。 但,那御使夫人宋漫郡现在是否在宋府? 想到宋漫郡这个人,沈倾容想起一些传闻,步伐放缓了一阵,之后很快又加快,走入了大堂。 宋漫郡比沈倾容想象的要温和,至少她从头到尾都在对她笑,向她询问什么她也都很配合地回答。 “漫贞?怎么会?”但一说到宋漫贞的事情,宋漫郡的笑容就更加灿烂,手里的茶杯就没放下过,“我三妹七日前就感染了风寒一直在家中静养,三日前开始发高烧就未踏出她的闺房一部,怎么会去那什么春江夜呢?” “是么?”沈倾容像是自言自语地应答。 宋漫郡看着沈倾容清秀的脸庞,不着粉黛如出水芙蓉。 “沈官爷,那春江夜到底是什么地方?” “妓-院。”沈倾容说。 宋漫郡呵呵笑道:“沈官爷都说那是妓-院了,我三妹一个大姑娘家去妓-院做什么?这于理不通,况且,沈官爷,我们宋家是怎样的家世背景你要不要都了解一些再来询问?这是明显是有人想要诬陷我三妹。” 沈倾容说:“宋三小姐生病了,沈某略知一些医术,不知是否方便让我给宋三小姐把脉……” “我五岁习医理十五岁便可下医馆与人治病,我妹妹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不劳沈官爷费心了。” “这样,甚好,那沈某不便再打扰,先告辞了。” 沈倾容走得轻松,宋漫郡心里觉得有些异样,思索一番也跟了上去。远远地见沈倾容走在花园小径之上,仆人跟在其身后,突然沈倾容一个扭身凌波西走,冲着宋漫贞的房间方向奔去! 宋漫郡脸色一变,没想到沈倾容第一次来到宋家便知宋漫贞房间的位置,随即低喝一声:“拦住她!” 宋府上下所有仆人奔在沈倾容身后竟没有一个能追上她的步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宋漫贞房间越来越近! 沈倾容当然是第一次来宋府,她一开始当然也不知道宋漫贞的闺房在何处。可是宋府风水饱满的摆设去出卖了三小姐的位置。既然宋老爷对风水如此讲究,不可能不对家人的闺房有所布置,而在风水之中幺女闺房必定置于最西! 沈倾容轻功甚佳,转瞬之间就已经来到了最西的房门前。正要推门,宋漫郡居然已经赶到,这让沈倾容一时疑惑——宋漫郡看上去毫无习武之气,何故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追上她? 宋漫郡见沈倾容要推门,跨步而上钳住了对方的手腕,沈倾容手臂一缩一转一扣一转身,很轻易就挣脱了宋漫郡的制固。等宋漫郡再回神看向沈倾容,房门已经被她打开了。 冷风从房内吹去,刺得宋漫郡一哆嗦。沈倾容望着偌大奢华却空荡荡的三小姐闺房,不语。宋漫郡从她身后走入,环视这主人不在的房间,瞧着那本是已经从外用木板钉死但此刻却大开的窗户,眉头紧锁,不安感爬上她的心头…… 春水已然习惯了牢房内的霉味和寒冷,终日见不到阳光的她分不清黑夜白昼,每日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睡觉。 此时她正睡得不知今昔何年,隐约感觉耳根发痒,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春水……” 春水幽幽地醒来,见到宋漫贞正对着她笑。 “真是好梦。”笑意不自禁就爬上春水的嘴角,见宋漫贞年少精致的脸庞,似寒冷也被她拂走,留一片春风过境,“这张脸好漂亮……”春水心想,反正是在梦中,放肆就放肆一回吧,抬手去抚摸宋漫贞的脸庞,一触,竟是热的! 这一惊彻底把春水的睡意给惊跑了,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瞪大双眼瞧着眼前和她同坐牢中的宋漫贞。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春水难以置信! 鲁妈妈在衙门外击鼓鸣冤几乎要把那鼓给敲烂了,柳大人披着深蓝色的长袍,装束整齐,和衙门捕快一同出现在鲁妈妈面前。 “大人!何发是我杀的!真正的凶手是我!和春水没关系,大人千万不要误杀好人啊!”鲁妈妈跪在地上,柳大人一行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矗立于风雪之中,并不言语。 鲁妈妈见没动响,抬头望去,见柳大人浓黑的双眸正望着自己。鲁妈妈一时晃神——这等美貌男子真是世间少有!不!绝对是第一次见,而且再也不会见到更美之人了! “看来春水姑娘人缘很好,只是今日就有这么多人来为她求情。”柳大人一笑,鲁妈妈的魂都要找不见了……等等一下,大人刚才在说什么?! 宋漫贞并没有回答春水的疑问,只是席地而坐,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副览子。 “春水姑娘可否与漫贞再下一盘览子?”宋漫贞说道。 春水不动,直瞧着宋漫贞。 宋漫贞把览子摆好:“春水姑娘一向技高一筹,可否让我先走?” 大概是来给我送行的吧——春水心中了然,但笑不语,坐在宋漫贞对面,一下就是十盘。这次春水并未留情,但宋漫贞却是胜了七局。 “我是不是有进步?”宋漫贞对春水笑起来总是格外温柔。 “对啊,小漫贞的确聪颖,短短数日技艺就已经在我之上了。” 宋漫贞不知是否在说笑:“这样一来,春水姑娘可对我倾心?” 听宋漫贞这话,春水难得露出腼腆之意:“漫贞,说实话,我早也为你倾心,我从未想到在我有生之前能遇上像你这般有情有义之人。若是可能……我真想服侍你一辈子。但恐怕,只有下辈子了。” 宋漫贞的眼眸里流淌过无限柔情:“有春水姑娘这句话,漫贞已无牵挂。” 感觉到宋漫贞话中的诡异,春水仔细打量宋漫贞的面庞,费力地发现她的额上竟然全是细细的汗水…… “漫贞,你……” 这是狱卒走近,对春水说:“已经有人认罪,柳大人说你可以出去了,快走!” 春水瞪大眼睛,还想要再和宋漫贞说什么却被狱卒拽走了。 “等一下!漫贞!”春水的声音在空荡的牢房中回荡,一直撑到这个时候宋漫贞才倒在地上。 膝盖的疼痛让她忍耐不住呻-吟,过长时间的精力集中耗尽了她最后一丝体力。在半昏迷之中春水的笑容和声音让她陶醉,渐渐地,疼痛也快要消失不见了…… 第20章 约来世(2) 春水被赶出衙门,无论她怎么敲门击鼓都不再有任何人理会她。 她乱着头发站在门外,一脸的茫然和惶恐——她都已经决意赴死,为何突然来了这等转变?宋漫贞你这个脑子里塞满稻草根本就不懂世理愚钝的富家小姐!有命活就好好活着,还来这里扮演什么救世主啊?我这贱命一条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死了,死了也没人惦记!可是宋漫贞你不同,完全不同,你怎么连这点利弊关系都分不清呢? 春水站在原处,光芒铺在她身上,已经分不清是朝阳还是夕阳。彻骨寒冷中为她带来了一丝温暖,可是这种温暖却让她更加的难受。 若没有温暖她大可以用尽全力地抵御寒冷,甚至可以麻痹自己不去在意是否还活着,就让痛苦来得彻底,好让那颗决意赴死的心更加地坚定。可是为什么还有阳光的存在?为何不直接拖她入十八层地狱,再也不知温暖是何滋味,也好过现在竟开始贪恋,想要活下去。 内心一阵阵翻涌出的酸涩难过让春水都没能来得及感知眼泪已经布满脸庞,她抬起已经酸麻无力的胳膊,继续击鼓。 “傻丫头!”突然手臂被制住,春水回头看,竟是鲁妈妈。 鲁妈妈一脸愁容,鼻尖和脸颊都被冻得红透了,眉毛紧紧地拧着,眉间一道深深的痕迹就像是早已有的疤痕:“傻丫头!你还在这里做甚?跟我回去!”鲁妈妈拽着春水就走,春水踉跄几步用力抻着身子往后倒,鲁妈妈扯了几下没能再扯动,赌气般甩了春水的手怒道: “好哇,你就在这里击鼓,等那些官爷出来把你再抓进去你就和她一起死吧!你就浪费宋公子的一番好意,两人都活不成吧!一直让你多长点心眼你怎么一直都听不进去?你看你惹的这种事……我不就两天没在你身边么?你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呢?如果你死了……我,我怎么办?春水,你让我怎么一个人活在世上?”鲁妈妈眼泪哗哗而下,身子忍不住地颤抖,春水双臂垂在身侧,看着她哭没说话,只是觉得很疲惫。 “妈妈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宋公子吗?之前还极力劝我随宋公子离开春江夜,为什么现在又能忍心让她送死?”春水问道。 鲁妈妈止住了哭泣,望向春水的脸庞,见她整张脸冰冰冷冷没有任何的表情,不禁害怕起来:“喜欢是喜欢,可是……关乎生死之事……” 春水冷笑:“平日再好,只要到了生死边缘便可把平素所有的好都抛之脑后了,是吧?妈妈,你也是这种人。” 鲁妈妈被春水这两句话说得心肝直疼,想要反驳可是春水那种已经不屑她的态度却让她觉得再多说什么都是龌蹉的。 春水转身去捡鼓棒:“鲁妈妈你先回去吧,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春水这才明了,此时不过是清晨。衙门本就是百姓忌讳之处,此刻更是无人路经。她任性的鼓声无限回荡,无比刺耳。 她知道鲁妈妈站在她身后不停地哭,她也知道自己所作所为让鲁妈妈很不好受,可是却无法停止。 她内心有恨,愿与世人为敌,这种恨意不太清晰是由何何来,但的确是存在的。她才在心中骂了宋漫贞不懂珍惜,回头面对鲁妈妈的教训却又赌气一般持了相反的态度。 虽然逆世之意尚是模糊,但她明白她正是瞧不进这世态炎凉人情薄如纸! 衙门的门终是为她开了,官差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对春水说:“姑娘,柳大人有请。” 春水无力地垂下手臂,鼓棒掉在地上,跛着腿艰难地提着身子往上走去。 “春水!我在这里等你!”鲁妈妈急着喊道,“一定要回来!” 春水和官差消失在门内。 官差一路把春水带到了柳大人的书房前,挽起的牡丹图案的门帘内,柳大人正坐在暗红色的木椅之上,身前并不宽敞的桌上整齐地堆满了书籍和奏书。柳大人手中拿着一折奏书,细眉微拧,手中的毛笔停滞在空中,目光凝滞于奏书上,完全没有留意到春水已然站在他的面前。 “春水姑娘击鼓所谓何事?”柳大人总算是放下手中的一切,站起身和春水面对面。 “大人,我早已认罪,以夏朝刑罚来看案件的最终判定不就是以犯人的认罪来结案的吗?为何我早已承认杀人大人却还把别人牵扯进来?是否和我朝断案流程不符?” 屋内并不只他们二人,站在一边的守卫听春水如此直言不讳地质问柳大人,面色有些难看,不自觉地握紧了悬挂在腰间的利剑。 柳大人却不在乎,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而来:“我朝法律的确如你所说,以犯人的口头认罪为准。可是柳某为兰舟城城守,只要我在职一日,就不能见人枉死。现已查明杀死何发的真凶为宋府三女宋漫贞,而宋漫贞亦投案自首。所以这件命案已与春水姑娘无关,你可以回家去了。” “柳大人真是心系百姓的好官。”春水笑道,“那就只能怪夏朝刑罚幼稚,只关心结果却不去追究其原因。何发为何有钱去妓-院消遣,宋小姐一个姑娘家为什么会到烟花之所,何发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被杀……这些案件最重要的起因与经过似乎不是当朝权重和柳大人感兴趣的事。生于此朝春水无话可说。”春水作揖便走,守卫一直给柳大人使眼色——这个小丫头公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柳大人完全可以赐她三十大板!若是往上禀报追究其罪,甚至可以如她所愿砍下她的脑袋!柳大人为何无动于衷? “且慢。”就在春水一条腿已经跨出房门的那一刹,柳大人叫住了她。 春水没回头,只听柳大人缓缓说道:“我一直瞧春水姑娘面善,是否曾在何处见过?” 春水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世间的男子无论贫富贵贱都是一副德性,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工夫说这等无聊之词! “一介草民怎么可能有幸和大人见过,大人多虑了。”春水丢下这话,离去了。 宋府。 没有一个人敢呼吸得大力一些,府内气氛凝重,大家都明白这时候谁要是多言一句或者做出点儿什么出格的事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宋漫郡坐在大堂正中,不说话,脸色极差,手中的茶杯早已凉透。她不知在思索何事,没去瞧围绕在她身边宋府的所有丫鬟。 漫长的沉默过后,宋漫郡终于开口了:“你们当中,有哪些人上无老需服侍下无小需供养?” 众人面面相觑,角落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发话了:“回大小姐,霜儿自幼双亲离世,是夫人把我捡回来的,至今也未成亲。” 宋漫郡道:“你,今夜晚膳过后来我房内。”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各位,坐者终于来了。 正式开始了年后的工作,更新也会提速,尽量隔日更新~ 第21章 伤离别 朗朗晴空,三月之雪已然褪去,兰舟城依旧透着一丝寒意,只是街面上已经看不到白雪的痕迹。 自从新城守柳大人上任之后,兰舟城一直沉浸在宁静祥和的氛围之中,鲜少有什么大事发生。习惯了平静日子的百姓突然听说城里居然发生了命案,犯人居然还是兰舟城里大商人家的千金!这种事可了不得,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兰舟城。 有人之处便有不同口舌。 关于娇美的大家闺秀杀死苦力男子这一命案众说纷纭。有人说宋三小姐根本就不可能杀死何发,她一介女流怎么会出入春江夜那等不入流的场所?就算她真的去了,又哪里有气力杀死一个大男人?恐怕是宋大小姐在朝中得罪了哪位高官,现要一一把宋家陷害了。也有人说宋三小姐与平常女子不同,她好女色,所以学着男人的模样去春江夜寻欢作乐,之后为了一名妓-女与何发产生了争执——这宋三小姐可与平常百姓家的女子不同,她是学过武功的,曾经在闹市见她力挫三大壮男,一般的男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这些话有传入到春水的耳朵里,春水只是觉得好笑——根本就没人知道真相,甚至谈论这件事谈论得有声有色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认识宋漫贞。这些人根本就不关心宋漫贞的生死,她无法重来的性命对道听途说着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闲来聊起的碎语而已。 人命轻贱,人情淡薄,这就是这人世间的法则,真是比夏朝的刑罚还要糟糕的法则。 春水从牢房中出来,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春江夜。主儿盯着她看她也丝毫没有回应,把所有姑娘妈妈怪异的目光抛在脑后,春水直接走进她的临水阁,关了门就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春光大好,万里无云。春水算算日子,差不多了。 春水把所有的家当连同那脱了色的发簪一起都收拾到素色的布中,裹好,趁鲁妈妈去打扫的时候塞到她枕头下了。她走去后厨找来一把削水果的利刃,趁四下无人藏到了腰间。今日她没有穿长裙,改为便装长裤,一双平底长袖走起路来轻便不少。出门的时候被主儿拦了下来,主儿问她: “你要去哪里?” 春水依着门对主儿笑:“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你已经打算彻底和春江夜,和我脱离关系了吗?”春水以如此态度对待主儿,但是主儿却给予了她和平日里不同的温柔语气。若是认真瞧她的双眸,甚至可以看到那深黑的眼眸中有一丝动情的氤氲之气。春水的确是发现了这点,只是这个时候的动情在她看来却已经是一文不值。 “春水早就跟主儿说过了,我这命已经还给你了,现在的我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自小就没有离开过这里,从这里出去之后你也活不下去。” 春水笑:“我也没有想要活多久,只想要离开这里而已。” “你想和宋漫贞一起死?” “我已经说了和你无关。” 主儿看着春水倔强的脸,了然。她侧开身让春水出去。 “春水,你要知道,你是第一个活着离开春江夜的人。你的心已经不在这里,我本应该杀了你。但念在我敬重你父亲的份上,我放过你一次。你记住,你离开春江夜之后就再也没有可能回头,从今往后你我就是陌路人。” “恐怕我们一直也都是陌路人。”春水毫不留恋,离去。 兰舟城依旧是她熟悉的样子,不大,百姓们却是很有人情味,说话亦是轻声细语。春水一身薄衫走在阳光下,像菜市口走去。 菜市口热闹,每回斩杀重犯通常都是在这里执行。今日菜市口早早就聚满了人,等的就是许久未有的斩首之刑。 除了赶集游河竞诗会花期大赏之外,兰舟城素少会这般热闹。春水站在人群的最外圈,欣赏着许多携家带口来的围观群众,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别人的死期——这还真是一种别样的景致。 春水环着菜市口看了一圈,见监斩台已经搭好,外一圈持刀背箭的守卫把刑场和群众隔开,内一圈守卫护着监斩台和行刑台,一眼望去的确森严,就算插了翅膀要飞也能将其射杀。春水摸了摸腰间的刀,看来是有些自不量力了。不过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救不了宋漫贞,她也愿意和她一同赴死。 囚车一路前来,群众围观而上,一时间哄闹不已。春水踮起脚尖随着囚车一路前行,焦急地往人群中挤想要见宋漫贞一面。可是人实在太多根本无法靠近囚车。春水急得额头上都是汗水,本就是腿脚不便的她无法挤入人群反而被人群推挤出来。春水不再恋战于此,迅速往行刑台处快步走去,好不容易挤到了前排,只见戴着手链穿着一身白衣的宋漫贞被拉下了囚车。 春水一时间心被揪紧,她见宋漫贞的面庞有些不真切。大概是阳光太盛,刺得春水的眼睛都酸了,见宋漫贞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春水倒吸一口凉气,几欲哭出来。 但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把刀从腰间抽了出来藏进了袖子里——就是这个时候,她该行动了! “时辰到!”传令官一声高喝,柳大人坐在高高的监斩台上抽出一根画着“斩”字的黑色令牌,抛向了空中。侩子手喷了一口酒在大刀上,高高举起,对准了宋漫贞的脖子。 “预备——” 春水身子向前猛冲想要冲入刑场,可是身后一股大力拦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 春水大惊,正要惊呼,嘴也被捂住了!她闻到一股檀香味,这味道异常的熟悉!可是极度混乱和焦急之下春水根本没心思去思考这香味是属于谁!她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疯狂地挣扎想要挣脱桎梏,可是身后的人力气出奇地大,春水根本无法挣脱! 那大刀落下,春水眼眶全红,血丝猛增! 鲜血喷溅到半空,周围一圈的人都被血喷到,孩童的尖叫声四起,春水的脸上全是宋漫贞的血。 宋漫贞的脑袋滚落在地,立起,正对着春水。春水双眼睁大死死地盯着宋漫贞的脸,她急促地呼吸,所有的力气一瞬间全部从双脚之下流失。最后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22章 夜鬼哭 淡淡的香薰之气弥漫于春水的嗅觉,但这宁静的淡香却无法让还在昏迷中的她安定。 她不断地梦见宋漫贞被斩首的那一幕,宋漫贞的脸,她的眼,她鲜血的热度都透过梦境直达春水的内心,那行刑场面无数次地重演。春水双眼依旧紧闭,噩梦像一根湿滑布满了利刺却又无比坚韧的藤蔓,纠缠着春水的身体,令她难以脱身。 木床边,一个高挑的身影手中执着一条棉巾,双手交错一拧,水全数滴落在铜盆之中。 床上的人持续呻-吟,乾沐青转头看了春水一眼,见她额上都是汗水。乾沐青拿着棉巾走到床边,为春水拭去汗水。 “漫贞……”春水握住乾沐青的手,细语道。 乾沐青看着昏迷中的春水在念着别人的名字,面庞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只是把她的手握住,放回了原处。 不知睡了多久春水才真正醒来,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家正身处熟悉的房间。 临水阁就那几样陈旧的摆设,她在这里待了九个春秋,任何一个角落都是熟悉的。这让她有种安逸之感,仿佛什么事也未曾发生,一切都像是过往无数个熟悉的日子一样平静,耳边流淌过的依旧是后院妈妈们拍衣的声音和煮饭的香气。 可是当她的思绪沉淀片刻便立刻回想起了宋漫贞的事。 刀血尸体……春水思绪猛然紧绷,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却觉得脑袋像撕裂一般疼痛,眼前暗成一片,所有的颜色都混沌在一起,让她无法坐稳,重新倒回了床上。 直到乾沐青来开房门,春水才能重新视物,看清了眼前的人。 “你气血严重不足,劝你不要乱动,否则十天半个月也下不了地。”乾沐青手中端着的木盘之上摆放着一盘菜和一碗白饭,她将木盘放置在桌上转身便要走。 “在刑场阻止我的是你?哼,呵呵呵……你违背自己所说的话,乾沐青。”春水笑道,“我这等陌路人何必劳烦你出手相劝,你大可看着陌路人被乱箭射杀,何苦将其救回?” “我愿意。” 春水操起窗沿的花瓶恨恨地朝乾沐青掷去。花瓶不偏不倚正中乾沐青的额头,碎了一地。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拯救!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你为何要出现在我面前?!又凭什么由你的意愿来决定我的生死?你作甚不躲?乾沐青!你会不会太自以为是!”春水吼道,“快点从我面前滚开!滚——!” 血一直流到乾沐青的眼皮之上,一眨眼,渗入了眼中,染得她眼睛里全数鲜红。 “想死现在也可以去,死的方法那么多,还怕没错过了就没机会死了么?你的性命的确掌握在你的手里,但你也要想想你的性命是否只属于你一个人。鲁妈妈高烧不退,开了药给她但她死活不喝。我可以不顾及她的死活,如果你也能同样做到的话,你就踏出这个门,一头扎进护城河里死个痛快吧。” 乾沐青重新阖上门,屋内只剩春水一个。春水心痛如刀绞,一想到宋漫贞因她而死她就痛苦万分。她想要找到曾经自毁身体时用的刀,却不知那把刀被遗落在菜市口的哪个角落,甚至连可以致伤的金簪也不在身边。心中的悲愤无处发泄,春水被激得浑身战栗不已,想哭却落不下眼泪,像个痴人一般矗立在屋子的正中央,默默无言只是颤抖。 最后也是累了,虚浮着脚步去鲁妈妈的房间看她,躺在床上瘦了一圈的鲁妈妈一见到春水就哭了,拽着春水的胳膊死活不放,也不说话,就是无法停止抽噎。 春水的魂魄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一双大眼睛红肿难看,呆呆地望着破旧的窗户。这屋子的窗户比临水阁的还要破旧,站在这里风不停往里灌,冻得人够呛。这都已是过了立春还跟冰窖似的,严冬是怎么熬过来的呢?鲁妈妈,你一直以来的笑容都是怎么撑出来的呢? 春水握住鲁妈妈的手,感觉到她手掌的粗糙干燥和厚实。鲁妈妈一辈子辛苦,从小做了童养媳,十二岁的时候丈夫死了,她便被扫地出门,做了无数的粗活重活,之后被乾沐青收留到青楼里做了妈妈。可惜就算在青楼想要过上好日子也需要动脑筋往上爬,鲁妈妈天生没这心思,所以在妈妈们中也一直都是打些下手,管一些赚不着钱没人爱管的姑娘。春水知道鲁妈妈根本就没享过什么福,虽然她总是叽叽喳喳口上强势,可是春水比谁都明白鲁妈妈脆弱得很,就像现在,什么话都没说,却哭成泪人。 春水叹气:“你这个样子,让我走也走得不安心。” 听见春水的话,鲁妈妈哭得更大声,拽着春水的手臂用力缩紧。春水也不坐到她的床边依旧是站着,她双腿已经僵硬无比,后背脊柱也像一根棍子般撑着她的身子紧绷得厉害。她一丝力气也没有,却无法让身体倒下,她仿佛还有一些需要站在这里的理由。可正是这些理由剥夺了她的幸福,她的追求。 人生在世,羁绊无数,活着多一刻的时间,就会增一刻的辛劳。春水早已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却还是没办法离开。 虽然她已恨透乾沐青,但是却想要成为她那样的人——没有血泪,亦无感情,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就马上去做,不管别人是否失望是否愤怒甚至是伤心绝望。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困住她,洒脱来潇洒去……春水就想成为那样的人。 宋三小姐被斩之后,宋老爷为爱女举行了一场排场极大,形式繁缛的丧葬仪式。据夏朝法律,被执以死刑的囚犯是没有被祭奠资格的,尸首也不会交予家眷。既然宋三小姐尸首未在宋府,那么灵柩里是否是空无一物? 就算是空无一物,宋府的丧葬之礼也是闹得全城皆知。 那几日每日每夜听见宋府传来哭泣之声,昼时尚好,闹市之气淹没了那晦气。但小城早入夜,到了宵禁之时,那绵延又阴森的哭声便由宋府传出,透过每个街道往四方扩散,搅得附近的百姓辗转难眠。而那哭声在三日之后子时突然拔高变锐,夜幕之下寂静的兰舟城被那哭声笼罩,气氛诡异可怖,让许多人一夜未睡,孩童更是惊到尿床。 那日,天未亮,兰舟城里的百姓就听见了唢呐和锐哭之声骤起,有人推窗望出,见一条长长的白龙从宋府探出,那正是宋府送葬之队。 漫天白纸钱飘散,送葬队踏在铺着一层薄薄的青色晨光的路面上,色调之冷诡让家家户户的门窗紧闭。送葬队几乎绕了兰舟城整整一圈,让城里所有人都被宋三小姐的离去而感到胆战心惊之后,宋三小姐才真的被送到了山上去。 有人说那一日兰舟城虽是住满了人却仿若死城,虽只死了一个人却像是全城人都与之陪葬一般。亦有胆大之人讨论着如何去山上撬开宋三小姐的墓碑,把墓中的陪葬品盗走——这么大的排场不可能让其孤零零地入土,陪葬品必然丰厚。 只是以前风风光光的宋府在三小姐去世的那段时间内大门一直紧闭,白色的灯笼高高悬挂,七七四十九天都未摘除。更让人不安的是,宋三小姐去世多日,入夜之后寂静的兰舟城内依旧能听到哭声。大家都以为是宋府里的人还浸于伤心的思绪之内,可是细细一听那哭声又消失了……想到这里,就没人敢再想下去了。 第23章 痛难当 四月兰舟城处处花香鸟语,逐渐褪去严寒之意,集市也热闹了起来。 沈倾容和几位官差正在巡街,听着同僚在说宋府如今沦为鬼宅,当地人谁也不敢靠近之事。据说因为夜鬼哭一事宋府已经不做兰舟城内的生意,但生意却是越做越大,赚的银子也是越来越多。 “大概宋三小姐在天之灵保佑宋府吧……” “听说宋三小姐面相极美,可惜没能见上一面。” “不碍事,今夜说不定宋三小姐就去你窗前与你彻夜欢谈。” 话说至此,沈倾容便听见同僚的笑骂之声。沈倾容算是对这些人没了脾气,口无遮拦到这个地步,若是被城内的百姓听了去,恐怕是能吓得众人夜不能寐——如何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这等轻浮之众? 沈倾容本是与他们并肩而行,心中烦意起,就撤了两步落与众人之后,也懒得再去听这些男子的疯言疯语。 大概是乱了步伐,没瞧见有两个小孩手持糖葫芦一路嬉闹而来,这一撤步就和小孩撞了个正着。 小孩的糖葫芦被这一撞掉落在了地上,沈倾容眼看着小孩眼眶里的泪水越积越多,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别哭。”沈倾容本是想要哄那小孩,结果一说出口声调却是比平日还要高,惊得小孩立即大哭出声。 同僚们大笑起来,沈倾容红了脸,拉过小孩往她掌心里拍了几枚铜板,生硬地说:“不许哭,再去买一只不就好了。” 不说就罢,这一说小孩更是大哭起来,路上的行人都停下脚步观赏官爷吓哭小孩童的趣事。 沈倾容面皮薄,若是刀光剑影她倒是不在话下,可是被小孩这一折腾她的确是毫无办法。哄了几句小孩也没搭理她继续在大哭,沈倾容只好拉着小孩走到一边僻静的巷子内。 “究竟有什么好哭的,不都说了再给你买糖葫芦了吗?”沈倾容显得有些不耐烦,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你这样凶神恶煞的脸当然会让小孩儿害怕。” 沈倾容转身,见乾沐青抱着双臂站在她身后正对着她笑。 “乾老板真是悠闲得很,在哪儿都能遇见你。”沈倾容也没了耐心再去哄小孩,从小孩身边绕过。 乾沐青也没拦她,倒是把小孩儿拉到面前,蹲下对她轻声细语道:“不用理会那个凶神恶煞的阿姨,我来带你去买糖葫芦好不好?” 沈倾容听见乾沐青如此说,心中甚是不爽——谁是阿姨啊,我才没有和你一样到了阿姨的年纪吧! 心中尚在对乾沐青埋怨,突然一股浓重的杀气冲身后扑来,沈倾容立刻落身而下,头顶一阵疾风而过,乌丝被斩下几缕,在空中飞舞。 沈倾容挺身拔剑向身上偷袭她的人刺去,眼看剑直夺那人面门,那人双掌一合,一招空手接白刃便把沈倾容最得意的杀招给化解了。沈倾容定睛一看,偷袭她的人竟然是方才还在为了一串糖葫芦而哭鼻子的小男孩。还未来得及惊讶,小孩儿双臂一沉,沈倾容只感觉虎口一痛,手中的宝剑竟应声折断!沈倾容难以置信于对方的力道,对方嘴角含笑,眼前一闪,被折断的剑刃飞折而回,沈倾容咬牙原地快速旋转,剑刃擦着她的身子掠过,划破了她的衣衫。 “你是何人?为何袭击我?”沈倾容站定,眼前这个小孩儿明显是来者不善,看他老陈又锋利的眼神和他幼稚的年纪完全不相称。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沈官爷,对不住了。”小孩儿从袖子中抽出两排飞刀向沈倾容掷来,那飞刀看似只有八把,向沈倾容飞来之时却像是变戏法一般变幻出无数飞刀,如暴雨来袭。 沈倾容提剑要挡,心中暗叫不妙,或是挡不住这狂暴一袭。突然眼前一蓝,蓝色的布衫在她面前急速旋转,飞刀被布衫全数弹开,纷纷插-入巷子两边的墙砖里。 站在沈倾容身前的乾沐青把自己的披肩收好,转头对沈倾容笑:“这下还嫌弃我整天到处乱晃了吗?” “小心!” 沈倾容见那孩童飞身而上手持利刃往乾沐青的胸口扎来,乾沐青面不改色,就在孩童已贴身那刀刃马上就要夺去她的性命之时,忽地一道黑光闪过,锋利无比的黑凤已扎入对方的身体。那孩童双目正圆停止了动作,待乾沐青将黑凤抽出,孩童跌落在地,没了动响。 乾沐青踹了踹地上的尸体,把他翻个面,蹲下瞧他的脸。 “此人定是练了返老还童的童子功,可惜功夫尙未练到家便出来行走江湖,伤人不成还送了自己的性命。” 沈倾容也走上前,细细端详着孩童面庞,似自言自语道:“若我没记错,此人应是江湖上神出鬼没的阴阳不老神中的一位。这阴阳不老神总是成对出击,武功甚高手段下格,我朝许多好官都死在他们手里。他们毫无是非观只看重钱财,只要有人出钱无论是好人或者坏人他们都能杀人不眨眼……” 乾沐青道:“沈官爷不得了,居然有人出重金出动了这等高手来索你性命。” 沈倾容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这时候你还有心思消遣我。” 乾沐青摸下巴:“如果这阴阳不老神真的如你所说武功极高,怎么又会死在我一招之内?看来江湖上所谓高手传说也不尽然,虚得很。” 沈倾容也觉得此事有玄机,思绪正到此处,便见同僚们出现在巷子口。 “倾容,你没事吧?”虽是碎嘴同僚,但他们还是十分担忧沈倾容的安危。沈倾容正要开口,忽见血光大盛,转瞬之间五位同僚竟死于血泊之中! “早就说不要在这个时候接活儿,你偏偏不听。死老头,这回又麻烦了吧。”说话之人便是一招斩杀五位官差方才和那已经毙命的小童一起嬉闹的小姑娘——阴阳不老神的另外一位。 沈倾容感觉到面前的小姑娘身上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杀气邪气,不禁心中颤抖。乾沐青站到她身边,执过她的手,不吭声,却让她心中安定了不少。 阴阳不老神往前走来,沈倾容和乾沐青往后退去,见那阴阳不老神蹲到尸体边,尖锐的指甲剖开尸体的肌肤,竟把他的心脏掏出,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沈倾容见此幕甚为恶心,乾沐青在她耳边轻语:“趁她还在用午膳我们快些逃走吧。” 沈倾容几乎都要被她这句话逗笑,但当阴阳不老神将那颗心全数吃下之后,方才的邪气杀气铺天盖地地袭来,仿若换了一个人。 乾沐青道:“原来吃饱饭气力会变得如此之大。” 沈倾容拽着乾沐青喊道:“你这人心思也太轻浮!这当口还不快跑!” “想跑?也太小看我了!”阴阳不老神双臂往前一震,沈倾容暗叫不好,身子一转挡在了乾沐青的身前。乾沐青感到身后劲风阵阵,沈倾容失去平衡摔倒在她身上。 乾沐青爬起,见沈倾容的后背上全是血。 “你快走。”沈倾容呼了一口气,却站不起来。 乾沐青甚至懒得跟她废话,把她抱起,踏在墙上往墙头轻逸飘行。阴阳不老神追上去,却发现乾沐青的轻功甚高,在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脚下神风竟然追她不上。一时间有些后悔当初总是自诩自己的武功高深能在十招之内就将对手毙命,觉得没有苦练轻功的必要,现在一想,不禁心烦意乱,脚下步伐更加紊乱,竟让乾沐青又抢了数步。 直至入夜,乾沐青抱着沈倾容逃入了山中,利用复杂的山形躲入了一个洞穴之内才将阴阳不老神甩出了视线。乾沐青把沈倾容放平在地面上,借着月光发现她后背已经被血染湿。 乾沐青离开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片大树叶,树叶里盛着清水,她将树叶窝进两块大石头之间,稳住了水的平衡,再坐到沈倾容的身边。 沈倾容趴着轻微地咳嗽,已无法动弹,乾沐青缓了口气便去撕她的衣服。 “作甚……”沈倾容挣扎,语气惊恐。 “当然是看你的伤势,你以为我想作甚?”乾沐青没搭理她的反抗,继续脱她的衣服。 “不用你管,别碰我,你……” 乾沐青哪里管她,将她后背的衣衫撕开一个口去瞧她的伤口,见她的右肩和腰处有两处很深的伤口,乾沐青舔了一下沈倾容的血,吐掉:“这阴阳不老神也够狠毒,内劲推出暗器,暗器上还染了毒。沈官爷,我要将那暗器取出,还要将毒吸出,你得忍忍,冒犯了。” “我,我会自己处理……” “别倔了,我也不想碰你,可是这种时候不及时逼毒的话你性命恐有危险。况且,你什么我没瞧过?” “你!”沈倾容面庞充血红成一片,恨不得一剑杀了这口无遮拦的无耻之徒,苦于四肢酸麻没有一丝气力,只能任由其摆布。 乾沐青用水洗去沈倾容后背上的血,拿出黑凤用水清洗:“我要取暗器了,忍着点。” “少罗嗦,要来……便快来……” 当黑凤刺入沈倾容的伤口,挑出如铜钱般大小的铁质暗器时,沈倾容只觉得疼痛刺骨,气也无法运气,那疼痛感森森地存在,让她想要尖叫。她明白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叫的,便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臂好把声音吞回口中。 乾沐青把暗器取出,再用水清洗沈倾容的伤口。清洗过后见沈倾容瘦削的身体颤抖不止,白皙的肌肤上那两个红色的伤口相当明显,伤口四周的肌肤泛出显眼的粉红色。乾沐青的指腹贴在沈倾容的肌肤之上,沈倾容咬着牙不吭声,但当乾沐青的唇贴上她的伤口,将毒血吸出之时,那痛痒之感却另沈倾容难以忍受,蝴蝶谷耸起,腰部难以控制地抬高,又被疼痛感刺激地沉下,手臂被咬出血,呻-吟之声还是难以克制地逸出。 乾沐青的俯□,手臂绕到沈倾容的面前,将她已经受伤的手臂扯掉,将自己的手臂放到了她的嘴边。 “如果疼就咬我吧,我皮厚,不觉得疼。” 第24章 欲逆生 乾沐青的胳膊都已经放到沈倾容的嘴边,沈倾容也已经是被疼痛感折磨得无处遁形,可是那一口却怎么也没咬下去。 乾沐青见沈倾容硬抗,心也软了,嘴下的动作更轻。但要吸出毒血,必要用些气力,沈倾容被这痛楚折磨得身体难以控制地要挣脱,乾沐青压着她的手臂不让她动弹以免毒素更迅速地扩散。乾沐青的唇贴在沈倾容光裸洁白的后背,疼痛感被酥麻之感渗透并融为一体,那感触激得沈倾容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个时辰之后总算是把毒血清除了大部分,乾沐青封了沈倾容的几大穴道好让毒素不再往其他地方扩散。 “总算是没事了。”乾沐青一屁股坐到地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拍了拍沈倾容的肩膀说,“你可安好?” 沈倾容实在不想回想起方才两人的亲密接触,若是现在有气力她真想抽出腰间的剑把那不知礼数的混账给碎尸万段。无奈她现在穴道被封,虽然不至于丝毫无法动弹,但却也是一丝气力都没有了。 “乾沐青,你刚才就应该杀了我。”沈倾容道,“被你这般羞辱,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乾沐青冷笑:“沈官爷当真贞烈,可惜贞烈对象错了。你我相识一场,相伴数年,你的点滴细节直至今日我依旧了然如新,你又何必在这此假作正经?” “谁与你假正经!乾沐青,你我早就恩断义绝,我亦是发过毒誓今生今世永不与你相见!若是知道你在兰舟城,我死也不会调职于此!若不是公事在身,我死也不愿再与你相遇!” 乾沐青仰天望月,明月当空,似一个美好夜晚。可惜时过境迁,当初那个只会对她羞涩微笑的少女,说这一生只爱她一人的少女,如今已经打定了主意和她各自天涯……难道不可笑吗? “你笑什么……”沈倾容已可运气,她正聚气顺行,试图打破桎梏她的穴道。虽说她的武功并不能称得上是绝顶高手,但毕竟也是师出名门,运气之道也是正道正统,身体里剩下的毒很快也从伤口逼出。毒素一旦逼出,真气更容易固原,穴道也就容易被冲开。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已经可以动弹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应是赏月美夜,手中持酒,对酒当歌。不知为何此时我会在这里,对着满腹埋怨的你。” “很抱歉,我也不想浪费你这么美好的夜晚。现在我已没有大碍,乾老板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日若是能用得上沈某的地方乾老板只需一句话,沈某万死不辞。今日就此别过!”沈倾容支起身子,正想里去,却发现乾沐青的模样有些奇怪。 乾沐青勾着背,手摁在小腹处,脸上的笑容不减:“好啊,你顺着前方的道路下山,这一路黑暗无光,地形复杂,但只要一直顺着西边的路走就能回到城内。你快些走吧,那阴阳老怪应该是往东边去了,你快步些她应该没这么快折返。” 沈倾容没说话,靠近乾沐青把遮挡在小腹上的手掀起来。一眼瞧去乾沐青的衣摆都已经被鲜血染红,沈倾容问道:“你何时受的伤?” “就是在我蹲下问那个小鬼要带他去买糖葫芦的时候,他就给了我一刀。这年岁真是好人不能做,一做好人就被人捅一刀,真难过。” “你……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伤口这么深,流了这么多血,你为什么不早说?”沈倾容难以置信地看着乾沐青。 乾沐青的表情就像是没事人,可是她脸庞上的汗水却出卖了她。 “没什么,这点小伤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你不是要走,要走就快些走,走晚了说不定我还不让你走了。” 原来乾沐青早已受伤,却一直在硬撑。 沈倾容忍了半天的眼泪这当口再也忍不住,纷纷落下。她抓着乾沐青的胳膊,低着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你这个人,不分好歹,真让人生厌。你还走得动路吗?走得动就快站起来我们一起走。” “怎么,惦记起我的安危了?”乾沐青去摸沈倾容的脸庞。 沈倾容把她的手打掉,依旧不去看她:“我扶你站起来。” 乾沐青道:“我有些站不起来了。” “那我背你。” “我怎么能让你背?” “莫非你想死在这里?” “清风皓月,美人在侧,若是现在让我死,也是美事一桩。” 沈倾容觉得每个毛孔都在膨胀,就算方才乾沐青轻薄她之时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一剑刺穿这个混账的身体。沈倾容觉得不能再和此人废话,当即把她扶了起来。这一触动乾沐青的伤口撕裂,血渗出更多,沈倾容见她面色更加惨白,只好将她放下。 看来今夜是走不了了,也罢。 此刻沈倾容的毒已然褪去,固原得当,伤势已无大碍。她将乾沐青放平,让她等一会儿,去摘来可以疗伤的草药,用树叶包好拿过石头将其碾碎,敷在乾沐青的伤口之上。 乾沐青道:“这草药是我当年教你识别采摘的,到现在你还记得。” 沈倾容道:“敷了药你就先休息吧,能睡便是最好。我会来守夜,若是发现阴阳不老神来了就叫你。” “你分明可以自己走,为什么还要留下陪我?” 沈倾容躺在山洞外,声音也变得飘渺:“还会说这些无聊的话就说明你伤势不重。行了,快些休息吧。” 两人再也没有交流,夜晚的山林并不寂静。乾沐青没有睡,不知道沈倾容是否入睡了,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动,看似入睡了。 草药已经起了作用,血没有再流,但因为失血过多乾沐青的四肢还是有些无力。 阴阳不老神也未再追回来,大概再神经兮兮的角色也需要睡觉。乾沐青睁着眼,忆起了许多过往之事。人生海海充满了变数,但乾沐青也明白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 她本就不是喜欢感怀千秋的人,所以在随意怀念一下过去之后她就开始想一些比较实际的问题。 比如,这阴阳不老神为何会来追杀沈倾容?很明显他们的目标正是沈倾容,而乾沐青只是正巧路过被卷入了这件事来。阴阳不老神已经很明确地说出她们是收人钱财□,那么沈倾容是得罪了谁? 其实这件事相当的明显,明显到幕后主使根本就不害怕泄露自己的身份——就只是要沈倾容死而已。 乾沐青向来都不是一个会忍气吞声之人,有仇必报绝对是她的作风。所以漫漫长夜,给足了时间让她思索该如何报这一刀之仇。 春水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照顾鲁妈妈。起初鲁妈妈夜夜咳嗽咳血,药吃一口吐三口,让春水很是担忧。鲁妈妈喝不进药,大抵也是心绪弱,没了活下去的意念。春水没直接和鲁妈妈聊起她的心绪,倒是郎中来问了鲁妈妈几句,鲁妈妈的确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不想活了。 春水对于鲁妈妈这种想法并不是心里没数,也心疼,可就是内心总也有种绝望之感笼罩,让她没有多少精力去伺候另一个和她一样的人。 走在路上,偶尔春水会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偶尔清楚自己还活着却不知为何而活。其实春水和鲁妈妈现在是一样的,没有斗志,如行尸走肉一般。 那日乾沐青回到春江夜正好和春水打了照面。春水看了她一眼之后就没有瞧第二眼的意思,侧着身子要从她身边走过。 “你知道……宋府为什么有夜鬼哭吗?” 听见“宋府”二字,春水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们想要掩盖一个惊天秘密。”乾沐青说这话的时候眯起眼睛,一向浓重的妆容铺在她的眼睑上,她的表情她苍白的脸庞让她看上去正像一只刚从地府爬出来的厉鬼。 第25章 入瓮中 乾沐青的话中有话不免让春水多想。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跟她说宋府之事?难道是和刚刚过世的宋漫贞有关? 不怪春水一下就想起宋漫贞。宋漫贞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有段日子,春水本以为自己相对他人而言性情算是冷漠,可是想起宋漫贞她还是会难过得心如刀割。 她亲眼看见宋漫贞被斩,甚至还能忆起那热血洒在她肌肤上的感觉,这一切无比的真实,每每想起都仿若噩梦,但她从未怀疑。 但是乾沐青给她的暗示却让她不免有了一个奇怪的猜测,不提也罢,这么一提便让她辗转反侧更加难以入眠。 这夜,鲁妈妈好不容易从剧烈的咳嗽中睡去,春水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便从后门溜出了春江夜,往宋府前进。 过了宵禁街上无人,只有衙门官差成群巡视。 春水避开官差,疾步走到宋府大门口,见大门外依旧挂着白色的灯笼。烛火在灯笼中摇曳,一阵轻风吹来,拂过脚下青色的石板路,不禁让人战栗。 春水只是自诩性情冷漠,可是说到底她也是个姑娘家,对于鬼怪之说还是会感到害怕。只是现下的情形不同,若是宋漫贞现在从地府里出来见她一面,她都会感激万分。 于是,想到鬼怪或许会是那么温柔的宋漫贞,春水便觉得温暖,害怕之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大门紧闭之下,春水当然也不可能去敲门,费了好大的劲儿绕宋府半圈,一边想着宋府真是大得出奇,一边找到了后门。 后门比起大门来就小了许多,但依旧紧闭。 绕了宋府大半圈也没有听见传说中的夜鬼哭,春水心中有些不甘。想要潜入宋府一探究竟,可惜她空有想法身体却残疾,望着这高高的围墙却只有叹息的份。 这当口,突然后门开了,春水赶忙躲到石狮子之后,见两个丫鬟端着一个大木盆出来,费劲地把木盆里的水倒入前方的沟壑之内。 “哎,都已经什么时辰了,还有一大批的碗筷未洗完……看来今夜能否安寝又是一个未知数了。”其中一个丫鬟抱怨道。 “眸辰,你当心点说话,要是被大小姐听到你抱怨,你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哎呀,你别吓我啊娟姐姐,大小姐这个时辰早就入睡啦,也只有我们这些下人命的贱骨头还在做事。” “那也只能怪咱们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只好伺候人来偿还了。” “别说了姐姐,还有一些碗筷收拾好咱们就快些睡吧……我这,困得紧啊。”说着眸辰便打了个呵欠。 “等明儿再征几个丫鬟进府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一些了。” “要征丫鬟吗?这当真是一件大喜事!”眸辰一听小娟说这话困意当即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兴奋得声音都提高了。 小娟捂她的嘴:“你这性子真该改改了,丧月未出,你身为宋府的丫鬟要谨言慎行才是。别说是被大小姐听见,就算是被宋府他人听去了也是不好的。” “……知道啦姐姐。不过,姐姐,你说三小姐真的死了吗?我怎么觉得……西边三小姐那宅子里每夜都好像有人似的,偶尔还点灯呢。” “那是夫人老爷和大小姐思念三小姐情切去的房内,你再疯言疯语明日去观鱼池征丫鬟我可不带你了。” “哎呀好姐姐,别这样,眸辰知道错了……” 两个人的对话声随着二人重新走回府内而消去。 小娟和眸辰把木盆拖了回去,把剩下的碗盘都洗完才去睡觉。第二日眸辰还在睡梦里挣扎,小娟就来拖她。 “做甚,我困得很……”眸辰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小娟道: “你再不起可就别怪我不带你去观鱼池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眸辰立刻坐起,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梳洗,还涂了胭脂在脸上,抿了红纸,笑盈盈地和小娟出门。 小娟怪道:“你为何要涂胭脂又不是去见你未来的夫婿。” 眸辰嘟着嘴道:“那不一样……夫婿有什么好见的,难道只有见男人的时候才需锦衣美妆?” “你这话说的,好像一辈子不嫁人一样。” 眸辰不言语,小娟偷瞧她一眼,见她模样和平日里调皮的样子有些许不同。小娟自然是有听闻过宋三小姐和青楼女子的那些瓜葛,可怜三小姐最后连命也丢了。在三小姐去世的那段日子里,小娟还梦到过宋漫贞,而宋漫贞这事更是让她明白这世间必然是异性相吸,女子就应当配男子。要是搅乱了阴阳必定就是反天逆地,不会有好下场的。 想起三小姐,小娟也是唏嘘。她从小就服侍三小姐,虽说三小姐平日里没少任性,可是对下人们还是很好的,有吃有玩都想着大家。小娟还有想过三小姐会和哪样的公子成亲,成亲之后会生一个怎样漂亮的娃娃……没想到三小姐喜欢的是女孩子,想到此事,三小姐在小娟脑海中的样子都变得陌生了。 如今宋家三千金只剩大小姐在家了,而那大小姐……想到这里小娟有种前途末路之感,她以后应该要去服侍宋漫郡了,这等头皮发麻的事情怎么就被她遇上了呢? 三小姐,我还是好思念你…… 小娟现在就想着等这一次尉御史大驾光临之后能把御史夫人给接走,那就天下太平了。 小娟和眸辰来到观鱼池时,人潮已是熙熙攘攘。 观鱼池里如今已没有鱼,传说在三百年前这池里出了一只鲤鱼精,貌美如花,但凡见过她的人都为她的美色所迷惑。那鲤鱼精爬上了城里一个穷酸秀才的床,两人翻云覆雨之后却没和其生活在一起。