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病弱太子杀疯了》 第一章 偷听 隆冬时令,大雪纷飞,寒梅熟透,七分红三分白,煞是好看。 江尘兰坐于窗前,赏冬日寂寥,忆往事前朝。 府里的嬷嬷端来一碗姜汤,“姑娘才从水里出来,快些喝了姜汤暖暖身子。” “康妈妈放这儿吧。”江尘兰叹了一口气,柳眉弯弯。 康嬷嬷看出自家小姐的心思,宽慰道:“姑娘莫愁,林大人虽才行弱冠之礼,但人品才识俱佳,生父又是林将军,虽此刻仅为从五品的少卿,但平步青云也是不必多想的事。老爷夫人最是看重姑娘,自不可能轻易把姑娘嫁了出去。” 若是以前,江尘兰就信了,可前世火光冲天,血肉横飞的景象犹在眼前,她是不能再留林白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在身边。 她回到了十七岁被林白救下命来那年。 前世,她心怀感激,自以为碰到了良人,对他付出一切,可他却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利用她的家族势力害得她国破家亡。 临死前,他牵着一位怀孕的女子走到她面前,眼带讥诮。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林大将军的长女,他的妹妹。 “你居然就在我眼下和自己的妹妹有了瓜葛,我竟分毫不知!” 林白环着林泠,厌恶的踢开她的手,淡淡道:“她不是我妹妹,她是我的恩人。而你,江尘兰,我仇人的女儿,竟还妄想 和我琴瑟和鸣,可笑。” 话毕,她被关进了牢房,日日饱受折磨。 鞭笞、割舌,剜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被拉去乱葬岗喂了野狗。 江尘兰指尖接下一枚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姑娘笑什么?” “笑可怜的笼中雀,笑惺惺作态的上位者。” 她望着将军府的方向,敛了笑意,散发出一阵冷冽。 林白,踩着别人尸骨上位的感受好吗? 康嬷嬷不明意味的看着自家姑娘。 相国嫡女从小被宠大,性格涵养自是不必多说,见了的人没一个人不爱。 可今日看来,那位温柔大方的姑娘一夜间多了威压感,倒是有点主母的味道了。 “姑娘记错了,相府不曾养雀。” 江尘兰一口气喝完姜汤,说道:“半月前我于黛螺寺求了灵符,娘的眼疾果然好得快,今日去还愿,嬷嬷不必跟着我了。” 她只带着一位贴身丫鬟上了马车,却在一茶楼前停下。 盈喜不解,“小姐不是去还愿吗?” “我来听听坊间是如何传那婚约的。” 她在二楼雅间,开了窗户,以便听清碎语。 “相国公的嫡女和林将军的儿子定下婚约你怎么看?”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 “依我看,要出问题,相国公权势滔天,如今和骁骑大将 军成了亲家,官家难免起疑。” “嘘!朝堂之事岂是你我可妄言的!” “诶,听说那日在湖里,江小姐衣衫被水浸透,白雪半露,林大人火气正旺,看得起了反应!” ...... 盈喜气愤,“啪”的关上了窗,小嘴嘟囔,“小姐莫要听他们胡说,你和林大人清清白白,我回去便告了老爷让他拔了那些人的舌根子,看他们还乱说!” 江尘兰刮了刮她的鼻梁,“你何时才能学得稳重些?” 她不急不躁的继续说,“他们有一点倒是没说错,相国公府和将军府定下婚约,会使天家忌惮。” “那老爷还......” “爹爹自是认为我的幸福更重要,但我看来嘛,这婚,结不了。” 听了一刻钟不到,江尘兰觉得无趣,自己便走了。 那日她落水,街边不过两三人,而推她落水的人倾两家之力都找不到,如人间蒸发一样。 今日她便有了答案。 这出英雄救美便是林白自导自演,目的一是为了和相国公府攀上姻亲,利用她父亲的势力;二是为了使官家忌惮相国公府,他看着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 偏偏当朝太子是个病秧子,他一即位,林白便发动了军变。 若想避免悲剧重演,让这位太子注意提前注意到林白很重要。 她去碧螺寺,除上香 还愿外,更是要去见她的恩师。 她小时身子孱弱,一场高烧昏了两天,醒后母亲告诉她是碧螺寺的神仙大夫救了她。 她这人知恩图报,当面去感谢是必不可少的。 谁知她和那妙手回春的大夫一见如故,嚷着要拜师学艺,那师父看她心诚又颇有天赋就收下了。 她母亲的眼疾,说是灵符管用,上天护佑有德之人,实际上是她调了一个方子,制成香囊,挂于她母亲床前。 半月过去,颇有成效。 碧螺寺后院古朴肃穆,小和尚引着她到禅房。 只见一老者发鬓斑白,正写着什么东西。 “师父!” 江尘兰兴高采烈的走去,“你给我的方子我研究后做了改良,请师父过目。” 老者拿过药房一看,满意的点点头,“心思倒是巧,川羌活和远志这两味药为师都没想到。” “师父教得好。” “今日没事你便快些离去,寺里来了一位贵客。” 江尘兰一边给老者捶腿一边赖着不走,“谁?” 老者不答,塞给江尘兰一本书,“我是老了老了,眼见一身本事将要失传又收了你这个关门弟子。你心善,把我的全部本事传给你才安心,只是料着我也没几年了,乐得去过闲散日子,用了一年把我的手艺都写在这本子里,你且拿去,救更多的人。” 江尘兰刚收下 ,就有小和尚来通报,“江师傅,贵客来了。” 江尘兰收住热泪,福了福身,哽咽着说道:“那徒儿便先告退了。” 本是立即就要走的,可廊中那着玄色大袍的长身江尘兰见着好生眼熟,又停下了脚步。 萧定安唇无血色,眉心微蹙,吱呀一声推开木门。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老者一见来者便跪下揖礼,萧定权急忙拉人起来。 “江先生不必多礼。”他坐下,直奔主题,“吾这一身病可还有救?” 诊断后,老者面目忧愁,“若是草民来,或许有救,殿下这肺病本无大碍,只是拖得太久,病气入体。” 萧定安听后喜上眉梢,“若是大师能只好吾的病,吾能做到的,皆可给。” 老者面色为难,“可草民即到耄耋之年,时日无多。不瞒殿下,草民五脏俱衰,棺材都选好了,而太子殿下这病痊愈需要时日。” 萧定安才提上的心又沉了下去,“当真是命中注定。” “并非全无希望。”老者接着说道,“草民其实还有一徒弟,医术虽不及老夫,但钻研几年或许便能青出于蓝,你去找她,也许能成。” “敢问爱徒是?” “相国公府嫡长女,江尘兰。”老者戏谑一笑,“她此时正在门外偷听你我二人讲话。” 萧定安和江尘兰心头俱是一惊。 第二章 你想退婚? 相国公府嫡长女,看似足不出户,心思单纯,实际上是林白造反成功的核心因素。 若是没她助力,就凭林白,想要混上尚书都难。 萧定安重生归来,对江尘兰也是多有忌惮。 而门外的江尘兰听人墙角被拆穿,只好不好意思的开门进去。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萧定安的眼神定在江尘兰身上,从前倒是没注意,她面若玉脂,唇绽樱颗,生得极美。 一时忘了回话,老者干咳了一声萧定安才回魂。 “免礼。” 江尘兰虽不敢放肆,但在她师父面前她不太会伪装,“师父您明明知道我在外面还拆穿我。” “为师若再不叫你,只怕你就要被羽林军当刺客了。” 萧定安眼睛眯起,问道:“江小姐今日来上香?” “来还愿。”江尘兰恭恭敬敬的回答。 萧定安冲老者使了一个眼色,老者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他手指骨节分明,端起一杯茶,高贵优雅,“本王就不兜圈子了,本王的病,江小姐能否治好?” 江尘兰沉思片刻,回答坚定,“不妨一试。” 她微微一笑 ,继续说道:“银子自然不敢收太子殿下的。” 萧定安来了趣味,茶也不品了,“不收银子,是想让本王替你办事?” 江尘兰也不推脱,直言不讳,“太子殿下果真丰神俊朗,聪慧过人。” 听说过这位小姐讨人爱,他想过很多原因,今日一见才知其中奥妙。 没别的,就是人美嘴甜,溜须拍马之话能说的气定神闲,脸无绯色。 萧定安嗤笑,“本王一副病怏怏的身子,丰神俊朗四个字担待不起,你拿去夸林将军之子更为合适。” “说说看,你想要本王帮你什么?” 江尘兰抬眸,水波流转,“臣女自觉愚钝,配不上林大人,想退了这婚。” 萧定安侧头,满是不解,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想退婚?” 前世她和林白相敬如宾,羡煞旁人,后来林白造反,这位女子当上皇后后过得怎样他倒是不知。 “实话告诉殿下,若非是救命之恩,又被百姓瞧见,臣女是真无嫁人之意。可臣女一向恪守本分,又娇弱愚钝,不敢叫父母为难,才只敢对殿下提这要求。殿下堂堂 太子,东宫之主,是万万不会拿臣女一女子打趣,对殿下而言,帮臣女这个忙便如放走一只鸟雀那样简单。” 这话听了叫萧定安发笑。 恪守本分?娇弱愚钝?哪一点像她? 他现在还不确定这是否是她和林白二人合力演的戏。 只是局势如此,他只能应下承诺。 “你想我怎么帮?” 江尘兰勾勾手指,“殿下把耳朵凑过来。” 萧定安:“......” ...... 萧定安听后大吃一惊,还说自己较弱愚钝,依他看,这女子心思深沉歹毒,这阴损的招也亏她想得出来? 只是一点,“这林将军如今对胤朝还大有用处。” “殿下放心,这林将军没你想得那么看重这位儿子。” 这位将军若是真看重林白,怎会老来得子,为生一子不顾自家夫人的身体? 她是林白的棋子,林白又何尝不是别人的一颗棋子? 萧定安允了后,江尘兰三跪九叩的出了门,不忘继续嘴甜,“便祝殿下今后吉运昌隆。” 回府,她正看着医书,想着怎么治萧定安的肺病,她母亲突然进 门。 “今日将军府的人来过了,问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我和你爹爹选了几个黄道吉日,你看看哪个合适?” 江尘兰无心婚事,随便指了一个最远的日期。 江夫人沉声道:“一月后啊......你和林白这事特殊,虽无肌肤之亲,但街上人的唾沫是能淹死人的,我和你爹想着还是尽早了却此事。” “虽然仓促,定不会委屈了你,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一定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江尘兰既是感动,又是无奈。 难为她娘如此挂念她,操这么多心。 她拉着她娘的手,学着小孩子撒娇,“我就是舍不得你,便是在府里待上一月又如何?婚约都定下了,还怕人死了不成?” 江夫人轻轻拍了几下江尘兰的脸,“呸呸呸!你爹真是把你惯的无法无天,什么话都说的出口,哪儿有这样诅咒自己未来夫婿的?” 不是诅咒,江尘兰倒是希望林白立刻暴毙身亡,省的她费心费力。 磨了好久,终于把婚期定在十五日后,此前,两家人安排两人见一面。 江尘兰选的地方, 酒楼上看下去正好能看到棠河,他设计她的地方。 江尘兰语气清冽,率先开口,“那日人烟稀少,我莫名被人推进湖中,幸得林公子搭救。” “举手之劳。”林白不惊不愧,“尘兰叫我莫要如此生疏,半月后我便是你夫婿,叫我的字吧,疏停。” “好的林公子。” “尘兰生得花容月貌,我看着便欢喜。” “多谢林公子。” ...... 今日江尘兰可算知道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一刻钟如有上万只蚂蚁在她身上游走叮咬,害得她浑身泛恶心。 半个时辰后,有人敲了门。 江尘兰一看,是礼部尚书之子和几朝来最年轻的少傅,宋玉少傅。 她松下一口气。 萧定安的人总算来了。 宋少傅说道:“我和临之小酌,听闻林兄也在此,想来见见林兄的一表人才,推门一看,方知是来的不巧了。” 林白正欲开口便被江尘兰打断,“既是三位大人的小酌,那小女子便先行告退,三位大人玩得尽兴。” 出了门,她径直走到对面的屋子。 萧定安正翻阅军书。 第三章 半刻钟? 便是在宫外,萧定安隐了身份的情况下江尘兰也老老实实的记着君臣之别,恭敬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萧定安大袖一挥,掠过一阵风,“你要替本王治病,自是要时时相见的,日后见着本王便不用行礼了。” 萧定安对自己的病惦念的紧,江尘兰自然不敢怠慢。 她从袖中拿出一剂方子,“臣女琢磨了一夜的医书,在师父给出的方子上又增减了几位药,太子殿下可先试试。” 他不懂医药,但仍旧装模做样的拿着药方端详一番。 “这药方纵使不管用也毒不死殿下。” 萧定安瞪了她一眼,江尘兰乖乖闭上了嘴。 他若拿捏起范儿来,浴血厮杀过的人总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说来奇怪,萧定安乃当朝皇后所生,皇后难产而死,他本极不受宠,又默默无闻。 听父亲大人说,他成长的环境可谓是于虎狼之中求食。 十五岁那年有人想借战争杀死他,他被迫出征,谁知他却扭转乾坤,置之死地而后生,立下汗马功劳,得到陛下赏识。 民间都说,三皇子是天纵奇才,打赢了一场不可能赢的仗,立下胤朝国威。 从那之后,三皇子锋芒毕露,十六岁随陛下南 下,扫平大晖,一统中原,战功赫赫。 陛下极爱孙皇后,逐渐注意起十几年来被他冷落的孩子,在他十七岁那年封他为太子,半月后,查出肺疾,无一人可治。 太医都说是多年的疾病了,自儿时便跟着,只是十七才被查出。 太医院的太医,难道无能到十七年查不出一位皇子身体的异常吗? 江尘兰怀着好奇打量了萧定安一眼。 他眉若利剑,起承转合恰到好处,鼻梁高挺,不失凌厉。 江尘兰一时看得呆了。 “看什么?” 一道厉喝吓得江尘兰虎躯一震。 她咽下惊慌,答道:“殿下霞姿月韵,臣女自愧不如。” 萧定安气极。 这相国公府的嫡长女当真是被宠的无法无天!当着他的面垂涎男子美色,一时忘情,简直是伤风败俗! 本想开口教训她,隔着窗户便看到今日的女主角来了。 “喔,宋大人他们出来了。” 江尘兰端坐桌前,恪守本分,眼神里藏不住的小鹿兴奋。 萧定安无奈的瞥了她一眼,浓眉紧皱。 这女子,毫无大家闺秀的端庄之态,倒像市井上叽叽吱吱的三八妇人。 宋玉进门,江尘兰起身行礼。 “定安,这得等多久?” 江尘兰 忆起前世,自然的接嘴,“哦,他嘛,一刻钟不到就差不多了,半刻钟左右?” 宋玉一时没忍住噗嗤一笑。 萧定安一个眼神让宋玉闭嘴,他只好忍着笑,浑身抖成筛子。 萧定安更是无语,面不改色问那说出如此荒秽话语的女子,“江姑娘对林大人如此了解莫不是和林大人有过什么?” 江尘兰自知说多了,正儿八经的造林白的谣,“我听说的。” “听说的?” “不然殿下以为臣女为何不愿嫁他。臣女密友众多,打听些事自然不难。不敢隐瞒殿下,其实林大人的作风在贵女间的风评并不算好,时常有人见他出没于烟花柳巷,每每不到半刻钟便会出来。” 宋玉眼睛睁大,他竟不知,还有这事! 江尘兰也非完全乱说,前世林白可谓是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人。 林将军的亲妹妹乃当朝襄贵妃,好不容易生下一皇子却才智平平,在众皇子中最不突出。 奈何林家一家人的野心都大,襄贵妃让手下人和林白往来本是想让林白和将军府助六皇子登上帝位,怎料到林白早已从一条狗长为襄贵妃管不住的狼。 偏偏他们会面之地又是风月场所,江尘兰想不知道都难。 前世他夺位后,襄贵妃那皇子虽失了帝位,过得也倒算富贵,毕竟娘家强大对她而言只有好处。 至于那个皇帝,哪个妃子爱在乎哪个在乎吧,她只要荣华富贵。 所以,林白去烟花柳巷是真,半刻钟不到也是真。 这真的不能再真的事怎的能算造谣? 掐好了时间江尘兰便带着众人进去。 木门滑动,只见满地罗衫,气氛旖旎,一男一女紧紧贴合,面色赤红,喘息粗重。 那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将军的长子和长女。 二人被撞破后似才从云端中回魂,急忙敛了被子遮蔽玉体,那女子眼中还带着勾人的泪花。 林白走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撞破他行荒唐之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子和他的未过门的妻子! 江尘兰诚惶诚恐,眸子里是六分震惊三分愤怒一分漫不经心,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不可置信的指着林白,“疏停,你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我算是错看了你!” 萧定安拉都拉不住,那女子便飞出几滴眼泪洋洋洒洒的摔门而去。 萧定安自诩见过大场面的人,但短短四分之一刻钟被震惊了两次。 一是兄妹间发生不可言说之事的视觉冲击力, 二是那小女子逢场作戏的能力。 想出这个恶毒法子败坏林白名声以此退婚的人不就是她吗? 她倒像真被背叛了似的。 满街的人都瞧见了相国公府的大小姐哭着出门,纷纷惊奇不已。 直到进了相国公府的大门后,江尘兰才露出一丝笑意。 休息一番到堂前,她继续挤出眼泪,哼哼唧唧的冲她爹她娘撒娇:“爹!娘!女儿何错,竟要受此折辱!” 江相一边抚慰他的女儿一边问盈喜。 盈喜咬着嘴唇,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来,面色涨红。 “老爷,林大人他,他!” 江夫人有些不耐烦,急着问:“快说呀!” 盈喜扑通跪地,低着头把所有事说了出来:“林大人他和自家亲妹妹有了瓜葛!” “什么?!” 江相怒火中烧,想不到林白做出了这等荒唐事,真是个放浪形骸的糊涂货! 他于官场摸爬滚打二十余年,就这次让差点儿让他喷出一口老血。 “婚期已订,他林将军纵当权倾朝野也真当我江家无人了!敢如此对我的女儿!” 眼看着江立桦要提刀冲出去,江夫人给拉住了。 “这事捅出去对两家都不好,不如等等看林府会给一个怎样的解释。” 第四章 林大人走好~ 林白被当朝太子逮到是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避了避,等林泠穿上衣服又被送走方才和林白谈。 他不怒而威,“林大人怎的做出这等糊涂事!” 林白也不知道啊。 他和宋玉二人喝了几碗酒,宋玉便酒力不支被礼部尚书之子拉出去吐了,他觉得当朝太傅为巴结他喝酒喝吐好笑便一个人又喝了些。 哪儿知喝着喝着就神志不清,直待房里走来一女子,他倏地浑身火热,情难自禁,哪儿管得了来者是谁,只顾得上自己泄欲了。 林泠一开始还清醒,一边抗拒一边企图叫醒林白,殊不知,房中被江尘兰放了香,最是能勾起人的情欲。 她自己和宋玉身上放了解药,可林泠身上却没有,二人就这样阴差阳错的行了周公之礼。 林白清醒后悔恨不已,跪地求饶,“请殿下降罪。” 清官难断家务事。 萧定安叹了口气,回道:“林大人不必请本王降罪,倒是该好好给江家小姐一个解释。” “尘兰那边,臣自会补偿,还望殿下对今日之事能替臣瞒上一瞒。” “本王有分寸。” “臣,多谢殿下——” 林泠在马车上等着林白,又是懊恼又是期待。 她自小便喜欢林白。 她知道林白的身份, 林白不是她的亲哥哥,她一直期待有和林白在一起的一天。 今日发生了这事,林泠打心底里希望将错就错。 她红着脸等林白上车,“哥哥。” 他拉着林泠的手,眼里满是怜爱,“是哥哥不好,哥哥委屈你了。” “泠儿不怪哥哥,只要哥哥能......” 他打断林泠,回道:“这事不会被旁人知晓,哥哥和父亲会在朝中给你找一位好人家,不会耽误你嫁人。” 林泠为难,弱弱开口,“哥哥,不如今日就对外说了你我关系吧。” 林白正色道:“并非哥哥不想,你知道哥哥身份特殊,若是哥哥身份被说了出去,对你我,对将军府都没有好处。” “那哥哥想怎么办?” “这事得从长计议,我们先回去找父亲商量。”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二人之事比二人先一脚进了将军府。 林大将军早就坐于堂前等着两位孽子归来。 二人齐刷刷跪下,对上那双燃着怒火的眼睛,林泠先张口,“爹,木已成舟,如今再怎么责怪我二人都没用了,解决事情最要紧!” “你二人怎么就!唉!” 林大将军觉得丢脸的慌,他一介蛮人都不会如此把控不住,更何况还是对自己名义上的妹妹下手。 林 白此时终于开口,“爹,此事有蹊跷,我和泠儿是被人设计的。” 萧定安走后,他叫人查了房内异常,发现房中的梅花不知何时被人涂了鹅梨帐中香。 他略一思考便发现不对,又联想到宋玉二人,于是一五一十的把事情了来龙去脉讲了。 林将军疑惑,“你的意思是宋玉要害你?” “宋玉早就喝酒喝吐了,是礼部尚书之子李彦拉他出去的。” 他霎时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的解释:“是,是李彦!” 李尚书向来看不惯林将军张狂的劲儿,奏折写了好几本,两家一直不是很对付。 林将军也不是吃素的,李尚书参他,他就和李尚书对着干,不论李尚书说什么他都持对立观点。 日复一日,两家恩怨也越积越深。 “宋玉当朝太傅为人廉洁正直又几分圆滑,断不会和我过不去。一定是李彦,他知道宋玉酒量不行才拉着宋玉来找我喝酒,他进门放了香,中途又以照顾宋玉为由离开,最后引来泠儿。” “此人居心叵测啊,父亲!” 林白说得有理有据,林将军也信了,认定是李彦背后搞鬼。 他双手一背,“罢了,李家的账,我日后慢慢算,当务之急是先去相国公府道歉。” 江尘兰哭完后 便回了屋子,一面研究医书一面吃糕点。 听到将军府来人了才擦了嘴角零碎,偷偷摸摸跑到帘后偷听。 江相算是开国功臣的儿,如今势力虽不及将军府大,但众人都得礼让他三分。 林将军行礼时江相不曾多看他二人一眼,还是江夫人当和事佬,两家脸面才勉强挂住。 “江大人,此事非吾儿本意,他也是因着朝廷斗争被人设计陷害的。” 林将军踌躇,欲言又止的模样。 官场说话,总是点到为止,江相也大差不差的明白了林将军的意思。 “这人不仅是要与我为难,是想让我们两家名誉扫地啊!要让全京城的人看将军府和相府的笑话!正是如此,才万不能让此人奸计得逞。” 躲在帘后的江尘兰不明所以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林白这蠢货不会是以为宋玉要栽赃陷害他吧? 她仔细回忆着朝堂形势,蓦地想的李尚书和将军府不太对付。 坏了坏了,这萧定安做事怎的这样不靠谱? 江相头疼,问道:“可终归是令郎和令媛......” “唉,看到的人只有殿下和尘兰。殿下那边不会透露半分消息出去,只要咬死了不认,谁敢多说半个字?只是要委屈尘兰了。” 江相实在不愿尘兰委 屈,只是两家婚约天下皆知,婚期已定,她和林白又因落水被传的煞有介事。 林白见江相没有立刻否决便知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站出来承诺:“江大人放心,尘兰过门疏临一定加倍偿还,定不娶妾室,不让尘兰委屈。” 江尘兰紧紧揪着绣帕,希望她爹别被这人迷惑了。 毕竟离坊间传开将军府兄妹有染的事只差一把火了。 “尘兰受的委屈可不是你一两句补偿就能了事的。” “是,疏临知道让尘兰嫁给我已是天大的委屈,可事情并非疏临本意,疏临便是再冲动也不可能对自己妹妹有非分之想。这件事实在是个意外。” 江夫人不爽至极,替江相做了主,“三日内,若是听不到街上一句非议,这婚约还作数。” 江尘兰急得差点冲出帘子,下人突然来禀报。 “老爷,李尚书之子求见。” 江相和林将军又推辞一番,林将军这才带着林白离去。 出府时,林白恰好和进府的李彦撞上,二人只是对视,便有了剑拔弩张的气势。 李彦礼部尚书之子以纨绔着称,十八了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倒是和街上的混混、镖局的老大往来亲密。 他不忘对林白挥手,语气轻挑狂妄,“林大人走好~” 第五章 落网 江尘兰在帘后看着这位丑角下场那位小生上台看得头晕眼花。 那小生不似平时一般嚣张,对着江相恭敬的他更似少年桀然,一派生机蓬勃。 “晚辈见过江大人,见过江夫人。” 江夫人点点头,不错,一表人才。 江相也赞同,他知道李彦在朝没有一官半职是因为要帮太子做事,有些事,是不能明面上做的。 他和太子的往来,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 总之,他也称得上玉树临风,前途不可限量。 家里的二女儿配给他或许是桩好事。 江相语气和蔼,“小彦今日怎么一个人来了,家中父亲可还安好?” “劳江大人挂念,家父安好。” 他拍拍手,手下带来一个人。 “晚辈今日来是有要事说。” 他鬼机灵,在江相前一副乖乖学生的样,“说出来可能不好,但晚辈想了好几夜又觉得不得不说,否则是耽误了江姑娘。” 江相心头一紧,面色如常,“但说无妨。” “或是巧合,那日推江姑娘入水之人被晚辈找到了。” 江相别过头,瞪着那人,老练成熟的 眸子里带着阴骘。 分明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那人哪儿见过当朝宰相,只被剜一眼便头也不敢抬,跪着喊饶命。 “草民是被逼的,求大人放草民一条生路!” “谁逼的?” “是林大人,林将军之子林白!” 江相和李彦对视,李彦点头,表明事情已经查明了,这人的确是奉林白的命令推江尘兰入水的。 李彦淡淡道:“林大人就是大理寺少卿,这种事,他要徇私枉法再简单不过,何况是包庇自己的罪行。” 江相吩咐人把那人关进小黑屋,日后处置。 “实在是意想不到,这一切都是林大人亲手策划,林大人为了娶得江姑娘可还真是费尽心机。” “这番心思,属实是对江小姐情根深种,虽手段脏了些,但也是事出有因,或许也可理解半分......” “话虽如此讲,但家父也常告诉晚辈细节见人品,只怕这种阴沉心思......罢了,晚辈不敢妄言......” 李彦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说着话。 江相攥紧拳头,一言不发。 他错看了林白,曾以 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女儿可托付一生的良人,但竟是个手段下流肮脏,做事毫无底线的阴暗小人。 伪君子面容暴露,真凶落网,江尘兰暗爽,不小心碰到了花瓶。 李彦注意到那帘后老鼠般的动静,玩笑道:“江大人以后若是需要抓老鼠尽管来找晚辈,晚辈最爱捉偷听的老鼠。” 一番不着条理的话听得江相一时摸不着头脑,直至身后突然钻出一只好大的老鼠。 “爹,娘。” “李公子安好。” 江尘兰福身,李彦对着她笑了一笑,江相方知李彦刚才那番没头绪的话说的是什么。 他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江尘兰,“你你你!你一个姑娘家鬼鬼祟祟的躲在帘后听大人说话成什么样子!当真是本相平时太纵容你了!” 她不忘给江相拍背消气,“爹,别气了。那林白做出那等龌龊事又设计女儿,你当真要让女儿嫁给他吗?” 李彦揖礼,“话和人都已替人带到,晚辈先行告辞。” 江相便差人送他出去。 江尘兰心满意足。 想不到萧定安做事挺快,两三天 就捉到了推她下水的人。 如今林白双罪齐揭,这婚,是结不了了。 八字庚帖自是要亲自登门交换的,以向世人宣告两家婚约作废。 此前,江相提前修书一封到将军府告知他的意见,避免当众谈事起口角之争。 那封信没到林将军那儿,先被林白截下来了。 信上写得清清楚楚,他自导自演救江尘兰一事,表明两家再无结亲可能。 江相写的含蓄,体面给对方留够,只说希望令郎再另择佳人。 他舒了一口气,虽然如今娶江尘兰无望,但还好这封信没被林肃先看到。 收到信后,他仿这笔记另写了一封,对他的错事闭口不谈,只道是江相后悔了这婚约,还是放不下他和林泠的事。 林将军看到信后气得直拍桌子:“什么叫妇人说的话不作数?前脚我们才从相府出来,后脚他就后悔,堂堂一国之相尽玩些妇人心眼!” 林白安慰着:“想必是李彦从中做梗。” “这婚事结不了了,江大人并非完全不留情面,他写信的目的便是告知我们提前准备准备,好让两家体面 的了解这桩婚事。” 一听到李彦林将军更是怒不可遏,把信撕成渣渣,“哼!又是李彦!怕是那李尚书想攀上相府!我还偏不能让他如愿!” 林白心头一喜,“爹爹的意思是......” 相府。 江尘兰从她爹修书到将军府后便浑身畅快,给那人治病的方子都凭着灵光一现有了进展。 只是有一点她想不通。 李彦什么时候来告知她爹爹真相都行,为何偏偏出现在林将军在的时候? 还有,萧定安不可能不知道两家不对付,却还要派李彦出现在林白的面前。 林白多疑,不可能不怀疑李彦,毕竟连她都想到了李家和林家的关系。 李彦三番五次的出现在林白面前,除了让林白起疑,两家关系更不和睦,朝堂之争更多是没有半点好处了。 一时想着便乱了头脑,索性不去想这些你死我活的权力之争,乖乖的照她的方子捡药。 “嗯,差了两味药,京城里断然没有,明日还得去城西的药铺子去捡......” 元旦将至,她哥哥或许在山临任职完毕也该回京城了。 第六章 不好的预感 捡药之事并不繁琐,江尘兰只带了盈喜去药铺子。 药铺子在城西山脚下,位置偏僻,人烟稀少。 “老板,葶苈子一两,知母五钱。” 拿着药本该直接走回去,可走到一半听到另一边山脚有姑娘在叫唤,江尘兰便说着去看看。 “小姐,还是少凑热闹为妙,老爷在家等着你呢。” 江尘兰可不管这些,她自幼便被牢牢护着,眼里容不得一点儿沙砾。 好几次都因为替人打抱不平差点儿伤了自己,可最后她的父亲大人或是哥哥总能及时赶到。 她找了隐蔽地儿放药,满不在乎的说道:“这姑娘万一是受伤了我怎能不理?往来人烟本就稀少,若是在碰上些山中野兽岂不性命堪忧?” 盈喜拦不住,只好干着急:“别怪盈喜多嘴,这叫声莫名其妙的传出来,瘆人得紧,小姐若实在担心,奴婢叫药铺老板去看。” “药铺老板今日还得送药,怕是去不了。”江尘兰说着便朝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放心,有爹爹替咱们兜着呢,没事。” 山路越深,杂草便越多,走着走着是有些瘆人了。 盈喜拉了拉江尘兰的袖子,一双鹿眼委屈巴巴。 “小姐?别走了。” 江尘兰拍拍她的手,“不如这样,你在这儿等我,我再走一里路若是找不到人就折回。一里路的距离,倘若真出了事我一叫你便知,你马上回去找爹爹。” 江尘兰语气温柔坚定,盈喜觉得这法子还行,也就应下了。 走了不到一里路,果真见着一位姑娘捂着自己的脚,脚踝上一道晃眼的 血痕。 她微微笑着,感叹这姑娘还好让她碰上了。 江尘兰动作放得及其轻缓,自然的到她身边拉起她的脚,“姑娘可是上山采药被毒刺划伤了?这山里危险得很,若非必要,山脚下便有药商,你去他那儿买药就行。” 那姑娘不作声,只是江尘兰手中的脚踝不明显的打颤。 许是于心不忍,那姑娘死死咬着的嘴唇终于张开,声音微小,“姑娘,别管我,快走。” 仅仅是一个提醒,江尘兰便估摸出一些不对劲。 简单替那姑娘处理好伤口后她疑心重重的牵起她的手,“你现在能走吗?” 那姑娘的手不明显的挣扎,靠近她一点,“姑娘,快走。” 只是不待二人挪动,便几位登徒子把去路堵住了。 看衣着气质确实是地痞流氓了,流里流起的狂妄感。 “这穷乡子里哪里来的细皮嫩肉小妮子?” 为首一人看着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江尘兰不惊不慌,搬出了她的常用靠山,“你们知道我父亲是谁吗,就敢对我如此无礼?” “不就是相国公府的女儿嘛,咱兄弟几个睡到就是赚到。”说完,他意味不明的扫视了江尘兰一眼,又略略盯住后面那女子,对其余几人说,“这小姐我先上,后面那个也不错,让给你们。” 身后那两人不服气,说着便来摸江尘兰的手。 她不急,一手勾着那男子的衣襟,一手顺着自己的身体摸上头发,眼波流转勾人,看得那人直咽口水。 她微微一笑,扯出头上发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 势插进那登徒子粗糙的手背里。 适才还以为江尘兰要和他调情的男子发出一声惨叫。 江尘兰媚人的嘴角带着嘲讽意味。 另一人愣神,随及便扣住江尘兰。 “你他娘的敢暗算老子!老子今天就好好收拾你!” 火热的触感在江尘兰脸上奔腾。 她踩上流氓二号的脚背,轻而易举的挣脱,理理衣襟,哼笑一声,“动我?真不怕我爹爹把你们五马分尸?” 三人都急红了眼,说话也越加狂妄。 “江小姐若是有本事现在就把丞相叫来!叫不来丞相,就叫太子!” 江尘兰眉毛一挑,静待那人的反应。 他稳稳踏来,压过登徒子半身,不急不徐的说道:“你找本王有事?” 背后一道冷森森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带着戏谑。 江尘兰微微福身算是行礼,回道:“这会儿我确实叫不来我爹,你看,太子这不来了?” 萧定安带着几位羽林军,李彦在后面跟着,两人气定神闲的绕过那三人走到江尘兰身边。 “太子殿下今日这身月白竹袍比往日的玄色金纹氅更衬得太子殿下风姿绰约,昳丽不凡。” 萧定安似乎是习惯了,眉稍微动,张口时牙齿都多咬合几分,“不知江丞相给江小姐找的哪位教书先生,本王回去便革了他的职。” 那三人一下便不敢动,双腿直哆嗦。 早听说太子是个体弱多病的,今日见其人,哪儿见半分病样! 李彦喝道:“见到太子还不行礼!” 萧定安摆摆手,问道:“你想怎么处置?” “中间那个话最多的脚打折了送将 军府去,卖林将军一个人情。” 婚约解除在即,她不想多生事端,树敌过快。 此时和将军府撕破脸皮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温水煮青蛙,方才能杀敌于无形之中。 几位士兵动作很快,不久远处就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瞥瞥身旁被制住的两人,对其中一人说道:“你刚刚用哪只手摸我来着?” “不,不知道。” “不知道?那两只手都剁了。” 李彦配合着江尘兰,抽出佩剑,约五尺长的剑悬于空中,眼看着就要落到他双手上。 他一嚎,下身涌出液体,被李彦吓得涕泪纵横,“我说!我说!是右手,不对,左手!” 江尘兰制住李彦,拔出插在那登徒子手上的簪子,刚止住的血又成股成股的流出来。 “李大人,把他右手剁了给他长个教训,送官府去。想必这人也是个无视我大胤律法的流氓。” 两人解决完,只剩最后一人,见江尘兰周身冷冽的走来他一套跪地加磕头,“江小姐饶命!我们是受人指使的!” 江尘兰摆手作罢,心里想着就这个人还有点眼力见。 “行了,你的腿和手我都不要,跟我回丞相府。” “江小姐,我可以供出幕后主使是谁,你能不能放我一马?” 她叹气,满眼为难的样子,“我当然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不然你以为今日太子殿下为何会到?” 萧定安带来的人中有几个是相国公府的下人,江尘兰一个眼神他们便知道此人该关进小黑屋。 事罢,李彦看着这仙女长相的女子心里发怵,“江小姐不愧是 江相的女儿,做起事来稳准狠辣。” “我虽娇弱善良,为人和善,却也不能白白让人给欺负不是?” 她娇弱的摸了一下还在发烫的脸。 平生第一次被扇巴掌,有一瞬,她是想要了那人的命的。 萧定安说道:“是本王来晚了,让江姑娘受了委屈。江姑娘也能忍,本王看不出你有如此宽宏的容人之心。”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毫无怜爱之心。 这女子惯会演戏,前世不动声色的辅佐林白谋权篡位,此时心狠手辣的让两人成残废,他不敢说此女子是良善之人。 甚至他有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即便今天他不来,江尘兰也不会有事。 她做事会留后手。 至少,和他是一类人。 唯一不同的便是她在阳光下长大还能生出一颗果敢绝决之心。 江尘兰并未理会萧定安虚情假意的道歉,回道:“切不可因一时不忍乱了大谋,轻敌冒进乃兵家大忌,忍一时之不能忍方能得常人所不得。” 说罢,她转身去扶那受伤的姑娘,“没吓着你吧?” 她何尝不知那姑娘也是林白雇的人之一,只是她心中尚且有一份柔情,叫江尘兰也于心不忍了。 “既没事,我便去找盈喜回府了。” 萧定安疑惑道:“盈喜?可是你丫鬟?” “嗯,适才殿下从那里经过没见到一位女孩吗?豆绿罗衫,发髻上有一海棠簪子。” “一路上来并未瞧见半分人影。” 江尘兰头脑一眩,生出不好的预感。 若是盈喜出了什么事,她定和林白没完。 来不及多说,她三两跨步飞出去。 第七章 本王帮 江尘兰从未这样心急过,恨不得能立马把这座山拆了,直待听到有人来消息,才在一个小山洞里找到了衣衫破烂的盈喜,胸口插着那把海棠簪子。 血已经凝固在上面,她脸上的泪风干,奄奄的靠着粗粝的山石。 萧定安叫退了士兵,背过身去。 江尘兰冲到她跟前试探鼻息。 悬在嗓子上的一口气终于松下三分,眼泪却是没憋住。 “盈喜......” 她迅速从慌乱中恢复理智,掏出她随身带着的救急药,给盈喜服下后又解下自己的衣服包住她。 萧定安听到背后少女哽咽的声音,“太子殿下,麻烦你叫人抬辆轿子来。” “好。” 待确定盈喜性命无忧后她才离去,在只有一人的房间把茶壶摔得稀碎。 萧定安推开门便是碎裂的瓷片和狼藉的屋子。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失态过——眼中血丝遍布,拳头攥得极紧。 若是她不那么刚愎自用,若是她再细致些,也许盈喜就不会出事...... 她以为把盈喜留在原地是最安全的法子,以为如果真出事了,那人该是她,不是盈喜。 萧定安不会安慰人,或许是因为他也从来没被人安慰过的缘故。 他很淡然,仿佛没发生任何事情,他的语气也很淡然:“是我来晚了一步......” 她不知该怪谁,索性就顺着萧定安的话接下去,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言行是多么 逾矩。 “你明明就知道林白那时会出手,为什么不早点来!” “盈喜她做错了什么要被卷进我们的事?!” 他对江尘兰的无理取闹很耐心,不知是理解她的感受还是他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的事掀起波澜,淡淡道:“朝中临时有事,走不开。” 虽这样说,其实他心里记挂着江尘兰,也担心她真的出事,推掉事务后立马便赶过去了。 萧定安冷淡的态度如当头一棒打醒了江尘兰。 她竟傻到以为当朝太子会围着她转。 那双噙着泪水的眼睛陡然失落,拳头也渐渐松开。 江尘兰深吸一口气,仿若要将黑夜吞没,“既林白做事如此不留情面,我便也没必要顾忌将军府面子了。” 萧定安自我认知清晰,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不会对一位无势无力的女子做出这种事。 他定格在黑暗中,被风带出一丝愠怒,回道:“他的确手段下流,你想怎么做,本王帮。” 和这边的萧瑟不同,将军府的两人目光炯炯。 那断腿的人被交待过不能把见到萧定安的事情交待出去,只说是江尘兰懂医药,用药毒晕后打折了他的腿。 他醒后趁着江尘兰不注意方才溜回来。 林将军叹气:“可惜了,就差一点。这江相的女儿果真有两把刷子,既是如此,那便更要为我将军府所用。” 林白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诡笑,“不用担心,她现在是必需要 嫁给我了。” 林将军不解,林白解释:“我留了手,多派了两人,虽然她没事,她的婢女却出事了。明儿满京城就会传开相国公府的女儿和她的婢女被人玷污一事。” “她不是没事吗?” “谁会信?谁会信她婢女出事了她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难不成她要当着全京城人的面验贞?她有没有事全是一张嘴的事。” 一桩心事了,林白可谓是春风得意。 翌日,他亦如往常去大理寺任职,只看着他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的脸色不太好。 他毕恭毕敬的行礼,“大人,古中山匪一案可还需我跟进?” “古中一案本寺派了旁人去做,今日公堂有案,你且随本寺上堂。” 上堂于他而言本是好事,可今日这位大人的脸色着实难看。 朝堂下一看,林白魂魄瞬间丢了半缕。 顿了半响,他喉头一哽,侧身问,“大人,这——” 那位青天大人惊堂木一敲打断了他的问话,堂内一时寂静。 堂外几米远的地方围着看热闹的人。 一小小平民申冤能申到大理寺,着实稀奇。 “何人何事?” “草民蒙受不白之屈,请大人做主!” 江尘兰昨夜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最好的方法便是让盈喜上堂伸冤,可她不愿盈喜日后遭到风言风语。 和萧定安打好了招呼,白日山间发生之事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 眼圈熬到乌黑江尘兰方 才想起前世林白做过的荒唐事。 和他成亲后一年,一女子找上门来说怀着他的骨肉,她才知林白和六皇子谈事时酒喝到兴头,情不自禁和楼里一姑娘染上风月。 那时她气,可敌不过林白的甜言蜜语,仅两天就说服自己原谅了林白,不仅原谅了他,还帮他摆平了那怀孕的姑娘。 回想起那时,真是可笑,被猪油蒙了心,狗屎糊了眼。 事情藏得很好,他高风亮节为人正直的名声没受到半点损害。 算起来时间,他和那姑娘发生关系的日子左不过是这段时间。 她起个大早,循着自己的记忆找到那姑娘。 她于最不该庆幸的事上庆幸了——那姑娘便是半月前和林白发生了关系,林白给了二十两银子了事。 她心疼那姑娘,可在她身上的事也不得不发生。 若是时间再不凑巧些,她和那姑娘都要白白受了林白的气。 江尘兰给那姑娘讲了利害得失,又答应给那姑娘七十两银子再给她找个好人家,那姑娘才决定在堂前揭发林白。 一番叙述下来,把林白从公堂上赶到堂下跪着。 他叩首,“属下冤枉!你这妇人竟为了攀上将军府如此污蔑我!你字字讥我辱你,可拿得出半点证据?!” 他自信,她拿不出东西。 那姑娘拿不出东西,可是江尘兰拿得出。 江尘兰重生归来,身上还有将军府的一块玉佩。 玉佩被递给青天大 人,周大人重重呵斥:“你还有何话可说!” 林白惊奇,他的玉佩何时到了这姑娘手上?! 事情太不好办,一边是丞相府的请求,一边是将军府,那是神仙打架却要他这个小小的大理寺卿遭殃啊! 万一站错了队,得罪了一边,他往后这官帽还能保住? 堂外人声渐散,萧定安走来。 “本王听说今日大理寺热闹,遂来看看。” 江尘兰做这个局,他萧定安顺手卖将军府人情得利。 没法,确实不能为了一介平民女子判朝中大人的罪。 尤其近日西南不太平,朝中武将可用之人寥寥。 周大人把位置挪给萧定安,萧定安作罢,回道:“本王旁听,周大人按律法办案便是。” “按律,林白当责罚十五大板,送入牢房。” 萧定安回道:“林大人乃国之栋梁,许是一时荒唐犯下错事,周大人可从轻处置。” “依本王看,罚他闭门思过半月,抄写我大胤律法两遍以示惩戒。” 他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姑娘,“将军府可要对这位姑娘负起责任,可林大人婚约在身,万没有无妻便娶妾的道理,不如赔付银子,给这位姑娘置办一处房产。林大人意下如何?” 这就是花钱解决麻烦了,虽然不舍,却是最简单轻松的办法。 “臣谢殿下开恩!” 这桩风波不算大,但涉及到的人物很大。 全京城都传开了,林大人强抢民女。 第八章 她还能病? 江尘兰百无聊赖的等着她父亲和母亲商量退婚的事宜。 江相早气得两耳发红,“这将军府还真坐得住!在全京城人面前丢了脸到现在也没给尘兰半句交待!” “不必多说,明日我便带人去退婚,尘兰还怕嫁不出去?” 将军府那边早被朝堂之议搅得昏天黑地,哪儿还记得婚事? 此荒谬事一出,朝廷虽顾忌着将军府的面子不准百姓非议,但朝堂内部吵得不可开交。 大多官员保持中立,其余持严办态度的属礼部尚书跳得最欢,多次参奏表示要革林白的职。 林将军气得牙痒痒,可偏偏是林白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他说不上半句话,只能靠着和他一派的人同李尚书舌战。 两天下来,将军府和李家进入朝廷撕逼的火热阶段,林将军更是确定,此前种种不顺都是李尚书暗中做的手脚。 包括这次羞人的大理寺告发。 若无朝中官员支持,她一介歌姬能进得了大理寺的门? 直待官家下令,对林白略施小惩,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但将军府和李府的梁子结大了。 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李家身上,倒是没去想那些事都是江尘兰做的手脚。 此为萧定安让李家去得罪将军府的目的之一。 江尘兰和他目前捆在一条绳上,万不能让将军府查到江尘兰。 林将军在朝上憋了一肚子气,路上 都不敢抬头,回去把怒气发泄在林白身上,一巴掌扇过去,“丢人!” 半月不到的时间,林白是被暴出一件又一件丢人事,他大将军的威风成了别人闲话的耳边风。 一世英名全被这个野儿子毁了! “当初就不该可怜你带你回来!玷污我泠儿,又搞大歌姬的肚子,比那些杂耍混混还不如!” 林将军此时正在气头上,林白捂住发烫的红印,只能以李家针对说事。 “设计你和泠儿,又拿一狐媚女子败我将军府脸面,这李中是摆明了要整你,整了儿子就要整老子。该给李家一点颜色瞧瞧。” 林将军自顾自的说起气话,平息好半晌才想起事情的始终,“那江家小姐的事传得怎么样了?” “儿已命人放出消息,可京城之中竟无一人在谈。” 萧定安这世多有忌惮,早安插了一部分人在林白身边,这话当然传不出去。 “大人,相国公府来人了。” “好事不成双,祸事不单行。” 江相愁眉不展,面如铁色,憋着气好声问道:“本相前两日给林将军的信林将军意下如何?” 林将军不以为意,可真真是把厚脸皮发挥到极致:“都是小儿一时鲁莽犯下错。江相身为男人或许能理解,哪个男人没个三妻四妾的?何况那姑娘已经打发好了,时间一过,再不会有人记得这事,风言 碎语是一时的,可两家若是结亲,这关系是长久的。” “承蒙林将军对小女的厚爱,可惜小女妒忌心强,又被我宠得不服礼教,怕是应不了将军府的门风。” 他本就是拿定了主意来退婚的,任凭那做作父子再怎么花言巧语他也不会退让半分。 林将军窘迫,尚不知如何应付眼前情景。 林白在后方酝酿已久,见局势沉默后向前:“实不相瞒,江小姐的生辰贴落了。” “什么?!” 江相未多说半个字,气急败坏的出了将军府。 落了?!亏他也不编一个像样的理由! 如今哪家贵女敢嫁他,他这是吃定了相国公府! 生辰贴极为重要,若是没拿回来,尘兰便不能和别家公子定婚,相国公府就只能干咽下这口气,把女儿嫁给林白。 他江相位高权重,可他敢光天化日之下带人搜将军府? “落了?” “对不住,本将军这就让儿子当着全京城的面和丞相府道不是。” “退婚日后再议,这事不能传出去,对将军府和江家都不好。” “江大人大度。” 江尘兰一听林白找的借口气得牙齿打颤,手里的茶杯被捏出裂痕。 生辰贴乃是信物,是一个女子的身份,只有泼皮无赖之家才会以生辰贴掉了的名义捆住姑娘。 看来将军府这是破罐子破摔,名声什么的全不要了! 反 正名声已坏,再将名声做坏些也只是在屎上放只苍蝇的效果,放不放都不妨碍他讨人嫌。 她记得清楚,前世林白就将生辰贴放在他屋子的活机关里。 可恨她没有理由去搜他的家! 本以为她的计划做的天衣无缝,坏了将军府的名声便能退婚,可千算万算算不到堂堂大将军会玩泼皮流氓那一套! 江夫人更是急得直掉眼泪,“他们这是冒着和相国公府结仇的风险捆住兰儿啊!如此阴损歹毒的小人兰儿怎么能嫁!” 江尘兰看得清楚,林白这一手段是会得罪丞相府,可她如果真的嫁过去了,江相还能不管自己的女儿? 她一边抚慰自己母亲的心情一边盘算着婚期。 十天,即使拿不回生辰贴也得把婚礼拖一拖。 她踌躇了很久,只能用上那个法子,“爹,现在便找人出去说女儿病了,病得不轻,结不了婚。” “爹,你上朝见着李大人尤其要强调女儿病得很重。” 这事,她得求萧定安帮忙,可他爹却不能私自去见萧定安,弄不好被有心之人抓到便安你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所以,只能通过李彦的口让萧定安知道她有麻烦。 萧定安服了两帖江尘兰开的药后身体已是日渐壮朗。 他帮江尘兰只是顺手,林家势大,一时除不去,他只得先把宫里那位贵妃斗垮了才好和林家抗 衡。 李彦和他说起江尘兰。 “她病了?她还能病?”萧定安慢条斯理的捻起一枚黑子,“盘角曲四,你这一局分心了。” 棋落,局亡,李彦不耐,奄奄回道:“这江小姐到底在搞什么?” 次次下棋都输,他下得好没兴致,叫人收走棋盘,“你下棋也不知让着我些。” “她想让我帮她,如今将军府说江小姐的生辰贴落了,她不得不嫁给林白,所以才装病拖延时间,又借你之口求我帮她。” “你帮吗?” 萧定安思索片刻,“想帮,却不敢帮。” 出于私心,他不想江尘兰嫁给林白,江尘兰一旦嫁给林白他扳倒林家就更不容易了。 可和她相处几日,知道她做戏做得极深,万一败坏将军府名义也是她做戏的一场,帮她岂非引狼入室? “她都把将军府搞成这样了你还怀疑她?” “她若是和林白没有什么,手中怎么会又林白的贴身玉佩?贴身玉佩是何其重要的物件。” 再者,那出落水也是林白派人干的,安知没有江尘兰的参与? 萧定安推测,说不准便是她二人早有瓜葛,借落水顺理成章的敲定婚约,又想利用这婚约多为将军府谋利。 “那你是到底帮还是不帮?” “名义上说是帮,但帮她是为了再观察她一阵子。” 何况,他的身子还指望江尘兰治好。 第九章 岂有此理! 江邺历练归来,还未到家就听到妹妹病重的消息,连述职都推下,直奔回府看望江尘兰。 后院,敲着核桃的江尘兰一副人间风月与她无关的淡然,日子过得好不闲适。 甚至完全没注意到风尘仆仆的哥哥,对着已经恢复如常的盈喜说道:“这核桃干涩,去给我拿些橘子来。” 江邺:“......” 他对着身旁跟了许久的小厮说道:“你昨夜告诉我小姐病重?” “小的,小的也是听说。”那小厮竟在寒冷的冬日挥汗如雨。 江尘兰才注意到这动静,兴冲冲的奔上去拉着江邺左看右看,语气娇嗔“哥哥,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听说你病了,特意快马加鞭回来看你,还捎回一江湖郎中。” 看她没事江邺也就放心了,脱下袍子给她披上,“爹娘和你说了多少回冬日少吃橘子,你又坐在风口上,对身体不好。” 江尘兰三两下应付过去和江邺道起事情原委。 江邺原是个习武的,脾气全家最为火爆,是江夫人怕战场刀剑无眼才劝得他做文官。 当时差点就绝食相逼了。 他一掌震岁江尘兰搭的石桌,怒发冲冠:“堂堂一国大 将敢做出这等恬不知耻的事情来!” 江尘兰又把林白害她落水,欲在山中毁她清白的事一一道明,说得梨花带雨,煞是娇弱。 “岂有此理!” 江邺脸色由红转白,“不想嫁就不嫁,你哥哥还没死!下午我就带人去将军府搜生辰贴!” “搜什么生辰贴?出去历练一年的人了,做事还如此莽撞!” 话毕,江相便走了进来。 江邺行礼后回道:“就让他踩在我们相国公府头上不成?” “此事日后再议,太子听说你带回一江湖神医,召你进宫,那郎中已在宫门外候着了。” 江尘兰眉头一挑,“喔,萧定安消息灵通嘛。” 江相继续说:“念你是为妹治病,准你把尘兰带入宫,一起看诊。” 说不上哪儿奇怪,江相总觉得自家女儿和太子的关系怪怪的。 前两日也是太子送尘兰回府,还不许对外透露半个字。 两人见面的次数太频繁了点。 进宫前,江尘兰特意在自己脸上又扑了两层脂粉,以便让自己红润的脸色看上去苍白些。 她是装娇弱,但当她看到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萧定安时才知什么是真正的病若西子惹人怜。 衣衫 半勾半开的搭在身上,两三根乌发被薄汗贴在脸上,与唇中血红唇边煞白相映衬的是尖锐棱角下的一束青丝。 要不是太多人在场,她真想问一句:“太子殿下,你前两日上山捉人时的威猛气势哪儿去了?” 和萧定安比起来,她的眼眸不要太矍铄! 人来,萧定安奄奄的说着:“都退下吧。” 房中只留下郎中,江邺,萧定安和她。 望闻问切,到把脉时,萧定安脉搏鼓动,和他这憔悴的样子甚是不配。 萧定安解释道:“您不用感到奇怪,我这身子十七年了才查出有问题,只观脉搏和常人无异。” 给他看罢又给江尘兰看。 那脉搏更是壮硕!比寻常男子的还健康! 行医三十余年,一下就让他碰上两个怪胎,他一时不知该开出哪些方子。 属实是汗流浃背。 江尘兰深谙其中之道,开口,“我和太子殿下的病一时半会儿治不好,不如大夫再留一段时间?我的病府里郎中尚能应付,大夫便留于东宫吧。” 萧定安接住,“天下没有夺人郎中的事,江大人在外为朝廷效力辛苦,本王特许你住于宫中,享太医院照料,以示对功臣的慰藉。 ” 江邺下跪:“臣不敢擅自居功!” 只是江尘兰根本就没病,要是她留在宫中装病被发现了,那岂不是欺瞒太子的名头? 于是江邺火急火燎的就要拒绝。 江尘兰却率先接过萧定安的话:“臣女叩谢太子殿下。” 两人一唱一和,合作完美无间。 江邺临行前又说了好多叮嘱的话。 “你既没事装上两天就赶紧回来,免得露馅儿。” “将军府那边哥哥替你摆平,江家的女儿绝不嫁见不得光的鼠蝇之辈!” 江尘兰拍拍江邺的胸口,“哥哥,以后多看些书修身养性,火气太旺伤肝。” 江邺走后才反应过来江尘兰这是嫌他书读少了。 敢情他为了这个妹妹连脸都不要了最后却被嫌弃了? 床榻上,萧定安早已理好衣衫,等着江尘兰回去找他。 “太子殿下这是打算让我装多久的病?” “一月左右。” “太子殿下明明就能将林白赶出京城,何必多此一举,还得拉着臣女到东宫装病?你说的帮我就是这样帮我?” 林白玷污民女一事结果出后她对萧定安是颇为不满的。 她计划得天衣无缝,将军府声誉尽毁,萧定安便可 提议让林白出京避风头,这婚事是不退也得退。 可他没有,只是禁闭林白了事。 婚没退成,之前的一切心机皆为虚妄。 除了搞臭将军府的名声,她江尘兰没捞到半点好处,更别说达到目的,还把盈喜的清白赔了进去! 倒是萧定安,得了她的药方不办实事,让她领略到两分这位三皇子的心机深沉。 她瞪着萧定安的目光都是幽幽的。 “江小姐别这样看我,以本王的势力,应付不了将军府。便是本王要重重惩治林白,陛下也不会按我说的做。” “西南如今骚乱频发,可朝中能用武将不过数人,将军府,就算是林白当街杀人了陛下也不会拿他们怎样。” 倒不如他卖给将军府一个人情,日后好套消息。 至于让江尘兰进宫,一是为了帮她拖延婚期,二是监视她。 江尘兰尚未意识到萧定安的真正目的,也不知他是重生归来。 只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位太子对她防范得紧。 “江小姐要是想真正扳倒将军府就得找出一位能代替林将军位置的人。” 萧定安说这话时意味深长,江尘兰一想便知。 他是要她的哥哥做回武将,为他所用。 第十章 遑论利用 “太子殿下把主意打到臣女哥哥头上了?” 她聪慧,可就是性格直,说话做事不留余地。 看她咄咄逼人的样子,萧定安并不生气,毕竟江家人从上到下都是这脾气。 江尘蓝虽不爽,却不是不乐意,而是她母亲根本就不可能让江邺上战场。再者说,他哥哥若真立下战功,朝中便无势力与相国公府抗衡,丞相权大压山,哪个王朝都忌惮。 这也是官家要保住将军府的原因之一,分权乃帝王平衡之道。 萧定安不急不慢的回她,“有何不好?上战场是你哥哥的理想,立下战功对丞相府也是有百利,你更是可以拔掉林白这个眼中刺。” “和殿下合作臣女不敢妄谈,但臣女自认也是真心待你,臣女不信殿下比臣女还不懂势极必衰的道理。臣女目光短浅,却看得出阴谋埋伏,遑论利用。” 萧定安的目的她不敢确定,但从他现在做的事看来,一是利用江家扳倒林家,二是利用她治好病,三是江家权大被忌以让陛下出手,他好接过一个稳定的江山。 说得好听,实际步步在为自己牟利。 她其实完全没必要帮萧定安,完全没必要替他稳住江山,她多得是法子带着自己和家人远走高飞,荣华富贵不奢求,至少明哲保身是长远之道。 可她心甘 情愿被卷了进来,次次捧出的真心叫人拿去喂狗,实在让人胆寒。 从和他合作以来,他一直想借自己的手除去将军府。 将军府倒台,下一个呢?又会有下一个江尘兰为他所用来除掉丞相府吗? 江尘兰冷笑,径自打开门出去。 出去时正好碰上前来探望萧定安的李彦。 李彦一身酒气,熏得江尘兰加快了脚步冲走。 “哟,这江小姐是怎么了?” 萧定安不答他的话,反问他,“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丞相府嫡女嘛,眼界见识自是不浅,为人聪慧,可就是性格太轴了点儿。” “轴?确实轴。本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可以说她知世故而不世故,就在刚刚,还拆了本王的台阶,指责本王利用她。” 李彦轻车熟路的在萧定安书房找到他珍藏的酒,毫不客气的为自己掺满,“人也没说错,你确实在利用她。” 酒入喉,激得李彦咂舌,眉毛鼻子皱成一团,“你知道这两日江邺回京,所以才不把林白赶出京城,想逼江邺为你所用,顺势监视丞相府的动静。我说你这还没当上皇帝呢,就盯起丞相来了?” “扳倒将军府你是做不到,但找个借口让林白出京历练是轻而易举的事,你没这么做,不就是想把人捆在你身 边吗?” 萧定安气恼的把书一掀,被李彦拆穿的彻底,语调终于有了些激扬,“我看你比她还轴!” 他起身,夺过李彦的酒壶,眼眸不耐,“虽说你无一官半职在身,以后还是少来见我。” 李彦听完就想走,惹得萧定安更烦。 这厮,怎么也不反问他几句让他替自己辩驳几句? 他只好在李彦左脚踏出殿门之时轻飘飘的解释,“你不懂,也不用心疼她,她手段利落,心思深沉,轮不到你心疼。” 说完他转身,双眼紧闭,回想起前世的惨状。 江尘兰啊江尘兰,你帮着林白毁掉本王的江山,叫本王怎么真心待你? 李彦闻言脚步一顿。 短短半月,萧定安怎么会对江尘兰生出这样的印象? 江尘兰无聊,在后山逗鱼时看到了醉酒出去的李彦,一时好奇,便拦住他问了几句话。 “我说你家太子殿下对我防范得紧啊?” 也不知李彦醉没醉,还贴心的侧过头不让酒气熏到江尘兰,“诶,他就这样。” 李彦在自己的胸口前比出一个爱心,“他缺爱,生长环境是你不曾见过的阴暗,只能把自己武装得无坚不摧,你要理解他。” 江尘兰心里的气方才消散些。 没有母亲庇护,父亲宠爱教导,他活到现在实属不易。 “ 罢了,利用便利用吧,天下哪个臣子不是君王的棋子。”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做棋子的命。 李彦一下猛地指着江尘兰,眼睛瞪得溜大,“诶!你说错了!不是臣子!天下所有人都是君王的棋子,包括他们自己!” 李彦知晓,萧定安自己也可做自己的棋子。 江尘兰想缝上李彦的嘴巴。 这话叫旁人听了是要掉脑袋了! “李公子喝醉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就这么一两句话的时间,他们说话的情景便被有心之人看了去。 那宫人添油加醋的把两人对话的情景给林白讲了一遍。 他学着李彦在自己的胸口比心,“那李公子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和江小姐调......调......表露爱意啊。” 那个情字拗口,他换了一种说辞。 林将军更是十拿九稳,“果真,这李中想和丞相府攀上姻亲,千方百计的给将军府使绊子,我纵横沙场,就咽不下这口气!” 林白的事,五天后坊间也极少再谈,就是如今和丞相府的关系僵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尘兰是借口生病逃避这婚约。 江相的态度便是即便一辈子不嫁,也不会让江尘兰进将军府! 七日之后,李中被贬,李府被查出贪污受贿。 而她退婚的事宜却是遥遥无 期。 “江小姐,想好了吗?” 她搭着栏杆伤春悲秋,想着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一辈子待宫里不嫁人得了。 等着萧定安收拾好林白,只要能保全家人,对她而言亦无损失。 可仔细想想又不甘心。 林白上辈子把她害得那么惨,她真恨不得能亲手扒了林白的皮,把他挂在城墙上让全天下人都看看这人心有多黑! “太子殿下,臣女做不到。西南那蛮荒势力是越发强大,不少将士都死在他乡,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臣女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去送死。” 萧定安感叹道:“那是因为你还有得选。” 谁不知刀剑无眼,可一个个上前拼命的人是为了什么? 什么都不是,只是没有选择。 为了家人,为了自己,必须向前冲。 亦如他当年,怀着必死的心奔赴疆场也是因为毫无选择。 江尘兰几天不见萧定安,此时说话浑身带着刺,“谁说只有臣女有得选?太子殿下也有的选,太子殿下怎么不叫林将军上场杀敌了?” 萧定安淡淡的呼出一口气,那分戏谑不知是在嘲笑谁,“真要轮到他那也是没得选了。” 江尘兰不想一直不想和萧定安兜圈子,索性直接把话挑明,“太子殿下,别的不说,就和臣女说说你的打算,臣女要听真心话。” 第十一章 臣女不敢 屋内气氛因江尘兰的质问陷入沉默,因着这份寂静,茶杯落桌时的声音都格外刺耳。 江尘兰多有疑虑,眉头紧皱。 她不知为何萧定安这么防着她,而且防得似乎有些过了。 萧定安张口时如一条毒蛇幽幽吐着信子,眸中阴骘倍增,“江小姐似乎对朝中之事格外感兴趣。” 他挡在栏杆前,逼江尘兰和他对视,“真心话?这世上最不要紧的就是真心话。江小姐就敢保证此时此刻对本王毫无二心?” 这话真是...... 一个皇子脾气犟得像头牛,不知他是从哪儿学的这做派,逼得江尘兰想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丫活得是有多黑暗,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敢情全世界都借你银两没还是吧!” 不过她忍住了,对着甲方保持微笑,“太子殿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怎么帮你?” “你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倘若你再不知尊卑的跑来斥责质问本王就休怪本王不给江小姐面子了。” 他的话如流火窜进江尘兰的丹田,顺着经络腐蚀,气得江尘兰七窍生烟。 她 深吸一口气,“既然太子殿下信不过臣女就放臣女走,免得时时刻刻盯着臣女的一举一动害得臣女什么也做不了,配药都没了心情。” 萧定安抬脚,距离江尘兰的位置更近,近的能交换彼此的呼吸声。 她手指点着墙壁撑着自己的身子,望着他居高临下的眼神,“你在威胁本王?” “臣女不敢。” 萧定安的声音愤愤的,“好,不愧是江家的女儿,好得很。” “臣女帮你治病,你帮臣女退婚,说好的事,臣女不敢反悔。” 江尘兰趁热打铁,直视他冰冷的眸子,“臣女知道那生辰贴具体放在何处,就看太子殿下有没有这个胆量帮臣女拿回来。拿不回来,臣女无心配药,对太子殿下的身体也不好。” 其实那药方她早就配了十之八.九,就是担心出现今日的局面才未把药方给全。 萧定安把方子拿给太医看过了,确实是一张好方子,只是总觉得还差些什么。 萧定安半响不说话,挑衅似的俯视她,点点头。 江尘兰看他紧绷的脸皮以为他要爆发了,正准备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和 他来场酣畅淋漓的骂战。 结果那股情绪在迸发之时朝四方散尽,他的语调倏地平和,“江小姐急什么,退婚的事正在办,你来时本王便说了,需得你装上一个月的病。” 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挺身直面萧定安,让这位太子不得不后退了一步,“时间已去半月有余,太子殿下,若是再拿不到生辰贴退不了婚,臣女恐怕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对着太子放完狠话后她想扇自己两巴掌,这话是你该说的? 她咳嗽两下,气势肉眼可见的弱下来,“太子殿下不要想把臣女的家人也拖进这场纷争。” 萧定安叹气。 她平时聪明,怎么一碰上家人就傻了呢? 她父亲是丞相,本就置身于巨大的漩涡中心,朝堂纷争怎么躲得掉?你不争不代表别人就不会害你。 而朝上正为西南骚乱吵得不可开交。 “对一蛮荒之地安能动用我朝元老?” “数千将士死去,当真死的不是大人的儿子!我大胤已损失惨重,此事非派林将军不可!” “这西南骚乱不只是那批暴民的问题,背后有西宁的支 撑,林将军去再合适不过。” “说得轻巧!你说有西宁支持,证据呢?拿不出证据派镇国大将军处理小小暴民,岂不叫人笑话我大胤无人!” ...... 萧定安想了又想,实在没有办法,自己站了出来。 “儿臣愿领兵前往西南剿灭贼匪!” 朝中诸人皆对萧定安主动请求出征惊诧不已。 这位太子自十七岁查出肺疾后整个人日渐意志消沉,不过是行将就木的活死人,肺疾一发作咳出的血能要他半条命。 “太子殿下贵体安恙?” “小江大人从民间带回来的江湖郎中手段颇高,如今发病的频率已经小了许多。” 江邺连忙应下,“能治好太子殿下那便是那郎中的福气了。” 永安帝如今可不太舍得他这个儿子死,草草一句“日后再议”结束了朝会。 朝中皆知这位太子能力出众,自害病后不像林肃那般威名远扬,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江邺探望江尘兰,她听说今日朝中之事便急哄哄的去问萧定安。 “你要亲自领兵去西南?” 他翻着兵书,兵书一角已翻 出了褶皱。 “本王说了,本王没有选择。” 一句陈述客观事实的话在江尘兰听来像卖惨一样。 “可有人拦?” “无人阻拦。” 他答得很自然,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倒让江尘兰有点理解他的处境了。 若是他母亲在世,至少会有一人阻拦。 她走近萧定安,抱住自己的膝盖,眼里带着柔情,“殿下为何不让林将军去?” 他头也不抬,自顾自的翻着兵书,“他再立下战功,你这婚约就更难退了。” 萧定安的冷漠疏离和对善意的排斥并不出乎江尘兰意料,江尘兰想着,这无情无心无道的人有时还挺惹人怜。 她思索了很久,终于温声开口,“太子殿下,如果你真要去,带上臣女。” “你去?” “不是臣女自夸,臣女医术高明,说不准便能发挥点儿什么用处。” 他终于合上兵书,抬眸看眼前这个表情龙飞凤舞的女子。 “你觉得你应该以什么身份让本王带你去?” 江尘兰勾勾手指,眼睛倒映星河,“太子殿下把耳朵凑过来。” 萧定安:“......” 第十二章 有人要害他? 全京城皆知太子萧定安在一年后再次领兵出征,殿中御史之儿李彦为林将军力荐作为随军参谋一同前往。 林肃可算出了一口气,他倒要看看那不学无术的李彦有没有本事活着回来! 李彦风流成性,听说悄悄带了三位美妾解途中困乏。 江尘兰回了一趟相国公府,又借口病体不适去了碧螺寺。 “师父,回头如果有人来找就说我在这儿治病,咬死了不松口。我估摸着应该没事,进展顺利我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 老者不太放心,问道:“有人强闯怎么办?” “应该不会有人来,就算有人来他也不敢闯,除非他不想混了。” 老者眼睛已经花了,听完话后凑近江尘兰仔细看,反反复复的看了又看,“这半个月给你搅起的风浪真够大,你这进进出出的,说话办事倒比你爹还会拿捏做派。” “这是佛堂,谁敢擅闯?我爹和我哥不必多说,师父您也不是吃素的呀~”江尘兰抱着他手臂撒娇。 江尘兰对着和她有几分像的眸子笑,“您这身份虽说藏了几年,现在在朝中重臣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老者捧着江尘兰的脸,闪动着几分愧疚,“真不该任你爹爹任性,把你也卷进这巨大的权力纷争中,害你也不得安宁。” 以前的事,江尘兰听了些,却不清楚。 她找好多人打探过,但任她怎么打探,怎么问,就是问不出多一点儿的信息。 他们只会说:“都是老一辈恩怨了,早就解决了,和你没关系,少打听。 ” 她叹了口气,“唉,你们的事我不清楚,但总归是我爹自己选的路。” 他知道啊,江家人都是一样的性子,他江立桦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偏偏要出世,要闯出番作为给世人看,要把江家人的风骨给世人看! 他江立桦能干,也确实做到了。 那些事该忘的早就忘了,他也就此作罢,问江尘兰,“你这次出去给你爹爹打过招呼没有?” 江尘兰别扭的扯扯自己的衣角,揉了又揉,“师父,您最了解我爹爹的,他要是知道了铁定不让我去,我才只能说来碧螺寺找您看病学医啊。” 老者欲言又止,重话哽在喉头,想了许久都不作声。 “师父,您不会也要阻拦我吧?” “你和你爹一个性子,我拦得住你?”他放下佛珠,揉揉眉心,“算了,你去吧。” 江尘兰刷的松开自己的衣角,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么容易就放我去了?” “去吧,能帮太子殿下一点是一点,都是我们江家欠他们的。” 老者的声音极微小,但江尘兰也一字不落的听了去。 “什么欠他们的?” 他拄着拐杖朝屋内走去,“孙皇后对我们江家有恩呐!” 江尘兰望着禅房里的背影,清冷瘦削,佝偻着身子。 这意思是要自己守好萧定安? 江尘兰蒙着红色的面纱,上了李彦的马车。 一路上有百姓咂舌,“殿中御史的儿子也太不像话了!这不是把战争当作儿戏吗?” 那妇人说完,他丈夫立马捂住她的嘴,低声在耳边 嘱咐,“你懂个屁!他就是得罪了大官被人整了,派他去西南就是去送命的!你没见殿中御史的夫人哭成什么样子!” 那夫人早就是个泥捏的泪人儿,一边哭一边锤李中的胸口,“你没事为什么要去参林将军啊!我的儿要被你害死了啊!” 李中自知有愧,一言不发。 李彦只好草草安慰两句完事,“大丈夫顶天立地,就该做翱翔天际的海东青。娘不必太过担心,我定闯出番作为给你看。” 李中赶走李彦,“赶紧走,别在我面前碍眼!” 说着,他无奈的上了马车。 江尘兰为了把舞姬扮得更像,选的衣服不太端庄,纤细的腰肢一览无余,害得李彦在马车里不知往哪儿看。 偶尔瞟到一眼江尘兰就羞得满脸通红。 他一路上一会儿看自己的鞋,一会儿把头伸到帘外,一会儿扣衣服,动静不小,搞得江尘兰也浑身不自在。 “李大人,烦请把你的外袍脱了。” 李彦本就不经情事,一听这话哪儿还能不急,欲拒还羞道:“江姑娘,这不合适吧,大庭广众的……车外就是马夫呢……” 她怕隔墙有耳,直接上手脱了李彦的外袍。 李彦一顿反抗,最后抱着自己期待江尘兰对他做些什么的时候江尘兰戛然而止。 她摇头,把袍子披在自己身上,“这会儿李大人眼睛不用乱看了。” “哦……哦,你早说嘛,我还以为你要……” 江尘兰无语,“在李大人心中,我就是这样的形象?” 李彦:那可不嘛~ 听下人说你盯着太子殿下垂涎三尺,还夸人霞姿月韵,丰神俊朗,又叫男子脱衣服,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战事吃紧,他们快马加鞭赶到西南也得三天,晚间找了间客栈歇息。 人都安顿好后屋内只剩下三人。 萧定安注意到江尘兰外头那件袍子,不自觉的皱眉,“这衣服怎么穿你身上了?” 李彦看萧定安脸色不太好,正要解释是她强行扒下来的就被江尘兰打断了,“李大人怕臣女冻着了。” 萧定安拍拍李彦的肩膀,“还有两舞姬呢,做事别给人留下把柄。” 他不知是吃了什么樟脑丸答应了江尘兰的提议,李彦便算了,他也要跟着看一路下属的白眼。 李彦掬身,“明儿个我就说小爷玩腻了,让那两歌姬走。” 她们都无父无母的,李彦救了她们,又会给她们银子安排好住处。 江尘兰见着萧定安后一直惦记着恩情的事,两人的垃圾对话没太听进去。 若是他母亲对江家有恩的话他本人应该不太知道,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 不过有件事倒是值得她问一问的。 萧定安入睡很晚,正在月色下点灯阅读,江尘兰顺着窗户翻进去,摔在桌上的略显狼狈的她和萧定安来了个四目相对。 月光下人的眼神总是格外深情的,连萧定安平日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都浅了几分,被月色渡上几分温润。 江尘兰一时看得呆了,忘了动弹。 萧定安薄唇翕动,轻声道,“危险,下来。” 她回魂,说道:“没事 的,臣女福大命大,摔不死。” “你压着我手了。” 她低头看,是觉得腹下有东西硌人。 江尘兰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脑袋又碰着了墙壁。 她灰溜溜的从桌上梭下来,揉着自己的脑袋,萧定安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江小姐一丞相府嫡女怎么总爱做些街头流氓爱做的事?正门不走要翻窗户?” 他眼角总算不再平铺直叙,在眸子里闪着光的同时像月牙一般弯起,只是带了些嘲讽的笑意。 江尘兰和他相处久了后发现他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也没罚过谁伤过谁,于是她不客气的搬来板凳和他并排坐立。 “哼,谁说月亮下的人是温柔的,分明还可以是没心肝的只会嘲笑别人的坏蛋。” “我要光明正大敲门进来,太子殿下清誉就被臣女毁了。” 萧定安不和她计较,只是半夜清净被破,这书里的字他是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江小姐夜袭本王有何事相商?” “你为什么要带走那个江湖郎中啊?” 她们走时,宫里来了信,说太医院愿意请这位郎中入职,有官阶有住处,比在四处飘荡靠谱多了。 “宫里的事诡谲莫测,还是少沾惹为妙。” 江尘兰撑着头斜倚在桌上,月光恰好透过窗户穿在她的眉睫,冰肌玉骨一览无余,尤其是翻窗时乱了衣衫,胸膛的起伏错落和水雾下的瑞凤眼在黑夜里点起两抹芳华。 萧定安怔怔望着,忘了回话。 江尘兰手掌在他眼前晃悠两下,问道,“是不是宫里有人要害他?” 第十三章 你骂谁呢? 那郎中白天就被萧定安放走了,给了他银子,叫他找个偏僻地儿将就凑合两年。 他又把窗户推开些,好让凉风浸入,醒醒他灼热的身子。 “谁要害他?” 江尘兰望着月白下的两抹红霎是奇怪,关怀道:“你很热?还是此时肺疾犯了憋着呢?” 不由分说的,他拉过萧定安的手把脉。 雪深数尺的天,他的手烫得厉害。 江尘兰皱眉——这脉搏跳的太快了,体内气血似乎在往下丹田流动。 “你......” 萧定安甩开她的手,蹙眉道:“咳咳,理理你的衣衫。” 她这才反应过来缘由,一笑带过,接着那郎中的问题讲,“没人害他你带他走干什么?还给了人银子让人隐姓埋名生活。” 萧定安又选择了沉默。 江尘兰气极,啪的把窗子关上,怒道:“你还不信我?我都把我的命交给你了你还不信我?” 萧定安不知她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但江尘兰既然都把话递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就简单的应付了两句,“宫里有人不想我的病被治好。” “襄贵妃吧。”江尘兰泰然自若的接嘴,“所以只要他有可能治好你的病,她是不会让他活的。” 他点点头,玩味的笑了笑,“你为何说是襄贵妃?” “将军府狼子野心,过往路人皆知。” 她偏过头,嘴角眉梢弯弯,“萧定安,你这人挺善良的。” 前世若非他身体不好又接手了一个被林白搅碎的烂摊子,恐怕还是一代明君。 “你今夜来 就是为这事?你可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你还有婚约在身。” 江尘兰无所谓似的,甜甜的笑里带着假惺惺的谄媚,“太子殿下这么善良,当然会帮臣女瞒住。” 她说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挥挥手,“走了,太子殿下今夜好梦。” 萧定安将袖子里的小刀抽出,睫羽的黑影让眸子转瞬阴沉,“善良吗?你还不了解我,更别想此低劣手段博得我的信任。” 一黑影在江尘兰走后敲门,萧定安头也不回,淡淡道:“进。” “殿下,那郎中......死了。” “你杀的?” “嗯。” 黑衣人看萧定安心情不大好,一直躬着身子低着头。 他不知是不是在叹气,无力抬起的手有些无奈,呼出的热气混合着空气的凉意,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情,“我知道了。” 那黑衣人还犹豫着未走,萧定安问道,“还有事?” “那江家小姐......会不会也是......” 那热气消失,凉气席卷,他的声音带着愠怒,回道:“她的事本王有分寸。” “是,那属下告退。” 并未走远的江尘兰在门外听到了一切。 上一世被背叛过的她早就让她养成了在这一世格外敏感的神经,适才门外乱动的黑影她早就注意到。 萧定安为什么要杀了那郎中,是因为那郎中是江家找的人吗? 翌日,她对萧定安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走到现在,队伍里可算没有旁人眼线,江尘兰也能安心的 策马奔腾。 前一天李彦为装出不情不愿的纨绔子弟模样请了辆马车,待得江尘兰是好不舒服。 她策马狂奔,很快淡出了队伍视线。 有士兵指着她,“殿下,那舞姬跑了!” “李彦你留下,我去追。” 萧定安不顾死活的在林间狂追,马蹄风萧萧,重重落下的马蹄踩断林间树枝几根。 好不容易才看到那鲜红的影子,他放出声音喊道:“江尘兰!你疯了吗!给我停下!” 江尘兰倏地勒马,马蹄抬起,几乎要与地面垂直,萧定安看着高高扬起的马蹄飞身一跃到她身后,揽住她的腰肢,帮她稳住马身。 他咬着牙齿,早失了风度,“江尘兰你是不是疯了!你死了我回去怎么向你爹交待?” “什么交不交待的,臣女和殿下关系很好吗?” 她重重推开萧定安,却被萧定安反手一套,稳稳下了马。 “你觉得你死了你爹会放过我?” “太子殿下还怕一个小小臣子?你多的是方法让我死得合情合理。”她冷冷一笑,“杀我不就和杀那郎中一样简单。” 江尘兰适才纵马也是故作镇定,此刻后劲上来,眼里红血丝慢慢攀爬。 萧定安明了,悬着的心落下。 “你偷听本王讲话?” “不算偷听,你声音太大。” 江尘兰拍拍马儿,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些,“萧定安,我以为你就两只眼睛一颗心,结果一身全是看不见的心眼儿。你要是怀疑我,就不该带我来!” 萧定安虽说活得如履薄冰 ,但活了十七年来第一次被人连名带姓的骂,气打不上来一处。 对思虑周全步步为营的棋局他还可见招拆招,因为他就是那样长大。 可他的经历从没告诉他,碰上位胡搅蛮缠的美貌女子他该如何应对。 那女子见他不说话得寸进尺,“来,你现在就把我剖开看看我有没有二心。我一心一意帮你,你可以怀疑我,但你为什么要因为对我的怀疑去杀一个无辜之人?” “阴损毒辣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定安不解:这女子在说什么胡话? “你觉得我是因为怀疑你去杀那郎中的?” “不然呢?” 萧定安打量她一眼,充满着不屑,“在哪儿都听人说你聪慧,看来他们平常碰到的都是猪。” “萧定安,你骂谁呢?” “就许你骂我?你哪儿来的胆子敢骂本王?” 江尘兰这会儿回过味儿来了,呸呸呸几下又打.打自己的嘴。 她是被气极了才说了那些话。 看那胡搅蛮缠的姑娘冷静下来,萧定安才慢悠悠的解释,“杀他是因为他要回去给宫里那位通风报信。” 江尘兰:“?” “你以为他为何突然被召进宫?” 萧定安这一点,江尘兰便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郎中临时换了阵营,他是宫里那位贵妃派来监视他们的。 萧定安看她恍然大悟的样子继续解释,“放他走,本是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江尘兰知道的,萧定安没有骗她,他只要继续待在萧定安身边给他治病,他迟早 会被宫里那位杀害。 “可他放不下贪欲,想把你跟来的事抖露出去。”萧定安定定看着江尘兰,“我的机会,只给一次。” 江尘兰扑哧一笑,“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了?” 江尘兰揭下面纱,大口呼吸着林间空气,“你明明给了他两次机会。” 她转身,温柔的抚着马脖子,“第一次,你知道他被荣华富贵收买监视你,你没杀他。” “第二次,他跟你出征,你为了他能活下去放走了他,还给了他钱。” 她的马儿是匹赤马,跑起来红鬃飞扬,和她此时骄傲的脸很像。 “太子殿下,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就是很善良嘛。” 萧定安佯做不在意的哼了一声,“当不起江小姐的夸赞,本王心眼多,阴损狠辣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尘兰不回。 等等,什么叫“果然”? 她难道一直就相信自己昨晚的判断? 萧定安也明白过来,“你诈我?” 适才所有全是做戏,只是想套出他杀那郎中的真相。 “我不诈你,你怎么肯对我说这些?” 她想和萧定安深度合作必须要摸清楚他的人品。 如今看来,他第一关是过了。 人心不坏,还傻乎乎的有点可爱。 “江小姐演得一出好戏。”萧定安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 策马狂奔,崩溃质问,他对这一切是深信不疑。 江尘兰安慰道:“也不算演,我策马狂奔甩掉队伍是真的。” 她收住笑脸,严肃的回道:“我有正事要同你讲。” 第十四章 林间 江尘兰遥望四周,确定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开口问:“殿下,这次队伍里都是你信得过的人吗?” 萧定安眼神勾出撩人的意味,点头应是。 她悄声道:“我怀疑队伍里有细作。” 昨夜江尘兰开始回忆这次骚乱,想起了很多她曾经没注意到的点。 西南骚乱...... 这骚乱上一世是林将军去平的。 不过江尘兰觉得,这骚乱极有可能是将军府和西南流寇与边境敌国共同组织的阴谋。 前两次胤朝新将出征,几度要胜利之时敌方却突然像看穿了他们的布局似的,回圜余地,扭转乾坤。 这情况,铁定是军队里有人在给敌方通风报信。 她上一世待在家里担心丈夫和公公的安危时突然得到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大获全胜的喜事。 如今想来,里面猫腻可深。 萧定安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坚决不让林将军出征除了防他再立战功权势过大不好掌控外也是防他趁着这次机会和敌国与西南流寇达成某些协议。 她没注意萧定安沉重的脸庞,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计议,“我倒是有个法子引出细作。” “待会儿我回去便向众人揭露身份,如果有细作,他一定会回 去向那人禀告行伍情况,你提前设下伏兵抓他就行。” 江尘兰的提议一出,立马被萧定安否决。 “不可,不能拿你的身份去冒险。” 江尘兰向后仰倒,满脸疑惑的盯着萧定安,“太子殿下很担心臣女?” 她是不信的,她还是觉得萧定安对她防着防着的。 “若是被人发现你同我一道,定会被人诟病,丞相府和太子暗中勾结。” 她舒口气。 还是萧定安思虑周全,若是真被人那样说了,指不定会有什么血雨腥风,她和萧定安的对手就不止将军府了。 江尘兰问道:“那要怎么抓?” “这事你不用操心,我有法子。” 萧定安扶她上马,亲自为她牵绳,“如今我和江小姐的关系很简单,你帮我治病,回去后我定帮你退婚。” 萧定安一手牵他的马,一手顾着自己的马,让江尘兰很不自在。 她弱弱道:“太子殿下不用为臣女牵马,叫人看见了我就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怕你待会儿又跑了。放心,看到行伍就放了你。” 一路上,她唠起药方的事。 “来西南我还有一个目的。西南有一味独有的药材加入我新出的药方里或许能对你的病大 有裨益。” 提起肺疾,萧定安眼中划过失落。 江尘兰俯身看萧定安,紧紧贴在马背上的头侧过,露出清澈的笑,“太子殿下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就算是为了报答她所不知的孙皇后对江家的恩情,她也会帮萧定安治好肺疾的。 萧定安回首看她,笑得肆意,不像她在京中时端着大家闺秀的样子。 他许久没见到这样真实的笑了。 而且是为了自己而笑。 萧定安回之以礼,他笑着,说出的话却难听,“难为你肯为本王这种阴狠毒辣,疑心重重的人尽心尽力。” 她用开玩笑的口吻回了一句,“或许,我也是有目的的呢~” 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无缘无故的至情至交和不计得失的付出。 他也没太在意,接着问,“什么目的?” “图太子殿下你的美色呗~” 萧定安被呛得在林中止不住的咳嗽,拉着缰绳的力度紧了几分,一句话憋了许久才出口,“江小姐至少现在还有婚约在身。” 他不想江尘兰继续说出一些荒秽又大逆不道的话,见着行伍后立马松手,坐上自己的马,朝李彦走去。 她像安慰小孩似的又说了一句,“有我在,你的 病会好的。” 萧定安逃也似的走了,怀中还留着那女子的余温。 李彦一边走一边拿出地图给萧定安看,“西南地势复杂,山丘尤多,是匪徒的聚集之地,这一路,我在这几处设下人马,若遭遇匪徒好掩护我们离去。” 江尘兰为避嫌躲得远远的,悠然的骑马赏山间美景。 只是那舞姬的衣服实在把她的身段衬得曼妙,一路上被不少士兵盯着看。 萧定安听完李彦说话后转头看了一眼她,她正抓着一位偷看她的士兵并向对方投去死亡微笑。 这一幕在萧定安看来完全变了味。 这女子心情是有多好,怎么见着谁都笑? 他烦躁的推开地图,指着江尘兰,“你去换身衣服,红色衣服太碍眼。” 江尘兰捏着嗓子做矫揉状,“荒山野岭的殿下要奴家去哪里换衣服,还不是殿下要奴家来~” 一番话说得萧定安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他几个手下听完后咬着唇憋笑。 都道是李彦带来的美艳舞姬,原来沉默寡言的太子好这口。 “笑什么!”李彦呵斥一声,气势十足。 李彦说着便把外袍取下来给她,但另一件衣服先他一步而到。 他眼睛都没转一下,命 令道:“披上。” 江尘兰正好把满头珠翠取下,乌黑长发散落,随便束了一番,背面看去,像个娇小的男儿。 萧定安面色才松缓些,暗暗道:“江小姐入戏极深,刚才那番话怕是酒楼的戏女都不敢轻易对本王说出口。” 江尘兰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行至半山腰,正是匪徒的窝点,李彦担心江尘兰在旁边走着有危险,便让她在中间走。 “哪个是他?” “那个披着袍子的,瘦瘦弱弱的,又被军队拥簇着,必是他无疑。” 树叶摆动,沙沙作响,几秒后,风势越大,树叶晃得颇不正常。 萧定安和李彦耳朵灵,立马拔剑出鞘,热血溅到士兵脸上。 那伙人预谋已久,大半人在扰乱局势,一小半人直冲江尘兰而去。 虽只有几百人,可这些人的大多数身手不像寻常匪寇,至少是朝中精锐部队的水平。 被攻击的始料未及,初时应付起来还有些费力,不过萧定安带的这帮人也不是吃素的。 片刻功夫,该死的死,该生擒的生擒,李彦为护着江尘兰被围攻,最终无暇分心,江尘兰落单。 见着江尘兰脸后,那人大叫:“找错人了!” “管他那么多,带她走!” 第十五章 别管我 江尘兰略会点拳脚功夫,本是乱打一通,但看着那匪徒手上的虎纹后停了手。 待回神,萧定安冲到江尘兰身边,江尘兰却故意躲开他,说了句:“萧定安,别管我!” 萧定安回头望见千人部队,迈出的腿又收了回去。 他愣住,看着江尘兰顺从的被人掳走,又看着满地尸体,四顾茫然。 李彦拎起一俘虏,轻挑问道:“谁派你们来的?来干嘛?” 那人不说。 他把刀架在那人脖子上,“说,饶你一条命,不说,用你的血喂爷的剑。” 一看就是干过不少坏事的老油条了,面对他的威胁居然无动于衷。 李彦头疼。 萧定安瞥了一眼,不急不慌的夺走李彦手里的剑,一路划过那人的脸颊,落到耳朵上,“听不见吗?”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可落下的字极重,冥冥中传出一股寒意。 “三秒,张嘴或者割耳。” 耳朵对剑尖的冰冷格外敏感,把凉意传递到大脑,从额上渗出冷汗。 他抬头,萧定安薄唇轻张,“一... ...” 二还没数出来,他就哭着张嘴了,“我说,我说......” 江尘兰被带到一个寨子里,两个大汉啐了她两口。 江尘兰默默记仇。 “让你们抓萧定安回来!你们给我带了个什么!” 领头的匪子青筋凸起,吓得那两大汉静如土豆。 若是萧定安那么好抓,那人怎么不自己上? 那大汉虽这样想,还是弱弱答道:“萧定安一定会来找她的。” 领头匪子一听,积攒怨气爆发,一脚蹬出那大汉三米远。 “找他娘个屁,你看你娘被绑了萧定安会不会来找!” 江尘兰默默向左移了两步。 另一个人见状不妙赶紧说,“大哥!大哥息怒......” “萧定安早有预谋,叫人穿上他的袍子混淆视线,明显是对我们多有防备。如今看来,要不咱们把这个送回去交差。” 江尘兰余光一直跟随着那个纹了虎纹的土匪身上。 土匪头子闻言到那纹了虎纹的人身边,“大人,您家主子交给我们这个任务不是为难我 们吗......” “我家大人几百个弟兄就这样折在山上,他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最好明天就抓到萧定安,否则,用你们的命偿还。” 那人说完冷冷走了出去,走时多看了江尘兰好几眼。 土匪头子走至江尘兰眼前打量她,“生得这般俊秀?叫什么名字?” 他拿出江尘兰的手一看,细嫩白皙,完全不是习武之人的手。 江尘兰低眉顺耳,乖乖任人宰割的模样。 那人仔细看了江尘兰五官,心中疑虑窦生,马上要去扒江尘兰的衣服。 江尘兰一惊,向后一退,抱着自己求饶:“我说我说!我是李大人带到行伍解闷的舞姬!” “你是李彦的舞姬怎么穿着萧定安的衣服?” “萧定安看上了我,把我抢了去!如今对我宠爱至极,你们要动我最好还是掂量掂量。” 他捏住江尘兰的下巴逼她抬头,“这般标致的女儿我还没见过。” 外袍脱落,江尘兰的穿着舞服的身子暴露在他面前。 他狼性骤发,说道:“保不准明天 就要死,不如死在牡丹裙下!” 江尘兰蹬地,连连后退。 “等等等等!我能救你!” 那要扒她衣服的手顿住,江尘兰继续说,“你们是不是被林将军威胁了,我有法子救你们!” 土匪头子听到林将军三个字霎时犹豫,赶走手下人。 “你知道林将军?你不是舞姬?” 将军府。 那纹着虎纹的人走到林肃面前,说道:“将军,失手了。” “哪儿是那么容易的。” 林肃问道:“没留下痕迹吧?” “有几人被生擒,您派出的人都死了......” “那些莽夫只有头子知道我,拿不出证据。” 那人听出话中之意,回道:“属下明日带人进山剿匪,为民除害。” “嗯。” 林肃不再多说,心想这次成不了就罢了。 “属下还有一事相禀。” “说。” “那帮人绑回一舞姬,那舞姬取下面纱后属下看着好生眼熟,可又不确定是不是......” 林肃正色道:“少卖关子!” 那人一震,弱 弱道:“属下瞧那舞姬长得像江家大小姐。” “看得可真切?” “属下识人一向不准,不敢确定。而且,江小姐不是在碧螺寺嘛,属下想着,天下长得极像的人也是有的。” 林肃变了脸色,突然大喝,“蠢材!” “既然不确定,怎么不把人带回来?” 他跪下,惊出一身冷汗,“是,属下明日就去!不,马上去!” 林白在房外听到一切,进屋询问:“不如我现在就派人去碧螺寺打探打探?” 林肃应了,顾虑到更多。 若是碧螺寺没人,那堂堂相国公府嫡女失踪可是件大事! “如若两边都没人,你想办法尽快找到她,两次救命之恩,便是她不想嫁也得嫁了。” 林白回忆着这半月的事,总觉得看似不相关的事中好像有条绳把它们串在一起。 他忽地说道:“江家大小姐自那次落水后似乎和太子走得极近。” 他百思不得其解。 林白能察觉到在他设计她的事情被李彦揭穿前江尘兰就对他有敌意,很是抗拒和他的婚约。 第十六章 夜深露重 萧定安审完那人忧心不已,用剑鞘击打李彦,压着声音骂人:“我当你带着脑子在布局,结果是个水壶。” 李彦无奈,李彦委屈。 这伙人明显早有预谋,利用他们熟悉地势的优势巧妙地绕过了他布好的人,又偷袭了一拨人。 “是我思虑不周了。” 萧定安指着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你回去便不用来东宫了,本王替你请为先生好好教教你,就在你府上,好好排排你脑子里的水。” “别呀,我爹得唠叨死我。” 李彦为替自己挽尊找了个借口:“你说你明知战场不是儿戏还带江小姐来,她手无缚鸡之力的,被掳走或者意外战死都是说不准的事嘛。” 说来说去,思来想去,还是他做事他不周全了。 他带江尘兰来,一是为了试验她的真心,二是为她以后的安排做打算。 他当然知道战场非儿戏,但真作战时,他定会将她牢牢护在后方。 只要他萧定安不死,她江尘兰定会无事。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江尘兰要真在半路出事了,他回去还不好向丞相府交待。 “但那林家胆子也忒大了,居然敢威胁山匪来绑你!” “他们绑我成了,六皇子便有登基可能,后宫前朝勾结,还有人可制住林家?不成,你拿得出证据是林白指使的他们?” 一群不重要的替死鬼,林白不用白不用。 是夜,萧定安换上夜行衣,来到李彦营帐。 “我去找她,明日若没有回来,你带着军队继续走,就说我肺疾发了,休息几日跟上。” 李彦犹豫,“你一个人去?不然还是我去吧?” 萧定安瞪了他一眼,把白天 的账一起算,“你现在废话越来越多了。” “行。” 审的那人详细说了寨子的位置,快马加鞭赶过去,半刻钟就能到。 怕就怕林肃今夜杀人灭口,一个人都活不了。 江尘兰也想到了这点,她对那头子说,“林将军是不会让你活到明天的,你活得越久,他暴露出去的风险就越大。今夜,他就会派人来,你寨子里的人可应付得了?” 那土匪头子粗略的听江尘兰分析了一番局势,知道现在处境危急。 她瞧着那人被她说的话震住了,把局势说的更加危险来吓唬他,“按理说,他今夜不会派很多人,所以你有两个选择。” 她伸出手,叫人扶她起来,清清嗓子,正襟危色,“一,你今夜抵抗或者求饶。求饶,今夜死,抵抗,明日他带军来剿匪。” 土匪头子近些年来想必也是伙食充裕,吓得肉都在颤抖。 “我我......我可以去告发他!” 江尘兰带着疑惑的目光点了点他的头,“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你一个土匪说出去的话谁信?他明日剿匪,还落得一个万人赞颂的好名声,你用一寨子人的性命给他做嫁衣。” 他自以为自己手段穷凶极恶,可和这些勾心斗角杀人不眨眼的朝廷官员比起,实在是太嫩了些。 “还有一个法子呢?” 江尘兰叹叹气,“那就要看你这个当家的舍不舍得自己的弟兄了。” 她坐上土匪头子的板凳,喝一杯水压惊,“你留些身手好的在这里应付他今夜派来的人,带着剩下的人投奔太子殿下,我可以替你们说情。太子殿下宠爱我,说不准愿意为了我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 会。” 江尘兰看他的神情,果然为难。 不说别的,这寨子里的人虽说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和他也有过命的交情。 土匪又怎样?土匪也讲义气啊! “弟兄们都是为我豁出过半条命的,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想干这营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没有杀过人,我们抢的都是些家境富裕的人。” 江尘兰这会儿懒得和他掰扯大道理,天色渐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弄不好,她自己也会交待在这儿。 她将壶里的水一饮而尽,说道:“你多留些人,他们仗着人多身手不赖未必会死。我会说服太子殿下一路留记号,若是他们没死,到时候追上来就行。” “二则,你现下领着你的弟兄和太子征战沙场,若是得胜归来,还能将功补过,陛下不仅不计前嫌,你还有揭发林将军的机会。” 