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仙》 第2章 楔子 残破古朴的大殿深处,影影绰绰显出了一个披着一层轻薄云雾般长袍的赤丨裸身影,正跨坐在一人腰间,修长的双腿盘绕在对方身上。虽只能看到背后一点模糊轮廓,却也令人顿生目荡神驰之感。他扶着身下人的双肩,身体不停扭动,每动一下,便从喉间逸出一声低哑却诱人情动的□。 下方那人一手揽着他的腰身,手指徐徐而动,在他腰臀上抚摩。那人半身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面貌,只能影影绰绰看出身形挺拔,身上衣袍倒还整齐,法袍外淡淡宝光笼罩,犹如真仙,动作却是露骨放肆,充满肉丨欲气息。 这样诡异又**的场景并未持续多久,短短数息之后,一道凛然杀意便起自虚空,数点清光同时亮起,化成网罗天地的杀阵,每点清光都迸射出一丝杀机,在空中凝成长剑虚影,刺向那仅着云雾长袍的男子。 他身形微动,身外云雾般飘渺的长袍便化作淡粉色,猛然鼓荡起来,迎向空中直刺向他的剑意。云袍色泽越发深浓,隐现出丝丝血络,抵在上头的青色剑光再不得寸进,剑光也渐渐呆板起来,灵性仿佛被血色云袍所污,剑身停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一声低沉笑声响起,血袍男子手腕轻挥,一点血光便凭空飞出,射向屋内某处。 然而那血光将将刺到空中便猛然顿住。一道满含清冽杀意的纯白剑光同时自他背后透出,带着淋漓鲜血冲至空中,将浮在半空的那点血光斩落至地上,旋即飞回座上那仙风道骨之人手中,化作一枚长约三尺的银色小剑。 须臾之间,本在颠鸾倒凤两人便已换作生死相搏,两具身体紧紧相连之处也随着这激烈动作发出一道清晰的水声。血袍男子鼻间透出一声低吟,硬生生将身子拔起,凌空立在殿中,点点血迹便顺着光裸的双腿滴落到地面。 室中一片幽暗,唯头顶上亮起一片如朗月般清幽的剑光,四周有诸多萦绕着或金或红或白或紫光芒的小星环拱,汇成一道浩浩剑气洪流斩向着血色云袍之人。那人凭虚而立,手掌一招,将先前被斩落的血光化成一柄赤色短剑,拦住满天堂皇剑光,厉声喝问那刚刚还在与自己共享欢娱之人: “秦休,你要杀我!” 一道剑光自虚空而起,带着一往无前的锋锐之意斩去,算做是给他的回应。他身形微侧,露出半张苍白如纸的脸庞,容色被光芒映得模糊不清,唯有眼中一点如凝血般的怨毒杀意透过重重空间射出,犹如利剑般劈破迷雾。 作者有话要说:过完年了,来开新文。我是多么好的作者 第3章 重生 “唔!” 乐令猛然睁开双眼,从床上翻身坐起,一手支额,忽然无声大笑起来。他的脸庞微微扭曲,额上布着密密汗珠,神色几近颠狂,指间露出的目光却清冽如雪,锋锐如刀。 “秦休,你以为在雁门仙人遗府布下埋伏,与一个才结成元婴的小辈一同围杀于我,便真能将我神魂彻底杀灭?” 方才的情景他已梦见过无数回。虽然是以旁观者的身份,但眼看着自己被设计阴死,也足令他心绪大乱。而被秦休所杀时的怨毒之意更是一直笼罩在他心头,氤氲不去。 两人曾经恩深爱重时的欢娱,如今再想起也成了绝大讽刺,令他越发厌恶——当年他本是幽藏宗掌门玄阙老祖的爱徒,在玄阙老祖飞升后更是地位超然,升任了幽藏宗长老,师兄就任掌门后也对他礼让有加。而他的修为境界也直追师尊,二百年前便已摸到了阳神脱胎的门槛。 可自一百六十年前探索钧天宝境时与秦休相遇,他这一生便告颠覆。那时他就如着了魔一般迷恋秦休,主动隐瞒身份与其结交,并将宗门许多珍贵丹药法宝送与他,助他提升功力。正式定情后,他甚至不惜折损修为,修习以采补功法,以自身为炉鼎补益秦休,只为让他早日结成元婴,得与自己并肩而立…… 就在秦休与云铮暗地联手,设计杀他时,他依旧毫无所觉,一心只想着秦休刚刚结成元婴,需得为他寻来五行精气浇筑,使他元神早日稳固。 那一日在雁门遗府相见前,他才刚从已飞升上界的师尊手中求了内含阴阳五行精气的洞真阴阳陟降盘。本想炼化其中宝禁之后,亲手替秦休浇筑元神;可秦休约得太急,他便只将神识印入此宝中枢,抹去师尊玄阙老祖留下的神识,打算将阴阳陟降盘直接送与秦休,教他炼化之法。 可怜他一番苦心,这件至宝却连送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秦休那时急着杀他,哪有耐心听他说话。两人才见面,便要与他行**之事,于交合间以采补手法损耗他的真元。后来更是在他神魂若醉身躯无力之时骤起发难,与同门联手偷施暗算。 若非如此,他与秦休隔着三个小境界,斗法经验更是远胜于他,又怎么会败得这样凄惨?最后生死关头,他逼不得已自爆元神,才终于抢出一线生机,将核心真灵遁出转世。 说来好笑,他死于秦休之手,却不知为何投生到了秦休出身的修真世家——罗浮秦家,从名震天下的幽藏魔宗元神长老一变而成了正道名门的子弟。 这一世出生不久,便听各色人等讲过无数遍秦修如何修为深厚剑法如神,才刚修成元婴便与一个同样少年英材的同门联手,杀了自己这个积年元神的老魔。只是他与秦休那段关系已被删得干干净净,更无人知道那位声名赫赫的正道真人当初如何沉迷在他这个魔头身上…… 每一次听人说起,乐令就能隐隐感到元婴破碎的钻心痛楚,心头恨意也更深几分。心湖翻腾间,一层氤氲雾气不知何时在他五内凝聚,滋生出阵阵怨毒阴郁气息,渐渐笼向脑中识海。 他微有所觉,从怀中摸出一张折成八卦形的敕符,一手掐定法诀,口中低诵《拂魔咒》,轻轻一呼,那道心魔念头便无力抗拒地随着气息喷至符上,化作其上一道黯淡符纹。 封印了那道念头,乐令也如虚脱一般倒在床上,冰凉的汗水顺着额头滚滚而落。驱除魔念极耗元气,纵然有符咒相助,炼化一回心魔也要耗去体内五成以上精气,更要花数日工夫才能补回。 唉……若是已打通玄关祖窍,入了仙途,这点心魔于他便是动念可灭的了。 论起这具肉身的资质其实并不算差,只因他转世时真灵受损,出生后十余年间一直将工夫花在稳固魂魄上,锻体进度极慢。直至三年前魂魄大体凝实,才有余裕着手打通气脉,因些至今还未能修至锻体期圆满,仍旧只是凡人之躯。 乐令静静调息,等到力气恢复了几分,便收起那张敕符,按着秦家传下的锻体功法运转体内精气。内息渐渐畅通,一点似阴似阳的清气从他丹田中升起。其中一道细细清气化作星点灵光散于经脉之间,一点点推动着经脉淤塞气;更多的清气却是直接渗入识海之中,补益盘旋其中的魂魄真灵。 那道清气起处,隐隐可见一个八卦形的黑色小盘,其材质非金非石,形象古朴无华,盘面上流动着数个光芒闪烁变化莫测的道种真文,令人一望之下便觉目眩神移。这正是他当初为了替秦修凝炼元婴而向师尊玄阙老祖苦求来的洞真阴阳陟降盘。 他自爆元婴时,唯有这件法宝不曾毁掉,并还随着他一道转世,出生以来便一直温养在他丹田当中。只可惜前世他来不及祭炼此宝,今生又未能踏入仙关,眼下只能籍着那点神识勾连,调用其中少许阴阳之气温养神魂。 行功约有一个时辰左右,那道清光便不再流转。乐令回视体内,见得淤塞的经脉又有一处松动,魂魄散发的白光也隐隐亮了几分。这速度与他前世自是不能相比,但应当足以在半年内突破玄关了。明年六月便是罗浮宗十年一度的收徒法会,以他的出身,只要打通玄关祖窍,踏入炼精化气之境,定能顺利被收入门中。 有秦休这位元神真人关照,他这个秦氏子弟说不定还能成为内门弟子,甚至真传弟子。 只不知道罗浮宗那些人还记不记着他,会不会有人将他与前世那个魔门真人联系起来。 乐令眉宇间仍有两分前世的影子,但因所修功法不同,从前妖异魅惑的气息已断得干干净净;再加上这几年他刻意改掉从前的动作习惯,气质与神态更是大相径庭。他自己悄悄对镜练习过无数回,一举一动都是按着正派仙真的模子印出,确信无人再能看出他的身份,只是秦休…… 呵,秦休已有多久不曾好生看他一眼了?他早该看出,那时秦休见他几乎只为采补,何尝是真愿意看见自己这个人。若秦休心中真还有他,就是再为其身死道消一次也值得了。 乐令嘴角绽出一丝讽刺笑容,翻身下床,缓步走出房门,抬眼望向远处被宝光仙云笼罩,肉眼看去与普通山岭无异的罗浮山。他的神思已穿过层层云雾,飞向隐于仙阵之后的罗浮宗殿阁,心中暗暗起誓: “苍天怜见,我虽被你逼得自爆元神,却还留下了一点真灵转世,更生在了你出身的秦家。待我拜入你那罗浮剑宗……秦老祖,我自会是你秦家最优秀的晚辈,你又好提携后辈,说不定我们还有缘份做一回师徒。到那时我一定将当日之恨如数奉还,你也一定要好生尝尝这被最亲近之人背叛谋害的滋味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还有第二章啊 第4章 资质 阳光点点刺入乐令目中,他却不闪不避地继续盯着那片山顶。直到院外有脚步声响起,乐令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被人推开的院门。 门外来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生得玉雪可爱神气充盈,一看便是锻体已有根基。乐令倒认得他,是秦家一支分家子弟,名叫秦弘。 他进了门便笑道:“朗哥今天起得好早,该不会也是因为要领灵石和丹药,激动得睡不着了吧?” 秦朗便是他这一世的名字。 乐令点了点头,这才想起今日是秦家子弟领取修行资源的日子。那些父母是修士的孩子还好,像他这样独自在本家修行的子弟,每年修行的保障就是家族统一发下的一点丹药灵石。 至于他今世的父母,乐令倒隐隐听人说过。他转世那天有幽藏宗魔修侵袭秦家,自称要为他报仇,杀了不少秦氏子弟。这具肉身之母当日恰在分娩,不知怎地受了惊吓,生下他后便断了生机。他父亲则是当面撞见了那魔修,为护族人力战而死。 他对秦家这对父母并没什么情份,却是想知道有什么人会为他到罗浮宗眼皮底下杀人。但秦家上层似乎刻意隐瞒此事,任他如何旁敲侧击,也问不出那位本门后辈的身份。 后来乐令倒也想开了,那人既是被秦休逐走,将来擒住秦休时顺手搜一下魂也就知道了。要奖励那后辈也要等他有了能力,眼下最重要的却是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尽早恢复修为。杀死秦休之前,他都还要强抑仇恨,将这一家仇人当作亲人看待。 只是经过昨晚那一梦,他对着秦家的人实在笑不出来,只淡淡说了一句:“弘弟来得好早。一会儿雍执事还要检查咱们的修为进度,你准备得如何了?” 秦弘顿时语塞,笑容也垮了下来,默默拉着他往平日炼气修行的指元堂走去。 秦家是罗浮山所在的黄曾州的修真世家之一,族中有三位金丹长老,在黄曾州也算是中等家族。自从秦休结成元神,成为罗浮内门长老,秦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周围家族纷纷退让,族中子弟所能享受到的修仙资源也比从前多了几分。 秦家子弟五六岁上便要开始锻体,也就是调动体内精气,打通任督二脉——任脉是心气所行的通路,因其中运载心中真火而呈赤色,在修真界便称为赤道;而督脉是肾气所行的通路,肾藏真水,其色玄黑,所以肾气所行处便称黑道。 锻体这一关,便是要打通这两条经脉穴道中的淤塞,使心火与肾水相济,体内气脉通畅。彻底打通赤黑两道关窍后,真元精气便可在此二脉中自成小周天运转,不会因为穴窍不能容纳真气而散逸至身外。 这样的身体被称作“无漏道体”,正是锻体圆满的象征。修行者到了这一步自然疾病难侵,寿元也能增加一些,活过百岁已属平常。锻体圆满的修士肉身强悍处堪比武道中的先天高手,也能借用符咒法咒施展道术,但仍不能算是修仙者。 因为赤黑二道虽重要,却还属于“人道”。唯有夹在其间的第三条经脉“黄道”,才能容纳结育仙胎,容纳金丹元婴通过,也才是道法所指的“仙道”。 黄道既在人身中,又不在肉身之内,位置渺渺冥冥,在人体内正中虚空之处。其上只有三处关窍,自上而下分别是镇宫黄庭和玄关,每一处却都是修真途中至为重要的关卡。其中最下方的玄关又称祖窍,乃是入仙的第一关。祖窍不能打通,修行者便永远只能困于人道颠峰,不能踏入仙道。 修行三难,入道最难。 多少惊采绝艳的人物,只因未得明师,不知如何叩开玄关祖窍,一生蹉跎在大道门前,仙途无望。哪怕是这些修真世家的子弟,有家族长辈自幼教导和各种锻体丹药供应,大部分也无法勘破玄关,只能黯然返回尘世。 至于入道后的修行,更是心性资质功法缘法一样都不能少了。 指元堂外一派肃静,已有许多弟子先到了,正在廊下等候。乐令低首垂目,与其他锻体期子弟站到一处,貌似恭顺地等着领取这一年的培元丹和灵石等物。 负责检查子弟修行速度,并发放修行所需资源的,正是秦家这一代族长的亲弟秦雍。他七十年前便一直卡在炼精化气初阶,年过百岁后因寿元不足法力低微,也就绝了修仙之念,在指元堂做了执事。 今日与他一起在堂中分发资源的,还有秦家族长秦维和一位已踏破仙道中关,结了金丹的长老秦升。往年都由秦雍检测众人修行快慢,今年却由那位金丹长老一手包办,检查过经脉后,有时还会留下受测弟子在厢房等候。 被留下的皆是平日修行速度较快年纪也大些的子弟。乐令在廊下冷眼看着,大体也猜到了秦家老祖的意思——罗浮宗收徒法会在即,秦家要选出资质最佳的子弟特别培养,好让他们能顺利进入宗门。 他身旁的少年们却还未曾看出族长等人的打算,见有人被留在厢房,便纷纷低声议论此事。秦弘一向将他当作可依赖的人,便习惯性地问他:“朗哥,今年检测修行进度怎么会有金丹老祖在?我若是修行太慢,会不会被老祖骂?那些被召到厢房的人是要做什么……” 乐令肯对秦家人好,绝非是与这些人朝夕相处,处出了情谊。只是他转世后法力低微,为怕叫仇人看出破绽,未曾报仇便先丧命,不得已忍辱负重而已。此时他已烦不胜烦,强令自己保持平和态度,从容答道:“秦升长老是关爱晚辈才会来考查我们的资质,你也不用太过紧张。追求大道是毕生事业,只要自己勤加努力不生懈怠之心即可,不须计较一时快慢。” 他本人天资悟性极佳,又有法宝随身,这一世重新入道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根本不在意丹药,劝人时自然十分情真意挚,站着说话不腰疼。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只秦弘和几个忐忑不安的少年叫他劝得平静下来,屋内的三名老人也对这番说法大为赞赏。 秦升老祖眯着眼打量乐令,低声问秦雍:“能说出这话,心性却是难得。此子叫什么,资质如何?” 秦雍向他看了一眼,便直叹道:“是幽藏宗魔头为祸那天出生的那个孩子,叫秦朗。他父母……也是被那魔头害死的,这孩子似也受了些损伤。平素是我亲自指点他修行的,前些年他修行上全不开窍,这几年才好转,应当还是有前途的。” 秦升脸色一黯,也低叹一声:“嘿,若非休儿后来及时赶到,那魔头怕不要杀了咱们全家,给那乐令老魔报仇吧!他也不过是个金丹宗师,在咱们秦家竟如入无人之地,大哥也叫他…… 他哽咽一声,继续说起:“族里本就只有三个金丹宗师,如今大哥已去了;彝老祖寿元将至,若不突破怕也过不了几十年了;休儿虽成了元神,却要留在罗浮宗内;咱们秦家……人才不足啊!” 那两位后辈陪他伤感了一阵,秦升才打起精神说道:“修真之人难免中途殒落。若不能成元婴,金丹期三五百年光阴也是转瞬即逝,咱们也不必做这儿女态。秦雍,你先将那孩子唤进来,我亲自看看他的根骨资质。若能栽培,便将凝炁丹给他一份吧。” 秦雍应过,提高声音叫道:“秦朗!” 乐令早已适应了这个名字,听到后反应得十分自然,应了一声便迈着细碎步伐进了堂中。他向着三人行过礼,昂然说道:“秦朗见过老祖,见过族长与雍执事。” 秦升将他从头到底打量过一回,对他的礼仪态度先已十分满意;又伸手拉住他的脉门,将真气探入,查看他体内经脉。一探之下,眉头却微微皱起:“尾闾夹脊玉枕三关尚不通,天门绛宫中也有杂质。今年都已十五了,年纪也到了界限,明年若还不能开祖窍,怕连外门也难进……” 秦升摇了摇头,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碧玉雕成的圆盘,向上一抛。那圆盘盈盈升至乐令头顶,自泥丸宫打入一团清光。乐令身周顿时也发出一阵朦胧白光,光芒虽浅淡,色泽却十分清朗匀净。 秦老祖面上终于重露出一丝笑意:“根骨倒也算中上,虽然体内仙脉不算粗壮,却胜在杂质极少,均匀通透。以后你修行中不必多耗工夫炼化体内杂质,修习仙术时便比旁人快些,施放法术的威力也强。看来你之前只是行功不得法,才会进境慢些,这倒还可弥补。” 秦升再一招手,那玉盘便化成原状,被他收回手中。乐令自是知道自家天资悟性,对这位金丹宗师的眼光颇为不以为然。只是如今生为秦家子弟,不能光明正大地蔑视这些正道小辈,只得捏着鼻子道了谢,后退两步站了。 秦雍在旁翻看他去年的记录,哑声说道:“今年打通了七处穴窍,速度算是中上,该得第三等份例。不过老祖欲栽培你,这回便破例予你一等份例。” 一等份例是五块下品灵石,一瓶十枚培元丹,还有两张初阶符咒,俱都装在豹皮囊中,比他平常拿的翻了两倍有余。元神真人乐令并不将这些东西看在眼中,但秦家普通子弟秦朗却是必须为此欣喜感激的。 乐令压下心中种种念头,专心模仿着少年人的神态。他双眼瞪大,露出一片极自然的惊喜神色,嘴角的翘起之势似乎压也压不住,脸颊也微微泛红。同时他深深低下头,双手紧紧抓着袋子,躬身谢道:“多谢老祖栽培,多谢族长和执事厚爱。” 秦升不疑有他,慈爱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到厢房等候,族中对你们另有安排。” 第5章 仙府 乐令目不斜视地穿过院子,在众多少年或羡慕或疑惑的目光中进了厢房。 那间厢房中已有了两个人,年纪都在十七八岁,一个满面笑容,显得十分敦厚;另一个却从心底透出傲慢骄纵之色,比他当年做魔修时还高傲几分。乐令则预先在脸上抹了一层谦和稳重,见面便招呼道:“两位堂兄有礼了。” 那个敦厚少年是从旁系支脉来的,名叫秦敛,与他也有几面交情,当下便回过礼,向他笑问:“看来朗弟也得了老祖青眼,只不知道咱们这回是能多得些丹药,还是有什么更好的际遇。” 乐令答道:“我也没敢问,但应当是不曾想过的好事。原以为两位堂兄知道,看来只好等着老祖亲自解说了。” 一旁那个鼻子翘得比眼睛还高些的少年却是族长嫡脉玄孙,名叫秦弼。这人素日便以秦休为榜样,无论什么地方一律冷脸示人,看到他就仿佛看见了少年时的秦休。 初时乐令还曾因这种相似而恍惚,甚至因移情而暗恨秦弼;后来渐渐也只觉着好笑——自己当初怎么就看上那么个满地赝品的玩意儿,还叫他耍得团团转,险些形神俱灭? 秦弼仰着下巴冷哼一声,慢慢说道:“秦敛来自枝脉,没见过什么世面。你自幼从本家长大,难不成以为咱们秦家就只有些丹药吗?” 秦敛顿时有些讪讪,不敢再说话。乐令自然不会与这样的无知稚子计较,依旧彬彬有礼地问道:“弼堂兄莫非知道内情?可否告诉敛堂兄和小弟,叫我们也提前欢喜欢喜?” 这态度捧得秦弼心头暗喜。他依旧维持着傲然姿态,扫了二人一眼,冷冰冰地说道:“这是族中机密,岂能随意说出?不过看在你们也是我秦家精英子弟的份上,我便提点一句——罗浮宗收徒法会明年六月开启,能在此处等待的都是有望拜入内门的人。老祖是要带咱们到一处绝妙的修行宝地,再配合丹药,便能让人尽快打通玄关祖窍。” 什么修炼宝地?不会就是个建在灵脉上的洞府罢?不过黄曾州灵脉多集中在罗浮山处,剩下几条零散灵脉还有众世家散仙争抢,秦家能占住一处,也算难得了。 连这样的地方都吃得下来,倒真是有几分家底。难怪秦家对子孙如此大方,每年发下的药石比一般小宗门也不少。 乐令淡淡“哦”了一声,转头却见秦弼满含期待地盯着他们,而秦敛已惊喜得都有些发傻,顿时反应到自己演技不过关,连忙补充道:“原来我们还有这样的大机缘!我刚才都吃惊得说不出话了,咱们秦家不愧是出了元神真人的世家,底蕴就是深厚。” 秦敛也跟着夸秦家如何,秦弼眼底自得之色几乎要流出来,强自板着脸说:“这算什么。修行的地方再好,也要你们肯努力才有进步。若闭关出来仍不能打通玄关,以后便回俗世去,不要再妄想成仙了!” 乐令耐着性子夸了秦弼两句,外头又有人陆续进来,却是一男一女。男的看着已在二十出头,是秦家支脉子弟,不久前才入本家,名叫秦昱;女孩却只有十二三岁,叫做秦婉。 随着秦婉进门,秦升老祖与族长也一同走到厢房之内,房中立刻响起整齐划一的问安声。秦升的目光一一扫过五人面上,神色十分凝重:“你们都是秦家的优秀子弟,今日我要带你们去一处绝佳的修炼地锻体,指导你们早日打通玄关。但你们要发下心魔誓,绝不将此事泄露于家族之外的人,否则修为终身不得寸进!” 众人一同起了誓,秦升才算满意,捋着乌黑的长须点了点头:“咱们这就去那里,你们也不必收拾东西,每人向族长领一份丹药,这就随吾去后山禁地。” 乐令随着众人领了丹药,一路上只想着灵脉的所在。 他虽然没进过后山禁地,但曾用望气之法远远望过几回,那里只是灵气稍充裕些,绝不是灵脉源头的模样。莫不是怕人发现后争夺,用阵法隐蔽其灵气了? 他若是能毁了这处灵脉,秦家必定要衰落个数百年。纵然有秦休撑着不至断绝,短期内也培养不出多少高阶修士,不能为他提供臂助了。 到了禁地中,乐令才知晓为何后山望不出灵气——秦升领他们去的并非什么灵脉或洞府,只是一个传送阵,周围尚未安放灵石,地面上的阵纹也黯淡无光。 秦升指着这传送阵道:“此阵乃是四千年前,我秦家祖先无意在此发现的,另一端直通到一处神仙遗府。先祖便是在那座洞府中寻到许多灵石法宝,才开创了秦氏一族的基业。 “那仙府应当是被人自外头闭锁,唯有这条传送阵通传,因此数千年来,一直为我秦家独占。如今洞府中虽已无宝物,但灵气充裕,对你们突破极有好处。我带你们去那里潜修三个月,随时指点你们疑难,三月之后,无论成与不成都要回来。你们可要安心努力,不可虚负家族一片苦心!” 众人同声应下,走到传送阵中。 要毁去一座传送阵可比毁掉一处灵脉更方便。乐令心头微喜,低着头细细观察着阵纹,并在脑中计算如何更改才能堵塞这传送阵。只要他在那座洞府中打通祖窍,能调用阴阳陟降盘中的精气,他就有许多手段可用。但若回来时还不能用仙术,也就只能过后再找机会了…… 一旁族长已布好灵石,请示老祖可否立即启动阵法。秦升点了点头,随口叮嘱:“我不在门中时,万事你多担待,不要轻易劳烦彝老祖。若有危险立刻传讯给我。” 秦维一一记下,启动阵法将六人传送出去。 传送阵光芒闪动,仿如有只无形大手扯着这一老五少在黯淡无光的时空中飞行。似乎过了刹那,又似过了数日,那种被拖拽的感觉才完全消失,众人身周重新闪现出点点白色光芒。 渐渐光华落尽,重新化作一片黑暗,耳边却传来了之前不曾听过的水流声。秦升手指微动,四周忽然升起盏盏如月光般的明灯,浮在众人头顶。 随他一同来的五名弟子终于能视物,纷纷打量着周围环境。这里却是一座暗不透光的山洞,里面只有些石桌石椅,清寒俭陋。他们立足的传送阵旁数十尺处,便是一个宽不到一里的圆形水面,之前那水声便是从池中传来。 乐令依然在研究传送阵。 这边的传送阵比秦家那个更为古朴玄妙,而且阵中竟没放上灵石,只在阵旁又设了一座小阵。细究其功用,却是一座引灵阵,可将洞府间浓厚灵气导入传送阵,使此阵常年皆可使用。 这等精妙阵法,真不知是哪个大阵师设下,秦家若能得其三分传承,便不只能出秦休一个元神真人了。 他正思索该在何处下手,秦升长老便已吩咐道:“这三个月你等要好生修行。那池水中也蕴含灵气,众人可多饮用,也可在池边汲水沐浴。但池水上温下寒,五尺之下便不是锻体期弟子可承受,你们不可下去嬉戏。” 众人齐齐应喏,离开传送阵,秦升便指点他们在这石厅周围各捡小洞安身。那些山洞中似乎被整理过,衣物被褥俱全,当即便可安住。待各人都选好洞府,秦升便在池边排下五个蒲团,自己高坐在一张石凳上,为他们讲解锻体期常见的问题,以及打通玄关的要诀。 乐令并不屑听这些小道,只垂头侧耳,作出倾听姿态,便在这连绵话语中安定住心神,正式开始锻体。他鼻端轻轻一吸,将一口精纯灵气咽下十二重楼,引导灵气顺着任脉下行。丹田内的阴阳陟降盘仿佛也受了灵气引动,表面玄奥的真文闪烁流转,盘身微微颤动,发出极低的嗡鸣声。 他顺势自盘中引出一道似黑似白的阴阳精气,袅袅升到任脉中,与那道灵气缠绕在一起,一同向下方降去,如鹿拉车一般轻快地穿过任脉诸穴,直闯到任督二脉相交之处。 两脉相交之处最是娇嫩脆弱。乐令止住灵气下冲之势,放缓速度穿过虚危诸穴,而后小心翼翼地引导灵气冲向仍旧堵塞着的尾闾穴。那道灵气速度极慢,如滴水一般点点渗透向闭塞的穴道,然后在穴窍外撞得粉碎,散逸至血肉中,渗出体外。 穴脉不通,灵气便不能留驻体内。 这一口灵气完全消散,穴窍却还没有动静。乐令也不心急,再一次如法咽下灵气,用陟降盘中阴阳精气包裹着,继续冲击尾闾。 灵气破碎散逸,便再吸一口;穴窍微微松动,便将灵气压得更凝实些,朝着松动处钻探;这样冲击了不知多少回,尾闾窍中淤塞终于打开一丝缝隙,一道细若发丝的灵气已自穴中透过。 乐令徐徐吐气,调停内息,结束了这一次运功。 他身形微动,耳边便蓦然传来一阵笑声:“你这孩子好生心急,听我讲着便练起来了。下回练功之前先服一粒培元丹,将灵气凝实些,冲击穴窍不就容易了么?” 乐令叫那阵笑声惊着,以为秦升看出了自己体内阴阳陟降盘的奥妙,双手连结法印,心魔敕符也拿到了手中,险些直接出手。直到听罢这段导训,乐令才收起敕符,腹中暗骂他胡乱说话吓人,面上却是一派感激,拱手答道:“老祖讲得太过精妙,我忍不住便试了起来。多谢老祖提点,我这就服药试试。” 秦升得意地笑了笑,和颜悦色地劝道:“还有三个月工夫,不必这般心急。你运功这半晌,难道不饿么?还是先吃下辟谷丹再练。” 一个金丹老祖竟这么关照未入仙门的弟子,哪像个做人尊长的模样?怨不得把秦休惯得忘恩负义,不识好歹!乐令又挑出秦家一条不是,再加上方才被他吓着,腹中满是郁气,哪还觉得出饿来?那辟谷丹也又干又涩,不好下咽,他嚼了一口,便嫌弃地到池边掬水送服。 一口池水下肚,他却觉出一点不对劲儿来。 这洞府中灵气分明是从地下,也就是这池子下方升起,池水中灵力更浓,像是有灵脉在下头的样子。既有灵脉浸染,水就该有几分灵泉的性质,灵力浓淡不提,总要得精纯平顺四字。可这水中灵力怎么倒显着杂乱粗糙,连这味道都有些怪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竹子同学的地雷,和楚曜同学的手榴弹。 关于修炼里的一些东西我稍稍解释一下,基本上是连抄带编吧,具体是这样的: 其实这本书里的修炼过程我是照抄了《丹道仙术入门》(胡孚琛着),当然还有道藏,以后会抄到的。但是除了抄以外,我还改了……我把玄关一窍说和黄黑赤三道说揉一起了。 其实黄道上的三个关窍不是镇宫黄庭和玄关,跟这仨名字一点没关系。玄关祖窍跟他们不是一体系的,我写成玄关的那地方,他叫阴……第二个字我打不出来啊!万能的搜狗也打不出来啊!他是左边一个足右边一个乔啊(足乔)!虽然他还叫虚危这个打得出来的名字,但虚危太没存在感,不如玄关祖窍说起来有档次,大家领会精神吧。 中间那个穴不是黄庭,他叫中黄;最上那一关也不叫镇宫,叫囟门,没错就是头盖骨,这仨都不是**小说里能拿得出手的名字啊! 于是我把中黄酌情替换成了比较有气质的黄庭,然后囟门据说是镇星(土星吧)所对应的,又称为人镇。人镇也不好听,所以我改成了镇宫。 大家闭着眼看吧,千万不要考据,这文儿禁不起考据,都是篡改的。 第6章 入仙 他深吸了口气,细细体味其中灵力,只觉着精纯清澈,正是真修洞府中应有的感觉;再掬一捧水尝尝,那种混乱粗糙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可惜他现在还在锻体期,仅凭肉身分辨灵气细微差异,却还有些困难。 乐令不自觉地看向旁人。秦家那几个小辈也都喝了水,却没有一个像他那样感觉出异样的;而秦升虽不饮水,却也一直鼓励他们饮用池水,或以池水沐浴。那些未入仙关的小辈就罢了,秦升到底是真的感觉不出水中灵气混乱,还是觉着这点问题不会影响小辈修行,才一直不提此事? 他又舀了捧水慢慢喝下,感觉着水中灵气在体内散开,渗入血肉之中,渐渐散至身外。其中粗糙杂乱的细微灵气因为无法进入经脉,早早就散逸出去,确实不影响后头运功。 罢了,秦家的洞府灵气混杂与他有什么关系。不影响他修行就是了。 乐令也就放开此事,稍稍止渴后,便取了一粒培元丹服下。那粒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精纯药力顺着舌底灵池滚落,直流入丹田。 他连忙引导那股药力丝丝化入经脉,与吸入的灵气凝结,化成一股浓如胶质的灵力,重新冲击尾闾间淤塞的杂质。那道灵气在穴窍中反复撞击吞噬,一点点将杂质带离穴窍,自肌肤毛孔中排出,不知重复多久,终于将尾闾穴彻底打通。 尾闾之上,还有夹脊玉枕二关。三关通透,才能使精气顺利升上泥丸。乐令顾不得欣喜,继续驾驭着那道灵气,一心一意地冲击下一道关窍。 洞中灵气极浓,又有丹药辅助,更有金丹宗师随时讲解疑难,众人修行进度都比平日快了数倍。乐令正埋头打通穴道时,那位态度骄人天资也同样骄人的秦弼已扣开祖窍,正式踏入仙关;而到乐令锻体圆满时,五人中年纪最长的秦昱也打通了玄关,进入炼精化气期。 秦升喜不自胜,传授了两人炼精化气的入门功法和几个低阶仙术,叫他们尽量利用此地灵气浓郁的环境,壮大体内先天元精元炁。 此时距离三月之期却只剩下二十余天。 乐令胸有成竹,必定能在这几天里突破;那小女孩秦婉又懵懂无知,也没什么紧张感;而一向老实敦厚的秦敛却有些坐不住了。他与秦弼一样,来此前就已锻体圆满,如今两名堂兄弟先后突破,只有他自己还找不到玄关的所在,心中焦虑难安,修行中频频出岔。 这副样子秦升老祖都看不下眼,叫他先放缓修炼,静一静心。 秦敛不敢违逆老祖的意思,盘坐池边休息,眉头却是越皱越深,双目直勾勾盯着还在冒出袅袅灵气的池水,许久才忐忑问道:“老祖,水中灵气更充足,若是在水中修行,会不会快些?”秦升双眉一轩,厉声喝道:“胡闹!绝不可如此!”欲再说他两句,心头却忽然一动,撇下秦敛,从随身法宝囊中拿出了一张传讯符,将一点灵气送了进去。 那张灵符中立刻传出族长苍老而响亮的声音:“老祖,三日后罗浮派要为秦云二位真人举办合籍大典,请老祖回来参加。” 两位真人正式办了合籍大典,就等于他们秦家又多了一个元神真人臂助,却是对秦家极有利的大好事! 秦升惊喜至极,当即长声大笑起来。这笑声中还掺了几分金丹威压,将正在修炼的四名少年一起从玄之又玄的状态中压了出来。唯有秦敛之前并未修行,也听到了传声符中的音讯,当先起身行礼:“恭喜老祖,秦休真人与云真人合籍后,我秦家必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乐令修行被人强行中断,脑中本还是一片空白,但听到那句“秦休真人与云真人合籍”,却立刻清醒过来,只是兀自不敢相信,抬起头来望着秦升问道:“老祖方才是说……” 秦升呵呵笑道:“傻孩子,莫不是没听清秦敛的话?