鲤鱼精游回了池中,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居然产下数十只小鱼,各个化为美皮囊的小孩童,一时间城内所有男子都来这池中观赏,忘记归家。而这观鱼池也因此得名。 现下观鱼池也没了传说中的仙气妖气,成为了兰舟城的商贸集中地,无论小商贩或是大商户都卯足劲不惜散财也要在此占个门脸。宋府在观鱼池有固定的店面,平日里贩卖日常用物,以盐为主,偶尔会有一些别的货物。今日小娟带着眸辰来此为宋府招募丫鬟,一时间吸引来许多人围观。 围观是围观,可是真的要当场签字画押的却未有一人。 若是放在先前,一定有许多人踏破门槛争着要进入宋府,毕竟宋府的名号在兰舟城属于巨贾豪门,能入宋府基本上后半生都能衣食无忧了。但是现在的情形不同,宋府现在是出了名的鬼宅,在兰舟城已经成为禁地,所以围观看热闹可以,但是没人真的想要进入宋府。 小娟和眸辰在观鱼池站了一整天也征到一个丫鬟,小娟锤锤胳膊叹气道:“算了,今日大概无战果,还是先行回去做晚膳吧。” 眸辰垂头丧气地开始收拾东西,刚把契约书装入口袋,突然眼前一片桃红之色。眸辰抬头,见面前站着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 眸辰望着这女子有点发痴,对方被她瞧得有点害羞,别开脸去小声道:“请问……府上是征丫鬟吗?我什么粗活都能做,能让我试试吗?” 作者有话要说:坐者君是很久没话说了……可是,要说什么呢?坐者君最近生活很暴躁啊 第26章 戏花园 小娟唤了眸辰一声,没人搭理她,转头一瞧,见眸辰正在发痴。 “哎?”小娟走上去,用胳膊肘撞了眸辰一下,眸辰的魂魄这才归位。 “喔喔……姐姐!这位姑娘说要应征丫鬟!”眸辰提高声音说。 小娟瞪了眸辰一眼,嫌弃她总是不定神。眸辰接到小娟嫌弃的目光,兴致也减了去,低头不言语。小娟走到眸辰身前,打量那个应征的姑娘——长得的确标致,鹅蛋脸大眼睛,皮肤光洁透亮,看上去竟像是谁家的大小姐。不过小娟还是有眼力见,从对方的穿着的衣衫布料就能看出此人的确是有意来找一份差事做。 “你今年多大了?”小娟问。 “十八。” “叫什么名字?” “春儿。” “春儿……”小娟怎么看都觉得这姑娘面善,但又觉得若是真的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应该不会忘怀才是。大概是自己多心,小娟又问了春儿身世的问题,听春儿说她是兰舟城外的乡下人,小时候被亲生父母遗弃,一对贫寒夫妻捡到她将她养大。前些日子父亲去世了母亲感染重病,现下只有她出来找份好人家做事,赚银子回去给母亲治病。 “你真的能干活儿吗?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小娟问道。 “能,家里的活儿都是我干,煮饭劈柴洗衣服都可以。”春儿道。 小娟把她拉到身边,本是想看看她身上是否有毛病,结果这两步一走真让她发现春儿有破腿之疾。 见小娟的神情异样,春儿道:“春儿自小腿上残疾,大抵也是因此而被遗弃的吧。” 眸辰听了春儿的身世眼中都泛泪光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惨的人。 “姐姐,我看春儿挺好的,虽然腿上有些不利落,可是活干得好就行了呀……”眸辰在小娟身后扯她衣衫,“而且这一整天下来都没有征到一个丫鬟,眼看御史大人就要来府上了,照顾不周全的话没办法向老爷夫人交代的……” 小娟一想,也是,宋府现在的情况就算在观鱼池再待上几日也不容乐观,若是一个丫鬟也征不来,御史大人驾到之日便是她们的死期。 “那你便随我来宋府试几日吧。”小娟道。 宋府虽未过丧月,但一品御史姑爷要到访,府中怎么也无法不重视起来。不仅是宋府,整个兰舟城都要粉饰一新,百姓站到街道两边大肆欢迎。 春儿来到宋府,由小娟从后门带入,一路向佣人所住的“小寒斋”走去。 春儿想起那夜她绕着宋府墙外转了半圈就累得够呛,走入宋府更是让她惊讶——宋府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整座宋府便是一座私家园林,小娟带她入府的时候说,这宋府是宋老爷的父亲那一辈就建起来的,当时找的是京城一位才子设计建造,一砖一瓦都有它的意义所在。 眸辰听小娟说过宋府之事,也在一边搭腔,把宋府吹嘘得如同天上人间。本以为春儿会被这壮观又精致的园林迷花了眼,谁知春儿的表情却是平静。 “春儿,你不觉得宋府很有气派吗?”眸辰挽着春儿的胳膊好奇问她。 “嗯,的确气派。” 见春儿回应得甚是平淡,眸辰叹气:“春儿,你真是个傻孩子,这就看呆了?宋府人多,不管是我们这些下人还是出入在这里的名门贵族,每日你都得遇见很多各式各样的人。别管姐妹没提醒你,但凡遇见个人你都得机灵点,晓得吗?别这么木讷,不然有苦头等着你吃。” 春儿听眸辰的话反而笑了起来,点头道谢称是。 走在前面的小娟笑道:“别听眸辰在这儿危言耸听,宋府人大多知书达理,就算是老爷夫人和大小姐也都是心底纯善没有什么架子的人。春儿,你就安心在这里干活,老爷夫人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眸辰听她这话想要反驳,被小娟瞪了一眼便消声了。 春儿的心思仿佛从未在她们的话题之上,她只注视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这些草木之上有熟悉的气息,每个角落里都有可爱的影子。 眸辰被小娟拉到身边小声地教训,心中苦闷,转头去瞧春儿。 春儿此时正踏在木桥之上,身下是清澈的流水。她面朝夕阳,西下余晖笼罩于她的面庞之上,把她的微笑衬托得更加柔软而温暖。眸辰一时间思绪便飞得不知去向,两只眼睛只盯着春儿的面庞难以移开。 “哎,可惜了……”眸辰感叹。 “你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小娟对这个思绪永远不能如正常人的孩子只能频频叹息。 小寒斋,听名字是有些寒意,但是宋府并不会做出不体面的事情。小寒斋虽是给下人居住之所,但也修建得明亮气派,只是冬日降雪十分,因为屋顶的平面构造会有积雪,远远往来美丽却又充满寒意,因此而得名。说起来,小寒斋也算是宋府的一大亮丽风景。 小寒斋结构如同三合院,院中宽敞,有深井,可洗衣亦可打水做饭。小娟安排了春儿的住所,暂时住在小寒斋的最里端。 眸辰说那间屋太冷,帮春儿抱了几床被褥过来铺在床上。 春儿说天气转暖了,没必要铺这么厚实。眸辰说没事儿,她怕床板硬。 “你怕?”春儿听这情况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是啊,我会经常来这儿陪你,你不会觉得寂寞呀。” “……这样,谢谢了。”春儿见眸辰也不像是随便说说的样子,一脸的纯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 小娟说今夜先教春儿一些宋府的基本礼节,等明儿带她去见大小姐。 春儿问宋老爷和夫人呢?小娟说老爷和夫人三日前去了边南城,你且不用着急见到老爷夫人,先在大小姐面前露了面便好。 说起大小姐,小娟似乎欲言又止,春儿也不去问她,无论说什么她只是点头而已。 小娟说宋府的下人们不能走府中外道,只能从内侧走,千万别走错,不然被上面的人看见要被责罚。宋府有几个禁区,下人是不能随便去的。南边老爷和夫人的房间不能去,只有被安排到打扫的时候才能过去;后花园不能去,只有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才能进入;最最要注意的是西边更是不能去,连同西边的私家池塘也是不能去,要打水的话只能在小寒斋的井里打。 春儿一一记下,小娟让她重复她也都全部复述。 “今儿也累了吧,早些睡,明日一早就有活儿要做。”小娟道。 “好。” 小娟走了,春儿合上门,等到夜深,屋外一丝动静也没有,春儿才重新起身,偏偏就往西边去。 春水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在这三个禁忌之地,西边最是有宋漫贞的气息。她并不期待今晚就能一探究竟,但最起码要把宋府的地形探熟。她没有想在宋府逗留多久,也没有想要真的能和宋漫贞长久厮守,她只想见到她,哪怕只有一眼! 夜晚的宋府很是清冷,偌大的园林之中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更像是鬼怪做出的障眼法,想让春水迷失方向。月光照得宋府阴森得如同地狱,白晃晃的灯笼总在眼前闪动,身后似总有声响。 春水本就不能走太久的路,今日已是劳碌一天,此刻已经用双腿丈量了一大半的宋府,膝盖渐渐承受不住她的身子,开始隐隐作痛。但她并没有停下步伐,继续往西行去。 春水越走越远,却在一片桃花中被困住。 这个时节最是桃花怒放之时,这一片桃花林香气沁心,时不时从深处发出一些女性的欢笑声。这欢笑声若隐若现,有种撩拨人心肺之能。春水听这声音并不欢喜,可这如鬼魅一般的动响却是她来此深宅的目的,她只能前行。 拨开一丛丛的花枝,春水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误入后花园,正当她想要折返时,忽地,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前方的光亮迷住了。春水费劲地睁开眼,等到视力再恢复正常,却发现后花园之中竟聚满了女子,正是方才那些嬉笑声的源头所在。 春水心中大惑,藏身于茂密的桃花树之后,往前望去,只见花园正中那两棵茂密的香樟树下,宋家大小姐宋漫郡正坐在秋千之上,怀中抱着一个半裸的女子,她的手正在那女子光洁的后背上抚摸。 “大小姐,还要……”那女子恬不知耻地把身上血红色的绸缎衣衫滑落到地上,挂住宋漫郡的脖子,在她耳边呵气。 宋漫郡眯起眼,嘴角的笑容更盛,手没入了女子的腿间,轻轻动作。呻-吟之声从那女子的口中溢出,身边其他端着酒水食物的女子纷纷叹息,露出嫉妒之色。 “莫急,一会儿我挨个宠幸你们。”宋漫郡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坐者君最近工作比较忙,先前有些许烦躁,现在倒是无所谓了(反正就是工作嘛= = 不过看出来,过渡阶段大家的兴致不高,不过这章之后又开始有大家喜欢的戏码了?(好糟糕啊你们xdd 第27章 需贞烈 花园深处活色生香,春水见宋漫郡玩弄着怀中的女子,动作愈发的放肆。虽然春水算是在青楼中长大,见过不少香艳场面,但是女子和女子之间的亲密还是激得她面红心跳。她正想离开,却被桃花林缠住,不知方向,不晓得该如何走出后花园。 身后的靡靡之音纠缠着春水的听觉,她甚至可以不用看就能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 宋漫郡叫女子从身上起来,命令她躺下。女子娇笑着躺入一片桃花瓣之中,宋漫郡压在她的身上,用手指缠起她的头发,脸庞靠近,并不亲吻她,只是用她的发梢撩在她的肌肤之上。 “大小姐……”女子咬着唇,难耐地低喘。 “这么有感觉?”宋漫郡问道。 “嗯……”双腿夹紧宋漫郡的大腿,女子扭着腰一副乞讨的模样,“快些,再进来。” 宋漫郡冷笑一声,从她的身上起身。 女子错愕,方才还十分享受的模样顿时不见。 “我最厌烦你这般模样,分明还未做什么事就一副□之态,看了真是倒胃口,败我兴致。”宋漫郡整整衣服,重新坐到秋千之上。 “大小姐,我,我没有……”不光是此女子,连同在场的所有女子一下子从欢歌雀跃的美好气氛之下回了神,所有的靡音都消去——但凡宋漫郡的情绪一低落,周遭所有的人都会立刻紧绷,大家深知大小姐性情不定且心狠手辣,服侍她是一件非常劳神的事情。 “够了,以后你不必来了,我也厌倦你了。”宋漫郡伸手,身边的女子递上金色三角酒杯,她接过,一口喝下。 宋漫郡用指腹摸索着酒杯杯身,艳红色的唇轻轻地抿动,像是在回味这酒的滋味。 “酒,是谁酿的。”宋漫郡问。 “回大小姐,是我。”方才递酒的女子小声道。 听见女子唯唯诺诺的声音,宋漫郡正眼看她——一位外貌相当不起眼的姑娘,小眼薄唇,姿色一般,看多少眼也是很难记下她的模样。 “这酒清甜不烈,回香却厚重,初喝香气顺口,却是容易上头。酒量一般的人恐怕两杯之后便会上头,但上头之后次日晨起也不会觉得头疼。”宋漫郡轻轻地转动手里的酒杯,似还在回味酒的美味,“你是燎中人?” 那姑娘声音极轻,本就是声调偏细之人,第一次和宋漫郡这等对话更是心慌得很:“是的……回大小姐,是,我是燎中人。” “燎中,可是个好地方。说起来,我和憧真也是在燎中一同长大的。这酒便是燎中城家家户户自酿的米酒,当年我和憧真在燎中私塾读书时,经常去偷喝先生家的酒,一喝醉到天明……”宋漫郡似乎陷入美好的回忆之中,自顾自地说话,四周没人搭腔,却是松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宋漫郡问道。 “季岑。”那姑娘道。 “你有在府中酿酒?” “是的……去年我到府中来,管家也是听说我是燎中人,便问我是否会自己酿酒,我说会,管家就去买了糯米和酒曲令我酿酒。今年的酒还算是有些涩口,也容易上火,大小姐别喝太多。等沉个三五年再喝,更是美味。” 宋漫郡轻轻地点头,把酒杯递回去,道:“你随我来我的房内吧。” “咦?”季岑显然是被吓到,很明显地后退了一步。 “如何,你不乐意服侍我?” 季岑被宋漫郡直视,如炬的目光灼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不……大小姐,我……”季岑低下头不敢去看宋漫郡,“只是我没办法,做那等事……” “服侍我让你觉得委屈了?” 刚刚缓解了一点儿的气氛在宋漫郡丢出这句话之后重新绷紧。就连蹲在黑暗深处的春水都替这个姑娘捏一把汗。 所有人都愤恨地瞪着季岑,恨不得用眼睛扒光了季岑的衣服直接把她丢到宋漫郡的床上,好让自己先脱身。谁都知道就算是季岑不愿意,宋漫郡有的是手段让季岑乖乖爬上她的床。既然最后都是这等结果,又何必徒劳挣扎?这季岑入宋府也有一年多的时日,只可惜一直都在做杂事,没能开窍。 酒杯之下的盘子在颤抖,正是因为端着它的人害怕得无法自已。但是季岑却还是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无法……大小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季岑答应过父亲母亲要保留住完整的身子回燎中去成亲生子,所以,所以无法去大小姐的房内……” 宋漫郡笑得温和:“那好,就在此吧。” “嗯?”季岑疑惑,刚刚抬头,却被巨大的撞击撞倒在地。还未回神,只听撕扯衣衫的声音。 “不要!” 扣住她双臂的却是身边一同来到后花园朝夕相对的丫鬟们姐妹们。季岑大声地呼喊挣扎,却没有人松手,死死地压着她。 “你老实点……”离她最近的丫鬟在她耳边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你就乖乖地讨大小姐的欢心不是一件美事吗?得到大小姐的宠幸你在宋府就可以衣食无忧了,有何不妥?这样一来我们也好做一些。乖,别乱动了……” “放开我!不!我不想!”季岑虽是瘦弱,可是此刻力道却是大得惊人。她双臂用力乱挥,腿也在猛蹬,踹倒了好几个人,但最后还是被众人制住。 宋漫郡慢慢地走到一边的案台旁边,拿起还带着墨汁用来附庸风雅的砚台,走到季岑的身边,猛然一挥,砚台砸中季岑的脑袋,让她顿时没了声响,血流潺潺。 宋漫郡把砚台丢下,起身,拿刚才得意的诗作擦手:“擦干净之后抬到我房内。” “是是……”丫鬟们相互对视一眼,心内凉透,不敢多言,一时间安静得过分。 春水目睹宋漫郡暴行全程,内心愤怒,压抑半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想要去将这个恶人毒打一顿。但春水知道自己并不是对手,却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宋漫贞……宋漫贞那无邪又有些傻气的模样在春水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她内心力量满满! 春水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只为出心里的一口气。可是她还未全部站起身,却一下子被捂住了嘴,拖了回来。 春水心中一惊,不知拖她的是何人,用力挣扎开,回身一看,竟是眸辰。 眸辰被她这一动弹脚下虚浮,不小心踩到了石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下意识地拽住桃枝。这一举动自然是摇曳出了动响,宋漫郡停止了手中的动作,表情也紧绷起来。 “怎么了?”众人见宋漫郡居然停下了,疑惑地看着她。 “有人。”宋漫郡望着一片黑暗的桃花林,道“是谁,出来。” 宋漫郡的语调并不高,但足够惊魂。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往春水的方向刺来。 春水后背发麻,和无措的眸辰对视,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大概可能或许maybe要v? 第28章 将君谋 眸辰的脸色煞白,呼吸都停止了,仿佛一只待宰羔羊。 春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眸辰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也知晓方才眸辰的举动其实是在为她着想,不想让她冲动行事。可是事到如今,春水不但没能救人,反而害得他人和自己同样下场,确实心有愧疚。 春水手指贴在唇上示意眸辰不要做声,她站了起来打算从黑暗之处走出,一人做事一人当。 “还不出来吗?我不喜欢给人第二次机会。”宋漫郡道。 春水正要走出,忽地一个清脆女童的声音响起:“宋大小姐最近苦练武功看来进步不少,我才刚坐定看戏就被你发现了。” 宋漫郡坐在秋千上表情不善,目光向那声音追去。桃树林上的香樟树晃动不已,一个轻盈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地时毫无声息。 “见过宋大小姐……嗯,或者是尉御使夫人?哪种称呼更合您意?” “你们先下去。”宋漫郡一声过后,后花园便彻底清净了下来。春水没想到会有这等变故,停在了原地未动,又被眸辰给扯了回来。 眸辰重重地对春水摇头,表情甚是惊恐。春水也不再做声,现下离开的话动静又太大恐怕被发现,只能在原地静观其变。 “让你杀了那个烦人的沈捕快你倒是杀掉了没有,怎么没有见你提她人头来见我?”宋漫郡道,“而且,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你丈夫呢?” 那女童道:“我夫君已经在我肚子里与我融为一体,我回来便是他回来。”这短短的一句话前半句是女童的声音,后半句骤然变声,变成成年男子的浑厚声调,末了又变回男童的声线。“而且也多亏了宋大小姐,若不是您让我们接下这个任务,在那死老鬼修行最紧要的时候见钱眼开非要出山,我也没机会吃掉他那颗我觊觎很久的心,以至现在武功大进。” 宋漫郡道:“你们这阴阳老怪倒是邪门得很,听起来真不是文雅之事,我亦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姓沈的死了没有。” “还未死。” “喔?还未死?你们阴阳老怪不是号称但凡出师就绝不失手?我已经付给你们五百两黄金,收钱的时候说的那些信誓旦旦呢?” 阴阳不老神道:“宋大小姐莫急,当日我已追上山头明了她的藏身之处,想要杀之却是很简单的事。只是她身边还有一位女子,若是要杀姓沈的那个人也得一同杀了。我们阴阳不老神从来都不会滥杀无辜,那日我才退去了。” “不用跟我说这些,你只须告诉我你杀是杀不了?若是没这本事,剩下的五百两你是拿不到了,之前给你的就当买你人头。留下人头吧,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废物。” 阴阳不老神缩着身子怪笑道:“我已打听到姓沈的住所,要杀的话随时可以杀。今夜我来打扰宋大小姐其实是想跟你做下一笔生意,到时候酬劳可以一并结算,省得您还得准备两次。” “姓沈的你都杀不了,还来跟我谈下一笔生意?你是老糊涂了吗?”宋漫郡道。 阴阳不老神也不得罪财主,任凭宋漫郡辱骂也笑容不改:“我听说,当朝一品御使宋大小姐的夫君尉大人过几日便要来宋府。” “如何?” “御使府邸自然是守备森严,且御使大人武功高强是三年前的武状元!本是将军之材却因一场大病伤了元气,只好留于京城做一个文官。不过御使大人文武全才,就算是做文官也做得出色,且,虽是出征沙场不能,可是他依旧天生神力难自弃,平日手刀破石单手碎实木都不在话下,宋大小姐对此事最是明了吧?不过腰恭喜宋大小姐的是,宋大小姐和御使大人成亲这些年来,御使大人已经慢慢接纳了大小姐,这次来兰舟城巡视探亲甚至是入住宋府便是最好的证据。宋府不比御使府,这里是宋大小姐的地盘,无论要做什么事都是千载难逢的最佳时机……我说的可对啊,宋大小姐?” 宋漫郡不言语,双颊紧绷,也不看阴阳不老神,可怕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最后只听宋漫贞沉下声音道:“我再加一千两,算是订金,且还有一人要一并杀之。事成之后再给你五千两。” 阴阳不老神笑容满溢:“另一人是谁?值得宋大小姐出这么高的价钱。” “到时候会告诉你。” “好的,那么姓沈的这笔小生意我就暂且押后,等提了尉御使的人头来见大小姐之后咱们再慢慢商议接下来的事情。那么我先行告退了!” 等眸辰带着春水从后花园走出,一路快步回到小寒斋时,眸辰一把把春水给推入她的房中,闩上门闩不再动作。她还靠在门后双眼睁圆,过了许久心才重新落回原处,但是四肢还处于脱力的状态。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眸辰的声调很高,但是声音却是压得极低,一双大眼睛瞪得眼珠几乎要掉下来,“春儿,你听到了吗?你听到这个惊天阴谋了吗?大小姐居然……居然要杀死姑爷,这……这是为什么啊!春儿,你看你迷路却摊上这么大的一件事,幸好我没睡着想找你聊天却发现你出门了,跟着你,不然你说不定就被杀人灭口了!”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眸辰过来掐春水的脖子,春水倒也没什么反应。春水和宋漫郡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宋漫郡初初回兰舟城,送她前来的队伍壮阔到让路人都无法忽略她的存在感。但春水对宋漫郡的事情却不感兴趣,她想的是,若是宋漫郡要杀夫倒也是一件好事,等宋府大乱,她便可趁机去寻觅宋漫贞了。 “春儿,春儿!你不是吓傻了吧?我没想真的掐你,我这人激动起来就是这样!哎!且不说这些事儿,大小姐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呢!”眸辰在屋子里急急地转圈,“大小姐真的就是这种人,平日里也是性格古怪得很,我们都很怕她,背地里也说过她不少坏话。娟姐姐还说大小姐虽然严肃了一些,但是人还是很好的……可是!她这都要杀夫了!怎么还能说她人好呢!春儿!春……唔唔……” 春水把眸辰的嘴捂起来,无奈道:“你若是怕事就别再说大小姐的事儿了,隔墙有耳,你不怕吗?” 眸辰胸口剧烈起伏,双眼露出惊恐的神色。 春水见她不再说话便放开了她,伸展了一□子就躺到床上去了。 “春儿,这种时候你居然要睡觉?经历了这种事情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议论的吗?”眸辰趴在春水的床边道,“你这就睡了?你真的睡得着吗?” 春水用背对着她:“都什么时辰了,我困了。明日不是还有许多活儿要做?你也早些回房睡去吧。” 眸辰撇撇嘴:“可是我睡不着啊,我害怕啊春儿。” 春水不理她。 “一闭上眼我就想到大小姐的脸,我就害怕,我就没法一个人睡啊,春儿,春儿……”眸辰可怜兮兮地说不停,可是春水就是不理她,到最后眸辰绝望了,站起来要走。 “喂。”春水翻身,对眸辰道,“别挤着我便好。”说着她便往里挪了挪身子,给眸辰留出一点位置。眸辰大悦,一下子跳入春水的被子里,贴着春水嘻嘻地笑。 春水听她笑声无奈道:“你不是害怕吗?怎么这会儿这么开心?” 眸辰一愣:“啊?我都忘记我在害怕了。” 春水双眼一翻懒得理她,闭眼睡觉。 夜半大雨倾盆,吓得眸辰直摇晃春水。睡得正深的春水被她生生摇醒,顶烦地哼道:“下雨打雷多正常……你摇我雨也停不了。” “我怕嘛,春儿……”眸辰单薄的身子颤抖不止。 春水“啧”一声,翻身把眸辰抱入怀中,轻声道:“睡吧。” 眸辰被春水抱着,却更加睡不着。春水的呼吸在她耳边,比屋外的雷声雨声要清晰得多…… 第29章 府深深 第二日春水醒来的时候眸辰还未起,春水感觉到手臂有些异样,低头一看,眸辰的口水早已浸湿她的袖子。 春水这才刚一醒来就顿觉无力,想要把手臂缩回来但却被眸辰压得死死的,根本就无法动弹。正想要把眸辰叫醒,突然房门被推开,小娟一进屋本是要说话,却见到眸辰和春水抱在一起的画面,当场所有的话都被震回了肚子里。 春水见小娟表情讶异,很敏感地感觉到了小娟的想法,直接把眸辰给推醒。眸辰还在梦中云里雾里,被这一晃动醒得懵懂,双眼发直,迷迷糊糊地说道:“天亮了?嗯?” “对。”春水从床上起来到屋外去洗漱,走过小娟身边的时候小娟道: “以后晚上睡觉闩门的时候别只插第一道,那道门闩是坏的,一推就开。连同底下二三道一起闩了才是。” 春水不语只是点头,从她身边错过。眸辰擦着嘴看见小娟正面若死灰地盯着她,笑道:“娟姐姐,你起得可真早。” “你昨晚和春儿都做了什么?”小娟冷着声音问道。 不提眸辰还真是早就忘到了天涯海角去了,小娟这么一提她立刻就想起昨夜在后花园的所见所闻,浑身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含含糊糊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当我是瞎的么?” “你?难道姐姐你也知道后花园的事?” “后花园?你们还玩后花园?这……”小娟被眸辰这污言秽语逼得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耳朵切下来,满面通红气的跺脚,“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以后别靠近我!” “啊?我?”眸辰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小娟就摔门而去,眸辰纳闷,“奇怪,姐姐这是怎么了?” 春水去打了井水梳洗,今日天气正好,春意浓浓,连小寒斋里的花都盛开了。 春水看见角落里栽种的将离花,一时间有些晃神。 多日之前,有个傻姑娘就是因为一束将离,一个笑容便被骗走了,跟在陌生人之后,一声不吭,好是笨拙。想起那个人,相识的时日甚短,却像是认识许久的旧友,熟悉亲切,让春水忍不住莞尔。 这工夫,有人路过小寒斋,见到了她的笑容,并被她的笑容吸引,停住了脚步。那人目光很是贪恋春水的笑容,只是并没有被笑容的主人发觉。 柳语堂站在小寒斋的石门之外,执着纸扇,瞧见了熟悉的面庞,有些惊讶,但并未开口唤春水。直到领路的仆人走来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柳大人这边请,大小姐已经恭候多时了。”仆人道。 柳语堂轻轻点头,随仆人离开小寒斋。行了几步他忍不住问道:“方才在那三合院中打水的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仆人疑惑:“我也未见过那姑娘。这不,为了迎接姑爷的大驾我们在征丫鬟,那小寒斋正是我们这些下人所居之处,那位姑娘应该就是新来的丫鬟了。” 柳语堂应了一句,心想和这春水还真是有缘,无论走到哪儿都能遇见她。不过宋漫贞的案子才刚了结,这姑娘又来宋府当丫鬟,这其中定有关联。想来宋漫郡城府极深,柳语堂刚刚监斩了宋三小姐,按理来说他对于宋府是一个相当忌讳的人,不应该踏入宋府大门。可是是宋漫郡亲自发来邀请让来府上,说是替她夫君尉中承相邀。要不是柳语堂知晓和尉大人早已相约要事协商,他还真的不可能这个时候登门造访。宋漫郡不像是那么大方的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柳语堂尙不知晓,也没有兴趣知晓。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尉中承到来,共商大计。 只是他不确定春水是自己来宋府的还是被宋漫郡押来的。柳语堂想着是否是宋漫郡对妹妹去世一事怀恨在心,觉得是春水害之,所以把春水抓来宋府为奴为婢让她受尽折磨? 反正要在宋府住上几日,有机会再来小寒斋找春水姑娘探个究竟。 春水把厨房的水缸全数填满,又把洗衣的水备齐之时已是正午。小娟见她满面汗珠,疲惫不堪,就让她去休息一下。这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烟黎来到小寒斋,说找几个帮手去收拾客房,她们几个有点忙不过来了。 小寒斋本是隶属于三小姐,这边的人一开始都是服侍三小姐的,宋府下人的职责本是分得很清,服侍哪位小姐就专门服侍,无需再管他人之事。可是三小姐这一过世,大小姐那边的人就开始狐假虎威来使唤她们做事了。 烟黎喊了半天也没个人搭理她,自然是不高兴了,吓唬她们若是不从便告知大小姐,让小寒斋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去吧。”春水向烟黎走去道,“客房在何处?我随你们去就是。” “春儿!”眸辰担忧地唤她。 “你是新来的?看着面生。”烟黎瞧着春水的脸庞,饶有兴趣地打量她的五官。 春水心道:你瞧我陌生,我瞧你可不陌生,昨夜你在宋漫郡的怀里叫的**,我可是想忘记都无从忘记。 “是,我□儿,昨日刚刚进府。”春水应承。 “春儿?真是好名字,长得也俊,怎么会沦落到小寒斋里?”烟黎不动声色悄悄地捏了春水的屁股一把,手感甚好。春水忍住羞辱感,不吭声。 “手感甚好。”烟黎在春水的耳边说,“你跟我来,咱们姐妹好好聊聊。你让姐姐开心了,以后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小寒斋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但是没人说话,直到春水跟着烟黎走了眸辰才开始拉着小娟叫唤:“姐姐!你怎么让春儿随那狗仗人势的烟黎走了?那烟黎……肯定会为难春儿的!” 小娟冷淡道:“你有护春儿之心方才为甚不做声?现在又来怪我?你当真奇怪!” 眸辰被小娟堵得说不出话,她咬着唇心中担忧之情难平。 春儿啊春儿,你才来府中不到一日,为何就遇到这么多奇异之事?莫非你真是衰星附身? 烟黎一路搂着春水的腰走出小寒斋,和另一波集玉院的人汇合。这集玉院正是宋漫郡的下人们居住之所,春水被带入她们之中很快就认出这些人都是昨夜在后花园见过的熟悉面孔。 “哟,你这是带了谁来?这俏丽的小娘是何人?” “自然是从小寒斋内带来的。” “小寒斋里还有这等姿色?” “据说是新来的。” “这种姑娘一进府就应该搬到我们集玉院来。瞧瞧这身段,这皮囊,真是不错……” 春水被带到角落,众人围了上来对她又掐又捏。 “长得好,手感也不错,可惜是个瘸子。” “不是瘸子的话早也嫁出去了,能来当下人吗?” “鲜肉就是味美,姐妹们别抢,咱们慢慢享用才是。” “你们给我滚开!”烟黎一下子把春水揽入怀中,“要上也是我先上了才轮到你们!春儿是我的,等我吃完你们才有捡剩的余地,听懂了吗?” 烟黎这一嗓子出去方才热热闹闹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大家喊着“做事做事”便作鸟兽散了。 春水被烟黎抱得很不舒服,轻轻推搡她,离开她的怀抱。 “你看,这里我说得算。只要伺候好我,以后有你享受的。瞧你那青涩的模样,被我这么一抱害羞了?”烟黎笑着捏春水下巴,手上不断施压,“可是我当真最喜欢你这种外涩内骚的货色,少装什么清纯高贵,过了今夜,你就知道宋府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春水的脸被烟黎甩到一边,烟黎扭着屁股向西走去,用公事的正腔道:“你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在晚上19点……每次三更到要短命一次。。 第30章 春意浓 春水摸了摸还在发痛的下巴,没说什么跟着烟黎去了。她听客房在西边,正是她一心想要接近之处。不知运气是否够足,客房是否会接近那个禁忌之处?而那个禁忌之处是否会藏着她想要的秘密?春水有想过,可能这件事到头来只是乾沐青在耍她——她亲眼看见宋漫贞被斩,怎么会有错呢?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春水都想去一探究竟,哪怕那希望微乎其微。 烟黎带着春水和一票集玉院的丫鬟一路向西来到迎春阁。这迎春阁便是专门给到访客人入住所在。迎春阁四周花团锦簇,有一个大大的凉亭高高在上,可俯视花园中的美景。另有一条大路通向西侧,那大路分明修葺得华丽宽敞却被生生隔断,看上去十分突兀。 烟黎见春水看着那断路出神,走过来牵她往前走,怪声道:“哎哟,你这个倒霉孩子,那种地方你也盯着看?看多了会被那里面的妖怪吸去的哦。” “那里面不能去?”春水问道,“里面有水声。” “对,那是宋府私家池塘的中心部分,夏日开满荷花甚是漂亮。可惜,以后没机会看到了。” “看不到?为什么?”春水追问。 烟黎呵呵笑:“想知道吗?想知道晚上你来我的房内,我告诉你。” 春水不搭她的话,只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子。 “晚上我等你。”烟黎不止强调一次。 春水依旧不说话,从烟黎身边走过,直直走入迎春阁之中。烟黎站在阁外叉着要瞪春水的背影,心中火气直冒。 “那个小寒斋的人不识抬举。”一个绿衣丫鬟靠到烟黎身边煽风点火。 烟黎眼皮直跳,咬住牙关冷笑:“就凭她是没办法跟我斗的。哼,今晚你们就来看好戏吧。” 春水并不担心自己会遭受到什么待遇,宋府的这些丫鬟们虽然跋扈,但是和春江夜的夜叉们一比还是稚嫩许多。当时春江夜的姑娘们可是用生命在往上爬,不知踩过多少人的肩膀,有些人被踩了就往下掉,也有掉到谷底从此一蹶不振,被乾沐青打死的也有自寻短见的……那才是滚滚红尘渺渺江湖。再看宋府这边,小丫头们还停留在感官娱乐的程度,的确还是吓不到春水的。 集玉院的丫鬟们虽是爱作恶,却也都是手脚麻利之人,加之迎春阁上月刚刚有客人入住,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已经打扫完毕。烟黎把盛满水的木桶抬出迎春阁,让其他人去染香薰,这会儿的功夫再去觅春水,见春水抱着木盆,走两步歇一次,胸口不停地起伏,汗水沾湿了额前的头发。 “气力这么小,以前是做娇小姐的么?”烟黎笑道。 春水没理她,好不容易把木盆给挪到了沟渠边,想要倒掉脏水,谁知手中一软,那木盆重重地摔落回地面,桶身发出一声巨响,脏水一下子泼了出去,溅了路过的人一腿。 “哎呀!柳大人!你还好吧!”仆人疾步而上,拿袖子拂去柳语堂长衫下摆的污水渍。拂了几下,看柳语堂雪白的长衫上留下了一排灰色的污渍,仆人吓坏了,气呼呼地站起身质问春水: “你眼睛瞎了吗?没看见柳大人走过来吗?柳大人金贵的衣服被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春水见是柳大人,一时间也有些慌了,生怕被他认出,只一味低头,也不敢吭声。 “不碍事。”柳大人用扇子把仆人和春水隔开,自己走到了春水面前,“你没事吧?” 春水头低得更低,只是拼命左右摇晃脑袋。 柳大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春水知道这柳大人方才不可能没瞧见自己的长相,现在又来问名字…… “我叫春儿。”春水回答。 “春儿,春绿江南,水波涟漪,这个名字起得好,温和柔美,如沐春风,和姑娘很是相衬。” 柳语堂这话一出,仆人也愣住了——这堂而皇之的**之话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也不觉得害臊吗?果然大人就是大人,难免有过人之处…… 春水嘴角往上抽了抽:“多谢柳大人谬赞。” “今日天气甚好,夜晚也会是晴空朗月,春儿姑娘是否有空来此迎春阁和在下一同喝酒赏月?” 烟黎听到这话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等一下,晚上春儿是我的!春儿你敢答应试试! “好。”没想到春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烟黎心中骂她——果然是个小贱人,跟她说话她爱答不理,见到英俊的官爷骚劲就上来了!呸! 柳语堂笑道:“那今夜柳某就在此等姑娘了。” 春水也没再答话,离开了迎春阁。 柳语堂刚刚去见过宋漫郡,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之后宋漫郡就差人送柳语堂来迎春阁入住,等午膳时分再相见。 柳语堂入住迎春阁大约七日的时间,明日尉中承才会到兰舟城,所以今日柳语堂清闲得很。午膳时宋漫郡大摆筵席款待柳语堂,席间二人只是聊聊家常,冷场了好几次,用过午膳柳语堂就又往迎春阁走。 通往迎春阁的路上景色甚好,柳语堂放慢步伐欣赏美景。随行的侍卫跟在身侧,低声问道:“柳大人,那个御史夫人总让人觉得话中有话,这个节骨眼上邀请您来宋府,还要入住这些时日,恐怕会有不善之举,大人还是小心为妙。” 这位侍卫跟随柳语堂多年,两个人关系更似朋友,所以谈话的内容也就更加的推心置腹不会顾忌太多。柳语堂笑道:“有你在,我何惧之有?” 侍卫瞧一眼柳语堂白皙粉嫩的侧面,面上微微一烫,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说话的底气更足:“下官定当全力护柳大人周全!” 柳语堂没再接这个话题:“其实这宋府我早就该来,毕竟兰舟城中,宋府算是定海神针,是城内第一大商户。只是中承一直在朝中任职,我也没有理由入宋府。这次御史夫人省亲,中承随后也到,我也好来此一探乾坤。” “柳大人心系百姓,真是兰舟百姓的福气!” “福气么……”柳语堂敲这春光融融,想起春水的面庞,无酒自醉,“天下太平,没有贪官也无苛捐杂税,那才是百姓真正的福气。” 侍卫连连点头称是,柳语堂心中琢磨春水为何那么面善,却怎么也忆不起自己到底是在何时何处见过她。可是被那双眼睛凝视的感觉分明是熟悉的……无论如何,今日他厚着脸皮当众对春水表示了好感,想来她以后在宋府的日子会好过一些——起码不必遭仆人辱骂,也算是好事一桩。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夏朝已存在八年,前朝的气息渐渐在国泰民安的表现下渐渐消去。历史在滚滚向前,当年鲜活的血肉豪情万丈的生命转眼入化作泥土之下的白骨也就是转瞬之事,何况是一日时光。 把盘子全部刷完之后,春水就被告知柳大人有情。春水擦了手,衣服也没换就直接去了。 去往迎春阁的路上烟黎和集玉院的丫鬟们打着灯笼正往后花园走,烟黎看见了春水,正要拦她,却见春水身边跟着柳语堂的侍卫,也就没敢说什么,只死死地盯着春水企图给予她精神上的压力。谁知春水根本就像是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一般,径直走了。 “这个小妖妇……走!跟上去!”烟黎咽不下这口气,把灯笼塞 第31章 夜惊魂 柳语堂坐在迎春阁之上的凉亭,独自饮酒。 春水走上凉亭,坐到柳语堂对面。柳语堂也没看她,只是拿了酒杯放到春水的面前,为她斟满酒。 “今夜我来赴约,是专门来谢谢柳大人的。”春水没有去拿酒杯,说道。 “喔?谢我?谢我什么?” “柳大人分明认出了我却没有拆穿我,就这点而言理当当面道谢。” 柳语堂笑,独自饮下一杯:“这么说来,春水姑娘只是为了当面谢柳某才应邀而来。” “没错。既然谢过了,我一个下人也不好在迎春阁多逗留,柳大人继续赏月吧,春水告辞。”春水站起就要走,柳语堂也不挽留她,只道: “不知春水姑娘为何在此,柳某也无意猜测询问,只是想提醒一句:宋府府邸深深,人际复杂,姑娘这种个性在这里多逗留一日就有一日的危险……姑娘三思。” “多谢柳大人的告诫,春水自会留心。” 望着春水离去的背影,柳语堂暗自发笑。 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不要再被儿女情长所牵绊,没想到漫漫人生,还是会有此一遭。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没有刻意为之,却不知不觉被吸引,而无论对错,都已经相遇。 柳语堂为自己斟满酒,连喝数杯,他本就酒量不佳,却又爱喝,每次有了酒念就易喝醉。今夜他一心求醉,亦很快就脸上发烫脑袋发沉,趴在石桌上不动弹了。 春水往小寒斋走,走到一半,仰望天际。 圆月依旧清朗,浮云不见,唯有月光。脚下陌生的路,身边陌生的花让春水一时间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在做什么。就仿佛,她如果没有遇见宋漫贞,现在她又怎么会在宋府?若不在宋府,她该会是在哪里?还在和乾沐青纠缠吗?想到乾沐青,春水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和乾沐青真是孽缘,对方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可能连纠缠都算不上吧? 没错,这就是乾沐青,就是她喜欢了那么久的人。 想要把乾沐青抛之脑后,但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春水却是愿意尝试,无论漫贞是否尚在人世。 春水快要走到小寒斋的时候一个姑娘急急忙忙地跑来,一不小心撞到春水的怀里。春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稳住,顺便还拉了对方一把。 “谢……谢谢!”姑娘惊魂未定,拉着春水的手喘气。 “不客气。”春水也没问对方为何跑的这么急,丢下一句话就要走。姑娘突然蹲在她身后大哭起来,春水向前走几步,皱起眉,转身问道: “你哭什么?” 那姑娘只是哭没回应,春水最烦听见姑娘哭,就算是鲁妈妈那种老姑娘哭起来春水也是没辙。春水蹲在那姑娘面前歪着脑袋,扁嘴道:“有什么事说啊,大半夜的在这里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宋府真有鬼。” 那姑娘露出含泪的双眼瞧春水,抽噎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倒霉……我可能就快要死了!” “死?” 姑娘一抹眼泪,道:“我叫小珍,平时我都是负责在伙房大下手,和府里的丫鬟仆人们都没什么交集。今日晨时我不过就是得罪了集玉院的人,就被她们告了状,被大小姐责罚这个点钟去打扫旧院。你知道旧院那边总是阴森森的,老是有闹鬼一说……我,我一个姑娘家,最怕鬼了,我觉得我肯定会死在那里的!我家里还有病重的母亲,还有有婚约的郎君等着我回家呢……呜呜,我还不想死!” 春水问道:“旧院?闹鬼?这世间怎么会有鬼?那旧院必定是住着人。” “人?那种地方能住什么人?就算是,也是不人不鬼的怪物!”小珍还是眼泪不止。 “这世间最可怕的怪物就是人,你见过那么多的人,还有什么比人更可怕的么?没什么好怕,大不了……我陪你去就是。” “真的么!”小珍破涕为笑的本事和眸辰有一拼,“太好了!你人真好!你叫什么名字?”小珍拉着春水的手臂就不放开了。 “春儿。” “好春儿!遇见你真好!你真是救了我一命!你的大恩大德我会记一辈子的!” “行了,要去就快点去吧……”春水一是受不了爱哭的姑娘,二是无福消受热情外放的姑娘,而小珍这两点都占据了。 不过若是平时,任凭小珍怎么又哭又闹春水都只是会安抚她一番而已,这趟会答应和小珍前往“旧院”,最大的原因就是春水觉得那旧院说不定有古怪——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宋漫贞可能存在的角落。 小珍带路,春水跟着她一起一路往西走去。春水越来越印证心里的想法——宋府的西边就是禁忌之处。 “前面就是旧院。”小珍指向前方烛光摇曳的院子。 深夜静谧之时,瞧见那一点灯火,的确是有些吓人。 “里面有人?为何有灯火?”春水问道。 “是早些时候来扫地的人点的灯火吧,集玉院的人来扫地之后就等着我来擦拭座椅还要拖地……明明都是丫鬟,她们好多主意。” 小珍抱怨,春水没搭腔,快步走到旧院。春水正要打开旧院的门,小珍突然“啊呀”一声。 春水回身看她,小珍一脸苦相:“我,我好像忘记带抹布了。” “里面没有吗?” “里面应该只有木桶和水,还是集玉院的人剩下的。哎……我还是回去拿一下吧。春儿,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 “嗯,你快去快回吧。” “好,我马上就回来!春儿你千万别进去!千万!” “知道了。” 小珍快步往回跑,春水推开旧院的门,见里面宽敞昏暗,桌上摆了两排蜡烛一直延伸到里屋。看这摆设并不像是常年无人居住,春水心跳动不已,居然有些紧张,一脚跨了进去,往里面走去。 小珍一路往南飞奔,越跑越快,前方小桥之上有几个提着灯笼的女子站着,瞧着她。 小珍跑到提着灯笼的女子们面前,气喘吁吁地憨笑: “她……她进去了……烟黎姐姐。” “真进去了?没怀疑?”站在最前面的烟黎冷言问道。 “是的,真的进去了,嘿嘿,烟黎姐,我可是卖了大力气,这是又哭又闹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引她进去的。” 烟黎头歪了歪,身边的女子拿了一两银子给小珍,小珍谢过之后马上跑走了。 “哼。”烟黎望着“旧院”的方向笑道,“春儿,你不是对禁忌之地很有兴趣吗?我就料到你会上当。不过也没错,那里的确是宋府最为禁忌的地方,今夜,就让你大饱眼福吧,希望你还能见到明日的阳光。呵呵呵……哈哈哈……” 越往里走屋内的光线就愈发的明亮,一种奇异的香味也越来越浓郁。春水闻了闻,觉得香味有些熟悉,正在回忆思索,突然惊觉这香味和当初在临水阁里乾沐青偷偷点的那香薰十分相似!春水赶忙捂住鼻子,不去闻这个味道,心中大惑——为什么常年无人居住号称闹鬼之处会有这种香味? 未等春水细想,突然一阵低低的人声飘了过来。 啊…… 这是女子的声音,若有似无,连绵凄软,正是从春水眼前这扇门后传来的。 春水疑惑更深,此处有人?亦或者是鬼? 啊,救命……救命…… 那女声渐大,春水凑前一看,顿时惊愕。 一张宽大的穿上,一个裸身女子被丝带束住双手缠于床头,她长发散乱,额头和嘴角有血迹,白皙的身体因为被束双手的原因被迫展开,肌肤上深深浅浅的红痕触目惊心。 “救命……谁来救救我……” 求救的声音正是来自这个虚弱的女子。 春水双目凝灼,心里奇道——这个姑娘好生眼熟,好像是……是,那夜在后花园见到被宋漫郡用砚台砸昏的丫鬟,季岑?! 正在春水出神思索之时,突然身后有人拍她,她惊得心脏剧烈跳动,一下子叫出声来。春水急忙回头,只见披头散发入僵尸一般的宋漫郡正用眼眶发红的眼睛盯着她看,薄薄的双唇一张一合: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春水冷汗瞬间溢出,膝盖在打缠。此时的宋漫郡已经不是宋漫郡,更是如同食人夜叉一般的存在! 春水喉咙发干,说不出话。 “你是,春江夜的那个妓-女,春水?”宋漫郡往前走一步,春水退一步,“的确,你这张脸,我看一次便记下了。怎么,你害死我妹妹,现在还出现在这里,是何居心?” 春水猛地从宋漫郡的身边往前扎,宋漫郡脚下一伸直接将其绊倒。春水往前摔将出去,胳膊和膝盖全数磨破出血。 “还是说,你害我妹妹一条人命,日夜寝食难安,特来我宋府谢罪。”宋漫郡脚踏在春水的后背上,将想要再次起身的春水踩回地面。“想要以命抵命?” 春水双臂使力想要支起身子,无奈后背上的那只脚太过沉重,无论她怎么挣扎全数无用。 宋漫郡脚下施力,春水闷哼一声胸口重重地贴在地上。 “真是可怜虫,就是为了你这样的人害死了我可爱的妹妹。更可怜的是,我那糊涂妹妹到死还护着你。”宋漫郡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既然漫贞那么喜欢你,我应该送你去见她,这才不辜负你们的一番深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更新时间都会在早上十点半,每天十点半如果没更新,那就每天相同的时间来看看吧~当然不排除坐者君会rp爆发多更的情况。如果多更,时间不定,欢迎收藏或者自动订阅,系统会有提醒。谢谢大家。 第32章 鸿门宴 春水见那明晃晃的匕首心中凉透,求生之本能让她用力挣扎,可是宋漫郡踩着她的手背力道甚大,让她无法动弹。 宋漫郡蹲□,压着春水的力道更甚。 春水胸口剧痛,感觉胸腔在咯咯作响,几乎要窒息。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吗?春水不甘心……完全不甘心!她还没有见到漫贞,还没探听到漫贞的下落,怎么能就死在这里? “不过……”宋漫郡将匕首贴在春水的脸庞上,把她的脸架起,“你这张脸的确很有意思,之前在市集瞧见过你一次,的确好看,难怪漫贞也会被你迷惑。