他眉头松开几分,仔细思索江尘兰的话。 “总之,上战场可能死,但你现在要强讲义气,留在这儿陪你弟兄,几百口人就白白冤死了。” 利弊给他权衡清楚了,江尘兰开始攻心。 “你说你们不想做这营生,现在机会来了,或许立下战功以后在军营谋得一官半职不仅生计有了保障还不用遭世人白眼,你也能继续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可是我犯下太多错事了,来不及了。” 江尘兰道:“来不来得及你说了不算,我大胤律法说了算。” 月亮澄澈落尽他眼里滚着的热泪。 他本就想机会合适收手,但要他的弟兄们为他去死,他良心更是难安。 江尘兰道:“他们也不想自己的弟兄被人利用,白白死去。” 他一大滴眼 泪落在桌上,沉重点头。 “姑娘,你真的只是舞姬吗?” 江尘兰别过头,眼神飘忽,并不回应。 他也就作罢,一拍桌子,“时间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去通知我的弟兄。” 大门打开,山间冷风吹得江尘兰抱紧了自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他注意到,问:“姑娘贵姓?” “诶,小小女儿,免贵姓江。” 他一笑,脱下自己打猎制得的獭兔衣,“江姑娘,一介粗人的衣服不要嫌弃!” 她接下,温柔回应,“动作快些。” 这帮人当真如那匪头所说,极讲义气,争着喊着留在寨子里。 “当家的,若是得胜而归,一定要活剐了林肃替诸位弟兄报仇!” 土匪头子讲得涕泪纵横,稍作安排,便去叫江尘兰。 一帮人守寨,他带着另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出去了。 只是刚至寨门口,林肃的人就到了。 “当家的这是要带着人到哪里去?我们大人今夜可是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江尘兰一见局势不妙,赶紧摸到人堆中间去,乞求自己不要被发现。 先礼后兵,大胤自古美德。 两方人抄起了兵器,但是没立马动手。 “夜深露重,劳烦大人亲自跑一趟了。” “我们也不想动手,只能委屈各位兄弟自裁了。” 最前面最为人那人一招手,一个大箱子被搬了出来。 匪头打开,脸色结冰。 “都是有血性的人,大人给了各位一个体面的死法。这毒药喝下去没有苦痛,去得也快。” 他跪下,“我和诸位弟兄可向大人保证以后老实在寨子里待着,绝不会把大人所行之事透露半个字出去,还望大人 高抬贵手,放诸位弟兄一条生路。” 那人蒙着脸,毫无反应。 “实在不行,我喝了这药,你们放我弟兄走。” 他掀起眼皮看了匪头一眼,“还算有血性,但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 匪头后退半步,双方立即形成剑拔弩张的局势。 他大笑,“哈哈哈!都看到了!不是我等粗人不愿选,是局势迫人不得已而为之!” 他举起刀剑,“诸位弟兄,能闯出去的就去投奔太子为国杀敌,咱们拼了!” 只在一瞬,夜里刀光剑影骤现,映着月亮银白的光。 铁器碰撞,血溅大地,夜里骤乱,和着狂风的势力在狭促的山里响起雷霆万钧。 江尘兰自己躲在一大木头后面捂着胸口,想趁乱溜出去。 她睁眼之时一个人头滚来,瞳孔乌黑未闭,血液散发幽幽热气。 那斩下人头的剑滴着血,缓缓向她靠近。 她不动声色的挪动方位,以为躲过一劫。 刷—— 一块木板突然落下。 士兵回头,发现了夜色里的江尘兰,毫不犹豫的将利剑挥去。 她顺手拿着木板挡在眼前,大叫:“救命啊!” 刀落,只听骨头断裂和血流之声,江尘兰脖子一僵,惊魂未定。 她缓了半响,抬手摸自己的脸,庆幸还活着。 木板被拿下,她早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太不美观。 和他对视,眼前是那凌厉的棱角和极深的浓眉,宽大的肩背没有挡住月光,反而像携月而来的温润公子。 他鼻梁上的血滴到江尘兰衣服上,江尘兰巍巍喊出,“萧定安......” 萧定安拉起腿脚瘫软的她,温柔道:“别怕,我带你出去。” 第十七章 有仇? 江尘兰未见过萧定安的身手。 今夜一见,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晟王果非浪得虚名。 在一起一转间,他的眼神陡然阴翳,如将要吞没月亮的乌云,十步一行,五步一人,硬生生斩出一条通道。 江尘兰的手被他牢牢攥着,身体被他的后背完全遮蔽。 寨里众人皆猜到救兵来了,火把燃起,浓烟热气下每个人的脸极尽狰狞。 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伏尸遍野。 江尘兰被今夜的场景吓着了,久久不敢动。 匪头走至萧定安面前跪下,似是要请罪,萧定安打了一个手势制住他,回头看江尘兰。 他这才注意到她穿着獭兔毛制成的衣衫,只是此时那些毛被粘稠的血糊在一起,他轻声问:“怎么穿这个?” 江尘兰右手反攥住他,左手抓住他的手腕,眼里忽闪忽闪的颤动,回道:“冷。” 她头发乱了,随夜风在张扬,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捏就要碎似的。 这女子偶然娇弱时果然迷人心窍。 萧定安解下自己的衣服给她套上,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淡淡回道:“头发乱了。” 江尘兰虽然怕极,脑子里还记着正事,侧头看着那匪首,“萧定安,我给你新招的人马。” 土匪头子听后磕头,“我等愿肝脑涂地,誓死为太子殿下效忠!” 萧定安明白了一点儿状 况,经历一场小骚乱的他内心毫无波澜,若说有,那便是风吹起江姑娘头发那一刻。 他声音特别令人安心,说道:“今日先散,明日随我启程。” 众人一散,江尘兰终于撑不住,要跪地那一刻被他捞起抱在怀里。 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只是一位将军对他手底下所有人的温柔和负责,又或许被她激起了保护欲。 匪头把自己常住的屋子收拾出来给萧定安他们住,又去埋葬折去弟兄的尸体。 待江尘兰稍微回魂,萧定安才敢生气,质问的声音带着愠怒,“你白日怎么叫我不要管你?” “我以为我能应付......” 她解释着,“我瞧见来人手上纹着虎纹就猜到是将军府的人,想着再怎样他们也不会杀我,若是我能劝说这一寨子人归顺,日后对付将军府还能多一个人证。” 结果,今夜来的人不认识她。 若不是萧定安,她这一世差点惨死在刀下。 “你怎么来了?”江尘兰解释完后猝不及防抛出这个问题。 凭她对萧定安的了解,她本以为萧定安不会来。 萧定安其实有很多理由搪塞过去,诸如需要她的药方,诸如她是江相嫡女...... 可现在他满脑子就是“我担心你”。 这句话他说不出口,别扭道:“你活下去才有以后, 再有第二次,本王没空顾你。” 江尘兰乖乖谢罪,“我错了。” 她看着浑身是血的萧定安,蹙眉道:“你身体没事吗?” “你的药方有用,肺疾许久未发了。” 江尘兰盘算着,“待到西南取得那两味药,你的病过不了多久就会好。” 慢慢的,她也趋渐平静。 萧定安猛地想到什么,怀疑道:“你怎么凭那虎纹就认出他是将军府的人?” 那是她前世无意间发现的,有些人总偷摸进入将军府,起初她以为是刺客,于有一天拦住了一人,看到了他手上的虎纹。 后来是林白出现用一番言辞搪塞了她。 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她编了一个理由,“不瞒太子殿下,林白和我有仇,我对将军府格外观察的紧。” 有仇?他怎的从未听说过? 不好多问,他道:“以后莫要这样冒险行事,你想做什么需知会我。” 江尘兰装作没听见,自说自的,“我瞧过了,那些人身手还行,和你当然比不了,但让李大人调教一番也大有用处。何况,他们身份特殊,现在都视你为恩人,必对你忠心耿耿,太子殿下这是因祸得福了。” 屋内一时安静。 江尘兰冷不防的转身看萧定安,“太子殿下,臣女现在也算和太子殿下有过命的交情了吧?” 萧定安不语,憋住口 里想吐出来的血,强撑着身子朝另一间房走去。 今夜一战,还是伤着了。 他回屋,急忙吐出血,拿出江尘兰制的药丸。 胸前伤口灼热,开始发疼。 他撕开衣服,粗暴的把创药洒在伤口上,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失力的躺在床上。 反思这几日,他行事太冲动了。 一不该带她来,二不该今夜来...... 这女子手段果然深沉,短短时间就能让他放下防备心。 她知道那虎纹,又想以过命的交情拉拢自己,若今日也是一出戏,他又当如何...... 江尘兰一点儿小伤没有,只是想不通。 萧定安一会儿温柔待她,一会儿又像是极为排斥她。 这人一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翌日,李彦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了萧定安追来。 士兵看着殿下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人以为他被绑了,不自觉的散发出敌意。 萧定安的声音不像之前那般沉稳有力,他压住浑身不适说道:“李彦,这几百号人归顺,你这几日先带着。” 他的状态自然逃不过江尘兰的耳朵。 江尘兰正想上前关心,萧定安就走了,对众将士道:“启程。” 江尘兰拉住李彦,“太子殿下信你吗?” “怎么不信,不信就不会带我来。” “他不信我,却带我来了。” 李彦 算是比较了解萧定安的人,江尘兰只好逮着他问:“你们太子殿下性情变化无常。” 李彦摸着下巴。 怎么会? 他一向都是一个性子,做事果决却并不狠辣,对身旁人也是面冷心热。 李彦回道:“你展开说说。” 江尘兰:“......” 你丫就是想听八卦吧? 江尘兰作势佯装离开,偏偏李彦是个嘴碎的,平时和萧定安一起就憋得慌,好不容易有人主动找他说话他完全按捺不住自己。 他叫住江尘兰。 “他对人不信任,再平常不过。” 李彦叹叹气,有种母亲心疼儿子的悲悯,“他要是谁都信,早就死了千百次,你知道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到十五。” 李彦说的来了劲儿,“整天沉着脸,周边又没人,我看着都心寒,这才决定去当小太阳温暖他......” 小太阳说到一半就看到江尘兰给他使眼色。 李彦没懂意思,越说越大声,“他可不识好歹!对我那是......” “你说谁不识好歹?” 李彦顿住,江尘兰捂脸,默默走开。 凄惨的李彦就这样被夺了马,以训练的名义跟着队伍跑。 终于下了山,队伍整顿,李彦半条命也没了。 江尘兰不死心的再次接近萧定安。 她就不信,还有人是石头做的不成? 第十八章 都出去 碧螺寺。 “江先生,将军府的人的来了。” 将军府?想到江尘兰对林白避之不及的态度他觉得来着肯定不怀好意。 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明日早来。 “你把这信送到丞相府去。” 那小和尚应了,便出去。 林白带了一个人说是他的朋友,刚从邻县办事回来,亲自接他,见着夜深,回府不太方便,只好在碧螺寺借宿一晚。 “一元大师,听闻寺中有一神医,我未过门的妻子正在他那儿养病,不知可否一见?” 方丈备了素面,回道:“这时江姑娘怕是已经歇下了,何况,男女夜里私自相见总归于礼不合。” 他僵硬的笑了笑,浅尝两口无甚香味的素面,接道:“只是担心她,又迫不及待地想与她成亲。” 林白将面推走,“大师未经世间情爱,自不理解男女之间情至深处的迫切。不瞒大师,这婚事一拖再拖,我也是着急。今夜之事,也只会有你我她三人知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我自不会败坏她的名声。” 说话间,后院传来响动。 林白提剑冲出去,只见一黑衣人急匆匆的从后院禅房掠过。 “谁!” 他叫来手下人,“你去追,我去看看屋内人有没有事!” 他动静太快,方丈刚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冲进了屋子,眸里满是担忧。 “尘兰,你没事吧?” 他本以为见不到人,但此时床上安然无恙的躺着一位女子,他和那老者对 上了眼神。 那两者经历的风雨比林白浴过的阳光还多,一行善医者脸上沟壑里挡不住的肃杀之气,“何人擅闯禅院?” 林白道:“适才见行为诡异之人在后院动静,因一时担心所以失了分寸,请先生见谅。” 江诚一眼望去,林白的气质和仪态皆不俗,细细打量他低垂的眉眼,倒是想起了几位故人。 他历近七十五年风雨,识人自有一套,林白虽一眼瞧去一表人才,但孩子的气质和言语间少了真诚。 江城不计较,回道:“罢了,你且去歇歇吧。” 林白未动,轻轻张口,“先生,我,我想看一看尘兰。” 他进这屋后就觉得奇怪,出了好大的动静,江尘兰怎么没有一点儿反应? 林白走近江城一步,视线向那边探去,“尘兰得的究竟是何病?” 江城道:“我这会儿替她施了银针,已经昏过去了,大人不若明日再来,别打扰了江姑娘休息。” 林白不好继续耗下去,只好等到第二天。 可还未来得及探望,寺里突然就热闹起来。 江立桦见着了在远处的林白,重重嗤了一口气。 林白也赶紧跟过去迎接,问道他怎么会来。 “本相来看自己女儿还需向你知会?” “晚辈也是担心尘兰,故而来探望,既如此,江大人不介意,晚辈便和你一同前往。” 江立桦侧身,“不必了,她病好了大半,如今已接回府里,待到一月后小女病体痊愈,和林公子 成亲时林公子自会见到。” 说完,江城带着盈喜从后院走来。 江府的管家见着盈喜立马责斥,“你这丫头,小姐走了都不知道!江府养着你做甚!” 不然说相国公府对下人好,连一个侍女都敢瞪着林白说上几句讽刺话,“这儿哪儿能怪我,自从小姐碰上林公子,怪事就多,昨夜寺里来了刺客,小姐今日才急匆匆的走,或许是怕阴暗小人又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江府管家看了一眼自家大人,对盈喜的话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于是自己唱起了红脸,佯装愤怒:“你这丫头说话是愈发不知轻重!是在怪罪林公子吗?罚你半月月俸,赶紧给林公子赔礼道歉!” 盈喜不情不愿的半掬身,“说话唐突,林公子见谅。” 林白握着拳头,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然后松下来,“无妨,你亦是担心尘兰。” 盈喜看着他时眼睛含着泪。 她始终忘不了,就是因为这个人,她被几个不知名的汉子羞辱了一番,又差点儿想不通自裁。 后来是她家小姐告诉她,“要死,也不该是你死,你活着,我一定帮你报仇,活剐了林白。” 当时她家小姐的眼神温柔坚定,手上动作很轻,替她拭去眼泪,“记着,以后见着林白不用客气,整个相国公府给你撑腰!” 又是长谈了许久,这桩心事才渐渐了却。 只是现在看着林白这张脸,她又想起来那日山间她被羞辱的场景。 林白回 到将军府气极,要说家世,他将军府哪点比不上丞相府,他为了娶得个江尘兰要受这样的气! 下人把今日之事添油加醋的给林将军将了一遍。 林将军无奈,“如今和丞相府的梁子是结下了,这桩婚事若是成不了,你得先给自己找好退路啊!” “父亲的意思是?” 门外的林泠听着他们的对话气得牙痒痒。 区区丞相府婢女,居然敢骑到她哥哥头上来! 必须要给她一个教训。 江尘兰猝不及防的打了一个喷嚏。 三日路程,好不容易到了峻岭关。 山岭挡住了南下的寒风,江尘兰仍贴心的在知州府中要了一碗姜汤给萧定安送去。 “太子殿下,喝碗姜汤驱寒。” 萧定安被风吹得止不住咳嗽了两声,手握军书,甚至不搭理江尘兰。 江尘兰听他咳嗽更加关怀,连连蹭上去两步,“太子殿下可是肺疾又犯了,臣女给太子殿下把脉。” 见萧定安毫不动摇,她的手自觉地攀上去。 身边总有个星星一样的小东西在发亮惹得他心烦意乱,他索性放下书。 江尘兰挖苦道:“太子殿下辛苦,可算舍得放下书了。” 她勾起的嘴角藏不住想刀人的心。 师父说了,孙皇后对江家有大恩,她不生气不生气。 “你近来对本王殷勤过度了。”萧定安抽回手,向右挪了两分。 江尘兰不罢休的进三分,回道:“战事在即,臣女担心你,若是太子殿下在战场 上犯疾出了事,臣女指定活不了。” 萧定安恹恹看她一眼,“本王好得很,你安静点比什么药都好使。” 江尘兰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这两日萧定安似乎很抗拒她给他把脉。 那月夜下萧定安脸上的绯红猛地浮现在她的脑海,她恍然大悟,宽解道:“臣女是医者,太子殿下不必惦记男女之别。” 江家小姐以惠质兰心又沉静端庄着称。 萧定安表情复杂起来—— 眼前这个脑子里全是些不可言说之物,沉静和她更是不沾边? 她上一世这名声不是林白花银子买来的吧? 最后,他叹气,“本王今日叫了李彦商量战事,两日后就要剿匪,你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就先出去吧。” 江尘兰被赶,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去,恰好和到来的李彦碰上,听到李彦说:“江家小姐对你格外关照,又经常夸赞你芝兰玉树,莫不是对你生了爱慕之心。” 这话吓得江尘兰赶紧进去解释,“李大人别乱说!臣女见着了好看的男子都会夸赞,臣女也夸过你气度不凡啊!” 她俩一唱一搭的搞得萧定安烦躁不已,转头对上江尘兰的眼睛之时又说不出一句重话,只好无奈的叹口气,低声道:“你们俩都出去。” 江尘兰若无其事的第二次跨出门,回头道:“太子殿下,臣女要办些事出门一趟,晚点回来。” 待江尘兰走出,萧定安才吩咐李彦:“这里不太平,你找人跟着她,免得出事。” 第十九章 殿下,笑一笑 李彦前脚刚走,就有士兵来禀报,“殿下,朝中任林白林大人为军使,协殿下战事。” 他掂了一下姜汤的温度,趁着余温一饮而尽,喉头被刺激,眉心急蹙。 “他怎么来了?” “锦源的通判快马加鞭上报了一封奏折,表明此次匪患有敌国帮助,林将军因着朝中争议不好前来才派了林大人来,又说他前些时日犯下过错,正好趁此机会将功补过。” 他手指撑着太阳穴,头脑发胀。 “林肃荐了李彦来如今又派林白来,打的是什么算盘?” 那士兵回道:“属下估摸了日程,林大人赶到时,殿下您和李大人若剿匪胜利便只剩收尾了,他来就是分一杯您和李大人的战绩。” 萧定安道:“这倒无妨,只怕他别有居心。” 匪患是在西宁的支持下才搅得局势混乱他当然知道。 前一世是林肃来剿匪,双方起了争执,最后西宁公主被活捉,战事才暂时中止。 后来林肃受伤,林白前往西南,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西宁公主 闹着非林白不嫁,陛下封林白为定南王,西宁公主嫁与林白这战事才终止。 西宁与大胤以兄弟相称,西宁答应每年向大胤上贡银两二十万,绢三十万匹,奇珍异宝无数。 西宁公主嫁为侧房,一段时间把将军府搞得鸡犬不宁。 也是在那之后,将军府的势力一发不可收拾,早在那时天下就成了林家的天下。 得到西宁暗中帮助后,林家翻脸不认人,自行在西南挑起纷争,把帽子扣到西宁王头上,出兵攻打。 西宁被灭,西宁公主才知一生被人利用,在城门咒骂林家后自裁,血溅三里,死得轰轰烈烈。 西宁被灭后半年,林家起兵造反。 在他即位那天,江山两次易主。 萧定安沉思许久。 现在想来,整件事中有许多地方说不通,只是具体缘由他尚未知晓。 士兵见他愣神,喊道:“陛下?” 萧定安抬眸,说道:“你下去吧,有消息本王自会通知你们。” “是。” 虽说着,他眉头却没舒展开过。 林 白一来,不仅战事上他不好办,江尘兰在这儿的消息也会暴露。 李彦派人跟了江尘兰后又回来,自是听到了他们的讲话,啐了两口,“林白这狗屁膏药,不仅江小姐甩不掉,我们也甩不掉。” 萧定安眸中欲暗,心里还在揣测江尘兰的立场:你怎的就知这林大人来不是他二人合计过的呢? 他并未言明,李彦猜到七八分他的心思,问道:“你对江小姐到底是什么态度啊?一会儿担心她一会儿怀疑她的,要我说,这是用人大忌。” “此女子复杂,只是我身在局中,尚且看不清形势罢了。” 李彦欠欠的把那空碗举起来虔诚观看,“哎哟哟,你说我长得也算英俊不凡,怎么就没人给我送姜汤?” 他顺手把碗递给路过的小厮,拍拍衣服坐到萧定安身边,“你还真说对了,你是局中人看不清,我这个局外人瞧着她对你可是情真意切啊!” “何出此言?” “京城诸人都道我不着正道,风流成性,生怕自家女儿被我迷了去。 就看姑娘这点,我还没出过错,尤其是在姑娘的情意方面。” 打击的话不好说出口,萧定安可是知道李彦为了一场情把自己关在酒楼里醉了三天三夜。 不知他是否正儿八经的摸过姑娘的手? 他不屑的在内心嘲笑,摇头作罢。 天冷,萧定安去拉窗户,袖口里倏地掉出一袋东西。 李彦眼疾手快,一把夺过,“这是什么?” 打开一看,几颗红枣。 李彦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定安,你怎的学着姑娘家随时在包里放红枣啊?” 萧定安自然的接道:“我也不知何时......” 话没说完,他想起了那个给他送姜汤的女子。 她把脉不太老实,一直往自己袖子里探,他那时还道是她色胆包天。原来是在偷偷放红枣。 萧定安想起后立马住嘴,伸手去抢那红枣。 怎料李彦一个闪躲,红枣落了一地,只剩下他手里空空的包纸。 随着红枣在地上蹦闪的还有萧定安眼里的火星。 李彦一怵,语气渐弱,“ 对不起啊......我赔你两包?” 他试探时眯得像狗狗犯错时的眼睛看得萧定安火星聚集在一起,嘴唇紧绷着,风一吹,连他棱角的转合都看得分外清晰。 “李大人,你最近在本王面前似乎有些过于狂妄。” 李......大人? 这称呼,他是真生气了。 李彦急速起身欲图逃离现场,问道:“这包纸你还要吗?” 他看了一眼包纸,眉心堆起褶皱,“咦?有字?” 他看着,一字一句念出来,“姜汤太辣,殿下吃点甜的,笑一笑。” 李彦眉头一跳,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萧定安。 见着萧定安的火气被这句话降下来,他胆子上去,装腔作势的咳嗽两声,把包纸塞到萧定安手里,不忘学着江尘兰的语气说了一句,“殿下,笑一笑。” 李彦贩剑完毕,脚底生风似的跑了出去,惟留给萧定安一地的红枣。 萧定安后知后觉的笑了,把红枣拾起来重新放进包纸。 他总觉得,江尘兰似乎和上一世不太一样? 第二十章 你在看什么? 夜里,他一会儿看月亮,一会儿看并不存在的星星,等着月影下一江姓女子活蹦乱跳的回来。 “殿下在等人吗?” 他倚月而立,终于在身后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声音。 那包红枣,似乎让他变得想迫不及待的与她道谢。 喉结滚动两次他才转身。 面前的姑娘杏眼蔼蔼,灵动逼人,可惜,并不是他要等的人。 “你是?” “我是贺知州的女儿,名唤溶月。爹爹适才瞧见殿下一直站在夜风里怕殿下受寒才派小女来给殿下送衣裳。” 萧定安婉言推拒,只道是出来赏月。 贺溶月神情淡然,并不因为萧定安的拒绝而尴尬,她和萧定安并肩站在月下,说道:“元旦将近,但元旦的月亮总归是没有中秋好看的。” “赏月不赏月的,都是借口见见自己想见的人罢了。” 贺溶月一笑,知道他是在等人了,接着回道:“是,小女听说元旦那日殿下要出兵,爹爹会跟着你们一起,还希望殿下能带着小女爹爹回来团圆。” “本王自当竭尽全力。” 月光撒在他玉佩的穗上,夜风吹起的树叶轻轻抚过穗子,落在江尘兰脚尖。 他的视线也被那片树叶引去了。 贺溶月眼尖,说道:“这是李大人带来的那位舞姬?” 她歪着头细细看着江尘兰,看得她都心生羡意。 这舞姬不仅没有世俗脂粉味,反倒濯月而生,腰肢秀气,眉目间的英气油然发出一 股不染是非的清冷高洁。 她习惯于别人对她行礼,于是见着贺溶月也无半分反应。 “她一舞姬不懂礼数贺姑娘不要见怪。” 萧定安提醒了一次江尘兰才朝贺溶月福了福身。 “妾身可是扰到殿下和贺姑娘说话了?” 她此番前来,本是想告诉萧定安他的肺疾方子就快成了的好消息,没想到撞破了情窦初开的殿下良宵。 萧定安想到夜里寒凉,接过了贺溶月手里的衣物,说道:“夜深了,贺姑娘快回去吧,否则贺大人该担心了。” 她走上前扫了江尘兰一眼—— 这位李大人带来的舞姬就是太子想等的人吗? 两人目送贺溶月远去,萧定安把衣服给江尘兰披上,到嘴边的柔情蜜语变成呵斥,“大晚上的,你跑出来干什么?” 江尘兰浑身一抖。 不是冻的,不是吓的,是萧定安给她披衣服这事更让她觉得寒从心底来。 “殿下一会儿对臣女避之不及一会儿又虚寒问暖的,让臣女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殿下。” 他用力把衣服拢了拢,江尘兰跟着力向前一步,两人距离不过分毫,萧定安此时连她卷翘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屑道:“你着凉了,我可没时间顾你。” 江尘兰不耐的撇撇嘴,“我看你一直在哪儿站着,以为你在等我。” 被拆穿后的萧定安压低了嗓音掩饰尬尴,“我不习惯受人恩情,所以只是想答谢你的姜汤和红枣 。” 萧定安拿出半块暖玉,“你拿好了,倘若有局势动荡的那天,这玉说不准能保你性命。” 江尘兰愣在萧定安温热的怀里。 “这......一碗姜汤和几颗枣而已,殿下不必给我太贵重的东西。”她说着把暖玉往回推。 萧定安摁下她的手,“过不了多久林白会来,运气好的话,我会和李彦在他赶来之前把骚乱平息。” 他盯着江尘兰,仿佛在说什么无比严肃的誓言,“林白此人心怀叵测,若是他来后局势有变,你拿着这块玉速速回京,我手下的人见着玉会护送你。” 江尘兰明了,他为了防着林白,把自己和她第二次生还的机会一并交到她手中。 她将暖玉放入贴身衣物中,柔声道:“不会有那天的。” 蓦地想起今夜来找萧定安的正事,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萧定安眼前。 “告诉陛下一个好消息,明日我去贡岭的药铺,若是能寻得那味药,方子就初成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月亮落进她眼睛里,他第一次瞧见距他不到三尺的清澈明月。 原来这便是抬眸有神明。 萧定安说不出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记得那一夜,除了那明月,他还第一次感受到被牵挂的滋味。 那是他十七年里一直缺失的幸福,那种被牵挂的感觉,是后来江尘兰告诉他叫做幸福。 “多谢江姑娘了。” 他亦未多说半个字,只是江尘兰 从他眼神里读出来,他对她的戒备之心在那时开始渐渐消散。 她不懂,是因为药方,还是那包红枣? 江尘兰点点头,朝屋内走去,走前叮嘱了一遍萧定安,“殿下快些解决骚乱才能回上京过节,见到想见到的人。” 萧定安点头,算是对她的承诺。 前线战事吃紧,不过萧定安应付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江尘兰连着两天都收到了好消息。 林白在战末快要赶来,江尘兰只好搬出去。 药铺老板说那味药没了,需得等到冬雪溶后才会长出。 她一急,“冬雪融后!我不还得等三个月,玩儿我是吧?!” “姑娘莫急,西南不似上京,下雪是件稀奇事,今年或许是因着太子殿下这位福星到来下了两场雪,瑞雪兆丰年啊!” 他乐呵呵的说着,因着萧定安镇压有力,边境百姓也能免受骚扰。 “这边气温回升快,最多不过半月雪就能融。” 江尘兰无奈,“老板,做生意可得讲信用啊,我先定了药,是你说有大人物急着要你得罪不起才让我把药先让给他,事后两天药材一到立马补给我,我等了三天,你告诉我要再等半月!” 看着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发起火来嗓门真高,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 老板面子上过意不去,连连道歉,“实在是对不住,那卖药的农人因着家里需要把药自己用了,姑娘你实在着急,去贡岭南面的半山腰看看,说不定能有 。” 她听后也就算了,据理力争了两倍的赔偿银两走人。 贡岭南面...... 她顺着路走去,被西南的民风吸引。 虽说都在贡岭一带,但两边人群的穿着和口音完全不一样,长相也颇不相同。 她运气好,找着药材之后觉得这里有趣,又见着天色渐晚逗留了一天。 客栈里,她喝着这边的羊肉汤胃被暖的心满意足。 “胤国人!给我带走!” 一阵劈里啪啦的动静。 江尘兰转身一看,看到一位故人—— 曾经明媚生动的西宁公主。 她此时穿着西宁服饰,头上是红色玛瑙,腰间挂满了珠子,手执鞭子,头颅扬起。 江尘兰记得她和她一样悲惨的命运。 起初她来将军府,两人一见面就眼红,林白跪着给江尘兰解释说他对那位西宁公主没有情意,娶她是不得已而为之。 江尘兰很肯定,当时林白说的是真话。 她怎么会一点猜不透林白的心思? 西宁公主被利用,西宁被灭,是有她的默许。 那时听说她血溅大街,江尘兰只是有点遗憾,感叹她的不易,甚至认为她被利用也是因为她是一国公主难以避免。 出生在皇家的女孩,在嫁人这件事上有更多的身不由己。 如今重活一世,她见到那位公主的瞬间心陡然掉在地上。 面对她,她竟有些惭愧,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愣愣看着嚣张的她。 “喂,你在看什么?” 第二十一章 立场 西宁公主被江尘兰灼热的视线烫到了,握着鞭子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江尘兰两行清泪不偏不倚的落进汤里。 西宁公主蛮横,但为人真诚,性格直率,一眼看去便是没什么心机的样子。 “本公主鞭子还没抽你呢,哭什么?被本公主的威风和气势吓着了?” 江尘兰起身行礼,算是对以往欺骗的谢罪,“只是瞧着公主有几分故人之姿,又生得美,止不住被公主吸引了去。” 西宁公主抄起手,珠玉叮叮当当响起,像只欢快的小鹿,“那当然。” 她眼皮垂下,敌意稍减,“看你穿着不像西宁人?” “我是胤国人。” 她目光炯炯,猝然回头,“胤国的?喔,难怪了,你们胤国人惯会用甜言蜜语骗人。” “嗯。” “哼,见着胤国人来我地盘,本公主见一个抓一个,但你嘛,你来这里干什么?”她睥睨着挑了她两眼。 江尘兰只是淡淡回答:“我就在贡岭另一面,来这里喝碗羊肉汤。公主抓胤国人做甚?朝堂国家之争祸不及百姓。” 她鞭子甩出来,不满的冷哼,“你可知因着你们那位太子我们死了多少士兵?” “公主不去找那位太子反倒侮辱百姓,实在是 ......”江尘兰戛然而止。 “实在是什么?”西宁公主话听一半难受,继续追问。 江尘兰嘴角勾起,直直盯着她,字字铿锵,“德不配位。” 四字一出,她终于肯平视江尘兰,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么?” “德不配位。”她淡淡,不惧万物。 西宁公主本想一鞭子甩在江尘兰身上,但念及胤朝女儿身娇体弱愣是把鞭子收了回去。 “你懂什么?我把他们带回去可没有迫害他们!” 跟着她的人可比这位公主更不服气,指着江尘兰鼻子大骂,“大胆!敢这么对我们公主说话,这就把你的头颅摘了给我们公主做酒壶!” 西宁公主眼神亮晶晶的在她身上扫视,拦住了她手下,“这女子倒对我胃口,和那些矫揉造作只会哭鼻子的胤朝女子不同。” 她凑到江尘兰鼻前,歪头问道:“不若你跟了本公主,在我们西宁,女子亦可为官,本公主保你大富大贵!” “承公主厚爱了,家里还有一位病弱又疑心重重的老父等着。” 西宁公主没被拒绝过,也未想过有人敢拒绝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女子越不想做西宁人,她就越想让她为西宁效力。 江尘兰转身欲走,西宁公主 的侍卫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她立马乐不可支的笑了出来。 “谁手臂废了?”她故意放大声音说给江尘兰听。 江尘兰脚步顿住,竖耳倾听,只听那侍卫道:“李大人作战不力未得支援,两千精兵被围贡柯谷,如今已经活捉!” 西宁公主脚步在地上踩出哒哒哒的声音,她走至江尘兰身后,握住她的肩膀,“怎么样?我西宁的实力你见识了吧?要不要跟着本公主可得想好了。” 李彦被捉,那萧定安呢?他为什么没有赶到? 以及林白不是带兵来增援了吗? 还是军队消息就是林白放出去的? 江尘兰被羊肉汤暖过的手渐渐变冷,指尖不能动弹,悄声对身后人道:“公主,借一步说话。” 西宁公主得偿所愿,嘴角不自觉勾起,“哼,我以为你多大风骨。” 她指着几位侍卫,“在这儿等着本公主。” 江尘兰将她引到铺子后面,确定周围没人。 “你叫本公主来这里做甚?” 江尘兰的脸被萧萧的风吹得煞白,面露难色,目光不忍,手里握着的东西松了又握。 最后她咽下那口杀喉咙的风,在抬眸之时右手撒出粉末。 西宁公主一惊,可来不及避闪,在粉末被吸进体内后 向后倒去,被江尘兰接住。 江尘兰愧疚的看着她明艳的脸,说道:“次曲,这次依旧是我对不住你。” 西宁公主晕倒在她怀里,深邃的眼窝里裹住江尘兰的泪,最后落在知州府里。 “西宁公主被我带了回来,拿她去换李彦。”江尘兰揭下面纱,对萧定安说道,又细细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彦那里是怎么回事?” 李彦被围贡柯谷,萧定安赶去时只剩两千大胤士兵尸体。 萧定安固然焦躁急切却不能有半分表现,他只得一杯一杯的喝茶水。 大将被活捉,他若不再稳些,只怕军心会乱。 “林白有问题。那时他主动请缨随我上阵,却不知西宁半途为何看透了我们的部署,借着地利埋伏了四千精锐,李彦那边也是同一情况,我和林白赶到时已经晚了。” 江尘兰捶桌,“只可惜拿不出证据。” 面对李彦被捉,江尘兰比萧定安想象中更加冷静,只见那平时漾着水光的双眼此时掠过一阵割人的风。 “有。” 他这一世猜到西南骚乱有蹊跷,多留了一个心眼。 “你可还记得你曾同我说军队里有细作?” 江尘兰关上门窗,坐在他身边,“你当时说你有法子抓住他。 ” 萧定安无一丝笑意,那茶喝得像酒一样,为自己的自负愧疚,“我那真该那时就抓了他,否则李彦也不会出事了。” 谁不曾为自己狂妄后悔过? 江尘兰面上不说什么,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因为她急功好胜害盈喜被人折辱。 “事情已经发生自责也无用,补偿更是空谈,我们能做的就是及时止损。萧定安,你还可以及时止损,我却只能向她许下报仇的空诺。” 林白死了又如何,盈喜受的折辱就能少半分吗? 直至一壶茶见底,萧定安才道:“你送给我的那波人倒有用处。” “李彦被捉的消息一传出去,他便在折回的必经之路上堵了人。” 知晓他恨林白,萧定安早在林白到来之前就对这些匪徒交待了几句。 江尘兰松下一口气,“如今只能拿西宁公主去做筹码。” 她笑笑,低声说,“我还真是对不住她。” “你对不住她什么?” “我任由她被骗,又骗了她。” 萧定安随江尘兰走进放西宁公主的屋子。此时她已经醒了,嘴里塞着白布,一双鹿眼愤愤瞪着萧定安身后的女子。 江尘兰沉声叹气,低着头替她取下嘴里白布,“公主见谅,你我都是有立场的人。” 第二十二章 心尖儿上的人 次曲怒火攻心,事先想好了一大堆骂人的话,可江尘兰蹲在她面前时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指着她,最后说的话连她万分之一的气恼都表达不出来。 “你们胤朝人就会使些卑鄙手段!”枉她相信江尘兰,以为她和那些玩心眼的胤国人不一样,“你到底是谁?” 萧定安盖过江尘兰,面无表情的递给次曲一张纸一支笔,“烦请公主为家里人写一封信。” 她双手双脚被捆着,啐了萧定安两口,“呸!想拿本公主去换那个煞星!想都别想,你有本事就把本公主杀了!我哥哥一定带着西宁男儿拆了这知州府!” 早听说西宁民风开放,却不知那里的女子如此不讲礼数。 他视线顺着次曲的脸看下去,最终停在她的腰上。 次曲向后蜷缩,以为萧定安要对她做什么坏事,大吼道:“你要是敢侮辱我,我就!我就......” 萧定安眼角不明意味的挑起,手向她的腰上探去,“你就怎样?” 江尘兰拦住萧定安,憋了半响说道:“萧定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萧定安眼里没有欲望,只有不耐烦。 江尘兰对着他的眼神后手上动作软下来。 他喉间哼笑两声,手上动作并不停止,只听刺啦一声,她腰上的珠玉被扯下,衣服还好好挂着。 萧定安半是无奈半是嘲讽道:“西宁粗蛮女子,实在不合本王胃口。” 江尘兰舒心 ,次曲听出他话外音,小脸气得发红。 “你!你就是那个活不过二十的胤朝太子吧!就你这样的,本公主都怕沾上你的病气!” 他将一串刻着西宁话的珠玉收好,慢条斯理的拔剑,“公主若是不想写信,我只能砍下公主的手和这珠玉一起送去了。” “你当本公主被吓大的!” 萧定安不回,冰凉的剑在冬日里格外刺激人的肌肤。 次曲和他对峙着,似乎不相信有人敢砍她的手。 半响,她突然大叫一声—— 只见剑脊刺入一份,血液顺着淅出。 江尘兰急忙推开萧定安,大吼一声:“萧定安!你要干什么?!” 萧定安冷若毒蛇,幽幽道:“既然这位公主不愿配合,本王只好按本王的规矩办事了。” 次曲被疼得泛起泪花,死死咬着嘴唇不愿哭出声。 江尘兰看着心疼,急忙给了上了药膏。 “你把我绑回来的,又要这番假惺惺对我。” “我也不愿绑你回来,可若是我不绑你回来,李大人在你哥哥手里能四肢健全的回来吗?能活着回来吗?” 她一边挣扎一边流泪,“那是因为他杀了我西宁将士,他罪有应得!” “那你又可曾见过死在你哥哥刀下的千千大胤亡魂?!” 次曲僵在床上,眼眶红到发紫,一抽一吸的盯着江尘兰,不再作声。 江尘兰一边替她解开手上的绳子一边说,“是你西宁先来犯我大胤的 。” 她把地上的纸笔重新拾起来,说道:“写吧,终归是要告诉你哥哥的,就别白白受苦了。我身后这人,发起狠来可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 “好,我写!我不懂你们两面三刀的做法,但待我哥哥攻入知州府,我定先扒了你的皮!” 江尘兰不作声,欲走出时被次曲叫住,“你叫什么名字?” 萧定安替她揭过,“公主扒了本王的皮不是更解气?她的手上未曾染上一滴西宁将士的血。” 次曲这时才看清了萧定安。 西宁没有这般俊俏的男子,俊而不秀,鼻梁和下颌骨骼突出,撑出一股压迫感。唯有那双浓眉下的眼睛和脸部轮廓,不似西宁男儿般粗犷。 刚刚那一剑让她惧怕眼前这人。 “无人想自己手上沾满别人的血,无人想为难西宁将士,只是权力之争,让你我这等棋子不得不如此。” 萧定安忆起她前世的结局,和眼前骄纵的女子相差甚大,不由得生出感慨,这才对她解释了一番。 那土匪头子接到命令此时走来,被屋内的气氛冻得不敢动弹,弱弱开口问道:“殿下?” “你看好了她。” 次曲没太懂萧定安说的话,只是听她二哥说过类似的话语。 三年前,她三弟暴毙身亡,却被人查出是她二哥所为。 她二哥与她最是亲近,待人和善,她便去牢里看望她二哥,想问清楚是不是他做的,他却说:“是不是 我做的都不重要,你三弟,我,他,不过都是被权力驱赶的狗。次曲,你虽不同,却难保将来不会被他用笼络外族势力,我走后,你千万千万不要提我,多和他亲近些,知道吗?” 她听得莫名其妙,继续追问答案:“只要二哥说不是你杀的,我就信,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今日从这牢房出去后,切莫再提我这个罪人的名字......” 那胤朝太子的表情和他二哥在牢房的表情不差分毫,她来了兴趣,问起了这位太子。 听完那土匪头子讲完萧定安的事后,她竟对他颇具同情。 “太子殿下是个好人啊,给了我一个重新向善的机会。” “好人?” 王贵对萧定安的生平也不甚了解,都是从江尘兰和李彦口中知道萧定安的过往。 身在皇室的他,其实比他更无助。 似乎这位位高权重的太子才是胤朝最走投无路的人。 王贵叹口气,“他要不是好人,那李大人的死活和他可无关,他现在就可以提着你的人头回去邀功,也可以拿着你的命去威胁你哥哥。” “那位女子呢?” “听说是太子殿下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西宁王宫。 次仁挑了李彦左手手筋,愣是逼不出关于大胤布署的一点儿消息。 手下人来报——公主被抓了。 他一鞭子抽在李彦身上,“那不争气的,她怎么会被抓!” “大王,信里说了 ,李大人若是断腿,公主就会断腿,李大人若是挨了一鞭子,公主就挨一鞭子......” 他咬牙切齿,不抽李彦,而是把鞭子落在那下属身上,“混账东西!今日跟着公主的人呢?” “他们说公主和你陌生胤朝女子走去,以为伤不了公主......” “今日跟着公主的人全部杀了。” 次仁把信捏皱,丢进火盆里。 “想拿她来威胁我......她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哪里有这人重要......” 和李彦交手几次,这位西宁王深知李彦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无能风流公子,他安然回去了,又得用多少西宁将士的命去换。 一封信刚化为灰烬,一封信又来。 “大王,林大人的信。” “念。” 西宁大王若是无必胜把握行事需三思,李大人和公主一死就意味着西宁和胤朝正式开战。 这一月收着我林家好处,我胤朝西南的民脂民膏不知能养活大王多少人,若是大王愿意此时示弱,日后好处必不会少。 次仁思忖着林白的话,权衡利弊后决定放了李彦。 此时向胤朝示弱,把次曲嫁到胤朝将军府,日后不仅能得林家相助,一起推了大胤;此次示弱后由林家管辖西南,他还能捞到不少好处。 “告诉那胤朝皇帝,说我西宁深感胤朝强盛,愿俯首称臣,决不来犯,为表诚意,愿将公主送到上京,学习大胤文化。” 第二十三章 不好玩儿 林白写完信立即去找萧定安。 “殿下,这公主何时抓来的?” 林白表面人畜无害,是关心军情才来问事,实际早已咬碎了牙齿。 要不是这位公主被抓,他就能铲除李彦这个眼中钉。 李彦作战不力战死,他再打着冠冕堂皇的名义和西宁战一场,立下战功让西宁签下文君之盟,暗中得西宁帮助,报仇雪恨也就能更快一步。 可这位公主要是死了,两方一旦闹起来,局势就不是他能左右的。 萧定安不咸不淡的回应,“王贵此次未随我出征。” “王贵?” “李彦带来的那舞姬的父亲,他愿意参军换他女儿一世无忧。” 林白虚伪笑道:“还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萧定安瘫软着坐下去,又是无力的咳嗽起来,“本王今日身体不适,若无他事,就下去吧。” 林白站着不动,在萧定安屋内耗着。 只见萧定安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随时就要昏阙的模样。 只盼着他快点死,宫里那位六皇子又是个脑子不好的,用他去对付四皇子,铲除所有异己,这江山就是他的了。 萧定安装的像,说话已是半气半语的状态,“你还有事?” 话音刚落,一士兵就拿着信 赶来,“殿下,西宁急报!” 萧定安看后沉声良久。 他和李彦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开疆拓土,收复西宁,这西宁王倒是个墙头草,眼见情况不妙立即投降。 林白看后在萧定安耳边念叨,“西宁王为求胤朝庇护已是割下了自己的一块肉啊。” 萧定安把信纸折起来,若无其事的问道:“说说看。” “西宁和大胤开战未必是非败不可,如今又赔银子又送美人,还有不少将士折在了大胤手里,半点好处没捞着就要投降,可不是割下了自己的一块肉。” 林白对西宁王的做法夸夸其谈,迫不及待的想让萧定安知道答应西宁的投降好处是有多么大。 他最怕的就是萧定安要继续和西宁打。 失去西宁王的帮助,于他日后大计不利。 骗着林白把这番话说出来,萧定安得逞的哼笑出声,问那小士兵,“你怎么看?” 突然被太子考校,小士兵有点紧张,依着林白的话说下去,“林大人言之有理,西宁王给出如此丰厚的条件求大胤庇佑,属下的确想不通。” 他将信收好,颇为赞赏的对那位小士兵说:“说的不错。” 他将氅子拢紧些,做出畏惧风寒的病弱模样,“得不偿 失的事连我大胤士兵都看得出来他却还要这样做,安知他背后的豺狼虎豹之心?只怕此事另有蹊跷。” 小士兵还跪着,被肯定后才敢抬头看这位太子殿下。 他战场上一尊杀神模样,没想到一犯病竟是这般弱不禁风,还真是天妒英才,可怜十五就以命换命,名扬天下...... 小士兵又低下头叹气,若不是他病弱,这下一任帝王之位就非他莫属了。 “殿下的意思是?” 西宁王上了这么一出戏,倒是让萧定安把以前没有相通的事情全部想通了。 便不是林白给了他好处让他答应求和也大差不差了。 西宁不灭,他始终定不下心。 他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胤朝泱泱大国安有和一蛮荒之地称兄道弟的道理。” 萧定安执笔写回信,“且去告诉那西宁王,他放李彦回来,我放西宁公主走。盟约,不签。” 士兵没有动弹,他和林白皆对萧定安做出的这个决定感到震惊。 萧定安不动神色,余光瞟了林白一眼。 他果然出手阻拦,“殿下,这决定是否仓促了些?不如快马加鞭写封信回上京问问陛下的意见?” “此次西南战事全权由我处理,不必过问 。”萧定安不容置喙的拒绝了林白的提议,“这是陛下的原话。” “如今西宁肯求和,每年贡银,锦源设置榷场,这对我大胤来说无疑是好事。何况,继续作战,士兵疲敝不说,全国各地天灾人祸频发,打仗用的银子又会造成负担......” 林白跪下作揖,“还请殿下三思。” 萧定安饶有兴味的起身,扶起了林白,“看不出林大人遇事思虑周全,在大理寺做个少卿是委屈你了。” “只要是为我大胤做事,就无甚委屈。” 这话听得小士兵一愣一愣。 换他在此情景,他只会说,“不委屈”更别提慷慨的说出一番利弊。 萧定安回头,请那小士兵起身,问道:“你说呢?” “林大人言之有理。” “那你的意思便是本王言之无物了?” 他借着刁难小士兵的由头刁难林白。 你适才慷慨陈词一大堆不就是在否定本王的决议吗?真当本王前面的话是白说的? 那小士兵被问的一片空白。 他就是个舞刀弄枪的莽夫,这等朝堂之事问他做甚? 萧定安因着这几日在西南打仗,肺疾发作,脸色本就不好看,此时一摆架子,看起来倒真像个活阎王似的。 他哪儿还能再多说一个字? “我......我......殿下您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身体也该休养片刻。” 萧定安差点儿被气得发笑。 原是个脑袋转不过来的弯的直肠子。 林白听得冷汗直冒。 他还没见过有人敢拿萧定安的病说事的,哪怕真的是担心,在此情此景下说出来也变味成嘲讽了。 萧定安难得见到如此有趣的人,忍不住逗了逗,“你的意思是本王身体不行?” 那浓眉骤然聚起,睫羽下是更加厚重的怒意。 萧定安这俯身一问,他眼泪都飙出来了,只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空心土豆岌岌可危。 “殿......殿下......” 萧定安猛然看到他闪着泪光的双眼心头一俱—— 他是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嗯......不好玩儿,他不逗了。 他淡淡道:“作为军人,你的本职是服从,这事本王自有安排,你下去吧。” 小士兵摸摸自己头,笑容洋溢的嘴角上沾着一时没控制住的鼻涕泡,如死里逃生。 待那人出去后萧定安才淡淡道:“林大人还有建议吗?” “臣一切悉听殿下安排。” 虽是如此说,他却去找到了西宁公主。 第二十四章 杀了西宁公主 次曲看到有人来以为是西宁派人来接她了,眉梢间带着喜意,但看清来人是胤朝的人后又焉下去。 “你是谁?萧定安呢?” 林白不卑不亢的做起自我介绍,“我是林肃林将军之子。” 她呵一声,翻个白眼,“不认识,你来找我干什么?” 小姑娘连正眼都不带瞅她,瞧那做派就知是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娇蛮女子。 一个江尘兰,心比天高,整天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一个西宁公主,撒泼无礼最有一套。 几个女子比下来,林泠当真是温柔乖巧了。 可他奇怪,对着林泠他无甚感觉,反而是这些行为乖张的女子最能引起他的兴趣。 他始终和次曲保持适当距离,问道:“听闻公主菩萨心肠,最看不得西宁将士受苦。” 她脚被捆着,待在床上无法动弹,还是挺直腰背保持高傲的姿态,“你想说什么?” “不妨实话告诉公主,你哥哥打算向大胤求和,并把你送到大胤去。” 次曲在这小屋子里受了太多惊吓,林白这个消息夺走了她最后的一丝幻想。 “你胡说!我西宁将士铁骨铮铮,不可能投降,我哥哥也不会送我去胤朝!” 她的骄傲荡然无存,像只被积雪压过的小鹿,惊慌乱跳。 林白道:“公主认为,西宁将士的 命和他们铁骨铮铮的虚名哪个更重要?” 次曲一时无措,睁着鹿眼不知该说什么。 林白继续逼问,“你愿意看到万万将士战死沙场吗?” 她摇头,眼泪浸湿在被褥上,“他们活着重要。” “如今这就是个机会。” 林白佯做于心不忍的样子,说道:“你可知什么方式能最大程度的保证两国和平?” 次曲垂着的头抬起,洁白的脸上被压出两条泪痕。 “不知道。” 林白取出手帕替她擦去眼泪,“你去大胤,只要你在大胤一日,你哥哥就不会发兵。” “身居高位的人便是要承担更多责任。你身为一国公主,肩上担着完全将士百姓的命,他们在西宁被犯时以命护你,如今,你有了这个机会保护他们。虽不愿,可救下他们,你心里没有一分骄傲吗?” 次曲痴痴看着林白。 这位和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太子殿下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他耐心温润,仿佛能抚平堆满积雪的贡岭。 “我......我......” 这位上京来得林大人说的不错,她锦衣玉食十余年,如今责任到来,她岂能不担? 林白见她有所动摇,眼里流露出温情,“此次求和,目的在于重修两国之好。那时西南锦源榷场建立,两国百姓贸易往来 ,会是一派大同之景。” 次曲对他的话信了个七七八八,待理智回魂后反问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太子殿下想拒绝你哥哥的求和,这于我大胤不利。” “可是他要拒绝,我又能做什么呢?” 次曲回想起萧定安,粗略的对此人下了一个判断: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他的眼里只有利弊,认定的事旁人对他只能服从,可悲又可怜。 次曲心里酸楚云涌,搅得她纠结狼狈不堪。 林白见着她手上的疤,柔声道:“殿下手段雷霆,十五就凭赤川一战名扬天下,如今疾病缠身脾气才怪了些,行为会有失偏颇,公主莫要介意。” 次曲缩回手,突然被异国人这般照顾很是感动,一感动来想起这些天的遭遇就更加委屈,瘪着嘴哭了出来。 “我待会儿为公主请个郎中来,手上留疤就不好看了。” 次曲抽抽嗒嗒的婉言谢绝,“有人给了我药。” 林白没再继续追问,见她放下戒备心继续说道:“只要公主不想两国开战,就能不开战。” “嗯?” “殿下当前是被李大人被你哥哥抓去气昏了头脑才执意开战,但倘若你亲自修书两封,一封给你哥哥言明你愿为国前往大胤,一封由我直接交给陛下,陛下定会被公主诚心感 动。” 林白定定看着次曲。 只要这位公主去了大胤,不管她嫁给皇子还是王公贵臣,将军府和西宁王的交易就能继续。 锦源的榷场从此便可作为将军府和西宁的互通有无之地。 萧定安不肯把消息透露给永安帝那便由这位公主来做。 此番条件,永安帝定不会拒绝。 但萧定安怎么会拒绝呢?他给出的理由未免太牵强了些。 一匹快马不带军队一天一夜就可到上京。 林肃党羽众多,朝中自然是喊着休战的声音多。 陛下亲令—— 此时不可贸然出兵。 萧定安立接到命令,毛笔哐当压向桌子,溅起星星点点的墨水,屋内人和物皆是一颤。 “谁擅自向上京奏令?” 江尘兰在酒楼里日日听着王贵的人禀报局势,此时女扮男装成士兵溜回了知州府。 左脚刚踏进屋子就被发怒的萧定安下得心脏骤停。 突然闯进一娇小士兵引起了报信士兵和萧定安的注意,萧定安看到那眉清目秀的小脸后叫退了上报之人。 江尘兰手里拿着一份空卷,粗着嗓子叫道:“密令,闲者请退。” 江尘兰不太熟练的行了军礼,不动声色的到萧定安身边。 “殿下,我回来后先去了次曲房里一趟,这出戏,是林白导的。” 前世都 道文君之盟是扬大胤国威的好东西,可它背后的利益链却在悄声无息的噬空这个国家。 正因此,她俩难得形成默契,皆知林白心有不轨,文君之盟多半都深意,不想让这盟约立下。 “你不认为这盟约对我大胤全是好处?” “事出反常必有妖,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让利。” 若是真要让利,至少该是局势逼人,不得不如此的时候。 现在想来,前一世就是将军府和西宁王串通好,装模作样的打了一仗,好为这盟约的签订找到合理的借口。 终于有个拎得明白的人,萧定安顿感欣慰不少。 “你比朝中那群脑子里都是糨糊的饭桶强得多。” 江尘兰无奈道:“我真是谢谢殿下的夸赞。” 一瞬,两人俱是叹气,江尘兰率先说出口,“可现在,的确找不出这盟约半点不是。连西宁公主都亲自表态愿为质子了。” 萧定安将毛笔和宣纸一起扔进渣斗,宣告风暴欲烈,“也不是毫无办法。” 江尘兰不解。 她是抠破头也想不出什么了,难道萧定安真是天纵奇才? “殿下请讲。” 宣纸被揉碎后的声音在安静的房内格外明显,待到室内无异声,他才不甚在意的说道:“杀了西宁公主。” 江尘兰不间断的拒绝,“不行!” 第二十五章 哭什么? 短短几日,次曲的神态已不似从前。 她可以为了百姓去大胤当质子,也可以以身殉国,可她不愿接受她一直敬着爱着的哥哥会先她一步将她推出。 她的存在于世间而言无人在意,大家捧着的,她十几年的所得到的不过是因为身份。 萧定安推开门便看到一袭红衣暗淡了颜色。 江尘兰不能久留,受她委托,只得来安慰一下骄纵的西宁公主。 他惯是不会安慰人的。 “信是你写的,哭什么?” 次曲悄悄转身过去,不让旁人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 只是眼泪藏得再好,张口时也会暴露。 她极力压着抽泣,语调高高扬起,“我写信是为了不让你得逞,想着你手上沾满了西宁将士的鲜血我就恶心。” “本王已经解释过,两国利益之争和你以为的杀人不一样。你若是因为无人在意你的死活和想法钻牛角尖大可不必,人人都像你这番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感情,世上大多人就都不用活了。” 江尘兰千叮咛万嘱咐安慰人要耐心,一步步循序渐进的诱导,切莫火上浇油,捅人伤疤。 但萧定安看着次曲大颗大颗掉的泪珠都连成串了,方知自己又弄巧成拙了。 次曲拿起枕头向萧定安扔去,“谁说没人在意我的!” 萧定安不咸不淡的接着枕头 叹气。 早说了,他不会做这种事...... 只是现在她积郁已经发,便不如让她撒完这场泼。 “你这个病怏怏活不过二十的人才没人管!你阿娘,你爹都讨厌你!” 萧定安走去把枕头放回床上,冷笑道,“我娘生我难产而亡,至于那个指点天下的人,或许还真不喜欢我。” 他的眼神稍显落寞,次曲又气又是感到抱歉。 萧定安拿出江尘兰从西宁带回的羊肉干给她,“听人说你爱吃羊肉干,有人路过西宁给你带了些回来。” 听萧定安这样说,次曲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江尘兰。 她刚才和自己大吵了一架出去,可是她能感到,在知州府中,或许只有那个看起来满腹算计的女子是有那么一点儿真的在意她。 否则也不会巴巴儿的来找自己。 “是那个女的让你来的吗?”次曲接过羊肉干,收住眼泪。 萧定安不擅长安慰人,但擅长撒谎,谎言是他在宫中一贯会用的伪装。 他说的肯定淡然,“不是。”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想问问你怎么会写信请求主动前往胤朝。你可知你去胤朝,你哥哥答应你去胤朝意味着什么?” 次曲答应过林白,不能把她们谈话的内容说出去。 她木讷的摇摇头。 “两国邦交,以和为 贵。不过是建立在彼此拿对方无可奈何情况下的体面说辞,你此番前往胤朝,西宁不仅要交出中州两郡,每年向胤朝贡银,为稳固这种关系,还会让你嫁给胤朝皇子。” 萧定安的语气突然变得意味深长,“你们会生出一个稳固两国关系的棋子。” 他继续给次曲分析,“可现在的局势是,西宁并非拿我大胤无可奈何,你又何必做无谓的牺牲。” “此战即便现在不打,十年二十年总归是要打起来的,到那时,事情会不会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会不会死更多的人就不好说了。” 他来看望次曲,有条有理说了此番大道理无非是希望这位公主能反悔,或者自杀。 像江尘兰那般替每个人着想,他做不到。 次曲痴痴的看着他,没想到竟还会有人劝她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她是有两分惊喜的,尤其这人还是萧定安。 她回道:“可是我信已经写了,你告诉我这些也没用。” “公主只要愿意,多的是办法。” 萧定安话就说到这儿,只想得能拖几天是几天,待到李彦安全归来,剩下的事便由别人来做。 若是实在无法,提前和她说这些好叫到时她面对死亡时有点心里准备。 既然贵为公主,她的牺牲,总要有价值,而非替林白做嫁衣。 走 出门后,紧闭双眼。 那女子面红耳赤呵斥他的模样又在他脑海里回旋。 她当时斩钉截铁的否定了杀了西宁公主的想法。 萧定安不通情爱,他不懂,姑娘间是否也会有兔死狐悲的同情。 至少在她提起西宁公主时,眼里是泛着同情的。 江尘兰借口李彦搪塞了过去,她说的义正言辞,“如果次曲死在这儿,李彦也活不了。” 她用李彦当挡箭牌,她怎么就能肯定李彦在他心中的地位呢? 为了达到目的,牺牲一个公主,一个李彦实在算不得什么。 头破血流的争斗向来如此。 他当时问她,“那你想怎样?” 局势被林白这么一搅,摆在她们面前的似乎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李彦和西宁公主去死,胤朝继续攻打西宁;第二,答应西宁王的条件。 “江尘兰,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如果你想不出来解决办法,那位公主我只能亲自动手杀死了。” 江尘兰深知萧定安性格,如今外头讨伐他的声音大,他肯顶着压力再拖一天已是出乎江尘兰的意外。 按上一世萧定安的做派,她哪儿有资格站在这里同他谈条件?让人闻风丧胆的手段和利落果决的行事和“晟”这个封号大相径庭。 “臣女多谢太子殿下。” 江尘兰顺势从衣物里掏出羊 肉干,“她心情不太好,殿下去安慰一下她,把羊肉干一起带去,她爱吃这个。” 上一世次曲进入将军府后常撒娇想家乡物什,硬是逼着林白巡边时给她带了羊肉干回来。 想想那时,她还为这事大吃飞醋。 萧定安似有触动,也不知为何就答应了这个在他看来荒诞无比的请求。 她和李彦有一点很像,生在阳光下,从小世界就山花烂漫的人做事总是先替别人考虑。 西南回温快,阳光顺着屋檐下滑,刺激到萧定安的眼睛。 他将小刀收回,睁开双眼。 眼前一片冬日寂寥,他未见过山花烂漫,亦在闭眼之时想象不出山花烂漫的世界。 那顿了几秒的身影终于要继续向前走去。 次曲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好像变了,他的所作所为和她以前在西宁王宫里听到的胤朝太子形象不大一样。 王贵说他面冷心热,她当时十分不屑,只觉得他可怜,如今看来,亦有可爱之处。 她盯着那散发出香气的羊肉干心头疑惑,谁如此体贴的给她带来了解愁之物? 她认识的不过几人。 王贵一莽夫断不会有如此细腻心思。 那便是萧定安今日来探望她特意带来的。 不过,他为什么会在意自己呢? 是因为他们都身处高位有太多的不由己所以他同情了吗? 第二十六章 我不同意 西南风中带着湿润的水汽,一场夜雨后,知州府处处是潮湿的木香。 一连两天,一位瘦小的士兵都赶着给萧定安送急报。 江尘兰到时萧定安正在后院舞剑,她靠着柱子看人舞剑,颇有良辰美景的安好感。 只见那少年飘摇兮如流风之回雪,猛烈兮如七月之灼日,轻捷灵动,在落剑回旋间又不失力道。 招招试试皆恰到好处。 萧定安见她来收住剑轻飘飘的问,“想好了?” “太子殿下的身姿曼妙,臣女看得......” “咳咳......注意称呼。” 看得目光不忍离,惟愿时间在此刻而停。 溜须拍马的话被萧定安堵了回去,她也没见着萧定安练完剑后蕴着绯红的脸。 江尘兰随萧定安进屋,面露踌躇,“如今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妥协。” 萧定安的气息渐渐趋向平静,为自己披上氅子的动作有种慢条斯理的优雅。 他眼眸抬起又垂下,酝酿半天,最终也只是给江尘兰一个不知所谓的眼神。 “签订盟约,我可说服我爹在朝堂之上为李大人说话,争得中州两郡的管理之权。” 他这才继续掺茶倒水,回道:“这想法有点意思。” 江尘兰不惊不愧的收下赞扬,继续解释,“一则李大人可作为锦源榷场的眼线,时刻关注着将军府和西宁王之间往来,暗中收集证据;二则,李大人和西宁公主都不 用死。” 她紧紧接着自己的话,“至少不用现在死。” 西宁和大胤固有一战,两方之间你死我亡,次曲置身在这核心中,逃不掉的命运。 萧定安再次抬眸时眼神骤然像被热气蒸腾的冰山,凉薄慢慢溶解,铺上一层雾,“江尘兰,本王不懂你,她早晚都要死,你这样做又有何意义?” “我不知,只是觉得她那样率真的女子不该不明不白的死去,或许,几年后,她又有了新的选择呢?” 她印象中,这是萧定安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没有否认,算是答应了。 萧定安不太明白江尘兰所说的新的选择为何物,但他此时想的和江尘兰一样。 他也想给李彦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给自己一个选择。 他回头一望,他的人生似乎没有选择,一条路通到底,他唯有在那条路中厮杀出生存的机会。 这想法听起来是不错,只是还有一点萧定安有些顾虑,“你如何能确定李彦能留在中州,林肃会让你如愿?” “殿下放心,李大人此次在西南受苦颇多,陛下本就该擢升他,我爹爹提议一番,殿下找几个你信得过的人附和,这事就成了。” “何况,你真当陛下是摆设,愿意让林家人揽了这差事?” “暂且如此吧。” 此事一商定,李彦将作为使臣签下那封盟约,带着盟约而归。 萧定安和林白在知州府迎接他。 江尘兰 不能出面,带着面纱挤在百姓中间。 百姓对李大人和太子殿下甚是感激,李彦一路走去,便一路夸赞,活脱脱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江尘兰望着那三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林白一张虚伪的嘴脸。 “李大人,恭喜了,不仅死里逃生,还带回了一份盟约,实在是功臣。” 他的行踪泄露,被埋伏设计不用证据也能肯定是林白干的。 李彦左手被挑断手筋不能动弹,经此一役,他的性格也稳重了些。 “这恭贺我收下了,只是林大人千想万想没想到这盟约该是我带回的吧?若不是我,林大人笑得该更加开怀才是。” “何出此言?既是于我大胤有用的盟约不管何人带回都值得开怀。李大人能从鬼门关里收回一只脚令林某钦佩不已,两国不和已久,能活着从西宁王宫走出的大胤人李大人是第一个。” 李彦牙齿都要龇出火星子了,右手一拳锤在林白胸口上,低声在他耳边道:“爷命硬,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林白不动声色的承受他劲力十足的一拳,微微笑着。 萧定安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任由李彦发气。 李彦缓缓和他拉开距离,放声道:“托大胤福气,我大胤子民都该是长命百岁之人!” 将士们听了这话高声欢呼,带着雄浑的北方气势,有直冲云霄之豪情。 骚乱平定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决定来中州管 理榷场之事的人。 李彦请命,愿主动驻守西南,以护大胤子民平安。 上书后因着圣裁迟迟不来便在知州府耽搁了几天。 朝中有人说李大人受苦,该好好回来调养身体,有人说两国边境之事向来是大事,该派有经验的老臣。 永安帝心明眼亮,否决李彦驻留西南的皆是将军府一派的人。 将军府势大,哪怕朝中党羽遍布永安帝都可以不在意,但西南边疆绝不能有将军府的人。 朝中他还可控制,一旦西南有将军府势力,其壮大结果他就不好控制了。 所以在江相表态支持后他立即就答应了。 “李大人少年英才,该当磨练,日后必有大用。” 事情已定,萧定安第二日就要出发,江尘兰自是悄悄跟着一起,夜里偷摸来到将军府。 “李大人身上有伤口,该少喝酒。” 她推开门便看见两人正在夜下温酒。 萧定安对江尘兰的闯入淡定得很。 李彦不知所措的指着她问萧定安:“定安,你的闺房夜里有人擅闯你这么淡定?这人还是个女的!你们不会......啧啧啧。” 门都不敲,想进就进,他都没这待遇! 江尘兰笑道:“我提前和太子殿下打好了招呼,怎么,李大人还怕我擅自闯进,辱了你二人的闺名?” 李彦笑道:“爷臭名在外,不怕!倒是对定安的闺名不太好。“ 江尘兰看李彦还有闲 心同他说笑便知他没事,合上门朝二人走去。 李彦道:“你也来与我二人喝酒?” 她叹口气,自然坐下,回道:“小女可无这样的闲情逸致。” 她盯着李彦,“说说,在西宁王宫里他们怎么你了?” “这......” 李彦看似潇洒不羁,其实内心可扭捏娇羞,江尘兰与他相处二三次便能看出来。 是不好意思说,也不愿叫苦叫累。 她索性直接抬起了李彦的手,李彦吃痛缩回去。 “我去,江小姐,你温柔点?!” “你手怎么了?” “手筋被挑断了。” 他突然回答的干脆,让江尘兰也无所适从。 李彦无所谓的玩笑道:“听定安说江小姐医术高明,我这病江小姐可能治好?” 她知道手筋被挑断有多痛,他越是装作不在意江尘兰就越是心疼这种暗中承受所有苦痛的人。 “江小姐,别这样看着我呀,我......我害羞。” 他突然这么一句给江尘兰搞得情绪瞬间崩塌,哭笑不得,“李大人,我若是把你这病治好了,你该拿什么报答我?” 李彦听她这话眼睛都倏地变亮,像一只桀骜的狼狗饿了三天后被骨头驯服,眼里带着崇拜的光芒。 他不着调的回了一句:“我以身相许。” 李彦这个性子,本就是句玩笑话,两人都没当真,中间那人却猛地把酒杯一放,严肃道:“我不同意。” 第二十七章 殿下信了? 李彦和江尘兰齐刷刷回头,又异口同声的问道:“为什么?” 夜里比烛火还亮的发光体炯炯的盯着他,只多一秒就要剥落他伪装的皮,他若无其事的放下酒杯,解释道:“你若是嫁给李彦,势必会遭林白的报复......” 江尘兰信了,只留下李彦残存的目光,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萧定安,“定安,你不对劲。” 萧定安从桌底下掐了他一把,疼得李彦蹦起尖叫。 “定安你干嘛!” 两人目光相视片刻,李彦不情不愿的闭嘴坐下,看得江尘兰茫然无措。 “你们可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我出去避避?” 李彦把桌上的烈酒换成了梅花酿,香浓但不醉人,“日常被定安欺负而已,不伤大雅,江姑娘尝尝这梅花酿。” 他说着,顺势把酒推给她,“江姑娘能治好我的手?” “并无十足把握,但可尽力一试。” 李彦开怀,于咽下自己杯中的烈酒之时淌出两滴泪,“大恩不言谢!今后有什么用得着李某人之处江姑娘只管开口,只要不伤天害理,我都给你办了!” 他说的豪情不已,酒是一杯的一杯咽下肚子。 江尘兰一脸担忧的望向萧定安,“殿下,李大人酒量可还行?” “酒量还行,酒品不行。”萧定安淡淡抿了一口梅花酿,摇头道。 说这话时,李彦已经醉了。 那红扑扑的脸蛋猛然抬起,他突然浑身扭曲的趴在桌上,开始爬行。 “小 爷我是西北孤狼,迟早吞了林白那狗屎!” 江尘兰:“......” “李大人吃点正常的东西噢,还有,你这西北孤狼是在话本里学的吗?” 萧定安接道:“他祖籍在甘州一带。” 林白可不管,酒劲上头根本管不住自己,对着空气拳打脚踢一通。 江尘兰赶紧揽过桌上的东西,惊恐的问萧定安:“殿下,这真的没事吗?!” 萧定安不回,又给他掺了一杯酒哄着他喝下去。 “殿下,别给他喝酒了......” 萧定安我行我素,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江尘兰扶额蹙眉—— 完了完了,两人都喝醉了。 她眼睁睁看着萧定安又给李彦灌了几杯。 最终,那人熬不住,一头栽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萧定安镇定的叫来李彦的贴身侍卫把他抬走。 这一套流程堪称行云流水,配得上那句人尽皆知的古籍妙言。 处理好李彦,萧定安才不急不淡的回她,“下次再碰着这种酒品不行的酒鬼,把他灌晕过去比照顾他省事得多。” “这样对李大人身体不好。” “偶尔一次,无妨。” 李彦一走,屋子里总归少了些趣味,江尘兰推开梅花酿,说道:“我酒品还行,不如我陪殿下喝两杯。这梅花酿喝着不尽兴,把刚才李大人那酒拿出来吧。” 萧定安小家子气的收走,把梅花酿推还给她,“这酒太浓,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江尘兰忍俊不禁的看 着萧定安,“偶尔一次,无妨。” 她托着下巴,离他更近了些,把他脸上的月华看尽,“殿下自己说的,可还记得?” 萧定安的嘴角松动,手里的酒一不留神被江尘兰抢了去。 这女子,突然靠近他小意温柔,用那种不可言说的眼神盯着自己,意图不轨的竟是一壶酒?! 他冷哼,带着自以为是的恼怒,“难为你把本王的话记在心上。” 江尘兰倒了两杯酒,自己饮尽一杯,被烈酒呛得咳嗽不止,好半会儿回过味来才悄悄把梅花酿勾回来,喃喃道:“还是这酒适合臣女。” 萧定安瞧着她心虚偷摸的动作可爱得很,不自觉的上扬嘴角。 “现在我和太子殿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殿下的母亲又对我江家有大恩,于情于理我都该对殿下的言行关切。” “我母亲对你江家有恩?” 尝到梅花酿的滋味,江尘兰直把它当水喝,回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想必是救过我江家人的命吧。” “这事,我不知。” “前朝旧事,谁来告诉殿下?” 江尘兰顺手把萧定安的酒也换了,“我知道殿下不信我,带我来西南可以说是考验,但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何不信我?” 萧定安没想到这女子这么轻易的就看穿了他,还一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不在意的样子。 此时此刻被揭穿,他有些羞赧,不好意思接过江尘兰倒的酒。 “你早知是考验还要跟来?” “我来, 就是为了能有一个机会把事情挑明。殿下,若是不信任就不信任,何必浪费时间在猜测上?” 江尘兰神色自若,“说句大不敬的话,现在不是臣女离不开殿下。” 她有这份自信,她离了萧定安也能刃了林白,可萧定安若是离开她只能病死。 “你的意思是本王还得求着你别离开本王?” 江尘兰挑眉,“臣女从没说过这话。” 泛着蓝的光稀稀疏疏的布在她的脸颊边,将那皮肤照得如水晶般通透,她不卑不亢的与他对话,隐匿的光里是看不见的傲骨。 他不舍,却违心的回答她,“你不愿大可去找别人,本王从没强迫过你。” 萧定安死死的盯着她,忐忑的等她回应,平生第一次怕有人跑掉。 他很矛盾,他清楚的知道江尘兰的选择是她的自由,可他还是忍不住想留她在身边,于是目光比言语更快一步的做出了挽留。 江尘兰固然和善,但自小也没受过什么委屈,难得碰到有人这般不识抬举。 她有点气的问道:“殿下,臣女想听一句实话就这么难吗?” 她没走,萧定安的心往下沉了两分,在犹豫后说出了实情,“上次那女子公堂揭发林白的玉佩哪里来的?你又如何得知那纹着虎纹的人是将军府的人?以及,你为何无缘无故要和他退婚?” 萧定安一语中的,倒让江尘兰一时真不知如何解释。 半响,她才慢悠悠的开口:“子不语怪力乱神。” “先贤 的话。” “先贤的话也并非全部有理,我梦中梦到林白设计陷害我,与我成婚,最终利用我害得江家白骨成山。” “那玉佩,我捡的,我也不知为何捡到了那块玉佩,或许是上天垂怜吧。” 萧定安信了七八分,却仍然问道:“就因为一个梦?或许是荒谬了些。” “其实这个梦我没有说全,梦里,他利用丞相府,西宁王,六皇子,在殿下即位那天起兵造反,篡权夺位。” 萧定安的动作顿住,酒杯停在半空。 她的梦,似乎太巧了些,可一切又都对上了...... 江尘兰道完后立即跪下,“大逆不道之言,请殿下恕罪。” 如此说来,他和江尘兰就这样被捆在了一起。 他压住惊慌不适,淡淡道:“梦而已,你何罪之有?” “虽是梦,却叫臣女胆寒,怪力乱神之说,可不信,却不可不防,未雨绸缪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萧定安从来相信自己的判断,理由动机表现一致,加之他对这女子主观的臆断,她说的话,他照单全收。 萧定安心里那块巨石终于瓦解碎裂,给他留下不小的震撼,他道:“江姑娘,回去便帮你退婚。” “殿下信了?”江尘兰没想到她的行动还不如一个荒诞的梦境说服力大。 “江姑娘想必在相府的日子很安稳,许多生存法则都不了解。但适才那句话精辟至极,未雨绸缪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准备做到这个份儿上,本王是不能不信了。” 第二十八章 人中龙凤 两人商量一夜,打算让林白先行回京述况,萧定安慰藉功臣,在锦源多留两天,教李彦些上任后的事务。林白不在,江尘兰也不用费心隐瞒身份。 “榷场设立,林家必然有所动作,你什么也不用做,先把人盯住就是,切莫打草惊蛇。” 榷场的提议刚吩咐六部开始着办,许多事还没定下来,林白只得在锦源府先待着。 李彦自信的拍着胸脯保证,“定安,我办事你还不放心罢?锦源和上京之间我安排了人,会随时和你通信。再说这林白,他固然小心谨慎,但我就不信他没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两人绕着回廊走,江尘兰跟在身后,直待他们突然停下,江尘兰才同前面的萧定安撞了个满怀。 “殿下!走得好好的怎么停了,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 李彦右移一步露出一条缝,微微弯身:“贺小姐?又来了啊?” 江尘兰一看,才尴尬的行礼。 贺溶月好奇的打量着江尘兰。 这舞姬,说是李彦带来的,却对萧定安如此亲昵,被宠得说话都没了礼数。 她又仔细瞧了一下,白日里的她没了月光的修饰看着要张扬些,和她对上目光也毫不回避。 那目光倏地消失,映入眼帘的是嵌着竹纹的月白色长袍。 “贺小姐?”萧定安只身挡住江尘兰,轻声喊道。 贺溶月后退半步,拿过丫鬟手里的药包,“听闻 李大人手上有伤,家父特意寻了一江湖名医开了方子,望能帮到李大人一二。” 李彦收下,礼节性的表示感谢,“若无要事,殿下还有些榷场事务同我讲......” 贺溶月识趣的带着丫鬟走了,“既如此,就不打扰李大人和殿下了。” 萧定安问道:“方才怎么说她又来了?” “我从回来那天她便时不时的来看我。”李彦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哟!莫不是贺大人看中了我这人中龙凤,想把贺小姐嫁给我吧!” 江尘兰忍不住在后面嗤笑,声音不小。 “江小姐,你笑什么?” 萧定安和林白一同转身,她顺势走到萧定安身边,双方恰好留出一条可通一人的道。 江尘兰清清嗓子,打趣道:“人中龙凤?李大人昨夜不是还道自己是西北孤狼吗?” 说罢她就半掩身到萧定安身后,李彦耳根子如热炉般红了起来,懊恼也不是,愤懑也不是。 偏萧定安还伸出手护住她,倒搞得自己真要对丞相女儿做什么似的! “定安!她她她,她太不尊重我这个新任榷监了!” ...... 三人玩闹着,贺溶月才从转角处离去,回道房里写信—— “李大人表现亦如往常,倒是他带来的舞姬和太子殿下相交甚好。溶月瞧着,她的气质不似在市井里长大的舞姬。” 一封信和萧定安的部队 一同到了上京,最终落到将军府里。 “你确定你的生辰贴在那里?” “千真万确。” 萧定安答应江尘兰的,回到上京第一件事就是帮他退婚。 朝上,他递上奏折,“此次李大人被围贡柯谷一事另有蹊跷,儿臣怀疑,军队里有细作。” 永安帝看完奏折后合上。 “西宁军队突然料事如神,猜到我军行踪,却有疑点。你既如此说,可有捉到那细作?” “儿臣无能,未能。” 林白派去的人算是将军府养的死士,可死士也只是不怕死而已。 他多的是法子让人张口,没撑过三天,那人便把他知道的全部说了。 可只有一人证万万不够,若不能一击必溃,他只能谨慎出手。 萧定安跪下请罪:“儿臣实在不忍看四千将士冤死沙场,恳请父皇彻查此次西南战事一案。” “依你看,怎么办?” “能掌握我军情报,那必然不是寻常禁军。儿臣议,凡彻搜凡参与西南战事中副尉以上的宅邸。” 林白本被他说的汗珠侵湿了官帽,但听到他最后只是搜查宅邸也放心不少。 将军府干净得很,绝对搜不出一点儿东西。 永安帝愁眉不展,“谁来搜?” “江大人正直清廉,又与此次战事无关,便不如让江大人来搜。不仅要搜,儿臣和将军府的住处也要搜,以表朝廷对战死沙场将士的慰问。” 虽在将军府搜不出什么,但常和将军府往来的宣节校尉手脚也不干净,萧定安早已让人在他府里放了东西,顺道让宋玉整理了宣节校尉在战乱之地搜刮百姓钱财的证据。 世道日渐太平,但朝中蠹虫却只增不少。 永安帝问道:“诸爱卿可有异议?” “但听陛下圣裁!” 林肃为表衷心,第一个站出来,“不如从微臣府里开搜!” 江立桦早就等着林肃说这话了。 江尘兰回府后被罚了个痛快。 欺瞒父母,此为罪一;只身赴险,此为罪二;与太子有了联系,将江家拉入皇储之争,此为罪三。 数罪并发,江尘兰在祠堂跪了一个晚上。 其间几个嬷嬷轮流盯守,腰杆不能软下去,态度不能不虔诚,待到黎明来袭,她是想动也动不了,脚麻到失去知觉。 江立桦罚归罚,看到江尘兰这样子还是心疼。 江邺拉起江尘兰,又急忙派人去请府里大夫。 “请什么大夫!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还在乎自己这两条腿!”江立桦如此说着,在小厮停下时又骂道:“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少爷说的话!” 被罚了江尘兰也不委屈,她知道她爹为何如此生气。 要是她出了事,她真不敢想象家里会成什么样子。 “爹,我此次去是有缘由的。” 她这才哆哆嗦嗦的坐下,说起了她和萧定安的打算。 江立桦的 气稍微消些,“就算是为了生辰贴,为了退婚,你也不该不和我商量就去了。我和你娘会把你嫁给那满腹算计的小人不成?江府养不起你?一辈子不嫁了又如何,谁敢说半句闲话!” 江尘兰的筋骨活动开些,惊喜的问:“爹爹此话当真?” “待会儿生辰贴拿回来,你还是快些走吧。养着你在府里就是气我,把我气着了无所谓,你知不知道你娘那日从碧螺寺回来知晓你去西南后哭了多久?你把你娘气出个好歹我才和你没完。” 如今江尘兰无事,江立桦心里的一颗大事总算落下,气势逼人的站定在将军府前。 象征性的搜了别处,他立马循着江尘兰的话去林白屋里搜生辰贴,终于在一个活机关里找了出来。 林肃和林家众人在屋外等着,看到江立桦出来后迎上去,“可有赃物?” “林将军一生为大胤而战,此等衷心天地可鉴,自是没有,但本相却找到了林公子曾弄丢的生辰贴。生辰贴重要,丢一次难免让人不放心,本相今日带走小女的生辰贴林将军必不会介意,改日林公子的生辰贴本相必将亲自登门奉还,两家这婚约就算退了。” 林肃好半天说不出话,“这......” 他竟忘了叫人把生辰贴收走! 好好一桩婚事就这么没了,还和丞相府结了仇...... 如今只能把主意打在西宁公主身上了。 第二十九章 啊? 第二日,江立桦便亲自登门送还了生辰贴。 都知道是因着林大人德行亏损这婚约才不作数的,但他毕竟刚从战场回来,是有功之人,大家也不敢妄谈。 元旦,永安帝举办了宫宴,庆贺此次西南纷争顺利解决。 江立桦本和此次事件无关,但因着位高权重,也在受邀之列。 家里人小聚完后,江尘兰顺势跟着江立桦,在皇宫前的棠湖下了马车。 “爹爹,不必太记挂着我,我放完花灯就回去。” 江立桦点点头,方才走了。 正好,棠湖边上有处地方热闹的很,江尘兰也凑了个脑袋上去。 那卖花灯的商贾吆喝着,“猜灯谜哟!五文钱一次,猜中了这里的花灯随便选!” 江尘兰想着这人可真有头脑,买一盏花灯才多少钱,他搞个猜灯谜去尝试的人那可多了。 盈喜看中了一盏绣球花灯,拽着江尘兰的袖子,说道:“小姐,那盏绣球花灯好看!” 江尘兰宠溺道:“想要?” 盈喜一向会撒娇,此时就粘着江尘兰不放,语气软糯,又颇有奉承之意,“可奴婢这脑子猜灯谜是猜不中了,囊中又及是羞涩,若小姐能帮奴婢猜那就再好不过了。” 被盈喜用亮亮的眼睛望着,江尘兰是受不住,跃跃欲试的就要给钱参加。 可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旁人抢了先。 那人 带着几个人,着鹅黄飞蝶戏花罗裙,一脸好奇的问老板:“猜灯谜,是什么?” 便是换了服饰,这番不拘礼节的豪爽气质也让江尘兰一眼认出是次曲。 “我问姑娘,小姑娘打一字可是什么?” 次曲左右望了望两边的人,那四人都垂头后她才嘟囔着嘴回道:“你们中原人的字我哪里认识?” “是‘妙’。姑娘,这便是猜灯谜了。” “和我们西宁的打谜一样嘛。” 此话一出,大家才知街上这女子是来胤朝做质子的西宁公主。 于是立马就有人起哄,“蛮族安知我大胤文字之妙,公主不会猜灯谜还是下去吧!” 次曲好胜心强,哪里这样被人嘲笑过,手里的糖炒栗子一扔,叉着腰走到那人面前,“你们大胤的谜语我不会猜,我们西宁的谜语也不见得你就会猜啊!凭什么说我们是蛮族!” “若非西宁蛮族不讲理,又怎么会被大胤派兵镇压,公主又怎么会来这里当人质呢!” 他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次曲自是要同他说个明白,“早听说大胤是礼仪之邦,现在看来,不过如此!要不是为了两国战士的性命,我才不会来这里呢!我看你才是没脑子的蛮人!” ...... 两个人越说越厉害,黑夜暖黄的烛火照出了她们脸上涨出的青筋。 江尘兰皱起眉头, 在盈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那男子被次曲说的占了下风,看着大胤人上来,以为是来帮他的。 盈喜隔开两人,先是揖礼向次曲谢罪,又镇定的转过身去,直视那男子。 “小女适才想了一个灯谜,这位公子猜猜如何?” “你说。” “十人九死,打一中药名。” 他愣着,说不出话。 次曲看他吃瘪,嘲笑道:“我以为你多厉害呢!怎么,中原人自己的谜语你也猜不出来?” 盈喜这才按着江尘兰教她的话说:“其实是否能猜出灯谜和猜谜人的身份无关,只看是否了解罢了。适才我出这谜,随便找一江湖郎中他们都能答出。西宁公主来大胤是为了两国安宁,若是因为你的傲慢坏了大胤民风,你可担待得起?” 次曲一边听一边鼓掌,“这位姑娘说的极是,你还不给本公主道歉!” 那男子恼羞成怒,指着盈喜,“哪里来的胡搅蛮缠的女子!你可知道我爹是谁?” “你爹是谁?” 盈喜正不知如何应对,面前突的窜出一人。 他不怒而威,平舒的眉宇蕴着不耐。 那男子曾在太子出兵西南时瞧过两眼,认出了萧定安,扑通跪地,“太子殿下恕罪!” 其余众人皆齐刷刷给萧定安行礼。 萧定安道:“本王不想知道你爹是谁,但西宁公主地位尊贵,不是你 可以议论的。” “殿下恕罪,我不过是一时心急罢了。” “今日元旦,本王不想坏了各位百姓的兴致,你走吧。” 萧定安带着次曲离开,他的侍从三两下便恢复了街上的秩序。 自从上次萧定安给她送过羊肉干后她就好久没见过萧定安了,今夜他出来解围,身上倒没有在锦源时的那股肃杀之气。 他将兔子花灯给次曲,道:“公主下次出来需得知会陛下。” 次曲又惊又喜,对那花灯爱不释手,“做得真好看,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盏兔子灯?你不是该在宫里吗?而且我出来陛下同意了。” “我身子不爽,回来路上便瞧见你在街上瞎晃,又打发走了陛下派给你的士兵。这里不是西宁,你若在上京出事了两国该怎么收场?” 次曲点点头,重复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盏兔子灯?” “公主的眼睛都长在上面了。” 萧定安回答着她,眼睛却望向别处,紧紧跟随着那位着薄缥色衣服的女子。 次曲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轻声说,“萧定安,谢谢你。” “谢我做甚,公主半月前不还说要剥了我的皮吗?” “本公主想通了,觉得你是个好人。” 萧定安脚步挪动,迫不及待的要去找那湖边上的女子,“本王当不起公主的赞誉。公主注意安全,我有事走了。” 次曲想拉住萧定安,手扑了个空。 次曲自觉无趣,嘟囔着萧定安不解风情,一个人去酒馆喝酒了。 月光在湖面上架起了一座桥,桥上的花灯将月夜铺满了欢喜与希望,或许是想见的人,或许是经年的夙愿。 江尘兰放了两盏绣球灯后起身,和那人一起感受湖面的风。 “殿下来了。” “你不是在等我吗?” 江尘兰无情的拆穿他,“分明是殿下在跟踪臣女。” 她指着那处猜灯谜的地方,“呐,臣女下马车时就注意到殿下了,殿下不在宫里庆功,跟着臣女做什么?” 萧定安被问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过节嘛,无非是找个借口见一见相见的人,可在宫里,他不知该去找谁相见。 想来想去,他的脚步迈向了丞相府。 萧定安顾左右而言它,“你放了两盏绣球灯?银子多得没地方花?” 江尘兰:是他的风格,一张口就想捶死他。 江尘兰无奈,“臣女贪心,愿望太多,怕一盏花灯溺死在棠湖里。殿下近日身体可好?” “你的药方有用,观脉象已有康复之状。” 她始终和萧定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此番落落大方的模样倒让萧定安想起了西宁那位不成体统的舞姬。 江尘兰问到想问的,自然道:“既然陛下贵体安康,那便赏脸配臣女过个节吧。” “啊? 第三十章 都在酒里了 棠湖上的灿烂星河,鸿曲街的热闹,萧定安其实每年都见过。 他坐在星夜楼上,抬手就是月亮,低头就是烟火,可好像无论是理想还是现实都和他无关,他被隔绝在漆黑的高楼里,需要自己点燃火光。 小时还会因为孤独感到还怕,但时间一长,也就什么孤独都能适应了,甚至不需要在夜里点光。 他总被李彦笑无心无情,适合修仙,人间情爱他不懂。 其实并非不懂,只是未曾见过。可只要他能窥视一点点,情爱于他而言或许也不是难题。 他偷偷盯着吃酒酿圆子的江尘兰,欲图窥视点什么东西。 江尘兰推了一碗给他,“殿下身体本不该喝酒,可时逢佳节偶尔破例一次也不是不行。殿下尝尝,鸿曲街绝好的味道。” 他早被李彦带来尝过,觉得那玩意儿黏叽叽的,又甜,不知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对本王吃什么指手画脚。” “您是臣女的病人,臣女当然得对您的身体负责。” 江尘兰一边吃元子,一边道:“臣女最近又做了一个梦,梦到那林白祸害不了臣女又去祸害次曲,殿下可得盯紧些。” 萧定安对江尘兰梦的说辞想了很久,觉得是否太过巧合了一些? 直待想起她的鬼神之说,萧定安才得出一个结论:或许江尘兰也是和他一样的人呢? 这样想了后,他如今是无条件相信江尘兰,甚至愿意和她多多亲近。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多渴 望找到一个同类。 “你的梦似乎对林大人很有偏见?还是你本人就对林大人有偏见?” 她吃相很好,眸子闪动,“不是偏见,是臣女太怕。怕梦里的情景成真,怕臣女护不好自己的家人。” 江尘兰不知道林白会不会变,但仇恨一旦生成,便很难对一个人放下偏见。 “何况,事实不是证明了吗,林大人的手脚确实不干净。” 萧定安不知不觉也吃空了一碗元子,道:“其实本王和你做了一个很像的梦。” 两人俱是一惊,同时放下勺子对视。 相视的一瞬,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明了,那些怀疑利用随着睫毛的颤动烟消云散。 “江尘兰,你自己跳入这场纷争不后悔吗?” 江尘兰释然一笑,“后悔什么?臣女曾对殿下说过,臣女帮殿下也是有目的的,殿下如今猜到了吗?” 八.九不离十吧。 她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人,与其被动的见招拆招,倒不如主动出击。 “那你只帮本王治病怕是不够,本王要天下江山,权倾朝野。” 江尘兰阿谀道:“这江山,本就该是殿下的。” “殿下,来日林白落网,你可得让我亲手刃仇。” 江尘兰举起还剩一滴米酒的碗,一饮而尽,“都在酒里了。” 两人吃饱喝足又沿着河边散步消食。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唯有不知疲倦的烛火还在燃烧。 本是无言,但江尘兰腰间的玉佩突然和柱子相撞,她这才解下玉佩, “如今殿下已从西南平安归来,这玉佩该物归原主了。” “你留着吧,本王不喜欢欠人人情。” “殿下与我合作,不欠我什么。”江尘兰佯装惊奇,“可别告诉臣女一碗姜汤四颗红枣也算人情啊!那这样欠臣女人情的人可太多了,臣女得被人情压死。” 一句打趣话,萧定安却当了真。 他强作不在乎的问:“你给很多人送过姜汤?还有那纸条......” 萧定安失落的眼神太显着,江尘兰自是能体会到一二,安慰道:“在喝完姜汤后还能收到红枣的,殿下是第一个。” 江尘兰对情之一字颇为敏感,不敢说这位太子爱上了她,但刚才那话,那语气至少也是把她当朋友了。 凡牵扯到情,无论朋友家人或所爱之人,总会排斥他人的闯入。 萧定安内心也在悄悄生出这种情感,不知何时,不知何地有了萌芽,那种排斥似乎和他渴求对局势的控制之感不太一样。 确认了唯一,萧定安才捡起一点失落,说道:“玉佩你收着吧,今日元旦,当作是本王的一点心意。” 他既如此说,江尘兰也不推辞,转身朝那卖花灯的摊贩走去。 “最后一盏灯,姑娘要否?” 这盏花灯制作得过于华丽,于只是想放灯许愿的人来说太不划算,被留了下来。 江尘兰给了二两银子,“再送我一支笔和一张纸可否?” 摊贩捧着银子笑开了花,眼睛眯起,“可以可以,这摊子上的东西姑娘都拿去 。” 江尘兰带着东西到萧定安面前,“来而不往非礼也,殿下,臣女也不知该送你什么,送你花灯许个愿望吧。” 萧定安不解风情的别过身去,“我不信这些东西。” 江尘兰继续说服他,“放花灯本就是期许,殿下活得太压抑,心中该有些美好的期许。” “有了盼头,人活一世方才有力量。” 萧定安接过花灯,看着精致的花灯,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 “你呢,你的盼头是什么?” “臣女一愿家人顺遂喜乐,吉祥止止;二愿我心安宁,从心所欲。” 萧定安被她逗笑,“这么两个愿望你买了两个花灯?” “别看愿望只有两个,但愿望里要承载的东西太多了。我胸无大志,于时光清浅处赏花望月就是幸福,可世间又几人能难得闲散?” “待殿下登基那天,臣女便可放心的找个山野老坳藏起来。” 说不上来,萧定安那一刻很羡慕江尘兰,真的。 她有盼头,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盼头,她有来处有去处,已比上京城里很多人强。 枉他身居高位,却是个没有来处没有去处的人,他只是因为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去而活着,却始终想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好像,真没什么盼头。”他那时这样告诉江尘兰。 江尘兰反问:“殿下没有牵挂的人吗?” 萧定安很平静,“我牵挂之人我从未见过,都道是我害死了她。” 江尘兰猜出,他牵挂之人是孙皇后。 上一世将军府和宫里来往,江尘兰偶尔能听到宫里的事,孙皇后的事她听了不少,觉得很奇怪—— 孙皇后怎的会突然早产?她早产之时竟无一人在身边伺候,太医院的太医足足晚了半刻钟才到。 “孙皇后是个很好的人,殿下也是很好的人,宫里的事诡谲莫测,殿下谁都可以怀疑,就是不该怪罪那时尚无意识的自己。” 萧定安明白江尘兰的话,他前世也一直对自己母亲的死感到奇怪,后来他查出,他母亲的死是襄贵妃和那个男人默许的。 他那时只想着如何对付宫里的女人和皇位上的男人,却忽视了宫外的林白。 这一世,宫里那两位他不急,他对他父皇尚且有用,暂时死不了,所以要先解决掉林白。 后来江尘兰说他母亲对江家有恩,他一查才知,碧螺寺的那位医者竟然是江尘兰的祖父,曾经随永安帝东征西战,开疆拓土的大功臣。 当年永安帝为制衡江城,一手扶植起了林肃。 待林肃养成,第一件事就是治江家“莫须有”的罪,江家差点被灭族,后来因着什么缘故保下了命,只是抄了家。 胤朝十八年,江家才翻案,那时正是林肃如日中天的时候。 萧定安看得很明白,无论是江家倒下还是林家崛起,都只在那个男人的一线之间。 那个能利用所有人保下他江山太平的高位者。 萧定安想了很久,认真的看着江尘兰,缓缓道:“江尘兰,若是本王能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第三十一章 想的倒美 前朝往事和现在的朝堂局势关联甚大,萧定安抛去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只怀着一个念头开始放花灯。 第一次被在乎,第一次过节,放花灯那刻是他从未有过的轻松时刻。 “殿下现在认识臣女也不晚。”江尘兰这样回他。 两人又坐在湖边谈起往后,萧定安道:“我会找个机会把西宁公主送回去。” “还是要准备和西宁开战吗?” 他把次曲送回去,为的是次曲不在立场上为难,就算是死,也知晓自己是死在何处。 萧定安将花灯送向湖中央,回道:“两国必有一战,九洲同乃大势所趋。” 这法子也是最好的法子了,江尘兰指着萧定安的花灯,“殿下的花灯果真与众不同,汇聚月华,看来殿下心愿必成。” 兰花灯,制作极为巧妙,远处看去,瓣瓣舒展,簇拥着花蕊,由深渐浅的花尖上缀者幽幽蓝光。 虽是奉承话,可江尘兰说出来极让人开心,“你倒惯会说好话。” 江尘兰温润真诚的看着他,“殿下今日过的可还开心?” 萧定安被这问题问的胆怯,那两个字从心底生出,窜到喉咙,然后卡住,咽得他眼眸不断闪烁,指尖也紧绷着开始发力,可就是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他欲言又止,视线比方才的酒酿元子还黏糊,江尘兰叹了口气,知晓萧定安说不出口,她 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殿下开心就好。” 萧定安这才“嗯”一声淡淡做回应。 湖风吹来江边水汽,江尘兰觉着有些冷了,道:“夜深了,我得回府去,殿下也早点休息,做个好梦。” 姑娘不给他表现的机会,他只好鼓起勇气叫住江尘兰,“江尘兰!” “殿下还有事?” “我......七日后有围猎,江小姐来看吗?” “殿下会在围猎会上大展身手吗?” 本是不会的,可如果你要来看,我可以参加。 萧定安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在期待着江尘兰肯定的答复。 江尘兰皱眉,不知杀伐果断的太子在微末细节上是如此拧巴。 她无奈,保住自己的胳膊,“臣女真得回去了,风太刺骨。” 萧定安却在这时追了上来,解下了自己的氅子给她披上,在她耳边低声说,“别着凉了。” 