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种药生香》 第2章 桶中丫头 “月丫头,月丫头。”五月听到娘亲在叫她。她不回答,她藏起来,不让娘亲找到她。 以前五月还小的时候,曾经藏在爹爹的书桌下自己的小床底下门后面衣柜里面……那些地方都不够好,所以总是很快就被娘亲找到。这次她藏到米桶里,把全身都埋到米里了,娘亲一定找不到她!五月为自己这么有这么聪明的主意而洋洋自得。 不过躲在米桶里有一点不太好,很容易把米粒吸到鼻孔里去呢……所以五月只敢很慢很慢很轻很轻地吸气,可还是有淘气的米粒,非要到她的鼻子里去玩。 五月想要小心地把米粒挖出来,可是鼻子已经痒得怎么也忍不住了。 “阿嚏!”她打了个大喷嚏,鼻子里的米粒虽然喷出去了,但她张开的嘴里却涌进了更多的米粒。 五月的娘亲循声而来,看见米桶旁边放着个小凳子,桶里一个小小的人儿,头发上,脸上白乎乎的,粘着许多米粒,甚至连睫毛上都粘着碎米,还在“呸呸”地不停往外吐嘴里的米粒。 娘亲忍不住笑了,但是很快忍住笑,板起脸来说:“怎么还这么淘气?月丫头已经六岁了,要跟着爹爹学认字,不可以这么淘气了。” 但是看着米桶里小人儿那滑稽的样子,娘亲还是憋不住笑了出来,边笑边把那小人儿从桶里抱出来,捋掉她头上身上的米粒。再帮她脱了鞋子和外衣,把衣服口袋里和鞋子里的米都倒出来。 五月用小手抓出嘴里最后一粒米,放在眼前仔细瞧了瞧,再看看娘亲。她正低头替五月弄掉鞋子里的米呢。五月偷偷把米又放回嘴里,嚼了嚼,没啥味道,硬硬的…… · 爹爹给大家看完病就会陪五月玩了。可是最近他总是要五月陪他玩认字的游戏。玩认字游戏让五月知道了,爹爹叫叶昊天,娘亲闺名叫程青莲,自己叫叶五月。爹爹说,因为五月是在五月十五这天生的,所以起了这个名字。 虽然认字也挺好玩的,五月还是更喜欢玩捉迷藏。所以五月总是在陪爹爹玩好认字游戏后,拉着爹爹玩捉迷藏。 爹爹比娘亲笨多了,总是要找好久才能找到五月藏的地方。有时候看见爹爹在五月藏的地方附近找来找去,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对的地方,五月急得差点出声提醒爹爹。 爹爹找到五月的时候,还总是很惊讶地说:“怎么也想不到月丫头会藏在这么难找的地方。”五月便会咯咯笑着从躲藏的地方爬出来,扑到爹爹怀里去。 五月还喜欢找隔壁的王家哥哥玩,王家哥哥比五月大四岁,他会带五月去爬树,去溪边摸虾,去采野莓吃。有次王家哥哥爬上大树后,兴奋地对五月说:“月丫头,我找到一个鸟窝,里面还有鸟蛋呢!” 五月在树下仰头蹦跳着,却看不见鸟蛋,她叫着:“王家哥哥,给我瞧瞧,给我瞧瞧。我要看鸟蛋!” 王家哥哥说:“好,我拿下来给你看。” 为了拿住鸟蛋,王家哥哥下树的时候摔下来了。鸟蛋摔碎了,王家哥哥的脸也变白了。王家哥哥哭丧着脸说:“月丫头,我腿好像摔断了,好疼啊……” 五月惊慌地向家里跑去,边跑边喊:“爹爹,王家婶婶,王家哥哥腿摔断了!” 爹爹很厉害,把王家哥哥的腿治好了。五月就又能跟着王家哥哥去玩了。 · 王家婶婶很喜欢五月,总是抱着五月逗她玩,问:“月丫头,给婶婶做媳妇儿好吗?” 五月不解地张大圆圆的眼睛,漆黑的眸子清澈明亮,像水面倒映着天光:“洗衣服儿?” 王家婶婶呵呵地笑着:“不是洗衣服儿,是媳妇儿。就是嫁给你王成哥哥,住在王家婶婶这里,月丫头改成和你王成哥哥一样的姓。” 五月想了想说:“不要,五月要嫁给爹爹,五月已经和爹爹是一样的姓了。五月要住在自己家里。” 王家婶婶禁不住大笑起来:“月丫头不能嫁给爹爹的。” 五月生气了:“为什么月丫头不能嫁给爹爹?爹爹最好了!” 王家婶婶止了笑,感慨地说道:“是啊,月丫头的爹爹是最好的好人。医术这么高明,却肯留在我们这种小村子里。我们这些穷庄稼人本来哪里看得起病?药钱都常常付不足的,多亏你爹爹心善,肯收下粮食山货来抵药钱。” 她叹口气:“只苦了你娘亲啊。月丫头,你知道你爹爹为啥不去县城里开医馆吗?” 五月摇头干脆地说:“不知道!” 王家婶婶也就不再打听,只笑嘻嘻地说:“月丫头嫁过来,天天让你王成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五月想了想,最近爹爹和她玩的认字游戏越来越难了,已经有点不好玩了,还是跟着王成哥哥玩有趣,便点点头:“好!” 王家婶婶便又笑起来,搂着她亲一口。五月不耐起来,便扭着身子滑下地,跑去找王成哥哥玩了。 快乐的童年就仿佛溪流里掬起的一掌水,清澈甘甜,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却终究穿过指缝,随着溪流远去了,只在记忆中留下凌乱的碎片。 · 五月十岁的时候,爹爹死了。 五月不停地问娘亲:“爹爹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了?” 娘亲却只是哭着不说话,任凭五月怎么问,她都不告诉五月,爹爹到底去了哪里。 娘亲带着五月去了很远很远的舅舅家。走得那天,王家伯伯婶婶王成哥哥,还有村里其他人都来送她们。五月哭了,她不想走,她喜欢王家婶婶和王成哥哥。但她还是被第一次见到的舅舅抱到牛车上。 牛车便慢悠悠地把她们带走了。 五月十一岁的时候,舅妈说她爹爹早死了,她和娘亲都是吃白饭的,再也不肯留她们住在舅舅家。 五月很伤心,原来爹爹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她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她也很愤怒,明明舅舅家的衣物是娘亲洗的,饭菜都是娘亲烧的,清扫也都是五月做的,为什么要说她们是吃白饭的? 舅舅又赶着慢悠悠的牛车,把她们送到另外一个人家去。五月看见舅舅收了那家人一车的大米,还有一包小小的,却沉甸甸的东西。 娘亲让五月喊那个男人爹爹。五月不肯,只叫着:“他不是五月的爹爹,五月的爹爹死了!” 那个男人便打了五月一巴掌:“不许再提你以前那个爹爹!” 娘亲抱着五月哭了,所以五月不提自己的爹爹了,但是她也不会喊那个男人作爹爹。 在舅舅家时,娘亲脸上的神情总是淡淡的,不过娘亲看到五月的时候,总是会温柔地微笑。但娘亲自从到了这家人家开始,就没有再笑过。 那个男人一喝酒就骂娘亲:“不会笑吗?整天哭丧着个脸,我没有给你饭吃吗?哭死前一个,还想哭死我吗?真后悔娶了你这个女人,花了我那么多银子当聘礼,只娶回来个哭丧星。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看到你这付丧气样子就生气!” 娘亲并不反驳什么,只是默默地做着家事。 住进这家人家开始,五月单独睡一个朝北的小房间,娘亲不再陪着五月睡。冬天小房间很冷。她经常冷得睡不着,有时候便会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是从娘亲和那个男人的房间传出来的。那些声音模糊而痛苦,仿佛拼命压抑却仍然压抑不住地挤了出来……还有那个男人的低喝声,怒骂声,有时候又是古怪而可怕的笑声和哼哼声…… 那些声音让五月既感到好奇又感到恐惧,就像是王家婶婶给她讲的鬼故事里,鬼怪躲在洞里吃人肉的声音。 有一个冬夜,那些声音再次响起。五月终于忍不住好奇,偷偷穿好了衣裤,轻轻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娘亲和那个男人的房门边。他们的门紧紧地关着,五月便眯着一只眼,从门缝里看进去…… 她看见娘亲和那个男人都没有穿衣服。娘亲的身上到处都是青青紫紫的,就像五月摔跤后的膝盖。 那个男人一边掐着娘亲的脖子,一边扭动着屁股,屋子里有节奏地响起像是拍手似的声音,不停地拍着…… 五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回到自己房间的小床上,衣服也没脱,卷起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五月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只觉得那是一件又可怕,又恶心的事情。 五月觉得娘亲是不是要死了,她被那样掐着脖子,她一定会死的,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是第二天一早,娘亲又好好地出了房间,做饭洗衣。娘亲穿着衣服时,看不出身上的青紫。 五月再也不敢偷看那个房间。当冬夜里那些可怕的模糊声音响起,五月便把头蜷进被子里,将耳朵死死地堵住。 作者有话要说: 何如的旧坑,已经完结,欢迎入坑。 第3章 血色夜晚 第三个冬天过去的时候,五月十四岁了。因为长期吃得不好,她长得比同龄的女孩子瘦小许多,脸上也干瘪瘪的没什么血色。但在这个春天,她一下子长高了,厚重的冬衣换下后,薄薄的春衫下面已经可以看到隆起的胸脯。 那个男人看着五月的眼神变了,他经常会支使五月跑东跑西,替他倒水拿东西,或是替他捶捶腿捏捏背什么的。 五月害怕他的眼神,她尽量躲在房里不出去。那个男人支使五月做事时,娘亲便抢着做了。夜里那些本来模糊的声音渐渐变得更加暴烈起来,五月无论怎么用力堵住耳朵都无法堵住那些喝骂声。第二天,娘亲的脸上出现了一块块青紫,就像她身上的那些一样。 五月心疼地亲亲娘亲脸上的青紫,娘亲抱着她失声痛哭起来。那个男人却高声喝骂:“死女人,想哭死我啊?去做饭!” 娘亲止了哭,边抹着泪边匆匆离开五月去做饭了。 · 晚春的某个夜里,月色沉静透明。 当一切都归于平静,五月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她的房门被打开了。 五月恐惧地看着那个黑影走到她的床边。那个男人看见她圆圆的杏眼大睁着,映出银白的月光,便说:“丫头,陪爹一起睡吧。” 五月颤声说:“你不是我爹……” 那个男人古怪地笑起来:“所以才可以一起睡啊。” 他爬上床,开始拉五月的衣服。五月推开他的手,想要向后躲,却被堵在了床角。那个男人又爬上几步,扯松她的衣带,用力撕扯她的衣襟。五月又慌又怕,无声地挣扎着,却怎么抵得过他的力气?很快便被他扯松了小衣,露出里面浅红的肚兜。 那个男人拉着她的腿,把她拖倒在床铺上,再用双手按着她的肩膀,自己跨骑在她身上,重重地压着她,让她无法挣扎。 他俯身下来,把头埋在她胸前,肆意地嗅着少女的体香,接着又把喷着臭烘烘酒气的嘴往上移去,啃噬着她颈下细滑柔嫩的肌肤,用牙齿咬着她的肚兜边缘向下撕扯,一边还含糊地说着:“爹爹喜欢你,丫头乖乖地……” 五月扭动身体,拼命蹬腿,却根本无法挣脱他的钳制,她终于哭叫出声:“你不是我爹,你不是我爹!”泪水在脸上纵横,声音渐渐嘶哑。 那兽却兴奋地笑起来,起身撕扯她的裤子。他一放开五月的肩膀,五月就用肘撑起上身,一边朝着他使劲乱踢,一边向后退。 那兽出其不意,被她在肩头重重踢了一下,赶紧把左手举起,护着自己的脸,右手则向她伸过来,试图抓住她的脚脖子,口中还骂骂咧咧地说着:“死丫头,你和你娘都是老子他妈的花钱买回来的,真金白银啊!结果一个整天哭哭啼啼,一个就敢还手打老子……给我老实点,不然老子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好歹也要收回点钱……” 门口传来娘亲颤抖的声音:“别碰她,不然我就死在这里……” 五月转头,看见娘亲站在门口,她的全身剧烈地颤抖着,手中举着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五月不由得惊叫起来:“娘,娘!不要,不要啊!” 那兽回头看看,轻蔑一笑:“哭丧星,你要敢死,早就死了,还用等到今天吗?”说着便抓住忘记蹬腿的五月,握住她的双踝,将她拉向自己身前。 五月使劲推打着身上的兽,阻止他靠近,眼睛却只是瞧着娘亲。她瞧见娘亲绝望地闭起眼,眼角滑下两道亮晶晶的泪痕。 娘亲扬起了头,将菜刀用力割向自己的脖子。苍白的月色下,许多许多黑色的东西从娘亲的脖子里喷射出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带着娘亲的体温,撒到五月的身上脸上,甚至她的嘴里…… 那兽惊住了,松了手上的力量。 五月挣开那兽的爪,从床上向门口扑了过去。 娘亲软软地倒在地上,五月抱住她的身子。她张了张嘴,仿佛要对五月说什么,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脖子上的伤口狰狞地翻开着,啵啵地冒着黑色的泡泡…… 那一刻,整个世上都只剩下一种颜色,血的黑色,只剩下一种声音,那种“啵啵”的声音…… “啵啵……” “啵……” 五月觉得那声音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了,她拼命地拼命地吸着气,终于从胸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喊:“娘!——娘!——不要啊!不要丢下月丫头一个人啊!不要啊!——” 那兽本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们,被五月的嘶喊震了一下,清醒过来。他抖着脚走过来,低头看着躺在五月怀中,做了自己三年妻子的女子,声音也颤了:“这,这,这死,死女人……” 五月听见那兽的声音,胸中立刻烧起了一把火,灼烫了她的全身,燃红了她的眼睛! 她轻轻放下娘亲的身子,伸手摸起地上的菜刀,双手死死抓紧,猛地转身,对准那兽的肚子狠狠地刺了进去,猛地抽出来,再用力刺进去,再抽出来…… 那兽扭曲着脸,惊愕地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喷涌着热血的肚子,口中发出“荷荷”的声音。他想要推开五月,手抬起一半就没了力气,倒退了两步,终于腿一软,整个人向后直直地倒下。 五月并没有因他倒下而停手,她不停地刺着地上那具只会微微抽搐的身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她不知道自己刺了多少下,直到双手酸软,掌心被兽血染得滑腻,再也握不住菜刀为止。猛刺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软软地坐倒在地上,怔怔地看向另一边。 娘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再也看不到娘亲温婉的笑脸,再也听不到娘亲喊她吃饭的温柔呼唤。 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有多希望爹爹还活着啊,如果爹爹没有死,娘亲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也不会为了救她而自尽。 她颤抖着手,握住胸口的玉佩,心中满是深深的恨意与愧意,这是爹爹留下来的,自从爹爹死后,她就一直带着。娘亲总说,这玉佩会保佑她的。可是,这玉佩保佑不了爹爹也保佑不了娘亲,独独留下她一人又有什么用?! 用力扯下玉佩,细细的红绳割开了手指,她却不觉得疼痛。她攥紧玉佩,高高举起,然后用力地把它砸向地面! 没有预期中玉佩碎裂的脆响,一片白光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瞬间把她完全包裹在其中…… …… “月丫头,月丫头。”五月听到娘亲在叫她。 这温柔的呼唤,是她在做梦吗?娘亲不是应该死了吗? 五月猛地打了个喷嚏,一睁开眼,就瞧见了娘亲温婉地笑脸,但是娘亲很快忍住笑,板起脸来说:“怎么还这么淘气?月丫头已经六岁了,要跟着爹爹学认字,不可以这么淘气了。” 但是娘亲瞧着五月滑稽的样子,还是憋不住笑了出来,边笑边把她从桶里抱出来,捋掉她头上身上的米粒。再帮她脱了鞋子和外衣,把衣服口袋里和鞋子里的米都倒出来。 五月茫然地低头看着娘亲替自己弄掉鞋子里的米,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泪珠掉落在娘亲的手背上。 娘亲抬头,惊讶地问道:“月丫头,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把灰弄到眼睛里去了?”她急切地捧起五月的脸蛋,对着光仔细察看。 五月摇摇头,抹去眼中的泪水。 娘亲没看到她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就再次低头帮她穿好鞋子,起身后又摸摸她的头:“月丫头乖,去找隔壁王家哥哥玩吧,娘亲要做饭了,不然一会儿你爹爹就要饿肚子了。” 五月看着娘亲走向灶台的背影,心中却是一片茫然,她现在是在做梦吗?或者以前的那些事才是在做梦?一个很长很可怕的噩梦…… 她茫然地环视了周围,这里是自己十岁之前都一直住着的地方,娘亲每日就是在这个厨房里烧菜做饭,然后就会温柔地呼唤她:“月丫头,该吃饭了。” 那个被烟熏得黑黑的大灶,那堆金黄色的秸秆,那口敲破了一小角的大水缸,旁边放着湿漉漉的木盆,总是摆得齐整的木桌木椅,擦得干干净净木制碗橱,可以藏起小小的她的米桶……触目所及,一切都如此熟悉,唤起她深深的怀念。 她低头瞧瞧地上,丝毫不见玉佩的踪影,再瞧瞧自己的手,眼前的手,小小的,手指又短又胖,肉乎乎的。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玉佩也不在脖子上挂着。 娘亲刚才说,自己才六岁?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应该是十四岁了。她晕晕乎乎地走到厨房门口,发现门槛高得离谱,她只能扶着门框,抬起自己的小短腿,艰难地跨过厨房门槛,才到了屋子外面。 五月彻底糊涂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如的旧坑,欢迎入坑。 第4章 奇怪梦境 五月糊里糊涂地跨出自家厨房的门,屋外是初夏午后灿烂的阳光。亮晃晃的阳光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五月回头瞧了眼门内,眼前晃来晃去的,就是娘亲忙碌地生火的背影。 现在所看的一切是真的吗?可是就在刚才,她还在那个朝北的小屋子里,坐在满地冰冷的血泊中,看着娘亲一动不动的身子,想哭却哭不出来……所有那些黑暗可怕的过去,不像是梦啊? 娘亲回头见她还杵在门口发愣,笑道:“今天月丫头是怎么了?要是平时早就奔得没影了。是不是眼睛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说着娘亲有些担心地放下手中的秸秆,朝着五月走了过来。 五月瞧着娘亲的脸,眼睛一下子酸酸涨涨的,眼泪又要涌出眼眶来,她怕娘亲担心,急忙扭头向着外面跑去,一边叫道:“没有,没有不舒服,娘亲,我去找王家哥哥玩了。” 五月站在门口时,背着光,叶程氏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听她这么一说,便放心地回到灶台后面继续生火。 五月一直奔出了自己家的院子,到了院门外,才慢慢止住步子,向周围看去。是的,眼前是熟悉的景象,直到十岁之前,她都住在这个地方。住在舅舅家里时,她一直想念着这个叫王家村的地方。再后来,到了那个男人的家里后,她就再也不想了,她觉得想也没用,她回不来了。 迈着短短的小腿,顺着熟悉的小道,向右穿过一条小土路,就到了王成的家。 五月站在门口有些犹豫,她此时还有些迷糊,不知道该喊:“王家哥哥出来玩啊!”还是直接进去找他。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亲热地问:“月丫头,发什么呆呢?” 五月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瞧,就是王家哥哥,比她高出了老大一截,以前天天带她出去疯玩的王家哥哥。 王家哥哥奇怪地问道:“月丫头,你今天是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 五月忙摇头:“没,没有,王家哥哥,我们去玩吧。” 王家哥哥挠挠头,十岁的孩子那有什么心思去琢磨事情,听到去玩,立刻就开始想要到哪里去玩了。王家婶婶原来在院子里头编竹篓,听见他们在门外说话的声音,便喊道:“成子,我让你今天去镇上卖竹篓子的,卖得了多少钱啊?” 王成听到王家婶婶的声音,脸色突然变了,急忙跑进院子,灰头灰脑地小声说道:“我,我背着竹篓子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掉在地上压坏了好几个……” 王家婶婶有些急了,这家里本来就不富裕,靠着农闲时,编织些竹篓子去卖钱来补贴家用,这半大小子干农活也靠不上他,就让他去卖竹篓。今天带去的可是她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抽闲一点点编出来的,要是卖得好,能换五十多文呢。她站起来一把捉住王成的手臂:“你拉住那个撞你的人了吗?有没有让他赔钱给你?” 王成的头垂得更低了:“没有……” 王家婶婶见他背后空空的,又问:“那后来全卖完了?卖了多少钱?” 王成没说话,从胸口摸出一个小布包。王家婶婶抢过来,打开一数:“怎么就这么点?” 王成小声说:“好多都压坏了,有个老伯说这些篓子没人要了,我卖不出钱的,他好心把篓子都买下了。” 王家婶婶那个气啊,心里又怨得慌:“他哪里是好心啊?你这傻小子啊,压坏那几个拿回来娘再修整修整又和新的一样了,你倒好,好的坏的全让他拿去了,才换了六文钱!哎……”说着说着她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庄户人家爱惜东西,钱财方面更是勤俭,这五十多文钱,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五月一直怔怔地看着他们说话,眼看着王家婶婶那神情,猜到接下来她该会狠狠地罚王家哥哥了。往常王家哥哥闯祸了的话,王家婶婶常常会罚他不许吃饭,但他这回闯的祸可不小,说不定会罚得更厉害些。 她跨进门,用稚嫩的声音,软软地求道:“王家婶婶,你不要难过,也不要骂王家哥哥啦,月丫头帮你编竹篓子,下次和王家哥哥一起去镇上卖,好不好?” 王家婶婶扯起袖管内侧,擦了擦眼睛:“婶婶怎么能让你来编竹篓啊。不过月丫头说这话,婶婶爱听,等你长大了就做我们家成子的媳妇儿,到时候再和婶婶一起编竹篓啊?” 她回头看了看王成,又道:“还是月丫头懂事,成子,你比月丫头大了四岁,到现在还傻头傻脑的,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王成不敢搭腔,闷声站在一边。 王家婶婶虽然心疼那几个竹篓子,到底是个心胸豁达的女人,被五月一求,想着这傻儿子也不是故意闯的祸,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她拉过五月,摸摸她的头,问道:“月丫头,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懂事啦?昨儿个还和成子玩得一身泥巴回来呢。” 五月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到现在她还不晓得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明明是这六岁的身子,但自己心里的想法却是十四岁的。 王家婶婶也没多想,她自己只养了个小子,以为女孩子早慧些也是正常的:“月丫头就在王家婶婶这里玩会儿吧。我们家那个傻小子闯了这么个大祸,这几天可不能再放他出去疯玩了。”说着狠狠地剜了王成一眼。 王成心里已经偷着乐了,只是这几天不能出门玩而已,比起饿上好几顿,那是极轻的惩罚了。 五月在王成家呆了不多久,就耐不住要回家了。她觉得和王成玩不到一起去了,而且她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在做梦? 从进入这个奇怪的梦开始,经过的时间越久,她心里越是慌,她怕自己突然就会醒过来,又回到那个满地是血的黑洞洞的小房间。她拼命地跑着,奔回到自家院子门口,跳过门槛,再奔到厨房门口,瞧见娘亲好好地在灶台边炒菜,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五月喘着气,小小的胸膛快速地起伏着,两眼怔怔地瞧着娘亲。娘亲往锅里撒上点盐花,再用锅铲翻炒几下,把碧绿的青菜盛到碗里。她的脸被锅里腾上来的热气熏得红润,耳边的几丝头发有些汗湿,弯弯地贴着脸颊,嘴角挂着丝浅浅的笑容。 这……也许不是个梦吧?五月在心里暗暗念道,如果这是个梦,她永远都不想醒过来。 叶程氏放下菜碗,抬头瞧见五月回来了:“月丫头,去喊你爹爹吃饭了。” 爹爹!她好多年没有见到的爹爹。五月急忙转身,向爹爹平时给村里人看病的那屋奔去。如果爹爹没有死,如果爹爹还活着…… 她冲进那间带着淡淡药香味的屋子,扑面而来的熟悉气味,让她的视线又变得模糊起来,模糊的视线中,那个穿着青衫的熟悉身影向她转了过来,就算两眼含泪,她也不会看错那张脸,那是她的爹爹。 叶昊天正在收拾药箱,只听门口那又轻又快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自己最宝贝的女儿跑过来喊自己吃饭了,笑眯眯地回身,却看到小丫头的眼睛里含着泪,不由得吃了一惊,几步跨到门口,将她抱了起来:“是谁欺负我们家的月丫头了?丫头告诉爹爹,爹爹收拾他去。” 五月一把搂住爹爹的脖颈,摇摇头,轻声道:“都是厨房里的烟不好,害得月丫头眼睛酸酸的。”在舅舅家和那个禽兽家的经历,让她早早地学会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情绪。在这个越来越真实的“梦”中,她要装成六岁的月丫头,让这个“梦”延续下去,最好永远都不要结束。 · 晚饭很简单,红薯和糙米混合蒸熟的饭,一碗炒青菜,一碗萝卜汤。但是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和乐融融地吃着。爹爹喊娘亲“青莲”,说着白天看诊的琐事。娘亲喊爹爹“天哥”,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微笑。 吃完晚饭,叶程氏收拾桌上的碗筷,叶昊天对五月说道:“月丫头,今天我们先不捉迷藏,爹爹和你玩个好玩的游戏,如果你玩得好,爹爹就陪你捉迷藏,好不好?” 五月记得这一天,知道爹爹要教她认字了,便用力地点点小脑袋。 她从六岁开始,跟着爹爹学了四年,那时候贪玩,不够努力,虽然认了不少字,《三字经》《百家姓》甚至《论语》《孟子》之类的经史也背过不少,但写起来就常常出错,字迹也不好看。这一次,她想要认真学,她想要看到爹爹赞许的笑容。 叶昊天十分震惊于五月的聪慧,那些简单的字,她一教就会,没一个会认错,这一个晚上,短短的一个时辰里,她竟记住了几十个常用的字!只有几个笔画特别多的她搞错了。 而那几个搞错的字,也是五月故意记错的。她不敢让爹爹知道她原来就认识这些字,生怕爹爹生疑,追问起来,也许“梦”就会醒了。 · 这天夜里,叶昊天一直对妻子念叨着,五月是如何如何聪慧,他要多花些时间教她。 叶程氏轻轻笑他宠溺女儿:“她一个女孩儿家,再聪慧也是要嫁人的,学了这么多,也没有用的地方。” 叶昊天叹了口气,惋惜地说道:“可惜了可惜了是个女孩,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是个可造之材啊。” 他想了想又道:“就算是女子,多学点也是好的,知书达理又通晓医术,将来找婆家也容易找个好人家。” 叶程氏笑道:“月丫头才六岁,天哥你也想得太远了,已经在想替她找婆家的事了?” 叶昊天也笑了:“是我想远了。” 叶程氏递上温热的毛巾,又替他解开头上的发髻,拿木梳细心地梳理顺:“天哥,还是早些歇息吧,明天还要起早看诊呢。” 叶昊天擦完脸,等着叶程氏也洗漱完毕,将她拉到怀里,轻轻道:“我们来生个男孩儿吧,以后也好照顾月丫头。” 叶程氏嗔道:“也不怕吵醒了月丫头。” 叶昊天道:“隔着两道门呢,听不到,何况那丫头早就该睡着了,这会儿怕是在做梦和王家哥哥玩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旧事重演 躺在自己的小屋里,五月不敢睡着,她生怕一睡着再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这个幸福的“梦”醒了。她使劲儿地睁眼盯着床顶的白纱,却终究抵不过这个六岁的小身体里强烈的睡意,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皮,坠入沉沉梦乡中去。 第二日清晨,天边还蒙蒙亮的时候,五月就被院子后面养的鸡吵醒了,她在床上翻了个身,随后猛地睁开眼,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又伸手到眼前仔细瞧了瞧,确定是六岁稚儿胖乎乎的小手,这才松了口气。 这之后的十多天里,五月每天晚饭后就跟着爹爹学认字,白天就在外面找个没人之处,用树枝把泥地掘松了,在松软的土壤上练字。她渐渐开始确信,现在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虽然她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回到六岁的时候,却不妨碍她暗暗地欢喜。 王成被王家婶婶解了禁之后,第一天就来找五月玩。五月本不想去,看到王成失望的眼神,再加上娘亲也劝她去,她想自己毕竟还是“六岁”的孩子,去疯玩才是常理,这便答应了王成。 去是去了,五月却有些心不在焉。王成虽然愣头愣脑的,也看出她玩得不甚开心,他挠了挠脑袋,看向周围,见到那棵大槐树靠近树梢上有个鸟窝,灵机一动,边向大槐树奔去,边叫:“月丫头,我给你掏鸟蛋,等下我们烤了吃!” 五月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埋头在地上练字,她把昨日爹爹教她的字每个都练了几遍,突然听见王成大喊:“月丫头,快看,我爬得高不高?这个鸟窝里面有好几个鸟蛋呢!” 五月猛地抬头,见王成已经爬到大槐树最高的那个树杈上了,一手抓着树枝,一手去鸟窝里掏着。她赶紧站起来,小跑到树下,有些担心地劝道:“王家哥哥,小心啊,这树这么高。别掏鸟蛋了,下来玩吧。” 王成已经把鸟蛋拿在了手里,为怕把蛋挤碎没敢放怀里,就这么一手握着蛋,一手攀住树枝,慢慢往下挪:“没事,这鸟蛋是蓝色的,可好看了,我拿下来给你看。” 五月仰头看着王成用一只手,艰难地从树上爬下来,心头突然一阵狂跳,这情景似曾相识……她猛然想起王成从树上摔下来那次,就是为了掏鸟蛋!她着急地喊起来:“王家哥哥,别管鸟蛋了,小心别……” 话音未落,王成右手抓住的树枝突然断裂,身子一斜便从树上直坠下来,重重落在地上,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手中的鸟蛋也捏破了。 五月急忙奔到王成身边:“王家哥哥,你有没有摔伤?” 王成哭丧着脸说:“月丫头,我腿好像摔断了,好疼啊……” 五月惊慌地向家里跑去,边跑边喊:“爹爹,王家婶婶,王家哥哥腿摔断了!” 她还没跑进王成家的院子,王家婶婶就听见了她的叫喊,一把扔了手中活计奔出院子,满脸焦灼地连声问道:“月丫头,你喊啥?你王家哥哥怎么了?” 五月急急说道:“王家哥哥从树上摔下来,腿摔断了!” 王家婶婶拔腿就往她跑来的方向奔过去,跑出几步想起还没问地方,又跑回来问她:“哪棵树?” “就是村口那棵老槐树。”五月一指村头方向,看着王家婶婶急急忙忙地跑走的背影,转身向自己家里跑去,一进家门就叫着,“爹爹,爹爹,快些,王家哥哥从村口的老槐树上摔下来,把腿摔断了!” 等叶昊天准备好时,王家婶婶已经把王成抱了回来,直接送到了他的诊室。 五月陪在一边,看着爹爹给王成诊治,心里头却乱成一团,王成从树上摔下来,是之前发生过的事,只是那时她太小,不记得当时的情形了,想不到会有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那么,她抬头看着爹爹,她的爹爹也会在她十岁那年,再一次死去吗? 不要!她再也不要失去爹爹和娘亲,她绝对不要再尝到失去双亲的痛苦,她想要和爹娘一起,三个人和和乐乐地过日子。 但是,一个六岁的稚弱女童,如何阻止这些事发生?即使四年以后,她也不过十岁,怎么做才能救爹爹? 这时候,王成叫她了,声音里带着懊丧:“月丫头,鸟蛋给我捏破了……” 五月从沉思中惊醒,低头看去,原来爹爹已经把王成的腿骨接好,这时候正在他的腿上绑布带固定夹板。只见王成为忍痛已经是满头大汗,却扭着脸把左手送到她面前摊开,手心里是破碎的蛋壳,还有已经半干的蛋液,亮晶晶地泛着光。从树上掉下来之后,他居然一直捏着这些碎片没有扔掉! 她轻轻拿起一块碎片,蛋壳外面是浅蓝色的,里面则是雪白雪白的。她对着王成弯了弯嘴角:“真的很好看。” 王成就憨憨地笑了。 · 这天晚上,爹爹教五月认字的时候,她走神了,怔怔地看着爹爹,心里一直想着,四年之后爹爹就要死了…… 她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死的,娘亲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娘亲甚至从来没有亲口说过爹爹已经死了。这些话都是舅妈嫌弃她们母女时,骂骂咧咧地说出来的。 如果她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死的,又怎么去救爹爹? 五月渐渐觉得现在不是个“梦”了,没有哪个“梦”可以连续做十几天吧?还能清清楚楚地摸到爹爹的手,闻到娘亲身上温暖的香味,吃到可口的饭菜,王成掏来的鸟蛋碎片也在她的小荷包里放着,只要伸手进去,就能摸到那片小小的薄片,边缘尖尖的。 在王家村住的这些天,倒让过去那几年的可怕经历变得不真实起来,好像那才是梦一样。她差点以为那真的只是个噩梦而已,但是今天王成摔下树来的事,提醒了她,那也不是梦,是她实实在在经历过的事情。 那么,她活了两次?第一次,爹爹过世了,娘亲为了救她而自尽……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回到了自己六岁的身体里,却有着十四岁姑娘的心思,还带着那些可怕的记忆…… 叶昊天注意到五月愣神的样子,问了她几次,也不见她回答,便走到她身边,将她抱了起来:“月丫头,怎么了?” 五月摇摇头,伸手勾住爹爹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肩颈之间,闷声说道:“没怎么。” 叶昊天找了个凳子坐下,把五月放在膝上,低头看着她闷闷不乐的小脸:“丫头,是不是为了王家哥哥的腿难受?” 五月自然不能说自己担心的是爹爹,便点点头。 叶昊天笑道:“我们月丫头心善啊。王家哥哥的腿,爹爹会给他治好的,丫头还信不过爹爹的医术吗?” 五月不能再继续闷闷不乐了,她向叶昊天挤出一个笑脸:“恩!爹爹最厉害了,王家哥哥的腿一定会治好的,那样月丫头又可以去找他玩了。” 叶昊天疼爱地揉揉她头顶:“乖丫头,我们再来玩认字游戏好不好?” 五月重重地点点头:“嗯!”还有四年,她一定要想出办法来。在那之前,她要多读书,还要学医术,爹爹自己虽然是个医生,但若是受了重伤或是生了重病的话,是无法给自己诊治的。 从这天起,五月不再故意认错笔画多的字,学认字的速度快得惊人,叶昊天在惊喜之余,开始试着教她写字,发现她非但认字快,学写字也奇快。王成腿受伤后,五月也不去外面玩了,白天就到爹爹的诊室练大字。 来看病的村人都夸五月聪明,叶昊天就呵呵地笑,心中渐渐萌生出了教五月学医的想法。但他怕五月年纪幼小,没有耐心背医书药典,就想推迟几年再教她。 · 有一天早晨,五月走进诊室,搬起有她大半个人那么高的木凳,费力地朝着他的书架走去。这个时候还没人来看病,叶昊天脸上带着宠溺微笑,看着这小人儿手脚并用地爬上木凳,趴着书架,从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药典,然后转身坐在木凳上,把那本比她的小手臂还厚的药典搁在腿上,翻开第一页,像模像样地看了起来。 叶昊天好奇地问道:“月丫头,你在看什么?” 五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月丫头在看药典。” “你看得懂?”叶昊天有些好笑地问。 五月仔细看了一遍第一页上的内容:“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看不懂的地方,爹爹闲下来教教我行吗?” 叶昊天起身走到她身边:“丫头,你真的想看?这本药典虽然有很多图画,画得却都是各种药草,写得都是药草的药性和相应对症,很无趣的哦。” “月丫头想看,还想学医。我要像爹爹一样,会给大家治病,以后要是王家哥哥摔伤了,我就可以替他治伤了。” “丫头,学医可是很苦的哦,要背熟许多许多的书,若是有一样药材搞错了,本来是救人的药,就有可能变成害人的药了。” 五月抬头看着叶昊天,很认真地点点头:“爹爹,我不怕苦,我想学医。”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求收藏求留言。 第6章 妙计得手 时光荏苒,四年时间匆匆而过。 五月十岁的时候,已经能读会写,会开些简单的方子,医书药典也背下不少。只是中医须望闻问切,中药又讲究君臣佐使,并非光背下药典就能开方治病了。但就是这样,已经让叶昊天欣喜万分了,常常对妻子念叨,这丫头是个可造之材啊。 叶程氏听了也就微微笑着,心里却有些愧疚,想着自己没有给叶家添个男丁,这才让天哥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这个女儿身上。当然月丫头她也疼爱得紧,只是她总觉得平常人家的女儿,学会针线女红,烧饭做菜,才是正理。一个只会医术不会女红的女子,将来要怎么找婆家?但是她提了几次,叶昊天都不放在心上,反而豪气地说道:“要是找不到婆家,就由我这个做爹爹的养着她。” 她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心里暗暗想着,哪个女子到了适婚的年龄,能真的不找婆家,一直让自己娘家养着啊。到五月大一些的时候,终是要教会她这些寻常女子该学会的家事。 · 这四年间,五月始终忧虑着爹爹的事,却也一直没有想到应对的方法。她只记得,在她十岁这年的三月十六,爹爹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之后不久,她和娘亲就被舅舅接走了。 到了三月十五这天夜里,五月一晚上都没敢睡着。她坐在窗前,眼巴巴地瞅着天上的圆月落到了西边,就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屏息静气地小步走到爹娘的门外,见到门关着,她才松了口气——爹爹还没出门。 爹爹一般每隔两三个月就会去一次县城,购买药材,今天出门应该也是为了这事儿。她要阻止爹爹,只要爹爹不出门,就不会遇到危险了。 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见屋里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音,赶紧回到自己屋里,关上房门站在后面,听到“吱呀”的开门声,猜测娘亲是去厨房做早饭了,又等了一小会儿,就开门出去。 叶昊天也已经起了,正在扣着衣襟,见到五月不由得有些惊讶地问道:“月丫头,天还没亮呢,你怎么就起来了?” 五月上前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道:“爹爹,你今天别出去。月丫头做了个梦,梦见爹爹出门去,坐着一艘大船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娘亲哭了很久很久,后来娘亲也走了,留下月丫头一个人……”这本是她想好的借口,说着说着却忆起了前一世的事,真的哭了起来。 叶昊天低头,见五月大大的杏眼里氲着泪水,因为仰着头,还没流下来,在眼眶里亮晶晶地蓄着,便掏出手巾替她擦眼泪,一边笑着劝慰道:“傻丫头,那只是个梦啊!怎么哭起来了?” 五月接过手巾抹了泪,又递还给他:“爹爹,你今天这么早起来,是去县城买药材吗?” “是啊。”这里去南延县城有五十多里路要走,不趁着现在走,就难以赶在天黑前回来。 “爹爹,你今天不要去好吗?明天再去买药材,今天就在家里陪五月背医书好不好?” 叶昊天把手巾叠好,放回怀中,一边摇头道:“月丫头,家里药材都用得差不多了,爹爹前几日又都和大家说过今日去购药,让今天要看病的改在明天再来,怎么能改明天去呢?”说着转身从橱里数出购药的钱,装入钱袋,放在自己怀中。 五月哀求道:“爹爹,你真的不要去,你就相信月丫头吧,今天不能出门。” 这时候叶程氏拿着一个布包过来了,包里是她给叶昊天准备的饼子,家里并不富裕,叶昊天不舍得在外面花钱吃饭,这一包饼子,就是他一天的食粮了。她瞧见五月也在,一边把布包递给叶昊天,一边有些诧异地问道:“月丫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五月见劝不动叶昊天,又对叶程氏道:“娘亲,月丫头昨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见爹爹今天出门去后,就再也没回来……” 家人即将出门,是很忌讳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的,叶程氏没等听完就急忙阻止她说下去:“月丫头,不能说这样的话,快朝地上吐口水,吐掉了就当没说过。” 五月急得直想哭,又不能直说那是前一世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一时间她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眼见着叶昊天拎起包袱就往门口走去,她急忙追上去,拉住他的手:“那爹爹带月丫头一起去好吗?” 叶昊天:“爹爹要去的是县城,太远了,不是附近的周家镇,要走好久才能到呢,来去一次要一整天。等月丫头大一些了,再跟爹爹一起去吧。” 五月死命不放手:“月丫头已经长大了,可以帮爹爹一起背药材回来。” 叶昊天把手放在她的头顶,朝着自己的胸腹位置比了一下,忍着笑正色道:“丫头是长大了,不过还不够大,爹爹可不舍得让你背那么重的东西。” 五月不再恳求,却是一脸倔强的表情,跟着叶昊天一路出了院子。 叶昊天见她执意要去,便笑着回头对叶程氏道:“月丫头要去就让她跟着去吧,你再给她包几个饼子路上吃。” · 刚出家门时,天空还是暗沉沉蓝森森的,周围的房屋在月色下模模糊糊地杵着,路也不太看得清。出了村子没多久,天色就渐渐亮了,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东面的小半个天空都被朝阳映成了红艳艳的颜色。 五月的心里却越来越焦灼,对于爹爹即将要遭遇的危险,她毫无头绪,如果真的遇上什么事情,她又该怎么阻止? 叶昊天回头,见五月走在后面,垂着头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得停下脚步:“月丫头,不走快一点的话,今天晚上就赶不及在天黑前回家了。怎么,丫头还在想那个梦的事吗?” 五月点点头:“爹爹,月丫头不是骗你的,是真的。” 叶昊天哪里会把一个小女孩的梦当真,他摸摸五月的头:“爹爹信你真的做了这个梦。可梦是假的,当不得真的。” 说完他从包袱里取出饼子递给五月:“吃吧,不吃一会儿就没力气赶路了。” 五月接过饼子,小口小口地咬着。娘亲烤的饼并没有放任何馅料,为了让叶昊天今天赶路有力气,特意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又在饼上面撒了许多葱花,烤的松软焦脆,咸香可口。 她一边嚼着饼,一边想着,如果不能说服爹爹,那就要想个法子让爹爹不能去县城。 装生病?不行,爹爹一搭脉就会知道真假。到半路上就吵着要回去?也不行,今天是自己死乞白赖非要跟着爹爹去县城的。如果……如果爹爹的钱丢了,就没法去买药了。可是她该怎么偷走爹爹怀里的钱呢? 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在土路上匆匆走着的五月,身上有些汗津津的。他们离家已经一个多时辰,还路过了另一个小村庄,五月却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来偷走爹爹的购药钱。 前面的路边,有一棵大树,许是被风雨刮得,有些歪斜,靠着路边的树根露出了地面。五月快走几步到了树旁,往树根上一坐:“爹爹,歇一会儿吧,月丫头走得累了。” 想不出好办法来,她只能尽量地拖延。 叶昊天无奈地道:“早就叫你不要跟来了,现在才走了一半,接下来还有二十多里路呢。” 他又取出一个竹筒:“月丫头,喝点水吗?” 五月确实觉得渴了,便点点头,接过竹筒,大口喝了起来,喝的急了点,一线清水从她嘴角漏下。叶昊天笑着摇摇头,从怀中掏出手巾,递给五月。 五月心中一动,想到了办法,她擦嘴之后,站起身,仰头看着叶昊天:“爹爹,你头上出了许多汗,月丫头给你擦擦。”说着便点起脚尖,努力向上举起手巾,去够叶昊天的额头。 叶昊天颇为感动,为了配合女儿,向前俯低身子,让她能够得着自己。五月一手替他擦汗,一手揪着他的衣襟。叶昊天认为她是为了站稳,也不以为意。五月从他的额头擦到脸颊,这时手巾挡住了叶昊天部分的视线,因为俯身的关系,他的衣襟垂了下来,那钱袋不再贴着他的胸口。五月轻轻伸手进去,用极慢地动作,把钱袋从他怀里掏了出来。她一心放在拿钱袋的右手上,那擦汗的动作就有点胡乱了,在叶昊天的鼻子上嘴巴上擦来擦去。 叶昊天哪里知道她在打他钱袋的主意,只觉得五月天真可爱,虽然擦不来汗,那心意却是让他开怀的。他呵呵笑着,闭起眼睛,任五月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一气。 五月见他闭眼,把一直吊着的心放了下来,钱袋到手,赶紧放进自己怀里,这下才仔仔细细地把他脸上的汗珠都擦干:“擦好了。月丫头忘记带手帕了,爹爹的手巾给月丫头用一下好吗?”她怕叶昊天现在把手巾放入怀里,立时就会发现钱袋不见了,也许就会发现她刚才的小动作。她要让爹爹晚一些发现钱袋不见了。 “好。”叶昊天毫不起疑,五月早上一起来就非要跟着自己出来,没带手帕也是正常。 接下来的路程,五月换了心情,便觉得周围的景致好看起来。这里栽种的树与自己村里不一样,路边的桃园里,大片的桃花开得正艳,粉嘟嘟地,引了许多的蝴蝶与蜜蜂。 她想起爹爹教她的《桃夭》,便背了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叶昊天微微笑着,瞧着已经走到到自己前面的小女儿口中念念有词,心中满足安乐。 作者有话要说:求包养! 第7章 注定之祸 又走了两刻多钟,五月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这里就该让爹爹发现钱袋不见了,从这里折返回去,到家已经是中午时分。今天就来不及再去南延县,只能改日再去了。她掏出手巾,往自己额上擦了擦,递还给叶昊天:“爹爹,月丫头用好了,还给你。” 叶昊天接过去,把手巾叠整齐之后,往怀中放去。五月盯着他的脸瞧,见他果然变了脸色,那只伸入衣襟里的手半天都没有拿出来。她装作不知,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发愣,心中有些不忍。 她知道爹爹平时一般收不足诊金,有时候还要倒贴药钱,所以他们家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全靠娘亲的巧手,才能把极其寻常的食材做得美味,衣服稍有撕破磨损,娘亲也能缝得几乎看不出补过的痕迹。 而对于叶昊天来说,这个钱袋掉了,不仅仅意味着少了钱,还意味着接下来的两个多月中,会因为缺少药材而难以维持正常的看诊与治疗。他心中焦灼,皱着眉仔细回想之前一路过来的情景,从家中出发时,他还在胸前摸过,那钱袋好生生地放着。之后一路走来都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直到五月吵着休息,他掏出手巾给她擦嘴角的水渍,莫非就是那个时候掏出手巾把钱袋带出来,掉在了路上? 叶昊天想到这里,急急忙忙往回走,一边招呼五月:“月丫头,来,跟爹爹回去。” 五月喜滋滋地应了一声:“哎!” 叶昊天有些诧异地看看她,心想她怎么听见要回去这么高兴,之前不是还吵着要跟去县城的吗?只是他一心找回钱袋,也不再多想下去,一边急匆匆地走,一边低头看着路两边,希望能在路上找见那只浅蓝色的钱袋。 五月知道爹爹肯定找不到那只钱袋,因为就在她怀里放着呢。她伸手到胸前按了按,突然爹爹回头对她说话,把她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叫出声音来。 叶昊天想着小孩子眼尖,说不定能比他先找到,因此把事情告诉了五月:“月丫头,爹爹把钱袋弄丢了,是个浅蓝色,绣着黄色金鱼图案的小袋子,你在路上帮着爹爹一起找找,说不定是刚才拿东西的时候带出来了。” 五月心还怦怦地跳着,连忙对叶昊天点点头,接着就装作找东西的样子,低头左看右看。 父女俩一路找回了他们刚才休息过的地方,绕着那棵歪斜的大树又找了几圈,自然什么也找不到。叶昊天叹了口气,五月却是满心欢喜,猜测爹爹一定会说回家去吧。谁知叶昊天却抬头看了看日头高度,下定决心道:“月丫头,走吧,去县城。” 五月大吃一惊:“爹爹,钱袋不是不见了吗?那你现在去还怎么买药材呢?” 叶昊天皱着眉道:“那药铺的掌柜与爹爹相熟,料来向他赊一些药材,他不会不答应。这样就能继续看诊,等到下个月再去把药材钱付清即可。” 五月急道:“那他要是不肯赊账呢?” 叶昊天咬咬牙,摸出一块玉佩来:“那就先把这块玉佩拿去当了,等过几天再来赎回。” 这块玉佩色白如脂,温润透泽,形制特别,雕工细腻精湛。玉佩周围是一圈祥云,中央镂空,悬着一轮可以自由旋转的弯月。特别之处在于,这轮弯月并非后天镶进去的,而是与外面的祥云一起,由同一块玉雕刻出来,在弯月与祥云的连接处,镂空雕刻出可以旋转的枢轴。这枢轴精细之极,简直不像是人力可以雕刻得出来的。 五月瞧着爹爹掌心里这块玉佩,心里有些异样,这就是在她上一世,爹爹过世后,娘亲给她戴在脖子上的玉佩。在她稍大些之后,娘亲才告诉她,这块玉佩不知是从叶家哪一代开始传下来的,传长不传幼,传男不传女,只是因为到了叶昊天这一代,只留下五月一个女儿,才传给了她。 自打她回到六岁的身体里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了,想不到和上一世一样,直到十岁之前,这块玉佩都由爹爹带着。 赎回典当物品时,还需另付高额的利息,实在是得不偿失。五月跟在叶昊天的身后走了数百步路,眼看着他是铁了心,即使典当玉佩也要去县城买回药材,她只得无奈地掏出钱袋,假装惊讶地叫道:“咦?那是什么?” 说着她几步奔到路边蹲下,侧转身体挡住叶昊天的视线,装作从草丛里捡起一样什么物事,其实手中一直握着钱袋。她满心苦涩,却要装出欣喜的样子,向身后的叶昊天展示她刚刚“捡到”的物事:“爹爹,钱袋找到了!” · 为找钱袋折腾了不少时间,直到午时过了,父女俩才进了县城里。叶昊天怕回去太迟,疾步向着他常常采买的那家药铺走去。 五月迈着小小的腿,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爹爹,她心里其实比爹爹还要焦急紧张,一边小跑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人和物事,就怕有个什么意外,让爹爹遭遇到不测。好在直到爹爹进了药材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五月心想,也许是因为寻找钱袋,在路上耽搁了大半个时辰,因此就错过了危险的人或事吧?她稍微定下了心,看着爹爹把一张写明了需要哪些药材的清单递给药铺老板兼掌柜。 药铺老板拿起已经发黑的木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拨动,算出了购药所需钱数:“一共是两千八百六十一文钱。” 叶昊天因替村民看病,知道他们付不起高昂药费,因此不但诊金收得极少,开方子时,也往往选择药性相似或相近,疗效较好,但价钱最便宜的药材。药材价格,时有浮动,他听到药铺老板报出的价钱,和他估算的差不多,便掏出钱袋,取出三吊钱,从里面数出一百三十九文钱,再把剩余的付给老板。 药铺老板这就吩咐伙计,按着清单称量药材,再按着不同的种类用纸包好,他自己则和叶昊天聊起了最近县城里发生的新鲜事来。 不一会儿,柜台上便满满当当地摆起了一座纸包的小山,叶昊天取出一块包袱布,摊在柜台上,按着纸包的大小形状把药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包袱布上。 五月想起早上出门前,恳求爹爹带她来县城时自己说的话,便出声提醒:“爹爹,你别包成一包,分一点给月丫头背。” 药铺老板哈哈笑道:“叶大夫,你这女儿真懂事啊!小小年纪就知道要帮你背东西,以后一定是个孝顺女儿。您有福气哦!” 女儿被夸奖了,叶昊天比听见别人称赞自己医术高明还开心,他也不谦逊,乐呵呵地说道:“月丫头从小就懂事,常常帮她娘做这做那的,有时候叫她出去玩,她都不肯去。” 其实在上一世,因为爹娘宠爱,五月本是个玩心极重的孩子。但自从她重新回到六岁的年纪后,虽然是孩子的身体,却不再是孩子的心性了,加之上一世与爹娘是死别,所以特别的珍惜与爹娘共处的时间,有空她宁可帮娘亲做事,或是去爹爹的诊室,看爹爹是如何诊治各种病症的。 这会儿听到药铺老板夸奖自己,她其实觉得受之有愧,又听见爹爹也不谦逊,更加得不好意思起来:“月丫头只是看药材太多了,怕爹爹太辛苦,想帮爹爹分担一些。” 叶昊天哪里舍得让才十岁的宝贝女儿背重东西啊,他把包袱扎好,往身后一背:“药材不重,爹爹一点也不辛苦。”接着他又向药铺老板点点头,“陈老板,今天出来得晚了,现在不走,怕是赶不及天黑前回去,就不多聊了,告辞。” 药铺老板点点头:“那就不留您了,叶大夫,下次再来光顾啊!” 叶昊天笑道:“那是一定。”说完便拉着五月的手,走出药铺大门,又匆匆地向十几步外的杂货铺子走去。 这次来县城,除了买药材之外,叶昊天还要买些香胰发油之类的物事。叶程氏的父亲本是私塾的老师,她自幼便注意仪表,虽然嫁给叶昊天之后,跟着他住在乡下,生活勤俭简朴,却一直都很注意保持洁净,每天早晚都要洗漱干净,头发也要梳得整齐顺滑,一丝不乱。 父女俩刚到杂货铺子门口,就见三人迎面大步走来,当先一人身着簇新的湛蓝绸衫,四十多岁年纪,皮肤微黑却光洁,神情里透着几分精明果决。他到了铺子门口便大声问道:“掌柜的,刚才让你备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吗?” 杂货铺门口堆着不少今天刚进的货,伙计正在向铺子里搬着。为了绕过那堆货物,着绸衫之人进门时撞到了叶昊天,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叶昊天穿着一件寻常洗旧长衫,就不以为意地招呼也不打,直接向门里跨去。 五月觉得爹爹的手突然捏紧了,人也站住了,不再往铺子里走。她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向爹爹,发现他脸色有些发白,直盯着绸衫之人的背影。 那着绸衫之人已经走到了柜台前,突然“咦?”了一声,转头过来,对着叶昊天仔细地瞧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姓叶的!” 五月心头一阵狂跳,还是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w★ 无耻地求章节收藏! 第8章 爹爹快跑 那身着湛蓝绸衫之人一指叶昊天:“抓住他!”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粗衣家丁听命,向着父女二人冲了过来。 叶昊天却有些儿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不动也不逃。五月急喊:“爹爹,快跑啊!”一边猛扯叶昊天的手。叶昊天如梦初醒,转身拔腿就跑。五月眼见店面左边有两个小伙计提着大包东西要进铺子,赶紧扯着叶昊天往左边跑。 两个家丁刚一前一后地跨出铺子,那两个小伙计正抬着一大包澡豆要进铺子。家丁们往左让,正巧伙计们也向左让,家丁们赶紧往右绕,伙计们正好也往右躲。这左躲右闪几下一来,最终还是避让不开,其中一家丁撞上了一个伙计,另一个则扑倒在澡豆袋子上。 杂货铺老板一向精明克扣,这店里的东西,若是摔坏了任一样,都是要从工钱里扣的,因此两个伙计谁也不敢放手,死命抓着袋角。那袋子哪里经得起一个壮汉的分量压上去?只听得“嘶啦”一声,袋子从中裂开,满满一袋鸽蛋大小滚圆的澡豆如雨撒落,刹那间滚满了整段街面。 两个家丁爬起来后,瞧了瞧这段街面的情形。算他们机灵,知道不能抬脚大步去追,把一脚略提,微微离开地面,靠着脚掌把澡豆向左右推开了,才敢跨出一步,接着换另一只脚推开澡豆向前迈步。 此情此景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在地上滑步前行,似极了后世的某种此刻还不为人知的舞步。对面米铺门口,有两个孩子正在丢沙包,瞧见这两个家丁的滑稽样子,笑得沙包都拿不住了,其中一个还哇哇叫着让他爹出来看热闹。 好在有这包澡豆阻了一会儿,两个家丁走出“澡豆阵”的时候,叶昊天已经拉着五月快要跑到了这条街的尽头。此时正值午后,又不是赶集的时日,街上行人不多,父女二人拼了命地甩开步子奔逃。五月人小腿短,好在步子迈得快,还能勉强跟上叶昊天的速度。 但一个是文质彬彬的医生,还背着一大包药材,一个是十岁女童,若是直直往前跑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跑不过两个壮年家丁的。又跑了一条街,他们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五月赶紧拉着爹爹转进一条小巷,在巷子里左转右折地跑。 小巷子通向哪里,他们现在是在往着哪个方向跑,五月已经搞不清楚了。两面都是高高的墙壁,抬头只能看见一片狭窄的天空,耳边响着爹爹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身后不远处传来的,隐约却始终不曾远去的脚步声。五月自己也快跑不动了,但她知道,他们不能停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抓到爹爹! 转过一道弯,眼前逼仄的视野豁然开朗,仿佛突然进入了一个小花园,园中有一座云湖石砌成的假山,几棵老桂树。五月四面寻找着出路,却发现这处居然是个死胡同,三面都是高大白墙,形成了一个类似小天井的地方。这“天井”唯一出口就是她和爹爹奔进来的地方。 叶昊天瞧见一面白墙上有道暗红小门,知道这是大户人家后门所在,这家主人怕还是有些身份的,连个后门胡同也修整得颇为不俗。 五月拉着叶昊天去爬那座假山,假山靠近高墙,从假山顶上可以攀到墙头。叶昊天瞧出她的目的,赶紧拉住她:“不可,这是他人宅邸,擅自闯入的话……” 五月急道:“爹爹,若是躲进这宅子里,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若是不躲进去,这就要被人抓去了啊,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 上一世,爹爹恐怕就是遇上了刚才那几个人,就此丧命的。听那个着湛蓝绸衫之人的说话,他之前已经来过杂货铺订货,现在是来取货的。今天她和爹爹在路上耽搁了,爹爹要比上一世晚了一个多时辰到杂货铺,那么上一世爹爹应该是在那人来订货时撞上他的。 叶昊天也明白,此刻除了翻墙躲进这宅邸外,是没有其他办法了,一咬牙,轻推五月道:“月丫头,你先上去。” 五月自小是爬树下河,疯玩惯了的,虽然这几年较多在家里读医书,很少出门去疯了,但底子都在,三下两下就爬到了假山顶端。她扶着假山顶端石块,伸脚去够那墙头,只苦于腿太短,差了一点点,够不到墙头。 耳边听着巷口隐约传来人声,她一咬牙,腿一蹬,向着墙头扑了过去。人倒是扑了上去,双手也牢牢地抓住了墙脊,只是胸口肋下的地方,猛地撞上墙头铺的瓦片,被咯得生疼生疼的。她怕爹爹担心,不敢叫唤出声,忍着疼从墙头上爬起来,跨骑在墙脊上,再转头回去,见爹爹也已经爬上了假山。 叶昊天虽然平时四体不勤,倒是手长脚长,因此从假山顶攀上墙头倒是不难,难的是怎么从墙头下到宅子里。他不下去,五月人小腿短更没法下去。他只得双手攀紧墙脊,将两腿慢慢地沿墙放下去,直到整个人都吊在墙上了,双脚还没够着地。他脸对着墙面,视线里全是年前刚刚被石灰水粉过的雪白墙壁,有心想回头看一眼脚下,好知道自己离地有多远,却被身后的大包袱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也看不到。 叶昊天还在犹豫,耳中听见五月惊惶地喊着:“爹爹,他们找过来了!” 他心一慌,手一松,就从墙头掉了下去,双脚落地后站不稳,又向后倒去,好在背后有药材包袱垫着,倒也没摔疼。他刚落地,顾不上其他的,赶紧爬起来,向还骑在墙头上的五月伸出双手:“丫头,跳下来。” 五月转过身子,变成了面对叶昊天坐在墙头的姿势,再用双脚一蹬墙面,就向着他怀里跳下去。叶昊天虽然是接住了她,十岁女童的重量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且到底是带着至上而下的一股冲力。这股力量撞得他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还是站不住,又一次仰天向后倒去。 父女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模样好不狼狈!叶昊天怕压着五月,生生又多滚了半圈,让五月伏在了他自己胸口,自己垫在了下面。 终于停了下来,五月头晕目眩地从爹爹胸口抬起头来,入目却是一双乌鸦黑的缎靴,象牙白的滚边纤尘不染。她向上抬头看去,眼前站着之人,一袭玄色织锦对襟长衫,下摆绣着同色蝠纹。因为从下向上看得关系,面目瞧得不太真切,似乎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这时墙外响起喊声:“那贼人躲进这个宅子里了。开门!开门!”几乎同时,那扇暗红小门被敲得砰砰作响。那两个家丁并不知晓自家主人和叶昊天的恩怨纠葛,只是听了命令来抓人,便满口贼人贼人地乱喊。 五月赶紧爬起身,叶昊天也爬了起来,他不曾看见背后那少年,听见那些人找了过来,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尘土就慌慌张张地拉起五月的手,想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五月扯扯他的袖子,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瞧瞧后面:“爹爹……” 叶昊天转身才看见身后玄衫少年。他眼见少年衣料考究,气度不凡,不由得暗暗叫苦,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主人家发现了自己翻墙的逾越之举。他赶紧上前,拱手行了个礼:“公子见谅,在下并非贼人,只是为仇家所追,逃至贵宅后门,无路可走,不得已才,才……”他满心羞愧,连说了两个才,都没法把“翻墙进来”这几个字说出口。 玄衫少年瞧见五月向叶昊天使的眼色,仔细看了她一眼,才看向叶昊天,未及开口,他身后一个青衣小厮便喝道:“住口!擅自翻墙头闯进来,还说不是贼人?门外那些人明明就说你是贼人。” 他瞄了眼叶昊天身后背着的那个已经压得惨不忍睹的大包袱,又道:“你后面背得就是偷来的赃物吧?是不是被事主追得无路可逃了才翻墙进了我们宅子?”说着便上来拉叶昊天,“报官去!” 叶昊天急得拼命摇手,口中直道:“不是,不是,在下并非贼人……” 那小厮拉住了叶昊天,看向那玄衫少年:“少爷,您看是不是这就送他去衙门报官,还是先关进柴房,等老爷回来了处置?” 玄衫少年冷冷瞧了那小厮一眼:“你是当他和你一样石头脑袋吗?有带着这么小的女童去偷窃的贼人?有这么笨手笨脚,爬墙都爬不好的贼人?有穿着长衫去翻墙偷窃的贼人?”他连着问了四句,语气却并不强烈,调子冷冷的,似乎颇为不耐的样子。 那小厮讪讪地放开了叶昊天,挠了挠头:“是石砚搞错了,那该拿他们怎么办?” 后门外那两个家丁还在砰砰乓乓地砸门,一边高声呼喝着:“开门,开门!” 少年剑眉微皱,略显狭长的双眸里浮起几分厌烦的神色,转头对身后另一个小厮吩咐道:“竹笔,你从前门送他们出去。”说完拂袖便走。 竹笔背对着玄衫少年,冲石砚做了个鬼脸,取笑他瞎起劲,又被这府里最难伺候的五少爷骂了。石砚悻悻地跟着少年身后,对竹笔也回了个鬼脸。 叶昊天突然开口道:“公子请留步。” 玄衫少年像没有听见一般,并不理他。叶昊天叹口气,向竹笔问道:“你家少爷,可是自小有心疾?” 竹笔奇道:“咦?你怎会知道?” 玄衫少年本已走出十数步,这时停下了脚步,转身先是扫了一眼多嘴接话的竹笔,再看向叶昊天,双眸微眯,显得更加狭长:“你从何人那里得知?” 作者有话要说: 叶大夫问诊时间到,收藏留言神马滴都多多益善啊~ 第9章 两张药方 玄衫少年本已走出十数步,这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叶昊天,双眸微眯,显得更加狭长:“你从何人那里得知?” 听到他的问话,叶昊天拍了拍衣袍,抖去身上的灰尘,不慌不忙地说道:“在下姓叶,并非从何人那里听来公子的情况。叶某从医十几年,适才离公子只有数步之遥,望闻之下,公子面色较常人少血色,印堂青白,身上有隐约药味,如在下没有猜错的话,公子应是自小就患了心疾,从此之后就常服汤药吧?” 玄衫少年转身慢慢走了回来,在叶昊天面前两步之处站定,冷冷问道:“叶大夫,你是想讨好我,好让我庇护你们……父女?”他一边说着,一边睨了一眼五月。 叶昊天摇摇头:“叶某并非故意讨好,也不敢奢求公子庇护,只是医者父母心,见到患病之人,总忍不住多嘴几句。” 少年冷声道:“确实是多嘴。既然你医术这么高明,仅仅凭望闻就可猜出对方所患何病?那么你倒来猜猜这病起因如何。” 叶昊天道:“望闻只能粗判,还需问切,四者缺一不可。” 此时后门突然没了敲门声,玄衫少年微挑眉梢,一脸不屑地说道:“看来那两个蠢货终于想起来要去前门了。叶大夫,此时你若是从前门出去,正好被他们逮个正着。” 叶昊天一时猜不透这少年的意思,不知他是不是要自己立马离开这里,也就没有接口。 玄衫少年转身向着石砚道:“你去前门,若是见到那两个蠢货,就告诉他们,刚才那父女俩已经被赶出去了,让他们不要在门外狗吠,若再骚扰不清,就要派人去报官了。”石砚领命而去。 叶昊天心中感激,拱手道:“多谢公子搭救,叶某无以为报,只有一身医术,愿为公子诊疗一番。” 玄衫少年冷笑道:“你身为大夫,却被人追得如此狼狈,多半是看病看死了人吧?” 叶昊天被他说中了心事,顿时脸色大变。今日着绸衫之人,之所以要追他,确是因为他诊疗时出的一条人命,但并非他诊治失误,其中另有缘由。 少年瞧见了他的神情,知道自己确实说中了他被追的缘由,便不屑地睨他一眼,哼了一声:“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敢叫庸医给我诊疗。” 叶昊天一番好意却被少年如此抢白,又不愿在女儿面前解释当年事由,神色便有些黯然。 五月幼时活泼调皮,前一世因爹爹死后不得不与娘亲寄人篱下,稚弱女童无法反抗刻薄的舅母,暴虐的继父,就此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总是掩饰内心真实想法,但娘亲的死让她终于明白一件事——不是你百般隐忍,就能让他人放过了你,反而更加纵容了对方的暴虐。 不知是什么缘由,她重新获得现在的幸福生活,所以她对此格外珍惜,对于爹娘她会极力维护。她瞧见爹爹此时的神色,心中愤懑,忍不住就说道:“爹爹医术高明,什么病都能治好,又常常不收诊费,村里的人都感激爹爹呢!” 玄衫少年瞧了眼认真的五月,嗤笑道:“庸医医术虽差,良心也许是好的,治个风寒感冒食欲不振之类的病都能药到病除,被乡民随便捧两句就成了医术高明的神医了。” 五月难以容忍他人瞧不起爹爹,听少年如此嘲讽,不由得怒极:“爹爹刚才只是看一看,不就看出你得的是什么病了吗?哪个庸医会有这样的本事?而且你身上的病要是容易医治,就不会从小吃药,一直吃到现在都没有治好了,你刚才也就不会这么惊讶,还特地走回来问爹爹了。你要是不相信爹爹的本事,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嘲笑爹爹?” 平时少有人敢这样对玄衫少年说话,因此当五月为叶昊天辩解时,少年的脸色就迅速阴沉了下来。 石砚察言观色,觉得是拍少爷马屁的极好机会到了,立时一叉腰,手指五月,大喝一声:“住嘴!你这女娃儿真是无礼,我们少爷救下了你们,你居然这么放肆地对我们少爷说话?口口声声地叫你你你,也不知道叫一声公子。” 被石砚这么一下抢了先,少年心中那股被冒犯而生的怒意反倒是就此平歇了不少,冷静下来后,突然发现这女童说出来的话,条理分明,有理有据,便对她生出几分兴趣来,饶有兴致地看这女童接下来会如何应对石砚的质问。 五月一时气愤下,出言不逊,此时也有些后悔,那竹笔刚刚去往前门,若是这少年一气之下,立时赶他们出府,就很可能会撞上那两个家丁。她想来想去,还是该设法留下,让爹爹为那少年诊治,若是显露高明医术,到时候出言恳求少年派人送他们回家,就会安全不少。 她定神想了一下,对玄衫少年用缓和的语调说道:“月丫头着急说错了话,公子大人大量,一定不会放在心上。说到爹爹的本事,公子不如让爹爹试一试,为公子搭一下脉,开出来的药方你们可以先拿去请其他大夫看一下,要是对公子的病没有好处,那不要吃就是了。” 玄衫少年半眯着眸子看她:“那就要看看你爹爹的医术到底如何高明了。” · 四人入室,玄衫少年坐定,将右手手腕向上,往桌上一放,漠然看着叶昊天。他的手腕比之同龄少年,显得纤细苍白,皮肤下青色血脉清晰可见。 叶昊天也不多废话,右手一伸,食中二指搭上少年略显苍白的手腕内侧,双眸也不闲着,仔细观察少年的全身,静静十数息时间过去,他松开少年手腕,问道:“公子可是幼时发过水痘,高烧之后十数日,就有了胸闷心悸极度乏力易盗汗等症状?” 石砚脸上已经出现惊异神色,这医生果然高明,居然连少爷幼时发过水痘都诊得出来,须知这病是十多年前发的,早就痊愈了,自来只有在发病时,医生根据异常的脉象来判断病理,那有病好了之后这么久还能从脉象上看出来的? 他虽惊讶,却不敢出声回答,先前叶昊天看出少爷自幼患有心疾时,竹笔沉不住气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已经被少爷盯了一眼,估摸着今天整个晚上都不会好过了,少爷虽然不会真的惩罚他什么,但冷言冷语地讽刺是少不了的,自己还是闭紧嘴巴,缩头做人的好。 少年不动声色,也不回答叶昊天的问题,其实也算是默认了。 叶昊天便继续道:“外邪内袭,导致心脉受损,气血皆虚,理应补气养血复脉……不知公子现在所服汤药,是何种配比?” 少年冷冷道:“先生开方便是,何必管之前的汤药是何种配比?莫非是想要参考一下,在上面添减些无关紧要的草药,以此显示自己的高明?” 叶昊天知他还有些疑忌自己,不愿让自己先看到之前大夫所开方子,也存着试探之意,不过称呼倒是改成了先生,应该是信了七八分,这少年所服汤药,其实他也能猜出八成,索要方子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他略作沉吟后道:“在下先开方亦可,只是公子先前所服汤药,药效仍在,且长年服药,免不了伤肝损肾,因此在下要开两张方子,需按着第一张方子服药膳,调理内腑三个月之后,再按第二张方子煎药服用。”边说边提笔书写了两张药方,将墨轻轻吹干后递给石砚。 石砚哪里看得来药方,手中拿着两张薄纸,眼睛不由得看向了玄衫少年。少年伸二指取过石砚手中方子,将两张方子都看了一遍,挑眉道:“第一张方子且不谈,第二张方子所列,和我之前所服汤药大同小异,所用药材几乎一般无二,虽证明你并非庸医,却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谈到医术,叶昊天一改平日懦弱,侃侃而谈:“君臣佐使,主病者,对症之要药也,故谓之君。君者味数少而分量重,赖之以为主也。佐君以为臣,味数稍多,分量稍轻,所以匡君之不迨也。应臣者谓之使,数可出入,而分量更轻,所以备通行向导之使也。医药之微妙,并非大动干戈,而在于调和通达,分量稍有差异,效果却可天壤之别。” 少年放下药方,低哼了一声:“会背几本医书也不能证明你医术高明。” 叶昊天诚恳地说道:“今日叶某出门是为了购药,没有带针灸用具,不然可为公子针灸穴位,兴阳通窜,胸闷症状可减轻不少。” 石砚插嘴道:“你这不是说了白说吗?” 叶昊天微微皱眉,却仍然继续道:“公子家境优裕,调养得当,当年所犯心疾其实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却因担心心疾复发,平日少有外出,常常在家中静养,反而病根难断。其实只要没有心悸心慌等症状,可以适当外出活动散步,更可每日坚持习练太极拳法,增强自身机体,配合汤药调理,日久可愈。在下再教公子一套按摩之法,每日坚持三次,可起辅助之效。”随后便将具体穴位一一说明,并演示按摩之法。 石砚一边跟着做,一边念念有词,完了之后喜滋滋地说道:“还挺简单的,少爷,石砚都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留一下言嘛~ 第10章 不像庸医 石砚刚跟着叶昊天学完按摩之法,竹笔就从外面进来了,他向少年回报道:“少爷,那两个家丁听了我说的,半信半疑,一个探头探脑地在对面街角张望着,还有一个不见了,说不定是去报讯或是去找人了。” 五月紧张地看向叶昊天,发现他面色发白,却一言不发,心里暗暗焦急,埋怨爹爹怎么不趁现在这么好的时机,向少年提出派人护送他们出去。 叶昊天有些读书人的迂腐气,之前说过替少年诊疗并非故意讨好,也不敢奢求他庇护,此时便羞于出口恳求,只想那少年先开口,偏偏那少年冷眼瞧着他,既不挽留也不相送。 五月等了一小会儿,见叶昊天和少年都不说话,还是急了,上前一步对那玄衫少年道:“公子现在应该知道我爹爹不是个庸医了吧?” 少年道:“看起来不像庸医。” 五月有些气恼,看起来不像,那实际不还是庸医吗?这少年说话刁钻刻薄,实在可恶,只是现在有求于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公子,爹爹既然已经为你开方,还教了你按摩穴位之法。他要是收你一些诊金也不过分吧?现在我爹爹分文不收,只想求公子派几个人护送我们回家。还请公子施以援手,救救我们。” 少年想了想道:“我倒是宁可付你们一些诊金呢。” 五月气恼地瞧着少年,却见他眼中飞快闪过的笑意,突然恍悟他是在耍弄自己。她心中更是恼怒,他们父女有性命之忧,这少年还有心情开玩笑!然而她为了爹爹,对这少年的戏弄只能装作不知:“送我们回家,对公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却能让我们父女逃过大难,还请公子……” 少年不等她说完,突然回头对竹笔吩咐道:“去拿一锭银子给叶先生,再送他们出门。” 叶昊天与五月都听得真切,他说得是“送他们出门”而非“送他们回家”,两字之差,就是生与死的差别。叶昊天脸色苍白,却一言不发。五月咬着嘴唇,却也不再恳求那少年,眼睛瞧着地面,心里拼命地想着等下出门之后,该如何逃过这一难。 很快,竹笔双手送上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先生,请收下。” 叶昊天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五月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对着他摇摇头:“爹爹,我们不要。”这银子若是收下,岂不是白白让这少年看轻? 叶昊天平时为村民们看诊,诊金往往是象征性地收几个钱,更常常收下米面杂粮菜蔬山货作为诊金甚至药钱。他本就不是贪财的人,更不会贪图银两,只是听到少年不肯施以援手,一时乱了神,见竹笔递过来一样东西,就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而已。这会儿五月拉着他的手,出言阻止,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低头对五月笑了笑:“是,月丫头说得对,我们不要。” 随后他整了整衣袍,抬头正色对少年道:“今日擅闯公子府邸,本就是有愧于心,为公子诊治开方,聊以谢罪,诊金却是不敢再收。” 玄衫少年瞧了眼五月,今日这小丫头的言行好几次都让他感到意外。先前从地上狼狈爬起时,她显得比她爹爹更为镇静,接下来面对自己的为难,她问答之间镇定自若,遣词用句完全不像这个年龄的小丫头会说出的话,而这一次拒收银两的举动更加出乎他的意料。 能养得出这样的女儿,这个叶大夫也不是庸俗之人,看来与人结仇,应该另有缘由,若是真的被仇人所害,倒是可惜了,想虽这样想,他却扬眉道:“先生就算不收诊金,我也不会送你们回家的。” 叶昊天也有些怒气了,这少年委实有些过分,但他毕竟人近中年,又经历挫折,不似年轻时候气盛,便道:“叶某与公子素未平生,不敢劳烦公子相送,这就与小女告辞了。” 玄衫少年连站都不站起,不以为意地说道:“不送。” 叶昊天拉着五月的手,转身出了房门。竹笔紧跟了出来:“先生不熟悉府中道路,还是让竹笔为先生带路吧。” 五月走了几步,对竹笔道:“竹笔哥哥,你带我们从后门出去好不好?”前门既然有个家丁守着,不如他们从后门走,也许还有逃走的机会。 竹笔被她甜甜的一声哥哥叫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想了一下说道:“那就去后门吧,不过叶先生你们要稍等一会儿,竹笔先要去取后门的钥匙。” 五月和叶昊天便在原地等候,谁知等了许久,都不见竹笔回来,两人又不敢在府中乱走,怕被其他人当做贼人抓起来送官。 眼见得日头渐渐西斜,院中树影越拉越长,五月心中也是越来越焦急,听竹笔之前所言,另一个家丁很可能是去报讯了,爹爹为给少年诊治,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再继续拖下去的话,等到那家丁找了人来,将前门后门的通路都守上的话,她和爹爹就无路可逃了。 她不由得心中怨怼那玄衫少年,爹爹好心为他诊治,自己又百般恳求,他明明随口吩咐一下,就能搭救他们,却仅仅因为感觉有趣而见死不救。是的,他只是觉得有趣而已,于这个富豪之家的少年来说,两个人的性命,轻如草芥。 到了最后,还是只能依靠自己来渡过难关。 五月下定了决心,拉拉叶昊天的手,待他看向自己,便说:“爹爹,我们走吧,再等下去,等到那两个家丁找来其他的帮手,我们就没法走了。” 叶昊天犹豫道:“可是这是他人府邸,我们要是随意乱走,被当成贼人怎么办?” 五月使劲拉着叶昊天向后门方向走去,一边道:“爹爹,就算我们被当成贼人送官,毕竟还有机会解释,总好过被之前的两人抓住吧?刚才过来时,路我都记着呢,这里到后门距离不远,而且也很少有人从这里路过,我们还是趁现在快走吧。” 叶昊天从前只觉得五月聪慧,学东西特别快,今天却突然觉得她言谈举止都极有主见,不知不觉间自己就听从了她的建议,跟着走了起来。 两人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听见一声:“叶先生要去哪里?”回头朝声音方向看去,原来是竹笔回来了,身后还带着四五个护院打扮的男人。 五月用戒备地眼神看着他们,为何竹笔不是一个人回来,还要带着几个护院?叶昊天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将五月拉向自己身后护着。 眼见着竹笔越走越近,五月一扯叶昊天的衣袖,小声道:“爹爹,我们快跑!” 叶昊天正想转身开跑,却听竹笔说道:“我们少爷吩咐了,送叶先生和叶姑娘回家,这几个护院会一直护送你们安全到家的。” 叶昊天意外之余,大喜道:“谢谢,谢谢!” 五月却有些怀疑,那个玄衫少年之前还百般刁难戏弄,怎么这会儿就大发善心了? 竹笔继续道:“先生就不用谢我了,还是谢谢我们家少爷吧!刚才让叶先生和叶姑娘久等啦,只因为前门后门的外面候着好几位呢,这会儿刚刚离开,大概是死了心,信了我之前说得话,以为你们早就被赶走了。现在出去刚刚好。” 五月这才恍悟,玄衫少年并不是想要为难他们,而是要等那些人走了之后再送他们出府。若是早早出去,就算有护院护着,一方面是不清楚对方会有多少人,另一方面,对方很有可能一路跟踪他们,知道他们所住何处。少年先是让爹爹为他诊治,又让他们在这里久候,反复拖延,只为了让门外那些人死心离去。 竹笔带着他们一路走到前门附近,指着一顶轿子说道:“叶先生和叶姑娘请上轿。”同时送上刚才那枚银锭,“这是所付诊金,还请先生不要嫌少。” 叶昊天急忙道:“蒙公子派人相送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敢坐这轿子啊?这诊金更是过多,在下只不过开个方子,不能收这么多诊金。” 竹笔道:“先生不必拒绝,少爷说了,若是真的能治好这长年病痛,这些诊金还嫌太少。让先生坐轿则是怕外面那些人还在暗中守候,要是见到叶先生从我们府中出去,保不准会以为我们和先生有什么关系呢,要是以后找不到先生,来这里找麻烦就不好了,之前拖着先生也是因为怕被牵连。这会儿时间不早了,先生还是快些上轿吧。” 叶昊天听他这么一说,倒不好拒绝了,想想对于这些富户来说,一两银子也不算多大的事,再要推拒就是矫情了,何况此时他急于回家,这就接过银子拉着五月上轿了。 五月本以为少年是出于好心,却没有想到他只是不想被牵连,平白惹上麻烦而已,心情骤起骤伏之间,便有些空落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何如的旧坑,欢迎入坑。 第11章 初次坐轿 五月这是平生第一次坐轿子,刚进入轿中,她就瞪大了眼睛上下张望,见到侧面有块布帘子,好奇地掀起一看,才知道帘后是向外看的窗口,她怕被外面的人瞧见自己,赶紧放下布帘,不敢再乱动轿内东西。 轿子被抬出大门,摇摇晃晃地向着县城外而去。没等出城门,五月就头晕起来,腹中郁闷翻涌,难受之极。 叶昊天见她脸色苍白,神情异样,心知她是不惯坐轿,于是拉过她的手,拇指不轻不重地按压她手腕内侧的内关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再教她按住自己的虎口。 很快,五月感觉好受些了,呼吸间胸腹也轻松不少,暗暗记住了爹爹所教的穴位。轿中无事可做,她不由得回想起下午在县城里发生的事。爹爹比起上一世,要晚了一个多时辰到杂货铺门口,却还是遇上了那个着湛蓝绸衫之人,险些被他们抓到。 她心里有一种隐约的不安,照理来说,她知道了上一世会发生的事情,就可以想方设法去改变,避免危险的发生。然而今天的事,让她感觉,有些事仿佛命中注定,并非轻易可改。就如她之前偷了爹爹的钱袋,爹爹却还是执意要去县城一样,她所做的努力,似乎只能稍微改变一点点事态的发展,而原来会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好在就算只有这一点点的变化,今天的事最终是往好的方向去变。 可是今天还没有结束…… “月丫头,还头晕吗?爹爹再给你按一下穴位吧。”叶昊天见她脸色仍然不好,便这么问道。 五月虽然不安,却不能表现出来,她对叶昊天挤出个笑脸:“还有一点晕,不过月丫头受得了。” 叶昊天放心地点点头,拉过她的手,在她腕上轻轻按压起来。 五月又想到那个玄衫少年,起初在他府中,她信了竹笔的解释,现在仔细回想一下,他根本就不是因为怕被他们父女连累才让他们坐轿子的。这少年若是真的怕被他们牵连,一开始把他们赶出府去就行了。那两个追赶的家丁眼看着他们父女是翻后墙进入他府中的,若是再瞧见他们被赶出门,又怎么会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如他所说,那么轿子送他们到城门外就行了,何必安排好几个护院,一路送他们回家? 五月唯一不明白的是,这少年将诸事都安排得极为周到,明明是一片好意,却偏不说清楚,反而要摆出一副为难嫌弃他们的样子,这人的性子可真是别扭至极! · 叶昊天和五月一早出门,照往常的情形,应该在傍晚之前就回到家中。叶程氏想着他们父女走了一天的路,一定疲累不堪,准备晚饭时,还特意多加了一个鸡蛋羹,想这既好消化,又加营养。谁知直到日头将落,也不见他们回来。她心中忧虑,却还安慰自己,五月还小,许是路上走得慢,又或是走不动了,让叶昊天背她回来,比平时晚些到家也是正常。 然而日落月升,夜色逐渐降临,在锅里一直温着的鸡蛋羹已经变冷,还是不见这对父女回来。叶程氏这心里就越发的焦急起来,想起早晨五月说“梦见爹爹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的话,更是心慌得厉害。她再也无法坐定,索性推门出去,站在院子门口等他们,目光始终向着村口他们归来的方向。 虽然已经入春,但乡村的夜晚还是寒意很重,她又没吃晚饭,寒意逐渐侵入,手足都变得有些僵硬了。