既然你都是要死,让我玩过之后再死也不迟。” 春水想到方才瞧见被束在床上的季岑那副惨状,心下凄凄,憋红了脸骂道:“要杀便杀,少做这些不要脸皮之事!” “不要脸皮?小妓-女,你来跟我谈论脸皮的事会不会荒唐了一些?难道你在春江夜这么许久,对这些事情还没习惯吗?勾栏女子想当烈女,也真是头一次听说。还是说,漫贞让你舒服透了,其他人你都不惦记了?不应该啊,你这种人应当天性放浪才对。” 春水听宋漫郡一字一句都在贬低她,心中羞恼,却又不从反驳。想到那小珍到现在也未归,想必是中了她的圈套。叹这世间人人都是一副假皮囊,春水不爱笑,但却是真性情,那些看似亲近的笑容之后说不定藏着一把害人匕首。春水不能去怪别人,只怪自己总是多管闲事,以至于被人钻了空子。若是来世再为人,春水定要做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宋漫郡道。 春水的汗水顺着脸颊的弧度往下滴,匕首的白光映照着她惨白的脸更显憔悴,但说出的话确实铿锵有力:“我和漫贞的事情何须告诉你。” 宋漫郡的眼角抽动,望着春水的目光更加可怖:“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美丽好看的事物,无论是人还是物,都令我不耐。什么晨曦雨露,绿春金秋,这些东西统统都很讨厌。而你,春水,正是让我最烦的那种人。我可是非常没有耐心,比较喜欢小兔子一般屈服在我怀里的感觉。你也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那姑娘了吧?若是她好好顺从了我,何苦遭这罪呢?”宋漫郡掐着春水的脖子把她身子翻过来,匕首插入她脖子边上的木地板之内,刀身一歪,尖刃卡在春水的脖子上,仿佛再用力一些就能把她娇嫩的脖子给切断,“就像你,若是不激怒我,说不定我可以教你死个痛快。可惜,你现在没这个机会了。我决定要你恐惧又痛苦地去死……” 匕首已经压在春水的脖子上,春水用力挺身想要推开宋漫郡,但她的气力素来比平常人小,只要是被对方制住从来都是春水吃亏——可是!若是死在这个地方! 刀刃划开了春水的皮肤,血从春水的脖子上缓缓流下…… 漫贞! “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这时,屋外有人在用力撞门。 “春水!春水!”居然有人在这里叫春水的名字。 宋漫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问道:“是谁?柳大人?” “是我!开门!”确是柳语堂的声音,但那声音少了一份平日的儒雅淡然,反而是急促无礼,带着浓浓的睡意,“你的丫鬟说了,春水在这里,开门!” 宋漫郡拧紧眉头,见春水正要发声,手指屈起,指关节在春水的太阳穴上重重一压,春水眼球立刻充血,面庞急剧僵凝,瞬间动弹不得。宋漫郡站起身,把匕首藏回腰间,走到屋门口,打开门只露出一条缝隙。 屋外站的人的确是柳语堂,他双颊发红,一只胳膊横起架在门边,眼神有些飘忽,酒气冲天。 “春水,在这里,对不对?我要见她。”柳语堂道。 宋漫郡笑道:“春水是谁?柳大人怎么会找到我的后舍来?我这里没有春水,夜深了,孤男寡女的实在不好,柳大人请回。” “春水真的不在这里?”柳语堂疑道。 宋漫郡挺直脊背昂起下巴定定地看着柳语堂:“柳大人喝多了,早些去歇息吧。” 柳语堂不语,踌躇了一下道:“抱歉……” 正当他要转身,忽地屋内传来一声女子的呻-吟:“救命……谁来救救我……” 柳语堂双目一亮便要抢门而入,宋漫郡早有防备,心下一横已经摸到腰间的匕首——不如就在此杀了柳语堂! 宋漫郡身子一横扯住柳语堂的胳膊往屋内拽去,柳语堂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被她这一拽脚下失衡,跌入了屋中。 宋漫郡反腿一踢门正要合上,那门分明撞向门框却被弹回,宋漫郡回身一蹬,见柳语堂的贴身侍卫正在门外。 “宋大小姐。”侍卫双眼如炬,杀气横生,唤她的这四个字铿锵有力字字聚气,像是蓄势待发马上就要动手。 宋漫郡和他这一对视便明白自己肯定不是对手,已经握在手中的匕首又藏了回去,杀气满溢之容也软了回去,换上笑容道:“柳大人喝多了,我没扶住他,你带他回去吧。” 侍卫应承了一句就把柳语堂扶了起来,柳语堂这一跤摔得不轻,脑袋低垂,喉咙里发出一些声音,似乎意识已经远离。 侍卫带着柳语堂离开,宋漫郡回到屋内,春水依旧倒在地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球中的红血丝退去一些,但看上去依旧可怖。 宋漫郡琢磨着这件事,很明显柳语堂对春水很不一般。柳语堂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先前想要杀他是因为他一直都不和宋漫郡站在同一阵营,而现在若是有春水牵制他的话,那就非常有利。 宋漫郡走到春水身边把她抱起来丢到床上,季岑看了眼不动的春水,眼中含泪。 “你真是幸运,小春水。你这条小命暂且留在你这里,没想到你还有这等价值,很好。” 春水能听见宋漫郡的声音,但那声音却是从异常遥远之处传来,她感觉脑中嗡嗡直响,想要坐起来身体却丝毫不受控制,浑身瘫软得像是烂泥。她能闻到房内的香味,身体亦有变化,但她宁愿让自己快些昏迷,好让眼前的一切快点结束。 不知昏睡了多久春水才在阵阵禁脔中惊醒,她猛然坐起,惊到了坐在一边的眸辰。 “春儿!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眸辰一边擦眼泪一边扶着春水,“你还好吧?给我看看你眼里的血丝都褪去没有?” 春水还在茫然之中,眸辰来翻她眼睛她也未做反抗。 “太好了,虽然眼珠子里还有些发黄,但是看起来也不这么吓人了。春儿……”眸辰拉着春水的手来回晃动,“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一大早娟姐姐看你昏倒在小寒斋门口一动也不动,翻你眼睛一看都是血,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幸好还有鼻息,睡一觉没事了啊!你到底怎么了?大晚上还跑出去半天不回来,你遇见什么事了?” 眸辰这一大串的疑问砸过来,春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太阳穴还是痛得她脑袋一阵阵发紧。回忆起昨晚的事情,记忆停留在柳大人突然闯入时的片段上。为什么之后宋漫郡会放过她?春水一时也想不明白,只是现在头疼难忍,什么话也不想说。 之后小娟也来看她,见春水憔悴的样子也不好再问什么,只让她今日就在小寒斋好好休息不用去干活儿了。春水谢过小娟,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已经日落,疼痛感少了许多,可以下床自己倒水喝。水喝了一半眸辰来敲门,说大小姐带话,让春水今晚去迎春阁用膳。 春水心中疑惑,不知宋漫郡想要做什么,但既然已经来了宋府就没有什么好忌惮的,去就去,一条命昨夜已经丢了一次,再送一次也未尝不可,有何畏惧? 春水收拾了一番便去赴约。小娟随她一起来到迎春阁,春水走入迎春阁会客大堂,见大堂里大摆筵席,宽敞的室内金桌美食陈得满当,摆在屋内两排甚是豪气。丫鬟仆人正在忙碌上菜,菜香味扑鼻,春水这会儿肚子开始咕咕叫,想到从昨日起她就一口食物都未吃。 “来,春儿,坐这里来。”宋漫郡锦衣华服翩翩而来,身后的丫鬟帮她抬着裙摆,一出现便让春水心中升起一丝无惧之感。 宋漫郡坐到正中的主人席间,让春水坐到她的右侧,这时柳语堂也到了。 柳语堂一进屋就看见了春水,面上一红,坐到了春水对面。 “今日柳大人身子可好?”宋漫郡问道。 柳语堂腼腆道:“昨夜柳某喝多了,多有冒犯,希望夫人见谅。” “无妨无妨,定是宋府的酒水太合柳大人的胃口,这是好事。但是酒多伤身,柳大人还是少喝为妙。” 柳语堂笑着点头,忆起昨夜揪着一个路过的丫鬟就拼命追问春水的下落,然后冲去宋漫郡的房内无礼要人,柳语堂就觉得自己可以一死谢罪了。他平日相当内敛,一向自律,没想到醉酒之后能做出这等荒唐事,只盼宋漫郡不要当着春水的面提及,否则他日后该用什么脸面面对春水?只是他没想到他随意扯来的丫鬟正是骗春水去宋漫贞房内的小珍,小珍本就胆小,被醉醺醺的柳语堂这一吓吓得说出实话,柳语堂这才找到小珍口中的“旧院”实则是宋漫郡的“别院”去了。 幸好宋漫郡没在追述这件事:“看这时辰,中承也沐浴完毕了,等他一来晚宴便可开始。” “不急。”柳语堂道。 春水坐在一边倒是一声不吭,她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明显眼前的豪宴是为了柳语堂和尉中承而设,她一个下人居然还坐在了主宾席上,说起来谁都会感到困惑。但是春水却是不想去猜想宋漫郡到底想要做什么,看此情形宋漫郡并不会再伤害她,反而有拉拢她的意思。不管宋漫郡想要做什么,春水不想理会,若是宋漫郡想要靠近她那是最好,这样春水便能更方便地打听到宋漫贞的下落。 宋漫郡和柳语堂在说话,说的什么春水也一个字没听进,一直低着头看那不能吃的菜肴,当然她也没发现柳语堂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直到尉中承现身宴席才正式开始,春水抬头看了一眼尉中承,一表人才器宇轩昂,和宋漫郡站在一起很是相衬。尉中承坐在宋漫郡的身边,时不时叫丫鬟端来宋漫郡爱吃的菜夹给她吃,一副宠爱夫人的模样。春水心中冷笑——这御史大人也不知道是真爱妻子还是在做样子,只盼他是在逢场作戏,否则要是知道他心爱的妻子其实已有杀他之心,估计不用杀都能气得抑郁而终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看同学们都想着漫贞快些出来,但坐者还是需要铺一些梗让剧情不太突兀……所以,宋漫贞大概会在三章之内出现,想要跳过中间情节的可以先不看,等到她出现的时候我会在章节内容提要上标出 第33章 前朝梦 春水只看着眼前的饭菜,不去看别处,那些歌舞升平塞外奇技的表演她也不以为意,只是安静地吃着。宋漫郡偶尔跟她搭话她也三言两语打发了去。 春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傲慢无礼的余地,可是她对于置身于无聊的宴会这件事就是无法释怀。她劝自己来此的理由是为了宋漫贞,可是面对陌生又虚情假意之人春水算是倒足胃口。她或许不该来?她或许应该去找来锤子直接抡起锤子把西边禁闭之墙给砸碎,无论谁阻拦她她都一锤子砸过去砸她个脑浆涂地,或许这样才是她想要的快意人生。 春水正在思索她的人生大事,对于碗中美食也只是用筷子调戏之而未入口,羡煞身边那些干瞪眼却吃不着美食只能端着盘子听候差遣的丫鬟们。这些丫鬟中包括眸辰和小娟,也包括烟黎和小珍。 先前烟黎见到春水进门坐上贵宾席大小姐温柔与之攀谈……这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幻觉让烟黎无法相信。她在大小姐身边这么久,每天都伺候着大小姐竭尽全力地讨好她,无论大小姐对她做什么让她恶心的事情她都忍气吞声苟且至今!她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能在宋府得到大小姐的庇护!她来宋府五年有余,大小姐嫁人之后虽回府日子不长,但每次回府烟黎必是夜夜伺候大小姐,无论大小姐如何对她她都要咽下火气,一心讨好。就算如此,除了床上之外的任何其他所在,大小姐根本不正眼看她,但她自诩大小姐床上禁脔便游戏“后宫”,差遣别的丫鬟,而那些丫鬟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可是她努力了这么久才有那么一点点放肆的余地,这春儿才来多久?为什么大小姐就这般宠爱她?!甚至让她和城守柳大人和御使大人同桌吃饭?莫非是昨晚她戏弄春儿想让她闯入大小姐的深闺之内激怒大小姐反而弄巧成拙?这春儿虽是破瘸,但相貌姣美,在床上定是能骚浪得起来,一夜工夫竟博得大小姐的垂爱? 想到春儿轻易都踩到她的头上被大小姐喜爱,烟黎就气得发抖,手中端着的盘子也跟着颤抖。她嫉妒之火还未燃尽,忽而又想到自己那么作弄春儿,春儿现在得势必定报复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难安,憋得面庞发紫呼吸不畅四肢酸麻,竟猝然倒地,洒了一地的食物汤汁。 “怎么了?”宋漫郡听见动响往烟黎之处看去,烟黎被身边的丫鬟扶着,坐在地上。 “回大小姐,烟黎突然倒地,不知为何……”扶着烟黎的丫鬟回到。 春水也往这边看来,见烟黎脸上全是汗水,一张鹅蛋小脸惨白如霜,一瞧之下甚是吓人,让人想到丧葬时陪葬的纸糊娃娃。 宋漫郡只看了一眼就道:“把她抬下去吧。” “是。” 烟黎被抬走,春水见她一路还在看着宋漫郡,眼里说不出的哀怨和不舍。春水觉得这烟黎当真可悲,也对宋漫郡这等冷漠厌烦不已。 尉中承也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和柳语堂攀谈,柳语堂面带笑容应承,却发觉春水脸上露出的神情,对她更加的疼惜。 一顿饭吃下来春水吃了个消化不良,饭后宋漫郡一行人要去后花园赏花,一同叫上春水。春水不想去就婉拒了。 “我送你回小寒斋。”柳语堂道。 春水笑道:“不必了,春儿虽是残疾,但是这两步路还是自己能走得了。” 柳语堂也不觉尴尬反而觉得欢喜,他早知春水正是这样的人,被她拒绝已经是在他的料想之中,春水正是这种倔强又冷清的女子,才让他如此仰慕。 柳语堂也不再多言让春水自行回去,宋漫郡看在眼里暗自冷笑。 这回晚膳之后春水在宋府的地位明显不同,先前完全不正眼瞧她的人再见到她都客客气气,甚至有人隔三差五便来给春水送吃送喝,管她叫姐姐,和她聊自己的私事…… 春水自小就是被冷落在角落之人,受到这等关注还真是浑身不自在。但她明了这些人根本不是真心跟她好,想交她这个朋友,只是因为她现在笼罩在大小姐宠爱的光环之下才把这些人吸引过来。等明儿宋大小姐有了新宠,她春水自然又成了无人问津墙角的一滩烂泥。 春水是不喜欢这等事,但也强行敷衍。白天时干活,晚上便找机会去探西边禁地。现在她在宋府基本上已无人可以阻拦她,这就更方便她寻找宋漫贞。 只是那一高高的石门阻断了她所有的去路,想要再往西去,只有一条路——从映月池里游过去。 春水水性极差,小时候被水淹过一次相当怕水,而且她一条腿不方便,故游泳对她来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是现在眼前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若是不踏出这一步,她将永远原地踏步。 春水望着深不可测的池水,深深地呼吸,胸口不断起伏。 来吧,不用怕,很多人都会游泳,你也可以做到。 春水心一横,跳入水中。冰冷的水一下子把她包围,春水回忆着游泳的动作拼命划水,身子却不断下沉,呛了好几口水。春水心惊,用一蹬,居然站了起来。她用力咳嗽,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状态。 春水明白这池水也不深,虽然方才被呛得难受,但决计不会被淹死,于是更加下定一定要学会游泳的决心。接下来的几日她白天继续在宋府后厨帮忙,夜晚就趁着天黑来到西边禁地之前练习游泳,多日之后终于可以游出好几步远。等她游出水面,发现眼前一片黑暗,不知身在何处,但景致已是不太相同。 春水明了自己已经越过那扇高高的石门,虽然浑身无力衣衫湿透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但是探索的期待却让她有前进的动力。 春水见前方有灯火,并不知是谁,先前被宋漫郡弄得有些后怕,春水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 走进灯火,发现那是一叶小舟漂浮在映月池之上,一盏油灯挂在小舟之上。小舟离池边极近,随着水波轻轻摇弋,舟上坐着两名男子正在交谈对饮,好不潇洒。 春水蹲在岸边草丛之中,想着如何在舟上两个人不发现的情况下往前行。 “语堂,这些日子你在兰舟城驻守如何?可有什么异样事情发生?”饮酒的其中一位男子开口,春水听得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宋漫郡的夫君,当朝御使尉中承。 另一位自然就是兰舟城城守柳语堂柳大人:“兰舟城内常驻百姓单纯易满足,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尉中承冷哼道:“夏玉渊那个狗皇帝很是会收买人心,无论是朝内亦或是民间,大家似乎都被现在的表象所蒙蔽,愈发耽于享乐,都将我朝光复大业抛予脑后了。” 春水听尉中承这番话不免大疑——光复大业?这两人莫非是前朝忠臣?按照他们的年纪算来,前朝覆灭之时他们也是廿十岁的青壮年……相当有可能! “这也不能怪朝中大人们和百姓。当年夏玉渊攻破城池逼死我皇,皇城内的百姓竟人人叫好,我皇被腰斩之后上身曝晒在皇城门口数日,百姓集来家中蔬菜鸡蛋连丢他数日,以泄心中愤恨……中承,若你教我说句实话,我定会告诉你我朝覆灭是情理之中的事。” 春水听柳语堂居然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心中很是气愤,想着他和尉中承必然要闹翻。没想到尉中承沉默许久,最后重重叹了口气道:“语堂老弟,你说得是,虽然我身在十二皇朝,长在十二皇朝,我所有的亲人都是十二皇朝的子民。不瞒你说,当年我还是小孩儿时就对我朝皇政有诸多不满,还在私塾号召大家集思广益写奏折往上呈报。幸好当时私塾先生阻止了我,否则我早就被以谋反之罪问斩了。是,我是恨过我皇,甚至背地里也骂他是个昏庸无能的狗皇帝。可是。就算我朝皇帝有千般过错,国破山河碎之时,我还是心如刀绞,依旧想要复兴我朝!” 柳语堂也叹息:“中承你心中之所想也是我的想法,十二皇朝的光复亦是我毕生的目标。现在夏玉渊建立夏朝之后整日沉溺于美色礼乐之中,虽承诺百姓减税十年,但夏朝军队疏于训练,若是好好计划,突破皇城并不是一个妄想而已。” 尉中承道:“我曾多次向夏玉渊申请回乡省亲,那昏君也还记得派心腹与我随行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但是他肯定没想到他所谓的心腹早已成为我麾下之臣。我借回家省亲之名实则去了塞外,我的十万大军在塞外每日苦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一声令下他们便攻入皇城。” 柳语堂道:“我亦和多城镇的十二皇朝余臣相会,安排同僚们会面,慢慢集中兵力,只待他日与你汇合杀夏玉渊一个措手不及。” 春水听他们二人对话很是感慨,她本是十二皇朝将军独女,当时国破家亡被敌军追杀,全家死在战场之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刻不曾忘记,如今被他们如此热血一提,当即泪晒满襟——她原以为前朝旧梦已然成灰,没想到还有这些忠臣们在暗地里计划光复!春水只恨自己的父亲已战死沙场,否则现在父亲定可与他们一同出谋划策! 尉中承举杯敬柳语堂,喝下这杯之后语气变缓,叹道:“语堂,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你一个姑娘家要你女扮男装做这些男人做的事情。” 柳语堂道:“中承你何必说这些,我早以习惯现在的身份。若不是为了光复,语堂活着亦没有目标,如同行尸走肉。而且无论男子或女子,为国效力之心都是相同的。” 尉中承亦不再说什么,和柳语堂痛饮三杯。 春水心道,原来柳语堂竟是女子,难怪长得那么美艳娇气。但若是女子……那些明显的好感实在让春水不知如何回忆才好。 想起宋漫郡想要杀尉中承一事,春水暗自心惊——莫非宋漫郡已然知晓尉中承的目的?可是宋漫郡却是依仗着尉中承才有今日地位,若是现在杀他,她不怕之后再也无人喊她御使夫人?再无法风风光光回兰舟城,就算走在大街上也无人问津? 这其中有着太多离奇之事,但春水却是感动。就如尉中承所言,就算十二皇朝的皇帝再令人痛恨,百姓总是好的,亲人总是好的,一山一水也都饱含她满满的回忆。 春水想要现身和尉中承柳语堂相认,但却又觉得不妥。毕竟她只是听尉中承和柳语堂一面之词并不能确定他们的真实身份,还是稍安勿躁,等细致观察之后再行事。而且她现在不明了他们和宋漫郡之间的事,不宜打草惊蛇,她还要继续往前游,去寻找宋漫贞。 第34章 重相逢 那夜春水体力透支,已没有气力再往前游的体力,只好休息一夜明日再战。 第二日夜更迟,春水再次潜入池中往前游去,只游到疲惫得腿脚都开始痉挛才小心翼翼地爬上岸。 眼前宽敞的石子路展现在她眼前,路边挂着油灯,很是静谧。春水拖着身子先靠在池边的柳树干后休息,等到气息恢复正常有气力站立了她才从树后走出。 春水并不往光线充足之处走,她看这地方一个人也没有,池水平和如镜,没有人声只听得到虫鸣鸟叫。这儿道路铺设平整,路边的花草也都修剪整齐,分明就是有人专心看护之态! 而且这等细心,这里……肯定住着一位不能走出禁地却又十分重要的人。春水越想越觉得这个人是漫贞的可能性很大! 春水一路往前快步而去,前方有一处灯火,黑暗之中她看不清那是何事物但心中却是愈发的期盼。 春水脚程不断,忽地听到身后有船只摇曳之声,春水心中大惊,急忙躲到树后。 一只小舟慢慢荡来,经过春水所隐藏的树后一路向前。春水瞥了一眼,见那小舟之上坐着一个少妇正是宋漫郡,划船的是个年轻男子,看那穿着是宋府的仆人。 春水心道,这个地方的确神秘,昨晚是柳语堂和尉中承在此商议大事今日换成宋漫郡在这个时辰独自来此,若是说这里没有任何秘密的话那也对宋漫郡她们太过不敬的。 小舟一直向前行,春水悄声跟上去,见前方有一小小码头,一块厚木板从岸上伸出,一位红衣少女正坐在一副古琴之前徐徐弹奏。那琴声清清冷冷像是自说自话,放佛有无限孤寂。 春水定睛看那少女,但距离甚远完全看不出那是谁,可是在这种地方独自弹琴的少女除了宋漫贞还能是谁?!春水心砰砰直跳面上发烫,恨不能直接冲上前去和她相认。 宋漫郡的小舟停在少女身边,宋漫郡提着裙子上岸,春水轻声跟上去,躲在码头最近的柳树干之后,只听宋漫郡道:“夜深还未入睡?虽是开春但夜深也有冷风,小心着了风寒。” 那红衣少女冷笑道:“风寒有何畏惧?比起姐姐你为了困住我下的迷药和施的封穴之术相比,风寒算的了什么?” 春水捂着嘴,心跳更快——这声音分明就是宋漫贞!宋漫贞果然没死!春水一时间心中开阔却亦是酸涩难当,眼泪簌簌而下。她心境黯然在宋府苦苦支撑这么许多日子又险些被宋漫郡折辱,却未曾放弃,心中抱着的就是对于宋漫贞是否在世的信念。如今听见宋漫贞并不算熟悉却是心心念念的声音,一时间情绪溃塌却又不能哭出声响暴露了行踪,只得死死咬着手背把哭声吞回。 宋漫郡道:“难道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要害你?当日我喂你迷药封你穴道不就是为了你不要一时意气用事为那妓-女顶罪?结果你还是逆了我的意不顾一切跑去了衙门。” 宋漫贞道:“顶罪?宋漫郡,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何发确是被我所杀,春水是冤枉的,说到顶罪,是她为我顶罪!从小到大爹娘是如何教导我们的?虽我们不是大丈夫,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也是为人立世的根本!若是因为胆小怕死而害了无辜之人性命,我还有何脸姓宋自称爹娘的孩儿?” 宋漫郡道:“说你意气用事果然不假,当日要不是我找人做了你的替死鬼,你如今还有命在这里和我说教?” 春水也疑惑,当初她的确是亲眼看见宋漫贞被斩,若是找人做替死鬼为什么能和宋漫贞长得一模一样? 宋漫贞道:“如今你把我困在此处,又和死了又什么两样?” “你的确已经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已无宋府三小姐宋漫贞这一号人物。当然你也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出宋府向天下宣告是我偷梁换柱救了你,到时候不光是你我,宋府上下都得因欺君之罪满门抄斩。或许这样的结局才是你期望的?” 宋漫郡如此一道宋漫贞不言语了。 宋漫郡继续说:“我也劝过你,将你换颜之后便送你去姑苏城,重新念书生活,假以时日你想要考取功名都未尝不可。” “换颜之术也不过是蒙蔽一时,又怎可能骗了他人一生?” “漫贞,你没见过那霜儿被换颜之后和何等模样,若不是我清楚事情的原委,定会将霜儿认错。墓山先生的换颜之术举世闻名,但却不会轻易为人换颜。” “为何?”宋漫贞问道。 “因为墓山先生的换颜术价值连城。” 宋漫贞大笑:“我还道其中有什么玄机,不过就是一个见钱眼开之人!” 宋漫郡也跟着笑道:“的确,还真是见钱眼开,若不是这样的人你现在人头早已落地,真是要谢谢世间有这么多爱财之人。” 宋漫贞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宋漫郡道:“你这等傲慢清高之态也不知何时才会消去,或许再让你多品尝一些人世的疾苦你才会明了。身为宋家三小姐你永远只会躲在衣食无忧的深闺之中,锦衣玉食一辈子不用烦恼任何,所有的心事都花在任性妄为之上,为日益衰老的爹娘徒添烦恼。” 说到爹娘宋漫贞也忍不住鼻酸:“爹娘还好吗?” “依旧奔走四处经营生意。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轻易靠近宋府发现本应问斩的宋漫贞还活于人世,爹娘同意我故作玄虚在兰舟城内放出宋府有鬼一说。正因如此,我们宋家在兰舟城的生意也算是跌入了谷底,只能彻底奔走于外地……” 听到父母境况宋漫贞也未有所动,转换了话题道:“以后你不必来这里找我,我不会出去,也不想见任何人。” “难道你就想在映月池度过余生?” 宋漫贞双手拂在古琴之上,仰望天际沉重叹息:“若是离开宋府,必定要害了爹娘和宋家上下,即便我再是不肖,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情。也罢,在这映月池也没什么不可,有这把琴和一屋子的书与我作伴便可。还有,我不想见到你,你不必来此看我。” 宋漫郡不言不语,让仆人把新鲜的水和食物搬到前方的屋子里,重新走上小舟。宋漫贞继续抚琴不去看宋漫郡。 宋漫郡和宋漫贞不愧为姐妹,这倔强劲儿都是十分相似。姐妹俩不欢而散,春水只盼宋漫郡快些离开,她好去和宋漫贞相认。 宋漫郡刚刚站到小舟之上就见另有船只飘荡而来,船上站着一位单薄男子,宋漫郡面色一沉,依然瞧见船上站着的人正是柳语堂柳大人。他的贴身侍卫正在为他撑船。 宋漫贞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着外人,而这一见居然见到的正是最不想见的柳大人,这柳大人是她的监斩官,也是活生生瞧见宋漫贞人头落地的人之一,如今瞧见宋漫贞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惊愕之情难以言表。 “柳大人,你怎么会来这里?”宋漫郡目露凶光,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下去。春水探出头,发现宋漫郡被在身后的手上已多了一把匕首! 春水心想,宋漫郡心狠手辣现在一心要保护的妹妹行踪被发现,想要杀掉柳语堂是肯定的。但是宋漫郡虽是有技在身,但柳语堂那个贴身侍卫目光清冷脚步轻盈一看就似武林高手,宋漫郡大概不是对手。 柳语堂道:“我先前和中承泛舟饮酒之后睡不着,便随意在这映月池之上漂流,没想到会来到此处……”他目光一瞟便和岸上的宋漫贞对视了,“见到了在月前已经过世的宋三小姐。” 宋漫郡心道:尉中承明知这里是宋府禁地,为何还会带他来此?这二人密谋之事也不知合计到了什么地步。 思索之间一个男声响起:“漫郡,想来你回府探访岳父岳母已有两月,还以为你是思乡之情泛滥才不肯回京城,原来你在背地里做着这种事。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罚,你可知罪?”那男人正是尉中承。尉中承身后还跟着一队官兵约摸十四五人。 来者不善,春水明了这一战一触即发,而宋氏姐妹处于明显的下风!可是宋漫郡那种阴险毒辣之人若在此时死去春水也算是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同时她也的确不希望柳语堂会有性命危险。可是漫贞…… 该站在哪边?春水一时间心慌了。 第35章 情深切 风萧萧,月正明。映月池素来宁静,是宋府中秋赏月最佳地点。那池水平静如镜,清澈见底,可以将天上明月映照于池中,因此得名。衬上点点萤火更是别有一番风趣。 只是此时此刻任谁也没有赏月的心情,剑拔弩张之际,宋漫贞手中的古琴亦是纹丝不动,四周安静得可怖。 柳语堂道:“当日宋三小姐的确是由我监斩亲眼瞧见她人头落地,她杀死何发也是不争的事实,宋大小姐何以偷梁换柱?这等轻视我朝法纪的做法下官不能容忍。” 宋漫郡笑道:“那依柳大人的意思,是要将我一同押入天牢?” 尉中承正要说话,忽地眼眸一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况。柳语堂嘴张了张即将开口,尉中承抢话道:“你我夫妻一场,不必把场面弄得那么难看。” 柳语堂正错愕不知尉中承为何突然改口,尉中承走入柳语堂的小舟之上揽住他肩膀对他说:“你看,漫贞已隐居于此,不在踏入外界,天下已无宋漫贞这号人物,那么她本身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柳语堂不懂尉中承为何会说出如此古怪的话,但见他面色凝重,定是危机四伏,当即不做声。 宋漫郡却是不依不饶:“别啊,漫郡听闻柳大人素来秉公执法,在兰舟城内谁提到柳大人都直夸柳大人清正廉明是个除恶惩奸的好官,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毁了名节呢?我看,这件事还是好好算清楚为妙。” 春水听到宋漫郡的话心中大奇,很明显尉中承那方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宋漫郡应该知难而退,为什么她还错过逃走的机会这般挑衅?春水思绪未断便听见几声惨叫,探出头一看,只见尉中承带来侍卫已经一半倒地不起,鲜血满地,而一个女童站在岸边,手里拿着一把正在淌血的短刀,背对着春水。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除了宋漫郡之外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 “你是谁?”尉中承深知自己的属下各个武功卓越,是以一顶十的好手,没想到只在一招之间就被这古怪小童杀死。方才他已察觉到了树上藏有人,尉中承也是习武之人,那人躲在暗处且距离甚远,一开始并未察觉到她的存在,但双方对话一起,一股源源不断的杀气由她的内里送出,直扑尉中承面部。柳语堂是一介书生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但是尉中承心中却是大惊,想来自己是早有部署可是宋漫郡亦有埋伏,从这深不见底的内劲来看,定是绝世高手。所以尉中承才想先和解退下再说,料想宋漫郡也不会太过贸然出击。他未曾想到的是宋漫郡早有心除掉他和柳语堂,那女童正是阴阳不老神之一,从柳语堂入府开始就一直在暗处随着宋漫郡,只待找准时机杀死柳语堂和尉中承。今夜尉中承是带人来到了禁地,想要拆穿宋漫贞一事却不愿意伸张,毕竟宋漫郡是他的夫人,他夫人做出什么欺世盗名之事同时也是毁了他御史的名节,甚至会威胁到他在朝中的位置。可正是因为禁地的特殊关系,形势一旦逆转,他亦处于孤立无援的处境。 春水心道:这对夫妻也真是有趣的紧,双方都有意想要加害对方,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仇怨能让同床共枕的夫妻反目成仇? 阴阳不老神道:“拿人钱财□,不要怪我了。” 阴阳不老神向尉中承杀去,侍卫们从下而上持剑向她刺去,阴阳不老神空手接刃,锋利的剑刃竟全数被她夹在指间,用力一转,只听啪啪几声,一寸厚的剑身竟全数被折断。 侍卫们大惊,阴阳不老神双臂一挥道:“还给你们。”被折断的剑刃如暗器一般纷纷向他们射去,那暗器发得太急太狠,侍卫们中招倒地。 阴阳不老神落地向尉中承和柳语堂站着的小舟而去,脚下一踏身子飞起,扑向小舟。 尉中承一把将柳语堂推入舟内,抽剑而起,只见黑夜之中火花四射,正是兵刃相交双方在空中打得难解难分。 二人拆了五十个回合,尉中承渐渐落于下风。虽然他自幼习武,但在朝廷为官的这些年已疏于练习内劲,虽招式上绝不含糊但内力不足是绝对的大患,数十招下来手中的长剑竟被挑去,落入了湖中。 尉中承落回小舟上,柳语堂抽出他的贴身侍卫的长剑抛给他:“中承!借剑!” “多谢!”尉中承借过剑,那阴阳不老神怪笑一声朝柳语堂冲去: “先解决了你再说,碍手碍脚!” 那阴阳不老神的动作何等迅猛,尉中承来不急奔去挡招,柳语堂的贴身侍卫大喝一声上来抵挡阴阳不老神。阴阳不老神招式怪邪且身材娇小动作奇快,一招一式都阴毒狠辣,十招之内手无寸铁的侍卫就被刺中两刀。尉中承上前接招,把阴阳不老神逼向空中,他跃身而起之时足下用力一蹬,将小舟蹬出数丈之远。 “欺负不会武功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尉中承许久没与人真的动手,忽遇强敌心中一番热血上涌,大喝一声一路向阴阳不老神杀去,两人在空中又拆了数十招。 阴阳不老神笑道:“人家可不是英雄好汉,人家是小女子一枚,阴险毒辣正是小女子作风。”说话之间三枚暗器从阴阳不老神的袖子中射出,尉中承心中一惊,急速扭身才勉强避开了暗器。阴阳不老神一掌击中尉中承的胸口,尉中承躲避不急重重地摔在了码头之上。 阴阳不老神追杀而来,一刀刺向尉中承的心口。尉中承拿剑抵挡,这一下内力虽是运了十成,但却无法挡住阴阳不老神的杀招,自己的剑刃被逼得贴在胸前,看似只要阴阳不老神手中一用力尉中承就将一命呜呼。 “且慢!” 春水瞧见了两人拼杀的全过程,心思复杂反复,但到了这份上也只盼那阴阳不老神能获胜,最起码漫贞可以无碍。谁知在这当口,宋漫贞居然站了出来! “且慢!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宋府行凶?”宋漫贞转头对宋漫郡怒道,“定是你又在暗中使计!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跟柳大人回去便是,你为什么要再杀人?这样杀下去可有一天能是尽头?” 宋漫郡不屑道;“你定是读书读傻了脑子,我是在帮你。” “用不着你帮我,我也不想承你的情!”宋漫贞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小的匕首对准心口,“我不会连累宋家上下,也不要再徒添杀孽!” 宋漫郡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遭,急急向她奔去:“漫贞!住手!” 但宋漫贞显然没有半分犹豫,匕首狠狠刺入心中,鲜血飞溅而出…… 但她却没有感觉疼痛,反而有一种温暖包围了她的胸前。 宋漫贞扭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人,春水憔悴的面容上明显挂着痛楚,她双唇不住颤抖难以克制倒吸凉气,正是痛苦至极的模样。 宋漫贞竟像是在梦境之内,眼前人明明就是春水,这般鲜明,却又让她觉得惊奇到不真实。 “春水?” 春水努力挤出一个笑意,说道:“你没事吧?” 宋漫贞这才发觉那一刀结结实实地刺入了春水的手掌之中,却没有划破自身衣衫的一丝一毫。 “没事便好。”春水吃疼站立不稳,宋漫贞急忙接住她的身子不让她摔倒。 “你怎么会在这里?”宋漫贞问道。 “没什么,就想着你或许还活着,就想再见你一面,履行当日的诺言。” “当日的诺言?” 春水汗水不住往下滴落,却笑了:“当日我不是说要服侍你一生一世?只要你还活着,这个诺言就应当算数。” 宋漫贞抱着春水却无法看她的脸庞,目光望向漫天繁星,一刹那眼前的事物全数模糊,已然害怕起了死亡。 若是死了,此刻又如何能见到春水?如何能知道在不确定的未来,会等到这般情深意切的告白? 第36章 意绵绵 古琴之声由远及近,漂浮于春水的周身。春水的意识仿佛悬浮于身体上方,能听见那琴声却无法动弹。 那琴声已无凄苦之意,寂寞之情也淡去不少,连绵不断情意款款,丝丝点点潜入春水的耳朵之中。春水渐渐醒转,发现衣衫已然不见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身上盖着一件质地柔滑的毯子,身下是极其舒服毛茸茸的床。 春水翻身,顿感手掌剧痛,一个身影急急小跑到她身边,把她受伤的手执起,轻轻握住: “你受伤了,不要乱动。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伤口,随意动弹的话会再裂开的。” 春水望着眼前的人,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心中感慨良多,却只是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有什么好谢?”宋漫贞看春水骨瘦嶙峋的憔悴模样当真想要紧紧抱住她,但心里还是有些羞涩,只道,“你为了我来到宋府,都怪我无力护你,还要你为了我受伤……我实在实在……” 春水道:“不用说这些,我做什么事都是我自愿的。”说到这里春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后来你姐姐她们怎么样了?” 宋漫贞道,昨夜你受伤之后便晕倒了,我本想着快些把你抱回屋内免受他们争端之扰,但还未动身,形势就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尉中承道:“今日之事不如和解?” “和解?你凭什么要求我与你和解?”宋漫郡质问道。 尉中承道:“漫郡,自从你嫁给我之后我可有亏待你?你为何处心积虑想要杀我?” 宋漫郡笑道:“这种话你真是好意思问我,你明知此处是宋府禁地,我已明确告知你不许踏入半步,你却又是为何来此?还带着柳语堂一同前来。说起处心积虑,不知是谁更配得上这个词。” 尉中承看一眼站在一边的阴阳不老神,明知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事到如今也只好把话都摊开说:“漫郡,我知你早我想要光复前朝,也早就有想要杀我之意。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光复十二皇朝一事会让你如此记恨,但是你是我夫人,无论我是否能光复前朝你都是我夫人,你当理解我想要光复前朝之心,到时候你就不是御史夫人,说不定……就是一国之母了!漫郡,我尉中承保证,他日有荣华富贵定与你一共享受,若是我忘恩负义,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尉中承的话听在柳语堂的耳里的确很不舒服,她一直道光复前朝完全是为了心中对古国的热爱和怀想,尉中承也一直都是如此说的。但此刻突然听见他提什么一国之母,那他必定就要成为一国之君了!只是现在情势险恶,尉中承定是为了保全他们二人才说出这等话来。 宋漫郡道:“你真是想得太天真了,你当我宋漫郡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尉中承,就凭你这秉性,就算我真是贪图荣华富贵,我也不能听信与你啊,你耍些小聪明也就罢了,若是要做大事就不成了。光复前朝这种事更是不能靠你。”宋漫郡的目光朝柳语堂望去,意味深长地说,“我瞧柳大人就比你要有远见多了。” 尉中承冷笑:“你不必挑拨我和语堂的关系,我们……” “杀。” 尉中承话才说到一半,宋漫郡便再也不瞧他一眼,丢下这个字之后,血溅三尺,尉中承当场毙命。 阴阳不老神手中的短刀还在滴血,笑着问宋漫郡:“当初大小姐说要杀两人,如今只杀了一人,剩下那人杀是不杀?” 柳语堂心中一堵,很明显,他就在“两人”之中,而阴阳不老神的目光也慢慢从宋漫郡的身上挪到了他的身上。 “不用。”宋漫郡瞧着尉中承的尸体道,“之前谈好的价格我照付,剩下的这个人留下,我暂时不想杀他。” “好,那我先退下了,回头再来找大小姐索取报酬。”阴阳不老神一个旋身消失,宋漫贞见春水体温滚烫也不敢再耽搁,迅速将她抱回屋内,找来包扎的药和布替她包扎伤口。 “那之后柳大人和你姐姐呢?”春水问道。 “之后等你安睡,我再出去的时候,她们已经不见了。” “这般……”春水想来宋漫郡有意留下柳语堂一条命就不会再加害与她,至于她们之间的事春水也没有兴趣知晓。 宋漫贞坐在春水的身边:“你身子不好,又受了伤,不要在念想别的事了。你在我这里我姐姐已经答应不会再为难你。不过……” “不过什么?” 宋漫贞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才开口:“就是盼你不要走出映月轩,与我在此生活……若是你不肯,我也决计不拦你,你出去便是,我也会让宋漫郡不与你作对。” 春水笑道:“我当是什么要事,原来是这般。漫贞,我来寻你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若你还在世就要照顾你一辈子。无论是映月轩还是何处,只要,只要……”说到这里春水声音变小,羞涩道,“只要你去哪儿,春水跟着你便好。” 春水这一番话说得宋漫贞心里暖成一片:“春水,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这……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春水看宋漫贞那开心的模样心中也是喜悦,点了点她的鼻尖道:“这幅犯傻的样子倒真是你一贯作风。我都已经在这里了,还洒了那么多的鲜血,疼得紧,你感觉不到疼痛,还以为是做梦。” 宋漫贞皱眉:“你何苦这般笑我。” “你可爱才笑你。” 宋漫贞的目光一丝都不想从春水的面庞上移开,羞赧之情也被动情所替代,紧紧将春水拥入怀中呢喃:“我也同你一样……只要你在身边,天涯海角又有什么区别?春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春水这一生被拥抱的次数少之又少,真心实意的拥抱更是难得。她眼眶发热,不再言语。她深知任何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无用,只想这个拥抱能够维持得更久更紧密,世上便没有更美好的事情。 日子忽然变得平静如水,映月轩内只有她们二人和一名丫鬟。丫鬟伺候二人的起居,但不住在映月轩之内,而是住在映月轩边上的小屋内。 春水的手受伤,宋漫贞什么也不让她做,甚至还要喂她进食。春水无奈说她只是伤了一只手,还有另外一只手可用,何须别人喂食?但是宋漫贞却是坚持,春水害羞不答允她就娇声娇气耸肩跺脚非要如此,春水感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拗不过她,只要乖乖地遂了她的心意。 两人日出而起,宋漫贞带春水在映月池上泛舟对诗。宋漫贞发现春水博学多才,先前与她对览子之时就发现了,没想到说起诗词歌赋春水更是满腹墨水。宋漫贞对春水又敬又爱,经常与她沐浴晨光一同读书,日落之时在微风徐徐的岸边弹古琴给她听。 生活惬意之下,春水竟增重不少。 宋漫郡有来过一次,宋漫贞不让她进屋,只到池塘边见她。 宋漫郡问她难道要一辈子在映月轩?若是去墓山先生那边换个容颜,完全可以重新生活。宋漫贞笑道,她这些日子过得很开心,不想破坏这份美好。既然世间已没有了宋漫贞这号人,那就维持现状,便是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3.14?好像是个奇怪的日子 第37章 情正浓 若是要回忆一生最最美好的日子,春水不会把九岁之前身为将军独女受尽百般宠爱和呵护的日子摆在第一位。那些和宋漫贞在映月轩中安宁不受外界干扰的日子才是最最让她欢喜的。 故国覆灭之后的这八年多来春水从将军之女堕入青楼,无论身体亦或是精神上都饱受痛苦。她自残的痕迹依旧留在手腕之上,身体上的伤痕和腿上的破瘸更是任凭多久也无法忘怀的伤痛。她爱慕之人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这些苦痛层叠在一起让她无数次地想要轻生。所幸,她最终还是活着,活着就会有好事,慢慢前进总是会有所不同。在宋漫贞身边的春水再回忆那些痛苦,竟有些时过境迁之感。想到乾沐青,春水心中亦不会悲伤,她来到宋府已有半年之久,再想起那个曾经喜欢过的人,已像是一位故人。 春水不知乾沐青为何会指点她进入宋府,或许乾沐青得到了秘闻知道宋漫贞尙在人世。难道是她怜悯春水对宋漫贞一片真心?不可能,乾沐青不会是那么大方的人……看来其中必有缘由。只是不管别人心中怀得是怎样的鬼胎,现在春水已然和宋漫贞重逢,过上这般安逸的日子也算是一种福气了。 就算曾是青楼女子,沾染一身的风尘之气,又或者身体残缺,宋漫贞瞧着她的眼神却是依旧。 春水见过这世态炎凉,也明白人性本淡薄,但是宋漫贞却是一个不同的存在。春水知道宋漫贞年纪尚小,往后她会有怎样的改变尚不知晓,只是现在站在她面前这个她温暖又亲切的人正是她觉得世间依旧美好的所有。 一盆热水,宋漫贞让春水坐在椅子上,蹲到她的身前,将她的长袜脱去,将春水白皙嫩足抬起,慢慢地浸入水中,为她洗脚。 “漫贞,你不必如此……”那水中的热度迅速传递到了春水的脸庞中似的,春水拽着宋漫贞的胳膊想要把她拉起来。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段时间你手不方便,我照顾你一下又如何?”宋漫贞不起身,双手握住春水的脚,轻轻地揉捏。春水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凝视宋漫贞的面庞,心中被幸福之感塞得满当当。 宋漫贞帮春水的脚擦干,穿上今日亲手为她缝制好的长袜,双掌压在自己的膝盖上对春水笑:“等你手掌的伤好了之后就轮到你来服侍我了。” 春水点头,瞧着那双洁白的长袜,的确柔软:“你居然会做女红,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宋漫贞坐到她的身边道:“我哪里会做这些事情,都是在映月轩憋得实在难受,跟凤儿学的。”凤儿就是住在映月轩边上的那位丫鬟,“她手巧得很,什么都会做。我闲着无聊的时候就会去找她聊天。我本是想和她讨论书中趣事,可惜她八岁就被人卖作丫鬟,一字不识。我就问她会些什么,她说她只会服侍人,我见她在为我缝制衣衫,就让她教我。一开始只是绣些手绢,后来慢慢的就会缝制袜子了。你穿着是否舒服?舒服的话我再让凤儿教我缝制衣衫。日子也热了,我看你都没什么衣衫,给你缝制点夏季穿的薄衫。” 春水道:“你做这些事情都没功夫看书习字了。” “不会,每日十二个时辰,我看书习字也会倦的。正好可以做些衣衫,陶冶性情。以后我们就在此过二人生活,也无需再依靠别人。你为我做饭,我为你制衣,正是要这般你侬我侬。” 春水捂嘴笑道:“你这小鬼,说什么你侬我侬,也不害臊。” “你我都这么熟识了,还有何害臊可言?”宋漫贞年纪小,这句话本是玩笑之言,但听在春水耳里却是另外一番味道。春水扭捏一番,低声说: “漫贞你说得也是……我,我已说了要服侍你一辈子,自然……你想要如何我也是答允的。” “你在说什么?” 春水脸烫得很,不去瞧她,提高声音道:“没事!当我没说过好了!”说完便起身推开屋门跑了出去。宋漫贞不知她是何用意,为什么突然生气,只怪自己愚钝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春水生气,赶紧追了出去。 映月池上波澜不惊,正似一面巨大明镜,天地开阔,夜色妖娆,春水置身其中正双手背在身后瞧着她。 “漫贞……”春水轻轻地唤她,娇滴滴的声音在池上荡开,传入宋漫贞的耳朵里,舒服无比。 宋漫贞走过去拉住春水的手,只感觉那软绵绵的触感从指间传来,酥麻的感觉凭空而起,从指间慢慢爬入她的心中,瘙痒难耐却又碰不着抓不到,当真难受。 宋漫贞右手抚摸春水的脸庞,想让春水抬头,春水双手紧紧拽住她的左手,紧张得心扑扑直跳,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抬头看看我。”宋漫贞的声音有些颤抖和沙哑,春水感觉到了,听她的话抬起头来,宋漫贞乌黑的眼眸之中除了一轮明月之外,就只有春水的脸庞。宋漫贞吞咽一下,唇慢慢靠近过来,一丝丝地,离春水越来越近……春水只是瞧着宋漫贞的脸,并未闭眼,那纯真的姿态让宋漫贞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春水疑惑地看着宋漫贞,宋漫贞想到她曾经因为嫉妒春水和乾沐青的亲近而冲入临水阁对她无礼,但是春水极其抗拒,想来她这种烈性女子应当对这等情-事无甚兴趣。上次是头脑发热,这次宋漫贞决意不要再因为自己的情-欲蠢动而轻薄了春水。 宋漫贞想要放开春水,脖子却被春水环住,还未反应过来,唇就被春水被吻住了。 