距离太近,他低沉的嗓音就如同氅子上的狐毛一般,丝丝缕缕的在江尘兰身上游走,刺激得她酥酥麻麻。 江尘兰困倦的眼睛在这一刻睁大,不知所措的回应,“殿......殿下也是......” 萧定安似乎是不愿离开江尘兰,久久没有离开她,鼻间裹挟着从她发梢升腾而上的兰花香,声音压抑着不知所谓的情绪,“回去吧。” 江尘兰走时看了他一眼,惟 独看到他背过身去的一缕红。 府里,江立桦和江邺早等着她回来,江立桦坐在高堂之上,像是在审问犯人。 “回来这么晚?” 江尘兰弱弱道:“碰上一位好友,小酌了一番。” 江邺走到她面前,绕她一周,盯着她身上的氅子,“这氅子,你朋友的?” 江尘兰不知为何有种做背德之事被抓包的感觉,木讷的点点头。 江立桦眼尖,也蹙着眉走上前看那氅子,“这衣服我瞧着好眼熟。” “这不是太子的衣服吗?!” “你和太子走到一起了?!” 父子俩这一嚎引来了江母,三个人齐刷刷的审视她。 江尘兰无从解释,低头认错,“是,臣女因着一些机缘巧合和太子结识。” 江邺倒比两位大人还担心,“你说你看上哪位公子不好,你和太子走在一起,可知道前路有多危险吗?就不说朝堂之争,就是他往后即位了那后宫的心机都能剥掉你一层皮!” 江尘兰正欲替自己辩白,“不是......” 可家里人完全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江邺说完江立桦说,“是啊!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也不敢轻易谈真心二字,宫里的人更是不在意这些玩意儿。爹对你无甚要求,就希望你能找个真心待你的人,没有后院之争,没有权力之谋,你可随心的做你想做的事,顺遂度过一生。 ” “爹,不是......” 三个人一个接一个,江尘兰放弃插嘴,直待他们说累了才放下托着腮的手。 “爹,我和殿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拉着江立桦坐下,“就是碰巧遇上,殿下怕我着凉才给我披的氅子,我还不想那么早离府呢。” 江立桦听着,旁敲侧击的点她,“可这些时日你和殿下的确走的太近了些。” 他盯着江尘兰,等着江尘兰的解释。 江尘兰支支吾吾,突然灵光一现,给江立桦捶背,“那是因为祖父!殿下一月前于碧螺寺找祖父求药,祖父把他推给了我,说孙皇后对江家有恩,让我来治殿下的肺疾,我才时时同殿下往来。” 江立桦半信半疑,江尘兰举着手发誓,“真的,若有不实,就叫女儿一辈子嫁不出去,待在府里!” 江立桦敲敲她的额头,“你想的倒美!” 而宫里也因着西宁公主的到来热闹起来。 宫里的太监、宫女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西宁公主看上了当朝太子,而六皇子又对西宁公主倾心。 西宁公主得到永安帝特许,可以与众皇子一起读书。 萧定安日日都是要温习功课的,就在东宫的南亭里,一旁的洒扫侍女笑着,“诶,那公主又来了。” 两个侍女捂着嘴说笑,“可不嘛,要不是殿下有肺疾,多少贵女想嫁他。年纪轻 轻就立下赫赫战功可不是宫里那个蠢六皇子可以比的。” 萧定安对西宁公主格外关照原是因为江尘兰的嘱咐,他不想叫次曲和林白走得太近,结果现在这局面反而叫他头疼。 他是躲也没法躲。 “殿下!”次曲大老远看见他眼睛就变得亮晶晶的,“你们这里的功课太叫人头疼了,我给你带了我们西宁的吃食。” “多谢公主,本王不饿。” 次曲早习惯了萧定安的不冷不淡,他知晓萧定安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是心地却是极好的。 否则他也不会在她被宫里的公主捉弄困住假山时来找她出去了,还训斥了自己的妹妹一番。 她逗留在这里看萧定安写字,“殿下写的什么?” 萧定安原以为江尘兰话就够多,这位异国公主更是吵得他脑瓜子疼。 他捏着眉心,“公主无聊就去陪陪太后吧,本王有事。” 萧定安下了逐客令,次曲语无伦次的拉出一个话题来聊,“上次你元旦替我解围的女子我问到是谁了,是丞相女儿的婢女!” “你是太子,应该认识丞相女儿吧,能不能带我见见,我想当面感谢她。” 萧定安不屑。 你不仅认识,还熟得很,她就是不想见你才叫盈喜出来解围的。 你的羊肉干也是她送的,她其实很惦记你。 “三日后的围猎,有缘你会见到她的。” 第三十二章 不见了 林府。 林白琢磨着贺溶月给他写的信。 新西宁王还未上任时西宁便时常搞出动静,当初林肃带着林白去西南,他与贺溶月相处过一段时光,又救过他的命。 小姑娘动情最是无理,一次回眸,一次救命之恩或许就能芳心暗许。 更重要的是,贺知州在西南干了不少腌臜事,贺家的命脉就握在林家手里,是林白说服了林肃给贺知州一个机会。 为此贺溶月对林白很是感激,便为林白所用。 他对江尘兰和萧定安二人早有怀疑,细细想来,李彦被西宁王抓走,萧定安没有放弃他那便证明李彦和萧定安关系亲密。 那李彦和江尘兰就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没准他就是萧定安和江尘兰的掩护牌。 若非他俩人早就合起伙来欺负他? 再说这西宁公主。 他曾去套过那西宁公主的话,才知她不是被萧定安的属下绑回来的,是被一美貌女子迷晕了带回来的。 迷晕的手段和上次他的人被毒晕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白不得不早替自己做打算。 那西宁公主常去缠着萧定安,于他而言总是不利的。 次曲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萧定安的那张脸。 她来大胤后,又听了萧定安好多故事。 他真厉害,她想,他并非自己一开始所认为的那样不堪。 有才能有谋略,还很会关心人照顾人,虽然嘴上总没好话,但也实在叫人喜欢。 若是她能和萧定安结亲,岂不更好? 萧定安说过,她来这里是要同中原的皇子和亲的,这皇子为什么不能是萧定安? 次曲越想越睡不着,一股脑起来给她哥哥写信,道看上了胤朝太子。 信才刚送到西宁,这边的围猎就开始了。 “今年的围猎,太子殿下可要参加?”一群官员围在一堆讲话,恰逢萧定安过去,便顺口问了一下。 另一人附和道,“殿下如今看起来面色红润,若是参加,想必又能拔得头筹,一展英姿。” 萧定安笑着,目光探向那一堆贵女。 江尘兰没来。 他略微一笑做回应,“身子不爽,就不上场饶了大家的雅兴。” 萧定安如此说,那两人也就走了。 哪个见过十五岁的晟王在大胤三十那年的围猎上英姿的人不夸一句意气风发,少年倜傥? 这场景,次曲是最开心的。 要说骑马的本事,她或许比大胤好多士兵都要好呢。 六皇子萧定仁走到次曲面前,“公主喜欢兔子还是老鹰,我给你抓回来。” 次曲保持着风 度,还未说话便被旁人打岔,“依臣看,公主是那种会自己上场斩虎射鹰的豪杰!” 是林白来了,说出了次曲的心里话。 次曲对林白的印象还不错,不仅人贴心温柔,脸上随时挂着温润的笑,比萧定安那种冷脸之人强些,而且聪慧识大体,能猜得中旁人的心思,是六皇子比不了的。 围猎场上次曲不用穿胤朝的衣服,一身骑装英姿飒爽,她拿着鞭子环胸扬头,看得萧定仁眼睛都直了。 “林大人果真是......是......”次曲扣着脑袋,不知那句中原话该怎么说,最后拍拍手,“噢!八面玲珑!” 林白忍俊不禁,转身对萧定仁说,“看公主兴致好,不如小殿下向陛下求个恩准,让公主也来参加这次围猎赛如何?” 萧定仁无所适从,最后被次曲嫌弃,“本公主自己会同陛下讲。” 林白碰了碰萧定仁,萧定仁赶紧叫住次曲,“还是我们一同去向父皇讲罢,你一个人说他定然不会答应的。” 次曲转过身对林白行了一个草原上的礼,“多谢林大人几次出手相助,本公主交你这个朋友啦!” 次曲说完要走,萧定仁跟上去巴巴问道:“次曲,我......我能不能成为你的朋友啊 !” 远远就听见她俩打闹的声音,“呆子,本公主昨天才送了你狼牙!” 这围猎会在萧定安看来年年都一样,今年略有不同的是场上多了一个红衣女子,侧过头盯着他。 她头发高高束起,恣意张扬,像狂风,像热浪。 “定安,这位西宁公主似乎对你颇有不同啊。”永安帝问萧定安。 倘若西宁公主能和萧定安成亲,那西宁王或许就能归顺大胤,他便能采取怀柔政策。 眼见自己是老了,可大胤的江山必须得在他手里稳下来。 只有各地纷乱平息,朝中无人牵制,他的儿子,下一任皇帝才能不被掣肘,才能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萧定安恭敬回道:“公主热情奔放,对谁都如此,昨日还送了狼牙给六弟。” “若是让你娶这位公主,你觉得如何?” 萧定安揖礼,“九州未同,儿臣无心想男女之事。” 永安帝也就作罢。 他心高气傲,看不上这种蛮族女子很正常,皇子又不止他一个,另寻一个便是。 大鼓擂响,次曲势如破竹的跑出,那红色在雪地里耀眼的很。 一批人马跑到山上,很快就有三支箭次序而出,穿透两只鸟儿。 “虎父无犬子,林大人箭法比之当年的你也 不遑多让啊!”永安帝欣慰的看向林肃。 “皆是为保家护国,这水准,还是差了点儿,那有一支箭不是发空了嘛。”林肃谦虚着。 竞争激烈,最耀眼的当属林白和次曲。 次曲对着林白来了好胜心,在马上喊道:“林大人,我们来比赛如何!” “好啊,公主想比什么?” “比一比今日谁打中的猎物多,寻常的兔子可不算猎物啊!” “好啊!” 两人商定完,一拍马儿冲出,留给众人两道争先恐后的虚影。 两个时辰过去,众子弟皆提着猎物献给永安帝。 其余人都是些鹰,兔子之类的,略胜一筹的就是鹿,只有林白提了一头豹子来,看得众人惊呼。 林泠最是骄傲,听着其她贵女夸赞自家哥哥。 “林大人果真是气宇轩昂。” “可他之前那些事......” “一件事是被李彦诬陷,一件事也是那乐伎自愿和林大人发生关系的,再说,你家爹爹不是三妻四妾?” “听闻他不仅武艺好,诗词歌赋也是信手拈来,当得上才貌无双。” ...... “好!”永安帝拍手称赞,“大胤有你们,朕就放心了!” 一片融合之中,一公公着急来报,“陛下,西宁公主不见了!” 第三十三章 药膏 永安帝惊起,细问怎么回事,这才得知六皇子也不见了。 林白拱手道:“怕不是不小心落入了哪位大人布下的陷阱里。” 他神色自若,不见丝毫惊慌之意,说着解决方法,“依臣看,各位布过陷阱的大人现在就带着禁卫军去林子里寻找,公主和顺王殿下功夫不差,自保不成问题。太阳快落山了,再请公公带些火把来,若是天黑前没找到方才好继续找。” 萧定安站定在台上,睨着林白,勾起冷笑。 他当真是把一切功夫都做足了,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林大人,本王和你一起去找。” 林白不明萧定安的意图,慢半拍道:“劳烦殿下了。” 山间一半暗一半夕阳,连着洞里的光线也愈发漆黑。 次曲环着萧定仁,焦心的看着他,又时不时看向洞口,嗔怨道:“呆子。” 萧定仁为护着次曲,掉下时整个人被压在下面,如今脊骨疼痛,动弹不得。 他笑着,吃力的回答她的话,“公主怎么又骂我?” “我又摔不死,需要你接着我吗?笨!” 她打开药膏,命令道:“背过去,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 萧定仁冒着虚汗,攒足了力气才回她,“在中原,男女授受不亲,公主这样对我是要对我负责——嘶……” 话没说完,次曲就强横的扒下他的衣服,没轻没重的上药。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本公主又不是中原人!” 上完药后,她靠着泥土问道:“谁找到这儿来给我们扔了一瓶药膏就走了?” 不知是哪位大人挖了好深一个陷阱,次曲爬也爬不出去,只能扯下自己的铃铛扔在地面上。 好不容易等来了动静,次曲又蹦又挥手,“是胤朝的大人吗?我是西宁的公主!我和你们的六皇子被困在这儿了,麻烦你找根绳子拉我们起来!” 光线太暗,洞又深,次曲没看清那人的脸,只隐约识出娇小流畅的脸部轮廓。 那人向下探了一眼就没有动静了。 次曲继续嚷嚷,“你听见了吗!回我一下啊!” 她喊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应,以为那人已经走了,失望的蹲在地上。 就在无可奈何之际,眼前突然弹出一个白色小药瓶和一张纸,上面传来她的铃铛声。 她看不懂中原字,只好拿给萧定仁看。 萧定仁一看 那字便不由自主的夸赞了一句,“这字不错,就是少了些力道。” 他精通书画乐曲,可于权术谋略上却少了两根筋。 “我让你看上面写的什么!” 他一边仔细看一边念,“药膏,治跌打损伤,我不会武功,不会说话,只能去为你们搬救兵。” 那一串铃铛被分成一个一个小铃铛,作为标记引着萧定安一行人到了这里。 上面的火光透过些来,次曲眼睛被火光映亮,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喊:“下面有人吗?” 次曲欣喜若狂,可脚蹲麻了,在站起的一瞬被自己的腿软摔下去,大声回应:“有!六皇子和我被困这儿了!快来救我们!” 小士兵回报萧定安,“殿下,公主就在这儿。” 萧定安命人把绳子绑在树上,派人下去营救。 那士兵说被次曲上去,次曲指着萧定仁,“我没受伤,自己能上去,你们背六皇子上去吧。” 她没想到来救她的人是萧定安,不由得转悲为欢,“怎么是太子殿下来救我?” “都来了,林大人也来了,只是恰巧我和林大人找到了你而已。” 林白应声称是。 他设下这个 陷阱原是为了有和这位公主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既然萧定安跟来了也验证了另一件事,这件事远比和这位公主接触重要得多。 结合以往种种和他的猜想,萧定安对他已经多有忌惮了。 势不能过大的道理他是懂得,如今将军府党羽众多,圣上那边想必也猜到几分,那他更不能与这位西宁公主结亲,只能通过一些细节来套取她的信任。 只要她肯相信自己是好人就够了。 既然自己不能是那个同她结婚的人,便只能培养萧定仁和她的感情。 现在麻烦的是,这位公主貌似爱上了当朝太子。 萧定仁被背上来后萧定安淡淡看了他一眼。 她母亲固然可恨,可他这位弟弟的确天真无邪,不该出生在皇家。 次曲把药膏给萧定安,“不知谁给了我们一瓶药膏,我没受伤,你给萧定仁用。” 萧定安看着那装药膏的瓶子好生眼熟,收好后吩咐旁边人,“林大人,你送公主去吴太医哪里看看。” “是。” 路上,次曲无意问起,“林大人识得丞相府的小姐吗?” 蓦地提起这位与他有曾经有几分瓜葛的女子,林白有 些尴尬。 “并不相熟,公主有何事?” “上次元旦她帮了我,我想当面谢谢她。” 林白哦了一下,一边扶着她一边想江尘兰为什么会帮她。 “怎么,公主没有当场感谢江小姐吗?” “她没有露面,我托了好多人问才知那日出面的是她的婢女。“ 不肯亲自露面?藏头埋尾的不似江尘兰的作风。 而且按理说,由她亲自露面,那些挑事儿的才好快快收场,为何这种小事还要派她的婢女去? 还是,她有什么理由不能见这位公主? 之前他去碧螺寺探虚实,虽被江相瞒天过海,但他是肯定江尘兰不在碧螺寺的。 莫非,她已经和这位公主见过面,又或者,将这位公主迷晕带回来的女子就是她? 林白不经意的说道:“丞相之女,气质不俗,娉婷大方,脸颊似鹅蛋,双眸似桃花,红唇一勾可妖可媚,但那长而浓的眉毛一蹙便不敢叫人轻易靠近。” 只听林白的描述,次曲想起了那位在西宁行为怪异的女子。 “听林大人描述,江小姐和我曾经我在西宁见过的一位女子好像。” “哦?公主说说。” 第三十四章 一味良药 只在当时见过,后来就不曾见过了?在知州府是舞姬装扮? 照次曲这样描述下来,李彦带走的那位舞姬十有八。九就是江尘兰。 李彦平时在外表现得再荒唐也不可能拿国家大事开玩笑。 回想起来,江尘兰在那次落水后就对他颇为防备了。 还真是,好有心计的女子。 他笑着,人畜无害的模样,“既然公主想见,我愿尽绵薄之力替公主约上一约,只是两家因朝堂之事闹得不太欢愉,公主若真想见,可以去求太子殿下。” 次曲叹叹气,道已经求过萧定安了,可萧定安始终是不咸不淡的态度。 “公主似乎格外在意太子殿下?”林白问道。 提起萧定安,次曲低下头,难得害羞,“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为何?” “在我认识的中原男子中,林大人你最是温柔体贴又不失锋利,六皇子呆呆的,但很可爱。萧定安……他……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他这样一个性格冷淡的人。” 次曲说完自觉不好意思,开玩笑道:“要是在知州府林大人多看我两次,又在我来上京后时时关照,没准我会喜欢上你。” “看来还是我对公主的关照不够,未能博得公主青睐。” 一路下去,两人相谈 甚欢。 江尘兰刚换好衣服准备回府就被萧定安抓了个现行。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江尘兰脖子后方灌入凉气,一个激灵往回闪,“殿下你现在凌波微步练得愈发好了,一寸以内,无人可听见你的脚步声。” 他拿出袖子里的药膏,问道:“你的?” “殿下聪慧,眼神甚好。不过现在是给六皇子用的。” 萧定安有些不满,质问的话听起来像撒娇,“不是说今日不来吗?” 江尘兰则是一脸失落遗憾,凑到萧定安跟前,“可惜今日没能见到殿下的英姿。” “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江尘兰看他的眼中藏不住三分惊喜,心里有了几分今日来着了的雀跃,掩饰不住笑意,“殿下少臭美,有次曲这样的大美人对殿下倾心殿下还嫌不够?” “我对她并无别的念想。” 两人默契的朝星夜阁走去,喊了一壶佳酿,对坐相望。 “殿下该知道你这等身份的人娶妻生子都是不能自己的,若是次曲真对你有心,你娶了她,对两国而言都是好事。” 江尘兰如此说着,待夜风盖住了她的雀跃,掀起一丝酸楚。 不该有的念头不能有,不该奢望的东西不能奢望,她昨夜翻来覆去想一些事情,别的没想 出来,但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上萧定安了。 大概是在她想法设法伪装去围猎会只为看看萧定安的那一刻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 说完后,她别过头,等着萧定安的回应。 “你舍得?” 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萧定安道出少女怀春,江尘兰陡然惊慌失措,着急回道:“殿下娶谁和臣女有什么关系,臣女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赶走小厮,替江尘兰布好菜,顺势接道:“我的意思是你舍得让次曲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 江尘兰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萧定安给自己布的菜。 他何时悄悄记下了自己的喜好,还神不知鬼不觉派人去买了一碗鸿曲街徐记的酒酿圆子。 “你对那位西宁公主无微不至的关怀至今让我想不透,怎么于这种大事上反而舍得让她吃苦?” 酒酿圆子其实有些醉人,江尘兰此刻看着萧定安仿佛都要醉了,“这位公主和殿下一样有太多身不由己,与其和林白交好做个棋子不如嫁给她喜欢的人,至少殿下不会利用她。” 萧定安放下酒杯的声音重了些,江尘兰猛一抬头,便看见他那双常年冰封不动的眼睛,有些怯懦。 “你还真是为她着想。” 他的气势委实几分吓人,江尘兰赶紧把好 吃好喝的推给他,道:“臣女也为殿下着想。” 她偷瞄几眼萧定安,只见他浓眉蹙起,呼吸声大了一些,恹恹开口:“本王累了,江小姐也快些回去歇息吧。” “臣女给殿下叫个轿夫?” 萧定安一出怒气没地方发泄,恨不得棠湖的夜风再吹得大些,好好吹吹这女子的脑袋。 她为那西宁公主想那么多,怎么就不问问自己的意愿,愿不愿意娶她?有没有别的法子求得双全? 良久,他才沉声道:“不用了,江小姐再不走江相该担心了。” 江尘兰哦了一声,飘飘然离去。 她也不知道这男子怎得就突然生气了? 萧定安坐在原处,以前总怪李彦乱猜他心思,现在又恨江尘兰这女子连他半分心思都不愿去猜。 那几日,四人皆不太安宁。 先说次曲写的那封信,传到西宁后就再无回音,她是整日整日盼着她哥哥快些向胤朝皇帝为她求一桩婚事。 结果信没等到,倒是萧定安先约她出去了。 “你们太子殿下都喜欢样的衣服啊?” “殿下为人雅淡,红黄这等太明艳的颜色或许不是很喜欢,奴婢曾听过殿下夸七公主穿浅碧色好看,公主要不试试?” 次曲选了一声及地浅碧色长裙,又将头发梳 得温婉端庄,一对琉璃耳饰做点缀,甚是惊艳。 她人被这身装扮束缚着,一举一动很不舒适。 林白请了几次江尘兰皆无果,今日终于听说萧定安请了次曲出来,想着这才是一个让她们相见的好机会。 他从次曲那儿要了萧定安平时的字仿着自己写了一封信给江尘兰送去。 萧定安见着次曲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的形象有点忍俊不禁。 次曲被笑得发麻,疑惑道:“殿下笑什么?我这身不好看吗?” “好看,只是不太像你了。”萧定安带着她朝晓晓阁去,“公主平日就很好,不必学着这里的大家闺秀。” 次曲弯身问他,“殿下喜欢那种?” “各有不同罢,无论那种,都不必为了别人改变自己。” 今日的萧定安给次曲的感觉格外不同。 那种疏离少了,似个翩翩公子。 “看你穿这身不舒服,去换身喜欢的衣服吧。” 次曲一步三回首,生怕萧定安跑掉,“那殿下别乱走,我很快就换完。” 萧定安无奈的笑道:“本王就在这儿。” 这一幕看来,的确是才子配佳人,或许萧定安这样的人才是次曲最好的归宿。 江尘兰想,次曲活泼可爱天真,也许也是治愈萧定安心疾的一味良药呢? 第三十五章 摊牌 江尘兰于黄昏时分收到萧定安的来信,本以为有要事相商,却看到了这一幕。 不必多想,这封信就不是萧定安给她的。 且不说他不会因为喜欢自己特意叫自己来这里吃醋,他行事磊落,也不屑用此种手段验证旁人的真心。 特意叫她来看见这一幕,在这上京城中,除了林白江尘兰想不出还有谁。 江尘兰转身欲走,肩膀却突然被人握住了。 “怎么看见本王就走了?” 江尘兰微微下压肩膀,后退半步,低眉道:“殿下适才说过要在那儿等着公主的。” 萧定安往身后看了一眼,解释道:“我和她说些正经事。” “既如此,臣女就不叨扰殿下了。” 萧定安不知该怎么挽留,也不知为何偏巧这一幕会被她瞧见,明明问心无愧,却还是在从她刻意冷淡的态度里体会到心伤。 他不善言语。 江尘兰一走,他就想追上去。 “殿下!” 脚还没迈出两步,里面那位女子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 她正巧碰到了江尘兰。 次曲起先没注意到她,是萧定安无措的盯着她时她才看到这面熟的女子。 “咦?你不是......” “这位就是丞相的女儿。”林白缓缓走来道。 他对着几位行礼,“今日鸿曲街好生热闹, 殿下,江小姐,公主万安。” “我好像在西宁见过你。” 林白率先接口道:“江小姐恪守本分,公主怎么会在西宁见过江小姐。” 江尘兰道:“公主认错人了。” 她背着手环江尘兰两圈,又仔细打量了几眼,“声音也一样......” 萧定安替江尘兰圆场,“世上奇事太多,本王最初见到江小姐也很惊讶,她长得竟和李大人钟爱的那位女子长得一样。” 次曲不太信,长得一样倒没什么,但气质和声音都一模一样,又出现在萧定安身边...... 继续问也探不出什么,次曲马虎道:“殿下下次介绍两位小姐见见,或许她们有缘呢。而且江小姐那日元旦出手帮我,和西宁那个又骗我又欺我的女子定然不同。” 江尘兰心虚,知道是她对不住次曲,唯唯诺诺应是。 她将矛头直指林白,“林大人今日好兴致啊。” 次曲打心底认定江尘兰就是迷晕她那人,对她有种敌意,说道:“我叫林大人出来的,林大人才识俱佳,又对我很是照拂,是个可以交心的好人。” 江尘兰好心提醒道:“公主交友可得擦亮眼睛,很多事都是身在山中不能识其真面目。” “是呀,我要是再提防着胤朝女子些,也不用孤苦伶仃来到上京 了。围猎会林大人救过我,和要害我的人不一样。” 她与次曲的隔阂终究是因为这个男人解不开了。 “是我多言了。” 次曲不满,哀怨的小眼神煞是生动,“殿下今日叫我出来怎么还叫了江小姐?这在西宁,可是要被人诟病的。” 她想得到,江尘兰既然跟着萧定安到西宁,两人自然是时常往来的,这心里不知为何就突然堵了一坨硬物。 林白在一旁看好戏。 西宁公主对江尘兰的态度让他肯定江尘兰和萧定安早有了往来,几个月前一桩又一桩事似乎也能连起来了。 是她俩说好了要算计他。 江尘兰不卑不亢,“实在是巧合,未曾想扰到二位雅兴了,其实也臣女也本无意同二位碰上,害得臣女错过了星夜阁最好的戏。” “星夜阁的戏算不得什么,江小姐若是想看,我带你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次曲夸赞道:“林大人怎么什么都懂!既然这样,就劳烦林大人替殿下接待这位江小姐了。” 江尘兰心道,真是落花无意,流水有情,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卷入这修罗场,一个晚上被针对好几次?! 那萧定安又没情趣又嘴毒的娇生惯养皇家子有什么可稀罕的! 她什么时候被一个女子这样说过? 小碎步使劲踏了一步出 去,倔强的背影纠结好久还是消失,她转身道:“这位公主殿下,我还是要多嘴,看人可得擦亮眼睛了。” 她自己宽慰自己,罢了罢了,就当是上一世欠这位公主的债这一世来还。 与林白对坐时窗外无月。 江尘兰慢慢捻起酒杯,“林大人今日叫我出来做什么?” “江小姐聪慧,我都没想到江小姐能这么早注意到我——” 想必又是装腔作势一番,江尘兰打断他,不耐道:“林大人有话直说。” 林白不急不徐的,替她掺酒,“那日我叫你唤我疏临,你很是冷漠,第一次唤我表字是在撞破了那事之后......江小姐那时可有半分真情流露?对我的算计和嫉恶究竟从何而来?” 她将酒撒在地上,抬眸时上扬的眉梢有道不明的挑衅和嘲讽。 “这杯酒,敬给天上的月亮,林大人不要曲解了小女的意思。” 下面的戏正唱到高潮,民间才子自己写的话本改成了一折戏,此时那花旦正指责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小女实在接不下算计这两个字眼。林大人,我倒想好好问问你,费尽心机推我入水结下婚约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家父和你有仇?” 林白嗤笑了一声,拿出一个香囊,“我实在小瞧江小姐的手段了。” 林白说起 那日被算计后他原本是怀疑李彦,但一次偶遇宋玉时他瞧见了宋玉身上多了一个香囊,新香囊,而且是女儿家的样式。 他原本道是宋玉结识了哪家姑娘,可细细想来总觉得有蹊跷之处,后来查了许久才知那香囊的香原本就是解迷药的。 “你做事固然小心谨慎,但燕过留痕,纸包不住火。”他把香囊放到江尘兰面前晃了一晃,“江小姐除了让我见识到你的心机手段,你的心狠手辣更是让我胆寒,我厌恶我便罢了,泠儿做错了什么?” 江尘兰道:“林大人好大的本事!当朝太傅贴身佩戴的香囊都能到手!” “一个复刻品而已,比不得江小姐医术精湛。” 看林白的模样和语气,他竟然委屈了起来! 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这是已经把自己调查了个底朝天? 江尘兰缓声道:“林白,收手吧,或许还有机会,过去种种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答应辞官归隐,再不入上京半步。” “江小姐此话荒谬,我一向本分,谈何收手?江小姐莫不是失心疯了?” 他说的坦然,握住酒杯的手迟迟未动,只怕一抬手酒就会洒出来。 林白不知江尘兰知道了什么才会突然叫他收手。 江尘兰起来,无可奈何,“那便祝林大人往后官运昌隆。” 第三十六章 她哭了 次曲拿着糖人,撒娇的神态别有一番风味,糯糯问道:“萧定安,那丞相府的女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萧定安收住适才的温柔,又变成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公主对本王的私事是否问得有些多了?” 他惯会用一句话惹人生气的,次曲索性也不装了,小嘴一嘟,愤懑的将糖人扔在地上,道:“你叫我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往路人纷纷驻足看这场热闹。 西宁公主对当朝太子的爱可谓是轰轰烈烈,大到连民间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蛮荒女子的大胆作为。 萧定安蹲下身用手帕捡起地上碎掉的糖人,遣散看热闹的人,才慢慢回道:“只是想问公主你想不想回去,你若想,我可寻个合适的时机差你回西宁。” 西宁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当众拉扯并无不妥,这位公主便理所当然的去拉住萧定安。 繁华人声褪尽后有茫然,被钟意之人甩开手也是。 她错愕,还是勇敢的道出了心中所想,“可以不回去的,萧定安,你不是同我说过我来这里是和亲的吗?我愿意和你成亲,中原女子会做的事我也会......” 萧定安不知该怎么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爱意,接住也不是,挡住也不是。 他上一世怎么就没这么招人稀罕呢? “公主要做这些,会令我惶恐。何况,那样曲意逢迎的公主,公主自己会喜欢吗?”萧定安稍作停 顿,“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变成一个自己也不爱的人?” 他说完后终于肯前进两步,“不值得。” 次曲推开他,眼里噙着泪,倔强的脾性一点儿没变,“值不值得,不是由你说了算。” 上京冷风猎猎,夏日里通宵明亮的街道也会在此时慢慢暗下来,风一吹,就是她忽明忽暗的脸,凝结着霜花。 她会流泪,但声音一如往常,“萧定安,你记住了,你没资格指派本公主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本公主做事全凭自己心意,即便到头是一场空我也不会后悔。萧定安,你敢吗?对你心爱的女子说这句话?”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定安痴痴愣在原地,西宁公主性子直率热烈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就是走了也要放出几句话刺激他一下。 守宫门的禁军不知发生了何事,西宁的那位公主撒着泪跑了回去。 萧定仁听说她出去后便一直不太放心,守在必经的凉亭里,一直到昏昏欲睡才被一袭红影惹了眼。 “次曲!” 仅凭身形和走路的姿势他是能认出次曲的,一看到便按捺不住的跑了过去。 靠近后惊喜变成惊慌,对泪流的公主茫茫然无措。 “大晚上......你在这儿.......干什么?” 一路急急忙忙赶回,她这会儿说话有点喘不上气,显得被人欺负狠了。 萧定仁的情绪不由自主被次曲带偏 ,说话也结结巴巴,“我......我......我等你。” “别——”次曲狠狠抽泣一口,压住不适,回道:“别学我。” “你怎么了?” 一旁的小太监点燃一盏灯,萧定仁提着灯引次曲到亭里,又吩咐人拿了一件披风。 湖水粼粼,接住几枚飘摇的红梅,沾上了水的梅和这位公主的一样。 明明是一捏就碎,但仍要做出高傲的姿态,不免在残落之际多了几分可爱。 次曲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和他讲,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萧定仁不意外,他知道的,他一直就知道这位公主喜欢他的三哥。 他三哥......他也敬仰。 他时常被宫里下人说他也知道,他知道他没有他三哥聪明厉害,傻愣愣的不招女孩喜欢,所以他不意外,也不难过。 只是他三哥说那些话太过分了些。 萧定仁小心翼翼的问道:“次曲,不如看看身边人罢,我三哥一向不通情爱的。” 次曲转头看着萧定仁,泪眼婆娑,手指点上他的鼻子,“你说你吗?” 一开口,他就露了馅儿,那温软的触感让他动也不敢动,“我......我没有此意......” 今夜的坏心情在此刻烟消云散,她忍不住笑出声,手指拿下,“呆子。” 萧定仁因为那一瞬的接触心如擂鼓响,又为自己说谎自责不已,道:“公主喜欢的我一定会帮公 主得到。” 次曲晚上脑海里除了萧定安冷漠的表情就是温情脉脉的萧定仁。 她的思绪偏向另一侧。 萧定仁很好,但她怎么能配萧定仁那种人呢? 她的意中人须得能文能武,进可驰骋疆场,退可生火做饭。 若是她嫁给了只会读书写字,玩弄风月的男子会被家里的姐姐妹妹嘲笑。 翌日。 萧定仁早早的堵住了萧定安。 萧定安知晓他是为次曲的事而来,问道:“六弟来这么早?” “三哥,你为什么要拒绝公主?” 这算哪门子质问?萧定安哭笑不得。 “嗯?” “她昨夜哭了。” 萧定安淡淡的:“我知道。” 他无甚事发生和无所谓的态度让萧定仁火从心起,“你不该说那些重话。” “六弟,你聪明,你也该知道我若不说那些话就是在给她念想。你忍心看到她因为我耗尽芳华?又忍心看她一辈子待在一个对她冷冰冰的人身边。她若嫁给我,哭的日子有的是。” 萧定仁道:“未来的事谁能知晓?她那样招人喜欢,三哥敢保证不会喜欢上她吗?只要此时此刻她开心,她乐意,这就够了。” 萧定安双手扶额,无奈叹息—— 你们俩倒适合凑一对。 “六弟对公主爱意纯粹,何不娶了她?” 萧定仁的气势渐弱,像被人触及心底最深处,“我......我配不上她。” 萧定安温柔 的抚上他的头,亦如小时他被困无助他找到他时。 他不禁想到,倘若有一天襄贵妃被自己逼死,这单纯善良的六弟是否还会把他当作他最敬爱的哥哥。 “定仁,从没配不配得上一说,若是心有灵犀,又怎会在意世俗的桎梏?道什么局势迫人,形势如此,身不由己的人都是选择了软弱的人。” “三哥......我不懂......” “不管局势如何,最后的选择权是在自己手上的。” 萧定安拍拍他,“六弟,你可以不是软弱的人。” 点到此处,萧定安自觉差不多了,径自走了。 永安帝正在书房等着他。 这位公主给他搅出的事情可是够多。 父子俩陌生如君臣,见面依君臣之礼。 “父皇叫儿臣来可是为了西宁公主一事?” “也有。” 永安帝将一本奏折递给萧定安看,等着萧定安看完后的回应。 “曹大人的确是老了太不中用,又因先帝遗诏不得收权,如今他的后人是一代不如一代,象州兵令竟落到林将军手里。” 永安帝无甚表情,语气一如往常,只是见地上潮湿便知适才已经摔碎几个杯子了。 压着怒气,难免张口幅度都小了些,“你说,镇国大将军揽军令是要干什么?” “父皇,将军府是太张扬了些,但毕竟对社稷有功,明日朝上提点两句就是。” “你说说,该怎么提点?” 第三十七章 你喜欢殿下吗? 那边江尘兰好好在家里坐着就听江邺说起原就被整治过的曹家抄家的消息。 明面上是说象州河道水利修缮,曹家贪了不少银子,实则是曹家后人使象州兵权外漏,一块虎符被拆为二,不知到了谁人手里。 “可惜了曹期费尽一生心血为后人铺的路就白白被他们自己铲了。”江立桦作为父母自是在感叹一番。 江邺随口问道:“那兵令去哪儿了?” 江尘兰缝好香囊,给江母换下,“还能去哪儿?一半在将军府,一半在云府。” 江邺拎起江尘兰,“你个姑娘家家的,对朝堂之事比我还清楚?” “我瞎说的。”江尘兰轻轻提起自家哥哥的手,虚声回道。 象州水道是云大人提议叫曹家来管,钦差又是小云大人,而云府和将军府私下结交这事江尘兰上一世就知道了。 圣上这是在给将军府机会呢,杀鸡儆猴。 “话说回来,今日太子殿下还找过我。” 江尘兰手里的针倏地沾上一滴血,她被这下刺激得脑袋瞬间清醒。 “殿下找你何事?” 不知不觉,手里你一根明了的线都被绕成团了。 江邺放下手里的核桃,正色看着江尘兰,“问我志向在哪儿,谈起了诸如鸿鹄之志一类的 话。” 江尘兰默默在心里给萧定安翻了一个白眼。 居然背着她偷偷挖自家哥哥墙角? 现在他和陛下之所以不动将军府是因为南北受敌。 北方游牧的那如一族虎视眈眈,若起了冲突,朝廷暂时找不到可用之才,只能先留着林肃,他坐镇在将军位置上,那如便不敢轻举妄动。 可萧定安现在还不能说出他肺疾已好的事实,他还需藏锋一段时日。 于是他便把算盘打到自家哥哥身上,做好了考察,觉得江邺堪当大任。 在被自己拒绝后索性直接去问本人了! 江尘兰想得入神,越想越气,故而不语。 “想什么呢?” “阴暗小人。”江尘兰无意识嘀嘀咕咕出来这四个字。 江邺敛了衣襟,咳嗽两声,“你现在说话越发不知轻重了。” “哥哥,我没说你。”江尘兰立马换成乖巧可人样,“你怎么回的殿下?” 江邺叹了口气,满是为难,“殿下如今对江家颇为信任,和我讲了许多事。” 一边做为难状,语气又是盖不住的夸耀,江邺一点一点试探江尘兰,“九洲一日不同胤朝百姓便一日难安,当下西宁那边虽暂时平定,可北方那如态度却强硬。殿下谈及统一之事时满面愁 容,道我朝缺个新锐挫挫那如的狂气。” 兄妹俩角色一换,江尘兰坦坦荡荡的回他,“哥哥你把算盘敲到我头上了?” 他想上疆场,房里尽是各种长枪短刀,江尘兰八岁时江邺就对她说,既是志向,就该一说出就有威振八方的气势,他的志向便在于安邦平天下,如此才算不负少年热血一遭。 “你若是肯对母亲说一说,加之太子殿下对我的赏识,我才能放心驰骋疆场。”江邺答得不惊不愧。 “哥哥,现在还不是时候。” 萧定安虽对他们信任,但难保陛下不会提防江家。 前朝往事就是问不出江尘兰也能猜到些,她母亲那么反对她儿子上战场并不是真的害怕大丈夫为国捐躯,而是怕江家再次遭到忌惮,祸及满门。 “时机到了,我必将尽全力支持哥哥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哪怕我站在桌子上和娘叫板也保证你能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 江邺不由得感慨起来,他那小小的妹妹现在也能说出这样独当一面的话了,还是为了他这个哥哥。 这么些年,没白疼她。 腻歪的话还未说出口,就有小厮来报西宁公主来了。 “哥哥,你去忙吧,闺阁女儿讲话你在这儿我们放不开。” 江 邺怀着一番豪情和江尘兰站在桌上为他舌战群儒的想象满足的离开了。 一人有多满面春风一人就有多落魄。 次曲的眼眶还染着红。 “公主今日怎么大驾寒舍?” “江尘兰,我讨厌你。” 江尘兰是一杯茶都不能好好喝了。 府里好不容易来了尊贵的客人,一开口就想噎死东家。 “小女做错什么惹公主生气了?” “虽然你和萧定安都不承认,但我就是确定,你就是在知州府的那个女子。是你迷晕了我将我带回来,又是你给了我消痕膏,给我送羊肉干,还帮我在胤朝人面前说话。” 次曲找过了萧定安,问他为何要无缘无故照顾他。 萧定安说是受人之托,却不肯透露具体是谁。 她又不傻,打点好萧定安身边的人,再自己琢磨一二就能猜出这人是江尘兰。 她还看出,萧定安对江尘兰似乎有意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照顾我,但谢谢你。” 江尘兰笑道:“前一秒公主还说讨厌我。” “我是讨厌你,讨厌是因为你萧定安才对我好,但你对我的心意我却不能踩在脚下。” 江尘兰识人还算不错,看来她对这位公主下的定论现在对上了。 这位公主可爱 聪明,爱憎分明。 和什么样的人讲什么样的话,江尘兰不忍心继续欺骗这位公主,虽没有主动招了一切,但也承认了次曲话里的事实。 “公主该明白,我和公主立场不同,假使真的有一天要杀了公主也是不得已为之。但公主此人我很欣赏,至少我对公主是没有敌意的。” 江尘兰吩咐小厨房做两碗酒酿圆子上来,说道:“希望公主不要把自己对我的猜想对任何人说。” “我偏说!” 她赌气的样子像小松鼠,叫人怎么都不会相信她会按她自己说的做。 盈喜做酒酿圆子已经是熟能生巧,很快就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元子上来,用的佳酿是江尘兰自己造的桂花酿。 “公主尝尝,这桂花酿我家小姐都舍不得叫大少爷吃呢。” 次曲看了一眼,白糯的圆子缀着桂花,精致小巧,是上京城一贯的做食风格。 她又端起来嗅嗅,方才入嘴。 “和西宁羊肉干的干香比不了,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不是?” 次曲点点头。 江母有一句话还真没说错——拿下一个人就要先拿下他的胃。 一碗酒酿圆子后次曲的态度已是缓和不少。 吃饱喝足次曲才想起此行目的,继续问道:“你喜欢太子殿下吗?” 第三十八章 一如既往的讲究 萧定安从那晚之后就再没见过江尘兰,总是时时思之念之,她的一嗔一笑如浮尘一般,如影随形,在他局促的心中四方乱动。 想了很多江尘兰不见他的原因,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她莫不是吃醋了? 虽说他和次曲逛街他问心无愧,但既遇上这女子,就要容得下她的胡搅蛮缠。 不如他主动谢罪? 如何谢罪还未想好,小全子来报。 “殿下,这是李大人快马加鞭要给你的。” 萧定安目光涣散,应道:“是本王不好。” 小全子讷然,“殿下这么说可折煞奴婢了。” 萧定安一瞥,接过书信,强忍被撞破春事的尬尴,回道:“谁的?” “李大人的。”小全子不可置信盯着萧定安。 他家殿下这是怎么了?一颗心飞到了天边去。 “没你事了,下去吧。” “是。” 小全子刚走没两步就被萧定安抓住,“等等。” 众所周知,太子殿下单独叫人留下,轻则一顿打,重则...... 小全子身不可转,僵硬道:“殿下,何事?” 他暂时将李彦的废话书信搁置在一旁,问道:“江家小姐......咳咳......江府最近有无什么动静?” “殿下您今早不是刚见过小江大人吗?”小全子有些不明所以 。 半响,小全子终于反应过来萧定安的话外之音,接道:“殿下想问江小姐吧?这奴婢从何得知?但西宁公主倒是一大早就去拜访江小姐了。” 刚说完,门外就一阵窸簌声。 小全子松下一口气,笑道:“哟,这刚说到公主,公主就来了。” 次曲每天来来往往的,吵得他头疼,“你去告诉太后,公主想学中原的刺绣,明日给她安排一个绣娘。” 萧定安依旧按着江尘兰的嘱托,叫婢女备好了西宁的牛乳茶和糕点,等着铃铛声到来。 次曲今日来可不是挂着笑脸,她轻蔑的招手叫人把东西撤下去,道:“萧定安,我不需要你的爱屋及乌,若是不愿好好为我备下东西就不必做,你因她的托付对我笑脸相迎,这是施舍。” 她说完倒让萧定安找到几分熟悉的感觉。 萧定安心头的结被她的豪横强行冲开,落得一身轻,“比起前些日子硬对本王挤出笑意的你,还是这般不管不顾的你有生气。” 既然次曲不要那些物什,萧定安也不强留,吩咐婢女扔了去。 次曲:好不解风情的男子...... “找本王干什么?” “我想告诉你,那江小姐压根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别用什么你不喜欢她的话搪塞我,我看得出来,你就是喜欢她。 ” 萧定安在宫中拨弄是非,挑拨离间的事见的不少,第一反应就是西宁公主乱说话。 明知是挑拨,他亦不可抑制的沉下身体,和那日故作倔强的次曲差不了多少。 “公主认定的事,何必专程跑来告诉本王。” 次曲观察萧定安的反应,觉得自己心酸又好笑。 她终于肯蹲下身,认真道:“萧定安,原来你也会有这种表情。我以为你是个木头人呢。” “总之,我看上的东西,是不会放弃的,除非有一天你八抬大轿把江家小姐娶回家。” 看不透他,次曲不知他的沉思是为何,平静得连一点悲戚都看不出来。 她长于高山,也见过荒漠,听人说起过东边的北海,只听人描述,便是不可多得的绚丽。 人总是想对自己未见过的东西窥视几分的,尤其是第一个出现东西。 萧定安捻起茶杯时指尖触到了茶水,回道:“她亲口告诉你的?她没把我放在心上。” “你不信我,自己去问她。” 他最后两句话方才让次曲不虚此行。 她来上京这一趟,搅得所有东西全乱了。 萧定安心乱如麻,展开了那封被揉皱的信。 锦源榷场有不明势力干涉双方贸易,新任的钦差大人疑似私吞工部钱款,幸得贺知州帮助,罪证已掌握一二。 正经完没两句萧定安就能从李彦的信中读出他那嬉皮笑脸的模样。 江小姐给的药果然管用,这信,我用左手写的,字还不错吧?簪花小楷,贺姑娘教的。我觉着,贺姑娘教我簪花小楷定是对我有意思。那什么云家的姑娘我早忘到天边去了! 想问一问定安,曹家被抄一事没连累到云家罢? 萧定安写下回信,短短几个字。 既将人忘到天边去,云家的事也当置若浮云。 信交给小全子后本想将李彦的信烧毁,思虑片刻,又觉不妥,遂拿着信去见江尘兰了。 江尘兰见她倒无异样,落落大方,泰然自若。 星夜阁的桌子换了后让萧定安坐得局促些。 “咳咳......你给李彦的药膏算着时日如今也该用完了,再寄一瓶给他罢。” 江尘兰的重点可不在李彦的手上,敷衍了萧定安两句,“殿下直接派人来我府中取就是,那林白早猜到你我暗中往来,没必要瞒了。” “不可,我父皇疑心甚重。” “李大人提到的贺姑娘和云姑娘是怎么回事?云家心怀不轨他不知道吗?” 沉香撩动,白丝无形中将两人衣带勾在一起,萧定安叹道:“知晓云家心怀不轨时李彦已对云家小姐心怀不轨多日了,故而舍不得告诉他。” 江尘兰 道:“殿下菩萨心肠。” 话到此处,本来应该结束,可两人很不默契的同时沉默了,又很默契的不肯离开。 星夜阁外歌舞升平,与屋内仿佛是两个世界。 江尘兰原本以为萧定安叫她出来是为了私事,却是为了李彦的私事。 不肯就范,她问:“殿下专程叫臣女出来就是为了这事?” 终于等到他想听的话,已经演习排列了千次的话语说出来仍结结巴巴。 正如北海的平静之下暗流涌动成卷。 “我......本王听说今日西宁公主来找你了。” “嗯,无非说些女儿间的悄悄话,殿下还关心这个?” 萧定安一急,说话就没了次序,转而又说:“其实那天我叫她出来是问她愿不愿意回西宁,并非外面传言的不堪。” “你说不堪,次曲听到这话可得火冒三丈了。”江尘兰释然一笑,“那次我出来林白约的,他心眼多,叫我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确认我是否和次曲认识。” 江尘兰用茶盖抚了抚茶叶,赞道:“灵州的雨前龙井,苦而不涩,回味之时尚且留有甘甜。” 赞完,她端起茶碗,“恭喜殿下。” 萧定安歪头,等着她说下文。 “殿下现在在林白心中和我是蛇鼠一窝了。” 萧定安:“你用词还是一如既往的讲究。” 第三十九章 为情所伤,难怪如此 兜兜转转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到头来还是要独自借酒浇愁。 海水不像狂风那样会表达,即便将千言万语汇聚,也只能在海底深处形成一个漩涡,明明想说汹涌的爱意,可岸上的人只会指着那道漩涡:“那里的海水在翻搅,快离远些。” 或许是因天气缘故,阴沉沉的天叫人低落,萧定安在东宫里坐着,从未觉得自己这般多愁善感,借着难得抒情的借口,拎着一壶酒到亭子里吹赏雨去了。 不敢问她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就这样也挺好的。 等到尘埃落定,若是那时她还如此,再问也不迟。 夜里阴雨绵绵,小全子叫不回自家殿下,只好就近找来了六皇子。 萧定仁放下雨伞,伞上的水珠连成一串晶莹的珍珠顺着台阶滚落,亭子里比四处滚落的水珠还狼藉。 此情此景,他三哥断不会是为了朝事伤怀。 那些令他头疼的纷争在他三哥处理起来总能有条不紊。 不是朝事,那就是情事了。 萧定仁挪走酒杯,问道:“听闻公主今日来了一趟,殿下莫不是为了公主伤怀?” 萧定安稳住神志才看清来人,紧绷的脊背又如烂泥一般放松 下去,“你母妃有教过你怎么爱人否?” 萧定仁对小全子使了一个眼色,意为煮两碗醒酒汤,又拍打他的脊背。 他这三哥,今日受了什么刺激喝这么多酒?! 想起前些日子他三哥对他的说辞他顿时觉得好笑,“看来今日三哥选择了软弱。” “嗯?” 萧定仁接着萧定安适才的问题回答,“未曾,爱人总是要自己去学的罢。情之一字在皇家看来实在是拖累,世间安得双全法?三哥看父皇便知,听闻孙皇后......” 孙皇后说出口萧定仁才想起来此刻他面前的对象是谁,赶紧住嘴。 萧定安忍住胃里翻涌,道:“无妨,你说就是,我知晓我的母亲都是从宫人口中,难得有亲人肯同我提起我娘。” “父皇当初为先皇后停朝三日,已见其心,可到头来还不是三宫六院住满了人,惹得一个又一个女子伤心。我胸无大略,你们做的这些事太复杂,我能过得闲散生活有一真心待我的妻子就够了。” 萧定安聚集起力气指着萧定仁:“你说这话,不怕掉脑袋?” 雨越下越大,那股潮湿味盖过杯里的酒味,萧定安喝得神志不清了,念叨着 ,“我母亲死得太过蹊跷......” 当年孙皇后生产时在太医院待命的太医如今已全被革职,只剩下一个那日恰好告假归家的王太医还在。 萧定仁便是再愚钝,可自幼在宫里长大,后宫阴险算计他知晓,也听说过自己母亲的名声。 一个人铁了心朝着光走,一个人却要为见不得光的欲望疲于奔命,间隙只会越来越大。 可毕竟是母子俩,间隙再大又还是会牵挂对方。 若是查清了当年孙皇后的死和他母亲有关,他愿意以己之命来赎自己母亲的罪过。 “三哥,别喝了,明日起来头疼。”萧定仁叹了一口气,夺过酒杯,揽过萧定安。 谁见过一向规矩的太子殿下这般失态过?萧定仁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叫人去再请个人来。 等了半天,小全子请来的人是次曲。 次曲着实也被这场面吓得呆住了。 伞都来不及收,她便来扶着萧定安,“他怎么了?” “三哥压抑已久,借着由头发泄一下了。” “什么由头?” 萧定仁不知当讲不当讲,小全子就讲了,“殿下出去见了一下江小姐,回来后就这样了。” 他带着威胁的意味 看了小全子一眼。 他三哥聪慧至极,可身边服侍的人却是个没眼力见的。 次曲明了,“为情所伤,难怪如此。” 她今日敢那样挑衅萧定安就是确定萧定安不敢去问江家小姐,所以也不可能得到江家小姐的答案。 他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竟是为了一句尚未被证实的话。 有了软肋的人,不适合当太子。 萧定仁转身看雨,淡淡道:“我尚有功课要做,三哥就麻烦公主照顾了。” 走时次曲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一心轧在萧定安身上。 这亭子里,最可笑的人不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人,而是没有资格喝得酩酊大醉的人。 萧定仁看透,既然他和公主终是遗憾不如多问几句少些遗憾,“次曲。” 次曲惊诧,这是这呆子第一次叫她名字。 “假如今日喝醉的是我,你会这样照顾我吗?” 次曲无奈的瞥他一眼,十分嫌弃,“问的什么话?我当然会照顾你。” 伞下人满足的笑了。 如此,方够了,在她心中尚且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就够了。 萧定仁在东宫前驻足良久,想着他的哥哥们为一冰冷的宫殿争得头破血流,断情绝爱,还是觉 得自己继续装疯卖傻的好。 什么破皇位,江山权力,他不稀罕。 而那边时时散发着暖气的少女大概能在这么短短的时日里温暖一下他的三哥。 次曲手都酸了还是扶不起萧定安,放弃挣扎,叫小全子多带了几个宫人来。 萧定安警惕惯了,便是此刻烂醉如泥,仍手舞足蹈的拒斥旁人碰他的身体。 次曲心累,喃喃道:“不喜欢我,又准我碰你,萧定安,你看清楚本公主是谁!我不是江家小姐!” 萧定安混沌一片,点头应是,也不知是真迷糊还是假迷糊。 她只好再次尝试扶起萧定安,萧定安垂手时碰到了自己的腰,腰间落了一个东西下来。 次曲怀着好奇打开看,看完后脸色铁青,将纸揉成团扔在亭外泥泞中。 她拿着伞就走,“你们的太子自己不会照顾,叫从千里赶来的异国人照顾真是可笑!” 众宫人不明所以的看着西宁公主怒气冲冲的出去,又碰不到自家太子殿下,只好强行给他灌了醒酒汤,搭上厚衣物,守在萧定安身边。 小全子冒雨将纸团捡了回来放在桌上却不敢看。 好不容易等到萧定安睡着才叫人给抬回屋子里。 第四十章 香 虽是喝了醒酒汤但第二日早晨起来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他这一出醉酒闹得好大。 宫人服侍他更衣时小全子忙将纸团奉上:“殿下,昨儿个西宁公主照顾你时冒出了个纸团,她看了后发好大的火气。奴婢想着既是殿下贴身带着的,应该是极为重要,又从泥泞里捡回来,沾上了污渍,请殿下怪罪。” 萧定安拿过纸团拂拂手,“并无大事。” 这边刚穿好衣服,太后那边就来了旨意。 萧定安将自己整理的一丝不苟,坦坦荡荡的去了。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很是疼爱这位孙子,当初若无太后照拂,他能否活到今天都是问题。 她端坐于前,慈祥和蔼,“安儿,你一向谦谨守礼,怎么昨日会喝得酩酊大醉,还把西宁公主惹哭了?” 他做事有分寸,固然是宿醉方也是思虑再三后做出的抉择。 萧定安道:“昨日本只是与朋友小酌,哪曾想酒楼换了酒,故而一时忘乎所以。至于公主被孙儿惹哭,孙儿实在惶恐。孙儿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又怎么会惹哭公主?” 太后唤出来次曲,温声道:“公主有什么委屈尽管讲,今日哀家就在这儿。若是我不争气的皇孙欺负你,哀家给你做 主。” 次曲一看就是哭了一整夜的,脸上的红润早就不见,眼眶是红透后的青黑。 次曲委屈道:“殿下他污蔑我们西宁人。” 安儿喝醉,西宁公主大哭,这一切事本足够不同寻常,让她老人家缓上好些时日,现在突然又说她的安儿污蔑西宁人。 着实让她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摸不着头脑了。 “次曲啊,上京不比西宁,说话做事都得讲究证据,尤其你这话还是对着我朝太子说出口的。可有查证过了?” 次曲拉着太后的手撒娇,“昨日殿下衣襟掉出一团纸,次曲无意打开看了看,上面写的很清楚。有人来信说榷场有西宁人作乱,还说我们的人伪装得非常好,连胤朝人都信了我们的人是西宁人。” 太后转头问道:“可有此事啊?” 萧定安对着次曲淡淡做揖,眼神交锋时平淡有礼,仿若两人第一次见面,“公主误会了。” 他把书信呈给太后,继续道:“这书信有两封,公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萧定安慢慢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锦源榷场有人作乱不假,但不确定是具体是何人,哪国人。李大人提议先莫打草惊蛇,叫一部分胤国人伪装成西宁人去查,余下的查内部, 事情刚有点头绪,李大人才写了这信。 他说得有理有据,“因榷场的事是我和李大人在督办,李大人才事急从权先告知我,若有眉目,奏折便会快马加鞭到父皇手里。” 太后看完信后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安儿纯良实诚,惯不会骗人的。” 既是误会,次曲也就尴尬的道歉后要离开了。 萧定安顺势说道:“这件事孙儿本就打算讲,但既然公主也知道了,孙儿就提了罢。” 榷场关乎两国,非同小可,太后又差人请了永安帝来。 永安帝道次曲可作为西宁代表一同商讨。 “这件事早就该查,但苦于无证据只能由儿臣和李大人悄悄进行,请父皇治罪。” 永安帝一如既往的平静,喜怒不形于色,唯有在这点上才让萧定安觉得他们是父子。 “晚音姑姑已经同朕讲过了,事急从权,起来吧,朕不怪你。” 萧定安犹豫后道:“其实儿臣之所以不敢上报还有一层原因。” 在毫无预警和证据的情况下贸然派人去榷场查事有损两国和气,而那贼人又太狡猾,拿到证据并非易事。 永安帝坐在太后下方,右手数着佛珠,看向次曲,“事关西宁百姓,两国和平,公主觉得此事该 怎么办?” “有人蓄意破坏两国交往自当严查,次曲待会儿便叫人回去回禀哥哥,哥哥一定会配合皇上查出幕后捣乱之人。” 永安帝起身,叹道:“行了,既是误会,解开就行。朕还有朝事要忙,你们好好陪陪太后说话。” 走时,他细细打量了低头掬身的萧定安,像年老的虎王看着自己的孩子成了新一任霸主,感慨颇多,五味陈杂。 太后看得出西宁公主对萧定安有意,自觉的称身子不爽走了,叫萧定安领着次曲去找绣娘。 出去面对这位公主时,萧定安有些愧疚。 他似是提醒道:“公主还是那么容易轻信别人,以后谁都别信了。” 次曲错怪萧定安,昨夜还冲宫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此时哪儿顾得上萧定安言语反常,只觉得无地自容了。 她懵懂的问道:“你也不能信吗?” 萧定安顿住,拿出昨日备好的西宁奇香制的香丸给她,“这不是她叫我给你的。” 次曲茫然接住,对突如其来的温柔几分不适。 萧定安道:“最不能信的就是我。” “为什么?” 因为你的哥哥野心太大,只有灭了西宁,你才能信我。 他其实闻不惯这西宁的香,皱起鼻头,眉上堆起 惆怅—— 真到那时,你还在吗? 他借着这香做作的抒情,“就像这香,虽是西宁特有的极为名贵的香丸,可在我这儿或许就是废药渣。我明明对它无甚好感,甚至厌恶,却还要强装作喜欢送给你。” 一颗香丸而已,能利用就好好利用罢。 次曲听后,忙将香丸递给婢女,微微一笑,“送别的东西也可以,这东西会让你不舒服还带身上,你和萧定仁一样傻。” 萧定安不经意的说出实情,“你们都被六弟骗了,他一点也不傻。” 萧定仁有他自己的道,他生错了地方,不该生在皇家。 倘若他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或许不必藏拙纳锋的他恣意起来任何一匹宝马都追不上他欢脱的步伐。 又聊了许多,萧定安绕来绕去都绕不开提醒她赶紧回西宁去。 都道小婴儿听话听的是语气,其实人长大后也一样。 看着自己喜爱的那张脸,他的语气若是柔软些就能带人沉溺,内容便不重要了。 正如次曲,只注意到了萧定安和她越来越亲近的距离和温润的眼神。 一连几日,她都沉浸在温柔乡里。 温柔到她在梦里都处在江南水乡,有花团锦簇,冰雪消融,直待那日林大人将她从睡梦中拉醒。 第四十一章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小雨连绵后,江府花枝树木格外新嫩,江尘兰折了几支腊梅放在屋内,清香袅袅。 “小姐,听说太子殿下和西宁公主这几日走得格外近,你说西宁公主该不是来和亲的吧?”盈喜替江尘兰梳洗时问道。 江尘兰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会。” “小姐这样肯定吗?” 萧定安和永安帝已经光明正大的派人去榷场了,意在提前摸清地势防线,按着时间来算,或许年后就要出兵。 假使萧定安真的爱上次曲,他也不会因为次曲改变自己的计划。 江尘兰今日选了一个铃兰簪子,清隽雅淡。 她拿起红盒子,清点着里面的物品,说道:“心软的人是坐不上高位的。” 江尘兰见过贺溶月,记得她是一个行止有度,花容月貌的女子。 “你说这金手链会不会过分浮夸?”她从盒子里拿出莲荷样式的手链,又顺手拿出那上等羊脂玉做的耳饰比对,“盈喜,你说送哪个给贺姑娘好?” 李彦变心可快,前不久还念叨着云家姑娘,如今就要同贺知州的女儿成亲了。 好歹有一二交情,虽说江尘兰不能亲自去,但托萧定安把礼物带到还是必须的。 盈喜蹲下身仔细看,“手链富贵,耳饰虽低调但亦能看出内质不菲,小姐若是纠结,两个都送去罢。” 江尘兰思来想去还是把手链换成 了耳饰,笑着拍打盈喜的头,“成亲送人礼物又不是赏赐,一股脑把东西塞给人家显得没心意,人家还以为是打发要饭的呢。” 两人见面还是选在了老地方。 几日不见,萧定安是越发倜傥。 “前些时日李大人不还念叨云家姑娘吗?”江尘兰把木盒推给萧定安,“臣女的心意就拜托陛下送到了。” 萧定安的手摩挲着木盒上的精致花纹,和江尘兰一样打趣起李彦,“他说贺姑娘柔情蜜意,让他在西南得几分慰藉,如此真心,不能辜负。还说他对云家姑娘是年少无知的执着,如今年岁渐长,执着就该放下了。” 和江尘兰呆久,口味也被她传染,一桌吃食以甜为主。 江尘兰吃得不亦乐乎,八卦完李彦八卦萧定安,“听闻陛下前几日在宫里喝得酩酊大醉,后虽被太后训斥一番但终得美人作伴,如今是春风得意。” 萧定安的手指停住,点在木盒的角上,瞬间阴沉下脸,“江尘兰,你可真是知道如何让本王再多自责一些。” 相处久了总是有感情的罢,何况是次曲那样干净善良的人。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一边。 江尘兰在萧定安说那句话前也不知他对次曲是利用。 她沉思后重新审视面前这人,再张口时带着淡淡的不悦,“殿下既然愧疚还要这样做,你想过她吗?” 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她喜欢上的人没有一个真心待她。 “我说了,会送她回去的,这已经是本王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是,殿下就该直接娶她,利用她套取西宁的情报,再亲手送她上路。”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臣女说错了?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吗?你就不怕她知道了怎么看你?” “她知道了那更好。” “萧定安,你自己说的。” ...... 两人说话时音调都不高,和平时无异,但屋内的气氛却在对峙中下沉到极点。 明明见面前江尘兰还期待着与他对坐而饮,实在想不到不过两句话就吵了起来,她不敢对当朝太子说太重的话,选择离开。 萧定安攥住酒杯,目光跟随着江尘兰,直到她起身后才将杯内的酒一饮而尽,溅出几滴撒到桌上。 房门和酒杯俱发出“砰”的一声。 江尘兰看不过眼,又太过心疼次曲,在棠湖边上喝了两大碗米酒后还是决定见次曲一面。 她托江邺见到萧定安时带两句话给小全子。 江邺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好好的太子殿下在眼前不使唤太子却要麻烦太子身边的人,两人一定是吵架了。 还是因为这个西宁公主吵架了。 次曲见到江尘兰时还很开心,问道:“怎么叫我出来了?上次可是你自 己说的你对萧定安无非分之想,如今可别他对我好就来警告我啊。” 看着次曲单纯可爱去当小太阳温暖那阴暗小人时江尘兰就替次曲不值,隔空啐了萧定安两口,冷漠道:“公主哪里都好,就是眼睛不太好,以后少和这种人往来。” 次曲猛地把家乡特产塞到江尘兰手中,力道之大,使江尘兰站不能立。 “江尘兰,你叫本公主出来就是为了嘲讽本公主啊!亏本公主还给你带了我最喜欢的羊肉干和西宁的红玛瑙!” 她可是一直都记着江尘兰暗中照顾自己的恩情。 江尘兰扶着棠湖旁光秃秃的柳树才没摔下去,收下了次曲给她的东西,道:“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 “去星夜阁讲吧,湖边好冷。”次曲撒娇道。 星夜阁七层,无论在上京城里的哪个地方都能看见,江尘兰看了一眼第七楼,脸色铁青,说:“太贵了,我没钱,请你吃茶。” 遂而她拉着次曲找了一家最普通的茶店,瞪了一眼在身后跟着她的人。 “我问你,上次萧定安说榷场有人闹事,那闹事之人抓到没?” 次曲目不转睛的看人点茶,眼眸跳动,像初出森林的小鹿,“哇,这是什么?” “点茶,公主没见过吗?” “我哪儿见过这些。” 店家看两位女子生的美貌动人,又送了一碟碧涧豆 儿糕,“两位小姐慢用。” 次曲的吃相在胤朝人看来实在不雅,她一口塞糕点,又喝着茶,说:“在宫里真是憋死我了,我们西宁吃饭那里有那么多规矩,直接用手撕羊肉的人也是有的。” 江尘兰看她憋屈坏了遂而不问了,待她吃得心满意足才重新问了一次。 次曲想了想,回:“说来奇怪,五天过去了,一点儿眉目没有,就是找不到殿下说的寻衅滋事的人。” 她提醒道:“你觉得萧定安他真是想查这个?” “嗯?那不然他查什么?” 江尘兰让店家打包两份糕点给次曲,“你哥哥最近有没有来信让你回去?” 次曲蹙眉道:“怎么你和萧定安都催着让我赶紧回去?我才不呢~他好不容易对我这么好,要是我能嫁给他两国不就能一直安宁下去?” 她看着点茶好玩又让店家来了一碗,说道:“不过,我之前和我哥哥说起过这事,我哥哥倒一直没有回信。” 江尘兰鼻尖渐渐发酸,想摸一摸次曲。 两边都打着鬼算盘,把你当物件一样送来送去。 她招呼来配次曲出门的宫人,“上次元旦和公主结缘,公主落下了东西,今日特意叫公主出来还东西。如今物归原主,天色也不早了,你带着公主回去吧。” 次曲不太懂这些弯弯肠子,反正她只需要配合着演戏就成。 第四十二章 你敢吗? 好巧不巧,回宫路上碰到了林大人。 她对林白还是颇具好感的,拦住了林白的马车问了两句话。 “天色这么晚了林大人去哪儿?” 林白说和公主遇到的巧,叫人回禀太后说带公主出去逛逛,领略大胤的风土人情。 他问次曲怎么在宫外,次曲就接着江尘兰的谎说与找丞相女儿取丢失的东西。 “你和江小姐格外投缘。” 次曲骄傲的环着胸,心想那可不是嘛,在锦源就认识了。 她想起江尘兰今日对她说的话,琢磨不明白,觉着林大人也聪明,便抛出来问林大人。 “林大人,锦源榷场的事查得如何了?怎么五日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子殿下是不是想查别的东西啊?” 林白最近也在琢磨哪哪儿不对劲,经次曲这样一提醒,全想明白了。 次曲晃晃林白,“林大人?” 林白的慌神一闪而过,他佯做纠结状,“这......殿下想查什么我从哪里得知?” 次曲盯着林白扑朔迷离的眼睛和紧绷的唇角笑出了声,“林大人,你也太不会撒谎了,你这表情分明就是知道嘛。” 次曲捧着脸靠近他,“还是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林白咬了咬唇又放下,避开次曲灼热的 视线:“这,也仅仅是我的猜测。” “说说嘛。”次曲挑起眉,欢快道。 这边说完,回宫时正好赶上宫门下钥,次曲一路大跨步直奔东宫。 萧定安正看李彦那边传来的西宁文卷。 次曲将火烛扔到萧定安面前,指着萧定安道:“萧定安你什么意思!” 小全子蜡烛没有固定好,落下的蜡烛滚到次曲脚步,她不管自身安危的一脚踩灭。 萧定安忙将文卷抽走,灭了蜡烛,正色道:“公主小心些,裙子被点着可怎么办?” 看她的样子必是江尘兰和她说过什么了,萧定安将宫人支走,殿里只留下了他和次曲。 “我死了,不正和你心意?” 萧定安道:“公主莫不是前两日淋了雨,脑袋烧糊涂了?” “根本就没有你所谓的作乱之人,你不过是想找个借口阻碍榷场运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派人去榷场就是为攻打西宁做准备!” 萧定安站定,云淡风轻的回道:“公主不妨说说你还知道什么?” 看他没事人甚至带着轻蔑的模样委屈得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你还装醉,利用我来说出这事,因为你知道,你根本拿不出证据在朝廷上说!” 萧定安缓缓下阶,踢开她脚底的蜡烛, 冷哼一声,“她和你说挺多啊。” 出乎次曲意料,他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无情到她好像从来就没认识过萧定安这个人。 “我去告诉太后。” 次曲吸吸嗒嗒,衣角还是被烛火烧坏一截,转身就要走。 萧定安握住她手腕,语气和初见那次威胁她时一模一样,“你当陛下看不出来吗?还是认为攻打西宁一事我一个太子说了就能算?” 她回头时看不见萧定安的脸,只有他的衣服黑压压的一片和从上方传来的阴森声音。 西南山谷有一种鸟总在半夜啼叫,那种鸟一叫就会激起次曲一身鸡皮疙瘩,次曲此时的感受和半夜听到那哀鸣一样。 仿佛他们的嗓子现在还残存着粘稠的血。 她不受控的蹲下身,手脚开始麻木。 萧定安蹲下,抬起她的头,幽幽吐出寒气,“诚如你所见,这般阴暗的才是我,你若继续了解我,就会发现太子待在一个多腐臭不堪的环境。” 他说话时力道也更重,次曲的手腕被箍出红痕后萧定安才放开,他收住锋芒,挑衅问道:“你敢吗?” 次曲双眸微微颤动,从抬头见到萧定安那双分明清浅却散发着寒气的瞳孔时她好像才重新认识了萧定安。 像冰山 ,一角纯净的冰雪下堆积着数千年形成的冰体,埋在深蓝的海水下。 “利用了就利用了,至亲至交在偌大的宫殿里实在是拖累,你也不必为着我这样的人伤心。之前对你说的话还作数,想好了来找我,我找个合适的时机差人送你回去。” 萧定安将她拉起,目光凝滞在她放大的瞳孔里,待到她情绪稳定后才叫小全子进来,“公主前几日着了凉,现下烧得有些糊涂,叫太医来看看公主,把公主守好了。” 次曲说不出话,就这样被宫人扶着回去了。 她静下来后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譬如为什么他大哥不回他的信。 原是他大哥早就看出萧定安的意图才一直不肯让她和亲。 从未像今夜这般难眠过。 纵使被绑在知州府那几日,她也不像今夜能将自己的心跳声听得分外清晰。 她想阻止两国战事,不想看到生灵涂炭。 可如今能帮她的还有谁? 分明是月明星稀的夜晚。 丞相府和宫里的人都叫嚷着冷,关上窗户无眠。 “盈喜,今年的冬天怎么这样冷?” 江尘兰每次说冷就会叫盈喜和她一起睡,府里的丫头们都道江尘兰是把盈喜当妹妹待了。 盈喜睡得迷迷糊糊的,转身 抱住江尘兰,“小姐,我给你暖暖。” 于是她也不忍吵醒盈喜,只是贴着她,后悔今日自己行事太过冲动。 她知晓次曲搅不起太大风浪,可就这样把真相告诉她是否太残忍了些,又是否熄灭了萧定安心里那簇不算太亮眼的光。 一夜没睡好,起了个大早,几经思索,又打住了再见萧定安一面的念头。 她没去见萧定安,萧定安倒来丞相府了。 通往内堂的就一条道,江尘兰恰好坐在道旁的石墩上,一片枯枝黑土中冒了大坨粉衣裳出来挺惹人眼的。 那人一步步靠近,江尘兰佯装东张西望,其实余光一直估摸着萧定安还有多久走到她身边,她好起身打个招呼。 只是那玄色大氅刚一接近,江尘兰回身未过半,那玄色大氅就一阵风似的走了。 ...... 江尘兰:无视我? 她气得折下一枝梅花,怒气正憋着,打算把花枝扔个十万八千里远,就有小厮出来了。 仙术施展未办而中道崩殂,遂将花枝落于脚尖,沾上满鞋脏雪。 江尘兰就差像泼皮无赖似的大吼一声。 “小姐,少爷有请。” 她温声道:“待会儿就来。” 然后跺了两脚梅花才算解气,“你也欺负我!” 第四十三章 我不愿意 江尘兰强迫自己挂起笑脸,若无其事的进门去,“哥哥找我何事?” 她偏头,敷衍行礼,“太子殿下也在。” 江邺还未张口,萧定安就先使唤起江尘兰,“烦请江小姐为本王倒些茶来。” 两人目光灼灼,谁也不遑多让。 “臣女叫盈喜去拿府里上好的湘洲竹叶青。” 江邺字都吐出去一半又被萧定安生生截下,“本王和小江大人有要事相商,还得麻烦江小姐出去一趟。” 江尘兰愧疚全无,被萧定安的小心眼和有仇必报的性子气得牙痒痒。 现在叫我出去那刚才叫我进来干嘛?使唤我舒服出气是吧? 江尘兰微微屈膝,“是。” 盈喜看得半知半解的,问道:“太子殿下怎得对小姐不甚友好?” “阴暗小人。” 盈喜捂住江尘兰的嘴巴,“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为防止自家小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说道:“还是奴婢去泡茶吧。” 江尘兰有仇不报非君子,拦住盈喜,“别,殿下说得明明白白,要我去倒茶,怎么能怠慢了太子殿下,还是我去吧。” 江尘兰特意等了一会儿,还在屋外问了一问方才端着茶进去。 “殿下尝尝,湘洲竹叶青。” 萧定安心气稍解,慢条斯理的端 起茶品了一口,表情霎时如山崩地裂,妙不可言。 江邺看到萧定安难以言说的表情以为他喝到了什么腌臜之物,关切道:“殿下没事吧?” 他还喝了一口自己的茶,是好茶,清甜甘冽。 萧定安不得不按下皱起的眉头,强作镇定,张口的瞬间冷风灌进,让本就酸到发软的牙齿岌岌可危,颤抖道:“无事,好茶。” 江尘兰抿着唇,仔细咀嚼萧定安话里的混着火气的酸味,“既是好茶,殿下就多品些罢。” 萧定安把茶推远了些,勾起一丝冷笑,“江小姐没事就出去吧。” 看他如此狼狈,江尘兰就心安了,点点头出去。 江邺帮自己妹妹打圆场,“殿下见谅,都是家中宠坏了,行事才这般不知礼仪。” 萧定安接道:“岂止是行事,说话也不知轻重。” “啊?” “没什么,小江大人,我们接着谈。” 江尘兰出门,看那小罐湘州竹叶青和自豫州带回的白醋时心疼不已—— 湘洲竹叶青她自己都没尝过味道呢! 良久,她终于决定把剩下的茶叶泡给自己喝。 嫩绿的芽叶在沸腾的水中舒卷开合,飞舞翩翩,如绿绦,如舞者,飘逸丝滑。 次曲看着泡茶的新花样呆了。 “你们胤国人真 是讲究,吃茶也能吃出这么多花样。”她坐在林白对面等着林白泡茶,想起来昨日在茶馆里看到的点茶。 想了很久谁能帮她,她最终只能想到这位知书达理的林大人。 林白曾说过不想让两国交战,昨日也表态不理解太子殿下的做法,希望榷场贸易能继续进行下去,于两国都有好处。 次曲说话时已了无生气,林白叹道:“不过是见的东西不同罢了,公主家乡的白石象征神灵,巫师利用白石能与神灵沟通,我初次听闻时亦是惊叹不已。” 她带着哽咽,焉哒哒的趴在桌上,“若是天下人人都能像林大人一般善良聪明就好了。” 林白停住一秒,算是对她称赞的回应,随即问道:“那公主想回家吗?殿下既然明确表态,公主能回到西宁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头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林大人,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想两国打起来吗?” “不想。”林白顿了一顿,“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嗯?” 林白准备了很多上京的吃食物什,待侍女整理好后一齐给次曲,“在宫里想必大家都惦念着公主的思乡之情,备的都是胤人做的西宁玩意儿。我给公主准备了上京的一些小玩意儿, 公主拿去解闷。” 次曲眼睛已经被泪水糊的看不清东西了,只约莫凭形状认出吃的玩的都有。 她声音越来越哑,将眼睛也藏在手臂里,“林大人,如果之前一直陪着我的是你就好了。” 林白宽慰道:“对一个人好很容易,懂一个人却很难,几十载光阴,能碰见一二知己的人是少之又少,我也只是尽我所能去猜公主喜欢什么罢了,和他们并无不同。” 她知道,可宫中有几人是真心待她好? 她不知为何脑海里划过江尘兰的脸。 明明她才是让自己痛苦的原因,她如果不自作多情,不自以为好心的提醒自己,其实活在虚假的蜜乡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林白叹气,“这儿不是皇宫,公主想哭就大声哭吧。” 次曲伸手要了丝巾擦干自己的眼泪鼻涕,鼻音浓重,“你刚刚说还有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六皇子对你的心意公主应该能看出来罢,虽不能和太子殿下成亲,和六皇子成亲也未尝不可。” 像第一次开导次曲来上京一样,林白耐心说着为何嫁给萧定仁也是一桩解决办法。 林白说得固然不错,但次曲不想利用萧定仁。 “不算利用,六皇子钟意于你,公主又是心甘情愿嫁给六皇子,谈何 利用。” 林白继续说:“公主如果愿意,明日我便可向陛下提起这件事。” 次曲缓缓道:“让我想想,我得去问问他。” 林白应着,走时叮嘱她别太忧思过度。 回宫时经过萧定仁的住所次曲沉默许久。 萧定仁是个好人,这是次曲想到的对他最高评价。 他呆呆傻傻,但呆子的爱却是最纯洁的爱,她想守护好这份纯洁,就像守护好曾经的自己。 下人看到西宁公主停了大半天了才去回禀萧定仁。 萧定仁呵斥道:“外头风这么大,快去把公主请进来。” 他放下手中事务,拿起披风往外走,“罢了,本宫自己去。” 他给次曲披上衣服,“公主想进来就进来,何必在门口等着?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时机都到了,次曲也就不避讳了,她捏住脸颊旁萧定仁的手腕,开门见山的问:“呆子,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 “那如果叫你娶我你愿意吗?” 萧定仁愣神一刻,不敢轻易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在梦中祈求千遍万遍的话如今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耳边。 他于是看着那双眼睛。 是次曲的眼睛,却无甚欢喜。 萧定仁一瞬明了,美好的憧憬随之落空,淡淡道:“我不愿意。” 第四十四章 你满意了? 人心是最难猜透的东西。 次曲的哥哥以前总这样对她说。 她那时不求甚解的应着,如今来了上京,方能体会到这句话一丝滋味。 喜欢一位姑娘却不愿娶她,次曲猜不准萧定仁的心。 “为什么?” “公主可心悦于我?”萧定仁看着次曲的泪痕心如刀绞,拿了一瓶脂膏给她涂上,“上京的风割人的很,公主顶着一张湿脸容易被吹伤,以后别哭了。” 刚涂上的脂膏又被眼泪溶解。 次曲都不知自己会有这么多眼泪,倒变成她以前最瞧不起的哭哭啼啼的娇弱女子。 萧定仁靠近她,热气呼在她的脸上,“公主若继续哭下去,我三哥的肺疾没治好,我要得心疾了。” 次曲顺手用他的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鼻涕,“借一下你衣服。” 她就这样无意识的凑到自己怀里,惹得萧定仁动了恻隐之心,眼底不再清澈。 他慢慢的抚上次曲的后颈,脚尖相对,贴上她的头,又问了一遍,“公主可心悦于我?” 她不知道啊,如果讨厌他,她此时明明该推开他,可她似乎眷念起了萧定仁身上令人神怡的木香。 “呆子,我......” 萧定仁自嘲的笑了笑,松开她,“我虽无甚胆识,但在为人方面也有一个不肯打破的原则,公主可知 是什么?” 次曲与他相对,摇摇头。 “我不愿强迫别人做她不爱的事,我要娶的人,须得心悦于我。” 面前的萧定仁成熟稳重,和之前陪自己闹陪自己笑的他相差甚远,远到次曲以为面前站着的不是萧定仁。 她把萧定仁当只会玩闹的小孩看,殊不知连这样的小孩她竟也比不上。 “可是我愿意嫁给你。” “你嫁给我究竟是因为想嫁给我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亦或是有人叫你这样做?” 他不会勾心斗角,但自小耳濡目染,有些反常之事还是能轻易看出来。 萧定仁慢慢将她推远,“我不想利用别人,也不想别人利用我,纵使或许她后来会对我好,可在我看来,这份好已经沾染上是非,不是我的期冀。” 次曲知道,一个干净的人世界里容不下一点儿沙子,所以他常常发呆,不愿与别人往来,被别人当作傻子。 她一步步走近萧定仁,“谁说你傻,你明明是这个宫里最聪明的人。” 萧定仁看着走近他的次曲,却在嘲讽自己的懦弱。 他如果敢争,有胆识,何须小心翼翼的对待感情,又何须自卑到面对心爱之人的表意却断然拒绝。 萧定仁终于还是忍不住摸了摸次曲的脸,“我才是这个宫里最傻的人。” 傻到亲手放走 自己梦寐已久的希望。 那日,平静无风。 次曲在做出最后决定时脑海中却滑过萧定仁的脸。 风走了,她似乎明白她之前误解了风。 那日之后,江邺说六皇子和襄贵妃吵了一架,众人说六皇子又发狂疾了。 又过几日,江邺说六皇子确实病了,要去北边苦寒之地求药,陛下顺道封顺王殿下为少尹,协助北边大人管州事。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六皇子是因为无能,无能到连皇位都不敢争才要离开上京。 六皇子走后,西宁王来信,道愿将公主嫁与大胤,永结两国之好。 当朝太子病弱,二皇子五皇子有妻,六皇子远走,永安帝只好在朝臣中择一家。 最终选定了将军府和丞相府。 江邺自是无所谓的,就怕公主跟他受了委屈。 公主道她和林大人有两面之缘,觉得林大人品行俱佳,遂选了将军府。 上京城大喜。 街上随处可见西宁使臣,又因着年关将至布置的红红火火。 灯笼高挂,红联对贴,夜里人声鼎沸,烟火璀璨,一派祥和。 两人自那次大吵后又聚在星夜阁见面了。 “萧定安,现在你满意了?” 萧定安对江尘兰见面直呼自己名讳这件事已见怪不怪,反问道:“不该问你是不是满意了吗?你明知道林白的人 跟着你你还要和她说那些,你的意思不就是让林白提醒她拆穿我嫁别人吗?” 江尘兰无言。 萧定安看事太准,说话从不留余地,搞得江尘兰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是,她想借林白之口提醒次曲,那是因为宫里有一个爱慕她的萧定仁在。 她嫁给萧定仁至少比傻乎乎的沉溺在萧定安和林白的骗局好。 哪儿知那萧定仁是个傻子,一发狂疾就撂挑子走了。 “萧定安,我不想和你吵。” 萧定安气得要死,把桌上的甜食全撤了,换成辣口,还叮嘱小二两句,“多放辣,冬日吃辣椒暖身。” 江尘兰嗤气,道:“给大人端一盘辣椒来,西宁人最近带来很多西南的辣椒来,就那种,又小又辣的,最是暖身。” 小二也不敢多问,应下后就去吩咐厨房了。 江尘兰道:“次曲不能嫁给林白。” “已经挽不回了。” “你怎么不拦拦她?” 萧定安对着她的无理取闹也是气得脑瓜疼,道:“本王怎么就没劝过她?!” 次曲做出决定那日,他去找过次曲,细说了嫁给林白弊害。 你知道次曲说什么?! “萧定安,本公主不是离开你就嫁不出去了!林大人才貌胆识俱佳,除了身份逊你,样样都比你好,待人还温柔体贴,对本公主有 求必应!” 萧定安想多说也说不了,都这个时候了,那女子还在和他置气。 他冷笑道,“临走前还骂本王是活在腐臭河道里的蝇鼠。” 江尘兰郑重其事的点头,次曲就这次识人眼光最准了。 过去无可挽回,只能想法子想后面的事,将伤害降到最低。 “罢了,接下来怎么办?” 萧定安回忆起前一世,慢慢开口,“朝臣与异国公主结亲是大忌,父皇定会想法设法的削弱林家。林家不能离得太远,否则不好掌管,他或许会将林大人送往一处,一月新婚燕尔后给林白派个活打发他走。” 江尘兰点头,接着萧定安的话分析,“西南不能去,北边六皇子在也不能去,只能把林白往东边送。” 她思索片刻,道:“林白这个大毒瘤才是不能随意挪动,有无什么方法能将他留在上京?” “留在上京不行,将军府权势过大,朝中阿谀奉承之人不少,把控不好便容易搞成结党营私。” 萧定安意味深长的看了江尘兰一眼,想说制约朝臣不是只有削弱这一种方法。 江尘兰只读一秒就懂了,“殿下又把注意打到臣女家人头上了?” “你哥哥的确能力出众。” 江尘兰怨道:“算了,现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拿爹爹和哥哥当挡箭牌。” 第四十五章 成亲 上京城已有十五日为未下雪了。 正月,纷纷扬扬的雪盖满了红妆,轿撵顶头和新娘的发丝上,六角的雪晶莹饱满。 都道是瑞雪兆丰年,年关前西宁公主和林大人这桩婚事是好彩头。 萧定安抽身到星夜阁找江尘兰,她嘴角压得快要哭出来似的。 也不她是不是还在生气,萧定安微声道:“不去送送她?” 江尘兰把另一半窗户打开,寒雪毫不客气的钻入她的手背,激得她脊背缩起。 萧定安会意,坐在另一半窗户边,江尘兰恭谨的奉上一杯茶,“送她干什么,她又不需要我送。” 萧定安拿着茶放在鼻前闻了一闻,“今日的茶里江小姐没放白醋吧?” “后悔没早点放,把你酸死次曲就不会这么惨了。” 似乎是萧定安更招风,他一来,那雪花全一股脑的落在他身上,浓重的黑色眉睫硬生生染成白的,凌厉不在,反而格外凄弱。 他确是心里难受,“在你心里,任何人都比本王重要,本王千死万死也不足惜是吗?” 触景伤怀,这红色的雪景本就叫人窒息得紧,萧定安一问,江尘兰眼中隐隐发痒。 “虽是立场不同,殿下对次曲未免太绝情了一点。” 次曲仓促的做出嫁人的决定,显然是被谁刺激到了,林白和萧定仁不 过起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萧定安看着江尘兰的侧脸,白皙的皮肤被吹得发青,唯有眼中的热泪接住了刺骨的雪,在融化之际闪出短暂的光。 “我对她本不该有情。”萧定安回道。 她鼻梁高挺,萧定安听说鼻梁高挺的人性子倔,认死理。 江尘兰擦脸上风雪时都挡不完鼻梁。 萧定安想,这姑娘得多倔。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要赶自己走,“今日公主大婚,殿下不去帮忙,反而跑到这里来,不怕被训斥。” “本王身子弱,禁不起严霜寒雪,特得皇祖母和父皇批准,不用送亲。” 江尘兰关上窗户,不屑回头:“给殿下的药按时吃了没?” 萧定安拿出空瓶放在桌上,“如今身子已日渐爽朗。” 那日之后,天也逐渐放晴。 朝中臣子皆需历练,这是本朝太祖定下的规矩。 圣上体谅林白新婚,准在年后前往青州,又特许历练五月即可,只是要由去过青州的小江大人提点一二。 江尘兰一边帮江邺收拾行李一边埋怨,“哥哥刚回来不久,又要出远门,娘在家里是忧之念之。” “唉,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托付。我到那边后会常常给家里写信的。” 毕竟是江相的儿子,萧定安常在他耳边说些事情他也该猜到将军府不太 安分,需要有人盯着。 他妹妹和太子走得太近,不知是什么关系,太子因此才格外信任自己。 而他这个妹妹如今是家里最啰嗦的人,“哥哥去那边后保重自己的身体最要紧,官场有官场的规矩,林白此人睚眦必报手脚又不干净,哥哥把他盯住就是,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要不你替我去?” 江尘兰将两大箱木箱合好,“哥哥的脾性我还不知,容不下一点儿沙子。殿下叫你过去也不希望你出什么事,哥哥少和林白来往,完成任务就好。青州那边蚊蝇毒虫多,夏季更甚,我叫人给你配了药囊,你挂一个在身上,挂一个在床头。” 江邺享受着幸福的负担,对他妹妹的啰嗦是既不耐烦又舍不得。 江相走近,看着自己越发成熟的女儿双眉紧皱,“你有空操心你哥哥倒是好好看看你娘给你挑选的人家,趁着年关选定年后就可出嫁,好让为父我省省心。” 江尘兰立马安静的溜出房门,指派着小厮为新春布置丞相府。 次曲嫁给林白后虽谈不上多称心如意,但好歹也是过得岁月静好。 对林白,她是很满意的,要什么便给什么,她好像也习惯了去依赖他。 只是府里的小姐,林白的妹妹对她好像有股敌意。 她好心 去给林泠送东西,前脚刚走,后脚林泠就扔了。 她为此对林白发了一通脾气。 “她是什么意思,我大哥在我成亲那日从西宁带回来的胭脂饰品,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她倒好,一句俗不可耐就扔走了!” 林白安抚着次曲的情绪,“她自小被我和父亲宠着,脾气是大了些,又对你不太熟,故而成了这样。夫人别气,我明日就去点她两句。” 他一面说着一面抱次曲起来,吻上她的脸颊。 对林泠,次曲告诉自己大度能容,如今她在上京,这边的妇人都说女子要会宽容,不让自己的丈夫为难。 次曲愿意为了林白这样做。 但有一日,她实在忍不了了。 距除夕还有两天,公公和丈夫年前忙着公事整日整日不着家,次曲无聊,正好趁着家里没人抓小鸟。 她布好了陷阱等着鸟儿入笼,然后自己悄悄躲到一旁。 光秃秃的地上突然进了一位女子。 次曲正要叫住,发现那人是林泠,林泠右手捂着前胸,左手撑着柳树在笼子旁吐了。 虽说抓鸟很重要,但还是人的身体更重要。 次曲急得不得了,大跑着到林泠身边给她拍背顺气,又吩咐婢女请大夫。 林泠直起身子时次曲看了一眼,她脸色蜡黄,双眼无神。 刚起身不过一 秒又弯腰开吐。 等到林泠吐完缓过些次曲才用自己的绣帕给她擦嘴,搂着她靠在自己肩上。 “泠儿,你这是怎么了?大夫来了,我扶你去看看。” 谁知林泠缓过气后一把推开次曲,刚好把她推在她吐得那摊稀水上。 次曲摁住气,心想不能对生病的人无礼,林泠又接着说:“我不用你关心我,也不用看大夫。西南蛮荒女子,怎么配得上我哥哥。” 次曲积压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叉着腰说道:“我忍你很久了!是我求着跪着嫁给你哥哥的吗?!不是!是他说要娶我,一辈子对我好!从我来到这府上后就你刁蛮任性,不知礼数,不分尊卑!” “要不是你是林白的妹妹,你以为我想管你?看你这样子,都丑成黄脸婆了还好意思说我是蛮荒女子?告诉你,就你这样喜怒无常不知礼节尊卑的在蛮荒之地都没人要!” 婢女去牵次曲的手,被次曲一把甩开,“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东西,还好意思对本公主说三道四,你没这个资格!你倒是看看,惹到我,你哥哥,太后和陛下都帮谁!” 说她是黄脸婆都不要紧,可提到她哥哥那么喜欢她林泠就急火攻心,眼泪刷拉刷拉的掉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她身子本来就弱,如今这样一说,晕过去了。 第四十六章 有心无力 距离除夕还有一天,江尘兰为置办年货,打赏下人忙得脚不沾地,突然收到了西宁公主要见她的消息。 她放下手中事务就去了。 远远的就看见次曲下垂的嘴角,她就近在一旁买了两个糖人。 “好久不见,公主最近过得还好?”她将糖人递给次曲,“公主吃糖。” 次曲猛地抱住她,糖人碎一地。 既然碎了江尘兰就把手里的竹签给盈喜,摆摆手让她走了,低声问道:“公主的热情实在让臣女不太适应。” 次曲埋在她肩窝里,说:“我也不知道该找谁了,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你这个骗我的坏女人可以说说。” 江尘兰带她去星夜阁,叫店家端了一盆银炭来。 听完次曲的倾诉后,江尘兰毫不意外,她问道,“林大人说林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他也不知道,将泠儿训斥了一顿后又怪我小气,说话太重。” 不知道? 他撒谎可当真是如家常便饭。 江尘兰细说起林白的事迹,包括他和妹妹有染一事。 次曲听完后怔忪,盯着豆儿糕沉默良久。 “不会的,那是他妹妹,即使是被迷心窍也不该如此。” 江尘兰提醒道:“当初这还算件大事,鸿曲街人尽皆知。” “那林泠肚子里的孩子是林白的 ?” 江尘兰抿了一口凉掉的茶,“这我就不得而知。” 说起来,在上京待久了,次曲这般天真无害的人都变得警觉些。 见多了上京的繁华后,她觉得那些看起来好看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比如茶叶,上京人给做出了花,喝起来却苦涩无比,他们还会叹着是好茶再吟诗两句附庸风雅。 不如西南的酿酒好喝。 她温了一壶酒,淡淡道:“这不是有人要害他吧?而且心肠歹毒无比。” 江尘兰心虚,试探道:“怎的就歹毒无比,你不怪他吗?” 次曲垂手,恍然大悟的样子,“在朝廷做事,得罪人是不可避免的,他又不是八面玲珑之人。而那人报复他,不是光明正大和他智斗,反而使龌龊手段牵连他的家人,败坏他的名声,居心可想而知。” 江尘兰眼神飘忽,以咳嗽来掩饰自己的脸红,接道:“万一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呢?” 次曲撇撇嘴,“呆子......萧定仁说过,哪儿有什么不得已,最后的选择权是在自己手上。他选择了这种肮脏手段,其人品必然一般,何况,林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如此举动,我不怪他。” 江尘兰真想把她眼珠子抠出,看看脑袋里的水会不会满的从眼睛流出来。 她和林白的前 尘往事她不想同次曲讲,而单说她设计林白这次,手段确实卑劣了些,她只好粗略的掩过这个话题。 江尘兰看茶水中自己的目光,渐渐被茶叶盖得深不见底,换了一个方向提醒她,“虽然林大人没意识,但林小姐是清醒的。” 炭炉里不断传出劈里啪啦的响动,热气在房间里到处乱窜,如此冷的天,两人的额头上竟冒出细密的汗,沾在绒毛上。 江尘兰虽不曾抬头,但一直留意着次曲的表情。 她委屈不在,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林泠喜欢上林白的事实,惊诧和无措布满了眼角。 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林泠对她一直不友善,又为什么一直强调她配不上林白。 次曲倒吸一口凉气,说道:“江尘兰,我讨厌你。” “我又做什么惹公主生气了?” 次曲酒量好,酒一杯一杯下肚却毫无醉意,“你这女子,太聪明。” 江尘兰道:“我不知聪明也是罪过。” “你看得透就行,可你偏偏要尝试去叫醒一个生活在蜜乡里的人。她不聪明,没有应付事情的能耐,看清后只会越来越痛苦。” 也是萧定仁和她讲过的,太聪明未必是好事,那意味着你将承受着别人感知不到的痛苦。 他又笑着说,七分苦三分甜,常态常态。 以 前人在身边感触不大,但萧定仁去北边后次曲脑海中反而时不时出现一个人影。 一个或许是她离去的人影。 江尘兰五味陈杂,心疼她又理解她,道:“傻子也有权利知道真相,早些承受了痛苦总比有一天突然醒悟痛苦如雪崩般压人好罢。” 那人影走远后次曲重新看清了眼前人,却听不清耳边话,只随便乱说几句,很是心虚。 该知道的知道了,次曲就要走了。 没闹一丝情绪,也无一点儿异样,这个十七岁的女子好像能独当一面了。 挽起发髻后的她大方贵气,江尘兰眼底带笑,感叹道,“公主比我初见你时成熟不少。” 次曲也笑,笑意不达眼底,装出初见时的样子,道:“本公主本就成熟。” 她走后,江尘兰灭了炭火,叹着上京的山水养人。 江尘兰背对着门,听见了人的脚步声和炭火再次燃烧的声音,以为是小二,“走时会放银钱,这屋里不需照顾。” 萧定安自然的坐在了次曲的位置上,道:“听说有人以本王的名讳包了这阁间,本王到十分惊奇,自己何时已经来过了这星夜楼。” 她回头喔了一下,简单收拾她和次曲留下的残局,礼也懒得行。 萧定安这人她摸清个六七分吧,嘴上说得吓人其实心 肠也是柔软的,也能说他不拘小节吧。 总之,几次忘了行礼萧定安也没说什么,江尘兰就不把行礼这事放在心上了。 江尘兰哀叹道:“林泠怀孕了。” “本王知道,这一出不还是你搞出来的吗?”萧定安呵笑,“你道本王心狠手辣,但本王看江小姐狠下心来比本王差不了多少。” 江尘兰轻飘飘一句话把罪责推给萧定安,“都是和你学的。” “你说林白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本王猜林白会让林泠生下孩子,然后吃定次曲的软心肠让她认下孩子。” 江尘兰拿了一瓶新制的药丸给萧定安,越想越心疼次曲。 有心无力。 她已尽她所能,确实帮不了次曲,道:“林泠会愿意吗?” “孩子就在府中,她随时都可以见,只是日后将军府免不了鸡飞狗跳。林泠非善类,你该担心次曲能不能应付她的手段。” “次曲一国公主林泠能拿她怎样?” “朝中大臣谁人不知父皇对西宁的态度,李彦已经拿到部分西宁王和将军府暗结克扣民脂民膏的证据,待灭了西宁,下一个就是将军府。” 江尘兰嗓子干涩不能生津,吞咽时疼痛不已,慢慢开口,“那次曲怎么办?” “以身殉国。”萧定安接过药瓶,“或以身殉夫。” 第四十七章 甜蜜除夕 纵使无言,两人却不约而同对坐到暮晚。 上京城冰雪消融后连棠湖上的船篷都是欣欣向荣之景。 橘霞淬透了夕阳将落的天,金黄残照慷慨的流进星夜阁,铺出鎏金似的路。 江尘兰叹道:“秋水泼墨,连天一色,鸿曲街的晚景倒是和上京城的诡谲云涌搭得很。” 萧定安记得他小时没有玩伴,连窗户都糊了一层纸,门后放置铃铛,从没将肚子里强咽下去的文墨附庸风雅过。 萧定安接不住文人的抒情,只好与文人交心,“明日除夕,江小姐怎么过?” 怎么过?还能怎么过? 吃团圆饭,投壶,流觞曲水......十几年了,还是那些。 冷嘲热讽的话正准备说出,脑子突然灵活起来。 是,萧定安这样问是因为孙皇后仙逝,他于陛下而言,不算家人。 江尘兰温婉的笑着,给他安排起除夕,“臣女除夕一如往昔的过,殿下除夕可就过得比臣女精彩了。宫里有宴会,有烟花,听说宫里的烟花彻夜燃放,能照亮整个上京......” 她带着艳羡之意喋喋不休的说起宫里的除夕有多好,若非萧定安过了十八年这样的除夕,差点儿就信以为真了。 “宫里的烟花宫外也能见着,本王听说棠湖中心赏烟花是最好的。” 江尘兰往后抽身。