我秦家的元神真人秦休与明性峰洞渊真君的高足,云铮云真人合籍双修了!” 乐令眼前突然一阵发白,体内已导入经脉的灵气也隐隐紊乱,一股灵力忽然自丹田中无序地旋转起来。他强行压□内种种不适,僵硬地低下头,喃喃自语:“合籍双修。” 那云铮不是与秦休一同围杀他的那小辈么?他怎么会与秦休合籍?他们怎么能是道侣! 心绪缭乱之下,乐令再也无力维持体内灵力流转,一股灵气压抑不住地自经脉中刺出,划伤内腑,鲜血也直涌上喉头。 秦升却没注意到他的不适,只以为他是在奇怪两人都是男子,怎么能办合籍大典,便笑着解释:“我辈修真之人寻找道侣,与凡人那种娶妻生子绵延世系的想法大有不同,更看重志趣是否相投,修行路上能否互相扶持。只要两人在一起时能互相参详功法,共同追求大道,又何必在意是男是女?” 乐令昏昏沉沉地听着这话,每听一句心头就似被狠狠刺了一刀,体内灵力也左冲右突,无法平息。他默默咽下一口鲜血,无声地念动拂魔咒,将盘绕心间的魔念驱散。然而那些魔念璇灭璇生,似乎永远也驱不尽,化作秦休的模样在他心中舞动。 呵呵,原来如此。 秦休那新人模样似乎挺俊俏,本身法力也不弱,还是个合道真君的弟子,可不是最佳的道侣人选?更远胜过自己这见不得人的魔头。有了这么好的道侣,他自然再也不需要自己奉上真元,也不需要魔门所出的法宝飞剑,反而嫌自己挡在他与新欢面前,会影响他的大好前程…… 真是……好个聪明人!难怪能在短短两百年内便结成元婴,还成了罗浮宗内门长老,坐拥罗浮七峰之一的问道峰…… 乐令心头满是怨恨,一手按在心口,指尖深深陷入层层衣物,险些连肌肤都抓破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耳中嗡鸣声才止歇,重新听到秦升的话语:“三日后合籍大典便要开始,我先回去准备一下,待结束后便回来看顾你们。秦弼秦昱,你们已是仙道中人,当起表率作用,好生督促众人修习。尔等皆当努力,七日之内,我便回来再查验你们的进境。” 除了乐令,其他人皆欢喜地答应了,恭送秦升离去。阵法光芒再度亮起,秦家老祖的身影在阵中虚化破碎,到光芒洇灭时便告消失无踪。 乐令再忍耐不住,掩面将一口鲜血吐到了地上,跌跌撞撞地坐回蒲团,专心压制体内暴动的灵气。 ——他尚未重回秦休身边,更没叫那两人尝到身死道消之苦,怎么能就此死去! 这一点执念压倒一切心魔,终于让他恢复了正常的修行状态。他全力压制着经脉中狂暴的灵气,一道平和雄浑的元精之气却忽然自他泥丸宫中透入,顺着身后督脉寸寸流下,一路包裹着不驯的灵力。有这道精气相助,乐令便也不再忙乱,沉下心将经脉中逆乱的灵气归拢,引导那股精气在他体内运转周天,复归泥丸。 这两股气息在他体内流转数个周天,之前□的灵气终于复归平静,储于丹田之内。乐令轻轻吐息,觉出头上那只手掌已然撤去,便睁开眼去看是何人助他。 朦胧目光中,只见一个白衣少年下巴高高抬起,缓缓背转向他,冷淡地说道:“既然天资不足,就不要强求突破,免得出了岔子还要劳旁人费心。” 秦休? 乐令双目暴睁,在看清他的容貌后却又黯然闭上了眼。 这身姿这神情真像秦休。可秦休只会嫌他死得不够彻底,怎么会在他困苦之时援手?就算这少年生得再像,也不是与他纠缠数十年的那个人。他微微苦笑,抬手作揖:“多谢堂兄援手,是我操之过急了。” 秦弼冷哼一声,并不回应,昂首走回自家蒲团处继续修行。乐令也放下手,神情同时冷淡下去。不论秦弼态度如何,得到这番相助,他们之间便结下了因果,将来还要想法子还了…… 不过是个初入仙关的少年的因果,算不得什么。眼下首要大事是提升修为,别的不消多想。 乐令闭目敛息,再度沉入虚寂之中,静静地感受着自己体内脉络。此时他心中一念不起,将体内元精自两肾之间的穴窍调出,在任督二脉诸穴中循环流转,无止无歇。 经脉中元精升降渐渐运转自然,不再需要他的引导。乐令心头愈发清明,体内元精元气元神或在经脉中运转,或潜藏于脏腑之内,隐隐散出光芒,于黑暗之中清晰可辨。 极度寂静之间,体内渐响起元精汩汩流动的声音。随着这声音响起,元气元神也似应和着这声音,同时嗡鸣起来。经脉脏腑骨胳齐齐震荡,就连虚空也似跟着震荡起来。 一声玉石碎裂似的清响蓦然响起,虚空之中猛然绽放出一点光明,犹如通透琉璃般照亮四周虚无黑暗。这点光明霎那间便暴涨数十百倍,一点点侵吞虚空。无数清脆爆响在他四肢百脉同时爆开,全身穴窍俱开,与这一点光明通透之处相连,经脉也被照得通透澄明,清静坚固。 乐令心中忽然充满空明喜乐之意,一点宁定安详的智慧之光于心头徐徐绽放,仿佛一切痛苦忧虑都已离他远去,只剩下一片寂静深远的自在安宁。 一片清净喜悦之中,体内流转的元精自经脉穴道中齐齐涌出,投入虚空中那一点光明透澈之处,在其中化成一道精气漩涡,绕着核心不停旋转。 丝丝缕缕的后天真精在运转中剔除杂质,化为先天元精。如同钟鼓乐音的清脆爆响声渐渐止歇,肉身与虚空的震动也逐渐平缓,唯有那道穴窍存于虚空之中,流敞着阵阵玄妙的韵律。 百脉之祖,玄关一窍,终于打通! 第7章 黑蛟 玄关祖窍一通,便是一只脚踏入仙关。从此便不再只能用些道法小术,而是真正的窥见天道,推开长生久视的仙真之门。 体内精炁震荡完全止歇,玄关静静显化在一片虚无当中,仿佛自亘古以来便一直存在在彼处。 从前如臂使指的神识终于重新出现在识海。乐令潜沉心神,将一道神识探入静静浮在丹田中的洞真阴阳陟降盘。 神识才探入,就似在眼前演化了一片阴阳初辟,混沌未分的莽莽洪荒。陟降盘中阴阳清气互相纠缠混杂,无前无后无始无终,弥漫在那处世界。盘中层层遍布着一个个充满古朴玄妙意味的道种文字,其外更包裹着种种玄奥繁杂的符纹,形成禁制,似乎看一眼便能令人目眩。 最外层那一道禁制上,却隐隐闪动着一点与他真灵相连的光芒,那光芒是由两个道种文字互为表里连成,细看之下,那两个字却正是“阴”“阳”二字,时时颠倒翻转,在这一层禁制中枢不停运转。 正因掌握了这最外一层禁制,他转世以来,才能利用盘中阴阳精气修补凝炼魂魄,只花了十几年便将一点残破真灵修补完全,再度踏上仙途。乐令将那道神识重新勾连上了他转世前印下的神识烙印,将第一层禁制重新祭炼一番,便又埋头祭炼下一层禁制。 随着他掌握宝禁层数增加,那阴阳混沌未分的世界一再变化,阴气下降阳气上升,阴阳相藏,终于生成两仪。而两仪再度运转衍化,阳气动而化为少阳与太阳,阴气静而生成少阴与太阴,衍化四象。直到他炼化第三重宝禁,阴阳陟降盘中四象初衍八卦,他体内精气终告匮乏,无力再炼化下去。 乐令将神识退出陟降盘,略略调息一阵,心头微动,一道神识便从体内扩张至体外,如湖水波纹般从身上一圈圈扩散至远处,不需借耳目之功,便将整个仙府内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这座仙府的规模形制,各处摆放的桌椅寝具,中央灵池之下混乱燥动的灵气……灵识扫过池边,忽然看到远处秦敛跪在池边,手探到水中不停撩拨,犹豫了一阵又将腿也放了进去,最后一手撑着岸边,整个身子一点点浸入了水中。 那行动无声无息,身旁的人又都在专心修行,并无一人发现。 唯一不在修行的秦弼却不知为何正坐在他对面,双膝盘坐瞪着眼细细观察他的行功状况。神识中扫到的秦弼却和平日表现大不相同,明澈双瞳中倒映着他盘坐在蒲团上的身形,神色微嫌紧张,褪去了不少那种自视过高的冷傲。 此人后来并没回去修炼,反而坐在这里为他护法么? 乐令心中淡淡叹息,忽然生出种失落感——这样的神情,可就不像秦休了。 此念一起,他寂静空明的心境猛然破碎,双目缓缓睁开,嘴角却已先行凝出一抹诚恳的笑容:“多谢堂兄为我护法,我这回能打通玄关,全赖兄长相助。” 秦弼嘴角立刻紧紧抿住,下巴微微昂起,那点关切都消失无踪,重新化作一派冷漠高傲:“我没帮你什么。你不靠凝炁丹就叩开了玄关,资质悟性也算是不错,是我秦家子弟应有的模样。以后也要勤加修炼,不可生出自满怠惰之心。” 乐令点了点头,只觉腹中饥渴难当,伸手摸了摸法宝囊。秦弼鼻间又透出一道冷哼,左手姆食二指拈着一粒丹药递到他面前,另一只手则摸出一只葫芦扔到地上:“你这一入定就是三天,这么久不进饮食当然要难受,快把辟谷丹吃了,免得饿出病来,老祖要怪我照顾不周。” 乐令确实渴极了,道过谢便将辟谷丹扔进口中,掰开葫芦嘴,扬头喝了起来。待他放下葫芦,秦弼便正色道:“你既然已经打开祖窍,我就代老祖授你些基础仙法。” 受他相助抚平真气所结下了一点因果并不算什么,但功法却干系前程,此时若从他手中受了功法,这因果便要越结越大了。乐令正欲推托,秦弼已从随身豹皮囊中拿出了一道灵气流转的符箓,淡然说道:“你初入仙关,讲些太难的东西你也听不懂,我便交你如何运用灵识,驱使仙符……” 话未说完,一道暴烈的灵气忽然自洞中灵池上升起,水浪高高涌起,化作一片白沫撞在洞顶,而后扑向他们这些正在池边修炼之人。 秦弼脸色急变,一把扯起乐令,只说了声“快跑”,便转身呼喊道:“秦昱秦……”直向湖边还在盘膝入定的两人跑去。 波浪越翻越急,一丝淡淡血色已自地面水中渗了出来,染得池外一片地面殷红。那两个还在修行的秦家人也都从玄妙之境中清醒,被兼天巨浪骇得连声惊叫。年长的秦昱倒还清醒得早些,抱起已被吓晕的堂妹,转身便向数百步外的暗洞逃去。 乐令避开水流,目光转到暗淡血色洇开之处,一具已破碎不成人形的尸骨正随着涌到地面上的水波浮动。池中喷涌出的水流越发湍急,大股阴寒凌乱的灵气也随之涌出,将洞中温底降得极低,直透过单薄春衣侵上体肤。 他的神识已探入水下,却被□的灵气所阻,只能见到水下几尺之内的情形,再往下去便只能探得一片漆黑阴暗。然而在他能看到的那段范围之内,一个粗有数人合抱,头顶光滑坚硬之物正扭曲着缓缓上升,每上升一点,洞府中灵力便更混杂一点。 乐令终于辨认出之前在水中尝到的杂乱灵力和淡淡腥气,便是从那东西身上散发出来的。 只凭它搅动池水的威势,便绝不是自己现在这境界可比的,就是再搭上剩下那几个小子,也只是白白送死。乐令打定主意,宁可叫秦家长辈生出疑心也要先离开这洞府,当机立断扔下远处三人,转身便向传送阵方向奔去。 一步跨出,一道汹涌水流忽然向他身前袭来,阻挡住他前行之路。 外头秦弼已拉着那两人到一处小洞中躲避,见乐令被困水中,神色乍然扭曲,人已向他这边跑来,边跑边厉声喝道:“你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到旁边避一避水!”又骂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地脉有了变动?秦敛躲到哪去了,从方才就没见着那家伙,真不叫人省心!” 就在他呼喝之间,一道巨大黑影已分开翻涌不休的池水,向着乐令直扑过来。 乐令身形猛然后撤,从怀中掏出一张来之前新领的雷符,一面掐诀诵咒,一面将灵气注入符中,挥手便向那东西头顶扔去。 一道不算粗壮的银色雷光在洞中猛然炸开,水中杂乱的灵力被劈散,他的神识也终于能看到那黑影的真形——那是一只蛟。其头顶光滑无角,双目如夜明珠般散发出幽幽光芒,身上只生着四爪,爪间与身上还紧紧勒着极粗的链子,将它牢牢缚在池中,不能完全离开那水池。 什么仙人遗府,不过是哪个仙人关押蛟精的地牢罢了。就是秦家人之前从这里取到的灵石与法宝,说不定都是用来组成阵法,困住这妖物的。数千年来有秦家相助,洞府中禁制法宝渐少,这妖孽身上锁链的束缚威能也随之削弱了。 乐令又冷冷看了一眼秦敛浮在水上的碎尸,暗叹一声:如今又有愚人自愿送入水中做了这孽蛟的食物,它吃饱血食,恢复了力气,自然能挣扎出来了。 雷电清光还环绕在黑蛟身上,“滋滋”作响,那妖物血眸开阖,竟似毫无畏惧,更将前爪抬起,将那粗链迎向雷光,欲以雷光炼化锁链。 这怪竟还有些灵智。 乐令眉头紧皱,从法宝囊中掏出剩下的那张灵符,一道灵气探入,便要再度发动符咒。就在此时,一道细若微尘,却偏偏带着无限冰寒之意,远远就要冻住人体四肢百骸的气息忽从湖中飞出,直奔他袭来。 这道寒气冻得乐令四肢微觉僵硬,连他注入灵符中的灵气几乎都要冻住,激发不出其中法力。他身形微颤,体内元精全力运转,从阴阳陟降盘中抽调离火精英融化寒气,手中灵符却还如一张废纸,毫无反应。 有一道雷光猛然亮起在那黑蛟头顶,身侧忽有人扑了他一把,将他压到地上,险险避过那道寒气。头上那人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厉声喝道:“你痴傻了?怎么不听我的话,到小洞里来躲一阵!” 秦家这小儿为何又要过来援手? 大难临头,不是有他在此送死,那三人才好逃脱么?乐令眉头微锁,眼角余光扫过湖上,又见到那黑蛟向他二人直扑过来,之前秦弼发出的那道雷光却是还在锁链之上闪烁轰鸣,更显得威势赫赫。 秦弼连忙起身挡在乐令前头,在自己身上加了一道防御符咒,指尖精气透入灵符,一道凌然剑气在空中虚凝成形,向着黑蛟当头劈去。 那道剑气凝成一柄巨型飞剑的虚影,自黑蛟头上浅浅划开一道血口,却后继乏力,无法再深入下去。剑气与黑蛟在空中以蛮力相抗,竟这么僵持了两个呼吸。 乐令站在后面看那一人一蛟相斗,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件要紧事——那黑蛟竟始终没用过法术!就连之前袭向他的阴寒灵气也和水中灵气一模一样,只是凝练许多,绝无妖物气息。莫非此怪被锁练锁住,连法力也发挥不出? 秦弼见剑符奏了功,欣喜之下抬手便施展了自己新学不久的火法,指尖闪出一道纯白火光,直射向黑蛟,同时倒退一步,拉着乐令便要去外洞躲避。两人手指才刚触到,那头黑蛟便已撞碎剑气,挟着无限阴寒水气向着他们冲来。 乐令来不及多想,一把将秦弼推向后方,厉声喝道:“快去传送阵等我,我拦得那怪物一阵,就得立刻离开这,你以为咱们能拖到秦……老祖回来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变态我爱变态同学的地雷 第8章 魔功 黑蛟长声嘶叫,巨大的身体在池中翻滚扭曲,震得整个洞府都随之晃动。 空中弥漫着阴寒水汽,呼啸盘旋,吹得秦弼举步维艰,甚至无法在水雾中看清乐令的身形。他心神也有些乱,听了乐令的命令便返回去找三名同族;而秦昱则已听到乐令的喝声,抱着幼妹到了传送阵上,正想尽办法启动阵法逃脱,全然顾不得湖边还有人正与黑蛟相持。 乐令也不去管后方的情形,深吸一口气,调出更多离火真精,强忍经脉烧灼感,将其在经脉中疾速运行,抵抗外界寒意。待体内寒气稍退,他便将经脉中元精逆行,重运起魔门功法。 ——堂堂元神尊者,就算一时失去法力,又岂能连个小小泥鳅都应付不了,还叫仇人家的小辈相救! 虽然没有了苦修千年的肉身和元神,但他对道法的领悟和斗法经验还在,运用起来仍旧有章有法。他左手虚握,如挽弓般举到面前,右手从怀中摸出多年来拘役心魔的那枚敕符,将元精送入,符上便散出一道朦胧血光。 那黑蛟睁着血红的双眸直盯着他手中光芒,却是不闪不避,继续向他撞来。 乐令分出一丝灵识探入阴阳陟降盘,调出一道锋锐的兑金精气,透入右手经络。他手臂平平举起,三指拈住敕符,锋锐清澈的兑金精气自指尖透出,裹着役魔符,化作一道淡淡金芒,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直冲向黑蛟头顶被秦弼那道剑气所伤的血口。 那敕符上道道血色符纹皆是他多年来拘束的心魔所化,离开乐令的手指后便被空中血气激发,上头浮现出无数道细微的淡灰色魔影。那些魔影发出无声的凄厉呼号,引导兑金精气在空中回转,紧咬着那条妖蛟的伤处不放。 黑蛟似乎颇有灵性,想避开那魔符,可符上泛起的魔影却死死咬住血腥气味,如附骨之疽般紧随。凭着空中淡淡血雾饲喂,那些淡灰魔影颜色次第染红,几条颜色深些的血影已能伸出无形的身体,触到蛟头上那条血痕中。 锋锐无比的兑金精气终于钻入妖蛟血肉之中,发出丝丝令人齿酸的钻磨声。黑蛟长啸一声,巨大的头颅四处甩动,掀起重波叠浪,长长的嘴已探到池外,锋利的獠牙几乎咬到乐令。 心魔已渗入黑蛟体内,这就够了。乐令仰头看向暴戾妖蛟,面上却忽然凝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他的相貌隐隐也发生了一丝变化,似乎有光芒在肌肤中流转,色泽如桃花初绽,温软醉人,原本温雅清秀的少年面容陡然妖艳起来。那双眼里似流泄出万千最令人沉迷的欲丨望,只需看一眼便会深陷其中,直至本身意识与灵性皆被消磨殆尽。 他的脚下也踩着暗合魔韵的玄妙步伐,举手投足间皆流动着丝丝魅惑之意,脚步似快似慢,在湖畔带着血色的浪花中趋退自如,犹如踏云而舞,姿态极为轻盈曼妙。 魔门功法,即便只在初入门时也有许多玄妙可用。 乐令此时修为尚浅,不敢召唤域外天魔,只能用自身精血为饵,做出种种天魔之态,以秘法吸取秦家众人心中恐怖憎怨念生畏死等欲念,并连其中滋生的种种阴魔一起截取过来。那些阴魔被他引到识海中饲育壮大,并以秘法拘役,在魔念核心植入一点神识以驱使阴魔。 他聚精会神的盯着湖中黑蛟,背向秦家那三人,一步步向传送阵方向倒走而去。行走之间步伐姿态不仅美妙,每一步落足处更生出了许多无形无质的细小阴魔。 这些阴魔虽然风吹即散,难得存活,但一旦被黑蛟触到,便会与纠缠在它真灵中的魔念融合,更有力地蒙蔽它的灵智,使它的力量虚耗在幻象当中,无法有效地攻击。 妖物的灵智虽开,对心魔沾染的抵抗能力却是极低,心魔浸染之下,黑蛟那双血色竖眸中只剩下一个天魔化身般动心摄魄的身影,一举一动都牵得它心魔大作。它体内魔念感乐令身上魔气,和黑蛟心中执念,于它识海中化作了一个略具人形的虚影,而后经种种幻化,愈见完美魔魅,也更像乐令此时的模样。 黑蛟长啸一声,一次又一次向岸撞去,身上的鳞甲被铁链勒得翻转破碎,深深陷入血肉中。地上漂荡阴魔在乐令神识指挥之下,趁机探入那些伤口,继续侵蚀它的灵智。 阴魔中包裹的灵识探入,乐令便能随之看到黑蛟识海内魔气翻腾之状。可惜他修为太低,灵识维持不了多久,不然此时便可将灵识植入这恶蛟的真灵中,收服它当座骑用了。 乐令微微叹息,指挥阴魔继续侵染黑蛟灵智。同时将经脉中运转的精元强行驱散,以拂魔咒法洗涤识海,化去其中还在衍化的阴魔,准备回到秦家人的身边。 他倒不怕这些小辈能看出他的来路,但秦家还有个好管弟子闲事的金丹宗师,回去后必会来盘问他们在洞中的情形。启动传送阵将回秦家一事已有些冒险,万一叫人看出他身上魔功痕迹,更容易引起麻烦——将来只怕连进罗浮修仙之事也要出变故。 他正在散功,眼前又突生异变。 那只黑蛟身形骤然缩起,体内透出丝丝妖气,锁链缠绕处发出滋滋声响,一寸寸烙入肉中。而这黑蛟的鳞片却自锁链与蛟身交缠处缓缓淡去,身形也急速变化,转眼便化作一名玄衣玉冠,相貌威严俊美的男子。唯其眼中一双瞳孔还是细长竖直,隐隐透出血光,仍旧不大像人。 它脸容木讷,鲜红的嘴唇微启,发出一声并不连贯的嘶吼:“你……留下……是我的……” 乐令终于动容——这样能完全修成人形的蛟精却是比普通蛟类值钱得多!若能彻底收服,无论是看家护院还是当作坐骑,都能让主人面皮生光,比天生异种的灵兽也不遑多让。哪怕是他做元神真人时,也没能豢养一头这样的灵兽,如今好容易见了这妖物,却没有能力收服…… 更可惜的是,这洞府中的传送阵马上就要被他毁去,以后再也不能来了。 乐令满心遗憾地看着蛟妖,步伐却坚定如初,毫不迟疑地倒走向传送阵。那黑蛟见他愈行愈远,猛然长啸一声,用力将右臂抬起,指尖微微一弹,将一片碎雾弹向乐令。 那片碎雾中心,却是一颗圆润剔透的珠子,弥散出丝丝玄**气,去势迅若惊雷。 乐令虽然早已用神识看出他的动作,身形却跟不上,极力撤身,却还是避不过这珠子,被其正打中左胸前的灵墟穴上。那珠子似无实质一般,直接化入他穴道中,将半身经脉肌骨瞬间冻住,就连一直在体内运转的离火精气也被冻住。 蛟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身上寒气蔓延,细细的瞳孔又收缩了一下,其中流溢着种种**,伸出细细舌尖舔着嘴唇,高声嘶叫:“我的……回来……” 乐令却是绝不会主动走向它。他僵硬地向后小步迈去,神识沉下丹田,自阴阳陟降盘中调出坤土真精,一点点包裹向那颗有形无质散发出阴寒玄**气的珠子,同时更调出离火真精融化经脉中寒气。 然而以他此时修为,纵使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体内经脉被渐渐冻住。乐令的脚步越来越缓慢,每迈一步身形都有些趔趄,上半身肌肉也都已经僵硬,想回头看看传送阵还有多远都做不到。 就在他艰难退后之际,空中忽又有一道剑气横贯,砍向黑蛟所在之处。他的腰际忽然被人抱住,一只手已扣在他略无知觉的手上,横拖倒拽,将他拽向传送阵。 乐令不能扭转头去看那人的相貌,但耳畔清傲冷淡的声音却是直接表明了来人的身份:“传送阵启动不了,我先带你去洞外避一避,咱们四……咱们聚在一起,总能熬过这两天。等老祖回来……” 乐令低声道:“我记下了……开启阵法……的法子……”他连舌根都冻得麻木,说话断断续续,十分困难。 秦弼紧皱眉头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冷,难道是受伤了?不要多说话,我带你去就是了,你叫那黑蛟冻成这样,不回去会不会……你别多想,我定能把你平安带回去……” 他揽着乐令走了几步,上半身已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冻得麻木,却还尽力将自身元精送入乐令体内,帮他运转周天,驱散身上寒气。 一直守在阵上的秦昱见他们二人回来,已急不可耐地扑上来问乐令如何启动传送阵。乐令尽力转动颈项,向传送阵一角点了点下巴,声音艰涩微弱:“向那处阴阳相抱的云纹中注入灵气……不需先天元精,只要……这空中的普通灵气……” 他一面说着话,左手五指却是在袖中轻掐了个不甚规矩的法诀,右手已摸到之前被冻得灵力无法运转的那道雷符,将一点神识印在其中,又自阴阳陟降盘中调出一道精纯的震木精气,虚虚包裹在符外。 秦昱依言将灵力送入云纹,传送阵外终于亮起了点点白光。众人都松了口气,连震耳欲聋的妖蛟嘶声都似乎遥远了许多。 秦弼依旧搂着乐令,专心将体内元精送入他体内驱寒,那小女孩秦婉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而秦昱正沉浸在逃生的激动之中。也就无人注意到,白光点点消散之前,一道包裹着清亮雷电光芒的黄纸道符从传送阵中飘荡而出。 那道纸符在传送阵外盘旋数周,待白光彻底消散后,便当当正正飘落到方才秦昱注入灵气那一点上。 在蛟妖撼动山岳的啸声和撞击中,一道精纯而蕴含生机的雷电猛然自符上爆开,又引动了符中封存的蕴含灭魔之性的真雷,化作道道银蛇劈在阵纹之上,在其间浅浅刻下了一道新的纹路。 只多了这么浅浅一划,整个传送阵的阵纹便显得呆板而毫无生机,再不复之间令人赞叹的精巧灵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阿童和123同学的地雷 第9章 心动 点点白光落尽,众人终于又感到了久违的温暖春风。秦婉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秦昱也站起身来向外奔去。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两位堂弟还在背后,连忙回头安慰道:“我这就去找老祖来为两位堂弟治伤。” 秦弼头也不抬,冷哼一声,对那两个跑出山洞的人视若无睹,仍旧将手按在乐令胸前输送元精。那只手其实已被寒气冻得麻木,手臂外也附上了一层薄薄寒冰,将这手与乐令的身体一同裹住。 体内寒气太盛,就是他再咬牙坚持,体内的精元也运转不动,无法再像方才一样运功驱寒。然而他还如方才一样抱着乐令的上身,以自己的身体为垫,叫乐令不至于躺在冰寒地面上。 秦弼轻轻吐息,喷出的寒气弥散成一片细雾,轻拂到乐令的脸上。每一次呼吸,他就觉着身上寒意更重了一分,肌肤血脉甚至内腑似乎都被冻结起来,若非他还能运转元精护住心头,现在说不定就冻死了。 他只是碰到这寒气便已被冻成这样,眼前半身皆已笼上冰霜的堂弟又该如何? 他心中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当时把工夫花在寻找那三人身上,而没在池边当先对付那黑蛟。这么一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少年,又只刚打通玄关,连一道仙术也不会用,竟能舍弃性命,替他们拦住恶蛟攻击…… 秦弼低下头看着乐令沉睡般安宁的脸庞。这张脸上还有些稚嫩的痕迹,五官已是十分精致俊美,眉眼微微向上扬起,双眉中蕴含着一股凌厉气势。可他醒着的时候,神色永远谦和从容,看不出一丝骄人之意,眉目中的神采俱都被那温煦的态度遮掩,也因此,自己之前才不曾注意过他的模样。 无论怎么看,这位堂弟都清朗俊逸神姿高彻,超然风尘之外。可之前在山洞中,他自一片寒雾中影影绰绰见到的背影,怎么会有那种令人着魔的魅惑姿态? 重新回忆起雾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时,秦弼仍有种挥之不去的惊艳感。他低下头细看着怀中修长纤细的少年身体,试图从其中重新找回那时的悸动…… 不对! 他怎么竟险些忘了,如今怀中的人是他同族堂弟,绝不是该生出这等念头的对象! 秦弼猛然抬起头,深吸了口气,肺部因寒冻生出的痛楚终于让他冷静下来。他放开神识探向洞外,可惜此处似乎有什么禁制,神识被禁锢在三尺之内,无法看得再远。可这三尺之内,却是一片寂静,连点声音都听不到。 秦昱怎么还没把人叫来? 他看着怀中覆满冰霜的人,咬紧牙关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洞壁旁,以石壁支撑身体,向洞外挪去。仲春温暖却不眩目的阳光照到他眼中那一刻,秦弼终于见到了匆匆赶来的一位筑基期长辈。他心中一松,身上也失去力气,抱着乐令缓缓滑坐在了那座山洞边缘。 两日之后,去罗浮参加合籍大典的金丹老祖秦升与族长才赶回来。 秦弼的冻伤虽然看着严重,但也只是外伤。老祖回来之前,家中那位筑基长辈便已替他用过药,治得差不多了。唯有乐令被玄阴真水精华侵体,寒气已在胸口灵墟穴中扎根,秦家那名筑基修士也是无能为力,只先以丹药吊着他的性命。 秦升回到家中听闻此事,便召了自洞府回来的三人,将当时情况从头到底细细询问了几回,更反复推敲其中细节,终于得出了当时真相:“这数千年来池中也也偶有波动,但因水下灵气杂乱,难以探得真相,先祖们也只以为这是地脉变动引发,想不到那洞府灵池中,竟还困着一只蛟妖。想来那时是秦敛求成心切,私自到池中修炼,才会引得那蛟醒来,害了自家性命。也亏得妖蛟身上禁制未破,不然你们这几个家族精英弟子可都要埋骨在那山洞里了……” 他边说边叹,秦弼心中却是焦急难耐,忍不住当场跪倒,打断了他的话:“老祖,当日是秦朗孤身与蛟妖相抗,令我等有机会逃生,如今他被寒气所伤,请老祖出手相救。” 老祖自然答应,带着众人走到乐令独居的小院中,看到了几乎已冻在冰壳之中的乐令。他将神识探入乐令体内,原本成竹在胸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倒吸了口气:“他经脉中有一滴至阴至寒的玄**精,而且其中寒气已与经脉真元冻在了一起。若强行将水精取中,容易伤到经脉,断送他日后修行之路。” 秦弼悚然动容,连连追问:“可若不救治,他这样会不会冻伤内腑?将来会有碍修行么?” 秦升将真元送入乐令体内,强行化解了一段寒气,便摇了摇头:“他才入炼精境界,肉身太过脆弱,需要时刻温养心口,保住他心头一点真阳,然后以火性灵力慢慢化解玄阴真水之气。我记得藏宝阁还有一块十炼真阳暖玉,内蕴地火真精,每日佩带,或可借玉中火精消磨寒气吧。” 秦升并未提及,这玄**精若是由他亲自来取,是可以取出的,只是这样会消耗他太多功力,仅仅一滴玄**精的价值又不足弥补。 如今那座仙府出了事故,以后弟子晋阶不能再借助其中灵气,速度便会慢上许多。秦家若要恢复那魔修杀来前的兴旺之象,几乎全要靠他一人支撑,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才入仙关的小辈虚耗元炁。 而眼前这些子弟当中,秦朗已是半个废人;秦昱……生死关头抛弃兄弟,只顾自己逃生,就是再有才华,将来也指望不上他照顾秦家;秦婉心性也差了些;将来最有前途的,便是秦弼了。 秦老祖已定下了将来栽培的方略,便放下旁人之事,对秦弼笑了一下,慈爱地说道:“一会儿你到藏宝阁选两件法器,明日起到明经阁每日翻阅家中所藏的书籍,一年后罗浮收徒法会,你绝不可落于人后。” 秦弼立刻躬身答应下来,目光却扫过静静躺在床上的乐令。他向老祖求得了照顾乐令的机会,亲自去藏宝阁取了十炼真阳暖玉,放在那片已冰冷得无处落手的胸膛上。 这块暖玉的效用真是大得出人意料,才一放上,寒气最重的灵墟穴上就泛起了一丝寒水精英也压不下去的精纯暖意。那暖意更透入穴道,冲过层层阴冷寒气,一点点化去体内寒冰。 此时乐令正全力运转元精,调动阴阳陟降盘中精气包裹那滴正散发出无穷寒气的水精。得了这暖玉之助,体内元精运转得更为顺畅,经脉中所能容纳的精气也比之前更多。那暖玉中的地火之力柔和纯淬,透入体内的暖流更不伤经脉内腑。乐令感觉到其力量,便收起离火精气,转而将北方坎水精气调出,一丝丝包容化解那滴玄**精。 秦弼修行之余倒是常来看他,偶尔还以自身元精化解他体内寒气。如此日日消磨,乐令消化那水精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滴玄**精外已厚厚裹了一层坎水真精与坤土真精,其上散发的寒气也被削减至微乎其微,不再影响体内气血元精运转。 只剩下最后一步,这段日子的辛苦便可结束了。 他小心翼翼地以元精包裹着玄阴真水精英,将其推入丹田之中,而后神识勾动阴阳陟降盘,触动禁制。阴阳陟降盘陡然在他丹田中疾速转动起来,其上喷出一股似阴似阳的混沌清气,直落到那真水之精外,紧裹着已失去寒意的水滴,将其倒拖回盘中。 终于成了! 乐令按下心中惊喜,忙将灵识探入阴阳陟降盘中。盘内各方精气各归其位,而一粒散发着无尽阴寒之气的圆形透明水珠正静静悬在翻涌不休的北方坎水真精之中。虽然多耗了些功夫,但这玄**精将来却是炼器的极好材料,只要由坎水精气打磨几年,以后便可随心应用。 他立刻止住了陟降盘旋转之势,全身精气各归穴窍,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已不知多久不曾休息过,日夜都在运功抗拒寒气,收拢这枚水精。如今终于将此物纳入阴阳陟降盘中,他也终于可以休息一阵了。 乐令满足地叹息一声,头一次容许自己毫无防备地陷入沉眠。 