春水微微踮起脚尖亲吻宋漫贞,宋漫贞环住她的腰稳住她的平衡。两双唇瓣互相揉碾,春水的舌探入宋漫贞的齿间,宋漫贞有些惊诧,却很快张开贝齿,舌尖和春水的向接触,很快就被春水缠上。春水的情意从舌尖溢出,绕着宋漫贞的舌纠缠。宋漫贞被她吻得浑身发软,身子烫得厉害,双臂自觉地把春水的腰际搂得更紧。 “你还未明白吗……”春水气息不稳地依附在宋漫贞的身上,“如果你愿意,我一切都可以交给你。” 第38章 夜朦胧 小舟飘飘荡荡在池塘上摇摆,无人撑渡任凭它随波逐流。 春水抱着宋漫贞,风吹来水面上有些凉,但是身上的人却是滚烫。月光毫不吝啬地洒在她们身上,混合着不匀的呼吸,让池上风光更加柔媚。 夜色总是寂寞,春水从宋漫贞的肩膀之后望向天空。此时夜空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星辰格外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宋漫贞捧着春水的脸庞亲吻她的唇。春水双臂环绕到她身后,紧紧贴着她的背。宋漫贞的衣衫已然除去,春水却还衣衫整齐。 春水知道这是宋漫贞对她的体谅,她对自己的身体过分自卑完全不忍多看,也不盼宋漫贞会喜欢,上次在临水阁中宋漫贞拥吻她的身体也是情致所致,不能太当真,所以就算二人到了肌肤相亲之时春水也不好意思自行宽衣,生怕自己残缺的身体会造成宋漫贞的不适。 宋漫贞的吻慢慢转移,轻咬在春水的下巴上,窝进她的颈窝内。春水从未享受过这等美妙亲近之感,只觉得宋漫贞的吻让她浑身酥软,舒服得快要窒息,体内有种强烈的快-感想要从口中放出,但又觉得如果真的那样做实在不雅,便强行忍住。宋漫贞的怀抱让春水有种被珍视保护的感觉,这种感觉从被亲吻的肌肤慢慢爬入她的身体之内,缓缓流下,在下腹之处聚集。反而让那处显得空虚。 宋漫贞虽是压着春水但是两人□却是没有任何的接触。春水扭了一下腰,那难耐的空虚更甚,想要攀上宋漫贞的身体却又不敢,只是单薄的身子颤得厉害。 宋漫贞感觉到春水的异样,虽没有实战经验,但她从小嗜书成性,看的正经书多,一些歪书也没少看,所以这个时候应该要怎么做还是了解。 她的手往下移去,掌心贴在春水的腿间慢慢揉捏,春水的反应立刻不同。 “漫贞……我……我很奇怪……” “如何奇怪?”宋漫贞把春水的衣带泄去,拉下衣衫,咬她的肩膀。 “……你,你分明懂这些,还来问我作甚……” 宋漫贞的舌从肩膀滑到春水的耳边,把她小巧的耳垂含入唇中,轻轻吸吮:“就是这样欺负你,我才更欢喜。”手中的动作也加大的力度,她知道春水身子太弱,就算要撩拨她的情意也不敢用力太大,停留在适合的分寸上。 只是这种分寸恰到好处得让春水更加难忍,克制不住夹紧双腿。宋漫贞只觉得春水粉色的脸庞可爱万分,手指勾了勾她裙边想要探入,忽地听见异声。 “怎么了?”春水感觉宋漫贞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着她。 宋漫贞帮春水把衣服合好,将身后的衣衫拾起快速穿上:“有人来了。” 春水疑惑,这里是宋府的禁地,连宋漫郡都极少来,何况这个点钟,会是谁? 见宋漫贞穿衣衫穿得手忙脚乱,春水心里暗笑这真是衣来伸手的千金小姐,连衣衫都穿不利索,当即为她把衣衫合上,衣带束紧。 的确是有人来,一艘小舟趁着夜色不知何时已经飘荡到了视野范围之内。宋漫贞并不做声也让春水别说话,小舟临近,宋漫贞和春水瞧见舟上的人是宋漫郡和柳语堂。 春水纳闷:这两人那日厮杀个你死我活,何况柳语堂和尉中承算是同道挚友,尉中承被宋漫郡所杀,柳语堂怎么还会和她同行? “漫贞。”小舟撑到了她们身边,宋漫郡双手背在身后,笑盈盈对宋漫贞道,“多日不见,瞧你气色不错,是件好事。” “有事吗?”相对于宋漫郡的客气,宋漫贞的语气就显得格外冷淡。 “的确有事,而且是关于爹娘的事。本是想要明日一早再来找你说,可是事情紧急,只好这个时辰来打扰了。”宋漫郡也不跟她一番见识,依旧语气温和。 宋漫贞本是想三言两语快些打发了她——这个混账每次都很会挑时候,哪有别人在鱼水之欢的时候来打扰的?这种行为简直是罪大恶极!可是宋漫郡摆出了爹娘的事情来压她,她也不好推辞。 两艘小舟划到岸边,宋漫贞和宋漫郡一同走入映月轩。春水未跟去,她明了映月轩相对宋府内的大小姐们的闺房来说极其简陋,只有一间通屋,若是春水跟了进去必定会听见她们说话的内容。毕竟是宋家的家务事,春水也不好多听,就留在屋外。 宋漫贞都走到门口了再折返回来,握着春水的手低声道:“你不跟我进来?” 春水笑着摇头:“不了,我在外面等你。若是有什么事你就喊我。” 宋漫贞见春水这么体量她心中更是感动,当下也不再多说,定定地望了春水一眼就转身和宋漫郡进屋了。 春水呼了一口气,站到池边去。 方才和宋漫贞的亲热感在她的身体上尚有余温,被骤然打断的确很是扫兴,但春水的心绪甚高,独自站在池边回想起宋漫贞竟痴痴地笑。 柳语堂站在离她甚远之处,手中的扇子张了又合,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但到最后也没有靠近过来,只是远远地望着春水。 春水倒像是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只是自顾自地望着水面。 她望着心里想着另一个她的她,柳语堂自觉自己自作多情。 “在姑苏城中有了二姐的消息?”映月轩内宋漫贞惊道。 “是的,爹娘传书回来正是这样言说,且爹娘说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要在姑苏城内多逗留一些时日,这些日子也派人去探听二妹的消息,最是希望能和二妹一同回家。” 虽然有了二姐的消息宋漫贞最是开心,她从小就和二姐的关系很好,两个人年纪相近又是一同玩到大的,感情自然深刻。但是二姐当初负气出走并扬言一辈子都不回家,现在虽然有了消息但要想把她一同带回家却是不太可能。 宋老爷和宋夫人会有很长一段日子不着家,宋漫郡也不回京城,会待在宋府。宋漫郡的意思是既然爹娘不在家,宋漫贞待在这小小的映月轩也是委屈她,不如住回宋府内,平日在后花园内走走也好。后花园里宋漫贞的闺房也近,就将那后花园一同封了,进内伺候她的丫鬟也就固定那么几个,丫鬟们也不能走出,若是走露了风声便连同那些人的家人一同杀掉。 宋漫贞听到这种话倒吸一口凉气:“你这种轻易造杀孽的个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变?我并不嫌弃这映月轩有什么不好,我和春水住在此处安逸得很,不需要出去也不需要谁来伺候。” 宋漫郡也没有和宋漫贞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其实凤儿马上就要回老家了,不能在继续待在映月轩内,再叫别的丫鬟进来也是一件麻烦事。不如这样,就让春水在此服侍,每日到宋府内去拿新鲜食材回来为你做饭,我也教人给你们做了夏季的衣衫,到时候也让她一并带回来,如何?” 宋漫贞想来这样也好,虽然会有些辛苦春水,但毕竟春水没必要像她这般整日憋在这种小地方就只看她一个人,出去和人接触接触也是好事,当下便答应了。 宋漫郡和柳语堂一起走了,春水回到屋内没多问,宋漫贞主动跟她都说了,春水也当即答允下来。 第39章 入对局 春水每日早起帮宋漫贞梳妆之后便撑小舟到宋府,有专门的丫鬟把烹制好的精美食物送给她。那些食物都用精致的食笼装着,外面再裹一层布,就算春水撑渡很慢,食物到宋漫贞手里的时候也还是热的。 宋漫郡知道宋漫贞都爱吃什么,每次春水拿回来的食物宋漫贞瞧在眼里,心里也不是没有一点感动。虽然宋漫贞自小和大姐不和,但是宋漫郡对她的照顾却依旧。宋漫贞知道自己这位姐姐身上有股邪气和狠劲,但那是对外人,对着家里的自己人还是相当顾忌。虽然当初她用软禁之道把宋漫贞困在家里害春水险些丧命,可是细细想来却也是为了宋漫贞好……手段是令人不屑,可是,毕竟是血浓于水。 宋漫贞想到这些,神情也变得有些许失落,想来都是自己太任性了。 而且当年大姐对憧真……也是一往情深不是吗?可惜,一切都是命运作弄,让她们不得善终。 想到憧真,宋漫贞心内一片惆怅,望了一眼坐在对面食不言的春水,过往记忆中的点滴泛滥,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春水咀嚼完口中的食物问道,“今日天气这样好,你还叹气,小心把好心思都吓走了。” 今日阳光灿烂,厅内的□迷人,而沐浴于阳光之下的春水更是娇媚。 宋漫贞笑道:“只是回忆起以前的一些事情罢了。” “以前的事?”春水眼珠轻轻滑动,“嗯,让我猜猜你忆起了谁的事,莫非是那个和我十分相像,已经逝去的故人?” 宋漫贞面上一热,想起自己的确这样对春水说过,当时她心中想的正是憧真。 宋漫贞也不遮掩:“是的,我是想到她。算算日子,她已经去世整整四年了。” “如此,她真的和我很像?” “也不是说长相上有多相似,只是你们都有一种很亲切的气息。” “都教你喜欢?” 宋漫贞放下碗筷,握住春水的手道:“过去的总是过去了,我现在心中最重要的人只有你一个。” 春水本是想逗逗她,见她突然如此郑重言说,满面写的全是认真,忍不住笑了起来,将手覆盖在她的手面之上:“傻漫贞,难道我还真的会吃这等醋?你待我如何我早也知道,我心中……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宋漫贞先前的阴霾被春水一扫而光,吃完饭后春水将碗筷洗净,二人携手去映月池边漫步。暖融融的春光笼罩周身,眼前又是一片青树秀水,宋漫贞只盼日子过得再慢些,让春水永远留在身边。 宋漫贞带着春水沿着池塘边向前行去,穿过一片桃花林,竟有一座古旧高塔展现在眼前。 “这是仰佛塔,在尚未有夏朝之前它就已然存在。”宋漫贞对春水道,“相传数百年前有一只小狐狸爱上了这一位僧人,每日都来这塔内瞧那僧人念经。小狐狸听多了经文,久而久之竟化身为人,想要和僧人神仙眷侣一同生活。且不说人妖殊途,那僧人早以皈依,对尘世之情早也置之度外,小狐狸的倾慕更是一点不放在心上。小狐狸求爱不成恼羞成怒,便施展妖法杀了很多无辜的人。僧人见她滥杀无辜,想来留她不得,便用袈裟佛袋将她收之,镇在了这塔内。小狐狸在佛袋中失去了自由却成就了她最大的幸福。” “那僧人如此待她,她又失去了自由,何来幸福可言?”春水心中有气,声音不由自主就提高了。 宋漫贞只道春水是想为小狐狸出口气情绪才激动,便笑道:“你想啊,虽然小狐狸没办法再为所欲为,但是她却能和僧人一起在这塔内共处,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了。我想,小狐狸并不是天生性戾,而是想要吸引僧人的注意力而已。” 春水听宋漫贞这么一说心里当真难受:“那小狐狸可真是傻到底了,僧人又不喜欢她,她何苦为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赔进去三生三世?那结果呢?僧人一介凡人总是要死的,小狐狸呢?” 宋漫贞道:“僧人却没有死,他一心向佛,最后竟登仙成佛,舍尘世而去了。而小狐狸呢,只身一狐留在了这塔里。虽然她有逃离佛袋之术,却终究甘于待在塔中。若干年之后,那小狐狸不知生死,但人们常常能听见这妖塔内传来朗朗念经之声,有人说正是那小狐狸在思念僧人,而这仰佛塔也因此而得名。” 春水冷笑道:“这故事听似凄美,但那小狐狸却是太傻。人家一心向佛,心中根本就没有她,她还牺牲自己只为待在对方身边乞求一丝勉强的幸福,那幸福却也只是她的自我安慰而已,对方并不爱她,甚至还将她收服困她于此,没有一丝感情而言,她还在妄想什么幸福。可见她是时间最最傻的狐狸精。” 宋漫贞听到此愈发觉得春水是假借小狐狸的事情来抒发自己内心的抑郁。 宋漫贞抚摸春水的头发柔声道:“小狐狸并不傻,只是一片痴心所托非人。若她爱上的是别人亦或者是同族便好,可惜因缘际会并不是你情我愿便可成事。” 春水也知自己有些冲动,当即放低了声音依在宋漫贞的手臂上道:“我也知其中道理,但……或许真是爱错一人便会毁了一生。” 宋漫贞点她鼻尖:“最好的方法是回头是岸,爱上我。” 听她这么一说春水便知她已经明白自己为何生气。的确,小狐狸的故事让春水想到了乾沐青,虽然已有数月未见到乾沐青,但是想起还是会感到自己年少无知,一厢情愿为她自毁身子也只是想要获得对方的一丝安抚而已……那些在春江夜的日日夜夜当真是愚蠢堕落。 “怎么,小春水又害羞了?”见春水不说话,宋漫贞调侃她。 “什么小春水,你倒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春水当即捞过宋漫贞的脖子,主动吻上她的唇。宋漫贞没想到春水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虽此处不会有他人,但也教宋漫贞害羞得紧。 “春水……” 春水吐了吐舌头拉着宋漫贞往映月轩走回。 这日春水依旧乘船来到宋府,在后厨门口遇见了柳语堂。 柳语堂一身干净的青衫,暖意融融之春他厚重的披肩也不见了,见到了春水便对她礼貌问候:“春儿姑娘今日可好?” 春水抖了抖嘴角应道:“我和她都好,柳大人无需牵挂。” 柳语堂自然明白那个“她”指的正是宋漫贞,也知她把宋漫贞一同抬上台面是何寓意,心中微微一酸没有说话,就在这个时分春水已经要从他身边走过。 “春儿……”柳语堂叫住她。 春水停住脚步却没有回身。 “春儿,你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我只是……只是偶尔能见到你一面,就已经知足了。” 柳语堂委曲求全的话让春水心中烦躁,当即不客气地回应:“柳大人,你不必如此低三下四,兰舟城里百姓多的是等着你为之主持公道,请吧。” 柳语堂语塞,任何话都说不出,只得看春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她一个时辰之前刚刚从他城赶回来,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就直奔宋府,在这里站了许久才等到春水,被春水数落之后她便再乘马车离开兰舟城以赴要事。她以为就算只见春水一面都是好的,可惜面是见到了,赔上了自尊得到的却只是春水的冷眼。 春水把柳语堂的事情丢在映月轩之外,进屋之后便和宋漫贞两人说说笑笑之后吃饭就寝。第二日又是重复一样的事情。虽然日子过得单调,但是春水却是喜欢得不得了,每日离开宋漫贞来到宋府的这段时间里总是不断地想着漫贞在做什么,想着回去和她说些什么。 今次送饭来的丫鬟却是双手空空,只说大小姐有请,要给春水带路去见大小姐。 春水一听到大小姐要见她就觉得头皮发麻——她真的一点都不想见宋漫郡,她不想知道为什么柳语堂还能活着,朝中一品御史大人死了宋漫郡如何交代,这一切她都不想知道,她只想和宋漫贞好好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可是宋漫郡的邀见她不得不去。春水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也庆幸宋漫郡要见的只是自己,只要不让漫贞烦扰,春水就去见了她宋漫郡又如何? 春水跟着丫鬟来到宋漫郡的屋前,丫鬟的意思是让春水自己进去。 春水推门走入,立刻闻到刺鼻的烟草味。她往里挪步,见宋漫郡卧在宽椅上正吸着烟枪。浓烟漫布整间屋子,春水忍不住咳嗽。 “啊哟,真是抱歉,我没发现你进来了。”宋漫郡懒洋洋地从椅子上坐起,把那长长的刻着凤凰于天浮雕的烟枪摆到了桌上,取出了烟草袋扣上烟帽,但那烟味却一时半会消散不去。 春水憋着气,皱眉道:“宋大小姐找我来有何事?” 宋漫郡坐直,忽地肩上的衣衫落了下来,露出光洁的肩膀,半颗胸隐隐约约藏在衣衫之内。春水撇了一眼当即把目光移开,宋漫郡笑着把衣衫合好,说道: “我懒得说那么多场面话,想到哪儿就对你说了吧。柳大人为你穿山越岭只求见你一面,但你却对他冷言冷语,可有此事?” 春水冷笑:“没想到柳大人还能来大小姐这边来告状,不知大小姐想如何处置奴婢?” “也没想处置你,我心爱的妹妹还想着你来照顾。只是柳大人对你的一片痴心你也不好置之不理吧?” 春水反问:“以大小姐的意思是,春儿一边和漫贞相守,一边还要和柳大人私会?”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大小姐,你当我是什么人!”春水气极,口不择言。 宋漫郡起身,三两步就欺近春水,春水并不后退,直直面对宋漫郡。 “我当你是什么人?我当你是妓-女,有何不对?”宋漫郡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饱含侮辱之意。春水心中一闷,双拳握紧,死死盯着宋漫郡。 宋漫郡勾她下巴:“这个表情还不错,只是你太傻,你当真以为我会放任你在漫贞身边只是服侍她就好?你若是真的想要漫贞开心快乐地生活,就乖乖听我的话,照我的意思去做,否则大家一拍两散更甚者两败俱伤,你想要看到这样的场面吗?” 春水别开头不让宋漫郡碰她:“你这样做是为什么了什么?” 宋漫郡依旧用懒散的声调说道:“这些天下社稷的大事不是你的这种人会懂的。你只需做我的一颗小小棋子去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就好,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春水夺门而出,宋漫郡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只是笑,再坐回椅子上把没燃尽的烟草继续点燃…… 第40章 羞于色 春水在走入映月轩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笑容找回来,再去推门。 宋漫贞正坐在书桌前借着阳光看书,春水推门进来她立刻把书放下,一边舒展身子一边往春水身边走来。 “今日晚了一些回来,怎么,累了吗?”宋漫贞把春水手中装饭的锦盒接过来,“快来吃饭,吃完饭我给你捏捏。腿疼吗?还是哪儿疼?” 春水望着宋漫贞的笑脸,先前包围她周身的疲惫感突然就变得轻飘飘的不足道哉。 “没什么,大概是起得有些早了,乏得很。一会儿睡下就好了,不用担心。” 宋漫贞嘟着嘴一副心疼的模样:“怎么会不担心?我可就只有一个好春水。要不你也别每天撑船出去了,我们自己在后院种点蔬菜瓜果,再养些家畜,自给自足。” 春水笑:“你哪会做什么农活?别说种植技巧,就算是把种子放到你眼前你也未必会知道这是什么种子吧。家畜被你养着养着不要越养越瘦才好,到时候给你啃骨头吃。” “啊?你骂我是小狗吗?哼,看我晚上怎么治你!”宋漫贞把锦盒放在桌上去抱春水的腰,春水怕痒扭着身子娇笑起来。 第二日春水还是去了宋府,所幸柳语堂果真走了,没遇见她。春水心里也就松了口气。 连续好几日都没再见到柳语堂,春水心中虽然记着这件事却也没时时刻刻都挂在心上。日子一长,柳语堂的事情渐渐在春水心中淡化了。某日,她再来到宋府突然见到柳语堂和宋漫郡坐在前方的凉亭内饮茶,春水就放佛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物,心里一个闷惊,掉头就要走。 “春儿,别急着走啊。”宋漫郡却是早已瞧见了春水,见她要走便提高了声音说道。 春水缓了脚步却也没停下,宋漫郡拿着茶杯望着府内一片春光灿烂,叹气道:“哎,这等好时节若是漫贞也在此一同赏花饮茶,不知道有多好。可惜她已不在人世,就算在人世柳大人也必定秉公执法把她抓回天牢才是。” 春水顿住脚步,死死地咬着唇,心里怒道:这个宋漫郡简直没有人性!自己的亲妹妹的安危却也可以当做威胁他人的筹码!她竟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 柳语堂没说话,宋漫郡说道:“春儿,来,茶泡得太透了,你来换一壶。” 春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差点把嘴唇给咬破,低着头回身,看也不看她们二人,帮那壶中的茶渣倒了,换上新茶尖儿,倒入沸水,茶香四溢。 柳语堂有些许日子未见到春水,本以为春水这一次又会见到她便逃,心中刚有些郁闷,没想到春水竟会被宋漫郡叫了回来,为她们倒茶递水。 柳语堂有些腼腆地说:“春儿姑娘不忙,坐下和我们一同饮茶吧。”说着便想要接过她手中的茶壶。没料到春水竟不撒手,两个人在空中僵持。 “柳大人不必客气,下人就要做下人的活儿。您娇贵之躯怎么能做这种事。”春水暗暗使力将茶壶扯了过来,柳语堂讨了老大的没趣,但却不动声色,也不给春水难堪,只是继续微笑。 春水心里暗骂柳语堂,看上去一表人才像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初初见他的时候还假装正派!其实还不是在背地里和宋漫郡勾结在一起,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威胁别人!春水骂完便冷笑不止,反正这世间的人都是这样,一副臭皮囊之内便是各种损人利己的贱招!一盏茶的功夫春水便觉得万念俱灰,谁也不知她虽然和柳语堂的立场一直是处于对立状态,但她一直敬重柳语堂是刚正不阿正人君子,是一心为民伸冤爱护百姓的好官!在春水知道柳语堂是女子之后对她的敬佩更甚。但这种感情并非是倾慕之情,只是敬佩之情,只是……春水一时间被难过之意包围,觉得这世间丑恶之态尽显,往后再也不想相信他人。 春水为她们倒完茶便要走,宋漫郡拉住她强行将她按在石凳之上:“柳大人想要你陪着你就在此陪着,骄傲个什么劲儿?难道柳大人还能亏待了你?” 柳语堂见春水面色极差,憋着一声不吭,心中不忍,柔声对她说:“春儿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若是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宋漫郡哈哈笑:“柳大人真是极其爱惜我这丫鬟,若是不闲春儿出身卑微,娶回家去服侍大人也是一件美事。” 柳语堂想起那夜春水与宋漫贞的真情至性,心中酸涩,苦笑道:“夫人说笑了,下官不过是欣赏春儿姑娘秀外慧中,并无其他念想,何况……何况春儿姑娘如今和令妹……” 宋漫郡打断她的话:“柳大人,有些话不必在此说,你我心知肚明便好。能被大人欣赏也是春儿的福气。这样,柳大人难得来府上一次,春儿你就随柳大人在府中随意走走。难得这春意正浓,别浪费了良辰美景。” 春水什么话也不说,像是木头人一般呆在那里,任柳语堂怎么对她使眼色她都不去瞧一眼。 宋府有水有花,一座座凉亭都有其赏花最好的角度。曾有许多园林名家慕名而来瞻仰这园林经典。 纵使有极致美景在眼前,身旁的人不是那个钟情的人,又有什么美好可言?望着脚边的映月池,想着这池塘之水一路流到宋漫贞的身边,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看书习字? 春水走在前面,柳语堂漫步其后。她轻轻地摇着扇子,也是无心去欣赏美景,只看春水一瘸一拐的脚步。 “春水。”柳语堂叫她,“既然你这么没兴致,就回去吧。” 春水听到她这话正打算大步离开,谁知脚底一滑竟落入池中。 柳语堂大惊,根本就没想起自己不善水性之事,立即跟着春水跳入池中。 柳语堂只用力向春水游去,眼镜被水刺得难以睁开,手脚并用只往春水的方向用力扎去。岸上有人惊叫的声音亦有人跳入水中的声音,柳语堂费劲睁眼,只见清澈的水中有一女子向她游来。 那女子的黑发漂浮在水中,婀娜身段宛若仙人。 柳语堂一时看呆了,那女子划水靠近,她才发现此人正是春水。 柳语堂心中惊讶,突然被水猛呛。水一时间从气孔往她的身子里猛灌,柳语堂只觉得痛苦至极身子往下沉去。春水抱住柳语堂用尽全力把她往上托,虽然她先前为了游入禁地而每日勤奋练习游泳,但毕竟气力太小,无法承受柳语堂的体重。眼看两人就要双双溺水,突然之间有人拽到了她们的衣衫,合力将她们托出了水面。 柳语堂被拖到水面上的时候猛烈地咳嗽,春水也不好受,但未顾及自身,弓起腿部让柳语堂伏在自己的腿上,用力拍她的后背让她把吸入的水吐出来。柳语堂咳了好半天没了动静,春水吓了一跳,把她放平,探她鼻息,发现她气息全无。 “柳大人怎么了?”方才救她们的仆人们见柳语堂没了气息也吓坏了,春水想来只能以注气之法让柳语堂回魂,可是抬头一看这周围全是男子,竟没一个女人,若是让他们来与柳语堂嘴对嘴地注气……那柳姑娘的名节何存? 春水左右为难,但毕竟是救人要紧,顾不得那么多,她深吸气,对准柳语堂的嘴合了下去。 第41章 虐于身 柳语堂好不容易醒转,醒来的时候春水头发上的水正往她的脸上淌。 “你还好吗?”春水一双美目正凝视着她,若是说春水的目光中一丝感情也没有,柳语堂断然不信。 “我没事了,谢谢春儿姑娘……”柳语堂本是想要救春水,反而被春水搭救,这种丢脸面的事情是她万万想不到的。 “倒是要谢柳大人才是。”柳语堂不识水性还义无反顾地跳入池中救她,这种事春水的确没有想到。虽然她心中知晓柳语堂对她有意,但总觉得对方不过是一种新鲜感而已,或许过一段时间发现没有得手就放弃了。谁知…… 但是春水并不想在此耽搁,也不愿和柳语堂有过多的交集,现见柳语堂已无大碍,便告辞去了。 宋漫郡得知柳语堂落水,急急赶来,差了丫鬟送柳语堂去更衣。 柳语堂拿了干燥的衣衫请了丫鬟出门,说她可自行更衣。 衣服刚换上,宋漫郡就来敲门了,柳语堂开门让宋漫郡进来。 “据说,是春儿救了你?”宋漫郡看似随意地问出一句。 柳语堂点点头。 “看来春儿对柳大人也不是无意。那……”宋漫郡凑到柳语堂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轻声细语,“若是柳大人喜欢,我可以保证让春儿身心都为柳大人所有,这事儿相当容易。” 柳语堂回身拱手,这个动作哦看似礼貌却是拉开了和宋漫郡的距离:“夫人,此事不妥。虽柳某的确爱慕春儿姑娘,可是感情之事万不能强求。无论对于我还是春儿姑娘而言,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如此。”宋漫郡收起方才的亲和,冷笑道,“那柳大人为何还日夜兼程来宋府?不正是为了她?” 柳语堂自嘲地笑道:“柳某的确是为了春儿姑娘,当日答允夫人不将尉御使已亡之事告知朝廷,并不是只为了春儿姑娘,更是念在夫人愿意与柳某同仇敌忾。当日中承与我之意有大分歧,他想着以暴制暴,打算用武力强取朝野,此举必定造成生灵涂地,无辜百姓丧命无依,柳某实不想看见这等人间惨事再次发生。夫人答应支援柳某,按柳某的心思布局反策一事,当真再好不过。” 宋漫郡道:“你这般轻易相信我所言,不怕我去皇上面前告你一状让你满门抄斩?” 柳语堂笑道:“若是夫人有此意,当日也不会杀死中承。虽不知夫人心中所想究竟为何,但夫人似乎是与在下站在同一阵线。” 宋漫郡思绪一顿,面容僵硬,眼神沉溺,不知想到了什么。 柳语堂见宋漫郡沉思,也不便打扰她,等她再开口。 “柳先生,你读的书多,漫郡想要请教你。你说,这世间到底什么最重要?是一个人亦或者是天下人?”宋漫郡最后问了如此的问题。 柳语堂道:“这种问题是没有答案的。若是你珍视一个人,那那个人便比天下所有人都重要,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心意。一花一如来,一心一世界。” “我的心意?”宋漫郡很想纵情大笑——恐怕这世间,再也无人知晓我的心意。而今这幅皮囊仍在世间游走,不过是想令她安息,不想他日堕入地府也无颜见她。 春水特意等到身上的衣服都被太阳晒干才回到映月轩。 春水其实已疲惫不堪,却不想让宋漫贞猜疑,早已想好了借口说今日宋大小姐府中宴客所以饭做的迟了,她等到这个时辰才回来。 结果推门一看,宋漫贞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在屋中看书,春水把锦盒放在桌上,在屋内喊了漫贞几声,也无人应答。 春水走出映月轩,往池边走去,一眼望去,小舟孤零零地系在码头边,并无宋漫贞的影子。 春水沿着池边一路往下行,天色渐晚,找不到宋漫贞她心急如焚。 “漫贞——漫贞——”春水的声音在水面上荡开,越传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漫贞去了哪里?这块地方只有这么大,按理来说不应该找不到人。莫非是宋漫郡使诈?想到这里春水顿时害怕起来,脚下的步伐也加快向前。 还未行几步,忽地春水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春水大惊,转头见拍她的人正是宋漫贞!一颗心总算是落定,春水深深地缓气,拉起宋漫贞的手娇声问她:“漫贞,你去了哪里?我很担心你。” “是吗?如此,你又去了哪里?”宋漫贞皮笑肉不笑道。 “我……因为今日宋府宴客,所以后厨很慢,我等饭等了很久……” 宋漫贞本是凝视着春水充满期待的双眼在听到她说出这番话之后立刻黯淡下去,把手从春水的手中抽出来,调转身子说道:“我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春水心中也感不妙和失落,看着宋漫贞的背影不知再说什么好,只能跟她回去。 当夜,宋漫贞一页书都没翻,很早就睡了。 春水躺在她身边,望着她的后背,一直未能入睡。 夜半,窗外有几只猫嚎春,春水起身拿了小油灯去把猫赶走。窗户还未合上,突然身子就被身后的人抱住了。 春水吃了一惊,但这熟悉的感觉分明就是宋漫贞。 “漫贞,你怎么……”春水笑着想要转身,宋漫贞双臂一收,并没有给她转身的机会,猛然吻在她的脖子上,往下扯春水的衣衫。 春水不过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被宋漫贞这一扯就扯到了脚边。春水感到宋漫贞的动作有些粗暴,和她熟悉的漫贞并不相同,心下一惊,以为是他人,回眸一看,却是宋漫贞无疑。 “漫贞……” 但那宋漫贞的模样却是与往常温顺斯文的模样不同,她双眼发直,手中的动作也加大,一扣便扣住了春水的下巴,令春水抬起头让她亲吻。 春水被宋漫贞吻得喘不上气,手中的小油灯几次险要掉落。但油灯下方正是宋漫贞的脚,若是掉落定会砸伤宋漫贞,于是春水便提前十二分的精神拽紧了油灯。 宋漫贞吻完春水的唇又去咬她的耳朵,齿间稍一用力,春水便疼得倒吸冷气。 “你怎么了……漫贞,我,我有些疼……”春水心里感到害怕,不知道一向温和的宋漫贞为何这样对她。 宋漫贞一口咬在春水的脖子上,春水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喊出声音。很明显,宋漫贞在泄愤。 “你可知……”宋漫贞抬起头,扣住春水左臂,死死盯着她看,“从仰佛塔的最高处,可以瞧见宋府内部之事?你猜猜,我都看见了什么?” 未等春水说话,宋漫贞一下子把她摔到了床上。小油灯掉落在地,熄灭了,屋内迅速被黑暗占领。 春水想起,很久之前她也见过这样的宋漫贞。那日宋漫贞闯入临水阁,强迫她与之亲热。那时的宋漫贞,也是这等样子。 春水似乎开始发现宋漫贞的另一面,隐藏在她乖顺品行外表之下的另一面。这和她的姐姐宋漫郡极其的相似,让人害怕,却又无法逃脱的另一面。 宋漫贞扯掉春水身上所有的衣服,戏弄她的胸尖,折磨她的□,而这一切发生在黑暗之中,春水一丝声息都未袒露。 若是求饶,或许宋漫贞会忽而醒悟放过她,但是春水却是无法放过自己。 今日她的所作所为的确算是对宋漫贞的背叛,宋漫贞现在这般对待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第42章 痛难当 宋漫贞进入之时,春水感觉到下-身撕裂般的疼痛。虽然上次宋漫贞有在她穴-口前戏弄,但也未真的进入,若说起,这一次才是春水初涉人事。 春水意识到宋漫贞并没有想要放过自己的念头,指尖愈发急迫地往里探索,春水忍着那疼痛,睁大了眼睛,虽然在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 宋漫贞居然对她没有一丝的疼惜,进入之后便开始了没有感情的冲撞。春水捂着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春水知道是自己错在先,所以没有任何的反抗行为,但是宋漫贞这样的做法也是让她心冷。宋漫贞甚至没有问她任何的原因都开始了虐行,或者她根本就不愿意相信春水,已经认定了春水的所作所为是背叛,否则为什么她一言不发只是动作? 那又疼又痒又胀的感觉实在糟透,但这种陌生的摩擦在一次次的重复和深入中竟升华出了一丝又一丝的快意。春水被这种感觉刺激得颤抖,头脑发热,情-欲之火遍布周身。这种时候她多想紧紧抱住宋漫贞,就算是痛,也想要依附在宋漫贞的怀抱里痛得开心,痛得有所意义,可惜,她不敢。 若是宋漫贞推开她,那她们今后该如何相处?若是她就此反抗,她们恐怕就会产生无法填补的嫌隙。 不如就让她发泄,等她发泄过后,应该就会一切如常。 但愿如此。 直到宋漫贞闻到浓浓的血味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抬起手,发现手指上沾着春水的血。 春水趴在床上已然不动弹,宋漫贞吓了一跳,推了推春水。 “春水?春水!” 春水像死了一般没有反应,宋漫贞吓坏了,把春水抱起来,发现她身体还是暖的,心中的极度惊吓稍缓,但心中却是立即发酸,眼泪猛然流下,死死地抱着春水的身子,呜咽声在身体里滚滚而过,似雷声不止。内心的极端自责让她泪流不止,她怎么会一时被嫉妒之心冲昏了头脑,这般伤害春水?她明知春水对她一心一意,她也分明知道春水身子弱,根本经不起折腾,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宋漫贞恨透了这样的自己,她不过是把自己的一腔愤怒在春水身上发泄了而已。 到底是谁的错?宋漫贞知道,都是自己的错,都是自己没用,若她像宋漫郡一样强悍,又或者哪怕她是自由的,她都可以冲上去将春水从别人身边拉走,宣告她是我的人。 可是,现在的她能做什么呢? 春水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宋漫贞的手臂之上,宋漫贞一双红肿的眼睛正瞧着自己。 春水嘴唇干燥,咧嘴笑的时候皮肤被撑开一个口,疼得很。 “饿了吧?我去把饭热一热。”春水说道。 宋漫贞环住她的身子,把她抱入怀中,抚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道:“不用,我什么也不想吃,什么都不想。让我好好抱你一会儿。” 春水缩在宋漫贞的怀抱中什么话也未说,甚至连动也没动。宋漫贞想要道歉,却又觉得这种道歉微不足道。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只要一想到你在我无法触及的地方和别人有所交集,我就嫉妒得无法自制。春水……我觉得我们……” “漫贞,你不必说这些。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若不是我惹你生气,你也不至于会这么做。你没有任何问题,所以你不要自责。而且,漫贞,你记得吗?我说过我要服侍你一辈子,所以无论未来会如何,我都不会后悔当初说过的话。而且……天地之大,却没有我可以容身之处,我只想待在你的身边度过余生。你如何待我,我都可以接受。” 春水这番话像洪水一般把宋漫贞的心整个淹没。她无法想象春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如此卑微的话,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经历造成了春水现在这番心境,但毋庸置疑,春水的心是有缺陷的,并不完整。她渴望的一切却又是她害怕的源头。 宋漫贞疼惜她,爱护她,可是越是这样想便越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她胸口满布,让她瘙痒难当,一刻都不想把春水放走。 但是天地辽阔,春水真的会一直一直在她身边吗?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宋漫贞心中坚定的那个念头依旧没有变——如果有人靠近春水,那么宋漫贞还是会如同对待何发一样,将那个人,杀之。 杀死何发的感觉还在心头萦绕,那是一种莫名而来的暴怒,那种暴怒注入她的身体深处,让她在一刹那力量激增,一招便将对方毙命。 杀欲横生,宋漫贞知晓自己内心住着另一个自己,那是读再多的书晓再多的理也无法消去的魔鬼。 宋漫贞不想继续伤害春水,也不想春水再和别人接触,她想着让春水就留在映月轩。一开始两个人吃着之前的剩菜度日,但三日之后所有的食物都已吃尽,水尚能饮映月池中之水,但没有食物却是难捱。 宋漫贞自己做了鱼竿去池中钓鱼,但没有鱼线只用普通的线代替,每次掉到大鱼在相互僵持的时候那线就会被扯断,摔了宋漫贞好几次。 春水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却又不想逆了宋漫贞的心意,可现在才开始种蔬菜的话也是来不及。 日子瞬间就变得了无生趣,宋漫贞总是坐在码头上发呆,偶尔抚琴,那琴声又变得忧郁了…… 春水打算去仰佛塔周围的荒地间寻觅一下是否有野味可吃,寻觅了大半天才见到一只灰色小兔竖着耳朵这瞧着她。 春水看着它,它也看着春水,一双大眼睛泛着呆傻之气。春水本对她有杀意,但见它如此生动而不设防,心中发涩,不忍杀它。 就在这犹豫之间,灰兔就已经跑走了。 看来真是什么也做不成,连杀一只兔子她都忍不下心。 春水站在荒野间只觉得天地灰灰,一股厌世之意涌上心头。 不过能和漫贞死在一起,也是美事一桩。只是春水想死得开心,想要和漫贞一边说话一边死去,愉快地共赴黄泉。 可是现在一日下来都说不了几个字,春水真不想以这样的心情去往另一个世界。 就在春水和漫贞彼此在僵持的时候,宋漫郡突然来了。 宋漫郡站在小舟上,船舱内是满满的美酒美食。 “春水姑娘近日未来府上,不知是出了何事?想来映月轩内粮食已断,可不能让我的小漫贞受苦,当姐姐的自当要来好好疼爱妹妹。” 春水多一眼都不想瞧宋漫郡,扭头就走。宋漫贞对宋漫郡十分了解,见她这话中有话幸灾乐祸的模样,便知她心中有鬼,春水也离开了,便直接地质问她:“你是不是对春水做了什么?” “我对你的春水能做什么?小漫贞,你可真是冤枉了姐姐。她一直在映月轩服侍你,我也一直待在宋府,我有什么事能对她做?” “如果不是你以某事威胁她,为什么她会和那姓柳的走近?” “你是说柳大人?这件事我可不太知晓,但的确有看见她们俩谈笑风生,那日柳大人落水,你的好春水思也未思就跳入水中将她救起,救起之后恐她性命有危,还以口输气,春水姑娘这等巾帼侠义之心真教人佩服。” 宋漫贞气得浑身发抖,春水和别人亲近的模样当真让她想起来就心头剧痛。 “你可以滚了,我们的事不用你来多嘴!”宋漫贞忽然发作,对宋漫郡嚷道。 宋漫郡却丝毫不为所动,笑道:“漫贞,你这等个性不变的话,便是再长十岁也成不了大事。漫贞,你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一定要放弃另一些,你想要得到春水,不可能什么也不付出。身为弱者,你能做的只有割舍。” 春水站在屋门口,听见宋漫郡说的这些话,只觉得羞辱难当。 但她明白,宋漫郡说的每个字都对。 第43章 为鱼肉 宋漫郡走后,宋漫贞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消沉。虽然偶尔也有吃点东西,但是春水知道宋漫贞根本就只吃了一点点。 看宋漫贞日益消瘦,春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也有劝她要以身体为重,宋漫贞虽是答允,却依旧进食甚少。 宋漫贞夜夜苦读,和春水也是少有交流,春水明白漫贞毕竟才十六岁,正是叛逆又心高气傲的年纪,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听,只能由她自己去领悟。 就这样熬了半月,宋漫贞终于病倒了。 春水那日早起去池边打了水回来又抓了只野兔打算杀了吃,一直忙到中午却不见漫贞起床——平时这个时候,漫贞早也起床读书。 春水走入屋内,见漫贞卧于床上,一探她额头,手被结结实实地烫了一下。 “漫贞,漫贞?”春水试着唤她,漫贞闭着眼,嘴里含含糊糊不知在念叨什么。 春水推了推她,见她高烧不退也是有些着急。一来,手边没有任何的中药,二来,春水对医理一窍不通,漫贞这回高烧来得太急,近来有没吃什么东西,春水生怕她身子折损严重甚至会有性命危险,心中一横——只能救助宋漫郡! “漫贞病了?”宋漫郡正在后花园中和一位男子以及一群丫鬟们漫步,见春水神色慌张地赶来,却是瞧也不瞧她,目光还落在手中怒放的桃花上仔细欣赏。 春水正想说话,站在宋漫郡身边的男子转头过来,竟是尉中承!这一惊惊得春水顿时哑口无言! “你……”春水盯着尉中承的脸,如此鲜活,正是当日她亲眼看见被阴阳不老神杀死的尉中承! 尉中承对她淡淡地笑,没说话,转过头去继续和宋漫郡赏花。 春水想起宋漫郡所说,墓山先生换颜术相当了得,可以将人相貌完全改变,而这个尉中承说不定正是由墓山先生换去容颜的冒牌货。 这样一说的确合理,宋漫郡若是想要掌控大权,先是要把尉中承杀死,再由墓山先生做后盾,“变出”一个尉御史,而这个尉御史就尽在她掌握之中。而柳语堂……春水现在明白为什么她尽力协助柳语堂来和自己见面了。宋漫郡就是想要用她来牵制住柳语堂,让柳语堂也为她所用。 想到这点春水对柳语堂是又怜又恨! 初次见面时,柳大人是何等的俊逸,为什么会被感情之事牵绊得如此之深? 当然春水也是难辞其咎,当下来责怪柳大人必然也是有些过意不去。 春水自是没忘她来找宋漫郡所为何事,若是在这里多耽误一会儿的功夫漫贞就要多受一会儿病痛的折磨。虽是口不对心,但春水还是要对宋漫郡礼貌有加:“宋大小姐,漫贞多日未进食,今晨起床我见她高烧不退,已开始说胡话……映月轩中并无药物,只盼大小姐能去给漫贞瞧一瞧,抓药治病。” 春水已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谦卑,可是从未对人低三下四的她语气还是生硬。 “哦?漫贞生病了?这倒是奇怪。前些日子我去看她,见她生龙活虎哪像是会有病的模样?我亲自送去的食材也是上等食材,吃了只会身体健朗,哪会生病?”宋漫郡的目光只落在手中的花上,忽地手指一扣,将一束正怒放的桃花给折了下来。宋漫郡持着那桃花转头,身子对着春水,目光依旧落在花上,好似要把那花朵儿瞧出几个洞来,“那映月轩阔朗清净,你未去时任谁住在那处也都没病没灾,整个一世外桃源。为何你一去才这些时日漫贞就生了重病?” 宋漫郡走到春水面前,将那花朵儿插在春水的左耳之上。桃花的粉艳衬得春水美丽绝伦,宋漫郡欣赏着春水的脸庞,将之捧起,对她微笑道:“定是你为她带来的灾祸。我家小漫贞在遇见你之前每日快快乐乐身子也好,自从认识你之后就没过一天好日子,现下又只能躲在映月轩与世隔绝。春水姑娘,你说,你到底是何方妖孽使了何种妖法来害我漫贞?” 春水觉得宋漫郡这话说得可笑,明知对方是故意与自己为难,心中有气,说出的话也就带着性子:“若是春水有妖法,恐怕宋大小姐现今也不会过得这么安康平顺。” 宋漫郡把春水拉到一边,和柳语堂隔开甚远。宋漫郡的指尖将春水的头发绕起来:“我倒是很欣赏你这魄力,这样的你还真是很美,很值得我来摧毁。” 春水猛地向后扎,宋漫郡用力扣住她的手腕,春水再转身想要跑走,宋漫郡手中一沉往后带去,春水的手臂便被扭到了身后。 手腕处钻心疼痛,宋漫郡在她耳边说道:“你觉得……若是你在此和我硬来,我会让你们过得舒坦吗?你只顾自己胡来,却不管漫贞的死活?” 春水怒道:“漫贞是你亲妹妹!” 春水望着宋漫郡,忽然她知道了宋漫郡要的到底是什么,折腾了这么久,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要我为你所用,你就会救漫贞?若是我不从你,你便会害她?宋漫郡,我未到宋府来之前你是对漫贞百依百顺,为何我一来却闹到这番模样?宋漫郡,你总有天会为你的贪心付出代价。” 宋漫郡笑道:“无论我是否贪心也与你无关,而你现下还有心情来关心我?你最要关系的应当是漫贞的安危。” “漫贞是你的亲妹妹,血脉相连的亲人你竟也能将之当成威胁别人的砝码?” “既然你已说我贪心,那我便贪心给你看。这次我就袖手旁观,看漫贞的病情恶化下去,你觉得如何?若是你想要走出宋府的大门去寻一位名医来此,那你真是想得太美,我是不会让你踏出宋府大门一步。” 春水忽地想到,当日为什么乾沐青引导她来到宋府,或许乾沐青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只是把春水送入鬼门关,让她饱受折磨。 所以,你到底有多恨我?乾沐青! 春水浑身乏力,手臂也垂了下去,放弃了一切的挣扎。 “你想要怎样,我都听你的就是……宋大小姐,求你去救救漫贞。” 宋漫郡抚摸春水细腻柔滑的脸庞道:“我正是在等你这句话,看来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第44章 禁脔殇 春江夜正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分,乾沐青坐在最高楼上,一边饮酒一边望着身下的场景。 春江夜是她一手打造的,她喜欢这种虚浮的生活,但现在她却觉得疲惫了。 昨日春江夜的妈妈去市集里采购姑娘们要用的东西,乾沐青闲不住,就跟着去晃悠,这一晃就正好遇见巡街的沈倾容。沈倾容和她的同僚一起走,看见了乾沐青只瞧了一眼就装作陌路人不理不睬。乾沐青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条街,她的同僚们去吃饭了,沈倾容走过来没好气地问她:“你跟着我作甚?” 乾沐青好是无辜:“这街又不是你家的,你走得,我却走不得?” 沈倾容正想还嘴,她的同僚见她没上酒家来,出来寻她,见到她和乾沐青在说话有些惊讶,问道:“倾容,你认识乾老板?” 兰舟城的捕快自然是好熟悉城内的大小商家的状况,虽然他们并不会去春江夜花银子,但是那种酒色场所他们肯定也是有去过巡查的,对乾沐青自然不会陌生。 沈倾容身为女子,和乾沐青有交情自然是一件尴尬之事。沈倾容冷淡地说道:“不算认识,只知道她是春江夜的乾老板。”之后便随同僚离去了,晾着乾沐青,好是无聊。 乾沐青向来不羁,对于自己的身份也素来不忌讳,但沈倾容对她的冷淡却是令她老大无趣。身边没有一个想要消遣的人,而想要消遣的人都不在身边,日子当真是过得乏味了。 也不知,这春暖花开的日子,春水在做什么? 说来,九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她们初次相遇的日子。这么多年,春水还是第一次离开她身边这么久。 近日世道不太平,乾沐青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危险气味。那日有几个关外的汉子来到春江夜消遣,说的话妈妈都听不懂,鲁妈妈想上去解围还挨了一巴掌。乾沐青当年在关外生活过一段时间,能听懂一二,找了几个最浪的姑娘才把那几个客人摆平了。 当今皇上能建立夏朝,就是收买了十二皇朝塞外镇守,放入关外强军,里应外合之后才将前朝覆灭,所以皇上对于关外之事很是上心,关外之人要入关中原大地也需诸多手续方可进入,按理来说那日来到春江夜煞气那么重的人是不允许入关的。 乾沐青留了个心眼,飞鸽去天山脚下,询问边疆情况。她的朋友半月之后传回飞信,说前些日子边疆有大批军队到来,来的悄声无息,若不是朋友每日要去山窝里摘食材,恐怕都不会发现大军已驻守在此。 乾沐青明白,大战即将爆发,春江夜似乎也要到尽头了。 春风吹开花苞,如同父母掰开孩童的手指。 生命在悄悄延续,红尘滚滚,爱恨情仇无限轮回。 宋漫贞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映月轩中,身体摇摇晃晃,似在马车之中。 宋漫贞盯着眼前陌生的顶棚,用金绢绣的两只比翼鸟栩栩如生,她记得这是她宋府的马车,果然…… 宋漫贞吃力起坐起来,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脑袋发紧四肢发虚,但头脑却是很清醒。她把布帘掀开,见马车正奔驰在广袤荒漠,眼前黄沙漫天,枯枝满布,和江南景象全然不同。 “三小姐,你醒了?”小娟听见动静从马车外走入,见到宋漫贞醒转,赶紧走上来探她额头,“嗯,烧退了,应该没事了!” 宋漫贞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茫然,疑惑道:“为什么我在这里?春……春儿呢?” “这些事我不太懂。”小娟说道,“我只是遵照大小姐的命令来服侍三小姐而已。” 宋漫贞知道小娟一向明白自己的身份,行事也是谨慎,这会儿问她也定然问不出个所以然。 “宋漫郡在哪里?我要跟她说话。” “大小姐不在这里,这里……只有我与你,还有一位马车夫。” “所以宋漫郡是要将我发配边疆是吗?”宋漫贞冷笑。 小娟赶紧回答:“不是这样的,三小姐,你昏睡了许久,不知现在城中正在打战,连兰舟城都被攻陷了。大小姐怕战事累及三小姐,就差我送三小姐先到蓝山草原避开战乱,大小姐和老爷夫人随后就到。” 原来是打仗了?难道是柳语堂他们的叛军开始了行动?宋漫贞不知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只记得她数日未进食之后高烧不退,陷入了昏迷,其他却是一无所知了。 “三小姐身子虚,要好好休息才是。若是三小姐觉得劳累就告诉我,我去叫马夫歇一下。” 宋漫贞拧眉道:“我们离开兰舟城有多少日子了?” “已经有四天了。” 宋漫贞一脸凝重并不说话,小娟也只好陪着她。 “不行,停车!”