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要邀请自己于除夕夜在棠湖中心共赏烟花吗? 她是这样认为了。 除夕夜团圆饭后,江尘兰缠着家里人说去鸿曲街逛逛,道街上好多表演。 出了门江尘兰就自顾自的走到棠湖边了。 江邺关怀道:“怎么在湖边上站着,小心吹风受凉。” 江尘兰望向满天繁星,眼里银河落入,她指着万分之一的银河,回道:“待会儿陛下会放烟花,在湖边看烟花最是好看。” 小女家的情趣江邺不懂,叫人拿了个汤婆子给江尘兰后就走了。 她望着星空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那人。 手里的汤婆子都不暖了,才有一艘船慢慢划来。 江尘兰知晓自作多情,立马都要走了,船里才传来声音,“江尘兰。” 装作偶遇太过矫情,江尘兰只好极力装作整定,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专程为了等他。 嘴里的欣喜藏住,眼里的烂漫悄然溢出,“太子殿下。” 溢出之人不曾发觉,月下良人可是看到了她眼里流出的星火璀璨连棠湖都不能稀释。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 觉。 “昨日听殿下说棠湖中心看烟花最好,没想到今日来晚了租不到船。”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萧定安,心想台阶都搭到你脚下了,你最好识趣一点,乖乖走下来。 “江小姐若不嫌弃,就和本王一起看罢。” 萧定安吩咐船家将船泊到岸边,伸手去接江尘兰,又给了十两银子让船家自己回去歇息。 萧定安亲自掌舵,江尘兰就坐在船头,抱着汤婆子问道:“冷吗?” “还好。” “哦。” 好不容易出来见面没糟心事谈,没令人头疼的纷争谈,两人却不知在如此良辰美景该说些什么迎合暖洋洋的气氛,你一句我一句,没话找话。 萧定安将船划到湖中心就后就停了,坐在江尘兰旁边。 江尘兰看着岸边挤满了人,捂着嘴笑道:“殿下真会寻地方,那岸边围了一堆人头。” “躲清静而已。”萧定安自嘲的笑笑,“本王以前太过害怕热闹。” 他接着道:“烟花很吵,吵得本王一夜都做不了什么事,而放烟花却要为了它一瞬的美烧尽多少民脂民膏,不值得。” 她转头,才发现萧定安和自己的距离近得窜不进棠湖的风。她忘了害羞,眼里的熠熠光 芒闪烁着期望,“现在呢?” 现在...... 有人不管他的害怕强行在他的世界放起了鞭炮,初时还有些不适,后来渐渐觉得她带来的热闹让人安心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万束烟花齐放,整个鸿曲街霎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簇簇的光在她脸上时隐时现,让他既能看得清她的眼神,又不能一直看得清她的眼神。 烟花喧嚣,萧定安的回答江尘兰没有听见。 他说:“现在觉得一瞬而逝的烟花终于有了它存在的价值。” 烟花声很大,人声也很大,大到有些让萧定安觉得不同寻常。 远处的人群好像逐渐起了骚乱。 江尘兰还仰着头,萧定安早已将手护在她身后。 猝然,船体剧烈摇动。 江尘兰被晃得倒尽萧定安怀里,眼前一片黑暗。 接着,水面如火山喷发一般,八方窜出八道黑影,冲击水面的气力之大,使溅到船里的水完全湿了罗裙。 陪着萧定安在船尾的侍卫大喊:“殿下小心,有刺客!” 那些人冲来,萧定安带着江尘兰翻滚,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两刀。 一边护着江尘兰一边集中注意力攻击一人,取走他手中的剑,短暂挡 住两人。 每次挥剑后背的皮肉撕裂都使江尘兰听的一清二楚。 她摸到了萧定安不断涌出的血,黏稠滚烫,触目惊心。 江尘兰迅速冷静下来,在萧定安快要挡不住那一剑时推开他,手腕上顿时多了道血口子,疼得她眼泪直掉。 烟花一闪,她手腕上的红比什么都惹眼。 萧定安大吼:“江尘兰!躲到本王后面!” 说着,他拿起剑前行,却被疼得撑剑跪地。 船尾的侍卫及时赶到,可奈何对方人多身手又非同一般。 江尘兰四顾,只看到不远处有一艘小船。 她跪倒萧定安面前,说道:“这样不行。” 那些人都是朝着萧定安去的,他在船上多待一秒就多一秒危险,而侍卫也不能两头兼顾。 若是现在就离开,侍卫说不定还能解决那些人。 她心一沉,整个手臂环住萧定安的腰,语气坚定:“萧定安,你信我吗?” 萧定安轻轻嘶气,忍着疼痛笑道:“早就把命交到你手里了。” “好,那今晚就再把你的命放在我手里一次罢。” 她抱着萧定安到船边,埋怨道:“你好沉。” 话毕,刀来,在刀剑落下的前一秒,她带着萧定安翻身越进棠湖里。 第四十八章 疯了? 湖水冰凉,江尘兰被冻得四肢不可屈伸。 萧定安显然是疼得意识朦胧,进了水中也不知闭气,呛了两口水后面容甚是扭曲。 江尘兰心一横,对上了他的唇。 水波压出嗡嗡耳鸣,江尘兰听不见上头动静,又一边给萧定安渡气,只好摸索着去找那艘小船。 禁军赶到,街上慢慢恢复安宁,热闹不在。 将军府一夜却不受小插曲的影响,闹腾了一个晚上。 次曲本没有要怪罪林白和林泠的意思,但林白听后煞时脸色大变。 “夫人说什么糊涂话?泠儿的孩子怎么会是我的?” 来上京后一桩桩一件件事实在压得次曲喘不过气来,她自以为足够能容,又替他们想得够多,到头来,还是换了一个不愿与她坦诚相待和扛不起责任的夫君。 她怒道:“你和泠儿的事闹得上京皆知,泠儿自此后便足不出户,孩子还能是谁的?” 林白想的比次曲多一些,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可就是不能放到明面上讲。 况且,他和林泠在外人看来是亲兄妹,如果他当众认下了,这个孩子便不能留下来。 林白关上了房门,支使走了丫鬟,否则就次曲的嗓门,第二日整个上京就要传播将军府的轶事了。 “林白,我可以认下这个孩子并抚养他,但你总不能让 他连他的生母是谁都不知道吧?让步已经做到这个田地,你还要我怎样?我次曲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林白自知理亏,又说不过次曲,只好坐下喝茶压气。 次曲瞧他事不关己的样子怒火中烧,夺走他的茶杯便朝地上摔下。 “林白!” 次曲红血丝充斥双眼,头发不知何时吵得散掉,原本蓬盈的脸凹下去,早没了初时的体贴和少女活泼。 铜镜映出自己半分模样,镜里的人太过陌生,次曲看到都觉心惊。 两人动静不小,林泠也赶着前来,开门就看到西宁公主高高扬起的手掌。 林泠箭步奔出,替林白受下这巴掌,自己被打翻在地。 “泠儿!” 两人一起蹲身去照看林泠。 次曲打到林泠后愧疚不已。 她身子弱,又有身孕,这巴掌力度不小,也不知她磕着碰着没有。 次曲拉着她的手,低声道:“泠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泠双眼紧闭,眉心蹙起,哀叫隐隐从喉间传来,“我的肚子......” 林白见状恶狠狠的剜了次曲一眼,嘴里温声安抚林泠,“没事,哥哥在这儿,哥哥给你请大夫。” 他抱着林泠到床上,待到府里大夫看过后才放心。 众婢女不知倒了什么血霉,除夕夜要跪在地上小心翼翼 伺候主人家。 次曲还没来得及说话,林白就理理衣襟,面容严肃,“夫人屡犯女诫,如今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又出手将小姐打伤,是犯狂疾。择令夫人于远思堂养病,令府里大夫日日看管,一月后再查其况。” 次曲索性也不管了,挣脱来架她的人,指着林白,“我没病!你才有病!林白,你要关我紧闭是吧?好啊,明日我们便去太后那里求个是非!” 次曲几乎要被肝火压得断气。 余下的婢女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选择。 林白呵斥道:“没听见我的话吗?太后那里我明日就去回禀,把夫人带下去。” 次曲不从,哭也哭不出来,只剩下干嚎。 人心果真是最难猜透的东西。 她那日看不透萧定仁,现在又看不清与她同床共枕那么久的人。 他曾经的温润,体贴荡然无存,高高在上俯视着她的脸竟让她有一分恶心。 后头来了人将她敲晕,带走了。 东宫的婢女亦未合眼。 “殿下醒了?” 萧定安睁开双眼后朦胧看得一个轮廓,只是耳边仍是棠湖冰水压出的嗡鸣声,什么都听不真切。 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是樱桃般的小嘴,红润有光,正微微张合。 他唇边温度渐回,忆起了水里唯一温热的触感,忍不住将她含住, 渴望着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眷念那抹柔软,又以为是她。 完全恢复意识后却大失所望,萧定安眼珠转向一边去,淡淡回道:“嗯。” 阳晖公主关切道:“今夜太过惊险,要不是江大人,皇兄身处险境能否得救还尚未可知。” 面前是她的七妹妹,四皇子的胞妹,也是宫里唯一的公主。 “皇兄刚回来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额头红得像被火烧透的碳,一摸才知温度更不得了。” 一声一声皇兄唤的,萧定安才知自己被烧糊涂了,刚醒来就把皇兄听成了殿下。 他攒了好久力气,一开口仍觉得后背两条口子像被猛虎撕咬拉扯,“江小姐可好?” 阳晖眨眨眼,思忖片刻,道:“皇兄是想问小江大人吧?小江大人没事,一根头发都没少。” 阳晖拿出一瓶药膏,“走前还给了杨指挥使药膏,说这药膏是坊间神医制得,不仅能抚平伤疤还能止痛。后来太医院敲过了,确实是极好的抚痕药,太医都取了一些去做研究呢。” 萧定安看那瓶子眼熟,道:“你拿近些我看看。” 阳晖公主照做。 “说来奇怪,那小江大人说的神医不知哪儿来的神通,将皇兄的伤口说得清清楚楚,又捡了两副药给皇兄,还叮嘱了好多话。” 萧定安 使劲睁大双眼,终于在瓶底看到一朵兰花,这才放心。 看来她没事了,还把自己送到了江邺那里给了一瓶药膏。 阳晖放好药膏,按萧定安的要求说起了事情具体的情况。 “杨指挥使活捉了两人回来,在大牢里打了两三个时辰才肯张嘴,说是西宁人干的。” “西宁人?” “嗯,父皇得知后龙颜大怒,可文君之盟签订不过两三月,实在不好在此时发作。皇祖母说召西宁公主来问问,好巧不巧,西宁公主疯了,出手打伤林家小姐,此时被林大人关在了府里。” 萧定安皱眉,“疯了?疯了可带在太医院诊治?怎么父皇就任由她被关在将军府里?” 阳晖地位特殊,是宫里唯一的公主,哥哥们都宠着,又碍不到任何人利益,因此十五年里过得可谓一帆风顺。 “皇兄问这不是为难臣妹吗?”阳晖端来药,使人扶起萧定安,“皇兄快把这药喝了。” 阳晖吹了一吹,说道:“皇兄可是因祸得福了呢!太医来诊治,说殿下经络走向和脉搏康健,肺疾好了。应该是烧了一场的缘故。” 萧定安无奈的笑,“哪里有以病治病的。” 他的肺疾好了可不是什么因祸得福,是有一个女子,夜不能寐的研究药方,又时时叮嘱自己,养了许久才好的。 第四十九章 默许 此事发展逐渐呈不可控之态势。 西宁王不认派了刺客行刺太子和在鸿曲街闹事两事,还骂了一通大胤使臣贼喊捉贼。 如今两方的使臣吵得不可开交。 次曲日日被幽禁,又听说了萧定安被西宁人行刺的一事,心就没有放下去过。 那日给她送饭的婢女和她交好难免多说了几句,次曲才知现在事情紧急。 “不是我哥哥做的!我哥哥怎么会傻到派人当街行刺太子!”次曲急得直跺脚,“我要出去,我出去就能说明白。太后呢?陛下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见我吗?” 婢女亦忧心如焚。 家国大事是非不谈,这位西宁公主对她真心好。 听说她家中父亲生病,弟弟读书缺钱受冻,不求任何回报的替他们修缮了屋子请大夫,还给了二十两银子应急,希望她弟弟能早登华殿。 “奴婢也不知,只知道那夜你和少爷吵架,老爷在皇宫里待了一晚。” 次曲跪在佛前,面对满身金光的佛祖却不知许什么愿望。 她转了两圈,还是想到了她。 次曲识得几个中原字,简略的写了一封信交给那个婢女,“求你,无论如何帮我把这封信交到丞相府的小姐手里。” 她尚且身在水火不能自救,能帮上忙的只有江尘兰了。 婢女有些犹豫,次曲眼含热泪说道: “就这一次,当是我欠你的。来日若我挣脱樊笼,一定带你离开,许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那女婢跪下,头贴在地面,道:“夫人所给的恩情奴婢一辈子也还不完,又怎么敢奢望锦衣玉食的生活。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尽力而为。” 萧定安大病一场,来探望的人踏破了门槛,江府也就派江邺来探望过一次。 江邺把他们的事猜了个五六分,又是自己人,萧定安也不藏着掖着了。 “除夕那夜,令妹手上受了伤如今可好了?”萧定安说完似乎觉得太过关切,于是又补充两句让自己的关切合理些,“她是为救本王受伤,本王想来总是愧疚不已。” 江邺放下提来的满满一筐东西,笑道:“今日该让她来。” 江尘兰昨夜还念着太子殿下的伤势,说伤口太深,又泡了湖水,虽她已经简单处理过,但一个照顾不周就会感染。 江邺指着除了篮筐外的一堆东西,“都是尘兰叫我带给殿下的,望殿下早日安好。” “我无甚大事,还是想见见令妹,只有见着她无事,才能消解我二三忧虑。” 江尘兰在府中不仅惦念着萧定安,还得费尽心机去打探将军府的消息。 听闻次曲被林白幽禁,她就知道次曲在那边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次曲哥哥为了和将军府往来套 取上京消息谋取边境利益不惜把亲妹妹送给这种人,还真是皇家薄情。 “小姐,将军府死了一个婢女。”探消息的人来报。 “因何而死?” “不知。”探子淡淡回道,“好像和小姐您有几分关系。” 探子说死的那婢女的尸体她查过了,内衬里有一份信,是西宁公主写给她的。 探子把信交给江尘兰,悄悄看了江尘兰一眼。 她眸间忧虑正在变淡,涌出点点阴翳,呼气时藏不住愠怒,声音却依旧淡淡如常,“知道了。” 是次曲写信向她求助,带信之人被林白发现后直接打死。 他做事就是这么令人讨厌,视人命如草芥,阴狠变态。他才是那个活在腐臭河道的蝇鼠,一点点把鲜活的生命消耗绞杀。 “她来上京后倒是长进了,知道留后手,信写了两封。”江尘兰叹道。 萧定安视线集中在她手上,看着红痕拧紧了眉头,连带着心角也被倏地握住。 江尘兰无奈,把手举在他面前动了一动,“我没事。” 她提到次曲就发不完的感慨,“不知道她知道那婢女死后会不会又把罪责揽到自己头上,又得难受多久。次曲她,总在为旁人的罪孽买单......” 江尘兰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侧头之际眼泪落在窗沿,“殿下没事吧?” 怕自己再 次失态,江尘兰适时的转移话题。 “本王不好好出现在你面前了吗?”萧定安挺直脊背,不敢松懈一丝,“从她来上京那一刻开始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嫁给林白也是她自己选的,你无需自责。” 江尘兰只怕自己再不自责,就真没有人去心疼那个女子了。 萧定安说了这一系列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批刺客不是本王的人。” 江尘兰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在解释这件事。 “我知道。” 江尘兰确定的事有一件,萧定安即便要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也不会叫上无关的人陪葬。如果是他的人,她和萧定安看不成那场烟花。 两人会心一笑,萧定安问道:“那江小姐觉得是谁的人?” 将军府胆子再大也不敢当街行刺太子,至于西宁王,就是个背锅的,而且是有人特意把这口锅扣在他的头上,其目的显然。 江尘兰抿着干涸的嘴唇,用左手拿茶杯,并不言语。 萧定安知道她在维护自己心中的柔情,但或许对那个人的柔情,萧定安并不在乎。 他没有一丝心伤,除了坦荡就是嘲讽,“江小姐不必有所顾忌,对他而言,本王就是这样一个东西。不是儿子,不是人,只是一件供他摆弄制衡成就霸业的棋子。” 西宁公主嫁到将军府后,正是削弱将军府的好时 机,也是另派新人攻打西宁的好时机。 江邺,于漕运案和青州历练中崭露头角,又在抚平城西骚乱中表现突出,是个好苗子。 为此,将军府和永安帝合力做了一场戏。 先是将西宁公主囚禁,本来林肃还头疼用什么借口,哪儿曾想她自己动手扇了自家女儿一巴掌。 囚禁西宁公主使人无对证,方便日后扣黑锅。西宁王远在千里,只能背上这口黑锅。 再就是行刺太子。 虽然定安是他和他最爱的阿音的孩子,但太子和丞相府走得太近,或许有谋反之心。即使不小心死在这一场行刺中亦无大事。 慧妃家世不显,四皇子经论卓绝,是为下一任储君的不二人选。 行刺太子一事出,必然激起民愤;西宁那边被冤枉,朝中必然怨声载道,两国翻脸只是时间问题。 西宁王祸害西南百姓已久,必须要在年后出兵灭国。 “想置你于死地的人是林肃,不是陛下。”江尘兰宽慰道。 就算鸿曲街的闹剧是两人合力安排的,但永安帝也不会傻到让刺客往自己儿子心口上捅刀子。 萧定安伤口好像灌入冷风,将他的嗓音变得微哑,“他默许了,和亲手置我于死地有何区别?” 他冷笑,“我猜他下一步就要借将军府幽禁公主发挥,将林肃革职,把林白发往青州历练。” 第五十章 胡搅蛮缠 一切皆如萧定安所言,林白以历练之说前往青州,朝臣知晓将军府私自将西宁公主幽禁后怒不可遏,几位清流联名请奏革除林肃之职。 永安帝知林肃委屈,只是收权部分,反思半月了事。 永安帝这一出啊,既为出兵西宁找到了充足的借口,又收回了将军府部分兵权。 可怜她的哥哥也被卷了进来。 江尘兰始终忧心忡忡,对着即将升职的江邺道:“虽得太子信任,哥哥也要切忌锋芒太露,对林白别太苛责,水至清则无鱼。若是让陛下觉得江家恃宠而骄了,将军府就是最好的制衡工具。” 林白可恨,但稚子无辜。 次曲从被放出来后便再不如从前多言,答应林泠认下孩子。 上京城风平浪静一些时日,但深宫却无一日安宁。 萧定安说自六皇子走后襄贵妃日日以泪洗面,江尘兰说不知是为了他的儿子还是为了将来的皇帝。 萧定安还说慧妃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四皇子曾被逼着取了王妃,近两年了府里仍然冷清,四皇子却常往宫里跑,因此被人造谣说四皇子对一位宫女情深似海。 “四皇妃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听闻秀外慧中,知书达理,四皇子怎会冷落她?”江尘兰听后百 思不得其解,“或许是真有了心仪的女子。” 萧定安眼底浮出一缕宠溺,道:“有个多嘴的太监说四弟心仪宫女被四弟听到了,现在尸体健全的在乱葬岗。” 江尘兰夸张的捂住嘴,心想四皇子又不会千里耳,再说她也不是太监,而且太监怎么会尸体健全? “宫里谁人能称心如意?能享受着荣华富贵在宫里过完已是上天眷顾。” 江尘兰打定了主意是不愿意进宫的。 江尘兰已经有好几月未见过次曲,倒是萧定安时不时就有要事与她相商,说来说去就是芝麻大点小事。 六月初夏,荷花结苞,将军府诞下一名女婴。 街上传的沸沸扬扬,西宁公主早产,一脚踏入鬼门关才生下这个女婴。 永安帝得知后提前唤林白回朝,只是也要一月后才能赶到京城。 江邺倒是因为要处理一些榷场事务和西宁往来提前归来,被擢升为鸿胪寺卿。 七月初,榷监李彦上奏,西宁大臣利用职务之便搜刮大胤子民民脂民膏,特派江邺前去交涉。 七月中下旬,小江大人来报,西宁士兵杀了胤朝小商十五人,被西宁大臣袒护。 朝内群臣激愤。 永安帝思虑再三,不好逆民意,决定派兵攻打西 宁,封李彦为轻车都尉,江邺为参谋协李彦征战。 烽烟一起,边境人心惶惶,更惶惶的是将士们家人的心。 江尘兰一直绞着绣帕,愁眉不曾舒展过,“哥哥还是去了,哥哥没有打仗的经验,李大人能护好他吗?萧定安,陛下会派李将军去吗?” 她多希望萧定安能去,可贵为太子,不能时时出征,太子在本朝子民心中不该是舞刀弄枪的杀神,该是运筹帷幄的掌权者。 “林白不在西宁,大约是无事的,你别太小看李彦了。” 江尘兰咬着嘴唇,“可臣女心中总是有不好的预感。” 她现在安然无事的坐在星夜阁喝茶,而西南那边的将士不知又倒下多少个。 太阳一烘,空气中全是血腥气。 江尘兰躺在床上一夜未合眼。 夜里,江邺的快报比官方的快报先一步到了萧定安手里。 李彦再次被活捉,他怀疑军队中仍有细作在泄密。 军队中怎么会有林白的人?上次清剿一番,应该全是亲信才对。 第二日,江夫人被李彦被捉的消息吓得差点儿晕厥。 江尘兰急吼吼问道:“哥哥呢?!” “少爷彼时跟着李将军,故而无碍。” 江立桦在朝上连那群大臣在吵什么都听 不清楚,脑子里全是他的江邺。 他的儿子要活着回来啊! 林肃请道让林白带兵支援。 永安帝无法,只好允了。 朝下,萧定安悄悄同永安帝说起此事蹊跷。 永安帝知道他的意思,略略叹口气:“太子不能三番五次出征。” 萧定安跪地拱手,“儿臣请求,前往西南转移难民!” 永安帝勾唇,满意一笑:“好!太子心系子民,不惧为难,明日前往西南!” 是夜,萧定安来向江尘兰道别,月亮仍不合时宜的明亮。 月华无法疏解那张愁脸,萧定安想了很久,最终将手搭在江尘兰肩上,把她往前带了一步,“放心,本王定然将你哥哥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江尘兰非他血亲,非她妻子,他不知为何走前要向她道别,不知为何想抚上她的脸让她安心。 他害怕江尘兰会躲开他,但那姑娘早已被忧愁填满,甚至没顾得上男女授受不亲。 江尘兰突然捏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使皮肉相嵌。 她发问:“殿下此次去西南能不能再带上臣女?” “这次战事非同小可,打起来是要灭国的,你去太危险。” “臣女是江相的女儿,江邺的妹妹,若是要灭国,逃不掉的命运。” 她拉着萧定安的手,眸中带着恳求:“殿下,当臣女欠你一个人情。” 萧定安不容商量的抽出手,“不行,太过危险,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萧定安,你之前怎么就能带着我去!” 萧定安被堵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我......我......” 江尘兰干干的盯着他,等他答复。 “本王做事需要向你知会?你若不打消这个念头,我明日一早就让江相把你捆起来。” 江尘兰松开手,舌尖抵住上颚,以免说出大逆不道之言。 这厮,每次无理取闹就拿身份压人!这次还拿自己父亲来压自己?! “江小姐,你可知你这是胡搅蛮缠,你去了西南,在乎你的人该有多担心?你若是出了事,我......江相该怎么办?” 江尘兰胡搅蛮缠的别过头,愤懑的点头,恨不得踩他几脚。 良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两国开战,次曲此时不知会有多难受,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去问问她接下来想怎么办?” 萧定安嗤气,睁大眼睛望着离去的背影。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他没良心? 他亦愤懑的走向将军府。 早知今夜来这一遭是给自己找骂找气他就不来了。 第五十一章 兰陈 此次萧定安前往西南的阵仗小了许多,明面上打着转移大胤子民的幌子,但杨指挥使暗中派了中央的部分禁军跟了去。 一日百里,幸得皇城直辖的禁军都是个顶个的精英,这般程度的条件对他们而言也就比平时训练累了一些而已。 但寻常的士兵可受不了。 行伍中有个又小又瘦的士兵,晚上脱鞋一看,脚都给磨出了血。 那人旁边的士兵小五给了一个麻布,问道:“缠着,会好受些。看你面生,刚来的?叫什么名字?” “我叫兰陈,父亲兰姓,母亲姓陈,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但他们走得早,我只能入军招募的大人看我可怜从给我一口饭吃,不曾想刚来就要去西南送命。” 小五看着也不大,一身皮包骨头,脸颊凹陷,手上老茧成堆。他撕了一半馒头给兰陈,“大家都吃一样的苦,你没见太子殿下也走路吗?” “是,我一早就听说殿下治军森严,更是时常以身作则。”兰陈接过馒头。 两人就在营帐对面聊起来,却引起巡逻禁军的注意。 副使盯了兰陈一会儿,娇小的实在不像禁军,他问营帐守卫,“那两个是谁?” “一个叫小五,一个许是刚来的。” “刚来的?” 此次能随行西南的士兵都是他过过目,他怎么对这人毫无印像? 副使走到兰陈跟前,蹲下身拨起他的下巴, “叫什么名字?” “小的兰陈。” 副使摆摆手,叫人拿了名册来递给兰陈,“把你名字找出来递给我看。” 兰陈默不作声,一页一页的翻着,翻遍了名册也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面对着副使审视的目光,他顿时汗如雨下,低声道:“夜里太黑,小的眼睛不好。” 他说着便把名册又倒着翻了起来,“小的再找找。” 刷! 翻了不过两页,副使抽走他手里的名册,睨了他一眼,“本官帮你找。” 兰陈紧张得连脚底疼痛都忘了,咽了咽口水一动不动的盯着副使。 每一次翻卷声在兰陈听来都是折磨,终于等到他翻完,兰陈渴望给他来个痛快。 “本官也没找到你的名字,是不是本官眼神也不太好?需不需要本官叫个眼神好的来帮你看?” 兰陈嘿嘿一笑,“听说太子殿下眼神好,不如叫太子殿下来?” “大胆!太子殿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兰陈挠挠脑袋,“将军别气,小的开玩笑。” “将军?” 副使阴阳怪气的重复了一下,刀立马架在了兰陈的脖子上。 他生的五大三粗,不动气就够唬人,现在吼起来像发怒的豹子一样,“说!谁派你来的?这里可没人管我叫将军!” 萧定安早叫他们提防军中行迹可疑之人。 李彦再次因细作出卖军情被捉,因此即便是 自己带的行伍也格外小心,做足了准备。 兰陈颤抖着把脖子往后缩,声音被吓得又细又尖,结结巴巴的回:“我......我不是细作。” 禁军军纪严明,他适才一个称呼错误就能被刀架着,若是撒谎被拆穿了是要掉脑袋的。 他的小聪明此时想用都不敢用。 刀尖沾上血,兰陈已经品出喉间腥甜,大叫道:“等一下!” “细作就地斩杀。” 副使不管兰陈的嚎叫,冷冷说出这句话,刀已经侧着要脖子割下去了。 “啊——” 人头落地的前一秒,兰陈被自己蠢哭了。 脖子上的血流出,在刀接触到血管之际有一把剑生生给刀劈走,萧定安问道:“何人?” 兰陈睁开眼睛一看,终于看到救星了,捂着脖子等萧定安救她。 副使收刀回道:“行伍里进了细作,属下正要处理。” 兰陈生死一线之际眼泪涌成了泉,见着萧定安后咕嘟咕嘟的冒出。 “太子殿下救命,小的不是细作。” 萧定安抬步走近,觉着黑夜中的轮廓几分眼熟。 两边的人给萧定安让开道,萧定安看着那涂得比碳还黑的眉毛蹙紧眉心。 他伸手重重把揩了一把那眉毛,才看清藏在黑影下的细眉。 眉毛被揩了一把后眉梢处隆起,萧定安撕下一个肤色的不明物体,凭着比桃花圆润些的眼睛认出了兰陈, 恨铁不成钢的道:“你......” 兰陈委屈的眨巴眼。 副使问道:“殿下,此人如何处理?” 他森然道:“此人大有用处,本王带走关押。” 萧定安脸色冷得可怕,像是要吃人一般,盯着江尘兰道:“下次再碰到营中行迹可疑的人不必留活口。” “是。” 萧定安提着江尘兰走进营帐,趁着萧定安发作前江尘兰先低头认错:“臣女错了。” 认错比眨眼还快,萧定安深吸一口气,甩了甩袖子,看不得她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本王现在派人把你送回相府。” 江尘兰听这话不乐意了,一点一点蹭到萧定安脚边。 想她江尘兰堂堂大女儿,何时不是坐如钟站如松,如今竟落到跪下求人的境地。 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事变化无常啊! “别嘛,殿下,我好不容易才跑来,我给我爹留了信的!” 江尘兰抓着他的袖子不抱他的腿,算是最后的倔强。 萧定安将名册重重扔在桌上,呵道:“胡闹!” “刚才若非本王及时赶到,你此时已人头落地了!” 江尘兰再次抓住他的袖子,卑微道:“那臣女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萧定安抬头吁气,无奈的把江尘兰架起来,嫌弃的递给她一张湿帕,“把你脸擦一擦,丑得本王眼睛疼。” 向外面的人交待好了萧定安才 语重心长的对江尘兰道:“你感谢本王有什么用?把你自己的小命护好就是对本王最大的恩赐。你是吃了什么胆子这么大?战场是儿戏吗?” 江尘兰和萧定安保持着距离,以免他动怒误伤自己,“我哥哥在西南,李彦又因为军中细作被活捉,我怎么能安心待在上京?你把我放在上京不是让我急死吗?” 萧定安被她气得早忘了十几年来的礼仪修养,牙齿打颤的指着她,“你觉得你来了能派上什么用场?” “至少臣女得第一时间知道战场状况,要死也死在你前头,死在我父亲前头,我不想再看到他们死在我眼前了。” 萧定安手掌拍在桌上,在幽幽的夜间回响,“江尘兰!” 她这蛮不讲理的性子该去西宁那边,萧定安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气得眼珠凸起。 “你和本王不一样,本王孤身一人,没了就没了,你家中还有父母亲人等你,牵挂你。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出事了她们该怎么办?” 江尘兰一边弱弱回答一边在营里乱窜,“谁说没人等你,没人牵挂你?萧定安,我来自然不会白白送命。你放心,如果西宁兵真的打进来了,第一个溜的就是我。” “你在干什么?!” 江尘兰扯了扯手里的麻绳,说道:“很结实。” 她把麻绳递给萧定安:“殿下担心臣女出事就把臣女绑在营里好了。” 第五十二章 无题 拗不过,萧定安只好派王贵守着江尘兰。 王贵眼尖,进营就认出了江尘兰,“诶,你不是......那天那个晚上,那个舞姬。” 萧定安淡淡道:“这是丞相府嫡女,不懂事跟了来,你把她给本王看住了。” 此时知晓她的身份,王贵惊讶的看了一眼她后便跪下磕头,“小的多谢江小姐大恩!” 他叹道,还好当时没有色心大发,如今想来,当时若是行差踏错这脑袋得掉八百回。 暴露在空气中的后背竟掠过丝丝凉意。 江尘兰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大方的笑了一笑,“举手之劳。” 王贵看江尘兰被捆着摸不着头脑,试探的问萧定安,“江小姐这是?” 气还未消,萧定安一眼都不想多看江尘兰,冷哼一声等着江尘兰自己回答。 “我,我自己给绑起来的。” “自己绑的?” 王贵用诡异的目光探了一眼萧定安,心想自己怎么能给自己绑? “我此番举动就是为了向殿下证明我忠心不二,绝不乱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王贵这才想起来正事,回萧定安的话:“殿下放心!只要我不死,江小姐一定安然无恙,离不开我视线十 步。” 就两三天,李彦被捉后西宁好似失去了主心骨,节节退败。 西宁那边一直拿李彦做威胁,使得两方一直在周转盘旋,处于进不进退不退的胶着状态。 朝廷若是不管李彦,那就是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江尘兰和萧定安都猜到细作一定是李彦的身边人。 萧定安叫来杨指挥使,“传令下去,凡跟过李大人的士兵一律在营中休整,没有本王亲令不得擅动。” 王贵不解的问江尘兰:“现在战事告急,人手不够,殿下怎么叫人休整?” “你曾跟过李大人一段时日,有没有察觉李大人身边有人行迹鬼祟?” 王贵思忖片刻,“李大人极少和人往来,要我想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来。唯一和李大人亲近些的就是贺知州,还是因着贺小姐的缘故。” 江尘兰点了点头,兀自走了。 萧定安赶到西南后直奔知州府,连军营都不去。 自从踏入中州地界后,江尘兰就被要求不得离开萧定安五步,江尘兰此时正牢牢跟在萧定安身边。 “殿下和臣......小的想到一块去了。” “本王此番前来本就是为民而非为战事,去军营做什么?”萧定安 见贺知州出来迎接特意解释了一遍,迎着他的伸长的手进了府。 “好久不见。”萧定安看着府内景色赞叹一番,“冬日一过知州府看着果然气派,园林小景颇似南州水乡,墙垣朱漆亦是亮眼。” 江尘兰循着萧定安的话仔细观赏了知州府。 池子假山应有尽有,连池里的荷花都是不常见的千瓣莲,更别提翻新后的支柱与新建的屋舍凉亭。 她啧了一声,想着榷场贸易养肥的可不止将军府和西宁王。 不知为何,贺知州见着萧定安总给江尘兰一种唯唯诺诺的感觉。 他应声,“都是陛下圣明,中州百姓的日子才越过越好,知州府才能沾光。” 萧定安这种场面话听多了懒得出言讥讽,转而问道:“贺小姐还安好?” “自从小婿上了战场后就日日流泪,等着盼着他回来。” 萧定安点点头,应和,“看不出来贺小姐倒是对李大人情深意切。也罢,既然她如此担忧,不妨让本王去劝劝。” 贺知州不作声,抿着唇支吾。 “不方便吗?”萧定安淡淡道,“贺大人放心,本王最会开解别人。” 打着开解之名,但江尘兰觉着萧定安踏出的每一步都 闪着正义的光辉,哪里是什么太子,分明就是大理寺的青天大老爷! 萧定安径直落座,手里明明已经端起茶杯,却还装模作样的问道:“本王此次前来,贺小姐不会觉得唐突吧?” 真像审讯似的,萧定安反客为主的坐着,迫使贺溶月不得不站在他面前听他讲话。 贺溶月修养很好,淡淡应道:“不会。” “本王不想兜圈子。”萧定安拿了一封信出来,沉声道,“自己交待。” 他无需多言,寥寥几字渗透了上位者的威严,这种威严非如虹的气势,反而似平静的水,无声无息的攀附到身上,刺激的每根神经都冰凉。 饶是江尘兰都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贺溶月跪着,攥着罗裙,缓缓道:“殿下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萧定安从容的拿起信,表情多有不屑,那信纸展开的清响让贺溶月不由吞津困难。 “需要本王把贺小姐与林大人往来的书信念给贺小姐听吗?” 贺溶月道:“那又能证明什么?臣女难道不能与林大人说上两句话?殿下不会想以此来证明臣女和西宁王有往来吧?” 诱饵只放了一半,鱼儿便自己上钩了。 他放下茶杯起身 ,在贺溶月面前压出一道阴翳,声音夹杂着西南山谷的水汽,森然沉静,“贺小姐方才还听不懂本王的话怎么这会儿倒能揣摩本王的意思了?” “臣女信口胡诌。” “牺牲一个李彦对朝廷算不了什么,但本王可以告诉你,林白娶了西宁公主是父皇允许,因为陛下早有灭西宁的打算。既然如此,贺小姐猜猜父皇接下来想做什么?西宁一灭,你当刑部的人是吃素的,找不到他曾与西宁王勾结过得官员证据?” 萧定安说完,挺直了方才为了说话微微弯下的腰,“你和你父亲的命要不要全在你。” 从后面看过去,萧定安对光而站,金丝云纹腰带束在墨色直襟长袍上,长身玉立,古朴沉郁。 谁知他孑然肃穆的背后是否捏着别人的命,只是那不透光的背影让江尘兰领略几分曾令人闻风丧胆的三皇子的手段。 江尘兰侧挪几步去看贺溶月,双手已自然的垂下去。 看来是有一丝动摇了。 她趁火打劫道:“殿下仁慈,若你此刻交待,到时还可从轻发落。” 三分软七分硬,萧定安不偏不倚的捏住了贺溶月的心,还需江尘兰再把贺溶月往前推一步。 “我说。” 第五十三章 局定 和萧定安猜的八.九不离十,现在西宁那边还和贺溶月有往来,只是李彦走后贺溶月手里没有情报。 “一切都说了,要杀要剐任殿下处置,还请不要殿下不要因为臣女一己之过怪罪臣女家人。臣女的家人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 事了,贺溶月心里那根绷着的弦终于断掉,不用再强装镇定,浑身瘫软下去。 连江尘兰都明白,她做这一切本就是为了她的家人,如今招供也是为了她的家人,那贺知州的手能干净? 她算是荒唐的在错路上走到底了。 萧定安冷眼,不肯施舍给旁人多一分的同情,道:“哭着求死做什么?本王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臣女这一生在错路上走得太久,机会不机会的早不重要了,若是能弥补他一点,臣女愿意。” 他呵了一声,淡淡道:“本王不爱强迫别人做事,一切只看你心意和选择。” 贺溶月笑着,诡谲自嘲的笑容使江尘兰看不懂她,她道:“好。” 萧定安听完答复准备走出,突然想起什么,道:“再问你一件事,无关纷争,只关乎真心。” 她好像知晓萧定安要问什么,在问题出来之前给出了答案,“等李彦回来我亲口告诉他。” 他转身,望着日 光,被晃得睁不开眼,蓦地就看不清万物,好像从来就看不清万物。 他只是有点心疼李彦。 江尘兰亦步亦趋的跟着他,颇有几分可爱。 他以前误看了江尘兰,还道她是一个多么温婉伶俐,克己守礼的女子,其实性子活泼的很。 “殿下怎么有她和林白的来信?” 萧定安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头,“这时变傻了?那信是假的。” 他把信递给江尘兰,里面是萧定安半月前交给宋玉的策论。 “随便套套话,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江尘兰把信还给萧定安,行了一个军礼,“小的佩服。” 嚯,一封假信装得跟真的似的。 和贺溶月商定好后萧定安便去了军营。 萧定安走时不放心,又叮嘱道:“你就在营里别乱跑,刀剑不长眼,本王很快就回来,若是真出了什么事,王贵会第一时间来给你报信。” 人还没走,事就来了。 林白后脚赶来了,道是陛下派来援助的。 还好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没空顾及低调的江尘兰,她便安心的混在营里等消息。 萧定安此次前来是为了转移大胤子民,该做的正事要做,即刻就要前往锦源。 林白一来便受李将军重托,去正面战场作战。 通往锦 源要经过一个小峡谷。 七月无风,峡谷僻静,震得行伍人仰马翻的是号角声。 号角声粗犷无比,在山谷回荡出嗡嗡哑叫。 号角声一毕,立马接上了将士的喊叫声,西宁的将士如墨般涌出,黑压压的盖着整个山谷。 萧定安稳如山松,丝毫不急,缓缓拔出身佩长剑。 他手举起一挥,属于禁军的哨声也吹响了,千百禁军像凭空出现,势如破竹的涌出,种满了整个峡谷。 以萧定安为中心的峡谷立刻形成两层包抄态势。 被反围攻的西宁士兵有些茫然,蛰伏不动。 萧定安悠哉游哉的提着缰绳,狭小的山谷自带放大声音的作用,“不知是西宁的那位将军,出来聊一聊?” 西宁王自以为万无一失,林白是自己人,和林白打的那支军队不过是上场做做样子。 而他真正的主力已经在贡柯谷活捉萧定安了,听说萧定安身边有胤国的禁军保护,个个都是能以一敌二的精兵,他才派了他的主力去抓萧定安。 萧定安才是他能真正拿去与胤国皇帝谈判的砝码。 只是他好好在王宫中坐着,突然听到外面有隆隆马蹄声。 “报——大王,李将军带兵打了过来。” 西宁王淡然回道:“吩咐次坦带人随 本王迎敌!” 金戈铁马之音不停,血流骨碎之响多添一抹音律,伴随着嘶叫穿破云霄。 不时,杀红了眼的西宁王突然看见远方有大军奔来,而带头的正是林白。 胤国士兵一会合便拧成了一股绳,势不可挡的直杀王宫。 “林白!” 林白露出幽森的笑意,“您太相信中原人了,您真以为我会傻到倒戈吗?” 两方厮杀愈烈,局势扭转不过在一瞬。 萧定安紧随其后赶到。 西宁王这时才明白他被贺溶月骗了! 她是故意泄露萧定安的行踪给他,好让他分散军队主力,却没想到反被萧定安埋伏。 而那林白在战场上亦动了真格,才会在短短时间里赶来增援。 萧定安喊道:“李将军,去解救李彦!” 他带着禁军给李将军开出一道口子。 棋局定,西宁王挣脱不掉的命运,林白走近了被制服的西宁王旁边。 西宁王铁骨铮铮,戎马一生,最后竟败在小小的胤国文官手上,指着林白喊道:“此人两面三刀,阴损毒辣!你大胤终究会遭到报应!” 他利用李彦和军情换取自己的信任,押上整个胤国的命运,自己斡旋于两国之间,步步心机,令人胆寒。 和西宁的交易不仅取得了西宁的 信任,他将军府也从中获利。最后关键时刻,再用信任做局,灭西宁,为自己日后平步青云铺上第一阶。 次仁哈哈大笑,“林大人这局做得好啊!” 局势变化突然其实林白也始料未及,只是估摸着大概便知道该怎么选了,他低声道:“王上太看得起我,这局不是我做的。贺溶月后来给你的军情与我无关,是太子英明,搞了一出两方夹击,大王错就错在你太相信我和我的人。” “轻信敌人,王上不配做一个合格的将领。” 林白看向战马之上的萧定安,叹着太子果然手段不菲,连贺溶月都收买了。 林白坐在战马上俯视他,冷冷道:“西宁王战败,竟说出这种胡话,你和你妹妹一样,都疯了。” 萧定安淡淡吩咐道:“带回去。” 次仁插剑于地,以剑把支撑自己,叹他和林白无异。 都是为了权力拿白骨做梯的东西,甚至是自己的亲人...... 正想着,眼前一袭红衣飘来,好像使他看到了以前的次曲。 红影越来越近,次仁揉揉自己的眼睛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大胤的士兵见来者是西宁公主,长枪飞出。 萧定安一惊,大叫:“住手!” 可惜终未拦住,肩膀的红逐渐渗出蔓延。 第五十四章 气你一气 夕阳残照下发黑的血腥牵走了两位大人的战马,裹住了她的一生。 “李将军,收拾残局!” 萧定安只扔下了这句话便飞奔而出,和林白一起接住飞射出的血液。 七月下旬的西南干燥无风,风来便卷起黄沙遍野,哀嚎阵阵。 次曲推开林白,疼得说话只有断断续续的气,她幽愤的瞪着林白,“我不想看到你......” 三天三夜,跑死了两匹快马,她从上京赶到沙场,看到她的丈夫手拿利剑浴血厮杀时心如万根长枪扎进,仿佛每一寸刺入西宁将士的骨肉都扎在自己身上,血流不止。 谎言破晓,次曲第一次真真正正看清一个人。 人心原是很好看透的。 不过是为了权,为了利,为了自己...... 她心跳被林白震惊得停止的一瞬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萧定安要送她回去,又为什么在她出嫁前苦口婆心的劝她。 她那时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赢了,以为他的心里对自己终归是不舍。 原来只是一个在执行谎言,一个在默许谎言而已。 晕下的前一秒,她低声在萧定安耳边说“想见她。” 星月起,风沙落。 次曲因着是将军府的人被带回军营,着医诊治,请陛下处理。 她睁眼时还高 烧不已,看着面前的人笑了一笑,“江尘兰,本公主就知道你会来......” 纵使她江尘兰再无坚不摧也不能在看到次曲再次深陷漩涡后固若磐石。 猎风掩住了她的哭声,眼泪一颗颗的滚出,连成一串,她哭得快断气,一句话都说不出。 次曲的额头承住了她全部的眼泪,她缓缓道:“别哭了......你的眼泪好烫。” 她递给江尘兰自己学会刺绣后的第一张手帕,右臂连带着右边身体一起疼得麻木。 江尘兰用手帕捂着嘴,慢慢停止了哭泣。 “江尘兰......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他会.......遭到报应......可他的孩子是无辜的......那孩子很可爱......” “若有一天他的报应来了......求你帮我照顾那孩子......” “她叫长吉......我取的......好听吧......” 江尘兰看着她,她扭曲的脸上渐渐挤出一点笑意,在望向自己时眼泪夺眶而出。 “和我姓,不姓林......” 江尘兰握着她的手,颤抖着回应她的笑,灵魂一点点被割舍,也在一片眼泪里挤出和她一样的笑,“次长吉..... .不太好听吧。” 她吸吸鼻子,噗的笑出声,“好像江长吉也不好听。” 次曲释然的解开双眉,也就她这时还在和她说笑,心头那把锁好像正慢慢打开。 “想不到还有谁可以托付,好像只有你。” 次曲憋了很久,终于连贯着说出一句话,随即翻身呕吐。 江尘兰立马转身要叫大夫,被次曲使劲的摁住了手腕。 她知晓她的意思,她不想活了,可她不想无视她的死亡。 上一世,这一世,她终是没能护住她,终是在一场骗局中保持了沉默。 她低声在次曲耳边呢喃,“若那时你没碰上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是......也不是......” “抱歉,我还是没能给你新的选择。” 次曲无所谓的一笑,环视一周,问道:“他呢......不敢来见我吗......” 萧定安守在帘外,听到这句话便进去了。 次曲抬身,要萧定安扶她坐起。 隔着两件衣物,她后背的烫都能灼伤萧定安的手心。 次曲略略移动,吻上了萧定安的脸颊,温声道:“我好像还是有点喜欢你......不知道那呆子还喜不喜欢我......” 如银碳的火星子迸溅到脸 上,萧定安被一点火星烧伤,一动也不敢动。 一个吻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再次无力的倒下,盯着江尘兰,“别以为我原谅你了......就是死前也要气你一气......” 江尘兰捂着嘴哽咽,萧定安淡然的听着她的话。 “如果还对我有点愧疚......太子殿下......请你放过西宁城里的百姓......” 萧定安默了一瞬,淡淡道:“好。” 她用左手摸出一把刀,对着萧定安的心脏上方,说道:“萧定安......我不想活了......也不想死在林白手上......你拿我的命去邀功吧......” 八月中旬,西宁灭国,改为宁洲。 贺家出卖军情,举家被抄,族中十五以上的弟子被斩。 凡参与西南战事的将领都被擢升,李彦为宁州知州。 他从西宁王宫回来,左臂被斩。 是杨指挥使及时赶到才保下一条命。 “你是因为林白才接近我的?”他连疗伤都顾不上,直奔回府质问贺溶月。 贺溶月跪在佛堂前,脊背挺直,“是,你被活捉那次也是我把行军布局交给西宁王的。” “为什么?你想我死?” “我不想你死,可你若不被捉,林白来 不了西南,立不下战功。” “还是为了他?” 贺溶月不再出声。 回京后,江尘兰先是听说了贺溶月自己斩断了左臂,过几天就有人传来她疯了的消息。 贺家能不被灭族,已经是萧定安抗着朝中压力争来的结果。 江尘兰和贺溶月无甚交情,对她疯了一事亦无甚感想,只是突然想起那日她和萧定安并月而立。 她那时觉得贺姑娘真如清风皓月。 只是可惜和林白染上瓜葛。 江尘兰叹道:“可怜李大人痴情一片。” 萧定安接道:“李大人最近在朝中选了才识容貌俱佳的贵女,李彦直说往后为国立命,再不谈情爱。” 萧定安都不曾想过李彦有天会如此多愁善感。 他的左袖空空荡荡,眼里桀骜化作柔情,借着酒劲抒发了一大堆感慨。 类似什么情字最能伤人心,什么飞蛾扑火是他愿意...... 说不通讲不懂。 两人正拿着次曲的红衣给她立衣冠冢,碑上刻的不是林氏之妻,而是西宁公主次曲。 西宁公主,年十七,薨。 江尘兰眼睛被西南的黄沙迷得干涸,对着墓碑挤不出半点眼泪,淡淡道:“听闻六皇子回来了。” “嗯。” 萧定安猜,他或许是为了次曲回来的罢。 第五十五章 六殿下 西宁一事了后,外部算是定了。可宫里和朝中的纷争却增多了,内部打的厉害。 众皇子的纷争算是头件大事。 大皇子才能平平,二皇子眼高手低,四皇子算是除了萧定安外最能胜任太子一位的。 至于萧定安。 他因着肺疾在宫中平安的过了几年,他的太子之名在众人看来就是笑话。 谁不知道太子活不过二十? 因此其余的皇子都没把萧定安放在眼里过。 可上次他病了一场后肺疾好了,还屡次立功,又和丞相府走得近,便逐渐被盯得紧了。 最妨碍他的一件事就是他和江尘兰见面的次数少了。 而现在六皇子也回来,大家都说是六皇子脑子好了,要回来争皇位了。 “怎么愿意回来了?” 萧定仁回来后向永安帝和襄贵妃请了安便直奔东宫。 萧定安像知道他今夜会来似的,多备了一杯茶。 他茶也顾不上喝一口,火急火燎的落座问道:“三哥,次曲的死和林白有没有关系?” 林白可谓是朝中新秀,为了大胤大义灭亲,被擢升为殿中侍御史。 “他是你表哥,你还能为了次曲去杀他?”萧定安叫小全子关上门,把茶推给萧定仁,“湘洲竹叶青,尝尝。” 西宁一灭,九洲一同在即,北方那如一族的解决是关键。 大胤刚打了仗,士 兵疲敝,因此永安帝想以怀柔政策收复北地,派鸿胪寺卿江邺前去交涉。 江邺捎回的湘洲竹叶青萧定安厚着脸皮去要了一点。 萧定仁没工夫品茶,回道:“他不是我表哥,有件事就连我母亲都不知道。” “林白他不是我表哥。” 这件事是萧定仁小时候偷听才知道的。 林夫人一直无所出,林肃才另取了妾室,那妾室来了不久将军府就多了一个男孩。 听闻那男孩一直病弱,连满月酒都未办,一直到三四岁身体才稳定。 那时萧定仁也还小,不过七八岁左右,吵着闹着要和舅舅家的哥哥玩儿。 一去就听见了林夫人因妒忌在对那妾室责骂。 林夫人道:“真当那孩子是你生的?” 后来林白就来了,他问林白:“舅母好像在训斥你的母亲,不如让本宫去说说。” 林白毫无波澜的拉着他走了,回道:“没事,我母亲本是侧室,犯了错当罚。” 这一罚就是一条命。 那妇人死后萧定仁几夜几夜睡不着觉,他那时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后来才知晓在怕权力。 捏着权的人就能这样随意处置人命。 他怕了,怕自己也成为那样的人。 萧定安惊诧之余问道:“你没告诉你母妃吗?” 萧定仁只是摇摇头,眼眸浅薄,仿若琉璃失晖。 因为 他发现了更可怕的事——他发现好像他母妃就是那种人, 他不知道宫里有多少人命死在他母妃手里,他不敢查,不敢问。只好装成傻子来逃避他母妃塞给他的荣华富贵。 萧定安突然就释怀了,他的六弟才是皇宫里最聪明的人,他或许一直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死于他的母妃之手。 便是这样,萧定安也讨厌不起来他的六弟。 他端起茶杯又放下,说道:“是,我可以告诉你,林白一直在利用次曲。别的事情,请原谅我不能对你说。” 萧定仁来只是确认这一件事。 确认了也就够了,他欠着他三哥的,没资格指责他。 “我舅舅和我母亲......三哥,我就问你一句,你对我母亲的恨是不是非她死不能消?” 萧定安并不言语。 其实报仇不能解决问题,也不能弥补他这些年受到的伤,他无非是想讨个公道罢了。 这世间若连公道都不去追求了,那便真的是堕落了。 “六弟说些什么?” 萧定仁知晓他身份特殊,他三哥不能完全信任他,慢慢放下茶杯,回道:“三哥,我此次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要为次曲讨个公道,也要帮你。” 提起次曲,萧定安不禁问道:“你那时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的软弱,也因为我那时对一切都毫不知情。 ”萧定仁没勇气直视萧定安,只盯着杯里沉底的茶叶,勾唇一笑,“那时三哥告诉我我可以不是软弱的人,我现在决定了,选择为她前行一步。” “六弟的情意世间罕见。” “因为她和曾经的我是一样的人。” 是即便自己处境不佳也要站出来保护别人的人,是恣意快活求得逍遥的人,是他随口一句话她就当真并千辛万苦帮他实现愿望的人。 西宁可以被灭,可她不该被当作棋子利用。 他也没想到,他小时敬着爱着的表哥会是这样一种人。 萧定仁说完就走,没有多一刻停留。 看着余下渐凉的茶,萧定安心里有些苦涩。 好好一个心向明月的人怎么会是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生出的孩子? 皓月当空,城西的山间上的一处角落里火烧得正旺。 不知不觉次曲已离开七日了。 萧定安果真在她的衣冠冢前找到给她烧纸钱的江尘兰。 “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很危险。” 她本极为伤怀,十分沉浸,但萧定安冷不防像个鬼魂一样吓得江尘兰差点一头栽进火堆里。 萧定安下意识去伸手搂住她的腰,在片刻对视后松开。 江尘兰理理衣服,若无其事的道:“殿下只要别突然出现吓死臣女臣女应该会安然无恙。” 她也没办法啊,哪儿有为西 宁人立衣冠冢的道理? 何况,陛下体贴将军府,已经允许为次曲建了墓地。 她只好偷偷摸摸为次曲立碑,为次曲烧钱。 回上京后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萧定安才想起她偷摸浑入军队的账他还没找她算,斥道:“江尘兰,什么时候改改你爱乱跑的毛病?” “你本事大,能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混入军营就罢了,这荒山野岭的,真出事了谁能知道?” 萧定安拿出祭品,摆在月下。 江尘兰跪着继续烧纸钱,不服气的回道:“臣女爱往哪儿跑往哪儿跑,又没跑到殿下的宫里,殿下管得着?” “你若跑到本王宫里本王还能放......” 他总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让江尘兰以为她似乎的也可以,但现实就是现实,容不得她胡思乱想。 她看了一眼祭品,不满的皱起眉头,打断萧定安的话:“怎么没有羊肉干?” “宁州远在千里,本王上哪儿去找羊肉干?” 纸钱绕着风飞啊飞,那堆火很快就灭了,江尘兰看着烧得黢黑的纸钱隐没在黑夜里,又想起了营帐里一剑下去后她脖子不住往外冒的血。 都七天了,她想起那场景还是会和黑夜面面相对,感叹多好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 萧定安拍了拍她,怕她想不开,温声道:“下山吧,本王有事和你说。” 第五十六章 分寸 那夜回府已是极晚,江尘兰不知自己抽了什么疯陪萧定安下了近两个时辰的棋,围棋下了下象棋,他俩棋逢对手次次平,最后江尘兰放弃了赢他的想法,回到丞相府沾床就睡。 第二日昏昏沉沉的醒来,江尘兰一直叫着盈喜却无人应答。 来侍候她的人是素喜,江尘兰问道:“盈喜人呢?” “不知呢,她昨日回来的极晚,今日一早就出门了。”素喜眼里也充满了疑惑。 江尘兰听了这话不太坐得住,只插了一个簪子,连耳饰都没来得及插就起身了。 她推开门,一边跑一边交待:“快,快叫府里的人去寻她,你跟着我走,指指她今天出门往哪边走的。” 盈喜可不能出事啊! 素喜被江尘兰这阵仗搞慌了,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她突然觉得事态紧急,无意识的应着江尘兰的话。 不肖一会儿,江尘兰的脸就被急红了。 只是刚刚带着一众人准备出门就碰上了回来的盈喜。 盈喜乌黑的瞳孔瞪得溜圆,“小姐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江尘兰看到人悬着的心顿时落下,对后面的人摆摆手,舒了一口气,“没事了,下去吧。” 江尘兰缘由 也不问先呵斥起了人,“怎么爱到处乱跑?很危险知道吗?你这习惯跟谁学的?下次出门得知会我一声知道吗?” 她一咕噜说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和说话的语气怎么似曾相识?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盈喜没想到一回府就是劈里啪啦一顿教育,茫茫然无从解释,“小姐,我......” 江尘兰拉着她回去,这才发现她手里握着药膏。 “怎么了?府里有人生病吗?” 盈喜心虚的侧脸低头,心虚鬼祟的模样引起了江尘兰的怀疑。 她凭直觉扳过盈喜的脸,看到她脸上有五根若隐若现的红痕。 “你脸这是怎么了?” 盈喜捂着脸,敷衍道:“没事,昨天不小心吃了花生,过敏。” 她越掩掩藏藏,江尘兰就越是怀疑其中的猫腻。江尘兰拿下她的手,盯着那红痕质问:“花生过敏?我怎么看着像巴掌印?” 盈喜推着江尘兰进屋,“小姐你多想了,奴婢真没事。” 江尘兰立着不动,和府里与盈喜对峙,正色道:“你是不是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 盈喜仍旧支支吾吾半天不肯出声。 “你 昨天和来喜一道出去的,我去问她。” 盈喜这才拉住江尘兰,一张口就哽咽,“昨日我和来喜去城西帮小姐拿药材,折回时不小心挡住了林小姐的马车,林小姐一听说我叫盈喜走过来自己摔倒在地上,然后诬蔑是我推她,以我对她不敬为由扇了我十个耳光。” 江尘兰一喝:“岂有此理!撒泼撒到我头上来了!我这就带你去讨个公道!” 她拉着盈喜就要往外走,被盈喜死死拽住。 “小姐,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冲动前去为奴婢讨公道,你心里惦念着奴婢就够了,将军府真不用去!” 江尘兰听了这话顿觉好笑,冷哼了一下,“不去?她真当这上京城是林家的上京城?告诉你,她当街打你,打的不是你,是丞相府的脸!我非去不可!” 这一年她待在府里生孩子,生完孩子就出门挑事,是生孩子掉了一块肉把脑子也掉了吗?! 盈喜双脚蹬地,抱着江尘兰的手臂不肯撒手,道:“这件事是我不对在先!” 江尘兰回跨一步,摸了摸盈喜的头,“你是不是被打糊涂了?” 盈喜道:“她没针对来喜只针对我大概是因为很久前我在碧螺寺对林大人 出言不逊。” 盈喜细说起事情的经过,“那时我见到林大人就气,被气昏了头脑才说那样的话,后来想起来都后悔。我这样是不是会给小姐和老爷招麻烦?” “而且现在林大人春风得意,小姐没必要去招惹盛头上的将军府。” 江尘兰无奈的抚上她的头,心疼道:“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得告诉我,别用这药,我去给你拿我配的药膏。” 她宽慰起盈喜,“况且那件事本来就是林白这狗人做的不对,说他几句都算轻的,你没做错。” 昨夜萧定安给自己说了林白不是林肃的亲儿子的事,虽然她上一世就知道了。 不过倒还是有几个有用的信息。 林白在四岁前未曾见客,那他到将军府应该是天圣元年,彼时太祖刚逝世,胤国才建国,新皇也就是永安帝也才刚登基。 她那时还没出生。 不过根据她零星的推测,太祖逝世前,江家被料理过,一直到天圣三年江家才重回朝堂。 林白搞出这么多事甚至要谋反或许就和她不知道的往事有关。 盈喜表情复杂的看着江尘兰,道:“小姐现在说话怎么......唉......” “我也是气 急了。”江尘兰回道。 她帮盈喜敷完药后叮嘱道:“我有事出去一趟,若是父亲回来了你就说我身子不爽歇下了。” 趁着她母亲这会儿在摆弄花草,江尘兰换上婢女的衣服麻溜的出去了。 有人早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她,递给她太监的衣服。 萧定安看她婢女的装扮哭笑不得,头上的两个元宵一样毛绒绒的发髻倒是过分活泼了。 “这身打扮格外适合你。”萧定安含着笑意说道。 “臣女也觉得这身衣裳舒服。”她伸了个懒腰,“平时的衣服太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 萧定安道:“这太监服更是轻便,江小姐穿上后就可行动自如了。 江尘兰听出他话里的打趣,无奈的去换上太监服。 萧定安引她到了吏部,还是不放心,道:“本王去和尚书大人说说话,你动作快些,最多半个时辰。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本王的人,和本王走失了,引他们来见本王,本王替你圆场。” 江尘兰听完话不耐烦的回道:“你现在怎么这样啰里啰唆,这话都说多少次了?臣女有分寸,殿下快去吧,别耽误臣女做事。” 她赶走萧定安,兀自开始寻找卷宗。 第五十七章 卷宗 卷宗库很大,江尘兰看不过那么多,只能大概翻了翻去找天圣元年到永宁三年的卷宗。 天圣元年,林肃随先皇平战乱开阔土有功,受爵,封为开国侯。 再往上是品阶更大的官员,江尘兰随手拿了一卷丞相的调职纪录。 时任丞相的是...... 和清江氏——江诚!她的祖父! 江尘兰迅速翻阅起了卷宗。 就在一年后,林肃成为正一品的大将军,三月后,江丞相突被御史弹劾。 被弹劾的一月后,江相被查实私组军队,有篡权之心...... 十二条罪名,条条当诛。 永安帝下令,如日中天的江家被抄,就此没落。 不可能! 她的祖父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对不起胤朝百姓的事,更不可能包藏谋逆之心! 怕又是因为权力太大被忌,安上些“莫须有”的罪名。 可江家被抄,她祖父却好好活着,她父亲还能再从不入流的小官做到宰相...... 江尘兰记下些关键的东西,继续往后翻。 一直到天圣五年江家才翻案。 原来朝中皆不知江立桦就是江诚的儿子,难怪她祖父要一直待在碧螺寺里不能面见世人。 不知谁帮了江家一把,使江家人的命保了下来,永安帝妥协,要求就是江家人不能入 世。 后来或许是因为林肃太过猖狂,她父亲才有入仕的机会。 为棋者也可制棋,黑棋或白棋孰赢都在执棋人的一念之间。 江尘兰能理解。 为了天下,为了稳定,为了他自己他不得不如此,有太多前车之鉴使坐在高位上的人的惶惶不可终日了。 可一代忠臣就活该成为牺牲品吗? 江尘兰的心依然凉了半载。 现在她维护的人将来也会坐上那个位置,现在她在做的事就是在帮助他成为下一个永安帝。 算是鱼肉拿起刀割向自己的脖子吗? 她翻完的卷宗记录着五年的时光,五年来死的人,京中的狂澜在卷宗上寥寥数字。 这便是她们维护的海晏河清,太平盛世。 江尘兰极为落魄。 放回卷宗时她早魂游百里,不小心把卷宗放错了位。 出去时江尘兰对萧定安的态度冷淡不少。 若说曾经还对他有过黄粱一梦的幻想,那此次看过了江家的遭遇后她好像看到了他们之间无形的墙。 她们虽并肩而行却一直在两条路上,他的路是狭窄的山路,一眼就能望见前路艰险,他唯有在近乎垂直的山路上厮杀到山顶,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 “江尘兰。”萧定安轻声唤她。 江尘兰收住往日的放纵,温声回应:“臣 女在。” “你查到什么没有?” “没有,只看到些江家的陈年旧事。” 江家的事,萧定安后来也查了,明白她心情低落的原因。 江尘兰一直垂眸并不看他,萧定安只好说道:“江尘兰,我不会。” 江尘兰唇角勾起,黯然回道:“不会什么?” 萧定安弯下腰,眼里藏匿经年的冰山悄然融化,低声道:“不会枉送他人性命。” 八月,临秋的风吹来果香,熟透的麦子和落叶下眼睛奕然生辉的姑娘。 “此时的殿下不会,臣女知道。”她淡淡应声。 吏部。 “大人,卷宗被人动过。”一小厮向吏部侍郎曹覃回道,“属下早觉得那穿太监服的人眼生,但当时忙着别的事加之看他是跟着太子殿下来的没在意。” “既然是萧定安带来的人你发现了也无用。”曹覃随着小厮进了卷宗库,“那人动的是哪里?” “是天圣元年和天圣五年的官员档案。” 曹覃翻出看了一看,被动的只有江家和林家的卷宗。 跟着萧定安的是江家的人。 看来丞相果然已经站在太子这边了。 瑾王府。 “江家小姐和三哥走得很近?”四皇子萧定全问道。 “听说来往有很长一段时日了。”曹覃回道,“现下殿下该多关注六 皇子才是。先皇后一死孙家流放的流放,致仕的致仕,没有母族支撑,便是悄悄死了也没人查。可六皇子背后站着将军府。” 萧定全翻着曹覃誊写的陈年旧案,淡淡道:“我这三哥命大得很,了无庇护的在襄贵妃的打压下活着,一场大病肺疾好了,功勋才能太过卓着,本王自知没有和他争的资格。” 他眼眸平静,将誊写的那份卷宗放于烛火之上,和他杀人无异。 曹覃道:“殿下也立过战功,并不逊色太子。” 那是他第一次出征,虽立下战功回来了,但至今不能完全正常的走路。 提起那次出征,萧定全握着自己的腿,眸中阴暗渐盛,“六弟和那江家小姐没见过吧?” “没,不过最近林小姐当街掌掴江小姐的婢女,江小姐还无回音。” 萧定全道:“一个婢女而已,确实不值得丞相府大动干戈。” “殿下可不知道,这婢女对江小姐重要着。坊间有传闻江小姐曾查到林大人派人玷污过她的婢女,第二日林大人就上了公堂被人指控。不过其间具体缘由臣倒不清楚,又或许只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编出来挑拨两家关系的话。” 萧定全挑眉,“是吗?” 无风不起浪,萧定全可不信好好的婚事定下后却接连出了一波又 一波茬子。 除非这婚有人不想结。 过几日就是将军府那孩子的满月酒,稚子无辜,虽然孩子被保下来了,但流着西宁血的孩子终不可能办个热闹的满月酒。 那满月酒至少他六弟会去,至于丞相府,他让江尘兰不得不去就行了。 萧定全问完正事后淡淡道:“阳晖呢?还时时去东宫吗?” 曹覃跟着萧定全两年,逐看出这位殿下把他的妹妹看得极为重要。 他与四皇妃刚成亲时,阳晖不过十二岁孩提。 有一日阳晖不小心弄丢了四皇妃最宝贵的东西,这四殿下不仅不罚她,还和四皇妃吵了一架。 他也好几次因为阳晖公主被四殿下教训过,之后他每次提起阳晖公主曹覃莫不是小心翼翼。 “初时不过是因为西宁公主在,阳晖公主才去东宫,后来便熟识了。臣看公主应该是喜欢太子从西宁带回来的稀奇玩意儿。” 萧定全攥着衣服的手更紧,挤出阴翳的笑,“是吗?” 可他知道他的妹妹早在西宁公主来之前就时常找借口去东宫,那日听说萧定安遇刺更是忧心不已,一天没吃饭。 她对她的三哥哥似乎比对自己这位亲哥哥还依赖的紧。 他低声道:“你找人去东宫探探那里都有什么稀奇玩意儿,派人去宁州买回来。” 第五十八章 陪你 萧定安和江尘兰讲了萧定仁回来的具体缘故。 江尘兰端坐着,想起了城西山间的衣冠冢,心里一酸,“若当时去西南的是六殿下就好了。” 如果次曲没有碰到萧定安,没有碰到林白,她或许会和萧定仁白头偕老呢? 江尘兰重新认识了萧定仁,他本该月明千里,守着他的在意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可他又回来了,他回来去做他宁愿装疯卖傻十几年都不愿做的事情。 江尘兰颇有感慨。 放弃一些东西很容易,捡起一些东西也很容易。 “这么看来,如今六殿下和我们是一路人?” 萧定安道:“凡事无绝对。” “除了六殿下还有四皇子,殿下怎么看四皇子?” 萧定安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他皇子萧定安还能看透一二,但他四弟他从来没看懂过。 他所行之事太过匪夷所思。 礼部千金是他自己要求取,可他却在成亲后冷落她,不过在外人面前倒还是给足了她面子。 两年前他请命出征,要向众朝臣展示他并非只会舞文弄墨,还有军事之才。不过回来之后瘸了腿,自此便极少再听到他什么消息。 萧定安回道:“或许太子之位他也是想要的。 ” 他母家显赫却是文官,他自己立有战功,是最有可能赢得皇位的人选。 两人叨叨许久,最后江尘兰说要再去碧螺寺一趟,叫盈喜先回府了。 江尘兰接踵而来的问题让江诚知道他终究是守不住前尘往事。 只是一年过去,江诚身体便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人是真的扛不住时间,时间好像越往前走就过得越快。 江诚躺在床上,笑道:“唉,其实就是老掉牙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当年江家出事,是孙皇后保住了江家一家老小的性命。 孙皇后和江诚打小就认识,胤朝还未建国时江诚就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定下了“先南后北”的方针,南方基本平定。 一次偶然,江诚遇见了流离的孙皇后。 她已经嫁过人,不过丈夫早在战乱中死了,留下她一个人飘零五年。 那是夏日的宴会,当时还不是永安帝,是昌王,他在江诚的宴会上对比他大五岁的孙皇后一见钟情。 后来更是不管人云亦云纳她为正皇妃,又封为皇后。 江家出事时,孙皇后正怀着当今的太子殿下,在寒风中跪了一夜,差点儿小产。 陛下无法,答应了孙皇后保下江家人的性命, 但要江家人都进寺庙做和尚。 后来以一招暗度陈仓了结江家,但孙皇后和永安帝的感情却大不如前。 江诚想起孙皇后眼中热泪淅出,“陛下冷落了她,她才难产而亡。” 江尘兰安慰了她祖父,默默往回走。 她和她祖父都清楚,陛下是怀疑孙皇后与丞相府暗中有往来才非处置丞相府不可的。 彼时孙皇后怀孕,若是前朝后宫勾结,江家就有可能扶持幼帝上位成为真正摄政的人。 而依陛下的性子,爱之深就恨之切。 孙皇后不顾自己的身子为江家求情更是让他心烦不已。 江家是愧对孙皇后的。 因此永安帝才那么不在乎萧定安,以至于他死了都无所谓。 他要江山姓萧,不姓江。 这样看来,无论于情于理她都该疏远萧定安些。 天色已晚,府里却是灯火通明。 一个个姑娘们都苦着张脸,看得江尘兰好是不解。 “怎么了?” “小姐,你快去和老爷解释解释吧。” 江尘兰跟着来喜去见江邺,福身请安,“爹爹,怎得还不休息?” 江邺伸手,一旁的小厮递了一把戒尺。 他沉声道:“手伸出来。” 江尘兰也不敢多问,乖乖 把手伸出去挨了三个板子。 打完江邺才叹口气,怒道:“你又去哪里了?知道我和你娘有多担心你吗?” 江尘兰弱弱回道:“我去祖父那儿了,不是叫盈喜回来报过了吗?府里几个身手好的都跟着我呢。” “盈喜?没来报过啊?”江邺疑惑道。 江尘兰委屈——白挨三个板子! 她瘪着嘴回道:“我去把她叫来。” 江邺咳了两声,知道自己是误会了江尘兰,尴尬的背着手远去,“不必了。不过今天这三个板子也是给你长长教训,以后不可晚归。” 江尘兰道:“是。” 她手心还火辣辣的疼痛,疾步走回给自己敷药膏。 门口的素喜问道:“小姐,盈喜没跟着你回来吗?” “盈喜不在府中吗?她约在申时就该和阿天一道回来啊?” 素喜歪着头点了点自己的嘴角,“那就奇怪了,阿天也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江尘兰脑中被一道剧烈的冲击撞得目眩,愣在原地片刻,想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不好的事。 相府刚熄灭的灯又亮了起来。 良久,她才道:“不要惊动了爹爹,我现在就派人出去找。” 她将鸣镝给来喜,“来喜你在家 里守着,如果盈喜回来了就向发鸣镝。” “素喜和我一起,把从星夜阁到丞相府的路走一遍,还需要你指着阿天平日爱往哪儿走。” 江尘兰手心的疼倏地消解了,留信一封便披着披风出去找人了。 刚出门没几步就看到提着灯的萧定安。 她一路走一路问萧定安,“殿下怎么来了?” “你夜里从碧螺寺回府本王总归是有些不放心......” 他这是偷偷派人跟着自己,又见相府灯火未落才察觉是不是出了事。 江尘兰心中一动,他这人有时着实很给人安全感。 江尘兰明白他的意思后打断他的话,“盈喜不见了,连我派去保护她的小厮也一齐不见了。” 萧定安安抚下她的心,立马指派人出去,道:“本王陪你一起找。” “我以为你会拦我。” 萧定安弯起的眼角溺出一丝宠溺,无奈道:“本王能拦得住你?” “能让你半夜出来找的人想必对你很重要,不亲自找总是不安心的。” 她明明该拒绝萧定安的请求,明明知道应该和他疏远些,可她就是想在这茫茫黑夜,在她惊慌无措时他能陪在她的身边。 偶尔放纵一次也无妨罢...... 第五十九章 破局 半个时辰过去,实在不宜把动静搞得太大,江尘兰才叫退了府里的人。 “爹爹问起就说我和太子殿下在一起。” 奔波一天未歇脚,江尘兰累得眼神涣散,头发乱飘。 他带江尘兰到自己购置的宅子里,唤人煮了红糖圆子,柔声道:“盈喜最近可是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前几日被......” 江尘兰说到一半视线就定在屋外,捏了捏萧定安的手指。 萧定安警觉的看过去,门外黑影一闪而过。 他拉着江尘兰衣角,道:“我在,跟着我。” 江尘兰点点头,紧紧跟着他。 她没休息心本就跳得快,现在被门外黑影一吓心差点儿就要跳出来。 不会有人半夜要行刺她们吧...... 门开后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只在地上有一封信。 她和萧定安打开一看,是有人说看见盈喜被林家小姐带走了。 “你觉得是真是假?”萧定安收好信,“信放在我这里安全些。” 江尘兰疲惫的用手撑着脸,淡淡道:“林泠前不久才拿盈喜出气,她若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不会抓盈喜的。这种明摆着要和相府水火不容的事纵使她想做,林白也不会让她做。” 江尘兰 笑笑,“本来还很担心盈喜的安危,但现在收到这封信,她的命至少是保住了。” “累了?我送你回去。” 他扶着江尘兰上了马车。 路上,江尘兰继续念叨:“这明摆着是一个局,拿盈喜威胁我,让我不得不进的局。” 请君入瓮。 萧定安淡淡道:“或许此局意不在你呢?” “殿下认为此局是谁做的?” “还能是谁,我大哥二哥或四弟其中一个。”他笑着,“我四弟的可能最大罢。” 江尘兰有些疑惑,“为什么不怀疑六殿下?” 萧定安手搭在她头上,以免她下车碰到车顶,回道:“六弟和将军府关系甚切,就算是他要设计你也会选个别的地方。” 江尘兰问道:“既然是局,那将军府还去吗?” “你若想救盈喜就必须去,去了他才会放盈喜出来。” 萧定安目光顺着深夜里黑不见底的巷子望去,“算好了时间似的,最近将军府要给长吉办满月酒,你刚好可以混进去。” 江尘兰裹紧了自己的披风,“殿下不会又想让臣女扮成太监吧?” 他轻轻敲上江尘兰的额头,无奈笑道,“明日带你见六弟。” 萧定安说完转身走,江尘兰扯住他的 衣角,低头道:“今日......多谢殿下......” 她抿了抿唇,“夜深了,殿下回府注意安全。” 萧定安“嗯”了一声,往日一向低沉的声线在渡过月光后变得清浅,温柔得无可比拟。 瑾王府。 “信他们看了吗?” “看了,是太子殿下送江家小姐回府的。” 萧定全脸上浮现出一抹戏谑的笑意,“呵,我当我那三哥真没什么在乎的人呢。” “殿下......”那人恭敬的跪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定全微微抬眼,瞳眸发出幽幽蓝光,“有事就说。” “陛下对北方那如一族采取怀柔政策,如今那如提出要迎娶大胤的公主,大胤的公主只有一位......” 萧定全猛地把茶杯扔出去。 萧瑟的夜里陶瓷碎落一地,叮叮当当声如风铃之悦耳。 白色的碎片划破了他眼底的阴翳,他的眼神亦碎裂到狰狞。 “滚!” 与那风铃声格格不入的是萧定全的怒吼。 陶瓷碰撞碎裂声停,萧定全陡然变得冷冽,脸色惨淡。 他必须要登上高位,必须要把权力握在手里才能守好他最在乎的人。 他的阳晖从小受尽万千宠爱,怎么能去那 蛮狄之地嫁给她不爱的人受苦? 她的父皇不会在乎她的感受,萧定安不会管她的死活...... 她的存在于他们而言就和那西宁公主一样,不过是相互掣肘的工具,只有他登上帝位,才能让阳晖过上她想过的生活。 翌日。 萧定安引了江尘兰见萧定仁。 萧定仁对这位江家小姐印象还不错。 他常听次曲提起她,看她脸带笑意的说这个女人是多么多么虚伪,多么多么讨厌,可手上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叫人送去。 后来他知道,在她无法逆转的立场和大局间她对次曲已经是极为呵护,是把次曲真正放在心上的人。 他还知道,次曲在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想见她”。 萧定仁欣喜之余竟有点说不出的空荡。 心尖处酸意涌成了海,又猝然落进心底的失落。 她想过要见江小姐却没想过要见他。 萧定仁奉承道:“早听说见过江小姐的人都对江小姐赞不绝口,如今一看果不其然,分明是仙女落入凡尘。” 萧定安呵道:“六弟这一嘴夸赞倒能和江小姐一较高下。” 想当初,江尘兰一见他就夸他霞姿月韵,还说他心地善良。 她的夸赞可是他所独有的 。 江尘兰回道:“臣女自知貌若无盐,当不起殿下的夸赞。” 萧定仁细细看了这个女孩,就是这个看起来温柔听话的女子两次跟着萧定安去西南,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眼睛是温润的,可眉眼却是英气的,侧着看过去,秀气小巧的鼻子竟直挺贵气。 他淡淡道:“三哥已经和我说了,你想跟着我在长吉满月酒那天混入将军府救你的婢女。” “是,只是她多半不在将军府,臣女也不知该如何做让抓走盈喜那人放走盈喜。” 萧定安把那封信展开,“只看这字迹确实看不出是谁的,但这纸却有来头。” “这是北边那如产的藤纸,北边藤皮细而韧,是上好的原料。” 萧定仁接道:“四哥最近派人去北边买了好多稀奇玩意儿回来,不知他又想干什么。” 江尘兰道:“你们的意思这是四皇子做的局?” “既知是局,就要想着如何破局,四弟想对付的可不是我。”萧定安看着萧定仁,眼里不知是对谁的戏谑。 两人一个对视便知对方想要说什么。 “那他的局可做对了。”萧定仁一口气喝完宁州的葡萄酿,“我本也无意争位,他的做的局,本王求之不得。” 第六十章 面纱 将军府没搞个大阵仗的满月酒出来,但要借着这个机会巴结奉承将军府的人不少,也算得上是门庭若市。 萧定仁带着个戴面纱的女子进去了。 “六殿下,今日有心情带了一个姑娘?”一个萧定仁完全不认识的人举着酒杯来问道。 萧定仁保持着以前一贯谁也看不起的作风,“喜欢?去本宫府上挑两个?” 林白赶着出来迎接,只觉着那女子的眉眼好眼熟。 “六殿下讲话风趣,余大人莫当真。”他看了一眼萧定仁,“六殿下,这边请。” 和将军府关系亲密的宾客自然坐在另一边的。 吏部侍郎远远的看着,有人在他耳边悄声问道:“六皇子怎么带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 一旁的人接道:“他做事随心所欲,不过脑子,有什么好奇怪的。指不定哪天还带个男人在身边~” 来将军府还要蒙着面纱实在太过稀奇,再说那女子一直低眉顺眼唯唯诺诺,自然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但仔细一看,那女子的眉眼颇有点像江家的小姐,因此没人敢多说什么。 宴会上的各位大人都是消息灵通的主,盯了许久断定她是江尘兰后心中七八分了然。 听说江家小姐的婢女曾对林大人出言不逊,林家小姐为了给自家哥哥出气把江家小姐的婢女给抓起来了,这江小姐来或许是来找自己的婢女。 这两天不知谁传出的这事,还传的沸沸扬扬。 但这次她婢女失踪和自己真没关系! 林白叫来小厮,“你待会儿想个办法把她引到别处,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江尘兰,如果是,叫她来见我。” 交待完后林白在原地迟迟未动。 便纵然是江尘兰,可六皇子什么时候和江尘兰走到一起了? 曹覃默默走上前去,不知死活的拿萧定仁开涮,“六殿下带个美妾来还藏着掖着,不肯让我们一睹其芳容?” “你是?” 曹覃拱手道:“臣吏部侍郎曹覃。” 萧定仁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指着他,“话有点多,还孤陋寡闻。” 曹覃一瞬脸色铁青,呵笑一声问道:“六殿下何处此言?” 萧定仁揽着那女子的腰身,轻轻往里一勾,抬眼看着曹覃,“阿莲身份特殊,既被本王从楚楚馆赎出,便不可随意示人。况且,阿莲是湘州麻家人,那里的女子除了丈夫外是不能随意给旁人看的。” 周围一圈的人都抄着手看这傻 子六皇子的好戏。 纵是把楚楚馆当作自己深夜第二个家的大人都不敢堂而皇之的说出自己去过楚楚馆。 这萧定仁白有个权大的娘家,自己傻,得到了皇位也早晚有一天要让给别人。 曹覃笑道:“既如此,六殿下又为何带她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萧定仁竟直接把阿莲带到他的腿上坐着,手隔着面纱摸上她的脸,和她调起情来,“自然是阿莲太过依赖本王,时时刻刻都想跟着本王。” 他说完,挑衅的看着曹覃,“曹大人,你家夫人可对你情真意切到如此地步?本王可是听闻曹大人虽年过四十,威风依然不减,夫人一到晚上就叫着喊着离不开你呢。” 萧定仁身旁几人看着曹覃意味不明的抿着嘴笑。 只有曹覃知道他因为去楚楚馆去多了和她夫人产生了怎样的嫌隙。 曹覃尴尬回道:“臣的家事,六殿下关切的过了一点。” “替父皇好好关切你,应该的。” 碰巧路过的林肃听到这句话被吓掉一层皮。 陛下还生龙活虎呢,需要你一个儿子去关心臣子的家事? 手伸的太长了。 他过去拉着曹覃,“曹大人这边请,我这儿到了几壶 上好的宁州果酿,曹大人赏个脸尝个鲜?” 曹覃适才拉下的脸立马换成笑脸,“唉哟,林大人客气了......” 萧定仁转眼看了其他人,“都看着本王做甚?” 又不知是哪个接过话茬,“六殿下北边一趟回来后精气神是越发好了!来,我敬殿下一杯!” 这边敬完酒立马就有小厮拿新酒来。 “我家大人吩咐了,各位大人都是要好好款待的,这酒是我大人珍藏了多年的老酒。”他一边说一边掺酒。 只是萧定仁抱着阿莲不太方便,便稍稍侧身动了一下。 这一动可不赶巧,小厮正好转过来,阿莲侧过去,两人就撞上了。 好好一瓶佳酿没了不说,阿莲一身被酒浇湿。 八月上京干热,阿莲穿得比较清凉,衣裳料子薄,被临透后视线探去,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几位大人情不自禁的被阿莲曼妙的身姿吸引了去。 那小厮后退半步掌自己的脸,“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萧定仁皱眉,立马将自己的衣服解下来给阿莲裹上,骂道:“你眼睛长来干什么用的?” 林白适时出现,说道:“六殿下息怒。” 他指着那小厮 :“罚你半年月俸!去我那里找一壶老酒来给大人们补上!” 林白招招手,唤其他小厮把地下的碎渣清理,以免伤到人。 他赔笑道:“各位大人见谅,这人才来,毛手毛脚冒犯了各位大人。” 众人摆手说无碍后他才对着萧定仁说,“殿下,看这姑娘的衣服湿了也不太方便,泠儿和她身形相仿,不如让泠儿给她找两件衣服。” “我叫府里的婢女引这位姑娘去泠儿那里。” 萧定仁点头同意后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不如我随着一起去,在外面等着阿莲。” 林白恨铁不成钢的劝道:“殿下在这儿等着也一样。” “那我去府里转转。” 曹覃在酒桌上谈笑,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萧定仁。 他早知道萧定仁暗中和萧定安有往来,又如此不放心这位女子,那这位女子多半是江家小姐无疑了。 那婢女并没有将阿莲往后院引,而是把她引到一间无人的屋子里,说道:“姑娘把面纱取了吧,否则我不好为你更衣的。” 阿莲不会说话,打.打手势说不行。 “姑娘不会说话吗?” 阿莲点点头。 正此时,一把箭破门而入,直插在准备好的那堆衣服上。 第六十一章 报官 阿莲和婢女俱是一惊,慌慌张张的躲起来。 三把箭射入后就停了,接着就有人闯进来。 阿莲和那婢女相互依靠着,哆哆嗦嗦的躲在桌脚下。 阿莲稍机警些,眼见刀都要蹦到眼前来了立马起身抄起一盏蜡烛扔去。 那婢女后知后觉的起来也开始找东西防身。 噗呲—— 滚烫的血溅到那婢女的脖子上,她下意识紧闭双眼,待到再睁眼时阿莲已经瞪着眼珠子直愣愣倒下去了,胸口还插着一把刀。 她叫不出声,步步后退,最终倒在地上。 不过那人似乎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在林白到来的前一秒离开了。 林白一到就看着那双动人的眉眼失了光泽。 他走上前去试探鼻息—— 人已经死了。 他关上门,低声怒吼:“为什么不叫!” 那婢女颤颤巍巍的回道:“奴......奴婢太害怕了......” 阿莲不会说话故而不叫,她也就下意识的跟着阿莲保持沉默。 林白深吸一口气。 如果丞相府的嫡女死在他府上,他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 他亦心惊胆战的揭开面纱。 看完后仰头呼气。 那女子脸上有一根很长的刀疤,不是江尘兰,只是眉眼和江尘兰有点像。 他说道:“没什么大事, 这件事别声张,待会儿把她拖出去埋了。” 就是不知道萧定仁这蠢货会不会为了一个歌舞女子和他过不去。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个人来换上她的衣服假扮她,待会儿你带假阿莲出去晃一圈,随便找个借口让众位大人看到阿莲出府。” 只是他还没出去就有人来敲门。 林白心头一紧。 这房间连个藏尸的地方都没有,而且一地血迹。 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慢慢锁上房门,轻声对那婢女说:“来的多半是六殿下,如果是六殿下就放他进来我和他解释,如果是别人就说阿莲在小姐那里,别让他们进屋子。听懂没有?” 那婢女点点头。 林白掏出一张帕子给她,“眼泪擦一擦。” 那婢女起身的前一秒林白又拉住她,“若问起你身上的血,你就说把我最的红墨水打翻了,泪痕也是因此而来。” 他宽慰道:“没事,十有八。九是六皇子。” 一个小小的楚楚馆女子没什么人会在意了。 林白躲到暗处,那婢女深吸几口气,渴望来敲门是六皇子。 一开门她就慌了。 来的不是六皇子,是方才和六皇子拌过嘴的曹大人。 那曹大人一脸震惊的问道:“你这姑娘身上是怎么了?” 那婢女低着头回道:“奴 ......奴婢打翻了大人的红墨水......大人知道该罚我了......” 曹覃哈哈大笑,“你家林大人在朝中出了名的温润性子好,怎么会因为一瓶墨水罚你?” 他探头往里看去,但是被那婢女挡的严严实实。 “大......人没事的话奴婢要清理屋子了......” 曹覃不说话,想着用什么样的借口能进去,正愁呢,萧定仁来了! 萧定仁远远就在问:“怎么换个衣服换这么久?” 他不屑的看着那婢女,“听人说阿莲被人带到这间屋子来换衣服了,她人呢?” 那婢女道:“她......她在小姐的屋子里......” “你敢骗本王?刚才府上的人才说亲眼看到你带阿莲进了这间屋子,况且,小姐的屋子在东面,和这里是两个方向。你快说,阿莲人呢?” 林白嘬嘬牙花子,很不得此时冲出去撕了萧定仁的嘴。 他屋内听着外面的动静,眼见人是越来越多,只好偷偷从侧面的窗户翻出去。 萧定仁不依,说道:“让本王进去看看。” 曹覃心里暗笑,这萧定仁简直就是来帮他家四皇子的。 曹覃听后就要上手推那婢女。 萧定仁瞪了他一眼,嘲讽道:“曹大人年近半百的人了, 怎么还如此逾矩的对待一个小姑娘呢?” 那婢女半开着门和他二人僵持在门口,刚才才被吓哭,现在要被急哭了。 “这里好生热闹。” 那婢女眼泪要掉出来之际终于看到她家大人来了。 眼泪变成了濒死之际得救的感动。 “疏临,你府里的婢女死活拦着我不让我进去看看阿莲是不是在里面。” 三人一齐望向缓步走来的林白。 林白面色如常,佯装呵斥道:“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六殿下都敢拦!” 他在萧定仁耳边道:“殿下别动怒,是在下驭下不严。” “开门,让六殿下进去。” 那婢女愣了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林白。 “怎么,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那婢女沉下声,回了一声,“是。” 门一开,三人倒吸一口凉气,曹覃的表演尤为浮夸。 脸都还没看清,他就指着那地上的女子,结结巴巴的问道:“林林林......林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萧定仁亦做出样子,快步赶去蹲在她身下试探她的鼻息,喊道:“阿莲!阿莲!” 林白一甩袖子转身呵斥那婢女:“怎么回事!” 那婢女立马跪下,带着哭腔解释:“奴......奴婢不知道......刚才又人闯进来要 杀阿莲姑娘和奴婢!” 面纱已经被林白重新戴了上去。 林白骂完人观察着曹覃的反应。 曹覃也走上前去,说道:“六殿下带在身边的阿莲姑娘长得颇似江家的小姐啊!” 萧定仁煞有介事的回道:“我心爱的女子与身份样貌无关,若是我不爱,即便那江家小姐美若天仙也和我萧定仁无关。” 曹覃听完这话愣了一下。 不对啊? 萧定仁的反应怎么比他想象的平静些? 如果是相府小姐死了他此刻不该这样。 “不知可否让我见见阿莲姑娘的样貌?” 萧定仁非常投入,缓缓回道:“阿莲虽身故,可我却不能辱了阿莲,要守着阿莲的规矩。” 他起身,直逼那婢女,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的阿莲!” 那婢女被问得口齿不清,好半天才回道:“不......不是奴婢杀的......” 她又俯身贴着地面,“六殿下明鉴啊!” 萧定仁吼道:“都在一个屋里,为什么她死了你却活着!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 林白此时只能静观其变。 那婢女是他府上的人,他更不能帮她说话,以免被人道将军府偏袒包庇婢女,残害人命,无法无天! 林白道:“既然不是你杀的,那就报官吧,让大理寺还你清白。” 第六十二章 瞻前顾后 星夜阁里,江尘兰早已换好了衣服和萧定安讨论起接下来的事宜。 一个时辰前,江尘兰正在萧定安的引荐下见到了萧定仁。 那四皇子的人盯了江尘兰一会儿,亲眼看到她扮成风月女子模样上了萧定仁的马车又跟着萧定仁到了林府门口才走。 马车中早有另一人顶替江尘兰。 马车走时她也就跟着马车去了星夜阁。 她担忧的问萧定安:“那女子不会出事吧?” 萧定安不咸不淡的回她:“那女子此次去就是赴死的。” 江尘兰脑中嗡的一片空白。 她不可置信的确认:“你说什么?” 她面前这人,昨天还信誓旦旦的告诉她不会枉送他人性命,那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让一个不知情的女子去送命,他竟然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萧定安无奈的笑了一笑,“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的。我的确不会枉送他人性命,但那女子死有余辜。” 那是李彦从宁州押回的人,她是哑巴不会写字,什么都问不出来,只从搜出的东西里得知是义楼的人。 她身上背负的人命恐怕不只十几二十个那么简单。 听完萧定安的解释江尘兰才端起面前的牛乳茶。 “如果我真的去了 ,死的人就该是我......”江尘兰认真思考了一下,印象中自己应该没有得罪过那位四皇子。 萧定安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光从浓密的睫毛透到眼睛里,恰似浮光跃金。 双颊不知不觉被她圆睁的双眼引得微热,淡淡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咳......”江尘兰放下碗,捂住嘴,“茶......呛着了......” 她无知觉的怂了怂肩,垂着眼眸放下手中的茶杯,扯回话题,“四皇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问完她自己先答了起来,“臣女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臣女的爹爹还算小有成就,若是臣女死在将军府上,不管是不是林白干的,臣女的父亲都会忌恨将军府。” 萧定安笑道:“让将军府和相府结仇只是其一,其二,他要让让六弟无力和他争位,其三,你是我交给萧定仁的,你觉得相府会不会因此和我产生隔阂?” 江尘兰道:“但若死的只是个根本不重要,身上还负着命债的人,也就对六殿下影响甚小了。” 她想了一想,疑惑道:“不过那女子既有如此的杀人手段,殿下怎么能确信她此次一去必能被四皇子的人杀害呢?” 桌上肉桂香燃尽, 白烟褪尽,萧定安探身往里添香料,笑意不明。 “杀人无需身手好,有一种死法叫诛心。” 萧定安接着江尘兰的话讲,“既然你没死在将军府,将军府至少可风平浪静些,说不定还会配合着六弟顺藤摸瓜牵扯出四弟。” “可即便查出了四皇子,陛下也不会为了她处置四皇子。” 肉桂再次燃起,袅袅的烟将萧定安的深情遮盖得愈加朦胧,他笑意散去,眼里陡然增添几抹阴翳,“四弟要杀的从来不是她,是你。” 江尘兰听得糊里糊涂。 “我们的目的是救出盈喜,别的怎样和我们无关。” 萧定安猛地攥起手心,“江尘兰,你有时太心软了。” 她不想害人,不想牵扯无辜的人入局,可这些事哪儿能由得她做主? 江尘兰缓缓道:“若是能早些解决将军府,臣女也不用处在这漩涡中心了,连带着臣女的身边人也一起遭殃。” 萧定安道:“事情想要解决得快,手段就得雷霆些。瞻前顾后,牵挂太多只会让事情越来越麻烦。” 要怎样才能不瞻前顾后? 她做这一切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可现在却把他们也一个个卷进来,甚至卷进了皇位的纷争。 她不知该 如何回答,只能再次岔开话题,“真没想到四皇子的假想敌是六殿下。” 萧定安回道:“因为本王没人在意,就是哪天暴死街头也不会有人替本王伸冤。” 江尘兰立刻道:“谁说的?!” 萧定安眼中忽地一亮,渴望从江尘兰的话中听到些什么东西。 江尘兰再次看向一边,解释道:“臣女的意思不是说殿下会暴死街头......” 她含糊不清的说着话,语言逐渐混乱,脸早被烧红,不知说到哪里就停了。 “殿下,盈喜怎么救?” 她说话转弯比赶着上茅厕的人还急,突然就起身,突然就向远方跑去。 “不出所料的话,府里死了人,林白一定会报官证明自己的清白,四弟若不想多事的话会放走盈喜,你今晚回去说不定就能见到她了。” 江尘兰道:“但若查不出来,此事不会对六殿下有影响吗?” “他,他求之不得。” 次曲的死他六弟本就很忌恨林白,所以不管是他四弟出事亦或者是将军府背下黑锅对他们而言都没什么影响。 和萧定安见面半个时辰后果然有人来报将军府死了人,已经报官了。 江尘兰迫不及待的就要走,“殿下安好,臣女回去 看看盈喜回来没。” 虽说事情大致已了,但根据萧定安对他四弟的了解,萧定全指不定会在计划失败后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他放下茶杯叮嘱那人:“跟着。” 萧定安依依不舍的往楼下看,那姑娘一路跑着上了马车。 再往远处望去,鸿曲街依然如旧的繁华。 只是那檐角的影子怎么多了一点出来? 萧定安心头一震—— 不好。 他茶还没咽下去就跑了出去。 这里和东宫有些距离,回东宫调羽林军太远,就近的只有殿前司。 以他和杨指挥使的交情借些人手不是难事,但殿前司主要是为他父皇服务,他这一调人救江尘兰不明摆着告诉朝臣他太子和丞相府往来匪浅吗? 况且,他借人是要走流程的,若要杨指挥使亲自带军出去,除非出了鸿曲街出了大事。 萧定安蹙起眉头,看着江尘兰离开的方向,估摸着应该会在城东的曲桥处动手。 他一路疾步出去,交待他手下,“立马叫李将军带着羽林军到城东曲桥。” 他看着另一人,“你现在就去殿前司门口守着,若是本王看到本王发出的鸣镝,立马叫杨指挥使带人来救本王。” 说完,他马不停蹄的跑出去了。 第六十三章 刺杀 一路疾行而去,青石板的路还蒸着水珠,吆喝声渐弱,萧定安总算是在临近曲桥的地方拦住了江尘兰。 “殿下?”她掀起车帘,萧定安微微喘气,细密的汗珠沾在额发间。 倒颇似......清水里出了个黑色妖艳的芙蓉。 “别再往前行了,等一等。”萧定安直愣愣的盯着江尘兰,眼里好像有鱼钩。 江尘兰对车夫示意,下车去,莞尔,“殿下有何事要说?” 萧定安不言语,往前迈了一步,直至确认自己的身体完全挡住了江尘兰。 他给江尘兰使了一个眼色,江尘兰朝后方看去,上上下下的扫了一周,在屋檐顶注意到似乎有异响。 萧定安低声在她耳边说,“本王错了,他在林府设局的目的不是六弟,是你。” 消息传到萧定全那里,死的不是江尘兰,他便又派了一批人来杀她。 江尘兰忙收回视线,压着狂跳的心脏,惴惴不安的问道,“四皇子为何要杀我?” 萧定全的行为似乎从来动机,萧定安只好回一句,“我不知道。” 她亦上前一步更凑近萧定安,拉着他的袖子 ,“怎么办?” “本王已经派人去调羽林军了,只要拖到羽林军来,就能送你回去。” 江尘兰强装镇定,点了点头。 萧定安换息声未完,江尘兰就被他抱着往左边一闪,侧身之际,一支箭从江尘兰耳旁擦过,顿时断了几根头发。 