睡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一股柔和纯粹的先天元精从他胸前灵墟穴中透入。乐令立刻被惊醒,感到那股元精毫无伤害之后才又定下神来,缓缓睁开双眼,对着身边之人感激地笑了一笑。 原来是秦弼来了。难怪这股元精之力如此熟悉。 秦弼立刻松开了手,起身离开几步,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你醒来就好。我是奉老祖之命照顾你的,免得你经脉太久不运转而重生淤塞,以后对修行不利。对了,你胸前还挂着老祖赐的十炼真阳玉佩,里面含有地火真精,还有温养心神的功用,你可以留下慢慢炼化。” 乐令看得出他眼底强自压抑的喜悦,心中却是暗叹一声——本想借着救他那一次了结因果,如今倒像是结得越来越深了。罢了,眼下也没什么办法,还是等去了罗浮再想法了断吧。 秦弼自是猜不到乐令的想法,见他眼神游移,还以为他是精力不支,连忙说道:“你醒来之事我会先行禀报老祖。下个月初五就是罗浮派收徒法会,剩下这半个月工夫,你要好生精进,免得进不去内门,丢了我秦家和秦休真人的脸面。” 秦弼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去。乐令直盯着他缓缓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挑起,脸上蓦然显出一种诡异的艳色,声音低哑而坚定地说道:“堂兄放心,我一定会进入罗浮内门,将来总有一日,叫秦家因我而名闻天下。” 因成为本真人道途中第一个覆灭之敌而闻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y和宅腐双修同学的地雷 我忽然发现小秦同学很好用,以后更好用,要不罗浮的池师兄就不要了,有小秦就够了 第10章 罗浮法会 乐令果然得到了秦升老祖的召见和慰勉。 秦升亲自探过他体内经脉,确认他还可修仙,便含笑夸奖道:“仙府中的事,我都已听秦弼他们说了,你做得很好。若非你当机立断,你这几个兄妹必也都要受伤。待会儿我派人带你去藏宝阁随意选一样法器,之前赐你的十炼真阳玉佩也不再收回,都算作你救助兄弟的奖赏。入罗浮的事你也不必担心,我会亲自替你向秦休真人说过情。有他的面子,不管测试结果如何,你一定能顺利拜入罗浮门下。” 凭着秦休的面子进入罗浮?乐令跪倒称谢,满面都是惊喜欢悦之色。他心中也当真激动不已,且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当秦休与他那小情人知道是他亲手将仇人引入罗浮,给他和秦家带来灭顶之灾时,该是什么模样? 对于秦老祖这番安排,他的确是真心实意地感激。 从老祖堂上出来,便有一名年纪大些的炼精期修气便带他去藏宝阁挑选法器。乐令许久不曾用过这样低阶的东西,看着满阁琳琅法器和看路边石子也差不多少,入门便先去寻飞剑。 那修士在旁笑道:“罗浮剑宗数万年来皆以剑立宗,你入门后即可领到一把品质不差的飞剑,而且秦休真人或许也有赏赐。藏宝阁中的剑品相远不如罗浮之物,你还是挑件法器,别浪费了这个机会。” 乐令依言重新选过,以望气之法看过架上陈放的法器,最终选定了一对上头萦绕着浓郁白色灵气土中藏金的白玉环。 这对玉环名叫钧天双环,用时可合可分,既能合二为一攻击对方;也可拆分开来,一者护体,一者攻击。他体内又有阴阳陟降盘,若以其中坤土乾金精气配合这对玉环使用,便可将其攻防之力增加数倍,却比选别的更加合适。 得了这件法器之后,乐令就直接回房闭关。他体内累积多年的后天元精都已被那颗玄**精消耗殆尽,经脉空虚得和刚开始锻体的凡人差不多,连法器都运用不得。罗浮收徒法会上鱼龙混杂,万一出了意外,他这么多年辛苦布置便都要化为流水了。 这一闭关就直闭到了六月初五,罗浮收徒法会当天。 早上天色未明,乐令便被仆人叫出房门,与秦弼二人一同登上了一件扇型飞行法器,由一名筑基长辈操控法器,向着不远处的罗浮山飞去。一路上他都立在巨大团扇的边缘,双目紧盯着下方不断接近的,绵延千里的罗浮山脉。 那是他前世数十年欲进入而不得的地方,也是他今后数百数千年的居所。他恨不得立刻就找到秦休,问他为何要如此欺骗自己,为何要害死自己,另寻道侣;他也恨不得立刻杀了秦休与云铮,并让整个罗浮派都为他们陪葬。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一直到法器落下,众人都踏上了罗浮的土地,他始终保持着适度的笑容,甚至不时与同行的秦家人谈笑。 那名筑基修士将船远远停在罗浮山门外,叮嘱三人守望相助,测试时尽力表现,最好能同入罗浮。若是有谁中途被刷落,可到不远处的坊市寻他,一同回秦家去。 秦弼扫了乐令一眼,傲然答道:“叔祖放心,我等必能进入罗浮。” 三人告别了那族中修士,转身向罗浮山门走去。门外有一片方圆数亩的平坦广场,十来名筑基期修士在那里负责登记。有这些高阶修士威摄,前来报名的人都安份守己,按着次序报上身份来历,并接受资质测试,能通过者便可各领一块牌子,进入山门。 轮到乐令登记时,他心底最后一丝怨恨都已被紧紧压制,从容答道:“我叫秦朗,是黄曾州秦家的修士。” 这里是罗浮,是他仇人的根基,还有合道期道君坐镇,绝非只有几个金丹宗师的秦家可比。从此以后他必须暂捺杀身之恨,只做一个普通的罗浮弟子,直到——直到他有能力杀死秦休与云铮二人,将这座罗浮山踏在脚下! 那个负责登记的弟子听到他的名字后,和蔼的笑道:“你也是秦真人家中后辈吧?”又问了他的年纪所修功法,问罢后便拿出一面两面皆是镜面的小镜,在他身上照了一照。 一侧镜面上霎时绽放出淡淡光芒,那人查看一番镜中图像,沉吟道:“根骨中上。十五岁扣开玄关,悟性应当极佳,但体内精元如此之少……综合看来,资质只能算中等。” 他说得算还客气了。以他看来,这个秦朗体内精元如此之少,又能在这样年纪步入仙门,必定是家中长辈以秘法强行催开玄关祖窍,自身修为甚至资质都是不足论的。 但秦家是黄曾州有数的世家,山上又有位元神真人坐镇,他也不好得罪,便递给乐令一块通体乌黑的牌子:“你拿着这牌子入山门便可,中途不可丢失,否则就算失去资格。” 乐令收下牌子,向那修士道过谢,便大步向前走去。同来那两人正在山门处等候,见他过去,秦昱便含笑邀他同行,秦弼则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当先向前走去。 三人进门时,山门内已有许多人聚在一片空场等候。辰时过后,便有罗浮弟子宣布法会正式开始,并带领众人向不远处一座半插在云间的青碧山峰走去。峰前有一条直插云端的宽阔石阶路嵌在山体之中,路上云笼雾遮,两旁有山松清泉林鸟争鸣,一派仙家景致。 那筑基修士吩咐众人拿出令牌握在手中,朗声宣布:“这条路就是考验你们的第一道关卡,问道山关。此路会在前方分为几条岔路,至于选择哪条继续攀爬,你们所持的令牌上会按各人的功法特质做出提示。但也可不理会提示,依本心而行。” 那修士说罢,便叫众人排成一列依序登山。后方之人只能看到那些先行者几步便没入云中,艰难地步步上攀;而细看却发现,先前所看到的那些身影似幻似真,仿佛只是一层云气的投影,一望便知是设下了阵法。 当真踏上这条路时,乐令才发现,这路上阵法比他想的还要高明些。只走了十几步,他整个人便陷入一片虚云之中,看不到四周景致和同行之人,甚至脑中对地形的记忆也渐渐消失,不知自己方才是从何方走来。 他试着向前走了一步,却发现脚下已不再是石阶,反而绵软得如同踩在云朵上。自那层层云雾间,慢慢显化出六扇门,上面各写着“性”“命”“法”“术”“机”“缘”六字。而这六扇门浮现同时,他脑海中忽然回荡着一句平平淡淡的问话:“大道之途,当以何为重?” 若要追寻大道,本来就该选择完善的功法,性命兼修。而道途中纷争极多,欲从各类斗法中求胜求生,就要不断提高境界提高实力,佐以各类仙术辅助,更要抓住成道机缘……这六道门中,无论哪一道所代表之物都极为重要,该如何选择。 掌中黑色令牌忽然泛起阵阵温热,乐令拿起看时,其上却是浮现出几个金字,组成一句话:“力不足恃,可以术求之。” 不错,道无术不行。他眼下功力不足,内元虚空,的确该多学些术法,才好在斗法中压制众人。或者还可以用术法弥补修为…… 乐令心头一震,蓦然清醒过来——方才他险些便被令牌上的提示所惑,错将术法当作道途中最重要的一点。亏得他久经心魔磨炼,才一做出这种不合他真正意志的选择,心头就立生警兆,发现此处阵法能蒙蔽他的灵台。 既然设阵之人有意蒙蔽入阵者的心神,那这一关考验的应当是心性。不只心性,还有对大道的理解。这些门既然是对弟子心性的考验,那么哪一道都不选,应当也是一种选择。 成与不成,且赌上一回! 他缓缓环顾眼前六道门,却不肯踏出一步,而是朗声答道:“只修性,不修命,万劫阴灵难入圣;只修命,不修性,寿同天地一愚夫。至于法术机缘,只是寻道途中的辅助,以此求道,皆是走入了歧途。修士求道,唯当以大道为本,其余之物皆不可相提并论。这六道门,都不是我要走的路!” 四下一片寂静。乐令仍静静站在原地等待,又等了半柱香工夫,眼前六道门齐齐化作虚影,四周云散雾收,现出一条与之前那条道完全不同的小径。路上没有遮蔽眼目的浮云,阳光直照到细细石阶上,一草一木都更鲜活生动,微风中甚至能闻到湿润的泥土气息。 这不是之前那条路,可这是他唯一能走的路,也是他唯一要走的路。乐令将那块令牌放入袖中,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山路,一步步走了上去。 守在这顶峰上的是一名气度雍容神色沉静的罗浮弟子,正盘坐在一株松树下擦拭飞剑。见乐令登到峰顶,便取了他的令牌施法查看。一道灵气打入,那道令牌上立刻浮现出一片细细金字,显示出所持者之前登记的资料,与在这条路上花费的时间。 那修士在令牌中录上了“心性:上上”,面上浮现一抹饱含嘉许之意的笑容:“恭喜道友,你的心性当真不错。能看破那道问题,不为提示所惑的人才会被送到这条捷径。看不破的便还要在问道路上经历幻阵考验,陷于幻阵的直接刷落,能看破的则依其所用时间判定,最快的却也只能算上等。” 他将令牌交还乐令,指尖一弹,空中便传来一声禽鸣,一只白鹤盘旋着落到二人面前。他招落白鹤,抚着它的颈子道:“我还要在此迎候其他通过测试之人,不能亲送秦道友去云笈殿参加下关测试,只好以此物相代,请道友见谅。” 乐令拱手答道:“岂敢劳动前辈,有仙禽相送是晚辈的荣幸。”说罢便轻身跨坐在鹤身上,在鹤顶抚了几下。白鹤清唳一声,盘旋而起,眨眼便离地数尺。 下头那修士负手而立,仰头看着乐令驭鹤离去,待他身影即将没入云中之际,忽然扬声喝道:“到云笈殿时记着谨守心神,随机应变,不要太依赖此鹤!”喝罢又轻笑出声,自言自语道:“我这也不算泄露了测试内容吧。嗯,这是头一个度过问道山关的人,我略加照顾也不为过。” 第11章 挑衅 问道峰陵阳殿中,首座真人秦休正坐在后殿玉墩上,默默看着手中一枚玉符,本就清冷如玉的脸上更浮现出一抹肃然。 殿中忽然响起一道清朗笑声,一名星冠羽氅容貌温雅清秀的年轻修士已大步走到他背后,双手从他肋下穿过,紧紧抱住了他。秦休收起手中玉符,回首温柔一笑:“铮儿来了?” 云铮的眼角微微下垂,特别有种温柔天真的感觉。秦休极爱他这一点,侧过头在他眼角轻轻吻了下去。云铮稍稍偏开头,眯着眼笑了起来:“你是和那老魔厮混得太久了,沾了魔修的恶习了?在这陵阳殿中也敢这么没规矩,小心赵师叔知道了生气。” 秦休回转过身,将他紧紧抱在怀中:“这殿里只有你我二人,就是稍有些私密之举,师尊又到哪里知道?何况你我如今已是正大光明的道侣,双修之事也是师长允下,何必背人。” 他**手段极为高明,不一时便弄得云铮两靥微红,气喘吁吁,只是顾忌着一会儿还要去云笈殿挑选弟子,不敢做得过份。云铮挣开他的怀抱,运功压下情潮,转眼便重新恢复元神真人的风采,若无其事地问道:“方才过来时见你神色不大好看,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秦休面色又有些冷淡,随意地答道:“是族中一些事罢了。” 云铮笑道:“又是为了让你将秦家后人收为真传弟子的事?这种事也是该当的,其余各峰不也一向如此?若你实在为难,不如我收了他为弟子,以后管你叫一声师丈,也算半个问道峰弟子。” 他们两人虽已合籍双修,云铮却仍是明性峰首座弟子,收了徒弟不能在问道峰教导,而是要留给明性峰。秦休闻言一笑,摇头道:“不是这么说。秦家前日传讯与我,不只要我收一名秦家嫡系子弟为真传弟子,还要将一名经脉受伤元精尽损的子弟纳入内门。我才蒙师恩接过问道峰首座之位,事事都在他老人家眼中,岂能这样公器私用,将问道峰变成秦家私物?” 云铮毫不在意地答道:“一个内门弟子的位置罢了。他若能通过入门测试,你提拔他便是理所当然;若通不过,秦家也不能硬逼你违反门规,不必放在心上。” 秦休轻轻点头:“也罢,只看他的运道吧。不过是个初入仙关的弟子,不值得如此在意。” ========================================= “天风摇曳六铢衣,鹤背觉孤危。”这句词形容的,正是乐令眼下的情形。 乐令端坐在白鹤背上,被漫天罡风吹得几乎抬不起头来,若非他肉身已锻炼圆满,早已被风吹得皮开肉绽。且那白鹤飞时并不管背上人坐得稳坐不稳,时而高举时而俯冲。下方就是万丈深渊,只要有一分不稳,就极容易跌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乐令将身子压低,双膝紧紧粘在白鹤背上,目光却投向了远处七座苍翠雄浑的主峰。各峰上仙云缭绕,间还有虹霓为桥;峰下更有数点澄静湖泊散落,波光荡漾,将上方所过的一切映得清清楚楚。他在空中还远远望见几名罗浮弟子或御剑或乘法器在各峰间来回,衣着整齐划一,人物也俊秀出尘,单看侧影,像极了初识时的秦休…… 身下白鹤忽地在空中盘旋一圈,向不远处一座峰顶扎了下去。乐令忙忙收摄心神,按着之前那名罗浮弟子的提醒,小心戒备着即将到来的考验。 下方峰顶越来越近,顶上那座堂皇大殿也映入了他眼中。正殿高有三层,顶层飞檐下挂着一面金漆牌匾,其上题着“云笈殿”三个气势恢宏的大字。殿前是一片占地数亩的空院,地面铺着一层白玉地砖,两侧花木笼葱,却是寂然无声,满院中见不到一个人。 身下白鹤清唳一声,忽然直冲向大殿门前,速度比之前在空中时还快了两分。乐令小心地从鹤身上站了起来,将体内一点灵气提到胸中,准备随时从鹤身上跳下。 然而就在那鹤才落到与大殿最高一层相当的高度时,周围空气忽然震荡起来,凝成一道巨剑的虚影,挟着斩杀万物斩破空间斩断一切生机的威势当头劈下。只看一眼,便令人全身发冷心生畏惧,仿佛连一身胆气也要被这剑意斩灭。 可惜也只是元神真人的剑意。乐令凝神看着眼前劈面而来的剑影,细细体味着发出这道剑意之人封存其中的精神气韵。正在剑影险险斩到他头顶时,他脚下忽然一空,那只白鹤已化作一张符纸被风吹远,他也没有飞行法器,就这么直直地朝地面摔落下去。 难怪那人提醒他不要依赖此鹤,原来竟是灵符所化。乐令可惜地看了头上剑影一眼,尽量提起微薄的灵力裹住双腿,落地时又借着一蹲之势化解了下冲之力,终于平平安安地落到了地面。 此时才从殿内走出了一名罗浮弟子,向他友善地笑了笑:“道友心性不错,反应也灵活。不过方才那道剑影只算是半关,你先在这里等候,待会儿人到齐了才会正式进行第二关测试。” 乐令依言在殿外等候,不久又有两三个人飞过来,一一受了剑意测试。秦弼来的也不慢,只是在空中时被那剑意吸引,在白鹤消失时来不及应变,实实在在地砸到了地上,亏得有灵气护体才没受伤。 乐令自然连忙凑上去表现兄弟之情。 秦弼见着他后极为惊喜,双目微微发亮,抓着他的衣袖便问了句:“你——”忽然又想起自己不该将心意外露,起身松开那片袖口,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乐令一番,淡然说道:“你也通过了,很好。” 又等了两个时辰,次第有四十余名通过测试之人来到殿外。那名主持测试的罗浮弟子与一名女修一同从殿内走出,高声宣布:“第二关测试开始,请各位依来到此处的次序排队。这一关测试的是各人对方才入殿时那道剑意的感悟,罗浮宗以剑术立派,若不能感悟剑意,进入罗浮却不如投向其他门派合适。” 他又拿出一把宝剑,含笑鼓励众人:“这把剑上有特殊阵法,只要能施剑者能掌握一丝剑意神髓,便可通过此剑释放剑意,无关各人修为。” 乐令自是头一个测试的。他手握长剑,细细回忆着剑意神髓,毫不迟疑地一剑向前斩去。宝剑上忽然生出一个虚影,散发出饱含斩灭一切众生意味的剑意,向空地中一往无前地劈去,只是那虚影极为细小,淡若轻烟。 一旁女修示意他放下飞剑,拿过他的令牌记录下“悟性:上”,收入自家袖中,便面无表情地叫道:“下一个!” 秦弼于剑道也确实有天资,其释放的剑意也带着斩杀万物之意,且剑影粗大而真实,远比乐令那道剑影夺目。他测试之后便直接走到乐令身旁,故作不经意地安慰道:“你的剑意很好,不要担心。” 嗣后测试的人有释放不出剑意的,有剑意与之前展示的那道不符的,也有表现上佳的。待到这四十几人都测试完毕,那两名弟子便将令牌都带入殿中。 过了一盏茶工夫,便有一名年纪稍长的筑基修士走出大殿,捧着一枚玉圭念道:“入内门的弟子:秦弼秦朗苑明珠林启;入外门的弟子:骆飞言陶意……” 每念一个名字,念到的人便到他肩下站成一排,最后却还有七人未能通过。那名修士将玉圭收起,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各位根骨资质心性都不错,只是对剑道缺了些领悟力,不适合进入罗浮,可去附近州的太华洞真等宗门求师。” 之前负责测试的两名弟子便要引着那几人向山下去。其中却有一人不肯下山,更忿忿然叫道:“罗浮派择徒不公!头一个测试的那小子剑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远不如我的剑意凝实,凭什么他能进入内门,我却连外门都进不了?他姓秦,是不是与罗浮派新近大出风头的元神真人有亲,是凭着家族背后的关系才被收入内门的!” 他这么一喊,被黜下的七人就都觉着此事不公,就连外门弟子中也有个性情桀骜的站出来质问那修士:“秦弼林启苑明珠三位师兄师姐能被选入内门,其天份是人所共见,我不敢有异议。可是秦朗此人剑意微弱,也是人所共见。他若能入内门,我为何不能?” 那名筑基修士也有些恼怒,冷冷问道:“你想在罗浮闹事?” 那弟子猛地跪下,提高声音喝道:“此事甚是不公,弟子只想求个公平!若罗浮派是家族所有,只择亲不择贤,我立刻就离开罗浮;若师叔还肯讲公平,我也不提什么非份条件——我要与秦朗秦师兄比试一回,若我赢了,只要将他也黜入外门即可!” 他声音铿锵,态度坚定,那几名被刷落的弟子都附和着呼喊起来,就连其他被选中的内外门弟子也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在旁等着那修士的决定。 唯有秦弼踏出众人之外,冷漠地在众人面上扫了一眼,朗声道:“秦朗资质本领皆在我之上,你若一定要比,便由我来与你比试一场。” 乐令神色淡然地看着场中乱象,心中却是五味杂陈。秦弼对他的心意他不是看不见,可秦弼做得越多,他越会下意识地将此人与秦休相比,而越是相比,心里就越是烦乱,就连道心也似蒙了一层轻尘。 他正欲出去将秦弼拉回,身上却忽然觉出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场中那几个正在闹事的人也静了下来,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额上也落下了滚滚汗珠。 一道清雅冷淡的声音忽自大殿内传出。那声音并不算高,却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众人耳中:“准许赵瑜与秦朗一战,就在此地比试,输的人立刻离开罗浮。” 那名叫做赵瑜的外门弟子眼睛一亮,原本被元神真人之威压得略略弯下的腰也直了起来,满怀着胜利的自信,挑衅地望向乐令。乐令面上也泛起了一抹坚定的笑意,顶着元神真人威压艰难地步步迈向出,走向空场中央。 ——那是秦休的声音,他至死也忘不了。他怎么能在秦休面前露出一丝弱势? 第12章 修文 笼罩在庭中的无形威压消失,一道圆形高台忽自地面平平升起。殿内不再传出任何声音,方才宣布入选弟子名单的那名筑基修士则神色沉重地说道:“秦朗赵瑜,你们到台上比试,点到即止,不可杀死对方。” 两人各自应了一声,乐令便先纵身跃上高台。赵瑜从地上起来,分开众人,也跳到高台中央,轻蔑地看着他说道:“秦道友,你离开罗浮后可不要怨我,要怨就怨你自己没本事,背后倚靠又做得太过,让你犯了众怒吧。” 乐令一语不发地将钧天双环祭了出来。 他体内元精实在太少,运用这对法器已经十分勉强,只能凭着体内阴阳陟降盘中的乾金坤土精气提高双环本身品质,暂时留在身边防御。若要以之攻击,即便竭尽全力,也只足以支持三次出手。那些魔门手段,在罗浮山是绝不能拿出来用的,唯有法宝囊中倒还有几张灵符…… 此时赵瑜已在自己身上加持上了金甲符,化作一身金色铠甲,将身体头面完全裹住,而后便从法宝囊中摸出两张灵符扔外扔去。 那两张灵符在空中化为两条火龙,如离弦之箭般直射向乐令。这两道火龙还未飞到,他又将一张万木灵符扔到了地面,右手在法宝囊中掏出一把细针,将手一扬,劈头盖脸地洒了过去。 乐令催动灵力,将坤土精气源源不断地送入身前钧天双环中。那双玉环在感应到火龙热气时便猛然涨大,迎上那两条火龙,将其拦在乐令身前,等着那火符中所蕴的灵力自行消失。 乐令手中也摸出了一张雷符,上面附了一点离火精气,准备以此破开对面飞来的细针。那道雷符才刚离手,他就觉着脚下土地忽然松软了下去,还来不及抽身,一条细长而带着尖锐硬刺的草茎便从下方直缠到了他右腿上,密密砸砸的硬刺已深深扎到肉里。 赵瑜大笑起来:“废物就是废物,就是手中有再好的宝物也不会用。像你这种只靠着家族长辈活下来的人,有什么资格占着内门弟子的位置!” 台下之人虽然不敢光明正大地说出这话来,但也有不少面露笑容,觉着赵瑜此举大快人心的。唯有秦弼满面冰霜,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乐令,眼神中流露的却还是纯然的信任与支持——他坚信乐令不会败在这么个狂妄之徒手下。 场上的形势也果如他所料,不一时便出现了变化。乐令翻手抽出一枚真火符,右手调出兑金精气包裹灵符,手指一弹,兑金精气破地而入,斩开那道植物的根茎,真火符却在其茎中雄雄燃烧起来,顷刻烧断了草中生机,也烧尽了那道万木符的灵气。 乐令左腿微一用力,身子便在台上转了半周,落在一片完好地面上。钧天双环如影随形的挡在他身前,而赵瑜射来的那一把飞针却被一道清雷劈散。雷符上所附的火精虽不能直接攻击,却也让那雷光力量更为强悍,将那把细韧长针炼得柔软弯曲,纷纷坠地。 他右手扯下仍缠在腿上的荆条,左手缓缓抬起,将一道极细微的元精送到钧天环中,手指向着赵瑜方向划去。一道白光自钧天环中心透出,划破长空,直拽赵瑜身上的精金甲胄。 然而就在那道白光即将接近他时,台面上忽然涌起一道高数丈的土墙。那道土墙虽然不能完全防御住钧天环发出的白光,却也极大削弱了其力量,那道光落到赵瑜身上时,已成了强弩之末,只在他甲胄上流下了浅浅一道印子。 那道厚土符的防御之力也完全消失,土墙化作流砂,而后完全消失在白玉地砖上。赵瑜冷哼一声,正欲嘲笑乐令攻击力弱,第二道白光却已在电光石火之间冲向他的面门。 那道冷哼中途变成了惊叫,赵瑜用力转动身躯,抬臂护住脸面,法宝囊中忽然飞出一只黑色小幡,险险挡住白光。那道黑幡一出,上头便冒出一片淡淡灰色云雾,眨眼弥散几四周,却在高台似周被什么无形之物拦住,只能将高台上一片地方遮住。 那片雾气看着并不浓,却实实在在遮住了乐令的视线。他将钧天双环撤回身旁防护,手中握着一张雷符,放出神识查看赵瑜的所在。然而这片雾气似乎有干扰人神识的作用,神识探出后也仅能看到一片蒙蒙灰雾,完全看不到原本就站对面的赵瑜。 右腿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体内元精也将告枯竭,若就这么空耗下去,他怕是很难取胜……钧天双环忽然闪动一下,而后仿佛被什么污损,失去灵性落到了地上。乐令心生警兆,立刻提起元精倒转几步,心头却是猛然抽痛—— 他低下头去,便见一只拳头大的雪白头骨正咬在他心口,其上森森利齿已深入血肉之中,鲜血已顺着其齿牙流入白骨之中,将雪白头骨染出了道道红丝。只要再过数息,他心口这一块肉就要叫白骨啃食,而精血与灵气也要随之被噬。 这是白骨魔宗的法器,此子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得了这东西,而且还敢在罗浮真人面前运用? 一道狞笑声忽自雾气间传来:“秦家小儿,我这  弥罗幡所设阵中的一切都会被雾气遮住,旁人看不出这里的情形,你就安心受死吧!待你死后,我自会烧化你的肉身,没人能看出你的死因。就算我这回不能进入罗浮,起码也能叫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子弟知道知道,散修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乐令听着这满是仇怨的话语,冷冷笑了起来——不过是个炼精期弟子用的法器,若能遮住元神真人的眼,简直就是笑话了。更可笑的就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捡了魔宗法器的普通修士,竟妄想以此杀了他这个魔道的大宗师…… 他故意装作不支,身形微微佝偻,右手在腿间伤口处蘸了鲜血,左手按住胸前白骨,就在颅骨后画了一道追摄符。同时他将一道元精探入阴阳陟降盘中,硬生生将还未完全炼化的玄**精撕下一块,顺着右臂经脉,点在追摄符最后一笔上。 这一笔点下,他的右手也不能再用。乐令却也毫不在意,左手紧握着最后一道雷符,细细感受着自追摄符向远处散去的寒气。 场上浓厚的雾气忽地被一剑劈开,明亮刺目的阳光随着一道剑光射入高台中。赵瑜微微眯起眼,脑中空白了一阵,才想起要召回白骨魔灵。然而就在他欲拿出盛放白骨的玉匣时,才发现自己半身已完全麻木,其上更散发出丝丝寒气,将他的手与正在控制的弥罗幡冻在了一起。 只在这刹那工夫,弥罗幡便被人从中劈成两半,满场雾气散尽。赵瑜惊疑地看向前方,只见一名相貌俊雅气度雍容的青年道士负手立在场中,右手倒提长剑,剑尖上串着半枚白骨。 反噬力此时才传到赵瑜身上,他软软跪倒在地,口吐鲜血,捂着胸口恨恨说道:“你怎么会……” 那道士甩掉剑尖白骨,走到乐令身旁,伸手在他肩头扶了一下,内息源源不绝送过去,化解他胸内魔气。 乐令欲道谢,那道士挥手制止,又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叫他服下,肃容对赵瑜说道:“我罗浮派万年来皆以剑立宗,与魔修从无牵扯,更不能由着修习魔功之人伤害本派弟子。”他又低下头问那名主持比试的筑基修士:“唐师弟,这位新进的秦师弟对剑的悟性如何,为何要在这里比试?” 唐姓修士道:“池师兄,这场比试是秦真人的意思,是为查看秦师弟的修为。不过既然赵瑜用此不堪手段,必然不能进入罗浮,这位秦师弟仍旧该是内门弟子。” 两人比试的高台缓缓降回平地,云笈殿大门豁然打开。那位池师兄放开乐令,缓步自台上走下,到殿门外躬身通禀:“弟子池煦主持问道山关测试已毕,特来向宗主真人缴旨。”他直起身来,又对殿内之人说道:“秦师弟为外道修士所伤,还望师尊赐药。” 门内传出一个潇洒平和的声音,含笑答道:“你倒是会支派为师。将不合格者都带下山,内门弟子到殿中来拜见各峰首座,外门弟子就由你带到志心峰安顿。” 池煦与唐姓修士分别带着外门弟子与那六名不合格的弟子离开;之前主持测试的那男弟子从怀中掏出一根细细锁链,将赵瑜锁了起来;而那女修便指挥内门弟子随她入殿。 一片井然秩序中,唯有秦弼穿过众人,直走到乐令身旁,紧紧抓住了他的右臂。那条手臂上熟悉的寒意令秦弼心头悚然,甚至不顾场合地问道:“你体内寒气不是好了么?难不成只要运功就会激发……” 乐令轻轻摇头,一语不发地向大殿内走去。秦弼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将本身元精送到他体内,搀着他进了大殿。 殿内宽敞明亮,当中座着一名黑发黑髯,神情潇洒的中年修士。两旁分坐着四名星冠羽氅气度高华的修士,身后皆有弟子随侍,秦休便坐在最末一位。 乐令紧紧咬住牙关,强令自己低下头不去看他。秦弼与林启苑明珠也是一般紧张,倒没显出他的特殊来。那名引他们入殿的女修便介绍道:“当中这位便是本派掌门景渊真人,左首第一位是明性峰首座洞渊真君,第二位是试剑峰首座紫云真人……”右手上位坐的是归命峰首座玉匮真人,下首便是秦休。 这几人乐令都不曾见过,但是闻名已久。此时见着本尊,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奇异感觉,一时连见到秦休的怨恨都有些冲淡了。 五人当中唯有试剑峰首座紫云真人是名杏脸桃腮的美女,其余皆是男子。那位紫云真人打量过四名弟子,当先说道:“我那试剑峰上多是女弟子,这个苑明珠还望各位师兄弟让与我吧?” 众人皆不愿与她争抢,苑明珠便大礼拜谢,欢欢喜喜地站到了一旁。 第二个开口的居然就是秦休。他向众人拱了拱手,依旧神色冰冷地说道:“秦弼是我族中后辈,我欲收他为真传弟子。” 这要求也十分合理,并无人与他相争。秦弼惊喜得笑容掩也掩不住,连忙躬身行礼,回首看了乐令一眼,也站到了秦休身后。 归命峰首座玉匮真人慈爱地看着林启与乐令,商量似地看向洞渊真君:“我不敢与师伯相争,还请师伯先挑弟子,留一个给我就好。” 掌门捋着长须笑道:“师弟倒是不贪心,只要有个弟子就好。可我步虚峰一脉也想要挑个弟子呢?” 洞渊真君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背后的云铮:“这回老道便不和两位师侄争了。实在是我这徒儿不争气,若再叫他收一个姓秦的徒弟,我这明性峰就要改叫问道峰了。” 云铮腼腆地笑了笑,神色温柔天真,让人不忍心说一句重话。洞渊真君半是气愤半是宠溺地哼了一声,起身带着他出了门。玉匮真人这回得意地笑了一笑,对掌门说道:“掌门师兄,我也不敢和你争抢,这两个徒儿还是请你先挑。” 景虚捋了捋长须笑道:“这个秦朗与我徒儿倒投缘,你既然大方,就别和我争了。”又从怀中掏出丹药,抬手招呼乐令:“你身上有伤,先服了这粒流朱白雪丹,回到主峰后再慢慢休养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竹子同学扔的地雷 这章本来是让池师兄刷一下时髦值的,后来居然忘了,看来没有存稿真不行,还是得想法子存一点 第13章 入门 终于能进入罗浮了。 