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狂妃:邪王宠妻无度》 第1章 凄凉结局 天空似要坠塌,风声鹤唳,闪电伴随着雷声在天空炸响。 袁叶离跪伏在汉白色的大理石砖上,黑白夹杂的发丝在冷风中凌乱飞舞,她犹如一朵枯败的菡萏,低垂着头。 “这个女人真是恶毒,连胎儿都不放过。” “将军把她迎进门的时候我就看出来她是个毒妇了,如今又做出这等恶事,真应该把她拉去剁碎喂狗。” 各种怒骂声渐渐听不真切,袁叶离这才抬起了头,真是张令人难以置信的面孔,在电光的映衬下更显毛骨森竦。 这怎么可能是一位二十岁妙龄女子的脸! 形容憔悴!枯槁不堪!眼窝深陷着,青黑色眼圈的和干裂泛白的嘴唇遮掩住她五官原有的精致与风采。 断裂的步摇闪着墨绿冷光,跟它的主人一样,无半点生机。 袁叶离紧紧地握住步摇,锋利的裂口割开手心肌肤,温热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蜿蜒在汉白大理石上醒目非常。 楚王府邸的亲眷家仆们冷眼看着跪地的女子,脸上充满了鄙夷之色,有人得意地嘲笑,更甚着厌恶地朝她吐两口唾沫。 一双滚金兰花边的绣鞋映入袁叶离的眼前,随之入耳的是女人尖锐凄厉的声音:“为什么要杀掉我的孩子,他才三个月……呜呜……” 袁叶离还是默默低垂着头,姿态卑微到了极 点。 府邸里一位资历深的老丫鬟激动地上前揪住她的头发:“好狠心的贱人!”头发竟生生地被揪下来两髻。 “啊……”她挣不脱青筋凸起的手,本能的痛呼,又冷又害怕。雷声滚滚如饕餮,闪电飞光似张牙舞爪的精怪。 “云哥哥,快来救救我,我好害怕。”袁叶离干裂的唇低启,气息虚弱。 她的云哥哥,待她如珠如宝;她的云哥哥,宠她上天入地;她的云哥哥,会紧紧地搂她入怀将雷鸣闪电都隔绝在外,免她惊,免她苦。 今日是她挚爱的云哥哥的凯旋之期啊。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到近,袁叶离仔细的听着,睫羽微微颤动,泪水滑落。她抓紧步摇修然起身,膝盖因长久的跪伏而麻木,染血的襦裙逶迤着地。 “云哥哥。” 迎面而来的是一位英气逼人的男子,他红衣烈烈,银甲熠熠,英俊宛如天神。 卫晟云如同一团疯狂的火焰,未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彷如不认识一般地路过她,直奔华佳琪。 华佳琪扑到男人的怀中,激动地嚎啕大哭:“夫君,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呜呜呜……”卫晟云用力的回抱,如墨绸般的双眼里泛满了心疼、宠溺、爱恋。 袁叶离愣愣地看着心心相印的两人,瞬间觉得自己是个笑话,那个男人至始至终都不 曾瞧过她一眼。 夫君! 是啊,他们一个是齐朝王爷,一个是宏国公主;一个出类拔萃,一个尊贵至极,多么的般配。 他们是夫妻,而自己不过是区区妾室。她是他们爱情的见证者,见证他们突破困境,真心相爱的垫脚石。 她挚爱的男人,如今只待华佳琪如瑰宝珍珠,这个曾经跟她海誓山盟的男人连看她一眼都会觉得厌恶,而自己还沉浸在过去不愿意看清真相。 “没想到你心肠如此狠毒,连腹中婴儿都不肯放过!”卫晟云安慰好华佳琪,终于转过身来无比厌恶地看过来。 那种恶心到至极的眼神像是活生生吞下了千万只苍蝇,最后化成一把锋利的刻刀,在她残破不堪的心脏上千刀万剐。 袁叶离扯了扯嘴角,无比嘲讽。他连问都不愿意问一句,就给自己定下了罪行,原来自己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恶毒的。 “我没有。”她挺直了脊梁。泛白开裂的嘴唇开合,撑起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一点他怀里的女人不屑一顾的尊严。 “休得狡辩,府中的丫鬟亲眼看到你在安胎药膳中下了落子粉,无色无味,好毒的心计!若是寻常药物,佳琪一闻便知晓,可见你用心良苦。”卫晟云目光停在她鲜血淋漓的手心,皱了皱眉。 “我承认,药是我下的, 但……”袁叶离看了看满手的鲜血,满眼绝望。 华佳琪脸色突变,气得扑到她身上,打断她的话:“呜呜……为什么要害我孩子?我与夫君的新婚之夜你闯入门恣意撒泼,我便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忍心呢!” 是啊,我怎么忍心!那是你的孩子,我到底不忍心,可我们也有过一个孩子啊! 她临盆之日产出死胎,他不闻不问。她只能自己去为死去的孩子报仇。她恨,为什么她的孩子死了,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华佳琪却还活着,甚至还有了身孕! 她嫉妒,一个一生再也无法做母亲的人的嫉妒!她花了三个月辛苦去寻找的落子粉,药都下好了,可她终究狠不下心,最后她端进去的是货真价实的保胎药。 袁叶离想解释,可是华佳琪指甲森森的手拼命拉扯着她的脸和嘴,拼命挤出几个字:“云哥哥……你听我说……” 卫晟云冷漠宣布她的命运: “哼,毒妇,杀人本该偿命,佳琪劝我饶你一命。来人,将她斩去双足。” 袁叶离双眼血红,不敢置信地盯着卫晟云,恰好看到华佳琪诡异的笑容。 暴雨倾斜,如地狱之门开启的水漏,倒计时着死神的来临。 这个无耻的男人毫不念旧情,义无反顾的摒弃了她。他当初对她临 盆之日产出死胎之事毫不痛心,自己就该看清楚真相的,可惜她又蠢又天真,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颠倒黑白。 “卫晟云,够狠!我们也有过孩子的,我诅咒你卫家断子绝孙,祖坟发丘。”刹那间,卫晟云腰上的黑金佩刀已经被人抽离,袁叶离留下狠毒的诅咒,她脖颈飚出的鲜血洒满他英俊的脸。 院里鱼池中栽满的荷叶,被疾驰倾斜的暴雨打得零落不堪,一朵朵清冽的菡萏折陨在急雨中,漂浮在水池宛若无根浮萍。 她彻彻底底地败了,不留余地,没有任何退路。 袁叶离什么都没有了,她的孩子被华佳琪害死,娘家因为党争被当今皇帝满门抄斩,而她爱入肺腑的男人移情别恋,终于和他深爱的宏国公主恩爱不移。茫茫天地间,浩浩暴雨中,她“生”的希望在何处? 血液从脖颈喷洒而出的那刻,她最后残留的意识,终于看到卫晟云转头,惊愕地看着自己。 三生石旁,奈何桥上,她一定会先向孟婆打听好自己一生的归宿,如果有下辈子,她袁叶离绝对不要遇上卫晟云,绝不要! 死亡,是她最后的尊严,得到爱情的人不屑一顾的尊严。 死亡,是她对自己最大的温柔,她再不妒忌,不再奢求,她放过所有人。 死亡,是对自己最决绝的忏悔。 第2章 重生袁府 香炉的白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水沉香的味道,静心怡人。 “水……水……”隐隐因干渴而沙哑的嗓子低低地唤着,能听出是个女子。 身穿绿布袄裙的女孩慌忙地走到圆桌,执好茶杯,三步并作两步至床前,一手撩开绣着牡丹的红色幔帐。扶起帐内的脸色苍白的女孩。 一股温热的茶水滋润着袁叶离干涩的嘴唇,及时解了渴。微微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稚嫩脸庞,陌生又熟悉。 她努力眨了眨眼,果真到阎王殿了么。 “大小姐。” 这个声音有些许熟悉,好像隔了很多年了。袁叶离掀开身上厚重的牡丹绣被,抬头大量着。面前这个女孩梳着双髻,稚嫩脸庞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黑溜溜的眼珠子正欢喜的望着自己。 “你……红”你是春燕。袁叶离吓得三魂出窍,出口的话也结巴起来。春燕怎么才十二三岁的模样? 天啊!事态的太过出人意料。她双眼发黑,努力忍住想要晕过去的冲动迅速扫视屋子,而房间里的布置更令人惊心不已。这里的一砖一瓦她都铭刻在心,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想忘记都难。 墙面挂着一幅裱好的丹青 图,图上的孔雀仰首开屏,羽毛栩栩如生,姿态骄傲不羁,从远处看显现出大气磅礴之势,近处观来又精细得让人啧啧拍掌。此图乃是她幼年生日,号称“渝京第一丹青妙手”的娘亲所赠。她十分喜爱,却早就被父亲强行拿去笼络一位爱画成痴的二品官员。 难道是抹脖子自杀后的回光返照? “小姐怎么了,我是春燕啊。”双髻丫鬟不解的望着面前神色诡异的女孩,但到底年纪尚小,没作他想。 “今夕是何年?”袁叶离突然扑向春燕,紧紧抓紧她的绿袄,如同溺水的水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样疯狂,眼神冷厉得骇人。 从不曾见过袁叶离模样,春燕吓得愣了愣,条件反射般答出:“天宗二十七年,腊月初七。” 天宗年岁,睿帝登基二十七年,她年芳十五,及笄之年。 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袁叶离双腿一软就退坐到床上,启唇:“拿铜镜来。” 凝视着手上这面雕纹精致,镜面平整光滑的古镜。光可鉴人的黄铜镜面里,映着一张未脱青涩的面孔,有点婴儿肥的脸颊,配上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虽谈不上风情万种,但到底也是娇俏可人。只 是此刻脸色病态苍白,缺了几分生机。 袁叶离望着这张脸嘲讽一笑,自那个男人的一句“娇瘦为美”出口后,她便讨厌死了自己婴儿肥的脸型,拼命节食减肥,不光饿出了胃病还拖垮了身子。 多傻啊!如今竟然觉得这张脸无比舒心。 掐了掐大腿,疼痛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终于接受了现实。 待她回神的时候,秋鸢已经端着盆热水走进来,炉子里的炭火早就升好。袁家在渝京城虽然说不上是尊荣华贵,但是袁家祖上从商,留下来的家底殷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连她这个不得宠爱的嫡女都配有三个丫鬟,春燕是贴身婢女,秋鸢和青竹负责寻常杂物。 梳洗了半天,袁叶离看着秋鸢手上托好的菡萏纹袄裙皱了皱眉,再看了眼冬雀手上托着的白色兔绒袄,脸色突然间就变成了隆冬里的霜刃,又瞬间掩饰了过去。心中嘲讽一笑,不动声色走到冬雀面前。 冬雀得意一笑的表情没能逃过她的眼睛,事情果然不出所料。她脚步一顿,回退几步:“秋鸢,更衣。” 大红色的袄裙上绣着朵朵菡萏,金线密密地缠着,既不显小气又不失繁杂,再妥帖不过 。袁叶离娇俏可爱地面容凸显到极致,头发用透绿簪子别着,余下部分笔直地垂到腰间。秋鸢言笑晏晏,为她系好腰间锦带,一块荷纹玉佩末端坠下飘逸的流苏。 袁叶离转了一圈,裙边飞扬,意味深长地扬起笑颜:“你们说,我好看么?” 冬雀表情微微一僵,随即换上盈盈笑颜:“太好看了,要是小姐到街上溜几圈还不得晃瞎那些公子哥的眼睛。” “几个丫头里,就数你嘴里的话能甜到我心坎里。”袁叶离当然明白冬雀眼里的失落,多精彩的戏码,她不想揭穿。 “奴婢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小姐的美貌把这红袄子衬得更加漂亮贵气了。”冬雀努力堆起最天真的笑脸。 多么无辜,多么令人毫无戒备的表情啊! 若不是亲自领略过她的厉害,袁叶离打死也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乖巧可爱、嘴甜如蜜饯的小女孩阴险歹毒至极。 前世,她的清白名声被毁于一旦,遭到全渝京城的人辱骂,眼前这个小丫头在这件事情里面的扮演的角色可是举足轻重。 除了娘亲以外,袁叶离最信任的人就是陪伴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冬雀,虽然两人出身又高低贵贱之分 ,但是她从未拿这个小她三岁的女孩当作过下人,甚至私底下姐妹相称,却不曾想只换来一碗迷魂汤,醒来床上却多了个衣衫不整的陌生男子。 真是讽刺啊,若不是如此,她堂堂富家嫡女怎么会只有给人做小妾的份。 她假装随意一瞥,指着冬雀托好白色兔绒袄,漫不经心地道:“干脆这件就赏你穿了吧!” 冬雀惊愕地睁大双瞳,眼里里盛满恐惧,稳了稳心神,双膝跪地:“这么华贵的衣裳,奴婢哪里穿得!小姐是要折煞冬雀啊。” 呵呵,她勾了勾嘴角,挑起完美的弧度。这么虚假的表情,她从前怎么就无法甄别其中的虚情假意呢? 所谓甄别,去听够华丽的谎言,受尽苦楚,然后就能知道,何为口蜜腹剑,何叫笑里藏刀! 袁叶离连忙扶起跪地的人,安抚着:“你我亲如姐妹,早已没了尊卑之别。”顿了顿,又恨其不争地嚷道:“你怎么能让我给其他院里的人给比下去了,就算只是我听雨轩的丫鬟,也能穿得起锦衣华服。” 这番话说得巧妙极了,没有哪个字不在指着冬雀的心口狠狠地戳她的痛处。 你终究只是是个丫鬟,我让你穿!你敢不穿? 第3章 凌厉手段 “啪,啪……”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到了至极,铜炉里的火势越烧越旺,炭柴被引燃吞噬的声音啪啪作响。 冬雀一张脸煞白,这还是那个愚不可及的袁家嫡女么?可转念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服侍了袁叶离好几年,这个袁家嫡女的身份看似尊贵,实际上不过是个好让人拿捏的软柿子罢了。 咬了咬唇,冬雀胆战心惊地后退两步,放佛真的是被袁叶离这番话给吓着了:“小姐待我的亲如姐妹,泰山之恩。冬雀心里感激不尽,可要是让其他院里的人看见了,还不知道在背后如何嚼闲言碎语呢!奴婢倒是无所谓,就怕牵连小姐。” 这张虚伪的脸孔上多么诚惶诚恐,言语好似句句发自肺腑,话里的感恩戴德之意真是想让袁叶离现在就撕开她的假面具。 可今非昔比,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愚昧无知,只能让人无端戏弄的可悲女子了。 风水轮流转,因果自循环。 欠债的,是时候偿还了! 袁叶离赞赏地瞧了眼默默立在一侧,颔首低眉的丫鬟秋鸢,不奉承巴结,不急功争赏。倒算得上一个通透的女子。 可惜,袁家就是一个杀鱼场,屠宰弱者为乐,斩杀无辜 为悦。所以,秋鸢最后只能被人栽赃陷害遭人活活打死。 然而,活鱼逆流而上,死鱼才随波逐流。 乾坤已覆,谁作刀俎?谁为鱼肉?还是个未知数呢? 袁叶离心头冷笑一声,却仰首着讪笑,做出嚣张跋扈的模样:“哼!怕什么,我就是要让全袁府的人都知道,她们又能如何?” 冬雀心里急得团团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袁叶离此话倒是打消了她的疑虑,果然还是原来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可急得是那衣裳……哪里能穿得! “秋鸢,那件鹅黄色的披风就赏给你了,你难不成也要跪地推脱?”袁叶离见冬雀的嘴唇动了动又要推脱,径直出口,打断她的话。见那张脸上急切如热锅蚂蚁的表情,嘲讽一笑。 “主子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哪里敢有推脱之意。”袁叶离嘴上的话意思几重,冬雀得宠所以有资本,可她只是个普通的丫鬟罢了。不曾多想,秋鸢便自个儿地找到箱底的鹅黄色披风。 见秋鸢把披风披在肩上那一刻,冬雀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又马上恢复如常。 袁叶离拉着冬雀的手,笑颜如春风拂柳:“秋鸢都穿了,哪有你那么不好意思啊, 你就是太过羞涩。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乖巧的脸蛋儿怎么能没有好衣裳来衬托呢!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送你的,就你最讨我喜欢呢?” 袁叶离的这番话说得圆滑至极,先是说冬雀之前的故意推脱之意乃是羞涩所致,最后又把话都堵死,若还是要推脱,她可就是不给完全不给自己面子了啊,尊卑有序,这可是大.大地不敬了。 煞白的脸已无半点血色,冬雀努力地笑了笑,心里恨不得里面就扑过去把袁叶离咬死。已无路可走,稳了稳心神,缓缓地打开衣物。 到底才十几岁,无论心思如何的深沉,脸上再笑意盈盈,再那双颤抖地双手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 注意到那双颤抖地双手,袁叶离心下了然,内心生出不知道是悲是喜的滋味。 唯一清楚的是,她若不绝地反击,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是和前世一样,穿上这件衣裳的人终究是自己。 “你手抖什么啊?”袁叶离问得意味深长,又取笑道:“看把你给激动得,过两天我再赏你几件。”她前世从不跟冬雀说赏字的,换来的是这个丫头从背后捅她两刀。 白色的兔绒缝再领口出保暖又出尘 ,可惜冬雀身量太小撑不起来,反倒是显得不伦不类了。 袁叶离看着白色裙袄里的蠕动,心头冷笑不止,只有特别注意才能看得到那些浮动,平常人哪里看得出来里面的名堂呢!她脸上淡淡一笑:,转头看向秋鸢:“你说她穿着好看么?秋鸢?” 秋鸢瞥了眼冬雀,到没有看出任何异常,只是觉得衣裳有些不合身,但还是顺着自家主子的意思答:“这衣裳很适合冬雀。” 听到自家满意至极的答案,袁叶离终于转头对上那张煞白的脸,由白渐渐地变成了青绿色。 冬雀一想到自家身上披着的华丽裙袄里面藏着的东西,就浑身冷颤,那可是她亲手缝进去的! 蚂蟥! 上百条蚂蟥! 她用死猪肉从河里吊起来的,再把蚂蟥饿上十几天,裹在棉花堆里,最后里缝进衣裳。只要接触到活物,蚂蟥就会疯狂地吸血,又不会钻进人的皮肤里咬出伤口,就算是大夫也只能检查出病因是因为失血过多,却找不出缘由。 须臾,衣裳里的蚂蟥就闻到了活物血液的气息,全部争先恐后地涌进贴身之处,吸食鲜美腥甜的血液。 哪怕现在不用闭上眼睛,冬雀都好像能够在眼 前看到蚂蟥们蠕动着恶心的身躯,拼命吞噬自己皮肤底下那温热血液的场景。 疼,上半身疼得已经麻木了,好像被千万根银针狠狠地扎着。 太恐怖了,那么恶心的东西。 她好恨啊!可是她能恨谁呢?这件衣裳明明自己亲手缝制的。 她更恨了,该受罪的那个人明明应该是眼前这个笑得满面春风的袁家嫡女。 不,她受不了,得赶快回房间换下来。 “大小姐,奴婢……”袁叶离没有给她说完话的机会,直接打断:“好久没有去给爹爹和娘亲请早安茶了,走吧。” 早安茶! 那岂不是会见到侧夫人!要是让她看见这件衣裳被自己穿着,那她在袁家就再也没有安身之处了。 冬雀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脸色黑得像是火炉底层的黑炭灰,麻木的上半身好像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袁叶离径直推开门,晶莹雪白的世界浮在眼底。 鹅毛大雪盘旋在空中纷纷舞蹈,最后落在地面上,掩盖着所有的痕迹和真相。光秃的枝桠被厚厚地白雪压得不得已弯下腰肢,只待阳光普照大地,融化千里冰雪。 寒冬大雪天,最适合枕在榻上听戏曲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 第4章 长幼有序 一位穿着红色菡萏绣纹裙袄的女孩,眉眼带笑,正走在袁府的花园里。绿裳姑娘为她撑起一把天青色的骨伞,挡住纷飞的雪花。 后面紧跟着的是位身穿白色的丫鬟,脚步虚浮,眼里的恨意和恐惧表露无遗。 白雪遮掩住光秃骇人的牡丹枝桠。偌大的园子里,惟有几树红梅骄傲地蜿蜒着枝干,顶着猎猎寒风无所忌惮地盛放,一树树清寒的花朵敢与寒冬傲霜斗雪。 路面上的覆雪已经被晨起的丫鬟们扫开,留下一条干净的石板路。空气中带着湿气,风雪席卷过鼻腔,袁叶离能嗅到微微的泥土腥气和淡淡梅香。 穿过正北的走廊,她便听到女子们轻灵的笑骂声,须臾,便看到一众人穿红着绿地从东面的独院过来。 为首的女子美艳动人,眉眼中尽是倨傲之意,可惜缺少些许气质。头上戴着垂苏的金步摇,手上戴着蛇形鳞纹金镯子,脖子上挂着金灿灿的项圈,让人啼笑皆非。真是可惜了一张美艳的脸庞。 这是袁家三小姐袁梦芙,四姨太陶月兰所出。这是对外的说法,其实是当初陶月兰抱养回来丫头,说贴身丫鬟,但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又在袁家得宠,显 然把自己当成袁家的小姐了,目中无人,仗势欺人。 总有一天会扒了她那张虚假的美人面皮。 接着是陶月兰所出的第二个女儿袁梦莹,一位年纪稍小的女子,算不上美艳动人,只能说眉清目秀,可身上散发的气质令人侧目,最后面是七八位丫鬟列队紧跟。 袁叶离见她们走近,讪讪一笑。 她的父亲袁甫阳担任中书令,正三品官员,加上祖上留下的积蓄,也算家大业大。除去正室谢箐和侧室王昌玲,府里的妾室姨娘就有十四房之多。 谢箐嫁过来一年便诞下嫡女袁叶离,第二年终于诞下嫡子袁辰玉,而除了侧室王昌玲诞下的嫡次子袁弘晏之外,其余的要么进府中多年无所出,要么生出的皆是女子。 算上袁叶离自己,袁甫阳共有七位女儿,最小的两位还在奶娘怀里嗷嗷待哺。 袁梦芙本来带着笑意的脸庞,一看见袁叶离的身影就褪了下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两个月都没来请过早安的那位啊!太阳今儿个打西边出来了,真是稀奇得紧。”袁梦芙嘲讽地笑着,慢慢走近。 面对袁梦芙的挖苦挑衅,袁叶离淡淡一笑,没有任何气愤撒泼的架 势,睁着微微上挑的凤眼怪异地看过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今日明明是下着鹅毛大雪,妹妹居然能够在这天寒地冻地早晨看到太阳,果然是非同凡响。可否告知,你是用哪只眼睛看到的太阳啊?” 忍俊不禁的丫鬟们,噗呲一声讪笑出声。 “你……袁叶离!”袁梦芙气得耳红面赤,本来想用话来刺激对方这两个月不尊礼数,却没想到袁叶离居然不像往常一样上当,这么冷静的模样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袁家家规第一百二十条,长幼有序,幼者不可直呼长者名讳!看来妹妹不光眼睛比平常人厉害些,连记忆都跟着后退了呢!”她依旧面不红气不穿地笑着,谁先愤怒,谁就输了,这句话果真有理,古人诚不欺我。 瞥见廊墙的镂空里正路过一抹紫色的身影,她凤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意。 居然反过来被教训了一通,袁梦芙哪里想得到,变成了这样的状况。本来她就不把袁家嫡女这个身份放在眼里,如今怎么会服气! “你少给自己戴高帽,你以为自己是嫡女就了不起了,我还没把你放在眼里过。喊你的名字已经算是看得起你了,要我唤你 姐姐,想得美!凭你也配!”袁梦芙眼里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指着她的鼻子狠狠地冷嘲热骂。 站在一旁叉不上话的袁梦莹,转头对上一双阴郁的双眼,慌忙拉了拉亲姐姐的衣袖,阻击更加糟糕的情况。 骂得开怀的人哪里顾得上别人在干什么:“别拉我,本来就是。|” “你娘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这声音不怒自威……袁梦芙脸色一白,胆战心惊地转过头去。 袁叶离捂着嘴吃惊地看过去:“父亲。”她其实没有丝毫意外,刚才从廊墙缕空出看见的紫袍身影就是袁甫阳,大齐有官员服饰等级制定,一儿品大臣皆为红袍,而正三品官员身穿紫袍。 袁甫阳入宫早朝,方才在朝堂之上,皇帝为青州雪灾一事大发雷霆,怒骂负责官员,就连他都没有逃脱干系。好不容易回到家,图个清净,却没想到听到如此大胆至极的言语,焉能不动气。 他本就对身份地位是十分看重之人,特别是尊卑贵贱之上。袁甫阳乃是袁家嫡传长子,接手祖上基业,以此为荣,后高中进士才谋得得官职。哪里容得下人在自己的面前嘲讽正室嫡出,而这个人还是外面捡 回来的死丫头。 “父亲莫要动气,妹妹年纪尚小,不知天高黄土厚也是人之常情,以后长大了四姨娘自会教她何为尊卑之分,长幼有序。”袁叶离不动声色地劝着,话里却直指对方胆大妄为,藐视家规,长幼颠倒。 这番话无异于雪上加霜,袁甫阳越听越气,内里怒火中烧,脸色却丝毫不变。 袁梦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连忙拉着袁梦芙跪地请罪:“姐姐知罪了,刚才只是有口无言,无意之失过,还望父亲饶恕。” 既然人家的妹妹都跪地求情了,她这个作姐姐的怎么能干候着呢! “父亲,就饶过妹妹这次吧。”袁叶离淡定的脸色转为焦急,好像要跪下来连着一起求情才能罢休似的。 她当然不会跪下来,哪怕只是做戏,袁梦芙都受不起,而且人家不一定领情。 袁甫阳是什么人?在袁府从来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也不准有人挑衅,否则下场绝对会很精彩的。 “贱人,你少假惺惺的。”袁梦芙当然不会相信这个女人肯帮她求情。 愤怒战胜理智,跪着的双膝一下子蹦起来,朝袁叶离扑过去,恨不得吸干她的血,吞噬她的肉。 第5章 毋妄之祸 猝不及防间,袁叶离没想到的情况出现了,当着袁甫阳的面,对方就敢扑上前来撒泼打人。 无论是在前世或者现在,都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这个区区庶女竟然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此处若是没有旁人,就冲这份胆量,她肯定要击节称叹。 容不得多想,袁叶离连连后退几步,有惊无险地躲过袁梦芙的袭击。 正在气恼在火头上的人不管不顾,追着她穷追猛打,誓有不把她扒皮抽筋不肯罢休之势。 丫鬟们在一旁虽然万分焦急,但是都不敢上前阻止。 在这里多年,个个都练得圆滑精明,谁都明白哪些人是惹不起的。 若是擅自阻拦,私底下指不准会受到袁梦芙何种厉害的惩罚呢!光是想想就令人遍体生寒。 “不肖女,住手。”袁甫阳太阳穴上青筋暴跳,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种场景。 听见这个声音,袁叶离顿时警醒,凤眼上挑,灵机一动,左避右闪地退到丫鬟冬雀的前面,对着负气斗狠的袁梦芙挑衅地一笑,随即换上惊恐万分的面孔。 步摇歪戴的袁梦芙恨不得立马把她剁成肉酱,头发凌乱不堪,慌忙间用右手扶着散乱的盘发却顺手摸到那根金步摇,随手一抽,阴笑着向袁叶离的脖颈刺过去。 看着刺过来的步摇金簪,她脸色愕然 一顿,没想到,袁梦芙竟然要拿自己的性命。 老天爷给她重生的机会可不是白白送死的。 活着,多么不容易,没有人可以要她的命!无论是谁! 哪怕这世上有千万人要她死,她也会绝地反击。 袁叶离往左后方倒下,任由自己摔一跤,而她身后的人却来不及躲避。 那根金步摇的簪尖,直刺向冬雀惊惧的脸,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地袁梦莹惊呼一声:“不要!” “呲。” 皮肤被划破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神色都僵在这一刻,恨不得连呼吸都停止。 血液把地上的薄雪然成瑰丽的颜色。 袁梦芙看着手里染血的步摇簪尖,缓缓抬起头,对上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吓得金簪脱手,立马清醒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无半点狂妄姿态。 冬雀原本可爱讨喜的脸颊上划开一道血口,从眼角延伸到下颌,见之触目骇心。伤口处正在涓涓冒着血水,染红了脖颈处的白色兔毛。 “啊!”冬雀力竭声嘶地尖叫一声晕了过去,摔倒在雪地上。 清醒过来的袁梦芙咬牙切齿地剐了一眼,险险躲过倒在地上的袁叶离。 “父……亲,父亲,芙儿不是故意的,是袁叶离逼我的。”这次闯了祸了,她没有想到居然会失手,真是便宜了那个女人! 虽然刺伤了人,但 到底冬雀只是个丫鬟,低贱卑微,算不得什么大不了得事情。 袁家府邸里家仆有四百多人,平时那些惹得她不痛快的丫鬟们,被拖下去杖责得只剩下半条性命,父亲都不会多管一句。 哪怕是今天她想要伤的是袁家嫡女,但只要母亲一会儿帮忙求情,事情自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父亲十几位夫人,可是多年来最宠的还是她母亲。 “逆女!”袁甫阳再能隐忍,此刻也早被气得五脏生烟,眼里冒火。他堂堂正三品朝廷命官,岂能容人藐视。 看见袁梦芙尚且镇定的神情,袁叶离嘲讽一笑。 哪怕是这种情况,这个袁家三庶女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犯下的最大错误在哪里。 在袁甫阳的眼里,一个小小的丫鬟算什么,就算被刺伤的人换成了自己,这个所谓的父亲都不会太在乎,更不会怒到至极。 这世上有些人,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甚至比性命更重要。把女人看得卑微低下,决绝容不得有人忤逆。 而,她们的父亲袁甫阳,就是这种人。 秋鸢连忙扶起自家小姐,刚刚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此时,才悠悠回神,忧心地问道:“大小姐,没事吧?” “无碍,去找男丁把冬雀抬下去,再请个大夫好好医治。”袁叶离眯了眯上挑 的凤眼,看了一眼晕倒在地上无人问津的冬雀,淡淡的吩咐。 血口深可见骨,哪怕是请了大夫医治,也免不了会留下一道骇人的疤痕。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容貌是除了性命之外最重要的东西了。 而对于这个丫鬟来说,毁容未必是祸不是福,没了吸引人的相貌,日后就不会有家仆与之暗通款曲,这种结局比上浸猪笼强上百倍。 冬雀到底是她听雨轩的丫鬟,她还是做不到残忍不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虽然这个丫鬟半柱香以前,还狠毒地要骗她穿上缝满了蚂蟥的袄裙。 袁叶离乖巧地走过去帮袁甫阳顺着气,看见他猪肝色的脸,好不痛快。 这些年来,她的娘亲应该被这个男人遗忘到犄角旮旯了吧? 不知道这府邸几百人有几个是记得袁家还有一位正室夫人的。 她的娘亲谢箐被袁甫阳冷落以后,不愿意参与到袁家的明争暗斗里来,寻了个偏僻的园子居住,每日礼佛抄经,青灯木鱼为伴。 然而,多年以来,袁甫阳居然都没去看过一眼,是何其的绝情啊! 谢箐乃是前任宰相之女,年轻时生得沉鱼落雁之姿,冠盖渝京,画得一手妙极的丹青,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女”。 上门提亲者犹如过江之鲫,最后却选了当时才官至从五品的袁甫阳,哪里想到如 今,竟然落得这般凄凉。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这些年来,袁甫阳的妾室一个接着一个的进府,本来风平浪静的袁府暗地里被搅出轩然骇浪,争宠、争权、争嫡子嫡女的身份! 十四个姨娘中,最得意的莫过于袁梦芙的亲母四姨娘陶月兰,地位不减反升。 陶月兰初进府的时候仗着宠爱骄横跋扈,袁叶离年纪幼小,却深刻地记得娘亲急火攻心口吐鲜血的模样。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此时,荣府各位姨娘们消息灵通,大家应该都正赶往梅园。 陶月兰此刻肯定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吧,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双翅膀飞过来。 袁叶离就是要陶月兰急,还要她更急,不知道待会儿赶到梅园之后见不着袁甫阳的面,那种脸会变成什么颜色! 内心冷笑一声,她扶着袁甫阳的胳膊,乖巧地说:“父亲方才气了一场,应注意身体,外面天寒地冻,恐受了风寒,先回正厅歇息吧。” 袁甫阳见嫡女如此懂事得体,欣慰地点了点头。 袁梦芙口吐俚语滋事打骂,无半点教养可谈,简直没把自己这个父亲放在眼里;袁叶离虽然一月多未来请早安,毕竟事先征得他亲口同意,现在又如此体贴。 两个女儿放在一起比较,他对袁梦芙更为不满了!逆女啊!(48) 第6章 水深火热 袁家正厅里,端坐数人。 堂上正塌之上,坐着个已至中年的男人,神态威仪,浑身散发着戾气,一身紫色的三品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高束的发髻戴着和田玉冠,用一根簪子别着。 鼻下蓄着短短的胡须,从端正的五官可以看出,年轻时也必然是个玉树临风的男子。 身旁坐着一个美貌妇人。 袁叶离冷冷地看着,脸色神色淡淡。 一个是侧室夫人王昌玲,石青色兰花纹样对襟袄,内里搭着暗绿色的衬子,金玉凤头簪子上镶着硕大的珍珠,乌压压的鬓发挽成小髻,俨然是一个端庄贵妇。 下首还端坐着两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妇人。 一个是三姨娘周彩衣,杏眼桃腮,削尖下巴,从面相上就能看出来是个不好惹得货色。 另外的是袁甫阳今年新进府的十六姨娘,年纪看起来大不过袁叶离三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巴掌大的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因为年轻所萌发的优越感。 “老爷,这大早上的又是哪个院里的丫鬟折腾出事情啊,在府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下人们都挤成堆议论纷纷。”三姨娘周彩衣谄媚一笑,嘴里悠悠地倒着话。 袁叶离眸子冷了冷,现在全袁府谁不知道方才在梅园发 生得事端,哪怕是一个偏院里都饿丫鬟都能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而周彩衣能够屹立多年而不失去恩宠,自然有一番手腕,眼线良多,谁又相信她只闻风声而不知状况呢? 偏偏说出这般的话,岂不是明摆着指着袁叶离的脸,责怪她管不好听雨轩的丫鬟么! “三姨娘教训得是,不过嘛……”袁叶离凤眼上挑,瞟了眼高位上的侧室王昌玲,话锋一转:“冬雀那丫头今儿是替叶离受得伤,如若不是,现在不省人事的就是叶离了。” 果不其然,王昌玲托着茶杯的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愤懑,随即便化为过眼云烟。 袁叶离故意说是冬雀替她受得伤,这句话其实并无不妥。但若不在场的人听到耳朵里就变成了,冬雀替她挡了一簪! 而且,还侧意透露着袁梦芙寻衅闹事,罔顾家规,毫无教养,以簪伤人。 梳洗的时候,冬雀拿着那件白色兔绒袄给她穿,是听了谁的差使? 一个小小的丫鬟自个儿能有什么目的,因为身份的问题,完全没有必要害主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受别人的差遣。 袁叶离焉能不知元凶首恶是谁! 唯恐天下不乱的周彩衣,见对方把话给挡了回来,一个小丫头 倒成了为主挡祸的有功之人了。又把矛头指向另一个当事者,顺着袁叶离的话添柴加火:“芙儿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哪里能想得到骨子里这么猖狂呢,真是让人吃惊啊!” 瞟了眼正位上端坐的袁甫阳,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袁叶离冷冷一笑。 王昌玲是在袁叶离的生母谢箐十月怀胎的时候,被袁甫阳娶进府中的。 第二年,便生下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还因此升为了侧室夫人。 本应该是喜事,可是却偏偏有一个身为正室夫人的谢箐。因为身份的关系,她的儿女不得不为次子啊。 她本是当朝护国公之女,就连宫里的太皇太后,她都能叫上一声舅母呢!可惜她并非正室所出,母亲只是一个洗脚丫鬟,护国公酒醉时才有了她。 就是因为嫡庶的身份差异,她才只能嫁给袁甫阳做妾室,若不是诞下男丁,怎么可能成为侧室夫人。 哪怕如今谢箐与青灯为伴,深居简出,可名分上还是正室夫人,是袁家的女主人。哪怕袁家里里外外的账目都由她来执掌打理,她还是忧心万分。 名不正言不顺的东西,随时都是有可能被弄丢的。 嫡子与嫡次子终究不同,她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将 来也落得自己的下场,只能嫁与别人为妾,更不能由着将来某一天,袁甫阳把这偌大的基业传给谢箐的儿子。 “老爷啊,依我看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在芙儿丫头的头上,她的性子只是有些倔强罢了,想必叶离是说了什么话把她给气昏头了吧?”王昌玲听着三姨娘周彩衣的话,微微抿了口普洱茶,缓缓放下茶杯,直接了当得问罪于袁叶离。 “母亲果然明察秋毫,方才叶离同芙儿妹妹确实是因为话端而起的冲突。早知事情会发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叶离当时宁可扮作聋哑人。不过是一声姐姐的称呼罢了,叶离当时真是昏了头啊。” 袁叶离心里长出的小人横眉冷笑。她脸色一变,一双明眸凤眼里蓄满了自责不已的情绪,恨不得立马吃下后悔药,把事情重新来过。 周彩衣府中无所出,本来也可诞下一儿半女的,她身怀有孕不足三个月,胎儿就流产了,这辈子再也没办法成为一位母亲了。没那么大运气可以和人争名分,她明白这辈子只能如此了。 但是,她就是见不得王昌玲好过,两人本是同时进府,可对方第二年就爬到侧室的位置上了。所以,这些年来,王昌玲不喜欢的她偏偏喜 欢,王昌玲要动什么心思,她偏偏要阻扰。 “自古长幼有序,芙儿叫你姐姐本就是她的本分。”周彩衣冲袁叶离眉眼一笑,又转过头对着王昌玲抱怨。 “四妹妹这个作母亲的也不知道是如何管教芙儿的,袁家到底是诗礼之家,口吐俚语本就是有辱斯文,动手伤口简直是败坏德行了。” 王昌玲横眉冷笑,轻描淡写:“三妹妹说的也太严重了点吧,不就是伤了个丫鬟么。” “要不是这个小丫鬟舍身而出,被划伤的人可是叶离啊,她乐视袁家的嫡女。若是破了相,这事情传到外面的大街小巷得多难听啊!别人可能会说庶女无德,尊卑不分,妒伤嫡出。” 周彩衣字字珠玑,把事情说得越来越严重。暗地里二人相斗多年,她知道,王昌玲一定能够听得懂自己嘴里那个“尊卑不分,妄图重伤嫡出”的人是谁! 王昌玲哪里会听不懂,周彩衣对她,指桑骂槐。 而冬雀,竟然敢背叛她! 看见袁叶离身上的红色菡萏纹理袄裙,她就知道冬雀没有办成事。却没想到冬雀竟然能在那种危急的关头舍身挡劫。 真是好奴才! 袁叶离见二人吵得水深火热,心里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看着。 第7章 公然顶撞 袁甫阳之所以没有说话,就是想听听王昌玲和周彩衣将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哪只这两位各执己见,吵闹不休,真是令人烦不胜烦。 他见默默无语、静若处子地置于下首的赵丹,心情顿时好转了些。赵丹眉眼里带着自信的笑意,挺直娇俏的鼻子煞为讨喜,薄薄的樱唇微微上翘,皮肤白皙如剥了皮的鸡蛋般嫩滑,找不出一丝皱纹。 袁叶离把父亲的变化全部都收到了眼底。这个赵丹倒是个聪明人,知道这种时候若是跟着吵闹,必定会讨人烦厌。 袁甫阳的不满之意周彩衣也没有错过,自动地闭了嘴。想她在府中无儿无女,却能过关斩将依旧够保持当初的地位,就说明她是个精明至极的人。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袁叶离循礼站起身:“父亲深明大义,想必心中自有定夺了。” 听见袁叶离这么顺耳的话,袁甫阳心里好受多了,嫡女是越来越懂事了。今日庶女芙儿完全没把他这个作父亲的放在眼里,简直是胆大包天,若不好好惩戒,在这个家里,他还怎么树立威信:“叶离受了委屈,父亲自然是要帮你做主的。” 她当然明白父 亲使的这招叫杀鸡儆猴,还可以美名其曰为帮自己主持公道。 “可芙儿妹妹如今在雪地里跪着呢,不是已经惩罚妹妹了么?”袁叶离脸上露出一片迷茫之色,不动声色地提醒着犯错的那位正主还在外面跪着呢!难道就要这么算了么。 “让这个逆女进来!” 由于在雪地里跪坐的时间太久,袁梦芙的双膝已经麻木了,雪地又冷又硬。真不明白父亲干嘛为了个丫鬟这样处罚自己。父亲叫自己进去,看来母亲应该在里面为她求过情了。 袁甫阳一见到袁梦芙走进来,原本平复的心情又被挑起火苗:“逆女,跪下!” “父亲,我母亲怎么不在?”袁梦芙乖乖地跪下,扫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陶月兰的身影,心里顿时有些慌张了。 听见这句话,袁叶离都要给这位傻妹妹鼓掌了。难道在府中这么多年,她的生母陶月兰没有让她谨记着,绝对不能在别人的面前喊自己的生母为母亲么?陶月兰连个侧室都算不上,虽然得宠,但是到底还不过是个妾室罢了。 袁梦芙是绝对不能称其为母亲的,只能喊四姨娘! 果然,袁甫阳听完彻底地动了气,雷 霆大怒:“你竟然如此不懂规矩!你娘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 “妹妹啊,你怎么尊卑不分。母亲不是正坐在高堂之上么,妹妹的生母你应该和我们一样称她为四姨娘啊!” 袁叶离惊愕地看过去,放佛完全不相信对方会说出这种话一样。她心里冷冷一笑,把所有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这个袁梦芙还真是会自掘坟墓。 不出所料,王昌玲也因为听见这句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本来她就是妾室升上位的,最忌讳别人看不起自己,不把她楚燕当做袁家的女主人。睚眦必报,当即便怒了。 “芙儿,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叶离乃是你的嫡姐,你竟然敢妄图害她,你知错么?” 袁叶离抱臂坐山观虎斗,这个王昌玲全然不提方才袁梦芙的失言之过,好像自己完全不介意似的。只是拿着自己的冲突去问罪,还真是老奸巨猾啊! 被所有人指着问罪,袁梦芙原本惊慌的脸,直接黑成了锅底的灰,难看非常。怨恨地看向她看过来。 她不躲不避,直接迎着那道怨毒的实现回看过去,挑衅地笑了笑,转眼便烟消云散,放佛这抹嘲意从来不曾出现 过一样。 只需要袁梦芙看见就够了。她凤眼上挑,神色一转,婴儿肥的脸颊挂上焦急之色:“芙儿妹妹快快向父亲母亲认错啊,说你错了。” 在旁边所有人看来,都会以为她是在为妹妹担忧,只有袁梦芙一个人可以听出来,这完全是赤裸裸的挑衅。 她要袁梦芙在所有人面前,朝自己低头认错。 “想都不要想!”袁梦芙倔强地把小脸歪倒一边,她多麽骄傲的性格,怎么可能朝袁叶离低头认错。 可惜,在别人的眼里,意思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王昌玲太阳穴上青筋暴跳,这个袁梦芙不过是一个区区庶女,竟然敢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公然忤逆她,太猖狂了!简直跟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样猖狂!就连正室谢箐所生的袁叶离都不敢跟她公然顶撞。 “老爷,芙儿确实太不像话了,今日若不严加惩处,日后必定无法无天,无人可以将其约束。袁家祖训代代相传须得所有人牢记,万万不可有人打破了规矩!若是开了先例,何以服众?何以立威?”王昌玲起身,不屑地看了眼跪在下方的袁梦芙,转头向袁甫阳道。 这番话在袁甫阳的眼里是说 得慷慨陈词,句里字字指向忤逆之意,更加让他坚定要动用家规的念头。 “请家法!”袁甫阳掷地有声地吩咐立于门外的家丁。 王昌玲一脸的义正言辞:“老爷公正。” 周彩衣喜欢与王昌玲斗气,这个女人不喜欢的她偏偏喜欢,但聪明如她却知道,袁梦芙这次傻傻地忤逆了所有人,根本免不了这顿家法。 袁家的家法,袁家人耳染目濡,袁梦芙直接吓傻了,脑子顿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她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平易近人的王昌玲,竟然如此决绝狠毒。 袁叶离冷漠得看着,并未是她太过狠毒,紧抓着不放。而是袁梦芙自己不信邪地撞在了刀刃上。可以看出来,陶月兰简直是宠溺她到了妄作胡为的地步。 然而,事端闹得沸反盈天,宠溺女儿的陶月兰,为何迟迟不露面呢! 须臾,屋外走进来几个老妈妈,个个都长着一张冷漠苛刻的脸,配上额头的三条抬头纹,犹如勾人魂魄的黑白无常。 为首的老妈妈手上托着一个长形的木盘,一块深红色的锦缎覆着,看不见盘中内里。 但是,不用揭开红布,所有人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第8章 家法无情 红色锦缎缓缓揭开,一把巨大的黑色戒尺置于木盘之中,尖锐的铁钉钉入尺身,留下尖锐的钉头,打在人身上,既不会伤人性命,也决不会给被罚者留下侥幸的机会。 袁梦芙吓得缩了缩,她记得有一次,院里新来伺候的丫鬟失手打碎了窗台上的青花瓷瓶,被她罚用家法,拖回来的时候,丫鬟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活生生地去了半条命啊。 “不,不,我不要。”袁梦芙惊恐万状地倒在地上,反应过来之后连滚带爬地往屋外跑。她才不要受那么痛苦的刑罚。 众人神色各异,没想到在这箭在弦上之时,这个庶女都敢反抗,乖乖低伏才能少受皮肉之苦,徒劳的挣扎,只能让她受到更加严厉的对待。 为首的那个老妈妈持着黑色戒尺逼近袁梦芙,其余几位老妈妈连忙上前将她按倒在地,一板戒尺稳稳得落在她的背上。 “啊!救命啊,娘亲,你快来跟爹爹求情啊。”袁梦芙背上火辣辣的疼,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哪里受得了这种痛楚,不甘心地挣扎,哭爹喊娘。 听见此话,王昌玲内心讥笑一声,喊吧!今天就要让所有人都清楚的明白谁才是袁家的女主人:“打,死不悔改,给本夫人狠狠地打。” 这种事情本来就该袁家的女主人管,袁 甫阳身为男人,不便开口。 袁叶离没有不忍地别过头去,她只是淡淡地看着,好像眼中不带任何情绪。 前世,她被人诬陷与卫晟云暗通款曲。袁府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同情她、可怜她。个个都抱着一副看戏的心情辱骂她。用的是比这戒尺还粗上两倍的棍子,修养了三个月才起得来床。 府中的人对谢箐封闭了消息,但纸包不住火,七天后谢箐终于知道了她的情况,赶到厅中和袁甫阳讨还公道,最后得到一封休书,被弃如敝屣,袁叶离也被赶出家门。 先帝驾崩后,党争爆发,袁甫阳站错了队伍,新帝登基,判袁家满门抄斩,母亲和她反倒因此而未遭受到牵连。 戒尺一板一板地落在袁梦芙的身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开口了,背上倒是未见血。 王昌玲双眸淡淡地扫过去,没有看见期望的场景,颇为不满地吩咐:“把她的冬衣扒下来。” 几个老妈妈听见吩咐,顿时打了鸡血,扒开袁梦芙外面的那层冬衣,留下淡薄的内衬,狠狠地打下去。 “啊……芙儿错了……”之前隔着冬衣惩戒与现在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隔靴搔痒。 戒尺上的钉尖刺进肉里,划破白皙的皮肤,血水涓涓的开始往外冒着,很快就染红了白色的内衬。 “救命啊……”袁梦芙声嘶力竭地呐喊,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她的哭闹。 周彩衣和赵丹见到鲜血淋漓的场面,都咽了咽口水,别过头去,光是看着就觉得背上生寒。 袁叶离默默看着,觉得这几个老妈妈残忍无情的手法果然还是与前世一模一样。 门外响起一队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细细想着,应该是陶月兰来了吧。 不出所料,陶月兰一双杏眼红红的,哭成了桃子似的也遮不住那张闭月羞花的脸。一看见戒尺落在袁梦芙的身上就急得连忙过去:“住手,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娘亲……救我……”袁梦芙嗓子早就喊哑了。 俗话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可是,老妈妈们置若罔闻,并不停手,下手依旧不带丝毫犹豫,陶月兰恨不得立马扑倒在女儿身上,可是,她聪明的知道这并非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反而会更加触怒袁甫阳。 陶月兰在袁甫阳面前跪地求情,哭得梨花带雨:“老爷,放过芙儿吧……她还小,不懂事才冲撞了叶离。” 袁甫阳看见陶月兰那张貌美如花的脸,心神荡了荡,又见美人此刻哭得楚楚可怜,心中不禁生出一片怜惜之情。 扶起陶月兰正要安慰,袁叶离连忙上前:“父亲,干脆就饶了芙儿妹妹这一 次吧!下回她是再也不敢随意顶撞您和母亲了,而且我也终究没有被妹妹刺伤。” 这番话除了截断袁甫阳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之外,还是故意说给王昌玲听的,意思很明显,只要陶月兰出马掉几滴眼泪,你在袁家就不管用了。 王昌玲见袁甫阳眼中真的有就此饶恕之意,心中咬牙切齿,一番思量,戴着虚伪的笑意面具,拉着袁叶离的手。 “你们都是我的女儿,身为母亲,我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傻姑娘,你倒是心地善良为她求情,可她恶意伤你时可曾留过情面。今日若不好好惩戒,让芙儿牢记在心,将来难免不会再犯。” 袁叶离心中冷冷一笑,王昌玲果真是打定主意不愿意放过袁梦芙。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字字句句都是怕让自己受了委屈,还表明了态度,要求袁甫阳也公正廉明。 但只要细致点,就能听出语句里的警告之意。警告自己,日后若敢顶撞她,袁梦芙此时的下场就是自己的明天。 陶月兰耳边尽是戒尺落下的声音,立马扑到王昌玲面前,嚎啕大哭,眼泪流满了脸颊:“姐姐,你就饶了芙儿吧。” 你也有今天啊!王昌玲心中默默说着。 此时,看见陶月兰这幅卑微的模样,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脸上却为难至 极,连忙扶起陶月兰:“三妹妹是不知道啊,我也不忍心这样对待芙儿,可是今日芙儿做的事情实在是太令人寒心了,长幼不分,妄图刺伤嫡女;而且当着老爷的面,置家规立法于不顾。” 袁甫阳本来看见陶月兰的眼泪,心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此刻,却又被王昌玲的话给动摇了。 言之有理,若轻罚之何以立威?而且,袁家的女儿那么多,还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小的庶女妄置礼法! 王昌玲眼眸一偏,得意得看了眼旁边被打得鲜血染透衣裳的袁梦芙,暗道时候差不多了。若是把人伤得太重,倒显得她不近人情。 “三妹妹不如问问叶离吧,只要叶离饶过芙儿,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袁叶离心中一冷,王昌玲果真老奸巨猾,简单地把问题直接扔给了自己。 若是不同意,就显得自己没有肚量斤斤计较;若是同意,陶月兰也只会把账算到自己的头上,原来只要我袁叶离一句话,她的女儿就可以免去这些苦楚。 “叶离哪里忍心看到芙儿妹妹受戒尺的折磨,早就苦求过父亲放过妹妹了啊。” 她眉间轻蹙,轻松地把话给丢回去。表明自己早就苦求过袁甫阳,是王昌玲抓着不放。 “通通住手!” 一道苍老而浑厚的声音炸响。 第9章 真相毕露 老妈妈们一听见这个声音,全都顿时住了手。 率先走进门的是一个老太太,面目祥和,身者褐红色翻云暗纹的福字长袄裙,乌绫缠着一头雪白如霜的发,头顶的发髻上戴着金莲冠。手拄着一根莲花头拐杖,一身贵气威仪,肩上还捎着雪花。 扶着老太太走近的是袁梦莹,陶月兰的第二个女儿,最后面跟着三五个丫鬟。 袁叶离一直纳闷袁梦莹怎么不见了,看来她当时就跑去找了陶月兰说明情况,知道求情于事无补,直接去找老太太孙绛。 可惜今日是孙绛到寒山寺礼佛的日子,陶月兰和袁梦莹必定是先到寒山寺说动她,再赶回府中。可袁家这么大,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脚力有限。 这样,陶月兰为何姗姗来迟就说得通了,还真是考虑周全。袁梦芙是个没脑子的糊涂蛋,可是她的妹妹却聪明机灵得多。 孙绛见袁梦芙方才被人按跪在堂中,背上尽是血痕,衣衫都破了,心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莲花头拐杖在地上用力地敲了敲。 “快快把芙儿扶起来,你们这些天杀的竟然下得如此狠手,还有当爹做母的样子么!” 袁甫阳见孙绛出动,什么美色全部抛 到了脑后,狠狠地剐了陶月兰一眼,连忙上前请安。 “母亲,您怎么来了,今日不是您在寒山寺礼佛的日子么?” 陶月兰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往孙绛后面闪躲。 “哼!老身要不来,孙女就要被活活打死一个了,哪有心思礼佛。”孙绛浑浊的老眼,不动声色地扫视正厅里面的人,视线最后落在了袁叶离的身上。 袁叶离就孙绛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知道这位老太太在打什么主意。于是礼貌地出来,鞠躬屏气着行礼:“祖奶奶。” 恭敬有礼,谨言慎行,这个孙女感觉与之前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到底是经历过半辈子事情的人,阅历丰富。可除了言行更为妥帖之外,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孙绛并不知晓。 “叶离长大了。”老太太握着袁叶离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了这句话。她不会看错人的,想必是经历些事情,变得懂事了。“手怎么这么寒呢,把我用的汤婆子拿过来。” 身后的丫鬟上前把汤婆子递到袁叶离的手里,装满了热水的铜壶,外面裹着一层狐皮。热烘烘的汤婆子温暖着袁叶离冰冷的双手,另她的眼睛湿了湿。 从小到大,除了母亲之外,袁叶 离最喜欢的就是这位祖奶奶了。幼年,母亲不准她吃太多糖,可是祖奶奶每次都偷偷地塞满一荷包酥糖给她,让她藏着吃,别给娘亲看见了。 王昌玲也走上前来,却被老太太率先发问:“你虽然不是芙儿的生母,但她到底要喊你一声母亲,你怎么能下如此毒手。” “母亲,您可是冤枉我了。”老太太哪里知道袁梦芙就是不肯叫王昌玲一声母亲,才会遭记恨。可王昌玲哪里能对人说呢,倒显得她小气。 老太太狐疑地盯着王昌玲:“哦,不就是一个小丫鬟被刺伤了么,用得着请用家法!” 陶月兰和袁梦莹的脸色一变,自动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不显眼的位置上。 这个动作却被袁叶离不动声色地收进了眼中,心中已经知晓了半分,她心中嘲讽地笑了笑。 “可是若是没有那个小丫鬟,受伤的可是您的嫡孙女啊。”王昌玲尽力地推脱,有谁能说她这是公报私仇呢!所有人的眼睛看到的都是,谢箐不理世事,而她作为袁家的现任女主人,为嫡女主持公道,为袁家树立威信。 “什么?”袁叶离果然见到孙绛吃惊愕然的模样,她所料不虚,陶月兰和袁梦 莹怕无法请动老太太,所以撒了谎。 孙绛拄着的莲花头拐杖在地砖上敲得梆梆作响,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掷地有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祖奶奶,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袁叶离担忧地扶着孙绛的胳膊,生怕老太太被气出什么毛病来。 袁梦莹不得不站出来,眼里尽是可怜之色:“祖奶奶息怒啊,当时情况紧急,羽青和四姨娘来不及细说,害怕耽搁了,回来就看不见活蹦乱跳的姐姐了。” 她并未说详细的情况,只把丫鬟被刺伤的事情说了出来,谁又能指证她骗人呢! 真是伶牙俐齿!黑白颠倒的功力炉火纯青。 心里冷冷一笑,袁叶离真是佩服陶月兰,生出的两个女儿差别如此之大。从袁梦莹对生母陶月兰的称呼上就可以看出她为人谨慎多虑。 王昌玲乘热打铁:“若真是为了一个小丫鬟哪里犯得着重罚芙儿呢!毕竟都是从小看到大了,若不是芙儿今日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我这个做母亲的哪里舍得这么对她。打在她身,痛在我心啊。” 这些虚伪的言语,用脚趾头都能听出是假的,前世的自己到底是聋了还是哑了,怎么就听不出来呢 ! 袁梦芙若是袁府第二傻,那前世的她肯定是当之无愧的府中“第一傻”。袁叶离心里嘲讽地笑了笑,脸上神色不变。 “那个受伤的丫鬟是叶离的婢女,其实芙儿妹妹当时想刺的人是我,父亲曾出言阻止,但妹妹当时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呢,所以才会……哎”袁叶离率先把真实的情况说出口,不用说完悠悠地叹口气,事实就出来了。 她之所以要抢在前面说话,是因为先前王昌玲被她误导,以为是冬雀替她挡下的一簪。所以她这次也把情况说得含糊不明,任由王昌玲发挥猜想。 一方面,又怕王昌玲或者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周彩衣把事情说得太过严重,气坏了老太太。 孙绛一听,原来真相是这样的,恨恨地跺了跺莲花拐杖:“竟然敢妄图刺伤叶离,芙儿好糊涂啊!” “祖奶奶,姐姐这次必定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犯,家法请过了,就饶了她吧。” 袁梦莹苦苦哀求,她当然知道,老太太回到袁家后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却并不担心。目的只是为请出孙绛阻止王昌玲和袁甫阳罢了。 祖奶奶心善,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惩罚肯定不会太重。 第10章 大大大大 袁叶离从窗口看出去,屋外的雪似乎是停了。 积雪皑皑,围墙上的青色瓦砾上覆着亮晶晶的雪花,好似画境。 孙绛看着袁梦莹苦苦哀求的小脸,不忍再看,却又转头瞧见陶月兰泪眼汪汪的杏眼,再想起方才进屋时看见的袁梦芙的背上被黑色戒尺打得皮开肉绽的场景,淋漓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内衬,脸上不忍至极。 如果只是刺伤了丫鬟倒是小事,可偏偏袁梦芙要谋害的是袁家的嫡女啊!孙绛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 一道炙热视线投过来,袁叶离诧异地看过去,迎上袁梦莹哀求的眸子。 在这这种时候,唯有她这个当事人是最有资格开口的,只要她亲口对孙绛说一句“饶恕袁梦芙”就会大事化小了。 呵呵!凭什么会以为她会帮袁梦芙求情?真是讽刺,帮一个准备谋害 自己的人?她可不再像前世那么天真了,这种做法,未尝不会延伸出一个蛇和农夫的故事。 袁梦莹看着对方无动于衷的神色,失望地收回视线,又向其他人看去。周彩衣和赵丹的声音统一都在之前的风口浪尖上消失,现在更加不会把烫手的山芋揽到自己身上。 所有人都各怀心思,沉默不语。袁甫阳立威的目的早就达到了,至于如今要如何处置庶女,完全不在考虑之内。 “祖奶奶,就饶过芙儿妹妹这一次吧。”袁叶离最终还是开口求情了,当然不是为了袁梦芙,而是为了自己。 在袁家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眼馋着她们母女和弟弟身份的人,可不止王昌玲一个。 孙绛狐疑地盯着她:“真是想要祖奶奶饶过芙儿?” 袁叶离坦然一笑。 老太太此时虽然是心慈面善的,可若谈及年 轻时,也是个厉害至极的人物,否则怎么会在袁府混下去这多年。 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都是一条腿迈进棺材的人了,倒不如做个心慈面软的人。 这个嫡孙女跟她年轻的时候真像啊!有些路是不得不走下去的。 周彩衣观色察言,适时地出来唱红脸:“到底是姐妹,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呢?想必芙儿受到教训,绝对是不敢再犯了。母亲就别再怪罪她了,今儿的戒尺就够她受了。” 反正都是唱戏,与其画张令人厌恶的白脸曹操,倒不如扮个红脸关公。 王昌玲横眉冷冷地瞧了周彩衣一眼,嘴上却并无言语。她之前义正言辞的嚷着要杀鸡儆猴,给受害者讨还一个公道。此时,若是帮忙求情,倒显得她两面三刀。 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既然如此,那就罚芙儿伤好以后, 跪七天祠堂吧。”孙绛叹口气,这几个女人目的都太明显,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她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老都老了,年轻人得事情哪里管的了。她今日的佛经还没有抄完呢。 “儿子送送母亲。”袁甫阳看着老太太佝偻的身影缓缓往屋外走去,神色一转,连忙跟了出去。 这么好的机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剩下的烂摊子就让给王昌玲吧。 王昌玲心里对袁甫阳当个甩手掌柜的行为的愤懑至极,脸上却还挂着笑颜,只是眼底的笑意不达眼底。 正了正神色,才走到陶月兰的跟前,意味深长地教诲:“四妹妹以后可要好好管教芙儿,顺顺她那嚣张无人的性格,若是敢有下次,你也逃不了干系。” 四姨娘陶月兰得宠多年,还不是仗着这种狐媚子脸!王昌玲今日看 着陶月兰母女在自己脚下可苦苦哀求的脸,真是痛快至极,那幅模样犹如几条可怜巴巴的丧家之犬。 陶月兰收好用来惹人怜爱的眼泪:“姐姐说得对极了。” 心里却怨恨至极,王昌玲!今日的梁子是结下了,日后最好莫要她有机会抓到把柄,否则,今日芙儿所受的苦楚,必要你百倍千倍的偿还! 袁叶离看见二人虚伪的面孔和丑陋的灵魂,心里得意一笑。 她今日费劲了唇舌,当然不是为了让袁梦芙被罚这么简单!依照袁梦芙易怒、受不得人挑衅的性子,再来一百个她都不会看在眼里。 可怕的是面前这两位脸色戴着假笑的面具,心底吐着蛇性子的人。 她在手底下毫无可以信任之人,若是与陶月兰王昌玲硬碰硬,毫无胜算。倒不如让两只螳螂相争,她来做个黄雀在后的人。 第11章 陷害管家 陶月兰这时再也顾不得别的,一脸心疼地扶起已经疼晕过去的袁梦芙往外面走,袁梦莹倒还是恭恭敬敬地向王昌玲行了礼,方才退下。 周彩衣见这事儿就这么了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不痛快,酸溜溜地说了句:“老爷本来就偏心那个狐媚子,没想到这老夫人也一样。” 王昌玲听了这话,虽然也知道她说的不错,可就是不想让周彩衣好过。 “妹妹这就不对了,芙儿毕竟还是老爷的女儿,今儿这惩罚也差不多了,难不成妹妹还想跟四姨娘这生了一对女儿的人比不成?” “你!”周彩衣听了这话,心里越发怨恨,转眼一想,自己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如了她的意。 “哟,平日里姐姐跟四姨娘不是关系好着吗?就是不知道刚刚怎么没见你跟老爷求情呢?我就不信,四姨娘今日这事她会轻易算了。姐姐还是自求多福吧!她可不是个好招惹的人物。至于我,自然跟四姨娘没法儿比,就先告退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话倒是提醒了袁叶离。没错,四姨娘这人最是眦睚必报,今日事情因她而起,王昌玲 又这番落井下石,想必陶月兰是绝对不会轻易算了的。 她要早做打算,绝对不能再像上一世一般随意受他人欺凌了! 袁叶离回了房,吩咐她们都下去,独独留了秋鸢在房中。 今日她一番观察,秋鸢应是做事稳妥的人。 只是上一世她受了冬雀的蛊惑,除了冬雀其他人都被她冷落。 袁叶离悄悄给秋鸢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你去看看房外有没有人偷听,再把房门关上。” 话音刚落,门外果然传来一阵稍显慌乱的脚步声,马上又听不见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 秋鸢虽然有些不理解,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照着袁叶离的话去做,关好房门,再走到袁叶离身边。 袁叶离低声说:“秋鸢,我现在有件事情交给你去做。你去给我盯着四姨娘的院子,如果有什么异常一定立即来通知我。” 四姨娘现在在气头上,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今天晚上就会有动作。 秋鸢点了点头:“谨听小姐吩咐。” 袁叶离满意地点点头:“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去吧!” 秋鸢恭敬的告退,袁叶离却没有立刻去休息,她准备悄悄 跟着秋鸢一起去盯着陶月兰。 一来,她担心万一发生什么事秋鸢来不及回来向她禀报,机会一旦错过就没有了。 二来,这一世,她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她只会相信自己。她能把这件事交给秋鸢去做,只是想看看秋鸢是否确实是可用之人。 润月阁中。 陶月兰心疼地扶着袁梦芙躺在床上,一边吩咐下人赶紧请来大夫,再拖下去,她这身子铁定是要留疤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身子要是留疤了这可怎么能行! 大夫很快过来了,还没站住脚,陶月兰就急忙把大夫扯进房中诊治。 幸而大夫说三小姐只是皮外伤罢了,只要好好休养必能康复,即使有些疤痕也是极浅的,并不碍事。 陶月兰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可听说会留下些疤痕后,心里更是恨透了袁叶离和王昌玲。 送走大夫后,袁梦莹在一旁小声地安慰着陶月兰,此时在自己屋中,她自然是要唤四姨娘母亲。 “母亲,今日这事虽然都怨袁叶离和侧夫人,可姐姐这性子也该改改,她若再是这般任性,在这府中肯定是会吃亏的!” 陶月兰此刻却 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今日还不全是王昌玲那贱女人,在老爷面前添油加醋,不然芙儿能吃这么大的苦吗!找着机会就就往我头上踩,当我是好欺负的不成!” 袁梦莹有些无奈,自己这母亲和姐姐都是不过脑子的人。 “母亲,人家毕竟才是在这府里当家做主的人。就连那袁叶离,都是这府上的嫡女,我们……” 话还没说完,陶月兰一下打断:“她王昌玲不也就是个妾室吗?鸠占鹊巢,以为掌了这府中大权就是女主人了!对了,她不就仗着府中那林管家一手遮天吗?那副管事虽是我们的人,可一点儿都不顶用!看来我得帮他一把才行。” 袁梦莹虽然有些小聪明,可毕竟还是不敢和母亲顶嘴,见母亲执意要对付王昌玲,也不好再说什么。 陶月兰说完吩咐房外服侍的蕙香进来。蕙香虽说是个丫头,可长的确实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格外可人。 陶月兰低声说道:“那林管家最是贪图美色,想来王昌玲肯定是塞了不少美人给他。既然这样,蕙香你今日便去传个信儿给他,把那林管家约到湖边去,然 后带几个人过去……” 这蕙香一直是陶月兰心腹,唯陶月兰之命不从。虽不随身服侍陶月兰,可却是陶月兰最是信任的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多是吩咐她去做,蕙香听了这话,很快就应了。 袁梦莹听了有些担忧:“母亲,这能行吗?” 陶月兰听了这话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话,你姐姐受了这么大委屈难道我们就这么不管不成!你可别给我捣乱,好好回房去!” 袁梦莹有些委屈,可也不好忤逆陶月兰,只好悻悻回房去了。 蕙香动作很快,立刻就让小丫头给林管家递了信儿。 半夜时分,整个袁府都静了下来,几个黑影的出现却搅乱了这份宁静。 秋鸢自是听袁叶离的吩咐一直在润月阁在盯着,袁叶离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边盯着润月阁,一边盯着秋鸢,只是没有人发现她。 此刻见润月阁偷偷摸摸出来几个人,秋鸢立刻来了精神,本想立刻回去禀报袁叶离,可又要盯着她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一时纠结。 思考片刻,她还是选择悄悄地跟随着她们,看她们到底是做什么再做打算。 第12章 收服人心 因老太太喜静,深夜的袁府最是安静不过的。 月朗星稀的夜晚,秋风掠过,倒映在水中的月光此起彼伏,整个湖面宛如一位妙龄少女在跳一支优雅的舞蹈。 林管家收到了蕙香的信儿,兴奋了好一阵,恨不得立刻就去见蕙香,可他也知道这事儿最是急不得,要是万一被人发现可了不得,他这管家的位子也别想坐了。 他可是看上蕙香那小妞儿好一阵儿了,可不管是怎么献殷勤,她就是不搭理。现在却主动递了信儿给他,还约他半夜见面,看来也不过是个表面上装清高的罢了。 这黑灯瞎火。可是个办好事儿的地儿! 等了好一阵儿,假石后边终于有动静儿了,再一瞥,果然是蕙香。 林管家的精神又上来了,一把向蕙香摸去:“我的小美人儿,可算是等来了!快过来!” 蕙香也不躲,任林管家搂着她,强忍住心头的恶心,一脸笑意地说:“林爷,可让您久等了!我还以为您不会来呢!” 林管家哈哈一笑,手已经伸向了蕙香领口处的扣子,一边应付着:“我的小心肝儿,爷怎么舍得不来呢……” 林管家只顾着说话,全然没有注意身后悄悄靠近他的人影。 话还没说完,林管家已经 倒在地上了。 蕙香嫌恶似的拍了拍衣裳,一边吩咐着:“扔湖里去,小心点。扔了就走,可别坏了事儿!” 秋鸢此时已经吓坏了,她没想到四夫人居然真的下狠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四夫人要向林管家动手呢? 此时她显然没有时间想那么多,她只记得自家小姐的命令,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现在必须立刻回听雨轩。 袁叶离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见秋鸢往回她这边走过来,立刻拦住了她。 秋鸢显然没想到小姐会在这儿,差点儿叫了出来。幸好袁叶离反应快,立刻用手捂住秋鸢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 此时湖边突然传来“扑通!”一声,袁叶离和秋鸢也吓得不轻,一时间也不敢出去。若是被人发现,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前面动静很快消失了,袁叶离这才拉着秋鸢一起,从树后面出来。 二人急忙赶到湖旁边,其他的人已经不见了,只有林管家被丢进了湖里,这时本来已经被打晕了的林管家已经被呛醒了,看到有人过来,急忙呼救。只是好像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声音很是微弱。 袁叶离虽也一向不喜这个作威作福的林管家,可她前世并未与他有什么直接冲突,就这么见死不救她也 做不到。 而且林管家也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现在发生了这件事,如果救了他能够收服林管家,那可真是一件妙事。 想到这儿,她急忙捡起一根长棍,吩咐秋鸢一起拉他上来,一边对林管家说:“快!抓住了!” 林管家急忙抓住木棍,二人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拉上来。 林管家上了岸,缓了好一阵儿,这才发现救他的居然是袁叶离,他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是大小姐?” 袁叶离也不想跟他废话:“你可知道今日你怎么就会无缘无故落水?” 林管家这才想起之前的事,有些咬牙切齿地说:“蕙香那个小贱人居然敢耍弄我!” 袁叶离讽刺一笑:“林管家一向是聪明人,怎么今日这事儿反倒看不透了!蕙香是谁的人,难道林管家不清楚?” 林管家这才会意过来,恨恨地说:“没想到四夫人居然要置我于死地!也不知道是哪儿得罪了她!” “有些人无需你得罪,不过是嫌你挡了路罢了。”袁叶离轻描淡写的回答。 林管家虽然有些贪财好色,可也倒还是个有良心的人:“无论如何,今日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日后若有需要我林某人做的事,大小姐尽管吩咐 ,我必然万死不辞。” 袁叶离听了这话,知道今日的目的是达到了,微微一笑:“那么日后,就有劳林管家多关照了。” 再说蕙香一行人,急急忙忙丢了林管家下水之后,想着他本来就被打晕了,现在应该是活不了了。又怕被人发现惹祸上身,也不敢多留,匆匆就走了。 回到润月阁,蕙香匆匆去和陶月兰回消息,陶月兰听说事情很是顺利,心里极是爽快,这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接着赏过蕙香,叮嘱她几句,便也下去歇着了。 第二日,陶月兰一早就起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听到副管事上位的消息了。 袁梦莹一早也过来给陶月兰请安,见陶月兰心情跟昨日甚是不同,心里猜想着大概是昨日的事成了。 又是一条人命。 她虽然心里这般想着,可面上是半点不敢表现出来:“母亲今日倒是心情不错!” 陶月兰脸上的笑意当然掩不住,只要林管家一死,她手下的人上位,以后这府上的事看那王昌玲还怎么只手遮天! 想到这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既然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姐姐,之后再一起去给我那‘好姐姐’去请安!” “好姐姐”这几个字陶月兰咬的极重,她 看看今天消息传出来,她还能不能坐的住!跟她陶月兰作对的人,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袁梦莹自然十分乖巧的应了,二人先是一同看了看袁梦芙,袁梦芙早就醒了,身上的伤疼得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二人进去的时候袁梦芙嘴里正在一直不停地叫骂着。 袁梦莹有些无奈,虽然知道她听不进去,可毕竟是她亲姐姐,她也还是该劝上两句:“姐姐,你小心让父亲听见,要是再被父亲听见这些话,只怕还会受罪。” 袁梦芙哪里听得进去这些,看到陶月兰进来,立刻扑进陶月兰怀里,向陶月兰哭诉:“母亲,都是袁叶离那个贱人害的,我一定不能让她好过!” 陶月兰自然也是一脸心疼:“芙儿,你先好好养伤,别的事儿有母亲呢!你放心,母亲决不让你受委屈!” 袁梦芙这才安静下来:“还是母亲对我最好。” 陶月兰虽然面上这样应付,可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虽然心疼这个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罪,可这风头刚过,要是现在袁叶离出点什么事儿,恐怕第一个要怀疑的人就是她,这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是一桩把柄。 相比下来,还是先抓住府中大权才最要紧,袁叶离留着慢慢收拾。 第13章 欢喜落空 花园里雪还未消融,些许阳光照射在花园里,自是一番别有的韵味。 陶月兰二人从袁梦芙房里出来,径直向王昌玲的住所走去。她今日可是迫不及待地等着来看王昌玲的好戏呢。 陶月兰到的时候,好几位袁甫阳的姨娘都已经到了,袁叶离也在,规规矩矩在旁边坐着,也不说话。 众人都听说了昨日的事儿,少不得要呛她几句。 有位姨娘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今日怎么只见莹儿,芙儿怎么没来呢?” 陶月兰听了这话脸色立刻就变了,还来不及说话,倒被周彩衣抢了先。 “芙儿昨日受了家法妹妹居然不知道?啧啧,也真是可怜,如花似玉的姑娘,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狠下的心哟!” 说话的正是周彩衣,她好不容易见陶月兰不痛快,自然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 陶月兰还没开口,这王昌玲又接上了话头。 “老爷也是好心想教导芙儿,再说小孩子嘛,自然是要多提点些。这现在放纵了,以后去了别人府上要再弄出这样的笑话,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袁府的女儿没规矩!” “姐姐教训的是,妹妹今后一定好生教导。”陶月兰心里恨得牙痒痒,可面上还是得 强颜欢笑。 她且先让她快活些,这个时候王昌玲还笑得出来,想必这林管家的事还没报上来,到时候事发看她还有没有这么威风! 王昌玲见陶月兰今日这番息事宁人的态度倒是有些稀奇:“妹妹和莹儿快坐下吧,一直站着是个什么道理!” 众人见陶月兰这般,继续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便开始唠叨起别的家常。 正说着话,突然有小厮进来通报:“夫人,林管家在外面求见,说是府上有些事情要向夫人汇报。” 陶月兰听了这话,一下激动地站了起来:“什么!” 话说完陶月兰就后悔了,她的反应太过激了,只怕又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只是,林管家不是死了吗?难道蕙香昨天竟然骗了她? 袁叶离嘴角讽刺一笑,只怕是心里的心思落空了罢。 其他的人见此也有些奇怪,王昌玲自然也是如此:“妹妹这是怎么了?林管家过来向我汇报府中事情很奇怪么?” 周彩衣自然也不甘落后:“妹妹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这般大惊小怪。” 陶月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袁梦莹却很快反应了过来,也跟着站起来。 “母亲,四姨娘刚才是跟女儿在说话儿呢 !这一时有些激动罢了,才这么大声,倒是让母亲和各位姨娘看了笑话。” 陶月兰立刻接了袁梦莹的话头:“没错,我刚刚是跟莹儿说话罢了,倒是有些激动了。” 王昌玲心里还是奇怪,可也确实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奇怪,虽不想这么轻易饶过陶月兰,可也只好作罢:“无事便好,既然这样,今日就聊到这儿,各位妹妹都先回去吧。” 众人见王昌玲下了逐客令,自然也纷纷起身,向王昌玲告辞。 陶月兰第一个出了房门,她还是不相信林管家还活着。若是这样,那她昨日岂不是暴露了? 出了房门,陶月兰果然看见林管家等在门外。林管家倒是和平时并无什么区别,见各位姨娘出来便开始行礼,也不多说什么。 她心里顿时慌了,这蕙香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她一时有些发愣,袁梦莹有些着急,急忙推了推身边的陶月兰,低声说:“母亲,我们快走吧,在这儿太惹眼了,可不要让别人瞧出什么才是!” 陶月兰这才反应过来,匆忙绕过林管家,往润月阁的方向走去。 林管家看着陶月兰离去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毒辣,不过很快又掩饰过去了。 袁叶 离故意走在最后,经过林管家的时候,快速的低声说了句:“昨日的事最好不要告诉夫人,特别是我救了你的事情。你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我多说。” 林管家低声称是。袁叶离很满意,幸好,她救上来的不是个麻烦。也许,这林管家正是最好利用之人。 陶月兰匆匆回到润月阁,心里忍着怒火。 袁梦莹在旁边劝道:“母亲,你先别激动,这府里处处都是眼睛,可千万别让别的人看出破绽。” 陶月兰这才稍稍平静下来,回到房中,吩咐其余人退下,立刻叫蕙香过来。 蕙香满心欢喜地进来,本以为是昨日办事得力夫人又要赏她。可一进门,看到陶月兰的脸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陶月兰忍着怒气:“你不是说昨日的事都办好了吗?可为什么我今天还见到了林管家!” 蕙香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她明明是把林管家砸晕了丢进了湖里:“夫人,我昨天真的是亲自盯着把林管家砸晕了丢进了湖里,我……” 陶月兰听了这话更是来气,自己的人居然都这么不中用。 袁梦莹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想:“蕙香,你昨日亲眼见到林管家死了?” 蕙香想了 想:“我怕被人发现抓住把柄,哪里敢还留在那儿?把人丢下湖立刻就走了,可……” “那就对了。”袁梦莹说:“一定是有人在你后面救了他。要么是碰巧,要么就是一直跟着你。” 陶月兰听了这话更是来气:“这下林管家没死,倒还惹了一身骚!得罪了林管家,居然还不知道被什么人全都看在了眼里!” 陶月兰越说越气愤,若不是蕙香衷心,又替她办了不少事,就凭今天这事儿她就饶不了她! 蕙香跟着陶月兰这么多年,看着陶月兰的脸色,自然知道陶月兰是真的怒了,立刻跪地求饶:“求夫人、小姐饶命!” 袁梦莹想了想,开始分析起来:“林管家既然没死,我们今后自然就一定要小心防着他,他可不是个好得罪的人物。至于蕙香,你好好呆在润月阁,不许出门。” 蕙香自然知道袁梦莹是在为自己求情,悄悄松了一口气:“谢谢夫人小姐!” 蕙香出去后,袁梦莹这才向陶月兰解释:“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母亲该多想想应对之策,蕙香是忠心之人,一向办事也妥当,正是用人之际,还是留着为好。” 陶月兰自然也知道是这个理,便也作罢。 第14章 好戏登场 冬雀脸上添了伤,这几日倒是很安生,呆在房里没怎么出来。 袁叶离从王昌玲那里回来,看到陶月兰那一脸心如死灰的样子,心里也甚是痛快。她今日特意赶早跑去给王昌玲去请安,可不是特意去陪笑的。 袁叶离刚进来,外面就有人传老太太身边的罗嬷嬷过来了。 袁叶离心头一喜,这罗嬷嬷是跟着祖奶奶陪嫁到袁府来的,平常对她们这些小辈们都极好,她以前懦弱时受欺负,她也倒经常悄悄帮着她,袁叶离自然心里也是极感激她的。 罗嬷嬷刚进门,正要给袁叶离行礼,立刻被袁叶离扶住了:“嬷嬷不必客气,哪有长辈给小辈的理,快坐下说话!” “大小姐折煞老奴了,您是主子,礼不可废。”说完还是坚持行了礼,方才落座。 袁叶离也只好随她去,她知道罗嬷嬷一向是个守规矩的人,她多说也无用,只尽了自己的心意就罢了。 “不知嬷嬷今日来,是祖奶奶有什么吩咐吗?”袁叶离问。 罗嬷嬷一边叫站在外头的几个丫头进来,一边笑着说:“哪里是有什么吩咐?是老夫人看 你院里就这三、四个人伺候,昨日冬雀又伤着了,这些日子也不能侍候,特意让奴婢给您送几个人过来侍候着。” 袁叶离心中微微有些触动,这袁府,大抵也就祖奶奶经常记挂着她了:“我哪里需要这么多人侍候,还让祖奶奶给我费心了。” “大小姐这是哪里的话,老夫人能给小姐做的事也就这些,小姐可别推辞。” 袁叶离见此,只好点头应了。 虽然她心里是不想自己这院里人太多,伺候的人最重要的衷心,人多反而生事。何况这些人虽是祖奶奶赐的,可这底细干不干净都还是未知数,她可不信府中那些人能就这么让她好过。 再者,这是祖***心意,自己强加推辞反而让她担心。 罗嬷嬷略坐了坐就走了,留下站在她面前的四个丫头。 袁叶离温和的神色已经不再,冷冷地盯着面前这些人。 这一世,她若是不想栽跟头,这第一步就是清理好自己的门户,上一世因为冬雀可以说是葬送了自己的一生,而这一世,她决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这几个丫头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她 们以前都听说这袁家大小姐是个懦弱怕事的主,可现在看来,这传言只怕有误。 袁叶离这才开口:“春燕,你去把秋鸢和青竹都叫过来,我有事要吩咐。” 春燕一直是不甚看的起这位大小姐的,懦弱怕事,丝毫没有嫡小姐的样子。可近日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大小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听着她的声音居然会有些害怕。 听了袁叶离的吩咐,她急忙应了。秋鸢和青竹就在院子里,很快就进来了,站在袁叶离身边。 袁叶离见人都到齐了,这才开口:“你们以后就跟我这院子里做事儿了,今日索性我也立个规矩。在这听雨轩,最紧要的一点便是忠心。只要老实做事,我必不会亏待你们。可若是你们有什么歪心思,最好藏着别让我发现,不然……” 袁叶离说到这儿就停下了,挥了挥手:“春燕、青竹,你们俩带她们几个下去吧,就让她们几个先在外面侍候着。” 春燕称是,立刻招呼她们下去了。房中便只剩下了秋鸢一人。 今日袁叶离是特意把秋鸢留下来的,昨日的事让她对秋鸢更加放心 ,她并不缺侍候的人,缺的只是衷心替她做事的人罢了。 秋鸢并不是多话的人,只老实在边上站着。袁叶离很喜欢这样的人 袁叶离见人都出去了,这才低声吩咐道:“这几个新来的人你先给我悄悄盯着,若有什么异常一定要立刻告诉我。特别要注意,只许她们在外边伺候,若是有进我卧房的人,一定要仔细盯着。” 秋鸢虽不太明白为什么,可小姐的吩咐想必自有她的道理,她也不多问,低头称是。 袁叶离这才稍稍安心,若是这几个人里真有不老实的,想必安生不了多久就会动手。 润月阁里,袁梦芙趴着躺在床上,伤都伤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又只能趴着睡,心里更是恨极了袁叶离。 芸香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画面,近来小姐的脾气越来越变化无常,她每次回话都是胆战心惊。 袁梦芙看到芸香进来,脸色才变好了些:“事办成了?” “是,有夏管事的安排,一个下人他还是安插的进去的。夏鹤已经混入了听雨轩。”芸香如是答道。 “哈哈,看来那夏管家也还算得力,你去给他 挑件贵重些的首饰给他,顺便转告他一声我一定在母亲面前为他美言。”听了芸香回报,袁梦芙的脸色这才好转,脸上的笑都已经藏不住了,连身上的伤都感觉没那么疼了。 芸香看袁梦芙脸色好了不少,她提起的心才微微放下:“小姐,那接下来怎么做?” 袁梦芙脸上闪过阴诡的一笑,一边抬起手示意芸香扶她起来,一边说:“我早就想好了。母亲那边正顾着和那王昌玲斗,顾不上袁叶离。可我怎么能就这么放过那贱人呢?这次我受了这么大的苦,我一定要悉数向袁叶离讨回来!” 芸香一边慢慢扶袁梦芙站起来,一边附和:“就是!她就是故意害小姐的,要不是她在那里添油加醋,老爷怎么舍得动家法。老爷一向最是疼小姐您了!” 提起这个,袁梦芙心里更是不快:自己居然因为袁叶离受了这么大的屈辱,这一桩桩,一件件,她会全部还回来。 袁梦芙仿佛都已经看到了袁叶离跪地求饶的场景,越发笑得开心,心里想着:袁叶离,你且等着吧,好戏就要上演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第15章 袁梦芙的预谋 袁梦芙越想越觉得开心,迫不及待地吩咐芸香:“你去把门关上,再把我枕头下的东西拿出来。” 芸香虽然有些不明白,却还是依吩咐照做,等到真的看到枕头下面的东西时,不由地吓了一跳:“小姐,这这这……” 袁梦芙脸色一变:“你怕什么!让你拿出来你就快点,难道我的吩咐都不作数了不成!” 芸香被袁梦芙的话吓得一哆嗦,只得慢慢把东西拿出来,立刻跪在地上:“小姐,这可使不得啊!府里最是忌讳这些东西!若是被老爷和老夫人发现,连着四夫人都会受牵连的!” 袁梦芙看着芸香吓得直发抖的样子,表情反而变得有些玩味:“就是忌讳才好,不然怎么才能把袁叶离赶出袁府呢!这件事只要你我不说,就没人会知道。若是传了出去,后果……” 袁梦芙说到这里就停住了,芸香自然懂得袁梦芙的意思,当即立誓:“小姐放心,此事芸香决不会传出去!只是……” 袁梦芙看着芸香畏畏缩缩的样儿心烦,懒得跟她多说:“你去把这个交给夏鹤,让 她放入袁叶离的卧房去。你去告诉她,这事儿若是办好了,我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下去吧!” 芸香看袁梦芙是真的怒了,半刻都不敢多留,急忙把东西揣进袖子里,告退出去。 还没走到门口,袁梦芙好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事,立刻叫住了她:“对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芸香这才想起:“我已经吩咐人准备好了,小姐需要随时吩咐。” 袁梦芙这才满意,挥手让她下去。 芸香这才刚出去,陶月兰和袁梦莹正好推门进来,袁梦莹劝了陶月兰好半天,她心情这才好些。心里一直记挂着芙儿的伤势,这才又来看看,此刻见芸香慌慌张张地出去,有些不解。 陶月兰一边走进来一边问袁梦芙:“芸香平日做事挺稳当,今日是怎么了?” 袁梦芙还不准备把这事儿告诉陶月兰,她还准备等事成以后再给母亲一个惊喜呢,到时候母亲必定高兴。于是她随意地打着哈哈想掩饰过去。 “也许今日她有些不舒服吧,我让她下去休息去了。对了,母亲和妹妹怎 么又来了?” 袁梦莹觉着今日袁梦芙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陶月兰倒是没想太多:“我实在是担心的紧,你现在可好些了?” 袁梦芙也不忍让陶月兰担心,笑着说:“比昨日好些了,只是还是有些疼。想必再过两日应当就无事了。” 三人拉了些家常,袁梦芙这才说起正事儿:“母亲,我父亲是不是真生了我的气了?我都伤成这样父亲也不来看我,他从前可是最疼我的!” 陶月兰有些无奈:“你父亲现在正在气头上,哪里会来看你。等你伤好了,好好去认个错就完了。” 袁梦芙却不依:“我不管,父亲最是疼我,母亲去跟父亲说,芙儿知道错了,让他别不理芙儿!我可是还特意吩咐下人做了父亲最爱吃的点心呢!” 陶月兰最是疼这个宝贝女儿,一时也是无法:“好好好,我晚上就去帮你说!可是你必须先答应我,先好好跟你父亲承认错误,不许再犟了!” 袁梦芙这才笑了,答应了下来。 润月阁里,袁叶离无事,索性坐在书房里练起了字。 她的 字一直是写的极好的,上一世便是因为偶然听到卫晟云夸了她一句,说她的字很是漂亮,只是少了些韵味。 从此以后她无事便疯狂的练起字来,只因为盼着他能再夸她一句。 袁叶离想起这些,不觉得一脸讽刺。 不过她倒是发现了练字能静心的好处,索性无事,多静静心倒是好的。 夏鹤正在院子里扫着地,突然看见院子外边好像有人,再仔细一看,来人急忙向她打了个手势,立刻就离开了。 夏鹤悄悄环顾四周,见袁叶离一直在房中并未出来,其余的人也都在各忙各的事儿,正是个溜出去的好机会。 她这才跑到正在院中分管杂务的青竹面前:“青竹姑娘,我肚子疼,实在是不行了。能不能向您告个假?” 青竹正忙着,哪里注意她,随意挥了挥手:“去吧。” 夏鹤心中一喜,急忙小跑地向外面跑去。 夏管事见她来了,急忙让她进来:“没人看见你吧?” “放心吧,没人跟着我。芸香姑娘有事儿找我?”夏鹤答道。 正说着,芸香便从帘子后面出来了。 夏管事也是个识趣的人,当即向芸香拱手:“既然如此,你们二位快快些,我去外面看着。” 等夏管事刚一出门,芸香立刻拿出袖子里的东西,东西已经被她用手绢包了起来,并看不出来是什么。 芸香把东西往夏鹤手里一塞:“你不能出来太久,不然会引起怀疑。小姐吩咐让你把这个放进大小姐的卧室。只要事成了,小姐定会重赏!” 夏鹤有些好奇:“这里面是什么?” 芸香立刻变了脸色,一脸不快:“有些事情不该你知道,你就不要问。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夏鹤见此,也不敢再追问,直接应了下来。 匆匆回到听雨轩,正好撞上出门的秋鸢,秋鸢一脸狐疑:“你这是去了哪儿?” 夏鹤虽有些紧张,可也早就想好了应答之词:“我刚刚肚子实在疼得厉害,就向青竹姑娘告假。” 秋鸢见夏鹤神色紧张,有些不相信她说的话,可也知道这样问也问不出来什么,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以后要更加盯着夏鹤才行了。 夏鹤不敢多留,匆匆向秋鸢告退。 第16章 苦心布局 今天倒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到了傍晚时候,夕阳映在残雪之上,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袁叶离坐着练了一个下午的字,此刻也有些乏了。 匆匆用过晚膳后,天色也还不晚,袁叶离带着春燕出了听雨轩,吩咐其他人各自用膳,不必跟着。 袁叶离走后,青竹开始招呼几个丫头一块儿用膳,众人都跟着走了,夏鹤却站在那儿没动。 旁边有个丫头有些奇怪:“夏鹤,你怎么还站在这儿?” 夏鹤装出一副难受的样子:“不了,你先去吧。我肚子还是有些难受,实在是吃不下。” 说话的丫头听了这话,也不再说什么,便跟着众人一同离开了。 夏鹤见众人都走了,仔细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这才偷偷地走进了袁叶离的卧房。 她本来打算整理床铺的时候再把东西放进去,可这大小姐的卧房吩咐不许她们进,她也就只能铤而走险偷偷跑进来了。 匆匆从衣袖里拿出芸香给她的东西塞到床底下,尽管有些好奇,她还是不敢拆开看。 要是现在有人进来她可就完了。 秋鸢原本没注意夏鹤的动作,正吃着饭,突然发现夏鹤没来,心里突然有些不安:“夏鹤去哪儿了?” 刚刚那个跟夏鹤说话 的小丫头见秋鸢问起,急忙答道:“夏鹤有些不舒服,说不来吃饭了。” 秋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匆忙放下碗筷,向外面走去。 青竹觉得奇怪:“你怎么了?” 秋鸢来不及回答她,径直出了屋子。 等她走到大小姐的卧房前面时,正好看到有穿着绿色衣服的一个影子从拐角处闪过。 果然不对劲! 秋鸢忙追上去,人已经不见了。 陶月兰记着袁梦芙的嘱咐,吃过晚饭就往袁甫阳屋里赶去。 赵丹此刻也在袁甫阳房里。 忽然听到下人通报陶月兰过来,袁甫阳脸上有些不悦,昨日的事刚过,袁甫阳哪里有见陶月兰的心情。 正欲开口让陶月兰回去,赵丹却开口了:“老爷,你就让姐姐进来吧,兴许她是真有什么事儿呢?何况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何况还是孩子。老爷也不能都怪在姐姐头上。” 袁甫阳宠爱陶月兰多年,自然对她还是极有感情的,若不是昨日袁梦芙实在让他生气,他也不至于这样。 见赵丹这样劝着,他才松了口:“那便让她进来吧。” 陶月兰等了好半天,本以为袁甫阳还在生气不肯见她,心里无比担忧。此刻见有人通知让她进去,她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只是显然陶月兰没想到赵丹也在,脸色微微有些不好看,可也不敢表现出来,生怕再让袁甫阳生气。 陶月兰微微俯身行礼,袁甫阳也不说话,倒是赵丹打了圆场:“这么晚,姐姐怎么来了?” 陶月兰强笑着:“妹妹不是也在吗?怎么我就来不得了?” 袁甫阳听了这话有些不舒服,这才抬头扫了她一眼:“你又是来干什么?” 陶月兰有些委屈,一下跪在地上:“老爷,我知道你生芙儿的气,可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儿,她知道自己错了,也受了那么重的惩罚,芙儿现在还躺在床上,也不见老爷去看,老爷难道就不关心吗?” 袁甫阳见她提起这个,更加来气:“我没这样的女儿!都是你平时太惯着她,看她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陶月兰赶紧认错:“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以后肯定不会再出这样的事儿了。芙儿她也知道错了,还特意请我让老爷过去坐坐,她亲自吩咐人准备了点心给老爷赔罪呢!” 袁甫阳有些微微吃惊,显然是不信:“她真的知道错了?” 陶月兰立刻接过话头:“是是是!老爷就去看看她吧。她知道老爷一向疼她,这次知道老爷真的生个气,这才知道自己错了。 老爷正好也去管教管教她。” 袁甫阳平日一向疼爱这个女儿,昨日对她动了家法,哪里有不心疼的。心里也着实担心着她,可一方面怕袁叶离心寒,一方面又拉不下面子。 赵丹自从进府就荣宠不断,哪里不知道袁甫阳在想什么,便也顺着话头给袁甫阳个台阶下。 “老爷,芙儿这丫头这次受了这么大的罪,您也是该去看看。不然以后伤了父女感情岂不是不好?我想,就算是离儿那丫头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这话说的正合他心意,既然赵丹都这么说了,他也就顺着往下说:“既然这样,我便去看看罢。只是若那丫头还是顶撞,我可不会再轻易饶了她!” 陶月兰连忙称是,赵丹见此,也不好继续留在这儿,起身告辞。她帮陶月兰说话不过也是说着袁甫阳的心意罢了。可不代表她真的愿意帮她。 袁梦芙心里正忐忑着,若是父亲今日不来,她只怕又要另想他法了。 正这样想着,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动静,袁梦芙心里一喜:果然父亲还是最疼她的。 等袁甫阳进门,袁梦芙正挣扎着起来,陶月兰一看有些心疼,急忙搭手扶起袁梦芙。 袁梦芙还挣扎着要行礼,又挤出几滴眼泪,有 些哽咽地说:“我……我还以为父亲再也不来看我了。” 袁甫阳本来还想摆摆架子,可看到袁梦芙这样,哪里还狠的下心,急忙扶她起来:“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袁梦芙自然乖乖答道:“女儿知错,等女儿病一好,立即亲自上门去给姐姐赔罪,只求父亲不要再生女儿的气了。” 一边说着,袁梦芙一边端起桌边早已备好的点心端给袁甫阳:“父亲快尝尝,这些可都是父亲平日最爱吃的。我亲自盯着她们做的!” 袁甫阳看着袁梦芙突然这般懂事,有些欣慰,自然也不舍得拒绝袁梦芙的美意,高兴地吃了两块点心。 陶月兰本来也想拿一块儿尝尝,却被袁梦芙拦住了:“姨娘,这可是我亲自给父亲赔罪的,姨娘可不许抢!” 二人听着袁梦芙这俏皮的话,不禁都笑了起来。陶月兰笑得打趣儿:“看来女儿还是心疼爹爹,好!都留着给你父亲!” 三人聊的正好,房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等到夜深了,二人才一同从房里出来。 袁梦芙这才收起脸上笑意,立即吩咐芸香:“赶紧去把这剩下的点心处理掉。若是被人发现,你知道后果!” 芸香自然不敢多说,急忙应了,匆匆把点心端了出去 第17章 夏鹤招供 天色已经很晚了,袁叶离才慢慢悠悠地回听雨轩。 冬日夜里虽冷,夜色却还是很迷人的。若不是春燕怕她冻着,催了好几次让她回来,她倒有些贪恋这府中夜色。 前世她懦弱无争,每次出来若是碰上袁梦芙,那定是一番奚落。后来她便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偶尔和冬雀打.打闹闹,也不敢再出来,怕徒惹笑话。 现在想来,她的懦弱可欺才是一场笑话。 一边想着这些,袁叶离不觉之间已经走到了听雨轩门口。 秋鸢却是有些着急了,一早就等在了门口,袁叶离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秋鸢伸头探脑的样子,不觉扑哧一笑,春燕也跟着笑了,不禁打趣道:“这大冷天的,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若是平日听到这话,秋鸢也许还和春燕还几句嘴,可这时候秋鸢哪里顾得这些,见袁叶离回来,赶紧走上前。 正准备说今天的事儿,秋鸢看到旁边的春燕还在,又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了。 袁叶离这时才觉得秋鸢有些奇怪,再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吩咐春燕先下去。 再一边往房里走,一边 吩咐着秋鸢:“有事进去说。” 到了房里坐定,袁叶离喝了杯热茶,身子暖和些,这才慢慢开口问道:“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秋鸢早就等着这句话了,立刻接过话头:“小姐,你让我盯着那几个新来的丫头,果然让我发现了问题。” 袁叶离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原来还真有人敢往枪口上撞,还当她袁叶离是好捏的柿子么! 袁叶离示意秋鸢继续说下去,秋鸢压低声音。 “我说的便是夏鹤,今日我见她装肚子疼跑出去,便特意留意了她。果然今天晚上我们在用晚膳的时候,其余人都在,夏鹤又没来,我匆匆跑过来看时,却只看到一个影子从小姐房前闪过。想必就只能是夏鹤了。” 袁叶离微微点了点头:“那么看来,这屋子里只怕也是不干净了。” 秋鸢听了这话才更着急:“就是这样才糟糕,奴婢早就在房子里找过了,可是什么都没找到。那小丫头不知道在房里做了些什么,要是不找出来可怎么好?” 袁叶离嘴角微微勾起:“既然找不到就不必再找了,既然有人要折腾那我便陪着折腾下好了。你去让府里的人 都起来吧,都过来看场戏!” 众人本来都睡下了,突然被人叫起来,脸上都是一脸的不悦,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很快,除了还在养伤的冬雀,大家都很快地站在了袁叶离面前。 夏鹤从突然被秋鸢叫起心里就隐隐有些不安,现在一看大家都被叫起来了,脸色更是发白,难道事情这么快就暴露了? 袁叶离一直悄悄注意着夏鹤,见她这般紧张,本来她还怕秋鸢怕是冤枉了她。可这样一看,便知这事儿是八.九不离十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脸上哪里藏的住事? 众人见袁叶离不说话,也就只好继续站着。 袁叶离见时候差不多了,开始发话了:“你们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我眼里揉不得沙子,我知道定是有人也听不进去的。只不过这么快就等不了了,我倒是没想到!” 众人听袁叶离说话时冷冷的语气,都有些被吓着了。一时都赶紧跪在地上,半句话也不敢说。 袁叶离见没人开口,再看夏鹤跪在地上,身子却在不停的发抖。 她冷冷一笑:“夏鹤,你这是怎么了?吓成这样?看起来倒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呢!” 夏鹤听 了这话已经懵了。明明应该没有人发现她的,小姐突然间这么问难道是抓到证据了? 她当然不会承认,下意识地要反驳:“小姐我没有!” 秋鸢听了这话有些来气:“这么说倒是小姐冤枉你了!你倒是说说你今日跑出去是去了哪儿?吃晚饭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夏鹤心里还是清楚,如果现在她要是招认了,恐怕今天她就是在劫难逃了,这件事她绝对不能承认。 她下定了决心,急忙喊冤:“奴婢冤枉!奴婢今日是因为身体不适才……” 哪知袁叶离早就看穿了她,何况今日秋鸢又是亲眼所见。既然她还狡辩,袁叶离也不介意送她一份大礼! 袁叶离随手指了剩下的两个丫头。 “这让她开口的事就交给你们,只要人别弄死了,我也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明日她若再不招,我便去请林管家过来动家法,你们便自己去给她顶罪吧!” 这两个丫头自然不敢不从,生怕袁叶离再迁怒于她们,急忙跪下:“是。” 剩下的事袁叶离也不再操心了,只要她们想活命,必然会“好好伺候”夏鹤,她就等着消息便罢了。 夏鹤还 暗自庆幸今日是躲过去了,她哪里想到,更糟的事还在等着她呢! 听雨轩这一夜都不安宁。 第二日一大早,袁叶离就醒了,昨日的事没有结果,她睡得也不安心。 春燕小心翼翼地上前服侍,袁叶离看着她,随口一问:“怎么?你怕我?” 春燕哪里敢说是,当即就跪在地上:“没有,只是小姐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奴婢……有些不习惯。” 袁叶离略带讽刺的笑了笑:“我自然不能一直是那个懦弱好欺的大小姐了。无妨,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必不会亏待你。” 春燕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奴婢不敢,奴婢定当好好服侍小姐。” 袁叶离也不欲与她多说这个话题,便问起夏鹤的事:“夏鹤招了么?” 春燕想起昨晚夏鹤的哭叫声,身上就不禁微微有些颤栗,想必昨夜也是受了不少的罪,毕竟夏鹤不招下一个受苦的就是她们自己,她们哪里敢有半分怠慢。 “秋鸢一早就带着她们几个等在门口,听说是全招了。我先服侍小姐更衣,再传她们进来吧。” 等会还要去给王昌玲请安,袁叶离自然不可失了规矩,便点头允准了。 第18章 扎针小人 夏鹤被带进来时,身上只着了单衣,隐隐可见衣服下的血迹斑斑,看来确实是受了不少的罪。 夏鹤一进门,立刻就扑在袁叶离脚下,声音颤抖:“小姐,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以后再也不敢了!” 袁叶离看着脚下楚楚可怜跪着求饶的夏鹤,心里却没有半点怜悯。若是她可怜夏鹤,谁又来可怜她? “谁指使你的?”袁叶离冷冷的问。 夏鹤哪里还敢瞒着,再不承认恐怕命都要丢了,于是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是三小姐吩咐我做的,她让芸香姑娘给了我一个东西,让我藏在小姐卧房里!” 袁叶离早就想到会是袁梦芙,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害她的除了袁梦芙还能有谁?那个女人还真是不肯安生,也是,她受了那么大的罪,哪里又肯轻易放过她呢! 秋鸢显然一下抓住了重点:“你到底在小姐房里放了什么东西?” 夏鹤自己都没打开看过,又哪里知道是什么:“芸香姑娘警告我不许我偷看,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小姐!” 袁叶离见此,心里也明白问不出什么了:“行了,别说这些废话。东西 放在哪儿了?” “我这就去拿出来!”夏鹤有些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床边,在床底下的隔板上摸了半天,才把东西拿出来。 春燕见夏鹤动作那么慢,早就有些不耐烦了,走过去一把抢过那东西,却不小心被扎了一下,尖叫一声。 袁叶离皱了皱眉:“把东西拿过来!” 春燕不敢怠慢,立刻把东西递到了袁叶离手上。 东西被手绢包的很是严实,应当是包了很多层,倒是一下看不出来是什么。袁叶离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剥开,等东西映在大家眼里之后,不由地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个针扎的小人上面赫然写着袁甫阳的大名! 这种诅咒之术在王公大臣中最是忌讳,万一被人发现,整个听雨轩的人怕是都性命不保了! 夏鹤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没想到三小姐是真的要置这位大小姐于死地,这下怕是完了! 春燕本来还有些心疼夏鹤,看到这个顿时有些气愤:“你知不知道这要是被发现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袁叶离也有些后怕,虽然她大概猜到了府中这些把戏,可若是秋鸢没发现夏鹤的小动作,她只 怕又是重复上世的老路,这巫蛊之术是大忌,被赶出袁府只怕都是轻的! 幸好是及时发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袁叶离先打发了她们几个下去。 “你们先下去,今日的事不能传出去,不然,我想你们也看到了夏鹤的下场!还有,夏鹤不许出听雨轩,好好在房里呆着。若是让她跑了,你们一个个也就当心点!” 众人听了这话,哪敢再多留,一个个都紧赶慢赶的下去了。 袁叶离好像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伸手把小人上写着袁甫阳的名字的纸条扯了下来。 再拿了一张纸条,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粘在了小人身上。 秋鸢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顿时吓得不轻:“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再怎样不能这样咒自己啊!” 袁叶离反而微微一笑:“无妨,我并不信诅咒之说。不这样做,怎么能引人上钩呢?” 秋鸢似懂非懂,可还是执意劝着袁叶离:“小姐,奴婢也不信,你写奴婢的名字吧!” 袁叶离心里微微有些触动,这个傻丫头倒像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回想起自己上一世嫌她太闷,一向不喜她在身边 ,贴身侍候的大多都是冬雀。 而最后,背叛她的却是这个她最亲近的人。 袁叶离亲自扶起秋鸢:“傻丫头,既然不信这个,那么写谁的名字又有什么区别?何况,只有写我的名字,鱼儿才能上钩。” 秋鸢还想再说下去,却被袁叶离制止了:“好了,你去把这个继续藏在床底下,不必藏的太深,要让人容易搜到才最好。接下来不必管它,我们就等着看戏吧!” 秋鸢越来越听不明白袁叶离在说些什么,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照着她的话去做,既然是小姐的吩咐,想必也一定是有她的道理吧! 早上闹这么一出,时间已经不早了,袁叶离吩咐秋鸢在院里好好看着手底下的人,以防有人跑出去乱嚼舌根,反而麻烦。 然后带着春燕一道,起身去给王昌玲请安。 走在路上正好遇上赵丹,袁叶离倒是有些意外。 对袁甫阳的这个十六姨太,袁叶离还是有一些好感的。毕竟上一世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赵丹这人很是聪明,不会轻易得罪任何人,极是懂得明哲保身之理。 况且,是人都更愿意跟聪明人说话,袁叶离也 不例外。 袁叶离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个礼:“叶离拜见姨娘。” 赵丹笑笑让她起来:“今日倒是巧了,平日难得遇上,这一早竟然和大小姐赶到一块儿了!” 二人相视一笑,一路上东拉西扯的聊着,倒也还聊的轻松愉快。 赵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昨日晚上的事你可知道了?” 袁叶离还以为赵丹知道了她院里的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快,昨日的消息若是这么快就传了出去,难道自己院里还有不干净的人不成? 赵丹只当袁叶离听说了昨日袁甫阳歇在了润月阁的事不开心,开口安慰道:“四姐姐在袁府得宠多年,老爷原谅她们也是迟早的事,你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袁叶离这才明白赵丹说的原来不是昨夜的事,心里略放心了些。 听了这话,袁叶离也不太在意,这早就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袁甫阳这么疼袁梦芙。 她有些讽刺的一笑:“谁让父亲疼她呢?她毕竟也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原谅四妹妹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赵丹见袁叶离这么想的开,也不便再多说,二人反而无话了。 第19章 袁甫阳病倒 袁叶离和赵丹到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大多人都已经到了。 陶月兰一直看袁叶离不顺眼,这个时候自然要抓住机会讽刺两句:“袁家大小姐架子倒还是不小的,我们都来了好半天了,这大小姐还是不紧不慢的。” 袁叶离内心自然是懒得搭理她的,可在这么多人面前,装也总是要装出样子的。 她正要找个借口应付两句,赵丹却出来打圆场了:“姐姐莫怪,都怪我路上遇到叶离,倒是多聊了几句耽误了时辰,下次定不会了。” 陶月兰本来还想多教训袁叶离几句,可谁知这赵丹横插了几句进来,她心里略略有些不快,可想起昨晚还多亏她在袁甫阳面前给芙儿说话,也不好与她多加争执,这才悻悻作罢。 其实这请安日日都有,谁都有个迟到的时候,众人哪里在意这些。 不过是知道陶月兰不喜欢这袁府嫡小姐,非得要多说几句想让她难堪罢了。 众人早就习以为常,笑笑也就过去了。 府里人多口杂,最是瞒不住事的,昨日袁甫阳歇在润月阁的事今儿一大早就传开了。 众人东拉西扯的,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正是三 姨娘周彩衣:“听说老爷昨日去看了芙儿,又歇在了润月阁,妹妹真是好恩宠,我们这些人真真是及不上呢!” 周彩衣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王昌玲的神色。她这话可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呢! 王昌玲果然脸色有些变了,刚刚闲聊时的兴致全无。 陶月兰自然是难掩一脸得意的神情:“哪里是我好恩宠?老爷一向最是疼芙儿的,芙儿虽然做错了事,可也受到了教训,又伤的不轻,老爷就算是生气,可面上难免还是要过去安慰安慰的,算不得什么。只是让叶离受委屈了。” 陶月兰正说的开心,却见突然有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正是王昌玲的贴身侍女柔歌。 王昌玲本就有些不悦,无处发泄,这下进来的人正好撞到了枪口上:“慌慌张张地这是干什么,也没个规矩!” 柔歌一脸慌张地跪在地上:“禀夫人,林管家派人过来禀报,老爷一早上就头疼的不行,刚刚请了府上的沈大夫过去。” “什么?”众人听了这话纷纷都激动地站了起来。 袁甫阳一向身子康健,昨日都还好好的,这今日突然请大夫,众人心里都有些慌乱。 王 昌玲也顾不得让柔歌起来,急忙走了出去,众人纷纷跟在后面,一行人急急忙忙赶过去。 袁叶离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从昨晚袁甫阳去了润月阁,到早上的扎针的小人上刻着袁甫阳的名字,再到现在袁甫阳突然病倒,袁叶离不相信这些都是巧合。 只是她有些不敢相信,袁梦芙竟然敢在袁甫阳身上动手脚?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心里暗暗决定跟过去看看。 等大家都赶到的时候,沈大夫刚刚诊治过,王昌玲急忙抓住大夫:“老爷到底这是怎么了?” 袁甫阳本就头疼了一夜,累的厉害。乍见屋子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更觉吵闹,越发有些烦躁:“都给我出去!” 众人都被吓着了,王昌玲也立刻住了嘴,沈大夫示意大家去外厅。 众人都急着问沈大夫袁甫阳的病情,一下子又都跟了出去。 陶月兰显得格外着急,袁甫阳昨日可是歇在润月阁的,若是出点什么事,她可负不起责任。 沈大夫看了眼众人,见大家都出来了,这才开口:“老爷的病需要静养,你们千万不要吵闹。” 众人纷纷点头,又催大夫快说袁甫阳的病情。 “ 老爷病的奇怪,我一下子也找不出病因,只能开些药缓解一下疼痛。可要真正根治,还得找到症结所在才行。” 王昌玲听了这话有些急了:“什么叫治不好?你要是没那个本事趁早说,我去宫里请御医过来,可别耽误了时辰!” 沈大夫脸色有些不悦:“不是我自夸!若是我没法子,宫里的御医也不见得有法子。既然夫人不相信我,那我这就走!” 王昌玲哪里敢真的赶走他,这沈大夫跟着袁府许多年,是府上的老人了。她要是赶走了沈大夫,她也不用在府里呆了。 想到这里,王昌玲急忙解释:“沈大夫别生气,我也是太着急了才会口不择言。大夫还是说说用什么法子才有用吧。” 沈大夫轻轻一哼,这才不慌不忙地答话:“这病是无端而起,找不到病因。只怕是有其他的原因……” 他说到这里就欲言又止了,众人听得更是着急:“到底是什么原因?” 沈大夫有些迟疑,等了好久才答话:“我说句大不敬的话,老爷的病药石无用,只怕是府上不干净。若是各位夫人信,请个天师来作法才是正理。” 众人都有些愣住了, 王昌玲有些迟疑:“这……老爷一向最是不信鬼神之说,只怕是老爷会怪罪……” 话音未落,屋外响起一道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就这么办!” 众人转身一看,原来是老夫人闻着风声来了。 王昌玲急忙迎上去扶住老夫人:“老夫人,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甫阳出了事,你们还打算瞒着我不成!”老夫人声音里掩着一丝怒气。 “既然沈大夫这么说,那么照他说的办,甫阳那里不必让他知道,就算他知道了怪罪也由我顶着,只要是能治好了,用什么方法我都不管。”老夫人的语气十分坚定。 说完,老夫人急忙走进里屋去看袁甫阳,也顾不得跟她们多说了。 王昌玲见老夫人都发话了,心里的担忧也放下了,向站在门口的林管家吩咐:“既然这样,你马上派人去请位大师过来。低调些,让别人知道总是不好。” 袁叶离看着面前这一切,哪里还不明白这都是袁梦芙设下的陷害她的计策。 只是袁叶离没想到,这袁梦芙吃了亏,脑子倒是变聪明了,居然能想出这么“高明”的计策。只不过注定她要让袁梦芙失望了。 第20章 天师作法 袁叶离正这样想着,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仔细一看,原来是袁梦芙和袁梦莹一起过来了。也是,袁梦芙自己亲自设计了一个这样漂亮的局,怎么会忍住不自己亲自来看呢。 陶月兰见袁梦芙过来倒是紧张的不行,满脸担忧地急忙迎上去:“芙儿,大夫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你伤才刚刚好一点儿,怎么也不好好歇着,就跑到这儿来了?” 袁梦芙看起来气色比前两日好多了,却还是装作一副十分虚弱的样子,挣扎着要去里屋看袁甫阳:“姨娘,我刚刚听下人说父亲病了,实在是担心父亲的紧。你叫我怎么还能睡得下?” 袁梦芙受了教训这回倒是变聪明了,没有再叫陶月兰母亲。 周彩衣最见不得这副母慈子孝的场面,难免要讽刺几句:“哟!芙儿这挨了家法,看上去倒是懂事不少。可我好像记得老夫人可是说过,让三小姐伤好些了就去跪祠堂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怎么现在却跑到这儿来了?”她一边说还一边捂嘴笑着,周围的人听了这话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袁梦芙哪里受得了这些冷嘲热讽, 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正要争上几句,却被袁梦莹悄悄拦住了。 