江尘兰抬眼望去,萧定安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拔出长剑挡着如雨的乱箭。 箭矢流星般坠落,看得人眼花缭乱,萧定安左手一转,扣住了在他衣袖上的温软小手,低声道:“别乱动,在本王身后躲好了!” 而另一边,马夫早已被乱箭射死。 江尘兰的回忆渐渐复苏。 她想起了那个山间的夜晚,他亦是这样,后背的热气是寒凉夜里唯一的温度,他所向披靡,带她杀了出去。 但眼前的阵势和那晚不同。 今天只有她们二人。 江尘兰加重力道回应他的手,手心传递的温热将两人紧紧黏在一起。 她算着,东宫离这里便是马不停蹄的赶来也得一刻钟,他能撑到那时吗? 江尘兰心惊胆战的看着他一挥一劈间挡下千百支箭,兵器碰撞之声如催魂铃般 萦绕在江尘兰的耳边。 萧定安的身子蓦然软下去一截,一支箭正中萧定安的右肩。 “萧定安!”江尘兰喊着便要绕到前面去,被萧定安勾脚侧身绊了回去。 还好,箭没有了,那些人便一个个从屋檐上跳下来。 趁这个时间,萧定安发射了鸣镝。 萧定安换了一只手与他们撕打,但双拳难敌四手。 眼见形势不妙,江尘兰挣脱他的手,在那把长刀劈来之际挡在了萧定安前面,挨了一刀。 “江尘兰!你在干什么?!” 江尘兰在他耳边恹恹回道:“臣女说了,这一世要死也死在你们后头。” 萧定安右肩疼痛不已,真没想到这一世会栽在这个上面...... 他俩做好了死在一起的准备。 但死亡并没有如约而至。 “臣救驾来迟!” 萧定安抬眸一看,是江邺带着人来了,那八个人去对付江邺带来的人手了。 他轻声道:“死什么?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江尘兰不知道,原来一刀砍在背上是会疼得人眼泪鼻涕一起掉的。 她已经极力控制自己,但涕泪还是弄 脏了萧定安的衣服。 感受到萧定安的静默,她知道救兵来了,瘫在萧定安身上,颤抖着问道:“殿下的人到了?” “你哥哥来了。” 不一会儿,八名黑衣人全部被制服,江邺看着江尘兰背后一大滩红和汩汩浸得发软的衣物恨不得把那几个千刀万剐。 江邺接过江尘兰,喊道:“愣着干什么!去请大夫!” 萧定安的表情亦不太美观,他忍着痛,走到那几人面前,对制着他们的士兵说:“嘴里塞布,留活口。” 话音刚落,杨指挥使就赶到了,看到萧定安身上还插着一支箭,跪下请罪:“臣救驾来迟!” 萧定安缓缓道:“行了,和江邺一个样子。” 江邺还忧心忡忡的看着江尘兰,她已经疼昏过去了。 就近的大夫提着两个箱子赶来,呼呼喘气,看到三位大人,正想跪下请安。 “别跪了,快去看看江小姐。”萧定安发话道。 大夫嘶了一口气,“江小姐伤口不浅,草民需要脱下她的衣物为她处理。” 萧定安遣散众人:“曲桥去等着本王。” “杨大人,那几个人留两 个给本王,剩下的拖刑部去。” 说罢,他帮着江邺把江尘兰抬进马车里。 疼昏了都还在流泪,江邺和萧定安心被人捏住一般,顿时不敢呼吸。 另一个大夫急匆匆赶来为萧定安诊治。 他曾常年出征在外,皮糙肉厚的,挨过不知多少刀,止住血简单处理伤口后也没什么大碍。 “小江大人怎么会赶来?” “刚回京,府里的盈喜就等在门口让臣找小姐,臣也来不及多问,只好带人四处找,还好赶上了。” 是夜。 江尘兰意识还有些涣散,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到盈喜正为她擦汗。 见着江尘兰醒来,盈喜立马开始掉眼泪,“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 她吃力的抬起手摸上盈喜的头,“哭什么,你没事就好......” 盈喜吸吸嗒嗒的回,“我......我就是被人关了几天,什么事都没有......小姐......盈喜是不是害死你......” “胡说什么......” 江尘兰舒了一口气,还好,她没害死盈喜。 第六十四章 软肋 牢房里昏暗无光,坏死的肉经长久潮湿的浸泡散出一股泔水味,充斥在惨叫回响的狭窄长廊。 “还没招?”萧定安坐在宽椅上,面前捆着的那人已经皮开肉绽。 刑名官拱手回道:“有两个咬舌自尽了,余下的不敢取下他们嘴里的布,等着太子殿下发落。” 那人垂着头,俨然魂都要被打没了。 萧定全养的人哪儿会那么轻易的就招了? 萧定安勾唇冷笑,“不想要嘴就割了他们的舌头,用手写。” 刑部手段多,纵是他不招,想到那痛到昏迷的姑娘,萧定安也不能让他轻易死去。 “手段特殊一点亦无妨。”萧定安起身,继续道,“待会儿就有大夫来,快没气了就让大夫给他诊治,免得大人被人说用酷刑逼讯,手段残暴。” 刑名官默默咽了咽口水,点头称是。 萧定安走出,望着相府的方向。 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小全子看萧定安担忧的神色,问道:“殿下,要不要去相府看看。” 萧定安收回目光,淡淡回道:“不必了,去瑾王府。” 江尘兰被刺杀一定和他有关,他已经给江尘兰带去许多麻烦。 而那人,真是疯了,连江相的女儿都敢杀。 去瑾王府还没见到萧定全,阳晖便欢欢喜喜的出来迎接他了。 “三哥哥来了!三哥哥上次受的伤如今 好全没有,还留着疤吗?听闻昨日三哥哥又受了伤,阳晖识得几个手段不错的江湖大夫,今夜就派去东宫。” 阳晖这人,最是纯真,萧定安带着笑回应她的话,“我无事,一点儿小伤而已,不值得你大惊小怪。” 阳晖一面说着,一面蹦蹦跳跳的跟着萧定安。 “什么小伤!箭都捅到肉里去了!要是让我知道了背后之人是谁,我定和她没完!” 萧定安看着屋里眼神愤愤的萧定全,顿了一顿,随后缓缓开口,“我有事要同你皇兄讲,我叫小全子拿了那如的玩意儿来,你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阳晖很是乖巧,虽不情不愿,但还是走了。 “皇兄来了,稀客啊?”萧定全嘴上皇兄皇兄的叫着,不爽却写了满脸,稳稳的坐着不曾起身行礼。 萧定安早已习惯了他在自己面前的放纵,径自落座,开门见山的问道:“为什么非要江家小姐死不可?” 萧定全自是不可能承认,看萧定安恼羞成怒的样子露出了满意的笑。 “皇兄在说什么?江家小姐遇刺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放于唇边时嘴角微微上扬,“不过看皇兄这样子,似乎对江家小姐很是在意啊?” 要眼睁睁的看着心里最在乎的人离开自己是什么感受呢? 他这个皇兄啊,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冷漠 了。 以前教导他的恩师说他的皇兄是天生的做君主的料,一颗心固若磐石,毫不动摇。 只要是于大胤有利,于守好萧家的江山有利,他可以献祭任何人。 此番那如要求娶大胤公主,愿意俯首称臣就是鸿胪寺卿江邺交涉的结果。 安能没有萧定安的授意? 当真要嫁到那如去的不是他江邺自己的妹妹,不是他萧定安心底在乎的人。 好啊,他便让他们看看,失去他们的亲人是什么感觉? 萧定全冷哼,眸中是莫测的笑意,“不过皇兄啊,父皇还好好掌管着江山你就和丞相府的人来往甚密,似乎有点太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 “但即便做好了登位的准备,皇兄也该好好反省自己,会不会被人拿捏住软肋?” 萧定安不理会他的话,回道:“你说你费尽心机杀她做什么?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好?” 萧定全把茶水斟满,端起,并无其它动作。 端茶送客。 萧定安走出去,他淡淡在萧定安身后道:“以后什么宁州、那如的玩意儿就别拿来给阳晖了,她不喜欢,已经全部扔了。” 萧定安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端着茶,直视着自己,一副无惊无惧,所向披靡的模样。 太子和江家小姐遇刺一事很快就压过了将军府里出的命案。 林白联系着那眉眼酷似江尘兰的女子 一联想就知,此事绝非有人眼红嫁祸将军府那么简单。 他问府里的人,“大理寺那边可查出什么了?” “春梅只说和她无关,她什么也不知道,将军府照拂了一二才免受酷刑。”那人叹道,“这人做事实在干净。” 林白不屑道:“摆明了有人要春梅做替死鬼,能问出她什么?” 能杳无音信的出入将军府不被府里的精兵发现,那人一定是来到将军府的宾客带来的。 那日唯独曹覃神色行踪怪异,多半是他了。 后来林白打听了一下,曹覃暗中一直和瑾王府有来往。 他沉思片刻,放下毛笔,说道:“去请六殿下来,就说长吉想他了。” 萧定仁不知道长吉是林泠的孩子,只当她是次曲踏入鬼门关生下的孩子,对她格外亲切。 听闻次曲死前还嘱咐江家小姐要照顾好她。 他拿着拨浪鼓逗长吉,那孩子咯咯笑着,煞是可爱。 林泠道:“长吉对六殿下格外亲切呢,她哪儿会对旁人笑。” 萧定仁宠溺的看着长吉,只希望她一辈子都能这么快乐,无灾无难,顺遂的度过一生。 他笑着对长吉说:“或许是本王太倜傥潇洒,让我们长吉喜不自禁了,是不是?” 聊了没一会儿,林白就请萧定仁走了。 “六殿下,我怀疑此次将军府的命案和太子遇刺一事都出自一人手笔 。” 林白细细说起他的猜想。 那人本以为跟着殿下的阿莲是江家小姐,刺杀不成,又转而重新派人刺杀。 江家小姐身份尊贵,此人胆大包天,必定不是朝中一般官员。 要么是重臣,要么是皇子。 而最终目的就是要嫁祸将军府。 萧定仁饶有兴味的听他说。 即便不是林肃亲生的孩子也能博得林肃的宠爱和信任,果真有三分心机,猜的大差不差。 萧定仁故作不耐烦的回道:“本王哪儿知道这些事?问本王不是白问吗?本王只想快些找出杀害阿莲的人为她报仇。” 将军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一天把萧定仁推上帝位。如果不成,再考虑起兵一事。 林白心中还只有那异邦女子的萧定仁林白松了一口气。 一定要把这样的萧定仁推上帝位。 和西宁来往几年,西南的势力虽较为充足,但在上京一直被盯着,起兵不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现在萧定安手握重权,殿前司的指挥使又听命于他,着实是个令人头疼的存在。 林白跪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都是一家人,有话说便是。” “臣怀疑是吏部侍郎曹覃暗中谋划了这一切。还请殿下协助臣,还将军府一个清白。” 萧定安起身,黯然一笑,扶起林白,“只要能帮得上忙你尽管开口就是。” 第六十五章 心眼 朝上皆在讨论送阳晖去和亲一事。 永安帝虽无大的意见,但心中终归是有几分不舍。 阳晖是他唯一的女儿,又聪明伶俐,而北边那如民风粗犷,环境恶劣,他是真怕阳晖嫁过去吃苦。 “此次那如为表诚意,连那如的小王子都来了,曹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 曹覃道:“公主娇贵,况且难道和了亲,那如就会老实本分?曾经的西宁就是个例子。” 萧定全附议道:“仅把阳晖嫁过去那如便答应俯首称臣实在太过诡异,其二,以大胤女子换取安宁非我大胤男子气概。” ...... 永安帝听他们各说各话心烦意燥。 他这四儿子,有时行事过于板直!以一个人的命换大胤千千将士的命是再合适不过,他竟还拿大胤男子的气概来压其他官员?! 再者,阳晖嫁过去也不一定过得不好。 他皱着眉,望向萧定安,“太子,你怎么看?” 萧定安道:“儿臣以为,小江大人历尽千辛万苦才商议出此番结果,若是轻易就推翻,难免被说我大胤仗势欺人,不守信用。既然那如小王子已来,不如让阳晖和他相处一阵子,届时再问公主的意见。” 永安帝 点点头,决定此事按照萧定安的想法办。 今日朝议完毕,萧定安似乎从萧定仁的毒辣的眼神里感受到什么。 一别三日,萧定安最终还是决定抛去朝臣的议论去看望江尘兰。 人刚到相府门口踱步就被江邺看见了。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臣去叫人备茶。”江邺引着萧定安进府。 萧定安纠结半日,才开口问道:“令妹伤势怎么样了?” 江邺笑笑,总算看出了这位太子对江尘兰的感情。 他之前就端详出两人的不对劲,那日曲桥前这位太子只身为尘兰挡箭才令他确认太子确实喜欢上自家妹妹了。 他今日来府也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妹妹。 江邺回道:“性命无忧,只是太娇弱,如今人还在床上趴着。” 在床上趴着,这意思就是不能亲自去探望了。 萧定安垂下头,失落道:“没事就好。” 江邺道:“如今朝中局势复杂,殿下尚且身处漩涡,还是要好好保重自己。尘兰一介女儿,实在不该去想那些太过复杂的事。” 江邺此言明了。 这便是:跟着你太危险,离我妹妹远一点。 江邺的确也是如此想的。 要不是因为在萧定安身边被人 盯上,他江家做事向来小心,朝中更无人敢主动对江家出击,他妹妹能挨这一刀? 你固然出众,也不排除在危险来临之际能保护她,但她的危险都是你带来的。 萧定安淡淡回道:“是,今日江相不在?” 江邺道:“尘兰挨这一刀可是划在了父亲心上,尘兰醒后他一有空就去看尘兰了。又说她不让人放心又骂她给太子殿下惹麻烦,说什么太子出事了她担待不起。” 江邺说完立即问罪,“臣多言了。” 萧定安摆摆手,“是我给她招麻烦了。我今日来就是看看她,听到她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萧定安出府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看江家的态度,是宁愿让江尘兰下嫁给不入流小官平安一生,也不要她踏入宫门半步。 江尘兰趴在床上却是每日等着那人来探望自己。 盈喜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问道:“小姐在想什么?” “他替我挨了一箭,不知伤势如何了?” 盈喜笑道:“哦,小姐想太子殿下了。” “胡说什么?要是我现在能动,一定起来撕你的嘴。” 盈喜歪头一想—— 她家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气急败坏过? “看您为太子挡了一刀 就知道小姐对殿下的情意,小姐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江尘兰训道:“你个没出嫁的姑娘说起这些也不害臊。” 她默了默,继而说道:“不是我帮他挡了一刀,那些人原本就是要我的命,是他不顾自己的安危来救我。” 盈喜亦不言语。 江尘兰问道:“对了,他们把你绑到哪里去了?你可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盈喜也不知为何,她和府里小厮走得好好的,正到一个拐角处前面就冒出来几个黑衣人,惊慌之下,后肩被人击打了一下,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就在一个黑屋子里,也不知是何处。 起初还以为是林家小姐又抓了她,后来发觉绑她的人并不想让她死,每日派了人送饭。 有一天突然就要放了她们,不过也十分小心谨慎,说要敲晕了才能走。 江尘兰期待的心瞬间落空。 她原以为盈喜能记住路,她们才可顺藤摸瓜的找下去。 “不过小姐,和您待久了,盈喜也长了几分心眼。” 江尘兰看着她,她继续说,“在他们敲晕我之前,我在那小黑屋里撒了小姐给的香粉,上京只此一个味道。盈喜想着,她们既然抓我不杀,那便不是 盈喜的私仇,事情就一定和相府有关系。和相府有关系的话,小姐如此聪慧的女子应该有怀疑的人选。” 江尘兰只叹此时敲不到她的头。 她无奈道:“那香粉留香久,你是希望相府直接差人去别人府上搜?” 盈喜乐呵呵道:“小姐果然聪慧。” 江尘兰摇摇头,“若是事情能像你的脑袋一样简单就好了。” 盈喜接着道:“盈喜还没说完呢~” 她又道,那日几个黑衣人要敲晕她,她说自己怕,就让和她一道的人动手,那几个人同意了。 阿天下手轻,她虽晕了,但醒的也快,醒后悄悄在回来的路上也撒了香粉。 “不过,路已经走了大半了。” 江尘兰听后立马就要起身,说去看看,盈喜拦住她。 “不必了,已经有人去看过了。” 她运气好,恰好醒来是在一个路口,那个路口只有一条道,通往一个地方。 是在城东竹林处的小宅子里。 后来她去问了,那是吏部侍郎曹覃购置的地产。 江尘兰问道:“你怎么能打听到?和你一起去的人是谁?” 江尘兰期望的看着她,以为是萧定安。 但盈喜纠结了一下,才道,“是六皇子。” 第六十六章 蠢货 暑气涔涔来袭,东宫大敞着门窗,独萧定安一人在宫里饮酒。 萧定仁问了小全子,知晓他今日去了丞相府,怕是吃了闭门羹。 “三哥既在意那江家小姐何不与她双宿双飞?臣弟听闻江家小姐那日为三哥挡刀至今还躺着无法动弹,此番情意,实在难得。” 两人对视,沉默半响后忽地笑出来。 萧定安为他斟了一杯酒,举杯望月,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我二人既身在皇家,肩上就扛着重担,便是表面的海晏河清,亦要花不少力气维护。” 萧定仁道:“臣弟没三哥那么伟大,从没想过这些事,臣弟所想,即便倾尽后半生也是飞蛾扑火。” 两人的酒杯凝滞在空中,挪走彼此相望的目光,随后抿了一小口酒。 萧定安右鬓的发丝随风扬起,轻落于睫毛前,将双眸盖的晦朔,淡淡道:“唯有站在高位上才能保护好想保护的人。” 萧定仁曾认同过他的话,他而后却转变了想法,看到那高高在上的权力觉得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他和完酒回萧定安的话,“曹覃的事何时解决?” 萧定安道:“不急,只要那宅子在那儿,就是证据。何况, 你我不必亲自出面,林白此时恐怕已经盯上曹覃了吧?” 萧定仁摇摇头,问道:“三哥这边的人审的怎么样?” “你四哥养的死士能问出什么?都是无牵无挂,自由得只剩下一条命的人。” “那三哥打算怎么办?” 萧定安的脸看不出一点表情,道:“放他回去。” 曹覃被林白盯上,又被萧定仁找到了城东的宅子,如今自身岌岌可危,听闻明日就要对簿公堂。 只是绑丞相府的侍女倒罢了,但刺杀太子可是大罪过啊! “四殿下,现在该如何是好?”曹覃火急火燎的夜奔瑾王府。 萧定全不慌不忙的摆弄花草,看着那如王子带来的那堆东西就烦躁。 “是你要绑江家小姐,也是你要嫁祸将军府,与本王何干?” 此番话是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冷若寒冰。 曹覃满眼惊恐的望着他,软腿顿时变得僵直。 他嚎道:“可臣做这一切都是受命于四殿下你啊!” 萧定全放下剪刀,将那捧枯死的坏叶顺着他的头撒下去,蹲在他身前,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诬蔑皇子可是大罪。” “夜里寒凉,曹大人不必一直跪着。”他拉着 曹覃起身。 萧定全接着说道:“既说是本王指使你的,可得拿出证据。” 曹覃哪儿还站得住,当即就要倒下去。 好歹帮他做了这么多事,他以为萧定全虽不是良人,但至少不会见死不救。 要不是他当初拿着一家老小的命威胁他,又许他吏部侍郎之位,他怎么会帮萧定全做事? 萧定全瞧他不作声,便点了点他,“你若口中把得住话,本王或许还可护你,你的父母妻儿定会无恙。但你要不知好歹的给本王招麻烦,本王可不会保证有没有曹大人的仇家对曹大人的家人下手。” 他看着曹覃,“听闻曹大人在外还有一个儿子吧?家里的女儿也十分可爱。可惜了,都要为曹大人的一时糊涂买单。本王若是你,就在事情闹大前畏罪自尽。” 曹覃点点头,入眼是黑夜。 他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摘下自己的帽子,朝王府外走去。 徐徐凉风浸人心骨,他拖着步子,朝府里走去,和妻儿做最后的道别。 死到临头才想起他夫人的好。 不管多晚,他的夫人总是在府里燃着灯等他的,为他备好热水和换洗的衣裳。 那女子陪他从藉籍无名到 高官厚禄,原本细嫩生动的脸也憔悴了...... 他推开门,眼前景象令他意外。 她的夫人护着女儿站在六皇子身后,母女俩脸上残余着惊颤而凉掉的血。 曹覃心中大叫不好,连滚带爬的走到萧定仁脚边求饶:“一切都是出自微臣之手,和臣的妻儿没有关系!殿下要罚便罚臣!” 萧定仁厌恶的踢走他,往后退半步,轻轻吐出三个字,“拉住他。” 随即就有人搬了一把椅子,萧定仁干脆的坐着,说道:“本王今夜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杀你的。” 他给了旁边一人一个眼风,淡淡道:“你说。” 旁边那人习惯了他家六殿下近乎嚣张的懒惰,把萧定安给的那人推到曹覃面前,问道:“曹大人,你可认识这人?” 这人被捆着,嘴里塞着白布,俨然就是那日四皇子派给他刺杀江家小姐的人。 “我家殿下今夜原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但一来便看到此人对你的妻儿图谋不轨,顺势救下你妻儿的命。” 曹覃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人,只见那人疯狂朝他摇头。 “还不谢恩!”萧定仁的侍从喝道。 曹覃俯首贴地,“谢六殿下救命之恩 。” 萧定仁摆摆手,示意可以了。 那侍从说道:“殿下知道了,起来吧。” 曹覃看着旁边已经死掉的一人,说道:“可否先让臣的妻儿回房休息。” 他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嗯。” 那被捆着的人还在朝他摇头,曹覃道:“这人似乎有话要说。” 那侍从正要取下那人口中白布就被萧定仁拦住了。 “大胆!” 背后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侍从一个腮帮子紧缩。 “不能取下此人嘴中白布。”萧定仁对曹覃道,“那一人适才也是这样,话没多说一句,人却先咬舌死了。” 曹覃双目探去,果真是咬舌死的。 他知道萧定全的死士任极刑加身也不会说半个字。 如此,这二人就是萧定全的人无疑了。 萧定仁随口套了一句话,“你可知这二人为何而来。” 曹覃冷笑道:“想必是为了杀人灭口。” 萧定仁背过身去,默默对曹覃翻了一个白眼—— 蠢货。 他继续追问,“谁要杀人灭口,为何要杀人灭口?” 曹覃颤抖了好一会儿。 萧定仁道:“有本王和将军府为你做主,怕什么?” 曹覃回道:“是四皇子。” 第六十七章 想见你 曹覃对萧定仁说着说着竟觉得自己委屈至极,皱纹都长到太阳穴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掉。 萧定仁嫌他哭得没有美感,了解事情大概后就让他住嘴,“行了行了,你又不是西子,真当一哭本王就会为你心碎?” 曹覃听此言倏地把鼻涕吸回去,让萧定安的眉毛皱的更深。 他对曹覃道:“原本你想刺杀江家小姐,嫁祸将军府是罪大恶极,但本王的表兄派本王来和曹大人谈便是证明事情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 曹覃一听这话眼睛亮起几分,“六殿下有办法救臣?!” “这事和本王没关系,是你和将军府的恩怨。”萧定仁回道。 “本王表兄的意思是,曹大人若愿意,好好活下去,让背后真凶落网。” 这本是意外之喜,但曹覃眼珠转了转,说道:“可是六殿下今夜来这一遭......臣怕臣的妻儿......” “将军府会派人保护你的妻儿,这点你放心。”萧定安慢慢起身,“本王就是来问一句,曹大人你怎么选?” 曹覃是个狗腿圆滑的,连磕两个头,道:“臣多谢六殿下救命之恩!” 萧定仁起身走出,“都说了,你们的恩怨和本王没关系。” 如今说服了曹覃,还要再跑一趟将军府说服林白。 他的侍从早困顿不已,弱弱问道:“殿下何时回王 府?” 萧定仁看他们还捆了一人,说道:“把这人送回东宫去便休息。” 养了好几日的伤,江尘兰总算是能够动弹了。 谁知门都还没迈出就被江邺给拦住了,“你刚好,又要上哪儿去?” 江尘兰半靠在盈喜身上,弱弱道:“府里待久了,出去转一转,好久没吃鸿曲街那家酒酿圆子了,十分想念。” 江邺招招手唤阿天过来,给了一支笔,一个本子,“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说了,让阿天给你买去,你好好在府里养伤。” 他只身挡在门前,说不完的话,“别以为你哥哥我不知道那些人是冲你去的,太子是特地赶来救你了,只是阴差阳错成了太子遇刺案。你为何会被盯上心里不清楚吗?为兄早就告诉过你,皇位之争不是你我可涉及的!” 江尘兰回道:“爹爹都不曾说我什么,哥哥却对着我发好大一通脾气。我就是出去走走,在府里憋坏了。” 江邺正色,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长兄如父!你今日就好好在府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江尘兰无法,默默往回转,道不尽的哀怨。 “江小姐出去亦无妨,本王会派人好好保护江小姐的。” 江尘兰抓着盈喜的手,忍着背部的隐痛飞速转身,心中沉浸的海被风卷起浪花。 转身后并未如愿,错愕之余两分 失望。 萧定仁对着江邺点了一个头,江邺便拱手行礼道:“臣见过六殿下。” “上次曲桥刺杀一事着实惊险,经大理寺查证后发现些蛛丝马迹,背后之人或许与将军府的命案有关,因此本王想叫江小姐出去问些话,小江大人没意见吧?” 江邺暗暗给了江尘兰一个眼神,江尘兰无奈摊手—— 这尊大佛真不是我请来的。 出了江府好些距离,江尘兰问道:“六殿下想问什么?” 萧定仁带着她一路前行,回道:“本王没什么要问的,只是有人想见你。” 萧定仁叽里咕噜的说着,“江小姐呢也别怨我三哥,上次他登门来访,你哥哥可是极为不满,他不好再三前来,只好买本王一个人情。” 下车,上楼,太阳近在咫尺。 光下是熟悉的侧脸,极为清浅的瞳眸与他的黑发极不相称,浓烈的对比产生了极为凄秘的美感,让人想一探究竟。 无波无澜的海面只需在白昼下就如此惹眼,浮光在上,映出了海底两分的温柔沉静。 江尘兰与他对视,淡淡一笑,便将几日的愁苦化作乌有。 萧定仁道:“人我带到了,走了。” 江尘兰看了一眼桌上摆的东西,问道:“不像星夜阁的物什。” “北边那如的东西,余下的在阳晖那里。” 都是极为华丽的奇珍异宝, 色彩鲜艳,光彩夺目。 上京追求素雅,时间一久难免寡淡无味,江尘兰夸道:“倒让人眼前一亮。” 萧定安突然说道:“那日你为本王挡了一刀,本王想起时时......” 江尘兰打断他,“都过去了,况且是殿下特地赶来救臣女的命,能救到就好,救不到臣女也不会让任何人为臣女送命。” 他们一二言便将那日的刺杀略过,说起了正事。 “如今进展如何了?”江尘兰拿起一串红玛瑙在阳光下仔细看。 红色的玛瑙让她想起了那位早逝的故人。 “要杀你的人是萧定全没错,曹覃已经招了。如今萧定全这一行动让将军府认定他是要设计将军府,以此来对付六弟,将军府那边很是气恼。” 江尘兰收回手串,望着他,安静听着。 “六弟已说服曹覃与将军府合作,你我二人不用出面,等着将军府和瑾王府分出个结果来。”萧定安说完后,慢慢喝了一口茶。 江尘兰恭维道:“殿下英明,坐收渔翁之利。” “差点儿害了你的命,这样的渔翁之利,我情愿与他们鹬蚌相争。” 他虽没说什么,但从萧定仁的言辞和他时不时就提起这件事来说应该是愧疚至极。 江尘兰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不过四殿下为何想要臣女的命?”江尘兰说道,“臣女自认 虽貌若无盐,但也不是丑到碍人眼睛,非死不可。” 都是何时了,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萧定安有事便叹于她大难临前而把酒临风的洒脱。 萧定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把萧定全的事一股脑给江尘兰全部说完。 “对江家小姐很是在意?” 江尘兰听萧定安说完后脑中留下这句话。 萧定全此次行事主要目的是要杀了自己。嫁祸将军府,削弱六殿下的实力只是其次。 但丞相府素来不与人交恶,与瑾王府更是往来甚少,那他非要杀死自己的理由就不会是因为自己涉及到朝堂权力之争。 因为萧定安在意自己? 江尘兰想了一想,姑且把这个作为他的动机,继续问下去。 “那日在朝堂更是不顾父皇的脸色,说阳晖不该嫁去那如受苦。” 萧定安心知肚明,和那如王子往来只是走个过场,时间一到,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必须去那如和亲。 这也是她作为大胤公主的责任和过了十五年顺遂富贵的人生的代价。 她的幸福和大胤将士的命和萧家安稳的江山比起来太轻了。 江尘兰皱眉,“四皇子似乎很在意他的妹妹?” 萧定安被这句话打醒,所有的疑惑解开,和江尘兰面面相觑。 江尘兰心中亦有了五分方向,淡淡道:“如果可以,让我见一见曹覃。” 第六十八章 心急 此事闹得太大,该审还得审,有些锅曹覃还得背。 曹覃作为疑犯被关在牢里,不过有将军府的特别照顾,过得不算太惨。 “听说刺杀本王的人抓到了,本王去见见。”萧定安带着江尘兰,淡淡对狱卒说道。 江尘兰穿着小全子的衣服,站在萧定安的侧面挡住自己半边脸。 曹覃双手锁着铁链,整个人憔悴不堪。 他见着萧定安来,心虚不能自已,头也不太,愣愣的跪着。 萧定安略无奈,道:“本王就是来问点事,不是兴师问罪的。” 江尘兰上前走一步,曹覃看清了她,指着她道:“你......你......你不是......” “我是,但也只是代太子殿下问你一点儿事。” 江尘兰缓缓道:“我问你,阳晖公主与四皇子感情如何。” 曹覃闭口不言。 现在他只是暂时因为证据不足被保下来了,但如果把萧定全的事说完,他是真怕萧定全这个疯子杀了他。 江尘兰睨了他一眼。 这种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心眼可多,指不定狡兔几窟。 江尘兰道:“六殿下性情耿直,为人和善,但有一种人在他那里是要被剁手跺脚的,曹大人知道是哪种人吗? ” 曹覃摇了摇头。 “是随风倒的墙头草。” 江尘兰又往前迈了一步,压低声音劝他,“六殿下从不出尔反尔,既然选择了,就老老实实的跟着他。” 萧定安在后面呵笑一声。 萧定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被人给架在那儿了,什么墙头草,什么性情耿直,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现在想清楚了,跟着六殿下,你的命我不敢保证,你的家人至少安然无恙。” 曹覃问道:“六殿下的事江......” “嗯?” “你怎么会知道?” 江尘兰觉得有些好笑,静静观看他的表演,“曹大人还和我装傻呢?你和四殿下在刺杀太子殿下前难道没有查过六殿下和太子殿下关系甚好?” 曹覃慢慢蹲下身,说道:“四殿下的确对阳晖公主很好,毕竟是亲兄妹嘛......” 可他越瑾王府里待着,就越发现萧定全对他妹妹的关怀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我其实也有些疑虑,四殿下经年与四皇妃形同陌路是不是和阳晖公主有关。” 阳晖常去东宫带些宁州的稀奇玩意儿回来,四殿下就派人去买;那如要求娶阳晖,四殿下就把那如带来的礼品全部扔掉。 曹覃贼眉鼠眼 的看了一眼江尘兰,“能说的就这么多,殿下是聪明人,有些事不便说出口......” 临行前,曹覃给江尘兰塞了一张纸条,说希望她和六殿下能保全自己的家人。 江尘兰把纸条给了萧定安,说是这样的麻烦还是让太子殿下解决罢。 回去的路上,江尘兰竟有种劫后重生的喜悦。 萧定全不想她对别的皇子比对他这位亲哥哥更为亲密,更不想她嫁去那如。 他在意阳晖,不想失去阳晖。 可阳晖如果非走不可,这样的过错该推给谁呢? 自然是前往那如几月定下和亲一事的江邺。 只要她死了,江邺才能懂失去自己妹妹的痛苦。 而且似乎那位四皇子认为,自己死了,萧定安也会难过。 能被那位皇子划分到萧定安在意的人里,江尘兰是不胜荣幸了。 只是他的行事过于诡异了。 “想什么?”萧定安问道。 江尘兰猝然抬眸,对上了他光风霁月的目光,“殿下还不懂四皇子为何要杀我吗?” “你说是因为阳晖?” 江尘兰点点头,“他为了阳晖,连丞相府都不惜得罪,若是阳晖真去了那如,臣女不敢保证四皇子不会别的丧心病狂的举动。” 萧定安叹道:“ 可他和阳晖终是......” 她和萧定安不怕心狠手辣的人,不怕两面三刀的人,唯怕为情而痴的疯子。 亲情、友情、爱情或是别的情也罢。 没有顾忌的他们如同脱缰的野马,连命都不要,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江尘兰道:“要破此局,唯有让公主也入此局。” 江尘兰的目光失去焦点,惘然的看着木板陈旧的纹理一根根散开。 过了曲桥,便是鸿曲街最热闹的地方。 奇书异能,歌舞百戏,粼粼相切。 外面实在吵得过火,江尘兰便让萧定安把曹覃给的东西打开看看。 不过是寥寥两三句话。 一要求两位殿下护好他的家人,二是萧定全养的死士的名字。 两人见到名字初时还不明所以,但是...... “去牢狱。”萧定安吩咐马夫。 江尘兰焦急的看着窗外,恨不得立马就能到曹覃身边。 “这是曹覃在交待后事了,他不惜出卖萧定全的信息投诚,以求得他死后家人无恙。”江尘兰道。 萧定安三步并作一步,急匆匆的赶紧去。 下车前,江尘兰拉住萧定安,叮嘱道:“殿下,记得叫两个狱卒和你一起进去!” 日照当头,晌午到,正巧碰到狱卒要给 曹覃送饭。 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地上的眼白格外醒目。 “殿下......这......”狱卒提着饭,对这样的情景见怪不怪。 哪里的监狱还没突然死过几个人? 萧定安看了看,没有伤口,应该是中毒而死,他淡淡道:“叫仵作来验尸。” 永安帝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儿子们各怀心思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为了防止事情越闹越大,永安帝只好称是曹覃畏罪自杀。 几位皇子一同被叫入宫中。 萧定全来的最快,举手投足间还有些许怠惰。 “三哥来得早啊,听闻三哥是最后一个见到曹大人的人,三哥一走曹大人就死了。”萧定全明嘲暗讽道。 “臣弟看啊,就算真是曹大人要杀三哥,罪还没定下来,三哥不该这么心急才是。” 萧定安身体转了三分,手搭在腹前,慢慢应对他的狂傲,“阳晖还没去那如,四弟也不该那么心急。” 他观察着萧定全,适才的轻狂在眼睛一开一合之间化作乌有,急躁如正在燃烧的火堆,是不是蹦出两点火星子。 萧定全捏紧了拳头,沉声道:“阳晖不会去那如的。” 只要他这个哥哥还在,就没人敢逼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 第六十九章 海阔天空 江尘兰急忙回府换了一身男装,偷走了她爹爹的符令,直奔刑部。 “奉江相亲令,来查处有关曹覃一案。”江尘兰举着府里的令牌,说得刚正不阿。 狱卒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曹覃死了就死了,陛下特地说了,不能把事情闹大,所以刑部团结一致的拒绝来查案的人。 但江相...... “是看不见符令还是听不懂我说话?”江尘兰粗着嗓子问道。 “江相,别为难他们,他们也都是听了我的话。”刑部尚书适时出现,问江尘兰是否有陛下旨意。 刑部尚书向来都是洞若观火,置身事外的人,从不隶属于哪股势力,因此位高权重之人压不了他。 江尘兰放下符令,和刑部尚书大眼瞪小眼。 “若是没陛下的旨意,就请回吧。”刑部尚书款款道,“帮本官转告江相一句,曹覃的案子牵扯广,还是让他不要淌这趟浑水。” 这边刚说完,永安帝身旁的顺义就拿着圣旨到了。 “陛下的意思,此事放手相府和刑部一起查。”顺义将圣旨递到刑部尚书手边,“需要咱家给大人再念一遍吗?” 刑部尚书接过旨,打开看了看,方才说麻烦公公了。 江尘兰狐假虎威,对刑部尚书说道:“曹大人死得无声无息,这凶手 必然和牢里的狱卒有勾连,或者就是牢里的狱卒。我家大人的意思,封锁刑部,凡刑部的人,不论官位大小,七日之类不得告假,大人没意见吧?” 刑部尚书也不是个认死理的人,人家都安排好怎么查了,按官职大小听着就是。 永安帝那里,他正挨个审问皇子。 “刺杀太子的人畏罪自杀了,你们怎么看呐?” 大皇子二皇子和五皇子都异口同声:“儿臣不知。” 永安帝将奏折扔下,骂道:“一帮废物!” 这一怒,六个儿子齐刷刷跪下。 那三个,跪得腰都塌下去了,萧定仁和萧定全保持着玩世不恭的作风,只是装模做样的把膝盖着地,眼睛都瞟到门外了。 唯有萧定安跪的板板正正,像是由皇室养出来的人。 恪守礼仪,不卑不亢。 萧定仁没轻没重的回道:“臣弟听闻曹大人和四哥曾走得极近,四哥去问问曹大人的家人,或许能问出一二。” 萧定全以牙还牙,“还是由六弟去问林将军吧,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不是亲人,而是仇人。我可是听闻曹大人也害死过将军府里的人呢,不知是不是受了谁的指使,亦或是他的自戕也是那人的指使,要搞一出贼喊捉贼。” 一个暗讽对方拉帮结派,一个说萧定安贼喊捉贼, 吵得越发不把规矩当回事。 永安帝揉揉眉心,说道:“闭嘴,再吵让你俩抄一百遍义诫。” 他指了指萧定安,问道:“你呢?” “儿臣自以为安分守己,不知曹大人为何要杀儿臣,也不知他为何会自杀。但大理寺卿告诉儿臣,曹大人起初想杀的不是儿臣,是江家小姐,只是儿臣恰巧路过罢了。” 言外之意,和自己没关系。 他接着道:“或许是江相曾和曹大人结过梁子,此事不妨让江相配合刑部一起查。再说曹大人中毒身亡一事,儿臣使仵作瞧过了,那是宁州那边的毒药,名唤五毒散,极为珍贵。” 永安帝的眉心放下些,颇从萧定安的从容中找到几分阿音的影子。 他的语气也趋渐缓和,问道:“那你意下如何?” 萧定安道:“现在派人查谁人府上有五毒散就可。先从儿臣和几位皇兄皇弟府上,曹大人府上,林将军府上和相府里查起最是省力。” 此言一出,永安帝已猜到两三分。 近日派人去过宁州和那如的就萧定全一个。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定全一眼,起身离去。 永安帝点点头,拟了一道旨意让顺义带给刑部,又着禁军去查五毒散。 走时,萧定安交了一小沓东西给萧定仁,阴沉道:“好好看看,你表 兄的居心。” 江尘兰审得像模像样,没过一会儿,自己的亲爹就来了。 江立桦看到有人在那儿审人很是疑惑,问道:“那位是?” 刑部尚书回道:“是江大人派来的人,江大人不认识了?” 江立桦点点头,直待走近才差点儿没气得个吐血。 他那不成体统的闺女竟换上了他随从的衣服,一本正经的在刑部审人。 江尘兰一看她爹来,起身退位让贤,“大人,你可来了。” 江立桦不好发作,趁在被江尘兰气死前对刑部尚书道:“我有些事要问她,还请大人......” 刑部尚书会意离开,在堂内等着江立桦。 牢里只剩下江立桦和江尘兰两人。 “你怎么又在这儿?” 江尘兰扶着江立桦,解释道:“爹知道此事的幕后主使是谁?” 江立桦回道:“四殿下。” 江尘兰一喜,“爹爹如何知晓?” 那三个太不中用,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做出这种事,六皇子北边一趟回来长进不少,但骨子里终究是个软弱的人,只有那个众人都看不明白的四皇子有心机有胆量敢对他的女儿动手。 何况,此事稍一想就知,涉及了皇位之争,更不会是其他大人。 江立桦不屑的呵了一声。 若是连这点东西 都看不透,他如何能在相位上安安稳稳的坐几十年? “你如今既然也知道了,那爹爹就不妨告诉你,离太子殿下远一点。你哥哥不让你出府也有我的意思,你娘为你择了几户好人家,你待会儿回去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江尘兰回道:“爹爹此事是真的错怪太子殿下了。那四殿下原本想杀的就是我。” 江立桦不可置信的看着江尘兰。 她面色不愧,语气坚定,不是在撒谎。 “具体缘由不好和爹爹讲,现在的情况就是,四殿下认定了丞相府和东宫往来,即便女儿日后疏远太子殿下,他依然会对女儿下手,所以要想着解决办法才是。” 江立桦被江尘兰这一通绕糊涂了。 他的女儿他还真是小看了。 江尘兰缓缓开口,“我知道爹爹和哥哥都很担心我,但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你们怨我和太子殿下走太近,其实和太子殿下并非是因为风月之事,个中缘由等尘埃落定那天再和爹爹解释。如今爹爹和哥哥护好自己,护好娘女儿就能安心了。” 他的话倒和自己年轻时执意要入仕很像。 罢了,拦不住终究是拦不住,退一步海阔天空。 江立桦回道:“只要别把你搭进去就好。若再有一次那日的事发生,我只有和你哥哥把你捆在府里。” 第七十章 坏了 在将军府,五毒散没搜出来,倒是搜出些陈年旧事。 永安帝看后大怒,立刻召林肃入宫。 他将一沓曾和西宁王来往的书信甩到林肃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林肃一路胆战心惊,唯恐自己儿子出卖军情一事被永安帝发现落个林家通敌叛国的死罪。 但面前的书信往来虽也是罪大恶极,但还不至于全家斩首。 是他和西宁王榷场贸易中的交易。 将军府捞到不少油水。 起初这事是让贺知州代做的,但现在贺溶月疯了,李彦此人过于刚直,想必是要把西宁的旧事查个底朝天。 笔迹,来信全部无误,否认不了的事实。 林肃认罪伏法,“陛下,都是臣一时被利益蒙了心,才做出此等举动!” “两国商人皆受压榨,你得利的银两竟达到三百两!这可以买多少人家几十年的米粮!” “臣自知有愧于国家,有愧于陛下,有愧于百姓,任凭陛下处置!” 永安帝看着地上老泪纵横的林肃于心不忍。 江家对孙家施了迷魂咒一样,他的阿音和萧定安两人都和丞相府来往过密,而江立桦当初更是为了进朝和江诚翻脸。 前朝往 事他知道,他执意要进朝,又坐到如今的位置,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别无居心啊。 永安帝沉默了一会儿,林肃就开始为自己辩驳。 “陛下,只是你要罚就罚臣一人!臣的妻儿皆不知臣做了如此肮脏之事,臣的儿甚至还在战场上和西宁人拼死活,现在臣想来着实是对他愧疚不已!” 永安帝懊恼,很快也冷静了下来。 林家是司马昭之心,他的六儿子又不争气,林家不能久留,但不能在这个时候衰颓。 江家本就有江立桦为相,江邺还在步步高升,萧定安为江家小姐甚至不惜以身挡箭...... 兜转一圈下来,还是只有他的四儿子适合登位。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今日便去你爵位,贬为观察使。” 林肃跪下高呼,“谢陛下隆恩!” 在刑部一审,江尘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曹覃临死前留下的那纸条的名字就是刑部狱卒。 若不是她动作快,此时这人已经回乡守丧了。 “他叫徐华,臣女查过了,家中有残疾父母和一个孩子,妻子五年前去世,他的家人就在瓦乡镇。” 江尘兰道:“殿下动作可得快些,不能被四殿下 抢了先。” 萧定安听后立马唤人进来吩咐,“不管用什么办法,把人活着给我带回来。” 一个人出去又一个人来报林肃被贬职的消息。 江尘兰看着萧定安满意的笑道:“殿下的手笔?” 萧定安道:“是六弟,我只是把林肃和西宁王在榷场上交易往来的书信给了他,没想到他真的会揭发自己的舅舅。” 江尘兰思索了半秒,回道:“他知道次曲被林白利用后一心都是要如何要林白偿债,况且,臣女猜殿下应该和六殿下说过将军府的居心吧?” 江尘兰说得信誓旦旦,已经认定了自己猜想的事。 萧定安微眯着双眸,笑道:“你觉得他愿意让林肃去死?” 江尘兰道:“他知道林白不是自己亲表兄倒没什么好留恋的,如今是要把林肃越往下压越好,虽说没有荣华富贵,好歹能保住一条命,毕竟他还舍不得长吉死。” 萧定仁要做的,就是把林肃贬为庶人,方才能将他的不轨扼杀,方才能保住他一条命。 届时,即便是林白狗急跳墙了,那林肃和造反至少能割裂关系。 不像往日,今日的天色阴沉些,江尘兰讲话时眼里的纯真也被阴 云遮盖,目光晦暗不明。 萧定安叹了一口气,看着一年后的江尘兰心里发酸。 他不知该如何说,只好淡淡回应,“你看别人的事情倒是格外通透。” “自古以来旁观者清,人要认清自己心中所想是件很难的事。” 萧定安回道:“对,所以我没有把林白出卖军情的消息一起给六弟,现在揭发此事太不是时候了,如果长吉一死,他或许会失去心中最后的念想。” “是,六殿下不该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 江尘兰顿了顿,继而问道:“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给林肃一点提醒,让他想法子断了他和林白的父子的关系,让世人知道林白不是林肃亲生的,唯有如此,六弟才敢放手去做。” 关于林白的身份,江尘兰想了很久。 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才能被林肃收养,又会在日后非要覆灭胤朝不可? 江尘兰想起了上一世临死前林白对她说的话—— “你是我仇人的女儿。” 且不说自己父亲在朝中有没有仇人,江尘兰问过了也查过了,自己的父亲从没去构陷哪位官员,以至满门就剩一个孩提。 于是她想到了另一种情况。 曾几何时,她的祖父曾跟随先帝四处征战,江诚为文,林肃为武。 而林白不过弱冠,算起时间来,正好二十年前南钺被灭国,提出此提议和作战策略的正是自己的祖父。 那时自己的祖父已至宰相之位,而林肃还只是个小将军。 是南钺一战让林肃名声大噪,一跃为高位将军。 江尘兰默了默,道:“想必林白的身份不会这么简单,林肃也不会轻易公布林白非他亲生儿子。” 萧定安不解的问:“何出此言?” 江尘兰回道:“殿下不如派人查一查二十年的南钺一战。” 萧定安懂了些什么,不再多问。 只是江尘兰刚回府,就见到近百个禁军围在自己家门口。 “怎么回事啊?”她进府里问江邺。 江邺忧心忡忡的道:“从府里搜出了五毒散。” 五毒散?有什么问题吗? 那是她之前去西南买的啊。 此毒的制作甚是巧妙,她不禁斥巨资买了一包回来研究。 如今方子才制了一半呢。 江邺接着说道:“曹覃中的毒就是五毒散。” 江尘兰:坏了。 这种巧合都能让自己给遇上,还顺便为自己被刺杀一事背个锅? 第七十一章 依你 江尘兰趁着被叫入宫问罪前和江邺说起五毒散的来源。 江邺低声道:“待会儿陛下问起就说是我去西南带回来的。” 宫门上挂着的夕阳十分好看,将冷冰冰的屋檐晕染上橘霞,一同等着微风唤醒檐下的铃铛。 江立桦比江尘兰早一步到了永安帝跟前。 永安帝见着江尘兰后点了点头,虽表现得和蔼,但眼睛未曾有过半点笑意。 “伤可好了?”他的关切随意冷淡,像是在例行公事。 江尘兰行礼,恭敬回道:“谢陛下关心,已无大碍。” 永安帝背过身去,看着那如敬奉来的字画,说道:“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朕为何叫你们来,曹覃中毒而死,而朕只在你相府搜出了曹覃所中之毒,你们有什么解释?” 江立桦原本还在刑部审人,突然就被告知陛下召见,现下听他话里的意思意在指曹覃的死和江家有关。 他有些茫然了。 江邺道:“这是臣去西南时带回来的东西,因此毒颇负盛名,一时好奇才买了回来。” 永安帝转头问道:“你的意思是曹覃的死和你没关系?” 江邺不辩驳,而是反问永安帝,“臣为何要杀曹覃?” “曹覃欲图杀害你的妹妹,你难道对他就没有半点忌恨?” 江邺道:“陛下所治盛世清明 太平,臣相信陛下和大理寺会还臣妹一个公道。” 回答的滴水不漏,不愧是江立桦的儿子。 他仔细瞧了瞧这孩子,也难怪太子要笼络他。 他又看向江尘兰,的确是上京城出类拔萃的标志,他转而问江尘兰,“你说,那曹覃为何要杀你?” 江立桦给江尘兰使了一个眼色。 江尘兰道:“臣女不知。” 永安帝直起身,对着字画嘶了一口气,皱眉道:“朕还听说将军府死的那女子眉眼和你格外像?” 江尘兰不急不徐的回道:“大千世界,因缘巧合多也非奇事。” 永安帝不罢休的继续问:“你说,那曹覃想杀的是太子还是你?” 江尘兰没想到永安帝酝酿了大半天,只是为了要把萧定安牵扯进来。 小孩或许还听得云里雾里,但江立桦可是已经懂了永安帝话里的意思。 他在怪罪丞相府和东宫走得太近,所谓五毒散,不过是为“莫须有”的罪安上一个正名。 任凭他们再怎么辩驳,都驳不回陛下的心意。 今天这一趟,便是没罪也要背一份罪回去了。 江尘兰思索了半晌,慢慢回道:“臣女实在不得而知。但臣女想爹爹在朝中从不胡乱生事,又知晓太子殿下行事更是小心谨慎,曹大人或许没有理由对臣女和殿 下动手,臣女愚钝,猜想曹大人或许是受他人指使。” 她猜到半分永安帝的用意,继续解释,“太子殿下把此案交由臣女父亲查,亦是怕背后之人暗中干涉,刑部摄于淫威。” 永安帝哈哈笑了一下。 这江家人,过于玲珑剔透,是忠臣便一心一意佐国泰明安,是奸臣便在朝中翻云覆雨,颠倒局势指日可待。 是忠是奸,也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而已。 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靠近江尘兰,声音压得极低,使人听得毛骨悚然,“你说,是摄于谁的淫威?朕把他抓来好好审。” 江尘兰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说了半天,还是被永安帝绕进去了。 她支支吾吾的拖延时间,喉头干涩得有些说不稳话,“臣女......” 刚说两个字,顺义就来报,太子殿下求见。 江尘兰适才瞪出的眼珠才慢悠悠的收回去。 萧定安带着一包东西来救她的命了。 他把那东西呈给永安帝,“父皇,在四弟府上搜出的五毒散。” 半刻钟前。 他正准备亲自去一趟瓦乡镇,小全子迈着急匆匆的步履进来说是江家被搜出五毒散,现在进宫了。 瑾王府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想必他四弟手伸得长,去搜瑾王府的禁军佐领 是他的人。 他急中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亲自带着羽林军去搜。 萧定全见门外声势浩大的,悠然自得的出去,淡淡问道:“三哥这是来抄我的府?” 萧定安眸子半垂,回道:“本王听说本王的人在你这儿受伤了,故来看看,顺便协助禁军搜府。” 萧定全拦住他,气势不遑多让。 “三哥的人在我府上受伤?三哥不妨等一等,我把三哥的人和打伤三哥的人一起抓出来问。” 萧定安打掉他肩上的手,一挑眉,道:“不必了,本王亲自审。” 他紧紧看着萧定全,手对后面的羽林军一挥,“搜。” 萧定全不服气,立马召出黑卫,抬脚一步踏上台阶,和萧定安等高,喝道:“我看谁敢!” 双方对峙不下。 是阳晖在宫里听说近日出了大事,她的哥哥府上要被搜才赶来看看。 “哥哥,三哥。” 萧定全见到阳晖的一霎那凌厉的眼光收回,声音极力放得温和,“你怎么来了?” 阳晖道:“因为担心皇兄就来看看,没想到一来就看到皇兄发好大的脾气。” 这两位皇兄虽然平时在她面前和颜悦色,但她也听旁人说过她的这两位皇兄是个人见到都躲不及。 阳晖不信,觉得他们误会了,因此格外心疼她的两位 皇兄。 可刚刚她哥哥那一喝令,委实是把她吓到了。 萧定全目光趋渐柔和,对阳晖道:“哥哥没事,这里太乱,你回避一下。” 阳晖道:“我都知道,三哥是奉父皇的旨意才来查府的,哥哥一干二净,便是让他们搜一搜又何妨?就别为难三哥了。况且,三哥和相府都被搜了,哥哥要做个例外吗?” 阳晖水灵灵的鹿眼看着他,他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心里的火气。 萧定全忍不住摸了摸阳晖的头,终于露出无奈宠溺的笑意,道:“好,依你。” 他摆摆手,那些黑卫才退下去。 “你近日和那如王子相处得如何?” 阳晖天真无邪,但行于深宫之中,就是耳濡目染,也该养成洞若观火的本事。 她其实并不喜欢那如王子,但明了此番那如为何前来。 这是她逃不掉的责任。 阳晖淡淡看了一眼萧定安,她曾认为,她的夫君该像她的三哥一般,以行表言,陷于洪流中却有孤身自救的魄力与勇气,甚至还有心向明月的温柔。 阳晖笑着回道:“他很好,带我见了许多新奇东西。” 萧定全注意到她偏移了不过一秒的视线,心中恨意起。 一定是他对阳晖说了什么,才让阳晖做她不爱做的事,伪装自己说和心底相违的话。 第七十二章 治罪 永安帝愁眉紧锁。 他派去搜瑾王府的人,是他亲自选的人,怎么会搜出五毒散? 永安帝淡淡道:“你们且等着,朕立马传四皇子入宫。” 他往外踏去,问回来的禁军,“五毒散怎么搜出来的?” 那禁军道:“是太子殿下带羽林军去瑾王府搜出来的。” 永安帝神色愈烈,瞳仁漆黑,取下了手上的玉扳指。 这太子......行事越发大胆无礼了...... 三番五次不要命,不顾后果都是为了那江家小姐。 如此冲动行事,如何坐得东宫之位,又如何坐得九五至尊之位? 一堆人跪在地上,永安帝不耐烦的问道:“你又为何会有五毒散?” 萧定全答得不卑不亢,“前些日子阳晖常去东宫叨扰三哥,说喜欢宁州物什,儿臣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护着她,才派了人去宁州买了一些稀奇玩意儿。” 他摇摇头,淡淡笑道:“至于这五毒散,儿臣只是久闻大名,才买回来一看。” 永安帝一挥袖,慨然坐在上方,用茶盖捋了捋茶叶,说道:“你和小江卿倒是同心。” 萧定安最了解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父皇。 他生性多疑,此番叫江家一行人前来摆明是打定了主意。 他的儿子和一个 随时能被人顶上的位置他自然选择他的儿子。 萧定安问道:“四弟可是还派人去了那如?” 萧定全回道:“不错,阳晖若是以后要去此地,我这个做哥哥当然不放心,因此派人去了一趟那如,顺便带些好玩儿的给她。” 萧定安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纸,道:“大约是七日前,江小姐的婢女失踪,有人递信一封,说是那婢女被将军府的人绑了。” 萧定全不屑道:“听闻那婢女后来自己回来了,或许是谁想嫁祸林将军,挑拨林将军和江相的关系罢,居心实在歹毒。” 两人互相看着,心眼子满天飞。 萧定全忽地一皱眉,疑惑道:“不过这江小姐的婢女被抓,信怎么会到三哥这里?” 永安帝坐在上方一言不发,静静看这两兄弟吵架。 江尘兰适时接道:“那日事发太晚,臣女哥哥正好要和太子殿下商议公主和亲的事,故而顾不得太多,把事情同哥哥和太子殿下一起讲了。” 萧定全煞有介事的哦了一声。 “那三哥拿此封信出来何意?” 萧定安道:“这纸是那如产的藤皮纸,质量上佳,通常供王公贵族用。这封信到江小姐手里是七日前,彼时那如王子还未到京,而四弟恰好派人去了一趟那如,带 回的东西就有这纸,一桩桩一件件事实在过于巧合。” 萧定全波澜不惊,慢慢道:“臣弟还是太过愚钝,不知三哥何意。” 永安帝这时发话,在兄弟二人间煽风点火。 “你三哥的意思,是你绑了江小姐的婢女递信一封,要挑拨将军府和相府的关系,事不成,你又指使曹覃刺杀江家小姐,曹覃被抓,你便毒死了曹覃。” 永安帝说的一针见血,左倾身子问萧定安,“太子,朕说的对不对啊?” 萧定安作揖,仍是不苟言笑的冷脸,“儿臣不敢妄自揣测三弟。” 永安帝低音沉沉,宛若巨大古朴的梵钟,“不敢,不等于不会。” 他眼色一变,直起身子,“你有什么要说的?” 在众人面前完全被拆穿了自己的行为,萧定全甚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他父皇这一问,是要再给他一个机会。 萧定全道:“三哥和江小姐走得近,安知不是三哥一手策划?” 两人一说一问,拆彼此台不留余地,甚至可以说是言辞大胆,将那些龌龊的勾心斗角放在明面上来讲,实在让江尘兰震惊。 而那四皇子偷梁换柱的诡辩口才更是让她不得不叹一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当所有人都蠢得必须要用苦肉计,以 命相搏?” 永安帝听完后心里分明,这出风波就是他向来安分守己的四儿子搞出来的。 但那毕竟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会为一个丞相治自己儿子的罪? 他说道:“行了,既分不清是谁的罪过便一起治罪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四皇子禁足一月,收回黑卫的兵令,江立桦降为吏部侍郎。 明着是两人都罚,但主要还是为了削江立桦的权。 至于那黑卫的兵令,改日随便找个时机演一演,四皇子遇刺,再把黑卫派给他保护他的安全就是。 待他们都走后,永安帝才对萧定全道:“做事就得做尽,若不能一击制胜便要为自己铺好后路以求来日,将证据暴露给别人驱使,愚不可及。” 萧定全道:“儿臣谨遵父皇教导。” 江尘兰踏出宫门后脑袋被风吹醒了不少。 适才在殿内,两人吵得她头脑昏沉。 今日萧定安贸然这样出来实在是太冲动,太不顾后果了。 她算是知道,永安帝今天叫她们来就是为了治江家的罪,她们怎么着都得认下。 还没来得及和萧定安抱怨陛下搞这一出的良苦用心就先斥责起了他。 “萧定安,你如今太子的派头拿捏得越来越足了!敢堂而皇之的带着羽林军去搜瑾王府, 这和告诉天下人你与丞相府有往来何异?” 她头次说起话来说的啰里啰唆,没完没了,“这倒罢了,你还,你还把那封书信拿出来。你知道这样会引来多少猜忌吗?” 屋檐遮住了夕阳,萧定安负手站在江尘兰面前,浓眉越发锋利,气定神闲的张口,“本王今日此行就是告诉天下人,你是本王护着的人。” 准备好的话又被江尘兰咽进肚子里。 “萧定安......你......”他这不打自招和坦然自若的态度让江尘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既然早被人盯上了瞒着也没用。”萧定安说得振振有辞,“说了要护着你,那便是一辈子要护着你,你要本王瞒一辈子,太累了。” 他那双曾如黑夜中淬过星火的眸子突然热烈张扬如夕阳染过的落霞,冷冰冰的温度以另一种极端在他瞳眸里燃烧,诉说着漫天的色彩。 萧定安走近,看着江尘兰放大的眼睛,“不过一些杂碎带来的糟心事,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忧。” 江尘兰猛然收回目光,回道:“谁......谁担心你了?” 她逃也似的转过身,上了马车,“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说出憋了许久的话,萧定安听着马车辘辘,渐露出一抹舒畅的笑意。 第七十三章 不在乎 “小姐怎么了?对着空空如也的夜色发了一个时辰的呆?”素喜问道。 盈喜摇摇头,凑到素喜耳边低声说,“我猜是和太子殿下有关。” 素喜也捂着嘴回盈喜的话,“会不会是因为老爷被贬了?” “......” 今夜无月无星,她只好怀念酉时的夕阳。 和夕阳一起在她脑子里嗡嗡回旋的是萧定安的话,然后她眼前的夕阳啊,逐渐虚化,突的冒出一张脸。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对萧定安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只是每当靠近他,想到未来,江尘兰就希望他能在自己身边。 随后,那张人脸随光晕淡淡散去,江尘兰不知不觉的合上了双眼。 翌日。 “爹爹,随我去钺州一趟吧,近日朝堂局势变化复杂,避一避。” 她醒后就突然萌生出这个念头,既想查旧事,也想逃避。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萧定安猝然的表意,想来想去,还是暂别一段时日最好。 江立桦以为江尘兰想通了,答应了,借口生病告了一段时间的假。 往南走,山重水复,不同于西南的 莽莽刚烈的黄沙丘山,这边确是有柔骨风情。 行至半路,后面有个人追上了江尘兰的马车。 江尘兰屏气以待,只见萧定仁策马追来。 “六殿下急着追来是有事?是太子殿下有事要你转说于臣女吗?” 萧定仁道:“是有事,但和三哥无关,我是来和你查同一件事的。” 江尘兰笑了笑,邀道:“那便一路吧,臣女顺势蹭蹭六殿下的威风。” 在路途这几日,江尘兰把事情的大致都讲给江立桦听了,他才明白她女儿为何非退婚不可,非和萧定安往来不可。 倘若真让林白那种狼子野心的人得逞,往后的日子也会更艰难。 累了他们便找处湖泊休息。 湖边有一丛高大的芦苇,得清水雨露滋养,生得比江尘兰还高。 萧定仁把芦苇一折为二,随手扔掉一半,另一半叼在嘴里。 “六殿下怎么会想着和臣女同路?” 萧定仁道:“本王无欲无求,和谁一路都不稀奇,就看谁把本王想要的东西递到本王面前。” 江尘兰看着他,眼中溢出的神采都是那么的 桀骜不羁,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六殿下还格外可爱? 她笑了笑,回道:“六殿下认为臣女有通天的本事能帮你?” “你至少是有了些眉目,本王实在不知该从何查起。” 江尘兰的确有眉目。 南钺战败后,她的祖父将忠实于南钺的遗民挪到一个村里,派人加以看管,既为先帝博得仁爱的名声,又让他们掀不起风浪。 虽说已过经年,村里的人走的走,死的死,但还总有意气坚定的人守着曾经的辉煌与荣耀,总归是能问出点什么的。 江尘兰道:“再往前行三百里路就是钺村,那里住着南钺的遗民。” 萧定仁一点就通且说话从不墨迹,“你觉得林白是南钺的人?” 江尘兰点点头。 这位江家小姐的想法是不是太发散了?林肃为何会收养南钺的人? 看萧定仁惘然迷惑的样子,江尘兰淡淡问道:“六殿下可知晓陈年旧事?” 萧定仁望着她,示意她讲。 江尘兰问了自己祖父,当年攻打南钺的想法和策略是他提的没错,南钺人过于刚直,他才在 攻克南钺都城后不留活口,南钺王公贵族一律斩杀。 去做这件事的人是林肃。 也正是在之后不久,林肃府里来了一位妾室,不久后多了一个孩子。 萧定仁道:“这再正常不过,只有他们有还手之力,才有资格谈条件,送人质。当年攻打南钺胜利板上钉钉的事,只灭其族已经是格外开恩。” “灭族一事虽是前江相提出的,他的话也只是先帝的意思而已。” 江尘兰回过头,赞道:“六殿下果然通透。” 萧定仁难得找到一个人可以与他畅聊,他撑着草地,眯着眼感受阳光,从未觉得活得还可以这样轻畅。 他说道:“你知道本王为什么不想去争那个位置吗?” 不是不敢,是不想。 江尘兰道:“和次曲有关吧。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送自己的亲人去死都不能眨眼,把两人相斗的利用看作是制衡,一颗心,坚硬无比。” “殿下高洁,实在不忍心将别人捏于掌心摆弄,至纯至诚的感情比权力更难得。” 她说完,用闲散的目光看着萧定仁。 他的闲散 更似逍遥,他垂下头,说道:“不错。” “江小姐,你若也想守好自己心中的那份执念,还是要少和我三哥来往。他往后行事不能由己,纵然他不想,却难保不会那样做。” 江尘兰也转过身,垂下头,看着湖水里自己的眼睛,被水波漾得温柔,粼粼浮光跃于上,不知在渴求着什么。 “六殿下,该启程了。” 萧定仁起身,看着江尘兰碧色衣裳被吹得如湖,亦知她内心刚强。 情之一字,着实会使人成为一个赌徒,去赌结局是不是飞蛾扑火。 他曾赌过,输了,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劝别人不要赌,将其视作见之色变的毒。 可有些事,总是要自己试过一次才甘心。 江尘兰突然想起她此行的目的,问道:“六殿下和臣女一道将军府不会生疑吗?” 萧定仁无所谓的道:“林白那东西,或许早在府里被搜出交易书信时就怀疑我了。怀疑就怀疑吧,本王不在乎,总有一天是要和他翻脸的。” 江尘兰听着这话又想起了宫檐背后的夕阳,说道:“你们还真是有点像。” 第七十四章 寺庙 钺村凄清,如入无人之境。 江邺被江尘兰打发去找老友,由萧定仁护着江尘兰探访钺村。 田间荒芜,病病歪歪的余下枯死的草,塌了一半的房梁与墙垣处连着蛛网。 萧定仁环顾四周,打趣道:“江小姐确定这里真能找到人问出什么东西?” 江尘兰尴尬的点点头,回道:“再往前看看,运气好能碰上老人也说不定。” 房木虽腐朽,但了无人气的钺村却是花团锦簇,莺歌燕舞,亦有前人归隐之情趣。 跟着野花走了几里路,逐渐有了些人家,只是尚且在外劳作罢。 屋舍相对,走在道中央,江尘兰忽被一远处建筑吸引。 大约有五层,比不得上京城的星夜楼,在此处俨然算得上巍峨。 江尘兰挑眉,灵动娇俏,“六殿下,这就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萧定仁自然也是看到了,回道:“江小姐,这叫皇天不负有心人,去看看罢。” 走近,映入眼帘的建筑越来越大,收尽眼底的也越来越少。 这唯一算得上宏伟的阁楼却不是寻欢作乐或歌舞升平之所,而是一座寺庙。 江尘兰走上前的摸了摸铸成寺庙的木材。 “这木头有什么问题吗?”萧定仁瞧着就是常见的杉木。 寺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出来了一位方丈。 低沉却干净的声音从他嘴里冒出来,“两位施主。” 萧定仁淡淡掬身,问道:“见贵寺锁门,可是不迎客?” 那方丈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慢慢回道,“既是在佛祖面前,哪有拒绝来客的道理,二位,请。” 寺内古朴,所栽之树需两人环臂,外皮褶皱横生,大约有几百年树龄了。 方丈奉上一碗茶,看着了萧定仁的龙纹玉佩,说道:“原是千里而来的贵客,见过殿下。” 萧定仁对着方丈十分客气,扶起他,回道:“方丈拘礼了,本王素爱游山玩水,只是恰巧经过这里。” 方丈又转身对着江尘兰,“那这位小姐是?” 江尘兰道:“婢子乃六殿下的随行侍女,照顾殿下起居饮食。” 江尘兰环视了寺内一圈,问道:“敢问方丈,这寺庙是何时修建的?” 方丈道:“已经有八年了。” 萧定仁接道:“本王看这附近人烟稀少,不知修庙的工钱和庙里师傅饮食的香油钱从何而来?” 外头传来黄昏时分的诵经声,方丈虚掩上门,回道:“不妨告诉二位,钺村本是南钺遗民的收容之地,十年前有人闹事,朝廷才施恩建了寺庙,供奉南钺遗民所信奉的神。” 也难怪要修建两年了,如此规模宏大的寺庙在上京都只要一二 座。 那方丈起身,看着大堂,“如二位施主所见,大殿里供奉的不是南无,是南钺人信仰的神。” 江尘兰和萧定仁虽不信神佛,还是装模作样的殿里转了两圈,敬上些香油钱。 从沿路折回至村口,夕阳已落。 两人俱同时望向寺庙的方向,又对视一眼,淡淡笑了一下。 知己相逢恨晚,两人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至夜找了客栈歇下,江尘兰才说:“这寺庙有问题。” 萧定仁道:“本王亦觉得这寺庙古怪,可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方丈撒谎。”江尘兰缓缓道。 萧定仁斟酒的手停在半空,至玉露断流,他才收回酒壶,皱眉道:“说来听听。” 她初时见那寺庙的木材就觉得奇怪,颜色纹理太过混杂,后走近看了看,发现果然不对劲。 “就从建寺的木材来讲,不知是哪位匠人将沉香木伪造成了杉木,臣女看着像是桐油里掺杂了什么东西,盖掉了原本沉香木的纹理,使其形似杉木。” 便是普通的沉香原木都比杉木贵了几十倍不止,其欲盖弥彰的用意昭然若揭。 萧定仁接道:“沉香木通常是有爵的王公贵族才能用,朝廷万万不会拨巨资给南钺遗民用沉香木盖寺庙,而他用杉木欲盖弥彰更是证明其沉香木的来历 不明,那这笔钱从何而来?” 江尘兰点点头,挂上满意的笑。 “不错,此为一。” 她慢条斯理的在元宵里加了酒酿,继续道:“其二,臣女问方丈这寺庙是何时所建,他说是八年前,但木材上的桐油却无半点斑驳掉落之迹。” 萧定仁回道:“或许是又上了一次油呢?” 江尘兰摇摇头,“桐油产自西南,且产量极少,而这座寺整整五层,要用多少桐油?” 萧定安静默一瞬。 这便是了。 若涉及此大规模的桐油使用必然要走工部的流程,而前些年天灾人祸频发,桐油产量更是稀少,大多桐油都用在公事上了。 她放下勺羹,浓眉英气渐浓,“所以这寺庙必然是这两年造的。” 萧定仁戏谑一笑,“本王这就派人回去查一查工部和户部的账。” “工部和户部可有殿下信得过的人?” 萧定仁摇摇头。 他这些年全在避世,哪儿会想去发展自己的势力。 “不如把臣女的爹爹调入户部,让吏部的人与爹爹不和这还不简单?” 她的爹爹惯是会装的,在她娘面前装了几十年的温润公子,定然不会露出马脚。 萧定仁颇无奈的笑出了声,表情复杂的看着她,“你什么都告诉本王就不怕本王哪天出卖你?” 江尘兰想起刚开始防她像防鬼一样的某人,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意,说道:“臣女可不是太子殿下,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萧定仁突然摆出架子道:“本王是你所用之人?” 她不慌不忙的接过萧定仁的话,“臣女的意思是六殿下慧眼如珠,既愿意相信臣女,那臣女也当坦诚相待。” 江尘兰说完,两人英雄所见略同的干了一杯酒。 东宫。 两位皱纹成川的老人带着一个孩提跪在萧定安面前,带着浓浓的乡音说道:“俺们一家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这位大人做甚把我们绑在这里?” 小全子道:“这不是大人,这是当今太子。” 老妪听后惨淡的对着萧定安说,“太子殿下,放俺们回去吧,俺们就是个种地的!” 萧定安回道:“绑你们来是救你们的命。” 他招招手,羽林军带来一人。 那人生的高大,嘴里塞着东西。 萧定安问道:“这是谁你们认识?” 两位老人眼睛花,使劲瞪了瞪,不敢确信,犹犹豫豫的看着彼此。 倒是小孩子心明眼亮,迈着碎步子抱着那男人的腿,奶声奶气的喊了声,“爹爹。” 适才还横眉冷对的男子转瞬就软了骨头,大手摸着小孩的脑袋。 萧定安道:“现在可以招了?” 第七十五章 风月之信 幸得江尘兰提醒,萧定安才在萧定全下手前找到徐华的家人,又连夜让刑部把徐华给送到东宫。 徐华点点头,萧定安才唤人取下嘴里塞的东西。 萧定安看了一眼那三人,对小全子道:“叫人好好款待这三位贵客,且在东宫安心待上三个月。” “是。” 在东宫待上三个月,就是变相的软禁。 不过看到萧定安只是扣人并无别的打算徐华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他缓缓道:“有什么说什么,知无不言。” 徐华跪下,说道:“部下是四殿下的人,曲桥刺杀一事也仅仅是听令行事,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知若不是本王及时赶到,你的家人此刻已经没命了。” 萧定安赶到时正有人闯他家门。 徐华汗颜。 那曹覃都能说死就死,凭萧定全的性子,要杀人灭口扫除一切威胁也不足为奇。 徐华道:“部下多谢殿下大恩!” 萧定安做罢,问道:“你可有证明你听命于萧定全的证据。” 徐华回道:“我们只听令于人,故而没有。” 这玩意儿,可比林白那东西缠人多了。 “罢,你暂且在东宫待着,有需要时作证便可。” 萧定安这边的事情毫无进展,倒是不知道江尘兰那里怎么样了,听说江立桦不久后就要回京。 且看她二人的意思,是要江立桦到户部去。 正三品以上的官员调职也不算小事,况且是江立桦这种刚遭贬谪的官员再次调迁,林白自是要知道个所以然。 此举不算妙。 “你不预留些时间,动作太快,不怕被林白知晓?” 江尘兰没留片刻空隙让自己爹爹回京,萧定仁透出些隐隐担忧。 江尘兰倚着窗户,叹这南钺风水果真好极。 她柳眉舒展,英气变为温婉,仿佛说出的话都带着钺州泠泠水声,平缓柔和,“他要查便查,臣女此行的目的是他,倒希望他快些出手留下踪迹好让我查。” 说罢,萧定仁亦赏起了这里的山水。 两人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江尘兰摸透了萧定仁的性子,打趣道:“六殿下更应该担心自己。林白此人锱铢必较心胸狭隘,殿下作为他的表兄和臣女一起查他,在他看来可是背叛,会恨殿下入骨。” “怎的,他也要学四皇兄,派人来刺杀我?”萧定仁满不在乎的回道。 江尘兰微微一笑,问道:“闲来无事,不如再去一趟寺庙?” 不同于昨日,今日一去,那寺庙的门是开着的。 方丈像是等着他们似的,就在大殿候着,恭敬道:“二位施主来了。” 萧定仁回道:“是,可借一步说话,本王有些事 想问。” 方丈捏着禅杖的手渗出细密的汗,向前一步,嘴角不自觉僵硬了几分,“施主请。” 寺庙修建得极大,外圈的五层阁殿仅仅是冰山一角,顺着方丈指引而去,后院的屋舍少说也有几十间。 萧定仁似笑非笑的问道:“贵寺的禅师如此多么?” 方丈抹了一把汗,“就前院一些,后院收养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孩童。前些年天干,庄稼无收,好多人出村另寻活路,却把孩子留在了这里,有些几年后回来接走了妻儿,有些便杳无音信。”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江尘兰也找不出半点儿漏洞。 她悄悄从后方扯了扯萧定仁的衣角,在萧定仁回眸之时递给他一个眼神。 萧定仁道:“方丈不妨让本王看看,亦让本王为大胤的子民做上一二实事。” 方丈没半分为难,气定神闲的领着二人走去。 穿过后院,再过一条甬道就是学堂。 晌午太阳高挂,而学堂不过两间禅院的大小,破破烂烂的堆着桌椅,几乎都是两三个孩子围在一张桌上看一本书,条件简陋。 萧定仁看过去,最大的不过十二岁左右,稚气未脱但俨然是一幅大人模样。 他目光定格在那些孩子脸上,阳光熹微,好像他们都有光明灿烂的前路。 “本王这便写信让上京拨些 银款来,方丈好为这些孩子增添需要的物什。本王会在这儿待上些时日,若是还有需要的方丈尽管代这些孩子向本王张口。” 方丈弯腰点了点头,“老衲便替这些孩子谢过六殿下了。” 萧定仁道:“这教书先生只有这一个吗?是寺里请的还是致仕的朝廷命官?” 方丈回道:“是京中的林白林大人请来的教书先生,只有这一个。” 林白这两个字格外清朗的钻进两人的耳朵,虽是大喜,但却不动声色的继续跟着方丈往前走。 一边走萧定仁一边说:“想不到贵寺竟还和林大人有联。” 方丈道:“林大人心善,几年前来过一趟,便时时赠予帮助。” 萧定仁道:“那本王回去倒要好好和父皇说一说,奖赏一番林大人才是。” 看来问这位方丈是问不出什么了,萧定仁和江尘兰在寺院里做作了一番方折回客栈。 萧定仁的随从在客栈外等着,两人一回来便递上一沓厚厚的纸。 江尘兰格外有一封,上面画着一丛淡雅的兰花,提笔“亲启”。 那随从说道:“是太子殿下快马加鞭寄来的。” 萧定仁那几封都是两年前户部的账目,江尘兰那封则是一封寻常的问安信。 萧定仁回屋舍后对着账目查了一查,笑道:“江小姐要江大人调职 去户部完全是多此一举。” 他举着那些账目,按在桌上,“三哥动作可真快。” 他们一个调职萧定安就知道他们想要什么,经江立桦一解释,连夜查出了户部的账目送来。 如今,江立桦还在吏部好好待着,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江尘兰接过账目看了一看,审核账目的是户部尚书钱游,铁板钉钉的将军府的人。 “皇兄给你写的什么?” 江尘兰放下账目,将信折好放进衣袖里,面上带着绯红,回道:“无甚。” 萧定仁叹了一口气,“看江小姐这视若珍宝的样子,是否又是借着星月雨雪抒情的话语,还是要江小姐你保重身体?” 江尘兰虽不想承认,但这萧定仁还真说对了。 信上的行书笔力遒劲,可内容却是抖落江尘兰一身鸡皮疙瘩。 信上写着: 雨打芭蕉惹人愁,上京城内阴雨绵绵几日,我本是想借雨赏荷附庸风雅一番,冒雨一去才见几多残荷,只顾着听铺天盖地的雨声。记着你曾与本王说过你喜在时光清浅处赏花望月的闲散生活,是为如此? 钺州无风无雨,本王望你万安,盼你早归。 江尘兰想起这封信愣了神,不禁觉得好笑。 她实在想象不出萧定安那张冷冰冰的脸是怎样扭曲着才能写出一封如此强卖风月的信? 第七十六章 萧定仁:“杀了” 笑意总是藏不住的。 萧定仁不知江尘兰此刻的笑意中到底蕴着什么。 良久,江尘兰才回萧定仁的话:“两者亦有。” 他此时就想拿起酒杯出去,免得被这二人的肉麻弄出闪失。 江尘兰答完后迅速回归正题,“殿下看这账目可有何眉目?” “眉目没有,倒是钱游该革职查办了。” 沉香木,一片万钱,单说寺院前的门墙都不知要用几石沉香木。 百两白银,就这样过了户部的帐,简直是渎职! 户部账目被查,林白自然是知道,他还知道了是江尘兰和萧定仁在查他。 林泠抱着长吉,疑虑万千,“四殿下是你我表兄,怎么会帮江家小姐?” 林白回道:“你还记得那次搜府吗?好端端的,怎么会把榷场交易的来往书信搜出来?” 萧定安在上京,自是没这个天大的本事,但李彦在宁州,西宁王留下的东西他想查还查不到? 一定是李彦将书信给了萧定安,萧定安再借萧定仁之手问责将军府。 从李彦到萧定仁,林白忽然意识到,从江尘兰退婚那刻起,自己就是一直被他们算计的人。 林泠看了一眼正对她笑的孩子,心中有了顾虑,“哥哥,你和爹爹到底在做 什么?” 林泠从不过问他们的政事,但她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预感,她哥哥和她爹爹做的事会连累到长吉。 林白默了一瞬,低头便看到脸蛋如两个肉包子的孩子,摸了摸她,回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和孩子最好的未来。” “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你们平平安安在我身边,只求我们长吉能健康喜乐的长大。”林泠眼中溢出几乎恳求的柔情,我见犹怜。 林白吻了吻她的额头,宽慰道:“别东想西想,我们都会好好的。” 钺州。 自江尘兰和萧定仁去过一次寺庙后,那庙门便每日开着,让两人觉得颇有荣光。 方丈终于在两人再次踏来后忍不住问道:“六殿下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萧定仁挑眉,拍了拍手,神勇军便呼啸而出,关了寺门。 他不可一世的伸手说道:“本王可从未说过本王是哪位皇子,方丈认识本王?” 随即便有几位神勇军前来。 萧定仁对着方丈伸手,“是方丈自己走还是本王的神勇军带你走?” 他眼中没有贯穿心脏的锋利,反而一直是闲散慵懒的模样。 江尘兰看出些他和萧定安的不同。 他比萧定安更不在乎礼节却在明面上表现 得恭敬守礼。 后院都被萧定仁的人围了起来,萧定仁怕染了佛祖,讲究的选了一个偏殿坐着。 他开门见山的问道:“林白,认识?说一说。” 那方丈回道:“该说的已经说过了,林大人不过是几年前来过一次,一直对本寺有恩罢了。六殿下何苦这么兴师动众?” 萧定仁怕“啪”的把账目甩到方丈面前,质问道:“好,本王不和你聊林白,方丈解释一下,修建寺庙所用的沉香木和这些银钱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是朝廷批下来的,殿下不该问老衲,该去问户部尚书。”那方丈淡淡道。 萧定仁耐心告急,亦收回凌霄的气势,说道:“杀了。” 神勇军反应快,那把刀就要砍下方丈头颅的一刹被江尘兰拦住了。 如此果断的命令和操作给江尘兰看得目瞪口呆。 她劝道:“殿下,别冲动!” 这玩意儿行事可比萧定安诡异太多了,她低声说道:“你三哥的手段都不如你雷霆。” 萧定仁呵笑一声,“若是我三哥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人已经没命了。” 寺院禅师众多,又不是只能从这个方丈口里套出信息。 他放下茶盏,一脸江尘兰被骗的表情,不屑道:“他也就 在你面前装装善良,扮扮柔弱。” 江尘兰惊魂未定,点点头,“臣女来问。” 她小心翼翼的挪开侍卫的刀,拿起账本,“方丈念佛经念了大半辈子,应该也不忍心在佛堂溅血,你觉得若是我们没查出什么会这么理直气壮来拿人?” 这些神勇军有一部分可都是连夜赶来的。 “且不谈沉香木,便说说你和林大人往上报的账目,户部未拨银款,林大人便借工部之手搞来楠木,强迫商贩低价以沉香木换楠木,在这里赚一笔。怕全使沉香木太张扬,你们便将余下的沉香木再次出售,换来部分杉木,继而将杉木退还给工部,由此再赚一笔。” 江尘兰看着账目,佯装疑惑,“那时大皇子正修建行宫,工部忙的不可开交,哪儿有空管你们交来的是什么木材,到时杉木楠木混着用,工部也能赚一笔,你们打的是这个注意,是吧?” 方丈顿时汗如雨下。 她把账目拿到方丈面前晃了晃,“这账目的出入亏空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若真要查起来,这寺庙就是现成的证据,方丈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萧定仁坐在位上喝茶,大致听懂了,还是觉得与人费口舌麻烦,不如把刀架在脖子上省事。 他说道:“还是本王......” 话没说完,江尘兰便接着道:“方丈无父无母,在人间了无牵挂,是为什么即便不要命也要替林大人做掩护呢?” 她直视那方丈,说道:“让我猜猜,方丈和林大人都是南钺遗民是不是?” 萧定仁听到此话亦低下头看那方丈的反应。 他眼中明显闪过慌乱,微微抬起瞳眸看了江尘兰两秒,又一言不发的低下头。 江尘兰说道:“看方丈的表情,我应该是猜对了。” 她站起,森然的笑了一声,“那我继续猜,方丈应该和林大人在谋划着更大的秘密吧。” 萧定仁实在忍不住,刀要拔出来被江尘兰摁了回去。 她继续道:“方丈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已经忘记的过去没关系,六殿下帮你查。” 她给萧定仁使了一个眼色,萧定仁立马派人把寺里的和尚统统抓起来。 萧定仁打开门让方丈看了一眼那些被捆着的人,“方丈不愿意说,没关系,但本王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不介意严刑逼供,若是从他们嘴里问出了什么,方丈可就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他对着阳光,威胁道:“不知方丈有无见过宫里的暗室,生在宫中,本王有的是手段。” 第七十七章 “瞬息万变” 银针,烧红的铁块,匕首...... 侍卫站成一长排,整整齐齐的端着刑具。 江尘兰劝道:“对佛家人使用严刑是大不敬,但六殿下的名声传扬千里,方丈该是听过的。世人以前都说六殿下疯癫,时不时便突发狂疾,方丈现下知道这名声怎么来的了?” 萧定仁作势就要上一个刑具,会心的给江尘兰扫了一个眼风,叹这女子上道。 什么疯疯癫癫痴傻呆脑的名声就由她说吧,都是自己以前作出来的。 那方丈急忙往后仰,手舞足蹈一番,终于发现挣脱不了神勇军的束缚时紧张开口,“说,我都说。” 萧定仁摆摆手,换了一张和颜悦色的脸,扶起方丈。 “适才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方丈理解吧?” 江尘兰对着茫然的方丈解释道:“六殿下就是如此的瞬息万变。” 那方丈惊魂未定的摆正身子坐好,看着离他不过一尺的银针抚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吸着气,酷似起死还魂的尸体。 萧定仁不忘体贴的叫人给方丈端一杯水。 江尘兰震惊—— 红脸白脸全让他一个人唱了,完全没有自己发挥的余地。 半晌,那方丈才道:“老衲和林大人的确有暗中营结谋利之事,那位姑 娘说的没错。老衲愿意指认林大人,只求能从轻处置。” 萧定仁猛然张口,“废话!本王查出来这个还要你说?” 这一吼吓得方丈刚喝下去的水又呛上来,箍的喉间难受。 江尘兰道:“六殿下的意思是林大人的身世,还有你的身世。” 方丈今日总算理解前不久为何有人说六皇子发狂疾要去北边了,看来六殿下的狂疾还没治好,变脸太快可上台唱戏。 “只要你说了,保你性命无忧,六殿下最是心慈手软。” 这两人,为了哄他说出真相什么都说的出来!就刚刚还说他手段利落,现在又成了心慈手软? 他没法,只好回道:“其实我是南钺旧臣,偶得一人帮助逃过一劫,林大人是南钺皇子,救他的人也是救我的人,啊——” 白昼之下,一支箭猝然穿过萧定仁脸侧,不偏不倚的落在方丈心口。 蓄势待发的箭力道极大,贯穿了一人的身躯,唯有心头的血顺着箭尖滴落在偏殿的地上。 他的嘴依然张着,眼中残留着最后一刻的惊恐。 “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外头的神勇军听令涌出,良好的素养和长久配合形成的默契使其自动兵分两路,追得有条不紊。 萧定 仁担心再出什么事,一把将江尘兰扯到门后躲着,温声道:“吓着没有?” 江尘兰手撑着桌子,勉强的带出笑以让萧定仁安心:“还好,经历过几次了。” 区区远处的刺杀罢了,哪儿比得上那次大刀切实的砍破了身体来得惊心。 萧定仁睨了外头一眼,勾起的嘴角比眼里的阴翳还说不出的病态,他无谓的说道:“还真让本王说准了,林白敢派人来刺杀本王。” “殿下人手够用?” 萧定仁道:“从此刻起,你便跟紧本王,若你出了什么闪失,三哥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后头只是两人虚惊了一场。 江尘兰在殿里坐得有些发慌,说道:“后院的孩子们或许知道什么,把他们带来吧。” 她对萧定仁道:“若林白是南钺的皇子那他有造反之心就不足为奇了。” 在他的认知里,就是大胤害得他家破人亡,害得他十八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萧定仁接道:“那救下他的人必然是本王的舅舅,曾经的林大将军。” 纷乱的扬尘还未散尽,阳关透进殿内时被扬尘赋予了形状,细碎的颗粒漫无目的的飘荡,明媚的景色竟让两人看出些世海浮沉的意味。 于林白而言,他想复仇没 错。 萧定仁突然收住了适才一直在演的心境,眼神温润,问道:“江小姐,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江尘兰回首道:“会给林肃一个机会,会留下长吉的命,不用你拜托我,我答应过次曲。” 两人一同感慨起曾经未来。 若是有一天,九洲一同,或许就不会有这些流离失所的人和被困一生的棋。 说完,神勇军进来,紧绷的脸让江尘兰有种不好的预感。 “殿下,后院那些孩子失踪了,还有一些......死了......” 扬尘陡然落地,沾满了士兵疲惫的脸,江尘兰攥着茶杯的手指发红,她冷声问道:“死了多少?” “十个。” 她握得没有缝隙的手猛然松开,留了一片尖锐的陶瓷戳入江尘兰的掌心,茶水流过方丈已经干涸结块的血,淅淅向下流去,浸润着散了一地的茶叶。 萧定仁对此从容许多,他道:“叫人上报钺州官府,让他们查失踪的孩童,报完钺州官府后再报上京,钺州出了命案,死伤近百人。” “是。” 萧定仁接着吩咐,“再派几个人查那十个孩子的身世。” 江尘兰和萧定仁一起走到后院,看到那十个或许还不足八岁的孩子,愤愤道: “真没想到,林白连小孩都不放过。” 萧定仁有些后悔自责。 他早该想到,小孩的嘴是最容易问出东西的,林白一定会对他们下手。 布局之时亦应叫神勇军把后院守着。 他垂下睫眸,回道:“是我疏忽大意了。” 一把小刀插在小孩身上,完全没入,只见刀柄,可见下手有多不留情。 江尘兰走到一个看起来最小的小孩面前,帮他合上眼睛,然后拔出他心口上的刀。 “江小姐,别冲动!” 江尘兰淡淡笑道:“臣女不会冲动,这把刀留着,以后有用。” 萧定仁由她,接着道:“林白的人已经动手,现在该回上京了,本王怕江小姐有闪失。” 在这里,他不可能时时把江尘兰守着。 而林白既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动手,就已经挑明了敌意,不会把你六皇子放在眼里。 “林白是南钺皇子的证据还没找到,不能走。” “江小姐,我们不缺时间,保住你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萧定仁刚说完,几道黑影从屋檐上飞身下来,幸而被萧定仁拦住。 “神勇军!”萧定仁高声喝道。 萧定仁分身乏术,无法顾及两头。 江尘兰急中生智,在萧定仁拦住那几人时跑了出去。 第七十八章 毒 狂风萧萧,耀阳退隐,不绝于耳的尖利碰撞声渐停,寺庙在升腾的热血中归还宁静。 江尘兰跑出不久后萧定仁已经解决完那些黑衣人。 这次甚至来不及在他们嘴里塞东西,他们便咬碎了嘴里的毒丸,径直倒下。 他望着江尘兰逃走的方向,吩咐神勇军:“去找江小姐。” 江尘兰在这儿待了几天,对这里的地形和布局比较熟悉。 庙外有一处破落的宅子,可暂作为容身之所。 她拿出几个月前制得的东西,感叹这小玩意儿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 江尘兰迅速为自己贴上人皮面具,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急着将自己的鞋脱下扔掉,又在自己的衣衫上涂上用水和过的泥。 她吸了几口气,给自己撒了分量不重的毒粉,靠在草席上,奄奄一息的等门外的人进来。 毒粉发挥效用很快,她脑袋嗡鸣,眼神涣散,在门被推开时,江尘兰已经只能看到三重虚影。 但是来的人好像没穿黑色衣服。 ...... 她看到有人在喊她,但耳朵里全是嗡嗡的杂音,最终选择闭上眼睛。 只好赌一次了...... 萧定仁不敢回京,只好写信给萧定安禀报情况。 钺 州距上京几百里,就是快马加鞭的赶过去,至少也要一天一夜。 他只盼着那时候江尘兰已经找回来了。 再醒过来是四四方方的墙,墙上岁月丛生,要落不落的挂着两块墙皮。 “这位姑娘醒了。”一老婆婆说道。 江尘兰起身,第一句话便是谢恩。 那老婆婆眼神莹莹,笑着说不必,让她的丈夫端了一碗药来。 “婆婆,你们是怎么把我带到这里的?” 那老婆婆说道:“我们本是要去万明寺烧香的,但今日万明寺门口守着京城里来的大官,我老伴儿就说去寺后的老宅瞧瞧,没想到碰上了你。” “我们刚来不久就有一堆凶神恶煞的黑衣人追来,一来就问我们有没有看到长得标志的的女儿,我们就说没有。” 江尘兰接过那碗药,叹天无绝人之路,自己运气还真是好。 回回刺杀都能让自己赶上,又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她回道:“那几个黑衣人没对你们的话生疑吗?” “诶,他们提着剑就走近来看,问你是谁。我就想他们蒙着脸,多半是见不得光的贼人,不能害了你,便说你是我们的女儿,上山采药时误食毒草,晕倒在这里。” 江尘兰舒心,问他 们都没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吗? 那婆婆十分和善,接道:“早就想过了他们是不是要杀你,所以我老伴早把他的衣服涂上了稀泥,给你盖在身上。你运气还真是好,恰逢之前山上下雨,路还未干,否则你这掩耳盗铃的方式哪里管用?” 后来江尘兰就被带了回来,老婆婆为她请了大夫诊治,好巧不巧,还真是中毒。 “话说姑娘你运气还真是不错,那大夫说若是你中的毒再多一点都撑不到活着回来。” 江尘兰道:“小毒而已,死不了。” 再说她宁愿毒死自己也不要被林白的人杀死。 而且那毒她专门研制过的只会让人身体极度不适,有中毒之状,但不会伤到性命。 躺了几个时辰,四肢已经完全能活动了,她当即就要回客栈给萧定仁通风报信。 那老婆婆也不知怎的就对江尘兰一见如故,见她要走还拦着她。 “姑娘身体刚好,要去哪里?” 江尘兰淡淡道:“实不相瞒,我是自上京户部侍郎的随从,前来查万明寺,没想到被人追杀,如今要回客栈给我家大人报消息。” “还是我去吧,你出去怕又被发现,我叫你家大人来接你。” 江尘兰想了一想, 答应了,亲手写了一封信,道:“请婆婆务必把这封信交到大人手上。” 江尘兰告知了老婆婆客栈的位置,又说道:“那个瞧起来气派最足,最不可一世就是我家大人。” 老婆婆收下信,脸上浮现出一抹踌躇,似乎有事要讲但不好开口。 “听闻大人在查万明寺,老身有一不情之请。” 江尘兰笑道:“婆婆是我的大恩人,有什么事尽管讲,只要我能做到的,哪怕我家大人不愿意办,我也尽力为你办了。” 她眉间出现一抹亮意,喜不自禁。 “如此,就多谢姑娘了。这件事耽搁不得,我先去给姑娘报信。” 一转眼就到暮晓时分,江尘兰却还没找回来。 萧定仁坐立难安,踱步在客栈。 老婆婆到了客栈门口却被神勇军拦着,“等闲之人不得进客栈。” 那老婆婆道:“我要见你家大人。” “我家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快出去,我家大人现在烦得很!” 那老妪跺了跺脚—— 她怎的忘记问那位姑娘的大人姓什么了?但好像是吏部的。 “我有事要同吏部的大人讲。” 神勇军今日挨了一顿批,极为不耐烦,催促道:“这里没有什么吏部 的大人,你快点走!” 那姑娘说的清清楚楚,她家大人就在这家客栈。 看这架势,这间客栈估计只有这一位大人,她只好把信拿出来,“那麻烦小兄弟把这封信交给你家大人。” 神勇军接过信,敷衍道:“快走快走。” 每日想给他家殿下塞信塞东西的人不知有多少个,岂容一老妪在这里胡闹? 神勇军将信揣在兜里,目送着老妪走远,不耐的呼了一口气。 另一神勇军问道:“你不将信给殿下吗?万一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看她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能是什么重要人物?我晚上就把信给殿下,现在上去找他不是讨骂吗?那江姑娘又没找回来。” 那人理解对方的感受,点了点头。 他家殿下自从那次从北边回来之后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以前的好性子全不见了,现在就和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着。 想他家殿下,以前虽然有个呆子的名声,但对下属是极好了,兴致来了,赏点儿银子是平常之事,更别提从不苛责严罚他们。 怎么就变了呢? 他们守在门前,直至夜幕降临。 星星挂了满天,江尘兰还是杳无音信,萧定仁只好硬着头皮给萧定安写信阐明近况。 第七十九章 “滚去领罚” 查案的折子和萧定仁的报信一前一后的到了上京。 这让萧定安还如何安心的在上京坐着? 他顺手参了一本户部尚书,表明钺州事态严重,或许涉及朝内利益纷争,要亲自前往钺州一趟。 永安帝深知钺州特殊,特准萧定安携大理寺新任少卿一同查案。 大理寺少卿只顾着天大的命案,萧定安则是一心要把江尘兰找回来。 江尘兰被那老婆子救还算是因祸得福了。 那老婆子是南钺遗民。 据她所说,她们被留下一命后本安定的在村里生活着,但不知钺村何时来了一个和尚和一位大人。 那位大人帮那和尚修了一座寺庙,看起来便不简单,她的儿子就是当时被抓去当工匠过度劳累死在了那大人手上。 “如此大规模寺庙的修建官府没派人吗?” “官府哪里会管你啊,人手不够就在村里抓壮丁,把人当牛马使,后来连女人都要抓去。” 老妪叹了一口气,“我这才带着我的媳妇和孙子离开钺村,你躲命的那破落宅子就是以前我们的住所。” 这老妪要求江尘兰的事就是为她儿子主持一个公道。 本来就是要查林白的,江尘兰顺手就办了。 “你放心,我家大人见不得这种事情,一定查清真相为你主持公道,只是到时候要请婆婆上堂作证,婆婆可还有别的证据,你孙子呢?” 提到她的孙子,她更是泣不成声,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江尘兰拿出手帕为她擦眼泪,宽慰道:“婆婆别急,慢慢说,既然我们来了,就不会坐视不管。” 那老妪道:“后来不知那寺庙在搞什么,把钺村的孩童都叫到寺庙里念书,我们是整月整月的见不到啊!今天和我老伴儿去就是要看我孙子,结果寺庙没了,不知道我孙子哪儿去了。” 这样一讲,江尘兰大约猜到些林白的用意。 不让这些孩子去学堂念书,反而把他们圈在一起,那就有几件同样的事情是林白要通过教书先生传给那些孩子的。 