乐令心下放松,身上的疲惫痛楚似乎一下子涌了上来。那颗流珠白雪丹在手中不停颤抖,怎么也吃不到口中。 此时玉匮真人也将林启叫了过去,心满意足地向掌门真人告辞,紫云真人与秦休也一同起身离去,各回本峰处理事务。临行之时,秦休忽然在他身旁停了下步,目光扫过他低垂的头,淡然说了一句:“你方才做得不错,以后要更加努力,不要失了我和秦家的面子。” 身体上的痛楚似乎一下子全部消失,乐令灵台竟有种近乎冷酷的清明,仿佛有一只手攥住他跳得过快的心,迫使它平静下来。他合上双眼,诚恳地躬身答了一句:“是。”然后左手便稳稳地将流珠白雪丹送入了口中。 丹药入口后便化作了一股清甜微凉的药水流入喉中,霎时散入经脉,化去了胸前和腿上的伤口,驱散了经脉中残余的点点魔气。就连已完全冻僵的心脉和右臂也被药力温暖软化,右手也能重新动弹了。 不愧是罗浮最着名的伤药,功效之卓着不下于幽藏宗的艮霄丹。乐令在袖中攥紧右拳,嘴角却始终带着一抹恭谦的笑容,看着各峰首座与掌门离开大殿。 此时殿中众人皆已散去,那名领这些新进弟子进殿的女修也转回身来向乐令走去:“恭喜师弟加入步虚峰,我也是内门弟子,名叫孔容。师弟随我先去登记一下,领取内门弟子用度?” 乐令朗然答道:“多谢孔师姐好意,有劳师姐了。” 孔容温柔地答道:“你以后就是我师弟,我照顾你也是应当的,不必如此客气。”她容貌虽然平平,但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温柔和缓,叫人如沐春风。饶是乐令因为见到秦休恨得全身冰冷,对着她也觉着平静舒适了许多。 两人走出殿外,孔容便从法宝囊中抽出一条轻若云雾的丝带,迎风一招,化作一朵飘渺彩云,携了乐令一同上去,从各峰间飞过,不时指点乐令记下罗浮的地形和峰名。 罗浮山上共有七座主峰,其中掌门一脉所居便是七峰之首的步虚峰。此峰不只是掌门景虚真人的弟子居住,更有本门唯一一位合道道君在其间隐居。 步虚峰之下,还有问道明性试剑归命四峰,首座便是之前众人在殿内见到的那四位。其中问道明性两峰都有阳神真君坐镇,只是问道峰的朱陵真君爱惜弟子,早早让位于本派中最为年少的元神真人秦休,因此今日不曾出席法会。 乐令此时却不愿听到秦休的名字,违心地夸了句:“秦真人天资纵横,修为高深,正是我辈修士的典范。”便立刻转移话题:“不过师姐方才说本门有七座主峰,怎么只有五位真人真君出席法会?” 孔容微微一笑,指着迎面步虚峰旁的一道虹桥道:“你可看到那条虹桥了?不只那座,还有六道虹桥连接中央的悟法峰,那些桥便是你们这样刚入门,还不会飞行的弟子进入悟法峰的捷径。” 这么看来,悟法峰便是罗浮培养弟子的地方了?他垂头看向下方道道虹桥,便听孔容在身旁说道:“悟法峰是演道堂的所在,每月都有筑基弟子在其间讲课,每年三月有金丹宗师讲一次课。我等内门弟子虽然平日可在峰上听师兄讲课,但每年金丹师叔讲课也是不可错过的机缘。此外悟法峰上还有三座楼,分别是藏书的道藏楼,藏法宝飞剑的器藏楼和藏各类丹药的丹藏楼,这些就是筑基以上修士也离不开的,你也要记好路,以后好去领取东西。” 最后剩下的那座志心峰却没什么可说的,是外门弟子居住的地方。除了七座主峰之外,山上还有许多零星小峰,山下更有大片灵田药圃和兽园等地,只是他们这些内门弟子平常不须踏足,以后慢慢记下也来得及。 到得步虚峰上,孔容便先带乐令去万象殿登记身份,领了象征内门弟子的玉牌衣物和一个豹皮法宝囊,而后又带他到山腰处一带几间洞府门外,叫他随意挑选。 待乐令挑好洞府,在禁制中印下神识,孔容便曼声告辞,乘着轻云重新离开。乐令却是立刻关闭洞府,将法宝囊中之物一一取出检视。满地灵石丹药他都看不入眼,就连一沓低阶灵符也丢在一旁,只将其中一块用朱笔题着“太上隐书八素真经”的雪白玉简握在手中。 谁能想到,罗浮派的根本**,会有一天落到他这个魔头手上?不过他现在才入内门,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总有一天他结成元神,与秦休和云铮二人平起平坐,那时便是他报复这对无耻匹夫,好好讨还前世血债之日! 想到自己当初有目如盲,被秦休迷得颠三倒四,四处替他寻觅功法与法宝,甚至为自己结下许多仇敌之事,乐令竟有种自虐的快感,轻轻笑了起来。 从前他曾为秦休收集过那么多功法和剑法,却是连看都舍不得看一眼就急着给他送去,眼下玉简中所刻的《真经》倒是他弄到的头一部不必送与秦休的正道功法了。他细细抚摸着手中玉简,如同摩挲着情人细腻而脆弱的颈项,恋恋不舍地印入神识,将简内真经印入脑中。 正道功法,果然比魔修不同。 从前他练的六欲阴魔锻魂**已是魔门中极容易成功的法门,却也要在修行途中先饲养阴魔,以阴魔吞噬本身阴魄,使体内群阴剥尽,成不死不灭之体。一旦锻魂途中心神失守,阳魂被阴魔所噬,即便有师长即时抢救回来,三魂缺损之人也不能成就元婴。若是修行途中无人护持的,到时候便难免魂魄全消,只余一个空皮囊不老不死地活着。 而正道功法,却是人人可学,人人可练,虽也有走火入魔的,总也还能余下真灵,不至于为阴魔所噬,连转世都无机会。 只在刹那之间,玉简中的内容便彻底印在他脑中,如同亲身修炼过无数次一般清晰深刻。他将玉简收入法宝囊中,随手拿出一粒辟谷丹服下,便盘坐在洞中蒲团之上,依着简中所记之法,开始默默存想东方岁星。 他的思想情绪肉身感觉次第消失,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青气缭绕的光明圆镜,高玄在大日之东。镜中又有一个完整而虚幻的世界,其中建着一座高大宫殿,其上洞开九门,自门中流出无穷锋芒锐利的青色真气。 那真气光芒流转,似乎从空中坠落下来,直照在他上关泥丸与下关虚危之间,映得他体内一片通明澄澈。体内赤黑两道穴窍已历历在目,两道之间那清澈通透如琉璃的玄关祖窍同时清晰的显现在了虚空之中。玄关之内正有一道细若发丝的元精在不停旋转,其四周还有氤氲清气浮动,包裹着当中那道精气漩涡。 那些氤氲灵气便是自岁星中引下的真气,观想既成,便可用此气洗炼体内后天元精,以此反后天而成先天! 乐令灵台空明,将体内各穴窍中积累的一点灵气也送入玄关,涓滴汇入元精漩涡之中。随着元精在那些灵气中旋转的时间增长,原本细弱芜杂的灵气渐渐转化为后天元精,而元精也渐渐凝炼起来,其中更增添了一丝青木气息。 而那些氤氲灵气中却似多了许多杂质,其质也重而坠下,自玄关向着全身穴窍中散去。 乐令缓缓收功,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体内便似轻松许多。待他起身时,才发出自己皮肤衣物上也落着点点污尘,顿时觉着有些怪异,也有些羞窘——他做魔修时哪怕体内叫阴魔搅得天翻地覆,身上却是时时干净利落,怎么修道还能把人修得脏了…… 难不成以后每修行一回,还要换一回衣裳不成? 他却不知这些污尘是他方才比斗时所中的尸毒与腿上伤口处侵入的毒素。吃过流珠白雪丹后本就排出了些,方才运功时又有岁星精气涤荡肉身,所以排出的更多。体内洗炼元精而生出的浊气,倒是自他吐出的那口浊气中排净了。 无论是何物污了身体,都是要清洗的。 乐令在洞中翻找许久,却连浴桶都没找到。若要出去问人,可这满身灰尘又实在见不得人,只好从囊中翻出朱砂符笔,写了个起雨真符烧了,解衣脱履放在一旁干燥处,又拆开长发,就在洞中淋浴了起来。 才洗净身上血污灰尘,洞府大门忽然闪动光辉,一道清雅平和的声音便在洞中响起:“秦师弟,我是池煦,刑堂有些事要问你,你可在洞中么?” 乐令心头一惊,立刻以为自己身份被秦休看穿,这个池师兄是要来捉拿他的。惊骇之余,他连忙穿上新领的内门弟子服饰,连头发也顾不上绑,抬手召起飞剑,钧天双环隐而不发,小心翼翼地打开洞门,准备偷袭池煦。 洞门打开之际,池煦受到的惊吓却也不下于乐令。他本来是来探望新入门的师弟,带他去刑堂说清那个名叫赵瑜的外道修士是怎样攻击他的。却没想到一开门便是满地雨水向他涌来,这位新晋的秦师弟正衣冠不整地在屋里……下雨玩? 他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秦师弟,你怎么会在洞里起雨……莫莫不是嫌洞府中太燥热?若然如此,我送你一套可召凉风的阵法就是。” 他说话时神色虽然微有些怪异,但其话语之间却仍是对平常师兄弟的态度,身上更没有灵气波动。乐令终于确认他并非来捉拿自己,微微松了口气,便把钧天双环收回手中,满心羞恼地低声答道:“我方才因想沐浴,又没找到水桶,便以起雨符代替……不知师兄来寻我是为何事?” 他声音虽然平静,两颊却是抑制不住地红了起来。池煦见他害羞,便转过头去,以手掩口清咳几声,抬起头看着四处景致,依旧平静从容地答道:“刑堂尹长老要审问赵瑜,叫我来带你做个旁证。” 他将手一招,背后便飞出一柄长剑,在空中涨大几倍,足够两人立足其上。召过剑后,他却不急着叫乐令上去,而是抬手将一道清风打在他头上,眨眼吹干他的头发,而后带着些微压抑不住的笑意说道:“师弟先把发冠带好,我这就教你一道净身咒。” 乐令愈加羞愤地板着脸,默默梳拢长发,暗自腹诽道:“本座难道连这么简单的咒语都不记得?只是体内精气不足,施展不出来罢了!” 第14章 善功 池煦索性帮人帮到底,把乐令的洞府也清整一新,尤其是将那朵还在下雨的乌云收了起来,重新化作半道起雨真符,以免水灾再度泛滥。 他这里收拾好了洞府,乐令也已将内门弟子衣冠着好,神色重新平静下来,再度展现出一派仙真气象。只是接过那半道真符时,乐令的眼角还是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垂首恭敬道谢:“我施法不熟,倒劳烦师兄为我善后了。” 池煦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要紧,这也是我思虑不周。你今年才十六岁,又是在世家长大,想必从小就有人照顾。只是主峰上从未有过你这样年幼的弟子,我一时忘了叫人准备。” 他说得十分含蓄,生怕伤了乐令的自尊。 其实这洞府中不用凡人照管,主要是因为能入步虚峰的弟子极少有这样连清扫净身的基本法术都不会的。若是通过收徒法会入门的,多是天资极高,早就掌握了各种小法术,不必像凡人那样事事亲自动手的;而那些自外门通过大比被提拔为内门弟子的,更是都筑了基辟了谷,不仅不需人照顾,更不愿让凡人打扰自己的生活。 连洗澡净身都能弄得满洞大雨的内门弟子,怕是本门建立以来还是第一次出。 此事说得越多,也只会让乐令更加尴尬。池煦只稍提了一句,便体贴地揭过此事,拉着他登上了飞剑,往本峰上方的刑堂飞去。 刑堂长老尹筑也是位元神真人,外表年纪已有六七十岁,看起来倒似比掌门等人都长了一辈。他生相苍老,样貌颓唐,没什么真人模样,更没有掌刑之人该有的威仪,倒真不知是怎么当上这个刑堂长老的。 池煦与乐令过去时,他还在懒洋洋地翻阅笔录,只是谈话间目中偶尔闪过一道精光,才显出一丝本性。 赵瑜被人押到堂前,尹长老毫无仪态地指着他问道:“他当时是怎么要杀你的,可提到了自己的出身来历?” 乐令便把场中被遮掩住时发生的事说了一回,并毫无芥蒂地说道:“这位修士想来也是因为过于志慕剑修,所以听说不能进入罗浮后,便有些激动,将心中不满移到我身上了。若是萍水相逢,我想他也不会下这样的狠手。” 尹长老目中精光闪动,在听到他的话后却是微微摇头:“嗯,你说得倒还详尽。不过亏得你斗法水准不弱,逼出了他身上的魔器,我才查出他背后之人的身份。此事涉及本派安危,我就给你记上五百善功以作奖励,你以后不必再提此事,且回去吧。” 此事背后果然有魔宗之人插手?莫不是师兄想到了当初他辞让掌门之位的情份,派了人来刺杀秦休……可这么个连外门弟子都混不上的散修管得了什么用。又或者此事是白骨魔宗动手,与他们幽藏宗根本就无关? 乐令暗暗揣测赵瑜背后之人的身份,神色也不由得越来越严肃。一旁池煦微有所觉,待两人乘上飞剑便问道:“师弟可是在担忧那个赵瑜?此事事涉宗门,自有尹长老处置,你也不必太过心软。” 乐令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微微垂首,故作为难地抬起眼看向他:“我不是在想那件事。是方才尹长老说要给我五百善功,我在想那些善功是什么,又不好意思再问师兄……” 池煦自从替他打扫了洞府,心中就隐隐留下了他什么都不懂,需要人照顾的印象。此时见他别别扭扭地提起善功,只觉着这位师弟十分生嫩可爱,也不去取笑他,而是认认真真地讲解起来: “所谓善功,就是本门弟子对门派的贡献。想要得到善功,也就要为门派做些有用的事,或是向门派上缴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有了足够的善功,便可以在道藏器藏丹藏三楼中换取所需之物。不过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要做的善功不同,你可以到万象殿询问值守的师兄……” 池煦驾驭飞剑在空中转了方向,回首说道:“正好你得了五百善功,可以换一件不错的飞剑,我就带你去悟法峰一趟,帮你选定合用的剑法和飞剑吧。” 他说这话时,剑已落在了悟法峰峰顶。乐令既不能推辞,也就随着他向器藏楼走去。为表现出他对这位师兄的亲热,还随口问了一句:“池师兄对此这么熟悉,莫不是也用善功换过东西?” 池煦坦然答道:“这是自然,本门无分真传内门外门弟子,都是要以善功换取所需之物的。只不过若能成为真传弟子,还会有师尊额外赐下的法宝飞剑。” 这一句话却真让乐令震惊得说不出话了。那些没有师承的外门弟子要靠善功换取丹药和法器也就罢了,真传弟子却应当是门派倾力培养的,又有师父护着,怎么不叫他们把工夫花在修行上,反而设下种种任务,叫这些堪称精英的弟子放下修行,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他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讶异,追问一句:“真传弟子也要做善功?” 他虽然尽量保持仪态,眼睛还是瞪大了几分,嘴唇也微微张开,比平时淡雅自持的样子更添了几分灵动可爱。池煦险些忍不住去揉他的头发,中途却想起这位师弟面嫩,便不多逗他,只在他肩头拍了一把,含笑答道:“自然要做,而且多多益善。哪怕本门中没有想换的东西,也可以换成灵石,到外间坊市去买啊。” 怎么罗浮宗掌门的亲传弟子,还要用善功才能换到灵石?正派宗门的真传弟子,竟过得如此凄惨么! 想当初他在幽藏宗中,莫说是筑基之后,就是刚入宗门时,他师父玄阙老祖也一直待他有若亲子。只除了修行时要求严格些,平常无论要什么东西却都从不推辞,灵石法宝一类更是根本不必开口便会赐下。即便是师尊飞升之后……他为秦休去求阴阳陟降盘时,师尊也自上界将法宝送了下来…… 自己这一死,却是辜负了师尊多年教导,将来就算有恢复身份的一天,这一身魔功却也再回不来了。 他的头不知不觉垂了下去,嘴角也紧紧抿了起来。池煦倒是一直关心着他,见此情形以为他是畏惧艰险,故意板起脸来,趁势在他头顶轻轻揉了一揉,严肃地劝道:“我等修士做善功是为了磨砺道心,也是为了积累斗法经验,若无平日积累,将来遇到险境,任是修为再高也难寻到生机。如果一径闭门修行,将来进阶时也更容易产生心魔,而且修行中有时遇到瓶径,多出去游历也容易触到破关的机缘。” 他这番大道理直讲到进入器藏楼才停下来。到得楼内,乐令将内门弟子的身份铭牌交与值守弟子,就在一楼的普通飞剑中挑选了起来。 池煦在旁替他掌眼,叫他挑了一把可换四百善功的青色飞剑,长三尺四寸,剑身略窄,却是轻盈坚韧。此剑虽然入不得乐令的眼,但在炼精初期的弟子来说,已是难得的珍品,许多筑基弟子的剑品相也远不及此。至于更好的飞剑,待他将来多立下善功,自然可以兑换,并不急着一步到位。 乐令对于什么善功毫无兴趣,兑换了宝剑后便去道藏楼挑选剑法。这些剑法却是可以随意观看挑选,无论看中哪一部,只消花十善功便可刻印到玉简中,带回洞府慢慢消化。 挑选剑法时,池煦便不替他做主,而是叫他自己先看过那些玉简。乐令如入宝山,一头扎入罗浮剑法之中,自上而下将一块块玉简拿下来,探入神识查看。看着看着,他忽然看到一个极熟悉的名字——《元降剑法》。 此法他记得清清楚楚,是他从越衡州一位上古道君遗府中拿出来的。为了这本剑法,他险些陷身在那洞府中心一处含有错乱空间之能的禁制中,还失落了师父赐与他的灭法心灯…… 这剑谱是他亲手交与秦休的,秦休当时感激不已,还曾对他保证过要好生爱惜他这份心意,原来是交到门中,换了那个……善功么?那他这条命,秦休换了多少善功?还是仅以此换了和云铮的合籍大典? 他将手中玉简紧紧贴在额头,目光幽深,脸上却露出一个精细如雕琢出的笑容。池煦只见到他面带笑容,以为他是看上了这本剑法,便从旁介绍道:“师弟可是选定了这本剑法?这是秦休秦真人自海外得来的,乃是上古仙人遗下的剑法,若能修成,威力也极大。”说着自己便失笑道:“秦真人是你家先祖,你自然是愿意选他得回的剑法的。此处还有几本剑法和内丹功法也是秦师兄自域外得来,你要不要也看看?” 乐令爱怜地垂下头看着手中玉简,轻柔地问道:“那些秦真人收集来的玉简在哪里?我都想刻印一份。还要请师兄帮我找一些容易完成的任务,我的善功不足,得多接些任务来换这些玉简。” 这些都是他费尽心力收集来的功法,就算是得到它们的人弃若蔽履,他自己也该珍重这些年的辛苦,将它们都换来……就算不能都练成,至少将来把这些副本还归幽藏宗,以报本门多年养育之恩吧。 他心意已定,一块块将自己当初收集得最艰难的剑法玉简挑了出来,拿到前台交换。池煦在旁看着都有些心惊,劝他只取一部剑法专心修炼,至于其他剑**法,等基础打好后再观看也不迟。 乐令怀抱玉简,云淡风轻地答道:“我明白师兄好意,可我想多积些善功,多看些剑法……早些成为秦真人那样的人……” 像秦休那样无情无心,不动声色便将人置于死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眼睛的九霄同学的手榴弹 第15章 探望 与池煦分别之后,乐令就重新关闭洞府,开始祭炼飞剑。 那柄剑名为“鉴源”,本质是采自西方白金之精,剑身细韧轻薄,其上只祭炼了两层禁制。若是善加温养祭炼,可以炼至两重天二十四层圆满,到时便能与心相合,如臂使指。不过只要掌握了眼下剑中这两层禁制,便足以御剑飞行了。 乐令将剑平平放至身前,服下一粒能增益元精的化灵丹,这才开始祭炼。 他先是将一道灵识探入,在剑身核心之处留下本人气息,而后便调出元精包裹剑身,洗炼其本身禁制,初步掌控此剑。这柄剑本身禁制极为简单,若以普通祭炼之法,就是炼到最后也只是完全发挥剑本身的力量。 而乐令眼下精元不足,凡有需要斗法的地方就更依赖法器飞剑的威能,这就必须竭尽所能地改造手中之剑。底定祭炼方法之后,他便触动洞府禁制,将洞内气息紧紧锁闭,体内元精运转,头一次把阴阳陟降盘从丹田调了出来。 此时阴阳陟降盘表面浮动的道种文字又衍化了许多,其中隐含着阴阳升降开辟之意,而在这些道种文字之下,还隐隐流动着一种孳生化育的意味,但因内中禁制还未掌握到更高一层,那种生发之意还在盘中隐含不露。 他的修为还是太低,体内元精也太少,许多事都做不到。乐令轻叹一声,一道灵气送入盘中,将原本悬在北方坎位的玄**精取了出来。 那枚水精一出,其周围便弥漫着淡淡雾气,整个洞府中也蔓延着一带寒气,眨眼便如进入了深秋之际。然而此时其寒气已算内敛了不少,雾气虽在水珠旁缭绕,却还遮不住那枚精莹剔透的水精。 乐令将一道灵力打在水精之上,削下一道细若发丝的水线,以灵气包裹,缠绕在了飞剑之上,由元精引导入飞剑核心禁制处,与禁制慢慢融合。而他还在旁屏息静气,不停地在识海中观想凝结出饱含本身元精的道种文字,将其一一打在玄**线之中,将其灵力互相连结,炼成一层新的禁制。 这过程极为艰难而缓慢。他既要控制水精组细,更要维持元精凝成的道种文字不消失,还要将两者融合而成禁制,将其间融合的灵力一丝丝化为禁纹铭在剑身上。直花了三天三夜,他才将剑中禁制祭炼到第五重,体力与元精却都已将消耗殆尽了。 此事也不能一蹴而就。乐令心中虽有淡淡遗憾,却还是将水精与陟降盘重新收回丹田,结束了这回祭炼。 他拿下鉴源剑细细查看,只见其剑身上已多了几道禁制花纹,那丝玄**精也极好地融入了其中,手指隔着几寸便能感到一片淡淡寒气。剑身倒也并没因寒气受损,仍是柔韧坚固,剑刃之锋锐还过于祭炼之前。 乐令心念一转,那把飞剑便化作一人大小,静静停在他身前。他施法解开洞口禁制,纵身站到剑身之上,调动体内那一丝灵力,驭剑直冲入门外如画风景之中。 凭高俯视临沧海,宁静安闲对白云。 看着脚下青山云海,听着耳旁猎猎山风,乐令数日来辛苦都如同被这清风洗净,只余一片安闲自在,道心却是通透澄明。也正因此,他才又发觉自己灵台之中,再度生出了一道细弱隐秘的无形心魔。 怕是那天看到自己辛苦收集的剑法玉简成了秦休换取功德之物时,一时气恨得心神失守,才生出了此物吧?这两天又忙着祭炼飞剑,竟也没空检视灵台,倒叫此魔存留到了现在。 乐令苦笑了一下,左手在袖中掐定法诀,闭目反视体内,锁定那心魔,口唇微动,无声念诵着拂魔咒。层云劲风之中,他微仰着头闭目而立,衣襟翻飞,容貌清雅俊秀,直如天外谪仙。仪态潇洒到了极处,落在下方观看之人眼中,却也危险到了极处。 最后那句“涤荡九气,清明三元”尚未念完,便有人紧紧拉住了他的右手,并自背后穿过一条胳膊,将他拦腰抱住,紧按在自己胸前,在他身后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御剑飞行时岂能这么三心二意!万一落下去,这里万丈深渊,又没有人来往,谁能救得了你?” 心魔消散之际,乐令用力扯出右手,扭转回头,便见到了秦弼难掩惊怒的双眸。 “堂兄怎会来到我这儿?”他打算不着痕迹地脱开秦弼钳制,可是略有动作,便觉腰上那只手揽得更紧了几分,右手腕也重新被人握住,一道精纯灵力已自脉门透了进来。 秦弼拽着他落向洞府门外,声色俱厉地说道:“你体内怎么只剩下这么点灵力?还在空中闭着眼走神,是怕自己掉不下来么?我昨日来看你,替你看守洞府的杂役弟子还说你是在闭关,你闭了三天的关,竟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二人落到地面,洞外已有两名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凡人迎了上来。秦弼此时才想起避嫌,连忙放开乐令腰身,只握着他的手腕,冷冷说道:“你我是同宗兄弟,在师门中就该守望相助,我也不能眼看着你这么胡闹下去。本来我是想来邀你一同去接宗门任务,如今看来,我还是先盯着你修炼几日吧。” 他又对那两名杂役弟子扬了扬下巴:“秦师弟几日不曾进餐,你们先摆饭,叫他吃些东西才好修炼。” 那两名弟子不敢不听真传弟子的命令,神色恭谦地向乐令行了礼,介绍过自己的身份,便到山下厨房去取饭菜。待得两人走了,秦弼却是更用力地将乐令拉进洞府,强按在椅上坐了,自己冷冷站在一旁打量着屋内布局,那只搭在他脉门上的手却始终不曾收回。 乐令无奈地劝道:“我只是为了祭炼飞剑,消耗了些元精灵力,修行几天便可恢复,堂兄不必如此担心……” 秦弼面如凝霜,冷笑一声,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小玉瓶扔到桌上:“你在收徒法会上受的伤好了,可以祭炼飞剑了?你体内灵力枯竭至此,谈什么修行!这是师尊赐我的聚灵丹,可以提高吸取灵气的速度,以我的天份用不着此物,你且收着留用。” 这是秦休赐给人的东西。乐令移开目光,心里却奇异地平静。这瓶丹药算什么,他手中那十块玉简都已经不能让他再有半分心动了。他在罗浮的日子还有很长,若要报仇,要活下去,首要的一点就是习惯这些与秦休有关的东西。 他也不再推辞秦弼的帮助,默默将那道流入他经脉之中的灵力流转周天,存入玄关之内。 过不多久,那两名杂役弟子便送过来一桌饭菜,只是看着秦弼孤傲的态度,不敢多加打扰,只说了句:“两位师兄慢用。”就双双退了下去。 秦弼仍是不肯放开他的手。乐令又一次试着抽手,劝他安心用饭,秦弼却不耐烦地说道:“你左手不会用筷子么?算了,反正我也不饿,由我喂你就是了。” 这建议委实太过惊人,乐令连忙用左手抄起筷子,向他虚让了一回:“多承堂兄关照,小弟不谦让了。” 修道之人对身体控制得十分精细,左手灵活也不下右手,只是出于习惯,不常使用而已。乐令尝了几口饭菜,便觉着无论是米饭还是菜蔬肉类,都蕴含着丝丝灵气,并无寻常五谷中所含的浊气。其味道还在其次,但内中所含的灵气进入胃中,却是极快地散入全身穴窍,令人神清气爽,确实是适合修士的佳肴。 他干脆放开秦弼在一旁的压力,安心用起餐来。秦弼却有些自己也说不出原因的失落,只在一旁看着他用餐,双眼却是紧盯在筷尖所落之处,不知为何就不想离开。 直到那双筷子被撂在桌上不再动弹,秦弼才终于移开目光,也放开了乐令的脉门。他起身负手而立,轻轻颔首:“你既然恢复了,就自己好生修行吧,我不在此多留了。这几天我会常来看看,免得你心生懈怠,或是如今天这样,做出危险举动。” 乐令连忙起身相送,直送到洞门处,秦弼又忽然停下,踌躇了一阵,背对着他问道:“我从云师丈那里接了个任务,要去通幽沼泽捉一种龙文鹬。这任务并没什么危险,只是麻烦些,你若与我同去,咱们回来可各分得两百善功。” 他脸上忽然泛起一丝红晕,声音也加快了几分:“上回在洞府之中是你救了我,这件事我一直记着,这回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绝不让你涉险!”他呼吸又快了几分,扔下一句:“你好好考虑,明天我还会再来的。”便召出飞剑直冲云霄,向着问道峰方向绝尘而去。 乐令怔怔立在洞府,反复回想着他方才的话。二百善功……为云铮捕捉龙文鹬……为了二百善功他便要为了仇人做事?不对,他是为了收集自己送出的功法,也是为了替师门收集罗浮的道法传承…… 种种利害在他心底不停闪动,纠缠在一起,化作一块阴郁大石沉沉压着。守在门外的一名杂役弟子见他堵在洞门口发呆,便出声提醒道:“秦师兄,你和那位秦师兄之间可出了什么事?他毕竟是真传弟子,身份不同,你还是以和为贵,退让一步的好。” 乐令听他劝了这两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心头灵光一闪,倒是想通了此事——他连做秦休的后代子孙都忍了,还有什么不能忍?这又不是云铮故意折辱他,只是一个普通任务,更是接触云铮的大好机会,怎么能错过。 他暗暗点头,含笑答道:“多谢师弟提醒。方才是堂兄好意要带我做师门任务,我只是担心自己能力不足才不敢轻易答应。” 他叫那杂役弟子收拾了洞府,自己便重新坐回蒲团上,以《太上隐书八素真经》中的岁星炼精之法炼化灵力,涤荡元精。待到转天秦弼再度出现,他便毫不迟疑地问道:“我体内元精已恢复许多,不知堂兄打算何时去为云真人捉取灵禽?” 秦弼十分自然地走到近前握住他的手腕,将一道灵气探入,赞许地说道:“你昨日倒真用了些功。龙文鹬之事就是过十天半月再去也不迟,你若不恢复,我也不能放心带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变态我爱变态同学的手榴弹和顽主同学的地雷 第16章 陷井 通幽沼泽在黄曾州与西北平育州交界之处,离罗浮山北麓不过百里,是自北方昆仑山脉流下的幽锦二河交汇之处。其地连绵千里,因下方有一处地肺之热气外泄,至使这一片土地充满火毒,将流经的两条大河的水气蒸发,只余下一带阴湿泥沼。黑沼内部却还有个方圆百里的小湖,其中栖息着各色异种禽鸟和鱼虾蟹蚌之类。 这片沼泽也是龙文鹬唯一栖息之所。这种鸟身形如鹤,毛色却分为五色,光华流转,背后羽毛显出龙鳞花纹,故而叫做龙文鹬。这些鹬鸟久栖于充满地肺火毒的水中,体内也含了一丝地火精气,其羽中所含精气最为纯正,若将之炼到法器或法宝当中,便可以为其增添一丝地火之气,提高其品阶。 云铮叫人来捉此鸟,却是为了制一件羽氅——龙文鹬的羽毛富丽华美,隔水性极强,又蕴含火精,正适合御剑飞行时保暖。虽然元神真人自有真气护体,但有一件能隔绝水气,又能自生暖意的羽氅在,到天外罡风层捕捉云兽,或是探到海底深处时,都能节省些真炁。 只是龙文鹬十分稀少,分布在千里沼泽当中,不知要飞行多久才能见着一只。且这种鸟生性机警,略有风吹草动便会惊起,飞行速度迅若疾电,差一点的飞剑都难追上。若要凑出够做一件羽氅的鹬羽,怕是得在沼泽中转上月余。这沼泽中又不适何修行,许多内门弟子宁可在宗门中做些善功低些的任务,也不肯来捉这鸟儿。 而秦弼看中这任务,更多的却是因为当初乐令在秦家那座仙人遗府中为了救他而受伤,他后来每每想起便心中难安,说什么也想反过来照顾保护乐令一回。一想到这趟任务顺利完成后,乐令将会如何钦佩感激他,秦朗的心就跳得比平时更快几分,既恨不得一步就抓住那些鹬鸟;又有些盼着那鸟更难抓些,好让他在乐令面前多展露出一些实力。 接下这任务时他就已盘算好:这趟任务并无任何危险,擒捉龙文鹬时全由他出手,堂弟只要留在岸边替他掠阵,将来与他平分善功就够了。 当然,这份打算他自己放在心底,并不打算告诉乐令——至少是完成任务之前不必说。什么都没做到,说些买好的话就要让人感激,有什么意思? 待到乐令体内元精恢复如初,他就定下了出发日期,两人共同御剑飞往通幽沼泽。到得沼泽外围处时,却正好撞见了几个穿着罗浮外门弟子服饰的修士。 秦弼与乐令身着真传弟子与内门弟子的服饰,飞剑上亦是灵光流动,格外显眼,从那些人头顶一过,便引起了下方众人的注意。一名姿容楚楚的女修当即飞到空中,将他们拦了下来。 秦弼一心想早些寻到龙文鹬,见那女子拦路,态度自然也说不上好,眯着眼问道:“我二人还要往沼泽深处去,这位师妹有事么?” 那女修从未被男子甩过冷脸,委屈地低下头说道:“两位师兄,我叫楚嫣然,是炼精第三层的修为,和几位外门的师兄师姐正要到通幽湖中寻找幽元蝓。两位师兄若是目的相同,不妨结伴同去,遇到危险也好互助。” 秦弼头也不回地驱剑前行,一句“不必”已然吐了出去。 那女子正欲再劝,身后又飞上来一名年约二十四五相貌平平的青年,同样拦住二人殷殷劝道:“两位师兄可是不知道幽元蝓的好处?此物若以特殊药草炮制,能吐出一种灵露。这灵露是制造聚灵丹必不可少的材料,在坊市中一小瓶便可卖五十下品灵石。两位师兄若肯和我们同行,到时挖出的幽元蝓可由师兄先挑,多拿一些也可以。” 他说了许久,见秦弼仍旧不放在眼里,又从怀中掏出一卷地图:“我前些日子无意得了沼泽地图,知道沼泽中分布的实地所在,两位师兄与我们同行,总比一直飞行节约精力。” 沼泽地图一出,立刻引起了秦弼的注意。