站在夜色中等了许久,突然在远处村口出现了隐约的火光,似乎有人向着这里走过来,又隔了一会儿,可以看见那些人服饰一致,像是大户人家的护院家丁,他们举着火把向这里走过来,中间还有一抬轿子。 这村里平时少有外人来,更何况是这种坐着轿子的贵人。叶程氏想到自己的相公和女儿至今未归,只怕这来人是和他们有关,眼看着轿子越来越近,正是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过来,心中也越来越忐忑。既希望是和他们父女俩有关,能让她得知他们到底身在何方,为了什么还不归家,又怕他们带来的是什么坏消息,只盼他们来找的并非自己。 这顶轿子果然在自家门前落地,叶程氏的心跳得越发快了,直到轿帘猛地掀起,她瞧见五月从轿中奔出,这颗悬了半天的心,方才落下大半。 · 因为从那少年府中出门已近傍晚,叶昊天与五月一行直到入夜后,才回到王家村。 庄稼人素来节省,喜欢借着天光做事,一到入夜基本就洗洗睡了。黑沉沉的夜色下,小村庄静悄悄的,只有五月的家里,还从屋子窗口向外透着温暖的黄色火光。五月一下轿子,就在院子门口,见到一个窈窕身影,那是担忧了一个晚上的娘亲。 叶程氏借着屋内照出的光线,瞧见五月的脸上并无伤心害怕神色,又惊又喜地迎上两步:“月丫头,怎么才回来?你爹爹呢?”她一面向着五月伸出双手,一面看向五月的身后。 五月扑了过去,拉着她的手:“娘,月丫头和爹爹回来了,你不要担心。”他们遇到了很多事,当然不能站在门口说,也不该由五月来说。 叶昊天知道回来得太晚,怕妻子担心,紧跟着五月下轿,向妻子略略点头,示意她自己一切平安,接着转向轿旁站着的护院与轿夫,拱手谢道:“多谢诸位一路护送,如不嫌弃敝宅简陋,还请进屋喝口水,稍作歇息。”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大概二十七八岁模样的护院上前回了一礼:“先生不用太客气,少爷吩咐下来,我们自然要照做,也没什么辛苦的。我们几个都是粗人,也就不进先生家里了,只要给口水喝,我们在院子里坐会儿就行。” 趁着护院们喝水,叶昊天向刚才那个年龄稍长的护院打听起他们主人的身份姓名来,在府中,那玄衫少年态度冷漠,不曾自报家门,接着坐轿子直接出门,连那户人家的门牌都没看见。少年虽然说是怕被牵连,说到底还是出手相救,到了最后自己却连对方名讳都不知道,实在难受。 那护院却只说这家人姓冉,其他的都含糊以对,叶昊天也不好多追问,只得作罢。 护院和轿夫们喝完水,把碗放在地下就告别离开了。叶昊天送走他们,回头见妻子正要收拾院子里的水碗,便抢着上前几步:“青莲,这里我来收拾吧,你去热一下晚饭,我和月丫头都饿坏了。” 叶程氏点点头,回厨房热饭菜去了。 晚饭时,叶昊天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叶程氏面色发白,眼中带着忧虑:“天哥,姓张的那户人家,难道也来了南延县?” “不知道,先吃饭吧,慢慢再说。”叶昊天摇摇头,又向五月看了一眼。叶程氏知道他不愿在女儿面前多说往事,便安静吃饭,不再多问。 突然间少了交谈,这饭桌上的气氛便有些沉闷起来。五月装作不知他们的忧虑,用勺挖起一大块嫩滑的蛋羹,放入叶昊天的碗里,再挖一大块放入叶程氏的碗里,笑嘻嘻地说道:“娘今天做的菜真好吃,你们多吃点。” 叶昊天和叶程氏见女儿懂事孝顺,心中忧虑稍减,这该来的事总是要来的,光是担心也无用。 · 饭后,叶昊天对五月道:“月丫头,今天都累了,就不学认字了吧。” “嗯,那月丫头去睡了,爹爹也早些歇息。” 五月正想回房,叶昊天却拉住了她:“丫头,这个给你。”说着,他弯下腰,将一件物事挂在了她的胸前。 五月低头一看,是那块白玉云月佩,她有些惊讶,前一世这块玉佩是在爹爹过世后好多天,娘亲才给自己戴上的。而且这块玉佩不是说传男不传女吗?爹爹既然好好的,怎么会现在把这块玉给自己呢? 叶昊天见五月抬起头,一对圆圆的杏眼眨呀眨,看着自己一付疑惑不解地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块玉好看吗?” “好看!”五月点点头,“这块玉佩是不是很值钱啊?爹爹今天还想拿去当铺当了它呢。” 叶昊天有些不好意思道:“这玉佩是叶家祖传的古玉,月丫头可要保管好啊。今天下午是爹爹急昏了头,才想要拿去典当的,幸好你找到了钱袋,才没有真的去当。” “这么贵重的玉佩,月丫头怕摔坏了,还是不要带了,给爹爹带吧。”五月说着便想把玉佩拿下来还给叶昊天。如果这玉佩真的能保佑人,就让它保护爹爹吧。 叶昊天蹲下按住了她的手:“月丫头,你是个聪慧有福气的孩子,今天要不是你在的话,非但钱袋找不回来,爹爹可能连家都回不来了。爹爹觉得,这玉佩就该给你戴着。” 叶昊天想起早晨五月说的那个梦,她曾叫自己今天不要出门,而在自己不听劝的时候,她执意要跟着自己出门,结果自己到了县城果然遇见过去的仇人,还多亏了五月拉着自己逃跑,才避过这一劫。冥冥之中仿佛有着神奇的力量,让五月能够预见到一些事情,让她与别的女孩有些儿不同。叶昊天对此既有些不安,也有些欣慰,心中只觉得该把这块祖传的玉佩给她,让她多一些庇佑也好。 五月见爹爹坚持要把玉佩给自己,也就收下了,上一世爹爹带着玉佩,还是出了事,想来这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晚了,只码了半章,本文明天不更,后天周五19:08继续日更,o(n_n)o谢谢亲们的支持~~ 群么个~ 第12章 暂住避祸 五月回了自己房间,躺了一小会儿,听见外面没了动静,知道爹娘应该也洗漱完毕,到了床上休息了。她就重新穿好衣裤,蹑手蹑脚地摸到他们门外,将耳朵轻贴门板,偷听里面的对话。爹爹果然在和娘亲商量白天发生的事情。 只听娘亲说道:“好在那小公子用轿子送你们回来,没有被张家知道我们住在哪里。“ 爹爹却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住在南延县,还是顺道路过。哎,但是今天这一下撞见了我,他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要是在附近多方打听,早晚会找到这里的。” “天哥,不如我们先搬走,避开他们。” “搬走又能搬去哪里?只怪我没用,除了看病什么也不会,这几年躲在乡下也没攒下什么积蓄,害得你跟我过苦日子……” “天哥,别这么说,你一直待我很好,我没给叶家添上男丁,你从来就没有为此怨过我。家里的日子虽然过得贫寒,但却和乐安定,嫁给你我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青莲……” “天哥,要不先去我哥哥那儿住几天?” 叶昊天闻言默然,他一想到那对夫妻,就有些不寒而栗。之前他求娶青莲的时候,上她娘家门送聘礼,这个大舅子嫌聘礼太少,当场就给他脸色看,舅嫂更是雪上加霜,在一边冷言冷语,说话难听之极。 其实他所送聘礼并不算少,与普通人家求聘之礼相当。只是因为叶昊天当时在附近乡里,医术已经小有名气,青莲的大哥本期望会收到更丰厚的聘礼,却不知叶昊天并未因有了名气而提高诊金,开药也只选对的,不选贵的,因此并无多少积蓄。 叶昊天本是面皮极薄之人,看到大舅子的神情已经感觉下不来台了,再听舅嫂的一番讽刺,白净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好在有老丈人解围,这才没让叶昊天当场愤然离去。可惜丈人和岳母早在几年前就先后离世了,青莲的近亲,只剩下这个大哥了。 五月等了许久,始终没听见爹爹说话,想着他们是不是说完了,正想要轻手轻脚地离开,却又听见娘亲叹气道:“我知道我那大哥是有些贪财,大嫂也……只是附近也没有其他亲戚可以投靠……” “那就先去大哥家住些日子吧。青莲,其实我是怕你为难,我们这样拖家带口地住过去,毕竟是给他们添麻烦……”叶昊天没说出口的话是,那对夫妻绝对会嫌他们添麻烦。 然而他并无其他选择。家中积蓄不多,加上张家人会在附近寻找他,暂时不能抛头露面地外出行医,如果搬去人生地不熟的新地方,只出不进,怕是撑不过半年就会把银钱花光。去亲戚家暂住避祸应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做法。 程青莲柔声道:“天哥,我只怕你为难,我自己是没有关系的。” “那就这样定下了,先去你大哥家住几天,再慢慢想法子。” “嗯,天哥你走了一天的路,怕是累坏了,早些歇息吧。” “今天回程是坐轿子,我一点不累,倒是你站在门口等了许久,怕是比我更累些,明天就要收拾东西准备动身了,早点睡吧。” 五月又等了一会儿,听房里再无说话声,便极慢地倒退两步,然后转身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房里。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默默想着爹娘刚才说的话。 还是要住到舅舅家去。 她那么努力,试图去改变上一世的命运,却像是一头被套在牛车上的牛,一旦想要离开大道,就会被驾车的人拉住鼻环上的牵绳,又拉回原来的老路上面。 回想起上一世在舅舅家度过的那些日子……她不由得捏紧了搁在胸口的双手,有些事,真的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吗? 不知不觉她摸到了胸前那块白玉云月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它,玉佩带着她的体温,不再像刚戴上时那般冰凉沁骨,摸上去有些温润滑腻的感觉。她毕竟改变了一些事情,不是吗?最大的改变就是,爹爹还好好地活着,就算去了舅舅家,有爹爹在,舅妈也不敢太过苛待他们吧。 五月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在不知不觉间,握着玉佩沉入梦乡,脸上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 第二天清早,天还蒙蒙亮,五月就醒了。昨夜虽然她偷听爹娘说话很晚才睡,却睡得极好,一觉醒来时觉得浑身轻松无比精力充沛。 推开门,她看到爹娘都已经不在房里,跑去厨房一看,娘亲在生火做早饭,再去爹爹的诊室兼书房看,爹爹正在忙碌地收拾他的医箱药材等物事。 五月装作奇怪地样子,问道:“爹爹,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把药材都收起来了?昨天买了许多新药,不是该分好,放在这些小抽屉里面吗?” 叶昊天忙着收拾,也不回头,:“月丫头,爹爹现在忙,等一下再和你说,你先去厨房找你娘。” “月丫头帮爹爹一起收拾吧,这样就可以早些做好。爹爹是不是要准备出门?” “是啊,那月丫头就帮爹爹把书架上的那些书取下来,放在那里。”五月自小帮着家里做事,手脚麻利不说,做起事来还特别有条有理,因此叶昊天放心地指了指木板小床。 这张小床平时是诊治伤者所用,现在上面的褥子已经收起,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床板。五月在小床上铺开几块旧布,再从书架上取下书册,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的包袱布上,等书架上的书完全取下时,分类也已经分好,她再细心地把书按大小厚薄排列整齐,尽量成为方方正正地一沓,用布包好后,再用布带扎紧。 这时叶昊天也把药材都包好,装进了竹筐里,抬头一看,见床上方方正正地布包,不由得笑了起来:“月丫头,你包得可比爹爹还要地道。” 五月脸都憋红了,才把一沓书抱起来,艰难地拱着肚子,转身试图把书放进地上的箱子。叶昊天见了赶紧几步跨过来,从她手里接过书:“月丫头,这书太重了,你拿起来太勉强,剩下的还是爹爹来吧。” “嗯,那月丫头去厨房看看早饭好了没有。”五月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 吃早饭的时候,叶昊天对五月说了要去舅舅家暂住的事情,他口气轻松,只说去住几天,完全不提昨日的事,五月便也笑着答应:“月丫头还从来没有见过舅舅舅妈呢。” 叶昊天脸上出现尴尬神情,因为大舅子家刻薄贪财,他与青莲成亲后不久又逢张家那件事,搬来这乡间十多年了,也没和大舅子家有什么来往,最多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会寄一封问候信笺过去,不过从来也没有收到过回信。 叶程氏见叶昊天一脸的尴尬,便柔声说道:“我们和你舅舅家住得远,前几年月丫头年纪又小,不方便远行,所以少有来往,现在月丫头长大了,也该去认识认识你亲舅舅一家。” 五月重重点头:“嗯!”心中却暗想,这所谓的亲舅舅,她巴不得不认识他们一家呢。 · 吃过饭又是收拾家中要带走的物品。因家中贫寒,路上又不方便,其实也没多少东西要带,到了中午时分,就已经收拾停当了。 匆忙吃了午饭,娘亲把锅碗勺筷清洗干净,放入碗橱。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双手,环视了一眼厨房,这就要离开这个小家,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院子外面响起德贵叔的叫声:“叶大夫,都准备好了吗?” 叶昊天提着装药的竹筐匆匆出门:“都收拾好了,德贵叔能不能进来搭把手,把箱子搬出来?” “行,一句话!”德贵叔年龄其实不算老,四十多岁将近五十,在村里就是辈分长一些,被大家叫做德贵叔,叶昊天也就跟着这么叫。叶昊天早晨拜托他驾牛车送他们一家去镇上,他爽快地答应了,到约定的时间就赶着牛车过来接他们,闻言就进屋帮忙搬东西。有他帮忙,不一会儿他们一家所要携带的行李就都装上了牛车。 王婶听见他们的动静,从隔壁过来一看,吃了一惊:“叶大夫怎么要搬走了?这么突然?怎么都不喊我们家的过来帮一下?” 叶程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嫂子,我们就是去我大哥家暂住一段时间,昨晚上才决定的,也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这不,才收拾停当,刚刚想过去说一声的,嫂子倒先过来了。” “妹子,你等嫂子一下,先不要走。”王婶说完匆忙回家,隔了一小会儿又快步走了出来,左手提了一篮子东西,右手把一包热乎乎的东西塞入叶程氏手中。 “你们走得这么急,嫂子没什么准备,这些刚蒸出来的馒头,你们带着路上吃,还有这篮子鸡蛋,你们带着。”说着她又把篮子往德贵叔的车上一放。 叶程氏见这一篮子鸡蛋满满当当的,看起来少说也有三十多枚,就是每天省一个下来,也要一个多月才能攒下这些蛋,她赶紧拿起篮子递还给王家婶婶:“这鸡蛋怎么好收,嫂子你快拿回去,你们家成子正在长身体,你该给他吃啊。” 王婶环起手来怎么也不肯接篮子,叶程氏无奈之下,只能收下。这会儿王成也跟着她过来了,看着五月依依不舍,一张黑黝黝的脸涨得通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德贵叔吆喝了一声,甩起鞭子抽打了一下牛臀,牛车“吱吱嘎嘎”地走了起来。 “王家哥哥,我们走啦,你以后小心些,再从树上摔下来,可没人替你医治啦。”五月见王成始终不说话,便打趣了一句。 王成“嗯”了一声,眼圈就红了,他不想叫五月看见他哭的样子,低头拿手背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再一抬头,牛车已经走出了十多步远了。他大步跟上牛车,在车边走着,哽着嗓子说:“月丫头,你还回来不?” 五月回头看看叶昊天,见他眼神有些郁郁的,自己的眼神便也有些黯然:“王家哥哥,我们怕是几年里都不会回来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回到这里来了,但看到王成的眼神,她不忍那么说。 王成哽声道:“月丫头,你要是得空,就回来看看。要是过几年,我年纪大些了,娘许我出远门了,我就去找你。” “嗯。”五月轻轻点头,上一世离开王家村的时候,王成也曾这么说过,不过他恐怕根本不知道她舅舅家在哪里,以后又怎么来找她? 第13章 路边小丐 叶昊天在村中行医十数载,人缘极好。他们所坐牛车驶过村中最大的一条土路,有村人见了车上是叶昊天一家,得知他们一家是要搬走,便喊了邻居出来相送。等到了村口时,几乎全村没有下地干活的人都出来了,在牛车前后走着,往车上塞着各种吃食和用品,直到牛车实在是装不下,再放就要掉地上了,还有人不停地往五月怀里塞东西。村人们一路送他们出了村,许多人还跟着牛车走了小半里路。 叶昊天十分感动,下车向他们拱手行礼,请他们不要再送,还是有许多人送出十里地才挥手与他们告别。 王成也一直追着牛车,还想跟下去,被王婶拉住了。他拼命地朝牛车挥着手,直到牛车渐行渐远,消失在路尽头的黄色烟尘中,才放下挥得酸痛的手,跟着王婶回家去了。 五月眼眶中也凝着泪,她心中不仅仅是不舍,因为前一世的经历,她心中更有对在舅舅家生活的厌恶与反感。 · 牛车走得慢悠悠地,其实比人空身步行还慢,好处不过是可以多装东西。五月心中没什么期待,路边的景致也枯燥得紧,她便在车上打了个小盹儿。突然牛车猛地颠了一下,她本就没有睡得很熟,这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抬头见还是在路上,日头却已经斜斜的,带着一些暖黄色,便问道:“爹爹,我们还有多久到?” 舅舅家在邻县,今天肯定是到不了的,当初她们坐牛车走了三天才到。这次他们要先坐德贵叔的牛车到菱镇,住一晚后,明日一早坐船去舅舅家。 德贵叔经常来菱镇,就插口道:“快到了,大概还有两三里路就到镇上了。” 五月便不再睡了,坐直了问他菱镇的情况。德贵叔正和她说着话呢,瞧见前面路上有团黑乎乎的东西,便“咦”了一声。 五月坐在德贵叔身后,瞧不见前面路上的情形,听他话说了一半突然“咦”了一声,便伸出头去看前面。牛车走得近了,可以看到是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看身量大概十来岁年纪,伏在地上,看不出是男是女。 那小丐似乎还有意识,听到牛车“吱吱嘎嘎”的声音,便撑起上半身,转头看向牛车。他脸上肮脏不堪,满是泥灰,不过还是看得出是个少年。小丐勉强坐起,向着牛车伸出一手,嗓子嘶哑地喊道:“你们是去前面镇上吗?搭我一程好吗?” 德贵叔嫌弃他脏,更怕他手脚不干净,就朝车后挥了下手:“这车装满了,没地儿再坐人了。” 小丐便不再恳求,艰难地盘起腿,坐在原地低着头,大概是想等其他路过的车。 叶昊天观他动作,眉头一皱:“这位小兄弟可是受了伤?” 小丐意外地抬起头,仔细地看了叶昊天一会儿,才答:“是。” 这时牛车已经驶到小丐身边,叶昊天叫停了牛车,下车走到小丐身前,先是察看了一下他的双腿,又替他搭了一下脉,已知这小丐是因为累极脱力才倒在路边的:“还好,伤并不重,只是皮肉伤。”说完便撑着他的腋下,帮他站起来,又扶着他向牛车而行。 小丐哼了一声:“车上不是坐满了,没地儿坐人了吗?别拉我上去!”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臂从叶昊天手中抽出来,用力过猛加上双腿还无力,整个人就向着一旁倒了下去。 五月“哎”了一声,见叶昊天急忙伸手拉住了那小丐,才松了一口气。 叶昊天劝道:“小兄弟别急,德贵叔也不是恶意,车上东西确实多。这样吧,你坐着,我下车走一会儿。” 五月也跳下车来,脆声道:“爹爹,我陪你走一会儿,坐得久了,腿都麻了,还是下来走走舒服。” 小丐抬眸瞧了眼叶昊天父女,眼神竟然清亮锐利,和他肮脏的面容异常不搭。只不过他很快半垂眸子,不再言语,由着叶昊天扶他上车,坐在一大堆箱子竹篮包袱中间,对一旁坐着的叶程氏轻声道:“打扰了。”随后便闭起双眼,靠着身后的大包袱,静静休息。 五月与叶昊天一起跟着慢悠悠的牛车走着,渐渐走到了牛车的前面。刚才让小丐上车时,她倒不是说客气话,坐得久了确实腰酸腿麻,此时下来走路,反觉得轻松畅快。 春天的路边,有不少蒲公英,嫩黄鲜艳的小花一丛丛地盛放,五月一路走一路采,将花用草叶束成一束,拿在手里瞧了一会儿,又分了一半给叶程氏:“娘,给你的。” 叶程氏笑着接过,轻轻放在一旁:“月丫头,走了半天了,你肚子饿吗?” 五月经她一提,倒真觉得饿了,便点点头。叶程氏取出一块手巾让她擦手,随后解开包袱,递了个馒头给她,刚要扎起包袱,突然想起身边的小丐,便又取了个馒头递向一旁:“小兄弟,你也吃吧。” 小丐并不睁眼,只说了句:“不饿。” 少时,牛车之后的远处路上,扬起了一片尘土,似乎是车马一类的过来了,速度极快。 小丐听到了声音,抬眸看见那片尘土,便快速说道:“别说见过我。”边说边迅速钻进一个装得半满的药材筐。他刚钻进竹筐没多久,那片尘土就离他们只有数百尺的距离了,已经可以看到是一队骑着马的官兵。 官兵转瞬就追上了他们,当先一个服饰特别,像是队长之类,收缰放缓了马速,先向牛车上看了一眼,见车上只有一个妇人坐着。他再纵马往前小步跑了数十步,到了牛车前边不远处牵着一名女童的长衫男子身边,勒停了马喝问道:“你们与后面牛车是一起的?” 叶昊天在牛车前面走,没有见到小丐躲入竹筐中,更没听到小丐说的话,他一心以为这批官兵是张家报官后来捉他的,因此便慌乱了起来,此时被领队官兵一喝,更加心惊,嗫喏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那领队官兵见他说话结巴,便生了疑,手中马鞭向叶昊天一指,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五月走在叶昊天身边,也没看见那少年的举动,这时牛车上的情形又被德贵叔挡着看不见。但她心里猜到几分,那小丐受了伤,言谈举止又颇有傲气,不像是真的乞丐,这队官兵极有可能是来找这小丐的。她只是奇怪他们见了牛车上的人似乎毫无反应,但想也许是那小丐打扮肮脏,他们并未多加注意,也就不足为怪了。 这时她见叶昊天如此紧张,不由得暗暗着急,本来这队官兵未必是来找爹爹的,但他如此慌乱,不是找他的也要抓他回去审个明白了。她急忙抬头,对叶昊天道:“爹爹,你说话大舌头,说半天也说不清楚,别把官爷急坏了,还是月丫头来说吧。” 随后她不等叶昊天回答,对着那领队官兵急急说道:“官爷,我们是一起的,我们家原来住在王家村,现在是去探望我舅舅。娘说好久没见到舅舅了,要在他们家多住一段时间。”她为保险起见,瞒住了姓名不说,也不扯谎,直接就实话实说去看舅舅,又说要暂住他们家,这就能解释满满一车的行李了。 那领队的兵士本是个小小伍长,并无官阶,被五月称为官爷,心里先舒服了几分。他又见五月年龄幼小,答起话来倒是不慌不忙,一双杏眼清澈明亮,说话时一直看着自己,毫无遮掩之态,心道这么小的女童,若是撒谎定然没有这么镇定,这一行人又是老的老小的小,确实像是一家子,大概这男子真的是大舌头,便去了疑心。 他急于自己目的,也不想与这家人多废话,朗声又问:“你们路上可见到过一个少年?大概十来岁的年纪,腿上有伤。” 叶昊天吃了一惊,视线移向牛车上。此时那伍长只看着五月,因他觉得这么小的女童,会口无遮拦直述所见,若他看到叶昊天的视线,这就穿帮了。 五月心知此时不能去看车上,还是看着那伍长。她其实犹豫了一下,不知自己该不该告诉他小丐的下落,若是隐瞒,也许会惹祸上身,但若是要她直言相告,又觉得于心不忍。然而此时情形不允许她多犹豫,她下了决断,隐瞒看到小丐的事情,便回道:“官爷,我没见到过您说的人。” 那伍长点点头,回身向后面马上的兵士一挥手:“走!”正要纵马快走,眼角却扫见叶昊天长长出了一口气的模样,手上一紧,又把马带住了,马鞭一指叶昊天,“你,还没说你的名字。” 五月抢着道:“官爷,我爹爹叫叶昊天。”现在清楚了这队官兵的目标是小丐,并非来追捕爹爹的,她自然也不用隐瞒他的姓名了。 那伍长略一回忆,对这名字毫无印象,应该不是犯了事的人,却仍紧盯着叶昊天:“你来回答,刚才你为什么这么慌张?” 第14章 引火上身 被那伍长一喝问,叶昊天却答不出话来,又不能说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来抓我的,那不是自寻死路吗?五月道:“官爷,我爹爹……” 那伍长指着叶昊天喝道:“住口,我要你来说。” 叶昊天额头渗出冷汗,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想要解释,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那伍长盯着他,眼神越发犀利,正欲开口让后面的兵士把他带回去问话。 这时德贵叔瞅着事情不对,心想咱们与那小丐又不认识,何必为了包庇他连累了叶大夫,便开口道:“官爷,您刚才问那个少年的事情……” 那伍长本是为了追索少年踪迹一路疾赶,这时听见德贵叔所言,顾不得逼问叶昊天,急忙把马一带,小跑到驾车的德贵叔面前:“你说那少年怎样?” 德贵叔在牛车上,本就坐得低,仰头看这骑着高头大马的伍长,有些畏惧地回道:“回官爷,你问的少年我们倒是没瞧见,不过见着一个小乞丐,十来岁年纪,不知道和您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伍长急问:“这小丐现在何处?” 德贵叔回手一指:“就在车上。” 伍长早些就看过车上,只坐了一个妇人,现在听德贵叔如此说,心道大概是藏在了这些行李里面,朝牛车方向一甩头:“搜!” 听到他一声令下,周围兵士便纷纷下马,围上牛车,把叶程氏赶下车后就大肆翻找。他们把车上的行李轻的拎起来,看也不看直接甩到车下,重的则开箱开盖,直接往车上倒翻了寻找。药材书籍等顺着散乱的杂物滑落到地上,有几包药材纸包摔破,都散开了,书籍则全靠五月叠的整齐扎得紧,只是整沓整沓地摔在地上。 叶昊天等人看着他们如此野蛮搜寻,心疼东西,却敢怒不敢言,心还都悬着,就等他们发现小丐的那一刻了。 然而奇怪的事,兵士们把车上的东西都翻了个遍,别说那几个装药材的竹筐了,连书箱衣箱鸡笼子都被他们打开看过,哪里有那个小丐的影踪? 德贵叔是看着那小丐爬进竹筐的,这会儿却比谁都惊讶,他也就是在伍长向叶昊天问话时看向前面,也没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这小丐是如何消失不见的?难道他有法术不成? 叶程氏却是知道的。当那几个官兵逼问叶昊天时,小丐悄悄地从竹筐中爬出,下了车后钻入路边的野草丛里去了。当时正好起了一阵风,吹得路边草丛沙沙作响,加之小丐身量矮小,动作又轻巧,钻入草丛就不见了。 她一方面本着善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少一些麻烦,如果被官兵发现小丐躲在他们车上,说不定会被当成同伙,因此当时并未出声阻止他,默默看着他溜走,再后来听到德贵叔说见过那小丐已经知道不对,想要阻止却来不及,德贵叔已经指向了牛车上。 现在小丐已经逃走不少时间,而这片野草丛一望无际,此时她再说明小丐逃入草丛中也没有用了,就靠这十数个兵士,恐怕极难找到他躲藏在何处,如果这些兵士找不到人,反而激怒了他们,还不如不说罢了。 这些兵士找不到小丐,便把德贵叔拖下了车:“你说在车上,怎么不见人?老小子你竟敢欺骗军爷?走,跟我们回去。” 德贵叔暗暗叫苦,连连讨饶。他本是想替叶大夫解围的,怎料到那小丐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这下可惹怒了这帮不好惹的魔王们,不知要怎么收场。 叶昊天心道今天这事情部分因自己而起,德贵叔是为了给自己解围才说出小丐之事的,现在眼看着他要被带走,他不能让这事发生,于是急赶几步上前:“我们与那个小丐萍水相逢,见他饥饿无力,才让他上车,捎他一程,不知他何时又偷偷溜走了,请官爷高抬贵手。” “哼,你现在说话倒是不结巴了?把路引拿出来!”德贵叔因常常来往村里和菱镇之间,身上带着路引,那伍长看了路引,确认他们确实是附近村里的乡民。 伍长把路引还给德贵叔后狠狠瞪了眼五月,他本来自持颇会识人,想不到这小女童居然把他也给骗了,被他们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那少年早就逃到不知哪里去了。他越想越是气恼,指着牛车道:“这车载过人犯,给我把这车拉回去!”他留下几个兵士把牛车拉带回营,自己则叫上几个兵士,驱马继续向前寻找那少年。 留下的那几个兵士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往车上扔,也不管车上是不是乱糟糟的,地上散碎的药材也不理了,牵着牛鼻就要走。 德贵叔怎么肯让他们把牛车拉走,他死命拖在车后面,却哪里拉得过牛的力气,被牛车一路往前拖着走。路面上正好有块半埋在土中的石块,他一脚踩在石块上,脚底一滑一扭,立时崴了脚。不得不放开双手眼睁睁看着牛车被兵士们拉走,他坐在地上低声咒骂:“贼官兵,比强盗还狠!随便找个由头就抢东西!” 德贵叔心里怨愤,这话说得响了点,被旁边一个兵士听到了。这兵士一怒拔出腰刀,倒转过来,用刀柄朝他的头上猛地一敲,顿时将他的头上敲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叶昊天正在与兵士交涉,让他们把书籍和药材留下。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是废物一堆,并不值钱,对他来说就是要紧的物事了,耳边却听见德贵叔“哎呀”呼痛声。他回头看去,见德贵叔头破血流,顾不上再和眼前的兵士交涉了,急忙跑过来就想劝阻那兵士行凶。 敲破德贵叔头的兵士正在盛怒中,眼角余光看见一个人影向自己方向扑了过来,下意识地就挥刀横斩而去。 五月这时正在叶昊天和德贵叔之间的位置。她眼见弯弯的腰刀横掠,叶昊天刹不住脚,满脸惊恐地朝着刀尖上直撞过去,心头一阵狂跳,不顾一切地纵身朝叶昊天扑了过去! 幸好她离得近,被她这样用力一撞,叶昊天便向着左侧斜倒了下去,并未撞上腰刀。但五月双手张开,抱着叶昊天的腰,那柄腰刀从空中挥过时,还是划破了五月的衣袖,横掠而过的刀尖在空中带出一丝棉絮和一缕细细的血丝。 叶昊天侧跌在地上,五月扑在他身上,随即又从他身上滚到地下,她双手撑地坐起,突觉右臂疼痛,不由得用左手捂住了痛处,指缝间立刻渗出血来。 那几个兵士只是为了发笔小财,无意伤人,见五月手臂被划伤流血,虽然不多,但看另一边,德贵叔头上血流不止,顺着一侧脸颊直淌下来,把肩膀上的衣服洇湿了好大一块。他们担心惹出人命来,万一这些乡民倔头倔脑地拉上一群远亲近邻来闹的话,还是很麻烦的。又见车上都是药材书籍和一些鄙陋的生活用品,全卖了也值不了多少钱,就打消了把东西拉走的念头,扯着那个提刀的兵士,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叶昊天见德贵叔血流得厉害,急忙先查看他的左额,见没有被敲破头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快速包扎了一下他头上的伤口,又握住他崴了的脚踝,“咔”的一声轻响,已经替他正了骨,便赶紧回身检查五月的伤口。 五月伤得并不厉害,此时刚刚入春不久,她还穿着夹袄,夹袄里面垫着薄棉花,所以刀尖只是刚好划破了她的袖管,再划破了一层皮,虽然流了些血,愈合后却不会留下疤痕。 叶昊天松了口气,细细地给她伤处上了止血生肌的伤药,再包扎好。虽然伤不重,叶昊天还是颇为心疼,想到五月是为了救自己才受的伤,心中更是又感动又难过,他低声道:“月丫头,爹爹真的没用,不能保护你不受伤,还总是被你护着,被你救……” 五月为安慰叶昊天,用空着的左手从怀中拿出白玉云月佩,对他说道:“爹爹不用担心,你不是给我这个玉佩,说我是有福的孩子吗?” 叶昊天摸摸她的头,将她抱在怀里。 德贵叔在一旁好意提醒:“月丫头,快把玉佩收好吧!哎,以后不要轻易拿出来,幸好没有入了刚才那些贼官兵狗强盗的眼,不然可留不住啦!” 五月的听了他的话,便赶紧把玉佩重新放入怀中,她指端沾着的血染上了玉佩,在玉佩上留下几道淡淡红痕。那几道红痕以极快的速度缩小消失,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看到这幅情景的话,会产生一种血痕被玉佩吸收进去的错觉。 玉佩从五月的颈间滑入衣襟内,带着一线凉意停留在她胸前,逐渐从刚才红痕消失的位置发出光芒来,只因衣物遮掩,这光芒并未被人所察觉。光芒越来越盛,却如一团有形有质的物体,局限在一个小小的范围里面,将玉佩包裹其中,玉佩的轮廓很快变得模糊不清。光芒颤动了一下后,突然暗淡下去。 随着光芒的消失,玉佩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_<)~~~~ 昨天一个留言都没有!到底是肿么了…… 泪目…… 打滚求评求花花喵~ 第15章 寻找玉佩 待伤口都包扎处理停当,再收拾整理完牛车上的东西,天色已经擦黑。德贵叔伤了额头,头晕得厉害,无法再驾车,便坐在牛车上休息,由叶昊天牵着牛,慢慢地往镇上而行,五月则和叶程氏跟在一边走。 叶程氏心疼五月:“月丫头,你手臂也受了伤,上车去坐着吧。” “不坐了,走路是用双腿,又不是手臂,何况爹爹医术高明,月丫头伤处已经不疼了。”牛车上少一个人的分量,就可以走得快一些,而且五月现在伤口倒是真的一点也不疼,反而有些痒痒的,像是伤口快要长好时的感觉。 直到月亮升起,他们一行才到了菱镇上。寻了一家脚店住下,准备第二天清晨去码头坐船,到舅舅家所在的瑞平镇。 德贵叔要走时,叶昊天取出银两给他,作为他今日所受伤害的补偿。 德贵叔却死活都不肯收下,直说:“叶大夫你在王家村这么多年,我们哪家没有受过你的恩惠,莫说今日德贵只是敲破了点头皮,就算是为了叶大夫断条腿也没有怨言!再说了,今天的事其实还怪德贵我自己多嘴,要是不说那臭乞丐在我们车上也就没后面的事了,嗨,说来说去还是碰上了这个小霉星才有今天这么些倒霉事的,怪不得叶大夫您。这钱您要是再硬给,就是瞧不起德贵了。” 德贵叔一边如此说着,一边匆匆赶了牛车就走,叶昊天只得作罢,挥手与他告别。 这一天又是身体疲累,又是精神紧张,弄得人疲惫不堪。脚店条件简陋,叶程氏去后院井边打了些凉水,一家三口稍加擦洗便关紧房门睡下了。 · 第二天清晨起床时,五月觉得颈下胸前痒痒的,便伸手去抓痒,这一抓却让她变了脸色,胸前本来挂着的玉佩没了! 她摸了摸后背,许是睡觉时滑落到后背了,然而后背上平平的,也无玉佩。她在颈项间摸索到穿着玉佩的红绳,拉出来一看,绳子完好,甚至原来穿过玉佩的绳环与绳结都完好无损,却偏偏不见了那块玉佩。 五月急忙掀开了被子在床上翻找,五月干脆把被子从床上拿下来,放到桌上,连床褥都翻开了,仍不见玉佩的影踪。叶程氏正在清点整理行李,见她这般急迫的神情,便有些儿担心地问:“月丫头,什么东西掉了吗?” 五月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娘,爹爹前日给我的玉佩不见了,昨晚我明明还带着呢。”这玉佩本是叶家祖传,到了她手里却只过了两天就不见了,要让她怎么对爹爹交待啊! 叶程氏也有些着急,但见五月神情着急,自己便缓下语调问道:“不急,月丫头,你好好想想,最后一次见到玉佩是什么时候?” “就是昨日受伤后,我拿出来给爹爹看,德贵叔劝我收好,我就放回衣内……这之后赶路住店睡觉,我都没看过它,今日早晨起来才发现不见了的。” “会不会绳子断了,在路上掉落了?” “不会的,若是在路上掉落,我一定会有感觉的。” 叶程氏也知道五月自小就比同龄孩子早熟,绝不是丢三落四的性子,何况昨日自那些兵士离开之后,就再无特异的事情发生,若说这么大块玉佩落地,五月会毫无所察,她也不信。见五月眼中已经含泪,抿着嘴唇在床上床下各处角落细细地寻找,她便柔声安慰道:“娘帮你一起找,你在这屋里找,我去外面找找,若是还没有,就去寻脚店老板问问,也许有人找到了送了过去。” 娘俩里外一番细细寻找,直到叶昊天买了早点回来,还是没有找到玉佩。 叶昊天听到这事,又是惊讶又是恼怒,大声地责道:“月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块玉并非寻常,是叶家代代相传,已经不知传了多少代多少年了。我前日才交给你的……” 他本是极为生气,但见五月已经一脸自责,泪痕布满脸颊,兀自不死心地在屋子各处寻找,又不忍心再责骂她,话说一半就停下了。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太过鲁莽,把家传玉佩交给了只有十岁的女儿,掉了也要怪自己不好。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腿,重重地叹口气道:“哎,自古都道玉有灵性,许是天意吧,也许我叶家到了这一代,就留不住这块玉了。算了!没了就没了吧,月丫头不要伤心了,赶紧吃了早点,还要去赶船。” 这一整天在船上,五月犹自想着玉佩失落的事情,她拨弄着颈项间的红绳,眉头紧皱,让她想不通的是,为何玉佩掉落,绳环却完好,若不是绳子磨断让玉佩掉落的话,莫非是玉佩在绳环穿过之处断裂?然而好端端的又没有撞击或是拉扯,玉又怎么会断?更为奇怪的是,这么一大块玉,落得无声无息,让人毫无所察。 · 坐船水路要走两天,第二日便还是在船上。第三天,叶昊天一家终于到了瑞平镇,行李太多,只能在码头雇了牛车往程青彦家里而去。 程青莲看着一路上的景致,心中颇为感慨,这就是她幼时常走的街道,有些铺子还是当年的模样,有些却改头换面。穿过镇中主道,到了镇子西边,拐个弯没多久便见到了她大哥的卖布铺子。 小铺子经过了十数年,却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不曾好好拾掇过,门板黑朽,货架积灰,徒显破败,似乎生意颇为冷清。 程青彦是青莲的大哥,也是她唯一的哥哥。因为父亲是私塾老师,给儿子起的名字倒是不俗,偏偏这个程青彦不爱读书胸无大志,一日喝酒,结识了一个经营布帛的商人,便动起脑筋开了家卖布的小铺子。 铺子虽然开了,地段却不在镇子主道上,最最关键的是程青彦不肯定定心心地经营生意,每日算算赚到了少许利润就想关铺子,却不考虑偶尔也有下雨落雪,分文不进的日子啊。这样一个月下来,总是勉强不亏,略有盈余,堪堪够家用而已。娶妻之后,怕被老婆责骂,这才每日定时开张定时打烊,只是不肯再多费心思去进新货扩大经营吸引顾客,因此生意一直也就尔尔。 程青莲在门口站定,抬头看看铺子上积灰的招牌,有些迟疑地叫了声:“大哥。” 铺子里转出一个中年男子,与程青莲眉目有七分相像,只是神情有些惫懒,浑身上下透着股松垮垮的味道。他见了程青莲,双眼略微瞪大,又细细看来,诧异道:“青莲?” 程青莲跨上一步:“大哥,我和天哥有些困难,想在你这儿暂时打搅一段时间。” 程青彦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又赶紧摇摇头,匆忙说道:“妹子,你这么久没来过,一来就说要住下,这事还要商……” 不待他话说完,铺子深处传来一个颇有穿透力的声音:“当家的,外面谁来了啊?” 程青彦脸色微变,话说一半,立时住嘴,回头向着里面喊道:“是青莲妹子和她家里的来看我们了。” 很快,铺子里走出一个身穿艳丽丽桃红衣衫的肥胖妇人,她瞅了瞅叶昊天一家,饼状的肥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呦,是妹夫和妹子来了?这水灵灵的小姑娘是你们女儿吗?长得可真俊啊!” 她又瞧见叶昊天身后地上的大包小包,笑得更是欢畅:“来看看就算了,怎么还送这么多东西啊?” 叶昊天与程青莲都惊讶地看着她,这妇人就是程青彦当年娶的嫡妻?十多年没见,怎么变得这么肥肿不堪了?当年丁小花可是曾号称小镇一枝花啊?怎么会变成现在的一朵猪油花了?若不是声音听起来还有些相似,她所穿衣衫也是丁小花一向喜爱的桃红色,他们还真不敢认这个嫂子了。 程青莲怕她误会,小声道:“嫂子,我们要暂时打搅你们一段时间了,后面那些,都是行李。” 丁小花唰地一下就把笑容拉掉,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把那张肥脸绷得紧紧的说道:“打搅一段时间是多久啊?看这后面一大堆,怕是全部家当都带来了吧?别口口声声说暂时住一段时间,心里打得是一辈子住下去的主意。” 叶昊天气得脸都红了,却为了程青莲不愿和她争执,强忍下怒意道:“嫂子不用担心,昊天只是一时之困,绝不会长时间打搅大哥的。” 临走时王婶送的鸡蛋被那些强盗兵打破不少,还好王婶怕路上颠坏了蛋,一个个蛋都用秸秆束包着,倒也没有全打破,现在还剩下半篮。程青莲赶紧转身取了地上半篮子鸡蛋,递给丁小花:“嫂子这些鸡蛋你拿着,给纳福吃,地上那两包大米都是新米,带来给大哥大嫂尝尝。还有……” 丁小花听了这番话,脸色稍有好转,接过鸡蛋嘟囔了一句,音量刚好让叶昊天一家听得清楚:“送半篮子鸡蛋算怎么回事……”又对程青彦大声道:“当家的,还不帮你妹子把东西搬进去?” 程青彦立时领命,毫无当家气派乖乖地帮着叶昊天一家拎起地上的行李搬进铺子后面自家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求花花求章收求作收各种求喵~ 妹纸们不要做霸王,要冒冒泡啊!(哀怨地看着你们……) 伦家得了没有留言就卡文病,叶大夫也治不好! 第16章 小镇之花 程青彦提着行李,跟着丁小花一路穿过店铺,绕过窄小木楼梯。丁小花推开楼梯下一扇小门道:“放进去吧。” 程青彦跟着她一路过来已经有些猜到是这间,但还是问了一句:“让我妹子一家住这里?” 丁小花眉毛一扭,脸上肥肉颤三颤:“这房间不行吗?” “行,行!”程青彦连忙点头,提着行李进去了。 叶昊天一家手提肩背,大包小包地跟着进来,在逼仄的楼梯侧面空间挤了进来,再挤过丁小花和墙壁间更为逼仄的空间,跟着走进房间。 五月走在最后,她站在小门门口,便能见到这个房间的全貌。房间大概有十尺见方,一侧屋顶倾斜,就是楼梯下面的一个斜角,另一侧的屋顶也不高,大约比叶昊天的身高高出一尺左右。 房间没窗,极其阴暗潮湿,充斥着霉味,里面连张床也没有,只堆着些杂物,原来是作为储物之用。因为太潮,放得布帛都生了霉斑,丁小花便让程青彦把布帛都搬到了东厢小房间。这间房空了两三个月了,丁小花一心想着怎么给这间房找个用处,不要空置了浪费。正巧今天她小姑一家来了,她盘算了一下,这间房给他们住正好,反正人又不会发霉。 五月站在门口,看着房内的一切,突然一阵心酸,连眨好几下眼睛才忍住了泪水。这个狭小阴暗的房间就是她前一世和娘亲所住的地方。舅妈果然又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叶昊天之前听到丁小花“低声”抱怨,嫌他们所送鸡蛋太少,心中已经有几分怒意,再看到这间阴暗狭小的房间,愤怒再也难抑,转身对程青莲道:“青莲,还是不要住大哥这里了,我们去镇上找间小屋暂时租住,再不行就先住脚店。”至少脚店的房间还有窗户,透气敞亮。 程青莲心中也生气,虽然这么久都没来往,怎么说也是亲兄妹,只因叶昊天清贫,兄嫂就如此对待,实在太过分。她性子隐忍,一切都随丈夫的,虽然生气也不多说什么,待听叶昊天说要走,便对他点了点头“嗯。” 她又转向程青彦道:“大哥,那天哥和我就不打搅你和嫂子了。”虽然生气,她却还是好言相对。 程青彦有些为难地看看丁小花,他虽被丁小花喊“当家的”,其实完全当不得这个家。他是怕这婆娘,更怕吵起来在自己妹子面前丢了面子,所以之前听她的把叶家的行李拎了过来,只希望叶昊天和程青莲也如自己这般好脾气,顺顺利利地住下来才好。 想不到妹夫虽然随和,也是个有脾气的,一气之下说要租住其他地方。这一个小镇上,大家都相熟,谁家要有点什么事,没几天就全镇都知道了。要是自己亲妹子一家来投靠自己,却住到了他家外面,被人知道了缘由,还不知道他要怎么被别人戳脊梁呢! 他勉勉强强地开了口:“小花,你看总不能让我妹子一家住到外面去吧?我们西厢后面不是还有间屋子……” 丁小花白他一眼,想了想那间房确实也空着,暂时没什么用,便丢下一句:“那就住那间好了。”转身先离开这个暗嘘嘘潮哒哒的楼梯间了。 程青彦领着叶昊天一家又大包小包地挤出楼梯侧的狭小空间,穿过小院,到了他们今后暂住的地方。那个房间在西厢后面,朝向西北,十数尺见方,比楼梯间也大不了多少,唯一好处是有窗也有床,屋顶也高了不少。 他暂时不能行医,没了收入来源,小镇之上,租屋并不好找,长住脚店,每月也要付钱,且来往人多眼杂,东西放得也不放心,毕竟还是住在亲戚家较为省钱安全。 叶昊天忍了怒意决定还是暂住大舅子家,只是下了决心,绝不久住。他看向程青彦问道:“大哥,不知还有没有空房间,月丫头今年已经十岁,和我们住一间并不方便……” 程青彦犹犹豫豫道:“妹夫,这,这个先过两天再说吧,还要腾地方……” 叶昊天知他不肯答应,只得无奈道:“麻烦大哥了。” 程青彦不敢再留,说了句:“前面店铺现在没人看着不妥,我先去照顾生意了。”就匆匆离开。 叶昊天环视室内,程青莲已经去院子里打来水,开始擦除床上桌椅上的灰尘了,他便也卷起袖子帮起忙来。 · 叶昊天身为大夫,深知保持身体清洁可预防许多疾病,加之程青莲也是喜爱洁净之人,因此虽然住在乡间,五月却是习惯每日洗漱的,除了冬日特别寒冷的日子外还要每天洗澡。为了来舅舅家,在路上奔波了这么些天,没有洗过澡,五月觉得身上到处痒痒的。 帮着娘亲把房间擦净,再把床褥被子铺好,大致安顿下来之后,五月便想去舅舅家的浴室洗澡。 程青莲去厨房烧了些热水,五月自己加入凉水,调好水温,脱去衣物,跨入浴桶。许久未洗澡,坐入温热水中的感觉真是舒服极了,虽然水并不多,只浸没到她的腰部。 洗着洗着,她注意到自己胸口有块印子,白乎乎的怎么擦洗也洗不掉,涂上胰子搓洗,再用水冲掉,那块印子却一点没变化。她绞干毛巾吸去皮肤上的水珠,细细一看,这块印记在她胸口正中,有鸽蛋般大小,比她的肤色稍浅,形状彷如一个弯弯的月牙儿。 五月皱起了眉,她身上本无胎记,何况胎记往往深于肤色,这块印记却是发白的,前几天在家洗澡时还没有呢,自然是这几天刚刚出现的。 这几天……五月突然想到那块离奇消失的玉佩,玉佩中间的月牙儿也是这般形状! 莫非那块玉佩并非消失,而是到了她的身体里面? 这也太奇怪了,五月害怕地摸了摸胸前的白色印记,再按了按,此处肌肤与其他地方的肌肤一样柔软,除了颜色之外,并无其他变化。那玉佩进入她的身体,会去了哪里? 她匆忙洗完澡,脑子里晃来晃去全是这玉佩莫名进了自己身体的念头,连浴室也忘了收拾,胡乱穿上干净衣服,就急急忙忙地朝暂住的小屋走去,想要问问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爹爹应该知道,这不是叶家的家传玉佩吗? 五月心中有事,走得又急,刚跨进西厢就迎面撞上个人,额头正好敲在对方下巴上。她捂着疼痛的额头,连忙道歉:“抱歉!” 眼前那人个子比她稍高,是个细瘦的少年,五官清秀,与程青彦有着几分相像,此时却扭着脸,咧着嘴,捂住自己的下巴,恨恨地说道:“你怎么不好好走路!” 五月上一世已经见过他,自然认得,便再次轻声道:“抱歉,表哥,我走得太急,没看到你。” 这少年便是程青彦与丁小花的宝贝长子,程纳福,今年十三岁。程青彦自己名字不俗,却给儿子起了个大俗的名字,倒是讨喜吉利,却让程纳福抱怨不已。他时常吵着要程青彦给他改个名字,丁小花听见了便一瞪眼,这名字哪里不好了?纳福进门,一辈子有好福气。原来这名字还是丁小花给出的主意。 程纳福对自己亲娘也是没办法的,不敢再吵着改名,只是暗下决心,到了二十岁时要给自己取个好听又不俗的表字,决不再用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了。 今日早上,他借口不舒服,就赖在了家里不去私塾,程青彦知道他惫懒,催他去上学,丁小花却宝贝儿子,一听他不舒服,立刻好吃好喝地供着,还骂程青彦不懂疼惜儿子,程青彦无奈摇头,赶紧躲到店铺里去。这会儿程纳福听闻姑姑一家来了,还带来一个表妹,心道自己今天逃学真是逃对了时机。他见丁小花去忙别的事,就偷偷溜出房,过来看看姑姑一家,特别是看看表妹是个什么样子。 他去了西厢房后面的小房间,却没见表妹,和姑姑姑父聊了几句,失望地出了房间,却不料还没出西厢房,就被人猛地撞了下巴,疼得他连退两步,龇牙咧嘴外加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在家里是骄纵惯了的,不等看清先责怪起对方来。其实他在屋里,五月从院子里进来,屋里光线较暗,没看见他,他在屋里却应该能看见五月的,怪只怪他自己没有看前面好好走路。 等五月说了第二句抱歉,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撞了自己的就是从未谋面的表妹叶五月了。勉强睁开眼,视野里却泪蒙蒙的看不真切,揉了揉眼睛再瞧,表妹已经进里面去了。 五月道歉了两次,见程纳福不再说话,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她心里想着玉佩的事情,急于去问叶昊天,何况上一世的经历让她对这位表哥也无甚好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程纳福却讪讪地跟了过来,在五月身后说着:“表妹,我不知道是你。” 五月心想,这家里还能有几个人,表妹纳喜才五岁,他们家又是一直住在东厢,像她这般身高,能撞到他下巴的也就自己一人了。 烦人的是,程纳福一直跟着进了屋,她就没法问爹爹玉佩的事情,只好帮着爹爹把书分类放上书架,书理完了,见程纳福还没走,便取了本医书,找个椅子坐下来看。 第17章 残羹冷饭 程纳福端详着五月,觉得表妹长得真是好看,但以他肚子里那点有限的学识,搜肠刮肚抓耳挠腮了半天,也只找得出一个“明眸皓齿”的词来形容表妹。 他有心亲近,见五月开始看书,心想自己在私塾读了这么多年书,虽然不甚用心,但表妹才十岁,怎么也不会比自己多认识字的,这正是显摆自己的大好时机,便热心地说道:“表妹,你有不认识的字尽管问我,我教你。” 五月本不想读书,找本医书来看只是想让程纳福识趣快些走开,随意地翻了两页,其实并未用心去读,没听到程纳福走开,眼角余光却始终能瞧见程纳福深棕色的衣袍晃来晃去。她抬眼一看,程纳福一付热切的表情,似乎很期待她提出问题。 好吧,她本不想让他难堪,但不这么做,他却不会自己离开。 五月将手中的书转了个向,面对程纳福,手指上面一字——厥:“这个念什么?” 程纳福顺着那纤细小巧的手指看过去,见她指尖所点的是个十分繁复的字,它可能认识他,他却绝对不认识它,头上这就开始出汗了。他犹豫了一阵子,心想表妹反正也不认识这个字,就胡诌一个好了,要是表妹之后再去问姑父的话,他就说是表妹记错了好了。看着这个字里面有个欠字,于是他胡猜着说道:“啊,这个字啊,确实很难,难怪表妹你不认识,这念‘欠’。” 话刚出口,却见五月“嗤”地一笑,轻轻说道:“这个字明明念作‘厥’,昏厥之厥,表哥是不是记错了?” 程纳福羞愧得满脸通红,急忙说道:“是啊是啊,是念‘厥’,不是我记错了,是没看清楚,最近读书太用功了,眼睛都有些模糊了,所以今日才请假在家没有去私塾。” 五月轻笑道:“眼睛不好可不行,就算再有学识,也难考功名,不如让爹爹给表哥看一下吧?” 程纳福更加慌乱,双手连摆:“不要紧,不用让姑父看了,我休息一下就好,我,我去休息了。”边说边匆匆向叶昊天程青莲道别,离开了小屋。 叶昊天等程纳福离开后,笑道:“月丫头,你怎么这么调皮,戏弄起表哥来了?” 五月心道这表哥又不是个好的,上一世她和娘亲住在舅舅家,程纳福一开始倒是对她们挺好,但丁小花时时念叨她们白吃白喝,又说她们是克夫克父的灾星,叮嘱程纳福不要多和她们说话。程纳福便也开始冷眼对待,后来更是帮着丁小花欺凌她们母女。 娘亲洗干净的衣服,晾在院子里,有时没刮大风就会莫名落在地上,湿衣服沾了灰又要拿去重洗,且落下的总归是她们娘俩的衣物。五月清扫完的房间,他还会故意去弄弄乱弄弄脏,实在讨厌得很。何况她此时要和爹爹所说的事极为重要又古怪,不能被程纳福听见。 五月喊了声:“爹……”正想和他说玉佩和胸前印记之事,门外突然传来丁小花的尖锐声音。 “哪个懒惰胚子,洗个澡弄得满地都是水,洗完澡水也不晓得倒掉,脏衣服丢着不知道洗,是放着等老娘来收拾?明明是乡下姑娘,当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吃个饭洗个澡都要人伺候的?这家里有人伺候你?” 叶昊天本来微笑着看向五月,等着她说出有什么事,却突然听到这刺耳的声音,脸色就沉了下来。就算五月有什么疏忽,丁小花这么说也太过分了。 程青莲也皱起了眉头,但她心里埋怨的是自己,明知道五月去洗澡了,只因行李物品里有不少被那些兵士摔坏缺损,她一边整理,一边想着怎么修补,一时就忘了去浴室收拾了。她匆忙起身说道:“我去收拾一下。” 五月听见舅妈不指名道姓地嘲讽,这才想起自己洗完澡就匆忙出来找爹爹,忘了收拾浴室了,她只得暂时放下玉佩的事情不说,愧疚地说:“娘,是我不好,我这就去收拾。”说完便抢在程青莲之前奔出了门,向浴室跑去。 只见丁小花站在浴室门前,双手插在两层肥肉中间,也就是她胸以下,臀以上,本来被称之为腰的地方,兀自喋喋不休:“大白天的就洗澡,烧水不废柴火吗?不会等烧完饭以后捂的热水吗?乡下来的,装什么小姐,洗得再干净也是乡下妞……” 五月强忍了怒气道:“舅妈,我刚才有些事跑去问爹爹,没来得及收拾。您别急,我这不是现在来了吗?” 他们还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何况只是被冷言冷语讽刺而已,她曾经历过的事比这严重得多,现在最重要的是有个落脚的地方,只要舅妈不真正欺到她或是爹娘身上,让她说两句就说两句了,大不了就当是听对门的阿花乱吠一阵。她心里想到住在王家村时,对门叫做阿花的土狗,发现舅妈的名字和它颇为相像,不由得嘴角翘了起来。 丁小花自然不知道五月在想什么,见她被骂居然还在笑,愣了一愣,思路断了,一时也骂不下去了,想了一下又说:“以后要洗澡也要等晚上,烧完饭的灶台里,热水正好用,不浪费柴火。” 五月暗道,你烧完饭后,灶台里捂得滚烫的热水,都拿来自己洗漱了,再灌进冷水,等轮到我们娘俩时,灶台都是温的了,哪里捂得热水?当年她们用来洗浴的水,春秋天时也只能说勉强不算冷而已,到了冬天灶台冷得更快,轮到她们时,早就冷透了的,她们只能用冰冷的水,少许擦洗一下脸和手脚。 只是现在她才来舅舅家,不能就这么直接揭穿舅妈的小心思,还是先忍下来再说。何况这些事,她一个十岁的外甥女也没有资格对舅妈说,还是要靠爹爹和娘亲去理论的。 所以五月只是点点头,也不愿和丁小花多说,径直跨进浴室,拿起换下的衣服放在浴桶的水里洗了起来。 丁小花有些惊诧于五月小小年纪,洗起衣服来倒是有模有样的,心里打起了主意,以后可以让这外甥女清扫一下屋子,洗洗衣服什么的,平白多了个劳力,那让叶家三口住进来,她也不算太亏了。想到此处,她开口道:“啧啧,五月啊,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么能干,都会洗衣服啦?以后舅舅家的衣服也交给你洗啦,看看你洗得干净不干净啊!” 五月心道这就来了,说话还是客客气气地:“舅妈,我会洗衣服,是娘教我的,娘还说自己的事情就该自己做。我人小,也就能洗洗自己的小衣服,表哥比我大了三岁,应该能多洗几个人的衣服吧?” 丁小花一愣,这丫头说话好像带刺啊,说什么自己的事情该自己做,就是让她别把自家的事情丢给她做,还说什么表哥比她大,该多洗衣服什么的。不过她一个十岁的小妮子,那有这样的心机,多半是真的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她眯了眯眼,鄙夷地说道:“女娃儿洗衣服是天经地义的,我们家福哥儿是读书人,将来要考功名做大官儿的,何况一个男人,就算不读书也不能去洗衣服啊。” 五月点头道:“舅妈说得是,所以表哥和舅舅的衣服都该交给您来洗才对。” 丁小花被她堵得没了话,心想和这小丫头片子没法说理,说了也白说,只得悻悻道:“洗衣服记得少用些胰子,你舅舅买得可都是上好的货色,一块要十几个钱呢。” 五月“嗯”了一声,只管自己低头洗衣。丁小花站着无趣,哼了一声走了,远远地听见她说:“还要辛辛苦苦烧饭给讨债鬼吃,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张嘴吃饭,这个月饭钱要多花许多了。” 这天晚上,丁小花做完饭,故意不去喊叶昊天一家,直到饭吃得差不多了,才施施然过来西厢喊人。待叶昊天一家到了饭桌前,程青彦和程纳福早就吃好,许是怕见着尴尬,他们带着纳喜回了自己屋。 叶昊天看着桌上剩下的残羹冷饭,把拳头捏得死紧。程青莲叹口气,对他说:“天哥,我嫂子就是这样的,你别气,要说我们住这里,也该给些饭钱,我这就给嫂子送去。” 叶昊天看着妻子,不好再说什么,其实他本也想给大舅子一些钱作为食宿费用,但是又觉得直接给钱,显得太过生疏,好像不是亲戚似的。他原想着先住两天,看看大舅子一家需要添置点什么,就买了东西送去,好过直接送钱,想不到丁小花却急不可耐了,当天就给他们看脸色! 程青莲回到自己亲哥哥家,却受此冷遇,心中也极不好受,只是她天性软弱,只愿家中少些争执。程青彦一家已经吃好,此时已经不在饭桌边了,她就匆匆回房,拿出早先和叶昊天商量好的钱,往哥嫂的房间而去。 她到了房门外,却听见里面程青彦夫妻的对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ing君昨天熬夜追文还留评打分~何如真滴非常感动! 还要感谢悍妮丢的炸弹!!感动! 么么哒~~ 第18章 过目不忘 程青莲去送钱,到了程青彦的房门外,却听见里面夫妻两人的对话。 程青彦说道:“小花,下次别这样了,毕竟是我亲妹子,他们要是气急了搬出去住,对人家说我们怎样待他们的,那丢脸就丢大了。” 丁小花哼了一声道:“白吃白喝白住在这里,还想我好饭好菜地伺候他们?” 程青彦道:“也不是白吃白喝啊,他们不还送了半篮鸡蛋和两大包米吗?” 丁小花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半篮鸡蛋能吃多久?两包米也不值多少钱!谁知道他们会住多久,要是住个三年五载的,不是要我们倒贴好多钱?西厢本来可以租出去的,他们住进来,我们不是又少一笔收入?” 程青彦喃喃道:“你不是说福哥儿要读书,有租客住进来会影响他念书和休息吗?你还说喜儿年岁渐渐大了,要分房出去睡,有租客在也不方便吗?” “那是我不爱租出去,但是现在他们一家住在这里,是我不能租出去啊,那能一样吗?”丁小花已经横眉冷对了。 程青彦心道,那有什么不一样的,却不敢说出口:“好吧,那,那你明天去和他们说一声,要是他们肯付饭钱,就别像今天这样了。” “你个死鬼,男主外女主内懂不懂,我喊你当家的是白喊的?这事儿当然要你去说了!” 程青彦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多半是被丁小花拎住了耳朵在使劲儿扭呢! 程青莲怕再听见什么让人觉着尴尬的事,便提高声音问道:“大哥,大嫂,在不在?” 房内静了片刻,少时房门打开,程青彦讪讪地问道:“妹子,你有什么事找大哥?” 程青莲见他左耳通红,果然是被拧过了,心底暗叹一口气,她大哥本来也不算很贪财的人,小时候待她还挺好,想不到结了婚之后,被丁小花连训带打,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程青彦看到她的眼光扫过自己的左耳,更加尴尬了,稍稍转过头,不让她再瞧见自己的左耳,略微斜着眼睛对她说道:“妹子,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程青莲将手中小包送上:“大哥,我们住在你这里,给你和嫂子添了不少麻烦,这点是我和天哥的心意,虽然不多,也能贴补一下。其实我早就想拿过来,只是下午才到,好多东西要整理,一时没有顾上这件事……” 程青彦赶紧伸手接过小包,顺手掂了掂,感觉分量不少。他心道,妹子,你要是早些送来,别说你们不用吃剩菜了,你大哥也不用吃那拧耳之苦啦,算了,送上门来总好过自己去讨要。他一边想着,一边脸上便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妹子你和妹夫尽管住着,这些钱就先放在大哥这里,大哥替你存着啊。” 心中苦笑了一下,程青莲低声道:“那青莲先走了,大哥大嫂早些休息。” 关上门,程青彦刚转身,便见刚才还在床上坐着的丁小花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不由吓得一抖。丁小花才不管他是不是吓着了,伸手抢过小包,一边问道:“多少?” “不知道,挺沉的,应该不少。”程青彦刚说完,丁小花已经以与她身材完全不匹配的飞快速度奔去桌子边,打开包布,见到里面是好几吊钱,眼中已经放光,赶紧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 “才五吊。”丁小花口气不屑,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翘。 “那也不少了。”程青彦也乐呵呵的。 丁小花脸又一黑:“要是他们住上一年两年的,这些钱就不够了,你明天打听打听,他们到底要住多久!” · 另一边,叶昊天看着妻子离去拿钱的身影,心中烦闷,再看桌上所剩的小半碗乱糟糟的白菜和半碗冷冰冰的萝卜,还有另外两个碗里看不出原来是什么菜的汤水,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他坐在桌前,郁郁地生着闷气。五月也没啥胃口吃这些冷汤水,本想说玉佩的事,见叶昊天心情不好,想想也不是说这事的好时机,便陪他坐着等娘亲回来。 直到程青莲送完钱回来,见他们父女俩都没有吃饭,心里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天哥,我已经把东西给大哥大嫂送去了。你别生气了,你自己是医生也该知道多生气会伤身。” 叶昊天起身道:“走吧,我们去外面吃。”说着拉起了五月向外走去。白天来时,他看见这条街转角有家小饭庄,靠近小镇中心大街,此时应该还开着。 程青莲跟在他们父女俩后面向外走,五月回头拉起了她的手,对她笑了笑,程青莲也对女儿笑了笑。 程青彦吃饭前就收了铺子,所以叶昊天一家从后门出去。春日晚风已经带着丝丝暖意,三人胸中的郁气被这柔和清新的风一吹,便消散了不少,户外空间空阔宽广,心情更是为之一畅。 天色将暗未暗,日已落,月还未升,星子只能看到最亮的那颗。小镇不比乡村,此时已经有很多人家点起了灯,将小路映得微微发黄。五月左手牵着爹爹,右手牵着娘亲,行在路上,可见三个人的投影连在一起,心里也暖暖的。就算舅舅贪财小气,舅妈刻薄对待,她都不怕,只要能和爹娘在一起,就足够了。 行了一小段路,程青莲开口道:“天哥,明天开始,我帮大嫂分担些家务,再加上今天送去的钱,嫂子应该不会再说什么。” 叶昊天叹息一声,他以往收得诊金往往用来垫药材钱了,今天送去的钱还是因为给那玄衫少年诊病时,他硬要给的诊金,若非这些诊金,靠他以往积蓄,还拿不出这样多的现钱来给大舅子呢。就算是给了钱,也不能长久住在他家,那地方他实在不想多呆。 五月等爹娘说完话,心想和爹爹说玉佩之事,却已经走到了小饭庄的门口,这段路本就不长,说几句话的时间也就到了。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叶昊天却考较起五月来:“月丫头,今天表哥来的时候,你所看的那本《伤寒杂病论》,里面内容是否还记得?” 五月心想我只是为了敷衍表哥,随便翻了两页,怎么可能还记得,然而她刚想到那本医书,眼前却突然闪现出了书中内容,她随便看看的那两页,居然一字不落地都记得! 她低声地开始背诵其中内容,渐渐声音变得清晰响亮:“第一篇,平脉法,问曰:脉何以知气血脏腑之诊也?师曰:脉乃气血先见……” 叶昊天又惊又喜,他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五月能张口就背。五月自己更是惊疑不定,她自己知道自己,并不比其他同龄女孩聪慧,她所占的,只是实际心智年长的优势,所以言行举止比同龄女孩更为理智成熟而已,学习识字快也是因为前一世有了基础,学习医术这方面,她既无基础,又无特别的天分。怎么今天随便看得两页书,她没有特意去记,却一字不漏地全部记住了? 她心中疑惑,口中不停,等到了舅舅家后门外,已经把今天所看《伤寒杂病论》第一篇的头两页全数背完。 叶昊天惊喜地问道:“月丫头,你之前背过这本书?”这头两页加起来少说也有千余字,五月背得如此熟稔,自然是早先已经背过。 五月一直瞒着爹娘自己重生过的事实,这时怕被他知道,便顺着他的意思道:“是,之前背过。” 叶昊天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即使以前背过,要记得如此纯熟,对于十岁女童来说,也实属难得了。 · 以前在家里,五月有自己的小房间,到了舅舅家却只能和爹娘挤在一个屋里,叶昊天在床边,用凳子与书箱拼起一长条,铺上被褥,这就成了一张简陋的小床,五月则和程青莲睡一张床。 凳子与书箱并不是一样高低,之间有些落差,叶昊天睡得并不安定,整夜都在翻身。 五月也睡不着,心里想着自己记性突然变好的事。自从离开王家村后,就有各种古怪的事情发生,救了奇怪的小丐,遇到强盗般的官兵,玉佩遗失,胸口出现白色印记,自己的记性突然变好…… 莫非记性变好不是因为自己重生,而是与玉佩消失有关?这块家传古玉有灵性,所以并非是真的消失,而是化作了胸前的白色月牙印记? 这样就能解释为何玉佩掉落,系着玉佩的红绳绳圈却没有断,胸口还凭空多出来一个白色印记,也能解释为何记性突然变好之事,也许玉佩进入自己身体时,记性已经变好,只是自己并未发现而已。 回想起重生那个瞬间,她曾想摔碎玉佩,却被一片白光包围,或许也是这玉佩有灵,送她回到自己六岁时的身体里,给了她重新活一次,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五月渐渐理清了过去所发生事情的脉络,只是没有想清楚,这事该不该对爹娘说。原先她是不确定玉佩是否进入自己身体,也对自己胸口突然出现的白色印记是否对身体有害感到慌乱不已,这才急着找爹爹问个明白。现在她渐渐镇静下来,直到现在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那么至少玉佩不会对自己有害,何况又涉及重生,也许她该暂时瞒下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关于本章,很多读者对程青莲送给大哥银两太多有意见。是何如记错了银价,以为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抱歉!所以现在修正一下。 为了行文方便,本文里面就以一两银子=十吊钱=一万文=一万元人民币,这样好算些。 因为避祸,暂时不能外出行医,所以暂住舅舅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叶家三口,如果住在外面,饭钱带房钱每月两千是至少的吧。现在住在大舅子家,房钱不用付了,只要饭钱,预期是住半年左右的,那就给五吊钱吧。 第19章 舅妈偷食 自从送去那些钱后,丁小花对待叶昊天一家的态度明显好转,每天做完饭,头一个就来喊他们一家,菜的量都很足,高过碗沿许多,只不过四菜一汤全是素的,不是萝卜就是白菜不是豆腐就是土豆。 叶昊天好心提醒她,程纳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适当应该吃些肉食,不能全是素的,会影响他以后的体质。 丁小花就开始抱怨程青彦不会做生意,说自己家里虽然看起来挺大,实际是个空架子,小布店的盈利全靠她精打细算才能刚好够每月的用度,没多余的钱买肉了。 叶昊天心道昨天不是才送去,怎么就没钱买肉了。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五月仗着“年纪小”便装作不懂,故作天真地说道:“舅妈,那就用昨儿娘送给舅舅的钱去买肉给表哥吃吧。” 丁小花有些窘,不自然地笑了笑:“那些钱舅舅替你娘存着呢,也不知道你们要住多久,不能一下子都花完吧?”心中却道这小丫头片子年龄虽小,怎么说出来的话都这么刁钻,看起来又不像是故意的,难道真是童言无忌? 十三岁的程纳福没什么心机,听了姑父和自己娘的对话,心里就委屈起来了。以前家里虽不是常常大鱼大肉的,好歹每天都有些小荤,什么白菜炒肉片啦肉末蒸蛋啦,因为小镇有条河,家里时不时的还能吃上新鲜的鱼。 丁小花每次都从菜里挑出肉片肉丝给他吃,再是丁小花自己吃,然后才能轮到纳喜,程青彦则基本是吃素的命。哪里像今天这样,四大碗菜,却连一点点肉星都没有的?而且听表妹说话,娘昨天刚刚收到不少钱,怎么对自己就突然抠门起来了呢? 程纳福越想越委屈,嚷了起来:“娘,我要吃肉,今天怎么没有肉?往日都有啊!” 程纳喜今年五岁,正是希望周围人都关注她的年纪,见大家都对今天这顿饭说了想法,她也想来说两句,为了让众人都能注意到她,她还特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奶声奶气地说道:“娘,纳喜也要吃肉,纳喜今天看见娘买了肉了……” 丁小花不舍得打儿子,正想着该怎么哄这小祖宗呢,没想到女儿也来凑热闹。她气恼地拍了纳喜的屁股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娘哪里买了肉?那是红薯。” 纳喜瘪瘪小嘴,欲哭未哭地嘟囔道:“纳喜认得肉是什么样子的,好长一条,和红薯不一样。” 丁小花恼羞成怒,狠狠打了纳喜的后脑一下:“这么小就说谎骗人,说你看错了还不认,谁许你吃饭时候说话了?谁许你站在椅子上吃饭了?给我乖乖坐下吃饭!” 纳喜“哇”得一声大哭起来,程青彦急忙起身去哄她,一不小心带翻了汤碗。他赶紧去扶碗,又打掉了程纳福去夹菜的筷子,程纳福去抢飞走的筷子,却把自己的一碗饭扣在了面前的白菜碗里,丁小花伸手去抓程纳福的饭碗,不料那碗上沾了炒菜的油,刚拿起来就落了下去,菜汤四溅,飞了丁小花程纳福一脸汤汁。 一时间饭桌上鸡飞狗跳,程青彦一家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吃饭的气氛却变得极为诡异。叶昊天和程青莲都是老实人,虽然不满却未说什么,五月见爹娘都未开口,自己“才十岁”,也不好多说,只是拿那对乌溜溜的圆眼睛盯着丁小花看。 丁小花本就心虚,被五月看得更是不自在,匆忙吃了饭就拖着纳福纳喜回自己屋了。程青彦也觉得尴尬,赶紧三口两口扒完饭,说了句:“妹子妹夫,你们慢慢吃,我去看看纳福今天的功课有没有好好做。”就脚底抹油地走了。 程青彦回了房,却见丁小花左手捧一大碗红烧肉,右手夹了一块肥瘦得宜,亮晶晶冒着油,香喷喷引人馋的五花肉,直往程纳福的嘴里送。 他吃了一惊:“小花,你还真买了肉了?” 丁小花满脸得意:“难得发了笔小财,当然要买肉来吃!”她在厨房偷偷做完红烧肉,就扣上一个碗藏到了自己屋里,放在垫了棉花的草窠子里,这会儿拿出来吃,还是温热的。 程青彦有些不满却不敢说。丁小花瞧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这是花我们自家的钱买的,凭什么给他们吃?他们送来的钱就算住我们家的房租了,也不知道要住多久,难道老娘还要天天大鱼大肉地伺候着吗?那不是几天就花光了吗?” 程青彦道:“那你下次掩着点,别像今天这样露了马脚,我脸面不好看。” 程纳福已经咽下了口中的肉,催促道:“娘!” 丁小花一边答应着又夹起一块红烧肉喂过去,一边不耐烦地对程青彦道:“知道了知道了。” 程纳喜看得眼馋,狂咽口水,眼泪还挂在腮边顾不得擦就软软地恳求道:“娘,纳喜也要吃肉。” 丁小花虎瞪她一眼:“今天就怪你,说话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是下次再敢对你姑姑一家乱说什么话,就再也不给你吃肉了!”说完还是夹了块小的喂给纳喜吃了,顺便自己也吃了一块肥的。 程青彦讪讪道:“小花,你还有没有多拿双筷子?” 丁小花头也不回:“儿子吃完就轮到你了。” · 程青彦一家躲在房里偷偷吃肉,叶昊天一家则是在自己房里各做各的。 五月捧着医书翻阅,自从她发现自己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就打算先把爹爹这里的医书药典都背下来,然后就向爹爹学搭脉开方,还可以学针灸,反正经脉穴位她看一遍就可以全部记住,所差只是实践而已。 叶昊天自昨日开始,心里就在琢磨怎么教五月医术。最近一段时间他还不能重新坐堂看诊,大舅子的店铺是卖布的,他对此道一窍不通不说,丁小花是不是愿意他帮忙打理店铺更难说。整天呆在大舅子家里,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不如多花点时间教五月。她年龄虽小,却对医术之道颇感兴趣,那些枯燥难懂的医书,她常常看得入迷,是时候教她些实际的东西了。 他正想着,却见五月又去书架上换了本医书,便吃惊地问道:“月丫头,你看完了?这已经是第三本了?” 五月点点头,翻开手头这本书,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 叶昊天微微皱眉,走到五月身边,弯下腰道:“月丫头,你如此囫囵吞枣,怎么记得住里面内容。贪多嚼不烂,不如只取一本,细细研读,爹爹再好好教你。” 五月心想,自己要向爹爹学医,这记性总归瞒不住爹娘,不如就直言相告吧,至于玉佩之事,还是先瞒下来,想到这里,她就坦然对叶昊天道:“爹,我全部都记住了呀。” 这下叶昊天不是惊讶,而是震惊了,五月自小不会说大话,她说记住了就是真的记住了。可是这可不是普通的杂谈笔记或是故事书,医书里面的文字本就是精炼生涩的,常人往往连看都看不太懂,何谈全都记住?他为了确认,又问一次:“你只看了一遍,真的全记住了?” 五月便将前面自己看的那本医书取下来交给叶昊天,然后一五一十地从序言开始往后背,直到整本书背完,一字不漏,一字不差。 叶昊天一时无言,回头看看程青莲,见妻子脸上也是震惊之色,他有些迟疑地问五月:“这本书你之前可背过?” 五月摇了摇头:“刚才才看的。” 五月从小聪慧,但也不致于过目不忘啊,,叶昊天讶然道:“月丫头,你小时候也没有这样好的记性,是从何时开始过目不忘的?” 五月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前些天都没看过书,昨日下午看的那本《伤寒杂病论》以前也看过,但是记不住,但昨天看了一遍就全记住了。” 叶昊天捉起五月的手腕搭了下脉,一切正常,他想来想去,不知缘由,只得将之归结为孩子长大,突然开窍了。 之后几日,五月看一本书,叶昊天便向她讲解书中要义,进展奇速。唯叹没有实际病人可以给她搭脉,自己与程青莲都非病人,只能辨出男女长幼,无法教她分辨各种病症之下脉搏的微小变化。 · 五月学得快,叶昊天却没这么好的精力连续不停解说,有空时,五月便去帮忙娘亲做家事。 自从住进来第二天开始,程青莲就开始帮着丁小花做家务,到了最后,洗衣清扫缝缝补补……丁小花样样都丢给她做了,唯独做饭烧菜不让她插手,说是自己才知道程青彦他们的口味咸淡,怕程青莲才来,搞不清楚油盐该放多少。 然而五月帮忙清扫时,丁小花也不让她进厨房,说怕她把东西弄乱了。五月就有些奇怪了,她想起第一天晚上纳喜所说的话,便对丁小花在厨房里忙什么起了疑心。 第20章 舅妈偷食 这天五月走到厨房门口,发现门被反锁了,里面传来炒菜的声音,门缝里还传出一阵阵香气,闻着像是肉汤的味道。从小家境贫寒,到了舅舅家又是天天吃素,五月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她在门口扬声道:“舅妈,你在做饭吗?” 里面“啪”地一声响,听起来是碗或盆打碎了的声音,随即便听见丁小花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厨房当然是做饭,难不成还能用锅子洗衣服吗?” 五月嘴角弯起,忍着笑道:“舅妈,我娘说衣服上有些油渍,要打些热水才能洗干净,舅妈开开门,我要些热水。” 丁小花没有回答,里面却是一阵乒呤乓啷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丁小花一脸戒备地看着五月:“动作快些,我还要烧好几个菜呢,一大家子等着吃饭呢。” 五月走进去,抽抽鼻子道:“好香啊,舅妈烧了肉汤是吧?” 丁小花暗暗咒骂,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好的鼻子,她用小炉子炖的砂锅小排汤,这会儿已经盖上盖子,藏到了碗橱里面,橱门关上,窗子再打开散味道,想不到还是被她闻出来了。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眼碗橱,还想着掩盖:“月丫头啊,你大概是闻到隔壁邻居家烧菜的味道了,不是你舅妈这里。咱家日子紧巴巴的,花不起钱吃大肉啊。” 五月顺着她的视线,瞧见了有道门缝的碗橱,心中暗笑:“哦,那是月丫头弄错了。” 她径直走到碗橱前,伸手欲去开门:“我借个大碗舀热水。” 丁小花一个箭步,窜至碗橱前,用身体挡住五月:“舅妈替你拿。你个子矮,够不到,别把碗摔了。” “谢谢舅妈。”五月便笑嘻嘻地接过丁小花递来的碗,去灶台上舀热水了。 灶头里火头正旺,捂着的水已经沸腾,五月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大碗滚烫的热水,刚走到丁小花的身前,突然脚下一个不稳,“哎呀”一声人向前扑倒,一碗热水便直向着丁小花泼了过去。 丁小花出其不意,被热水浇了满身,好在五月个子矮小,没有溅到脸上,加之三月底衣服还穿得较多,热水只是浇透了衣服。 丁小花气急败坏,尖声道:“死丫头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你是不是要烫死老娘啊?” 五月捧着碗,慌乱地道歉着:“舅妈,月丫头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不生气才怪!你个死丫头给我等着,等我回来跟你算账!”虽说没有直接被烫到,但毕竟是沸腾的开水,此时热量随着水的渗透,渐渐透到了衣服里面,丁小花觉得胸腹间有些火辣辣的,边骂边慌慌张张地冲出了厨房。 五月跟上几步,到厨房门口探头看了下,见丁小花回了自己屋换衣服,便赶紧放下手中大碗,打开碗橱一看,里面果然有个深棕色的小砂锅。许是丁小花过于匆忙藏起,锅盖没有盖严,一阵阵香气正从锅盖边的缝隙间透出来。 五月搬来个小凳子,站上去端出砂锅,把里面的小排汤倒入大汤碗中,再把厨房的一切还原,端着这碗小排汤就回了自己屋里。丁小花既然藏着掖着,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找汤,就算知道是自己拿的,她也不能指责自己。 回到屋里,叶昊天闻到味道,讶然地问:“月丫头,你手里端的是什么?” 如果直说是偷拿的,以她爹爹那性子,必然是叫她直接送回去的。五月嘻嘻一笑:“这是舅妈刚炖的小排汤,盛了一碗出来让我带回来给爹和娘尝尝。” 叶昊天有些疑惑地接过碗,里面满满当当地都是小排,汤倒是不多,丁小花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何况还没到吃饭的时间,怎么这么殷勤地送汤呢? 五月见叶昊天有些迟疑,怕他多问,便说:“爹爹你快点吃,我去喊娘过来。” 她跑出屋子,去浴室找正在洗衣服的程青莲,把她也喊回屋子。随后又回了厨房。丁小花还没回来,五月等了一小会儿,隐约听见丁小花一路走来一路骂的声音,便站到灶台边去重新舀热水。 丁小花进了厨房,瞧见五月还在,有点意外:“死丫头,我衣服都换好一身了,水还没打好!做事毛手毛脚的,还磨磨蹭蹭的偷懒!只知道吃饭,做件小事都做不好……” 五月一声不吭地舀好水,端着碗经过丁小花身边时,丁小花警惕地盯着她手中的碗,蹭蹭连退两步。五月暗暗好笑,嘴角忍不住翘起,只好低下头不让丁小花看见脸上的神情,快步出了厨房。 她去浴室见娘亲不在,便调好温水,洗剩下的衣服,才洗了一半就听见丁小花的尖声喝骂:“家里出了贼了!” 五月轻轻笑了笑,把余下的衣物洗完,刚回到屋里,就被一脸严肃的叶昊天拉了过去:“月丫头,你老实讲,这碗汤到底是不是舅妈让你端来的?” 五月看了眼桌上,碗里的东西丝毫未动。她抿起嘴,低头不语。 叶昊天心里便有了些数,叹口气道:“你舅妈待我们确实不好,爹爹能体会你的心情。但是月丫头你记住了,无论如何,偷窃都是错的,你不应该这么做。” 五月心中不服气:“爹,她拿了我们钱去买肉,自己藏起来偷偷地吃,她这么做又和偷窃有什么两样?” 叶昊天一时无语,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即使她偷窃,你可以也去偷窃吗?那样的话,你和她又有什么不同?” “那就任由舅妈这样欺负我们吗?”五月急了,爹爹是不知道上一世的事情,他又是个谦谦君子,讲究为人处事正大光明,可是有些人却不是你正大光明的,她就能知道进退的。像丁小花这种人,你只能比她更刁钻,才能压得住她,如果你事事忍让,她就会当你懦弱好欺。 叶昊天说不出该如何应对丁小花,却坚持五月现在所作所为是不对的,指着小排汤要她送回去。五月也知道说不服不了固执的爹爹,但她绝对不会再把小排汤送回去,便撅着嘴一脸倔强地站着,就是不动。 程青莲见她父女俩僵持不下,知道以他们的脾气怕是谁都不会先让一步的,便柔声劝道:“月丫头,你爹说得对,不管在何种情况下,你偷东西总是不对,你爹也是希望你做个正直的人。” 她又转向叶昊天温言劝慰道:“天哥,若是现在让月丫头送回去的话,嫂子那脾气你也清楚,她说话是不饶人的,到时候别说月丫头受不了,你也受不了她。既然东西已经拿来了,这次也就算了,别非叫月丫头送回去了。” 叶昊天想了想,皱眉道:“这家里就这几个人,她总归猜得到是谁做的,到时候还不是要指桑骂槐?” 五月撇撇嘴:“她自己做了亏心事,哪里敢把事情嚷出来,她要是说东西少了,我就问她什么东西少了。” 叶昊天拂袖转身:“反正这碗汤我是不会吃的。” 五月也有些生气了,拉着程青莲过去:“娘,你吃。” 程青莲摇摇头:“月丫头,你在长身体,还是你吃吧,娘现在不饿,吃不下。” 五月知道爹爹如果不吃,娘亲也绝对不会吃的,她自己也没了胃口,看看那碗小排汤,难不成倒掉?那也太浪费了…… · 做好饭后,丁小花特意去了叶昊天一家的屋里喊他们吃饭,平时她只是远远的叫一声,今天却进了门,一边四处张望,只是她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瞧见,便悻悻地阴了一句:“家里有只贼老鼠,你们放在外面的东西可要小心了。” 五月问道:“贼老鼠?舅妈你少了什么东西?” 丁小花狠狠盯了她一眼,心道多半就是这小丫头片子偷吃,自己离开厨房那会儿就她一个人在,而且舀碗水还拖拉这么久,一定是在偷吃。说不定还瞒着她爹娘呢。只是她当着叶昊天和程青莲又不好说少了小排汤,只能说:“少了……少了好几棵白菜。” 五月“嗤”地笑出了声:“这老鼠怎么也吃素?胃口倒是好得很,一下子少好几棵白菜。” 丁小花有些尴尬,干笑一声道:“偷吃菜的老鼠也是有的。” “放着有肉不吃,去吃白菜的老鼠,月丫头可是没见过。” 丁小花急了:“我们家哪里来的肉?厨房里就白菜,我们家几个月没见过肉星子了。” 五月瞪大了眼睛:“舅妈,我不是说你家厨房啊,你不是说隔壁的人家在烧肉吗?那老鼠应该闻了味道去隔壁偷肉吃啊。” 丁小花更尴尬了:“大概这老鼠鼻子不好……”她不愿再和五月多说,对叶昊天道,“妹夫,你们赶紧来吃晚饭吧,久了就凉了。”说完匆匆就走。 五月笑嘻嘻地回头看看爹爹。叶昊天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下次不可如此,她毕竟是你长辈。” 五月答应了,心中却不以为然,长辈若是为老不尊,要让小辈如何尊敬他? · 丁小花进厨房,端出两碗菜,拿到隔壁间,却见饭桌上赫然多了一大碗小排汤!她站在门口愣了一下,这汤不是被偷吃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丁小花的本来就不太好使的脑子更不好使了,从来就没见被偷吃了的东西还能再冒出来的。她正想去把肉汤端走藏起来,背后突然传来五月的声音:“舅妈!我来帮你。” 丁小花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把手里两碗菜扔出去,回身见到五月,便想先骗走她,挤出一个笑脸道:“月丫头,这里不用你帮忙,你去叫你表哥表妹,让他们来吃饭了。” 五月一矮身,从丁小花身边溜进屋里:“啊,好香,舅妈你终于舍得花钱给表哥买肉吃了。” 丁小花两手端菜碗,根本想拦也拦不住,眼见着五月已经看到小排汤了,已经瞒不住自己买肉的事了,脸色极为难看,把菜碗“咚”地往桌上一放:“去看看你舅舅有没有收铺子!什么也不干就知道坐在桌前等吃饭!” 五月怒了,说她什么也不干,那程纳福常常逃学,在家睡懒觉又算什么?只是她考虑到自己还是十岁的身子,真要把舅妈惹急了,吃亏的还是自己,口头上的便宜就让她占吧。她吸了口气,强压怒意,穿过院子到前面店铺去喊程青彦收铺子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寄人篱下有些憋屈,不过后文马上开始不憋屈了~ 第21章 表哥病倒 丁小花自那次小排汤的事情被发现后,连着几天见到叶昊天一家都有些不自然。回想那天的事情,五月一开始来厨房舀热水就是借口,怕是已经怀疑她在烧肉了,泼她一身热水,也是为了支开她,好把肉汤藏起来,让她自己露陷。 不过丁小花可不承认自己露陷了,全怪叶昊天一家太奸猾,表面却装作老实人的样子。她思来想去,总疑心这事是叶昊天或程青莲指使五月做的,不然以她一个十岁的小丫头片子,哪来这么多的心机。她家纳福读了好几年书了,也没这种绕弯的脑子。 丁小花心虚之下,不敢再避着他们买荤的来烧,关起来门来自家人偷偷吃,便恢复了以前那样时有小荤小腥的菜式。 只不过便宜没有贪着,丁小花心里横竖都不舒服,见了五月总是没有好听的话说。五月只要她不太过分,便只当听对门阿花乱吠,比之前一世孤儿寡母住在舅舅家的时候,丁小花已算是收敛许多了。 · 忽忽半年多过去了,丁小花当着叶昊天或是程青莲,又开始时时抱怨起程青彦不会做生意,家里现在吃饭的嘴巴又多,积蓄都要用完了等等。 