袁梦芙有些奇怪,不解地看着这个妹妹,袁梦莹这才走上前去:“难道三姨娘是觉得父亲的病不比姐姐跪祠堂来的重要?姐姐身子还有伤,也是担心父亲,这才挣扎着要过来的。等姐姐大好了,自然会过去领罚的。” 袁梦莹这轻飘飘一句话说的倒是漂亮,周彩衣一下也无话可说了,悻悻住了嘴。 王昌玲一开始站在一旁看笑话,这时候倒出来摆起了女主人的架子:“行了行了,既然芙儿来了,也没有让她回去的道理,便也跟我们一起在这儿等着罢,只是老爷需要静养,你们这些孩子就别进去了,省得吵到老爷。” 袁梦芙的本意本来就是来看袁叶离的好戏的,至于看不看袁甫阳她倒是没那么在意,听了这话便还高兴的应了。 大堂里一时之间无人说话,一个个都坐在位子上朝着门口的方向翘首以盼。 没过多久管家就带了个人进来,想来就是管家请来的“天师”无疑了。 大家都觉得这位大师好像来得太快了些,可也没人说出来。只王昌玲的女儿袁珊红 一向是个口无遮拦的,直接就问出了口:“林管家,这位大师是从哪儿请的?来的这样快。” 袁珊红这样一说,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管家也觉得太巧了些,他正愁不知这一下子去哪儿找人,可刚出府不久就遇到有位自称大师的人走过来,说府里不干净。他见这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就急忙请了进来。 林管家很快跟大家解释了几句,这位请来的“天师”却是有些不耐烦了:“我是看与贵府有缘,才特意上门的。诸位若是不信在下,那在下这就走!” 孙绛这时已经从里屋出来了,正好听见天师说的话,哪里肯就这么放人走了,急忙上前打圆场:“大师啊,这些小辈们不懂事,你可别怪罪。还是赶紧作法把这府里的不干净都除了吧!” 天师听了这话,脸色才稍稍缓和些:“那既然这样,我们这就开始吧!” 然后,这位大师就拿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美名曰“法器”,在众人面前装神弄鬼地耍了半天,最少袁叶离是这么认为的。 之后他突然闭上了眼睛,过了快半柱香时间才猛然睁开眼睛:“我找到了!那东 西就在东南方向的屋子里!” 话音还未落,突然被一个充满了愤怒的声音打断:“一派胡言!” 袁叶离听到这声音心里却猛然有些激动,她一听就知道是她弟弟袁辰玉的声音! 上一世她和这位弟弟关系就极好,可她被冤枉赶出袁府时证据确凿,袁辰玉又人微言轻,没能让她留在袁府,二人便少了些联系。可她去了卫府后,还是多亏这弟弟的帮衬接济,才不至于过得太凄惨。 她早就想和弟弟见面了,可袁甫阳近些日子一直把他和袁弘晏带在身边学习些官场之道,二人一向不对头,都暗暗较量着不能输给对方,极少回府。她重生后这几日都没见到他,想必今日也是听说了袁甫阳生病的消息才赶回来。 袁辰玉和袁弘晏一起进了屋,二人先给孙绛和各位姨娘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袁辰玉看着还在身边微微愣住的“大师,”微微皱起眉头:“你是何人!” 这位“大师”这才反应过来:“我是贵府请来驱邪的大师,你这小儿莫要冲撞于我,可要小心些!” 孙绛脸上微微有些不悦,拦住了袁辰玉还要教训“大师”的话 :“辰玉,此事是我允许的,你可不要乱来!” 袁辰玉年轻气盛,自然不肯退却:“此人说是东南方向不干净,岂不就是针对我姐姐!谁不知这屋子东南处就是听雨轩,可我姐姐又怎会害父亲,这还不是一派胡言吗!” 袁梦芙一向不喜袁叶离兄妹,又精心设计这么多,哪里能让他们轻易糊弄过去。 “大哥这句话可错了,这府上不干净的话可是沈大夫亲口所说,祖奶奶这才去派人去请的。难不成父亲病了,我们不听沈大夫的,难道听你的不成?” 孙绛听了袁辰玉的话原本有些犹豫,可袁梦芙一通话又让她坚定了原本的想法。 “行了,此事不许再议,就这么定了。去听雨阁看看又无妨,不过是图个安心。何况,你父亲现在还病着,你难道还要这般固执?” 袁辰玉本还想跟袁梦芙争论几句,可孙绛一通话顿时让他哑口无言。 他恨恨地瞪了袁梦芙一眼,然后退到袁叶离身边,低声对她说:“姐姐莫要担心,有我在呢,想必也并没有什么事。” 袁叶离听了袁辰玉的话顿时觉得分外安心,微微一笑,示意他不要担心。 第21章 心中有鬼 孙绛领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得跟着去了听雨轩,毕竟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出好戏,谁又想就这么错过呢? 最高兴的莫过于袁梦芙了,她精心设计这么久,可就是等着这一刻,她可是等着把她所受的罪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还给袁叶离! 袁叶离看着袁梦芙的神情冷冷一笑:真是可惜,自己只怕又要让她失望了。 王昌玲早就等不及了,今天这事儿她可是最喜闻乐见的,若是今日能除了袁叶离这个眼中钉,她相信她的日子会舒坦不少。 刚走进听雨轩,王昌玲就下令让林管家带着府上男丁进去,吩咐一定要里里外外搜个干净,任何角落都不可放过。 袁辰玉听了要让这些男丁进去搜袁叶离的卧房,顿时有些怒气。 “母亲这是干什么!我姐姐好歹是袁家的嫡出的大小姐,就这么让这些男丁进去搜我姐姐的卧房,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要毁了姐姐的名声!” 这几句话确是说中了王昌玲的心思,袁辰玉又把“嫡出大小姐”这几个字咬的极重,王昌玲听了自然不快。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只 得假意说道道:“辰玉别激动,我也是听大师的吩咐才这么做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袁辰玉听了这话只觉得恶心,孙绛总归还是有些心疼袁叶离这两姐弟的,对王昌玲的做法也有些不满意。 “你这是做什么!就算让人进去看看,你也得注意着些,让些嬷嬷丫头进去便是了,让这些男丁去大小姐的闺房,也亏你想的出来!” 王昌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批,心里肯定不痛快,却她哪敢和这袁府的老夫人争高低。 除非她是不想要这袁家当家主母的位子了,只得咽下心头那口气,还装出一脸愧疚的表情。 “母亲教训的是,都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让他们退下。” 说完她忙用眼神示意林管家换人进去,林管家自然不敢违抗王昌玲的意思。 可袁叶离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一下子进退两难,愣在了原地。 袁叶离注意到了管家的神色,悄悄朝他点头示意,林管家见袁叶离都点头了,也不再犹豫,立刻带着几个嬷嬷进去了。 等待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漫长,袁梦芙和陶月兰自然急着想快点看到袁叶离跪地求饶。 王昌玲急着除去“袁家嫡女”这个阻碍她成为袁府真正女主人的眼中钉;袁辰玉则担忧着姐姐会被人栽赃陷害…… 众人各有各的心思,反而最冷静的却是袁叶离这个当事人。 因为这一切事情都已经在她掌控之中,她只需要等着看她们如何收场。 众人正低声讨论着今天这事儿,突然听到袁辰玉尖叫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袁叶离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一阵发软,若不是袁辰玉眼疾手快扶着,此刻怕是已经倒在了地上。 顿时院子里又是一片慌乱,沈大夫在伺候着袁甫阳,自然不能再让他过来。 孙绛立刻吩咐人去外面请大夫过来,又让人扶袁叶离回房去。 袁梦芙显然没预料到这种情况,可她特意吩咐了芸香让夏鹤把那扎针小人放入了袁叶离的卧室,若是让袁叶离回卧房去休息,那岂不是就搜不到证据了? 她精心设计好这一切,怎么可能让袁叶离这么轻易逃过去。 她想也没想就立刻叫了出来:“不行!” 众人纷纷向她望去,连陶月兰都有些意外。 袁梦芙见话是收不回来了,狠了狠心说了下去。 “ 姐姐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可能这么巧突然在这个时候就病了?怕是心里有鬼,害怕有人在你房里搜不出什么来吧!” 袁辰玉本就担心袁叶离,此时听袁梦芙这样说话,哪里还忍得住。 “袁梦芙你别太过分了!我姐姐都吐血了,你还这样不肯放过她,你到底是居心何在!” 孙绛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她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可袁梦芙这丫头确实是越来越不懂事了,果真是一点儿家教也没有!想到这儿,孙绛对袁梦芙越来越不满了。 孙绛正要发话,袁叶离却冷冷开口了。 “既然妹妹都这样说了,我现在回房岂不是就洗不清这冤屈了?既然这样,那让他们先搜完就是,我还撑得住。我也想看看我这院子里还有些什么东西!” 袁辰玉哪里肯依,可袁叶离还是一脸倔强,让孙绛甚是心疼,孙绛看她这般懂事,怎肯让她受苦,开口也劝了两句。 袁叶离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就扶着袁辰玉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正当气氛尴尬时,管家带着人出来了,脸色有些不好看。 袁梦芙看到跟在管家后面一 个嬷嬷手里拿着的一个用手绢包好的东西,脸上难掩得意的神色。 她就不信袁叶离今天不栽在她手上! 管家让嬷嬷把东西呈给孙绛,那位“天师”一见这个,顿时严肃起来:“没错,这个正是府中不干净的东西!” 孙绛的脸色也开始变了,她没想到真的在袁叶离院里搜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打开!” “天师”得了吩咐,立刻把东西拿过去,一层一层把手绢摊开。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被这不知名的东西吸引了。 等到东西完全摊开,“天师”却有些傻眼了,袁梦芙远远地看到就是她吩咐让人放进袁叶离房里的东西,更是激动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天师”有些犹豫地说:“这是……一种诅咒之术,宫里也见的不少……” 他还没说完,袁梦芙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指责起了袁叶离:“姐姐,你怎么用这种东西诅咒父亲呢!就算是父亲有时对你缺乏关心,可你也是他的女儿啊!” “天师”见袁梦芙越说越起劲,心里越发慌乱,本想打断袁梦芙,显然却没有成功。 众人听了袁梦芙的话,底下又是一场骚动。 第22章 袁梦芙露馅 袁叶离见袁梦芙这么愚蠢的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心里暗暗庆幸,她果然没有料错。 这袁梦芙果然没有辜负她的好意,这下倒是省了她的事儿。 众人此时都一股脑儿地看着她,看袁叶离究竟怎么解释。 谁知袁叶离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反而脸上带着丝丝笑意。 “这倒是奇了,我倒是不知道妹妹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你连东西都没看到,到底是凭什么就说是我诅咒父亲,才害父亲生病的?” 袁梦芙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一时竟有些慌乱,不知道说些什么。 孙绛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冷冷地看着袁梦芙,却也没有说什么。 袁辰玉却是有些等不及了,一把夺过那“天师”手里的东西,众人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针扎的小人,可小人上赫然写着袁叶离的名字! 这种东西一直是大忌讳,一旦和巫蛊沾上关系,不死也是半条命。 现在居然从袁叶离房里搜到了诅咒袁叶离的扎针小人,众人一下都有些懵了。 此时再回想起刚刚袁叶离吐血的场景,难道这受了诅咒的竟是袁叶离不成? 袁梦芙心里 顿时也乱了,那东西是她亲自准备的,明明那上面本应该是袁甫阳的名字,为什么会变成袁叶离的! 袁梦芙有些不甘心:“这不可能,不是这样的,这肯定都是你演的一场戏!” 袁辰玉早就忍不了袁梦芙了,还没等袁叶离说话,就站了出来,声音里带着怒气。 “照你这么说,我父亲生病就是我姐姐诅咒的,而我姐姐吐血就是她自己诅咒自己的不成!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袁梦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陶月兰急忙拦住了。事情的发生已经超出她的意料之外了,再说下去只会惹祸上身。 此时孙绛派人去外面请的大夫已经到了,屋里也已经搜过了,孙绛急忙让人把袁叶离扶进屋里,让大夫为袁叶离诊治。 大夫诊治过后,说袁叶离只不过是急怒攻心,好生休养后就无大碍了,孙绛听了这话,心里更是多了些愧疚。 袁叶离并没有睡下,还是挣扎着坐起来对着孙绛和王昌玲解释这件事。 “祖奶奶,母亲我绝对不会做出诅咒父亲的事情,而妹妹没有丝毫证据却一再逼问于我,我倒是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袁叶离顿了 顿,又接着对孙绛说:“父亲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必也只有沈大夫知道,而沈大夫既然诊治不出,那么我想第一步应该是另请大夫才是。” 孙绛看到这里如果还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话,那她也真的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再看那站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的“天师”,她有些气不打一出来:“还不快把人给我请出去!” 再看看袁梦芙一脸不快的样子,心中有了些火气,对着袁梦芙大声说道:“你若是伤没好,就好好给我在房里呆着!若是伤好了,就去给我乖乖跪祠堂。没事别给我出来装孝顺!” 祖奶奶一向对她们这些孙子孙女都很好,袁梦芙哪里见过祖奶奶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顿时就被吓得再也不敢说话了。 陶月兰也隐隐明白了些,急忙为女儿求情:“母亲息怒,我回去定当管教好芙儿,还请母亲息怒,保重身体。” 这场闹剧到此才算是真正结束了。孙绛看着这满屋子的人越发心烦,挥手让众人都散了,只有袁辰玉留了下来照顾袁叶离。 等到房里只剩下了她们三个人,孙绛这才慢慢开口:“叶离,今日的 事让你受委屈了,祖奶奶不该不信你。” 袁叶离虽然因为祖奶奶不信任自己有些不快,可她也明白祖奶奶是因为担心父亲,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祖奶奶,今日若是这件事发生在弟弟妹妹们身上,我想你也会这样做的。你只是担心父亲,我明白的。” 孙绛见她这般懂事,心里对她的喜爱更多了些,心里也变得舒坦多了。 “总归是祖奶奶对不住你们,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你好好养伤,这几日好生歇着。” 孙绛走后,袁辰玉这才来口问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叶离自然不会瞒着这个弟弟,吩咐春燕把夏鹤带上来,夏鹤今日一直被秋鸢关在屋子里看着,生怕她出来怪事。 夏鹤一上来,就是向袁叶离不停的求饶,袁叶离听到这些只觉得心烦:“行了,你也别说废话了,你给大少爷仔细说说这件事就行。” 夏鹤立刻一股脑儿地全都说了,袁辰玉越听越气愤,却碍于夏鹤在场不好说话。 袁叶离自然懂得袁辰玉的想法,便准备先打发了夏鹤。 她直接吩咐站在身边的春燕:“你去找林管家,让他把夏鹤送出府 去,再也不许回袁府,否则,我定不会再留情面。” 夏鹤见袁叶离饶了她性命,还送她出府,急忙朝袁叶离磕头致谢。虽 然她被赶出了袁府,可她若是还住在府上,想必袁梦芙也绝不会饶了她。 相比下来,她能出府是最好的结果了。 等到夏鹤被带走后,袁辰玉才十分气愤地骂起了袁梦芙。 “那袁梦芙果然和袁弘晏是亲兄妹,都是一路货色!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袁叶离看着一脸稚气的弟弟说着这话的样子,心里甚是安慰。 还好,她还有弟弟陪在身边。 袁辰玉这才想起刚刚袁叶离吩咐时提起了林管家,心里有些不解:“姐姐什么时候跟林管家这么熟了?她不是王昌玲的人吗?” 袁叶离早就猜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微微一笑。 “偶然救了他一命罢了,他这个人虽心思有些不正,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有了他帮忙,也替我省了不少事儿。” 袁辰玉这才放下心来,他时常不在府里,最担心的莫过于她这个姐姐了。 她这个姐姐性子一向懦弱,可这次回来,他却觉得他的这位姐姐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第23章 王昌玲受责 那日风波过后,沈大夫据说被老夫人亲自下令被赶出袁府,另请大夫过来为袁甫阳诊治。 可是袁梦芙给袁甫阳下的头疼药药效早已消散,连新来的大夫也查不出来什么,此事也就就此作罢。 可又过了几日,袁甫阳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那日请“天师”入府作法的事,顿时大发雷霆。 袁甫阳自然不敢责怪老夫人,便只拿王昌玲撒气,狠狠斥责了一番。 袁甫阳去派人请王昌玲过来的时候,王昌玲还很是得意,兴高采烈地带着柔歌就过去了。 王昌玲一脸笑意地才刚进门,袁甫阳就是一声冷喝:“你还好意思笑得出来?你平日就是这么管理袁府的不成!” 王昌玲一时被吓着了,一脸的惊讶:“我这是做错什么了?” 袁甫阳见她还不知错,心里的怒火更盛了:“亏你也是读过书的大家闺秀出身,竟也信那些唬人的巫蛊之术!母亲老糊涂便罢了,你也不知道劝着,我袁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王昌玲一直就怕这件事被袁甫阳知道后责怪她,一直吩咐下人瞒着袁甫阳,却不知道竟还是让袁甫阳知道了,该死! 她自然不敢和袁甫阳顶嘴,尽管心里听了这话不太舒服,可脸上还是强装出笑意。 “老爷别生气,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是沈大夫说这府里不干净,又恰好被母亲听到了,这才吩咐人去请大师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袁甫阳最见不得王昌玲这尽把责任推托给别人的这副样子,不觉得愈发烦躁。 “说来说去就是你什么错都没有了?你是当家主母,所有事情都要负责,你如此推托,可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王昌玲心里确实觉得自己本就没错,却也不敢真的附和,便干脆不答话。 袁甫阳看到王昌玲这副样子更是一脸怒气:“就算是如此,可你居然还让府上那些男丁去搜听雨轩,你这个做母亲的竟也狠的下心让叶离受这样的委屈!就算她母亲再不济,她也还是袁府正儿八经嫡出的大小姐,若是让这件事毁了她的名声,我看你要怎么交待!” 王昌玲心里暗暗懊恼:这件事确实是她鲁莽了,那么多人在场看着,她就算再不待见袁叶离也不该做得这样明显,现在反而还落下了话柄。只是现在想来确实迟了。 王 昌玲看着袁甫阳一脸恼怒的神情,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若是袁甫阳一怒之下夺了她掌管袁府的权利,她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些,她只好急忙认错:“老爷,这事确实是妾身的不是,当时事发突然,是我太欠考虑,幸好最后并未酿成大错,以后决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袁甫阳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可还免不得要教训王昌玲几句。 “你知道就好,找个机会去给叶离陪个罪。既然是袁府的主母,就该有主母的气度。若是这都容不下,那就趁早退位让贤!” 周围的下人还在旁边,见到这样的场景都深深把头埋了下去。 可王昌玲还是觉得无比的丢脸,对袁叶离无疑充满了怒气,若不是因为她,她怎么会这样当众被袁甫阳这样责骂? 袁甫阳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对了,听说叶离病了?” 王昌玲怕袁甫阳因为那事又责怪她,急忙解释道:“老爷,这可不是我吩咐的,我也心疼叶离那孩子。可芙儿那时也来了,非说叶离是心中有鬼才故意装病,这才气得叶离赌气不肯进房去休息。” 袁甫阳哪里知道还 发生了这种事,刚刚才缓和些了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起来:“什么!还有这种事?” 王昌玲哪里知道袁甫阳不知道这件事,心里懊恼不已,可话都说了,也收不回去,索性一下都说了:“是啊,叶离坚持要让他们搜过了才进去,我说了她也不听!” 袁甫阳哪里知道袁梦芙还这么有本事,还这样小,心思就这样狠,若是放纵下去,那以后还了得? “吩咐下去,润月阁用度全部减半,袁梦芙既然病好的能到处瞎捣乱了,明日就给我去跪祠堂!” 王昌玲见袁甫阳不再追究她,心里才略略放心了些。又还一箭双雕让陶月兰受了罪,她最是高兴不过了。 可经过今日这事,她对袁叶离充满了不满,再想到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地位,她心中更是烦闷。 也许,陶月兰说的没错,袁叶离绝不是好惹的人物。若她懦弱无能,她倒是可以放过她。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她是该考虑考虑陶月兰的提议了。 大宅院里哪里瞒地住消息,这袁甫阳责骂王昌玲的事没半天就传到了各院。 袁叶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弟弟 袁辰玉说话儿,春燕突然来禀报这个消息,倒是把袁辰玉乐得不行:“哈哈,我就说袁梦芙会遭报应的,这样欺负姐姐,我看她是活的不耐烦了。” 袁叶离也是心情极好,袁甫阳居然肯为她做主,这样的现象自然是好的。说明这袁府嫡女的身份多还是有些作用。 她正这样想着,秋鸢上来禀报说林管家来了。 袁辰玉可是知道这位林管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脸不耐:“他跑来这里干什么!” 袁叶离听了这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你可还要感谢他呢,王昌玲下了命令,府里不许透露给父亲一点儿风声。若不是他,你以为父亲凭什么会这么快就知道前两日的事情?” 袁辰玉显然有些不相信:“真的?” 袁叶离也有些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你若是不信,把他请进来问问不就行了,看姐姐有没有变聪明了些,一猜就中?” 袁辰玉见袁叶离这样说,也不好再拦着林管家不让他进来,只好微微点了点头:“那好吧,那看来我还得谢谢他才行了。” 袁叶离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立刻吩咐秋鸢去把林管家请进来。 第24章 丫头白鹭 此时的袁府里正飘着漫天飞雪,院里的点点红梅傲然挺立在风雪中,给听雨轩增添了不少的生气。 袁叶离是个不费事的人,听雨轩院里几个丫头闲着没什么事,得了袁叶离的准允后,约在院子里打起了雪仗,一阵阵欢声笑语一直飘到了院墙外面,或是更远的地方。 林管家今天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她显然是拘束惯了,听到这笑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院子里的人怎么都这样没有规矩?大小姐也不管吗?” 林管家好像早猜到了她会这样问,脸上多了些笑意:“大小姐是个妙人儿,更是个好人。做她的丫头定不会委屈了你,她是爹的救命恩人,你爹我虽然别 的时候有些混蛋,可还是知恩图报的。你一定要好好替我报答大小姐的恩德才是!” 原来跟在林管家后面的这个小丫头,便是这林管家唯一的一个宝贝女儿。 袁叶离看到林管家还带了个丫头进来,以为是随身侍候的婢女,也并没有多想什么。 林管家恭恭敬敬地朝袁叶离和袁辰玉行过礼,袁辰玉对这个管家倒是没什么好脸色,倒是袁叶离一脸笑意:“林管家若是来我这听雨轩这么勤,被夫人知道了可不太好。” 林管家倒是早就想到袁叶离会这样问,也不由地被袁叶离这句调侃逗笑了:“无妨,今日我可是办正事才过来的。就是夫人问起来也没关系。” 袁叶离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惊讶:“哦? 有什么正事是我不知道的?” 林管家这才把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小丫头拉在前面来:“老奴要送小姐一份礼物,还望小姐别嫌弃才是。” 袁叶离这才注意到这小丫头,可仔细看了看却也没发现什么特别:“她?” “没错,上次就是因为我的疏忽,让三小姐把夏鹤安排进了听雨阁,这才弄出了后来这些事。小姐把夏鹤打发了出去,按例是该由我另再安排一位丫头送过来。只是这次的人选是我亲自确定的。” 林管家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就是我小女白鹭,她自小学过武,跟在小姐身边保护正是再好不过了。” 袁叶离更是惊讶,她显然没想到林管家会把他女儿送过来保护她,她顿时有些不知 道说什么。 袁辰玉显然也没想到这林管家居然还有这么有人性的时候,有些惊呆了。 林管家好似生怕袁叶离拒绝,急忙又说:“小姐放心,白鹭自小并不在府中长大,府中并没有什么人知道她是我女儿,不会给小姐添麻烦的。何况我能为小姐做的事就这么多,还请小姐不要嫌弃才是。” 袁叶离听了这些,心里生起些许感动,听了最后那句话,更是笑着说起来。 “林管家可别谦虚,你为我做的事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若不是林管家跟我父亲透露那天的事,还是谁会有那么大本事让我父亲知道已经被瞒住的事儿呢?” 林管家听了这话,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小姐真是蕙质兰心,以后 鹭儿跟在小姐身边,要是学得小姐的一半,便是极好了。” 袁叶离自然笑着答应:“既然这样,便就让白鹭跟着我吧。还得多谢林管家割爱了!” 二人再寒暄了几句,林管家自知自己不能多留,便主动告辞了。 袁叶离这才仔细地看了看留下来的白鹭,安安静静地,倒是个懂事的丫头。 白鹭见这位大小姐一直盯着她,微微有些紧张,急忙跪下:“大小姐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小姐,报答您救我父亲的大恩。” 袁叶离立刻上来扶她起来:“你既跟了我,只要忠心为我做事,我也必不会亏待你。以后也不必这么多礼数。” 白鹭倒显得有些腼腆,小心地应了。 而王昌玲这边,又有了动作。 第25章 考虑 陶月兰正在房里坐着喝茶,忽然听下人禀报王昌玲来了,脸上多了些不知名的笑意。 她倒是十分热情地站起来迎接王昌玲,虽然王昌玲直接无视了她的表情。 陶月兰也并不在意:“姐姐亲自来润月阁,想来是考虑好了?” 王昌玲也不跟她绕弯子:“是,我考虑过了,你的想法确实不错,我们先一起联手除了这碍事的人,再来解决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迟。” 陶月兰一点也不意外,她太了解王昌玲了,她不会容许任何人挡她的路。 “那既然我们达成了一致,妹妹有什么想法?”王昌玲今天来就是特意来商量这事儿的。 陶月兰显然早就有了主意:“姐姐莫急,我自然也有法子。你想,一个未出阁的女 子,最重要的是什么东西?” “那自然是贞洁。”王昌玲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心里暗暗感叹这陶月兰果然是心狠,她以后若是不警惕,只怕迟早也会栽在她手上。 陶月兰对这个答案显然很满意:“我们既然做了,就要狠一点儿,不给袁叶离反扑的机会。既然这样,我们就直接从这个入手定不会错。” 王昌玲也知道陶月兰说的不错,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陶月兰继续说道:“若是寻常人,老爷定会为了维护袁府声誉瞒下去。可姐姐可别忘了,老爷昨日说了,过两日要请晟王来府中作客,那时候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你要对晟王下手?这未免也太冒险了。”王昌玲一脸的不可置信。 “姐 姐放心,我已有安排,必不会牵连你我二人。此事还需再商议,只要你我好好筹谋,此事一定能成。” 王昌玲想想陶月兰说的确实有道理,又见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便应了下来。 这日天空放晴,是严冬里难得的好天气。听雨轩院子中的红梅上还残留些许积雪,阳光折射之处,无一不融化,平添了几分晶莹剔透。 袁叶离在房间内听到院子外下人清扫积雪的声音。再看向窗外的好天气,在心中算了算时日。 近了,就是这两日。 才这般想到,便听有推门声响起,脚步声紧随而至。袁叶离抬眼看去,原是白鹭那丫头进来添加炭火。 袁叶离思索了一下,终是没有忍住心中的异样,却偏生装作不经意的样 子:“府中近日可有贵客要来?” 尾音的轻微颤抖,很好的被她隐藏掉,却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自己。 白鹭添加炭火的手一顿,连忙放下炭火低头恭敬回话:“回小姐,听说今日晟王会来府中用晚膳,全府上下都在准备。” 今晚……果真还是逃不过。袁叶离闭上了眼睛,前世的场景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中,少顷,额头上溢出点点细汗。 白鹭见她神色有几分异样,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候,袁叶离便睁开了眼睛。神色已恢复与平常无差异,只是眉间有少许疲惫。 袁叶离见白鹭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下意识开口:“你先下去吧。过些时候再来添炭火。”袁叶离尽量保持语气平缓,不显怪异。 白鹭犹 豫了一下,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将炭火收好,步伐极轻地出了门。 室内只余袁叶离一人,空气却渐渐凝聚,有寒芒从袁叶离的眼角迸射出来。 前世的今天,是她袁叶离身败名裂之日。 今世,绝不再重蹈覆辙,那些一心盼望着她下地狱的人,都该下去领教一番。 思及此,袁叶离竟有几分按耐不住,她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今晚她也要让陶月兰她们尝一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而另一边王昌玲看着时辰渐渐逼近,亦有几分按耐不住心情,还有几分放心不下。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将晟王划入暗算之人的行列,也从未敢想。 为保不出差错,王昌玲再次踏入润月阁,即便知道陶月兰有几分不待见自己。 第26章 重逢 陶月兰听下人将消息带到,轻蔑地勾了勾唇,原来这王昌玲也不过是纸老虎,这般心慈手软胆小怕事,怎配作一家之母。 待王昌玲推门而入那一刻,陶月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 “这时候姐姐不在房中梳洗打扮,怎的有空来我这润月阁走动?” 明知来者为何,却硬是绕着弯子,为的便是要让王昌玲难堪。却还不好做的太过,只得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出来。 王昌玲不动声色的避开陶月兰话中的弦外之音,开门见山:“今晚的事你可都打点好了?” 陶月兰笑容更甚,眸子中划过一抹狠绝:“自是早早便打点好一切,怎好教姐姐忧心。” 如毒蛇吐着信子一般,冷血到可怖。 “目的达成, 我们各走各的路。”王昌玲冷哼一声,表面镇定,心下却暗自思量。 此人如此心狠手辣且行事果断狠绝,只怕日后更加不好对付,今晚的事若成功还好,若失败……便趁此良机扳倒她,无论是哪一种,她都稳赚不赔。 陶月兰哪里想的到王昌玲的心思,只自顾自地想着等袁叶离身败名裂后应该如何扳倒王昌玲,坐上家母的宝座。 两人各怀鬼胎,少顷,王昌玲回到自己住处,叫来下人:“参与今晚之事的人全部换成我们的人,若有变故,统一口径。” 下人恭敬应允,匆匆退下。 王昌玲独自坐在贵妃椅上,她总是隐隐觉得今晚会有变故发生。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夕阳不留余力的洒着余晖,橘色的夕阳 使寒冷的冬日笼罩着一层暖意。却不是真的暖了。 袁甫阳携家眷在府门口等候晟王,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名黑衣男子策马而来,仿佛天降神兵,英气逼人。 男子将马停在不远处便下来牵着马走到众人面前,将马绳递给府中小厮后略微一笑,薄唇轻启:“诸位久等了。” 剑眉星目,容貌如刀刻,英俊冷硬。周身散发王者的尊贵与霸气,却又优雅有礼。袁叶离只听声音也知道,此人便是晟王卫晟云,她前世的夫君。 袁叶离看着眼前即熟悉又陌生的卫晟云,心情复杂。 “臣携家眷,见过晟王。”袁甫阳说罢,与众人一同行礼。 袁叶离心中虽不愿对卫晟云如此卑微,却不得不忍得一时,与之一同弯腰行礼 。 “中书大人客气了,本王叨扰贵府,倒是有劳中书大人费心了。”晟王当真如传言一般彬彬有礼。 袁甫阳表现出几分受宠若惊,笑着带路:“晟王里面请。” “中书大人请。”说罢便与众人一同入府。 期间府中女眷所见卫晟云之后无一不称赞晟王为人温和有礼,不似在战场上那般血气方刚。 袁梦芙更是羞红了脸颊,时不时地抬眼偷瞄卫晟云,待察觉到他可能冲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又很快低头。 唯有袁叶离跟在后面面无表情,只有她知道,卫晟云的真实面目是什么样子。 心中有多清楚现下便有多恶心,衣冠楚楚,人面禽兽。 纵使她再不愿与卫晟云接触,也不得不找机会提醒卫晟云等下用膳时 需注意什么。 但偏偏卫晟云与袁甫阳走在最前面,她根本没有机会靠近他。 而她又不方便叫他与她私下见面,那难免会让人起疑心。 待众人在正厅入座,袁叶离更是没有机会接触卫晟云,想到等下去餐厅路上亦无机会,不免有几分忧心。 却不想这忧心未能很好的隐藏,被卫晟云尽收眼底。 卫晟云微微勾起嘴角,在与袁甫阳的交谈中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久闻中书大人府中红梅开的娇艳,不知可否有幸见识一二。” 袁甫阳虽然心中有些奇怪,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违背晟王的心意,急忙应下。 哪料卫晟云继续说道:“听闻府中大小姐对红梅很有见解,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众人都有些愣了。 第27章 移花接木 袁叶离抬眼,恰巧撞上卫晟云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眸子太过深邃,太过深不可测。 一联想到前世的种种,便从脚底蹿上一股恶寒,后脊发凉,旋即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却见袁甫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叶离,难得晟王有此雅兴,你来为晟王带路。” 袁叶离心中虽然仍有几分犹豫,却也知道机会难得,立刻起身微微福身:“是,爹爹放心,女儿定会尽心尽力服侍晟王。晟王请移步。” 说罢低着头等着卫晟云先走。 “中书大人,我们晚些见。”卫晟云客客气气的尽足了礼仪。 “晟王请。”袁甫阳起身作了个请的手势。 卫晟云起身率先一步出了正厅,袁叶离头微垂,眉眼温顺地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府中红梅林,两道身影一黑一紫,一冷硬一温顺,莫名相配。 纵使如此,仍是一路无话。二人之间气氛虽有几分淡漠,却并无尴尬。 袁叶离在心中组织语言,卫晟云视线游离在红梅间,当真有一番雅兴。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好一朵孤傲的梅。”卫晟云突如其来的诗意,袁叶离有 些许微怔,下意识开口。 “岂止孤傲,宁独自绽放,不与世俗同流,简直高尚。”话一出口便觉不妥。 这个场景,前世是没有的,赏梅与吟诗,都是未曾发生过的事。 莫非……是她重生改变了什么?不,纵使她改变,卫晟云也不会有所改变。 他仍是他。 想到这里,袁叶离稍缓和的表情再度冷了下来,唇角微寒胜雪,眉间冷傲似梅。停在一株红梅下,绝色容颜与欲滴红梅相得益彰。 “晟王,晚膳酒水万万不可饮下,若有可能,请与您下座的男子交换。”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卫晟云微愣,漆黑的眸子深了几分,剑眉轻挑:“为何?中书大人府的酒水喝不得?” 故弄玄虚,为引得他注意吗?想到这里,卫晟云眼底划过几分轻蔑与鄙夷。世间女子当真无出奇的吗? 袁叶离深知即便解释,卫晟云也未必可以理解,索性闭口不多言,免得起反作用,只留下一句话便折身沿路返回—— “晟王大可喝下,中书府概不负责。” 卫晟云微怔,一股无名的火冲上头顶,她不过是中书府区区一个小姐罢了,怎 的有胆子如此待他,出言不逊,哗众取宠。可又偏生挑起了他的兴致,若听她一言,又会是如何? 待卫晟云跟随袁叶离来到餐厅,已是一桌人等他入座。 “红梅确实娇艳,一不留神竟忘了时间。”卫晟云一言算作解释。轻飘飘一句便将餐厅内略有拘束的气氛冲淡许多。 “晟王好兴致,时辰恰好,晟王请上座。”袁甫阳对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自谦道,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诸位请。”待他入座后,一众家眷才入了座。卫晟云很自然地扫了众人一眼,在下座的男子身上稍作停留,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看不出异常。 众人皆入座后,下人开始逐次倒酒。各人身前酒杯倒满酒后,卫晟云一手轻轻转动酒杯,一手搭在桌上。 “粗茶淡饭,晟王莫要嫌弃。”袁甫阳见卫晟云不动,略带尴尬地出声客气道。 “这么多菜色,本王一时不知从何下筷。”卫晟云从善如流。 “晟王真会说笑,您什么没见过,还会因这一桌饭菜犯难。”袁梦芙很合时宜出声缓解气氛,说罢掩嘴娇笑,脸颊微红,人美声甜,无论如 何都教人讨厌不起来。 “小姐言重了。”卫晟云心下盘算着方才袁叶离所说之事,淡淡敷衍道。 旋即提起搭在桌上的手拿起筷子,却因衣袖不便而划落了汤匙。 汤匙乃是上品,故而没有摔碎,却落在袁弘晏脚下。 袁弘晏见卫晟云在看他,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视线,总归不会让他来捡吧?他可是中书府的堂堂少爷。 但卫晟云却不移开视线,这一切在转瞬之间,故而无人发现端倪。 袁弘晏只得放下面子,拦下了看着汤匙为难的下人,弯腰去捡。 “有劳袁少爷了。”握着酒杯的手带杯移动,又不动声色的将酒杯带了回来。 “晟王客气了。”袁弘晏有几分尴尬地将汤匙递给下人,下人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神,接过汤匙便小心翼翼地下去了。 “为庆祝晟王凯旋而归,在战场平下战乱,共同举杯敬晟王。”袁甫阳起身举杯,已有皱纹的脸上是久违的光辉,显然对晟王很是看好。 “诸位同饮方才尽兴,干。”卫晟云率先将酒水倒入口中。众人亦将酒水倒入口中,包括袁叶离在内。 陶月兰余光瞥见两 人一同饮下“特制”的酒水,唇角不受控制地勾了起来,不动声色地给王昌玲递了个眼神。后者收到示意,亦是勾起唇角,眼底尽是得逞之色。 而这一切都未逃出袁叶离的眼睛。前世便是如此,陶月兰与王昌玲两人同流合污,害得她受尽白眼咒骂。如今她已不再是前世那个懦弱胆小的袁叶离,这结局也该换一换了。 一顿饭不紧不慢地用了一个多时辰,待用过晚膳,已是临近初夜,天色已晚,卫晟云孤身一人,自是不便离去。 “老爷,听雨轩附近有间客房,妾身已派人收拾妥当,不如教晟王在那里将就一晚,明日用过早膳再回王府。” 王昌玲将一家之主的身份发挥得淋漓尽致,即在袁甫阳面前表现了一番,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实属一举两得。 袁甫阳并未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当下应允:“如此便要委屈晟王一晚了。” “本王久居边关,有容身之所已是万幸,中书大人不必拘束。本王客随主便。” 言下之意,有个地方给他住就好。 更何况,他隐隐觉得今晚会发生什么,现下离去未免有几分遗憾。 第28章 与虎谋皮 夜色渐深,残月西斜。冬日的夜晚寒风刺骨,呼啸的风声有几分瘆人。 听雨轩院子门口,一侍女模样的女子在门口徘徊,最终没能抵住刺骨寒风与事情断送在自己这里所带来的后果的联想,咬咬牙迈进听雨轩。 值夜班的秋鸢见有人进来,立刻迎了上去:“等等,来者是何人?小姐已经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谈。” 说罢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侍女,似是有几分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侍女停下脚步,朝房间望了一眼,对暗了的光线视若无睹。 “是晟王吩咐奴婢有事要与大小姐商讨,若误了时辰,恐怕晟王怪罪。” 晟王…… 夜已深,晟王怎的会教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前去他的房间?秋鸢心下暗暗思忖,表面上不动声色。 “我会转告小姐,你先回去吧。” 那侍女犹豫了一下,见秋鸢神色坚持,不得不退下。 再怎么说,袁叶离也不敢公然忤逆晟王。 侍女思忖着,不由安心了许多,却也并未走远,在听雨轩院外拐角处等候。 听雨轩内,侍女走后袁叶离的房间便点起了蜡烛,秋鸢将侍女的话一字一句地转述 给袁叶离。后者脸色愈发沉重,眸色渐深。 “小姐,需不需要奴婢前去回绝了晟王,晟王识礼,定不会为难小姐。” 秋鸢忧心忡忡道。若袁叶离深夜孤身进入晟王的房间一事传了出去,不知会惹来什么样的风言风语。 袁叶离起身为自己披上衣服,边走向门口边回应。 “不必,晟王难得有兴致寻我谈心,我若不去,难免教人以为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倒会落下话柄。”声音已渐渐冷了下来。君子,他卫晟云若也可叫做君子,天下岂不是再无小人。袁叶离唇角微勾,眼神隐带轻蔑。 “奴婢随小姐一同前去,小姐若有变故,叫奴婢便可。”秋鸢放心不下,执意跟随,袁叶离也未阻拦。 说到底,她是没有完全的把握,卫晟云到底会不会协助她。 只要一想到前世的种种,她至今仍觉后怕,卫晟云这个人,很危险。 而如今为了报复陶月兰和王昌玲,却不得不与虎谋皮,压下心中的抵触与不安,与卫晟云共同谋划此事。 袁叶离带着秋鸢,在那名侍女的注视下一路来到不远处的客房,敲门进去。 侍女确认袁叶离进了 卫晟云的房间,得逞地笑了笑,便转身回去复命。 卫晟云见来人是袁叶离,明显没有表现出奇怪。 抬手示意袁叶离随意坐,便不再开口,只等袁叶离组织好语言,将事情告诉他。 “我需要你的帮助。”袁叶离无心与他周旋,直接说出了目的。 卫晟云亦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稍作思索便道:“此事有违伦理道德,小姐为何以为本王会帮你?” 语气听不出情绪,表情控制的很是细微,唯有那双漆黑的眸子闪着寒光。 虽隐藏得极好,却未逃过袁叶离的眼睛。 毕竟,前世一同生活了那么久,卫晟云的心思她还是能够猜出一二来。 纵使如此,袁叶离仍不太敢注视那双漆黑的眼睛,那眸子有种蛊惑力,若看久了,会深陷其中的。 袁叶离避开他的视线:“晟王会不会帮我,心中不是已有了决定,又何须再问。” 其实他心中有没有决定她不知道,是不是协助她的决定她也不知道,她在赌,用前世对他的认知在赌。 若赢,足以翻身,若输,顶多不过错过了一个扳倒袁梦芙母女的绝佳机会罢了。 虽然可惜,可也只能如此。 卫晟云沉吟不语,突然轻笑出声:“你赢了,本王答应你,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袁叶离心头一紧,一股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前世的种种在脑海里翻滚。 会在这紧要关头提出来的,究竟是什么条件?这个赌注未免太大。 她不得不承认,她对他仍有几分畏惧,他很危险,且性格多变,稍有闪失便满盘皆输。 “晟王莫非要趁火打劫吗?”袁叶离语气已有了淡淡的轻蔑。 卫晟云不怒反笑:“本王还未说是什么条件,怎的怕了?” 她的一举一动,卫晟云尽收眼底。 “怕?我会找你?”袁叶离压下畏惧,抬眼对上卫晟云的视线,不卑不亢,与之对峙。 卫晟云嘴角微微一笑:“既然小姐答应了便好,本王定将竭尽所能协助小姐。” 等等……袁叶离瞳孔微张,转瞬即逝。 她何时应允他了?不知是何的条件她怎么随意应下? 袁叶离想反驳,对上卫晟云隐带笑意的眸子又止住。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动作之快竟有几分慌乱。 袁叶离叫来秋鸢,附在她耳边耳语几句,秋鸢听过后点了点头,神色变化几分 ,应允后便下去准备。 “待会儿要借你的房间一用。”袁叶离说这话时仍未看卫晟云。 后者不在意地默认,她想做什么,他大概猜到些许,今日那酒他若喝了,后果不堪设想。 好一个袁府大小姐,不仅胆大,还心思缜密,可惜是个女儿家。 “你从一开始便将我划入计划中,是也不是?”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到其他。 “是或不是,很重要吗?目的达到就好,管它什么手段。”这话,可是你亲口教给我的。最后一句袁叶离在心中冷冷说道。 卫晟云一愣,他早该想到,她根本不会认真回答什么。 而另一边被卫晟云迷得花痴的袁梦芙,在听了下人的传话后更是激动不已。 “此话当真?晟王亲口说要与我促膝长谈?” 莫非……莫非晟王对她一见钟情之后按耐不住寂寞寻她私下见面?若真是如此,她需不需要故作矜持一下,来个欲擒故纵如何? “回小姐,是真的,晟王亲自派奴婢前来传话,指名要找小姐谈心,还说今日未能与小姐赏梅实乃人生之憾,还望小姐不要怪罪。”下人垂着头看不清容貌,亦看不清表情。 第29章 将计就计 袁梦芙听了这话,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她就知道,卫晟云待她是不一样的,中书府的几位小姐中,除了袁叶离,也只有她与晟王说上了话,晟王待她温和有礼,怎会只是随口敷衍。 想到这里,袁梦芙心中犹如小鹿乱撞一般,再无法躺下,更无法故作矜持而不前去赴约:“快,更衣。莫要让晟王久等。”两人初次独处,她自是要在卫晟云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下人连忙侍奉袁梦芙更衣,始终低着头,教人看不清容貌。一心想见卫晟云的袁梦芙未发现半分异样,只当这丫头是拘束习惯了,不敢抬头看她罢了。 袁梦芙更衣梳洗后便在下人的带领下朝卫晟云住处走去,一路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忐忑。不知晟王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会不会助她平步青云,甚至铲除袁叶离。想到这里,袁梦芙暗自偷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另一边刚刚宽衣躺下的袁弘晏唤来了值夜班的小厮:“今日炉火怎的这般旺?再去掉少许,这屋子闷得要呆不住人了。” 小厮一愣,看了一眼不剩几块炭火的火炉:“少爷,炭火已经没有几块了,而且很快便会熄灭,若再减下去,只怕抵不住外面的严寒,少爷您身子要紧,还是不要再减去炭火为妙。”小厮尽职尽责 地劝说着,说着说着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分明室内温度已快与走廊中的温度一样,为何少爷还是觉得热?莫非身体出了异样? 袁弘晏烦闷地掀开了搭在腰间的棉被,从床上起来,穿上鞋子走到桌边拿起茶壶便直接往嘴巴里面倒水。顷刻间便将里面的水喝了个干净:“叫你干什么你便干什么,怎的这么多废话?”他也不知为何,今晚格外烦闷,身心皆甚是燥热。莫非在这寒冬他患上了发热的疾病?不成,明日定要找来大夫好好瞧瞧。 正想着,却见那小厮表情犹豫,不肯动手。心中燃着一股无名怒火,正要发作,房间门被推开,冷气呼啸着进来,袁弘晏顿觉清爽许多。待看清来人后不禁微微蹙眉,这么晚了这个小厮怎的这般不懂规矩,莫非有要事? “见过少爷,晟王为感谢今日晚膳中一事,特请少爷到房中一叙。”小厮低着头,一口中规中矩的语气,看上去便知是个见过世面的下属。 袁弘晏微愣,这么晚了晟王会寻他叙事?晚膳中他不过替晟王拾起汤匙,莫非晟王已将此事放在心上? “晟王可有说是何事?”若能与晟王交好,日后仕途无量。袁弘晏虽说觉得有些奇怪,可自然也不肯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 小厮的头更低了 :“回少爷,晟王只说少爷到了便知。” 袁弘晏心下正是烦闷,思量着正好出去吹吹冷风或许可以缓解,而若真是与卫晟云交好,只能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边袁弘晏跟随小厮出了门,那边袁梦芙已到了卫晟云住处。 袁梦芙远远便见房间中光线昏暗,卫晟云似是已经入睡,便犹豫了一下:“晟王若已歇息,不如我们明日一早再来?”这样既不失礼仪,又不会妨碍到卫晟云休息。只是……难得晟王有意邀请她,偏生未能见到她,多少有些遗憾罢了。 下人不必抬头便知道袁梦芙脸上掩不住的惋惜:“晟王吩咐过,若小姐来时房中无人,便教小姐稍等片刻,王爷去沐浴了,很快便回。”下人言语间刻意透露出“沐浴”一事,不仅阻止了袁梦芙原路返回的心思,而且还增添了留住她的筹码。 袁梦芙眼前一亮,脸颊微红,在这暗夜下无人看得出:“没有打扰晟王便好。” 如此说来……卫晟云是不把自己当做外人,视自己为己出。 虽然自己一介女流,但也不是没有想法,若是能够更进一步,像历代女中强人一般,呼风唤雨,这样未来不仅可以嫁入豪强,铲除异己更是轻而易举。 深夜造访,虽是不适,但这是她袁家,袁梦芙认为凭 靠卫晟云的人品,也绝对不会对自己有非分之想。 说不定可以借卫晟云一句话,宣告自己的婚嫁对象,若是达官贵人,这夜中密谈很是值得。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她不过是袁府一介庶女,对外说是庶女,但真实身份她知道,不过是一个捡来的丫头,若是自行婚娶,怎么可能有机会能嫁给达官贵人。可若是半夜出阁,等到众人皆知,还怕晟王赖账不帮忙不成? 下定主意,袁梦芙上前推开房门独自进了去,房间内一片昏暗,几盏摇曳的烛火闪着幽幽的光。袁梦芙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划过床单,又似是触到禁忌一般缩了回来。 这床,是卫晟云躺过的……袁梦芙一手按在心口,心跳如雷,呼吸跟着急促了几分。吸了吸鼻子,这才嗅到空气中淡淡的香气,味道很是独特,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袁梦芙缓缓绽开一抹笑,心下想着:看不出卫晟云模样彬彬有礼,竟还是个有情调的人。 袁梦芙坐在床边等待,不知是因为心急还是什么,莫名有几分燥热,呼吸间有几分急促。袁梦芙只当是自己过于紧张,想着卫晟云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待会要跟自己促膝长谈,她一心想着待会给卫晟云树立一个好印象,不 禁开始梳理起来。 正在整理衣冠,突然听见有脚步声渐渐靠近,袁梦芙心跳猛地加快,手上有了几分颤抖。近了,近了。终于推门声响起,袁梦芙来不及回头,想着日后总归要常来常往,便摆出大家礼仪,微屈身体,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悄朝门口走去。 “晟王,您睡下了吗?”袁弘晏以为既是晟王邀请他来,定会在房中等候,没想到房间光线如此昏暗,一副无人的样子。心下正奇怪,突然闻到一股陌生的香气,紧接着颓然倒地,不省人事。 刚刚开门的袁梦芙听得响声,慌忙开门,只看见月下一男子倒在地上,来不及点灯唤人,袁梦芙心惊,“这卫晟云可别猝死过去,到时候我可脱不了干系!” 不敢使唤吓人,袁梦芙摸黑将卫晟云拖拽到屋中,也没看清来人模样,只觉此人衣料华贵,定是卫晟云无疑。 可他为何无故晕倒,虽是看不清来人模样,袁梦芙贴近想要试探一下来人鼻息,却不料闻到一股浓香,当下干咳起来。 没一会儿,因为喘息困难,袁梦芙两眼一黑,晕死过去,紧接着身体不住的抽搐、痉挛,终于在片刻后失去了生机。 可怜那突兀晕倒的袁弘晏无缘无故成了杀人凶手,殊不知这一切都出自袁叶离的精心策划。 第30章 心计 许是血光太浓,残月都羞涩地躲入云层,墨色夜空下,两道身影立在客房房顶,如鬼影一般。 卫晟云对房中景色无半分兴趣,卫晟云剑眉微蹙:“你的目的达到了”。语气肯定且不带温度。 从一开始,他便被她所利用,借着他身份的优势来达到让自己妹妹性命无存的目的。当然,这也让他免去了许多麻烦,他可以不计较,甚至还有些许感激。 可他不解的是为何袁叶离不干脆将计就计,那样明日之后她袁叶离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嫁入晟王府,彼时再报复也不迟。飞上枝头变凤凰这等寻常女子梦寐以求的事,她为何不肯? 袁叶离收回视线,下面的袁梦芙已是灯枯油尽,她本便无心看这鲜活的死亡进程,但若不亲眼看着袁梦芙缓缓死去,她实在是不甘心。现如今她已看到自己想看的,自然没有再看下去的理由。 而袁弘晏与袁梦芙实际只为同姓,袁梦芙少时被袁家捡来,身世其实无人知晓。 听了卫晟云的话莫名觉得可笑,她的目的可远不止如此:“好戏才刚刚登台,我怎好无故退场。王爷若 还留在这里,明日怕是有理也说不清。”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期待明日的到来,今晚怕是要失眠,但失眠的人绝不止她一人。 卫晟云微怔,退场……也便是说,她已经将自己也算计进去了,已经没有后退的道路了吗。卫晟云看了她一眼,视线在袁叶离冰冷且带着讽刺笑意的唇角上停留几秒,移开视线,话锋一转:“小姐就不怕本王会反咬一口?” 袁叶离一愣,半响才回过神。她怎的一时得逞便忘了本,即便眼前的人再温和有礼,再进退有度,也改变不了什么,卫晟云仍是卫晟云。是前世那个心狠手辣弃情分于不顾的卫晟云,是个未知的变数,潜在的危险,随时可能会扑上来咬她一口。偏生还只咬那些致命的位置,一口下来鲜血淋漓,她毫无反击之力……吗? 不,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软弱无能任人摆布的袁叶离,况且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等等,她真的知道吗。现在所发生的这些,袁梦芙与袁弘晏的苟且,她与卫晟云在房顶的交谈。在前世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那么接下 来发生的事,她还掌控得了吗…… 越是想着,袁叶离越是恐惧。一股寒意从脚底钻入体内,紧接着四肢冰冷,面无血色,苍白的唇不可控制地颤抖着。袁叶离咽了口口水,折身走到房檐,从来时留下的梯子下去,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欲盖弥彰。 卫晟云未曾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反倒有几分怔住。跃下房顶一手扶住梯子:“怎么?这就怕了?” 冷冽的声音立刻唤醒袁叶离混沌的意识,袁叶离回过神,心下一顿。果然她还是不能在他面前变化自如吗?果然对前世的种种她还是畏惧的吗?果然她还是没长进多少吗…… 袁叶离想着,脚下一滑,险些从半空中摔下去。却也因此心智重回,冷静了许多。无论如何,她不能在他面前露怯,她的自尊不允许。 袁叶离回到地面时已恢复正常,看不出方才心思有何波动,袁叶离抬眼对上卫晟云的视线,一字一顿:“若晟王执意告发,那便告吧。反正我若被拉下水,自然也不会忘了拉晟王一把。我怕什么?” 即便是死,也要拉一人作垫背吗。卫晟云唇 角微勾,弧度冰冷:“小姐不要忘了,本王是王爷,就算是你告发了我,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模样有恃无恐,步步紧逼。 袁叶离顿时语塞。一股无名业火直上脑门儿,却碍于自尊无法发作。若是前世,她定会天真的说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事实证明,这只不过是天子为表自己正身黜恶随口而说的一句好话罢了,是不会作数的。 袁叶离吐了口气,只觉疲惫,与虎谋皮所带来的疲惫,时刻紧绷着精神所带来的疲惫,发自心底的畏惧所带来疲惫。 久违的疲惫感使袁叶离无心再在卫晟云这里逞口舌之快,话锋一转,从善如流:“晟王说笑了,以晟王的胸怀定不会做那样小人都不屑为之的事。又怎会有流言一说。” “小姐当真聪慧。”卫晟云再次对袁叶离刮目相看,懂进退的女子,世间可不多了。 袁叶离扯了扯唇角:“晟王谬赞,若无事民女便先行告退,晟王早些回府歇息才是。”明早定会有好戏,若有外人怎好演得尽兴。 说罢不待卫晟云回应,便抬脚朝听雨轩走去。背脊挺得笔 直,坚强到有几分倔强。卫晟云注视那道背影,星眸微眯。 袁叶离撑着身子回到听雨轩,她自然是察觉到了一路走来卫晟云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在严寒的冬日里都觉得灼热。 秋鸢见袁叶离脸色有几分不对,边替袁叶离更衣边轻声问:“小姐,事情可还顺利?” 袁叶离揉了揉眉心:“顺利。”她的疲惫完全来自卫晟云,她也再次体会到了他有多么难以对付。随口的一句话便可以击垮她所有的防备,频频教她措不及防。 “小姐……” “我没事,你先退下吧。” 秋鸢还想说些什么,但终是忍住了。退下去带上了门。 袁叶离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她本以为自己足够心狠手辣,足够镇定。没想到还是不及他卫晟云十之一二。 袁叶离睁开眼睛,眼眶猩红,眼中布满血丝。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果真如她所说,注定是要失眠。只是已不知是因袁梦芙身败名裂兴奋得难以入睡,还是因畏惧卫晟云而忐忑到无法入睡。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 袁叶离靠在窗前等待日升。好戏,就要开始了。 第31章 袁梦芙之死 第31章袁梦芙之死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西方探出头来,陶月兰已穿戴整齐带着侍女上门去找王昌玲。 并不是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而是她自己一人不确定可以将袁甫阳请到客房。 待她赶到王昌玲之住处时后者已然穿戴整齐,正朝门口走来,显然和她想到了一处。 “姐姐今日起得这般早,莫非是有好事?”陶月兰笑盈盈地迎上去,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若不是王昌玲与她共同谋划此事,当真看不出她有什么异样。 王昌玲再次在心中对陶月兰暗暗警戒,表面上却是与她一样,装作毫不知情:“是不是有好事,一同去了才知道。”话音落,视线扫过陶月兰,只见她眼中浮动着得意,眼底有淡淡的青色,虽上了妆,仍不难发现。想必与自己一样,兴奋到整晚都没能入睡。 陶月兰闻言眼前一亮,显然被说中了心思:“姐姐说的是,我们一同去给老爷请个早安。”话中的一语双关,王昌玲怎会不知。 两人一起出现在袁甫阳房中,袁甫阳不免有几分意外,两人素来不对付,今日怎的结伴同行了。 “今儿怎的起这么早?想得到来我这里请安。”平日这 时袁甫阳已在准备上早朝,不会有人前来打扰,更别提他的夫人们会特意早起来请安。 王昌玲自然听出来袁甫阳话里话外的含意,自知举动反常,但想到等会儿的重头戏,倒也不反驳:“老爷,妾身是有要事找老爷做主。” 袁甫阳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府中的事不是早就交与你处理,莫非有什么大事发生?”他清楚王昌玲的能力,除非是真的解决不好,否则是不会来找他的。何况今日还与陶月兰一同来。 王昌玲顺水推舟道:“正是如此,老爷。”顿了顿,视线朝门口扫了扫,确认无闲杂人等:“老爷,有一丫鬟来报,说是昨夜亲眼看到袁叶离进了晟王的房间,一夜没有回来。”说到这里王昌玲很巧妙地停了下来,等待袁甫阳的反应。 果然不出所料,袁甫阳顿时瞳孔微张,不敢置信:“此事当真?”看向陶月兰以确认此事。 陶月兰便是在等一刻,连忙笃定地点了点头:“老爷,您快去看一看吧,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袁叶离可还未出阁啊。” 不用陶月兰提醒,袁甫阳便已想到了,否则也不会额上青筋暴起,气得浑身直颤:“袁叶离这个不知 羞耻的贱女在哪里?!”未出阁便作出这种有伤风化的事,若传了出去,他这中书令的脸往哪儿搁?况且对方是当朝晟王,护国将军。他有苦都无处去说! 王昌玲皱着眉一副忧心的样子:“只怕还在晟王房间……”垂着眼睑教人看不清眼神,自然亦看不清其中的得逞之色。 袁甫阳听罢,不由分说地抬脚径直朝听雨轩的方向走去。袁甫阳脚下迈着大步,带着一股子劲风,可见其着实气的不轻。 陶月兰与王昌玲紧随其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幸灾乐祸与得意。 袁甫阳到了客房,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毕竟里面的是晟王爷,他火气再大也不好发作。却还是直接推门而入,他再忍让也有个限度。 袁甫阳进了房间来不及关门掩人耳目,便被房间中的景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不是袁叶离与晟王吗,谁来解释解释眼前的场景是怎么回事—— 床上躺着一个女子,一个男人半趴在床边,一手还搭在床边,无力的垂搭,女子呈缺水状态,暴露在空气中,胸口已没了起伏。. 天啊,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这是要遭天谴啊。 王昌玲来的 路上叫了几个下人一起来作证,确保可以做到让袁叶离永无翻身之日。见袁甫阳站在门厅不进去,以为他已被气的回不过神,便上前推了推他:“老爷,您莫要气坏了身子,这件事……” “啪”。王昌玲的话未说完,脸上便落下一个重重的巴掌,顷刻间左脸便肿了起来。王昌玲不可思议地看着袁甫阳,一股无名业火烧在心头。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要挨这一巴掌?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袁甫阳冷喝一声,“你倒是擦净眼睛好好看一看,那两人究竟是谁!” 袁甫阳的胸膛因怒火剧烈起伏着,他一吼,王昌玲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一股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心头,她竟不敢扭过头去看。 跟在后面过来的陶月兰恰巧看到这一幕,心里更是爽快,教你嚣张教你看不起人,她就知道老爷迟早会教训她。 不过袁叶离与晟王厮混,袁甫阳为何会打王昌玲?陶月兰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快步上前想看个究竟。不料被袁甫阳一吼:“还有你,都过来看看各自教育出来的好孩子!” 袁甫阳暴跳如雷,陶月兰不解地看向床铺,顿时五雷轰顶,呆立在了原地。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手下的下人明明亲眼看到袁叶离进了这间房间,可为何房间里的人不是袁叶离不是卫晟云,反倒成了袁梦芙和袁弘晏,他们的身份差之千里,闹出这种笑话真是大煞风景。 陶月兰久久不能理解这其中究竟发什么了什么,就连随后看过来的王昌玲也愣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快去把那两个畜生给我叫醒,都给我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中书府为何会发生这等恶事!”袁甫阳怒不可遏,一时忘了早朝一事,理智渐渐稀薄。 这一吼,两人皆抖了三抖,袁甫阳真的发起怒来,哪里有人敢反驳。陶月兰回过神来,指着床铺辩驳:“老爷……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梦芙她……” 陶月兰边说便看向袁梦芙,话到一半突然停住。随后瞪大了眼睛,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确认了什么之后奔向床铺:“芙儿,芙儿你怎么了,你醒醒,芙儿……” 自己身边的丫鬟做出这等下作之事,她这个主子面上自然无光。 袁梦芙的身躯已有几分僵硬,早就没了呼吸。陶月兰不敢置信地趴在袁梦芙的尸体上,悲痛欲绝。 第32章 窝里斗 怎么会这样,即便昨晚来到这个房间的是袁梦芙,也不至于会死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陶月兰红着眼眶看着已经没了生气的袁梦芙。 而袁弘晏则陷入了深度睡眠,似乎很是疲惫。陶月兰看着看着猛然惊醒。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间变成这样?陷害袁叶离没成,反而把自己的儿子搭进去了,袁梦芙死了就算了,毕竟不是自己的人,但袁弘晏可是她的命啊,就这样死了,她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想到这里,陶月兰发了疯一样扑到王昌玲身上,后者措不及防,险些摔倒。她本就压着怒火,如今陶月兰主动送上门,她刚好发作:“你发什么疯!老爷还在这里看着。” 陶月兰不理会王昌玲的怒吼,一心想来个鱼死网破。反正她的贴身丫头芙儿已经死了,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拖着王昌玲下地狱:“发什么疯,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我的丫鬟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这都是你一手策划出来的对不对,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王昌玲见陶月兰猩红着眼睛毫无理智可言,料到她会一时冲动拖她下水,便顺着她的话说:“这件事情是 你亲自策划出来的告诉我的,如今事情败露倒反咬我一口,你死了丫鬟伤心欲绝,我儿子被你陷害到这个地步我还没有找你算账!我儿子的一生若真的毁在今日,我王昌玲与你没完!” “我亲自策划?你不是也有参与,这件事情究竟不经过你这个当家主母的同意我怎么敢有这么大的动作,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参与了这件事!” 陶月兰越说越占理,王昌玲也不是省油的灯,眼看事情败露便将视线放在袁甫阳身上:“老爷,您给作个证人,这件事情究竟是谁指使的,我们叫下人来当面对证便可以水落石出!” 袁甫阳听了半响,颇有几分头疼,失去了一个贴身丫鬟,一个儿子出了这等事,他已经头疼烦闷,现下竟然还有人告诉他这件事情是他的一房夫人指使的。 袁甫阳只觉头痛欲裂,怒火攻心:“还不快去叫下人!”他只需要结果,无论处置谁。这件事情关系到整个中书府的名声,他必须处理妥当,不走漏风声。 下人已经在门口等候,在进门时王昌玲视线扫过每个下人,似是早就料到事情败露一般,下人表情拿捏的很是到位。进了客房一字排开跪在地 上,垂着头无一人先开口。 “你们只需要实话实说,我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袁甫阳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子,倒真有几分吓人。 下人通通看向陶月兰,似是有几分畏惧,皆不敢开口说话。袁甫阳见此情形看了陶月兰一眼,再次对下人说:“无需看任何人,有话直说。” “你们不用看我,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说给老爷听。”陶月兰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这件事本就是她与王昌玲共同策划,即便被罚也不止她一人,无需畏惧。 下人仍有几分犹豫,正僵持着,门外传来一道声音:“爹爹,您怎么也在这里?” 王昌玲闻言看向门外,顿时瞪大了眼睛,袁叶离?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袁甫阳亦有几分意外,王昌玲方才所说的明明是袁叶离与晟王,怎的生生换成了袁梦芙与袁弘晏。再者,晟王人呢? “你先进来。”想着,袁甫阳满心不解地叫住袁叶离:“大清早的你怎么回来这里?” 此话一出,数道目光聚集在袁叶离身上,若是前世她定会害怕地说不出话来,如今却不紧不慢地迈进客房:“昨夜四姨娘的丫鬟传话说晟王找我谈心,但我见天色已 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方便,便婉拒了晟王,想着今日一早前来赔罪……”话一顿,袁叶离好奇地看向室内:“晟王……” 袁叶离看清楚床上的景象,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收回视线,惊恐地捂住嘴巴,瞳孔微张,满是不可思议:“怎么会……”若她没有看错,袁梦芙的胸膛已没了起伏,也就是说现在看到的是她的尸体。 可袁梦芙怎么会死了呢? 前世她也是被下药后被强了,虽然名声尽毁又被赶出袁府,却并无大碍,为何换成了袁梦芙却不同?她虽一心想报仇,却从未想过要她的性命…… 袁甫阳却没有理会她的反应,亦没有解释,留意到她话中的关键:“四姨娘?可是陶月兰身边的人教你深夜来见晟王?”虽是对袁叶离说着,眼睛却是看着陶月兰。如此说来,陶月兰当真是主谋之一,至于王昌玲有没有参与其中,还有待审查。 “回爹爹,我在四姨娘身边看到过几次,绝对不会错的。”袁叶离乖巧地点了点头,看不出一点知情的样子。 袁叶离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她知道眼前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出不得半分差错。 袁甫阳怒瞪陶月兰一眼 ,大吼一声:“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陶月兰肩膀一缩,脸色泛白。袁叶离看似不经意的几句话将所有疑点全部转移到她身上,光是凭咬着是她身边丫鬟这一点不放便教她百口莫辩。再加上心虚,陶月兰一时反应不及。 “老爷,我们还是先听一听下人们怎么说,才好断定究竟是谁指使。”王昌玲看似好心提醒袁甫阳,实则是将对自己有利的点最大化。下人们会说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她早就料到事情有变故陶月兰便会反咬她一口,只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陶月兰有几分意外地抬头看向王昌玲,见后者正看着她更觉得奇怪。为何王昌玲不添油加火顺着袁叶离的话将她逼到死路,为何执意要听下人们的指证。她可没有天真到以为王昌玲会好心帮她。定是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她。 袁甫阳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你们一个一个说。”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说,终是在袁甫阳快要忍不住发火时,靠在边上的绿衣侍女颤抖着嘴唇开了口,开口之前还小心翼翼地看了陶月兰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听从四姨太的吩咐。” 第33章 闹剧落幕 陶月兰听了这话,心中怒火更盛,哪里还不明白这都是王昌玲早就计划好了的。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陶月兰本就愤怒,再加上受到袁梦芙身死的冲击,她的双眼变得更加猩红,双腿微微颤抖,已经快要站不住了。她微微扶住身后的桌子,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她心里更加慌乱起来:满脸不安地望着袁甫阳:“老爷,不是这样的!” 袁甫阳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心里充斥着一股愤怒正无处发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难道所有的人都冤枉你不成!” 陶月兰知道今日恐怕是完了,这时,她的手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尖锐的东西。 她顿时心头一喜:王昌玲,既然你今日要置我于死地,那我们便同归于尽好了!你也下去给我女儿一起做个伴! 她不再犹豫,手握住桌上的剪刀就向王昌玲刺去。 众人哪里想到陶月兰会有如此的举动,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反倒是袁叶离因为重生一世,警惕性比其余人高了不少,立刻反应过来推开了王昌玲,反而自己手臂被陶月兰手上的剪刀刮伤了。 袁弘晏这时已经清醒了 过来,看到屋子里这番情景,心里甚是忐忑:昨夜他不是来找晟王的吗?为何自己竟躺在了这儿。 而再一看地上还躺着袁梦芙,这个没有身份的死丫头,而且她的身躯已然冰冷,胸前也没了起伏。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急忙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推开了房门。 陶月兰已经被袁甫阳立刻命人绑了起来,挣扎不得。 王昌玲心里一阵后怕,若不是袁叶离,恐怕她现在真要吃苦头了,这正是一个好机会,王昌玲哪肯错过。 “老爷,妹妹只怕是疯了,你看,今日若不是叶离,只怕我现在就要下去陪芙儿了!” 她这一番话说的甚是委屈,陶月兰看着只是略微受了些惊吓的王昌玲,心中实在是不甘心。 此时看到袁弘晏从房里出来,更是激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愤怒。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押着她的人,疯也似的朝袁弘晏扑过去,一把拎住他的领子,差点让袁弘晏没背过气来,一边还喊着:“你还我芙儿的命!” 王昌玲顿时有些慌了,急忙指挥下人去扯住陶月兰:“这个女人疯了!快,把她拉开!” 袁甫阳看着面前这 几人闹得不可开交,心中更是烦躁。 看到袁弘晏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逆子!你可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袁弘晏刚缓过来一点,又见袁甫阳这般态度,又吓得急忙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王昌玲只得小心提醒他:“弘晏,你昨日是怎么到这里的?是不是也你四姨娘派人叫你过来的?” 袁弘晏反应倒是极快,头点的跟拨浪鼓一般。 “没错,昨日就是四姨娘身边的人叫我过来的,说是晟王有事相商,可我到了这儿,却没见到晟王,反而神智已经不清了,后来……后来的事,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王昌玲显然极是满意袁弘晏的灵机应变,也一边附和儿子的话。 “老爷,事情到了这儿您还不相信我的话吗?这就算我一个人冤枉四姨娘,可这么多人……一个个的不能都冤枉她一个人吧!” 袁甫阳脸色显然极是阴沉,显然在思考今日的一切。 王昌玲知道还得再添上一把火才行,眼里挤出几滴眼泪,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对着陶月兰说。 “妹妹,你我在府中这么多年,我也待你不薄,可你若是有 气,冲着我来就是,可为什么要去算计弘晏和晟王呢?弘晏是袁府的儿子,这件事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要毁了他的前程?晟王就更不必说了,此事若是让晟王知晓,只怕整个袁府都要谢罪了!” 袁甫阳本来念及二人多年情分,陶月兰又刚刚失去贴身的压簧,这一直是当自己女儿养的,可王昌玲的这番话却一下子打醒了他,今日若是晟王,袁府…… 想到这里,袁甫阳再看了眼还在发疯的陶月兰,很快下定了决心。 “陶月兰得了失心疯,不宜在住在润月阁,便派人把她锁入地牢吧。” 再看了眼房中已经死了的袁梦芙,袁甫阳的眼中只剩下了厌恶,继续吩咐道:“这个丫头原本就不是我袁家的人,随意找个地方埋了了事。” 陶月兰听了这些话更是激动,一脸凶恶地要朝袁甫阳扑过来,反而更是惹了袁甫阳的不喜:“快点把这个疯女人拖下去!” 很快,陶月兰的声音就慢慢远了,直到一点儿也听不见。 袁甫阳叫过管家,问起卫晟云:“晟王可是昨日就回了府?” 府中他心里一边暗暗祈祷着卫晟云什么都不知道。不然袁府 怕是完了。 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管家早就等在一旁等着袁甫阳的吩咐,不发一语。 此时见袁甫阳问起,才上前回话:“晟王一早就派了王府小厮过来回话,说府中有急事,他昨日用过饭就急着离开了。” 袁甫阳心里暗自庆幸,眯着眼睛警告站在这里的所有人。 “今日事一律不许外传,若有人问起,只推说是袁梦芙得了急病去了,陶月兰因为伤心欲绝得了失心疯。若是有人说出去了什么,可莫要怪袁府容不下他!” 今日除了这么大的事,下人们本就人人自危,又见袁甫阳发这样大的火气,更是吓得立刻跪在地上。 袁甫阳显得很是满意,再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袁弘晏,眉头微微蹙起:“你可别以为你什么事都没有!自己去领家法,再给我回去好好闭门思过!” 袁弘晏听了这话却像得了特赦令一番,急忙磕头谢恩。 若是平日,王昌玲肯定会求情,可今日即便她心疼,她也明白分寸,一顿家法而已,比起陶月兰和袁梦芙,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此事到这里已然揭过,看着眼前这副闹剧,袁叶离只觉得可笑。 第34章 姐妹情谊 袁甫阳处理完以后很快就离开了,时日不早了,他还要赶去上朝。临走前还狠狠撂了句话:“你若是管不好这袁府,我便让别人来管!以后若还出这些幺蛾子,你这个当家主母也可以退位了!” 王昌玲自然唯唯诺诺地答应,今日她虽然没有解决袁叶离,可也是大获全胜。她心里正高兴,虽说袁甫阳这话有些不中听,可她自然也不敢拂了老爷的话。 最后的这堆乱摊子自然就是王昌玲收拾。虽说袁甫阳吩咐让人把袁梦芙随便埋了就行,可林管家还是犯了难,到底袁梦芙是个姑娘,随便埋了,有失风雅,他也不敢擅自做主。 万一这老爷只是一时气话可怎么是好? 林管家只得上前去问问王昌玲的意思。 王昌玲想到这儿,脸上扬起一丝邪恶的笑意:“老爷可是吩咐了,随意埋了就是。我怎么好不听老爷的吩咐呢?这城东就是乱葬岗,你也不必太过费心,送到那儿就行了,自然就有那些狼啊狗啊替你们收拾的!回来了领赏就成了!” 这话听得让袁叶离心里一颤,她没想到王昌玲竟这般狠,袁梦芙现在连命都 没了,王昌玲居然还要这么羞辱她么? 袁叶离也不想再待下去,起身告辞。王昌玲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她,一番亲热:“今日倒是多谢离儿了,快回去让大夫看看,别留下疤才是。等我空下来,我定上门好好去谢谢你。” 袁叶离只觉得王昌玲虚伪地让她恶心。她也不知道今日为何会去推开王昌玲,可若是不推开她,今日只怕又要添一条人命,她并不想让自己手中沾满鲜血,她嫌脏。 她也不再去想,只客气地推托了一番:“不过是些小伤而已,母亲不必挂在心上。” 今日这事闹的府中各种闲言碎语,又是陶月兰下狱,又是袁梦芙身死,袁梦莹在府中却一直没有现身。 袁梦莹又怎会什么都不知道呢?只是她是个聪明人,有些东西绝对不可沾染,她很清楚。 早上陶月兰出门的时候并未带上她,她就在床上偷懒多睡了会儿。 青晗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她还有些奇怪:这青晗素日稳重,她才喜欢她在身边服侍,还提拔她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女,今日是怎么了? 青晗都忘了给小姐行礼,直接就开始叫嚷:“小 姐,大事不好了!你快快别睡了!” 袁梦莹微微有些不悦,若不是她知道青晗做事一向有分寸,她早就赶了她出去了。 青晗没等袁梦莹吩咐,就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今日一早府里都传开了,说袁梦芙——” 袁梦莹最见不得说话这般吞吞吐吐:“快说!她怎么了?” 青晗见袁梦莹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也不敢再这样,狠了狠心索性把事全说了出来:“我们夫人和大夫人今日一起请了老爷,说是梦去了晟王院子里一夜未归。老爷听了很是气愤,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三小姐被发现睡在晟王住的房里,而且还死了。” 袁梦莹乍听到这样的事,顿时被吓不轻:“她……死了?” 青晗不得不回答:“是。而且,二少爷也在……”青晗的声音越来越低,可听在袁梦莹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 她这个姐姐虽然一向不聪明,还总是任性耍脾气,娘也偏心她。可她们毕竟是好姐妹,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但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她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哪里受的住。 她本想立刻去看看情况到底如何,可是她 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抑制住了想要去看袁梦芙的冲动。 她心里很明白,这件事绝对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虽然袁梦芙说来和袁家没血缘关系,但到底挂着袁家女儿的名头,哪怕父亲平日再疼爱娘亲,这也是绝对不可能被被饶恕的。这关乎袁府的名誉。 而今日既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母亲一向疼爱那贴身丫鬟,自然会忍不住做出些冲动的事情。 而她此时若是再去求情,只怕父亲的怒火还会牵连到她。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想到这些,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青晗,你去给我盯着那边的动静,若是有什么事,回来立刻告诉我。” 而此时这场闹剧结束,青晗已经回来了。 袁梦莹一看青晗这幅表情,就知道她母亲和袁梦芙这场博弈都输了。而此时陶月兰还没有回润月阁,她隐隐猜到了事情恐怕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小姐,那大夫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倒了夫人身上,夫人百口莫辩,已经被老爷关在袁府地牢了!老爷还下令对外说夫人得了失心疯!” 袁梦莹还是没料到事态会如此严重,她有些 奇怪:“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就算因为袁梦芙的事,只要母亲推托一番,想必以父亲对母亲的宠爱,以及体恤我母亲失女之痛,也不会罚得这样重!” 对外称失心疯,那岂不是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青晗早就知道袁梦莹会这样问,立刻答道:“所有的人都指使昨日的事是夫人亲自所为,却不小心害了自己的丫鬟。夫人……一怒之下,刺杀了大夫人,还好被大小姐救下了。可老爷更是愤怒,这才罚的这样厉害。” 袁梦莹这才明白,又问起袁梦芙的下落。连母亲都被罚入了地牢,那袁梦芙的尸首怎么处置? 青晗这才想起来:“对了,我离开的时候正好听到大夫人跟林管家吩咐,说让林管家去乱葬岗埋了!” 袁梦莹此时的脸色已经看不出表情,语气冰冷:“这也是她的的报应。她总想着去算计别人,反过来还不总是被别人算计吗?不过姐妹一场,我怎么能让她曝尸荒野呢。你好好盯着林管家把尸首扔在了哪儿,我也好去送她一程。” 即便是个丫鬟身份,毕竟儿时对袁梦莹关照有佳,这份情,自然要还。 第35章 寒风刺骨 已是到了深冬,袁叶离出来的时候还是寒风刺骨,她却不觉得冷,只因她迫不及待来看袁梦芙今世的下场和她有何不同,父亲是否又会因疼爱这个女儿而按住不发?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袁梦芙竟是这样因她而死,她虽恨她,可也只是想让她们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可从未想过要她的性命。 初升的太阳照在袁叶离身上,她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寒气彻骨。 为什么到了这一世,会有如此大的不同? 白鹭一直静静地跟在袁叶离身边,此刻见她神色有些不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白鹭虽说是林管家的女儿,可袁叶离并不完全放心,她是活了两世的人,若是和上一世相比没有丝毫长进,她也就白活了。 她吩咐秋鸢平日多盯着,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反而是事事妥帖。 袁叶离又吩咐秋鸢瞒过所有人假意安排了一场在听雨阁的刺杀,此时白鹭和青竹正在袁叶离跟前伺候。 见有人直朝袁叶离而来,青竹吓得急忙闪到一边,而白鹭都来不及施展武功抵挡,生生替袁叶离挡了一剑。 袁叶离后来问她为何如此奋不顾身救她,白鹭仍是一脸谦卑。 “既然小姐救了我爹的性命,我这条命也就是小姐的,只要有白鹭在,绝不会让小姐受到丝毫伤害。” 袁叶离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自然对白鹭多了分信任。 这次的事她虽没有完全告诉白鹭,可也并没有瞒着她,此刻见她问起,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袁梦芙为什么会死在那里呢?明明那药只能……” 袁叶离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白鹭却还是听懂了小姐的意思。 她清楚昨夜有人特意来邀请小姐去晟王那里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今日死的若不是袁梦芙,只怕就是她家小姐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全然没有对袁梦芙的怜悯。 “小姐,你可别可怜她,若不是小姐昨日并未去晟王房里,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呢!她们也是咎由自取,想必是下的药下足了分量,二少爷又不是习武之人,哪里扛得住那么强劲的药效,可不是害了自己?” 袁叶离自然知道白鹭说的不错,可想到袁梦芙这一世的下场居然是一卷破草席扔在乱葬岗,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中思量 片刻,才向白鹭吩咐道。 “袁梦芙现在在府中是忌讳,只怕尸首已经悄悄送出去了,你去悄悄找你爹,说我想去送她一程,白日不方便,晚上请他派人给我带路罢。” “奴婢等会儿就去办,小姐还是快回去吧,等会儿伤口该感染了。” 二人回到听雨阁,袁辰玉已早在房里等着了,他刚从老夫人孙绛那边过来。 府中风言风语太多,他很快就打听到了今日的事,这才急急忙忙赶过来。 袁叶离显然没想到他在这里,微微有些吃惊:“你昨日不是说有急事处理吗?晟王来府上你都行了个礼就走了,怎么这会子来了?” 袁辰玉这才解释:“事情昨日便处理完了,索性一早就回来了,原本以为还能跟晟王叙叙事,谁知晟王却回府了。” “早上的事你知道了?”一早府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袁辰玉既然回来了,想必也不可能不知晓。 袁辰玉虽说听说了些,可也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才匆匆赶过来问袁叶离:“我早上回来便去给祖奶奶请安了,连祖奶奶那里都传出动静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袁叶离显然听到了重点:“祖奶奶也知道了?父亲没吩咐下人瞒着吗?” 祖奶奶一向身子不好,若还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怕是受不住的。 见袁叶离问起这里,袁辰玉讽刺一笑:“我们那位主母做事一向周全,哪里会告诉祖奶奶实情呢?只派人来说袁梦芙生了水痘,怕在府中住着感染给其他少爷小姐,已经被送到庄子里养着了,陶月兰这个娘亲放心不下,亲自过去跟着侍候了。” 袁叶离这才放心下来:“这样就好,若是真让祖奶奶知道了这事,还不定怎么气着。” 袁辰玉却没有心思顾着这些,他满心里想的都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袁叶离哪能不懂弟弟的心思:“袁梦芙和袁弘晏的事情,被父亲大夫人当场抓到,他们被发现的时候袁梦芙已经死了,陶月兰要刺杀大夫人,父亲大怒,让人押解到了地牢命人严加看守。” 袁辰玉深吸了一口冷气,他再怎样都没有想到居然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袁弘晏和袁梦芙怎么会……他虽一向荒唐,可还是知道分寸的,袁梦芙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也挂着袁家小姐的 头衔,可是我们的妹妹!” 袁叶离轻笑一声:“自然不是这样,不过是王昌玲和陶月兰想算计别人,反而被别人算计了罢了,袁弘晏不过区区受一次家法,可怜的是袁梦芙还丢了性命。” 袁辰玉还是有些没听明白:“她们是要算计谁?” 袁叶离却不打算把这一切全都告诉她弟弟,这些肮脏的事情,她不想拖他下水。 袁叶离悄悄向白鹭使了个眼色,白鹭悄然领会,朝袁叶离轻轻点了点头。 白鹭不露痕迹地上前扶住袁叶离,对着袁辰玉说:“大少爷,小姐刚刚替大夫人挡了一刀,现在还流着血呢!您还是快点让小姐去歇着吧。” 袁辰玉只顾自己心中的疑问,哪里注意到袁叶离并不算显眼的伤口,心里暗暗懊恼,急忙上前扶住袁叶离。 “姐姐,你有伤怎么也不早说?快点进去坐着,我这就去找大夫!” “你快坐着吧,大夫人给我请的大夫应当在路上了。其实根本没什么事儿,就是个小伤口,不用担心。” 袁叶离看着袁辰玉一脸焦急,心中升起微微的感动,只怕在这袁府中,真心待她的也就是这个弟弟了吧。 第36章 乱葬岗 大夫很快过来了,人还在请安,袁辰玉却等不及了,立即把他抓了过来给袁叶离诊治。 大夫倒是被袁辰玉这举动吓了一跳,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上前。 袁叶离见弟弟这副人家治不好就要把大夫吃下去的表情,不由地噗嗤一笑:“好了,你先出去吧,再站在这儿大夫都被你吓的不敢给我看病了。” 袁辰玉这才注意自己的举动确实有些不妥,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那我先去外面等着。” 诊断过后确实并无大碍,袁辰玉才稍稍放下心来,可他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姐姐,那陶月兰要去刺杀大夫人,你就站着旁边看着就行了,无端端地去给那大夫人挡什么刀呢?她可不会真心感谢你!” 袁叶离笑笑:“我自然知道她不会真心感谢我,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那时正好我站的离她近,我要是不去救只怕又是一条人命了。” “而且话说回来,我这样舍身一挡,又加上袁梦芙的事儿,这样一对比,父亲自然会对我更加满意,大夫人碍着我救她一命,以后明面上也不能再针对我不是?” 袁辰玉点了点头,好 似是附和袁叶离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静静地坐在旁边。 袁叶离见袁辰玉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得自己出声提醒:“怎么?你今日没事做,就准备在这儿陪着我不成?” 袁辰玉认真地点点头:“今日父亲哪里还有心思教我什么?我还是在这里好好照顾姐姐才是正事。” “区区这点小伤,哪用得着你照顾,你呀,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何况,袁弘晏不在正是你的好机会,你要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袁叶离有些无奈地说。 “我们的母亲现在不管世事,这府中的事通通不在乎,可我们两人不行,我们一定要好好地在袁府活下去,还要过地比他们更好。” 袁辰玉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再看到姐姐确实没有大碍,她又坚持让自己走,他也不再坚持,嘱咐几句就离开了。 袁叶离见袁辰玉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袁辰玉若是不肯走,她还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袁叶离唤过已经从林管家那儿回来的白鹭:“事情可办妥了?林管家怎么说?” 白鹭上前:“小姐放心,一切妥当,只等入了夜,我爹派来的人便 会等在府外接应我们,再带我们过去。” 袁叶离这才放下心来,若是就这么让袁梦芙曝尸荒野不去管,她还是有些不忍,终究袁梦芙是因被她设计而死。 再者人都已经死了,其他的事也就都过去了。 太阳慢慢收走了它的余光,带走了这一丝难得的暖意。 正是化雪时节,外面的天气更是冷得让人发抖。 袁叶离命人熄了屋里的炭火,白鹭眼疾手快地往袁叶离手里递了个火炉。 春燕也不知道袁叶离是去干什么,可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该她知道,只是这样冷得夜里,她着实还是有些担心。 “小姐,冬天里的夜最是冷,有什么事不如还是明日再去吧。” 袁叶离摆摆手:“不必,带着手炉就够了,能冷到哪儿去?我今日会晚些回来,若万一有人过来,只说我身体不适已经睡下,千万不要走漏风声,秋鸢、白鹭和我一同去,春燕替我好好看着院子里其他人,若是再出现一个夏鹤,休怪我不留情面!” 袁叶离一番话说得极重,春燕以为袁叶离这是在警告自己,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小姐放心,奴婢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 生。” 袁叶离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春燕起来。 见时间差不多了,也不再犹豫,披着一件暗色大氅出了听雨轩,白鹭、秋鸢紧跟其后。 三人绕偏门出去,林管家早做了安排,此时守偏门的下人已经被支走了,三人顺利出了府。 白鹭指着前方一个拐角处低声告知袁叶离:“我爹派的人就在前面拐角的地方等着。” 袁叶离微微点头,也不说话,只一边注意着周边的动静,一边慢慢向前方走去。 走到拐角处,果然见到了两个家丁打扮的人。 二人自然是认得袁叶离的,急忙上前行礼:“大小姐,我们就是林管家派来接应您的,小姐叫我们张虎、罗大就行。” 袁叶离也不再多说,点头示意二人带路。 乱葬岗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几人才刚进林子,满眼望去尽是荒凉,远处还传来几声野兽的叫声。 秋鸢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有些发抖,反倒是白鹭胆大,见秋鸢这幅样子,少不得要逗她几句。 “秋鸢,里面可到处都是孤魂野鬼,你怕不怕呀!” 一边说还向秋鸢做着鬼脸。 秋鸢本来就有些害怕,被白鹭这么一 下更是不敢上前再走一步了。 袁叶离看着二人这幅样子也笑了:“好了白鹭,你可别再吓她了!” 秋鸢却是真得不敢走了,看着袁叶离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要不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回来吧,我……我还是有些害怕。” 袁叶离却有些犯了难,她本来看秋鸢平日一向什么都不怕,这才带她过来。 此刻再反悔却是有些迟了,如果把秋鸢一个人留在这儿,只怕更是危险。 她很快下定了决心:“不行,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万一出事更是麻烦,我们必须一起走。” 白鹭吐了吐舌头,她知道这下恐怕是真吓着秋鸢了,只得立刻上前去安慰她。 “好了,刚刚都是吓你的,我们这么多人在呢,没什么好怕的。” 秋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行几人继续向森林里面走去。 袁叶离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乱葬岗,满地都是已经发腐发臭的尸体,几人捂住口鼻艰难前行,却已经走了好一段路还不见停。 袁叶离皱起了眉头,张虎注意到了袁叶离的神情变了,生怕这位大小姐怪罪,急忙上前解释:“小姐,这前面就到了,您别着急。” 第37章 袁梦莹的心思 此时已近深夜,整个乱葬岗全都透露出诡异的气氛,秋鸢紧紧抓着白鹭的手,半点不敢松开。 走在前头的张虎突然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和罗大又低头嘀嘀咕咕商量了几句,这才上前跟袁叶离汇报:“就是这周围了,小姐先休息着,等我和罗大找到了再来叫您。” 此刻只怕是她累到极点也休息不好,可她也只能等着。 心中为袁梦芙的下场感慨:袁梦芙这一世的下场便是这样凄惨的吗?居然要曝尸于这样的狼藉不堪的地方? 想起上一世自己的遭遇,她不禁有些胆寒,她虽然下场没有袁梦芙那般凄惨,可她一个名声尽毁的女人,在晟王府的日子仍是让她生不如死。 她正会想着这些事情,张虎很快地跑到袁叶离面前回话:“大小姐,袁梦芙的尸首正是在那边。” 袁叶离不再犹豫,立即就朝张虎指的方向走去,秋鸢、白鹭见此,也赶紧跟上。 袁叶离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袁梦芙的尸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王昌玲并未让下人服侍袁梦芙梳洗,其他的下人自然忌讳,更不会主动去做这些不吉利的事。 于是袁梦芙的尸首上仅仅随意 着了件破旧的单衣掩盖着,再加上一卷草席卷着,就这么随意扔在了这里。 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尸体已经被冻的青紫了。 幸好现在还是深冬,若是天气暖和些的季节,猛兽出没,只怕这尸首都不在了罢。 她想起袁梦芙生前在院子里玩耍时灿烂的笑脸,想起袁梦芙总是朝她笑得一脸得意的样子,想起她总是仗着父亲的宠爱在府里趾高气扬的样子…… 而死后,却也不过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一边想起过去种种往事,一边吩咐白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衣物:“你和秋鸢替她收拾一下,换件干净衣物,张虎,你和罗大去挖个深一些的坑,好歹让三小姐死的体面些。” 众人依令照做,开始忙活了起来。 此时,袁叶离却没注意有一个人正在暗处悄悄盯着袁叶离这边,正是袁梦莹。 她是跟着袁叶离一起过来的,只是一直没让袁叶离发现。 袁梦莹自然也听说了袁梦芙被草草扔到乱葬岗的事情,,她别的做不了,这怎么也该好好地送她最后一程。 她本来是想替袁梦芙过来收尸的,却没想到有人赶在了她前面。 袁梦莹觉得很奇怪,从小自己这 个大姐的秉性她很清楚,不过是个懦弱可欺的小人,总是受她姐姐的欺负。 而最近这段日子显然是不同了,她母亲和姐姐居然都在她身上吃了不少亏。 而现在袁叶离居然还敢半夜来这种地方,显然更是出乎她的意料。 看来这个大姐果然是和从前不同了,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懦弱无能的袁家大小姐了。 想必这次的事,定也和袁叶离脱不了干系,她一早就劝过母亲和姐姐,可她们仍然一意孤行,结果反倒落得现在的下场。 只是,袁叶离又为何会冒着风险半夜出来给袁梦芙收拾后事呢?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时青晗轻轻推了她一下,一下子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小姐,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我……我有些害怕。” 袁梦莹瞪了青晗一眼,低声喝到:“你怎么这样没用,前面这么多人,你怕什么!” 青晗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只是身子仍在微微颤抖。 袁梦莹心里下定决心,决定出去和袁叶离碰面,这里正巧是个好地方,若是回了袁府,她这些话怎么好说呢?或者说回了袁府,这位大小姐还不一定会见她呢。 “走吧,我们去拜见大小 姐。” 袁叶离显然没想到袁梦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吓得一跳,却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也不动,只站在原地等袁梦莹走过来。 袁梦莹也表现出很是诧异的表情和袁叶离打招呼:“姐姐怎么也在这里?难道也是和我一样来送袁梦芙一程的?” 袁叶离并不答话,只用眼神示意她看向袁梦芙尸首的位置。 袁梦莹看到袁梦芙的尸体,很快眼圈就红了,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姐姐,你怎么这样就去了……” 待到袁梦莹哭哭啼啼一番过后,袁梦莹见袁叶离一直都没说话,只好开始主动出击。 她缓缓站起来,对着袁叶离说:“想必现在这袁府中,也就只有你还记挂着她了,还特意过来替她处理后事,妹妹真是感激不尽,以后妹妹一定好生报答你!” 袁叶离还是一副轻飘飘的语气:“母亲只怕是气极了,竟然对妹妹这么狠心,我也是可怜妹妹,舍不得让她就这么曝尸荒野,实在是不能安心,这才做些安排,妹妹想必也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袁梦莹一边擦着脸颊的眼泪,一边微微点头:“四姨娘和姐姐突然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是一 点忙都帮不上,现在四姨娘被关到了袁府地牢,我什么都做不了,又听说母亲居然狠心把姐姐的尸首扔到了这种地方,我哪里忍得下心看姐姐死的这般凄惨呢!” 袁叶离却懒得再与袁梦莹多说,正巧张虎办的事已经办好了,过来向她复命,她就顺水推舟地说了句。 “既然你来了,我们便一起送送芙儿妹妹吧,也好歹全了我们的心意。” 待袁梦莹跟袁梦芙最后说过话,众人一起把袁梦芙埋好,这才一同上路。 袁梦莹一番试探,心里暗暗明白袁叶离确实是不好对付之人。 马上又要回府了,袁梦莹也不再和她拐弯抹角,直接说明自己的意思。 “姐姐,我知道四姨娘和我姐姐都做过对你不好的事情,可她们现在也都受到惩罚了。而姐姐也应当知道,这些害人的事情我从未参与,润月阁已只剩我一人,还请姐姐过去的事不再计较。” 袁叶离心里自然清楚她说的这些:“妹妹放心,过去的事情,四姨娘和芙儿妹妹既然都付出了代价,我定不会再追究的。” 袁梦莹这才稍稍安心,在现在的袁府,她除了韬光养晦及小心度日,再没别的路好走。 第38章 难得糊涂 袁叶离虽然不喜陶月兰和袁梦芙母女,对袁梦莹却没有太多的恶意,她跟自己并没有太多的过节,不能因为陶月兰的事,而牵扯了无辜,不然自己跟陶月兰又有什么区别。 袁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袁梦莹还能够如此的冷静为自己打算,一看她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贸然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跟自己主动示好。 再则,陶月兰入了大牢,袁梦芙已经身死,过去的事已经翻篇了,她不会再抓着不放。 既然袁梦莹替自己的母亲求了请,自己也不好咄咄逼人,反而显得自己过于小气了。 不过,对于袁梦莹,她还是得万分小心才是,这不叫的狗咬起人来,才是猝不及防的。 “小姐。”白鹭扫了一眼四周,皑皑的白雪上面,零星的几个脚印,月光透过枝桠,洒在他们的身上,显得格外的阴冷。 袁叶离回头看了眼白鹭,知道她的意思,毕竟时候也不早了,若是让旁的人多了口舌,怕是林管家也会受到株连,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袁叶离开口道:“妹妹,天色已经不早了,夜寒露重,还是不要着了风 寒,得不偿失才对。” 说罢,袁叶离整了整身上的暗色大氅,回头瞥了眼身后被张虎和罗大处理好的袁梦芙的坟墓。 “姐姐说的是。”袁梦莹给青晗使了个眼色,却只见到青晗一副胆小怯懦的样子,浑身发抖,让她心里更是不悦。 此时却不是教训她的时候,袁梦莹不好发作:“青晗,大小姐要回府,还不前面带路。” 袁梦莹的语气难掩对青晗的愠怒,她已然在袁家失了势。 早先母亲和姐姐在袁府得宠时,倒不觉得服侍自己的侍女如此的蠢顿,怎么今天这般的模样。 “姐姐,莫要见笑,也是我平日里对下人太过懈怠,才会让她们失了分寸。”袁梦莹刚大声呵斥完自己的丫鬟,立即意识到自己失了仪态,让袁叶离看了笑话。 袁梦芙的事,必会使得父亲不待见自己,且陶月兰又被袁甫阳下了地牢。 她必须要养精蓄锐,想办法救出母亲才是,不然孤身一人在这个偌大的袁府里,孤掌难鸣,怕是很快就会被王昌玲这个女人挤兑出去,彻底失了地位。 “妹妹倒是说笑了,这乱葬岗也是名副其实,我也害 怕地紧,要不是她们几个陪着,怕是我也不敢待在这儿。” 袁叶离不露声色的望了望胆怯的青晗,若是袁梦莹日后出什么幺蛾子,这个丫头有机会倒是可以好好的利用利用。 二人口不对心的寒暄着,朝袁府方向走去。 皑皑的白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乱葬岗显得更加的阴森、诡异了。 这袁家的明争暗斗,不过才是刚刚开始罢了。 慢慢的,袁梦莹悄然的退后袁叶离几步,回首望着袁梦芙孤寂的青冢。 她的人生,绝对不能落到这般的境地。 袁梦莹看着袁叶离的背影暗自思索,这个原本怯弱的大小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般的模样?看来她绝对不能小看了她才是。 “小姐,你看。”白鹭示意袁叶离,袁叶离瞥了眼地上,残月下,一个斑驳的影像,慢慢的拉长,袁叶离明白,自己应该有所警惕了。 而今日早晨在大堂,又替王昌玲挡了陶月兰一刀,怕是此刻袁梦莹已经认为自己依附了主母王昌玲那边,暗下里给自己的母亲下了套了。 这些个耍小聪明的恶人,倒是很会揣度别人的意思,不过这也恰 恰说明了,袁梦莹的聪明。 “三小姐。”青晗挑着灯,在袁梦莹的身边站着,惨白的面庞上偶尔有几粒汗珠划过,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不回府吗?” 袁梦莹此刻正等着青晗,或者是袁叶离询问自己,当然如果是袁叶离,那就更好了。 袁梦莹阴鸷的目光,扫了眼瑟瑟发抖的青晗,如果袁叶离回头问话,她心里已有了打算,自己在袁府要是跟救了王昌玲的袁叶离打好了关系,怕是旁人也不会诟病她母亲和姐姐的事情,反而觉得她识大体,父亲也该不会再厌恶她吧。 袁叶离轻轻嗤笑了一下,袁梦莹果然不像她姐姐那般,居然这样的聪明。 “妹妹,这里天寒地冻,你怎么倒是停下了?” 袁叶离主意打定,既然袁梦莹不好对付,倒不如自己做个顺水的人情,也好一时掌控了她去。 “姐姐不知,怕是父亲知道了今日我来这里的事,妹妹就已然无法在袁府立足了,四姨娘又这般的不懂事,居然还伤了姐姐,妹妹只是觉得内疚,怎可同姐姐一同回去?” 说罢,袁梦莹竟嘤嘤的抽泣起来,整个乱葬岗瞬间更 加的阴森恐怖。 袁叶离的脸上倒是没有半分不耐的表情:“那倒是不会,我已吩咐了下人,绝对不会走了风声,再则,妹妹也不会贸然的禀告了父亲,自讨了没趣不是?” “如此便好。”袁梦莹再瞥了眼身后的青冢,快步的赶到袁叶离的身边。 她也不能坐以待毙,下一步要做的便是讨好了袁甫阳,把母亲救出来,只有这样,她在袁府才会有地位。 皎洁的夜空,偶有颗颗流星划过,月明星稀,树影掺杂着零星的人影映在地面上,袁梦莹和袁叶离各怀心事,朝袁府走去。 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至少此刻是不得而知的。 深庭府苑多是非,缱绻蜗居也难安,本是一脉同根生,却为何机关算尽,废人命。 从乱葬岗出来,二人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继续在冬夜里前行着。 “小姐。”白鹭耐不住寂寞先发了话,袁梦莹示好袁叶离,怕是有别的阴谋诡计。这些话不说出来,她憋着反而难受。 “好了,不要多言,回去再说。”袁叶离紧闭一双丹凤眼,微蹙峨眉,她要好好的想想,自己在袁府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第39章 横生枝节 却说这二人处理好袁梦芙的事后,走在回袁府的路上。 一路上,二人在各自的马车上都没有说话,沉寂的路上,唯有马车轱辘碾压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袁府里,春燕忐忑不安的站在袁叶离的房门口,不安地向外边望着,等待着熟悉的人影出现。 要是这个时候有旁的人来听雨阁,怕是自己也拦不住。 若是出了叉子,害得袁叶离的事情败露,到时候自己保不齐要担什么样的后果。 自己不过是个丫头罢了,没有什么身世地位。若还办砸了事情,只怕跟夏鹤会是同等的境地吧。 “唔……”但见不远处一个家仆模样的小厮,兀自的走向听雨阁。 春燕忐忑不安的走到门口,佯装关门,仔细的打量走过来的人。 却见那小厮,一身的青衫装扮,虽然是普通下人的打扮,可她还是认得出,这是芷宁轩大夫人的人。 只是,他到这会子到这里又是什么意思?不该是这么晚了还让袁叶离去拜谒主母吧。 春燕不敢多想,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冒了出来,惊恐的双眸直勾勾的盯着来人。 “大小姐可曾安歇?”青衫的小厮,上下的打量着守门的丫鬟,只 见她一双惊觉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有些诧异。 “你这丫头,我的脸上莫不是写了恶人二字?” “小姐白日里受了些许的惊吓,这会子早已经歇息了。” 春燕方才回过神,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平静下来,可还是紧张地挡在门口,用身体堵住青衫小厮的退路。 袁府今日发生了些什么,袁府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 而袁叶离受了伤,王昌玲也是知道的,只是这个时候还来传她家小姐过去又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以德报怨? “休息了?”小厮还是不死心地朝听雨阁里探了探头,此时的听雨阁里没有丝毫的动静,连个守夜的丫头都没有。 只怕是真如自己刚才不小心看到的那样,大小姐已经偷偷溜出了府吧。 如果能够进去听雨阁打探一二,确信了袁叶离不在府里,加上袁梦莹的事,不管袁叶离出府做了什么,袁甫阳本就在气头上,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勃然大怒,处罚了袁叶离。 到时候大夫人一高兴,定还会把自己升为芷宁轩的掌事吧。 想到这里,小厮脸上贪婪的神色更甚,直勾勾的盯着听雨阁里面。 “小姐休息了,你这个样子,怕就是大 夫人知道了,也不会饶了你去!”春燕努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紧张。 “到底是休息了,还是不在?你还是说句实话吧,你也不过是个听雨轩的下人,若是说了实话,我还可以在大夫人面前给你美言几句,到时候定有重赏。” 这小厮见春燕一脸倔强,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也不好贸然的闯入,毕竟再怎么说也是袁家大小姐的院子。 他没有把握,哪里敢轻易得罪这位大小姐呢? 春燕的心里一惊,这小厮这样说,他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 只是这个时候让别人觉察到袁叶离不在,怕是事后自己再怎么跟袁叶离解释,她都不会轻信了自己。 “我该怎么办?”春燕想起了昔日的夏鹤,还有袁叶离临行时的模样,内心更加的惶恐不安。 “春燕,好好说,小姐是不是不在啊。”小厮讪笑着,想要推开春燕的双手,却也是做的无用功。 春燕却还在一心担忧自己的性命,自己没有保全性命事小,若是殃及了家人,自己怕是罪孽深重了。 想到这里,她总算下定了决心:“没有,我说了小姐早早的就休息了,你怎么这番的啰嗦,要是惊扰了小姐,我看你怎么跟 我家小姐交待!” 此时的春燕一脸坚定,反倒是让这小厮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好吧,那我就不进去了,夫人念及大小姐为她受了伤,特差小的送来上好的金疮药。” 小厮心里很清楚自己今日是进不去了,万一真的惊扰了大小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看到之前春燕一脸紧张的神情,他笃定自己今日定没有看错,自己看到的那个背影,就是大小姐无疑。 “谢谢,我自会禀告了小姐,等小姐伤好了,自会亲自去谢过夫人。” 春燕快速的拿过小厮手里的金疮药,立刻关上了大门。 春燕望着门童远去的背影,瘫软地坐在台阶上,手上被她紧攥的药瓶,早已被冷汗润湿。 她只能期盼着小姐快些回来,这样的事若是再来一波,她只怕是挡不住了。 这小厮虽然自己侥幸的应对过去,可若是门童多嘴告诉大夫人,只怕是不堪设想。 袁府白日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袁甫阳已经交待了下人管束好自己的嘴,绝对不许乱说是非,也许小厮不敢乱说这些他没把握的话吧。春燕心中这般祈祷着。 春燕再想到,这三小姐袁梦芙被强暴致死,本来四姨太深受 打击,就该得了抚恤安慰,却没想到反入了地牢。 这富贵人家,主子们虽然锦衣玉食,倒也是可怜。 这三小姐平日看着风光,到头来丢了性命不说,还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春燕瞥了眼听雨阁的门外,远处幽暗的灯光,正慢慢的向这边走来。 “这人果真不安生,也不知道他跟大夫人说了什么。” 春燕低声咒骂了几句,额头的汗珠又冒了出来,比刚刚更甚。 春燕紧张的拴上门,走到袁叶离的闺房外,把小姐的锦缎被子打开,自己躺在了床上,心里还一直在暗暗祈祷让袁叶离快回来。 偌大的听雨阁里,没有旁的大丫鬟在,剩下的都是些不顶事的,春燕一时之间没有了主心骨。 透过窗户,春燕清晰的可以看到远处越来越近的人群。 “怎么办,怎么办?”春燕一把掀开身上的锦缎被子,来回的在阁楼里踱着步子。 “大夫人,怕是不妥吧。”说话的正是林管家,前面站着的赫然就是王昌玲。 春燕拉开窗户,透着缝隙悄悄望着外边的动静。 虽然听雨阁里漆黑一片,借着残月,还有微微的烛光,春燕分辨的出,在前面引路的就是刚刚那个小厮。 第40章 应对之策 “该死的。”春燕嗫了嗫嘴,这偌大的袁府,素来就不缺告状的小人。 “咚咚咚。”清脆的响声突然响起,春燕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里,想着自己若是逃避怕是不可能了,可是小姐此刻并不在听雨阁,她该怎么办。 “春燕。”门外传来柔和的声音,此刻在春燕的耳中,却是格外的刺耳。 春燕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想要阻隔了门外小厮的呼唤,只是显然并没有什么用。 “夫人,刚才春燕还在,还接了小的给的金疮药。”小厮一脸卑躬屈膝的讨好着王昌玲,今日若是事成了,就是他扬眉吐气的最好的机会。 “你这小厮若是胡说了,小心你的狗命。”王昌玲的声音透着微微地得意。 袁叶离虽然救了自己的性命,不过在这深宅里,只要挡着她的路的人,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若是这袁叶离真如这小厮所说,自己倒是愿意落井下石的。 “夫人。”柔歌把手上的手炉递给了王昌玲,并小心翼翼的给王昌玲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大氅。 她的细致素来是有目共睹的,王昌玲知道了袁叶离晚上居然不在听雨阁,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 来。 这寒冬腊月的,怕是下人们可以抵挡严寒,可这些娇贵的夫人小姐,却是不能忍受的了的。 “若是你欺骗了夫人,定有你的好果子吃。”柔歌看着面前这一脸贪婪的门童,眼中只充满了厌恶。 “我自是不敢骗了夫人,小的本来就亲眼看见有个背影极似大小姐的人出了府,我本还不信,可刚给大小姐送金疮药来时,春燕却是那般紧张的模样,不是有鬼是什么。” 门童笃信自己深夜里看到的背影,就是袁叶离,这是他唯一可以翻身出头的机会,他是绝对不愿意放弃的。 “若是污了大小姐的清誉,我也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一旁微闭双目的王昌玲望着漆黑一片的听雨阁,已经做好了要闯入听雨阁的准备,已然到了这里,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今阴差阳错,肃清了陶月兰这个障碍,这袁叶离若是也能一并除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春燕,春燕。”小厮拍门的声音慢慢的大了起来。 噤若寒蝉的阁楼里,没有丝毫的声响,格外的静谧,这让王昌玲也笃信了,袁叶离确实不在听雨阁。 “许是大小姐他们已 经熟睡了。”林管家自然知道这一切,他却也无力明着阻止。 若是被大夫人发现他不对劲,只怕更是添乱。 “大小姐受了伤,怕是那些个丫头粗手粗脚伺候不好,若不进去看看,我们夫人怎么放心呢?” 柔歌望着双目微闭的王昌玲,立刻洞悉了她的心思,于是不得不开口说道,“再叫,别是大小姐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春燕,春燕——” 而此刻的春燕,被门外的声响吓得更加忐忑不安。 青竹此时已被吵醒了,正好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燕看到了她,仿佛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招呼她过来。 春燕让青竹躺下继续假扮袁叶离,她收拾好房中的一切,而后收拾了自己的不安,信步出了袁叶离的闺房,走到门前。 “原来是大夫人。”春燕长吁了一口气,咽了咽口水。 “怎么就你一个人?”柔歌一脸不解地主动替王昌玲问出了口。 “回夫人,白鹭和秋鸢伺候着给大小姐上药,一会便下来请安。”面对柔歌的开门见山,春燕一时之间没了分寸,思忖了良久,决定拖延时间,心里期盼着袁叶离立刻 回到听雨阁。 “大小姐可安好?”王昌玲望着没能很好掩饰自己神色的春燕,心中更是有了底气。 “回夫人,大小姐白日里受了惊吓,又加上受了点伤,所以便早早的休息了。”春燕看到站在一旁的小厮,对他的愠怒跃然脸上。 “我自是知道,所以特意请林管家带了府上的大夫过来,再来替大小姐诊治一番,也好让我和老爷放心才是。” 王昌玲表面功夫自然做的还是不错,若是万一……她也有退路可走。 暗沉的夜空下,袁叶离一行人却丝毫没有觉察到袁府的危机,依旧在亦步亦趋的行驶着。 “大小姐不好了。”林管家早就在王昌玲吩咐自己过去之前,就差了自己信得过的人出来报信了。 “停车。”马匹的突然惊厥,着实让袁叶离他们一个颠簸,打开布帷,白鹭杏眼圆瞪。 “你是被鬼追了,这般的冒失,惊了大小姐,看你怎么担待的起。” “好了,你且说吧。”袁叶离睁开微闭的眼睛发话,深邃的双眸让人捉摸不透。 “管家让我来立刻通知小姐,大夫人去了听雨阁!”来人气喘吁吁的禀告着府里的一切。 袁叶离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安起来。 心里实在拿不准春燕不知道能否应付的了,怕是自己再不回去,听雨阁就要出了大事。 “姐姐,要妹妹帮忙吗?” 袁梦莹听到了马车外的喧嚣。思忖着,王昌玲已经借机把陶月兰送到了袁府地牢,若是袁叶离再出了事,怕是下一个,王昌玲要对付的,就是她自己了。 “妹妹,你安然回府就好,我自有办法。”袁叶离面上并无丝毫慌乱,冷冷的说道。 “那姐姐,你要小心才是,我便先回去了。” 袁梦莹随即向袁叶离告辞,毕竟这些个事跟自己无关,这会子明哲保身是当务之急。 她并不想多掺合,刚刚也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罢了。 却说袁叶离这边,一行人再不敢有丝毫耽搁,马不停蹄的向袁府赶去。 “夫人,大小姐已然更衣,怕是此时让大夫进去进去,怕是不妥吧。” 春燕直挺挺的挡在来人的面前。 王昌玲是袁府主母不假,不过这半夜时分,贸然来听雨阁,也是有欠妥当的。 “大胆奴才,且去给大小姐更了衣就是,啰嗦些什么。”柔歌斜眼一瞪,向春燕催促道。 第41章 卫晟云相邀 这时袁叶离已到了袁府,从侧门悄然进了听雨阁内,可还是迟了一步,刚走到院内就被王昌玲带人给堵了个正着。 袁叶离见躲不过,索性大.大方方地上前向王昌玲行礼:“这么晚了,母亲来我这里可有事吩咐?” 王昌玲刚刚除掉陶月兰这个大患,心中自是宽慰,剩下的便只剩袁叶离这两姐弟了。 此时见她行礼,倒是摆出一副主母的架势问道:“这半夜三更的,你不在房里好好呆着,竟然偷跑出去,是不是也该解释解释?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父亲解释呢!” 袁叶离装出低眉顺眼的样子,低下头,轻咬了下舌头,顿时就挤出几滴眼泪,再次看向王昌玲之时,便已是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子了。 “母亲,叶离并未出府,只是……只是我看芙妹妹的下场实在是可怜,带着几个丫头去润月阁给芙妹妹烧了些纸钱!” 王昌玲一听立马怒了,谁给她胆子去给袁梦芙烧纸钱了?当她王昌玲不存在吗? 虽然王昌玲心里十分气愤,可心里已思量好 了整治袁叶离的法子:“叶离,我平日就喜欢你这孩子,今日你还救了我,照说我不该罚你。可府里私下里烧纸钱是大忌啊!我作为袁府的主母,也不能徇私舞弊对吧。” 袁叶离哪里听不懂王昌玲话中的弦外之音,不过想来并不是什么大的罪过,自己便顺着她的意好了:“母亲教训的是,叶离知错,但凭母亲责罚。” 王昌玲脸上还装出一副不忍的样子:“既然这样,那便委屈你跪一晚祠堂。这事只怕瞒不住老爷,到时候老爷看你受了罪只怕也就不舍得再罚你了!” “倒是让母亲费心了。”袁叶离听着这话只觉得恶心,既然王昌玲已经这样等不及收拾她了,那她便好好陪她玩玩好了。 王昌玲今日也折腾地不轻,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嬷嬷,示意她好好“侍候”袁叶离后,便也自顾自地回去了。 翌日一大早,袁甫阳刚刚上完早朝归来,还未进府门,就抬眼见到晟王府的轿子往这边过来了。 前头一名侍卫恭敬的冲袁甫阳拱了拱手道:“袁大人 ,昨日我家王爷来府中做客,与大小姐相谈甚欢。深觉贵府的大小姐才思不凡,甚为欣赏,今日专门派我前来接大小姐前去一同游湖,还望袁大人应允!” 侍卫的这一番话语,着实让袁甫阳吃惊不已。 他在这朝堂多年,还从未听说过卫晟云主动邀请官家小姐出门,纵使是朝中大臣,也很少得到他的青睐。 袁甫阳内心自然还是有几分不愿的,毕竟袁叶离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男子出门终究是有伤闺誉。可卫晟云的面子他不能不给,更何况,若卫晟云真的对袁叶离有意,能与晟王府扯上关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 想到此,袁甫阳连忙吩咐下人道:“快去通知大小姐,就说晟王盛邀,让她好好准备前去。” 说罢,转身对着那侍卫道:“晟王盛邀,怎可推却。只是天气寒冷,诸位不妨进府等候,这女儿家梳洗打扮总要浪费些时间的。” 来人虽然是下人,却也是晟王府的下人,他一个中书令也不好摆架子,该有的礼仪还是要守的。 那侍卫闻 言,却只是一板一眼的回道:“不必了!我等曾跟随王爷驻守边疆,这点寒冷,还是耐得住的,中书大人还是先行回府,我等在这等着便是!” “这怎么能行呢?驻守边关那是条件所限,如今不比往日,各位不必纠结于这些,还是进府等候吧!”袁甫阳再次提出邀请。 岂料,那侍卫后退一步,冷着张脸,直接拒绝道:“中书大人还是回去吧,莫要为难我们兄弟!若是让王爷知道我们不懂规矩就不好了。” 袁甫阳见此,老脸一僵,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讪讪的笑了笑,只好独自进了府。 常年征战战场的士兵其实是有些瞧不起这些固守礼仪的酸腐儒生的,即使他位高权重又怎样,敌人前来杀你,难不成要和敌人讲道理,让他们不要杀你不成? 在他们心里,能让他们俯首称臣的除了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那就是他们的王爷了,嗜血战神,一代枭雄,谁也比不过! 这边四名侍卫站在凛冽的寒风里坚定如松,府内袁甫阳脸上却是一阵阴霾,这 些王府的下人未免太不识好歹了点,他好歹也是当朝的中书令,如此驳他脸面,叫他怎能不气! 可一想到卫晟云,这股气他不想憋也得憋着,脸色铁青的接过小厮递来的热茶,袁甫阳再次问道:“前去通知的下人回来没有?” 林官家也是刚刚得知晟王欲请大小姐游湖一事,此时见袁甫阳发问,连忙答道:“老爷,人已经去了,这会儿怕是快要回来了!” “嗯。”袁甫阳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只是端着茶杯的双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再说那小厮一阵小跑到袁叶离的住处,见着秋鸢守在门外,连忙上前道:“秋鸢姐姐,老爷让我前来通禀一声,晟王相邀大小姐游湖,望大小姐好生打扮,晟王府的轿子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那小厮也是刚进府不久,凡是比他来的久的,只要碰上都会叫一声哥哥姐姐,倒是讨人喜欢的紧。 秋鸢听了这话着实有些激动,晟王的邀请,这是多大的荣耀,她得赶紧告诉小姐! 想罢,她赶紧丢下手中的活儿,直奔里阁。 第42章 重回故地 袁叶离昨夜折腾一夜,只快天亮时才略略歇了歇,一大早起来走形式的请安完毕,便钻进屋内不知在做些什么,甚至于将所有丫鬟都赶了出来,这也是秋鸢不在里面伺候着的原因。 房间内炉火烧的旺盛,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就像此时袁叶离的心,乱的厉害。 明明躲过了这一劫,可她的心里却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吱呀……”一声,屋门推开的声响彻底将袁叶离拉回现实,袁叶离见是秋鸢,原本耷拉着的脸才扯出一抹微笑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秋鸢快速走上前,一脸兴奋的说道:“小姐,刚刚老爷传来消息,晟王派人接您前去游湖,让你好好打扮打扮!小姐,你说……晟王是不是看上小姐您了啊!” 秋鸢自顾自的高兴着,却没注意到袁叶离陡然间煞白的脸色,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 果然,她这辈子还是逃不过卫晟云么?她就知道,与虎谋皮无异于自掘坟墓,这些都是他自找的! 强压下心中的那份恐惧,袁叶离自然清楚自己的身份万万拒绝不了,也只能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了。袁叶离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催促秋鸢为自己梳妆。 “好嘞,秋鸢一定为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秋鸢的心里,卫晟云就是那个位于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小姐若是能得了他的青睐,自然府中这些人再不敢欺负她了! 在秋鸢眼里,女人再厉害,终究还是 要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为她撑起一片天的,无疑晟王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但在袁叶离的心里,上一世的经历就像恶魔般紧紧的掐住她的喉咙,只要她一放松,回忆就会像潮水般涌来让她喘不过气来。 但她心里很明白不去不行,她袁叶离也是袁家人。 前天晚上又闹出那样的事情,给王爷下药是大罪,若是这件事被卫晟王揭发出来,袁家必定会被治罪,她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为今之计,她必须顺从卫晟云的意思。 轻裳素裹,麾裘围绕,对镜贴黄花,本该是女子最为高兴之事,可此刻的袁叶离就像即将奔赴刑场的犯人,每一刻都是煎熬。 寒风凛冽中,袁叶离在白鹭的跟随下款款而来,之所以没让秋鸢跟来,完全是因为白鹭会些武功,虽说可能不顶事,可总能让她心里安稳些。 走到府门外,卫晟云的侍卫只行过礼后,看也没看袁叶离一眼,挑开轿帘,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再无多余的动作。 袁叶离也不做作,毫不拖泥带水的上轿,也不言语。 到达晟王府之时,轿子却是从侧门进去的,白鹭见此,不由得眯了眯眼,这晟王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 可袁叶离就像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般,从容下轿,在侍卫的带领下进了卫晟云的书房,白鹭却被挡在前厅处不得前行。 算起来,这一次算是她与卫晟云的第三次单独见面,袁叶离站在门口深呼吸几下,稳了稳心神,随着那侍卫就 进了书房内室。 看着面前熟悉的摆设,袁叶离一瞬间有些晃神,这间书房,也曾是她最为快乐的地方,却也曾是她最痛恨的地方。 在华佳琪没有出现之前,他们还是琴瑟和鸣令人羡煞不已的恩爱夫妻,这间书房她也时时来往,可自华佳琪入主之后,这里便成了他们曾经恩爱的讽刺。 侍卫将袁叶离带到便退了下去,袁叶离看着熟悉的摆设怔愣不已,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悄然而来的卫晟云。 “怎么,大小姐对我这书房很感兴趣?”突如其来的声音陡然将袁叶离拉回现实,浑身不可遏制的僵了又僵,嘴唇也被自己咬的生疼。 “王爷说笑了!不知王爷今日邀我前来有何要事?”若说是单纯为了游湖,她绝对不信。 卫晟云轻轻一笑,绕过袁叶离坐在太师椅上,拿出一本书籍信手就翻了起来。屋内突然间静的可怕,卫晟云正要开口:“那日之事……” “王爷!”卫晟云还未说完,袁叶离立马将话头给抢了过来,“那日之事,是我不对,将王爷牵扯进后宅的争斗之中确实不该,还希望王爷大人大量宽恕袁府上下!” 袁叶离之所以将事情扯到自己身上,就是不愿卫晟云拿整个袁府做文章,她一个小女子,他也不好为难不是,更何况袁梦芙一事,他卫晟云也脱不了关系! 适当的服个软,并不是没有好处,起码,袁府她会保住。 卫晟云看着袁叶离急切的模样,突然生出一丝逗弄之 心。 本来他只是想谢谢她的,毕竟要不是她提醒自己,那么今日他的王府里就得多出一位他并无感的侧妃了,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可一看见袁叶离这副模样,不免多了几分兴趣。 “哦,是吗?难不成这整件事情都是你策划的,与袁府其他人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这个卫晟云,明明当时他在场,此刻却明知故问颠倒黑白,着实可恨! 她要是承认了,那这么大的罪名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她要是不承认,那这个帽子就扣在了袁府头上,怎么样都摆脱不了被制裁的命运! “王爷这是要强行安一个罪名给我吗?那日王爷看的清楚,如今该制裁的人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您贵为当朝王爷,自然不会为这些小事所累,还请王爷不要再计较这件事情。” 袁叶离语速很快的说完了这段话,她实在不想看到卫晟云那恶心的嘴脸,袁叶离只想早点解决完事情,早些离开这个让她压抑的地方。 卫晟云能感觉到袁叶离的不耐,可他就喜欢撕毁她的面具,将最真实的一面展露出来,这样才有趣不是? “好!既然大小姐这么求本王,本王就暂且不计较好了!”卫晟云放下书籍,紧盯着袁叶离的眼睛说道。 可此举却更是惹来袁叶离深深的厌恶,因为她了解他,这句话的后面一定还有后话。 “不过……本王还有一个条件,只要大小姐答应,那日所发生的一切本王就当从未见过!” 果然, 她猜对了。 “什么条件?”纵使厌恶,可袁叶离却不得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那日大小姐临危不乱,心思缜密,本王甚为欣赏,不知本王的侧妃之位,大小姐可感兴趣?” 卫晟云调笑的看着袁叶离,说出的话让人辨不出真心还是实意,但在袁叶离的眼里,要多虚伪就有多虚伪。 袁叶离气愤的咬着嘴唇,话里已然多了些怒气:“王爷还是不要取笑我了,王爷侧妃之位我怎么高攀得起!” 这话却让原本比较淡定的卫晟云愣了,他虽然只是随口一提,可袁叶离如此坚决的态度,他实在是捉摸不透。 此刻的袁叶离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往脑上冲,侧妃之位?这一世她袁叶离要是还犯贱的往上凑,那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告辞了,昨夜染了风寒身子有些不适,还望王爷体谅!” 她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呆了!看到卫晟云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会想起前世的种种不堪! “既然身体不适,本王也不强留,待大小姐身体好了再邀请你来做客便是。” 说不出为什么,看到袁叶离那双带些愠怒的双眼,卫晟云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此时他原本调笑的心情早已不复存在,那种愤怒似乎穿透皮囊直击内心。 这样的感觉,让卫晟云第一次乱了! 但这些,袁叶离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她像落荒而逃一般带着白鹭匆匆的离开了晟王府。 第43章 梦魇 昨夜王昌玲的一夜折腾,再加上今日在晟王府的事情,此时的袁叶离已经疲惫不堪了,她只想立刻回去歇息。 哪知回到袁府之后,袁叶离还未来得及回听雨轩,就被袁甫阳的人叫进了书房。 “叶离啊,今日和王爷聊的可好?”袁甫阳一脸和蔼的笑看着袁叶离,就像一个慈爱的父亲一般,语气里满是柔和。 但在袁叶离的眼里她却只看到了虚伪,一个为名利可以放弃底线的朝廷大臣。 袁叶离自然不会表现出来此时她的厌恶,她微微敛下心神,柔声道:“王爷只是请女儿过去聊了几句琐事,王爷对我极好,父亲不必担心。” 袁叶离虽不愿和卫晟云扯上关系,但在袁家人的眼里,她若是能和卫晟云扯上那么一丝关系,对她日后在袁府的地位都有百益而无一害。 袁甫阳听了这话果然甚是满意,不住地点头:“这就好啊!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几句,女儿家要注意分寸,不可怠慢了王爷也不可过于亲近,一定要在王爷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这不管是对你还是对袁府都没有坏处,记住了 吗?” 袁甫阳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教导着袁叶离,却不知面前低眉顺眼的乖巧女儿早已今非昔比。 “女儿明白。父亲,女儿今日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父亲可还有事?” “好好好,累了就回去好好歇息,为父也有事要忙,你回去吧!”袁甫阳作势起身,将袁叶离送出了书房,接着也转身出了府门。 回听雨轩的路上,袁叶离不由得陷入了思索,看今天袁甫阳的样子,似乎并未决定站在哪一方,前世朝廷党争之中,袁甫阳选择了太子一方,却最终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可今天却让他与袁甫阳多多接触,难不成现在他还未做出决定? 如果真是这样,袁叶离倒有些暗暗庆幸了,只要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就好。 再说自袁叶离走后,卫晟云便陷入了莫名的烦躁之中。第一次,有女人这样直接拒绝他,可他还偏偏生不起气来,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太过危险。 夜色渐晚,万物归于沉寂,织梦者也在这一刻出现。 “云哥哥!救救我!救救我!”似有女子凄厉的哭喊响起, 卫晟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却被面前的场景止住了脚步。 一名女子手持利剑放在颈项之间气得发抖:“卫晟云,够狠!我们也有过孩子的,我诅咒你卫晟云断子绝孙!” 鲜血迸发的瞬间,卫晟云觉得心脏好似被人撕扯般疼的厉害,这个女子为什么叫的是他的名字?他明明还未成亲,怎会有孩子? 卫晟云想走近一点看看女子的长相,可无论怎么靠近,他始终无法看清女子的脸,而那个被女子叫做卫晟云的男人陡然转过脸,一时惊得卫晟云腾地坐起! 呼…… 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卫晟云长吁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场梦! 他想说服自己不去想那个梦,不去想梦里那个绝望的女子,可脑子里怎么都挥散不去那声近乎哀求的话语! 在梦里,是他逼死了那名女子么? 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卫晟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怎么会因为一个梦境而庸人自扰。梦境而已,不必当真。 既已清醒,便再无睡意,窗外月朗轻寒分外安静,卫晟云套上狐裘没有叫任何侍卫便 出了王府,一路直奔袁府。 很奇怪!明明是一个只见过几次的人,为什么他会觉得好像认识了很久,对着她还总是发不起脾气? 卫晟云望着床榻之上的袁叶离眉头微皱,屋内的炭火有些弱了,卫晟云随手往火炉里扔了几块儿炭块,让屋内的温度又热了几分。 耳房的丫鬟睡得昏沉,谁也没有发现自家小姐的屋子里多了一个男人,卫晟云缓缓的走向床榻坐了下来,伸出修长的右手,轻轻描绘着熟睡之人的眉眼,恍惚中不禁问出声道:“我到底有没有见过你?怎么会有一丝熟悉之感?”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回答,深深的看了袁叶离一眼,卫晟云扬起一抹微笑,似狐狸盯住猎物般的说道:“不论怎样?我会让你住进晟王府的,你逃不掉了!” 狐裘自脸上划过,带着丝丝冰冷,床榻上的人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却好似怎么也醒不过来,卫晟云只待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出门前,又添了些炭块。 一夜好梦,袁叶离醒来之时,房间里依旧炭火微温,想着肯定是秋鸢这丫头又半夜起来添了炭块 ,轻声一笑,便下了床。 正巧秋鸢和白鹭端着洗漱的用具进来,袁叶离随口一说:“秋鸢,以后不用晚上起来再添炭火了,我不冷的,倒是你小心受凉!” 秋鸢一愣,疑惑的看着袁叶离说道:“小姐,昨夜我记得我并没有添置炭火啊。我本来是记着的,可后来却睡沉了……” “真的不是你?”袁叶离见秋鸢不像是说谎,而昨日守夜的也只有秋鸢一人,难不成是最近的炭火质量不错? “真的不是。”秋鸢再次摇头。 白鹭见袁叶离一副追根问底的架势不由得笑了:“小姐,你就别和炭火较劲了,还是赶紧洁面梳妆吧,一会儿还要向夫人请安呢!” “是啊!小姐,这可不能耽误。”秋鸢连忙附和道。 也是,她和一盆炭火叫什么劲儿,袁叶离自嘲一笑,便也不再想这件事。 有些人,想逃逃不过,有些事,想躲无处躲,命由天定,谁也不能逆转。 袁叶离自以为只要躲开卫晟云就可以不难过,可上天总是那么爱捉弄人,你拼命想要摆脱的,总是以着不可拒绝的姿态再次降临! 第44章 请安是非 “云哥哥,救救我!救救我!”女子凄厉的哭喊在卫晟云的耳边如此清晰,卫晟云突然觉得心里很是难受。 一名女子手持利剑放在颈项之间气得发抖,“卫晟云,够狠!我们也有过孩子的,我诅咒你卫家断子绝孙,祖坟发丘!” “不要!”卫晟云再一次被惊出一身冷汗,又是同样的梦。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从中书府回来之后,这个梦就像一个魔咒一般,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出现。 自己为何会对这个女子这般狠毒?而女子死前言语的悲伤和决绝,定然是伤心到了极致。 这个梦境是如此真实,真实到他觉得这一切确实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卫晟云想到这里,不觉得自嘲一笑:他准是最近睡得不好,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可笑的想法? 卫晟云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袁叶离。他自第一次见到她起,就觉得她有些不一般,还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所以他后来才突然起意特意寻了个理由想要和她说话,却意外发现了这个女子原来是这样“有趣”的。 而这一次见面,显然她更是让他有些意外。她为何竟会如此坚决的拒绝他的侧妃之位? 显然,若是如果她这样做是想吸引他的注意,那么她确实成功 了。 “卫峰,从今天开始你要时刻注意着袁大小姐的动作,若发现有任何的不妥,立刻来告诉我。把绿柳安插到她的身边,不要让她发现。” “是,王爷!属下这就去办!”被叫到的卫峰心中甚是不解,显然他从来没见过自家王爷如此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今日这是怎么了? 虽然心里有些疑问,可卫峰还是没有半分要反问卫晟云的意思,除非他是活的不耐烦了。 卫晟云吩咐完卫峰,又对着并无其他人的房里吩咐了一句:“七夜,我要知道关于袁叶离所有的事情。” 房中还是没见人,只听到一声轻轻称是的声音。 听雨轩倒是一夜好梦。 “小姐,今日请安穿哪一件才好?”秋鸢和白鹭一人手里拿着一件华美的衣裳,一件是淡粉色的石榴裙,另一件是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 “今日是到了去给祖奶奶请安的日子的吧,就要那件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白水裙罢。还是素净些不要太过扎眼的好。”袁叶离的神色倒是淡淡的,随意一说。 一切收拾完毕,已是时辰不早了。 袁叶离一边准备出门,一边吩咐道“今天便让白鹭随我去给祖奶奶请安吧。秋鸢留在听雨阁,好生留意些。也提点着些下 面那些人,若再出像夏鹤那样的事情,别怪我不手下留情。” 秋鸢点头称是:“请小姐放心。” 经过这段时间,袁叶离对秋鸢和白鹭自然还是十分信任的,只是秋鸢做事更加稳重妥帖,屋里的事情还是秋鸢盯着她才放心。 虽然她心里对秋鸢很是满意,但面上并不显露半分,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带着白鹭离开了。 袁叶离知道怎么恩威并施,若是一味的夸奖,反而容易让她们得意忘形。 袁叶离刚刚走进老夫人的院子,耳边便传来一阵阵悦耳的笑声,还来不及细想,就看到老夫人身边的罗嬷嬷正好向她走来。 “大小姐您来了,老夫人见着你一定高兴,一早就吩咐奴婢在此等候了!”罗嬷嬷边说着这话边给袁叶离行礼。 “嬷嬷,何需如此多礼?你可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可不许把我当作外人才是。”袁叶离是真心喜欢这一向照顾她的嬷嬷,自然也是一脸的笑意。 “大小姐快进去吧,二小姐可是一早就来了,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呢。”罗嬷嬷也不再多说,扶着袁叶离准备一同进去。 “祖奶奶,您真坏,怎么可以这样取笑人家!”袁叶离进门的时候正好就听到了袁珊红说这句话,她已经 能脑补出袁珊红捂着脸一脸娇羞的样子了。 “呦呦呦,我们家珊红还害羞了呢!”随后袁老夫人打趣的声音响了起来。 袁叶离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母慈子孝,阖家欢乐的场景。 “许久不见,珊红妹妹倒是越发水灵了。”袁叶离清冷的声音,有些不和谐地打破了这样的场景。 “给祖奶奶请安。”袁叶离自然是不会留下半分把柄的,礼数周到,从容大方。 老夫人更是笑得欢了:“起来吧,好孩子,正好你二妹妹回来了,你们二人也是许久未见了。”袁老夫人倒是还起身扶起袁叶离,微笑的说。 “谢谢祖奶奶了。”袁叶离看到祖奶奶这慈爱的眼神,内心不自觉的柔软下来,连说话的语气都更加温柔了些。 袁珊红前几日去了安国寺参拜,本是说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的,可如今这才过去几日便回来了,定是等不及看陶月兰一房的好戏罢。 “大姐姐安好。”袁珊红看着身着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耳旁坠着一对银莲花耳坠,用一支银簪挽住乌黑的秀发,盘成精致的柳叶簪,再掐一朵睡莲别上,显得清新美丽典雅至极。 袁珊红觉得这位袁府大小姐 的变化似乎有些太快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懦弱无能的袁叶离开始变得如此夺目了? 袁珊红的心思却都看在袁叶离眼里,她却只微笑的拉过袁珊红的手,笑着说:“珊红妹妹许久不见了,只是原本不是说的要半月才能回来的吗?为何如今不到十日就回来了?” 不待袁珊红回答,袁老夫人就笑眯眯的说了出来。 “智安大师被皇上紧急召进了宫,所以此次的佛讲也就终止了。你二妹妹这不就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倒是辛苦二妹妹了。” 听到这个消息,袁叶离心中渐渐想起今年这时候应当是快到崇州雪灾发生的日子了,不然皇上也应当不会如此紧急地招智安大师入宫。 那么,她的好“父亲”也快要踏上崇州之行了吧。 孙绛看着面前这两个乖巧的孙女,突然想起前两日袁梦芙病重送去庄子里的事,心里有些不快:“若是芙儿也在这儿,你们姐妹倒是能更好的聚聚了。” 众人都对这事儿心知肚明,一下子倒是无人接话。 反倒是袁叶离上来开导几句:“祖奶奶别担心,等过些日子就好了,芙妹妹定当吉人自有天相的。” 袁叶离再陪着众人聊了些家常,就告辞回了听雨轩。 第45章 拜见母亲 “今儿又下雪了。” 袁叶离望着窗外白皑皑的一片,又想起上一世的自己,也是在这样的时候和卫晟云开始了一世的纠缠。 即使一开始,她名声尽毁,可嫁给卫晟云之后,他一开始也是对她极好的。如果不是有宏国公主,自己是不是也会一直幸福下去呢? 白鹭正好在给袁叶离奉茶,一下扰乱了袁叶离的思绪,她乍然回过神来,嘴角讽刺一笑,似乎在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想法。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姐姐!” 这稚嫩欢快的声音,袁叶离听着倒是分外舒心。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她就该好好的生活下去,好好珍惜她身边的人。 袁叶离看着向自己快步走来的弟弟,脸上不自觉地涌起笑意:“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跟着父亲忙了好几天,都好几天没来看姐姐了,我可是想念的紧!这点雪算什么!”袁辰玉此时完全没有他平日的老成稳重,倒像个孩子一般。 袁叶离伸出手替袁辰玉拢了拢氅衣,拂去上面的雪花, 又赶紧把袁辰玉拉倒火炉旁。 袁叶离像想起了什么,又开始细心嘱咐起来:“在外面不比家里,更是要注意些身体才好。千万别饿着冻着。” 这话听在袁辰玉耳里,反而引得他扑哧一笑:“姐姐,我好歹也是这袁府的大少爷,怎么会饿着冻着。姐姐倒是越发啰嗦了,嘿嘿!” 袁叶离有些哭笑不得,假装有些恼怒的样子:“你倒是笑话起你姐姐了,我也是怕你受欺负,你倒是不领情。” 袁辰玉听到这里,收起了玩味的表情,反而突然开始认真起来:“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决不让你和母亲再受委屈。” 袁叶离心里自然十分动容,可面上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她的母亲,似乎重生以来,她都还没有见过她。 她上一世就是这样,一心向佛。从不轻易露面,也不太喜欢他们去看她。上一世还是她出了那事后要被袁府赶出去,母亲才出来求了情,虽然最后没有什么用。 她突然特别想去见见母亲,不觉得也就说了出口:“我们一起去看看母亲 吧。” 袁辰玉脸上有些犹豫:“母亲不会不愿意见我们吧。” 袁辰玉话音未落,袁叶离已带头出了门,他也只好快步跟上。 中书府的佛堂坐落在最南边,佛堂外是一片竹林,倒是十分深幽宁静。但无疑,这里也是最偏僻的地方。 袁叶离小心翼翼推开佛堂的木门,深怕打扰了里间的人,可木门还是不配合地发出了“吱呀”的声音。便径直走了进去,留下白鹭守在外面。 明明是白日,可佛堂里却是异常昏暗,丝丝香烛缭绕,平添出一份萧索之感。 谢箐跪在蒲团上微闭着眼,细细的数着手中的佛珠,木鱼敲击发出的闷响让人心神安宁。 袁叶离拉着袁辰玉走至跟前,未出一言,便围着谢箐跪了下来,微闭双眼,静静的听着木鱼发出的声音。 时间就那么慢慢的过去,一晃神便已快到中午。 谢箐终于睁开了双眼,狭长的丹凤眼,与袁叶离同样美丽,却多了一丝岁月的刻痕。 “你们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语气不像寻常母子般情绪激动,也听不出丝 毫的愉悦,三个人之间就那么淡淡的,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疏离,就像醇厚的酒随着时间的发酵,越浓越绵柔。 袁叶离心里是有些激动的,隔了一世再见到母亲,她心里定不是平静的。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薄唇轻启:“许久不来看看母亲了,我和弟弟便来看看。” 袁叶离或许前世对母亲还是有着一丝怨恨的,可自从重生以后,她只觉得只要她们三人在一起,便是十分满足了。 袁辰玉在这里反而没有平日那般活跃,也许还是有这些年疏远了的缘故,一句话也不说。 “若是没什么事,你们也不要常常来这里,这里毕竟是有些简陋了。”还是这样淡淡的语气。 袁叶离早习惯了母亲这个样子,可袁辰玉显然有些接受不了。袁叶离悄悄示意他跟母亲说几句话,他也是满脸的倔强。 一时周围更加寂静下来,三人静坐到晌午,在佛堂吃了顿素斋便各自离去。 袁辰玉显然还有些孩子气,刚刚在佛堂一句话不说,一出门反而抱怨起来:“姐姐,为什么我们的母亲和其他 人的母亲不一样?就算是大夫人、四姨娘她们平日看着让人讨厌,可她们最少对她们的孩子都是疼爱的紧的。” 袁叶离也不知道该用怎么的话说服她的弟弟,略略思索:“辰玉,你要明白,母亲是有难处或者是其他的原因,你还小不明白,但是她绝对也是爱我们的。” 袁辰玉显然似懂非懂,只随意应了声便寻由退下了。 袁叶离回到听雨轩稍作休息,便带着白鹭悄悄出了府。 这些年,袁甫阳对母亲不闻不问,每每到了母亲生辰也从未去看过一眼,想着过几日便是母亲的生辰,袁叶离想去外面亲自给谢箐挑个称心的生辰礼。 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卖的玩意儿自然也会贵上许多。 袁叶离带着白鹭左挑挑右选选,最终定下了一枚婴儿手掌大小的暖玉,谢箐常年居于佛堂,佛堂阴暗,也不曾出去走动,身子显得也有些病态。 玉可养人,再加上这块儿暖玉乃是经由众多滋补药材常年浸泡所得,应当对母亲的身子是极好的。 将暖玉包好交由白鹭,主仆二人便想着回府。 第46章 智安大师 可刚转过一条街,就看见一名穿着花枝招展的妇人带着两名小厮扯着一位姑娘言辞侮辱。 “你这个小贱蹄子!老娘我送你去过好日子,还敢不愿意?就你这模样在我们勾栏里都排不上号,老娘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们两个!把她给我弄回去!” 穿着花哨的妇人指使着两名小厮无所畏惧,那名姑娘见此连忙跪下告饶道:“嬷嬷您就放过我吧,我弟弟还在家发着高烧呢,我要是走了我弟弟怎么办?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女子泪眼婆娑的看着妇人,期望着面前的人心软,可人心总是丑恶的,那嬷嬷不但没有动容,反而扬起手啪的一声就打了女子一掌。 “放过你?老娘还想做生意呢!发烧而已,又不会死人!把她给我带走!” “慢着!”袁叶离看着面前的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当初自己在王府被罚跪在地,受人欺辱的时刻,心中愤慨之余,便出了手。 “嬷嬷可否看在中书府的面子上放过这位姑娘,这里有些银两,虽然不多,却也不少!不知嬷嬷可否给个面子?” 袁叶离并不是鲁莽之人 ,她在递出银两之时,顺带将中书府的令牌给亮了出来。 纵使袁甫阳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但起码也是朝廷重臣,这些勾栏之地,就算没有接待过朝廷重臣,但府中的下人却也是少不了。 袁叶离便是猜中了这一点,才敢直接出手救人。重生一世,她也不是鲁莽之人。 那嬷嬷本来听见有人阻拦,顿时满脸不悦,别过头就准备骂人。 却在听见那声中书府的瞬间住了嘴,一双眼贼溜溜的看了袁叶离手中的银两和令牌之后,登时就满面春风的笑了。 “小姐这是哪里的话,既是小姐要求,我便将人放了!”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她还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士农工商,处于最底层的她们,怎么敢惹最顶层的? 袁叶离微微一笑,“那……这些银两,嬷嬷就收下吧。白鹭,去把将人带过来!” “是,小姐。” 那嬷嬷揣着银两笑眯眯的走了,袁叶离看着面前畏畏缩缩的姑娘轻叹道:“姑娘,日后出来莫要再遇到这些人了,赶紧回家去吧!” 可那姑娘就像没有听见般,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绿柳多谢小姐救 命之恩,可我的银两都被她们抢了,弟弟在发烧,如果小姐不嫌弃,能不能借绿柳一点儿药费,只要我弟弟病好了,绿柳甘愿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袁叶离正准备说什么,那女子又狠命磕着头急忙说道:“要不小姐就收下我做个柴火丫头吧,我什么都会做!求小姐大发慈悲。” 这一场景看的白鹭十分不忍:“小姐,我看她也实在可怜,帮人帮到底,要不我们就收下她吧!” 袁叶离心里不可能一点怀疑都没有,可看着这惨状心里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仔细想了想,对白鹭吩咐道:“既然这样,今日你就带她去府中,在你父亲那儿领上半月的工钱,先回去把弟弟照顾好,到时候再来找我。” 绿柳见状又再次跪了下去,脸上显然是一脸欣喜的神色:“绿柳多谢小姐搭救之恩,日后定当为小姐马首是瞻。” 三人回到府中,袁叶离先行回了听雨轩,由白鹭带着绿柳前往林管家处报备,与此同时,晟王府内,卫峰站在屏风外汇报完毕。 “是袁大小姐救了她?”卫晟云漫不经心的翻着书籍,语气慵懒。 “是的王爷,我们安排的人并未露出破绽。”卫峰低着头说道。 “真没想到,她还是个滥好人,好了,事情办的不错,下去吧!”卫晟云放下手中的书籍,遣退了卫峰,便独自一人站在窗前发呆。 袁叶离,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方面手段狠辣,一方面善良如水。 这两种决然不同的性格,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他是越来越好奇了…… 再说袁叶离回府不久,宫中便传来圣旨,一家老小上上下下全部前往前厅接旨。 袁叶离不用猜都知道这圣旨上说的什么,徐州雪灾,智安大师入宫,这商量的对策便是由她这个薄情寡性的父亲,中书令袁甫阳前往缓解灾情。 袁甫阳一走,这中书府怕是又要鸡犬不宁了,到时候,他也必须要出手了! 一群人稀稀拉拉的跪在门口接完圣旨,王昌玲便有些坐不住了。 袁甫阳一走,这中书府就是她的天下了,上次扳倒了一个陶月兰,这一次,该轮到袁叶离这个小蹄子了。 因为灾情紧急,皇上命袁甫阳第二日就得走,故而整个晚上,袁府上下都在为袁甫阳忙碌 。 翌日,清晨,除却老夫人身子不便,家中凡是能说得上话的,全部赶往城门为袁甫阳送行,无非就是一些客套话,袁叶离也懒得多说,适当的装了装孝顺便退到了队伍后面。 就在众人围着袁甫阳极尽殷勤之时,一身着袈裟,眼神锐利的僧人在袁叶离身边停了下来。 “阿弥陀佛,贫僧智安,有一句话想赠与施主,不知施主可愿听?” 智安大师! 袁叶离虽然不明白智安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但智安的名号在京城却是十分响亮,她自然不会拒绝,将智安大师引到一边:“大师请说,叶离定当谨记。” “这世间之事,真真假假,你所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既然再生一世,有如新生,施主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告辞!” 智安的话语在袁叶离心中霎时激起了千层浪,这个人居然能看出她的身份,重活一世,他到底想说什么? 再准备问,却发现智安早已没了踪影,就像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而已。 待到袁甫阳远去,众人回府,袁叶离都未参透安智那句话的意思,世间之事,真真假假,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47章 天花 袁甫阳到达徐州的第二日,天空仍无情地下着大雪。袁甫阳站在雪地之中,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发上、肩上。 顷刻间白雪覆盖了青丝,好似因愁苦瞬间白了发一般。而事实虽并非如此,却也没有相差太多。 昨夜袁甫阳抵达徐州,这才深切体会到传言中的雪灾有多么可怖。大雪封路,来时几乎一边清理积雪一边行路,整个徐州掩没在层层积雪之中,路上行人稀少,雪天天气极其严寒,还有冻死的尸体横在路边,无人认领。 袁甫阳见此情形不禁头疼,在心里叹了口气:天灾啊,这是老天爷不肯放过徐州的百姓啊。 昨夜他匆匆赶到徐州州府大人家中,还可以借着奔波劳累的由头暂且拖延一时半刻。可现在再无理由将此事继续拖延下去。 想到这里,袁甫阳又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飘着雪的天空,任由雪花飘进眼里:人力怎么可能与天灾抗衡...... 昨夜他苦苦思虑了一晚,仍是半点头绪都没有,怎样治理雪灾他不知,但他知道凭借一己之力是绝无可能的......袁甫阳突然眼前一亮,眸子中燃起一丝希望。袁甫阳快步走回房间, 命人叫来州府大人。 待州府大人来了之后,袁甫阳这才说出了自己的办法:“还请州府大人教人在徐州周边城镇以及京城外贴出告示,为徐州寻求治理雪灾之良计。” 徐州府微楞,一时不解:“中书大人,如此一来......” 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便被袁甫阳拦下:“莫非州府大人有更好的计策?不妨说来教我这孤陋寡闻之人领教领教。”这话说得很是谦卑,细听又是咄咄逼人。将徐州府抬到了一个高度,教他进退两难。 徐州府久经官场,岂会听不出那话外之意。当下不再反驳,话锋一转:“一切全听中书大人所言。” 纵使心中想着若是张贴告示还需要你中书令作何用,表面上却不得不恭敬许多。官衔在那里摆着,他有意见也是不敢多言。 与此同时,中书令府上,听雨轩。 袁叶离一早便让秋鸢为她准备好外出穿的衣物,用过早膳便带上白鹭一同出了城门。 若不出她所料,今日上午城墙上便会张贴告示,广求治理雪灾之计。 果不其然,一出城门便见一处城墙前围了不少百姓,时而有议论的声音传出—— “徐州遭千载不遇的大 雪,已成灾......特此寻求治理之良计......” “啊呀,这是寻求治理雪灾的办法呢,可是皇上昨日不刚刚派了中书令去徐州吗,怎么还张贴告示?” “你个婆娘懂什么,中书令要是治得了雪灾,还贴这东西?准时没辙了。” “还朝廷命官呢,酒囊饭袋还差不......诶,你干嘛推我。”那百姓被人偷偷推了一下,紧接着回过头便看到站在人群外层的袁叶离。 应是认出了她是中书府的人,神色有几分慌乱,摸摸鼻子低着头从人群中溜走了。众人看到袁叶离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便也都不欢而散。 袁叶离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莫说是平民百姓,就是王孙贵族不亦是这般表里不一,她前世便已清楚这些,更没有理由听了会不舒服。 反倒是白鹭在一边愤愤不平:“小姐,他们诋毁老爷,需不需要奴婢......” “无妨。”不过说了实话罢了,袁甫阳若有能力又怎会贴出告示,怎会遭百姓数落。袁叶离想都未想便直接拒绝了白鹭的提议。 看过告示,袁叶离在城墙外缓缓走着,金莲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袁叶离的视 线始终游走在城墙下的百姓们身上。 突然一对身影闯入视线,袁叶离久久未能将视线移开,直到眼眶微酸才缓缓闭上眼睛,但方才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中。那是一对母女,在这严寒的气温下,母亲却只穿了一件遮体的薄衣,嘴唇已经冻成了青色,面部已僵硬,却低着头不断地呼着热气。 原是在向怀中幼小的女儿传递微不足道的热量,而于母亲来说,已是仅有。女儿身上穿着母亲的棉衣,却亦是瑟瑟发抖,脸蛋冻得通红。小嘴巴在一呼一吸间竟已没了白雾,想必已然活不太久。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袁叶离心中,她睁开眼睛上前,解下大氅披在母亲身上,并裹住发抖的女儿。 母亲僵硬地抬起头,想道谢却什么话都说不住,只流下了泪水。 袁叶离摇摇头示意无需客气:“这位大姐,你们怎么不进京城里面避难,是城里官府不收留吗?” 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官府却在朱门酒肉臭。这种现象她前世不是未曾体会过,却不想这一世又教她遇到。 这位母亲似乎被冻得厉害了,缓了半响才组织好语言:“避难的人太多,京城......已经收不 下这么多人了......” 话中的苦涩与认命又有几人可懂,母亲说完红着眼眶看了一眼怀中呼吸渐渐平稳的女儿,终是掉下了眼泪。 袁叶离无心再看下去,起身教白鹭给母亲留些银子便离开。她知道这种情况下即便那位母亲手中有银子,怕也是花不出去的。但好歹她心中好受一些。 白鹭给完银子连忙追了上去,解下自己的外衣递给袁叶离:“小姐,仔细着凉。” “无妨。”淡淡的语气,顷刻间便随着雪花一同飘散。白鹭见她态度坚决,拿着外衣犹豫着跟在袁叶离身后。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袁叶离决然的背影与挺直的背脊。 回到中书府,袁叶离直奔听雨轩。 回来之后,袁叶离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晚上才将秋鸢叫了进去。秋鸢进去之后便一语不发,房间里好似还是袁叶离一人一般。 “放出消息,就说我得了天花,很严重。教白鹭去找王昌玲,说我要找最好的大夫医治。”说这话时袁叶离已经为自己身上点好了“天花”。 秋鸢一愣,一时反应不及:“小姐?您......” “你只管照我吩咐行事。”语气毋庸置疑。 第48章 前尘往事 王昌玲此时正在房中暗自琢磨着如何扳倒袁叶离,突然听见门外有下人求见,不禁皱眉。 哪个不知死活的丫鬟敢在这时打断她的思绪,她定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想到这里,王昌玲立刻换上一副家主的面孔,当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 一出房门见是听雨轩的侍女,不免暗暗思量:袁叶离那死丫头又想做什么。虽是这样想着,表面上却仍是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这么晚了,你可有事?”最好给她一个放过这个侍女的理由。 本就红着眼眶的白鹭听了这话顿时声泪俱下:“夫人,您快去看看我们小姐吧,小姐她......”白鹭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哭声极其悲伤。 王昌玲本就不耐烦。听了之后心头一紧,莫名的喜悦感涌向身体各处,直觉有好事情要发生。 正期待着,却突然只剩下了哭声,不免焦急:“你快说,你们小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确实很期待袁叶离出事,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这样正好省了她出手,岂不是极好? 白鹭的哭声停了一下,仍是抽泣着:“夫人,小姐......小姐得了天花,您快去看看......”话到一半,便被王昌玲狠狠瞪了一眼。 白鹭吓 得肩膀一缩,剩下的话硬是没敢说出来。 “你个小妮子想让我死是不是,你家小姐得的可是天花,我去有什么用?万一传染给我,这个家怎么办?只顾着你家小姐的死活?” 话虽是这样说,实际上王昌玲的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刚才她还苦苦想着怎么扳倒袁叶离,现下她便得了天花,真是连老天爷都站在了她这边,她怎能不乐? 白鹭一愣,旋即哭的更是凄惨:“夫人,您若不去,那便为小姐请个大夫医治,否则......否则老爷回来若是见不到小姐......”这话停顿的很是巧妙,给了王昌玲充分的想象空间。 王昌玲心里自然是巴不得袁叶离治不好,哪里会愿意给她请大夫。若是袁甫阳在家,她少不得要装装样子。可是现在……哼,她便等着罢! 果不其然,王昌玲听了之后脸色一变:“你个贱婢竟敢威胁我?一准是你那小姐命令的,好啊,翅膀硬了是吧,竟敢威胁我。回去告诉袁叶离,安生养病,大夫?等着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夫人,夫人,您救救小姐,夫人......”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王昌玲暗自冷笑,又厉声吩咐:“来人,送客。” “夫人,夫人.. ....”哭喊声渐行渐远。王昌玲仍沉浸在喜悦之中。回过神来不免觉得事情有几分蹊跷,心中有些不安,便立即派人偷偷到听雨轩打探虚实。 白鹭刚回到听雨轩,便有侍女说是奉了王昌玲的命令前来送补品。侍女听闻袁叶离病的严重,并未敢进到内室,而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见袁叶离确实虚弱且满脸天花的症状,便也就安心回去复命。 白鹭送她到门口,还不忘演戏:“侍女姐姐,麻烦您和夫人说说,大小姐的病真的不能耽误......” “自己去说。”侍女完成任务便没了方才的客气。果真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下人。白鹭被拒绝后便进了房间,撇撇嘴巴关上房门。 “白鹭,你过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见房间只剩她们主仆两人,袁叶离也没必要再装下去,索性做起来与白鹭交谈。白鹭心神领会:“小姐您吩咐。” “明天......” 两人商量完毕已是深夜,白鹭已经下去准备。袁叶离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城墙下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袁叶离不忍再看,只好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今晚注定将是不眠夜。 这边袁叶离难以入睡,另一边卫晟云受梦魇纠缠。 天空阴暗的像是随时都会掉 下来,灰暗的天空下一名骨瘦如柴的女子跪在地上,衣服遮不住突起的瘦骨,干枯的头发像是田地里的玉米穗。女子垂着头看不清样子,却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着的绝望的气息。 卫晟云站在远处皱着眉头,为何他总觉得那道身影很是熟悉?就好像......朝夕相处过一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卫晟云不由自主地走近。 等他到了身前,女子突然抬头,深深陷下去的眼睛突然迸射出希望:“云哥哥,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叶离的......” “叶离......”卫晟云呢喃着,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还没等他想起来,女子边一边点头一边朝他伸出手:“云哥哥,你是回来接我一起走的对不对?”说着女子竟自顾自地笑了出来,笑容绽放在一张枯瘦的脸上有几分扭曲。 卫晟云突然感到背脊生寒,看着朝自己伸出来的手,想后退,身体却不听使唤。女子渐渐起身靠近,卫晟云不得不离她越来越近:“不......别过来。” “叶离!”卫晟云猛然惊醒,撑着床铺直起身体,背部靠在床头,额头上尽是冷汗。略有沉重的呼吸声一起一落地向在房中,卫晟云偏头, 床边有昏暗的灯盏,幽暗的火光摇曳着。 “袁叶离......”卫晟云回想起方才的梦境,下意识呢喃。他似乎在梦中听到了袁叶离的名字。而且醒来之前的最后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袁叶离的容貌...... 莫非频频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子便是袁叶离?可是......“嘶......”卫晟云努力回想这着梦境,却不知为何会头疼。他越是回想,头疼便愈发厉害。 卫晟云闭上眼睛试图不回想梦境,脑海中却有无数个画面涌现出来。 他迎娶一名女子的画面,与女子恩爱的画面。突然画风一转,又浮现出了他咒骂女子,抛弃女子,女子自杀在他面前的画面......最后竟然出现了他方才梦中的画面。而这些画面的女子都是同一个人,竟然都是袁叶离! 卫晟云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脑海里的画面渐渐模糊,自己的意识渐渐清晰。卫晟云却愣在了床头,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脑海里会出现那样的画面,为什么会熟悉到好像他亲身经历过一样。 卫晟云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袁叶离说过的话——你相信有前世吗? 前世......莫非那是他的前世?可为什么前今两世都会有袁叶离? 第49章 阴差阳错 唯一的解释就是——重生。 不,这太荒谬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卫晟云一边否定又一边相信着,如若不然,为什么袁叶离会记得前世的事情,如若不记得,为什么从一开就不待见他?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在中书府袁叶离为何知道酒被下了药,终于明白袁叶离为何执着于陷害自己亲姊妹,终于明白自己频频遭她拒绝。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上辈子...... 想到这里卫晟云突然想起自己前世是如何对待袁叶离的,简直禽兽不如。卫晟云在心里暗骂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他,袁叶离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 但很快,卫晟云又想到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老天爷才会让他们今生再次相遇,正是因为这样他今生才有机会赎罪。 想到这里卫晟云突然急切地想要见到袁叶离,想要解释清楚,想要尽快赎罪...... 卫晟云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见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黎明就要到了。 袁叶离此时亦看向窗外,见黎明将至,连忙与白鹭一同换上衣服,亲手给自己和白鹭易容。 动作很是快速,顷 刻间一个头发半百的老者带着随身的侍卫出现在了房中。白鹭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啧啧称奇。 “小姐您真是厉害,就像真的一样。”白鹭扮成了侍卫跟在袁叶离身后,后者眉头一蹙:“这几日都要教我先生。”苍老的声音响起,顿时吓了白鹭一跳,随后连忙称是。 昨夜便说好今日这个时辰两人要一同出门前往徐州,且不能被中书府的人发现。袁叶离早就想到王昌玲会坐视不管,很可能会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听雨轩。果然如她所料,今早行动起来方便许多。 两人出了听雨轩直奔后门,因为与管家的关系,出门更是丝毫不费力气。袁叶离走后秋鸢便易容成她的样子继续在听雨轩装病,天花本就无人敢靠近。袁叶离没有后顾之忧。 卫晟云下了早朝便直奔中书府,因是翻墙而入,故而无人发现他。卫晟云到了听雨轩却被拦在了外面—— “晟王,您不可以进去,小姐得了天花,不方便见你。”两名侍女拦在门外,死活不让他进去。 卫晟云在听见袁叶离得了天花那一刻心头一紧,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呢喃着:“怎么可能,袁叶离强悍的像个男人. .....”话到一半自己都觉得可笑,即便外表再像,可她骨子里依然是个女子啊。 想到前世自己的作为,卫晟云的心便是一阵抽痛:“你们让开,无论无何本王今天都要进去见她。”话音落,作势便要推开侍女。却因侍女的一句话怔住,随后转身出了听雨轩。 “晟王,您会打扰小姐休息,请您见谅。”他果然是会打扰她。 是夜,冬日的夜间时常有冷风呼啸而过,阴森可怖。 中书府内一道墨色的身影隐入夜色之下,身影晃动,快如鬼魅。卫晟云回去想了想,觉得他还是必须和袁叶离解释一下比较好。 倘若她说得天花只是一个拒绝他的理由,他刚好把一切说清楚;倘若她真的得了天花,他还可以照顾她。 卫晟云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却未想过袁叶离会不在中书府。莫非白天她便不在?可她一个女孩子,冰天雪地的会去哪里呢。 卫晟云思量片刻便去找当时安插进来的眼线。绿柳见他出现在听雨轩,先是行了礼,紧接着告诉他袁叶离的行踪。卫晟云听了最关键的那句便连忙回晟王府,连夜赶往徐州,企图追上袁叶离。 真是不知死活 ,竟敢独自去徐州,难道不知什么是危险吗。卫晟云心急如焚,生怕再次失去她。皮鞭抽打着胯下的马,马儿吃痛,飞也一般朝前奔去。 清晨,徐州城外不远处。两道身影在雪地里艰难的行走着。这完全超出了袁叶离的预算,她本以为最多两日便可以抵达徐州,没想到两人后她们仍在路上。虽然依稀可以看到徐州城的影子,但她知道路还有很远要走,而两人均已不剩多少体力。 只求不要有什么变故发生,就像是在回应她一样。袁叶离刚这样想着,身侧便想起了一道粗犷的声音——“你们两个,站住!” 声音还没落下,袁叶离身前便迅速被一道身影挡住,抬头一看竟是白鹭。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白鹭便已经挡在她身前。想到这里心中淌过一股暖流,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这样护着她了。 可她还来不及感动,便见几个全身上下裹得严密的男子挡住了去路,看样子像是山匪。徐州城雪灾,百姓食不果腹,有山匪可以理解。但她不理解为何劫他们两个,她们出来前特意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为何会…… 山匪首领像是猜到袁叶 离心中所想一样,摸了摸下巴,满脸猥琐:“没人指望你们有钱,老子不缺钱。” 袁叶离在心中一楞,不缺钱为何还拦住他们?她现在是老者的外贸,没有劫色的可能。她未来得及问,山匪首领的一句话便让她通体生寒。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是有钱我们哥儿几个也没地方花,还不了粮食。不如直接就地生火,还能开开荤。”首领边说这话视线边在白鹭身上打转,眼睛里冒着绿光。 袁叶离听懂了,他们这是要......吃人。紧接着原地打了个冷颤,怎么会有这种人,在残忍的生存环境中选择自相残杀。 弱肉强食是没错,可是同类......况且看他们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了。袁叶离顿时觉得恶心,又觉得阴冷,眼前笑着的根本算不上是人类,根本就是吃人的恶魔。 “先生,您别怕,奴...小的会保护你。”显然白鹭不明白山匪的话,只当袁叶离的反应是害了怕了。还一脸视死如归地表情。 山匪首领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狂笑不止,其模样近乎癫疯。袁叶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吐出来,直觉山匪的嘴脸教人恶心。 第50章 峰回路转 袁叶离知道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白鹭在袁叶离前面死死护着,尽管心里还是害怕的紧,却也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 若是就几个人,白鹭能抵挡一阵,她们或许还能趁机逃跑。可看着前方这一群凶神恶煞的山贼,她大概知道想逃跑只怕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袁叶离轻轻扯了扯前面白鹭的衣袖,低声说道:“等会儿我会想办法制造一些混乱,你也不必时时护着我,若是有办法,你就自己逃出去。” 白鹭哪里肯依,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先生,我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伙人手里,他们会杀了你的!自从我爹爹告诉我你救了他的命以后,我就发誓一定要保护你。我绝对不会一个人逃跑。” 袁叶离似乎早就猜到白鹭会这样说,心中早就想到了说辞:“若是我们两人都死在这里,那以后谁来给我们报仇!你还想让他们再祸害多少人!” 白鹭还是不肯答应:“先生!” 袁叶离一脸严肃,语气中已经走了些不耐:“好了不要再说了!若是你还知道效忠我,就按照我的话去做!我袁叶离不需 要忤逆我的下人!” 白鹭恨恨地低骂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她深知小姐的话没错,若是二人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岂不是让这伙山贼都逍遥法外继续祸害其他的人吗? 山贼头子看着这嘀嘀咕咕的二人,心中早没了耐心:“闭嘴,你们两个叽叽咕咕的说些什么!来人,把她们给我带走。” 众人开始慢慢靠近二人,袁叶离示意白鹭不要轻举妄动。 正当山贼过来马上要捉住二人时,突然传出一个出声制止的声音,众人寻声望去,却是一个刚刚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蹦出来的一个人。 袁叶离看得出这人应该在山贼之中颇有地位,因为其余的小厮已经给来人让开了路。 山贼头子眉头有些微皱,却还是忍住了心头的不悦:“你这是干什么!” 来人先行过礼:“大哥,我有话跟你说。你且等一等。” 说完这句话,这人上前附在山贼头子耳边说了些什么。 山贼头子显然听了消息受了些惊吓:“你说的都是真的?” 来人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山贼头子略看了看面前的袁叶离二人,终于还是下了令:“ 放了她们,我们走!” 袁叶离心里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虽然心里满是狐疑,可她也知道此刻不能多问,能顺利脱身才是正理。 其他的山贼们却不明白这一下子发生了什么,看着眼前到手的“肥肉”跑了,显然还有些不情愿,却也不敢忤逆山贼头子的命令。 事情峰回路转,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雪色中,白鹭显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姐……他们这是?” 袁叶离心里这才安心下来:“管他们干什么。幸好现在没事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脱身。” 白鹭想起方才的情形也是一身冷汗,也不敢再多想:“我们还是快离开这个地方吧,我总觉得这里还是很危险!” 说着上前扶住袁叶离,袁叶离微微点头,二人继续向徐州方向走去。 徐州本就离京城不远,只是因为雪路实在难行,二人才耽搁了这样久。 周围的人也渐渐开始多了起来,看起来都像是要走到京城处避难的,却不知京城这下却已经是出城容易,进城难了。 二人终于在午时到了徐州城门口,二人都已经是疲惫不堪了,白鹭是 会武之人还略微撑得住些,袁叶离却还有些撑不住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袁叶离已经起了低烧,只是她还是咬咬牙忍住了不适,什么都没说。白鹭也一直没有发现袁叶离的异常。 二人身上仅有的干粮都已经被山贼抢了去,二人饿着肚子赶了一路,早已经饿的不行。 徐州城街上大都寂寥,酒楼里面也是生意惨淡,却在街尾见到一家生意火爆的面馆,就迫不及待地要拉袁叶离进去:“先生,先生!这家面馆这么多人,肯定特别美味。这都大中午了,我们也去吃过面再走吧!” 袁叶离看着白鹭一脸口水都快流下来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好,就依你。那就进去吧。” 门口的小二倒是十分机灵,见门口有客人,紧赶慢赶地迎了出来:“二位可是要用饭,还是住店?小店服务齐全,包二位满意!” 白鹭当然迫不及待就要进去,扶着袁叶离走进了这家面馆。 二人在窗边坐定,小二赶紧迎上来:“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白鹭没有说话,毕竟袁叶离才是主子,她不敢越了奴婢的本分。 袁叶离却没 什么胃口,随口说了句:“来两碗面罢。顺便订两间上房。” 白鹭有些受宠若惊,她不过是个下人们哪里有单独住间上房的命,她急忙推辞:“先生,我在你房里替您守夜睡在床边便行了,不用再替我安排房间,奴才受不起。” 袁叶离却不允:“这不是在府里,你也不必把自己当成下人。我让你住便住着,不要多说。” 白鹭还想拒绝,看到袁叶离不容拒绝的神色,只好闭了嘴。 店里客人虽多,且大多还都是年轻女子,这倒是让袁叶离有些意外。不过效率确实不错的,很快面就上了来。 二人本以为这样的面馆,这儿的面应当是色香味俱全的,可这面上来以后却只见几片菜叶漂在面汤上面,让人提不起半分食欲。 白鹭有些皱眉了:“这儿的面的卖相怎么还不如我爹做的?” 袁叶离也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兴许面味道不错,尝尝再说。” 白鹭想着应当是这么回事,等袁叶离动筷,才立刻拿起筷子准备尝尝。 白鹭吃了一口,脸上神色却有些古怪。二人对视一眼,显然都有些意外。 第51章 济世堂 袁叶离缓慢地咽下面,放下筷子。抬眼见白鹭还在吃面,却是皱着眉头。不由出声制止:“白鹭,不要吃了。教店小二过来结账。” 白鹭听了前半句并未抬头,听了后半句才放下筷子。皱着眉头,眼底有几分嫌弃:“先生,我们换一家。”言下之意,不必结账直接走人便可。 袁叶离缓缓摇头,白鹭见她坚持,只好起身喊来了店小二。后者态度良好地笑问着:“二位客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白鹭闻言张口便要反驳,但见袁叶离并未有生气的迹象,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主子无意责怪,她又怎好出头。 袁叶离看了一眼服务态度良好的店小二,压下心头的不适:“结账。” “好嘞,两碗面二两银子。客官您的上房已备好,小的带您去歇息?”店小二殷勤地问着,并未觉得哪里有异常。 袁叶离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只是面的银子便二两吗?不算房钱?”见店小二笑着点头。 袁叶离面露几分不悦,她本以为这面难以下咽便罢了。徐州城粮食短缺,食物本就金贵,便不要求有多可口。但为何价钱这般 昂贵?住房的银子也用不了二两。 白鹭见袁叶离面有愠怒,便也不再忍着火气:“二两银子你们怎么不去抢啊,这么难吃的面我一个下人都咽不下去,你们这是黑店吧?”声音不是很大,却足以让店里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楚。 一众客人看了过来,表情很是古怪,眼中尽是不解。而且袁叶离发现一个问题,看过来的大多是女客人。并且他们不解的并非是面的昂贵与口味,而是……为何白鹭会发火。 这般见怪的表情是为什么?而若不是面的口味为这家面铺招来这么多客人,又会是什么原因?袁叶离并未急着询问,而是先听店小二如何解释。 店小二并未因白鹭的指责而有半点尴尬,反倒又是一笑:“二位定是外地人吧,这些顾客之所以会来,自然不是因为面的味道,而是……” “小二,怎么了?”一道温润的声音打断了店小二的话。店小二神色顿时多了几分恭敬,笑着回头看去。 袁叶离亦朝声音的主人看去,与此同时只听周围的女子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待看清那人时,亦是微怔。 那人一袭白衣,纯净胜雪,顿 时教人眼前一亮。墨发以木冠束起,以一支木簪固定,简朴却不失雅观。皓齿明眸,如墨玉一般温润的眸子浅含笑意。 教人在这大雪纷飞的冬日里有如沐春风之感。薄唇微勾,唇角一抹浅笑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谄媚,浅一分则疏远。容貌儒雅,举手投足间不缓不慢地从容着。 他就站在安静地站在那里,便引得众人翘首。更何况此时一边走着一边与路过的女子打着招呼,其风度与美色尽显。直教人甘愿倾心。袁叶离看着看着,突然明白为何店里主打的面如此难吃还有这么多的客人前来。 那人走到袁叶离这桌,见桌上未动几口的面,便将情况猜了个大概:“在下楚汉庭,是这里的老板。小店有服务不周之处还请老先生见谅。”声音如人一般干净温润。 袁叶离虽是女子,但理智还在,不会因楚汉庭的美色而动容。故而只是多了了一眼便开门见山:“服务很周到,但这面为何如此难以下咽,莫非其中有玄机?”语气淡淡,尾声不经意地带有几分嘲讽。 楚汉庭波澜不惊地仍微笑着,将店小二支开便直言不讳:“不瞒老先生 ,这面并没有独到之处,小店之所以有客官也都是因为在下。” 虽没有说因为自己堪称惊艳的容貌,却已是人尽皆知。袁叶离见他还算诚实,态度也有所缓和:“面若没有独到之处,便是这店与众不同了。”言下之意,莫非这间面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楚汉庭装作听不懂她话中之意的样子,微笑着伸出手作了个请的姿势:“先生不妨借一步说话?” 袁叶离见他言谈举止皆是出自大家,便放下防备之心起身便要跟去。白鹭在一旁听不太懂两人在讲些什么,却看得懂这一幕,当下上前一步:“先生,当心。” 白鹭压低了声音,袁叶离听了后微微摇头,示意她无需担心。便跟在楚汉庭身后,与他来到面铺后的小院。 袁叶离站定之后并未急着询问,而是四下看了看。只见四处皆与寻常百姓家中院落无异,不免有几分疑惑。依照面铺的收入不应该是这样寒酸才是。 楚汉庭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收了笑容,脸上几分严肃:“先生是外地人,来时也看到现下的徐州是什么样子。”是陈述句。 袁叶离听他语气有淡淡 的愁绪,并未插话,只听他继续说着:“许多百姓冻伤冻死或是饿死,一半是因为雪灾,还有一半是因为没钱看病,没钱买粮食。” 徐州药物紧缺,粮食昂贵。这些袁叶离在京城便知道,可这与楚汉庭的面铺有什么关系?莫非…… “若是有了银子,可以买来药物可以医病,便不会有这么多百姓死伤了。”楚汉庭的眼神有几分痛楚,眨眼的动作缓慢而有规律。 袁叶离已猜到下面的话,下意识接道:“因而你便开了这家面铺,姑娘们无法抗拒你的容貌,不惜买来昂贵的面,只为见你一面。从而你便有了银子。”语气笃定,有几分急切。 楚汉庭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白雪上,缓缓点头。袁叶离缓了一口气,还觉不止这些:“可你是如何救济百姓呢?”难不成直接给他们银子吗。 楚汉庭稍有暗淡的眼神恢复了几分亮色,提到这里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勾:“是济世堂,救死扶伤,救济百姓。” 袁叶离呼吸一滞,瞳孔微张。济世堂……她怎么没有想到。雪灾危害着百姓,若那些穷困的百姓因若无人救济而死去,才是真正的灾害。 第52章 悲天悯人 有了济世堂之后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挽回由雪灾带来的灾害。百姓在发作疾病时不至于因没钱看病而等死,而百姓存活下来便是在缓解雪灾灾害。 袁叶离来时便一直思考怎样才能使得徐州的百姓不必再离开家乡四处避难,如今有了楚汉庭的济世堂。她一直有些乱的思绪突然理清,不免心生几分愉悦。 愉悦之余袁叶离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济世堂的所有开支都是你一人承担吗?”若是如此,怕也救济不了太多人。 提到这里,袁叶离见楚汉庭温润的眉目覆上……哀伤。若她没有看错,那便是哀伤。 楚汉庭非但没有因自己独自撑起济世堂沾沾自喜,反倒叹了口气:“州府只知道看着灾害造成的损失发愁,却不尝试如何补救。” 袁叶离微微吃了一惊,这与她想的很是不符:“州府未曾发放粮食药物吗?” 楚汉庭摇了摇头:“发放过一次两次,却是止不了痛痒,灾害日日持续,粮食无法日日发放。”至于药物,如今比粮食还贵,州府又怎么舍得发放。后半句楚汉庭并未说出口。 并非是他有意庇护州府,而是他心里清楚。造成 如今这种现象的并非因为州府的麻木不仁,而是天道无情,老天爷不肯放过徐州的百姓。 袁叶离点点头,将他的话记在心里。抬眼正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再次在楚汉庭的脸上看到了哀伤的神色。 楚汉庭见她在看自己,亦清楚自己现在是何神态。略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唇角苦涩蔓延开来:“不好意思,见笑了。” 袁叶离摇摇头,了解到情况后休息一晚便动身离开面馆。临走前将那碗难以下咽的面吃下,吃的时候已经不觉得难吃了。只因嘴巴里除了苦涩,再无其他味道。 她冒着大风大雪一路艰难地来到徐州,是缓解雪灾的,这才是她唯一要做的事情。 袁叶离之前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悲天悯人,如今却在一个面铺老板身上看到了这种品质。她突然有些自愧不如,自己有能力救济灾民却还未做些什么,而楚汉庭凭一己之力却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自愧之余亦有对楚汉庭的钦佩与欣赏,男子可以自身美色换取钱财,这本就很是不易。 抵达徐州州府已是又一日后,当袁叶离以老者的身份出现在州府,引得一众州府中人惊叹。只因 她手中握着前几日贴出的告示,而她以这种方式出现,无疑表示她有治理雪灾之良计。 袁叶离带白鹭到州府客厅入座,袁甫阳身为治理雪灾之朝臣自然也在场,却并未认出袁叶离与白鹭两人。 州府大人一直想开口询问两人有何良计,却碍于袁甫阳在场不好出声。而袁叶离又在不紧不慢地喝茶水。他只能干着急。 终于等袁叶离喝好茶,才抬头扫了一眼他与袁甫阳:“您二位可知为何要治理雪灾?” 此话一出,不仅是袁甫阳,就连州府都皱起了眉头,却还是等着袁甫阳先开口。 袁甫阳的不悦之情已然溢于言表,他整日为此事发愁,此人却仗着年纪大在此提些无用的问题。枉他还以为治理雪灾有了希望,于是敷衍地回问:“还请老人家指教。” “连这点都不清楚,我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袁叶离作势要起身。 “老人家,等等。”州府大人连忙拦下她,见她坐回座位,便回答她之前的问题:“自然是因为雪灾造成了百姓冻伤,动物冻死,大雪封路,雪崩等灾害。否则也不会急着寻求治理雪灾的人。老先生您看是不是这样 ?” 袁叶离缓缓点头,她并非不知道这些,也并非有意调侃两人。只是有些事情若不这样,就不会达成想象中的效果。 袁甫阳见她还不说出办法,冷哼一声:“老人家,您不是来这里听这些的吧。”语气中已然有几分不耐。 袁叶离并未在意,正了正神色:“雪灾我没有办法阻止。” 就在州府以为她会提出什么良计是却听到了这句话,不免也有了几分不悦。老人家上了年纪莫非都喜欢卖关子? “但若想治理灾害,还需一步一步做起。”袁叶离将这话说在前面,只是给二人提个醒。灾害并非朝夕形成,亦不能朝夕就处理。 州府与袁甫阳这次都没有出声,袁叶离满意地点点头:“首先是百姓,因为冻伤无钱医治最后死去的百姓不计其数。若要从根本上减少这种损失,州府大人需要办一场募捐,将收上来的银子当着所有百姓的面换成药物以及食物发放。避免了层层克扣,百姓也会更加爱戴官府。” 这听起来却是可行,州府点点头,并未插话。袁甫阳却很是不悦,指出了问题所在:“你说的轻松,那些有钱人与官府,岂是那 么轻易继续肯募捐的?”简直天真,他何尝没想过募捐救民,但人都是自私的,有几个会献上自己腰包。 袁叶离从善如流:“中书大人是拿着皇上的圣旨来治理雪灾,若向众人说明会将募捐者名单交与皇上。届时定会有人念着那份虚荣心而募捐。目的也便达到了。” 袁甫阳恍然大悟,若是这样定会有人募捐。州府大人眼前一亮,直觉是个好法子:“老人家真是高,那其次……” “其次便是另一大难题,雪崩。”袁叶离表情严肃几分,沉吟一声,继续说着:“雪崩是指山体上的雪突然倒塌,由山上滑到地面。因为积雪下滑而导致的。雪崩会覆盖百姓的房屋以及田地。既然是从山上滑下来的,便要在它到达地面之前阻止。” 袁甫阳愣了一下,觉得很是不可思议:“您的意思是在山腰上砌墙?可这冰天雪地,拿什么来砌?”若阻止雪滑下来,便只有这个办法了。但砌墙绝非易事,且不说天气寒冷行动不便,就是砌墙所需材料也是难以运到山上。 袁叶离似乎一早便在等这个问题,勾唇一笑:“冰天雪地,自然是冰与雪了。” 第53章 枯局逢生 袁叶离噙了抹浅笑望着他们,而州府和袁甫阳对视一眼,均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匪夷所思的疑惑神色。 袁甫阳不敢怠慢,恭敬地对袁叶离拱手:“先生可否详谈,方才您所说的,我们实在闻所未闻啊。” 袁叶离微微点头,不徐不疾地解释着:“雪在寒冷的气候中很容易结成冰,尤其是近几个月以来,天寒地冻,所以灾情严重。 可凡事都有两面性,这一点亦可以为我们所用。如今山上的冰取之不尽,只需用冰做砖,用水做泥,一块一块垒起来的冰墙比寻常的墙还要坚固上许多。” 袁甫阳托着下巴慎重地思索片刻,问道:“先生可曾尝试过此法?” 袁叶离当然是告诉他这种法子妥当了,前世她跟着卫晟云南征北战,于是,在某个蛮荒之地的寒冷小国见过当地人这样砌冰墙。 袁甫阳料定袁叶离不敢欺瞒朝廷命官,不禁喜出望外,若是如此能化解雪崩的危难,灾情就相当于控制住了大半! 州官了解灾情比较久了,却苦于难以解决,棘手的很。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光一亮,把大难题抛给袁叶离:“先生学识 渊博,实在令在下佩服,在下还有个疑问求您告知,现在州郡里各处官道都已经被大雪堵塞,车马难以从上面经过,就算朝廷的救援物资送来,也很难分到灾民手里。” 袁叶离偏着头,望天思忖了一会儿,晶莹的黑眸灼灼地望着州府:“这也不难,还请大人借给我两盘雪,一盘盐。” 州府虽然不太明白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先生又在想什么,但立刻吩咐一个侍卫去取东西了。 袁叶离面对着桌子上三个瓷盘子,袁甫阳和州府盯着她的动作,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见袁叶离捻起一小撮盐,撒在其中一盘雪的表面。 袁叶离抬头看了眼两个站在远处专心观察的大人,随后长袍挥袖掠过桌面,手掌对着托盘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两位大人移步上前来看。” 二人闻言走过来,看见两个托盘里的雪很明显一个多一个少。袁甫阳心下诧异,问道:“先生,你的意思,难道是盐能融化雪?” 袁叶离点点头表示肯定:“在道路上撒些盐水,积雪很容易融化。至于盐,只要收购低价的粗盐,就能起到解决道路堵塞的效果。 ” 袁甫阳他们二人简直快要以为袁叶离是个隐士高人了,自然是言听计从,觉得她说什么都有道理。 州府刚开始有些轻视袁叶离一介布衣,现在却感激不尽地说:“只要先生能助我崇州的百姓渡过这次劫难,救他们于水火,先生的任何要求,在下都会尽己所能去满足。” 袁叶离打了个呵欠,回答说:“暂时还没有,日后我会来找你。”心里却在暗自腹诽,这年头官场的老狐狸真虚伪,动不动就说什么天下苍生,其实不就想保住头顶乌纱帽嘛。 不过袁叶离才不会不占这便宜,灾情解决之前,用到这狐狸的地方还多着呢! 那两人要设宴留饭,袁叶离有点不耐烦再跟他们纠缠,况且白鹭不放心她独自在这儿,便直接推辞掉了。 待袁叶离走后,袁甫阳和州府召集下属官员前来议事,让众郡县官员尽快找到雪崩严重的地段,并在那些地方加派人手修筑冰墙,还要在道路上撒盐水融化积雪。众人也是听得一脸茫然,虽然不太理解中书令大人的想法,不过还是照做了。 袁叶离出府时,在大门外等待多时的白鹭连忙迎 上来,看自家主子是否安好。袁叶离被她逗乐了,忍不住揉揉她的额发,“傻丫头,我没事”。 白鹭放下心来,见袁叶离抿唇轻笑,不由得红了脸:“主子取笑人家。” 袁叶离想边走边找个客栈投宿,看着萧索无人的街道,主仆二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没有停业的客栈,招牌上刻了“友来客栈”四个大字。两人推开陈旧的门刚走进去,袁叶离就咳嗽起来,这家店的桌椅上落满了灰尘好像已经很久没打扫过。 店面昏暗,坐在柜台旁的掌柜站起身来,是个骨瘦如柴的女子,披头散发的,在黑暗里看着尤为恐怖。 掌柜幽幽的说:“两位是要打尖还是住宿啊?” 袁叶离被她这幅模样和声音惊得楞了一下,然而,没料到老板娘继续说:“本店只提供住宿和酒水,不提供饭食。” 袁叶离更无奈了,连饭菜都没有还打什么尖啊。不过袁叶离还是立刻回答说:“来一间干净的客房。” 老板娘让袁叶离她们随她来,把她们带到二楼的一间向阳的房间。袁叶离环顾了下周围,听到旁边房间有说话的声音 ,可能这家店还有其他客人。 房间还算宽敞整洁,两人坐在床上歇了一会儿,白鹭问道:“主人,我出去给您弄点吃的吧,您在这里等我。” 袁叶离却摇摇头,笑道:“我知道去哪儿可以吃上饭。”白鹭闻言惊讶地说:“咦,这一路上我也没看到饭馆啊。”袁叶离想逗逗这个天真的丫头,故作神秘地说:“山人自有妙计,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白鹭跟着袁叶离走,没想到居然又来到了之前那家难吃的面馆。白鹭嘟着小嘴纳闷地说:“小姐,怎么又来这个咸死人不偿命的地方了。” 袁叶离笑而不语,直接找到小二,把楚汉庭找来。 人们每次见到楚汉庭,都会有种“郎艳其绝,世独无二”的感觉。而且他的言谈也谦逊温润:“老先生登门造访,晚生荣幸。” 袁叶离对他印象颇佳,便开门见山地说:“我看你因为面的口感问题,内心愧疚,老朽恰好记得一点点煮面的诀窍,如果楚老板愿意,老朽愿把法子交给你。” 楚汉庭着实对顾客心怀歉意,听袁叶离这么一说,便有种遇到知己的感觉,忙请袁叶离赐教。 第54章 雪灾再至 袁叶离盈盈浅笑,整个人的气质朝气蓬勃而温暖剔透,让楚汉庭有种眼前人是个年轻人的错觉。“可否借你家厨房一用?” 袁叶离跟他说话,他才回过神来,应道:“当然,厨房里的食材和厨具任凭先生使用。”袁叶离也不跟他见外,带着白鹭走进厨房,厨子得了楚汉庭的吩咐,站在旁边围观。 袁叶离虽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但前世没少受波折,为了活下去自是学会了烹饪之道。 袁叶离将原本有火的锅灶烧得更旺,煮开水后,并没有急着放面,而是先将洗好的蘑菇、菠菜、豆腐、金针菇、扁豆、竹笋等蔬菜放进大勺子里,又将勺子里灌满滚烫的沸水。 厨子看得诧异,虽然他自己煮得难吃,可也没见过这种奇怪的煮法。袁叶离将这些蔬菜煮好后,将它们的水分沥干,并且都盛到一个大盆里。 她又在水中放进一锅面,待面煮熟后,她把面同样沥干了水珠,和蔬菜捞到一个盆里。 袁叶离让白鹭切了香葱末、香菜末,滤了姜汁,并且把这些调料都撒在菜和面中。 袁叶离又在盆里加入适量的蚝油、醋、白糖、芝麻酱、香油、盐和辣椒。最后,袁叶离又撒进一 些孜然混着芝麻,并且把盆里所有香喷喷的食材拌均匀,一道拌面就大功告成了。 香气飘散出去,热腾腾的,金黄色泽的面条和各色蔬菜得宜向彰,格外诱人。 袁叶离给白鹭、楚汉庭、厨子、小二各盛了一碗,在这天寒时节,没有人能抵挡得住美食的诱惑,众人捧起大碗,挑起筷子便开始吃面,这简直是他们吃过的最色香味俱全同时做法简便的食物了。 面条口感筋道,蔬菜吃起来与以往完全不同,整体又热又汤汁浓郁鲜美,辣的感觉极度刺激着味蕾,舌尖绽放刺激的香辣爽口,吃过以后不过瘾,还想再来一碗。 到最后,他们几个人连碗里的汤也不放过一滴,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筷。楚汉庭惊讶地问:“在下曾经游览过各地的山河大川,可这道面食真是闻所未闻,又如此不凡,不知前辈师从何方?” 这个老先生第一次见面就给沉稳睿智的感觉,如今更是刮目相看,小二和厨子也眼巴巴地看着袁叶离,好像生怕她飞走了似的。 袁叶离只是谦和地微笑,摆摆手,仿佛这种小事根本不足挂齿:“不过是无聊的时候下厨玩玩,琢磨了拌面的做法,不知可合你们口味?”袁 叶离还是第一次给别人做饭,面虽别出心裁,但她还是有些紧张忐忑。 没想到楚汉庭等人,包括呆呆的白鹭丫头,都围着她的面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盯着那一大盆面,露出小孩子想吃糖的表情。 袁叶离无奈地耸肩,给他们每个人又添上一碗,也给来面馆的客人们呈上一份。 楚汉庭为了表示感谢,请袁叶离主仆二人每天来面馆吃面,而且是免费的。自从有了袁叶离的方子,再配上楚汉庭这副俊逸的美姿容,中午的生意都快爆满了,简直不像遭灾地区该有的大场面。 不过袁叶离也很心安,毕竟来得起这里的都是官宦或者富商家的女儿,让她们出点血救济一下灾民也是皆大欢喜,积攒功德嘛。 这天,袁叶离又在给楚汉庭支招了。每天吃同样的东西是个人都会厌倦的,而且众口难调,要想保持长期的巨大客流量,就要从食材的种类入手。 在袁叶离的指点下,楚汉庭带着小二跑遍了附近所有的市场,五花八门的蔬菜肉类,供应到他的食客这里,生意再度座无虚席,还有人为买一份面、为给家人多带几碗面,排队排一个时辰的。 袁叶离悠闲地摇着扇子,看她们匆忙付账 的模样,甚是有趣。 忽然有人喊道:“不好了,又变天了,大家快躲起来!”镇定从容如袁叶离,闻言也不禁失色。店里满满的客人,瞬间奔跑逃窜,如鸟兽般散开,各自回家去了。 楚汉庭缓步走来,眉头微皱,掩饰不住的忧心忡忡,却依然用温柔的语气安慰袁叶离:“前辈行动恐怕不变,而且当今时节,雪天万万不可出门,承蒙您不嫌弃的话,在小店暂住几天可好?” 袁叶离无处可去,况且,楚汉庭诚心挽留,她既然把这个人当朋友,便不会跟他过于生分。 袁叶离从门缝看,里半盏茶的工夫,雪就积了一尺多厚,在这么下去,只怕走在街道上都会被活埋。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 袁叶离忍不住瑟瑟发抖,她穿了家里最厚的棉衣,却还是抵挡不住寒气。白鹭学过武,身子骨硬朗着呢,所以扛得住。但袁叶离脸色已经冻得发紫了,手指僵硬得活动不了。 白鹭脱下自己的棉衣,裹住袁叶离。袁叶离连忙阻止她,嘴唇却抖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楚汉庭解下自己的厚绒毡披风,给袁叶离系上,他的手指纤长 白皙,有些削瘦却恰到好处,袁叶离活了两世,也没看过比他的更为精致好看的手。 难怪那些姑娘要为他前赴后继的了,都是这个妖孽生得太美。袁叶离忍不住心中一暖,在她整个生命里,母亲青灯佛卷对她避而不见,嫡亲弟弟在朝为官不踏足内宅。 所以她身边的人,除了两个丫鬟,其他人竟没有一个不是在算计她利用她,假意关心她的时候却是为了抓住机会当众侮辱她,让她吃别人剩的饭菜,克扣她堂堂中书府嫡女的衣服,这也就罢了,还毁她名节,让她变成被全天下人唾弃的荡妇。 袁叶离有些失落,她从小被疏远,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玩。就因为母亲不受宠,而她是府中最尊贵的嫡长女,她就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掌中钉肉中刺。 楚汉庭又为白鹭取来一些保暖的衣物,看白鹭加了衣,袁叶离看着这一幕放下心来。 楚汉庭开始筹划把这几天的收入都捐给济世堂,袁叶离搓着手坐在旁边发呆。楚汉庭发现袁叶离好像有心事,便放下手中的账册,为袁叶离亲手下厨炒了个红烧肉,看上去有点色泽暗,但味道完全不差。袁叶离后来才知道,这是店里仅剩的几块肉了。 第55章 酒后失徳 袁叶离开玩笑打趣他:“楚老板会做菜,还会做生意,以后你家娘子可有福气了。” 楚汉庭低头笑了笑,说道:“在下目前还没有婚娶之意。” 袁叶离开封一坛陈年女儿红,在两人面前的碗里斟满。楚汉庭以前几乎滴酒不沾,可面对懂他的好友,就愿意畅饮谈笑。 袁叶离笑道:“我看孙小姐就不错,人又美,性子温柔,陪嫁颇丰,还对楚老板魂不守舍,牵肠挂肚的,楚老板对人家可是太冷淡了。” 楚汉庭拿起酒碗,酌了一口:“孙小姐与在下萍水相逢,又何来牵肠挂肚一说呢?前辈莫要取笑在下才是。” 袁叶离对他这边不屑一顾的态度心下了然,便徐徐说道:“四方女子倾倒在你的素袍下,越是这样易得的感情,便越入不了你心里,是不是,楚老板?” 楚汉庭听出袁叶离戏谑的语气,嘴角扯起一抹苦笑:“也许真如前辈所言,但其实,我不是眼界太高,也不是想娶富贵人家的小姐或者如花似玉的美人。我只想找到一个中意的人,彼此相互扶持,平安喜乐地走过这一 生。” 听楚汉庭这么说,袁叶离也不由得对普通百姓的生活心生向往,便笑道:“好,待你寻得意中人,共结连理的时候,我一定会亲手送上贺礼,祝你们白头偕老。” 楚汉庭恭敬地说道:“借前辈吉言,到时您必要亲自到场才是啊。” “那必须的。”袁叶离一口答应下来,多年后她依然常想起此情此景。 楚汉庭喝得微醉,高大挺拔的身姿如玉山将倾,一袭白衣胜雪。袁叶离双手撑在桌上,托腮望着他,易容妆下娇美的脸蛋儿已经羞红了。 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盯着少年仔细瞧。他五官精致漂亮而丝毫没有女子的阴柔之美,有种率性的阳刚之气。 楚汉庭清澈的星眸望着她,微醺的神情,却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我,不想......看你难过。” 袁叶离摇摇头:“你懂什么,我才没有难过,我只是,太容易被骗了,我不想当傻子,也不想害人。” 楚汉庭满不在乎地摆手:“没关系,你不想做什么没人强迫你,我带你走,想做什么都可 以。知道吗,江南桃花开了。” 袁叶离笑道:“傻子,你醉了,江南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 袁叶离看楚汉庭已经醉了,便走上前扶了他一把,却没想到脚下踩到水渍,滑了下又被桌腿绊倒。 楚汉庭整个人都摔在袁叶离身上,袁叶离推了他一下:“好沉啊,你没事吧,快起来,我骨头要碎了。”楚汉庭晕晕乎乎的,伸手撑着地面起身,却不小心压到其他东西。 “啊!”袁叶离忍不住尖叫,甩了楚汉庭一巴掌。楚汉庭也清醒过来。 袁叶离愤怒地说道:“你个臭流氓,没想到你是这种斯文败类。” 楚汉庭这才反应过来,顿时非常惊讶,刚才他仿佛碰到了女子的胸脯,难道,他一直敬重的前辈,居然是个女子!不管怎么误会他都已经失礼了,连忙向袁叶离赔礼道歉:“对不住,前辈,在下绝不是有意冒犯,因为醉酒失仪,万望前辈恕罪,在下甘愿领任何惩罚。” 袁叶离拂袖离去,赌气不见楚汉庭。白鹭瞧这气氛不太多,却也忍着好奇没有多问情绪失 常的主子。袁叶离最近非常愤怒,这个登徒子,太过分了! 过了几日,街道上的雪已经化成水流了,因为盐水化雪的奇效。太阳穿过层层厚云再度照耀了崇州城,街道处处人来人往,有的小贩们甚至开始摆摊做买卖,之前清冷荒凉的修罗场气氛一扫而空,人们再度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果然生意场所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小二不知从哪里打听了来,这次大雪并没有毁掉山下村落和大片田地房屋,制造成了一点轻微损失。 因为官道畅行无阻,朝廷召集募捐的物资和钱款很快发放到百姓手中。 也许是上苍庇佑,或者是皇上的祈福大典让灾民受益,众人每天议论纷纷。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纵使袁甫阳想隐瞒袁叶离献计的真相,可崇州城的百姓还是传遍了这件事。 一位“李烨”老先生救了崇州百姓,是位世外高人,才智谋略惊才绝艳,胜过满朝文武。 百姓们越传越玄乎,甚至传出了前朝遗老这种说法。袁叶离捧着盏茶,眯着眼睛笑,那些虚名她才不在意,谁爱得谁得了去, 她真正想得到的,很快就能通过州府取回了。 皇上对于“冰墙抗灾”的奇策非常满意,大加赞赏,袁甫阳也因此得到重赏。可他这个人贪心不足蛇吞象,想把献计的功劳据为己有,他手下的幕僚纷纷劝阻。 李烨先生的传说也就传遍整个崇州了,再传到圣上耳朵里也不是什么难事。欺君罪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杀头诛九族啊。于是袁甫阳这才作罢,据实禀告了袁叶离的功绩。 圣上派出锦衣卫,乘银鞍骏马相邀袁叶离入朝为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袁叶离拒绝了皇上青眼相待,加官进爵,称自己年事已高,适合回家养老。 皇帝是个开明的人,也没有再做纠缠去强迫袁叶离,只是心里还存着那么一点子遗憾。 袁甫阳提前下帖子邀请袁叶离前来府衙,侍卫们抬着轿子迎接,袁叶离本来执意要走路过去,但是围观的人们太多了。 人潮如堵,她出个门手里都会被强行塞满水果鸡蛋,有时候热情的大娘还会把东西挂在她脖子上,快把她的小身板压断了。她便只好同意坐上轿子前去。 第56章 国士无双 到了崇州府,只见士兵们列成一排站在门前鸣锣欢迎。待袁叶离下轿子,又有一队人马举锦旗迎接,骑兵们绕着她转了几圈,才骑马离去。 袁叶离怪不习惯的,她一向喜欢清静低调,不太爱这些排场。上次袁叶离来这里,走的是闲杂人等和车马通行的角门。而这一次,州府用来迎接官吏和王侯的大门敞开。 进了大门,只见州府和袁甫阳亲自过来接她,三人一同进入议事厅。袁叶离现在是皇上关心的红人,所以袁甫阳他们这种久混官场的老狐狸会选择上赶着讨好。州府让袁叶离坐在上首,却被轻描淡写地推辞:“老夫一介布衣,能得两位大人厚待,实在感激不尽,只是我的位次怎么能高于钦差大臣和父母官呢?” 袁叶离说得巧妙又谦卑,一句话阻止了州府继续推让。州府和袁甫阳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想此人厉害,不仅不居功自傲,还知道进退礼数,不会给别人自己的把柄。 州府让人端来珍贵的雨前龙井。冲茶之人用的是“凤凰三点头”手法,向杯中冲三次煮沸过两次的山泉水来泡茶。袁叶离这种 时候也不会跟他们客套,于是三人都端起温凉青滑的冰瓷茶盏,碧色莹润的茶汤。 袁叶离品了多年的茶,而且小时候在母亲的严格指导下,把宫廷礼仪学得有模有样。 袁甫阳和州府暗中观察袁叶离的动作,发现她望、闻、品的动作非常娴熟,茶盏在她掌心自然地旋转,动作行云流水。他们忽然明白袁叶离不是普通的寒门布衣这么简单,其出身必是高门望族。 袁叶离有沉稳的时候,也有随性的时候,她喜欢龙井,便与两位大人谈起茶道:“州府大人的龙井形如雀舌,甘醇而有回香,真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州府听袁叶离懂行,便笑道:“崇州盛产茶,可惜今年......唉,收成不好,只得了雨前龙井,明前龙井怕是不能尝到了。茶农连皇室和王侯的贡品都缴纳不起,日后先生若再来崇州城,定来我这里尝新茶才是。” 袁叶离笑着应了,她也是爱茶之人。州府又说道:“此次雪患得到控制,先生功不可没。” 袁叶离忙摆摆手:“哪里哪里,辛苦筹划布置的是两位大人,我只是见识过一点古怪 的法子罢了。” 袁甫阳大笑:“先生就不要再谦虚了,之前皇上给你留了圣旨。”说着就让人呈上明黄的卷轴。 袁叶离还是第一次见圣旨,不过也学着旁边所有人的样子跪下,喊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袁甫阳宣读着上面的内容:“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来圣王治世,因势导,灭灾患,以利天下。然崇州发雪患异事,庶黎民生折损受创。 朕夙兴夜寐忧思,今幸有中书为肱骨,又得奇人相助,崇州得以既往昔太平清正。李烨一介布衣,志虑忠纯,屡出奇谋,今特赐白银万两,‘国士无双’令牌一枚,以示嘉奖,钦此!” 袁叶离再拜:“谢陛下隆恩。”随后袁甫阳让人把一万两银票呈上来,袁叶离第一次手握这么多钱,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至于那枚令牌,估计也就看着漂亮,实际上没什么用处。 不过御赐之物还是要好好保管啊,袁叶离把令牌放在桌上,继续把玩她的银票。 该到手的东西拿到,袁叶离跟他们寒暄几句,就告辞离开了。她在没人的角落把银票贴身装好,跟白鹭一起回客栈去 了。 她实在不想看见楚汉庭那个家伙,一看见他就来气!这家伙居然死缠着要娶她,还说要保全姑娘名节、对姑娘负责之类的混账话,把袁叶离气得不轻,她袁叶离又不是嫁不出去了。 两人在路边买了几个酥糖饼和包子,包起来拿回去吃。袁叶离今天很累,和衣而睡,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又看到爹娘带她出去玩,那时府上只有她一个孩子,被全府人当成掌上明珠。 可是爹娘的身影都远去了,袁梦芙和王昌龄扑过来要掐得她窒息,卫晟云对她拳打脚踢,最后他的配剑抹开她的脖子,大片殷红覆盖住她的双眼...... “唔”,袁叶离骤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绑住了,浑身酸痛无力,脑子一片混沌昏昏沉沉。这个地方又黑又冷,可能是柴房或者储物间吧。 不知白鹭现在怎么样了,可她再焦急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她的脑子高速运转,现在最好的应对办法是什么呢。 对,装睡! 袁叶离靠着墙角,闭上眼睛,看似睡得香甜,甚至传来睡着时才会有的沉重的呼吸声,实则耳朵灵 敏地听着四周。 果然有个人近来查探过一次,那人看袁叶离睡得香甜,便没有起疑。 过了不久这人又出现了一次,是和同伴一起来的。 她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找到钱了,明天一早,把这个贱人拖进麻袋里,用送货的车拉出去。” 这个幽幽的语调,没错,是客栈掌柜,这居然是家杀人越货的黑店!袁叶离心下一惊,不知白鹭是不是还活着。 又听到男子的声音:“另外一个丫鬟呢?怎么处理。”掌柜阴森地娇笑道:“哦呵呵呵呵,那个丫头会点武功,我好好调教她,让她归我们所用。 这次要不是用了迷香,我还打不过她呢。” 袁叶离放下心来,白鹭没事就好。 袁叶离算准两次有人出现相隔的时间,她估计并没有人特意在门外守着。等这个人离开后,袁叶离蹭着身子向前去,绳子本就绑的紧,她细皮嫩肉的,现在身上多处皮肤已经被勒出血痕。 可她忍着火辣辣的剧痛,使劲往前蹭,因为她不甘心,不愿意再如前世一样悲惨。 这辈子,她袁叶离,要活出自己的人生,我命由己不由天! 第57章 困兽挣扎 桌子上隐约有个瓷瓶。袁叶离身体前倾,去撞桌子腿,头都撞晕了,额头流下一道狰狞的鲜血,看下去凄惨可怖。 可她不放弃,终于使尽吃奶的力气把瓶子撞下来了。地上满是碎瓷渣,她又蹭过去,碎瓷把她的衣服和膝盖磨破了,她却毫不在乎,手心握住一块碎瓷片。 用瓷片去磨绑在手腕上的绳子,手心被刺得鲜血淋漓,越是用力磨绳子,瓷片就越像手掌深处肆意划进。 因为也许在天亮前对方会有所行动,所有袁叶离不顾一切,将绳子划断解开。 当那个人再回来的时候,看见大门敞开,里面是一地的碎瓷片和断绳子,而人已经不见了。 门外泥泞的地上有大滩血迹和几个脚印,那人便追着脚印找袁叶离。男人恶狠狠地咒骂:“这娘们真是个疯子,看爷爷怎么教训你!” 他跑出去找人了,万一那娘们跑出去,可就不妙了。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刚出去的时候,袁叶离心跳都快吓停了。 那间关押袁叶离的屋子杂乱无章,堆满了杂物,袁叶离就是躲在他的视觉死角里,被遮蔽物挡得 严严实实,所以没有被发现。 袁叶离再一次算了时间,估计这两个绑架犯已经把店里搜得差不多了,该出去寻找她了。 她不慌不忙地走出来,却怎么都找不到白鹭。绕了好几圈,终于在后院里找到一个地窖,这才看到被绑在柱子上,浑身缠满铁链的白鹭。 她和白鹭都中了迷香,白鹭恢复得比她快,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白鹭身上有好几处皮肉翻绽出来的刀伤,她的棉衣被脱下来扔在一旁,鞭子抽破了她的中衣,身上满是红痕,是被那个老板娘伤的。 袁叶离下定决心,绝不与那个老板娘轻易罢休。 主仆二人扶持着走出去,看见晨曦时,一张恶毒的面孔浮现在她们眼中。 “好啊,怪不得到处找不到你,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袁叶离失算了,除了一男一女,居然还有别的同伙! 白鹭向男人攻去,却因为重伤在身,过了几招便被砍伤了腿,站不起来。男人也没讨到便宜,被打折了一条胳膊。 男人正想杀了白鹭,袁叶离捡起一根棍子想偷袭男人,但男人忽然转身,抓住袁叶离的头发 ,把她重重摔在地上,顿时血花四溅。 袁叶离脸上的妆容已经掉了,露出女子的清丽面庞,虽然披头散发浑身是血,但掩饰不了倾国倾城的姿容。 男人心生歹面,想解开她的腰带。袁叶离绝望地呼救,却没有人理会。这时,一把匕首斜插进男人的喉咙,顿时毙命。 袁叶离望着眼前的黑衣人,恭敬地鞠了个躬:“多谢义士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请恩公受我一拜。” 黑衣人连忙扶起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您要谢就谢我家主子,是他让我出手救人的。” 黑衣人的内心哭泣了,要是让主子知道他的女人对自己下跪,估计自己的日子就过不舒坦了。 黑衣人又对她说:“另外两个同伙已经被主子抓到送官了,这家店也会被查封,姑娘大可放心。主子还让我带了大夫,姑娘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 袁叶离看着黑衣人身后那个扛着药箱的年老的大夫,说道:“请大夫先救我的妹妹,她伤得更严重。” 黑衣人诧异地看着袁叶离,要知道女孩子破相可能是会留疤的,而袁叶离不顾自己 的绝美容颜,要先救一个丫鬟的命。看来主子认定的人,果然与其他女子不同。 白鹭的伤势虽然重,好在大夫医术高明,治疗及时,很快就醒转过来。 她虚弱地望着床前伤痕累累的袁叶离,眼圈一下子就变红了,苍白的双唇自责地哽咽道:“小姐,都是我没用,是我拖累你了,你罚奴婢吧,我保护不好小姐......” 袁叶离却走过来握住她的双手:“傻白鹭,人不还好好的嘛,我没事,这次是个意外,都过去了。” 白鹭又是难过又是高兴,抱着袁叶离哭了起来。袁叶离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想哄小猫一样哄着她。这时袁叶离忽然想起,还不知恩公姓甚名谁呢,黑衣人却早就离开了,看样子他压根儿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 因为白鹭没有痊愈,为了安全起见,袁叶离无奈之下又一次住进面馆。 柳眉芙蓉面,琼鼻小巧高挺,唇不点而红,一双丹凤眼极其出彩,顾盼流转,仿佛会说话似的。 眼睫毛又黑又长,像一对振翅的蝴蝶。纤腰袅娜,身段窈窕,当真是一笑倾城的佳人。 面 馆里不管男子女子,看到袁叶离进来时都惊呆了,目光不舍得离开她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 袁叶离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已经风姿出成,卓尔不凡。 楚汉庭差点没认出她来,其实任凭谁也不能把老头子李烨和眼前的美少女联系在一起,只怪袁叶离的易容术很是高明啊。 袁叶离这几天照顾白鹭,让她按时喝药敷药,对于楚汉庭依然是冷冷的。 楚汉庭也不怕尴尬,乐此不疲地主动帮袁叶离煎药,干杂活,端茶递水。就算袁叶离碰都不碰他送来的点心茶水,他也忙得很勤。 等到白鹭差不多痊愈了,袁叶离才跟楚汉庭说话:“楚老板何时去济世堂捐银子,带我同去可好?”楚汉庭答道:“当然可以,明日便可前去。” 次日,楚汉庭带了这个月做生意赚的上百两银子,陪袁叶离一同前往济世堂。 他们租了辆马车,尚未到地方,袁叶离先看见十里粥棚,正在给灾民分粥和馒头。 灾民实在太多了,粥分到后面就没了,有几个痞子模样的人,把老人和孩子挤开,自己排在前面领到食物。 第58章 访济世堂 楚汉庭也看到了这一幕,立刻跳下马车扶着老人,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了两个馒头和水。 还没递到老人手里,老人就一把抢过馒头,掰开馒头沾着水喂给他的孙子。小孩哭着不吃,老人也不吃,只有这么点活命的干粮,他们都舍不得,而他们明明都是已经饿狠了的。 袁叶离跑了下楚汉庭的肩膀:“喂,呆子,走啦。”袁叶离知道自己停留在这里也徒劳无益,便和楚汉庭继续向济世堂前行。 济世堂前摆的长桌,是募捐登记的地方,上方挂了很长的条幅,写了“积善成德,天佑人和”八个大字。桌子后面对着一个院落的正门,里面都是仓库和厨房。 今天来捐银子的人还真不少,州府就带头捐了五百两,后面跟着的人们多多少少都捐了一些,多则百两,少则几百文铜钱。 袁叶离是募捐人群中唯一 的老者了,因为怕女装的样子被人认出来,或者风声走漏到袁甫阳耳朵里也是个大.麻烦,索性她还是化了“李烨”的样子。 楚汉庭捐了三百两,一下子引起了人群的注意,这个开面馆的小生意人还真是深藏不漏啊。 袁叶离却知道,他这个人啊,宁可省吃俭用,也要把店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 募捐的工作人员很是感动,握住楚汉庭的手:“汉庭,有你在当真帮了许多灾民活命,你几乎每个月都来,哎,这份情分我们都自愧不如了。” 楚汉庭的声音沉稳好听,让所有人心情平和:“哪里,乡亲之间有事帮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只见是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楚公子,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伪善,靠赚女人的钱换个好名声啊。 要是我,饿死都不花你的钱 ,太脏。” 围观的人们不了解这是怎么回事,但是觉得一个面馆老板收入巨款,可能真是用了见不得光的法子,何况这位老板生的如此俊逸出众。 旁边有个年轻妇人惊呼:“真是这样吗?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连我们这些弱女子的荷包都不放过。” 另一个中年人跟着附和:“太过分了,简直是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啊,我们不屑和这种人一起捐钱。” 一个年轻公子也叫嚷着:“我去过他家的店,太难吃了,之所以有人花二钱银子买面就是因为女人迷恋他的容貌。” 张公子看到人们都指责楚汉庭,得意地嘲讽:“楚汉庭,你是个什么人大家都很清楚,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楚汉庭对他的侮辱熟视无睹,淡淡地说道:“没什么,如你所言。” 袁叶离看到楚汉庭被众人指责谩骂却不还口的样子恨铁 不成钢,这个笨蛋,干净得像张白纸,怎么能让人随便泼脏水。 她不能忍受那些人把他拖进污秽里,她本来就是从小经历阴暗肮脏的人,但是,他这样温柔的人不可以被这么对待! 袁叶离站在济世堂最高的台上,一袭白袍飘扬,她挥舞着手里的卷轴,气场十足喊道:“大家听我说!”众人马上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她环顾四周,眼神似乎飘到每一个人身上,众人都安静下来听这位老人说话。 “我去过楚公子的店,当时我以为那是个黑店,东西又贵又难吃,可是,楚公子改变了我的想法。” 袁叶离脸色变得严肃:“他自己不是缺钱的人,有个地段极好的店,如果租出去,租金也够他日常花销。 可是,在雪灾发生之后,他临时自己开店,因为很多人饿死冻死,情况混乱,他找不到好厨子,只能暂时 先这么开。 除了喜欢看他容貌的女孩子们,没有人愿意吃他家的面,他为了给灾民筹钱,宁愿每天抛头露面端茶倒水,满足顾客们的愿望。 试问在座的各位的公子老爷们,楚公子这个普通百姓捐的银子比你们少吗? 如果是你们,愿意像他一样,折损自尊做这种事吗?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人,他父母双亡,靠好心人的救济才长大,所以他也想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众人露出理解的表情,有些愧疚地说道:“抱歉楚公子,我们误会你了,唉,你是个好人。” 张公子看到众人倒戈,不仅不职责楚汉庭,反而都在维护他,顿时怒火中烧:“捐几两银子算什么,他就是个禽兽,你们不要被他骗了。”然而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楚汉庭你等着,崇州是小爷的地盘。”他愤恨地骂了句,便逃也似的走了。 第59章 鱼火佳节 袁叶离拿出那张御赐的银票,漫不经心地递给登记人员,登记人员仔细一看,惊叫出声:“白银万两!” 人群立刻围观过来,要知道十两白银就够供应中等人家一年的开销,这万两白银,至少能维持上万个灾民熬过雪灾! 众人的内心瞬间受到两万点伤害,人比人要死人的啊! 到底是何方土豪,不,简直是神豪随便出手就甩了万两银票,就算是崇州城首富也不可能如此阔绰吧。 正在议论纷纷时,州官走过来,热情地寒暄:“李烨先生亲至为我崇州百姓捐钱,真是太客气了,这笔银子能解很多燃眉之急啊,晚生先代百姓们谢过了。” 有个人听到他们谈话,惊喊出声:“李烨,什么,他就是李烨!” 许多人欢呼:“是先生,真的是他来了。” 就连正在领粥饭的灾民们都顾不上抢一天一顿的饭,跑过来跪下给袁叶离行礼。袁叶离站在台上,成千上万的人们围着他,袁叶离一时有些错愕,身为闺阁女子,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很多人都热泪流淌,渐渐全都跪在袁叶离面前。 袁叶离着急了,跑过去扶他们起来,可他们无动于衷:“先生大恩大德,我们崇州人不能忘。 如果不是你阻止了雪崩,我们也许都已经死了。”崇州多山,在雪崩时确实难以幸免。 又有人说道: “救灾的棉衣和吃的也都从外面运进来了,我们差点困死在城里,现在好了,再也没有人吃家人的尸体了。” “粮食的价钱翻了十倍,我家已经没钱买米了,如今粮价终于恢复正常了。” “我家孩子病了,城里所有的医馆都没有药,幸亏朝廷送了药物。” “是啊,冻病的人多,还有好多尸体,幸亏药送得及时,不然就爆发瘟疫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人们纷纷向恩人诉说遭遇的那些可怕的苦难。在袁甫阳来到崇州之前,崇州的灾民还发生过暴动,人们实在过不下去了,崇州城几乎变成了死城。 后来李烨忽然出现,献计控制住雪灾,人们现在几乎都能正常吃上饭了。 袁叶离温柔地笑了,琥珀般的眸子仿佛是融化了冰雪的一汪春水,握着人们的肩安慰他们:“都过去了,雪灾会停的。” 袁叶离又把工作人员找来,对他说道:“我捐的这笔银子,一半用来买田产和农具,让外来的流亡灾民耕种,以后能自己出力养活自己。” 袁叶离想了想,转身看向州府,询问道:“大人,只怕经过雪灾后能直接播种的田地不多,可以可以把没人要的荒地分给灾民?” 州府觉得这样很妥当,便说道:“城郊的大片荒地可以圈出,用来耕种,开荒的土地归官府所有,不收税,让百姓 自给自足。我会派人在城外安设帐篷,暂时让人住下。” 众人连忙谢过州府,州府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袁叶离接着说道:“一半用来添粥饭,但这一半只供应老幼妇孺,一概不供给有能力干活赚钱却不劳而获的壮年人。” 袁叶离此言一出,灾民们便欣喜不已,因为外来流民的家乡都已经被雪灾毁了,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死去或者逃离,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冒险逃到崇州城做乞丐。现在有田可种,自然是极好的。 而且这也解决了灾民混饭的弊病,又照顾了老弱妇孺。崇州本地居民看到发生过暴乱的流民安定下来,也是放下心来。 州府笑道:“今夜是崇州的鱼火节,古已有之,百姓都会出门赏灯祈福。只是今年遭遇天灾,不宜劳民伤财,只能用昔年花灯等物过节。不知你们能否赏光,未时同去摘星楼吃饭游玩?” 袁叶离本着不拒绝美食的原则答应下来,她对这个地方的节日也很好奇。晚上她和楚汉庭便应了邀约前去,白鹭和小二也跟着来了。 摘星楼是崇州城顶尖的酒楼,厨子的厨艺一流,还未进入楼中,便听到悦耳的筝曲和笛子、箜篌合奏,十分清扬美妙。 州府也是个有意思的人,点了一桌子当地特色小吃,没有大盘的鸡鸭鱼肉,倒是颇合袁叶离心意。众人也不 拘束,主仆都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饭。 她夹起一筷子水晶虾仁饺,皮薄馅嫩,很是可口,于是她给白鹭也夹了几个。 这里的厨子因地制宜,开发了需要冰冻才能制作的美味点心,冰丝乳酪糕香而不腻,淡淡甜味和浓郁奶味恰到好处。 还有橙香桂圆糕,是把桂圆的核挖出,里面填上橙子果肉,外面包裹了冰奶皮,袁叶离把这样一个圆球蘸在冰沙果酱里吃,层层口感充满了清香和享受。 小吃虽然多,但众人吃得又快又饱,出去时街道刚开始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姑娘们衣着打扮特别漂亮,闺阁女子难得有一次出门的机会,当然要精心对待,着胭脂,踩莲步,步步静好让人留连。 不出预料,楚汉庭的回头率还是最高的,小姑娘们忍不住偷偷看他,想找个认识的机会,却又太害羞不敢上前,一边看一边用罗扇掩住小脸。 