他悄悄扫了乐令一眼,停下剑势,指着那修士手中地图道:“我想问你买一份地图副本,要多少灵石?” 那修士将地图收起,摇头答道:“这份地图并无副本,我也不能卖给师兄。但若师兄肯与我们同去通幽湖,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我自会为师兄们指出的。” 秦弼稍微考虑了一下,觉着去挖幽元蝓必定有什么凶险,不然那些外门弟子也不会叫他们同行。虽然得不到地图略有遗憾,但若再令自己兄弟陷入险境更不合算。他神色更冷了几分,只道:“我不欲多事,你们不要再拦我的路了。” 说罢向乐令打了个眼色,仍向沼泽深处飞去。 那名楚姓女修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按剑落回了地上。下方还有一对情侣和两名男修等待,见他们独自归来便问:“于师兄,楚师妹,你们没能说动他们吗?” 那位于师兄名叫于城,正是这支队伍的临时首领。他看着秦弼消失的方向,嫌恶地皱了皱眉:“那两人中虽然有个真传弟子,但修为不过炼精三层,又傲气得要命,到了湖里肯定不会听咱们调遣。那个内门弟子才入炼精初关,和凡人无异。让这样的人加入队伍,倒不如没有。” 一个身材健硕神情有些木讷的男修叹道:“就是修为再低,真传弟子身上的飞剑法器也不是咱们这些外门弟子能比的。这两天通幽湖底动荡得越来越厉害,眼看妖蝓的□之期就近在眼前了,可凭咱们手里这些飞剑法器,就是接近了蝓王所在的石洞,又哪能抓得住它们?” 通幽湖底这只幽元蝓王已活了万年,体内所含灵气量已及得上结丹时所服的炼形丹。而其□之后生下的蝓卵更是介于有质与无质之间,蕴含着极强灵力。若能得到一枚蝓卵,甚至可以将其种入体内玄关祖窍,充做金丹真种,使人修为达到近似筑基初期的“假筑基”程度。 然而这也只是灵力上相似。体内元精真气一日不能转化为“先天一炁”,在玄关内凝结真种,其修为就无法达到真正筑基的水平,寿命也不能延长分毫。 众人早都知道这点,但外门弟子修行不易,手中资源更少。若只靠闭关修炼,提升的速度太过缓慢,破关更是遥遥无期。一步步埋头苦修,实在不如用些外道手段,先提升了斗法的实力,多夺取些资源,也更容易提高境界。 可那妖蝓已活了万年,虽然不像其他妖物一样危险,却也自有一套保命之法。遇到危险时,肉躯中的灵力能够化作灵气喷出,和高阶法器攻击力差不多,这些炼精期弟子用的飞剑法器肯定都抵挡不住。 众人想到自身修为与法器,心气儿都有些低落。唯有楚嫣然目光流转,柔声笑道:“张师兄也不必太丧气,咱们虽然找不到真传弟子加入队伍,但要好些的飞剑和法器也不难。” 众人一时都看向她,那对情侣中的男子却忽地眼中一亮,用折扇轻敲手掌,赞许道:“我明白师妹的意思了。于师兄方才说了,那两人修为高的不过炼精第三层,咱们这几人修为都比他们高不少,于师兄更已是炼精化气境圆满……” 楚嫣然掩口微笑,低声答道:“骆师兄说得不错。其实小妹看到他们时,就想起了两个人——各位师兄可听说了今年收徒法会上,有一对秦真人的晚辈一同进了本门?其中一个叫做秦朗的,听说在云笈院当庭比试,输给了个连外门弟子资格都没捞上的修士……” 骆师兄微微一笑,桃花眼中立刻泛起勾人之色,看得楚嫣然脸颊微红。与他同行的那女子却是杏眼含霜,冷冷说道:“楚师妹出这主意,怕还是为了方才那两人没拿正眼看过你吧?啧啧,若是那个傲气的小白脸儿肯对楚师妹笑笑,师妹的脸定然红得比现在还好看得多。” 楚嫣然连眼角都红了,向姓骆的男子飞了个眼风,娇怯怯地自辩:“我是为了大伙儿好,难不成到时柳师姐不要分妖蝓之卵么?” 那个高大木讷的张师兄终于领会她话中之意,连连摇头,打断了三人争风吃醋的场面:“若真是那两人,就更不能打错了主意。就算那个秦……秦朗师兄本领再差,他背后可有步虚峰和秦真人在,不是咱们这样的弟子动得起的。” 于城想得比他更为通透,悠然开口:“咱们当然不会对内门师兄不利,但他们二人修为太低,万一遇到什么异兽,或是灵力不足,不幸落入沼泽……咱们不小心捡到了他们遗落的法宝飞剑,当然不能算有错。” 那名张姓修士惊慌地连连摇头:“不行,他们背后可是有元神真人的。万一被查到头上,咱们肯定跑不掉……”他的话语忽然中止,口中猛地吐出一股鲜血,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背后。 与他同来的那名修士不动声色地从他背心抽出长剑,弑去上头血迹,吐出沙哑低沉的声音:“我要一把飞剑。若有人告密,或是中途想退出,下场就和张岳一样。” 于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两个初窥仙门的小子,只不过是命好生成了元神真人的后辈,咱们也不必怕什么。只要将他们的尸骨彻底毁坏,叫人无法追溯死因就是了。” 众人皆无异议,分了张岳法宝囊中的东西,便商量起如何围杀秦弼与乐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carbuncle202同学扔的火箭炮 第17章 杀机2 茫茫千里沼泽之上,一个人的踪迹在空中也和飞鸟差不多,离得近些还可看到一个黑点,离得远了就连黑点也看不出,彻底融入江天云海之中。 秦弼与乐令在通幽沼中已留了三天,除了头一天空转了一整天,后头两天渐渐掌握规律,倒也发现了几只正在沼泽中觅食的龙文鹬。 乐令远远便按下飞剑,召出钧天双环,叫住秦弼:“堂兄,下头那两只长颈鸟儿可是龙文鹬?” 秦弼也停住飞剑,顺着乐令的手向下看去,果然见两只长腿长颈毛分五彩的水鸟正在沼泽中争食一条蟒蛇。其身微微一动,背上羽毛便光彩流动,隐隐呈现出龙麟花纹,的确是任务中所记的龙文鹬模样。 他点了点头,脸上也难得带上了一丝喜色,淡然答道:“就是此鸟。你且在这里替我掠阵,看我擒下它们。” 他在乐令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脚下飞剑忽然加速,向着那两只鹬鸟所在方向疾驰而去,如流星般划破天空,只留下一道虚影。离那两只鹬鸟还有百丈有余,他便不再直飞,反而绕着那两只鸟儿兜起圈子来,每绕过一圈便比上一圈更小一些,不停迫近那两只鸟。 绕圈飞行同时,他从法宝囊中掏出一粒丹药含入口中,而后取出一块姆指大小的散魂香,指尖用真元裹着,将香块一点点研成细末,撒向空中。那点点香屑落入空中后,却不会被风吹散,而是化作若有似无的烟气氤氲开来,在空中结成无形大网,一圈圈向下方那两只龙文鹬裹缠过去。 秦弼绕行的圈子越来越小,飞得也越来越低。离地面还有十余丈时,那对龙文鹬已经被惊动,口中各叼着巨蟒的头尾,往空中扑飞。虽然二鸟争食时互不相让,逃命的时候却能合作,都向着同一方向飞去,翅膀只扇了一扇就已冲离了秦弼所在的那个小圈子。 然而周围百丈之内,都已被秦弼布下了毒香。这两只鸟飞得虽快,但散魂香结成的烟网似有实质般一层层拦阻在它们身外,更能透过其吻部与羽毛间隙深入其内腑之中,迷醉神魂。 那双鹬鸟速度越来越慢,也再分不清飞行方向,时而前趋时而后退;甚至分飞向相反方向,被口中蟒身扯住,在空中徒劳地转着圈子。秦弼在空中观望了一阵,见散魂香的功效已完全发挥出来,便将剑尖踏低了一点,向着龙文鹬所在之处冲了过去。 俯冲到中途时,他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个身着淡青道袍的人,撞破层层烟雾罗网,一头向自己冲来。秦弼匆匆停下剑势,转过头高声喝道:“你别过来,这里有——” 喊到一半儿他才发现,那人虽也是一身罗浮青衣,形制却与内门弟子的并不相同,而是一身外门打扮;身材也比乐令高大魁梧些,远远便可看出是个成年男子。 此人就是之前商议要杀秦弼与乐令的五人之一,名叫骆涵。 因为秦弼二人飞行绝踪,不易发现,这五人便分头寻找,议定了找着人之后发出信号,叫同伴一同来杀人分宝。然而骆涵与情人柳暮春发现了秦弼在此捉龙文鹬后,却没放出信号叫人,而是打算分头解决二人,先取了他们法宝囊中最值钱的东西。 骆涵法力高些,自然挑了秦弼这个炼精三层的弟子。见秦弼发现了自己,他桃花眼中微含笑意,一语不发地向前冲去,手中一把折扇展开,扇上腾起一只水墨猛虎,长啸一声扑了出来。 秦弼身与剑合,化作一道清光迎那猛虎,在其身外转了一圈,便将其绞成道道黑气,消散在空中。他重新现出身形,向方才乐令立足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已是空空如也;再向四下寻找,却只见茫茫黑沼惨淡天空,完全见不着乐令的身影。 他心头惊怒交加,从法宝囊中掏出师父秦真人所赐的法器回曜钟,指尖凝起灵力,向钟身上弹了一弹。嗡鸣之声蓦然回荡,一只刚刚在空中凝结成形的墨兽被钟声打散,同样化作点点黑气,渐渐淡入空中。 秦弼满含怒意,冷冷问道:“我堂弟何在?” 那人贪婪地看着他手中回曜钟,桃花眼微微眯起,指着下方泥沼道:“师兄仗着是真传弟子,便要向我外门弟子下杀手,此事说到刑堂师兄也是无理。至于令弟么,方才我仿佛看到那位内门师兄与一位外门师妹就在这沼泽中幕天席地……” 这话还未说完,回曜钟再度嗡鸣,一层玄黄之气自钟身外浮起,凝成一道流光,直刺向骆涵胸口。骆涵轻笑一声,扇子在手中转了一转,一道滔滔大河般的墨气便自扇面上涌了出来,迎上回曜钟放出的流光。 然而那道流光微微一震,便将墨河震碎。 骆涵有些惊讶,喜意却是更浓。一想到马上就要得到那样一件高阶法器,他的心就热切起来,连连摇扇幻化出异兽扑向秦弼,而后探手到法宝囊中,取出一件从未在人前用的高阶法器——一条偶然得自筑基修士遗蜕上的丝绦。 他将一道元精注入,那丝绦便似活了过来,化作一条似龙非龙似蛟非蛟之物,在空中盘旋游动。他正欲指挥丝绦捆住秦弼,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已完全失去了秦弼的踪影。 莫非方才那两击已将他打落到沼泽中?骆涵暗骂秦弼不中用,却不舍得叫他一身法宝随着尸身陷入沼泽,忙低头细细寻找。 然而飞了一阵,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想不起自己究竟身处何地,正向哪个方向飞去。就连脚下飞剑也有些不听话,在空中划着一道道弧线,不能往一个方向直飞。他终于发现自己神志有些不妥,连忙停下来四处查看。 就在这将停未停之际,他身后忽然有一道罡风袭来。骆涵连忙回身躲避,却发觉自己对飞剑的控制已不能像原来一样举动随心,仅仅是身形偏转了一下,脚下飞剑却仍停在原地不动。 刹那之间,一道清光已自他背心透入,带起一溜血滴落到下方黑色沼泽之间。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前创口,抬起头欲看清是什么杀了自己。然而当他艰难地将目光投向前方时,秦弼冷峻孤清的身影后,一道青色剑光却吸引住了他仅存的一点神志。 那道剑光中充满了最深刻最纯粹的死寂之意,然而那种通向毁灭虚无的死亡却带有无法用语言描绘的诱惑力,令人恨不得抛弃生命,投入那片虚寂之中。 骆涵双瞳中最后一丝神彩消失之际,秦弼也看到了那道美妙得令人沉醉的剑光。他被那道剑光震慑得恍惚了一下,心底对乐令的担忧却立刻压制住一切杂念,让他的行动更加坚决干脆。 转念之间,秦弼的飞剑便已冲到那道剑光升起之处,回曜钟悬在指尖,秦家老祖当初所赐的一枚辟魔玉梭更化作流光在他身旁来回飞转,护住全身。 他臆想中的攻击并没出现。 沼泽水面骤然破碎,一道青光自下方冲天而起,化作身着淡淡青衣的俊美少年。其神色艳丽异常,面上仿佛有宝光流转,虽然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片凛冽杀意,却令见到的人生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秦弼竟完全不觉着乐令这模样有什么异常,恍惚间反倒以为自己重回到秦家那个山洞中,再度看到了那抹夺人魂魄的身影。他死死盯着眼前之人,只觉着这样的面容与当日惊鸿一瞥的身影才真正相配,平日温雅谦和的神情却有些浪费了他的容貌。 他有些失神地伸出手,低声叫道:“秦朗。” 乐令看着他肖似秦休的仪容装束,和那抹绝少出现在秦休脸上迷恋之色,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仿佛有一股血流直涌到头上,断绝了一切思考能力,让他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唤回神智,想起眼前之人的身份,不由得苦笑一声,侧过头避开秦弼灼灼目光,无力地解释道:“方才我……有个女子偷袭我,我已杀了她了,堂兄不必担心。” 他不止杀了柳暮春,还用秘法搜了魂,所以离开沼泽时身上还流转着些残余魔气。不过秦弼见识少,并没认出他身上魔意,倒也不必杀人灭口。乐令定了定神,重新恢复平静,对秦弼说道:“堂兄,咱们肯定是让人盯上了,以后却要计较一番,不可再像方才那样,毫无准备地等着人猎杀了。” 他的神情恢复如常,肌肤下流动的那种妖异光芒也完全消失。秦弼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却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只随声附和道:“我也遇到了一个外门弟子刺杀,与他交手时才发现你消失了,真是吓……我也有些为你担心。你怎么会落入沼泽的,没有受伤么?” “我是叫那女子养的灵蟒缠住,拖入了沼泽之下。那女子本人倒藏在一个珠形法器中,潜在泥沼下埋伏。亏得我的钧天双环能含有土性,能分开泥沼,我才得劈开她的法器,杀了那女子和灵蟒。” 乐令简单将自己被偷袭的过程讲了一遍,略过了自己使用魔门功法搜魂的过程,将自己搜出的情况假称是那女子所说,都告诉了秦弼:“这对男女还有三个同伙,就是咱们进入通幽沼泽时遇到的那几个外门弟子。他们抢夺我们的法宝是为了捉通幽湖底的万载幽元蝓王,取得其卵。据说此物能增长修为,倒是有几分意思,堂兄可愿意与我同去见识见识?” 秦弼虽然不愿节外生枝,但他既然还要在这里捉龙文鹬,就免不了与那几人冲突。何况才入仙关的乐令对这些人都毫无惧意,他若是不战而走,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更没脸再与乐令相处…… 他只略作思索,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你我先去将那对龙纹鹬拿回来,再去通幽湖底看看。” 那对龙纹鹬此时已被散魂香迷倒,亏得此鸟天生亲水,昏迷时也能浮在水面上。秦弼将两鹬收入法宝囊,这才想起骆涵身上法器不错,又回去寻他的尸体。可惜此人落入沼泽时间太长,连人带法宝囊都已沉入泥沼深处,唯有那条可化为龙蛟的衣带倒还浮在水面上。 秦弼拣起衣带,抹去骆涵印在其中的烙印,抬手送到乐令面前:“此物品相不错,你收着吧。” 乐令却是对他的好意避之不及,连忙辞让道:“这东西该当属于堂兄,我无功不受禄,怎么好收下?何况我修为低微,这东西在堂兄手中才好发挥效力,护得咱们二人周全,若给了我却是浪费了。” 亲手护得他周全……这说法听在秦弼耳中,真有莫大的吸引力。他再不辞让,将那条丝绦收进法宝囊中,不容拒绝地抓住乐令的手:“这里敌人太多,从现在起你就时刻跟在我身旁,不可离开我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同学送的九颗地雷,悬点没数出数来,幸亏后台有自动统计地雷数…… 第18章 杀机3 秦弼斗志昂扬,恨不能立刻便将剩下那三人解决,然后去通幽湖底擒捉万载蝓王。乐令对他的想法仅仅置之一笑,心中真正在意的却是剩下那三个外门弟子的下落。 之前伏击他们的那对情侣不过是炼精关第五层的修为,仅是元精凝练圆满,经过岁火水金镇五星真气洗练,还不曾化精为气。一旦突破这关口,体内精气增长还另说,其质更是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使用法器时也能更好地发挥其功用。 而剩下那三人之中唯有一名女子是炼精三层,剩下两个都已踏入化气期,将元精元气混抱合一。那个为首的于城更是化气圆满,只差一步便能引动精气融合,反归先天一炁,其实力比他们两人加再一起还要强得多。 但魔修本性便是见猎心喜,敌人越是强劲才越有挑战性。乐令仔细分析了那三人的战力,越分析就越是兴奋,并不因为敌人法力高些,自己就先打了退堂鼓。话说回来,若是连几个炼精化气期的小辈都不敢交手,他还不如早早卷包袱离开罗浮,找个山沟眯一辈子,永不提报仇之事,说不定还能多活几百年。 秦弼在前头飞了一阵,见乐令并没追上来,还觉着颇为奇怪,反回头去问他为何不随并剑驱驰。乐令环顾四周天水茫茫的景色,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答道:“这沼泽太过宽广,若是咱们就这么走了,那些人再来了也找不着咱们,倒不如就在这儿歇一歇——方才那一战动静也不小,他们既是要来杀咱们,必定会被吸引过来的。” 他按下飞剑,招出钧天双环护体,就在飞剑上盘膝坐定,抓紧时间恢复灵力。 秦弼初时尚觉着不能立刻去取妖蝓有些遗憾,但见到乐令调息入定,终于想起他炼精一层尚未圆满,体内灵力元精都不算多,不能和自己一样连续与人斗法。想到这点,秦弼又暗暗埋怨自己不会照顾人,连忙掏出聚灵丹送到乐令唇边命他吃下。 乐令也不推辞,张口吞下丹药,将其中灵力慢慢化入经脉。服药之时,他的嘴唇却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秦弼的指尖,那种温暖而又柔软的触觉令秦弼仿佛被针扎了一般,飞快地收回手指,心底却不停回味那一刻的感觉。 若是还能再贴得久一点,或是用嘴唇碰一碰……秦弼心跳得极快,手却下意识地向乐令面上伸去。只是还未碰到那双紧抿着的唇瓣,他自己就被一道微含水气的寒风吹醒,连忙收回了手,却又控制不住地放到自己唇边轻轻贴了一下。 有些凉,有些硬。 秦弼正自遗憾,乐令忽然睁开眼,神色极为严厉地盯着他喝道:“巽方,三十丈!”同时长身而起,飞剑如游龙一般向东南巽位遁去。 此事只发生在刹那之间,秦弼来不及反映,只依言将身与剑合,化作一道流光按着乐令所说的方位飞去。他才离开原位不久,沼泽中忽然扬起一道涌瀑般的泥浆,其间还夹杂着阴毒的地肺之气,若是不小心沾到,纵不至丧命,也要骨折肉烂,被那毒气侵入脏腑。 乐令眼中已失去平日温文谦和的光彩,唯余一片空茫。他虽然睁着眼,其实并没有看任何东西,而是专心以体内阴阳陟降盘中的精气勾连沼泽中水土。因兑卦对应水泽之象,他将兑金精气包裹神识投入泽中,便可借沼泽下水土变化感受周围动静。 方才他就是感受到了沼泽中有火气不自然地流动聚集,才指点秦弼避开爆炸,自己则以陟降盘中离火精气为引,感应着地肺阴火流动的方向来寻找敌人。 秦弼身化剑光,比他驭剑飞行更快些,一息之间便飞到三十丈外,祭出手中回曜钟,伸指弹动钟身,将一道流光打向方才沼泽下爆炸之处。那道玄黄流光没入沼泽后便再无回应,秦弼有些心急,待乐令飞到身旁便一把拉住了他,放出护体真气裹住他,指端凝结元精,一下下在回曜钟上弹动。 每响一声,方圆百丈内便回荡着层层气浪,沼泽水面下也翻涌出许多气泡水花;随着声音敲得越来越急,水面翻腾之势也越激烈。乐令将神识收回到水面上,只借着兑卦精气感觉水下灵力变化,不停分析判断伏击之人的方向。 ……这些外门弟子经常在通幽湖做任务,对地形都相当熟悉,还有可以在沼泽中行进的法器,这点还真是有些麻烦。 偷袭之人终于定住了身形。乐令忽然拉住秦弼的手,纵身跃到他飞剑上,右手一招,将鉴源剑化作平常大小,向着西北乾位轻轻一挥。剑身上浮起一道虚寂死亡之意,仿佛亘古杀机凝结,无比纯粹而犀利地劈开沼泽水面。 一道爆炸声清晰地传出,伏在水下之人与一道泥瀑同时升到空中。秦弼再度凝气弹动回曜钟,一道流光自钟身上浮起,直袭向沼泽下方冒出的那名青衣外门弟子。 那外门弟子丢出一枚金丸,化作半球状圆盾挡住了这道流光。那金盾却是立刻消失,人也轻咳了几声,嘴角洇出一丝鲜红。 此人正是在之前亲手杀了张岳,并指定要分秦弼飞剑之人,名叫令狐通。其看相貌不过二十四五年纪,身形枯瘦,眼神阴沉可怖,脸颊上也全无一丝肉。他直盯着秦弼与乐令,哑声问道:“你们怎会知道我身在何处?这剑法不是罗浮剑法,你……” 乐令抢先冷笑道:“这是我家老祖秦真人自海外带回的上古剑仙剑法,似你这样的外门弟子岂有修习的机会?你那个姓骆和姓柳的同伴已经被我们杀了,你马上也要与他们作伴了。” 他重新踏上自家飞剑,话语间句句带着讽刺,吸引令狐通的心神,钧天双环合到一处,自环心射出凝如利刃的白光,如落雨般袭向那道枯瘦身影。 令狐通右手五指翕张,身前便出现一只火焰化成的大手,迎上飞驰而来的白光。他同时在法宝囊中掏出一枚白鹤灵彰符,迎风化作一只白鹤,自己踏上鹤身,将飞剑收回,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绞向乐令。 乐令不敢正面对抗,只在四下游走躲避剑光,钧天双环却是不停放出流光攻向令狐通。 两人战得正酣,令狐通却忽然发觉身旁似有一道冷气流动,虽不明显,却暗侵肌肤,甚至隐隐透入骨髓,令他行动微觉迟滞。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方才他只顾着攻击乐令,而一直站在乐令身旁的秦弼却不知何时在他视线中失去了踪影…… 他强行停住白鹤飞翔之势,打算以不变应万变,以防秦弼趁他分神时伏击。然而才一停下来,一股软滑冰冷的触感便从他手臂上清晰地传来。令狐通低头看去,却见一条似龙非龙似蛟非蛟,如壮汉手臂粗细的的妖物正缠在自己手上。他惊骇交加,连忙召飞剑斩向那妖物。 只在这一念之间,那条非龙非蛟的冰冷妖物便已紧缠在他身上,头尾相扣,如同绳索般将他紧紧捆了起来。 秦弼年轻傲岸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他面前,一手弹动回曜钟,将一道玄黄流光向他打来。令狐通忙动念召唤飞剑,却发现自己体内元精真气完全被束缚住,那道还在追击乐令的飞剑已落入了对方手中,就连脚下白鹤都控制不动,只能眼看着那道流光刺入了自己心口。 直到令狐通眼中神彩完全消失,秦弼才长舒了口气,放松了心底戒备。他这回吸收教训,将那条衣带状的法器收回同时,更不忘了指挥它带回令狐通的法宝囊与乐令共分。 乐令方才已是透支了元精之力,如今正需要修息恢复,不愿以这样的状态面对下一个炼精化气颠峰的强敌,摇头答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再慢慢讨论如何分这些东西吧。” 秦弼见他面色无华,飞行也有些迟缓,脑中一热,便凑过去硬将他拉到了自己飞剑上。待把人拉过来了,却又觉出自己行动唐突,尴尬地放开手,背转身去,装作无事一般说道:“有我驭剑,你也不必再消耗元精,只管休息就是了。” 秦弼这番行为,以及之前更多举动,乐令比他还更明白其中深意。只是明白之后又当如何? 乐令自背后悄悄打量着他挺拔出尘的身姿,一遍遍回味着两人近日来越发亲昵的举动,眨眼之间便想出了无数个利用他的法子。无论是以秦弼爱慕血亲之事威胁,或是以魔功控制,又或是舍了此身勾引,都能将这个年少无知的修士牢牢握在手中,而后利用他对付秦休和秦家…… 这些事只要想想就叫乐令心头热血沸腾。压抑了多年的恨意都在无声叫嚣,要他把秦弼利用个彻底。 秦弼的心在他面前几如透明一般,只要随意动动手,那个单纯骄傲的少年便会落在他手中,万劫不复。乐令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下方沼泽,坚定地将这些无比诱人的念头压了下去。 若真做出这种事,他又成什么人了?他和秦休又有什么区别?他自有杀人手段,何必使用这样下作的法子,拿无关之人作伐…… 耳边忽然被一道暖风轻轻吹拂。乐令吃了一惊,抬眼看去,便见秦弼已转过身来,微低着头看向他,清俊的脸几乎贴到他脸上,眼神却有些游移,低声说着:“已经到岸边了,咱们早些下去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15章我本来想改叫杀机的,都改了两回了,怎么没改成呢?不管了,反正就这样了。昨天没更,就算休息了吧。我要是以后一周休息一次的话,哪天休息好呢? 第19章 血吻 此时天边云霞将散,东方天空已布上星辰。秦弼的脸上仍映着些霞光,微有些红润,即便两人眼神并不曾相对,他的心思也如写在脸上一般清楚。 乐令倒退一步跳下飞剑,在湖边择了一块干净平滑的大石坐了上去。这举动已经是明明白白的拒绝,秦弼却不知道乐令已看出自己的心意,只以为他生性谦逊,在长兄面前不敢失礼。于是他走到那块大石边,从怀中掏出了一粒聚灵丹,再度递到了乐令唇边。 这回乐令却只用手接了,平静地劝道:“通幽沼泽这里地肺毒火甚重,又没有可供修行的灵气,堂兄也服些丹药的好。” 秦弼手中空空,心中也有些空落落的,只好自取了丹药服下,也坐在一旁大石上运化药力。他的修为高些,体内元精也更充足,便主动提出守夜,让乐令静心休息,不必担忧周围。 乐令也不和他推让,道过谢后便反听内视,彻底投入静修之中。待他呼吸平缓后,秦弼便睁开双眼,一面警戒四周,一面借着漫天星光看着对面之人。 白天指尖上落下的那点触感依旧萦绕在秦弼心中,他虽不敢过去触碰,却也忍不住盯着那双紧抿在一处的薄唇。渐渐又从嘴唇向下延伸,顺着下颏下方那道深深的阴影探入束得极紧的交领之中。 其实都是男子,又有什么可看的呢?秦弼想得十分通透,目光却还是忍不住顺着衣物向下掠去……他的师父和云真人在一起时,会不会也想要与对方更亲近些,就像他之前想的那些一样? 秦弼心头咚咚跳动,身形也往对面倾了些许。似乎有些香气顺着风飘来,却不知道是他自己的癔想,还是他堂弟衣服上真有熏香? 他忍不住细细闻了几下。那香气十分甜腻,有些像花香,又似乎搀杂了些别的气味,令人回味再三,恨不得贴近一些。秦弼当真站起身来,小步向乐令所在的大石处贴去,行动时谨慎地放轻了脚步,生怕一不小心叫他发觉。 然而他起身走了没几步,便恍然发现对面大石上的乐令已睁开了双眼,正仰着头看向他。那双眼中溢满星光,嘴角微微含笑,神情中充满魅惑之意,就如之前在沼泽中所见一模一样。 秦弼咽了口口水,反倒不敢再走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眼看着自己之前的奢想一点点实现——不,远过于他之前曾经想象的,乐令的身体向他这方向倾侧过来,一只手已伸到了裹紧的领口处,用力拉了下去,露出里面美妙得几乎刺目的身体。 “秦朗……”秦弼震惊地喃喃,却是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鼻间幽香愈发浓郁,秦弼眼中已再容不下其他,只看得到面前仿佛触手可及的人。就连许久以来一直困扰他的亲缘似乎也不再重要——反正他们也只是隔房的堂兄弟,只要两人情意相投,旁人又能说什么? 他终于抛开一切,大步向前迈去,握住了乐令向他伸来的手。再接下去该干什么他也还没想清楚,只是紧握着那只轻柔若无物的手,激动地低声保证:“我对你之心,一如师父对云真人,就算历尽劫数,也绝无更改……” 对面的乐令毫无反应,不远处却响起一道充满恶意的狞笑:“原来真传弟子就是这样的货色,师父好男色,徒弟也上行下效……不对,你们秦家应该是从根子上就有这爱好,今天我倒真是看了一场好戏!” 秦弼被那笑声激得心神大乱,连忙转身望去,四周却是一片茫茫黑暗,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终于想到放出神识,可是即便放出,也探查不到任何东西,心中反而充斥着乐令衣衫半褪,饱含诱惑之意看着自己的模样。 这景象在他眼中越来越重,渐渐占据了他全部心神,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就在秦弼沦入幻象中时,自一旁林中慢慢闪出一对身影,从外表看却是一男一女。其中那女子纤柔娇弱,风姿楚楚,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充满轻蔑:“难怪早先拦下他时就觉着不对,原来这两人是这种关系。骆涵和令狐通竟连这种人都不如,当真不须活着丢人了。” 她又上前两步,伸手抽出飞剑,向着一旁的男子讨好般笑了笑:“这两人不须于师兄动手,小妹便可杀得了他们。一会儿于师兄可要记小妹一功,也分我一枚蝓卵。” 于城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派胜利在握的得意,只是在看到仍在闭目打坐的乐令时微觉可惜:“这个姓秦的若是没遇上咱们,明年的外门弟子大比上,我就可以挑战他,进入内门了。把他杀了,倒真不好再找这么弱的内门弟子……” 一语未毕,他却突然看到一直无知无觉,本应被迷药拖入幻境的乐令睁开双眼,含笑看着他。那笑容中似乎蘸满鲜血,令人不寒而栗。 他“咦”了一声,不满地问楚嫣然:“你那迷烟解药有问题吗?我怎么好像看见那个内门弟子睁开眼了,像厉鬼一样看着我?” 楚嫣然手中飞剑已然蓄满剑气,只待杀了秦弼,却因他出声呼唤,不敢不从,回头看了乐令一眼。 乐令脸上已不止是噬血笑意,仿佛有道道漆黑魔影自他眼中流泄出来,人虽然坐着,却似比他们两个站着的人还要高大几分。就在这一回头的工夫,他已缓缓站起身来,每走一步,周围光线便更暗一分,空气中也似流动着幽幽血腥气味。 楚嫣然惊声尖叫,抬手放出一道清韵灵动的剑光斩向乐令。那道清光中途却被一柄银色飞剑拦了下来,秦弼面容扭曲,极力睁大双眼,空中飞剑也颤抖不止,却还是尽力挡住了那道剑光。 楚嫣然不可置信地叫道:“怎么会,他明明已被我的桃花五烟障迷住了……” 于城冷哼一声,由着她对付秦弼,自己则招出法宝青龙钮印,幻化出一条巨大青龙,直袭向乐令。那道青龙袭到面前时,乐令口中忽然喷出一口细如晨雾的鲜血,化作一道轻烟缠上青龙,将那似实似虚的龙身渐渐染红。 待到龙身全数化为暗红,于城心头忽然如被大槌击中,猛地吐了口血,手中青龙钮印再也控制不住,掉到了潮湿的泥土之中。他斗法经验丰富,明白此时不是发呆的时候,连忙掏出一把灵符向胡乱扔了出去,同时召出飞剑,凝神于剑身,全力刺出了一剑。 他已经顾不得同行的楚嫣然会不会遭池鱼之殃,只想替自己搏一条生路。 然而一剑劈下,他却黯然发现,自己的剑气当当正正劈上了青龙纽印招来的那条青龙——此时青龙已化作了赤龙,两只龙睛中也如流泪般滴落出条条虚幻的血影。 剑光只在赤龙身上流下了一道浅浅印子,却奈何不得他这最强的法器。 