她说的多了,叶昊天夫妻也知道她是暗示他们最初送去的钱都用完了,要他们再付钱。然而这半年多下来,他们一家虽然吃住在程青彦家里,偶尔也会有些零碎开销。 再加上丁小花常常会在吃饭时说家里什么东西又用坏了,什么家什该换了。叶昊天再老实,也听懂了她什么意思,就会去买来新的家什物事给程青彦。程青彦道一句“妹夫你太客气了”就顺势收下。 到了现在,叶昊天其实已经在大舅子家花了不少钱了,他还想要自己开医馆顺便兼营药铺,自己总不能分文不留吧? 叶昊天动了心思重新开医馆,只要开始坐堂,就有收入,就算不多,给丁小花做家用足足有余,积蓄多了,就能搬出大舅子家里,先借个房子住起来。 这里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镇,一共就一条大街,两条小街,几条小路,搬过来这里有半年多了,张家并没有人找上门来,应该是不会再找到这里来了。 但小镇之上,空的租屋并不好找,他便去找程青彦夫妻商量,想先在他铺子后面隔一块地方,反正他铺子里有许多货架都空着,若不是程青莲时时去擦拭一番,灰都要积上老厚一层了。他其实只需一张书桌一张椅子,外加一个药橱,若是把那些货架移走,就有足够的地方了。 叶昊天想得虽好,却被丁小花一口回绝:“那可不行,那些货架空着是因为现在刚好布都卖完了,要是移走,碰上进货多了就没地方搁了。再说了,在布帛铺子里开医馆像什么样子?那些个病怏怏的人来我们铺子,晦气不说,还会把我们铺子的客人都吓跑了。再说了,那药味也难闻,妹夫你堆在西厢后面,我就总是闻着那股味道,一阵一阵的熏得我觉都睡不好……” 叶昊天听丁小花滔滔不绝,越说越离谱,知道她是不会同意自己在大舅子的铺子里开医馆的了,只怕她再说出什么更离谱的理由。他心中有气,却不愿意与她一个妇人家争论,便道:“既然大哥嫂子为难,那就算了。”说完就想走。 丁小花却不肯就此放过他:“妹夫,要说当家的就是因为要拿铺子里的利润补贴家里的开销,本金不够了,才没法多进货,让这么多货架都空着的,你要是有钱开医馆,倒不如先补贴补贴家里。” 叶昊天心道我就算是有多余的钱,也不能再给你白白花了。他正要开口拒绝,却见五月过来了。 五月听娘亲说爹爹来找舅舅商量事情,这时候找了过来。她听见丁小花最后一句又是向爹爹要钱,心里怒意一下升起。之前给的五吊钱,也算不少了,何况这半年下来,爹爹替他们家置换了不少家什,加起来也有不少钱了,也不见舅舅他们自己掏钱换过东西,全是赖在爹爹头上! 五月拉着叶昊天转身就走:“爹,舅舅不肯匀地方,我们自己想办法找空房子。” “哎,别走啊,那家里的开销……”丁小花还没来得及说完,五月已经和叶昊天跨出门去了,她板起脸啐了一口,“就知道白吃白喝白蹭地方,听到要出钱了跑得比谁都快!” 程青彦无言地看看她。丁小花察觉到他的目光,眉毛一竖:“你这样看是什么意思?” 程青彦头一缩:“没事没事,福哥儿下午说有些拉肚子,我去看看他现在怎样。” · 叶昊天回了屋里,还有些怏怏不乐,在屋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叹口气。五月本想看书的,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无心再看手中的书,想劝爹爹不要忧心,办法那都是人想出来的,就算暂时没有空屋可租,也可以设法赚钱。 五月正要开口,却听外面一声哭叫,似乎正是丁小花的声音,隔了几堵墙,听不真切,不知她在叫什么,与平时指桑骂槐的口气不同,似乎带着慌乱与惶恐。 叶昊天夫妻俩也听见,惊讶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叶昊天道:“青莲……” 东厢是程青彦夫妻的居处,叶昊天过去多有不便,程青莲与他十多年的夫妻,早有默契,不等他说完便点点头:“我去看一下,出了什么事。”说完便放下手中针线,准备去东厢瞧瞧。 谁知程青莲还没来得及走到门前,走道里已经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随即房门就被“乒乒乓乓”地拍响,同时门外响起了丁小花尖锐又惶急的声音:“妹夫!妹夫!快开门!” 还有程青彦的声音混在其中:“妹夫妹子快开门!” 叶昊天跨上一步,刚抽去门闩,房门就被一下拉开,“咣”的一声敲到走道的墙上。五月不禁咋舌,平时她若是开门稍微响一点,丁小花至少要唠叨一盏茶时间,这会儿她倒是不管不顾了。 程青彦大步跨进屋,手中横抱一人,正是五月的表哥程纳福。 程纳福此时脸色苍白隐隐发紫,双目紧闭地躺在程青彦怀中,呼吸十分微弱的样子,四肢还在微微抽搐,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丁小花尖声哭叫着:“我的福哥儿啊,妹夫你快给他瞧瞧,到底是怎么了呀?” 叶昊天低喝道:“快把他放到床上!” 程青彦立刻依言行事,把程纳福轻轻放在床上,说话带着颤音:“刚吃了饭,福哥儿就和我说有些拉肚子,刚才和妹夫说完话,我去他房里瞧瞧他,却看见他倒在地上,叫他名字也没反应……” 叶昊天凝神搭脉,十数息之后,又捏住程纳福的双颊,看了看他口中情况,随即紧紧皱起双眉:“月丫头,针。” 五月站在床边,正搭着程纳福另一只手上的脉搏,暗暗和书中所读到的脉象对应,只觉他的脉搏细速,几乎触不到。此时她听见爹爹吩咐,立刻奔去书桌前,打开药箱取出针盒,回到床边递给他。 叶昊天这时已经解开程纳福身上外衣,打开针盒,取出一枚枚细长金针,快速扎进程纳福胸腹各处穴位,同时口中吩咐:“月丫头写药方,白头翁汤,白头翁六钱,黄柏二钱……” 五月凝神听完,去书桌前,取一张纸,提笔便在纸上迅速写下药方。丁小花看得直跺脚:“妹夫,你这么报一遍就让这个死……月丫头写,她要是写错了怎么办?” 叶昊天集中精神用针,只说了句:“不会错。”就再也不理丁小花了。 丁小花在床和书桌间来回了好几次,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她不放心叶昊天在程纳福身上施针,但是站在旁边看着他下针如飞,她是完全看不懂啊! 她又怕五月写错药方,在五月身后伸头看着,这么多字,她只认得“白”“六”“二”,当然,还有“钱”,这个字她绝对不会认错!但她看不出五月有没有写错方子,叶昊天刚才说得太快了,还只说一遍!这丫头是怎么记住的? 五月已经写完药方,站起来对叶昊天道:“爹爹,其他几味药我们都有,独缺君药白头翁。” 程青彦抢着道:“舅舅带你去药铺买。”说完已经起身,几步跨到门口,刚要开门出去,回身看向叶昊天,“妹夫,福哥儿到底什么病?” “痢疾。”叶昊天头也不抬,手中不停,口中嘱咐道,“月丫头,你配完药就直接去厨房,以水七升,煮取二升后去滓。” “知道了,爹。”五月出门小跑着,跟上已经急不可耐地向外走的程青彦。 程青彦初见程纳福倒地不起时,心中那是如坠深窟,完全没了方向,待见叶昊天父女一派镇定,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宝贝儿子没有清醒,心中还是慌乱,只听叶昊天说了一句痢疾,这时走在路上,只能问五月了:“月丫头,你表哥这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五月回忆起之前背过的医书,表哥晚上从私塾回来才说拉肚子,饭后就昏倒了,刚才看到表哥的样子,不仅仅是昏迷不醒四肢抽搐,外加口唇鼻尖颊部耳廓和牙床等处隐隐发紫,指尖冰凉,这是痢疾急发的症状,痢毒已经散之全身,极为凶险! 她想了想,还是对舅舅说了实话:“很凶险。” 程青彦“啊!”了一声,心头猛地一坠,腿就有些发软了,咬咬牙,又加快了脚上速度:“那还不快些走啊!” 五月暗叹一声,表哥已经昏厥,还出现紫绀的症状,汤药还在其次,首先还是要看爹爹的金针能否将他救醒了,不然恐怕是撑不到她把药煎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爸爸还是替人治病时最帅了~ 第22章 叶小大夫 瑞平镇只有一家医馆,名为万善堂,兼营药铺,此时已经关门。 程青彦心急如焚,对着紧闭的铺子门板就是一通乓乓乱拍,一边拍一边大声喊着:“快开门!我要买药!陈大夫快开门!” 五月站在一边,凝神听着,听见里面有些动静,不久一个女子声音从里面传来:“陈大夫已经歇息了,明天早些来吧。” 程青彦如何等得了明天,他急道:“明天就来不及了!求求你快些开门,我只需一味药,急等着用呢!”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那女子道:“你等等,我去喊陈大夫。前门关了,你们到后面去等。” 程青彦闻言,带着五月往后面绕过去,在后门外等了一会儿。门一开,程青彦见开门之人肩头披着一件长衫,正是万善堂的坐堂大夫兼药铺掌柜陈茂时,便焦急万分地说道:“陈大夫,我要买一味白……” 他一时想不起药名,赶紧回头看看五月,五月便接了上去:“白头翁四两二钱。” 陈大夫瞧瞧程青彦,又瞧瞧五月,眉头一皱:“是什么病啊?” “陈大夫,你快些给药吧!”程青彦那个急啊,你管是什么病啊?我找你买药你卖给我就是了!他掏出一把钱递了过去,“这些可够?” 陈大夫接过钱,却不去取药,慢条斯理地捋捋胡子:“用药对症,你可不要胡乱用偏方,要是出了问题,却说我卖给你的药不好。” 程青彦恨不得冲进药铺去自己找药:“我妹夫就是医生,这是他开的方子,陈大夫你就快些给我药吧,福哥儿都快撑不住了!” 陈大夫这才点点头:“你们在这里等一下。”回身入内,应是称药去了。 等买完了药,回到家中,程青彦急着去看程纳福如何情况,五月则直接去了厨房煎药。待药煎好时,程纳福已经在叶昊天的急救下,恢复了几分神智,只是极为虚弱,低声喊着腹痛要去净房。 丁小花接过五月手中的药碗,小心吹凉了喂程纳福喝下,再叫程青彦扶着他去净房。 叶昊天洗净了双手,让五月也去洗手,他自己在房内小炉子上煮了沸水,将用过的金针在沸水中煮了片刻,同时对丁小花嘱咐了护理和饮食方面的要点。 丁小花一改往日跋扈,低眉顺眼地听得特别仔细,一口一个“妹夫多亏了你”,“妹夫多谢你”,让叶昊天听了倒有点不习惯了。 丁小花临走还把程纳福躺过的床褥也卷了走:“妹夫,你不是说他碰过的东西都要洗干净么?我这就给你们拿床新的被褥枕头来!”要多客气就有多客气。 五月不无恶意地想,若是程纳福早一些生这场大病就好了。 程纳福这一病,发的急,好得也快,将养了大半个月后,基本恢复了健康。丁小花为人刻薄,对这独生子却是极为爱护。她后来才得知,程纳福读书的私塾里有好几个学生也发了痢疾,其中有两个还病重不治,为此她对叶昊天一家的态度又好了许多。 叶昊天再提出开设医馆之事,程青彦便同意了,当然,其实是丁小花同意了。程青彦的铺子外面,又挂上一块小牌匾——仁济医馆。 · 两年后,仁济医馆已经在附近乡里小有名气了,收入稳定增长。五月在医馆内帮忙,顺便跟着叶昊天学医。有了病人,再看着爹爹实际诊断开方,五月就可以与医书所述一一对应。她又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两年里便将叶昊天一手医术学得了六七成。 丁小花虽然因为程纳福的事收敛许多,答应了在铺子后面开医馆,但随着时间变迁,她见叶昊天医馆生意渐渐变好,心里又开始后悔,话里话外地暗示叶昊天占地方,要给些租金。 这本也没什么,给租金也是应当的。只是随着医馆名气越来越响,丁小花见医馆所入似乎比程青彦的布铺还多,便常常念叨自家生意被来看病的病人影响,家用不够。 瑞平毕竟是个小镇,不像县城里面商铺多,竞争也不激烈,寻常商户只要没出什么太大问题,都十年如一日地经营,难得能找到空的商铺可租。叶昊天虽有心搬出,却难以找到合适的地方,只得继续租借大舅子的铺子,所给的租金一加再加,两年后几乎已经与租外面店铺的租金相当了。 直到附近一户人家的小儿子乡试中了举,全家喜气洋洋地要搬去省城。叶昊天去打听了一下,他们愿意将老房子租出,便把房子租下来作为医馆,搬出了程青彦的布铺子,省得自己付了钱,青莲做了事,还要听丁小花罗嗦。 这处房子和程青彦家中间只隔了一户,也是差不多的格局,分前后两进。外面一进再分隔成前后两间,前面可以作为药铺,开门营业,后面则用来接待来就诊的病人,房子后面一进便用作他们一家自住。 到了五月十四岁的时候,仁济医馆名声越来越响,邻镇邻县如果有什么疑难病人,也会来找叶昊天求诊。偶有病人病重,不便移动或外出,叶昊天需要出诊时,就让五月守着药铺。 叶昊天有时把病人交给五月诊断,让她开方,他在一边指导或复检。一段时间下来,叶昊天发现五月心思细密,用药慎重而巧妙,逐渐放心,出诊时便连医馆一并交给她,让她独立坐堂开方。 有一次,五月独自一人在时,来了一个咳嗽不停的病人,大约六十多岁年纪,由街口转角处那饭庄的赵掌柜陪着来,原来这病人是赵掌柜的老父。 五月打过招呼后便引着他们走到药铺后面,让病人坐下,指指桌上的软垫道:“我爹出诊去了,一时不会回来。赵老伯,请把手放上去。” 赵老伯听五月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替他搭脉了,他眼见五月头发在脑袋两侧梳成环状,脸上稚气未脱,根本还未及笄,心道这么一个小姑娘如何能开方,即使跟在叶大夫身边学了几年,也只能学个皮毛罢了,没有叶大夫在旁边把关,如何放心让她替自己看病?便缓缓摇了摇头。 赵掌柜也不放心她,见老父摇头便道:“我们还是等叶大夫回来吧,叶姑娘不必陪着,还是去前面药铺照顾吧。” 五月心知他们不相信自己能开对方子,也怪不得他们,便点点头道:“那就请赵老伯等一会儿了。” 她在前面药铺柜台后面坐下,却一直听见后面赵老伯咳嗽个不停,咳声重浊,痰音明显,随着几下奇异的抽气声后,咳嗽声突然停了下来,随即传来赵掌柜惶恐的呼唤声:“爹!爹!你怎么了?” 五月飞奔入内,见赵老伯本来黄恹恹虚肿的脸此时涨得通红,神情痛苦,手捂胸前,半张着口,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判断赵老伯是浓痰堵了气道,又因咳嗽日久,无力将吸入的粘痰咳出,若不及时疏通气道,半盏茶时间就能要了他的命,立刻对赵掌柜道:“马上扶他躺下,侧身而卧。” 赵掌柜本来是信不过五月医术的,但这会儿听她语气镇定,自己此时却毫无主意,慌乱中便连这个小小姑娘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敢不从,急忙扶着赵老伯躺到地下,并扶着他让他保持侧卧的姿势。 五月取出针盒,吩咐赵掌柜解松赵老伯的上衣,拉下衣领,在赵老伯背后颈下数寸下针,一边道:“不要吸气,尽量呼气。”一边轻轻捻动金针,数息后拔出。 赵老伯只觉自己胸闷如要炸裂,闻言照做,待五月拔针后,突觉胸口一轻,便一下子咳了出来,咳嗽几下后,粘痰被气流冲出,呼吸终于畅通。 五月取过一边的痰盂,让赵老伯借咳嗽吐出口中痰液,待他脸色缓和些后,让赵掌柜扶他坐起,在他手上肺关穴用力按压。赵老伯只觉胸中非常畅快,居然止住了咳嗽。 随即,五月在他定嗽穴与肺关穴处两穴合并下针,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道:“暂时先止了咳嗽,赵老伯你先歇歇,一会儿我爹爹回来就给你开方子。” 她刚才这手针法一露,赵老伯和赵掌柜都面露钦佩之色,赵掌柜有些尴尬,试探着问道:“叶姑娘……叶小大夫,你不如现在给我爹看一下吧,我们刚才不知你有这样好的医术,如果说话有怠慢的地方,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五月本来就不是小心眼的人,何况她外表看来确实年纪太小,病人自然不敢轻易让她诊治。这会儿她听赵掌柜如此客气地改了称呼,这是她初次被病人认可,不由得心中欢喜,微笑道:“不会的,你们放心吧。”说完便伸出手,搭上赵老伯手腕,细细分辨其脉,又详细询问其平时症状表现,随即开方抓药。 赵掌柜经营饭庄,在镇上人面极广。自这日起,他常常在自己店里和顾客谈及这一天陪老父来看病的惊险经历。经过他这一宣扬,五月在小镇上渐渐有了些名气,有些病人来时见叶昊天不在,也会放心让她诊治。 当然还是有不少病人指明要等叶大夫回来再看的,五月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请他们坐着,自己去外面药铺。叶昊天却加意培养五月,所以回来了多半也会让她先行诊断,自己再搭脉确诊,与五月判断常常是一致的,叶小大夫的名号便就此在小镇上传扬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叶小大夫拱手求花花~ 第23章 布铺亏损 仁济医馆搬出之后越开越好,程青彦的卖布铺子却逐渐艰难起来。 原来程青彦就是个不肯上进的人,起初靠着叶昊天在他铺子里开医馆所付租金,他自觉轻松不少,生意更加不肯用心经营。到了最后,自己的铺子本身没多少利润,收入几乎全靠叶昊天所付租金,连进货也懒得去进,往往隔了好几个月才去次县城。 他铺子里面少有新货,老货又存放不善,许多都蛀的蛀霉的霉,搁在货架上晒褪了色。小镇上原来铺子的老顾客宁可跑大远的路去县城里买布,也不愿再来光顾程青彦的铺子。 不久镇北开了一家新的布帛铺子,立时吸引了小镇居民前去购买,程青彦的铺子越加的没有生意可做。 丁小花见自家铺子里没有生意,也不知说过程青彦多少次,每次她骂得狠了,程青彦便去进了货,但有了那家新开的布帛铺子后,程家这生意就一路惨淡了下去。 于是丁小花向叶昊天所收租金便不断地提高,程青彦也乐的轻松,舒舒服服地当个二房东。不料叶昊天虽然谦让随和,却也不是个可以任意揉搓的主。起初为了躲避仇家,迫于无奈寄人篱下,一待存够钱,找到空房子就搬了出去。 没了自家妹子每日擦拭,货架上没几天就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灰。程青彦看着破旧货架上褪了色的布帛,心里有些慌乱,习惯了每月收租,突然断了财路,接下来就又要全靠自己了。他也知这些货色根本卖不出去,只能扔掉,连盘点都没有必要! 拖拖拉拉地过了几个月,生意始终不见起色,程青彦叹了口气,这就该去进货了。他铺子里既然没有生意,当然也没了活络钱,便叫丁小花拿出家中积蓄,还是能进些新货的。他这就关了铺子,往县城里去。 谁知许久不去进货了,这次再去找他以前常常进货的那个布帛商人,那商人却已经结束了生意,不知所踪。好在有人接手那个商人的生意,于是程青彦进了不少货,从水路运回来。 但是当程青彦回来后,要把所进布料上架之时才愕然发现,那些货都有大问题。每一匹布料,只有表面两层,约莫两尺长是崭新的,内里卷的数十尺却都是有瑕疵的布料,或泡过水后晒干,或花纹歪斜,或织得厚薄不匀……总之都是卖不出价钱的废料。 大冬天的,程青彦却开始冒冷汗了,他铺子里已经没有了活络钱,家中的积蓄大部分都用来进这批货了,临出发前,丁小花千叮嘱万交代,他还信誓旦旦保证赚回这些积蓄一定没有问题,如今却被人这样狠狠地坑了一回,要是被丁小花知道了,他就绝对没有好日子过了。 他不敢告诉丁小花此事,在铺子里假装摆货,心中却生怕有生意上门,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应对,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几个月下来,铺子里的老顾客早就跑光了,根本没人来买布。 到了晚上吃饭时,丁小花过来喊他收铺子。要照以前,丁小花是不管程青彦具体是如何做生意的,只要他每月所赚上交足量就行了。但这回进货用去家中积蓄,丁小花也关心起来,看到货架上新的料子,不由心喜,伸手拉起一角摸了摸。 程青彦怕她发现里面两层的废料,快手快脚地上好铺子门板,催着丁小花进去吃饭。 丁小花虎瞪一眼:“怎么?我不能摸?” 程青彦忙道:“不是不是,今天刚摆货,我这不是忙了一天了,肚子饿吗?” 丁小花看中其中一匹颜色艳丽的,将布匹展开,一边道:“当家的,这匹你可要留足做一身衣裳的料子给我……” 她话说了一半,已经看到里面的料子与外面完全不同,不由得脸色大变,急忙拉开其他几匹布察看,发现所有的布匹都是这样,气得她大吼一声:“程青彦!你给我老实说,你这次去到底进的是什么货?” 程青彦暗暗叫苦,只得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去进货找不到熟悉的上家,回来后才发现货有问题的事情交代了一遍。纸包不住火,这被人坑了的事,迟早会被丁小花知道的,所差只是时间早晚而已,现在被她发现了也好,他反正已经做好了承受她怒火的准备了,任打任骂绝不还手,装成死鱼一条。 丁小花气得揪着程青彦的耳朵就是一通臭骂,逼着他明日就拿回去退货。 程青彦第二日又带着货去了县城,第三天回来时,脸色灰败,带回来的还是这些废布料,说是那家关门了,根本找不到卖他布的人。 丁小花心痛损失,吃晚饭时兀自喋喋不休。程青彦为了避开她,盛了一碗饭,挑上几筷子菜就躲到房里去吃了。 饭后,丁小花回了房间,见到程青彦,数了数家中所余不多的钱,又是一顿骂,越骂还越生气,最后干脆推他出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插上了门闩,不许他睡在房内。 程青彦在门口拍门,又不敢太响了让程纳福听见,压低了嗓子叫道:“小花,小花,你先开开门,让我进去啊。” 丁小花恶狠狠道:“这就要哄纳喜睡觉了,你不要再拍门!” 程青彦又求了几声,里面丁小花只是不理,自顾自哄着纳喜睡觉。程青彦无奈,又不想给儿子看到自己这般落魄模样,无奈去了叶昊天一家原来睡的西厢后面那屋,合衣在床上眯了一晚。 话说当初丁小花刚嫁给程青彦时,五官虽不算绝美,但也清秀可人,身段窈窕,在这小镇上颇有美名。程青彦与她之间感情甚好,事事让着她,时间长了便成了习惯。 而丁小花自从怀上了第一胎后就食量大增,十月怀胎好吃好喝,一朝临盆生下了程纳福,更是喜得程青彦可劲儿地给她进补。许是补得太过,身材就如发面似的膨胀起来,脸上更是胖得明显,眼鼻五官都被挤在肥肉中,本来清秀的眼睛变成了三角肉里眼,本来还算小巧的鼻子被两团脸颊肉挤在了中间。 随着纳喜的出生,丁小花身材越来越走样,脾气也越来越泼悍,家中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听她的,不然就要带着儿子回娘家去。程青彦虽然叫苦不迭,然而丁小花家中淫威是经年积累下来的,他已经难振夫纲,只能暗叹自作孽不可活。 · 第二天早晨起来,丁小花做完早饭,伺候着儿子吃完,再送他出门去私塾,回了后面还是不见程青彦出来。她一开始疑心程青彦又是和昨晚一样,避开她吃饭,但是看了锅里的粥,从她盛过之后就没有动过,明显程青彦没有起来吃早饭。 前面铺子也没有程青彦的影子,她找了一圈,才在西厢后面找到了他。 原来经这一番折腾下来,程青彦病倒了。 被人骗了货款,买来残疵的布料,他本来就心里堵得慌,前几天在县城和小镇间来回奔波了两次,再加上这一夜就没有好好睡着过,让他身心俱疲。冬天夜里寒气侵人,他虽然关紧了门窗,却没有盖被。诸般因素都凑到了一起,这会儿程青彦在板床上缩成一团,全身滚烫,神志不清,还说起了胡话。 看到程青彦病成这个样子,丁小花虽然气他没用,心中也后悔了,不过想到妹夫就是医生,心中又稍稍安定,赶紧小跑着去把叶昊天找了过来。 叶昊天过来,看到程青彦睡在这屋里光秃秃啥也没有的板床上,隐约也猜到点病因,稍作检查后让丁小花跟着去药铺,抓了付发汗驱寒的药。 到了这天傍晚,仁济医馆关门后,叶昊天一家去看望了程青彦,怎么说他也是青莲的大哥,虽说他们夫妻俩前几年做的事情不地道,但病倒了去探望他却是应当的。 程青彦已经发了汗,人清醒不少,见了叶昊天一家来探望,便招呼他们坐下。 他们说了没几句,坐在一边的丁小花咳嗽一声,引来众人的视线后道:“妹夫啊,你们医馆搬过去后,生意不错啊?” 叶昊天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还好。”他只是搬去隔了一户的房子,又不是远迁,原来会来看病的人或是来抓药的人都还是照样会来,丝毫没有影响。 丁小花难得地露出一个不好意思地表情:“妹夫啊,嫂子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五月见她这表情,心里直嘀咕,他们一家好不容易搬了出去,舅妈又想作什么怪?却听爹爹说道:“嫂子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说来。” 丁小花是很想挤出几滴眼泪来的,只是她为人强势惯了,现在心中又在盘算说辞,哪里哭得出来,只能故作忧愁的表情,哀哀地说道:“你大哥实在是倒了大霉了,被黑心的家伙骗去了进货的钱,买回来的布外面看着光鲜,拉开来里面都是垃圾,根本卖不出去啊!这下好了,本金也没了,想再去进货翻本也没有机会。那天杀的,良心被狗吃了的,我咒他烂肚烂肠,不得好死……”她说着说着又开始骂了起来。 叶昊天尴尬地看看程青彦。程青彦心道,小花啊,你倒是说重点啊,奈何丁小花骂得起劲时是刹不住车的,他只得自己对着叶昊天说道:“妹夫,小花前面把事情都说了,我其实就是想问妹夫你借点钱做本金,只要我再去进一次货,就能把铺子的生意做起来,等我有了活络钱立刻还你。” 作者有话要说: 借还是不借咧…… 第24章 昊天发怒 五月听闻舅舅舅妈开口借钱,不由得看向叶昊天,只怕他点头应允了。若是爹爹下了决定,她不能在长辈面前随意否定爹爹的决定,娘亲又是最顺着爹爹的,对于爹爹从来也没说过个不字,只要爹爹说了一个“好”字,这事就难以改变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开口道:“爹……” 叶昊天向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随后向程青彦问道:“大哥,不知你想要借多少钱做本金?” 程青彦见妹夫问要借多少,心道这事有戏,便双手撑床,让自己在床上坐坐正,呵呵干笑了一声道:“有个四五两就够。” 丁小花只道叶昊天会说个“好”字,却听他说道:“这小镇之上,人口本就不多,病人并不多见,昊天从大哥大嫂这里搬出去经营仁济医馆,至今不过数月,哪里会有这么多积蓄,就算有也不能乱用,要为我这个唯一的女儿打算。五月渐渐长大,再过几年就要谈婚论嫁了,我叶昊天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要多筹备些嫁妆,好让她风风光光嫁到夫家,不会被婆家人看不起。” 五月不料爹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害羞,偷偷瞄了娘亲一眼,见她微微笑着看向自己,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这话丁小花听了却不舒服了,肉里眼一眯:“哟,这钱是你大哥做生意时用来做本金的,怎么能说是‘乱用’呢?青莲,你来说说,这是你大哥啊,你和妹夫最困难的时候来投靠我们,你大哥二话不说就收留下你们,供你们吃供你们喝的,还供你们住!现在你大哥碰到困难了,拉下脸面来向你们借少少的银两,想不到妹夫就翻脸不认人了。” 饶是叶昊天是好脾气的人,也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惹怒了,他猛地站起身道:“当初我与青莲确实困难,来投靠大哥时,嫂子却冷言冷语,这倒也罢了,但要说大哥嫂子供我们一家吃住,那可与事实大相径庭! 大嫂你可是忘了青莲当初所给你的那二两银子?更不论之后我们时常为你们家添置家什物品,前前后后也花去好几吊钱了。 再后来,昊天在大哥的铺子里开设医馆,是每月都交租金的,从不曾短缺过。事实上昊天与青莲在大哥家从未白吃白喝,甚至付出超出应付许多,青莲更是分担了大嫂大部分的家事。 昊天常念大哥大嫂收留之恩,又虑纳福纳喜都还年幼,唯愿家和万事兴,很多时候就算大嫂言辞有些过分,也忍耐了下来。现在大哥铺子经营遇到困难,昊天敬你是青莲大哥,为了青莲也当相助,但嫂子可不能再颠倒是非黑白了!” 丁小花被叶昊天这长长一段不歇气的说话惊得呆住了,她从未见好脾气的妹夫这样发作过,本来就不太好使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了,唯一抓住的是他最后一句话,便打定主意咬住这句不放:“妹夫你说这回你肯帮你大哥?” 叶昊天点点头,程青彦一家不仁,他却不愿不义,让青莲心中难过:“相助可以,借钱却是免谈。”程青彦又不是个上进的主,前两年他租借在程家铺子时已经看出来了,若是借钱给他,多半是丢在水里的。 丁小花听了前半句,心中大喜,再听到后半句,欢喜的心又凉了半截,悻悻道:“妹夫,你不肯借钱就直接说嘛,还说什么肯帮忙?你的大哥这次没有钱去进货,铺子就开不下去了啊!” 叶昊天看了看满脸失望的程青彦,坐了下来,耐心向他解释道:“以前镇上只有大哥开的一家卖布铺子,就算不用心经营,总也有些收入,但现在镇北开了新铺子,货色好之外又擅长招徕顾客。只怕这次大哥就算借了钱去进货,短时间内也抢不去他们的生意。” 关于镇北的新铺子,因为程青莲也去那里买过布料,自己大哥又是同样开卖布铺子的,自然会多关心一些。青莲回来后和他说过那铺子招徕顾客的手段,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是扯布的时候总是多扯个半尺给顾客。 要说多这半尺也做不成什么大东西,但是做个手帕啊荷包啊或是鞋面什么的还是可以的,还能和衣服搭配上,最关键是买布的顾客心里感觉舒泰啊!自然回头客是越来越多。何况程青彦又实在不争气,老顾客就算有心照顾,也不能花冤枉钱买些褪色的布回去吧? 程青彦垂下头,他虽然懒散,人倒是不笨的,且多年经商下来,到底比丁小花明白事理,听了叶昊天的一番分析,心服口服,只是自己这铺子照这样下去就只能关门大吉了,十多年经营一朝结束,心中抑郁难免,再想到以后家里就断了收入来源,怎能不忧心? 因叶昊天就坐在他床边,他一把拉住叶昊天的手臂问道:“妹夫,难道我这铺子就只能关了吗?” 丁小花急了:“怎么能关门不做了?家里原本积蓄的钱都被坑了,明天家里饭都要吃不上了啊!还有福哥儿每个月都要上私塾,学费都要好几百个钱呢!” 五月心道以表哥那平平的天资,又和舅舅一样的懒惰性子,读私塾也是白读,还不如让表妹纳喜去读呢。纳喜今年已经八岁,平时说话已经显出不少机灵劲儿,做事也勤快,小小年纪已经开始学着帮舅妈做家事了,可惜舅舅舅妈平时只重视表哥,对纳喜很是一般。 她心里想着纳喜,耳中听爹爹说道:“我说相助大哥,是指帮大哥想想办法,如何另外找个营生,好把日子过下去。” 程青彦苦着脸道:“妹夫,要知道我这辈子就是经营卖布铺子的,你让我做其他营生,我做不来啊!何况做什么生意不需要本金呢?” 叶昊天想了想道:“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到什么完善的主意,还是这样吧,大哥这几天先安心养病,我们都想想能有什么营生可以做,反正就算有了主意,也还是要等身体恢复了健康才能做得起来。” 程青彦和丁小花对视一眼,也知今天借钱是没了指望,只得同意了叶昊天所说。丁小花虽然对没有借到钱非常不满,但自己的男人靠不住,往后的日子多半还要指望叶昊天的帮助,不敢在此时得罪他,谈吐间便全没了当初的气势,陪着笑脸送叶昊天一家出去。 · 程青彦的病还没全好,丁小花已经按捺不住,每天都要跑一次仁济医馆,问叶昊天该怎么办。 叶昊天被她烦的没法,和程青莲商量了一个晚上,终于想到了办法,第二天吃过晚饭后便去了程青彦家。 丁小花不等他们夫妻俩坐定,已经急不可耐地问道:“妹夫,你今天来,是不是有了什么好主意?要是实在没有,借你大哥些银两也行,好让你大哥再去进货。” 叶昊天摇头道:“嫂子别急,你先听青莲说。” 程青莲本来看向丈夫,听到这里便点点头,转向丁小花道:“嫂子,你的女红做的非常好。大哥铺子里不是有许多次品布料吗?嫂子既然手巧,把那些不能做成衣裳的布料裁开来缝成鞋底,表面那几尺好布料就能做鞋面,另外那些颜色艳丽的布料,能做绢花荷包,零碎布料则做成鞋垫。这样一来不用另外花钱去买材料,就能开一家鞋店了。” 叶昊天接着道:“反正店铺是大哥自己家的,不用每月付租金,从少做起,只要大哥大嫂勤劳努力,自然会越做越多。过了一段时间后,大哥有了本金,还能把卖布铺子开起来的。” 程青彦看看丁小花,她女红确实是好,没嫁给他之前在小镇上也是出了名的,只是婚后就没怎么绣过东西,一家四口身上的衣服鞋袜倒都是她做的,衣服针脚细密匀称,合身又便于行动。 丁小花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主意:“妹夫,你说的倒是个法子,不过这鞋店虽然本钱小,利润也少啊,等我一双一双的做完鞋子,再要卖完,家里早就断粮啦!妹夫你既然肯帮你大哥,总不能看着我们一家饿死吧?你就算不看在我们夫妻面上,也要看在两个外甥外甥女的面上,多多少少借我们一些银两,不用多,一两就行。” 毕竟是亲戚,丁小花都如此说了,叶昊天便道:“借钱倒也可以,多了昊天也拿不出来,只是头两个月的家用,五吊钱只多不少了吧?” 丁小花心中盘算,妹夫现在翅膀硬了,不像以前那般好拿捏了,不用再去进新货的话,五吊钱其实只多不少了,便笑着道:“那可要多谢妹夫了,我这就跟你们过去取钱,等你们大哥身体一好就开门营业,把这铺子继续经营下去。” 叶昊天又道:“且慢,若要借钱,昊天还有句话要说。” 丁小花虽急,却知此时叶昊天得罪不得,只得陪着笑道:“妹夫尽管说。” 叶昊天却不理丁小花,转向程青彦,正色道:“大哥需要写一张借条。” 他原来为人谦和,念及程青彦夫妻与青莲的关系,不愿与他们争执,凡事尽量忍让,然而相处下来却发现,丁小花贪财刻薄,只会记得谁欠了她的,不会记住她欠了谁的,你谦让,她反而更进一步,还不会念着你的好,程青彦又是个家里做不着主的。今日如果借钱给他们夫妻,不留下凭证,恐怕日后丁小花就会装作不记得此事了。 丁小花确实有这个打算,听叶昊天如此一说,那是再没了赖账的机会,她不由得脸色一黑:“妹夫你说这话,是不是信不过你大哥大嫂?只不过是五吊钱,也要写借条?” 叶昊天心道确实是信不过你们,面上并不说,只看着程青彦,意思是让他做决定。 程青彦瞧瞧丁小花气鼓鼓的脸,再瞧瞧叶昊天一脸严肃,颇有点左右为难的味道,但是想想若不应下来,借钱的事也就黄了,不得不点头道:“写就写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四晚上暂停一更,周五老时间再见。 第25章 再逢劫数 小镇生活,平静恬淡,悠然适意。 自仁济医馆的叶小大夫独立坐堂起,时间又过去了半年有余,直到过完了十四岁这一年,五月才暗中松了口气。 自从重生以来,足足九年过去了,上一世的事情,恍如隔梦,在舅舅家生活的许多细节她已经记不清楚,唯有最后两年的经历,她难以忘记,所有细节仿佛历历在目,但她始终将那些阴暗记忆压在心底最深处,不愿去回想。 那已经是久远的过去了…… 爹爹如今好好地做着叶大夫,受到瑞平镇上居民的尊敬。他与娘亲始终相敬相爱,虽有意见不同,却总是好言相商,有时对视一眼,或是寥寥数语,或是浅浅微笑,两人之间默契尽显。 爹爹的命运改变了,自己与娘亲的命运也改变了,她不会再次经历与亲人死别之苦,至少在他们安享晚年之前不会。 舅妈见爹爹发过一次脾气后,反倒变得客气了许多,见了他们一家也不再摆出脸色来,反而常常好声好气地加意客气。因为靠了爹娘出的主意和最初所借那些钱,舅舅家才能度过这一次大危机,只不过舅舅的生意虽然是维持下来了,却总是不够兴旺,这也是他性格使然,难以改变。 这一日,叶昊天出诊去了,五月一个人看着药铺。 其实小镇人口本不多,得病的更少,不是每天都有人来就诊。大多数时候五月都很闲,医书药典她早就都啃完了,无事时整理整理药材,对对帐。 程青莲见五月已经不小年纪,前两年便动了心思教她女红与烹饪。五月虽兴趣不大,却不愿让娘亲失望,就跟着娘学了起来。 要说烹饪,五月倒是还颇有天分,很快就把程青莲做家常菜的手艺学了个全,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但是要论女红,那就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她所做的那些针线绣品,旁人一眼看去绝对是猜不出那是个什么物事的,只有问了她本人,才能恍然大悟,原来绣得是这个呀! 而且奇怪的是,五月金针学得好,绣花针却捏不好,刚学绣花时,常常扎了自己的手指。叶昊天见她每日指端都有新针孔,颇为心疼,便叫程青莲不要再教她绣花了。 程青莲平时所有事都顺着丈夫,唯有这件事却坚持不肯退让,这女红之事,事关女儿将来嫁人之后,能否入得了婆婆的眼,就算绣得不甚出色,至少也要过得过去才行。 叶昊天拗不过妻子,只得再也不管这事。五月本来不喜绣花,却反被叶昊天与程青莲之间的争执激起了好胜之心,下了决心一定要学好女红。 然而天分这事,半点也勉强不得。虽然练得多了,五月针法渐渐纯熟,不会再扎了自己手指,但她绣出来的绣品,依然不能入目。程青莲只得叹息一声,暗暗盼望将来的婆家不要太重视女红,让五月以厨艺博得婆家人的青睐吧。 所以这天五月坐在柜台后面,就是在绣手巾,图样是程青莲替她描好了的,但是她还没有绣上几针,丝线就纠缠打结,乱得根本解不开了。五月一气之下取了剪刀,把线剪断,再一根根拆了之前绣得线,却因用力过猛把手巾扯出几个小洞来了。 五月正在低头折腾手巾,却听门外有惶急声音传来:“叶大夫在吗?我家老爷子快不行了!” “我爹出诊去了。”她抬头看去,见门外站的人神情焦急,这大冬天的,他却满头大汗,应该是从家里一路跑过来的,便又加了一句,“要不让我去看看?” “好,好,好!”门外那人忙不迭点头,连声道,“有叶小大夫去也是一样的。” 五月一边收拾出诊所要用的工具,一边带上急救常用的药材:“你家老爷子是什么病?什么症状?” “这我也说不清,老爷子生气过了头,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的,眼睛一翻就昏过去了!” 五月急于救人,朝后面的程青莲交待了一句,拎起医箱就去了隔壁,对铺子里的程青彦匆匆说道:“舅舅,有急病病人,麻烦你先看一下铺子,娘一会儿就出来,我先出诊去了。”说完就跟着那人走了。 程青彦出了自己铺子向五月走的方向伸头看了看,见两人连跑带走的已经去得远了。他走到隔壁药铺门口,不一会程青莲从药铺后面出来,见五月已经走得没了影,便问程青彦:“大哥,是哪一家人来找五月出诊?” 程青彦抓了抓头,疑惑地说:“我没看清楚,五月这丫头也没说去谁家。” · 走在路上,五月继续向求诊的人问道:“你家老爷子晕过去时是什么情形,倒下后样子如何,脸还一直是涨红的吗?” 那人想了一下,摇摇头:“哎呀,老爷子气得全身都抖了,骂了一半突然人就倒下去了,我这不是急着出来找医生吗?没顾得上细看,叶小大夫过去一看不就知道了,还是快些走吧。” 穿过一条小弄堂,到了那人家门前。那人打开了门,客气地让五月先进去。 五月急匆匆跨进屋,却见床上空空荡荡,她疑惑地问道:“你家老爷子呢?”她话音刚落,后脑却遭重重一击,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门后走出一人,灰色长衫山羊胡子,疏眉倒挂,小眼微眯,正是万善堂的陈大夫陈茂时。 瑞平镇上,原来有另一家药铺兼医馆的万善堂,本来是独此一家无人竞争。但这几年仁济医馆名声越来越响,相比之下万善堂的陈大夫开得药既贵,开出的方子见效又慢,大家就都跑去了仁济医馆看病。 万善堂渐渐的生意越来越差,开始还能靠卖药勉强维持。陈茂时见少了诊金收入,便提高药材价格,但这样一来,生意更差,很快经营不下去,只能关门大吉。 陈茂时对叶昊天心生怨恨,便找来镇上混混陆兴,教他如何编造家中有人生病,骗叶昊天出诊。谁料到陆兴气喘吁吁跑到仁济医馆门口,却发现叶昊天正巧不在,他心想叶大夫不在,叶小大夫也算是叶大夫,就骗了五月过来交差。 此时陈茂时看清了地上昏倒的人是五月而不是叶昊天,不由得皱起眉头:“陆兴,我与你说好的是要骗叶大夫出来,你怎么骗了他女儿出来?” 陆兴强辩道:“你说是骗叶大夫,可没说是大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这个小的也是叶大夫啊。” 陈茂时顿时气结道:“我是要找叶昊天算账,他要是不在了,仁济医馆就开不下去了,这个小的骗来有什么用?” 陆兴眼珠一转,贼兮兮地笑道:“别急别急,这个小的不见了,就能骗那个大的出来,你写张纸,说这丫头在我们手里,让叶昊天出来,晚上我去一次,把纸扔在他们家里就行。” 陈茂时捋捋胡子,思忖了一番:“你不能把他骗到这里,纸上留下地址,万一他报了官或是找了许多人过来就不妥了。还是骗他去镇子外面为好,郊外空旷,还看得出他是不是带了人来帮忙。万一事败,也方便你逃。” 陆兴心道,奶奶的,怎么是方便我逃了,你怎么不逃?算了算了,拿人钱财要与人消灾才对。想着便对陈茂时一伸手:“钱呢?” 陈茂时心疼地摸出一吊钱,放入陆兴手中,心中自我安慰着,现在付出一点,等仁济医馆关门了,自己的万善堂再开起来就有钱赚了。 陆兴一看,不高兴了:“这可不够啊,说好了是两吊的。” 陈茂时一瞪眼:“说好的两吊,是让你骗叶昊天出来,你却骗了他女儿出来,还要多费一番周折!”他说得激动,不但唾液飞溅而出,连上唇的胡须都飞扬了起来。 陆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觍着脸笑道:“别急嘛,我接下来不还要去骗叶昊天出来吗?结果都一样啊。” “那就等结果一样了再给你剩余的钱。”陈茂时转身欲走,想起地上的五月,又走了回来,“这丫头别留在这里,万一被人找到了就麻烦了,把她带到郊外去藏起来。等骗来了叶昊天,找个地方,父女俩一起……”说着五指并拢,手掌用力向下一砍。 陆兴瞪大了眼睛,一把拉住陈茂时的手臂:“等等,要杀人?你当初可没这么说,只说把他骗过来就好。” 陈茂时不耐烦地甩开陆兴的手:“光骗过来有什么用?难道关起他们养一辈子吗?你养还是我养?骗她过来的是你,这里又是你的家,要是他们不死,逃回去后报官,第一个来抓得就是你。” 陆兴愣了半晌,狠狠一跺脚:“好,一不做二不休,就找你说的办。不过……”他放慢了语调,斜着眼看向陈茂时,“要动真格的,两吊可不够!” 陈茂时皱眉问道:“那你要多少?” 陆兴伸出一掌,五根手指分开:“我要这个数。” 作者有话要说: 何如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了…… 嘤嘤嘤,请温柔点拍…… 另:春节临近,向追文的妹纸们提前道一声新春快乐! 第26章 玉佩洞天 五月从昏迷中醒过来时,眼前黑暗一片,后脑一阵阵地胀痛。她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试图张开眼看清周围状况,才发现自己双眼上被紧紧绑了布条,只能凭着感觉去猜测。 她仰面躺着,全身包括头面之上都盖着粗粝的麻布,身下是颠簸着的硬板,磕得后脑更加生疼。根据这种颠簸情况来看,她似乎正躺在什么车上。 她手足被绑着,双手被压在身下,大概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麻木得仿佛没有任何知觉。她试着动一动身子,双手及手臂立刻如被千万根小针扎进去一样刺痛起来。 她翻了个身,换成侧躺的姿势,好让双手稍微舒服些,一侧脸颊贴上冰冷粗糙的木板。 头顶传来一阵得意而猥琐的笑声:“嘿嘿,醒了?” 五月默不作声,心中闪过许多念头,这声音是今日那个来求诊的人的,他假装家中有病人,骗了自己出来,又打昏自己,是为了什么?他一开始就问叶大夫在不在,如果今天爹爹在,是不是就会换成爹爹被他打昏了绑起来带走? “你要带我去哪里?”五月嘶哑着嗓音问道,口中干涩,心里更是不安。 “嘿嘿,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五月不再问,心中涌起深深的悔恨之情。 因为仁济医馆口碑好,叶昊天医术高明,为人却谦和,镇上的人对他们父女都相当尊敬。这几年平静的生活过下来,她常常被人叫做叶小大夫,常见人们的亲切笑脸,便忘了人心也有阴郁暗黑的一面,忘了戒备陌生人,一听到有病人需要急救,就什么也没顾上跟着出了门。 不过,即使再次面临这样的选择,她也会选择去救人,只不过她会找舅舅或是表哥陪着去,不会像今天这样孤身一人跟着外出,连去了谁的家里都没有问清,也没有告诉娘亲或舅舅一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幸好今天爹爹出诊去了。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木板向一侧略微倾斜。那人把她抱起来放到地下,她感觉脸颊上痒痒的,有草叶在脸上划过,鼻间闻到野草的清香与泥土的腥味。一阵冷冽的风吹过她全身,周围响起一片草叶唰啦啦的声音。 这里是在野外? “替我解开手上的绳子好吗?绑得太紧了,很疼。”五月恳求道,她袖中有针盒,如果可以松开双手…… 陆兴看着地上侧躺着的五月,嘿嘿地笑着:“你当我傻吗?松开你不会逃了吗?” “你绑着我的腿,我怎么逃得了呢?并不是要你完全解开,只要稍微松一点也行,现在太紧,血脉不畅,时间久了手就废了。”五月试图说服对方,只要有机会用针,她就有机会逃走。 “你的手废不废都一样,反正你以后也没什么机会用到它。” 五月心中一寒,这话的意思明显是她已经命不久矣,自然用不到双手了。她颤声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陆兴蹲了下来:“因为……你爹挡了别人的路呗。”近距离看,这丫头皮肤很水嫩嘛,摸上去也很滑。 陆兴粗糙的指肚摩挲着五月的脸,让她恶心得颤栗起来,心中除了对死亡的恐惧外,还升起了不详的预感。她不是懵懂的小女孩,前世的经历让她清楚地知道,此时脸上游走的手指意味着什么。 手指变作了手掌,从她的脸颊向下抚摸。五月不愿放弃,依然试图从袖中取出针盒,可是绳子绑得太紧了,她手腕拗不过来。 五月侧过身子,转过头去,想要躲开凑近过来的陆兴,却被他扳过肩膀,不得不仰躺着,双手被压在身下,再难动作。 有一股臭烘烘的热气喷在五月的脸颊上。五月奋力抬起上身,将头后仰,用力向上猛磕。她感到自己的额头撞到了什么东西。 陆兴被她额角撞正自己的鼻梁,啊的大叫了一声,随即猛掴了五月一掌,捂着酸楚难当的鼻子闷声骂道:“贱丫头!”随即又紧紧抓住她的衣襟。 嘴里尝到了血液咸腥的味道,眼前扎着布条,目不视物,五月徒劳地扭动着挣扎着,心如火焚! 身上的人兴奋地喘着粗气。 仿佛重回九年前,那个黑洞洞的小房间。 不! 呼啸寒风中,响起布帛撕裂的声音,胸前肌肤突然接触冷冽的空气,起了一片小疙瘩。 不要!! “咦?”陆兴看见她胸前那个淡淡的白色月牙印记,好奇地俯身细看,“第一次瞧见这种样子的胎记。” 不要啊!!! 日已西落,暮色四沉。 黯淡天幕下,五月胸前的印记却逐渐开始发白,接着变得更亮,形成了一团白光,然后迅速变大起来。 陆兴惊得张大了口,眼珠爆出,忙不迭地放开五月,骇然往后坐倒,又在地上蹬着双脚倒退了好几步的距离。 只见那白光虽然看起来极亮,却非常柔和,彷如一团有形有质的物事,边缘虽有些模糊,但却凝聚在一起,并不向外发散,哪怕是离白光最近的草叶也没有因为白光而变亮。白色光团变得越来越大,很快将五月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陆兴呆了数息,惨叫一声“妈呀!”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转身踉踉跄跄地奔出数十步,才敢回头去看。 白光已经消失不见,五月也不见了。 · 一片茫茫草原,无穷无尽,一直延伸到天际。草叶婆娑,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草间疏疏落落散着三五朵淡黄小花。仰头望天,空中一片纯白,瞧不见日月星辰,也瞧不见一朵云彩。时有阵阵轻风,带着柔和暖意,拂过她的脸庞。 五月茫然四顾,这是哪里? 她不是被那无赖带到了郊外……五月猛然惊觉眼前不再有遮眼的布条,双手双脚也没有被捆绑住,低头看看,胸前衣物也变得完好无损,甚至连嘴角和后脑被那无赖打的伤也好了。再次看向周围,这里不是小镇附近,且按时间来推算,她被带到郊外时,应该已经是日落之后的事情了,这里却仿佛是白天一样。 莫非她再一次重生了? 但她并未变小,所穿衣物与今日出诊时一模一样,只是被那无赖撕坏的地方全都恢复了原状。而且此处她非但从未来过,还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在她的四周,长得全是同样的草,同样的淡黄色小花。向远处望去,景致也是一般无二。五月慢慢走出几步,发现附近有片小小的湖泊,平静无波的湖面如镜映着纯白的天光,看起来也仿佛是纯白色的。 五月向着湖泊走去,她早就干渴难耐,先喝点水,再想怎样回家吧。 蹲在湖边,双手并拢,捧起一掬湖水,湖水清澈,她却迟疑地闻了闻,用干裂的唇轻触掌中之水。爹爹说过,有些野外的水有毒,特别是凝滞不流的湖水,这个地方是如此古怪,还是小心些好。 唇瓣上一阵清凉,并无异样,她又用舌尖舔了舔湿润了的唇瓣,清凉微甜的味道从舌尖扩散开去,带给她整个口腔润泽的感觉。 只是一滴水! 五月再次捧起一掬水,喝了一小口。说不清是凉还是暖,但是水从喉间流下,她能清楚感觉到水流的去向,到了胃中后,那种润泽无比的感觉缓缓向身体其他地方扩散,直到浸润全身,所到之处都无比舒泰,疲劳全消。 不仅仅是身体,连心情也变得轻松泰然。 五月甩去手上水珠,站起身,她要回家。然而她刚迈出几步就停下了,她该去哪里?如果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又怎么知道该去哪里? 这块地方广阔得仿佛无边无际,如果乱走就会迷路,可是她离家已久,又不曾告知去了何处,爹娘此时一定心急如焚。 她想要回去,她想要离开这里! 一个恍惚间,周围突然变暗,柔和暖风变成冷厉寒风,天上一弯冷月,星辰闪烁。 五月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野草丛中,与刚才那处古怪地方不同,现在眼前所见都是寻常野草,从她所站之地四周倒伏下一片,似乎有人刚在这里躺倒碾压过…… “妈呀!鬼啊!” 一声惨叫在身边响起,五月吓了一大跳,看向声音来处。那个连滚带爬向着远处奔逃的背影不就是之前骗她出诊又将她击昏的无赖吗? 她从那个古怪的地方回来了?只是一瞬间,就回到了原地? · 陆兴头也不敢回,拼了命地往镇子方向跑。 刚刚他才见那白光消失,就发现五月也不见了。他揉揉眼睛,生怕是那白光太晃眼,所以看不清那里还有没有人,可再怎么瞧还是只有一片乱草。他见再没有什么异状发生,便犹犹豫豫地小步往回走,一面向着四周张望。 奇怪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能一下子不见了呢? 那团白光又是什么?莫不是见了鬼了?陆兴啐了口唾沫在地上,心道今天够背的,便宜没占着,还碰上这么古里古怪的事情,看来回去后该去烧烧香了。 他向附近又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五月,寒风一阵阵吹来,他心里总觉得这地方让他瘆得慌,便准备拉着板车回去了。反正叶小大夫已经不见了,再去骗叶大夫出来,三两纹银就到手了。 他一边心里琢磨着陈茂时会不会赖掉那三两银子,如果他想赖,又该怎么吓唬他拿出来,一边用力拉动板车,眼角余光却突然见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他顿时骇得全身僵硬,先是转过眼珠,再是慢慢转头过去,这人不就是叶小大夫吗!刚才这个地方还一个人都没有,她怎么又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陆兴本来就心里有鬼,这一下吓得不轻,惨叫一声“妈呀,鬼啊!”连车都不要了,撒腿就往镇上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夜,团聚夜~ 亲爱滴妹纸们有没有和家人在一起呢? 今天更完,晚上没时间写了,要陪家人了,明天暂停一天,后天19:08分更新。 昨天8日准时更新的,结果因为jj大抽,一直显示不出来,泪目…… 应对jj抽搐**:随便点进某一章,把网址最后面的那个数字改成想看的章节数,把网址之前的y可以看到最新章节。 下面是何如完结旧作。 第27章 装神弄鬼 五月一直站在在原地看着陆兴连滚带爬地跑远,地点的突然转换让毫无准备的她一时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刚才自己去了哪里,为何又会突然回到原处。 但看周围,已经入夜,她若是还不回去,爹娘一定会急得到处找她。这个地方在夜色中看起来有些陌生,但再仔细分辨她就发现,从这里往不远处走就是小镇附近的东平山,爹爹经常去那里采集些常见药草,她也跟着去过很多次,只是以前都是白天去,因此一时间她没有认出来。 陆兴应该是逃回了镇子上,他走过的地方,野草凌乱倒伏,向两旁稍许分开,五月沿着他走过的地方一路走去,不久就见到一条小道,再顺着小道往镇子上步。起初她心中有些担心陆兴返回,还不敢走得太快,但急于归家的心情让她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直到远远望见小镇上的点点灯火,她才稍稍安心,又加快了几分奔跑速度。 回到仁济医馆所在的小街道上,可见医馆仍未关门,一片暖黄色灯光从里面投射出来,铺洒在门外街道的青砖上,灯光中有一抹细长窈窕的人影。 见到那抹人影,五月突然很想哭,她止了步子,拼命忍下了要从酸胀的眼睛里涌出的泪,才喊了声:“娘!” 程青莲从铺子里跑了出来,一把抱住扑过来的五月,紧紧地搂着她,随即又把她稍微推开些,细细察看她头上身上,见她周身都无异样,方才松了口气,语气却带上几分往日所没有的严厉:“五月,你到底去了哪里?可把你爹你娘急死了!” 五月不及回答娘亲的问话,伸头向着铺子里看了看,没有瞧见爹爹的身影,急问:“爹爹呢?” 回来的路上,她仔细想过,那无赖曾说“爹爹挡了别人的路”,而爹只有医术最为擅长,那么大概是因为爹爹所开医馆挡了他人的财路。镇上本来还有一家医馆万善堂,前两个月因为经营不下去而关门,莫非是万善堂的陈大夫要对爹爹不利? 程青莲一愣,说道:“你爹久候你不归,就去找你去了,眼见着天黑了你还没回了,连你舅舅都关了铺子去找了。五月,你下午出诊到底去了哪家?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五月不由得担忧起爹爹的安危来,爹爹对陈茂时和陆兴的阴谋毫无所知,如果他去找她,正好撞上那无赖或是陈茂时的话,说不定他就有危险了! 她顾不上回答娘亲的问题,急切地说道:“娘,我没事,下午发生了什么一会儿再说,我去找爹爹,如果等下他先回来了,告诉他我很好,让他不要再去找我,我一会儿自会回来的。” 说完她便向下午那无赖骗她去的那户人家奔去,那户就算不是无赖的家,也和他脱不了关系。如果爹爹没去那里,找不见她自然会先回家,如果爹爹找去了那里就糟了。 五月从袖中针盒,取出几枚金针藏在手中,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程青莲皱起眉头,喊着:“五月,你才回来,又要去哪里?”追出几步却见五月已经跑得没了影,只得回到铺子里继续等待,好在她见到五月安然无恙,心里便安定了许多,不似起初那般心急如焚了。 隔了一会儿,程青彦在镇上找不见五月回来问消息,听她说五月安然无恙,又出去寻叶昊天了,便安慰了她几句,回了自己家。 · 陆兴回到自家,砰得一声紧紧关上房门,再插上门闩,这才背靠房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这时候才觉出自己贴身的衣衫都被汗湿透了,额头上汗水还在源源不绝地往外冒,双腿更是发软打飘,差点就站不住了。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觉得腿上力气恢复了几分,身上因为长途狂奔而生的燥热散去,甚至已经有些发冷了,这才爬起身,举起手臂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油汗,向屋子里面走了几步,才记起板车忘了拉回来了。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真他妈的倒霉,可要他现在再去那闹鬼的荒郊野外找回板车,他又不敢,心里打算,等明天一早,天只要一亮,鬼就不敢出来了,到时候再去找板车。 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拍响,陆兴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谁,谁呀?” 门外是五月的声音:“是我,快开门。” 陆兴听出她的声音,哪里敢去开门,甚至还倒退两步,离门更远些了。他颤声道:“你,你,是人是鬼?” 五月听出他语声里的惧意,更加印证了之前的推测,自己刚从那个奇异的地方回到野外时,陆兴就非常害怕,想起他在野外突然见到自己时大声呼“见鬼”,大概以为自己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是闹鬼了,她可利用他的恐惧,套出到底是谁想要害爹爹。 想到这里,她刻意沉下嗓子,放慢了语调,冷声道:“我……自然……是人。” 陆兴匆匆赶回来,刚关上门还没来得及点灯,此时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再听五月的声音冷冰冰慢悠悠的,心里更是怕的不行,随便怎样也不肯相信她是人:“那,那你是怎么一下子不见了,一下子又突然冒出来的?” “那是因为……不如我进来……告诉你吧?” 陆兴一听她还要进来,吓得差点就跪了下来,一心想撇清关系:“叶,叶,叶小大夫,我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妖,你不要来找我,今天这事全是陈茂时他的主意,和我陆兴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因为你爹医馆开得好,自己医馆没了生意,这才恨上了你爹,要抓住你,再骗你爹出来。” “你打算……把我爹……也骗出来……然后就杀了……我们父女?”五月的语调不仅是冰冷,还带上了几分恨意。 “不不不,不是我打算,这全是陈茂时那个老混蛋的打算!我全是听他的,我……我……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陆兴慌乱中甚至改了称呼,自称起小人来了,不过他确实名副其实是个可鄙的小人,其实也不能算是谦称。 “陆兴……我爹他……有没有……来找过你?” “没没没有,没有!” “真的……没有?我不信……” “没有!真的没有!”陆兴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差点尿裤子了,想起先前野外发生的事情,一双眼睛便死死盯着门口,生怕这会儿会有白光从门外渗进来。他嘴里不停地喊着没有没有,连续喊了十几遍后,却听门外再无声息。 他根本不敢开门去查看,赶紧爬起来去点灯,只是双手颤抖得厉害,把火折子弄掉了好几次,越是心急越是出错,好不容易才把里外两间房里的灯点亮,再去把里屋的门窗全都关严实了,坐在床上,兀自向着四周东张西望,这一夜都没敢合眼! · 叶昊天傍晚才归家,得知五月出诊未回后,就紧紧皱起了眉头,想着她医术几乎尽得自己所传,这镇子又如此之小,从这头走到那头也只需盏茶时间,诊治一个病人再加来回的路程,如何要得了这么久?偏偏她走的时候,又没说明去了哪家出诊。 他看着天色将暗,心中越加焦急起来,五月年龄渐长,正是如花年纪,她孤身一人,若是有人意图不轨…… 叶昊天这么一想就再也等不下去了,对程青莲交待了几句便拉上程青彦分头去镇上各处寻找五月,问了街口饭庄的赵掌柜,可曾见到五月跟着谁走了,赵掌柜说是没留意。他又去了镇上几户家中有病人的人家询问,都说不曾请过叶小大夫来出诊。 眼见着到了夜里,叶昊天把大半个小镇几乎兜了个遍,也没找到五月,他抱着一分希望,想也许五月会先回仁济医馆,便回来看看,打算若是还不见五月归家,就要一家家敲门找过去了。 回到医馆,程青莲迎了出来,把五月回来过又急匆匆跑走,还交待他不要再去寻找的事告诉了他。叶昊天一蹬脚,责怪她道:“你怎么不拉住她?我在外面找不到她自然会回来看看,这么晚了她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乱跑,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程青莲心中也有悔意,低头不语。叶昊天在药铺里来回走了几遍还是无法安心等着女儿自己归来,便对着她道:“我还是出去找她,若是她先回来了,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拉住她,不可让她再出去了。” 恰好此时,五月从外面回来了,她从陆兴那里套出了话,得知了幕后主谋是陈茂时,同时推测爹爹应该无恙,便先回了仁济医馆。 作者有话要说: 蛇年第一更,何如给大家拜年啦~\(≧▽≦)/~ 叶昊天:“祝看文的诸位身体健康,诸事顺利!” 程青莲:“祝所有姑娘生活幸福,感情美满!” 叶五月:“恭祝看文的姐姐们新年大吉大利,心想事成!” 第28章 五月心事 叶昊天一见五月安然无恙地进门,本来的担忧疑惑都变成了怒气,少有地厉声喝问:“你下午到底去了哪里出诊?怎么天黑了才回来?回来后又去了哪里?” 五月早在路上想好理由:“爹,那病人其实没什么要紧,只是过于疲劳而头晕,我就没有开药收钱,只是嘱咐了他几句该如何休养生息。” 叶昊天面色稍稍缓和,是药三分毒,他主张少用药石,若是可以调养,就不该为了多赚点钱,而开些可有可无的药给病人。五月如此做法,深得他心。虽然如此,却不代表他会忽略之后的问题,他继续追问:“那你早就该回来了,为何天黑了才回来?” 五月低下头,微带愧意地说:“我给病人看完后,见天色还早,就去镇子外面玩了……” 这理由虽然牵强,总好过说出实情,让爹娘担心。若是爹爹知道今日之事,一定会气得去找陈茂时或是陆兴分说,他一个文弱医生,又生性耿直,不懂变通,如何应付得了一个老奸巨猾一个泼皮无赖? 陆兴今晚已经被自己唬住,至少不敢再来骚扰,若是被爹爹去一通分说,反而要坏事。陈茂时暂时不知陆兴事败,明日还会等陆兴的消息,这样她就能多出时间来考虑该如何对付这两人。 而且,关于那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事,她还要好好理清头绪,若是说出实情,还必然要说出这件奇异之事,别说爹娘是否会当她说胡话了,连她自己,若非亲历,若非实实在在看到撕坏的衣物变得完好,受伤的嘴角也恢复如初,自己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奇异的地方存在。 叶昊天听了五月的回答,眉头却皱得更紧,不对家里说一声就去镇外玩耍,还一直玩到天黑入夜才回来,这不像是五月的性子会做出的事情:“那出诊时所带的药箱呢?” “啊!我忘记在病人家中了,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取回来。”五月经他提醒才想起药箱,不过刚才在陆兴家门口,她一番装神弄鬼,唬住了陆兴,总不能再开口让他把药箱拿出来,先拖到明日再说吧。 叶昊天又问:“那你回来之后又去了哪里?为何让我不要再去找你?” “我见今天回来太晚,怕爹你着急,就想去找你,又怕你回来后再去找我,这就没个完了,所以才和娘这么说的。”五月边说边抬起头来,正视着叶昊天的双眼,若想爹爹信她所说,就不能畏畏缩缩地说话。 叶昊天见她直视自己,觉得她不像在说假话,但要说她十五岁这个年纪了还会贪玩到天色全黑才回家,他又不信。 稍稍想了一会儿,叶昊天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想要问问五月,又觉得由自己这个做爹的来问不太合适,欲言又止,只能长长叹了口气道:“五月,你自小懂事,做事极有主见,平时又勤勉努力,所以爹娘平时对你就少有干涉。但你现在大了,有些事不可再像小时候那样随意。今日如此晚归,实在不像话,今后绝对不可如此!” 五月见叶昊天似乎接受了自己的解释,暗中松了口气:“爹,五月知道今日错啦,以后绝不会再犯了!” 程青莲已经热好饭菜,这就来唤他们父女吃饭。五月进后面洗手时,叶昊天拉着程青莲把自己疑虑与她说了:“青莲,你可知五月是否有相熟的,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程青莲微微诧异地睁大眼睛,随即就明白了叶昊天所想,她想了一下道:“你也知道,平时五月很少出去,一直在医馆帮忙,要说平日里来医馆或是药铺的,和她特别说得来的少年男子,那是一个也没有。” “那就怪了……”叶昊天再次皱起了眉头。 程青莲轻轻问道:“天哥,你是怀疑,今日五月出去,是约了别人?” 叶昊天点点头:“五月那性子你也知道,平白无故怎么会一个人玩到这么晚才回来。” 程青莲仔细想了想却摇头道:“但平时来药铺和医馆的,多数是年长或患病的,少数几个年轻的来陪家人看病或是抓药的,有几个是有了家室的,还有几个实在是……我想五月是不会看上。” “青莲,吃过饭后,我先避开一会儿。你试着问下五月,看她是否有中意的人,若是真的有,最好问出是哪户人家的孩子,如果那孩子人品不错,就去探探对方的意思。总之不能像今天这样偷偷摸摸地约着出去相会,五月就算再懂事,毕竟还年轻,于那事还懵懂,万一做出了什么……” “爹,娘,你们怎么还不来吃饭?” 叶昊天正在絮絮叨叨地和程青莲说着,突然见五月伸头进来催促,便赶紧停了话头。 五月哪知他们在怀疑自己有了中意的人。她早就已经洗好手,盛好了饭又布好了筷子,却不见爹娘过来吃饭,跑到前面铺子见他们头靠着头,低声说着什么,见了自己就不说话了,还以为他们是在说什么夫妻间的亲密话,便笑嘻嘻地跑过去,一手拉着娘亲一手拉着爹爹去吃饭了。 饭后叶昊天借口清点药材余量,去了前面药铺,留下程青莲与五月母女俩在屋里说话。他在外面等了许久才回屋,先看了程青莲一眼,却见她微不可查地摇摇头,自然知晓她是没有问出什么结果来,心中暗暗决定,接下来可要好好留意来仁济医馆看病或是买药的年轻男子了。 五月一整个晚上其实满怀心事,下午之事时时在她脑海闪现,想要不去回忆都难,此时她不由怨恨起自己太好的记忆了。 让她忧虑的还有陈茂时和陆兴欲害爹爹的事,所以她吃饭时一直在强颜欢笑。待饭后程青莲旁敲侧击地探问时,她回答起来亦有口无心,不然她听了程青莲几句问话,就会觉察出爹娘所疑虑之事,而不是木知木觉了。 而叶昊天和程青莲见她仿佛有些心事的样子,不似以往话多,更觉得她应该是有了意中人,又因情窦初开,女孩儿家的羞涩让她不敢告诉爹娘。 五月临睡回自己房间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叶昊天道:“爹爹,今天我去找你的时候,偶然听到两个人在偷偷说话,提到你的名字。我仔细听了才知道,万善堂的陈大夫觉得是你害得他医馆开不下去的,找了一个叫陆兴的无赖想要谋害你,爹爹你最近可不要再去出诊了。”总要叫爹爹对陈茂时和陆兴这两人有些防备才好。 叶昊天想不到五月犹豫了一下后,对自己说的会是这样一桩事情,颇为意外,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微皱眉头道:“若有病人病重,我总要出诊的,小心些就是了。何况出诊总是有病人的家人陪着,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是怕他们假装有病重的病人,骗爹爹出诊。”今日她就是被这一招所骗,差点就回不来了。只是不知陈茂时在用过这一招之后,还会不会故伎重演。 “可如果是真的病人病重,急等着我去救,我却畏惧不去,不是会让病人不治而亡?”这有违叶昊天一贯为人行医的准则。 五月也知自己爹爹性子,只能无奈道:“爹爹一人出去总是不安全,如果病人病情不重,还是让他们来医馆求诊吧。若是一定要出诊的话,就让舅舅陪着你去,也有个照应。” 反正舅舅的铺子一天下来也没多少生意,表哥程纳福就不是个读书的料,早被私塾先生劝回了家,正跟舅舅学着经营,到时候让表哥看铺子就行。 “这样倒是可以。”叶昊天点点头答应下来。 · 小镇上到了夜间,没有什么人再走动,万籁俱静中,偶有一两声狗吠,很快又归于平静。 总算熬到了歇息时间,五月洗漱完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闭起双眼,不禁就回忆起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那无赖陆兴压在自己身上时的情景,她实在不愿想起!只要稍稍回想,胸口就难抑地抽痛起来,不仅仅是今天,还有九年前的暗黑回忆,两次回忆相互重叠起来,在脑海中交替闪现。 她心中升起强烈的羞耻与憎恶,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狂暴地肆虐,想要抹去所有,想要撕裂一切!然而回忆却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黑暗中,那带着酒气的口臭,那让人恶心的触摸,那禽兽在身上的啃噬,口中所尝到的娘亲的血,她临死前无声地张着嘴,仿佛要对自己说什么…… 停下!她不想回忆这些! 五月一面抗拒着那些如潮涌来的记忆画面,一面又忍不住去回想。她不由自主地咬住牙关,皱起眉头,眼角迸出了泪,她痛苦地在床上蜷起身子,缩成紧紧一团…… 于她来说,这是双重的伤害,双重的痛苦! 但是,不管是直觉还是理智都告诉她,她必须仔细回忆当时情景,想起自己是如何进入那个奇异地方的,她必须勇敢起来,直面过去的经历。 心障,只有先去面对,才能驾驭它,并最终将其抛于身后。 第29章 奇异小草 五月深深吸气,再呼气,反复做着深呼吸,试着让自己心境平静下来。她慢慢伸直双腿,让自己在床上躺得更舒服些,尽量放松全身。 然后,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回想当时的情景。 当时她双眸被蒙着布带,双手也被绑着压在身下,陆兴撕开她胸前衣襟,突然说了一句“咦?第一次瞧见这种样子的胎记。” 那不是胎记,那是她胸前,由玉佩所化的月牙形印记。 然后她听见陆兴倒抽一口冷气,像是看见了什么非常骇异之事,接着她感觉身上突然一轻,陆兴放开了她,听草丛发出的声音似乎他还迅速离开了她一段距离。 那时,她感觉胸口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扩散开来,很快包围全身,接着就到了那片奇怪的纯白色天空下面。 她努力地回忆当时那种感觉,从胸口那处开始的,温暖的感觉。 对,就像现在这样。 茫茫无际的草原,纯白色的天空。 她又回来了。 五月环顾四周,突然一愣,这个她只来过两次的地方,为何她会觉得是“回来”? 漫步草间,随着她的步伐,带起一片“沙沙”的轻响。仿佛春天来临时才有的暖风微抚她的脸庞,碎发飞舞,轻搔她的额头。 走到如镜湖边,她俯身喝了一小口湖水,果然疲惫全消,连带着心情也愉悦轻松起来。她在湖边坐下,随手拔起身边一片草叶,在手中把玩捻弄了一会儿,又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淡淡青草香气,又带着一丝辛辣。 草叶狭窄而光滑,到了末端却不是尖的,反而有些圆厚起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草。不管是山间野地,还是药典图谱上,都找不到这种样子的草。 她低头再想要采一整株小草来细细观察,却找不到有半截草叶的小草。五月惊讶地仔细查看周围,确实找不着。难道说刚才被她摘下半截草叶的小草已经恢复如初了吗? 一小口就能让人恢复疲劳的湖水,一转眼就能长好的小草,这个地方太神奇了! 五月挖松草下泥土,把整棵开着淡黄小花的草连根挖起数棵,放在湖水中洗净。她要把这草带走,在自家院子里种下看看,是这草种特殊,还是这里的泥土特异,亦或是湖水的特效? 五月一动念要离开此地,瞬间的恍惚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小床上,手中还握着那几株小草。她起身将小草放到桌上,然后站在原地闭起双眸。再动念,睁开双眼,她又回到了纯白色天空下,那片纯净湖泊边。 这是个她可以随意来去的地方,与胸前月牙印记,也就是叶家祖传玉佩有关,或者说,这里就是玉佩里面? 五年前,五月最初发现玉佩化作胸前印记,自己变得过目不忘之后,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爹爹。但是据爹爹所说,这块玉佩代代相传,但它除了古老以外,并无什么特异之处,爷爷将其传给爹爹时,也没有对这块玉有什么说法。 时间长了,她自觉毫无异状,便渐渐习惯了胸前这块印记,习惯了自己超常的记忆,甚至于淡忘了玉佩之事。 想不到玉佩之中,竟然别有洞天! 只是不知为何,叶家先祖并未将玉佩的神奇之处告诉后代。但看玉佩洞天中一片茫茫草原,一畔清澈湖泊,毫无人工痕迹,不像是有人来过的地方,也或许这处地方从未被叶家人发现过。 五月回忆前几次与玉佩有关的事情,发现每次都有她的血染上玉佩,或许,女子的血染上玉佩就是关键,而玉佩在叶家始终是传男不传女,叶家也一直未曾有什么大变故,因此始终无人发现此中奥秘。 一番细细思忖,五月理清了玉佩奥妙,再想今日之事。陈茂时想要害爹爹,也许利用玉佩中的这处洞天,可以好好整治这个狠辣心肠的陈茂时!至少,她不用担心受到他或陆兴的伤害了,万一情况对她不利,一动念就可以进入玉佩里面。 她轻轻推开房门,先将从玉佩中带出的几株小草种在小院不起眼的角落里,然后悄无声息地回房躺回到床上。 · 虽然思忖了许久如何对付陈茂时与陆兴两人,直到四更之后才入睡,但第二日起床时,五月却丝毫不觉疲惫。她平时睡眠规律,少有熬夜,因此以前不曾觉察这种情况,现在不由得暗暗纳罕,是否这也是玉佩的功效? 这天早晨没有病人来就诊,叶昊天细心观察五月,见她所言所行一切如常,但神情间隐隐有些焦虑之色一闪而过,便越发以为自己的推测有道理,既然今日空闲,他便在心中将小镇上所有家中有适龄未婚男子的人家一户户揣测过去。最后发现,没有一个能让他满意的! 镇东姓孙那家,家境不错,但那家的小儿子人品不行……镇西姓李那家的孩子,待人倒是热情有礼,然而相貌实在是难以入目……前面巷子尽头住着的周家儿郎,品貌都不错,可惜说话结巴,难登大雅之堂……至于镇北姓钱那家,不行,姓钱显得太市侩,要是万一成婚,以后外孙外孙女都要叫钱什么什么,不行不行! 哎,想不到一眨眼,当年那个用稚嫩柔软的声音喊着爹爹,总是依赖着自己的月丫头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甚至都有了心仪男子,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叶昊天一思及此,心情便有些低落。他越想越是觉得,这小镇上没一个适龄男子能配得上五月的,绝不能让五月这么早就许了人家。他想得出神,情不自禁地在那里摇头。 五月哪里知道自己的爹因为一场误会,居然会想得如此跑题。她从外面药铺进来,见叶昊天凝视空中,神情怅惘,连连摇头,便担心地问道:“爹,你有什么忧心的事吗?” 叶昊天一惊回神,尴尬地笑笑:“没有,没什么忧心之事……我是在想前几日得了不治之症的那个病人,可惜无法救他。”这种事他做爹的不方便和女儿说,还是要青莲慢慢问出五月中意之人到底是谁。 五月知道那个病人,她此时心中想得全是一会儿去找陆兴,如何唬住他,这是现在最急迫紧要之事,便没有再多想,对叶昊天道:“爹,昨日那病人见我没有开药,总是不肯放心,我就答应了他,今日再去看看的,这会儿正好医馆空闲,没有病人,我去看一下,顺便把药箱也带回来。” 叶昊天闻言心中一动,猜测五月又是和昨日一样,以看病出诊为借口,其实与人约好了,在某处相会。他一心想找出这人是谁,便答应道:“去吧,不过早去早回,不要像昨日那样晚归了。” 五月点头应下,便出了医馆。 叶昊天赶紧叫出程青莲,交待了几句后,自己也匆匆出了医馆,远远地跟着五月。 五月往陆兴家方向而去,走出自家医馆所在小路时,转了个弯,无意中眼角余光却见小路上有个人影。她止住步子回头一看,却见一角灰袍闪过,有个人躲到了她视线死角里。 灰袍颜色实在常见,五月不曾想到叶昊天,她心里暗暗推测,谁会偷偷跟着自己呢?难道是陆兴?但他穿得是短衣而非长衫,且他昨日被自己唬住了,这人应该不会是他,那么还有个可能就是陈茂时,难道他已经知道了陆兴失败之事,这就跟着自己要亲自动手了? 五月装作不知身后跟着人,慢慢沿着小镇最大的街道而行,估计身后之人跟上来之后,转弯进入一条小路,随即快速奔跑起来,见到第一条小弄就闪身入内,四顾无人,便一动念躲入了玉佩洞天之中。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穿着灰色长衫之人从小弄前匆匆走过,在弄堂口看了一下,又继续沿着小路找了过去。 五月估摸着那人该走过弄堂口了,便从玉佩洞天中出来,探头向小路上看了一眼,让五月大吃一惊的是,跟着她的居然不是别人,而是她爹爹叶昊天! 不过她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爹爹怕是还在怀疑她昨日晚归的真正原因,所以想要跟出来探个究竟,只是她可不能让爹爹知道真相,至少现在不行。她为了避开叶昊天,从这巷子后面绕道离开。 · 陆兴平日里虽然亏心事做得不少,却从未有害过人命,但昨天为了那三两纹银,倒真是动了杀心。他又亲眼见到五月眨眼间消失眨眼间出现,心中便将她看做了鬼怪,只怕她来找自己索命报复,骇得整整一夜都没睡着。 直到鸡鸣日出,天光大亮,他才放下了一颗心,自来鬼怪都是夜里出现,白天是不会作祟的,他一夜不睡又极为困乏,便胡乱地裹了被子,身子往床上一歪,很快就打起鼻鼾来了。 睡得迷迷糊糊时,他听见有人敲门,心想只要装作自己不在家,过一会儿门外之人就会走了。他翻了个身继续再睡,谁知门外那人不肯罢手,始终用力敲着门,就算稍微停下一会儿,不久又会敲打起来。他被吵得再也睡不着觉了,只得恼怒地坐起来,喊了声:“谁呀?” 门外之人并不应答,反而把门敲得更响,似乎陆兴不把门打开,他就要把这门敲破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叶大夫胡思乱想,满脑袋都是看不清脸的未来女婿,o(n_n)o哈哈~ 第30章 恶怕更恶 陆兴等不到门外的人回答,抓了抓头发,想起昨天答应陈茂时的事情,大概是陈茂时等不及自己去告诉他,急着来问结果了,便喊了一嗓子:“来了!别敲了。” 他一边慢慢地朝门口走去,一边心里还在琢磨着该怎么去搪塞陈茂时,又该怎样从他手里多多少少骗一点银子出来。谁知一打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年轻女子,姣好的脸上此时却满是厌恶憎恨的神情,一双圆圆的杏眼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正是昨晚被他掠到野外,在白光中消失又鬼魅般出现的叶小大夫。 陆兴骇得呆了一下,刚反应过来想要关门,谁知门外的叶小大夫右手一扬,迅速拂过自己的手腕,拂过之处麻了一下,还带着点痛,手上立刻就没了半分力气,哪里还能去关门。他心中早把叶小大夫当成了鬼怪,如此一来更是吓得连退几步,好离她更远一些。 五月其实手中暗藏金针,也早猜到陆兴一见她就要关门,便用金针在他手上穴位刺了一下,让他暂时手上无力,趁机跨入房中。 陆兴虽然害怕,毕竟还算有几分机灵,想想大白天的不可能闹鬼,又见五月足下有阴影,更确认她应该不是鬼魂,但对昨夜之事还是心有余悸,便颤声问道:“你,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五月昨天想了几乎一整夜,对于陆兴可能会问的话做出的反应都考虑过,这会儿非但不回答他的问话,反而反手将背后房门关上,万一过会儿她要避入玉佩洞天之中,可不想再叫第二个人看见。 此时形势互换,陆兴见五月反手关上了门,反倒更为害怕,不由得又问:“你,你,你到底要干嘛?” 五月跨前一步,陆兴退后一步。她再跨前一步,陆兴又退后一步。 要说孤身来面对这样一个无赖,就算是有了玉佩洞天可以依仗,五月心中还是很紧张。然而此时看到比自己更为紧张害怕的陆兴,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恶人也怕更恶的人。 她为了忍住笑意,将脸绷得更紧,死死地盯着陆兴,用冷冰冰的语调说道:“我昨晚就和你说过,我是人,不是鬼怪。” 陆兴稍稍放心,只要不是鬼怪,他就没这么害怕了,可是又一想,不对啊,是人怎么能变来变去的呢?那颗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五月知道他怕什么,也不去对他解释,说得越多越容易露陷,就让他自己胡思乱想,更添恐惧,她只要达到今日来的目的即可:“你昨晚说,你所做之事全是陈茂时指使你做的?” 陆兴拼命点头,只怕五月不信他,却听五月果然说道:“这只是你一面之词,陈大夫原来在此行医,也算是福泽乡里的人,我如何知道你不是在诬赖陷害陈大夫?” 陆兴急道:“真的是陈茂时让小人做的,小人和叶大夫,还有叶小大夫你无冤无仇,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想要来害你们呢?他本来只对小人说,要把叶大夫骗出来,小人就是太贪钱,答应了他。谁知道他心肠这么狠毒,说要把你们都杀了,还说会出足足三两纹银,小人那会儿见钱眼开,被猪油蒙了心,居然真的答应了他……” “口说无凭,我要你把陈茂时叫过来,与他当面对质。”他的辩解五月不屑于听,便截断了他的话头。 陆兴眼珠一转,反正他说的基本都是实话,喊来陈茂时也不怕他反咬,比起陈茂时来说,面前这个不知是人还是妖的叶小大夫更为可怕,便点头答应将陈茂时骗过来。 · 陈茂时这一整晚加一整个早晨都坐立不安,首次买凶杀人,既让他心中激动紧张,又对陆兴这无赖是不是能顺利解决叶家父女感到不太放心,一时又对仁济医馆关闭之后,自己万善堂再次开张充满着希翼之情。诸班思绪在他脑中晃过来摇过去,让他头昏脑涨,偏偏又睡不着觉。 他有心去仁济医馆外瞧瞧,叶昊天是不是确实不在,却又不敢自己露面,怕让人瞧见了自己,被人疑心自己与叶家父女失踪有关,想来想去只有等着陆兴来自己的临时租住之处,告知自己情况如何。 不久陆兴果然来了,说是昨夜那事办妥了,只是有一点难处。 陈茂时起初以为他是找个借口问自己多要些钱,昨日说起杀人之事,陆兴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五两,自己与他讨价还价了半天,才定下了三两的报酬,别是这小子回去后又后悔了,想以叶家父女之事威胁自己,让自己再多加钱吧?再后来见他神色有些怪异,并不是多要钱财,心中生出疑虑,便问他到底有什么难处。 陆兴偷瞄了一眼陈夫人,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提出要他去自己家里商议。陈茂时有心将此事瞒着妻子,之前与陆兴说话的时候,不提具体人名事情,现在见他样子,应该是不方便当着自己妻子所说的话,便随着陆兴去了他家。 陈茂时一到了陆兴家里,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是什么难处?若是多要银子,我可不会给你,说好三两纹银,再多没有。” 陆兴关上门,向房内看了一眼,不见五月的身影,心里反而有点害怕,又向四周看了一圈,总觉得她还在屋内,便按着之前五月所要求的,掏出昨天陈茂时给他的那吊钱递还给他,同时说道:“这钱还你,这事我不干了,老子还要留条命,吃喝拉撒睡女人。” 陈茂时一惊,失望之余又有些恼怒:“先前都说好了怎么又不干了?那丫头不是已经被你骗来了,你还能罢得了手?现在她人呢?” 陆兴又向着四周看了一眼,神神秘秘地说道:“你说话可要小心着些,叶小大夫不是人。” 陈茂时被他这幅神情弄得满腹疑虑,不由自主地也向着四周看去,口中问道:“什么叫不是人?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神神叨叨的,到底在看什么?” 他视线扫过屋内家什,团着肮脏棉被的小床,缺了个抽屉的橱柜,一张破桌子一条板凳……乍一看没啥特别的啊,一看就是个单身混混缺少打理的家,只是不知为何,大白天的陆兴却把门窗都关上了,屋里没了直射进来的阳光,看起来鄙陋中带着几分阴森。 他再回过头来时,却瞥见橱柜前站着个人,定睛一看这不是叶小大夫吗?刚才明明屋子里只有自己与陆兴两人,她怎么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陈茂时顿时吓得连退好几步,被身后的板凳绊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此时才明白陆兴所说的“她不是人”是什么意思! 陆兴本来就疑心五月还在屋里,只是不知用了什么妖法让自己和陈茂时都看不见她而已,这会儿见陈茂时被吓得如此狼狈,心里不由得还有几分快意。这陈茂时自持是个大夫,看不起自己,与自己说话常常带着一股鄙视之意,但他看到叶小大夫凭空出现,还不是与自己第一次见到相同情形时一般德行? 五月听到陆兴和陈茂时从外面开门进屋的声音,便进入了玉佩洞天里,她好奇陈茂时会如何回答陆兴,突然发现自己在玉佩中凝神就能听到外面两人的对话。待她听到陈茂时说出“那丫头不是已经被你骗来了,你还能罢得了手?”已知陈茂时确确实实就是幕后主谋,便故意突然现身,吓他一下。 陈茂时坐在地下,一对小眼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五月,心道难道是昨日陆兴杀了叶五月,她今日就化成厉鬼来报复了?但见她头梳双鬟,身穿布衣,双眸清澈,脸色红润,怎么看也都只是一个普通少女,不像是什么鬼怪妖物。 