除去圣贤学问,有什么事非要他们都知道不可呢? 江尘兰想,一定是关于南钺的事吧,他要在此刻就培养一批忠实于南钺的人。 所以那些孩子才会整月整月见不着自己的父母,才会无辜遇害。 小孩子尚无判断力,他们不知 道哪些事该讲,哪些事不该讲。 平常懵懂小孩一无所知就罢了,可那些小孩知道太多了。 失踪的那些孩子怕是都已经遇害了,余下躺在寺庙的是林白的人带不走的。 那老妪突然紧紧握着江尘兰的手,“你说,那些士兵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寺,我的孙子哪里去了?” 江尘兰不忍心告诉她自己的猜想,只好宽慰道:“寺里的孩子都失踪了。” 她的手把江尘兰抓的更紧,直到江尘兰有了一丝疼痛感。 一个老人,儿子和媳妇都死了,就她的孙儿是唯一的念想,江尘兰不敢想若是她得知真相会怎样? 江尘兰艰难的拔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肩,“婆婆别伤心,朝廷已经派人来找了,大理寺的少卿,听闻太子殿下也来了,你们都是被朝廷记着的。” 等着老婆婆啜泣渐止,江尘兰才继续问刚才的问题。 “婆婆还有别的证据吗?” 她哆哆嗦嗦的拿出一张纸,“这是当时官员强行逼迫我儿画押的文书,我儿死后我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想必是留给我最后的愿望。” 林白做事细致,文书上不是他的名字和官印, 是当地一个小官的。 从当地小官到户部尚书,这中间不知要经过多少次手,查起来颇有些费劲。 江尘兰收好后继续问:“婆婆可对以前南钺的皇子有所耳闻,你们南钺的皇子有什么可识的特征吗?” 老妪眼珠子转了转,回道:“有,南钺的皇子在后背都会印上一个印子,好像是剑印,而且凡是南钺的小孩,出生后都会打一把长命锁。皇家用金的,达官显贵用银,普通百姓用铜,就是没钱,也要找个物什做成长命锁的样子佩在身上。” 江尘兰回忆了一下。 她曾经倒是没注意林白后背有没有印子,但他有个长命锁时时戴在身边。她问起时林白只说是林肃给的,自小戴着。 江尘兰玩玩没想到她费尽千辛万苦查的事就这么简单的从一个老妪嘴里知道了。 后几天江尘兰又在老妪的带领下找到了几家已经完全融入于胤朝市井的南钺遗民,套到许多信息。 看着时间差不多,江尘兰带着老妪回到了客栈。 萧定仁竟然还没走?! 神勇军再次拦着她们二人,对那老妪说道:“怎么又来了,快走!” 五 天了,那人皮面具已经不是那么服帖,江尘兰顺手取了下来。 她慢慢撕开面上以陶土和树胶制成的面具,淡淡道:“是我。” 温润盈盈却不失英气的眉眼使人目眩良久,像是被箍了许久的棉花绕着脑海炸开,让他们对眼前的景象产生了怀疑。 萧定仁和萧定仁对他们的轮番折磨本已让他们磨出了青黑眼圈,灵魂失窍,江尘兰的出现仿若神女抓回了他们远在天边的魂。 他二人眼睛都亮了两分,几乎带着哭腔的叹道:“江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里面的士兵听到了动静后立马就去通报萧定仁,看到江尘兰头发都没少一根松了口气。 萧定仁道:“你没事怎么不和本王通个信?” 江尘兰有些不明所以:“臣女叫人带信了呀。” 那老妪连忙解释,“是,五天前我把江姑娘写的信交给了大人这里的士兵。” 老妪环顾了一圈,指着拦住她那人,道:“就是他。” 他尴尬的瞪着眼珠子,脸颊微颤,摸出身上的书信,贼豁豁的把信拿出,“属下该罚!” 萧定仁:“......” “滚去领罚。” 第八十章 刻薄 “江小姐,您这一走我们上上下下可是被我三哥训得几天不敢张嘴说话。”萧定仁的怨气幽幽,足以和黑白无常抗衡。 他“砰”的一下落下茶杯,慢慢抬眼看着她,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 江尘兰将适才撕下的人皮面具放在桌上,理直气壮的道:“臣女自是有事要办,若顶着你面前的这张脸招摇过市,林白的人看到了,臣女不得死几百回?” 萧定仁一时间找不出话来辩驳,反倒显得自己咄咄逼人的态度蛮不讲理。 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江尘兰可不好受,她说道:“殿下,倒是您,是不是该好好管好你的人?臣女可是托人送了消息来的。” 一个解释一个质问下来,萧定仁气焰全无。 江尘兰继而问道:“太子殿下不是也来了吗,怎么没见着人?” “找你去了,借查案之名,行寻你之事,没个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江尘兰啜了一口茶,淡淡道:“那便等人回来一起说。” 风波已过,视人生如溪川河流的两人对坐饮茶,茶香里夹着风花雪月,时光忽地淡泊宁静致远。 对比之下,披风被吹得往左边歪了一点的萧定安就颇为狼狈了。 两人商量好了一般,一个挪位置,一个倒茶。 报消息的神勇军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萧 定安讲了。 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回来,饶是有怒气也散得差不多了,但这二人置身事外高高挂起的样子真是让萧定安气没处安放,甚至想发笑。 他不同于萧定仁,语气和动作都是极淡的,但就是莫名有一股森森寒意,“不打算解释一下你这些天都上哪儿去了吗?” 江尘兰不动声色的回道:“查林白的身世。” “好。” 萧定安说完这一个字后便不再说话,屋内煞如冷风悄然过境,料峭冰寒。 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氛围比大地皲裂的猛烈可怖得多,至少,江尘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的冷漠与淡然把萧定安气得茫然,良久,萧定安才缓缓道:“本王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丢下这句话,起身走了。 披风不知何时被理正了,泫然垂下,一丝不苟。 江尘兰看着他的背影,时光匆匆,恍若初见。 萧定仁叹了叹气道:“三哥自小便这样,但他是极少将气发在自己身上的,江小姐本事通天,上能为谋士取罪证,下能诛人心气储君,干脆改姓诸葛算了。” 江尘兰怔了怔,觉着六殿下嘴上功夫愈发厉害,不服气的回道:“比不过六殿下,十年游戏人间,练出毒蝇之舌,看不出一点痴傻模样,是狂疾犯矣?” 萧定仁不计较,他 是皇子,要大气稳重。 逾矩的江尘兰为保全自身追了出去。 他看着江尘兰,笑意越重,手里的茶杯水波荡漾。 是了,他要大气稳重,怎么能同一女子计较? 申时已过,钺州的水露被蒸出,浅浅的带了些在空气中,平添几抹愁绪。 萧定仁负手站在窗边,少年桀骜终是不见。 “殿下,其实这次并非冲动行事,是思虑再三后的结果。” 萧定安余光扫去,倔强的不肯转身,等着江尘兰站在他身边来。 他回道:“你要做何事与本王有何干,本王既拦不住你,你也不必事事向本王禀告。” 这种挖苦嘲讽的语气过于明显,刻薄得让江尘兰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好。 江尘兰咳了两下,谈起正事,“臣女打探到林白后背有剑式的印子可证明他是南钺皇子。” 萧定安终于肯转身看他,瞳孔清浅,不满尽现眼底。 他寒声道:“江小姐下一步是不是打算去绑了林白在众人面前掀开他的衣服?” 好,原来萧家是祖传的毒蝇之舌,敢情萧定仁全是和萧定安学的? 江尘兰虽气,但此时正事要紧。 她耷拉下去,乖乖谢罪,“臣女这次虽说做法是冒险了些,但有把握能照顾好自己,殿下不该怪臣女,该去怪想置臣女于死地的人。” 江尘兰态度和缓,语气也不自觉有撒娇的意味,稍稍抚平了萧定安杂乱的心绪。 “你想说的就这些?没了?” “没了。”江尘兰静静的看着他,注意他每一寸微妙的变化。 萧定安沉沉的呼了一口气,最终选择放过自己。 他靠近江尘兰,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本王适才不是与你置气,所说之言句句肺腑。你要做的事本王没有资格拦你,但你至少该告诉本王,你会如何走,往哪儿走。” “一句话,一封信,亦或是什么别的东西。本王不愿看到你消失在我眼前时我除了漫无目的的疯找却做不了别的事,你要转身也罢,要去千里之外也罢,抓不住你便认了,但请让本王看得到你。” 能看得到她,至少在危险来临之际他的奋身一跃能救她于水火。 江尘兰看着他,拉起他的手,回道:“谁说殿下抓不住臣女?臣女会牢牢抓着太子殿下的手,不会松开。” 一瞬,他清浅如湖水的眼眸也裹上了迷离的雾气,那样柔情的水雾似乎一触便散,叫人生出几丝不忍。 江尘兰的心被不忍占据,继续说道:“此间局势复杂纷扰,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臣女怎么忍心留太子殿下一个人单打独斗?答应过你的,助你权倾朝野,在看到站于山顶之 前,臣女是不会离开你的。” 她要和萧定安一起,直到亲眼看到林白死去。 于江尘兰看来是在正常不过的安慰话在萧定安耳中听来却变了味。 这一番抒情是借着局势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吗? 萧定安眸子的水雾渐渐散去,将这世间万物看得格外明朗。 他正要打算借此机会把风月一说到底,但江尘兰迅速的转入了正题。 一番话将他哄得十足高兴原也只是为了方便说事。 萧定安无奈,罢了,且当她说的是真话吧。 “殿下这次前来人手带够了否?臣女怕林白一次行刺不成再来第二次,毕竟我们已经查到钺州了,林白怕是坐不住。” 萧定安道:“本次大理寺少卿亲自前来规格自然是带到的,但寺里的孩童消失和林白与当地官员勾结一案却迟迟找不到证据。” 江尘兰点点头:“要指控一些事很容易,要证明一些事却很难。” “据臣女这几天的信息所知,那些孩子大约是死了,紧要的是要先找到那些孩童的尸体。可毕竟一人不能两全,查出当地官员逼民众服苦役和寺庙巨资修建的事只能交给大理寺少卿张大人去做,臣女这是有几个现成的证人可以供张大人用。” 萧定安回道:“就按你说的办,本王会再派羽林军保护张大人。” 第八十一章 长命锁 行至酉时,客栈已备好了饭菜,怕老婆婆和皇子同桌而食不合规矩,江尘兰只好亲自去招呼老婆婆吃晚饭。 老妪迟迟不动筷子,江尘兰也放下筷子,担忧问道:“婆婆,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听罢这话,她方才踌躇的拿起筷子,眉头紧缩,忧愁半天终于问道:“姑娘,你说你是吏部大人的随从,可老身瞧着客栈里的那两位大人,左不像是臣工,看姑娘你的气质也不像是随从。” 江尘兰十分体贴替老妪布菜,将身份的云泥之别忘置九霄。 她回道:“婆婆聪慧,我曾告诉你我是吏部尚书的随从是为了避免有人追杀的麻烦,现如今倒无甚可隐瞒。那两位,光风霁月不苟言笑的是当朝太子,倜傥风流不拘小节的是六殿下。我只是朝中一位小小臣子的女儿罢了。” 那老妪听了更是连筷子都放下,急忙起身行礼,“唉,原是上京的千金小金,老身怎么敢叫江小姐为我布菜。” 江尘兰扶起她,“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无您相救,我哪儿还能好好坐在这儿吃饭?” 她起身,泪光闪烁,“既是太子殿下,总有法子能找回我那失踪的孙子罢,这已过了五天,一点儿消息没有,我急啊!” 能听出,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将心中所在托付给他人的沧桑无奈,本就不算嘹亮的声音 颤颤沙哑。 江尘兰拍拍她,“明日我便要和太子殿下启程去寻那些失踪的孩子,婆婆如今保重身体最要紧。” 老妪从袖中拿出一半长命锁,干涸生枯的眼睛流出两行浊泪,“这长命锁本不该切成两半,但听说他们强迫小孩去寺庙念学的那天起我们就担心的很啊,怕再也见不到他,这才把长命锁切成两半留个念想,看到长命锁就好像他又在我面前说要吃元宵。” 她把那一半锁递给江尘兰,声音越发颤抖,“江小姐不用骗我,我知道,连京城里的大人和太子都来了,这件事必定非同小可,我那孙子多半是凶多吉少了......我活了几十年,不求别的,就像再看我孙子一眼,哪怕你们带一捧灰,一件衣服回来我也认了......” 生离死别最是伤人心,纵是见人诀别心中亦有酸楚,何况天人永隔的诀别落到自己头上。 江尘兰曾说萧定安不会安慰人,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上面也欠缺了些天分,她竟连一句“你的孙子定会安然无恙”的谎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不断轻拍着婆婆的背。 林白做事干净,想必是不会留下一大堆尸体叫人顺藤摸瓜查下去的,那些尸体十有八。九被埋或是被烧。 江尘兰如今敢正大光明的跟着萧定安,伪装都嫌麻烦。 “既是在寺庙带走 的,他们带着那些孩子也走不了太远,估计就在这附近找的地方埋。”江尘兰说道。 江尘兰在这一带晃悠了几圈,没见着那处土地有翻动的痕迹。 她猝然想起那婆婆曾对她说的话—— “恰逢之前山上下雨,路还为干。” 她抬头看向隐没在寺庙之后的平坦山丘。 钺州的山不似西南那边苍莽宏伟,奇形怪状的山丘波澜起伏,偶尔从屋舍后冒出山尖,神秘旖旎。 她说道:“殿下,寺后有山。” 萧定安会意,命令羽林军,“搜山,把整座山翻过来找。” 江尘兰亦在山中仔细搜索,不放过一点儿蛛丝马迹。 山间树木花草风貌,若是有人动过应该是很好查出来的。 果不其然,她一脸在几棵树的树皮上发现了焦黑的痕迹。 “发现什么了?”萧定安走来问道。 江尘兰扣下一块树皮,“殿下看这些树是不是被烧过?” 附近没人,将那些孩子埋的埋,烧的烧,烧完后骨灰留在原地,风一吹便开启了浪迹天涯的一生,煞是省事。 “近几日艳阳高照,若是尸体被焚毁,至少该留下些东西在附近,殿下搜山的做法不错,掘地三尺,定能有所收获。” 不消片刻,便有羽林军来报。 “殿下,找到半块长命锁和一片烧得只剩一块的衣料。” 江尘兰 接过长命锁。 没错了,是那孩子的孩子的长命锁,刚好和她手里那半拼成一块。 她问道:“长命锁在哪儿找到的?” 羽林军带着江尘兰去,地上是一块被泥土腐蚀了一半的骨头。 亲自去验证一个人的死亡竟会使一个人的身体转瞬发凉。 江尘兰尚能撑住,只是心里的怒意慢慢压软了她的膝盖。 萧定安稍稍从后方托住她,对羽林军道:“叫山脚的人上来,就在这儿附近挖。” 一刻钟不到,一个又一个羽林军来回禀消息,没一个是江尘兰想听的。 她缓缓道:“你说林白杀这些孩子,晚上睡得着觉吗?” 萧定安还未来得及回答,一个羽林军便神色匆匆的赶来,“殿下,半山腰发现一个死人坑。” 他的声音平静,只是在回禀萧定安派给他的任务,可双目却是透出一副不忍。 江尘兰随即就要跟着去看。 那些孩子肢体扭打在一起,手嵌在泥土里,土壁紧紧粘连着血痕,分明就是被活活憋死的! 将腐未腐的尸体爬满了虫蚁,是残暴之人在吞噬最后一点生命。 江尘兰心一哽,被气得头脑晕眩。 她双手紧握,把手心掐出了和土壁上一样的红痕。 她发誓,一定要林白血债血偿! 江尘兰抓住萧定安:“如今证据充足,该叫某些人付出代价 了。” 萧定安道:“还差一点实证,待会儿回去还得问问张大人查案查的如何。” 她点点头,回到客栈却不敢见老婆婆。 等了没一会儿,萧定仁就和张大人一起回来了。 萧定仁道:“今日可谓是收获颇丰。” 他看了看江尘兰,“还要多亏江小姐提供给张大人的证人。” 张少卿对江尘兰作揖,眼中是赞叹和诚意。 上京贵女不顾自身安危为民立身着实难得,连他都自愧不如,如此魄力与胆识,已远远胜过一些朝中只知混吃等死的官员。 张少卿道:“殿下,如今就拿着证据回京审理么?” 只是贪墨还要不了林白的命,萧定安要他死在这里为千千百姓偿命。 萧定安面色露出一丝不愉,眸间的杀意上在羽林军的光剑之间,声音沉凉,“着令,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殿中侍御史林白速至钺州。” “是。” 萧定仁却突然道:“三哥,麻烦多给我两天。林白此事涉及叛乱,是要株九族的,我有私心,想保全长吉。” 江尘兰也答应过次曲的,可是两天,倘若林白找出了应对之法,一切努力就都付诸东流。 萧定安对这些没有感觉,因着江尘兰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一天,无论如何明日戌时前本王一定派人回京。” 萧定仁拱手道谢:“多谢三哥。” 第八十二章 辩驳 消息先一步传到林白耳朵里,他背地里偷偷做的事连林肃都不知道,何况现在林肃自身难保,他该怎么办才好? 而此事对萧定仁来说却是好事,他正好在林白的罪行被揭发前让林肃割舍他与林白的关系。 一封信也快马加鞭传到林肃手上。 是夜,父子俩各怀心事。 萧定仁所道情况危急,字字珠玑,让他认为他的确应该和林白划清界限,奈何时间仓促,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 按萧定仁所说,他此时应该主动求贬,但,拿命换来的荣华富贵不过十余年就要放弃,他实在是做不到。 愁的一筹莫展之时,萧定全却来了。 “四皇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林白问道。 萧定全冷声回道:“本王构陷太子,毒杀曹覃的证据交出来,这次你的困境,本王帮你。” 前些时候林白虽和萧定仁是一路人,认定四皇子要用林家铺路,但他始终认为当今太子势大,论战功政绩都是当之无愧的新皇人选,因此不可让四皇子就此出局,悄悄留了后手。 曹覃入狱之时林白便派人进了刑部,毒杀曹覃的人虽被徐华放走,但被自己的人拦了下来。 而那人身上偏生有瑾王府的府令,如今人被林白扣着。 东窗事发,林白看清萧定仁和萧定安是一条绳上的人便生了心眼,那萧定仁何苦要去帮萧 定安,莫非是他知道了什么事? 正因此,他才不会把所有证据都交给萧定仁。 如今看来,他的决定是对的。 林白淡淡回道:“臣要如何相信四皇子?” 萧定全嗤气,这般黄鼠狼果真是生性多疑,他回道:“想必你手里不止一样东西,不如你先交出一样,本王帮你解决你的麻烦,合作愉快的话林大人再考虑和本王规划往后事宜,如何?” “四殿下爽快。” 想了一番,刺杀太子当天,见行动无果有人便要回去报信,被曲桥附近的将军府的人拦截,人没抓到,但割下里面半块衣料,那纹饰一查就只是瑾王府特有的纹饰。 林白叹上天都在帮他,平常死士是不会穿暴露身份的衣样,但那人刚以瑾王府的名义替萧定全办了事,来不及换衣服,只好裹上黑衣匆匆做任务。 萧定全捏着那块衣料,回府便要活剖了那人。 他不动声色的接过衣料,眉间杀意骤增,回道:“夜深不便多叨扰林大人。” 林肃派人隔间偷听林白二人讲话。 当初他带林白回来,尤其害怕林白往后反噬,所以在建造林白房间时有一小块区域的墙壁是空的,好随时掌握林白的动态。 林肃在收到信后本极为纠结,但萧定全来后让他看到事情回环的余地。 他当然不能暴露自己对林白的提防,拿着 信走进林白屋内,面色怒然,“看你干的好事!如今被萧定安发现了,该怎么办?!” 林白慢条斯理的撕了信,回道:“父亲莫动怒,适才四皇子来一遭,我们已经商量好怎么做了。” 两三日间,江尘兰竟莫名心慌,以至于有些惴惴不安了。 衙门内众人齐聚,安静得却是落针可闻。 来的人不止林白,还有萧定全,看到萧定全时,江尘兰便知晓这两日的心慌来至何处。 大理寺卿坐于明堂之上,头顶青天,脚踩中途,正视一排人不同的灼热目光,或期冀渴求,或暗含压迫。 他一拍惊堂木,老婆婆便上堂去。 “大人,草民要告发林白杀我孙儿!” 周大人道:“可有证据?” 萧定安给身边人扫了一个眼风,那人就带着江尘兰提供的证人上堂。 几位已经商量好了由谁发声,一个看着不过而立左右的夫人回道:“草民要揭发林大人强掳百姓做工,贪墨枉法,私定徭役。” 她说完后,小张大人便递上了户部的账目开据和古寺修筑的相关事宜。 与此案相扯的官员高大十位,其间不乏高官批准盖章,芝麻官欺压商贩,层层盈利剥削令人大开眼界。 那妇人继续说道:“妾身的丈夫便是被拉去修筑古寺染病而无人问津,仍被强逼做活,最终病死。妾身身后的姐妹 无一不是落得和妾身一样凄惨结局。” 周大人问道:“小小古寺,怎会闹出人命,方丈呢?” 萧定仁走上前一步,说道:“这便是有人做贼心虚了。” 他目光定格在林白身上,摇开手中折扇,“古寺里不仅方丈死了,后院几十个孩子死了,就连本王和江家小姐都差点儿死在贼人剑下。” 说罢,他的侍从识人眼色的将老妪那块长命锁呈奉到周大人面前。 “这是那孩子死亡的证据,在寺后的山丘搜出来的,还有一堆白骨就不拿上堂惊扰各位了。” 大理寺卿叫上林白,问道:“你有何要说?” 林白跪下,说的真诚无比,“臣的确因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按律当罚。” 周大人道:“按我大胤律法,杀人,当......” 林白突的磕了一个头,声音霎时委屈起来,“大人误会了,臣没有杀人。臣犯下的错就是两年前修寺枉法。” 江尘兰不知林白想干什么,只见他自己叫人拿上了一份帛书。 “款项在此帛书记载的清清楚楚,臣当时因家中小妹患奇病缺银两才想出此下策为妹治病,家中小妹病好后,这些银两已经全部被臣用于救济以补臣心中之疚,但无论如何,臣贪墨是事实,甘愿认罪伏法。” 灾粮救济?短短时间内要改动灾粮救济的卷册并非易事,这怕不 是林白能做到的。 江尘兰扭头看着气定神闲的萧定全,他下巴微微扬起,眼中是志在必得的挑衅。 林白接着道:“但强逼百姓做工,私定徭役臣是万万不敢做,至于寺里莫名死去的人,更是和臣没有关系。” 老妪看他把黑的说成白的心中委屈不能压抑,深凹进去的眼睛聚满了泪水,指着林白声泪俱下都控诉:“你胡说,我的孙儿明明就是你杀死的!” 方丈已死,现在是死无对证,林白正是拿住了这一点才敢咬死不认。 老妪一急,说话没了分寸,一股脑混乱的把林白的恶迹全说了,“你是南钺的皇子,你早就该死!你抓走了村里的孩子还害死他们更该死!苍天啊!开眼吧!只要他能为我儿我孙偿命,老身我愿意自己下地狱啊!” 她激动不能自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神佛。 而身在高位的人,应该为民立身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却无能为力。 谁人不知世上无神佛,可若是不求神他们又能去求谁?连神都不能求,这些被苦难欺压的人就过得太苦了。 江尘兰看得揪心,等着周大人回话。 他抓到关键字眼,说道:“你说林大人是南钺皇子?可有证据?” 老妪回道:“老身就是南钺遗民,南钺的皇子背后自小刻着剑印,大人一看就知。” 林白暗暗瞪了她一眼。 第八十三章 蜉蝣之身 堂内有其她南钺遗民表示确有此事,何况她们不曾见过林白的背,不能凭空诬陷。 周大人叫在场女眷全部撤出,要亲自验明此事。 林白道:“婆婆是否因孙儿过世得了失心疯?南钺的皇子早在十八年前就全部被诛杀,我怎么会是南钺皇子?我正是当初带兵攻打南钺的林将军之子。” “你和林大人沆瀣一气欺压百姓,你若不是南钺皇子为何要抓走村里的孩子?” 林白眼睛清润,可仔细看去,那清澈见底的水中一条毒蛇游动,随时就要咬人一口。 他回道:“你凭空诬陷朝廷命官可是大罪,况且,村里的孩子被抓走和我没关系。” “我和我老伴儿相依为命几十年,还会在乎这条老命?我今日就是要为我儿讨一个公道。” 林白听后不仅不急,反而淡淡反咬一口:“你无凭无据说出这句话可是受了他人的指使?” 老妪对着周大人沉沉磕了一个头,温柔的声音铿锵有力,干涸得生出枯草的眼睛突然如雪崩,冲刷出激荡后的清亮,“草民别无所求,贱命拿去就是,只求公道。” 不肖林白回答,周大人再次敲响惊堂木。 “堂内女眷退出!” “谢大人。” 三位皇 子伫立在原地,静待侍从掀起林白的衣物。 眼前的场景令三人震惊。 白衣之下是沧桑褶皱的背,血肉筋连成一块,伤疤宛如蛛网攀附在上,伤迦黑漆漆一小块定格在网点上,隆起的肉是老死的虫,堆在上面,极为狰狞。 无一块完肤,哪儿能看到什么剑印? 周萍为难,问道:“这是?” 林白回道:“经年旧伤,无甚可提。” 萧定仁踏上前,眼里不耐,“旧伤吗?” 林白无法,若说其它事还可抵赖,但自小便跟着他的剑印却无从解释,他只好忍痛烧坏自己的背,请府里的大夫在伤疤上做了手脚。 他猜到萧定安大动干戈的目的不可能仅是为了一桩贪污案,萧定仁的来信才验证他们要验他身份的猜想。 江尘兰紧张的在门外等着,以为一切就要尘埃落定。 终于等到门开,她握着婆婆的手,激动的说道,“他会伏法的,周大人会还你儿子一个公道。” 萧定安第一个走出,可表情却不太好。 江尘兰步履匆匆上前,不愿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眼神莹亮,问道:“怎么样了?” “他背上有道被烈火灼伤的痕迹,看不出什么剑印。” 她懵了一瞬,鄙夷之色 溢于言表。 他当真是够狠,连对自己动手都不会皱眉半刻。 江尘兰道:“这伤是他两天前自己烧的吧?周大人就不曾有疑?” 萧定安道:“是旧伤。” 江尘兰立即就要冲进堂内,一股气从脚底窜到脑内,说话没了分寸:“旧伤?我倒要去扒开他的衣服看看是新伤还是旧伤!” 萧定安侧身一步,以便遮住身后人的眼光,他道:“别失了分寸,到时被人握住把柄,得不偿失。” “殿下,你不是见过山里的白骨,如今却要我看着他好端端的从这里走出去?殿下告诉臣女,什么是分寸?究竟是他杀人没分寸还是我要一个真相要一个结果没分寸!” 她此时已经完全听不进去萧定安的话,声音渐高,“大夫呢?请大夫看过伤吗?” “六弟已经在请了。” 萧定安脸色暗下一分,他知晓请了大夫此事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堂内很快就传来了周萍的声音,请女眷入堂。 老妪满眼期待的望着周萍,希望周萍给她一个结果。 周萍也知道林白背上的疤是欲盖弥彰,可就是因为这个疤痕,他治不了林白的罪。 他挪开落在老妪身上的目光,回道:“林大人后背烫伤一片, 无法辨认疤痕。” 老妪失魂一般的坐在地上,早流不出一滴眼泪,突的仰天大笑起来。 周萍派人扶起老妪,安慰道:“此事本官定然给你一个结果。” 她的笑声回荡在堂内,缭绕在每个人的耳边,苍老凄厉如杜鹃啼血。 一行人看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任由她撒泼平息心头怨气。 猛地,她站了起来。 小吏正要去扶她,她却甩开了小吏的手,愤然向墙上撞去。 朱柱吸进鲜红的血,留下如斑驳红漆的杂痕在唏嘘中烘干。 一个人就在这样的一瞬,没了。 其余人皆在目瞪口呆中,江尘兰已经顾不得什么礼节,闯到堂下跪着,腰杆直挺,望着林白,眼中燃起幽幽鬼火。 “臣女还有一事要说。” 堂内乱成一团,周萍被老妪慷慨赴死的决绝震撼,慢慢道:“好。” 江尘兰行了一个礼,“如今林大人的背虽被烧灼,但婆婆还曾告诉臣女一事。南钺人自出生后家人就会打造一长命锁以求孩子顺遂平安,皇室用金,周大人不若此时问问林大人身上有一金制长命锁。” 周萍正欲开口,林白就自行将长命锁解下,说道:“不必搜,臣的确有一长命锁,但却是臣的父亲 ,也就是观察使林肃交予臣的。” 周萍道:“此事非同小可,你的长命锁暂且扣在本官这儿,由本官交回给陛下定夺,众人可有异议?” 林白不甘心想要反咬江尘兰一口:“适才那老妪诬陷臣杀人害命还未给臣一个交待,何况,江小姐作为臣工之女,怎么会在钺州与太子殿下和六殿下一起查案?” 江尘兰道:“臣女的父亲七日前来钺州,臣女贪恋钺州景色,恰逢古寺一案便跟着六殿下一起查,有何不可?” 林白冷嘲热讽道:“江小姐做了别的上京贵女想都不敢想的事,勇气可嘉。” 两人相视,恨不得提着对方的头撞在那朱柱上。 江尘兰唇角勾起,笑意不达眼底,如生在绝壁上的兰花,淡淡道:“虽为女子,但臣女常觉不安,愿以蜉蝣之身为民立命,只求得明月之晖拂过九州每一寸土地。” 小张大人在周萍耳边道:“江小姐此番赤胆忠心还有何可鉴?属下看着,江小姐倒是比朝中不少贪赃蠹虫更像父母官。” 此番话意明了,就是江尘兰私自查案也无可厚非,反倒值得嘉奖,堵住了林白的嘴。 周萍道:“此命案太过复杂,牵扯旧朝遗事,当细查,再交由圣上定夺。” 第八十四章 “你如何解释?” 事在钺州,动静却波及到上京。 三位皇子齐聚钺州,上京城内众说纷纭,甚至有人猜测是否钺州硝烟将起。 一行人还没回京向永安帝禀告,永安帝却来了。 “堂内热闹。”永安帝一身寻常装束,黑色竹纹衣,款款走来,“事情顺义已经同朕说过了。” 周萍走下,几位皇子走出和江尘兰林白跪成一排行礼。 他略过时微微抬手示意免礼,看着堂内那老妪的尸体,再平常不过的声音听来却渗出了森寒的微压,“堂内摆着尸体好看?” 一排人无动作,永安帝矛头直指周萍,“周大人,你官帽还想要不想要?悬着青天明月的牌匾下有人喊冤撞死,岂非你的失职?” 周萍这才命人抬走尸体,回道:“臣认罚。” “罚你一年俸禄,回去领十五个板子。” 周萍俯首贴地,“臣谢陛下恩典。” 顺义将周萍手里的长命锁递给永安帝,他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扫向林白,“林卿背上的伤是何时的?如此大事,朕竟然从未听你爹爹提起过。” 林白道:“不过是儿时贪玩,不小心失火伤了自己,小伤不足挂齿,怎敢惊动陛下?” 堂内竟陷入了沉默。 上位者的威压和诡异的沉默让林白不停冒着虚汗。 萧定仁当 即也不再犹豫,默默退了出去。 半晌,永安帝才说道:“那古寺朕已经看了,也知你愿意伏法,但朕很是困惑,那寺庙已有上京一品官员的府邸大,林卿是想用寺庙来做什么?” 林白仗着方丈已死,咬死不承认,“那寺庙的用途臣是真的不知,寺里方丈禅师为何突然被贼人惦记臣也不知晓。” “既然林卿和万明寺有尘烟往事,心中可有可疑之人?是谁要杀了方丈和寺庙里的孩子?” “或许是方丈得罪了谁罢,臣已几年不过问寺庙之事,不知。” 永安帝道:“但愿林卿今日所说之言句句属实。” 堂门吱呀一声被打得更开,朱柱上的血迹立马被透进的阳光烘干,萧定仁带着一个人走到堂内。 萧定仁道:“父皇,此人是那日在寺中行刺杀之事的人,还差点儿伤了孩儿和江家小姐。” 他手脚被捆着,嘴里照旧裹着布。 “当天神勇军抓了五个,但有两个嘴里藏毒,当即自尽,还有两个在受审时咬舌自尽。只剩了这个,儿臣为防他想不开,逼不得已才如此对他。” 今日的萧定仁让永安帝舒畅不少。 他共有六子,虽说另外三个是中庸之才,但眼下这个才正是让他丢了几年的脸面,常被经筵官说要好好管 教,每日吃喝玩乐不成体统,念的他耳朵疼。 如今看来,他这六儿子哪儿有半分痴傻样?他分明精得不能再精,性子又比萧定安讨人喜些。 永安帝点了一下头,说道:“既在朕面前就不必隐瞒,更不必以死明志,你有什么苦衷尽可说与朕听,朕念你将功补过,往后留你在朕身边做事。” 那人顿了一顿。 林白虽救过他的命,但这些年来他一直为林白上刀山下火海做些丧尽天良的事,债也该还清了。 此时是他唯一能摆脱林白的机会,哪怕是萧定安来张这个口都不行,一定得是当今圣上。 他点点头,小吏拔出了他嘴里的布。 那人跪着指认林白,“草民所行之事都是受林大人指使。” 若非真的到绝境林白是不会妥协,他反问道:“六殿下随手抓了个人来就指认臣,你说你是我的人,可有证据?” 萧定仁不留情面的说:“表哥此话怎讲?你是我表哥,我有什么理由要派人来指认你?我所行之事只不过和江小姐一样,要为民立身而已。” 萧定安适时接道:“本王倒是有话想问问林大人,六弟是你表弟,你为何要派人杀他?还是他根本就不是你表弟?” 他两人本就气势足,如今他们站着,林白跪着,更 是让林白被包裹在冷气中,不敢妄自多言。 江尘兰侧面的朱柱熏出腥味,唤醒了那日她在古寺的记忆。 十双眼睛,两把刀,盖过桌腿的血。 她缓缓拿出自小孩身上拔出的刀,走到那人面前,“这种形制的刀你可识得?” 小吏把刀拿到他面前转了转,他回道:“识得,这是林大人专为我们制的刀,刀锋利无比,杀人更干净更快。” 江尘兰拿回刀,转了个身,平举至胸前,低头道:“陛下,此刀是刺杀当日臣女从死去的孩子身上拔下来的。” 萧定仁呵笑,偏过头,道:“表哥,这可作为证据?” 事已至此,林白无甚解释。 倘若认下了杀人的罪,怕是永无翻身之日,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永安帝向着林白,问道:“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有何解释?” 林白未开口,萧定全不知何时带了一个人出来,看着萧定仁说道:“六弟在钺州七日之久,案子的关键却没拿捏住。” 萧定仁一眼扫去,甚至叫不出那人的名字。 萧定全介绍,“此人是钺县的府衙,钺县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六弟却不先拿住府衙,反而去查你表哥的身份,实在是令皇兄我想不通。” 他看了一眼那几位妇人,问道 :“这人认识?” 为首的妇人不知这三位皇子见错综的关系,生怕说了谎话让事情更复杂,只好实话实说,“当初就是他抓我们夫君,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萧定全道:“罪魁祸首分明在这儿。” 萧定仁和萧定全两人对峙上,萧定仁问道:“那依四哥所见,这把刀从何而来,这人的指证又该如何解释?” 萧定全只能帮忙到这儿,看向林白,“林大人,你如何解释?” 堂里非但没解决事情,反而更乱了。 林白开口前指认他的人就说话了,“若陛下不信草民的话,可带草民回上京,草民能将将军府的布局说得一清二楚。” 回上京? 林白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让他活着到上京? 萧定全道:“依儿臣所见,先杀了这府衙平民愤才最要紧。而林大人和林指挥使为朝廷立下过赫赫战功,抛头颅洒热血,该谨慎处理。” 他缓缓走至堂中央,“若是林大人真的犯错,该罚则罚,可若是因为一个不明之人说了两句虚张声势的话就处置了林大人,错杀朝廷肱骨之臣,只怕会寒了其余大臣的心啊。” 永安帝对眼前局势心明眼亮,他也乐得见他的三个儿子斗智斗法,不想轻易让此事结束,便说道:“好,就依你说的办。” 第八十五章 “不必” 永安帝走出,唤周萍处理后事。 现下他的四儿子与林白站成一线,三儿子和六儿子不知因为什么瓜葛站成一线,倒是比他那时争位时有趣多了。 只是现在看来,局势对他四儿子尤为不利,而他四儿子愿意去帮林白这种势衰之人想必是林白手里握着他的把柄,他才不得已而为之。 罢了,给他一个机会,且看他能搅出什么名堂来。 若是他三儿子在此时就没了压力,那就不好玩儿了。 况且,是他害死了自己的阿音,如果非要选一个人继承皇位,定仁和定全的才智不比他差,只缺一个机会。 永安帝想起了往昔,想起来他是在钺州碰到他的阿音,难免伤感起来,独自走上小山头饮酒了。 是由江尘兰把老妪的尸体送回家的。 送回时,她夫君的表情像被霜冻,没有撒泼去闹,只是慢慢的跪在老妪身边然后白尽的头发开始掉落。 江尘兰解释了前因后果后他也只是问了一句,“那狗官会伏法吗?” 江尘兰很坚定,说道:“会,如果这次大胤的律法治不了他,我还婆婆一条命。” 他淡然,悲戚,良久才应了一声好。 不能久待,江尘兰后来一言不发的料理了婆婆的旧事,随萧定安一起回去了。 钺村有条河, 将整座村子缠绕,河里无鱼无虾,八月涨潮,河底却多了一人。 萧定仁带回的那人没有名字,平常也不和人往来,听他说他姓赵,自己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赵贵。 走前江尘兰还不太放心,依她的经验,路上既有可能再次出现刺杀之类的事。 她对萧定安道:“殿下,一定要盯死了赵贵。” 萧定安淡淡道:“我知道,你保护好自己最要紧。” 钺州到上京几百里路,出乎江尘兰意料,一路上可谓是风平浪静。 至历县时,萧定全突然向永安帝提出要顺道查一查历县的官治。 近几年大胤国力强盛,可贪墨枉法之事却是只多不少。 好巧不巧的查出了当地官吏为非作歹,只差派人去取证。 而那一日萧定仁接道消息襄贵妃害病不得不赶回宫,萧定全在钺州染了风寒不便行动只能留在永安帝身边协助后事,林白早因为贪墨回了上京,如今被扣押在牢狱。 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只能派萧定安带着赵贵去取证。 “殿下,臣女总是心神不宁的,不如和你一起去吧。” 萧定安温热的呼吸落在江尘兰额头上,他说话极让人安心,如风平浪静的海面,“此次羽林军都跟着,不会有事的。” 她抬眸望着他,从他的 眼神里读出山河浩渺,读出止而不盈,说道:“无危则安,无损则全,殿下,这一路无危无安最好,臣女盼着你回来。” 他不善言辞,江尘兰的关切让他有了一定要回来的理由,他淡淡回了一句:“好。” 出了上京的萧定安总是身佩一把长剑,不似芝兰玉树的公子,已经有些磨损的剑鞘更像是他一路和光同尘的见证,让人稍稍安心些。 萧定安后退一步,江尘兰便将那把剑鞘尽收眼帘,等他履行他的承诺。 有羽林军跟着,取证顺利得很,正准备折回,就有人策马而来。 萧定安彼时在屋内,赵贵就在外面和羽林军一起等着。 那人拿着令牌,远远看着像是皇上的令牌,他说道:“陛下急诏,请殿下立马带人回去。” 羽林军迟疑。 正是陛下派他们来的,又有什么急事要立马召他们殿下回去呢? 为首的羽林军皱了皱眉,“稍等,我去请示殿下。” 他进门去,其他羽林军也被这奇怪的事情惹得分了心,就在众人分心之时,他的长剑刺入赵贵的肩膀下方,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掳走了赵贵。 房门恰好打开,萧定安看到了这一幕。 “追!”萧定安迅速给出命令。 羽林军的动作反应比大脑反应快,长年的 训练使他们能对命令做到第一时间的服从而不用经过大脑。 最前方的羽林军已经追了出去,大约有二十几个。 后方的羽林军迈步之时被萧定安叫住,“你们不用去,一个人而已,还怕拿不下?” 小全子也跟在萧定安身边,他提醒道:“殿下,万一对方埋伏了陷阱怎么办?要不要一起追去,此事事关重大,怕陛下问责啊!” 萧定安跨过门槛之时拂了拂长衣下摆,眼角暗淡不明。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必。” 小全子仔细瞧了瞧他们殿下两眼,越发看不懂他们殿下。 有人敢光天化日在太子手底下抢人,他居然用“不必”就把他打发了?! 他还想脑袋安安稳稳的在脖子上多待几年呢! 小全子又劝道:“您可是答应过江家小姐的,若是那林大人不能伏法,江小姐可就......” 萧定安觉得有些好笑,看了他一眼。 小全子在东宫待的几年也不是全无长进,揣度人心的本事长了不少。 他回道:“知道拿父皇压不住我,改用江尘兰压本王了?” 小全子低头虚声道:“这也是为了殿下您将来的幸福。” 这句话入萧定安的耳,他听得心满意足。 “本王就答应了她一件事,本王活着回去,至 于那赵贵,谁在乎他的死活,本王对父皇自有交待。” 萧定安回去交上证据,萧定全四处张望。 “四弟看什么呢?” 萧定全和他都极为默契的不提赵贵被抓走一事,萧定全说道:“今日不见你带着江小姐。” 萧定安道:“她自有她的事,为何要与本王在一起?” 确认了赵贵不在,萧定全倒有些疑惑了。 怎的赵贵消失了,萧定安还气定神闲的在这里和他说话斗气? 不过现在提赵贵不是最好的时机,等再走一段路提起,不仅赵贵指认不了林白,还能让他父皇怪罪萧定安守不住人。 萧定安脸上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萧定全这人该聪明时是聪明,但怎么就把心眼摆在脸上了呢? 解决历县这一桩小小的插曲,一行人才继续赶路。 快到上京时,萧定全终于可以借机发难。 “三哥,怎么今日不见赵贵?” 萧定安挑了挑眉,回道:“就在行伍中,四弟找他何事?” 他不急不躁的态度让萧定全心中疑虑更重。 可这两日他反复确认了,赵贵确实不在。 萧定全硬着头皮继续问:“麻烦三哥带他出来见一见我,我有事想同他说。” 萧定安不依,骑马向前,“快到上京了,有什么事一起在上京说。” 第八十六章 最后一程 上京城内,锣鼓喧天,锦绣繁华,好像唯有这些靡靡之音才能把盛世宏大唱得如梦如幻。 萧定全迫不及待的向永安帝提出了要见赵贵。 “父皇,这几日赵贵似乎不在队里。” 永安帝坐的端正,他只是叫顺义去看了看,又叫来萧定安。 萧定安道:“父皇,大理寺就要到了。” 马车行在道路中央,萧定安侧脸冷峻,睫毛压下如乌云蔽日。 永安帝动了动手里的佛珠,向后仰去时闭上眼睛,叹他三儿子确比四儿子胜一筹。 台阶步步,大理寺伫于危台之上,仅仅要走上去,都是常人跪破了膝盖磕破了头才换来一次沉冤昭雪的机会。 永安帝不审,周萍领了板子后虚蹲在椅子前,宣所有人进堂。 堂内赵贵的位置的空着,萧定安身旁是另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一路上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萧定全看了萧定安一眼,说道:“三哥,此时可以请上赵贵了吧?” 萧定安转过身去,两人分明轮廓是那么像,但一眼望去,就是能分辨出哪一位是太子,哪一位是三殿下。 太子殿下比三殿下张扬的傲气中多了一丝内敛,仿若北海,当月华倾泻时才能窥 探其中的不羁。 “他就在这儿。”萧定安不动声色的挪了一步,把他旁边那人的脸露出给萧定全看。 那人还是不说话,手向下颌探去,骨骼下方的皮肉竟在手的揉搓中起了褶皱,那人抓住皱纹滋生的地方,向上方用力,撕下了一层皮,露出他的真面庞。 赵贵扔下人皮面具,拱手:“草民赵贵在此。” 萧定全怔在原地。 他的确听说过有人皮面具这种东西,似乎用树胶制成,但以为是虚谈,从没想过有人真能做出来,还能戴着人皮面具在他面前晃悠几天他都没认出来。 五日前。 江尘兰心慌不能自己,整宿整宿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海中的画面就是半夜被掳了去。 她索性起身在房中四处转悠,情急之下碰到了随身携带的小箱子。 里面的东西全部洒落出来。 江尘兰沉沉一吸气—— 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收检东西时突然拿起上次做人皮面具用剩的材料,心中生出计谋。 当夜,她就顺着自己对赵贵的记忆做了个大概出来。 一路上,她时不时就在赵贵身边待着,都以为她是怕赵贵跑了也没人关注她。 而萧 定全在历县叫停时江尘兰总算确认了他们动手的时间,在萧定安带着赵贵离开的路上给赵贵换上了人皮面具。 她紧着时间赶出来的,粗糙是粗糙了些,但也不是不能用。 处理好一切后,心里的大石头才总算落地。 虽大理寺的事已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但她还是快速回府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又去林府门口等着。 她要亲眼见证林白的没落和死亡。 赵贵按指令说出了将军府的详细布局,还在将军府里找出了林白曾贪墨枉法的证据。 即便不能以南钺皇子的身份处置了林白,总归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永安帝正要判林白罪时,李彦及时从宁州送来了林白曾和西宁王同流合污,欲图不轨想要谋反的证据。 若说是贪墨枉法永安帝还能忍,但有人敢觊觎他的江山那便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永安帝大怒,处林白死刑。 萧定安念着江尘兰的托付,提议凌迟。 太子这件事办的合他心意,他正好借此机会把林府连根拔起。 林肃念及曾经的功绩,一杯毒酒赐死,林泠入宫为婢,长吉亦跟随入宫,寄养在襄贵妃身边。 天下人都说,陛下没有因为林 肃父子大不敬之过诛灭全族,是仁爱明君。 江尘兰等在将军府门口,看到禁军抄家,心中怅然失落。 她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是想起了老妪血溅堂前的悲戚,想起了钺州用白骨堆起的山丘,眼中不知何时流出两行浊泪。 待所有人都走了,萧定安才到江尘兰身边,“这次若非是你,林白或许又能逃过一劫。” “臣女能做的,终归太少。” 文人墨客伤春悲秋,小暑刚过,立秋未至,江尘兰竟也跟着感慨了一番。 江尘兰问道:“殿下,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萧定安不似江尘兰那般感慨,死去的冤魂他见的太多,虽不至于麻木,但也不会长久的把自己置于他们的位置上。 他淡淡道:“你说。” “现在刑部还在审林白吧?我想去见见他。” “好。” 申时,刑部小吏走了一些,只余下些值守的人,江尘兰跟着萧定安也无人过问。 长廊尽头,林白被铁链锁着,两侧烛火映出鞭痕,囚衣已零碎不堪。 江尘兰脚步顿住,轻声道:“殿下,就在此处等着臣女吧。” 萧定安点点头,将提灯递给她。 提灯的光被潮湿阴暗的甬 道吸收,江尘兰走向林白,看到林白露出虚弱嘲讽的笑。 不知他在笑什么,他在笑谁。 “你来了。” 林白比江尘兰先张了口。 江尘兰恨意并不如她自己想象中强烈,淡淡回应,“嗯,怎么,好像你不意外?” 林白痛极也抬着头,收住狰狞的表情,回道:“初时从未想到你,自从知道你从萧定安去了西南一切就有了解释。从退婚到害我入狱,近两年的时间,你步步为营要置我于死地究竟是为什么?” “倘若我不这么做,死的就是我。” 江尘兰看着他的脸,生出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前世今朝仿佛就是昨日与今日的差别,又仿佛跨越了一整个天河。 他的长相端正温润,和萧定安带着邪气的脸很不一样,就连此时落难,眼中的盛满水汽的光都是破碎的。 也难怪自己前世会错信于他。 江尘兰道:“在退婚前,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我夫妻十载最终我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林白又笑了,他回道:“那不是梦,只是我的怨气和不甘不知该放到哪里。” 江尘兰愣了一愣。 林白终于垂下头,问道:“你今日是来送我最后一程?” 第八十七章 “本王替你兜着” 桌上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江尘兰放下提灯,就着若隐若现的光拿出一把刀。 她眼神随着火光的消失黯淡下去,使林白看不清她清浅的瞳眸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江尘兰把刀递到他的眼前,问道:“认识这把刀吗?” 林白嗤了一声,回道:“明知故问。” 她握住刀柄,把刀尖置于林白的脖子上,冰冷的触感让林白如火烧般的身躯出奇舒畅。 “这把刀是我从那寺庙里的孩子身上拔下来的,我初次从死人身上拔刀,听到血流声汩汩,那刀尖上的血是凉的,可有人还活着,他的血是热的。” 刀尖捅入半分,她的语气亦随之寒凉,“那时我就在想,若是有一天公道能还给他们,一定要用热的血去换凉的血。躺在地上的孩子有十个,我划你十刀。” 江尘兰的表情淡漠,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林白似是不屑,“江小姐算错了,应该是十二刀,还有你的一刀和次曲的一刀。” 江尘兰呵笑一声,“难为你还记得次曲,她的那一刀,自然有人来讨。至于我,早不把你放在心里了。” 刀尖慢慢下移,停在林白的胸口处。 江尘兰握住刀柄,狠狠往里推了三分,直到听到皮肉开绽的声音,看到鲜红的血覆盖在暗掉的血迹上。 她咬着牙,使 尽力气向下划了一刀,手臂微微颤抖起来。 林白吃痛闷哼了一声,牢狱外突然大雨滂沱,雨水打在屋顶上,劈里啪啦作响,江尘兰的记忆突然开始交叠。 也是这样的大雨天,她被割舍剜眼,她所受过的痛林白未尝到万分之一。 大雨将牢狱内的湿气和土味渲染开,一滴雨不知从哪儿飘进落进了江尘兰的眼睛里。 她猛地把刀拔出来,带着报复似的愤怒朝反方向再次砍了下去。 雷声隆隆,盖过林白的闷哼声。 这一刀,砍的切切实实,她无需做任何准备,将心里的那口气和这一刀一起发泄在林白身上。 再拔出刀时,江尘兰几乎要站不稳。 她步子很小,往后倒去,突然腰上多了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 萧定安身上的沉香盖过了夹杂着草木气息的潮湿泥味。 江尘兰声音有些颤,“殿下是来制止臣女的吗?” 她一介小小女儿,大张旗鼓的在刑部对死囚动用私刑,已是触了大胤律法,更何况,她这样的动激,林白死了该怎么向刑部和永安帝交待? 适才那把刀由于江尘兰的手颤掉落在地上。 萧定安蹲身捡起那刀,递到江尘兰手上,轻声道:“今日你便是你将他凌迟,本王替你兜着。” 他握着江尘兰的手,让江尘兰冰冷的手缓 慢回温。 江尘兰抬头望着他,地上的提灯在他眼里扑朔闪动,似有灼灼焰火燃于海底,等着波涛汹涌的那天呼啸而出。 适才那一刀让江尘兰积怨的气全部随着蒸腾的雨水散了。 林白道:“还差八刀,江小姐怎么不动手了?” 他吐出的字已是残存的气息,硬撑着一口气罢了。 江尘兰把刀给萧定安,“求殿下在林白行刑时用这把刀,算臣女欠你一个人情。” 萧定安取出帕子擦了擦上面的血,收好刀,应道:“好。” 再后来,江尘兰也不知萧定仁去找林白给次曲报仇没有,她看到林白体无完肤的被抛尸荒野时觉得困扰她多年的噩梦总算做完了。 那日她和萧定安见面本意是辞别。 “殿下病也治好了,臣女仇也报了,也该......” 萧定安制止住江尘兰的话,“你答应本王的事还没做完。” 江尘兰歪头看着他,听他道:“你说要助本王权倾朝野,可本王现在虽坐在太子之位上,身边也全是威胁。” 江尘兰道:“殿下记性真好。” 萧定安回道:“本王答应你用那把刀处林白凌迟,做到了,答应你退婚报仇,做到了,江小姐答应本王的事也该做到。” 江尘兰无奈的笑了一笑。 萧定安见她笑,拧成一股的眉毛终 于舒展开,“何况,后面的事也决定你必须要帮本王。现在本王的四弟已经惦记上你了。” 个中缘由不必多问,江尘兰能猜到半分。 她听萧定仁说过了,萧定全为阳晖公主的事一直不太安分。 林肃死了,江尘兰也问过萧定仁恨不恨她,是她和萧定安害死了他的舅舅。 亭子外围是曲水,萧定仁的府内置景格外达意,水流没过桥面一分,走到亭子中间鞋子已经湿了。 萧定仁摇了摇头,回道:“都是他自找的,西南战役,次曲被利用有他的一份。” 萧定仁说的话近乎于冰冷绝情,他唇边带着酒气,“你道他为何要帮我?是因为我是他外甥还是因为我是四皇子?是他想助我领这万千河山还是想把江山收入囊中?” 江尘兰不便久待,只好捡着紧要的说,“其实我来是想告诉你,长吉并非次曲的孩子,她是林泠生下来的。” 她告诉萧定仁这个只是想让萧定仁做个决定。 林家没落,襄贵妃从此失去了靠山,而长吉又是罪臣之女,在宫中必然受到苛待。 原以为萧定仁至少会犹豫半晌,结果他只是再为自己斟了一壶酒,说道:“我知道。” 他不傻,怎么会猜不到林白根本不可能让次曲生下孩子。 只是那个孩子从小也跟着她,神情有 几分像她,萧定仁偶尔透过那张脸好像能看到次曲就在自己眼前。 江尘兰也无甚可说,她甚至不明白萧定仁为什么会爱上次曲,甚至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 她死前一句照顾好长吉就能让萧定仁回京对自己的舅舅出手。 江尘兰摇摇头,“罢了,你知道就好,殿下要做什么决定臣女也干涉不了,臣女告退。” “提防着点四哥,他就是个疯子。” 萧定仁说完这话便倒在了桌台上,一醉方休,愁绪绵绵。 一人愁断肠,一人春风得意。 江尘兰重新望向眼前的人,不禁觉得有点陌生。 他说道:“阳晖要去那如和亲的事是本王和你哥哥致力促成的,本一切都极为顺利,却突然传出那如小王子轻薄上京贵女的丑闻。” 分明就是无中生有,可怜那如王子要为自证跑断腿。 江尘兰不想提那如王子,只问萧定安:“你有问过阳晖愿不愿意去和亲吗?” 萧定安回答干脆,“什么事都能依着她,可和亲的事她必须去,她是大胤唯一的公主。” 若说大胤还有公主,阳晖身份尊贵可以不去,但此时此刻这是她必须担起的责任。 江尘兰道:“可殿下,她是你妹妹。” “她是本王妹妹又如何,她的意愿和千千万万将士的命比起来太轻了。” 第八十八章 消息 他放下茶杯,看到了江尘兰看异物一般的眼神。 这话说的是重了些,但就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是他妹妹又如何,就是他亲女儿面对这种情况也必须去。 江尘兰的目光逐变得戏谑,她问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吗?不可以找人代她出嫁吗?” 萧定安道:“那如王子已经来了。” “那如王子此时不是丑闻缠身?” 两人同时停下,房内的微末响动都能引起震颤,带着雨味的风咸腥刺鼻。 他们对视着,谁也不肯多让一步,江尘兰在想通萧定安的意图后竟生出些排斥的意味,使房内气氛更诡异。 她有那么一刻,在这件事上想站在萧定全一边。 萧定安的确比萧定全适合做皇帝,他已经冷漠得让江尘兰嗅不到一丝人情味。 萧定全对旁人如何心狠手辣不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阳晖,冲动到敢当街行刺相府嫡女,冲动到去诬陷那如王子......他失去理性,底线崩溃的那一刻都是因为她。 不管是萧定仁还是萧定全,他们浓烈张扬而坚定的爱意让江尘兰有些羡慕。 而眼前这个,晦涩、隐忍、深沉......他能护得天下万万人周全,却无法和身边的人白头偕老。 江 尘兰说道:“殿下是想和你一起查清这件事,还那如王子一个清白?” 萧定安点点头,“不错,你的哥哥正在查这件事,你要参与进去易如反掌。” 她避开萧定安的目光,点头,淡淡道:“我知道了。” 其实早在她认清自己喜欢上萧定安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不可能是萧定安心里的唯一,他的心中装着太多事,好像每件事都能排在自己前面。 可她还是执意要喜欢他,在一遍遍告诉自己和他保持距离时忍不住走向他。 那日宫墙外,夕阳下,她听到萧定安的表意本是很高兴的。 但现在他的周全和冷漠真正降临时,江尘兰还是有那么几分无法适从。 罢了,摆正自己的位置,待到尘埃落定的那天走人就是。 她呼了一口气,重拾心情,问道:“现在可有什么眉目?” 萧定安道:“只知被轻薄的那位姑娘是翰林学士承旨之女,宋瑶宋小姐。宋瑶的哥哥是宋玉,你曾见过的。” 这好办,江尘兰道,“殿下改日给宋太傅说一声,臣女找个机会去拜访她。” “不必了,几日后是慧妃娘娘的寿辰,后宫宫宴的贵女名册中有她。” 出门望去,鸿曲街恢复了井然秩序。 三个时 辰前林白当众行刑还乱哄哄一片,商铺关门,大家都挤着去看热闹,啐骂林白是卖国贼,害得李彦失去左臂,害得多少户人家家破人亡。 有几个情绪过激的不仅骂的掷地有声,还往刑台上仍臭菜叶子。 三个时辰后再看过去,车水马龙,群情激愤的人欢声笑语,林白的死太不足为道。 他们不知道,有个异国公主到死都在做别人的棋,他们不知道,有个婆婆为求青天白日撞柱而亡,他们亦不知道,有人被心爱之人背叛,为心爱之人断臂...... 看起来无关痛痒的事实则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他们。 为了社稷安宁,为了世道清朗...... 林白的死几乎缠绕在江尘兰的脑海中,让她思绪丛生。 回府时,盈喜正在门口等她,和往常一样笑语盈盈。 盈喜一眼就看出来自家小姐的低落,问道:“林白已经死了,小姐怎么还是不开心?” 江尘兰道:“他虽然死了,可给你的伤害有少一分?” 盈喜拍拍江尘兰的肩,“事情已经过去了,盈喜不想再提,小姐要向前看。” 她笑了一笑,回道,“是,我们都要向前看。” 事情不可耽搁,江尘兰当夜就像江邺问起宋瑶被轻薄的 事。 “说来也怪,这宋家小姐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十天前被叫进了宫。” 宋瑶刚及笄,宋大人便说要为宋瑶物色一个好人家,这事恰巧被永安帝知道了,永安帝集了些臣工子弟的名册叫宋瑶自己挑一挑。 一切都好好的,宋瑶折回时在棠湖边碰到了那如王子,后来宋瑶掉进了河里,于是传出了那如王子轻薄宋瑶不成,逼得宋瑶跳河的事。 后来永安帝因为林白的事出京,又一直在处理这件大事,宋瑶的事就搁置着了。 江尘兰问道:“宋小姐回府不该坐马车吗?两人素不相识,如何会说上话还动上了手?” 江邺回道:“听说是那日宋府的马车坏了,宋大人在宫中同陛下说事,宋小姐只好步行回府。” “马车坏了,定是有人动了手脚,找到那人没?” 江邺撇撇嘴,“偌大一个皇宫,上哪儿找去?我是鸿胪寺的人,不是大理寺的人,不管查案。” 突然想到什么,江邺眉间转亮,问江尘兰,“隐隐听说那如王子与宋小姐见面的事和阳晖公主有关系,不如你去问问阳晖公主。” 江尘兰僵住。 萧定全现在恨不得刮了自己,自己跑去找阳晖和自投罗网有何异? “公主 身份尊贵,岂是我想见就能见的?”江尘兰慢慢走出去,“哥哥等两日吧,慧妃的宫宴上我找机会帮哥哥问问。” 走前,江尘兰还顺道问了问自己哥哥,“哥哥,为什么非要阳晖公主去和亲不可?” 江邺收起了不正经的模样,回道:“我原以为你够聪明能想明白的。你既和太子殿下走得近不妨去问问仅是取宁州花了多少银子死了多少人?若是此时不拿下西南不拿下那如往后会花更多银子,死更多人,到那时,民不聊生,饥不饱食。” 江邺答得很耐心,“九洲若同,百姓还能过上几十年安生日子,阳晖去和亲已是哥哥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江尘兰默了默,点了点头,离开了。 说起阳晖,这么些时日过去了,怎么也不见她出来表个态? 此事江尘兰有结果,却没有原因。 结果一定是萧定全的手笔没错,但那如王子和宋瑶见面是两个人的事,他如何能保证宋瑶会落水,还能被人看到那如王子对宋瑶动手动脚? 这两个问题还没想出个结果,第二日就传出一个更坏的消息。 阳晖公主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在床上躺了五六日了。 算起来就是萧定全离京那天阳晖病的。 第八十九章 “我帮你审” 莲叶上的最后一滴晨露刚刚落入相府的小池塘里。 江尘兰拾掇拾掇自己,还是打算去看看阳晖。 阳晖府前守着萧定全的人,江尘兰唤盈喜拿出江府的令牌以示身份。 “我是吏部侍郎江大人之女,前来拜访公主。” 守门的士兵草草看了一眼就将令牌还给了江尘兰,说道:“公主染传疾,不便见客,江小姐请回吧。” “敢问公主染的传疾是?” 那守卫冷脸回道:“不知,一切命令都是四殿下下的,我等只负责执行命令。” 江尘兰进不去只好叨扰这守卫,“可着太医来看过了。” 他沉了一口气,并不想回答江尘兰的问题,可也不想得罪她,只好敷衍两句打发她走,“江小姐若实在担心公主可去瑾王府问四殿下,江小姐一直在门口站着影响部下执行任务。” 江尘兰点点头,在府外的侧面站了一会儿。 “小姐你在想什么?”盈喜问道。 江尘兰道:“你说萧定全那么珍爱她这个妹妹,怎么会舍得让自己的妹妹染上传疾?” 盈喜不解,“四殿下如何让公主染上传疾,生老病死本是极为常见的事。” 她抬头望 了望,这个墙壁倒不算太高,她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盈喜,你说我们如果从这里......” 盈喜不等江尘兰说完就抢道:“小姐可不能做梁上君子!你若是想进府看看公主为何不去寻太子殿下?” 提起萧定安,江尘兰的脸色就灰暗下去。 能不见就不见,不能不见就少见,江尘兰如今看到他都心里发怵。 她正儿八经的说道:“凡事得靠己。” 染上传疾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江尘兰只好等宫宴时寻个由头得到慧妃的准许来探望阳晖。 正往回走时,却碰到了萧定全。 她行礼,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四殿下”。 “江小姐好闲心,还有空来探望阳晖。”萧定全对着江尘兰说话的语气阴阳怪气的。 江尘兰道:“臣女八岁得圣恩入宫与其她贵女和公主一起学习时公主曾帮过臣女,这份恩情一直记着,来探望公主也是理所应当。” 她随口胡诌了两句,八岁时入宫学习她每日就想着何时能回府,哪儿有心情同其她女子玩闹? 江尘兰问道:“敢问公主染上的是?” 萧定安道:“江小姐妙手回春,连人皮面 具都能在几日内做好,此等小疾就不劳烦江小姐出手了。”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江尘兰知晓他早晚会知道发生在赵贵身上的事,但两天就能想清事情的前因后果着实令她对四皇子另眼相看。 萧定仁都不曾正眼瞧过她,慢慢道:“这两日三哥在林府忙进忙出,江小姐就来阳晖的府上,你和三哥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还是早就说好了各自行动?” 他说完此话就转过头看江尘兰,看得江尘兰寒意倍增。 萧定安在林府里晃悠是因为他猜想林白手里有萧定全的把柄,否则萧定全为什么会在林白危难之际还要找他合作? 江尘兰不语,本是想组织好语言再做回答,结果萧定全还不忘挑拨离间的说道:“江小姐在三哥心中不过如此,或许和三哥又是几日不见。” 他淡淡道:“江小姐该知道,没有什么比皇位在三哥心中更重要,你的父亲遭贬谪不是因为他,可他有做过什么事?若是江小姐在三哥心中举足轻重三哥是无论如何也会把你推出这巨大的漩涡,你又何苦三番五次陷于险境呢?” 江尘兰不自觉的收了收拳头。 明知是挑拨离间,可江 尘兰清楚,萧定全说的是对的,否则她也不会在他说完的那一霎那乱了方向。 萧定全饶有兴趣的看着江尘兰的表情,心中生出一抹快意,继续说道:“你回府顺便告诉你那哥哥,为臣者最忌肝脑涂地的为皇家着想。” 江尘兰抬了抬眼眸,缓缓道:“四殿下误会太子殿下和臣女的关系了,臣女做事从来都是现为自己着想。至于四殿下要臣女转告给臣女哥哥的话,臣女记下了,臣女待哥哥四殿下一句,哥哥只做对大胤和百姓有利的事。” 她说完,飘飘然离去,酸楚却在抬脚那一刹那尽数涌出。 盈喜跟在江尘兰后面,问道:“为何四殿下说为臣者最忌肝脑涂地为皇家着想?” 离公主府有一定距离后江尘兰放慢了步伐,“一心一意为皇帝想难免干涉太多,手伸得太长便会遭忌讳,二则,容易得罪别人。” 江尘兰经过宫墙时朝里面望了一望。 “为臣者能中庸最好不过,一旦立场坚定的选择了某一边,便要替他遮风挡雨。” 府里,受气的不止江尘兰一个人,江邺回府时也气冲冲的。 “谁惹哥哥发了这么大的火气?” 江 邺道:“那如王子遇事是个哑巴就罢了,那如使臣也太不讲理!小小弹丸之国竟敢指着本官的鼻子骂我大胤诬陷他们,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 江尘兰递给江邺一碗茶,笑了笑,“哥哥没有骂回去?这可是我们公主受了委屈!” 江邺气急败坏的吃了口茶,沉下身子,回道:“怎么骂?!陛下说了,此番契约必须要签订下来,连年战乱已使大胤将士疲惫不堪,虽说对付那如尚有把握,但没必要割舍将士的性命。我等只能忍气吞声,好言相劝。” 江邺自小话密,在江尘兰面前抱怨起来更是没完没了,“这番棘手的事,陛下限我七日内解决!我上哪儿去找诬陷那如王子的凶手?那日说见到了那如王子的人抓起来审了,只说看着那如王子对宋小姐动手动脚,别的什么也问不出来。” 江尘兰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 棠湖边人多,那日怎的就几人? 江尘兰问道:“哥哥怎么审的?” “用嘴问呐,还能怎么审?” 江尘兰摇摇头,说道:“审人可不是这么审的。” 她替江邺再斟一碗茶,继续道:“哥哥把人带来,我帮你审。” 第九十章 眉目 江邺顿了顿,茶递到嘴边却不喝了,疑虑道:“你审?” 江尘兰眉梢处透露着一丝得意,语气上扬,“我不仅能帮哥哥审,我还能说出策划这一切的人是谁,只是拿不出证据。” 江邺虽对江尘兰的话半信半疑,还是让从鸿胪寺提着人出来给了她,关进相府的小黑屋里。 她好不容易躲懒,日上三竿才起床,慢悠悠吃了饭,带着江府的几个壮丁前往小黑屋。 这里以前本是个放旧物的地方,但江立桦曾在大理寺做官时抓了不少人,都放在这屋子。 一开门就一股烟尘味,呛得江尘兰拿手帕在空中挥了挥。 一大道光的射进让适应了黑暗的人扭过头闭上了眼睛,但又依依不舍试探着朝光看去。 一、二、三...... 这小黑屋里何时关了六个人?! 她悄悄问盈喜,“怎的这么多人?” 盈喜摇摇头,“老爷不搞这一套多时了,都是小姐您抓的。” 江尘兰清清嗓掩饰尴尬,慢慢朝里走进。 闲杂人等她向来也是懒得睁眼看的,指着一个问道,“你是?” 他道:“我的两个弟兄一个被你打折了腿,一个被你废了手,我是那个......” 江尘兰手抬起制止住他,“想起来了,你是林白的人,当初想在山 间想轻薄我。” 长久不见人,他脑海中对人间最后一抹印象还停在他两个兄弟的惨叫和血腥的肢体,哆哆嗦嗦的说道:“江小姐记性真好,现在需要小的为你指证林大人吗?” 她慢慢道:“林白已经死了,你现在没有利用价值。” 他才不关心林白死没死,林白既能被这位江小姐弄死,他现在就关心自己能不能在她手上活着出去。 他贼眉鼠眼的爬到江尘兰脚下,“那江小姐你现在是要......” 江尘兰压住嘴角笑意,故作正经的说道:“养一个曾经想轻薄我的废物在府里干什么?若是我放你走,你岂非要把我绑你一事说出去?” 他想抱住江尘兰的腿,被江尘兰预料到提前躲开。 “江小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保证绝对不乱说。” 江尘兰递给盈喜一个眼神,盈喜将一张纸和一支笔仍在地上,上前一步说道:“那个,你也和林白有关,你过来。” 另一个曾推江尘兰入水的人小心翼翼的到盈喜脚下。 “小姐放你们出去,写个保证书。” 那两人面面相觑一眼,又急又委屈,“我们就是大老粗,没读过书,不识字的!江小姐要我们写保证书才放我们出去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两个人五官 粗犷的五花八门,现在娇滴滴的扮演上了弱女子,哭成了湘妃。 江尘兰厌恶的看了一眼,别过头去。 外头的小厮识趣的给江尘兰搬了一张椅子来,她淡然坐下,开口道:“行,既然你们不会写字那继续关在这里还是毒哑出去你们选一个。” 写保证书只是个虚幌,她只是要确认他们被毒哑后没有别的方法能和人说出江府的事。 知道他们都不会写字,江尘兰也就放心了。 她继续说道:“给你们的哑药是我自己制的,有解药,两年后若是一切事情都解决了,我还活着,你们来江府找我,我给你们解药。” 最多再两年时间,一切就能尘埃落定了吧。 在这儿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久了,他们是如此渴望外头看一眼外头的花草。 挣扎了好一番,其中一个才问道:“江小姐你若是不在呢?” “我都死了你们当然只能哑一辈子,快选吧,我还有正事要问。” 那人咬咬牙,只能去赌江尘兰一把,哪怕日后只能在山间劳作他也认了,总比关在这里强。 他最后确认一遍,“江小姐可要说话算话。” 江尘兰做派拿捏的十足,说道:“你没有和我商量的余地,快选吧。” 曾经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如今还能好好跪在她面前和 她说话已经是她仁心大发。 他顿了顿,说道:“我要出去。” 江尘兰点点头,看向另一边,问道:“你呢?” 另一人慢慢道:“我也要出去。” 江尘兰万般不舍的拿出她自己制的哑药,确认他们都喝下去,不能张口说话才放他们走。 “盈喜,你送他们出去,我要审人。” 盈喜知晓她家小姐的意思,是要把他们往城外松。 盈喜走后,江尘兰端上了那天寺庙里萧定仁威胁方丈时一样的刑具。 银针,烧红的碳,匕首...... 她特意找萧定仁讨教过了,除了死士和哑巴,没有人在这套刑具下过一遍还不张口说话。 那四人仅仅是看着那一排东西就吓得抱在了一起。 她学着萧定仁放浪形骸的不羁模样,手松松垮垮的搭在椅子上,问道:“自己说还是......” 那几人不是不想说,而是自己倒霉碰上了萧定全,到时候自己死了不说,还会连累家人。 这江家小姐再狠也不会牵连到自己的妻儿吧? 见那几人支支吾吾不说话,江尘兰扫了一个眼风给端着银针的小厮。 他们互相推搡着对方,突的,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是江邺,他说来学习学习江尘兰怎么审人。 结果东西没学到,倒是先 被吓了一跳。 江尘兰不多言,淡淡吩咐小厮,“关门。” 费了好大一通力气去审,才有一个慢慢吐了点儿东西出来。 江邺看到一半就出去了,有点儿恶心反胃。 江母在外面等着,见江邺出来,问道:“尘兰在里面做什么呢?” 江邺被江母扶着走,“母亲别看了,怪瘆人的。” 那几人要死不活的坐在地上,心有余悸的看着江尘兰。 现在他口中好像都还有泔水的气味,实在是...... 屋内,江尘兰稍微手下留情了些,只是让他们疼和犯恶心,别的什么都没做。 问的差不多,那几个求饶:“江小姐你就放过我们吧,不是我们不想说,我们也有亲人啊!” 江尘兰摆摆手,“不为难你们,但是今天在江府的事你们该怎么说?” 那几人倒挺有眼力见,自暴自弃的说,“小的们没来过江府!要不江姑娘把我们毒哑算了!” “你们待会儿还要跟我哥哥回鸿胪寺,毒哑了我哥哥怎么交代?”她轻轻拍拍那几人的肩,“来日方长,别急。” 好好的来日方长几个字在他们听来像漫长的折磨。 对比之下,鸿胪寺是个好去处。 放走他们后,盈喜问道:“小姐审出什么了吗?” “只是多了一点眉目。” 第九十一章 守株待兔 那几人是被萧定全收买的,萧定全在离京之前正好借着永安帝出巡引走了大部分人使了法子让那如王子和宋瑶在棠湖边见面,并派他们作为证人。 当时两人发生纠葛的原因好像是那如王子拿出了一对铃铛要给宋瑶,但宋瑶看到铃铛后脸色就变了。 照理说,两人并不相识,宋瑶不知那如王子的身份才容易产生误会。 可为何宋瑶后来也杳无音信了呢? 那铃铛或许是关键。 江尘兰去找江邺,想见见那如王子,“哥哥可知那如王子在哪儿?” 江邺喜不自胜。 原来他妹妹对自己这么上心?往日摆出的清冷和爱答不理的模样都是装的? 江邺道:“你若是想见,我可以带你见见。” 江尘兰嫌弃道:“那如王子知道我是你妹妹恐怕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哥哥你直接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去寻他就是。” “平日不在鸿曲驿馆就在星夜阁,之前还偶尔在宫里和公主培养感情,如今公主病了,应该不在宫里。” 她应声,顺便提了一嘴朝堂之事,“那如王子出事后四殿下没有在朝中为难你吧?” 江邺何其敏锐,经江尘兰这么一点就知她是何意。 “你的意 思,是四殿下不想让阳晖去那如?” 江尘兰不否认,反问道:“若是有人叫我去和亲,哥哥你会愿意?” 江邺突然陷入了沉默。 他自是不愿意的,去和亲干嘛?那就是去受苦的!听闻那边女子的丈夫死后女子便要改嫁给他丈夫的弟弟,这是何其侮辱?! 他也想带着大胤的将士打过去,但有些事由不得他。 何况,今天若是说不愿意,他不是打自己的脸?他昨日才对江尘兰讲了一通大道理。 江邺停了半晌,回道:“我不愿意,若是要你去,哥哥一定请命出征。” 他叹了叹气,他是敌不过亲情,但这样的事落不到他头上他才会轻轻松松的说出要送阳晖去和亲。 鸿曲驿馆。 驿馆比星夜楼清净许多,没有那么多杂耍美人,小曲评书。 江尘兰来到驿馆是因为她猜那如王子此时应该没心情吃喝玩乐。 江尘兰一身男装打扮,俊雅不凡,一路引得许多女子蜜蜜目光。 盈喜看着她感叹,“小姐,男装好像更衬你的英气。” 江尘兰甩开扇子,点点盈喜的额头,虽不说话,那张扬的做派就看出她是有多得意。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道:“露馅儿了, 该叫我公子。” “公子打算怎么办?” “守株待兔。” 江尘兰随便喊了几碟小菜,一壶果酿,和盈喜一边张望一边聊起了闲事。 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到门外有两位大汉起了争执。 算是在这无趣的一个时辰里给江尘兰和盈喜添了些乐子。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肩上突然有人拍了一拍。 她不耐烦的抖抖,以为是街上的地痞挑事。 刚抖落,那人又拍了拍,她不耐烦的回头—— 来人原是萧定安。 萧定安不客气的坐下,问道:“在这儿守株待兔?” 江尘兰还没答,盈喜就回了,“是呀,小......公子说一定能等到那如小王子,殿下和公子还真是心有灵......” 盈喜还未说完,就被江尘兰在桌子底下蹬了蹬。 江尘兰问道:“殿下来那如王子这里可问出了什么?” “没,他是个不长嘴的。” 江尘兰忍住笑意。 那日江邺说话她是觉着听着有那么两三分耳熟,原来是和萧定安待久了说话也变得相似了。 她别过头,再转回时严肃模样,“殿下可有在王子的寝殿内见到一对铃铛?” 萧定安道:“若是什么重要 物什他应该是贴身放着的,本王如何能见得到?” 江尘兰松松筋骨,回道:“那只好本公子亲自上了。” 萧定安意味不明的看着她,抓住她的手腕,憋了憋还是忍不住劝道:“你不用......” “不用什么?” 萧定安面色突的露出一层绯红,又生气又无奈的眼眸微微颤着。 江尘兰明白了什么,甩开了他的手,别过头回道,“殿下想哪儿去了,我就是想和那如王子聊聊天,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 萧定安松了一口气,说道:“他此刻谁也不想见,本王都是拿身份压人才见着他的。” “听哥哥说那如王子是个热心肠,若实在没辙只能来一出苦肉计了。” 萧定安会意,走出驿馆。 她亦走出去换了一身衣裳,贴了张脸。 只等夜幕降临,她再次落座鸿曲驿馆,还是白天的位置。 小厮出来接客,说道:“抱歉这位姑娘,驿馆里客人满了,姑娘若是想住宿找别的地方吧。” 江尘兰耷拉着眼皮不敢看人,弱弱道:“我没钱了,就是想找个歇脚的地儿。” 她一顿乱摸从粗布衣裳里摸出个荷包,把铜钱全部倒在手上,“求壮士收留我,我就住 在桌子上趴着睡没关系的。” 江尘兰特意将自己化的憔悴些,蓬乱中清秀的眼让她格外楚楚可怜。 那小厮推拒着,“这......我不是老板。实话告诉姑娘,驿馆有贵客,是不能出岔子的。” “我一介弱女子有什么本事能伤了贵客,就让我蹲地上歇过一夜就行。” 老板看这边始终谈不下,便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啊?” 江尘兰还没张口,就一堆彪形大汉进了客栈,几个手里还拿着铁棍。 她往老板和小厮的夹缝里缩了缩。 “老板,求你了,我无路可去,在这儿歇一晚,我明儿一大早就走。” 江尘兰真扮起柔弱来还惹人心疼。 老板于江湖行走多年,看到那几个彪形大汉就知发生了什么。 平时碰到这种事他愿意顺手帮一把,但最近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想惹是生非。 老板是个善人,他道:“隔壁有家客栈,我掏钱请姑娘住一晚,如何?” 江尘兰点点头。 转身往外踏出,两人的肩膀被人把住。 “转过来我看看。” 江尘兰面色一僵丝毫不敢动弹。 老板转过身,“几位壮士这是要做甚?” “看看你旁边那小妮儿长啥样。” 第九十二章 小白花 老板反应飞快,赔笑道:“这是我远房亲戚,我送她去客栈,待会儿回来招呼几位爷。” 为首的那一人给旁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绕前去看江尘兰。 几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江尘兰就被一掌推出两米远。 她弱柳扶风的把着椅子,只侧过半张脸,又是小心又是可怜,眼珠微微颤着,似在求饶。 那壮汉上前一步轻轻踢了一脚江尘兰,问道:“你哪儿来的亲戚?哥几个够给你脸了,还敢骗我们?!” 这动静挺大,引来不少人围观。 老板蹙着眉头,赶紧上前规劝,“有事好好说,别动手。” 江尘兰捂着自己肩膀,眯眼忍痛。这萧定安的人下手可真重! 那几个壮汉和萧定安差不多的身高,往老板身前一站,气势就压下一大截。 他道:“你问问这人欠了哥几个多少钱!” 江尘兰回道:“我没钱可还。” “没钱,没钱就卖身抵债!楚楚馆可没你这样清秀的小妮儿!” 江尘兰躲到桌下,抱着自己,“我不去楚楚馆......” 一番做派,像极了冬日寒风里一吹就折的小白花。 那几人立马就要踢开桌子提人,二楼传来一道声音,“吵死了。” 江尘兰放下胸前椅子—— 终于等来目标人物了。 她瞥了一眼,看衣着打扮应该是那如王子本人不是小厮。 “这儿是驿馆 ,不是你们寻私仇的地方。”那如王子走下来喝道。 “你丫的谁呀?” 那如王子的侍从亮明了身份,那几人声音小下来解释道:“这小妮儿欠钱不还,现在我们要带她走!” 江尘兰瞧准时机,凑身到那如王子面前,可怜兮兮的求他帮忙,“我身上没钱,我不想去楚楚馆,公子你帮帮我......” 见着火力不够,江尘兰添油加醋的说,“我借钱是为了生病的父亲和科举的弟弟......若不是走投无路,我怎么会......” 她一半说一半哭,演的她真有那么悲惨似的。 就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配合她演戏的几位大汉都心疼,那如王子更是看得于心不忍。 他问道:“她欠你们多少钱?” “五十两。” 那如王子身上的银两不够,摸了摸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值钱物什,但除了一对铃铛什么都没找见。 为首的那人趁机开口道:“知道你是那如王子,不如把你身上那对铃铛押在我们这儿,明儿个你准备好五十两银子,我们把铃铛还你。” 他拒绝得很干脆,“不行。” 那如王子又上了一趟楼,取下一块玉镯子。 他将玉镯子塞到那几人手里,说道:“这玉镯可不止五十两银子,你们别再来找我,也别再来找这位姑娘了。” 那几人看了江尘兰一眼,江尘兰微微点了一 下头他们方才离去。 人群散去,那如王子也要上楼,可江尘兰却未动。 他想到什么,又给了十两银子给江尘兰,“你拿去给你父亲治病。” 她哽咽着回道:“已经不需要了。” “那你便自己去找家客栈歇着吧。” 江尘兰推诿道:“钱我一定会还给公子的,那玉镯看着便价值不菲,应该是公子的心爱之物吧?” 那如王子道:“北边的多的是那样的玉,玉镯可以有无数个,可人只有一个。” 江尘兰道:“公子说的可是那对铃铛?” 那如王子看她玲珑剔透,不禁笑了笑。 都只道他是个傻子才把一对铃铛当宝贝,现在终于有人能理解他了么? 江尘兰见自己猜对继续说:“公子如此珍爱那对铃铛,应当是极为重要的人送给公子的。物是人非听着便是个令人伤心的词,可人若是不见了,也只能睹物思人,念之想之。” 她一来就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那如王子放下戒心,说道:“我叫坦北,你既想还债不如陪着我说几天话吧,我不是上京人,过不了多久就要走。” 江尘兰闻言眉梢一动,不假思索的回道:“好啊。” 她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还蛮顺利的嘛。 “今日天色已晚,我先找家客栈歇着,还需回家料理后事,过两日来陪你说话。” 为了表示诚意,江尘兰放了一串红玛瑙在 坦北身上。 “这也是我极为重要的人送给我的,如今她走了,我更是舍不得拿这串红玛瑙出去抵挡,先放在你这里吧。” 坦北点点头,将红玛瑙和铃铛放在一起。 江尘兰所说的后事就是后宫宫宴了。 萧定安和萧定仁还未取妃,一眼望去,宴会席上花团锦簇的。 一位打扮的温婉端庄的女子问一位打扮的华丽张扬的女子:“你说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啊?” 另一位别着玉兰簪子的贵女说道:“你道为何太子殿下十九了还未取妻?” 她说道:“为何?” 那位玉兰花似的贵女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捂住嘴回道:“听说太子殿下有龙阳之癖,好男风!” 江尘兰恰好坐在旁边,听到这话差点扑哧大笑出来。 她手紧紧的拧着手帕,继续听她们八卦萧定安。 “之前还有人看到太子殿下从欢欢馆出来,你这身打扮不能白瞎了,不如去六殿下眼前晃一圈?” 那女子脸色绯红,回道:“谁不知六殿下是个痴儿,不然他为何十六了还没娶妻?” 江尘兰咳了两声,说道:“说人坏话小点声,虽说太子殿下和六殿下在另一旁坐着,但慧妃娘娘还在上头坐着呢。” 那几位女子回头看了一眼江尘兰,眼神轻蔑,“呵,一个吏部侍郎的女儿有什么资格来管教我们?还当自己的爹爹是丞相呢?” 江尘兰不语,在宫中谦虚低调不胡乱说话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 她扭过头去,把茄鲞堆成小山,没听到她们的嘲讽似的。 突然有一道声音越过两人传入江尘兰耳中,“你一个太仆寺卿的女儿就敢说江小姐,若是放在朝中,这叫僭越。” 江尘兰被引起了注意,转头一看,原来是宋瑶。 那女子好生急脾气,面红耳赤的瞪着宋瑶:“你!” 宋瑶说得不错,他父亲的官职甚至只和江尘兰的哥哥一样高,她没资格对江尘兰说那些话。 她呵了一声,嘲讽道:“宋小姐说话如此硬气莫非是有那如王子给你撑腰,你要去那如做王妃了不成?” 这话含沙射影的说宋瑶是个被那如王子轻薄过的不知规矩的女子。 宋瑶不在乎,气定神闲的回道:“你说这话不怕掉脑袋?那如此番前来是为了公主,我怎么敢和公主相提并论?” 江尘兰见局势越发火热,打断了另一人,“今日慧妃娘娘生辰,切莫因小结坏了大事。” 她说着远远对着宋瑶敬了一杯酒以示感谢。 宋瑶莞尔,极为温婉动人。 真当得上世人对她的称赞——翻光同雪舞,落素混冰池。 她父亲是翰林学士,她自小饱读诗书,性子淡,恰如雪地里长出的梅花,暗暗芳香不可比,冰清玉洁自有傲骨。 这样性子的人今日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帮自己? 第九十三章 风骨 江尘兰思索了一会儿,印象中自己和这位宋小姐并无什么往来。 “几位妹妹在说什么?” 来人从高位缓缓走下,眉眼是清秀的,只是精神面容却透着疲态。 江尘兰一行人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四皇妃。 宋瑶冷眼看着适才和她吵嘴的女子,道:“有人因为公主病了就惦记着那如王妃的位置,奈何心比天高。”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那女子早就听说过宋瑶说话做事从心所欲,竟不想她敢直接在四皇妃面前发作?! 礼部尚书之女涵养高,在王府几年时常偶尔出入后宫也见过些平常拌嘴和小人手段,安能不知她们为何而吵? 她懒得计较这些。 至于阳晖,阳晖这位妹妹她很喜欢,但她的夫君好像对阳晖不是一般的感情。 因此她怎么样也无法完全不对阳晖产生敌意。 四皇妃道:“几位妹妹往后说话需得注意场合,这话给娘娘听去了可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慧妃此时目光正扫着她们,她放声道:“公主只是染了风寒,劳几位挂心了。” 江尘兰来此宴会原本就是有目的的,正愁以何种方式提起要去看望阳晖的事,没想到机会直接递到她眼前。 她趁此赶紧接道:“小女恰好略懂医术,王妃若信得过,不妨让臣女看 一看。” 听人提起自己的女儿,慧妃坐不住了。 她女儿风寒染得突然,太医都说无甚大碍,但却迟迟不见好,她忧心得很。 慧妃被人扶着走下台,眼神盈盈带光,问道:“你能治好公主?” 江尘兰缓缓蹲身行礼被慧妃一把拉起,回道:“寻常病症尚有七八分把握。” 她握着江尘兰的手,笑意骤然增加,期许从中溢出,道:“那今日宫宴结束你便去看看阳晖吧?” 江尘兰点点头,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就是一定会尽力而为之类的。 皇子那边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萧定全知道江尘兰要多此一举去看望阳晖是最不高兴的,恨恨对萧定安说道:“江小姐不仅本事大,心地还善良。能制得出人皮面具就罢了,连和她相交无几的阳晖都要管一管,这点可一点都不像三哥你啊。” 他说话夹枪带棒,其余几位皇子已经习惯,因为他们都知萧定安也是个喜欢明嘲暗讽的主儿。 “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比不过四弟你,林白一死,将军府的黑屋里的蜘蛛四弟都带走了罢?饶是这样,本王也没见四弟出入过将军府,这隐身的本事四弟是何时练成的?” 黑屋里的蜘蛛自然是林白手里萧定全的把柄。 怕是在林白提前 回京入狱那次就和萧定全做了最后一道交易,否则萧定全也不会对林白的死无动于衷。 萧定仁从不参与这些争斗。 他人在宫宴,心却在长吉身上,两人斗嘴的话完全没听进去,全在想他母妃会不会好好待长吉。 陛下虽让林泠入宫为婢,实则是体贴她宫中好歹还有母家人的照顾,二则让她不至于和孩子分开,但岂能想到她入宫后不久就疯了。 另一个在西南疯掉的人听说已经死了。 萧定仁不愿长吉重蹈她们的覆辙,此刻就想带着长吉远走高飞,奈何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在他两位皇兄明枪暗箭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他默默走了。 一个看起来繁华又其乐融融的宫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散了。 江尘兰去公主府的路上被宋瑶拦下。 实在是诡异。 她是真真和这位宋小姐没有一丝交集,难不成又是她爹爹与宋家有交? 她不动声色,两人互相行了一礼。 江尘兰问道:“宋小姐找我有话要说?” 宋瑶收住了彼时的锋芒,瘦得弱柳扶风的样子配上她含眉低头的神情看起格外温柔。 江尘兰仔细观察了一番,觉着自己昨日的表演还是浮夸了些,像宋瑶这样的才是只站在哪儿就惹人怜爱了。 她说道:“也无甚大事,就是想 问问江小姐为何要去看望阳晖公主。” 问这个干嘛,江尘兰有些疑惑。 江尘兰道:“请宋小姐明示。” 宋瑶缓缓抬头看着她,道:“公主是四皇子的亲妹妹,而江小姐的哥哥似乎和太子殿下走得很近......” 点到为止,江尘兰算是懂了。 但好好的,宋瑶怎么突然关心起江家在皇储中的站位? 况且就平常闲聊而言,有谁敢光明正大的站队?陛下还好好的在皇位上坐着呢。 江尘兰回道:“宋小姐误会了,阳晖公主曾与我有交,我去看望她是理所应当。若宋小姐往后有事需要我也只管和我说一声就是,能帮得上忙我会全力而为。” 宋瑶道谢,江尘兰反问道:“宋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宋瑶低头不语。 她原以为江尘兰去看望阳晖是因为江邺乃和亲一事的促成大臣,帮公主是帮他自家哥哥,如今看来是她多想了。 江尘兰也不走,就等着她回答,探头去看她。 良久,宋瑶才道:“无甚,只是以为江小姐在为江大人分忧。” 宋瑶这句话江尘兰倒没多想。 她还愁以什么借口接近宋瑶,如今宋瑶既然已经来了,她倒好直接开口问了。 江尘兰试探道:“宋小姐,有件事我想问问......” 宋瑶说话做事从心所欲人却聪明,江尘兰既在忙着阳晖的事,想必要问的事也与和亲有关。 她回道:“江小姐想问那如王子的传言是否是真的?” 江尘兰点点头。 宋瑶不含糊,径直告诉了江尘兰,“不妨告诉江小姐,她们说的是真的,那如王子那日的确对我动手动脚,我也不知为何。” 联想从那几人口里审出来话,江尘兰稍作辨别便知宋瑶没有骗她。 从审人到问涉事者,没有人说谎话,却让江尘兰心中的疑虑越重。 水雾叠叠,真相就在其中,可她却始终拨不散那水雾。 江尘兰屈膝,“是我唐突了。” 宋瑶对她很是和颜,与传闻里的不好接触是两副面孔一般。 她沉下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宋小姐没想过小事化了?那如王子关乎两国情谊,若是你肯松口,和亲一事就能继续。” 此话说出后,宋瑶眼里温润的光消失,嘲讽漫出。 她语气仍旧是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是他要轻薄我,为何不是他来与我谢罪,却要我松口?难道就因为他身份尊贵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践踏女子的意愿吗?” 她的反问令江尘兰醍醐灌顶。 百闻不如一见,和宋瑶一天接触下来,她总算见识了这位女子的风骨与烈性。 第九十四章 无题 宫门快要下钥,引着江尘兰的宫人折回催促江尘兰。 有些事总归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若是她,也许就选择以大局为重,说声没事,忍下来也就忍下来了。 但那是她,不是宋瑶。 江尘兰充分理解和支持宋瑶的做法。 她久违的从心底笑出来,觉得宋瑶这女子倒是颇对她的胃口,“与宋小姐一见,方知我是雪里窥梅了。只是心向明月,便必然要踩过泥泞污浊,一点浑浊尚可,宋小姐来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来江府找我。” 宋瑶亦是惊奇。 她原以为江尘兰会像别人一样告诉她江山社稷在前,可她说这话的意思是明明白白的站在自己这边。 那如王子想轻薄她,名声倒是其次的,她只是想要作为一个人应该受到的尊重。 两人互行一礼,宋瑶便望着江尘兰款款而去了。 公主府的熟人倒是多的很,她和宋瑶寒暄了两句,萧定安和萧定全已经在府里等着她了。 “各位殿下也要随臣女一起进去吗?”江尘兰问道。 萧定全回道:“不必了,毕竟是女子闺房。我和三哥就在这里等着江小姐,希望江小姐快些给出答复。” 江尘兰不置可否,提着药箱进去了。 阳晖脸色很差,白皙的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微微张 着,轻轻喘着气。 脉象虚浮,看上去与平常风寒无异。 和她一起来的那位太医问道:“江小姐可看出什么了?” 江尘兰问道:“公主可有醒过?” 太医扣扣脑袋,仔细回想了一番,回道:“时不时便醒来,醒来后说些胡话。” 这就是了。 听说阳晖公主是突然病的,面色看起像是风寒引起的高烧,但四肢逆冷,又胡言乱语,是有些轻微中毒现象。 太医不知萧定全的意图诊治不出,但江尘兰知道。 只要控制好毒量,阳晖既不会有性命之忧也不会醒来。 他对阳晖珍爱无比,连掉一根头发丝都要心疼,怎么舍得冒此风险让阳晖受罪? 江尘兰猜,一定是有什么刺激到萧定全了。 江尘兰不动声色,只对太医说是风寒之症,要看看之前的药方子。 “药材可是宫里太医亲自捡?” 吴太医摇摇头,“宫里太医管着宫里上上下下几十号皇子娘娘的康健,顾不了太多,药材都是太医配备好后唤局里的宫人捡。” 她摸了摸阳晖额上的湿帕,说道:“烦请吴太医去为公主换张帕子来,天气暑热,帕子该时时换着才是。” 太医走后,江尘兰便偷偷在方子上加了两味药,又悄悄塞了一颗药丸在阳晖嘴里。 没过多久,吴太医便来了。 江尘兰道:“继续按着之前的方子捡药就是,除此再多加两味药。” 配方子的太医想必是经过了萧定全的嘱咐,所以她说的两味药在那位太医看来于解风寒有大用,但于解毒无益,真正能让阳晖醒来的药已经加在了方子里。 她之所以还要多说两位药就是欲盖弥彰,打消萧定全的疑心。 吴太医应着,说知道了,稍后就把多加的药材告诉章太医。 出去后,萧定全第一个问道:“江小姐可瞧出些什么了?” “公主的病并无大碍,臣女在原来的药方上加了两味药,盼着公主能早些醒来。” 他径直略过江尘兰,进屋看阳晖,幽幽道:“劳江小姐费心了。” 江尘兰掬身道:“都是臣女应尽的本分。” 他走得潇洒,满眼都是阳晖,长袖一甩就关门,哪儿还有什么皇家的风度,待客的礼数,唯余萧定安和江尘兰在风中不知所处。 是公主府的管家笑嘻嘻的来赔罪,送她二人出府。 “殿下近日可有套到什么消息?”江尘兰跳过寒暄,直奔主题。 只是可怜了萧定安,准备了一篓子风花雪月,酝酿了无数次该怎么和她开口,但没想到对方全无纾解之意。 他总觉得近几日江尘兰不是很待 见他啊? 难道是他的错觉吗? 也不愿往深处想,他只说:“才得知在我们回京之前阳晖本是答应了要去和亲的事。” 江尘兰点点头。 这也就难怪了。 萧定全不愿意阳晖牺牲自己,即使是阳晖自愿的。 阳晖说自己要去那如无疑给了他当头一棒,照萧定全我行我素的性格,他宁愿自己被万人唾弃都不愿阳晖受一点儿委屈,所以才非要毒晕阳晖不可,甚至设计了那如王子一出。 江尘兰若有所思的回答道:“公主说不准后日就能醒来,不耽搁,此事也就算解决了。” 萧定安忍住笑意,说道:“你想得挺简单,你以为四弟为何要煞尽苦心的让那如王子传出丑闻?” 江尘兰皱眉,怪自己走神走得太严重。 陛下怎么可能允许公主嫁给一个在上京城内品行不端的异国王子?这不是抽自己的脸吗? 而那如王子和宋瑶两人,一个不予解释,一个不愿事情不了了之,事情才变得如此棘手。 要说萧定全还真会选人,偏偏就选了一个敢不为世俗折腰的宋家小姐。 江尘兰回道:“现在两方僵持不下,即便公主醒了说不介意此事陛下也是不可能现时让公主走了。” 萧定安突然想起今日宫宴,问道:“看着宋家小姐 和你好像相交甚好,不如你去劝劝她?” 听到萧定安这样说,江尘兰对萧定安心中的幻想全全破灭,不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萧定安回道:“倘若她能想开,朝中一定会尽全力保全她的名声,那如王子既不多说什么,谁敢说宋小姐被轻薄?” 笑话。 他的意思就是,将那几个看着宋瑶和那如王子见面的人送走,让宋瑶咬死不认那如王子对她曾有过无礼之举,好保全那如王子的面子。 至于宋瑶本人的名声,朝中会下令不准议论此事,至于大臣和百姓私下如何谈论宋瑶她们就管不着了。 最重要的,那如王子把她逼得跳湖,差点儿害了她的命也没个说法。 江尘兰的脸色越发难看,她回道:“事实就是事实,难不成因为旁人不敢说,那如王子就没对宋小姐有过无礼之举吗?” 她既然知晓了宋瑶的意愿,是无论如何也要帮着宋瑶说话的。 “你们凭什么要宋小姐一个人来承担此事的所有?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就因为她是臣工之女,就因为你们手里有无上权力,她就应该悦然喝下毒药,坦然的受下所有委屈?” 萧定安怔怔的看着江尘兰。 不是他的错觉,现在她的每字每句都像是奔着自己来的,充满了怨气。 第九十五章 目的 此怨积蓄已久,如今爆发出来声声带着责备。 对突如其来的苛责萧定安有些无所适从。 “我......”萧定安十分木讷,“我并非要宋瑶受下一切,若是她肯松口,此事最好解决不是吗?” 见萧定安语气缓和,江尘兰也不好过多苛责,回道:“臣女便告诉太子殿下吧,宋小姐早已表态在此事上绝不会松口,她等着那如王子向她道歉。” 萧定安不知怎么回事,若是在以前,此事怎能由宋瑶说了算?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出面调解。 他曾自以为从来就不是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他不在乎宋瑶,只在乎江尘兰。要是真压着宋瑶,江尘兰得替她打抱不平一辈子,他或许也就会失去某些东西了。 “罢了,既然她不愿意,另寻方法便是。”萧定安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害怕陪他不久的说不上来的东西某天悄悄溜走。 他已许久未见过这样沉默的江尘兰,陌生到连第一次见面都不如。 虽在感情的事上萧定安迟钝了些,但他猜人心思向来是最准的。 不怕有事发生,就怕明明有事发生她却装作满不在乎,萧定安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 好像不愿让阳晖去和亲?” 