于城的心乱了几拍,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而后又胡乱丢出身上法器和符箓,一剑剑向着龙身劈砍。他甚至没注意自己握剑的手上已悄然缠了什么东西,全力劈出的剑气已失了应有的威势。 一旁的楚嫣然终于打落了秦弼的飞剑,她也不敢恋战,随手将一道雷符扔过去,转身便要驭剑离开。乐令冷哼一声,再度咬破舌尖,将一口心头精血喷了出去,一片血影应声从地上拔起,紧紧抓住了楚嫣然的脚。 此时于城身上也已缠满了血色影子,再也把持不住本心,惊骇得胡乱劈砍,凄利地叫道:“魔——” 一道饱含纯粹而诱人的死亡之意的剑光已自他头顶凛然劈下。于城的护身真气全被血影吸净,毫无抵抗之力地被从中劈作两半,魂魄亦被血影缠住啃噬。 楚嫣然也一样被血影缠住,一身精元源源不断被吸了出去,惊骇得不停哭泣哀求。乐令却如不见不闻,鉴源剑轻挥,便将她也同样杀死,连魂魄也一并劈散。 直到确认两人都已死去,乐令才轻舒一口气,再度喷出一口精血,强提功力,将林中魔气血影净化。而后便以剑支身,服下丹药回复了些灵气,慢慢走向秦弼倒下的方向。 秦弼本就中了楚嫣然的迷烟,方才强行冲破迷障与她对战已极耗精力,后来飞剑被暂落,又中了一道雷符,已是昏迷了过去。 远远看去,他脸上还有些擦伤和污血,眉头紧皱,然而这些都遮掩不住他的年轻和朝气。他的神态总有些傲岸,却是不谙世事,不曾见过人心险恶,才会这样心思外露,丝毫不知掩饰。 就连感情也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在了别人面前。 乐令拖着长剑一步步走到他身旁,双腿便如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一般,猛然跪了下去。 方才他也看见了自己施展魔功……乐令将鉴源剑压在了秦弼颈间,双手颤抖着,就要把剑身压下去。 只要压下去,秦弼就死了。他们之间纠缠愈深的因果便可彻底了断,笼罩在他道心上的尘埃也会一同被拂去,他就可以彻底解脱。而且秦弼是秦休的后代,是秦家的精英子弟,只要他一死,秦家便少了一个希望,秦休也会把更多的精力和资源放在自己身上。 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只要他的手再向下按一点…… 乐令用力稳住双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秦弼专注又热切地注视他的模样。那样的神情让他和秦休不完全不同,也没有正道修士那种让人厌恶的清高,反倒有种令人心悸的深情。那样不掺着**和算计的纯粹感情,却是从没有人对他…… 可他毕竟是秦休的后代。在沼泽中被秦弼见着自己身染魔气的模样时,他就一时心软没下杀手,如今这样好的机会难道还要放过吗? 乐令心中斗争得越发厉害,按在秦弼颈间的长剑却仍是浅浅抵在那里,并没按下去几分。身下的人体忽然动弹了一下,但因没有灵力波动,乐令并未注意,依旧深深凝视着那双紧闭着的眼睛,脑中回忆着它们睁开时曾流露出的光彩。 一双手忽然扣在了乐令的脸颊上,用力将他的头拉向下方。秦弼双目猛然睁开,眼中满是坚定执着之色,不顾颈上仍架着把锋锐长剑,用力扬起头,将双唇贴在乐令的唇上,用力吸吮了起来。 一股鲜血自秦弼颈间流出,腥甜的铁锈味透入两人鼻腔,粘腻逼人。秦弼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也感觉不到死亡的逼近,只是用力扣住乐令后脑,将他紧紧按在自己身上,深深品尝着他温软甘美的唇舌。 这一吻也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秦弼终于放开乐令,抬手抚上他眉间皱纹,艰难地笑了笑:“我一直在想,你若发现了我的心思又会怎样。看来事实与我想象中,相差甚远……可我既然都要死了,有些事就不想再忍下去了。”他轻咳了两声,有些遗憾地说道:“你若不姓秦该多好……我也能向师父请求,和你合籍……” 乐令身体越发僵硬,手中长剑却始终未能割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北上南天同学送的手榴弹,灯玛丽隔壁家的强强控怠惰的看官blood和fromnow同学送的地雷 第20章 纠结 “方才我陷入幻觉中,以为你对我也有情意,所以一时冲动说了那些话。可我心里想着这些话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只是一直没敢说,没敢做,可我也不后悔。接下来你要怎么处置我,我也都愿意承担。” 秦弼此时已不再有动作,只安静地躺在地上,双目定定地望着乐令,等待他按下剑刃,或是……或许还有他连想也不敢想的好消息……他的眼瞳清澈如泉水,分明透出心底这些想法。 被这样一双眼睛灼灼盯着,乐令心中也是一阵阵莫名悸动,双手怎么也按不下去。他无意识地抬起一只手,那把飞剑便被压得倾斜,从秦弼的颈间滑落了下去。 长剑落地的声音和猛然失衡的身体终于唤回了乐令的神智。他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轻轻按上了那光洁饱满的额头。 就算不杀了秦弼,只要在此种下一颗魔种,或是干脆将他弄成痴儿,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乐令心乱如麻,呼吸越加急促,右手微微抬起,体内元精强提到了手臂上,默念制魂伐尸咒,指端凝起一股清气,落向秦弼的前额。只要这道符咒画下,秦弼就会成为一具听话顺从的傀儡,虽然眼下没有太多用处,但慢慢加以炼制,将来便可炼成元神级别的傀儡活尸…… 他的手指已点到了温暖柔软的肌肤上,而下方那人依旧热切而贪恋地看着他,丝毫反抗之意都没有。这样纯粹的感情纯粹的信任,却叫乐令无法承受。 ——身死道消之仇,只秦休一人性命尚不足偿之,若不能叫整个秦家陪葬,他绝不肯甘心。真走到那一天,秦弼纵然对他情义再深,恐怕也会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秦弼若不是秦家的后人,他又何必这样算计,这样极力回避他的情意。可明知此人是秦家后代,秦休的亲传弟子,他怎么竟还是下不去手? 乐令的手猛然挥开,指端元精逆转,倒流回玄关祖窍。精气回流同时,他心头一阵锐痛,口中涌出股腥甜鲜血,喷落到秦弼脸上,人已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他之前为了杀于城楚嫣然二人,曾用精血玄化之法强行提高法力,损失了三口心头精血,已然将身体伤得极重;此时又强行收功,魔功反噬威力叠加起来,终于支持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秦弼被这一倒吓得更是厉害,连忙抬手抱住乐令,提起一道元精送入他背后夹脊穴中,替他抚平体内经脉损伤。 只是秦弼自己也受了伤,体内只剩下不多精元,即便是全用来帮乐令疗伤也没什么大用。手忙脚乱地治了良久,他才忽然想到,自己囊中还有师尊赐下的流珠白雪丹,连忙取出来送到了乐令唇边。 如今乐令已经昏迷不醒,牙关咬得死紧,药丸却是怎么也送不进去。秦弼试了几回不成,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将流珠白雪丹放入自己口中。那丹药入口即化为一股微甘的药水,其中充满灵力,在他舌下存了一阵,药力便渗入经脉,将他身上伤处抚平了许多。 他却并不咽下药液,而是坐起身来,扶着乐令靠在自己肩头,低下头含住那双温润的薄唇,撬开其中紧闭的齿关,将充满灵力的药液哺了进去。他唯恐乐令昏迷之中不能吞咽,一面轻揉着他喉头,一面压制乐令紧抵在上颚的舌面,直至听见轻微的吞咽声方才停手。 方才还有利剑在喉,此时竟能如此温馨地相对。 秦弼轻抚着乐令沉静的面容,心中止不住地有丝丝甜意涌上来——这件事也不全是他一头热,他这个堂弟或许自己也不明白,但的确是对他有些情份的。若非如此,方才又何必丢下剑,甚至连施些小法术来惩诫他也不舍得? 秦弼嘴角微挑,满心欢愉直欲流出来,重新低下头轻吻着怀中之人。稍微亲近了一阵,他就就着此时的姿势重新躺下,揽着乐令伏在自己身上,渐渐陷入了沉眠。 虽然之前斗法时秦弼也受了重伤,后来也没有好生治疗,可这一夜之间,他竟没感到任何伤痛与疲倦,唯余一片宁静安乐。 转天两人醒来时,乐令已然心思通明,再也不想杀秦弼的事。昨天那样好的机会,他都没能下得去手,眼下……罢了,还是将一切都推到那女子的迷烟上,揭过此事吧。 他起身之后又调息一阵,发现自己内伤几乎都已平复,便知是秦弼喂他吃了丹药,恐怕还以自身精元替他疗过伤。他心中不知是该喜该忧,愈觉沉重——只怕是他们之间的因果纠缠得也更深了许多,将来还起来也要更难。 可若比起情之一字,这些因果又容易厘清得多了。 乐令暗自为难之际,秦弼也已起了身。他本来是满怀激情,可见着乐令眉间比昨日更深的纵纹与眼底沉郁之色,犹豫再三,仍是没敢再度表白心意,而是故作平静地说道:“你醒了?咱们且在这里休息两天,待元精回复,再去通幽湖中捉取妖蝓吧?” 乐令眨了眨眼,咽下满腹心事,也如无事一般拱手答道:“悉听堂兄安排。” 两人便把于城等人身上的法宝灵石分了分。虽然这几人都只是外门弟子,但因修行时间较长,修为在外门中也不算低,身上也颇有些积蓄。那三个法宝囊中的东西加在一起,光灵石就有五百余块;低阶灵符有二十余张,高阶符箓也有两张;还有几十粒聚灵丹与三把飞剑。只是法器略少些,只有一个青龙钮印和一条色泽如桃花般艳丽的轻薄手帕,其余的都毁在了斗法中。 秦弼眼也不眨地将法器飞剑都推给了乐令,自己只拿了一半儿灵石与符箓,又取了十粒聚灵丹。他怕乐令推拒,抢先说道:“昨夜那对男女都是你杀的,他们的东西本就该归你。何况我身为长兄,更当友爱于你……” 乐令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接下了他的话头:“昨天都是因那女子的迷烟,我行事才都会有些失常,堂兄与我本就如嫡亲兄弟一般……” 秦弼脸色乍红乍白,忽然大步走到他面前,双手握着他的手臂,铿锵有力地说道:“我却不是中了迷烟才说的那些话!罢了,我说得再多你怕是也不会信,这种事只靠嘴说也是无用。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清我的真心,也叫你承认你我之间不止如嫡亲兄弟!” 他只撂下这一句,便坐到岸边调息疗伤。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相对了数日,直到伤势痊愈体内元精大抵恢复,才各自驭剑,照着从于城身上搜到的地图指示,向通幽湖飞去。 他们到的时候,湖中正翻腾涌动着层层气泡,水面波浪汹涌,鱼虾之类不停向水面上跃起,甚有些直跃到旁边泥沼中,显见是湖底出了什么大事。 是那条万载妖蝓正在产卵?两人对视一眼,不必说话便已明白了对方之意,各自点了点头,放出真气护体,按落剑光,并驾冲入湖中。 他们两人间的关系到底还是有些变化。 虽然如今两人之间几乎无话可说,还不如之前兄友弟恭的模样,但默契倒似高了少许。即便不必说话,他们也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并精准地做出配合。 就在他们进入湖底最深处的妖蝓洞府时,两人便自洞穴两边分头而入,秦弼先进去探看情形,乐令便展开楚嫣然那道桃花五烟瘴,守在洞外堵住蝓王退路。 那条幽元蝓栖身处本是座普通石洞,但其中光彩缭绍美仑美负之处也不亚于神仙洞府。石洞四壁上嵌满它平日收集的灵贝珍珠之类,其上都流动着珍珠般的光彩,又如萤火之光能照破黑暗,映得幽暗水底熠熠生辉,也将下方两只比人身子还长几分通体如玉,还在不停蠕动的巨大妖蝓照得纤毫毕现。 此时两只妖蝓尾端正紧紧贴在一处,那两条妖蝓都是一般粗细,扁平的底盘贴在一起,两侧裙边似的肉足不停拨水,连在一起后倒也分不出哪只是雌哪只是雄,几乎浑然融为了一体。 而随着它们交接之势,洞中灵气便如潮浪般翻涌,自两边石廊散发出去。秦弼初时尚不觉厉害,待看了一阵,便发觉胸口隐隐发闷,黑黄两道中一口精纯内息运转也有些不畅。他连忙拿出辟魔梭护住全身,又指挥内息平顺下来,才免了溺水之危。 乐令在洞后自然也感到了灵气波动之威。他法力低微,受的冲击更为厉害,干脆将桃花五烟瘴祭出,堵住洞口,自己则退到角落处避开灵气震荡。 等了两三个时辰,那对蝓王终于结束了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象。水中灵力稍退,水流也平静了许多,两只巨大妖蝓连接之处慢慢分开,其中一只缓缓收回肉足,向着洞外蠕动。另一只却并不动弹,而是将尾端贴到石洞底部,肉中似有光芒流动,隐隐看到半透明的蝓身中有一个圆形之物从向外寸寸挤出,最后自其尾端挤出,化作一颗流溢着金色萤光的珠子。 此物即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幽元蝓卵。 秦弼将身子悄悄缩起,从法宝囊中掏出那条衣带,化作龙蛟射向正在爬动的蝓王。此时乐令已从后洞悄悄摸了进去,将桃花五烟瘴寸寸驱向两只妖蝓,灵力透入后,那道甜腻烟瘴便笼满洞穴,自柔软而毫无防备的玉色软肉上渗了进去。 烟气透入同时,那条龙蛟也缠到了蝓王身上,龙躯用力收紧,化作一道绞索将其身紧紧捆了起来。那只雌蝓修为低些,已被五烟瘴迷了神志,只知按着本能产卵,全然感觉不到身旁的雄蝓已被人困住。 秦弼身上的法宝囊是元神真人所赐,并不只是普通袋子,亦有其他妙用。他将法宝囊抛出,直接化作巨大口袋,其袋口便有股吸力涌出,将那巨大妖蝓吸入其中。待得雌蝓产卵完毕,他也如法炮制,将其也收入了囊内。 乐令收起五烟瘴,进入洞中捡拾蝓卵。他的手指映着光彩流动的卵壳,显得格外秀气优美,面上宝光隐隐,几乎就如运用魔功时一般动人。 秦弼在一旁看得入神,忍不住也弯下丨身去,手指在蝓卵上掠过时,似不经意地与他冰冷的指尖轻触了一下。 第21章 回山 “剩下这些妖蝓卵便都留给堂兄了。”乐令收回手指,直起身淡淡地看了秦弼一眼,以术法传音道:“捕捉龙文鹬的任务,恕我不能奉陪到底了。共分善功之事堂兄不必太过在意,我要先回山门疗伤了。” 他与秦弼之间的纠葛愈深,几乎到了无法把握自己的地步。要想避开这段危险的因缘,就只有分开一途。眼下万载幽元蝓的卵已到手,他也该与秦弼分开,各自冷静一阵了。 秦弼还年轻,这样刚刚萌芽若有似无的情愫,只要稍加冷淡,很容易便会消褪的。 就像方才手指相触时传来的温暖一样。指尖上那点余温不一时便在冰寒的水中消散,乐令的心也觉更冷了几分,面色沉肃地召出飞剑,转身便向洞外飞去。 秦弼还沉浸在捕获万载妖蝓的惊喜之中,却不想乐令说走就走,连地上的蝓卵也不要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满地充满灵力的蝓卵,召出飞剑便随着乐令离开了湖底。 他飞得极快,须臾之间便追上了乐令,只说了一个“你”字,却又沉默了下去。 追上来的时候秦弼还是满腹怒气,想要乐令给他一句解释;可当真四目相对,他又忽然想起:他这点心思却是只能在这无人的沼泽之中,在天下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才能剖白。一旦回到门中,他们两个仍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莫说相恋,就是有一丝逾矩落入别人眼中,便是万劫不复…… 他信誓旦旦地要照顾堂弟,难道就是要将他拖入身败名裂之境? 若是当时就死了,也就不必面对这些烦恼……他越想越深,脚下飞剑不知不觉停顿下来。只在数息之间,乐令的飞剑便化作一道流光汇入云天之中,独留下他一人脸色煞白地立在空中 回到山门之后,乐令便关闭洞府,一个人静静呆了几天。他心思不定,不敢随意修行,便坐在幽暗山洞中回忆这几日与秦弼相处的情形。有那么几个刹那,他几乎要忘了秦弼是秦休的后代,只把他当作普通人看待。可是一旦静下心来,这个事实便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眼前。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乐令冷笑了一声,重新归复于一种几近冷酷的冷静心态,盘膝闭目,体内灵气运转,将外息渐渐转为内息。待得体内百脉畅通,精气调和,乐令睁开双眼,从法宝囊中取出了一粒丹丸大小,介于有质与无质之间,流动着浅金光芒的幽元蝓卵。 那粒蝓卵才一拿出来,其中蕴含的灵力便四散逸出,整片山洞中灵气都浓郁了几分,自万千毛孔中透入肌肤,即便不以之修行,也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乐令将蝓卵咽下,而后便自玄关祖窍之中调起一股元精,自下方虚危穴绕到胸前,裹住那粒蝓卵,直拖入了玄关之内。蝓卵上依旧光芒流动,照彻了虚空中清透如琉璃的玄关,更透入道道经脉穴窍,将体内照得光明通透。 只要将此物做为“真种子”种入玄关之内,体内灵力便可提高至假筑基状态,这是许多炼精期弟子求之不得的大造化。但这假种子种入玄关祖窍,其中的驳杂灵气在运用时便会掺在本身真气元精之间,便得精气不能完全合一,反而阻碍其转化为“先天一炁”,要筑基也就更加困难。 因此乐令并不打算以其假作筑基真种,而是只要尽快消化其中灵力而已。 此时的蝓卵已孤悬于玄关之上,其中所蕴的强大灵力正不停透出。乐令的心越发平静,自不停旋转的元精漩涡中调了一线,由神识带动,其尖端精准击到卵膜上一点,一次次反复敲击。不知刺了多少回,那点精元终于穿透蝓卵外膜,在其核心内旋绕起来。 这一道元精如自茧中抽丝,连绵不断,在蝓卵内愈转愈快,愈转愈厚,一丝丝次原本在玄窍中运转的元精纳入卵中。随着元精丝丝涌入,原本大如丹丸的蝓卵也微不可查地增大了几分,其内满蕴的灵力渐渐被元精带动,随其一道化为漩涡状。 待元精全数投入到蝓卵之中,那枚蝓卵已增大了两倍有余,只余一层外膜还平静如初,内部灵力都已化入元精漩涡,随之轮转如飞。 至此,工夫便已成了一半。 接下来便是要将那层卵膜炼化,以免其再束缚灵力与元精。乐令放开探入蝓卵之中的神识,将心神潜入阴阳陟降盘,调出一道锋锐刚硬的乾金清气,透入玄关祖窍之中,如刀锋般打磨起那枚灵气流转的蝓卵。 蝓卵外那层膜虽也是灵力化成,却十分坚固,只凭元精要将其消磨吸收,不知要耗多少力气;可若在外头打开,其中灵力又要消耗不少,也实在可惜。亏得乐令身怀阴阳陟降盘,可随意调用阴阳八卦精气,才能在玄关一窍中消磨炼化那层卵膜。 他这一闭关当真不知日月,直到将妖蝓卵中灵力彻底吸收化用才离开了座下蒲团。 步出洞府之际,他就先看到了秦弼留在门外的几张传声灵符。他揭下灵符,有心直接烧掉,犹豫了几回,终于还是将灵力送入,听了留言的内容。 这几张灵符中的声音从委屈到紧张,再从焦虑到平和,内容却都十分普通,只是告知他幽元蝓王已上交至秦休手中,那对龙文鹬也令云铮十分满意。他还凭着那些东西得了四百善功和两粒炼己丹,想叫乐令早日领取善功,并去他那里拿丹药。 用过的灵符如废纸般飘落到了地上。乐令沉默地倚在洞府边,许久才吩咐两名杂役弟子清扫洞府,自己便去万象殿领了善功,而后去问道峰见秦弼。 再度相会时,秦弼的神情态度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心事未被揭破之时,外表仍是一派少年意气。只是细看才能发现,他眼底淡淡欣喜之外,更多了几分无奈苍凉。 乐令回过神来,心头猛然一惊——就在这问道峰上,他所想到的却不是与秦休的旧怨,而是关心起秦弼的心事来了! 他简直逃一般离开了问道峰,在空中盘旋几圈,才驭剑向悟法峰上的道藏楼飞去。 此时道藏楼中恰好无人,只有一名值守的金丹宗师在。乐令在架前拣选许久,将自己送与秦休的剑法与功法都挑了出来。正欲再拿两本罗浮根本功法,就听背后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你就算再崇拜秦真人,也不能这么看书!” 一句话未毕,那声音已欺到了他背后,一只厚实的手掌伸到他面前,将那堆玉简拿过去看了看,严厉地说道:“上回你来借书我就看着不对。当时池煦在,我不好越俎代庖教训你,今天却是不说你不行了——上回起码你拿的都是剑法,这回是什么?这里竟还有阵法,你才入山门几天,向你师兄师姐们问过道吗?去演道堂听过课吗?借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书,你看得懂吗?” 那老人正是上回他与池煦同来时就在此值守的那名宗师,名叫徐元应,也是步虚峰出身。罗浮规矩,金丹宗师以上才有资格收弟子,因此金丹以下的修士,不论筑基与否,一律兄弟相称,而称呼金丹宗师时皆呼为师叔。就是真传弟子,平日说话也依此例,只在正式场合才按师徒传承论身份。 因此乐令听了他的责问,便先礼称“师叔”,十分笃定地答道:“若是阵法,弟子倒还看得懂一二。” 徐元应冷哼一声:“你看得懂?是看得懂字吧?小小年纪,竟不知道谦逊——阵法是何等精深的学问,老夫研习了三百余年,也不敢说个‘懂’字。现在的小娃娃,看了没两眼书,就敢说自己懂得阵法了!” 他越说越愤愤,倒把乐令借的玉简过杂之事忘到脑后,专心气起他轻视阵法了。说着说着,徐元应的脾气上来,便从自己所坐的桌上纸笔,在其上画了一个最简单的三奇阵,扔到了乐令面前。 “我也不用你懂什么,只要你将此阵阵纹模仿着画下来,我就不计较你的无知妄言,把这些玉简都给你,还做主白给你复制几块阵法玉简!” 乐令以前倒是真用过阵法,却是六欲阴魔**中所附的颠倒阴阳阵与天魔摄魂阵,全靠阴魔和天魔幻化种种色相困人,至于这阵纹却是从未画过。 无奈这位金丹宗师脾气暴烈,大有种“画不出来就不许你离开”的气势。乐令暗暗叹了口气,细细看着纸上阵纹,揣摩其运笔方式线条转折;并放出灵识,感受阵纹各处所附灵气的细微不同。 他这样磨蹭着不下笔,徐元应的脸色倒好看了几分,也不催促,任由他在那里研究。 过了半晌,乐令忽然提起笔来,在那张白纸上轻捺了一捺。一股灵气自他指端流出,附于洇入纸纹的墨水中,依着他方才记下的灵气分布时轻时重地送出,在纸上留下一条条均匀流畅的线条。 画阵纹之法,与符纹差有些相似。只是要做出正式的阵盘却不只靠画几道阵纹,还要制成阵盘与阵旗,比用符麻烦得多。 乐令心神澄明,一道道流水般的阵纹便落在了纸上,转折如意笔力合衷。一旁的徐元应已越看越惊喜,待他停下笔,便将阵纹抢过来看了几回,细细感受其中灵气波动,抿着嘴唇道:“这一笔画得太用力,这一折过犹不及……” 口中虽然挑剔,头却不由自主地点了几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以前可学过炼阵?” 乐令摇头道:“弟子并未学过炼阵,只是在家时学过几天画符,练出了笔力罢了。” 徐元应将他画出的阵符放入桌上一个八角型浅木盘中,将一道元炁点上,两人身外便流动着一片淡淡灵气。再将一道元炁探入,那道灵气中所蕴含的感觉又为之一变,似乎加了几分杀伐气。他又探入了一道元炁,感觉周围灵气再度变化,脸上满意之情终于不再遮掩,捋着胡子教训起乐令来: “符法只是小道,不及阵法占尽地利之便,内可壮己身精气,外可以困敌制胜。你借这么多杂书,到头来也不能灵活运用,还不如来跟我学学阵法。明年开春便是门内大比,到时候你凭着阵法胜上几场,也能替你家秦真人出出风头,不比光埋头看他的功法强?” 第22章 阵法 明年的门内大比……似乎在通幽沼泽中遇到的那个外门弟子也提过此事,好像还说要挑战他?乐令留心听了,恭恭敬敬地问徐元应:“师叔方才说的门内大比是如何比法,我才入山门,也要与人比试吗?” 徐元应挑起右眉,睃了他一眼:“本派内门大比是每三年一次,不分入门早晚。你觉着自己入门才一年,可你身为内门弟子,入门就有法器飞剑,还有师长指点,不论能否获胜,要是连上台比试一场的胆量都没有,还修什么剑仙?到清净宗去修禅不就得了!” 这倒也是。不论胜负,试试这些罗浮弟子的高低也好。乐令面上微露笑容,愈加恭谨地问道:“师叔说得有理。不过我之前一直在闭关修行,不大了解大比的规矩,愿请师叔教我。” 徐元应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便将大比的规矩一一道来——罗浮宗门内大比是每三年一次,就定在二月初一,由筑基以下的内门弟子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分别比试。能占鳌头者除了得到丹药法器的奖励,还有一次机会挑战地位更高一层的弟子,若能得胜,便有再进一步的机会。 而筑基以上弟子与真传弟子,除非有内门弟子中的优胜者提出挑战,却是不必参与比试的。 这样倒是给了修为低的弟子一个机会。三年便有一次展露实力的机会,罗浮弟子要晋身,要引得师长注意,倒比幽藏宗容易得多。 乐令暗暗点头,继续问他:“听师叔说来,比试之中还可以用阵法么?罗……咱们罗浮中皆是剑修,不是该精诚于剑,以剑论胜负吗?” 徐元应对他这说法颇不以为然:“精诚于剑,也不是只炼一把剑,舍此全都不修。不然入门弟子都赐《太上隐书八素真经》干什么?只学一部剑经不就成了?剑修也好,道修也罢,根本目的仍是求长生。罗浮剑宗以剑立宗,可不是全派上下都只拿一把剑。” 他忽然出手捉住乐令的衣领,如提着小鸡一般将他拎出了道藏楼,一手端着阵盘立于门口,高声喝道:“来来,我这就让你见识见识阵法威能。这盘中就是你亲手画的三奇阵,你若能以剑破开,以后你挑中的功法,都由老夫替你支付善功;若是破不开……” 乐令利落地召出飞剑,一道充满纯粹杀戮之意的剑光落下,将三奇阵中流动的杀气劈开,直指徐元应。 阵盘中那张白纸如被剑气割开,自动裂开了一道缝隙,同时阵中流动的灵气蓦然断绝,道藏楼前重新恢复了一派平静。一名正欲来借阅功法的外门弟子见了这一幕,吓得脸色都有些变了,一把按住飞剑,头也不回地便往来处飞去。 “……就每日来此随我学习炼阵……”直到此时徐元应最后那半句话才说出口,脸上得意欣喜之色也还未消褪。乐令已然收起长剑,嘴角微微含笑,向着他鞠了一躬:“多承师叔指点,弟子僭越了。” 徐元应这才回过神来,怒其不争地看向阵盘中撕裂的白纸,忽地清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喝斥道:“你看看你,画的阵图这么简单就被破开,都是因为练得太少。正好现在楼内无人,你就留下来先学阵法……” 他下手仍是又快又准,一步踏到乐令面前,抓着他的衣领又拎回了楼内,扔到自己所坐的桌椅面前。“明年二月便是门内大比,没工夫让你推托磨蹭,去那边蒲团上坐下认真听!” 此人外表暴躁,内心倒好,是个怜才之人。不过这样的教学已过了一般讲道的范畴,倒有些像调丨教弟子了。他以后还想多接近秦休,与其平起平座,若是真拜了金丹宗师为师,辈份便低了两层,实不如以后想法展露实力,得一位元神真人的青眼…… 乐令脑中迅速算出得失,对学习阵法更失了几分兴趣,不卑不亢地躬身行了一礼:“徐师叔,弟子一向以秦真人为目标,只愿以剑道立足,并不打算专研阵法。” 徐元应冷哼一声,抬手从重重架上召过一块玉简,直接扔到乐令手中:“我只管教,你只管学,谁问你将来要专研什么?艺多不压身这句话都没听过么?” 他一个字也不提拜师之事,乐令既不能明示,更无法拒绝,也只得退回坐上,听他讲解阵法精要。 阵道之宗乃是河图洛书,经过上古三代众仙推演,化生出九宫八卦。后世一应阵法,皆是截取其中一处或几处生克变化之势,数万年来不停精炼变化,形成如今这些阵图。 阵图便是统御阵中生克变化的钥匙。炼阵之时首先要将阵纹画得毫无错漏,再以各种手段为阵纹中导入灵气,阵法才能发挥作用。最简单的布阵之法,就如徐元应方才那样,将画好的阵图置入阵盘中,以元精元炁激发即可;而那些功用复杂的大阵,则需要另绘阵纹以便导入灵气,若灵力不足,就可能无法发挥功用。 徐元应讲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你们这样的少年,最是心浮气躁,只看得见练剑的成果,少有肯耐心练习画阵图的;有耐心的,大多又资质不足。你于阵法一道确实有些天份,但若要浪费这天份也都由你,我就算想强求,难道还能将你拴在腰带上看着么。” 这话说得大是心酸,乐令也不由得心有戚戚焉——想当初他在幽藏宗时,想挑个弟子承续道统都挑不出来。那些小崽子入门后便都哭着喊着要学血魔功修罗化身**,活剥自己的皮都舍得,却不肯静下心用阴魔噬魄炼魂,练那最容易成功的六欲阴魔锻魂**。 想他堂堂元神真人,在本门中地位既高,修为也不差,这么多年竟没挑出一个真传弟子……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像话! 想到此节,他对徐元应倒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亲近感,好言安慰道:“我明白师叔的好意,定会勤加练习,不负师叔教导的。” 徐元应脸上的唏嘘之色顿时消失,拍着他的肩头笑道:“好!好!既然你这么有志气,回去后就把玉简开头处的三奇六仪两阵阵图各画百遍,明日下午这个时候来交给我检查。” 他将乐令所挑的玉简与自己方才拿的入门阵法玉简一并复制了,又去取了一沓绘制阵纹用的玉绫纸,连笔墨一起递与乐令,得意地挥手:“去休!去休!明日老夫在这里等你,若画得不好,我可是要罚的。” 果然不能同情别人么?乐令抱着玉简与纸笔,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不过认了这么个半师,他倒是可以在道藏楼随意借书,也不必受善功之限了。画阵符虽然浪费时间,但百十年后他重新成就元神,向秦休二人报复时,有这阵法也就如同凭空多了个帮手,并非学来无用之物。 何况眼下他也正需要有件正事做,省得不修行时就要想起秦弼。 他重新飞回洞府时,两个杂役弟子仍在打扫洞府内外。乐令也不欲多事,便在院中石桌上铺开纸笔,以那块《阵法入门》的玉简作为镇纸压住纸角,提笔重画三奇阵。 此时已是深秋九月,山风吹得十分凛冽,即便以玉简镇纸,纸角也常被风吹得鼓动,每画一笔,所费的力道都比之前更多了几分。 然而画过了百张三奇阵后,乐令便发觉在这种环境中绘制阵纹,更能锻炼对细微灵力的控制。之前他绘制阵纹时是以笔墨带着灵气走,下笔时需要时时回思每一笔中所含的灵力;而在这山间劲风中绘制阵纹,却是要以灵气带动笔墨。 