处处张灯结彩,袁叶离从没看过这么多走马灯,有个特别神奇的花灯,一只猴子耍棒子,活灵活现,棒子舞得飞快。 还有通透的大青葫芦里,一只小猫荡秋千,毛茸茸的猫很是可爱,明明只是个灯,却会自己动! 袁叶离边走边看,一直在露出吃惊的表情,还时不时说:“你快过来看,这个好玩,这个......厉害啊哈哈哈哈。” 州府 和楚汉庭有点无奈,这个孩子气的家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智者吗? 忽然远处传来爆炸声,袁叶离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漫天烟花绽放,红焰黄烟翠色开出各种形状,如同一阵花雨在风中飞舞。 袁叶离被后面的人挤了一下,袁叶离前些日子受了伤,疼痛得瞬间不能呼吸,差点跌倒,还好有人扶了一下。“老爷爷要小心哦。”一个小孩子关心地望着袁叶离,袁叶离哭笑不得地摸了摸他的头。人们都跑去邀月台看烟花,人潮瞬间把她和楚汉庭他们挤散了。 袁叶离在后面喊他们,她本来想停留在原地等的,却被人潮月推越远,到了空旷一点的江边,她终于有机会歇一会儿喘口气。 坐在亭子里好久,她孤孤单单一个人,觉得蛮寂寥的,想着要不要回去。 这时,她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挺拔如白杨,是楚汉庭,他回来找她了! 袁叶离连忙追上去,被人潮挤了两下才绕到她身边,她拍了下他的肩膀:“楚汉庭,原来你在这里。” 他回过头,用一种熟悉而深情的眼神望着她,袁叶离被看得很紧张,心跳骤然加快了。 他脸上戴了个面具,显得更加神秘帅气。袁叶离伸手摘下他的面具,顿时诧异地说不出话:“卫......卫晟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60章 为什么不还手 卫晟云看到她,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前世,她也曾摘下他的面具,兴奋地跳进他的怀里,“卫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现在,她却想着另一个男人,同样惊喜地叫着他的名字。 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造成了他们之间的鸿沟。那一剑,满眼桃花揉碎,玉人倾倒再难扶,他永远失去了她。 可苍天给了他们再次相遇、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一定不会让她再从身边逃走。 袁叶离冷冷地拂袖离去,却被卫晟云从身后打横抱起,她挣扎,却被他坚实的臂膀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卫晟云温柔地除去她脸上易容的胡子、眉毛,露出少女的容颜。 袁叶离恨着他,他骗得她好苦,所谓的真心对待,不过是想把她玩弄在鼓掌之间。 袁叶离皱眉,藕臂抱着他的脖子,对准经络所在之处咬了下去。卫晟云是习武之人,身体精壮,却也会觉得疼痛,但他依然无动于衷,任由她咬。 袁叶离唇间透出淡淡血腥味,她才松了口。 “你为什么不还手?”袁叶离仰着巴掌大 的小脸问他。卫晟云勾起一抹玩味的轻笑,刮了下她的鼻子。 袁叶离不解,他这一世只是与她萍水相逢,为什么要这么对她,露出那种温柔的表情。 卫晟云不管别人的眼光,抱着她走,袁叶离却早已羞红了面庞。小贩在路边摆摊,架子上摆满了琳琅百样的小东西。“公子,你们感情真好,为你家娘子买点饰品吧。” 卫晟云居然停下了脚步,袁叶离在心里把这个无耻之徒千刀万剐,谁是他娘子? 他一样样地看,竟是在认真挑选,袁叶离看着他坚毅的侧脸,雕刻般完美的轮廓,眉目宛如刀削,心绪平静不下来,她不想再与这个人有任何纠缠。 最后卫晟云为她挑选了一支做工极佳的木簪,虽然是雕刻出来的梨花,却像真正的梨花一样,摇曳生姿,雪白明丽。 一排四朵小巧玲珑的梨花,绾在她的青丝间,更衬托出她超脱的气质,仿佛误闯人间的少年仙人。 卫晟云一直抱着她走,袁叶离的耐心被他磨光了,冷着脸说:“放我下来,我有手有脚,可 以自己走。” 卫晟云却把她抱进一个巷子里,巷口堆了很多箱子。 卫晟云终于把袁叶离放下,袁叶离正坏心眼地想突然推开他,然后跑掉,可惜这个计划刚开始实施,她就撞在卫晟云身上,额头被卫晟云坚实的胸膛撞得很晕,卫晟云顺势将她抵在墙壁上。 卫晟云手撑着墙壁,将她围在臂弯和墙之间,然后轻轻摸了下她的额头。男人邪魅撩人的笑容撞入她眼中,像看猎物一样看着她,她再聪明也无计可施,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他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如同有魔力般撩拨着人的心弦,清晰回荡在她耳边:“那天晚上,我是有点后悔没将计就计了。” 袁叶离又惊又怒,推了他一把,却被他的身体逼在墙壁上。他低下头,笑的那般迷人,隐约中让她心生迷醉,她心里也好像残存着对他的一点点留恋。 他的笑赛过当时最俊美的官人,霸道而又温柔,这么近的距离,连一丝剩余空间也不给她留下,她都快窒息了,却又感觉到一丝快乐。 仿佛是因为感觉 到她的回应,他笑意更浓,她和从前一样对他有致命的诱惑力。 袁叶离身体仿佛变得轻软,有些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她轻微地颤动,在他高瘦的身躯上颤抖。 他正准备进一步动作的时候,忽然感觉空气里传来一阵肃杀气息,心里蓦然产生了刺痛的尖锐感。原来这就是她的报复,让他迷恋得不可自拔,又冷酷地离开他。不过他就是喜欢她这种绵里藏针的样子。她竟是狠狠推开了他。 袁叶离冷笑着望着他,漆黑的眸底写满嘲讽。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袁姑娘,你在哪儿?” 袁叶离向巷口望去,只见楚汉庭在焦急地寻找她,白鹭也慌张地喊她的名字。只是他看不到箱子后的她。她连忙喊他:“楚......” 卫晟云挑衅地笑着,痞子般的笑容配着他这张帅气的脸,看上去真的很欠揍。“你喊啊。你的楚汉庭还在找你呢,找不到他得多急啊。” 袁叶离愤怒地望着他,如果她打得过这个人,现在一定会杀了他。他的大手挡住她的去路, 野蛮至极。 卫晟云轻笑着调侃:“那小子跟你做什么?是这个,还是那个,就在这里?” 他的手因为练剑一层薄茧,给人一种无法抗拒的感觉。袁叶离凤目圆睁:“你......死变态,你居然跟踪我。”卫晟云也不否认:“这事儿以后再跟你说。” 袁叶离想咬死他的心都有,这个混蛋!她以为这个家伙还会再对她进一步做什么,绝望地闭上眼睛。却没想到,他居然停下了动作,把她的衣服整理好。 卫晟云挑了下她的下巴,嗓音有点沙哑却依然神秘而诱人:“怎么,你看起来很失望啊。” 袁叶离用力踩了他一脚,说道:“别自恋了,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老头子,我也不会嫁给你的。”卫晟云继续逗她:“不错我是想要你,可本王什么时候有说要娶你吗?” 袁叶离想起前世被人设计做他妾室,蓦地心里猝然揪痛了下,索性转身便走。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表情,她的命运也绝不是谁可以决定的。卫晟云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也沉默良久。 第61章 此生不换 袁叶离看天色还不算晚,可能白鹭他们还没有回面馆,便沿着他们刚才离开的方向寻找。 往前面看,没看到他们,反而看到卫晟云叼着根草站在榕树下。袁叶离看见这尊难缠的大神就没好气自顾自地从他面前走过,都不曾多看他一眼。 卫晟云眸中有一闪而逝的黯然:“叶离!”袁叶离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脊背挺得笔直,倔强地一言不发。 卫晟云像小孩耍赖似的说道:“你是我唯一一个女人,你得对我负责。” 袁叶离额角冒出黑线:“谁爱负责跟我有半文钱关系吗?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袁叶离故意躲着他,走进一家布庄,卫晟云那个无赖也跟来了。 果然是这样,她就知道,唉,真难缠。老板看向袁叶离,热情地问道:“这位小姐,请问需要哪种款式的布料,要不要看看我们的新款?” 袁叶离点点头:“嗯。”老板从柜台上取下一匹提花绸,袁叶离看到难得有这种娇艳而不俗的白底淡紫碎花样式,便让老板包起来。 看到门口站着百无聊赖的某人,袁叶离忽然有了坏主意,哼,既然他自己跟来,就别怪本姑娘了。 袁叶离对老板说道:“等等,老板。”老板不解她的意思,只 好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袁叶离指着一个布架上中间那层的一匹布料:“这个。” 她绕着偌大的布庄转了几圈:“这个,还有这个......嗯,好了,就这些。”老板高兴地应道:“好。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袁叶离摆摆手:“这些,我都不要了。”老板瞪大了眼睛:“小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袁叶离笑道:“这些不要,其他的我都要了。” 老板顿时惊喜,这次发大财了:“诶好,小的这就去包起来。” 袁叶离用下巴指指门口:“不急,先找门口那位爷付账吧。” 袁叶离看着老板走到卫晟云面前,说了几句,卫晟云眉都不皱一下就掏出一锭金子抛在柜台上,老板高兴地快晕过去了,他一辈子,不,几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值一千两雪花银啊! 没等老板包完布,袁叶离便离开了,临走时让老板把布送到面馆。 卫晟云依然跟着,袁叶离又来到一家杂货铺,她拿起一个胖猫脸面具把玩,卫晟云在外面买下一串冰糖葫芦送到她口中。 袁叶离心里一酸,上次买冰糖葫芦,好像还是五六岁的时候娘给买的吧。 卫晟云满意地看着她咬了一颗,杂货铺的妇人羡慕地笑着说:“小 姐,你相公对你真好。” 袁叶离急了,不顾还在吃零食,腮帮子鼓鼓地辩解道:“他才不是我相公呢。” 妇人笑道:“我是过来人了,多少还是知道感情上的事的。这种事本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小姐你可以试着不用眼睛判断,而用心来判断什么是真的。” 袁叶离摘下面具,说道:“多谢姐姐,受教了。”妇人没有多言,袁叶离玩起她店里的捞金鱼,用小鱼网捕捉大木盆里的锦鲤。 卫晟云也蹲下来玩,虽然他对这些玩意儿都没什么兴趣。袁叶离把网靠近小鱼旁边,轻轻一捞,明明动作幅度又小又快,可鱼儿还是溜了。 袁叶离又试了几次,可小鱼居然擦着网就滑走了,她垂头丧气地放下网。 袁叶离再看卫晟云,他速度极快,每次的动作她都看不清,只能看见模糊的残影,不愧是当朝武神。 这也就罢了,过了一会儿,鱼儿居然自己往他的网里钻。 袁叶离诧异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卫晟云手指搭在唇畔,示意她安静点,故作神秘地说道:“下次再告诉你。”袁叶离在旁边仔细查看,却也没看出门道,真不知道这家伙用了什么奇怪的手段。 在一棵高大的梅树下挤满了人,有 个背着手站着的老人说道:“今年天候不好,老伙计花期也晚了,今天是它第一次开花呢。” 袁叶离挤进去,想趁机甩掉那个无赖。有个少女害羞地递给卫晟云一根红色缎带,其他女孩子见状也不甘落后,把缎带递到卫晟云手中。卫晟云接过缎带,道了声多谢,便走到树下了。 少女作花痴状娇羞地说:“那位公子好帅啊,不知家在何方是否婚娶。”袁叶离瞥了一眼两眼冒桃心的女孩子们,深深为她们单纯地以貌取人而叹息。 这时,她看到了斜前方的卫晟云,他戴着白狐面具,狐脸左右两边都有三道红色的猫胡子,像古老神秘的可爱妖怪。 卫晟云把面具扶到额头上,露出精致帅气的脸庞,仰头看着五六米高的梅树,女孩子们就更激动了。 “公子,这树太高了,能不能帮我把它系上去?”一位青衣女子把写了字的缎带捧在手中,询问卫晟云,卫晟云刚想把缎带随手扔上去,却听到袁叶离说道:“住手,不可以?”卫晟云对她很有耐心,但此时也有点困惑:“嗯?” 袁叶离低着头解释道:“因为,按照崇州当地风俗,男子为意中人亲手把她的生辰八字系在这棵百年古树上,就必是... ...要娶她为妻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就想告诉你一下。” 平时牙尖嘴利的袁叶离不知为何不敢直视卫晟云的眼睛,脸颊微红,说话也磕巴起来。 “哦。”卫晟云不以为然,随手把缎带还给姑娘,姑娘却早已哭着跑开了。 卫晟云戏谑地勾起袁叶离的小脸,逼她与他对视:“你是想我帮你挂上去吗?” 袁叶离摇摇头,摸了摸他的脸,把便宜占回来:“我写的不是八字,是愿望,写八字也用不着你来挂。” 袁叶离挽起袖子说道:“有什么能难倒本姑娘,我去借个梯子。”卫晟云不管她,找来朱笔写了条缎带,挽了个结轻轻抛起,缎带便结实地绑在了树枝上。 袁叶离从附近的店家借了个梯子来,搭在树上,还挺稳的。 “姑娘小心啊。” “抓稳树干,别摔着了。” “被怕,我们帮你扶着梯子。” 旁边的人都很担心袁叶离会不会摔下来,但她本人倒是镇静自若,微微踮起脚尖,把缎带抛到枝丫上,绑了个结。 她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某个缎带上写了“叶离“这两个字,其他的字因为缎带被风吹起,看得不是很清晰,她一时失神,不小心重心不稳向后掉了下去。 第62章 迟早要他好看 袁叶离心脏剧烈跳动,闭着眼怀念生而为人的最后瞬间。忽然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自己躺在卫晟云坚实的怀里。 蓦然撞上他混杂着强烈感情的眼神,像愧疚,像生气,像剧烈的痛苦。她随着他一起,在空中随着漫天飞扬的梅瓣,旋转起飞最后平稳落地。 “好厉害,是传说中的轻功。” “哇,神奇啊我也要学武功。” “大侠别走带上徒儿吧!” “公子实在是太帅了怎么可以这么棒!” 袁叶离愣神许久,直到他已经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卫晟云轻笑道:“怎么,舍不得下来了?” 袁叶离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臂牢牢抱着卫晟云的脖子,还紧贴着他的上身。 卫晟云低头问她:“累了吗?”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她看不清他眼底深藏的情绪,只好点点头,实话实说:“你一直跟着本姑娘,我当然心很累。” 卫晟云礼貌地询问:“那我背小姐回去可好?”袁叶离眯了下眼睛,暗暗腹诽,这家伙做决定之前早就想好了,根本没有问她答不答应的意思吧!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不 好。” 卫晟云把她搂得更紧,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她仿佛感受到了一种从前没有过的温暖。“有人看着呢,快放我下来。”袁叶离戳了戳他的腰,嘟哝道。 卫晟云挑眉:“那小姐便是答应我了。”袁叶离反驳道:“那也会被人看到,一样的。” 卫晟云站在她前面,矮下身子:“上来吧,我们走房顶。”袁叶离对飞檐走壁的感觉很好奇,又怕这个登徒子把她抱回去,便只好乖乖贴在他背上,抱着他的脖子。 “抱紧了。”卫晟云侧着头对袁叶离说罢,便腾空跳到一堵墙上,闪身腾挪的工夫,他们就已经穿梭了几个屋顶。 袁叶离觉得特别好玩,起起落落,大风从耳边经过,万家灯火尽收眼底,俯瞰着整座城,是种别样的景致。 很快就回到面馆了,袁叶离有种不舍的情绪,卫晟云把她抱到门口,才闪身消失不见。 小二看到她回来,马上迎上前说:“小姐你可回来了,老板和白姑娘还在外面找,州府大人也派了好些兵找呢。你没事就好,快坐下歇会儿,我去找他们。”袁叶离有些莫名的心虚和 愧疚。 过了半个时辰,楚汉庭和白鹭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又仔仔细细地看过袁叶离一遍,确定她没有事,才放下心来。 白鹭握着袁叶离的手惭愧地说:“是奴婢太笨了,照顾不好小姐,我让爹爹找一个更好的丫鬟吧,是我对不起小姐,我错了。” 袁叶离没有责备她,反而安慰了她一番:““你以前在家也是个娇养大的小姐,做丫鬟不到一个月,还缺少工作经验,等你涨了经验就好了。” 白鹭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能舍身护主的好姑娘,袁叶离自是不会不识人心。 袁叶离琢磨着袁甫阳归京之日快到了,自己也该回去了,不然当真会露馅的。那些布匹她挑喜欢的几匹带走,送给楚汉庭他们几匹,剩下的都捐给济世堂了。 袁叶离坐在马车上,帘子还未挑下,楚汉庭痴痴望着她的身影。 小二推了推他:“老板快去啊,人都要走了。”楚汉庭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诚恳地说道:“袁姑娘,我遇到你以后才明白情之一字为何物,我愿意一辈子待你好,照顾你,让你每天快乐,如果你愿意,可不可以 留在这里?” 袁叶离垂眸,随后考虑过,仰起头说道:“我家住在京城,中书令府,如果你有心,便来找我吧。” “驾!”女子的声音清脆地响起,楚汉庭望着她们绝尘而去,已经看不见影子了,却还是在原地傻笑着。袁叶离她这是,没拒绝啊。 这是楚汉庭最开心的时刻了。多年后,种种经历彻底将他改变,他已不愿去想。 袁叶离觉得和楚汉庭过平淡的日子也不错,游山玩水悠闲惬意,总好过被某个变态纠缠,也比待在中书府那个把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地方强上百倍。 回去的路上,袁叶离的心情很好,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白鹭打趣道:“小姐想什么呢,该不会是,楚老板吧。”袁叶离羞得挠她的咯吱窝:“妞你取笑我,哼,我想你呢,来给大爷笑一个。” 袁叶离挑了下白鹭的下巴,白鹭原来绷着脸蛋儿,结果忍不住笑道:“我不笑,大爷给我笑呗。”两人厮闹起来。 袁叶离的舒服日子还没过多久,又发生了个意外。某个俊逸的无赖闯在山道上拦马车,白鹭赶着车诧异道:“ 奴婢参见王爷,王爷您怎么在这里?” 王爷却对她的客套不领情,漫不经心的说道:“劳资不是什么王爷,我是强盗头子,来打劫的。” 白鹭有点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凌空飞出,挥剑刺去,在他手下过了十几招,他只用一把折扇,纸面轻易地化解格挡了凌厉的攻势,点了小丫头的穴道。王爷点了白鹭的穴道,把她扔给手下。 袁叶离慌忙地喊道:“你要带白鹭去哪儿?”王爷妖冶的桃花眸中含着坏笑:“当然是送她安全回府。” 袁叶离气急:“卫晟云,你......你不讲理!”王爷一把将炸毛的小猫揽进怀里,闭上眸子享受地说:“都说了我是强盗,讲理才不合理。” “混蛋......唔”袁叶离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按在马车的厚毡毯上。马还在向前跑,道路不太平坦,车里有些颠簸,可王爷却不在意,地拥吻着怀里的美人。 “丫头,有没有想我?”他的声音里有隐藏不住的笑意。 袁叶离脑海里一片空白,几乎喘不过气。她现在面对这个无赖无可奈何,不过,迟早要他好看。 第63章 归京同行 袁叶离想,回京的归途,必是不能平静了。她曾经对这个人朝思暮念,现在却恨入骨髓,连梦里都会重新经历他负她、伤她的那段时间。卫晟云看她托腮出神,手指在她眼前晃了黄:“丫头,想什么呢?”袁叶离偏过头冷哼一声:“要你管,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卫晟云装出一副无辜受伤的样子,纯洁湿润的桃花眸一眨一眨的:“我啊你未来相公啊,怎么跟你没关系,没想到你是这种不负责任的女人。” 茶棚里的人听到卫晟云悲愤的腔调,纷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袁叶离,他们就差说出世风日下、不守妇道这种话了。袁叶离被茶呛到,喷了卫晟云一身。卫晟云却毫不嫌弃地用锦帕帮袁叶离擦去唇角水渍,于是,袁叶离收到的带偏见的目光就更多了。 袁叶离经常有种一巴掌拍死这家伙的冲动,实在是太不省心了!可她急着赶路回府,没跟这厮计较。卫晟云见她没生气,眸子里浮现起狡黠的笑意。袁叶离压低了声音,淡漠地对他说:“我想换一套男装,现在穿的这套已经破旧了,能帮我去买一套?”卫晟云对袁叶离的要求向来不拒绝。 等他离开后,袁叶离在附近驿站找到那儿的掌柜,讨价还价一番,用三十两把马车卖给他。随后袁叶离骑马前行,心情畅快得很,看那家伙还怎么追得上她,他看见人去车空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马儿脚程相当快,虽然不是汗血宝马那样的良驹,却也是难得的骏马。现在是晌午时分,可能到 了晚上,她就能赶到附近的饱饭村歇脚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眼看胜利在望,到达村外的树林,却没想到卫晟云拦在马前面,袁叶离扬起马鞭:“给我滚开,驾!”马儿扬起滚滚飞尘,拼命的向前飞驰,可没想到卫晟云那个家伙居然把她从马上直接抱了下来,袁叶离吃了一惊,却又打不过他,只能乖乖的躺在他怀里,卫晟云眼神里流过一丝惊异,随后大笑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会撒泼了。”傍晚,两个人向村子走去,卫晟云在前面探路,袁叶离牵着马跟在他身后。经过一片树林时,袁叶离忽然拉了下他袖口:“喂,有没有听到笑声,还有嗡嗡的声音?好凄凉的声音。” 卫晟云不解地看着她,矮下身子,拔起一株夜紫色的花,袁叶离也想摘一朵花把玩,却被卫晟云拦着了:“这种花叫离魂花,会使人产生幻觉。” “公主,我没有伤害你的孩子!云哥哥,真的不是我做的。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袁叶离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卫晟云想哄小孩一样,抱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把真气传给她。 “对不起,以后都不会让你再伤心了,离儿,你别哭啊。”卫晟云手足无措地安慰着她,看见她流泪整个人都慌了,只能一遍又一遍擦掉她的泪水。 袁叶离眼中恢复了清明,立刻把卫晟云两个爪子打掉:“你堂堂一个王爷,没事占民女便宜干嘛,说出去不怕让人笑话!”卫晟云却软硬不吃,笑道:“我就是我,与天下人何干?在 我眼里,他们加起来也没有你一根指头重要,你不相信的话,本王回去就向皇兄提亲。” “哎哎,我信我信,别冲动,有话好说。”袁叶离听到这人要提亲,就一脸讨好地围过来,盼着他改主意,别跟她赌气。卫晟云看到她这副殷切的样子,哎,还是像前世一样内心单纯啊,不就是不想嫁给他吗?至于这么惶恐啊。 卫晟云想了想,说道:“你让爷高兴了,爷就暂时不下聘礼。”袁叶离点头如捣蒜:“那一言为定,不去跟皇上还有我父亲提亲,一切好商量,你怎么才能高兴啊,来,告诉我。” 卫晟云纤细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的面庞,她几乎难以想象这只手沾过多少人的性命,杀过敌,屠过城。一将功成万骨枯,从尸体堆里、从生死边缘上不知爬起多少次才会名动天下。 袁叶离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补充道:“违背江湖道义的事,我是不会帮你的。”卫晟云无奈地摇摇头,宠溺地刮了下她的小鼻子:“你以为本王是什么人,嗯?”袁叶离刚想数落他的罄竹难书的种种罪行,却被他抵住唇,邪魅地笑道:“你忘了刚才答应过本王什么吗?” 袁叶离瞬间反应过来:“哦!让您高兴是我最大的愿望,像您这样英明神武、机智多谋的人,京城挖地三尺也找不出第二只啊。”卫晟云忍着笑看她说违心话,然后拉住她的手,向村子里去了。一团暖暖的真气包裹着她周身,让人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袁叶离小跑着追上他的步子:“哎 ,王爷,你说的致幻花我不懂,但总感觉这个地方有古怪。”卫晟云却没说话,袁叶离拽了下他胳膊:“你说是怎么回事啊?”卫晟云却依然不理会她,她也就不再追问,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表情有些黯然。 抬起头时,却正好对上卫晟云专注的眼神:“丫头,以后的路上很多真相都很险恶,如果我不能陪你的话......有些事你要用心去看的,答应我。” 袁叶离懵懂地点点头,到底什么是用心去看,她半知半解,有个答案在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成型。 “我答应你,咱们快点走。”袁叶离催促道。卫晟云有些诧异:“分明是你走得慢好吗?”袁叶离鄙夷地看着他:“大男人不要太在意细节。”卫晟云噙起一抹了然的笑容:“你倒是厚脸皮。” “喂,话不能这么说的。”卫晟云帮袁叶离牵着马,却依然走在她前面,她在后面追赶。 很快天色暗了,星空澄澈耀眼。他们走到村子里,却见家家门户紧闭,街道上连一个人都没有。 好不容易找到了投宿的人家,住了一晚,买了些干粮,两人继续往京城去了。 卫晟云这个被宠大而且无法无天的王爷,对食物可是会百般挑剔的。袁叶离被他念叨了几次,实在听不下去了。 后来,卫晟云想买什么糕点,喝什么茶,都会被袁叶离提前点好,他完全挑不出一丝问题。 果然如卫晟云所料,袁叶离知晓他的所有习惯。也许,她根本就没忘记从前的一切。 卫晟云剑眉轻皱,星眸中 起了一池涟漪。一只鸽子飞来,卫晟云拈下信筏。 袁叶离问道:“你在想些什么?”卫晟云被洁白如玉的葱削手指晃了眼,回过神来:“快回府吧,现在袁家后门无人把守。”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卫公子,咱们后会无期。”袁叶离向他摆摆手,往府里去了。 袁叶离刚回到自己的飞流阁,丫头们立刻迎上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秋鸢焦急地说:“夫人那个人精,您要是晚点回来,说不定真被她发现了。” “无妨,你们去传消息,就说我已经痊愈了。”袁叶离若无其事地说道。 白鹭早已被送回来,看见袁叶离又是欣喜又是愧疚,袁叶离却笑道:“你在战神手下过那么多招已经很不错了。” 两天后。 一个丫头来到袁叶离这里通报:“小姐,老爷回府了。” “秋鸢,为我更衣,现在去拜见爹爹。”袁叶离平静地说道。 袁叶离刚刚来到大厅,便看见全家人都聚齐了,只缺她一人。 “大小姐可是姗姗来迟啊。”王昌龄尖细的嗓音响起。 袁叶离先向袁甫阳施了一礼:“女儿拜见爹爹,恭喜爹爹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 “夫人,姨娘和妹妹们来得真早,叶离自愧不如。”袁叶离这般说,神色谦卑有礼。 王昌龄看了一眼坐在正首的袁甫阳,脸色变得严肃:“大小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老爷不在家中,我一向又宠爱你,你说自己得了天花,我便让你安心养病。可你居然是装病,目的在于出府私会男子!” 第64章 庸医毒妇 “叶离,夫人所言你可认罪?”袁甫阳严厉地斥责道。 “爹爹,女儿何罪之有?女儿得了天花,夫人自然是要请了大夫诊治的,叶离是不是装病,难道还能瞒得过大夫?”袁叶离丹凤眸中含着笑意,颇有种睥睨苍生的气势。 王昌玲说道:“想必是那大夫诊断的时候出了错,反倒给了你出府的借口。” “医术不精?母亲你给我请的是哪位大夫,女儿危在旦夕,母亲居然找了庸医来糊弄我,连什么病症都诊断不出来。”袁叶离委屈地用衣袖擦着泪珠。 “你竟然如此对待嫡长女,她是你的肉中刺不成!非要除之而后快”袁甫阳也觉得王昌玲过分了,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 “老爷,你听我说”,王昌玲连忙跪下来,“我对子女都是一样的,叶离不过是在狡辩罢了,她的丫鬟可以作证,她的确没有病。她用了个医书上法子装病,糊弄过所有人,出府私会男子去了。” 一个小丫鬟被王昌玲的掌事嬷嬷带上来,跪下来向袁叶离慌张地磕头:“大小姐饶命,小梨也是为了你好,不能看着你再......错下去了,大小姐饶命啊!” 袁叶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的命在夫人手里,别跟我讨饶,我杀不了你也保不了你。你倒是说说看,我是怎么装病的。” 小丫头眼神闪躲,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王昌玲气得咬牙,这个女儿,口口声声是在讽刺她收买了这小丫头! “小姐从医书上看见一个假装患了天花的方子,让奴婢抓了药,放在房里熬。小姐喝了那药,症状就与天花无异了,所以,大小姐那里的看管就松驰了。”小丫头唯唯诺诺地说。 “你们带人去小姐房里搜。”王昌玲对手下说。 果然,过了两刻钟,嬷嬷便带了几包药材和一堆煮过的药渣回来。 “回老爷夫人,这些药是从丫鬟房里搜出来的。”嬷嬷跪下回禀。 “你个逆女,我今日要清理门户!”袁甫阳从墙上拔出一把剑,横在袁叶离脖子上。 “父亲且慢!”袁叶离的大哥死命拦住袁甫阳,袁甫阳这才怒气冲冲地坐回去。 可袁叶离完全不当回事儿,又问小丫头:“你们丫头买药未必跟我有关,说,你要怎么证明我和男人私通的?” “奴婢看见,有个男人来找小姐..... .奴婢不认识那个人,小姐你打死奴婢吧!”小丫头连连叩头,装得异常可怜。 袁叶离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挑起她的下巴:“你这么做也许有苦衷,说出真相,我可以保你。再这么执迷不悟,被灭口了我可帮不了你。” 小丫头惊恐地望着袁叶离,袁叶离贴近她的耳畔:“你的卖身契在秋鸢姐姐那里,如果我出了事,大可发卖了你,你也别想逃过官府的追捕。” 小丫头正在犹豫之际,忽然,有侍卫进来通报:“老爷,七王爷麾下的吴将军求见。” 袁甫阳马上从座椅上站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有请。” 魁梧的男人走进来,皮肤是健壮的古铜色,声音豪迈洪亮:“哈哈,中书大人客气。” “吴大人到敝府,真是蓬荜生辉,实在有幸。”袁甫阳在人前从来都很客气,不管对方品级如何,他都谦逊相待。在家里则会性情暴躁,用妻子儿女撒气。 “中书大人,在下有一事相求。”吴将军有些愧疚地说道。 “大人有事请讲,袁某自当竭力相助。”袁甫阳连忙说道。 “在下是来替王爷负荆请罪的,袁大小姐天花病非常危 急,而府上请来的大夫又不济事,所以王爷在百忙之中吩在下照顾小姐。在下是个鲁莽武夫,便带了一名大夫到客栈中,每天给小姐诊治配药。虽然小姐如今痊愈,但此事不曾告知大人,实在过意不去。” 吴将军不安地搓着手掌,像个笨拙的大狗熊,可怜兮兮地赔罪。 袁甫阳闻言,说道:“多亏吴大人和王爷救了小女,我备下厚礼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呢?” “中书大人果然是痛快人,改日我和王爷请大人喝酒。”吴将军憨笑着说道。 袁甫阳笑着答应下来,吴将军也不久留,闲聊了几句就告辞了。 王昌玲是个有眼力见的,惶恐地跪下来。还没来得及认错,袁甫阳的茶盏就炸裂在她手边。 “你个毒妇,想害死我的子女吗!你趁早别再打理家事。”袁甫阳望着王昌玲,眼里透出失望与冷漠。 “求父亲看在母亲多年劳苦,尽心尽力照顾父亲的份上,饶过她一时糊涂吧。”看好戏等着袁叶离倒霉的袁弘晏跪下来,袁珊红也跟着跪下,两人苦苦哀求。 “是妾身对叶离缺乏关心,又怕她一时铸下大错,这才误信了这丫头 的鬼话。”王昌玲哭得情深意切,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啊。 袁叶离冷笑,却并不在面上显出来,反而盈盈拜下:“父亲,此番若非王爷作证,小女这辈子可就这么毁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母亲是无辜的,您就饶了她吧。”袁叶离咳嗽几声,脸色异常苍白。 袁叶离嘴上说着求饶,实际上是给袁甫阳上眼药,让他认清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个怎样的蛇蝎! 袁甫阳当然不是傻子,他虽然不宠爱嫡女,可是也不能拂卫晟云的面子,于是沉着脸色说道:“叶离本就病重,好不容易痊愈,你这个当娘的居然要害她,那我就罚你半年的月例,禁足一个月,家务暂由陶姨娘打理,你给我好好反省。” 待袁甫阳拂袖而去,王昌玲仍然凄凉地跪着,袁叶离从她身边经过,不小心踩了她的手。袁叶离低下头,俯视着她笑道:“母亲,这个世上,是有公道的。” 袁弘晏和袁珊红看着她这么嚣张,却不敢为难她。袁珊红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就是有七王爷当靠山吗,看把她得意的。” 袁弘晏严厉地训斥道:“住口,妹妹慎言。” 第65章 汉庭提亲 袁珊红不满地撇撇嘴,这才想起来扶起母亲。同时她心里暗暗打起来自己的小算盘。 第二天一早,袁府再次沸腾起来,下人们也不能安心干活了。 “听说了吗,有个人来府上跟咱们小姐提亲呢。” “哪个小姐啊?” “还有哪个?当然是咱们大小姐啦。” “那人是一介布衣,怎么配得上咱家小姐呢?” “别说了,老爷来了。” 众人作鸟兽散,假装干活,实则竖起耳朵听八卦。 袁甫阳和楚汉庭在院中散步,袁甫阳沉吟道:“公子,这门亲事,只怕不合适。良禽择梧桐而栖,幽兰遇空谷而绽,奇石生于清流之畔,这道理天地万物都懂,公子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楚汉庭自然知道,袁叶离家这个势利的父亲,想把她嫁给名门望族,用女儿来买自己的锦绣前程。 “我会倾尽所有对叶离好,决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我虽然没有功名,但家中衣食无忧,我可以努力读圣贤书,求得金榜题名。”楚汉庭信誓旦旦地说,希望能打动他。 只可惜,袁甫阳根本就不关心袁叶离的幸福,他心里只有利益,哪怕楚汉庭能感动一只 海龟流泪,袁甫阳也不会理他的。 这时,袁叶离和袁珊红从水阁中走来。 袁甫阳看到她们二人吃了一惊,闺阁女子是不能见外男的,她们怎么来了。 楚汉庭多日不见袁叶离,心中思念不已,只见她梳着简单而清灵的柔云簪,头顶斜插着一支镶紫珠银簪。手拿一柄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身着一袭妃色的软毛织锦披风,脚上穿一双乳烟缎攒珠绣鞋。 袁珊红虽然也是京城前十的美人,但是在她身边,就迅速黯然失色,楚汉庭根本没有看她一眼,袁珊红忍不住心中暗恨。 这般风华绝代的公子,也像那个王爷一样眼瞎,只喜欢那个小贱人。 今日,袁珊红约袁叶离出来,本来是想打探卫晟云的喜好,袁叶离也知无不言,详细地告诉她,巴不得早点甩掉卫晟云这个无赖。 袁叶离拉着袁珊红退避了,而袁珊红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楚汉庭脸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他清俊的容貌。 卫晟云听说楚汉庭来了,便也迅速处理完手中文书,赶到袁府。 袁甫阳知道他对袁叶离有意,心中喜不自胜,王爷一定能让楚汉庭这小子知难 而退! 中午,袁府摆了酒宴,宴请王爷和楚汉庭,袁珊红从袁叶离那儿问道,王爷不喜欢吃鱼,喜欢硬质和香辣的食物。她便坐在卫晟云身边,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她是长长的身子,胸脯窄窄地在中间隆起,鹅蛋脸,姣好的身材暗地里有意无意地贴向王爷身上,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就差投怀送抱了。 看到这一幕袁叶离就头疼,这个小婊砸,还真会给袁府丢脸。不过是个正常的男人就经不住大美人这般调戏,袁叶离在心里对他们俩还是怀着满心期待的。 卫晟云却忽然闪开,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袁珊红猝然摔在地上。 卫晟云笑道:“小姐怎么能随便趴在地上用膳,莫不是家教如此?” 脸上恶意的嘲讽明明白白地写着,袁甫阳斥道:“珊红,怎么能这么不成体统!” 袁珊红委屈地说不出话,身子疼得要死。 “还不快扶小姐下去!”陶月兰看向丫鬟,丫鬟连忙将袁珊红带走。 袁叶离望着楚汉庭,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卫晟云看在眼里,眸中划过黯然。 饭后,袁珊红请卫晟云过去一趟,卫晟云看了一眼袁叶离, 她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只顾和楚汉庭闲谈。 楚汉庭这几日住在袁府附近的客栈中,还带来了大量聘礼,这些聘礼是他几乎倾家荡产才积攒下的。 “我们走。”卫晟云带着侍卫到袁珊红屋里去了。 袁珊红看到卫晟云到这里来,不禁喜不自胜,她摆摆手,示意丫鬟们出去。 卫晟云也打手势让侍卫们出去:“袁小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袁珊红捧了一盅枫糖乳酪,含着笑迎上前来,她梳着垂髫,着一袭蜜合色的缂丝衫,一副即将入睡的慵懒装扮,玲珑的身段一览无余,更添几分天真妩媚。 “王爷,奴家,愿意侍奉在您身边。”袁珊红杏眸含着一泓春水,青涩而娇羞,勾得人欲罢不能。她在卫晟云面前跳起时兴的舞蹈,长达数米的丝帛摇曳,她轻盈的身体妖冶得飞转,眉目美好。她一边跳舞,一边剥下身上层层春衫,贴近王爷身边。 她在梦里梦到几次接近王爷的情景了,多到她也记不清。可她没想到,卫晟云居然一道掌风把她甩出三丈外,根本就对她不屑一顾。 卫晟云看着她姣好如蝶的身体,说道:“你这种 女人,妄想到本王身边,真是好笑。” “王爷,你......”袁珊红还不死心,咬着下唇,剥开自己的里衣,婷婷袅袅地走到卫晟云身边,卫晟云嫌恶地退后几步。他那淡淡的眼光射过来,袁珊红觉得脸上是泼了一盆冷水。 “小姐打错了主意,你若是想报复你家长姐,何必来攀附我,我看你姐姐对楚汉庭倒是上心得很。”卫晟云笑道,唇角勾起诱人的邪气弧度。 “王爷还真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啊,小女子失算了。”袁珊红恨恨地穿上衣服,却又不敢得罪卫晟云。 “如果你得到那个小子的心,你姐姐一定会非常绝望的。”卫晟云墨澈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这是他唯一一次温柔地对袁珊红说话了。 卫晟云离去,袁珊红想起楚汉庭俊朗如月的容颜,不由得心下一动,只要能让那个小贱人伤心,她勾引下那小子又如何。 袁叶离仍然在亭子里与楚汉庭交谈,两个人谈笑甚欢,楚汉庭还为袁叶离斟酒。 卫晟云带着手下离去。夜里,袁叶离在想如何说服众人才能嫁给楚汉庭,而卫晟云在想怎么破坏这门亲事。 第66章 千难万阻 楚汉庭可谓坚持不懈,每天都来袁府求亲,袁甫阳碍于面子,又不能把他打出去。再说,楚汉庭因为救灾有功,还得了皇上嘉奖。所以他就更不能动手了。 袁甫阳决定从袁叶离身上下手,只要女儿心意坚决,他就能冠冕堂皇地让家丁把这小子扫地出门。 “叶离,这小子配不上你,你去告诉他,让他不要纠缠于你,他这样对你的名声也不好。”袁甫阳一脸灿笑,柔声劝慰女儿。 袁叶离却毫不领情:“感情的事只有两厢情愿,没有配不配得上这一说。门当户对又如何,王侯公子还不是妻妾如云?” “王爷对你一往情深,你也是知道的,怎么能这么辜负他的心意啊,父亲也不好交代。”袁甫阳继续耐心地指导袁叶离开窍,可他却不知,袁叶离是软硬不吃的。 “父亲,明日把楚汉庭找来,女儿有话对他说。”袁叶离乖巧地笑道。 袁甫阳喜不自胜,以为袁叶离这是答应了,便就此离开,还破天荒地给袁叶离送了一套红宝石头面。 袁珊红这几日找各种机会见楚汉庭,骗楚汉庭说自己能帮他像大小姐转达心意。 袁珊红用借口,时不时偷偷出去与楚汉庭见面。却没想到楚汉庭执迷不悟,还是坚持求亲,于是她约楚汉庭在府中一叙,地点恰好在袁叶离的飞流阁外面。 袁叶离看到两人后有些失落,却并未逃避,而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楚汉庭看到袁叶离来了,轻声唤道:“叶离。” 袁叶离对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在袁家最有发言权的不是官居高位,简得帝心的袁甫阳,而是袁氏一族最老的女人——袁叶离的祖奶奶周氏。她在家族中德高望重,处事极为公正果断,年轻时有辩才,对冷血残暴的强盗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竟然从他们手中保下了袁氏血脉。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袁家。 周氏不住在袁府,而是住在城郊的小屋里,她喜欢粗茶淡饭远离尘嚣的生活,身体还很结实。 袁叶离现在就是要去请这位老人,为她主持公道,她相信是明理之人。 袁叶离扣项小院的木门:“祖奶奶,在家吗?” 屋里传来一个衰老却厚重的声音:“是谁来看我老婆子了?” “是我,叶儿。”袁叶离小时候经常到祖 奶奶这里玩。 “是叶儿啊,快进屋,让祖奶奶瞧瞧。”老人在里面说道。 “哎。”袁叶离应声,走进不染纤尘的竹屋,老人站起来,抚摸着她的头。 “叶儿真是长高了,变成大姑娘了。以前你还是这么矮的小家伙呢。”周氏笑得满脸皱纹。 王昌玲掌家后,袁叶离几乎没有出府机会,她很久没见过祖奶奶了,握着她的双手,眼睛笑得弯弯如同月牙。 周氏今日要到山脚下采药,便带了袁叶离背着药篓同去,丫鬟归燕看家。两人累了一上午,采了好些药材,吃了一顿美美的农家菜,袁叶离觉得祖奶奶的生活并不清苦,至少逍遥自在,想干嘛都无拘无束的。 “祖奶奶,叶儿有一事相求。”袁叶离笑眯眯地说。 周氏戳了下她的额头,笑道:“你个鬼灵精,我就知道你有事找我,说吧,什么事?” “我就知道祖奶奶最疼叶儿了。”袁叶离抱着她的胳膊说。 果然,每天早上家丁开门时都能看见一脸灿烂阳光的楚汉庭,他们不忍心嘲笑这位神仙一样的公子,便把他引进门了。 “楚公子,我女儿有话要当面告 诉你。”袁甫阳居高临下地望着楚汉庭,就好像他必输无疑。 袁叶离从屏风后走出来,楚汉庭望着她绝美的容颜,心中担忧的念头一闪而逝,转而无比相信她。 “楚公子,你为何要娶我为妻,可是因为我的容貌和家世?”袁叶离冷声问道。 “当然不是,我倾心的是小姐的人品和卓绝的机敏,就算小姐家中贫寒,楚某一样会非小姐不娶。”楚汉庭诚恳地说出心里话。 “那你愿不愿意为我付出一切?”袁叶离又说道。 袁甫阳知道这是女儿要让这小子知难而退了,得意地扬了扬眉,他袁家的女儿都是珠玉,岂能被尘埃沾染! “我当然愿意。”楚汉庭说道。 “好,那你取到陆千户的贴身玉佩的话,我就嫁给你。”袁叶离若无其事地说。 陆千户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杀人如麻,上到亲王下到平民百姓,只要被人举报,就可能死在陆千户的酷刑之下。天下人都知道,招惹这个魔头,绝对是死路一条。 楚汉庭眸色黯了黯,顷刻后毅然地抬起头:“袁姑娘,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想办法做到。” 袁叶离浅笑盈 盈,楚汉庭却有些失落,她该不会是真的跟袁甫阳一起刁难自己吧。 这时,屏风忽然被人撤去,一个老者出现在屏风后面,白发苍苍,坐在桌旁,虽然年迈但动作毫却不显迟缓。她站起身,扶起楚汉庭,郑重地说道:“楚公子,这个媒我为你保了,你要善待我家叶儿啊。” “我这辈子只会对袁叶离一个人好,苍天为证。”楚汉庭连忙回应。 “老祖宗您怎么来了,哎呦您快坐下说。”袁甫阳脸色青了又白,有些僵硬地说道。这老祖宗难得出来一趟,偏要蹚浑水不可,实在可恶。 “我是来给叶儿做主的,她娘不能管她,哎,这孩子可怜,老朽就帮她这回。甫阳你记着,她一辈子的幸福是最要紧的,功名富贵倒在其次。”周氏和蔼地说道。 “是,老祖宗教训的是。”袁甫阳心里不痛快,却不敢表现出来,他如果被扣上不孝的罪名,这辈子就完了。 “你不许再难为他们,否则我袁家家法可不认人。”周氏拍着袁甫阳的手背,嘱咐道。 袁甫阳虽然有十万个不乐意,却不敢对老祖宗反驳,只好答应下来。 第67章 新婚前夕 “明日你准备好轿子,便来迎娶叶离吧。”袁甫阳对楚汉庭严厉地说道。 虽然袁甫阳极其不赞同这门亲事,但事到如今,他也只好让人去买了金簪、东珠、凤冠、嫁衣,让陶月兰从府库中挑些东西,备下嫁妆,总不能失了袁府的体面。 袁叶离欣喜不尽,楚汉庭更是如在梦中一般。谢箐得知女儿找到如意郎君,也从庙里出来,为袁叶离准备婚礼。当年谢箐的十里红妆已经被袁甫阳挥霍尽了,袁叶离的嫁妆远不及谢箐的一半丰厚,但她心里仍然特别高兴。 “逆女,你好自为之!”袁甫阳甩下一句话,便离开了袁叶离的房间。 夜晚,就在袁叶离放下手中刚绣好的香囊,即将入睡时,忽然有个迅捷如鬼魅的身影,闯进她的房间。 “来人啊,来人啊!”袁叶离大声喊道。 “丫头,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袁叶离看清了来人的脸,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卫晟云。她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 “你的丫头都被我点了穴。”卫晟云慵懒地望着她,一双墨黑色的眼珠犹如宝石般炯亮。 “你,你混蛋!”袁叶离骂道。而卫晟云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她穿着一件单衣,肌肤润泽,瓜子脸清秀异常,眸子细长静婉,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别具一种妩媚风流。 卫晟云一步步向她走来,她渐渐后退,撞在硬物上,才停下脚步。 “很想嫁给他,嗯?”卫晟云的眸 子危险地眯起,好像端详着猎物一般,袁叶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被他抱得更紧。他身上滚烫的温度隔着衣物传来,惹得她一阵脸红心跳。 “当然想了,楚汉庭比你好上百倍。”袁叶离生气地说道,嘟着唇。 “还没比较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比他好?”正说着,卫晟云就把袁叶离抱到锦帐中,拉下帘子。 “你,你要干嘛。”袁叶离快吓哭了,她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敢...... “你说呢。” 帐中珠帘轻纱低垂,里面影影绰绰两个纠缠的身影。 许久之后。 袁叶离身上多了许多浅粉痕迹,然而卫晟云却并没有真正对她做什么,只是手掠过一寸寸肌肤,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 他像是哀求一样望着她的眸,明明是居高临下,却有种不舍的绝望。 袁叶离眼神迷离了,仿佛又看见那个把她宠上天的云哥哥,抬起头,再次吻上他的冰凉的唇。 过了这一晚,他们就彻底没关系了吧。卫晟云始终没有碰她,在她额头上烙下一吻,凌晨便独自离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秋鸢忽然喊道:“不好了,小姐。” 袁叶离在卫晟云怀里睡得很香,忽然被吵醒,纳闷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二小姐一夜未归,她......听说她已经”,秋鸢含含糊糊得回答,不敢直视袁叶离的眼睛。 “到底怎么了,秋鸢你快说啊。”袁叶离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她被 楚公子给......”秋鸢说到这里,袁叶离就明白了一切,她的妹妹和她的未婚夫,昨晚在一起了。 “不,这不可能......”袁叶离脸色苍白,几乎要摔倒在地。 秋鸢连忙扶住她:“小姐,老爷让他娶了二小姐,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可她怎么能不伤心呢,那个口口声声许诺她这辈子幸福的呆子,竟然做出这种事。她的梦骤然破碎,连渣都不剩,为什么,每一次都有人夺去她仅有的幸福。 秋鸢拿出一封信:“小姐,楚公子把这个交给奴婢,您要不要现在看看。” 袁叶离拿起信看了两遍,叹息道:“为什么终究是,有缘无分。”说罢,竟然昏厥过去。 “小姐!” “叶离。” “丫头。” “我可怜的女儿啊。”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袁叶离隐约听到,却不愿醒来,在梦中,她又回到了他们初见的地方,让她心弦波动,如果一直都是那样就好了,如果当初她没有离开崇州就好了。 楚汉庭他被袁家的仇家算计,非礼了袁甫阳视若珍宝的二小姐。这种伤害于他这样纯净的人而言,更是巨大的。 “娘,女儿不孝。”袁珊红跪在王昌玲面前。 王昌玲甩了她一巴掌,袁珊红捂着肿红的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娘……”袁珊红的声音有些幽怨。 “我为你操碎了心,本来准备订下定国候家的孩子,你居然每天去找那个 小子……这么不争气,让娘如何是好?”王昌玲哽咽着说。 “是我对不起你们”,袁珊红哭着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袁珊红想起昨天,她在来到旅店中楚汉庭的房间,小二不敢惹袁家,只能放她进去。 楚汉庭还未回来,她望着窗外,天色渐晚。 她袁珊红不想输给袁叶离那个小贱人,今天她定要勾引到姐姐的未来夫君。 而且,楚汉庭生得那般俊俏,在京城里也是少见的。 楚汉庭回来时,脸色有些红,好像喝醉了酒。 袁珊红忽然有点害怕,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 “给,毛巾,擦擦脸吧。”袁珊红把一条沾过冷水的毛巾递给楚汉庭。 楚汉庭把毛巾扔到一边,忽然扑了上来。 “叶离,别走。”楚汉庭昏昏沉沉地说道。 “今天,就让我好好陪你,叶离,嫁给我好吗?”说完,楚汉庭就一步一步地向袁珊红逼近。 “不要,你放肆!“”袁珊红撕心裂肺地叫喊道,却没有人理会她。 似是一个冗长甜蜜的梦境! 楚汉庭缓缓地睁开眼睛! 楚汉庭原本俊朗出尘的脸宠尽显落寞,随着他眼角的余光,竟落在那柄随身携带的匕首上。 “汉庭,你要对我负责,你不能这么去了。”袁珊红哭了起来。 楚汉庭径自出门,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罢了,你别跪着。”王昌玲望着跪在地上的袁珊红,扶她起来,“让他娶了你便是,好 自为之吧。” “谢谢母亲。”袁珊红手捏着衣角,在地上磕头。 袁叶离浑浑噩噩地醒来吃药,周围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去,或同情,或关心,或悲悯,或嘲讽,还是幸灾乐祸,她都已经不在乎了。哪怕她袁大小姐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那又算得了什么。 楚汉庭找过她好几次,她都让丫鬟把他拦住屋外,现在见面,只会让双方更受伤,更难过。袁叶离写了回信,让丫鬟交给楚汉庭,希望他忘掉她,以后好好生活。 鹅毛大雪飘落,楚汉庭在飞流阁外面站了一宿,在外面喊着袁叶离的名字。 “夫君,你跟我回去吧。”袁珊红拉着他的衣袖,他却一挥袖,将她甩到一边。 “叶离,对不起,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你相信我,你来见我一面可以吗?”楚汉庭在外面喊着。 鹅毛大雪埋住了他的腿,落了半人高,楚汉庭却还是不肯离开。 楚汉庭在屋前冻僵了,险些冻死,被人带去医治了。 楚汉庭身体一直没有好过来,高烧多日,袁甫阳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把他和袁珊红送离了京城。 楚汉庭和袁珊红离开京城了,她哭着追他们的马车,却始终追不上。白白的,嫩嫩的掌心被指甲刺得殷红。这痛也比不上她心里的痛。这时,卫晟云不知从何处走来,用身上的猩猩毡披风把她柔若无骨的身躯裹在怀里,袁叶离快冻僵了,下意识地回抱住卫晟云,轻叹一声。 第68章 镜花水月 这年冬天,是袁叶离度过的最冷的时节,楚汉庭清泉般纯澈的笑容和眼神,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都不可能忘得掉,初见时惊艳了时光,后来世事仓促越发显得人心面目可憎。 深夜,月隐西楼,寒鸦惊飞,陶月兰睡得不踏实,她的贴身丫鬟银凤给她端来一碗安神汤,陶月兰喝下后就睡着了。 袁叶离此时也睡不着,她让秋鸢点了灯,在两米长的梨花大案上,铺着新进贡的海浪纸,她手握狼毫写下几个矫若游龙的大字,豪迈而清隽。 陶月兰醒来后,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暗红银纹锦袍,很是漂亮雅致。 陶月兰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痒,便忍不住用手挠,旁边的丫鬟忽然惊呼:“夫人,您的脸......” “镜子呢?快给我镜子!”陶月兰已经不能冷静了,她心里极其害怕。 “啊!不可能,这不可能!银凤,银凤!”陶月兰手中的镜子摔在冰凉的地板上碎裂,她崩溃地叫喊着,凄厉嘶哑的嗓音划破寂静的黑暗。 这件衣服被毒液浸泡过,陶 月兰身上已经长满了脓疮。王昌玲派人回禀袁甫阳,说是陶月兰染了恶疾。 袁甫阳本就是无情势利的人,他让手下去看了一眼陶月兰,发现她已经不再花容月貌而是肮脏恐怖,身上满是脓液,便将她打发出府,由她自生自灭去了。 “王昌玲,你个毒妇,你不得好死!”陶月兰一边咒骂一边被两个壮汉拖着出府,王昌玲则在旁边微笑着看她狼狈的样子,非常有兴致地说:“妹妹以后沿街乞讨的时候可别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 袁叶离听了白鹭的密报,很快就明白了这里面的内情,一定是王昌玲不满意陶月兰代替她掌家,她就买通了银凤那个丫鬟,让银凤在安神汤里下了药,然后用沾染病毒的衣服使陶月兰染病。 在陶月兰反击之前,王昌玲就把陶月兰患有传染病的消息传遍了府内府外,现在袁甫阳已经不可能容得下陶月兰了。王昌玲她还真是狠毒。 这个前世的死敌,现在还是一如既往地工于心计啊。袁叶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妩媚笑意, 这次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她王昌玲敢挑衅上门,我袁叶离就见招拆招,兵来将挡。 王昌玲对付了陶月兰,心里得意得紧。她坐在梳妆台前,松香嬷嬷挽起她那海藻般肆意披散的青丝,挽了一个京城少妇之中非常时兴的朝云近香髻。 嬷嬷小心翼翼地拢起发髻,最后在头顶斜插着一支水头极足的翡翠步摇。最后在额头上画了一个浅金色的梅花花钿,王昌玲又配了一柄六菱纱扇,选了烟罗紫的裙衫,脚上穿一双云丝绣鞋,旁边是一个镂空雕银熏香球。 她整个人看上去美轮美奂,就连年轻的世家美人也比不上她的妖娆。当然,比起袁叶离还是有云泥之别的,美人到处都有,而倾城颜色却独受上天眷顾。 “我们去见老爷。”王昌玲声音轻柔妩媚。 “是,夫人,奴婢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嬷嬷低眉顺眼地说。 “说来听听。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事可遮遮掩掩的。”王昌玲靠在贵妃椅上,轻摇罗扇。 “夫人,珊红小姐跟着姑爷只怕会过苦日子,夫 人要不要跟老爷说说,让姑爷小姐住到京城来,给姑爷安排个一官半职的。”嬷嬷小心翼翼地说道。 王昌玲依然笑得温婉,但是话里行间却透着阴险:“那个不孝的女儿,我原想安排她嫁进侯府,岂不风光?可她偏偏执迷不悟,跟那个男人纠缠不清,这是她的命,谁也改变不了,随她去吧。” 嬷嬷不敢多言,只能应声称是。 到了袁甫阳书房中,王昌玲独自走进去。袁甫阳正在批改文书,皱着眉头,心情非常不爽。王昌玲走到袁甫阳身后,给他捏肩膀。她的手法轻重适宜,穴位精准,这一手是她刻意从青楼花魁那里花重金学到的。 她自认能猜透男人的心思,该行礼的时候她端庄,该妖娆的时候她擅长撩拨,这就是为什么谢氏输给她的原因,谢氏太端着了,如同不染尘埃的仙子。 袁甫阳已经几天没碰妻妾,王昌玲身上的淡淡幽香飘到他鼻尖,他终于忍不住,将王昌玲抱在桌子上。 太子的手下求见,因为有十万火急的朝堂大事,所以直接进了书 房,看到这一幕,顿时吓得关上门退了出去。袁甫阳骂了一句:“滚!” 王昌玲穿好衣服,讪讪地离开了,得罪了太子的人可不是闹着玩的。袁甫阳心中格外恼怒,都是因为这个贱女人勾引他,他才在书房里情不自禁的。 太子把袁甫阳召到东宫中,商议下个月西凉使臣觐见的事,这件事很蹊跷,使者可能有其他用心,不仅仅是朝见本国天子那么简单,是战是和犹未有定数。袁甫阳领命调查此事,命令手下的情报网全力搜索与使臣有关的消息。 袁甫阳回府后,王昌玲惶恐地赔罪,他刚才心中郁积的怒火还没发泄完,狂暴地索取报复,王昌玲痛得几乎昏死过去,浑身都伤痕累累。 王昌玲在心中怀着恨意,她知道是自己高攀了袁甫阳,所以经过这么多年的陪伴之后,他仍然对自己一点尊重都没有,还把自己当成是他的一个卑微的妾室! 谢氏一日不死,她王昌玲就一日是个卑贱到尘埃里,名不正言不顺的掌事夫人。谢氏决不能留,她暗暗拿定主意。 第69章 谢氏重病 谢氏常年身子不好,花了银子买人参燕窝调养,却也不见成效。近日她的病更加严重,躺在床上咳嗽,连地也不能下。袁叶离每天去探望她,为她端茶送水,讲些京城里的趣事,半点也显不出伤心的样子。 谢氏很担心袁叶离会因为婚事而失望,可现在看来,叶离是个坚强的孩子,不用她太过操心。 “母亲,这是百果斋新做的玫瑰饼,你要不要尝一个?”袁叶离微笑着问道。 谢氏点点头,袁叶离便仔细地把玫瑰饼未到她口中,又用丝绢擦去她嘴角的糕点屑。 三姨娘周彩衣也经常来看望谢氏,在她刚进门的时候,谢氏对她照拂颇多,两人关系很是亲近。 这三姨娘倒是个妙人,在袁府这摊浑水里,很得袁甫阳宠爱,年纪又轻,不得罪人也不依附人。她也不怕招惹王昌玲,多年来与谢氏的关系依然很亲密。 她没有生育子女,便把袁叶离当做后辈疼爱,暗里帮衬她不少,袁甫阳对袁叶离的态度变好也有周彩衣吹枕边风的缘故。 有一天,袁叶离照例提着饭盒来到谢氏那里,刚进门,却看到王昌玲到了谢氏这里,黄鼠狼给鸡拜年,绝 对是没安好心。 姐姐,你这地方可破落得很啊,干脆搬出府另找一处宅子,倒是适宜养病。王昌玲说的话尖酸刻薄,却偏偏要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不劳妹妹费心,清静的地方适合我,所以妹妹还是请回吧。”谢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难道你就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才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吗?”王昌玲异常兴奋地笑着,头上簪的步摇发饰花枝乱颤。 “妹妹,过去的事我已经看淡了如今一心向佛,也没有那么多俗缘挂心。”谢氏从来都对她不屑一顾,她从前是名冠京华的丞相嫡女时是这样,如今她落魄多年也还是风骨不折。 有些人,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没有交集也从不平行。 所以王昌玲在府中打拼多年,拉拢收买,排除异己,城府和手段过人,也不过混成个侧室夫人。 她王昌玲的日子又何尝好过,好不容易得了一儿一女,在袁府站稳脚跟,却偏偏,亲生儿子把人强暴至死,京城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儿子这辈子只怕攀附不了世家贵族,女儿嫁给了一个最低贱的商户,更是辜负了她多年来 请名师悉心培养。 为什么她的儿女这么不成器,只知道自毁前程,而袁叶离那个小贱人,却越来越地七王爷倾心,这不公平! 袁甫阳又是个见异思迁的人,府中那么多美人,他还不知足,每每带回年轻美貌的小姑娘。她看上去慈悲大度,实则恨不得把那群不知廉耻的女人都扫地出门! 可是王昌玲现在只能忍耐,她要等待时机,等弘晏掌控了袁家,她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为了儿子她可以付出一切,只要谢氏死了,她王昌玲就能成为正式夫人,到时候,弘晏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了,看谢氏那个儿子还怎么跟弘晏争! 王昌玲忽然想起一件陈年旧事,心念一动,说道:“姐姐,当年你们谢家,可是深得陛下宠幸啊。可是,就因为你执意嫁给老爷,你们全家被抄斩,这件事,你可还记得?” 谢氏急促地咳嗽起来,,唇角泄出一丝鲜红,谢氏眼神变得灰暗,当年的风雨,都是因她一人而起。 “老爷当年待你情深义重,发誓永不纳妾,只爱姐姐一人。姐姐的父亲也提拔了老爷的官职,老爷一时风生水起,得意官场,又娶了京城第一美 人,被所有的俊杰羡慕眼红。”王昌玲不紧不慢地说,眼神里透出阴毒之色,像毒蛇似的吐出芯子缠住猎物。 “姐姐,你当年可是被无数的英雄豪杰追捧钦慕啊,可你为什么偏偏对一个五品官动心了呢?是不是因为老爷写得一手绝妙好辞,你清高自傲,不看重门第,却看重才学。可是你万万没想到吧,老爷这样一心追求功名的人,是不可能写出闲云野鹤志洁磅礴的诗词的,那些诗稿,无非是他借用好友的罢了,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王昌玲眉飞色舞,无比得意和嚣张,她戳穿了谢氏心底最深的痛楚。 “你说这种话,不怕被袁甫阳知道吗?这对你也没有好处,知道得多不是什么好事。”谢氏一边咳嗽,一边望住王昌玲说道。 “姐姐你已经是时日无多的人,就算我说出来,你又能怎么样呢?当年谢家的荣光和几十条人命,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姐姐你清醒点吧,哈哈哈哈。”王昌玲得意地大笑,青灯下眉目癫狂。 “王昌玲,你别太过分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袁叶离从帘幕后走出来,望着王昌玲冷淡地说。 “袁叶离 ,你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被谢家连累,你以为你知道了又能反了天不成,最好给我住口!”王昌玲看到袁叶离出现,自毁失言,却又不肯漏了怯,仍然要威胁袁叶离。 “王昌玲,我告诉你,你别痴心妄想了,若是我娘身体出了差池,我惟你是问,你别以为能在袁家舒舒服服过日子。”袁叶离背对着她,忍着怒气警告她。 王昌玲气得浑身微微发颤,她没想到这个装温顺绵羊的女孩子居然这么嚣张霸气,倒是她看走眼了。 “我们走着瞧,袁叶离,姐姐,你们等着。”王昌玲愤怒地拂袖而去,脸色气得发白,她没想到,养了多年的小绵羊居然不任人摆布,变成了个张牙舞爪的野猫。 “娘,你没事吧。”袁叶离赶忙上前,扶住谢氏,端出一碗燕窝粥,用细瓷勺一勺一勺地喂给谢氏。谢氏的脉象不是很平稳,都是王昌玲这个妾害的,真真是丧门星一个,当年谢氏对王昌玲也多加照顾,在王昌玲怀孕时还主动照顾过,没想到,王昌玲居然以怨报德。 周彩衣穿得素净,带着丫鬟走进门:“姐姐,我亲手给你熬了汤,你可要赏光尝尝。” 第70章 沉香楼阁 三姨娘的笑声打破了屋里压抑的气氛,袁叶离接过她手中的砂锅:“谢谢姨娘,真是有心了。”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谢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姐姐早点好起来我就高兴了。”周彩衣握着谢氏枯瘦的手,有些担忧地说。 “姨娘,外面风大,帮我关一下旁边窗子可好?”袁叶离笑眯眯地说。 周彩衣走过去把窗户关了,袁叶离扫了一眼砂锅中的汤,很好,没有有毒或者相克的食物在里面。她特意学过一些药膳和医理,所以毒物是瞒不过她的眼睛的。 袁叶离趁她不在的时候,以防万一,又用银针试了一下,果然是无毒的。看了这三姨娘没有其他的心思,她本就无儿无女,除掉谢氏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 晚上,袁甫阳没有到王昌玲房里,她用新涂了艳丽凤仙花汁的纤手,狠狠掐断了一根朱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王昌玲心怀怨愤,让嬷嬷过来:“你去找给谢氏开药的那个大夫,问清楚现在她用的药方。” 嬷嬷领命下去了,袁叶离找的是回春堂的大夫,是宫里出来的太医开的诊所,医术高明得很,京城里很多 公侯人家都会找这个大夫。 “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嬷嬷第二天便找到了回春堂。 “好,稍等一下。”大夫痛快地答应了。 “大夫,我们是袁府的人,想看一下您给我们夫人开的药方。”嬷嬷客气地说。 “这可不行,除非袁大小姐亲自来问,不然我是没有透露药方的资格的。这是我们回春堂的规矩,若是你们对我的医术不满意,大可另请高明。”大夫见惯了宫里的隐私,所以习惯对患者的病症药方都守口如瓶。 “大胆,看来你家妻儿老小的命是不想要了!”嬷嬷一脸阴寒,俯视着大夫,脸上表情狰狞扭曲。 “什么,你......”大夫有些错愕不及。 “你以为你把妻儿藏到城外,就没有人能查到了吗?”嬷嬷阴险地说,随后拿出来大夫的孙子脖子上戴的平安金锁。 “不,放过他们,我,我答应你。”大夫身上惊起一身冷汗,无奈地答应下来。没想到中书府的人居然能查到那般隐蔽的居所,当真是不简单。 “大夫是识时务的人,该怎么做就不用老身教你了吧,放心,事成之后,我家主子绝不会亏待你。”嬷嬷看大夫 就范,拿起桌上新磨的砚墨,带到大夫面前,大夫双手颤抖,写下了那张方子,他知道,这又是一条人命,可是他真的没办法了。 “夫人,方子拿到了。”嬷嬷恭顺地跪在王昌玲面前。 王昌玲多年重用这个嬷嬷,就是因为她从来不居功自傲,也不耍小聪明,不像某些下人自以为留下了主子的把柄。 “你做得很好”,王昌玲赞许地说,随后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金凤缠丝镯子,“这个镯子你拿去吧。” “夫人,太贵重了,怎么使得。”嬷嬷惶恐地磕了个头。 “让你收你就收着。”王昌玲把镯子戴在嬷嬷苍老的手上,嬷嬷又磕了几个头谢恩,这才退下。 “晓红,去找王太医过来,说我今天身子不适。”王昌玲对另一个丫鬟说。 “是,夫人。”晓红别无二话,立刻出去找。 王昌玲在心中筹谋算计谢氏,但谢氏她们还一无所知。 白鹭陪袁叶离出门抓药,看见路边有个小姑娘,被一个妇女拖着走。 “我家里白养你这么多年,白眼狼,还敢跟舅妈嘴硬,是不是活腻歪了。”妇女凶巴巴地托着小女孩往前走,小女孩裙角磨出一道血痕,虽 然看上去就很疼,但是她死死地抓着旁边的石头和招牌,好像这个妇女会要了她的性命。 “舅母,饶了我吧,求求你,不要把我卖掉。”小女孩眼中映着泪花,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小脸虽然有些污痕,但是仍然掩不住她是个美人胚子这个事实,着实是玉雪可爱。 “到地方了,你给我乖点,不然给你来个竹笋炒肉。”那女人转过身,恐吓小女孩。 小女孩哇地一声就哭了:“舅母,你别用竹条抽完啊,求你啦。” “白鹭,你看那个妇人怎么样?”袁叶离转身看着白鹭问道。 “实在是狠毒,太可恶了,连这么小的孤女也不放过。”白鹭不忿地说道。 “是啊,可能她家父母双亡,没有庇护。”袁叶离感叹着,她前世也是这样,任人宰割,根本就无力反抗。 妇人拉着女孩走到一家店门前,只见是个富丽堂皇的锦绣楼阁,华丽非凡。 里面走出一个娉婷女子,容貌清丽,不是普通的莺莺燕燕可比。 “陈姑娘,我家外甥女儿就交给你了,您看?”妇人搓着手,想看见肉一样眼睛冒着光,望着陈家姑娘。 “我沉香阁不收寻常相貌的女子, 让我看看这丫头生得如何。”陈姑娘挑起小姑娘的下巴,仔细地查看一番,笑道:“不错。” “你别碰我,我才不来烟花之地,我本是官宦人家,怎么能辱了祖上清名?”小姑娘退后两步,倔强地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恨。 “你不来我这里,你以为,你舅母不会把你卖到别的地方去吗?小妹妹还是太天真。”陈姑娘巧笑嫣然,美目潋滟,清澈的眸子与小女孩对视。 “不,不可能......”小女孩听到这个现实,蹲下身子,抱住头,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每天被舅母毒打,还要走好远的路去挑水,做了所有的家务,起早贪黑却没吃过一顿饱饭。 现在除了这烟花之地,天下这么大她竟然无处可去,一时无比伤感。 白鹭望向袁叶离,恭敬的问道:“小姐,你要救这个姑娘吗?” 袁叶离摸了下自己的荷包,羞涩地说:“我......没钱了。” 白鹭说:“那奴婢把她抢过来好了。” 袁叶离诧异地问道:“他们的打手必然很多,在京城做生意也是要靠武力闯出一片天的,你能赢过他们吗?” 第71章 倾心交谈 白鹭看着袁叶离,思索片刻,随后一脸严肃地说道:“那咱们打劫路人吧,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袁叶离内心是崩溃的:“白鹭,你跟了我几个月,就已经黑化到这个程度了吗?” 白鹭笑道:“是小姐教我的啊,成事可以不靠光明正大的手段,但必须有步步为营的信念。做人可以温柔却不能犹豫,不能莽撞却必须果断。” 袁叶离嘴角微微抽搐:“你学的很好,可以出师了,真是悟性非凡。” 白鹭点点头:“还是小姐教得好,我娘说没有学不会的徒弟,只有不会教的师傅。” 陈姑娘站在这对主仆面前,咳嗽一声:“两位,你们要打劫我,也别当着我的面商量好吗?”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两万点伤害,作为京城最大的秦楼楚馆的拥有者,就算是官爷也得给她两分薄面,可这位小姐实在是...... 袁叶离微微抿起的嘴角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陈姑娘,不好意思,我家丫头很少出门,对世事了解不多,请见谅。” “没关系,两位姑娘如此率 真倒是世上罕有,进来喝一杯如何?”陈小姐笑道。 “好,陈小姐也是痛快人,能做这么大的生意,果然女中豪杰。”袁叶离答应了,白鹭有些担忧,袁叶离却不畏惧,毕竟她诡计多端,怎么也不可能在京城被人欺负了去。 陈小姐让人给了妇人一百两银子,带着袁叶离她们走进沉香阁。 阁中布局清雅,植物藤蔓围城花墙,在几排桌子只见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很适合客人们谈心喝酒。在大厅两侧还有琴艺高绝的蒙面女子弹奏琴音,曲声悠扬很是不凡,可能是名师教出来的。 旋转式的阶梯通到二楼,烛火辉煌,青铜鹤灯很是精美,不愧是京城里最适合一掷千金的地方啊,这风雅的厅堂比起中书府也不遑多让。袁叶离在心中点点头,她对陈小姐并无偏见,沦落到风月场所的女子,都是生存不下去的苦命人吧。 陈小姐亲手烹了茶,端了一碗递给袁叶离,袁叶离嗅其清香,观其色鲜,笑道:“是上旬的六安瓜片,用梅花雪水烹煮,果然甘甜。” 陈小姐 点点头:“小姐真是懂茶之人。” “很久没喝过这样的茶了,不知陈小姐带我到此,是有什么话要说吗?”袁叶离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 “小姐谬赞了,奴家只是好奇,不知小姐怎么看待风尘女子?是不是也看不起我们这污泥中的人”陈小姐问道。 “只是有些怜惜罢了。都是苦命的人,哪里还能看不起。”袁叶离淡淡地叹息。 “我买下那个女孩子,你不觉得罪大恶极么?”陈小姐捧起茶杯,问道。 “唯有牡丹真国色,我也不是眼拙,看得出来那个女孩长大后必有倾城颜色,就算有人赎了她出来,也未必护得住,倒不如让你好生教养。”袁叶离看得明白,在这世上,所有人都得靠自己才能真正得到造化,谁又能护谁一辈子呢。 等到天快黑时,袁叶离和白鹭才回到袁府,看到周彩衣陪着谢氏逗趣儿,两个人言笑晏晏,心情都很不错。 府里别的人怕过了病气,不肯来这里探望从前的夫人,哪怕是受过她的恩惠。可周彩衣却不在意,每天来得 很勤。 “夫人,该喝药了。”谢氏的唯一一个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把熬好的药递给谢氏。 “娘的气色真是好多了,过几天也许就大好了。”袁叶离坐在谢氏窗前笑道。 “你这猴儿,越发嘴甜了,小时候倒是安安静静的。”谢氏笑了笑,脸上也露出向往和追忆的神色,“如果来得及看江南的桃花便好了。” “等娘身子好了,我会陪着娘走遍江南的。”袁叶离乖顺地扶谢氏躺下。 这几天谢氏的身子骨越来越好,甚至能下地走路了,袁叶离看着心情高兴。她弟弟最近也卸下公务,每天到母亲这里来照顾,谢氏忽然觉得过去的事可以忘怀,珍惜让她幸福的当下就好。 这一天,袁叶离照例来到谢氏屋中,她在考虑要不要问过去的事情,可是谢氏还没有完全痊愈,所以她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给谢氏端来亲手做的饭菜。 只要谢氏能多吃一口饭,就是袁叶离最大的幸福了。 “夫人,你身体如何了?”卫晟云忽然来了,还带了宫里太医。 袁叶离对他一 向没有好脸色的,然而看在太医的份上,她并没有举起扫帚把这个登徒子扫地出门,而是忍耐着看见他就不冷静的心情,温婉地行礼:“七王爷大驾光临,臣女未曾远迎,真是失礼了。” 卫晟云勾唇深意一笑:“无妨,大小姐不必客气。” 谢氏看着卫晟云,他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为娘的谢氏。作为未来丈母娘,谢氏对卫晟云也是满意的。 王太医为谢氏把脉,忽然,谢氏吐出一口鲜血。 袁叶离吓得连忙上前,扶着谢氏摇摇欲坠的瘦弱身躯。 “娘,你怎么了,太医,我娘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袁叶离吓得六神无主,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家人受苦。 “大小姐,夫人被人下了毒。”王太医无奈地说,“我先给夫人施针。” “怎么会这样,明明每天的饮食都检查过了,为什么会有毒?”袁叶离在原地徘徊,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周彩衣听说谢氏病重,立刻来探望。 刚进屋,就含着眼泪跑到谢氏面前:“姐姐,你......不是已经好了吗?” 第72章 迷迭花香 太医却面向周彩衣说道:“这位夫人,请你马上出去。” 周彩衣愣在原地:“啊?好吧。” “大小姐,能不能让我看看夫人的药方?”太医向袁叶离说道。 “好。”袁叶离带着白鹭,将药方找了来。 太医用九神针法稳定住谢氏的气血,说道:“那位夫人身上的香气,与夫人所服的药相克,形成剧毒。毒性刚形成的时候,夫人会觉得精神很好,这是回光返照,实际上,毒性已经开始渗透到五脏六脾,无药可医。” “你说什么!”袁叶离像遭了雷劈一样愣在原地,前世的时候,她娘还有大半年的寿命,可是现在,她被贱人所害。 谢氏抓住袁叶离的手,说道:“女儿,娘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没有照顾好你和你哥。我一辈子识人不清,嫁给袁甫阳那个混蛋,他在我进门之后,便从我爹府里偷了文书,造了伪证陷害他,后来,除了我,父亲母亲,还有全家都抄斩,于是我自请下堂,守着青灯佛卷。” “我知道,我不怪你,娘我知道你有苦衷。”袁叶离已经泣不成声,嗓音哽咽。 袁叶离的弟弟也赶回来,在谢氏房中哭得满面泪流。他们最后要陪谢氏走完最后一程。 周彩衣在屋外听到了他们在里面说的话,马上跪在房门前。天空降下大雨,乌压压的云朵伴着电闪雷鸣,打在周彩 衣脸上,周彩衣却不躲不闪,她知道,这是她犯下的错,她该承受责罚。 “走,我不想再看见你。”袁叶离的弟弟袁辰玉站在屋檐下,对周彩衣冷冷地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周彩衣在大雨中已经湿透,样子极其狼狈,头发粘在脸上。 周彩衣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害死谢姐姐的罪魁祸首,她真的不知道那种香粉有害,只知道是一个香粉铺的老板给她推荐了这一款,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圈套,可笑她现在才知道,自己被人彻彻底底地利用了。 “世上是有公道的,谁欠下血债,就该用命来还,此事与姨娘无关,您快起来。”袁叶离打着一把伞,将周彩衣扶起来。 “大小姐,你真的......不怪我?”周彩衣简直不敢奢望自己还能得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谅解,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悔恨,泪水打湿了脸颊。 “我知道,必是王昌龄做的。此事真的与姨娘无关,就算姨娘没有用这种香粉,那个蛇蝎毒妇还是会想尽其他一切办法的。”袁叶离低声说道。 “妹妹,你快进来。”谢氏虚弱不堪的声音传到屋外,周彩衣顿时更加崩溃,都是因为她的愚蠢,才把姐姐害死的啊。 白鹭把周彩衣强行拉走,再这么下去,周彩衣的身体也会出问 题的。 周彩衣,周彩云觉得除了报仇没有办法在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过,但是她又无力抗衡王昌龄,但她仍然决定一试。 “好好活下去,叶离,替我去看看江南的桃花和杨柳吧!”谢氏的眸子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袁叶离喊了一声娘,,建设握住谢氏的手。谢氏没有好好照顾她和辰玉弟弟,可叶离也没有做好一个女儿,哪怕重活一世,她还是没能保住母亲。 谢氏望向卫晟云,微笑着说:“我家叶儿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卫晟云郑重的点点头,说道:“我发誓,保叶离百岁无忧。” 袁叶离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嘲讽,这个男人的山盟海誓,她前世就听过,可到头来,还不是辜负了一片相思意。可是,叶离不能违抗母亲的遗愿,笑着点点头,暂时答应下来。 “辰玉,叶离,不过过问谢家的事,你们要好好的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说完这句话,,谢氏冰凉的手掌从袁叶离手上滑落,哭声响彻整个袁府。 “箐儿,箐儿,你不能离开我,你给我回来!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是想去江南吗?我向陛下辞官,明天就陪你去,你给我醒过来,我还要听你给我弹琴呢。”袁甫阳冲进屋子,抱着谢箐的身体大哭起来 ,袁叶离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也许他对谢箐是有过真心的。 可惜,错过的已经永远错过了,再也没有办法弥补,袁甫阳被袁叶离狠狠推开:“不许你碰我娘,是你害死她的,你给我走。” 袁甫阳居然没有发怒,看上去像衰老了十岁一样,迟缓地站在一旁,望着谢箐虽然骨瘦如柴,但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的容颜,一如初见时的惊为天人。 谢箐一直是瞧不起他的,因为他是个小人,也是骗子,为了升官不择手段。可是他却是真心实意想娶她的,后来纳了那么多妻妾,她们身上都有谢箐的影子。 谢箐咳嗽起来,体内的毒发作,她略显灰白的手微微抽搐。 漫无边际的冷,那是一丝一丝拼命往里钻的冷,仿佛冷到骨头里去。每一块骨头都好像被冻得脆了。每动一下都好似骨头碎掉的疼,疼的钻心。阴寒的冷,冷得入骨。不一会儿,却又变成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更可怕的是自己的手脚都不能动,剧烈的疼痛好像是要把她碾断拉碎,无论什么地方都痛。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疼痛,只愿赶快死去,也不要承受这样的疼痛。 “娘”,袁叶离抓住谢箐的手,“你不甘心不是?我会帮你,让为恶之人遭报应的。” 谢箐抓着她的手,溘然闭上了眼睛。 名动京城的第一才女如今已经离世,嗟叹的也有嘲笑的也有,议论纷纷。有人说谢箐这一生是个最大的笑话,也有人说她只是被人所害,此生却不失名士之风。 袁甫阳给她举行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鸿天法师做了整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发甲卒为穿圹,老弱负土,宫乐者齐鸣乐,黄纸漫天,哭泣声哀哀。一干人等均着白衣麻布,九步一扣,以儆孝之。 袁叶离跪在灵堂里,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也许他娘早已不愿活在这个世上,像现在这般,与她而言何尝是一种解脱,至少不用活在家破人亡的愧疚和噩梦里。是袁甫阳改变了她本该美好顺遂的一生,她恨了他一世,在死前,却已经释然了。 “白鹭,把王昌龄身边掌事嬷嬷的丈夫找来,我有好差事给他。”袁叶离唇角勾起一抹妩媚却天真纯净的笑容。 “你果然要动手,你是蛇蝎美人,我是沙场魔头,正好相配。”卫晟云漫不经心地睥睨着她们,他看起来不担心,实际上这几天一直跟着袁叶离,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这个丫头不会忍受仇恨,而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他派属下盯着白鹭那边的动作,以他在京城中密布的势力网,必然有可以帮得到袁叶离的地方。 第73章 见义勇为 暖阁里亮着灯,女子凄凉的悲呼便从里面传来。一群男人们淫笑围着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正是在那沉香阁的楼上,陈姑娘带着几个打手站在屋外,房门敞开着。 “你们,给我住手,风荷她现在还没到接客的年纪。”陈姑娘完全不畏惧地喊道。 为首的男人却阴沉沉笑着:“我可是中书府夫人的管事,要了你一个小美人又如何,老板娘如此美貌,我今天让你作陪又怎么样,你一样得罪不起。哈哈哈哈。” 旁边的家仆们无不狗腿地恭维着:“是啊,老板娘,你要是得罪了我们大爷,可是要赔罪的。”。 这时,屋顶忽然裂开,飞下来一个黑衣蒙面的人,她双手都握着五只梅花镖,散出去之后没有虚发,几个恶奴随着簌簌的声音,应声倒地,血肉被划破,流出黑色的毒液。 中书府的家奴都敢如此嚣张,那么中书府管家大人的女儿就更加非同凡响,只不过一善一恶,完全是对立的。 唯一还站着,没有被飞镖刺伤的就是为首的家奴了,在外掌事,这个人就 是王昌玲的嬷嬷的丈夫,没有什么本事,无非是在吃软饭罢了,这种人在家被老婆轻蔑,在外欺男霸女,真是嚣张得紧。看来不教训一顿这群人是不知好歹了。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打。”黑衣人的声音落下,竟然是个女子,声线悦耳好听。 “是。”几个打手早就忍不了这十几个恶棍了,马上一拥而入,拿着棍棒殴打他们,打了一顿还不解气,又开始拳打脚踢,沉香阁的姑娘们也气不过,进来砸了这群恶棍几下。 而白鹭却早已趁众人没看见的时候,就把斗篷披在风荷身上,将她带到没人的房间,给她倒了热茶,让她冷静一下。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如果不是姑娘在此地,只怕风荷她......会死不瞑目吧。”陈姑娘心有余悸地说。 “是我呀,你不认识我了吗?”白鹭露出清秀的小脸,笑着问陈姑娘。 “你是袁大小姐的人。”陈姑娘认出了她,惊诧地说道。 “没错就是这样,你是我们小姐的朋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白鹭说话爽朗而 自然,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不知大小姐让姑娘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有需要的话尽管告诉我,我陈暮紫绝不推脱。”陈暮紫猜到白鹭恰好大晚上赶到沉香阁,绝不仅仅是来见义勇为的。 “说出来不怕陈姑娘见笑,其实这些恶奴都是我家跑出来的,是一个侧室的陪嫁娘子的相公,本来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大管事,无非是为虎作伥罢了,这个侧室王昌玲管理不严,上梁不正下梁歪,等回去以后,我家小姐定是会禀报老爷,好生惩戒他们的。” 陈暮紫听白鹭这般娓娓道来,便放下心,看来袁大小姐主仆都是明理之人,不会因为她们是风尘女子就怀有偏见是非不分。袒护家奴的人在京城里实在是太多了,曾经有个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她的家仆冲撞了公主和驸马的车驾,驸马爷出言告诫,可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居然将驸马活活鞭打死!虽然后来家奴自然抵了命,可现在狗仗人势的东西还是太多太多了。 “陈姑娘,我家小姐有件事情要办,不知方不 方便借用你的地方?”白鹭唇角清扬,越发显得眉目清丽如画。 “自然是方便的,随时欢迎。”陈暮紫连忙一口答应下来。 过了不久。 有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带了六个小厮,徐徐踏入沉香阁中。面色赛雪欺霜,两道器宇轩昂的拂云眉,眼眸细长,却仿佛含了一汪冰凉的秋水,睿智而沉静。 黑白分明而且带了三分慵懒气氛睥睨气势的丹凤眼太过出彩,让人看过一次,便觉得世间再没有胜过那双眸子的美丽。嘴唇不薄不厚恰到好处两腮显出生动的酒窝,又让人觉得可亲。长发乌黑,用头顶的方形雕纹白玉冠挽起,身披玄色貂领披风,英俊而霸气。 沉香阁的姑娘们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在这惊人的俊逸中了,对,这正是女扮男装的袁叶离,比女装时添了几分英气。 袁叶离被白鹭引到关押那群家奴的屋子里,袁叶离看都没看这些苦苦求饶的人一眼,因为他们不配。 “把家伙们掏出来,给他们轮流用。”袁叶离吩咐身后的小厮们。 小厮们立刻拿出早已准备好 的刑具,什么老虎夹,竹夹板,烙铁等等,小厮们先给这群无恶不作的家伙们用了几种相对而言比较轻的刑具,只要了他们小半条命。这群人实在是可恨,霸人妻女,占人田地,打死百姓的事儿没少做,偏偏官府还不敢管。 小厮们也是很有良知的人,他们正好替天行道。大小姐说过,这世上是有公道的。 等到第一轮用刑结束,家奴们受了些皮肉之苦,就到了袁叶离的提问时间:“王昌玲的香粉是谁给她的?” “回大小姐,是......是王太医。”嬷嬷的相公哆哆嗦嗦地招了。 “王昌玲给了他什么好处?”袁叶离冷冷地问道。 “这,这,小人也不知啊。”那掌事刚说出口,便被招呼了一鞭子。 另一个家奴连忙抢着说:“小人管库房,只知道,王太医来那天,夫人让我取了一份千亩良田的地契。” 袁叶离在心中冷笑,袁甫阳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他的家产,他用来贿赂的那些钱,还不是从谢家拿的,到头来却被一个卑贱的恶毒小妾肆意挥霍作恶。 第74章 请君入瓮 “大小姐我们不敢了,饶了我们吧。”一个家奴喊道,却被小厮又一次特殊照顾,吓得闭上了嘴。 “王昌玲这些年背着父亲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你且仔细说来。”袁叶离看向管事,管事早就被吓得要死,连忙全都招了,什么抢夺家产,害人家破人亡,下毒杀人,放火下药,果然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了。 白鹭和陈姑娘飞快地用笔记录,什么接了张家诉讼害死陈家人,帮刘家搞到吴家年轻小媳妇,都是死有余辜的罪名。 就连下药设计袁叶离的事,也说出来了。 可袁叶离等的人,现在还没有来,凭这些罪名可以扳倒王昌玲,但是,袁叶离要袁甫阳陪着这个毒妇一起身败名裂,没有袁甫阳的放纵不堪,王昌玲就不会有那么大胆子伤天害理。 “陈姑娘,可否借你梳妆台一用,我想换回女装。”袁叶离问道。 陈暮紫笑道:“你来得巧,正好带你去看些好东西。” 袁叶离被陈暮紫带到一间房里只见屋内分了三张长桌,最东张上面摆了些白瓷小盒子,西面和南面都是一些小石磨、捣药的小簸、 小碗等等,还有一些她也认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小玩意儿。 她便先到东面的长桌前去看,白瓷小盒子和小瓶子上面都描着秀雅的花色,分了绿、红、黄三色摆着,很是雅致。 陈暮紫掀开一只印着黄色梅花的白瓷盒子,只见里面是淡粉色的细腻膏粉,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扑鼻,平整的膏粉上面也不知用什么印着盛开的玫瑰,很是漂亮。 袁叶离很是惊奇,不知脂粉竟然可以玩出这么多花样,想必用处各异。随后陈暮紫又一一揭开另外几只白瓷小盒子,里面盛着的各色粉和膏脂,色也有白、紫、黄、深土黄等好几个颜色,无一例外都是异香扑鼻。 ? ?袁叶离对新鲜的东西很是好奇,忍不住问:“这些黑粉、灰粉,可是画眉用的黛色么?”然而陈暮紫轻声道:“眉黛之类的另装着,这些都抹在脸上的粉。” 袁叶离颇有些赞叹:“这些灰、黄、紫的颜色也可以抹在脸上,真是闻所未闻,陈姑娘的红妆术让小女子大开眼界。” “别取笑我了,快坐。”陈暮紫笑吟吟地请她坐下,又取了铜手镜 来,从小抽屉里取了一套细小的刷子和粉粘,便开始在袁叶离脸上仔细涂抹起来。 ?先是取了一个瓶子的香露给她抹了一层,又用紫色的膏粉在袁叶离脸上细细匀开,那紫色一抹上袁叶离的脸,便细细散开,顿时显出一种红润细嫩来。 ?一番涂抹后,西凉仙只见她最后取了一种透明鲜红的膏子抹在红莲的唇上,又用小刷子蘸了点灰黄的粉扫在红莲的眉窝和鼻梁之间,顿时一个能让天下人痴迷的绝代佳人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时,沉香阁的门忽然被人砸开,一群凶神恶煞的婆子闯了进来。是那掌事嬷嬷带着一群闹事的来了,掌事嬷嬷说道:“大小姐不服管教,快把她给我带回去,听候老爷发落。” ?说罢,那两个粗壮的婆子就要串上来去押袁叶离。 ? ?袁叶离冷笑一声,忽然厉声道:“你们敢,我这个嫡女是个主子,能罚我的只有家中父亲和祖母,你们的夫人只是个侧室,她都没有资格,你们这些狗奴才,也敢碰我!” ? ?那种眉目间陡然迸射的煞气,宛如有实质般射向橙月 和那两个婆子,眼中毫不掩饰的冷毒竟然让两个粗壮的婆子浑身一抖,倒退一步,有一个婆子手上一抖,棍子都掉地了。 ? ?“你!”嬷嬷她在袁叶离那种森冷的目光下,竟然有种发毛的感觉,但没多久立刻反应过来,即刻又窘又气。 ? ?“小姐败坏门风来青楼这种地方,给我打!”嬷嬷丢了脸面,立刻对着身边的两个婆子吼,自己抢先就捡起那木棍扑上去想打袁叶离,却忽然一个黑影当头打下来,打得她的头剧痛,她“啊呀”一声尖叫,下意识往头上一摸竟然是满手鲜血。 只见是白鹭扔过来的一个寒玉凳子。 陈暮紫心疼地说:“这个凳子三千两呢。” 白鹭笑道:“小姐有钱了还你就是。” 陈暮紫是万万不能相信她的,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两个人连一百两都拿不出来,还当着她的面商量打劫的事。 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比起朋友,这几两银子也算不了什么。 “把她们绑起来。”袁叶离拿起一个糖浸果子慢条斯理地吃,顺便指挥小厮把婆子们绑起来。 这群 婆子真不中用,被白鹭一个人就打得人仰马翻。 以前的白鹭可没这么厉害,虽然在武功方面很有天分,但最多打三个大汉,自从得到卫晟云的教导,她的武功长进得一日千里,尤其是暗器,连卫晟云都不得不对她漫天花雨的暗器功力刮目相看。 小厮们大刑伺候了这群以下犯上,殴打小姐的刁婆子,袁叶离抬起嬷嬷的下巴,嬷嬷都已经不敢跟她对视了,这位大小姐,真是太可怕了,居然把她们这么多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自家相公也救不出来了。 “袁弘晏和袁珊红都是早产的孩子吧,我可记得清楚,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袁叶离厉声问道。 “回小姐,奴婢不知。”嬷嬷还有脸嘴硬,袁叶离给小厮丢了一个眼神,小厮教训了她几鞭子,她立刻服软了。 “夫人她,她没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怀孕了。”嬷嬷声音一直发抖。 “嬷嬷别怕,只要你说出孩子是谁的,我以袁家嫡女的名义,保你活下来,这么多人作见证,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袁叶离绝美的容貌在她眼里,变得异常妖娆,而危险。 第75章 梨园戏班 嬷嬷忽然嘴中流出鲜血,想要咬舌自尽,却看见袁叶离手中把玩的护身符。 袁叶离连看都没看嬷嬷一眼,好像她的生死并不重要,但是嬷嬷却扑通一声跪下。 “大小姐,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求求你,放了我孙子吧。”嬷嬷跪在她的脚下哀求,早已没了先前那般杀人灭口,打杀嫡出主子的狠毒样子。 袁叶离向来不按套路出牌,她的面庞淡雅清新如百合,轻笑出声:“我死过一次上天却让我活过来,这世上非常不公平,却是有公道的。也许有一天,夫人也会明白这件事。” 白鹭不解地望着袁叶离,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大好的报仇机会,小姐却似乎准备放弃。但她是个懂事的丫头,只要听小姐的就好,所以根本就不多嘴。 “嬷嬷,你回到夫人身边,这件事该怎么跟夫人禀报,你是个稳妥人,相信你明白。”袁叶离从她身边走过,如是说道。 嬷嬷连忙跪下磕头:“大小姐放心,奴婢一切听大小姐的吩咐办事,绝不敢透露半点对小姐不利的消息。” 袁叶离如同没有听到般,径自走出门去。 嬷嬷记得大小姐以前就是个软柿子,对谁都热心肠,被人欺负了也不记仇,性格柔弱又怯懦,随便一个下人都 能欺负她, 可是现在,她的气场居然这般凛冽,而且手段和心机深不可测,只怕,夫人都比不了她。 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呢,嬷嬷望着袁叶离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 梨花院是京城最大的戏院,一张戏票千金难求,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会为了梨花院一场戏票相争。这个戏班子的女子都美貌非凡,经常被人津津乐道,置身生意场的女子果然与大家闺秀不同,多了一种烟行媚视的仪态。 比起美貌,她们的唱功更为人称道,下了十二分的苦功,才练得出她们这样的甜美唱腔和行云流水的整套动作。 甚至还有个传说,戏班子的老板是开国元老的孙女,天下第一奇女子慕容悠,不过并没有人看过她的真面目。 她们不仅唱经典的老剧本,也有自编自演的剧本,不断传唱着传奇,自身也成为文人诗词歌赋中的传说。 袁甫阳给了袁叶离两张戏票,这可是她从来没受到过的待遇,可能是因为袁家女儿只剩下她一个人,所以把关怀给了她些许吧。 袁叶离不是自命清高的人,约了陈暮紫,带上白鹭,三个人都穿男装,去梨园看新写的一场戏。戏里的故事很是哀婉动人,悲伤而明丽。 从前唐朝时,有个名媛,叫 沐清秋,她经常骑马去昆玉山玩,此地修行之人众多。有个名叫宇文泽的银发少年,请她照看受了箭伤的野兔。 而宇文泽自己去远处采草药,取回来给兔子的前爪上药。沐清秋从此经常来昆玉山找宇文泽,宇文泽会用傀儡之术,做了个木傀儡送给她。 沐清秋总是缠着宇文泽用法术带她飞,可是宇文泽总是笑而不语。 有一群邪修道士,经常伤人性命,用孩童来炼丹药。有宇文泽在,他们却不敢胡作非为,有一日,他们趁宇文泽不在,把沐清秋绑了。 宇文泽赶来救沐清秋,沐清秋噙着泪摇头,嘴被布条绑着不能说话,只能对他不停地摇头让他走。 这些道士加起来也未必是宇文泽的对手,可是刀就放在沐清秋雪白的脖颈上,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这时,道士看出宇文泽的注意力都在沐清秋身上,漏出了破绽,便用法术合力给了宇文泽致命的伤害。 宇文泽不躲闪,直接带走沐清秋。这是他第一次带她飞在天空中,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别怕,不会有事的。”在夕阳下,他的侧脸俊逸好看。 飞到山坡上的时候,他放下怀里的沐清秋,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沐清秋挖土葬了他,跪在夕阳中那般绝望。 袁叶离听戏子唱道: 谁家翩翩少年郎, 修行未满恋海棠。 无情不似多情苦, 梦断溪谷白发长。 满座唏嘘不已,有的女孩子用袖子偷偷拭去眼泪。 “好感动啊,呜呜。”袁叶离瞥了白鹭一眼,她正在毫不矜持地哭得稀里哗啦,果然是涉世未深的单纯孩子啊,如果经历过情殇,就不会这么容易相信爱情了。 袁叶离决定待会儿去小摊买几个话本子,让白鹭学学,别被人轻易地骗了去。 陈暮紫和袁叶离她们一路回去,她问道:“叶离,你家那件事,真的就那么算了嘛?” 袁叶离笑道:“敌不动本小姐就不动,我要看看她怎么奈何我。” 陈暮紫看她有所准备,便也不再多言。三个人正在仙客楼吃饭,有个小二过来说:“三位客官,不好意思,太子爷要在这里包场,您看......” 袁叶离淡然地说:“我们吃完了就走,饿着也走不动路啊。” 袁叶离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给白鹭夹菜,反正她们都不动身,只顾着吃饭。 小二无奈地说道:“小店小本经营,可惹不起太子爷啊。下次三位爷来小店免费吃饭可好,不收一文银子。” 袁叶离说道:“太子爷不是嚣张跋扈的人,你只管做生意就是了 ,别管我们。” 小二内心是崩溃的,他惹不起太子殿下,也同样请不动这三位大佛。他只好有些委屈地跑到太子面前赔笑:“这三位还没吃完,说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出门,您看......” 红衣少年挑了挑眉:“哦?我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连三哥的面子都敢拂。” 太子琥珀色的眸子王乐一眼内堂,平静地说道:“五弟,别胡闹。” “我要办的是正经事,三哥。”五王爷嘴角浮起一丝戏谑的笑容,他倒要看看,里面坐着的是什么人。 太子走到袁叶离他们桌前,说道:“得罪不起什么人你们心里最清楚不过,吃不下了还要吃,戏演够了么?” 太子一眼看出袁叶离她们已经吃了很多,却不愿意走,无非是要跟他作对。 “戏还有下半场呢,难道太子殿下不想看吗?”袁叶离擦干嘴角的油渍,淡定地说道。 “有意思,你倒是说说,这戏,怎么个演法?”太子轻笑道。 “太子殿下想怎么演,我随时奉陪。”袁叶离望着太子说道。 “拿下他们,送去执金吾那里。”五王爷对手下打了个招呼,侍卫便立刻凌厉地聚过来,许多刀剑架在袁叶离她们脖子上,如同一张网般密集,离脖颈只有毫厘。 第76章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可是信守承诺之人?”袁叶离冷静地转眸望着太子。 “当然,但,你是何人?”太子眸子微眯,问道。 “李烨。”袁叶离带着斗笠遮住面庞,但是不敢对太子撒谎,因为一定会被查出来的,所以她用了这个半真半假却名动天下的身份。 “原来是先生,晚辈失敬。”太子鞠躬行了个礼,笑道:“天下只有三人得到父王的国士无双令,听说先生是其中之一。” “确实如此”,袁叶离回答道,“我乃一届布衣,不该与殿下相争,走了便是,殿下实在不宜如此兴师动众。” 太子示意侍卫们放下武器,说道:“先生来京城,我该替父王好生招待的,先生在京城的衣食住行费用都记在我账上,五弟,我们换一家吧。” 袁叶离墨澈的眸中闪烁着玩味的光:“如此,多谢太子爷。” 太子他们刚走,小二和掌柜的便过来赔礼道歉:“几位真是高人,方才得罪了。” 袁叶离摆摆手:“这钱记在太子账上,我们走了。” 陈暮紫是聪明人,她没有问国士无双令的事情,因为现在还不到时候,所以袁叶离才没有主动告诉她。 但陈暮紫对袁叶离 不是很放心,她眉目间充满了担忧之色:“与太子作对这太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传说他性格喜怒无常,你可得小心点啊!万一让他知道你是袁家的嫡女,到时候他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袁叶离却一副没心没肺不在乎的开朗样子:“嗯,姐姐不必担心,我就有对策,好了早点回去吧。“ “这几天尽量别出门了,万一被人认出来......”陈暮紫像个老婆子一样不放心地嘱咐着她。 “我知道啦,姐姐你路上小心啊!”袁叶离向她挥手告别。 今天遇上太子确实是个意外,但是袁叶离却不想退让。在京城里皇权大过天,袁叶离却不愿意因之丧失了本心,在世上,总有些东西比实在利益来得重要。 袁叶离前世不愿苟且偷生,也不愿与公主共侍一夫,现在她同样也不愿意,因为对方是皇族的身份,就对他们卑躬屈膝。 中书令新娶一个姨娘,正是梨花院里的一个小花旦,长相与谢箐与五分相似,王昌玲看见她这张漂亮的脸,就嫉妒得近乎发狂。凭什么那个女人死了依然阴魂不散,为什么不肯放过她,还真是讨人嫌。 袁甫阳非常宠爱这个小妾 ,袁叶离到枫红苑扑蝴蝶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位新姨娘在梳头,首饰盒中装了满盒今年新进贡的番邦宝石,一串串月亮石打磨成的蓝色珠子,被姨娘用来做发饰,越发显得她清丽绝伦,五官精巧玲珑。 谢箐离世不久,袁甫阳就娶了个美娇娘回家供着,果真是够“深情”啊。 王昌玲看到袁叶离和翠羽在谈话,心里思忖了一条毒计,如果能同时除掉这两个眼中钉就好了。 隔了几天,王昌玲把翠羽姨娘请来,热情地招呼她:“妹妹进了袁家的门,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妹妹快请坐。” 翠羽虽然经历的世事不多,但是知道大家族中的主母都是面慈心黑的,便提防着她三分。 “妹妹,这幅赤金东珠头面是老爷让人新打的吧,颗颗东珠都这样圆润莹凉,可见老爷是打心眼里疼你的。”王昌玲也坐下跟她谈笑。 “老爷雨露均沾,对姐妹们都是极宠爱的。”翠羽羞涩地一笑,低下头。 “看到妹妹这般可人疼的,别说老爷疼你,我又何尝不是呢。”王昌玲勾起妖艳的唇,露出个美丽的笑容。 “姐姐才是大美人呢,妹妹蒲柳之姿罢了。”翠羽孤身一 人在此处,心中对王昌玲多了几分感激,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 “妹妹的东西都是新换的,可我怎么瞧着这个荷包是从前旧物呢。”王昌玲随口那么一说,翠羽低着头,立刻警觉起来。 其实翠羽这个人,因为没爹没娘,寄人篱下长大,所以很会看人脸色。她又见惯了官宦家的夫人,所以倒不会被王昌玲的气场镇住。她不慌不忙地说:“府上新制的荷包还没送到我那里,所以还用着这个,夫人不喜欢,我丢了它便是。” “我就那么一问,妹妹喜欢的话留着便是。”王昌玲笑着说道。 待到翠玉离开,嬷嬷哼了一声:“夫人,这蹄子倒是个有主见的。” 王昌玲躺在贵妃椅上,由着小丫头们捏腿捶肩:“那荷包定是男人给她的,毕竟我是过来人,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过,她自作聪明也好,最后倒霉的可是她。” “是,让她自作自受。”嬷嬷回答道。 “你让人盯着翡玉轩,一旦她有动作,立刻禀报。”王昌玲闭着眼说道。 嬷嬷领了命,吩咐下去。翠羽那里可有不少下人是王昌玲的人,如果她敢相信其中任何一个丫鬟小厮,就一定会深受其害 。 袁叶离吃了碗龟苓膏,泡了玫瑰浴,准备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但这时,忽然有个人出现在她背后。她像野猫一样有天生的警觉,浑身激灵了下,转过身来。 “别怕,是我。”听到低沉磁性的嗓音,袁叶离竟然有一点安心。但随即反应过来,向他身上泼了瓢水,从旁边拿过中衣披在自己身上。 “你浑身上下我哪儿没看过,哪儿没碰过。”卫晟云轻笑道。 “你,混蛋!”袁叶离又羞又气,追着他打。 卫晟云绕着桌子跑,躲着背后的猫爪,袁叶离脚下有水,险些滑到,她伸出手去扶桌子,却抓不到桌角,快要摔倒是却掉进卫晟云的怀里。卫晟云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眼神里满是宠溺。 “你来干嘛?”袁叶离却不领情,很不客气地说道。 “我想你了。”卫晟云一如既往地无赖。 “你放开我,快放开我。”袁叶离挠向他的脖子,她就不信这个人没有弱点。 卫晟云低低沉沉地笑了,说话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丫头,别闹。” 袁叶离身上满是玫瑰的清香,仅仅是靠近她便让人心旷神怡,卫晟云忍不住低下头,在她锁骨上烙下一吻。 第77章 沉香阁前 “你个死流氓,我真要喊人了。”袁叶离推开他,生气地披好外衣。 “你倒是喊啊,正好我府里缺三五个小妾。”卫晟云淡然地说道,脸上犹如古井般无波,玉面战神,是天下姑娘心中最俊朗也最冷漠的人。除了袁叶离,他几乎没跟别的姑娘交谈过,坊间传闻,他和欧阳将军是恋人的关系。 这个传言让姑娘们更加兴奋,除了这个解释,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说明为何两大男神都从来不近女色呢,而且欧阳将军是卫晟云的先锋,两个人合作的时候攻城略地战无不克,从领兵时起就从无败绩。 袁叶离自然也是听过这个传闻的,调侃道:“怎么不去找你的欧阳暮丹,非要缠着小女子呢?” 卫晟云听袁叶离这么一说,瞬间脸黑了:“我跟那个死断袖没关系,你别听人乱说。” 袁叶离笑得更加开心:“听说谣言止于智者,战神大人当然是智者,但这件事在京城传了多年,越传越盛。所以说,这未必是空穴来风吧。” “你!”这回轮到卫晟云无言以对了,这个丫头还真是狡猾。 卫晟云把 袁叶离打横抱到粉白色的床上。 袁叶离生气了:“要是姑娘们知道她们心中的战神是这个德行,可能会伤心死的哦,你别强抢民女啊喂。” 卫晟云挑眉说道:“她们伤不伤心倒不一定,如果她们知道......你就别想出门了,容易被堵在门口。” “我袁大小姐怕过什么,倒是你啊,惹了太多桃花小心下辈子变肥婆。”袁叶离伸出猫爪挠了他一下,卫晟云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红痕。 卫晟云拂过那道明显的红痕:“这样会被人误会我对女人做了什么,不如我娶你堵了那悠悠之口。” 袁叶离还想辩解什么,却被卫晟云修长的手指堵住粉唇:“不早了,早点睡吧。” 卫晟云的厚颜无耻绝对是最强悍的,他......他居然敢心安理得地抱着她睡!袁叶离想从他怀里挣脱,可他却更紧地禁锢住她。 袁叶离叹了口气,眼眸紧缩,身体轻颤握紧拳头,下次一定要他好看。 袁叶离不知从何时起,抱住了他的腰,当她发觉是,听到了他急促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知道大事不好 了。 “卫晟云,你住手!”袁叶离恼怒地说。 “你迟早都是我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卫晟云不顾她的阻止,慢慢吻着她。 忽然卫晟云尝到了冰冷的咸味:“丫头,你哭了。” “才没有。我怎么可能因为你这种人哭。”袁叶离抬手拭去眼角一滴晶莹的眼泪。 “对不起,叶离。”卫晟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略有些笨拙地帮袁叶离穿好衣服,迅速地消失了身影。 袁叶离心中居然涌出一阵惆怅,莫名地烦躁。 这时卫晟云忽然又回来了,带了一只天蓝色的漂亮鹦鹉,这小家伙蹲在笼子里很是安分。 “我爱你,我爱你。”鹦鹉挥动着翅膀。 “你,你怎么调教它的,怎么它只说一句话?”袁叶离羞红了脸。 “不是我调教的,驯兽师直接给我的,这......”卫晟云也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园子里的驯兽师,是个姑娘吧。”袁叶离忽然发问。 卫晟云点点头:“是啊,很漂亮。” 袁叶离盖着被子,赌气似的转过身不再看他。卫晟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解下披 风钻进被窝里,从后面抱住她,头放在她的香肩上。 一晚上相安无事,袁叶离第二天醒来时,又看不到他人了。 袁叶离带着白鹭出门买钗子,路过沉香阁时,却发现有个男人站在门口,痴痴地望着陈暮紫:“紫儿。”陈暮紫不理会他,他却依然站在门口,人们指指点点。 袁叶离觉得情况不太对,如果是普通的闹事的人,陈暮紫轻易就能打发走他。可是这个人,看起来有些不寻常。 “紫儿,我只求见你一面,不敢奢望你原谅我。”男人在门前撕心裂肺地大喊。 “你怎么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陈暮紫恶狠狠地摔下一句话,离开了。 看热闹的人们指着陈暮紫的背影,骂得很难听,说什么婊X薄情寡义之类的话,袁叶离走过去说了一句:“那负了女子痴心的人,难道不可恶吗?陈老板的人品街坊邻居都清楚,何苦在此为难她。” 人们听了袁叶离的话,想起陈暮紫给过不下去的人家捐过钱粮,便也就散了。 男人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离开了。 袁叶离心不在焉地走着, 忽然撞到了一个人,连忙道歉:“这位公子,对不起啊。” “无妨,小姐没事吧。”公子温柔地问道。 “民女参见太子殿下,民女莽撞,冒犯殿下了。”袁叶离看到来人是太子,连忙行礼。 “你是如何知晓我真实身份的?”太子笑眯眯地问道。 “太子的腰牌上有一个‘陌’字,在京城自然除了当朝太子,无人敢用这种腰牌。”袁叶离恭敬地说道。 “姑娘果然观察入微,不知府上在何处?”太子忽然问道。 袁叶离有些诧异,她实在没想到卫陌风这位殿下居然问一个街头偶遇的姑娘的住址。 “小门小户不足挂齿。”袁叶离微笑着行了礼,推托过去,想必卫陌风也不可能再去查她家住在哪里吧。 袁叶离对自己的易容术很有信心,绝对不可能有人识破李烨不是老头子的。袁叶离这般想着,带着白鹭回家。 三月,陌上花开,万物新生,景致颇好。袁家每逢这个时节,都会去普济寺上香。王昌玲带着袁叶离、袁辰玉、袁弘晏以及府上十几个姬妾,一同去寺中进香礼佛,祈福踏青。 第78章 半夜火灾 袁叶离不想与王昌玲待在一起,省得两看相厌,便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安下心来为母亲上香祷告,拨动念珠,口中熟练地念着经文。 忽然,庭院里有打斗的声音,袁叶离却不抬头去看,直到一段经文念完,她才走出门外。 只见卫陌风拿着扇子,白鹭飞身过去与卫陌风过招。 白鹭右手变掌为拳,向卫陌风攻去。卫陌风折扇打开,接住她的攻势,又收起扇子敲向她的穴位,十分狠准稳,扇面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每一个精钢所制作的棱角都精确地打向白鹭的关节。 白鹭上盘渐乱,但她没有死守下盘,身体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飞起一脚踢向卫陌风前胸。 卫陌风抓住白鹭脚踝,他以为白鹭会认输,却没想到白鹭以被抓住的右脚脚踝为支点,借力翻转,上半身向卫陌风胸前猛然攻去,反应速度之快赶得上身经百战的老手。卫陌风吃了一惊,这般年轻的小姑娘武功竟会这么高明,连连后退将她甩开。 这时,袁叶离说道:“白鹭,不得对太子殿下无力。” 白鹭收了手,上前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卫陌风无奈地说:“你为什么一言不发就出 手啊,这丫头。” 白鹭理直气壮地反问:“你为什么要跳墙头?” 卫陌风更加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快啊,本殿下的时间可是很金贵的好吗,简直日理万机啊。” 白鹭不客气地回答他:“别骗人了,明明是用心不良,所以,我要保护我家小姐。” “三哥大驾光临,我这个做弟弟的不知道,真是惭愧啊。”一个小沙弥带着卫晟云从门外走来。七殿下几乎没来过这里,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小沙弥有些纳闷呢。 卫陌风望向袁叶离微笑道:“袁小姐,真巧你也在这里,我是经常来这里找方丈谈论佛学。” 卫晟云不动声色地把袁叶离拉到身边:“丫头,别让不相干的事绕了你的兴致。” 卫陌风问道:“这座寺庙的方丈精通禅宗佛学,不知小姐可感兴趣?” 袁叶离嘴角微微上弯,似笑非笑的模样:“太子殿下也信禅宗的么?” 卫陌风看她的表情有点诧异,不由道:“为和我能不信?” “菩萨何曾渡人,倒不如殿下与陛下的作为宽广,难道不是吗?”袁叶离望向殿内的菩萨,她觉得崇拜权力斗争和计谋的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相信比人,更何 况是神佛。袁叶离的唇角渐渐地凝起了一个冰冷的微笑,就算卫晟云那般放弃皇位,城府也是极深的。 “袁大小姐所言,你听得明白吗?”卫陌风转身,对站在一旁的卫晟云道。 袁叶离发现卫陌风对卫晟云有一种敌意,可能是派系之争的缘故吧,卫晟云从未站在太子这边。 “三哥真是说笑,我一个军营之人,纵然有佛,又如何普度杀伐?” “七弟过谦了,你有礼佛之心,这很好。”卫陌风仿佛真正是个关爱弟弟的好兄长,亲切地说道。 袁叶离回过头道:“我家人该到处寻找我了,我必须早点回去了,两位殿下自便吧。”说着,她便轻轻施了一礼,带着秋鸢和白鹭施施然而去。 卫陌风有心拦住袁叶离,卫晟云却抢先一步,拦在了他面前。 卫陌风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眸中有淡淡冷光升起:“七弟为何拦我,你可知道下场?” 卫晟云笑道:“叶离想做什么与你无关,你没有资格管她。” 卫陌风冷笑一声,道:“什么时候你成了袁大小姐的护花使者了?” 卫晟云半点也不反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哥难道没听过这句话么?” 卫陌风失笑,随后眸子里幽光乍现:“七弟,别怪我没提醒你,袁甫阳虽然受到重用,可他不过是个三品官,你要娶她的话,父皇是不会同意的。” 卫晟云却并不在意他所说的,脸上漠然的神情分毫不变:“这就不劳你担心了,我倒是听闻,三哥有意求娶宏国长公主,可宏国国力强盛,也不是那么容易答应三哥的,三哥不如多考虑自己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沙弥在一旁听了,不由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位皇子殿下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冷峻如冰山,怎么说掐就掐起来了,平时不是井水不犯河水么,难道是为了那个拥有倾城容颜的姑娘?果然少年英雄难过红颜关啊。 卫陌风微笑了一下,转身快速走了。 沙弥笑道:“三殿下,方丈的禅房就在前头,请跟贫僧过来。” “请代我转告方丈,我过一会儿再过去。” 沙弥完完全全呆在那里,太子殿下这算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最在乎和方丈论禅么? 袁叶离已经回到自己的厢房,和翠羽住在一间,她们都各自带着两个丫鬟。 嬷嬷半夜时敲了下王昌玲的窗子,说道:“夫人,我带人打 探清楚了,翠羽那小蹄子确实是想明天晚上跟她以前的情郎私会。那小子现在已经偷偷摸摸地进了山门。” “好,真是如此的话,这次可以一并除掉袁叶离和翠羽这两个掌中钉肉中刺,连袁辰玉,也免不了受到惩罚。” 王昌玲瞧着手上刚涂的鲜红蔻丹,心情无比愉悦,只要这次成功了,袁府就没人有本事能跟她一较高下。 “是夫人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嬷嬷恭维着,心里却在盘算别的事情。 “小姐,咱们屋外被洒了油”,白鹭低声在袁叶离耳边说,“还有几个小厮在外面守着,咱们怎么办”。 “盯好翠羽姨娘,我和秋鸢自然有办法逃出去,放心吧。”袁叶离拍拍白鹭肩膀,白鹭最佩服的就是自家生了七巧玲珑心的小姐,对她的话是深信不疑的。 翠羽果然披着衣服,拿着包裹,偷偷摸摸地出去了,白鹭沿路跟着她,非常隐秘,没有人发现,包括王昌玲派去的杀手。 半夜,忽然厢房失了火,众人哭着喊着跑出来,望着那冲天火光惊恐不已。 但是王昌玲没想到,嬷嬷现在听从袁叶离的命令,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大戏,才刚刚开始。 第79章 火光冲天 火光冲天而起,半山赤红,灼烫的热浪席卷八荒,黑色浓烟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方丈带着一群僧人救火,木桶和水 应接不暇的递进递出,忙个不停。 有的人围着,水井打水,用布条蘸了水裹在口鼻上,冲进满是火光的屋子里叫或者准备金疮药,给受伤的人治疗。 “老爷没事吧?妾身担心死了,弘晏和辰玉怎么样?”王昌玲拉着袁甫阳温柔而又惊慌地问道。 “他们都没事,这不都跟着我过来了吗。”袁甫阳倒是还算镇静。 “姐姐呢?姨娘们逃出来了为何姐姐不在,我姐姐去哪儿了?”袁辰玉问道。 “大小姐和九姨娘在一个屋,他们两个,该不会还没有逃出来吧!”一群小妾焦急地讨论着。 当时王昌玲比较镇静:“我刚才已经派丫鬟找了,现在他们怎么还没有过来。再等一等吧,如果还找不到人的话,妾身要亲自去看看。” “母亲,我去看看吧!”袁辰玉自告奋勇的跑过去。 “哥,我跟你一起。”弘晏也跟在袁辰玉身后匆忙赶过去。 “你们真是好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王昌玲半真半假地感慨。 其实袁 弘晏倒不是真的担心,袁叶离和翠羽的安危,他只是想在父亲面前卖个好罢了,这种做法很让王昌玲欣慰。 “好,你们快去,请看看情况怎么样了?”袁甫阳心神不宁地说道。 王昌玲装出一幅你担心的样子,但是等到他们走后,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个计划就要成功了。 忽然有个嬷嬷急匆匆的跑过来,“夫人,大事不好了,快来看看”。 袁甫阳问道:”干什么这么急急忙忙的?