宋漫贞突然叫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马车,对马夫说,“掉头回去!我们不去草原了,回兰舟城去!” “什么?三小姐!万万不可!”小娟吓坏了,赶紧抱住宋漫贞,生怕她摔下马车,“三小姐小心!咱们先回马车里去!” 小娟硬是把宋漫贞拉了回去,宋漫贞再次重复:“回兰舟城里去。” “可是,三小姐,你这样……很让我为难啊。” “你不掉头,我就跳车了。” “三小姐!” “回不回?” 小娟左右为难,想着三小姐大病初愈,若是来一出跳马车的戏码恐怕性命不保!这宋家的小姐们一个比一个倔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小娟觉得自己真是入错了宅门。 宋府。 芙蓉鸟在笼子里上下飞舞,却怎么也出不去。大概是累了,矗立不动了。 春水卧在床榻上,双眼发直地看着那只芙蓉鸟。它黄色的羽翼美丽不凡,灵巧的眼睛在望向远方。一缕薄薄的香薰飘到它周身,染了它的气味,它却浑然不知。 脚步声传来,春水的指尖动了动,触到了身下的床榻。 这床榻和她年幼时睡过的床很相似,都是用银木的树杆部分制成的,冬暖夏凉,父亲说皇上睡的,也是同等材质。 宋漫郡把她关在后院这小小的房间内,每日来折磨她,但春水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宋漫郡想要她痛苦想要她求饶,但春水不想让她如愿以偿。 春水知道自己是束缚着宋漫贞和柳语堂的双效灵药,宋漫郡正是利用这点来牵制她们两人。若是她死了,那一切都会结束,那些羁绊也可不再。 谁都想要自由,就连那一只小小的鸟儿都明白这个道理。 反正活着也是受罪,春水早也不想活了。 宋漫郡当然是不想让她死,她将春水的双臂和双足都用铁链栓起,嘴也用布绑住,让她无法够到墙边也不能咬舌自尽,只能躺在柔软的床上,看时光一点点慢慢流逝。 那迟缓的脚步声正是宋漫郡,没有人像她一般,每次来到自己的屋内都如此小心翼翼。 “今日过得可好?春水姑娘?柳大人在屋外,你是否想见他?”宋漫郡将春水嘴上的布条解开,用亲切的语气询问。 “你想让她看我被铁链锁起来的样子吗?”春水的眼眸如止水,宋漫郡瞧不出她的情绪。 “如果你答应不伤害柳大人,我自然会为你解开手脚镣。柳大人不知你现在的处境,你最好也不要开口告知,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对你做出些什么事。”宋漫郡的目光移到春水锁骨那几处红肿的鞭痕上。 “既然这么麻烦,就不必见了。” “当真不见?” 春水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主角是不是应该是宋漫郡啊!!!惊! 第45章 琉璃石 “春水已经睡了。” 宋漫郡走出屋来对柳语堂说。 柳语堂手中捧着一个靛色锦盒,神色失落:“是吗,这个时候就寝,是身体不太好吗?” 宋漫郡笑而不答,望着对方手中的锦盒不做声。 她的目光倒是提醒了柳语堂,柳语堂将锦盒交给宋漫郡道:“这是我从西陵使者那里得来的琉璃石,我看挺漂亮的,想说带来给春水姑娘解闷。” “西陵的琉璃石最是珍贵,柳大人真是费心了,等春水醒来,我一定交给她。” “麻烦大小姐了。”柳语堂往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对宋漫郡说道,“边疆大军已包围夏朝伏兵,只待命令一下,里应外合,京城的城门便会为我们所开。” 宋漫郡点头,往天空望去,只见天空湛蓝似一面纯洁明镜,没有一丝的波澜,也没有任何人能让它有异变。 天与地便是这么不相同的存在,地上即将要风起云涌生灵涂炭,天空居然还如此祥和。 这便是这世间最大的不公。人无法向鸟儿一样飞翔,于是所有横扫大地的苦难人们都难以逃避。不仅是**的折磨,更多的是内心的折磨。 宋漫郡偶尔也会发呆,也会回过头来问自己,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只是没有一次她能得到“你应该收手”这样的答案。 千里平原,策马狂奔。 小娟坐在马车上被颠簸得快要呕吐,而这中看不中用的马车也在宋漫贞疯狂驾驭不断鞭策下快要散架。 “三小姐,你……你慢点,我好害怕……”小娟总觉得下一刻她就会被震下马车,摔个粉身碎骨。亦或者马车双轮尽毁,她掉落在地,沉重的木轮从她的胸口碾过把心肝脾肺肾都挤压出来。 “若你害怕,我只好在此把马车停下,你独自步行了。”宋漫贞看也未看她。 小娟苦不堪言,早知在大小姐命令她护送三小姐到边疆之前她就应该从宋府翘家,也不至于在这种荒郊野外被三小姐威胁了。 “柳大人有心送你琉璃石。”宋漫郡把锦盒放到春水的脸庞,“尽管你骄傲任性,这么久了也未见柳大人一面,但柳大人还是对你十分上心呢。可真让人羡慕。” 有汗珠从春水的额头上流下,四肢被束缚太久,已没有了知觉,浑身酸软难耐,腹中空空,她已全然没有了气力。 “你自然是会羡慕他人的,你这种毒辣的女人,谁又会待你好?”就算被困于此,春水自觉已没有了活着出去的希望,但她却不曾对宋漫郡卑躬屈膝说一句软话。她知道宋漫郡不会真的杀她,十二朝旧臣大军还未攻入皇城,甚至连兰舟城都还未拿下,战事正是如火如荼。柳语堂近日奔走于各地,尙未暴露叛军头目的身份,也正是因为她的身份还处于保密状态,方便里应外合,她,便是这场战争中最重要的人物。 宋漫郡对于亲手灭掉夏朝有出乎预料的执着,春水并不知道她的目的为何,但她明白宋漫郡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并不只是要夏朝覆灭,更是想要把反叛之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现在柳语堂便是她明日将军之棋,而现在这颗棋子还握于她的手中,所有的原因都只是因为春水被困于她的屋内。 春水觉得很可笑,她卑微地活了这么些年,现在摇身一变成为决定历史命运的关键人物了。若是她不管不顾一心寻死,是否十二皇朝复国无望? 扪心自问,春水对于故国也有深厚的感情,且不说她亲眼瞧见父亲被入侵者乱刀砍死,见自己一家亲人被活埋,就她现在身上所有的伤痕和跛瘸的腿也都是她恨夏朝的理由。若是故国能够复兴,她也定会心怀欢喜。 只是她恨透囚禁她玩弄她的宋漫郡,连同柳语堂一并憎恨。甚至连宋漫贞也…… 她不知道宋漫贞现在身在何方,或许在担心她?或许也在寻找她?或许真的已经放下嫉妒,或许根本没有放下。单看现下困住她手足,抹得她皮肤充血溃烂却无人问津的状况,她也明白,或许一些事情在她不知晓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变数。 若是漫贞要来寻她,怎么会找不到宋漫郡的后院?这一处并不是秘密之所,就连宋府的丫鬟佣人都知晓,漫贞她可能不知道吗? 什么也不用说了。 “你今日依旧不想吃饭?”宋漫郡打开锦盒,从锦盒中拿出一颗琉璃石,细致端详。 琉璃石反来的光刺在春水的眼睛上,让她一时间失去了视觉。 “你不回答我。”宋漫郡坐到春水的床上,解去她的衣袋。 春水屏住呼吸——虽然她早也料到宋漫郡总有一天会如此对待她,但当宋漫郡的手指真真切切地触碰到她的肌肤时,她还是委屈难过得想哭。 “你这般不听话,我可要惩罚你了。” 衣袋散开,宋漫郡将春水的衣衫从腰侧剥离,露出了里衣。里衣只是薄薄的一层,宋漫郡直接将里衣从下方往上推去,露出春水的腹部和胸部。 当春水的身体展现在宋漫郡面前时,宋漫郡一时惊愕:“你怎么这幅模样?” 春水哈哈地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本是可以忍住,但这一笑却将泪水颤抖而出:“宋大小姐不是说我是妖畜?妖畜便是这幅模样,你若碰到我定会染上各种致命之毒,只教你气孔流血,浑身溃烂!” 宋漫郡却不被她的言语所恐吓,反而细致地触碰她的肌肤每分每毫。 “刀伤,剑伤,还有疱疹愈合之后留下的痕迹。小春水,看来你曾经九死一生,经历过不少坎坷之事。能活到今日,也是相当不容易。” 春水几乎要忘记宋漫郡是学医出身,这些伤痕是丝毫吓不倒她的。 宋漫郡的指尖似有意又无意从春水的胸尖上掠过,春水心口一紧,呼吸顿窒。 “只是这幅模样也的确让我没有了其他的胃口,本想好好将我可爱的小漫贞最喜欢的东西好好品尝一遍,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宋漫郡将春水的裙子扯去,强迫她分开双腿。春水对于这种姿势深感耻辱,却又无法抗拒,心内气闷,便决意要咬舌自尽。 宋漫郡也料到她有此一招,伸手在她下颌两处一捏,春水顿时感觉到下巴发麻没有了知觉,嘴便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微微张开无法闭合。 宋漫郡指尖深入春水的唇舌间戏弄,挑逗她的软舌道:“你现在死还为时尚早,柳大人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将琉璃石亲手交给你,我怎能辜负了柳大人一番心意?小春水,好好受着柳大人的礼物。” 说这话的时候宋漫郡的手指早也在春水的穴-口间穿梭耸动,春水身子失力但是感官刺激却依旧敏感,□一浪又一浪袭来的快-感和痛楚让她猛然吸气,半响无法呼出。 虽已经经历过宋漫贞,但宋漫贞毕竟不像宋漫郡这般胡作非为。春水本就孱弱的身子在宋漫郡一次又一次的推进下产生出一种几欲撕裂的巨大痛楚。 “很敏感。”宋漫郡笑道,“还是说你对我本就有意,所以我这样粗暴地对待你,你还有了快乐的感觉?” 宋漫郡优雅地坐在春水身子的斜后方,单手撑住春水白皙细瘦的腿,将之架起,让私密之处更好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没想到身子其他地方残缺破烂,这处却粉嫩娇媚,真是天生荡妇之风。”宋漫郡将柳语堂送予春水的琉璃石退入春水的软肉之内,春水睁大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喉咙中发出呜咽之声,手指紧紧扣住床边,骨节发青。 “好窄。”宋漫郡皱眉,推入的力气加大,春水哭了一声,琉璃石立刻被软肉吞入,而软肉之外,肤色变得更加鲜红。 “当真有趣,看上去狭窄较弱,但内里却是另一番天地。这琉璃石一共有四颗,且看你能吞几颗。”宋漫郡转身又拿来一颗。 春水只觉□酸胀剧痛,心中也是羞耻难当,见宋漫郡还要继续,带着哭腔道:“不要……” “只怕由不得你。”宋漫郡指尖探入软肉内,只要她指尖轻轻一动,春水便觉得体内大乱,疼痛撕裂之感竟很快就转化成了一种酥麻难耐从她□猛然上窜。宋漫郡每一个动作都叫春水不得不呻-吟出声,这种巨大的疼痛和快-感和宋漫贞交欢时完全不同,让春水的意志和自制力变得如蚂蚁一般微不足道。 “叫声真好,继续。”宋漫郡拨开穴-口,将琉璃石继续塞入。 “不要……不要……”身体被强烈挤压扩张的痛楚和恐惧让春水本能地求饶,只是宋漫郡真沉浸在她的独家快乐中,哪里理会春水的请求? 第二颗琉璃石艰难地被春水吞入,宋漫郡见有黏稠之水从春水□溢出,她好奇地将掌心覆盖上去,轻轻揉摁,春水的呜咽声随着她动作的轻柔缓急而变化着。 宋漫郡见春水已然没有了动弹的力气,便将她双手的铁链解开,将她身子扶起趴于自己的肩膀之上。她身子一旦跪起,两颗琉璃石便掉落在床上,连同满床黏稠的液体和鲜红的血丝。 宋漫郡捏扶起春水满是冷汗的脸,和她涣散的双眼对视上,微笑道:“小春水,你可明白了?若我要折磨你,还有更多让你求生不得的方法,你尽管试试。” “杀了我……”春水用最后的力气说道。 “现在还不能杀了你,你死了,我该寂寞了。”宋漫郡吻上春水的唇,舌尖在她干裂的春水拂过,“慢慢陪我玩吧,春水,如果你能暂时放下自己的骄傲,或许我会考虑为你保留一丝尊严。” 作者有话要说:略凶残。。 第46章 揭真相 日夜狂奔,宋漫贞一刻也不想停留,她只想迅速回到春水的身边。 在她生病昏迷的这段时间,自己居然已和春水相隔千里!这使她不能忍受。 虽然她会吃醋会难过会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她甚至会伤害春水……可是只有一点她不会改变。 她说过和春水不要再分离,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那日嫉妒心大盛而伤害春水一事在日夜的狂奔中愈发让宋漫贞内疚,耳边是隆隆马蹄之声,内心也是波涛汹涌的内疚。她独自为自己拭干眼泪,只想要快些来到春水的身边,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疼惜她。 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当宋漫贞回到兰舟城附近时,远眺兰舟城城门,只见城门紧闭,远处的山坳之上正是叛军黑马森森! “三小姐,前方似有埋伏,看上去要攻城了!”小娟忧心忡忡,宋漫贞也知现下战况危机。一路而来,宋漫贞已经目睹战事之况,明了叛军长驱直入已然将夏朝城池掠去半数。她的行程和叛军的行程方向一致,一路看来宋漫贞明了叛军蓄谋已久,内外呼应,如入无人之境,夏朝开国皇帝在打下江山之后贪图享乐,疏于操兵,若是兰舟城被破,以地势要道前瞻,攻入皇城已是须臾之事! 小娟看宋漫贞却无惧色,生怕她要硬闯入城。 宋漫贞的个性小娟再明了不过,这位倔强的三小姐若是固执起来,恐怕性命也是可以置于一旁的。 宋漫贞思索片刻,对马车夫道:“你绕到南边城门去看看情况。” 马车悄悄南移,来到南城门,见那边依旧有叛军埋伏,且人数更甚。 正当宋漫贞感到无计可施之际,忽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柳语堂! 柳语堂正坐在叛军的首领战车之内,和一个皮肤黝黑的高大男子在说话。 看来这场战事的确重要,连柳语堂都亲自出马了。 不过,宋漫郡在哪里?这场谋反之事宋漫郡才算是真正的主谋,而春水是和宋漫郡在一起还是已经逃出了她的身边? 思绪到此,宋漫郡忽然站了起来,和柳语堂并肩而立。 宋漫贞一见到宋漫郡就浑身不舒服,她一直都觉得宋漫郡这个人相当的古怪,自从憧真过世之后宋漫郡的个性就阴晴不定,时而温和时而暴虐。宋漫贞有听说她玩弄府里的丫鬟,但她从没当场遇见过…… 在宋漫郡策划这场谋反之前,宋漫贞一直对憧真的事情耿耿于怀,而现在见到兰舟城被包围,夏朝已然被吞没一半,站于高山之巅的宋漫贞忽然就明了了宋漫郡的心思。 宋漫郡为什么这么处心积虑?按理来说,她和柳语堂不同,柳语堂是前朝余臣,心怀旧念,而宋漫郡出身在商户之家,对于江山社稷应是和自己一般,抱着无所谓的心态。毕竟十二皇朝的时候宋家的生意并不好做,到了夏朝,新任皇帝采取了很多惠民政策,意在收买民心,特别是对商户有了免税待遇,且开放塞外通商,宋老爷就是抓准了这个时机一夜暴富。 夏朝对宋家算是有恩情,但宋漫郡为什么一心要灭了夏朝? 当年憧真和宋漫郡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宋漫贞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性子缓慢又温和的憧真一直都很仰慕,她也深知憧真有她刚烈一面,有自己的底线,她的底线不容侵犯! 当年皇上选秀,要宋漫郡入宫,招帖都已经送到宋府来了,当时年幼的宋漫贞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是看着年仅十五的大姐面露忧色。 最后宋漫郡没有入宫,取而代之,憧真顶替了她入宫去了。 其中自然有暗地操作,而宋漫贞一直都觉得是宋漫郡自己不想入宫,让憧真来当她的替身。 没有了憧真的日子里宋漫贞倍感思念,几次想要入宫去看憧真,都没有机会。 她跟爹娘说过想要入宫看憧真,爹娘只当她胡闹:皇宫那种地方哪是你说去就能去的?放心,憧真姐姐在宫内肯定过的丰衣足食,你想想啊,皇宫,那是皇帝的家,天子的地盘,哪是你这样的小孩儿能随便去的? 虽然娘这样说,但宋漫贞还是想要去看憧真姐姐,看看现在的她是何等模样,当年爱弹琴的她,还依旧会在夜色下弹奏一曲“将月心”吗? 就在对憧真无限思念的情绪下,时光荏苒,宋漫贞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憧真的消息,但这消息却让宋漫贞的世界险些全数崩塌。 憧真死了,死于后宫之内。 宋漫贞无法接受这种事,她一直让人探听憧真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的尸骨现在何处,可惜一直都没有消息。 皇上下了禁令,再也没人敢提到憧真这个人,憧真就像是人间蒸发,再也无人提及。 宋漫贞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憧真分明是那么鲜明的人,为什么现在却像是她从未在这世间活过一般? 宋漫贞不能理解,不想接受,就在她对憧真日夜不断的伤怀之时,憧真过世第二年,宋漫郡出嫁,成为了御使夫人。 风风光光,出嫁的时候整个兰舟城都沸腾了,大街小巷布满了红布帘,敲锣打鼓,到处都是喜庆之气。 宋漫贞永远都记得,当初她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坐在高轿之上盖着火红色头帘的宋漫郡,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她是什么感情,但宋漫贞恨透她,觉得她现在的风光都是憧真给她的,而她让憧真为她做了替死鬼,现在她却如此招摇出嫁? 对啊,宋漫郡,你是不是已经忘记那日夜为你弹琴的憧真?她死了,你就一点也不心疼吗? 这就是宋漫贞对宋漫郡的恨,她恨宋漫郡是个如此薄情之人,替憧真不值。 但就在这一刻,宋漫郡即将得天下的时候,一个从未想过但却早应该留意到的想法从宋漫贞的心头升起。 其实,宋漫郡就是在等待这一刻吧? 她知道她只是一介商女,没有任何的权势,所以要知道憧真的死因,只有入宫。但若以秀女的身份入宫,便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自由身。只有嫁给了朝廷命官,才有机会调查到真相。 宋漫郡选择了尉中承,但她丝毫不爱他,心高气傲的她在得到了立足之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个男人杀死。 或许宋漫郡已经得到了真相,憧真死在皇宫,就算不知真相,对这个皇宫对这个皇帝的仇恨也是不会有偏颇之处。 宋漫郡深怨已久,而在这一刻她即将君临天下。 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憧真吗? 宋漫贞潸然泪下,望着眼前滚滚的红尘,即将血染的天下,忽然明白的真相,她请难自已。 心有执念到如此之地,只怕世间已更无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各位,停更这么久,一直在找感觉 差不多找到了可以继续写下去的方式,往后我会加油更新! 第47章 意念绝 “三小姐,我看这攻城战事马上就要爆发,我们还是先撤离到安全地带吧,免得受到牵连。”小娟劝宋漫贞先顾自己的安危,宋漫贞却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矗立在原地不动。 小娟又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见她依旧未动,上前一瞧,见宋漫贞满脸的泪痕。 “三小姐……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娟服侍宋漫贞这么久,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 宋漫贞将眼泪抹去,说道:“无碍,若是你害怕便留在此处。我一个人去也好,免得太过招摇。” “三小姐,你真的要去吗?” 宋漫贞不再搭她的话,从马车上下来,独自下山去了。 小娟和马车夫相视无言,真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位固执的千金。小娟往山下望去,那黑压压的军马气势恢宏,包围着小小的兰舟城,似一声令下马蹄踏来兰舟城就将被移为平地。可是宋漫贞的身影已然到了山腰。 小娟心中焦灼,双手握在一起不停地抠手背,将手背上的皮肤都抠红肿了。 小娟进宋府的时候不过八岁,她爹娘就是宋府的长工,小娟八岁的时候家里困苦,便卖到了宋府当丫鬟,专门服侍宋漫贞。 当小娟第一天进入宋府的时候,当时的管家就对小娟说:“以后你就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无论她走到哪里你都要跟到哪里,完全服从三小姐的命令,把三小姐的幸福安全当做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你能做到吗?” 小娟看着远处正在翻书的小孩儿,用力点点头。那时小娟就想,像三小姐这么聪明漂亮的女孩儿,若是遭到不测,不能平安活到寿终正寝的话,该多可惜啊!我一定要尽自己的所有让三小姐幸福快乐地生活。 在她们相处的这几年中,宋漫贞并不把小娟当做下人,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会叫上她。虽然也会对她发脾气,但那种别扭在小娟看起来就像是个可爱的妹妹在撒娇…… 现在宋漫贞要离开她,难道要背弃誓言,不管她的死活了吗? 宋漫贞渐行渐远,从来没有远离过宋漫贞的小娟眼泪婆娑。 本以为三小姐已经死了,可她现在活生生地在这里,难道还要再一次失去她吗? “三小姐!”小娟大喊。 宋漫贞回头,见小娟跟了上来,心中也是开心。 “三小姐!你等着我!我跟你一起去!”小娟提着长裙从山上一路奔下来,来到宋漫贞身边。 小娟这一路奔跑,弄得有些疲累,额前都是细汗,却对着宋漫贞笑。 宋漫贞也对她笑,心中感慨,没想到最后也只有小娟会一直在她左右。小娟就像她另外一位姐姐,而这位姐姐对她没有任何的索取,只是一味地照顾她,付出给她,天下人人都可能负我,却只有小娟一人站我身边。 宋漫贞心中感慨,想要伸手帮小娟汗水拭去,手还未抬起,忽地眼前一跟极锋利的黑影刺来,宋漫贞本能地后退,再定睛一看,小娟双眼眼珠瞪大,眉心正中插着一支灰色的箭,那箭身在小娟的双眼之间,而箭头已从她的脑后穿出…… 宋漫贞大惊失色,却不后退,见小娟身子软去立刻上前一步将她抱入怀中。 “小娟!小娟!”只是再怎么喊她她却也没了反应,双目圆瞪,似在看着别处,但却已不再对宋漫贞的声音做任何的反应。 放箭的正是对面山坳处驻扎的叛军。 叛军本是埋伏在山坳之上,整装待发马上就要进攻,忽然听见对面山上有人声,将军立刻下令弓箭手放箭,一箭射中了小娟。 接着无数的箭如暴雨般向宋漫贞袭来,宋漫郡和柳语堂都听见了动静,起身望去。 虽然相隔遥远,但宋漫贞穿着红色的衣衫在晴天之下特别醒目。 宋漫郡大惊,喝道:“停箭!” 将军立刻下令停箭,但坐在原地抱着小娟一动不动的宋漫贞肩膀上还是中了一箭,血流潺潺…… 宋漫郡一行人来到山上,站到宋漫贞身后。 “我已差人送你出关,你为何还回来?”宋漫郡质问。 宋漫贞没有回头,对于身上的伤也像是没有丝毫的感觉,只是艰难地抬手,将小娟的双目闭合上。 “天大地大,却没有我想去的地方。我想要去的,只有春水的身边。”宋漫贞的话说得缓慢,“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的事情无需你决定。宋漫郡,或许有些事情我误会了你,可你是否有想过,你想要得天下,想要复仇,却只是为那一个逝去的生命。还有那么多努力活着的人却都要受到你的牵连……你要做的事情将会让无数的人国破家亡,你是否有过一丝的忏悔?” 宋漫郡只是沉默的片刻便笑了起来:“别人的国破家亡,与我何干?” 宋漫贞明白了,就算她曾经误会了宋漫郡对憧真绝情,但有件事她一直都没有误会宋漫郡,那就是这个女人已经变了,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已经不是宋漫郡了。或许在憧真死的时候她就已经跟她一起死了,或许在她出嫁的时候一同将自己的灵魂嫁入了地狱,她不再是小时候会为落花而惆怅,为日落而感伤的大姐了。 光阴亦会逝去,何况是人。 “跟我走。”宋漫郡并不在乎妹妹对她是何等的想法,想把她拉起来,“你受伤了,血流很多,跟我走,这里也不安全。” 宋漫贞手臂一甩,把宋漫郡给甩开了。 “宋漫郡,你告诉我,你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为了憧真?”她们两人站在山腰上,风袭来,将宋漫郡的长发卷入空中,将她的面容全数展现在宋漫贞的面前。去除了刘海的宋漫郡五官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陌生透顶的人。 “你不必知道。”宋漫郡的笑容展开,本是紧绷的唇往旁边舒展,鲜红的唇色让她的笑明艳绝伦,“那是我和憧真的秘密。” 听到这话,宋漫贞觉得这条漫长的道路她总算是走到了尽头。 这一路,她一直跟在宋漫郡和憧真的身后,望着她们手拉着手的背影渐行渐远,宋漫贞只能默默地注视,没有任何一句说词。 这场不能称之为拉锯战的无声战争只在宋漫贞的心中上演,或许宋漫郡和憧真心中根本就没有别人的影子,根本就没有宋漫贞参与的余地。 而宋漫郡的那一句话也宣告一切妄想的结束。 没错,一直以来都是她们二人的秘密,宋漫贞什么也不是。 第48章 前世终 宋漫郡让宋漫贞跟她走,宋漫贞不理会她。 “天下兵荒马乱,你一个人还受伤了,能去哪里?”宋漫郡问得不客气。 “我去找春水。” “春水……呵呵。” “你笑什么。” “恐怕春水并不想着见你。” “这是我和春水之间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到底把春水藏到哪里去了?” “呵,这是什么语气,我哪里有藏她?她双腿在自己身上……好吧或许她腿脚不太灵光,但是要走还是能走的了的。既然你要找她我也不拦着你,我会跟爹娘说我奈何你不得,妹妹长大了,心思野了,跟个女人跑了。或许他们会难过一段时间,但已经有二妹先例,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你。” 宋漫贞知道宋漫郡在说反话,二姐的出走到对于爹娘来说一直都是心病。 宋漫贞暗暗发誓,不会让爹娘难过,只要一找到春水就回去见他们。 只是不知到时候,家园可在否? 叛军攻城,兰舟城内百姓早也逃之夭夭。 柳语堂对兰舟城的地形最是熟悉,她本就是这里的城守,又她来率领攻城最是合适。 叛军轻易入城,遭到反抗,双方在城内厮杀。 宋漫贞在战火和尸体中慢慢挪步,肩上的伤愈发地疼痛难忍,血浸湿了她整个肩膀,让她的视线都模糊了。 可是她还是要继续往前走,她有一种直觉,春水还在这里。 这座城,还有春水的气味。 “姑娘!危险!”一名士兵冲上来拽住宋漫贞,“姑娘你受伤了!别往前方走了!前方全是叛军!姑娘……”那士兵脸被烟熏得焦黑,看见宋漫贞那张无血色的脸,认出了她,“你是宋家的三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漫贞没空理会他,转身就走。 “来人!宋漫郡的妹妹在这里!将她抓起来!”士兵大喊出声,宋漫贞皱眉,还没行出两步就被人拽了回去。 “放开我……”宋漫贞本是有能力和对方一较高下,但现在她失血过多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何况是和强壮的士兵对战。 她胡乱挣扎,肩上的伤每动弹一下就有尖锐的疼痛袭来,士兵将她的双臂扣住,把她往一边拖去。 宋漫贞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心中只感不妙但又不知如何反应,简直比醉酒还要糊涂。 就在她糊涂之际,方才拖拽她的士兵却颓然倒地。 宋漫贞艰难地撑起上身,看见眼前一位穿着艳丽牡丹长裙的女子正收回长腿,拍了拍靴子,对宋漫贞笑道:“宋三小姐可当真不要命了,这种时候还往回跑?” “乾沐青……”宋漫贞认得这个人,她如何能忘得了这个人! “宋三小姐真是好记性,还记得在下。” 宋漫贞看着乾沐青站在天地之间,身后是浓浓烟火和破败的房屋,而她却一身清洁没有一丝污渍,带着优雅的笑容,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与第一次见到她时庸俗的气质完全不同。 或许是因为春水站在她身边吧,把她衬托得更加美好。 宋漫贞想要伸手去拉住春水,把春水拉到自己的身边来,但抬起手来离春水却是那么的遥远。 “春水……春水?”是幻觉吗?为什么春水会回到乾沐青的身边?为什么她明明看到我了,却不过来? 宋漫贞急了,想要站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气力。 春水的面庞冰冷,就像是一个和她相似却没有生命的玩偶。 “宋漫贞。”春水开口了,她是活的,有生命的,她说的一字一句都是真实的,“回到你姐姐身边吧,不要落单了。今日救了你,以后咱们就扯平了。” 扯平?为何要与你扯平?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回春江夜?你要离开我?为什么……”宋漫贞气急攻心,一时无法再说下去。 春水眼睛眨得缓慢,说话更加缓慢:“我和宋三小姐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春水本不该强求,现下更是明白其中的道理。或许我真的应该回到春江夜,就算春江夜已经毁于一旦,我也能回到乾沐青的身边。” “回到……乾沐青,身边?”宋漫贞觉得自己肯定听错了。 “对,春江夜才是我的归宿,我才明白。宋三小姐,这里太危险了,你别和你姐姐走散了,快些回去吧。” 宋漫贞知道肯定有什么误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春水会对她这么绝情? 她想要说出一切,可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眼前春水的模样也愈发地模糊,所有的画面都在撕扯,最终被黑暗所吞没…… 在彻底昏迷之前,宋漫贞看见乾沐青搂住春水的腰,将她搂进怀里,不客气地吻她。 宋漫贞听见自己的冷笑,很好啊,我为你奔驰千里,结果落到这样的地步。 我早该知道你深爱乾沐青无法忘怀,她是你苦恋多年之人怎会在转眼之间抛之脑后?我不过离开几日,你便趁乱世与之相会。 呵呵呵…… 误会,有可能是误会,但也有可能,是我宋漫贞太过愚笨。 你本是春江夜的人,前有乾沐青,后有柳语堂,还以为你真的不为所动,但其实,你本性如此。就算其中有误会,你也选择了背弃我,那便还有什么好说?我们之前甚至不存在一丝的信任。我怀疑你,你也不相信我,罢了。 我怜你身世悲苦,想要付诸一切让你后半生无忧无虑,现在想来,已是惘然。 就将血泪流尽,不枉费我爱慕你一场。 宋漫贞想着就此死去是最好,不要再忍受世界薄情,可偏偏不死。 醒来之时周身被柔香之气包裹,再烦躁的情绪和疼痛都似被那香气散去了。 宋漫贞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却听宋漫郡在旁开口:“漫贞,夏朝为覆灭,我军战败了。之后你我便是要逃亡天涯之人,或许有东山再起之日,但谁又说得清?你是否会怪我连累了你?” 宋漫贞气若游丝:“墓山先生……换颜之术……带我去……” 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爱着春水的宋漫贞,她的容颜将和对春水的思念爱慕一同埋葬。 只盼风和日丽,遥在天涯之人能偶尔想起过往的甜蜜点滴,就算是再也不会相见,也是今生的烙印。 心中默念春水这个名字一千一万遍,然后将之遗忘。 进入了后世。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放心,所谓后世不是轮回不是穿越,而是换颜之后的故事……请勿吐槽啊! 第49章 油纸伞 姑苏城,四处都能听见水声淌淌。 手摇船在城内最宽阔的主杆水道上慢慢摇曳,船客不急,船家自然也不急。 正好春光明媚,那船客姑娘正拿着一本靛面厚书翻阅,船家并不感稀奇,这姑苏城自古以来甚多文人墨客,随处可见刻苦习书的读书人,状元归乡祭祖几乎过个三年就会有一次。这城中飘着墨香,耳根后就是孩童朗朗读书声。 当今夏朝女子亦能当官,姑苏城正是出了第一个女状元之城,所以船家看见这般爱习书的女子亦不会觉得有何怪异。 夜市买菱藉,春船载绮罗。水乡泽国正是这般好时节,更是读书美时光。 手摇船往前摇曳,行速缓慢,后面摇上来一艘华丽许多的大船。那大船船顶用上好的姑苏精锻铺陈,船内架着桌椅,一对姑娘正面对面以览子对局。 两位女子看穿戴正是富贵人家的淑女,不知何时,这些姑娘们已然不愿独自待在深闺之中,还未有婆家的姑娘们成群结队地出门踏春,把自家的豪船行驶而出,顺便显摆一下看有哪家的公子在岸边拿着折扇拦船,便捎上他一程。 拿着书的船客姑娘听见对面的船上所以摆弄览子的姑娘们在说三年前的叛军战败之事,还说得相当热烈。 船客姑娘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枚海棠糕,一边吃一边听她们的谈话。 “当初若不是柳语堂早有密谋,到最后和宋漫郡翻脸,估计现在已经没有夏朝啦。” “那也不一定,宋漫郡布局好了一切,柳语堂只是暂时把她翻盘。现在宋漫郡也不知道人在何方,是不是已经死了。虽然她失败了,但我还是很钦佩她。而这三年来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不然。” “你又知道什么不然?” “当然了……”姑娘压低声音说道,“我爹有消息,叛军随时可能再打回来,而且这次势必长驱直入直取皇城!” “不会吧,皇上都已经受过一次惊吓了,肯定早有防备,怎么会再给叛军一次机会呢?” “你不记得当初柳语堂在最后时刻反了宋漫郡之后受到皇帝的嘉奖现在留在皇城当大官了么?有传言说他其实是在和宋漫郡联袂演出一招苦肉计,只是为了暂缓战局。当初皇上每日耽于礼乐,看似对朝政漠不关心,其实是他早就料到有叛军要造反,一切糜烂表象只是为了让敌方大意,实则皇上早已埋伏五十万大军在兰舟城通往皇城的必经之路上,一举将其歼灭。宋漫郡留了后招,全身而退,而那场大战之后皇上更是得意,料想普天之下已没有人能推翻他的统治,这回是真的每日糜烂后宫去了,听闻他已然不再早朝。” “万岁不亏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当初能将十二皇朝一举拿下,现在这一部分余孽更是不在话下了。我觉得现在天下太平,那些叛军是气数已尽,不会再打回来了。已经是战败之狗,哪有那么多的气力东山再起?我看,她们应该是完蛋了,找凉快的地方歇着去吧,别再出来祸害百姓了……哎?哎哎!” 这两位姑娘聊着聊着只觉得船身猛然颠簸,像是在海上受了什么风浪一般,览子和茶具全部摔在地上,桌椅横移,她们俩尖叫着坐不稳站不住,也跟着摔了个仰面朝天站惊得哇哇乱叫。 “姑娘小姐们请坐稳了!这青天白日的也不知道是谁使了妖法,让这平静的水道上起了大波澜!”撑船的是这两位姑娘其中之一府上的佣人,他亲眼见到是对面行过的手摇船上伸出一只脚,一踹,这整艘大船就变成了巨浪孤舟了。饶是撑船师傅定性再好也差点给摇到了水里去。他正是心中一团怒气,但见那出招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姑娘,似没用力,玉足一点便有这般威力,想必是听不惯船内小姐们说话的世外高人,给一点惩罚,所以他也只敢口头上装傻讨点便宜。 手摇船到前面一条水道就从旁支划走了,慢慢离开大船的视线,手摇船的船家这才笑起来:“姑娘看上去知书达理,脾气却是不小。我没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姑娘吧?别一会儿将我踹入水里。” 那姑娘就似没有听见一般继续翻书,一字一句还读的相当认真。 十五里街正是这位姑娘要到的地方,姑娘给了船家一些铜钱就下了船,往十五里街内行去。 行了一半便开始淅淅沥沥地落雨,姑娘没带伞,躲到一边的茶馆避雨。 她早就该想到,早些时候眸辰说了这姑苏城春雨繁急,说来就来,就算是艳阳高照也能落雨,让她还是带着伞比较好。但她出来的时候丝毫没有要落雨的迹象,是真忘记这种小事了。 茶馆正中杵着一盘日光柱,看看时辰已然不早,再晚下去要错过报考的时间了。 这雨就像是调皮的小孩,人越是心急它就越是下得大下得急,好让人离不去。 姑娘往身上瞧了瞧,今日穿的这身新衣裳恐怕是要保不住了。 她已作势要冲入雨中。 “姑娘心急?”一个甜甜的声音从她身边响起,她回身一看,见一把伞已横在她面前。 “小女子卖伞,三十文钱一把。” 姑娘看着眼前卖伞女子的脸庞,一时间竟忘记借伞。 “怎么?姑娘是嫌贵?哎……这大雨也不知会下到什么年岁,百搭了姑娘这一身金缕玉衣啊。” 姑娘这才如梦方醒,开口说道:“三十文是吗……可是我只剩二十文了。” 卖伞的女子听见她的声音,方才狡黠的笑容顿时不见,像是大白天着了鬼一般。 “二十文?二十文就二十文吧……”半晌,卖伞女子才幽幽地说道。 姑娘把三十文钱放到卖伞女子的手里,撑了伞就走。她走入雨中只行了几步就往回望,问那卖伞女子:“你一直都在十五里街卖伞吗?” 女子点点头。 “我回头会把剩下的十文钱送回来给你。我叫安沐,住在七里街安府。若是在下忘记送钱,姑娘可以来安府索要。” 女子没理会她,继续向茶馆里躲雨的人推荐她的伞。 安沐回到安府时谁叫她她都不应答,眸辰正把今晚晚膳都摆上桌,看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吓了一跳。 “小姐,你怎么了?怎么这幅模样?不是得了风寒吧?”眸辰上前,发现安沐身上倒是干干净净,手中凭空多出的一把伞还在滴水,应该是没淋着。可是这春雨有些凉快过头,怕是夹着风一同来袭,让小姐不舒服了。 “没事。”安沐好半天才回神,拿着伞就要往里屋走去。 “哎哎,小姐,伞还湿着呢,你拿给我,我去门口放着。就要吃饭了,你还回房么?”经眸辰这么一提醒安沐才反应过来,但还是把伞握在手中道, “我把伞放到屋里去,一会儿就出来吃饭。” 安沐去房内待了半天,眸辰左等她不出来,右等她还不出来……眼看饭菜就要凉了,眸辰才去敲她的门。 “小姐,书先放到一边吧,吃饭要紧。一会儿饭菜冷了该不好入口了。”眸辰知道一年一度的全国大考即将到来,小姐废寝忘食地习书,希望能在大考中一举摘下状元的头衔。 可是这不吃饭可不好办,回头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啊? 敲门声一直响着,安沐却是充耳不闻。 她把油纸伞横在桌上,趴在一旁细细凝望。 缘分这种东西,一旦黏上了就难脱身了。 红尘轮回几番,你依旧会遇见那个你注定要遇见的人,逃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的姑苏城算是借用,漏洞百出,经不起考据。请考据党手下留情 第50章 醋意浓 第二日,安沐没有乖乖在家习书,眸辰一早去她房内想要帮她洗漱梳妆时,屋内已经没了人影。 “哎,小姐真是胡闹,都要参加大考了,还整天往外跑……万一被老爷夫人知道了,又该挨骂了!” 眸辰这替小姐急呢,却又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走到外面一瞧,这天色估计又得落雨,不知道小姐带了伞没有。 安沐自然是没有带伞,那日买的油纸伞放在家中,又招了手摇船去了十五里街。 十五里街是姑苏城内最热闹的地方,不仅衙门在这里,各种小商贩和店家都在这里安营扎寨,天气晴好时踏入十五里街的街口就能听见络绎不绝的吆喝声。 今日安沐着了一身翠花小衫,里面青色长裙一衬,腰间还挂着一个装书的小口袋,一看便知是读书人。 因十五里街里有大考的报考点,这几日除了商贩之外最是读书人多。安沐走在十五里街,看报考的学生们多为男性,像她这样的姑娘家也不是没有,只是依旧占少数。 在街里走了好几个来回也没看见卖伞的姑娘,手中攥的那十文钱越来越觉得碍事,安沐便把那钱装到了口袋里去。 走到那日躲雨的茶楼,安沐也觉得累了,便坐到二楼去饮茶。她挑选了一个靠窗边的位置,想来这里也是十五里街进进出出的必经之路,只要那姑娘路过,她就能瞧见的。 茶楼里正有戏曲演出,安沐平日并不爱听那昆曲,但今日往这儿一坐,想到卖伞姑娘,平息了多年的念头又在心头翻涌,那昆曲竟也听到心上去了。 只是卖伞姑娘一直都没出现。 也是,艳阳高照,她如何会出来卖伞? 安沐一直坐到日落时分也未等到卖伞姑娘的出现,手中的书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进一个字去,只好作罢,站起身走到岸边小墩,抬手招船。 刚抬起手就有冰凉的雨滴滴在她的手背上,安沐还没来得及看,雨点就淅淅沥沥往下砸了。 安沐只觉得这两天走背字,分明都有伞,可是出门看天气晴好就没带,一没带伞就挨雨淋,这到底是怎样的际遇啊。 安沐用袖子遮住脑袋,正想要奔回十五里街躲雨,一艘小船摇到她的面前,船上坐着一位姑娘,怀中拿着好几把伞,对着安沐笑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姑娘,今日又遇见你了,你又没带伞。” 安沐站在雨中,等了许久的人忽然出现,倒有些不真实了。 卖伞姑娘看她傻愣愣淋雨的样子不禁好笑,向她招招手:“妹妹,且上船来,雨那么大你也不怕生病么?” “可是这船……”安沐自然知道,姑苏城里这些手摇船都是一人一艘,上了船就给钱,给了钱之后船家就不能再让别的客人上来了。 卖伞姑娘娇笑:“就说你呆头呆脑,读书读傻了么?就算是我的船你也能上,又不收你银子。” 安沐踏上船,谢过卖伞姑娘,顺道把十文钱给换了。 “你还真回来还钱了?”卖伞姑娘叹息,“妹妹,你心眼太实了,这一把伞本身不过十文钱,上次落急雨,我当然是趁机抬价赚一笔了,你给了二十文本都可以买两把伞了,没想到你还真回来再贴钱?” 安沐一边挥去身上的雨水一边有点局促地说道:“我没想过你会抬价买伞,只想着你卖伞不易,我不能欠着你的。” 卖伞姑娘也不说话,就笑。 安沐盯着她的脸庞看,问她笑什么。 卖伞姑娘说:“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安沐试探地问道:“故人?我和她很像吗?” “的确像,死心眼的感觉都很像。” “……原来我死心眼么。”安沐似乎对自己有了全新的认知。 卖伞姑娘问她要去哪儿可以带她一程,安沐说姑苏城内水道四通八达,从哪儿走都能到目的地,而且她们现在在主干道上,随意走走也无碍。 卖伞姑娘笑道:“读书人快要大考了,还有这般闲情逸致?” 安沐脱口而出:“只是想和春水姑娘多待一会儿。”说完马上惊觉说错了话,见春水的表情瞬息万变,一时间安沐只想扇自己俩耳光。 “原来如此。”春水了然地笑,“小鬼头主意多,连我的名字也打听好了。哎,看来我这辈子是没男人缘了。” 雨点拍在船顶,响成一片。水面上春风习来暖意阵阵,甚是舒服。 安沐和春水都不说话,但春水的脸庞上挂着笑意却是一时半会都没有消去的。 没错,安沐正是当年的宋漫贞。 当初她和春水决裂,请求姐姐宋漫郡带她去找墓山先生换颜,现在这幅模样及不上曾经皮囊一半美艳,但却是盖头换脸任谁也无法再瞧出她就是宋家三小姐。 只是这容颜易改,声音却是无法改变,故第一次见到春水的时候,一开口便让春水惊讶了。 大概春水没有想过宋漫贞回换颜,只当是这姑娘的声音和宋漫贞太过相似。天底下姑娘那么多,且都是青春年少,声音要是相似起来也没有什么好惊诧。想通这点之后春水便坦然许多。 手摇船慢慢前行,雨也一时半会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到了霞光路口,船家便对春水说:“姑娘,到了。” 春水收拾了雨伞对安沐说:“我到了,若你还想要继续消磨时光的话这艘船就归你了。对了,可以跟船家砍价的,他们对外都说三十文游遍整条主干道,你可以砍到十五文绝对没问题。” 安沐摇头:“我也没想要消磨时光,我也要回家去了……” “还真是专程送钱来的?” 安沐点头。 春水笑道:“真是乖巧,有机会姐姐请你喝茶。” 安沐追问:“有机会是什么时候?” 春水皱眉:“有这般迫不及待?可惜今日晚些时候我还要去摆摊卖货,不能配你一起玩儿了。” 安沐坚持道:“我也不想玩儿。姐姐不是要摆摊?我可以帮你忙。” “摆摊很辛苦,一站就要一晚上,不是你们这些读书的小孩愿意做的事情。” “姐姐,我习武的,就算单腿站立也能站两个时辰纹丝不动!” 看安沐意志坚定要和自己一起,春水露出的笑容更加狡猾:“怎么?这么想和我厮混?” 安沐看着她比江南雨景还要柔美的脸,点了点头。 春水抱着伞从船上踏到岸边,很明显的瘸拐动作让安沐不注意都不行。 春水这个举动相当的刻意,就像是要她看清楚她的残疾。 春水站在岸边:“现在还要来和我厮混吗?” 安沐……就是宋漫贞,从船里望上去,见夜夜思念之人正在眼前,栩栩如生,就如同每个梦境里梦到的她一样。 无法否认,虽然一心想要忘记她,但却无法真的忘记。 当年春水重回乾沐青的怀抱,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宋漫贞知道春水不是朝三暮四的人,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事。可是无论如何,春水就是选择了离开她,让宋漫贞心灰意冷的是春水的不坚持。 但三年过去了,这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宋漫贞也有反思,当初春水为什么会离开她。 当年的她无知懵懂,脾气倔强又容易动怒,并不是一个能够让人幸福的人。 这些年来,朝廷一直在通缉她们宋府之人,她换颜之后随着几名家眷四处漂泊,渐渐也平静了心思,学会了更多待人接物的道理,也能理解当时的自己无法给春水带来幸福,就算最后没有人为的破坏,她也无法和春水走到最后。 宋漫贞只想高中状元,一鸣惊人,成为万众瞩目之人,到时候若还能和春水重逢,那定会待她如掌上明珠。 只是重逢有些过早,宋漫贞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但春水根本不明其中的玄机,只是对着她笑。这笑容带 第51章 瞧美人 十五里街不愧为姑苏城内最繁华的商街,这雨一散,人就涌了上来,正是摆摊卖货的好时机。 春水去一家食品店里喝老板打了招呼,搬出一个木架子和照明灯笼,把她的小零碎首饰一摆就吆喝了起来。 摆摊这事,对于宋漫贞来说的确是纸上谈兵。她读书习武向来都很优秀,虽然父母都是生意人,但她却从来没有做过生意,一有人上来询问她就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春水看这孩子笨拙的模样就让她在一边递一下货就好。 “还是我自己来吧,小妹妹。”春水笑咪咪地对她说。 宋漫贞撇撇嘴:“我才不小,已经廿十了。” “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啊总是长不大的样子。” “你……有认识很多富贵人家的小姐吗?”宋漫贞试探地问道。 三年的时间,宋漫贞想通了一些事情,她很怀念春水,但也觉得此生要再见到春水也是一件很渺茫的事情。 但现在春水就站在她面前,却当她是陌生人,因为宋漫贞换了一副面孔。 这些都还是其次,当年她们宋家起兵造反却被朝廷君击溃,宋漫郡杀尉御使引战乱所犯下的罪足够抄满门诛九族了。宋漫贞换了面孔爹娘隐居深山偶尔才冒险出来看看女儿,宋府上下所有人都各奔东西躲避灾祸,而眸辰却是一心跟在宋漫贞身边想要照顾她。 宋漫贞不知道宋漫郡在哪里,她的行踪相当飘忽,就算是最亲近的家人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宋漫贞知道朝廷一直在重金悬赏捉拿她,她已经成为当朝最大的敌人。宋漫贞有些可怜宋漫郡,她可还有复仇的那一日? 而她对春水做过什么,宋漫贞有问过她,只是她不想说的话谁也撬不开她的唇。但以她对宋漫郡的了解,春水肯定吃亏了…… 这些年也有寻觅过春水,但都无果。 人如此的渺小,一旦重新投入到人海之中,想要探听到她的消息却是不易。 如今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孑然一身,宋漫贞无法不去想象一种可能性。 春水笑得很自然:“是呀,别看我这样,其实奴家还真认识几位富家小姐呢。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宋漫贞追问。 春水撤了一□:“小姑娘,我发现你也太猴急了吧。为什么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宋漫贞知道春水又在逗她,心甘情愿给她逗:“因为,姐姐长得漂亮,我第一眼见到就喜欢得紧。” 春水也不羞:“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富家小姐就是靠不住,这嘴里好听话儿一句接一句的,也不知道哪句才是真心?” 就在这当口,突然一阵整齐的口号声响起,数十名官兵由远及近整齐行来。他们穿着统一的墨色盔甲墨色头盔,手中持长枪腰间还挎着利刃,一齐走来,甚是威武。 他们气势恢宏的巡街暂时打算了春水和宋漫贞的对话。