因为玉绫纸被山风吹动时,其表面便会凹凸不平,有时注入纸面的灵力尚有欠缺,阵纹便已画得粗细合衷,令人容易忽视其不足。而先以灵气注入纸上,却不只能保证灵气分布均匀,更能以此精准把握下笔时该用多少力道,转折处也更如意,不至画得过于生硬。 他画得越多,渐也觉出了其中趣味,因三奇阵已画得熟练,便将神识探入玉简,细细研究六仪阵画法。六仪阵是守卫之阵,能闭绝内外,其画法比三奇阵更繁难,但其阵纹中所附的灵力却要均匀些,画起来也不比三奇阵更难。 乐令将玉简放下,提笔蘸墨,闭目细细体味六仪阵的阵纹与灵力走势。待得在脑中演练纯熟,复又睁开眼,笔走龙蛇,一气绘成了整张六仪阵图。 这张阵图画得几乎与玉简之中那张一模一样,而且笔致流畅灵力分布合度,比他在徐元应面前生硬模仿的那张三奇阵图又不知高明了多少。 他也有些自得,抚着那张阵图低声自语:“难不成我还真有几分阵法天赋?这般人才,难怪当初师父格外对我青眼。” 他自己也不过是玩笑一句,将那张阵图丢开,便又接着画了起来。又画了一阵,天色便有些暗了,山风刮得更猛烈,将他一身青衣吹得飘飘荡荡,大袖几回拂到纸上,十分恼人。 乐令无奈撂下了笔,伸手去挽袖子。桌上那摞纸忽地被人按住,一道淡青色身影便映入眼帘,随之而起的便是一道微含笑意的温雅声音:“天色已晚了,师弟再这么画下去怕要伤了眼睛,还是待点起灯烛再画吧。” 乐令身体微微绷紧,面上却是反射性地露出笑容,起身招呼道:“池师兄几时来的?我竟没能早些发现,有劳师兄久候,实在是失礼。” 池煦摇了摇头道:“我也是才来不久,师弟这些日子闭关修行,要见你一面实在是不容易。”他面上仍有些笑意,目光却渐渐严厉:“你入门三个月,一次也不曾去演道堂听过课,更不曾来向师兄师姐请教。你这么埋头修行实在太久,容易走上歧路,我就来尽一尽师兄之责,为你讲道。”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穸晰blood队长怠惰的看官玛丽隔壁家的强强控同学给我的地雷,还有superapple101同学给我的火箭炮 第22章 “以虚静观其反复。凡有起于虚,动起于静……”烟气缭绕的大殿之中,但闻这道玄妙清净的声音回荡。随着其所讲道法的深入,空中弥散的青烟似乎化作种子,而后生出青芽,孳生繁衍,到最繁盛之时又渐渐枯萎死亡,演示有无生化之道。 “你心不静,到底在想什么?”讲道之声蓦然停止,空中结成由生至死各类形态的青烟也纷纷消散,堂上高坐的俊美道人双眼睁开一线,清冷的声音中微含不悦。 下方听道的秦弼忙起身谢罪:“弟子知错。弟子方才忽然想起明年门内大比一事,若在大比上有内门弟子挑战于我,并且胜了,是否就能成为真传弟子?” 堂上那俊美冷然的道士正是秦休。他目中掠过一丝光芒,冷哼一声:“未战先言败,哪里像我问道峰弟子!” 秦弼被他外放的气势压得满头冷汗,却还是咬了咬牙问道:“弟子前些日子见到秦朗,发现他的修为几个月之间便增长了两层,而且他体内灵气充沛,修行天资也极佳……” 他对着秦休的冷脸也有些紧张惶恐,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他毕竟也是师父的同宗晚辈,若他能胜得一名真传弟子,师父可否将他收入问道峰?” 秦休神色不动,淡淡说道:“罗浮宗不是秦家的产业,不是姓秦的人进门就能当真传弟子的。你是我的首徒,地位不同,我今日便多提醒你一句——若你敢在大比时故意输给旁人,我便将你逐出问道峰。” 余音尚未散尽,秦弼就已被移出了陵阳殿,跪在门门外青石之上。 陵阳殿大门徐徐闭上,掩尽殿内景色。秦弼也不敢起身,只抬手拭去了额上渗出的冷汗,便规规矩矩地跪在门外思过。他其实不觉着自己有什么错,只是越发佩服秦休大公无私的情操——他自己怎么也做不到这样。 “你这徒弟眼界太窄,心也太急。”陵阳殿内忽然回荡起一道温和儒雅的声音,一个紫衣绶带丰神俊秀的中年道人悄然自殿后绕了出来,站在了大殿当中。 秦休连忙从座上起身,到那人面前躬身施礼:“弟子参见师尊。” 来人正是问道峰前任首座,也是秦休的师父,朱陵真君。他抬手送出一股掌风,止住秦休下拜之势,自己则缓步登上玉阶,坐到了方才秦休所坐的位置:“本座常说师徒传承优于家族传承,就是因为修真世家出身的人过于看重小利,不见大势,只想为自己族人求些好处。” 秦休也随着在下首坐了,肃容听朱陵真君问他:“那个秦朗修为心性如何?比起秦弼怎样?” “我也只在收徒法会上见他过一面。记得当时他心性悟性都是上佳,只是经脉受了伤,灵气不足,现在应当已经好了。这么看来,比秦弼应当不差。”秦休眉头微皱,又加了一句:“若是师尊想用此子,不如我召他来问一问话?” 朱陵真君轻轻摇头:“他是秦家出身,就算身在步虚峰,等如也是我们问道峰的人。你见他倒容易让人侧目,还是叫你那弟子继续和他来往,且往后看吧。”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一笑:“景虚那天硬要了你这个晚辈去,不知是不是也想把手伸到我们问道峰来。不过他这如意算盘未必打得响,秦朗出身在这儿摆着,他在步虚峰呆得越稳,将来对咱们也越有用,你要把得住。” 秦休应道:“弟子明白。” 朱陵真君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步步踏下玉阶,身形渐渐虚化。他的身影消失之际,声音却还萦绕在殿中:“一个才入门的弟子,要用上也不知到哪一天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顾好明性峰那边,万不可有疏失。” 秦休肃立殿中,待朱陵真君的身形完全消失,才低声叹道:“云铮到底不如他贴心……”说罢又立刻反应过来不该想起那个魔头,登时沉下脸来,将大袖一拂,传声令秦弼回洞府修行,自己步入后殿静静思考将来之事。 他与云铮已然合籍,气运紧连在一起,倒比什么情份都更可靠得多。有这一层关系,关键时刻洞渊真人也一定会支持问道峰。 只是掌门景虚真人背后还有罗浮唯一一位合道道君撑腰。师尊多年谋划,到今日算是初见成果,但只要那位道君心意不改,这成果就难再进一步。就是其余三峰都一体支持师尊,他也难以登上掌门之位。 修行者力在己身,权术手段皆是虚妄,唯有自身道行才是真,若师尊已跨过忘虚合道这一步,又何必借重他人之力?这样汲汲营营却是执着错了方向。 除非景虚真人中途殒落…… 他缓缓闭上双眼,神情清冷肃穆,宛若上界真仙。 ==================================== 步虚峰山腰洞府中,乐令却忽然自玄而又玄的状态之中惊醒过来,眼中血红魔影一闪而逝。方才他好像感应到了一丝什么同源……不,现在该说是魔修气息,醒来后仔细感觉却再也感觉不到。仿佛那一瞬间,有谁挑动了他留在身外的一丝真魂…… 他身死道消之时,幽藏宗内的本命灵牌应当已经随之破碎,罗浮宗又并未对弟子用过魂灯本命灵牌之类的手段约束,怎么会还有人能找到他的魂丝?莫不是本命灵牌破碎时,那道真魂被人摄起来了…… 乐令顿时惊得心头发冷,猜测起那人是要将他的残魂炼制成法器,还是以此制成本命灵牌,拘役他做奴仆。 仔细思量了许久,他倒坦然起来——他转生时只余一点核心真灵,如今的三魂几乎都是用阴阳陟降盘中的混沌之气重新塑成,不仅本质大为改变,神魂也极为凝炼。前世留下的那一丝真魂就算被人炼做了器,也不过难受一阵便可忍过;若要以此作法拘魂,更是动摇不得他分毫。 可是那执有他魂丝的人究竟是谁,会不会与当初去秦家为他报殒身之仇的人有关? 他前世好歹也是个元神真人,无论幽藏宗哪个弟子得了他的真魂,都该先炼化了再说。就算不炼化,灵牌破碎后,受罡风磨砺,那丝真魂也必然很快消散,此人竟能持到如今,对他未必是有恶意……乐令神色愈发平静,自蒲团上站起,按着心口自语:“来日有缘相会,若你识趣,本座便看在你保存那道真魂的份上,将罗浮根本**教与你,送你个晋身之阶。” 他步步跨出,每踏一步,身上便似笼上了一层清气,待到打开洞府大门之时,已是一派纯然真修风范。 门外那两名一直在照顾他的杂役弟子正在摆饭,见他出门便招呼道:“秦师兄,早上池师兄传信来此,我们见你闭门修行,就没敢打搅。”说着便将一道传声符递与他。 乐令将灵气探入,便听到池煦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今日我在演道堂中授课,秦师弟不必在洞府等我,早些到演道堂听课即可。” 他说是要早些去,不过此时天色已过了午,再早也是迟了。乐令看了看高悬空中的太阳,一语不发地坐到桌旁吃起饭来。罗浮宗吃得太素了些,但是饭菜中灵气充足,味道也十分鲜甜,慢慢品尝便可体味到其中甘美滋味,还胜过幽藏魔宗常带着血腥气的肉食…… 乐令遽然撂下碗筷,起身说道:“我还是早些去听池师兄讲道,免得他久候,这些就劳烦两位师弟了。” 他御剑便走,飞行不过一柱香工夫便到了志心峰顶。演道堂亦是建在峰顶,他按下剑光落地,便看到演道堂大门洞开,堂中坐满外门弟子,个个都屏息静气,听着池煦讲炼精之法。 池煦高坐法坛之上,衣冠精洁神态雍容,倒有几分像世俗中的公子王孙。但其讲论之时神气完足,身周清气缭绕,却又有着世俗贵胄绝不可比拟的仙真之态。 他正讲到“四气徘徊,合注中元,仰望九极,傍观四门”一句,忽然停顿下来,抬手指向门外,淡然说道:“秦朗师弟来晚了。你且进来为众人讲解这一句,我再做补充。” 乐令被他抓个正着,无奈进了大殿,向众人讲解如何观想镇星上四气徘徊之态,解说过后又不免谦逊了一句:“我前些日子才突破炼精关三层,于五层如何修炼并不太理解,只是凭词句中的意思解释罢了。” 池煦眼中终于带上了一丝笑意,叫他先站在一旁,把那几句重新讲解了一遍。待讲罢之些,他忽然说道:“我知道众位师弟来此听道,更多是愿意学些法术,今日我便教各位师弟一道凝气成刃的小法术,师弟们可愿学?” 下坐的内门弟子立刻激动了起来,俱都拱手谢道:“请师兄赐教。” 池煦微微一笑,显得越发从容潇洒,却是先对乐令说道:“本阁中有一块阵盘,秦师弟可会用?请师弟先在殿中布下六仪阵,为我试验此功法威力。” 乐令自然答应,依他指点去后殿寻出阵盘,就在殿中画起了阵图。池煦却是伸出右手,叫众人看清他是如何在指尖凝结灵气,化成三道如利刃般非实非虚的气刃,夹在指间。 待得乐令画好阵图,在殿中空地布下六仪阵,他便轻挥指尖,将那三道气刃打入阵中——那些灵气所化的利刃竟似不受任何阻碍一般飞入阵中,直冲向阵盘之上。乐令眼也不眨,仍上以元精操控阵盘,直至一道灵气所化飞刃掠过纸面,将阵图破开。 那三道灵气骤然消失。乐令面上毫无沮丧惊惶之色,夸赞道:“此刃竟似丝毫不被阵法所阻,确实惊人,斗法中若能运用得当,便可令敌人防不胜防。” 池煦摇头道:“也并无那般神奇,只是我的境界高你一筹,这道气刃又薄,可以割开灵气罢了。”又将法术讲了两遍,便又吩咐乐令:“秦师弟可再画一套阵图,令众位师弟试手么?这回由我在旁护持你,各位师弟若有兴趣皆可来试。” 乐令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一同站在圈中,由听道的外门弟子自行试验。这道法术并不困难,那些弟子试过几回也就能凝成气刃,各各面带轻松的笑意,欲也在众人面前露一露脸。 也有谦逊些的,还向乐令抱拳道:“若不小心伤到秦师兄,还请师兄见谅。” 乐令连装相的兴致都没有,只低头答道:“师弟请。” 三道灵气刃无声无息地袭向六仪阵。乐令一面送入元精主持阵法,一面悄然也在藏于盘下的指尖凝了一道薄薄的气刃,准备打掉来袭之物。然而那三道气刃才入六仪阵,便被阵中不断流转的真阳之气消磨净尽。 那些外门弟子都惊讶不已,方才出手那人还欲再试,池煦却已开口:“还有谁愿来试么?” 那名弟子只得离开,后头还有几名满心不服的弟子上来试验,皆是一样的下场。到后来有几名已至化气期的弟子也忍不住出了手,俱都未能成功。 一名叫做方奇的化气期弟子实在不肯相信这点,忍不住说道:“这阵法该不会是有问题……” 池煦微微一笑,将阵盘从乐令手中接过,细问了他如何运用,而后交到了方奇手上:“方师弟若不相信,可亲手运用一回。秦师弟,方才我讲的凝气成刃术你可记下了?也该轮到你演练一回了。” 乐令倒退两步,待池煦指点方奇展开阵法,指尖上凝起气刃,向着阵盘方向轻轻一弹,三道流光便撕裂阵中灵气,直射向了方奇之手。 霎那之间,阵盘便已砰然落地,三道灵气刃也被池煦挥袖挡下。方奇的手已伸进了法宝囊中,身外环绕着一道剑光,神色尴尬地看着乐令,脸颊慢慢晕红了一片——他方才怕手受伤,竟把阵盘直接扔到了地上,欲拿出飞剑法器抵御。 池煦将阵盘捡起,如同无事一般向众人说道:“今日讲道就到这里,各位师弟请回吧。” 众人散去之后,乐令便向他拱手致谢:“我虽不知道前情,但师兄今日是为我立威,我看得清楚,还要谢过师兄苦心。” 池煦将阵盘小心放好,毫不在意地答道:“前些日子我偶然听说外门师弟那里有些传言,说你实力尚不如外门弟子,许多人都想在门内大比时挑战你,好赢得进内门的机会。我步虚峰的弟子虽然不惧挑战,但还是早些让人知道你的实力,免得无谓被人轻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abc姑娘投喂的地雷,以后不起章节名了,太麻烦了 穸晰姑娘给我画了张炒鸡棒的漫画,就是画的乐令在秦家那个仙府里对战黑蛟的场面,而且是四格条漫哦~~~~~有炒鸡萌的小肚皮~~~~点小图有大图哦~~~ 第64章 番外 玄阙老祖收下乐令这个弟子时,已是能将阳神出窍,渡过火劫风劫雷劫的真君修为了。他门下弟子众多,却多是修行血魔功和修罗化身**,前后收过几个修习六欲阴魔**的弟子,却都半路夭折了。 早年是他教得不经心,后来……就是天妒了。 不管他在弟子修行时费了多少心力,甚至自己放下修行不顾,护持着弟子锻心,他们还是被心魔引诱,或是被域外天魔勾去真灵,只余下一具不老不死,却也无灵魂的皮囊。 可他又不愿功法失传,最后一个弟子魂魄失散后,便干脆离开西荒,到东方六州寻找可造之材。 他在游历外州时,终于见到了一名尚未被修真门派看中的好苗子。那孩子肉身纯净根骨上佳,出身在凡间已算得极好,难得的并没被凡俗欲丨望遮住眼目,算得上“虽有荣观,燕处超然”。 这样的心性,在正道修士眼中算是上根利器,可若进到幽藏宗修习魔功呢? 玄阙老祖忽然生出几分兴致,从高墙之外穿入,缓步走到他面前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乐令。”那孩子也不怕他,抬起头与他对视,好奇地问道:“你是神仙吗?” 玄阙老祖抱起他来,含笑答道:“我是魔修,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小小的身体在他眼中就如透明的,经脉骨胳寸寸显露,竟是极适合修行的上佳资质。而最令他满意的是,乐令的灵台清明剔透,他有意灌入些阴魔和恶念,竟也引不动他的心念。 玄阙老祖忽然觉着这趟行程可以结束了,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衣钵弟子。他就将乐令带回了幽藏宗,亲自为他打下修行根基,传下了六欲阴魔锻魂**。 魔修功法,都是难炼而易成。难炼是难在修行时身体上的痛苦远过于正道功法,甚至有许多人就是因为修行中的痛苦而死去;而且成则是说,魔道修士,在修行初阶,体内灵气便会比正道中人雄浑,可运用的法术也更多更强。 而乐令对六欲阴魔**算得上极有天份。 初修此功时,玄阙老祖几乎是每回都要把他抱在怀中,时时掌握他体内魔气变化阴魔消长,可他在修行时心念几乎完全不动,数年之间从未遇过危险。剥离阴魄时,他的精神也能高度集中,控制着体内阴魔将连在五脏之上的细微阴魄都吃尽,却不伤一丝脏腑血肉。 玄阙老祖对他越来越放心,却也只是放心,并不放手。因为阴魄剥尽,体内只余阳魂时,才是这些弟子最容易懈怠,以致被阴魔噬尽命魂,只余一具不死皮囊的时候。 玄阙老祖仍旧时时关注乐令练功,只是不像小时候那样将他抱在怀中,而是以神识遥遥关注。他心中隐隐觉着,这个弟子可以跟自己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下一个。以他阳神真君的身份,这样莫名的想法,往往就是体悟到的天命。 于是他将乐令叫到面前,重新检视了他的身体。其体内时时豢养着几头心魔,身周魔气缭绕,举动之间便会洒落能令人失去神志的阴魔,本身灵台却清明如镜,一丝尘埃也不沾。 玄阙老祖轻抚着乐令的脸颊,满意地教训道:“为师已到了合道的关键,从现在起便要坐死关。我出关之前,你万事皆听昆诸安排,更要努力精进,不要放下修行。待我出关时,你若修为精进,为师自有赏赐给你。” 乐令乖巧地跪坐在他身边,将脸贴在他膝头:“师尊放心,我修为已不低了,正该为本门做些事,以报师尊这些年的教导。愿师尊早日出关,成为西荒诸魔道第一人。” 玄阙老祖想到他闭关时乐令要独自修行,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差迟,甚至折在心魔锻魂这一关上。他有些怅然地抚着乐令披散的长发,却才发现手下的肌肉已充满力量与弹性,那副身躯也远不似刚随他回来时一样幼小,而是真正成了大人。 而那张脸庞也完全长开,眉梢眼角缠绕着逼人的魔魅之意,将本就精致如画的容颜修饰得夺魂摄魄。 不过百年光阴,他带回幽藏宗的幼徒竟已长成了这般模样。玄阙老祖心中微动,竟觉着膝头滚热了起来,心头也似被那温度所炙,随着热了几分。 他闭上双目,挥手屏退乐令,正式开始修行。 六欲阴魔**本就是锻炼心念的工夫,修练多年,他的心思已十分空明,只差一步便可形神两忘。而自从有了乐令,他便了断了为道统传成生出的烦恼,一念虚空,元神便与道相合,成为幽藏宗万年间第一个炼虚合道的修士。 而乐令果然也不负他的期望,就算没有师父时时护持,修为也稳稳升高了一个小关隘。这几年中他也为幽藏中立下了些功劳,只是性情还不如师兄弟们冷酷,有时不懂得斩草锄根。 昆诸向玄阙报告这些时,玄阙心中完全不以为意。乐令与旁人修习的本就是不同功法,心性自然有所差异,他只在意乐令会不会因为这些年被外界浸染损了灵台清明,并不在意他能干什么。 想到闭关前与乐令见的那一面,玄阙的心蓦然又动了一下。 他既然心动了,便要见到人。于是他将乐令重新召到身边,细细审视着他如今的模样。几十年的历练在乐令身上并未落下痕迹,他对玄阙老祖亲近如昔,灵台之内也依然清明剔透,和玄阙闭关前所见的模样毫无二致。 只是玄阙老祖再看到他时,却不像从前那样把他当作小孩子,亲近他的时候,也觉出了些别样的感受。从前只当是抚慰孩童的爱抚亲近,如今落在乐令身上时,都如落在玄阙心上,令他心神难静。 只是乐令是唯一传承六欲阴魔功法的弟子,无知无识反倒容易修行。若令他开了爱欲之念,心魔便会加倍厉害,他修行必然更艰难,也更容易殒落。玄阙老祖爱惜弟子,便不揭破此事,仍像从前一样将乐令带在身边修行。 他对乐令的亲昵宠爱丝毫不背人,却又不许任何人在乐令面前点破。他要的是个能承续道统,能与自己同样飞升上界法力强横的弟子;而不是只凭着他宠爱生存的男宠。 他一直觉着自己教养弟子的方式十分正确。唯在乐令本命元神牌破裂,他分出一道化身重归下界,发现弟子已形神俱灭,只余一点真灵逃脱时,才蓦然觉出悔恨来—— 若是早一些插手,先占了他的身心,还会有这样形神俱灭的劫数吗?就算是有,那时他身在下界,也能化解于大祸未起之时,何至于走到如此惨烈的一步! 请接着看作者有话说,算是赠送福利,搁两天就删。 作者有话要说:许多年后,乐令仍然像初入幽藏宗时一样,温顺地伏在玄阙老祖膝头,只是两人之间已不只是师徒情份,这样坐着也不是为了指点功行,而是为了更加亲近彼此。 玄阙的手指缠绕着落在自己膝上的黑发,感慨地笑道:“你初入门时,还只有我小腿那么高,也是这样伏在我身上,一晃竟已是这么多年了。” 乐令玄色衣袖穿过乌发,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落在玄阙老祖身上,眼皮稍稍撩起,露出清光荡漾的眸子:“师尊竟还记着我小时候的模样,我自己都早已忘记了。就连这副身体小些时候的模样我都已不记得……” 玄阙老祖拉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将他拉入自己怀中,托着他的下巴道:“你忘了也无所谓,为师自会替你记着。” 他低下头亲吻着乐令的双唇,含笑说道:“这里比小的时候更会讨为师的喜欢了,”轻吻一点点下下落去,每落到一处,就会说一句:“这里比小的时候更硬实了”,“这里比小的时候更艳丽了”…… 直说到乐令满面通红,身体软若无骨,柔顺地向他敞开身体为止。玄阙的手落在乐令亟欲遮掩的中心,轻轻揉弄着,一字一字慢慢说道:“你小的时候就长得这么快,我刚刚带你时,觉着你小得可怜,眨眼百十年过去,就成了……” 他在那轻轻颤动的无根树顶咬了一口:“就成了让为师忍不住想吞吃入腹的模样了。” 乐令大腿都有些打颤,双手扶在玄阙老祖肩头,低声喃喃:“我入门时师尊已是阳神真君,自然是只有师尊看到我的变化,我却看不到师尊变化。” 玄阙老祖从后头揽住他紧窄的腰身,拉着他的手扶上自身尘柄,抬起头来笑问他:“怎么没有变化。你入门时为师这里可曾有过这副动情的模样?” 乐令眼中流光溢彩,似要滴出水来,却也同样满面笑意,低下头吻住玄阙老祖:“……师尊还可再变化大些。” 玄阙的变化果然更大了些,挥手拂去两人身上多余衣物,指尖探入他体内,化出一道粘腻细流,沿着肠壁向内攀升。乐令双腿酥软得难以支撑身体,低叹一声,倚倒在玄阙老祖身上,双臀间却被一具坚硬炙热的尘柄顶住,就着那手指抽出之势滑入,深深埋入其间。 碧玉云床之寒却抵不住两人体温之暖,映着满室春意,也化作了一汪春水。玄阙老祖将乐令压倒在云床玉簟之间,缓缓纵身出入,一分分一寸寸占据乐令的身体,更占据他的全部心神,让他除了自己什么也想不了。 比之重波叠浪般的快感,更叫乐令神迷目眩的,却是玄阙老祖倾心于他这件事。无论身体如何酥软疲惫,他的眼都尽力睁着,将玄阙老祖身体最细微的变化一一记在心中。 他懵懂错过的也不过只有千余年,以后还可有百千个千年,他可以陪在玄阙老祖身旁,慢慢弥补过来。 第66章 改错而已,新章已发 云笈殿内殿云床上,正有一名须发乌黑的中年道士闭目盘坐,眉间深深烙下一道印痕,双唇也紧紧抿着,仿佛有无尽心事自嘴角碎纹中流出。下首白玉座椅旁,却有一名紫袍玉带俊秀清华的青年人正缓缓踱步。 两人从外表看来与其行为倒相符合,然而再看得仔细一些便会发现:坐在云床上的中年人是元神修为;而在下方踱步的青年却已将色身完全炼化于法身之中,心如天之清,身如地之宁,已是与大道相合。 罗浮上下,有此等修为的,仅有华阳道君楚珩一人。 即便景虚真人已是掌门,两人私下相处时,也该在他面前执弟子礼。然而眼下这样尊卑颠倒的坐法,他却是毫无不悦之意,十分耐心地等着景虚真人醒来。 只过了一盏茶工夫,景虚真人便缓缓睁开眼,双眸却比从前浑浊了几分,醒来后的神情也有些颓丧,远不似平常潇洒敏锐的模样。他长舒一口气,将手掌翻转过来,掌心蓦然浮现出一粒似阴魄而非阴魄的真种。 他垂头看着那真种,像是与华阳道君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幸好药力都化解了,这东西也逼了出来,总算不至于为本门埋下祸根。不过太华宗的事,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华阳道君也不再踱步,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神色也沉了一沉:“太华宗那边还有还魂驻魄丹吗?道冲真人送来的药中都能有这东西,就算太华还有多余的,只怕也和这个一样,掺了阴魄真种了。” 景虚真人摇了摇头,眉目微垂,似乎有一张密密结起的蛛网挂在那里,坠得他心气儿也扬不起来,原本皮肉光滑如幼童的脸上也挂起了细碎皱纹。短短几日之内,他竟已老了二三十岁,真正成了中年人模样。 一个才结婴五百年的元神真人,竟像凡人一样生出了衰老之态,说出去有谁会相信?华阳道君心中微觉刺痛,怜惜地看着景虚真人,从他手中取过了那粒阴魄真种。 他的法力与旁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一道真炁点入真种之中,便能追溯此物如何做成。随着那点真种越来越小,华阳道君的脸色也越见阴沉,再度睁开眼时,目中已流泻出一点杀机:“此事怕不只是太华宗一地之祸。先着人去平育州凡间探探,连着黄曾州这里也该梳理一下,凡有淫祠邪神,一律都要查个端底。” 景虚真人缓缓点头,额上一点汗水滴落,顺着鼻尖落到了衣襟上。华阳道君眼力极好,一眼便看出他虚弱之态,轻叹了一声:“此事不用你操心,我再行安排就是。眼下最要紧的却是弄到还魂驻魄丹,好为你延续寿元。” 他的声音中不觉带上了几分小心,生怕说出话来伤到景虚真人的心。 寿元之事不仅是景虚真人心上一道刺,也是悬在罗浮头上的一把剑。如今的景虚真人至少还有修为和辈份可压住其余真君,一旦他羽化登仙,池煦可没那么容易接任此位。哪怕有华阳道君镇压,以他的辈份和修为,要众人服膺也不容易。 景虚真人自己也明白这点,盘坐在云床上强笑道:“煦儿这些年已替我做了不少事,我不能给他添更大的压力了。若我的寿元不能再延长,他少不得要强行提升修为,就算运气好结了婴,恐怕根基不稳,也难再进一步。若是运气不好……” 华阳道君听得心下难受,冷着脸咳了一声,硬生生把话题转开:“池煦虽然听话稳重,却还是太看重步虚峰,与其他各峰不够和睦。就是你同意让人强行提升修为,我也不敢让他就这么接下掌教之位。我看秦朗也有几分心思,丹药之事也可交给他做,好过叫人知道……” “我那几年相貌疾速老化,两位师叔和尹师弟紫云师妹都是看在眼里的,也不会猜不到我寿元不长之事。” 景虚真人淡淡开口,拂去额头汗珠,从云床上起了身。他的气色仍不甚好看,举动间却恢复了几分昔日潇洒的风姿:“道君不必太过担心,我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也撑到现在了吗。” 他早年闭关结婴时,正遇上前任掌门冲用真人的仇家寂照散人上门挑衅,将冲用真人中府黄庭打碎,废了修为。当时华阳道君正在闭关,朱陵冲渊两名真君亦不在门中,景虚真人不得已强行化婴,借着自身天劫之力重创寂照散人,元婴却也在天劫下受了重伤。 这伤却是无法弥补的。他的寿元比常人要短,修行上也没有再进一步的指望,都是强行渡劫落下的恶果。是以他对池煦期望极高,也不肯叫他修行太快,只让他一步步打好基础——基础扎实了,将来结婴之后才更容易阳神脱体,说不定还能有望合道。 想到这里,景虚真人蓦然恍惚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从前有太华宗每隔百年送一颗还魂驻魄丹来,他还能稍延寿元,维持着外形不变,如今丹药断了,也不知能否看到池煦结婴那一天了。 可就是仍有丹药,也不能无限延续寿元的。 华阳道君看出他精神不佳,摇了摇头,传声到门外弟子处:“叫秦朗过来,我有事要交待他。” 华阳道君极少与门中弟子见面,更不必提亲口吩咐什么事,因此这话传得比平日掌门谕令还要快些,不过一柱香工夫,乐令就已站在了云笈殿外等着他召见。 楚珩亦不欲人看到景虚真人这衰朽的模样。他把景虚真人留在后殿,亲到前殿,召乐令入内相见。虽然乐令也出入过云笈殿几回,华阳道君身在步虚峰,峰上人物皆瞒不过他的眼睛,然而这样当面相见还是头一回。 乐令连飞升上界的真仙都见惯了,区区一个道君早已不当回事。他见到华阳道君时也只是有些诧异,礼数上仍和平常一样,并无一般弟子的紧张和过份殷勤。 ——所谓无欲则刚,他对罗浮一无所求,眼前站的是元神真人还是合道道君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这份云淡风轻的态度倒令华阳道君颇为赞叹,觉着他风骨卓然,不同群侪。这念头稍动,他便又想到景虚真人看人眼光之准,还胜过他这个道君,心中又是一阵惋惜。 待乐令行罢礼起来,华阳道君便招了招手,在空中结出一把云雾交椅,命乐令在他下首坐了。殿外服侍的杂役弟子进来送过茶点,华阳道君便命众人守在殿外,淡然开口:“你就是秦朗?我听说揭穿李含光之事是你的主意,后来布置的阵法也是你弄的,你的胆子怎么这样大,这种事竟不先通禀掌门?” 乐令连忙起身,垂手答道:“道君莫怒,李含光之事确实有内情,此事还要从上回池师兄失陷在何童州说起。” 他一面解释着,华阳道君一面看着他。 此事的原委池煦早已禀过景虚真人,华阳道君这一问,本也不是想再听一遍这事背后曲折,而是想看看他是否足够沉稳足够有担当。此外,华阳道君还想看看他的修为如何,以其天份根骨,将来能修行到哪一步。 不满百岁就能跨入炼炁化神这一关,罗浮这一代弟子中无人可及。就是秦休云铮这样的少年天才,也大半儿是靠着师父用丹药法宝堆出,像这样纯靠自己修行成器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最可喜的是,他服食的丹药也少,体内经脉通达净透,没有丹毒积累。 待乐令交待罢了此事,华阳道君也满意地收回目光,缓缓抬掌,掌中已浮现出一枚雕着云头的淡黄玉牌,向着乐令那边飞了过去。 乐令头也不抬地接过玉牌,恭敬地问道:“不知道君有何事吩咐,弟子定当竭力办到。” 华阳道君的声音极为严肃郑重,在大殿内盘旋回荡,织成巨网向他兜头罩去:“三月初二瀛洲岛会元阁有一场鉴宝会,我欲派你去那里买一样丹药,此外还有几样药材。药材你可以慢慢搜寻,但丹药务须在买到后立刻送回门内。此事不可泄露与任何人,你在门外也不可轻易曝露身份,你可做得到?” 这不是要审他么,怎么一晃眼就扯到买东西上了?难怪他刚接到牌子里就觉着不对劲儿,怎么看怎么像会元阁鉴证身份的玉牌,原来他就没认错,华阳道君是要他当跑腿儿。 乐令神色不动,将一道真炁打入玉牌中,一眼便看见里面写着的“还魂驻魄丹”,再看下头的药材,无不是能避死延生,练制延寿丹药的天材地宝,脸色不由得沉了沉。 能叫华阳道君亲自交代,他这个掌门亲传弟子出门跑腿,买这种贵得要死的坑人丹药的,怕不是这位道君本人,就是原该在这殿里,却不曾出现的景虚真人。 他只作不知,低下头应承道:“弟子一守谨记道君吩咐,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半分的。只是那鉴宝会上若没有道君需要的丹药……” 华阳道君的眉头不显眼地蹙了一蹙:“若是瀛洲没有,就到蓬莱方丈求问。三岛是产药之地,就是没有还魂驻魄丹,只要能凑齐药材就行。若是那里也没有,你就尽早回来,我另想办法弄药就是……” 他又看了乐令玄关处一眼,翻手取出一枚刻了奇异符纹的葫芦玉坠送到乐令面前:“你在外头也要事事小心,若是买不到也尽早回来,不要拖得太久。