发生什么事了?” “老爷,这……”嬷嬷跪在地上,支唔着不敢说出来。 “老爷让你说,你就赶快说啊,别卖关子,你是做事多年的老人了,怎么现在这般不爽利?”王昌玲催促道 “老爷恕罪呀!回老爷的话,实在是奴婢不敢说。”嬷嬷低着头不敢直视袁甫阳的视线。 “九姨娘,有个相好的跟他在一个戏班子,九姨娘一直没能忘却旧情,就趁着出来上香,两人越约好私会,奴婢想着这么大的事,不该擅作主张便先让人把他相好的捆绑了来,等候老爷发落。”嬷嬷跪在地上说道。 袁甫阳脸色瞬间变黑,他是最爱面子的人 ,绝对不能忍受一个宠爱的姬妾背叛他。 “大小姐可是和姨娘在一个屋里呢,九姨娘她该不会是为了方便促成好事,对大小姐下毒手了吧!偏偏她们那个厢房火势最大。”王昌玲又添油加醋的说。 “回夫人大小姐可能并不是被掳走的九姨娘和奸夫现在已经认罪了,说是大小姐同情他,帮助他与情人私奔。”嬷嬷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说。 “不可能吧,这一定是弄错了,大小姐,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虽然性格叛逆了些,但也不可能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啊!”王昌玲惊呼出声。 王昌玲看似在为袁叶离说话,但实际上,她在袁甫阳心里添了一把柴,使他想起这个不算温顺的大女儿,顶撞他的时候有多固执。于是,他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 “前些日子叶离非要跟楚汉庭那个禽兽在一起,若非有这段纠缠,我的红儿也不会……现在翠羽妹妹又做出这等事,这可让我如何是好。”王昌玲用帕子抹着眼泪。 “袁叶离这个逆女当真是翅膀硬了,他以为家法是摆设吗?把她和九姨娘一起带过来。”袁甫阳愤怒到了极点,真想处 置了袁叶离。 “回老爷的话,大小姐,她不见了,不在屋里。”嬷嬷又说道。 “什么,那个孽障逃到哪里去了?” 袁甫阳骂道。 “老爷,嬷嬷伺候我多年自然不会说谎,大小姐可能因为做错事害怕,不敢出来了,毕竟是小孩子嘛。”王昌玲娇笑着说。 这时,袁甫阳看到袁辰玉背着被大火烧得昏迷的袁叶离回来了。 袁辰玉本来就是聪慧之人,看到嬷嬷跪在地上,父亲一脸怒容,而王昌玲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心里便大概明白了有事发生。 平日里,她被姐姐嘱咐遇到危险时,要在父亲面前打感情牌,因为父亲是很重视他这个长子的。 袁成玉立刻跪在地上说道:“父亲,幸亏我及时赶到,不然姐姐昏迷着逃不出房门,差点就被横梁砸死了,他已经在大火里受了重伤,父亲,快找大夫救姐姐啊!” 袁甫阳平时,很相信他这个忠厚善良的长子,但他同时也非常信任王昌玲,这时候他便看向袁弘晏,问道:“你们赶到的时候情况真的很危急么?” 袁弘晏在这个时候当然是要抢功的,连忙回答:“是啊,要不是我情急 之下推了大哥一把,我们三个人只怕都要埋在那间倒塌的厢房里了。” “你不是说,大小姐没在房里吗?”袁甫阳眸色变暗,看着地上跪的嬷嬷。 嬷嬷的腿微微发抖,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是,是老奴老眼昏花了。” “老爷,还是快去请太医吧!大小姐她受伤了。”王昌玲连忙帮着圆场。 王昌玲万万没想到袁叶离会在屋子里被火烧伤。 她明明已经在袁叶离的厢房外安排了杀手,在起火前把袁叶离和翠羽她们一起抓住的,再加上绑了那个进了山门的翠羽的相好。 到时候屈打成招,让他们三个承认,为了促成私奔这件事而放火烧屋,引起混乱。有人证在,她们不想招认也不行! 没想到竟然出了岔子,袁叶离还在屋子里,差点被烧死。 看来这次没办法把袁叶离拉下水,只能先除掉翠羽了,王昌玲心里有些不快。 王昌玲背着众人到屋外去,暗自召唤来自己买的杀手:“你们去告诉王太医,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致袁家大小姐于死地。” “是,夫人。”一个面容冷酷,穿着夜行衣的女子,半跪在地下说道。 第80章 真假太医 袁叶离,你这次,非得给我下地狱,跟我王昌玲作对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变成我的垫脚石。 王昌玲美丽的脸扭曲得狰狞恐怖。 “小姐,你没事吧!”白鹭把袁叶离送到一间干净的屋子里,守在袁叶离床边,寸步不离,旁边没有人在,只有白鹭一人。 “当然,这是计策嘛。”袁叶离狡黠地睁开眸子。忽然门被推开,众人进来探望,袁叶离又闭上眼睛。 王太医府上,两个杀手找到他。 “尊夫人真是这么说的?这样做不太好吧。”王太医是个贪婪而怯懦的人他知道,可下药把中书府嫡女毒死,可不是容易脱身的。 “可是,王太医想要什么我家夫人清楚”,冷酷女子身边的阴沉男子说道,“夫人可以弄到海棠姑娘,并且另外置办了一所别院,让海棠姑娘安心住着,不知王太医对这个条件满意吗?” 海棠是明月楼的花魁,轻易不接客就连王公贵族也很少能见到他一面,更别说往王太医,宫中的一个御医,但他对,那个美人早就垂涎许久了。 王昌玲花了血本,用见不得光的法子,把海棠姑娘弄到手,王太医嘛,欲 令智昏满口答应下来,当真是牡丹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等到那两个杀手离开后,忽然,有个人从背后敲晕了王太医。 如果有人看到这个人的样子,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他的面容竟然和躺在地上的太医完全相同,根本看不出破绽。他扒下王太医的衣服,披在身上麻利的穿好。 这个人是袁叶离提前安排的,易容术比袁叶离还高明的,恐怕天下还找不出第二个人。 “老爷,王太医来了”,一个丫鬟对袁甫阳禀告。 王太医因为袁府看病多年,深得袁甫阳信任,视为心腹。袁甫阳却没想到,这个御医早就被王昌玲收买了。 “小姐伤势很重,不能用培本固元的药,得先用吊气的方子保命,快去熬了药来。”所谓的王太医把过袁叶离的脉,眉头紧锁,把一张药方交到秋鸢丫头手里。 秋鸢很快就熬好了,药送过来,用瓷白的汤匙和镶银镂叶纹小碗小心翼翼地盛出,棕黑色的,半透明浓稠药汁喂,给自家小姐。 王太医说袁叶离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要静养些时日。 王太医又开了些治疗烧伤的方子,让每隔3个时辰服用。 “ 姐姐,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辰玉是最后一个离开这间屋子的,他望着烫伤的手臂,和焦黑的几缕头发,握住姐姐的纤若无骨的柔荑,心疼的很。 “姐姐,你受苦了,都是我没用。自从娘死后,你可是我唯一亲近的人了,我明年参加恩科,考取功名,把你接出这个吃人的地方的,不要离开我”。 袁辰玉对袁叶离说着,过了一会儿才离开这里。 “小姐,你怎么搞成这样?不是说你能全身而退,怎么冒这样的险?”白鹭有些生气,因为小姐欺骗了她,如果她知道小姐会冒着危险演一出苦肉计的话,她无论如何是要把小姐先救出去。 “我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又没毁容,也没缺胳膊断腿的,你紧张什么,翠羽那边的事办妥了吗?”袁叶离眼睛眯开一条缝,毫不在意地说道。 “放心吧,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王昌玲他们自投罗网。”白鹭笑着说到,心里美美地等着得到自家小姐一句夸奖。 “小姐你是不是会算卦,怎么你说的都会变成真的?翠羽要做什么你知道,王昌玲要什么坏事你也全都知道,”秋鸢诧异而又崇 拜地说。 袁叶离却浅笑不语,她已经认识了王昌玲仰视,如果再猜不出来那个女人的下一步意图和阴谋,那她袁叶离真的是辜负了重活一世的机会。 可惜袁叶离并没有什么蠢,所以王昌玲谋划的都要落空了。 “女儿,你可算醒了,我和你弟弟都要担心死了”,袁甫阳看着袁叶离,眉目间闪过忧虑和担心。 “管家,快备一份厚礼送到王太医那里。”袁甫阳嘱咐着。 “多谢父亲挂念,梁已经好多了,不必担心”,袁叶离心里很是诧异,没想到这个便宜父亲居然真的有关心她的一天。 嗯,不过,这种人一定是有所图。 “姐姐,你气色好多了,可要好好调养啊!我让人买了桂圆阿胶核桃糕,你要不要尝一块。”袁辰玉眼里满满的都是欣喜和一点担心。 “好啊,让我尝一下,还没吃过阿胶。”袁叶离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吃货本性,有新鲜的玩意儿,必须要先尝一次的。 所以秋鸢曾经和白鹭说,以自家小姐的精明机灵,如果哪天真的被人算计了去,那一定是因为好吃的才上了钩。 白鹭当时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地说,没关系 有我在呢,小姐定是安全的,要是谁想打小姐的主意,我就让他浑身都变成了马蜂窝。 “姐姐,当真已经无恙了么?”袁辰玉问道。 “没事了啊,看我这么精神,再让大夫开些调养的方子便是了,别担心。”袁叶离边吃边说。 王昌玲婷婷袅袅地走进屋子,看到袁艳玲身体已经恢复了,安然地醒过来,嘴角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了,仿佛一张面具便裂开了,兴奋 “女儿,为娘可担心你了,看到你醒过来,高兴地不知说什么才好,阿弥陀佛。” 王昌玲亲亲热热的坐在袁叶离旁边,拉着她的手,用帕子拂去眼角的眼泪。 “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在家中了,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王昌玲演戏演得像模像样,袁甫阳看她的眼神都缓和过来。 不再像之前那样,怀疑她图谋不轨,意图祸害自己的子女。 “母亲,我没事,你别担心,你和父亲可莫要为我太着急了,对身体不好。幸好王太医妙手回春,女儿才能恢复的这么快。” 袁叶离假装很感动的样子,感激王昌玲的关心,和王昌玲叙着家常,就差真的泪流满面了。 第81章 药引秘密 两人聊了一会儿,什么东家的锦绣阁出了高丽裙装,新家的大小姐,养了一只暹罗的宠物猫等等。 这时王昌玲想起正事儿,便对嬷嬷说道:“给大小姐送上好的补品,库房里的燕窝人参,鹿茸,都挑些好的带到大小姐的飞流阁。” 嬷嬷领命去了,王昌玲又袁叶离说:“女儿你好生静养,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袁叶离笑道:“母亲主持家事,自然是忙的,您快去吧!对了,咱们府上其他人,可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袁叶离非常担忧的问道:“火势这么大,现在大家情况怎么样了?” 王昌玲笑得很勉强,她说道:“此事等你彻底好起来以后再说。” 王昌玲的媚眼望向袁甫阳。 袁甫阳点点头,觉得她此举妥当,随后众人便离开了袁叶离的屋子。 王昌玲回去以后,便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为什么明明百无一失的安排,可这个小贱人居然安然无恙 两个杀手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直视王昌玲的目光。 “是我们带人办事不力,您惩罚我们吧!“ “现在惩罚你们还有用吗?”王昌玲气得发疯。 怎么回事 ,王太医可能真的治好她!王昌玲有些沉不住气了,明明是已经知会过太医的,为什么这个大女儿还活在世上。 “你们,两个快请王太医过来,我要亲自问问他。”王昌玲眸子里泛起一丝狠厉。 “是夫人,属下这就去。”两个黑衣人整齐划一的声音同时响起。 过了半个时辰,袁府中。 “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夫在家里晕倒了,根本就没有去袁府啊!” 王太医一脸茫然,不知是谁打晕了他,也根本不明白现在袁府中是个什么状况。 “中了别人的调包计,你竟然浑然不知看来你这太医也做到头了。”王昌玲语气中带着嘲讽。 “哦,是谁冒充了老夫?老夫要去禀告圣上治他的罪”,王太医明白过来,是有人冒充了他的身份,去袁府治好了袁大小姐。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最重要的是原因,袁叶离已经醒过来了,就不会坐以待毙。”王昌玲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望着王太医。 “当初的香粉,可是我配的,要不我再开一副方子,与之前所开的药,药性相逆。”王太医自作聪明地出着主意。 现在那小丫 头已经有了提防,不会再这么轻易中计的,王昌玲思忖着。 “既然她找人易容成了你的样子,不如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昌玲笑着说。 “好,夫人请说,只要我做得到的,一定尽力去办。”王太医答应下来,一切都听王昌玲的安排。 “你去开一副方子,告诉老爷,小姐病情加重然后用这副方子熬出来的,还要加入至亲之人的血液为药引,必须由老爷亲眼看小姐把它喝下去,因为药方有些腥味并且奇苦无比。” 王昌玲阴险的说道,这样一来,原因你就必须喝下药性相克的药了 “夫人果然妙计,我这就去办。但是,这样的话如果他出了事,袁大人不就知道是我做的吗?”王太医问道。 “只要能使大小姐对那药上瘾就可以了。”王昌玲说道。 因为,这样的话,会让她生不如死。王太医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这样阴毒的法子刚才一个小姑娘身上,未免太狠了。 “怎么你是做不到吗?”王昌玲如水的眼光却不掩饰任何的阴毒,仿佛有实质般,激射到王太医身上。 王太医心里有些发憷,这些年他伤天 害理的事没少干过,但是那种使人上瘾的药,他很清楚,用了以后,是会彻底毁掉人的一生的。 万一被查出来,他王太医也会跟着没命的 可是不做的事的话,王昌玲之人势必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袁府,所以,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父亲,太医说的药方管用吗?毕竟姐姐现在身体已经大好了,还用如此血腥的药,恐怕他虚不受补啊!” “这就怕万一,元气还未恢复过来。”袁甫阳考虑着袁叶离的身体状况,毕竟她是谢箐的孩子,所以他不能置之不理。 “父亲,您年事已高了,不宜用您的血,做药引子就让孩儿来吧,每天熬了药,给姐姐送去吧!” “孩儿对姐姐的关心和父亲也是一样的。”袁辰玉继续说道 “好,那你一定要亲眼看着,你姐姐把这药喝下去。” 袁甫阳再三叮嘱道,怕万一出了什么错。 “放心吧,父亲,你还信不过我吗?” 袁辰玉笑着答应下来。 “姐姐,这是王太医给你新开的药,你快趁热喝下去”,袁辰玉望着袁叶离眼巴巴的说道。 袁叶离揭开小瓷锅的盖子,轻嗅了下,问道:“好浓的 血腥味,这是什么药啊!” “没什么,姐姐,就是些普通的药材罢了。”袁辰玉不想姐姐因为他放血做药引的事情内疚伤心,变隐瞒了过去。 “前几日我从市集上淘了些小玩样,你且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袁辰玉笑着说道,眼神清澈而纯净 “嗯,姐姐,我去看看,你快些喝了药。”白鹭带着袁成玉,去看集市上那些古怪的小玩意儿了,什么草编花篮,整块竹根抠的的杯子,陶瓷花鸟哨子,白玉九连环,都是直而不俗,雅而奇而不陋的东西。 袁成玉刚走,他就把药倒在桶里,让窗外的秋鸢埋掉。 王太医一定没安好心,所以他的药不能吃。 袁辰玉挑了几件喜欢的玩意儿,回来时看到姐姐已经把药喝光了,便高高兴兴回到家,自己的绿竹园去了。 别人问起来的时候,他都说姐姐已经按时服了药。 终于有一天,王昌玲把五花大绑地的翠羽带到大厅,并且把袁家所有人请来,说是九姨娘被抓住与人私奔,让他们看这场审问。 至于为什么没带来翠羽的情人,是因为白鹭悄无声息地救走了他,并把他安排在其他地方。 第82章 当面对质 “妹妹,你进府的日子说来也不短了,姐姐有些掏心窝子的话想对妹妹说,妹妹可不要厌烦。”王昌玲亲亲热热地说。 “但凭姐姐教导,妹妹虽然愚钝,但必是要洗耳恭听的。”翠羽眉目低垂,和顺得很。 她已经被王昌玲绑了两天,却完全看不出一丝怨恨和愤怒的情绪。 “我听梨园的戏班主说,妹妹扮那花旦起舞的时候,台上围栏忽然不稳,老爷救了妹妹后,看上妹妹天生丽质,性格娴静大方。”王昌玲笑着说道,看上去慈眉善目,像菩萨一样。 翠羽望着袁甫阳,感激而怀念地说道:“要不是老爷相救,我恐怕是活不到今天。那日风和日暖,老爷你可还记得?” 袁甫阳严肃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轻声道:“自然是记得的。” 王昌玲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心生怨恨,握紧了拳头。 “后来,老爷给妹妹写了十多封信都没回过,妹妹是知礼数的人,理应不该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除非,是妹妹有了意中人,不方便给老爷答复。”袁叶离轻描淡写地说。 可这话在有心人耳中,便有千斤重了。 “母亲,这倒不一定吧,翠羽姨娘虽然是江湖 儿女,可有人诚心地向她表明心迹,特别是父亲这样年轻有为的,她一个姑娘家,肯定是会害羞的,也是人之常情。”袁叶离轻松地说。 袁甫阳闻言也释然了,王昌玲在心里暗骂,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学会了轻拿轻放这招。 “可是你在老爷身边都是郁郁寡欢的,老爷那么宠爱你,只差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你了,可妹妹,为什么还是不知足呢!”王昌玲继续逼问,像是个老练的猎人,等待猎物出现破绽落入网中。 “母亲,姨娘并非爱慕虚荣之人,她初来乍到,又没有熟人,不太习惯府里的生活,暗自神伤也是正常的。”袁叶离又一次巧妙地接话,让王昌玲恨得牙根痒痒。 “翠羽本来出身贫寒,蒲柳之姿能得老爷垂青,实在是惶恐。只想守着自己的本分,不敢定有其他想法。” 翠羽配合得恰到好处,跪在袁甫阳面前,表情沉静的说道,看上去沉重而无比真挚。 “翠羽不敢惹是生非,可名声也是经不起诽谤的夫人,不能因为嫉恨老爷宠爱我,就败坏咱们中书府的家声啊!” 九姨娘望着王昌玲,表情尊敬而惶恐,像一头受了惊吓无辜小鹿 。 “妹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么一说。”看着袁甫阳动了怒,王昌玲就要把翠羽扶起来。 “夫人的随口一说,那是金口玉言,翠羽实在受不起。”九姨娘跪地不起,不慌不忙地说。 “那妹妹你觉得,师哥跟你私定终身也是口头一说,转瞬即忘吗?你的荷包,不是他给你的定情信物吗?你还每天带着。”王昌玲甩开手,表情阴沉地俯视着翠羽。 翠羽听到王昌玲提起师哥,确实心中如有晴天霹雳一般,但是袁叶离保证过,已经把他送到安全的藏身之处,她便放下心来。 “夫人慎言,那只是我以前缝制的荷包罢了,跟什么师哥师弟的,完全没有关系。”九姨娘不卑不亢地说。 “妹妹真是伶牙俐齿啊,我和老爷几乎都要被你骗过了。”王昌玲打了翠羽一巴掌,冷笑着说。 清脆的耳光声让所有在场的人愣住,袁甫阳站起身来正要质问,王昌玲却继续说了下去。 “而我派人在戏班里问到的事实是,你师哥每日陪着你演戏,很多达官贵人,想接你进门,都被你拒绝了。有心上人在,就算清苦些,日子对于你来说也就挺满足的了。” “ 回夫人的话,世上之人分三教九流若有机会离开,谁还愿意做一个戏子呢,只是我年纪小,师傅舍不得放我出去罢了,所以才没有接受那些求亲。”九姨娘说出早就想好的托辞,解释道。 袁叶离看准时机,抿了口茶,娓娓道来:“母亲可不要听那些人道听途说,也许他们是忌妒,九姨娘找了咱家这样的人家,故意挑拨是非呢!” 袁叶离微笑着,看上去天真纯良。 “叶离说得很有道理,戏子的话不可尽当真。”袁甫阳也觉得王昌玲过分了,冷着脸说道。 王昌玲却不是容易放弃的性格,不折不挠地追问。 “我也知道你对你师哥,是从小长时间形成的那种依赖。还有你们江湖中人私定终身的方式,规矩宽松得很。所以,我很好奇妹妹入府之前是不是清白之身。” “老爷,您是知道的,我……”九姨娘看着袁甫阳的双眼,羞得脸上如同火烧一般。 “妹妹可知,找个懂古方的大夫,要想瞒天过海也不是什么难事。”王昌玲幽幽地说道。 九姨娘低头不语,王昌玲更加得意起来。 “老爷您看,妹妹对我说的话也没有任何回复,所以我并不知 道妹妹是不是已经默认了她和戏子之间早有夫妻之实的关系。”王昌玲笑道。 “愈加之罪,何患无辞,翠羽因为身份低微卑贱,被夫人误会,也无话可说。”翠羽可怜兮兮地说。 “母亲,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在咱们世家大族中根本见不得人甚至闻所未闻的方子,难不成你也用过。”袁叶离很合时宜地插嘴,提出了很多人心里的疑惑。 “我只是与一位女郎中熟识,听过这回事。”王昌玲把这个问题混过去。 “而且,母亲你口口声声说,抓住了与九姨娘的戏子,那戏子现在何处?”袁叶离凤眸墨澈,锁住王昌玲的身影。 “那戏子现已逃脱,但是他招认的时候,我屋里的人亲眼目睹的。”王昌玲虽然有点心虚,仍然强作镇静。 “父亲,这简直是片面之词,母亲的丫鬟嬷嬷,有哪个敢反了她去。”袁叶离冷笑着说道。 “那夜刚烧起大火时,我正要叫醒熟睡的大小姐逃出去,忽然有两个拿着刀的蒙面人闯进来,看身形是一男一女。我来不及呼救,就被劫了去,后来的事,什么戏子,便不知道了。”九姨娘说得很诚恳,眸子里噙着晶莹的泪水。 第83章 反客为主 “我就纳闷为什么屋子的火这般大,怕是母亲提前准备好火油了吧。我和丫头被困在屋子里逃不出去,母亲不但不让人来救,反而说屋里无人,不知是何居心?”袁叶离掷地有声地问。 “老爷,翠羽得您垂青,是前生修的运气,就算不明不白地死了,也不敢有怨言。可大小姐她不一样,是您的嫡女,不该被视为眼中钉而被陷害啊。”九姨娘跪在地上,声声如同泣血般,看得袁甫阳心里抽疼。 “我像对待生母一样尊敬侍奉您,可是,您却想要我的命,难道就因为我有个嫡出小姐的虚名,碍了您的大事吗?” 袁叶离泣不成声,几乎要晕倒,丫鬟连忙扶住她。 “你这个毒妇竟然敢害我的女儿和爱妾,当真是不想活了,来人,把这个蛇蝎带到柴房禁足!”袁甫阳大怒,骂道。 “父亲,母亲服侍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她身子骨弱,怕是熬不住啊。”袁弘晏苦苦哀求磕头。 袁甫阳终究是最宠爱这个儿子,看见他额头都磕出血,有些于心不忍。可是狠话已经放出,碍于面子也不会收回。 “父亲,弟弟言之有理,咱们终究还是一家人。”袁叶离微笑着求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算了,就让她跪在房间里反省吧。”袁甫阳厌烦地摆摆手。 “谢谢父亲,谢谢姐姐宽 容大度。”袁弘晏给袁甫阳和袁叶离磕了几个头,连忙退下了。 两个嬷嬷正要把王昌玲押下去,忽然,翠羽倒地不起,吐出一口发黑的血。 “翠羽,你怎么了,快传大夫!”袁甫阳扑过去把她扶在怀里,暴怒地喊道。 王太医身体不适告了假,所以袁甫阳请了另一位太医来。太医隔着幔帐给翠羽把脉。 “这位夫人,中毒已深,已经……药石罔效了。”太医眉头紧皱,叹息一声。 “求您救救她,她不能死。”袁甫阳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哀求别人。 “老夫,也没有办法了。”太医见惯了生离死别,便告辞了。 “父亲节哀,姨娘她被人害死,凶手还不知是谁,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女儿悄悄调查,会为姨娘找回一个公道的。”袁叶离轻声安慰着袁甫阳。 袁甫阳头一次发现他这个女儿竟然有如此善解人意,而且温柔可亲的一面。 袁甫阳拍了拍袁叶离的肩膀,叹息道:“好孩子,这么多年我错待了你。我是被油脂蒙了心,相信了那些小人的话。” “父亲哪里用得着跟我客气,尽快养好身体要紧,可不要太过情绪激动了。”袁叶离有些担忧地叮嘱着。 “好孩子,有什么事,你尽管跟我说。”袁甫阳欣慰地说道。 飞流阁中。 “小姐,这几天夫人,不,王昌玲她并没有什 么动静。”真是王昌玲身边的掌事嬷嬷在向袁叶离禀报。 “好,你继续盯着他,到时候事情结束了,我会按照约定放了你孙子。” 袁叶离背着手说道。 就在这时候,秋鸢快步走进来,对袁叶离道:“小姐,奴婢已经照着您的吩咐,将近日九姨娘的食物明细全都找出来了。”说着,秋鸢递上了一本册子。 袁叶离看了一会儿,她虽然知晓医理,却始终无法看出什么名堂,这里面难不成没有古怪? 袁叶离背着手徘徊,低声道:“这上面也并无属性相克的食物,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九姨娘会忽然疯癫呢?” 良久,袁叶离皱起眉头,对秋鸢道:“你去找胡太医来。” 胡太医是太医院的元老,因为与卫晟云熟悉的缘故,所以受他嘱托帮衬这位袁家大小姐。 秋鸢柔柔地应了一声,“哎。”随后身影消失在后门外。袁叶离看着她的背影,久久陷入了思索和沉默。 半个时辰以后,秋鸢带着发须皆白的胡太医到来,袁叶离看了他一眼,胡太医是个聪明人,立刻道:“在下跟护院说,是王爷让我来看望小姐的。” 袁叶离点点头,道:“这次您帮忙看看,这饮食可有什么问题?或者说,吃多了有没有妨害?” 胡太医虽然老,可仍然耳聪目明。尽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 他见过的豪门和宫廷阴私太多,心中便明白过来,接了那一叠纸,低下头一张一张地翻看。 这些纸上,记载了九姨娘一个月来的一日三餐和所用的茶点。 老大夫看了又看,指着每餐必有的一道菜道:“这蒸木薯糕——” 袁叶离道:“木薯是九姨娘家乡特产,她极爱吃,父亲又一向宠爱她,所以特意从她家乡快马运来,她吃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胡太医面色有点犹豫:“木薯的根、茎、叶都有毒,而且新鲜的根部毒性最大,如果吃生的或未煮熟的木薯,甚至于喝一口汤,都有可能引起中毒,数量多了,会引起死亡。所以,一般人是不喜欢吃这个东西的。” 袁叶离皱眉,随后舒展开,道:“这倒不会的,厨房里总不至于连这个都做不好。” 这时,胡太医又指着另外一道菜,道:“这道金针菜木耳……嗯……金针菜里面含有一种秋水仙的东西,如果人不小心吃多了,很容易产生另一种毒素,可毒害人的肠胃。不过寻常人吃了都能自己消化,倒是体弱的人必须少食用……” 九姨娘身体并不虚弱,而且金针菜,是经常用来配菜的,袁叶离却从未听说它有毒过,所以脸上自然露出不信的神情。 胡太医解释道:“在下亲眼见过因为原本肠胃出血的 病人在服用了这个之后七天七夜不能正常排便最后活生生憋死的……” 袁叶离摇了摇头,这些都不能解释九姨娘的死,总不能说她是木薯或者金针菜中毒死的吧,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这东西谁都吃,从未见过谁真的死了,老大夫说的是特例,也要在一定的环境下才能发生,不,等等,若是有人故意没有煮熟木薯,或者故意让九姨娘在脾胃虚弱的情况下服用大量的金针菜呢? 胡太医还在说:“大小姐你年纪轻,自然是没见过这些,在下年轻的时候还做过朝廷的仵作,亲眼见过有人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杀人的呢!就拿这道土豆烧肉来说,土豆的芽、花、叶及根部的外层皮中却含有较高的毒素,尤其是嫩芽部位的毒素甚至比肉的部分高几十倍至几百倍。未成熟的绿色土豆或因贮存不当而出现黑斑的,都含有极高的毒,只要利用的好,置人于死地也是很简单的,当然,要想把握恰当,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得好的,需要经过反复的试验,还要能接触到死者的饮食……” 袁叶离已经全都明白过来了,她挥了挥手,秋鸢立刻塞了一个银袋子在胡太医的手里。 胡太医说道:“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袁叶离笑道:“先生辛苦了这一趟,小小心意罢了。”胡太医点点头,收下了。 第84章 古老传说 袁叶离很久没有踏足过袁甫阳的书房,唯有袁叶离儿时,袁甫阳只有这一个女儿,千宠万爱捧在手心时,袁叶离才经常来这里玩。 多年来布局早已改变,临窗有一张写字台,庄重古朴,一看便知是家传之物。这张书案擦洗得一尘不染,薄薄的漆下透出细致好看的木纹。书案上摆着一方砚台,几支毛笔插在一个黑褐色的竹笔架上。那盆如绿色瀑布般倾泻的吊兰,则为房间增添了不少生机。 袁甫阳坐在桌案前撰写文书,袁叶离也不说闲话,直截了当地走到他面前。 “父亲,九姨娘的确是中毒而死。”袁叶离说道。 袁甫阳没抬头,只是手中的狼毫毛笔顿了顿。他已经人至中年,可是仍然不怎么年老衰颓,一张瘦长脸,宽广的前额,朝下尖的鼻子,大而带棕色的眼睛,黑色的下垂的胡须,一个安静的抬头使他的脸庞显得有了光彩,而且表现出他的沉稳和聪明来。 “原来是这样。”袁甫阳运笔不停,一手隶书遒劲有力,他的才气从这手好字便能看出来。 袁叶离把翠羽的食谱放在桌子上,说道:“能长期让厨房做有毒木薯糕的人不多,母亲算一个。我已经让管家 去审问厨房的杂役们和采买人手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的真相,应该就是母亲为了死无对证,更好地诬陷我和翠羽姨娘,所以给她下了慢性毒药,到了恰当的时机便把毒性催出来害死她。可她没想到,翠羽姨娘至死也没有认罪。”袁叶离一字一句地说着,冰冷异常。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帮我查这件事。”袁甫阳平静地说道。 “父亲,你为何纵容王氏这么多年?”袁叶离唇角噙着一抹柔软的笑,却像利刃切入袁甫阳的心房。 “是我糊涂,委屈你们了。”袁甫阳叹息一声,说道。 “父亲何出此言,你分明就知道,王氏是个细作,是陛下派来监视你和谢家的人。”袁叶离冷冷地说道。 袁甫阳的笔掉在地上,瞪大双眼,满脸惊骇,一副惊吓过度的反应。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袁甫阳惊疑地问道。 “王氏身边有内鬼,我不想知道都难。”袁叶离用仕女团扇徐徐扇着凉风,一脸天真,无忧无虑的样子。 “什么,她身边的人居然说出这个秘密了!”袁甫阳惊叹道。 “我娘的死,也是某些人授意的吧。”袁叶离眸中勾起一丝 嘲讽,“你口口声声爱我娘,最后却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不是这样的,事情比你想的复杂,离儿你听我说。”袁甫阳慌忙地辩解着。 “可笑,她只是没有你那顶乌纱帽重要罢了。”袁叶离冷笑着说道,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你想怎么样?”袁甫阳那一张皱起眉头的中年人成熟的脸上,变得肃穆、严峻…… “父亲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可是,她做了那等事,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袁叶离望着袁甫阳说道,在她眼神带的寒气中一切都仿佛结了冰,便是空气,也象快要冻结的样子。 “你不要莽撞......”袁叶离出门,身后传来袁甫阳瞬间疲惫颓败的声音。 夜晚,袁叶离独自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人来人往灯火辉煌,但她却很是心不在焉。 “晚上小姑娘一个人做坏事可不安全哟”。忽然有个声音响起。 袁叶离没有作答,这儿很静,所以大致能确认声源的方向。 这是种猎物对猎人特有的警觉。 两把飞刃飞了过来,虽然是预料之中,但也太快了吧,不是所谓的“有道模糊的黑影飞过”,她压根连影也找不着。 还好,刚才的闪避使心口 幸免于难。 “不错嘛。”微弱的星光下,一个身穿侠客装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他矮下身子微笑着,微凉的指尖拂过她脸上的伤口 。他站起来时,大概一米八的身高,所以顿时从她俯视他变成了他俯视她。 袁叶离皱了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男子依然是微笑的表情,“还会再见的。” “好快,这家伙。”袁叶离感叹着,只见那个人转眼就翻过了几座高大的府邸的屋顶,不见踪影。 袁叶离继续往家里走,只见一大群诡异的乌鸦向这边涌来。 袁叶离胆子不小,却也没见过如此诡异的事,心里很是惊悚。这时一个火把忽然她头顶后举起,袁叶离刚要回头看,却被人一把拉走。 “怎么是你,要吓死我啊!”袁叶离微嗔说道,却被一把拉入坚实有力的怀里。 “丫头,你怎么在这里?”卫晟云望着袁叶离,问道。 “听说唐国使者最近混进京城中,只怕又要掀起风雨了,我刚才正是去酒馆查消息的。”袁叶离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道。 “哦?那你可知唐国使者为何而来?”卫晟云轻笑道。 “自然是为了一件叫如意珠的宝物。此事与谢 家有关,我不能坐视不理。”袁叶离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探查消息的能力是一流的,而且京城也有她布下的不少暗桩。 “你听过唐国和华国的神话吗?”卫晟云难得严肃地问。 “没有。这两个国家还有什么牵扯不成?”袁叶离从摊位上买了个小点心,塞进嘴里吃着。 “那当然,你可听过奇门遁甲之术?”卫晟云扬眉问道,眉目中透着股英气。 “自然是听过的,三大奇术之首,得之可得天下。”袁叶离边吃边说。 “这个术和山海经中神兽曾同时出现过。”卫晟云说道。 袁叶离一口冰糖葫芦差点喷出来:“真的假的?这种事居然存在,我还以为只是传说呢?”袁叶离像只受惊的小鹿,卫晟云帮她拍着后背。 “你慢慢听我说,我在父皇那里看过一个卷轴,里面详细记录过这件事。”卫晟云温柔地说道。 “好,那你说吧,人家听着呢。”袁叶离买了一包瓜子,坐等王爷说书。 原来上古有神兽迦楼罗,它平时化身女孩子灵儿,被唐国控制,变成了杀人武器。 在华国与唐国的战争中,她却与华国六皇子相识相恋,那个皇子,当真杀死了他心爱的姑娘?。 第85章 如意之珠 “那个皇子,当真杀死了他心爱的姑娘?那他……”袁叶离听得神思恍然,这个悲剧听来仿佛真真切切,虽是神话,却让人不得不动容。 “后来的事,世人便不能知晓了,不过灵儿姑娘化为如意珠的传闻在唐国已经流传千年。”卫晟云黑曜石般明亮的瞳仁闪过一丝遗憾。 “好吧,既然这样,那唐人为何要来这里寻找如意珠呢?”袁叶离不解地问道。 “我卫家的开国先祖曾与华国国君打赌,他们输了以后,如意珠自然到了我们这里啊。”卫晟云有些狡黠而得意地说道。 袁叶离点点头,明白了。 “我告诉你这个不传之秘,你要拿什么跟我交换?”卫晟云剑眉一挑,搂紧了怀里千娇百媚的人儿。 袁叶离踮起脚,却才堪堪碰到他的下巴,一时她羞红了脸,低下头。 卫晟云轻笑,低下头触碰住她的淡水色秀雅薄唇。 忽然狂风骤起,屋外淅淅沥沥地落雨,不久降下极大的雨。 袁叶离推开卫晟云,说道:“唐国人无法操纵如意珠,不然,你知道的,他们也不可能在打赌的时候一败涂地。世上唯一能操纵如意珠的人 嘛,是谢家一个女子。我看过娘的手札,上面写着那位谢三娘曾经惊才绝艳却死因不明。” “原来如此,这件事我并不知道。”卫晟云望着她说道。 “谢家之前被判罪名抄家的真实原因并不是因为叛国通敌,而且功高盖主。现在唐国又盯上如意珠,他们可能有危险,”袁叶离秀眉微蹙,担忧地说道。 “放心,有我在,别想太多,我会派人看着他们的。”卫晟云握住袁叶离有些冰凉的小手,手心的温度使她的掌心渐渐变暖。 “谢家主家的人虽然已经都死了,可是我娘一定是希望分家的人也好好活下去。”袁叶离眼神有些迷茫涣散,说道。仿佛在遥望着母亲的背影。 “走吧,我送你一程。”卫晟云提着琉璃宫盏,打着伞送她回到袁府中。长路黑而寂静,只有他手中灯光将漫长青石街道照亮。 袁叶离心中渐渐宁静下来:“到时候,我会保护他们。” 阳光斜照到园子里,映照着一簇簇的白色花朵在绿色的背景中显得分外鲜艳。路边的冬青树每一片叶子都照得清清楚楚,一簇簇像浅色绣球花一样。 袁叶离陪祖母 在院落中散步,老人银发满头,身子骨却很硬朗。 “丫头,半个月后陛下请三品及以上的官员携其家眷参加宫宴,这可是求不来的荣耀,你可得好好准备。”老人仔细地叮嘱着。 “我知道了,奶奶,父亲今天还去锦绣阁帮奶奶和我订了新裙子。”袁叶离乖巧地笑道。 “你心里有数就好,跟我去前面亭子里陪你祖奶奶聊聊。”老人颤颤巍巍地边走说道。 “叶丫头是最有主意的,你别瞎操心了。”袁叶离的祖奶奶说道,唇角咧开扬起笑容。 “叶儿煮了几杯枫糖乳酪,白鹭快端上来。”袁叶离侧着脸招呼着。 “哎。”白鹭说着就把摆盘呈了上来。 袁叶离和两位老人家吃过茶,回到自己房里。她懒懒地躺在贵妃榻上,过了一小会儿,却看见两个小丫头在悄无声息地忙个不停。 “秋鸢,你们在玩什么?”袁叶离问道。 “小姐上次让张管家盘几家店面,最近快开张了,我们将账目和人手的资料整理一下。”秋鸢远远说道。 “小姐,茶铺里新送来老君眉,您可要尝一尝么?”白鹭问道。 “把茶盘放下,你们过 来。”袁叶离笑道。 白鹭顺从的把茶盘放在一旁,和秋鸢一同走到了袁叶离的身前。 “你看看这些,挑一个吧?以前我是手里头没有东西,想给你们什么也给不了。你们两个都挑一个。” 白鹭喜欢打.打杀杀的,现在对首饰并没有多大兴趣,可是也不想让小姐扫兴。主子赏赐东西这是给你脸,就应该谢了恩欢欢喜喜的收下,否则不就成了给脸不要脸了吗? 袁叶离打开的盒子里是一排簪子,这一排簪是十二枝,簪头也不过就是莲子那么大,上面镶着不同色的珠玉玛瑙,不算是特别贵重。 但正适合秋鸢她们的身份。 袁叶离从来都不是个小气的人,就算她想赏给白鹭和秋鸢名贵的首饰,那些钗环、步摇,她们也戴不出去,大家族里侍女的梳装打扮是有规制的,违制的下场自是不必言说。 像这个簪子很合适,平时可以戴,将来找到婆家后,也可以做为积蓄带走。 两个丫鬟忙着打理店铺,袁叶离顾着收集情报,时间过得极快。 “小姐,老爷今早差人送来新衣。”外面有个小厮站在门口禀报。 一箱子衣服送来 ,白鹭秋鸢两个忙活开了,把这些缤纷悦目的新衣裳整理好了收进柜子里头。 “小姐,衣柜里塞不进这么多啊。”秋鸢满头细汗地说。 “把柜子里往年洗旧了的衣服拿出了,挑两件放进去就行,其他的可以先放到厢房去。”袁叶离指了两件,一件是水色的长曳裙,一件是象色的双雀衫。 “可是,小姐不把这些新的都放进去吗?像这件石榴红的折枝裙,要用一种番邦的染料才能染成。”秋鸢说道。 “是啊,小姐天生丽质,可那些小姐都争奇斗艳,万一被人比下去可怎么是好。”白鹭也说道。 “不必张扬。”袁叶离启唇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中午,袁叶离来到迎客楼,她待人和气,生得又极美,出手还大方,这个酒楼没有人是不喜欢她这个熟客的。 刚进门,一个小二便过来招呼着:“小姐今儿想吃点什么?今天有不错的鲜鱼,一斤上下,肉最嫩了。” 另一个小二不甘示弱: “我从昨儿起就挑核桃,一个一个的把皮儿去了,让厨子碾碎了淘出汁子来做了蒸核桃酪,才人肯定喜欢吃这个,又香又不腻。” 第86章 谢玄表哥 白鹭挺客气地说:“我们小姐说今天中午想吃点热热的汤面,酸辣味儿的,辣椒醋都多搁点。” 小二说道:“外面天气阴冷,又是大雨,吃点热的对身子好,我这就让厨子做去,再配几个小菜。” 袁叶离微笑着点点头应了,坐在窗边。向外看去,细雨把沿墙那几竿竹子洗的越发翠绿,风一吹过来,颇几分潇潇落落的诗情画意。 袁叶离在这里等一个人,那人是她的大表哥,谢家族人,谢玄。 那人生得不算极好看,但却让人过目不忘。有棱角的脸孔,英俊张扬的眉,带点儿野性的眼睛,倔强而自负的嘴,一根蓝布带将头发绾起,满身的放浪不羁,一脸的不屑与任性。 “坐。”袁叶离说道。 谢玄坦然地坐下,看了一眼桌上几盘乳酪,点心和果粥,说道:“我不喜欢甜食。” 袁叶离把她最爱的甜点一把抱过来:“都是我的,你不许抢。” “嘁。”谢玄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袁叶离小时候见过这个表哥,没想到他长大后这么不可爱。 “如意珠的事你知道多少?”袁叶离开门见山地说。 “这件事你别掺和进来,到时候会很危险。”谢玄斩钉截铁地说。 “恕难从命。”袁叶离望着他,两人是同样不屑的眼神。 对峙许久,谢玄先开了口:“我自己解决,你少管闲事。” 袁叶离迅捷地用筷子拦住他用来点穴的手指:“你没这个资格命令我。” 宫宴这天,袁叶离她随着祖母父亲和两位弟弟,坐上马车,早早地往宫里去了。 宫妃的轿子从殿前经过,只见丫鬟公公们行礼的动作整齐划一,规规矩矩地保持着屈腿的动作。老实地低头垂眸,不敢用余光打量,宫里果然规矩极严。 昭明殿中,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极其亲眷都准时到齐,众人向御座之上的皇帝叩首。 待到众宾客齐聚,袁叶离左右看着,却没看到卫晟云的脸,不知为何他没有来这样重要的场合。 歌舞升平,笙箫绝佳,宫宴开始了。 袁叶离看见这次宴会的客人,是一群外邦使臣,五官极有立体感,身材高大强壮,让袁叶离有种熟悉的感觉。 袁叶离本就是朝臣之女,在这种重要的场合上,本 就没有袁叶离说话的场合,袁叶离也心知这一点,仅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的观赏着眼前绚丽的歌舞。 宴会已经开始了有一段时间了,坐在高位的皇上,正津津有味的看着歌舞,坐在他下首的唐国使臣,屡屡想要跟皇上说话而不得,因为每次开口,不是皇上正好和身边的嫔妃说话,就是下边的音乐声骤然放大。 卫晟云没有来。 袁叶离不知道是第几遍看向人群了,可是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眼前舞姬的身子随着动人的乐声起舞,衣袖纷飞。 袁叶离无心欣赏眼前这场动人的歌舞,只是觉得这舞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心烦不已。 也许袁叶离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烦意乱的原因,只是因为卫晟云不在。 “叶离,你这是怎么了?”孙绛放下手中的筷子,略略有些担忧地看向袁叶离,“可是身体不适?” “嗯?祖母?”袁叶离愣神之间,便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自己,恍然回神,便看到了祖母担忧的眼神,袁叶离心中顿时就有些小愧疚,自己不过是愣神罢了,却让祖母这般担心。 “祖母,叶离没事,只是听这丝竹之声格外动听,叶离不禁有些入迷罢了。”袁叶离是看着这歌姬出神的,这番说法,倒也说的过去。 孙绛听了,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意,说道:“叶离原来对这声乐也有兴趣,若是真的有兴趣,想学的话,祖母可以找先生来教你。” 孙绛此话一出,袁叶离就有些慌乱了,要说她这两辈子最不会的是什么,那便是声乐了,简直就是音痴,一窍不通,再窍也不通,若是让祖母给她找先生来,那不是折磨人呢吗? “祖母,大可不必,叶离只是觉得这旋律好听便多听了一会儿罢了,算不得兴趣的,祖母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的。”袁叶离笑吟吟地给孙绛夹了一块桂花糕,谄媚之意展露无遗。 “也罢,你不愿那就罢了。”孙绛哪里看不到袁叶离的这点小心思?她四处看了看,随后便凑近了袁叶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也年纪不小了,今儿来的公子哥也多,你挑一个,若是有中意的,祖母给你做主了。” 孙绛神神秘秘地凑近她的时候,她就知道祖母 这是有事情要跟她讲,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即便袁叶离心中并不想要选择什么夫君,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总不能让祖母担心不是? “是,祖母,我会的。”袁叶离如蚊子般的声音传出,脸上浮现出她硬是憋出来的红云,呈现出一副小女人娇羞的模样。 孙绛看了袁叶离这般模样,心中悬着的石头也就落下了,她可是一直都惦记着这件事呢,生怕袁叶离落下了什么郁结,还好,这种可能并没有发生。 当卫晟云从门口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袁叶离手拿帕子半遮脸,脑袋虽然低垂着,但是仍能看见,她那娇嫩的脸蛋上浮现的红云,一眉一目,美的不可方物。 卫晟云从门口进来,自然会引起骚动,毕竟,卫晟云的身份可是七皇子。 “七皇子驾到!”门口的太监扯着自己尖锐的嗓子憋足了劲儿吼,成功的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卫晟云? 袁叶离听到了这声音,条件反射性的抬起头来,看向门口,果不其然地看见了那方才让自己魂不守舍的人。 此人身穿一件月牙白色的衣袍,浑身上下散发着谪仙的气质,显得他整个人美好的不像是凡间的人,而他此时,正眉眼带笑地看向袁叶离。 似乎每个心中有喜欢的人,都会有一个特异功能,那就是,无论人潮多拥挤,你都能一眼找到他。 七皇子来了,那些音乐也就停下来,还有那些在中央跳舞的歌姬,也退到了一旁。 “儿臣参见父皇,儿臣来迟了,请父皇责罚。”卫晟云来到了朝堂的中央,对着皇上单膝跪地。 “罚?当然是要罚你,明知有客人来,怎的如此怠慢?朕罚你饮酒三杯!”前面说的罪大恶极,后面的处罚却是极轻,或者换句话来说,这并不是处罚。 如此一来,皇上对于这唐国来使的态度,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是,儿臣领罚。”卫晟云站了起来,便有个人手捧着一个木制的红底托盘,托盘上面放置这三杯酒。 卫晟云利落地拿起酒杯便仰头喝了下去,三杯很快就见底。 见卫晟云喝完了,皇帝挥了挥手说道,“罚完了自己便寻个位置坐下吧。” “是 ,儿臣遵旨。”卫晟云双手作辑,行了一礼。 由于卫晟云的到来,歌姬已经退下,那丝竹之声也已经停下,这时候的宴会是安静的,唐国使臣瞅准了这个时机,便开口说道:“宏国的皇帝,在下代表唐国,前来拜访宏国。” “嗯。”唐国使臣的说话,只引得皇帝懒洋洋的单字应答。 唐国使臣倒也不觉得尴尬,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说着:“在下在唐国的时候就听闻,宏国的珍宝有很多,数不胜数,其中,最为珍奇的,便是那如意珠。” 果然是外国人,不懂这些繁文缛节,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的直明目的。 袁叶离看着那些唐国使臣说起如意珠,心中就开始紧绷,时刻警惕着,提防那些人会突然发难谢家。 “哦?唐国使臣从哪里听闻的?倒也见多识广啊。”皇帝听到如意珠这三字,眉头微皱,随后舒展开来,看向那唐国使臣。 “算不得见多识广,只是略有耳闻罢了,听闻这如意珠就在这儿,不知道皇帝能否赏脸,让我等一见?”唐国使臣一点也不含糊的说出自己的要求。 “见如意珠?唐国使臣就这么确定,那如意珠就在朕的手中?”接下来,皇帝倒是没有其他的情绪,面无表情的,让人不知道他的心中是怎么想的。 皇帝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唐国使臣说的话也确实是不妥,没凭没据的事情,怎么能用这么笃定的语气说出来?人家有没有这个东西,你就知道的那么清楚?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唐国使臣这时也终于知道了自己言语中的不妥,他连忙改口说道:“在下也只是道听途说,很多人都在传言,所以,在下便信以为真了。” “传言有真有假,使臣怎可深信不疑?”一直充当背景,在下面吃吃喝喝的一国的储君,也就是太子,终于出声了。 太子一说话,那唐国使臣就看向了太子,想必他来之前也了解过这些皇亲国戚,直接就知道了那人是太子,“太子有所不知啊,我们的皇上,一直在寻找如意珠,有一点消息也会去找,所以,我们这才来到宏国,想要寻找那如意珠,带回给皇上。” 如意珠是什么,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知道,奇门遁甲, 若是能够使用,而且运用得好的话,那可是在战场上以一敌万的,这唐国皇帝的野心,不可谓不大。 “那你就来错了,我们宏国,可没有如意珠。”太子手执杯子送到唇角,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下。 “这……”听了这话,唐国使臣就有些慌乱,怎的会没有?他们来之前,明明就打探好了的,这如意珠就是在宏国! “莫不是使臣认为,本太子这是在骗你?”太子笑吟吟地看着唐国使臣,但是笑意远不达眼睛。 “在下不敢,只是我唐国的皇帝,很是中意那如意珠,我唐国皇上说了,若是能获得那如意珠,即便是送上一座城池也不惜!”唐国使臣站了起来,双手作辑,对着皇上行了一个礼。 皇帝饶有趣味地看着唐国使臣,唐国派来的人太蠢,若是聪明一点的,搞不好这如意珠当真是给他了,反正这如意珠在手,也无人能用。 说起能使用如意珠的人,那便是谢家,皇帝的眼神,落到坐在下首的谢玄身上。 谢玄感受到了皇帝的注视,浑身一僵,心想,难道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坐在一边的袁叶离随着皇帝的动作也是一紧,紧张之余满是疑惑,听太子的意思,这如意珠,不管是有没有,都不会给唐国,但是这皇帝的动作又是怎么回事? 皇帝仅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但是,这仍然不能让袁叶离还有谢玄放松警惕。 “不惜以城池相换啊,可惜朕的手上,当真是没有如意珠,不然的话,朕就换了。”皇帝左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脸的可惜。 不知是逼真的演技,还是真切的惋惜,总之,这副样子,很容易让人相信。 “当真没有?”唐国使臣不死心的问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很是恳切。 “朕不会说第二遍。”皇帝突然就变得很严肃,原本就不怒而威的脸,此时更甚,浑身上下散发着皇帝的气场。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 唐国使臣吓得一哆嗦,便不敢再说话,生怕皇帝一个生气就把自己给咔嚓了,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着那有些微凉的饭菜,不过看他那模样,想必,是不知这饭菜是何滋味了吧。 这算是搞定了唐国使臣吧。 第87章 唐国使臣 这让袁叶离有些懵然,她以为,皇帝会和唐国使臣讨价还价,赚够了之后,将如意珠给了唐国使臣,然后为了节外生枝,将谢家最后的旁枝也抹杀掉,难道这是她想太多了? “朕觉得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了,你们多热闹热闹。”皇帝说完便径自走开,身后有一个两鬓斑白的太监屁颠屁颠地跟着。 皇帝显然是很多次这样做了,这不,皇帝走后,这宴会,比皇帝在的时候更加的热闹了。 皇帝不在,事情也谈完了,唐国使臣觉得自己没有在这里的必要,也就告退了。 谢家算是没事了,袁叶离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让谢家再次陷入困境。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卫晟云的位置,就在袁叶离的对面,一抬眼就能看见对方,眼睫毛都清晰可见。 卫晟云在场了,袁叶离再看歌舞,但是显得兴致缺缺,有些无精打采。 “叶离可是乏了?不如我们也回去吧?”孙绛眼尖的发现了袁叶离的状态,问道。 “我们这么早就走?这行吗?”早知道,这宴会可是刚开始不久啊,这就走了?虽然她也是很想走的,但是…… 袁叶离看了一眼卫晟云的方向,她是真的不想这么快就走啊。 孙绛活了大半辈子,袁叶离的动作哪里逃得过她的眼睛?她乐呵呵地凑近袁叶离说道:“离儿不想走,可是有中意的公子了?”接着她隐晦地看了一眼卫晟云的方向。 中意?这两个字,如同一盆冷水,从袁叶离的头顶上灌溉而下,直冲心肺。曾经那般伤痕累累的她,怎么会再次中意那个男人? 都是她被这卫晟云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全然忘记了前世她经历过的种种!她对他掏心掏肺,而他,却将她的心肺全数抛弃,还置于脚下狠狠碾压! “没有,叶离没有中意 的公子哥。”声音清冷平静无波,脸上亦是面无表情。 “那也无碍,若是没有的话,祖母可以给你找。”孙绛捏了捏袁叶离放在膝上的手。 袁叶离看向孙绛,便看到了她眼中的担忧以及关怀,想必,自己的举动,她已经知晓了吧,“有劳祖母了,叶离想要的夫君,他可以不富有,可以没有才华,我只要他只爱我一人。” 袁叶离此话一出,孙绛看向她的眼神微微有了些变化,想当年,她母亲也是这样说的呢。 “好,祖母给你找。” 袁叶离再看这歌舞,心中竟生了厌恶之情,当初,她也是学过歌舞的,仅是为了卫晟云的一句“会歌舞的女子很好”。 随后的一段时间,饭不食夜不寐,都在学习歌舞,但是天赋使然,总不能学得精髓,还落得一身病痛伤残,最后不得已便放弃了。 愚蠢的前生啊,阴差阳错,喜欢上了一个人,最后还是不得归宿。 今夜华筵终散场。 袁叶离随着祖母父亲一并回了家,中途对于卫晟云的频频张望无动于衷。 卫晟云的动作直接没有丝毫掩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袁叶离,这让袁甫阳很是窃喜,看着晟王的意思,他这是喜欢自己的女儿了? 袁甫阳看向自己的女儿,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对于卫晟云的举动无动于衷。 这让袁甫阳摸不清女儿的态度,这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前些日子,他可是听说了,女儿与这晟王熟的很,关系很是不一般。 回到了袁府,袁甫阳便让袁叶离跟他到书房。 “女儿啊。”袁甫阳坐下之后,便很是感慨地叫了一声。 女儿?袁叶离心底不禁嗤笑,这话,以前可是从未听过的,现在只怕是看到她有价值,所以这才亲近自己吧。 不屑归不屑,现在自己羽翼未满,表 面功夫总要做好的,“父亲,女儿在。” “父亲老了,女儿都长这么大了。”袁叶离就现在袁甫阳的面前,袁甫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袁叶离,发现袁叶离的身段已经发育的很好了,凹凸有致,加上她那绝美的脸蛋,真是像极了她娘。 虽说当初袁甫阳娶谢箐是因为某种原因,但是很大的一部分还是因为他喜欢谢箐。 “父亲哪里老了,正值壮年呢。”袁叶离可不敢顺着袁甫阳说话,这人自嘲可以,但是别人不能附和。 “对了,今日我看那晟王一直看着你,似乎是对你有意思啊。”袁甫阳装作不经意的问,其实他眼中露出的精光,已经深深地出卖了他。 “晟王?父亲误会了,我与那晟王,不过有数面之缘罢了,要说他对我有意思?这根本不可能。”果然,他是要问这个问题。 “怎么不可能了?爹爹可是看到了晟王的那眼神了,你和他之间,哪里只是数面之缘那么简单?”袁甫阳反驳道。 袁叶离听了这话,眸子暗了暗,确实,他们之间确实不止是数面之缘那么简单,但是,他们绝无再有可能!“父亲,你不要乱想了,我与晟王,绝无可能,父亲万万不可动什么歪心思。” “当真没有可能?”袁甫阳狐疑地看着袁叶离,他怎么觉得,女儿这样,更像是在和晟王闹别扭呢? “是真的。”袁叶离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很是坚定。 “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袁甫阳原本因激动而绷直的身体,瞬间就软了下来,动作虽然小,但是还是让袁叶离看得一清二楚。 “是,父亲。”袁叶离俯身行了一礼,便走出了门,留下袁甫阳一人在书房。 袁叶离出了门,并未看到袁甫阳看着袁叶离的身影若有所思的样子。 袁叶离今 天出门,并没有带任何一个人,所以,当她独自一人回到听雨轩的时候,秋鸢、春燕、白鹭站在听雨轩的门口,翘首以盼。 秋鸢等人看到了袁叶离,纷纷上前来迎接袁叶离,而且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小姐,你下次出门好歹也要带上我啊,我会武功,能够保护你的!”白鹭在不满控诉,明明之前也会带上自己的,怎的这次不带? “对啊小姐,你一个人都不带,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该怎么办啊?”春燕附和道。 “就是就是。”秋鸢亦是一脸的赞同。 这三人的无缝结合对话,让袁叶离根本无从插话,她很是无奈,她不过是好心地放她们一天的假,她们还不乐意? “那好吧,下次都带上,总行了吧?”袁叶离无奈地摇摇头,看着她们。 “行!”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三人哪里知道袁叶离这是给她们放假,她们以为她们对袁叶离不重要了,所以这才心中焦急。 一番插科打诨过后,三人拥着袁叶离走进了房间。 “小姐,今天可有发生什么事情吗?”秋鸢小心翼翼地问,毕竟她的身份是奴才,而她是主子,这样问,可是逾越了。 “无事。”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好讲的,她们也不适合听,“但是你们,呆在府中,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今晚的宫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袁甫阳并没有带上王昌玲,而且府中的子女中,仅是带了她一人。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昌玲此时不受重视,那么她的女儿袁梦莹,自然也不受重视。 白鹭是负责收集信息的,这种事情,当然是由白鹭来汇报。 “听说夫人的楼阁中,被她打碎了一套杯子,桌椅也有受损,还……还有……”白鹭支支吾吾的,后面的话也就说不下 去了。 “还有什么?”袁叶离饶有趣味地看着白鹭,能让习武的白鹭这般支吾,难道是那王昌玲耐不住寂寞,出去找男人了? “还有就是,夫人打死了一个丫鬟。”白鹭说道,脸上有些不忍。 袁叶离看见白鹭的这般模样,想必是她今天目睹了那丫鬟的死状吧?不然也不会这般。 “是什么原因?”袁叶离问。 白鹭想了一会儿,便说道:“说是这丫鬟冲撞了夫人,所以才会被打死。” 其实吧,这原因问了也是白问,明眼人都知道,王昌玲这是在拿下人出气呢。 “嗯,我知道了。”袁叶离点点头,看着眼前杯中漂浮的茶叶沉思。 那些权贵的家中,打死下人的这种事不在少数,可以这么说吧,平均每一天都有一个家仆死在自家主子手上,所以王昌玲的这件事,并不算什么事儿。 即便有事,袁甫阳也不会把王昌玲怎样,毕竟,王昌玲的靠山可是皇上。 袁叶离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扳倒王昌玲,让她活得生不如死,娘亲也是被她害死的,怎可让这种人活得有滋有润? 芷宁轩。 地上一片狼藉,细碎的瓷片,支离破碎的桌椅,地上一滩滩的水渍,最为显眼的,莫过于门口的一片猩红。 王昌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没有了生息。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王昌玲看着头顶上垂悬的流苏,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王昌玲动了动,闭了闭眼睛,心中的思绪万千。老爷这是不喜欢自己了吧?明明之前的宫宴,向来都会带自己去的,无论大小宴会,都会带,这次没带也就罢了,莹儿竟然也没带。 袁叶离!对,都怪袁叶离!要不是她,她也不会变成这样!她一定,要让袁叶离生不如死! 第88章 初雪 一觉醒来,窗外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雪白。 “小姐快来看,下雪了呢。”秋鸢早上打开门窗,便发现了这一现象。 刚刚穿好衣服的袁叶离,闻声走到窗边,发现外面当真是下雪了,依地上的雪堆积的厚度来看,昨晚下的雪应该很大。 “初雪么……”袁叶离望着雪出神,喃喃自语。 “小姐你说什么?”一旁的秋鸢听得不太真切,以为小姐要吩咐些什么,便问了一遍。 秋鸢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成功地将神游的袁叶离拉回了现实。 “哦,无事。”袁叶离收回眼神,走回里屋,不再看窗外的雪。 看到这样的袁叶离,秋鸢觉得小姐很是奇怪,可是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房间的桌子上已经摆了袁叶离喜欢的早餐,香甜糯润的红豆粥,松软可口的包子,以及各式酥香的糕点。 “秋鸢,咱们走吧。”袁叶离慢慢地吃完之后,便吩咐一旁的秋鸢。 这一大清早起来,就是为了请安,现在袁叶离没有任何事情,身体也没病,自然是要去请安的。 袁府的当家主母,自然是那王昌玲,请安的对象也是她,袁甫阳此时也已经进宫上朝了。 真正踏出了门口,方才知道外面世界的寒冷,袁叶离倒吸了一口冷气,停了一会儿,方才起步。 “叶离给夫人请安。”袁叶离走到王昌玲所在的芷宁轩,进去之后便给王昌玲请安。 王昌玲坐着刻着古老花纹的木椅上,捧着一杯热茶轻抿,眼神只是看着杯中茶水,对于袁叶离的说话充耳不闻。 袁叶离请安时候是膝盖半曲着的,这种动作做起来很简单,但是想要坚持下去就很难。 袁叶离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王昌玲有任何的反应,她便自己起来了,也不管什么规矩了 。 “谁准你起来了?”王昌玲将手中的青花瓷杯放下,瓷制的杯子碰到桌面发出脆响,配合着王昌玲略带着威严的声音,倒是显得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场。 “哦,原来夫人知道我来了?”袁叶离站在原地,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嘲讽。 “我说,谁准你起来的?”王昌玲并没有理会袁叶离刚才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儿的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我以为夫人看不见我,所以我便起来了。”袁叶离声音不喜不怒,直勾勾地看着王昌玲。 “夫人?”王昌玲嗤笑一声,“你该叫我母亲!你可知,你此举可是犯了家规?” 果然呐,果然会给自己使绊子,下马威,袁叶离嗤笑一声,“以前叫你母亲,只是给你面子,给父亲面子,你也不过只是一个侧夫人而已,谁人不知,袁家的正宗夫人是我母亲?” “胡说!”王昌玲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 一个成功上位的小三,最讨厌以及最怕别人说什么?那就是别人说她是小三。虽说王昌玲并不是直接介入谢箐和袁甫阳之间的,但是她存在的性质,也是和小三差不多,所以袁叶离这样说,那是真真切切地戳了王昌玲的痛处。 “母亲?为何这般火大?”一个属于少女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一身嫩绿色衣袄的女子走了进来。 “莹儿,你来了?”王昌玲立马起身走到袁梦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走回她方才坐的位置,拉着袁梦莹在另一边坐下。 “母亲,方才是怎么回事?”袁梦莹对于王昌玲的举动很是受宠若惊,震惊过后,还不忘问起方才的情况。 “哦,那只是一只小耗子正在房梁上窜下跳罢了,这小耗子让我有些颇为费神。”王昌玲虽面对着袁梦莹说话,但 是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袁叶离。 袁梦莹跟着看了一眼,心下便明白,准是这袁叶离又做了什么让母亲生气的事情,“母亲,您别气着自己。” “我没事,但是你,用过早膳没有?”王昌玲拉着袁梦莹的小手,很是关怀的问袁梦莹。 袁梦莹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很是感动,“多谢母亲关心,莹儿已经吃过了。” “你得多吃一点啊,看你瘦的。”王昌玲拍了拍袁梦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谢母亲关心……” 就这样,两人一来一往,视袁叶离于无物一样地交流起来。袁叶离在一旁看得那是一脸的尴尬。 王昌玲无非就是想在她面前表现出母女情深的样子罢了,那一副假情假意的样子,袁叶离一眼就看得出来了,相信袁梦莹也看出来了。 袁梦莹并非王昌玲所生,平日里对她也是属于不管不问的那种,所以袁梦莹在王昌玲表现出关心的时候,才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夫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袁叶离开口说道。 “有事,怎么就没事了?”王昌玲松开了袁梦莹的手,说道,“方才我不是说了么,你已经犯了家规,要用家法处置!” “哼,什么犯家规?我方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可以去跟父亲说,相信父亲也不会用家法处置我!”袁叶离冷哼一声,很是不屑。 方才她指桑骂槐地说她是小耗子她还没跟她计较呢,她倒好,揪着自己不放了! “说到老爷面前你不也还是一样会被处罚?这家规你犯了就是犯了,还达还是一样得罚!”王昌玲伸出涂着朱红色寇丹的手,厉声喝道。 “哦?我倒要看看,父亲会怎么处罚我,夫人,等你能见上父亲一面再说吧。”袁叶离说完转身便走,站在门口 的家仆伸手就拦住了袁叶离。 “袁叶离,没有我的允许,你敢走?”王昌玲的声音越发的尖锐,大有你走了我就杀了你的趋势。 “怎么,我走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有本事,你去父亲那里告我呀?”袁叶离转身笑着对王昌玲说道,随后对着阻拦她的家仆喝道,“还不给本小姐让开!” 大概是袁叶离的气势太过于强大,还是因为王昌玲的默认,那个家仆瞬间就放下了手。 秋鸢和白鹭跟着袁叶离来的,袁叶离进房间请安,她们并不能进去,所以就一直在门外等,房间里有动静她们也进不去,小姐被拦住,她们也被家仆给拦住了,根本就过不去,白鹭虽然有武功,但是她只是一个丫鬟,冲动了的话,指不定会连累到小姐。 袁叶离可以离开,她们也就得以释放,当即就和袁叶离离开了,看秋鸢和白鹭那架势,对这芷宁轩像是什么猛兽一样,避之不及。 “小姐,那夫人没有为难你吧?”等出了芷宁轩,白鹭如不及待地问道。 “没事,能出什么事呢,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蹦哒不了几天了。”说起王昌玲,袁叶离就按耐不住心中的讽刺。 “没事就好。”白鹭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里面动静那么大,宗门也进不去,我也不敢用武功,担心会连累小姐。” “她不会明面上对我做什么的。”袁叶离胸有成竹地说道,“若是她对我做了什么,你想父亲会放过她吗?” 白鹭歪头想了想,接着摇了摇头,现在袁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袁叶离此时的地位很高,受的老祖宗宠爱,还有老爷的宠爱,此时的府中仅是剩下两位适婚的小姐,听说太子最近正在甄选太子妃,袁叶离又是嫡女…… “小姐,我们回听雨轩吗?”秋鸢问道。 “ 不回,大好的天气,待在屋中做什么?出去走走。”袁叶离说完,便领着两人朝门口走去。 秋鸢抬头看了看,阴云满天,这算是大好的天气?算了不管了,小姐说是就是,“小姐,你们等等我呀。” 大概是因为下雪了,温度一下子骤降,所以街上只是有零星的几个人在游荡,倒是街边摆摊的小店一个也没少,顶着寒风,瑟瑟发抖地守着一个小摊,等客人来光顾。 街边有一个小摊是卖混沌的,一个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岁了的老人守在那里。 袁叶离看了一眼,就走向了那小摊,秋鸢和白鹭一看,慌了,小姐不会是想要在这里吃东西吧? 她们心想着,袁叶离已经一屁股坐下了。 “哎哟,小姐,你怎么能坐这里呢?这里这么冷,你怎么受得了?”秋鸢连忙过去,在袁叶离旁边说道,试图说服袁叶离离开。 “就是啊小姐,你若是要吃的话,我们找个温暖的地方,奴婢买给你吃也可以啊!”白鹭附和着。 “行了,你们俩别吵了,叽叽喳喳地在我耳边,吵得慌。”袁叶离说道,“你们吃不吃?吃的话也坐下吧。” 袁叶离话音刚落,秋鸢和白鹭两人在袁叶离的旁边坐下了。 等她们聊完,那个老人方才慢慢过来,笑容可掬地看着她们说道:“三位小姐想要吃些什么?我这儿有混沌,混沌面,饺子也有。” 袁叶离看向秋鸢和白鹭,发现她们一副全听小姐的话的样子,她无奈地摇摇头,随后便对那老人说道:“三碗混沌吧。” “好嘞。”老人应了一声,便手脚利索地去煮混沌了。 老人走后,白鹭对袁叶离问道:“小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吃混沌啊?天寒地冻的,去房子里吃不更好?” “等人。”袁叶离说道。 第89章 强抢民女 此时的天,已经又开始下雪了,雪不大,只是纷纷扬扬的一个小点,一眼望去,像是下起了小雨一样。 那买混沌的小摊上面支着伞,所以并不怕这雪会落到人的身上。 听到小姐说,要在这小摊上等人,白鹭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什么人要让小姐在这里等? “小姐,您要等人,就不能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吗?而且,您若是要在这小摊上与人交谈,您不怕隔墙有耳吗?”白鹭开启了唐僧的念叨模式,说到最后隔墙有耳这四个字,白鹭是凑近袁叶离说的。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袁叶离淡淡地说道,随后看向了街上寥寥无几的人,就怕他们听不到呢。 见袁叶离如此,白鹭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瘪了瘪嘴,看向秋鸢,企图让秋鸢再说些什么。 秋鸢对白鹭摇摇头,示意不要再说话了,秋鸢比白鹭稳重,也比白鹭懂得多,白鹭向来都听秋鸢的话,白鹭也只好乖乖闭嘴,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老人就煮好了混沌,一碗一碗地端上来,一只只混沌漂浮在汤面上,看起来晶莹剔透,小巧的一只,汤面上还撒了一把葱花,无论是从视觉上还是从嗅觉上,都给人一种美妙的体验。 白鹭凑近她面前的那碗混沌,用鼻子嗅了嗅,“小姐,这混沌很香呢。” “快趁热吃吧。”袁叶离拿起碗中的汤匙,开始吃混沌。 秋鸢和白鹭看了,也开始吃混沌。 老人将混沌摆上桌面之后,便走了,缓缓地走回他方才所在的位置上坐着,还是摆出她们刚来时的那副姿态。 街道旁边有许多的小摊,那些小摊老板一直都看袁叶离他们,特别是摆了吃食的小摊,那眼神,就差没冲上去问她们为啥不来他们这里吃了。 “美人儿,这天寒地冻的,倒 不如跟爷回家,爷的被窝可是跟暖和的。”袁叶离她们正在吃着混沌,突然就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秋鸢和白鹭好奇地看向声源,只有袁叶离目不斜视地吃混沌。 只见离小摊不远的地方,有着一群大汉,有一个女子被他们包围着,只是这大汉围的密,仅是看见中间女子的衣角,并未看到人的真容。 “请你们让开,不要挡着我。”女子身穿一身紫衣,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衬得那女子楚楚动人。 “让开?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呢,美人。”那大汉粗犷的声音传来,语气中的轻佻,让人很不爽。 “小姐,有女子被人调戏呢。”秋鸢看了会儿,便转过头来对袁叶离说道。 袁叶离此时也吃完了,她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巴,看向那大汉的方向,说道:“我听见了。” “那小姐,我们要不要上去救人啊?”白鹭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这几日都是待在府中,一点劲儿都没有,现在有一个机会能够让她发泄发泄,她怎么会放过? 袁叶离看了白鹭一眼,说道:“你有把握把那些大汉打趴下?” 白鹭看向那些大汉,想要看清有多少人,影影绰绰,根本不知道那里究竟有多少人! 白鹭瞬间就蔫了,她说道:“小姐,人太多,我打不过啊。” “打不过就老实待着。”袁叶离淡淡地说道。 那边大汉扔在调戏那女子,要见着就要霸王硬上弓,直接把女子拖走了,旁边小摊的老板都是在看着,都无动于衷,也是,这这个年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这会儿强出头了,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一个弱女子怎么敌得过一群大汉?很快,那女子就被其中的一个大汉给扛在了肩头,雄赳赳地走了。 “啊!小姐,那好像是周姨娘啊!”一 直在旁观的秋鸢突然就惊呼了一声,“周姨娘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出来?” 袁叶离闻言,脸色一变,“我等的就是她,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人!” “啊?哦!”白鹭愣了一会儿,便反应了过来,运起武功便追向那群人,袁叶离紧随其后,秋鸢扔下了一两银子在桌面上之后,也是匆匆跑去了。 街道两旁的小摊老板,就这么看着这三个女子狂奔,他们其中有个人摇了摇头,“这三个女子,送上去还不是要让人给糟蹋了。” 看完戏之后,就各做各的事情了。 周彩衣被那大汉扛着走,她自然是要挣扎的,奈何这大汉的身体就像是钢铁一般的坚硬,周彩衣的奋力一锤,也就只是给那大汉瘙痒罢了。 大汉越走越快,眼见着就要走出街市了,周彩衣的眼神中满是绝望,难道她的人生就要断送在此了吗? “你们站住!放开那个女子!”正在周彩衣绝望之际,身后突然就传来一声呵斥。 那大汉身形一顿,随后便转过身来,看清了呵斥的人原来是一个小娘子,顿时他就放心了,同时淫笑着:“怎么了美人儿?难道你也想要一起暖被窝吗?” 那大汉身形魁梧,满脸胡须,就是一个大粗人,他身边的七八个人都是这样子的。 “我呸!”白鹭唾弃一声,“谁稀罕和你暖被窝,你快点把那个女子放下!” “放下?放下谁和我一起暖被窝啊?你们说是不是?”大汉满脸的不愿。 “是。”旁边的大汉应了一声,便哈哈大笑起来。 “爷,我看这妞儿长得不错,不如就让她给哥儿几个暖被窝了吧?”旁边的一个大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鹭。 “我看可以,你们去吧。”为首的大汉点了点头。 得到了大汉的同意,其他的人也 就磨拳擦掌地走向白鹭,“美人,跟我们回去吧。” “呸,你们休想!”白鹭的手摸向腰间,暗器就在那里,白鹭随身携带的是一袋的小珠子,别看这小珠子小小的一个,要是运用得当的话,一颗一个人头。 白鹭的手再次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四颗珠子,两指之间夹着珠子,白鹭的手在空中一甩,那珠子便破空而去,发出咻咻的声音,砸到那些人的身上,哼都不哼一声,便纷纷倒地。 之前白鹭说打不过,只不过是因为小姐并没有要救那女子的意思,所以才会这样子说的。 “白鹭。”袁叶离赶到的时候,那些大汉除了扛着周彩衣的大汉之外,其他的全部都在地上躺着了。 “小姐。”秋鸢不一会儿也赶到了。 “你们都是什么人,究竟想要做什么?”那个大汉见他的人全都倒下了,顿时就慌了,连忙说话,试图震慑她们。 可是袁叶离她们哪有真的好震慑的? 袁叶离冷哼一声,“我们想要做什么?是你想要做什么吧,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这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你这是想要替这个女子出头了?我劝你最好放弃这个念头,不然的话,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那大汉非但没有将周彩衣方才,反倒是抱得更紧,还威胁起袁叶离来。 “吃不了兜着走?你可知,你肩上背着的人是谁?”袁叶离看着那大汉,缓缓地说道,语气之中满是威严。 “是……是谁?”大汉心中摸不着底,看着袁叶离胸有成竹的模样,难道这女子真的是大人物? “怕了?怕了你就不然出来强抢民女嘛,怂包。”袁叶离嗤笑一声。 “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是皇帝的妃子,我也敢抢!”大汉夸夸其谈,实际上真的是夸张了,这大 汉是见下雪天的,路上行人少,才壮着胆子干这件事的,其实还是第一回。 “这么厉害?看来,我这中书府的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袁叶离说道。 “中……中书府?你说这女子是中书府的夫人?”那大汉的脸色顿时就变得苍白,说话也是颤颤巍巍的。 “难道还有假不成?”袁叶离将大汉的表现看在眼里,暗自摇了摇头,这胆量不行啊,她还以为这大汉是什么厉害角色呢,害的她白担心了,原来就只是一个怂包啊。 大汉听完,连忙将周彩衣放下来,接着便跪了下来磕头:“夫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吧。” 周彩衣早就知道了这是袁叶离的来救她了,所以她方才没有出声,她走到袁叶离的身边,说道:“叶离,这些你救我。” “周姨娘,说这些做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况且你是因为我才会遇到这种事情的,要不是我,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袁叶离是要和周彩衣谈谈的,原本约定在袁府,后来突发奇想,便想要出去谈,结果才会有了这么一遭。 “这不会怪你。”周彩衣笑了笑,她其实还是心存感激的,真的不怪袁叶离。 “还想跑?”那大汉看着袁叶离和周彩衣两人正在聊天,所以他就偷偷的想要溜走,没有想到被白鹭给发现了,被白鹭一个珠子给打趴下了。 “姑奶奶,求求你们绕过我吧!”大汉见逃不掉了,便又跪下来哭爹喊娘。 “我方才也是这样子求你的,你可有放过我?”周彩衣睥睨了那大汉一眼。 大汉被说的哑口无言,方才确实是这样子的…… “叶离,你说怎么处理他?”周彩衣看向袁叶离。 袁叶离想了想,说道:“你不是很喜欢强抢民女吗?我给你一个,不用你抢!” 第90章 联手 “不用!姑奶奶,您不用这么客气的,放我走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强抢民女了。”那个大汉听了袁叶离的话,非但没有欣喜,反而心中很是惶恐。 “不是客气,我说真的。”袁叶离走近那个大汉,“你若是不愿的话,我就只好报官了,我家爹爹是中书,相信他知道了谁要掳走她,相信那个人会很倒霉的。” 大汉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女子,虽然她此时笑得很是明媚,但是大汉却不寒而栗,那种寒冷,似是透到了骨子里。 大汉没有再说话,袁叶离在大汉面前弯下了腰,说道:“怎么样,愿不愿意?” “愿意!我愿意!”如果不愿意的话,下场就是死,或者换句话来说,就是生不如死,还不如乖乖听这个女子的话呢,兴许会有一条出路。 “早点有这种觉悟不就好了么,浪费我时间。”袁叶离站直了身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 “我叫鲁南,家住在城北。”鲁南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家中有人吗?”袁叶离问。 “没有,我家就只有我一个人。”鲁南说道。 “那好,省了一趟功夫,你现在跟我的人走吧。”袁叶离转身走回周彩衣身边,然后吩咐白鹭,“白鹭,你带他去我的地方,小心一点,不要让别人知道那个地方。” “是。”白鹭听了袁叶离的吩咐,立即来到鲁南的身边,说道,“起来,跟我走。” “哎。”刚刚还雄赳赳的鲁南,此时蔫了吧唧的,就像是战败的公鸡一样,跟在白鹭的身后。 “叶离,你这是?”周彩衣看得不明不白,这怎么稀里糊涂的就让那个人跟着白鹭走了呢? “周姨娘,我们寻个能说话的地方。”袁叶离拉着周彩衣走去酒楼,秋鸢紧随其后。 话说回到白鹭和鲁南,袁 叶离的地方就是袁叶离的其他房产,不在袁府,也不属于袁府,只是属于袁叶离的个人财产。 “姑娘,我们这是去哪儿啊?”鲁南谄媚地问道。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白鹭说道,同时眼睛正在紧盯着鲁南,谨防他逃跑。 “哦……”鲁南应道,眼神四处乱飘,似乎是在寻找一个机会逃跑。 鲁南的小动作,哪里逃得过白鹭的眼睛,“如果你认为你不怕死的话,你大可以逃跑。” 这般狠厉的话语,使得鲁南打了一个寒颤,又被威胁了……即便是被威胁,鲁南也无可奈何,别看他长得高大威猛,浑身散发着煞气,其实他并不会武功,平常能够作威作福,都是因为他的手下。 “我哪敢逃跑啊,哪敢呢。”鲁南努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哼,没有最好。”白鹭轻哼一声,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人在跟随,于是加快了脚步,走向人群,想要在人群中甩掉那些人。 鲁南走的有些慢,不知道是还在寻找机会逃跑还是什么的,白鹭没好气地说道:“快点儿跟上。” 鲁南也就只好认命地跟上了,谁让他不会武功,打不过白鹭? 月满酒楼包厢。 “叶离,你让白鹭一个女子去带那个男子去,这样安全吗?”周彩衣一路上都是忧心忡忡的,担心着白鹭,那大汉的劲儿可不小,这不,一进入包厢,周彩衣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被白鹭打趴下的吗?”袁叶离反问道。 “白鹭……有这么厉害?”周彩衣瞪大了眼睛看着袁叶离。 周彩衣当时被吓坏了,况且她是被背着的,根本没有看见前面的情况所以并不知道,后来被放下来了,也没有空理会地上躺着的人究竟是谁打趴下的。 “不然呢,你以为我会让 手无寸铁之力的女子去吗?”袁叶离坐在桌子上,一口一口地品着手中的热茶。 周彩衣沉默了,现在的袁叶离当真是和以前不同了,不再是那样懦弱的小姐,空有个名头,却是人人都能欺压的草包,士别三日,应当夸目相看才是,“是,是我想的不周到。” 袁叶离捧着茶杯,想到一个问题。 “周姨娘,你出来怎的不带些人?丫鬟也不带。”袁叶离眉头微皱,方才确实是挺惊险的,若不是她方才是在小摊上吃东西,刚好看到了,不然的话,后面发生的事情不堪设想。 “那些丫鬟……信不过。”周彩衣的脸上黯然。 袁叶离也是沉默了,在袁府这么多年,身边都没有一个可信的人,那么这生活,究竟是过的有多么惨? 大概是见袁叶离表现出对她的怜悯,她继续说道:“之前也是有那么几个丫鬟是我的亲信的,可是,都被王昌玲一一借口弄死了。” 王昌玲?袁叶离心下诧异,原来王昌玲的手伸得这么长了?连府中小妾身边的亲信都容不得? “那你何不继续培养亲信?”袁叶离疑惑不解问。 “不了,我怕那些无辜的人会因为我被王昌玲弄死,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因我而死了,我不想再多下去了。”周彩衣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悲容。 这人长得好看就是好,即便是愁眉苦脸,那也是好看的,袁叶离看着周彩衣的脸,周彩衣也算是出众的人,样貌也很是出挑,大概是因为这点,所以才会被王昌玲盯上了吧。 袁叶离觉得再纠结这个下去会引发更多的悲伤,只好强硬地转移了话题,也就是说出她此次的目的。 “我问你一个问题。”袁叶离一本正经地说道。 周彩衣揉了揉头,说道:“问吧。” “你想不想做袁家主母?” 袁叶离嘴角微挑,弯成一个微小的弧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彩衣按耐住心中的激动,镇定地问道。 袁叶离懒洋洋地靠在椅子的椅背上,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怎么样,想不想?”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周彩衣沉默着,袁叶离倒也不急,给足时间她思考。 其实周彩衣在收到袁叶离的信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猜出了袁叶离想要做什么,以及,和她一起做什么。 袁叶离看着正在沉思的周彩衣,其实她若是想要扳倒王昌玲的话,并不需要周彩衣的帮助,而她现在,只不过是想要找一个能够当袁家主母的人,而且,不会为难她们的人。 谢箐算是因为周彩衣才死的,因此,周彩衣对袁叶离和袁玉辰心中有愧,日后若是做了当家主母,也不会为难他们,还会处处协助他们,还有就是周彩衣尚未生子。 与其让其他人做主母,还不如找周彩衣,至少,不会有第二个王昌玲出现。 “我答应你。”过了许久,周彩衣的声音方才响起。 “想好了吗?”袁叶离问道。 周彩衣深呼吸一口气,似是做了很重要的决定,然后重重地点点头,说道:“想好了!你想要我怎么做?” “记得方才我让白鹭带走的鲁南吗?”袁叶离问。 “记得。”周彩衣点点头,才多久的事情?怎么会不记得? “你过来,我和你细说……”袁叶离勾了勾手指头,让周彩衣过去。 周彩衣依言走了过去,随后两人便开始交谈起来,准确的来说,是袁叶离在说,而周彩衣在听。 秋鸢也是全程地守在门口,以防有人偷听什么的。 “这样真的能行吗?”袁叶离说完之后,周彩衣半信半疑地说道。 “放心,这事儿如果实施了 ,十有八。九都能够成功,就算是失败了,也不会牵连到我们身上。”袁叶离拍了拍周彩衣的肩膀,示意她放宽心。 “好吧,我相信你。”周彩衣说道,随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说的是鲁南的事情吧?”袁叶离反问道。 周彩衣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果我们的计划要用他,会不会风险很大?万一他把我们供出来了怎么办?” “放心,他不会有把我们供出来的机会。”袁叶离勾唇一笑,她此时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胆小懦弱的袁叶离了,而她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择手段地复仇! 这世上与她最亲密的母亲,都是被那个人给害死的,前世也是因为她而落到后来的下场,前世今生,累积的恩怨足够王昌玲死一百次! 听到袁叶离的话,周彩衣身形一顿,随后便放松下来,说道:“一切都听你的。” “嗯,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做。”袁叶离说道,“秋鸢,送周姨娘回去。” “那小姐你呢?”秋鸢焦急地问道,小姐担心周姨娘会再次被人骚扰,可是,小姐的样貌不比周姨娘差啊,而且,还胜过周姨娘一筹,她自己不也是一样危险? “对吧,叶离,你的丫鬟送我回去,那你岂不是孤身一人了?”周彩衣担忧地说道。 “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等白鹭回来,我会等她回来,再和我一起走,不用担心。”袁叶离继续品着茶,还拿起一块糕点来吃。 “那好吧,小姐你要等到白鹭来再出去哦,外面不安全,小姐你一个人走,更加不安全。”秋鸢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袁叶离。 “好了知道了,啰嗦。”袁叶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赶快走。 周彩衣和秋鸢见此,也只好走了。 第91章 筹划 包厢内的一张桌子上,上面摆了各种各样的糕点,而这糕点,已经不见了大半。 袁叶离百般无聊地在等白鹭,在等的过程中吃了不少的糕点,又喝了不少的茶水,吃吃喝喝中,终于等来了白鹭。 “吱呀——”门口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若是小二的话,他会敲门,旁人不知道她在这里,那么此时推开门的,就是白鹭。 门被推开了,袁叶离头也不抬,只是托着下巴在吃糕点,她吃着糕点说道:“白鹭,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把这些糕点给吃光了。” “……” 袁叶离说完话之后,迟迟不见回应,袁叶离便抬起头来,“白鹭,你哑巴了?怎么不说……” 袁叶离话说到一半,便嘎然而止,因为,推开门的,并不是白鹭,而是卫晟云。 袁叶离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立即变得面无表情,绷着一张脸,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家酒楼是我的,我还不能来了?”卫晟云笑吟吟地看着袁叶离。 “你的?是你的又如何?此时我已经包下了这个房间,所以,请你出去。”袁叶离对卫晟云的笑容选择了无视,直接就下了逐客令。 “丫头,你怎么这么对我?”卫晟云表示自己很受伤,才两天不见,袁叶离对自己的态度简直就变了个天一样,比之前还要冷漠。 “不要叫我丫头!”袁叶离恶声恶气地说道。 “你不喜欢啊?那我不叫了。”卫晟云想了想,“不叫丫头,那就叫离儿吧?对,就叫离儿了,离儿这名字真好听!” 卫晟云的自言自语,让袁叶离满头黑线,心中的怒气像是要按耐不住喷涌而出了,“也不准你叫我离儿!离儿是你想叫就能叫的吗?” 袁叶离的恶声恶气,使得卫晟云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袁叶离 ,你这是怎么了?” 听着卫晟云很是严肃地叫着自己的名字,语气中带着怒气,袁叶离轻笑一声,说道:“什么怎么回事?请晟王往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只是一个平凡女子,只想过平凡的生活。” “打扰?平凡?你休想。”卫晟云强压着自己的怒气,让自己尽量不对袁叶离发脾气。 “怒不可遏了吧?”袁叶离嗤笑道,“我就是这么刁蛮的一个女子,相信晟王是忍受不了我的,既然如此,晟王还是放过我吧,尘归尘土归土。” 袁叶离的表情让卫晟云看了很是恼火,袁叶离可是从来没有这般对待过自己!“现在尘土满天飞,已经分不清那些是尘,哪些是土了,你还想分开?你别想了。” “怎么就分不清了,时间会抹平一切,什么都有可能。”袁叶离心中仍是嗤笑,现在卫晟云才想着要纠缠自己了? “袁叶离,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对,你说出来,我改!”卫晟云受不了袁叶离这般的冷嘲热讽。 “改?你哪里都错,你怎么改?”袁叶离又想起了前世的事情,脸上的嘲笑都消失不见,仅是剩下淡漠的表情。 “袁叶离!”卫晟云终于忍受不住怒吼出声。 “晟王这是做什么?算不算是恼羞成怒?”袁叶离面无表情地看着卫晟云,语调变得冰冷至极。 “……”卫晟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袁叶离。 “请你出去。”袁叶离再次下了逐客令,没有半点情面可讲。 袁叶离话音刚落,卫晟云的身体便动了,袁叶离以为他当真是要走了,心中还是有小小的窃喜。 谁知道,卫晟云并不是要出去,而是他直接就走到了袁叶离的身边,一把将袁叶离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然后便一手环抱住袁叶离的身体,一手 托住她的脑袋,对准她的唇,吻了下去。 卫晟云的动作做的行云流水,根本不给袁叶离反应的机会。 袁叶离不断地挣扎,牙齿也是咬紧了牙关,不给卫晟云任何入侵的机会,谁知,袁叶离挣扎并没有结果,而且,卫晟云的唇仅是与袁叶离的唇紧紧相贴,并没有做其他的动作。 这让袁叶离又羞又恼,她干脆张开了嘴巴,想要一口咬向卫晟云,哪知卫晟云像是狮子在猎物出现后迅速出击,迅猛地入侵。 袁叶离哪里肯让卫晟云得逞,她狠狠地咬了下去,虽然卫晟云已经觉察到了袁叶离想要做什么,想要撤退而不行,被袁叶离咬了个正着,舌头火辣辣地疼。 “真是一只小野猫。”卫晟云的舌头被袁叶离咬出了血,嘴角也有斑斑血迹。 “再来就让你送命!”袁叶离恶狠狠地擦着自己的嘴唇,像是再擦去什么脏东西似的。 这让卫晟云脸色又是一变,以前的袁叶离,哪里会这个样子对待他的?“袁叶离,你最好不要给脸不要脸。” “我就是不要,怎么了?”袁叶离说道,语气很冲。 两人之间似是有一股无名火,正在旺盛地烧着。 “小姐!”白鹭惊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袁叶离心中松了一口气,因为此时的卫晟云已经生气了,而卫晟云盛怒之下,袁叶离并不知道他会对自己做些什么,现在白鹭来了,他即使想要做什么也不行了。 “晟王?奴婢参见晟王。”由于袁叶离是正对着门的,所以白鹭一进来就只看到了袁叶离,走进了包厢,这才看到了卫晟云,忙不迭地请安。 “免礼。”卫晟云此时已经恢复他平时的翩翩公子样了,温润如玉。 这副样子在袁叶离看来是多么的虚伪多么的假,袁叶离不再看卫晟云,转身对白鹭说:“ 白鹭,我们走吧。” “啊?可是晟王……”白鹭惊讶了一番,不知所措地看向卫晟云。 “看他做什么?我们走!”袁叶离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不想看见卫晟云的这副嘴脸。 袁叶离拖着白鹭走了,卫晟云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并未阻拦,因为拦了也没有用,现在袁叶离对自己的抗拒那么大,若是强行留下,怕是会更大地引起袁叶离的反感,或许还是刀枪相见,所以,还是让她走了。 袁叶离拉着白鹭气冲冲地走出酒楼,白鹭被她拉的跟不上脚步,“小姐,你慢点儿,奴婢跟不上你。” 袁叶离听了,不但没停,反而是越走越快了。 “小姐,你和晟王怎么了?是不是他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白鹭跟在后面一脸的莫名其妙,最后才想起,小姐不对劲的时候,晟王就在那里,是不是和晟王有关? 果不其然,袁叶离听到了这句话,立刻就停了下来,像是炸毛了似的,“不要跟我提他!” 白鹭现在更是一脸的懵然,果然啊,还是和晟王有关。 袁叶离说完之后,便甩开白鹭的手,径自往前面走去。 “小姐!你等等我呀!”被甩下的白鹭,不得已地跑去追上袁叶离。 “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陈暮紫将茶给泡好,递给袁叶离,看见袁叶离这一身的生人勿近的气场,陈暮紫就有种想笑的冲动。 从认识袁叶离开始,她给陈暮紫的感觉就是,她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现在倒像是和小孩子一样在和别人生闷气。 “没谁。”袁叶离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啧啧啧,还说没谁呢,话这么少,肯定是谁惹你生气了,快告诉我,是谁这么大的能耐?”陈暮紫一脸的欣喜,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袁叶离并没有搭 理陈暮紫,自顾自地喝茶。 陈暮紫觉得袁叶离是不会跟她讲了,于是转身问秋鸢,“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惹得大小姐这么生气?” 秋鸢看了看袁叶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袁叶离并没有搭理白鹭,只是在喝茶。 “快说啊,看她做什么?她还会吃了你不成?”陈暮紫见白鹭不敢说,便怂恿白鹭说。 袁叶离撇了白鹭一眼,白鹭这下子更是不敢说了,她怕小姐会对她做什么,虽然小姐从未罚过她,但是她还是会对袁叶离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 “说嘛说嘛。”陈暮紫孜孜不倦地挖掘着袁叶离的八卦。 白鹭摇了摇头,紧闭着牙关。 “不要再逼她了,你很闲吗?整天打听八卦。”袁叶离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不闲,但是大小姐的八卦,我实在是想听啊,这点空闲时间,我还是有的。”陈暮紫一本正经地说道。 “行了,八卦我的事情对你没好处,小心丢了性命。”袁叶离一脸冷漠地看着陈暮紫,威胁着陈暮紫。 陈暮紫瘪了瘪嘴,蔫了。 “行了,我们来谈点正事。”陈暮紫不再折腾,袁叶离这才开始说自己这次来的原因。 “什么正事?”陈暮紫此时也不打趣袁叶离了,一本正经地坐着看袁叶离,那正经的模样,就像是刚才那欣喜若狂地求八卦的人不是她。 “你想要赚钱么?我有一个赚钱的机会要不要?”袁叶离说道。 “要,当然要!”陈暮紫是什么人?是商人,商人图的是什么,自然是钱财,“不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可不干。” 袁叶离勾唇一笑,说道:“放心吧,若是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还真的是不敢找你做,你的智商不够。” “我智商怎么就不够了?”陈暮紫炸毛了。 “好了,你听我说……” 第92章 小风荷 房间内的两个女子挨得十分相近,正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你说的当真?”陈暮紫冲着袁叶离挑了挑眉,问道。 “自然是真的。”袁叶离说道,“只要你照我说的做,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好处当然少不了你的。” “那先说好了,事成之后,好处不能少了我,我还要得到相应的报酬。”别看陈暮紫大.大咧咧的,谈起生意来,可是丝毫的不含糊,一点亏都吃不得。 “你这奸商,得了报酬还想要好处。”白鹭忍不住出声说了一句。 陈暮紫反倒不恼,她笑吟吟地说道:“过奖过奖,无奸不成商嘛。” 见自己对陈暮紫的攻击没有作用,反而被对方当做了称赞,白鹭又说了一句,“原来你的脸皮这么厚的。” “厚吗?”陈暮紫反问白鹭,还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右脸,自顾自地回答,“也不厚啊,挺薄的,不信你摸摸?” 白鹭:“……”白鹭觉得,陈暮紫的脸皮已经是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无人能及,“谁要摸你啊……” “不摸摸你怎么知道我脸皮薄不薄厚不厚啊?”陈暮紫放下手,走向白鹭,试图拿起白鹭的手贴在她的脸上,让她试一下,自己的脸皮到底厚不厚。 “你干嘛?我跟你讲,你不要碰我啊!”白鹭敏捷地躲开陈暮紫的手,不让她碰到自己。 “就碰一下会怎么样嘛?”陈暮紫不依不饶地去追白鹭。 “不行。”白鹭顺势跑开了,不让陈暮紫碰到她。 就这样,两人在屋子中跑来跑去,坐在一旁的袁叶离满头的黑线,在看着她们两人逃跑。 直到后来,她们不断跑动的过程中,地板也在震动,后来扬起了灰尘,袁叶离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喝道:“你们给我停下!” 袁叶离的声音很大,成功地喝住了正在玩闹的 两人,陈暮紫最先反应过来,她咳嗽了两声,说道:“那什么,这快要到吃晚膳的时间了哈,你们要留下来用膳吗?” “晚膳?”袁叶离冲陈暮紫翻了个白眼,她虽然不知道现在是时间是什么,但是起码她也知道现在才刚刚过了午时好吧?方才从酒楼出来的时候,看到一楼的桌椅,那简直就是座无虚席啊。 “对啊。”陈暮紫说道。 “现在才刚过午时。”言中之意就是,才刚用过午膳用什么晚膳? “哈哈,是吗,我是想提前问一下你们的,要是留下来的话,我也好去吩咐厨房准备啊。”陈暮紫打着哈哈,自顾圆说,想要将自己方才说过的愚蠢的话语圆过去。 “不用了,事情说完了,我们现在就回去了。”袁叶离说完,便站起身来,说走便走。 “这就回去了?”陈暮紫上前阻拦,不让袁叶离走。 袁叶离对陈暮紫拦住她的这个动作不解,她挑眉问道:“怎么着,你还想留我下来用膳然后与你秉夜长谈?” “才不是!是风荷啦,她一直想见见你,可是没机会。”陈暮紫说道。 “风荷?”袁叶离将疑惑的眼神看向陈暮紫,风荷是谁,这个人的名字她从未听说过。 “哎呀,就是你上次叫秋鸢来救的那个小女孩啊,她的名字叫风荷,她听说是你派人来救她的,所以她一直都想要当面谢谢你。”陈暮紫见袁叶离忘了,便着急地解释起来。 “哦,是她啊。”袁叶离想起来了,当时她是布了一个局来着,可惜还是没能扳倒王昌玲,记得秋鸢和她说过,受害的是一个小女孩,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小女孩长得可水灵了。 “怎么样,见不见?”陈暮紫努力地劝说着,想让袁叶离去见那个小女孩。 “救她的人不是秋鸢吗?不见秋鸢 ,见我做甚?”袁叶离疑惑不解地问。 “还不是因为秋鸢说,让她救风荷的是你,所以风荷才一直想要见你,想要谢谢你。”陈暮紫解释道。 袁叶离听完之后,无奈地扶额,秋鸢净给她整事儿。 大概是看见袁叶离有不去的念头,她再上前一步,彻彻底底地挡住袁叶离,不让她有任何机会逃脱,“我丑话说在前头啊,你一直要去看看,人家小姑娘可是一直念叨着你呢。” 陈暮紫挨得袁叶离极近,袁叶离受不了了,推开了她,“好了好了,我去还不行吗?靠那么近做什么,还怕我逃了?” 陈暮紫见目的达到,笑嘻嘻地说道:“是啊,就怕你逃了。” “暮紫,你不会是真的想要让风荷长大之后接客吧?”袁叶离突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她听秋鸢说过,那个小姑娘还挺讨人喜欢的,难道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姑娘沦落风尘? 陈暮紫摇摇头,说道:“我从来都没有这种想法,我这沉香阁,虽然是青楼,但是从未做过逼良为娼的想法,而且,风荷这孩子我也挺喜欢的,我怎么会把她推进地狱?” 袁叶离点点头,“不是就好,现在带我去见她吧。” “秋鸢说的果然没错。”陈暮紫摸着下巴一边说一边点头。 “你说什么呢?”袁叶离见陈暮紫这般看着她,心中不禁有些发毛。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赶紧走吧,去看看风荷。”陈暮紫突然就什么都不说了,推搡着袁叶离出门,去看风荷。 白鹭在一旁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跟着陈暮紫她们一起去了。 风荷本来是个孤儿,被她的那些亲戚给买到沉香阁的,陈暮紫看风荷与她挺投缘的,便一直对风荷多加照顾,把她当成妹妹来看待在这世上,多一个亲人也好。 所 以风荷在沉香阁,平日里仅是做一些轻的杂活,没事做的时候沉香阁里的人就教风荷一些东西,比如歌舞、女红什么的之类的,因着风荷的性格讨喜,所以有很多人都喜欢风荷。 陈暮紫带袁叶离来到风荷所在的房间的时候,风荷此时正在学习女红。 袁叶离看到梨花木椅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内穿一身嫩绿色的衣裙,外搭一脸白色的小袄,显得整个人充满了勃勃生机。 由于风荷是垂首做女红的,所以袁叶离并未看清风荷的模样。 风荷听到了门口有动静,便抬头一看,发现原来是陈暮紫,她脸上一喜,迅速放下手中方才所绣的荷包,飞快地跑向陈暮紫。 风荷迅速地扑向陈暮紫的怀中,抱住陈暮紫,然后抬头冲陈暮紫甜甜一笑,说道:“姐姐!” “小丫头在做些什么呢?”陈暮紫低头对风荷温柔地笑笑,伸手捏了捏风荷的小脸蛋。 “在绣荷包呢,我想要送给离姐姐!”风荷的声音软萌软萌的,同为女子的袁叶离都觉得自己的心快要化了。 “哦?是吗?那绣好了没有啊?”陈暮紫看了袁叶离一眼,眼中带着坏笑,接着又看回风荷。 “快了,差一点点呢,对了姐姐,离姐姐什么时候才有空来看我呀?”风荷现在还是欢呼雀跃的,下一瞬眉头一皱,“若是她没有空的话,风荷可以去见离姐姐的,风荷只是想见离姐姐一面。” 说到最后语气染上了一丝失望、苦涩。 “那你现在赶快绣完,绣完之后就当面送给离姐姐呀。”陈暮紫说完之后冲风荷眨了眨眼睛,随后便袁叶离的方向努了努嘴。 风荷会意地看向袁叶离,袁叶离也配合地看向风荷,两人就这么对视一会儿。 袁叶离发现,风荷长得也确实不错,眼睛大.大的,水汪汪 的,就像是漾了水一样,圆圆的小脸,让人不禁想要捏一捏。看模样,也就六七岁的年纪。 看了一会儿,风荷突然就低下了头,就像是害羞了,半晌,她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袁叶离,发现袁叶离正在打量着她,她的头就又更低了。 陈暮紫看到此情此景,忍俊不禁地揉了揉风荷的头,说道:“你不是说等见到了离姐姐要怎么怎么做吗?现在离姐姐就在这儿,你怎么害羞了?” “姐姐……”风荷伸出小手拉了拉陈暮紫的衣裙,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陈暮紫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她还不知道,原来风荷也有这么害羞的一面,“你呀,还不把荷包绣完然后送给离姐姐?嗯?” “呀!”风荷突然就惊呼一声,然后飞奔而去,迅速地将桌子上的荷包拿着收到自己的身后。 风荷的速度之快,让在场的人全都始料未及,看清了风荷的动作之后,大家都忍俊不禁,特别是袁叶离。 “姐姐不要笑,这个荷包本来想给离姐姐一个惊喜的,现在离姐姐都看到了,惊喜就没有了。”风荷低垂着头,声音细如蚊声。 “小风荷,我可没有看到荷包的图案哟。”袁叶离冲着风荷柔柔一笑,她走到风荷的前面,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所以啊,你可以绣完给我惊喜啊。” 风荷听到之后,唰的一下就抬起了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袁叶离,歪着头问道:“离姐姐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没有看到?” “是真的,我发誓。”袁叶离认真地说道,并且竖起三根手指头。 其实刚才袁叶离也还真的是没有看到那荷包的模样,光是看人了,谁还去看那荷包? 风荷听完之后,便甜甜地笑开了,说道:“那离姐姐可不可以去那边等一会会?我很快就把荷包给绣好的。” 第93章 前世今生 风荷说完之后,便拿着荷包,走进了屏风的后面,去绣未完成的荷包了。 袁叶离本来就很喜欢小孩子,风荷这么乖巧可爱,她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 袁叶离看向陈暮紫,小声地说道:“风荷这么可爱,你也不让我和她早一点儿见面。” 陈暮紫一听,顿时就有点不乐意了,“大小姐,是你最近都没有空,我想找人也找不到你啊,况且,刚刚是谁不想来来着?” “反正不是我。”袁叶离将头一别,一脸的不承认。 面对此情此景,陈暮紫只能是无奈地摇摇头,她发现,袁叶离的厚脸皮也不亚于她呀。 三人在屏风外等了一会儿,半晌,风荷的小脑袋就从屏风后面探出来,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们不说话。 袁叶离最先反应过来,她的唇角扬起温柔的笑,说道:“绣完啦?” “嗯。”风荷点点头,随后便站了出来,那个荷包,仍然是被她放在了身后。 “风荷,不是说要送给离姐姐的吗?还不快送?”陈暮紫看见风荷许久未动,只好出声劝道。 小风荷似是也想起自己是要送荷包给离姐姐,而不是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离姐姐。 她挪步来到袁叶离的前面,踌躇了一会儿,便将被自己藏在身后的荷包拿出来,揣怀着不安,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荷包递给袁叶离,袁叶离欣然接过。 荷包上绣的是荷花图,一朵并蒂莲,底下还有荷叶衬托,针脚并不是很严密,图案也是歪歪扭扭的,有些还不成型,可是,即便如此,袁叶离还是很喜欢这个荷包。 “离姐姐,你是不是嫌这个荷包不好看呀,不好看的话风荷可以再绣一个……”风荷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地看着袁叶离。 “没有呀。”风荷到袁叶离腰间的位置,袁叶离直接就蹲了下来, 她捏了捏风荷的脸蛋,语气很是温柔地说道:“我很是喜欢这个荷包呢,谢谢小风荷这么费心地给我绣荷包,我可要天天带在身上。” “真的?离姐姐真的很喜欢?”风荷脸上一喜,期望的眼神看向袁叶离。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三言两语就能让她从失落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是呀,我很喜欢。”袁叶离冲风荷笑了笑,眼睛弯成半月的弧度,看起来很是温柔。 袁叶离和风荷在这边相处得和谐,那边陈暮紫和白鹭那是看得一脸惊呆,这般温柔的袁叶离,她们何曾见过?别说陈暮紫了,就连白鹭都没见过。 “你们怎么了?”安慰好了小风荷,袁叶离站起身来看向她们的时候,便看到了她们一脸的目瞪口呆。 “没什么没什么。”陈暮紫和白鹭不约而同地摆手否认。 袁叶离疑惑地看着她们,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然后她就放弃了,她看向风荷,对风荷说道:“想不想和姐姐出去玩玩?” 小风荷听了之后,眼睛一亮,重重地点点头,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便看向陈暮紫。 袁叶离见状,当下就了解了,大概是要陈暮紫同意,她才能出去吧?于是她就看向陈暮紫,眼神示意她,要是她不同意的话,哼哼。 陈暮紫本来就想让风荷出去玩玩,加上袁叶离这么一威胁,更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陈暮紫答应之后,风荷笑眯眯地看向袁叶离,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袁叶离笑着摸了摸风荷的头,然后拉起小风荷的手,准备带着她出门。 “小姐,外面正在下雪呢。”白鹭可是一直有看窗外的,现在看到小姐要带小风荷出去,她才出声提醒。 “对了,外面还在下雪呢。”袁叶离歉意地看向小风荷,说道:“小风荷,外面在下 雪,很冷,我不能带你出去玩儿了。” 袁叶离说完之后,便看着小风荷的面部表情,以为她会很失落很伤心,没有想到她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便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用糯糯的声音说道:“没关系的,离姐姐能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明明心中很是失落的,可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感受,故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袁叶离将小风荷拥入怀中,说道:“小风荷,难过就要表现出现,不能藏在心中的,知道吗?” “离姐姐……”小风荷也回抱住袁叶离,很是依恋的样子。 两人不知道抱了多久,袁叶离便松开了风荷,摸了摸小风荷的头,说道:“好了,姐姐要去做事了,小风荷要乖乖的知道吗?” 小风荷乖乖地点点头,随后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等姐姐忙完之后会再来找你的,乖。”袁叶离对着风荷又是温柔一笑。 “好,风荷乖乖的,在这里等姐姐来。”小风荷点点头,很是乖巧。 陈暮紫在一旁看的很不是滋味,她嚷嚷道:“喂喂喂,小风荷,我也是你姐姐呀,你可不能因为有了离姐姐就不要我这个姐姐了啊。” 小风荷摇摇头,想要说话,却被袁叶离制止住了,袁叶离扬起头对陈暮紫说道:“她就是不要你了,怎么着?” 这般得意洋洋的模样,让陈暮紫气得牙痒痒,可是她又不能对袁叶离做什么,先不说护主的白鹭就在旁边,单说袁叶离是她的金主,她就不能对袁叶离动手,所以只能有气不能出,憋着。 袁叶离看见陈暮紫这般模样,得意一笑,小样,跟我斗? “小风荷,姐姐要走了,你要听暮姐姐的话,知道吗?”袁叶离不再看陈暮紫,而是蹲下身子和小风荷说话。 小风荷 再次点点头,而且在袁叶离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亲了之后小风荷的脸蛋就自动升起一片红云。 袁叶离笑了笑,也在小风荷的脸蛋上啵了一下,然后就站了起来,和陈暮紫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袁叶离走后,陈暮紫吃味地来到小风荷的身边,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是真的不想要我这个姐姐了?” 此言一出,小风荷忙不迭地摇头,解释着:“并不是的,风荷心中不是这样想的,暮姐姐还是我的姐姐。” “那你还和离姐姐那般亲近?”陈暮紫不解地说道,这个说起来还是有原因的,因为小风荷怕生,所以认识生人要很久才会相熟的,这个和袁叶离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熟,那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离姐姐很好呢,她很温柔,让我不知不觉地想要亲近她。”小风荷浅笑着说道,露出脸颊的小酒窝。 陈暮紫赞同地点点头,面对小风荷的袁叶离,确实是很温柔,同为女子的她,都要为她所沦陷了。 另一边,袁叶离和白鹭走出了沉香阁,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兴许是因为中午天气晴朗了些许的缘故,街上的行人多了一些,不过,天气还是那般的寒冷。 袁叶离慢慢地踱步,像是在饭后散步一样,心情格外的好,相比来沉香阁的那个时候,心情好的不要太多。 “小姐似乎很喜欢风荷。”白鹭说道,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袁叶离心中情绪的变化。 “是呀。”袁叶离倒也大方地承认,她捏了捏挂在腰间的荷包,那是小风荷绣的荷包,她给挂到了腰间,“小风荷很可爱。” 小风荷可爱是可爱,但是她好像感觉到了,小姐对小风荷的不同寻常,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喜欢小风荷的可爱。 不过,这究竟是因为什么,白鹭也不敢多问。 袁叶离摸着 荷包,心中的思绪飘远,自己若是有了孩子,是女孩子的话,长大后也会像小风荷这般可人吧?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前世怀上了孩子时的喜悦心情,自己的腹中有了与心爱之人的骨肉,那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一件事情。 那时候,卫晟云奉皇上之命,前去征战,她便在家中等着他回来。 拿了一张椅子,坐在梨花树下,一针一线地开始做起小孩子的衣服来,虽然她并不是很会女红,甚至是很差,但是,她还是想要给宝宝做衣服,因为,那是他和她的宝宝。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袁叶离中医院将卫晟云等回来了,可是,跟随卫晟云回来的,还有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生的极为貌美,据说还是别国的公主,再后来,她就成为了晟王妃。 而袁叶离,她只是卫晟云的一个小妾,连侧妃都不是,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妾,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不能做。 她怀着他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他满心欢喜地迎娶另外一个女子,是的,就是满心欢喜。 在他们的大婚之日,袁叶离不顾一切地去阻止,去破坏,可是到了最后,还是没能做些什么,那个女人,还是成为了他的王妃。 后来,袁叶离告诉卫晟云,她的腹中已经怀了他的骨肉,没有想到,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没有袁叶离预想的满心欢喜,也没有欣喜若狂,有的,只有冷漠。 后来的后来,袁叶离被那个女人给下了药,生下来的也是死胎,后来不能再生育。 没了孩子的袁叶离形同行尸,其实她可以不要卫晟云,但是不能不要孩子,为什么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让她实现? 所以,袁叶离看见小风荷,觉得她和自己构想中的孩子一模一样,潜意识里,已经将小风荷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第94章 人走茶凉 袁叶离走时天色尚早,她回头看了沉香阁一眼。但是,现在不是前世了,而她的仇人尚且在宅院中过着与往昔无异的生活,饮茶赏月,享受本不应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已经重来一次,她怎会容许她们活下去? 夜色未至,太阳却已经落下,天上一片火烧云,看起来就像是哀艳干透了的血。 她最后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的,一定。 “小姐!” 听得丫鬟冲进来的声音,袁叶离的视线从女红上移开,她将它摆到一边,抬眼,神色之间有些冷淡:“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慌慌张张的,没了规矩。” “听说……” 丫鬟的话落入耳中,此时屋里娴静,能闻到淡淡的花香。芙蓉花未开,只有花蕾形状,可是花叶经已舒展,枝杈缓缓交错,看起来就像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听完她说的话,袁叶离微微一笑。“你还有别的事吗?” 