春水似乎也是刻意要转换话题,望着官兵的背影说道:“看来皇上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啦,虽然三年前击退了叛军,现在依旧装作耽于酒色,可这还不是皇城呢就整天巡街,分明就是胆小鬼嘛。” 无论春水说什么宋漫贞都要接:“你居然说当今皇上是胆小鬼?你可知罪?” 春水瞥她一眼甚是不屑:“那又如何?若不是他,我的人生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我不恨他可要恨谁?” “你……” “如今,已是舒昌十二年。” 春水的神情变得很低落,目光凝在前方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有人过来询问她小发簪怎么卖她也没吭声,还是宋漫贞随意喊了个价钱,卖出二十文钱。 “富家小姐,哼哼,五文钱的小玩意儿给你卖出二十文,够厉害的。”春水见那客人走了,对宋漫贞说道。 宋漫贞惊了一下,开口就要把人叫回来。春水在她腰间掐了一把:“说你笨你还真笨给我看。卖都卖了,人家觉得值这价钱就让她买个开心吧,还叫什么叫。” “可是……” 春水不再搭理她,继续卖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三年时光太匆忙,未待在春水的身边,有些不适应她的改变。 有一些细小的变化在春水的身上显露,她的确有些不一样了。 春水短短一生,经历过的事宋漫贞无法身临其境,但却能理解而心痛。 不管春水有什么改变,宋漫贞想要重新回到她的身边……那些误会,也想要解开。 只是现在她的身份若是暴露,不仅是自己有危险,还将连累家人。现在并不是坦诚相对的最佳时机。 一直站了近两个时辰春水才有收摊的意思。宋漫贞扶了扶腰,的确有些累。 “不是武林高手么?才这么一会儿就累了?”春水问道。 “难道你不累吗?” “我习惯了。好吧,看在你陪了我的一晚上的份上,我请你吃点东西吧。走!” 夜晚的姑苏城依旧美丽,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气质,连吃的东西都显得格外精致。 宋漫贞来十五里街的次数并不多,入夜时分还在此处的机会就更少了——平时眸辰早早就催她回家,她也乖乖听话回家读书。 只是今夜有春水在身侧,想要放肆一把,回去迟些……也没关系吧? 春水说十五里街的街头有一条小巷子,里面有一位漂亮的卖酒姑娘每夜都会在那里卖自家酿的酒。 “那姑娘似乎是塞外女子,却能说汉语,还说得很流利。要了亲命的是那姑娘是当真漂亮。”春水握着拳颤抖道,“看一眼真是教人魂飞魄散都甘心,我一直在想着如何把她拐去我家,**一刻。” 宋漫贞傻眼:“你……” 春水拍她手臂:“都是同道中人,有什么好害羞的?不用隐瞒,看我这么乐于分享你也应该知足了。只是我这瘸子,人家定是看不上眼的。你去瞧瞧,说不定能帮上我忙。” “……”宋漫贞没想到会有这种事,难道要帮春水勾女人?这叫什么事? 不过宋漫贞还真想去瞧瞧到底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春水这般牵挂,能比春水还美吗?春水又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外向的兴趣? 帮忙是肯定不会的,但搞点破坏宋漫贞还是有这个能力。 第52章 坐大腿 这的确是一条酒巷,站在巷子口宋漫贞就能感觉酒气从深幽的巷子里飘出来,只闻上一闻,便有一番醉意了。 跟着春水一路往巷子里走去,别看从巷子口往里看里面似乎只是一条平常的黑巷,但越往里走越是灯火通明。这巷子两边都是平民住家,在家挨过了严冬之后,春日傍晚开始住户们纷纷搬出了桌子凳子架在门口,摆出黑锅蒸笼,亮一手祖传绝活儿。 巷子里热闹,又是小吃又是小炒,越往里走人越多,叫喊声也愈发地大,热闹,走到一半的路程宋漫贞都开始侧身才能穿过。 “这么晚了,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宋漫贞有些惊讶。 春水回身望她想跟她说话,却被一群嬉闹的小孩挤散了去。 好不容易再挨近,春水直接拉住宋漫贞的手说道:“听你口音不像是姑苏人士,自然是以为十五里外街便是姑苏城内最繁华之所在。其实不然,姑苏城内十五里街岁是繁茂,但那都是外地人游览之处,真正想要吃到地道又便宜的姑苏菜,还是得来巷子里吃。” 宋漫贞个头比春水高出不少,却让她牵着钻来钻去,一路引导,这模样颇有一种被大姐姐引导之感。 宋漫贞听春水这么说,算了算自己来姑苏城已有两年却每日都在家中看书,不然就是往私塾跑,连朋友都未曾交过一位,更别说是来这曲幽深巷中一尝当地风味,想想自己每日抱书而啃,却荒废了外面的世界,真是对不住自己大好青春。 春水见她不说话,忽然一激灵:“哎呀我真是犯傻了,你这种千金小姐哪里会往这种穷酸地方钻呢?要去也是去三层茶馆,听听昆曲,品品美食,就算三块不够塞牙缝的黄金糕要卖一两银子,你们也是眉头不皱啊。” 宋漫贞咳嗽一声——春水形容的还真是很贴切。 春水见她羞赧时的小动作都令她熟悉,一时晃神心中发酸,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不过今夜让姐姐带着你好吃好玩儿去,怎样?你家可有门禁?” 宋漫贞刻意要强调自己已不是小孩:“就算有门禁也于我无碍。” “就算喝酒也无碍?” “只要姐姐愿意,安沐愿一醉到天明。” 春水摇袖遮脸,笑得开怀。 “哎哟这是从哪里来的小鬼头,当真让我开心。好吧,看在你这般可爱的份上,我也不去顾及你的身份,出来玩便是要图个开心,至于你回家怎么跟你爹娘解释我可就管不了了,我只管今夜让你不醉不归。” 也不知谁在吹起顿角,敲起鼓点,一群红衣舞者从窄窄的巷子里鱼贯而出。 宋漫贞被春水摁在墙上为舞者让路,那乐曲之声由远及近,到达她身旁时更是让她热血沸腾。 春水的手臂横在她的胸前,真对着舞者笑。有位美丽的红衣舞者对春水抛了个媚眼,顿时让周围的男人们炸开锅。 “你们认识?!”等舞者远去,乐曲之声依旧轰然,宋漫贞贴着春水的耳边大声问道。 “不认识!”春水也大声回应。 “那她为什么对你抛媚眼!” “大概是因为我漂亮!想要勾引我吧!”春水笑得欢畅,丝毫没有顾虑的开心模样让宋漫贞心驰神往。 这样的春水仿佛回到多年之前,第一次在烟柳巷见到她的那个春水。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有的只是魅惑的笑容和不问天地的从容…… 将“宋漫贞”从生命里拔除之后的春水依旧活出了本性,或者说更加的放纵。而这样的她让宋漫贞更加的痴迷。 是否要再回到她的身边? 如果回到她的身边,她是否还会像现在这般快乐? 宋漫贞暂时没有答案,于是不敢冒险。 虽然这巷子里菜香浓郁,但却丝毫盖不住最深处的酒香。那香气就像是一缕勾魂青烟,无形之中勾人前往。 春水拉着宋漫贞来到酒铺前,瞧那已经人满为患,男女皆有,小小的酒铺里面已然挤满了人,外面也摆设着许多破旧矮桌矮凳,划拳聊天的人比比皆是,热闹不凡。 “缇拉!”春水提高声音对着一个窈窕女子打招呼,那女子着一身水蓝色长裙正与客人攀谈,听见春水的召唤回身对她微笑。 “春水,今日你来得真迟。”缇拉向她们走来,宋漫贞却略微有些失望。这位春水口中的绝色女子竟与想象中不同,没有那惊人美貌,不如春水绝美,声音娇嫩但长相颇有些老气,不知春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向外人说这位老板娘美艳不凡的。 “虽来得迟了,却给你带来一位金主。”春水得意地向缇拉介绍宋漫贞,“你瞧,这位姑娘,单是这身衣衫就能买下你店里所有的酒了。” 宋漫贞被春水这么一说不免窘迫,而缇拉却是笑眯眯地拉过宋漫贞说道:“这些都是小事,有朋友来自当好好照应。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安沐。” “安姑娘,你且跟我进来,里面有包房,别让这些粗汉子扰了姑娘的兴致。” 宋漫贞有些明白春水为什么喜欢缇拉,缇拉虽然不算绝世美人,但她有种让人舒服的气质,就算是第一次见面她也会让人觉得很舒服,很亲切。 缇拉带宋漫贞和春水走到酒铺内,没想到这简陋的酒铺内部还设有雅座包房。 包房临水,有一个大大的沿河露台。把门一关,外面的喧闹远离,只剩这姑苏护城河的宁静。 缇拉让她们俩先坐着,她去拿酒菜。 露台只剩宋漫贞和春水二人,春水也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圆纸扇,坐在露台边望着河水摇扇。 “怎么样?” 宋漫贞正和春水一同沉浸在难得的清净之中,春水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宋漫贞不知所以。 “嗯?什么怎么样?” “老板娘啊,是不是很美?” 宋漫贞不知该怎么说,不想让春水尴尬也不想说谎,只是对她笑了一下。 “怎么,看你不是很满意?哎哟,你要求太高了,我可是觊觎她很久而不得,唉唉唉……” 看春水这般失望,宋漫贞也不知为何脱口而出:“若是你真喜欢她,我……我看看有什么法子帮你勾到她?” 先前想要搞破坏的打算被春水两声叹息就消失到天边去了,一心只想要满足春水的所有的愿望。 “帮我勾到她?哈哈哈,小姑娘你真是有趣得紧,你还当真了?”春水把扇子一合道,“奴家已有同行之人,这世间别的女子即便再美,我也只是怀着欣赏之情,顶多讨些便宜。” “你……你已经有,喜欢的人?”宋漫贞的语气过于冲动,但话说到这份上她不能不激动,“是谁?” 春水觉得好笑:“说了你也不认识啊。” “……说不定呢!” 春水凝着宋漫贞的脸庞片刻,调笑的表情黯了去,眼睛微眯,似乎在思索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情。 “小姑娘,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很熟悉,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而你……你是否之前就认得我?” 宋漫贞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脑中飞快旋转,突然问出了一个问题。 “春水姑娘,你喜欢的人,是否就是你这位故人?” 春水听了之后大笑:“小姑娘又占我便宜。” “能否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出乎宋漫贞的意料,春水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腿上,勾住她的脖子说道:“有多重要,说与姐姐听听。” “你……你不是有喜欢之人了么?你这是……”宋漫贞被她这么一闹,真有些不好意思,扭开头不敢瞧她。 “哎,那负心人不在我身边,正是欢闹最佳时机。” “你不是,只怀着欣赏之情吗?” “顶多讨些便宜啊。看你这么喜欢我……”春水的唇在宋漫贞的耳边轻轻拂过,“我就稍微满足你一下。” 第53章 技重施 春水都在宋漫贞的大腿上坐稳当了,这时缇拉进来了,一手抱着一坛酒一手端着小菜,见到这场景很识趣地微笑又关门要走。 “老板娘请留步!”宋漫贞赶紧叫住她,“既然来了何须再走?正是……嗯,正是良辰美景饮酒赏月的大好时机,我觊觎那美酒多时,快快让我来品尝一番!” 宋漫贞都有些语无伦次,她只想化解和春水之间的尴尬。 她不知道为什么春水会对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这般热情,遥想当年努力接近她多次换来的还是一同下览子的冷淡,现在的春水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和害怕。 缇拉看看春水,见春水并未从宋漫贞的腿上下来。 “无碍,你一同来吧。”春水反而将脸颊贴到宋漫贞的脸上磨蹭,说话的腔调都暖了起来,“若是不介意,今夜咱们就来闹一次三人行,未尝不可啊。” 缇拉把酒菜放到桌上,无奈道:“你又胡闹,若是被柳公子知道,非得喝醋不成。” 听到“柳公子”这三个字宋漫贞一下惊醒:柳公子?这世间和春水攀得上关系姓柳还是“公子”的……莫非不是柳语堂? 宋漫贞在哪儿浑身冰凉,春水的腿也架到她身上去了,环着她脖子的手臂收紧,整个人赖在她怀里:“那死没良心的整天忙忙忙地不挨家,我就算出去寻花问柳又如何?这是我的自由,反正我还未嫁给他,他管不着我。” 缇拉不再说话,只是含着笑意摆碗筷。宋漫贞凝着地面半天才开口:“春水姑娘,你既已有柳公子,就该一心一意,不必再有什么风流之事。”她小心地将春水放到地上,起身道,“今夜承蒙姑娘款待,小女子身体不适,先行归家。” “怎么了,之前是谁说为了奴家不醉不归的?”春水像是没骨头一样,从宋漫贞的怀里下来又卧到岸边的露台上去了。 “那是我有眼无珠,不知姑娘已有心上人。”宋漫贞的话中憋了一口气。 “呵呵呵……”春水摇着扇子,“现在知道也不迟。” 宋漫贞夺门而出,缇拉叫了她两声她也未应。 宋漫贞一走,春水的笑容就垮了下去,手中的扇子也摇不动了。 缇拉走到她身边叹气:“这下你开心了?” 春水翻过身对着缇拉:“你说,我运势怎么这般好?送走一枚无知少女又来一枚。哎呀,一定是我长得太美,老天爷也嫉妒我不让我安生啊。” 缇拉继续叹道:“但我看这孩子和之前那几位不同,不是想要甩些银两就走人了。” 春水摁着胃部:“你别说这种事,听着我恶心。” “好啦,这酒菜我都端来了,你把人气走了,现在你自己来吃吧。” 春水扭着身子走过来,刚拿起筷子缇拉又问:“说起来,柳公子是真有一段时日未来了。” “什么公子,柳语堂分明就是个女人!”春水费劲起把酒坛搬起来在空中摇摇晃晃差点把酒给洒了,缇拉单手拎过酒坛道为她们倒酒: “我也早怀疑她是个女人了,长得那般倾国容貌,若是个男人,整日在军中,恐怕早也……” 春水扑哧一声笑起来,点着缇拉的鼻尖:“你呀你,尽想这些龙阳之事,快些找到自己的乘龙快婿才是要紧事吧?” “你都不急,我急什么?哎,你说你每次都让给我用柳公子来做挡箭牌,若是柳公子知道,也要开心死了吧?” “她?”春水的指尖点在自己的唇上,回想柳语堂那一副万年不变的愁容就觉得倒胃口,“你还是放过我吧,只要看她一眼我就觉得又将破国,这小老百姓的日子又没得过了……哎。算了,不说她,快些喝酒快些吃肉,今朝有酒今朝醉!” 缇拉望着春水:“姑娘倒是像男子一般爽快。” “不爽快又能如何?”春水忽地冷笑,“这世间不是我负你就是你负我,何必去计较?没人值得付真心。” “可是……宋小姐呢?”缇拉突然提到这个名字,让春水愣住了。 “宋小姐也不值得你付真心吗?” “漫贞……”春水一口喝下三碗酒,手一松,酒碗摔到地上。 “漫贞,我爱她。”春水呵呵地笑,“只可惜,在我被她姐姐软禁侮辱之时,她却为了躲避战祸逃离了故乡。说起来,我春水青楼出身,身子本就不干净,那宋漫郡要怎么对我我一咬牙忍了就是,只要漫贞她能好好活着。对啊,话就是这般说的,可惜,当我被困宋府被宋漫郡玩弄却还惦记着她的安危之时,她呢?她一声不响为了保命已经远走他乡了……哈哈哈,缇拉,蠢吗?你看我这个样子还挺可笑吧?当年若不是乾沐青,我可能已经被宋漫郡玩死了。乾沐青救我两次,她这个人情我才是无论如何都还不清了……而漫贞,让我忘了她。” 春水迷迷糊糊地说完这些话就倒在桌上,她喝得太急,本身酒量就不好酒劲一上来登时就扛不住了。 缇拉将她扶起来到里屋休息去。 每次提到宋漫贞,春水都是这么几句,几年来没变过。 春水直言不讳更是让缇拉心疼,她没想到世间会有这么薄情之人,而那薄情之人还被春水遇见了…… 世事难料,一场欢喜一场空。 这话印证到宋漫贞身上也未尝不可。 她本以为和春水的重逢会有不同的境遇,没想到结果还是如此。 春水真的和柳语堂在一起了?也不是不可能,柳语堂那般喜欢她,现在又在朝廷中做了大官,身份已和之前的城守不同,春水若是想要过舒坦的日子,会选择和她在一起…… 但…… 想到这里宋漫贞忽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是啊,柳语堂已是朝廷二品大官,若是春水真的和她在一起了又何须到集市上去卖伞卖发簪? 所以春水又是故技重施,在说谎? 这念头一起,宋漫贞就又振作了起来,跑出屋去吃饭了。 眸辰见小姐最近食欲一阵一阵的,有时一粒米都不吃,一吃起来一大碗饭瞬间没影儿,总觉得怪怪的。 “小姐,你不是害了什么病吧?”眸辰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才害病呢!” 眸辰被堵了一下,不说话了。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要紧事:“对了小姐,大小姐说她过两天就要来看你了。” “宋漫郡?她要来?” 宋漫郡才是让宋漫贞最为头疼的所在啊! 第54章 将月心 宋漫郡要出个门并不容易,她现在是朝廷重犯,若是被抓到那是五马分尸的命,但她偏偏还不安分,走南闯北准备东山再起。 想必这次她又是办事路过姑苏城,想来瞧上妹妹一眼。 宋漫贞对于宋漫郡依旧有心结,但当年为了帮她换脸,宋漫郡几乎倾尽了剩下的说有家产,墓山先生才答应为她换颜。 虽是从小到大一直都处于对抗情绪,但身为姐姐,宋漫郡的确很纵容宋漫贞。如今姐姐要来看妹妹,也无可厚非。 就算宋漫贞还是不喜欢她。 宋漫郡的身份特殊,故不能光明正大地相见,每次见面都约在子时姑苏城外小枫亭。 宋漫贞和眸辰一齐到达小枫亭的时候宋漫郡已然在那儿了。 宋漫郡即使身为朝廷钦犯却依旧保持着优雅之姿,长裙拖地长发繁挽,站在幽幽月色中,便不像人间女子。 宋漫贞走近,才发现宋漫郡的身边架着一副琴,宋漫郡坐到琴边对宋漫贞说道:“漫贞,弹一曲给我听吧。” 接着月光,宋漫郡的脸庞上写满的疲惫之意,让宋漫贞有些心软。 “你想听什么曲子?”宋漫贞坐到瑶琴之前。 “自然是想听一曲‘将月心’。” 宋漫郡合上眼,听着将月心的乐声缓缓流入心中。 将月心是一曲只适合在万籁俱静的夜晚倾听的曲子,任凭多一丝的杂声都会破坏其美感。而这曲子亦太过脆弱,像是轻轻一折就会折断。 宋漫郡听着听着便不知身在何方,憧真穿着雪白的衣衫在她面前掠过,对她笑,将她的长发散开,再挽起…… “憧真……” 宋漫郡此语一出,宋漫贞拨弄琴弦的动作立刻停住了。 宋漫郡似从幻想中脱离,呆滞的双眼微微眨动一下,笑了:“夜深了,你也回去吧,过些时日我再来看你。” 宋漫贞点头,叫上眸辰一同归家。 在回去的路上眸辰一直感叹:“哎,大小姐这些年真是不容易,看她消瘦成这样我心里真是不好受。” 宋漫贞应道:“为何要替她难过?纵然她有可怜之处,但终究做过太多坏事,所有的道路都是她自己选择的,怪不得别人。” 眸辰见宋漫贞语气不善也就没有再说话了。 归家之路漫漫,明月当空,正是良辰美景,却与何人说? 夜幕之下,宋漫贞没有发现在小枫亭对面的山腰上亦有两人并肩而坐,其中一人听到了琴声,眼泪簌簌。 “春水?怎么了?”一位穿着长衫黑靴打扮如男子的清秀女子开口问身边的女人。 “啊……没什么。”春水站起来活动了一□子,背对柳语堂而立,悄悄拭去眼泪,“只是不知有谁这般讨厌,大半夜的弹奏这等哀情的乐曲,教人浑身不舒服。” 柳语堂走上去拉住春水的手柔声道:“你还在思念宋漫贞?” 春水也不抽手,任她握着:“若有一日我不再思念漫贞,那定是我魂归西天之日。柳大人,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有你的好去处,我也有我想要过的生活。况且守着一个心中装满他人的人……你心情可有一日晴朗?” “我不介怀,这件事我早也知道。”柳语堂笑道。 “哎,这世间自虐之人真够多的,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好说。不过,我知晓你现在依旧和宋漫郡在合作,想要再一次推翻夏朝。说句真心话,只要你还有一日和宋漫郡有联系,我就一日不可能和你有进一步的关系。” “你这等恨她?” “此恨绵绵无尽!”春水斩钉截铁,“若有一日她落在我的手中,我定要加倍报复!” 柳语堂将她的手握紧,春水想要溜,忽地听柳语堂说道:“如果……我将宋漫郡拱手献上,你是否能够伴我左右?就算你心里还有宋漫贞我亦不在乎……” 春水转头看柳语堂,见她的神情淡定不像是在说谎。 “柳语堂,没想到你才是最最人面兽心。”春水骂完她之后琢磨了一下她的提议,还未仔细琢磨,宋漫贞丢下她一人逃离这件事又化作悲苦涌上心头,让她不禁失声苦笑,“哈哈……其实谁也不是人面兽心?我春水活到今日早已看透这些事,就算爱得深爱得真又如何,到头来亦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想要我什么?我这破烂不堪的身体你也有兴致?” “有。” “在别人面前是伪君子,在我面前则是真小人。行,等你拱手献上宋漫郡的那一日,我便把自己献给你,任你处置。” 柳语堂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契机很快就会到来,我已养精蓄锐多年,所有的计划亦在我的脑海之中……春水,一年之内夏朝必将倾覆,等到那时,我会来接你,共赴富贵繁华。” 春水觉得柳语堂是被情-欲迷了双眼,想当初她还口口声声和尉中承争辩,说这江山易主已成定局不要再徒增杀孽,亦说你尉中承复国是假想要自己当皇帝是真? 想到这些义正言辞春水就想笑。敢情不是落在自己头上就能置身事外,一旦自己有了机会都想要往上爬。 柳语堂先走了,她还要连夜赶回皇城。 春水走到山路边,看着脚下幽黑深渊,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能结束一切的烦恼。 她深深地呼吸,抬头望向明月,始终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承认她害怕,她还是害怕死亡。 四年前,她是害怕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乾沐青,害怕乾沐青其实对她亦有情,而白白错过了一场两情相悦。而现在她害怕死亡是害怕死了之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宋漫贞,再也不能听见她的声音看她笑,一旦进入永恒的死亡,那张熟悉的面容将再也看不到…… 多可怕。 是的,春水还不能死,死了之后太多的可能都会泯灭。 更重要的,她想要向这世间复仇。 为何只有我遭此厄运?我要教你们一同感受活着的痛苦滋味。 这一夜春水和宋漫贞都没睡着,不同的是宋漫贞在床上翻来覆去,而春水却挺尸睁眼看天明。 大考降至,宋漫贞一心想要夺魁,而春水则是掰着手指算夏朝还有多久能覆灭。 舒昌十二年,国泰民安。 就算是在平静的湖水之下有些奇异的动作,作为小老百姓们是感觉不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古文真是痛苦啊啊啊啊 第55章 吻将至 宋漫贞全力准备大考,偶有时间便去十五里街找春水。 春水的摊位不太固定,有时候在茶馆之下,有时候又跑到巷子里去。 对此春水的解释是要看当日什么情况,若是下雨她自然要去茶馆楼下等着像你这般出门还不知道准备雨具的笨蛋买伞,若是当日晴空万里,那她就去里面人群攒动的地方卖首饰。 宋漫贞问过她一天能够净赚多少,春水唉声叹气个没完:“最多不过一两银子,你们这些动辄十两黄金的富家小姐怎么能体会我们的苦哟!” 宋漫贞反驳:“我没有动辄就十两黄金啊。” 春水眯眼用手指戳她脑门:“就说你笨,就你这样怎么去考状元?我这是一种比喻的说法好不好呀?你们这些读书人都读成书呆子了。” 宋漫贞喜欢春水数落她,这让她们二人有更多的谈资,间或带一些肢体上的小互动……甚好。 宋漫贞有想过拿了书坐在春水小摊旁边,她看书来她卖货,春水也赞同:“也好,你这斯文模样想必能吸引不少人来围观,我还可趁机收个门票钱。” “你又嘲笑我。” “笑你不好吗?别人我还懒得嘲笑呢。” “嗯……嗯,甚好……” 春水瞧宋漫贞的脸庞偶尔会瞧得出神,宋漫贞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会突然收敛起肆意的笑容,变得有些忧愁。 她宁愿她想到的,不是安沐,而是宋漫贞。 宋漫贞并不想以“安沐”的身份和春水重新开始一段恋情,她固执地认为春水还是不要喜欢上宋漫贞以外的人会让她比较能接受,就算是现在的她,也不行。 至于春水之前摆出柳语堂当挡箭牌一事,宋漫贞没有去提,就若无其事像先前那般来找她,而春水也似乎没有再施计将她赶走。 春水的心思宋漫贞始终猜不透,这个倔强的女人总是能做出千奇百怪的事情,但只有一个出发点,那就是倔强。 宋漫贞有时想要强损她的倔强,让她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也有提议让她入住“安府”,有丫鬟伺候,有银子花,她可以不做任何事,只享受。 但这个提议一出,便让春水笑弯了腰:“真是的,小姑娘,你说这样的话是想我到你家白吃白喝呢,还是想要我给你交换点什么?” “交换?什么意思?” “比如说……要我的身体呀。”春水用手指挑了一下宋漫贞的下巴。 “……” “哈哈,看你吓的。” “可以啊,如果你愿意,我自当遵从。” “……小鬼。”春水抬高手臂敲她脑袋,“你这小脑袋中都在想些什么?” “和你想的是一样的啊。” 春水感叹:“果然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这伶牙俐齿,我这种文盲可真说不过你。” “于是,是否要来我家中做客?” 春水摆手:“免,若是我真的去了,就算是我占你便宜了。” “占便宜?” “就算是我用我这身子当干粮钱交给你了,你也是吃大亏啊。安姑娘,你可知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宋漫贞听她口风,自然明白她又要故技重施,拒人千里。春水骨子里的任性和自尊强大到任何东西都融化不了风干不能。 “做什么的?” 春水就等她这句话:“说出来定会将你这好孩子跟吓住,站稳了,听清楚……” “嗯哼,且慢,你说出的话绝吓不住我,你可知我和我先前的女伴是在哪里认识的?” 春水“哦”了一声:“年轻轻轻,还有一位曾经的女伴?真是出乎我意料啊,看你一副书呆子的样子。” “那只是你看到的,而我本人并不一定就像你想象的那样。” “所以,你和你女伴是在哪里认识的?” 宋漫贞准备这一次要扳回一城,不能总是被当成小孩看了。 她把春水拉到身前,酒铺的临河露台总是能拂过温柔的风,而现在那阵风拂得那么恰巧,像是把春水送入她的怀抱一般。 春水没想到她会突然拉过她,脚下踉跄,一下子跌入了她的怀中。 春水神色稍定,发现宋漫贞正望着自己,唇落在春水的鼻尖前方,只要两个人之中有谁稍微往前丝毫,那吻就会贴上来了。 “所以,你们到底是在哪里认识的?”春水的声音莫名地小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重复刚才的话。 她望着安沐的眼睛,她的脸庞分明没有熟悉的感觉,可是为什么这双眼睛有那么深的熟悉感? 就如同,现在若她真的吻下来,春水也不会躲避。 “在青楼。” 三个字,让春水心中猛惊。 宋漫贞被春水这张脸勾得忘记自己曾经怎么定义现在她们俩之间应该有的关系了,唇落了下去,点在春水的唇瓣上。 “春水,安姑娘。” 就在这个时候,老板娘缇拉出现的那么不是时候,让宋漫贞惊了一大跳,赶忙拉开和春水的距离。 春水看一眼有点懵然的缇拉和窘迫得满脸通红的安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缇拉把酒菜放在桌上,有些局促地问道,“我来的是不是很不是时候。” “没那回事。”春水环住宋漫贞的腰,脸贴在她胸口,“不就是成年人的情-欲一起,就拥吻在一起了吗?偶尔出个轨什么的有利于身心健康。就算你在我们也不介意啊,免费让你参观我们水乳-交融!” “……”宋漫贞很想问,春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你何时变得这般外放? 缇拉根本就不接她这话,摆好凳子让她们快些过来喝酒吃菜。 “哎,人生也就是吃吃喝喝的时候才显得无比美好啊……”春水执起筷子正要落筷,忽然外面有人大声闹腾起来。 “叫那个春水出来!我知道她在这里!” 有位悍妇在外闹事,口口声声让春水滚出来。 “谁?”缇拉看了春水一眼,见春水表情冷漠,明白她心里已经有数,估计真是仇家上门了。 “你坐着别出去,我去打发了。”缇拉放下筷子就要去。 “不用,既然是找我的,我就自己应付了。”春水拉住缇拉,往外走去。 “哎?!”缇拉没想到春水腿脚不便,这时候抢道倒是抢得非常快。 宋漫贞赶紧跟出去,直觉不妙。 果然,门一开,酒铺内已经被一群身强力壮的悍妇占领,碗碎了一地,很多桌椅也被她们掀翻,宋漫贞一看,那些女子的身形分明就是干惯了力气活,各个精壮胜男子。满脸横肉的女人们恐自己还不够凶悍,手中不是拿着长棍就是持着砍刀,这些人一出,店内的所有人都吓得跑走了。 “你就是春水?!”为首的悍妇见春水缇拉和宋漫贞从包房内出来,没有问别人,眼睛一亮马上就把目标锁定在春水身上。 “你是何人?”春水那张一贯荡漾的脸若是冰冷下来,还是很煞人的。 “哼,妖孽,你自然是不认得我了。若是认得我,你还敢去找人我们家老爷吗?” 春水“咦”了一声:“莫非你是袁老爷家的夫人!?” “什么袁老爷!”悍妇冷哼。 春水拍着胸口压惊:“幸好幸好,我就说袁老爷也算是一表人才,怎么会娶了这么一位如屠夫一般的夫人……” 悍妇双眼一瞪,手里的木棍就冲着春水砸过来。 春水侧身要闪,但腿脚不便的她始终慢了一些。眼看棍子就要砸在春水身上,宋漫贞一个飞身过来手臂一档,悍妇虎口发痛,棍子被震飞出去。 “好哇,还有帮手!今天这一架看来是打定了!姐妹们!上!” 第56章 迷春宵 没有想到,这安沐姑娘看上去斯斯文文,真要打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一只手就把所有的悍妇都撂倒了,甚至都没有让缇拉损失更多的桌椅碗筷,这倒是一件稀奇事。 宋漫贞右手背在身后,抖了抖有些发红的左手。 缇拉走上来,对宋漫贞惊为天人:“安姑娘,没想到你这般厉害!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宋漫贞但笑不语,春水走到为首的悍妇面前俯视她说道:“你是刘千斤家的媳妇吧?我和你家老爷什么都没有,只是他来我的小摊上买发簪要送你,但不知道女人家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多跟他聊了几句。你们刘老爷人不错,就是摊上你这么个不讲理的娘们也够他受的,看见他和年轻女子在一起多说两句你就喊打喊杀的……害我那笔生意也没做成。” 悍妇被宋漫贞摔了个仰面朝天,脑子里嗡嗡地响,春水的声音仿佛也在很遥远的地方,只是能听见一个大概。 春水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事物,蹲到悍妇的身边,将那事物横在她眼前说道:“这就是你家老爷要买给你的发簪,当日被你一闹没买成,你倒还来寻仇了……”春水把发簪插在悍妇的发髻中,叹气,“二十文钱,记得还来。” 悍妇突然失声大哭,跟她一同来的姐妹还能站起来的纷纷过来扶她帮她擦眼泪。 等那群悍妇走了,春水揪着宋漫贞的衣领把她揪到露台上去。宋漫贞不知春水为何突然这般发狠,甚至还对缇拉嚷嚷:“你别进来打扰我们!” “嗯……好。”缇拉双手捏在一起,有些为安姑娘担心。 “啪”地一声门关上了,春水靠在门口,双手还背在身后保持关门的动作,却目露凶光死死盯着宋漫贞。 宋漫贞能镇定从容地面对手持凶器的悍妇,却抵不过娇弱女子春水的一个眼神,心里打鼓,往后退了一步去。 “作甚如此看我?”宋漫贞挤出一个略为自然的笑容。 春水二话不说上来就把宋漫贞的右手从她的身后抽了出来,宋漫贞“嘶”地一声倒吸凉气,春水将她的袖子往上撸,果然,宋漫贞暴露出来的前臂上有发黑的印记,那是被木棍击打之后的浴血。 春水抬眼,冷笑道:“安姑娘真是能忍啊,都伤成这样了还泰然自若。” 宋漫贞挺胸道:“这点伤对于我们习武之人来说不算……啊啊啊……你别捏!” 春水“哼”了一声将她的胳膊甩开:“不是很本事么?不是可以空手挡棍不是习武之人吗?这点疼痛都受不了了?” 宋漫贞捂着她发肿的右臂,不知道春水在生什么气。 难道救了她,她反而还要怪罪么? 宋漫贞有点拿不准春水现在的脾气……亦或说,她从来都未曾拿准过春水的脾气。 心中还在盘算如何去安抚一下春水,却见春水眼中竟积满了眼泪! “春水姐姐,你……你怎么哭了?”宋漫贞真是大惊失色了。 春水用力抹掉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一个猛扑上来抱住宋漫贞。宋漫贞没料到春水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而怀中的人也是刻意想要压倒她,宋漫贞往后连退数步还是不支倒地。 春水捧着她的脸堵住她的唇,舌一下就探入她的唇齿间深吻。 宋漫贞“嗯”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抗拒,春水一口咬在她的唇上,没留情,的确是疼,但没见血。 “你到底……”春水撑起身子,手掌在宋漫贞的脸庞上抚摸,一遍又一遍,“你到底是谁?” 宋漫贞感觉到春水的眼泪不停地滴在她的嘴角边,热热的咸咸的…… “你想要我是谁?”宋漫贞问道。 “你就问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你想要我是谁,我就是谁。” “我想要你是宋漫贞,你能做到吗?” “宋漫贞是谁?” 春水捧起她的脸,蹂躏她的唇。 “我爱的人……”吻继续,来来回回,直吻到宋漫贞快要断气。 “我爱的人。”春水重复了许多遍,宋漫贞,我爱的人。 “可以啊。”宋漫贞觉得真是好笑,自己竟成了自己的替身,“你想要我是谁,我就会变成谁。” 只要春水你别哭了。 春风沉醉,酒香四溢。 那晚更迟些时候,春水要缇拉上酒上菜,自己去找了大夫给宋漫贞看手上的伤。大夫说这位姑娘一摸骨骼便知是习武之人,这点伤不算什么。之后帮她按摩正骨之后就走了。 再之后春水就像是发了疯,陈年烈酒一碗碗地往嘴里灌,谁都拦不住她。 “你就是她……我知道。”春水一边笑一边指着安沐,“你就是宋漫贞,别想骗我。你那点小心思……和她一模一样。” 缇拉见春水这番模样,觉得很是对不住安沐,连连对安沐道歉:“安姑娘,春水她平时不这样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别介意啊。” 宋漫贞摇头笑。 等到春水再也喝不动了,缇拉说要送她回去。 宋漫贞自告奋勇说她来送,缇拉想想也好,就告诉了她春水家的位置。 宋漫贞在姑苏城也住了三年了,却从来没有来过后镇。 听闻姑苏后镇是贫民窟,住的全都是穷人,还有一些不干不净的场所,一般自恃有点身份的人都是不屑来此的。 宋漫贞雇了轿子和春水一同坐在里面往后镇里走,走到一半的时候春水就醒了,看见自己正在宋漫贞的怀里。 “安沐。”这回没叫错,眼神也正常,估计酒醒了一半了。 宋漫贞握着她的手说道:“很快就到家了,你再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春水面无表情地闭上眼,没有从她怀里挣开。 春水家在一栋古宅二楼,木质楼梯有点腐烂且十分狭窄,想要扶着春水并排上去有些困难,于是宋漫贞就将春水横抱了起来。 宋漫贞右手受伤有些使不上劲,勉强支撑着往上走。春水醒了,也没吭声,就靠在宋漫贞的怀里。 推开春水家的门,借着月光先将春水抱到床上去之后宋漫贞满屋子找灯和火折子。 终于有了火光,宋漫贞环视一下周围,这只是一间单屋,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其他便没有任何多余。 虽是简陋,但屋子被春水收拾得干净整洁,就算在返潮多雨的春季,也透着一种干燥感。 春水靠在床上,缓了缓劲儿,便坐直了身子,向宋漫贞招手说:“过来。” 宋漫贞坐到她身边,春水的手就探进她的衣服里去了。 “漫贞。”春水又开始笑,她的笑容中还带着七分醉意。 见对方的脸庞上初露诧异,春水说道:“不是你说的,把你当做任何人都行吗?” “嗯。”得到对方缓缓点头的答允,春水就压了上来,将她的腰带解去了。 宋漫贞躺在春水身下,看着她正在缓缓解掉自己的衣物,但她只是把眼前的人当做别人的替身,而那别人却是她宋漫贞自己!真是有够讽刺,却让宋漫贞想哭。 春水,我从未有一日像今日一般,知道你对我如此深情。 心中的感动还未退潮,突然春水俯身而下重重一口咬在宋漫贞的肩膀上。 “唔!”虽然宋漫贞习武,但这一口简直是用尽了春水所有的力道,怎能不疼!甚至咬出了血印。 “疼吗?” 宋漫贞疑惑地看着春水。酒醉的春水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笑得鬼魅。 “不及我被你抛弃时心疼的万分之一。” 春水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只知道身下的人是她又爱又恨又朝思暮想的宋漫贞。宋漫贞曾经如何对待她?因为爱她,所以全部忍了下来,可是心中就没有一丝的委屈吗? 情-欲占有欲和复仇感席卷而来,她进入了安沐的身体内。 本是带着攻击发泄的心情,却被安沐温柔又脆弱的身体包围,春水头昏脑胀之间竟还有一丝的内疚感。 她不该这样做,可是她已经这样做了…… 第57章 前尘湮 后镇从清晨开始就充满了喧闹声,楼下买菜的叫卖声把宋漫贞吵醒了。 这小屋子在二楼,门板薄如纸,那些商贩就像是对着她的耳朵喊的。宋漫贞咳嗽一声翻身,身边的春水本是抱着她的,她这么一翻春水的手就散了,无力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宋漫贞到这个时候才发现春水是抱着她睡了一夜的。 宋漫贞悄悄地将春水的手臂归到她胸口,昨夜春水喝太多的酒,估计得再睡得迟一些,而宋漫贞已经毫无睡意了。 宋漫贞下床,环视屋内,竟连个洗脸的铜盆都没有。轻轻推门出去,一时间音浪铺天盖地地卷来,她站在二楼吱呀作响简陋的踏板上往下望去,这整整一条街都是商贩,卖菜的居多,那嗓子一吆喝起来从街头到街尾听得一清二楚。 宋漫贞想等到春水睡到自然醒,不去叫她,就在这走廊上找铜盆。找到春水平日洗漱的地方之后就拿着铜盆下楼去找水井。 在别人的指点之下她终于找到了小楼后面大院子里的水井,拎了水桶把春水楼上的水缸都注满。 春水不是不喜欢做事的人,但她气力太小,这拎一桶水大老远的够她受的,所以这水缸常年没水也是情理之中…… 想来身娇的春水一个人生活甚是艰辛,宋漫贞打心底里心疼她…… 这还没心疼完,那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上了楼。 宋漫贞一滞,眼前的人她真是做鬼也不会忘记。 乾沐青左手拿着一个棉布包着的盒子,右手撑着一把伞。这晴空万里她还撑着伞,估计是学着姑苏城里那些名流闺秀的样子,撑伞遮阳的。 “唷,这是谁?春水家什么时候请了丫鬟?”乾沐青单手把伞一合,靠到墙边,仔细瞧着宋漫贞的脸。 宋漫贞知道她现在这张脸乾沐青是认不出的,但被她这般瞧着心中不免打鼓,笑容就显得僵硬了:“我是春水的朋友,昨夜一起饮酒,她有些喝多了,所以我……” “原来如此,那小混蛋……我不在,这日子都乱过了。”乾沐青拍拍宋漫贞的肩膀就要进屋,宋漫贞“哎”了一声拦下她: “春水还未起床,不如等到她自己醒来……” 乾沐青回头,突然逼近宋漫贞。宋漫贞站定原地不动弹,虽然对方来势汹汹,但她无须害怕。 “你是春水的朋友?” 乾沐青的鼻尖都要顶到了宋漫贞的了,但宋漫贞却很平心静气地问道。 乾沐青的目光在宋漫贞脸部肌肤上一寸一寸地碾过去,宋漫贞亦坦然相看。 乾沐青突然笑了一下,拉开了距离:“我叫乾沐青,是春水的老朋友了。敢问小姐芳名?” “在下安沐。” “安沐?是个好名字。”乾沐青笑道,“你的声音让我想起一位故人,看来不仅是人有相似,这声音也有相同的。” 宋漫贞也跟着她一起笑:“女子的音色相近得很多,春水也有这般说过,说我的声音向她熟识的一位故人。” 乾沐青扬起下巴笑,这时眼睛红肿的春水推门出来。 见到眼前这两个人春水一时有些愣神,不知是不是昨夜的酒没醒,她的神情看上去很是茫然。 乾沐青走上前嗅了一下:“你喝酒了?这浓重的酒味还没散呢。” 春水挪开身,很是礼貌地说道:“乾老板这么早就过来了?” “这还早呐?都已经日晒三竿了。”乾沐青把手里的布囊放到春水的怀中,“我怕你又不吃饭,给你送饭来了。” “我已说过,吃饭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不用劳烦乾老板了。” 对于春水的生分乾沐青倒是一点都不恼,回头看看宋漫贞又看看春水:“看来你又找到了金主,以后生活不用我操心了。” 宋漫贞一向不喜欢乾沐青,当初在兰舟城被破之日,她和春水决裂之时乾沐青就在春水的身边,两人大玩亲热,让宋漫贞痛心了很长时间,但看现在这番情况,春水并没有和她有多深刻的交集。 果然……当年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误会,只怪自己没能沉住气去向春水追问一个真相。只是当时她身负重伤亦无力挽留春水…… 再来一次的话,她断然不会轻易放春水离去! 春水似无骨地趴到宋漫贞的肩膀上,用脸庞蹭她的下巴,对乾沐青说道:“乾老板何时需为我操心了?我这吊金主的功夫您又不是知道。这前赴后继死活要爬上奴家床的男男女女不要太多了。” 乾沐青冷笑,也不跟她再计较,将用布囊裹着的饭盒放在她的门边,走了。 乾沐青一走,春水脸色大变,扶着宋漫贞的肩膀干呕。 “怎么了?昨夜的酒气还未散去?”宋漫贞扶住春水的腰生怕她摔倒。春水想要说什么却一直干呕没机会说,她挣脱宋漫贞跌跌撞撞跑到水池边,呕声大作,宋漫贞站她身后帮她顺背,顺半天也没见她呕出点东西。 春水好不容易缓过劲,脸色发白,唇都紫了。这会儿宋漫贞已经端着水杯在一边候着了。 春水见她这么乖巧,拿来水喝了,环着她的腰亲她的脸。 “有这么乖的妹妹,我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春水身体不适很是明显,却也没忘记在这当口上调戏宋漫贞。 宋漫贞就任她抱着,就算春水这般轻浮,她也全数包容,哀声道:“姐姐你还虚着,要不要先回去歇息了?” 春水放开她,有些溃败的失落,点点头,宋漫贞送她进屋。 就算是大白天,这小屋子里光线也不算好。帘子全部被挽起,这朝北的屋子照入的光线也是少之又少。南方的水乡,潮湿之气大盛。 但虽是陋室,却被春水收拾得干干净净,宋漫贞也就无所顾忌,靠墙而立。 坐在床上的春水笑道:“真是抱歉,奴家穷得很,家中连把像样的凳子都没有,你过来吧,坐床上就好。” 宋漫贞没过去,春水又道:“莫非你后悔了,害怕昨夜之事重演?” 宋漫贞道:“我不是怕昨夜之事重演,我只是对姐姐的想法感到奇怪,一边允许我的接近,一边又在故作轻浮,想要我厌烦了你,不知你在想些什么。” 春水捏着被子呵呵笑,笑了半路又开始咳嗽。宋漫贞就站在屋子的角落里看她,眼眸里水样缓流。 “看你平日挺笨的,但说到底还是读书人,读的东西多,富家小姐见识也多,我这点惺惺作态瞒不过你。”春水的笑容也在自己的话语间慢慢褪去,“只是我也很不明白,你明明知道我将你当做替身,为何还要赴我之约,难道你不觉得当做别人的替身,自己很廉价?” 宋漫贞不语,春水字字控诉:“当初,若不是他人告知,我也不会明白自己当了多久的替身。曾经的心上人,想要照顾一辈子的人,其实只是把我当做另外一个人的替身。在和我朝夕相处的岁月里,她望着我的时候,到底看见的是谁?安姑娘,你可知我的心情?” 若是把春水话中的“安姑娘”换成“宋漫贞”的话,也是没有一丝的违和感,当了三年的安沐,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又觉得自己变回了宋漫贞。 在花期大赏,在春江夜,在牢房,在映月轩中,春水身边的宋漫贞。甚至这一刻,她觉得春水并不是在质问她,而是在和她打情骂俏,似乎下一秒这个一直心疼她的女子会抚摸着她的脑袋说,漫贞真傻。 春水见她不语,发泄的**更甚:“人生在世,不过只凭一丝信念方能活命,现在她亦不是她,我亦不是我,前尘往事也该一笔勾销了……安姑娘,请回吧。” 宋漫贞不但不回,反而走到了春水身边。 春水抬头望她,见她泪眼婆脸庞上却没有半分的表情。 “你说被当做替身,可是当面和她对质过了?若是没有,为何不可能是道听途说。即便是真的,那现在,我替她赎罪。你说的对,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所以,你忘记她吧,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忘了她,和我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第58章 难再见 宋漫贞一直觉得自己不了解春水,但这个时候,又觉得世上再没有比春水更好懂的人了。 大考之前宋漫贞再也没见过春水,去后镇家中寻她,也未见人影。 宋漫贞知道春水在故意躲着她。 或许春水早也察觉到了一切,只是宋漫贞不说,又要她春水如何是好呢? 正如春水的顾虑,宋漫贞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真的和春水坦诚相对,她们就会回到过去最快乐的时光吗? 映月轩中的逍遥,已成为时光河底那无法再拾起的一颗石子…… 春水再次失踪时候,宋漫贞就像害了病一般整日躲在房中谁也不愿意见,饭菜也是眸辰给送到她屋子里去。有时候眸辰第二日再去送饭,发现前一日的饭菜一口未动原封在原处。 眸辰当心小姐的身子,劝了她好几次,她都以大考在即要多习书本为由搪塞了过去。眸辰也没办法强迫她,也只能任由她去了。 大考,终于到了。 夏朝的大考制度需从城镇选拔开始,在城镇中拔得头筹才能到皇城参加殿试。 城考那日天还未亮眸辰就起床了,和一群丫鬟们为宋漫贞做了最精致的早点。亲眼看她吃过之后为她收拾行装,要送她去十五里街考试。 宋漫贞见眸辰这番大操大办有点无奈:“我已不是孩童,自己也识得路,可以自己去的。你们就在家中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眸辰见自家小姐自信满满的样子突然潸然泪下,倒是吓了宋漫贞一跳。 “你才是小孩儿,说风就是雨,怎么哭了?”宋漫贞从袖从掏出手绢为眸辰擦拭眼泪。 眸辰特别不好意思,用手绢捂着脸带着哭腔道:“若是小娟姐姐尚在人世,见到小姐这等风采,定是和我一样的……” 说到和自己一同长大却在三年前因为自己执意要回兰舟城而被杀害的小娟,宋漫贞的心情亦是沉重,心中多了一份使命感,大步从家门踏出。 将来之事谁又能精确预料?但宋漫贞隐隐有种预感,她人生最重大的转折就要到了。 从城考一路杀上,作为姑苏城第一名的宋漫贞奔赴皇城。眸辰死活要跟在她左右一同去皇城,宋漫贞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她一同去了。 大考之季,涌入皇城的读书人给平日里富贵繁茂的皇城增添了浓浓的书香。无论是饭馆还是客栈,甚至是路边桥下,随处可见手中执书身后背着书篓的赴考人。 姑苏城是状元之乡,人才济济,在姑苏城拔得头筹的宋漫贞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声名远播,来到皇城只是出门喝口茶就被周围的人围上来非要和她吟诗作对。 宋漫贞从小就烦这些人,似乎有那么点才华便不知如何展露才好,掉书袋的事在她看来有那么点可笑,只好装傻充愣给敷衍了过去,立刻抓住眸辰的手跑掉了。 “小姐,你为何不去去他们的威风?就这样逃走好像你怕了他们似的!”被拉到小巷子来避祸的眸辰还不乐意了。 宋漫贞摇头苦笑:“你觉得和在此处和他们针锋相对便是本事?是赢是输,且看十日后。” 眸辰不说话了,想来宋三小姐的确和她大姐不同。一个锋芒毕露一个和逊内秀。为什么同一父母生出的闺女能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宋漫贞和眸辰在皇城中一家上乘客栈住了几日,眸辰每日都见宋漫贞睡到日晒三竿,然后就带着她出去吃喝玩乐。别说读书了,就连书被丢到哪个角落去恐怕宋漫贞都不知道了吧? “大考之前不宜读书,要努力讲心境放空,这样到了殿试才能有最好的状态。”宋漫贞为眸辰解疑。 “才不是吧,小姐你就是来皇城玩得开心了,不爱读书了,心可不能野了!” 宋漫贞深知眸辰本是天真无邪的姑娘,可是三年前宋府乃至整个夏朝的变故让她险些丧命。人生发生了重大的变故之后,总是会有一些飞跃性的成长,一向没心没肺的眸辰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宋漫贞却并没有整个人翻天覆地之感,虽然换了一副皮囊,但她深知自己依旧是自己,感情再受挫,家族再分崩离析,她依旧是宋漫贞。 说她笨也好蠢也好,她只想要做世界上唯一的自我。 时日时光转瞬即逝,殿试当天眸辰跟着宋漫贞一同到了皇宫前,眼巴巴地送她家小姐进去。 已是初夏时分,皇宫前没有任何的遮挡物,眸辰和一群的家眷站在外面等待,热得额头上全是汗珠。 为什么殿试时间这么长……都已经两个时辰了,丝毫没有动静? 眸辰站着实在有些累,便不顾形象坐到一边的大石头上。刚一坐下,目光就被站在前方的一位穿着桃红色长裙的女子吸引住了。 眸辰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女子不正是当年她和娟姐姐招入宋府一同当丫鬟的春儿么? 