他便定了定神,从地上爬起,等了一会儿,见五月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心中又害怕起来了,心道不管她是人是鬼,现在先撇清自己在说:“叶,叶小大夫,你可不要听陆兴胡说什么就信了。我从来没有叫他来害过你,啊,还有叶大夫!” 五月冷冷道:“我刚才明明听你说‘先前都说好了怎么又不干了?那丫头不是已经被你骗来了,你还能罢得了手?现在她人呢?’还说不是你叫他来害我们父女的?” 陈茂时见自己阴谋已被她知晓,再看她说话表情,都和常人无异,越想越觉得她刚才一定是躲在某处,偷听到了自己和陆兴的对话,然后趁自己不备突然现身,来吓自己一下,若是这样就被她唬住,枉为他活了这么一把年纪!此时屋里就三个人,他和陆兴两个大男人难道还制不住她一个女子吗? 想到这里,陈茂时便几大步迈到五月身前,伸手抓向她左臂,一边疾声说道:“陆兴,过来一起制住她!” 第31章 狗亦咬狗 陈茂时几大步迈到五月身前,伸手抓向她左臂,一边疾声说道:“陆兴,过来一起制住她!” 陆兴这无赖就是个见风使舵的主,这会儿哪里肯过来帮忙? 他两次亲眼见到叶小大夫神秘消失再出现,心中打定主意,绝不先对她动手,就让陈茂时这老家伙去和她斗。若是他占了上风,自己再上前帮忙也不迟。若是陈茂时吃了亏,那就帮着叶小大夫痛打落水狗。 陈茂时眼看着自己的手就要抓住那条纤细胳膊,五月却不闪不避,脸上甚至露出个笑容来,心中莫名地慌乱起来,动作就滞了一下。下一个瞬间,就看到面前那小姑娘就如糖粉溶化在水中一般,突然消失不见了! 这一幕,骇得陈茂时成了木头人,他摆出那副伸出手去抓东西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刚才还站着叶小大夫,现在却空空如也的地方。 许久,他才僵硬地回转头看向陆兴,颤声问道:“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陆兴摇摇头,他咋知道呢?他连叶小大夫是不是人都不确定。 五月在玉佩洞天里听见陈茂时的问话,想着如果自己能听见外面说话,那么自己说话也许也能让外面听见,顿时玩心大起,试着回答道:“我是修仙之人。” 陈茂时隐约听见声音,却听不真切,骇得倒退两步:“陆兴,你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五月凝了凝神,大声道:“陈茂时,你好大的胆子!” 这下陈茂时听清了,确实是叶小大夫的声音,然而这声音空空渺渺,根本找不出声源所在,他害怕之极,不由得仰头看看屋顶,心底也觉得自己这种举动实在荒唐,然而明明听到声音,就是看不到说话的人,这种奇异之事只有拿鬼神来解释。他又是做了亏心事的,这时慌得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才好。 他四处看了看,这屋子空荡荡的没什么地方可以躲,就想躲到陆兴背后去。陆兴哪里肯替他当挡箭牌,揪住陈茂时的衣领就把他向前推。陈茂时发了急,去拉颈后陆兴的手,但以他的力气当然拉不动,就掰陆兴的手指。 陆兴手指吃痛,挥起一拳重重打在陈茂时脸上。陈茂时被这拳打的头晕眼花,更加地扯紧了陆兴的手臂,死也不放,另一只手则乱挥乱舞,试图打到陆兴。陆兴被他在脸上抓了几把,火辣辣地疼,气得将陈茂时按倒在地,就是一顿痛揍。 五月在玉佩洞天里看不见外面情形,只听陆兴和陈茂时打架的声音,陈茂时不住呼痛,自是吃亏比较多。她乐得让他们狗咬狗,让他们在地上纠缠撕打了好一会儿,才喝道:“住手!” 陆兴立时住了手。陈茂时被他压在地上,用手护住头面,本来已是只能挨打的局面了,此时见陆兴住手,趁机一拳重击在陆兴小腹之下的命根之处。 陆兴不曾防备,痛得从陈茂时身上滚下,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咬牙嘶嘶地抽着冷气。他一等疼劲儿稍微过去,就愤恨地爬起来冲到陈茂时面前抡拳又要揍他。陈茂时急忙再举起手臂护住已经青肿不堪,嘴角眼角都流血不止的头面部。 五月不愿再和这两个家伙耗时间,喝止道:“住手!你们两个都听好了!” 陆兴拳头举起一半却只得停下,狠狠地瞪了陈茂时一眼。陈茂时则从双臂间只露出一对小眼,滴溜溜地朝四下里看。 陆兴自觉揭发陈茂时有功,胆气要比陈茂时壮,更想要拍五月的马屁,因此语气里带着几分殷勤热切地说道:“听着呢,叶小大夫有啥吩咐?” 只听房内又响起五月清朗而又带着几分空渺的声音:“我叶家世代修仙,为了积善修德,才悬壶济世,谁知到了这个小镇上没几年,却遇你们两个小人,嫉恨我爹,设下圈套害我们父女。 我本想收了你们两人去炼丹,但我爹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责骂我,所以只能便宜了你们两个卑鄙小人。以后你们不许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立刻搬出瑞平镇,再也不许回来!还有,不许泄露叶家修仙之事,不然我就算拼着被爹爹责罚也要收了你们两个去炼丹!” 陆兴听了连连点头:“不敢了不敢了,以后小人一定不做坏事不多嘴,不该说的小的一句都不会说,也绝对不去叶小大夫面前惹您生气!就不要再赶小人走了吧?” “不行,限你们三日内必须搬出瑞平,哪怕多留一个时辰也不行。要是过时不走,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了!”爹爹不知此事,她胡诌的修仙之事,时间长了恐怕会被这两人看出破绽,因此必须逼这两个小人尽快离开小镇。 陆兴只得答应,他东西倒是不多,平时也没什么正经营生,换了地方也是一样地混,只是要卖了这里的祖产房子有些舍不得。 陈茂时听到只是搬离小镇这个要求,倒也爽快应承:“在下这几日就搬走,再也不回来了。”他本就是租住镇上,在这里并无祖产,既然在这里争不过仁济医馆,倒不如换个地方再开医馆。 两人说完话,又等了许久,却听不到五月有何回答,也不见五月出现,试着叫了几声“叶小大夫”,房内再无人回应,便猜她已经离开。两人互相对瞪一眼,却也无心再说什么埋怨对方的话,各自灰心丧气地准备搬离小镇事宜。 五月其实不曾离开,她只能瞬息之间来回于玉佩洞天与真实空间,并不能真正离开此地,因此只能等到陆兴出门去托邻居卖房,才悄悄现身。陆兴家中反正也无甚财物,又准备卖了房子的,因此只是掩上了门,不曾反锁,五月轻推屋门,顺利离开他家,顺便拿走了自己昨日落在这里的药箱。 · 却说仁济医馆这边,叶昊天早就回来了,他跟着五月出门,谁知跟着跟着就不见了她的影踪,无奈只能回了药铺内。 程青莲见他回来,迎上去问道:“天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可见到那人是谁?” 叶昊天摇摇头:“五月这丫头鬼灵精怪,我跟了没几步跟丢了,怎么也找不到她人。” 程青莲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 叶昊天道:“今晚你再好好问问,她像这般出去私会总不是个事,如果她还是不说,不如直言询问。你也好告诉她一些这方面该避忌的事。” 程青莲点头应了,又和叶昊天说起自己这一日所推想的可疑人选,夫妻两人一番讨论,却也没个最符合的人选能像是五月的意中人。 等了半晌,五月从外面回来,果然带回了药箱。叶昊天见她脸上颇有喜色,放下药箱后,又偷偷捂嘴笑,便与程青莲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点了点头。 五月见爹娘都在铺子里,这时又没有病人,想起种在院中的奇异的小草,和叶昊天说了一声便去了院子里。 昨夜她种下的小草就在东壁脚,那里还长着不少其他野草,虽然是冬天,因为地处江南,地气较暖,那些野草倒也还绿着。然而从玉佩洞天里移植而出的那几株小草却都萎黄不堪,眼看着就要枯死了。 五月吃了一惊,不曾料到这在玉佩洞天里再生能力极强的小草,到了外间却如此脆弱。她赶紧回自己屋里,带上杯子到空间取了一杯湖水,出来浇在小草上。盯着看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好转,反而好像更为枯槁了。而被少量湖水滋润过的周围野草,却越发得青翠碧绿起来,连本来有些枯黄的叶梢也变绿了。 五月想了想,将即将枯死的小草连带周围野草连根挖起,回到自己屋内,反关了门进入玉佩洞天,将这几株草都种到湖边。 她本想再观察看看,却听见娘亲呼唤她的声音,赶紧离开玉佩洞天,一开自己的房门,便见娘亲站在门外。 “娘,是不是来病人了?” 程青莲摇摇头,微笑道:“没有病人,我看今日较清闲,来和你说说话。” 五月让娘亲进屋,心中有些疑惑,不知她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 程青莲拉着五月走到床边,和她并肩坐下,将她的手掌放到自己掌上,比了比大小,轻笑道:“一转眼,月丫头就长成了大姑娘,这手快和娘亲一般大了,单看手指还比娘更长一些呢。想起当初,你刚刚出生的时候,那小手,比猫儿爪大不了多少,总是捏成个小拳头,肉乎乎的别提多可爱了。” 五月“恩”了一声,轻轻靠在娘亲的肩头,小时候常常这样靠在娘亲的怀里,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和娘亲一般高了。 程青莲又道:“女儿长大以后啊,心里除了爹娘之外,还会有别的人。” 五月微微一愣,娘亲和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娘亲。 程青莲见五月一脸疑惑,并非预想中的满脸娇羞,心下稍定,想来她还是不懂,但女儿已经这个年纪了,有些事还是早些教给她才好。于是她低声问道:“五月,你可是有喜欢的男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大了,o(n_n)o哈哈~ 第32章 误会大了 五月听娘亲突然问自己可有喜欢的人,不由得大窘,急忙道:“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 程青莲并不相信这话,稍想了想,还是直接问道:“五月,你这性子爹和娘都了解,若是没有什么事,怎么会一个人去野外玩到天黑后才归家?你老实说,昨日下午你是不是和谁约了在外相会?” 五月这才知昨晚她随意找的借口,爹娘并不相信,反而因此生出了误会,以为她喜欢上了谁,和那人相会才会这么晚归家的,然而昨日之事她还要隐瞒到底。到底该如何回答娘亲这问题,让五月犯了难。 程青莲见五月一直低着头,以为自己是说中了她的心事,便柔声说道:“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爹娘不会反对,反而欢喜,但你不能瞒着我们出去私会。要知道女孩儿家清白最是要紧,原来你年纪小,又懂事,总是在铺子里帮忙,爹娘没有担心过此事,但现在……” 接下来程青莲一番细细叮嘱,诸如不该和青年男子单独一室相处啦,万不可有肢体的接触啦这些。 虽说五月是十五岁的模样,但她的实际心理年龄其实已经二十多了,自非完全懵懂的小女孩。然而经历那许多的变故,特别是前世的经历之后,她对男女之情似懂未懂,又有种本能的厌恶与抗拒,除了公事公办地替人看病之外,从不曾对差不多年龄的男子有多看过几眼,更别说是有什么钦慕喜欢的心情了。 程青莲的一番好意嘱咐,对五月来说,反而勾起她内心深处的暗色回忆。她从来不觉得男女之情是件欢愉之事,反倒是她想要刻意回避的痛苦。 五月越听越是脸色苍白,突地打断了程青莲的话头:“娘,我没有喜欢的人,昨天下午其实是和表哥去镇外东平山了,我想去找药典上的一样药草,一个人去那里有些怕就找了表哥陪着去,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才耽搁到这么晚回来。” 程青莲讶然道:“那你昨晚为何要隐瞒和表哥一起去的事?” 常言道说一句谎言,要用一百句谎言去圆谎。五月为了不要再听娘亲继续说下去,随口说昨天是和纳福一起出去的,此时却深深感觉到了后悔,然而话一出口就如泼出去的水,现在想要收回而不得。她一时不知如何圆谎,索性闭口不言。 程青莲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便叹了口气道:“原来是和纳福出去了,那还好,只是纳福也十八了,虽是你表哥,也要注意避嫌。”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道:“其实,刚才纳福从隔壁来找过你,说是镇上来了戏班子,现在镇外空地上正在搭戏台,他喊你过几日一起去看大戏。” 五月现在那有心思去看什么大戏,只是刚才和娘亲说了昨日和纳福一起出去的,想想要先和纳福通通气才行,何况她不愿再听娘说那些男女之事,便起身问道:“表哥还在外面吗?” 程青莲一面细细观察五月的神情,一面说道:“我刚才对他说你在里面休息,他就回去了。” “娘,我去舅舅家,一会儿就回来。”五月说完便匆匆离开了自己房间。 程青莲跟着她到了前面药铺,瞧着她小跑离去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 叶昊天见她神色,问道:“青莲,你问出来了吗?” “她说没有喜欢的人,又说昨日是和纳福去了东平山找草药。”程青莲停顿一下,又有些迟疑地继续说道,“我有些疑心她是喜欢纳福。” · 程纳福刚才去仁济药铺找五月却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闭门羹,此刻有些懊丧地坐在柜台后,垂头看着台面。 五月过来见舅舅不在铺子里,心想正好和程纳福说事:“表哥,你刚才去找我了?” 程纳福听到她的声音,脸上一喜抬头道:“是啊,五月,我想找你一起去看大戏,镇子西边已经开始搭戏台子了,我问过戏班子里的人,他们说过四天就开演,演的是《白蛇传》,这部戏可好看了!” “看戏的事情先慢点再说,你昨晚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程纳福虽然有些不解,还是回答道:“我昨天去找以前私塾一起读书的同学了,在他家吃过晚饭又说了会儿话才回来的。” 五月这下放心了,嘱咐他道:“我和爹娘说昨天下午是和你一起去后山找草药去了,可是没有找到,所以昨晚很晚才回家,要是我爹娘问起,你可别露了破绽。” 程纳福挠了挠头问道:“五月,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连我爹都帮着去找了。” “这你就别管了,记得替我瞒着就好。” 程纳福促狭笑道:“你不告诉我昨天去了哪里,我就不替你圆谎。” 这事五月连爹娘都不能告诉,哪里能说给他听,“哼”了一声道:“那你到底去不去看戏?” “看,看!”程纳福连连道,镇上难得来一次戏班子,难得这次演的又是会变蛇的白娘子,当然不能错过。 五月莞尔一笑:“那就这么说定啦!” 待五月走后,程纳福才反应过来,他又给表妹耍了一次,表妹这招叫……对,叫避实就虚来着。 · 程青莲见五月回到药铺,问道:“五月,你……答应和表哥去看戏了?” 五月点点头,在柜台后面坐下。 刚才五月去舅舅家时,这夫妻俩其实已经讨论过和程青彦一家结亲之事,现在程青莲对叶昊天使了个眼色,两人到了后面去继续商量。 本来程纳福对五月确是有点意思的,他们早就看出来了。两家又住得近,他时不时地来找五月说话或是约她出去玩。只是五月一直都对他冷淡得很,常常给他吃闭门羹,所以他们昨天猜测五月的意中人是谁时,压根儿就没往纳福身上想。 谁知五月昨日下午恰恰就是和纳福一起出去了,今天一听到纳福找她去看戏,就立刻跑去了程青彦的铺子里答应此事。夫妻俩都觉得这苗头不对啊! 虽说这是亲上加亲,但一来这亲也太近了,二来程纳福虽然长得眉清目秀,颇为俊朗,却是和他亲爹一样的好吃懒做,性子更是被丁小花宠得颇为骄纵,叶昊天夫妻都不喜欢他做女婿。更别提他还有个泼悍的娘亲丁小花了,之前只是寄住他们家,已经如此。若是五月做了她的儿媳,成了她家的人,还不知要被这个婆婆怎样折腾呢! 这夫妻俩越琢磨越觉得不能同意这门亲事,决定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拆散这“一对儿”,就算只是苗头,也要把这苗头给掐了! 五月心中所想却是另一回事,玉佩洞天里那几株移植进去的野草不知如何了,而那本来生长其中,移植出来却变得枯萎将死的奇异小草,移回去后是不是能成活?单从刚才在野草上浇了湖水后的样子看来,这水不光是对人有益,对草木也有助益,若是野草能在玉佩中存活,那么她也许能在里面种上一些药草,说不定会比外面所生药草更好些。 她正低头想得出神,却见光线暗了几下又亮,似乎有人从外面进了铺子。她抬头一看,进来三人,都不是小镇上的熟面孔,却是几个陌生的青年。 当先一位大约二十来岁,颀长身材,穿一身玄色对襟长衫,深灰色镶白玉腰带,鸦黑薄底快靴,清瘦俊逸却略显苍白的脸上,一对狭长凤目透出一丝探寻的意味:“请问,这里是叶昊天叶大夫所开的医馆吗?” 五月一惊,她本以为是路过此地的陌生人,可能来此购药或是求医,然而开口就问爹爹名字,看起来像是特意过来找爹爹的,难不成是当年那张家的人找了过来?若是真的就糟了。 她一面仔细观察这几人脸上神色,一面反问道:“这里是仁济医馆,请问几位是求医还是购药?” 玄衫青年微微一笑:“仁济医馆这么大的四个字,在下倒还认得,不劳姑娘说明了。在下来此,亦可算是求医,求的就是叶大夫。” 五月细细打量下来,当先这个玄衫青年,城府颇深,虽然微笑,却看不出他的来意是善是恶。而他身后两人,作随从打扮,倒是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刚进铺子时,带着几分好奇四处张望,此时听她不回答叶昊天是否在此医馆,脸上便带了几分不耐烦。 其中一着浅灰衣裳的人道:“姑娘就爽爽气气地说一声,叶大夫在还是不在,别浪费我们少爷的时间。” “这里没有叶大夫。”五月见这三人不像是真的来求医的,便干脆拒绝了,只怕万一他们与那张家人有些联系。 那着浅灰衣裳的随从似乎还想要说什么,被那玄衫青年回头睨了一眼便缩了下头,闭嘴不言。 玄衫青年制止了那随从说话后问道:“姑娘先前又为何不说这里没有叶大夫?反而要问在下来此目的。” 五月撇撇嘴:“有生意上门,自然要多问一句。就算这里没有叶大夫,也能看病售药啊。” 那玄衫青年闻言笑了笑,不再问却也不走,竟然在药铺里踱起步,四处观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女婿来了,后面戏份很重啊!任重而道远,恩恩~ 第33章 隽修求医 五月心里极为不安,瞧上去这玄衫青年极有把握爹爹就在这里行医,准备守在铺子里等爹爹回来或是从里面出来了。不过他若是有心,事先在镇上稍加询问,就能知道这医馆是爹爹开的了,她想瞒其实也瞒不住,倒不如先探问一番他的目的吧。 想到此处,五月便轻咳一声,客客气气地问道:“这位公子,你与后面这两位都不像是患病之人,请问你求的是什么医?” 玄衫青年微挑眉头:“在下不像是患病之人吗?叶大夫不是数步之外,单凭望闻就能猜出对方所患何病吗?听闻他的女儿学到了他十成十的本事,怎么看不出在下的病呢?”他神情虽好像是略有诧异,语气却带着几分嘲讽。 五月又是一惊,这人连自己是叶昊天之女也知道了,自然是事先做足了功夫。再细细看他面容,剑眉修长峻挺,眉心却有隐约有青白之色,且他的双唇与脸色都比常人要苍白些。其实他不说的话,旁人只当他这样的脸色是因为生于富豪之家,生活优裕少有外出所致。若不是这个原因,当是因为供血不足,多半是有心络方面的问题。 她起初对此人满心戒备,只注意他和后面两人的神情,对他是否患病倒没放在心上,此时却被他这句带着嘲讽语气的问话呛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在后面的叶昊天已经听到外面药铺的对答声,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这三个陌生青年不由得一愣:“五月,这位公子是……” 玄衫青年跨上一步,微微躬身做了个揖,朗声道:“叶先生,在下冉隽修,当年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得先生诊治,受益匪浅,至今心疾不曾再犯。如今冒昧来此,是想请先生去替一位贵人看病的。” 叶昊天还了一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头道:“恕叶某不记得,冉公子……莫非是南延县城里那位冉公子?” 他遇到张家人后幸得冉家少爷相助才能平安归家,此事隔了五年之久,当年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已经成为青年,相貌变化,他一时认不出来,然而冉姓少见,这青年一说自己姓冉,他便想了起来。 五月这时也想起了当年那个性子别扭,说话刁钻,丝毫不给别人留情面的少年,当年那少年的容貌面目在记忆中早就模糊,只是他那时说爹爹是庸医的刻薄话,她可不会忘记。这人虽然长大后说话多了几分圆融,性子却依然别扭,若是一进药铺就说明当年事情,她也不至于担了半天心,早就好把爹爹喊出来了。 冉隽修微笑道:“幸好叶先生还记得在下。刚才叶小大夫还一口否认这里有位叶大夫,让在下好生失望。” 五月气恼地看向冉隽修,他居然好意思说这话,若非他死活不说来找爹爹是为了什么目的,她何至于隐瞒实情,更何况他刚才压根就没有失望过,现在倒说得好像全都是自己的不是了。 叶昊天倒是知道五月的性子,断不会无端为难别人,就算不说也有原因,而且他还记得这冉公子当年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当下不接这话茬,只笑了笑道:“药铺里没有坐的地方,还请冉公子入内详谈吧。”说完便将冉隽修引进里面医馆。 见冉隽修进了里面,那两个随从正欲跟着进去,却听冉隽修在门内说了句:“竹笔石砚,你们俩等在外面。”那两随从只得回到药铺前面,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五月看着这两人,回想起当年情景,这两个小厮里,竹笔倒还好,石砚却是个莽莽撞撞的愣头青,常被训斥的。也不知这两人哪个是竹笔哪个是石砚? 她正心中暗暗猜测,刚才急着发话的那人在小小的药铺里兜了一圈后,觉得无甚好看,便走到柜台前和她说起话来:“你就是那时跟着叶先生一起翻墙进来的小女娃?这般年纪就能坐堂当大夫了?” 五月眼珠一转:“你就是石砚?” 石砚点头道:“你还记得我?” “我记得你总是被冉公子训斥。”五月忍不住捂着嘴笑道。 石砚颇为尴尬地没有说话,竹笔伸过头来接着道:“他现在还总是被少爷骂。” · 冉隽修从里面出来时,就见五月与竹笔石砚两人融洽地说笑的样子,他挑挑眉头,回身对送出来的叶昊天道:“叶先生,在下所提之事,还请你再考虑一下。” 叶昊天摇头道:“叶某心意已决,不会再离开这里,京城这么多名医高手,何须叶某一介乡村野医去班门弄斧?” 冉隽修便不再劝,唤了竹笔石砚离开药铺。 五月瞧着他们三人走远,回头却见叶昊天犹自站在医馆与药铺之间发愣,轻轻唤了声:“爹?” 叶昊天一惊回过神来:“什么事?” “刚才那冉公子是找爹爹去京里替谁治病吗?”从他与爹爹这几句交谈间,可以推测出冉隽修来此的目的,但五月不知为何爹爹会拒绝他,还仿佛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叶昊天仰头看着空中,好像在回想什么似的,喃喃道:“京城……再也不会去了。” “爹爹为何不再去京城了?”五月颇为好奇地问道。 叶昊天并不回答,叹了口气走回后面去了。 · 晚上吃过饭,五月便躲到了自己房里,反闩上门进入玉佩洞天内。 不用仔细寻找,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几株野草,因为,那几株草已经疯长得有小半个人那么高了!而移植到院子里本来差点要枯死的那几株奇异小草却找不到了,想来是恢复了原来的生机,便混入同类的草丛中,再也寻不出来了。 所以,是这湖水特异?许是因为湖水渗入泥土,滋润植被,如果普通野草在这里半天就可以疯长至原来的三四倍之多,那么如果在这里种上药草呢?是否也有这样的奇效? 五月越想越是激动,恨不得立刻就去东平山里采些草药来试种。可惜时间已晚,她不能再外出了,何况夜里去山中也太过危险,光线暗淡的野地更不好找药草。 第二天一早,来了几个病人复诊或做针疗,父女俩一直忙到午饭时间。饭后,五月见下午没有预先约好的病人,而且爹爹也不需出诊,便动了心思想去山里采些药草来试种。正好那几种药草所余也不多了,她入内对叶昊天道:“爹,我到东平山采些药草去。” 东平山是座地势平缓的小山,也没什么野兽,五月又是从小在乡间长大的,她本来觉得爹爹会爽快答应自己的,却见他突然沉下脸道:“你一人去山里乱跑太危险,那些药还有富余,等过几天爹自会抽空去采,你就不要去了。” 五月一愣,不曾料到爹爹会阻止她去采药,那她要如何才能在玉佩中试种呢?本来她是不想带上程纳福,只自己去的,现在只能再把他拉出来做挡箭牌了:“我找表哥一起去,不是一个人去。” 叶昊天心想昨日青莲猜的没错,五月说要采药,果然会去找纳福一起,他咳嗽一声道:“你表哥在学生意,你不要总是拉他出去,耽误了他时间。” 五月“哼”了一声道:“就他?还学生意呢,能算准该找多少零钱给顾客,别多给就算不错了。” 叶昊天心中暗道不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吗?怎么五月这丫头说起表哥来一脸不屑的样子呢?难道是为了掩饰才特意在自己面前装出来的不屑吗?他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却只是板起脸不许五月出门。 五月只觉今天爹爹莫名其妙地不讲道理,她连扯着他手臂撒娇**也用上了,这都是她好几年不用的大招了,却仍然说服不了他让自己出门,最后她恼了,气鼓鼓地说道:“我去后面整理药材!” 有些药材经过晒干后,还需切片或是切碎或是磨粉或是炮制,与其现在回药铺守着柜台没事做,她不如去找些活儿干。 五月拿起一束晒干的连根鬼针草,看着下面稀疏的根须,突然心中一动,那玉佩中的小草移植出来后几近枯萎,移回玉佩之中,不也恢复了生机吗?那么这晒干的鬼针草,如果连根种下,有了那湖水的滋润,是不是也能恢复生机呢? 她又取了些半夏和白芍,这些都已经去了枝叶茎干只剩块根,却还没来得及炮制过,既然要试,便连这些都试试吧。 探头看看外面,爹爹还在前面药铺里,娘亲则应在里屋做针线。五月进入玉佩,在湖边清理出一小片方形的土地,快手快脚地把半夏和白芍埋入土中,再种下一束连根的鬼针草,取了湖水浇灌一遍,凝神细听外间,没听见药库里有什么动静便离开了玉佩洞天。 作者有话要说: 冉隽修微微一笑:“在下所求不多,唯一言尔。还请诸位勿要霸王,勿要吝啬,多多留言!” 第34章 二顾茅庐 五月把药材收拾好后出了药库,坐在药铺里,满脑子都是如何找机会出去采草药的事。 “叶姑娘,请问令尊可在?”门外有人进来,五月抬头一看,又是冉隽修主仆三人。 五月估计他今日还是来邀请爹爹赴京的,只是爹爹昨日看起来心事重重,恐怕当年在京城发生过什么让他极为不愉快的大事,以至于他不愿再去,连带的他今天心情也不好,所以才一口拒绝了自己去山上采药的要求。 想到这里,五月已经把心头那股怨气全都怪在了冉隽修的头上,口气便有些冲冲的:“昨天我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会再去京城了,你还是死心吧。” 冉隽修挑眉道:“不知当年是谁翻墙进了我家中,又央求我护送她和她爹爹回家?” “不知当年是谁得人好心医治,迁延多年的心疾从此不再发作?”五月冷冷看他一眼,回嘴道。当年他们父女是多亏了他才逃过一难,此事确实,然而也不仅仅是他们受了他的恩,他不也因此受益终生吗? 冉隽修一付回忆当年情景的神情:“我记得当时付过了诊金啊,还不少呢。” 五月轻轻一扬下巴,不甘示弱地还击:“我记得当时有人说过,若是真的能治好这长年病痛,十两还嫌太少!” 冉隽修今天过来,本想着好好和叶昊天的女儿聊聊,也许能从她这里突破,劝服叶昊天赴京,然而一听她那种冲冲的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就忘了自己最初的意图,和她斗起嘴来了。 他心道再这么斗下去,怕是今日又要失望而归了,便换了种场面上惯用的礼节性笑容,以诚恳的语气说道:“叶先生确实医术通神,更难得的是他仁心仁术古道热肠,当年之恩隽修其实一直心怀感激。京中那位贵人与我家颇有渊源,现在却病入膏肓,寻了许多名医都不曾治好,所以家父便向他推荐了叶先生,并且一定要我亲自前来,请叶先生入京为他治病。” 可惜五月完全无视他的礼节性笑容和言语中对叶昊天的恭维,冷冷道:“可是我爹昨天不是已经拒绝你了吗?你再说更多的好话也没用,来也是白来。” 冉隽修又笑了笑道:“所谓三顾茅庐,算上今日,我也只顾过两次,当然不能就此放弃。” 五月还是没好脸色给他:“冉公子降贵纡尊,亲自来我们家这‘茅庐’邀请,我爹没答应你的邀请,还真是不识抬举。” 石砚忍不住了:“叶姑娘,我们少爷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五月变了脸色,狗咬吕洞宾这句太过分了,这不是说他们父女是狗吗? 不等她回嘴,冉隽修低喝道:“石砚!你给我闭嘴!”他早知这叶姑娘性子倔强,颇有傲骨,当年不过十来岁的时候,就算在被人追赶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下,也不过就是开口向他恳求了几句,见他不答应后就再也没有求过他。石砚刚才这一句说出去,肯定是把她给得罪了。 石砚仍是不服气地样子:“少爷,她说话也太不客气了,我们找叶先生又不是坏事,要是真替那位贵人治好了病,少不得各种赏赐不说,叶先生就能在京城出名了。京城里有多少达官贵人啊,他要是在京城开个医馆,可比在这个小地方开医馆要好得多了。我们好心来邀请他,等于是送许多白花花的银子给他们家啊!不领情也就算了,还……” 五月听石砚这么说更生气了:“是啊,我已经说过我们是不识抬举了,送上门来的银子我就是不要,冉少爷还要把我们绑起来押去京城吗?” 冉隽修回头,半眯凤眸盯了石砚一眼,又缓和了神色对五月道:“石砚说话有口无心,常常说错话,叶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在下没有强迫叶先生赴京的打算。” 冉隽修那眼神石砚懂,就是“回去再和你算账!”的意思,他不由得缩了缩头,然后愤愤不平地瞪了五月一眼。 五月也回瞪石砚一眼,不管是石砚有口无心也好,有心有口也罢,爹爹不愿去京城,她总不可能帮着一个外人去劝他赴京的:“冉公子还是请回吧,我爹不会去京城的。” 冉隽修倒也不再多作纠缠,点点头道:“那在下就此告辞了。”言毕带着竹笔石砚转身离去。 他们走后一会儿,叶昊天从后面医馆出来了。 五月回头道:“爹,刚才我们说话你都听到了吧?”她知道爹爹多半在后面一直听着外面他们说话呢,既然他一直都避着冉隽修不出来,自然是不想去京城,所以她刚才拒绝得也非常痛快。 叶昊天点点头:“是啊,你拒绝他是对的,不过以后不可再这样说话。” 五月低头应了,心中却暗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到了这天晚上,五月再回玉佩洞天,便发现那一束本来已经完全干枯的鬼针草已经恢复了饱满,颜色也变成了深翠色,而埋下半夏和白芍之处,长出了寸半长的绿色幼苗。 · 又过了两日,半夏已经开出了黄绿色小花,而那块白芍已经长成一株一人多高的芍药!靠近茎干顶端结出了十数个拳头大小的花苞,这些芍药花若是盛放的话恐怕要像脸盆那般大小了。 五月在前天晚上又移植进去不少药草,这会儿也都种活了,比起在外野生的植株都要大上三四倍之多。她在湖边再清理出几块土地,将一些已经成熟的药草按着不同品种分株扩种。一番忙碌下来,湖边多了六块药田,呈扇形围绕着湖泊的小半边。 起初五月是为了浇灌方便才围着湖边种植,后来她发现,离湖边较远的泥土一样被湖水滋润,不需特意浇灌,那些药草也长得极快,便省去了浇水这一项劳作。 五月直起身,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这几块药田,突然发现两天前为了清出田地而拔除的奇异小草,她随手堆放在地上,隔了这么久居然完全没有发黄干枯,依然和刚刚拔下一样鲜嫩青翠!难道放在这里的植物不会干枯腐坏? 五月这几日又把以前读过的药典回忆了一遍,这奇异的小草从未出现在任何一本药典中,而这里的湖水有着如此奇效,她想小草应该也有特别的功用吧? 她带出几株小草,偷偷喂自家养的鸡吃了几片草叶,等待一个时辰之后,不见它有什么异状,心里便知它至少并无强烈毒性。再割破鸡爪,将草叶碾烂成糊状,涂在鸡爪伤口之上,又等待了一个时辰,抹去鸡爪上的药草糊,便见原本浅浅的伤口几乎完全愈合,只留一道细小的痕迹! · 傍晚,五月正在药库里整理药材,一边想着如何再在玉佩洞天中种植多些种类的药材。目前她能在其中种活的,只有以完整种子根入药,或是整株入药还未经过炮制的药草。但有些药材是以叶花入药,有一些则是瑞平附近小山中没有的,若是要种全这些药草,还得去野外找到整株的植物或是采集下成熟的种子才行。 叶昊天见天色将黑,便开始上门板准备收铺子了,这时外面有人唤道:“五月,五月在吗?” 他听出是程纳福的声音,想起前几天他来说过找五月看大戏去的,五月既然答应了,他也不好阻拦,只是心中到底不喜,便道:“她就在药库,你找她什么事?” 程纳福果然说:“《白蛇传》今晚就开演了,我怕表妹忘记,来提醒她一声,别忘了吃过晚饭去看戏的事。” 叶昊天一心反对他和五月成为一对,语气便冷淡得很:“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会提醒她的。” 程纳福不知平时一直温和的姑父今天是怎么了,他本想进里面去和五月说几句话的,这下便开不了这个口了,只得作罢,怏怏地回自家铺子,帮着程青彦上门板去了。 吃晚饭时,叶昊天故意没和五月提看戏,满心希望她忘了这事,谁知饭后五月快手快脚地收拾完桌子洗干净碗,对他们说了声:“爹,娘,我去找表哥看戏了。”就径直出门往程青彦家而去。 叶昊天叹了口气,和程青莲对望一眼,摇了摇头。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前天为了和表哥一起出去,好几年都没对他这样撒过娇的五月拉着他的手臂软磨硬泡了半天,真是想想就心酸啊! 以往饭后,叶昊天都会先把药铺和医馆内白天使用过用具物品整理好,再和五月讨论一下白天所看过的病例,同种类型的疾病,还可能有怎样的病机病理变化,亦或是可能出现的其他症状。今日他却觉心浮气躁,东西整理了一半,想想还是不放心,回房对程青莲道:“青莲,我去镇西看看。” 程青莲知道他心思,放下手中针线点点头,想了想又嘱咐道:“天哥,你远远看着就好,他们若只是好好地看戏,就别说破这事,说不定五月自己还似懂非懂,只当纳福是自己表哥,若是让这念头在她心里落下了根,反而难办。” 叶昊天点头应下便出了门,匆匆向镇外搭台演戏处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叶大夫好心酸,女儿大了不要爹爹了! 另:明日例行停更一天哈,何如修修文,构思构思神马的,后天19:08再见哈 第35章 纳福膏药 等叶昊天匆匆赶到戏台子附近,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戏台后侧两边向外大概二百多尺的地方围着一圈简陋的布挡,留出一个缺口让人可以买票入场看戏。 叶昊天买票进入布挡内,看到戏台周围情景不由得头皮发起麻来,如此多的人,让他如何在里面寻找五月和纳福两人? 小镇上平时娱乐极少,难得有个戏班子来演戏,尚未开演,戏台周围早已经围起密密匝匝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个个都翘首企盼。戏台上瞧不见伶人,却已经做好了开演的一应准备,台子两侧竖起许多灯盏,照得戏台上灯火通明,戏台后部拉起了一道将近两人高的厚布,厚布上绘着第一幕的场景,青草碧绿,远山悠扬,似是那放牧小童救蛇的地方。 月色明亮,戏台周围又点起许多的灯火,借着火光与月光,叶昊天先在人群外围兜了一圈,却没见五月和程纳福的人影。 他想他们可能来得较早,站在人群中间四处张望了一下,却见布挡内的几棵大树上坐的人里面并没有五月和纳福,且树上可以承重的枝条上都已经爬满了人,想要从高处看下去找人也不行,只得告一声得罪,挤入戏台周围的人群中寻找。 看戏的许多都是这镇上的居民,见到是仁济医馆的叶大夫便向他打招呼,且都退后一些留出位置给他。叶昊天也顾不得程青莲曾嘱咐他远远看着不要被五月发现,一心只想找到五月和纳福。然而直到戏台上开了锣,他在看戏的人群中也来回兜了个遍,还是没找到那两个孩子。 · 稍早些时候,五月从自己家里出来,到了舅舅家后门口,刚好见程纳福推开门出来。 程纳福见她已经过来,喜滋滋地说道:“表妹你这么快就吃好饭了?刚好我也吃完了,走,我们去看戏。” 五月“哼”了一声道:“谁像你吃饭那么慢,我连碗筷都洗好了。” 她和程纳福一起走了一小段路,到路口便停下脚步,对程纳福道:“表哥,我不去看戏啦,你自己去看吧。” 程纳福见她停下,便也停下了步子,却听她说不去看戏,不由疑惑地问道:“今天演得可是《白蛇传》啊,白娘子是会变蛇的!而且今天是第一天开演,一定是最精彩的一出了,你怎么不去看呢?” 五月这几天被叶昊天看得死死的,想要去采集药草却不得所愿,今晚总算有机会出来,加之今天又是十五,月光皎洁明亮,走在路上都能看得到自己淡淡的影子,正是去山上采集药草的大好时机。 她不愿告诉程纳福采药之事,便只道:“我不想看戏,你若是想看便去看吧,不过要是我爹娘问起,你就说我和你一起去看戏了,可别和我爹娘说实话啊,对你爹娘也别说。”说完便向着镇东方向走过去。 程纳福满心失望地朝着镇西戏台方向慢慢走了几步,回头再看看五月匆匆而行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小跑着追上她:“五月,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 五月可不想他跟着,本来她找到了药草,独自一人在野外时就能直接进玉佩洞天,把药草种上了,有程纳福跟着就不能这么做了。她皱了眉头道:“你不是要去看白娘子变蛇吗?我可不要你陪。” 程纳福摇摇头:“《白蛇传》还会演好几天呢,我明天再去看也行。五月,你到底要去哪里?” 五月看他一心要跟着自己去,稍加思忖便心生一计,带着点神秘的口吻轻声道:“我现在要去东平山上,听说那里有个地方,到了每个月十五的晚上会闹鬼。” 程纳福吓得脸都白了:“知道那里闹鬼你还去?” 五月睨了他一眼:“就是知道那里闹鬼才要去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鬼是什么样子的呢!” 程纳福住了步子,犹犹豫豫道:“五月,你别去了吧,要是被鬼勾去了魂就糟了。” 五月见他害怕畏缩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她本就是重新活了一次的人,前世还亲手杀过那个禽兽。自从这一世跟着爹爹学医行医以来,更是见多了生死,对鬼神之事她虽非完全不信,却也不是太畏惧,自信即便是真的有鬼,也只会去害做过阴损毒辣之事的人,害不到她。何况她现在有了玉佩洞天,万一真有什么事,马上就能躲进去。 她见闹鬼的说法成功吓住了程纳福,便嘲讽地笑道:“你还是去看戏吧。戏台上只有白娘子来勾你的魂。”说完再也不理他,丢下他一人呆呆站在街道中央,自己向镇外快步走去。 这时小镇街道上,还有周围乡里的人三五成群地陆续赶往镇西看戏,路上时有年轻人互相说笑打闹的声音。 五月独自走了一段路后,眼看着快要出小镇了,却听身后传来程纳福的声音:“五月,五月,我还是跟你一起去。” 五月恼恨地回身,见程纳福又追了上来,心道他怎么就和烘热的狗皮膏药似的,粘上了就甩不掉呢?她正要再吓唬吓唬他,却听背后有人大声喊道:“就是她!就是这个妖女!” 她还不及回头,便被人兜头浇了一大碗冷水,水中似乎还有些黑灰色的东西,东一块西一块地挂在她的头发上和衣服上。此时刚刚入春,夜里寒意甚重,她被这碗冷水一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眼见程纳福朝她跑来的半途突然停下步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身后。 她回头看去,见身后站着十几个人,有两人做道士打扮,站在道士中间一个着灰色长衫的便是那本来答应搬出小镇的陈茂时,此时他正气势汹汹地指着她,喝道:“妖女,你的法力已经被压制住了,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五月气愤地看着陈茂时,他本已答应搬出瑞平镇,却居然找了两个道士回来,还称她是妖女,泼了她一头的符灰水。此时被冷风一吹,五月冻得瑟瑟发抖,不由怒道:“陈茂时,你搞什么鬼?” 陈茂时在陆兴家里,虽见五月骤然消失,还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当时极为害怕,过后想想,却觉得多半是五月弄了什么障眼法,要不然怎么不见她使出什么法术来整治自己和陆兴呢?要知道他可是试图杀害他们父女的人,她却只是吓唬了他们一下,看来她多半是虚张声势。要是就这样被一个小姑娘吓坏了,被迫搬离小镇,他心头这口气可咽不下。 但是毕竟实实在在看见过她在自己面前消失,陈茂时不敢托大单独一个人来找她,然而陆兴那见风使舵又胆小如鼠的无赖他已经信不过了。刚好附近一个村里有人中邪,请来道士施法驱邪。陈茂时便称那人中邪是因为瑞平镇上有个“妖女”作怪,请那两个道士过来“捉妖”,再鼓动了中邪之人的近亲近邻一起过来了。 此时他虽见五月被道士们的符水淋过,但自己还是不敢上前,只是用言语鼓动这群乡民道:“这妖女已经被道长施法制住,再也使不出妖法来了,一起上去捉住她啊!” 那几个乡民对“妖女”心中还有畏惧,手中举着木棍锄头等各式农具,互相观望着慢慢围了上来。五月回头看了眼程纳福,见他还是呆呆站在原地,既不上前帮忙解释,也不逃走报讯,心中暗气他没用,她也不指望他能过来帮忙,便对他大喊道:“程纳福,你倒是快点回去报个讯啊!” 程纳福闻言才如梦初醒般拔腿往家跑去。 五月面对围上来的乡民,那十数把对着自己的锄头木棍越逼越近,直指自己面门,不禁心中慌乱起来,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几步。 她还试图向他们解释,但因为身上衣服湿透,在风中生出寒意,以至于话音里带着颤抖:“我不是妖女,这几年我和爹爹都在镇上医馆坐堂行医,你们随便找个镇上居民,问一声‘叶小大夫’便知。这陈茂时是因为嫉恨我和爹爹才污蔑陷害于我,要说起来,‘妖言惑众’的是他才对!” 陈茂时见她不曾用出什么“妖术”来,只是言语解释,心中大定,大声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可能有这么高超的医术,自然是靠了‘妖术’,才能‘治好’病人!” 他又继续煽动道:“你们不要怕,她已经被道长制住,使不出妖术来了。先把她抓起来再去抓那两个大妖。” 那些乡民见她确实不能施妖术,又是一副颤抖着害怕的样子,便大胆起来,团团把五月围住,挥着手中所持木棍锄头,直向她逼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日不见,有木有如隔三秋?~~叶小大夫又回来了~~ 第36章 妖女五月 五月见那些乡民在陈茂时的煽动下,团团围了过来,心中暗暗叫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躲入玉佩中,那就切切实实成了“妖女”了,而且就算她躲得过一时,却会连累爹娘被当成妖类捉起来。 眼看着人群越围越近,有两个大胆的乡民离她已经不到三步的距离,正要挥着手中所持木棍锄头,向五月打过来。突然其中一人双眼翻白,手中锄头当啷落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先是全身僵直绷紧,紧接着就不停抽搐起来,口中吐出白沫,双目向上翻白,嘴里还不停地发出谁也听不懂的怪叫。 这倒下之人旁边的乡民怪叫一声:“中邪了!这妖女还能施妖法!” 本来围成圈的人群呼啦一下都散开了,离开抽搐之人以及五月好几步远,生怕下一个妖法施术对象会轮到自己。 五月跨上一步,稍加观察,便知这人只是羊角风发作。她见他神智渐渐不清,怕他咬了自己舌头,或是昏过去后舌头堵了自己气道,立刻脱下他的鞋子,一手捏紧他下巴,一手将鞋子塞入他口中,让他咬住,接着抬头招呼周围乡民道:“他是病发了,并非中邪,你们快过来帮忙!扶着他身子让他侧卧着。” 陈茂时却道:“这人不是病倒,是被这妖女惑住了神智,你们赶紧制住这妖女,才能救他!” 五月气愤地骂道:“陈茂时,你身为大夫,却颠倒事实黑白!这人明明是羊角风发作了,普通人不知道,你行医这么多年会不知道吗?” 陈茂时冷哼一声道:“就因为我是大夫,就因为我行医多年,才知道他是中了你的妖术,而不是生病。你若真是普通女子,如何能年方十五就坐堂行医,刚才甚至都没有替他搭脉就说他是得了羊角风?你这是哪门子的看病法?” 乡民们闻言面面相觑,有些大胆的,又和倒地之人关系亲近的又围了上来,眼神却都是对五月的厌憎,分明是信了陈茂时的话。 五月只得放开地上那人,起身向后倒退。那几个大胆的乡民见她后退,胆气又壮了起来,举棍疾步上前想来打她。 好在此时只有少数几人来追她,形不成包围圈,五月转身奔出,向着镇外拼命跑起来,只要跑到没人的地方,她就可以躲入玉佩洞天中。 身后陈茂时大声呼喝着:“她已经没有妖力了,快抓住她!”声音很快由近及远,随着五月的奔跑而轻了下去。 瑞平镇东是大片农田,今晚月光又特别明亮,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很远。五月根本没法找到地方躲开身后追赶者的视线避入玉佩中。很快她的发鬟跑散了,变作两条长长的辫子,随着她跑动的步伐在她头部两侧甩动。 她身后仍有十数个乡民在紧追不舍,陈茂时体力不济,此时已经被他们远远甩开。 前方小道上,有一行人在赶夜路。这些人前后十数名都做护卫打扮,中间则是一乘藏青呢轿。 五月很快追上这行人,并从他们旁边跑了过去,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迟疑问道:“叶姑娘?前面是叶姑娘吗?” 这是竹笔的声音!五月停下步子,回头看去,讶异地发现藏青呢轿旁走得正是竹笔石砚两人,那么轿中的应该就是冉隽修了吧? 石砚也看清了五月此时状况,惊讶地问道:“叶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五月便见藏青轿帘一掀,轿中走出一人,身材颀长却略显单薄,果然是冉隽修。见他下轿,五月心中稍定,这人虽然说话刁钻性子别扭,为人却非凉薄。现在他既然下了轿,自然不会对这事置之不理。且他带着大量护卫,至少那些乡民不能再上前动武。 冉隽修今日午后第三次去了仁济医馆,言辞恳切,请叶昊天赴京,却还是被拒。当时五月在药库里,他不曾见到。 既然请不动叶昊天,用过晚饭之后,他便离开了瑞平镇。这会儿听到轿外竹笔石砚叫道“叶姑娘”,心中一动,喊停轿夫下轿一看,果然是叶昊天之女。 还只是二月的天,她却是满头满脸的水珠,乌溜溜的额前碎发一缕缕地贴在额头两边,脑袋两侧各垂下一条乱蓬蓬的长辫子。不光是头发,连她的上衣,从肩头往下,直到胸前都是湿漉漉的,显然是被人当头浇了水,湿衣微微贴合着胸部,勾勒出柔婉曲线,随着她大口喘气而急剧起伏着。 虽然她此时状况是如此的狼狈尴尬,但那张微微扬起的小脸上,一对清澈无邪的眸子却依然落落大方地直视着他,灵动黑眸中映出夜空皎月,似有光华闪烁其中。 只是这一耽搁,那些乡民也追了上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声地呼喝着诸如“站住”“别跑”之类的话。 冉隽修完全不理追上来粗声呼喝的乡民,转头对竹笔道:“取一件鹤氅给叶姑娘,还有干净的手巾。” 随后他迈出两步,面对那十几个乡民,先扫视一圈,顿了一顿之后冷声问道:“你们拿着这些棍棒武器,是要杀人劫财吗?” 众乡民见他衣饰华贵气度威严,坐轿赶路还带着大批护卫,先就在心底生出了几分敬畏,再听他冷声发问,给他们安上了个杀人劫财的罪名,不由得慌张起来,赶紧把手中举着的农具收到身侧或是身后,不敢再在身前挥舞,同时七嘴八舌地否认道:“这不是武器,这只是干农活用的东西啊。” “俺们可不敢杀人啊。” “村里有人中邪了,都是妖女害得!” “俺们是来抓这个妖女回去的。” 冉隽修长眉微挑:“妖女?”同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五月一眼。 五月已经接过竹笔递来的鹤氅,披在了身上,还不及擦去脸上水珠,听众人仍然称自己为妖女,又见冉隽修那种眼神,不由气恼之极:“你们都被陈茂时骗了,他胡诌我是妖女你们就信,我说那人是发了羊角风,你们却不信,若我是妖女,定叫你们个个都发起羊角风来。哪里还会被你们追得这么狼狈?” 那些乡民小声议论起来,眼神却带着怀疑之色,时时瞟向五月,有人大声道:“你要不是妖女,为啥符水一浇,你就不会变化了?” 五月气极反笑,反问道:“我要是浇你一头符水,你会不会变?” 那人粗声道:“我是人,本来就不会变啊。” 五月学着他的语调说道:“我也是人,我本来也不会变啊!” 竹笔嗤地笑出了声,石砚也哈哈笑道:“要是我被浇了一头符水,我倒是会变的,我会变得暴跳如雷。” 冉隽修微笑道:“石砚,你这次总算是用对了词。” 石砚讪讪道:“少爷你又取笑石砚了。” 那几个乡民兀自半信半疑:“你真的不是妖女?” “你们若还是不信,跟我到镇上一问便知,我和爹爹在镇上行医已经……”五月话说了一半,却见远处有数人赶了过来。 正是陈茂时气喘吁吁地带着两个道士赶了过来,后面有两个乡民,抬着那个发羊角风的病人。到了近前,陈茂时见五月不再是孤身一人,她身前还站着一个玄衣青年,似乎是在为她撑腰,周围还有一队护卫,心下不由得犯了嘀咕,顿时放慢了脚步。 那两个乡民却将病人直抬到众人前面,病人的弟弟指着病人愤怒地大叫道:“还说你不是妖女?我二哥不就是因为要打你才被你施了妖术,你们看看,他到现在还没醒!” 听了他所言,之前已经半信半疑的乡民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五月不理他们,对躲在乡民后面的陈茂时道:“陈茂时,你不也是大夫吗?他们信不过我,你来替这位大哥把把脉总行吧?”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陈茂时身上。陈茂时一愣:“这人是中了妖术,我替他把脉有什么用?” 五月冷冷道:“我刚才见这位大哥突然仆倒,不省人事,身体强直抽搐,口吐涎沫,两目上视兼口中怪叫,正是羊角风发作的症状,你却说我没有替他把脉就断定他是羊角风,是在骗人。那么请问陈大夫,你也没有替这位大哥把过脉,凭什么说他不是羊角风呢?” 陈茂时一时语塞,稍作犹豫后,尴尬地说道:“本人行医数十年了,自然是不需把脉,一看便知。” 五月突然轻轻一笑:“那么行医数十年的陈大夫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呢?我们去县城另外找个大夫,让他为这位大哥做个诊断,如果他确实不是羊角风,那你们就把我当做妖女抓回去。但如果确诊是羊角风,陈大夫你就任由我处置,如何?” “这……”陈茂时当然清楚这人是犯了羊角风,只是为了煽动乡民,才故意说成是被妖术所惑,反正羊角风发作过之后,病人就会恢复得和常人无异,只会感到疲倦乏力,正符合中邪之说。想不到五月遇到了能替她镇住场面的人,这丫头又伶牙俐齿,此时形势逆转,反而对自己大为不利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朝无心过,再见有缘人~ 第37章 送你归家 陈茂时当然清楚这人是犯了羊角风,只是为了煽动乡民,才故意说成是被五月的妖术所惑。此时他头上冒出了汗,一时却想不出该怎么推脱五月提出的这个赌约。 五月冷哼一声:“陈茂时,你身为医者,见到病人不先行救治,却一心只想陷害同行,作为一个医者,你是无德无能,作为一个人,你更是无良无耻!难怪你医馆开不下去,还是早点关门更好!” 陈茂时见到众乡民都向自己投来怀疑神色,不光头上,连后背都冒出了粘腻冷汗。他这时已经不再想着如何污蔑五月,而是急着想该如何脱身了。 然而不等他想出办法,本来被陈茂时蒙蔽的乡民,此时反向着他围了过去,病人的弟弟自然特别愤怒:“我二哥的病就是因为你胡说八道,拖了这么久,要不是你一口咬定是中邪,现在早就找大夫给他治病了!”他越说越怒,挥起手中木棍就打了过去。 陈茂时慌慌张张转身想逃,脑袋上就挨了一棍,只来得及发出“哎呦”一声惨叫就倒了下去,被他骗得辛苦赶了十几里路,来此“捉妖”的其他人对着他拳打脚踢起来。陈茂时在棍棒飞舞拳脚.交加之下,只好双手抱头,紧紧蜷缩成一团。人群中只听见他不停发出的哀嚎声。 冉隽修本来已经放弃了再劝叶昊天赴京,没想到却恰好遇到了这个天赐良机,半路救下了五月。听了方才二人对话,他已经大概猜出事情来龙去脉,就负手立于一旁,让那些乡民先泄了心中愤恨,等到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微一侧头,冷声道:“去把这无德无良的陈大夫抓起来。” 此时被骗的乡民兀自打个不休。数个护卫上前喝道:“好了好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都散开吧!” 乡民散开,露出地上已被打得晕了过去的陈茂时,护卫俯身揪住他两条手臂,直接拖了回来。他上身离地,后臀与双腿却在地上拖动,很快被粗砺石子磨出的疼痛疼醒过来,一醒来就大声呼叫:“这妖女妖言惑众,你们都被她骗了,她会突然变没了,又会突然出现,她真的是个妖女……” 一护卫喝道:“住口!”往陈茂时头上踢了一脚,于是他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众人刚才只是群情激奋之下的从众心理,现在冷静下来一想,陈茂时所说之言已经不足为信,真要能突然变没了,怎么还能被一群人追着跑了那么久呢?病人的弟弟反而向五月恳求道:“姑娘……大夫,你要是真的知道怎么救我二哥,求你救救他吧!” 五月道:“之前我只是应急救治,虽然你二哥确是羊角风发作,然而诱发他发病的真正病因还需搭脉才能判断。你若是信我,不怕我施妖术,就把你二哥抬过来,让我替他把一下脉。”陈茂时虽被揭穿,那些乡民可也未必就相信她,她还是站在冉隽修这边比较安全。 那乡民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另一人把那病人抬到了五月面前。五月蹲下伸二指搭在他手腕之上,凝神十数息时间,口中喃喃道:“气机阻滞……痰浊蕴结……” 她抬头看向病人的弟弟,问道:“你二哥以前是否头部遭到过重击?” 病人弟弟皱眉想了一会儿,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并不一定是最近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他小时候头部是否受过重伤?” 病人弟弟又仔细想了好久,突然叫了出来:“是了,我娘说过二哥刚生出来没多久的时候,从床上摔下来过,敲到了头,那时候家里没钱,没请大夫,本来以为二哥要不行了,结果他命大,自己熬过来了。” 五月点点头:“他那时候虽然醒了过来,看似恢复了健康,其实脑中淤血一直未化。血滞之窍,积惊成痫。你二哥最近可是比较劳累,不曾好好休息?加上今日来捉我这个‘妖女’,极度紧张之下便发作了。” 众人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心中又多信了几分。病人弟弟急切地问道:“大夫,我二哥还能不能治好了?” “痫症……啊也就是羊角风,这病很难完全根治,但若好好服药,配合针疗化瘀清血,日常节制饮酒,注意休息,便可减少发病次数。你们先把他抬回镇上药铺,我好给他开药。” 众人这便抬起病人,再拖着那昏迷不醒的陈茂时,一起向镇上走去。 冉隽修走到轿边,却不进去,反对五月道:“叶姑娘,你上轿吧,在下送你回去。” 五月平时走惯了路的,就是刚才一阵疾奔也不觉得多累,反而觉得坐轿不自在。她本想拒绝他,但自己身上半湿,刚才一路跑来,身上发热时还不觉得,原地站着说了会儿话后,即使披了件夹毛的鹤氅,身上还是阵阵发冷。 她这才明白过来冉隽修让她入轿的用意,想起自己被泼了一大碗符水,头发和衣服都**的,刚才都被他看在眼里,脸突然就红了,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匆忙躲进了轿子里。 坐在轿中,她用手指尽量地把已经散乱的发辫梳理整齐,这才发现头发上面还挂着烧剩下的符纸!不由得脸上更烫,想起刚才他回头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暗暗恼恨,怎么自己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却偏偏教这人瞧见了! 冉隽修在轿边陪着走,虽然身旁轿中无声无息,但想起她刚才入轿之前突然恍悟的神情,然后迅速变得粉红起来的脸,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她现在坐在轿中那种又羞又恼的神情,不知为何心情就很好,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没走多久,他就见前方有人举着几支火把快速赶来。到了稍近处,火光映照下,可以认出当先几人,正是叶昊天以及程青彦父子,后面紧紧跟着十几个镇民,正朝着他们奔了过来。 · 叶昊天在镇西戏台周围遍寻不着五月和纳福,便去了程青彦家,一问纳福已经出门看戏了,心中就开始七上八下,满心疑虑五月和纳福两人跑去了哪里。 他正要拉着程青彦出去找人,却见程纳福白着脸跑了回来,一见他们就慌慌张张地叫道:“快去救五月啊!” 叶昊天大惊失色,一把拉住程纳福,急切地问:“出了什么事?她在哪里?” 程纳福颠三倒四地把陈茂时找来两个道士,还纠集了一群乡民,要把五月当做“妖女”抓回去的事情说了,急得叶昊天拔脚就往外跑。程青彦旁观者清,这会儿倒比叶昊天显得冷静,拽住了叶昊天的胳膊,告诉他先去赵掌柜的饭庄,多喊些人一起去,不然就算找到了五月,也是寡不敌众。 饭庄里还有好几个吃饭的人,都是镇上居民,见叶大夫要去找叶小大夫,自然二话不说捋袖相助,连赵掌柜也喊出老父代为看店,自己跟着叶昊天一起过来。路上又见到几个熟识的镇民,就喊上了一起过去。这样耽搁了些许时间,等他们赶到程纳福所说地点,哪里还看得到五月的影踪? 程青彦问了路边看热闹的人,这才得知五月向着镇外面跑了,于是就举着火把匆匆赶了过去,在路上迎面预见了归来的冉隽修一行。 叶昊天远远看见一群人,有拿棍棒农具的,也有短衣劲装的,想起程纳福所说的那群乡民都带着棍棒农具,不由得心一沉,一边加快了步子,一边大声叫道:“五月!” 程纳福也跟着叫了起来:“五月,五月!” 五月在轿中没镜子可以照,好不容易才摸索着把自己身上头上的符纸都拾掇干净了,擦干脸上的水珠,正在盘发鬟,听见爹爹焦急的呼叫声,怕他担心,也不顾盘了一半的发辫了,掀起轿帘探出头去,大声回道:“爹!我很好,你别担心!” 她又对轿夫道:“停下,让我下去!”说完披上冉隽修所借鹤氅,一待轿子停下,就下轿向前疾奔,几步跑到叶昊天面前。 一路上赶来时,叶昊天那是心急如焚,脑中不知胡思乱想了多少可怕的场面,现在远远看见五月朝着自己奔过来,又听到她说自己没事,心中稍定。 等五月奔得近了,叶昊天见她头发散乱,再仔细一看,发现她身上胡乱披着一件男子式样的鹤氅,心中刚刚松快,又不由得往下一沉,然而现在当着众人也不方便细问他担心之事,只能道:“没事就好。”同时把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程纳福靠了过来,小声地问:“五月,你没事吧?他们打到你没有?” 五月虽然嫌弃这表哥没用,但他这会儿毕竟是出于关心,何况她也想让爹爹放心,便点点头低声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我没被他们打到,一路跑到这里正好遇见了冉公子,他出面后这些人不敢乱来,我把病人生的病一说,他们就信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妹纸们看文要留言哦~让我知道你们在想啥嘛~ 陈茂时挨揍看得痛快不? 五月和隽修之间的互动是不是很有爱啊? 第38章 一去不归 叶昊天听五月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再看对面众人,此时离得近了,仔细一看便认出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玄衫青年正是冉隽修。而旁边被护卫拖在地上的人,此时脑袋软软向后垂下,虽然五官青肿,火把映射下还是看得出,就是今日来挑事的陈茂时。他们周围则是神情不再激愤的陌生乡民。 听到刚才五月说的经过,再看到这番场景,叶昊天已知今日是欠了冉隽修一个大大的人情,怕是再也不能拒绝他入京的邀请了。 待众人回到仁济药铺,一番开药诊疗后送走那些来“捉妖”的乡民,又感谢了来帮忙的熟人之后,叶昊天关闭了药铺。五月一身狼狈,回来就先去沐浴更衣了。叶昊天嘱咐程青莲问清五月今晚经历,便回到前面的仁济医馆里。 这时,医馆里便只余下了叶昊天程青彦父子以及冉隽修主仆三人。 冉隽修问道:“那今日挑事之人,叶先生准备如何处置呢?” 叶昊天叹口气道:“他已被狠狠打了一顿,就放了他,让他自行离开吧。” 冉隽修挑眉道:“叶先生不怕他心中积怨更深,伤好之后再来谋害你们一家?” 叶昊天低头沉吟,心知冉隽修所说有理,今日之事陈茂时既然做得出第一次,就做得出第二次,然而像这样的事即使报官,衙门最多也只能算他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打一顿板子了事。 冉隽修见叶昊天不语,便道:“既然叶先生觉得为难,此人就交给在下处置吧。把他和他的家里人送到离此地极远之处,给他谋条生路。毕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他也不至于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再谋害叶先生一家了。” 叶昊天感激道:“如此甚好。”只是这样一来,他又多欠冉隽修一份大人情。 然而出乎叶昊天意料之外的是,冉隽修并不再提赴京治病之事,反而起身向他告别:“今日万幸,叶姑娘平安无事,想来叶先生有许多话要与叶姑娘说,在下就不再打扰,先告辞了。今晚看来也无法再赶路回去,在下就在平安客栈再住一晚吧。” 叶昊天听他特意提到借宿地点,以知他言下之意,拱手道:“今日小女能够平安无事,全靠冉公子出手相助,现在时间已晚,叶某不再耽误公子休息,待明日一早,叶某一定会上门重谢冉公子。” 冉隽修摇摇头:“叶先生言重了,其实遇人为难,自己又有余力时,出手救人是理所应当的,叶先生身为医者,当然更清楚这个道理了。” 叶昊天点头不言,心中却有些不舒服,暗暗想道不用你说这番话来挤兑我,明日我也会答应你赴京之事的。他将冉隽修主仆三人送了出去,程青彦父子也就此告别。 回到后面堂屋,五月已经洗完了澡,正在绞干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程青莲见到叶昊天,便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叶昊天终于完全放下心来,这就开始详细询问五月今日事情的经过。 五月隐瞒了关于玉佩洞天之事,因为之前她已经对爹爹说过陈茂时要害他,便只说了陈茂时污蔑她是妖女,却恰好碰到一个村民发了羊角风,她趁机跑出镇子,巧遇冉隽修。她也知虽然今日是她凭着一己之言说服了乡民,但当时若无冉隽修出面先镇住那群激愤的乡民,她不可能有机会洗脱这“妖女”之名。 叶昊天听完全部经过,点点头道:“恐怕我这次要去京城一段时间,五月,你已经可以独立坐堂,我把医馆和药铺都交给你了,但是你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出诊就全部拒绝了吧。另外要切记一点,凡事都要和你娘亲商量,不可瞒住娘亲在外乱跑。就算是你表哥找你出去,你也不可单独一人和他出去。他已经十八岁了,你们不可再像小时候那样……” 五月心道找表哥出去只是借口,若不是为了去采药草,谁要拉上他啊?她耐着性子听叶昊天交待,好不容易等他说完,好奇地问道:“爹,你原本不是说再也不去京城了吗?究竟原来是为了什么不肯去京城?” 叶昊天与程青莲对视一眼,摇头道:“你无须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 第二天一早,叶昊天没有开门营业,嘱咐五月休息一天,他自己去了平安客栈,自然是与冉隽修谈赴京之事。当天中午,冉隽修先回了南延县,把陈茂时夫妻都带走了。 叶昊天在家准备一应用具,五天后,冉隽修再次亲来,接走叶昊天。 因地处江南,从瑞平镇到京城,路途颇远,路上总要半个多月时间,然而叶昊天这一去,足足小半年都没有回来。起初也有他的来信,说已经到了京城,之后每隔半月总有书信寄回报平安,然而三个月之后就再无书信寄回。 因路途遥远,驿站传递平民书信常有遗失,因此起初母女俩并不太担心,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却始终未收到叶昊天的来信,而她们寄去询问的信亦如石沉大海。 出发前,冉隽修答应了叶昊天照顾好程青莲母女,因此留下四个护卫,两个老妈子在叶家。五月想让一个护卫回南延去一次,好打听爹爹的近况,他们却说自己职责只是留在瑞平镇保护她们母女,不得擅离。 五月等得心焦,见娘亲脸上愁色也一日比一日更浓,不由得心底更加不安,仿佛前一世的命运再次重演了一般。终有一晚,她拉着娘亲问道:“娘,爹爹这么久都没有音讯,你也担心他吧?你就不要再瞒我了,当年在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就是因为当年的事由,让爹爹这次赴京碰上了麻烦。” 程青莲犹豫了一下道:“这事是你爹一个大心病,他不想让你知晓,何况你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你爹应该是忙于医治病人,没有来得及写信回来,只是两个月没来信,再等等吧。” 五月劝道:“娘,你就说给我听听,就算于事无补,也好过我毫无头绪地瞎猜。万一与过去有关,多一个人陪你商量揣摩,更好过你一个人独自忧思。” 程青莲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好吧,若是不说你总是会瞎猜想,我就与你说了,听完你就知,应该和当年之事无关。那时候我与你爹刚成婚不久,你爹就被他的同门师兄邀去京城行医。因他治疗往往另辟蹊径,用药大胆,同时辅以金针按摩之术,没多久已经在京城小有名气,甚至有人推荐他入太医院。 那时候正逢太医院每四年一次的考核,他本来志在必得,预备考上太医院之后就接我去京城长住了,然而在考核之前发生了一桩事情,让他不得不连夜逃离京城,自此之后郁郁了许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五月好奇地追问。 程青莲叹了口气道:“就在考核之前,你爹替一户张姓人家看病,因那病奇诡非常,你爹开方时,用了一味毒性颇强之药,本来以他判断,应能以毒攻毒,彻底治愈那人,谁知那人服药之后却突然死了。幸好你爹的师兄知道此事后立刻通知了你爹,助他连夜逃走,还教他在乡下隐居,免得被那张姓人家找到报复。” 五月想象当年爹爹在京城是如何意气风发,却在最最志得意满的时候遇此突变,心情该是如何抑郁!她相信爹爹没有误诊,那病人之死应是由于其他原因,然而事过境迁,恐怕很难再查清当年那人死因了。 程青莲又继续道:“你爹自信那张药方没有问题,绝对不会致人死命,只是当时情景,只怕等不到你爹分辩清楚,就要先被下狱,他师兄教他先暂避风头,待事情查清了再说,想不到这一避就是十余年。直到你十岁那年,那次的事你也知道,你们竟然在南延偶遇了那张姓病人的兄弟,我们才又搬到你舅舅家。既然那张姓人家在距离京城如此遥远的南延出现,那么他们应该已经不在京城居住了。 另外,你爹答应赴京之前,要求冉公子同意两件事,一是在京城时,让他易名换姓,并且安排他住在那位病人家里,只替病人治疗,不见旁人,一待病人治愈就送他回来。二是要照顾好我们母女,冉公子确实按照说好的那样派了人来,所以我才说你爹在京城应该没事,只是忙于治疗忘了寄信回来。” 五月默默坐着,想了会儿道:“娘,我想去京城瞧瞧爹去。” 程青莲听五月说要去京城,顿时吃了一惊,立刻出言阻止:“不行!此去京城路途迢迢,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何去得?我们家又不是大富人家,没有车马护卫,也没有长辈陪着你去。你就安安心心等在这里,你爹若是有事,那冉公子应该会有消息。既然一直没有坏消息来,应该是没有出什么事。” 五月心里却对那冉隽修没有多少信任,谁知他介绍的那个病人是谁,又有谁知道爹爹去了京城后发生了什么事,爹爹就算再忙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不回信,就算是驿站遗失了信件,难道能连续好几个月都遗失了? 第39章 独自离家 可是不管五月怎么求,娘亲都不肯松口,始终不允她去京城。 如果说找舅舅陪着去,表哥却还不能独当一面经营店铺。想要询问冉家,京城到底发生了何事,偏偏护卫不肯离开,托人到附近县城寄信去南延冉府询问,却没有任何回音。 这天夜里,五月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快到天亮前,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京城太远,她要先去南延找冉隽修问问清楚。 不过就算是南延,此去也要三四天的路程,娘亲是不会同意的,她只有偷偷溜去。 她若是离去,医馆就要暂时关闭,好在最近没有病人来复诊与针疗。这几个月爹爹不在,她在玉佩洞天里种植的药草可以大明大方地归入药库,只可惜东平山只能采集到一些很普通寻常的药草,其他产地的药材还是要去县城大药铺购买,不过也够维持一段时间的药铺经营了。 连续几日,五月把药田里长好的各种药草采摘下来。因为娘亲不识药材,所以五月把每一样药材都处理好,该切片的切片,该碾碎的碾碎,该炮制的炮制。再用小纸片贴在药架上面,把药名出售价格功效与常见对症等一一标明,终于把药铺里一切事情处置妥善。她来回南延,也就七八天时间,这些天里娘亲靠着这些小纸片,也能继续把药铺开下去。 · 程青莲见惯了五月在药库鼓捣她那些药材,只是觉得五月今日忙碌得特别久些,去药库看了下,见架上放了许多药材,满满当当几乎没有空隙,架子上还标出了各种药材名称,看起来清爽整齐很多。不由得笑道:“平日里你们这里不都是乱放的,怎么今日想起整理来了?” 五月一怔,随后道:“这些药我和爹爹都分得清楚,本来是不用特意整理。不过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管着药铺和医馆,这样乱放的话找药就要多花些时间了。昨日药铺里一味药正好卖完,顾客急等着拿药,我在药库找了好一会儿,当时就想着趁今天有空时好好整理一下。” 程青莲点点头道:“这倒也是。你快要整理好了吧?还是先来吃饭吧,理不完等吃好再来理,我再去炒个菜就可以开饭了。” 五月应了一声。程青莲便回厨房去炒菜了,等饭菜上桌,碗筷布好,却不见五月过来吃饭,她想五月该是还未整理好那些药材,等了片刻还不见她,便去前面叫她,唤了几声不见五月回应。在药库探头张了张,她已经不在,再去前面药铺,门板已经上好,药铺里却空荡荡的不见人。 程青莲满心疑惑,又在医馆和后面东西厢找了一遍,还是不见五月,想起她前几日说过的话,胸口就像被重石压住了一样,连呼吸也困难起来,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再去五月屋子里,她的桌上放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程青莲拿起来一看开头:“娘,我去南延县城几日……”来不及等看完后面内容,她已经脸色大变,急转身跑出自己家。 程青彦这时候已经关了铺子,正要去洗手吃饭,却听到后门外有急切拍门的声音,拍门声稍停,就听见程青莲的喊叫,语声带着往日里没有的焦躁急迫:“大哥,开门,快一些!” 一打开门,程青莲就扑了进来,紧紧拉住他的双臂:“大哥,五月一个人跑去南延县了!” “啊?”程青彦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我才和她说过话。大哥,你快些叫上纳福一起去追她回来,现在说不定还来得及!” “好好,我去叫,你先别急,去南延就一条路,肯定能找回来。” 程青莲在后门口焦灼地等着,待他们父子出来后,再一起去镇上脚店叫上冉隽修留下的那四个护卫。因叶家只有母女俩住着,他们不方便同住,因此平时都是住在脚店里,白天时轮流来药铺看护。 一行人沿着去南延的大路一路找过去,却直到后半夜都没有追到人。程青彦饭也没吃,此时饥肠辘辘,不由得按着瘪瘪的肚子,苦着脸问道:“妹子,你确定五月是去了南延?不是去其他地方了?” 程青莲急忙掏出五月留下的信给他。程青彦举起纸张,凑近了火把,只见上面写着:“娘,我去南延县城几日,只是去找冉公子询问爹爹的下落。我会保护好自己,很快就会回来,你不用担心,也不要来找我,你们找不到我的。” 程青彦看完纸上内容,抬头疑惑地问道:“青莲,她说我们找不到她的,是什么意思?” 程青莲摇摇头,几乎要流下泪来:“我不知道。她才出门没多久,怎么追到现在还没追上?” 程青彦道:“妹子,你走不动了吧?要不让纳福先陪你回去,我们再追追,五月这丫头怎么跑得这么快?” 程青莲也知自己再追下去,只会拖慢他们的速度,只得同意,和纳福一起回了家,程青彦则带着四个护卫继续向南延方向找过去。 直到第二天上午,程青彦和那四个护卫才又累又饿地回来,程青莲开门不见五月身影,已知他们没有追到她,她一夜未睡,本就是强自支持着起来开门的,这时候不由得瘫倒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程青彦赶紧上去扶她起来,搀着她进屋,让她在床上躺下来,然后劝慰道:“妹子,你也不用太着急,五月这丫头一直精怪得很,不会吃亏的。她也说我们找不到她,多半是绕了其他的路。她不是说了几天就回来吗?这里去南延,一路上也挺太平的,你索性安心等几天吧。她若是问好了事情自然会回来的。” 程青莲点点头抹去了泪,对那几个护卫道:“麻烦几位大哥休息过后,再去次南延,把我女儿找回来。” 程青彦见青莲没有请他也去找,知道她是顾忌丁小花不愿,便讪讪道:“反正只是几天,我和小花说一声,明天也一起去南延找五月,铺子就让纳福看着。” 程青莲低声道:“若是嫂子没有意见,那是最好。” 程青彦干笑一声道:“不会有意见的,我是去找我的亲外甥女啊!” 说定此事之后,程青彦和护卫们便退出房间让程青莲休息,各自归去,消除这一整夜的疲惫饥饿去了。 · 再说五月这边。她见娘亲去了厨房,便回了一次自己屋子,在桌上放下早就写好的信,迅速从后门离开了家,程青莲那时正在炒菜,听不到她开门关门的声音。 为了避免被舅舅他们找到,她没有走大路,离开瑞平镇后,从小道上了东平山,从山道绕了不少路。 夏日白天较长,这会儿刚刚到日落时分,五月借着日光,走得很快。玉佩洞天里可以随意存放物品,五月早就把所有行李都放在了里面,这时一身轻松。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两次人生中第一次独自一人赶远路,心中不由得充满了去探险般的激动心情。 衬着她此时的心境,眼前景物虽然并非初见,都是她早就看熟了的山野景致,在金色的夕阳映照下,却变得别有一番韵味起来。林间野鸟啁啾,五月一边听一边分辨着,这只叫声婉转娇柔,应该是黄莺,那边咕咕叫的是只大斑鸠,现在又是布谷鸟在叫了…… 一路赏景,一路疾走。很快月上树梢,夏夜的风清凉地从山谷间吹起,吹走了她身上赶路而生的燥热,吹干了额前细密汗珠,吹静了她兴奋躁动的心。 这样悄悄离开小镇,她也知娘亲必会焦急万分,然而默默守在家里,等待别人送来消息,不符她的性子。只是离去几日而已,很快回回家的,娘,你放心吧,五月在心中默念道。 五月早就发现,自从有了玉佩洞天以来,她晚上不管睡得多晚,早上准时起来总是毫无疲累之感,反而精神奕奕,因此她连夜赶路。若是感觉疲劳,就喝一口从玉佩洞天中取出的湖水,顿时疲惫全消,实在疲劳了的话,在野外无人处进入玉佩洞天里,小憩片刻就行。 直到第二天午后,她到了邻镇,找家饭庄吃了些饭,买了干粮后又继续赶路。 因为不需住店,又有消除疲劳的利器,她比预计的时间要提早两天到达南延,实际在路上的时间只有两天两夜,若不是为了避开来追她的人而绕了路,恐怕只要两夜一天就能到南延。 这里还和五年前差不多,当初五月他们出冉府时是坐轿的,她不知冉府具体所在,便找了个人问路,很快找到了冉府门口。 冉府果然是典型大富之家的门户,高墙朱门青瓦沿。 然而门前无人看守兼朱漆大门紧闭不说,大门上竟然还对角贴着两条白色的封条,看上去还有些日子了,薄透的封纸有些残破,纸上积了层薄尘,随风吹来瑟瑟作响,更显苍凉。 第40章 误打误撞 冉府大门紧闭,门上居然还贴着白色的封条! 五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冉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居然会被官府查封?这就难怪她们前段时间寄信过来询问爹爹近况,却没有任何回音了。 她足足走了两天两夜,带着满心希望而来,只盼在冉府找到冉隽修,能够向他问到爹爹的确实情况,其实她心底也希望爹爹没事,只是忙于治疗,忘了寄信回来,偶尔写了封信,却在路上被那漫不经心的驿使遗失了。 然而眼前冉府萧瑟凄凉的惨状,却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让她心中再也不能够存一丝侥幸。如果冉家被查封了,而爹爹是被他们邀请去了京城,是不是他也被他们家的案子牵连其中,因为入了囚牢,所以才不能写信回来? 五月找到附近一户人家,那也是户富裕人家,她自然进不去,向那门口家丁询问冉府出了什么事,那两个家丁说不具体,只道冉家大约在三个月前,突然被查抄,听说似乎是冉老爷以前在朝为官时有贪渎行为,现在被人咬了出来,冉老爷被带走了,冉府这几个月都一直维持着被查封的状态,冉家其他人也都搬了出去,搬去了哪里他们并不知道。 五月听完心中反而松了口气,如果只是贪渎之罪,应该牵连不到爹爹吧,他只是被冉老爷介绍去的一个医生而已。而且从时间上看,冉老爷是三个月前被带走的,爹爹的最后一封回信却是写于两个多月前,应该是没有被牵连到这场风波中,然而爹爹如果没事,又为何一直没有写信回来? 五月下了决心,她要去京城一探究竟!既然爹爹最后的信是从京城寄出的,那么就算出事,多半也该是在京城发生了什么变故,她去了京城就能知道爹爹现在到底如何了。 只是她路费已经不足,她本来只是打算来回于南延与瑞平之间,虽然路上不需住店,省下了些钱,但她还需吃饭,且去京城路途迢迢,光靠步行并不现实,有些地方她还可能需要坐船走水路,目前这些路费完全不够用。然而现在回瑞平去取钱更是万万不行,娘亲若是见到她回去,就绝对不会再放她走的。 她若要去京城,就要先筹足路费才行。 五月先去找了家客栈,把房间的门关紧后,进入玉佩洞天。她在离家前已经把药田中大多数药草采下,炮制成了药材放在家中药库里。不过只是这几日功夫,有些快速生长的药草已经再次长成熟,她便采摘下来,卖去南延的药铺。 药铺的老板兼任掌柜,还是五年前的那个,五月认出了他,他却不认得面前这个就是自己曾经夸奖过的叶大夫的女儿,五月也不对他说破,只说自己是药农,将山上采来的药草卖给他。 因为都是一年生的普通药草,虽然长得比寻常药草大了许多,却因前天刚采摘完数量不多,并未卖出多少钱来,作为路费是远远不够。五月便动了念头在南延行医,以诊费充路费。 她寻到城里两家医馆,向他们说明自己的意图,却根本无人相信她这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就能够独立坐堂了,连试一下的机会都不曾给她。 五月气鼓鼓地从医馆出来,回到客栈后便向客栈掌柜借了桌椅纸笔,在客栈旁的街边摆了个摊子,又向掌柜讨来一块白色粗布,写上“悬壶济世”四个大字,铺在桌子上,这就开始“设摊行医”了。 然而,她在桌子后面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完全没有人来向她求医。客栈进出的人倒是挺多的,但都是诧异地看看她,再看看桌面下垂着的布幔上“悬壶济世”四个大字,再看看她,然后,转身离开。 五月也知道自己这付样子完全不足取信于人,只是她坚信万事总有个开端,就算只是风寒感冒,就算有人只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来问上一问,只要有机会让她展示自己的医术,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自己能治好他们的疾病。而且玉佩洞天中的药草再次成熟需要等待,她与其呆在客栈中白白浪费房钱,不如出来摆摊,说不定会有人来求医问药呢。 直到这天傍晚,才有个老伯路过五月的摊子前,瞧了眼布幔上写得四个字,就朝她走了过来,扶着桌子慢腾腾坐下,刚要开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五月见生意上门,心中欢喜,只是人家是来看病的,她总不能笑嘻嘻地显得很开心,何况她本就年轻,若是再笑嘻嘻的,更显得不够老成持重,所以她忍住笑意,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端方,还特意压低了嗓音,放慢了语速问道:“老伯,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老伯边咳嗽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姑娘,咳咳,你帮我,咳咳咳,” 五月见他连咳带喘得厉害,话都说不清楚了,便赶紧道:“不用说了,老伯你把手伸给我。” 那老伯依言伸出左手,五月略有些奇怪,看病一般不都伸右手吗,难道这位老伯是惯用左手的?她只得伸左手给他搭脉,好在她左手指端一样敏感,只是感觉总有些别扭。 她凝神搭脉,那老伯却不肯安静,边咳边道:“姑娘年纪咳咳,轻轻,看咳咳,相咳咳,和别人咳咳,都不同啊咳咳……” 五月听他不是诉说症状,反而和她聊天似的,混着咳嗽声也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便道:“嗯,老伯,你伸舌头给我看看。” 那老伯奇怪地看看她,不过也没有说什么,依言伸出舌头给她瞧舌苔。五月看了一下后道:“好了,老伯,你平时痰多不多?什么颜色的?” 那老伯也不把舌头缩回去,吐着舌头说话,更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五月不由得好笑道:“老伯,舌头不用再看啦,这样怎么说得清话呢?” 那老伯缩回了舌头,喃喃道:“头一次听说咳咳,看相咳咳,看舌咳咳,舌头的,还要咳咳,问痰什么颜色咳咳,像看病咳咳,一样。” 五月这会儿觉着有点不对了:“老伯你说什么?什么像看病一样?你不是来看病的吗?” 那老伯一瞪眼,刚要开口又是一阵咳嗽,这次咳得厉害,好半天都停不下来。五月急忙捋高他的袖管,掏出金针,替他在定嗽穴和肺关穴上联合下针,轻轻捻动止了他的咳嗽。 那老伯又喘了两口气,才道:“我就是来找姑娘你咳,看相的,你怎么看起病来了?” 五月吃了一惊:“看相?我是大夫,不是算命的啊!老伯,你看看我这里写的是‘悬壶济世’,不是‘看相算卦’啊!” 那老伯低头仔细看了看布幔上的字,:“难怪这几个字看起来咳,和以前看到的有点不一样咳,我看到你这个样子摆摊,又写着四个大字咳,就当是看相的了。” 五月欲哭无泪,原来是因为这老伯不识字,弄出这样一场误会,难怪这老伯刚才伸出左手给她搭脉,原来是以为在看手相,所谓男左女右嘛。转念一想,她又说道:“不过,老伯你确实需要看病啊,咳得这么厉害,晚上觉也睡不好吧?” 那老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可是你年纪轻轻,怎么看的好病,我还是去找正经医馆的大夫去看病去。” 五月被他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老伯,那我年纪轻轻,你怎么就放心找我算命呢?” 老伯倒是理直气壮:“那些个修道的世外高人,可以返老还童咳,单凭长相咳,怎么能看得出他们的年纪来?我原来以为你道行特别高才显得特别年轻啊咳。” 五月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伯,你别看我年轻,我自小跟着爹爹学医的,已经学了快十年了,刚才替你搭脉,你这是痰热壅肺,气阴两伤,我给你开几付药,包你三五天内会有好转。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就拿着药方去药铺自己买药,我只收你两文钱的诊费。” 那老伯将信将疑地摸出两文钱来放在桌上:“我看你金针倒是用得像模像样的咳,就信你一回。”药铺的掌柜也懂医理,到时候让他看看方子就行了,何况两文钱倒真是比去医馆找正经大夫看病便宜得多了。 