既然萧定安都直接亮剑了,江尘兰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不否认萧定安的问题。 “公主去不去和亲岂是臣女能决定的?” 她眼神飘忽,思绪仿佛到了远方。 许是阳晖让她想起了次曲罢。 萧定安拿不准,只好猜她是因为次曲被利用,她对阳晖有了兔死狐悲的同情,又因为自己是事情的主导者,所以怪自己太自私冷漠无情了。 萧定安道:“阳晖和次曲不同,她有大胤撑腰,嫁过去是会吃些苦,但那如终归不敢拿她怎样。此事我也问过阳晖,她也愿意去,或许她和你我二人想的又不一样呢?” “江尘兰,我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但有些事不能由着我的心走。” 阳光熹微,淡淡覆上了江尘兰脸上的阴翳。 她也并非不讲事理,只是那日萧定安说的话确实太过冷漠了些,如今既然他肯表态,肯给一个解释,江尘兰也没道理继续哀怨下去。 “道理臣女都懂,殿下也不必多说与什么给臣女听,臣女还有正事要做。” 起身之时,她的手腕猛地被人抓住。 萧定安仰视着看她,江尘兰第一次见阳光铺满了他的脸 ,这般的直接卑微让江尘兰惊诧之余多了些说不上的雀跃。 在两人的罅隙里,浮动的尘埃和时不时抽动的嘴角清晰可见。 他欲言又止,良久,萧定安才说道:“你这两日对我避而远之是在怪我吗?” 他的力气很大,将她的手腕捏的生疼。 江尘兰面色不虞,视线挪向泛红的手腕,道:“没有怪过你。你有你的不得已,我有我的坚守。” 她慢慢推开萧定安的手,换了装后朝鸿曲驿站走去。 飞鸟在上空盘旋,初时萧定安并未读懂江尘兰话里的意味。 回宫的路上,萧定安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她的话是在划清她与自己的界限。 驿站里,江尘兰恰好碰上了前来催促坦北回那如的使臣。 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不耐的声音。 “都说了本王再想一想,是听不懂人话吗?” 江尘兰淡淡道:“是我,我的红玛瑙还在王子身上放着。” 坦北开门,晦暗的脸明亮两分,转瞬又恢复如往。 “我还道你是个骗子。” 江尘兰道:“骗小王子什么?五十两银子说了会还我便一定会还。” 他拿出牛乳茶招待江尘兰,“谁说这个了?” 坦 北掀开帘子走近内间,将珠帘捆在一起,露出了床边的小箱箧。他蹲在箱箧前,拿出衣袖里的钥匙将箱箧打开,里面放着一些书信之类的。 而她的红玛瑙被搁在箱箧的第二层,第二层也唯有那串红玛瑙。 江尘兰都没想到他会如此谨慎的保管别人给他的东西,给足了尊重,亦能看出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物归原主。 江尘兰接过红玛瑙时说道:“这串红玛瑙的原主人也特别爱和牛乳茶。” “讲一讲吧。”坦北突然冒一句话出来。 “讲什么?” 坦北道:“讲一讲这串红玛瑙,讲一讲送玛瑙的人。” 他摆足听故事的阵势,似乎要与江尘兰彻夜长谈。 江尘兰亦未多说什么,把次曲的一生删删减减的讲完。 遂而,她反问道:“王子的铃铛呢?也有什么故事吗?” 坦北不太高兴似的,沉默了好久。 江尘兰接道:“王子不愿说就不说,那些令人伤感的往事不提也罢。” 谁料,坦北的眼光突然聚集起来,定定的落在江尘兰身上。 他撑着桌子,那表情是在等江尘兰开口说些什么。 坦北猝然说道:“你在骗我。” 江尘兰眉 梢一跳,还未想得太远,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问道:“骗你什么?” 坦北盯着江尘兰手上的红玛瑙,道:“你可否告诉我那人的名字?” 江尘兰心头一惊。 他定然不是在怀疑故事的真实性,他这样问,是在对自己的身份起疑。 在故事里,重要的是人,是事,却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没理由非要知道一个人的名字。 自己做了亏心事被人反问,这次轮到江尘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坦北道:“那个人叫什么,还有,你的身份是什么?” 江尘兰无奈,只好撕下了面具,低声道歉,“抱歉。” 她没想过要继续和他僵持下去,他这样直率的人既然这样问,那他一定有了九成九的把握。 坦北看着比面具下更惊艳的脸,叹了一句:“你真厉害。” 他还道上京的女儿们都是些花架子,除了阳晖其她的人张口闭口就是礼节,看书是些女训一类的,没想到竟还有上京贵女有这番手艺。 她听不进去坦北的夸赞,解释道:“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他云淡风轻的起身,把面具扔进外间的火堆里,问道:“说吧,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第九十六章 承诺 如此大刀阔斧开门见山的阵势江尘兰还没见过,尤其是自己的心眼被拆穿,她倒真懂自己以前咄咄逼人的审人的时候那些人为何一个二个紧张的不敢说话了。 见江尘兰不说话坦北也不一直逼问,自己说起话来,给江尘兰一点儿时间反应。 “我倒也不是故意要去查你。”他负手走回,“只是有人在你走后来过驿站,告诉过我要提放着别有用心接近我的人,又特地点了京中有一女子心机颇深,连独来独往的太子都能拿捏,我不禁想到了什么,才叫人跟着你。” “四皇子告诉你的吧?”江尘兰问道。 坦北点点头。 江尘兰福了福身,“王子不怪罪我我很是感谢。” 镇静之后,她无畏的看着坦北,说道:“我接近你的目的想必你也猜到了,就是为了宋小姐一事。” “宋小姐?” “那日在棠湖边与你发生误会的女子,王子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吗?她叫宋瑶,是翰林学士的女儿。” 坦北的眼神突然变得意味不明,他垂下头,淡淡的应了一声。 江尘兰道:“想必你应该也知道我的身份,我也是臣工之女,姓江。” 坦北道:“我知道,江尘兰,佩灵是你的字。‘仿佛灵均佩’,你 父亲母亲一定很喜欢兰花。” 她笑了笑,自觉和这位那如王子还算聊得来。 “不是她们喜欢,是小时试周我爬到角落捡了瓶里的兰花,父亲便说我与这花有缘。” 江尘兰顿了顿,啜了一口茶。 北边的牛乳茶还要再甜些,她还是不太喝得惯。 她接着讲道:“话说回来,宫宴上我见了宋小姐一面,与她颇为投缘,也问起过棠湖边上的误会。” 说到此处江尘兰便停了。 若是坦北无意,江尘兰继续说下去说不定会被轰扫出门。 再则,她也好顺道看看坦北对此事的态度,或许能知道些背后缘由。 坦北垂眸低语,审问人的气势被埋进了茶盏里。 “她怎么说?” 江尘兰仔细看着他,若是没看错,他脸上竟然有一丝不知所来的红晕。 她顿时如身陷泥沼般的茫然,讪讪回道:“宋小姐是个极有风骨的女子,她说想要你一个解释。” 他这时却突然静默了。 江尘兰继续的试探着说:“公主不日后也会醒来,王子若是肯私下同宋小姐说和说和,此事也就了了。” 他眉心紧蹙,问道:“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 坦北浓眉高鼻,下颌转折兀然豪放,贯得一幅北方汉 子的刚直张扬,可此时眼中却泛起了南方烟雨的绵绵愁绪。 “我......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坦北才说出这一句。 江尘兰舒了口气,她想过无数种原因,连宋家先辈和那如一族有仇都想到了,以为两人间隔着什么血海深仇,结果只是羞于启齿。 她回道:“这有何不好开口,你只需解释清楚你那日为何会唐突她就行了。宋小姐也不是胡搅蛮缠,钻牛角尖不放的女子,王子态度诚恳些她不会多说什么。” 坦北不愿松口,陷入了无限的纠结,小孩般的害羞和他宽大的身躯煞是突兀,“听说胤朝的女子极为注重自己的名声,我那日的唐突是否坏了她的名声?” “宋小姐不在乎名声。”江尘兰回想了那日宋瑶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坦北听。 “可上京城的人还是会因为我暗中嚼她舌根子,往后是否会耽搁她终身大事?” 江尘兰越听越迷糊。 只是有一点她是很确定的,她问道:“那如的男子都和王子一样在乎一位上京姑娘的名声吗?” 轮到自己旁敲侧击的审问别人,江尘兰找到熟悉的感觉。 她差点儿习惯性的把那如王子当以往犯事者一样问, 话递到嘴边后急忙收回。 坦北回道:“入乡随俗,我们那如人敢作敢当,宋小姐如果因为我会被波及,我便会对她担起责任。” 他一直和江尘兰来回推,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江尘兰只好收住。 两人任凭屋外喧嚣了一会儿,江尘兰才问道:“我都和王子讲了红玛瑙的故事,按我们大胤的习俗,礼尚往来,王子若是不介意和我讲一讲那对铃铛的故事吧。” 那如王子慷慨的把铃铛拿给江尘兰看,说道:“也无甚可说,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送我的。” “是女子吗?”江尘兰问道。 那如王子如他所说敢作敢当敢爱敢恨,毫不含糊的回道:“是,是我心爱的女子。” “我曾和她立下过誓约,这辈子非她不娶的。” 这番八卦,江尘兰立马来了兴趣,听着那如王子讲述他的曾经。 两人的身份不再是异国王子和臣工之女,只是互诉衷肠,抒发心底感慨的朋友,因此谈及或有相似的往事,江尘兰说话也没了顾忌。 “那王子又为何来大胤求亲?” “她走了,就在我来大胤的前一个月。” 坦北的语气淡然,面上露出一抹悲凉。 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惺惺相惜的对视了一 眼。 坦北接着道:“她走前告诉我说的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统统不作数,除了要记得她之外再无要求。” “这铃铛或许是我二人曾热忱的在乎过彼此的唯一证据。” 江尘兰拿起铃铛看着,上面刻着一对蝴蝶,她一面羡慕两人的感情,一面却对坦北的做法嗤之以鼻。 她说道:“可你还是来了。” 坦北眼中空空,回道:“是啊,我还是来了。不过江小姐你也不必苛责我会负了大胤的公主,我来之前,是做好了要忘掉前尘往事的准备,所以来求娶大胤公主,问心无愧。” 这种鬼话江尘兰才不信。 若是真能忘记,那铃铛就不会一直揣在身上了。 见江尘兰不信的样子,坦北继续说道:“再则就是我也答应过她,要担起那如王子的责任。” 她不是那如人,是大胤人,祖辈因战乱逃到那如,便一直住在那如。 “我的父亲老了,我是下一任君主,但实不相瞒,我的父亲和兄弟都想与大胤开战。我必须要与大胤的公主和亲,登上君主之位,只有我在位,才能保证两国和平。” 所以说到底,他不曾替阳晖想过,也不曾替两国的百姓想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践行对那个姑娘的承诺。 第九十七章 “好生不要脸!” 宋瑶的事最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他和那位女子的往事江尘兰倒津津有味的听了不少。 毕竟是那如王子,身份尊贵,江尘兰不好苛责。 可有事憋在心里又不痛快,江尘兰只好把名字化了,将此事讲给盈喜听。 盈喜小姑娘性子,说话直来直去,听罢后愤慨的拍了拍桌子,怒道:“这男子好生不要脸!” 此话说得合江尘兰心意,她无知觉的露出一丝赞赏的笑,问道:“为何?” 她青筋都气得涨了出来,“明明心里有惦记的姑娘还要去祸害别人,什么美其名曰为了百姓,分明是那位姑娘心中有大义!若我是小公主,见着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丢了铃铛。” 盈喜眼珠子转了转,想起最近发生的事,问道:“小姐,你说的不会是那如王子吧?” 江尘兰一边绣着香囊一边回道:“不错嘛,越发有眼力见了!” 盈喜眼皮子猛地掀开,随着眼珠跳了一跳——不是吧?!她就随口一猜而已啊! 江尘兰放下香囊,说道:“这件事可不许同任何人讲。” “嗯,事有轻重缓急,盈喜知道的。” 想起适才盈喜打抱不平的样子,江尘兰轻笑出声,“要不我引你见见那如王子,你 让他把铃铛丢掉?” 盈喜悻悻道:“我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他的事终归是要自己放下罢。” 嚯!这一年来她倒是长进不少,变脸的本事也学会了。 盈喜给江尘兰捶背,“不过此事和宋小姐有什么关系?” 她想法多,随口猜道:“是不是因为宋小姐身上也有一对铃铛恰巧和王子身上的铃铛长得一样,王子认错了人?” 月华从针间流逝与指缝,江尘兰侧脸望着盈喜,发丝渡上的光让她天真无邪的小脸聪慧不少。 她的想法一想简单,江母常说她一根肠子从脑袋通到脚,可简单的想法就一定是错的吗? 江尘兰不禁拍拍她的头,“你这说法倒是极有可能!” 只是铃铛贴身戴着,旁人轻易见不到,坦北又怎么会看到宋瑶身上的铃铛呢? 明日再去一趟鸿胪寺罢。 “盈喜,你这会儿传话给小福,叫他告诉哥哥上次扣在鸿胪寺的人先别急着放走。” 江尘兰算了算,距离陛下所给的时间还剩下四日。 一觉醒来,东边的天空已翻上一层鱼肚白。 昨夜小福捎了话来,江邺便猜到江尘兰是想去鸿胪寺一趟,早早的等在后院。 此刻风声寂静,江尘兰踩着落下的树 叶走到江邺身边,“哥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我也捎去鸿胪寺?” 她其实心中早就有了主意,用她一贯和萧定安使的那招——穿身侍从的衣裳,凭着他们的身份,除了萧定全那种无所畏惧的,其余的人即便发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江邺道:“听说你会制面具?” 不巧,这会儿她身上没多的人皮面具了。 她从自己祖父哪儿学会这个法子时还觉得没什么场合会用到,直到上次在赵贵身上用偷梁换柱一计她才长了个心眼,多制了一张。 但那一张她用在见那如王子身上了。 江尘兰道:“我连夜赶也得用上三四天的时间,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江邺想了一想,回道:“今日太子殿下也要去鸿胪寺,你有什么不妨告诉我,我给办,若是你放心不下,太子殿下或许会帮你。” 这法子也不是不行,可是她们不知道细节,江尘兰还是想亲自审。 刚说完,小福就来报,“太子殿下说上次出行时有东西落了,烦请江小姐去取,他就在鸿胪寺等着。” 江尘兰如释重负,这会儿她连侍从也不用扮了,光明正大的进鸿胪寺。 只是江邺舒展的眉毛却突然皱一团黑墨,一 句话拐八十次弯,“行啊,你俩这是商量好了?连我这个做哥哥的,主管和亲的大臣都无视在内?” 江尘兰真诚的看着江邺,举起三根手指,“哥哥我发誓,这次纯粹是巧合,绝对绝对没有瞒您。” 江邺呵了一下,连带着肩膀一起抖动,回道:“那我是否该夸一句你和太子殿下心有灵犀?你心里有数就好。” 尘世间美好的感情就如泥沼,一旦陷入就不能自拔,冲动一上头便会甘愿在其中沉沦。 拦不住终归是拦不住,若是江尘兰做好了决定,他这个做哥哥的又能怎么办?只能守在她身边。 走前,江母恰好从房内出来,听到些大概后拦住江尘兰,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要是做好的决定娘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娘希望你三思而后行,你的决定关系着整个江家的走向。” 江尘兰反握住江母的手,回道:“娘你放心,我不会拿江家人的命开玩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也才十二我是知道的,娘只需等我一时便好。” 江尘兰虽如此说着,她依旧不太放心,只是沉重的点点头。 江尘兰松开她的手,追上江邺。 车轮辘辘,鱼肚白渐泛出红,到鸿胪寺前街上的人才多起来。 江邺 引着江尘兰见过寺里的各位大人,几位大人初见江尘兰也是颇为赞赏,又听说她还未出嫁,一时未免替家里的儿子打起了江尘兰的主意。 几位大人的儿子里,确实有几位人品前途都不错的男子,江邺正替江尘兰仔细考量着,不知萧定安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 “几位大人这是太过清闲?”他幽幽的从后方吐出几个字,慢慢隔开江邺和那几个人,“需要本王再为几位大人找些事情做吗?” 他周身肃冽,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样子,吓得他们连连给萧定安请安。 萧定安自然的带走江邺,问道:“江小姐来了否?” “正等着殿下呢。”江邺看了一眼扣人的方向。 萧定安抬脚走去,又觉得不放心似的,叮嘱江邺,“江小姐都不急终身大事,小江大人切莫操之过急,像江小姐这般的女子,婚事该谨慎再谨慎些......” 是了,她的婚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定下? 萧定安说完点了点头,不知是说给江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说罢他也不等江邺回答,兀自找江尘兰去了。 江尘兰正问着话,见萧定安来略略行礼,不惊不忙的问道:“太子殿下怎么知道臣女今日想来鸿胪寺?” 第九十八章 “公主醒了” 萧定安盯着那些看到江尘兰就打颤的人,又是好笑又是疑惑的问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江尘兰亦是无奈的勾起唇角,“前些日子从六殿下那儿学了两招,用在了他们身上。” 她转身看着那几位,“你们怕什么?如今有太子殿下在这儿为你们撑腰,还怕我对你们做什么不成?” 这女子的笑好生阴鸷。 他们的手不自觉拉在一起,突然觉得平常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能给自己莫大的安全感和一丝安慰。 对江尘兰的话他们当个笑话听。 替他们撑腰? 萧定安为何要为他们撑腰?他分明是来替江尘兰撑腰的,就是要告诉他们江尘兰私自审人的事不准向外提起半个字! 时间尚且充裕,江尘兰也不急着问话,又问了一道萧定安,“殿下怎么知道臣女今日想来鸿胪寺?” 萧定安道:“叫你来不是猜到你想来,而是......” 说至此处萧定安便停了。 江尘兰疑惑道:“而是什么?” 而是我想见见你。 萧定安心虚的朝前走了一步,道:“知晓你昨日见了那如王子,或许问出些事情,因此想再叫你来审审他们。” 他的理由怪怪的,江尘兰总觉得哪儿不通,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姑且信了。 江尘兰也朝前 一步,问道:“你们那日说的事我想了一下。” 他们心惊,他们说的可都是实话,江尘兰不可能因为怀疑他们说假话这个由头又折磨一次他们吧?! 她看出几人的紧绷,叹了口气,“你们放松些,今日不对你们怎么样,我就是来问两句话,问完就走。” “江小姐你问。” “你们可有看见那日宋小姐身上的铃铛?” 他们想了想,回道:“江小姐记错了,宋小姐身上没有铃铛,是那如王子那日手上拿着铃铛。” 那就奇怪了。 江尘兰继续问道:“那你们可有见到宋小姐身上又佩戴着什么铃铛,玛瑙一类的物什?” 他们摇摇头,小心翼翼的开口,“我们隔得太远,具体情况是看不清的,不敢确定宋小姐身上带了什么,但从我们那儿看过去,宋小姐穿的素的不能再素。” 这番话江尘兰倒是确信。 那日宫宴上,宋瑶穿的也是极素的,看起来与华丽的宫宴有些格格不入了。 其中一人想起什么,开口道:“不过我们看着虽是那如王子先停在了宋小姐面前,却是宋小姐先张口说的话。” 他继续道:“江小姐提起那个铃铛我倒是有话想说。宋小姐张口说话时一直看着那如王子手上的铃铛。” 她静静的听着,若有所思的 样子。 照他们这么说来,宋瑶或许认识那对铃铛? 若是按自己的猜想,宋瑶想看看那铃铛,可坦北将铃铛视作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两人因此发生推搡,宋瑶落水也就不足为奇。 可宋瑶却说她等着那如王子道歉,那便证明的确是那如王子对她唐突。 宋瑶没必要说谎。 江尘兰表情沉重,觉着自己的方向或许错了——她太关注那对铃铛了。 那对铃铛有问题没错,可它却完全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她沉思片刻,如果引起问题不是宋瑶身上的物件,那就只能是宋瑶本人了。 江尘兰长久的沉默让那几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天在江府小黑屋,她逼着他们回答问题,一旦他们撒个谎,江尘兰意识到不对劲时就会露出这幅表情,然后等着他们的是更恶心的惩罚。 萧定安后退半步,挡住了从门外透进的光线,阴影覆在江尘兰脸上,和那日江府的场景一模一样。 他们冒出了冷汗,说道:“江小姐,真的,字字肺腑,没有骗您!” 江尘兰摒绝了外界的杂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正当她想得入迷时,不知轻重的小全子突然闯进来,说道:“公主醒了!” 江尘兰回神,对萧定安说道:“去看看?” 萧定安点点头。 她不忘对那几人告别,“改日再来看望你们。” 有一人悄声道:“您不用再来看我们了。” 她听到后顿住,不用看他们?这些人是把自己当灾星了吗? 小全子这个没眼力见的乐呵呵的对江尘兰说,“公主醒后知道是江小姐您把她治好的,一直吵嚷着要见您呢!” 他一路吵嚷个没完,江尘兰耳朵都有些犯疼。 “殿下,小全子在东宫是否过得太滋润了些?” 萧定安无可奈何的样子。 平常说也说过,罚也罚过,奈何话多的人堵住了嘴都能从缝里留些口水。 江尘兰要来了纸笔,分别写了东南西北四市的十六家店铺,十六家店铺由分别在四市的东南西北四条街。 她把纸交给小全子,“你去,把这些东西买回来,你家殿下急着用。” 小全子看了一眼,一天跑遍全城,这是要跑断他的腿啊! 他欲哭无泪的看着萧定安求助,“殿下......” “去吧,本王急着用。” 小全子嘟囔着嘴下车,碎碎念道,“急着用才这时让我一个人去买......都是些茶壶毛笔,东公里都要堆不下了......” 他走后清净许多,公主府的门口倒是热闹。 江尘兰扫了一眼四周,“奇怪,今日四殿下怎么不在?” “估计到哪个角落撒气去了。” 阳晖刚醒,嘴唇恢复了些血色,面色依旧苍白。 她看着江尘兰和萧定安一道出现在自己面前,失望之余亦是心伤。 这样看来,这位江家小姐和她三哥倒是般配。 阳晖撑着床起身,“听说是江小姐治好了我,多谢江小姐......” 说罢,侍女便端了一木盒上来,“这是公主对江小姐的一点心意。” 江尘兰推搡了一番,最终还是收下。 阳晖是个识大体的姑娘,谢完江尘兰后便说道:“我病了这些时日,想必和亲一事也搁置了,没有连累到小江大人吧?” 江尘兰满眼心疼的看着她。 这位比自己还小三岁的女子说起话来俨然像个大人。 “公主说些什么,公主的身体最要紧,但和亲一事确实因为别的事搁置了。” 阳晖叫走萧定安,“三哥,我有话想同江小姐说。” 萧定安柔声道:“好,江小姐也在帮着小江大人完成和亲一事,你有什么话尽可与她讲,将她当作姐姐就好。” 江尘兰心头一惊。 还好房内无人,要公主把自己当姐姐这种话如何说的? 她正要圆场,阳晖便接道:“三哥何时这样啰嗦?” 罢了,这是在嫌弃他的意思了,萧定安识趣的出去,替她们掩上了房门。 第九十九章 “啊?” 屋内人影消散,茉莉香才萦绕在江尘兰鼻间。 江尘兰看着阳晖,她明明还是和茉莉花朵一般的小人啊,怎么就这样的懂事了呢? 她问道:“公主真是想好了要去那如?” 阳晖点点头,“是啊,曾在宫里和西南的那位来往过,每次见到我俩都是水火不容的,可她却同我说了好多事。” 后来听说那位公主以身殉国了,阳晖还很震惊,这样蛮不讲理的女子都会殉国吗? 过了几天,她渐渐觉得有些悲凉了,好像从那位公主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江尘兰回道:“我明白,次曲性格大.大咧咧,和上京的姑娘们大相径庭。但你们同为公主,肩上担着的有些东西是一样的,公主不想等到那时做出选择,为时晚矣。” 阳晖道:“怪不得我三哥喜欢你,这般玲珑剔透的人,连我都好生喜欢。” 江尘兰略侧过脸咳了一下,“公主胡说什么。” “三哥不善言辞,在别人眼里看来冷漠得过了头,但其实我知道,三哥就是不懂爱而已,并非不会爱。他待我极好,好到让我对他有了依恋。我以前就在想能配得上三哥的是怎样的女子,如今看来,也不过眼前人了。” 她有些不解。 阳晖怎么突然对她说这些? 阳 晖接着说道:“江小姐,我有些嫉妒你。” 江尘兰忍住要去探探她额头的手。 莫非是萧定全下毒时没把控住分量,给阳晖毒糊涂了? 见她皱眉,阳晖接着解释道:“我嫉妒你可以从心所欲,和三哥一起去西南,陪他经历生死,嫉妒你可以让一个从未有过半分表情的人失了神,在他听到你在钺州有事时奋不顾身的赶去救你。” 阳晖面上是带着笑的,只是眼神却莫名淅出水光。 最让阳晖难受的一点便是,为何萧定安会是她的哥哥,不过她没对江尘兰说,将此藏在了心底。 江尘兰猜到些不可言说的事,突然想明白为何萧定全见到萧定安总是一股子敌意。 萧定全太在乎他这个妹妹,他这个妹妹也只能是他的妹妹,不能有一天被别人抢了去。 她望向窗外,花坛边,有一道长身玉立的黑影。 江尘兰淡淡回道:“若是公主他一样会这样做。” 玲珑剔透,她确实没看错江尘兰,不过须臾便猜出了自己话里的意思,给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阳晖道:“所以你知道为何我愿坦然的去到那如,因为在大胤和那如都并无我心爱的男子,无牵无挂的去方能无牵无挂的走。” 况且,她去那如,是在帮萧定安。 不出意料,她的三哥会是下一任君主,会肩负起九洲同的责任,到那时,流血流命,一切尚未可知。 就当是她这个做妹妹的最后为他做点事。 江尘兰安慰道:“你三哥若是知晓你的付出,会很欣慰。” 阳晖点点头,是啊,可惜了,她的心意不能被她三哥知晓。 都说到此处了,江尘兰索性把心底的谜团一起问了:“你为太子殿下做这么些事,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那四殿下呢?四殿下也是极为在意公主的。” “只有我走了,嫂嫂和哥哥的隔阂才能打开。” 她拉着阳晖的手猛地一抖动。 时间过去,阳晖的嘴唇也红润起来,江尘兰一直小看了这位公主。 她原来什么都知道,一切的一切,她甚至比自己知道的还清楚。 有一种强烈的震撼在江尘兰心中萌芽,长出了雨后的蝃蝀,在她睁眼看清楚后便随着阳光消散。 江尘兰对阳晖行礼,不同于往常对任何人行礼的无奈敷衍,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 既然阳晖想得那么周到,那和亲之事更是必须要推行下去。 阳晖道:“你适才说有事耽搁了和亲,是什么事?” 江尘兰把那如王子和宋瑶的事原原本本的对阳晖讲了。 “这也不能怪 宋小姐,她有骨气,倒是千千女子都该像宋小姐这般有骨气。据江小姐的意思,坦北如今不愿意娶我和宋小姐有关?” 江尘兰道:“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公主和往常一般同王子相处就好,或许有时还需公主帮忙。” 阳晖应道:“只要你开口。” 今日的进展是少之又少,但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萧定安便说送江尘兰回府。 车上,萧定安问道:“见你审人时一直提铃铛,还真把那如王子的铃铛要过来了?” 她看着萧定安皱起了眉头。 阳晖这样好的人怎得就对萧定安这个哥哥死心塌地呢? 萧定安被她看得有点害羞,手握成拳头捂在嘴前。 她无奈的收走目光,回道:“殿下也烧糊涂了?我何时把那如王子的铃铛要过来了?” “不是你要过来的吗?我见着你哥哥的桌案前挂了一个铃铛,还道是你拿回来的。或许是本王看错了罢,那两对铃铛长得实在是有些像。” 江尘兰回道:“殿下该看看眼睛了。” 如今江尘兰对他说话越发没了轻重,萧定安却不像初时那样生气,甚至江尘兰说说他他还挺开心的。 她愿意同自己讲话总比前些时日看都不看自己好。 两人默契的安静下来,江尘兰莫 名的回想起萧定安说的话。 看错了? 萧定安能看错铃铛,宋瑶是否也会看错铃铛? 她急忙叫停马车,对萧定安说道:“殿下不用送我了,快些回鸿胪寺告诉哥哥,让他今夜将铃铛捎回。” 不给萧定安留一丝反应时间,江尘兰飞速下了马车,摆手就要赶人。 马夫倒是反应得快,立即就调转了方向。 萧定安不爽,他堂堂太子,这么就被当传话小厮使唤了? 天色将晚,江尘兰望着门外,眼睛都要望穿了。 终于等到江邺回来,江邺看江尘兰急红的脸,疑惑道:“怎么叫我带这个铃铛回来?” 江尘兰拿着铃铛看了看,上面没有蝴蝶,不是坦北的。 既然不是坦北的,那她白激动一场。 虽与和亲的事无关,不过能问出他哥哥一些事也是极好的。 随时带着,还放在桌案前的铃铛势必是重要之人送的。 他哥哥看着老实本分,难不成已经在外面有了相中的姑娘但是不好意思告诉家里人?既然这样,那便她来替自己哥哥开这个口。 “哥哥,你这铃铛是哪儿来的?” 江邺不解的看着江尘兰,她为何把这铃铛当宝贝一样的放在手里观望? 他回道:“这铃铛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啊?” 第一百章 猛虎细嗅蔷薇 江尘兰左想右想也实在记不起自己何时给江邺送过铃铛。 她说道:“哥哥,我是庸俗之人,送人礼物只会想到金银细软,是绝不会送人铃铛的。” 江邺细细同她说起了铃铛的来历:“那时江家正受恩宠,你被太后娘娘指去和皇子一道念书,某日听闻你落水,我急匆匆赶来接你,你人倒是没事,我却在你身上发现一个荷包,上面绣着‘邺’字。” 他还以为是他妹妹给他的惊喜。 唉!又是一番自作多情! 说罢,江邺把荷包给江尘兰看。 经年前的荷包,上边已有些泛黄,布料也有了展不开的纹路,但以金线绣成的纹样还崭亮如新,看得出制包之人是花了心思的。 她拿着荷包欣赏了一番,回道:“我那时女红的手艺哥哥是知道的,如此精致的纹样怎么绣的出来?” 江尘兰抚上“邺”字,随江邺几年,却无一丝杂线冒出,光洁如初。 江邺道:“这番话有理,鸳鸯都能绣成野鸭,你怎会绣的出这样的荷包?” 江尘兰不愿和他拌嘴,又听江邺问道:“那这是谁给你的?荷包是从你的身上找出来的?” 她道:“那时我见着上面有个‘邺’字还以为是哥哥托人带给我的。” 就算是有人要给江邺 也该署名吧,可那铃铛却无半点暗示。 江尘兰好奇的打开荷包朝里看了看,在内壁中似乎有个东西黏在了荷包上。 “嗯?” 她伸手去探,果然探到一团纸屑。 那人虽没在铃铛上留下暗示,但留了纸条,或许写了什么。 当时江邺未发觉或许是纸条吸水,附在了荷包里,抖落不出来。 现在纸条已经干了,但是稍用力一碰就会碎,江尘兰小心翼翼的展开,还是奈何不了它被五马分尸的结局。 勉强拼了个东西出来,仔细辨认方知落款是个“瑶”字。 “宋小姐给你的?!” 江邺不敢认,因为他在印象里似乎和这位宋小姐也没有什么往来。 江尘兰正坐在江邺对面,目光灼灼的问他:“你何时与宋小姐眉目传情过?” “你胡说什么?你和宋瑶一般大,我比她年长五岁,怎会对一个小孩有非分之想?” 不管他对宋瑶有没有非分之想,现在江尘兰算是知道宋瑶的心意了。 江邺误收下了铃铛,又成天带着,宋瑶肯定以为江邺知道她的心意了。 再说江邺早过弱冠,却迟迟不娶妻,宋瑶以为江邺在等她及笈就不足为奇了。 江尘兰回道:“罢了,明日我去一趟宋府问问。” 难怪宫宴上 宋瑶要帮自己说话,又难怪她突然问起江家在皇储站位的事。 江邺知道后坐立难安,始终觉得不妥,说道:“不然我亲自把荷包和铃铛还给宋小姐吧。” 江尘兰摁住他,“你戴了几年,如今因为误会就这样还回去可想过宋小姐该有多难受?人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可我总不能一直这样耽搁宋姑娘吧?” 江尘兰道:“我先替你探探口风,再寻个合适的时机还给宋小姐。” 其实江尘兰心里打起了别的如意算盘。 当前的局势非常明了,只要促成和亲一事,助坦北登位,北边就不会再起战事,那自家哥哥想上战场也上不了。 而宋瑶这个人江尘兰也是颇为欣赏,她不介意多一个这样的嫂嫂。 解开了这铃铛的事,那日棠湖边的误会也就解开了十之六七。 宋瑶误以为坦北手里拿的铃铛是她曾给自家哥哥的,才对那如王子说想要看看,两人又因宋瑶的话产生的新的误会,这才有那如王子唐突宋瑶一事。 江尘兰心中有了初步的设想。 她咳了两声,看自己狂放不羁的哥哥脸青一阵红一阵未免觉得有些好笑,随口问道:“哥哥,若是叫你娶宋姑娘你可欢喜?” 江邺的脸红的更厉害。 宋瑶此女子他见过几次,两人未说过几句话,但也看得出来她是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女子,配他绰绰有余。 他如猛虎细嗅蔷薇,平常的不拘一格的刚直做派被化成绕指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不肖回答,只见此状江尘兰就知道答案了。 他这位哥哥其实对宋瑶也是颇为欣赏的嘛。 她起身,打趣江邺,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要说这是误会那也是一桩美丽的误会。” “你......” 江尘兰不给江邺打磕巴的机会,一溜烟的走了。 公主府里,萧定全待人烟散完后才阴着一张脸到阳晖跟前。 “醒了?”萧定全冷冷问道。 “都是哥哥照顾得好。”阳晖回的泰然自若,“听说哥哥时时都托人把我看着。” 毕竟是他的亲胞妹,阳晖有几把刷子几个心眼萧定全还是看得出来。 他冷哼一声,极力控制住想摔碎药碗的手,眼眸黑云骤然被风吹得奔腾,恨恨问道:“你就真喜欢上了那如那个窝囊废,想去那如和亲?” “哥哥......” 萧定全不听他解释,只想到阳晖出嫁五脏六腑就要爆掉,终于压制不住了自己的声音:“若是我偏不让你去你又要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去 和亲是为了谁?到底是为了两国百姓还是为了......” 阳晖扶着床走下,突然环住萧定全。 萧定全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药碗终究还是碎成一片一片,尖锐的瓷片拉出衣摆的丝线。 阳晖手朝萧定全衣带里探去,萧定全喉头滚动忘了动作,脸烫的不能自已。 她拿出一瓶药丸,慢慢推开萧定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哥哥一直控制着药量让我醒不来,我知道。可哥哥待我极好,我不敢忤逆哥哥,也该报答哥哥,若是哥哥铁了心不让我去便把这瓶毒药全喂给我吧。只有死人才没有思想,只有死人不会动。” 萧定全发狠的捏住她的下颌,喝道:“你在说什么!你要为了他去死?!” 阳晖不遑多让的握住萧定全的手腕,踮起脚凑近他,淡淡道:“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哥哥。” 萧定全瞳眸里的乌云聚成一团,慢慢消散,他松开手,勾起半边嘴角。 不愧是他的妹妹,和他一样固执。 他夺过药瓶,甩手之时勾出一阵风,那药瓶穿破了窗户,散在了茉莉花下。 “好,我便由你。” 萧定全走出,倔强的背影透着落寞。 要去就去,既去了,若是让他知道她受了一点点委屈就别怪他背弃誓约。 第一百零一章 不甘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江尘兰说宋家小姐的绣帕落在了宫宴上,要亲自送回。 对于江尘兰的到来,宋瑶显然是有几分意外和惊喜的。 “江小姐快坐,我叫人上茶。” 江尘兰客气的寒暄了几句,把那对铃铛拿出来,“宋小姐是聪明人,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婢女照宋瑶的要求上了她珍藏的钺州碧螺春,行礼后匆匆告退。 宋瑶道:“江小姐有事请讲。” 江尘兰抿了一小口茶,随口夸了几句,说道:“宋小姐知道我在协助哥哥促成那如和亲之事,那事又就绕不开那日棠湖的误会,所以牵扯出些陈年旧事。” 她简明扼要的说:“那如王子手里那对铃铛不是宋小姐的。” 宋瑶脸颊一红,轻声道:“是吗?” 她将铃铛递到宋瑶眼前,“千真万确。宋小姐的铃铛一直在哥哥身边,我昨日去鸿胪寺,还见他把铃铛挂在了桌案前。” 宋瑶那日瞧的不真切,看到铃铛还以为是那如王子豪横成性,见着喜欢的东西就要,而江邺随手就送给了他。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有些庆幸,还好没有错怪江邺。 先兵后礼,江尘兰说完该说的话后才聊表歉意,“说话做事 都唐突了些,并不是有意要去知晓宋小姐和哥哥的私事,还请宋小姐不要怪罪。” “都是为了公事,我早有预料的。” 宋瑶抿着唇,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哥哥他可有与你说些往事?” 江尘兰一脸无奈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哥哥于感情之事上迟钝,什么都不肯讲,若非我自己发现了铃铛,连你送过他铃铛都不知道。她又害羞得紧,我一问就结巴,所以只好来叨扰宋小姐。” 江尘兰这一解释倒让宋瑶宽了心,难怪江邺都二十又二却还未娶妻。 宋瑶脸颊上的红慢慢退下去,原她来这一趟的弦外之音是来八卦一番自己和她的哥哥。 宋瑶说起了她和江邺的初识,那时她也才十三。 她生性喜静,与其她名门贵女格格不入。 江邺也是去看望江尘兰时偶然发现有几个女子的行为有些过分,便顺手帮了帮宋瑶,没想到宋瑶便记到了现在。 感情这东西好不讲理的,它总是突然到来,无论怎么压制它都不会走。 宋瑶提起江邺便想起了几年前,年少意气风发,锦帽白裘貂,踏着春日白雪翩翩而来,好一个欲识乾坤大的做派。 对情爱之事宋瑶虽 害羞却并非难以启齿,她毫不吝啬的表达对江邺的欣赏,虽有些许局促,但还是落落大方。 聊着聊着便忘了时间,直待江府的人来催,江尘兰才依依不舍的同宋瑶道别。 “宋小姐放心,必不会让你久等的。” 江尘兰在宋府待了两个时辰之事如她所料,很快就传进了那如王子的耳朵里。 她都不用费劲心思琢磨用什么理由去见坦北,坦北便主动邀请她了。 “你昨日和宋小姐都说了些什么?” 江尘兰挑眉一看,坦北正用旱地渴望甘霖的眼神看着自己,“无甚,就是问了问你为何在棠湖唐突她。” 她不敢问宋瑶坦北唐突她的原因和细节,这太直接粗鲁,宋瑶必定是不会讲的。 可她又这样对坦北说了,因为她现在要诈一诈坦北,便随口胡诌了些东西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她说你不停的对着她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手还不安分的搭上她的肩膀,她好奇怪怎会有这样无礼的人。” 坦北信了江尘兰的话,脸立马急得红起来,“我并非有意要对她做出无礼之举,是她认出了我的铃铛!” 嚯,他没否认,反而在辩解,看来自己随口胡诌的是对了。 江尘兰 把铃铛拿出来,“你误会宋小姐了,她认的是这个铃铛。” 坦北拿起来看了看,上面除了没有蝴蝶几乎和自己的铃铛一模一样。 人长得一样,就连铃铛都一样,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坦北道:“这铃铛是哪儿来的?” 江尘兰收回铃铛,回道:“这是宋小姐小时送给我哥哥的。” 坦北眼珠一转,目光落在地上,“她对你哥哥有意?” 江尘兰不好替宋瑶这个问题,只好答:“她给我哥哥绣了荷包。” 他听阿清讲过她们大胤的规矩的,若是女子相中了一位男子便会送他一个亲手绣的物什,或荷包,或手帕,或香囊。 他当初便收到了阿清送他的荷包,铃铛就放在包里。 听江尘兰讲完,坦北越发觉得宋瑶就是阿清,不然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说宋瑶会不会就是阿清,她故意不认我,还说自己喜欢别的男子让我死心?” 江尘兰疑惑的看着坦北。 这孩子想他的阿清想魔怔了吧? 她重复了一遍坦北的意思,“你是说,宋小姐不但长得和阿清一样,就连赠人心意的方式都一样,更巧合的是连物什都长得一样?” 坦北点点头 ,急切的想再见一见宋瑶。 江尘兰一语戳破了他的妄想,“我便告诉你,宋小姐十三便送了我哥哥铃铛,她就在上京,绝不会是阿清。” 坦北不语,每个表情都在透着他的不甘心。 话绕回来,江尘兰总算搞清了棠湖边的始末。 宋瑶认错铃铛叫停了坦北,坦北因为宋瑶和阿清长得像又质问铃铛的事便以为她是阿清,才会对宋瑶做出无礼之举。 而萧定全不知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事,暗中谋划了一切。 她捋捋思路,问道:“现在王子既然知道了宋瑶不是阿清,接下来是不是私下同宋小姐道歉?” 私下解决了这件事,在明面上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众人就行。 如此一来,和亲一事方可继续。 坦北沉思良久,缓缓道:“嗯,我要去见见她。” 不知为何,江尘兰从他的语气里品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瞧着坦北的精神状态,不安的嘱咐了一句:“王子可要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坦北当然知道,在他的心里,阿清始终是第一位的。 既有一个女子和她长得极为相像,连说话的语气和做事的风格都那么像,安之不是上天的安排,不是神佛对他和阿清的补偿? 第一百零二章 欲擒故纵? 近几日萧定仁顾着长吉,萧定全不知在干嘛,宫中风平浪静的,萧定安越发觉得无聊起来。 他拨弄着屋内的兰花,心里想着,那女子是忘了他吗?怎么就不来找他呢? 小全子看不过眼,劝道:“殿下,你若是想江小姐了就去见见她罢,花都要被你薅秃了。” 萧定安瞪了小全子一眼,嗔怪他毫无遮拦的挑破了自己的心事,威胁道:“你话这么多不如再去替本王买次东西罢?” 小全子委屈闭嘴。 他看着被自己薅秃一半的兰花,觉得这样薅下去真不是事儿。 他咳嗽两声掩盖自己的心虚,“既不想替本王买东西你便去告诉小江大人,本王有事要问他,叫他顺带捎上江小姐。” 萧定安很满意此说法,如此正大光明的理由简直挑不出半点不是! 江邺忙着,知晓他要问的话和和亲一事有关后索性直接让江尘兰去见他。 两人见着面,萧定安还没来得及和江尘兰打个招呼江尘兰便先入为主了。 “事情的始末臣女已经查出来了,解决起来也不麻烦,只是臣女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萧定安道:“你且细细说来。” 江尘兰 长话短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将一切说的明明白白。 听完后萧定安未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妥。 “只待取得宋小姐的谅解,这事就解决了。” 江尘兰眼神忽闪忽闪,凝重忧愁,“只怕坦北去宋府不是给宋小姐道不是,他明日就要去,殿下不如跟着好了。” “你既不放心本王便跟着吧。” 他这话江尘兰可就不爱听了。 什么叫自己不放心?她做的这些事情虽有一半是为了自家哥哥,但两国相安无事最终获利者是他呀。 萧定安时刻留心着江尘兰的一颦一笑,问道:“本王总觉得,你近日对本王有些忽冷忽热。” 江尘兰不卑不亢的答道:“殿下是太子,是未来的君,臣女自当该和殿下有别。” “初时见你,你并不这样,说什么都要和本王去西南,翻窗骗人,什么荒唐事都敢做,称得上无法无天,可不像现在这般小心谨慎。” 醇厚的茶香将江尘兰的思绪吹回一年前。 那时她有目的暂且不论,局势也不明朗,如今她的大仇得报,除萧定全略略构成威胁外无人治的了萧定安,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江尘兰道:“年 少不懂事罢了,殿下何必记得这么清楚?” 她一句话就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让留在过去的人凄清落寞。 萧定安心中说不上来的酸楚。 那酸意腐蚀着他的心角,逐让他表情也扭曲。 “你我不宜久见,臣女先告退了。” 萧定安眼睁睁看着那好生无情的女子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只觉得肺疾要变成心疾了。 他落寞的走出,小全子见情况不对还多嘴问道:“殿下怎的不开心?要我说和亲也不是非推行不可!那如王子忒蹬鼻子上脸了些,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萧定安没有想正事,因此也没注意到小全子的僭越之言,愣神的上了马车,愣神的回了宫。 小全子喋喋不休的说着,“我大胤还怕他一个游牧小国不成?李大人前些日子才说西南风大,他煞是无聊呢......” 到了宫里,萧定安才问小全子,“你说一个女子为何对你忽冷忽热?” 小全子登时反应过来。 “原来殿下是为这件事不开心。江小姐对殿下冷言冷语了?” 萧定安抬眸,迸发出一股杀气。 他真该寻个合适的时机好好调教调教小全子,这厮 也太没眼力见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冷冷道:“谁说是江尘兰了?” 小全子诺诺的缩着肩膀,煞有介事的分析道:“咱家也算半个男人,和不少女子都接触过,还是比殿下懂女人些的。” “有话快说。” 他清清嗓子,挺直了腰背,回道:“江小姐这招叫欲擒故纵,何意呢?就是先对殿下陶心窝子,等殿下自认为世上无人比她对你更真心后再倏地冷落殿下,好让殿下时时想着这件事,对她思之念之。” 其实小全子在情爱上也是个半吊子,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是他听宫女说的,但吓唬吓唬萧定安这种不懂行的也够了。 萧定安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如此看来,她这招欲擒故纵还颇为奏效。” 小全子顺道提了建议,“要如何破解这招欲擒故纵呢?咱家这儿有个法子叫死皮赖脸。” 他蹑蹑的看着萧定安,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又赶紧解释,“不过殿下也不是市井上的浪荡公子,一些抛皮丢脸的事是做不出来的。” 萧定安淡淡道:“废物。” 小全子急着证明自己,又说道:“除了那一招外还有一招叫反客为主。” “你说说看。” “殿下找个合适的时机见见江小姐,先表明自己的心意,但切忌太过直白,随后等江小姐渐渐依赖上了殿下,殿下再冷落她。凭着殿下的一表人才,咱家保证能让江小姐对陛下欲罢不能。” 说的似乎是有点道理,而且明日就有合适的时机。 但萧定安听来听去,揣摩了他的反客为主,似乎是怎样都要让自己先死皮赖脸呢。 “你去告诉小江大人,怕明日坦北和宋瑶见面生出是非,让江小姐也去。她和宋小姐熟,到时候能劝着些。” 小全子不情不愿的应是。 他堂堂东宫统领太监,现在怎么就沦为殿下和江家小姐的传话人了呢? 此事进行得隐蔽,天一亮一行人就到了宋府。 宋学士见着那如王子亲自来了可是受宠若惊。 他自认不是没骨头的人,但在家国大事上他始终觉得这次是自家女儿不懂事了些,日日劝都劝不出什么结果来。 结果今日倒真有了结果! 他不禁有些汗流浃背。 江尘兰见着萧定安也没甚表情,行礼后就匆匆走了。 萧定安不爽,这冷漠无情的女子怎么连一个表现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第一百零三章 影子 众人来得突然,宋瑶来不及好好准备,只略施粉黛便出来见客。 屋内宾客众多,有一道视线从她出现开始就粘在了她身上,她看过去,第一眼就和坦北对视上。 坦北猝然睁大双眼,然后无所适从的扭过头,宋瑶落落大方的对着他行礼,走近。 坦北道:“上次的事是我认错了人,唐突了宋小姐,抱歉。” 说完,就有人两人上前,一人抱着好看的首饰,一人抱着书籍字画。 “听闻宋小姐爱读书,我找了些孤本,还有那如藏书阁的一些书也一并叫他们送来了。首饰也是一样的,都是按着我的眼光选的。我也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宋小姐致歉了,只能做些投其所好的事,望宋小姐不要介怀。” 宋瑶扫了一眼那些孤本。 这个王子是真的下了功夫的,不可谓不用心。 听他说认错人,宋瑶就明了,说道:“谁还无一两次看走眼的时候,王子的心意我收到了。接下来的事王子想怎么做我都会配合,不管是澄清也好或是别的也罢,宋家绝不会多说半个字。” 她爹有一句话说的对——胳膊拧不过大腿。 宋家还真要和朝廷对着干不成?她也不想他爹在陛下面前难做。 看着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江尘兰总算舒了一口气。 但她那颗心还没沉下去又被坦北一句话给提上来。 只听坦北道:“宋小姐愿意同我去那如吗?” 不仅江尘兰,宋瑶和宋学士也懵了,在场的所有人和物,只有一扫而过的秋风是活的。 宋瑶疑惑的歪了歪头。 坦北又道:“听闻宋小姐还未嫁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对宋小姐一见如故。” 江尘兰如晴天霹雳。 求他别在逑了,赶紧带上阳晖离开上京吧! 她登时明白坦北的话。 他把宋瑶当做阿清了! 宋瑶很快镇静下来,联想到他认错人,几乎猜到个大概,反问道:“王子为何对我一见如故?” 坦北被宋瑶问的无话可说。 宋瑶十分委婉的拒绝他:“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太像王子的某位故人罢,才让王子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觉。既这般,那我与王子倒是极为投缘的,但世间诸事除了有缘还需有份,我一介小官的女儿高攀不上王子,又何来份之说呢?” 已是一番极为体面的说辞,此时那如王子接了下来,这事就了了。 他回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有没有份呢?上苍让你我相遇就是缘分。宋小 姐,我不喜欢那个公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她当作摆设的,我愿与你琴瑟和鸣,必定不会叫你在她手上受半点委屈。” 宋瑶听完这番话,心里积下的怨气忍不住爆发,”王子这么说就太小瞧我,也太小瞧公主了。“ 她看了一眼萧定安,”公主的哥哥还在这儿,王子下次说话过过脑袋。“ 萧定安见形势不对,递给了江尘兰一个眼色,又急忙制止住了那如王子,“王子还不太懂我们大胤的规矩,也不懂本王的妹妹,我回去与你细说。” 他半是拉着半是架着把坦北带出去,江尘兰对宋瑶道:“宋小姐安心待着,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太子殿下会处理好这件事。” 宋瑶问道:“他这是把我当作别人的影子了罢?” 江尘兰不置可否。 前面那人一步三回首,步步留情,宋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直待她远去,宋瑶脸上才勾起戏谑的笑。 若说她才因为那如王子对她的用心稍稍放下成见,他又把自己当别人影子的这一出更是惹得宋瑶恶心反胃。 她走上前,将坦北带来的孤本首饰全部扔进废弃的竹篓里,淡淡吩咐府里小厮,“放后院杂货间去。” 做完这些事,宋 瑶对着江尘兰道:“还请江小姐替我瞒一瞒。” 江尘兰点点头。 她是能理解的,坦北此番做法,不仅让宋瑶本人心里不舒服,江尘兰也暗中唾弃不少次。 王子没个王子样! 现如今连什么事最重要都分不清,也难怪萧定全不愿让阳晖嫁给他了。 多大的人了,还顶着个小孩脑袋。 两人默了一默,宋瑶开口道:“若是我嫁出去了,这件事是不是好解决些?” 江尘兰道:“宋小姐何必为了这么个人急匆匆出嫁,搭上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 宋瑶低头道:“我已及笄,其实心中是有人选的。” 江尘兰突然反应过来她和自家哥哥的事,眼前一亮。 “这倒是了,他对你有非分之想,是不会太快离京的,若是事情真成了,时间太仓促,只怕会委屈宋小姐。” 宋瑶无所谓的说道:“除了人,其余诸般都是形式罢了,我倒是不介意的。” 适才的不愉快江尘兰抛诸脑后,迫不及待的回府去。 今日休沐,恰巧她的爹爹和哥哥都在家。 江尘兰把事情原封原样的讲给家人听。 江立桦脸色流露出赞赏,颇是骄傲的看着江邺,“行啊,看不出来你这样的还 有姑娘倾心于你。” “我只是顺手帮了个忙,是宋小姐有颗感恩之心。” 江尘兰道:“也不得非要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哥哥的感谢,哥哥看着宋小姐如何,可愿与她试着相处一番?你可是连别人的铃铛都收了啊。” 江母是笑得最开怀的。 她儿子不小了,别家孩子这个年纪孩子都两岁了,他却未婚娶,愁死人呐! “我看这事不错,也终于可以有人管着你了!” 江邺道:“只怕这样会委屈了宋小姐。” 在江邺看来若是要结亲,除了彼此爱慕外,该有的礼节一个不能少,三书六礼,鸿雁为信,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过门。 江尘兰知晓自家哥哥的心思,说道:“该有的东西自然一样都不会少了宋小姐,如今最要紧的先定下婚约,让那如王子死了那条心。” 这样无疑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是可怜了阳晖,又不知萧定全会不会为阳晖搞出什么花样呢。 江邺终于点头。 江尘兰心满意足的笑道:“事不宜迟,我明日便安排着哥哥和宋小姐见一面,你们若是还合得来,就好下聘书。” 几家欢喜几家愁。 萧定安和坦北那头可就没有江府这般喜气洋洋了。 第一百零四章 没想法 “你今日做法太过莽撞。”萧定安淡淡说道。 坦北不认为有什么问题,在那如,一面定情的事常见,要把握机会表明心意也是共识。 “我能与她见几次面,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他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坦北,猛然发觉不懂情爱比不通事理要好得多,尤其他们喜欢的都是通事理有原则的女子。 他与坦北说话不必兜兜转转,也不忌惮会伤了他的心。 “你信不信你搞这一出,你送去宋府的字画珠宝全都被宋小姐扔了?大胤和那如不同,就是两人已明确彼此有情在成亲前也需藏上一藏,何况你与她第二次见面。此番规矩暂且另当别论,宋小姐何其聪明通透的人?你说你认错了人,又说她有故人之姿,她能不明白你以前喜欢过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子?” 坦北不明,“这有何错?” 萧定安终于憋不住抬了一下眼球。 就这脑子还要登上王位?阳晖嫁过去后若有心都能把他的王座给掀了。 “若是你的阿清只把你当他人的影子你待如何?宋小姐心高气傲,就算真的活在别人的影子下也会为自己点燃火把。” 萧定安这样一点坦北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火。 他问道:“我该如何补救?” 入秋后暑气渐无,萧定安却被火燎得想踹他两脚。 他倒真忘了自己来上京是干什么的! 当着他这个阳晖哥哥的面讨教该怎么讨好别的姑娘? 真想把小全子的脑袋拧下来装在他项上。 萧定安忍着一口气,回道:“救不了了!从她知晓你把她当别人影子那时起你们的缘分就尽了。也别怪本王多嘴,你该明白你为何来上京,要娶的人是谁。你还真当我不心疼我妹妹?” “你们中原男人都三妻四妾的,我娶公主再带走一个姑娘不妨事罢?” 好荒唐的言论!这白日宣淫的话竟然能从一个王子口中说出来? 萧定安气得发笑,不急不慢的回道:“你果真不太了解我们中原的风俗。谁人告诉你中原男人三妻四妾?就不说百姓,但凡要点脸的世家子弟都是一夫一妻多妾。阳晖一国公主是不可能与你做妾的,你又如此爱宋小姐,她不会为妾先不提,你舍得她为你做妾?” “总之,我是不会放弃宋姑娘的!” 懒得听他的妄言,萧定安利索的走了。 夏虫不可语冰,没语言就是没语言。 坦北的荒唐事不知怎么传到了萧定全耳朵了,他才对阳晖说了不管,但如今看来,不管此事是不行了。 恰巧不止萧定全,萧定安和江尘兰也生出了这个念头。 本是他们来求亲,现在却显得像大胤的公主嫁不出去硬塞到他们手里,还没打仗就输了面子。 ”你回去告诉你哥哥,和亲的事不必管了。“ 江尘兰难得对萧定安和颜悦色起来。 这厮至少还未完全泯灭人性。 江尘兰道:“现在最坐不住的应该就是四殿下,太子殿下找个时机知会四殿下一声,不要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萧定安道:“你说说看。” “我哥哥和宋小姐有可能成,尽早促进他们成好让坦北死心。他后续会做出什么尚未可知,但总不能是我礼仪之邦先撕破脸吧?再者,公主不必嫁过去,坦北根本不在乎娶的是不是真公主,即便和亲成了,能糊弄过一些多事的大臣和百姓就成。” 离和亲定下来还有些时日,完全够找一个和阳晖身形相仿的女子,红纱一盖,无人看得出来。 萧定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现在的想法和行事风格自己是着实看不懂了。 见萧定安一直小口品茶却不说话,江尘兰就知道自己说的过火了。 她急忙为自己找补,“殿下别在意,都说的气话。” 真不知道那位阿清姑娘是怎么看上 他的? “此时此刻要不要去那如和亲在于公主本身,但臣女看来,若是不给四殿下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亲肯定结不成。殿下还是快些振奋军队,做好迎战准备,接下来可能是满城风雨。” 江尘兰的嘴灵验。 萧定安还没来得及叫萧定全别冲动,那如王子的荒唐就传遍全程了。 江邺受令,无需再过问和亲一事,等着那如给大胤一个解释。 江邺叹道:“好好一件事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原本和亲的国书都下来了,却偏赶在永安帝出巡时闹出坦北轻薄宋家小姐一事,江尘兰费劲心机搞清了事情的始末,却让那如王子坚定了娶宋瑶的决心。 江尘兰也学着江邺叹气:“都怪我,不该让她俩见面。” 这边才叹完气,江立桦挥着汗大步进门。 江尘兰递上茶杯,“爹,有事慢慢说。” “四皇子把那如王子扣了!” 怎么就把人扣了! 又让江尘兰给说准了,事情大条了。 听闻萧定全于巳时带着人马直奔鸿曲驿站,把那如王子捆着带在街上游行了一圈。 这已经不是报复了,是赤裸裸的侮辱! 江尘兰叫江邺给萧定安带了个信,自己马不停蹄的奔向星夜阁。 “现在该怎么 办?”江尘兰忧心如焚。 萧定安怡然自得,没事人一样的听曲赏花。 “由四弟闹去,说不准父皇很高兴他来这么一出。” “嗯?” 萧定安解释道:“有这么一出,那如会按兵不动?以往是士兵疲敝不好开战,可若是他们主动挑衅,胤朝的将士能咽下这口气?” “之前不还说主和吗?” 江尘兰的脸上仿佛布满了藤结,浑身上下都写着疑惑二字,机灵之余还有些可爱。 萧定安颇得意的扬起了嘴角。 “主和也看时机的,天时地利人和才好主和,但现在坦北自身难保了。” 江尘兰道:“请殿下明示。” “你可知昨夜那如的王宫发生了政变?” 那如王无故暴毙,照理此刻坦北就该回去,可他的哥哥坦铧却被推上了王座。 说得直白点,坦北来上京的时日,王位被偷了,永安帝认定了坦北就是个废物。 江尘兰道:“岂不正好,助一个废物登上王位,往后那如实质上也就是大胤的了。” “助他推上王位还要和他哥哥斗,不划算。坦铧野心大,是个主战派,他又刚登上王位,根基不稳,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说到此处,江尘兰就明白了。 她甚至有了新的想法。 第一百零五章 水中月 那如政变的事大胤的大臣几乎都知道了,而被萧定全扣着的坦北还不知道。 公主府和瑾王府相隔不过数里,萧定安绕过瑾王府后的曲桥,径直带他到公主府里。 “萧定全,你疯了?!我是那如我皇子,你要对我做什么?!”坦北奋力的嘶吼着,死死瞪着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他的表情让那如生出一种他要将自己活埋的错觉。 萧定全三步并作两步走,也不管他的属下是如何把坦北当牲口一样提溜着。 外头闹了好大的动静,阳晖被闹得不安分,去了堂前着实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 “哥哥,你干什么?” 萧定全坐在堂前,中间的木桌上摆了两杯茶,坦北就在另一把空着的椅子前站着。 他脸色铁青,寡淡的像没放茶叶的水,还凹了一个漩涡下去。 他的属下回道:“公主,这人为人不忠,真心娶你就罢了,他还想染指宋家姑娘,一次性带两个回那如去,真把咱这儿当作楚楚馆了。” 阳晖要真唬起人来,还真叫人害怕。 侍从看着阳晖和萧定全如出一辙的表情默默了垂下头,捡着紧要的解释,“他惹得大胤众人动了怒,四殿下 才抓他来给公主致歉。” 那如政变她知晓,但这般做太折煞人了些。 阳晖不与随从计较,同萧定全道:“哥哥,不必为我兴师动众,你这般搞未免太过冲动,看叫人逮到了把柄,捏住了软肋。” 萧定全淡淡道:“你若真嫁过去,才是叫人捏住了我的软肋。” 兄妹俩一见面就掰扯起来,茶都放凉了还未赊一层。 萧定全冷冷道:“把公主扶去坐着。” 晓得他哥哥在她的事上做事不计后果,但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对自己胡来,竟不顾自己的话叫人用强的。 阳晖挣扎不过,乖乖坐上了那把空椅子。 他起身走到坦北旁边,略微挪动的脚又放了回去。 “跪下。” 他说话的语气始终无半点起伏,幽静得像竹林里的一潭死水。 坦北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连他阴翳的眸子也对不上,心中的愤懑无处宣泄,不知面前这人是不是疯了。 他没看坦北,却给侍从扫了一个眼风。 阳晖被两人按在椅子上一动不能动,另外的侍从踢了一脚坦北,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跪着。 阳晖大喊:“哥哥!” 萧定全挂着笑,勾起的弧度说不出的怪 异,缓缓对阳晖说:“对你好的人必须死心塌地对你好,没有人可以欺负你,除非我死了。” 他走过去,拉开两个侍从的手,慢慢靠近阳晖,“若是旁人敢在我面前提出叫你和别人共侍一夫,此刻应该在欢欢馆待着了。他该庆幸,他不是大胤人,我不能随便处置他。” 阳晖诧异,她是能从她哥哥的言行举止中看出她哥哥并非像表现出的那般和善,但今日她哥哥的行为确实让她大开眼界。 他摆摆手,示意侍从带走坦北,又让他们把那如政变的事告诉坦北,带去皇宫让陛下处理。 阳晖看怪物一般的眼神触伤了萧定全的心,他狼狈的转过头,按捺住上涌的血液,在几经调整后才敢重新直视她锐利的目光。 “怎么,你怕了?可我们身上留着一样的血,本就该处处为对方考量不是吗?” 阳晖腿开始打颤,彷徨的回道:“哥哥,我好像从未看清过你。” “我也不需要你看清我,你只需要知道我总是为你好的就够了。” 他又何尝不明白尘世间美好的感情常常如泥沼,一旦陷入就难以自拔,可他仍然对这份苦涩甘之如饴。 萧定全捡起心底 的失落,踱步回府。 不过是秋初,一夜大雨滂沱冲刷了上京城的一切,一根木枝在江府的后院划出了深深浅浅的印子。 “小姐,你在这儿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盈喜看了半天,实在看得有些犯困。 江尘兰不回,又过了一会儿才如释重负的扔了木枝,说道:“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 “好久没见他了吧?” 她的话锋跳转的太快,以至于让盈喜有点摸不着头脑。 盈喜回道:“小姐说的是太子殿下吗?你想他了?” “是他,但我没有想他,是有事要同他讲。” 萧定安最近不知抽了什么疯,老是在自己面前晃悠,又老是因为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叫江尘兰去商量,害得她休息也没休息好。 这不,屋檐上的最后一滴雨水才落下,她又要赶去星夜阁了。 江尘兰紧握着绣帕的手渐渐放松,揉皱的绣帕被猛地松开后空了一团出来,倒叫人有些不适应。 终于就要结束了啊。 萧定安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安安静静的坐在七层楼上,等着江尘兰的到来。 他那日仔细想了想小全子的话,始终觉得不靠谱,比起哪些让 姑娘为你动心的奇技淫巧,还是真心来得最紧要。 “殿下叫我来是要说四殿下的事?” 萧定安却没这个打算,他只是纯粹的想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和她见面而已。 但既然她台阶都给了,萧定安也就顺着下。 “是啊。” 江尘兰掩上房门,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 她坐下,一本正经的问道:“殿下也想明白其中关窍了?” “还用想?明摆着是谁做的事。” 也是,今日萧定全大摇大摆的扣着坦北,再愚笨的人也该知道那如政变和他有关。 萧定安道:“他为了阳晖要把那如的水搅成什么样都无所谓,看他的样子,是要亲手为阳晖抹掉那如。即便到时候开战了,他这些年积下的银钱粮草也足够支撑他拿下那如,我们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殿下说的不无道理,臣女有句话却想送给殿下。” “你且说来听听。” 江尘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本王不明白,听你警醒的语气,本王应该不是你口中的黄雀,倘若本王不是,那又该是谁呢?” “镜中花,水中月,水中的月亮和天上的月亮其实是同一个月亮。” 第一百零六章 无题 星夜阁的七楼还留着上次她和萧定安剩下的棋局。 萧定安才想出了破局之法,执棋的手在空中顿住,江尘兰趁着这个罅隙又落下一颗棋。 这颗棋落得好,萧定安手中的棋又回到了小竹筐里。 “你怎么知道本王要下哪里?” “殿下的眼睛都长在那格子上了。” 输了,萧定安服气,将一整盘棋打散收走,问道:“你的意思是四弟的目的是我?” “四殿下这个局布了很久。” 棋盘被收走,桌上霎时空荡荡的一片。 从萧定全布局叫坦北和宋瑶相遇那一刻开始,他的目的就从来不是那如,而是萧定安。 他有意要与萧定安争权。 一个人做一件事与停止一件事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就看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萧定全最初不愿涉及皇储之争是因为阳晖,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若夺位失败或许会连累到阳晖。 可他现在又要夺位了。 因为这次的和亲让他意识到,除非他坐在最高处,除非他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否则他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正如他费尽了唾沫星子也阻止不了他父皇和萧定安改变主意,改变不了阳晖被迫牺牲自己的结局。 所以他参与了那如内部的争斗。 坦北是那如王的嫡亲儿子,虽然比其他极为愚钝却最得那如王的宠爱,全因为他有一位极为受宠的母亲。 其他王子和坦北斗自是能轻易把他斗垮,奈何那如王保着他。 所以在这些天里,先是坦北的母亲病重不起,再是那如王疯癫,萧定全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直待政变成功才顺利传进上京。 从让他让坦北与宋瑶发生瓜葛,从他给阳晖下毒,一切都不是仅仅是为了阻止婚事的顺利进行,而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要充分的时间和坦铧互通有无,谋动政变。 坦铧不爽坦北已久,对他在上京受的折辱可以视而不见,那如人并非像大胤人一般讲究表面上的仁义。 因此萧定全不怕他和大胤开战,他还要利用坦铧为他在上京谋利。 萧定安听着听着面色也变得极为愁苦,道:“可惜现在我们不知他和坦铧达成了怎样的协议。” 这一层江尘兰想到了,萧定安肯定也想到了。 不过她今日来不是给萧定安徒增烦恼的,而是让萧定安宽心的。 “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忧,你是陛下钦定的太子,他想动你还得先过陛下那一关。” 萧定安摇了摇头,“你还看不出来他偏心谁?” “殿下何意?” “他现在不废 我全赖着我有军功傍身,又有民意做基,他不好动我,否则现在东宫之位早已易主。” 江尘兰见过永安帝和几个皇子相处的,看不出来他偏心谁。 若硬要说一个,江尘兰倒是觉得永安帝格外喜欢萧定仁。 萧定安徐徐解释道:“那次曲桥声势鸿大的刺杀你以为他不知道是谁?那次在钺州,他为什么要答应萧定全留两天,却先放了林白回去?” “因为他知道,林白和萧定全达成了协议,先放林白回去就是抹煞最后一点曲桥刺杀的证据。” 江尘兰被穿过窗户的水汽氤氲得朦胧,听得糊涂又心哀。 萧定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看到了吗?即便是有人要杀了我,他也会尽一个父亲的职责,替自己杀人放火的儿子抹去一切罪责,而他似乎忘了,我也是他的儿子。” 提起永安帝,萧定安的情绪失落,江尘兰刚进门时看到窗户边的光也暗淡下去。 “殿下,或许是您误解了陛下......” 江尘兰知道永安帝最爱的人是孙皇后,爱到深处自然浓,没道理会唾弃和他最爱之人生下的孩子。 两人开诚布公,江尘兰觉得也无甚好藏着掖着,不忌讳的谈起了陈年往事。 “我听祖父讲过,孙皇后怀孕时陛 下是很高兴的......” 萧定安道:“我母亲难产而死,在他心里我就是害死我母亲的罪魁祸首。然这并不是他讨厌我最重要的原因,你知道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吗?” 萧定安倏地抬头看着江尘兰。 半年前江尘兰对他讲过往事,因着好奇,萧定安也查了一下。 “当年我母亲跪了一夜为江家求情的事你也知道。” 江尘兰点点头,感慨道:“孙皇后是个善良的女人。” “有些具体的往事我就不说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在他看来,我母亲对他不忠,选择了你们江家,具体来说,是你的祖父。” 萧定安说的隐晦,但也能让人明白他说的是何意。 永安帝怀疑孙皇后和自己祖父有染。 “起初我以为我母亲的死是他默许的,现在我才知道,我母亲的死是他促成的。是他遣走了太医院的太医,是他让襄贵妃端了一晚早产药给我母亲。” 萧定安提起孙皇后,干涸的眼中好似从地底深处冒出一滴甘露。 他停了半响,继续说道:“前朝后宫勾结,他以为是你祖父和我母亲密谋着要夺走他的江山,尤其是我母亲以性命要挟他放江诚一条生路时。” “你当他不知道你和我有往来?或许第一次见面时 他就知道了。他信不过我。” 江尘兰道:“可是你姓萧,而我是女子。” 萧定安回道:“你的父亲是丞相,你的祖父也还活着。” 就连碧螺寺的僧人有不少都是他派去监视江诚的。 “殿下的意思是......” “他怕我真的爱上了你,完全听信了你和你父亲的话,让江山改姓。他觉得情感这东西会激发人的本能,以至于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 他这点看得不错。 萧定安看着江尘兰,眼中流出深沉又无可藏匿的光。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看到了萧定安骨子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他们同样为了权力甘愿被放逐,一旦对人产生了隔阂,什么样的仁义理由都变不了那人的穷途末路,冷得让人害怕。 而萧定全和萧定仁心中却还涌着热血。 江尘兰懂了,淡淡道:“所有的一切太相似了,让他觉得悲剧会重演。” “不错,我和我母亲两个都因为命运和江家捆在一起,这是他心里解不开的疙瘩。看到我再次选择江家,就好像他又被我的母亲背叛了一次。” “照殿下这样说来,四殿下动手就在这些时日,陛下也会帮他?” 萧定安道:“是,但也不必担心,李彦就要回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李彦 胤朝刚建国不过二十余年,权力未集,兵权三分。 萧定安和李彦手里握着三分之一,枢密院握着三分之一,永安帝掌握着余下的军队,其他人能控制的不过是一切散兵。 江尘兰和萧定安将目前的局势梳理了一番。 萧定仁的立场不定,估计他已经在为自己谋退路了;萧定全和那如达成协议,实力尚未可知。 而永安帝的立场其实很模糊,他一面想找个理由让萧定全登位,一面又担心萧定全养虎为患。 “不错,坦铧是个不好惹的主,他蛰伏多年才终于找到机会成功登位,野心可想而知。” 江尘兰道:“有什么办法能避免坦铧和四殿下来往也说不定。” 两人再次想到了一处。 正当这时,房门开了。 江尘兰怒道:“我说过了,这里不需要别人。” 他人装作没听到似的朝这里踏来,“江小姐,还记得我吗?”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 江尘兰回头一看,那男子眉宇间的桀骜平添几分沧桑,左臂袖子空空。 她眼神不禁亮了几分,再遇故交是说不上的激动。 “李大人!” 李彦笑笑,局促的侧着身子坐下,左边是萧定安。 他这是在江尘兰面前遮住自己的断臂。 江尘兰看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说道:“李大人,林白已经死了。” “听定安说了,江小姐好狠的心,叫他凌迟而死,听说那把刀都是江小姐递的。” 江尘兰识趣的看着他的眼睛,并不东看西看,小心的维护着李彦的骄傲。 “李大人少打趣我,他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刮一千刀都算轻的。” “是,只恨我不能在他碎掉的尸身上踩几脚。” 江尘兰冷冷道:“可惜他被扔在了乱葬岗,李大人何苦去那种地方污了自己的脚。” 她看着李彦,仅仅是一年过去,沧桑不少。 或许是再也见不到他嬉皮笑脸不着调的样子,也不知李彦的父母见着了是怎样的感想。 人呐,总在孩子青涩稚嫩时盼望他快快成熟长大,等到他真的经历了心机纵横的世间,又反而心疼起他。 李彦道:“江小姐干嘛一直深情款款的看着我,某人该不高兴了。” 江尘兰无奈的回道:“你少自作多情了。此番回京干什么?” 李彦的下巴朝萧定安努了努,“定安叫我回来的,有人都把战鼓放在家门口打了,他还能装作没听 见?” 他朝萧定安边上挪了挪,说道:“果然,你还是离不开我。” 或许是因为断臂之痛,他竟然当着江尘兰的面提醒起了萧定安:“我告诉你啊,我是信得过,你何时叫我回来为你办事都没问题,但尤其要小心女人,那种越美的越要小心。我看着江小姐不仅美,聪明算计都写在脸上了。” 江尘兰正想出口怼他,萧定安却发话了,“我也信得过她,她是什么样的人本王清楚。倒是你,当人面说人坏话,在西南一年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她听着,不置可否,随机慢慢回道:“李大人你放心一百个心,我和太子殿下之间只有交换,利益才是把我们捆起来的东西,你少瞎操心。” 李彦逮住江尘兰话里的意思,说道:“听到没,只有交换,没有交情。定安你一颗真心错付了。” 萧定安被李彦说的恼了,又挑不出他话里的不是,又不想去责备江尘兰,两人只好逮着对方的痛点互戳。 “是不是贺溶月疯了,你的脑袋也魔怔了?” 江尘兰在桌下踢了一脚萧定安。 他想起贺溶月好像已经不在了。 李彦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壶酒,换了个大杯子给自己 满上,“都以为她是为我而疯的,只有我知道她是为了谁,她为什么要和林白合作。” 李彦酒品不好江尘兰是知道的,赶忙拦下他,说道:“李大人少喝点儿酒,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酒杯被李彦灌得沉甸甸的,他一饮而尽,猛地转过身子,指着自己的左臂,“江小姐,这事你要让我怎么过去?” 在西南待了一年,他心中的苦闷无处发泄,只好在他们面前耍酒疯。 江尘兰缩回手,垂头叹气。 也罢,就让他再醉一次吧,什么都不去想,也就不痛苦了。 江尘兰缩回手后李彦却不说话了,一杯一杯酒接着往嘴里灌,直到喝得满脸通红,他才筋骨被抽一般的趴在桌上。 “她为什么疯,为什么死,是我把她逼疯的,我把她逼死的......” 李彦陆陆续续说了好多话,江尘兰心掠过一丝寒意。 贺溶月也有喜欢的人,一个罪犯。 林白当初不仅救下贺家的命还答应贺溶月保下那个罪犯。 李彦后来查到了,当着贺溶月的面送走了他,她从此就疯了,有一天终于忍不住投湖自尽。 “当初你就不该跟着殿下去西南。” 李彦眼睛已经眯 上了,半梦半醒的说道:“怎么能不去,不去,我就遇不到她了......” 也不知他意识还有没有,是不是在说梦话,又听他说道:“大丈夫该有鸿鹄之志,我不想左推右搡的走青云梯,我要立下赫赫战功,让梯上的所有人为我让路......” 江尘兰担忧的看着他,问萧定安,“殿下,你确定李大人这个状态......” “我也无法,这些坎我不能替他迈过,是要他自己迈过的。” 等到李彦完全昏睡过去,萧定安才叫人把他抬走,对江尘兰说道:“李彦此次回京主要是保护江府的。” “保护江府作甚?” “你若是出事了,就等于他捏住了本王的软肋。” 萧定安神色严肃,说的一本正经:“四弟现在的状态比李彦好不了多少,我是真怕他做事不计较后果。” 江尘兰道:“陛下也可以扣住他的软肋。” “你说阳晖?她也是本王的妹妹,本王能拿她怎么样?” “殿下不需要拿她怎么样,只要要四殿下觉得你会对阳晖产生威胁就行了。” 况且,江尘兰最有把握的是阳晖一定会配合萧定安。 可她低估了阳晖对自家哥哥的感情。 第一百零八章 路数 那如政变三日后,江家迎来一桩喜事。 江家和宋家定下婚约,只待江家备好婚嫁物什就可迎娶宋瑶进门。 坦北被萧定全放逐出了上京,任他和自己的哥哥争斗。 准备得也差不多了,就在江邺结婚前夕,他本人突然被扣上一口好大的黑锅。 有人说他是那如政变的幕后主使,也是最终的获利者。 毕竟他是鸿胪寺卿,在一众年轻官员里又是最为出色的,这么看来,似乎也说得通。 传闻还有鼻子有眼,连江邺给坦铧献出的计策都编出来了。 一时间,整个江家都陷入了风波。 江母信佛,从江立桦被贬职开始就事事不顺,恰又逢在成婚前夕被顶到风口浪尖,因此请了一个仙人来问。 说是仙人,江尘兰看他的做派其实就一神棍。 那神棍在江家四处都转了转,又撒了好些符水,最后盯着江尘兰说:“在江姑娘的生命里会遇到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对江姑娘影响很深,若江姑娘想保全家人无恙,还得离这个人远一点。” 江母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萧定安,觉得这个道士说话极是。 是啊,但凡是个有心之人就能知道她和萧定安有往来,如今从他口中说出就是知晓事实,无所不能了。 江尘兰虚声应着。 正所谓左耳进右耳出,不把胡诌的话当回事才 是修生养性的上上之道。 “那大师觉得若是她还待在那个人身边结局会如何呢?” 发问的不是江母,而是萧定安。 他挂着脸,脚步轻俏,直奔着江尘兰而去,目光淡然,不识人间风月的傲然超脱气质。 正是他的无所谓才使他的语气夹杂着看不透的朦胧意味,让人背后冒出涔涔冷汗。 老道士看着正主来了心虚得很,叹着自己幸好说话云遮雾绕,从来不指名道姓。 他诺诺回道:“未来不可预测,我也只是顺势而为,为江小姐指出最好的路。” 萧定安听了更是不爽。 他不否认,江尘兰在他身边待着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人的心中就不能存着一份痴心妄想吗? 萧定安回道:“不劳您费心,江小姐的路怎么走由她自己决定。” 老道士有几把刷子,听萧定安的语气就知道江尘兰在他心中不可替代,因此,他难得说了几分体己话。 “殿下,若是江小姐选的路需要她上刀山下火海,威胁到她的生命,知难而退,识途而反未尝不是好的选择。真的在乎她,就该尽力保全她。” 他听着老道士的话沉思了半响,眉头渐渐松解,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萧定安与江尘兰并排站着,第一次与她并排站着,才发现与她说话需要微微弯下身子。 “你呢,怎 么想?” 江尘兰冲老道士福了福身,回道:“大师说的不错,真要舍弃我性命的事我不会做,我所做的决定都是基于利益权衡后的结果。” 江邺后一步回府,对于他母亲会请神棍并不意外。 回府途中,他便知道太子殿下风风火火的往自己家赶,一点儿不藏着掖着。 都知此时江大人不在家,那太子殿下必不会是为了江夫人,定是为了江小姐。 他对老道士说,“劳烦大师了跑一趟,请跟我走,江某好略表心意。” 江邺没有掩门,但把后院的女使和小厮都支走了。 萧定安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腰身微不可察的弓着,睫羽轻颤,眼中落进一缕浮光,江尘兰抬头望去,竟生出他是温润良人的错觉。 她怔住,细数他眼里清晰浮动的萤火之光,欲图从中窥探两分春华。 “我......” “我说过,你想做的事去做就是,我不会拦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我陪着你,假如有一天危险来临,我会尽我所能保全你。” 他完全侧过身,盖过江尘兰,伸在她后背的手缓缓落下,说道:“我在乎你,更尊重你。” 她脖子仰得酸,此时看不见萧定安的眼睛,只听声音江尘兰心中埋下的万千种子都破土而出。 润物细无声,他的话倒真如春雨一般。 江 尘兰原本后退的脚收回,柔声问道:“殿下特意赶来江府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些?” 萧定安慢慢后退,直待能看清了江尘兰的脸,萤火之光聚成一团,无比坚定的回道:“是。” 他笑了笑,“听说江府今日请了一位仙人,怕他撬本王的墙角,才急匆匆来留人,还好来得及时。” 江尘兰眼睛弯成月牙,回道:“殿下不过和李大人待了几日,也越发不着调了。” 她不好和萧定安久待,便引着萧定安去和自己的哥哥客套几句。 匆匆忙忙的女使里,有一位却在和江邺说话,身形看着还极为眼熟。 江尘兰以为是哪个不识好歹的女使往自家哥哥凑,抓贼一样的走过去,表情极为不善。 “你......” 那女使回身,江尘兰尴尬的收回扒拉她的手,结结巴巴道:“宋......宋小姐......” 萧定安随后发话,“今日江府好生热闹。” 宋瑶无半点扭捏之态,落落大方的对萧定安行礼。 “你哥哥最近被人构陷,我怕他乱了心,特意来一趟。” 江尘兰看着穿婢女服饰的宋瑶,在外人看来极没规矩的举动让江尘兰感慨至极。 和她是一样的路数,怪不得是自己未来的嫂子。 “你们聊着,我和太子殿下还有事要商议。” 江尘兰和 宋瑶就坐在亭子里,她问宋瑶:“辛苦宋小姐了,其实推迟婚期也未尝不可,江家处在风口浪尖,宋小姐不要被连累才是最要紧的。” “本就是无中生有的,若宋府此时叫迟婚期,倒真有得闲话叫人讲。再说,既然要嫁给他,就是要和他共患难的,这般小风浪就退了,往后如何执手并行?” 江尘兰满眼赞赏的看着宋瑶。 和她结识的姑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还是宋瑶说话做事最合她的心意。 虽如此,她还是问了一句,“便是要表态,宋小姐说一声就行,何必还要亲自来一趟。宋大人与我家哥哥同在朝为官,叫宋大人知会一声也行。” 宋瑶道:“是我要与他成亲,又不是我父亲要与他成亲,想了许久觉得还是我自己和你哥哥说好。” 其实宋瑶也有别的顾虑。 江邺此人太过正值,让宋瑶都觉得他被江家保护的太好了,若是她父亲与江邺说,他定会以不拖累宋家为由退居。 也只有自己亲自说才能显得上分量。 谈完自己,宋瑶八卦起了江尘兰。 她过及笄两年有余,却迟迟没有婚嫁,今日见着萧定安黏在她身上的目光,心中三分明了。 宋瑶问道:“江小姐和我都是闺阁密友,往后又是一家人,我便直言不讳了。江小姐和太子殿下是否......” 第一百零九章 “让他记着” 江尘兰一听连忙否认,“宋小姐慎言,我的确和太子殿下走得近,但不是因为男女情爱。” 宋瑶眼中划过失落,叹道:“我瞧着江小姐和太子殿下站在一起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没什么东西好八卦她也就要走了。 “既如此,我就不叨扰江小姐了,家父还在等我。” 江尘兰起身正要说送她宋瑶就抢先道:“江小姐不必送我。” 目送宋瑶远去,江尘兰脑袋突然像要落下来似的,原本空空荡荡的的思绪被一件又一件事情堆满,乱成麻线,沉重不堪。 先是萧定全出手构陷自家哥哥,又是萧定安不管不顾跑来表明自己的心意,再是宋瑶来了一趟...... 好似就是她先前时光过得太过清闲的报应。 一桩桩事令人目不暇接。 她这边的思绪还未理清楚,自家又出事了。 她的父亲突然被弹劾。 弹劾的是御史,萧定安麾下的人。 如今江立桦和江邺都赋闲在家,等着朝廷的调查。 来监视江家人的是李彦,江尘兰一刹那明白什么。 萧定安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弹劾自己的父亲,再说自己的父亲高风亮节,也实在是有点冤枉。 要做这一切的人就只能是萧定安。 自家哥哥和自家父亲的黑锅都是萧定安扣上去的,他要以这种方式推江家人出局,好保证自己和 家人的安全。 可他为何要突然这样做呢? 江尘兰找上了李彦。 李彦起初还装一装,一本正经的说道:“请江小姐和李某人保持距离,不要妨碍我执行公务。” 江尘兰一掌击在他的胸前,“你装什么装?是不是萧定安让你来的?执行公务,我适才还看见你和侍卫下棋。快说,这儿就你一双眼睛盯着我们。” 李彦认输,十分沮丧的叹道:“早就告诉定安了,你太聪明我搞不定,他还偏要我来守着,何必呢?” 江尘兰没了耐心,一字一顿的问道:“他现在手都伸到我父亲头上来了,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场局必定是危险不已才会让萧定安以这种手段来保全自己,太小心了。 李彦道:“江小姐等着吧,成败就在这几天了。若是他败了,委托我带着你远走西南。” 他拿出一幅地图,说道:“定安办事靠谱,连路线都为我们规划好了。” 江尘兰瞥了瞥,直接把地图撕了,嚷道:“谁要和你一起远走西南,你告诉我他要干什么就行,用得着你遮遮掩掩的?” 李彦斗不过江尘兰,又怕言多必失,只好装成哑巴。 结果江尘兰的行事比他想的更冲动。 她猜到半分,料定有要事发生,当即就要冲出府去。 李彦一只手拦住她,说道:“定安不让我放你走,他说了, 你若是一定要耍无赖就叫我也耍无赖,你耍无赖的本事一定没我好。” 这话说的,忒不要脸。 李彦说到做到,当即就手臂发力,连连把江尘兰带着后退好几步。 他咳两声,又道:“定安还说,非常时期,非常人物,可以对你动粗。” 江尘兰顿住。 非常时期她懂,但这个非常人物......是指自己? 她胸口淤积之气无处消散,指着李彦放狠话,“行,他厉害,你让他记着。” 李彦道:“一定转达给定安。” 李彦看着江尘兰炸毛的背影,不怕死的叮嘱了两句,“定安还特别叮嘱过要防止江小姐易容和换装翻墙的本事,所以我会重点看守,江小姐别想着用这两种方法出去!” 江尘兰听得恼火,脚步加快的走回后院。 呵,他萧定安手段多,就真当自己手段没他多? 她有的是办法出去。 萧定安没闲着,除了一面应付萧定全,还在想法子对付永安帝。 户部经过钺州一事后基本握在了自己手里。 财政和军事,两个最重要的东西他已经集全了,就等着萧定全动手那天一战功成。 不过他不会轻易出手,除非阳晖被绑。 萧定全和萧定安打的算盘一样,如今阳晖被紧闭在公主府里,倒是四皇妃在府里出入自如。 萧定安偷偷放了一个消息给四皇妃 沈静宸,礼部与鸿胪寺沆瀣一气,似有私通敌国的嫌疑,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都在接受审查。 沈静宸听说后就心急如焚,偏偏不知萧定全此时去哪儿了,她只好派人去沈府看一眼。 下人来报,沈府门前有羽林军守着,暂时不得任何人进出。 只要换个人就容易想到这是萧定安故意放下的鱼钩,但沈静宸被萧定全冷落多年,沈家为了她这个女儿暗中在朝里帮助萧定全,手脚不干净。 再说,萧定安和萧定全两人斗得如火如荼,萧定安要故意针对沈家就不奇怪了。 因此,沈静宸信了。 沈静宸吩咐下人,“去沈府门口守着,一旦太子出来就告诉他我要见他。” 她给了下人一个地址,说道:“给萧定安。” 萧定安在沈家也没做什么,只是随便问了沈大人两句话,顺便挑拨一下沈家和萧定全的关系。 装模做样到戌时萧定安才出来,不出所料的收到了沈清宸的邀约。 “沈小姐?” 他按着沈清宸给的地址走,沈清宸已到了。 她二话不说就冲萧定安跪下,萧定安一惊,急忙叫人扶她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沈清宸道:“权力之争自古成王败寇,来日若大局定下,臣女不求太子殿下能对臣女高抬贵手,但求祸不及家人,臣女的家人是无辜的。” 萧定安落座,淡淡道 :“你该知道你父亲为萧定全做了什么。” “不是为他,是为我。” 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依旧平静,戏谑的呵笑一声,“你有怨过四弟吗?” 沈清宸感慨良多,说道:“我已经嫁给他,世上没有回头路。” “那本王便再为你指一条路吧。” 沈清宸问道:“你可是要叫我投奔于你?” 她不愿意,现在局势未定,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萧定安不语,算是默认。 沈清宸又问道:“太子殿下,若是您输了呢?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人不能两样东西都想占着,何况”萧定安带着嘲讽的看了沈清宸一眼,“你以为他真在乎你,在乎你的站位?” 沈清宸脸色剧变,回道:“不管他在不在乎我,只要他赢了,我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他输了,我陪他一起死就是,只求到时殿下能保全我的家人。” 人远比自己想象中更脆弱也更坚强。 她承认,她被萧定安刚才的话戳中了心,可她必须要硬撑着,以对等的姿态和萧定安讲条件。 “我今日不是来央求太子殿下的,是来和太子殿下达成协议的。我知道你在乎江小姐,我在乎我的家人,不如我们就此约法,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不拖累她们。” 萧定安眼睛微眯,捻起茶杯,“你真以为你在他面前说得上话?” 第一百一十章 密道 “太子殿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被当面戳人痛处,沈清宸自是不满。 萧定安道:“不妨你我赌一把,传个信给萧定全,说你现在被绑了,看他会不会来找你?” 沈清宸清楚,她打不起这个赌,她是可以接受不被萧定全所爱,但是却绝不容许有人当面撕碎她的尊严。 她冷笑一声,回道:“太子殿下原来只是为了软禁我,我为何要配合你转移定全的注意,我不知你打的算盘。而且太子殿下搞错了一件事,即便他心里没我,我也是四皇妃,不会有人不管的。” 话到此处,萧定安竟对沈清宸产生了一点同情。 尖酸刻薄的话他又仔细思考的一番,尽力说的委婉些,但说出来的力度却很大,“你根本不值得为一个不在乎你的人赌上性命。” 沈清宸目光无神,声音低得像是从喉间掐出来的。 “我没得选了。” 萧定安不喜这话,只是说:“想不想选全在你自己,今后的路也是你自己走出来的。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你想听吗?” “太子殿下请说。” 萧定安道:“第一,你继续帮萧定全。他成了,你被锁在深宫成为笼中雀,他败了,你因他而死,或许还会连累到你的家人。第二,你现在帮本王,为自己谋一条新路。我 成了,从此还你自由,你家人的手笔我既往不咎,我败了,你也就是一死而已。” 他敲了敲桌子,再次强调了一遍,“不管谁败,你横竖都是一死,就看你想不想重来一次。” 明知是挑拨离间,沈清宸还是忍不住心动了。 眼前她视作敌人的人,却是第一个为她想过的人,她没法对萧定安开出的条件视若无睹。 自由,这两个字太诱人了。 除了江尘兰,萧定安一向自信自己在拿捏人心方面的能力。 沈清宸犹豫了,犹豫看起来是拒绝,但其实是徘徊,她的一只脚已经抬出,就看有没有人在后面推她一把。 萧定安继续说:“你不要把本王当作敌人,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看谁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立场这个东西本就随时可以变化的。” 沈清宸还站着,萧定安拢拢衣袖也站起来,盯着她问道:“沈小姐,你觉得如何?” 沈清宸拿出了手中的附着她和萧定安见面地点的纸条,以同样的目光回望萧定安。 江尘兰被软禁在江府,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出去。 “小姐,你在这儿安心等着太子殿下和四皇子分出个结果来不是更好?”盈喜道。 她从来不是被动的人,再说等待实在是漫长又煎熬的过程。 “现在他把我们抛在这 儿不管不问的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觉得我们会拖他后腿吗?”江尘兰认真给盈喜分析着利弊,“我问你,现在萧定全对我们的态度如何?” 盈喜想了一会儿,说道:“嗯......恨之入骨谈不上,但也把我们划在了仇人这一类。” “所以呢?” “小姐您直说吧,不必考我了。” 江尘兰语重心长的说道:“萧定安落难了我们能有好果子吃?现在如果放任他对我们不管不问就等于把命运交到了他的手上,这如何使得?所以我得找他问个清楚。” “那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萧定安不好骗,李彦还不好骗吗? 江尘兰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盈喜换上,又用大氅盖住了她的头。 “江府后院有个密道你知道的,想必李彦也知道,你今晚就这身打扮往密道走,尽量学着我说话。” 盈喜点点头,又问:“小姐你呢?” 江府密道有两个,一个在东院,一个在西院,等着盈喜吸引了足够的火力,剩下几个士兵她还能对付。 想到这儿,她又给了盈喜一瓶毒粉,悄声道:“初时你先不要开口,直接朝他们走去,问什么都不答,等到士兵渐渐聚集起来之后撒一次毒粉。” 