眸辰想看个仔细,偏偏在这个时候殿试结束,考生们从皇宫大门走出,引起了一阵骚动。人潮拥挤,春儿的身影变得闪烁不定。 眸辰急了,站起来大喊:“春儿!” 一喊过后,春儿彻底消失了…… 眸辰扒开人群想要再去寻觅,肩膀却被人拍着了。 “你在作甚?”宋漫贞一脸红光,看眸辰这着急的样子有些好笑。 “我……我看见春儿了!” “春儿?” “对!就是……”眸辰压低声音在宋漫贞的耳边说道,“就是当年宋府的那个小丫鬟,腿脚有点不便,之后不是去映月轩服侍小姐你了么!” 春水! 宋漫贞像是头顶突然被开了金光,冲入人群中到处寻找春水的身影。 不顾被撞开的人厌恶的目光,也不顾自己现在的形象是否狼狈到了极点,她只想要找到春水! 可惜这次她依旧没有如愿以偿,偌大的皇城,晴空烈日之下所有的人和景色都是那么明亮鲜明,但她却始终找不到心爱的人…… 殿试很顺利,宋漫贞几乎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写好了文章。但一品御使大人正高坐于上,她也不好打瞌睡,只好强打精神硬坐着。本来心情甚好,从考场出来还想着来逗逗眸辰,结果……好心情就被这飘渺的身影带走了。 你我究竟是有缘抑或是无缘? 若是有缘,为何不得相守?若是无缘,又何必相遇? 他日我名震天下,你是否会如同今日的我,无论走到千山万水,也难逃那个名字刻于耳畔 第59章 皇宫事 眸辰有想过千万种可能,当然,自家小姐高中状元的情况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嘴上一直说着状元的事情,但心中难免还是会打鼓——这天下优秀之人不胜枚举,小姐虽是聪颖,却真的能拔得头筹吗?恐怕这种几率还是很小的吧。 或许中个榜眼?探花?亦或者是其他的名次,也足够了。 可是宋漫贞偏偏就教她意外。 殿试之后第五日,宋漫贞早早地就不知道跑去何处了。眸辰去客栈楼下找小厮要洗好的衣服时,听见门口有洪亮的声音喊道:“安沐是住在这里吗?” 眸辰一颗心一下子就蹿了上来,赶紧迎出去叫道:“在这里!在这里!” 门口站着两位官爷,手里拿着一副红色锦卷,问道:“你就是安沐?” “不不,安沐是我们家小姐!” 眸辰的眼睛死死地抓着那锦卷,恨不得有透视直接看见里面写的是什么。 官爷看她这幅神情笑了起来:“你们家小姐在哪儿呢?” “小姐她出门去了,马上就会回来!” “好吧。”官爷坐到了堂子的木凳上,“那我们就耐心等着状元爷回来。” 状元爷! 眸辰听见这三个字眼前像是炸开无数的烟花,想要大声地尖叫,气却冲过了头,缓了半晌没缓过来,脸上的笑容还僵着呢,一下就倒到地上去了。 “唷,怎么回事啊,怎么昏倒了!” “大抵是太过激动了……” “快来人!” 眸辰在恍惚之间还在自言自语:“状元爷……状元爷……” 此时的状元爷正坐在茶楼上悠闲地喝茶听曲儿,身边的小厮不停为她添水,宋漫贞看那花旦面相上和春水有几分相似,便不愿意起身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等到小厮唤醒她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店内的唱戏班子也撤了,剩下满地的瓜子壳。 宋漫贞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给了银子出门去了。 “今天,应该放榜了吧。”宋漫贞记得殿试之后监考官有说五日之后正午放榜,贴在皇宫门口的告示栏上。宋漫贞早起的时候还记得这事儿,听了曲子就忘记了。 且去看一下吧。 宋漫贞人还没走到皇宫前就被几位官爷给拦下了,眸辰还跟在官爷的身后。 “何事?”宋漫贞有些迷茫,但再见眸辰身后一群迎新仗队,便明白自己已经高中状元。 “状元爷,请随我们入宫一趟。” 宋漫贞对着眸辰笑,可是眸辰却对着她哭,哭得嘴一直咧着合不上,手中攥着的手帕整张都被她浸湿了。 真是傻瓜,人生在世,该哭的时候痛哭,该笑的时候大笑,你怎么反过来了呢? 姑苏城又出了一名女状元,这事很快就在姑苏城内传开了。 宋漫贞以安沐之名拔得今年大考第一名,授官衔六品,入朝大学院出任学院士。 宋漫郡早也料到宋漫贞会入朝为官之事,若是说得更细一些,其实让宋漫贞考功名也是宋漫郡的主意。 宋漫郡一心想要推翻夏朝,上次的起义失败之后她便退居塞外,但千里操控一直在催着换颜之后的宋漫贞快些赴考。为此,宋漫郡早也部好了一切,连同“安沐”的祖上八代的身份都已造好,他日宋漫贞考取功名之时,任谁来查也很难查出一个所以然——要知道当年一品御使尉中承做的正是审核官籍的工作,宋漫郡耳濡目染对夏朝官员办事方式在也了然于心。哪里可以钻空子,哪里需要下功夫,全都难不倒宋漫郡。 原本,第一年宋漫贞就要开始备考,但谁知大病一场,自然是没有去考。从第二年开始她的心思有了变化,慢慢地一边学武增加体质一边重新抱起书本。对着宋漫郡她自然是会说她读书是为了赴考,习武是为了锻炼身体。但真正的心思,只埋在她的心底。 她要变强大。 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她都要变强。 不仅是要强过宋漫郡,亦要强过这世上所有仗势欺人之人。她虽对功名不感兴趣,但一想到夏朝没有丝毫人情味不管犯罪动机是什么,只要杀人就要抵命的教条做法她就按捺不住想要推翻这一切。 当年柳语堂的作法就夏朝官制法制而言并无不妥,甚至兰舟城内人人都夸她是不冤枉好人的好官。可是宋漫贞却不这么认为。 她不喜欢夏朝的法制,在法律法规上她想要更多的人性化。 第三年,时机完全成熟了。 入驻大学院当任学院士,这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契机。大学院正是制定夏朝法律之处,每年法律法纲都会在大学院内修订,然后提交到司务处,司务处审核之后直接呈交到皇上手中,由皇上来做最后的决策。 虽宋漫贞初入朝中只是六品小官,但只要进了大学院就很有机会一路高升升入司务处,若是能到司务处…… 宋漫贞已是雄心勃勃了。 对于未来的美好想象时而会冲淡对春水的思念,入朝为官最初她也忙于应酬,能想起春水的时日甚短。可每当夜深人静,她独自一人卧于学士府中时,满身的疲惫逆流而上,散在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彻夜不眠。 双臂之内总是空荡荡,魂魄被挖去了一块,无论如何都填不出一个完整的她。 昼时的繁忙到了深夜更化作无数的怨和念,像蛇一般缠着宋漫贞。春水的笑怒愁苦一一铺展在宋漫贞的脑海中。 她伸手想要抚摸眼前的春水,但她一伸手,春水就消失不见了…… 那些残留在记忆中的体温和耳语常常让宋漫贞泪湿枕被,似乎,她的整个人生都在思念春水中度过的。 思念让日子变得格外漫长,而“安学院士”也一路高升,能干的她很快就被提拔成了大学院的主管人,大学士。 “安大学士。”那日魏公公来大学院拜访宋漫贞,带来了几位衣冠楚楚的侍卫。 魏公公说皇上疼惜安大学士,让安大学士要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了。顺便,今日皇城内外又不太平,唯恐有犯上作乱之徒威胁到大人的安全,特钦点了御前侍卫来保护大人的周全。 宋漫贞看了一眼站在魏公公身后的侍卫。一共有五名,为首的那名女子正瞧着她看。双眸藏星,面庞似雪,相当英气的一名女子。 魏公公道:“皇上顾虑到安大人毕竟是女性,所以这次钦点的侍卫也都是女子。” 宋漫贞谢主隆恩之后,魏公公和随从就走了。 宋漫贞对那侍卫首领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倾容。”她回答得中规中矩。 第60章 夜幽会(1) 宋漫贞看着沈侍卫长得眉清目秀,实在不像是武林高手,除去一身的官服完全可以把她当做大家闺秀。 沈倾容不苟言笑,虽然经常伴在宋漫贞左右,却极少跟她说上一两句话。宋漫贞有时觉得烦闷了,身边还站着这么一个不说话的大活人,实在尴尬。相比从小到大跟在她身边呱噪个没完的小娟,沈侍卫就像从活死人墓里出来的,太过冷清了。 宋漫贞忍不住多加了件衣裳…… 宋漫贞喜欢这大学院,大学院坐落在皇宫的最南边,平时鲜有人来往,出除官场必要的交往之后,宋漫贞身居大学院内几乎不见任何人;当她晋升为大学士能够主管大学院之后这种情况就愈发严重了。 大学院在朝内是非常独立的部门,它的属性注定无需讨好谁,也不会受到谁的讨好,皇上早有旨意,当初建立大学院就是要监督当朝法制,修补其漏洞,改善其弊端。正是因为大学院的存在,夏朝的法制才得以稳固向前。 不仅是建立了大学院,夏朝还建立了一系列的监督部门,部门之间相互监督制约,提高官员的俸禄,甚至按照每年城镇居民对于城守的满意程度来发放俸禄;朝中的贡献和战绩来制定赏金,而每年有升官亦有降职。这不都只是形式主义是真刀真枪拿自己的未来来赌命。 有时候坐在烛台前的宋漫贞想到皇上对于国家建设中的奇思妙想,都会觉得宋漫郡是不是有些妄想了?她看不起的皇上,一心想要倾覆的朝廷,竟是这般稳若磐石,宋漫郡……你真的有能力斩杀皇上吗? 皇上是奇才,离他越近越能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 他耽于酒色,夜夜笙歌,但一到青天白日便像换了个人,勤朝政促法务,变成了人人称赞的明君。 宋漫贞见过皇上三次,每次见到他时都能感觉到黄袍加身,他整个人就像是真龙下凡,周身散发出万丈光芒。那光芒就像是从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告诉别人:朕就是皇上,就是天子。 没错,这位皇帝有着无限的精力,就算三天不睡也不会显出一丝的疲态。宋漫贞的睡眠也不是很好,但她可以不睡,却无法在睡眠不足的时候拥有一个良好的状态。只要睡眠少于三个时辰,第二日她就会浑身乏力注意力无法集中,做任何事都倦乏得很,勉强去做也无法做得精致。 就算皇上没有什么过人的才华,单就他精力极其丰沛这点,亦是非常强大的优势。 宋漫贞不免为宋漫郡担忧。 宋漫贞入朝以来,宋漫郡一直都托人带信进宫给宋漫贞。 这些信自然不是明目张胆来的,每日用膳时,在装着饭后点心的水晶盘的最下面,掀开吸油纸,都能找到一张对折的纸片。纸片中的内容并不明写,用只有她们姐妹俩才知道的暗语,三五七九循环取字,方能明了信中含义。 “柳将寻尔,里应外合。” 宋漫贞一边吃着米糕,一边读出了这几个字。 信中的“柳”,不用多想,必定是柳语堂。三年前宋漫郡复国失败,柳语堂从新投靠了夏朝,坊间传闻柳语堂这墙头草是为了活命才出此下策,亦有人道这是缓兵之计,他是为了和宋漫郡再次接头。 所以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柳语堂今年官途不顺,虽官位二品,但毕竟有了黑历史,皇上虽是表现出一幅对他完全信任的模样,但谁都心知肚明不能与她走得太近,否则将来定有无法脱身的窘事。 宋漫贞把纸烧掉,吃完米糕洗洗手,继续看文书去了。 大抵是大学院太过幽静,宋漫贞看着文书竟然睡着了。等她昏昏沉沉醒来之时,院内一片沉寂。 她去了恭房再出来之时,已是夕阳西下。宋漫贞望着那夕阳在院中踱步,似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召唤她往前行去。 等脚边一片将离花开,宋漫贞突然笑出声。 她弯腰想要折下一枝,指腹已贴在花枝之上,却停住了。 对她而言不过是一时思念,而对这支花来说,却是全部的思念,她何必为了一己私欲损了花期? 宋漫贞并不是这般多愁善感的人,但一想到多年前的在花市那般温柔亲吻将离花的春水,宋漫贞就觉得这花之于她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连同所有的花,都变得不同了…… 将离花开得正艳,宋漫贞席地而坐,滞于花海之中,合目嗅其芳香,心里念着不知身在何方的春水,竟渐渐睡去。 半睡半醒之间,她甚至有种感觉,或许此生就这样过,不再见春水也罢。 让最美好的记忆留于心中,后半生都在回味关于她的点点滴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且不说她和春水是否还有缘分再相见——若是一个人刻意躲着你,天涯海角,肯定是再也寻不见的——就算是再见面,也有太多的问题摆在她们眼前,是否能解决好?她们的关系会前进还是倒退?或是前进倒退都不重要,光是想这些问题都要烦死了…… 不如一场春梦来得自在。 随意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醒,何时相聚又何时分离。 现实太残忍,而在记忆和想象中的,是永恒的美好。 再悠然醒来,微风徐徐,举目而望,苍穹无尽,丝毫没有身困皇宫之内的压抑。 原来心境竟是如此重要。 宋漫贞起身,拍去身上的泥土,往大学院的方向走去。 原来她被将离花吸引了这么长的路程,走了半晌竟还没走回。 皇宫之内戒备森严,宋漫贞不过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遇见巡查卫兵两次了。 让她想不到的,就是如此密不透风的守卫,居然有人堂而皇之地溜进了宫。 若不是宋漫贞被巡查的卫兵搅乱了步伐在黑暗中走到了大学院的后门,正想要推门而入,忽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爷现在是朝廷大官,乾某高攀不上了。” 宋漫贞像是被雷击中一般——乾沐青! 这个声音宋漫贞或许一辈子也无法释怀,甚至和对春水的念念不忘是同一个级别的。 和她喜欢的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那个人。甚至是春水曾经的此生不渝,是春水的今生最爱,是她求之不得不惜自损的人…… 光是这些,就让宋漫贞嫉妒得无处发泄,暂且不提之后那些看不清说不明的关系了。 乾沐青就像是纠缠在她生命柱上的蛇精,无法将之驱赶,一旦想到她就会觉得自卑气馁人生的趣味都降到最低。 她不觉得自己比乾沐青差,却因这个女人的存在而感到害怕。 可是,乾沐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漫贞缓下脚步,站到大树之后。 “你何必说这些话。” 回应乾沐青的,居然是沈侍卫。 “我既站在你面前,就是来见你的,你说这些带刺的话有任何的意义吗?” 沈倾容在宋漫贞身边也近一个月的时间了,从未听她说过这么长的一句话。 原来,沈倾容居然和乾沐青相识? 这世间人与人的关系,竟如此奇妙。 “你答应夜半时分来见我,是否已经代表答应我的提议了?”乾沐青得寸进尺地问道。 “……还未说到这么深入的部分。” “所以,我冒死到皇宫中来找你,你想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些?” 沈倾容叹气:“乾沐青,你永远都是这么直接心急,你何时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话说完?” 第61章 将离花 乾沐青索性坐下:“好,那我就慢慢听你说完,你且一字不漏一句不假地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沈倾容四周望了一下,说:“此处常有人经过,不宜久留。” “你这人真是好笑,嫌我心急的也是你,现在说什么不宜久留的还是你,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办?” 宋漫贞站在树后发笑:这乾沐青倒真是不怕死,私自潜入皇宫本来就是砍头之罪,偏偏还在这里大呼小叫生怕别人听不见么? “你且收声!”沈倾容心中恼火,作为侍卫她自然是知道私闯皇宫是何等重罪,“你不顾我的阻拦非要入宫来,现在还在这里发疯,你知不知道,你若是别人发现,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不用吓唬我,我自然是知道的。”乾沐青感叹,“可惜我对你一往情深,纵是有千难万险也无法阻扰我想要见你的决心。翻越这皇宫高墙又有何难?我只是想要你给我答复,不要再磨磨蹭蹭了。” 沈倾容沉默了许久才换了长长一叹。 “你随我去我住处,慢慢聊吧。” “去你住处不就害了你?万一有人发现……” “无碍,我那处基本不会有人到访。” “就算无人到访,你我共处一室,你不怕……” 沈倾容笑道:“乾老板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游移不定?完全不像你的作风啊。” 沈倾容的话绝对算是一种暗示,别说狡猾如乾沐青,就算是宋漫贞也感觉到了。 “好,那恭敬不如从命。”乾沐青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得逞的快乐,沈倾容假装没有看见,转身走了,乾沐青跟上去,两个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等两人走远宋漫贞从大树之后慢慢走出,想来乾沐青竟是这般到处留情,也不知春水知不知道这些事。又或者春水早已知晓,却是睁一眼闭眼?对于乾沐青,宋漫贞也一直是反感的,这种轻浮多情的人最后肯定不得善终。 春水和乾沐青一直纠纠缠缠,其中扑朔迷离之处宋漫贞也不曾知晓。 本来都觉得和春水已是天各一方,但乾沐青的出现却让宋漫贞感到无奈——是啊,咱们总有一天还是会相遇的吧?你看,全天下的缘分都在我们身边鬼祟潺潺,就等着我们自己走入那漩涡里了。 宋漫贞回到大学院,闲来无事再去读书。 书中所言一字一句刻板深奥,宋漫贞不自觉地走神。 依然会思念,依然会觉得此生除那个人之外不会再和谁有刻骨深情。思念她已经变成了人生常态。 若是她们没有那么多的哀怨憎恶,春水能够安详地睡在她的身边,凝视着彼此的脸庞睡去又醒来,这样泰然四季,平淡似水,那该是多美好的生活呢? 说是看淡了,想起时还是会有些伤感和不甘。 所以,春水的确是没有和乾沐青在一起。乾沐青只是她的挡箭牌而已,当年她演出一场好戏,只是为了阻止这场缘分而已。 春水的确不止有乾沐青一人,她还有柳语堂,还有缇拉,还有那么多人或许见都没见过听到没听到的人围绕在她的身边…… 宋漫贞一直都很吃醋,如果去深究说不定她会更酸。 但此刻的酸楚都透着一丝甜蜜,只因给她这酸楚的人正是她心爱的人。 思念着春水,宋漫贞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早朝,皇上神采奕奕,听他身边的大内总管提醒他说万岁一夜未睡,还是快些处理完国事回去歇息吧。皇上说他丝毫不感困意,而且今日柳爱卿要回来,需好好迎接。 宋漫贞站在第四排的角落里,听到“柳”这个字就头疼的要命。她觉得她的人生一直就在这几个人中揪扯不断,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避免。宋漫贞哑然——既然无法避免,那就坦然面对好了。 今日早朝大学院这边上报了地方反馈,民生院也呈了几份奏折,无大事发生,皇上宣布今晚要在万寿殿大摆筵席,为柳大人接风,众位大人尽请到场。 宋漫贞向来厌烦应酬,但入朝为官之后却是免不了出席各种场合,她亦练就不过心的太极之法。反正晚上柳语堂是主角,她就缩在角落随意吃吃喝喝敷衍了事就好。 柳语堂受皇上的派遣出使藩国。皇上表面上是让柳语堂去巡查,背地里却是差人跟随她左右看她是否会出阴招。 这藩国看似对夏朝一心一意,皇上明白它掩护了多少前朝势力。虽说用人不疑,但皇上时不时地试探柳语堂也是明摆的事。柳语堂知道皇上一直都在警告她要安分守己,他这些年也的确相当的安分。 至少在皇上目所能及的地方,的确是很安分。 柳语堂这趟出使藩国,没整出什么幺蛾子,反而把进贡珍品运回了皇宫,比之前的进贡的都要丰厚。皇上不动声色,只是一如既往地褒奖柳语堂,依旧为她接风。 晚间的万寿殿金碧辉煌,宋漫贞和同朝女官上书苑的潘大人一同前来。 虽夏朝提倡男女平等,女子亦能参加科举考试,但真正能入朝为官的女子仍不算多。 宋漫贞和潘大人算是官场往来关系最亲密的女官,平时有什么事她们俩都会一同前往。在两人往万寿殿内走去的时候,潘大人突然说:“安大人,你可知那柳大人也是女子?” “哦?是吗?”宋漫贞装傻,“我从未见过柳大人,而柳大人日理万机很少在皇宫内,关于她的事我不太了解。” “柳大人真是女中豪杰。”潘大人并不管宋漫贞答了她什么,自顾自说着已经在心里安排好的台词,“当年她受皇上的派遣和反贼周旋,假意成为反贼的同伴和他们一起行事,最后在关键时刻彻底翻盘,让皇上大获全胜……不入虎穴不得虎子,但入虎穴恐有性命之忧,她竟能分毫不差完成任务还能全身而退,这等勇气和机智正是吾辈需要学习之榜样!” “……”宋漫贞除了沉默真不知给铁血真汉子潘大人回复什么好了,难道要告诉她“其实我就是被柳大人坑惨的那一家人中的老幺所以你去死一下”这样吗?对于潘大人这种自说自话的人,就随便陪陪笑容好了…… 宋漫贞做好了随意混吃混喝就回去睡觉的准备,她和潘大人坐在角落里,见柳语堂一身惹眼的朱红色官服从门口走来,身边一群的簇拥身后一票的随从,那叫一个气势恢宏。 柳语堂坐定,皇上来了,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后众人坐定,开始了昏昏欲睡的歌舞升平。 宋漫贞喝了几口果酒差点要睡着了,突然柳语堂开口:“万岁,此次微臣出使辽远国遇见了一件稀罕事。” “喔?遇见了什么?” “微臣从辽远回国的路途上遇见了一位会法术的美人。那美人空空双手能生万芳,临空一摘能摘星辰,看得微臣如痴如醉。微臣想着皇上,这么美妙的人不贡献给皇上的话微臣心有不甘,便将那法术美人请进了皇城,献给万岁。” “喔?有这等奇事?”一说到美人,皇上的神态便完全不同了。 柳语堂一个响指,异域音乐声起,一群蒙面的粉衣女子扭动着身躯曼妙而来,那粉衣之内有四位精壮男子架着一个木椅,椅子上坐一位红衣女子,同样遮着面庞。 那女子坐在椅子上,跟着音乐声扭动着腰肢,忽地双手往前一摘,两朵蔷薇凭空而出,引起一片哗然。 “妙!”潘大一阵惊呼,随着那女子妙指幻动,无数的花瓣散在空中,无穷无尽,引得满场叫好,皇上更是看得眼珠子都不转了。 宋漫贞坐的位置很不好,只看到那女子的斜背影,却怎么都觉得此人的身影很是熟悉!她挺直了腰杆想要看清那变戏法女子的模样,且不说对方遮着面,就是那碍事的花瓣也足以遮蔽她的视线。 女子从椅子上下来,把轻薄的面纱摘下,整张脸一露,在场的人不动声色却都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果然绝美! 女子微笑,面纱一抖,竟变成一杆拐杖。女子拐杖杵地,响指一打,满屋灯火全数熄灭! “发生了什么事!” “保护皇上!” 皇上的贴身侍卫们本能地警觉,忽地黑暗中闪现了一丝火光,定睛一看,那火光竟是从那女子的指尖升起的。 皇上心烦地把紧贴他的侍卫拨开,见火光愈发地明亮,黑夜中竟真的像是闪烁的星辰! 女子双手一张,火光大亮,大亮之后火变成星星点点的光亮一闪一闪地下坠,整个场面煞是奇幻美丽…… “好!” 表演结束,皇上第一个叫好。灯火重新点燃,整个万寿殿又变得明亮。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掌声过后却发现安沐安大人突兀地站在角落,伸长了脖子一心想要看见变戏法女子的脸。 “安大人!”潘大扯着宋漫贞的衣角要她坐下来不要丢脸了,宋漫贞也忽然大悟自己丢人了。 在哄笑声中宋漫贞重新坐下,春水却转身回来看她。 果然是春水…… 宋漫贞和春水对视——原来只要一个模糊的背影就能认出你,无需任何的提示。就像是种在心里的将离花,就像是黑夜中唯一的星辰。 第62章 阴谋升 一起回去的路上,宋漫贞心事重重,以至于身边的潘大说了好几句废话她都没有接。 “怎么了,安大人。”潘大也不知哪儿来的气,“难道你也像那些臭男人一般,见到了漂亮姑娘就失了魂么?” 这句话宋漫贞听见了,马上端正了态度:“潘大人,此言差矣,在下自小在姑苏城长大,在我们姑苏城尽是吹拉弹唱之技,变戏法的有,那也没玩得这么开阔的。乡下人看傻了眼,潘大人不要介怀才是。”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身为女子为何要解释这种事情…… 潘大才不管宋漫贞说了什么,丝毫没有打断她自说自话的情致:“你看那些男官,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皇上更是当场把玉尚房赏赐给了那个耍把戏的女子,还让她好生安歇!哼,我看皇上根本就是想把她纳入后宫!” 宋漫贞敬佩潘大这姑娘真是条汉子,且不说这些话字字句句对男官们人身攻击,还有胆大声直接抨击皇上……虽然潘大所言非虚,只是这个性在皇宫日时日多了容易树敌,宋漫贞大致已经看见潘大的未来了。 和潘大在长武路岔口分开,宋漫贞走了几步便调转了方向,往玉尚房奔去了。 “安大人,这么晚了还没回去歇息吗?” 一路上宋漫贞对于迎面而来的巡夜侍卫丝毫不忌讳,一律以“有要事需去司务处”为由搪塞过去,玉尚房的确在大学院和司务处的必经之路上。 “沈侍卫没跟着大人吗?”那些侍卫好应付,不小心遇上了好事的公公就会被追问一句。宋漫贞面带笑意,说女孩儿家总有不舒服的时候,沈侍卫今日早早就睡下了,我也是夜半兴起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才去司务处找夜班大人。公公听她说这等事异常不乐意听,嘴里嘟囔着“女人就是麻烦”走了。 宋漫贞走到玉尚房门口,发现房外还点着彩灯,这个时辰里面还有热闹的人声传来。 宋漫贞左右环顾,轻轻一跃跃上了玉尚房的房顶。她入宫之后鲜少练功,但轻功之道学会之后,年轻时只要确保饮食清淡便不会再有太大变化。宋漫贞无声地在房顶上行走,走到声音最盛之处,躺下听屋里的动静。 没想到,皇上竟在玉尚房。 “殿下,夜深了该回去了。” 宋漫贞不过在房顶待了一炷香的时辰,皇上的随行公公就已经是第二次提醒他了。 “哎,你不要扫兴,朕有的是精力,这才几更天?再说明日又不早朝,你要困了自个儿回去歇着吧,我和春儿美人还有许多话要说。” 想必那春儿美人肯定是指春水了。 宋漫贞往腰间摸了一下,摸上常年携带在身边的匕首。 突然柳语堂的声音响起:“陛下莫急,明日一早微臣就让美人去拜见陛下。更深露重,还望陛下保重身体。” 有柳语堂在里面宋漫贞就安心了一些,她为春水如痴如醉,不可能让皇上染指了春水。柳语堂和春水这一出分明是一出美人计,目的明确,不是为了杀皇上还能为何?可是,既然宋漫郡已传信说和柳语堂汇合,何故柳语堂一回来就私自行动?或者可以说在回来之前她就已经计划好一切了,分明没有她宋漫贞参与的余地。 这事宋漫贞感到蹊跷,而且为何春水会答应□皇上这等事?宋漫贞心里发酸,只叹在春水身边的人永远不是她宋漫贞。 几方人马齐上阵都没有把皇上给劝走,倒是最后皇后亲自来请才把皇上给请走了,而玉尚房内争风吃醋的意味深浓,皇后更是对春水撂下狠话,而春水一词一句却都在调笑,甚至说皇后娘娘这等风姿连春儿看了都怦然心动皇上真是好福气这等吃皇后娘娘豆腐的话来…… 宋漫贞侧卧房顶,观月计算着还有一柱香的时辰皇宫内蝙蝠夜巡队就要乘着巨大纸鸢来夜巡了,是时候该走了。 多想叩开房门见春水一面…… 酒宴上春水分明也看见她了不是吗?宋漫贞喜欢那没有一丝惊讶的眼神,就仿佛在对她说:我早已知道你在这里,看我看得发痴。 宋漫贞走了一趟司务处,假作正经和夜班的大人讨论了一番治理黄河水患的事情,说得夜班大人不明所以哈欠连天,见对方快睡着了宋漫贞就往回走了。 回去的路上宋漫贞想起,柳语堂真是用心良苦,她分明就是想要用春水美色行凶,可今夜皇上兴致如此高昂她却把皇上劝回,一方面是不想春水真的和皇上发生什么,另一方面也不可低估了皇上的城府——皇上本就介怀柳语堂的身份,她带来的人肯定也是重点怀疑对象,不可能那么快就信任她。所以今夜春水就随皇上去的话,恐怕凶多吉少…… 柳语堂出这招就想要快准狠迅速解决了皇上,但未免太过凶险,柳语堂会这样对待春水吗?还是说,她其实已有奇招? 宋漫贞思索着这件事,很快就回到了大学院。 “大人。”沈倾容站在大学院门口候着她,“不知大人去了何处,下官正在寻大人呢。” “我有些事去了司务处一趟。”宋漫贞拍拍她胳膊说,“快进去歇息吧,这么迟了。” “嗯。”沈倾容和她一同进屋的时候,路过门口的灯笼,恍惚之间宋漫贞忽然发现沈倾容的发型有些凌乱,束起长发的丝带松散歪斜,相当马虎的束发方法不像是一向谨慎的沈侍卫所为。 联系先前不小心撞见沈倾容和乾沐青的私会,宋漫贞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沈侍卫真是能耐,竟敢在皇宫里偷情?乾沐青你可担心着点,若是露出马脚,纵使你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再危害人间了。 自从宋漫贞发现沈倾容和乾沐青的关系之后,连带着沈倾容一并不喜欢了。在她心里乾沐青就是个人渣,和这种女人厮混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好人?可沈倾容跟在她身边时,分明就是云淡风轻之态,虽是内敛但却有礼,武艺高强心思细腻,怎么看也不像是和乾沐青等人为伍之辈。 不免感叹,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宋漫贞有侧面打听玉尚房的春儿美人最近都是何等动态,据说她又在皇宫表演了几场,但皇上一直被皇后管着,难有机会临幸美人。宋漫贞哀叹柳语堂铁定已经布局好一切,恐怕早也派人在皇后和皇太后面前碎言碎语,好让皇上受阻,一门心思更想着如何接近春水了。春水最是有让人抓心挠肺的本事,这点宋漫贞亲身经历多次,很是明了。 宋漫贞也按兵不动,且看她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次她倒不急,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地想,春水啊春水,你可知这皇宫进来容易出去却难?你现在与我一同困在这城墙之内,外界一切都与我们无干系。兜兜转转,虽我无法一直做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你却也无法真的把我摆脱。 还是说,你根本也不想真的摆脱我? 想到此处,宋漫贞便对月独饮灌了自己个烂醉。沈倾容想把她从凉亭搬回屋里,宋漫贞垮在她身上笑骂:“你躲得了一时,岂能躲得过这天地?有本事你便跨出这有我的天地去!”骂了几句又开始软言软语,“何必装作不相识,你我缘分难道不是已写在三生石上……” 大醉之后宋漫贞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再去试探沈倾容。沈倾容说自己读书不多,就算听到了状元爷的话,也不明白那些文绉绉的话是什么意思。 宋漫贞也就作罢了。 宋漫贞本以为近日宋漫郡的信会马上到来,毕竟柳语堂已在行事。谁知宋漫郡在这等关头竟杳无音信了…… 宋漫郡很少会有这等失误,沉寂时间太长,宋漫贞开始起疑了。 第63章 夜幽会(2) 大学院的官员除了隔三差五地上早朝之外,基本上和皇上没有交集,就算要呈上奏折也有专门的官员可以效劳。即使宋漫贞已想好了求见皇上的理由和说辞,而且这一系列说辞可以带来连续效果不止一次和皇上有接触。这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宋漫郡传信而来,为了布局已久的大动作彻底实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是为什么东风就是不吹? 宋漫郡去了哪里? 近半个月没有了动静,宋漫贞开始有点担心,用宋漫郡相同的方式传书出去探听她的消息,得到的答复并不是宋漫郡本人的回复,而是来自眸辰的回应。 "大小姐失踪很久了。" 从字条里宋漫贞读出这样的内容。 手中卷着书,风吹来,烛光微微摇曳,宋漫贞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根本未读进那书中的任何一个字,索性放下书卷站起来走动一番。 这时才发现夜已深沉。 宋漫贞凭窗而立,遥望夜空朗朗明月,怎番觉得应是好时节,可惜心中郁结,看什么都蒙着化不开的担忧。 这种担忧让宋漫贞彻夜未眠,坐哪儿躺哪儿都不对劲,最终起身到院中漫步。 好像这些年她的睡眠就没有真的好过,人有了心思就不容易睡踏实,曾经宋漫贞觉得自己心境坦阔没有什么事能让她介怀,可是近几年发生的事身边的人却令她寝食难安。 何时才能回到无忧无虑的日子?恐怕有生之年都无此机会了。 也不知春水在皇宫过得如何,柳语堂是否能把她照顾周全?皇宫正是集合了尘世间最最琐碎之事和恼人心扉的所在,春水一向不喜应酬不做虚枉,无论她是为了何事入宫,恐怕都让她束手束脚吧? 这世间的其他人总是不能将春水照顾好,总不能明白她的喜好完全顺着她的心意。 走得乏了,宋漫贞正想回屋,忽地听见有人小心翼翼踏在屋顶上的声音。 宋漫贞站在原地凝神倾听,听那声音一路西走,朝着沈侍卫住所去了。 沈倾容算是宋漫贞的贴身侍卫,住所自然和宋漫贞相隔极近。宋漫贞不用细想就明白,这个时辰胆敢在皇宫的屋顶上行走而又奔着沈侍卫去的,除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情圣乾沐青之外,还能有谁? 宋漫贞不理会她们的事,合了房门进屋睡觉。 睡意依旧迟迟不来,等宋漫贞第三次努力睡觉的当下,突然锣鼓声大作,继而警铃狂响! “有刺客!有刺客!” 宋漫贞迅速起身,推开窗向外望去,只见大学院百步之外的守卫塔上侍卫发了疯一样在拽动警铃,一时间各方侍卫统统涌了过来,连天上的夜巡队的纸鸢也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天际,往这边赶赴。宋漫贞不禁惊叹这皇宫守卫之森严,侍卫们集合动作之迅猛。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安大人!”是侍卫的声音。 宋漫贞穿好衣服去开门,见屋外围上了众多已经举着火把的侍卫。 “出什么事了?”宋漫贞问道。 “安大人无碍便好。这大学院中闯入了刺客,让安大人受惊了。下官已经派人将大学院团团包围,亦会有人在此保卫安大人的周全,安大人尽管安心待在屋内万勿出门,下官定全力将刺客逮捕!” 宋漫贞心道,乾沐青,你无视皇宫守卫,终被发现了吧? “不要惊扰了皇上和皇后便好。”宋漫贞说完敷衍的话便把屋门合上了。 看来今夜注定无法安然入睡,宋漫贞坐在床头片刻,忽地听见窗外有几声闷响。她迅速站起身,见窗户已然被掀开了。 “谁!”宋漫贞低喊了一声,两个身影潜入了进来。 “安大人请勿害怕,是我。” 宋漫贞往后退去靠在墙边,借着烛光认出了进屋之人正是沈倾容和乾沐青。沈倾容抱着乾沐青,血腥味立刻在屋内弥散。 “安大人,有事吗?”屋外的侍卫听见了动静,问道。 沈倾容紧张地盯着宋漫贞,暗暗摇头,目光中带着恳求的神情。 “安大人?” 宋漫贞缓了口气,平和地回应:“无碍,我不小心碰倒了椅子。” “……安大人无需害怕,屋外有下官把守,有什么事只要大人一声招呼,下官便立刻冲进来保护大人的安全。” 介于宋漫贞是女官,这些侍卫们都不会贸然闯入房内,宋漫贞答应了一声,发现乾沐青的肩膀上血流潺潺,脸色煞白。 宋漫贞对沈倾容使了个眼神,沈倾容立刻明白,把窗外两具侍卫的尸体给拖进了屋内。宋漫贞和她合力把侍卫的官服脱去,塞到床下。 “安大人……”沈倾容想要说感谢的话,但天生木讷不善言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宋漫贞抬手轻摆,意思是不用放在心上。 “她怎么受的伤?”宋漫贞走近乾沐青,将她的夜行衣扯开一个口,见肩膀上有一处深可见骨的剑伤,腰间也在流血,似一剑穿腹而过。 沈倾容站在宋漫贞的身边,细声细语地回应:“她是我的旧友……今夜来找我叙旧。谁知竟被侍卫发现……我……” “没事,你们在我屋子里他们找不到的。”宋漫贞把乾沐青的衣服合起来,正要起身,却被乾沐青拉住了。 “我认识你。”乾沐青伤势很重,却完全没有受伤的自觉,她拽着宋漫贞不放,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已是万分难看,但她的关注点依旧在宋漫贞的脸庞上,“我认识你,我们不止在后镇春水家见过,对不对?” 宋漫贞也不和她有肢体冲突,就任她拽着,尽管心中厌烦,但却耐下性子冷声道:“我和姑娘的确只在后镇见过一次。” “宋漫贞。”乾沐青拉近她们二人的距离,“你是宋漫贞,而且是从墓山先生手中画出来的宋漫贞。我对墓山的手法再熟悉不过,当年春水九死一生也是墓山把她救回来的。当初我陪着春水住在墓山那里一住就是三个月,我亲眼见过他为人换颜数次……他的手法正是……换皮削骨,但他无法换去双眼,无法改变声线。我乾沐青见过一次的人不可能认错,就算是墓山那老朽也不可能骗过我的眼睛。” 乾沐青这几句话说下来已上气不接下气,宋漫贞用力一抽手就把手抽了回来。 “看你疯言疯语,想必外面的侍卫也很想见识一下你的嘴上功夫。”宋漫贞说道。 “安大人!”听到宋漫贞的威胁,沈倾容赶忙上前替乾沐青赔不是,“安大人,在下这位旧友喝多了酒,有些胡言乱语,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宋漫贞还没开口,乾沐青又说道:“宋漫贞,你可知春水就在宫中?她被柳语堂带入宫里是为了密谋一件大事。可惜,现在的柳语堂已经不是当年兰舟小城守,她整个人都变了……也不知道她从来就是小人一肚子的坏水还是被美色所迷,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呵呵呵,宋三小姐,你且猜猜她们今次入宫所为何事?你再猜猜你的春水和柳语堂是否已经**一刻了……” 宋漫贞怒从心起,正要发作,沈倾容抢先上前一步一掌扫在乾沐青的脸颊上,登时让她昏厥了过去。 “实在对不住……安大人……”沈倾容气得浑身发抖,忍着满肚子的火光向宋漫贞道歉。 宋漫贞什么也未说,走到前堂去了。 第64章 姻缘错 现在是报复的最好时机。只要把这扇门打开,那个让人讨厌的女人肯定得死。 没错,宋漫贞讨厌乾沐青,从见到乾沐青的第一眼起她就恨她,嫉妒她,想要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彻底消失。 宋漫贞坐在前堂的木椅上发呆许久,沈倾容站在门边的布帘后没有过来。 沈倾容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她心有不安,却不能确定。 宋漫贞也没有理会她。 若是换做别人,以宋漫贞的性子肯定会想办法弄些外伤药来的,但对方是乾沐青,那所有的好意和兴致都全部作废。 宋漫贞讨厌这个女人,就算读再多的书,行再多的路,遇见再多的人也是无法改变的。 杀?或者不杀? 一抬眼,沈倾容依旧站在原地,一池清水留于眸内。 真是讽刺得很,乾沐青究竟何德何能,放浪之人为什么喜欢她的姑娘都有这般无邪之气? 或许世上所有人都喜欢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沈倾容和以前的春水多少有类似的地方,她们这种拿得起放不下的内秀女子太容易被乾沐青的邪气所迷惑,为之倾心吧…… 看见沈倾容这般,宋漫贞突然有了一丝想要戏弄的念头。 “沈侍卫,你早知擅闯皇宫是死罪,依旧放你的相好进来,现在她重伤于此,我也不可能出去为她拿药,你方才肯定也是被人瞧见了,亦出不去。” 沈倾容对于宋漫贞态度的突然转变仅有一丝惊讶,表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沈倾容当年调查何发被杀一案时厘清过这几个人的关系,虽然现在当死之人宋漫贞样貌全变,又隐藏了墓山先生这一出好戏,可是沈倾容听到乾沐青方才的话,心中一串,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宋漫贞爱慕春水,嫉妒之心重燃。 沈倾容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 “属下当然知晓,在让她进宫之前我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若她某日被发现而被斩杀,我定当陪她共赴黄泉。人固有一死,在黄泉路上有人相伴,死又有什么好怕?” “很好,既然你可以与她同生共死,为何又入宫来将自己束缚在皇宫内?你身手不错,天下之大肯定不会缺了你的一份差事。你为什么不和乾沐青远走天涯?” 沈倾容的笑得有些许无力:“安大人,有些人可以一同赴死,却无法共同生活。” 本是消遣的心态在沈倾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让宋漫贞心猛然被触动。 她死了,我定跟她一同去死。她活着,我却不一定会在她身边…… 舒昌八年,那一束将离花落入心田时至今日亦没有凋谢,根深蒂固,枝繁叶茂,那个女子在宋漫贞的心间落地生根。 或许她们之间的缘分薄浅,又或者是上天作弄,让她们总是相遇却又总擦肩而过。真的说起来,春水于宋漫贞而言并不算是个熟悉的人,她们相处的时光短暂却丰盈。投入了太多的爱用了太多的力在这个女人身上,就算相处的时间再短,也是今生最盛大的刻骨铭心。 沈倾容抽出腰间的剑,寒光一闪,剑柄已经落在宋漫贞的掌间。 “沐青生性顽劣不羁,但她的确不是个坏人……亦或者在我心里她总是不坏。方才我说我愿意和她一起死,但我不愿意她死去,我宁愿以命换命。安大人,她无论她曾经如何得罪你,她现在已只剩半条命,就当做是对她作恶的惩罚。你若还是不解气,我沈某站在这里,任你处置。” 宋漫贞看沈倾容,觉得她非常可笑,把剑放到桌上,笑道:“我处置你做什么?我和你无冤无仇。” 沈倾容不说话,堂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沈倾容对乾沐青那一巴掌说到底还是只用了五成的力道,这会儿工夫她就已经快要苏醒,发出阵阵低吟。 宋漫贞不知道自己心境如何,或者说不知道自己该去想些什么。本来是想要愚弄对方,反而被对方的坦诚所戏弄,心中纠结,忽然笑了起来。 “……”沈倾容不明所以,宋漫贞抬头看她道: “乾沐青一定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这般大难还不会死。” 沈倾容忽地笑了,宋漫贞发现她笑起来比扳着脸的时候美多了。 是她赠予沈倾容一番愁苦之容,在沈倾容左右为难甚至决意赴死的时候,宋漫贞的心情却也没有一丝的轻松,反而她放过了沈倾容,看见了对方的笑容,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了。 宋漫贞知道她这辈子注定无法作恶,一旦作恶她自己的良心首先不会放过她。 所以,像乾沐青宋漫郡之流,在看见别人痛苦时,她们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想法?是否只有摧毁的快感?她们是否也曾经因为内疚而寝食难安? 或许她们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去考虑他人的愁苦。 东方吐白,皇宫后院一道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马车里躺着一位重伤女子,她睁着眼甚至有些迷糊,另一位黑衣女子身手矫健,挥起马鞭就要车马狂奔。 “乾沐青。”宋漫贞站在马车前,问乾沐青最后一句话。 “怎样……”乾沐青定了定神。 “你是否爱过春水?从心里真的爱过她,哪怕只有一瞬间。” 沈倾容听到这个问题没有回头,似乎也在等待着乾沐青的回答。 乾沐青不惜牵动伤口哈哈大笑:“就算今夜她沈倾容不在这里,我的回答也会是一样的。我从来没有爱过春水,对她只有欲念。说到爱,我这辈子真正爱的人,只有沈倾容那一个。” 沈倾容用力一鞭,马车奔腾而行,消失在天际间。 宋漫贞站在城门外,遥望天地辽阔,心中荡然,像是解去了一直堵在心间的顽石,又像是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你都听到了吗?”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宋漫贞转身问道,“春水姑娘。” 春水一身华服正是皇上所赐,她手里拿着柳语堂御用的通关令牌,脸庞上什么神情都瞧不出来。 太阳很快就要升起了,青色的光映在春水略显苍白的脸庞上,竟有种病态的美感。 宋漫贞发现春水瘦多了,脸颊都深陷下去了。 “其实不用耳朵来听,我也早就知道她的答案,你又何必多此一问让我难堪。”春水转身背对宋漫贞,“还是你在报仇?怪我没跟你招呼一声就从姑苏城内消失了。” “我的确怪你。”宋漫贞走到她身边,“但是我们之间,难说谁欠谁更多。” “哈?我们哪有那么多的孽债?不就是姑苏城内那一场遭遇吗?喔,我记起来了,你怪我夺了你的童贞,现在要来纠缠我让我负责是吗?” 宋漫贞不语。 “安姑娘。”春水转身面对她,“我觉得我比不上你,配不上你,所以不敢靠近你。而我知道你心中亦有无法放下的人……” 宋漫贞突然抓住春水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吻上她的唇,春水吃了一惊,开始挣扎,但她的挣扎对于宋漫贞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春水双齿已经压住了宋漫贞的唇,只要她咬肌一着力,宋漫贞娇嫩的双唇就会被她咬破。但是等到最后春水都没有这么做。 “我心中无法放下的人,一直都是你啊……”宋漫贞扶着春水的肩膀,“难道你到现在还要装傻?我是宋漫贞,你早就知道了啊!” 果然,宋漫贞表明身份对于春水来说不构成一丝惊讶。 “我从再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是谁。” 一句话,宋漫贞眼泪一瞬间就模糊了视线。 “那之后那一切接触,你都是明白的?” “没错,我早知你是宋漫贞,就算模样再变,你的声音也不会变;你的声音变了,你的眼神也不会变;就算你一切的一切都变了,你还是你……”春水将手掌贴在宋漫贞的左胸膛上,感受她跳动的心脏,“只要你的心还在跳动,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就认出你来。” 宋漫贞再也忍不住眼泪:“所以,就算如此,你还觉得我的心里有别人?你是替身?你怎么可能是替身!我……” “你真的忘得了憧真吗?” “……”宋漫贞瞪大了眼睛,“谁跟你说憧真的事情?”一问完,宋漫贞就知道答案了。 春水后退了一步,从她身边离开:“宋漫郡对我身心一并做出的恶行,旁人谁也无法了解。你是她亲妹妹,无论如何你都会向着她的。可是我不同,我今天站在这里,就是来复仇的。” “复仇?春水……你……” “我就是这样的人。或许我曾经不是,但在我知道宋漫郡居然为了牵制住我不让我从你们宋府逃走而抓来鲁妈妈活活将她饿死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宋府上下全是我的敌人。漫贞,包括你。” 春水艳丽的衣衫把她衬得很不真实,那分明是春水,可是又觉得她不是。 一眸一笑都和心中的那个人一点都不相似。 宋漫贞明白春水受的苦。 国破家亡,九死一生,在青楼饱受摧残,爱慕的人视她为玩物,爱慕她的人最后害她坠入地狱…… 春水所经历的人情冷暖让她变成了现在的这个她,宋漫贞又有什么脸面去问自己大姐究竟对春水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她要报仇,宋漫贞没有理由阻止。 相对于春水的恨,宋漫贞放下的嫉妒根本不值得一提。 第65章 述衷肠 宋漫郡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和宋漫贞联络,宋漫贞开始设想无数个可能,但最后真相却让她猝不及防。 宋漫贞进宫当差这么久,从来没有被邀请到皇上的私人宴席上,但那日王公公递来邀书让她明日赴宴。 宋漫贞看那邀书上面并没有皇上的印章,想来并不是皇上的意思。能在宫中发邀书的人没有几个,她自然就想到了柳语堂。 柳语堂一出现,宋漫贞必然想到了春水。对于这次宴会邀请的幕后真正原因宋漫贞心里有些发懵。唯一能想到的只是:春水口口声声说要复仇,那么她宋漫贞是否也在复仇名单之中? 若幕后策划者是春水,那宋漫贞倒是没有什么好怕了。就算春水要向她报复,她也可无比坦然,任她报复便好,她宋漫贞站在这里不躲不闪。 崇光殿是皇宫举行重大宴会的大殿,宋漫贞的官衔不算高,也算是偏官,很少被邀请要此。 今日第一次走入崇光殿,第一时间就被这里的金碧辉煌闪得眼睛发痛。一水的达官贵人们互相恭维分享着最近的稀奇之事和罕世之宝,宋漫贞淡笑:果然和这里格格不入。 “安大人。” 一袭紫衣飘过,芬芳沁人心脾,姿态却不算轻盈。那声音就算宋漫贞身处炼狱,也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它的主人。 “……”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春水,转身之后宋漫贞顿了些许,便深深作揖。 春水笑道:“安大人何必行此大礼?要被人看见,会说小女子不懂事了。” 宋漫贞回道:“现在姑娘已然是陛□边最得宠的妃子,下官行李,是再正常不过。” 春水听她这话,笑得更欢了,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宋漫贞怔了一怔,明了春水意思的当下有些难堪,但想来彼此同为女子,就算在大庭广众之下交头接耳也不会被怀疑,顶多被按上教养不良的头衔。 