五月不急着收钱,先收了老伯臂上的金针,再取过纸笔,写起药方来了,边写边道:“老伯,这个药方呢,你如果去药铺抓药,一付大概要十来文,如果你到我这里买药呢,一付只要五文,你可以先找药铺掌柜看看,如果他说药方没有问题,你可以在他那里买一两付药,回去吃了觉得好,明天再到我这里来买药。” 她上午卖掉的只是刚采下的药草,玉佩洞天里还留有少量常用的炮制好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用来应付这几日诊治所需,已经足够了。她的药材又无需本钱,卖出去都是纯利,就算是低于药铺售药一半的价格,仍然比药铺要赚得多。 送走老伯,已近酉时末,五月已经饥肠辘辘,便收了摊子。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一天总算是有一桩生意,虽然只有两文钱,不过她相信明天这老伯一定会来找她买药的。 第二日一早,那老伯果然来找她了,说是昨晚喝下药之后,睡觉安生不少。老伯还带来个中年妇人,介绍她来此看病。那妇人只是普通的风热感冒,五月给她开了三付药,那老伯却是慢性病,她开了十付药给他,总共收入六十一文。 然而在这之后,就再也没人来找她看病了,白白坐了大半日。到了这天午后,五月最初的信心已经完全没有了,这老伯也就是因为不识字,误打误撞地找上了她,还正巧他身有疾病,才带来了这两桩生意。 眼看着日头渐渐西斜,五月开始觉得这设摊行医不是个好主意了,若是算上昨天下午,她一天半才看了两个病人,总共赚了六十三文,刨去吃饭和住宿的钱,就算她吃的是干粮,住的是最便宜的客栈,她还是亏钱了呢! 夏日的午后,阳光灼烈,五月虽然是在客栈旁一棵大树荫下设的摊,仍然热得汗津津的。加之长时间没有病人来看病,她早就没了清晨出来设摊时的好精神,百无聊赖地趴在了桌上,心中打算还是早点收摊,傍晚就出发,一路上走到某个城镇就把成熟的药草采摘下来卖掉,这样还能省下一天的住宿钱。 可是如果照这样下去的话,她恐怕就要一路走着去京城了。就算她借着玉佩洞天能比正常情况下快一倍的速度赶路,没有三四个月,她也走不到京城,这也太久了! 五月趴在桌上,心中愁闷,想去京城吧,路费无着,回家吧,又心有不甘。到底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她除了医术以外别无所长,实在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赚钱的。 忽然头顶光线一暗,一个男子声音低沉响起:“这位小大夫,你还替人诊治吗?在下要求医。”话音里却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妹纸们来群么一个~记得这章开始,留言超25字送积分哦! 另外,本文57章是针对防盗的小番外, 写的是关于表哥纳福的一夜冒险,略搞笑,与主线无关, 妹纸们如不感兴趣,请不要购买。 第41章 自在芬芳 五月郁闷地趴在桌上,正想着还不知在哪里的路费,只觉头顶光线一暗,一个男子声音低沉响起:“这位小大夫,你还替人诊治吗?在下要求医。”话音里却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她一喜抬头,正要答应下来,却见面前站着的人一身玄衫,清逸白皙的脸上修眉微挑,薄唇弯起,凤眸里带着几分隐约的笑意,正是她此次来南延要找的那位冉隽修。 上一次看到他时还是半年前,那时候他的穿着衣料考究做工精良,现在颜色虽然还是一身玄黑,所用面料却改成了普通棉布。许是因为冉府被查封之后,生活用度节俭许多的关系吧,让他看起来不似往日富贵,却添了几分平易洒脱。 五月看到冉隽修,顿时觉得非常丢脸,本以为他不住在南延了,却不料她最落魄时当街设摊被他瞧了个正着!他虽在笑,五月却从那对细长的眸子里看出了嘲讽之意,不由得脸一冷:“让冉公子见笑了。” · 竹笔今日上街采买些家中日用,回来后一见冉隽修就对他说道:“少爷,你猜我今天瞧见了谁?” 冉隽修近日忧心家中之事,本来根本不想搭理竹笔,竹笔见到了哪个熟人关他何事?只是瞧他满脸兴奋,不忍打击他,便淡淡地敷衍了一句:“你看见了谁?” 竹笔呵呵笑道:“我看见叶小大夫在一个小客栈门口摆了桌椅,铺了块白布摆摊呢。我奇怪她也没卖什么东西啊,跑到街对面去一看,那块布上写着‘悬壶济世’,原来她是摆摊给人看病呢。” “叶小大夫?”冉隽修一挑眉,瞬间心中转过数个念头,她不在瑞平好好开她的仁济医馆,跑来南延设摊行医做什么?难道她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但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当初派去瑞平的护卫为何没有来报过讯? 竹笔见少爷露出惊讶的神情,知道他是有了兴趣,便更加地兴致勃勃:“是啊,但是我在远处站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有人来找她看病的。” 冉隽修不由得笑道:“那是自然的,有摆摊卖杂货的,有当街算卦的,就没见有设摊行医的,药是从口入的,普通人又分辨不清楚药是否对症。谁敢找第二天还不知在不在这里的游医看病?那叶姑娘看起来是个聪明人,如何做起这般糊涂事来了?” 竹笔心道,今天和少爷说这件事真是说对了,自从老爷出事以来,好几个月了都没见少爷露过这样的笑容。他本是把这事当八卦对少爷讲的,却见少爷起身抖了抖衫袍下摆,向门外走去,一边道:“走吧,带我去看看。” 冉隽修跟着竹笔来到那件小小客栈之前已经是下午申时前后。 只见叶五月满脸无聊郁闷之色,一手撑头,一手拿着笔在纸上涂鸦,完全没发现就站在街对面的冉隽修。她浅麦色的脸颊因为午后燠热,带了一点红润,额角耳边的细细鬓发沾了汗水,丝丝缕缕地贴在鬓边,秀气的鼻梁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映着阳光亮晶晶的。 不久她干脆放下笔,整个人都趴到了桌子上,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在课堂上偷偷睡觉的惫懒学童。 冉隽修慢慢走到她设的摊前,她那“悬壶济世”四个字,写得倒是不错,丰肌秀骨,颇为大气,可惜摆在这张粗陋木桌上,反显得不伦不类。 他在她面前站了一小会儿,她始终不抬头,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她一句玩笑。见她闻言猛地抬头,喜出望外的表情却在看清了他之后凝在了脸上,迅速变冷。 冉隽修心里好笑,却也不再逗她,正色问道:“叶姑娘为何事来南延?” 五月却反问道:“我爹到底被你骗去了哪里?” 冉隽修微微挑眉:“此话从何说起?你爹不是好好地在京城,我记得当时他还写信回瑞平,报过平安。” 五月坐着仰头说话仰得脖酸,便索性站了起来,皱眉道:“我爹两个月前开始就没有再寄信回来过。京城那病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爹他现在如何,你应该都知道!” 冉隽修闻言已知五月来此目的:“你爹许久没有回信,你认为他可能在京中出了事,所以来南延找我询问,偏偏我家被查封了,你找不到我,便暂时留在南延,边行医边找我?” 五月狠狠瞪他一眼:“谁找你了!我要去京城找我爹。” 冉隽修哼了一声:“就凭你在这里设摊行医,会有人来找你看病吗?” 五月涨红了脸,这设摊行医现在看来真是个傻到极点的主意,偏偏她还信心满满地去做了,偏偏还被这人看到了,怎么每次她最狼狈不堪,最落魄潦倒的时候,都碰到这个别扭刻薄鬼?只是她嘴上不肯认输:“今天早晨有人找我看病开药的。” 冉隽修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随后做出一付颇感兴趣地样子问道:“你这一天行医所得,够去京城的路费吗?” 五月红着脸,再怎么要强,她也说不出口,那六十三文钱能够她去京城的路费。 冉隽修见她不说话,又道:“天气燠热,不如收了摊子进去说话,或是叶小大夫还要继续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五月不接他的话茬,只愤愤地收了桌上纸笔白布,正要端起桌子搬进客栈里,冉隽修唤了一声“竹笔”,竹笔便上前抢着把桌子搬进了客栈。 五月跺跺脚:“谁要你帮了!”说完端起凳子,端起来时急了点,砚台从凳面上滑了下去,只听一声闷响,顿时墨花四溅,砚台断成了两截。五月拿着凳子进了客栈,心中更添郁闷,只觉今天诸事不顺,现在还得赔上砚台钱。 竹笔放下桌子到客栈外面瞧瞧可还有什么要拿进来的物事,见到地上摔裂了的砚台,拾起来吐了吐舌头道:“幸好今天石砚没跟着来。” 五月被他这句逗笑,心情稍好,不由问道:“你和石砚不是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怎么今天就你一个跟着出来了?” 竹笔把断裂的砚台扔掉,拍了拍手上的土,回到客栈里:“石砚去送换洗衣物给老爷了。” 五月想起冉家所遇突变,再看向冉隽修的眼光便带了些同情,冉家出了这样的事,难怪他衣着都简朴许多,想来他多年习惯了衣食无忧的生活,突然要面对种种的变化,样样用度都变得缩手缩脚,一定不易适应。加之冉老爷入狱,作为儿子自然会忧心自己父亲在狱中是否会遭罪。 然而她一想到爹爹失去音讯很可能是被他家连累,刚升起的一丝同情又烟消云散了。 此时冉隽修已经找了张桌子坐下,叫了壶茶水,看着五月和竹笔说话,见她瞧了过来,便指指对面:“叶姑娘请坐。” 五月赔了掌柜砚台钱后,过来在冉隽修对面坐下,等着他说明爹爹赴京的情况,谁知他瞧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道:“叶姑娘,你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吧?” 五月不曾料到他会突然说这话,而且还真的被他说中了,一瞬间便瞪大了眼睛,双眸中满是惊讶,一句“你怎么知道的?”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今天丢脸丢得还不够吗? 冉隽修却只是试探,若她是征得家中同意才出来的,就不可能是她一个人,至少也该有那个青梅竹马的纳福表哥陪着吧。待见了她的反应他更知自己猜得没错,她果然是一个人瞒着家里溜出来的。 这丫头年纪不大,胆子倒挺大,又有几分急智,只是这次可太鲁莽了。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对别有用心的人来说可乘之机太多了,何况是像她这样品貌身段的。她虽没有大家闺秀的那种端庄秀雅,却也没有她们那种做作自恋的恶习,言行举止之中自有一种纯真质朴,彷如深谷山涧边的野百合,不管你看不看它,它都自在芬芳,在无人处一样盛放。 五月见冉隽修挑着眉瞧着她不说话,便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只是来南延问下消息,可是娘不肯放我出门。”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解释给他听,她是否是偷偷溜出来的,又关他何事? 冉隽修轻笑道:“接下来又要偷溜去京城?也一样要不告而别?” “我会留信给娘的。”五月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只怪今天被他看到了自己摆摊的傻样,便在气势上先输了一头,她不该和他多说这个话题的,“我爹当初是和你一起离开的,至今未归,又音讯全无,你若是知道他的近况就告诉我。” 冉隽修收了笑容,正色道:“关于此事,自当坦言相告。半年前,在下陪着叶先生赴京,住在那位贵人家中,两个多月的治疗过程,一切都很顺利。后来得知家中出事,在下急着赶回来,便告别了叶先生,自此之后再没有和叶先生联系过。 京城那位贵人和家父私交甚笃,本来应该无事的,等我回到家中之后,才知他也被牵连在同一桩案子内了,然而叶先生只是替他看病,应该安然无恙才对,在下想他应该是会回瑞平,怎么叶先生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寄信报讯?” 第42章 不欢而散 五月听到冉隽修说京中那位贵人也被牵连在同一桩案子内了,不由得身子向前倾斜,急切地问道:“你说来说去,京城里那位贵人到底是谁?” “是吏部尚书赵大人,和皇家沾着那么一点亲戚。” “他和皇家是亲戚,那怎么还会被牵扯到这桩案子里去的呢?” “正是因为有些亲戚关系,才被牵扯到了。” 冉隽修一脸说了你也不会懂的表情,五月看了就生气,偏偏她确实搞不懂是为什么!皇亲国戚不该是全天下最能够舒心过日子的人了吗?她追问道:“那我爹既不是皇亲,也不是赵大人的亲戚,只是替他看病而已,怎么会被牵连呢?” 冉隽修轻扬眉头:“你爹是否被牵连,现在还未可知,多半是他正在回来的路上,只是遇到什么事被耽搁了路程。” 五月摇头道:“这种可能我和娘都想到过,但若是如此,爹爹可以寄信回来告知啊,这样音讯全无,不像爹爹的性子,他是最顾家的了。” 冉隽修想了想道:“那么这样吧,我向京中父亲当年的同僚去信询问,让他们查一下叶先生的下落。” “那要多久能得知确定的消息?” “这就无法知道了。”找人本就不易,何况是一个想要在京城隐姓埋名的医者,再加上来回通信的时间,这一切就成了未知。 他本以为叶昊天只是名医生,不会被牵连进那件事中,毕竟不是什么叛逆大罪,赵大人虽然入狱,家人却并未被株连。叶昊天只要说明自己的身份,自然没有人会为难他。加之他近日多虑自己家事,便忘记派人去告诉叶昊天的家人一声京城的事变,此时虽对五月心有愧意但却不愿坦诚。 五月低头默默不语。 冉隽修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说话,知道她被自己说服,便起身道:“那么叶姑娘今晚把东西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会过来送你回家。京中一旦有讯息,我立刻会通知你的。” 五月却猛地抬头道:“我不回去,我要去京城。” “叶先生是否有事还是未知,若是他正在回来的路上,你就与他错过了。更何况你一个女子,单身远行无人陪护,实在太过危险。”冉隽修劝道。 五月却仍然执拗:“如果爹爹没事,最多我就是白跑一次京城,可要是万一他需要帮助呢?”且她有玉佩洞天可以依仗,一般宵小根本害不了她。 “即使叶先生在京城出了事,像你这样无财无势的小丫头,就算去了京城又有何用?所谓人微言轻,你又是一介女流,京城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冉隽修心中已经有几分不耐,语调便冷淡了下来。 五月听出他话语里的嘲讽之意,气得霍得站起身,板起小脸道:“这些事就不劳冉公子操心了。” 冉隽修凤眸微眯,看了她一会儿,冷声说道:“罢了,叶先生是应我的邀请去了京城,我就亲自去次京城,把叶先生‘找回来’,这样总行了吧?” 五月摇摇头丝毫不肯退让:“我要自己去。冉公子请告诉我赵大人家以及你父亲昔日同僚的住址,如果能替我写封信,说明我的身份,让我带去就更好。” 这女子简直不可理喻!他已经答应替她亲自去一次京城,她却不领情,还得寸进尺!冉隽修不愿再与她多说,冷冷丢下一句:“明天我送你回瑞平。”便拂袖离去。 竹笔临走时讪讪道:“叶姑娘,我们少爷也是好意,你还是安心回家去等消息吧。” 五月对着竹笔倒是完全没有那莫名的火气,轻轻点了一下头:“我知道。”她也知冉隽修不是恶意,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实在气人。 看着冉隽修离去的背影,她心中突然有丝懊悔,其实他说得虽然刻薄,道理却一点也没错。她无财无势人微言轻,又是一介女流,在京城举目无亲,她去了又能怎样?那里有她说话的地方吗? 然而换成他去京城会更好吗?冉家经历了这次的突变,那些冉老爷昔日的同僚还会买他的帐吗?虽然她不懂官场,也知人走茶凉的道理,更何况是那落井的,不下石就不错了,还能奢求雪中送炭吗?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无论如何等在家里是绝不会让境况有所改善的。不过他倒是提醒了她,此去京城,一路上她还是改了男装更为方便,虽然她有玉佩洞天,但总不能常常在人前消失。陈茂时那次就没有被自己唬住,还喊了一群人来捉妖。若不是遇到了冉隽修…… 五月摇摇头,怎么又想到这人了,当初若不是遇到他,她一样跑得掉,只要跑进了东平山,有了树木野草遮蔽,她就能躲进玉佩洞天里去,根本不需要他出手相助。 夏天白日长,此时虽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天色却还明亮得彷如午后。 五月顾不上吃饭,匆匆出了客栈,先去驿站写了封信给娘亲,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还告诉她自己遇到了冉公子,得知爹爹在京平安无事,她要去京城看望爹爹。又叮嘱她一定要自己经营药铺,若药材卖完了自己还未回去,宁可先把铺子关了暂时歇业,另外还有不可借钱给舅舅家等等。 她此去赴京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家,娘亲性子软懦,若是舅妈出主意要舅舅“帮忙”经营药铺,或是向她借钱,娘亲多半会觉得为难。 寄完信跨出驿站,西面天空已经一片火红,夕阳隐在云霞之后,却从云隙间透出笔直的光芒,灿烂了大半边的天空。 五月去成衣铺买了两套最便宜的男式短衣长裤,回到客栈,关紧门窗进入玉佩洞天,脱去衣物,跨入无波的清澈湖水中,慢慢走到较深处,直到水没过她的双肩。 闭起双眼,感受湖水带来的那种温润舒缓的感觉,从肌肤表层开始一点点浸润,直到身体深处,不仅洗去她一身汗水,也洗去一身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无措。 这种举动似乎有亵渎这片洞天福地之嫌,但是这种便宜小客栈,本身房间不带浴室,公共的浴室她当然不敢在里面洗澡。而天气炎热,她赶路出汗又多,半天不洗就开始觉得身上粘腻难受了。最初她只是蹲在岸边,撩水擦洗,然而这水淋在身上,舒服至极,她终于忍不住跨入湖中,却发现无论怎么洗,湖水完全不会变浑浊,始终清澈依旧。 离开玉佩洞天之后,五月把头发绞干,梳成男式的发髻,扎上头巾,拉平身上的衣装,低头看看,胸前还是鼓鼓的,再照照镜子,一看就是个女子穿了男装! 那些传奇故事里面提到的女扮男装都是怎么扮的呀?只是穿上男装根本还是不像男子啊! 五月回忆着以前闲暇时看过的故事,其中提到过要拿白布缠胸,这样就看不出了,可她只买了男装,忘买白布了。她环视房间四周,从床上拉起床单,把这个撕成一掌宽的布条,试着缠在胸前,紧紧绕了几层,胸前果然平坦了许多。可是本来的丰盈被强行束紧压迫着,不仅是闷热难受,胸前还有些隐约胀痛。如此一来整个胸部血流不畅,她自己是学医的,知道这么做对身体有害无益。 五月咬咬牙,为了路上太平就只能忍耐一下,到了休息的时候再松开布条,借着玉佩洞天里的湖水恢复吧。她匆忙穿好衣服,把换衣服时弄乱的头发抚齐,对着镜子再看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便离开了房间下楼退房,提到自己用坏了床单,还多付了几文房钱给掌柜的。 冉隽修说明天早上会过来送她回瑞平,她偏偏今晚就走,让他明天扑个空吧,她还能省下一夜客栈住宿费。 五月买了些路上吃的干粮,便出城向北而行。走了小半个时辰后,离南延已远,这一路都没有看见行人车马,自然是因为入夜,如无急事,谁会赶夜路出城呢? 随着路上走得时间越久,她前胸缠着的布带就变得越紧,死死地勒着她的胸乳。汗湿透了布带,粘湿地贴着她的肌肤,越勒越紧,她不敢大口呼吸,尽量减小胸口的起伏,但赶路时还要屏息静气并非易事,很快她就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了。这么晚了,路上应该不会再有人赶路,她便想进入玉佩洞天,把这束胸的布带解了。 这时她却听见身后远远地有声音传来,回头一看,只见有一辆马车正向这里驶来。她只得先忍下立刻进入玉佩把布带解掉的想法,低头慢慢走路,想等马车驶远了再进玉佩。 马车果然很快赶上了她,却在她身边减慢了速度,五月愈加放慢了步子,想等这马车驶远。谁知马车也跟着减慢,还是和她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五月诧异地看向马车,眼神中还带着几分不满,却见驾车的正是笑嘻嘻的石砚!顿时明白了这辆马车为何这么慢了。她连夜出城,冉隽修居然跟着她,他下午说“明早我来送你回瑞平。”是故意骗她的吗? 石砚本是最多话的,却按着少爷的吩咐,不许先和叶姑娘搭话。他忍了许久见她终于瞧了过来,便笑着开口道:“叶小大夫,这么巧我们走同一条路啊。既然顺路的话,不如你上车来吧。” 五月心中暗道巧个鬼啊,明明是你们跟着我,这肯定是冉隽修那个别扭鬼的吩咐,她也不好对石砚撒气,便只是说:“不用了。” 又走了一会儿,她觉得胸口闷热与胀痛更甚,似乎她缠得太紧,走路久了,被布带两侧勒住的肌肤磨破了。她急于要拆除布条,偏偏冉隽修的马车还是和她保持一样的速度跟在她身边。她只得催促道:“你们的马车也走得太慢了,这样要多久才能到?” 石砚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马车里却响起一个低沉声音:“这就不劳叶小大夫操心了。” 五月满腹愤懑,这不就是她下午对他说过的话吗,他这就还给她了!他还叫她叶小大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满腹愤懑,这不就是她下午对他说过的话吗,他这就还给她了!他还叫她叶小大夫,每次他这么叫她的时候,她都听得出里面强烈的讽刺意味! ——(这一章不知为何最后一句话手机看书时显示不全。我放在作者有话说里面了。) 第43章 做尽蠢事 五月不再理睬冉隽修,闷头加快步子赶路,他的马车却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胸前愈加胀痛起来,许是因为血流不畅,让胸前被压迫之处肿胀了起来,布条边沿深深勒进了肉里,每吸一次气,粗糙的布条就摩擦一下已经破损的胸前肌肤,疾步行走更加剧了这种痛楚。她几乎要放弃现在这种逞强的举动,开口要求上车了。 恰好这时马车门帘突然掀起,冉隽修在帘后道:“叶姑娘,上车吧。” 他眸中没了常见的嘲讽之意,语气诚挚,显然是真心诚意地邀她上车。 五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倒是及时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可是娘亲和她说过不能和青年男子独处一室,马车应该也算吧。 冉隽修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说道:“我和叶先生是以同辈相处,叶姑娘不必担心。” 他都这样说了,五月便也不再勉强步行,走到缓缓行驶着的马车边,不待马车停下直接扶上马车门框,一步跨上马车。 见马车里除了冉隽修以外,还有竹笔在,五月便暗暗松了口气,这样应该不算是独处一室了吧。虽然知道多半冉隽修是特意跟着她出城而不是要去什么地方,五月还是问道:“不知冉公子要去哪里?” “日间既然答应了叶姑娘去找回叶先生,在下便去京城一次。” 他既说此行是去京城,又让她上车,也就是说,她可以搭他的马车一路赴京?今天白天时,五月虽然逞强说要自己去京城,却也知这一路上要靠自己两条腿走过去的话,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她心下感动,但转念一想,爹爹是应他邀请赴京失去联系,才有了如今她不得不入京的事,他这应该算是“将功折罪”才对,她又有什么好感动的? 她突然又想起一事:“那你爹的事怎么办?你不用留在南延吗?” “南延还有兄长在。且父亲此次入狱其实是被京城里官场倾轧牵连进去的,我去京城也好为此事活动活动。叶先生的事,于我只是顺便而已。” 五月心道,好吧,刚才是她“错谢”他了,他只是顺便而已。想起五年前初见这人时,他也是满口刻薄言辞,却考虑周到,派了护卫用轿子把她和爹爹安全送到了家。也不知道这人怎么生成的这种别扭性子,明明是好意,却要做出一副冷淡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虽然看起来他不想她谢,但于情于理她还是应该要谢他一声的。五月正想开口道谢,却见他身边的竹笔向她的胸前瞄了一眼,虽然这一眼时间很短,似乎是无意一般,五月还是注意到了,顿时变了脸色。 她此时是男装打扮,因为胸部紧紧缠了布带,坐在马车上时,已经是尽量放缓呼吸,一方面是因为勒得疼,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前胸起伏地太明显。 然而毕竟她此时胸部比之白天时平坦不少,又是做了男装打扮。在这狭小车厢里,竹笔就坐在她对面,想要不注意也难。明知道这样是无礼之举,他还是忍不住向她胸前瞄了一眼,这一眼却偏偏被五月瞧见了。他暗叫不好,只得赶紧低头垂眸,心想叶姑娘豁达开朗,应该不会太介意此事吧? 冉隽修与竹笔并肩坐着,没见到他的小动作,只见对面坐的五月本来还想说什么的,突然住了口,低头看着马车一角,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他心中想也许是她平时走惯了路,不惯坐车所以晕车了,便关切地问道:“叶姑娘觉得不舒服吗?可是觉得头晕?” 谁知五月听了他这句问话并不作答,反而突然站起身,一步跨到门边,掀开车帘便欲跳下马车。 此时车正疾驰,冉隽修本是坐在马车靠车夫驾座那头,意外之下不及阻止,怕她摔伤了,急忙喝道:“停车!” 石砚闻声,急忙用力拉缰,可马儿跑得正畅,一时之间哪里停得下来,何况就算马儿想停下,车却带着惯性推着马继续往前跑了一段距离。 不等马车完全停下,五月已经跳下车,动作大了,布带勒的她胸口又是一阵疼痛。她略一犹豫,便转身奔下官道,向着远离马车的方向直跑。 冉隽修听车外石砚惊讶地问道:“叶姑娘,你怎么下车了?你去哪里?”却不闻五月回答。他待马车停稳后下车,见五月已经跑远了,离开官道已有数十尺的距离。 此时竹笔也跟着跳下车,惶惶然地说道:“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因为叶姑娘扮了男装,我就看了她的……她的……就看了一眼……我真不是故意的。” 冉隽修本以为五月是晕车欲吐才急着跳下了车,这时才知她刚才是为何变了脸色,转头冷冷盯了竹笔一眼,再转向石砚道:“石砚,你跟我来,竹笔留在这里看车。”她若是在官道上奔走倒是无妨,他让马车在后面慢慢跟着,等她消气就是了。但她像现在这样没头没脑地往野外跑却危险的很,必须及时追她回来才行。 石砚没有几步就已经跑在了冉隽修的前面,回头道:“少爷,叶姑娘跳下车时,我瞧见她好像哭了。我跑得快,我先去追上她。”说完便加快速度,大步往前跑去。 冉隽修这数年间按叶昊天所留药方服药,辅以按摩之术,同时每天勤练太极,体质渐强,平时行动已经可以与常人一样,但若要快跑还是不行,此时只能加快步伐追在石砚后面。就算只是这样疾走,他也开始喘起粗气来。 他勉强调匀自己的呼吸,却觉得一颗心在胸中越跳越快。眼看着五月与石砚大步奔跑的背影与自己越离越远,相继消失在黑沉夜幕之下,他突然就止住了步子,右掌按住了自己激烈起伏的左胸,在原地喘息着,朝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愣怔了许久。 他和他们不一样,这是他自小就知道的。 · 五月也知竹笔并非故意无礼,更知自己现在的反应实在是过大了些,只是他那一眼又勾起她许多回忆,痛楚得她想要缩成一团! 她本想强自压抑,却止不住要从眼底涌出的热流,车厢里的空间变得越来越逼仄,她只想要紧紧地蜷缩起来。不想让别人看见她此时的痛苦,因为她无法解释她的痛苦。 她从那马车上落荒而逃,跳下车的瞬间,热流已经不受控制地从眸中涌出! 若是在官道上走,冉隽修一定会让马车跟着她,所以她只能往路边跑,离他们越远越好。然而石砚一直追在她身后数十尺的地方,还一边叫着“叶姑娘”,他的声音始终在她身后追着。 她的发髻跑散了,及臀长发凌乱飞扬在身后,好几缕发丝沾着她的泪水贴在脸颊上,头巾早就不知被甩去了哪里。胸前的布带勒的太紧,她跑得气都透不过来,只觉得这些天来,自己真是做尽了蠢事! 终于在跑过一片荒凉的野草地后,眼前出现了一片小树林,五月冲了进去,再也不管后面石砚是否看得到了,一动念进入了玉佩洞天。 她一边哭着,一边拼命扯掉了身上的衣服和胸前缠着的布带,纵身扑入那片始终无波的小湖泊中。 一刹那间,清凉的湖水浸没她的全身,包容了她的全部。纯净澄澈的水中,她的黑发漂荡在她身后,发丝柔软地挠着她的后背,无数大大小小的晶莹气泡从她的发间眼角唇角胸前身下轻盈地升起,滚动着滑过她全身肌肤,愈合她胸前被粗糙布带勒出来的细长伤口,带来细密的瘙痒感,却分外舒服。 所有的泪水,都溶化在湖水里。 五月让自己慢慢地沉下去,贪恋在这温柔的怀抱里。不管是身上的伤还是心底的痛楚,都让这湖水治愈吧…… · 石砚眼看着五月跑入了小树林,在一棵大树后消失了身影,他急忙绕到这棵树后,却不见五月。他有些奇怪地向四面张望,夜色下的树林里视线范围本就不广,目力所及都是粗粗细细或远或近的深黑色树干与高高低低的灌木野草,连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他大声叫着:“叶姑娘,你别生气了,在野外这样一个人乱跑太危险了,你跟我回去吧。我一定揍死竹笔这小子。”边走边四处张望,在树林里仔细寻找。就这么找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都走出了这片小树林,还是不见五月。他又大声叫了几次“叶姑娘”,不闻回音,只得折返回去。 冉隽修之前已经回到车边,站在车边等着石砚把五月找回来。竹笔看他喘得厉害,有心想劝他上车坐着等,却因自己做错事,只怕劝慰不成,反而招来一顿骂,便只敢屏息静气地陪在旁边,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冉隽修站在车边等待许久,心跳与呼吸渐渐恢复了正常。又等了好一会儿,远远看见石砚一人回来,已知他寻找无果,等他回到近前便皱着眉头问道:“你没追上她?” 石砚跑得极快,有时府里的家丁小厮闲着无事,打赌比赛,绕着冉府花园跑,看谁跑得快,若是有彩头的话,石砚铁定是跑第一,到了后来就再没人肯找他赌赛了。他放开了步子去追,居然还追不上她? 石砚挠挠头道:“我一直追着呢,可是她跑到了小树林里,一下子不知道钻哪里去了,我在树林里找了好久也不见她,喊了也不回答。” 冉隽修低头思忖,她自小乡间长大,怕是爬树钻洞样样拿手,论起在这野外生存的能力,恐怕她要比他们这三个大男人都强上许多。这会儿看起来她是有心避着他们,不知躲在树林中的何处,如果现在勉强去找,她定然躲着不肯现身,不如先去前面小镇上候着她。 他只是奇怪,以前见她,觉得她言行大方洒脱,又爱逞强,不知为何会对竹笔这一眼反应这么大?看她刚才神情又不像害羞恼怒的样子,甚至石砚还看到她哭了…… 想到这里,他又盯竹笔一眼,冷声道:“这一路以后都由你驾车,若是再见到叶姑娘,你需诚心诚意地向她道歉,求得她的谅解,让她还肯坐车同行,然后就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如果做不到的话,你的月钱就别想再拿到了!石砚上车吧。” 竹笔苦着脸应了,心道少爷这些要求实在难做,若是找到了叶姑娘,道歉不算难事,求得她谅解应该也不是太难,想想叶姑娘也不是喜欢刁难人的性子。难的是求得她同意坐车同行,更加困难的是如果叶姑娘还肯和他们一起去京城的话,这一路上要怎么才能既驾车,又不出现在她面前啊! 第44章 四个要求 五月在湖边坐了许久,看着一片片药田里葱郁的绿苗,心中一片宁静。 她在湖边种了些花,并非用来做药,纯粹是她在山中采集药草时发现的美丽野花。玉佩洞天中四季如春永无黑夜,温度始终宜人,这些本来该在不同季节或时段开放的野花,只要成熟了便纷纷盛放,映得这片湖泊也不再是纯白一色,变得五色缤纷起来。 起身,再看一眼澄澈小湖。 什么都不想真的比较轻松,她真想永远呆在这里不再出去了。然而她不能一直躲在这里,爹爹的事情还未解决,她还是要去京城一探究竟。 离开玉佩洞天,只是一转念间,她又身在小树林里,默默地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四周寂静,唯有夏虫啾鸣。 待眼睛适应了林中黑暗,五月看了看周围,林木枝叶并不茂密,抬头可见半月略微西斜,已经是中夜时分,他们自然不会一直在这里等着她,早就离去了吧。 五月已经解了胸前束缚换回女装,这便深深吸了口气,找准方向向北而行。夏虫本来叫得放肆,却被她步声惊动,纷纷收翅拢腿屏息静气,直到她远远地离开,才又三三两两地啾鸣起来。 · 冉隽修在中夜时分已经到了南延北面的第一个小镇,他估计五月大概要在第二天的上午才能到小镇,定下小镇上唯一的客栈后便命石砚与竹笔守在小镇入口的街边。石砚怪竹笔混账连累自己大半夜的不能睡觉,不但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敲了他半个月的工钱。 他们两人坐在街边,一直等到第二日的午时,也不见五月出现。石砚用力敲了一下竹笔的头道:“喂,你之前有没有睡着过?” 竹笔捂着头上被敲的地方闷声道:“没有。” 一夜未睡导致脑力迟钝,他又过了会儿才醒悟过来,用力推了把石砚道:“你小子偷偷睡着了?!” 石砚理直气壮道:“我是被你连累的,打会儿瞌睡情有可原。” 竹笔咧咧嘴,无话好说,以前他只笑石砚管不住自己的嘴,总是受罚挨骂,昨日却是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真正是活该,只盼叶姑娘不要记他的仇,不然他的月钱就没了,他还想着攒点钱去买个簪子送给香菱呢。 谁知他们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见五月出现,中间石砚回客栈向冉隽修报告过一次,趁机打了个小盹,再去换竹笔回来休息。 冉隽修暗暗奇怪,按她走路的速度,就算是从那小树林直接过来没有上官道走,今日午后也该到这小镇上了。这是小镇唯一的客栈,她若是到了镇上住店必要来此。莫不是她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 念及此,他吩咐石砚守在小镇,竹笔驾车,沿着官道往回寻找,直到南延城外,也没有见到五月。 自冉府被查封后,为节省用度,家中仆役护卫遣散不少,他这次出行只带了竹笔石砚两人,实在是因为家中已经无仆可带。现在要去找人便显捉襟见肘,五月又不是沿官道走的,就这两个小厮怎么去找? 再回到小镇已是后半夜,问了客栈掌柜,结果是自他们离开后就未曾有过新的客人来投宿,而石砚也没见到过五月出现。到了第二天天明还是不见她,冉隽修便不再痴等,继续沿官道往北到了下个小镇,一问镇上客栈,可见到如五月这般形貌的女子或是男装打扮的女子。客栈掌柜倒说见过,她已经换回女子装扮,下午到的这里,买了些干粮问了镇上药铺位置后就走了,并未住店。 冉隽修皱起眉头,她脚程居然如此之快,竟已经赶在了他前面?虽然他们来回找了她一次,又在前一个小镇上耽搁了许久才到了这里,可按南延到此的距离,她路上几乎要不眠不休才能在今日早晨走到此处。而且她不管是为了赶路也好,还是为了避开他们也好,第一个小镇不住倒也罢了,连第二个小镇居然也不住,难道她为了省钱都睡在野外? 既已知道她平安无事,算算路程与时间,冉隽修便不急着赶路了,在客栈住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出发,午前到达第三个小镇,询问下来,她果然买了干粮刚刚离开。 冉隽修便让石砚也买好干粮,驾车离开小镇不久果然在官道上见到独自走着的五月。他也不追上去,只让竹笔驾车远远地跟在后面。 五月很快察觉了后面跟着的马车,皱了皱眉,她为了避开他们刻意没有住第一个小镇,直接从小镇旁绕过,每到一处地方也不住店,买了干粮就走,这几天都没见这辆讨嫌的马车。她估算了一下马车的赶路速度,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远远地在她前面,她才上了官道步行,毕竟官道要好走许多。谁想他们居然还在她后面。 她本以为冉隽修会让马车驶在她身边,邀她上车的,谁知他却只是让马车与她保持百余尺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远远跟在她后面。 五月被他们在后面跟着,越走越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她硬着头皮装没有看见后面马车的样子,埋头赶路。她也想过,若是离开官道,他们的马车自然就跟不上她了,可不是她对不起他们在先,凭什么要她放弃好走的官道来避开他们呢?为了赌口气,她也要在官道上走。 一直到这天傍晚,她到了一个较大的县城,有他们跟着,她就无法进入玉佩洞天休息,为了不要显得古怪,她只得找了家客栈住下,很是郁闷地付了二十文钱。 冉隽修一行也在这家客栈住下了。 第二天天不亮五月就悄悄出发,街上黑魆魆静悄悄地,除了她之外没有行人,更别说马车了。五月快步疾走,谁知一出城就发现冉隽修的马车又如影随形地跟在了她的后面。她在城里街道上并未见到它,也不知道这辆马车刚才躲在了哪里! 五月恨恨地站住,回身看着马车,马车却也停下了。她索性朝马车走了过去,至少马车不能倒着走吧? 到了车前,已经可见驾车的竹笔垂着头不敢看她,满脸都是愧疚而尴尬的表情:“叶姑娘,前几天的事对不住你,竹笔不是故意无礼,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竹笔吧!” 五月不想听他提起那天的事,但也知他是诚心道歉,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我没有生气,不用再提了。你们自管自去京城吧,以马车的速度,现在早就该到淳西县了,何必要慢腾腾地跟着我?” 竹笔想起少爷的要求,苦着脸道:“叶姑娘,你若是原谅了竹笔,就上车吧。” 五月此时最不想见的并非竹笔,反而是冉隽修。她一想起那天自己在他面前如此失态,就恨不得再找个地方躲起来。若是那个刻薄鬼问起的话,她根本无法解释她那天的举动。她执拗地摇摇头:“我不会上车的,你们也不要再跟着我。”说完转身前行。 竹笔叫了几声“叶姑娘”,五月却不予理睬,只顾自己往前走。 这时他听见背后车厢里传来冉隽修轻冷的声音:“竹笔,你以后的月钱都不想要了?” 竹笔苦恼地抓抓头,少爷的要求,前两点他是做到了,但是要叶姑娘上车这事儿却实在难办。可是这事儿要是办不到,他的月钱就尽数泡了汤,答应香菱的簪子更是没了影,那香菱绝对不会再给他好脸色看了。 要不怎么都说急中生智呢,竹笔憋急了突然想到了个主意,他大喊道:“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你醒醒啊!”边喊边从驾座上转身,掀起车帘探头伸进马车,对着车里的冉隽修一阵挤眉弄眼,心说少爷不是我咒你啊,实在是被你那几个要求逼得没办法了。 五月不曾走远,只听竹笔一阵大呼小叫,听起来似乎是冉隽修昏过去了,心中暗猜他难道是心疾发作了?可他之前不是说服了爹爹给他开的药,已经不会发作了吗? 她停下步子,犹豫地向身后的马车观望。 竹笔偷偷回头瞄了一眼,见五月站在原地看向这里,索性装得更起劲,一弯腰整个人钻进了车厢,一边继续大呼小叫:“少爷!你醒醒啊!你这几天找不到叶姑娘,都没睡好觉,怎么劝你休息都不听,这不弄得心疾又犯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该怎么办才好啊!” 冉隽修哼了一声:“竹笔,你少胡说些有的没的。”前两天他倒是真没睡好,但只是因为小镇客栈布置简陋床铺咯人而已,根本不是因为忧心她的下落。 竹笔压低声音道:“少爷说话可轻点。我这不是为了让叶姑娘上车吗?”接着又提高了嗓门继续呼叫。 五月知道心疾发作是耽误不得的,就算差一句说话的时间,可能人就没了。她一听冉隽修是真的心疾犯了,急忙奔了过来,一步跨上马车,同时疾声道:“快点让他躺下,解开衣服!” 她不及细看车厢内情景,先低头掏出袖中针盒,取出金针,正欲紧急施救,先把人救醒再说。抬头却见竹笔身后的冉隽修好端端地坐着,脸色如常,并无任何痛苦之色,反而微微扬眉,一脸自若地看着她,再看竹笔石砚两人却都面带笑意。她顿时明白了他们声称冉隽修昏倒,只是为了骗她上车而胡诌的。 她脸一沉,转身就想下车,竹笔赶紧拦在她前面,哀求道:“叶姑娘,求求你原谅竹笔前几天的无礼,你要是不原谅,竹笔就要受罚了。” 五月一皱眉:“那件事我已经忘了,还谈什么原谅?既然冉公子没事,我就下车了,你让开吧。” “可是姑娘一定要下车就是还在生竹笔的气。竹笔给你磕个头行么?叶姑娘就别再生气了。”竹笔哪里肯让她下车,那不是连月钱都跟着“下车”了么?他说完就作势要跪下来。 五月哪里肯受竹笔磕头,可是她也不能伸手去拉他起来,眼看着竹笔就快跪下了,急得她连忙道:“我不下车了,你别向我磕头,我受不起。” 听她说完这句,竹笔总算是放下了半颗心,前三个都做到了,接下来就是少爷的第四个要求了——不能出现在叶姑娘面前,所以他立马转身钻出了马车,回到驾座上:“叶姑娘快坐好,咱们这就上路了。” 他在驾座上挥鞭驱马,心中暗喜,现在四件事情他全都办到了,反正驾车时叶姑娘在车厢里也见不着他,如果到了休息的地方,他等叶姑娘先进了客栈,他再进去就行。看来他的月钱是可以顺利地保住了。 五月见竹笔一听她说不下车,立刻转身出去赶车,说话的调子里还带着洋洋喜气,完全不见了刚才诚恳道歉的样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很快她反应过来,冷着脸坐下,心中想的是,刚才竹笔说得做得那一套恐怕都是冉隽修的主意。这人表面看起来一本正经得很,其实本质就是个无赖。她这么想着,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谁知他却还了她一个微笑,气得她转头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日因为入v诸事,更新时间比较乱,抱歉了。 今后会隔一段时间发一章和主线无太大关联的小番外, 一方面是防盗,一方面是博君一笑,诸位可以选择不买。 从今日开始恢复19:08的更新时间,如其他时间更新,多半为修文捉虫。 另(广告):推荐何如完结旧作《驸马,我要在上面!》, 这篇文现在上了完结半价金榜,整本购书只需半价,欢迎大家入坑。 第45章 切药生香 好在冉隽修完全不提那天五月跳下马车的事,非但不提那事,他连话都不说一句,反而靠在车壁上假寐起来。连石砚也往座椅上一倒,呼呼睡起大觉。 五月松了口气,慢慢放下了心中那分莫名的紧张。因为被冉隽修一行跟着,她昨晚并不是在玉佩洞天中休息,而是睡在客栈里,夜里她一心想着要早些出发,便睡得警醒。这会儿车中闲着无事,摇摇晃晃地她渐渐也有了困意,只是毕竟在人家的马车里,她可不想当着两个大男人的面睡觉。 为了忍住困意,她便要找点事情来做。为了轻装赶路,她只随身带了水和路上吃的干粮,不过作为医者,她始终随身带着炮制好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此时闲来无事便正好切药。 她在椅面上摊开一块干净的棉布,铺上一张洁净的厚纸,摆好一个小巧的铡刀。接着打开装药材的包袱,取出一整支人参来,先用一把精巧却锋利的剪刀剪下参须,再用小铡刀把参切成薄片。马车摇晃,她切得很慢,但借着铡刀另一侧可调的挡片,她耐心地将每一片参片都切成了同样的厚度。 将这支参切完之后,她将参须与参片分开用纸包好。接着她又铺上一张纸,取出几块润透的白芍,用铡刀将它们切成比人参更厚一些的片状。 各种药材该切片的切片,该切段的切段,马车摇晃,让她的工作变得缓慢而困难,但她只当打发时间,也就完全没有心焦或是浪费时光的感觉,等她把炮制好的药材全部切完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 包着药材的纸包,每一个的边角都稍加折叠,成不同的形状,也就是她和爹爹看了才知道,这乍一看起来全都是一模一样的纸包里,每一包分别是哪种药。这原本是她因为自己过目不忘才用的偷懒法子,不过药铺和医馆开得久了,爹爹也记住了这些小小的暗号,只要瞧见外面折叠的样子,就知道是哪种药材。 五月在掌中托着一个小小的纸包,出神凝视了许久,她想起了往日与爹爹在药铺医馆里那些自在惬意,时有小小纷争的时光。 有一次为了一个疑难病症父女两人争辩了大半天,最后还是不欢而散,然后两人各自去翻找医书,旁征博引,总之是非要说服对方不可。到了最后,两人共同商讨出一个治疗方案,倒是颇有奇效,最终还将那人的病因找了出来。 五月想得出神,一双细长弯眉时而轻皱,时而舒展,到了最后,想到爹爹看着那痊愈的病人时满足的神情,她脸上不由浮起一个温暖的微笑。 · 冉隽修为免五月窘迫尴尬,待见她坐下后便闭眼假寐,同时轻轻踢了石砚一脚。石砚虽然常常说话不经大脑,但人并不笨,被冉隽修踢了一脚后,见他假寐,便也识相的倒下大睡起来,不过他倒不是装睡,而是很快就真的睡着了。 冉隽修靠在车壁上,本来也是闭着眼,却听五月坐着的位置并不安静,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他还忍着不去看,怕是万一她以为自己两人睡着了,正在整理身上衣物。若真是这样,他看了就太无礼了。 然而到了后来,已经不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了,还有卡擦卡擦克哒克哒有节奏的声音不断传来,不似整理衣物的声音。他终忍不住好奇,微微半张双眸,瞧瞧她到底在做什么。 原来她在切药材,难怪他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药味。 他本来微张眼眸,怕她瞧见自己装睡,那就有些尴尬。后来却见她一门心思全在手上药材,便彻底张开双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切药。放在平时,冉少爷那有什么兴致看人切药,只是车上无事可做,无话可聊,只是装睡未免太过无趣,他心道自己也就看着解解闷而已。 她低头一刀一刀地切着,双眸凝注,心无旁骛,这种神情他在另一人身上也曾看到过。那是他大哥读书的时候,常常会有的专注神情。他幼时最喜爱做得一件事之一,便是趁他大哥专注读书时悄悄走到他背后,然后“哇”地大喊一声。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大哥惊得跳了起来,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笑得捶地,直到眼泪都迸出眼角都停不下来。 之后他便常常这样去吓唬专心读书时的大哥,每次都笑出了眼泪。母亲为此嗔怪不已,说这到底有什么好笑,又劝他别影响他大哥读书。他置之不理,后来父亲知道此事,把他叫去教训了一顿,举着戒尺狠狠打了他的手心一下,这是他第一次挨父亲的打,为此还委屈得痛哭了一场。 那时他还幼小,还未生那一场大病,他还可以那样纵情的笑与哭。 到了后来,被叮嘱千万不可以被惊吓着的,便成了他自己。不可以狂喜,不可以暴怒,也不可以伤悲。父亲再也没有对他说过类似“你看你大哥如此专注读书,你长大以后也要如此勤勉。”这样的话,母亲总是怕他累着,这事也不许他做,那里也不许他去,总是要他在房里歇息。 父母再也没有对他严厉过,只因为他们对他没有任何期望,“你只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其他事一样都不需要你做。”这是他们从未说出口的话,他却在十多岁时就已经懂了。 她把那些切好的药材用洁净的厚纸一一包起,包完之后,每次都会在纸张的边角上折叠几下。他微觉好奇,留心观察之下,便发现不同种类的药材,她折叠的方式与次数都会不同。于是,在旁人看来完全一样的药包,她却能一眼从中找出自己所要的药材。 看到她托着最后一个纸包出神,脸上表情生动,冉隽修嘴角亦带起一抹浅笑,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一种偷窥到小秘密的感觉。 · 五月把所有药材包用棉布裹起来,再放入包袱里扎好,觉得肩膀脖颈都酸胀无比,掀帘看了看外面天色,原来已经日上三竿,她伸了个懒腰,扭动脖子活动手臂,动作做了一半却突然想起这车内并非她一人,她切药太过专注,非但忘了时间,也忘了车内还有冉隽修和石砚了。 她赶紧把手放下,往冉隽修的方向看了看。幸好他还在睡,脸上表情柔和,嘴角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知在做什么好梦。 石砚也还在沉睡,微张的口边还有疑似口水之物在亮晶晶反着光。 五月暗中松了口气,赶紧把她因为刚才双臂上伸而上移,此时在胸腹上难看地拱起的衣衫整理好,再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药切完了,她也没事做了,此时已近中午,她也觉得有些肚子饿了,便取出昨晚买的馒头吃了起来。 冉隽修装了半天睡,虽然五月极为专注,车内空间狭小,他若是动作一大,五月眼角余光就能看见,因此这半天他基本都维持着一个姿势,此时早就腰酸肩麻,索性动了动手臂,然后睁开双眸,坐直了身子。 五月瞧了他一眼,又继续专心吃自己的馒头。 冉隽修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今晨出发得早,再走小半个时辰,就会路过一个小镇,不如到镇上吃饭吧。” 五月啃着馒头默默不语,和冉隽修同行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尽快到达京城,但是也有麻烦就是她必须晚上要住宿客栈,这于她来说是本非必要的开支。而她所种药草卖掉的话,虽然可以勉强维持吃饭与住宿的费用,但她还要考虑入京之后的食宿费用。 京城开支想必更为惊人。所以她在饭钱上是能省则省。 冉隽修见她低头不言,知她所想:“叶姑娘不用担心费用问题,既然我承担下了此事,自然不会叫叶姑娘再在食宿上面破费。” 五月还是啃着自己的馒头,她不想欠他太多人情,这一路上过去半个多月时间,难道都让他请吃饭?若是换做以前冉府并未查封的时候,她倒不会和他客气,毕竟爹爹的事情与他多少有点关联。可是他现在家道中落,恐怕也无多少余钱可以像以前那样挥霍,更何况他此去赴京,还要在京中“活动”,那些开销才惊人。此时他也更需要省钱。若是让他请吃饭,说不定他为了面子还要摆起少爷的谱来,不肯节俭。 冉隽修不知五月所想,只当她是还在生气,不想领自己的情,心中暗笑她性子太倔,倒也不再劝她。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达小镇,停在一家饭馆前。 石砚被冉隽修踢了一脚,“啊”了一声,从沉沉好梦中惊醒过来,看看四周。 “下车吃饭。”冉隽修说完便下车了。 石砚“哦”了一声,急忙跟着他下车,下车走了几步,突然止了步子,挠挠头有些迟疑地问道:“少爷,叶姑娘怎么不下车吃饭?” 冉隽修本想说她不一起吃,转念一想改了口道:“你去喊她吃饭。” 石砚便回到车边,站在车外喊道:“叶姑娘,下车吧,到吃饭的地方了。” 五月本想等他们进了饭馆,自己便可以进入玉佩洞天休息,却突然听石砚的大嗓门在车外响起,不由得吓了一跳:“我吃过馒头了,你们去吃饭吧。我等你们的时候在车上歇会儿。” 石砚却不肯就走:“叶姑娘,一起出门就该互相照应,我们吃饭,让你自己一个人啃干馒头可不是个事儿,你快下车来吧,不然我也不去吃了,你给我一个馒头,我也吃馒头。” 五月无奈,只能道:“我已经吃饱了,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只想歇一会儿。这样吧,中午就算了,晚上我再和你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那你说话快要算话,要是晚上还是啃馒头,我就也陪着你啃馒头。”石砚是个实性子,非要得了五月的肯定答复,这才进入饭馆,四处一张望,见冉隽修和竹笔已经在一张小桌边坐下,他便也过去坐下,对冉隽修道:“少爷,叶姑娘说吃饱了想睡会儿。不过她答应了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 冉隽修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心中苦笑,石砚说的话她倒是挺能听得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留言好少啊! 好吧,我知道爪机党留言比较麻烦一点…… 再次友情提醒,v章留言超过25字,何如才能送积分哦~ 看何如的文可以抵扣*bb! 第46章 讨厌吃药 五月见石砚也进了饭馆,便放下车帘。此时马车内就她一人了,于是她一动念,进入了玉佩洞天。在草地上躺下,合起双眸,摊开了四肢,什么都不想,全然地放松。 经过她半年多的精心打理,玉佩洞天里已经不仅仅有了药田花田,因有些药材是从树上采集的果实或花叶,甚至是树皮,所以在湖泊一侧是几片枝叶繁茂的小树林。微风轻轻吹过树林与药田,拂着草叶与野花,沙沙作响。 五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淡的青草气与野花的幽香便满溢了她的鼻间喉间,似乎连胸中也满是清淡幽香,让她心中舒爽无比。 不过她没敢放纵自己在这里多躺,虽然她说要在车里歇一会儿,想必冉隽修他们就算要上车也会先在车外招呼一声,而且她在玉佩洞天能清楚听到外界的声音。但毕竟这是与人同行,马车又是停在人来人往的饭馆门口,她可不敢托大一直呆在玉佩里,只敢在里面稍加休息。 她从湖中取了些水作为路上饮用后便赶紧从玉佩中回到马车里,在马车内的长椅面上躺下假寐起来。冉隽修三人这一顿饭却吃了许久还没吃好,五月等他们上车等得无聊,不知不觉间真的睡着了。 · 冉隽修听石砚说五月要在马车里歇会儿,知道她今日早起,怕是坐马车坐得困倦,吃完饭还特意多等了一会儿,石砚要回马车里也被他拉住,三人又喝了壶茶,看看天色,再不上路的话怕要入夜才能到下个歇脚地方了,这才结账离开。 竹笔逃不掉驾车的命,苦着脸爬上驾座。石砚瞧见他的脸色,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正要再打击竹笔几句,却被冉隽修盯了一眼,他心中虽然不解少爷为何盯自己,却条件反射地赶紧收了声音。 冉隽修走到马车后侧,先轻轻唤了两声:“叶姑娘?叶姑娘?”等了一会儿不闻马车里有回音,便轻轻掀起车帘一角,只见五月侧着身子蜷在椅上,睡得正甜。 他回头对石砚交待道:“叶姑娘睡着了,你去和竹笔说,让他驾车时慢一点,别大声吆喝。” 石砚这才想起吃饭前五月说的话,顿时露出一个恍悟的表情,去前面和竹笔说了声后,轻手轻脚地上了车。 马车慢慢启动,虽然竹笔只是挥鞭,并没有吆喝,摇摇晃晃的车身还是让五月惊醒过来,她觉察到马车已经不是静止状态了,立刻坐了起来。发现冉隽修和石砚都上了车,自己刚才居然睡着了,他们什么时候上车的都不知道,也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睡着时是不是出了什么丑被他们看到。她急忙拉好因为躺下而压皱的衣服,再整理了一下头发,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冉隽修本想让她再多睡会儿的,才没有在上车前叫醒她,想不到她这么警醒,马车一启动就醒了过来。见她整理衣衫头发时满脸红晕,知道她害羞,便转头不再看她,掀起前面的车帘对竹笔吩咐道:“叶姑娘醒了,可以快些赶路了。” 五月感觉自己脸上发热,为了掩饰这种尴尬,转身掀起窗帘看外面的风景,见他们离饭馆并不远,才稍稍放松下来,想来马车刚刚才行驶起来,那么他们应该也才刚刚上车。耳中听到冉隽修对竹笔说的话,已知刚才他为了让自己多睡会儿,特意吩咐竹笔慢些驾车,再联想到他们之前吃饭花了许多的时间,大概也是为了让自己在车里多歇息会儿。 她发觉冉隽修这人,如果他愿意的话,做事可以极为细致周到,自己与他同车时,他也一直谨守礼仪,便对之后的赴京路程放下心来。 · 这天夜里,马车到了一处驿站,他们一行四人下车,订了三间单间,竹笔与石砚共住一间。五月本来想要自己付房钱,冉隽修却抢着付了,她坚持要给他房钱,他只是不收,五月也没法硬塞给他。 定好房间,他们便去吃饭。 驿站旁边有个小饭庄,是驿站班头的亲戚开得,提供路人饭食,菜色并不精致,不过借着亲戚关系,借送信的驿车捎带食材,菜都新鲜,份量颇足,口味也偏咸重,最是适合旅人。 五月在桌边坐下,见只有冉隽修和石砚坐在一起,心中有些奇怪竹笔去了哪里。冉隽修点完菜后又问五月要点什么,她平时一直在家吃家常菜,少在饭馆吃饭,让她点菜她也点不来,何况她已经听冉隽修点了四五个菜了,就摇了摇头。冉隽修便又点了个汤。 饭菜上桌,五月吃完自己的饭,见冉隽修还没吃完,也不好意思自己先回房,坐在一边等了会儿。待饭吃完后,冉隽修叫小二过来结帐,五月便不和他争了。只是在他正要回房时,五月叫住了他:“冉公子请稍等,你这段时日是不是一直没有服药?” 冉隽修闻言停了一停,随后回身挑眉道:“今日隽修才知叶小大夫已经尽得叶大夫的真传了。” 五月有些恼,她好心询问,他怎么又叫起她叶小大夫来了。她不理他话中讽刺,只指了指面前的桌子道:“冉公子请你坐下。” 冉隽修瞧了她一眼,终于还是走回饭桌前坐下了:“叶小大夫是要为在下诊治吗?” 五月不接他的话,只是公事公办地让他把手伸过来。冉隽修只得依言撩起袖子将手臂平放桌上。五月伸指搭上他手腕,只觉他手腕微凉,脉细无力,恐怕他停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冉公子,你为何擅自停了汤药?” 冉隽修冷冷道:“不再犯病自然不用再服汤药。”他所服汤药中,其他几味药倒也方便,唯人参与龙骨均价值不菲,特别是龙骨,极为难找,价格更是高昂,他原来家境富裕,自然不成问题。但自冉府被查封之后,家中商铺田产也都被封了,他便停了汤药。冉老夫人心中忧虑丈夫入狱之事,竟不曾注意他自己停了药。 五月不知个中缘由,听他所言只当他像有些病人那样自以为是,认为没了症状就可擅自停药了,便耐下性子来说服他:“冉公子,须知你没有再犯心疾是因为持续服药的关系,如果擅自停药,时间久了,还有可能会犯病。那我爹爹当年教你的按摩术你可每日都按着照做?” “还在做。我只是讨厌再天天吃药而已。” 五月不觉有些好笑:“怎么会讨厌?有病就要吃药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那样怕吃药呢?” 冉隽修淡淡道:“每日吃药,便每日都要想起一次自己是个身有疾病的人,这药要吃一辈子,怎不让人讨厌?” 五月愣了一愣,只觉他话里带着种自怜自伤的味道,她自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直至最近,每次见他都觉得这人自傲得很,从未见他流露出过这种有些脆弱的样子。 她数年间行医,见惯了生老病死,对他这种自怜自伤并不买账:“冉公子,你可知这世上有比你病重得多的人,每日只靠汤药来吊着命的,今日不知明日是否还能活。也有伤了四肢或是内腑,只能躺在床上度过残生的人。你只是每日服药就能如常人般行动如常,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如常人般行动如常?是能像你那样爬树还是钻洞?”冉隽修冷笑一声,起身离去,他为何要在她面前说那句话,白白叫她看轻,简直是自取其辱。 五月也气到了,她好心搭脉好心劝诫,他全当驴肝肺也就罢了,还讽刺她上树钻洞,她就是乡下姑娘怎么了,她自食其力行医坐堂,镇上许多人都喜欢她,这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凭什么看不起她?可是冉隽修却完全不给她还嘴的机会,直接回了房间。 五月愤愤地回到了自己房间,但是她很快又出了驿站,来到饭庄的厨房,向里面的厨师借炉灶一用。 · 冉隽修回到房中,见竹笔坐在一旁似乎无所事事的样子,脸上就是一冷。 竹笔刚才吃饭为了避开五月,是让石砚盛了饭菜给他拿到楼上来吃的,不知冉隽修和五月在饭后发生的不快之事,但他向来机灵,看着苗头不对,只怕冉隽修再拿前几日的事情做由头来训斥自己,赶紧说要去驿站马厩看看马夫有没有把马照顾好,趁机溜出了房间。 他在马厩磨蹭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呆的无趣了,便慢慢地走出马厩,从西侧一条小道转回到驿站前院,刚要转过墙角,却正好见到五月端着一个碗从院子外面进来。 他赶紧往墙角后面一躲,心中暗暗嘀咕,叶姑娘刚吃完饭没多久,怎么又端回来一碗东西?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满满一碗汤水,难道她之前没吃饱? 他们的房间在驿站二楼,五月沿梯上楼,她记得冉隽修住得是丙字二号房,看了看门牌确认没错便轻轻敲了敲门。房内响起石砚的声音:“来了,来了。” 很快房门打开,石砚见到五月,不由惊讶地问道:“叶姑娘?有什么事吗?进来说话吧。”边说边向侧面让了让身子,好让她进去。 五月摇摇头:“我不进去啦,这是给你们家少爷的药,你拿进去吧。记得喝完药后把碗还给饭庄。” 她见石砚伸手接过药碗,便道:“我回房去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竹笔远远地跟在五月后面上的楼,少爷只说不能出现在她面前,可没有说不能出现在她背后。他在楼梯转角见五月递给石砚一碗东西,这一路上楼,他已经闻到了药味,眼见五月回到了自己房间,就一溜小跑回到丙字二号房,在房间内找了一下,见桌上正放着一碗汤药,便很是八卦地问道:“石砚,这是叶姑娘给少爷煎的药吗?” 石砚道:“是啊,刚煎好就送来了,还是热乎乎的呢。” 竹笔向石砚挤挤眼睛道:“那少爷怎么不趁热喝了啊?” 石砚偷偷瞧了眼冉隽修,向竹笔招招手,竹笔赶紧凑了过去,石砚咬着他耳朵把刚才饭后冉隽修和五月吵过之事告诉了他。竹笔嘻嘻笑道:“这样叶姑娘还特地去煎了药来给少爷喝,可见叶姑娘……真是心善啊。”他话说了一半见冉隽修朝他看了过来,便赶紧改了口,只是脸上还是一付嬉笑表情,只因他知道少爷现在心情绝对不会太差。 冉隽修盯了竹笔一眼,却没说他什么。再瞧桌上这碗药,他伸手端起药碗,触手温热,把碗举至嘴边,鼻间还是那熟悉的气味,这喝惯了的药,今日却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第47章 谁赖着谁 五月一直谨记爹爹的话,医者父母心。病人不管病情是轻是重,多少都有些郁闷烦躁,脾气也就难顺,觉得吃药没有效果拒绝再服药的有之,认为大夫没本事看不好的有之,自暴自弃不配合治疗的亦有之…… 可是不管病人如何闹脾气,作为医者不能和他们一般,因一时之气而不顾医者的责任,还是应该尽量劝诫病人继续治疗,这是从医者的良心,也是做人的道义。 所以尽管冉隽修看不起她,她却不能就此不顾他的病情。她也知他虽然家道中落,却还想撑着一份面子,既然他把她的食宿费用都抢着付了,她便以替他继续治疗作为回报,若是把药交给竹笔石砚去熬,那两个小厮不一定做得来生火煎药之事,怕是药还没煎好,水先烧干了这类事会层出不穷。所以她还是好人做到底,就替他把药也煎好,送上门去。 第二天一早她还怕冉隽修因为讨厌吃药而把药倒了,趁着他不在时特意叫过石砚来问:“冉公子昨晚把药喝了吗?” 石砚笑嘻嘻地道:“全喝完了,从来没喝得这么爽气过!” 石砚这一脸笑容让五月莫名其妙,冉隽修喝了一碗药,又不是就此痊愈了,他笑得这么开心干嘛?她疑惑地问道:“石砚,你有什么高兴事儿吗?” “少爷都停了快三个月的药了,昨天才又开始肯喝药的,我当然高兴了。” 五月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了悟,三个月前……不就是冉府被查封的时候吗?难道他不是因为讨厌吃药,而是因为药材的价格太贵,他已经承担不起每日服药的支出了? 爹爹开药是因人而异,他在药方里开了人参龙骨等高价药物,是因为当时的冉府完全承担得起,人参大补元气复脉固脱,龙骨则起镇惊安神止心悸之效。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冉府财产全被查封,还需上下打点,用度肯定捉襟见肘,所以他停了药。想想也是,都喝了好几年的药了,又怎会因为讨厌而突然停药呢? 五月再见冉隽修时,眼睛里就带了几分同情之色,心想自己药田里人参倒是种了,目前看来还需多种些。至于龙骨,那都是土里挖出来的古物,有人偶然挖到了便去药铺卖,可不是她能种得出来的,虽然她这里有些备用,却不够他天天服药所用。好在龙骨可以用牡蛎壳代替它的大部分功效,她还可以扩种人参,一路上找药铺用多余人参去换钱买龙骨。 冉隽修倒被她的眼光看得莫名其妙起来,感觉略有些尴尬,便轻咳一声道:“昨晚上的药,谢谢了。”他自己停了药的事,已经有将近三个月了,连母亲都没有注意到,她却察觉到了,还特意去煎了药送来,让他不喝也不行。昨晚的这碗药虽苦,却让他心里暖暖的。 这似乎是五月第一次听到冉隽修对她说谢谢,吃惊之余也有些欣喜,虽说她只是出于道义,却不代表她不喜听到病人的感谢之言。她微笑道:“冉公子不必客气,昨晚你抢着付了食宿费用,我这也是投桃报李。何况爹爹说过,医者父母心……” 听到她说只是投桃报李,只是出于医者的良心才为他煎了那碗药,冉隽修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不待她话说完,就冷声打断了她:“叶姑娘口口声声医者父母心,然而你擅自离家,就不担心你母亲为你而忧虑焦急吗?” 五月本来心中对冉隽修的感观有所改变,却不料他不但出言打断,还语带讽刺,不由得生了气:“难道我什么都不做,守在家中陪着娘亲苦苦等待爹爹的消息,她就不会忧虑焦急了吗?何况这一路上我都会报平安回家的。” 冉隽修哼了一声道:“你从家里出来时,就不曾想过吗?若是路上出了事怎么办?”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呢,还是无知者无畏好呢?她天真而执着,若是认定了一件事,便一定要去做到,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到。 五月心道我有玉佩洞天,自然不怕出什么事,这是她无法说出的秘密,但她面对冉隽修不愿落了下风,便微微扬了一下眉头道:“这一路上有冉公子在,我还怕出什么事吗?” “原来叶姑娘离开家时就想好要赖上我了。” 五月也知道冉隽修就是说话刻薄,本性并不坏,只是他这句实在过分,她哪里赖着他了?到底是谁赖着谁?不是竹笔恳求,她怎会上他的车?她又不是他家的奴仆下人,也不用依靠他才能到京城,何必天天看他那张冷脸,受他的气!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她才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呢:“冉公子,五月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赖上谁,从现在起就各管各走吧,五月就不耽搁冉公子去京里活动打点的要事了,告辞。” 说完五月便起身一步跨至车门边,伸手掀开车帘,只见车下土石飞掠而过,才记起马车此时跑得正疾。她扶着车门想要喊竹笔停车,左臂却突然被紧紧握住,并被向后拉了一下,耳边听到冉隽修叫道:“小心!” 冉隽修见五月扶住车门以为她要跳车下去,那天她就是不等车停稳就跳下了车,可那天车速不快加上石砚及时收住了马缰。要是今天这车速她跳下去,必然要摔伤的。他情急之下便顾不上守礼,伸手拉住了她。 没想到五月就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猛地把手臂往回抽,同时叫道:“放手!” 冉隽修没防备她用力如此之猛,一时没有拉住她,五月便因为惯性往车门外直摔了出去! 这个时候不容冉隽修再想,他全凭本能反应向前疾跨一步,伸左臂搂住了五月的腰,同时右手疾伸,去勾另一侧门框,却抓了个空。此时他自己也没了可以借力的地方,便被五月倒下去的那股力扯着,两人一起向着车下急掠而过的土石路上摔了下去! “少爷!”石砚比冉隽修的反应稍慢了一拍,此时刚刚扑了过来,便一把抱住了冉隽修,把他拉回车里,连带五月也被冉隽修抱着拉回了车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弹指之间,前面驾车的竹笔只听到车里三个人一迭声的“小心!”“放手!”“少爷!”的呼叫,急忙拉缰停车,一边回头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他不知后面出了什么事,担心之下,等不及回答已经把头伸入车内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所见却让他目瞪口呆! 只见叶姑娘少爷石砚三人都倒在地上滚作一团,最上面的是叶姑娘,她脸朝下趴在少爷胸口,少爷在中间,仰面向上还揽着叶姑娘的腰,最惨的是石砚,被少爷压在身下,此时一付龇牙咧嘴地痛苦表情。 竹笔见少爷似乎没什么事,好像还颇有艳福的样子,就赶紧把头缩了回去,继续挥鞭驾车,虽然他非常好奇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月钱要紧,叶姑娘没有看见他就不算违反少爷的第四条要求了,他的月钱还在。 五月整个人都扑在冉隽修身上,后腰还被他一条胳膊沉沉地压着,这简直等同于被他抱个满怀了!她白着脸撑起身子,低头不敢看冉隽修的脸,慌乱中甚至顾不上手撑在他身上何处了,急急忙忙爬起来后就扬声道:“快停车!让我下车!” 竹笔闻声只得再次拉缰,心道驾车的好苦命啊。 石砚见五月已经爬起来了,少爷却还是躺在自己身上不动,他刚才是垫底的,三个人一起摔下来,那分量可够呛的,此时后脑和屁股还疼着呢。他苦着脸哀求道:“少爷,你就快些起来吧。” 叫了几声后石砚感觉有点不对了,冉隽修的身子沉沉地压着他一动不动,头向另一边侧着微微下垂。石砚赶紧扶着他坐起来,发现他双目紧闭,竟然已经昏厥了过去,不由得大惊道:“少爷!少爷!”转念一想叶姑娘不是现成的大夫么,一抬头却见五月已经不在车上了。 他只得小心地扶着少爷的双肩,让他斜靠在座椅上,自己再跳下车,四处一望,见五月已经走得远了,急得他一跺脚,一边喊着:“叶姑娘,你快回来,少爷他昏过去了!”一边向着她追了过去。 五月却充耳不闻,只是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石砚追到她身边,侧身用跟她一样的步速快步走着,面向她哀求道:“叶姑娘,求你别生气了,不管怎么样先把少爷救醒了再说啊!” 五月只当他是和竹笔一样,以冉隽修发病来骗她回去,并不理他。 石砚又求了几声,见五月只是板着脸走路,急得一步跨到她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叶姑娘,就算你生气,也等把少爷救醒了后再生气吧!” 五月一惊,向侧后退了一步,避开石砚正面:“你别跪啊,我受不起。” 石砚又转了个角度,还是对着她跪着,同时叫道:“叶姑娘,你不去救少爷,石砚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五月仔细看石砚表情,见他脸上焦急神色不像伪装,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已知石砚是个实性子,不似竹笔会作伪:“冉公子真的昏厥了?” 石砚拼命点头:“真的啊!叶姑娘,我没有骗……” 不待石砚说完,五月急忙转身,用她最快的速度飞奔回去,车前已经不见竹笔身影,当是已经进入车内看护冉隽修了。她直接爬上驾座,从前面钻入车内,见冉隽修斜靠在椅上,平时只是略显苍白的脸此时却白的像纸一样,更衬得修眉如墨,双眸紧紧闭着,眸下带着淡淡青影,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 她一边吩咐竹笔让冉隽修在车内地板上躺平并解开他衣衫,一边从袖中飞快地掏出针盒,先在他人中扎入一针,再在胸前心包几处穴位合并下针,接着撩起他袖管,在双臂手少阴心经一路穴位上下针。 此时石砚也已经上了车,他和竹笔都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正逢七月,停驶的马车里挤着四个人,很快就变得闷热不堪,五月不停用针,不时搭脉,额头上渗出了细密晶莹的汗珠却顾不得去擦。 半盏茶后,冉隽修眼睫轻颤几下,慢慢地张开双眸。五月还在专注施针,只听石砚与竹笔惊喜地叫了声“少爷”,抬眼一看,冉隽修已经醒来,这才松了口气。 她拔了他人中上那枚金针,冷冷道:“先躺着别动,还没好呢。”一边继续捻动他胸前与臂上金针。 冉隽修动了动唇,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冉动了心啦~可惜咱家五月只当他病人看待~ 第48章 医者之心 这之后的行程,五月留下了,仍然与冉隽修同行。只是她一直沉默无言,坐在车上时,就将车帘掀起一角,侧头看着车外,到了休息的地方就先下车,自己订自己的房间,自己买自己的干粮回房里去吃。晚上她仍然会熬药给冉隽修送去,只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石砚开了门,她递上药碗就走。 冉隽修也不和她说话,坐在车上少言寡语,多数时候闭目假寐,只不过晚上住店时他仍然让竹笔订了三间房,吃饭时也依旧点了四个人吃的份量。 五月冷眼看着他订房点菜,不加阻拦,冉少爷要浪费钱她也拦不住,她只尽自己医者的责任,不会赖上任何人。 三日过去了。这天晚上,五月送药过来时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等石砚接过药碗后说道:“我给冉公子搭一下脉。” 石砚点点头,先把药端了进去。竹笔一听见五月要进来,便赶紧低着头躲了出去,他这个月的月钱还差几天就领到了,且少爷这几日的心情,属于乌云密布的情形,他可不想功亏一篑。 五月跟着进屋,到了桌前坐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等着冉隽修伸手。冉隽修却不先伸手,反而接过石砚递来的药碗,吹凉了慢条斯理地喝着。 五月左肘撑在桌上,单手托腮,右手食指在桌子上无聊地画着圈,暗暗后悔没有等药温了再送来。她渐渐等得不耐,心道这人不能让我搭完脉再喝吗?可是又不想先和他说话,只得气鼓鼓地坐在一边暗自生气。 又等了一会儿,五月耐心耗尽,站起身对石砚道:“等你们家冉公子喝完药我再来。” 可她话音刚落,冉隽修便把碗往桌上一放,捋袖伸手放到桌上。五月往桌上一瞧,碗中药已喝完,只剩些许药渣了。她再次坐下,狠狠地瞪了冉隽修一眼,结果他一付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僧入定模样,让她这眼完全白瞪了! 不过一旦伸指搭上冉隽修的手腕,五月便恢复了医者应有的冷静细思。他的脉象虽比三日前昏厥时好了些,却仍然细弱无力,且速脉中歇,歇无定数。触到这样的脉象,她不禁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 玉佩洞天里种的人参虽然可以速生,可惜年份还是不够,且这几日经过的都是小地方,药铺里没有买到龙骨,她今日煎药已经只能完全用牡蛎壳代替龙骨了。不过五月这几日煎药,用的水都是玉佩洞天中的湖水,两厢一抵,功效便和原来的药方差不多了。 最初她灵光一现想到用湖水煎药,还是在瑞平镇她独自经营药铺医馆的时候,经过几次尝试后,她发现这水不但直接喝可以消除疲劳,放松精神,如果用来煎药,还有助于药力在人体内的效用发挥。 只是十数息时间,五月已经诊断完毕,她还是不愿和冉隽修说话,只仰头对石砚道:“你家少爷擅自停了三个月的药,这段时间又一直忧思少眠,光靠汤药要恢复到三个月前的状态,恐怕还要多花数倍的时间。若是每日辅以金针针灸,可以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石砚实心眼,便向五月道:“那叶姑娘就替少爷针灸呗!” 五月不说话,只睨了眼冉隽修。竹笔机灵精怪,若是他在一旁,便能知道五月的意思是要他家少爷先开口才肯替他针灸。可石砚完全是个实性子的人,他见五月不说话也不动手开始针灸,不由得急了:“叶姑娘,你怎么不动手呢?” 接着他突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是了,这几天你天天煎药,我们药费诊费都没给你呢!叶姑娘你怎么不早说呢?这几天加起来要多少钱?” 五月哭笑不得,只得道:“我不是要诊费。” 我只是要听他道个歉。 石砚这下糊涂了:“不要诊费?那叶姑娘为啥不肯针灸?” 五月被他问得愣了一楞,治病救人,本是她应做之事,也是她喜做之事,为何非要听了冉隽修道歉才给他针灸?她忘了什么?又在执着什么? 她记起了爹爹许多次对她说过的话,只是一瞬间,她心中再无芥蒂。冉隽修是否道歉,是否放软,于她来说又有何关系?她是医者,救死扶伤就是她的责任。他是个锦衣玉食的少爷,性子又别扭,恐怕从来不会向人道歉服软的,她又何必执着于他的一句话? 五月在这一瞬间已经想的通透,轻轻笑了笑道:“冉公子不挽袖,我如何替他针灸?” 冉隽修抬眸瞧了五月一眼,只见她脸带微笑,不再有之前的冷淡模样,颇为意外。 她这几日一直在为那日他抱住她的事生气吧。她似乎极讨厌被人触碰。想起那天她被他拉住手臂之后的反应,简直就像是被蛇蝎咬了一口般,在这种情况下,寻常女子不应该是羞红了脸叫他放手的吗? 或者她只是极讨厌自己而已。 然而让她极为讨厌的自己为了拉住跌出马车的她,不得不搂住她的腰,虽然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却记得在昏厥之前她是扑在自己怀里的。 她刚才进屋时还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怕是只要他不对那天的非礼举动向她开口道歉,她就会一直这么冷淡下去。只是不知她为何突然转换了心情?冉隽修再瞧一眼石砚,见他也是满脸喜色地看着五月掏出针盒,眼神便黯了一黯。 他默默挽起袖子,伸臂放于桌上。五月见他手背向上便道:“冉公子,请你把手心向上搁。” 冉隽修依言照做,五月便开始以金针刺入他手少阴心经一路穴位,手指均匀柔和地用力,提插捻转金针,逐步引导他心络中的紊乱之气。 她施针时最是专心,这个角度看去,她的眉毛细密而弯长,因为认真而眉头稍稍压低。她脸上最有神采的就是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时正凝注他腕臂上的穴位,几乎一眨不眨。挺秀的鼻梁,鼻头略圆,带着几分稚气可爱。因为专注,她的呼吸也变得悠长和缓,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抿起。 冉隽修无声地瞧着她施针,隔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叶姑娘为我施针煎药,又不愿收诊费药钱,便还是由我代付食宿费用吧。” 五月手中金针不停,口中淡淡道:“不必了。冉公子每日多订的房间可以去退了,吃饭也用不着多点菜。”她此时给冉隽修煎药也好,施针也好,都无需花费,其实并不一定要收他诊费,若是让他付了食宿费用,他倒是心安了,但是他之前说“她赖上他”时所存的轻视之意却不会消除。 “前几日……在马车上……”冉隽修抬眸瞧着她脸上表情涩声道,“……抱歉了。”她既然不肯领情,自然还是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那日确是他冒犯了,向她赔礼也是应该。 五月眉头舒展开来,他这样性子的人,能开口道歉并不容易。 谁知冉隽修接着道:“那时事出紧急,我只是怕叶姑娘摔伤,情急之下唐突了,还请叶姑娘不要介怀。那日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也会严嘱竹笔石砚不得外传。” 五月冷了脸不说话,那日他拉住她甚至后来抱住她的事,虽然让她心中不适,但她也知他并非故意无礼,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 她生气的是他所说的那句“原来叶姑娘离开家时就想好要赖上我了”,而最让她生气的是,他似乎完全不记得那句话了,只以为她是为了后面他抱住她的事情而生气。 她收了冉隽修手上金针,起身道:“冉公子这几日还是早点歇息为好,长途奔波本就容易发病,若是少眠,对身体更是不利。” 冉隽修起身送她至门口,道:“叶姑娘,你一个人住在楼下不甚安全,还是住到楼上……” 她订房间时,他在一旁留心着,她为了省钱,只住客栈里最便宜的单人房间,便是楼下靠近边角的房间。那楼下住的往往都是些贩夫走卒,房间锁具又粗陋,真要有什么人心怀不轨,那房门就如同虚设。若是住在楼上,虽然撬开这些门锁对于有心人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但毕竟靠的近,如果有什么动静,他和竹笔石砚也能听见。 五月已经跨出了门口,闻言停了一停,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回身道:“住到楼上,冉公子就不怕我再赖上你吗?” 冉隽修愣了一愣,失笑道:“不怕。” 五月板着脸道:“可是我却不想赖上冉公子。”说完便转身噔噔地下了楼。 冉隽修走出门口,看着五月下楼的背影,眸中浮起几分笑意,搞了半天,原来她不是为了被他抱了个满怀,而是为了这句话生气? · 第二日,五月上车时发现,车上她原本坐惯的地方,放着一个扁扁的包袱,她带着疑问看向石砚,以为是他随手放在那里的:“石砚,是你放这儿的吗?” 石砚笑道:“是啊。” “收好了可别乱放了。”五月拿起包袱递给石砚,包袱很轻,大概是衣物一类的物事。 石砚摆摆手:“别给我,这是给叶姑娘你的。” 五月微微吃了一惊:“给我的?是什么?” “是衣料,你瞧瞧看喜欢不?” 五月并不打开包袱,反而将它更往前递了数寸:“我不能收,你快去退了。” 石砚挠挠头:“叶姑娘你别急着说不要啊,先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嘛。” 五月摇头道:“不管是否喜欢,我都不能收。你若有事要我帮忙就直接说,若是可以办到,我便帮。却用不着送东西给我。”想来也只有这个原因了,不然平白无故石砚为何送她衣料? 石砚越发地为难了:“不是不是,并不是有事要叶姑娘帮忙,就只是……只是……”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坐着仿佛事不关己的冉隽修,心中叫苦,少爷怎么找他做这么难的事情,偏偏竹笔“不能出现在叶姑娘面前”,不然让竹笔来办这事该多好。 五月瞧见石砚的眼神,突然明白了几分,这事多半就是冉隽修的授意,她把衣料往石砚腿上一放,话有所指地说道:“若是诚心道歉,一句话就可,若不是诚心,百尺绫罗也无用。” 石砚点点头,举起包袱递向她,认真地说道:“确实是诚心的。” 五月并不去接,只道:“既然如此,我就只需一句话。”说时眼睛瞧着冉隽修。 冉隽修却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五月心中突然有气,转头去瞧车外景致,再也不看车里这一主一仆。 第49章 诚挚道歉 这日午间,停车吃饭时,五月特意晚了一会儿下车,等冉隽修三人找了位置坐下,才进入饭馆找了张离他们远远的桌子坐下。日日都吃干粮她也受不了,便点个简单的时蔬和米饭换换口味。 谁知,小二刚把她的饭菜送上来,冉隽修便走过来对她道:“叶姑娘,关于后面的行程想要同你商量一下,不如坐在一起,说话方便。”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五月无法拒绝,只得道:“那就请冉公子坐下说话吧。” 冉隽修微微一笑,施然坐下,石砚也跟了过来,竹笔却只能愁眉苦脸地坐在原处。五月有点奇怪地看看竹笔,心中猜想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事被冉隽修罚了。 很快他们点的菜也送到了这张桌子上,五月垂眸只吃自己点的那份饭菜。 冉隽修却不提行程之事了,直到饭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道:“叶姑娘,是这样的,从这里再往前走,路分两道,一条走的是山道,要从山间直穿过去,在山前有一个小驿站,过了那处驿站,便要走整整两天山道,中间一夜只能宿在郊外。另一条则是绕山的路,一路有驿站镇集可以歇脚,只不过绕山需要多花五天时间。” 他停了一停,见五月不说话,便继续道:“我本想叶姑娘同行,还是走绕山之路,较为妥当方便。只是一路行来,见叶姑娘似乎急于入京寻获叶先生的消息,所以我便想来与叶姑娘商量一下,看是走那条路更好。” 这事让五月也颇为难,宿在郊外,马车只有一辆,难道要和他还有竹笔石砚同睡在车里?然而若是绕道,就要多花五天时间在路上,若是爹爹确实遇到了什么麻烦,她耽搁不起这五天时间。她犹豫着抬眸看向冉隽修。他这人除了有时候说话讨人嫌之外,人品倒是方正,她确信即使同处一车,他也不会有什么非礼举动。 想到这里,她已经下了决定:“就走山道吧。不过……” 冉隽修知道她所虑之事,便道:“叶姑娘请放心,此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讲,竹笔石砚对我忠心耿耿,更不会到处去说,不会有碍叶姑娘清誉。” 