她想了想,换了一瓶效用更强的毒粉,“这毒粉一闻就晕, 你到时需带着面纱憋着气。撒完后不要管来追你的人,撒腿往密道跑,等一拨人追到你你再撒一次,如此等到毒粉撒完。” 盈喜会意,不忘吹嘘江尘兰,“小姐,你真聪明。” 趁着下午无事可做,她给盈喜把眉眼画了一画。 夜晚光线不好,她这样看去和自己已有了七分像。 月光降临,盈喜正要按江尘兰说的做,被江尘兰按住。 “等一下。” “怎么了?” “你这样出去还没到密道就会被赶回来。” 江尘兰拉着盈喜和自己一起等着另一个江府的侍女进来。 来的是素喜,江尘兰一番同样的操作,素喜立马穿上了和盈喜一样的衣服。 素喜是在江母跟前伺候的人,反应比盈喜快上不少,当即就明白了江尘兰想要干嘛。 “素喜往南院走,趁着这边的士兵不注意盈喜立马往东边走。” 江尘兰在窗户边挖了一个洞偷偷观察,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果不其然,素喜一出去就被人拦住了。 她照江尘兰教的,坚决不回头,听到来往的脚步声多了以后才飞速转生撒下毒粉。 “来人!”另一边的士兵大喊。 就趁此时! 江尘兰一推盈喜,“走!” 盈喜一走,她立马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穿着夜行衣,不 易被发现,仗着对江府各种大路小径转角的熟识疾行,一路顺畅,如愿以偿的到了西边密道。 正欲开密道的门,身后就响起了一道声音,“这么晚了,江小姐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江尘兰不言,手依旧慢慢抚上了密道门的边框。 而她能感觉到身后的光亮越来越大,夜里的温度也越来越热。 李彦一定是把大部分士兵都带来了。 这叫,将计就计。 李彦道:“真当我跟着定安是白混的,连你的雕虫小技都看不出来?声东击西能骗得了我?” 听到他发话后,江尘兰已经接近到门把手的手又朝下滑下去,慢慢收回,道:“李大人何苦要为难我?” 李彦十分客气:“我也不好动江小姐,江小姐不如自己走回去,也免得叫我挨场骂。” 江尘兰轻声道:“好。” 她转身,和李彦目光对上之际撒出一大把面粉和毒粉的混合。 前头的士兵纷纷倒下,后面的士兵被烟雾缭绕呛得看不清前方。 她飞速的破门而出,关上门后潜逃。 而门框上被她涂了使手部暂时麻痹的药,混着一些胶。 这当然拦不住,但第一个去开门的士兵一能被黏住,二能使他的手臂酸软无力,等后面的士兵等不及发现直接劈门时,自己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喑贵人 江尘兰并未走远,而是到了宋府。 宋瑶理解她体贴她,必不会出卖她。 宋府临近皇宫,彼时江尘兰还见着皇宫灯火通明,看起来是出了什么事。 “宫里怎么了?”江尘兰问道。 宋瑶帮着江尘兰梳妆打扮成她身边的婢女,说道:“扮成这样,委屈江小姐了。” 这姑娘,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自己扮成婢女就是从权,让江尘兰扮就是委屈她了,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倒怕守着一套套闺阁礼仪的姑娘不满。 “委屈什么,我问问,太子殿下近日的行动你可知晓?” “不知,但好歹我父亲还在朝中,一点儿风声是能听见的。”宋瑶的下巴朝着皇宫的方向,“或许最近宫里出的事就是太子殿下搞出来的。” 能让宫里搞出这么大阵仗,不是太后有事就是永安帝有事。 宫里的确出大事了,永安帝突然病重。 查出凶手是喑贵人。 这位喑贵人两年前还是宫女,一次偶然缘故被永安帝发现,封为官女子,尽管无所出,还是在两年时间内成为了答应。 这一切本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前朝以来,从宫女成为娘娘的例子数不胜数,但妙就妙在萧定安曾听说她与自己的母亲神态有几分相像。 而 一位极为受宠的女子两年里却没听过怀孕的消息,不是不能生就是不想生。 他曾借着理由探望过喑贵人,太医说她身体极好,并无不能生孕的症状。 她出身低微,对他的九五至尊之位构不成威胁,不会是不能生,那就只能是不想生了。 萧定安来了兴味。 世间巧合的事怎么就那么多呢? 音,喑,两字虽长得像而且同音,但一个是可作泠泠仙乐的解释,一个却是不能言说之意,不能演说的是人,还是事,亦或是他对亡妻的愧疚? 被埋在尘埃里的事,风一吹就能显现,一个喑字又怎么瞒得住? 萧定安那时便怀疑,也许那位喑贵人和自己父皇的初遇就不是巧合。 要套喑贵人的身份很简单,不必亲自去问她,后宫中自有争风吃醋的嫔妃等不及的要数落她。 他一个皇子要进深宫自然是极为不易的,但那段时间恰好次曲在宫中。 当时次曲不厌其烦和他讲话,若按他平时的性子,定是找个借口打发人走,可他还是任由次曲说着。 “那位最受宠的喑贵人不是你们上京人你知道吗?” “萧定安,你父皇都可以封一个没入贱籍的外族女子为贵人,我还是个公主呢!” ...... 猛 然想起她,萧定安总是觉得有几分亏欠的。 后来可算给自己查到了。 喑贵人也是南钺遗民,是林白通过别的路子安排她入宫的,做监视作用,所以她当然不可能怀孕,她和自己的父皇隔着血海深仇。 其实他父皇早该发现的,但不知是他觉得一个女子对他构不成威胁还是她实在和孙音长得太像,他竟然就容忍了对他有不轨之心的人在他枕边睡了两年。 后来林家落败,这位喑贵人失去主心骨,更不知该如何是好,惶惶不可终日。 萧定安就是在林家落败之时和喑贵人相见的。 他借着探望阳晖的名义偷偷和喑贵人见过一面。 或许那位喑贵人对自己一见钟情了,对自己的话唯命是从。 从那时起,永安帝每去一次喑贵人宫里就会吃进微量的毒药。 那种毒药是江尘兰配给他的,并不会导致人的死亡,只是偶尔的头脑晕眩浑身乏力罢了,只会在气急攻心时发作。 永安帝发病的那个夜晚,萧定安也在宫里。 喑贵人遵循他的指示,将他身体里有毒一事尽数告诉永安帝。 永安帝指着他,气喘不止,“你个......毒妇......朕待你不薄......” 喑贵人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顶着孙音的脸做讨好人的事情,任谁也不能拒绝。 她声音柔中带媚,“陛下切莫动气,气坏了身体可就不好了,若是你死了,臣妾岂不是要守一辈子活寡?” 他瞪如鱼眼,问道:“为什么?” 喑贵人抚着他的脸,说道:“因为你害死了臣妾家人,还把臣妾的救命恩人满门抄斩!” 永安帝气血上涌,毒也慢慢发作,“来人......来人!” “父皇,您在叫我吗?” 萧定安依然着黑裳,脚步无声的逼近。 喑贵人满眼爱羡的看着的萧定安,掬礼,“太子殿下,他已经毒发了。” 萧定安薄唇勾出讥诮的笑,眸中的黑比夜色还浓。 “父皇,将别人当作影子,不仅伤我母后的心,还会让那位被当成影子的人也恨上你。” 永安帝当即明白过来,腿脚猝然不可屈伸,僵硬的倒在床上,扯着床边的黄布,嘶哑喊道:“来人......来人......” 他们是一伙的,他的儿子和他的妾竟然联起手来要置自己于死地!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他的脸色从青转紫,面部的肌肉不能拉扯。 “人已经被我支走了,父皇,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儿臣。” 喑贵人已 将禁军的虎符搜出来交给了萧定安。 萧定安接过,坐在永安帝身边,“父皇您老了,往后就由儿臣来保护你,像小时候你保护我一样。” 所谓的保护就是视而不见,自以为不受宠的儿子就不会被旁人忌惮。 “父皇,您可千万别生气,只要你不气,保证会安然无恙,毕竟此时我在这儿,可不想落个弑父的罪名。” 萧定安如毒蛇吐着信子,声音森然。 确定永安帝已经完全不能说话,他才慢慢起身,“陛下病重,传太医。” 和太医一起赶到的是萧定全。 他对他父皇现在的遭遇是没什么感觉的,一个可以随时为了江山献祭自己女儿和儿子的人不值得他儿女的同情。 但此刻他的父皇还不能死,他还需要他的父皇醒来指控萧定安,因此自己还带来了两位医正。 大夫在为永安帝看诊,萧定全便问萧定安,“三哥这是来多久了?” 萧定安将虎符揣入袖中,直待再寻个合适的时机伪造一份永安帝病前的绝笔信。 “前脚刚到,四弟后脚就来了。” 萧定全扫视了这件屋子,看到后面还站了个喑贵人,当即下令封锁寝宫。 正当此时,萧定安吩咐外面的羽林军:“喑贵人欲图谋害皇上,拿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发乎情 喑贵人没反应过来,甚至连萧定全也没反应过来。 知晓他父皇突然病重,他急匆匆从公主府赶来时便猜到萧定安和喑贵人可能是一伙的。 可他三哥却先他一步拿下了喑贵人。 喑贵人被羽林军擒拿时点了穴,如今口不能言,只能从喉间和震惊的眼光中诉说着冤枉。 喑贵人刚被拖到殿外萧定全就叫道:“慢!” 他对着萧定安质问道:“事发突然,贸然擒住宫里娘娘怕是于礼不合,三哥可拿得出娘娘谋害父皇的证据?” 萧定安气定神闲的回道:“当然,本王手里可不止她要谋害父皇的证据。” 此话意有所指,而且不知有几分真。 林白府里的东西被自己销毁的干干净净,他萧定安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从灰里找出骨头。 萧定全心中已有两分不安。 “四弟现在该好好为自己谋出路了,怎么,那如的坦铧尚且自顾不暇?” 他挑眉看着萧定全,揶揄中透着傲慢的嘲讽。 萧定全在这方面无话可说。 他没想到坦铧也是个蠢货,被坦北反将一军,如今那如乱成一窝。 反攻坦铧的计策坦北想不出来,估计是萧定安提出来的吧。 尚且不用和亲,也不用出兵,两个大胤皇子利用那如 两位皇子的权力之争便将那如搅得天翻地覆。 他回道:“三哥果真心硬血冷,别人好好的一番情意,死心塌地为你做事最后却落得个被你擒拿的下场,三哥下一步要做什么,斩草除根?” “也是,一个南钺的遗民,利用了就利用了,只是三哥利用她对甜言蜜语的时候就没觉得有一点的恶心吗?她可是和你那位早死鬼母亲长得很像啊。” 萧定全有一半说的不错,他的确是利用了那位喑贵人。 不过他利用的人太多,一个一厢情愿为他付出的人并不能打动他。 至于他甜言蜜语,更无从说起,他不管对哪位姑娘都是一样的态度,温柔的疏离。 不过大部分姑娘在坠入爱河时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她们只看到了对方给出了流水的温柔,却未曾发现给出的流水恰恰将她们隔开。 “四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夜深了,你难道不去公主府照看阳晖吗?” 萧定安特意给他提了个醒。 萧定全回道:“三哥也该去照看照看江小姐,夜深了,姑娘家一个人走夜路危险。” 两人面面相觑,在眼神的交换中达成某种协议。 萧定全难得看到萧定安向自己投来惊慌和威胁的眼神。 他笑着说道:“原来三哥也有在 意的人啊?真想好好接触接触那位江小姐,看看她有什么本事把三哥迷得团团转。只是可惜了,那位西宁公主,那位喑贵人她们就没有江小姐那般的好命了。” 他和萧定安剑拔弩张,沉默了半响,又道:“只是阳晖是你的妹妹,你再狠心也不会杀了她,可那位江小姐和我却没什么交集,三哥该知道,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摧毁美好的事物。” 萧定安适才的傲慢被狼狈赶走。 他的的确确在最后关头败下阵来,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愤怒,担忧多于愤懑。 萧定安点点头,微笑着回道:“好,四弟现在学会拿人死穴了。” 说罢,他把宫中的事务交给杨指挥使,自己急忙赶出去,黑影快得与夜晚的风融为一体。 等着萧定安走后,萧定全的拳头才慢慢松开。 他也不管床上躺着的永安帝,急忙转身回公主府。 侍卫看他疾步匆匆,神色慌忙的冲着一处去便识趣的挪开道,谁都不想去碰那个霉头。 萧定全冲进公主府,果真如萧定安所说—— 阳晖不在! 他拎起一个侍卫,眼神要剜出那侍卫的心,问道:“公主人呢?” “有人传信说四皇妃被匪徒扣着了,公主带着一众弟兄去救了。” 萧定全 一脚踹开他,一滩黄水从那人口中喷出。 “废物!本王怎么交待你们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不准让公主离开一步!” 那人颤颤弱弱的倒在地上,捂着心口一时说不出话。 他说得倒是轻巧。 除了他这个哥哥,还有谁能压得住阳晖公主? 她当时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能不让她走吗? 那侍卫解释了一通,又说好多人跟着,公主不会有事。 萧定全深吸了几口气,稳住情绪后才缓缓说道:“若是出了事,今夜轮值的人便去领赏,瑾王府好些器具都生锈了。” 这边消失了一个公主,那边消失了一个小姐。 萧定安迈着和萧定全一样的步伐,赶到江府就问李彦,“江尘兰呢?” 李彦反应快,及时屏住了呼吸才没被江尘兰的毒粉撂倒。 他羞赧的低下头:“已经派人在找了。” “你......” 宋瑶虽然会帮江尘兰瞒,但宋大人却是个懂事的人。 家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他能不知道? 只是天色已晚,他想到萧定安这会儿可能已经入寝了就没敢打扰,写好了告知信放在了桌案上,吩咐小厮卯时给萧定安送去。 可萧定安却是一夜无眠。 翻遍了整个上京城都没找到她在哪儿。 次日辰时,萧定安眼中布满了血丝,憔悴不堪。 小全子来报,“殿下,宋大人送来的。” 他怀着不耐打开信,精神瞬间矍铄,信随手扔在空中就跑了出去。 “叫外面的人不必找了,我去一趟宋府!” 小全子只觉得身边掠过一阵风,发丝被带到脸上,茫然的看着自己殿下夺门而出。 真真是完全失了风度。 “殿下!殿下!” 小全子叫了两声无果,心酸的愣着,在风停后凌乱。 “殿下你的羽林军布满了全城,我怎么去告诉他们啊......” 萧定全步履匆匆的赶到宋府时,江尘兰正和宋瑶品茗赏画。 他来的阵势太风风火火,像狂风过境,又在碰到某座山头时戛然而止。 江尘兰和宋瑶俱回头看他。 两人反应过来后起身,“殿......” 江尘兰嘴里的话还没说完萧定安就跨步过来拥抱住她。 宋瑶低下头,默默退了出去,遣散了后院的女使。 他的拥抱太过炽烈,以至于隔着锦衣华服江尘兰都能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和不断圈紧她的手臂。 江尘兰下巴抵在他的肩上,额上是他落下的呼吸,短暂急促。 她一动不敢动,说道:“殿下,发乎情,止乎礼。” 第一百一十三章 挑拨离间 萧定安慢慢松开她,心还在狂跳着。 他看向江尘兰的目光晦暗不明,然后渐渐被渡上两分温柔,说道:“下次别再让本王担心了。” 江尘兰此时才仔细看他,不知是不是一夜没睡,眼眶都有些凹陷了。 她身上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在无所适从之余竟生出一股愧疚之情。 “殿下,我......” 萧定安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想由本王自己冒险,更不想把自己的命交在别人手里,可本王答应过你,不会让你死的。我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考量,不管是为你还是为我自己。” 她回应着他温润的目光,“我也答应过殿下,在尘埃落定之前不会离开你。” 辰时,爝火点燃整片天空,迸发出橘色的光点穿过弄堂,笼罩在两人身上。 萧定安低下头,温声回道:“好,但近日情势太过特殊些,你无论去哪儿都要知会本王。” 走时,江尘兰对宋瑶致歉,说太过叨扰。 宋瑶突然叫住萧定安:“太子殿下,尘兰的哥哥何时能洗清冤屈?” 萧定安道:“本王一定给你一个结果。” 听完这话,宋瑶的心才放下。 果真如她和江尘兰所猜,江家的黑锅是萧定安扣上去的。 既是自家人扣上去的,取下来也就容易,宋瑶安心的回到房里读书。 就着江尘兰这一身衣服,萧定安顺便就把她领回了东宫。 “父皇病重,那如内斗,如今萧定全自顾不暇了。”萧定安道。 两件事,发生在同一个晚上,不是他的手笔还能有谁? 江尘兰不想质问他为何要针对永安帝,只是提醒道:“殿下既然做了,手脚就要干净些。” “不干净也无妨,谁又敢多说什么?如今这些事隐秘进行,就是为了给那些言官一个台阶,他们若自己拆了,那可就太不识好歹了。” 江尘兰等着东宫的人为她掺茶,淡淡道:“又何必与他们置气?碰上好说话的还好,就怕遇到宁死不屈的清流,例如前朝的魏夫子等人,杀的了一人,可杀的尽千千人?彼此都要各退两步留下些距离才好。” 萧定安虽然面上不说什么,但听进去了。 她若是个男子,或许会比她的哥哥在仕途上更有作为,毕竟是名臣之后,自小耳濡目染,为人处世之间的方寸是会拿捏的。 两个人说了没两句,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萧定安率先起身挡在江尘兰身前。 萧定全此时此刻不去找阳晖,来东宫做什么? 来人不善,不怀好意的对着后面的萧定安道:“这里是东宫,羽林卫一召即到,你还怕我在这里行刺?” 萧定安眼角勾起,心想,按你的行事风格 ,这也说不定。 他喊后面的江尘兰,“江小姐躲着本王作甚?” 江尘兰走到萧定安身旁,萧定安又朝前跨了一步,刚好能护着江尘兰。 江尘兰福身,又看了看萧定全带来的女子,问道:“四殿下这是何意。” 萧定全叫人一把把那女子推到江尘兰面前,问:“江小姐认识她吗?” 她仔细看了看这位女子,似乎是有点印象。 应该是不久前她在宫宴上见过。 她泰然自若的回道:“这可是宫里的姑娘?” 萧定全呵嗤一声,说道:“姑娘?这位是宫里的娘娘,不,现在因为你的心上人成了罪人。” 他目光从萧定安身上移开,转而盯着江尘兰,“江小姐想听听她的故事吗?三哥定是不愿与你讲的,不如就由我来讲。” 江尘兰拒绝和萧定全对视,看向萧定安。 萧定全带着嘲讽问道:“怎么,江小姐想听一个故事还要经过我三哥同意?” 江尘兰直截了当的问:“四殿下何意请明说。”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用一个故事让你看清身边人。” 江尘兰将信将疑的看了萧定安一眼,用沉默示意萧定全讲。 萧定全看着已经被毒哑的喑贵人啧啧两声,说道:“父皇这个封号起得好啊,喑,但最后让你不能说话的人却不是父皇,而是他的儿子 。” 江尘兰道:“四殿下切莫胡言乱语,太子殿下为何要毒哑她?” 萧定全不回江尘兰的话,继续对着喑贵人说道:“你太天真了,太子殿下和父皇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你为何会认为三哥会帮你?你对他倾心,就因为他比父皇年轻,你觉得他芝兰玉树?” 他笑得瘆人,一刀一刀扎在喑贵人身上,“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可悲......” 倾心? 江尘兰望着萧定安,“这......” 萧定全对江尘兰不可置信的目光极为满意,道:“早听闻江小姐聪慧,不会没听懂吧?” 他清了清嗓子,道:“三哥利用这女子毒害父皇,事情已成就要斩草除根,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这位娘娘倾心于他,为了达到目的,竟连纲常伦理都丢在一旁,着实是令人寒心啊......” 江尘兰看过去,那位喑贵人脸上写满了不甘,目光一直看着萧定安。 她心中有数,萧定全说的多半是真的。 江尘兰尽力不去看那位喑贵人,让自己冷静下来,双手叠交在腹前,说道:“四殿下切莫血口喷人。这位娘娘既被查出有谋害陛下之嫌,此时不是在慎刑司关着就是在宫里软禁,四殿下是如何把她带出来的?” “既然还未定罪,在身份上,喑贵人就是你的庶母, 是你的长辈,四殿下将喑贵人带出宫才是弃伦理纲常于不顾。” 江尘兰话锋一转,并不继续和他讨论萧定安的所作所为,而是把火力集中在萧定全身上,免得陷入他设置好的陷阱。 他这时倒对这位江家小姐颇为赞赏了。 玲珑剔透,知时局懂退让,也难怪他三哥喜欢她。 萧定全道:“我去见这位娘娘时,正有人要害她,江小姐,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萧定安道:“是谁都不劳四弟费心,要想杀害父皇和杀害喑贵人的人本王会查。” 见着江尘兰无话可说的样子萧定全心中才稍微舒服点儿,带着喑贵人离去。 今日被萧定全摆了一道。 一是来挑拨自己和江尘兰的关系,二是让自己不得不加强对喑贵人的守卫,那自己便不好下手。 要斩草除根,就只能让她自己选择去死了。 萧定安只得吩咐,“林副将,带着羽林军守好喑贵人。” “是。” 喑贵人的住所已经下过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萧定全能来去自由的进出后宫铁定是有人在帮他。 这个人一定是宫里的人吧? 萧定安心中猜想,是慧妃?还是太后? 他此时无暇顾及这些,转头去看江尘兰时,她的脸已经冷下来了。 江尘兰慢慢掀起眼皮,问道:“殿下还有什么是没告诉我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休书 萧定全今日突然搞这么一出全赖着萧定安给他下了绊子。 所幸行伍里有几个人聪明,在跟着阳晖到达之后就折回了瑾王府告知萧定全阳晖所处的地点。 就在城东他购置的一处宅子里。 阳晖喜欢前朝诗人所作的一句诗——“竹林深处清风拂,山阶百台踏归途。” 当时自己恰巧出京经过此处,深觉意象相符,就买了下来。 绑阳晖的不是萧定安的人,而是自己的妻子。 沈清宸见萧定全急得发疯的模样竟然觉得有些好笑,不禁戏谑的勾起了唇角。 他在世人面前向来都是洞若观火,掌一切于手心,波澜不惊,何曾这般失态过? 还真让萧定安给说对了,只要是有关阳晖的事他就会完全变一个人,柔弱不能自理,偏执失神...... 原来他可以那么丰富的。 她没绑阳晖,只是给阳晖喂了一点东西让她暂时晕过去。 萧定全当真就如她自己所想一般的略过自己,跪在阳晖的面前。 沈清宸冷冷道:“萧定全,我失踪两天了,如果今天不是因为阳晖你会来找我吗?” 她心里知道答案,还是禁不住想亲耳听到一个结果,哪怕是骗她好,也好过完全打碎自己的梦。 萧定全 探了探阳晖的鼻息,紧绷的脸才放下来。 他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沈清宸心中寒意倍增,郁结多年的结好像在慢慢打开。 她帮了一次萧定安,又以嫂嫂的名义绑了阳晖,无异于和萧定全撕破了脸。 她怒道:“那你呢?此时又在干什么?” 沈清宸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忌。 “萧定全,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了你。” 随着萧定全来的人震惊。 不过是寻一个公主,怎么还听到瑾王府这样大的八卦?屋内的人尚且收敛些,屋外的人简直就是竖着耳朵在听。 萧定全起身,走近沈清宸,转头对刘副将道:“带他们走。” 刘副将面上不多说话,心里却很困惑。 四殿下和四皇妃一直相敬如宾,让旁人羡慕不已呢,怎么突然闹成这样呢? 他拱手,回道:“是。” 遣散了所有人后,萧定全才冷眼对沈清宸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 沈清宸走到他面前,和他对视,“怎么,你现在要在这里杀了我吗?你就不怕杀了我阳晖恨你一辈子?” 萧定全眼角尽是冷漠,淡淡道:“你是不是和萧定安见了一面后失心疯了?他 叫你绑阳晖你就绑?没长脑子?” 面对苛责,沈清宸很淡然。 她冷冷回道:“没有,我甚至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般正常过。三年来,你对我视而不见,极其敷衍,我都忍了,我以为时间久一点,你会在心里挪出一寸属于我的位置。” 沈清宸情绪渐渐亢奋,仿佛是压抑已久的释放,“你既然不爱我,既然心里有人,当初求娶时又为什么做出非我不可的样子?!萧定全,不如你给我休书一封吧,我真不想在瑾王府继续待下去了。” 当初娶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萧定全皱了皱眉,不理解她。 他自认这几年也不算刻薄了她,何至于要闹到讨要休书的境地? 他回道:“世间恩爱白头之人能有几何?大多数不都是像我们一样平稳的度过一生,你真以为你离了我就能找到和你心意相通之人吗?有情人不能眷属才是常态。” 说完,他的余光瞟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阳晖。 “今日之事只要你不声张,我就当没发生过。” 沈清宸抿了抿唇,说道:“我已下定决心,何况,你现在也不需要我。” 礼部尚书品级高,但于皇位之争而言用处着实不大。 “今日绑了阳晖就当是我对不起你, 但算着我在瑾王府压抑的三年,你也没亏。” 当初选中她就是因为她的玲珑剔透,她如今所言句句不错。 但萧定全不知为何,不想给她休书。 他拒绝的措辞已经想好,身后却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哥哥给她吧。” 萧定全一瞬间脑袋像被钟鼎砸了一下,跨步回身蹲在阳晖身前,柔声道:“醒了,没事就好。下次不许再到处乱走了,也不要谁都相信。” 沈清宸给阳晖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毒药。 看着兄妹两人相聚,沈清宸插不上话,活像个误闯人家的闲散客。 阳晖适才在床上不能动弹之时便迷迷糊糊听到了自家哥哥和嫂嫂的一两句谈话。 她本想快点儿走人,或许她走了还能填补上那两人的缝隙。 只是如今这情形看来,她嫂嫂已将她哥哥视为生人了。 她没结过婚,不能对沈清宸感同身受,但能理解沈清宸。 “哥哥,嫂嫂想走了,放她走吧。” 萧定全顿了顿,点头答应了。 一旁的沈清宸今日完全被寒透了心。 是啊,连一封休书她都做不得主,还要阳晖来开这个口萧定全才肯给。 自己养尊处优十余年,现在竟像被施舍一般。 萧定全答应 给休书后很不痛快,只道是要回府再好好斟酌一下沈清宸日后的道路。 因为这个事,萧定全很是不爽。 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自己,而萧定安那样工于心计的冷血之人却可以和他相爱之人白头。 凭什么? 他这才进宫强行带走喑贵人去闹东宫。 而萧定安本想趁着萧定全因为阳晖没空监视自己的空隙赶紧进宫把该办的事办了,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他也忙活了一夜找江尘兰。 萧定全闹活的本领不小,江尘兰就站在自己对面,待萧定全走后渐渐和自己拉开了距离。 “殿下还有什么瞒着臣女的,一并说了吧。”江尘兰冷冷道。 一会儿来一场事儿,一会儿来一场儿,江尘兰真被折磨得受不住。 萧定安道:“我是利用她,但绝没有对她流露出哪怕一丝的男女之情。” 萧定安一步步逼近江尘兰,解释道:“她也是林白安排进宫的人,是南钺遗民,本就对我父皇恨之入骨。” “殿下倒不必与我解释这些,我知道有时为了站在高位难免会心硬血冷。但,阳晖,你的妹妹,也是你绑的?” 萧定安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回道:“你真认为本王会薄情到伤害阳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吵架 两人在无声中对峙着。 江尘兰好似觉得才在她眼前清晰了不少的轮廓再次变得模糊,而萧定安则因为江尘兰赤裸的质问和怀疑情绪降到冰点。 恰逢此时小全子有要事禀报。 还没跨过门槛就问道一股火药味。 “殿......殿下......”他停在门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定安眉宇冷峻,呵出的气仿若能凝结冰霜,他冷冷道:“出去。” 小全子喏喏退下。 冷心肠的人并非不会感受,萧定安原本刀枪不入的心被江尘兰的目光刺得伤痕累累。 他吸了一口气,说道:“是,我利用了她。可你呢,你说你能理解我,你又是真的理解我吗?如果今日萧定全让你看清了本王是怎样的一个人,你现在就可以选择离开本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利用她吗?难道在你心里本王会毫不犹豫的送何人去死吗?” 江尘兰抬步,和他鼻尖相对,说道:“那我呢?在殿下可以利用的千千万万人里,我是不是也是其中一个?” 江尘兰这个问题让萧定安犯难。 在一开始,他的确是想过利用江尘兰的,但江尘兰的出现让他心里积累已久的什么东西好像慢慢融化了。 江尘兰气势凌厉,继续说道:“殿下不用觉得被我质疑就 很委屈似的。谁不是棋子,您自己不也是吗?费尽心思活下去还被利用的人很多,我也没空心疼他们每一个,我只是想问问殿下到底为什么要瞒我?” 萧定安答不上来。 或许是他自己也认为自己的手段有些肮脏了。 江尘兰向后退,说道:“殿下,你我现在都需要冷静一下。至于李大人,你若想让他在江府守着就让他守着吧,臣女也不想家人被无辜牵连。” 说罢,江尘兰离开东宫。 车轮碾着落叶,辘辘和窸窣声交替而行,江尘兰托着自己的下巴,脑海中闪过从萧定安拥抱她到两人吵架时的画面,渐渐随碾压过的青石路冷静下来。 她回想了一番,甚至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动这么大的气。 究竟是在意他行事太不择手段,还是因为喑贵人对他投去的恐惧委屈的目光,亦或是他想法设法的在自己面前隐藏自己。 她都不知,自己只是怕成为下一个喑贵人。下一个次曲,一心一意为了他最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她们自以为与萧定安是合作,可结果呢,人家压根儿不承你的情。 不该对他这样的人动心的。 整整有两日,她没再见过萧定安,但李彦带来一个消息,喑贵人死了,永安帝危在旦夕。 李彦被卡 在江尘兰和萧定安两人中间,就像一颗墙头草被两面镜子包围。 里外不是人,倒向哪边都不是。 之前都是他缠着萧定安喝酒,一醉方休,萧定安总是淡淡的,抿两口就做罢,然后看自己耍酒疯笑话。 他也不指望内敛如定安的人能说出些什么宽慰的话语,只是想趁着耍酒疯撒气。 但就在昨夜,两人却像身份互换了一样。 李彦道:“江小姐都对你说那么重的话了,你还是要把喑贵人杀了?” 萧定安道:“她不是说能理解本王吗?喑贵人手上握着本王能被万民唾弃的证据,非死不可。” 萧定安说的气恼。 那日那女子说的话实在太过绝情,他现在想起来都心口犯疼。 “在她心里,本王本就薄情寡义,穷凶极恶,也不差这桩罪了。” 他说完后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索性连酒杯都省了,直接抱着酒壶开喝。 李彦心想,这不是你自己作的。 他不客气的嘲讽道:“看看在你身旁的女子结局,我要是江小姐,也怕。” 萧定安没完全听进去,继续喝酒。 李彦想劝又劝不住,这万一萧定安喝醉后的酒品和自己一样,他一个人可搞不定。 他弱弱道:“您和江小姐都闹成这样了,还派我在江府守着?” 萧定安道:“吵归吵,紧要关头,本王也不想她出事。她这几日想必心情不是很好,你躲着她点儿便是,要是她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尽力满足她。” 李彦点头应是。 一壶酒见底,萧定安不尽兴的抖了一下酒壶,直到一滴都滴不出来了才放下。 李彦问:“要不再叫一壶?” 萧定安道:“不必了,真当本王是叫你出来买醉的?正事儿还没做完,本王还得再进宫一趟。” “了结喑贵人?” 萧定安轻声道:“嗯。” 他有些不胜酒力,撑着桌子站起,轻微以呈蛇形状的走姿出门。 萧定安靠着门框,扶着头,想起了什么,转身对李彦说:“记得告诉她。” 李彦疑惑:“告诉她什么?” “本王今晚要做的事,免得她又记恨本王。” 他想起了江尘兰指责自己什么都瞒着她的样子,长了个记性。 李彦无言。 俩死要面子的人,分明登门解释说清楚就行,偏偏要搞当哑巴这一套。 如今叫自己来当传话人,心里又是在乎的。 他回道:“知道了。” 皇宫里,值守的禁军几乎全部成了萧定安的人。 如今唯一一道兵令就在萧定全那儿了,在他之后,或许真为他的子孙开下太平的皇位。 喑贵人半疯不疯的在宫里坐着,对着镜子施胭脂。 萧定安推门而出,喑贵人从铜镜瞥了一眼斜后方,手朝凳下探去,摸出一把匕首。 萧定安纵横沙场多年,警觉性极高,她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 他无所谓的朝喑贵人走去,摸出一瓶药。 江尘兰给他的,连毒哑喑贵人的药也是江尘兰给他的。 “想杀本王?”萧定安淡淡道。 喑贵人的手停住,又把匕首往里推了推。 “何必掩饰呢?本王知道你恨我。”他把药瓶放在喑贵人镜前,“解药,动手之前给你机会把你想说的都说了吧。” 喑贵人眼珠陡然放大,以为萧定安拿药给她是想放过她了,看着那张薄情的脸流出泪。 大约半刻钟后,喑贵人才从吱吱呀呀中冒出完整的字。 “你为什么要骗我?”喑贵人质问道。 萧定安绕了一圈,在他的另一边坐下,手朝凳下的匕首探去。 他将匕首放在喑贵人眼前转了转,匕首边缘被烛光渡得锋利无比。 “本王何时骗过你?”萧定安淡然的把匕首揣进自己的衣袖里。 喑贵人道:“你当初怎么对我说的?现在却要置我于死地?” “本王倒是也很好奇当初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觉得本王如今的行事是在骗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悲悯 宫里的砖石寒凉,可以从脚底直达心房。 萧定安盯着她慢慢说道:“本王自始至终答应你的事就一件,帮你报仇。” 喑贵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她意识到从始至终她对萧定安的认识就是错误的,黑夜里的萧定安哪儿有半点温润良人模样?分明是一条随时能要人命的毒蛇。 她讥诮道:“所以呢?从始至终都是利用?你今夜不是来找我谈心,更不是放我走的吧?” 宫墙之外,夜色渐浓,寒风凛冽,喑贵人的手渐渐朝萧定安唇边伸去,被萧定安躲闪而过。 萧定安不冷不热的回道:“求人帮你办事总是需要代价的。” 她不依不饶的要再抚上萧定安的脸,含泪道:“定安,我累了,今夜月色好,不如你在与我纾解一番罢?便是粉身碎骨的代价我也认了。” 喑贵人目光迷离柔情,如春水衔着桃花。 萧定安往后退一步,蹲下。 他打开喑贵人放染甲的妆箧,说道:“幸而本王有一位略通医术的朋友,否则今夜就死在了这里。” “女子爱以凤仙花染甲,可你的染甲里放了别的东西。”萧定安将烛台举在染甲前,“这颜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分外明了,边缘泛蓝。” 萧定安不紧不 慢的松开手。 火烛落进染甲箧里,微末的火光碰着油脂后迅猛窜起,热气扑腾在喑贵人的下巴上,窜进眼睛里,熏得人泪流不止。 迅猛的火势不过须臾便油尽灯枯。 萧定安道:“你在这里杀了本王不怕当即就被羽林军乱箭射死?” 喑贵人的两手准备都被揭穿,她无奈的坐下,说道:“那我也要拉着你这个薄情寡义的人一起死。” 她歪头看着萧定安,语气满是揶揄,“你说求人办事需要代价,代价就是我的命吧?” “你知道太多,本王不得不杀你。” 萧定安从袖中拿出匕首,“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为何要配合你?” 萧定安缓缓道:“因为你没得选,而本王找到了你的家人。” 她的手从广袖里伸出,指尖触碰到刀刃,“林白虽然死了,可他的人却会一直守着我的家人,你如何能找到他们?” “林家满门被抄,和林白有关的一切人事都该查的清清楚楚,他们现在还没死,能保护好他们的只有本王。” 萧定安拿出一份文书出来。 是南钺还未灭国时她家人的身份证明。 “你的身份可不简单。我当林白为何会突然保你,难道只是为了送人入宫做眼 线?” 萧定安摇摇头,“可以选的人太多了,他是南钺皇子,没必要让南钺遗民入宫,这于他保护身份不易,可是他偏偏选中了你。” 萧定安指着文书上她母亲的姓名,“当我拿到这份文书看到你母亲也姓林时我便有了答案。” 他的语气阴森,让夜里的寒凉更加显着,“因为你和林白是表亲啊,所以你绝对不会出卖他,宁可自己死也要保全他。” 喑贵人的眼神渐渐变得惊恐,一直以来半掀着注视萧定安的眼皮长出鸡皮疙瘩。 面前的人恐怖如斯,最后一点念想被放到台面,她没了和萧定安谈条件的砝码。 一年前他就在布这个局了,从灭掉林家,收归兵权到永安帝病重,他一步步走到了没人可以抗衡的位置。 天下最有权力的那个人借自己的手被他搞得半死不活,而唯一愿意指证他的人也即将离去,他登基不登基已经无甚差别了。 喑贵人最终还是选择接过刀,说道:“萧定安,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总有一天会有人将你的军。” “可惜,你等不到那天,也永远不会有那天。” 她将刀尖对准自己,缓缓抽进。 宫里的夜,始终寒凉。 正当此时,萧定安却突然走 近,说道:“急什么?总归都是要死的人了,也不急再帮本王办件事。” 喑贵人的手猝然停止,语气愤愤,“萧定安,你不要太过分了!” 萧定安眼中的讥讽弥漫在整片夜色中。 恨他的人骂他的人太多,萧定安早已习惯,吐息之间还是淡淡的。 早在他开始利用喑贵人时就想过她的结局,其实她也不是非死不可,但这两夜萧定安和她见了面后却越加坚定她非死不可的想法。 这女子和林白一样,嫉恨心极强,一旦认定了你是敌对的,不管用何种手段都要进行报复,心中没有大是大非的原则。 没有一份柔情和退让的人在他这里非死不可。 其次,林白做的不少事这喑贵人都知情,甚至暗中助他,身上背着人命,死得不冤。 “过分?你暗中给本王的父皇下毒手段就光明磊落?你适才还想杀死本王就不过分?你该庆幸你没有把你和本王来往的事告诉林白,不然死的人可就不止你一个人。” “做事有成有败,谋害皇帝这种事我告诉他和害他有何异?” 萧定安道:“你的死因须得是畏罪自杀,死在我父皇床边是最合适不过的,过一会儿我的羽林军就会放松警戒,要杀一个和你 有仇且病重的人应该很容易吧?” “你的家人我会替你照顾好,那个曾和你产生过绵绵情意和本王长得像的男子我也会照顾好。” 喑贵人迫于现实低头,“殿下的吩咐我记住了,多谢殿下高抬贵手。” 他起身,将被内里凤仙花染甲被烧尽的妆箧扔在门外,说道:“就当是杀了本王的父皇一命抵一命。” 江府,李彦找到江尘兰,告知她萧定安要做的事。 李彦替萧定安说了两句话,“其实定安并非你想得那么冷漠无情,他要杀的人都是死有余辜。譬如那位喑贵人,背后的身份可复杂,她愿意帮定安也是有原因的。所以江小姐,你别生定安的气。” “我知道,他进宫杀贵人,叫他保全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紧的。”江尘兰捧着医书慢慢答道。 李彦又道:“定安还是很记挂你的,我从没见他在谁面前这么卑微。” 江尘兰放下医书,有些好笑的道:“也不是我叫他卑微的。” 两人对视不过一秒,宫里敲响了丧钟。 江尘兰道:“现在不仅喑贵人死了,他的父皇也死了吧?” 她看着皇宫的方向,心里悲悯丛生。 一阵寒意从她心口掠过,萧定安真是越来越叫自己害怕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是非之地 亥时将过,丧钟的悲号响彻整个上京。 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点燃整片星空,所有上京子民在此刻不约而同的选择点燃一盏烛火来祭奠这位为他们开下盛世的皇帝。 丧钟声渐远,错落起伏的烛光也随之黯淡。 半个时辰前,萧定安特意去寝殿看了他父皇一眼。 不愧是从金戈铁马走向权力之巅的人,在绝境中尚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压制毒药的蔓延。 永安帝嘴角流津,张口时不住的抽动,“你来干什么,弑父夺权吗?” 他躺在床上四肢不能动,平息了两天也仅仅是能说话。 萧定安拉着他的手,道:“您永远是我最尊敬的父皇,我怎么会弑父夺权?” 永安帝沉沉顿顿的说道:“朕真是后悔把太子之位给了你。” 萧定安坐在床边,眼中包裹着傲然,轻微的扬起头。 “您给的?我的命连同这个太子之位都是我从战场上捡回来的!” 他俯下身看着永安帝,心中划过一丝同情和怜悯,目光深邃。 两个狼子野心的人终其一生也是惶惶,坐在山峰上,亲手把自己的亲人,把自己在乎的人推下悬崖。 “我始终记得十五岁那年提着长剑,踏上了黄沙漫天的疆场,看着表情狰狞的人拿着长枪朝我奔来,一点点放大,直到刺进我的胸膛。我那时就 在想,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对我有一点点愧疚吗?” “我用尽力气朝你奔来,想让你看到我,你只是淡淡的敷衍我两句,不曾问过我有没有吃苦、受伤。连我立下战功,您都不语。您恨我,恨到忘了我是您的儿子。” 萧定安淡漠,两滴浊泪在眼角打转。 永安帝望着窗幔,被萧定安的话语拉回几年前,说道:“你母亲背叛我,你十五岁行军立下战功,觊觎我的皇位,你们原本就不值得朕的爱。” “是,在您心里,永远不会背叛您的就是您每天坐上的那把椅子。” 萧定安悲怆之情渐渐散尽。 直到今夜,他才打破了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所有幻想,与他细数着从前。 “我为何会患肺疾您不知道?襄贵妃看我不爽,从小时便一直在我饭菜里下毒,这件事我年幼不知难道您也丝毫不知情?您纵容她欺辱我杀害我,我不明白,不过三岁孩童,您也认为我会背叛您吗?” “您杀了我的母亲,又任由别人慢慢杀了我,是您,不值得任何人的信任。” 永安帝闭上眼睛,低声道:“你今夜,是来了结朕的吧。” 萧定安搭上他的手腕,语气渐沉,“父皇,您累了,就让儿臣替你分忧吧。” 萧定安的手抽走,起身离开。 最后一刻,就连最后一刻萧 定安都没等来他想要的东西。 两人的嫌隙是注定不能缝合。 而后,喑贵人走近。 一把银刀,两处鲜血,丧钟回响。 喑贵人的身世被萧定安公布出来,顺利给她安上了要谋害圣上的动机。 喑贵人,乃南钺遗民许长空,因谋害圣上被宫中侍卫发现,畏罪自杀。 顺义从宫中找到圣旨。 “朕之三子,征戍东瀛,南定西宁,仁德兼备,有经世治略之才,深得朕心,是将托天命与此子。国玺加盖,望众卿续良苦用心,佐新君开太平盛世,保海晏河清。钦此!” 他一袭黄袍加身,俯瞰着壮丽河山,心中无限感慨。 局势已定,剩些微末琐事萧定安欲一并办之,遂有了以下几道旨意。 那如朝纲混乱,内斗不止,正是出兵时机,擢,宁州知州李彦为骑军诸指挥使,征伐那如。 江家被冤,为表对忠臣的爱惜,重令侍郎江立桦为相,鸿胪寺卿江邺为工部侍郎,往西南修缮水道,造福民生。 在江邺走前,萧定安赐婚他和宋瑶,于江邺自西南返回后成婚。 本是一切皆定,可萧定全却在密谋着背水一战。 他召集了往日近臣,在瑾王府商讨往日事宜,门却突然被打开。 萧定全见着来人后遣散了众臣。 这是那夜后阳晖第一次来找他,脸色 却不太好。 阳晖走近,语重心长的劝道:“哥哥,如今三哥已经当上了皇帝,你这样做是谋逆!哥哥,放弃吧。” 萧定全躲闪她的眼,回道:“我不会放弃的,把你交给那样一个人,我不放心。” 阳晖紧紧跟着萧定全的步伐,回道:“三哥他待我很好。” “很好,把你当垃圾一样的扔出去叫对你好?谁又知道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权力把你随便许配给一个人?” 萧定全转过身,捏住阳晖的肩膀,“这个世上,只有哥哥是一心一意为你着想。” 阳晖双手垂着,从自家哥哥眼里读出了偏执。 她们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她不肯死心喜欢上不该死心的人就该明白他的哥哥也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放弃的人。 “哥哥,哪怕会万劫不复你也要这样做吗?”阳晖歪着头,面前人眼里黑色的瞳孔正在慢慢缩小。 她挣脱开萧定全的手,反过来握着他的手腕,一字一顿道:“哥哥,哪怕会连累到我,你也要这样做吗?” 萧定全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面容渐渐沉静。 “哥哥,你若是怕三哥为了他自己把我塞给一个废物那我出家好了,我一辈子不嫁了,可以吗?你也走,我们一起离开上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阳晖做让步已经至于此,她抓着 萧定全的手又紧了两分,期待的望着萧定全。 她的眼神如烈日余晖,总能在不经之间消解冰雪。 萧定全心软了。 若是她说这话时能早点,再早点就好了。 在他娶沈清宸之前告诉他,在那如王子来大胤之前告诉他。 可是现在,晚了,一切都晚了。 他的身后还有一群人跟着他,他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萧定全喉头滚动,心中如被万马踏平,又被地动撑开裂纹,就差一点就要看清裂纹下的东西了,然后,在思考之际,他选择将裂纹慢慢合上。 他往下挣开阳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头,说道:“我不要你为了我出家,看着你幸福就是哥哥此生最大的心愿。” 阳晖失落的垂下头,淡淡道:“所以事情真的没有回寰的余地吗?哥哥,你既然能答应放嫂嫂走,为何不肯答应和我一起走?” 萧定全道:“阳晖,相信哥哥。” 萧定全眼中酸楚聚集。 他知道,她的妹妹不是为了自己,叫自己走,也只是为了那个现在已经得到一切的人。 她宁肯退一步,以自己的幸福和他这个哥哥的退让来保全萧定安也不要他对萧定安构成哪怕一丝一毫的威胁。 阳晖的头上覆着他的手,她缓缓抬起头满眼失望的看着他。 萧定全走出,墨蓝长衫沾上了两滴露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无题 登位之后,萧定安忙着处理国事,着实没空见江尘兰。 只是每到子时,他抬头望月,就仿佛从清澈的月光中见到了那双和月亮不相上下的眼睛。 小全子陪萧定安熬到夜深露重,真真是觉得自己可以当一只鹰站在树枝上替萧定安放哨了。 偏生他处理了政事还不算完,要拉着自己东问西问,无非就是些风花雪月的事儿。 他忍不住,叫萧定安抽空去找江家小姐,或是他给编个理由让江家小姐入宫,真要安排他们见面了,萧定安就一副别扭样。 愁的嘞! 这不,他折子一放下就又开始问:“朕昨日听说不闻不问就是不在乎,你说......” 小全子还没听完就答说:“咱家听说江大人回府扭伤了脚,不如陛下去探望一番,也好表示对忠臣的慰藉。” 萧定安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解决法子,点点头,说:“只是夜里前去未免太过唐突,你现在就去告诉江相明日早朝不用来了,朕明日探望。” 小全子低头说了声“是”。 “罢了,我也乏力,你下去吧。” 小全子松了口气,走出书房门时锤了锤自己的腰—— 可算能歇着了! 去江府报信的是羽林军,恰巧在府里碰上了江尘兰。 见来人是萧定安跟前的人,她上前去迎。 毕竟今 时不同往日,她再怎么不爽萧定安,面上还得恭恭敬敬的。 再说现在事情已经了了,她和萧定安也就谈不上什么关系了,她和萧定安也就是普通的君臣关系。 江尘兰温声道:“何事?” 羽林军道:“陛下听闻江相摔断了腿,特来告知江相明早不用早朝,他会再来看望江相。” 江尘兰看了一眼他父亲的寝殿,已经熄灯了。 她道:“父亲此时已经歇下了,劳烦您跑一趟,陛下的意思我会告诉父亲。” 半夜三更还为萧定安办事,真是够辛苦的。 江尘兰给盈喜使了一个眼色,盈喜上前给了二两银子,那羽林军道了谢便喜笑颜开的走了。 摔断了腿啊,还挺严重,也难怪她父亲今夜书都不看,此时就灭了烛火。 她白昼又去碧螺寺看望她的祖父,把这一个月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了,他祖父和蔼的看着江尘兰,说道:“总算在死前把心事了了。” 怎的一回来她父亲又摔断了腿? 看来她明日须得早些起床为父亲捡药。 翌日。 她高高兴兴的拿了药走却在街上碰到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面容秀净,一双老鼠眼透着狡黠的光,身材短小,他拦住江尘兰,说道:“江小姐,陛下有请,请随我来。” 江尘兰防备的退了两步 ,问道:“你是萧定安的人?” “正是。” “可有符令?” 长着老鼠眯眯眼的人把符令给她看。 江尘兰摸了摸,又反复确认,是真的符令不错。 只是...... 她向那人探去疑惑的目光,“你是羽林军?” 羽林军的身材怎会如此短小? 那人琢磨透江尘兰的意图,回道:“并非羽林军,是在军中打杂的人。” 江尘兰做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道:“陛下是有事要与我说,只不过今日叫了我爹爹进宫,也就不必亲自与我说了。” 她等着那人的回答,那人道:“陛下突然改了主意,与江相说的是一件事,与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江尘兰冷哼一声,在小巷里与他对峙着。 只见那人继续做出请的手视。 江尘兰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粉一抛,飞也似的逃走了。 昨夜可是有正统的羽林军来传萧定安的旨意,这人显然不知道今日自家爹爹不用上朝的事。 她可不愿拆穿那人,万一那人恼羞成怒叫来更多人,她岂不是就惨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只是不待江尘兰跑远,在一家已经停业的酒楼门口就有人来堵着她。 怎么办,今日出门太急,又没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毒粉没带够。 跑不了就罢了,江尘兰停 下来,佯装镇定,对堵她那几人说:“几位找我有何贵干?” 她一边说一边往停业的酒楼门口走去。 这条街晨时鲜少有人,而酒楼却建在两街之间,对面全是食肆,清早有不少卖吃食的摊贩,人多一点。 “劳烦江小姐跟我们走一趟。” 江尘兰慢慢碰到大门,身子挡着自己解锁的手,不动声色的回道:“瞧几位说的,不告诉去哪儿就让我和你们走一趟,世间竟还有这样的道理?” 大门有条缝,江尘兰手细小,刚好能伸进去推门闩。 话说完时,门闩也打开了。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掩耳之势推门进去,反手锁上门闩,急忙横跨过整个酒楼。 一楼没窗,但江尘兰已经能听见人语声。 她爬梯上了二楼。 酒楼规模小,二楼也并不高,江尘兰心里估摸了一下,这样摔下去多半是摔不死人的。 她受伤了,还正好能碰到人把她带走。 转到二楼,江尘兰是看到了窗户,窗边却坐着一个人。 晨光糊在他的脸上,下颌角与鼻梁却撑出一抹亮色。 在那人出声之前,江尘兰差点儿认错了人。 只听他带着妖冶气的声音传来,“江小姐,从这儿跳下去摔断了腿,我三哥该心疼了。” 江尘兰有些不确信道:“四殿下?” 萧定全从光 中走来,背着光的他脸上覆上一抹阴翳,他回道:“不认识本王了?” 江尘兰恭敬的行了个礼,知晓门外那些都是萧定全的人。 他一定派人跟着自己多时了,连自己会逃跑的路线都想好了,人还就在这儿等着她。 这不就是有刀指着自己的请君入瓮吗? 她回道:“四殿下找臣女有何贵干?” 萧定全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让我三哥退位让贤。” “这与臣女有何关系?” 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捆绳子,说道:“江小姐也知道我三哥能坐上那个位置有两把刷子,如今军权财权都在他手上,我是不敢和他硬碰硬。想来想去,没什么比拿江小姐你威胁我三哥更划算。” 他将绳子递到江尘兰面前,“是江小姐自己来还是本王叫外头的人动手。他们笨手笨脚的,弄伤了江小姐可就不好了。” 江尘兰无奈的接过绳子,说道:“四殿下这样做就不怕给自己招麻烦,以这种方式上位,众人不服。” 萧定全道:“谁在乎他们?成王败寇,只要本王这次赢了,他们敢说什么?” 江尘兰不禁感慨。 这两人有时还真像是亲兄弟,又何必相爱相杀呢? 江尘兰熟捻的给萧定全表演了一个自己捆自己,都不用萧定全多说什么就自己走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请你办个事儿” 江邺昨日忙活一日,今日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 他颇具哀怨的对江母说:“怎的今日也不叫我,早朝都错过了。” 江母为他穿好衣裳,回道:“昨日陛下的人来说你摔断了腿,叫你不用早朝,他今日会来找你,我以为你们君臣俩又在打什么哑谜。” 江立桦站在床前沉默了一番。 腿断......断......断了? 他沉思片刻,陛下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江立桦道:“邺儿小时的那间屋子如今被用来堆杂物了,你要不替我拿个拐杖出来?我这告诉江府的人我腿摔断了。” 江母应声出去。 江立桦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遍,“你若找不到便问问兰儿,她常在里面找东西的。” 江母回道:“她出去为你抓药了。” 听到江尘兰搞了这么一出江立桦就放心了。 定是他女儿又在和陛下商讨什么重要事宜,此时需要他演一演,他是绝对不会拖后腿的。 萧定安申时忙完所有事务赶到江府,见江立桦拄着拐杖出来迎接还十分不解。 待进屋后他才问道:“江相腿真扭伤了?需要朕着太医为江相看一看吗?” 江立桦尴尬的把拐杖放到一边,问:“陛下今日前来有要事商讨?” 萧定安咳嗽了一声,东张西望了一番,没找着人又若无其事的拿起茶杯,道:“今日不见江小姐。” 她总不能厌恶自己厌恶到如此境地吧? 好歹他现在是九五至尊,江尘兰连天子来了都不拜见? 江立桦以为萧定安这话是在怪罪江尘兰怠慢,解释道:“小女今日出门去为臣抓药了。” “何时出门?” 江立桦不知此时该不该撒谎,正琢磨着,一小厮端着果子上来了。 萧定安转而去问那小厮:“你家小姐今日何时出府?” 小厮没江立桦那么多心眼,一通输出:“小姐孝顺,今早卯时便从府里走了。” 他上完果子后又换了一壶茶,道:“陛下,这是往日公子带回的湘洲竹叶青,与这果子最是搭配,小姐就爱这么吃。” 江立桦咳了两下做提醒。 当真常伺候江尘兰的人,话多得不分场合。 萧定安呵了一声,看着那碗澄澈的湘洲竹叶青问道:“今儿的茶里没有放白醋吧?” “啊?陛下说什么。” 萧定安气急败坏的喝了一口茶,微笑道:“无甚,说这茶是好茶。” 只是连这清润的茶水都解不了萧定安的渴,他喉头气得发痒! 辰时出门,捡药到此时还未归!果不其然,她就 是在躲着自己。 小厮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见萧定安脸色越来越差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话本里可是写过的,天子一怒,浮尸千里,血流成河。 他的喉头也不自觉开始发痒。 小厮喏喏的看向江立桦,江立桦偏了偏脑袋示意他退下。 萧定安手上的果子捏了许多杂碎下来,江母见此,悄悄退出去,吩咐府里的小厮:“去把小姐叫回来。” 萧定安到来之前江尘兰就已经被拖着往瑾王府走了。 萧定全心眼贼多,走前还唤女使搜了她的身。 “江小姐一手医术绝妙,传遍上京,身上指不定带着毒粉香粉什么做记号,本王这样做江小姐能理解吧?” 何必呢,总归都是和萧定安撕破脸叫人看见的。 如此也好,在萧定全办事之前,她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 萧定全可不像之前遇到的蠢货能随便忽悠,江尘兰估摸着从他手里应该跑不了,只能看运气好不好,能不能碰上阳晖,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她点点头,“殿下如今要做的事,就是光明正大把我绑走也没问题吧?” “事密则成,在正式动手之前本王不想出什么岔子。” 于是至申时,她已经从马车上下去,被关在瑾王 府了。 萧定全这人够警惕,江尘兰望了一圈都没望到阳晖的踪影。 萧定全道:“江小姐在看什么?瑾王府四处都有守卫,不是那么容易翻墙出去的。” 她淡定回道:“臣女也不是会做出翻墙这种逾矩之事的人。” 萧定全眼球轻微上翻,别过了头走远。 他可是找人打听过江尘兰。 听闻她连夜半翻萧定安窗户的事都做的出来,爬墙有什么不可能的? 小厮找了半个时辰便回府向江母回道:“小姐......小姐不见了......” 他一路跑回来,此时气还没顺回。 萧定安已百无聊赖的喝了三杯茶,吃了五个果子,江尘兰再不回来,他实在不知该用什么借口赖在江府不走了。 幸好他耳朵灵,屋内又寂静,听说江尘兰不见了,两三步下榻开门,一气呵成。 江母一听也急了,问道:“你说什么,说清楚点,什么小姐不见了。” 小厮顺过气来,回道:“今早有人看见小姐被一路人追,就在鸿曲背后的巷子里,那人看对方人多,叫来人帮小姐时小姐已经不见了。” 江母垂头丧气,“哎呀,这江家也没和谁结仇,怎么就被人抓走了呢?” 萧定安登位后一直忙着处理大事,见 他四弟安分也就没管,差点儿忘了他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江立桦道:“陛下还在这儿,你哭什么。” 萧定安道:“此事因朕而起,朕不会不管她的。” 说罢,他便匆匆朝宫里走去。 萧定仁闲散无事,长吉几乎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爹,和萧定仁越发亲昵,为此,萧定仁没少挨襄太妃的骂。 “你说你成天带着一个这孩子,还有哪家姑娘愿意嫁你?这孩子你放心交给哀家,你出去好好闯荡一番,改改你的名声。” “你不是和殿下走得近吗?多多亲近他才是正道。” 萧定仁拿着糖葫芦逗怀里的长吉,回道:“我时常在殿下面前转他才觉得我居心不轨,再说,我不想娶一个我不爱的姑娘耽误人家。你看看沈家姑娘,从四哥府里出来时有多狼狈?” 他已经想好了,东边的漳州人杰地灵,待长吉长到五岁就带她走。 母子俩说着,萧定安急匆匆跑来。 “陛下。” 萧定安没空和他闲聊,简单与襄太妃说两句后就拉着萧定仁走了。 “陛下找臣弟何事?” “江尘兰不见了。” “怎会不见?” “多半是萧定全绑走了。” 萧定安直接把他拉到宫门口,说道:“请你办个事。” 第一百二十章 “如此甚好” 一天都杳无音信,她在瑾王府仿若与世隔绝,连声鸟叫都听不到。 江尘兰在瑾王府等得实在有点急。 虽说她自信萧定全不会动她,却又不想再惹来萧定安。 她捂着脑袋——现在一想到萧定安就心乱不堪。 天公作美,正值月末,江尘兰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可见女眷。 女使一进门给江尘兰送饭便看见江尘兰捂着小腹嘤嘤低叫。 “江小姐这是怎么了?” “腹痛不能自已,烦请姑娘为我准备些棉花和舒适些的布,此外,若是能煎两服药来就更好了。” 她一瞬就明白过来,同为女子,那位女使自然是能理解江尘兰的处境。 但实在不是她不愿,她回道:“这种事四殿下不会过问,府中姑娘们的棉花多半是自备,因此府中倒是没多余的棉花,我也才用过......府里姐妹不知还有没有,不若我帮你问问?” “现在定是很多人盯着呢,你要是问了,叫他们猜出我也是羞愧难当。这事实在不好搞得人尽皆知,你可否把四殿下叫来一趟?” 那位姑娘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萧定全来了,床上的女子虚汗不断冒出,嘴唇发白,面容极为痛苦。 看这样子,多半也说不出什么话了,他转头问那女使,“谁给她下毒了?” 那女使红着脸,冒着大不敬的风险踮脚附在萧定 全耳边。 几句话说完,萧定全也不自觉红煞了脸。 他低声道:“这种事叫本王来做什么?本王能帮得上什么忙?” 那女使又把府里的情况给萧定全解释了一番。 萧定全耳根烫得发烟,解开了钱袋放在那女使手里,羞愤道:“你去,给她买棉花和布,顺便煎两服药。” 那女使轻轻掂了掂钱袋的重量,说道:“多了。” 萧定全看着江尘兰不禁沉思——她莫非每个月都要这样经历一回? “她自小娇生惯养,你去买好些的布,这些钱多了你就自己揣着。” 女使高高兴兴的拿着银两出去,走到半路才犯难。 她只是府里的下等女使,见过的最好的布也就是主子赏给上等女使的布,而她家殿下又是男子,穿的衣服布料和女子自是不同,再者说,这布买来是贴身的,怎可按着殿下的外衣来买? 江家小姐毕竟是丞相府的姑娘,贴身衣物所用的布料是甚她还真不敢确信,况且,在那事儿上买布料,那不仅要舒服,还要吸水性好些的。 可真是为难住她了。 她走进上京城最好的布庄。 平时只敢远远的看着,如今走近了看可真是令人咂舌称叹。 一进布庄就有专门的女厮引导,“姑娘想裁什么样式的衣服?” 女厮看了一眼她的装扮,身上挂着的满满当当的钱袋估计就是所有的 积蓄了。 女厮问道:“是结婚还是送人,我们这儿不仅有上好的布,也有物美价廉的布。” 女厮指着一楼的角落,“那里的布料就极为适合姑娘,一匹布只要十两银子,而且穿着也好看。姑娘若是结婚,一辈子就一次的事儿,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她倒是懒得反驳女厮,关注点在—— 最便宜的布也要十两银子! 她站在门口始终没往前再进一步。 那女厮见她的表情惊讶,便再体贴的为她指了一条明路,“若是姑娘觉得我们布庄的布料不合适,往北走三十步。” 那女厮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小时布庄的布也是好布,每匹只要三两银子。” 说完,那女厮就向后退了一步,恭敬的带着微笑看着她。 她正当解释,有人突然从旁边冒了一句话出来,“咦?你是来帮哥哥买布料吗?” 她转眼一看,原是碰到了从二楼下来的阳晖公主。 二楼全是丝绸,有些产自苏州的丝绸一匹甚至要卖到二十两银子,比黄金还贵。 她点点头。 那女厮赔笑道:“原来是四殿下的人,请跟我来,二楼新近了许多货。” 她和别人说不惯话,可阳晖公主待人和蔼,却总是能叫自己放松下来。 她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阳晖。 阳晖给了一两银子给女厮,道:“她跟着我就好,也无需你带着了, 看好了我们自会叫你。” 阳晖带着她上二楼,问:“哥哥选布料做甚?” 她一边跟着阳晖一边问:“公主怎么也在?” “长吉生日要到了,长个儿又快,小姑娘两岁能分辨美丑,嫌我六哥挑的衣裳不好看,不肯穿,我六哥便让我来买。” 她这才回阳晖的话。 “其实不是四殿下要,是江小姐需要。” 阳晖摸着苏绸的手顿住。 “哥哥肯与三哥讲和了?” 她这时却不敢说,因为她突然想起她家殿下嘱咐过,绑了江家小姐的事不能同任何人讲。 只是,她想了想,阳晖公主总该不算外人罢。 她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阳晖听完了,给长吉选好布就拉着她下楼了。 “丝绸虽然舒适,却是最不实用的,要用这种布才好。” 叫人包好了东西,店家还顺便送了棉花,阳晖道:“我跟你一起回府。” “还要煎药呢。” 阳晖道:“那药煎好都什么时辰了,太费时间,我这儿有外用的药,涂抹上小腹,一刻钟就没事了。” 她不禁酸了眼眶。 原来这些富贵小姐要熬过这事这么简单,不用喝苦到发吐的药,也不用硬生生熬过去,更不用顶着疼痛干活最后昏倒过去。 她向阳晖投去羡慕的目光,阳晖却在为别的事担忧。 阳晖朝瑾王府走去,可算明白今日她六哥 为何叫自己给长吉裁衣裳了。 就是不遇到这位婢女,他和自己三哥也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去一趟江府吧。 半个时辰前,萧定仁赶鸭子上架似的被萧定安拉到宫门口,反问他:“你说人是我四哥绑的,有证据没有?陛下刚登基,总不能直接派人去搜瑾王府吧?搜府事小,让人觉得陛下是会为一个女子冲动不计后果攻击手足的事大。” 萧定安道:“所以朕才来找你,你进府为朕看看。” 萧定仁指着自己,“我?别了。四哥防我也和防贼似的。” 他默了默,说道:“罢了,也只有阳晖能在瑾王府出入自由,我试试看能不能让阳晖进府发现江小姐。” 阳晖心善,最痛恨把无辜之人拉进纷争。 或许她是解救萧定全的唯一良药呢? “不过也请陛下答应我一件事儿。”萧定仁道。 “你说。” “我要带长吉走,往后长吉福薄,不能被封为公主。” 萧定仁这是怕往后出了变数,被封为公主的人首当其冲受害。 和亲,赐人笼络大臣......哪一样萧定仁都不喜欢。 萧定安道:“她是罪臣之女,朕想封也封不了。至于你要带她去哪里,随便。” “不仅如此,我奢侈生活过惯了,又不想自己赚钱,往后可不能缺我们的钱。” 萧定安无奈道:“国库充实。” “如此甚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粉嫩 美人垂泪总是惹人怜的,何况是江尘兰这样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 萧定全纵使再不喜欢她也没有折磨女子的爱好,见着她几乎要疼昏过去还是放下面子叫了府里的大夫来看。 怎料刚熬好的药江尘兰一喝就吐出来。 还是呕吐不止。 “你开的什么药?她怎么都吐了?”萧定全看着地上一滩水不耐道。 大夫支支吾吾道:“这良药苦口,江小姐身体娇贵受不了是自然,制成药丸还好说,但平时府里也不需要这东西啊......” 外敷止血的药他倒是多得很。 两人没法子。 这又才东盼西盼,把出去买药的女子盼回来。 江尘兰迷迷糊糊中听到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便放心的昏了过去。 “公主,你怎么来了?” 阳晖对着萧定安道:“哥哥,她都和我说了,江小姐就在府里。同为女子,我最能体谅她,请让我进去。” 他犹豫着。 堂堂公主,怎么能服侍一官家女子这种事...... 斗争了很久,败给了阳晖坚定的目光,还是让她进了。 江尘兰醒来时,阳晖正温柔的看着自己。 也难怪萧定全疼爱这个妹妹,若是自己有一个这样美丽善良的 妹妹要被抛给一纨绔子弟,她也找人拼命。 “公主......” 阳晖拉着她的手,“江小姐你放心,我知道我哥哥想做什么,我一定放你走,不让你和你的家人被他们连累到。” “臣女先替臣女的家人谢过公主,但公主保全自己才是最要紧的,别因为臣女坏了兄妹情份。” “这个我心中自然有数。” 江尘兰醒后不久,外面便吵吵嚷嚷的。 “谁又来了。” 阳晖低下头,眼神无甚变化,说道:“估计是三哥吧。” 外头萧定仁将一招不要脸皮的招数发挥到极致。 他傲娇着讲:“四哥怎的就这样想我?你们都是我皇兄,我在乎三哥不假,但我难道就不能来看看你?好歹四哥小时还带着我爬树呢!只有阳晖来的,我来不得?干脆我也当个女儿家算了。” 他不仅这么说了,还要这么做,当即就吩咐人去给他买两套女装。 “本王要粉嫩些的颜色。” “胡闹!把瑾王府当戏台了是不是?”萧定全喝道。 正当这时,阳晖推门出来了,带着笑脸问道:“哥哥和六哥在说些什么?” 萧定仁满脸不服气的指着阳晖说:“四哥!阳晖为什么就可以在。” 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萧定仁又是自己的弟弟,萧定全握紧的拳头就要挥在萧定仁脸上了。 这厮安静了好几个月萧定全原以为他会沉稳些,哪曾想他变得这样矫揉造作! 阳晖比萧定全还要率先忍不住,关切的慰问萧定仁:“六哥,你今日是否把脑花吃多,补过头,以至于物极必反?” 被自己妹妹吐槽,萧定仁收住了那番不着调的模样,回道:“你仗着你三哥四哥撑腰连我都敢说了是不是?我就是想来瑾王府做个客,可结果倒好,我脚刚迈进来,屁股还没坐下,你四哥就要轰我走。” 萧定仁悄咪咪的给阳晖使了两个眼色,厚着脸皮往前迈了一步,阳晖便顺势挽着萧定仁的手了。 “哥哥,你也想太多,今日六哥原本就是来找我给长吉裁衣裳的,只是迟迟等不到我回去才找到你。既然你欢迎六哥,总要让我和六哥说说话吧。” 萧定全淡淡道:“随你们吧。” 他说完,也不看着阳晖拉萧定仁去哪里,兀自出了府。 阳晖望着他,一个人朝门外的背影竟惹得她几分心疼。 她其实也很想告诉萧定全他误会自己了,她也是很在乎他的,会一直陪着他,可惜,她哥哥 不信,始终认为自己尽全力阻止纷乱是偏心萧定安。 萧定仁问道:“心疼他了吗?觉得他孤军奋战好可怜?” 阳晖点点头。 萧定仁道:“只有你爱他,才会觉得他做什么事都可怜,才会觉得自己亏欠他,好像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似的。我看长吉亦是如此,恨不得摘一颗星星下来哄她开心。” 阳晖深以为然,回道:“六哥究竟是为了哄她开心,还是那个临终前也牵挂着这个小不点儿的公主开心。六哥扪心自问,你脑海中出现的是谁的笑脸?” 兄妹两人互揭对方短处,淡然一笑。 说完,两人俱垂下头朝屋内走去。 萧定仁叹了口气,“你和你哥哥一样,都聪明,但都聪明剔透过头,才会活得如此痛苦。” 他们自命不凡,偏执的相信自己能保护好所有人,给所爱之人他最想要的东西。 “六哥何尝不是如此,三哥又何尝不是如此?” 萧定仁道:“我也许也是这样,但陛下不一样。他所失去的东西太早太多,痛苦来得太快,因此他现在才最明白最想要的是什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以为今日我为何要来看江家小姐,还不是因为陛下。” 他和江尘兰有交情 ,但谈不上多深。何况,绑她的人还是自己的哥哥,与其采取行动首尾难做人,不如远远观望好了。 萧定仁顺势提醒,“以后别再三哥三哥的叫他了,虽然他的确是你三哥,但他现在更是天子,威严容不得任何人挑战。” 两人踱步至花圃小道上,阳晖和着风轻轻应了一声,随即问道:“那江小姐的事陛下打算怎么解决?” “这简单,只要确认江小姐在瑾王府里就好办。你待会儿进去拿一个能象征江小姐的东西给我就成,陛下也不想对自己手足赶尽杀绝,到时找个借口围了瑾王府,再寻个理由让你四哥远离上京就成。” “好。” 阳光照进她琥珀一般清澈的瞳眸,其中的失落伤悲一览无余。 萧定仁忍不住编了一句话安慰她,“其实陛下这样做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你,他不想杀了杀了你的亲哥哥让你记恨他一辈子。” 琥珀透明,闪烁着细碎的光,阳晖此刻看起来好像失了感情一般。 “那四哥等我片刻。” 江尘兰自然配合着他们的一切,要什么就给什么,最后阳晖拿走了一块象征江府身份的玉佩。 阳晖道:“等我和我哥哥走了,你与陛下便不用再经历这些波折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无题 待到夕阳落山时萧定仁才走,顺便顺走了江尘兰的玉佩。 萧定全回府后先去了一趟江尘兰的房间,又问了府里女使几句话,再去的后院花圃找江尘兰。 他问道:“和六弟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阳晖就说话些家常而已。 这话他可不信,审问似的看着阳晖,“还不肯与我说实话么?” 阳晖装傻充愣,“哥哥想听什么实话?” 萧定全猛然拉住她的手,强横的把她往自己面前带了一步,“江尘兰的玉佩呢?” 阳晖动了动手,撒娇道:“哥哥,疼。” 萧定全闻言减了些力道,却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放。 两人互相望着,谁都不肯往后退一步,各自有着盘算,各自怀着期望。 萧定全最终松开了她的手,懊恼的挪走视线,喉头滚动,妖冶的侧脸被花香映衬得格外清隽。 他沉默了良久,可是阳晖没有开口。 两人就在夕阳下站着,看着世事东升西落,直到最后一点光被山脊偷走。 萧定全终于肯回过头,声音微微打着颤,说道:“阳晖,我一直希望你能选我一次。” 可她的选择好像没变过。 萧定全视线定格在她身上,她坦荡的接受着自己的一切,似乎所有都是木已成舟,都是理所应当。 阳晖安能不 懂萧定全的意思? 他的那句话几乎是抛下了自己往日伪装的所有的强硬,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阳晖心疼,却无可奈何。 她回道:“哥哥,我又何尝不在意你?你以为我之前说我想和你走是为了你是假的吗?” 萧定全的语气逐渐激荡,躬着身子和她的视线保持平行,“那你为何不肯毫无条件的站在我身后一次?!” “因为我不想哥哥你死!”阳晖回望着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第一次和他动这么大的气。 阳晖反握住萧定全的手腕,“哥哥,求你了,为了我再退让一次,我们走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管什么都听你的。” 他任由阳晖拉着他的手,在阳晖一次次带着恳求的质问中平静下来。 他回道:“只要这一次你在我身后,纵使我死了也愿意,我就要这一次。” “哥哥!” 她捏着萧定全的手渐软,心中生出一股绝望。 萧定全摆摆手,唤了府里的下人来。 他将真正的江家玉佩拿出给阳晖看,说道:“可惜,这次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做这件事。” 说罢,他收好玉佩,对着下人说道:“把公主看好了,在十五之前不许公主离府半步。若是公主逃走了,你们所有人提脑袋来见我。” 这也是他们第 二次见自家殿下这样。 他们家殿下是古板了些,但从来不会用命来威胁他们,上一次发这么大的火,说这样的话也是为了阳晖。 他们似乎能猜到些,为何四皇妃会离开瑾王府了。 宫内,萧定安正批阅折子。 萧定仁把玉佩随手扔在桌案上。 “假的。” 萧定安看了一眼,“那你带回来干嘛?” “臣弟总不能冲进去抢吧?就着玉佩是假的,还是臣弟偷听墙脚听到的。” 萧定安不耐的批着折子,说道:“还听到什么一起说了。” “似乎动手是在十五日?” 萧定安合上折子,顶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递给小全子,说道:“你觉得他是故意说给你听的还是真的。” 小全子:“啊?谁说给杂家听?” “工部尚书。” “哎哟,陛下可别打趣奴才了,奴才什么时候能和工部的大人见面。” 萧定仁有些无奈。 这小全子跟了萧定安也十多年了,怎么萧定安的聪明劲儿一点儿没耳濡目染给他呢? 萧定仁道:“工部尚书于公说私,这折子打回去。” 小全子看着萧定安道:“唉,陛下您早说嘛。” 待小全子走后,两人才接着自己的聊。 “四哥的性子,臣弟拿捏不准,依臣弟看,两者都有可能, 陛下早些准备着总是没错的。实在不行,我们也学他,一把火烧了瑾王府,依四哥的本事,自己定能带着阳晖跑出来。” “那江尘兰呢?她怎么办?!” “陛下别急,容臣弟好生想想。” 萧定仁的无奈在这一刻到达巅峰。 他那么在意江尘兰倒是动手抢回来啊,怎的要自己费心费力? 现在指望阳晖是来不及了,她都自顾不暇了。萧定安腹诽。 临走前,萧定仁忍不住叮嘱了两句,“你要想保护好江小姐就该离她远些。” 萧定仁贩剑完毕,脚踩风火轮的逃走,独留萧定安一人在惆怅,为何他就不能与自己所爱之人有个好的结局?为何爱她就一定要推开她? 至少该把选择权留给江尘兰自己...... 萧定安越是朝深处想就越是心虚。 实在不行,便真如萧定仁所说,他什么礼节脸面都不要了,带着禁军冲进瑾王府把江尘兰带回来。 晚夜,萧定仁代替了小全子往日的事务,陪着萧定安熬鹰。 “江小姐在瑾王府断然不会有事的,他要拿江小姐威胁陛下,自然会保证江小姐的安全,陛下静候时机就成,江小姐出事的可能不大。”萧定仁悠哉游哉的喝了一口茶。 熬鹰他可不怕。 长吉小时每晚哭的跟什 么似的,几个宫女奶妈轮番上阵都扛不住,还得自己守着到半夜,养成了昼夜颠倒的习惯,现在不过子时,对他来讲和早睡无异。 萧定安愤愤道:“朕最痛恨别人拿朕的软肋,可能性不大也不行,万一出了事,就是要命的事。” 萧定仁没法,说道:“臣弟的脑袋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要命和要脸只能选一个。” “你是叫朕直接冲进去?” “如今也不是没有理由冲进去,那玉佩也确确实实是从瑾王府找出来的,只要陛下说玉佩是江小姐的,它就是江小姐的。何必非要求个名正言顺,谁是谁非,那群大臣心里明镜儿似的,不过是过于吹毛求疵,要陛下一生无暇。” 萧定安推走茶盏,说道:“有些迂腐,实在讨厌。” 萧定仁被宠着长大,为人处世的顾忌不多,随心所欲乃他的代名词。 他不要脸的说道:“因为这群迂腐不能感同身受,若是有人敢对陛下的做法多说半个字,臣弟就把他们的妻儿绑了,瞧他们会不会直接登门来拜访。” 萧定仁那促狭的样子当真是欠揍十足。 萧定安心里赞同,面上却不痛不痒的拍击了一下桌子,回道:“成何体统!堂堂皇家子弟,要去绑臣工家人!” 萧定仁无所谓的挑了挑眉,出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宫变 三人默契,挑事的日子选在了同一天。 就这日子,还是萧定仁和萧定安两人推翻了一次又一次,最终深思熟虑决定下来的最佳时机。 而今看来,这最佳时机不仅是为他们预留的,而是慷慨的给了每一个人。 所以现场的情形也是略微有些尬尴—— 萧定全带着兵马和萧定安的禁军碰了个正着。 两人相遇的位置甚至还未至宫门,就在鸿曲街上。 街上的百姓见此阵仗纷纷收起了摊子,关门听声,生害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萧定仁见着了萧定全直言不讳,锋芒毕露,甚至颇带娇嗔,“四哥不守信用,不是说十五出兵吗?” 萧定全也是当仁不让,回道:“三哥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做他身边的一条狗?” “四哥说什么,我们可是一家人,若我是狗,你岂不是冲人乱吠的大黄?” ...... 两个人舌战了一会儿,本是让人紧张得不行的事因为萧定仁这个口无遮拦的人成了笑话。 萧定安环视一周,手时刻放在剑柄上,问道:“没带威胁朕的人来?” 萧定全的注意力从萧定仁挪回萧定全身上,说道:“臣弟不才,只怕是带来了人被三哥掳走,所以她早已被我另置它地,三哥若是想救江小姐就 不能杀我。” “你就不怕朕人性泯灭,用阳晖来威胁你?” 萧定全闻言仰天长笑,嘲弄的看着萧定安,“三哥不会有这个机会,因为我一定会死在阳晖前头,只要我一死,江小姐就会死,三哥最会权衡利弊,知道该怎么做。” 利剑出鞘,萧定安回道:“若是朕两个都不呢?” “那三哥便来和我拼命罢。” “当真以为朕不敢?” 萧定安狠了狠心,大手举起一摆,后头的禁军轰轰烈烈的涌出。 “慢——”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已经要打起来,被萧定仁中途给生生截断。 他纵马走至中间隔开两队人马,朝两边各看了一眼,最终看向萧定仁。 “两位都是我的哥哥,我不想看见任何一方出现伤亡。” 萧定全道:“让开,这儿没你的事儿,不管我们谁赢你都可以继续做你的闲散王爷。” 他说着,便命令自己的士兵继续向前行了一步。 萧定仁亦往前一步,说道:“四哥等一下!让我把话说完。” 萧定仁勒着马,无奈的保持沉默。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不就想要阳晖幸福嘛!阳晖不仅是你的妹妹,也是我们的妹妹,陛下可以答应你往后再不干涉阳晖人生,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萧定仁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 “可惜,我已经对他失去信任了。” 萧定全的视线越过萧定仁,径直落到萧定安身上,“三哥,若你肯放弃,你和那位江小姐都会安然无恙!” 萧定安举着剑,一言不发。 萧定仁冷笑,这才回答起了萧定仁的话:“看到了吗?他的冷血。他连自己最爱之人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在这儿与我厮杀,又怎么会在意阳晖?” 萧定仁嘴皮子再溜此时也被萧定全怼的无话可说。 马上无甚表情的那人着实令人心惊。 见萧定仁安静,萧定全才慢慢对萧定安道:“看来江小姐在三哥心中也不是很重要,我一直就没看错过你,你和父皇一样,心中只有那把危崖之上的孤椅。” “还轮不到你对朕指手画脚。”萧定安淡淡,眼神凌厉。 不重要?若真是不重要他就不会带着禁军与他在这儿斡旋,直接带着大军踏碎瑾王府就是。 之所以与他在这儿磨,就是担心江尘兰的安全。 萧定仁两头都顾不上,左看右看都挡不住彼此想弄死对方的气势,叹了一口气后淡淡退出。 “看来三哥这是不准备谈了。” 萧定仁亦拔出佩剑,准备孤注一掷。 两边兵刃相接,刀光剑影重重,鸿曲街 煞时血流成河。 萧定仁不参与任何一边的打斗,自己去了一处角落等着局势变化。 小时他便不懂,如今看着自己的两位哥哥真以性命厮杀更是不懂—— 为何就非要坐上那个位置不可? 好几次,有好几次萧定仁都看着他四哥的剑直冲他三哥的胸口而去,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挡了下来。 他未免有点庆幸,亦有三分感慨,他的三哥答应他的事情做到了。 萧定安在那晚答应了自己,若不是性命垂危,萧定全无可挽回,会尽力保下他的性命。 不时,萧定仁听见了城门外的铁蹄声。 终于,局势要变了。 他立即起身去城门,策马狂奔,唯恐迟了一秒事情便无可救药。 两边已经要分出一个结果,萧定仁的人马败下阵来。 萧定仁赶到时,萧定安正拿着剑指着萧定全的喉咙。 “且慢!” 萧定全抬眼望去,萧定仁马前还坐着一位女子。 那位女子几乎是仓皇的滚下战马,提着裙摆跑到萧定安面前,跪在萧定仁身边。 她环着萧定仁的肩膀,眼中带泪,却因为仰头看着萧定安始终没落下来,豆大的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被阳光粉碎成一点点光。 纵使卑微成这样,她的脊背仍是绷直的,透露着 高雅,像不肯对夏雨屈服的春花。 “三哥,三哥!别!再给我哥哥一次机会。” 她为了萧定全,一次次求着萧定安,一次次叫着他的名字。 萧定仁自知功败垂成,提醒阳晖道:“莫对陛下不敬,怎可三哥三哥的叫。” 他伸出手,拇指摁在阳晖的鼻根处,准备着随时为她揩去眼泪。 此时他的心中竟是有两分雀跃的。 阳晖哭了,是为他哭的,他珍惜这两滴眼泪。 萧定安于心不忍,吩咐道:“带走。” 禁军上前捆住了萧定全的手,阳晖注视着萧定全被押上马车,膝盖还在颤抖。 萧定安扶起阳晖,道:“我是你三哥,永远是。” 阳晖这时却生分了萧定安,鼻仍被什么东西堵着,回道:“陛下乃天子,方才是臣妹口不择言了,只求陛下留他一条性命,他都是为了我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萧定安叫人接过阳晖,不冷不热的回道:“你和他有时还真是像。” 阳晖目不转睛的看着萧定安的背影,想起了陈年旧事,她亦是这样看着他,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时光弹指走,阳晖竟觉得他的背影好像更加落寞了。 萧定仁悄无声息的站在阳晖身边,与阳晖一样,安慰道:“三哥选择的事,从不后悔。”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结局(上) 萧定安铁了心要保下萧定全性命,因此并未把萧定全交到刑部大牢,而是把他安置进了襄太妃宫殿,叫萧定仁好好看着,自己则跑去找江尘兰了。 与萧定全相遇的情况萧定安计算过,因此才叫萧定仁在他两人争执打斗时去瑾王府救出阳晖。 阳晖聪明,一定知道萧定全把江尘兰藏到哪里去了。 后来听萧定仁说萧定全打算把江尘兰送去西南。 与江尘兰见面时,萧定安极为愧疚。 被萧定仁追上时,她恰巧遇到了马匪,虽说会些拳脚功夫,但双拳难敌四手,脸上尽是飞溅的尘土,衣裳被刀剑挑碎。 他没回皇宫,遣散了所有人,在见到江尘兰的第一眼时就紧紧抱住了她,再也没有松手。 他欲图遮住江尘兰破碎的衣衫和憔悴的面庞。 直到此刻,他才懂为何萧定仁说在乎她就应该让让她走。 可他真的舍不得。 “陛下......”江尘兰累的不轻,说话已经气若游丝。 城门外,万籁俱寂,大门也按萧定安的指示关着,太阳只撒落在他二人身上,顺着贴合的地方慢慢流淌,铺了一地。 他想要紧紧抓住指缝的阳光,于是抱着江尘兰的力道越来越大。 “抱歉,都是我的错。” 江尘兰下巴靠 在他肩上,想抬也没力气抬,只觉得呼吸困难,她合着眼睛,微微张口:“陛下,紧......” 只要萧定安一听到江尘兰的声音心就会多拧紧一分,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能弥补自己对江尘兰的亏欠了。 他渐渐松了两分力道,声音苍凉,“是我不好,是我把你的气话当真,是我要为一点小节和你赌气,我不该不管你的。” 江尘兰慢慢往下缩,手臂还在流着血。 血和着阳光,一起从城门下的缝里流到适才倒下的尸体旁。 她本该挣脱,然后去捡药的,可她现在竟然贪恋起了他怀里的木香。 不知不觉就缩到了他的胸前。 “陛下没错,是臣女叫陛下不用管我的,要绑我的人又不是陛下。” 姑娘的身体蜷着,双腿完成弓,萧定安的手向下探去,竟摸到一团黏糊糊的东西。 是她的血。 他顾不了那么多,打横抱起江尘兰,朝城内奔去。 江尘兰不知是不是痛极,呼吸声由急促变得微弱,再不作声了。 萧定安一边抱着她一边念,妄图以此让江尘兰保持清醒,他道:“早知就不对你说随你心意这样的话,就该在我即位那天把你绑到我的身边。” ...... 性命虽然无忧,可萧定安觉 得他欠江尘兰的东西便再也还不清了。 知会了江相一声,江尘兰便在迷迷糊糊中被接入宫养病了。 在她醒前,萧定安还要审萧定全,对他做出判决。 被关在宫内,他还是锦衣华服的坐着,见萧定安来后彬彬有礼的问好。 “臣弟夜观天象,晚间琴弦断,注定这一赌会失败。” “可你还是做了。” 萧定全自嘲似的冷哼了一声,回道:“是啊,因为我的贪婪。” 这人,死到临头了还不肯说实话。 萧定安以为,他一定是不想活了吧,凭他的才智,明明可以韬光养晦,待到时日成熟一击制敌。可是他没有,他偏偏选择了最冒险的方法,明明知道会输还要赌,就像上赶着把命送来一样。 再说他对江尘兰的处置,送她去西南还派了四个精兵,马匪是意料之外的事。 他为何要搞得这样麻烦。 不管他输不输,一刀把江尘兰杀了岂不是更省事? 他这时却猜不透萧定全的意图了,只知道他在撒谎。 萧定全问道:“三哥,你想怎么处置我?” “挑了你的经脉,一辈子把你关着。” 说是关着,就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以幽禁的名义来保下他的命,来赌住那群大臣的嘴。 萧定全上前了一步, 道:“可是我不想活了,三哥,不如你杀了我吧。” “我答应了阳晖,若是杀了你,她会恨我一辈子。” 萧定全提了一个极好的方法,“不如你将我流放吧,我自己会不小心失足掉入井里。一路跟着我的人叫阳晖来挑,纵是我死了,她也说不出你半点不是。” 他拍了一下萧定安的肩膀,目光中似凝着鬼火,一对没有感情的眼眶里住着死气沉沉的眼珠。 萧定安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心惊,他问道:“你为何执意要死?” “臣弟想要的东西,终其一生都未得到。明明有一束光进入了我的世界,可她却不让我握着,我拼命的朝她追去,却把她追到了你的身边。” 萧定安为他掺了一杯茶,算是纡尊降贵,“你错了,她一直都在乎你,都在你的身边。是你妄图把春日的阳光囚禁在冬日,那一切都是你的奢望。”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回道:“可人不就是永不知足的吗?就像陛下为何要把江小姐留在你身边呢?你明知前路艰险,带上她只会拖累她。” 萧定安无话可说,只好说道:“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朕答应你,只是不能流放,你自寻机会吧。至于阳晖,你放心,朕往后绝不会逼她做任何不想做的事。” 萧 定全跪下,对萧定安行了一个大礼,“臣弟谢陛下隆恩!” 目的达到了,不枉他苦心谋划这么久,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他自知斗不过萧定安,也没资格与他斗,今日煞费苦心的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送上自己的命,同时也为了验证一件事。 萧定安原本不想要他的命,这便证明萧定安心中尚且有手足之情,并非外界传言那般冷酷无情。 他没看错人,他的三哥小时虽不爱说话,但心思细腻,明明自己都深陷泥沼,却还是时时敬爱他的弟弟。 对于萧定安,他一直有一种近乎嫉妒的崇拜。 所以,他要亲自把命送给他,至少他会有这一丝愧疚吧。 可人已经死了,他的愧疚又该往何处安防? 最大的可能,安放到自己亲妹妹身上。 适才他已经取得萧定安的承诺,他不会逼阳晖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 筹划这么久,萧定全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要用自己的命来无限加大萧定安对自己喝阳晖的手足愧疚之情。 伦理纲常立于朝中不能被打破,他的奢望就如水中的月亮,一碰便碎。 与其时时刻刻为之伤心,日日痛苦,倒不如干干脆脆的走了。 萧定全将茶撒到地上,轻声说了一句:“诸君顺遂安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结局(下) 深秋落叶,宫墙寂静,瑾王萧定全不慎失足落入古井。 瑾王谋逆之事人尽皆知,遂而无大丧,朝内朝外安然。 众人不知阳晖公主受了什么刺激,竟闹得要出家为尼。 萧定安答应过不再干涉阳晖的任何事,只在她走后找到了一张纸条。说着要念佛经为国祈福,顺道祭奠她的哥哥。 半年,曾经那个上京城内被人嘲笑的无能皇子却成了当今陛下的左膀右臂。 “早说了,那六皇子的癫狂都是装的,最不显眼的才藏得最深呢。” “是啊,当今陛下手段雷霆,一众皇子中就他活了下来。大皇子二皇子各自领了封前往边境,四皇子说是失足落井,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 江尘兰在宫中养好了伤,说着就要辞别萧定安。 “多谢陛下照拂,如今臣女身体康健,便不在宫里叨扰陛下了。”江尘兰回答得泰然自若,好似完全忘了那日她是怎样和萧定安紧紧相拥。 小全子左手延展开,指向宫门,“杂家送江小姐出宫。” 他神色颇为自得,挑眉看向萧定安求夸。 常被他家陛下骂不识大体,今儿这事可算做对了吧? 江小姐那在他家陛下心中是无敌的存在,由他这位宫中 掌事太监亲自送,不就是代表着他家陛下的意思吗? 可得让众人看清楚了,江小姐是个什么地位! 面子和场子给的足足的。 萧定安在小全子不知情的情况下剜了他一眼,恨不得把脑花糊在他脸上。 恰巧碰到此时萧定仁来了,萧定安含沙射影的内涵道:“宫中的核桃还有许多,六弟也别只惦记着给长吉吃,送些到朕这儿来,朕好好给某人补一补。” 萧定仁捂着嘴噗嗤一声笑出来,看着小全子人畜无害的眼神道:“跟本王来一趟,本王有好多东西要托公公转交给陛下。” 小全子一边被萧定仁拖着走,一边念念不忘的问萧定安,“那送江小姐出宫的事......” 萧定仁嫌弃了看了一眼小全子,打断他的施法,说道:“送江小姐出宫的事陛下自会安排,就不劳公公费心了。” 江尘兰对小全子不甚了解,在宫中养病只听说过这位公公是个没心眼的,因此不明觉厉的看着他们唱戏。 待到曲终人散,她才转头问萧定安:“陛下还有事要交待吗?” 头才刚刚转过去,就看见萧定安气色虚浮,摇晃不定的样子。 她一急,两步过去,拦住萧定安的腰,喊道:“太医!” 萧定 安肌无力般的靠在江尘兰肩上,脸不知何时就被他控制到变得苍白无力。 一行太医在床前蹲了半个时辰都看不出他们的陛下害了什么病。 江尘兰心急如焚的看着,见那群人半天说不出话,索性请开他们,自己上手。 “不瞒几位太医,其实小女子也略懂一些医术,不如让小女子看看。” 几位太医虽然迟疑,还是把位置让开了。 脉象平稳,着实和他的脸色太不匹配。 江尘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叫走了太医。 人都走了,萧定安才慢慢睁开眼睛。 “陛下觉得哪里不舒服?” “想必是肺疾又犯了。”他气若游丝,内衬因适才一番折腾半敞着,额间薄汗几滴,微微张合的嘴唇勾引人浮想联翩,真真是比西子还惹人怜。 江尘兰道:“陛下,您的肺疾不是早就已经好了吗?臣女亲自医好的。” “朕才是病人,朕觉着或许没治到根上。” 装的真有那回事似的,江尘兰是觉着这位陛下是戏子成精,常人已治不住了。 她无奈道:“那臣女去叫太医,这病,臣女治不好。” 她起身要走,手腕猛地被萧定全拉住。 “病没治好,不许走。” 嚯!这会儿的手掌倒是有力了 啊? 江尘兰回头,只见萧定安眼中泪花扑朔,活脱脱刚从水里捞起的病美人,他委屈道:“医者仁心,江小姐得对你的病人负责到底,你往日自己说的。” 行,这就被赖上了,江尘兰只好琢磨着在宫里再多住几日,择日想办法脱身。 谁知,这一待就是一年。 其间,萧定安对江尘兰说了很多话。 “宫中的太妃不敢干涉朕的婚娶,往后后宫就只有一个皇后。” “朕几年前看你就觉着你很可爱。” “你哥哥结婚一年,如今宋小姐怀上了孩子,你有无此番打算?” ...... 于是宫内宫外都传开了,说他们陛下脸皮忒厚的事。 “是啊,为了留下江小姐,装病,绝食,什么可怜都让他扮演完了。” “这还不算,明明说自己病了,却还突然给江小姐送花。江小姐一句宫中冷,他就再不柔弱,把雪山上的狐狸皮扒下来做衣裳送人,上一趟山,又借口自己染了风寒,要江小姐照顾。” 几位宫女的谈话被路过的小全子听到。 “咳咳,你们不去干活儿,在这儿说什么呢?” 几位宫女头次见宫中的掌事太监,摸不清他的脾性,吓得跪地,“奴......” 小全子 却并未苛责她们,而是说,“你们几个小姑娘懂什么,这不要脸乃是求娶佳人之上上计,没见江小姐对陛下有多柔情蜜意吗?” 他满意的点点头。 虽说此番妙计不是他提出来的,但总归也是自己往日建议过的,他家陛下用的炉火纯青,他能不骄傲? 又是一年冬日。 听说是陛下为江姑娘采莲花掉进湖里了,上岸时还哆哆嗦嗦的对着江小姐笑。 江尘兰脱下大氅包裹住萧定安,“你傻不傻,冬日里哪来的莲花?” 他拉着江尘兰的衣服,回道:“只要你想要,朕就替你找。” 两年了,萧定安使出了浑身解数留自己在他身边又千方百计对自己好,江尘兰都看在眼里。 萧定安拿出在船上提前准备好的兰花递给江尘兰,“没有莲花了,只有荷花。” 江尘兰接过兰花,嘴角压不住的笑意,问道:“陛下是不是又染风寒需要臣女留下照顾?” 他握住江尘兰的手,发丝落下两滴水,眼睛被水泡的温润真诚,回道:“这次不染风寒了,你还走吗?” 江尘兰把汤婆子放入他的怀里,笑道:“不走了。” 不走了,从你与你看山花烂漫,看宫里红梅披雪,荷叶万顷浩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