丫鬟摇摇头,说:“小姐,没有了。” 袁叶离道:“那出去,不要打扰我。” 丫鬟应声,离开卧室。袁叶离拿起绣篷,指尖掐针一抖不抖,针线在薄薄一层白布间穿梭,渐渐有了芙蓉花娇美的形状。 果然。不用多久,关于王昌玲与袁弘晏的消息已经传开,如今丫鬟能来告知自己,想必中书令得知此事,不过是时日问题。这张网慢慢展开,如今终于要开花结果。 但是……卫晟云。 少女皱眉,针一个错位,她连忙躲开,终于没有受伤。 往昔发生之事上了心间,袁叶离只觉内心一阵作呕。那时他始乱终弃,如今却事事亲为,态度真切,令她不得不怀疑,那件事是否还会发生?他所做的一 切,无一不是向着她;他现在,更是明摆着,在帮自己的忙。 她既已改变了未来,那事情还还会一样?而且,无论如何,他帮了她,她便是欠了他,她还能忽视这一点,将这个男人置之不顾么?他口口声声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岂不比那虚无缥缈的未来更为真实。 一旦思索起来,便似一团乱麻纠缠不清。 她摇摇头,不去思索,继续刺绣。而阁楼以外,却是风云变色。 袁浦阳神色阴晴不定。 这数日来,同僚不与他同行,只是议论纷纷,不久之后,一名好友告诉他…… 王昌玲所出子女,并非他亲生,而是私通的后果! 而今,有了确凿的证据,他更是开始怀疑……这个与他度过漫长岁月的女子,是否瞒骗了他什么? “此事当真?” “将夫人给我叫来!” 袁浦阳将茶杯摔落地上,瓷杯一声惊响,破裂成碎片。他大步走向大厅,长身直立,面上却是一脸怒容,侍从不敢多言,冲冲驱使一名侍女去将王昌玲请来。 王昌玲进入大厅时,厅中气氛一排宁静,却似胶着了的明胶,叫人难以呼吸。所有人坐在厅中,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 她抬头往主堂一望,只见她的丈夫背对着她站在那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心中暗觉不安,但却说不清是为些什么。只是往前,行礼,柔声问道:“不知夫君今日在朝堂上发生何事?能否……” 可是厅中无人说话,或是移开视线,或是看着她,眼神中微带一丝叹息。 袁浦阳冷笑一声:“你还知道夫君?” 王昌玲后退一步,却仍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他一巴掌 随即摔在王昌玲脸上,她被打得一个不稳掉在地上,一个红印渐渐在雪白的脸颊间浮现。 他步步逼近:“是啊,好一个夫君。” “我却不知,你生的是不是我的孩子!” ……过去的事情被发现了? 她大惊,但王昌玲素来镇静,便硬着一颗心问道:“夫君何出此言?” “这一段日子来,”袁浦阳坐下,双手交叠,缓缓转动指间的玉扳指。“我听闻,弘晏与珊红之所以早产,并非意外,而是他们本就该在那个时候出生。” 厅中顿时像是被烧开了一锅热水,众人议论纷纷。袁叶离依旧端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神色淡淡,看不见她的表情。 袁浦阳道:“来人,将外间之人唤进来。” 要唤谁? 须臾,两名侍卫将一名大汉押进门来。一看便知他出身不高,身上粗麻布衣服破破烂烂,伤痕累累,竟然像是曾经受刑的模样。他进厅中时已奄奄一息,只是盯着旁边的王昌玲看,两只眼珠子直直的,目光赤裸得让人不安。 侍卫道:“此人经过审问,已经口吐真言,老爷可问,他不敢撒谎。” 袁浦阳神色淡淡:“你说。” 那大汉神色惶恐,不停磕头,然后结结巴巴道:“当、当初……” “当初如何?” 中书令见他不说话 ,不耐烦便说:“我且问,你只需回答便可。” “你是何人?” “你是否认识此名女子?” “你在何处见过她?” 数个问题之后,得到肯定答案,袁浦阳按着椅子的手已经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抛下一个问题:“最后……你可知道,她身上何处的记号?” 那大汉双 唇发抖,他诺诺道:“我说了,你能否留我一命?” 他冷哼一声,“你说。” 王昌玲大惊,跪下,“夫君,你莫听此人多言,我根本没见过他!” 袁浦阳却别过脸,一言不发。她心知情况不妙,脸色变得惨白,退后一步,心中思绪万千,不知应该做些什么。慌乱之间,她抬头望向坐在一旁,神色宁定的袁叶离。她看见她的样子,微微一笑,随即却又恢复没有表情的镇定样子。 是她!一定是袁叶离害的她! 是啊,可是事已至此,她王昌玲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大汉道:“她……” 心中几番波折,鲁南终于开口道:“她腰后有一个红色蝴蝶胎记,翅膀缺了一角。” 袁浦阳拍案,道:“将这个人拖下去!” 大汉一惊:“不!不!你说了要饶我一命的!” 惨叫声中,大厅渐渐恢复宁静,一时无人敢说话。袁浦阳缓缓坐下,面上没有变化,冷如千年结冻冰原,分不清他内心的感情。袁叶离缓缓抚摸自己手腕上的玉环,玉环精致花纹印刻在上,是啊,一切就要有个结局了。 王昌玲定一定神,顿时跪下,磕头。然后她望向眼前人,开口道:“夫君,我不知此事因何而起,但我敢保证,自己对夫君是一心一意,不容他人质疑。如若夫君不信……” 她抚过脸上的红痕,神色凄惨却也美丽至极。当初便是这张脸,叫人一见倾心。袁浦阳心中一动,有种莫名的感觉涌现上来。 她站起身,袁浦阳竟一时不知她要做些什么。 “果真如此,”她失笑,脸上一副失神的凄然样子。然后下一刻,“若真这样,昌玲惟 有一死以证自己清白!” 下一刻,她竟撞向厅中一根梁柱,速度之快,旁人想拦也拦不住! 没错,如果她想救自己,为今之计,只有以死相搏!袁叶离暗叫不好,连忙喊道:“白鹭!” 白鹭应声而动,拉住王昌玲,随后袁浦阳身旁两名侍卫将王昌玲拉开。她额头上没有一丝伤痕,人却是已经昏迷不醒。 袁浦阳道:“扶夫人坐下,好好休息。” “如今发生此事,也是家门不幸。”他叹息一声,然后抬起眼来,“叶离,你可是有话要讲?” 袁叶离站起身,先是缓缓一礼,再进言道:“母亲说她乃是清白,父亲是否相信?” 他摇头,脸上神色犹豫。“难讲。” “倘若不信,叶离有一法子,想必可证母亲曾否红杏出墙,以免母亲蒙不白之冤。但是,此法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该用的……”她语调犹豫。 何为以退为进?——这就是了。 袁浦阳冷冷道,“讲。” 袁叶离浅浅一笑,美丽动人色若春晓,一朵芙蓉花般容貌,若要叫这姑娘没了牙齿,不知尚需几许年。她行礼,层层叠叠衣裙摆动,衬托出纤细修长的身段来。 王昌玲,你害我被人诬陷,赶出家门,如今我便以其人之法,还至其人之身! “女儿闲时,曾听闻一法。如若盛一碗水,将两人之血置入其中,父子之血相溶,则为亲子;如若不是,则无法交融。父亲倘若不信,如此一验便可。” 他的语调冰冷,接着说:“既然如此,为今只有一计了。” “来人,安排滴血认亲!” 刚刚睁眼的王昌玲,听到这话,惊呼一声,竟又昏了过去。 第95章 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众人窃窃私语。在现今,女子的贞洁乃是至为重要的,婚前失贞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除名,甚至终身不能嫁;而成婚女子甚或寡妇,若被发现偷情,更是会被押到官府中判刑,那一家人从此名声上也讨不到好。 如今袁浦阳这么一说,便是当真怀疑王昌玲。而无论结果如何,她与其子身上均会蒙上污点,终生都难以抬起头来。 袁浦阳道:“这么一说就昏了过去,看来我的后院果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他说:“将夫人喊醒,我要她看着。”声音冰寒入骨,字字掷地有声。 王昌玲身后跟着的丫鬟听闻此言,战战兢兢上前,掐住王昌玲的人中,让她醒转过来。王昌玲一醒,立刻跪行到袁浦阳面前:“夫君,此事万万不可啊!若是往外传,即便弘晏是清白,往后也会被人指指点点,仕途恐怕亦会有碍,还望夫君选别的法子!” 袁浦阳喝一口茶,淡淡道:“什么法子好,还是由我说的。你退下,且好好看着,如果你当真清白,我自不会委屈了你们。” 袁叶离微微一笑。 王昌玲,私通乃是男人的逆鳞,任你手段通天,倘若证据确凿,还如何能翻过天去?同时她心中有些凄凉,当初自己被人陷害时,情况也是如今这样,人走茶凉,无人肯为她们求情。 她曾经承受过那样的千般绝望,如今却化为她手中的利器。她是从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复仇的恶鬼,只要害了她,从今往后便不要想着逃过去。 厅中一片寂静,然后丫鬟将工具及几桌搬进门来,置于大厅中央,再将金针与那碗水摆在桌上。那白瓷碗清澈见底,能看到碗底有鲤鱼的金红色花纹。 然后,有人进来道:“老爷,少爷已经到了。” 显然已经有人对袁弘晏解释过事情经过,他望向一旁自己脸色惨白毫无仪态可言的母亲。他压下心中不安,问道:“父亲这是……” “哼,”袁浦阳冷笑一声,“你别喊我父亲,一切等滴血认亲之事结束再讲。” 说完,他走向厅中茶几,一旁站着的丫鬟手持金针,毕恭毕敬道:“请老爷抬手至碗边,方便血滴落水中,更快得出结果。” 一滴,两滴,三滴。 鲜血滴入水中凝结成一 个红色的小点,随后是第二个人。袁弘晏将手缓缓伸向白瓷碗上方,不经意间手有些发抖,却被袁浦阳喝了一声:“男子汉在害怕什么!还是说你也觉得自己的母亲不干不净?” 袁弘晏闻言,便再也不敢多话,双手镇定下来,不再发抖。 针划过他微带薄茧的指腹,蜿蜒出血色的花纹。袁弘晏的血滴到水中,几番游荡,却终究是不停下来。事情如何,立刻将有分晓。 周彩衣偷偷看了袁叶离一眼,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终于放下心来。 终于一阵子后,两滴血相触,可是片刻之后,它们再度分开,完全见不到有融合的意思。所有人仔细地盯着水里的情况,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变化。 王昌玲挣扎着走过去,看了碗中情况一眼,随后瘫坐在地,一言不发。 周彩衣上前,细细查验碗中情况。良久,她行礼向袁浦阳道:“老爷,两滴血无法交融,若真如小姐所言,恐怕夫人……”她便不敢再言,让开位置让他观看。 袁浦阳仔细审查完血水,先不说话,然后道:“好,好!”他脸上的神情似是怒极, 像是笑着,却显得颇为扭曲,“王昌玲,此时你可还有话要讲?” 听及此处,王昌玲才回过神来,大喊:“夫君,事情一定不是这样的!”她脸上表情哀痛,双目含泪绝望地望向自己的男人,声音里充满悲愤:“一定是有人陷害了我和弘晏,昌玲在此对天发誓,从未做过对夫君不忠之事!”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话可讲?”袁浦阳的表情极为冰冷,毫无波动,他抬头吩咐道:“将夫人拖下去,挑断手筋脚筋,无我命令,每日不得出院门一步!” “不!夫君!” 她扯住他的袍角,用尽力气像是抓住生命中最后的稻草,喊得声嘶力竭,“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这个妇人身上华贵的钗环衣饰散乱开来,比起中书令夫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荡妇。 他讽刺地笑了,奚落道:“这样的你,看来也并没有做一家主母的资格,这么多年来,看来是我看错人了!” 袁浦阳一脚踢开她,而早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将她拖下去,无论她如何挣扎,细瘦单薄的身姿仍然无法挣脱她们的钳制,最终她 只能被人连拖带绑地被拖下堂去。惨叫声渐渐远去,厅中却连杯碟碰撞的声音都听不见。 恐怕一日之前,还没有人想到,受信任而得势的王昌玲,今日会落得如此下场。 墙倒众人推,如今王昌玲失势,当初与她交好之人当然不敢为她出头,此时心中恐怕尽在想如何撇清关系,不被污水泼到身上来。是啊,人走茶凉…… 袁叶离心中感情翻滚,思绪万千,她只得拿起茶杯,遮掩自己的表情。 当初她被人灌下迷药,正是眼前这些人将她和谢箐逐出家门,甚至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曾为主母的母亲沦落为下堂妻,岂不是今日王昌玲一般的惨象!王昌玲,现今你也尝尝被枕边人背叛,失去一切荣华的滋味吧! 厅中气氛更加安静,袁浦阳看着袁弘晏道:“你也是,以后族学便不用去了,好好呆在院子中,听候发落吧。” 是‘你’,便是不再承认他是袁家人的意思了。 “父亲,”袁弘晏一惊,这些事均在他的预计之外,今日轩然大波,谁也没有想到结局竟然会是如此。袁浦阳挥挥手,便有人将他带走了。 第96章 百足之虫 袁浦阳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们都回去吧。叶离,你留下来。” 袁叶离款款行礼,应:“是,父亲。” 厅中众人离去,袁浦阳步入内室找一位子坐下,她跟随在侧。见桌上有茶杯,她便拎起茶杯添茶。深色的茶水从壶口落入杯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度,发出水声来。见父亲不说话,袁叶离亦沉默不语。她心中思量万千,面上却是一点也没有漏出来。 “当初她入府时,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他叹口气,良久,袁叶离才意识到父亲口中的‘她’指的是王昌玲。随即她暗地里冷笑一声,怎会有人在女儿面前回忆与后母的过去? 但是她只是点点头,听他说下去。 “这么些年来,叶离,我知你与她不和,你和母亲恐怕是受了不少委屈吧。” 袁叶离心中暗道,不对,他是不是怀疑上了自己? 不,看他神色,并非如此,再说此事表面上,与她绝对无关。她就说:“父亲,夫人向来和蔼大方,纵然偶有不睦,也是因为女儿不孝的缘故。委屈一说,言之甚重,若非有今日之事,女儿绝想不到夫人会是……” “我也知道,”他点头,脸上神色平静,竟完全不像是刚刚在堂中的那个男子。 他似乎有话要讲,最终却只是道:“叶离,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袁叶离告退,然后离开内室。就在此时,有丫鬟来报:“小姐,听说夫人在屋中,拼死抵抗,不肯就范。” 袁叶离“哦”了一声,“多久 了?” “已经一段时间了。” “送我过去。” 王昌玲不肯就范么? 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王昌玲的屋外,是一片清冷。无人敢来此处,只因她已经失势。路边一棵合欢花树有几片花瓣飘荡而下,就像她此时此刻的处境。 袁叶离站在门前,等了一会儿。门外有两个妇人守在外头,见她在,面上露出惶恐之色。其中一个道:“小姐,夫人在屋内,若无命令……” “让我进去,”袁叶离神色冷若冰霜,神情高贵淡雅:“我有办法让她听话。” 两名妇人对望一眼,拉开门,屋内传出惨叫声来。袁叶离从未听过,原来一个人失势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王昌玲被绑在床上,四人分别按住她的手脚,她不断挣扎,床铺都被挣脱得散乱开来。一见到袁叶离,她立刻更为凄惨地尖叫,仔细一听那竟是她的名字。 袁叶离道:“停下。” 屋内气氛一僵,她细细走近床榻,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个美艳却已经失色的女人。“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的一日。” 王昌玲凝视着她,只觉这个姑娘的样子,前所未有的陌生。她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一副呆滞的模样。袁叶离扫她一眼,说:“你是否不愿意?不愿意的话……” “是的!”这时她像是醒了过来一样:“袁叶离,你帮我,你帮我求求情,你不是希望证明我的青白么,等我出去之后,一定会帮你找个好人家,多少嫁妆都不成问题!” “是么?” “真的!求你帮我!” 呵,诱之以利么,可惜她不是那个单纯的姑娘,她是永远也不会相信她的!“王昌玲,你听过吗,蛇和农夫的故事。” 她找一张椅子坐下,缓缓开口,一字一句不急不缓。 昔日的仇人就在眼前,失去手中所有筹码,以极低的姿态泣血地哀求她。 “农夫救了蛇,还将它抱在怀中取暖,可是冷血的蛇不改本性,咬了那个农夫,将它的血作为食物。”她说:“王昌玲,我不会相信你,永远也不会相信的。” 最后一个来见她的人竟然是这个少女,躺在床上的女人凝视着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口中喃喃地说着些什么。空间里的气温极低,散发着一种颓败腐烂的味道。 少女站起身,缓缓走到女人旁边,抬起她的下巴,在她耳边道:“你知道么,那碗水被我下了白矾,”声音极低极低,就像是鬼魂一般虚无缥缈而可怖的声音:“你没有想到过吧……害死你的人是我。” 王昌玲睁大眼睛,瞳孔放大到一个地步,眼珠子瞪得像是要从眼眶里脱落出来。袁叶离微微一笑,伸手蒙住她的眼睛,温暖的手覆上温热还在不停脉动的眼皮。此时她的手没有因为做粗活儿变得粗糙,青葱十指毫无瑕疵:“你想杀我吗,”感觉身旁的人不停发抖,她继续说,脸上的笑更加妩媚动人:“可惜,你连我长什么样,都看不见了。” “你的子女,最后会因为这件事而失去一切;你的家人,也不会再和 你亲近;而你自己,将会留在这里,不能行动,永无翻身之日!” 听得此言,女人像是被吓得没有了神智,瘫软在床上,口中发出呜呜之声,竟是被这三言两语弄得没有了反抗的力气。袁叶离退后,说:“你们可以动手了。” 四名妇人应声,她们对视一眼,都没有想到这位小姐会是这般厉害的角儿,但她们是循命令行事,也就开始了。袁叶离转身,离开屋子,往外走去。 暗室之中,响起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但最后也都归于虚无。 这时,白鹭悄悄走近来。“何事?” 白鹭压低声音道:“小姐,刚刚老爷将弘晏少爷赶出了后门,让大家不要声张……但恐怕是,不会再让他回来了。” 真是……看,天道好轮回啊,当年她被赶出家门,现如今这个赶出去的,终于是换了人。 她凝视着这栋建筑良久,也不说话。这个仇人终于败在了这里,若是前世,她必不敢想这一日。当年那个只会哀哀痛哭的软弱的自己,也真的算是,获得新生了吧? 但是,一切还没有完。这不过是个开始,袁家灭门之祸,还有那宏国公主……她知道,她一定要走下去,因为时间在倒数,她是在向阎王乞讨着生命。 “是吗?”袁叶离点头,“我们回去吧。” 王昌玲自此留在后宅中,当有人走过她的屋子时,总会听到如同冤魂一般的哀鸣,阴森鬼魅,像是宅中之人已经失去了理智。因为袁浦阳在意名声的缘故,私通之事也渐渐 被压了下来,没有传到城中去。 落叶萧瑟。一片黄叶飘荡而下。看这落叶,袁叶离想起母亲过世前一件往事。 那时袁叶离每日侍奉在侧,凝视着母亲的睡颜,谢箐低眉顺目端庄秀丽,一看便知只懂相夫教子。 她将药碗摆在一旁,谁知这一放的响声却令谢箐醒了过来。 她手一顿,“母亲,你醒了?” 谢箐笑着点头,撑着床板要起身。她连忙给她添衣,她披上外衣,想要打结,可双手拉不稳衣袖。袁叶离连忙握住母亲的手帮她。她捧起碗到母亲面前去。 谢箐一口一口喝药,动作极慢,偶尔有药汁洒出来。碗是蓝白花纹,随着蜿蜒开去的纹路有突进去的地方。 吃完药,下人捧走药碗和蜜饯,谢箐突然起身掀开被子,双脚碰到地上,腿消瘦得厉害,几乎要让人怀疑这样一双腿能不能支撑起这个人的全身。 她微笑着说:“叶离,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稍稍被吓了一跳,不确定病人是否适合这样:“天色已经很晚了。” 她却没有回答,就这样走向庭院。谢箐脚步轻快,庭院中有月光流泻下来,空气清新而稀薄。袁叶离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上辈子没有见到过,而现在也是第一次。 不知怎地,袁叶离突然明白,这就是回光返照。 然后是葬礼。 满堂素服,哭声震天。葬礼的行进仪式在继续。随着那一声“起灵咯——” 棺材被抬了出去。 不要紧,袁叶离微笑,母亲,离儿已经为你报仇了。 第97章 家宴风波 正室夫人逝世,孝期过后,便渐渐有人向袁浦阳提议再娶新人。袁浦阳考虑过后,选择了周彩衣。在周姨娘兢兢业业的管理之下,后院总算恢复了平静,即使有些人暗地里不服,大面上也能过去。 而这一次家宴,正是在周彩衣当上主母之后所举办的。 袁叶离问道:“都好了吗?” 她面向镜子,镜中之人头戴一支雨水般蓝的发簪,身上衣裙是偏深色的蓝,十指纤纤柔肤胜雪,显得她越发亭亭玉立,美丽无双。今晚有一场家宴。虽然没什么理由,但因为宅中近来祸事频频,便说要庆祝一下,冲走霉气。 “嗯,”白鹭笑了笑:“小姐看起来真美。” 袁叶离微微一笑,起身,往大厅而去,而后入席。作为家中的嫡女,她的座位在很前的地方,此时人均尚未到齐,她便坐着,静静地等下去。 接着人齐,袁浦阳作为一家之主说了几句话,宴席开始。席中推杯换盏,袁叶离与身旁的人稍微寒暄了几句,便专注与桌上的菜式。渐渐宴席到了尾声,有人奉茶上来漱口。 她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然后有丫鬟上来添杯。 说时迟那时快,那丫鬟在混乱中被 人一撞,茶水洒了出来,还好杯子及时被抓住,没有掉到袁叶离身上去。丫鬟连忙跪下告罪:“小姐,对不住!奴婢一时失手,以后不会了!” 袁叶离皱眉,“什么事?” 这时厅中无他事发生,众人视线便都转了过来。 那丫鬟把身子压得不能更低,只是道:“奴婢一不小心抓不稳茶杯,但绝不是故意的,还望小姐原谅!”这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丫鬟,也不识字,一旦乱起来,说话便没了章法,袁叶离挥挥手,“你下去吧。” 丫鬟待要抬头,一旁却有人道:“姐姐,此事怎可就此了结?” 席中已乱,众人的视线一时转向了说话的人。那说话的姑娘坐在稍远的地方,一脸笑意盈盈,正是袁梦莹。她说:“丫鬟办事不力,尚是小事,但在这样的场合中出错,若是掉以轻心,将来再犯,又岂止是一个小小茶杯那么简单?” 袁叶离稍加思量,“妹妹所言甚是,但今日是大喜之日,本不该如此。” 袁梦莹思量。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见袁叶离越发的强大,甚至王昌玲也已经失势,此时正是表态的好时机,因此才开口插|进此事中来。 那丫鬟越发 的惶恐:“小姐,求放奴婢一命,奴婢不敢再犯了!” 袁叶离笑笑:“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 此时情况却已经有了变化。袁叶离看向自己身上沾染到茶水的地方。袁浦阳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待他看了一眼丫鬟,眉间的川字更深了起来。“为何这样?” 此时,周彩衣起身,稍稍行礼,然后一字不差地说来:“老爷,适才这个丫鬟打翻了茶杯,虽然没伤到小姐,但却让茶水洒了出来。” 周彩衣冷静道:“妾身斗胆,还请将这个丫鬟押下去责罚。” 袁浦阳说:“行,此事交由你来办。我倒要看看,不过多久,府里是乱成了什么样子,一个丫鬟做事也这样不专心。” 还没有说话,那丫鬟便跪下磕起头来。“小姐饶命,夫人饶命!” 周彩衣露出慈祥笑容,那丫鬟愣一愣,盯着她看。“也无须动用家法,稍加管教就是。” 她此时坐在位置中,居高临下,看起来竟颇有上位者的风范。那丫鬟看起来更加害怕:“是。” 周彩衣微微一笑,谁都没想到,不过管家一段日子,她就能变成如今这个模样。袁叶离不由得暗地里庆幸,周彩衣无 子无女,不会变成如王昌玲一般的主母。 周彩衣向袁浦阳行礼,大方地开口:“如今丫鬟做事不好,应当有一个人出来受罚。虽然只是碰跌了茶杯,但今日是大喜之日,在这样的日子尚且出错,平日不知会是什么样。但不过丫鬟,无须大动干戈,亦会令宅邸不宁,因此就让她在祠堂跪一晚吧,也算是受了老祖宗的教诲。” 堂中寂静,她一言一语道来,无一不合规矩,亦不会寒了仆人的心,正是大家主母应有的风范。 袁浦阳挥挥手,“那就在祠堂跪一晚吧。” 袁叶离开口,“来人,将她押下去。” 周彩衣道:“可要叫大夫来一趟,看看小姐身上有无问题。” 袁浦阳看了周彩衣一眼。三姨娘一向平平无奇,也不多话,他对她的印象不深,只是今晚却有些改观。冷静,能够持家的女子…… 袁叶离被请了下去。然后老夫人道,“浦阳,你瞧,彩衣做得多好,你往后要好好对待她才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这时转了风向,众人纷纷出声。“是啊,刚才夫人的风采,真是迷人至极。”“刚刚那个丫鬟平常做事就是如此,粗心大意,是该好 好管教一下了。”却不知这些话中,有几个人是真心在恭维了。 袁浦阳略加思索,“彩衣你认为如何?” 三姨娘一下子被点到名,神色有些慌乱,但袁浦阳接着道:“彩衣一向贤惠大方,现今看来做事也够稳妥,并且……” 他却是没有说下去。周彩衣无子,对他来说是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心她再像先前那样给自己添乱了。只是这话有些狠毒,所以袁浦阳没有说出来。经过上回之事,他对袁叶离也有些改观并看重,这个女儿能够为他献计,做事也不算差,不像过去那般不言不语,性格小气。 最后他下了定论。“你们要尊敬她啊。” 男子向来是在后院种有决定性影响之人。听他这样一说,众人也就附和,此后周彩衣作为主母,地位一跃升至更高点,却是后话了。 在听雨轩中,袁叶离却是松了口气,她趴在床上,让春燕为她按摩脖颈附近穴位。 “小姐,这件事很顺利啊。只是为何要选周彩衣?”春燕性格温顺,不及白鹭开朗,亦非秋鸢的细心。但若只是闲聊,她却是个好选择。 袁叶离叹口气,“她无儿无女,想必不会对我和辰玉有碍。” 第98章 风云变色 宏国。 都说宏国最受宠的是公主华佳琪,她今年十六岁,便已出落得妩媚动人,眼角有一颗红痣,凤眼微微上挑而显得越发架势而诱惑,身段玲珑有致。曾有一次公主随父皇出宫,撩起轿帘,站在轿外的男子看了她一眼,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从此华佳琪扬名在外,加之受宠,宏国第一贵女之名渐渐传扬开来。她至今云英未嫁,却是没有人知道她要找一个怎样的驸马。 宫女手捧着一盆水进门来。 浴池是黑色的,门前有一排点缀有芍药的珠帘,珠帘之后,是大.大的水池,水池上漂浮着芍药花瓣。 偌大的浴池中,有一个美人泡在水中央,芍药花瓣漂浮,遮住了她脖子以下的身体。她如锦缎般的黑发荡在水上,颜色乌黑如云。她微微闭着眼睛,听见声响,这才睁开眼来。 宫女行礼,恭敬道:“公主,请起。” 华佳琪“嗯”了一声,睁开双眼,一双凤眼美丽无双,眼神像是有勾魂的能力。从水中起身,那奶白浑圆在水中荡开圈圈波纹,她走向旁边放置的卧榻。水珠往下滑,没入发根,滑过雪白的皮肤直到脚边。两名宫女上前,开始擦那乌黑的长发,动作仔细完全不敢扯到一点发根。 等得 擦干后,率先一名蓝衣宫女上了一层深浓颜色的药水,这药水由许多味养护发质的药物煮成,例如丹参、何首乌、黄芪、当归、川芎等。然后是第二层香膏,华佳琪喜爱芍药的香味。这还没有完,最后是在头发上抹了一层鸡蛋清,再用毛巾包好,慢慢蒸干。 洗漱完毕,宫女将华佳琪选定的一套衣服拿来。是最华丽的红衣。她穿上,宫女轻声问:“今天公主想梳什么样的发式?” 她闭着眼睛,应了一声“随便吧”。宫女不敢怠慢,慢慢地将头发梳好,再梳成型。这时宫女突然手一抖,扯到了一根头发。 宫女立刻跪下请罪,华佳琪皱眉道:“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然后也不等回应,她说:“拉下去,庭杖三十。” 一旁供认诺诺认是,那名宫女就这样被拖了下去。换了一个人来梳头发,然后华佳琪才平静了一些。她问: “妹妹呢?她不是说今日要与本宫共进早膳么?” 妹妹,指的是宏国的另一名公主,名华佳怡,是华佳琪的妹妹。华佳怡样貌不如华佳琪美艳动人,但性格可爱单纯,一向都受宏国皇帝喜爱。 “未起,公主可需要派人过去?” “不用了,”她闭着眼淡然一笑,两 排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皮肤上投下密密麻麻的阴影,“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插上头饰固定,替公主将首饰戴上。那是一套宝石头面,红宝石金凤钗与红翡翠滴珠耳环,明艳华美张扬,由宫中造出,是上好的完美工艺品。 华佳琪睁开眼睛,仔细照镜。宝石照映在黄铜有些模糊的镜面上,却竟是被她的容貌映照得失色。宫女在旁恭维道:“我们公主这样美,宏国第一贵女之名真是实至名归。” 她微微勾起嘴角,昂起下巴道:“那是自然。” 千里以外,齐朝的朝堂之上,风云暗涌。 皇帝病重,已经多日不上朝,政事交由太子卫陵川和三皇子卫越辰处理。 今日两人就西北应否提高军中待遇争议不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过是文武之争罢了。文武相争由来已久,武力派认为应当提高军中待遇,站在三皇子一边;而作为文官代表的太子,却从来不这样认为。 此事经常被提起,但由于各方势力的博弈,从来都是无疾而终。卫陵川皱眉道:“西北军饷实在已经足够,短期内无须再增援,若国库有余,不若将致用在别的用途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三皇子卫越辰冷笑一声,“皇兄当 真如此认为?”他站在朝堂上,长身玉立,字句清晰:“皇兄恐怕没有到军中去看过。” 太子淡淡道:“自有人将情况汇报回来,若事实亲为,朝廷百官难道是摆设?” 中书令出列,袁浦阳说:“微臣有话要讲。” 然后他道:“太子所言有理。如今国库的钱应当花在刀刃上,须知……”他缓缓讲起自己手下的情况来。朝臣之间交换眼色,如今皇帝病重,站队已经成了重要之事,就像是站在钢索上那般,一个阴差阳错,便是万劫不复。太子身受皇命,可三皇子却更吃得开。 下朝以后,袁浦阳随着其他臣子离开。朝廷外三三两两,有两个熟悉的过来与他同行。 那身穿朝服肤色苍白 ,一看便知是文臣的男子道:“你今日真是大胆。” 袁浦阳淡淡一笑,并不生气,仿佛置之事外:“我只是说了应说的话而已。” 那男子默而不语。 现今朝廷中争斗日烈,太子与三皇子就差没有撕破脸,太子有文官的支持,三皇子却受握有兵权的将军信任,文武之争古来有之,这是两个政治集团的博弈。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日。朝廷争斗不断,而今日朝中的情况,却是有些不一般。 有人来报:“八 百里来了战报,说是宏国攻打我国边疆城池,有城快要破了!” 朝中顿时像是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然后三皇子率先上前,开始一一安排。最后,是出征的人选。朝臣几番争议,这个名头却是落到了卫晟云头上。 卫晟云出列,“臣领命。” 一切就像是袁叶离所记得的前世一般。中书令站在了太子一边,最后却招来了灭门之祸。她问周彩衣:“父亲当真如此?” 因着周彩衣上位,袁叶离也有了在父亲跟前的耳目。周彩衣应道:“是,他就是这样说的……虽然,我也听不太懂。” 袁叶离开始深思。她不是无知的闺中少女,知道最后政治斗争的结局。 前生与今生走向了相同的轨迹,父亲依然选择太子,那么到了最后——那时候,卫晟云支持的是卫越辰,她因为被赶出家门躲过一劫,可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与卫晟云再无成亲的可能,而且与袁家是一条船上的。袁家若是因此覆灭,那么她和辰玉也没有一个好下场。 她心中一时得不出好的结论,于是她微笑着说:“听不懂也无妨。”然后她将周彩衣送了出去。 就在这时,有丫鬟冲进来道:“不好了,听说宏国派人来攻打我们了!” 第99章 真切承诺 宏国,开战,将军。 这几个名词落入袁叶离心中,心门缓缓打开,回忆汹涌而来。 齐朝战乱,太子与三皇子的斗争未定,却已经有人趁乱来打。然后卫晟云因是护国将军,出征前往宏国,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华佳琪会爱上的,并且最终和他一起踏上这片国土。 前世她怀着孩子,在府中等待被封为将军出征的卫晟云归来,最后等到的,却是他和宏国公主联姻的消息。卫晟云身穿大红礼服,华佳琪凤冠霞帔,两人被说是郎才女貌,卫晟云穿礼服的样子真是好看,她却从未见过他的那个模样。 她绝望,她纠缠,可是最终她却只能用大闹来表达她心中的一切。那本该是她和他的新婚之夜,为什么到了最后,成为主母的却是那宏国公主?先来的人明明是她不是么? 是啊,皇帝赐婚,对方身份尊贵,自己作为一个小小的妾,竟然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那时候的她是那么弱小,最后还被华佳琪反将一军,失去了最重要的孩子—— 哀 莫大于心死,最终一切成灰,她也不再打算与他纠缠下去。 她一咬牙,想起此情此景,便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去管这两人的事情了。她已经活了下来,为何还要管那背信弃义的卫晟云?不管他怎么帮助自己,都抵不过最后的背叛不是吗? “如今情况如何?”她问。 白鹭仔细观察小姐表情,然后回答:“晟王爷被封为将军,不日就要出征,前往边疆。若是战乱起来,恐怕朝堂上的事就又多了。” 白鹭惴惴不安,“小姐,你不担心吗?” “担心啊,”她微笑,神态冰冷悠闲,真是一点破绽也无。“万一宏国打进来,齐朝战乱,甚至首都覆灭,那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姐……白鹭很想说,你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担心,完全像是在说反话。但身为丫鬟不应该多言,于是她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点头。聪明的丫鬟从来不与小姐争论。 这时,有人踏进院中来。有丫鬟想要说话,却被他止住了动作。 “就不担心我吗?” 轻佻一点的语气,带着磁性的声音。她回过头,却见卫晟云已经进来了。她一惊,下意识就想要往后退。“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晟云注视着她。那双眼眸深邃,像是要深深看到她的眼睛里去。 “因为我进来了。不欢迎我吗?”他笑了笑,侧脸线条刚硬五官俊俏,剑眉星目,身段高挑魁梧却恰到好处,足以让无数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见倾心。 她却退后一步,和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她冷冷道:“不知王爷来此,所为何事?”她用的是陌生人的称呼,表明和他划清界限。 他叹口气,想要与她重新来过,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宏国即将攻打我朝,国家大事在前,我无法许你什么承诺。”卫晟云苦笑。“但是,我一定会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凯旋。”他的声音真挚,听起来不像是说谎。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袁叶离冷笑一声。“我不会等你的,如果想要等你归来的美人,这城里就不知道有多少吧?” 她心中只觉得 酸楚,男人就是如此,你对他交了心,他却置之不顾,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相信他。无论多少次她都不会忘记这点,是啊,作为一朵菟丝花依附在男人身上,这样真的好吗? 她越发心中激荡,声音也越发的冷了:“随便去找她们谁都好,卫晟云,你别想来招惹我!” 听着女子斩钉截铁的话语。他说不出话,他记起前生,他也曾对她许下过这样的诺言,可是阴差阳错啊她的云哥哥,却失了约,最后还伤她的心伤到了那个地步,一直到死去,他都没有对她说出他的真心。 挣扎几许。 最终卫晟云上前,轻轻拥住了她。他的动作很温柔,旁人没有瞧见的是,他心里在环回上演的,那一出名为绝望的回忆。 她还在挣扎,“卫晟云你放开我,白鹭,将他拉开,不许他进门一步!”他只觉心疼得更加厉害,两人经历了两世,他们的关系却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抱紧她。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放开她了。 他在背后捻起她 的一缕黑发,时间逝去,她越来越像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却也变得刚强许多,不会需要他事事保护她。 无法用言语来说明的承诺,只能用心跳来证明。 “不要拒绝我……答应我,等我回来可好?” 袁叶离当场愣住了。最后她却也只是冷冷道:“你走,我不要再见到你。”她的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松动,却还是冰冷无比。 “晟王爷请回吧,”她拨开他的手,起身走到窗棂旁坐下。“我要去练习女红了。” 他没有放弃,他笑了笑,笑容既悲伤又嘲讽。“女红吗……那你能否给我绣个香囊,让我回来再用?” 她别开视线,不看他的表情。“不必了。此为中书府后院,王爷还是不要再来的好。” 像是有什么狠狠敲在卫晟云心上,心痛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放开她,终是离开了听雨轩。 他披衣回到军中,开始准备出征的事情。袁叶离,这次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凯旋回归,最后在花前月下,对你说出那一生的承诺。 第100章 谢家探亲 卫晟云走后,轩中寂静良久。 屋外小桥流水声不绝,而后袁叶离道:“白鹭,替我更衣。” 白鹭应声,“小姐,要去哪里?” 她眉间淡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要去谢家。” 自从谢箐过世后,袁叶离偶然便会到谢家中去,对外言是为母亲尽孝,实则谢家是少数能让她觉得有怀念感的地方了。她备好礼物,安安静静地出门去。 谢家的装潢设计并不算华丽,门外有一棵大槐树,记得母亲在生时曾对她说,这槐树结的果子,尤其美味。进了屋,她先去外祖母面前请安。 此处偏静,却也给人远离纷争的感觉。门外早有人候着,白鹭将礼物交到一边去。 李嬷嬷道:“小姐怎么还带着礼来,这样也是生分了。” 袁叶离微微一笑:“礼多人不怪。再说,外祖母乃是孙女儿的长辈,平常不能多见,如今多送礼物,也算是替母亲尽心了。” 李嬷嬷听她提到谢箐,便微微垂下眼却是道:“小姐里边请,老夫人正在里边呢。” 袁叶离进了屋,只见一个身穿翠竹色长袍,披了白色披肩的老妇人坐在堂前,正 在看书。虽然她眼角的皱纹有些重,白发苍苍,但却只显得慈眉善目雍容华贵,不见衰败之态。见此情此景,袁叶离连忙走近去,扶着她道:“外祖母为何如此,让丫鬟读也是一样的,当心伤了眼睛。” 听见她的声音,老夫人抬起头来,笑起来眼角皱纹越发的深:“叶离,你来了。来,坐在外祖母旁边。”她把书往桌上一放,语调略带叹息道:“你不知道,这是当日你母亲在家时,学写字的习作。” 袁叶离坐下,拿起书法帖看了一眼。果然是谢箐的笔迹,只是显得有些青涩,应当是少年时候的作品。“母亲的字向来好看。日前孙女儿将母亲的一些遗物送到了府中,不知外祖母看着可还合意?” “合意。”老夫人叹了口气,“叶离如今出落得这样标志,做事落落大方,想必箐儿泉下有知,也能安稳一些。” “多谢外祖母夸奖。不过,只是做了自己的分内事,孙女儿不敢当。” “若是家中的后辈,能有叶离一半好,我便也安心了。” 袁叶离疑惑:“此话怎讲?” 老夫人的视线移向窗外,目光迟暮而睿智。 “今日家中有人说,你表哥和表嫂又吵了一架,她闹着要搬回娘家,过了许久,才被劝住。人人家中都有本难念的经,所言甚是啊。” 袁叶离听着,觉得越发的不对。她试探着问:“未知是因何事而起?孙女儿愿为祖母分忧。” “我不知道。你外祖母老了,管不了这许多了。” 说着,话题又挪到袁叶离的衣食住行上,摆了一会儿龙门阵,袁叶离将祖母扶到床边午睡,然后离开了外祖母屋中。白鹭问她,“小姐可要回府?” 袁叶离摇头,“不。”然后她转身问李嬷嬷,“请问表嫂是在何处宅邸中?我想去看看她。” 李嬷嬷诚惶诚恐道:“老奴这就派人送小姐过去。” “不,我自己过去就好。”问到了地方,袁叶离往府邸的另一边。老太太的屋子坐南向北,是府邸中最好的位置,她绕过中间的花园,向东面去。然而不知怎地,看起来像是错落了路线,袁叶离没有找到,而越走越偏僻,似乎竟找不到一个丫鬟来问话。 她来过这里,可这处宅邸太大了。袁叶离叹了口气,正准备往回走,然后就在此时,她听到 了一些不对劲的声音。身处陌生的地方中,她对声音极为敏感,顺着方向看去,却看见一批下人正在搬运木柴! 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鹭想要问话,但被袁叶离一个眼色止住了视线。 事有跷蹊。 一个工人领头,他们神色鬼鬼祟祟,看起来不像是替府中办事,更像是在偷运货物出去。袁叶离屏息观察,只见木柴上铺满了杂草,看起来仿佛只是普通运货。真的是这样吗? 她循着来路一步步望去。因为身处角落,暂时没有什么人发现她, 车上遮得严严密密毫无破绽,可是工人的衣服上却粘住了几颗谷米,因为他们的衣物粗糙,有些甚至起毛,所以可以判断,大约是工人工作时候不注意,就将它们留在了衣服上。 她想起外祖母说,今日表嫂才与表哥吵了一架。若说事有凑巧,也未免太离奇了些。袁叶离并不相信这个说法,她更倾向于…… “快快,要是不快点过去,就要错过约定的时辰了!” “哎,也是的,怎么接了一单这么危险的生意,我原以为只是守守粮仓……” “别多话了,免得挨打,要是没了工作 ,你到什么地方抱怨去。” 危险的生意,约定的时辰——而且,最重要的一点,粮食。 这时候表哥出来了,谢明站在一旁,催促工人加快动作。看见他一脸慌张脸上皱起了褶子,多日没有睡好,眼底现出乌青的样子,她心中约莫有了底,却是冷笑一声。 “你们住手。” “……表妹?” 两人遥遥相对,工人们看见事情有变,手脚都停了下来。表哥看见此情此景,喝了一声:“还不快点,这样是不想要工钱了么?” 工人连忙继续。 袁叶离笑了笑:“表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谢明看向她,语调有些不耐烦。“我帮家中做事,你管得着?”虽然有些冷淡,却还是保持着礼貌:“表妹请回吧,这并非中书府,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表哥既称我为表妹,那么请容许叶离多言一句。”见对方还属于可以交流的那一类,她也就顺着攀谈起来。 她看了一眼谢明身后正在忙碌的工人们,视线掠过锐利无比。皱眉,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她的声音不大却极有分量:“不知表哥是为了什么原因,才将粮草卖给宏国?” 第101章 偷运粮草 听见此言,谢明大惊。“表妹何出此言?” 袁叶离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不算尖锐,她只是平静地道:“其一,谢家并无与朝廷合作售卖粮草,而此时宏国正要攻打我朝,而且如果不是卖给宏国的话,不过是普通的生意交易,算不得什么危险之事。” 她微笑,“表哥手下的人,嘴可疏得很啊。” 她句句道来,分析精密,难以反驳。“其二,表嫂乃是大家闺秀,系出名门,而且向来与表哥琴瑟和鸣,不会因一些日常小事失和。若能让她开口,必然是有违伦理道德之事。” 日光与暗影斜斜地落在他们之间。 她退后一步,缓缓说:“其三,若是正经的生意,表哥必不会熬成现今模样,连鞋子和眼下的乌青都顾不上了。” 一个人要做什么事,外表上总还是看得出来的。只不过,有些人看得深,有些人看得浅,有些人脑回路走得太歪,有些人没心情看罢了。 谢明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 袁叶离眉间多一个川字:“表哥如此做,想必有其因由。可须知表哥运一次粮草,边疆便失一分胜 算,最终也不过令人民流离失所。叛国乃是大罪,为何偏要与敌国狼狈为奸?” 谢明颓然地回应道:“我也是被形势所迫。”可他却是不打算说的样子。 袁叶离问:“为何?表哥能否一说。” “表妹请回吧。”谢明退后一步,拍拍长袍下摆上的碎屑,隔开两人的距离。 “此事若是宣扬开去,对谢家对表妹都无好处。”似乎话一出口,他的态度也明确了起来。谢明脸上神情越发的冷,“表妹乃闺阁女子,不懂场面上有许多问题难以解决。” 袁叶离扬眉,冷冷一笑。“那是因为宏国出高价收购粮草吧?” 谢明看向她,开始觉得自己看轻了这个姑娘。 “是,”他半带模糊地说:“也不是。”他站起身,向工人吆喝道:“还不快点,愣着干什么!” 工人们应下,继续工作。白鹭见此,想要上去拦下他们,可却被袁叶离按住了。她向谢明行礼,然后转身离去。庭院中无人,十分宁静,她吩咐丫鬟去安排离开之事。 白鹭愤愤不平:“小姐,就这么放任着他们吗?” 袁叶离点一点 她的额头,说:“自然不是。”她在白鹭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白鹭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她兴奋道:“小姐果然聪明!奴婢这就去办!” 袁叶离不自禁脸上露出微笑,但却是真心的。如此一路走来,始终陪伴在侧,并且忠心耿耿的丫鬟,也只有白鹭了。其实,她一直努力,也是有好结果的不是么。 她向外祖母告辞,“怎么这么快就走?” 老夫人皱眉:“何不留下,用完膳食再说。” 袁叶离行礼,恭敬道:“孙女儿还要回家,就不叨扰外祖母了。下次来一定会留下,好好陪外祖母谈天。” 老夫人将李嬷嬷唤来:“竹青,你去将那盒人参拿来给叶离。”她看向袁叶离,“你最近越发消瘦了,别拒绝外祖母,权当是补补身子吧。” 这样的温情,袁叶离只在祖母和母亲身上体会过。她只是平静地告退。 荒野中的一条偏僻小径,大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这个天气,空气仿佛一把会刮人皮肤的刀,是啊,风高物燥,容易起火。 袁叶离换了一套男装,为眉间添上几分英气。她躲在 小径一边,和自己的人马一起等待谢明的车子前来。这时,路边传了一些极细微的人声,白鹭低声汇报,她皱起眉来。 按照时间计算,不应该这样快。难道计划出错了? 不,并不是这样。白鹭再次前去探测,得出的答案却是,那是宏国前来监视粮草,确保其安全的队伍。白鹭问:“可要解决他们?” “嗯,去吧。” 小径中突然骚动起来。 风改了风向,率先一根暗箭射向另一边,然后两批人马顿时缠斗到了一处。刀剑之声不绝于耳,血花四溅,剑似凝霜。 “你们是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 袁叶离躲在暗处,只见另一方的头目是个俊俏公子,他指挥手下人攻击袁叶离的埋伏队伍,风声已变,显得更加凶险莫测。她站起身,指挥自己的队伍集结起来攻击回去,准备在谢明运送粮食的队伍到达之前,将这队宏国的人解决,阻止他们回去报信! 暗箭,刀剑,暗器,双方此时打了起来。 白鹭站在袁叶离身旁,替她击退一个又一个暗杀者,袁叶离则与她配合,指挥手下组成 完整的队伍,让对手无法乘虚而入。一定要快点,不然的话错过此一时机,日后若想要阻止,那就难了。她心中有些急躁,却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偷偷瞧了那头目一眼。既然同在此处,又与她打了起来,那么必是宏国势力无疑。 双方越是打,情况更加不可收拾。 小径以外是一片荒草,袁叶离试图去抓那个头目,可是对方一直退,几番纠缠,最终到了离小径更远的地方。双方一时势均力敌,却没有谁讨得到好。不知为何,袁叶离的几次布局,竟然都被对方识破,最终落入一个胶着的局面。 袁叶离躲过一支暗箭,却听见那头目说:“糟了,让他们溜走了!”他声音很好听,不过她没有管这一点,继续指挥手下的人。 袁叶离不信,以为这是调虎离山计,可却听见刚刚替她打倒身后一人的白鹭惊叫,声音听起来极为慌乱:“天哪!真的!” 袁叶离回头,只见表哥的队伍已经路过了埋伏之处,马车和牛车直直往边疆而去,远远脱离了攻击范围。她一时心急,便说:“还不快追!” 第102章 欧阳暮丹 逃走?听见这话,袁叶离有些怀疑,这个人为什么会用这样的形容词?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指挥着人马追去,眼前的事比这个人的身份更重要,只要他不碍事就成了,她不想管那么多。 她却听见那头目听着她说的话,开口问道:“你是来追杀他们的?” 她冷哼一声,不愿意搭理他,只是吩咐白鹭一些话,却见那男子说:“我不是,你也不是?” 这才正眼望向他。袁叶离心想,想要引她入局么?她策马远去,那人追上她:“我是和朝廷做生意的商人,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袁叶离细细打量他,只见他吩咐手下继续追,以及行事之态,这才信了两分:“你也要追他们,不如我们合作,这样可以快些。” 两人达成共识,然后合作起来。快速定下计策,一队在后头追杀,一队则赶上前去拦截。 在路中安静运送粮草的车夫,突然听见后头传出响声来。那是车队追击之声,他一惊,鞭子一下一下落到马儿身上去,马匹更快了,车轮发出滚过路上石子的吵杂之声,风被这速度掀了起来,车夫却没有管。 却只见那马车越来越近,车夫心中一惊,眼看立刻就要被追 上,他咬着牙,主子可是许了丰厚的酬劳,这次不运到边关去不行。就在此时,他看见面前的三岔路口,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欧阳暮丹带着自己的车队站在岔口前,大义凛然道:“你留下这些东西和银两,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车夫吓了一跳,慌忙勒住马儿:“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他邪魅一笑:“我有说过要你的命吗?” 车夫见他不为所动,心中越发慌乱起来。他本就不是什么忠心耿耿之人,加之近日谢明越发的烦躁,一动不动就对他们呼呼喝喝,完全失去了以前和善的样子,说老实话,车夫早就想不干了,但这活计工资比其他的都高,他也就留了下来。 车夫犹豫,“我……我……” 谁知下一刻,就有一个姑娘持剑扣住了他的命门!他不敢往后看,只见眼前那公子看向他,目光专一地道:“我瞧你也不过是个老百姓,姑且放过你,把马匹和粮草留下就好。” 车夫思考了片刻,将家中形势衡量了几回,听得一个女声道:“你家中的妻儿还在等你回去,城北可不算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他一惊,对方已经知道他的家在哪,有妻儿在家中? 他怕 得双唇都抖了起来,快速思考了一下,见那持剑的女子已经松开手,立刻抓住机会,丢下马匹,仓皇而逃。白鹭嘻嘻一笑,回到袁叶离身边。袁叶离道:“你真的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因为不确定对方是谁,她没有说谢明的名字。 “大小姐,真的不是啊。”欧阳暮丹很无奈。 白鹭一惊:“你知道小姐是女的?” 袁叶离叹口气,“白鹭,这不重要。”然后她道:“这粮草给我,你可以走了。” “喂!”他很不甘心,“我好歹也出过力气,你打算自己全吞了?” 袁叶离抬起头,冷冷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打算自己转手卖了,赚个好价钱。” 居然敢和他吵,这个女人真有意思。欧阳暮丹几乎要气炸了,他走上前,“可是我先出面的!” “这个计划还不是我的主意!” 白鹭和欧阳暮丹身边那无奈的士兵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捂脸这个动作。 “如果不是我的魅力吓到了他,他才不会这样轻易就范!” “如果不是我猜到了他来自什么地方,他会觉得害怕吗?” 白鹭举手,试图缓解情况,“那个,小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袁叶离 笑了笑。“他的鞋子湿了。今天早上只有城北下过雨,他虽然换了衣服,鞋子却没换。他的上衣有补丁,而且针脚很密,想必有妻子在室,而且瞧他的年纪和家世,也娶不起妾,只可能是妻了。至于儿子,这还用说吗,他的头发被瞎剪了一把,看角度和地方多半是被孩子闹着玩弄的;而且他的胡子剃得很干净,眉毛和脸上的杂毛都不修一下,那是因为他要亲孩子,胡子会扎到孩子的脸。” 白鹭恍然大悟,袁叶离却道:“怎样,粮草应该是我的了吧?” 白鹭腹诽,如果不是刚才那段话,她真的要以为小姐智商下线了…… “才不,至少七三分。” “你三我七?” “倒过来,”欧阳暮丹一笑,“那就对了。” “呵,你二我八还差不多。”袁叶离和对方说上了,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不行啊,”如果是男人,欧阳暮丹恐怕已经和对方打起来了,“至少五五分!” 白鹭举爪,她表示她十分想知道,小姐,你今天在府里老夫人送的那盒人参都抵得上好几车粮草,为什么小姐可以在这里和别人为那一亩三分地吵个不停啊!天上的太阳要从东边落下来了吗 ? 袁叶离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虽然她没觉得对方是君子。 “你好的是这些粮草?”欧阳暮丹笑笑。 “对,你就当我是从饥荒中逃出来的灾民吧。”袁叶离表示她可不止这么点手段:“如果你不给我,我动手抢了的话,你可就血本无归了。” “你一个女子,怎地如此蛮横无理。”他气结。 白鹭为袁叶离辩驳。“小姐平常很温和有礼的。”作为一个打架的丫鬟,她也折腾不出更好的词儿了。 “蛮横无理也好,千金小姐也罢。”袁叶离一笑,情势已经是她占了上风。“我出了力,取回报酬岂不是合情合理之举?” 欧阳暮丹叹了口气。他知道就是这样,即使他占足了理,只要最后女孩子哭起来,他恐怕就没有其他办法了。还不如像是现今这般,能在面子上讨得到好。他说:“你决定吧,我不与你争了。”再者,这样和对方争执,也实在是没有意思。 想到此处,他面上露出笑容。眼睛中的那一抹笑意令整张脸亮了起来,风吹过将他的衣摆吹起,袁叶离竟看的有些发愣。 这样吵了许久,终于这场闹剧以袁叶离分到十分之六,欧阳暮丹分到十分之四落幕。 第103章 边关路上 欧阳暮丹道:“接下来我一人将它们运往边关吧,姑娘,你回去就行了。” 他这样喊她,让袁叶离略微对他有了些好感,却是道:“我们还是一起去吧,我才不会拖你后腿的。”事实上她也要确保这不是计中计。 这家伙下一刻又显得讨厌了,他笑起来:“不会拖我后腿,嗯?” 他凑近她旁边,抚了抚她身上男装的领子,闻到一阵体香,袁叶离生气了,这是除了卫晟云以外,第二个这样对她做的人!她后退一步,骂道:“你怎么这样无礼?” 他却捻起袁叶离肩上的一根发丝:“你的头发落下来了哦。当心被人看穿。” 袁叶离冷笑一声,“也就只有你这个家伙能看透了,别人可不会像你这样做。” 欧阳暮丹微微一笑,那笑容使得傲气的眼睛更加亮了起来。袁叶离微微愣住,可是听见他说:“只有我能看透吗?” 她愤怒了:“你是从来没见过女人还是怎么着,”她转头就要走,“我不要和你坐在一辆马车里了,跟在你后头就好。” “呵,你要走?” “我有白鹭跟着!” 两人对峙,然后袁叶离突然看见欧阳暮丹 说了一句:“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微风之中,少年傲然卓卓而立,剑眉之下的星目盯着她,视线让人有些脸红。 他说:“这样才是真正的你啊,比刚才那个客套的样子要好很多呢。” 客……套? 她看着他。 空气凝结,他身后的大树静谧,连风声都仿佛宁静了下来。他的剑仿佛能毁灭她目所能及的一切,他的视线专注宛如世间只有她一人。 她没说话,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们上了同一辆车,她安排好事宜,白鹭跟在身旁。车子行驶开去,她看了一阵子,确认这是往边关而去的正道,于是就不过于怀疑对方的生意人身份了。却听见对方道:“哟,你刚才说我没见过女人,我现在不是就见到了嘛,见你一个,就足够了。” 他笑了笑,袁叶离差些举起手就要打他,却被他轻轻松松地抓住,仿佛她的手只是件桌上的玩意。她心道这是上了黑车,她怎么刚刚就被这厮的外表和言谈给欺骗了呢! 她几番挣脱不开,然而白鹭在车外和车夫呆在一块,目测是喊不回来了。 他却还在说。 “我只见过你,你也只见 过我的话,那不如我们就成亲吧?” “……喂!” 少女生气脸红的模样,令欧阳暮丹笑了起来。 他不是没有见过姑娘,与卫晟云并列的两大男神,倾慕他的闺中少女恐怕并不少。 眼前的少女三言两语就说清了车夫的来历,还有能力和他的人打,欧阳暮丹看着她在车上意气风发的模样,然后,就落了心。 看向外间时,她的双眼中蕴含着不属于闺阁女子应有的英气,竟然较那些穿着打扮一丝不苟的姑娘们更令他心折。 于是他唇畔的笑容越弯越深,嘴上的话也更加不饶人:“喂,那我喊你娘子了,我真喊了啊!” 看见她没办法辩驳只能气结的样子,他说:“那什么时候,我来你家里提亲?” 袁叶离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少来,我可是中书令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你!”然后她将耳边的头发撩到耳后,探身出去喊白鹭:“白鹭,你让那个车夫快点,我不要和这个人呆在同一个地方!” 中书令家……的女儿么。 他露出惑人的笑,他又捞到了一条关于她的情报。——嗯,希望今天内这样能听到名字的话,那就 再好不过了。 少女不知在和白鹭说些什么,她半个身子探到了车外,风将马车的帘子吹得掀了起来,他突然觉得不秒,伸手要去喊茶,就这样一个片刻的阴差阳错,欧阳暮丹就看见袁叶离掉向了车外。他心中一乱,登时喊道:“喂,你小心点!” 然后他下意识之下伸手就去拉她,还好及时,可是他的力度太猛,一时就把袁叶离拉到了怀里。 两人对视。 空气宁静几许。 少女身上的淡淡清香让他一时有些心猿意马,他连忙定神,笑着道:“这么快就打算对相公以身相许了?” 袁叶离挣脱,却没有注意到他这一句玩笑般的话缓和了气氛。她只是拍拍自己身上,和欧阳暮丹保持着安全距离。然后她指着车外道:“前面那条路好像有问题。” 她刚才探身出去的时候就是因为这样,才看得入了神了。袁叶离叹口气,幸好对方说到正事时从来不会不正经。她听见欧阳暮丹问:“什么问题?”他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她道:“似乎前面岔路的牌子错了,不过我没看清。” 然后车夫停了。欧阳暮丹下车,看了一下,果然那个路 牌掉了,不知道哪个是向着哪个方向的,然后他观察四周环境,说:“这段路我来过,应该是走右边。” 袁叶离看向地面,“嗯,没错,路边的马车痕迹比较深。” 欧阳暮丹一笑:“你很聪明嘛。” 白鹭得意地说,“那还用说,我们小姐冰雪聪明,什么计谋都看得穿!” 计谋? 他听出来些许蛛丝马迹,不过他并不熟络宅院中的那一套。他只是有些担心地看着眼前一点事没有,只是淡定地回车里的姑娘。他在车中看着她的侧脸。 那我要娶你的话,你会答应吗。 还是说,你会变得如同那些庸俗的女子一般,因为听到他的名字而追上来? 他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戏谑地笑,将话题扯开:“那说好了呀,我以后来你府里提亲,袁家的小姐是吗?” 只是这样的口吻,她就听不出他的心意了。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袁叶离疑惑地望向他,问道:“你叫什么?” 欧阳暮丹心中七上八下,最终他将食指竖在唇前,说:“我是欧阳洛,”凤眼一弯仿佛日光都落到了其中,薄唇轻抿说:“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哦,袁姑娘~” 第104章 谢明病重 在回去的路上,袁叶离没有说话。 反倒是白鹭一直在叽叽喳喳:“小姐,你觉得那个欧阳公子怎么样啊?” 她竟还以一笑:“还不错吧。” 白鹭脸上扬起一个笑:“哦,我就知道小姐不喜欢——”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表情显得极为错愕:“等等?” 袁叶离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白中带黑的丫头。 白鹭很不解,“小姐,”她说话顿时开始打结了,诺诺的回道:“他那么说话,言行举止又……”可是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等待袁叶离的回答。 袁叶离掐了掐白鹭这个单纯一根筋的丫头的脸,“你要学会察言观色,这样只看表面太吃亏了。” “小姐疼疼疼疼疼!”白鹭被掐得快冒眼泪了,然后她单纯地笑了笑。“白鹭是没见识的丫鬟嘛,只要跟在小姐身后和保护小姐就好了。” 袁叶离笑一笑,却并非敷衍的笑容,脸上的神情真正轻松了起来。白鹭揉着脸颊,那双能击退许多人的手此刻却让她显得有些可怜。不知不觉地,她看着自己小姐脸上的笑,也就不管那么多了。 她就这样回到了中书府。 那批粮食安全运 到边关,然后欧阳洛派人将酬金送过来。朝中动荡一时却是停止了,因着两国开战,三皇子手中的权利更多了些,他将支持自己的卫晟云任命为大将军,更意味着权利的进一步转移,文官与太子渐渐显得势弱。 权力的交替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很难看出清晰的轨迹,只有在事后结果出现后,将整件事分析起来,才会惊觉某些情况早有预兆,只不过是当局者迷而已。袁叶离心中开始想能有几个办法可用,偶尔脑中出现卫晟云的身影,她也置之不顾。 就在她正思索时,门外来了人。 “小姐,谢家有人求见。” “谢家?” 袁叶离心中一动,慌忙出门去。待得见到来人,她才理清事情的经过来。来的是谢明。他一见到袁叶离便道:“完了表妹,真的如你所说,会出事的!” 他看起来很是急躁和沧桑,头发没有梳好,有许多漏了出来,脸上浮着一层油,眼底乌青比先前更重。两颗眼珠子落在暗黄色的眼皮之中,显得那眼睛更小,两嘴唇上有干皮,看得出他已经顾不上喝水了。 白鹭站在一旁,略带戒心地望着这个男人 ,生怕他一时过激,做出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来。 袁叶离不动声色,只是问:“出了什么事?” 谢明这时终于彻底露出忏悔的神情了。他看起来态度本就犹豫不决,此刻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事解开了心结一般。他大约叙述一下粮草被劫之事,还说车夫怎么也不肯去他手下工作了,几番盘问之下才说是由一位年轻公子下的手。 袁叶离思考,当时幸好自己留了个心眼,让欧阳洛上前去。不过车夫估计也不敢说更多的,他还要养家,这是上头的事,大约一般小市民都不会愿意掺和到其中去,安安稳稳过小日子就是了。 白鹭倒茶,谢明在位子里坐立不安。 他看起来急得如同锅上蚂蚁:“怎么办,叶离表妹你这么有主意,能帮我想想接下来有什么办法么,如果收不到粮草,他们一定会来问责的!” 谢明咳嗽几声,听起来颇为虚弱。袁叶离看他一眼,把情景尽收入眼底,却是没有就这点说些什么。 袁叶离说:“表哥且坐。莫急,你果真决定不帮那宏国做生意了?” 她的声音清冷却颇为悦耳,谢明叹一口气,似乎打算慢慢 将事情讲开。他坐好将腰板直,正襟危坐地开口了。 谢明道:“我是有理由的……”他神情一紧,又端坐着将话题绕回去:“这个绕过不提。真的,只要能留得命在,我就再也不帮他们做事了。”他皱着眉,仿佛经历了很多。 说完,他看见袁叶离一言不发,却是喜道:“表妹,你这样说,是否已经想到了什么办法?” 他原就是走投无路,这事不能和别人商量,知道的只有他的妻和袁叶离,现今没了法子,就来与她商议。这个姑娘很聪明,能将情况衡量得清,而聪明人是比较好交流的。 “嗯,”她点点头。“表哥,你可要将剩余的粮草卖给朝廷?” 啊?谢明心中有些疑惑,怎么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来? 不过他面上仍然是尊重着袁叶离,他拿起茶杯,问道:“何出此言?” 袁叶离道:“表哥,你现在是在替他们做事,所以他们要问你货到了什么地方去。” 谢明听了,仍然是不明白。“是,那又如何?” “若真是这样,表哥和朝廷合作,将剩余的粮草卖给他们,这样至少有了一个可与他们相衡量的靠山。”她 的语调不疾不除,让人心情都平和了下来。 “原来如此。”谢明点头。“其次呢?” 他喝一口茶,表情渐渐没那么急躁了。 “再者,这样可以弥补你过去的不足,”她思考了一下用词,最终出口的是不足。“谢家在朝中并非毫无地位,加之表哥现在表露了忠心,朝廷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否则,只不过是寒了你我两家的心而已。” 谢明略加思索,想到最后一节,他抬眼看了看袁叶离,心中有些佩服这个姑娘。“表妹所言甚笃啊。”他的语气中带上了叹息,好在他们是亲表兄妹。 随后两人又商讨了一下当中细节,谢明道:“谢谢表妹还愿意帮我,幸好当时没有绝了自己的后路。” 袁叶离微笑:“不敢当,为家人分忧乃是叶离的分内事。”她犹豫片刻,又道:“这样外祖母想必也会更安心一些。” 谢明点头,叹口气:“还要让她老人家操心,是我这个小辈不孝啊。” “莫要言重,”她晃一晃手中茶杯。“表哥也是为形势所迫吧。” 谢明正要道别离开听雨轩时,他突然停下,咳嗽几声,衣襟上溅上了血。 第105章 代人前往 袁叶离一惊,只见谢明擦干了衣襟上的血,并转过身来,有些无奈地笑了。“抱歉,叨扰你了。叶离表妹……”他说话很慢,几乎要停顿下来。“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事?” “其实我去倒卖粮草,正是因为这个病。”谢明笑着指了指自己手中的帕子,他说得很简单:“因为要花很多银两,又机缘巧合,我就一时鬼迷了心窍。” 她静静地听着。“那表哥打算……” “点算粮草是小事,我应该没问题的。”他重新坐下,问道:“不知表妹可能找信任的人来,把粮草运送到边疆?” 她沉吟。 这样他们就绑到一条船上去了,但分析一下形势,谢明大约所言非虚。她先是微笑:“表妹手里有上好的人参,就送给表哥了。” 谢明道谢,却听见袁叶离接着声音压到了更低的调子上去。“表哥的病,没有对家人说过吗?” “没有。”他摇头。白鹭睁大眼,袁叶离却反而放下心来。她说:“我代替表哥过去,这样可以吗?” 最终送走了谢明,袁叶离看一眼白鹭,微笑:“你瞧,你不懂。” 白鹭见小姐是在与她 说笑,便回应说:“他应该告诉了家里人的,如果不说那等于是他在瞒骗小姐,实际上根本没有咳血这回事的话,那小姐岂不是很亏?” 袁叶离坐下。“他若要陷害我,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如果他为了让我安心反而说谎,说他告诉了家里人,那我就不会信他了。如果与家人商量过,你跟我出入谢家多回,他们可是会置之不理的性子?” 她见白鹭露出迷茫的神色,微微一笑:“谢家和这里,不一样的。”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否则也不会养出她母亲那样遇事避开,与世无争的处事方式吧。 边疆。 路上并不好过,一路路过的乡镇,越靠近边疆,看起来便越是破落。风声刮过车轮,听起来颇为吓人。袁叶离望着路上的风景,不由想到了前世,传回城中那些关于战争的听闻,件件吓人至极,不过她无心留意罢了。如今真的看了,才知道凯旋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凯旋,这个词让袁叶离想起卫晟云和华佳琪。他俩现在在边关,却不知道宏国公主是如何看上的卫晟云,他们又是如何相爱,乃至于卫晟云非她不娶。这个女人真的这 样好吗,为什么她从来不觉得? 其实……她对那个人的承诺,还是有一丝丝期望的吧。 然后,车子停了。 因为路途有些远,所以在这里稍息片刻。路边有一个小镇,镇前没有多少人了,一个酒楼却还开着。袁叶离与其他人一起入了酒楼,只见当中还摆了戏台,袁叶离扬起眉,却是没有说话。白鹭低声道:“这里……很不好啊。” 在这个时节,酒楼里也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些军大爷,聚在台前喝酒。小二上来招呼,然后上了简单的酒菜,咸花生和牛肉,还有咸蛋黄。袁叶离转头看向白鹭: “为何?” “……我说不出来。” 白鹭和她都觉得奇怪,可是她们都说不出奇怪在哪里,那么武力和有袁叶离认识的熟人在这两点都可以排除了。不,算了,这只不过是她自己的直觉而已。 送上酒菜,其他人开吃了,袁叶离只是拿着一杯酒,穿着男装的她也就和人攀谈起来,三言两语之间就聊得气氛熟络了,白鹭在她身边陪笑,她穿男装却是越发的熟练了,竟完全似个随主人出来打杂的书童来,说话也变了一个调子。 “哎 ,你怎么不喝酒?” 袁叶离没说话。那大汉似乎以为她是看不起他们了,就道:“来来来我和你喝,小哥敬你一杯啊,这种时候还敢到边关来,真是勇气可嘉。” 酒顺着脖子往下流,染在他的粗麻布衣上,一片神色,那个大汉扯开衣领,露出一块红肉的胸膛来。 袁叶离喝了酒,他们更加高兴了,一群人更加热烈起来。她抬眼看一眼那戏台子,见台上戏子正在唱一出霸王别姬。他身上穿着将军的戏服,唱得久了,人人纷纷给他鼓起掌。 霸王别姬? 在这个时候,似乎算不得什么好曲目吧…… 袁叶离皱起眉,但身边人群正是兴致高的时候,她不好开口,只是一杯接一杯酒喝下去,并吩咐白鹭保持清醒。那些大汉很高兴:“是嘛,这就对了,才有个小伙子的模样,不至于……”旁边的人知道他要说什么,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住了口,显然已经有醉意了。 那台上小生唱得颇有烽火烟离之感:“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袁叶离听着曲词,然后抬起头望过去。却见那小生在唱罢一曲之后,没有退场。 他 身穿将军戏服,虽是假的,看起来却很真。他高声喊了一句:“能杀了你们,我这个戏子死前能做一回将军也是无憾了!” 这里都是齐朝的人,他是间谍?或者是她才是错进来这里的? 袁叶离一惊,厅中混乱起来。酒杯盘碟掉落地上发出当啷之声,这酒楼人原就不多,那小生喊完这声,就倒在了戏台上,人不省事,嘴角溢血,却是确确实实的,人已经死了。有人手里持着剑要去斩那戏子一刀,却倒在了戏台前,那些赏钱被碰到滚落一地,可是无人去捡,袁叶离环顾身周一圈,刚刚喝得最多的那个大汉,已经昏迷在桌上,脸上还有喝酒留下的血色,像一块猪肝,她想要爬起来,喊白鹭。 白鹭没有反应,她也已经倒了。 袁叶离因为喝得不多,还能保持意识,她想到也许毒在菜里,是要酒菜一起才能发挥完美效果。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撑着起身,往酒楼门边走去,想要喊人。一步一步往前,视线游弋不定。 就在她要摸到门把的一瞬间,她眼前一黑。额头磕在门槛上,发出重重的一声。 袁叶离失去了意识。 第106章 押运车上 很干燥,很挤,很吵。 周围的人很多,可是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只能听到一些低低的喘息声,像是睡着了之后人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袁叶离试图睁开眼,可是头痛让她无法动作。只能听到身边有女子发出了一声嘤咛,自己所在的似乎是一辆车子,正在高速移动着。车轮在身下发出滚过碎石和杂草的声音,颠簸得厉害。 几番挣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非常迅速地看了一下四周,白鹭不在,不知道她是不是及时清醒过来逃脱,跑回去报讯了。 车里疏疏落落的躺在十几个姑娘,瞧身上衣着打扮,各种阶层都有,有些似乎是少妇,但大多数都是尚未成婚的闺阁少女。她们身上除了衣服,都没有行囊,不知是否被那些人偷了。 车子突然一下颠簸,前方的马惊叫起来。有男人喝了一声“喂,你是怎么开车的!”车夫诺诺地应了,然后车继续行驶。 袁叶离匆忙闭上眼睛,她离入口的地方很近,可离车子两边的通风口却很远。她仔细地挪了一下身体,让自己自然地贴在墙边,车外慢慢传来几人的对话。这辆车子似乎守卫森严,想要逃 脱,却似乎是不要想了。 她努力分辨几人话里的意思。 “唉,错了错了,接下来是这样。”一个老师傅的声音,仿佛还带着烟草的味道。 “还有多久?”那个少年问,音色较为清亮。 “不久了吧,快到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袁叶离分辨不出这些人的来历,只能继续听下去。 “师傅打算做多久?” 长鞭打在马儿身上,风声中掠过一声马儿的啸声。 那大叔叹息着开口:“大概做完这次就算了吧,这活儿太危险了,来钱不易,现在咱们赚这么多,也就够了,够去希悦楼好好刷一顿。”他笑了几声,似乎还拍了小伙子一肩膀:“你呢,打算去什么地方啊,青楼还是酒家?” “说起青楼……”少年的声音渐渐转为低沉:“里头那些姑娘,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啊。” “怎么?你还想抢军爷的生意?” 这句话让袁叶离听了进去。她们要去的是军营,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宏国的军队还是他们这边的? 然后他道:“不过这回那些小伙子有福咯,我瞧那个穿蓝衣的姑娘,特别漂亮,就是穿着男装,不知道是不是趁战乱和情人 一起私奔的。” 听说话的口气,这些人估计不知道上层的什么事,就是个打杂的碎鱼,和他们讲自己是中书府家的小姐,他们恐怕也不会信。 少年似乎有些不安,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他“嗯”了一声,说开别的事情,试图将话题岔开来。那车夫没有发现,只是继续聊天,令这无聊的工作变得愉快一些。 然后两人开始闲聊,渐渐的就没了意思。 她一路思索逃离的办法,车里竟然没有一个姑娘醒来。 车子停了下来。 有人进来,袁叶离连忙闭上眼睛。那些大汉一个个将她们喊醒,有喊不醒的就直接用水泼,旁边也有人劝诫一两句,他却只是冷哼一声,脸上神情十分倨傲,也不理他们。 众人下车,那些姑娘显然才刚睁开眼,一个个睡眼惺忪的,跟着大汉往屋内走。这里搭建了一个简陋的草棚,袁叶离进去,有大娘等候在里头,同样问话爱答不理,袁叶离顺着她们的指示换了一套衣服。 都是同一套的,看来是军中的制定着装。 跟在袁叶离身后的姑娘,接过衣服,然后顺口用小兔子一样的声音给问了句:“阿姨,我们这 是要去什么地方啊?” 尾音稍微上扬,带着一股独有的天真。 那大娘却看了她一眼,冷冷“哼”了一声,然后道:“将你们送到军队里去侍候军爷,你们可幸福了,听说那些个军爷在战场上熬了好久,一点都没沾过熏腥!” 那姑娘微微“啊”了一声,当场愣在原地,看着手里的衣服,却是没反应过来。 大娘还要接着往下说:“还不快换?听说……” 袁叶离听不下去了,伸手捂住姑娘的耳朵,抱住她并道:“你说够了没有,要是我们在这里自尽,让上头知道了,你们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大娘瞪了她一眼,却还是害怕被问罪,然后走开了。 姑娘在袁叶离怀里,虽然没有哭,身子却是不停地发抖。 “姐……姐姐……”她哭着喊了出来,声音中带着恐惧与惊怕,袁叶离拍她的背安慰了一下她,接着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别怕。” 姑娘怯生生地睁着一双澄澈如水的大眼看她:“姐姐?” “你先把衣服换好,”她微笑,顺了顺对方的头发:“待会儿会有逃出去的办法的。” 她怯懦着点了点头,然后乖巧地 换衣服去了。袁叶离帮她理好了头发,她暂时却是不哭泣了,只是牵着袁叶离的手,两人却是没有心情讲话,看着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一直到快要挤不下之后,那些大娘就命令她们排成一排。 接着,有士兵进来,给她们扣上了手铐。手铐戴在手上有些沉重,有人喊痛,然后士兵亮出他的刀,所有女子就都静了下来。 那把刀并不好,已经生锈了,袁叶离猜测,他并不是什么受人看重的士兵,才来负责这项工作。 门口处有人把手,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走了出去。有几个脸上有泪痕的,但绝大部分都是一脸颓然,似乎已经不会反抗。 走出去之后,袁叶离才有时间看外面的风景。这里要开阔许多,似乎是一个集合点,车子不止一辆,看守更加严密,先前的车夫与少年失去踪影。这里风景萧瑟,因着有押送粮草的经验,她发现这里离边关很近很近。 所有人就像是被下了命令的棋子,乖顺地排好队伍,然后上车。 然后她们再次被押进车里。这一回的车子要好许多,押运她们的人也更多了。袁叶离排队上车,却忽然瞧见队伍旁有一个人。 第107章 宏国公主 这里是个集合点,人很多。 可是在杂乱的人群中,那个女子尤其显眼。 袁叶离抬眼望去。 她身穿黄色衣裳,一双凤眼引人垂涎,身段高挑,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却只想让人解开她胸口的衣领。在不停地讲话,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媚意,明丽而活色生香,画了口脂的双唇成为她全身上下至为鲜艳的颜色。女人看着她的视线是热烈的,也许还带了一些妒意。 “我不要换衣服,”她皱眉,像一只可怜的兔子,却和袁叶离刚才遇见的姑娘有天渊之别,她看着那个士兵:“你不能做一下例外吗?” 那士兵看着她看得几乎出了神,半响才反应过来道:“不行,上头命令是这样。” 她略一挑眉:“什么上头?我……”她欲语还休的模样,让人想要堵住她的唇,不让她说出下一句是什么。 她待要讲话,此时却有一个军官走了过来,说道:“好了,她爱怎样就怎样,你不要增加我的工作量啊。” 士兵犹豫:“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军官很果断,然后他对那姑娘道:“你现在可以上车了。” 女子有礼貌的行礼,然后对那军官说:“麻烦你了,小女子感激不尽。” 眼睛都弯了起 来。 袁叶离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直到后头的士兵推了她一把,“喂,在这里发呆是要做什么?快点上车!” 袁叶离上车,心中情绪翻滚,不知该说是惊诧还是愤怒。 那个黄衣女子,就是华佳琪……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看见她。这个女人害死了她的孩子,还抢走了卫晟云,他们的新婚之夜,人人都道宏国公主十里红妆的盛名,还称赞她的和亲平息了两国战火,宏国第一美人之名宣扬开来。 宏国宣扬财势,她的凤冠霞帔真材实料,上有红宝石与滴珠,红衣上的刺绣衬托得她更加美丽,而她这个小妾,进门时走的是侧门,只能在旁边看着他们俩,有道是,共结连理。 她进门,和卫晟云行了真正的夫妻之礼,众人祝贺,都上去讨好宏国的公主。 是啊,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袁叶离凄惨一笑,她又想起了那天,刀刃划过脖子鲜血喷涌而出的感觉。你说多么不公平,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她都要自己争取,可是人家手中一切来自世袭,轻轻松松就能得到。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袁叶离坐在车内,看见唯一身穿自己衣服的华佳琪走进来。鹅黄色让她看起来很是温婉,十六岁 的年纪,清丽无双。 两人是在这次见面中相识的吗? 正是巧不巧,华佳琪坐在了袁叶离前面。 那和袁叶离相识的小姑娘,看见华佳琪的样子,更加的害怕了,抓紧了袁叶离的衣服,一句话都没有讲。华佳琪瞧见她的样子,却是扬起了眉。 袁叶离熟悉这个动作,华佳琪当要使坏时,就会露出这个表情,其他人却是不知道的,甚至男人还会觉得她好看。 华佳琪站起身,向坐在车内的士兵走去。她靠往士兵旁边:“大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一切就像前世那样,她一点都没变。袁叶离想要笑一声,却什么都没有做。 “姐姐,你认识她吗?” “……不,不认识。” 这才是今世的第一次见面罢了。 士兵开始时不为所动:“什么事?快讲!” “我想换个座位,和那边的那个姑娘对调。”她笑了一下,甜美的动人。诚恳的双眼看着士兵:“这个位置不好坐,硬得我腰都痛了。” 这样一件事情,在外人看来,只是清纯而甜蜜的一句话而已。 士兵看了她很久,人眼都看得出他一双眼睛一溜转,心中有许多不应该有的想法。终于点头,道:“可以啊。” 他咳嗽一声,仿佛要掩盖 些什么。 车中有些寂静,华佳琪看向袁叶离这边,一步一步走过来。 小姑娘却是抓住了袁叶离:“不,我不要换,我要留在她身边!” 士兵脸上神色冷了下来。他走向袁叶离,右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你不肯换?”他极为缓慢地说着,听来宛如恐吓。 袁叶离的视线转开,挪到士兵身后的华佳琪身上。 她站起身,“是,不换。” “我以为……”袁叶离说,全车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去。“军爷是平等公正之辈,而我们都处在同等的地位上,不应该这样偏心。” 士兵看着这个姑娘,不知她是哪来的货色,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开口,也算是命大了。“那你要怎样?” 这话只是个开头,她慢慢地说下去。“再说,一样是女子,等一下我们是要献给上头的,如果告诉他们你亏待了谁,你觉得你会怎样?” 华佳琪睁大了眼,似乎没有想到袁叶离三言两语就辩清了真相。 袁叶离微微一笑,男人最受不住的就是枕头风,她对此深有体会。 “一个位置而已,”她看着他,一笑让人如沐春风:“军爷觉得,可还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华佳琪纵然害人,但终究也是靠着男人的纵容,如 果在利益上说动了对方,袁叶离并不觉得会有什么不同之处。想到这里,她心中划过一丝绝望,是啊,如果不是卫晟云不相信她,她最终的结局,为什么会是那样? 现今两人又相遇了,她不说话,她只是要看着,这件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士兵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不定。 他并没有想得太深,毕竟这样被美人请求的机会并不多,也就只有这份优差,总算是可以见见姑娘的面,解一下瘾了。他耸了耸肩,想起家中老娘举起扫帚和嫂子开骂的样子。他的哥哥总是毫无办法,就算插进了嘴,也不见得就能解围。 不管她们之间有什么关系,都还是不要牵扯到其中的好。 他撇撇嘴,在自己的工资和两个女孩子的恩怨之间稍微犹豫了一下。 最终他说:“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到外头看了一眼,然后回过身来笑道:“车很快就到了。” 言下之意,下了车之后,这活就不在他身上,和他没关系了。挑拨离间?不,他只是在叙述事实。 华佳琪和袁叶离对视一会儿,华佳琪最终诺诺地道:“好啦,士兵大哥,那就辛苦你了。” 袁叶离微微一笑,行了礼,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中去。 第108章 前世今生 华佳琪见和她撕破了脸,倒也不生气,只是安静的在角落坐下。 是啊,前生她就是被华佳琪这样一副不惹事的性子欺骗了,甚至还曾想过和她好好相处,可是一旦离开了卫晟云,她就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姑娘见没事了,也就平静下来。她低声问袁叶离:“姐姐叫什么名字?妹妹叫夏薇。” 她说了自己的名字,前方的华佳琪也听到了。 袁叶离吗? 华佳琪嘴角扬起适当的弧度。 我记住你了。 过了不久,车子到了,袁叶离跟着众人下车。天色漆黑下来,衔了银边的乌云衬托得月亮更加皎洁,云彩层层叠叠,天空更加地暗。带领她们的士兵打了个呵欠,然后聚到一处,开始清点人数,安排这些姑娘要送去什么地方。 袁叶离带着夏薇在一个角落里坐下,却见华佳琪走了过来。 “何事?”袁叶离抬眼。 在天色之下,华佳琪的黄衣看起来更刺眼了些。她微微一笑,笑容让人想要靠近她:“没事,只是觉得妹妹冰雪聪明,应当结交才是。” 袁叶离冷笑一声:“在这里,就算结交也没有什么用了。” 前世就是这样。 她记得华佳琪初初进门之后,曾来她屋里找她 。说是自己女红的功夫不行,想要替卫晟云做件披肩。她见对方没有恶意,于是就一点点的,慢慢教她。 华佳琪的配色不行,总是拿不稳针。她说:“以前都没有什么机会做这些,现如今就生疏了。” 袁叶离那时只是惨然一笑。她为了讨好别人欢心,才日日练习,曾经一次赶制父亲的贺礼,整整熬了两天夜,最终却在宴席上,被人说了一句,脸色苍白,怎么出来吓人。 可是她不说话,她想,公主也许就是如此。 说着说着,华佳琪就刺破了手,一滴红色在纤纤的手指上绽放。她慌忙握住她的手,命下人找来工具,亲手替她包扎。 华佳琪看着她盈盈一笑:“姐姐果然对我最好了。” 袁叶离回以一笑,她继续教她回针的作法,华佳琪也没有抱怨一个字。她还记得,她曾经想过,公主其实也并非高不可攀,而是可以接近的。 然后她的女红果然不行,于是就改了项目,做一个香囊。她们一起做了许久,为着迁就她袁叶离放慢了速度,最后两个香囊一起完成。 她对她笑,笑容就像今夜的月色一般明媚。 后来?后来…… 香囊终于完成。 两个香囊摆在桌上,一个 用的是华佳琪带来的自己嫁妆中的布料,一个用的是她练习时自己拿出来的。她打了个呵欠,身体疲倦得几乎撑不住。 华佳琪说:“我帮姐姐把香囊拿过去,可好?” 她实在是累,应完她之后,就倒在床上睡着了。可是等着她的,却是卫晟云的冷眼。卫晟云冷冷地看着床上醒过来一脸迷茫的她:“你怎么用这种布料?” 她一惊,想要辩解,却开不了口。然后她才知道,卫晟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布料,因为他的父亲死的时候,就是穿着这种布所制的衣服。 然后,卫晟云也没有打骂她,只是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她只来得及说上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他好像根本没有耐性听她说,然后就这样转身离开了屋子。他们的感情一步步变淡,流产不过是一个契机,一个让卫晟云和袁叶离彻底决裂的契机。 那时候华佳琪与他,感情甚笃,新婚燕尔,正是恩爱的时候。华佳琪站在她身后,用同样雾茫茫的一双眼睛,像白兔似地站在卫晟云身后,仿佛她什么都没有做过。 她失宠已久,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知道的只可能是华佳琪罢了。她根本就不是不会女红,而是 设局陷害她。后来华佳琪提着礼来求她原谅,袁叶离还真的相信了她。 正因为这样,她那时候才会下不了手。 因为她一直在怀疑,对方可能真的是没有顾及到别的事情一时疏漏了,但是…… 最后的结局,已经说明了一切。 现实与过去重叠,袁叶离抬眼望向眼前人。华佳琪对她笑:“姐姐不要这样说,凭姐姐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想到逃脱的办法。” 所以,还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才接近她的吗? 袁叶离摇头:“不必了。” 可是华佳琪却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她不动声色地攀谈:“刚才是妹妹不懂事,妹妹在家中任性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是吗?” “嗯,”她的眼神很认真,“请原谅我。” 华佳琪心中在想,这个女人也许有一些利用价值,需得打好关系……至于对方后来在军中会遭受些什么,却是和她无关了。也许到时候再温言安慰几句,还能让袁叶离信任她。信任之后,或者能告诉她一些真相来收买她,顺道再问一问,和卫晟云相关的讯息。 算盘的最后一颗算珠落了下来。 袁叶离却笑,眼神淡淡,她别过头去视线落在前方,根本不愿意看华佳琪 一眼:“真是抱歉了,我没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地方,还是去找刚刚帮过你的那位军爷比较好吧?” 你! 华佳琪想着,心中气极,却不出声,只是继续微笑:“不知姐姐叫什么?” 旁边的夏薇早就生气了:“你才不配知道姐姐的名字!” 华佳琪正待说话,袁叶离开口了。 她继续说:“那位军爷早就走了,妹妹就算想找也是找不到人的,反而姐姐就坐在这里。” 袁叶离挑眉:“哦,你的意思是,要是他还在,你就去找她?” “不……不是!”她堂堂公主,怎么可能这样。只能维持有礼貌的模样,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袁叶离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的姿态却是完全白做了,纯属对牛弹琴。她终于冷笑一声:“你说话真没规矩,我都说了不是这样了。” 哦,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啊。 袁叶离弯着眼睛,将夏薇拉起,有礼地道:“我就不打扰别人休息了,”她拍拍裙摆,仿佛和她在一起都弄脏了衣服:“你在这里慢慢欣赏一下风景吧。” 然后,她拉着夏薇离开。只剩华佳琪一人坐在那里,她在人后气的蹬了一下脚,却反而扭到了小腿,疼痛自脚底慢慢爬上来。 第109章 军营之中 这是一个帐篷。 袁叶离没有想到的是,她们这些女子并没有被立刻送去“侍寝”,而是先留一晚,虽然这里的环境略嫌简陋,但拖得一时也算是一时了。 她掀开帐篷,立刻闷热气息扑面而来。 夏薇瞧见她,一双黑白眸子像立刻有了光彩,“叶离,情况可还好?”当得知她们年龄相去不远后,夏薇便不再称呼姐姐,而改叫名字。 其他几个同帐女子听见话声,顿时吸引力便移了去。 袁叶离坐下,然后摇头。 如今想要逃走,最为有效之计应当是收买士兵。可她本就身着男装,身上不过一个玉佩,而夏薇所带的发饰之类也被士兵掠去,即便好不容易从其他女子手中拿来一根发簪,也没有人肯收。 其中一人轻拧眉心,哀愁道:“当真无计可施?” 有人轻轻饮泣,“父母与兄长尚在等我归家,如今战乱,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联系上他们了。” 一旁的华佳琪终于出了声,她微笑,温然安慰那姑娘道:“别怕,想必会有法子的,” 她抬眼望向袁叶离,嘴角弧度更深:“叶离说是不是?” 夏薇冷哼一声不理她。袁叶离只是冷冷道:“就算有,也与你 无关。” 帐篷内的气氛有些僵。华佳琪讨好的姿态落了空,终于也不愿去搭理袁叶离,只是坐在人群中心,与其他女子谈天,很快就笼络了人心。 这一晚,她们用简陋的器具略为梳洗,就此就寝。 深夜,灯油如豆。 袁叶离隔着帐篷,能够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声和士兵交谈的声音。帐篷的绣工不算特别好,仅能遮蔽天日,但若到了下雨时节,恐怕便会漏出水来。她想要透过帐篷的缝隙窥探外间,但终究什么也看不到。 如果行贿无用,那……逃跑呢? 此计颇为凶险,袁叶离心中一时七上八下,便如一只走马灯在转。 白日她便留了心注意行走路线,大约是无人认为她们这些弱女子能够凭一己之力逃离军中,也不蒙着眼睛;见士兵们如此疏忽大意,她就起了逃跑的心。 不知白鹭是否回去报讯,抑或还在四处寻找她? 就在袁叶离思索这些之时,军营真正静了。能听见树林中虫鸣,间或传来脚步声。她小心翼翼捻起被角,双足落到地面。 鞋履在地上摩擦出轻微的声音。 袁叶离轻轻撩开帐篷布幕,从那一线往外望去。天边上有一颗星。 士兵候 在两侧,一人瞧见袁叶离,立刻厉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她的手在背后拧紧衣裳,本就皱巴巴的衣服又拧出一道痕迹来。然后袁叶离道:“我想喝水,帐篷内有些闷。”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他们记得这个姑娘,说话温文有礼,也不如何反抗,如今想要喝水……其中一人道:“你稍等,我去给你找水。” 袁叶离行礼:“谢谢。” 说完,她就顺势离开帐篷,站在外间,另一个留下的士兵正要喝她一声,袁叶离就道:“我就出来透透气,你瞧我穿的鞋,我走不远。” 军营很大,她装作漫无目的地开始观察四围的风景。 不一会士兵就带着水回来了,说道:“这路可真远,我绕了好几个弯,差点迷路了。” 另一人笑了一声,开口调侃他:“你就这样,总是找不到路,下回要是在战场上找不到路,你可怎么回来啊?” “哈?”他反白眼:“得了吧,上战场这种事哪里轮得到我们俩,没准战争结束了,我还在这里守帐篷呢。” 袁叶离默默喝水,只是不出声。 “话说回来,听你这话,你想上战场?” “是啊,我家也没亲的了,能上战场拼个 功名,总比呆在这里死守一辈子好。” “那是你,我娘还在等我回去呢。” 两人坐在一旁,其中一个士兵还带回来了些酒,坐着就开始喝。 袁叶离试探着问:“你们可知我们明天会送到什么地方去?” 那男人看她一眼,神色就冷了下来,带些轻佻的感觉。 有时事情就是这样,男装女装,前者能叫人重视你些,反之,便是轻视了。若是利用得当,换上女装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哎,”他叹口气,却不像是在为自己叹息,眉眼间带些嘲讽味道:“反正不是送给我们这些穷鬼便是了。” 说着,他们俩大笑起来。袁叶离不出声,看了一眼那壶酒。她微笑着道:“听闻军中有一道菜,不知两位军爷可曾听说过?” 他们对视一眼。“什么菜?” 一人粗声粗气问着,做出凶狠模样来。 袁叶离却没有怕。她缓缓说道:“这菜只有高档一些的军官才有资格吃到,据说下酒是一绝,名为响军前,激励军中将士之意。方才我听说,今天厨房里就有这道菜……” 一人打断她道:“那还等什么,今晚我再去偷些过来!” 那人脸上一片酡红,喘着粗气, 能看出来已是半罪半醒的状态,却还是强撑着站起,要去拿那菜。另一白面士兵看着袁叶离,笑道:“姑娘可真厉害,这样快就能知道这些事。” 袁叶离道:“不敢当。” 她曾了解过粮草之事,自然对这道菜也有听闻。她所言不假,‘响军前’这道菜是用作激励军心用,但因为是出阵前吃,当中下了不少与酒相克的食材……吃了以后,昏迷已经算是好的,现今只能等待,看对方能否将菜色带回来了。 袁叶离仰头,将水一饮而尽。 此处地处偏远,倘若今晚不行,明日恐怕就只能伺机逃离,今晚如能解决此事,那是再好不过。取水之处应当就在小厨房,看那男子去厨房的距离,小厨房地处不远…… 不,看今日换衣时候那大娘的态度,便知边疆民风彪悍,与那些厨娘交涉并非容易事,凶险颇大。 她心中自加思量,却得不出结论。 想着,却已见那士兵提着酒菜返回来。他的步伐很稳,远远一看,倒不见得是醉汉。袁叶离看着他的模样,便已经有了计划。她看着两人饮酒对谈,却只敷衍数句,拒绝他们同吃酒菜的邀请,说了一句要回帐篷里去。 第110章 两人交锋 天边的一颗星正在发光。 袁叶离仔细倾听外间情况,果不其然,不过须臾,那两名士兵已经栽了下去。声音并不大,若非她仔细听着,还真听不出来。她走出帐篷,酒菜犹自铺着,可是两人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 袁叶离抬眼。 四周并没有人,这里似乎地处偏远,虽然前方有一个帐篷,可是那守夜士兵也已经快要入睡。 她伸手去探两人鼻息,他们仿佛是昏迷了,但并无死去迹象,她想了想,便去解那披甲。如今没有法子,就也只能如此了。 换衣服,然后探路。 “姐姐在做什么?” 忽然一道轻柔声音传来。袁叶离没有转头,经已知道这是谁。 华佳琪。她没有看她,她却自顾自走过来。 她问:“姐姐是要逃走吗?” 她笑一笑,回复初见袁叶离时模样,仿佛睡了些许时辰,就清醒过来了一般。袁叶离没有说,只是反问:“你怎知道我要逃?” “谁会愿意呆在这个鬼地方呢,姐姐说是不是?” 她娇俏地笑。黑发似墨,肌肤若雪,双目灵动,丽质天成,果真担待得起宏国第一美人之名来。 华佳琪心想,如若要陷害对方,说不定等被发现后,也能这样讨到好处。到时候设法见到卫晟云,不过是一朝一夕之事。她在宏国时候,已经 听过战神卫晟云之名,听说今回他就在军中。 袁叶离不出声,退到一旁,只见华佳琪干脆利落地披起衣服,将头发一绾,还递给袁叶离发带,仍然是做示好之意。 是吗? 袁叶离却很清楚,她又要来这一招了。假作友好,最后将其一军,若她前来求饶,你还说不定会信了她。果真如此……那还不如好好利用这点,索性将计就计。 她默默跟上,只是披上一件披肩与衣服,便与华佳琪并肩行走,慢慢远离了帐篷。路上凶险,华佳琪不再多言,倒省了袁叶离应付她的力气。她们互相交换自己所知一切,一时竟然也似合作无间,感情真挚的模样。 真的会如此顺利? 袁叶离心中冷冷一笑,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人是不会变的,华佳琪还同往常那般,那未来自然也不会改。就在将要绕到厨房时,华佳琪突然说:“姐姐,你的头发乱了,可要妹妹帮你整理一下?” 袁叶离只看她一眼,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故意犹豫一瞬,这时示好反倒容易引起对方怀疑。“好,”她缓缓说道。 华佳琪走到她身后,正待做些什么。 如果想等人发现,这便是个好时机了,她想。 她伸手正要踢开身旁杂物再叫喊,让别人发现她们在这个地方,再说这是袁叶离的计划 ,一切就告成功了。 却突然听见袁叶离大喊:“救命!来人啊!” 她心中一动,却见袁叶离突然转过身,抓住她的手,华佳琪拼命想要挣脱,可是一时却使不上力气来。袁叶离这样喊,军营登时骚动起来,十几名士兵瞬间将她们俩围住,领头之人问:“什么事?” 袁叶离惊慌失色地道:“刚刚……刚刚,”她停顿,这停顿却只教人想入非非。 “你且说,”那冷面军官看着她。“无须怕。” “她说要逃出来,我不肯,她便要抓我说是作人质,给我穿了衣服,带到这里,我实在无法,就只能向你们求救……” 几个士兵围成一个圆圈,那军官看着她说,然后按住袁叶离的肩膀,力度有些大,却似乎是做信任之意。 华佳琪脸色登时惨白:“不是我,不是我的主意!一切都是她……” 可是军官没有听她解释:“擅自逃离军营可是大罪,”他做了手势,几名士兵立即跟随指令抓住袁叶离和华佳琪,“把她们押进来。”停顿一刻,“对了,这个带走。” 她指的是华佳琪。士兵们听得上级如此说就有了分晓,一拧华佳琪极细的手腕,准备将人带走。一向男人对她千依百顺,她眼中露出惊慌之色,却是被人带了回去。 袁叶离跟着军官走入帐篷中 。 军官道:“把衣服脱下,看着刺眼。” 袁叶离应声解开外在的皮甲,在烛火中只剩原来衣服。她问:“军爷想问何事?” “你是军妓,”他点点头,“她做了什么?” 袁叶离想了想,一笑:“军爷不会在怀疑我为自己开脱吗?” 那军官扬眉,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如此伶俐,观察力敏锐,一下子就厘清了事情脉络与形势。他道:“你这么讲之后就不会了。你叫什么?” “小女子贱名,不足挂齿。”她开始说:“其实我并不太清楚,只见出门后那两个士兵就倒在了地上,她……”犹豫不决,仿佛说不出话来:“正在换衣服。” “你可记得自己帐篷编号?” “记得。” 军官又问了些许问题,一一记录下来。他突然问:“你是何处人?因何来这里。” 帐中灯火通明,袁叶离能瞧见对方脸上些许未清的青色阴影,还有眼下乌青。她道:“这与今晚之事无关吧?” 军官淡淡一笑。“确实无关,你不愿意回答?” 袁叶离正待说话,却见华佳琪从帐篷后被押出来了。她身着军妓的衣服,头发散乱,身上显然被淋了水,衣服贴在身上,看来狼狈之极。她两手被人按住,那两名士兵盯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眼中几乎要冒出绿光。 华佳琪 狠狠瞪着她,但没有用,她似乎说不出话来。两名士兵将她押到军官面前,然后脚踢她的膝盖,逼她跪下。 袁叶离站到一侧,只是看戏。 她是宏国公主,可是在这军营中,没了依靠,一旦只有她自己,便只能如此。华佳琪若说出身份……那只有好,这些与宏国交战的士兵,难道会让她落了好? 她脸上毫无表情,华佳琪看她一眼,已经带上了妒恨之意。 妒恨就妒恨吧,这一世,她不会再害怕她了。 军官面上不再平和,他问问题,见华佳琪不答,待要上刑,只是听得一旁士兵道:“回禀营长,她刚刚好像喊伤了,一时半会儿似乎回答不了问题。” “这样?”他脸上露出不满神色,然后挥挥手:“那就让她们俩呆在这里吧,明天一早叫他们那边来领人。大约明天就要将她们派出去了,留在这里会安全一些。” 袁叶离走近,扶起华佳琪。 她扶着她一步步走向休息的地方,旁边士兵想要来帮忙,却是被劝开了。她轻轻给她盖上棉被,却在华佳琪身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你说,把你的计划用到自己身上,是不是很好?” 她轻轻地问,华佳琪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她盯着袁叶离,眼中充满了恐惧。 这一世,这个人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第111章 纠缠不清 第二天一早,她们被送入队伍,华佳琪已经可以说话了,可是声音沙哑不堪,纵然说了,旁人也听不清。袁叶离跟在她身后,只觉有些绝望。错失昨晚机会,再来第二次怕是难了。 她不说话,只是继续记着逃走的路线。今天去的地方更远些,她就能将军营的地图再完整一部分。一个人如果想找机会,终究是找得到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们的名单已经编好,过一阵子,众人分开,袁叶离第一个被带到外间。那带领她的士兵望她一眼,却不讲话,只是默默行走,看起来规矩许多。她打量对方片刻,却不见那士兵有说话意思。 “借问一声,我要去哪?”她试探问。 那士兵道:“营长手里。”停顿片刻,像在犹豫应否与她交谈,可是最后说:“你运道可真好,营长不是没见过女人的,兴许会温柔些。先前去的军妓,也没有被摧残成什么样。” 说完两人便无话,一路往前走去。一路走来风景有些冷落,纵是清晨,却越发的萧瑟起来。再绕过弯,快要到达小厨房时,她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你啊,就 是这样……” 轻佻的语气,熟悉的音调。 袁叶离回头,惊喜地喊了起来:“欧阳洛!” 她却在旁边看见了卫晟云。两人站在一处,似乎在商讨什么。两人对视,却是都没有开口。天色晴朗,她的心情却瞬间冷了下去。 这才是她第二次见他穿军装时模样。 欧阳暮丹听见喊声,转过头来。他似乎在与同僚讲话,这时一见袁叶离,眼神亮了,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袁叶离待要说话,却被那士兵拦住。旁边的士兵犹豫,挡在两人之间:“她是军妓,要带去给营长……” 欧阳暮丹听到此处,上前拉住袁叶离的手:“不行,她是我的未婚妻!” 士兵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她是你的未婚妻?”随手在路上带个人都是将军的未婚妻了?他这只能看着情侣的运道啊。 “我这就带她回去,”欧阳暮丹说:“营长那边我会向他交代。” 士兵心里活络开来,盘算双方关系片刻,随后说:“是,领命。” 欧阳暮丹看着袁叶离和卫晟云。“你们认识?” 风中刮过一片树叶落下。卫晟云今日真是好 看,玉面红唇,腰上勒一根腰带,军装线条利落,却只显身材魁梧,俊俏无双。 袁叶离犹豫片刻。心中转过几许来,方能得出结论——这个人,与她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 最终她道:“不,不认识。” 听见她决绝的声音,卫晟云望着她——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心中打算几番变改,他最终道:“我去看看今日练习情况如何。”然后匆忙离去。 从头到尾,她只是不出声。 袁叶离抬头看着欧阳暮丹,后者叹一口气:“这回糟糕了,”可是他却一笑,不像是糟糕的样子:“待会儿再向你解释。” 说完这句话,有点失神的袁叶离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感觉脚下一空,她已经被欧阳暮丹打横抱起。 她脸红了,“放开我!”这里人那么多,她要怎么办? “不放。”他只是笑。 “……为什么?” 他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让袁叶离脖子间一阵发痒:“你现在名义上是我的未婚妻,我总得装装样子吧?” 她无话可说,只低着头,一言不发。欧阳暮丹将她抱在怀里,突然袁叶离问了一句:“你累吗?” 欧阳暮丹弯起嘴角:“累,当然累。” 她本来在等着答案,听到此处就失望了,脸上露出冷淡神色来——仿佛从一开始,她就没在意过这个人的答案。然后听见欧阳暮丹说:“整个世界都在这里,怎么不累。” 那是最动人的情话,她却抿唇:“哼,你少来。” 就这样一路往欧阳暮丹的帐篷而去。路上途人侧目,但碍于将军之名,竟然无人停下问些什么。间或有之,然而语言中感慨不过是“将军身边总算也有女孩子了”。 应答之间,袁叶离将头埋在欧阳暮丹怀中,一句话也不敢讲。他见此情势,更加欣喜。等得到了帐篷中,他将她放在榻上,这才皱眉:“你怎么穿成这样?” 袁叶离撇撇嘴:“还要经你同意?”然后她问:“你不说你是谁,这样叫人难找。” “你原来就要来找我帮忙?”他扬起眉。又道:“瞧你当时的态度,我如果说真名,恐怕要被你追杀三千里了。” 这人又在说笑话了。她淡淡道:“将军怎会叫人讨厌,谁不知道两大战神……”她待要继续说,却被他捂住了嘴:“行了行了, 不要再讲。” 她伸手想要撇开他,却是使不上力,两只眼睛直盯着他看,却是丽色无边,更带一分娇羞之态。 欧阳暮丹终于松开手,眼神中微微带了遗憾:“有啊,你不就很讨厌我吗。”可是这个讨厌他的姑娘,却独特得叫他放不开手。 下一刻,他的语调又轻快起来,似乎刚刚落寞神色是袁叶离错觉。“既然现在在我的帐篷里,我向你讨一点利息也是可以的吧?” 他伸手就要去捏袁叶离的脸颊。那皮肤极白,似天上飘落柳絮,虽着粗布衣裳,却仍不失颜色。她躲开,一时之间他有些失魂落魄,可又仿佛知道这是意料中事。 他起身整理衣裳,将扣子重新扣好,袁叶离坐在塌边,一时间竟感觉看不清他了。他说:“你且留下,我去喊人给你找套衣裳来。” 袁叶离问:“你要去哪?” “军中还有要事。”他微微一笑:“你不愿与我分开?” “才不是。”她骂他一句,他反倒笑了起来,随后出了帐篷。露水正从路旁大树上绿叶慢慢滑下,被风一颤似要落下,却终究定在叶面,让那蜡质凝固下来。 第112章 帐中宴席 独自留在帐中不久,就有人进门来。一名女兵进来,她向袁叶离行礼,两人闲谈并商讨片刻,她方道是有人求见。 袁叶离挑眉:“那人是什么样子?” “穿着男装,伙计打扮,身材高挑,脖子上挂着一个双鱼玉佩。”女兵说了一半,却见袁叶离眼神登时一亮:“快请她进来!” 女兵转身离开房间,布帘被轻轻拉起再落下。然后一人进门来,身穿男装,正是失踪了的白鹭。白鹭瞧见她立刻跪下,袁叶离抓住她的手,只见白鹭几乎热泪盈眶。 “小姐,我总算找到你了!” “起来再说。” 袁叶离打量白鹭,只见这丫头居然瘦了,习武之人不易瘦,可见她这两天是多么劳神费力。袁叶离道:“你都去过何处,见了什么人?” “没有,那里离边关不远,我在他们把其他人搬上车之后,想方设法逃走了。然后拼命去追车,但是追不上,只是瞧见了记号,才能找到这里来。”白鹭紧张地盯着她:“小姐,你可有受伤?” “无事。”袁叶离道:“其他人呢?” 白鹭耸肩:“我没能注意到。” 她揉眉心,想一想道:“你回去 通知表哥,就说边关有事脱不开身。我修书一封回去,寄回去府中说我在外的一出温泉山庄游历,莫要提我在军营中之事。” 那府中无人关心她,她只是不能落下话柄罢了。若教人知道她在此处,并且一时脱不开身,只怕等回到京城之时,便要遭到问责。她的父亲曾为她辩护,亦不过因为她尚有利用价值,倘她失贞的消息一传,事情更加棘手。 说完,她坐下,提笔开始书写。很快修书一封,因墨未干依旧置于桌上。白鹭问:“小姐,接下来可要奴婢随侍?” 袁叶离摇头:“不用。”似乎想起一事,又道:“等那女兵进来,我问她夏薇如何以后,若能送返京城,你就去护送她。” 白鹭哭诉:“我不在,小姐又认识新的姑娘了,只是不知我要独守空房到何时啊……” 袁叶离笑着打她:“你这淘气的丫头。” “如此说来,”白鹭问:“王爷也在此处?” 袁叶离“唔”了一声,并不说话。白鹭见此,也就收敛起来。两人闲谈一会儿,随后白鹭跟随那女官到管事的地方去。今夜有一场宴席,高位将领均会出席。袁叶离作为 欧阳暮丹的女伴需陪伴在侧,故而特意安排了人来为她梳妆打扮。 入浴,洗嗽,穿衣,打扮。 四名丫鬟行事有条不紊,动作如行云流水,不消半天时间,袁叶离人已经焕然一新。丫鬟将她身子及乌发洗净擦干,军营中物资纵然简陋,但尚未到稀缺地步。她坐于椅上,丫鬟动作轻柔将柔软曲线柔美的脚直抹至一滴水珠也无,然后将鞋换上。 丫鬟轻声请袁叶离起身,为其披衣,层层叠叠的粉色女装换上,是最柔软的料子,花纹不多,只是裙角有一朵幼薇。 梳妆,眉间点一桃花,再将步摇插上,袁叶离走动时,那步摇却一步也不晃。姿态轻零曼妙,直如翩跹蝴蝶。 “姑娘真美,”女兵弯起嘴角:“难怪将军这样喜欢你。” 袁叶离不知如何回应,只得回以一笑,谁知却让对方更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她站起身照镜子,镜中反映出她在简单衣裳下模样,依旧清丽却眼神坚定,乌云般长发挽起一丝不苟,少女柔弱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是了,”她转过头:“其他人呢?” 女兵眼神一闪:“姑娘为何这样问?” 袁叶离道: “当中有一个和我熟络的姑娘叫夏薇,她也是京城人士。不知道能否将她找来,她若是真成了军妓……” 言及此处,她再没有往下讲,那女兵眼神一闪,随后道:“我会向那边回禀的,姑娘可还有其他要求?” “没有了,”她淡然地笑:“谢谢你。” 白鹭随那女兵离去,只剩一名丫鬟在侧,那丫鬟沉默寡言,当无甚重要之事时,只以一两句话回应,虽然不算得无礼,却是有些无趣。袁叶离亦非爱讲话之人,便只等夜晚到来。 军宴,向来规矩不甚严谨。 袁叶离与那丫鬟一同进了军帐,一眼便见到了欧阳暮丹与卫晟云。军帐刻意挑高,显得空间更大,两人坐在首席,出色仪容使人驻足。 她缓缓走去,两人正在谈笑,却不知她的目光落在谁身上。卫晟云望她一眼,两人视线交汇,最终在袁叶离落座之时,就再没了交点。 正是一响贪欢。席上热闹如同元宵时节夜晚,缺少官场上尔虞我诈,众人赞叹美酒与佳肴,有舞姬上来献舞,也是掌声如潮,久久不落。袁叶离在这气氛影响之下,慢慢沉醉其中,专注与菜色之上,仿佛 淡忘了白日一切。 欧阳暮丹笑:“你不怕醉?”然后道:“我来吧,莫要叫姑娘家喝酒,若是失了仪态,你们要如何是好啊?”说着便大笑起来,拿起袁叶离手中酒杯,替她喝下去。 稍后,席上有人道:“这位姑娘真美,不知可能献艺?” 帐中无人说话,稍后,有人说好,就问袁叶离有什么能够献出来。袁叶离犹豫几许,最后道:“不曾有什么才艺,只是学过几年琴曲。” 众人说好,她自走下去准备。 “小女子献上一曲《平山调》,还请诸位军爷留神倾听。” 众人玩得起了兴,就都哄闹着要上,还有人道:“咱们这回,也可以听姑娘奏曲了啊!”旁观者笑他:“你是从来没见过姑娘么?” 此时,袁叶离进帐来。身后跟着的,是一柄古琴。她换了一身碧蓝衣裳,那裙子的衣袖飘荡,似盈盈碧水,就要顺着布绢顺流而下。卫晟云的视线凝固在她身上,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她在琴前坐下,抬眼一望,整个帐篷仿佛只余她双手搁在琴弦上的倩影。 她开始弹奏。琴声传出,如同海上妖精的歌声,足以迷惑人心。 第113章 平山一调 平山调。 能在军中弹,想必不是哀怨缠绵或舞风弄月之曲。可无人想到,这一曲子从开始时就如此热烈。袁叶离双手掠过琴弦,指节之间错落出铮铮鸣响,动人心弦。 几下节奏立刻划开,琴上之声直要震到十里外去。在极急极快的首段后,是她套上指套的纤纤十指,恐怖地快仿佛人眼仅足以捕捉残影,一时帐中无人说话,卫晟云的视线随着人群落在袁叶离身上,她的蓝袖随着调子的变化不停摇晃,最后她右手直从左边极高处横拉到右侧,曲子一节结束。 先是愣住,随后帐中,掌声与叫好之声不绝于耳。“这姑娘真行!” 袁叶离继续弹奏。 曲子开始轻缓。 《平山调》的第二段,密密麻麻,对指法要求极高,不似第一段那般震荡,却是展现出两军交战时候,将军布局决胜千里之外的紧张。在众人都要以为这段会这样平和下去时,它却慢慢将气氛拉紧。 一声,两声,三声。不经不觉,曲子变快,若有人随着节奏呼吸,此刻恐怕已经断气休克。像绣娘之手密密麻麻在绣棚上下来回而去,曲子来回起伏不断, 铺就一幅山河家国的丰润画卷。 袁叶离终于拨弦,最后一下高音,让听众完全松脱开来,他们方才发现自己竟然进入忘我状态。 无人出声,有人偷偷按一按心脏位置,确认它是否还在跳。 终于来到了,这最后一段。平山调,号平山者,自然需要将敌手所在之山挪为平地,但此之后,却是万般凄清,催人泪下。战争结束,死伤至为庞大,是,一场战役,将军士兵与君皇得胜,可是黄土地上伏尸千里,白骨遍野,血流成河。 谁无家族子弟,曾在战中丧生?谁家母女不曾哭,父兄之颜,不得再见? 继续弹奏,那十指上包扎的布因为琴弦的锋利而破开一段,可是袁叶离没有管,琴音更加缠绵,拔得极高近于琵琶。 那哀怨情绪托付于琴弦之下,有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有人低头任由眼泪往下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言甚是,可惜漏了下半句,只因未到伤心处。 终于那白色布带子顺着琴曲的震荡滑下琴面,轻柔如同羽毛般落在地上。 一曲既终。 袁叶离起身行礼。 过了许久许久,有人鼓起掌来。她回到座 位,却是躲了卫晟云的视线,坐于欧阳暮丹身侧。 欧阳暮丹低声对她道:“你弹得真好听,我要动心了。” 她脸红着,却是不说话。 就在笑闹之间,一名倾国倾城的佳人入帐来。她戴面纱,着红裳,身段迷人,步伐之间气质妖娆活色生香,所有人的视线登时被吸引过去,整个帐中竟是一丝声音也无。 袁叶离注视着她。 她的嗓子已经好了,只是还有些沙哑。那是宏国公主,全国有名的第一美人,曾与她有过半生纠缠,一颗心倾慕于卫晟云身上的华佳琪。 她笑一笑,嫣然至极,仿佛全然忘记,这是敌国营帐。她的视线专注于卫晟云身上,目光灼热,可谓露骨。 袁叶离微笑,也没有出声。 华佳琪为了她的心上人,可真是拼命得紧,只是不知如若让宏国皇帝知晓,他的女儿在齐国军中如鱼得水,则会有何结果? 那立于一旁之人道:“将此女送与卫将军,不知将军可合眼缘?” 袁叶离心中一动,却是没有说话。她凝视卫晟云。因着饮酒缘故,卫晟云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可视线却如同过往般深邃,此时注 视着她。欧阳暮丹见两人视线,却是没有出声。情况如同电影凝镜,良久,袁叶离率先挪开视线,而后她耳朵听见卫晟云道:“好,我要她。” 华佳琪当即被送到卫晟云身侧,他伸手将美人拥入怀中,旁人上前举杯庆贺他得了如此美人,他也来者不拒,几杯酒下肚,看起来竟像是真的高兴了起来。 袁叶离没有听,她的耳朵像是不愿运行,她只是同样举杯,对欧阳暮丹说:“今晚如此良夜,你可要来与我饮一杯?” 她举着酒杯在笑,军中没有那种小小的甚至能当做摆设的酒杯,都是一大一大杯的,酒倒影着袁叶离泛起红晕的面容,她一笑便有浅浅梨涡,让他移不开眼。 他沉默几许,终于没有开口。他与她碰杯:“今夜不醉不归吧?” 两人猜起酒令来,欧阳暮丹迁就她,袁叶离胜了几回,看起来便仿佛忘记今夜发生过之事,此时的她只像一个热情的十五岁姑娘,笑容中竟带了一丝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憧憬。 卫晟云拿着酒杯,遥遥看向两人,却是分辨不清他是否在看袁叶离。 她一定是很开心的吧? 慢慢 地见无人上来贺酒拼杯,他身侧美人忽然一动,拿起桌上酒杯,问他:“你就是那名满齐国的战神?” 眼前美人身着红衣,极尽女性媚态,正举杯笑吟吟看他。“你认识我?”他笑,却是心中一沉,似乎有人将一块石子扔入心中,湖水荡开圈圈波纹。 华佳琪笑:“战神之名,小女子如雷贯耳。” 她往他身上贴:“只是不知,将军身上何处有疤,曾受过什么伤?”她左手环腰,右手却在胸膛前,一路向上移动,像是一条白蛇。 他回头望向袁叶离。 她和欧阳暮丹在一起,又说又笑。她应当是开心的,因她从未在他面前这样笑过。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便沉下心:“你不配知道。” 华佳琪抬眼看他,然后惊愕地松开了手。自从来到此处后她诸事不顺,甚至她倾慕的人也这样对待她。她忍不住哀哀哭泣起来,梨花带雨十分娇俏,可是卫晟云仍然不说话。 气氛冷然下来。 帐中一片热闹,很快有人上来与年轻将军搭话,就将华佳琪遗忘在了一旁。沿途卫晟云注意袁叶离反应,可是终其一夜,她未曾再看过他。 第114章 人人自醉 当夜回到帐中,已是深夜。 袁叶离有些醉,因着体质缘故,欧阳暮丹尚且能保持清醒。他命那沉默寡言的丫鬟将袁叶离扶回帐中去,自己想要走。 袁叶离看着他笑:“你平常不是很喜欢开玩笑吗,”她看起来终于是笑了,可是却是因为醉,“怎么现在反倒君子起来了?” 欧阳暮丹很清楚,她平常绝不会这样讲话。他冷静道:“你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那丫鬟想要上前,可是被袁叶离一把推开。“我不要回去,你让我留下可好?”她抬眼望着他,像是要直直看到他的眼里去。 他停顿片刻,终于跟袁叶离一起到帐前,然后将她送进去。但是她靠在门前,一手抓住帐篷说:“你不一同来?” 她笑起来真美,如同春季时节百花盛开之境,纵然醉了看起来却只添了颜色。“不。”欧阳暮丹摇头,努力控制自己不失控。 这样纠缠许久,袁叶离终于被哄得进了帐。而后欧阳暮丹回头,看见卫晟云却立于一侧。他盯着他,一时之间均知晓对方所求若何。 卫晟云命人拿来两瓶酒,在一处台阶上坐下。两人默默饮酒,碰杯之间只余深 夜寒风吹过声音。 是欧阳暮丹先开的口。 “你那位姑娘呢?” 卫晟云脸色一沉:“不在我那里。” “嗯,”他继续挑畔他。“她可是位美人啊。” “你想要的话,送与你何妨。”他微笑。 欧阳暮丹笑了,笑声极为爽朗:“家母曾言,过于美貌的女子是为妖孽,我可驾驭不住。你为何不喜欢她?” “她威胁过我,我也不会要。”卫晟云说。 威胁。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 那日袁叶离不在,首先上来的是华佳琪,她一段歌曲讨了军中多少人的欢心,最后就像今夜一般,她被送到他手上来。若非后来波折,他无论如何不会知道,那语笑嫣然倾国倾城女子,竟然会是宏国公主。 再之后,藤曼只是往下纠缠。 “威胁?”欧阳暮丹皱眉。“她能威胁得了你什么?” 卫晟云不回答。军前默契让两人有时不需要交谈就知道对方所想,欧阳暮丹见此,也就平静下来,只是一味饮酒。军中酒本就非良品,再合此时此境,他竟觉得那酒苦涩粗劣,难以入口。 最终卫晟云说了一句。