五月点头答应了此事,话已说完,她也吃完了饭,便唤小二结账。 小二过来看了看桌上菜色道:“一共二百三十文。” 五月指着桌上自己用过的一饭一菜道:“这位公子不是和我一起吃的,我刚才点的是一盆炒青瓜和一碗米饭,你单算我点的这份饭菜钱。” 冉隽修道:“同桌吃饭就不必分得这么清楚了。” 五月正欲阻止,却见冉隽修已经掏出钱来递给了小二。她才知道他早有这种打算,才借着吃饭时间来和她商量行程问题。不然在车上他不说,偏偏要放在吃饭时说这事干嘛? 她离开饭桌,向小二问清她点的那份饭菜价钱,掏出自己应付那份给了小二,让他去还给冉隽修,她自己则先上了马车。这种小地方的普通饭馆,菜色少而简单,吃顿饭也花不了多少钱。五月只是坚持不想让他替她付账而已,与花钱多少并无关系。 是夜,马车到了一处驿站,到这里为止,赴京的路程已经走了一大半,路上景色变得与江南之地有所不同,山地渐多,溪河湖泊渐少。这处驿站,正是在山脚之下。 许是地处偏僻的原因,这个驿站低矮狭小,只有一层,单间也少得可怜,只有三间,偏偏还给人住掉一间,五月先定下一间,冉隽修便定了隔壁唯一剩下的。 饭后五月照例煎好药汤送去,敲开了门,却意外发现,来给她开门的是冉隽修而不是石砚。 冉隽修看出她的疑惑,微笑道:“之后连着两日走山道,竹笔和石砚去检查马车的情况是否良好,若是在半路上车轴断了,可是再糟不过的事了。” 五月点点头把药递给他。冉隽修接过药碗侧身让她进屋。五月找了椅子坐下,取出针盒等他喝完药。 冉隽修薄唇轻碰碗沿,试试了药的温度后,放下了药碗道:“叶姑娘,关于那日我说的话……” 五月扬眉瞧着他,他所指是否是“原来叶姑娘离开家时就想好要赖上我了”这一句? 冉隽修略作犹豫后,正色道:“那日我并非故意讥讽,本是玩笑,却说得过分了。我亦知叶姑娘不是那种贪财爱富的人。”他那句若是作为玩笑理解,其实还带了几分轻薄调笑之意,她既非他极为亲近之人,又是一个女子,他如何能够这样取笑她? 他自嘲地笑笑:“何况我家现在不仅无财无势,还有牢狱之灾,又有什么好让别人赖上的。总之,是隽修出言无状,轻慢了叶姑娘。” 说着他站了起来,向五月躬身行了恭恭敬敬的一礼道:“请叶姑娘原谅隽修之前的无礼言行。” 五月赶紧也站了起来:“冉公子,五月已经不生气了,你不用行礼这么郑重。” 冉隽修站直了身子道:“我怕不行礼,叶姑娘不信我诚心道歉。” 五月道:“我信了。冉公子快些喝药吧。”心中暗道难怪他故意支开竹笔石砚,原来是一开始就有心向自己道歉,在两个小厮的眼前他大概是拉不下这个面子来向她一个姑娘家鞠躬行礼。 冉隽修此时心情也轻松了几分,坐下喝药,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与往日有些不同,带着些甜甜的味道,诧异问道:“这药里加了糖?” 五月微笑摇头:“不是,加了龙眼,所以喝起来有点甜甜的。”他眼下有淡淡青影,应是近日少眠,她便在药里添了这一味。 冉隽修垂眸淡声道:“是因为我心疾加重了,你改了药方,怕我吃出不同,便加了龙眼掩盖不同的药味?” 五月一怔,不知他为何这样敏感多疑?她只得耐心解释道:“并非你想得那样,你的病情并未加重,虽然停了三个月的药,但只要好好服药加上针灸,很快能维持稳定。我加这味龙眼只因你最近少眠,龙眼补心安神益气养血,有治疗五脏邪气安志厌食的功效。” 冉隽修微一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解释,继续喝起了药。 五月觉得此刻气氛有些沉闷,便开玩笑道:“你怎么不疑心我是在药里下了毒,为了掩盖毒药的味道,才加了龙眼?” 冉隽修一口喝完剩下的药汤,取茶水漱了漱口道:“相处时日不久,但我知叶姑娘并非是这种人。何况……我刚才如此诚恳地道了歉,叶姑娘还有什么理由要下毒杀我?” 言毕两人相视一笑,都有释然之感。五月打开针盒,为他施针。 · 第二日晨曦初露,他们便从驿站出发了。行了不多久,日出东方,空中并无多少云霞,阳光耀眼无比,刚过辰时已经带着灼烫的热力,烤热了马车内外。 马车前的驾座上方虽有遮檐,车沿着山的东侧北行,此时阳光便就是从右侧斜射过来,遮檐完全挡不住。竹笔苦哈哈地驾着车,心道幸好前几日买好了一顶大大的竹斗笠,此时歪斜着戴在头上,好歹遮去了小半直晒的阳光。 五月他们为了透气散热,便把马车的车帘全数掀起,用挂钩勾起固定,这样马车行驶中,便有阵阵微风穿过车厢。只是这微风也带着阳光的燠热,拂在人的脸上,非但没有带走热意,反而更添炙烤之感。 不过巳时,石砚已经热得汗流浃背,他扯松了衣襟,用短衣的下摆上下掀动,聊以解热,却因为动作过大,时不时露出裤腰上面一截肚皮。 冉隽修虽然也觉得热,毕竟此时车厢里并非只有他和石砚两人,他看石砚实在不像样子,便用脚轻踢一下他。石砚一愣,看到冉隽修向五月方向挑了一下眉梢,又对着自己的肚子盯了一眼,便懂了他的意思,讪讪地放下衣服下摆。 五月只是不喜自己被人触碰,于其他方面却比寻常女子更为豁达。因为学医行医,便不可避免地看过不少男子的肚腹后背,学针灸背穴位时,那穴位图上所绘也是一个裸身男子,看得多了便也不甚在意。见石砚先是大大咧咧地用下摆扇风,后来被冉隽修盯了一眼后便畏头畏脑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冉隽修让石砚取出一把折扇给五月。五月见过别人用,自己却从未用过折扇,接过来捏住了折扇两侧深黑竹片往两边拉了一下,却只张开一点就因竹片弹性再次弹了回去。五月怕弄坏了不敢再硬拉,抬眸瞧了眼冉隽修,见他眼带笑意,不由微窘,把折扇还给了他道:“我不热,你用吧。” 冉隽修接过折扇,两指一捻轻轻打开,再递给了她。 五月略一犹豫,还是接了过来,扇了几下,见扇面上有幅画,便停下来仔细看了看。 扇面上绘的是一片湖泽,靠近岸边的水中生长着几丛水生植物。五月不懂绘画,却识得药草,看到这水草便觉得充满了熟悉之感,回忆了一下药典,这不就是菖蒲吗?菖蒲的花粉入药便是蒲黄了。再看菖蒲上面停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翠鸟,全身向前探,双目虎视眈眈地盯着水中,翠鸟所盯视的水面上有一圈圈浅淡的涟漪正在扩散,显然水下有数条鱼儿游动。 这幅画颇有意趣,虽然没有实际绘出游鱼,却让人一看便知水中有鱼,翠鸟的神态亦绘得彷如活物,仿佛下一瞬就会向着水面下的鱼儿直扑过去似的。 五月虽不懂绘画,但也被这幅画吸引了,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这翠鸟,再往扇面左边看去,见落款是“冬隹于清正十五年六月”(隹音同追),那这扇面就是去年画的了。 冉隽修见她看得入迷,便问:“叶姑娘懂画?” 五月脸一红:“不懂,我只是觉得画得很好看。”她自小看得最多的书就是医书药典,又跟着爹爹学医,不但日常没有琴棋书画的闲暇,更接触不到名家绘画,唯有书法还可以拿得出手。 石砚嘴快道:“这是少爷画的。” 五月讶然看向冉隽修,笔法用色之类的她是不懂的,但在扇面上这块方寸之地,这幅画的意境之妙,让她这不懂画之人也被深深吸引,仿佛身临其境。真看不出他这锦衣玉食的少爷竟能画出如此富有野趣的画来,转念再一想,冬隹不就是他的名字拆解变化而来吗? 石砚又道:“少爷画的画,就是在京城里也有许多达官贵人追捧的。京城里许多人都想有一把‘冬隹’画的扇子。不过这么多人想要,少爷哪里画得过来嘛!要说少爷的画之所以出名,还有个故事呢……” 冉隽修轻斥道:“石砚,这些不必多说。” 五月瞧他脸色平淡,双眸微垂,不似故意谦逊,倒像是真的不愿听石砚多说此事,不由得心中生了一份好奇,想要知道石砚所提故事的来龙去脉,但石砚吐了吐舌头,不再继续说这事了,只和她聊起了闲话。五月虽然好奇,当着冉隽修的面却不好开口追问,心中暗暗打算,趁他不在时再问石砚。 作者有话要说:_(:3」∠)_ 求留言~求花花~ 第50章 烧烤馒头 其实冬隹在京城里之所以出名,缘起于两年前。 那年冉隽修绘了一把折扇,寄送吏部尚书赵永望作为礼物,不想被前来祝贺生辰的礼部尚书瞧见了,便非要叫赵永望再找那冬隹画一把折扇,赵永望无奈把这折扇给了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拿着折扇招摇,被同样喜好书画的文亲王看中了。文亲王开口向礼部尚书要,要是一般人,那就给了,偏偏这礼部尚书是个画痴,听赵永望说这折扇仅有一把,便死活不肯给文亲王,到了最后竟然闹得差点要辞官的地步。赵永望只得寄信给冉隽修,让他再画了一把折扇寄过去,这才让事情平息下去。 这件事闹大了之后,冬隹之名便也传遍京都,许多人便上门向赵永望求扇求画,只是僧多粥少,寄送又不便,这一年若是能拥有一把冬隹所绘折扇,那绝对是有地位有手段,有人面儿又有品味的象征! 冉隽修却觉得此乃末技,他只是因为身体有疾,所以有大量的时间呆在屋里,闲暇太多才以书画打发时间。他既无法像大哥那样苦读来考取功名,亦无法像二哥那样经营家中产业谋取利润,所长者只有书画,那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的画虽然受人追捧,却不以此事心喜,赵永望得他请求,并不告诉别人冬隹真名,因此京城里的人都只知冬隹而不知隽修。 · 山道漫漫,车马辚辚。 五月与冉隽修同行相处这么多天来,马车内的气氛头一次这么轻松融洽,这既是因为相处时间长了之后,少了几分拘谨生疏,也和前一晚冉隽修对五月诚挚道歉化解了两人心结有关。 车内三人随意说说话儿,车程便不觉得枯燥。不过多半时间都是石砚在说话,他和竹笔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彼此最是了解,这便说了不少竹笔小时候的糗事,五月听到好笑处便咯咯直笑。 驾车的竹笔听得郁闷,便也插嘴抖石砚的老底,石砚亦老实不客气地反击回去。这下笑料更多,五月简直要笑出眼泪来,直求竹笔和石砚不要再说了。 竹笔还记着冉隽修的要求,不敢回头,只稍稍偏着头问道:“叶姑娘不是笑得开心吗?为何叫我不要再说了?” 五月笑道:“我怕今天一天笑得太多,明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可笑之事了,还是留一些明天再说吧。” 竹笔“哈”了一声道:“石砚的笑话可多了,连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石砚气哼哼地回道:“我哪有这么多事可以让你说的?你要是真有本事连说三天三夜不重复,我就改名叫竹砚。” 竹笔嘻嘻笑道:“这世上哪有竹子做的砚台?你就是个石头脑袋,改不了的了。” 石砚不甘示弱:“你就是根空心竹管,也是改不了的了。” 五月听了忍俊不禁:“你们俩的名字是谁起的?怎么这么有先见之明?” 竹笔道:“当然是少爷起的罗,文房四宝不是画画写字必备的吗?我这竹可不是空心竹管啊,笔墨纸砚,笔是文房四宝之首,砚台就是最末的那个。” 石砚听他说着说着又把自己绕进去了,“哼”了一声,却没有竹笔嘴利,一时想不出怎么还击。 五月想了想,问道:“那怎么只有笔和砚二宝,文房四宝里其他二宝——墨和纸呢?” 竹笔歪头想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是啊,少爷,为什么只有笔和砚?为什么没有墨和纸呢?” 冉隽修道:“笔配纸,砚盛墨,所以现在没有纸和墨。” 石砚不解地抓抓头:“少爷,我还是不懂啊?” 竹笔也没想明白:“叶姑娘,你可知道少爷是什么意思?” 五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石砚问:“少爷,你打什么哑谜呢?” 他们三人都瞧着冉隽修,等着他说明。 冉隽修却浅浅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转头瞧了瞧车外天色后道:“竹笔,天色已经不早,找个合适的地方停车休息吧。”他那句话的本意是因为笔配纸,砚盛墨,所以等竹笔石砚都成婚了,就有纸和墨了。这话题平时和竹笔石砚说笑打趣倒也无妨,有五月在就略有不妥,因此他及时收了话尾,好在五月也没想到这方面,不然就显得唐突了。 竹笔驾车又前行了一段路,找到一处宽敞地方,靠着山壁停下了马车。 这条山道还是经常有旅人走的,因此在中段有数个地势平缓宽敞,又有大树或是山岩遮挡烈阳寒雨之处,常常被过路旅人用作歇脚过夜之地。他们停车的这块地方,就有一棵大树可以遮阴,地上野草相对显得稀疏,还有前人留下的拴马桩和石块搭起的简易炉灶。 竹笔下车,把马儿从车轭上解了下来,栓在马桩上,让它们自由地啃食地上青草。石砚喊着肚子饿了,拿出早晨买的馒头,却发现因为今天特别热的关系,经过整整一个白天,馒头已经变得干硬了。他饿得慌了,看了看手中馒头还是咬下了一大口,却嚼得愁眉苦脸。 五月看得好笑,便道:“馒头硬了不好吃,要是烤一下就会又香又脆了。” 石砚喜道:“那好!我去林子里找枯枝柴木生火,我们来烤馒头吃。” 五月也跟着钻入林子帮石砚一起捡拾枯枝。石砚从小在府里长大,虽是小厮,却从来没有过野外生火的经验,见她来帮忙,便道:“叶姑娘你捡地上的,我来折树上的。” 五月噗嗤一笑道:“最好别用树上现折的枝条来生火,枝条里还有水分,若是用火一烧,会有浓烟呛人,还是找地上枯枝,若是有枯死的老树那是最好不过。” 他们两人分头寻找。五月在林中发现了几株高山才能见到的药草,顺便挖起。她四处看了看,石砚已经走得远了,看不见他的身影,便动念进入玉佩洞天,把药草放下就赶紧回到林中。 又找了一阵,五月看到一颗巨大的松树,树身枯了一半,斜斜歪长。她捡起一块尖锐石头砸断几根手腕粗的枝条,便喊上石砚拖着枝条回到马车边。 五月在石头搭好的简易炉灶中生起火,取一根指头粗细的树枝剥去树皮,穿上四个馒头放在火上慢慢旋转着灼烤。松枝燃烧的特有清香弥漫四周,但很快烤馒头的焦香就盖过了松枝香,别说石砚了,就连冉隽修闻了这味道都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五月看馒头表皮变得深黄,稍有爆裂,觉得差不多了,便离了火,待馒头表面稍凉,分给大家一人一个,她自己则一边吃一边继续烤第二批馒头。 这一顿烤馒头吃得竹笔石砚连声夸赞,五月却被他们夸得不好意思:“这么随便烤烤的粗食,哪有你们说得这么好。” 冉隽修掰下一块馒头脆皮送入口中,只觉焦香松脆,咀嚼后回味又有些甘甜:“虽然是简单食物,用心烹制,也会有其独特美味。何况受条件材料所制,怕是名厨在此,也做不出比叶姑娘的烤馒头更好吃的东西来。” 五月听他说得诚恳,并非取笑,心中高兴,宛然一笑道:“不知石砚买了多少馒头?若是你们真的爱吃,我就烤到你们吃不下为止。” · 寻找枯枝生火烤馒头耗去不少时间,待他们吃完,夜色已经降临,虽然是常有人走动的道路,毕竟是野外,为防野兽,他们便留着一小堆火,让它慢慢烧着。 虽是入夜,白日里的暑气却还未散透,四人远离火堆随意坐着,五月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心不在焉地听竹笔石砚互相推诿拔草喂马的活计,心中想得却是今晚睡哪里以及怎么睡的问题。 冉隽修见她若有心事,猜到她担心晚间休息:“叶姑娘,今晚你在马车内休息吧,我让竹笔在车外铺条毯子即可,我和他们睡在毯子上,不会打扰到你。” 若是冉隽修是身体康健之人,五月倒是不会和他客气,然而他身患心疾,本就比常人体弱,这山中风大,此时虽然有些许热意,不过两个时辰就会冷下来,到了半夜里恐怕就会更冷,一条毯子要如何过夜?他前几天又刚刚发病,若是感染风寒,恐非小事。 思及此,五月摇头道:“冉公子你的状况不能在车外过夜,还是我在车外你在车内。” 冉隽修并不与她争论,直接唤竹笔在马车与岩壁之间的夹角处铺上两条毯子,自己过去盘腿坐下了。 五月走过去道:“冉公子,你先起来。” 冉隽修仰头正色道:“我无论如何不能让叶姑娘睡在车外,自己睡在车内。” 五月听他语气坚决,知道他不会主动去睡在马车里,不再劝他。 她回车里取出一个水壶,下车见石砚抱着一大捆刚拔回来的草喂马,就走过去对他轻声道:“这是给冉公子的药,你拿给他喝。我自去找歇息的地方,你去劝冉公子睡到车里去,他的身子不能露宿地上,一旦感染风寒,风邪内侵,怕是会对他身体有不可逆转的影响。” 石砚用手臂夹住草捆,另一只手接住水壶,见她要走,急忙追上几步问道:“叶姑娘,你一个人要去哪里歇息?这里荒郊野外的……” 五月宛然一笑:“我自会找到合适又安全的所在。”她刚才已经想好,这里接近北地,山中有不少北方特有的药草,她避开他们之后便可采集药材植株,最后进玉佩洞天休息。 她不待石砚回话,便沿着山道向前而去。 石砚又追上两步,想起手中还抱着草,赶紧回到拴马桩旁放下手中的草,再想去追五月,却见她已经走得远了。 五月沿路走了一会儿,便发现路边生着一丛秦艽(艽音同交)。这秦艽在北地山中出产,药铺里卖得又是炮制好的根,她无法直接种活,此时看到便蹲下,用小铲将秦艽周围的土壤掘松,连根挖出植株。她把根系上的土壤稍微清除后,正要进入玉佩洞天,却听身后有人问道:“这路边的杂草也能做药?” 五月吓了一跳,转身见冉隽修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手中的的秦艽。她心砰砰乱跳,直怪自己太不小心,幸好自己还没来得及进入玉佩洞天,不然怕是保不住这秘密了。 冉隽修见她怔怔的,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便笑了笑,又问了一次:“这也是种药材?” “啊?是的。”五月回过神来,“冉公子怎么不休息?” 冉隽修挑眉道:“叶姑娘怎么也不休息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例行停一天,修文+整理思路,今晚稍后会放出下一章的防盗章节,后天老时间继续更新正文。 万一不小心购买了防盗章节,也没关系,8日晚上会更新章,字数不会比防盗章少。 第51章 车内更衣 冉隽修之前见五月和石砚轻声说话,离得远了听不清楚,但见她说完话并不是回马车,而是向着远处走去,颇为奇怪,便把石砚叫过来问她是要去哪里。 石砚答说五月要独自去找歇息的地方。冉隽修先是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后略一思忖,便往五月所去方向跟了过去。现在见她问自己为何不休息,不答反问:“叶姑娘怎么也不休息呢?” “我还不累,先在附近采集些药草。冉公子路途辛劳,还是早些去歇了吧。” “我也不累,每日喝药,但却少见新鲜采摘的药草,我就陪叶姑娘一起找药草吧。”冉隽修也不点破她的想法,只微笑着道。 五月嘴角抽了抽,她哪里要他陪,这下她要怎么把药草放回玉佩洞天里去啊。可是冉隽修又不是程纳福,不是几句话就能打发回去的,她暗暗发愁,只能蹲下继续挖余下的几株秦艽。 冉隽修也蹲了下来,看她挖了一会儿后问道:“还有没有多余的铲子?” 五月正要答没有,回头却见他放在膝上的一双手,手指白皙修长,指甲干净整齐,一转念便想到了个好主意。她高高兴兴地把手中铲子交给他:“冉公子有兴趣便挖一下试试吧。”他这手是执笔绘画的手,让他用来握铲挖土,怕是不一会儿他就会知难而退,自己回去了。 她用指尖虚虚在一株秦艽周围画了个圈,教冉隽修如何避开秦艽的根系范围,顺着根的外围挖下去,掘松了周围的土,才能取出下面做药的根。她说完要点之后,便起身道:“冉公子先挖着,我去找些树枝来。” 她本来每种药草挖一株就能足够了,现在却不得不去做个器物来盛装这多出来的药草。她找到一棵小树,试了试它的枝条足够柔韧,便折下十几根筷子粗细的长枝条,编成一只简易的篮子。 待回到冉隽修身边,只见他已经掘出了一株秦艽,连带上面的泥土也清除得干干净净,放在一边地上,他听见五月回来的步声,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下铲挖第二株。 五月把他挖出的秦艽放入树枝篮子,蹲在一边看他挖。 他果然不会用铲子,握的手势就完全不对,这山上的土质又硬,要照他这样挖下去,手上很快就会磨出水泡来的。五月弯起嘴角,她就是要他知难而退,自己放弃,便故意不提醒他。 然而冉隽修挖了第三株,第四株……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五月不由得看了看他脸上神情,他嘴角微微向下,薄唇抿着,仿佛和泥土斗气似的,双眸专注盯着手中铲子,不复平日那种对什么都清清淡淡不感兴趣似的神情,眼神中有一丝兴奋,有一丝执拗。 突然他手中铲子撞到了土中埋着的石块,一下子脱了手,五月听见他极轻地抽了口冷气,再看他掌心,已经通红一片,虎口处甚至有些血迹。 “冉公子,别挖了,都磨出血泡来了。”五月站起身,“先回马车那儿去吧,我给你上点药。” 冉隽修摊开手掌低头瞧了瞧,突然往地上一坐,轻笑道:“无妨。” 五月讶然地看着他,他居然直接往地上坐?自她认识他起的那日,便一直见他一本正经地端着少爷架子,这样自持身份的冉公子竟然会不管不顾地直接坐在泥地上? 冉隽修抬头见她惊讶神色,便问道:“叶姑娘为何如此惊讶?” 五月摇摇头,隔了一会儿道:“我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冉隽修把腿盘起,又举起手来仔细看了看,对五月道:“我很久都没有刚才那样的心境了。” 他想了想,又继续道:“什么都不想,只想着怎样才能不把它的根碰断的情况下把它掘出来,那种单纯的心境……感觉很舒服,很愉快……” 五月微笑道:“那冉公子以后可以多多掘土采药。” 冉隽修哈哈笑道:“是的,若是叶姑娘以后还要采药,我随时奉陪。” 五月笑笑不说话,心道若是下次采药,一定要避开你! · 因为冉隽修跟着,整整耗了一个多时辰,却只采了一堆秦艽和几株寻常药草。五月看了看山道一侧的山坡道:“冉公子,你回去休息吧。路边没什么好的药材,我去山坡上看看。” 冉隽修猜她要故意支开自己,自行去找歇息的地方。但他如何肯让她宿在荒郊野外不知什么地方,自己却在马车里呼呼大睡?之前她宿在野外还是在县城官道附近,这里却是山中,现在又是夏季,蛇虫蚁兽最多,要是她睡着了之后遇上毒蛇或是野兽,那岂不是糟糕? 他道:“已经夜深了,叶姑娘还是不要再采药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早些回去休息吧。” 五月暗暗皱眉,心道你先回去我才能进玉佩洞天休息好啊。她正想再找个什么理由避开他,突然额头一凉,一大滴水珠溅落在她额上。她仰头看向天空,不知何时星月都已经不见了,天空并不是晴朗夜空的清透黑色,而是乌蒙蒙地阴沉着。 下雨了。 山中天气多变,没有慢吞吞的前奏和预兆,只是一转眼间,风起云涌,狂雨大作。 山风横吹,挟卷着豆大的雨滴,击打在他们身上。狂风中要让对方听清说话,只能大声呼叫,然而只要一张开嘴,就有无数雨珠落入口中。 眼前情形,五月不能甩开冉隽修独自离开,只得指指马车方向,示意他先往回走。她先小跑了几步,回头见冉隽修疾步跟来,便放缓了脚步,等他跟上来,再疾步往回走。只是短短的十数息时间,雨下得更大了,他们已经被这大雨浇透,眼睛更是被劈头盖脸的雨水浇得难以睁开。五月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在水里走一样。 此时天地间一片混沌阴暗,乌云挡住了月光,雨帘遮蔽了视线,山道上已经积起了大大小小的水坑,难以看清山路,只能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在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五月根据水中冒出头的野草稀疏程度,努力分辨着回去的道路。冉隽修走在她的外侧,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五月出其不意,第一反应就是要把他的手甩掉。 冉隽修却紧紧扣住她的手不放:“这么大的风雨,看不清路,分开走太过危险。” 五月知他说得有理,又见他走在自己外侧,怕是比自己更容易滑坠山下,只得忍了手上与心中的不适感,反握住他的手,将他向自己这边拉近了一步距离。 没走几步,五月突觉风雨变小,然而风声却一如刚才。她转头去看,这时风卷着雨从左侧打来,大部分都打在了冉隽修的身上。不知他是刻意走在自己左侧还是巧合? 山风突然变了个角度,从左前方刮过来,冉隽修往前疾跨两步,又恰恰好挡住了雨水。 五月想起先前,他也是走在她靠山道外面那侧,原来他一直这么有心。 这段路并不长,就算走得极其艰难,盏茶时间后他们就回到了马车边,但已经全身湿透,身上衣衫自膝盖以下沾满泥水,狼狈不堪。 五月从雨帘后依稀见到马车的轮廓时,就马上从冉隽修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快走几步上前。 竹笔和石砚已经把东西收上了马车,石砚这会儿已经穿好了防雨的油衣,手中拿着斗笠,正撩起了车帘向外张望。一见冉隽修和五月回来,石砚便叫道:“少爷,叶姑娘,你们要是还不回来,我和竹笔就要去找你们了。” 稍早之前,石砚和竹笔见五月独自离开,冉隽修马上跟着去找,便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贼笑起来。 初见下雨时他们并不担心,竹笔还对石砚道:“少爷和叶姑娘现在不知在哪里?多半是找个地方躲雨了吧。”后来见这雨如此之大,颇有席卷天地的威势,这才担心起来,商量着留一个在车里等,另一个去找他们。石砚披上油衣正要出马车,便见五月回来了,自家少爷跟在她后面两步远处也回来了。 此时两人都湿的好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只在马车上走了两步坐下,就淌了一地板的水。竹笔赶紧取出干净的替换衣服道:“少爷,快些换衣服!别着凉了。” 冉隽修接过衣服没有立即换,却放在一边,对竹笔石砚道:“你们到外面去。” 石砚“啊?”了一声,竹笔却机灵,闻言马上披起另一件剩下的油衣,拽着他钻出马车,把冉隽修和五月留在了车内。 冉隽修待竹笔和石砚钻出马车,便对五月道:“叶姑娘你先更衣,我出去等你。”说完不待五月反应,从马车前面的钻了出去,坐在马车驾座上,放下了身后的车帘。 五月极为踌躇,虽然他们都避了出去,可是要在车里就这么换衣服,他们三个都还对此心知肚明,这让她觉得羞涩难抑。她想或许她该进入玉佩洞天里去更衣,可万一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呢? 她正犹豫间,车帘被狂风吹得卷起一半,这一瞬间,马车内的灯光从车帘下射出,照亮了冉隽修暴雨中的背影。他端坐在马车驾座上,上面虽然有车檐,却根本挡不住横掠而来的雨水。他浓黑的头发被雨浇得凌乱,早就吸饱了水分,此时雨水正在不停地顺着发梢往下流着,湿透的玄色衣衫贴着他修长的身躯,狂风吹起他长衫下摆,几乎横着飞起,虽然他的肩背并不是很强健,此时却挺得笔直! 五月凝视着他的背影,一刹那间心中莫名感动,疑忌全消。 自与冉隽修同行后,她便把一些路上常常会用到的东西从玉佩洞天里取出,随身携带。此时她从包袱里取出备用的衣物与手巾,吹熄了马车内的灯火,快速脱光湿透的衣衫。 因下雨降温明显,时有冷风卷起车帘,裸呈的潮湿肌肤一暴露在外,便因凉意起了寒栗。 五月一想到冉隽修就坐在自己两尺之外,虽然隔着一道车帘,虽然是在目不视物的黑暗中,她还是羞得脸上发烫,连手都颤抖起来,心在胸中狂跳,激烈得仿佛能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她深深吸了两口气,强抑心中羞意,用发软的手拿起手巾迅速擦干身子,再摸索着换上干爽的衣物。 她把湿衣服团在座位一角,对车外喊了一声:“我好了。” 冉隽修并不立即转身,确认般地问了一声:“叶姑娘已经好了?” 五月心还在砰砰地跳,再次大声回答:“是的,好了。” 冉隽修这才掀开车帘进来。 车厢内地方本就狭小,换衣服时身体活动范围大,五月为了给他让出地方,尽量地往马车角落里缩。虽然车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她还是低下头去闭上了眼睛,耳中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音,刚刚降下一点温度的脸颊又变得火烫起来,连耳朵都开始发烫了。 不知为何,这会儿时间过得尤其缓慢,五月等着他说一句“好了”等了许久,突然紧闭的眼前,感觉到一丝朦胧光线,原来是他已经重新点起了灯。 既然他点起了灯,自然是已经换好了,五月睁开眼,一时有点不适应这明亮,眼睛眨了好几下,才看清车内情况。 冉隽修已经不复刚才狼狈模样,换上一身干爽的斜襟长衫,不是他常穿的玄衫,而是米白色的绸衫,衣襟是淡淡的赭石颜色,头发还未来得及绞干,湿漉漉地披在肩后。清瘦的脸被车内灯光染出几分温暖颜色,修眉舒展,狭长凤眸微微弯着,挺直鼻梁在脸侧投下一小块阴影,薄唇勾起。 他脸上平时常见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被这个微笑冲淡了不少。 五月见他对自己微笑,想起刚才他就在自己近在咫尺处换衣服,突然又有点慌乱,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又觉得沉默着太过尴尬,想来找句话说,出口便是自己的老本行:“冉公子淋了许久的雨,别受了寒,我先替你搭一下脉吧。” 冉隽修微一点头,捋袖伸腕给她。他刚才点起灯时,见她缩在座椅一角,垂首闭眼,满脸羞红,连耳根带脖颈都红了,接着又迷茫地眨着圆圆的双眸,样子可爱非常,不由微笑起来。 五月还是不敢看他,伸指替他搭脉。以前她就算替他或其他男子搭脉,摸上他们脉门时和摸自己的手腕感觉差不多。可是现在摸上他腕上微凉肌肤,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隔着一道门帘更衣之事,指端接触他手腕的地方,突然有种异样感觉。 这感觉与她被人触碰身体时那种令她厌憎欲吐的异样不同,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有根小羽毛在自己心上挠呀挠,痒痒的可不让人讨厌,心跳却加快了起来。 她按着冉隽修的脉门,神思却恍惚飘弋,完全无法集中到他的脉象上面,足足按了比平时多数倍的时间,还是抓不准他的脉象,脸上却越来越烫,她不得已缩了手,讪讪道:“应该无大碍。” 她避着冉隽修的视线,突然瞧见一边放着她之前交给石砚的水壶,拿起来便知还没有喝过,许是石砚忘了给他了,便递给冉隽修道:“喝吧。” 冉隽修讶异地接过水壶,初初以为她给的是水,拔去塞子放到鼻端略微一闻,便闻到熟悉药味,微笑问道:“你昨晚煎了两份的药?”然后把其中一半灌入水壶,好让他今天在山上也不至于断了药。 五月摇摇头:“今日早上煎的,你喝喝看,若是味道不对就别喝,我怕天气太热了药汤变质。”虽然有那湖水为底,不易腐坏,但她并不十分确定,为了减少药汤存放时间,所以一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煎药,等凉透了再灌到水壶中。 冉隽修心中感动,他们是今早卯时三刻出发的,如此说来,她岂不是要寅正前后就要起来煎药了?他喝了一口药汤,还是如前晚那般,熟悉的苦涩中带着龙眼甜甜的滋味在舌尖上漾开来。他咽下口中药汤,轻声道:“味道一如昨日。” 犹豫了一下,他终于没把那声谢谢说出口,她不是那好听虚言奉承的女子,何况把这谢谢说出了口,便显得这份谢意浅薄而生分。 这份谢意,他会存于心中。 · 离马车百尺距离的地方,竹笔与石砚披着油衣,合顶一斗笠并肩蹲在雨中。 石砚问道:“竹笔,你说少爷和叶姑娘他们好了没有?” 竹笔迟疑道:“不知道呀……看车里灯灭了好久,应该是在换衣服吧?现在又点亮了,应该换好了吧?” 石砚又问:“换好了怎么不喊我们回去呐?” 竹笔想了想道:“也许没好,再等等吧。” 过了一会儿,石砚耐不住道:“竹笔,少爷怎么还不喊我们回去呢?” “你过去问问。”竹笔怂恿道。 石砚哼了一声道:“你怎么不过去问问” 竹笔道:“我……不急。” “我也不急。” …… “竹笔,少爷是不是忘了我们了?怎么还不叫我们回去啊?” “……” “竹笔,我好冷啊。” “……”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肥章来了~ 求留言啊~最近留言君冬眠了咩~可是明明春天都到了! 第52章 她是大夫 狂风疾雨,无人能睡在车外。到了后半夜,雨止月出,地面却还是泥泞得无法露宿。 四人挤在车里,五月与竹笔坐在一边座椅上,另一边则是冉隽修和石砚。这一夜只能坐着聊天度过了,只是到了后来疲惫渐渐浓重,连说话都嫌太累,四人便都斜斜靠在车壁上假寐。 石砚和竹笔很快就睡得七歪八倒了。 五月虽然困倦,却勉力撑着,终于等到连冉隽修都睡着。她睁开眼,瞧了对面的冉隽修一会儿,他眉睫舒展,呼吸平缓,许久都未曾动过。她便以极慢的动作起身,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 雨后空气,沁凉而清润,半轮皎月挂在被雨水洗的清透明朗的夜空中,洒下的月光把一切都涂成了银白色。 她站月光里,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车内有什么动静,便缓步离开了马车。 · 冉隽修从睡梦中醒来时,只觉肩膀上沉甸甸的压着什么东西,转头一瞧,石砚不知什么时候倒了过来,一颗大脑袋死死压在他的肩头。他把石砚推到一边,谁想石砚并没有因此醒来,而是身子向另一侧歪倒,继续呼呼大睡。 冉隽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想来石砚是昨夜太累了,如果时间还早的话,便再让他睡一会儿吧。他再看到对面时,便发现竹笔整个人都横在座椅上,五月已经不在马车里了。 他活动了一下被石砚压得发麻胀痛的肩膀,和曲了整整一夜,变得血脉不畅的双腿,起身下车。 日光灿烂耀目,他的双眸不由得半眯起来。看太阳高度,已经是巳时前后了,他们竟然睡得这么迟?地面已被这灼日晒得半干了,只能从野草上沾染的斑驳泥痕才能看出昨夜那场大雨的惊人声势。 他环顾四方,不见五月身影,只看到他昨日磨出了血泡才挖出的几块秦艽,此时已经被去了枝叶茎干,只留根须,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晾着。她去了哪里?又去采草药了吗? 信步沿山道向北走了一会儿,便见到五月拎着她昨日编的篮子,从一面斜坡上走下来。她脸上似乎根本没有整晚上没好好睡眠带来的疲倦痕迹,肌肤一如往日地光洁红润,双眸灵动明澈,一见他便轻轻点头,向着他走了过来。 · 因为起得太迟,他们匆忙上路。 山道本就不甚平坦,暴雨冲走了表面浮土,让路面更加凹凸难行。驾车的竹笔不停打着呵欠,坐车的石砚不停点头打着瞌睡,身子随着马车颠簸,慢慢朝着某个方向倒下,却总是在快要倒下去之前猛然醒觉,赶紧坐直了,但很快就又睁不开眼地向着另一个方向歪斜倒下。 五月瞧着石砚的模样,不禁暗暗好笑,心道他这样瞌睡,倒不如索性躺下,好好睡一觉呢。 再看冉隽修,他虽然略有疲态,身子却坐得笔直,凤眸半垂,看着车内某处,像在想着什么事的样子。她昨晚没有搭出冉隽修的脉象,总有些担心他淋了雨后受寒,这会儿便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见他和往常似乎无甚不同,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呢。和五月以前看惯的那些五大三粗的村镇上的汉子不同,他的五官非常精致,简直可称完美,眉目深刻鲜明,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干净。五月见过的男子里,也只有表哥纳福是属于这种清俊类型的,纳福和那些汉子比起来,自然是好看的,但要是和冉隽修站在一起比,马上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可惜了,这样好看的人,却生了心疾。五月带着点同情带着点怜惜的眼神落在冉隽修脸上。 冉隽修抬眸见到五月在瞧着自己,虽然她很快避开了他的视线,但她眸中的那种神色,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同情怜悯…… 他眯了眯眼,冷声道:“石砚,睡醒了没有?睡醒就就去换竹笔进来,你驾车。” 石砚猛地抬头:“啊,醒了,醒了。”说完揉揉眼睛,爬出了马车。 · 入夜后,五月与冉隽修一行四人才到达歇脚的驿站。 今晚吃饭时气氛比较沉闷,许是疲累所致,连平时最多话的石砚都只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竹笔无精打采地接了一句后就埋头大吃。冉隽修则一声不响,始终冷着一张脸。 饭后,五月起身正要去厨房熬药,想到冉隽修昨晚淋了雨又没有睡好,今天一整天又特别寡言,到底有些不放心,便叫住了准备回房的冉隽修,先替他搭脉再决定今晚的配药。 五月伸指搭上他的手腕,心跳又有几分加快,她定了定神,闭眼强迫自己专注脉象上面。 突然有人在一边叫道:“大夫!这位姑娘可是大夫?” 五月回头见身后有一灰衣小厮,满头大汗一脸急切神情看着自己。她放开冉隽修的手腕,转身道:“我是。” 灰衣小厮见五月转身,才发现她只是个年方十五六的年轻女子,眼神中就带上了几分犹疑:“姑娘真是大夫?” 五月见惯了这种怀疑神色,也不以为意,点点头道:“真是大夫,可有病人需要诊治?” 小厮一副苦恼而难以决断的样子。他刚问过驿卒,这驿站里可有大夫,答案自然是没有,此处又是山脚,最近的小镇离此也要大半天的路程。他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突然见到一个女子在替人诊脉,心中大喜,谁想这自称是大夫的女子转身过来,竟是这般年轻,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太高明的医术。 只是现在夫人病急,附近又实在找不到其他大夫,恐怕除了找她之外,别无选择。最终他一跺脚,咬牙道:“还请姑娘去替夫人看看。”说完就匆匆引路。 五月见小厮那副急样,估计他家夫人病情不轻,便也在他后面快步跟上。 小厮一路走一路道:“姑娘先替夫人看看,要是没有把握,就索性别开药,真要出了事,姑娘和我就都有麻烦了。” 五月道:“我自不会胡乱开药,你放心好了。” 到了他家夫人所在房间,小厮敲了敲门,轻声道:“绿荷,大夫找来了。” 很快房门打开,一个长相姣好,丫鬟打扮的女子看了一眼五月,又探头向门外两边看了看,皱眉道:“大夫呢?夫人病得重,可耽误不得。” 小厮道:“这位姑娘就是大夫。” 绿荷吃了一惊:“她?” 小厮道:“这驿站里里外外我都找过了,没其他大夫了,只有这位叶姑娘。” 绿荷略一犹豫后道:“叶姑娘先进来看看也好。”说完把五月让进房内。 五月跟着绿荷向里走,这个驿站虽小,倒也有大房,这间就是分里外两进的。绿荷一路走,一路对五月说着和那小厮差不多的话,大意就是让她没把握不要开药。五月不与她多言,一切到时自明。 到了里间,可见床边站着一个将近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衣饰华贵,此时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进来的人,却在见到五月之后变得愕然。 他身边的床上躺着一人,五月跨上几步,见床上女子年纪不大,三十多岁,观她耳后肌肤白皙光洁,然而她的面部,此时却赫然生着一大块鲜红色的斑块,足足遮盖了她三分之二的面部,连眼皮都肿胀起来,双目成了两条细缝,难以睁开,看起来触目惊心之至。这鲜红斑块乍一看像是胎记,但边界清晰,微微隆起,上面还生着许多小水泡。 中年男子问过绿荷之后,犹自半信半疑地望向五月。 绿荷在一边叫道:“夫人,夫人?” 床上女子轻声嗯了几下,隔了一会儿才呢喃道:“绿荷……脸上好疼,有人在烧我……你快些……拿水来……” 绿荷闻言便去倒水。 五月一边握住床上女子发烫的手腕搭脉,一边抬头向那中年男子问道:“请问尊夫人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适的?起病急不急?” 那中年男子道:“中午前就开始头疼欲吐,很快就发起烧来,脸上突然出现一块红斑,越生越大,很快就整个脸都肿了起来,还出了水泡。” 他说完又连声发问:“姑娘可能诊断?这是什么病?要不要紧?能不能治好?脸上会否留下疤痕?” 五月凝神搭脉十数息时间,然后放下女子手腕,替她把薄被盖好,再次仔细看了看她面部的红斑,用手指轻按数下,回身对中年男子道:“丹毒,毒热入营,我先回房取药,再替夫人针灸。” 男子急道:“姑娘你确定能治?” 五月道:“医者不是神仙,不敢称包治百病,只是尽其所能。夫人病情严重,五月只能说经过救治后,性命应无碍,至于愈后脸上会结疤,如果疤痕较浅,最终不会留痕,但若是深的话……” 男子听她如此说,便叹了口气道:“最好别留下疤痕,不过总比现在这种样子要好,还请姑娘赶紧去取药来吧。” “那就请先替夫人洁面,并多准备些干净的手巾,我去去就回。”五月说完便出房取药,心中觉得此人只关心是不是会留疤,未免太过无情,不过人家家事不关她什么事,她只要尽力治病,无愧于心就好。 第53章 他是病人 五月离开了那对夫妻的房间。绿荷也跟着她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怕她跑掉,一路跟着五月到了她的房间。五月暗暗皱眉,便让绿荷在门外等着,她反锁了门,一动念进入玉佩洞天,取了所需药物立即出来。 绿荷奇怪道:“姑娘取药为何要锁门?” 五月笑笑,敷衍道:“我的药方是家传秘密。” 绿荷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既然她跟着过来了,五月便索性将药直接交给她,嘱咐她去煎药,自己回到那生病女子的房间,取出针盒,替她针灸治疗。 她先点起一盏小灯,取出一根金针,在女子面部红斑周围,寻到紫暗色怒张之小血脉,将金针迅速刺入血脉,连刺五六下后,缓慢出针,只见针孔处,渗溢出血珠,这血珠不是正常的鲜红色,而是极暗的紫红色。 她马上取一个小火罐在火上略微加热,于针刺处吸拔毒血,十数息后取下火罐,用干净手巾轻轻擦净血迹。然后换了个地方,继续如此为之。鼻端下颌等不适合用火罐的地方,她便待毒血自行溢出后,用手巾轻轻按压针孔,吸出毒血。 之后她再取针,于那女子翳风头维四白合谷四穴施针,快速进针,慢慢退针,先深后浅,提插捻转十数息后,留针于穴,隔盏茶时分轻轻捻动,直到一刻钟后再取出。 这一番治疗,足足耗费大半个时辰,累得她浑身酸痛。总算施针完毕,她转头对那中年男子道:“尊夫人需好好休息,吃些好消化的食物,明日我再来替她施针放血一次,之后我便要赴京,不知……” “如此正好,鄙人姓陈,正要赴京上任吏部郎中,不如与姑娘……不知姑娘贵姓?”陈郎中说到一半才发现连五月的姓都还未问过。 “免贵姓叶。” 陈郎中继续道:“叶大夫,不如与我们结伴同行入京,也好于路上替我夫人继续治疗。”他见五月治疗时手法娴熟老道,谈及病情时又颇自信,便对她的医术产生了信任。 五月想了想道:“我本与人同行,不知他意下如何,待我与他商量之后,明日来为陈夫人施针时再定吧?”她既然和冉隽修同行,现在要再和这家人一起走,虽然本来就是顺路,但于情于理还是要和他商量一下比较好。不过这人也就是性子别扭,并非不讲道理,相信是会同意的。 陈郎中取出一锭银两道:“这点诊费还请叶大夫笑纳,最好叶大夫能够与我们一起结伴同行,若是能够将我夫人治得不留疤痕,还有重金酬谢。” 五月本来想说不用那锭银子,却想到入京之后,寻找爹爹不知要用多少时间,食宿费用加上其他必须开销,她还真的需要不少钱,便收下了银锭,点头道:“自当尽力医治。” · 五月一边走,一边想着如何治疗陈夫人,尽量让她脸上不留疤痕。回到自己房间,她疲惫地往椅子上一坐,心中总觉得今日好像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完,突然惊觉自己只顾替那急发丹毒的女子医治,竟然完全忘了替冉隽修搭脉煎药之事了。她急忙来到冉隽修所住房间外轻轻敲门。 隔了一会儿,竹笔来开了门,见到五月,便做了个鬼脸道:“叶姑娘,你可算是想到过来了。” 五月一边进门一边道:“陈夫人病情紧急,我忙着救治,一时忘了。” 冉隽修坐在桌边,正在看书,抬眸瞧了她一眼,见她手中无药,淡淡道:“已经亥时,今天少喝一次也无妨,叶姑娘还是回房早点休息吧。” 五月回玉佩洞天休息,只需小憩片刻就能恢复精神体力,自然不怕太晚休息,便微笑道:“没关系,我不累,冉公子之前已经停了三个月的药了,现在重新开始服药,最好是别再停了。我先替你搭一下脉,再去煎药,大半个时辰后就能好了。” 冉隽修便放下手中书册,伸腕给她。 五月搭完脉,终于放心,看来昨晚那场大雨并未对他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她想起那中年男子的要求,便对冉隽修道:“今天那个生病的陈夫人,明日之后还需继续针疗,她家里人提出要我与他们同行……” 冉隽修拿起桌上书册继续阅读:“既然如此,叶姑娘就和他们一起走吧。” 五月见他误解了,便解释道:“这家人也是去京城的,我还是和冉公子同行,只是顺路大家一起走,到了休息的地方就既可以替你煎药,也可以替陈夫人针疗。” 冉隽修道:“他们有女眷,有随侍丫鬟,叶姑娘可以乘他们的车,比和我坐一辆车要方便许多。” 五月问道:“那你同意一起走了?” 冉隽修双眸不抬,看着眼前书页淡淡道:“不同意也得同意吧?不然就没有叶小大夫替我煎药了。” 她是个大夫,他是个病人,仅此而已。 五月微一皱眉,总觉得他语气怪怪的,而且好好的他怎么又叫起她叶小大夫来了,难道是因为今晚忘了替他煎药,他又闹起别扭来了?算了,他本就脾气不好,不和他一般见识。她站起身道:“那我去煎药了,明日一早我先替陈夫人施针,然后再上路,冉公子可以迟些起来。” 冉隽修瞧着她起身离去,背影在门外走廊里消失,合起手中书册道:“石砚,你跟着叶姑娘去厨房,等她煎完药你把药带回来。” · 第二日清晨,五月起床便去陈夫人房里替她针疗,然后给她脸上敷上玉佩洞天里的小草所制药膏,这小草对伤口愈合有着极佳的促进作用,若是使用了这种药膏,也许最后能做到不留疤痕。 陈夫人热度退了几分,人虽然虚弱,神智已经清醒。陈郎中对五月的医术从最初的怀疑到此时的信任,便在治疗结束之后再次邀请五月与他夫人同车。 五月虽不太想坐陌生人的车,可是想想当着这些人的面上冉隽修的车,路上没人认识倒也罢了,现在却不甚恰当,怕是要被他们在背后议论的,而且昨晚冉隽修也建议她坐陈夫人的车,便点头同意了。 陈家一行三辆马车,都颇为宽敞,但为了让陈夫人躺下便显得空间狭小许多,为了让五月与陈夫人同车,陈郎中与另一个丫鬟便乘了另一辆车。 陈夫人躺着休息。五月与绿荷又不熟悉,便闷闷坐着,感觉颇为无聊,心中很想念之前在冉隽修的车上,和竹笔石砚说说笑笑的旅程。 她掀起车帘,往车后看,后面跟着的还是陈家的马车,瞧不见冉隽修他们是否跟了上来。她刚才出驿站时,竹笔才刚把马牵过来,石砚则取了行李往马车上放,她刚与石砚打了个招呼,绿荷就喊她上车了。 好在此去赴京的官道只有一条,就算他们迟些出发,总不能迷路到其他地方去吧?五月为自己那种莫名的担心自嘲地笑了笑。 她放下车帘,回头便见绿荷笑嘻嘻地脸。怕吵醒自家夫人,绿荷在她耳边小声地问道:“叶姑娘在担心什么?” 五月也悄声回答:“我没有担心什么啊。” 绿荷笑得促狭:“那冉公子可生得很俊呢。” 五月郝然道:“他……他是我爹的病人,我要去京城,正好他也顺路……所以才一起走的。我只是替他看病。”她越解释越觉得自己的解释反而更易引起误会,便索性闭嘴不说了。 “他是你爹的病人?怎么不是你爹和他一起去京城?又怎么换你给他看病了?”绿荷却不肯放过她,旅途枯燥无聊,何况夫人这会儿睡着,除了五月她可找不到第二个说话的人了。 “我爹有些事……”毕竟五月对这家人了解不多,便含糊以对。 “这里去京城还有好几天的路呢,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敢一个人离家这么远?你之前都是和冉公子坐同一辆车的吧,你就不怕他会对你怎么样吗?” “冉公子不是那种人……”五月为冉隽修辩白着,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狂风骤雨之夜,卷起的车帘下,他在风雨中削瘦挺拔的背影,却能让她产生信任之感。 绿荷问道:“那他是哪种人?” 五月一面回忆一面掰着指头道:“说话刻薄,性子别扭,敏感多疑,容易生气,不过心很细,也很……”体贴周到,在他心情好的时候。 “也很什么?”绿荷追问道。 “很守礼节。”五月浅浅一笑道。 “原来他是这种性子。”绿荷略显失望,马上又对五月产生了兴趣,一迭声地发问道,“叶姑娘,你年纪这么小,看着比我还小两岁呢,怎么就能替人看病了呢?你从几岁开始学医的?” · 午间,他们到达了一个小镇。镇子虽小,因靠近干道,镇上有家较大的酒家,就开在小镇的中心街道上,陈郎中命马车停在这家酒家前,众人下车吃饭。 五月与其他人都不熟,匆匆吃完便出了酒家,陈夫人不便移动,此时便在车上由红梅照顾。停驶的马车上稍显闷热,五月便在马车边站着等陈郎中他们吃完出来。过了一会儿,她见冉隽修的马车从远处驶来,便笑着向驾车的竹笔挥了挥手。 竹笔远远见了她,挥鞭与她打了个招呼,接着回头似乎和车里说了什么。 马车很快从她面前经过,不曾停下,直接驶了过 第54章 刻意疏远 晚上冉隽修还是和陈郎中一行住在一个地方。吃完晚饭五月替陈夫人针疗之后,去厨房煎药时,石砚也来到厨房,等着她药煎好,说是无需她再送药过去,还对她说已经时间太晚,今日就不必再替冉隽修针灸了。 五月起初还没有觉得什么。第二日,她改在晚饭前先替陈夫人针疗,之后加快速度吃好饭,便去煎药。 然而当她拿着药去敲冉隽修的房门时,开门的竹笔并没有让开位置请她进去的意思,反而在接过药碗后对她道:“叶姑娘,少爷说他已经非常疲劳,喝了药就想睡了。” 五月诧异道:“可是现在并不晚啊,冉公子这几天都很容易觉得疲劳吗?让我替他搭一下脉,别是染了风寒。” 竹笔却一脸歉意地说道:“少爷只是想早些歇息,并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回想起这两天路上情形,五月方才觉察出,这人不知怎么又闹起别扭来了。 从这天起,一连五天都是如此情况。 直到第六天,这天晚上五月在替陈夫人针疗时,平时都不在的陈郎中过来了。 陈夫人面上红斑已经消了大半,剩下的红斑只在一侧脸颊,也不似刚发病时那么肿胀鲜红了。不过原来的红斑消退后,肌肤上结了斑斑疤痕,看起来还是颇为丑陋。 五月放完毒血后,又在陈夫人脸上涂上药膏,陈郎中皱眉看着,只觉疤痕之上再涂了这些绿色糊糊,更添丑陋怪异:“叶大夫,这些疤痕是否能够完全消除?” 要是放在前几天,五月还不敢向他打包票,但以目前情形来看,几天前陈夫人脸上红斑最初消退的地方,结的疤已经脱落,肌肤颜色只比她耳后肌肤略微浅了一点,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假以时日就能完全恢复如初。 陈郎中听了五月的肯定回答,颇为高兴,又问道:“我们明日午后就能抵达京城,不知叶大夫在京城何处落脚?” 被他这么一问,五月倒有些踌躇起来,她本来与冉隽修同行,想来他在京城也是住店的,她要寻找爹爹的下落还得从赵大人处着手,总归是和他住同一家店。只是现在她与陈夫人同车,冉隽修又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这几天都避着不见。 陈郎中见她犹豫,还以为她是有什么顾虑,便解释道:“我并非故意冒犯,之所以问叶大夫在何处落脚,一方面是拙荆还需叶大夫继续治疗,一方面是想要重重酬谢叶大夫。” 五月想了想道:“我到了京城中,会暂时先找一家客栈住下,现在还不知会住哪家,不如陈大人把你落脚地方告诉我。陈夫人目前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这里有些药膏可以每日涂抹,我每日过去替陈夫人治疗一次。” 陈郎中接过她递去的药膏,又道:“如果叶大夫在京中没有亲属,不如住到我府中,也好方便治疗。” 五月摇头道:“我还是住客栈吧。”冉隽修的样子她已经见识过了,这陈郎中还是个官员,此时虽然客气,若是真住到他府里,时日久了多半也要生出轻视之意。何况她此行主要是寻找爹爹,又经常要进出玉佩洞天,住到一个陌生人家里多有不便。 “既然如此,便由我替叶大夫找家离得近又好的客栈住下,到时候叶大夫过来也方便。”陈郎中道。 五月却还是犹豫:“明日再说吧。” · 饭后,五月未去煎药,先找到了冉隽修所住房间。 竹笔来开的门,先看了看她手中,见她没有拿着药便问:“叶姑娘有什么事吗?” 五月从他肩上看进房内,冉隽修坐在桌边看书,一付漠不关心的样子。她心中突然有气,再看向竹笔道:“明日就要抵达京城,我有事要问冉公子。” 竹笔回头瞧着冉隽修。 冉隽修放下书册,起身走到门口,淡淡道:“何事?” 他这般模样就是根本不想让她进屋了,五月心中更气,若不是要问赵大人的住址,她早就转身走开了。她忍了气,只是脸上表情便不太好看:“我想问一下赵大人的家人现住何方。” 冉隽修微点下颌:“此事是在下疏忽了,这就写了地址,稍后让石砚送来。”他本来明日抵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赵夫人,她既然向他索要地址,便是不想再与他同行吧。 那陈郎中正要去京中赴任,京中官员往往都有牵丝绊藤的关系,何况他还恰恰就是去吏部,赵尚书若不是出了现在这桩事,便是陈郎中的顶头上司。为了避嫌,这几日他才不让她进屋,虽然说她只是作为大夫为他针疗,毕竟男未娶女未嫁,就算他们俩问心无愧,人言却是最可畏的。 五月点点头,再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转头回了自己房间。她闷闷往椅子上一坐,回忆着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冉隽修自从下山后就开始刻意疏远,她又没有得罪他的地方,只有急于替陈夫人紧急治疗,疏忽了替他煎药针灸之事,但当时陈夫人情况危急,她没有道理放着垂危的陈夫人不救,先替他煎药针灸吧?她又不是受他雇佣的专属大夫! 今日她不去煎药了,他既然闹别扭,她何必上赶着去煎药送药? 五月在房里走了几步,之前每日晚上不是在煎药,便是针灸,突然停了下来,她竟然没了事情做,想进玉佩洞天静静心神,又怕石砚马上送地址过来。 她想到自己把许多物品放在玉佩洞天里,每次要进去拿取物品都要找个房间关起房门来避人耳目,在瑞平时,她并无此种麻烦,但现在与人同路后渐渐发现这样实在不方便之极。入京之后要面对更多人事,恐怕更是不便。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愈加烦躁。 也许可以试试一进入玉佩洞天,拿了东西马上出来,如果时间够短,也许就不必关起房门,只需找个没人的地方避开别人视线。既然此时等着石砚来也是无事可做,她便尝试一下吧。 五月几次尝试下来,结果却都不太理想,进出虽然可以做到瞬息之间,但若是取用物品总是要花些时间。她考虑了一下,玉佩洞天中的物品所在位置她都清楚,若是她能在进入时直接就到那样物品旁边,伸手取了就立刻出来,就能缩短不少时间。 她凝神想着药材所放位置,一动念,便出现在摆放药材的药柜边,取出一份黄芪便离开了玉佩洞天。如此一来确实快捷许多,但她人还是会在房内消失,虽然只有一眨眼的功夫,若是被人看见,却会引起大麻烦。而且配药时往往需要取用多种药材,还需称量重量,那岂不是要消失好几次才能配好所需药材? 若是能不进玉佩洞天就取到里面物品就好了。 五月深深吸了口气,闭起双眸,专注想着放着黄芪的那个药屉,想象着自己取出了黄芪……手中忽然似有一物,她低头一看,手中一把浅黄色长圆形薄片,正是她昨夜切好的黄芪饮片。她再次闭眼,把黄芪又放回了药屉。 经过反复练习,五月取物越来越熟练,已经不用闭眼苦苦凝神,只要略为动念,就能取出放在玉佩洞天中的任意物品。如此一来,她就可以伸手进入背囊,假装从背囊中取出各种物品,而无需刻意寻找地方躲起来再进入玉佩洞天内了。至于取用湖水,她可以事先把湖水灌入数个水壶中,需要时动念取出水壶使用即可。 这下对五月来说,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她心情大好,便再也坐不住了。石砚到现在还不来,她还是去厨房煎药去吧,冉隽修再闹别扭,她还是个大夫,怎能和他一般见识? 她带着背囊,到了厨房用新手法取出药材,称量配好,放入湖水煎熬起来。 小小的厨房里,药味渐浓,五月小心地看着火。 石砚从厨房门外探头进来:“叶姑娘,你在这儿?” 五月奇怪道:“我不在这儿在哪儿?” 石砚挠挠头道:“少爷见你回房了之后就没出来煎药,刚才让我去你房间找你呢。” 五月住在走廊靠里的房间,若是要去厨房,必要经过冉隽修房外,她想起刚才经过时,见他房门关着,这样当然见不着她去厨房。她随口道:“我回房先整理了一会儿东西才来的。” 石砚“哦”了一声,递给她一封信:“这是少爷刚才写的,叶姑娘收好了。” 五月接到手里,指间感觉颇有厚度,心中暗暗诧异,只是一个地址,薄薄一张纸就能写下,怎么会这么厚? 不容她细想,石砚问道:“叶姑娘,药煎好了吗?” “啊,好了。”五月取了只碗,从药锅中倒出煎好的药汤,一面对石砚道,“从明日开始我就不和你们住一起了,我把药方给你,你可会煎药?” 石砚奇怪地问道:“叶姑娘你不和我们一道走了?” 五月把药碗连着之前写好的药方递给他:“明天就到京城了,陈郎中说他会替我找个离他府邸近些的客栈。” 想了想她又不放心地关照石砚:“你和竹笔要劝冉公子别再停药了,除了要继续服药以外,最好找大夫继续为他针灸,若是他再随便停药,遇到辛劳疲惫时,这心疾就容易再发作。” 石砚苦着脸道:“少爷要是不肯再吃药,我和竹笔哪里劝得了他啊?叶姑娘,不如你明日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五月摇摇头:“怕是你们家少爷不想见到我,何况他要是不想再吃药,我也无能为力。”现在冉隽修这般冷淡,连房间都不让她进,又怎么可能再与她同行,她虽是大夫,也没有捏着他鼻子灌药的可能。 五月和石砚一起上楼。石砚端着药敲开门进去,她则回到自己房里,取出石砚刚才交给自己的信封。 信封颇有厚度,并未封口,五月翻开折口,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两个信封。她先打开其中一个较厚的,其中有一张信纸与一张拜帖。拜帖用得是上好的双层熟宣,在灯光下隐隐映出云母般的淡彩光泽,上面写着她的籍贯名字与拜访赵夫人的原因,还注明了是冉隽修引介的。 五月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拜帖,不过也大概猜到了是去赵府时,让家丁或是守门人传递进去的。她不由得微笑起来,就算在闹别扭,这人仍然一如既往地心细周到。 她放下拜帖,打开折叠的信纸,细细阅读起来。 冉隽修在信中写明了赵尚书夫人目前的住址,接着就客套了一番,无非是感谢她一路的治疗,以后若是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去找他之类云云,最后还写到随信附上菲薄酬金,望笑纳。 看到最后那句,五月脸上本来因他细心准备的拜帖而生的笑容淡了下来。她拿起另一个没有打开的小信封,里面果然是一张银票。 她拿着这张银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始终也就把她当作一个大夫而已,当然,她本来就只是个大夫,不管是他还是别人,救治病人就是她唯一擅长且喜爱做的事。只是,这长长的旅程,有欢笑也有争执,有猜疑也有原谅,有过让人难堪尴尬的情形,也有过让人难以忘怀的经历,最终却是用这一张薄薄的银票做了了解。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可能有些压抑哈, 其实误解也好,闹别扭也好,这不就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互相了解的过程么? 出身和经历的不同,造成他们看待事物的方式与视角完全不同, 自身所要面对的障碍,更让这两人难以一开始就甜甜蜜蜜地你侬我侬, 只有跨越了这些障碍,两个人走到一起后才能真的长久吧! 祝福他们两个吧~~(*^__^*) 嘻嘻…… 第55章 抵达京都 这一夜,不知有几人无眠到天明。 清晨,东方微明,第一缕晨曦从窗户投进客房内,把房内摆设染上一层淡淡蓝色。 五月从玉佩洞天内出来,看了看天色,顾不上吃早饭,先去敲冉隽修的房门。她已经想好,还是要还他这张银票。一路她搭他的车,替他诊治本就是作为回报,不该收他的诊费。何况,从她本心来说,根本不想收他的钱。 然而房内无人应门,五月疑惑地再敲了敲门,还是无人来开门。她下楼寻到客栈后院,不见冉府的那辆马车。他们竟在天明之前就离开了。 她准备的那些红参,还有那张银票,都无人可给了。 “叶大夫?” 五月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回身一看,叫她的是陈郎中。他走上几步问道:“叶大夫可用过早饭?如果没有便一起吧?” 五月点点头,与陈郎中一起回客栈吃早饭。走了就走了吧,银票她就收下了。 · 这天中午,他们抵达京城安京。 安京是一座比五月想象中还要庞大的城市。这一路过来她不是没有经过大的城市,当时她也曾咋舌不已,心道自己小时候一直以为县城就够热闹繁华了,城市也不过就是比县城大一些而已吧?想不到城市里竟会有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街道和商铺,并不仅仅是大,其热闹繁华程度也是县城的好几倍。 可是等到了安京,五月才知道,原来连她沿路所见的那些大城市,和安京这个庞然大物比起来,都不过是像井底一般的地方,而她从小长大的王家村与生活了五年之久的瑞平镇,更是如芥尘一般渺小。 安京不仅仅是个城市,它是一国之都,而这京都之大,她在第一天就领教了。陈郎中一行早晨出发,午时刚过就到了安京南门,然而从安京南门往东北而行,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陈郎中在安京城东的新宅。就算路上行人车马多,他们车速并不快,但安京之大,已经可见一斑。 五月暗暗发愁,在这么庞大的城市里,她一个乡下姑娘,无亲无故,无财无势,她该如何寻找爹爹? 她在这个时候才真的懂了冉隽修在南延那家小客栈里说得那句话——“即使叶先生在京城出了事,像你这样无财无势的小丫头,就算去了京城又有何用?所谓人微言轻,你又是一介女流,京城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原来不是他太刻薄,是她太天真。 陈郎中先安置了夫人,吃过午饭后,他又挽留了一次五月,希望她住在自己府邸里,见五月拒绝便送她去了近处的一家聚福馆。 京城的会馆并非五月路上所住普通客栈可比,不仅装饰用具豪华许多,里面的伙计穿得也光鲜,说话客气又周到。见到这种场面,五月先就怯了几分,手无意识地捏着背囊带子,对陈郎中道:“陈大人,五月所带路费不多,还是住普通一些的客栈较好。” 陈郎中笑道:“叶大夫尽管放心住下,这里是我亲戚家的产业,无需叶大夫另外花费。” 五月还是摇头道:“我已经收了陈大人诊费了,不好再让陈大人请我住店。”何况还是这样豪华的会馆。 陈郎中却已经命一个伙计带路,向着楼上走去:“房间平时又住不满,空置着也是浪费,叶大夫就放心住下来吧。” 五月于安京人生地不熟,此时要让她自己去找客栈,实在是没有方向。她虽还想要再拒绝,陈郎中却已经转过二楼的楼梯转角,她只得跟着上楼,心中思忖再替陈夫人针疗几天,她就基本可以痊愈了,到时候再搬出这家聚福馆,另找普通客栈居住。 伙计领着五月他们进入的房间宽敞整洁,采光很足,还带着浴室,这是最让五月看中的地方。她不由得心想,难得住这么好的会馆,便在这几天里好好享用吧。 · 陈郎中告别后,五月先匆匆洗了个澡,然后出门去驿站寄信回家。一路上她途经驿站也写了数封信回去,只是路上包括现在京城的住处都是暂时的,她没法留下地址给娘亲回信,就只有多写信回去报平安了。 五月向伙计询问得知,离聚福馆最近的驿站在东门附近,便出了聚福馆一路寻去。 走了没多久,她就经过了数条颇为繁华的街道,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卖着各种新奇好看的物事,还有些铺子里卖得物件她都看不懂是做什么用的。她心中有事,虽然好奇无比,也只是走马观花地边走边瞧。 即使午后街上也有不少行人或是客商,或购物或匆匆而行。五月甚至看到好几次服饰怪异,肤色特别黑或是特别白,眸色也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所说语言更是怪异难懂。她极力忍住了,才没有一直盯着那些人看。 突然她见到一家医馆,巨大而气派的黑底金字招牌,上书“安保和堂”四个楷书大字,光门面就横跨了四间铺子的位置,一长溜的黒木柜台,一整面墙的黑色药柜,密密麻麻的一格格药屉。柜台后面站着好几个称药卖药的伙计。柜台一端尽头处,放着一张一人长的黒木桌,后面坐着个中年男子,看样子当是安保和的大夫,对来的病人作最初步的诊断或是给予客人买药配药方面的建议。 长柜台两端都有门通向后面,那个大夫后面一扇门较大,挂着门帘,应是医馆入口,另一端的门则较小,不过也有三尺多宽,应是伙计出入药库的通道。 五月看到这么气派的医馆,不由得心生羡慕,自家的仁济医馆和安保和堂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小地摊。她住在京都的这段时间若是能在安保和堂里做大夫,那她的食宿费用就有着落了,她暗暗决定去驿站寄完信后就来这里问问。 饶是离聚福馆最近的驿站,等五月走到那里已近黄昏,虽然已经过了午后最热的时间,驿站内还是热烘烘的,就算是京都的驿站,里面也带着一股驿站特有的汗味尘土味。 五月写了信递交给里面的驿夫时,才知京都的驿站收费比其他地方要贵了三倍多,寄去瑞平的信要二十文钱,这还是要等驿站累积信件到一定数量才统一送递,又极易遗失的平民信件。 寄完信出来,五月回到了安保和堂门口,里面还有几个人在买药,她跨进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找谁推荐自己。 柜台后面一个闲着的小伙计见到她东张西望的样子,便招呼道:“姑娘,是要买药还是看大夫?” 五月道:“我自己就是大夫,想来问问你们可还需要大夫?” 京都的小伙计见惯了世面,闻言并没有露出怀疑鄙夷等态度,不过表情还是有些诧异:“姑娘也会给人看病?” “是啊。”五月点点头。 一侧桌后的中年男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起身走了过来:“姑娘看起来年纪不长,学医有多久了?” “我从六岁开始跟着爹爹学医的,在家乡坐堂行医也有一年多了。” 中年男子讶异道:“六岁?那不是刚刚开始学识字的年纪?” 他略加思忖后又道:“安保和堂现在暂时不需再聘大夫,姑娘如果愿意,可过一段时间再来问问。” 他不曾考校过五月任何医术方面的问题就如此说,五月闻言已知他是在婉拒自己,所谓过段时间再来问问,也不过是婉转说法,毕竟六岁开始学医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然她不愿就此放弃出门:“先生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让我试试,给一个病人看过之后,开出药方,先生一看便知。” 这个大夫摇头道:“我们安保和堂看病是有信誉的,病人信任我们才来看病,如何能够让病人试来试去的?” 五月也赞同他的说法,想了想道:“那先生说几个病例,我来开方也可以。” 此时恰好有个老伯进来求医,那大夫便道:“姑娘过段时间再来问问吧。”说完便回到桌子后面询问那老伯,不再理睬五月。 虽然安保和堂的人非常客气,却和南延的医馆一样,根本不信五月会有独立坐堂的医术,甚至不愿给她展示或是尝试的机会。 五月药田里的药草还不曾采摘,此时若是从背囊中取出大量药草来卖实在怪异,只得怏怏离开。 五月回去的一路上,再无赏看商铺的心情,在京城的花销巨大,从寄信所费就可见一斑。她目前住在聚福馆还无需房费,一旦要离开自寻客栈,就需要稳定的收入来源。如非迫不得已,她不想动用冉隽修给的那张银票。 光靠药草种植的话,她就还需继续扩种药田才行,而人力时有穷尽,虽然在玉佩洞天里的药草不需她花费太多时间去照料,基本只要种下去等待成熟采摘就行了,目前照料这些药田就已经要占用她大半个晚上的时间。 她盘算了一下,在药田同样大小的情况下,还是需要多种植价值较高的药材,普通的药草留足备用就可以了。可惜她现在所能种植的药草并不全,若是能够找到更多珍惜药草种子就好了。 回到聚福馆,五月向伙计询问了冉隽修给她的地址该如何过去,得知赵夫人现在住在京都城西,以今日马车所行时间来推算,她靠步行过去恐怕需要将近两个时辰,此时已经来不及再去拜访,只有等待明日了。 第56章 阴差阳错 第二天,五月如往常一样早起,今日她要去拜访赵尚书的夫人。 聚福馆出来就是条大街,她便沿着街道向西。因为一路走得急,虽然今日是个阴天,她身上还是起了一层薄汗。她怕见到赵夫人时显得失礼,便放缓了步伐。 横穿过安京中央可以并行八两马车的朱雀大街,便是城西北的区域,五月一边走,一边思忖着见到了赵夫人该如何询问爹爹的下落,也不知这赵夫人是不是好相处。 她发现城西这块区域,商铺渐渐少了,大宅变得多了,虽也有商铺林立的街道,但却不似城东那般喧哗热闹。她又向路人或是商铺掌柜问了几次路,终于找到了赵夫人现在所居之处。 门上挂着嘉勇侯府的门牌,门口守着的是两个士兵而非家丁。五月猜想也许这里是赵夫人的娘家,想来赵大人入狱之后,赵夫人便搬回了自己娘家。 她取出冉隽修所写的拜帖,交予门前守卫,其中一个守卫入内通传,五月便在门口等着。 守卫回来得比五月预想中要快得多。五月不由惴惴,这种深宅大院,从门口走到里面恐怕就要半盏茶,还要层层通传,这守卫却不到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了,难道是赵夫人不在亦或是根本不愿见她,这守卫才会这么快出来的吗?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入内通传的守卫来到门前,对五月道:“姑娘请进吧。” 五月赶紧向里走,一跨过门槛,她就见到一个头发花白,模样精明干练的中年人,穿着整洁的蓝色细棉布长衫,手中拿着她带来的拜帖,微笑着对她道:“叶姑娘,请跟我来。” 五月微觉诧异,这中年人虽然穿着长衫,但看起来不似府中主人,倒像是管家一类的人物,难道他不需通传就能直接带她入内见赵夫人吗? 那花白头发男子是个通透玲珑的人物,见她诧异神色,已知她所想:“我是夫人的管家赵卢,叶姑娘喊我赵管家便是。” 五月应了一声,跟着赵管家入内。赵管家见着一个丫鬟,便吩咐她带五月去见赵夫人,并把拜帖也转交给了那丫鬟。 五月又随着那丫鬟一路兜兜转转,穿回廊过花园经荷池,终于到了一个院子前,丫鬟道:“姑娘在门口稍待,我去禀报夫人。” 不久丫鬟出来引五月进去。五月深深吸了口气,这深宅大院,排场确是非同寻常地大,看起来规矩也多,她略略感觉到一点压抑,便又做了几次深呼吸。 进到屋子里面,转过一道屏风,五月总算见到了赵夫人。 赵夫人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五官颇为秀美,肌肤白皙,几乎没有皱纹,仍然可以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韵。然而她的鬓角发际却带着些许灰白,看起来有些显老。她带着亲切和气的笑容,一见五月便起身向她走过来:“叶姑娘,可见到你了。” 她亲亲热热地拉起五月的手,仔细地端详着她:“眉目和叶大夫还真有几分相似呢,不过要漂亮得多了,看起来你娘怕是个大美人吧?叶大夫整天都提起你,我听得多了,心里便有个模糊的印象,今日见你总觉得不是第一次见到呢!” 五月满腹的紧张瞬时被赵夫人笑着打趣的这几句化解得毫无影踪,她虽然有些诧异,赵夫人似乎对她来此拜访早有所知,但心中挂念爹爹目前的情况,这是她现在最急于知道的事,便直截了当地问了:“赵夫人,我爹之前住在赵大人府中,不知他现在何处?” 赵夫人露出一个自责的表情道:“哎,这事都要怪我不好,是我疏忽了。叶大夫写了信,我本来是想让翰云抄了地址送去的,结果……叶姑娘你别急,叶大夫他没事,你先喝杯茶,听我慢慢说。” 五月便由赵夫人拉着,到桌边坐下,听赵夫人细说事情原委。 · 原来小半年前,叶昊天刚刚抵达安京,便住进了赵府,替赵尚书治病。起初两个月一切顺利,赵尚书的病情得到控制,并渐有起色。 冉隽修得知家中出事时便向赵尚书与叶昊天告辞回了南延。谁知紧接着告病在家休养的赵尚书也被牵扯进这件案子,冉隽修离开的第三日他就也被关入了诏狱。 赵尚书的病情刚有起色就遭逢大变,入狱当夜就吐了血,赵夫人得知后急得垂泪,一夜间就憔悴了不少,之后连续几日忧虑,便添了许多白发,五月所见她鬓边的灰白就是这么来的。 赵尚书入狱后的第二日,叶昊天随同赵夫人一起去探望,他见到赵尚书脸色青灰,一夜之间就比他抵京之前病情还要危重,眉头便皱了起来,搭脉之后,更是深深皱眉。 赵夫人以为他是思索用药配比,站在一边静静等待,她出身公侯世家,虽遭此大变,在家中偷偷地哭了一夜,此时却显得冷静自制。 叶昊天半晌抬头道:“请让在下入内替赵大人治疗。” 司狱板着脸道:“诏狱重地,怎么可以随便放人进去,你就隔着门替他诊治吧。” 赵夫人取出一锭银子,塞入司狱手中道:“隔着门无法针疗,还请这位大人行个方便,杨大夫是我家中医生,一直为永望治疗的。”因叶昊天入京时改名易姓,所以此时赵夫人只以为他姓杨。 见司狱仍是不肯,赵夫人也板下了脸:“永望又不曾定罪,待事情分辨清楚了,他出了诏狱,官复原职,便还是吏部尚书。现在他身体有恙才需要大夫替他治疗,这位大人横加阻挠,莫非是收了谁的好处,要不明不白地置吏部尚书于死地吗?” 司狱本想再讨些好处才那样阻挠,见赵夫人翻了脸,心里也有些惴惴的,尚书夫人便是从一品的诰命夫人,何况这位夫人娘家还颇有背景,赵尚书目前落难,难保以后不会官复原职。他只个从九品的小吏,可不想为了求财而得罪这些大人物。 他立时松了口道:“只有今日一次啊。”说着便叫狱卒打开狱门。 叶昊天却道:“只有一日怎么行?以赵大人目前的身体状况,需每日两服药,一次针疗。” 司狱倒是犯了难:“每日进进出出如何使得?这毕竟是诏狱……” 赵夫人虽然失望却也无奈,只得对叶昊天道:“杨大夫,现在这种情况,针疗只能免了,就只要麻烦杨大夫给永望开药了。” 她又转向司狱道:“每日我送一次药过来给永望喝,如此是否可行?” 司狱点头道:“送药倒是可以。” 叶昊天沉默着,对赵夫人喊他一起回去的话也充耳不闻,突然他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抬头对那司狱道:“在下愿陪同赵大人一起坐监。” 赵夫人大惊失色:“杨大夫你是说陪拙夫一起坐监?那怎么使得?” 叶昊天虽然性格温和,于医道上却是坚持己见到了固执的地步,此时眼见本来快要治好的病人却因入狱而加重了病情,如何肯放弃:“赵大人病情危重,若单靠汤药,不但难以治愈,还有更重的可能。何况在下入京本就是应了冉公子之邀,为治好赵大人所患疾病而来。赵大人的病明明可以治好,在下就不能半途而废。既然不能每日进出,那在下便只进不出,直到赵大人病愈为止。” 安京的诏狱是为涉嫌犯罪的王侯大臣而设,条件比普通监狱要好很多,制度也相对较宽松,防范并非很严,涉案官员在狱中常常拥有一些特殊待遇和权利。赵尚书本是告病在家休养,也未曾坐实罪名。司狱既收了银子,再瞧着他此时灰败的脸色,便向廷尉提出了赵夫人的请求,最终是同意了叶昊天一同入狱,在狱中替赵尚书治疗。 叶昊天进入狱室,向司狱讨了笔墨纸砚,写了药方,又写了一封家书,说明原委,委托赵夫人替他寄回家中。因此时没有信封,他便另外写了地址一并交予她。 赵夫人对他的义举感动非常,心中暗暗决定要重重回报于他。她回到家中书房,取了信封正欲誊抄地址,却听闻赵尚书的同僚上门拜访。赵尚书幼子翰云此时正在书房,便自告奋勇地要替她寄信。 于此非常时期,那是谁也不能得罪的,赵夫人急于迎客,想想翰云已经十二岁,只是誊抄地址自非难事,便把信给了他。谁想赵翰云誊抄地址时,错写一字,那信是寄出了,却寄去了另一个地方。驿卒送信过去,若是无该地址或是该地无人收信,按惯例便是带回当地驿站,入库存放一段时间后统一销毁。 · 五月听完赵夫人所述,这才得知,自己这一趟入京之旅,原来是如此阴差阳错之下才造成的。 她低头默默想了一会儿后,问道:“赵夫人,你既然以为我爹写得信已经寄出,自然不会想到我会来京城。可是你见到我时毫无惊讶之色,似乎早就知道我要来了,之前赵管家也是如此。”爹爹入京改名易姓,她又是如何知道他其实姓叶,又称自己为叶姑娘呢? 赵夫人微显诧异,随后笑道:“真是个聪慧的孩子,难怪叶大夫提到你总是在夸你。” 她接着耐心解释道:“隽修那孩子在南延见到你,便修书给我,解释了杨大夫原来是姓叶,又说你要来京城找叶大夫,还托我寻找叶大夫,我这才知道翰云这傻小子没把事办好,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但我收到信时,你们应该已经上路了,我便只能做好迎接你们来的准备。” 她本来是准备迎接隽修和五月两人的,谁想昨日午后,来的却只有隽修,当时她就感到奇怪,问他缘由,他又不说,只道叶姑娘这几天应该就会来拜访的。 当年冉父在京中任职,直到冉隽修十四岁时才请辞回了老家南延,因此她也了解隽修的性子,便不再多问,只吩咐赵管家这几日留心着,若是有位叶姑娘找来,一定要客客气气地马上带她来见自己。 五月听了赵夫人所言,心中暗暗好奇冉隽修是不是也来过她这里,他昨日比陈郎中一行还要早出发,照理这两天也该来此拜访的,只是赵夫人不说,她不好开口问。 作者有话要说: 强力外援来了~哈哈 本文明天停更一天,后天15日继续老时间见~~ 第57章 诏狱探父 赵夫人讲述了事情原委之后,叹了口气道:“叶姑娘,我总觉得十分对不起叶大夫,他于我家有大恩德,我本该照拂好他的家人,让他安心的,却害得叶姑娘大老远地找了过来,要是你在路上出了点什么意外,我真是要愧疚一辈子的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已经来了京城,叶姑娘就住下吧,明日我就带你去探望他。” “今天下午不能去探望吗?”五月这一路赶来,为的就是确认叶昊天的平安,虽然听赵夫人解释后稍稍心安,终究是亲眼见到了他才会真的放下心来。 赵夫人解释道:“去诏狱探望也不是想去立即便可以去的,通常情况下是一旬一次。永望他因为患病,才可以每日一次去送药,今日一早已经去送过药了,只能再等明日送药的时候去了。不过叶姑娘你放宽心,你父亲虽在狱中陪坐,那诏狱与普通大牢不同,不会受苦楚,只是难见天日,不得自由。你在京中也不认识什么人,就在我这里住下吧。” 五月点头应承:“好。” 她的东西都在玉佩洞天里,聚福馆并没有留下什么,加之赵夫人给她的感觉非常亲切近人,住在她家更方便探望爹爹。只是陈夫人的治疗她不能半途而废,既然要等到明日去探望爹爹,她便趁着此时去替陈夫人做针疗,也好赶得及天黑前回来。 想到这里她便接着道:“赵夫人,我答应了替一位陈夫人针疗,她家住在城东,我现在要去替她治疗,等治疗完毕再来。” 赵夫人道:“城东这么远?叶姑娘先在我这里用了午饭再去,我让赵卢备车送你过去,治好了再接你回来。” “也不算很远,我走过去就行了,不用麻烦赵管家送了。”五月本是走惯了路的,这来回两个多时辰的路,她并不放在眼里。 赵夫人笑道:“叶姑娘从南延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一路辛劳都是因我而起,哪有不留你吃顿饭就让你走的道理?接送一下又有什么麻烦的。” 言毕她不待五月再推辞,唤了丫鬟让她去厨房说一声,来了客人,中午加菜。接着她又挽起五月的手臂道:“离吃饭还有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 · 一路上赵夫人和五月闲聊着,问她诸如这么远的路过来辛不辛苦啦,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出门会不会害怕啦之类的问题。 说了一会儿话后,赵夫人状似无心地问道:“叶姑娘,你从南延过来,是和隽修那孩子一起上路的吧?怎么就只见你一个人来了呢?” “我们路上遇到了陈夫人,为了给她治病,我就与她同车了。” 赵夫人道:“那陈夫人不也住在安京吗?你们应该是同路的,不是吗?” 五月低头不语,本来应该是同路的,那别扭鬼不告而别才会变成了各走各的,想起此事就生气。接着她转念一想,冉隽修应该是昨日午前就到了安京,照理来说,他父亲和赵尚书私交很好,应该首先就来拜访赵夫人的呀。想到这里,她诧异问道:“冉公子没有来过?” 赵夫人一脸无辜地摇头道:“没有来过啊!” 五月感觉有些不安,难道他心疾又犯了?所以才没来拜访赵夫人? 赵夫人瞧着她的不安神色,联想到昨日隽修的神情,嘴角带了些微笑意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五月否认道,那别扭鬼一付冷漠疏离的样子,哪里吵得起来? · 午饭后,赵管家送五月去陈郎中家,她路上先去了次驿站寄信。既然目前住在赵夫人这儿,她便可以告知娘亲这里的地址,以及爹爹的近况,让娘亲彻底放下心来。 陈郎中不在家,绿荷来引她入内治疗,五月便把自己现在住在赵夫人处的事情告诉了她,让她转告陈郎中。 一番针疗结束,五月坐在马车上,向赵管家问道:“安京有多少家医馆,赵管家可知道个大概?” 赵管家笑道:“叶姑娘这可难倒我了,安京城这么大,大大小小的医馆不知有多少家呢,怕是数也数不清的。” 五月郝然道:“原来有这么多啊?”她仍然是用着她在瑞平那个小镇上的眼光来看安京,却不知安京城之大,并不仅仅体现在从城西到城东的距离上面。 既然京城里医馆如此之多,他就算是心疾发了,应该不会找不到大夫来替他医治了吧? “不过知名的大医馆,也就这么几家,好比安保和堂童庆堂同仁堂……”赵管家在心中默数了一下道,“大概有十多家吧。” 五月在心中暗暗倒抽一口冷气:“安保和堂我知道,昨日我去驿站时路过,原来像那么大的医馆还有十多家?” 赵管家道:“是啊,这些大医馆还只是寻常人去看病的地方,若是王侯将相,还有官品较高的,就是找太医院的医官看病了。” 五月点点头,若是爹爹当年没有出那件事,以他的医术肯定能考上太医院,那现在就已经是太医院里的医官了。 · 回到嘉勇侯府,赵管家周到地找了个丫鬟领五月回到她暂住的小院,五月却笑着拒绝了:“我记得路。” 赵管家心中讶异,面上并不流露,点点头:“那姑娘自便,夫人交待,请叶姑娘把这里当自己家一般住着,千万别拘束。” 五月告别赵管家,一路穿回廊过花园经荷池,心道若不是自己有了玉佩洞天后记忆极好,第一次住进来若是无人引路,还真的是会在这迷宫般的大宅里迷路的。她回到自己暂住的小院,惊讶地发现屋子里有两个丫鬟,房间已经布置一新,各色衣被用具齐备。 两个丫鬟一见五月便福身行了个礼,其中一个道:“叶姑娘,夫人命奴婢们来服侍你。我叫妙音,她叫妙韵。” 五月一时愕然,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被丫鬟伺候着的那一天。短暂的愕然之后,她嗫喏道:“我不需要人服侍,烦请姐姐们去和夫人说一声,就说我住在这里已经给夫人添麻烦,不用再让你们来服侍了。” 妙音低头道:“叶姑娘若是嫌奴婢们服侍得不好,奴婢们也不敢留在这里,夫人知道后会另换两个丫鬟过来。” 赵夫人知道五月出身,因此遣来的这两个丫鬟都是性子温和老实的,但毕竟是这侯府里的丫鬟,有哪一个不是人精?见了五月言行,便已经猜知几分她的性情,当下以退为进,如此一说,让五月再也推拒不掉。 五月无奈,只得道:“我不是嫌弃姐姐们,只是不习惯有人服侍。”对她来说,住在侯府中本就有许多不便,这她早有预料,只是为了能常常见到爹爹,不得不住在这里。看来以后她要进入玉佩洞天只能等夜深之后了。 晚间吃饭时,更有一件事让五月吃惊的。 赵夫人提出要收五月为干女儿,五月极力推辞,然而赵夫人不理她的推辞,直接命丫鬟都改了称呼,称她为六小姐。 · 第二日一早,五月收到了娘亲寄来的信,她颇为意外,昨日才寄出了告诉娘亲此地地址的信,娘亲怎会知道侯府住址?又怎会知道她来了此处?回想昨日赵夫人所说,莫非又是冉隽修所为?他在南延时就写信给了娘亲告知侯府地址了吧?算算寄信来回的时间,倒是对的上。 她打开信,细细读来,果然如此。 程青莲还在信中询问五月在路上是否顺利,又提醒她若是借住在侯府要谨言慎行,寻找叶昊天之事不是她一人能做到的,也不要心急,慢慢打听。她也提到了仁济药铺经营的情况,这几日都还好,因五月把所有药材价格品名药效都详细标示清楚,她不会搞错,只是医馆暂时关闭,让一些病人颇为失望,镇上又无别家医馆,自此这些病人求医就要去邻镇了。 五月看到这里,略有愧意,如今看来,她一意赴京,实在是过于鲁莽了,若是当时听了冉隽修的劝,先寄信来询问爹爹的下落,那么赵夫人就会告知爹爹的近况,爹爹也可再写一封家书回家。 她昨日已经寄信报了平安,又告知了爹爹现在的情况,那么娘亲的这封信便不用再回了。 辰时正,赵夫人遣了人来,五月早就准备完毕,这就随着赵夫人一起前往诏狱。 诏狱设在京都廷尉府内,确如赵夫人前日所说那般,并不像五月原来想象中的地牢那般阴暗潮湿,犯人们都用肮脏的木栏杆隔着,身上还带着枷锁,反而显得特别干净。 然而毕竟是牢狱,进入其中,便能感受到一阵无形的压抑,面无表情的狱卒狱官,诡异静谧的走道,偶尔会有一声怪异无比的叫嚷或是呻.吟,不似人声。 所有这一切,都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五月默默跟在赵夫人身后,看着狱卒打开门上一扇小门。赵夫人体贴地让开位置,让她站到门前。 五月扶着门向内看去。 爹爹下巴上原本修剪整齐的胡子变得多而杂乱了,这是她的第一眼印象。 他的青衫有些皱巴巴的,不过还是很干净。他的双眸还是如半年前一般,温和明澈,仿佛他此时并不是在牢狱中,而是坐在他的诊室里,迎接下一个病人。 她思念了好几个月的亲人,此时就站在她对面。 五月颤声叫道:“爹爹!”