宋漫贞贴了过去,春水在她耳边细语。那声音带着诡异的暧昧缠绵之感,搔得她心扉□,一时间竟没注意她话语的内容。等宋漫贞回过神来意识到春水说了什么之时,竟暗自出了一身冷汗。 “妃子再好,岂有皇后的权贵。漫贞,你是不是也很思念你大姐?” 宋漫贞本能地往后一闪躲,眼睛惊得忘记眨动。 “所以,宋漫郡果然……” 春水波动了一下嘴角便打算离去。 宋漫贞急抓住她的手臂:“你想要怎么对待宋漫郡?你要向她报仇?那你……” 这时皇上驾到的声音已经响彻整座崇光殿,宋漫贞拉着皇上最宠爱妃子的手竟不放开。 “安大人。”身边和宋漫贞打过交道的官员见形势不妙赶忙上来想要把两人拉开,“安大人,有什么事回头再说,皇上来了,快些行礼。” 宋漫贞还不讲春水的手放开,倒是春水先行将手抽了出来。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从进殿那一刻起就在寻觅春水的身影,怎能不看见她们二人的拉扯。 皇上不发一言坐到他的御座之上,不去看宋漫贞她们,对着早已就坐的柳语堂问道:“柳爱卿提到今日有朕一定会喜欢的珍宝献上,不知是何宝物。” 柳语堂笑道:“陛下不急,等欣赏完今日的精彩歌舞后,微臣定拱手献上。” 皇上哈哈笑:“柳爱卿果然还是喜欢卖关子,好,那就开始吧,不要让朕等得太心急。不过,柳爱卿,你可知朕对这件宝物期待甚高,若是让朕失望了……” 柳语堂成竹在胸:“放心吧陛下,铁定是您朝思暮想的宝物。” 宋漫贞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猜想这宝物的,但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知道了结果,却有些无法接受其过程。 当她亲眼看见被粗绳捆绑,昏迷着的宋漫郡在歌舞升平之中被舞者从一个宝箱中抬出来之时,她的确有想过立刻冲上去把大姐解救出来,可是理智告诉她不可能。即便她习武多年较一般的姑娘来说是可以飞檐走壁单手破石,放入充满绝顶高手的皇宫中却…… 那是宋漫贞第一次见到宋漫郡如此狼狈,幸好现下宋漫郡处于昏迷,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被如何对待,否则以她的高傲之姿,如何能忍受变为阶下囚的身份? 皇上自然是认出了他的死对头一直起兵想要推翻他的宋漫郡。只是他的表情也颇为复杂。 夏朝举国上下有谁不知当年是柳语堂和宋漫郡一同起兵造反想要推翻当朝,之后柳语堂归降,宋漫郡逃亡天涯,二人的关系也变得扑朔迷离。当年柳语堂叛变投靠了夏朝国君,虽然高官厚禄供奉着她,但是夏朝皇帝对她的戒备心恐怕是路人皆知。 这次柳语堂把宋漫郡拱手献上,为的就是帮他除去多年来的心头大患,以博得皇上的信任…… 皇上的笑声震动整个崇光殿,任谁都能听出他的笑声是发自内心的笑:“果然是份大礼!柳爱卿深知朕的心意啊!很好,这份宝物朕收下,柳爱卿的心意朕领了。” “为国鞠躬尽瘁,为陛下排忧解难,本就是臣子应做的事。”柳语堂拱手相迎,大家笑得一团和气,继续歌舞升平。宋漫贞坐在角落里,眼前全是绚烂到让人头昏脑涨的浓重色彩。乐声刺激着宋漫贞的所有感官,让她一阵阵地作呕,她也无暇顾及君臣之仪,偷偷跑了出去。 从崇光殿出来的那一刻,新鲜的空气和万籁俱静像一扇大门狠狠地把身后的浮华锁住,宋漫贞用尽全力吸了一口气,却觉得脑后发麻□虚浮,险些摔倒在地。 幸而有人扶住她。 “你们一定要这样做?”宋漫贞怒视春水。 春水却是非常的淡然:“到今日这一步,并非我一个人的业障。” “她是我的姐姐!”宋漫贞把春水搀扶的手臂甩开,“如果你恨我们宋家,我就在这里,你要发泄愤怒就冲着我来,我不躲不闪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但你不能对我姐姐……” “漫贞。”相对于宋漫贞的高亢情绪,春水的语调还是很低沉,“我恨你们宋家的所有原因就只有宋漫郡一人。鲁妈妈从小待我如同亲生女儿,就算残暴如乾沐青都没有害她性命,她殒命于宋家,不声不响,等我发现她尸体的时候已经无法辨认。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竟让她死得悄无声息……我不能说服自己让她如此惨死,就算撇开我的事不说,为了鲁妈妈我也不能任宋漫郡逍遥一世!” “所以……宋漫郡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宋漫贞了解宋漫郡,憧真离去之后她就是疯子,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春水落入宋漫郡的手中的直接原因不就是她宋漫贞么?她害怕面对事情的真相也不想揭春水的伤疤,但事到如今她还是不得不问。 “真相很重要吗?说出真相你真的能接受?” 漫天星光在春水的身后,这本该是一夜良宵。 沉默中,答案已很明了。 “漫贞,你始终弄错了一件事。”春水走上前将宋漫贞揽入怀中,“我怨恨这人世,哀怨人情淡薄,但你……” 是唯一的星辰,独家温暖,是真正的爱,是想要杀尽天下都要捧在手心里的人。 只是暂时我不能一直拥抱你。爱和恨,始终还是要分开。 “所以,你会杀了我姐姐吗?”宋漫贞依靠在春水的肩头,不再说“宋漫郡”,而是“姐姐”,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求饶。 “不会。”春水的答案一开始出乎她的意料,但很快又有新的答案,“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宋漫贞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让春水知道她在哭。 “那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春水,你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吗?你和柳语堂计划的一部分,就是要把自己贡献出去吗?” 看不见春水的脸庞,宋漫贞就像娇弱婴儿贪恋母亲的怀抱,紧紧缩于她的双臂之间。今夜所有的侍卫都在崇光殿守卫,没人理会黑暗中的她们。 “我的傻漫贞……”就算看不见春水的脸庞,却能听见她温柔的笑声,“如同你换了一张脸,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你一样,你是唯一的,我也只愿意把我奉献给你一个人。” 虽然宋漫郡毁了这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之前旅行所以请假,现在回归了。 本来想在旅行之前把这篇完结,但还是时间不够……现在回来,文章也渐入尾声。谢谢各位阅读这么不成熟的故事……坐者君总是在想,何时我的古文才能更成熟一些?不用安慰,权当自勉,谢谢你都在。 第66章 罂燚花 皇上为春水所迷,却碍于皇后和太后之威并不明目张胆。且柳语堂早已布下阵局,早也买通国师告知皇上,此女虽美色倾城,可越美的事物却越是有毒,这女子也不例外。 皇上虽心有不甘,但国师的话他也不能不忌惮三分,对于春水也只好保持着距离。 皇上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他一眼就看穿这女人骨子里傲得很,不能让她太得意了,否则以后就不那么好控制了。 这正中了春水她们的心意。 宋漫贞成日待在大学院中,日日习书批阅,她了解天下所有百姓的大事小事,却不知今昔何年,不知宫中在发生些什么事。 若有牵挂,无非就是对宋漫郡的牵挂。 宋漫郡落在春水的手里被当做筹码奉献给了皇上,她还能活吗? 按照一般的情况而言,宋漫郡能活命的机会是少之又少,但想到春水,宋漫贞总觉得她不像是真的会那么狠心杀人的人。宋漫贞不觉得春水会真的要了宋漫郡的命。 退一万步来讲,自起兵失败之后宋漫郡一直都行踪不定,连家人也不知她在何处,以她那么狡猾又谨慎的个性,怎么就会落在了死对头柳语堂她们的手里?刚好又是在春水进宫要进皇上的日子里,这些事情重叠在一起,宋漫贞如何不有所怀疑? 斗转星移之间,听说春水愈发得宠,宋漫贞书房的书又搬进来两车。 宋漫贞有差人偷偷打探宋漫郡的情况,得到的情报是宋漫郡被关押天牢,却还未死。 皇上已经很久没早朝了。 一日,宋漫贞刚刚放下手中的书想要熄灯就寝,突然接到传召说今日需早朝,这让宋漫贞有些诧异。更令她诧异的是,一向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的皇上,多日不见却变得骨瘦嶙峋,两眼深陷,面布紫云,坐在龙椅上直打呵欠。尚书大人的奏折还未念完皇上就已经合上了眼睛。公公在一边咳嗽咳得要吐肺,皇上才幽幽醒来,谁的奏折也未准,看上去分明就是一个字都未入他的耳朵里,就宣布退朝了。 退朝的时候宋漫贞听有人怪腔怪调地说,那辽国女子果真神奇,皇上向来龙威铄拔,大战后宫三千从未落个疲态,没想到她一人就把皇上的精气都吸干了。 和他同行的大人一边在劝他不可胡言乱语,一边也忍不住地笑出声。 宋漫贞对这等污言秽语最是厌恶,正想要不顾身份回头愤然几句,却见潘大人默默伸出腿去,把刚才说闲话的大人绊了个狗□。 “你……”那人满额鲜血地怒回头,却见潘大人躺在地上连连哀嚎眼泪哗哗。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娘亲啊!” “……” 宋漫贞不知道皇上最近受了怎样的摧残,就算是夜夜笙歌也不至于会有此等功效——要知当今圣上最勇猛的便是床战,若是对了他的路数恐怕一千个一万个春水都只能灰飞烟灭。 所以,她们在用别的计策。 “啪!”御书房内的书扔了一地,皇上双手背在身后焦躁地来回踱步。 “陛下……您……看陛下精神不济,不如早些歇息吧?”魏公公站在一边劝得心惊胆战。 “歇息?你叫朕如何歇息!不行!朕要见春儿!现在就去!”皇上一甩袖子就要出门,魏公公“咚”地一声跪在他的去路上。 “陛下可还记得国师所言?那女子身有剧毒,需九九八十一日浸泡在药草中才能散毒!现在时日未到,若陛下执意相见,恐有性命之忧!” 魏公公虽然少了□,但男人的心思特别是皇上的心思他还是明了的。 那春儿身怀剧毒,但也不是巧她一面碰她一下就会中毒身亡。但只要做了床笫之事必定中毒,当初国师交代这件事的时候皇后和太后都在场,要死不死的是他魏公公更在场!那是皇后的眼神就一个劲往魏公公这里瞟,对国师说话的时候眼神儿也都落在魏公公身上,魏公公明白若是自己阻止不了皇上去见那春儿,他横竖也是一个死字。 “你敢拦朕!朕现在就叫人把你拖出去砍了!”一向沉着的皇上竟会无礼暴怒,魏公公也从未见识过这样的皇上。但想到皇后的目光,魏公公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应: “若能阻止陛下免除陛下的灾祸,微臣万死不辞!” 这一句话搅得皇上心思全无,狠狠踢了魏公公一脚又坐回了椅子上。 皇上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后脑有些发麻。 难道是刚才气火攻心所致?不至于…… 铜镜摆在他的面前,他对镜一照,惊得魂不附体! 他一个大男人,很少照镜子,可是这般一照镜中人却是谁! 皇上愈发觉得事情不对……他最近变得太奇怪了,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春儿那张脸!一日不见她便不知寝食,人竟瘦成这般鬼养而不自知? 到底为什么? “已是艳阳天,最是花开好时节。柳大人,你也来赏花?” 自从上次春水向皇上要了御花园内一块地来说要种种花草解闷后,每日食过午膳春水都会来这里赏花浇水。若要找她,来这里一定不错。 柳语堂缓着步子从春水身后走来,本想要不让她发现多些时间安静地瞧她的背影,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 “你又跑到这里来,这等不安生,被皇后知道说不定要借机发难了。” “发难便让她发好了,怕就是她不发难。”蒙着白色面纱的春水回头看柳语堂,只露出双眼的她笑容中藏着狡慧。 艳阳娇花美人……这场景竟如此安逸完美,让柳语堂有些忘记这里是机关重重的皇宫。 春水拿了面纱给柳语堂,柳语堂蒙上口鼻,坐到春水身边,声音很低,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得见。 “到了罂燚花开始传播花粉的季节了?” “嗯。”春水说道,“虽我们女子闻了花粉之味不会起什么反应,但还是会对睡眠有一定损伤。” “会睡不着?” “不……大抵,是会做春梦的。” “春梦……难怪昨夜我梦见了你。” 柳语堂温柔的目光覆盖在春水的脸庞上,春水却只是望着前方,忽地笑了:“我也做了春梦,梦里漫贞足够可爱。” 柳语堂闷了一会儿,站起来。 “春水,你说过这件事办成之后你会和我远走高飞,只属于我一个人,希望你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听见柳语堂远去的脚步声,春水摘下一朵罂燚花,把花瓣一片片地撕下,掀起面纱,塞入口中。 第67章 血债偿 “尘,你可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皇后和侍女走到御花园入口处就停下了脚步,皱起眉头问身边的侍女。 “回皇后,刚入夏,正是御花园中百花怒放的时节。上次柳大人从辽国搬了许多新鲜的花回来,陛下很喜欢,就令人种在御花园中了。皇后您闻到的味道,大抵就是新来的异国花香吧。” “哼。”皇后冷冷一声从鼻腔冲出,“这辽国从人到花都是胭脂俗粉,也就能进了一些臭男人的眼里去……教我看,也实在恶心。御花园不去了,咱们行清秋阁那条路吧。” “是……” 宋漫贞也闻到花粉的香气。 起初她并未在意,毕竟这时节有些花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等她夜间回到大学院躺在床上,竟还闻到那花香,便觉得奇怪了。 大学院坐落的位置离御花园十万八千里远,到底有什么花香可以飘荡到这里? 宋漫贞细细闻那花香,竟有一丝熟悉的感觉。人的嗅觉记忆最是悠长,她记得自己不知在何时何地确有嗅过这气味,但再细想具体时日,却没了思绪。 这诡异的花香早已经覆盖整座皇宫,只是起初的时候并没有这般浓郁,而近日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花香浓郁之时,周遭的人行为变得古怪了。 先是侍卫与宫女私通被逮个正着,双双拖到刑裂场斩首。继而接二连三地发生桃色丑闻,数位宫女遭到猥亵,甚至有皇后身边的亲近侍女。 作案的侍卫连连求情,说他们是着了魔道身不由己。作案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就只有一腔欲-望想要发泄,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等再清醒时已经铸成大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接连不断发生如此荒谬之事?”皇后觉得非常诧异,她入宫以来见过很多荒唐事,侍卫和宫女私通也不算新鲜。可是能在有人被砍头之后还冒着生命危险连续兴风作浪,而作案之后还人人喊冤……这种情况的确是第一次见。 皇后觉得此事蹊跷,要和皇上好好商议一下才是。 虽然她很不想见到那昏君。 “我早已听说了这些事……”皇上的寝宫内灯火黯然,皇后站在他五步远之外,竟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庞。亦或是看清了,但有些认不出。 皇上为何暴瘦到如此地步? “那皇上以为何?”皇后深感不妙,这压在心头林林总总的奇异气氛另她觉得将有大事发生。 “哼,这些狗男女们在朕的宫中做这等苟且之事,脏了朕的眼睛。以后这些事情都不用来问朕,抓到就斩,别告诉朕搅得朕心烦。” 皇后心中早有火气,看皇上这等样子更是难以自制:“皇上!你究竟怎么了?自从那个辽国人入宫以后你整个人都变了!皇上是否有那面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皇上,你现在这等病容应立即请御医来诊治!” “朕没病。” “可是……” “朕只是……”皇上站了起来,想皇后慢悠悠地走来,神情却是可怖,一双眼睛散着红光,死死地盯着皇后。 “皇上,你……” 话未说完,身边的花瓶就被撞碎了。 一夜风雨,门口的侍卫听见屋内有了动响,可是皇上和皇后谁也没喊人,他们也不能私自行动。 人家夫妻**,他们却只能站在屋外看风雨,惨淡。 拢上衣衫,皇后出门的时候皇上已经躺在床上鼾声阵阵了。 就在方才,皇后遍地找不到一把刀或是任何能够杀死一个人的武器,否则在皇上趴在她身上喊“春儿”的名字时,她就应该一刀杀死这个混账男人。 皇后封后之后一直都是高高在上被皇上疼着被太后溺爱着。当然皇上后宫之事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上的身份她明白,只要不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不管皇上在外面逢场作戏。毕竟皇上是九五之尊,若只驾驭一个女人,恐怕也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皇后明白,皇上心里真的爱的人只有她一个就够了。 但是这个春儿不同,皇后很明显地感觉到皇上对那个妖妇是上了心的。皇后本以为皇上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才会整天想往春儿那边跑,可是多日下来皇上一丝都没收敛,甚至上演了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戏码!那春儿欲拒还迎,拒皇后所知她到现在也未献身于皇上。 就这点伎俩,便让皇上对她朝思暮想到这般田地? 皇后出门的时候侍女迎了上来,正要为她撑伞,皇后却独步而出,落入了大雨之间。 侍女在后面呼唤她,急急地追来,她也丝毫不在意。 皇后头上的伤口一阵阵地发痛,想到春儿她就难以克制地颤抖。 这个女人,一定得要她死! 天牢之内是看不见阳光的,但却能很轻易地感觉到大雨滂沱。 宋漫郡的裤子和衣角已经沾湿了。 她低头看着变成浅灰色的衣角,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天牢厚重的铁门被打开,看见春水的那一刻,她才露出浅浅的笑意。 “真是佳人绝色。”宋漫郡换了个稳妥舒服的姿势,牵动了手脚的铁链,铁链铛铛作响,“就算是个瘸子,也足以祸国殃民。” 春水披着枣红色的毯子,脸上着了妆,不笑的时候比这天牢还要阴冷。 “在这里过得可舒坦?御使夫人。”春水问候道。 宋漫郡笑:“我早也不是什么御使夫人,倒是你,很快就要成为柳御使的夫人了吧。恭喜贺喜。” 春水并不说话。 宋漫郡继续说:“可惜啊可惜,那柳语堂本是一派君子温润如玉,竟被你利用而狂魔到如此地步,说到底,春水姑娘的魅力可真够大的。”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说这些风凉话可有趣?” “有趣有趣,不过我还是先闭嘴好了。你能深夜一人潜入大牢,看来你和柳语堂的地位不低。如何,事情进展可顺利?或是说你们利用完我博得了皇上的同情之后就撕毁契约干脆顺水推舟真的让我被斩首便好。” “我不像你,我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当时我们说好捆你进京在那狗皇上面前做个样子且一定会保你周全,答应过你就一定不会要你的命。” 宋漫郡笑笑,并不接话。 “但你欠我的,我一定还是会夺回来的。”春水靠近她,撒一把罂燚花粉在她牢门口。 宋漫郡皱眉:“罂燚花,盛于夏,花粉泡水煮沸可当迷药,混入香薰可乱人心智,单是在空中传播也可搅一番春情。” “没错,果然精通医理,不过这么一闻就明白这是什么事物了。” 宋漫郡连连叹息,春水的笑意稍收敛:“你笑甚?” 宋漫郡哀叹:“当年你和我漫贞搅和到一起去的何发命案你不当忘怀。这案件我是有查过的,也差人潜入临水阁你的房内找到了一截迷香。那迷香中混入的,正是罂燚花粉。春水,你到底有多恨?想要所有人都来抵罪?” “不必假装仁义,你何时有了这等慈悲心肠?让人发笑。你饿死鲁妈妈的时候,可有想过她的无辜?”春水靠近牢门,黑影压在宋漫郡的面庞上,“你一心想要杀狗皇帝为你的老情人憧真复仇,你明白单靠起义叛乱想要杀他的机会太渺茫。你明明知道我和柳语堂只是在利用你,你却飞蛾扑火与我们合作。宋漫郡,我并不觉得你如此天真。” “哎呀,你们果然言而无信,现在想要把我折磨死在天牢里么?”宋漫郡的语气竟非常轻松,没有一丝害怕。 春水想看到的,并不是宋漫郡这般胜利者的姿态。 她要她害怕,要她绝望,要她乞求。 就像当年她和鲁妈妈一样。 “你这辈子最想要杀的人马上就要落入我的手中了。想好你交换的筹码吧,宋漫郡。” 天牢门被重重关上,刺耳的声音撞入宋漫郡的耳朵里,但却丝毫没有打乱她的 第68章 封皇后 宋漫郡记得很小的时候,她们宋家并不在江南水乡富庶的兰舟城,而是在地广人稀一眼黄土的燎中。 若是和兰舟相比,燎中简直像是一片荒漠。在宋漫郡十岁前那里没有集市没有私塾没有行十步就能喝到的豆腐脑,甚至连水都要节省着饮用。每日就只有呼啸的北风和曝晒的烈日。 那是一片广袤的高原。 宋漫郡出生在燎中,百无聊赖,幸好父亲虽然经商却也是读书人,家里收藏了一整屋的书,宋漫郡闲来无事又因燎中的风俗女孩儿家没出嫁前是不能出门的,所以她也就只有待在家里看书习字。 宋老爷不是郎中,家中医术甚少,但宋漫郡却翻出了唯二的两本,看得不亦乐乎,几乎把书翻烂。 老爷看见女儿对医书如此痴迷,特意托人从京城搬了两箱医书回来供女儿学习。 等到宋漫郡十岁那年,燎中才有了第一家私塾,宋老爷马上将她送入私塾学习。虽然当时燎中的私塾对女孩儿来学习抛头露面这件事很不能理解,但在宋老爷的多次请求下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 宋漫郡这就开始了漫漫求学路。 也是在私塾,她认识了憧真。 憧真从小跟着奶奶生活,家里落魄,饱一餐饿一餐,这顿吃到了玉米面,下一顿在哪里都是未知。可是她很喜欢读书,家里没书,她时常跑到私塾的窗外听先生教书和学子们的朗朗读书声。 “你躲在那里做什么?”有一日宋漫郡发现了抱着树干的憧真,憧真往下一看,难得见到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儿。 “我在……偷听你们读书。”憧真不好意思地回答。 “偷听?”宋漫郡打量了一下对方粗布衣衫,心里了然,招呼她下来,把怀里的书塞给她,“以后你想看书就来找我。” “可是,你把书给了我,你怎么办?” “再向我父母要银子买。” “……”好可怕的富家小姐。 憧真一开始对宋漫郡有些害怕,虽然对方年纪和自己相当,可是总是冷冰冰地一张脸,说话也不看着别人的眼睛,有时候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她也总是爱答不理。憧真有些怀疑,对方是想和自己做朋友吗? 可是宋漫郡却经常送憧真书,还会和憧真讨论书里的礼仪道德,神怪灵异。只有在议论书中世界时,憧真才觉得宋漫郡把自己当做朋友,很快乐。 两人聊天聊得海阔天空,憧真会搬出家中自酿的米酒,两人共饮。 不管天高地厚,也不管那些礼义廉耻,她们只需快乐。 可惜快乐是短暂的,在奶奶去世的打击还未平息,憧真就听说宋漫郡一家要搬走了。 “你要搬到哪里去?”憧真向来对宋漫郡又敬又怕,对她的私事不敢多问。可是一想到从此以后生命中再也没有这个人,憧真还是觉得难以接受,还是要一问到底。 “搬去南方的兰舟城。我父亲说那边比较好做生意,也有更大的学堂。” “那你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 “……”憧真揪着衣角,忍着眼泪。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做多余的事情吧? 憧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想要和宋漫郡道别。 “你奶奶去世了。往后你该怎么生活?”宋漫郡却率先发问。 “我也不知道……” “那,跟我一起去兰舟城,如何?” 憧真从来没有想过会收到这样的邀请! 和漫郡去兰舟城?江南……会是什么样子? 江南…… 宋漫郡醒来时,天牢的草坯依旧散发着阵阵霉味。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憧真了,而且还是小时候穿着西北破棉袄的憧真。 宋漫郡站起来舒缓了一□子,从狭窄的窗缝望出去,外面一片漆黑。 憧真,若你没有遇见我,现在说不定能在燎中过得很好。或许嫁给一位粗人,每日粗茶淡饭也逍遥自在;也或许有人慧眼识珠带你大富大贵,更是美妙绝伦。可惜,你听信我的话,跟我来了兰舟城,之后更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顶替我进宫,最后死在宫内,一席草床都未让我瞧见。 听闻你死讯,我便找人去宫内探查实情的原委,当我知道你是因为不想侍寝而被皇上下令处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一定要手刃你的仇人。 可惜我一世高傲,却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杀死当今皇上。我一直在找机会,嫁给尉中承,然后起兵造反,再到现在和柳语堂她们合作……我明白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中我疯魔了,我总是在不断寻找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来分散我的注意力,好让我不去想你,好让我能够在没有你的日子里给自己一个理由活得久一点。我要亲手杀死你的仇人,亲手。我也明白很多人恨不得我死,我知道我自私,我从来都只考虑自己的感受。我喜欢的就要得到,不喜欢的就要除去,觉得有意思的就戏弄。人生苦短,我当然不会作茧自缚,我要快活,就像当年和你把酒欢歌,说尽天下趣事一般。 说到底,好像我都在为你而活,好像我对你多么的情深意重,而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却从来没有好好对你。 我没能见你最后一面,甚至连你的尸首在何处都不知晓。 但你在这里,一定就在这皇宫的某个角落里。或许,现在就在我的身边?可惜我无法感知你。 如果能找到你的尸首,我也要用尽全力拥抱你。 巨大的闪电直劈御花园,御花园中空空荡荡,风雨几乎把所有的花草浇得弯腰,却有一处花地被细致地呵护起来。 皇后矗立在雨中,看着眼前那一片被上好绸缎覆盖着的花丛,她大吼着冲上去把绸缎扯掉,用力踩踏那些花。 眼泪汗水夹杂着雨水在她的脸上肆虐,她很想停下来,恢复到母仪天下的那个她,可是只要她想到春水的那张脸她就恨不得把她的脸如同她种的这些花一同碾烂! 一定要她死! “陛下,春儿要回辽国去了。” “什么!” 许久不见,再见面竟得到这样的消息,皇上从龙椅上站起来,对着春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春水倒是很悠然:“皇上看上去身子有些不好,可不要为国事太操劳了,身体要紧。” “春儿,你明知朕并不是因为国事操劳,而是……” “陛下。”春水抢话,“今日午时春儿便离开皇城了,陛下往后可得保重。” 皇上望着春水,自尊和地位加身,也没有更多的话了。 午时皇城南门。 春水坐上马车,一众辽国士兵和马夫一同前行。行至山野小路,忽从大树之上冒出许多蒙面刺客,冲着春水的马车乱砍。 马夫被第一个砍死,士兵纷纷上来抵挡,却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蒙面刺客解决了碍事者,笑嘻嘻地把马车的帘布掀起,却见里面空空如也! 震惊之际,脑后被猛击,登时晕倒几个。剩下的惊恐回头,看见的却是御前侍卫总管! “陛下,若不是柳大人聪明,猜测到有人想要谋害春儿,让春水先别出城派出空马车去先行试探,恐怕现在春儿已经身首异处了。”在皇上面前春水一向自称春儿,皇上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当。 皇上怒不可遏,令人严刑逼供,定要那些刺客交代出幕后黑手。 “不必逼供,那些人事我派去的。”皇后凛然而出,不卑不亢,“是我要杀了这贱人!” 皇上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了。 “今日我杀她不成,无话可说。皇上的心思我早也明白,要如何处置请随意了。但是皇上,臣妾与皇上结发十年,有些话臣妾最后还是要交代的。她一定不是凡人,她是妖魔,国师说得对,她有毒,只要谁沾染上她,一定会死。一定。” 皇后被废,打入冷宫。 次年春水封后,礼部呈交皇上,皇上定下封号,延孝皇后。 那已经是舒昌十五年的事了。 第69章 双刃剑 从舒昌十四年起,宋漫贞就再也没有去过早朝没有见过皇上。这并非宋漫贞的原因,而是皇上从那年起,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皇上若是有什么旨意,基本上都由魏公公来传达。 偶有一次辽国使者千里迢迢来献上奇珍异宝,众大臣去充了场面,也算是给足延孝皇后家乡人民面子。 那日宋漫贞依旧站在屋子的最角落,她瞧着延孝皇后似模似样穿着华贵,坐在龙椅一边,而龙椅之前布了厚重的帘子,皇上坐在帘子之后边说话边咳嗽。 宋漫贞自然是有听过这位新晋皇后的闲情逸事,而现在宫中乃至整个夏朝,话题最多的也是延孝皇后了。 当年前任皇后被打入冷宫之前曾留下春水不是凡人而是妖孽这等话,不知怎地被传入了民间。在春水封后的这一年中,曾经神采奕奕的皇上日益消瘦,许久未见他真容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但看帘后的情况肯定不会太好。 延孝皇后的真身是妖孽一事似乎已然成为定局,大家现在讨论的重点已经放在延孝皇后到底是蛇精还是狐狸精上面了。 宋漫贞知道,春水她们的计划就要实现了,皇上已经是她们的囊中之物。她们极有耐性,从第一次叛变失败后她们就一直在寻找机会,不断取得皇上的信任,设计让前任皇后被废,继而掌控整个后宫。 她们的计划每一丝的细节都早已布好。宋漫贞注意到御花园中的罂燚花时,它们已经到了拜期。她摘过此花托人送出宫请教名医,得到了回复之后宋漫贞才算是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 却让人发笑。 众多大臣想要面见皇上,都被延孝皇后以“万岁身体欠佳”为由拒绝。 “若有要事,不妨将奏折呈交本宫,本宫自会为皇上分忧。”延孝皇后说出这等话,自己嘴角都不免轻轻上扬。她摆明了就是要谋朝篡位,而柳语堂在朝中的势力也愈发庞大,党羽覆盖大半朝野——谁能奈何得了她们? 前后不到三年,夏朝江山几乎要换名换姓。当年她们强攻不下,今日用计拿下,宋漫贞不想感叹最毒妇人心,但她经历过的种种,分明已经印证了一切。 宋漫郡还活着,宋漫贞还见过她。 自从春水封后,柳语堂升格为军机总管,宋漫郡就已不在天牢,偌大的皇宫,宋漫贞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在何处。 向春水询问,是唯一的方法。 “皇后千岁,微臣拜见本是光明正大,何以光天化日之下让微臣吃了闭门羹,却大半夜把微臣召唤至御花园中,教人看见估计又是一桩奇事可供谈资。” 春水并不把宋漫贞的讽刺放在心上,只是抬头望着圆月:“安大人入宫多久了?” 宋漫贞没想到她会如此称呼,心里沉了沉,应答道:“已有四年。” “这宫中的一切,大人可看明白了?” “别说四年,恐怕四辈子都无从看清。” 春水一向不喜着浓妆,今夜来会宋漫贞更是清汤挂面,让她看上去年纪小了许多,恍惚间,像是回到了烟柳巷里捏着一束将离花的春水。 “安大人,你可想见她?” 宋漫贞知晓春水向来聪明,虽表面上可以装疯卖傻,但心中一定是如镜清明。 “我只想确定她是否尚在人间。” “好,你随我来。” 穿过御花园,皇宫内的小路并非所有人都知道。宋漫贞入宫四年第一次知道御花园还有后门。 后门在两棵树之间,春水将门打开,里面幽黑恐怖,她却径直走入。宋漫贞看里面不着灯火,心下不免有一丝忐忑,但春水带她来的地方,总不会错。 沿着幽深小径往前走,春水一直背对着她,脚下深深浅浅,宋漫贞的心思有些涣散,却忽然听到春水说:“你就这样随我来了,你不怕我害你?你明知你大姐已被我囚禁,而我也向你们宋家下了战书。” 春水偶尔直白坦露出的少女心性让宋漫贞心下酥软,忍不住轻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 “爱和恨,你到底要我相信哪一边?” “……” “春水。” “如何?安大人?” “你受累了,是我没保护好你。” 此后再无话,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所行之处脚下尽是杂草,再往前,黑暗处隐约有高高低低的房子,每一次挪步都会惊起草丛中的萤火虫。 宋漫贞从未想到,宫内还有这等地方。 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和夏日鸣蝉之间,春水的呼吸声似乎过于沉重了。宋漫贞知道自己达到了效果,却又怜悯自己的幼稚。 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 宋漫贞在此刻忽然明白了,她和春水的确有缘,但却缘浅,这辈子走到这份上,想要在一起恐怕已经不可能了吧…… 宋漫郡所处之地不算牢房,竟是一处冬暖夏凉的小屋。 “你不必走近了,站在这里就好。”春水拦住宋漫贞想要前进的脚步。 “春水,她是我的姐姐。” “所以说,你们宋家都是我的仇人。” “包括我?” “同时你又是我的爱人……” “恐怕现在已经不是了吧。” “随意。” “我们不要再顾及这些了,若你能跟我走……” “漫贞……”春水回身望她,“如果可能,真想再和你对入一盘览子。” 宋漫郡住在小屋里相安无事,只不过腰间系着一根铁链。 宋漫贞远远地瞧了她一眼,这个被囚-禁在此的人一点都不像她姐姐。春水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宋漫郡,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复仇。若只是把宋漫郡轻轻松松关在这里,哪有复仇可言? 说明春水的时机还不成熟。 不管皇上虚弱到何等地步,他毕竟还没有完全被春水掌控,而柳语堂手中的兵权也需进一步地巩固…… 但,不会太慢了。 宋漫贞要把她姐姐救出来,无论如何。 或许在别人眼里宋漫郡无恶不作,她本身性情上也有极大的问题。但对于自家人,宋漫郡一直都是护航者,一直都是宋家值得信赖的大姐。 春水说的对,她们俩已然站到了对立面上。宋漫贞没有想要伤害春水,只想要护下宋漫郡。若是能让春水放下仇恨就更好了。 只是……放下仇恨?这句话说出来,宋漫贞自己都不太能相信。 第70章 反禁脔 舒昌十五年末,大雪纷飞。 宋漫贞惦记小屋中的宋漫郡,差人打了几床厚厚的棉被,亲自送去。 小屋外有人看管,见宋漫贞来也未多问,只是眼角一个劲儿瞟她。想来应该是春水已经有所交代于是放行,心中不免动念,或许春水和宋漫郡的满腔仇怨还是有缓解的机会。 可惜空荡荡的小屋让宋漫贞的念想瞬间就瓦解了,只剩自嘲。 怀中还沾染着冬日阳光的棉被也无处安生了。 而宋漫郡在哪儿? 宋漫郡此刻正站在皇上的面前。 皇上已经很久没能下床了,宋漫郡第一次见到她一心想要杀死的仇人时,她的仇人正骨瘦嶙峋地躺在床上,一眼看上去不像是活人,倒像是一具干尸。 紧锁宋漫郡双腕的铁环贴着她的皮肤,冰冷感却比不上她指尖的寒意。 突然宋漫郡双臂同时往腰间移去,竟从腰带中抽出了一把匕首!直直地朝那具干尸刺去! 坐在一边的春水看着宋漫郡突然发力,却不疾不徐坐在原地继续喝茶,下一刻就见宋漫郡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肩膀首先重重地磕在地上。 虽然宋漫郡也有武功傍身,但跟她的医术比起来实在不值得一提,何况她的双手还被束缚,常年被囚-禁在宫中已经让她体力衰败,柔弱如同一般妇人,如何能挣脱四大侍卫的联手围攻? 春水把茶杯放平,站到宋漫郡的面前。 宋漫郡抬眼看春水,虽少了平日的那份淡笑,神情却是极为平静。让人感觉她并非在仰视,而是在俯视。 “你当真想要杀这个人?”春水对她充满杀意的眼神并不介怀,用轻松的语调随意询问着,就像是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宋漫郡并没有回答,身子被强制往地下压但她却用尽全力单膝跪地。 春水也感觉到了宋漫郡的骄傲。 “现在这个人落在我的手里,你也在我的手里。我知道这个人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你就是为了杀他才活到现在。你用尽所有的手段要杀他不过就是要除去你心里的心魔。一直强迫着你不断自我毁灭的心魔。可惜啊,宋漫郡,坏事做尽,你可知道最后的后果?” 宋漫郡索性不去看春水,春水抬脚用鞋面抵住宋漫郡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看她。 宋漫郡清瘦的脸庞泛出病态的白,眼睛里满是血丝,可有一丝当年御使夫人的高贵模样? “若我要折磨你,还有更多让你求生不得的方法,你尽管试试。” 听完春水的话,一直像冰封一般的宋漫郡忽然就笑了,笑声愈发地大。春水皱眉,脚上一拨,把宋漫郡的脸拨到一边去。 “不疼不痒。我宋漫郡早也想到会有今天了,你以为你可以羞辱到我?” “可不可以,我们大可一试。装腔作势最是没用,宋漫郡。”春水袖子一挥,对着侍卫说,“把她衣裳脱光,送到本宫的寝宫内。” “是!” 手铐脚镣,关在笼中的芙蓉鸟。 宋漫郡躺在床上,面无表情。 她维持这个姿势已经一整夜,春水都没有出现。 屋外大雪纷飞,她却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着身,因为被束缚的姿势关系,她双臂被悬于头顶无法动弹。 身体里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一丝热度了。 宋漫郡看着那不安分的芙蓉鸟,竟露出笑意。 小春水真是用心良苦啊,也是傻孩子……要报复,也没有什么更狠的招式。 门外寒风凌冽,却有脚步声越走越近。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宋漫郡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黑暗中那轮廓并非春水。 “许久不见了,尉御使夫人。” 沉稳的女声,这是属于柳语堂的。 宋漫郡轻笑:“真是许久不见了啊,柳总管。” “看来尉夫人精神不错,有说有笑,那我就放心了。” 宋漫郡不说话了,只是瞪着柳语堂。柳语堂双手背在身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默默地叹气:“对了,我忘记了你最讨厌别人称呼你为御使夫人。” 扑棱扑棱,芙蓉鸟总是试图要飞出牢笼,却只是徒劳而已。 柳语堂捏住宋漫郡的脸,强迫她吃下一粒药丸。 宋漫郡咳嗽两声,眼睛睁圆:“失语草……你……”再想说话,竟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了。 黑暗中柳语堂无声地笑,转身走了。 不久,又有人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春水?” 宋漫郡自然听得出,这是她妹妹宋漫贞的声音。 宋漫贞在原地犹豫了一番,羞赧地说道:“没想到,你会邀我午夜来此……我看了你的字条,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应该再做这种事……” 斗拱高悬,分毫不差契合在一起,獠牙天龙石雕上了彩色,在夜间抬望有种置身地狱的错觉。 春水望着獠牙天龙,无比陌生。 周身百步之内空无一物,偌大奢华的宫殿到底是谁一手建造?显示谁的气派是谁的尊严?而我为何会在这里? 幽幽地,似乎闻到一股清香的酒味,春水抹去眼泪被那香味吸引,往月下走去。 静谧的花园中正在飘雪,而远处似乎有两个人不畏严寒在雪地里喝酒她们相视而笑,无须多言,却已经将对方看得分毫不差。 那段时光美得不像话,隔着一张虚假的面皮,宋漫贞不说,春水也不揭穿,两个人就像陌生人一般对酒当歌,好不快活!心中有默契,暧昧的情愫滋长得异常茂盛,两个人似乎只需一个眼神就可以虏获对方的心。 “春水。” 柳语堂在她身后唤她。 春水急忙收敛情绪,转身望她。 柳语堂上前将她搂入怀中,春水诧异,把她推开。 “你不怕被人瞧见?” 柳语堂冷笑:“被人瞧见又如何?事到如今,难道还有谁能左右我们?” “不必急着把我们拉到一起去。从一开始我们就说好只是合作关系。” “是么?当初的契约可不是如此,我也料到你会反悔。不过……过了今夜,恐怕你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春水琢磨着她这句成竹在胸的话:“什么意思?” “今夜,会有你想象不到的精彩发生。可惜啊,你是无法亲眼观摩了。春水,咱们不去说那些恼人的事情,你看着满天飞雪是不是很美?” 春水无心同她浪漫,她深知柳语堂这人做事狡诈,看似少言寡语,到最后最可怕的人便是她! “很多很多年前,当你身高不及我腰间,我们也是在这样的雪夜初遇的呢……” 春水的思绪紧绷在顾及它事,偶听柳语堂如是说,忽然就惊讶了。 “很多很多年前?我们很早的时候就见过面吗?” 柳语堂望着春水时,神情总是温柔:“你不记得了吗?在兰舟城我曾经问过你,我们是否有见过面?你已经不记得了,自然,当时你不过是五岁的孩童。” 记忆瞬时闪回,春水似乎想起了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似乎已经是前世的记忆,她还是十二皇朝最受敬仰的将军独女时,有个面容姣好笑颜温柔的姐姐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你叫什么名字?” “春水……”望着漂亮的姐姐,春水有些不好意思。 “很好听的名字,和你人一样,漂亮又明媚。”那人抚摸着春水的脑袋,掌心带着阳光的干燥,十指纤纤,指甲是春水最喜欢的淡粉色。 原来,竟是她? 这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重逢,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物是人非。 第71章 斩不断 春水自然是没有想过她和柳语堂多年前便有了缘分,孩童时的记忆已经离她太过遥远,在将军府的奢华无忧的日子都已经恍若隔世,想起来像是别人的故事了,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又怎么可能记下? 春水忘记了柳语堂,落了个清闲。 但柳语堂却没有忘记春水。在她心中一直隐隐地记得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有时也觉得自己在发痴。行过千山万水国破家亡之后,竟还能与她再相遇…… 看着记忆中的她长成了理想中美丽的亭亭少女,柳语堂欣喜。 这就是无法言尽的缘分。 随后她很快就发现了春水瘸腿,在何发一案中她对宋漫贞的深情厚谊也让柳语堂动容。 世间竟还有这等坚韧不拔高傲又深情的女子? 在柳语堂的心里,春水慢慢生根发芽。一开始她只是忍着,和春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只是随后她发现春水落入了宋漫郡的手中。 摧残折辱生不如死…… 柳语堂全部都看在眼里,但她假意不知。 宋漫郡对春水所做的一切没有让柳语堂愤怒,却让她非常的兴奋。 等到宋漫郡玩得累了没了兴致,战事开始,柳语堂再佯装将春水救出。 春水对这件事一直都很感激柳语堂,柳语堂是知道的。 鹅毛大雪把春水的黑发全数染白,柳语堂将自己的厚披肩摘下,盖在春水的肩头。 “你我总是有缘的……天太冻了,随我回去吧。” 有缘? 这两个字最让春水无力。 她把披肩拿下,放回柳语堂的手中。 “我这辈子跟很多人都有缘,可惜到最后没有一位善终。柳语堂,要感谢你的地方很多,我也曾经对你有过许诺。但……你真的觉得我们在一起会开心,会幸福吗?” 雪太大了,迷了柳语堂的眼,让她有些看不清春水了。 “没关系。”柳语堂的眉眼间还是秀丽而正气,仿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时那位为民请命的好官,“就算我得不到你的全部,看着你难过一生,也是可以接受的。” “……”春水眼皮跳了一下,“你……” 柳语堂转身看银白色的天空,叹息:“如果我这一生,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春水冲入囚-禁宋漫郡的屋内,空空如也。 屋子里还弥漫着香薰的气息,床上还留着一丝体温和奇怪的药味,说明人未走远。 春水看着铁铐破损的截面光滑平整,定是被利器削开,宋漫郡已经全身检查过没有再私藏武器,那么带走她的人是…… 侍卫也不见了,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所以从一开始侍卫就被调走了? 好一个请君入瓮的把戏。 一张纸条落在地上,春水拾起,点了油灯对着一照,血气上涌,见柳语堂踱步而来,她上前用尽全力一掌豁在对方的脸上。 “无耻!”春水气红了眼,反手又是一巴掌,“你做得这下流无耻的事!” 柳语堂不躲不闪,望着地面呵呵起笑:“彼此彼此吧。” 春水面庞发烫,从她身边穿过往外奔去。 “春儿,你要去哪?”柳语堂悠闲地靠在门边缓声问道。 “天大地大,只要不待在你的身边!” “那你只有一死。” 春水明白现在的柳语堂手中掌管着夏朝大数兵权,皇上也在她手里,若她想要称帝也并非难事。宫中所有人的矛头只是对着来历不明祸害皇上的延孝皇后,对于柳语堂更多的是敬畏之意。 只要春水离开了柳语堂的庇护,只要柳语堂有心,她的确难逃一死。 “谁都是会死的,但我不会死在你身边。”春水留给柳语堂一个黑夜里最明媚的笑容,面对死亡的威胁,她笑得如同重生。 不能放下仇怨吗? 宋漫贞的面庞在雪夜里如此清晰。 她偶尔锁紧的眉头,说话时总是一副在思索的模样,笑起来也是坦然温润。 浮世间尔虞我诈,只有她心纯如雪。 春水并不知道宋漫贞去了何方,但却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里不断地呼唤。 我在这里,来我的身边。 深夜,皇宫西门。 高高的宫墙阻挡了马车前行的步伐,宫墙上等着灯火,隐约可以瞧见士兵握着长戟在来回走动。厚重的大门口火把熊熊,精壮的士兵一字排开,无论何时都一副严正以待的姿容。 马车的布帘被掀起一条缝,宋漫贞从缝隙内往上瞧去,不做声了。 坐在马车前穿着短衫带着官帽的人若是不说话,黑夜里也是难以发现她是女子的。 “没有通行牌估计很难出宫。”宋漫贞对着马车夫说道。 马车夫抬头,竟是宋漫郡的脸庞。 “西门看守最是松散,却也有这等架势,夏樽明也不枉费一代桀雄。”失语草的药效不过一个时辰,过了药效自然便可说话了。 “我看,我下去试试?这些士兵应该也是认得我的,就算无法出宫也不会有大碍。” “不必单纯露脸,我跟你一同去。”宋漫郡先行下了马车。 “可是……” 宋漫郡从袖子里掏出个小药瓶,压在宋漫贞的掌心。 “这是?” “罂燚花根茎碾出的汁,喷在人面可让人在短时间内失去心智。” “原来你方才坚持要去一趟御花园就是为了找这个……” “没错,所以冰雪天罂燚花早也败了,但根茎却还有些留在土壤里,随意一挖还是能挖着一些。你的小春水当初只想着用罂燚花迷了夏樽明的心智,让他受尽蛊惑之苦抑郁到半死之境,却没想到也是她亲手给了我们逃走的机会。” 提到春水的名字,宋漫贞不再言语。 她知道春水恨宋漫郡,也曾说过宋家都是她的敌人,可是在宋漫贞心里从未想过春水能做出这等事情! 想让她们姐妹相残,这算是最残酷的报复吗? 踏出了这扇宫门,你我也算是缘分尽了。 再也不相见了吧,就从红尘相忘。 宋漫郡看着宋漫贞难过的脸庞,并没有言说柳语堂喂药之事。 宋漫贞走到士兵面前,对方认出了她的大学院的安沐大人,却依旧上前盘问。 宋漫贞借口为延孝皇后回家探亲,对方却又疑惑:“没听说有此安排,如果有这等事早也该通知我们的。” “因为是延孝皇后的私事,所以趁夜出宫,并不想要伸张。” “如此……”士兵上下打量着宋漫贞,依旧非常不信任,“那,延孝皇后的令牌呢?可否借我一看?” 宋漫贞笑道:“可以。”手伸入袖中,正欲把小瓶掏出来,却听身后响起一个女声。 “安大人何以比本宫更加心急先走一步?” 宋漫贞浑身一震,回头望去,竟看见春水徒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