“你不知道她是谁,方会如此定论。” 他不能说得 更多了。面对兄弟,他便不愿言重,只袁叶离是他最为在乎之人,他开口道:“你能不能将她送回京城,以保她的安稳?” 听到这句,欧阳暮丹的视线冷了下来。 他望向他:“为何?” 他沉默不语,只是说:“她留在这里不安全,而且你说她是你的未婚妻……” 空气中似乎能听见刀剑交击之声。有人将一把匕首摘到对方身畔而后破空而过,差些就要危及心脏。 欧阳暮丹突然一怒,他站起身:“你今日这样说话,就是毁了兄弟情谊。我喜欢她,我想娶她,况且当时情急,如此有何不可?” 卫晟云厉声道:“你想娶她,也不能这般,若是毁了对方名节,她又该怎样打算?”他也站了起来,两人身高相约,这样对站着,当真颇为吓人。 欧阳暮丹冷笑一声,他的视线落到别处。 “以往在军中,你最擅将计就计,瞒骗敌军,从而得胜。”他说:“你今时又将这一招用上了,而且用得恰到好处。” 卫晟云不说话。 两个重生者当中周折,常人纵是知道今日一切事,脑中再多弯弯绕绕,也未必猜得着。结社太难,况且卫晟云并不 觉得对方所言有错,纵然语言上有些偏颇。 “你不想害她吧?”他问。 欧阳暮丹冷冷道:“那还要看我的心情。” 明明深夜,气氛却已经灼热起来。他也喜欢袁叶离,是;他自己的态度却模糊不清,也是;只是单单无关联的两句话,可只觉得烦躁。卫晟云设法压抑下来:“心情?” 他哑着声调问出这两个字,卫晟云知道这样不对,但他也不愿更加过分地掩饰。 “我喜欢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欧阳暮丹看着他,压低了声线,听起来充满男性气息,却也如同草原上的猎豹,美丽却危险,仿佛下一刻就要取人性命。 袁叶离的一颦一笑,袁叶离的走时那衣裙翻飞模样,袁叶离弹琴时那从琴曲中奔腾而出的歧视凝固在他的眼中,欧阳暮丹并不觉得,喜欢这样好的姑娘有什么错。 “那如果我说,我也要得到呢?” 卫晟云向前一步。 这一世的袁叶离不一样了,他知道她的过去,更为现在的她所心折。她美丽,没有过去的懦弱,她强大,谈笑之间可以取人性命,他知道这些特点是因为她曾经历过的一切,他只有更加心疼她。 可是她也抛弃了他,和眼前这个人在一起,有说有笑。他不想看,袁叶离应该是他的,即使他曾情不得已地伤害了她,可是今世他做了这样多,她为什么还要…… 青年剑眉皱起,俊俏无比,这副模样若让旁的姑娘瞧见,必要问他曾发生何事,叫他这样哀伤。 是,哀伤。 横在重生的两人之间的,那血一般的痕迹。 他伸手扯住眼前人的衣领,将他按到墙上去。两人近距离对视,卫晟云的手因为握住太久而渗出了汗水,欧阳暮丹则因酒精而体温升高,热度在空气中氤氲得有些闷热。 他用力甩开了他,气氛立刻冰冷下来。 “你待要如何?” “凯旋回归,然后迎娶她。” 他看了他很久。卫晟云已经做出迎娶的承诺,他说:“好,真是好啊。” 欧阳暮丹拿起两瓶酒狠狠地丢了出去,可是因为重力,酒瓶没有丢到多远的地方。它们停在两人脚下,其中一个破裂开来。 瓶子是军中的,质量本就差劣,此时暗牙色的瓶身碎裂开来,缓缓裂成碎片。酒水从当中倾泻而出,慢慢往阶梯下流去,蜿蜒成一道深浓的颜色。 酒瓶破了。 第115章 阴差阳错 卫晟云不去看那摔碎的酒瓶,他踏下阶梯摔了欧阳暮丹一个过肩,也不管是否将他撞到地上去。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帐篷中。他竟觉得走路是件很吃力的事,纵然他们走得离卫晟云的帐篷并不远,可是他感觉自己像是身处两军对垒之内,步伐沉重如同身上落了伤。 夜色已然深了,帐中点着蜡烛,却只显得光影之间模糊不清。 他进到帐内,立时间酒醒了一半。 卫晟云站在门前,看着躺在榻上的女子。那姑娘一身红衣侧躺,背对着他。右手搭在靠近墙边的那一堆有些凌乱的棉被上,衣服有些散乱,衣领被拉到手臂上去,露出半截香肩,衣服是贴身的,此时更勾勒出她的曲线来。 因听见声响,她回过头来说:“你进来了。” 卫晟云盯着她看。华佳琪的声音很轻而且柔,她回头看他一眼,本来头上戴着的钗环不知去了何处,那黑发散落下来,因为帐中闷热,她的皮肤有些粘,于是几缕黑发黏在雪白后背上,平添半分暧昧。但凡是个男人,在这情况下都会被她的眼神染得醉了去。 可是他没有。他站在原地片刻,然后 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我不能在?”她娇笑一声,“我刚刚就送给你了啊,我、是、你、的。” 说到最后,她的音调慢慢高昂起来,音节落在红唇与白齿之间,听来扣人心弦。她见卫晟云不答话,就下床,赤足往门边步步走来。她足上扣了一个脚环,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叮铃作响。她的衣服没有穿好,半遮半露,身上还有些许混杂着酒香的脂粉味。 卫晟云的呼吸都仿佛要因为华佳琪的动作而慢慢停滞,可最后他想起袁叶离,心中又是一痛,她从来不用这样浓的脂粉和香料,身上只有淡淡的清香。 他冷冷说:“那是场面话罢了,你如想睡在床上也无不可,我走就是。” 他转过身要去撩幕帘,而后却传起华佳琪的声音来。她伸手拉他的后领:“场面话……”他僵住了。 她的神色顿时哀戚起来,眼泪将落未落一般:“也就是说,你不喜欢我?” 可惜她做错了场合,卫晟云根本看不见。听见这样的声音,他更狠下心来,盯着帘幕上繁复的花纹道:“当然。” 空气中有片刻的凝结。军帐中没有笑香, 让卫晟云更加清醒过来。“这话当真?” 卫晟云不搭话,她就问:“如果不喜,你为何要我?”她拧紧眉,声调中刻意地带上了两分哭音,于是她就顺势问道:“既然已经要了,”她勾住他的脖子:“我醉了,头痛,你不能给我按摩一下吗?” 声音软绵绵地,说的话也满似一个天真不懂世事的姑娘,听者往往便生出疼惜之心来。卫晟云想到此节,嗓音却是更冷了两分:“你回床上去,否则明天你就不要想着留在这里了!” 她总就是这样,说话做事的调子都软绵绵的,于是直教人没了戒心,最后他一松懈,那宏国公主就给他下了该死的情蛊! 华佳琪不懂得为何如此,难道在所有人都不喜欢她的时候,连这个她倾慕的男人亦对她无情?她一抿唇,在宏国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的公主,越发的不甘,于是她死死地抱住他:“不要,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卫晟云终究是个男人,又是将军。他一把甩开她的手,三两下就点了她的穴,也不愿意管她。他转身回床,钗环鬓乱,衣服因为她自己的动作都松脱开来,她躺在地 上动弹不得,只感觉不甘心。 她低声问:“你喜欢的是谁?” 卫晟云没有答,她越发的不甘和憎恨起来。然后听见他道:“明日我就派人送你走吧。” 他喜欢的是袁叶离,那个一开始就视自己如无物的女子。他们一人拒绝了她,另外一人则总是为难她,从落难到了此处,华佳琪身上发生的就没有一件好事。公主本就被养得刁蛮任性,心中的恨意更如锅中开水一般,沸腾似要盈天。 华佳琪想要用力哭,可是点穴让她无法动弹,眼泪只是默默地在脸上留下两道痕迹。泪水夹杂着恨与悲伤,她在心中发誓,定然要让袁叶离付出代价。 第二日袁叶离起得有些早。但她睁眼时,太阳已然高升。有人掀起帐帘,进门来。袁叶离看向她,发现是昨夜陪伴她入宴的那个丫鬟。 她轻声道:“请姑娘梳洗。” 袁叶离应了,将脸洗净,披衣穿裳。她问:“你叫什么?” “奴婢晚凉。” “晚凉……”袁叶离默读这个名字,随后问:“不知将军去了何处?” 晚凉有些吃惊,但是仍然回答道:“欧阳将军还未醒,但据说,”她 不知袁叶离问的是谁,按常理推测固然是欧阳暮丹,但她谨慎道:“姑娘可是问卫将军?” 她不知三人间纠缠,然却能从言谈举止上窥探出些许来。袁叶离只道将军,这样问法,一时之间就分不清问的究竟何人了。 袁叶离沉吟片刻。“你讲吧。” 丫鬟是下人,下人在帐篷中各处走动,自然消息灵通,如同早晨打水这样一件小事,也能窥探出不少痕迹来,晚凉又是军中少有的女子,而且长得不差,打探消息,更是容易。她细细回忆听到的片言只语,然后开口了。 “他昨夜同那位送来的姑娘在同一个军帐中,但卫将军似乎一大早就出去了。” 晚凉乖巧回答,可是她瞧见袁叶离突然脸色一变,本来因早起而略显苍白的脸色又差了一些。她低头望向盆中的水,那水面上是几片飘荡着的玫瑰花瓣,还有她眉眼间那显而易见的惊诧。 她疑惑,“姑娘怎么了?” 袁叶离不答话。 原来他们已经行过夫妻之礼,一夜生情,最后卫晟云就这样娶了她……最终她摇头,对晚凉笑道:“无事,只不过起的太早,尚未醒透罢了。” 第116章 两军对垒 宏国进犯,来势汹汹。 起先不过是几个边境城池,那是两国边界的第一道防线,后来两军对上,已然上升到了攻城掠地的等级。一场酒宴过去,气氛尚未活络过来,下场战役就几要把卫晟云压得喘不过气。在接到间谍消息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是召开军事会议。 定下大约的军事策略与基调,然后问题就落到了人选身上。帐中有些冷落,坐在最前的欧阳暮丹只是在看桌上沙盘。 身旁一名老将开口:“将军,可要在下上阵?” 卫晟云摇摇头。 众人皆知欧阳暮丹是和卫晟云最合拍的先锋,然而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俩出了纰漏。军中的事情很难说,但很大一部分上还是要看将军的决策。 但出乎意料地,卫晟云道:“先锋就欧阳吧,至于其他一切如常,只是要做点更改……” 其他人听见,并无停留太久,战事紧张,他们立刻围绕着沙盘,指点这山河之间,很快就定下了基本的攻击策略来。接着出帐,领兵,分别行事。 卫晟云骑在马上,只觉今日风沙尤其大,比往日更甚。但在这个季节也是意料中事 ,战场地处平原,草原上起风,也并算不得什么大事。欧阳暮丹被派为先锋,自然领命到前头去,这里也瞧不见他。 两军交战,而后就是高峰。 战神举起战矛,军中一呼百应。刹时间齐军如沙倾盘往前而去,两军交错对杀,血花飞溅,喊声动天。不一会就能看出两军情势,齐军骑兵与步兵交错成有条理的阵型,将宏军挡在前线之外,一时之间,宏军竟是找不到其中缺口。 若非久在军中待之人,很难从两军阵势上看出什么来。卫晟云身在其中,一切按照命令而行使开去,他却只觉今日之事过于顺利了,不像是宏军一贯作风。 两军形势不同,齐军在马匹上尤其有优势,卫晟云夸下所骑就是一匹名马;可是宏军在马匹一事上资源缺乏得紧,于是在这马匹能偶奔跑驰骋的平原上,对手就落了下风。齐军往前迎击,一时间竟然没有阻挡,纵然有地形因素加成,这也未免太顺利了些。 宏军节节败退,势如破竹,看起来竟然如同他们已经放弃抵抗一般。 卫晟云心中一动:如同……放弃抵抗一般…… 这样看来,宏 军情况,竟是这样明晰!他连忙喊情报兵去传讯:“去找欧阳将军,不要向前,无论如何不要上前,其中有圈套,绕道而行即可!” 情报兵应声而去,此时敌军开始放箭。此处战场上的一处平原,平原以后,便是一黄土高坡,想必齐军就是利用了地形优势,但此点却并不足以取胜。齐军能够利用的地方不多,正因如此,他们就将计就计,引对方入了这圈套。 宏军在将他们往眼前的方向引,可是却是什么计谋,必须要是近距离才能够放出的? 卫晟云深深皱眉,却听得敌军已经哮了一声:“放箭!” 卫晟云举矛挡去几支箭,忙乱之间指挥敌军远离城池。就在此时,有情报兵汇报:“卫将军,欧阳将军上了当,那边现在急需救援!” 卫晟云一惊,心中已知发生何事,立刻指令全军离开此处,分辨东西南北何处最为恶劣,何处最为适合作战之后,就往一个平凡无特色的方向奔了过去。 对方是要把他们往某个方向带,若真如此,肯定料定他们是往最适合反击的地方而去。如今情况未定,难以将计就计,卫晟云 就选了中庸之道,只要可以远离危险,他都觉得能够再来。他一边指挥,心中却又不详预感。 这次宏国究竟在玩什么招数? 他继续指挥,军中已经撤到一个较为安全之地,可是先锋部队却尚未联络这边。在军中先锋是仅此于将军身份的存在,可是权利越大义务越大,先锋者,先探其锋芒之意,两人过去战无不胜,可是如今情况已然变了。 他们已然对彼此失了信任,想要回到先前无所不克状况,恐是难了。说得白话些,他们不能互相配合,不止一场战役的损失。 心情归心情,他指派任务,确保各分队如今情况。不是没有派了人去查探,而是从各个方向过去的人,都找不到欧阳暮丹,先锋部队竟似突然蒸发在空气中一般。 最新的情报是,队伍已经失去联络,想要救援,却是毫无办法。军中不能及时联系,故而在这样分头作战的情况下,情报兵就尤其重要。 卫晟云心中焦急毫无办法,脸上却只能是做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来。他是一军之将,若是伪装不够彻底,就此乱了军心,那此战能不能赢,就更加难 讲了。 齐国不是没有派兵前来此处,但显然非其主要军队,种种情况都在说明一点——齐国的主力已经去了另一边。 卫晟云一咬牙,决定先下策略:“将这边的人击退,然后大范围扩散!” 扩散在军中算是一种颇为常见的招数,既然找不到,此时要救人不过是空口说白话,就只能分作数个分队,往外杀去,如有情况再行汇报。直到寻到先锋队伍,再另作定论! 先锋队伍。在军中的紧张感和之前的事情纠葛起来,卫晟云决定还是以军事为重,必须先把欧阳暮丹找回来,至少没有先锋,他这场战役不是打不下去,只是他会更加愧疚。他们两军本就不相上下,局势变化只在朝夕之间,因此一战而失去军心,最后被齐国扳回局势,落败并非不可能事。 他皱眉问情报兵:“怎样?情况如何?” 周围兵将前行,如河水般一直往前。他挥手击杀数人,那握着战矛的手如此稳定,卫晟云额上冒汗,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回禀将军,齐军那边下了毒药,是通过风传播的,如今已经散播得漫山遍野了!” 第117章 声东击西 卫晟云一惊:“他们现在何处?” 那情报兵报了地点,并说:“他们已然按照将军指示返回,但是……”他稍一停顿。 卫晟云挑眉:“你快说!” “欧阳将军没了消息,他在收兵的途中失踪,现今带着兵的是副将。”情报兵说。 “那毒是怎样的?”他问。 “会令人暂时失去方向感,似乎不同人病情亦有差,如今他们想方设法远离了毒源,情况看起来总算是好些了。”情报兵咳嗽两声,似乎仍然有后遗症。 卫晟云思索片刻,然后让那情报兵前去先锋那边,确保他们没有其他变动,然后战略后退。 先锋失踪从来都是大事。 这次先锋部队少了将军,就意味着冲锋失败。战略后退是一种较为军事性的说法,指先后退再前进,在各种情况下有不同意味,但是在这里,代表先想对策再攻击。 战场上瞬息万变,这就尤其考究将军的本领了。 卫晟云思量须臾有了办法,副将道:“这不会太冒险吧?”他却不是反对的,为今之计,也只剩下这样的计谋了。 卫晟云举起战矛,一声冲顿时喊得军中士兵热血起来,一阵回应的呐 喊惊天动天,随着这震天价响,齐军往前冲去。再度整合队伍,与宏军交锋,此次他们失了可利用的地形优势,那毒药也已经耗尽,宏军此战,实在堪忧。 齐军这次看来并没有什么计策,只是往东边奔去,引着宏军往他们的方向追。卫晟云低声吩咐几句,当中有一队小兵往一个小树林而去,只是无人注意这一点。 宏国将领皱眉道:“那卫晟云怎会这样,直接攻击可不是他们的一贯意图啊!” 他身旁副将笑言:“怕是被我们那毒药瞎蒙了,现在正想方设法逃跑吧?”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没有人怀疑。宏国将军下令,要趁此势一举将齐军拿下,不死不休! 两军交锋,同样战意,战况局势一时难分难解,宏国将军战役上风格是直接往前冲,纵然下毒,基调也是改变不了的。这样看来,却是齐军渐渐落了下风。在平原之上,风吹草动,那血腥气息都散落在风中,只显更加萧杀。 宏国将军冲在最前,一手又斩下一个士兵人头,血花飞溅之中,在这人人都在杀敌的环境里,却是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宏国将军大笑:“瞧他们 这个样子,没了先锋部队,什么计谋也不好耍了吧?” 正当他们意气风发之时,有人前来报讯,将军立刻愣了。宏国将领结结巴巴道:“果真如此?” 那士兵看起来极是焦急:“是,那齐国在另外一边还有埋伏,这里恐怕不是全部啊!” 两人大惊,顿时脸上失色,只是回道:“赶紧杀回去,哪里有多少人?” 士兵回道:“据人所说,就是那些先锋队伍,他们看起来像是没有中毒一样,只是找不到主将而已!” 卫晟云所使之计,正是声东击西。 此前先锋部队片刻也回不来,只能如此。卫晟云带领的队伍先吸引视线,引得宏军应付至焦头烂额,然后先锋绕行他道,从后方攻击宏军。只要欧阳暮丹手下副将不出岔子,就能一击得手,届时两方会合,情况更加理想。 宏军失了打算,竟然几乎被击溃,卫晟云与那副将会合,然后一通打过去,直接就取了那宏国之中的副将首级。齐军得胜,虽然说战局中向来波澜起伏,此战却是起伏不断,两边均出奇谋,最终结局,终于尘埃落定。 果然欧阳暮丹所带的人不会有错,至此一 战,宏军大败,齐军报捷,卫晟云带兵回营,士兵又在商议“这回将军又带回几个人头”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卫晟云脸色却是阴晴不定。欧阳暮丹失踪,其中绝对有他一份缘由在。若是他不派对方为先锋,情况未必如此也未可知。 营中一派欢庆,卫晟云却摆摆手拒绝了同僚所有邀请。 他回到帐中,这些时间下来他应当是倦了的,可他只是换了衣服,解开发带,就这样独自坐在帐中。这时,门帘掀起,他瞧见袁叶离进门来。 她看起来也无好好梳洗,径直进来视线就勾在他身上。他心情实在糟糕,却仍然平下心来问道:“你这次来,所谓何事?” 袁叶离摇头,“适才在军中,我听说……” 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卫晟云叹口气:“欧阳暮丹失踪,”他的视线落在地上,没有与她重合。“我已经派人去找,可是他没了音讯,据说右手甚至受伤,恐怕……”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欧阳暮丹没了消息,此去恐怕凶多吉少。这个时候人命关天,小情小爱可以暂时不管,并且毕竟多年并肩杀敌,已经有一种兄弟间的默 契。他无心继续纠缠,只是希望自己的先锋能够回来。 袁叶离问:“当真没有办法?” 卫晟云脸上表情有些为难,他伸手摸一摸袁叶离头发,然后道:“当时情况危急,我只能找人救援,可是他中了宏军所下的毒。” 风中所下的毒,根据卫晟云所得情报,颇为复杂。那是宏国一处小地方的特产,后来被宏军军师发现,以千金之价买来,并且投入军中。 这种毒本来是作捕猎之用,那小村落以此为业,已经数百年之久,并且因此从一个山沟沟里的穷村落,变成一村均是富户,甚至还有人以此为资本,搬入县中发展,可是由始至终,却无人发现它能做军事用途。 故而这样一计,实在出奇至极。 “毒?” “是,通过风传播,不止他,军中有一大批人都染上了此毒,这毒当时不发作,现在却起来了。欧阳暮丹是先锋,我必会将他带回来,无论人是死是活。” 袁叶离听及此处,就没有再讲。她告辞,然后离开。卫晟云问一句:“你接下来如何?” 袁叶离披上披肩,拉一拉索带。她抬眼,眼神沉静:“我要去找他。” 第118章 内疚 先锋失踪。 如果要说此事有什么理由的话,大约就是出征的人是欧阳暮丹。战场上的事本就难以预料,卫晟云也只能后悔于为何偏偏在不信任对方的情况下,却将他派出去。而归根究底,两人所以失和…… 袁叶离道:“你最后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出征之时吧。”卫晟云沉吟片刻:“你为何要去找他?” 袁叶离没有说话。两人在宴席上闹翻,她已经得知卫晟云一早就将华佳琪送走,如今看来当时卫晟云收下华佳琪的原因只有一个——她不愿去想,只将视线集中在欧阳暮丹失踪一事上。 “因为是我欠了他的。” 她说过要等他回来,可是她却失约了。 既然如此,她要去找他,再和他说明清楚一切情况。本来三人之间的关系就错综复杂,欧阳暮丹的失踪,却往上又覆了一层网。 营帐中寂静片刻。 卫晟云最终只是问道:“现在?” 袁叶离颌首,找人是要紧的事,不宜太晚,太晚只会令欧阳暮丹的情况更加凶险。卫晟云沉默片刻,却是放不下心:“我与你一同去。” 两人换衣,纵马出营。刚刚一战报捷,宏军再来恐怕没有这样快,而袁叶离是欧阳暮丹的未婚妻,因此也就没有人拦他们。卫晟云手 中有刚刚欧阳暮丹失踪的情报,他们商量片刻,然后往宏军投毒的地点而去。 那里离宏军的本营远甚,是一片高黄土坡,两人到了该处,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风吹草动,一片旷野无人,此时看来,风景尤其凄凉。 “当时情况如何?”袁叶离问。 卫晟云道:“他是先锋,带着队伍先来这里,我们本要使隔山打牛之计,但还尚未实行,已经听到宏军投毒的消息。” 袁叶离略略思索:“你们曾去过什么地方?”她抬眼看周围地势,草原上一望无际,但太阳太暗,风将沙刮到身前来,令人很难看清远处的风景。 卫晟云一一说了,他是将军,探测地形之事亦参与其中,最终道:“宏军本营在北边,与我们遥遥相对,东边地处凶险,极有可能的情况是,他在西南一带。” 之所以说西南,是因为他如果没事的话,应当设法回营。前提是,欧阳暮丹还活着。袁叶离说:“我想分头找,这样会比较快。” 这话没有什么错,从理智上而言,分开确实比在一起快。 卫晟云却脸色一沉:“不行!” “为何?”她不解。 “你打算一个人去那么凶险的地方?”他皱眉,“要去也让我和你一起,这样至少有个保障,你若又回 不了营,那该怎么办?” 袁叶离怔住,然后听到卫晟云说:“我心中的人是谁,你从来都知道。” 那句话说得很明白。华佳琪已经走了,情况发展与上一世截然不同,如果什么都看不出来,那袁叶离就不是袁叶离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意思是,他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华佳琪。 风声很大,袁叶离想通此节,然后脸竟红了起来。她策马离开,卫晟云快马加鞭追上她,心中突然觉得轻松了起来,他挑眉:“你这个笨丫头,总算看出来了?” 袁叶离心中又气又怒,只是驱使着马儿往前奔,可是她的骑术怎么也比不过卫晟云,很快就被追上了。“你又打算撇下我一个人逃跑的话,”卫晟云笑了笑:“我可是不会答应的。” 突然不知为何袁叶离的马儿惊呼一声,她慌忙勒绳,让那马停下来,可是不过片刻功夫,卫晟云已经转身上马,伸手揽住她的腰。 “你走开!”她喊道。 卫晟云淡然一笑:“我能走到哪,我的马已经跑了。” 还不是你自己赶跑的,此时面对这样不讲理的卫晟云,袁叶离觉得无助极了。 “……你至少离我远一点,别粘得那么近。” “不行啊,你希望我从马上掉下去?” 袁叶离低着头,已经没 话好讲了。她只得骑马往前,谁知卫晟云一把就扯走了她的缰绳:“让我来吧,你这个姿势……”他压低了声量,听来更叫人脸红:“不好骑马,我知道的。” 说完,这个男人就指着前方道,“先去那边,那边军队没有去过,机会比较大。” 听他说起正事,袁叶离也就打起精神来,两人一前一后互相合作,很快就找了大半天。可是不知为何,仍然找不到欧阳暮丹。 一个受伤并且中了毒的人,理论上来讲,应该是支撑不了多久的。袁叶离心中越发焦急,但却没有失了分寸,只是道:“我们继续找。” 这样持续下去,总算在大太阳照过头顶之后,找到了一丝线索。大草原上有一处断崖,欧阳暮丹的马已经死了,躺在断崖边上,看样子是受了箭伤,苍蝇蝼蚁在马匹白花花的血肉上爬过,就差没有猛兽前来掠食。 袁叶离皱眉:“没有马匹,他应该走得不远吧?” 卫晟云点头,“你瞧这里的情况……他在太阳下晒了很久,应该……” 两人对视,眼神一亮。“这一带最近的水源在什么地方?” 卫晟云道:“那边似乎有一条河,位处上游,顺着它走下去,大约能找到线索。” 两人下马,牵着马往河流的方向走去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河水上倒影出四周的风景,这条河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顺着它慢慢往前走,两人进入了一个山谷之中,此处有花香和虫鸣,入口风景醉人至极。 河水自高处往下流,两人亦越来越深入山谷之中。森林中生机勃勃,看起来就像是从来没有人打扰过这个暗谷一样。繁花以及绿叶,看来均颜色鲜嫩,美好至极。 身边林木渐渐多了起来,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欧阳暮丹的身影,甚至连一件遗落的物品也无。因为没有其他线索,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走,并肩前行,终于走了很远,林中的花也更多,可是走在这样美好的场景里,袁叶离却觉得心头不安。 她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一个香囊丢在路旁一块石头上,然后继续往前去。 几个绕弯之后,看着眼前和刚刚不同却又有一定相似性的风景,袁叶离停了下来。走在他身前的卫晟云回头看她,只看见她一动不动,看着路边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那块石头上有道裂痕,却并不是袁叶离看它的原因。 她盯着那里很久,没有讲话。然后袁叶离转头对他道:“我想,我们可能被困在这里了。” 那摆在石头上的香囊,和一炷香之前袁叶离摆在上头的,一模一样。 第119章 被困 袁叶离捡起香囊,收入怀中。 她环顾四周风景,这里还是先前那个美好的山谷,可是花香和鸟语仿佛都是山谷里的陷阱,将他们引入其中,结果无法逃离。如今想来,他们刚刚走过的路,看起来都差不多,却是不知他们已经在这里绕了多久,以致于连来时的路,也不甚记得清了。 天色已晚,若在军营,晚凉应当已经将晚膳端进来。 袁叶离牵着马,再往前走了几步。却是觉得处处风景竟似曾熟悉,竟然不知前方要往哪个方向拐。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地势,如今看来不大可能是有人要故意将他们困在其中,而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河水缓缓流动,发出的水声回荡在山谷之中。 她皱眉,“卫晟云,你镇日在外,可曾听说些什么?” 卫晟云开口:“是阵法。” 她一僵,却没有回头。“阵法?” “是一种地势,在这种平原附近常见。有人说是自然影响,但我更倾向于他是前朝人遗留下来的战事用法。它能困住你,如果一直不发现,这样在里头绕直到死,也并非不可能事。”他没有说的是,自己的表叔曾 研究过这样的阵法,对此的狂热无人能及。 随着说话的声音,卫晟云一步一步靠近她。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袁叶离没有发现,只是接着往前走。他继续说:“不过我也没碰见过,据说这种阵法……” 他已经走到她身后,却只是看着树林中风景道:“很难解开。不懂其中诀窍的人,在这里就如同瞎子一般。” “……瞎子?” 卫晟云伸手蒙住她的眼睛,“是啊,就像这样。” 袁叶离这才发现对方就在身后,她想要让他松手,但力度总是差了些许,不知为何,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发怒。她笑吟吟道:“那你如今也这样瞎了?”可那声调却带着怒意。 “是啊,”他笑了,嗓音却因为这笑而低沉下来。“不过,如果你我联手,或许可以看得见。” 两人站在林中,一人蒙着另一人的眼睛,靠得极近。竟然无人能说清,他们是在调情,抑或试探彼此。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低下头,那句话因为近,在袁叶离耳中更加清晰,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鬓发与耳朵之间,说完以后他没有得寸进尺,两人就这样站 在山林之中,一时无人愿意打破这样的静默。 最终袁叶离推开了他,牵着马匹往前走。抬起头高傲地说着:“那你去生火,我来处理干粮。” 因为天色阴暗和两人的角度,卫晟云没有看见袁叶离脸上的红晕。 天已经黑了。卫晟云找到一个石洞,将马锁在外头一棵树上。这个石洞外有天然垂下的植物,刚好与外间隔了一层,而且进去的路也比较难找,里头可以看见外间,外间却难以发现它,猎食动物更加不会起疑。 他在其中生火,而袁叶离将肉干串在树枝上然后翻过面,看着火焰红红燃烧。火光映在石壁之上,卫晟云的影子落在其中。 卫晟云脱了外衣,只剩下一件单衣在身上。他拨动火中的树枝和灰烬,让它变得更大。在火光之上袁叶离瞧见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仿佛与上一世毫无差异,但又似乎有些许不同。 他来为她开脱,样子不再冰冷而是温情脉脉;他将她抱在怀里,一树花开都落在他身上;他来对她告别,抱住她时情深款款;他拔剑和骑马的模样,都曾令她倾心; 他们绕了很多圈,走了很 多弯路。 袁叶离的心随着晃动的火光起伏不定。 这个男人真的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吗?不,他更像是曾经的那个云哥哥,会记住她的一切,好好保护她,纵然轻佻了些,承诺却从来真挚。彼时一切还没有发生,只有他和她,没有背叛和别离,就如同此时此刻一般。那些美好回忆,却是真的。 洞穴中的温度渐渐高了起来。 叫人分不清,正在燃烧的到底是什么。她盯着空气,仿佛答案就书写在那里。 卫晟云开口,微笑:“你确定你是在烤肉吗?都快烤焦了。” 袁叶离睁大眼,慌忙翻动肉干,脸又烧了起来。她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火焰的缘故。她生气道:“烤焦了的话,那就外皮给你,里面的肉留给我吧。” 卫晟云挑眉:“哦……我记得有个说法,好像是间接接吻。” 间、接、接、吻。 空间很小,两人挨得更近,不可避免地,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传到了袁叶离耳中。 ……就让这块肉烧焦好了,她才不在意。 这个人就是来为难她的,刚刚那些肯定都是情景太美好太动人的错觉! 就这 样,肉干艰难地存活了下来,接着分成两份,袁叶离退到离卫晟云很远的角落,默默地吃自己的干粮。因为制作时已经做好了调味,所以并无难吃或者烤焦之类错觉。她偷偷瞧了卫晟云两眼,对方没有发现,她的心情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吃完干粮,卫晟云将外衣穿上,起身准备去洞穴外头。袁叶离看他一眼,说话的声调依旧不大好:“你要出去?” 卫晟云看着她微微一笑。 这个姑娘不知道她发红的耳根,就是在乎他的最佳证明。 “不然呢?你希望我睡在这里?”他却调侃她。 “不,”袁叶离恶狠狠地道,看起来和他告别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差异:“你到外面喂蚊子是最好的,卫晟云。” 她不是不怕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想要解开心结,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于是卫晟云持剑撩起石洞外的荆棘离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袁叶离似乎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缺了一块,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一物,最不好讲,有些东西,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天空星河皎洁,却终是一夜辗转翻侧,伊人难眠。 第120章 寻寻觅觅 森林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 这个世外桃源与世无争,其中动物甚至不大认识人,可是在这里留得越久,却越叫人烦躁。因美景总是重复,繁花不换样式,仿佛有个细小声音告诉你,你永远不可能离开此处。 两人继续寻找离开林中的路,可惜终究没什么发现。中午时袁叶离池塘前往取水,却突然在水边瞧见一样东西。她拨开地上的潮湿青草,心中一惊,但终究不大确定,遂将卫晟云唤来。 这个池塘并不大,池畔长满潮湿的青草。那里有一个玉佩并一根发带,卫晟云看见那玉佩,也是意外。“你记得没错,这个玉佩确实是他的。”他说:“他身上有这个玉佩。至于发带……” 如此说来,欧阳暮丹曾经到过此处,后来却失踪了。袁叶离心情有些复杂:“发带不是京城惯有的款式,恐怕在这里的不止他一人。”她凝眉:“莫非是被人救走了?” 他们顺着池塘绕过一圈。却是没有发现欧阳暮丹离开的痕迹。 这森林极大,草木茂盛也无方向可辨,只能靠太阳来估量时间。袁叶离仔细观察,心中生出一计来。“我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是否管用。” 卫 晟云挑眉:“如何?” 袁叶离附耳在他耳畔说了数句,卫晟云听完遂眉开眼笑,“你真是狡猾,如果是男子,应为我的军师才是。” 两人分头布置,用简陋的材料在森林里设了一个局。 袁叶离观看一遍肉块的位置,然后躲入一个隐蔽处。这样的阵法林也并非毫无好处,就是地势复杂,比较容易躲藏和下套。她静静等待,太阳慢慢自空中往下落,可是不知为何,她反倒觉得更热了。 她打了个呵欠,池塘边依旧宁静。就在此时,一只猫从来路扑了出来,左右探索。最后,它试探着靠近池塘,缓缓靠过来。 它先喝水,舌尖舔过水面一卷,这动作不断重复,等水喝够,猫才慢下来。 这猫看起来很瘦,通身都是不祥的黑色,一双绿色眼睛睁大时更会露出凶光来,仿佛已多年没有吃过活物一般。袁叶离躲在暗处看着它,心跳开始加速。它一嘴将那块用作诱饵的肉干咬下,饿鬼扑食三两下吃光,然后它发现了那个玉佩。 在它看来,似乎那玉佩上的味道,比那大块肉干还要吸引似的。 猫闻得很慢,它的小鼻子在玉佩上来回,一索一索的,猫须落到那比它 鼻子大一丁点的玉上。闻完以后,猫又伸出点点粉红色的舌尖却舔那块玉佩。发现它是坚硬的,猫顿时失望了,将玉佩扫到一边,爱理不理的样子。 就在这时候,它动了。随着玉佩下的草一路闻去,然后往某个方向一路狂奔。那样子就好像是,它闻出了玉佩主人在何方。 袁叶离没有动,就在那只猫往北边而去时,一个果实从树上落下,它受了惊,仓皇而逃。它慌不择路,因为受到了惊吓,猫在白天又尤其迟钝,就在此时,它扑向袁叶离所在的暗处! 猫的身子那么小,四肢并用时又快,此刻如同一枚闪电一般迎面扑来,她根本来不及躲。千钧一发之际,有把银色的剑从旁挥来,直斩向它的肚腹,那猫只得转了方向,一落地随后不知所踪。袁叶离双眼睁大,瞳仁中刻满了恐惧。她还不大会挪自己的手,停在那里,不知如何动作。 卫晟云道:“有伤到吗?” 他归剑回鞘,看见袁叶离脸色苍白,于是笑着捏了她的脸一把:“没事了。” 她躲开,别过脸道:“你多心而已。”她的语调却是颤的,透露出适才的惊心动魄。可是她强作镇定,说道:“我瞧 见它往什么方向去了。” “情况如何?” “南边,和齐国一样的方向。” 她从隐蔽之处出来,拍拍身上的草叶。两人往同一方向走去。这次他们都没有遵循林中的路径,而是一直向北方走,这样一来路程就艰难许多,路上植物杂草与野兽倍增。这里人不多,动物更加不怕人,袁叶离甚至瞧见一只小鹿,站在路边,不知是否要靠近他们。 袁叶离穿着骑装,也就没有了穿裙时的小心翼翼,可就在一个拐弯,被路上的树枝卡住,差些整个人跌到地上去。她慌忙想要抓住些什么,下一刻却碰到了温暖的手。 因为失去重力的缘故,她整个人一时死死地趴在对方的手臂上。然后她更悲剧地发现,自己的脚扭伤了。她失去平衡,卫晟云唯有将她扶起来。 “怎样?” “……脚扭到了。”她不情不愿地讲,然后故意生分的说:“我自己可以走。” 卫晟云听见她的话,皱眉:“不行。” “为什么不行?”袁叶离抿唇,当真以为自己就信任他了? “坐下,”他微笑,“不然接下来你就不用走路了。” 他扶着她坐到旁边一个砍开的树干上,帮她解开长靴的 绳子,隔着一层袜轻轻抚摸她的脚。袁叶离咬着唇不出声,白皙的额上却已经开始冒汗。他思考片刻,然后倒了些冷水在手帕上,轻轻帮她按摩脚腕,问她:“现在呢?” 袁叶离说:“没什么。” 她是认真的,才这么一点点时间,不可能有什么效果。虽然只有冷水,但在这荒郊野岭里,能获得的治疗大约就是如此了。 他却什么都没有讲,只是继续。在午后闷热的阳光下,有细细的汗凝结在他面上,渐渐染湿了鬓角,更勾勒出脸部刚硬的线条来。枝叶的影子交错打在他的发梢、眉间、眼里,长长的眼睫毛增了颜色,温润气质足以让人心醉。 她看着他久了,此时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要缩开。她生硬地道:“差不多了,你没必要故作好心。” 她迅速穿好鞋袜,起来走了几步,然后道:“你看,没事。” 两人继续前进。接下来往北走,却是什么发现也无。北边是座瀑布,从断崖上顺流而下,夕阳余晖照映与上,映得那水中仿佛有珍珠一般。瀑布周围整片戈壁,除非设法爬它,或像鲤鱼一般顺瀑布流而上,否则若想从这里离开阵法林,却是绝无可能。 第121章 海底捞针 袁叶离走近瀑布,仔细观察水流。忽然之间,她问:“卫晟云,你过来瞧。” 那瀑布无甚不同之处,顺流而下形成一个湖泊,袁叶离站在离它最近的地方,盯着瀑布后头。那猫就如此消失不见,除非是它来此处喝水,或者欧阳暮丹就是经此途离开森林。瀑布不能往上爬,但既已有了阵法林,暗道亦非稀罕的物事。 前朝……这是个禁忌的词,但此时他们情况危急,倘能发现离开的密道,说不定还能获得与欧阳暮丹相关的线索。 两人看那瀑布良久,只听卫晟云忽然道:“你留下。” 袁叶离扬眉:“你打算如何?” 卫晟云忽然一笑:“进去。莫非你想跟进来?” “才不。”她恶狠狠地道,“但愿你能活着离开。” 卫晟云无视她的反话,脱下外衣,跳入水中。许久以后,他从瀑布中出,出来时身上已经湿透,水珠从发边滴落滑过脖颈渗入衣服内,一身戎装贴于身上,让身材若隐若现。他上水,设法拧干身上衣服,边道:“没有。” 他的鬓 发尚且整齐,可是盔甲已经脱下,少年将军站在瀑布前,漫天夜空都成为他的背景。水珠滑过光滑的额头,那双勾人心魂的眼睛抬起,水珠从眼睛旁滑落差些入了眼,再顺着下巴慢慢滴落,水迹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五官,更将他胸膛前的衣服染透,让过去遮挡在衣内的肌肉明晰过来。 袁叶离撇开头,不去看他,脸却已经红透,显得更为美艳动人。卫晟云瞧见她的模样,勾起一抹惑人的笑来。 “当真?”袁叶离质疑。 他说:“瀑布后就是山壁,没有密道。”他说:“就算有,前朝遗留下来的密道,也不知还通不通。” 两人一同回到洞穴。 袁叶离站在洞穴内,看着卫晟云正要离开,忽然开口唤了一句:“你可要进来?” 卫晟云离得有些远,她听不见他的回答,随后又道:“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 可是他却笑了。君子如玉,陌上无双。他说:“好。” 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让袁叶离躲回了洞内。她用石与木柴在洞穴内搭建了一道 护栏,确保两人不会接触,随后躺在洞的内侧,不去看卫晟云。纵然环境差劣,但她实在累,故而不久之后,已经睡着。 在梦中,她忆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情景。她喊他云哥哥,他也纵容她。总在她难过时刻意说惹她生气的话,最后却总让袁叶离忘记了难过的事。不懂世事的少女总会憧憬某件事,而卫晟云就是她当时的憧憬。 直到那件事发生。 她迷茫地睁开了眼,瞧见他俊俏的侧脸和上半身刚硬的线条,他们一丝不挂躺在一处,那是悲剧的开始。然后……卫晟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是重生的,他们已经走过一次失败的结局。 她再次睁眼,天光透入洞中。她下意识就躲开洞里的男人,然后发现他脸上的一片诡异的赤红。不是喝醉的红,而更象是病了。 袁叶离心中忐忑,然后伸手去抚摸他的额头。同时她注意到,卫晟云唇瓣干燥脱皮,看来像是多日没有喝水一般。她想一想,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披上,找来一块手帕,到外间打湿,放在卫 晟云的额头上。 她不太懂药草,于是只是将水壶装满,用火将水烧开,拿着粮食回到洞中。此时卫晟云还没有醒,她摸他的额头,还是热的,只好换一块手帕。 卫晟云睁开眼,首先发现坐在自己旁边的身影。他咳嗽一声,发现似乎说不出话,发出的声音是沙哑的:“怎么了?” “呵,”袁叶离冷笑,“这话该问你自己才是。” 袁叶离递来水壶。她说:“卫晟云,你说我可要将你丢在这里,自己逃走?” “可以啊,”卫晟云微笑,“然后回去,等着遭人问罪?”他脸上神情却远远没有这么轻松。 袁叶离发现对方额头已然冒出冷汗,她用手帕擦干汗水,然后坐到远一点的地方去。阳光照不进洞穴,却让空气有些闷。此处气候忽热忽冷,昨夜卫晟云又进了水,故而低烧,也是不可避免的。 她还没有说话,他又咳嗽两声,听来颇为痛苦。袁叶离冷冷道:“死无对证。”她说:“干粮在这里,你可还要吃?”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 心,六月天。她的神情态度还是冷的,却将面饼撕开,一点点喂给他。卫晟云没有说话,很快面饼去掉半个。为着让面饼好吃些,袁叶离倒了些水在上,让硬巴巴的面饼软化,这是病人比较常用的吃法,不过这里没有汤,有水就是将就了。 她发现袖子落下来会撩到卫晟云的衣服,于是将它轻轻挽起,露出在山中暴晒许久却依旧白皙细腻的手腕。卫晟云瞧见她的动作微笑,却什么都没有讲。 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至少前生他们从来没有这样相处过。 吃完以后,袁叶离将水壶递给他,他微笑说:“谢谢。” 她挑眉:“谢我什么?等你死在这里,我就可以出去了。” 她这样说,实则情况却是,如果少了一人,她离开这里的机会还要少些。她捡起刚刚摘来的野果:“来。” 卫晟云拿了一个,咬开,这野果纵然不大甜,却有一种酸甜的独特味道。等到对方吃完后,袁叶离说:“如果无事,我出去了。” “你自己?” “不能拖延时间。” 第122章 天长地久 不可否认,现今形势更加危急。卫晟云与欧阳暮丹在军中尤其重要,现今一个失踪,一个生病,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若不早日离开,只怕不再是军心动荡这样简单。 袁叶离眉间淡淡,看不出她心中的担忧。 卫晟云思考片刻:“我与你一起去。” 同样的话。他不曾问她所做的事与原因,就只一直留在她身旁,袁叶离拒绝:“你留下,我不会走。” 不等他说完,袁叶离已经披衣上马,纵马回到森林中。与洞穴中不同,林中阳光灿烂,让那些纠缠都消失无踪。她走过几条路线,用身上物件做测试,勉强已能归纳出地图。它却像是散落的,没办法将它们拼合起来。 但是,若肯花费时间心力,兴许在三天内,她能找到来时入口。 她在林中兜转,迷宫错综复杂,却令她静下心来。思考问题与心情,前者往往比后者更简单。她最后回到洞穴时,心中只剩下一个问题: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卫晟云并非上一世那般,只要不瞎,不难想及此处。她真正想问的问题是——卫晟云是不是和她一样,重生了? 她不知道。 她觉得很像。 但如若重生……那为何上一世 ,他那样对待她,宠爱华佳琪,将她弃之不顾? 有一块薄纱挡在两人中间,使真相看来模糊不清。她暂且不去想,继续划走地图上的路线。这样慢慢推测,就已到了夜晚。袁叶离策马回到洞穴中,提着一袋野果,她入内,设法生火。 然后等待她的,是洞穴里躺着,脸色苍白,紧闭着眼,看起来几乎没了气息的卫晟云。她睁大眼慌忙去看他,体温变低,可是那人几乎没了气息,胸口微弱起伏,若不仔细看,与死人几乎无异。 她失声喊出来:“卫晟云!” 她的声音焦急,仔细听来,竟带了一丝绝望。他就躺在那里,可却让人感觉,这个人已经不可能再回来。这是上一世不曾发生过的事,他们从来不曾来过这个地方。 袁叶离慌忙迫使自己冷静,回忆过去一切,将所有能想到的法子用上,可卫晟云就是不醒。此时他的体温倒低,几乎与常人无异,可在袁叶离眼中,却冰冷无比。 终于在她想起最有效的一个法子,掐他的人中时,卫晟云终于醒了。他睁开眼,只见袁叶离紧张地瞪着她,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怒意,还是紧张。 他微微一笑:“我醒了。” 袁 叶离别过脸,不去看他。她坐到比较远的地方,掏出一个野果。野果已经洗过,水珠滴在她的衣襟上,可是她自己完全没有发现。卫晟云咳嗽一声,“我曾做过一个梦。” 他的声音沙哑,听来却尤其清晰。袁叶离睁大眼,望向他。卫晟云还在说:“在那个梦里,我和你成了亲。” 袁叶离心中一痛,却讽刺地笑:“你又要乱说什么?” “不,成亲的原因不是那么光彩,你是妾。” 袁叶离颌首,上一世的遗憾很多,而如今她已经走过去了。 他的声音飘渺得有些空灵之感:“后来,像如今一般,宏国进犯,我领命为将军。就像现实那般,我在军营中遇上了华佳琪。宏国公主要求与我和亲,后来,她给我下了情蛊。” 卫晟云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同一个词,他换了两回。 故事的前半节,袁叶离是知道的。可是听至最后一句,她望向他,眼中盈满惊诧。“情蛊?” 她的眼睛睁大时真是好看,卫晟云苦笑。“一种毒,会让人爱上下蛊者,并伤害自己本来喜欢的姑娘。”本来喜欢的。这五个字细细碾磨,化为最深刻的回忆。 “成亲,十里红妆,名满天下 。”八个字,远远无法道出这场婚礼的讽刺和凄凉。 他以为自己爱的人是华佳琪,越发看她不惯,日日给她冷眼与折磨,成为如今的她回忆中最痛苦的那部分。是要有多难过,才会哀至心死。 他的视线与她对上:“后来,那个姑娘死了。是被下情蛊那人的错。” 故事换了人称。 卫晟云想,这样就像是在说他人的故事。他继续说下去:“他很伤心,抱着那个姑娘的骨灰,哭了很久。然后,他回到了娶她为妾之前。” 所以他一直努力、坚持,用行为来告诉她,他不会爱上别人,他爱的人是她。袁叶离死去时的刻骨痛楚变成他的动力,他已经回来了,所以他绝对不要在经历那样的痛。 两人看着彼此。袁叶离终于确定,自己的想法是真的。她伸手过去握住他,细细摩擦他虎口因练剑而生的茧。十指紧扣。情景美好若梦,两人看着对方时,眼中落满了星光。 卫晟云道:“那人爱着的,一直是那个姑娘。” 两人对视。都知道对方寻回了上一世的回忆。那并不好,充满了伤痕和诅咒,但却是他们初次相遇时的回忆。时间倒转逆流而回,又仿佛未曾有什么发 生过。已经走到这里,一切不在重要,只余下他们相遇时爱上的感觉遗留下来,再次与今日重叠。 夜晚到了,洞穴里有些冷。袁叶离别开脸,嗓子有些哑了,眼中盛着一弯泪水,像是月光在其中的倒影:“那个姑娘也是。” 何为天长地久? 他们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多到……一生一世不够,而是两生的轮回。时间已经不多,幸好他们终于没有再次错过对方。 以后是不会遇到更爱的人了吧。全世界,只有他们,才知道彼此曾经历的一切。努力、等候、追求,最后到达了这样的结局。 卫晟云忽然低头,吻住袁叶离。双唇接触,感动远远超过肌肤触感带来的感觉,仿佛他们也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他们亲吻、亲吻、亲吻。卫晟云的吻很温柔,甜蜜,不霸道,像细密雨水落在她的唇上,偶然她睁开眼看他,看见他眼中深深的依恋。 她记得过去每次亲吻,没有一次比这次更温柔。 夜凉似水,落下漫天星光。 她深入这个吻,不顾一切,像是抛下身后的所有。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两人相恋时,能为对方失去整个世界,只要他还在你身旁。 他一直在等她。 第123章 意外 他们拥住彼此,很久很久。夜深了,袁叶离忽然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也重生了?” 卫晟云微微一笑,“当年你遇上楚汉庭,然后回京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此时倒露出可怜的神情来:“你还对我那么冷,和原来的你完全不同啊。” 袁叶离怒道:“当时,当时我可不知道。你骗我了。”她脸红,上一世的自己当然是不同的,她倾慕卫晟云,说话做事都刻意讨好他,若是冷待于他,怕也没有这一切曲折了。 “嗯,我骗你了。”他笑:“你想要什么惩罚?” “知情不报,”她得意地正待说下去,卫晟云却忽然吻住了她,她挣脱不开,随后才听见卫晟云道:“我知道,这多半就是你要的惩罚。” “……你!”她瞪着他:“我不要嫁给你了,要在这里将你杀人灭口。” “哦,好啊。”‘死者’坐在原地悠闲地望着她。 袁叶离已经不想再讲,却看见卫晟云过来掐了一下她的脸颊:“当年我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以瘦为美’,其实……这样也不错。” 他的笑容看起来那样好看,让人如沐春风,可却只专属于他一人。 她坐 在那里,已经对这个人毫无办法:“我早已经瘦了,如再被你这样掐,就当真要胖回来。” 他脸上的笑依旧那样惑人甚至带了一分媚意,袁叶离一时没有分神,看着坐在她眼前的卫晟云。“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他是否曾来过此地? 卫晟云闲闲地道:“自然是明媒正娶,迎娶中书府家大小姐入门。” 不不不,她的意思并非如此。说完这一句,卫晟云说:“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当能出去了。” 明早。 终其一夜,袁叶离原想离卫晟云远些,可他即使入睡也不肯放开她,于是她只好以那样的姿势,过了一晚。早上他们拾叨好洞穴中些许杂物,然后离开。 袁叶离提出自己所见所得,卫晟云一直应声。过去一个上午,他们就已经找到离开的路。这条路很长,而且复杂,但却只要一直往前走,想必能找到出口。 这个森林看来有些复杂,实际上关窍却实在简单。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设阵者就以此画出一个十字,分开四个区域来。那条十字上路径极多岔口,非心思细密者记不住,人若不知,看见岔路前有路就往前走,会在一个区 域中绕弯,最后再也出不来。 袁叶离与卫晟云只走过两个区域,若是走得多了,只会在里头待更久。 一个上午并不算慢,袁叶离在前,瞧不见卫晟云的表情。他一直在转动玉扳指,她知道这个动作,只有在他悠闲时候方会如此。为何在此处依旧悠闲?他怕是早就想通——不过,袁叶离却并没有拆穿他。 到得下午,两人已经离开这里,回到山谷入口。 山中繁花似锦,绿树悠然。他们谁都不曾想到,两人出谷时会是这样一片风景。回到军营,换来军中一阵欢呼。 卫晟云派人将袁叶离送回京城。他将她送上马车,看着身披白色披肩的她,他握住她的手,说:“等此间之事一了,待我凯旋回城,就来迎娶你,我的王妃。” 袁叶离低头,抓着裙摆害羞道:“这里人多……” 卫晟云却只是一笑,手中握得更紧:“我发誓,你会是最受宠的王妃。” 袁叶离甩脱她的手,抿唇上了马车,可是在马车未开之前,她却撩开了轿帘。本以为能看到卫晟云离开的背影,却看见他立于路旁,她和他的视线对上。 车中只有奉命前来与袁叶离一同回去的 白鹭。她在军营中等了多日,也听闻卫晟云与袁叶离一起失踪的消息。 白鹭知道那是谁。她却仍然笑着问:“小姐,你看的是谁?” 袁叶离瞪她一眼,“就你贫嘴!”车中却是一派宁静。 军营之中,卫晟云处理好军中堆积如山事务,直到日暮西山才能松一口气。这时,他问起欧阳暮丹之事来。他问其副将:“可有欧阳将军消息?” 副将面色不愉。与卫晟云一同忙乱的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随后命自己的属下找来两件物事。他道:“王爷,请稍作准备。” 卫晟云沉静道:“无妨,你且说。” “今日有人送来这两件……物品,”副将在寻找可用之词。“一件是将军的战矛。”他将战矛双手奉上。 卫晟云与欧阳暮丹在过去一场战役中,曾受到皇帝嘉奖。 其时卫晟云收到的是佩剑,名曰‘叶愁’,意为莫要为一叶障目,应当放眼天下战场;欧阳暮丹收到的却是战矛,名曰‘未闲’,有道是天下诸恶未绝,不能闲于风花雪月事上之意。而现今,矛躺在锦绒之上,与其主人分离。 “此外,”副将咳嗽一声,抬眼望卫晟云,却是在试探 ,看他是否能承受这样消息。“有人在战矛不远处,发现欧阳将军的……一截断臂。” 卫晟云并不该有什么反应,身在军中,莫说断臂,更残忍者也见过不少。可是卫晟云却坐在原地,沉默片刻。这是他的先锋,两人曾合作攻城略地,更是他的好友。 好友可以调侃,却不能离他而去。日日在军中开着玩笑,打赌看谁先牺牲的欧阳暮丹,如今当真失去踪影。卫晟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庆幸袁叶离尚且不知这一点。 “带我去看。”最终晟王这样说。 两个帐篷之间离得有些远,副将跟在卫晟云身后,一路竟然无话。 到了营帐,副将守在门外。他站在原地,有些忐忑不安。他是安分守纪之人,故而在这样年纪方才升到副将这一位置,居于王族手下,也从未有过半分怨言。 他听见帐中传来物件摔落地上声音,心中思考等会该说些什么才是。最后他瞧见卫晟云出来,他面无表情,副将却心中一沉。很难说之间有什么差别,但多年行军直觉,让他想要远离眼前人。 他退后两步,行一个军礼:“下将猜测,欧阳将军已经遭遇不测。” 第124章 宏国使者 京城。 欧阳暮丹战死的消息传回,全国皆惊。皇帝为欧阳将军举行了葬礼,衣冠冢允许设在烈士陵内。此后不久,宏国元气大伤,两国之战暂时平息,宏国派使者前来求和,条件乃是让宏国公主与战神卫晟云共结连理,是为和亲。 袁叶离听闻此事时,正是每日向主母请安的时候。她依旧言笑晏晏,回到听雨轩内,表面看来与往常无异。 白鹭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小姐?” 袁叶离面露微笑,“又如何了?” “小姐……”白鹭为她解开身上披肩,置于一旁衣物架上。“卫将军他……” 袁叶离坐下:“无事。你不相信他,”视线一转,双目灵动秋波流转,她狡谧地道:“难道还不相信你家小姐吗?” “不不不,白鹭没有那样的意思!”白鹭慌忙摇头,内心的慌张在脸上全露了出来。 主仆闲聊起京城最新流行的浣花锻,话题就此转了开去。不日宏国使者即将到达京城,而后卫晟云回到城内,宫宴是一场接一场。卫晟云回城的宴会参加的均是朝臣,而迎接使者的那一场,却只发了请帖予女眷。 袁叶离拿着请帖,有些疑惑:“女眷?” 红金之色的请帖上 ,确实如此。中书府被邀请的是孙绛与袁叶离,并无中书令之名在上。她伸手慢慢摩擦请帖上铂金字样,慢慢琢磨起当中关节来。 莫非此次前来使者,乃是华佳琪本人? 不,纵然宏国皇帝再溺爱女儿,也决计做不出这样败坏名节与三纲之事来。公主作为使者并无不可,但倘若是和亲的人,就是越矩了。她就不再思索,前往祖母屋内商议起穿着打扮上的事情。 “小姐今日可真漂亮啊。” 秋鸢感慨一声,她见惯了袁叶离的模样,若非当真好看,这审美极严谨的姑娘自然不会这样赞赏她。可却是真真的,今日袁叶离着了一套珍珠式样的月白裙子,素衣上蓝色花纹为其增了颜色,珍珠作为点缀,外披轻薄而透的米白披肩,披肩最下垂挂无数颗细小的珍珠。首饰头面亦是同套,纵然并不珍贵,然却极为美丽。 袁叶离微微一笑,与祖母一同登上马车。 宴会尚未开始,她却听得身旁一个熟悉的声音:“离姐姐!” 孙绛笑:“叶离,你何时多了一个这样标志的妹妹?” 袁叶离回头,只见那是夏薇。夏薇今日穿绿,嫩绿衬得她清新脱俗,与在军营时相比,可谓焕然 一新。她微笑,握住她的手:“你也在这里?” “嗯,叶离在我旁边。”夏薇坐下,她压低声线在袁叶离耳畔道:“姐姐可曾听说,有关这使者之事?” 袁叶离摇摇头,“多半是女眷吧。” “姐姐也只知道这些。”夏薇有点低落。不过下一刻她又道:“据说这位姑娘人极好,在宫中数日就与德妃娘娘熟络了起来,娘娘还赐予不少东西给她呢。” 宴席开始。那宏国使者进殿内。只见她穿着牡丹花纹裙子,身后跟随侍女,在殿中向皇后下跪:“宏国公主华佳怡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微笑,让其起身。那姑娘眉眼间与华佳琪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是截然相反,如同雨露自花间滑落,言行仪态正是一国公主应有风度。她是华佳琪的妹妹,名怡而非琪。 袁叶离皱起眉来。 不对……不应当是这样! 她在人群中细细搜索,一眼就看到了华佳怡身后之人。那侍女低眉顺眼,她却只需片刻就能确认,那是华佳琪,她作为侍女入了宫内。 目的么,昭然若揭。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华佳琪入宫,是为着多看那人一眼吧。 她不动声色地坐下 ,歌舞已起,乐声悠扬。席间夏薇与袁叶离说了几句话,而后她们就都专注在了美食之上。宫宴并非不分等级,如同此等迎接他国来臣的宴席,总是格外铺张,为着彰显齐国繁华,内务司与御厨更是费进心机,菜色一道道接着上,使人目不暇接。 比如那云色糕,就是御厨世家新作,入口有其层次,不同甜味在口内化开,质感香浓,真就如咬了一口天上彩云一般。 席间。宏国礼物呈上,有人宣读礼帖,同样引来惊叹,宏国公主以礼物挽回其国颜面,此时看来,两国竟是不相上下。 清和公主起身,“母后,儿臣有一想法,不知是否合适。”她头上戴着货真价实凤钗,凤凰口含滴珠,再露出世故笑容,可谓优雅动人。 皇后笑道:“你且讲。” “今日宏国公主前来,应当为公主展现我国风俗,不如就让各家小姐献技,母后认为如何?” “提议尚可,使者以为如何?” 华佳怡颌首称是,清和公主已宣人上前。她拿起托盘上一个锦囊,随后让席上小姐去准备。席中过了几轮。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一首对比两国之诗惊艳全场,宰相千金即席刺绣,乃是一副山河家国 图,却令气氛有些凝结。 清如公主立时起身,她们乃是好友。公主为那副画提了一句诗,于是此事就此揭过。 华佳怡举着酒杯欣赏,表面看来似乎并无觉得此事有何妨。她咯咯地笑:“诸位当真才艺出众,可惜我什么都不会。” 旁人却分不清,她到底是装傻混了过去,还是真的天真不识世事。 袁叶离却知晓,这位公主并非工于心计之人。华佳怡曾来探望她姐姐,入府中时不知其身份,就说了一句:“这位姐姐的珠钗都坏了,”然后就拔下自己头上钗子,换上去。 纵然知道了她的身份,这位公主亦无为难袁叶离,反而多送了不少礼物给她。因这位公主的个性品格,宫中人也十分喜欢她,故而华佳怡眼中的世界,一直是明媚善良的。 又抽中了一人。清和公主细看那锦囊中纸条,却是笑了一笑:“这回我们可有好戏看了。” 抽中之人乃是全国闻名的第一美人,虽然性子古怪,所拉二胡乃是一绝。众人听罢一曲,纷纷叫好。那美人沉默寡言地告谢,随后退下。这位姑娘不爱说话。 下一张签,清和公主并无犹豫就读出名字:“中书府小姐,袁叶离。” 第125章 惜月吟 席中顿时有些冷了。 袁叶离本身并非惹是生非之人,口碑也不算差,但她与晟王之间的一些事,各家小姐均略有听闻,只不过明面上无人拿出来讲而已。清和公主心中理完这些关系,就笑着问道:“未知袁家小姐打算表演何种才艺?” 袁叶离起身,微微一笑温和有礼,教人挑不出错处来。“叶离打算表演一曲《惜月吟》,琴艺低微,还望诸位莫要嫌弃。” 一旁夏薇也站起身来,“夏薇愿为叶离姐姐唱曲,不知这样可好?” 清和公主点头允可。还未出现两人合作之情况,席间又就着此事谈论起来。有人笑道:“夏姑娘这回可省了功夫,不必担心自己被抽中了。” 华佳怡正听他人说话,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望向自己的姐姐,看见华佳琪低着头,却是神情惊愕,微微抓紧裙摆。她想喊一声姐姐,却碍于场合,不能开口。她想起过往曾发生的事,心中越发恨了起来。 华佳琪从未想到,那姑娘当真是中书府小姐,卫晟云就是为了袁叶离而拒绝的她! 高傲的公主未曾被这样对待过,此时回忆起当日屈辱,那善于算计的袁 叶离正是表演了一曲平山调,抢走了她的风头,让卫晟云爱上她。她心中愤恨之情越发不能抑制,如同海浪般翻滚起来。她向华佳怡说了一声,然后到后台去。 袁叶离正换衣服,华佳琪看不见她。却看见那琴摆在一旁,以白布覆面。她上前,掀开白布,看着那琴弦。她从袖中拿出金钗,捞起一根线。 只要轻轻一割,这线就会断。 她心中想起袁叶离离去的模样,还有冷若冰霜的神情。她对夏薇笑,却从来不理会她。华佳琪受尽父皇溺爱,人人倾慕她的美貌,她未曾知晓,这世上还会有不喜欢自己的人。她不喜欢的东西,在这世上怎么会有存在价值。 公主露出一抹笑,美丽倾国倾城,却疯狂至极。她微微歪头,仿佛觉得这才是最应当有的发展。 线断了。 白布被覆上,此间宁静,一如往昔。 夏薇与袁叶离换了衣服,离开房内。袁叶离照样检查了那架琴,谁知那琴却断了最高一根弦,夏薇惊呼:“为什么会这样!” 袁叶离不说话。 “姐姐……你可还好?”夏薇不了解袁叶离,她以为她不出声是慌张得过了头。却只见 袁叶离伸手将琴弦用力拔出,然后那琴看来就如同原本一般,若非了解琴之人,绝看不出这琴少了一根弦。 她盖好白布,继续前行。这琴稍后会有人来抬,却并非与她们一同上去的。 夏薇开始紧张:“这架琴是你用惯了的,如果它坏了,可以换吗?”而且,用这样的琴为皇室演奏,如果被发现的话,一定会降罪的! 袁叶离只是笑道:“我有说过这曲子有高音吗?” 夏薇一怔。她走上楼阁间阶梯,女子美丽并有着上位者的气度,她回头对在下方的夏薇笑:“就算有,改了它就是。” 夏薇站在原地片刻,最后慌忙跟上。殿堂之上,金碧辉煌,正等她来奏曲。袁叶离坐在琴前,在座皆寂。她奏了第一个音,是低回的悠扬。 惜月吟。 非是伤春悲秋之曲。 声调并不阴暗,袁叶离压过低端琴弦,乐声轻韵绵长,似乎有月色照耀在这殿堂之上,温暖众人的心。殿堂上无人讲话,不扰这琴声远播。然后,夏薇开口。她的声音动听仿若山间清泉,与这琴声一道,让听者慢慢沉醉其中。 清晨露水滑过花瓣,月光温和不如阳光猛烈 ,这样曲子,与春风拂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忽然一下琴弦下压,高出几个音来。随后那些弦仿佛纠缠到一处,袁叶离指尖不断在琴上跳跃,掀起殿中巨浪,琴声仿佛是在借喻数人纠缠,争论一事,久久不休。那琴声并无拔高,却教人不由自主要盯着那琴看,怕它就此断裂开来。 前一段不见多么出色,这时才考究起功夫来。袁叶离并不往高处攀升,指尖在数根弦间挑动,让曲子慢慢抽高,手腕明明无所依托,却纹丝不动。 清和公主心中忽然澄明,这位姑娘大胆,她是在以月亮借喻这国家,而此中一段则是讲帝位争持之事。可是无人能抓到把柄,因为只要她不讲,极少有人能听出。她早已出宫嫁人,而这一段日子来,清和公主瞧见自小一同长大的兄弟现今如此,其实心中并不愿意。 她细细思索,忽然想起,这位姑娘似乎正是七皇子的心上人。清和公主笑笑,开始明白为何眼高于顶的晟云会看上她。 自信而强大的女子,爱上她是一种享受。 最后,琴声平静下来。全曲并无高音,在这样曲子的寓意下,音若是高了那反而不 好,因为那样代表国破。清和公主听及此处,心中不是不悲哀的,是啊,她也希望国家能够和平些,帝位之争早日落幕。 无论动荡几许,终会恢复原样。 琴终。 月光照耀大地之境,仿佛呈现众人眼前。 有心人听其意,无心者赏其境。袁叶离与夏薇起身行礼。一个曲子没有高音,似乎会让人觉得欠缺了些什么,但夏薇的声音弥补了那份遗憾。 皇后赞道:“袁姑娘的曲子,当真让人如临其境呢。”随后挥手赐下礼物,褒奖两人演出。“赐袁叶离珍珠十盒,锦绣百纯;夏薇玄合玉一套,湘绣鞋子一双。” 两人谢礼,而后退下。夏薇很是兴奋,回到席内就开始与袁叶离讲起那玄合玉来。这玉是一个小县所显,但巧夺天工,曾引城中热议。 论名贵度当然是袁叶离所得,可若讲新奇,就比不上那套玄合玉;皇后考虑,自然周到。清和公主道:“母后真是喜爱这曲子啊。” 无人瞧见华佳琪指甲几乎掐入了掌心,她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中,而华佳怡沉醉在曲子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忽然有人道:“这琴,是不是有点奇怪?” 第126章 断弦 皇后问:“为何这样说?” 那抬琴之人尚未上来。皇后身边心腹宫女上前查看,然后回到皇后身边:“启禀皇后娘娘,这琴……似乎少了一根弦。” 这话掀起千层浪,袁叶离坐在位置中,一动不动。华佳琪此时才抬起头来,远远望向她,嘲弄地笑笑,随即回复面无表情模样。 少了一根弦?那是她弄坏的,不过眼前人不知用什么法子,居然直接将那根琴弦弄不见了。她想要冷笑,袁叶离,你不是弹曲子么?那毁了它不就好了? “此话当真?”皇后怀疑道。 又有人去看了一回,确认这琴确实少一根弦。夏薇睁大眼,她看看袁叶离,却没有出声,大约她自己能够解决。但真的能吗?她心中仍然忐忑不安。 为皇家奏曲,琴弦却少了一根。此事可大可小,可以就这样忽略过去,但若有心人添油加醋,恐怕可以说成对皇室不敬,甚至是诅咒皇室缺一角,分崩离析的意思。华佳琪不会使无用之计,她在皇宫中长大,深谙其中道理。 众人议论起来。一时席中情况有些混乱。皇后皱眉:“这是怎样一回事?” 这 就是问袁叶离了。所有人的视线凝固在她身上,她走到殿前,跪下,眼眶没有红,脸色却已经苍白起来。在皇宫里哭是一种禁忌,因为哭意味着不祥。她道:“启禀皇后娘娘,这架琴确实缺了一根弦。” 她承认了。 那些待要求情的人心中一动,这姑娘打算如何? 却只有孙绛以手帕微掩眼角,别过头不肯听袁叶离说下去。 袁叶离的声调平静:“说来或许不好,但若要解释,只能如此作答。这琴乃是家母遗物,琴身上有一小字为‘叶’,是叶离七岁那年的生辰贺礼。家母逝去之后,叶离感念家母,就将这琴带在身边。” 她指向琴身,琴上确实有一个小字,似乎是刻上去的,极浅的线条,却很是清晰。两个小小的十,世界的世与木头的木,组成袁叶离姓名的其中一字。能看出来并非工匠所刻,用的器具也不专业。 皇后的声调顿时温和几分。“那你说说,这琴为何少了一根弦?” 德妃问:“不会是她自己弄坏的吧?” 这样几乎是加油添醋,若说自己弄坏,那这罪名可就大了。听见这话,夏薇一惊,刚 才那根琴弦去了什么地方?她不记得!倘若还在她身上,有人要求搜身,那么她就算舌灿莲花也辩不清了。她紧皱着眉,盯着殿中的袁叶离。 她低下头:“家中侍女不当心,弄坏了。但是叶离不愿意换,纵使如此,叶离也能弹出动听的曲子来。适才的惜月吟,正是怀缅家母之作。” 惜月吟。曲子的意境能看出不止是咏月,再加上‘珍惜’的意味,座中不少人曾有亲人逝世经历,顿时袁叶离所作所为就合理了起来。母亲已逝,谁忍心将琴弃之不顾?再者今日表演的事,并无前言,一时拿这把琴,也可以谅解。 清和公主道:“母后,袁姑娘对母亲的孝心,实在令人感动。既然曲子已经弹完,不如让此事就此揭过如何?”她叹口气。 皇后思量片刻,道:“再赏袁姑娘一套琴谱。” 琴谱! 有人暗叹,中书府小姐可谓因祸得福。皇后乃是爱曲之人,宫中所收藏琴谱价值连城,无一不为精品,莫说得了一套,能在宫内看上一眼,那也已经值得。 若没有这一句,还可认为皇后不过是息事宁人,何况是在宏国使 者面前。但此言一出,当可看出皇后对袁叶离青眼有加。 袁叶离回到席内,此后又表演了几个节目,方才作罢。此时奏起歌舞,舞姬在殿上翩跹如蝶,音乐合奏,宫内乐师自然是全国都寻不来的一流水准。羽扇开合与琴笛合奏之间,让整个宫殿都仿佛增了几分颜色。 席间气氛慢慢热络起来,皇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话题。一季节新款衣裙与饰品,与宴会上的安排布置和歌舞美食等等,成为评判宫中格调的重要标准。 华佳怡与皇后谈起两国礼仪等差别来,一时相谈甚欢。她眨眨眼:“皇后娘娘,刚才那位袁姑娘,是什么人?” 国事暂且牵扯不到后宫,皇后微笑,显然十分喜爱这位活泼天真的公主。“中书令之女。”事实上,她对袁叶离并无太特别印象。即使是有,她也不适宜将袁叶离与卫晟云的关系讲给这位公主听。 华佳怡听出弦外之意,于是不再多讲。她对侍女说了几句话,侍女应声离开。 夏薇道:“姐姐,你的琴……” 袁叶离微笑,“无妨,东西损坏可以修,人若出事就寻不回了。”她夹菜给夏 薇,“来,你喜欢这道菜。” “那琴弦呢?” “不在此处。” 很快一夜落幕。众人离开皇宫,袁叶离却被留了下来。 她被请入一室等候,却不知发生何事,有是什么人要见她。这个待客间点了蜡烛,烛火燃烧,照亮屋内。窗花是精美的式样,她坐在座椅上,外间很静,偶然传来风吹过的声音。 有人进门来。不止一人。袁叶离认得为首的宫女,刚刚站在华佳怡身旁,事情显而易见。而她依旧微笑:“请问何事?” 眼前宫女低眉顺眼道:“请过来这边,使者有请。” 孙绛已经上了马车,此时宫中只剩下袁叶离一人。华佳怡。华佳琪的妹妹,宏国小公主,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她姐姐的婚事。这位天真的公主为何要来找她……或者说,华佳琪为何要来找她? 想起刚才断了的琴弦,袁叶离只觉此事实在跷蹊。但若拒绝使者,只怕事情会继续纠缠下去。 袁叶离没有回话,只是跟谁这位宫女步入黑夜中。两旁有人点灯开路,可路上路过的花园与小桥流水,都只让风景显得更为阴森。 风越来越大了。 第127章 再次交锋 公主所居住之地较为偏僻,绕了不少袁叶离才到了她的住所。宫女将她请入主殿,华佳怡听见声响,回过头来,随即兴奋地道:“你来啦。” 在这一点上夏薇与华佳怡颇为相似,都是会把心事摆在脸上的类型,一看就知不识世事艰险。但袁叶离只是行礼:“见过公主殿下,不知叶离有什么可以为公主效劳的?”面对这样可爱的姑娘,她便不介意温柔一些——而且,她也曾这样对待过她。值得相交之人,她来者不拒。 “先起来吧。”华佳怡扶起她,让她坐到一旁。这里是主位,她却不甚在意的模样。“叶离,我能否这样称呼你?” 袁叶离颌首,却不知这位公主请她来是要如何。华佳琪不在这里,却是未知去了何处。若是其他事情,应当明日再将她传唤进宫也无不可。是鸿门宴或者是她多心。袁叶离心中思索,面上却仍然是神色淡淡。华佳怡说道:“叶离精于琴,我这里有一套琴谱。” 袁叶离摇头:“公主怕是要失望了,若是琴,叶离水平不过尔尔,若论乐器知识,公主为何不与宫中画师参详?” “不,”华佳怡叹了口气:“有些东西,旁人是看不出来的。” 她抬头,对一旁侍女道:“我……不,琴谱到了么?” 侍女将琴谱拿出,递到华佳怡手上去。打开盒子,那是一套有些残旧的琴谱,上由绿色丝带绑着。华佳怡解开带结,将书卷铺开,递给袁叶离。瞧卷上模样不似是带了毒或者有他物藏在其中。袁叶离想一想,继续看下去。谁知第一页,却并非琴谱模样,而是数首诗词。诗词的内容并不重要,在开卷的时候,她的视线就凝结在第一首诗的题目上。 《思晟云》 思、忆、寄、怀……这样四首普普通通的诗词抄写于书页上,然题目之露骨竟是一丝遮掩也无! 最后的着名只是小小三字:华佳琪。诗词用的是小楷,一眼就知乃是女子手笔,娟秀而透着一股书卷气息,你双手轻轻划过时候,甚至可能怀疑它们会因为皮肤与书页相触而破碎成片。袁叶离定定地看着这四首诗歌,心中已是了然。 华佳怡却是一惊:“怎么拿错了?”她转头就要去问那侍女,侍女与她同样惊诧,却是回答道:“奴婢不知……上一个经手它的人……”她努力回忆,想要回答华佳怡的问题。公主却是叹了口气,回头去看袁叶离,“实在抱歉,我这就 拿真的琴谱来给你。” 袁叶离微笑,眼中冰冷之色却显而易见:“不必了。” 门口传来人声。华佳琪站在那里,身穿大红服饰的她看起来美艳动人:“妹妹,是我做的。” 华佳怡拿着琴谱的手微微紧缩,如果仔细看必能看到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姐……姐……” 华佳琪步入堂中,裙摆随着稳定的步伐摇曳,她穿红的样子极美,仿佛一朵红云凝在她的眼内,高贵仪态动人无比。“袁叶离,我们又见面了。” 袁叶离微微点头:“你的身份变化还真大。” “你不也是?”华佳琪冷笑一声。“你既知道我是谁,为何不跪下行礼?” 她却抬眼望向她,冷嘲道:“我只知宏国小公主华佳怡作为使者来我齐国,却不知有其他公主与她同来。” 华佳怡顿时语塞,她不知该如何反驳,最后一口气在心间不上不下,她只能骂了一句:“袁叶离!” “我如何了?”袁叶离不为所动:“我说的话可有何处不合礼节?” 华佳怡试图解围,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知姐姐在失踪一段时间后,性情大变,不单向父皇要求和亲,要嫁到别国去;并且在她试图询问时,抛下一个冷 眼。华佳怡曾到姐姐寝宫中去,却听见姐姐在哭,哭声中偶尔还夹杂着两个人的名字:卫晟云与袁叶离。 而在她再次来华佳怡宫中时,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便是:与她一同前来齐国。简简单单八个字,她甚至不愿敷衍一下她,听她多说两句昨日新得的刺绣花样。 她熟悉的姐姐变得比从前还要暴躁,宫人时常更换,杯盏摔碎更是小事,但她是公主,无人责怪于她。 华佳怡不明白姐姐为何会变成这样,她尝试开口询问,换来的只是华佳琪的一个冷眼。 “拆散别人很好玩?” “呵,我以为这话该问你才是。” 对话之间,华佳琪已经站在袁叶离面前。袁叶离坐在要高一层的主位上,华佳琪立于其下,身上气势却仿佛她才是此间主人。 她说:“把卫晟云还给我。” 袁叶离不为所动:“他从未属于任何人。” 华佳琪冷笑:“我想要的东西,迟早会属于我,你这样不过是在做无谓之举罢了。” 有些人就是如此,高傲自我,他人之事未曾入她眼内,仿佛整个世界以她为中心旋转。然这类人越是扮作坚强,内心就越是脆弱,只需找到其中关口,就能让他们全然崩溃。袁 叶离微微一笑:“你上回见到卫晟云,是在何时?” 华佳琪咬牙:“你为何要知道?” “他可曾说过要迎娶你?” “我……” 袁叶离微笑,将手中纸张撕碎。如今两国交战,占据上风的可并非宏国,在外人看来,议和不过是宏国皇帝不得已之举。纸张飘落纷飞,华佳琪所写一言一语已经化为碎片。华佳琪凝视着她,像是不相信她会这样做。 恨意只是更深。 华佳琪冷笑着开口,想要报复她:“你曾和他有过肌肤之亲吗?” 即使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要能够让眼前人崩溃哭泣,那也已经够了。自小到大华佳琪就是如此——得不到的东西,她也绝对不要让到他人手上去! 华佳怡一惊:“姐姐!”身为皇室公主,怎能将这样隐事宣之于口? 袁叶离眼神猛地瑟缩一刻。却只听得门前传来一个她极熟悉的声音。有人来到殿前,侍女却不敢阻止他。他身穿墨蓝常服,眉宇之间冷傲之色显而易见,他抬眼望向袁叶离时神情微微缓和,可是在瞧见华佳琪时,眼神却猛地冰冷下去,如同千年不化冰泉。 卫晟云开口,“我以前未曾与你有过此等关系,未来也不可能!” 第128章 关系破裂 殿内情况一时有些混乱。 “你来了?”华佳琪竟笑了笑,脸上是不可思议的甜蜜:“我终于见到你了。” 卫晟云看她一眼,却迅速走到袁叶离身边,牵起她的手。他望向华佳琪:“我不会答应和亲之事,你回去吧。”他已经错过了她一次,这次绝不会按照父皇的安排来。纵然最后父皇的圣旨不能改,他也要带着她离开,明媒正娶,让她成为他的唯一。 两人双手紧握,他们看对方一眼,相视而笑,言行举止无不合一,正是情人初初相恋时应有之态。华佳琪退后一步,低下头叹息:“你果然还是不喜欢我……” 殿中无一人见过华佳琪这般模样,袁叶离有些不安,却看见华佳琪抬头,脸上泪水滑出两道痕迹:“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那是一声尖叫,华佳琪哭喊道:“你为何单只喜欢她,从来不肯看我一眼?她会弹琴,我就把琴弦毁了;她要与你成为夫妻,我就向父皇要求和亲;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她的肩膀随着声线一抖一抖,眼中有大颗大颗泪水滴落,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下唇被咬得青白:“你不喜欢 ,我可以改!你要我变成什么样?” 两人没有出声,殿中寂静。这时情况逆转,他们在上,而华佳琪在哭,尽管她从一开始的行为就无道理可言。 卫晟云决绝道:“有些事情,是改不了的。” 纵然泪流满面,华佳琪却仍然不肯擦眼泪,她苦笑:“是吗?”声音有些惆怅,带着几许凄凉。 袁叶离说:“华佳琪,你问我拆散别人是否好事,我现在将这句话还给你。无论要付出多少,我不会再离开他。” 华佳琪低着头。阴影遮盖了她的表情。 华佳怡上前,想要拉住姐姐的手安慰她:“姐姐……” 华佳琪却一把撇开她的手,冷冷地看了看眼前之人,转身回到卧室中去。她口中在喃喃说些什么,却无人能听见。 殿中气氛登时冷却下来。华佳怡起身,向两人行礼,脸上神色带着歉意。“叨扰两位的时间,实在抱歉。琴谱之事只能改日再议,夜色已深,请回去吧。” 卫晟云与袁叶离见情况如此,只得告辞。华佳怡目送两人离去,然后命侍女留下收拾,自己赶进卧室中去。只见华佳琪伏在床上,脸已埋在枕中,华佳 怡看不见她的表情。红衣穿在她身上,此时看来却全然失了颜色。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华佳怡坐到床畔,去拉姐姐的手,以自己掌心温度去暖她冰冷的指尖。 记得小时候,她跟随着姐姐到处去,有一回她摔伤了膝盖,回到宫中包扎伤口时,姐姐就是像现今这般,轻轻握住她的手。想起过往,华佳怡脸上泛起一抹笑来。“姐姐……你可还好?” 华佳琪没有说话。她整个人像是已经失去灵魂,华佳怡甚至怀疑姐姐是否会就此一蹶不振,失去自己的全部骄傲与自信。她心中有些慌张,可是父皇让她照顾姐姐的话犹在耳边,她勉力镇定下来,思考应当如何安慰她。 她柔声道:“姐姐,你若不舒服,可要我去将御医寻来?” 华佳琪却仍然不回答她。 “姐姐,”华佳怡鼓起嘴,像是一只兔子:“你再不理我,我就要走了。” 以前总是这样的,只要她这样说,姐姐就会原谅她,纵然态度高傲了些,可华佳怡并不介意。果然,她听见姐姐开口了。 “你们都不理我……你是这样,他也是!” 华佳琪伏在枕上,露出来 的脸交错斑斑泪痕。她的眼神哀怨而缠绵,声音中所蕴含无尽不舍几要令人心碎——即使犯错之人一直都是她。华佳怡愣住:“姐姐?” 房间中是一片死寂,窗是开着的,但听窗外风声,仿佛那白色窗帘即将化为厉鬼,扑到两人身上去。华佳琪脸色苍白,再也没了表情。她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终于找到心爱的玩具,可是那玩具不要它,自己逃到别人手上了。她不愿意接受现实,甚至忽略自己是如何对待袁叶离,而她的所作所为更毫无道理可言。 “以前不是这样的。直到那袁叶离出现为止,你们就都喜欢了她。”她冷笑。 华佳怡一时竟无法反驳。她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姐姐,我没有。” “呵,你敢对我说,你对那袁叶离无半点亲近之意?”华佳琪却甩开她的手,坐起身来。“你对她笑,要将父皇送予你的琴谱给她看。你多喜欢那套琴谱啊。卫晟云……他不要我。”她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仿佛想起什么事情来。 红绡帐中,她主动勾引他,他却置她于不顾,竟将她当成一个木头人!——不,也许他对待 那些庸脂俗粉,态度还要更好些。她的思绪回到那一夜,冰冷的泪水在脸上滑过,后来泪干了,脸却紧绷起来,她动弹不得。自作自受?当真如此?能够让一国公主勾引,卫晟云应当觉得荣幸才是。 等她到了此处,卫晟云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却还是要留在那女子身边。公主低低笑了一声,他们若是要共结连理……那么,冥婚,如何? 她得不到的东西,袁叶离也别想染指——永远!她夸张地大笑起来,心中所想与现实一切已经全然脱节。 “我,我……”华佳怡试图解释,她握紧她的手,看着自己姐姐的侧脸,待要开口之时,却听见华佳琪说了一句话。 “你不要用碰过那人的手来摸我,我嫌脏。”她冷冷撇下一句话,离开寝室,拖着长长裙摆跌跌撞撞地往外间而去。不知怎地,那裙子脏了,艳红裙边染上灰色,使它的主人看起来更加狼狈。 姐姐变了。她以前纵然高傲,却未曾这样对待过她。华佳怡想起过往之事,与如今对比,只觉莫名其妙而寻不出章法。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华佳怡掩面哀哀哭泣起来。 第129章 卫越辰 华佳怡在床上哭了许久。再次醒来时,已是清晨。窗外阳光落到床上,叫那锦褥中金线反射出光芒来。有人进来服侍她洗漱,她问华佳琪在何处,侍女却是不应。华佳怡叹口气,让那侍女退下,出宫去。她在宫中漫步,不知不觉,便走到御花园中。 但见御花园中百花盛开,蝴蝶飞舞,仿若仙境。齐国宫殿与宏国全然不同,但终究有不少相似之处。她绕过一条小径,见花园里小桥流水,间歇能看见红金色鲤鱼游过。鲤鱼养得极胖,也不怕人,在华佳怡面前停留片刻,又悠哉游哉往前游去。 宏国宫殿中的御花园也有鲤鱼,却在一个大些的池内,池旁竹叶环绕,在夏季能够消暑。华佳怡驻足于此,想起过往与姐姐一同喂鱼的往事,越发伤心起来。在夏季时,她们受父皇宠爱,能到避暑山庄中去,那时候姐姐在林中与她一同扑蝶,宫女与嬷嬷都劝止她们,姐姐却从来不管,看中时机就带她偷溜出去。阳光照耀在姐姐秀美的脸上,她骄傲道:“我们是公主,父皇说过,我想要如何,旁人的看法从来不重要。” 可是姐姐却越发娇蛮任性,最后终于变成如今这 个样子。 听见人声,她慌忙止住眼泪,站到一旁。可是那人却发现了她。她站在石壁之后,听着那人与身旁侍从讲话。 “三皇子,你要到何处去?” “无妨,只是吹吹笛子罢了。” 三皇子? 华佳怡心中一惊,连忙收敛起仪容来。三皇子绕进池旁,看见她,却只是微微一笑。“这位姑娘方才,可是在哭?” 她行礼,“实在抱歉……”却被对方扶起,他有一双宽容的眼睛,此时正朝她看过来。“不必多礼,我是卫越辰。公主哭泣,必然是有伤心之事吧?” 华佳怡点头,却是不肯多讲。卫越辰也并不在意:“既然如此,可愿听我吹一曲?我技艺不精,但若要让人开怀,却还是做得到的。” “……那就有劳了。” 卫越辰将她带到湖中心的亭中,两人面对面坐下。微风拂面,笛声已起。湖心波光潋滟,阳光在卫越辰的白衣上微微有些反光,却只令眼前少年更教人着迷。华佳怡一时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人看。曲子似乎无名,乐声悠扬,仿佛将人带入另一个世界中,忘记俗世烦扰。笛子能发出的音色并不多,可华佳怡却觉得,这样已经够了。 白衣少年仿佛遗世独立,她眼中只余他一人。 一曲既终。 卫越辰笑,眼角与唇瓣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公主心情,应当好些了吧?” 华佳怡颌首,低着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声音细如蚊呐。她咳嗽一声,问道:“你是三皇子?” “是的。公主今日为何这样早就来到御花园?宴会结束,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我在宫中一时不习惯……”说到一半她忽然慌张起来,连忙向对方解释:“唔,不是的,我不是说招待不周,只是我自己的问题而已。” 同为皇帝所出,卫越辰的容貌自然不会比卫晟云更差。可是华佳怡却觉得,较之卫晟云的将军气派,如同卫越辰这样的温柔更教人动心。她只听得对方道:“自然,那么……公主可需我每日来为你吹奏一曲?” “不,三皇子事务繁忙,怎可如此兴师动众。”华佳怡抬眼,脸已经红了起来:“我带来的安眠丹,回去服下应当无碍的。我……是另外有事情要想,方才如此的。” 卫越辰挑眉,似乎有些关注:“是何事?” “家人不和而已。”她苦笑,一个‘而已’掩盖了所有的细节与后续。 清风悠然吹 来,华佳怡的长发被吹起,她连忙按住头发,动静如画中人。卫越辰看着眼前少女,脸上神情不由得再柔和几分:“我也曾与家人失和。” 华佳怡奇道:“是吗?” 卫越辰开口:“我们因一物而争持不下,那件东西对我们都极为重要。” 她不解:“不能让一让吗?” 卫越辰笑,觉得这个少女的天真分外可贵。“不能。”他的声调沉了下去。“这件事的解决办法,唯有是我们当中的谁拿到那件东西,可是拿到之后,情况并不会变得好些。” “那是什么?” “从本质上言,是和它差不多的东西。” 卫越辰指着手中的笛子。华佳怡看这笛子许久,仍然没有看出它的独特之处,却仍然赞道:“你吹笛子很动听。” 他唇角一勾,“那我将它送给你如何?” “不不不,你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华佳怡拒绝,却突然听出弦外之意来。到了此刻,她终于明白发生何事。她咳嗽一声:“它一定很好看。” “当然。”玉玺用的是上好美玉,有长久历史,且由能工巧匠加工,怎会不好。皇宫争斗,终究不过围绕着这小小一枚玉玺,人命纷争,王室分裂 ,兄弟相害,都可说因它而起。尽管实际情况,还要复杂许多。 “那你如果拿到了,能让我看一看吗?” 卫越辰注视着眼前少女。她睁大眼睛时,眼中有一种纯粹的天真与纯白,那是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独有的气质,这份天真不曾染上任何黑暗。他身穿白衣,手上却不知曾染过几人鲜血。他忽然觉得有些累了,说话的声调低沉下去:“好。” 她抬头,视线与她对上,她却忽然瞧见,那人眼中是几乎不加掩饰的深情。她诺诺地转开头去,竟不知要说些什么。风吹动湖水,就像她此刻的心。 湖边卫越辰的太监正在吹冷风:“殿下到那亭子里,是在做什么?” 他身旁的师傅道:“莫要多言,继续等就是了。” “……可是师傅,好冷啊。”小徒弟拉了拉衣袖。湖水可是引风的,他早该多穿一件里衣。 “洒家在这个位置上站了多年都没有说冷,你抱怨什么?”那年长太监冷哼一声,这徒弟好不容易带到这个位置上,却还是有些态度不妥当。 他叹口气:“娘娘这回可不用担忧殿下的婚事了,三殿下总算看中了一个人,是这么多年来的唯一一个啊。” 第130章 暗涌 面对宏国和亲的要求,卫晟云不久即修书一封,表明他的态度:拒绝。 华佳怡离开皇后的凤栖宫,拿着手中的书信,不知该如何向姐姐明说。自从那天以后,华佳琪就神智有些恍惚,整个人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每天会失踪一段时间,华佳怡曾派人跟着姐姐免她出事,可是不久就跟丢了。每晚她试图与姐姐说话,她却只是抱着一套衣服,对外界仿若惘闻。华佳怡决定,只要能回到宏国,就告诉母后此次前往齐国发生了何事。 她坐在轿中,忽然想到一事。 对了……宏国。不如先将姐姐送回宫中,这一次姐姐出行,是以侍女的身份,她没有公主的令牌,这样反而容易行事。她看着手中卫晟云的书信,觉得有些发愣,她不明白姐姐为何会喜爱一个人到这个地步,为何不能听她的劝解。 一定是因为不在宫里。她将这封信藏好,暗地做了决定。 “姐姐?” 华佳怡进入内室,看见华佳琪正坐在窗旁,身穿蓝衣,却两眼无神。她微笑,走到姐姐身旁坐下。“我们可以回家了。” 华佳琪回过头,神情还是不大对劲。“回家?”她说话极缓慢, 仿佛反应不过来。 “嗯,回去宫里,不用留在这里了。”她展颜而笑,笑容娇美却清新如雨露:“姐姐,你不是说一直想来齐国吗,这几天我陪你在城里好好看看,我都问过清和公主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了,她还给我画了一幅地图。” 她低下头,喃喃说着:“是啊,我一直想来。” 她的声音却是低沉的,仿佛不过是在复读他人所言一字一句。 “对,”华佳怡见把话题拐开了,内心松一口气。“宏国和齐国因为地界不同,所以风土人情差得很远!听说啊,这里竟然有甜的豆腐脑!” 华佳琪微笑,“甜的豆腐脑……”她的笑很空灵,失去过去那种张扬跋扈的感觉:“也不错啊。” 她的眼睛仿佛在透过眼前的一切,看着别处。“欸?”华佳怡有点不懂。姐姐不是最讨厌甜食了吗? “是他吃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 华佳怡沉默。 姐姐所说的他自然是……卫晟云。她别过脸:“姐姐,不要说他。” 是句号而不是问号,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她不希望华佳琪再提起这个人。华佳怡说:“姐姐,这样的男人,我们国家不知有多少。你只要 向父皇要求,他们就都是你的。不必非抓着这个人不放。” 她虽不明事情经过,却很希望姐姐能回到她身边。 “是吗?” “当然!姐姐,你可是公主——” 公主。这个词语代表的是万千宠爱,不曾有过匮乏的物资,不需操持家业,不必为夫君人选烦心,只要她坐在那里,所有东西都会自动来到她面前。可是华佳琪却忽然讽刺地笑了起来:“公主?公主有什么用!” 她站起来,面对华佳怡,神情冷傲而脆弱。 “我是公主,可是他不要我了,他要和那个贱妇在一起!明明她不是公主,我才是啊!” 华佳怡定定地看着姐姐,觉得她很陌生。这种陌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她没想到,这件事能成为导火索。“不要在意她,你离开这里,就见不到她了。”她试图劝姐姐回头:“这里的事情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意外?”华佳琪苦笑,“你也说我是意外,”她一步步后退,仿佛在恐惧眼前人:“你不希望那个袁叶离有事是吗?” 华佳怡不知道的是,人的耳朵具有选择性,有时候某些话某些事,对方听见了,也是没听到的。华佳琪冷眼盯着 自己的妹妹,忽然她道:“你刚刚去了哪里?” “没,没去哪里……”华佳怡咬着牙摇摇头。 可是对方凝视她片刻,忽然抓住她,从她衣袖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什么?” “姐姐,将它还给我!” 华佳怡伸手去抢,可是错乱挣扎间信被解开,落到地上,白纸黑字铺展在红线之间,最后的署名是卫晟云。华佳琪看着地上的那封信,一时仿佛三魂离了七魄。她缓缓跪下,跪在那封信前面,双眼中透露出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 华佳琪没有说话。她如同一个被撕成碎布的玩偶,此刻在她头上的丝线不再牵动,她就无法动弹。 她是公主,可是她最爱的人嫌弃她;她是全国第一的美人,那人却丝毫不为她的样貌动心。 她只是盯着那几封信看。半响,唇齿之间透露出一声叹息来。华佳怡站在她背后,看不清她的表情。“是这样吗……” 她站起身,将信重新绑好,合上,置于桌上。“佳怡,你过来。” “啊?”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是不是说,要回宫里去?” 华佳琪回过头,眉眼间像是已经舒展过来,淡然却透着些骄傲的模样与过去 无异。“我们回去吧。” “好啊,不过姐姐,我要处理一些事,所以可能你先回去。”华佳怡不大会说谎,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华佳琪颌首:“无妨。不过,我要你陪我到城外。” 上马车,出宫。华佳怡坐在轿子里,仍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盯着坐在对面的姐姐,坐立不安。 这时候华佳琪忽然回过头:“佳怡,你看。”她掀起轿帘:“这里有你喜欢的糖人。” 华佳怡探头望去,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各式摊贩叫卖,其中有一摊子,摆着式样美丽而甜腻的糖人,这是在齐国才有的款式。华佳怡并非没尝试过,只是想要姐姐和她留下共同的回忆。 “真的!” 华佳琪微笑,“我去给你买一串吧。” 她看起来比往常还要温柔。华佳怡觉得姐姐终于恢复正常,开心地道:“好啊姐姐,我们一起去。” 她们并肩往小贩走去。华佳怡选了颜色最华丽的一个糖人,然后回头,却在下一刻失去了意识。她眼前蒙着一块手帕,迷魂香就此散发出香味来。在昏倒以前,她听见姐姐说:“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永远不要回去了。” 第131章 公主失踪 屋子里是黑暗的。 华佳怡所在的房间没有窗,她被绑在床上,双手与双足被固定,整个人动弹不得。她凝视着房梁,因为早已适应黑暗因此眼前一切仍旧清晰无比。从最初的震惊,到接下来的否定,还有最后的恐惧,如今华佳怡已经不懂得害怕,她只是想要姐姐回来。 如果以前的姐姐能回来就好了。她还是那样单纯地想着,即使知道这已经不可能。 有人推开门来。华佳怡转过头去,逆光一时让她睁不开眼。但就算如此,她知道那人是谁。 华佳琪道:“来,这是晚餐。” 如过去五天一般的食物,华佳怡注意到姐姐的项链不见了。每天晚餐都有一个糖人,这是姐姐答应她的,要买糖人给她吃。华佳怡想不通为何买食物要花这么多钱。此时她看着那糖人,却不肯吃。 华佳琪看着她,眼底光芒一缩。“怎么不吃?”她的声音沙哑,仿佛终于哭伤了嗓。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无路可走了。” 她想要他爱他,可是没有办法了。既然他不可能爱她了,那得到也是好的吧? “姐姐,不是这样的 !”华佳怡想要握住姐姐的手,可是她抬不起手来:“你还有我,还有父皇和母后,只要你回去!姐姐,我们回去吧!” “是吗?不是的……你们,都不是他。”华佳琪苦笑。她转身想要离开,可是此时华佳怡竟然挣脱了绳子,拉住她。 绳子落在华佳琪脚边,麻绳的末尾露出一根根极细的线来。 “姐姐,我不要这样的姐姐,我想要以前的姐姐回来,你让她回来好不好?”她哭喊着,想要让华佳琪听见她的声音。天真的她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样可怕的事,原来爱上一个人会令姐姐变得如此疯狂。 华佳琪冷笑:“那你就不要当我是姐姐好了!我不是你的姐姐,以后也不会是!” 她将华佳怡按回床上,重新绑好,冷冷说:“你给我留在这里,今晚没有水喝。” 她关上门,将华佳怡留在黑暗之中。 晟王府中,卫晟云正与众人议事。他的副将与手下汇报今日搜查所得,而袁叶离站在一旁磨墨。她今日穿一身湖蓝,他人瞧见心中就宁静下来。又一炷香燃尽,卫晟云令众人离开,单独留下副官。副官提议分派人手, 在各地搜查,但因此举太冒险,并且扰乱民心民安,卫晟云一直没有答应。今日副官又提出几个理由,加上情势已经相当危急,因此卫晟云开始动摇。 袁叶离站在卫晟云身旁,看着他与副官交谈。卫晟云皱着眉,挥手道:“你回去吧,我再想想。” 副官应声退下。卫晟云望着一桌的文件与情报,深深地叹了口气。 距离华佳怡失踪,已经过了十日。普通人民只知京城治安突然严密起来,不许闲杂人等出城,朝廷高官却都知道宏国使者失踪。根据宫中与京城府尹所提供情报,华佳怡是在出宫后失踪的,而糖人摊贩所形容外表仪态,那与她一同的女子,酷似华佳琪。他思考这当中经过,却得不出个所以然来。据说当日华佳怡去见过皇后,却是在他修书拒绝联姻之后。 袁叶离轻轻走近,以指揉压他的太阳穴。卫晟云感觉舒缓,然后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此事我脱不开责任,唯今之计,只有找到华佳琪,才能将事情了结。” “我也是。” 卫晟云看着眼前的女子,随后两人深深拥吻。感觉到爱人的肌肤, 他们方才平静下来。“我昨日去了沉香阁,他们说华佳琪之前有出现过,似乎是在城东一带。”城东是全城最乱的地方,府尹多次下令加强管理,却没有成效。华佳琪是如何布局,如何将华佳怡带离宫中,他们却是不得而知。 “是吗?”卫晟云叹息,又拿起桌上一份文件来。 就在此时,一个侍卫冲进门来。“王爷!” “何事?” 那侍卫叹了口气,低着头将一封信奉上,只恨自己长了眼睛。“今日府里收到了这样一封信,没有回信地址。” 袁叶离接过信,“是华佳琪的笔迹!” 她连忙拆信,上书一个地址,还有一句话。 “我要你来见我。” 信没有上款,却不知是写给袁叶离抑或卫晟云。她最后一次瞧见华佳琪时,她已经是个疯妇,可是这封信的笔迹异常稳定,仿佛写信的人只不过是在进行自己布局的其中一步。 “可要告知三皇子?” “也好。” 这数日来卫越辰疲于奔命,他虽不说一字一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在意华佳怡。袁叶离正要整理桌上书件,却听得门口有人声传来:“三皇子到!” “弟妹可是在说我?”进门来的卫越辰微微一笑。袁叶离红着脸没有说话,卫晟云却道:“怎么此时还在开玩笑?这不像你啊。” 卫越辰叹口气,“若不设法活络气氛,只怕你我三人要闷死在这里了。” 袁叶离松一口气笑了出来,卫晟云望着她的模样,极为宠溺地微弯嘴角。这时卫越辰才道:“我也收到了信。” 他将信件展开,同样写有一个地址,下方却是:“除非卫晟云和我在一起,否则我不放人。”着名是华佳琪。 袁叶离道:“公主性子单纯,若是姐姐,她必然不会起疑。再说……华佳琪确实在宫中。”她眼神微黯,没想到华佳琪行事如此偏激,甚至不顾自己妹妹性命。 三人商议片刻,随即定下方法来。若是此计成功,想必能救出华佳怡。“你真的要去?” 卫越辰离开去安排事务,卫晟云注视袁叶离,眼里都是浓浓的爱恋与担忧。 袁叶离点头,“一定。” 她缓缓念出这两个字。窗外夜色漆黑,初一夜晚的天空无月亦无星,空气有些发闷。她有一种预感,她与华佳琪的两世恩怨将在今夜了结。 第132章 生同寝死同穴 屋外阴暗,这是一出小小的平房,城东本就偏远,此处更加荒凉。门上的木牌破破烂烂,像在水中泡了许久,只能勉强辨认出数字来。 “就是这里了。”袁叶离看着手上地址。 她紧握卫晟云的手,然后轻轻推开门去。门其实不算门,只是一道简陋的木门隔开屋外与屋内,并没有锁。一推门是一道长廊,角落有蜘蛛结网,屋缝会得渗水。地上的砖已经破了,能勉强看到底部的木头。袁叶离走过,已经十分小心,可是碰到一出缝隙,差些要掉到地上去,还好卫晟云及时握住她的手。她压下心惊,当年她死去时与现今差不了几岁,难道她今日也会再次命丧于此吗? 她镇定下来,继续往前,有些时候,走着走着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 她往走廊深处走,这里有两三个房间,推开其中一个,除了有老鼠迅速逃出来以外,什么人都没有。 但立刻,最深处的门打开,一个人从里头走出来。她看起来已失眠多日,眼下乌青落在苍白皮肤上,头发散乱没有绑好,更显得人憔悴而虚弱。她的视线过了许久才集中到眼前人身上,“你来了。” 袁叶离想要上前 ,却被她喝了一声:“不要上来!”似乎是有些恐惧。 她望向卫晟云,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晟云,你来看我了。”她说:“你是来娶我的是吗?” 她的眼神散乱而毫无章法,这样的笑容出现在一个疯子脸上,却只让她显得更为可憎可怖可悲。她握着刀,向前走来。她走得越近,你就越能看清,她的指尖在发抖,她的呼吸急而快,仿佛这样才能吸收到一丝氧——裙摆是苍白的颜色,宏国第一美人,此时看来,就像是一朵开败了的花。 卫晟云没有说话,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 他不曾想到华佳琪会在短短数日内变成这个样子。 就像是当年他凯旋归来,看到的袁叶离一般。只不过,袁叶离是受他们所害,而华佳琪是罪有应得。她拆散他们,还下了情蛊,相隔两世,卫晟云都不愿意回忆这个女人是怎样的恶毒与蛇蝎心肠。皇室教养没有让她成为高贵善良的公主,反而将她溺爱成了高傲自我,以为自己应当得到一切的疯子。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华佳琪就是这样无害地笑。然后,她对他下了蛊。 “不是。”他终于开口,声音决绝而冰冷。 他知 道不能给这个女人留一条后路,倘若她手中还有情蛊,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及此处,卫晟云就下定了决心。“我们需要谈一谈。”然后他轻按袁叶离的手背,意思是让她先行逃走。 袁叶离睁大眼睛,却在衣袖后握紧了他的手。 华佳琪眨眨眼,仿佛仍然是那个纯洁善良的样子:“好啊,是谈成亲的细节么?”她娇笑,“我就知道夫君对我最好了。” 在她眼中照映着的仿佛不是现实世界,而是她想象的,新婚之宅。这里残破而老旧,落入她眼中却是雕梁画栋与大红喜帖。她在笑,但却不是为了现实,而是为了在那她想象的未来中,自己达成的愿望。无人知道,华佳琪眼中的,是怎样美好的画面。 是啊,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疯子痴痴地笑,眼神恍惚得吓人。也许上一世的华佳琪,也是这样一个疯子,可是她为了自己的幻想,将卫晟云扯入那由她亲手编织的,梦幻美好精致的梦中。在那个梦里,卫晟云是爱她的。 “你先放下刀子,我们再慢慢谈。”卫晟云说,他的掌心有些湿润,竭力控制。 华佳琪在那一瞬回到了现实世界,她猛地睁大眼 ,神色带着惊惶:“不,不!”她说,声音渐渐高昂。 她举刀指向袁叶离,惊慌地道:“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夫君,你赶走她!” 卫晟云僵住不动,袁叶离转身想要逃,却已经被华佳琪一把拉住,刀抵上她的喉咙。“你不赶她是吗,”她的笑容自娇美变得疯癫:“果然是这样啊,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卫晟云厉声道,“她不是!” 人们都说,疯子的力气是最大的。华佳琪紧紧握着手中的刀,仿佛这已经是她唯一的依靠:“你如果再靠近,我就杀了她。”她咯咯地笑了几声,笑声极为可怖,仿佛是从喉咙中抖出来的。“然后,我们一起死。”她的声音飘渺而空灵:“夫君,生同寝死同穴啊。” 袁叶离大声喊:“你先走,不要管我!”面色苍冷,大有决绝之意。 如今说什么计划也是迟了,想要劝服她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能熬到三皇子前来,他们就有活路了。 “你别出声,”华佳琪冷冷道。 而后嫌威慑不够,补了一句,“否则一刀杀了你。” 她一步步后退,退到内室之中。袁叶离看见华佳怡躺在床上,已经失去 意识,但胸口尚在起伏。 华佳琪以手臂勒着袁叶离的脖颈,站在房间角落。她看了看周围环境,看起来像是忽然想起一事,回头对卫晟云说:“夫君,你等一下,我这就过来看你。” 她要做什么? 华佳琪的视线在下一刻变得冰冷,她用刀指着袁叶离说:“你,坐在这里不许动。把手伸出来。” 袁叶离只能坐下。华佳琪将短刀回鞘插在腰上,手随时能碰到的地方。她将袁叶离绑好,然后缓缓向卫晟云走来。她脸上笑容美丽纯洁如百合,她伸手绾一绾头发,摆动腰肢体态妖娆,是最惑人的妖精。 “夫君,我就知道,你爱的人是我。”她转眼望向卫晟云,眼神中都是爱慕与痴迷。 袁叶离看着躺在床上的华佳怡,如果她的手能动,就可以解开她的绳子,带着她逃跑。可惜,就差一点点……她努力想要解开绳子,可是绳索只是将她的手腕勒得更红,几乎就要将皮肤磨破。她设法让手指收紧麻绳,用尽全力像是快要骨节错位。她用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根绳,尝试将它抽离。 华佳琪笑,“夫君,你今天累了,可要佳琪来陪你?” 她缓缓走近卫晟云。 第133章 命悬一线 两个正常人面对一个疯子,能有几分胜算。 袁叶离看着华佳琪的背影,继续和绳子纠缠。麻绳很粗,轻易就能将女孩子的皮肤弄伤,可是此时紧张与担忧盖过了一切,她拼了命地想要将它解开。绳结是毫无章法的,好几个不同的死结结合在一处,而且很难抽出来。 华佳琪将短刀插在腰间,红紫色的衣服,在这幽暗的屋子里显得尤其华美。她手无寸铁,一步步靠近卫晟云,像前世那样对他笑。“夫君,为什么不说话?” 假装缠绵这个念头只在卫晟云心中转了一瞬,他不会再次做出任何伤袁叶离心的举动,即使是假的……他也拒绝!卫晟云只思索片刻,就在华佳琪走上来的一刻拔剑抵住她的脖颈。“华佳琪,你放所有人走,不会有事的。” “放他们走?”华佳琪微微歪过头,脸上神情如孩子般纯真,带着困惑:“为什么呀?” 然而这样的情况只持续片刻,华佳琪的声音化为愤恨:“你还爱着她,对不对?” 卫晟云没有说话。这个时候说话不过是在刺激对方,他不能让华佳琪逃脱,也不能杀了她——即使解释清楚前因后果,最后公主命丧齐国 ,只会令两国关系更僵。“我就知道!” 华佳琪一把挣脱卫晟云,这个时候的她爆发出了过去没有的潜能:“你爱的人是她对吗?就算我做了这么多,你还是不喜欢我?” 喜欢与憎恨,这大约就是她疯狂的理由。华佳琪在这一瞬想起了现实的一切,她痴痴地笑了:“没关系的,就算你不喜欢我,我已经求了三皇子,他喜欢妹妹,他会让你娶我的。” 她的声音高低起伏,没有一个固定的调子,上一刻还在尖叫,下一秒已经变成一种扭曲的平静。你知道这个人是不对劲的,可是你还是说不出来她哪里不对。 无法触摸的疯狂。 “所以,我们坐下来一起等吧,等三皇子答应了,我就放出所有人。” 华佳琪看着卫晟云,他的剑刃向她挥来,却被她瞬间拔出短刀格开,卫晟云几个变招下去竟然都被她拆解。两人对峙,一时空间内气氛凝滞下来。华佳琪看着眼前的男人,神色变得冷然,可是她还是没有放手。 “在这之前……先来一点开胃菜可好?”她笑,眼睛因为笑容而弯了起来。 袁叶离已经挣脱了手上的绳结,大部分结还在那里,可是已经松到 让她能转动手腕的地步。她看一眼华佳琪和卫晟云,动手去解华佳怡脚上的绳。不知是否良心未泯,华佳怡脚上的绳绑得很松,不消片刻已经被解开。 接下来,就是逃—— 可是下一刻,华佳琪已经持刀向袁叶离斩来! 速度割裂空气,银刃反射出白光,袁叶离反应不及,眼看刀刃就要深入她的身体深处。在下一刻,一个身影挡住了她。袁叶离的视线在这时变得空白,仿佛她的生命也随着那个人走到了终点。 血花在深色的衣裳上晕染开一朵美丽的花朵,那是近与死亡的哀鸣。 袁叶离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她听到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忽然之间她意识到,那是卫晟云。 持刀者惊讶地瞪着地上的人,双目睁大仿佛不敢相信这件事情的结局。“不……不会……不会的……”无意义的重复,代表主人已经停止思考。 卫晟云躺在地上,他看见袁叶离的模样,微微一笑,脸色已经开始苍白。“叶离,”他咳嗽一声,咳出一口血。袁叶离跪在他身旁,她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刚刚那一幕静止凝结,令她再不能思考这个世界的所有 一切。 “你需要治疗,我这就给你包扎。”她慌忙地想要扯下外套,可是卫晟云却握住她的手:“赶快……逃出去……”他很痛苦,额头上冒出极细的汗水,让人知道这个人在忍受怎么样的疼痛。袁叶离的大颗大颗泪珠落在卫晟云的衣服上,形成不规则的图案。 她曾对他恶言相向,说要他去死,可是当这一时刻到来了,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印象中依稀还记得,当年初识的少男少女,在桃花树下相拥,花叶翩跹,美好宛如话本中场景。“不要……” 卫晟云又咳嗽了几声,血珠落在他的衣襟上:“记住,”他抚摸她的脸颊:“我爱你。” 然后,世界化为黑暗。 袁叶离凝视着卫晟云良久,最后抬起头来。华佳琪站在房间中,她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是杀死卫晟云的凶手。她惊讶得说不出话,而下一刻袁叶离已经扑向她。 “你不是说过你喜欢他吗……那为什么要这样?” 袁叶离伸手抢过她的刀,眼中是深浓而绝望的悲伤。华佳琪诺诺地开口:“我、我没有……” “没有?”袁叶离冷笑一声:“你就算杀了他,他也永远不会喜欢你!” 她 一把将她推到墙边,短刀脱鞘狠狠地钉在墙上。“你凭什么活着?”她冷笑出声,这个人已经毁了她一世,而卫晟云和华佳怡现在昏迷不醒。“告诉我,你接下来的计划。” 她的声音冷而寒,那是在失去恋人之后的质问。 “我的计划……”华佳琪无意识地复述这几个字:“我的计划……”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竟尖锐起来:“我的计划,当然是所有人一起去死!” 袁叶离愣住,眼前的女子又笑了。她一直在笑,给人的感觉却是悲伤的。“你瞧,火要烧起来了哦。”她的尾音飘了起来,轻灵得可怖。 她转头,却看见另一个门缝里已经露出浓烟,空气渗入一种难闻的味道,那是火焰的痕迹。袁叶离一惊,差些松开手,此时华佳琪却一个字也不说,只是看着她,异常满足的样子。 是啊,如果他们答应了她,她就放他们出去;如果她被拒绝了,那就所有人一起去死吧。 一起死去——这四个字在华佳琪的脑海里回荡,美好得叫人觉得痛快。只要得不到那就毁掉,而杀人是一种权力关系。只要她杀掉了卫晟云,那他就永远属于她了。 夫君,是永远哦。 第134章 救援 夜空中能看见远处的山头,华佳琪所提供的地点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卫越辰策马往前赶去,身后是调动而来的军队。他一鞭摔在马背上,马儿嘶鸣一声,继续往前赶去。他手心有汗水渗出,令他几乎抓不稳缰绳。他把汗擦在军服上,努力往前赶去。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本来控制住华佳琪之后,他们就能给他发出信号,可是直到现在,卫晟云和袁叶离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他再也等不及了,只能自己前往。他离那个偏僻的地方已经很近,不消一炷香就能到。 卫越辰加快速度,忽然前方一个小姑娘冲了过来。他急忙拉紧缰绳,及时在撞到对方之前停了下来。小女孩像没事一样继续奔往母亲的怀抱,他继续往前,已经能见到那栋房子,破落的门牌号后是一栋冒出浓烟的平房。 浓烟! 卫越辰刹那明白,华佳琪根本不想讲和,她想要的是所有人的命! 他指挥手下灭火,然后带着心腹数人就要冲进去。 一旁有人劝止他:“王爷,你不要去,要以大局为重啊!” “大局?”他冷笑一声,“你们不知道吗,皇弟和你们的王妃都 在这里!” 他听不下去了,一把推开门闯入屋内。白色浓烟扑面而来,卫越辰以湿布捂住口鼻,听到人声在走廊里传来。袁叶离躺在门口,她勉力抓着门槛,努力想要爬出来。见到卫越辰,她马上喊:“他们在屋里!” 卫越辰身边一人将袁叶离扶起救出,卫越辰继续往里冲。他看见卫晟云伤口冒血,而华佳怡在床上不省人事脸色苍白。他心中焦急却反而动作快了起来,命旁人救治卫晟云,将华佳怡抱起拥在怀中。他拂一拂怀中姑娘的额发,看见她微微张着嘴,粉色唇瓣上染上了诱人的光泽。他抱着她几步冲出房间,然后看着御医进行急救。 现场凌乱,居民站在一旁窃窃私语,卫越辰撑着最后一口气安排好一切,被救出三人送回府中,侍卫上前灭火,他用冷水泼脸,然后看着自己的副手和手下去安抚人群。他扬起温和的微笑。 大火烧了很久。 所有逃出来的人中只有袁叶离和卫越辰是清醒的。他们忙着离开,而袁叶离在此之前回头看了屋子一眼。她知道华佳琪还在屋里,并且再也不会出来。这个女孩子来的时候那样美丽而 骄傲,而她却给自己安排了最惨烈的结局。 屋子里是破落的。 火焰焚毁了墙壁与屋子的支柱,另一边的房梁已经烧毁,屋顶呈现一种诡异的倾斜角度。 华佳琪躺在角落,迷迷糊糊地闭着眼。浓烟应该会让人无法呼吸,可是她却似乎完全不觉得难受。她伸手捂住眼睛,在黑暗中仿佛想起了过去的一切。那时候她还是公主,纵然偶尔犯错,父皇和母后依然溺爱她。她可以在贡品中肆意挑选自己心爱的礼物,享受其他人嫉妒的目光,随意杀害自己手下的奴婢。 从骄纵变得蛮横,因为她拥有一切。无须劳心费神,所有珠宝马匹与仆人源自世袭。 她是最美也是最受宠的一个。 “母后,佳琪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母后抱着幼年的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花园里忙碌的奴仆。“当然,你是宏国最尊贵的公主,他们都只是你的随从,帮你做事的人。” 她说想要雪天里的梅花,就有人为她摘来;她说不喜欢这个宫女的鞋子,就命人斩了她的脚;她嫌这套裙子不好看,就将它丢进池塘里;她手中握有一切,她的生活使人艳羡,她是最有 资格放纵的公主。 直到她来了齐国。 公主失去自信与尊严,过去依仗的一切被那人踩得一文不值。她最引以为傲的容貌身段输给那人的琴声,她身后的权势名利全部化作虚影,所知的世界崩塌,她渐渐堕落进黑暗之中。她终于知道,撇开身份与地位,她在旁人眼中,一文不值。 她真宁愿忘记这一切啊。 火势渐渐蔓延。 华佳琪睁开眼,有红色的火舌吞噬了空气,她却似乎看见大红色的新娘礼服与花轿,十里红妆被人赞叹,她最爱的人就站在她眼前,笑意中充满宠溺。华佳琪笑了,她就知道他一直在这里等她。大火燃起烈焰,鲜血在她脸上划开一道美丽的痕迹,那是唯有浸没在黑暗中才能欣赏到的艳丽颜色。 窗上是精致窗花,堂前挂有诗句,两个蒲团置于地上,卫晟云站在堂中,两旁宾客脸上是祝福的表情。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夫妻对拜—— 她笑,笑容娇俏美丽,带着少女独有的憧憬。华佳琪站起身,一步步往前走去。火焰随着步伐卷上她的裙,而她恍然不觉。 这里是地狱,却被她视为天堂。 “明儿我们该回门 了,夫君。”她说,坐在床上,伸手抚一抚空气,仿佛在摸新房中床帘垂挂下来的红色香囊。她坐在床边微微歪过头,仿佛在依靠着谁的肩膀。这一切真好,她想,好得就像梦一样。 梦中没有袁叶离,没有任何人,只有她和卫晟云。她以公主之身前往齐国和亲,府中小桥流水雕梁画栋,还有她最喜欢的芍药,开遍整个花园。他们嫌这花美得不够大气妖娆太过,华佳琪却从不在意。她做不了最好的那一个,那至少她要成为最独特的。 华美、妖娆、动人——黑暗。 即使失败即使失去,到了最后一刻,她还是那个美丽骄傲的公主,双唇轻启,昂起脸说:“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她已经得到了,在那片刻的梦境之中。只是不知,在这片刻之内,公主是否感觉幸福。 华佳琪咳嗽两声。白雾中有个人影在远处晃动着,她在火焰中起舞,似乎身处宫廷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她还是那个骄傲任性的公主。然后房梁塌下,整座平房烧毁。没有人知道公主做了一个怎样美好的梦,在现实中人们只见到破落的房屋与一具化为焦炭的尸体。 第135章 死亡 袁叶离接过秋鸢递来的药碗。 距离那场火灾,已有半月时间。华佳琪的尸体稍后被人发现,美丽的面目与身材化为一具焦炭,装在简陋的棺材中运回宏国。华佳怡醒来后,修书与宏国皇帝,要求与三皇子卫越辰和亲。而她和卫晟云…… 她咳嗽一声,将黑而浓的药一口灌下,然后拿起蜜饯缓解苦味。她明明病得并不重,只是声音有些沙哑,秋鸢与白鹭却死活要她喝药,白鹭用武力恐吓,秋鸢一脸笑眯眯。她知道这两个丫鬟是为她好,但是这样也太奇怪了吧? 她放下药碗,心道幸好吃药的不止是她。 “马车可准备好了?”她起身。 秋鸢为她穿衣,白鹭负责汇报。“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她说。正事说完,这个丫鬟顿时露出埋怨的表情来:“小姐,你都这样了,为何还记挂着旁人?” 袁叶离咳嗽一声,板起脸:“白鹭,你越界了。”一副要将她拉下去庭杖的模样。 两人远远跟在身后。 秋鸢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十足一只狡猾的狐狸:“你也知道嘛,小姐向来就是这样,看重自己在乎的人。” “是吗?”白鹭 开始碎碎念,表达她作为不知情群众的怨念:“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去一趟小姐忽然就向着王爷了,之前他们明明一点都看不惯对方的。” 两个丫鬟继续一问一答地调侃她们家小姐,直到上车为止。马车一到晟王府,立刻有人上前迎接。这么些日子来,他们也都习惯了袁叶离来看望卫晟云。在上位者不知道的地方,甚至下了赌局,猜测袁叶离会否成为他们的王妃。 袁叶离走进府中,白鹭开始和晟王府的杂役套近乎,秋鸢跟在身后帮她提着一盅鸡汤。这是用老母鸡熬的,刚刚从锅中捞出,味道鲜美浓郁。让白鹭闻到的话,那家伙大约又要感叹晟王哪来的好福气了。 秋鸢想事情很难入神,片刻她就勒令自己回魂。晟王府很大,这时已走到主屋中的落花小径,自从袁叶离来了以后,这条路的两旁就植满了合欢花。 “王爷,你可好些了?” 就在走近的时候,她们突然听见屋中传来人声。不是晟王,是他旁边的书童。“既然不好,就不要硬撑着起来了,袁姑娘不会如何的。” 秋鸢登时愣住。她记得昨天袁叶离来时, 晟王已经好得差不多。莫非他是装的?实际上情况还要严重一些?比如染上绝症之类? 她想看看走在前面的小姐是什么表情。袁叶离应当比她还要惊愕。秋鸢不是白鹭,她没有开口问,站着在装木头。多说话就等于提高说错话的可能,她自认不是舌灿莲花之辈。 袁叶离继续往前走,秋鸢跟上。 屋中回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秋鸢。”袁叶离说了一声,她连忙将汤奉上。 书童立于一旁,卫晟云躺在床上,脸色却是如常。秋鸢不言不语,开始思考接下来两人是否要上演“你为什么要这么骗着我”“叶离别走我不是故意的”——的话本剧情。 可是小姐笑着,将汤一口一口喂给卫晟云。王爷也露出微笑,两人的相处与昨日几乎无异。 秋鸢觉得自己需要泼把水把脸洗干净,肯定是和白鹭那个嘴里说出来的话能编好几本话本的家伙在一块太久了,她的智商要下降了。作为一个没有武力的丫鬟,她不靠智商要怎么活下去。 ……还是说,他们在玩什么自己看不懂的游戏? 秋鸢的生存方针之一:不能多管小姐的私事 ,于是她退后一步。 但是想到这些,她又忍不住好奇了起来。只见床畔的两人一直不说话,只是偶尔闲聊几句。秋鸢觉得小姐笑得有点奇怪,就像她要使计时那样。等等?这个词语用得不对吧? 然后先开口的是卫晟云。“你一句都不问啊。” “有什么要问的吗?”袁叶离只是将鸡汤递到卫晟云嘴边,脸上笑容灿烂得有些过了头。“来,喝。” 莫名其妙。她的视线挪向站在旁边的书童,书童回以一个无奈的表情。他们离开房间,将私人空间让给自己的主人。 “秋鸢,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啊。”书童铭一看着她,似乎难以置信。 她没反应过来,“……怎么?” “刚刚王爷说要我和他演戏,假装自己的病很严重,这样袁姑娘就会关心他了。” 秋鸢听见这话,老半天没反应过来。铭一笑着说:“喂,你不会没在听吧?” 见她没反应,铭一真的急了,抬起手来在她面前晃。“你怎么了?” 秋鸢终于搞清楚事情的逻辑关系,“我只是没想到……”情侣就是这样的吗? “情趣而已,”铭一表示这没什么,“我见惯了 。” 他又问道:“那帮家伙还在开赌局,怎么样,要不要过去看看?买一赔三哦。”他笑容可掬,对秋鸢来说十分亲切。 秋鸢摇头,“我要回去看看我家小姐了。” “哎!”铭一连忙追过去。 在屋内的两人喝完汤,袁叶离不知不觉间就坐到了卫晟云身旁。“我从没见过秋鸢这个样子,她平常话很少。” “你不懂,”卫晟云笑,“遇到心上人都会这样。” “心上人?”袁叶离皱眉:“秋鸢从来没提到过铭一,白鹭说得还多些。”不过白鹭和谁关系都差不多。 “你喜欢我的时候会说出来吗?”他笑得很坏,直引得袁叶离作势要打他,他做出要逃的样子,然后忽然喊了一声,按着伤口的地方,咧嘴似乎很疼。 袁叶离一惊:“你怎么了?” “伤口好像……”卫晟云按着伤口,几乎要发出呻吟,然后袁叶离连忙去看他的伤口。就在这时,卫晟云恢复原样,抱住她吻下去。这时袁叶离才明白,对方又在耍她了。 一吻结束。“你骗我!”袁叶离睁大眼瞪着他看。 “没有啊。”卫晟云笑,嘴角上扬到止不住的弧度。 第136章 发糖 白鹭说起此事,是在她们回到中书府之后。外间的京城动荡纷争,权力斗争依然不绝,但听雨轩却依然宁静,仿佛到了足以聆听雨水点滴落在屋檐上声音。春燕当时在帮小姐熬那鸡汤,不能与她们一道出府,故而缠着两人讲述她们所见所闻细节。 白鹭感叹:“你们都有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了啊。” 春燕调皮地笑,“我可没有,我以后要自己开一家酒馆,白鹭你来帮我把那些醉汉打出去!” “不要,”白鹭撇嘴:“我要留在小姐身边,你少来这套。” 秋鸢此时进门来。“你们不要再偷懒了,再过半个时辰小姐就该醒了。” 天光渐曦。春燕指挥打下手的丫鬟,将早膳搬进厅中。白鹭去确认那些杂役在何处,秋鸢则进小姐房中。白鹭叹口气,觉得最近好像平静了些。秋鸢有铭一,春燕要自食其力。