话音未落,两串眼泪已经从颊上滑落。 叶昊天本来温和平静的表情变得激动起来,却并不是很惊讶。 赵夫人前几日探望时曾告诉他,因为寄信时誊错了地址,他家人没能收到信件,还以为他在京中失踪,五月离家要来京城寻找他的事。当时他非常吃惊,还曾希望赵夫人能劝五月回家去,毕竟瑞平来此路途迢迢,变数太多,他担心五月在路上出现意外。然而赵夫人告诉他,五月已经出发,她收到信时,怕是都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了。 他本来还为五月擅自离家的事生气,但一想到她一意要来京城寻找自己的一腔孺慕之情,又感动非常。他这几日在牢中,除了赵尚书的病情之外,满脑子想得都是这件事,眼见着五月真的平安抵京,来探望自己,本来已经平静下来心情还是激动了起来。 然而纵使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在此时此刻却只化作了一句:“月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提醒,下一章57章为防盗小番外,讲的是表哥纳福的一夜冒险,与主线无关,不感兴趣的请不要买。58章将在明天16日老时间更新。】———— 第58章 番外一 程纳福自从得知五月竟然瞒着姑姑,一个人偷偷去了南延,心中便一直痒痒的。 他想不到表妹居然这么大胆,他身为一个堂堂男子已经十八了,再过两年就要行弱冠之礼了,却一直在这个小镇上居住,不曾出过远门,难道他连表妹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都比不上吗? 他也要去南延!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他程纳福虽然这辈子都读不了万卷书了,行个一两百里路去邻近县城总是要尝试一下的。且到了南延,他还可以找回表妹,这样姑姑也会对他高看许多。 表妹向来机敏,但到底是个弱女子,说不定她一个人在南延会遇到什么困难,他若如英雄般地出现在她面前,替她解决了困难的话,就算表妹一向冷淡,那种情况下也一定会倾心于自己的。到时候再和爹娘提一提,也许……也许…… 程纳福想着想着,脸上不禁露出了向往之色,右手握紧了拳头在左掌心上用力一击,心中已经下定决心,爹爹今日一早就出发去找表妹了,他要今晚出发,赶在爹爹之前到南延,救下表妹,这样才能让表妹感动啊! 他等着娘亲做好饭便急急忙忙地吃了起来。丁小花见他吃得又快又大口,完全不似往日那种挑挑拣拣的样子,还以为是今天自己做的菜特别好吃呢,不由得喜滋滋地不停给他夹菜:“福哥儿,好吃就多吃点!” 纳福怕娘亲生疑不得不把她给自己夹的菜都吃完,直吃得肚满肠塞,实在是吃不下了,才放下筷子摆摆手道:“吃饱了,不要了。” 丁小花已经心满意足,纳福今日所吃要比平时多出一半来了。 纳福说吃饱了犯困,回到自己房间便拿出早就写好的字条放在桌上,表妹不也是这么做的吗?接着他背上一个小包袱,打开窗户,向两边张望,见巷子里没有人,便翻窗出了自家,心中满怀激动之情,向镇外而行。 昨天和爹爹一路去找表妹时,走的路他还记得,这便一路行去。 走了没多久,纳福就觉得肚子不对劲了,都怪晚上娘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大概是吃得太撑,这会儿肚子就隐隐地疼了起来,外加恶心想吐。他忍着不适,还是朝前走着,可是没走多久,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赶紧离开官道,没走几步就大吐特吐起来。 总算是吐完了,纳福想漱漱口的,却发现自己只带了干粮,却忘记带水了!他只得忍了口中酸臭的味道,继续向南延方向走。 可是肚子还是疼,还越来越厉害起来,这会儿他倒是不想吐了,他再次离开官道,找了棵灌木,在后面蹲下。 总算出恭也出完了,肚子不疼了。纳福继续他的南延之行。 然而他越走就越是口渴,路边怎么没有小溪小河呢?故事里面,那些英雄人物不是常常到小河边取水喝的吗?放眼望去,这里却只有土路和野草,一点点水的影子都没有,真是渴死他了!昨天听爹爹说,到下个小镇要走三四个时辰呢,那不是要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水喝了吗? 等等!纳福变了脸色,伸手到包袱里掏啊掏,掏摸了半天,他在原地站住不走了。 他忘记带钱了!最最要紧的东西他偏偏忘带了啊! 这天半夜里,程纳福灰溜溜地翻窗回到了家里,把那张放在桌上留言了他要去南延找表妹的字条撕了,大口大口地喝了两大杯水,就此结束了他总共三个时辰的冒险历程。程青彦与丁小花对此事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人会注意到这章的章节数和之前发过的章节连接不上。 这是无奈之下针对盗文网,而又不影响买文的各位看文的感受之举。 希望各位喜欢这个小番外~~ 第42章将在今晚0点过了之后马上发。 第59章 半粒山楂 狱卒并未打开牢门,父女俩只能隔着递送物品的小门说话。 叶昊天问五月,家中可好。五月便答很好,只是先前不知爹爹下落,我和娘都很担心,现在好了,我昨日已经寄信回去,娘收到信之后应该不会再担心。 五月问叶昊天,爹爹在狱中过得如何。叶昊天便说其他都很好,就是略嫌沉闷无聊,不过趁着闲暇,倒是把自己以前所遇见诊治过的,前人医书中并未记载过的病例整理了一部分。 叶昊天又问五月,一路上来可顺利,可曾遇到困难。五月点头说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险阻。 父女俩絮叨着,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却都是琐碎小事,几近废话,直到狱卒不耐打断,才止了话头,把赵尚书今日的两服药递了进去。 临走时,五月颇为不舍,但狱卒催得紧,只能让开了位置,眼睁睁看着那扇小门关上,隔开了父女俩相望的视线。 回到侯府,五月本想回房,赵夫人却对着她道:“五月,你这会儿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就陪干娘说说话可好?” 五月见了叶昊天安然无恙,虽然这颗心是安了,但毕竟半年没见却只说了几句话就又要分开,总有些郁郁。且真要回房里去,有妙音妙韵在她也不能进玉佩洞天,此时她也不想一个人回房闲着发呆,便点点头答应了赵夫人。 赵夫人将左臂虚虚抬起一些,见五月不明所以地样子,不由得宛然一笑,拉起她的右手勾住自己的臂弯:“走吧。” 夏末秋初的季节,池中碧荷连天,叶上芙蕖娇艳。有些早开的荷花落了几片花瓣,在粉色的花瓣间,半遮半掩地露出个小巧莲蓬来,还是稚嫩的绿色,围着娇黄色的花蕊。 荷池另一边,是几棵金桂,此时虽未到桂花最盛的时候,墨绿的叶间却也有了点点金黄小花,花朵细小,扑鼻而来的甜美香气却浓郁得让人心醉。 她们在小花园里走着。赵夫人轻声问道:“五月,叶大夫是因替永望治病才在狱中不得回家的,又因为翰云糊涂才害得你与你娘担心忧虑,还让你大老远的从瑞平找过来……你恨不恨干娘?” 五月瞧向赵夫人,浅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她昨日才见了赵夫人第一次,到现在也没有超过一天的时间,却由衷地喜欢她这种毫不矫揉造作的样子,也许是因为爹爹入狱治疗的举动才让赵夫人对自己另眼相待,但她喜欢自己的模样并非假装。 “我爹一生所愿就是治病救人,不管是狱中还是其他地方,于他来说,并无多少不同。夫人的无心之失也不用放在心上,五月从来不曾怨过夫人。” 赵夫人故意板起脸,眸中却带着笑意道:“怎么还叫我夫人,昨儿晚上起就该喊干娘了。” 五月有些不好意思,生生涩涩地叫了一声:“……干娘。” 赵夫人便微笑了起来:“这才对嘛。昨日认女太过仓促,今天你和叶大夫见面时话都说不够,我也就没有提这事儿。等几天问过叶大夫后,我就办了酒席,正正式式地认了你做干女儿。” 边走边说着话儿,她们沿着一道曲折廊桥到了荷池中央的小亭中。赵夫人早命丫鬟在亭中摆了葡萄枣梨等时令水果,这便拉着五月坐下,递了一个大枣给她。 闲聊了几句后,赵夫人说要去净房,让五月等着她便离去了。 五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赵夫人回来,有些无聊地取了一粒山楂,起身慢慢走到亭子边,靠在围栏上,瞧着池中荷花。 山楂酸甜生津,五月一点点咬着解闷。 廊桥另一端似有人走过来的步声,五月以为是赵夫人回来了,回头却见到一个穿着玄衫的修长身影,她咬着半粒山楂,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随风,一缕桂香幽然而至。 冉隽修眸中也全是诧异,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赵夫人先前遣人送信来说,五月为了替陈夫人针疗方便,不肯住在侯府,又约了他午前来此,说有关他父亲的事情与他相商。 他依约来到芙蕖亭,远远见到一个女子靠在亭边赏荷,看背影有几分熟悉之感,但这女子穿得是薄绸裙装,头上挽着少女的垂鬟,他一时没把这个背影与记忆中那个始终穿着粗棉布衣衫的身影联系起来。 他没有在亭中见到赵夫人,只见这陌生年轻女子,便不再往前走,正想转身离开,不料那女子已经听到他的步声并回头看过来,没想到竟然会是五月。 原来赵夫人见五月行李极少,便为她挑选了几件适合她的衣裙及首饰,今日一早就送了过来,非要她换上不可。 五月本来推辞不收,赵夫人却非要她今日就换上自己为她准备的衣裙,又说她已经是自己的干女儿了,做娘的就要把自己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行,还说要打扮得好看些让叶大夫看了放心。五月拗不过她,又见赵夫人挑的并非奢华富丽的款式,颜色又清清淡淡的并不抢眼,最终只得答应穿了赵夫人替她选的衣裙,又被精心梳了头。 她从小到大,哪里穿过这样的衣裙,起初觉得浑身不自在,待见到爹爹后,便全然忘了自己身上这一生行头,只顾和爹爹说话了,这会儿回到侯府马上被赵夫人拉着说话,自然是没有换过衣服。 她在瑞平这几年,大多数时间都在医馆药铺内帮忙,因此肤色并不似下地干活的寻常村女般黧黑,却又比闺阁中足不出户的小姐常见的娇弱白皙多了几分红润健康之色。此时身上所穿是件浅淡的水红色薄绸衫,用淡黄色缎子在袖口与下摆处滚了细细的边,同色的水红长裙,腰侧垂下月白的丝带,乌油油的黑发则挽成简单的垂鬟,在发间缠绕着上好的红珊瑚珠串。亭亭立在荷池边,就如一支出水芙蓉,纯洁清新却又带着一点娇艳。 冉隽修见到转过身来的是五月,再联系到赵夫人约了他过来却没有出现的情形,很快就反应过来,今日之约,定是赵夫人故意骗他过来,好让他与五月单独相处,心中暗暗怪她多事。只是他瞧着那张娇俏的小脸上写满惊讶,清澈的杏眼瞪得圆溜溜的,红润的唇间还咬着半粒鲜红的山楂的模样,眸中还是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五月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还咬着山楂,急忙把半粒山楂吐到手心里,握起了拳头藏到背后,脸颊已经泛起了淡红。 冉隽修眸中笑意更浓,却一闪而过,只是一垂眸,他已经敛了眸中笑意,缓步走过去,向她点了一下头,淡淡道:“叶姑娘。”既然已经见到了,不打招呼就离去太过无礼。 五月也点了一下头:“冉公子。”又向他身后的竹笔石砚打了声招呼。 “赵夫人约了我过来。” “她……刚刚离开,一会儿就回来。” 两人间突然沉默了下来。 五月有些担心他这几日是否服药,没有继续针疗之后不知状况如何,却不想先开口问他,谁知道这别扭鬼会不会冷言冷语地说些不用她操这份心的话。光是站着不说话太尴尬,于是她转头去看荷花。 风摆荷叶,池中起了一阵碧绿波浪,索索瑟瑟响成一片。 五月耳中听到冷冷淡淡的声音:“赵夫人既然不在,我就先到前厅去等她,若是她回来了,麻烦叶姑娘与她说一声。” “好。”现在不比路上,那时只有她一个大夫,现在这安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医馆数不胜数,更别提大夫了,他的心疾是用不着她来操心了。 冉隽修与竹笔石砚离去后不久,赵夫人就回来了。五月对她说冉隽修刚才来过,现在在前厅等她的事。谁知赵夫人却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们娘俩儿再说说话,让他等着吧。” 五月讶异道:“不是干娘约了他过来的吗?” 赵夫人一脸无辜道:“我可是约了他在这芙蕖亭里见面,不是其他地方。” 五月张了张嘴,又闭了起来,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那别扭鬼在前厅干等着,她心情就好了几分。 · 午饭时间,席间三人——赵夫人五月冉隽修。 冉隽修哪里还猜不到赵夫人想要做什么,只觉得她实在是一厢情愿地想多了。然而作为后辈,赵夫人又拿他父亲之事相商来做借口,他也不好先行离开,只能等着她发话。 五月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和冉隽修之间,除了了他的疾病之外,向来是没什么话题的。 赵夫人却也不忙着说话,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脸上浮起了笑意。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隽修,你父亲的事,其实缘由还在永望身上,那些人要诬永望,便先找了假人证诬告你父亲,想要从他这里入手,罗织永望的罪名,谁知你父亲偏偏不让他们如愿。永望和我对此都觉得很过意不去。不过你父亲很快就会没事的,那两个人证很快就会翻供了。” 这事昨日冉隽修已经听她说过一遍了,知她现在是在解释给五月听,而她今日喊自己过来当然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赵夫人又转过头对五月道:“本来永望也只是经历一场牢狱之灾,偏偏他生着病,若是没有叶大夫,那就真的让那些人如愿了!所以,五月,你父亲的大恩大德,永望和我都会铭记在心。以后不管是叶大夫还是你,如果有任何需要永望和我的地方,都不用和我们客气。” 她笑了笑继续道:“不过,五月本来就是我的女儿了,自然不用和我客气。” 她从眼角见冉隽修讶异地瞧了过来,便促狭地扬起眉头道:“隽修,我已经收了五月做干女儿,她现在已经是我家的六姑娘了。” 冉隽修淡淡应了一声,赵夫人这是怕他看轻了五月,先收她做干女儿,那她就是嘉勇侯的干孙女,亦是吏部尚书干女儿的身份,再来做媒就不至于门不当户不对了。 可她这套手段怕是要白费了,叶五月何尝想过要“高攀”了自己呢? 他看了看五月,见她一门心思埋头吃饭,一付好胃口的样子,嘴角浮起自嘲笑意,他自从患了这心疾,就把一切都看淡了,以他这种身子,怎能娶妻害人一辈子。 她这样的女子,就如阳光一样灿烂温暖,亦如野花一般生机勃勃,是该找个身体强健的男子共度一生的,生上几个健康活泼的孩子,老了之后儿孙绕膝。 这些恰恰是他没法给的。 赵夫人见冉隽修无甚反应,便又道:“五月她对这安京城不熟悉,你带她去城内外各处好玩有趣的地方逛逛,可不许欺负她啊!” 五月先前听到赵夫人说收自己做干女儿的事,就想起早晨她非让自己穿的裙装,她从来没有穿过那样精致的裙装,看起来一定很怪异。而穿着这么精致的裙装,她却还在啃山楂,偏偏又被他瞧见了。她越想越是窘迫,脸上又渐渐发热,只得低头吃饭掩饰。 接着她听赵夫人说安京城里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她确实对安京城充满了好奇,原来是挂心爹爹的安危,无心游玩,现在知道他平安无事,便对赵夫人所说的安京城好玩之处生了兴趣。她瞧了眼冉隽修,见他一脸淡漠,心里失望,心道这别扭鬼不肯,她又不是没有腿,不会自己去逛吗。 冉隽修把五月从期待变成失望的神情瞧在眼里,心道她第一次来安京城这种大地方,怕是真需要有个人带她去各处逛逛瞧瞧新鲜的,想了想便挑眉道:“翰池没空吗?” 赵夫人道:“翰池要晚上才回家,接下来几日,他又要为国子监的诗会做准备。” 冉隽修道:“那出去游玩不正好吗?整日呆在家里,哪里会有诗兴?何况叶姑娘现在是他的六妹了吧,自己妹妹总要照顾好了才行。” 赵夫人微一愣,马上道:“五月与翰池都没见过面呢,我这不是怕她玩得拘束嘛。你和她却是同路过来的,总是比翰池要熟悉她的喜好吧?” 冉隽修便不再说话。赵夫人立刻笑着道:“那我就当你默许罗。”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留言君,你醒醒啊~~ 第60章 病由心生 午后,赵管家送五月去陈夫人家。 陈夫人已经好转许多,五月为她施针后,她由绿荷扶着自己在床上坐起来,向五月问道:“昨日听绿荷说,叶大夫目前住在嘉勇侯府?不知叶大夫是老侯爷的……?” 五月把用过的金针洗净后,正放在小灯上灼烧,闻言并没有马上回答,赵夫人虽然认了她做干女儿,一方面仅仅是口头相认,并没有正式拜过,另一方面她也不想以这个身份行医,略略想了一下便道:“我爹爹曾为赵尚书治病,所以我才暂住侯府的。” 陈夫人哦了一声,赵尚书本是陈郎中的顶头上司,却在陈郎中上任之前就因被告贪渎之罪入了诏狱,赵夫人便住回了娘家,这事她也有所耳闻。 五月把烧灼过的金针一一收入针盒,抬头对陈夫人道:“夫人面上红肿已经基本消除,不需再放血,以后按方服药,每三日针疗一次即可。” “不知叶姑娘对妇人科疾患是否擅长?”陈夫人问道。 在瑞平这样的小镇之上,只有仁济医馆这一家医馆,叶昊天和五月是什么病都看的,并不分科。当然自从五月出师之后,妇人科多数是她在看,因此她点点头,诧异地问道:“陈夫人难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陈夫人轻轻摇头:“并非是我,是我那表侄女。昨日她跟着我表姐来看我,我向她提到了你是女大夫,她便让我问问你,可否替她看看?” “自然可以,可是夫人的表侄女为何不去医馆看病?”五月有些不解地问道。 “医馆大夫多是男子,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不好意思开口,昨日还羞羞答答地问我哪家医馆有女大夫。”陈夫人笑了笑道,“我便告诉她,替我治病的就是位妙手回春的女大夫,还是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大夫。” 五月不好意思道:“哪里是妙手回春了,夫人本就病得不重,只是恰好那处小驿站没有其他大夫。若是夫人去找其他大夫看,一样是能治好的。” 陈夫人微笑道:“叶大夫不用过谦,若是当日没有你在,恐怕我是已经撑不过去了。且你给的那绿色药膏极为好用,每日涂抹,眼看着疤痕就一天天地淡下去。不然就算我捡回了一条性命,顶着那张全是疤痕的脸,我也没法见人了。” 她向来以自己的相貌为傲,自嫁给陈郎中做继室后,颇得他宠爱,这次赴京上任,在她略施手段之后,原来那两个小妾都被留在了先前家里,没有带来。本来在安京她可以享受独宠的,谁想路上突然生了这怪病,偏偏还是生在脸上,若是留下疤痕的话,她在陈郎中那里就必然要失宠了。因此她言语间对五月颇为推崇,极力向那个表侄女推荐五月。 五月浅浅笑道:“那陈夫人的表侄女所患何病,是需要五月去她府上出诊还是……?” 陈夫人道:“萍婉她面皮薄,直叫她母亲不要告诉我,所以具体所患何病我也不甚清楚。我和她说了你今日这个时辰会来,她们早先到了,就等叶大夫给我做完了针疗再替她看看。” “那她现在何处?” “让绿荷领你去吧。”陈夫人说完突然又想起一事,“叶大夫,你那绿色药膏可还有多?” 五月“啊”了一声道:“这药膏我所制不多,因为估计先前给夫人的那些已经够用,我就没有再制新的。”她这药膏用玉佩洞天内的小草随取随做,所以都是需用多少做多少的,并无存货。 陈夫人却以为她这除疤的药膏珍贵,不肯多给,才如此借口,便笑笑不再问,让绿荷领着她去替萍婉看病。 萍婉是个皮肤白皙眉目温婉的女孩,比五月还小着两三岁的样子,一见她进屋便红了脸。 五月先望了望她的面色,问道:“小姐是身体何处不适?” “我……”萍婉声如蚊蚋,脸颊却越来越红。 五月劝慰她道:“患病并非羞耻之事,无需害羞畏医,症状说得越清楚,越有助于我诊断,病也就治得快。” 萍婉瞧着绿荷还是犹豫,绿荷便退出了屋子。萍婉一直瞧着她关上了门,才开始细声讲述病情,五月不得不凑到她身边才听清了她所说的话。 原来萍婉今年才来的初潮,每次来潮,她总觉得那处地方痒痒的,开始还只是在来潮时痒,平时还好,她便勉强忍着,寻机躲到净房或是没人之处抓痒。只是去净房的次数总不能太多,这瘙痒却发展得越来越厉害,连没有来潮的时候都开始痒了起来,简直难以忍受。 她极为害羞,一开始这事连母亲都没敢告诉,自己为此偷偷苦恼。虽然每日都要洗上好几次,却越发得痒起来。到了后来终于被母亲发现了异常,便要带她去看大夫,她却死活不肯去。这次来探望姨母,听姨母说替她看病的是个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女子,便动心让姨母介绍叶大夫给自己,希望能真的能去了这苦恼。 五月详细询问她那处的情况,除了瘙痒之外可有其他异常,萍婉却已经是羞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她坐在一旁的母亲自然是清楚的,便代她回答了没有任何异常。 五月再诊她脉象,只是略有湿热,结合她之前所述来看,怕是这瘙痒并非来自真实疾病,而是她对于来潮一事过于敏感多思,从一开始的偶然轻痒,她就一直放在心里,反复思虑,竟导致痒感越来越强烈。 五月知她病根主要还是在心里,但要就这么直接告诉她,她半信半疑,未必能去了这病根,便开了去湿热的药给她内服,另外再取了些药材给她,让她每日煎汤外洗,告诉她很快就不会再痒了。 · 第二日一早,五月煎了给赵尚书的汤药,借着送药的机会,又和叶昊天絮叨了一阵。 回到侯府之后没多久,冉隽修如约而至。 赵夫人比五月更为起劲,就像要出去游玩的不是五月是她自己一般。五月还没从诏狱回到侯府,赵夫人就到了她住处,替她挑选了裙装和相配的首饰,五月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穿丝绸的裙装了,还是穿回了最让自己感到自在的粗棉布衣衫。 冉隽修等在前厅,负手而立,见到五月的衣着,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 赵夫人笑着道:“这孩子,给她挑的裙子不穿,非要穿这身。” 五月郝然道:“我……不习惯,还是这样自在些。” 冉隽修淡淡道:“昨天那件很好看。” 五月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羞涩,急忙道:“我们走吧。” 谁知冉隽修却道:“再等等。” 赵夫人讶然道:“等什么?”然后便见自家的大儿子从后面匆匆出来。 赵翰池本就长得俊逸儒雅,今日穿了一件湖蓝斜襟长衫,戴着同色头巾,更衬得他的面如冠玉,眉目清朗。他只比冉隽修大了一岁,两人年纪相近,自小是一起玩大的,感情深厚如亲兄弟。 自冉父辞官回了南延,他几年不曾见隽修了,两人始终只是通过书信来往,直到前次隽修陪叶昊天来安京,却聚了不久又因家中事情回了南延。这次听闻他又来了安京城,前两天却在国子监不得回家,隽修来了家里两次他都没见着,今天一早听隽修找他一同出游,便高高兴兴地出来了。 他见前厅除了冉隽修,还有赵夫人和另一个陌生女子在,猜测她应该是叶大夫的女儿,也是自己娘新认的干女儿了。他上前对着赵夫人先行了个礼:“母亲安好。” 赵夫人忙向赵翰池介绍五月道:“翰池,这就是五月,你的六妹。” 赵翰池便又向五月行了个礼道:“六妹好。” 五月急忙福身还了一礼:“大哥好。” 冉隽修催促道:“行了翰池,还这么礼来礼往下去,就不要出门了。” 赵翰池笑了,又问:“六妹也一起去吗?” 赵夫人嗔怪地看了眼冉隽修,说道:“今日叫隽修过来,本就是为了带五月在安京城里逛逛。” 赵翰池点点头道:“那是应该的,那就早点走吧,也好多玩会儿时间。” 赵夫人还想最后努把力:“翰池你不是还要为诗会做准备吗?” “六妹初来京城,我陪她去逛逛才是为兄之道,何况整日在家读书,头也读晕了,出去逛逛才会有新的想法,不影响诗会。”赵翰池说着,已经向外面走了。 · 路上,赵翰池问道:“隽修,我们去北郊的龙源山吧,那里秋海棠开得正盛。正所谓一丛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 “不去。” “那我们去宁磐观,宁磐观建成到现在有好几百年了,门口的照壁上还有前朝皇帝手书的诗句。” “不去。” “那就去将光寺,那里的一百零八铜罗汉每一尊都和真人一般大,雕得栩栩如生,六妹一定没见过……” “不去。” “那去……” “不去。” “我还没说去哪里呢?”样样建议都被否决,赵翰池急了。 冉隽修轻笑道:“你说的那些地方我猜都猜得到,都不去。”只有城里长大的翰池才喜登山赏花,到时候他对着海棠一番吟诗,对于五月来说怕是反觉无趣。至于对着城里的那些寺庙古迹,翰池若是一番谈古论今,更嫌气闷无聊。 赵翰池奇道:“那去哪里?” 他眼看着马车向城东驶去,又问:“去城东的街市?可是现在吃小吃又太早了些……隽修,到底去哪里?” 冉隽修却浅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大帅哥出场~ 第61章 安津一游 直到马车驶出了东城门,赵翰池终于恍悟道:“哦,原来是去那里!” 五月听赵翰池与冉隽修的对话,虽然也好奇是要去哪里,可是眼见着冉隽修卖关子,赵翰池一样样猜过来,她听得有趣,倒也不急着知道今日冉隽修到底是要带着他们去哪里,反而把安京城里各处有名有趣的地方都记住了。 现在见赵翰池似乎猜到了地方,她便问道:“是哪里?” 赵翰池却也开始卖起了关子,摇摇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五月便又看向了冉隽修,只是她知道,若是这别扭鬼不想说,谁都问不出来,索性就不问了,反正到了地方她就能知道。 很快她在从车帘下吹进来的风中闻到了水汽的味道。自离开江南之地后,随着渐行渐北,气候逐渐干燥。许是五月不适应这北方气候,每逢晴朗天气,她总觉得吹来的风中带着股淡淡尘味,嘴唇也更易干裂,她只能时不时地喝一小口水来解燥。 像今天这般,与冉隽修赵翰池一同出游,她生怕路上不便,就不敢多喝水。此时这湿润的风吹进了车里,带着股让人舒心的水汽味道,她突然有种回到江南的错觉,也许今日是去湖边游玩? 但很快她就感觉,他们并非是去湖边或是大河边,因这水汽味道,略微有些不同。而且本来安静了一段时间的车外,又开始热闹起来,似乎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 五月掀起车帘向外看,发现这里是个热闹的集市般的地方,比起安京城内,道路要狭窄了许多,只能容两辆马车并行。路边有许多商铺,卖得东西却不似城里那样都一一展示在货架上,而是用大袋子装着堆在地上,展示也是极简单地打开几个袋口,她在车上看不清里面装得是什么。 街上还有不少她在城东寄信时见到过的,穿着奇异服装,拥有古怪肤色发色乃至眸色的人。 她回头瞧了眼冉隽修,发现他嘴角有丝浅笑,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这到底是哪里?” 冉隽修嘴角笑意更浓:“安津。” “安京?可我们不是出城了吗?这不是……”五月仔细一回想,他所说的是安津而非安京,咬音略有不同,便把后面半句咽了回去,“这里叫安津?” “是。” 虽然知道了此处地名,可对于冉隽修为何会带她来此游玩,五月更加迷惑不解了,这里不就是个集市吗?所卖物品还没安京城里的好看有趣。 倒是赵翰池见了五月越发迷茫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再卖关子,便解释道:“安津就在京城东,离的很近,但这里不是个市镇,而是一个港口,因为靠着海边,南侧的海岸水又深,有许多大海船靠港卸货。六妹你在安京城里有没有瞧见那些肤色发色与我们都不同的人,那些人就是海商,都是坐着这些海船来的。” “海?” “六妹没见过大海吗?” 五月摇摇头,她只在书中看到过关于大海的描述,极东有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燕大如鸥。按着书中所述,海是非常广大而没有边际的水域。 “那你一定也没见过大海船。”赵翰池便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 只是听赵翰池说那船是如何如何地巨大,能装载多少货物和人,五月还是无甚概念。江南本就船多,她在瑞平所见的船,已经很大了,有些运货的船,能有五十多尺长,这里的海船,也不过是再宽长了数倍而已吧。 直到马车来到码头边,直到她亲眼所见停泊在岸边的海船,这才对于海船的巨大有了实际的体会。 她立在码头边,微微仰着头,望向比安京城里最高的楼房还要高大的海船,心中无比震撼。她眼见的还只是海船露出水面的部分,而水下的船体怕是要比眼前所见更大些。 这海船上还竖着许多更高的桅杆,仿佛要刺穿青空一般矗立在船板上,顶端挂着一卷卷用粗绳捆扎牢固的麻灰色布帆。若是这些帆完全展开,应该是要比船体还要大上许多吧? 五月突然生出一个有趣的想法,若是把舅舅布帛铺子里所有的布都展开缝在一起,不知能不能有这船帆的一半大小? 眼前这艘海船侧舷搭起了数条跳板,直通码头,有许多工人正从船上往下卸货,货物用大麻袋装着,样子和她在先前集市上所见差不多,一个海商站在货物堆放处,与另一个商贾模样的男子说着什么。 五月看得新奇有趣,许久都不觉腻。赵翰池却不是初见此番情景,站着瞧了一会儿,便催五月道:“走吧,我们再去北面,那里有片浅滩,这会儿若是碰上退潮,可以向附近的渔民买些海产来。” 到了安津北面海边,这里景致与南面码头附近深崖水域完全不同。从他们马车所停地方开始,地面已经变成灰黑色石质,较远处开始,有片黑色石滩向着大海延伸。 五月在黑色石滩上小心翼翼地走着,起初的石块都比较大而尖利,随着她往前走得越远,石块变得越来越圆滑,石间露出了下面的细沙,时有黄壳紫花的小蟹在石间快速爬过,这小蟹只有她拇指指甲大小,非常美丽可爱。 她有心去前面的沙滩上,只是那必然要脱了鞋子卷起裤腿才行。她回头瞧了眼岸边那修长的玄色身影,还是放弃了这打算,找了块较高的圆石,面向大海坐下。 从石滩再往前,石块越来越小,渐渐变成大片平坦沙滩,一直延伸到广阔的湛蓝大海深处。 此时刚刚退潮,沙滩浸满了水,有些浅浅的凹处,积了一洼洼海水,倒映着天光,显出与大海一样的湛蓝颜色。沙滩与海水交界处,涌动着一道波浪所形成的蜿蜒白线,前进数尺,又后退数尺,一点点让出更多的沙滩。 海风湿润而咸腥,狂烈而肆意,把五月的头发都吹乱了。 赵翰池和冉隽修在岸边站着,与他聊了几句近况,见他虽然答着话,眼神却始终不离远处那个坐在石滩上的纤细背影,心中突有所悟。 他对冉隽修说了声,就去找渔民买他们在岸边设网捕捞的渔获。他买了鱼虾螃蟹等物,又付钱给了那渔民,让他妻子烧熟了等他们来食。谁知这一圈兜下来,待他回到马车所停之处,看到居然还是一个在石头上坐着,一个在岸边站着。 赵翰池不禁失笑,他远远地瞧了会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暗暗决定要帮自己兄弟一把。 · 回安京的路上,他们再次经过安津的集市,五月因去过了码头,才知这里的货物为何是这样堆放与展示的,原来此处是商贾与商贾间的交易之处。 突然前面起了一阵喧哗,他们的马车停了下来。 赵翰池掀帘问道:“竹笔,前面出了什么事吗?” 竹笔在驾座上站起来,伸头张望了一下道:“好像是有人被车撞了。” 五月听到有人被撞,急忙向赵翰池与冉隽修道:“怕是有人受伤了,我去看看。”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下了车。 赵翰池叫了一声:“六妹。”他见五月已经下了车,回头再问冉隽修:“六妹向叶大夫学了医术吗?”却见冉隽修也起身下车了,他无奈摇头,跟着他们下了车。 五月走到围着的人群外,却不得缝隙进入,连看都看不到里面,只听人群中有人大声呼痛。冉隽修快步走到她身后,见她急着进去的模样,便朗声道:“请让一让,这里有大夫,让她进去为伤者看看。” 围观众人纷纷回头,同时让开了地方。五月和冉隽修便走进人群,赵翰池赶紧也跟了进去。 人群中心停着一辆马车,车身上绘着少见的装饰图案,不似常见的马车那样,雕刻纹饰或是镶嵌金玉。马车边的地上坐着一个裸着上身的男子,皮肤黧黑,像是码头搬运货物的工人,此时抱着腿大声呼痛。一个穿着奇怪棕色衣服,头发淡黄而卷曲,在脑后用一条皮绳束起的人正蹲在他身边,替他包扎腿上伤口。 只看这人娴熟的包扎手法,五月已知他也是个大夫。只是搬货工人腿上伤口较大,即使已经在伤口上方用一条布带扎紧了止血,鲜血却依然不住地往外渗透,很快把伤口处包扎好的白纱染成鲜红色,且这鲜红色还在不断扩大。 卷发之人紧紧皱眉,一面向着马车上指,一面道:“上车,回去治,缝起来。”口音古怪非常。 搬货工人拼命摇头:“不去不去,我的腿又不是布,怎么能缝。” 五月跨上几步,掏出金针与小灯,快手快脚地点起灯,灼烧一下金针道:“我是大夫,先替你止血。”说着针刺他腿上穴位,为他止血兼止痛。 数枚金针入穴不久,工人脸上表情变得松弛许多,喃喃道:“好多了,没刚才那么痛了。”他腿上包扎处的血迹也不再继续扩大了。 那卷发之人惊讶道:“奇怪,什么针?” “金针。”五月听他口音古怪,眸色更是和海水一般颜色,心道这大概也是个海商,没见过针灸,她也没法解释得更清楚。 卷发之人又对工人道:“不行,会留大疤,跟我回去,缝起来。” 这搬货工人本来就不肯被他在腿上缝针,现在得五月为他止了血止了痛,那就更不肯跟着这人回去了。 五月道:“我有生肌祛疤的药,回车去取,你在这里稍等。” 她回到马车内,伸手入背囊,从玉佩洞天内采摘了奇异小草,在药臼中粗粗捣碎了,用油纸包了一大一小两包,把那工人腿上包扎解开,涂上小包内的药草糊,再重新包扎起来,接着把大纸包交给他道:“每日换一次药,这包应够你用了。” 搬货工人迟疑不敢接:“要多少钱?我今日工钱还未结……” 那卷发之人一直瞪着蓝眼睛在旁边看五月给工人上药包扎,此时掏出钱来对五月道:“我的车,撞伤,我给钱。” 五月将药包塞入搬货工人手中,微笑道:“我不收你钱。你把钱给这位大哥吧,让他回去吃些好的,伤口好得快。” 此时搬货工人的同乡得知消息也赶了过来,听五月向他们交待养伤的诸般注意事项,接着便扶伤者回去了。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卷发之人对五月道:“姑娘医生,医术奇怪,又好。我叫芬格,你叫什么?” 五月心道你的医术才奇怪呢,说要把伤口缝起来,这人的腿真能缝吗?想归想,她却没把想法说出口,只道:“我姓叶。” 芬格点点头:“姑娘叶,哦不,叶姑娘,你的医术好,我想学,可以教吗?” 五月道:“教你没问题,可是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今日我和别人一起出来的,怕是没法教你了。” 芬格看向五月身后的冉隽修与赵翰池,又道:“我住安京城,哪里叶姑娘住?” 五月听他说话颠三倒四,好笑道:“我也住在安京,嘉勇侯府。” 芬格喃喃念了两遍,记住了嘉勇侯府,便向五月他们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感觉咱家五月和柯南有点像了……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病人伤患,咳咳…… 第62章 翰池试探 五月回到自己房里不久,有个丫鬟过来告诉五月,赵夫人叫她去晴波厅一起吃晚饭,便是昨日中午她招待冉隽修的那个小厅。她跟着那丫鬟过去,一进晴波厅,赵夫人就招呼她坐在自己身边。五月见桌上是四人的碗筷,猜测赵夫人应该也叫了冉隽修和赵翰池一起来的。 赵夫人笑吟吟地问道:“今日出去玩得可开心?” 五月点点头。 “都去了哪里?”赵夫人颇为好奇地追问。 “去了安津。” 赵夫人意外地重复了一遍:“安津?那是个港口啊?怎么翰池和隽修没有带你去城里那些名胜玩吗?” 五月微笑道:“安津很好玩。” 她在安津见到了前所未见的巨大海船,还有那黑色的礁石滩,平坦绵延的金黄沙滩,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反反复复涌动着的海浪……所有这一切,都有着奇异的平静人心的力量。她坐在大海边吹着风时,有着与坐在玉佩洞天内的小湖边一样的心境——什么都不想,心中空灵却又满足。 在安津还遇到那个样子古怪,说话又有趣的海商大夫——芬格。五月对他所说的把伤口缝起来的医术充满了好奇,若是他来侯府向她学针灸,她一定要仔细问问他到底是如何做的。 赵夫人却有些不信,她可没觉得安津有什么好玩的,都是来来往往的商贾,还有臭烘烘的码头工人,怕是五月出于客气才说好玩的吧? 不久,赵翰池和冉隽修果然进来了。赵夫人又招呼赵翰池坐在自己另一边,这四人的小桌,冉隽修便只能坐在五月旁边了。 席间赵夫人故意和自己大儿子说着话,可坐在另一边的两人却也不曾聊过一句,一个埋头吃饭,一个悠哉夹菜。赵夫人看得着急,只得自己先开了话题:“隽修,你们今日怎么没带五月去安京城中名胜游玩?” 赵翰池趁机抱怨道:“是啊,我出门时介绍了一堆好地方,隽修偏偏要带六妹去安津。” 冉隽修睨了赵翰池一眼道:“名胜又跑不掉,何时想去都行。” 赵夫人嗔道:“安津更是跑不掉,什么时候不能去啊?何况一个海港有什么看头?” 五月急忙道:“我很喜欢安津。” 赵夫人愣了愣,突然失笑道:“是了,反正五月是初来,去哪里都是第一次,这几天就慢慢逛,把各处好玩的地方都去逛一遍。”这丫头急着帮隽修说话呢,再说了,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陪着的人是谁不是吗? 饭后,五月起身去厨房煎药。赵翰池瞧着她离去的背影,回头见冉隽修也在目送,便笑道:“来来来,我们哥俩去聊聊,好久没有抵足夜谈了,今晚我不睡觉了!” 赵夫人责怪道:“翰池,你再高兴也不能没了分寸,隽修怎能一晚不睡觉?” 赵翰池瞧了冉隽修一眼道:“我就是说说,我哪里撑得住一晚上不睡觉了?每次通宵不都是隽修还精神十足,我倒先睡着了?隽修是吧?” 冉隽修淡淡一笑:“睡得着才是好事。” · 赵翰池把冉隽修拉到书房,闲扯几句后,突然问道:“隽修,你跟我说说五月平时都喜欢些什么?” 冉隽修想了想道:“她喜欢医术。” 赵翰池啧了一声:“不是,我是问她的兴趣爱好。” “她闲下来也没什么其他爱好,整日就是弄药材。” “哎呀,我是问,她是喜欢漂亮的衣裙呢,还是喜欢珠宝首饰,或者喜欢书画?还是喜欢美食?”赵翰池满脸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问她去。”冉隽修突然想起一事,“不过她做饭手艺应该不错。”虽然他只吃过她烤的馒头。 “切!这怎么能我自己去问呢?我得要偷偷准备好了她喜欢的物事,这样她才欢喜嘛!” 冉隽修瞧了眼赵翰池,见他一脸殷切,心生不豫,冷冷道:“她是你六妹。” 赵翰池心中偷偷乐,面上一付不在乎的模样:“什么六妹,又不是真的妹子,何况还没正式行过礼呢,做不得数的!” 他偷偷睨了眼冉隽修阴沉的脸色,又火上浇油道:“对了,明日我就去对母亲说,先不要正式认五月做干女儿,这几日我先借着哥哥的名义多了解了解她平日喜好,到时候可以投其所好。” 冉隽修低头想了会,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叶五月平时除了医术之外还喜欢些什么,抬头再见赵翰池满脸都是捡到宝的得意神情,突然觉得非常想在这张英俊的脸上揍出两个黑眼圈来。 赵翰池见冉隽修不言,继续自言自语道:“明日带五月出游时,我就带她去买些衣服首饰什么的,哪有女孩子不喜欢这些的?她只是没人带她去买而已。” 冉隽修冷哼一声:“她并非贪慕虚荣的女子。” “那就带她逛集市,买些海商带来的新奇小玩意儿。” “她又不是孩童。” “那就带她去安京城最好的馆子,万福来的水晶八宝塔又好看又好吃,名字又有趣,上菜之前还可以让她猜上一猜。” “你以为她和你一样贪吃吗?” 赵翰池突然收了脸上贼兮兮的笑容,认真起来:“隽修,你是不是喜欢五月?若是你喜欢我就不动这心思了,还当她是我妹妹。” 冉隽修微吃一惊,刚想要否认却又沉默下来,半晌后道:“明日开始还是你带她去游玩吧,反正你们今天也算认识了,我就不去了。” 赵翰池促狭笑道:“那我真的要追求她罗?” 冉隽修垂眸默然。 赵翰池实在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见冉隽修瞧过来的眼神里似乎在说“你疯了”,便笑得更厉害,边笑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开你玩笑的……哈哈哈,我早知……你喜欢她……哪里会和你抢媳妇儿?哈哈……笑死我了。” 他刚擦去笑出来的眼泪,却见冉隽修俊脸微红盯着他,眸中满是想杀了他的眼神,又是一阵狂笑。好不容易才止了笑,遂道:“隽修,明日我不去了,你带她去游玩。我瞧着她至少不讨厌你,若是争取一下,说不定年底前,我就可以当上便宜大舅子了,哈哈!” 冉隽修眼神一黯:“我得了这病怎能娶妻,不是害她吗?” 赵翰池讶然道:“叶大夫不是替你治过了?现在不是不犯了吗?” “平日里是不妨事的……但还是不能……行房。”说完冉隽修脸又有点红。 赵翰池皱起眉头,想了想又笑了:“她自己就是大夫,自然知道你这心疾有何影响,若是她都不介意此事,你一个人瞎想什么?” 冉隽修迟疑了一下道:“可这是人伦大事,她怎么会不在意?” 赵翰池道:“照你所说,她和寻常女子不同,说不定她确实不在意呢?何况那时候叶大夫虽然给你开了药,当时就离开了,可没有替你针疗过。也许汤药加上针疗,坚持得时间久了,会治好的呢?她若是在意,就根本不会同意嫁给你。我劝你还是不要一个人在这里瞎想,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嘛?” 这时,妙音找了过来,在门外叫了声:“冉公子,药煎好了,六小姐问你何时喝药,还有做针疗,是六小姐过来这里还是冉公子过去?” 赵翰池笑道:“你瞧,我这个六妹还是很关心你的嘛。” 冉隽修道:“她对所有病人都这样,你今日不是见过了?” 赵翰池摇摇头:“不一样不一样。你针疗结束后,我再教你几招。” · 安京城的秋季,风和日丽,天高云淡,是一年里最舒服的时候,最宜外出。 这日一早,冉隽修去前厅,本想要命竹笔去问一声五月是否准备好了,谁想她已经等在了前厅。 她今日穿着一件浅青色薄绸长裙,裙摆到了三分之二处微微分开,露出一线深青色衬裙。纤腰上束着一条深青色绉纱腰带,结头一直垂到膝下,除此之外无甚装饰,简单而清爽。 五月一见冉隽修,心中惴惴,突然又为穿了这一身而后悔起来。 冉隽修昨晚已经和她说定,今日先一起去诏狱送药,然后直接去游安京,不必再坐侯府的马车来回多费周折了,此时见她手中提着药罐与背囊,便微笑道:“穿着这么好看的裙子,可不适合拿着这些东西。” 五月这背囊是随身必带的,不光是装着一些常用医疗用具,更是她从玉佩洞天内取物掩饰所必备的。她虽被赵夫人认作干女儿,心里总还是觉得自己是借住侯府,并不以主人自居,更没有让妙音妙韵跟着服侍的习惯,才自己提着这些东西,现在听冉隽修如此打趣,不由窘迫道:“我去换衣服。” “不用,东西就让竹笔拿吧。” 竹笔立时上来接了药罐。背囊五月却不让他拿,还是自己提着。这背囊虽然不好看,却是她必带的,此时去换衣服也太过小题大做,她定了定神,见赵翰池没有与冉隽修一起出来便问:“大哥呢?他还没好吗?” “他说昨日来回安津坐了太久马车累了,今天不出去在家休息。”冉隽修言毕已经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咱家隽修是初恋哈~嘻嘻~ 咦,貌似翰池很有经验的样子嘛? 赵翰池:“谁,谁说的?” 第63章 西医芬格 早上的这个时辰,路上行人车马不多,他们的马车行了一刻多钟便到了诏狱所在的廷尉府。 赵尚书于冉隽修来说,情同伯父,叶昊天又是他介绍来的,他来京从赵夫人这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之后,第二天就去诏狱探望过他们,此次是第二次来了。 送药进去,再取昨日的空药罐出来。冉隽修与赵尚书打了招呼,又向叶昊天询问了赵尚书身体情况,接着父女俩例行地聊了几句。 叶昊天见冉隽修今日是和五月一起来的,微觉讶异,再见五月穿着与昨日完全不同,心中暗暗留意,借着聊天时候,状似无意地问道:“五月,你等会儿是直接回侯府吗?” 五月摇摇头:“不是,赵夫人说我初来安京,请冉公子带我去城内各处逛逛。” 叶昊天哦了一声,望向五月身后的冉隽修:“那怎么好意思麻烦冉公子呢?” 冉隽修微笑道:“叶先生不必客气,不管是叶先生还是叶姑娘来京都是因我而起,于情于理我也该照顾好叶姑娘的。” 叶昊天点点头:“小女自小被我宠坏了,有许多不懂事的地方还请冉公子多包涵。” “叶姑娘颇识大体,叶先生过谦了。” 叶昊天还想说什么,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阵钥匙互相撞击的“哗啦啦”声响,原来是狱卒听他们说得都是客套话便摇起了钥匙。叶昊天微微皱眉,然而这种情况下他确实不便多问。 · 出了廷尉府,冉隽修问道:“叶姑娘,今日想去何处?” 五月本来无甚目的,被他一问愣了一下:“问我吗?” “昨日翰池说了不少地方吧,叶姑娘有想去的地方吗?” 五月想了想道:“我想去城内各家大医馆看看。” 冉隽修闻言不禁失笑,最宜外出的日子,她却要去逛医馆。看来翰池昨日教的法子一个都用不上了。安京城内的大医馆他也知道几家,具体位置却不甚清楚,遂命竹笔驾车,在安京城内的大街道上兜了起来。 他们找见的第一家,城西北的童庆堂。五月去询问是否要聘用大夫,被拒绝了。第二家,城西的同仁堂,仍然被拒绝了。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无一例外被拒绝。 城里这么一圈兜下来,已经是午后了,五月再上车时已经不愿说话,郁郁的表情写了满脸。 冉隽修道:“叶姑娘年纪尚轻,怕是难以让他人相信你的医术。何况这些大医馆为避免风险,所聘大夫,都需要一定资历。” 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五月是个年轻女子,怕是更难被这些医馆接受。虽然安京城风气开放,比起其他地方,对女子求学或是行商行医等方面要更宽容些,但女子终究是要婚嫁育子。在同等的条件下,许多地方宁可聘用男子而非女子。 然而瞧着她虽然一次次被拒绝,却仍执着地去下一家医馆询问,他不忍说。 五月低声道:“我也知道我没有任何资历,我没有去州府里的教习厅学过,一直都只是跟着爹爹自己学医。可是我并不求当坐堂大夫,只求给他们打个下手,若是时间长了,总能有机会展示所长。可就连这样的机会他们都不愿给我。” 其实安京城内,各大医馆的大夫竞争颇为激烈,因报考太医院的要求资格之一,便是要在太医院批准的民间医馆内独立坐堂三年以上,“通晓医理身无过犯”者,由所在医馆出具推荐书。这些在太医院名录上的大医馆,经常会碰到别乡来的大夫毛遂自荐,若是个个都给机会试过来,怕是没法正正经经营业了。 冉隽修不了解这方面的情况,也无从劝慰,便道:“既然大医馆不行,叶姑娘不妨试试小一些的医馆。” 五月闷闷点头,她想要在那么气派的大医馆里做大夫,看来只是白日做梦吧。他们在城西侯府附近寻找小医馆,问了两家仍然无果,看看天色已近黄昏,便先回了侯府。 车停府中,五月下车时恰巧遇见赵管家。赵管家告诉她,今日有个外国人来侯府找“叶姑娘”。 五月讶异道:“是叫芬格的海商吗?” 赵管家道:“是叫芬格,是个外国人,是不是海商却不知道。他听说小姐不在,就先回去了,留下一个地址,说是他住在城东陶壶街三十七号,希望小姐有空时可以去看看。” 五月记住了这个地址,回到自己房间,放下背囊,却突然想起了冉隽修早晨出门前所说的那句话——穿着这么好看的裙子,可不适合拿着这些东西。 他说话的样子不似讽刺……他真的觉得这件衣裙好看吗? 五月照着大铜镜,又低头看看,觉得这灰扑扑的粗布背囊确实不配这衣裙。她回头问道:“妙音,你这里可有什么好看的背囊样式吗?” · 第二日,又到了三天一次为陈夫人针疗的日子。 这次陈夫人又向五月介绍了一个病人,是陈郎中同僚的夫人,五月去那夫人府上替她诊疗之后,已是中午时分了,她索性不回侯府,简单地吃了碗面后,直接找到了陶壶街三十七号。 这是幢与海商一样古怪的房子,浅灰色的砖墙,数个尖锐而窄高的深灰色屋顶,最高的屋顶顶端有个十字形的装饰。 五月在门口没有看到家丁或是守卫,而大门就这么敞开着,那外国大夫看起来年纪挺轻,于是她在门口轻轻喊了声:“芬公子。” 无人应答,从门口向内看去,里面似乎是个大厅,空荡荡的没有人,五月等了一小会儿,便进了门。因为怕失礼,她没有继续往里走,在大厅门口附近叫了几声芬公子。 她在等待的时候环视着厅里的布置,眼前所见是一排排整齐的黑色座椅,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好像是要让许多人坐在一起,听前面的人说话似的。大厅虽然不是很大,屋顶却非常高,侧面的墙上,在伸手也够不着的高处,左右各有两扇非常好看的窗户,镶嵌着彩色的琉璃,阳光透过这琉璃便也成了彩色的,在椅子与地面上投射出斑斓的图案。 可是当她看向大厅末端,却见那里高高悬挂着一尊男子的铜像,这男子双手张开,手掌竟是被钉子生生地钉在身后的木架上的,脸上神情悲伤,瘦削的身体上没有穿着衣服,只在腰间围着一块腰布。 五月觉着这铜像阴沉沉地,透着一股怪异,不由得心中开始后悔没有让妙音妙韵一起陪着来此。想起瑞平镇遇到陆兴与陈茂时的经历,遇到危险时她虽然能避入玉佩洞天,但不到迫不得已时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 想到这里,她急忙转身离开,已经跨出了大门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叶姑娘,是叶姑娘吗?”口音古怪,便是那外国大夫芬格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见芬格兴冲冲地从大厅后面走了过来。他见到她的脸后笑得愈加灿烂,嘴巴咧得大大的:“叶姑娘,来了,太好了!” 五月点点头,向他打了个招呼。 芬格无比热情,蓝色眸子里满是笑意,一边说话,一边侧身向大厅方向伸出一臂:“叶姑娘,昨天我找你,你不在家。我留下地址,想你会不会来。你真的来,快快进来!” 五月却不敢再进那怪异的大厅,站在门口道:“我刚替一个病人看完病,只是顺路过来瞧瞧的,芬公子……” 芬格大笑道:“我不姓芬。” 五月心里嘀咕,你叫芬格不姓芬,难道芬格是你的名字?她为难地问道:“那怎么称呼你呢?” “你们的习惯,叫我芬格大夫,不加公子,这样好。” 五月心想,直接叫名字大概是外国人的习惯吧,便道:“芬格大夫,我不进去了,你若是想学针灸之术,现在去侯府可好?” 芬格眨了眨蓝色的眸子,奇怪地问道:“叶姑娘有时间,现在?” “是啊。” 芬格搞不懂了:“这里不能学?” 五月有点为难,都到这儿了,却非要叫他去侯府好像说不过去,想起这人那日在安津,撞伤人之后没有跑,为那工人治疗,之后又主动提出给自己诊费,自己不收之后,他就把钱给了那个工人。看起来不似卑鄙小人。 她犹豫着向大厅内望了望。 芬格见她神情,突然一拍脑袋,懂了似的大叫:“我知道,我知道,叶姑娘看到圣父像,脸红。没事,那是我们的佛像。叶姑娘不要看。” 五月倒不是为了看到那尊只在腰上围了布的“圣父像”感到害羞,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得笑了起来。他说这是他们的佛像,那么对他们而言这里便如同是寺庙一般的地方,难道这人不是海商,是个和尚?佛门净地,他又是个和尚,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伤人的事情吧? 想到这里,她已经心安,便对等在一旁的车夫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教芬格大夫针灸之术。” 芬格笑着微微躬身,再次向“寺庙”里伸出手臂:“叶姑娘,请。” 五月跨入大厅,却犹豫着不知该向哪里走,亦或者就在这里教? 芬格进来道:“去后面,我诊室。”言毕领路,进了大厅右侧一扇小门。 五月跟着进去,路过一个小房间时,见到里面坐着一男一女,都是和芬格一样的外国人。其中一个年长男子,穿着宽大而直拖地面的黑色长袍,却不束腰,头上带着怪异的小帽子。他见到芬格与五月便起身向他们微笑点头。 另一个女子年纪很轻,浅棕色的卷发,绿色的双眸,一见他们便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五月对外国人不了解,猜不出她具体年纪,只觉她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芬格向五月介绍这一男一女道:“他是神父奥尔丁顿,她是小姐雷克,他们说话比我好。” 那被芬格称为“神父奥尔丁顿”的男子对五月道:“叶姑娘,你好。芬格大夫昨天向我们提过你的医术非常了不起,他想向你学金针,但他汉语不好,日常说话还好,学习医术怕没法听懂,便请雷克小姐替你们翻译。” 雷克小姐道:“叶姑娘,你好。我们这就去肖恩的诊室吧。” 五月心中疑惑,不知为何他们一会儿叫芬格为芬格大夫,一会儿又叫他肖恩,难道他有两个名字? 雷克小姐在安京住了一年多,见五月神情,已知她为何迷惑,便笑着解释了芬格大夫全名是肖恩·芬格,肖恩为名,芬格为姓,她与肖恩相熟,习惯了直接以名相称。接着她又告诉五月自己全名叫作菲奥娜·雷克。 他们进入走廊末端的房间,五月惊讶地发现这里和常见的诊室完全不同,平时让患者躺下的小床不靠墙,反而是放置在房间中央。靠墙一圈都是长长的桌面,上面满是大大小小的瓶罐,还有各种奇怪的装置与工具。 肖恩始终笑容满面地看着五月观察四周布置,等她瞧完了,看向自己时道:“我们开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叶爸爸开始觉得苗头有点不对啊…… 另,明天停更一天,后天老时间继续~ 第64章 直呼其名 这天晚上,直到天将要黑了,五月也没有回到侯府。赵夫人唤了丫鬟去叫她吃饭时才发现,这就着人去赵翰池那里问冉隽修他可知道五月今日去了哪里。 昨天提到今日的安排时,五月曾对冉隽修说过要去陈夫人家例行的针疗,一来她是去给女眷做针疗,二来她不提,他也就没有提出陪她去,谁知她竟会直到此时还不回侯府。 赵夫人闻言也着急起来,要催冉隽修和赵翰池去找她,丫鬟道少爷和冉公子已经去找了。 冉隽修和赵翰池急急走到府门口,先找来赵管家问了陈郎中府邸的所在。马车驶出侯府车马门,转了个向后,冉隽修突然道:“先去陶壶街三十七号看看。” 赵翰池讶异道:“那是哪里?你知道六妹会去那儿?” 冉隽修道:“我并非很确定,不过那里比陈郎中府邸更近。先去问一下。”这是昨日那个叫芬格的西人留下的地址,离陈郎中府邸又不远,正常情况下,五月做一次针疗只需大半个时辰,也许她在治疗结束之后顺便去找芬格了。 到了陶壶街三十七号,天色已经擦黑。冉隽修和赵翰池下车后一眼便看见门口另一边停着辆马车,驾座上坐的正是侯府的车夫,正百无聊赖地垂首坐在车驾座上。 赵翰池上前问车夫道:“六小姐可在里面?” 车夫一听是赵翰池的声音,赶紧直起身,回道:“是,是在里面。” “什么时候进去的?怎么还不回府呢?” “吃过午饭就进去了,小的担心,先前还进去问过,里面神父说他们还在学金针,还没完呢。” 赵翰池啧了一声:“这一天哪里学得完?隽修……”回头却已经不见了冉隽修,原来他听车夫说五月在里面便直接进去了。 冉隽修知道这是西人在安京设的教堂,专门宣扬他们的教义,平时也有替病人治疗,或是接济穷人这样的义举,原来的担心已经放下大半,只是毕竟牵挂,也不等车夫和赵翰池说完,先入内寻人。 他入内轻喊:“叶姑娘。”一边向着大厅后部走去。 很快他看到一个神父从厅侧小门里出来,便问道:“神父,请问今日有一位叶姑娘来过此处吗?” 奥尔丁顿笑着点头道:“来过,她正在里面。”言毕领着冉隽修向内走去。 赵翰池也小跑几步跟上了他们:“六妹也真是的,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回府去,这金针哪里是一天学得完的。” 奥尔丁顿解释道:“他们一个学得入神,一个教的用心……” 几句话不曾说完,已经走到走廊末端,房门虚掩,一推开门便听到里面哈哈大笑的声音:“全对了!全对了!哈哈,总算全对了!” 接着是一个陌生年轻女子高兴的声音:“肖恩,祝贺你!”说话流利,只略带口音。 肖恩欣喜道:“菲奥娜,谢谢!” 奥尔丁顿看向冉隽修两人,无奈地摇摇头,一付“你们瞧”的神情。 冉隽修入内,见屋里有三人,除了五月芬格以外还有个外国女子。从他这个角度,可见到五月的小半边侧脸,见她脸上浅笑盈盈的神情,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们三人都坐在靠墙的长桌边,桌面上清理出来一块地方,原来大概是摆在此处的东西都随意地堆在一边。清理出来的地方凌乱地摆着许多纸张,上面涂画着各种图形,有些可以依稀看出是人身体的一部分,另一些则近似涂鸦,完全看不出画的是什么。最上方一张大纸,上面清楚绘着几只手掌,分别是正面背面左右侧面,掌上标着数个小点,旁边写着穴位名称,以及英文标注。 房门打开时正逢肖恩大笑,五月没有听见他们进来的声音,这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对肖恩道:“可别急着高兴,这才几个穴位。你还有几百个需要记住呢,越到后面越难。只要一个没有记住,或是记错了一个,都不算是真的记住了。” 肖恩点点头:“真的难!五月,几百个,你怎么记住的?”他所坐位置靠内,刚才是兴奋地看着自己手上穴位,现在抬头便见到门口进来的冉隽修等人。他在安津见过五月与他们一起,已知他们是来找她的,便起身向他们打招呼。 五月与那外国女子都转过头来,五月吃了一惊道:“冉公子,还有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六妹,你天黑都不回府,隽修担心得不得了,拉着我出来找你呢。” 五月诧异地看了看窗外,才知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她初次教人,所教又是自己最擅长的,加之肖恩学得投入之极,她不由得也忘记了时间。连菲奥娜在房里点起了灯都没有注意到。没想到竟让冉隽修和赵翰池找了过来。 她听到赵翰池所言,心中一动,瞧了瞧冉隽修。他避开了她探寻的眼神,低声道:“那就早些回去吧。” 五月不由得对赵翰池说的话打了个问号,这别扭鬼真的会担心得不得了吗?不过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真的是自己不好,她赶紧站起来,不好意思道:“我没留神时间……抱歉,我们马上回去吧。” 他们与肖恩菲奥娜神父道别,出教堂上马车。 车内,赵翰池好奇地问五月道:“你今天都教了那西医什么?” “认穴啊。” “一个下午只教了认穴?他就记住几个?这人可真够笨的!”赵翰池评论道。 五月摇摇头:“不是,肖恩太顶真了,什么都要问清楚,若是上来就认穴,他要不了这么久。以后应该是会快许多的,而且今日留下了手掌位置的穴位图,他可以自己先对着图记下名称与大概位置。” 下午一开始认穴,肖恩就问经络到底是什么,在身体什么部位,为何他先前解剖时只见血管神经,从来未见过什么经络穴位,金针刺穴又是通过什么原理来治病的。五月向他解释了半天,经络如何贯通人的全身,如何通过经络来调整身体阴阳气血的医理。肖恩却只觉得更为糊涂,五月也是第一次听闻西医的解剖学,非常好奇,亦向肖恩讨教了许久。 所以整个下午,多半的时间其实并不是在教肖恩认穴,而是两人在讨论经络与血管以及神经间的关系,而这些医学术语,让汉语流利的菲奥娜也大为头疼该如何翻译。三人连说带比划带画图,肖恩终于暂时放弃在人体内找到与经络对应实体的想法,先开始认穴,至少金针刺穴有实际的效果,那是他亲眼所见。而通过这一个下午,五月对西医的理论也有了初步印象。之所以忘记了时间,其实是因为她也非常投入而享受这种讨论的过程。 冉隽修瞧了眼五月,状似无意地问道:“叶姑娘,刚才我听肖恩直接叫你名字?” 五月点点头道:“是菲奥娜说的,她和肖恩直接称呼对方名字,老是叫我叶姑娘叶姑娘的,说起话来总觉得生分,她就直接叫我名字了,说是这样说话就可以无所顾忌。” 冉隽修点点头道:“那是西人的习俗。”言毕就不再做声。 赵翰池忍不住想笑,故意问五月道:“六妹,我也想直接叫你名字行不行?” 五月道:“行啊。” “五月。”赵翰池唤了声她的名字,瞟了眼冉隽修,又道,“我再告诉你我的名字是哪两个字,我是翰林的翰,墨池的池,翰林墨池取头取尾,就是个书呆子的名字。” 五月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好,我记住了。”心道这个大哥可不是个书呆子,说话有趣得紧。 赵翰池见冉隽修狠狠地盯了自己一眼,越发地想笑,忍得好辛苦。 · 回到侯府已经过了戊正,五月他们先去了赵夫人处,向她解释了今日五月迟归的原因,赵夫人放心之余,带着点责怪的口吻对五月道:“叶大夫现在狱中,我自是对你负有一份照顾的责任,加之我又是你干娘,五月,你可不要怪干娘说话太重,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没长辈或是家人陪着,一个人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就已经失仪了,今日又直到天黑都不归家……” 五月自知理亏,低头听训。 赵翰池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插嘴劝道:“好啦娘,五月也不是因为贪玩,是为了向西人传扬我中华博大精深的医术,过于投入而一时忘了时间……” 赵夫人忍不住笑出声,嗔道:“臭小子油嘴滑舌的,就知道袒护你这新妹妹,我话还没说完呢。” “自己妹妹当然是用来爱护的。”赵翰池赶紧转移话题道,“娘,我肚子好饿啊!隽修和我为了去找五月都还没顾得上吃饭呢!五月也还没吃吧?赶紧给我们弄点吃的吧。” 赵夫人自然知道他们没吃,一直让厨房准备着,他们一回来就通知了厨房,这会儿便吩咐丫鬟送了过来。 吃饭时,赵夫人对五月道:“五月,你和叶大夫一样,喜欢行医治病,干娘也不阻着你,可是以后不可一个人出去,总要叫人陪着才行。” 五月点点头。 “让翰池陪着你本是最理想,可是他最近要准备诗会,等诗会过了又要回国子监去。好在隽修得闲,他和翰池情同兄弟,也可算你半个兄长,他又熟悉京城情况,以后就让他陪你出诊。另外再带上妙音妙韵,哪有侯府家的孙女儿出门不带丫鬟的?”赵夫人一口气说完,不容置疑地把事情拍了板。 因回来得太晚,吃过饭后,五月把配好的药材与湖水交予妙韵去煎,自己先为冉隽修针疗。 赵翰池找了个由头避了出去,临走时对着冉隽修眨了下眼睛。冉隽修盯了他一眼,转眸发现五月瞧见了他盯翰池的一眼,接着又回头去看翰池走的方向。他有些许尴尬,举拳放在唇前,轻咳一声,卷起袖子伸臂给她。 五月微笑道:“冉公子和大哥的感情真好。” “我和翰池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弟。”冉隽修此时突觉冉公子的称呼颇为刺耳,那西人肖恩才见过她两次就轻松地叫她五月,翰池也叫她五月,唯独他像个外人似的,只能叫她叶姑娘。 他又轻咳一声,低声问道:“我和翰池一样,直接叫你名字,可好?” 五月愣了一下,转头去取针盒里的金针,低低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啊!求花花! 妹纸们出个声儿吧~~ 第65章 缝合手术 从五月晚归的第二天起,冉隽修便成了专职护卫。五月除了替陈夫人以及她介绍的钱夫人治疗以外,又多了一位病人——王家二小姐,她索性不再去医馆求聘,除了为这些夫人小姐上门治疗之外,其余的空闲时间皆在陶壶街三十七号度过。 除了让肖恩背熟穴位名称与位置,同时五月还要教他记住这一组穴位所属经脉名称,以及若用金针刺入,分别又有怎样的作用。否则对于肖恩来说,单纯背这些毫无意义发音组成的穴位名称而不记作用,恐怕会前背后忘记。 只是这样就苦了菲奥娜,她汉语虽然流利,却只是日常对话,这些医学术语换做对针灸之术毫无涉猎的普通汉人来说,都是难懂的,她却除了要听懂之外,还得翻译成肖恩能懂的医学术语。所以常常为着一个简单的说明,三个人要来回确认无数次。 待五月教了肖恩一组穴位之后,又轮到肖恩教五月人体解剖学,这相对来说到简单许多,因肖恩带着一本厚厚的解剖学书,上面又多是图解,菲奥娜只需把上面的注解翻译给五月即可,五月又有得天独厚的记忆力,几日内已经学完这部《解剖学》。 冉隽修坐在一旁,瞧着五月热切地与菲奥娜肖恩连说带比划,双眸中满是兴奋之色,一张小脸红润润地,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这是她最擅长也是最热爱的领域。他坐在一旁无事可做,突然颇有自己是个外人之感,百无聊赖之下,见到旁边摊着一本簿册,随意地摊开着,上面绘着一些图画,便起身走过去看。 这是菲奥娜在等五月过来时,随手涂绘的速写本。她刚好和五月说完,见冉隽修走过去瞧自己的速写本,便微笑道:“这是我画的,你可以随便看,瞧瞧我画得好不好?” 冉隽修闻言才拿起速写本,回到座位上翻看起来。他以前见过西人的油画,不过这样的素描以及速写是第一次见,此时又无其他事情,便一页页细细看过去。 菲奥娜翻译得累了,五月便开始考较肖恩先前所学穴位是否都记住无误,让他用金针针端虚指自己臂膀上的穴位。 菲奥娜走到冉隽修面前的座位坐下,问道:“我画得好不好看?” 冉隽修合起速写本,递还给她:“不错。” 菲奥娜接过本子,顺势抱在胸前,撇撇嘴道:“我知道你们说话都很客气,很好就是一般,不错就是还过得去。我也知道我的画技很一般。” 接着她很快露出一个笑容道:“不过我喜欢绘画,不管画的是不是好。对了,你会画画吗?” 冉隽修本不想说自己会,但菲奥娜说话坦诚,他若是隐瞒,好像总有点对不住她这种坦诚的感觉,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菲奥娜绿色的眸子中满是兴奋之色,亮闪闪的:“那你明天还来的话,带你的画来,让我也瞧瞧,好不好?我喜欢你们国家的画,很有味道。” 冉隽修摇头道:“我的画都在南延家中,安京这里没有。”来到安京这几日,他不曾有过定定心心作画的时间。这里所存的也只有以冬隹之名所画的一幅春江夜月,此时正挂在尚书府的书房墙上。 菲奥娜颇为失望,正想要说什么,却被外面一阵喧哗打断。 五月也听见了声音,转头望向门口方向,她这几日听菲奥娜说得多了,便知外面的人所说的也是西语,只是声音模糊,分辨不清楚在说什么。 肖恩起身走到诊室门口,已经听见走廊里传来的西人呼叫声:“大夫!大夫在吗?” 他用西语大声应道:“我在。”同时向后退了几步,让出门口通道,很快几个人抬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伤者进了门,伤者左侧整条裤腿都被鲜血浸透,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沿路洒出了一条血点组成的曲线。 肖恩引着他们到房间中央的小床上,简短地指挥道:“你们把他放下。菲奥娜去把灯点起来。” 接着他用一把剪刀,剪开伤者的裤腿,俯身检查伤者的伤势,同时问道:“他是怎么受伤的?” 边上一人回道:“他从高处摔下,左脚摔断了。” “他有没有吐过血?”肖恩一边问道,一边洗净双手,用蒸馏水清洗伤口。伤者大腿骨折,有创口,这外伤还好处理,但他从高处落下,若是内腑有摔伤就麻烦了。 五月自从上次在安津听闻肖恩说把腿缝起来,就把此事记在了心里。肖恩看起来胸有成竹,这里又是他的诊室,她这次就当个旁观者,正好瞧一瞧他到底是如何缝伤口的。 肖恩先给伤者止血,接着让他喝下烈酒作为止痛麻醉之用,接骨之后,便是缝合创口。他先前已经煮沸了清水,把缝针镊子等放在烧杯里面煮着,此时熄了火,用一把镊子取出缝针。 五月惊讶地发现,原来这根缝针并不是如金针或是绣花针那般笔直纤细,而是弯曲的,整根针弯成了一个半圆形,尾端倒是和绣花针差不多,有一个针眼,却比绣花针要粗了许多。 只见肖恩又取出另一把煮过的镊子,夹住一根米白色粗线,穿过弯曲缝针的尾端,仍然手持镊子夹住针,把针头刺入伤口一侧肌肤,弯曲的缝针从皮肤下穿过,很快从伤口另一侧肌肤下方穿出,再用镊子夹住针头顺势扯出,带出针尾端的粗线,单手将粗线两端打结固定。 五月这才明白这针为何要做成如此怪异的形状,心中觉得这实在是个巧妙的想法。 肖恩娴熟地把伤者腿上绽裂的伤口一点点缝合起来,不消一刻,已经全部缝合完毕,接下来便是包扎伤口,固定断肢。伤者暂时要留在肖恩的诊室观察一夜,为了不再打搅伤者休息,五月和冉隽修向肖恩告辞。 五月走到马车边正要上车,菲奥娜拎着裙子从教堂里追了出来,叫道:“等一等。” 五月回头看向菲奥娜,她却是对着冉隽修说话的:“冉公子,你教我画画好不好?你们国家的画。” · 回程路上,五月好奇问道:“菲奥娜画得好不好?” 她先前一门心思都在和肖恩互学对方医术,虽然注意到菲奥娜与冉隽修有过对话,却不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不过刚才听了菲奥娜的请求,也大致能猜出他们大概是聊过绘画方面的话题了。她于绘画是完全不懂的,只是觉得菲奥娜替肖恩所绘手掌手臂虽然不甚好看,但颇有真实感,不知她是不是还会画其他物事。 冉隽修没有马上回答,想了一下道:“她所用技法是西人绘画技法,我了解不多。” 五月又问:“你为何不愿意教她?”她心中生出些许疑惑,难道他的画技像某些家传手艺一样是不能外传的? 冉隽修淡声道:“微学末技,有什么好教别人的。” “可是我觉得你画得很好啊!”五月有些遗憾,若是冉隽修也教菲奥娜绘画的话,他就不至于在那里觉得无聊了。她虽和肖恩说得热切,也曾注意到他的神情,淡淡地带着一点疏离,一点落寞。 冉隽修却摇摇头,不再接话。 · 这天夜里,五月待妙音妙韵退出房间关上房门后,一动念进入玉佩洞天里。 她的药田在这大半年间不断扩大,此时已颇具规模。因不少药材取自于花朵或是花粉,这些药田并不是单纯的一片绿色,深深浅浅的绿色中,还有一片片红黄蓝紫的缤纷色彩,湖边则种着各种水生或是喜湿的植株。 有些喜旱的植株,她用碎砂石铺底,上面再铺上厚厚一层土壤种植,以减少土中水分。还有些则直接种在细砂石间。 有些喜荫的植株,她或种在树下,或为其遮阴。 然而对于喜寒的植株,她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玉佩洞天里温暖如春,对于喜温喜阳的植物来说,是最佳的福地,喜寒的药草在这里却生长不良。还有些药,本是生于山间,在高耸入云的寒冷山顶,在那里它们虽生长缓慢,其药效却比在这温暖之地的痴肥样子要好上许多倍。 五月环视着这玉佩洞天,只有平坦而广阔的草原湖泊,一直延伸到远方。 若是这里有座山就好了。 自从五月开始用意念从玉佩洞天中取物,相应地便也能向内移物,只是她尝试过的物件中,最大的也不过是个药柜。 移山?怕是妄想吧…… 但反正无事可做,试一试又又何妨? 五月坐下,全神贯注地想象。可是她很快就意识到,就算她做得到,她又该移哪座山?若是山里有人,岂不是连那些人都一起移了进来?五月自嘲一笑,放弃了这种想法。 然而心中那个念头始终挥之不去,若是这里有座山…… 因她从湖泊看出去,四处都是一般的景色,便从没有想过去更远处探索,现在想来,这玉佩里面就像是道家所说的洞天福地,是一个与外面完全不同,又无比广阔的地方,也许在这洞天福地里的某个地方会有山峦存在?她心念一动,便离开了湖边,在玉佩洞天内各处搜索。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她在玉佩外面,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子,而在这玉佩里面,她却能瞬息往来于各处。她越来越喜欢呆在玉佩洞天里的这种感觉。 找到了! 五月欣喜地望着远处,那天际一道暗色起伏,一直向两边绵延出去,伸向看不到的远方。因为玉佩洞天里面空气洁净,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清那一道道起伏的峰峦,顶端覆着皑皑白雪。 她正想过去仔细查看,却隐约听到妙音的轻声呼唤:“六小姐。”歇了一歇,她又轻轻叫了一声。 五月赶紧回到房内,走到门口问道:“妙音,有什么事?”这时候已经过了子夜,若无紧急情况,妙音应该不会来叫她。 妙音回道:“夜深了,本来是不敢打扰小姐的休息的,但是有个叫芬格的西人,自称是大夫,说是有很急的事情来找小姐,怎么劝他回去,明日一早再来,他也不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肖恩救治伤者时,所有对话都是西语,所以非常流利而准确,为行文方便,直接以汉语表示。 后文也会有类似情况。 另:继续求花花~求留言~爱所有留言的妹纸们~ 第66章 绘制木人 肖恩这么大半夜的来找五月,并且无论如何都不肯先回去,是因为白天那个骨折病人。 那病人因伤口破损面积较大,术后伤口发炎,夜里发起了高烧。这个时候,西医虽然已经发现了造成伤口发炎的是某些微生物,并且在手术中采取了一些措施来减少细菌感染的机会,仍不能百分之百地避免术后感染。 肖恩给病人喝了退烧药剂,并且不停地冷敷,却仍然不能把病人的体温降下来。情急之下,他想到那天在安津见到的工人,腿上伤口也很大,五月却只是替他涂上了绿色的药糊,还颇有把握地说可以生肌祛疤。他推测这种药糊很可能会有抑制细菌的作用,就把伤者交给神父代为照料,自己急急忙忙地找到侯府来了。 五月本来就不曾睡下,听肖恩说了因由,再想起赵夫人交待要带着丫鬟,便带着妙音妙韵和他一起匆忙赶去陶壶街三十七号。 这一番救治,她直到天亮才回到侯府。赵夫人知道此事后,虽然不太满意,却也没说什么。 因肖恩整晚未睡,白天自然不会有精神学针灸之术,五月便没有再去教堂,上午正好她亦无需出诊,便做起了早晨告别时,肖恩拜托她的做的一样东西。 原来五月教肖恩穴位时,菲奥娜画了不少穴位图,却零零碎碎不成系统,且这毕竟是平面的图,有些穴位位置要结合两到三张图才能找到它的准确位置。肖恩便动了念头,自己做了个两尺多高的木雕小人,这木雕小人严格按照人体比例来做,外面涂上白漆,请五月在上面标出经络与穴位。 五月从肖恩那儿带回小木人时,是装在一个硬纸盒子里的。上午她休息好之后,便打开盒盖,取出那小木人,谁知站在一旁的妙音妙韵同时尖叫起来,倒是把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把那木人摔到地上。 这木人是颇有些分量的,若是掉下去砸着脚可不是小事。五月小心地把木人放在桌上,回头瞧了瞧妙音妙韵,见她们两个满脸通红,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看那完全没穿衣服的木人,突然明白了她俩为何大叫。 五月学习穴位之时,已经见惯图绘的裸身男子,所以见到这木人时,也一样不以为意地取了出来,却不料把妙音妙韵给吓着了。 妙音妙韵听完她解释,妙韵还是红着脸不敢看,妙音却偷偷地瞧过来,见五月已经调了漆,正欲往木人上面画经络,便劝道:“六小姐,虽然这是给芬格大夫学针灸之术用的,给人瞧见了总是不好……” 说着说着她脸又红了,“奴婢去门口看着,万一要是有人来了就大声招呼,小姐就赶紧把这……木人藏好。” · 冉隽修早晨起来,才知昨日五月半夜里出府去救治病人这么一回事,想来她一夜未睡,今日怕是不会再去教会了。果然整个上午妙音或是妙韵都不曾来过。待到了午后,他在府中信步逛着,走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走到了五月所住的小院前。 不知她有没有起来?既然过来了,就进去打个招呼吧。 迈步入院,他见到妙音站在房门口,一见他便福了一礼,大声道:“冉公子来了。” 冉隽修觉得妙音言行有些怪异,倒像是站在门口特意等着他来似的,再走到房门口,便闻到一股油漆味,同时见到五月从屏风后面匆匆忙忙走出来。 冉隽修瞧见她手上沾着黑红蓝三色油漆,不由半开玩笑地问道:“你在做木工?” 五月摇头,直言相告:“不是做木工,肖恩做了个木人,让我帮忙标上穴位。”她倒是没觉得这木人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妙音却硬是要门口去守着。这会儿听到不是别人,而是冉隽修来了,她更没必要藏起来了,他以后陪她去教会,总会瞧见的。 这几日在教会陪着五月时,冉隽修已经见过不少他们所画的穴位图与解剖图,一转念已知妙音为何要守在门口了,不禁莞尔。再转过屏风,他便瞧见了那个绘了一半的木人,不由轻声笑了起来。 五月听到他的笑声,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画得不太好。” 那个木人上面,经络按照阴阳,分红蓝二色细线,却画得歪歪扭扭,时粗时细,其上穴位用黑色圆点标示,然而没有一个是真正圆的,还时大时小。更因五月不等经络线上的油漆干透就标上穴位,黑色油漆与底下红蓝两色油漆互相渗透混合,成了脏兮兮的颜色。 五月于经络穴位自然是认得极准,然而要用笔画出来,还是画在这立体的人形上面,对她来说就是件艰苦的事情了。 冉隽修提议道:“颜色混起来了,不如重绘吧?” 五月叹了口气,低头道:“再画也是一样的结果。” “我帮你画可好?” 五月欣喜抬头,他若是肯帮她,肯定能画好这个木人了。 木人已经被画得乱七八糟,首先要做的便是重新涂一遍白色底漆,覆盖五月之前画得那些线条与小点,接着就要等数个时辰之后,木人表面干了之后才能继续画。 第二天一早,经过整整八九个时辰,木人表面早已干透。五月遣人去对肖恩说明绘制木人穴位之事,这天她也不去教会了。 等冉隽修来了之后,便开始调红蓝两色的漆。一切就绪,五月取出金针,在木人上虚虚划出一条经络走向。冉隽修便沿着她之前所指,用描线所用最细的狼毫绘出一条粗细均匀的蓝色线条来。 五月见他画得这条线,纤细如丝,却又顺滑如水,且准确地与她所指位置重合,便满意地微笑起来,她原来就知道他画得好,早就该叫他来帮忙的,也不用白白浪费了昨日一天时光了。 金针针尖划过木人哪里,笔尖就如影随形地画过那里,时间配合得刚刚好,不过小半个时辰,主要经脉连带旁支络脉已经全部绘好。 五月欣喜地回头看向冉隽修,却突然发现他就在自己身后侧极近的距离,那张清俊完美的脸庞离她只有半尺都不到,突然就撞入她的视线中,近得她连他每一根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对墨黑的眸子映着从窗外射进来的晨光,清湛无比,此时也正灼灼地对着她,眸中带着几分喜悦,几分惊讶。 五月赶紧把头转向木人,脸颊却在一瞬间火烫起来。 冉隽修倒并非故意轻薄。 先前两人是一左一右地站在木人边的。然而五月用金针在木人上只划一次线,他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紧紧跟随那根细细针尖所划过的路径上,生怕画歪了地方,同时又要控制腕力,保持走笔稳定流畅,笔锋均匀,线条粗细一致,这就不能离得木人太远。 五月是右手划线,他亦是右手画线,不知不觉间便越靠越近,成了一前一后的位置,五月略微偏左些,他略微偏右。因两人都投入全部心神,方才画线时浑然不觉,见五月突然回头,他也瞧向她的双眸,才惊觉她此时就在自己身前偏左一点点的地方,几乎就像是在自己怀里一般,所差只是两人并没有真正碰到而已。 他见五月只是迅速回过头去,却没有厌憎地避开,或是生气跑开,心中一动,果真如翰池所说,她并不讨厌他是吗?甚至,她是不是有点点可能喜欢他? 他在这个角度,低头看着她,可以瞧见她柔美的脸庞曲线,鬓边漏出几缕发丝,垂在精致的耳朵边,小巧圆润的耳垂在明亮的光线下,仿若半透明的上好脂玉。而这“脂玉”,很快就变成了“血玉”——她的整个脸颊连带着耳朵脖颈,都迅速变得通红,简直快要滴出血来了。 五月慌乱极了,想要装着没什么事的样子,再继续画经络,可是木人之上,经络已经尽数画完。她便低声说:“该画穴位了。”话尾却可恨地带着颤音。 他明明没有碰到她。 可是,她的心儿狂跳,她的身体靠近他的那些部位,都有火烫的热意,那些地方的肌肤,仿佛能够感应到他灼热的视线一般! 冉隽修亦心跳如鼓,这么近的距离,他只要略微低头,就能亲到她精致可爱,此时变作粉红色的耳朵。 他是真的很想亲下去,他亦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虽然从不曾与女子这样亲近过,然而这种事却是无师自通的。 可是他却只是僵硬着脖子说了句让自己接下来大为后悔的话:“要等经络线完全干透才能画穴位。”说话声音失去了平时的从容淡然,变得滞涩干哑。 五月闻言便低头走开几步:“那休息一会儿吧……有点闷,我,开窗换换气。”她走到窗前却发现窗子明明已经开到了最大! 越发窘迫的五月不敢回头,只站在窗前拼命吸气,让自己狂乱的心跳可以快些平静下来。 原本在房里的妙音妙韵还有竹笔,不知何时都不见了。 冉隽修放下笔,自己去茶案边倒了杯茶,一边大口喝着,一边心中暗道,幸好没有真的亲下去,不然对她太过冒犯了,她若是生气了该如何是好?然而想归这样想,心情却不知该算是庆幸呢还是失落,异常复杂难解。 接下来绘制穴位的过程,便比较微妙了。 两人都想装作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彼此刻意地拉开了一段距离,五月侧着身去用金针点穴位所在,冉隽修则伸直了手臂去画上黑色小圆点。只是脸上神情都不甚自然,心思更是飘忽,眼神则再也没有交汇过,始终一触即分。 有时五月会漏掉个把穴位,这倒也好办,再补上就是了;有时她用金针点过穴位所在时,冉隽修会没有看清她点过哪里,请她再点一次;而那些穴位点,因他伸直了手臂去绘,不似最初的经络线那般均匀圆滑,有了些许大小变化。 这么一来,失去了默契的配合,绘制穴位的时间便大大拉长了。 然而两人倒是对此一致地没有怨言。一天绘不完就绘制两天,两天绘不完,就绘制三天……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后悔木有亲下去……t t 可是如果真的亲下去了,五月会发飙吗? 不知道啊不知道~ 第67章 隽修回家 三日后,五月由冉隽修陪着再次来到了陶壶街三十七号。木人上的经络穴位,经过这三天总算是绘制完成了。 肖恩打开盒盖,一见木人便欣喜叫道:“太好,比我想的好,好许多!” 五月微笑道:“这还要多亏了冉公子,这些都是他画的。若是让我自己画,恐怕你看见了是要退货的。” 肖恩笑道:“哈哈哈!你们都要谢,没有五月,冉公子画不出,画得好,也没用。” 接着他转身走到墙角,从一个大盒子里取出木制的手脚头的模型道:“还有这些,五月不来好几天,我又做了,五月帮帮我……哦,对了,还有冉公子,请帮我。” 五月不由偷偷瞧了眼冉隽修,见他也瞧了过来,连忙避开他的视线,点点头,应了声:“好的。” 肖恩见这事定了,把手脚模型放回盒子内,对着五月招手道:“五月,来看这个。” 五月瞧见他那里桌上放着个古怪的黑色物事,上方是一根倾斜的圆柱形黑色管子,管子下方有个方形平台,便一边走了过去,一边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难道这也是西医治病用的工具吗? 肖恩示意她把眼睛凑到那个圆筒上端。 五月依言照做,往里面瞧便见到许多灰色长圆形的小东西,似乎还在蠕蠕而动,不成规律地一簇簇聚在一起。她诧异地抬头看向肖恩:“这是什么东西?” “细菌,让伤口发炎,就是这东西。”肖恩颇为得意洋洋,细菌被发现的时间并不久,这样高倍数的显微镜更不是每个医生都能拥有的,他这一台还是临出海前好说歹说,以在异国发现新型细菌为由,再加上各种威逼利诱,甚至用自己那把最钟爱的银刀作为抵押,才从好友那里“借”来的。 平时他桌上东西往往随意放置,这台显微镜在不使用时,他却是好好地收在一个皮匣子里的。 “细菌?”五月讶异地重复了一遍,再次看向圆筒内,“可是我从未曾在伤口中看到过这样的东西。”如果不好好处置包扎,严重溃烂的伤口可能会生蛆,蛆却不是这种样子的。 肖恩更加得意了,向五月解释了细菌是微生物,并非肉眼所能看见,只有通过这放大物体许多倍的显微镜才能观察到。 接着肖恩又兴奋地取了一只烧杯过来,取了一点其中的浅绿色汁液:“你看,这是你的药草,取出来。”他边说边把汁液滴到显微镜上的一块玻璃片上,“等一下,你再看。” 五月猜测道:“细菌会死?” 肖恩笑着点头道:“是的,是的,你的药草,很快杀死细菌,全死,不会让伤口疼。” 五月看向显微镜里,整个视野都成为了浅绿色,而刚才那些细菌已经全都不再活动,甚至有不少开始萎缩干瘪。 “药草叫什么名字?哪里可以采?” 五月听到肖恩如此问,颇为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他说,若是这小草能在玉佩之外存活,她可以把草种给他,也不至于这么为难了。而且她始终都不曾想过给这种小草起名字。略一思忖后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肖恩,这草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就叫无名草吧。若是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一些,但我不能告诉你是在哪里采集的。” 肖恩这些天来与五月接触,知她不是会藏私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痛快地教他针灸之术。他虽非常失望,却也不再追问药草的来历。 · 整个八月下旬,五月很忙碌,渐渐有更多的官员女眷找她出诊。 九月初,赵尚书终于可以脱罪出狱,回家中养病,赵夫人已经提前几日知晓。