若遇到自己对付不了的人物或是别的危险,便将这道玉符捏碎,里头自有玄机,能将你带回罗浮。” 他又从腰间解下一枚法宝囊送与乐令,叮嘱他早做准备,早去早还。 乐令自觉能否顺利以权谋私杀了秦休,还都系在他这个掌门真传弟子的身份上,对于景虚真人和华阳道君的性命都颇为关心。退出云笈殿后,他十分利落地回洞府收拾了行装,怀中揣了仍未醒来的湛墨,驭剑乘风,直奔着东海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 第72章 改乱码 会元阁安排的这处清灵洞府简直已成了魔窟。 炼化的黑蛟元精越多,乐令身上妖魅惑人的魔气也就越浓厚,充溢了整座洞府,将湛墨身上的妖气都冲淡得几不可察了。他体内元精炼化的速度渐渐已赶不上吸收的速度,大量元精在他精脉中流淌,丝丝开拓加固着脉络穴窍,而后透入玄关祖窍之中,与玄关中那一池丹液掺在了一起。 乐令狠狠咬着湛墨细长灵活的尾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其上轻薄如纱的尾鳍,点滴华池玉液顺着唇角流下,染得下巴和颈项皆是一片淋漓水痕。而身下整块青琅玕雕成的云床上则染着更多痕迹,早不复他初搬进来时清幽的模样。 若是再叫这只蛟这么不知节制下去,他的经脉穴窍都要被撑坏了……采战之法也不能无节制地炼下去,这也不是养生之道。乐令将口中那条蛟尾拉了出去,颤抖着喘息了一阵,从床边摸到法宝囊,取出一粒灵宠专用的丹药含入口中,将湛墨的脸拉了过来。 那双黑眸已有些发红,其中充斥着满满的心魔妄念,妖类贪婪本性显露无疑。乐令才将他拉过来,他便将双唇凑上,吻住那双品尝了无数次的柔软唇瓣。舌为心之苗,华池玉液是修士生机之源,是对妖修来说亦是上佳的滋补品,他虽然不擅采补,但对于此物也是绝不舍得放过的。 然而这回送到他口中的不是内蕴灵气的清甜玉液,而是一粒清香光滑的丹药。随着这丹药一同滚入他口中的,还有一道细如发丝的真炁,进入他体内后,便从上颔透入识海,勾连起他识海中禁制,将他的妖丹和一身真炁全都禁锢住,肉身也重化成细长蛟态。 湛墨心中震怒,但看着乐令弱不胜衣的姿态,回忆起两人方才所享的欢愉,那些怒意便又熄灭几分,尽力克制着不悦问道:“你又要压制我?” 乐令神色仍是一片空茫,似乎完全听不到他的话,只躺在那里慢慢喘息。他的目光落在头顶光滑石壁上,不知是在想什么,手扶在云床上欲起身。只是腰身微抬便即放下,收回方才撑在床上的手,将手上沾到的点点精纯浓厚的妖蛟元精服食下去。 湛墨的怒火被这举动压得再升不起来,但被压制住的妄念却是越发高扬起来,伸出细长的舌尖舔着他身上流下的汗水。 连那汗水中都透着阴沉甜腻魔气,味道虽不如运用道功时清幽,却更勾得人欲罢不能。 然而乐令终究还是坐起来了,连这点亲近的机会也不再给他。微微喑哑的声音响起,其中含着能颠倒人心的魔韵,只凭短短几句言语便令湛墨情潮翻涌,也就不曾注意到他说的是什么。 乐令低下头看了他一眼,原本清润如水的眸中也染上了一丝血色,重说了一遍:“多亏了你的元精,我怕是要破关了。这些日子我要采丹浴药,暂且不要打扰我。” 眼看着湛墨听懂了,乐令才放心地趺跏而坐,将魔功逆转,化为最精纯的罗浮功法。洞内魔气为之一清,他也闭上双眼,双手掌心向上,结成钵印放在膝头,断绝外息和一切感知,专心烧炼起丹田中翻涌的丹液和筑基真种来。 他也没想到这么早便能结丹,也许是玄阙老祖助他观看华阳道君剑法时,他的领悟便足以使他跨过这境界,然而直到如今他才有了足够的真炁……难怪师尊常要他行采战之法,果然是进境飞速,只可惜湛墨被他当作炉鼎采补了几回,怕是要损伤修为。 但看那黑蛟越战越勇不把失去元精当一回事的样子,也许妖修的修行法与人不同,就是不怕采补的呢? 不管怎么说,既然他们已有了这层关系,以后他便该待湛墨好些,不要动不动就拿他当腰带了。乐令静静想着以后该如何对待湛墨,灵台却已一片宁静,心智像被劈成了两半儿,丝毫不受打扰地控制着心火肾水进退,以玄关祖窍为鼎炉,烧炼起那半池浓厚宁静的丹液。 丹液随着火候进退越发凝炼,那一点外药真种散化为蒙蒙真炁,落下丹液之中,与之融为一体。这些丹液渐渐自玄关底部浮起,越抟炼越是浑圆,有了约略的丹丸形状。丝丝香气也自玄关反透出经脉穴窍,顺着万千毛孔散布到斗室之内。 丹药越到成熟时,香气便越重。 体内大丹一天比一天更为凝固,烧炼时的火候也一天比一天更难把握。乐令仔细计算着时间,按六十四卦中阴阳变化进退火候,以心中纯阳之火烧炼鼎炉,又以肾中纯阴之水降温,免得丹药烧得过火。 他前世虽不是道修,但结丹时对火候的把握大体相同。心头降下的那一点阳火行卯酉周天,只从东到西绕着玄关慢慢收敛团聚丹液。他体内那一团丹液在真火烧炼之下由生至死,直至真炁烧尽人也如死去一般阳气全数化阴之后,才自至阴之中生出一点至阳元神。 “若要人不死,须是死过人”。 但是这死过之后还能不能活过来,却要看结丹时的火候掌握得好不好,更要看修行时的心念够不够澄静。结丹这一关,只要有一步错便是生死之别。就是死去后还能活来的,也有可能因为火候不够而结不成丹;或是丹药中留存缺陷,无法化婴。 烧炼到火候俱足时,至阴中才自然有真阳来复。一道电光般雪亮的纯阳光华自乐令眉间升起,照得虚室生白。一股馥郁浓厚的芬芳气息便从他四肢百骸中透出,熏得斗室之内满是浓郁丹香。 他体内此时正经历“六根震动”之景,玄关内那枚光明灿烂圆润饱满的内丹已彻底烧炼完满,如一团火珠般散出灼人热度,在玄关之内惊颤颤地动弹了起来。随着这大丹震动,他全身经脉穴窍一并震动起身,体内初生的阳气也如野火一般转眼便蔓延至全身。此时正需要调起肾中玄水沐浴,退去丹药中过多火气,以免初成的丹药过火。 他正要调出肾水沐浴丹药,口中却不知何时流入了一道冰寒水液,似有质似无质,甘甜沉重,顺着他的咽喉流入体内,又自黄道任脉诸穴透入玄关,当即掸去了丹药上多余的火气。 那水比他肾中真水品质更佳,清冽纯澈,克制心中真火的力量也强。乐令顾不上调取肾水,就着这股源源不绝地流入的水流沐浴丹药,直至洗尽丹中浮燥火气,化作一粒金灿灿的饱满丹丸浮在玄关之内。他玄关之内光明大作,透过周身肌骨透至室内,六根震动之景也完全消失。 环绕在他身边的湛墨看到结丹异象已散,也终止了替他渡入真水之举,舌尖却还留在他口中一下下挑动,手指抚上他全无遮蔽的乳首,轻缓地一下下揉捻着,将乐令从寂静观想之中重新勾回现实。 室内结丹异相散尽之时,灵府上方一片结成凤尾之形,色泽宛若霞光的丹云也在空中流散。一直在监视乐令洞府的妖修降真眯了眯眼,眸中一点狠戾光芒闪过,旁边看少些的都梁也同样面色严肃,喃喃说道:“这道士修为倒是又高了,也不知宫主现在的情形如何。若不是怕他那种阴毒禁制,他死了宫主也要相殉,要杀此人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唯有无患仍能笑得出来,浑不在意地说道:“这些人修贪婪得很,他不是要在鉴宝大会上买东西么?到时候咱们把他要的东西买下,与他做个交易,多搭些宝物换回宫主不就得了?” 天上丹云散尽,他们三人却更加用心地盯着乐令的洞府,期望从他身上看到自家宫主,甚或只听到些消息也是好的。 这三妖日思夜盼地想见湛墨,却不知这蛟一心只想着如何将主人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偶尔想想冰揭罗宫,也只想着宫中哪处景致好,何处堪做情趣,却是顾不得想哪个属下忠心。 乐令喂给他的那枚丹药他早已运化,体内那粒灵隼内丹虽未完全炼化,但因灵智恢复,旧时所用的功法大体都能重新运用,战力比混沌时陡增了数倍。再加上主人修为高了,其真炁也会透过禁制补益灵宠,乐令这一结丹,也就等于他修行上又跨过了一个关隘。 这样重重增益,湛墨已不再是乐令可以随益压制的灵宠,更近似于一个可以完全放心倚仗的前辈高人。只是这个高人有点让人承受不住的爱好…… 乐令强硬地将黑蛟从自己身上推开,丹田内阴阳陟降盘疾转,五行精气透出,结成九宫八卦阵团团围住他。趁着湛墨被阵法困住,寻不到出来的门路,这才施法召出一泓泉水,将身上粘着的蛟涎之类洗净,换了一身罗浮真传弟子的青色道袍。 ——就算这东西和龙涎一样是香的,他也不能带着一脸一身亮晶晶的口水出去见人。 不过他也没注意到,洞府那道石门打开之际,已有三只嗅觉十分灵敏的妖修将那洞中一片混合着丹香和三峰采战之功后特有气息的奇异味道收入了鼻中。而湛墨那不着寸缕被困在阵中无法行动的模样,在洞门大开后,亦是悉数落入那三妖眼中,激得他们几乎捺不住杀人的欲念。 三道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插到身上时,乐令亦是有些惊悸。不过他的修为又高了一阶,再看这三名妖修已不如前些日子那样可怕,反倒生起了一丝战意。 他的右手悄然抚上了腰间法宝囊,体内真炁更是勾连上洞中九宫八卦阵,随时准备放出湛墨帮手。虽然方才他还恨不得将湛墨关到天荒地老,可他就是有自信,这蛟看到他遇敌时绝不会袖手旁观,定能从后头辅助他,不叫这三人伤了他去。 乐令心中有了底气,脸色便十分舒展,彬彬有礼地笑道:“我这些日子忙于修行,竟没能发现三位一直在洞外等候,倒要多谢三位为我护法,我才能这么快结成金丹。” 洞门大敞,那些交欢之后的气息更清晰地散了出来。三人都无心与他假意寒暄,降真面上杀气更重,口中嗬嗬作声,右手化作铺满鳞片的巨大利爪,直奔乐令背后划下。无患皱了皱眉,却也悄然挡在乐令前行之路上,素手向他胸前轻轻印去。而那名最年少的妖修已悄然离开场中,向着那窄小的灵府奔去。 “住手。”湛墨的声音骤然响起,身形不知何时从洞中移到外间。只在这一句话的工夫,降真的利爪已被他紧紧握住,乐令纤细的腰身更是被他稳稳搂在臂间,让过了无患那一掌。 他不知何时已幻化出了衣冠,缓缓看着眼前三名妖修,神色威严尊贵,有若帝王。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乐令身上,对眼前三妖淡淡说了一句:“他是我的人,尔等不可无礼。” 作者有话要说:苍天怜见,我和jj奋斗了仨小时才发上来啊!!!!! 第73章 改错字 三名妖修都被湛墨的话吓到,又或者是因不敢和故主动手,倒都怔在当场,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一时间什么都不动了。唯有乐令是局外之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只一把推开湛墨,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少说了一个‘主’字。” 那三名妖修脸上终于有了丝活气儿。都梁从洞府处回过头来,僵着惨白的脸问道:“宫主,你是真心认这修士为主,不要冰揭罗宫了吗?属下等……实在不能……” 无患从方才起便一直看着仍停在空中的手腕,听到他的话,反倒慢慢收回了手,低声附和:“属下不敢违逆宫主之意,可是这人修毕竟是非我族类,对宫主又着实无礼……” 看着这三人低眉顺眼,连句话都不敢大声的模样,乐令不由得又想起他们挟持自己时的强硬态度。难怪他看着这三人长得像湛墨,就连那死硬不听人话的脾气也像,原来真是一处长成,近墨者黑……湛墨这个名字还真没取错啊。 乐令摇头笑了笑,闪身脱出湛墨的怀抱,负手向会元阁方向走去。那三名妖修欲留他又不敢,湛墨倒是追上前一步,乐令却将袍袖一拂,推开了湛墨,只留下一句:“你且慢慢处置家务,我还要采买丹药,不耽搁你们主仆叙旧了。” 他修为又精深一层,法力和神通自然不是从前可比,一步跨出,脚下已自然地凝出白云,如剑光一般迅速托着他飞离洞府。湛墨倒想直接追上去,三名妖修已不失时机地缠到他身上,苦苦诉说他当年被道修陷害带走后,冰揭罗众人如何辛苦寻他,如何期待他重归东海,再掌水宫。 湛墨这万年来也一直挂念自家水宫,只是后来灵智磨灭,也想不起旧时之事,就这么混沌到了现在。如今猛然遇见三名宫中旧属,他也有许多事想问,终是没再去追乐令,而是把三人召入洞府,听他们讲述这万年来的经历。 这四妖留在洞府说话,乐令倒是难得享了一阵清净,独自到会元阁挑选草药。出来迎候他的仍是上回引路的女修,态度却比上回更殷勤了许多,只盼着他仍像之前一样财大气粗,多照顾自己些生意。 乐令从法宝囊中挑出一块空白玉简,神识探入,在其中刻下自己所需的药草,送到了那女修手中:“我要这些丹药和灵草,请道友费些心,看看会元阁库中可能买到,哪怕贵些也不妨事。” 女修先将灵识探入玉简看了看,才抬起头答道:“前辈太客套了,这都是我们的本份,哪怕一时不得,蔽阁也会派人去外头采买,定要让前辈满意才是。在下江山晚,敢问前辈尊姓?待我查出库存中有没有这些东西便亲自通知前辈。” 乐令含笑答道:“那就有劳江道友了。在下秦朗,就在离山灵府天字五号洞府暂住。此外我还想知道,三月初二的鉴宝大会上会有什么宝物展出。” 江山晚收起玉佩,客套地答道:“这都是晚辈的本份。”她便叫了一旁随侍的女修去拿鉴宝大会的展品单子,自己轻移莲步,将乐令引到展示灵草的房间随意挑选。 这房中倒是有真正的上品金线草,上回在清元洞天中,云铮就是以此草之名坑他去寻金线草,结果却是坑了秦弼…… 那天秦弼满头满身鲜血的模样似乎又浮现在眼前,可是这少年意气又能维持多久?若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恋慕的不是什么同族兄弟,而是个转世的魔头,只怕这点轻浮的爱意就都该转成恨意了。 和秦弼在一起时总是有太多顾虑,到底不如湛墨这个完全属于他,永远不虞背叛的灵宠。 乐令的手指无意识地从架上拿下了一枚玉盒,打开才发现里头竟是一盒金线草。清幽灵透的香气从草叶上浸出,直透入他的脏腑,令玄关内安稳浮动的金丹微微颤了一颤,丹气散至五内,全身真炁都活泼起来。 金线草果然有些培元益炁的功效,看来云铮那天倒也不全是胡说。乐令回过神来,放开了手上的叶子,便问随侍一旁的江山晚:“这金线草是多少年上的,作价多少灵石?” 江山晚利落地答道:“这金线草是一千五百年的,十分难得,除了少数上古洞天,再没地方找这么好的了。这一株只消十块中品灵石,只是这草不能独一味入药,秦前辈若要买它,何不连配制凝元丹的其他药草也挑一挑?” 乐令正凝神听着,房门外忽地响起一声高亢佛号:“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且慢!小僧正急需此草,可否请施主割爱,我清净宗自会拿出其他丹药补偿施主。” 清净宗?乐令一下子抬起头来,一个光洁圆润的光头便映入眼帘,青色发茬之下的面容却是清俊端正,充满了清圣佛光。此人修为比他还高些,且目光清正神情悲悯,一看便是个得道高僧。 这模样似乎也有些眼熟…… 不等乐令想出他是谁,那僧人倒是吃惊地先行发问:“敢问施主可是罗浮的秦朗秦师兄?贫僧明堂,曾在莲华宗传位大典上见过秦师兄。” 乐令虽然一向厌恶和尚,不过今日见到倒多了几分亲切——和尚正是魔修的克星,说不定对鬼修的克制也是一样的。这和尚看佛光法体还不到明王境界,却也比得上他这样的金丹修士,法力看来也强横。若能说得他陪自己回黄曾州,甚至路过罗浮时去坐一坐,宋崇明那个疯女人也就不算什么威胁了。 他也热情地迎了上去,对那和尚打了个稽首:“明堂道兄也忒客套了,我自幼便听闻清净宗之名,那回随师叔参加大典时,更是见识了各位大师的本事,心向往之。今日得见道兄,正要好生亲近这番,这金线草不值什么,道兄既需要,自然是要让与道兄。” 反正他也不会炼丹,那金线草再好,对他也没什么用。 明堂在清净宗清心苦修了数百年,心思纯净,听乐令那些言语,便以为他当真是看在自家宗门的份上特地割让灵草。这金线草于他正有大用,他也就以己推人,觉着乐令吃了大亏,感激得连连道谢,当下取了灵石,向一旁的女修买下了那株草药。 直把草药装进袖中,明堂才长吁了口气,安心地说道:“多承道友相让,我找遍六州也没有这样年份的金线草,这回若买不到,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乐令本就有心结交他,摆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态度答道:“一枚灵草而已,明堂师兄何须放在心上。我今年尚不满百岁,你叫我一声师弟就好。” 明堂惊讶得眼珠几乎掉出来,说话都有些结巴:“秦道师弟不满百年便能结丹,果真是天资纵横。贫僧修至这金刚位却是苦修了三百年……”他的目光围着乐令打转,从骨骼到筋肉无一漏过,特别是看向他浑圆的后脑时,眼中满是欢喜赞叹:“师弟根骨绝佳,若是修苦行功法,定然不止如今的成就,至少能到天耳通甚至宿命通境界……” 乐令心头发毛,实在不敢再让他对着自己满头青丝看下去,连忙回忆在红莲宗听过的那丁点儿佛法,问他如何“一行三昧”。 这一问却搔到了明堂的骨头里——清净宗不像红莲宗那样一味苦行,更注重讲论禅理。出门这些日子无人辩难,如今终于有人向他求问,一腔佛法便如天河泻水一般向乐令灌去。 直说到会元阁修士拿来鉴宝大会清单,乐令才假借看单子的机会偷得了一丝清闲。明堂在旁静静等了一阵,终于说了一句乐令爱听的话:“原来秦师弟也要在鉴宝会上买东西,这些日子咱们倒可以常在一起参研佛法了。若是师弟有意,回到陆上之后不妨也随我回清净宗小住,《坛经》微言大意,不是几天就能讲明白的。” 这位高僧极是平易近人,佛法更是宏大精深,有教无类。还在乐令洞府中的湛墨和三名妖修后来都被他堵到过,明堂大师一视同仁地讲予他们讲经说法。他法力本就高,佛法又专门克制妖邪,再加上乐令有心相护,湛墨便不得动手,也陪着主人老实听着;而那三妖则是为了陪湛墨,同样也跑不脱每日听经。 这日子一天熬过一天,听得四只妖怪一个老魔都心如古井了无生趣,会元阁的鉴宝法会才终于召开。 明堂和尚的座位与乐令隔得尚远;三名妖修的座位也在数丈之外;唯有湛墨身为乐令的灵宠,得与他同行同座,被江山晚引进了二楼一处玉屏隔出的隔间。 那隔间两下也有其他修士在座,正面对着雕花栏杆,楼下正中有玉栏围起起一座三层法坛。坛上头摆着一张非木非石的圆桌,桌上拢起一层水晶罩子,将要卖的宝物笼罩其中。能入得这会元阁的,修为至低也已筑了基,目力极佳,透过那道水晶罩便可清清楚楚地看到下方所罩的东西。 头一件展示出来的不像什么宝物,而是纸墨所书的本册残卷。上头字迹已被施了法,仅能看到最上头三行,乐令也算得上通晓阵法,看了几眼便觉出,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精妙阵法。 那阵法铺排原理十分简单,不过是普通的五行干支生克,只是炼阵时所需之物十分独特,并非寻常布阵用的赤帝体雪丹山月魂之类天财地宝,而是纯正的十二地支精气。其结成的阵法却是更独特——若依其理推断,这阵法并非用于抵抗外物攻击,亦非用来困人,而是彻彻底底的攻击法阵,能将一切阵法幅射到处都化为死地。 短短三行字,便看得乐令额上汗水涔涔渗出,心中似有巨锤鼓动,无论如何也想得到那残页——那上头所讲的阵法,正是配合他的阴阳陟降盘的绝佳阵法,若真能布成,其威力简直可以横扫正道门派。 台上那名修士的声音在他耳边泠泠响起:“这册残卷是在西荒一处上古洞府中发现的,乃是当年阵法第一人松阳道君所着。其中不仅有松阳道君炼出的高阶阵法,其最后两页中还约略提到了洞真阴阳陟降盘制作的思路,各位炼阵的道友不可错过。此卷因有残损,底价只作五十上品灵石,价高者得。” 乐令并不打算动用华阳道君给他的法宝囊,但上回在代间仙君那里搜刮来的半墙灵石已足够让他底气充足,当下起身应了一声:“五十一块上品灵石!” 不远处竟有人与他同时报价,两人声音一同落下,倒叫下方主持之人愣了一愣,不知该看应谁。乐令目光只盯在那卷册子上,绝不肯让与旁人,立刻加价:“六十块上品灵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居然开两回就开开了后台,真不容易啊。这两天净接河蟹通知了,还是把节操捡回来吧。话说我上一章根本就没上肉啊,这是怎么个审法…… 第144章 完结 小师弟终于开窍了,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开窍之后竟然找上来要做自己的师丈——或者是师母吧,反正都是一样的——这就让昆诸怎么想怎么别扭了。更别扭的是罗琛当场就叫了一声师娘,弄得他心里上不来下不去,不知该不该也叫这么一声…… 知道师弟让师父睡了是一回事,可叫一个岁数足够当自己儿子的师弟“师娘”就远远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他心里既矛盾又混乱,足足犹豫了一柱香的工夫,亏得脸上肌肉早都不能动弹,才没叫人看出他的失常。没等昆诸做出改或不改称呼的决定,乐令就善体人意地主动笑了笑:“咱们师兄弟千多年了,就是我如今成了师尊的枕边人,也不能忘了本,真拿师兄们当作后辈弟子啊。我今日回来不只是摊开身份,还有一件于本门大有好处的洞天仙府要献上,以后大师兄看在师尊和这洞天面上略略照顾师弟些,有了资质好的新弟子记着我先挑就好。” 不过是几个根骨好些的弟子,换得不用叫这一声师娘也还值得。昆诸心里不停打算着,眼神也稍微柔和了些,安排他们师徒坐下慢慢讲东海垂光宇的事。 乐令便把玄阙如何对付星河道君,然后让自己布下阵法的事都倒了出来:“明日我就在山上布下传送阵。垂光宇洞口已经叫正道那些修士堵住了,其中还该残留着些死气阴魄,说不准还有星河道君积年存下的法宝,只要炼去上头死气就能再用。这也是师尊留给师兄和咱们幽藏的东西,以后叫弟子们用这些死气阴魄炼制应劫法宝,还可少伤些天和,天劫也会轻些。” 昆诸也激动得难以自持,微微点头,冷冰冰地说了一声:“全赖师……”想到乐令描述的垂光宇,便咬着后槽牙挤出了一句:“全赖师娘提点了。” 待乐令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罗琛脸上的惊愕迷茫才完全收拾起来,转身往外就走——乐令睡了他们师父可是天大的事,他都叫过师娘了,怎么能容别人就跟什么事都没出一样,安安闲闲的过日子? 传送阵安顿好后又过了些日子,乐令就见到了从外头历练归来的上阳子。 他当时正帮着湛墨修行,小楼外护阵都开着,有人来敲门时因无法分心,只得传声叫那人过几天再来。可传声之后不过几个呼吸间,楼外竟传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被他安放在床头的阵盘骤然碎裂,楼下更传来一声响亮的踹门声。 乐令惊疑不定,连忙施法化解了湛墨体内心魔,翻身离开云床,一步踏到房门外。那个在楼下肆虐许久,破坏了小楼阵法的人已步上玉阶,抬起头与他一个照面,恍如修罗般高大丑恶的身体渐渐缩小,化作一个俊秀中掺着极重戾气,神色有些游移的青年修士。 那修士与他一照面便移开眼神,冷冷叫了一声“师娘”,转身就走,留下一地狼籍和楼外破损得不能再要的护阵。 上阳子……怎么也来赶这趟热闹了?乐令坐在楼外玉阶上,看着划得七零八落的阵法,以及楼上落下来的碎玉琼瓦,终于忍不住哀叹一声:早知就不在大师兄面前自曝身份了! 他认命地重修了楼外阵法,又去关心了那两个难得活着的弟子几回。也不知是昆诸还是罗琛私下威胁,他路上见到几位关系不亲近的内门师弟时,居然也听到他们叫自己师娘——然后他就毫不客气地出手教训了那几人一顿,命他们改口叫师丈。 湛墨这些日子脸色也难看得很,那些人叫乐令师娘时,他都恨不得化回原身和人动手。乐令管也管不过来,只得封闭小楼,强按着他闭关修行。 湛墨的色身天赋极佳,但按着魔修功法修行时,反而不如妖修功法快,渐渐修行时脸上身上就会冒出浅浅如鳞片似的印子,睁开眼时那双和常人无异的黑眸也会显出细长竖立的瞳孔。 他的修为越高,就和前世的妖体越像,只是现在更像修为被封时的黑蛟形态,而不是后来化成的金龙。待到元婴天劫过了之后,他就主动要求到外头历练,隔几十年才会回来一次,倒是修为不断进步,每次回来时不是为了巩固境界闭关,就是来渡天劫。 乐令这个师父除了给些法宝,几乎无用武之地,在湛墨元神移至上关,渡了小境界天劫之后,忍不住挽留道:“你也在幽藏多呆些日子吧。我这栖逸峰总比外头环境好,你一天到晚只在外头游历,哪有工夫好生闭关巩固修为境界呢?” 湛墨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乐令这些年进境比他还快,早已把色身炼入法身,度了阳神第二关的火劫。虽然他的修为提升得快,在外历练时也得了些天材地宝,又有水宫中积存的灵物可用,可他和乐令之间的差距还是越来越大…… 大得无法将他拥入怀中。 湛墨境界稳固之后便收拾了东西,默默离开了幽藏。乐令早已预见这样的结果,可是这个徒弟脾气执拗,自己修行得也不错,他也没什么拦下他业的理由,只好在湛墨囊中再放上两件防身法宝,免得他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时,手里的东西不够用。 乐令也尾悄悄随他游历过几回,后来见湛墨做事沉稳细心,又知道从水宫中带着使用的人,远不是从前那个直率自我的妖怪,这才安心守在栖逸峰修行。 有玄阙在上界等着他,又有前世覆辙在,这回乐令修行得十分认真。虽然玄阙已不能那样手把手帮着他练功,更不能再给他弄个分神化身采补,乐令的修行速度仍是极快,阳神上关的雷劫也过得十分顺遂。 他修行时召唤的天魔等级也越来越高,其能设下的幻象更是精美奇绝,让人分不出现实和幻境。阳神上关稳定后,他便试着召唤最无形无影难以抵抗的他化自在天魔修行,那幻象来得无声无息,不仅能控制人的耳目口鼻,甚至连心志都能控制,乐令仿佛回到了前世与秦休刚刚相遇的时候,在见到秦休时心底更翻涌起一股熟悉而陌生的强烈爱意。 而秦休对他也是体贴有加,两人在世外仙府探寻法宝秘籍时,这个秦休也会对他格外关照,甚至为他默默受过几次伤。那些恍如隔世的记忆重新出现在眼前,真实得就如同时光倒流,他又回到了前世时一样。 他仿佛被困在前世躯壳中,为了秦休而体尝尽世间爱恨,到处寻找他喜爱的功法和配得上他的法宝。而秦休却在不经意间知道了他的身份,与他相处时,那些关切和喜爱中都带上了几分勉强和虚假。 这些最真实的爱恨曾经动摇了乐令的心志,刺激得他频频生出心魔,可是如今他却已能等闲视之。甚至在幻境中进入雁门仙人遗府,主动坐到秦休身上动作时,他都已再没有半分怨恨痛苦之类能让天魔趁虚而入的感情。 秦休的长剑插到他背后那一刻,乐令忽地有所感悟,似乎隐隐看出了些因果纠缠天道轮回的规律。他蓦然伸出手抓住剑柄,抽自身上那柄剑,将秦云二人那片洞府以至他自己都一剑劈开,识海之中一片清静通透。 在寂寂无所有之间,乐令似乎睁开双眼,立在云端之上俯瞰世人,将一切众生悲欢生死尽收眼底。这双眼已超脱俗世,他的心魂身体也站在了云端之上的某个地方,一举一动任情自然,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念头都宛然是天道所行,这一步就迈过了合道大关。 一人合道,天下震动。 乐令度过合道天劫后,西荒各派都到幽藏道贺,连六州的华阳长生天微三位道君也下了帖子贺他飞升之喜,长生子更是不拘门户地请他到西陵一晤。 乐令却是不愿叫那些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索性连合道大典也没出席,一应事务都推给昆诸,自己仍旧窝在山上修行。他境界提高唯一的好处便是,昆诸师兄弟几人再想起师丈或者说师娘这个称呼时,心里终于不再那么抗拒了。 修行无岁月,合道道君在一个门派中就类似是镇派的存在,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轻易离开。他在小楼中闭关体悟天道,也不知炼化了多少只他化自在天魔。到得后来,那些天魔不仅不能动摇他的神志损伤他的身体,甚至似乎已不能再进入他体内。他的法身形神俱妙,如无隙琉璃,已容不得一丝外物玷污,修行时惟有一步步体悟天道,损之又损,以至于无。 道本生于无,能体会到虚无真谛,也就能纵横自在无碍逍遥。乐令从小楼中起身,一步跨到半空中。 这一步,已是天地无距,与道合真。 天地大劫已在空中酝酿,阴云累累低垂,乐令昂然立在栖逸峰顶,展开从垂光宇取来死气炼制的万魂伞,挡下了如暴雨般密密淋下的第一拨劫雷。 第二拨劫雷毫无间隙地随之落下,乐令心中一动,将万魂伞扔到空中应劫,目光落向远处东方——数百里外空中,一名温雅雍容的合道修士正盘坐云间,俊美潇洒的面容正对上他微带诧异的目光,淡淡笑道:“乐师弟度劫的动静不小,我过来看看,也防着有人捣乱。” 乐令嘴角微露笑意,又取了一枚白骨炼心锤对抗雷劫,抽空对着他点了点头:“多谢池师兄护法,想不到师兄竟也这么快就踏出了合道这一步,我还等着你那杯酒呢。” 他的心神很快被天劫重新夺走。到得后来,那些法宝已不足以抵抗天劫,乐令终于施展法力,手中化出如天女一般美貌的魔物,将劫雷吞噬入腹。道道雷光如箭簇密密落下,乐令能用法力化解的便化解,化解不下的只得以法身硬抗,然后趁着下一道雷劫来临之前以天雷淬炼法身。 强抗过九重雷劫之后,天上乌云漩涡当中终于落下了一抹白光。乐令身上升出一道无可抗拒的力量托着他向上飞行,转眼便升上了万丈高空。他只来得及再看池煦一眼,送上了一抹笑容,便被空中不安的震动和头顶再度卷起的乌云吸引。他刚刚度过飞升大劫,这劫云绝不会是为他而来——难不成池煦修为也到了,可以度劫了? 看来他这一杯酒,不用等得太久就能喝到了。 乐令飞升速度越来越快,头顶云层拨开,已能望见上下界之间牢不可破的青岚障,当空唯有他立足的这道白光是在那青岚上开了一道孔隙,容得下界修士登天。乐令仰首望着那道白光射出的地方,心中却已刻画出自己和玄阙将来的日子。 他微微闭目,等待穿越两界,却忽地发觉身上一片温暖,一个熟悉得令人心动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可算回到为师身边了。” 乐令蓦然睁开眼,深深看着来人的模样,抬起手描摩他的五官,脸上露出一抹分明清淡如烟却又深刻如镌入骨血中的笑容。 万丈云端之上,玄阙终于能以本身身体抱住思念已久的徒儿,师徒两人久别重逢,自是有数不清的话要谈,事要做。而在千万里外的东海之下,一条金龙翻腾着跃出海面,巨大头颅高高昂起,遥望着白光消逝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很早以前就计划这么个结尾了,然后我得休息一阵,大家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