赵翰池只有假日才能回家,先前几日就回了国子监,赵尚书另外两个女儿则都已经出嫁,她便带着两个儿子翰暄翰云先搬回了尚书府。五月与冉隽修也住了过去。 刚回到尚书府,赵夫人忙碌之极,府中好几个月无人住着,虽然一直有人打扫,但一方面是季节变更,另一方面赵尚书这一趟入狱也算是场无妄之灾,为了迎接他回府,赵夫人便命人把府中衣被窗帘屏风等等物事都换上新的,要去了这晦气,让府中焕然一新。 五月一早就去帮赵夫人的忙。直到午后,赵夫人有午睡的习惯,让她也回去歇息,她才回到自己房里,便借着这空闲去玉佩洞天里照顾她的药田。 一个时辰后,她估计赵夫人也该起来了,便出了玉佩洞天。推开房门,妙音一见她便笑嘻嘻地说道:“刚才石砚来过了,说是冉公子有些事情,要找小姐。奴婢回他说,小姐还在午睡,他就先回去了,隔了一会儿他又来了,说冉公子在晓波亭等小姐。” 五月想这几日怕是都无法再去陶壶街三十七号了,冉隽修也许是问她这事吧?可是这么小的事,他让石砚直接问一声不就行了? 她带着些微疑惑,去了晓波亭。 秋阳晴好,一片碧波绿意中,她远远望见那修长的玄色身影,突然有点心跳,脸颊也热了起来。他有何事不能直接对她说,还要特意在这晓波亭里等她? 冉隽修见了她,起身等着她走过去,那对清湛双眸灼灼地瞧着她,眉头却比平日压低了一分。待她走到亭中,他还是那样瞧着她。五月有些莫名地羞窘,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淡淡地开了口:“五月,明日我要回南延了。” 五月吃了一惊,刚想要问他为什么,转念一想,赵尚书既然马上要出狱了,他父亲应该也无罪出狱了吧,便问:“是为你父亲的事吗?” “是。”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低声道:“我总得回去。” “嗯,应该的。”五月轻声道。 “我留竹笔在这里,以后你若是出诊或是去教会那里,就让他跟着。” “嗯,好。”她随口应着,突生不舍之情,这些日子,她习惯了有他陪着,虽然他从来不参与她与肖恩热火朝天的讨论,她为那些女眷诊治时,他也总是在车里看书。可是……一想到他明日就要回南延了,她心中不仅是不舍,还有些难受。 她瞧向冉隽修,他注视着池水上荡漾的波光,又道:“你爹于赵家有恩,赵夫人又是真性情的人,她既然收了你做干女儿,便是真心照拂你。你若是有事别自己撑着逞强,告诉她,让她为你做主。” “嗯。” “我明日一早就出发。” 五月道:“你药别停,我这儿还有许多红参,应该够你路上用了。” “好。” 终于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冉隽修默默站了一会儿后道:“我走了。” 五月瞧着他走出亭下阴影,走到了阳光里,她突然问道:“你还来安京吗?” 他回头,在九月秋阳里微笑:“有人希望我再来安京吗?” 五月红了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冉隽修笑道:“我还想治好这心疾,这事还得着落在叶小大夫身上。” · 九月初五,赵尚书出狱,赵夫人带着翰暄翰云以及五月去接他回府,赵翰池也请了假,先等在了廷尉府外面。 赵尚书在叶昊天的治疗下,病情好转,但毕竟在狱中数月,面色苍白显得虚弱不堪,回到府中一番洗漱后便先歇下了。 赵夫人把叶昊天和五月的住处安排在相邻的两个院子。五月在叶昊天住处等着他洗漱出来,接着便替他修剪那把在狱中长得乱糟糟的胡须。她在家中常见娘亲替爹修剪胡须,便按着记忆做,先把他脸颊上的胡须刮去,用面巾擦了他脸上的胰子沫后问道:“爹,你可觉得坐牢难受?” 叶昊天道:“开头几日是挺难受的,整日就困在那一小块地方,任何地方都不能去,郁闷难以排解。不过后来我找到事情做了,就不觉得难受了。” 五月拿起剪刀与梳子修剪他下巴上的胡子,一边剪着,一边问道:“爹,你整理的病例可带出来了?” 叶昊天怕下巴动了她不好剪,等她仔细端详自己的胡子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剪的间隙说道:“那自然是带出来了。” 五月微笑道:“这些病例要是整理得多了,我们拿去印书。” 叶昊天道:“印书所花的银子太多了,别去印了吧。我就是为了给你看才整理的,有些病例是你小的时候我遇到的,你不知道。” 五月便道:“那等我们以后有钱了再去印。” “好。”叶昊天微笑应道。他瞧着五月,想起以前都是青莲替他修剪胡须的,现在却是女儿在替他修剪,心中不由得暖融融的。 女儿长大了啊。 接着他便想起这段时间,每次五月来探望他,总是有冉隽修陪着,在狱中不便详问,现在可要问个清楚了:“五月,冉公子是不是回南延去了?” 五月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不自然,低低“嗯”了一声。 叶昊天瞧在眼里,心中担心,又问:“他这段时间都陪着你?你……和他……” “是干娘担心我一个女孩子去别人府中出诊,就让冉公子陪着的。她说冉公子和翰池大哥情同手足,就像我哥哥一样。”五月解释道,继续修剪。 叶昊天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毕竟不是真的兄妹。” 五月不知该说什么,便专注在修剪爹爹的胡须上。 叶昊天见她不说话,犹豫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问道:“月丫头,你对冉公子……你是不是喜欢他?”青莲不在,不然由她来问这事才最合适。 五月脸上有些发热,赶紧转身取了一面镜子,举在面前让叶昊天照,顺便挡住了他的视线:“不是,我只是当他和翰池大哥一样的……爹,你胡须剪好了,你看看这样好不好?要是不用再修了,我就先回去了。” 叶昊天道:“嗯,好了。”他的意思是胡子修好了,但还想再问问她。 五月却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了桌上梳子剪刀等用具,匆忙回了自己所住小院。她心里乱乱的,爹爹怎么直接问她是不是喜欢他啊? 他这人小心眼性子又别扭,谁会喜欢他啊! 可是他细心周到,有些时候还真得很体贴…… 她是不是喜欢他,她自己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为行文方便,文中如细菌显微镜这样的专有名词就沿用大家习惯的中文译名,后文相同,不再赘述。 第68章 冉家求亲 九月里,五月越来越忙,有更多的人找她看病,其中多数是京官的妻妾女儿。 这些官员本身品级不高,不够请太医院医官看病的资格。且医馆的大夫虽然能出诊,但对着男大夫讲述病情毕竟没有对着女大夫来的轻松自在。 何况有些女眷本身并无太大疾病,她们或是秋燥,或是倦怠,或是饮食不当引起的不适,听到亲戚或是相熟的女伴说这位女大夫年纪虽不长,与医道方面却颇为精熟,不由便心动起来,让对方介绍给自己。 五月根据她们情况,或是对症治疗,或是开出养生汤调理,亦或是针灸止痛活血,实际效果确实不错。更因为赵夫人一定要五月出诊时带上妙音妙韵,自从她身边跟了这两个丫鬟之后,她是赵尚书干女儿的身份便再也瞒不住了。不管是因为这身份还是因为医术,总之她取得了这些女眷们的信任,渐渐在这些下级京官女眷圈中出了名。 十月初的某日,竹笔照例陪着五月出诊,上车时却笑嘻嘻地交给她一封信。五月诧异地接了过来,先看寄信人的署名,见到是冬隹两字,心就一阵狂跳。 他写信给她了。 看落款日期,大概是一抵达南延他就写了这封信。他在信中说他一路顺利平安,父亲已经出狱,南延原来住的府邸也解了封,现在全家都搬了回去。最后问她叶先生是否安好,以及她是否一切安好。 虽然这封信她看过一遍就记住了每一个字,虽然他其实没写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她还是把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特别是最后一句。 五月,一别十数日,你是否一切安好? 我很好。 她心中甜蜜,嘴角漾起了微笑。终于她看够了这些词句,把信收好,抬头见竹笔与妙音妙韵嬉笑的样子,突然有些窘,可是心中却是甜甜的。 这一日,五月心情极好,不管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肖恩与菲奥娜都察觉到了她的好心情。休息时,菲奥娜坐到了她身边,推推她道:“五月,你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五月笑而不语,可是菲奥娜哪里肯放过她,威胁着若是她不说,就再也不替她和肖恩翻译了。 五月满不在乎地说道:“西语我已经会说了,你不替我翻译也无妨。” 她有了玉佩之后记忆极好,这两个月间,听肖恩与菲奥娜说得多了,又看了许多西文的医学书,常用对话与医学用语都已经掌握得七七八八。她只是改不了汉语的说话习惯,有时候说起西语来还是汉语的说话习惯,前后顺序时有颠倒,意思却已经能用西语表达了。许多医学术语并无对应汉语,菲奥娜都翻译不了,她就干脆直接用西语与肖恩讨论西医理论。 菲奥娜不依了,嘟着红润的嘴唇道:“你们汉人说的那句过河拆桥,就是指的你这样的,还有兔死狐烹,鸟尽弓藏……” 五月笑着纠正她道:“兔死狗烹,狐狸可不会替人叼兔子回来。” “对,兔死狗烹。”菲奥娜轻轻拍打了她的肩膀一下,“别换话题,快点交代,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脸上都要开出花来了。” 五月终究按捺不住,取出那封信给菲奥娜瞧。 菲奥娜看着信封上的署名,低声嘀咕道:“这个冬……是谁?五月,我可以看里面信的内容吗?” “冬隹(音同追)。你看吧。”五月点点头,此时她的幸福很想与人分享,爹爹却是不能对他说的,菲奥娜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子,与她年龄相近,关系又好,是她这份心情最好的分享对象。 菲奥娜汉语对话流利,但要看文字,还有些字不识,不过她知道冉隽修回了自己家,所以这些时日都是竹笔陪着五月来肖恩这里。她大致看了一下,已经猜到是冉隽修寄来的信,不由得脸上笑意滞了一滞。她把信还给五月,瞧见她嘴角抑制不住的微笑与眸中的期待,勉强笑了笑,问道:“是冉公子吗?他名叫冬隹?” 五月把信收好,悄悄地说:“这不是他本来名字,是他画画时用的名字。菲奥娜,你说他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她羞涩起来,说不出口喜欢二字。 菲奥娜语速很快地接口道:“喜欢你?我看像是的。先前他陪着你每日来,要不是喜欢你,哪里做得到每日都陪着来,他对医学又不感兴趣。”她对医学也不感兴趣,又是为了什么每日都来?最初是答应了肖恩帮他的忙,只是最后她也乐在其中了,是为了每天能见到他吧? 然而,不管是她求他教自己绘画也好,有时找他说话也好,他总是冷冷淡淡的。她见他对谁都是那样,心中总还是抱着一分希望。 现在也该死心了吧。 菲奥娜与五月并肩坐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斜过身子用自己的肩膀顶了一下五月的肩膀,见她瞧了过来,便微笑道:“我觉得冉公子人很好,你也喜欢他是吗?赶紧写封信回他。” 五月点点头:“我晚上回去就写。” · 这日回到尚书府后,五月给冉隽修写了一封信,问他路上奔波可辛苦,药有没有每日都吃,他父亲在狱中有没有吃苦,他离开南延这么久,他母亲应该也很想念他吧。 她把信交给竹笔让他转寄。不料过了几日她又从竹笔那里收到了冉隽修寄来的信。从安京到南延,驿站寄信,一个来回怕是要一个多月,那么这封信就是他还未收到她回信就寄出了第二封。 他在信中说,他去了瑞平,把临行前她托他带的信件与安京名产给了她娘亲,她娘亲很欣慰。另外,仁济药铺有些药材已经卖完或是所剩无几了。他本来提出接她娘亲先去南延暂住,她却不肯,准备按五月先前所说的那样,把药材售完之后就暂时关了铺子。他便着人去进药材,好让仁济药铺继续经营下去。 五月先前已经看过娘亲寄给爹爹的信,对此事早就知道了,只是从爹爹那儿得知,与收到他的信,心情到底是不同的。她写了回信,感谢他帮忙进药材,又说她这几日又多了新的病人,肖恩已经背下所有穴位位置,开始学习入针的各种手法,只是他偶尔还会搞错穴位效用,离实际用针还早着呢。 从这日起,五月每隔几天就能收到他的信,她便也隔几日就回信,写得基本都是平平淡淡的内容,好比这几日自己做了什么,都去过哪里,诸如此类的小事。 十一月初,五月收到的信中说,他父亲身体本来康健,这几日已经摆脱了被诬告带来的郁闷,母亲也彻底地恢复了以前的心情。他很快会再来安京,让她不用再寄信去南延了。 五月收到这封信的几日后,冉隽修便抵达安京,还是住在尚书府。 · 两日后,赵尚书与赵夫人请了叶昊天过去。赵尚书与他在狱中相处久了,又感念他的义举,与叶昊天说话已经如同密友般随便无忌,这日却非常郑重地请他坐下,接着便提到了今日请他过来的目的。 原来冉隽修回家后不久,就向父母告知想娶五月之事,得了父母同意。现在则由赵尚书夫妇为媒,代他身在南延的父母,向叶昊天提亲。 叶昊天颇为吃惊,他这段时间旁敲侧击过五月,她却总是否认自己喜欢冉隽修,他做爹的与女儿谈论这些事到底有些尴尬,就不好多问。冉隽修回南延之后不久就再来安京,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了。但即使隐约有些感觉,他却没想到冉家会这么快就认可了这门亲事,还等不及他们回到瑞平,这就托赵尚书与赵夫人做起媒来了。 叶昊天虽然吃惊,但对此事本来就不是一点都没有心理准备,当下就道:“并非昊天不领情,而是冉家世代为官,家底殷厚,昊天一介平民,不敢高攀。” 冉绍峻自己虽然辞了官,他的另外两个兄弟却都在外省为官,且冉家长子亦考取了功名,成为官员是迟早的事。 不过,高攀不起固然是他顾虑的因素,却不是他拒绝的主要原因。冉隽修的心疾他最清楚,若是嫁了他,五月就和守活寡无异,就算现在两情相悦,她不在意此事。日后随着她昭华渐逝,却膝下孤寂,没有子女可依靠,她终究是要后悔的。 更何况他们冉家上下除了冉隽修以外,没有一个人见过五月,最多是从赵夫人这里侧面了解,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同意了这场婚事。冉隽修若无这心疾,冉家如何肯娶平民出身的五月做儿媳? 这个事实让他心中不豫,他的女儿虽然既不是大家闺秀,亦不是国色天香,却是他最珍爱之人,此生他惟愿她幸福,不求攀富附贵,但求平安喜乐。 赵尚书夫妇劝了半天,见叶昊天不肯松口,也知此事难为了。叶昊天虽然没有明说,他们也猜得到他拒绝的缘由。 赵夫人虽早知隽修的心疾,毕竟与冉家交情深厚,隽修自小她看着长大,心里就是把他当自己儿子一般的。比起最近才收的干女儿五月,她的心确是偏向隽修更多一些的。她心疼隽修,以他的病,这辈子在婚事上怕是不能如意了,好不容易见他喜欢上一个女子,而五月也对隽修有意,便从一开始就极力撮合。 她想的是,五月毕竟出身平民,若是嫁给隽修,虽然于房事上有憾,但在其他方面冉家绝对不会亏待了她的。他们两个,一个出身低,一个身子不好,如此两下里一扯,也算是登对的婚事了。 但婚姻大事向来由父母做主,叶昊天若是一定不肯,他们也没有法子。赵夫人心中却还不肯放弃,想着过几日再想想其他法子,总要促成这一对。 · 叶昊天回到住处,心中始终放不下这件事,做什么都心神不定,一等五月回到尚书府,他便找了她过来说话。 见了五月笑吟吟地神情,他心中不忍,倒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想来想去说了句废话:“今日又是冉公子陪你出去的?” “嗯,是啊。爹,你找我有什么事?” 五月本来想冉隽修前日刚到安京,路途疲惫还是多休息几日更好,今早出门时没有叫他,只找了竹笔陪着。谁想她上车后却见他已经坐在了马车里等着她。他脸上虽然还是淡淡的,但那对长长的眸子却微弯着,带着几分笑意瞧着她。 她其实觉得很高兴,却嗔道:“你一路过来坐了十几天的马车了,怎么不休息休息呢?” 冉隽修挑眉道:“在府里也无事可做,陪你就当解闷了。” 五月“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心里却是喜悦的。 叶昊天见五月答了自己一句后,脸上浮起微笑,目光看着某处,却没有真的看见那样物事,不知在想什么,不由暗暗心惊。他轻咳一声打断她的思绪后道:“今日赵尚书赵夫人找我,他们向我提亲了。”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是为冉公子做媒。” 五月吃惊地问道:“提亲?!”接着她听到叶昊天后面补充的半句,脸就迅速红了起来。 她回府才与冉隽修分开,听到爹爹找自己就直接过来了。 他今日似乎心情很好,时时瞧着她笑,她原本以为是因为他俩好久没见了,谁知他是因为知道今日赵尚书会向爹爹提亲,才会笑得这么怪。太可恨了!整整一天这别扭鬼都瞒着她,完全没提过这事。 “我拒绝了。”叶昊天把她羞喜神情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若是可能,他也不想做这棒打鸳鸯的事,可事关五月一生的幸福,他怎能让她因为一时冲动,就做出让自己终身后悔的选择呢? 五月最初并没有听清爹爹说的话,她还沉浸在那份惊喜当中,然而当她抬眸瞧见他沉重的表情,不由得愣了一下,再回想他说的前一句话是“我拒绝了”,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淡了下去。她怔了一会儿,喃喃问道:“为什么?” 叶昊天被她这一句“为什么”问得为难起来,这夫妻房事要叫他如何向女儿说明,可是不说明的话,五月可不是温婉听话的性子,定然不能接受他拒绝提亲这件事。他稍一犹豫,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他生了心疾……是不能行夫妻房事的。” 五月自小学医,得了心疾之人不能激烈行动,不能过喜过悲,甚至不能行房,她都是知道的。只是她从认识冉隽修的第一天一开始,就不曾想过与他会有论及婚嫁的那一天。再加上她重生之前的经历,在意识中于男女情.事本就是刻意回避的。因此,他有心疾不能行房这件事,她虽然“知道”,却从来就没有“想过”。 听到爹爹如此说,五月窘迫地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后又皱起眉头问道:“他的心疾连爹爹也治不好吗?” 叶昊天叹了口气,摇头道:“治不好,若是调养得当,只能说不发作,却不能根治。” · 第二日,五月不像往常那样干脆利落地出门,而是拖拖拉拉地洗漱过后,又慢腾腾地吃了早饭,才离开自己住处。 因为她不知见了冉隽修该说什么好。 对于爹爹拒绝这件亲事,他一定会不开心的。可是并不是她想拒绝他的,她其实对于他提亲这件事,是欢喜的,这该怎么才能让他知道呢?还有,即使最后爹爹同意了,他和她成婚了,却始终不能行房,她其实不在乎这件事,于她来说,可能反而是不能才更好。然而,这样真的好吗?他要像这样一辈子,不是太可怜了吗? 五月心里乱糟糟的,自从昨日听了爹爹那番话,她回房后,一个人在房里坐了很久,心情却一直乱到现在。 一直走到马车边,她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心中还在翻来覆去地想着他此时会是什么神情,她又该怎么对他说第一句话。谁知上车后她才知道,她一早上全都白想了。 他根本不在马车里。 车里只有竹笔,他见了五月便道:“今日还是我陪叶姑娘出去。” 五月心中松了口气,随之而生的却是失落,她问道:“他呢?” 竹笔有些尴尬地说道:“少爷他搬出去,不住尚书府了。” 五月心中窒闷难言,像是被什么沉重的物事压住了胸口一般。他是如此心高气傲的性子,爹爹拒绝了他的提亲,怕是他不肯再见她了。 马车驶到了陶壶街三十七号,五月走入诊室。 肖恩笑呵呵地对着她打招呼:“五月,早啊!”昨日她和冉隽修一起来的,那两人间洋溢的幸福简直一眼就能看出来,看来他这个异国的同行好事临近了。 可是随后他发现,今日进来的五月颇为低落,而且没有冉隽修陪着,不由奇怪地问道:“五月,怎么冉公子不来?” 五月吐出一口气,不答反问道:“肖恩,你做过 作者有话要说: ————【真·肥章啊~求留言~求花花~求表扬~你们的支持是何如的动力源泉!!!~】———— 第69章 异草提纯 肖恩听五月问自己是否做过心脏手术,答没有做过,待他问清楚五月有意治好冉隽修的心疾之后,马上大摇其头:“不行,不行,太危险,没人做过。” 接着他便用西语详细解释起来。 因此时西医虽然已经发现细菌,以各种消毒方式来杀灭器械上的细菌,但若是伤口面积大,或是在消毒方面稍有疏忽还是极易感染。手脚若是感染还好处理些,若是打开腹部做手术,风险已经极大,更勿论打开胸腔对跳动着的心脏做手术了。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五月垂首,想了一会儿后问道:“我给你的无名草不是能杀死细菌吗?我们用……” “那药草糊又不能敷在心脏上面。”肖恩皱眉道,“你给我的草不够多,不然的话我可以试着提纯。” 五月眸中升起希望:“如果足够多,你就能提纯出其中的杀死细菌的成分吗?” 肖恩眉头皱得更紧:“只能试试,不能保证成功。即使能够成功提纯,是不是能直接注射进血管,灭菌效果如何还要试验。” 五月点点头:“无论如何,总是值得尝试不是吗?” 肖恩笑了:“如果真的成功了,你和我就出名了。” “我不是为了出名。”她只想治好他的心疾。 “到那时候就由不得你了。”肖恩哈哈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后他正色道,“还有个大问题,我从来没有开胸做过手术,只做过腹腔手术,那一次手术虽然成功了,还是因为感染问题……” “感染问题如果解决了呢?” “心脏是跳动的,还向全身供血,怎么解决?” 五月无意识地捏紧了拳头,真的没有办法吗?肖恩也陷入了沉思。这一日两人讨论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一个好的方法来解决这个大问题,最后肖恩道:“这件事先慢慢想,我先提纯无名草。五月,你可以尽量给我多一些那种草吗?” 五月道:“可以,明日我来的时候带过来。” · 赵翰池日日在国子监读书,总算挨到了旬假,他知道隽修又来了安京,本想找他商量第二天出去游玩,回家后才知他求亲被拒,已经搬出府去了。他等不及吃饭,问了隽修现在的住处就找了过去。 他现在住在尚书府附近的会馆里,翰池寻到那里倒没有花多少时间。 冉隽修见了赵翰池,嘴角翘了翘道:“你是来安慰我的?” 赵翰池摇头,纠正道:“我是来找你出去的。”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你自己去。”冉隽修不再理他,拿起一本画册看了起来。 赵翰池凑到冉隽修旁边,轻推了一下他:“我一旬就这一天假期,后天一早又要回国子监去坐牢,你就忍心不陪我?” 见他不为所动,赵翰池苦着脸道:“隽修,你吃了没有?我还没吃晚饭呢,至少下楼陪我吃顿饭去。” “你是多大的人了,吃个饭还要找人陪?” 赵翰池闻言知道他已经松了口,便拿走他手中画册,合起来放在一边,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我当你是兄弟,才让你陪的。来来来,我已经饿坏了,就不去远的地方,你给我介绍介绍,这家会馆有什么好菜。” 赵翰池倒是真的饿急了,先叫了一碗面垫肚子,然后才慢悠悠地吃起菜来,同时招呼冉隽修一起吃点。 冉隽修确实也不曾吃饭,是没有心情,亦不觉得饿,便随手取了桌上的酒牌把玩。 赵翰池瞧了眼他手中酒牌,开玩笑道:“你不是想要借酒浇愁了吧?” “喝酒?”冉隽修弯起唇角,眸中却没有笑意,“或许可以试一下。” “喂……” “行了,说说而已。不会真的喝的。”冉隽修把酒牌随手丢在一旁,“不能大喜,不能大悲,不能饮酒,不能娶妻……” 赵翰池担心地打断他:“隽修,你别这样,目前只是叶大夫不肯,五月是什么想法还不知道呢。明日我帮你问问她,要是……” 冉隽修打断了他的话头,阻止他再说下去:“别去找她问。叶先生所虑是对的,即使她肯,我也不该娶她,她以后终会后悔的。”竹笔今日回来时说,五月让他把自己每日要吃的药带回来,还让他盯着自己服药,想来她还是关心着的,但是…… 赵翰池道:“看起来你是自己想通了,不用我劝了。那你吃完了跟我回府里去,别住外面。” 冉隽修低声道:“就算想通了,也不能住回去,我现在不能见她。”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心会痛。 赵翰池见他不答,暗中叹了口气,也不再追问,只把筷子塞在他手中道:“那你住在外面至少给我好好吃饭睡觉。要是给我发现你少吃一顿,我可不管为什么,立马拉你回去。” · 五月每日从玉佩洞天里采集无名草,但她住在府中,外出时妙音妙韵又一直跟着,她不能让妙音妙韵瞧见她凭空多出许多药草来,每次都只能带一背囊出去。好在肖恩只是试验阶段,每日一背囊也已经足够他用。 菲奥娜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来。五月觉得奇怪:“肖恩,菲奥娜这些天怎么都不来了?” 肖恩道:“她最近好像忙着学你们国家的画,据她说找到一个大师教她,反正你西语越说越好,已经用不着她翻译了。” 五月点点头,她说西语比肖恩说汉语来的流利,加之许多医学术语并无汉语对应,最近她确实更多地用西语与肖恩交谈。 · 半个月后,肖恩终于将无名草中的灭菌成分提纯成功。 他对着窗口高高举起一根玻璃试管,湛蓝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底部那一小截透明无色的液体,嘴角慢慢咧开,由轻渐响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成功了,成功了!五月,我们成功了!要拿我们两的名字来命名这种药,是叫叶氏—芬格好还是五月—肖恩好?” “叫什么你定吧。”五月浅浅笑了一下,等肖恩乐够了,稍稍平静下来后道,“现在该试一下注射效果了。” 肖恩还是兴奋状态,狂点头道:“先在动物身上试。五月,你能不能再多带些无名草来?” “我可以每日带一箱子来。” 这几日五月眼见肖恩即将成功,便已经考虑过此事,因肖恩诊室兼实验室东西又多又乱,竹笔他们进来了一次,束手束脚的怕碰坏东西,五月便让他们以后都去外面的休息室等她。所以只要像上次替肖恩绘制木人一样,准备一个大纸箱,每日她带空纸箱回去,第二天带装满无名草的纸箱来就行了。 谁知肖恩摇头道:“那点数量是远远不够的,照现在的提纯比例来看,一大箱也只够提纯一试管,做试验那是肯定不够的。我要越多越好。” 如果她每天都带着好几个大箱子进出尚书府,那就太奇怪了。五月低头想了想道:“那你把初步提纯的装置借给我,我先把无名草做成原液之后带来。”提纯之法她已经掌握,这样一来体积大大缩小,就不致于引起怀疑了。 肖恩有些不高兴了:“五月,我们合作这么久了,你总是不肯告诉我这无名草是从哪里来的,多拿一些过来也不肯,你是怕我撇开你自己占有这种药吗?既然这样就光用你的名字为药命名好了。” 五月见他把为药命名之事看得极重,不由哭笑不得,诚恳地向他解释道:“肖恩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就用你的名字给药命名吧。请你相信我,我并非故意隐瞒你这药草的事,我……对叶家祖先发过毒誓,不能说的。” “好吧。”肖恩也知汉人重视对先祖所发誓言,但想着能用自己的名字为药命名,还是高兴起来。 · 自这日起,他们除了继续提纯药剂以外,还开始做起了动物试验。 这种药最终定名为芬格叶,经过试验,他们确定了人体适当的使用剂量。然而接下来的才是最困难的部分——手术方案的确定。 首先是冉隽修的心疾具体是心脏那一部分有问题,根本无法确定,只有打开胸腔才能知道。其次,心脏不停跳动,向全身输送血液,一旦下刀稍深,刺破了心脏,就会有大量的血喷溅出来,因此还必须要先停止心跳,截断血流,才有可能对其手术,可要是真的实现了这两点,也就意味着他的死亡。 肖恩沮丧地对五月道:“不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心脏和其他内腑是完全不同的,我无法完成这个手术。” 五月抿紧了嘴角,她不愿意放弃,可是她想不到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 这日回到尚书府,五月先去了叶昊天的住处。她问他:“爹,你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人心跳停止,却又不会死去?” 叶昊天眉头皱了起来,反问道:“你为何要问这种药?做什么用?” 五月见他不说没有,先问做什么用,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便把这几日她与肖恩所做尝试告诉了他。 叶昊天听完后沉思半晌,抬眸看向五月:“确实有这种药,叫做失魂散。” “真的?爹爹可知如何配出这种药?”五月惊喜地问道,“怎么药典上没有记载呢?” “因为这其实不是药,而是一种毒,若不及时救治,三个时辰内服毒之人就会死。”叶昊天瞧着五月兴奋的神情,自己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你真的想治好冉隽修的心疾?” 五月重重地点头:“爹,我确实是为了治好他,才想到要这么做。但如果这种手术真的可行,并不仅仅是能救他一个,还能惠及其他病人。” “但是据你说这手术的风险极大,他不做手术,还能好好活着,若是做了,反而可能会死,他一定是不肯的。” 五月敛了脸上笑容,郑重道:“我会告诉他所有的风险,如果他不愿接受手术,那就作罢。” 叶昊天摇了摇头,涩声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即使他肯冒这风险,即使你真的治好了他的心疾,他一旦成了健康之人,冉家还会肯娶你入门吗?” 作者有话要说:哎~昨天真·肥章也木有留言~ 哀怨地看着你们……就是撒花花也好啊~~~~~(>_<)~~~~ 顺便说一句,明天周四照例停一更,周五老时间继续。 第70章 她的决心 五月听了叶昊天所言,心中突然纠痛起来。她想起冉隽修回南延之前一天,在初秋温煦的阳光中回头微笑时说的那句话:“我还想治好这心疾,这事还得着落在叶小大夫身上。” 她想治好他。然而治好他之后,她怕是也不能再嫁他了。 叶昊天看着她的神情,心中不忍,他突生一个想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如果,你真的有把握治好他,那就先瞒着他,和他成婚后再治好他的心疾。” 五月摇摇头,几乎要落下泪来:“别说我现在根本没有把握,就算是有把握能治好他,我也不能这么做。若是他以后知道了我瞒着这事嫁给他,肯定会生气的。我不能瞒着他。”爹爹是如此正直的人,却也会为了她提出这样的建议。 叶昊天瞧着自己女儿,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岂不是……” “为他人做嫁衣吗?”五月生硬地接口道,“至少我问心无愧。” 反正她也不能接受男女房事,反正她这一生重新来过,有爹有娘,已经无憾了,如果能够治好他的心疾,她更是无憾。其实细究起来,她和爹爹当年若不是遇到他,爹爹很可能会命丧张家人之手,那么如果能治好他,就当她还他的情,这一生以后就专注医学吧。 · 接下来五月与肖恩开始对羊做起了手术试验。 首先那让心脏停跳的毒——失魂散的使用剂量确定就花了两天。叶昊天只知对人该使用多少才能恰到好处地停止心跳而不致于死亡,而羊的体重不同,使用剂量也就完全不同。起初要么是用量太少,打开胸腔之后,发现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要么就是用量太过,缝合胸腔之后无法使其苏醒。 失魂散的剂量确定之后,接着就是怎样截断血流,怎样切除小部分心脏组织后加以缝合,或是切除一段血管后,用羊腿上取下的血管缝合上去。这些都需要五月与肖恩密切配合才能在三个时辰之内完成。 从来没有做过外科手术的五月,要从最基础的使用手术刀学起。 将近一个月,五月都没日没夜地泡在了陶壶街三十七号。 叶昊天知道她在为冉隽修的心脏手术做准备,有空时也常去那里看他们试验,除了惊叹于西医的这种手段,亦提出了一些建议与改进之处。在反复地试验并修改之后,他们终于有了几个完备的手术方案,针对开胸后可能面对的几种情况,都有对应的处置手段。 于是接下来,他们选了一只体格健硕的羊,准备用它来做完一整套的手术。 手术从早晨开始,过程很顺利,灌服失魂散,等待羊的昏厥,开胸,截断血流,切除,缝合。接着注射芬格叶,并以金针刺激其产生吞咽动作,同时灌服失魂散的解药。 这个过程结束后,便是最难耐的等待了。 连续一个多月的繁忙,就靠今天这一次手术的结果来验证效果了。不管是从心理上还是体力上,五月与肖恩都累坏了,但他们顾不上休息,两人只是脱下手术围裙,洗干净手上的血迹,稍微喝了些水后,就坐在手术台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羊。 小半个时辰后,羊的前蹄抽动了一下。 五月和肖恩激动地对视一眼,又同时转头去瞧那只羊。 羊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突然前蹄又动了一下,随即半睁开眼睛。它不能理解自己目前处境,只是缓慢地转动着眼球,又动了一下后蹄。 肖恩先跳了起来,狂笑着大叫道:“醒了!哈哈哈,它醒了!我们成功了!” 五月心中激动,虽然不至于像肖恩那样狂喊,却也抑制不住地笑着,她走上两步想去检查一下羊的心跳是否恢复正常频率,谁知狂喜状态下的肖恩突然冲过来抱住了她,一边还在叫着:“太好了!五月,我能认识你真是太幸运了!” 五月一时反应不及,被他抱了个满怀,顿时就白了脸。她想要推开肖恩,他在兴奋状态下却力大无比,紧紧地抱住她不放。 五月个子比肖恩矮小不少,此时被他抱住,连头脸都闷在他胸前,只觉恶心无比,刚要开口大喊叫他放开,却听见身侧有门被推开的声音。 是爹爹来看手术结果了。五月越发着急,她最近与肖恩交流都是用西语,便仍然习惯性地用西语对肖恩叫道:“放手!快放手!”只是脸闷在他胸前,声音不够响,而肖恩仍在哈哈大笑,根本就不曾听见她叫喊。 五月再也忍受不了被他抱着,又不能当着肖恩与爹爹的面躲入玉佩洞天,便咬牙抬脚,猛地踢向肖恩的小腿前侧。 肖恩呼痛同时松开了双臂,他刚一松开手,五月就用力推开他,接着转头去看门口,却见门口站着的是冉隽修与赵翰池。 · 今日赵翰池轮到旬假,便拖着冉隽修出来散心。 他昨晚回家已经听赵夫人抱怨过,说是这几日五月天天都泡在那个西医的诊室里,常常晚上很晚才回府,甚至还有一整夜都不回来的时候。叶大夫也不管管她,这个当亲爹的都不说她,她做干娘的也不好多说。 赵夫人本来还想这几日再找个机会,与五月好好聊聊,试着再次撮合她与隽修的事,然而五月每日天刚亮就出门,一直到深夜才回来,她连一个机会都逮不着。 赵翰池心里嘀咕,研究医术哪里用得着这样废寝忘食的,别是因为五月和那个西医相处久了,又有共同的喜好,日久生情了吧?叶大夫不赞成她嫁隽修,倒是赞成她嫁那个西医了? 他见着隽修时,不知该不该和他说这件事。他嘴上说着已经想通了,可实际上他心里怎么回事,别人不清楚,他赵翰池还会不清楚吗?隽修自小时候起,就是要么一点都不喜欢,要是喜欢上了某一样物事,便会把全部心思都倾注进去,绝不会再改变心意的。像是捉弄他的大哥也好,绘画也好,他一旦开始专注,就不会再放弃了。 可是姻缘这件事,还真不是一心投入就一定能成的。 赵翰池拉着隽修从会馆出来,上了马车,心中还在想,是不是要告诉他这件事呢?要是他知道了,会不会干脆就此死心呢?还是会再试一次呢? 他正犹豫着,冉隽修问他了:“翰池,你想去哪里?” 赵翰池在一瞬间突然就决定了:“陶壶街三十七号。” 冉隽修神情一滞:“你别说笑。” 赵翰池正色道:“我没有说笑,我就是想去看看六妹,你不想吗?” 冉隽修瞧向翰池,见他满脸认真,不似开玩笑的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他不想吗?想的。 赵翰池等了一会儿,见隽修没有做声,便笑了起来,命车夫驾车往城东陶壶街而去。 马车行驶许久,终于停下。冉隽修下车,抬头仰望这教堂尖顶,这个时间,她应该在里面吧。赵翰池在后面轻轻推了他一下:“走吧。” 穿过有着彩色玻璃窗户的礼拜堂,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只要推开那道虚掩的门便可以见到她了吧?他能听见门后肖恩爽朗的大笑声,他还叫着五月的名字。 她果然在里面。 他不曾犹豫,直接推门而入,撞进眼帘的却是让他根本想不到的一幕。 赵翰池紧跟着冉隽修进入房间,见到室内一幕后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他见那西医满脸激动的喜悦之情,五月则被他紧紧拥在怀里,闷声闷气地说着什么话,好像还是西语,心道坏了坏了,这两人果然日久生情了,大概这西医向五月求婚被接受了,所以才这么高兴的。 他担心隽修,侧头瞧他脸上神情,见他愣怔不言,面色比起平时更苍白了。 然而接着发生的事情又让赵翰池意外一次,只见五月用力猛踢了那西医一脚,随即一把推开他,满脸惊慌地转头看向门口。 好妹子,这一脚踢得好啊!赵翰池跨上一步,正要教训教训这个登徒子,却见身边一道玄色身影掠过,冉隽修已经快步上前,握住了五月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挡在了她与那西医之间,低喝道:“肖恩,你做什么?” 肖恩被五月踢中小腿骨,疼得蹲在地上龇牙咧嘴。他嘶嘶地抽着冷气,一手捂着小腿,另一手举起左右摆着,忍痛向他们解释道:“不是,不是,你们想的,我太高兴,对不起五月。” 冉隽修握住五月的手,他站在她身前,看不见她此时神情,却感觉掌中那只小手比他的还要凉,且还在微微颤抖。他心中生出怜惜,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对肖恩冷冷道:“我知道你们西人的礼仪习俗与我们大为不同,但既然你现在住在安京,就该遵照我们的礼仪习俗,不能逾越。” “是的,我知道。”肖恩这会儿疼痛稍缓,便慢慢站起身,对着冉隽修身后的五月诚恳地道歉,“五月,对不起,我是太高兴,忘记一切,请你原谅我,别生气我。” 五月不是生肖恩的气,但是这会儿她说不出话来,刚才他强抱住她的感觉还留存在肌肤之上,仿佛身上粘附着一层肮脏而粘腻的东西,她拼命地阻止自己去回忆,这些回忆难道她永远都驱除不掉?她这会儿只想躲到玉佩洞天里去。偏偏现在她不能。 冉隽修回身看向五月,她平时红润的脸庞,现在却白得不正常,她双眸看着地上某处,好像非常恐惧的样子。在来安京的路上,他看到过一次她这个样子。之前一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对肖恩有一定了解,肖恩看起来并非故意轻薄,然而单单是他强行抱了她一下,就会让她这样恐惧? 冉隽修在短时间内做了决定,先带她离开这里。他对赵翰池道:“翰池,我们走吧。” 赵翰池“哦”了一声,刚要迈步跟上冉隽修,突然又道:“你们先走,我先问清楚情况。” 冉隽修便拉着五月的手,把她带出了教堂。 已经是十二月了,吹来的风里带着萧瑟寒意,幸好今日的阳光还算温暖,五月从暗沉门内走到明亮的阳光里,深深呼吸了几次,身上粘滞的感觉被冬日凛冽的寒风洗去,她感到心情稍微松快了一些。 冉隽修也不上马车,只拉着她往前走。 五月不说话,低着头任他拉着走。她看着街面上平坦的大青石,一块接一块,脑袋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想,许久之后,她才意识到这是大街上,而他一直拉着她的手! 五月抬眸看向冉隽修的侧脸,他抿着薄薄的嘴唇,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眉头有些许皱起,低低压着,仿佛在生气,又仿佛是下了某种决断。 好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看向她,本来绷紧的脸放松下来,浮起一个浅笑:“我们去安津可好?” “现在?”这会儿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若是去安津的话,天黑前怕是赶不回来了。更何况他们还没有坐马车,难道走着去?五月满心疑惑,可是她不想拒绝,她想去海边。 冉隽修见她虽然有些迷惑的样子,却还是点头应了,嘴角的浅笑便深了几分:“走吧。”走出一段路后,他找到家车马行,租上一辆马车,让车夫一直向东出城,往安津去。 · 再次闻到那咸腥浓重的水汽味道,再次吹到那肆意狂乱的海风。辽阔深远的大海始终在这里,有着治愈人心的力量。 面朝大海,不知为何,五月想哭。 她便真的哭了起来。 冉隽修站在她身边,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臂轻轻环住了她,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有一瞬间,她的肩膀变得僵硬,然后又一点点放松下来。他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敢再进一步了。 今日在安京的大街上,他拉着她的手走了那么久,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大胆的举动。 在肖恩的诊室里看到她恐惧的眼神时,他心中最深处有一块地方被触动了,那一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保护她,想要让她不再流露出那种眼神,就算他生了心疾,就算别人都说他没有这个资格……他不管,只要她愿意,他就护她一辈子。 五月是第一次知道,这世上除了爹和娘之外,还有别人的怀抱可以让她觉得温暖而安心。 这也是自重生以来,她第一次不需要躲起来而尽情地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木有感觉翰池的形象变成了爱的小天使?】— —【翰池:“喂……”】— 第71章 他的决意 五月和冉隽修从安津海边回到城西尚书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冉隽修直接带着她去了叶昊天的住处。 叶昊天瞧见他们俩进来,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赵翰池下午来找过他,说了午间在肖恩的诊室里发生的事情,他心中已经有些预料。 冉隽修走到叶昊天面前,跪了下来:“叶先生,请你准许我娶五月为妻。” 五月也跟着跪了下来:“爹,请你答应我们吧。” 叶昊天默默不语。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冉隽修,不管是从他的性子来说,还是从他的身体状况来说,他都不是自己理想的女婿人选。但是五月自小就极有主见,她一旦下了决心,就连自己都无法改变。她此时眸中都是幸福,全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冉隽修。 然而,为了她以后的幸福,为了她以后不会后悔,有一些狠心的事情,他还是要做。 叶昊天冷冷道:“五月,你先回自己房里去。我有话要问他。” 五月有些担心地叫了声:“爹,你别为难他。那件事让我和他说。” 冉隽修眉梢微微一跳,她要和他说的是“那件事”? 叶昊天不为所动地说道:“我不会为难他,你先回房去。要是撒娇耍赖的话,这件婚事就此免谈。” 五月极少见爹爹这么严肃的时候,平时的温和全然消失,她心中惴惴,不敢再求,无奈地回了自己房间。 叶昊天待五月走出房间,过去关上门后道:“冉公子,请起来吧,坐着说话。” · 五月心中不安,在自己房里坐立难定。不知爹爹到底会和他怎么说? 今日在海边时,她在他怀中畅畅快快地哭了一场。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却仿佛能明白彼此的想法。 那个时候,她在心中暗暗下了两个决心,第一个就是若他愿意动手术的话,她就一定要尽全力将他治好,若是他不愿,她也不会劝他,仍然会嫁给他。第二个决心就是,如果他恢复了健康,她就要克服自己的心障,就算再恐惧,她也要试着做他的妻子。 · 冉隽修离开叶昊天的住处,缓步在园中走着。 他以前虽然也暗中抱着希望,希望自己的心疾能够有彻底治好的那一天,但多年以来,一日日地服药,他渐渐地不再有期望。直到遇见她,他才知自己心底的那个希望还在。 只是没有想到,会要以这么决绝的方式。 若是不做这场手术,以后就一直带着这心疾,做一个废人,无大喜无大悲,平平淡淡却安安然然地度过余生。如果是这种情况,别说她爹不答应,就算他勉强娶了她,她以后是不是会后悔?但若是接受手术,或者能够活下来,娶她为妻,给她幸福,亦有可能就此死去,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该如何选择? 不知不觉走到翰池的住处,冉隽修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翰池自然是为他着想得多,多半是会劝他别做手术,先娶了五月再说,管她以后会不会后悔。 他突然转身离开,让车夫备了马车,往陶壶街三十七号而去。 肖恩还没睡,手术台上躺着一只羊。冉隽修自嘲地笑了笑,这就是五月与肖恩用来代替他的练习手术方案的羊,标标准准的“替罪羊”。 肖恩见了他,立刻诚恳地请他将自己的歉意转告五月。冉隽修答应了。 此时诊室里乱糟糟的,几把椅子上都放着东西,肖恩便引他出去,请他坐在了教堂里的椅子上,随后自己在他身边坐下:“冉公子,手术危险,你考虑多一点,清楚以后决定。” “我不是来问你手术风险有多大的,叶先生已经告诉我了,相信他不会骗我。”冉隽修淡淡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五月她……这一个多月都是怎么过的?” 肖恩道:“她每天工作不停,很累也不停,有时停下来,她不开心。她说,治好你,就不能嫁你,但是她要治好你。” 冉隽修默然许久,肖恩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说话,便起身道:“我还有工作,我继续。” 冉隽修道:“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你去忙吧。” 肖恩走了几步却听背后冉隽修问道:“人活这一世,是为了什么?”他声音低沉,似乎在自言自语。 肖恩站住了:“人和人不一样,我想有名,当有名医生。” “那五月呢?她怎么想的?” “她不想有名,她喜欢医术,其他怎么想,我不知道。”肖恩停了一下,见冉隽修没有再说话,便问,“冉公子,你为什么活?” 烛光摇曳,礼拜堂里高大的房顶在黑暗中只能见到隐约的轮廓。 冉隽修静了一会儿后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 第二日一早,冉隽修找到叶昊天,表示愿意接受手术。接下来的日子里,五月与肖恩仍然是对着羊来做手术,每一种预想的方案都要做好几次,尽量缩短手术时间,务求将手术的风险降到最低。五月不仅作为肖恩的助手,同时也要加紧练习外科手术技能,以备万一。 很快到了十二月底,赵翰池休年假回了家,冉隽修也住回尚书府。大年夜吃完年夜饭,五月和爹爹说了会儿话,准备回自己住处,却见竹笔守在门外,和她说冉隽修在晓波亭等她。 这段时间因五月忙于准备手术,便改由叶昊天为冉隽修做针疗,她又回来得晚,比起之前隽修天天陪她去肖恩那里时,两人倒是见面更少了。今日她因为是大年夜,才较早回了尚书府。 她到了晓波亭,远远看见他披着件貂裘鹤氅站在亭子里,想起那次回南延,他也是约了她在这里说话,不知他今晚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和她说? 她快步走到亭子里,正好湖上一阵风吹过来,吹起他鹤氅的下摆,露出里面的玄色长袍。五月担心地说道:“怎么约在这里,亭子里穿风,尤其的冷,你要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冉隽修淡淡道:“穿这么多,不会冷。” 五月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 “没事?” 冉隽修见她一副不解的神情,不由微笑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么?” 五月愣了一下,低头道:“能。” · 赵翰池吃完饭就去找冉隽修了,谁想他不在房里,石砚却在。赵翰池问石砚隽修去了哪里,一听是晓波亭,便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他想隽修和五月说话,还是不去打扰他们,就在他屋里等他一会儿吧。谁想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回来。 赵翰池实在等得无聊,想着他们俩时时可以见面的,自己却只有年假这几天或是旬假时才能回家来,便出门向晓波亭找了过去。 他出门没走多久,前面转弯是一处分岔路口,向左就是去晓波亭的路了。这时他突然听见五月说话的声音:“既然决定要做手术,你就要注意养好身体。晚上风大,你还是小心些,早点回去吧,要是真的染了风寒,手术就要延后了。” 赵翰池心中奇怪,他不知什么叫做手术,却觉得五月的话声里带着浓浓的担忧,心中一动便不出声,躲到了路边一丛高大茂密的灌木后面。 五月和冉隽修却也不再走过来,站在路口说话。 赵翰池只听隽修说道:“就是这种话,听了十多年了,小心些别染了风寒,小心些别累着……”听起来倒不甚生气,带着一分耍性子的语气。他不由得偷笑,心道难怪都喜欢听壁角,平时哪里听得到隽修这样说话? 接着他又听见五月说:“若是平时我就不劝你了,可是这次手术非同小可,爹爹还特意调整了你服的汤药,好把你的身子调养到最好的状况。” “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如果手术失败的话,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赵翰池吃了一惊,什么叫“如果失败的话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突然想起上次在肖恩的诊室里,听肖恩说是因为给羊做手术成功了兴奋过度才抱住五月的。当时那只羊的模样他还记得,它躺在台子上,腹部上一条长长的刀口,上面还缝过线。难道这就是手术?难道隽修也要被这样开膛破肚再缝起来? 他心中大乱,后来他们说的几句就没有听清,等他再次定下心神,便听见五月道:“这段时间要特别谨慎才是,你回去早点歇息吧。” 这下赵翰池完全没了听壁角的兴致,他往灌木后面躲了躲,很快就见隽修从路口走了过来。 赵翰池在那里立了一会儿,等冉隽修走远了再也看不到他身影了,再回到路上,慢慢朝他住处走去。 冉隽修瞧见他时还笑了笑:“翰池,你刚才找我?” 赵翰池却满脸肃然:“隽修,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冉隽修挑眉道:“这从何说起?” “你要做什么手术?失败了会怎样?昨晚我就回来了,你怎么一句都没和我提过?” “你听见我和五月说话了?”冉隽修已知瞒不住他了,便把自己打算接受心脏手术之事轻描淡写地告诉了他,“翰池,我并非故意瞒你,昨日没来得及说而已。” “隽修,你别做,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开膛破肚,还有活路吗?那个西医一心成名,才蛊惑了五月和你来做这件事。如果成功,他名利双收,如果失败,却是你自己白白送了性命。” “我意已决,翰池,你不用劝我。肖恩很坦率,即使是为了出名,也不会故意欺骗我,他还曾劝过我考虑清楚后再决定。” 赵翰池急道:“你父母一定不会同意此事,而且你可曾想过,万一你出了事情,五月既然也参与这次手术,她就会陷入困境,若是你父母追究起她的责任来……” 冉隽修打断他道:“这事情我已考虑过。”边说边起身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递给他。 赵翰池接过来一看,竟是隽修自愿接受心脏手术,若有意外发生,旁人无责的文书。 冉隽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此事,就为我做个见证,在后面签上名字。还有,别再把这事告诉其他人。” 赵翰池啪地一声把文书拍在桌上,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不签!你连这样的文书都写了,这明明就是极其危险的手术,你却还要让我签这让你去送死的东西。” “翰池,这并非送死,这份文书只是以防万一而已。而且,你应该懂我为何要去冒这风险……如果你一定不肯签,我也会接受这次手术。” 赵翰池瞪着冉隽修。冉隽修也回视着他,嘴角绷紧,脸上神情坚决,一付谁劝都不听的样子。他们互瞪了许久,赵翰池暗暗叹了口气,先败下阵来,他再次拿起那份文书,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突然问道:“这是叶大夫逼你写的?你不写他就不同意你和五月之事?” 冉隽修道:“不是。” 赵翰池怀疑地盯着他瞧,心中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无文不欢昨天的留言,还有读者85°一直的留言支持,么么~爱你们~】—— 第72章 翰池泄密 大年初一,肖恩知道五月这一日不会来,正准备休息休息,却意外地见赵翰池找了过来。 赵翰池对于冉隽修那份文书只是以防万一的说法并不相信,这日是来找肖恩询问手术各方面细节的。肖恩并不隐瞒,坦诚告知。赵翰池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次手术虽然不能算是送死,却还是太过冒险,他无论如何要都阻止隽修这么做。 回府后,他将自己所知全部告诉了赵夫人,以他一人之力,是无法劝阻得了隽修的。赵夫人听完他说,神色肃然,并不立即表态。赵翰池静静等她考虑完毕。 “翰池,他们决定了何时做手术?” 赵翰池道:“目前还未定准确的时间,但据那个西医说,至少还要准备一个多月。” 赵夫人很快做出了决定:“叶大夫知道五月准备手术的事情,难怪这些天五月晚归他也不说她。他为了女儿考虑,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我却不能让隽修冒这个险。隽修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就不会再听我的劝了,这事必须告诉隽修的父母。好在这手术还要准备不少时间,等会儿我写封信,翰池你帮我寄出去。” 想了一下后她又道:“不行,寄信不牢靠,万一路上遗失就糟了,这事太过要紧,还是找个人直接把信送过去。” · 五月只在尚书府休息了一日,正月初二就又开始每日去肖恩的诊室。她觉得很疲惫,但她不能停下来。 年假过后,安京城恢复了平时的忙碌,官员们开始署事,学生们开始读书,休息的商铺重新开始营业。整个正月,尚书府里的日子显得平静而有规律。 二月初,一个冉隽修没有想到的人来到了安京。 初见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冉隽修已经知道翰池没有遵守约定保守秘密,他暗暗叹了口气。 “隽修,跟我回去。”果然,冉隽毅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从好几年前就开始管理着冉家所有的商铺地产,平日行事极为果决,不会拖泥带水。 冉隽修看向年长自己七岁的二哥,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二哥,我已经下了决心,你劝我也没用。” “你搞错了,我不是来劝你的,是来带你回去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不是接受手术这件事儿由不着你做主!” 冉隽修冷冷道:“我不会回去的。” “我就是绑也会把你绑回南延去。”冉隽毅亦冷声说道。 冉隽修知道自己的二哥并非空口威胁,他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你总不能绑我一辈子!” “至少可以绑到叶姑娘嫁给别人的时候。” 争执已经在所难免了。冉隽修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二哥,难道你不希望我变成和你一样健康的正常人吗?难道你希望我这辈子都是废人一个吗?” 冉隽毅不屑一顾道:“你能吃能睡能走,哪里是废人一个了?叶五月就这么好,值得你为她这样冒险?她心里只有医术,她有把你当做将来的夫君吗?她不怕你死在手术当中吗?爹娘与我是真的关心你,才会让你不要接受手术的。你初涉感情之事,什么都看不清楚,等过几年,回过头来看看才会懂,叶五月是个怎样的女人!” “她不是!”冉隽修猛地站了起来,一时觉得气都透不过来了,他用力说道,“她不曾劝我接受手术,她还告诉我手术中会出现的所有可能。她之所以没有像你和翰池一样,叫我别接受手术,是因为她懂得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想要时时谨慎小心地过活,我想要开心的时候能够大笑,悲伤的时候能够大哭,我想要和你们一样!” 他说得越来越快,但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身子也开始摇晃起来。 冉隽毅一皱眉,跨上一步,扶住他的手臂:“好了,先不说这事了。”他回头对缩着肩膀战战兢兢地立在旁边的石砚道:“隽修现在还每日服药吗?” “是。还每天做针疗呢。”石砚回道。 冉隽毅半扶半强迫地让冉隽修坐下,见他呼吸与脸色渐渐恢复正常,才吐出一口气道:“隽修,我先在这里住几天。你好好想一想,再决定是不是要接受这次手术。” · 五月打完最后一个手术结,剪断手术线,抬头问肖恩:“这样行吗?” 肖恩对她竖起大拇指道:“完美无缺!” 五月浅浅笑了笑,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奥尔丁顿神父的声音:“叶姑娘,有位冉公子找你。” 五月有些讶异地看向门口,这段时间她始终早出晚归,怕影响隽修休息,就不让他再陪着来肖恩这里了。他怎么会突然来此?紧接着她瞧见门口进来一人,却不是隽修。 这人穿着藏青色的织锦暗纹长袍,披一件灰色夹毛鹤氅,鹤氅肩头及领口位置镶着大块紫貂皮毛。他身形要比隽修高大,肩膀也更宽一些,然而他的那张面孔,却与隽修极为相似,同样完美深刻的五官,同样冷淡的表情,只是肤色更深,年纪也稍长,双眉间有隐约的浅纹,显出一种超越他年龄的严肃。 他进门之后,先扫视了一遍诊室,双眸眯了一眯,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接着便牢牢盯住了五月,双眉间的浅纹变得更深,与隽修同样的薄唇紧紧抿着,并不说话。 既然神父称他为“冉公子”,再凭着他的相貌与年龄,五月能猜到这应该是隽修的兄长,不过倒底是大哥还是二哥,她就猜不出了。他的态度并不友好,五月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紧张不安。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穿着发黄的手术围裙,这件围裙已经很旧了,洗不掉的淡褐色陈旧血迹上叠着暗红色的新血迹,看起来污秽不堪。第一次见他的兄长,自己却是这幅模样!她赶紧脱了身上围裙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对他福了一礼。他始终不发一言,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闷声不响地行礼了。 冉隽毅略一点头:“叶姑娘,我是隽修的二哥。” “二哥。”五月只得再行一礼。 “如果叶姑娘真的当我是二哥的话,就不要做这个手术。” “可是……” “这个手术,叶姑娘有没有十分的把握?” 五月一时难以回答,这不是算账做买卖,医者又不是神仙,再有把握的手术也有风险,她怎么答得出来是否有十分的把握? 冉隽毅声音更冷:“叶姑娘没有十分的把握却要做手术,这是在拿隽修的性命开玩笑。” 肖恩见冉隽毅进门时的神情态度就觉得他桀骜无礼,此时见他逼问五月,便不满地说道:“我们一直练习,把握越来越大,五月学得很快。” 冉隽毅根本看也不看肖恩,仍是对着五月道:“哼!学得很快?叶姑娘刚学会的手段就要用在隽修的身上,你是想要他死在你手里吗?” “不是的……” 五月想说明肖恩才是主刀,她只是作为助手协助肖恩。而且她与爹爹还有肖恩一起研讨过,隽修的心疾并非天生,是因儿时发水痘,邪毒侵蚀心脏造成的,若是侵蚀部位不多,可以切除这一部分并加以缝合,若是打开胸腔后发现侵蚀部位太多,他们就终止手术。就目前检查的情况推测,他的心脏损伤并不严重,有很大的机会能完全治愈。 然而冉隽毅完全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直接打断她的话头:“难道隽修的性命在叶姑娘眼里,还抵不上一场手术吗?叶姑娘如果想要做什么手术,尽可以找别人来做。隽修不会接受这次手术,过几日我会带他回南延的!”言毕就转身离开了。 本来他听了隽修一番辩解,心中略有触动。出了冉隽修的住处后,他去了赵夫人那里,问清地址就直接过来了。一方面,他是来看看这将要决定隽修生死的诊室到底是如何模样,另一方面则是来看看叶五月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当他一进诊室,见里面狭小凌乱,心中已经极为不满,这么凌乱的诊室,怎么可能做好这么重要的手术?他再见五月穿着那血迹斑斑,彷如屠夫所围的肮脏围裙,更是对她没有半分好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就马上离开了。 其实若是肖恩和五月在正式演练手术方案时,整个诊室都要经过严格消毒,并用消过毒的干净白布覆盖手术台手术台周围的地面,还要在手术台周围拉起一圈布幔来,以尽量减少感染细菌的机会。但现在五月是在练习缝合技术,自然不用费时费力费钱地去消毒,却让冉隽毅生出了误会。 五月本就身心十分疲惫,她又何尝没有隽修可能会死在自己手里的忧虑,虽然这种可能性已经非常之小,却也并未完全不可能。 这段时日,总是在她脑海中徘徊的,就是因为某个小小的失误,导致手术失败,隽修最后没有醒过来。他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脸色苍白而全身冰冷……她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到这个场面。每晚她都睡不好觉,即使在玉佩洞天里,她也只能解了身体的疲劳,心中忧虑不曾减过半分。 她反复对自己说,既然他选择了接受手术,她就要尽自己最大的力去治好他。然而此时听了冉隽毅的一番话,她的心意再次动摇了。 她真的该和肖恩一起做这个手术吗?哪怕是隽修自己要接受手术,难道她不该劝他放弃吗?难道她不该坚决地阻止他吗? 五月转头看向肖恩,涩声问道:“我们真的该做这个手术吗?如果,如果万一他……” 肖恩轻声道:“五月,我知道你担心,但这是冉公子的人生,还要他本人来做决定。” 五月心乱如麻,无法再练习下去:“肖恩,我……今日先回去了。” 肖恩理解地点点头:“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 回到侯府,五月本想直接去隽修住处,又担心他二哥也在那里,她有些怕那个人。于是她让妙音去找他,自己回屋里等他。 冉隽修不知自己二哥已经去找过五月,妙音过来说是五月找他时,他还觉得诧异。这会儿见了五月便微笑着问她:“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五月瞧着他的笑容,把一路上想了无数遍的话说出了口:“隽修,你不要做手术了吧。” 冉隽修挑了挑眉,很快反应过来:“二哥去找过你了?”难怪今日她回来得这么早。他一路上过来时想着要先告诉她二哥来了安京,好让她有个准备。同时,他还在想着要如何去说服隽毅。 五月郁郁地点头:“二哥问我,有没有十分把握的时候,我不敢说有。隽修,你还是别做手术了……其实……我,我不在意的……”说到后面声音带着羞意,越来越轻,脸也红了起来。 冉隽修感动之余亦有些好笑,他拉起五月的手道:“我接受手术,并非完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给你一个有缺憾的婚姻,更不想过一个有缺憾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霸气二哥出场~】—— 第73章 利诱威胁 第二日,五月在诊室见到肖恩的时候,他告诉她,昨日下午她回去后,冉隽毅再次来找过他,提出只要他不做这个手术,就在教堂附近买下一个宅子,替他改建成一个医馆,诊室和手术室分开,还可以有专门用来休息的房间。 五月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担心地瞧着肖恩。 肖恩笑了笑,安慰她道:“五月,你放心,虽然我对于他的建议真的感到心动,可是我不会背叛你的。” 五月闻言松了口气。 肖恩收了笑容,神情变得郑重,湛蓝双眸却闪亮起来,眸中满是兴奋之色:“这次手术是史无前例的,对我们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成功!再多的金钱也不能改变我参与这次手术的决心!更何况我能有这个机会,完全是因为你,冉公子的状况稳定,安京城内亦不止我一个西医。五月,你信赖我才找我合作,别说我能因此次手术一举成名,就算没有任何好处,只要你有需要,我也会帮你的。” 五月宽慰地笑了笑道:“谢谢你,肖恩,我们还是开始正事吧。”冉隽毅看起来可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他们要加快手术的准备才行。 这一日回府后她才知道,冉隽毅也去找过爹爹了,她问爹爹他说了些什么。 叶昊天摇摇头道:“也没什么。” 他看着五月道:“你和隽修真的想清楚要做的话,就去做吧。”如果到时候一定要有人担责的话,就由他担下吧。 · 又过了几日,这天五月在肖恩的诊室里一直练习到天黑,准备回尚书府时,冉隽毅来了。 五月行了礼之后平静地瞧着他,于那一日与隽修谈过之后,她不再犹豫,就算冉隽毅再怎么责备她,她也不会改变想法了。 谁知他今日态度却完全不同。 冉隽毅微笑着向她打招呼,随后道:“叶姑娘,手术的准备也不急于一时,这个时候应该要回去了吧?” 五月点点头,收拾了东西向肖恩告别。他大概是借着接她回府的机会,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吧。 果然,马车刚刚行驶起来,冉隽毅就发话了:“叶姑娘,如果你真的关心隽修,还想嫁入冉家的话,就不能做这个手术。” 五月默不做声。 “我是为了叶姑娘好。”冉隽毅继续道,“须知叶姑娘若是手术失败,隽修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家绝对不会放过你。而若是叶姑娘真的做成了,隽修恢复了健康,他就不能再娶你。不管是何种结果,对叶姑娘都没有任何好处。何不放弃这种两头不讨好的事,安安心心地嫁给隽修不好吗?” 五月很想对他说,这些事,她早就考虑过。除了隽修本人以外,她比任何人都珍惜他的性命,如果手术风险真的像他们以为的那样高,她会是第一个阻止他的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精心准备,经过了那么多次的实际演练,她和肖恩已经能做到在两个时辰内顺利完成手术。 他说若是手术成功,她就不能嫁给隽修。 然而对她来说最为要紧的事,不是能不能嫁给隽修,而是他不想要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生活,而她恰恰是能够帮他实现这个愿望的人。只要隽修还这样想,她就不会放弃手术。 可是面前这人是不会懂的。 五月低头看着别处,点点头道:“让我回去想想。” 冉隽毅便满意地笑了。 肖恩·芬格是为了一夜成名拒绝了他的利诱。叶昊天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利诱威逼都无动于衷,为人父母的这种心情,亦可理解。叶五月又是为了什么要做手术?她不就是想嫁个如意郎君吗?如果手术成功,冉家反而不愿接纳她为媳,她还会坚持去做这手术? 他是商场上打滚过好几年的人,不可谓不精明。他遇到过太多自私自利的商人,已经惯于见到人们因为种种利益的驱动而行事,他不信叶五月会不为自己考虑。 · 五月考虑了数日,冉隽毅再次找她询问时,她终于答应了不再为隽修做手术,但是她提出怕隽修因生气失望而发病,请冉隽毅暂时隐瞒此事,待一段时日之后,再以手术准备不充分,风险过大为由告诉隽修取消手术。冉隽毅自然应允。 自这日起,她连着好几天都没去肖恩那里,上午出诊结束之后就马上回到尚书府。 二月十五日夜里,五月找冉隽修出来说话。她垂首坐在晓波亭里,默默想着什么,连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时候都不知道,直到他站在她的身边,斜长的影子挡住了她裙摆上的淡色月光,她才惊觉。 她抬头凝视着冉隽修。他亦瞧着她,修长浓黑的双眉舒展着,嘴角挂着温柔的微笑。五月勉强笑了笑。 “就是明天了……”冉隽修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瞧着比我还紧张?” “你只要往台上一躺就没你什么事了,我却是那个要动手的人。” 冉隽修轻笑起来:“还能开这玩笑,看来还不算太紧张。” 说过这几句,五月放松了一些。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后,冉隽修道:“我二哥这几天又去找你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五月讶异地瞧向他。 “我自然知道,按他惯常的做法,他一定去找过你和你爹,还有肖恩,先以利诱之,不从后再以威胁之。” “嗯,没错。”五月低声道,“你二哥毕竟是担心你。” “他和你说了什么?是说万一我出事的话,冉家不会放过你的?” 五月笑道:“是啊,所以我一定要让手术成功才是!” 冉隽修也笑了起来,拉起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左胸处,双眸凝视着她,湛湛地闪着光。他低声道:“五月,我把这颗心交给你了。” · 冉隽毅虽然交待竹笔和石砚看住冉隽修,实际却信不过他们,另外找了两个随从看着他。这一日上午,其中一名随从忽然过来报告说,五少爷好像不在房里了。 冉隽毅霍地站起,怒道:“什么叫好像不在?” 那随从战战兢兢道:“回二少爷,从早上开始就没有见到五少爷,竹笔说他在卧房里休息,可是直到现在也没起……” 冉隽毅等不及他说完,一把推开他,几乎是连走带跑地急匆匆赶到冉隽修所住院子,根本无视站在外面正欲开口阻拦的竹笔石砚,直接冲进卧房,却见床上只有被子枕头。 他转身看向后面跟进来的竹笔石砚,一步跨到石砚面前,喝问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帮着他拿性命胡闹!他们定下什么时辰动手术?” 竹笔和石砚闷声不吭。 冉隽毅狠狠地哼了一声,不再问他们,立刻命人备车,快马加鞭赶向陶壶街三十七号。一路上他面色阴沉,一句话都不说。纵使他再怎么心急火燎,从城西到城东也要半个时辰的车程,只能期望他们手术需要准备较多的时间,如果那样的话,也许他还赶得及阻止他们…… 然而当他赶到教堂时,迎接他的除了神父,便只有一间空荡荡的诊室,里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冉隽毅眯起了双眸,好你个叶五月! · 前一天晚上,五月什么都没做,她既没有去打理她的药田,也没有去炮制药材。她在湖边躺下,什么都没想地睡了一整夜。 天明后,五月与往常一样,带着妙音妙韵去出诊,马车驶出许久之后,五月突然对车夫道:“改去陶壶街三十七号。” 妙音吃了一惊道:“小姐,你不是要去张夫人那里针疗么?” 五月道:“针疗改在下午做也无妨。” 妙音与妙韵交换了一个眼神,五月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离开尚书府这么远了,她们现在也没法回去报信了。 不久,车行驶到了城东陶壶街,五月又对车夫吩咐道:“别去三十七号了,继续往前驶,前面路口左转。” 妙音张了张口,又忍住了没有说话,偷偷掐了妙韵一下。 很快马车到了目的地。五月下了车,妙音拖拖拉拉地跟着她下车,妙韵却在车里直叫肚子疼。五月好笑地探头进马车,对她招招手道:“现成的大夫就在这里,把手给我,我先给你搭搭脉,再用金针给你止痛。” 妙韵赶紧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我只是来了月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五月道:“那就进屋去躺下休息吧。”妙韵无奈慢慢地下车,接着便有人过来,引车夫把马车驶入院子。 五月她们进了门,菲奥娜已经等在门厅里。她对五月眨了下左眼,做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五月便把妙音妙韵向前轻轻一推,对妙音道:“既然妙韵不舒服,你就照顾她一下,跟着雷克小姐,她会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 五月目送菲奥娜三人转进一间屋子后,自己上了二楼。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房间,五十尺见方,地上铺满洁净的白布,房间中央,由一圈从屋顶直垂至地面的白色薄纱布幔围起了二十来尺见方的一块地方。 肖恩站在布幔边,他穿着一身崭新雪白的手术服,戴着白色的大帽子,脸上还蒙着白色的方巾,只有一对笑嘻嘻地湛蓝色眸子露在外面瞧着她。 五月和肖恩在一次次的手术演练中发现,虽然注射了芬格叶,虽然他们反复地对双手消了毒,但还是会有术后感染的情况发生,只是程度较轻而已。偶然一次肖恩轻微感冒,时不时要打个喷嚏,他便在脸上蒙了块手巾,结果那次手术后,刀口完全没有发炎。自那次起,每次手术他们都蒙着口鼻,发现术后感染的几率大大降低。 五月问道:“他到了吗?” 肖恩点点头,他的话音从方巾后面传出,听起来有些发闷:“已经到了,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你了。” 五月在门口脱去鞋子,换上干净的袜套,洗净双手后,用芬格叶再次消毒,随后罩上和肖恩一模一样只是小了许多的手术服与帽子,用方巾蒙上口鼻,轻轻走到布幔前。 肖恩撩起半透明的布幔,冉隽修盘腿坐在手术台上,他已经换上了消过毒的白袍,正微笑地看着她。五月隔着方巾还他一个微笑的眼神。 昨夜他对她说:“我把这颗心交给你了。” 他们必须成功。 第74章 手术成功 冉隽毅再一次见到五月的时候,已经是手术这日的傍晚时分了。 一见到五月,冉隽毅就从她脸上的神情看出,隽修的手术成功了。她那抑制不住的笑容,并非是从她脸上生出来的,是从她心底里溢出来的。 但他还是确认了一遍:“隽修没事了?” 五月灿烂地笑着点头:“手术很成功!”虽然她看到冉隽毅还是有些紧张,但并不妨碍她笑着对他说话。 她现在想对每一个人微笑。 冉隽毅大松了一口气,随后心中便升起了满腔被蒙骗后所生的怒火,一个字都不想再与她说。 五月带着他来到离教堂其实只隔了两条街的那所大宅。这是一幢两层楼的西式住宅,是通过菲奥娜借来的,作为他们临时的手术室以及术后的恢复休养之用。 冉隽毅大步跨上二楼,一眼便见到疲惫之极但却与五月笑得一样灿烂的肖恩,靠墙坐在某个房间的门口。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那间房间门口,伸手握住门把正要开门,却听肖恩轻声说道:“冉公子醒过,现在又睡着。” 冉隽毅眉头压低了几分,手握紧了门把,停了数息后再次松开门把,转向五月,冷声问道:“叶姑娘确定他没事?手术之后会睡多久才醒?” 五月肯定地说道:“他之前清醒过很久,还和我们说了许多话,现在是因为疲累而睡,也是为了让身体恢复得更快而睡,也许要几个时辰,也许要一个晚上。但你放心,他目前的恢复状况很好!” 最难熬的时间并非现在,而是手术结束后,等待失魂散的解药起效,等待他心脏恢复第一下跳动的那段时间。她握着他的手腕,屏息静气地盼望着第一下微弱的搏动。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一直到双眸干涩难受,才发现之前的自己连眨眼都不敢多眨! 直到他从药力下醒来,她又陪护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醒来后对着她看了会儿,接着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瞧见我的心是什么样子的了?” 五月笑道:“自然是瞧得清清楚楚。” 他就轻轻笑道:“那里面装得都是你,你瞧见了没有?” 他又说他痊愈之后要把以前因为心疾而不能做的事情都一样样做过去,越说越是兴奋,但毕竟刚经过一次大手术,渐渐说得累了,她劝他先歇一会儿,又守着他睡着,这才去找冉隽毅过来的。 冉隽毅冷冷地盯了她一眼,环起手臂,靠在门旁的墙上,不再说话。 一个多时辰之后,冉隽修还是没有醒,冉隽毅不耐再等,无声地打开了房门。天色已黑,房里没有点灯,他借着走廊里投射进房内的灯光观察房间内。他没有看见床,只见到中央屋顶直垂到底的布幔,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回头看了一眼五月,她搞什么鬼? 五月轻声道:“他在里面。” 冉隽毅正要迈步向内,却听肖恩道:“脱鞋。” 他瞧向地上,见房内地上铺着白布,靠门口放着白色的袜套,便忍了气,脱去鞋子换上袜套,快步走到那圈布幔旁,伸手撩开布幔,里面是一张小床,隽修就躺在上面。 他身上盖着一条白色的棉被,初升的月,把无色的光斜斜照进窗户,又从半透明的薄纱布幔外透进来后,便带着一点淡淡的青色,照在他清俊的脸庞一侧,让他的脸色显得比平时更苍白,然而他的神情却是平静而放松的。 松手让布幔在身后落下,冉隽毅缓步走近小床,情不自禁地屏住了气。 他在和缓地呼吸,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他的双眸闭起,睫毛不易察觉地轻轻颤动着。 冉隽毅吐出胸中长长的一口气,在他床边站了许久。如果,如果隽修真的能好起来……他的眼眶有些发热,鼻梁酸楚。 虽然他们赌赢了,可是他不会原谅把隽修的性命当做赌注的叶五月。 · 冉隽修在这所宅子里休养了十多天之后,为了拆线又做了一次手术。这次还是事先瞒着冉隽毅,他在手术成功后才得知隽修又被开了一次刀。他在隽修的床边见到五月,便狠狠地盯着她,压低声音喝问道:“他到底还要做几次手术?” “他恢复得很好。再过五天,这次只要拆了外面刀口的线就好了,不用再开胸。”五月轻声解释道。 “你要是再骗我……” 五月平静地说道:“不会了。” 冉隽毅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语,拂袖离去。既然她已经为隽修做了手术,就只能让她继续替隽修治疗了。但是一待隽修身体养好,他就要立即带他回南延! 他绝对不会接受叶五月做自己的弟媳! · 从无名草内提纯出的芬格叶除了杀灭细菌之外,对伤口的愈合亦有极好的促进作用。三月初最后一次拆线后,冉隽修已经可以坐起来缓慢步行。到了初十,冉隽毅与赵翰池一起来接他回尚书府休养。 于是五月恢复了上午出诊,为那些女眷治疗,若无出诊则去肖恩那里,继续教他针灸之术,若是有病人来,她也会帮着医治,下午则是雷打不动地回到尚书府照料冉隽修。 肖恩对此表示理解,只是向她提了一次,希望她在隽修痊愈之后,能够来他的诊所当全职大夫。自这次手术之后,来他诊室的伤患病人渐多,有时候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菲奥娜偶尔会去帮忙,但她不懂医术,所助极其有限。 五月没有明确地答复他。她看着冉隽修一天天好起来,那份喜悦却一点点地淡下去,有时她会生出一种茫然之感,她知道冉隽毅对她颇为厌憎,而他的态度,恐怕正代表了冉隽修父母的态度。 怕影响他的恢复,她没有告诉隽修,他二哥在回到尚书府后对她说过的话。他说五月本来出身就不高,若是温婉孝顺,冉家本来是愿意娶她进门的,但她不顾隽修父母以及他的反对,瞒着他自说自话地给隽修动了手术。当然隽修能够恢复健康的话,他们冉家都会对她感激不尽,也会重重酬谢。但她这样品性的女子,冉家却没有可能作为儿媳妇来接受。 · 冉隽修觉察出了五月的异样。 一开始,他以为她是因为前一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准备手术,太过疲惫了,便劝她减少上午的出诊,回来后也不用来陪他这么久,应该趁着午后闲暇去休息,反正这府里少不了服侍他的人。只要刀口完全长好,他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以后有的是时间与她相处。 不过他又笑着补了一句:“当然,你来还是要来的,每日我就盼着能见你一次。” 五月亦对他笑了笑:“我不累,我没有午睡的习惯,回去也睡不着。” 过了两天,冉隽修见她精神越来越萎靡,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五月现在这种表现,一定是有什么非常不顺心的事情。想来想去,应该就是他为了决定是否做手术而去找肖恩那晚,肖恩所说的那件事吧? 这一日上午,他慢慢走到赵夫人处。 赵夫人见他自己过来了,吃了一惊道:“隽修,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有什么事让竹笔或是石砚来说一声就行了。你快坐下。”边说边过来拉着他往椅子上坐。 冉隽修轻笑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伯母不用再把我当成病人了。” 赵夫人道:“毕竟做了那么大的手术没多久,还是谨慎些得好。” 冉隽修不愿多谈这个话题,便道:“伯母,隽修是来请你再一次做媒的,这次叶先生应不会再拒绝了。” 赵夫人脸上现出尴尬神色:“隽修,这件事怕是伯母不能帮上你的忙了。” “这是为何?”冉隽修对于赵夫人居然会拒绝此事感到非常意外。 赵夫人叹了口气道:“隽修,我是真的把五月当成自己的女儿那样来看待的,你们俩的事情我一开始就赞成。这次五月不听劝,执意瞒着我们大家给你做了手术,我原来也是有些生气,不过听了叶大夫的解释,知道她也不是鲁莽胡为,更好在结果是好的……” 若单单是这样,她自然不会不肯帮忙提亲。冉隽修凝神瞧着赵夫人,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赵夫人继续说道:“可是我毕竟不是你的父母,决定不了你的婚事。” 冉隽修微一皱眉:“我父母不同意?” 稍一思忖后,他的双眉又舒展开来,算算时间,就算他手术成功之后,隽毅马上就寄信回去,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也不过是数天之前:“他们反对,是只知五月要替我做手术的事,现在他们刚刚得知手术已经成功,就算要改变主意,寄出的信件还在路上。” 赵夫人摇头道:“是隽毅他反对。” 冉隽修讶异地问道:“二哥?他为何反对?”如果说在手术之前,二哥极力阻止和反对,那么现在既然手术成功了,二哥对她的误会便会解除,理应不会再反对他们成婚的。 赵夫人瞧了瞧他,心道平时倒是挺聪敏机灵的孩子,碰上感情之事也变得看不清状况了。他喜欢五月,自然觉得她哪里都是好的,根本不想想,不顾可能的风险,瞒着他的家人擅自安排替他动手术,他的家人怎么会接受这样的儿媳呢? 她耐心地向冉隽修解释了隽毅不喜五月的缘由。 冉隽修听完才知五月这几日为何满腹愁绪了,现在回想起来,每次五月来照料自己时,二哥都借故避开。就算是之前在那所西式大宅中休养时,他偶然遇上五月的时候,每次都不和她说话,也没有正面瞧过她。当时他满心都是开始新生的喜悦,并未特别留意二哥对她的态度。 然而二哥的看法毕竟不能代表父亲母亲的看法,冉隽修对赵夫人道:“二哥就算不同意,我也要娶五月。” 赵夫人道:“你手术成功之后,隽毅就寄了封信回去把事情都说了,虽然此时他们的回信还没寄到,但是我想你父母应该是和隽毅一样的看法呢。” 冉隽修心中做了决定,看来他是要再回南延一次了。 赵夫人见他神色,猜到他的想法,便劝道:“你刚动完手术,不能长途奔波,这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情,不急于一时,先等着他们的回信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知道看文的妹纸你们不在乎积分抵扣看文的点数,】—— ——【可是我在乎你们的留言和打分啊!~~~~(>_<)~~~~呜呜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