她想起欧阳暮丹的那个手下,她几番辛苦才打听到他的名字,可是在欧阳将军牺牲后,那人也已经失踪。纵然是消息灵通的她,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似乎仍然留在军中。 白鹭摇头,看看时辰,回到小姐身边去。 近来卫晟云的伤势终于好些了,可以离开床。 御医惊讶于他的痊愈速度,他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伤口在接近腰的地方,袁叶离从旁搀扶着他,慢慢走进院子里。此时的卫晟云头发散开来,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看来反而有一种病态的感觉,即使消瘦,依然匀称。 “来,一步一步。”袁叶离的语调很温柔。 卫晟云没开玩笑,他很吃力地慢慢走,努力寻找不扯动伤口的走法。事情尚算顺利,至少伤口没有再次开始渗血。见这情况好了些,她道:“前一段路比较平稳,你自己走。” 他应承,袁叶离慢慢放开手,走到前方而后倒退,笑吟吟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卫晟云瞧见她的模样,不由得想要加快步伐上前抱住她,可是碍于伤势却快不了。袁叶离忍不住出言调戏:“你快点啊,我在这里等你。” 她正好站在落欢花树下。少女亭亭玉立,身着粉色衣裙,轻薄布料勾勒出她纤细修长的肩膀线条与身形,她笑得就像一只猫,仿佛他从来都抓不住。有落欢花花瓣落于墨发之上,她就握起一缕发丝,将它慢慢捻起来。 他看得怔了。 “你可是不想来?”画中少女挑眉问道。 卫晟云笑:“我若不来, 你会等我么?” 袁叶离一想,然后道:“不会。我这就去找个比你健康的人嫁了,然后让你来参加我的婚宴。” 见到卫晟云的脸色变得惨白,她才慌张起来,连忙赶过去问:“你怎么了?” 卫晟云夸张地咳嗽一声,“无事,我不过是听见你说的话,伤心过度而已。既然如此,我不去向中书令提亲了,你嫁给别人吧。” 袁叶离生气了:“你!” 他却坏坏的笑,“是啊,我想想,你还能嫁给谁呢?这京城里还有更好的人选吗?嗯,好像没有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袁叶离举手作势要打他:“是不是觉得只要受伤我就不敢打你了啊?” 她举起手,可是卫晟云却伺机吻住她。这次她没有防范,一口气顿时堵住,脸红起来。他霸道地堵住她的唇,瞬间缺氧的感觉让袁叶离吃了一惊,喘不过气来。唇舌交缠之间她渐渐麻木了,直到卫晟云放开她,说:“离儿,你可满意?” 这是在所有事情结束以后,他第一次这样喊她。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骂他。只是笑着,眼眶不知不觉有点湿润。“云哥哥。” 午后时分,袁叶离回到府中,纵然是练习书法 ,神情依然恍惚。秋鸢与春燕对视一眼,均没有说话,这时白鹭进门来,手里提着一个摇篮。那摇篮包裹得严严实实,袁叶离抬眼问:“是谁送的?” 白鹭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是晟王爷,铭一亲自送来的。还有很多,王爷托付说,这个要立刻拿来给小姐。” 她将摇篮递到袁叶离跟前,春燕解开包裹的结。打开以后,却发现那是一个盒子,二十四个,二十四种不同颜色的糖。春燕着眼一看觉得像是喜糖,但样式之类又完全不是。袁叶离拿起中间一颗,发现底下是折叠的小纸条。 袁叶离拿着那张纸看一会儿,随后去翻找其他糖。“你们来帮忙,拿到的糖是你们的。” 三个丫鬟一听,顿时听出弦外之音来。她们连忙将糖拿走,很快二十四个格子空了,被她们整整齐齐地按照盒子的原样摆在桌上。她们退后一步,看着小姐的眼眶变得湿润,却又不像是在哭。她的嘴角向下弯,眼中满溢晶莹,可是谁都看得出,她很开心。 过了许久,袁叶离平静下来,在椅上坐好,笑着道:“你们怎么不来拿?说好了是派给你们的。” 她们对视一眼,还是依靠直觉活 着的白鹭先拉着两人上前。这时秋鸢一直在注视着小姐的举动。袁叶离将那些字条摊开来,随后将内容抄写于宣纸之上,却不再分神,每次落笔都稳定像是过去的那个她。秋鸢放下心来,笑着抢了白鹭的一颗糖,白鹭碍于在房中不能玩闹,只得发泄似地盯着她,表情十分有趣。 晟王府中,卫晟云合上书,抬起眼来:“她果真收了?” 铭一在旁赔笑,“当然。” “那就好。”卫晟云望向门外,眉眼间舒展开来。今日天色明朗,那落花花瓣飘荡至空气之中,为这晟王府平添一丝温馨。他想起这件礼物的来历。铭一只知卫晟云花了一夜写好诗句,却不知这份礼物他已经准备十数年之久。 那是上一世,他中情蛊前要送给她的礼物。二十四个节气,每个节气提一首小诗,最后一个节气的那句诗是—— 冷夜霜纷白,寒衾映雪寒。 如有归来日,但与君共赏。 即使是最冷的日子,却仍然被他写出情意味道来——卫晟云不擅作诗,或许因为赠诗之人是她。只不过又是血色间意外平生,盒在阁楼中遗失,而他再无提起一日。 相隔两世,这个糖盒终于送到她手中。 第137章 房中议事 和亲之事落幕,两国之战以华佳怡嫁与三皇子卫越辰作结。婚事铺张华丽,十里红妆,因华佳琪死因不光彩,且宏国有心借此挽回一些颜面,华佳怡的凤冠据说重达九斤,当真珠光宝气引人艳羡,而身上红色嫁衣由公主亲手所绣,华佳怡一手好绣工几乎不似公主手笔,时人一见,只能叹道真真是艳绝天下,凤舞九天。 袁叶离今日前去观礼,为新娘添妆,带了一双珍珠耳环,两颗珍珠同样大小,且由城中有名的银楼加工,价值不菲,戴在华佳怡耳畔,却仍然显得失色。华佳怡身穿那美丽红衣,一双葡萄般湿润大眼清丽无双。她微微一笑,却仍旧带着几许天真。 “姐姐。”她乖巧地唤。“你可有话要说?” 袁叶离握住她的手:“你与三皇子,当真是两情相悦?” 经历两世,她并非不看重家世地位,只是更加重视两人之间的感情。 她笑,眼中露出怀缅神情来:“是。” 那是初恋时少女应有的模样,她沉浸于将要嫁与心上人的幸福之中,而今日,她只需尽情享受这一切。 她不由得回以笑,这个姑娘天真,却总是引得旁人喜爱她。袁叶离转身离去, 却听见华佳怡唤了她一声:“我以后就喊你姐姐可好?” 那是妯娌间的称呼,袁叶离笑着点头,而后待到新娘入洞房,她方才离开。第二日,她懒洋洋地不愿起身,甚至不想用早点,却在起来后听见秋鸢言道:“小姐,老爷让你用完早点后去见他。” 秋鸢性格谨慎,用词向来准确。是‘见’,而非‘请安’,甚至没有客套,那就是当真有事要讲了。袁叶离神情肃穆起来,早点用得匆忙,随后就带着秋鸢到主屋中去。 主屋本应有仆人,可是当袁叶离进去时书房空落落地,是袁浦阳已经让仆人们离去。 “叶离见过父亲。”她行礼。 袁浦阳站在书柜前,甚至没有回头。今日他身上是极浅近于翠竹的绿色,中书令已经是个中年人了,看起来却仍带着一股文人特有的书卷气。袁叶离记得这个颜色,君子如竹,然她的父亲只在心情十分差时穿它。 他等候许久方才转过身来,露出笑来。“叶离来了。昨日前去观礼,感觉如何?” “公主人很好。”袁叶离同样回以一笑,以及一个不痛不痒的答案。父女俩的笑容十分相像,都有惑人心的能力。 但是她只希 望离他更远,最好永远不要再见。如果父亲给予过她温暖哪怕一丝,她又怎会沦落到那般地步? “那王爷呢?” 他将书摆回书架,她注意到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颤,苍白的皮肤上现出些许青筋来,随后因为袁浦阳放开手而消失。 “女儿只在观礼时见到王爷,男女不得亲近。”她提醒她父亲,纵然试探,切忌过于露骨。 袁叶离道:“父亲要作何打算?” 她这样一问等于反客为主,同时表示她已经看清父亲意图——与上一世相似的是,袁浦阳选择了相同的道路。太子卫陵川,而非三皇子卫越辰。皇帝重文而轻武,朝中不少守旧老臣均选择太子,而大多武将情愿相信握有武力的三皇子。 这就是文武之争,它贯穿了这个民族的全部历史。 袁浦阳没有回答,只是坐到书桌后的椅上,又抛出一个问题。 “你可曾见过太子?” 只是一个问句,袁叶离却猛然清醒过来。她镇定地回道:“据说太子文武双全,曾受皇帝当朝臣之面赞扬,亦解决水患问题,令黄河流域一带的百姓……”虽然赞扬不过是为太子立威,文武双全乃是杜撰,水患问题亲 自前往的是三皇子。 见过太子……他的实际意图是,让她去笼络卫陵川?是啊,若照袁浦阳性格,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女儿,并且足以吸引皇子,这样好的棋为何不用?她暗地里冷笑一声。 秋鸢与白鹭每次都赞扬她长得美——是,一切都与以前不同,她在府邸内吃好穿好,自然出落成这般模样。 他抬起手定在空中,“叶离,为父并非要你说这些。” 他继续说:“初八时太子会前来袁府。” 袁叶离决定装傻,她先装作不懂,随后了然地挑眉:“是与父亲议事?” 她睁大眼睛时十分天真,看起来当真一个不明事理的大家小姐,然而却气得袁浦阳差些要往桌子上拍。“叶离,若你能嫁与太子,对袁家,对你自己,均有好处。” 这就挑明了,真是沉不住气。 袁叶离娇媚地笑。“是,父亲。不知太子殿下,喜爱何种式样的衣裳?” 袁浦阳这才放松,脸上神情顿时温和可亲起来:“这些你自己去试探,为父想不了那么多。”又似乎觉得只说这些不大合情况:“叶离,父亲是为了你好,倘若太子能得这天下……” 袁叶离在心中冷笑。 这个男人, 从未关心过她,甚至不顾自己与卫晟云之间关系,独独想着名利双收,女儿若能为后,他必定荣华富贵,并非只当这小小的中书令,而是皇帝的岳丈。可他也不想一想,太子怎会容许皇后家中发展势力,成为自己的绊脚石?并且……两派局势,何等明晰。 成年人如被名利所困,有时比五岁稚儿更为天真。 她只是微笑:“叶离明白父亲之意,先谢过父亲了。” “你明白就好。”他挥挥手,让袁叶离离开,转即埋首于案上卷轴,房间宁静,一如往昔。 秋鸢等在外头。她见小姐神情严肃,全然没了昨日的愉快之情,便知事态危急;但她仍不出声,因小姐性格一贯如此,不喜旁人在思考时多话。玩闹时那是另一回事,要让小姐保持美丽的心境也是奴婢的职责。她随着小姐步到花园中,摘起一朵夕颜来。 那花瓣紫色,美丽得异常嚣张,袁叶离将花粘起,一片片将花瓣摘掉。四处无人,正是阳光好的时候,然而她心中却只荒凉无比。 “秋鸢,你可知道这花的名字?” “奴婢不知。” “夕颜。花要败了。” 太子将输。她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第138章 暗度陈仓 这家客栈在城中偏远一带,以一道梨花酿闻名于京城。店前是落花小径,青色果子掉在小路上,仿佛在迎接客人来临。掌柜有妖娆的容貌与身段,她见有客进来,当即挥挥手敷衍了眼前的男子一句,带笑迎客。 她将客人带往包厢:“客官要找人?” “他应当已经到了。”那人刻意压低声音,但掌柜没有管。“我自己进去就可。” 袁叶离穿着男装,悄悄进包厢里去。厢中坐着一人,头戴渔夫帽,只见手上骨节分明,有练武导致的茧。见人进来,他挑眉,“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男装。” “我也是,没想到王爷会扮成一名小小渔夫。” 她将黑帽摘下,看着对方,展颜笑了。 卫晟云解开渔夫帽的绳结,将它置在旁边。他身穿粗布麻衣,衣裳上有补丁,甚至因为洗了太多次而褪色。“是啊,我可要付不起茶水的银两了,还望大小姐海涵。”他细细打量她的装扮,袁叶离今日着灰色,男性款式遮去她的妖娆身段与倾城外貌,再戴上帽子,简直称得上天衣无缝。 “那你可别吃了,都给我,你一口也不许吃。”袁叶离坐在对角,拿起茶杯喝一口,将小二唤进 来点了梨花酿。 卫晟云的视线在她身上转过一圈。这个姑娘穿女装时美丽倾城,但美到达了极致,她穿男装时依旧有英姿飒爽之感。可是卫晟云却忍不住想象,如果将她的发髻散开,黑发落于肩上,那又会是怎样的中性美。 “听说五皇子昨日去了太子府中。” “无妨。”卫晟云看起来依然悠闲,仿佛不像是身在局中之人。 袁叶离看着他:“你的选择与上次相同?” 包厢中空气有片刻凝结。卫晟云转开视线:“我听说昨日太子下朝后,又摔碎了一套茶盏。” “果然是战场上的魔头,连对手的起居饮食都查探得一清二楚呀。”尾音被袁叶离拉长,她往后靠,因为伪装得宜,依然看不出她是女儿身。 男人低低地笑,嗓音压低显得浑厚带有磁性:“你也不差啊,杀人不眨眼的袁、叶、离大小姐。” 袁叶离叹了口气,气氛立刻正常回来。如果白鹭在这里,她一定会说屋子里立刻变清爽了。 “……你的伤口好了吗?”她皱眉,面对这个人,不需要伪装,她一次次提醒自己——他是她的云哥哥。要放开伪装是件困难的事,即使面对的是他。 他却笑: “你和别人商量这种事情的时候都这样?” “哼,你看不惯?”她撒娇道。 当然不是,只是有种独特的邪性美。卫晟云道:“你父亲如此也是不得已之举,明哲保身才是正确选择。” 这话真不像是一个早就表明态度,表示要跟着三皇子的将军该说的话。袁叶离叹息,“他如果是不得已,早就该带我们离开京城,以家中能力,维持现今生活实在不算困难。”她不是不知世事不管家的千金小姐,家产与田地足够支付二十个女儿的嫁妆。 “你想离开京城?”他有些诧异。 这个美丽的姑娘笑,笑容宛如清风拂过湖面:“这个世界很大。” 他眯起眼,“我可以陪你去。” 京城以外的高山长河,那让人如至仙境的云雾乡,传说出彩虹时会有蓝色雨蝶经过的鸣渊,每逢秋收时节能见到鲤跃龙门的聆泉,花朵奇特新鲜的绾花谷,据说植满合欢花树的和合村……那些未曾看过的风景,他要带她一一看遍。 “如果能有那一天,那当然好,”袁叶离的笑容中却透出担忧感,她的眼睫毛随着眼帘颤动,此时看来仿佛两把小小黑色羽扇。 卫晟云想要伸手合上她的眼 睛。可是他只是道,“要解决此事并不难。”他们能想到的应当是同一个办法。 “不,该说轻而易举——唯一的要求……”尾音同样拉长,他故意停顿。 “什么?” 他笑得十分坏,不像王爷反倒是路边流氓,只是面容俊俏,引人难以拒绝。“先喊我一声夫君。” 袁叶离盯着他半响。 随后门外将要推门的小二听到了一声求饶的声音。 他转过头,觉得不对,然后觉得大约是自己听错,然后进房去。房中两人以一种十分诡异的方式盯着他看,小二匆匆报完菜名立刻离开。袁叶离看在梨花酿的份上,暂时放过了卫晟云。能够坚持作死大约也属于一种潜能,比如总是威胁秋鸢的白鹭。 “你有旁的办法?” 袁叶离恨恨道:“我有沉香阁!” 自从上次交易完成后,陈暮紫和她的关系变好,小风荷的荷包绣完后亦托人送给她了。那之后袁叶离成了沉香阁的常客——即使只是去看看小风荷。看着吧,哪怕不要她,现在的袁叶离已经强大到可以自己活得好好的。 当然,请将这视为情侣之间的小争执。 “沉香阁?”卫晟云不满:“好啊。” 袁叶离一脸不 解。随即这位战场的战神笑,看起来像只狐狸:“你忍心看你的未来夫君被太子扣押入狱吗?因为王妃动用不当势力——” 袁叶离作势要将一杯茶泼到他身上。她脸红起来:“我见过太子,怎么可能接近他!” “这就对了。”卫晟云整理好坐姿,明明穿着渔夫衣裳,看起来却仍不是皇室风范——如果不是他身上风流的气息太重的话。他像是一只豹,在锁定猎物时眸子会瞬间收紧发出危险而充满杀戮气息的感觉,却偏偏十分迷人。而当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普通的闲散王爷,无人知晓他是否正寻找下一个目标。 现在,他的眼睛锁定了眼前唯一的目标。 袁叶离却恍然不觉:“你不相信我?” “当然不是。” 卫晟云站起来。啧,这里的座位结构,真是麻烦。他坐到袁叶离旁边,轻轻握住她小小的耳垂,感觉到她因为肢体接触肩膀抖了起来。过了两世她的敏感地带依然没变,卫晟云满意地笑了,面对眼前他深爱的女子。他说:“一切将会结束,在你希望的期限之内。” 他离她极近,仿佛正在表明占有的权利。 “——我最宠爱的王妃。” 第139章 分崩离析 袁浦阳今日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下朝后,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纷争依然不断,并挈臣入殿继续仪事。然则在两人争议不休时,太子忽然提到了他。袁浦阳几乎是被逼出列,太子向卫越辰道:“中书令正负责此事,不知可否等他交代完事情经过,方才下结论?” 他不过是一个三品官,在太子跟前根本无甚表现机会,今日机会来了,他却觉得不安。他兢兢业业回报,心中回想到底自己何处做得不对,却在快要说完时,太子喝了一声:“放肆!” 袁浦阳一惊,慌忙跪下请罪。太子冷冷道:“我早已调查过,你在监管时多次行为不当,早有人嫌你不适合这个位置,现今更是为了脸面胡编乱造!” 他磕头:“臣没有,臣万万不敢啊!” 可是太子没有管,只是说:“你且先做好今日手上工作,日后不必再来见我了。” 几名立于一旁的臣子与袁浦阳一向交好,此时却唯唯诺诺,并不多言。 怎么会这样?太子明明才对他说,过一阵子要来与他仪事的!因不知当中关联,他倒是没有怀疑到袁叶离身上,毕竟当朝之人,纵然女子可以外出,却仍留在后宅中且无实权,一 个小小女儿,能影响太子,可谓天方夜谭。 此时一人从后追上他。 “袁兄?” 袁浦阳回头,发现那是适才同在殿中之人,名为沐尘,同样是三品官,却年轻许多。沐家曾出过贵妃,故而他常说“不过是借着祖荫艰难求生罢了”。是个相当圆滑的人,太子却似乎并不看重他。 他心中沉吟,面上却笑:“沐兄也出来了?” “正是。”沐尘摇摇手中羽扇:“袁兄应尚未走远,特意追上的。可否同路?” 袁浦阳应了,两人就顺势到京城一家酒馆中包厢。“适才……”沐尘开口。 “哎,”袁浦阳叹一口气,“我也不知原因。” 沐家之人生得好,沐尘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并看不出真实年龄。“或许,太子是在寻借口。” “借口?”他挑眉。 沐尘转动酒杯:“太子近来被打压得太过,三皇子自从和亲后得了势,而现今需要一个借口开脱,将太子过去所犯错事推在他身上,这样在陛下眼中还能挽回几分好感。” 袁浦阳眼神一亮,“你是说,事情尚有转弯余地?” “未必。”沐尘道:“当真如此,只怕太子不会再用你,毕竟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恐怕只 有……” “只有什么?” 沐尘却是摇头。他笑起来当真好看,似照亮一室之萤光,“这个,只有袁兄回去自个儿细想了。” 袁浦阳沉默许久,最后爽朗道:“就不想这些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我们干杯!” 两人举杯,心中却都在想对方真实意图。 沐尘笑得意味深长。此间结束以后,他往七皇子府中赶去。奴仆立刻请他进门,铭一亲自来迎接。卫晟云见到他,却并不着急,亲手倒茶,寒暄数句后,方才开口:“事情办得如何了?” 这就很可见上位者的能耐了,他们养尊处优,身居高位,而御手下其中一关节,正是长期如此培养出的气度。 沐尘心中想着这些,“大功告成,兴许还有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 “沐尘观那袁浦阳,似乎已经有了退意,他口中纵然不说,却并没有提其他。”卫晟云不许沐尘称臣,然他性子谨慎,为着表达敬意依然用姓名自称。当然还有其他细节,但他清楚主上并不需要这需要,就只简单叙述结果。 卫晟云笑,“那是我的未来岳丈,沐尘。” 糟糕,漏了一处细节,沐尘心中思索,随后岔开话题:“王爷当真 确定了?” 说起恋人,卫晟云神情果真放松一些。他道:“她会是我的王妃。” 沐尘诧异,绝少见王爷现今这般摸样,看来那位姑娘对他确实重要得紧。“恭贺王爷。” “你呢?可有看中的女子?” “沐尘事业并不出色,怎敢迎人进门。”沐尘客套着,但任谁都看得出他并无意向娶妻。 “三品官不算出色?”卫晟云往后一靠,有些像是在嘲笑他的借口:“你才这个年纪啊。” 他叹气,准备搬出他自己的官方答案。“我不过是一个靠祖荫白吃官家粮的臣子而已。” 卫晟云看他,此人又信口开河,明明事实并非如此,二十余岁的三品官,竟然说自己毫无作为——不过这就是沐尘的性格,他不愿出彩,纵然交托与他之事都办得极好,故而是卧底好人选。 沐尘告退,离开晟王府。 此时在中书府中,袁浦阳正在书房翻找记录文书。书童想要帮忙,却被他驱到外间:“去,去!我自己来!”他此时看来心浮气躁,似乎当真被那沐尘与太子之事乱了心绪,在书房中翻箱倒匣,观看自己与太子的往来记录。哪知他越看,心中越发不顺起来。 他为太子做过这 样多的事情,然而自从党争激烈起来,太子越发着重于笼络家世背景更为浓厚的臣子,转而忽略了他曾立过的功。袁浦阳并非眼浅之人,但此时怒气攻心,做事就失了章法。 想到自己过去周旋各方,每日难得有时间留在家中,遭人多处为难打击也无处可述,不过是为着太子登基后的荣华富贵。现今一切成空,他成为废棋,做国丈一说更如飘渺云烟,再思及离去时同僚之模样,心头火起,一手拍于案上,却是使自己掌心疼痛起来。 如果,如果…… 他颓然倒在椅内,只觉万念俱灰。他老了,无力东山再起,莫非就此在朝中做个平平无奇之臣?若是太子登基,他不会被重用;如果三皇子上位,情况更是不堪设想。如果那个丫头能嫁于七皇子…… 七皇子。袁浦阳眼前一亮,却是庆幸女儿尚未前去找太子。你瞧,官场中人最是懂得算计,一刻事不成,立刻利用这件事转到别的路数上去,如果成了那是良禽择木而栖,倘若坏了也有好听说法,大难临头各自飞,总之要为自己面子上开脱,实则不过无路可走而已。 这时门口处,一道女声响起。“父亲在烦恼何事?” 第140章 相劝 袁叶离不在意地笑笑,仿佛瞧不见书房中景象:“父亲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袁浦阳叹口气,见女儿进来,让她坐于一侧,说道:“你一个女儿家能做什么,问来也于事无补。”转过心思来,又道:“不必准备衣裳了,太子不会来。” 袁叶离心中说好,看来果真事成,但想起卫晟云当时模样,又有些害羞。她抬眼望书房,只见文书通讯散落一地,她知父亲可能生气,却未曾想会到如此地步。她心中思量片刻,就道:“这些物件,总要收拾的吧?” 袁浦阳已经累极,只是摆摆手让袁叶离自己折腾。 她很快将文书收好,期间间或扫过上头标题,但速度极快,纵然有人盯着,他也未必能察觉。它们摆成整齐一叠,然后一杯热茶,一碟点心置于袁浦阳眼前。娇俏美丽的女儿在他跟前服侍,玄米茶正冒着热气,淡淡米香萦绕一室,点心是小小三色团子,色泽缤纷,人一眼扫过去,就能想象出它的柔软。 中书令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现在可以说了么,父亲今日遇上何事?” 见此,袁叶离确认事成。随即笑起来。他受了罪, 然而对行凶之人,竟然一无所知。她笑得更加娇而艳,袁浦阳却只以为那是女儿在讨好他。“哎,”他望向远处,视线透露出几分消沉味道:“太子说我犯错,往后可以不必再去议事了。” 她问:“当真不能解决?” 袁浦阳不说话,只是长叹一声,眉间皱纹如丝线,纠缠得越发的深。她顺着道:“那……父亲往后,打算如何?” 这就是在试探了。袁浦阳向往权势与利益,一贯沽名钓誉,如今却显得心灰意冷,若非被连番打击,或是有人对他说些什么,想要他告老还乡,绝无可能。但现在只要看结果,他已经露出颓意,亦即等于她只需顺着话题往下讲。 “这个决定需要考量众多因素,不能立刻下决定。”他这样说,但显然是掩饰,是他还未想好,一丝法子也无。 袁叶离也就坐在椅中,仿佛不过是在闲谈家事。“前些日子我听梦莹妹妹说,因着天气的缘故,她有一件衣服坏了,过些时日要出去采购。” 这等家事,说来作甚!可是袁浦阳心已累极,只是稍稍抬眼,勉力一笑:“可是向为父要零花的银两?” 袁叶离摇头, “不止是那件衣服,许多衣裳都坏了,那件不过因为格外好看,所以被拎出来说。若不早些换季,恐怕还有得熬。”她轻轻皱眉,仿佛十分担忧此事。 袁浦阳却是起了兴趣:“不能用别的法子?” “不能,大环境如此,谁也没有办法。这路是走抑或不走,有时不由人来选。”她举起茶杯,轻轻吸一口茶香。 口才一物,最是神奇,层叠衣裙与香浓茶香之间,决胜千里以外。 袁浦阳此时才听懂她话中意味,登时清醒过来。 她是以衣服喻人,大环境是说现今两党相争。大臣为着后路,不得不选择一条路走,卫越辰或卫陵川,否则衣服就坏,人也要死。谁不想置身事外?只是身在局中,再聪明之人在这样环境下,依然无法破局。破局…… “那些衣裳现今如何?”他双眼亮起不似先前黯淡,是,人在绝境后逢生,往往要抓住那一线生机。倘若有外人在此,定觉十分好笑,一个中年男子在与自己女儿谈论家事,且说得入神。 袁叶离道:“我不做他法,坏了就丢,衣服么,又不是那树,会抓住地面生根。” 少女说得真是任性, 奢侈到极点的作法,那怕帝皇之家,恐怕也禁不住这样浪费。可是,话中另有深意,只是山绕七八回,只有他们才懂这话意思。 她是说,国家这样大,辞官回乡,远离权位纷争,从此避世,悠闲度日。她细细凝视父亲。袁浦阳已经老了,不如年轻时那般有拼劲,与人死熬到底。瞧,这样一件事,放在他年轻时代,恐怕算不得大事,可是如今,他有家有业,常年养尊处优,他已没有能力与时间挣扎。 人都是会老的。 她继续加油添醋。“妹妹倒是说,她想念徐州所制衣裳,在这样季节尚能好好保存,于她而言,是比金子还要珍贵的物件。” 点心未动,茶壶仍满。她看着袁浦阳,他正在思考,筹码被置于天秤,一一衡量。可是,他还有筹码吗? 太子与三皇子,必定要选一人。而他已经表态,如今再难转弯。中立做墙头草?三岁小儿想法矣,那两位都不是这般能容人的性子,三皇子何等杀伐果断之人,面对他们家的,乃是满门抄斩。 有些人表面温和,实则十分固执。袁浦阳能做到三品中书令,不至于连这点都分不清,只是有 时,当局者迷。袁叶离微笑,扫一眼那三色团子,心中想着待会儿定要叫,春燕多做几碟,权当餐后甜点。她可不是会无视美食之人。 沉吟几许,袁浦阳自桌后步至门前,最终回过身来,对袁叶离道:“那以后,你们姐妹就可常穿徐州的衣裳了。”语气间仿佛已下定决心。 “叶离谢过父亲好意。”她行礼,裙摆现出皱褶,不知情者,当真以为他们谈论衣服谈了这样久。 袁叶离亦不多话,就此离去。回到房中,她对秋鸢道:“将衣裳收拾起来吧。” “小姐,尚有一段时日方才换季。”秋鸢疑惑。她不是不机灵,只是当中牵扯过多。白鹭却兴奋地说:“小姐之计是否又成功了?”她凭直觉行事,且又陪伴袁叶离已久,倒是猜中了十之六七。 袁叶离颌首。“我们可能要搬到徐州去。” 离开京城,远离纷争。父亲肯辞官算是好事,此番若是顺利,想必能够逃脱灭门之祸吧。她欣慰地看着三个丫鬟,春燕要去将那早已压箱底的徐州食谱寻来,白鹭皱眉不知在想何事,唯有秋鸢,站在她身旁为她倒茶。 她提笔写信。桃花就要开了。 第141章 离开京城 华佳怡的回信很长,先是询问缘由,再是吩咐应当注意之事,又是列礼物名单,最后叮嘱她要时常寄信来。袁叶离读信时就仿佛能见到公主那双杏眼,依旧透着不明世事的天真。 她吩咐白鹭,“东西可检查好了?” “昨儿个我与秋鸢看过一遍,今日就送去管事处。”白鹭回答。 袁浦阳辞官之事,并未折腾多久,皇帝很快准许,朝中反倒有人叹中书令此一步棋走得极对,引得一些大臣亦起了告老还乡之意。此后就是到徐州,走的乃是水路。初六便要出发,此时府中物件,已拾叨了十之八.九。秋鸢此时将名单捧来,读与袁叶离听。读到最后一件,忽然外间有声音响起,听见那声音,秋鸢识趣地笑着住了声。 “这样快就读到我送的礼了?” 现在已无人会拦他。卫晟云似是戴那日的渔夫帽戴上了瘾,今日头上仍是它。帽子脱去,他笑得邪魅俊朗。袁叶离撇嘴:“哪件是你送的?我怎么听不出。” “果真还是丫头聪明。”他走近,“我的礼,自然不在此处。” 他将一件礼物摆在桌上。 那是一个锦囊,袁叶离不假 思索解开结,却被卫晟云按住手。“不是现在,你到了以后再拆。” 到之后再拆?为何?她却没有问,将锦囊收起。卫晟云道:“京城还有事,我脱不开身。” 袁叶离笑笑:“那你何时来娶我?” 被调戏得多了,她的胆子就大起来,卫晟云倒被吓到。他在旁坐下,“你这鬼灵精,我若不来,你打算如何?” “告知公主你的行径,命人在你饮食中下药,直到你病重,最后再来见你一面。”她缓缓说出上诉酷刑,却是语笑嫣然,仿佛在谈明日应当穿何样衣裳,眉间点什么花汁。 袁叶离却不信,眼前人会如此。他们相视一笑,“那你打算说什么?”他问她。 “告诉你,我不爱你了,要将你赶走。”她语气十分捉狭。 一个人若能拿过去之事开玩笑,要么已经不在意,要么是在演戏,而袁叶离显然是前者。 “好,我这就走。下次再见,你就是我的妻。”卫晟云起身离去。 袁家众人收拾好行当,跟去的丫鬟与管事并不多。东西与人分开运送,留在袁叶离身边的只剩些重要的物事。她收起那个锦囊,将包袱交与白鹭 ,然后坐上往海上的马车。这时并非船业旺季,很快到了船上。袁叶离并非没有走过水路,但与家人一同却是第一次,见何事何物都觉得新鲜,船夫说行船时间约一周,水路向来慢,但坐船者往往想一观水上风景,略微折中,这个时间是恰好。 水上。陆路较快,但是路上颠簸,并且车中气闷,周彩衣提议水路,众人应和。袁叶离独得一房,在甲板旁,可以瞧见海面波浪起伏。她躺在床上,船上处处挂有锦囊,是简陋的金纸叠成,但据说有祈福之效。她刚刚更衣洗漱,此时船轻轻一晃,倦意渐浓,她合眼睡去。 她终于离开这一切。袁叶离睡了很久,秋鸢细心,却也多心,几次要去找船医来,最终却被春燕按住。春燕轻声道:“小姐累了。” 她们这些丫鬟自五六岁做起,能成为贴身丫鬟,必然有些本事不假,但该熬的苦却一点不少。小姐与她们不同,纵非金枝玉叶,却也锦衣玉食,自然是累的。春燕不知其中关节,这样推敲,自是正常。 袁叶离什么都不知。她太累,熬了这样久,应当休息片刻了。到了徐州,应该能 看到楚汉庭和袁珊红吧……梦中不知时日,正是一响贪欢。 船上日子十分逍遥。袁叶离百无聊赖,拿了金纸,叠出不同花样来,有金莲花与鲤鱼,荷叶片片展开,那莲花花瓣不能用金色,她就将纸反过来用白色一面叠,最后烘托出中间一个心形,美丽精巧,而鲤鱼围绕着莲花,白鹭端来一盆水,纸张极薄极轻,当真在水面上飘荡。 “这鱼儿无眼啊。”白鹭凝视良久,忽然皱眉道。 秋鸢淡淡地笑,问袁叶离获得认可之后,转手拿来两颗珠子,中间穿线,巧手织在纸上。袁叶离笑:“秋鸢手真巧,真能鱼目混珠了。”她这话不能细究,丫鬟们却都笑了起来。 细细相问之下,方才知道秋鸢那珠子也是船上之物,在甲板上有之,她想船娘讨来,却是合了这金纸。 这样的日子也终于到了尽头,船终于上岸。徐州城与京城,风景大有不同。袁梦莹看得愣了,“姐姐,这就是徐州城?” 袁叶离点头,她来过,所以便不那样惊诧。时值夏季,时人着的颜色就活泼些,且徐州城的风尚与京城有一定出入,等得入了城,更是商品 琳琅满目,商铺也许不如京城历史悠久,但却各有特色。她瞧见一家商铺,招牌与店内装潢都大胆的用蓝色,各种不同的蓝,名字叫做滴水院。她着白鹭去看,才知道那是酒家,在徐州城内十分有名。 这里空气较之京城要潮湿得多,不过许久,袁叶离就感觉困倦,大约不是水土不服,而只是不习惯此处的味道罢了。 袁叶离坐在车上看着路过风景,很快就到了新的宅邸。 这宅邸格局与京城中那座十分相近,听雨轩仍然在原处,物件先行送到此处来,仆人们布置,三个丫鬟做事向来教人放心。到得当地,袁叶离寻一地方,偷偷将那锦囊拆开。锦囊设计十分精美,蓝色黑色交织,上有一把伞。拉开锦囊,将里头的东西倒出来。 里头居然还有一层薄布,她摊开它。却只见是一包白色的种子,她唤来春燕,春燕说:“这是合欢花种子,适合徐州城风尚。适才小姐可注意到?很多路上人都爱别合欢花。” 最后,那薄布上,尚且织了两行字。帕子白色,字却是蓝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待得合欢花开,入晟王府可好?” 第142章 时光流逝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待得袁叶离摸索清楚徐州城中茶楼酒肆餐馆之时,一封请帖到了。 “满月宴?”她问。 秋鸢点头:“珊红小姐和姑爷。本来要寄到京城,但后来通信中得知我们要搬来徐州,于是等到现在。小姐,可要去?” “当然,”她将请帖压在水晶纸镇下。“有何不可?” 徐州城夏季流行合欢花样,她着一套合欢花衣裙,头上是新近打造的同款发簪,整个人清新脱俗,比当年初见楚汉庭时还要出色。当年拉着楚汉庭硬要他来提亲时,她大约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身份到他家中去。 宴席在花园之中,白日阳光洒在花叶上,倒徒增一股活泼味道来。园中不栽合欢而是月季,因这是袁珊红最爱的花。袁叶离坐在一旁,等待主人到来。她坐得偏些,竟也无人前来向她攀谈。 直到那人出现为止。 楚汉庭依旧身着锦蓝衣裳,面如冠玉,站姿笔直如松柏。他身旁是抱着孩子的袁珊红,此时她望着孩子,一脸慈爱,穿的是与她丈夫相配的蓝色裙子,似乎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断为难袁叶离的任性少女。 洗三,抓周,满月宴的仪式 展开,那孩子非常健康,见人就会笑,笑时眼睛会弯起来,露出两个浅浅酒窝。见楚家如今体面,夫妻又是琴瑟和鸣,众人就合着气氛恭维起来,一时园中气氛十分热络,袁叶离也慢慢被感染。她未曾见过袁珊红笑得如此温柔,也许她们当真都长大了。 待上前送礼时,袁叶离亲手将长命锁递到她手中。见是袁叶离,她面上表情有些不安,袁叶离却只是恭贺道:“祝公子早日长大,孝顺父母,谋个好前程。” 袁珊红点点头,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可是被她微笑着按住:“这样的场合,过去那些乌烟瘴气之事,就不要提了。” 她接过礼物,重而又重地回以一句:“多谢。” 谁也不知这句谢当中,蕴含几番辛酸,经过多少凄凉。袁叶离转身入座,知道这一段恩怨就此揭过。她们都已经找到自己所爱,不再记挂着旧事,一切成为年少时的荒唐与天真,而她们还有无限的未来。 宴后袁叶离收到一封信,署名乃是袁珊红。 姐姐: 昔年天真无知,几次玩闹最终闯下大祸。幸事情牵扯尚轻,未影响姐姐前程,否则珊红万死难辞其疚,如今得姐姐原谅,珊红只觉欣 慰。同居一城之内,纵然路甚遥远,还望姐姐多来看望我与汉庭,莫要疏了亲情。 珊红 袁叶离将信读完,命秋鸢锁于匣中,很想喝一杯茶。就在此时,白鹭进门来,脸上神色略显为难。 “怎么?”她挑眉。 白鹭开口:“小姐,有人托门路送来一封信。” 门路,这词一听,就知复杂。白鹭负责打探消息,这个活泼能打的姑娘和谁都能侃得开,若要问上来,三姑六婆聚不齐,三教九流却都有。能让白鹭为难者,恐怕不是什么光彩人物。袁叶离道:“无妨,你直说就是。” 白鹭递上一封信,拆开信纸,只有寥寥数语,且是白话,书法分不出是谁家手笔,仅能看出,写信之人绝不是正经人家。但是笔画龙飞凤舞,带着一股飘逸之气,若字如其人,不可能是挑拨离间的小角色。 怎么今日的信这样多? “我这里,有你想见的人。” 另附一个地址,正在徐州城中,袁叶离不认得这个地点,却有模糊印象——那是花街柳巷之中,风尘女子聚集之地。她皱眉。 白鹭道:“据说托人送信的姑娘叫杨柳,她找小姐找了许久仍然没有音讯,近日才听闻小姐姓名。 没有别的人收过这信,而且……”白鹭不是犹豫的性子,停顿一刻又接着道:“杨柳这个姑娘,入柳巷已久,在烟雨楼中以军舞闻名。” 名叫杨柳的女子,却有刚毅的性格。能跳军舞,想必气质洒脱吧。“可有别的牵扯?” “目前她并无入幕之宾。”白鹭行礼,从旁取出一个香囊来。“这是杨柳托人送来的礼物,说小姐应当认得。” 袁叶离翻看香囊,却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它。她摇摇头,对白鹭说:“再去找找,关于这封信,还能寻到什么。” 几日以后,听着白鹭汇报,袁叶离只觉不安。白鹭能力不差,却丁点信息都没有,仿佛杨柳真是一棵岸边垂柳所化妖精,现在前来找她寻仇。袁叶离只以为离了京城,此事就告结束,然而现实告诉她,并非如此。 “白鹭,你跟我去。” 她在暗巷中穿行,找到烟雨楼后门。那人一见她,立刻将她请到楼上。杨柳的房间比袁叶离想象的还要大,还要豪华,并且,中间路径曲折,若她不留神记着路线,恐怕连逃,都不知该如何逃出去。 还未到卧室以内,白鹭瞧见一人,差些喊出声来。 那人身上衣服残破,较之 她往日所见模样憔悴许多。白鹭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袁叶离运送粮草时,那跟在欧阳暮丹身边副手,与她一般,对吵起来的主子,只能无奈地扶额。他们性格相近,后来更成了朋友,谁知今日一见,却是如此颓唐。 袁叶离没有停下脚步,而白鹭跟在她身后。她回头看望那人,副手却只是无奈而温柔地对她笑笑,让她随小姐而去。 莫非…… 白鹭个性跳脱大胆,立刻联想到欧阳将军战死一事上来。她没有忘,那是衣冠冢,不见人影,只余武器与一截断臂。欧阳将军未死,这并非说不过去,可是这么些日子来,他在何处? 她还未想到什么,已经有人开门。 房间里很静。因着角度的缘故,白鹭只能瞧见小姐的表情,那是惊愕。一个姑娘推开门,让袁叶离进去。那姑娘身段纤细,皮肤细腻雪白,乌发如云,眉间自有一股英气,气质浑然天成。 白鹭看见小姐,一步一步,向失了魂魄似地,往床边走去。白鹭跟着进门,心中犹在迟疑,房中到底有些什么。终于等得进去,白鹭终于明白,为何袁叶离会是那样一个表情。躺在床上的人,她们都认识。 是欧阳暮丹。 第143章 两人相见 空气有片刻的寂静。 两人细细打量着对方。他们似乎还是初见时那样,却又有很多不同之处。 今日他没着军装,只是一套常服,料子很好,暗纹自下袍蔓延至上身,若在亮一些的环境中,就要反出亮光来。 袁叶离今日为着混入花街柳巷,穿的乃是男装。两人所着,与初见之时,竟相差无几。她怔怔地站在床前,仿佛听不见看不见周围一切。她努力思考真相,可是心中混乱到了极处,像是智商一概归零,计策全部失效。 那匹马死了。衣冠冢。所有事情汇聚起来,成了如今的真相。 她最终是这样开口的:“欺君。” 欺君,皇帝已经给这人下了圣旨,他纵然没死,也只能当自己死了,再不能用从前名字,否则便是斩头之罪。袁叶离未曾想过他还活着,不是不行,而是可能性太低。 她的声音依旧动听如初,可是欧阳暮丹咳嗽一声,声音沙哑地道:“并不。” 袁叶离睁大眼,“你已经时日无多?” 他苦笑。这个姑娘还是那样明敏,不过短短数语,已能猜出真相。“差不多。”他细细打量她,这些日子不见,她出落得更漂亮了 ,只是不知这朵多刺的娇花,最终会被谁摘去。 他不愿说话,袁叶离却走近去,掀起他的袍子,果然,空空荡荡,那人断了半截右臂,已经无法挥剑。这对于一个军人而言,无异是最残忍的刑罚。“你……”她的声音振颤,带着惊慌与不安。她努力找回理智,问道:“这些时日来,你在何处?” 身后杨柳的声音响起。“他受伤了,是我带他回来的。前些日子他昏迷不醒,口中只喃喃念着你的名字。南婆说他中了毒,已经时日无多,我找你来这里,只是想让他见你一面。” “南婆是谁?” 白鹭开口:“附近最有名的大夫,是个女子。” 有两个人已经开了口,气氛却依旧凝滞。还是欧阳暮丹笑道:“少见些许日子,你连话都不会说了?” 袁叶离立刻回应道:“哪里,你才是,少见些许日子,你连右手都没了!” 她冷哼一声:“似你这般模样,还缺些什么,我去给你买来,也当是圆你这将死之人的心愿了。” 这话以出口,她方才意识到自己是何等冲动,同时注意到一个细节:欧阳暮丹为何不去找卫晟云?可是面对这个人, 她却是没有多想。“我没什么想要的,袁叶离,但求一吻,我这就去死了。” 他笑吟吟,仿佛一切还似从前那样,可是眉宇间阴郁,想遮也遮不住。 “不要。”袁叶离却很倔地拒绝了他。她细细凝视他。欧阳暮丹看起来憔悴许多,长发没有绾起,一双眼睛附上了阴郁的气质,皮肤因不见日光而苍白。“你打算如何?寻医问药的话,我可以让白鹭留下。” 此话可见她并非不在乎他,而只是把他当作朋友。让白鹭留下是她的底线,而只有面对共过难关的朋友,她才会这样说。 朋友。她在心中重复这一词语。 “不必了,”杨柳开口,“那位姑娘能找到的,我一样也能。” 多么嚣张的话,可是从这样气度的姑娘说来,却仿佛理所当然。杨柳一袭红衣,美艳而且霸道,穿着虽不暴露,却也十分性感。“是吗?”她挑眉,退后一步,对这位风尘女子抱有戒心。 杨柳却出门而去,顺带带着白鹭。 “你近日过得如何?”他微笑,抬手想要拉一张椅子给她,可是才想起自己没了右手,最后一愣之间,她已经自己坐下。 “托赖,还好。 ”她低着头,没有看欧阳暮丹的眼睛。 房中有十分浓的香味,袁叶离觉得自己被熏得头晕目眩。“我听说……你与晟王已经订婚?” 她猛地抬头,眼中惊诧,欧阳暮丹看她这个模样,心中已经猜到答案,可是仍然等她开口以后,才死了心。“是。” 袁叶离面上是绯红的颜色,她却犹自镇定道:“你不要问了,现今京城形势复杂。” 欧阳暮丹却不循着话题往下说,而是问:“你当真喜欢他?” 袁叶离咬牙:“是。” “那这样的话……你能否过来一下?”欧阳暮丹笑,“我有个重要的秘密,要说与你听,不说就晚了。” 她疑惑,但还是附耳过去。谁知下一刻欧阳暮丹捏住她的下巴,捏得那么用力,她痛极了,想要挣扎,可是被他拉入怀中,狠狠地吻下去。他直将她双唇吻肿,嘴巴已然被咬破了一层皮,他还在深入探索,唇舌交缠,一时想分也分不开。袁叶离用力想要脱离这个男人,可是她的力气怎么比得上他,再是努力,依然无用。 慢慢地,她竟觉得自己受了蛊惑,陷入这个吻之中。 房外白鹭正与副手攀谈。他们聊得 十分投契,全然不知里间发生何事。副手叹口气:“是杨柳姑娘将我找来,那时将军还没醒。” 白鹭瞬间抓住重点:“他是最近才醒来的?” “嗯,那个毒无药可解,而且——”副手皱着眉,仿佛想起什么不得了的事。 白鹭追问:“什么?” “他偶尔会说梦话,说什么终于能让你家小姐爱上他了,但白天却绝口不提。” 爱上她?白鹭心中疑惑又说:“杨柳姑娘呢?她是如何找到你家将军的?” “不知,但他们应当去过不少地方了。” 白鹭不说话,心中开始想,到底是什么让欧阳暮丹这样说话,而且让一个将军变得如此神经质?可是想了许久,依旧得不出答案。也许等到小姐离开这里,她可以向小姐要求,外出查探一段时日。 随后,袁叶离出房门来。她看起来恍恍惚惚,眼神游离,双唇肿了,而她完全不在意。白鹭回到她身边,却只听得袁叶离说了一句话。“我喜欢欧阳暮丹,白鹭,我要嫁给他。” “……小姐?” 在这房中,尚无一人知道,情蛊的激发方式之一,正是下蛊者的吻。 房间里的香薰味道越发浓郁起来。 第144章 京城斗争 皇位。 这两个字,曾引得历史中多少人满门抄斩,被下入狱,流放他国。此时皇座上是空的,殿中静悄悄地,因人都不在此处。在皇宫的另一个地方,皇子公主尽皆伏跪于床前,屋中饮泣声不绝,像是阴差招魂之曲。躺在床上的人咳嗽两声,脸色蜡黄,嘴唇掉皮,皇后试图喂他再喝一口汤,却已经喂不进去了。 皇后脸上滑过泪痕又被她自己以手帕擦干,这一周来,她已不知这样多少回。帝后是少年夫妻,相伴多年,走过无数风风雨雨,他们却互相信任,终于到了这一天,他们都老了。皇帝的病来势汹汹,转眼已经病入膏肓。 她转眼望向床边,地上伏着的都是他们的后代。 但是,夫君,你当真愿意离开么? “咳咳咳……扶我起来。”皇帝咳嗽完了,却是挣扎着要起身。皇后扶起他,这个男人在病痛之中,本来半黑半百的须发尽白,看起来尤其苍老。“陵川,你过来。” 太子起身,唯唯诺诺地上前去。“你以后,要好好爱护弟妹,也莫要太过忽视武将,还有,前几日办的那件事……”他唠唠叨叨地吩咐着,不时夹杂着两声咳嗽,说到最后,太子肩膀一 抖,有些害怕,却听见父皇道:“你办得很好。” 这样的停顿,让所有人的心都抖了一抖,尤其是太子,此刻才松一口气。接着皇帝又道:“越辰,你也过来。” 堂中众人有半数心中惊了,现今京城,两党势成水火,皇帝在这关键时刻,将两人分别喊来,意欲为何?而且——有许多心细之人想到,皇帝并不喊身份,而是称呼其名。这到底是皇帝病糊涂了,还是将他心底的真正想法不着意暴露了出来? 三皇子卫越辰却波澜不惊地起身,往床畔去。太子起身离开,两人擦身而过,卫陵川“啧”了一声。 “你也是,要尊重兄长,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他交代着,仿佛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在讲话,而仅仅是作为一名父亲,叮嘱子女。“你已经娶了王妃了,两人相处如何?” 华佳宜的婚事,实际上是当冲喜来办的。然则神奇的是,在她嫁过来以后,皇帝的身体确实好了一些,只是随后又继续恶化。 卫越辰微微一笑,眼中充满宠溺:“很好。”这两个字,可是眼中蕴含的无尽爱意,只要是过来人,就都看得见。对于那位天真的公主而言,这兴许是件好事吧? 皇帝本想颌首表示认可,可是他咳得越发厉害,话也说不下去了,也无法召其他人过来,只能在床上躺好。此时夜色已深,却无人愿意回去,那些身份贵重的皇子皇女们都伏在床前,低低饮泣,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御医上前来宣判,皇帝驾崩。 这两个字,同样重重地压在所有人身上。 国丧,天下皆知,全国举哀。皇帝的丧事极其隆重,当中妃嫔陪葬,宫女与太监被遣散出宫,皇后升为太后等等细节不必多言,而三皇子与太子的斗争尚未平息。太子应当继位,他是皇帝属意的继承人,最后也未被废太子之位。可是…… 夺宫。 史书记下了这一段历史,但却并未多费笔墨。在太子登位前夜,三皇子与七皇子正在做着最后的打算。 他们计划前往东宫,刺杀太子,只要此役成,明日登上皇位之人,就会是三皇子。卫晟云穿上护甲,与卫越辰对视一眼,两人分别离开。黑夜里,他们的目标正在皇宫中,对着面前的朝服与龙冠,面上露出一丝笑来。 他最终还是成了皇帝,果然只要他不被废,卫越辰终究是皇子! 他伸手抚摸这朝服,觉得得偿所愿,竟然夸张 地大笑起来。此处无人,而他被三皇子实在打压了太久,一朝得意,故而如此疯狂。就在此时,他瞧见宫中远处,有火光现了出来。他努力分辨,却分不清是何种方向。 发生什么事了? 他喊人来,可是殿中却一丝声音也无。此时是夜晚,殿中却仅仅点着一根蜡烛,随着风的方向晃动,晃得卫陵川有些心慌。他站在原地,然后回房准备去取他的剑来,可却在下一刻被抵住了后颈。 殿中宁静如许。仿佛从来没有人进来过。 太子望着眼前的门帘,他离自己的房间,只差一步。可正正是这一步之遥,让他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背后那人没有出声,剑却纹丝不动,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指着他。卫陵川额上有冷汗滑过,他在判断形势,然却不敢开口。 “你要杀我?” 你和我,模糊的人称,却装得仿佛他已知道背后人是谁。 太子并非蠢笨之人,若非如此他恐怕不能够走到今日,他不过是阴差阳错了许多次,造就了如今这样局面。“对。” 三皇子开口,这个白衣公子如今一身黑色,与背景融为一体,一双露出来的眼睛却依旧锋利如剑。只听得一个字,已经足够 卫陵川判断出背后的是与他争了许多年的三皇子。“是吗,如果是你的话,那可真好。” 他微笑,仿佛一点也不觉的意外。 卫越辰却不说话,他知道太子的招数,绵里藏针,他们是敌人,也是兄弟,最是了解彼此。“为何?” “能进房间去吗,有道帘挡着,外面的人不必一进殿就被吓到。” 只要能进房间,他就能拿到自己的剑。 只要拿到剑了,胜利的希望就添了一分。 卫越辰沉吟片刻:“好。” 就在太子踏过门槛时,剑在他身上破了一个洞。他的鲜血溅在那件皇帝的朝服之上,平生添了几分诡异的美感。“为……什么?” 卫越辰微笑:“我想要王位,而你与我为敌。” 太子扯住他的袍角,咳嗽几声,咳出一口血来,伤口蔓延血迹,以极其可怕的速度。他看看站在这里的这个人,看起来冷绝至极,完全没了那悠闲公子的模样。他杀伐果断,握有兵权。在最后一刻,太子叹了口气,愿赌服输——也许让这个人继承王位,会是更好的选择。 卫陵川就这样断了气。在黑暗无光的屋内,龙袍依然在闪闪发光,仿佛未曾被鲜血浸染过。 三皇子正式登基。 第145章 提亲 王位。 深黑色的乌发被绾进冠冕里,冕前有金线垂下遮住帝皇的面容,厚重的金色袍服覆在那人身上,龙纹蜿蜒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图案,祥云飘荡平添几分华丽,血迹早已被人擦去,即使在朦胧的铜镜中依旧能看出这套衣裳原来的光彩。可是卫越辰一双星目竟比那袍服上的龙更加夺目,他站起姿态挺拔如松,见了的人不会说他衬得起这套衣服,而是感慨它为他增了颜色。 华佳怡抬眼看着自己的夫君。他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帝皇,而她是他唯一的皇后。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卫越辰微微一笑,依旧是那令她心醉的笑容。他转身往外而去,路过之处,宫人无不伏跪,口称万岁。不过一夜之隔,他已是这天下的至高主宰。他登上王座,朝臣拜服,无人敢言他这皇位自何处得来,其中过程何等曲折。 自上往下看,臣民们离皇座离得很远,打造皇宫的人刻意地拉开臣与帝之间的距离,彰显掌权者的身份。这黄金色泽的座位,昨夜又被染上一层鲜血,添上一叠白骨。 一旁太监将圣旨奉上,大赦天下与褒奖臣民的仪式开始。从嘉勉的奖励中,可以看见卫越辰重那一家,又 不愿用谁。然后,是满门抄斩的名单。这样读出来,可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哭喊求情,甚至有免罪者,要不管自己即将被杀的亲人,上前向帝皇谢恩。 一朝天子一朝臣,且新帝得势,又有宏国支持。 这世间就是如此,你若有权有势,自是人心所向。卫越辰微笑,最终终于读到了七皇子。卫晟云。他是他的心腹,两人合作至如今,若无褒奖,恐怕…… 可是在此时,卫晟云已然出列。“臣不要皇上的赏赐。” 满朝皆惊。卫越辰挑眉:“哦?” 卫晟云继续说。他曾向对方透露过相关细节,可是未曾有人想到晟王如此决绝,不要任何嘉奖,只要维持现今身份,并远离朝廷,做个闲散王爷就可。没有人会不贪恋权势,更何况是刚刚意气风发,打完一场胜仗的战神。可是最终卫越辰准许了他的承诺。 卫越辰那温和文雅的样子下是阴晴不定,且又容不得阻碍他的人。这个可以陪自己一同征战,同时也可以再次谋反的兄弟,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更何况,那一次袁叶离的死,更让卫晟云的激情燃烧化为灰烬,他只想与她共赏,这世界上万千美丽风景。 下朝之后,尚有帝后大 婚,铺张宴席等事,而后卫晟云去了徐州城。 她一定在等他。 徐州城是座美丽而独特的城,一切都极新奇,他牵着一匹马来到袁宅外,此处布置与过往无异。求亲与其他事项不同,卫晟云看着外宅的墙微微一笑,而后离开,去准备求亲的事。他说过,等到合欢花开了,他就会来娶她。 卫晟云淡然一笑,一切已经落幕,所有事情经已解决,等待他们的不是前世那凄惨的结局。他牵着马离开,去安排提亲的事宜。 袁叶离得知提亲之事,是在三天以后。白鹭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的小姐,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站在一边,当她的丫鬟。 袁叶离微笑:“怎么?白鹭,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她捏着手中的花瓣,眼中带着笑意,可是给人感觉宛如乌云压顶,阴晴不定。白鹭低声道:“没有,奴婢没有害怕小姐。” “那卫晟云竟然敢来提亲……”她低下头,“呵,真不知我以前怎么会喜欢他。” 花瓣碎了。 袁叶离离开卧室,走向正厅。三个丫鬟对视一眼,随后跟上。卫晟云见到帘后倩影,眼神登时亮起,他没有发现气氛何等诡异,而袁叶离眼中的爱恋早已消弭殆尽 。 她坐下,拿起一盒贺礼,就狠狠往地上摔。“卫晟云。” 她眼中的冷漠显而易见,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最不值得注视的物件。 不,更糟糕一点。 那是浓浓的怨恨和厌恶,仿佛卫晟云只要再走近一步,她就会命白鹭杀掉他。“你听着,我从未喜欢过你,以后也不会喜欢。这份婚约,我不答应,我不会嫁给你,不管过去发生了何事,我袁叶离此生与你再无任何关联。我要嫁的人是欧阳暮丹,不是你。” 卫晟云看着她,不敢相信这个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时候她已经转身离去,像是不愿在这里多呆一刻。旁边的袁浦阳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圆场。 屋中贺礼依旧摆满了一地,但婚约已经有变,新娘对新郎说,不要与他在一起。 卫晟云微笑着道:“不好意思,本王唐突了,也许是时机不对,本王改日再来。”然后他告辞,面上微笑一丝不苟,仿佛刚刚他们不过是共聚一堂喝了杯茶。 “贺礼……” “已经送上门的礼物,就无须再抬走了。” 出门时,他甚至给门口的小厮一封红包,所有事情毫无破绽,似乎晟王根本没有听到袁叶离说的话。铭一跟在他身 后,终是没有出声。他骑马离去,依旧是来时模样,他微笑着,似乎在外界覆上了一层完美的网。 只有卫晟云自己知道,在完美面具下,他的心仿佛已裂开成无数碎片,痛得叫人缓不过气,他若不离去,恐怕当场倒下也未可知。脑海中依旧转着那一幅幅前世的画面,她曲意讨好他态度冰冷,她在府中过得如履薄冰,他不闻不问仿佛不曾知晓,她遭人陷害最后落得凄惨下场,他不相救甚至给她下了最后的死刑—— 而此时此刻,袁叶离面容冷漠拒他于千里之外,用三言两语消去了他们过去所经历的所有。 一切重演了。 晟王笑了,那么好看,可是眉眼间却是蔓延开来的无尽哀伤与心涩。是啊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现今境况于他而言是何等讽刺。 只不过是换了个人。只需一个照面,他就明白,情蛊下到了袁叶离身上。情之所至,遭人所控,她曾经爱他,但现在已经不爱了。就像是那时,他受华佳琪蛊惑,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了她的心。当时那受伤而无力自救的人是袁叶离,这一世却变成了卫晟云。 可是那锥心刺骨的绝望,依旧迎面压来,仿佛从未变过。 第146章 合欢花开 三天以后,卫晟云得悉了事情的始末。 白鹭偷偷摸摸寄来一封信,亲自讲述她所见到所有事情。综合手下的回报,他终于确定,给袁叶离下蛊的是欧阳暮丹。车前将军还活着,而且现今就在徐州城中。不论他下蛊是什么时候的事,总而言之,他成功了。 卫晟云勾起一抹悲伤的笑。既然她忘了他,那他能不能让她重新记起来? 难以为之,然则,勉力一试。 他抬头吩咐铭一,让他写封信去给秋鸢。小伙子红了脸,却还是一脸正直地去办。信中有一个地点,是在徐州城郊外。卫晟云看过那个地方,如果是过去的袁叶离,她一定会喜欢。 过去。卫晟云只能苦笑。 郊外。袁叶离被白鹭带到此处,若非信任她,否则袁叶离绝不会来。一下车,她刚要转身找白鹭,却被人一下蒙住了眼。白鹭低声道:“小姐,你且等一下,很快就可以睁开眼睛了。” 袁叶离皱眉:“你到底在做什么?” 自从被下蛊之后,袁叶离性情大变。在外人面前还好些,当回到听雨轩时,却是动不动就打人骂人,性情急躁,仿佛她有什么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到,她们只得改了 生存策略,秋鸢明哲保身,说的话越发的少,春燕再也不敢在菜式上玩新花样,白鹭离袁叶离最近,又因为会武,被打的次数是最多的,这段时间来身上添了好几道伤痕。 可是当问袁叶离时,她对自己的脾气也不明甚解,秋鸢曾说,据她所看,小姐只有在欧阳暮丹在时,才会宽和一些,像从前那样。 就是再蠢,也知道两人之间出了变故。 可是白鹭不过是个丫鬟,她只能听命行事,不能有个人想法,如今终于有了转机,却也希望甚微。 白鹭叹口气,看了看眼前风景。她能做的已经做完,接下来就只能看王爷如何了。 袁叶离发现白鹭松开了手,为防跌倒,她的手被她扶起按在一棵树上。天色已暗,黑夜降临,阳光洒在大片大片的花田上,清香迎面扑来,这山谷不像人间,而似一个仙境。花间已经被人竖起了灯笼,灯笼是红色的,一道道暗金色的边透出烛光,在花间若隐若现,照亮那不同颜色却都似丝线散开的合欢花。 这花真美。 袁叶离想,这花也是欧阳暮丹准备给自己的吗? 于是她微微笑了,面容清丽绝俗,倾城无双。 突然空中 一声响,有人放了烟花。烟花的样式复杂华丽,而且变化万千,仿似会发光的珠宝,在天上汇聚成一片华美的景象。袁叶离抬眼,整个世界的风景落在她的眼中,她渐渐看得沉迷了,眼神迷离起来。然后,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 那人身穿蓝色长袍,看不清面容,可是走路姿态与欧阳暮丹极其相似。袁叶离笑,她觉得自己果然猜对了,她爱的那人果然也是爱她的。 可是这一切,在卫晟云穿过花田到她面前来时,立刻终结。 她的眼神自迷恋化为灰暗冷漠与绝望:“为什么是你!”她瞪着他,像瞪着一个陌生人——不,陌生人都不是这样,她恨极了他。 卫晟云心中一痛,可是他依旧继续往前走。“是我。我是卫晟云。” “我当然知道,”袁叶离冷笑一声,“你是卫晟云,那个害死我的人!怎么,现在你运气好了也重生了,要来再害我一回么?” 他重生了是要来与她作对,这样的说法,简直颠倒了逻辑。可是卫晟云没有心情笑,他只是接近她。他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够想起来。“不是的,离儿,你听我说……” 袁叶离没有大吵大闹,她只 是退后一步,将白鹭招回来。等她开口,语气中已带了一丝的咬牙切齿。“不要叫我离儿。” 不是撒娇,不是故弄玄虚,不是欲擒故纵。 她是真是讨厌他。 她这个模样与刚重生时是那样相像,仿佛当中一切并未发生过。她觉得有些难受,仿佛事情不应当是如此,可是最终她背对着他,抛下这一句话:“从今往后,我们再无瓜葛,卫晟云,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否则我不会让你听到第三次。” 这一次说话时,他们离得远远。 半响,袁叶离掏出一个锦囊。“以后莫要再做这些小动作,这个锦囊我还给你,庭院里的合欢花,我已叫人尽数拔了。” 那个锦囊被她抛在地上,那华美的图案沾染了些许尘埃。卫晟云跪下,拿起那个锦囊,这个英俊的男人勾起一笑,俊俏却更添了一丝忧郁感,他在笑,可是他并不觉得好过。他抬眼望着袁叶离的背影,两人咫尺之遥,却像相隔千里。合欢花仍然盛开,可是此时他们的关系如此,对比太过强烈太过讽刺,合家之欢,这四个字正式沦为了笑话。 气氛沉闷而压抑,像是没了烟花之后的夜空。 袁叶离说 :“白鹭,我们走。” 她走了许久,马车就在眼前。她扶着马车回头看了卫晟云一眼,有些迷茫,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可是她的眼神最终只是更加漠然。“白鹭,你说我以前是不是被迷了心窍。” 她站在马车前没有上车。白鹭心中难受,可她已习惯忍着眼泪,只是一言不发。听白鹭不语,袁叶离没有太惊讶,只是接着讲。“我重生回来,就该找个旁的夫君,莫要再落入他手中,如今他也重生了,只是更难对付而已。” 她亲自指挥仆人拔去那些合欢花,剩余的花瓣落在地上,等得下雨之时,花瓣与污泥混合在一处,袁叶离踩过去,一句话没有讲。 合欢花确实开了,然后花落了。 无人能够解释清楚情蛊是怎样一种东西,此时袁叶离回忆过去时,事情一件不落,可是回忆中的恐惧被放大数千倍,而甜蜜与温馨一去不返。现在对袁叶离,卫晟云只是她要解决的对手。她不明白为何卫晟云会那样悲伤,难道她曾经爱过他吗? 袁叶离凝视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刚刚将那装过合欢花种子的锦囊丢下。 最终只是她登上马车,把过去悉数抛在脑后。 第147章 爱情之蛊 近日袁叶离脾气越来越不好,非但不能见卫晟云,只是见到他送来的东西都要人搬出去,也越发的依恋欧阳暮丹,有不知情的仆人说,希望欧阳将军能多来几回。欧阳暮丹身体虚弱,来的少了,她就每日外出,递汤送水,每日变花样,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卫晟云今日终于来到烟雨楼之中。 烟雨楼的姑娘们见到这样俊俏的公子,也都凑上前去,一时他周围莺歌雁语,脂粉味道让卫晟云只想咳嗽。这时候他又想起,袁叶离纵然上妆,也未曾如此浓郁。她不施粉黛,却比她们都要好看。卫晟云拨开她们,上前去找这里的妈妈。 那徐娘半老姿色尤存的中年妇女,一听他要找杨柳,立刻露出笑来,向他要大笔的银两。卫晟云不耐烦,将银票丢下,去见杨柳。 不知是传错了还是如何,杨柳出来时,身穿舞裙,来了一曲军舞。这舞极美,却只让卫晟云想起,当时袁叶离在军营中一曲,是如何动人。等舞完了,他准备开口,却看见衣服未换的杨柳开口道:“王爷,我知道你要找谁。” 她此时站得极近,口吐诱惑之语,一身红色舞衣,两只眼睛落在深邃夸 张飞脱开来的眼线之中,带着恐怖的美感,然而他无心欣赏。 “你既知我是谁,那就离得远些。”卫晟云冷冷道。 杨柳一愣,随即笑了,将旁边的酒杯举起一饮而下,透明的酒自她唇畔滑到脖子上,一道痕迹涌现。“好,杨柳这就带王爷去。” 辗转几回,到达阁楼之中。此处只剩下一道门,卫晟云凝视着这门扉,没有注意到杨柳已经离开。 屋内传来人说话声音。 是欧阳暮丹和袁叶离。一个是他的好友,一个是他的爱人。 不,曾经的。 袁叶离递一个荷包给眼前人,娇俏地笑:“你瞧,我绣得好看么?” 欧阳暮丹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他明知自己时日无多,却还是尽情享受这一段虚幻的爱情。是啊,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为何要想那么多呢? 可是,终究是缺了些什么。 欧阳暮丹皱眉,可是看见袁叶离依偎在他怀中,一脸满足,他又重新陷入了这个梦里。少女对他千依百顺,娇俏可爱,性情与过去完全不同,就像是属于他一人的宠物,不在违抗他的决定,她不会再次爱上卫晟云,他也不必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这是一个由蛊所编织的 ,甜美的爱情之梦。 欧阳暮丹记得受伤那时。他断了半截手臂,最终跟随他的马也已经死去,他半昏迷的时候,心中只喃喃念着袁叶离的名字。出征之前,他与卫晟云决裂,甚至落到如此地步,全都是为了他。而后来,伤口发炎,甚至有腐烂迹象,肉体的痛交织心碎,他每一次的痛都伴随着呼喊她名字的声音。他终于失去过往的风度,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一定要得到她。机缘巧合之下,他得到了情蛊。 是这样,他终于活了下来,选择了一条过往自己不会走的道路。为着要得到这个姑娘,他终于落入了由欲望形成的陷阱之中。 欧阳暮丹的笑,阴沉而忧郁,可是袁叶离没有发现,她只是像一只绵羊似地留在他身边。有时欧阳暮丹甚至能够欺骗自己,他们是同等的爱情。 相爱。 真好的词语。 袁叶离睁开眼,她仔细地把玩着他的衣服,能感觉到手指在胸膛上滑过的触感。欧阳暮丹低下头,微笑:“怎么了?” “……不,没有。”她什么都没有讲。然后他忽然低下头,深深地吻上她。少女的味道真好,让他沉迷其中。他睁开眼,一双眼睛 冰冷锐利却也让人看得更深,他的吻已带上了霸道的味道,因为欲望以及疯狂。 她可以这样永远留在他身边吗?他真希望可以啊。 这时房门被推开来。 卫晟云站在门外,距离隔得极远,可是视线直直锁住他。他看起来落魄多了,纵着白衣,可是徒增憔悴,这样他也是个美男子,气质里添了一份哀伤。他笑得异常地讽刺,有风自窗而入拂过他的碎发,让这个人的面容更加落寞。两个男人对视,卫晟云面对着昔日好友,一言不发。 那日酒瓶碎了的声音,重新闯入他的回忆之中。从那时开始,他就知道三人回不了头了。 若要解情蛊,只能有两个办法。 下蛊者死,中蛊者亡。 可是今日欧阳暮丹没有剑了,卫晟云也没有。他们不会杀了对方,无数次阵前的过往让他们知道,彼此永无刀剑相对的可能。——即使已经到了袁叶离必须从他们之中选一人的时刻。 袁叶离本靠在欧阳暮丹怀中,此时瞧见他,反应更是激烈:“你走啊卫晟云,这样死缠着不放,你打算如何?”她皱眉,十足厌烦。 “没有。”卫晟云开口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疯狂和… …占有的欲望。 “所以?”她问道,态度高傲,就像她从前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那样。 他们曾经相爱过,她却忘了那时的感觉,替代的是怨恨和憎恶。卫晟云觉得好痛,他试图将苦涩的感觉咽下,涩,这个字与心碎心痛心都不同,是较为喑哑的,可是依旧难受,而且这种难受感,或许比只持续一刻的碎和痛的猛烈更甚,因为持续的时间久,而且短期内无法纾解。 “我只是来看看你。” 简单的事实,在袁叶离耳中曲解成完全不同的话语。“你来看我?怕是来看我是否还在世吧?”她讽刺他,最后行礼:“谢王爷挂心,小女子活得很好,不会再来骚扰王爷了。” 听完袁叶离的话,他合上门。这时开始下雨,窗外有芭蕉叶,雨水重重地打在叶面上,直将它压得弯了腰。卫晟云没有带人来,他直直走入雨中。 雨水倾盆如下,将他全身淋得湿透。雨水是冰而且冷的,落到卫晟云长长的睫毛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眼看这天,天全暗了下来,乌云盖顶,有闪电雷鸣,卫晟云想起袁叶离是否怕雷,最终只能苦笑——是啊,她再也不需要他来安慰她了。 第148章 一晌贪欢 卫晟云曾来袁府提亲却遭拒一事,本应在宅中传开的,可是袁浦阳顾及颜面,很快将此事压了下去。袁叶离自此不再提卫晟云这三个字,就像是遗忘了一般,若是旁的丫鬟奴仆说起,还要受罚——白鹭说漏了嘴尚且是杖责,其他地位低些的杂役,就更是闭紧了嘴,一个字都不敢说。 两人渐行渐远,而袁叶离越发的依赖欧阳暮丹。不能见面时就绣些东西给他,能见面时更是一双眼都集中在他身上,特别是欧阳暮丹旧伤发作时,袁叶离更是心疼。 今日两人有机会一见,袁叶离搜集来了药方,在下雨天时,服之能让伤口不那么难受。她将药盅摆在桌上,自己亲手倒进碗里,再递给躺在床上的欧阳暮丹。 她吹凉汤羹里的药汤,递到他嘴边。笑靥如花。“来,喝药。” 屋中气氛温馨,今日阳光十分好,欧阳暮丹换了一身白衣,看起来也不那样阴郁,竟就似他还未受伤前那般。 袁叶离道:“你穿白色当真好看,以前就是这样。”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她的笑容也是恍惚的,似乎身在梦境,而不是她真的想笑。她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只觉得这种在梦中暖和的感觉 ,是由欧阳暮丹带给她的,只要到了他身边,头痛就不那样严重,全身如沐浴在温水中一般。 “以前?”欧阳暮丹皱眉。 “是啊,”药喂完了,她顺势依偎在他怀中。“有一次我在树上快要掉下来了,是你接住我的,那时候我真的快以为自己要摔到地上去了。” 欧阳暮丹沉默不语。 袁叶离发觉不对劲:“怎么了吗?我说错话了?” 他缓慢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乌发,“不,没有。” 可是他的指尖却不知不觉地微颤起来。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而是很多很多次。袁叶离总是提到过去,可是那些过去却是他完全没有的回忆。再三试探之下,欧阳暮丹终于确认——那些回忆是真的,可是参与者却不是他,而是卫晟云。 袁叶离还记着那些和卫晟云一起的美好回忆,只不过是将其中的人换成他了而已。从头到尾,她真正爱着的人,是卫晟云。 她仍然在说:“你说,你什么时候到我家来提亲?” 情蛊是一种很神秘的东西。欧阳暮丹不清楚它会有什么作用,但却清晰地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子并不是在对着他笑,她的笑靥不是真的,而她心底真正爱着的 人其实是卫晟云——只是蛊改变了她的记忆。 这个姑娘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给他脸色看了。可是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说明一件事,她不是在爱着他。袁叶离就好像被人扯着的提线木偶,而那扯着她的线,每当她试图寻找到真相时,就收得更紧。所以袁叶离会头痛,而长此下去,他们可能会成婚,却绝对不会有一个好结果。 而且…… 他安抚着身旁的姑娘,心中的藤曼却纠缠得越来越深。 欧阳暮丹毕竟不是华佳琪,他会一时冲动做出这样的事,但仍然会后悔。这样过了数月,手臂上的伤口不再那样痛,所爱之人留在身边,车前将军终于寻回了自己的理智,他开始想这样对彼此是否最好的结果。 男人是懒惰的,只要结果完美,过程如何,他们往往不在意。 “你在想什么?”她抬头,深深地望进他的眼里。 在看到这个眼神的一刻,欧阳暮丹改变了主意,他决定,只要能够拥有她这样的眼神,就算最后失去一切,那又如何呢?他微笑,说道:“在想你。” 屋中气氛温馨如昔。 而在城中的另一个角落,气氛是截然相反的颓唐。徐州城的酒馆极多,而 其中最高档的就是这一家。 包厢里用的是名贵的摆设,纤尘不染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是酒壶摆满一桌,有几个翻了下来,其中却是一滴酒水也无。 高大英俊的成年男子侧躺于一旁的长椅上,他没戴冠,长长黑发披于身后,徒添几分潇洒不羁,悲伤的成分却更重。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酒壶,眼神迷离而沉醉。“离儿……” 他唤着一个人的名字,而此时那个人真的就像名字一样,就此离他而去了。那个姑娘中了情蛊,遗忘了他们曾走过的路,只一味以为这次重生,就是为着远离他。没有人比卫晟云更清楚情蛊一物是多么的有效,没有人比卫晟云更明白她日后会有多痛。 他曾中过情蛊,正正因为亲身经历这一切,当他回忆起那时的感觉和最终清醒过后的痛苦时,记忆中的感觉像是被放大了千万倍似地,在他眼前一再重演。 那时他离袁叶离而去,她不停问他为什么不爱他了,不停问他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啊,那时候他是那样不耐烦,看着她的脸就觉得讨厌,从来就不肯回答她的问题。当时他觉得理所当然,讨厌一个人是最不需要理由的。在情蛊的影响 下,他甚至认为对方有心算计,处心积虑想要成为他府中唯一的妾。 如今,问问题的人变成他。 是不是命运一定会介入他们之间,是不是他们即使解决了一切,远离京城,最终还是不能在一起。卫晟云苦笑,灌下一口酒。 也许这样是好的,她所承受的痛苦,现今由他来承受。如此,只要袁叶离不醒过来,她终究是幸福的,即使这幸福建筑在虚幻的谎言之上。欧阳暮丹不会开口坦白,那么他们会成为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可是为什么……只要想到她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他就好难受啊。 她的笑容她的娇嗔她的恶作剧她眼中无有半分遮掩的情深款款,每当回忆这一切,只是徒增后悔。如果他能快上一步,他能早些来到她身边,他是不是就可以阻止事情发生,那么这个故事,就不会那样凄凉。 屋里很暗,他凝视着窗旁一株合欢花,那花旁的蜡烛光快要灭了,却还在勉力求生,若隐若现,你以为它下一刻就要灭,最终重又亮了起来。 卫晟云觉得现今的自己就像那烛火。汗湿透了里衣,太阳穴隐隐作痛。 若隐若现。 苟延残喘。 第149章 记忆碎片 这半个月来徐州城中又下了大雨,徐州府尹忙着命手下的差役们去给贫民区做防护措施,发布防洪令,并画一块区域给那些街头露宿者安居。雨非但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水可以漫到人膝盖处,几乎寸步难行。 徐州城在海边,河流极多,当遇到这样的梅雨时节来,官员往往疲于应付,而人民也早就发展出自个儿的应对方式。不时有人踩着高鞋全身武装去上工,更有车夫或轿夫,为着那高昂的赏钱,到药铺买了防皮肤溃烂的膏药,咬咬牙不顾水中浑浊,且过程艰苦,也这样出去寻客。城中会浮水的男子不少,住得离工作地点近些的,也穿上简单服饰,设法游过去,到了地方,再换另一套衣裳。 这些事情,却与袁叶离无关。 如今听雨轩当真成了听雨轩,似下雪时那般,她在屋中听着这雨,竟然觉得烦躁,因雨太大,无法前去找欧阳暮丹。袁叶离并不觉得何处不对,只是那纤长秀美的柳眉皱起,可以看出她无心做其他的事。 “白鹭,开窗。” 白鹭应声过来,却没有立刻开窗,而是先等秋鸢到外间去,将一个防 止雨下到屋中来的器具压在屋外,给袁叶离披衣,再打开窗。窗外不像在下雨,而活像是整间屋子进了瀑布里似的,在屋檐外落下一层水幕,景色白蒙蒙,什么都分辨不清。 袁叶离看着这雨景,有些迷茫:“下雨了。” 白鹭乖巧应道:“是。”却一句话也不敢讲。 她皱眉:“我怎么感觉你与以前不一样了。” “没有,”白鹭微笑,“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先前铭一来找秋鸢,说王爷将要离开徐州城,不知袁叶离是否会来一趟。可是秋鸢没有说,若是说了,怕是又要挨打,如今在这屋里,所有生存秘诀上还要再添一条:切忌提卫晟云这三个字,除非不要命。 但是小姐真的什么都没有发觉吗? 秋鸢与春燕怕被罚,白鹭却不然,习武时什么苦都熬过来了,她只是怕小姐将自己赶出屋里罢了。她心中忐忑,如若小姐还记得,那是否在说,提一下也无所谓? 可是…… 白鹭看外间一眼,倘若不下大雨,那今日就是王爷离开徐州城之日了。 她双手在背后紧紧交握,面无表情地看雨的袁叶离完全没有发现白鹭的不对劲 。每当不在欧阳暮丹身边时,她总是这样一副表情,仿佛不知该做些什么,不知自己的目标为何。白鹭心中想,也许小姐的那些记忆,是还在的,不过她受到了迷惑而已。 她是忠心的丫鬟,却分辨不出事情好坏。她唯一清楚的是,她站在王爷那一边。 今日晟王就要走了,仿佛未曾来过这里一般。 终于她开了口。“小姐。” “何事?”袁叶离回过头,她看着脸色惨白的白鹭,却疑惑她要说些什么。 “小姐,有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明日要离开徐州城了。”白鹭咬着牙,终究还是说了。 是啊,她不会分辨这许多,可是她清楚小姐是爱着王爷的,只不过是出现了意外而已。而传递消息本就是她的责任,纵然这样可能招来横祸,但就算只有一分的可能,白鹭还是想试试看。 “是谁?”袁叶离狐疑。 站在门边的秋鸢听见白鹭说的话,她睁大眼,惊惶地看着她不让她说,可是白鹭没有管。“如果不是这场大雨,他应该已经到了关口。” 白鹭看一眼那铜壶滴漏,确认时辰的变迁,既然已经开口了,那她就这样说下去 吧? 终究不过是一死而已,白鹭想起她的师傅,心中这样一想,竟已下了决心。秋鸢见她如此,随后开口,“那个人对小姐来说很重要,不知小姐可要去一看?” 袁叶离不清楚她们在做什么。“这样的大雨……他会走吗?” 她心中浮现出卫晟云的身影,可是随即她否定了这个可能性。是因为下雨吗?她竟然会想起这个她讨厌至极的人。不,讨厌……为什么这个词语,看起来如此的陌生。 有什么慢慢地改变了。她想起卫晟云那温和的笑,可是好像没有过往那样憎恶,她甚至心中有些隐隐作痛。大半年过去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自从和卫晟云断绝关系以后,一切记忆都有些模糊,袁叶离回想不起来,最终她问。 “他在哪?” 袁叶离逐字逐句地问,仿佛在问白鹭和秋鸢,也仿佛在问自己,那人在自己心中是什么位置。 要解开情蛊很简单,下蛊者死。只是袁叶离并不知道这一点—— 窗外大雨倾盆。在记忆之中,似乎有个人曾经扶起雨中的自己,告诉她不要害怕打雷和下雨。那个人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温柔 到袁叶离想起那段模糊的回忆都觉得心醉。 她……是不是可能,忘记了些什么? 白鹭道:“陆路关口,现今。” 直觉告诉袁叶离,那人不是欧阳暮丹。不是欧阳暮丹的话,那又会是谁呢? “……我……” 这个女孩子只能找到很少很少的碎片。大部分回忆都被蛊本身所影响,她以为和她共同拥有那些回忆的人,是欧阳暮丹,而卫晟云不过是一个讨厌的过客。如今她终于想起一点点了,那回忆中的身影,却是如此模糊不清。 此时袁叶离似乎快要恢复记忆了,可是在想起来以前,路上有一个关口,她停在那关口前不停张望,而事情的真相离她触手可及。有个极小极小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在告诉她:欧阳暮丹在说谎,他是骗你的,你爱的人不是他! 欧阳暮丹与卫晟云的身影相似,而回忆模糊了他们的脸。 她被那声音说得开始动摇。而眼前这大雨,唤起了最后一条线索。她觉得就差一点点,纵然这不过是袁叶离的直觉。 袁叶离想,如果要分清很简单——看一眼就知道了。她站在门前,看着门外,却还是犹豫不决。 第150章 大雨倾盆 卫晟云在徐州城中住的时间并不长,只花了十天,就收拾好要带的物件,并将宅邸的事处理完。王府的奴仆办事自然是有效率的,纵然雨水来势汹汹,可是日程竟然丝毫没有延误。 最后一件行李终于送了出去。铭一从外头进来,欠身向卫晟云道:“王爷,一切已经安排好了。” 卫晟云抬头望窗外雨景,淡淡扫视他:“是么。” 铭一毕恭毕敬,“是的。”因着下雨的缘故,车马费高了一倍不止,可是卫晟云决定了要今日走,那就是今日。如今卫晟云又回到未遇见袁叶离前那副样子,冷酷不近人情,神情淡淡,杀伐果断,仿佛身边没有一件值得关注的东西。 淡漠到了极致,常常在深夜去买醉,如今不必领兵,看起来比过往还要颓唐一些。——当然,这些细微的差异,只有身边人才能察觉。铭一不说话,只是去安排事宜。通知袁叶离是卫晟云的吩咐,王爷什么都没有讲,但铭一心中清楚,王爷的意思是,如果今日见不到袁叶离,那今生恐怕没有再见的可能了。 再见? 大半年都没有出现的姑娘,如今来与王爷告别,又怎么 可能呢…… 卫晟云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徐州城入口而去。 在大路上,因着大雨的缘故,只有这一辆车在行驶。马车的齿轮在艰难地转动着,车夫保证已经做了保护,一定能到城口。如果不是,中途还有安排的车子替换。 卫晟云想,他就去看看两人约定要去的那些地方吧,只是今后,只有他一人,她不会和他同去罢了。他看向摆在座位旁,看到那准备戴上的渔夫帽。当日这不过是一时的伪装而已,袁叶离与他相见,她看着这帽子语笑嫣然,他却始终想不到,他与她离别之时,竟然是戴着它的。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可是他半点也笑不出来。 铭一坐在车外,他穿了雨衣,但要为车夫打伞,自己倒湿了大半。路上萧瑟,路边张贴着官府的警示,店铺做不成生意,也就统统关了门。来的时候,徐州城正值夏季,繁花盛开,店铺林立,甚至比京城更新奇,可是谁又能想到,他们离开这里时,它会是这般模样。 大雨倾盆,乌云盖顶,前路茫茫,生死不知。 车轮转得再慢,终于也是到了徐州城入口。铭一待要下车去与 官兵说话,可是卫晟云喊住了他。 “再等等吧。”他说。 铭一没有开口。他只是与官兵说了数句话,然后静静地站在卫晟云身后。他也不知秋鸢是否会说,更加不知袁叶离是否会来。这件事情的变数太多,如果她迟疑了一分,或者因为大雨,而不来的话,那只是徒然浪费时间而已。 等得许久许久,官兵不敢催他们,这时候也没有其他人要出城,只得让卫晟云继续等。不知是否卫晟云错觉,他觉得雨势在减弱。 铭一劝道:“王爷,趁如今雨小了些,不如出城吧,不然马车在城外很快就会被绊住的。” 晟王只是沉默不言。 突然卫晟云跳下了车,不带伞,往路边奔去。他是将军,纵然颓唐了些许日子,可是终究身法还在,很快就离开了铭一和官兵的视线。终于卫晟云回来了,全身湿透,他不甘心,觉得袁叶离肯定就在来路,但他始终看不到一辆马车。 这个时候,人们统统躲在家中,忙中偷得半日闲,谁肯出门来。 是,仿佛老天爷让他死心,莫要再做这样无谓动作,袁叶离不会出现,她中了蛊,只会留在那人身旁。 卫晟云没有说话,既然已经淋过雨,他站在街上继续等。只要她来,哪怕是路过也好,他就会追过去。 他不想信命,一个将军若是觉得生死由天定,那他一场战役也熬不过。 此时,天慢慢转晴。官兵们欢呼,要去找人汇报官府,可是卫晟云依然不动,站在原地。他苦笑,丫头,你瞧,连天都放晴了,你来不好么。 这样亲昵的称呼,此时说来,却只让人觉得满嘴苦涩。 铭一终于开口:“王爷……走吧,”他狠狠心,继续往下说:“袁姑娘不会来了。” 卫晟云站了很久,身上淋湿的衣服,被太阳晒着,开始干了。终于他登上马车,官兵开始办理手续。铭一与他们交涉,此时突然看到路边出现一个人。 铭一拿令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愣住,觉得可能是自己眼睛出了岔子。那个人从马车上下来,身上衣裙简陋,看得出并无好好打扮,可是容姿依然那样出色。铭一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那站在旁边等小姐下车的丫鬟叫秋鸢,她看到他了,露出柔美的笑来。 “王、王爷……” 卫晟云皱眉:“何事?” 铭一觉得自己的声音 是颤的:“袁姑娘她来了。” 这句话落到卫晟云耳中,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他直接下车。然后在长街的另一端,那个他等的人就站在这里。她望着他笑,美丽不可方物。 这条街很长,因为刚刚下过雨,整条街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颜色,地上偶有积水,店铺全部关门。可是似乎她站在那里,让整条长街都亮了起来。纵然她头上没有一件装饰,身上衣裙一看就知是居家的打扮,甚至没有披外套。 他说:“你来了。” 不需要那么多话,经历两世,只需一个对视,他就清楚她的意思为何。 袁叶离只是笑。她已经想起来了,想起他们之间的一切。卫晟云抱住她,动作仿佛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她说:“你打算撇下我自己去看山看水啊?云哥哥。” 戏谑的语调,却是他曾经求之而不得的一切。 卫晟云深深地吻了下去。这次不是抵死纠缠,不带丝毫试探的味道,而是两情相悦。两人就这样吻着,街上空无一人,似乎在等待这一刻的降临。太阳慢慢自乌云后探出,在地面的水洼上反射出彩虹。 雨过天晴。 第151章 水落石出 铭一道:“所以情况到底如何?” “我也不甚清楚,”秋鸢微笑,“你要问白鹭,据说她围观了全过程。” 白鹭走近,“我可什么也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今日卫晟云让铭一来送信。大雨停的那日,秋鸢与铭一在场,他们也是最早知道两人和好之事的。此时听雨轩又恢复本来面目,袁叶离清醒过来,白鹭身上的伤也已经痊愈。 自打秋鸢与铭一走得近以后,她与白鹭讲话的时间就少了,白鹭正生铭一的气,自然一个字也不愿提。秋鸢为难地看白鹭一眼,她方才停下道:“好吧,姑且告诉你。那时候啊,可真像话本里说的一般……” 望着门外大雨,袁叶离忽然就站了起来。白鹭一惊,小姐的反应十分奇怪,但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对。袁叶离开口,语调有些迷茫:“你们说的都是真的?为何?” 白鹭完全愣住,还好秋鸢机灵。“小姐,晟王今日就要走了,离开徐州城,再也不回来。” 袁叶离不解,“离开这里?” “是啊小姐,”白鹭接过话头。“因为你拒绝了他的提亲,说要与欧阳将军在一起。” 袁叶离心中迷茫至极。拒绝婚约,离开, 欧阳暮丹。这数个词语本是正常的,合在一处却顿时扑朔迷离了。她记得发生过这些事,记忆却如同断线一般,连接不起来。她思量许久,终于记起来。 她中了情蛊,弃卫晟云于不顾,日日留在欧阳暮丹身边。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情蛊竟厉害到如此地步,她和卫晟云同样,没有从这梦境当中清醒过来。但现在不是担心此事的时候,袁叶离找回理智,设法将全部线索连在一起,得出一个答案:卫晟云要走了! 不行,她不能留在这里。“白鹭,备车,越快越好。”她没有注意到,她的声线透露出紧张与不安,她是这样的害怕,一个误会,两人从此再无见面可能。但不会的,卫晟云会等她,而她即使看到他走了,也一定会追上去。 白鹭几乎是欢快的出去喊车,小姐终于恢复正常,她和秋鸢不必每日提心吊胆了。 然后,就是雨过天晴,两人在长街上拥吻。 此时徐州城的大雨已经停了将近十日。整座城市渐渐恢复生气,烟雨楼外仍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有客指名杨柳姑娘,却被告知这半个月以来她不接客。客人不耐道:“为何?” 中年妇人笑得有些勉强 :“杨柳姑娘病了。” 病吗……病倒是真的,不过不是杨柳罢了。 若想解开情蛊,除非中蛊者死,或者下蛊者亡。欧阳暮丹活着的时日本就不多,他中的毒无药可解,至多不过苟延残喘。能够撑这大半年已经是奇迹,如今期限到了,他终于要死了。 欧阳暮丹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在徐州城雨水开始泛滥之时,他的生命走到尽头。那一日袁叶离没有来,唯有杨柳留在他身旁。绝色女子看着躺在床上的车前将军,眼中看不出一丝感情来。他们相处数月,已然十分熟络,但杨柳依然触摸不透欧阳暮丹的心。 他没有醒。雨下了整整半月,欧阳暮丹开始时还只是昏睡,醒来时能够说话,可是近日他不再清醒,接连两天水米不进,终于昨日,大夫宣布这个人已经断气,没有一丝脉搏,永远不会醒来。 她静静地抚摸他的脸颊,欧阳暮丹过去只会让她离开,今日却是不会了。 因为他已经昏迷不醒。 有人敲门,“小姐,已经两天了。” 杨柳不肯听。 那跟随着她名为燕儿的丫鬟,在她身旁扑通跪下,眼中的泪水反着光。“小姐,雨已经停了两天,你莫要再等, 将军他……”燕儿紧咬着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他不会醒过来的!” 最直白的话语,最简单的事实。 杨柳伏在床上,她眼中没有生气,拥有倾城容颜的她如今只像一朵枯萎了的缫丝花。缫丝花,亦是十六夜蔷薇,缺了一角的花朵,纵然美丽,却始终是遗憾的。人生往往如此,花好月圆是一个永远的梦,实际上不是花残,就是月缺。 窗外大雨倾盆而下。 而现在雨已经停了。 “走吧。”杨柳站在门边,而后往前走去。夜晚很黑,路上独有她一人。 走吧,去看看那个人的坟。她对自己说,然后往郊外而去。 皎洁光华,倾斜而下。路旁树影幽幽而动,恍若鬼火。 欧阳暮丹的墓在郊外,是一个偏远的山谷,燕儿提着灯笼和伞跟在杨柳身后,慢慢见到那河畔的风景。杨柳弯腰垂于河边。此景并非不美,却实在是凄凉。杨柳想起起这名字时候那人的话,杨柳就是要随着风飘荡的,不知何时就要飘到别处去了,无根,命难长。 欧阳暮丹与她说:袁叶离很好。 他喜爱她的一切,纵然城中有名的女子就站在身前,他也未看过她一眼。杨柳走近墓穴,碑上欧 阳暮丹四字尤其清晰。杨柳漂泊流离,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悲伤。她在墓碑前坐下。 她半生中有过不少后悔事,但惟有一件是最后悔的。她冷笑:“至死都没碰过你一下,真是遗憾。” 她唤:“燕儿?” 燕儿应声走出,手上的一个竹篮。她将篮子中物件递给杨柳。一碟牛肉置于墓前,杨柳摆好酒杯提起酒壶。“来,我敬你,车前将军。”酒水浇在地上,染湿了黄土地与晶莹剔透的酒杯。她举杯一饮而尽,随后靠在墓上笑出声来。 无人回应,她却独自饮得开怀。直到酒壶空了,她才扶着石碑站起身。杨柳陪的客人太多,到得如今,她再也不会醉。 她真想醉啊。 燕儿犹豫不安:“小姐……” 杨柳回头,看着这个的墓穴。并无人知道,华佳琪与欧阳暮丹一般,下了情蛊,却终究不能与死的人同穴而葬。情蛊情蛊,与其说满足了世间求爱而不得的人,不如说是一个解不开的诅咒。 杨柳笑了,笑容英姿飒爽,足以倾城。“燕儿,我们回去吧。” 此后袁叶离与卫晟云来这墓前拜祭时,都会瞧见墓碑被打扫干净,摆着一束黄花,却不知是谁的手笔。 第152章 杨柳之舞 就在听雨轩中三个奴仆正在闲聊的同时,袁叶离终于写完了回信。 她深吸一口气,将信接好,递给春燕。春燕接过信,见袁叶离神色有些抑郁,也就没敢问。她将信拿到外间,袁叶离却是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晴天好一阵发愣。这天气的确是晴了,空气却干燥得紧,仿佛湿气都被那一场大雨吸干,惹得人都不想动,只愿意坐在那里,等这天气缓过来再讲。 之所以通信,是因为欧阳暮丹。 白鹭与秋鸢不知,但他们俩却很清楚——情蛊二字,最为磨人,如若不是下蛊者死,那就只能是中蛊者亡。 当他们赶到烟雨楼中时,见到的却只有丫鬟燕儿。这姑娘与春燕的名字有一丝相近,但性格却截然不同。许是因为在青楼长大,见惯了纠缠不休的客人,姑娘性子冷得紧,只是说了一句:“姑娘不在,公子也不在。” 然后就这样关紧了门,一眼也不愿意看她。 不得其门而入,袁叶离与卫晟云只得分开来搜查,奈何在这徐州城中,两人眼线不多,人脉又少。纵然卫晟云在京城呼风唤雨,但远水救不得近火,前方百计之下,联系到暗处一条门路,方才刺探得来关于欧阳暮丹的消息。 杨柳姑娘新近建了一个墓,而其中墓碑,写的是欧阳将军的名字。此后袁叶离想要再去问欧阳暮丹墓碑何处,杨柳却不如先前那样了。她只是抛下一句: 事已至此,杨柳无话可说。 那信笺做粉红颜色,上款是负心者,下款却是未亡人。 袁叶离看着那封信笺,却是不知何解。杨柳如何说都不过是一个局外人,没有说话的余地,为何她却如此愤慨,看起来似乎站在了欧阳暮丹的立场? 她不是负心的人,她来,就是想知道多一些细节。 如果能够这样的话,来日写信给他,欧阳暮丹泉下有知,也会高兴一些吧。可是杨柳不肯见人,只在今日,她才终于送来了一张请帖,请卫晟云与袁叶离前去相见,以祭欧阳暮丹的亡魂。已经过了头七,不可能是想这个的时候,最大的可能性是,杨柳意不在词,她相约他们前去,是另有目的。 袁叶离思索许久。 但是最终,她和卫晟云一般,选择了相信杨柳。她起身回床,拉过锦褥,在床上瑟缩成一个小小的半圆。明晚杨柳不接客,将在她的烟色阁中接待他们。想起过去发生种种,以及自烟雨楼及杨柳身上蔓延开来的暗影,她越想越是纠结,最后慢慢睡了过去。 秋鸢轻轻掩上门扉,拉下床帘,影子笼罩在袁叶离身上,挥之不去。 第二晚。 袁叶离再次穿了男装,带着白鹭,往烟雨楼而去。 烟雨楼离袁宅十分远,车子绕过几重弯,青石地砖,小桥流水,宁静人家,绕遍这些风景,才终于到了那五光十色的花街柳巷。袁叶离下车,觉得有些感伤,因为不久前她来时,欧阳暮丹还在这里。 并不是她愿意留在他身边,袁叶离清楚知道她爱的是卫晟云。但,死亡的暗影,深深地纠缠在他们两的名字上,想要不哀伤,那是不可能的。 楼前莺歌燕语,袁叶离千方百计从姑娘堆中脱逃出来,向老板娘递出请柬。老板娘名唤洛三娘,昔年曾是这花街柳巷中的绝色,名头乃在徐州六凤之中,只是后来人散了,就剩她一个,在这徐州城内开了烟雨楼,生意至今没有颓废迹象,想必还可开个十年八年。 三娘看见那请帖,亲自将袁叶离领上去。 上了楼梯,走至楼道深处,三娘忽然唤了一声:“姑娘。” 袁叶离睁大眼,三娘却是笑了。所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八字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开口,声音落在这红檀木与暗灯组成的长廊之中,更是添了一分诡秘莫测的味道。 “三娘见的姑娘多了,每年在这烟雨楼中来来去去的,不知有多少。”她妩媚一笑,是最动人的风姿:“但像姑娘这样的,却是从未见过。” 像是试探,也像诱惑。 弦外之意有之,但袁叶离却仍是不说话。“你沾过黑暗,但能够回到亮处,你的笑容,是那种……灰色。” 你可曾听过阎王的低语?她在你耳畔吐露最动人的诱惑,而最后,她自你手中收回,你得到过的一切。三娘的笑就像是那般,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引得人想要听下一句,即使最后换来的,是黑暗的深渊。 可是那些看见她的男人们,只如扑火飞蛾,栽进其中。这世上有个词叫气质,而气质的养分是时间。杨柳是英气的美,她的美是草原中的美,故而在一场军舞中方能够完美展现,当她坐在榻上看书,你只会觉得这姑娘美得可称为英雌。然而三娘不需要,她一颦一笑,都妩媚至极。 袁叶离开始明白,为何洛三娘会在这花街柳巷中存活,并成为徐州六凤中唯一留下的名妓。 洛三娘不再多言,只是慢慢往楼道深处走去,然后,继续往上。 袁叶离并不记得这里的路有这么长。长到让她觉得危险,长到让她觉得难以呼吸。就像是在轮回之前,走过的那道奈何桥。寂静气息扑面而来,脚下无声,仿佛一事一物在宣判,她会将自己的灵魂,交到这里的主人手中。 终于,烟色楼到了。 这道门仍然幽暗诡秘,可是竟然让袁叶离觉得自己松了口气。洛三娘退下,然后有人开 门。 四名侍女等在门前,是啊,多大的排场。袁叶离微笑,她知道刚才的路为何会这样长了。因为杨柳,是要利用尽烟雨楼的优势,让她忘记,自己来的初衷。这个女子果然没有那么简单,既然她是烟雨楼的花魁,那么这个地方,恐怕亦然。 舞台上没有人,甚至卫晟云也还没有来。 袁叶离被引到边上坐下,她看一眼茶壶,没有动它。 似乎是得了丫鬟的汇报,台子边有音乐响起,袁叶离认得这个曲子,是平山调。她心中一黯,想起当日与欧阳暮丹举杯,可是一切都过去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车前将军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随着她的愁绪,曲子慢慢想起,杨柳也步出台前。 曲子开始,就是惊鸿。随着惊心动魄的开场,杨柳手持一把军刀,红衣晃动水袖在台上慢慢挥开,在空中舞动出极快极快的节拍,仿佛弹曲子的不是那坐在台下之人,而是站在台上的她。 四面楚歌,十里埋伏。 之后歌曲对弹奏者的要求更高,杨柳将军刀丢弃,顺着舞蹈的步伐在台边抽起一根战矛,红缨与她的水袖互相交映。 她挥动战矛像是真正的将军,但是那纤细腰身被红布束起,鞭子一样细瘦的手臂与真真入杨柳半柔韧的腰,还有在红色雪纺长裤下若隐若现的双腿,还有不时望向你的一双凤眼都在提醒你,她是个女子。 可是身为一个女子却有近于男子的气质,这样的反差方才教人着迷。 袁叶离弹这段时是用曲子在画一幅辉煌画卷,可是杨柳像首诗,一根战矛一壶酒,仗剑打天下,她舞出了男人最向往的情怀。你瞧,这样一个美人,怎么不叫人心醉神迷,她不当上花魁,是在暴殄天物。 可是台下的袁叶离,只记得起一件事。 那根战矛,名唤未闲。 天下诸恶未绝,岂能闲与风花雪月事上。可是他最终,却还是因此而死。皇帝的赐名没有用,有些人,是注定要死在某些事情上的。 节奏开始快了,杨柳单脚踮起脚尖另一脚缠绕在上,支撑她整个人在台上转出一个又一个圆圈,像是穿插在布上的针。这布局已经差不多了,立刻就要掀开底牌。真正擅长布局的人,是能熬的,她能等上整整两年,然后在一个时辰内将伏笔掀开,半个时辰内翻盆。 但写平山调的人没有赢。 接下来一段,是哀伤到极致的曲调失去家国,失去一切,最后就是要讲述这样的凄凉。 袁叶离记得自己弹奏这一曲调时,她是激起了满营的愤慨,可是杨柳没有这样做。她摔下战矛,摔下军刀,仿佛摔下了她自己。 哀怨,缠绵,悲伤。 这也可 以是个如水般的美人。人人都知道表达悲伤要哭,可是对这样的姑娘而言,她不需要。只要舞动时一双眼睛蕴含悲戚眼泪将落未落,就足以叫你想,是何事能令这个人落泪。 越是坚强的人,哭泣起来就越叫人心疼。袁叶离知道杨柳在哭什么了,她在哭,为什么欧阳暮丹要死,而且不是死在战场上。 最后,一曲既终。杨柳立刻恢复木然表情,回到后台换衣,此时袁叶离才惊觉,她已经被杨柳催动了情绪。这是极为罕见之事,袁叶离由始至终是把持清醒的,无论面对华佳琪,王昌玲,还是任何人。可是杨柳做到了,以一曲一舞,做得毫无痕迹,干净利落。 袁叶离听到响声,才醒过来。她看到卫晟云站在门边,他低着头,眼中包含着与台上杨柳一模一样的悲伤。他勾起嘴角一笑,比印象中他在雨中时更为悲戚。 袁叶离猛地清醒—— 如果杨柳要与她为敌,那会是一件如何可怕的事情? 卫晟云缓缓走近,在圆桌的一侧坐下。这时杨柳一舞尽了,换过一身衣裳,到台前来。她的语调神态看不出丝毫敌意,仿佛刚刚作的舞仅仅是为了缅怀旧人而作。 三人举杯对饮,谁都没有提那封信笺的事。室内只有酒水自壶中倾泻而出的声音。 “他的战矛不是那样的。”卫晟云突然开口,提的是未闲。“缨花要华丽一点,矛身上有金色的花纹。” 杨柳点头:“徐州城没有那样的工匠。” “我可以帮你找。”卫晟云接着说。 两人之间交谈的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仿佛今日他们来,就是为了打造一杆好些的战矛。“不必了,”杨柳神态淡淡。“拥有它的人,已经葬在了京城。” 袁叶离想起,那墓碑上当真写的是欧阳暮丹的名字——不过并无封号也无亲人前去拜祭,故而算不得犯上,只是重名而已。她顺势开口:“那没有他的呢?” 没有。 这个词讽刺得紧,欧阳暮丹死前失了右臂,挥不起武器了,这事只有他们知道。杨柳忽然笑了,放肆地大声笑出来,她一身白色,宽松的袍袖因为笑而晃动,仿佛三人杯中的酒都颤了起来;笑了许久,见无人附和,她抿唇眼中露出遗憾的神色:“我就知道,你们不是那样的人。” 她给他们倒酒,酒液表面添了一层白茫茫的颜色。“一般人而言,到这时候,就会开始说假话恭维了。” “当然不是,”袁叶离抬眼望她,“那你可以告诉我们他的墓在哪了吗?” 不知为何,她觉得喉咙深处有灼热的感觉往上蔓延,她勉力将它咽下,保持理智。杨柳这时直直地望着她,露出一个 遗憾的笑。烟雨楼第一花魁的笑容,倾国不足以,倾城却有余。她的视线是迷离的,她拿着酒杯往后一靠,黑色的眸子越发深邃起来。“这么急切……你喜欢他?” 袁叶离愣住了。 卫晟云开口:“朋友之间,应当如此。” “朋友吗……那么,恕杨柳失礼,不能告诉你们了。”杨柳把酒杯置回桌上,摇摇晃晃地向后台走去。袁叶离出声:“等等!” 杨柳停住。她没有回头。“为何不说?” 她急切地问。杨柳救了欧阳暮丹,这么些日子来,他们当然是朋友,可是自那人死去以后,杨柳的态度就变成了现今这般——即使她从未对欧阳暮丹,表露过一丝一毫的情谊。袁叶离一向的做人宗旨是,只要对方尚可沟通,那么就先不要翻脸。 ……再说,刚刚那一舞。 说得俗气些,太让人动情了。这个女子拥有把控人心的能力,若论技艺,恐怕还在袁叶离之上。 “为何……”在袁叶离瞧不见的角度,杨柳拂一拂额发,她雪白的额上已渗出汗水。随后她黯然低头:“袁姑娘,这世界上不是任何事都有理由的。” 杨柳望向空荡荡的台前,眼前这两个人不知道,欧阳暮丹曾坐在桌旁看她起舞。她以为他很开心,直到她深夜进房中时,听到他呢喃袁叶离的名字。他很爱她很爱她,后者却不然。杨柳一直都知道。 是啊,理由这种东西,是只适合写在四书五经上给人看的。 袁叶离颌首,她走近她。“的确如此,但既然没有理由,说一句想必无妨吧?” 这话在杨柳听来只有一个意思:她来并不是因为喜欢欧阳暮丹,而只是因为朋友间的义务,需要拜祭,仅此而已。 杨柳摇头:“已经晚了。” “你们应当早些来的,”她的语调低沉,“在大雨未停之前。” 那一日,她喊了他一次又一次,可是他没有醒。在死去之前他在梦中只唤过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袁叶离。杨柳跳舞时候在想,如果她能早一步来,那么欧阳暮丹是不是就不用死——就算他不爱她好了,倘若能够多看他一些时日,那也是好的。 ……或许,她不应该那么做。 “不,还没有晚。” “是吗?”杨柳突然回头:“那如果你现在去,你会做什么?” 她向袁叶离一步步走来,仿佛变成了逼问的一方。袁叶离认真地回答:“拜祭,告知他事情后续,还有……定时献上祭品,让他在阴间过得好些。” “这些事情,我也做得到。”杨柳苦笑,“所以袁姑娘,拜祭的人是谁,对他来说,并没有意义吧?” 袁叶离愣住。“我们不一样,你不认识他。” 第153章 突来变故 杨柳神态高昂,她自高处望着这个姑娘:“不,不认识他的人是你。你没有将他从边关救回来,也没有在他昏迷时照顾他,你只是在他死之前,来和他相处过一段时日罢了。” 袁叶离不出声。 卫晟云道:“假如你说了,我能给予你丰厚的回报。” 杨柳斜眼去望他,口中却说:“谢谢王爷好意,杨柳不必了。自六岁起,杨柳就见过许多以权势迫下层人就范的上位者,但可惜,杨柳从来都没有屈服过。我的原因,不是钱或者权,倘若杨柳想要,不必来求王爷。” 字字嚣张,可是作为第一花魁,她这样的傲气,却是理所当然。在某种角度上而言,杨柳比之华佳琪更要难对付,因为她的傲气建立在自己的实力之上,宏国公主与她相比,只不过是个空壳子。 她道:“你知道吗袁姑娘,”杨柳步步逼近:“他死前对我说,他最爱的人是你。” 袁叶离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悲哀。这时候杨柳走到她面前,她身上的脂粉香混合着酒香传来。走到极近极近的时候,杨柳顺势抬起袁叶离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可是你没有来,一次也没有。” 她冷笑一声:“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的朋友,那为何不来找他?” “因为大雨。”袁叶离坚定地回道:“雨太大了,烟雨楼又远。我想来的,只是来不了。” 听见这话,杨柳笑得几乎弯不起腰,纤细的肩膀开始一抖一抖——可是即使如此,你也能看出,杨柳的笑容不是真的。“是吗,那你和他呢?听闻当日晟王要离开徐州城,为何无缘无故折返?” 袁叶离这次,当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不能对杨柳说,是因为情蛊,杨柳根本就不知道情蛊是什么。她低声说:“这件事很复杂,你不会懂。” 误会。误会。误会。 各种各样的误会重叠在当中,她是因为情蛊导致记忆混乱,才没有去找他。而后来……袁叶离侧过她,这副模样落在杨柳眼中却是在逃避。 她狠狠地甩开她,动作比谁都要干净利落。“杨柳失陪了,两位请自行离去。”说完她大踏步往后台而去,只余下燕儿一人,站在台边。燕儿向他们行礼,然后道:“请随我来。” 卫晟云与袁叶离对视,知道这次会面恐怕是失败了。燕儿走的是一条较远的路,中途卫晟云开口了:“本王问你一个问题。” 燕儿没有反应:“王爷请说。” 她绕过一个拐角,往楼下而去。“你们小姐昨日曾去过什么地方?” 袁叶离心中登时亮堂,卫晟云是在刺探,根据情报,昨日杨柳又离开了烟雨楼,十有八。九是去拜祭欧阳暮丹——这个丫鬟, 一定知道些什么。 燕儿肩膀一抖,随后立刻转身下跪:“没有小姐的吩咐,燕儿不能说。” “无妨,我只是随口一问。” 听得卫晟云这样讲,燕儿松一口气,继续往楼下走。可是这时候却听见身后这位王爷道:“如果你不肯说,我也找得到。到时候,再告诉你家小姐,是你透露给我们的。” 若要用人,首先利诱,而后胁之,再则使计,而现如今,卫晟云才走到了第二步。 他看着这个丫鬟慢慢地停了下来。然后她忽然加快步伐,往楼下而去。就这样,到了烟雨楼的后门。一旦出了后门,她就立刻跪下,对两人道:“如今出了烟雨楼,就算不得是烟雨楼中的事了。燕儿只是给了王爷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写。” 说完,丫鬟迅速将一张纸递给卫晟云,然后转身就往楼上去。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一个山谷之名。——这事情还是成功了。两人登车,吩咐车夫往这个山谷而去。夜已经深了。 燕儿回到烟雨楼中,默默地向杨柳汇报着一切。“他们收下了那张纸,现今应当是去了。” 杨柳用木梳慢慢梳着自己的长发,听完,露出一个笑容来。“燕儿,做得好。他们不知是我授意你的吧?” 燕儿摇头:“应当不知,奴婢伪装成被收买的模样。” “那就好。”杨柳起身,燕儿扶她躺回床上。“对了,那些酒呢?” “已经收好,小姐不必担心。” 燕儿慢慢拉下床帘,轻而薄的床帘合上,是淡淡的妃色。杨柳躺在床上,盯着床顶看,隔着一层帘子,燕儿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跟随小姐已久,也不多问什么,搬了一张小椅子,在床边坐下。 杨柳合眼,脑海中全是欧阳暮丹的一颦一笑。她微笑。如果害你不能与她相见的人是卫晟云,那么就让杨柳为你报仇好了。 两人坐在马车中,车子驶往一处郊外。它摇摇晃晃的,由此可知这路建得并不好,布满了沙石。卫晟云手中还拿着那张白纸,字迹看不出笔法或者写字者的风格,仅仅就只是字而已,可以看出写字的的确只是个丫鬟。 路远极,直到夜深了,车夫才停了下来。袁叶离发觉自己在郊外,夜色深了,也看不出风景如何。但一下车,她就看到了欧阳暮丹的石碑。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什么都没有,而碑前有一束黄花,却辨认不出品种。 缓缓走到墓前,卫晟云拿起那束花,花香很浓,远远都能闻到香味。 欧阳暮丹在死前一两年过的并不好,先是受伤,再是中毒,袁叶离记得他的性子后来变得极之阴郁,不过那时候的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一切。他们站在墓前看了一会儿,随后分别回 去,约定他日再带祭品前来。 可是没有。 卫晟云回到府邸后,连续发热许多天,袁叶离赶去照顾他,因有未婚妻之名,故而也无人拦阻。卫晟云的病来势汹汹,就像是先前抑压着的全部发作了出来,起先两日水米不进,在名贵药材流水一般呈上去以后,方才好了些。 “药可都好了?” 袁叶离皱着眉,即使看见药已经被端了出来,也没有半点好脸色。她捧着药来到房中,亲手喂给卫晟云喝。后者脸色苍白,嘴唇异常干燥,脸颊是一种诡异的涩红色,旁人一看便知这不是装的,而是当真病得严重。 他不愿意喝药,嘴里已经是苦的,苦上再添一层苦味也不过是双重折磨。可是看见袁叶离担忧的模样,他不出声就将药喝了进去。到底是军中出来的,已经这个样子了,喝完药竟还有说话的心情:“怎么不笑?” 袁叶离将碗递给旁人,正要瞪他一眼,却瞧见说完话的卫晟云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病人说话,之所以老是咳嗽,只有几个原因。要么是嗓子沙哑,要么是进气多出气少,要么是喝一口水就能噎到。卫晟云是第一和第三一起来,等咳完了,他方才笑着说:“现今已经好多了,以前在军中,连药都没这么好的。” 他没有说的后半句话是,也没有你在。 “军中?”袁叶离皱眉。“你不是将军么?” 卫晟云笑,为这孩子气的话:“正因为我是将军,方才如此。”他的视线落在房外,“你以为我病了军中其他人就没事?好的药材自然要留给下面的人,不然军心就动荡,到时候还怎么打?” 袁叶离点头,觉得知道得更多了。 上一世,他们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卫晟云继续说:“暮丹他……情况也和我差不多。” 是,能和卫晟云说这些事情的向来是欧阳暮丹,并肩的战友,前锋和主将,拥有共同的默契——卫晟云怎么也没想到,最终的结局会是如此。袁叶离观察着他的神情,多多少少也明白了几分。只要他们站在战场上,那其他人永远都是局外人。 所以,卫晟云才会如此悲伤。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在深厚的情谊面前,语言和文字都是苍白无力的。袁叶离没有递上蜜饯,只是静静地陪他坐着。很久很久袁叶离方才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回去。 可是卫晟云的病一日一日恶化,眼看已经拖了大半个月。中间有一段时间是好的,到了月末,却又严重了起来。一日袁叶离再次前去探望时,人已经不是清醒的了,这个病反反复复,再拖下去,只怕有碍。 府中随行的太医说,他查不出这病的病名。白胡子的老 太医看起来也很烦恼,一把老骨头了,还是日日翻书到深夜,最终也只是多加了几味进补的药。袁叶离差遣白鹭去找情报,但苦无音讯。 他们过了这许多关,难道卫晟云要死在这里? 今日进门来时候,又见到太医正在诊脉,卫晟云这时是醒着的,脸色苍白,形容已有枯槁迹象。 袁叶离问太医:“当真没有办法?” 她已经急了,可是病就是病,她不是医生,不懂那么多药理,只能在旁边看着,又是心中喜爱之人,自然着急上火。 太医摇摇头:“这样下去,恐怕……” 袁叶离听着他讲。可是老先生只是说了一句:“殆欸。” 短短两字,可却是关键。袁叶离看卫晟云一眼,坚定地说:“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会找到办法的。” 袁叶离开始熬夜。 听雨轩中的灯到半夜还是亮着的,几个丫鬟跟着小姐一起熬,只除了要出去打探消息的白鹭,两三日光景,轩中的医书搬出去又搬进来,管书房的书童盯着春燕与秋鸢,生怕这两个姑娘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因为她们看起来全然不似小姐跟前得意的大丫鬟,而像是被打发去干杂役的。 但是两人一句抱怨也无,因为袁叶离过得比她们还要糟糕一些。 每日早上起来直至深夜,都在看书。两个丫鬟明白,小姐不是这般傻的人,四个字足以解释现时情况:关心则乱。袁叶离还没有乱,但是已经快乱了。终于一日,此间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秋鸢进门。“小姐,书已经翻完了。” 春燕站在袁叶离身后,只差没有欢呼。屋子里不算乱,但袁叶离坐在书桌前,却是一脸颓废。 “当真没有了?” 秋鸢点头。“小姐,你可要奴婢去书轩中……” “不,不必了。”袁叶离摆摆手,“把东西收拾好,就都去休息吧,不必来服侍我了。”她一步步走向床,尽管现今才不过是午后。 袁叶离从来没有这样累过。 看书,对于爱书之人来说自然是乐事,于他们而言,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呆在书桌前,那不叫累,那叫享受。就算手上累了,精神上依旧是愉悦的。可是袁叶离不是,她只是个普通人,这样看书,实在是折磨。每次看到的病症,都像是她要找的,到了后期,词语似曾相识,若不叫秋鸢抄下,她肯定记不清。 可是凭着恐怖的意志力,她撑了过去。之所以累,只是因为书看完了。 人就是这样的,只要告诉自己,未来会有一个好结局,那么他肯定能设法熬过这一刻,可是倘若到了那时候你告诉他,这里什么都没有,那么他绝对会崩溃。现在袁叶离的情况就是这般,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喊她 :一定要熬,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但是她一点也不想听那个声音讲。 她这几天看了太多书,一时间觉得什么都看不进去,可是又无法入眠。盯着房顶过了一会儿,她起身,这时候屋子已经收拾好,整洁如初,两个丫鬟歪在一角,互相依靠着入睡。袁叶离没有喊她们,她坐在床上,床十分大,脚一直伸直到床畔,还是不会觉得拥挤。 就在这时,白鹭进门来。她脚步十分轻,脸上却也露出倦色。 袁叶离问:“如何了?” 但其实白鹭不说话,她也能猜出七八分。白鹭眼下有乌青,头发有些散乱,脸色也不好。以往她找到消息时,都是十分雀跃的,眼底兴奋的神采根本瞒不了人,这丫头从来不适合干骗人的行当。 白鹭果然摇摇头。她走过来扑通就是一跪,袁叶离要扶她,可是她不肯起身,眼中已经含泪。她紧咬着牙关:“白鹭办事不力,请小姐责罚。” 袁叶离苦笑:“你先起来再说。” 在这时刻她竟然笑得出来,当真是个奇迹。白鹭摇头,扯着袁叶离的裙子,说:“白鹭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听及此处,袁叶离就知这姑娘恐怕是真的要罚。白鹭原来不过是个二两银买来的丫头,只有这手上的技艺可以依仗,她最自傲的就是能为自己做事,如今一再在最骄傲的事情上受到打击,等于说她这个丫鬟连二两银都不值。她没有找地方上吊,已经算是生命力顽强。 “好,我会罚你,”袁叶离微笑:“但那也是在你找到情报以后,现在来罚太浪费时间了。” 白鹭眼睛一亮,又爬了起来。 她向袁叶离说了一些情况。如今袁叶离在找可堪一用的大夫,找遍各家医馆无用,就只能走地下的路子或是偏方了。白鹭打听许久,却都找不到可治这病的医生,整理出来的资讯,也差不多是废纸。 说完这些,白鹭重又出去。袁叶离却是看着屋外风景,深深地叹了口气。此后数日,仍然未有进展。余太医只能设法让病情稳定下来,可却终究是治不好。据太医所言,他也快拖到了极限,是没办法让这样的病人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的。到了如今,连实际的病名,也都还不知道。当年徐州城雪灾时候,不乏这样病死的人,然而如今,袁叶离没有想到的是,卫晟云可能交代在这样一个病上。 冬天将至,黑夜很长。袁叶离身上多添了衣服,她心中的阴霾却令她心底发冷。这生活一遭打击,整个天空都似乎昏暗了起来,这不是抄家灭门之类的一下闪雷,那样的雷电吓一下你,你还反应不过来就结束了,而这是折磨人的雾霾。 难道他们当真没有旁的办法了么? 第154章 求医问药 情况堪忧。 袁叶离想过旁的法子,可这条路竟像是堵死了一般,卫晟云的病尽管已缓和下来,但却终究没有解决办法。她走过许多路,这难过的竟是这样一个关口。生死她尽皆经历过了,若是能老去也算是一种福分。可要是死在这小小一个‘病’字上,她是不信的。 这时候卫晟云作为病人,反倒回过头来安慰袁叶离。他笑:“倘若果真不行,那你可愿随我到地下做对亡命鸳鸯?” 袁叶离无心与他贫,只是抿一抿唇道:“我会找人嫁了,将你抛在脑后。所以你最好不要死,不然你在阴间的时候,可就后悔莫及了。” 卫晟云只是苦笑。此时此刻的袁叶离像是一根拉得极紧的弦,只要稍稍一碰就能断掉,他设法想让她松弛些,可是人却不领情。 太阳慢慢往天空中央移动,而后落下。两人又说了些旁的事情,可袁叶离与卫晟云都十分清楚,他们不过是在顾左右而言他,真正重要的却是一个字都不敢提。这样待到用了午膳,袁叶离和卫晟云一同在床上吃的,尾声 到了午后,袁叶离正待上马车,却见白鹭等在门口,一脸急躁,脸是红的,直扯着一口气,一看就知是刚刚赶到。她停下:“何事?” “小姐!”这姑娘喊了一声,接着竟是激动得眼中冒出了泪光:“有办法了!” 袁叶离看看周围,纵然无人,她还是道,“先上车来,回家再讲。” 等得下了车,她让春燕倒一杯水给白鹭喝,她喝完了,立刻开口,尽管音调还是颤的。“小姐,奴婢问到一处地方,可以治好王爷的病。” 袁叶离抬眼,下一刻却压下了自己眼中惊喜的神色:“仔细说,差不了这一时半刻。” 白 鹭深吸一口气,慢慢道来:“那神医住在飞雪山庄,就在城西的一座山上,据说这十数年来,找他去治病的人,无论是何奇难杂症均都被他治好了。奴婢问过好几户人家,都是知道这位神医名头的,想必可信。” 袁叶离站起身,在屋中度步,绕过几圈。她心知自己不大冷静,这样活动一下以后,她理清楚当中关系,方才开口继续探问下去。 “神医叫什么名字?来历如何?” 白鹭显然已经在心中想过几回,此时就有条不紊地说了起来,与她焦急的外表截然相反。 “姓梁。据说曾是御医,宫中还留着他的令牌,当年说治不好太上皇的病,被下过天牢。后来因太上皇惜才,故而被放了出来,现今住在飞雪山庄中。” 袁叶离起了疑心:“你确定?”无论如何,切忌病急乱投医。可她却是心中鼓舞起来,只是面上犹自强作镇定而已。 白鹭掏出一张白纸:“小姐,你来瞧,这是病人所画的令牌样式,是神医从宫中带出来的。” 袁叶离是入过宫见过御医的人,她仔细瞧了样式,确实是宫中御医的令牌。她承认:“这令牌是真的,那一朝与如今有所不同,此处所画乃是梅花图案,后来为了避嫌,所以改成现今这样,如果是想要模仿,多数人是记不起这一点的。” 她看着信笺,却陷入了沉思。 白鹭点头,重又劝道:“小姐,既然如今已没有旁的办法,那不如前去一试,那飞雪山庄就在徐州城中,就算出事,也不至于太严重。” 袁叶离道:“明日再去吧,先发请帖,可有地址?”最好是能将神医请到府中来,那就不必让卫晟云奔波上山,现今的天气,已渐渐寒了。 她提笔 写了请帖,帖中言辞极是恭敬。中途她因焦急而手抖,为表敬意,她丢掉了不少信笺,最后才写好一封交出去。那飞雪山庄离袁宅不近不远,她第二日就等到了送信的人回来。 可是情况,却并不顺遂。 杂役将信重新交回袁叶离手中,垂头丧气的道:“大夫不肯收这信笺,还让小人传一句话。” “如何?” 袁叶离问。 遭受连番打击,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也算是她意料中事了。有个成语叫兵来将挡,那她就这样挡下去吧。若等到连要挡的兵都没有了,她才真该慌张起来。 杂役观察小姐神色,见还不算糟,于是就开口:“他说,信笺写得这样好,还有笔法字形在,应当不是严重的病,不急着治。小姐若是在戏弄他老人家,那就请回吧,他年纪大,玩不得这些小姑娘家的游戏了。” 旁边的白鹭听见,几乎一口气上不来,说什么都好,她就没有听见过说小姐年纪轻的,这可是在睁眼说瞎话? 可是袁叶离却冷静道:“神医想必年长我许多,这样说也是理所当然。”她沉吟半响,吩咐道:“春燕,将昨日丢掉的信笺拿出来。” 春燕应是,却是不知小姐要如何。 她望着眼前杂役:“若我多加些酬金,你能否在一日内来回?” 杂役听得有生意可做,自然连番应是。春燕找出那些信笺,袁叶离再写了一趟,另有一张纸说明情况,让杂役一同送去。这样一等,又是大半日。 终于盼到杂役回来了,事情却仍是没影。杂役看起来被人奚落的够惨,垂头丧气的。他说:“信笺老先生是收了。” 袁叶离挑眉:“随后呢?” 杂役不肯说话,神情忐忑。袁叶离哭笑不得:“你且说, 我不是会把人困在院子里毒打不放出去的人。” 杂役只得复述一遍。他是个小伙子,因为赶路,衣裳尽皆湿透了,与袁叶离隔着一层帘,声音却很大,传得很清楚。 “那日我到了山上,等了许久才见到一个小孩子出来,他接了信,也是不说话的,性子和老先生一样奇怪。然后,那小孩子说:老先生知道姑娘的心意了,但这病他不想治,请回罢。” 袁叶离问:“其余的细节如何?” “嗯……”杂役艰难地回想了一下。既然是干这一行的,想事情自然活络不到哪去,一旦让他说细节,登时就说不出话了。“那山庄的门好像有好几重,一般人似乎是打不开的。门外全是爬山虎,所以就算想爬,也爬不上去。” 袁叶离心中有了些成数。杂役继续讲:“楼下似乎有一家酒馆,就这么多,没了。”他摊摊手,表示已无话可说。 听完,袁叶离心中想到了一个新的法子。她望向杂役: “那上山的路径呢?” 说到这里,杂役几乎想拍一把大腿,只可惜他是站着的。“那路难极了,比得上蜀山啊!我走的是近路,还有一条远路。不过这远路和近路也差不了多少,就是远路安全些,遇不上山贼。” 袁叶离心道她有白鹭,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命人搬一张椅子给杂役。 他坐下,道:“远路是这样,”他掏出一份手绘的路线图,将种种需要注意的地方说开。这地图颇为简陋,但胜在有用。“近路却危险得多了。” 讲完以后,袁叶离命秋鸢给这杂役些许银两,又将他的地图抄一份下来。那杂役瞧见银两就喜笑颜开,正要跪下道谢,却听得袁叶离冷冷说了一句话。 “从今往后,你不 许再提我和这飞雪山庄相关的事,出了门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听见过。” 杂役睁大眼,可是被她的样子吓住,最后只得诺诺的离开这宅邸,唠叨一句:“有钱人家的生意真是麻烦。”最后却是将银两收起,一个字也不敢再提。 且说宅邸之中,袁叶离开口:“秋鸢,备衣。” 秋鸢颌首,显然并不十分意外:“小姐要去何处?” “飞雪山庄。白鹭与我一起,你们留下。” 三个丫鬟就不说话,开始工作。 袁叶离仔细挑选衣服,那些太冷的色调全部被否却了,最终却是选定一套鹅黄衣裳,也不戴任何发簪,看起来朴素得紧。 穿好衣裳,她方才召白鹭过来。她微笑:“我现在说与你听,你好好的听着,接下来的路上,莫要忘了。” “如今这飞雪山庄,不可能是假的,”她拿着信笺开始看,一封封的搁下:“想必这老先生,得罪过不少人,性子也自然不似寻常人。那爬山虎和门就是他在防人,所以倘若一次不行,你就回去找他仇家的情报,我留在山上就好。” 白鹭一惊:“小姐,你留在山上?” 袁叶离顺一顺她的头发:“若真如此,也无不可。” “我会尽力劝他,既为医者,想必不会见死不救,只不过是我那里做岔了,引得他不高兴而已。那么白鹭,记清楚这些,我们要去了。” 门外寒风阵阵,吹得人直发寒。 袁叶离与白鹭登上马车。她扣紧了衣裳,坐在这车子里,只觉得这空气越发的渗人,只是坐在座位里,一动也不敢动。在屋中时候不觉得,但一出门,那天气叫她只想躲在房内,一步不出。可是她终究还是没有喊车夫停下,就这样任由车子往前驶去。 第155章 意外重重 路上未有积雪,然白色片片纷飞,仍旧清冷冻人心。 车子一路驶往郊外,袁叶离在车中只能听到马蹄奔跑与鞭子在空中掠过的呼呼声音,她不敢撩开轿帘,一旦撩开,寒风入轿,只有更冷。就这样,马车却在路上停了下来。袁叶离问:“怎么一回事?” 车夫探进轿中来,一脸歉意:“小姐,这路马车过不去。” 袁叶离往外看去,只见马车太大,那路段却狭窄得紧。她问:“能不能绕路?” 车夫摇头:“可以是可以的,但是要慢些,而且得走回头路。” 袁叶离已无其他办法,她点头:“行,那就绕路吧,只要能到就好。” 车夫只得一拉马匹,往来路绕去,寻到一处岔口,再从那里绕出去。这边风景要热闹一些,路上有几户人家,但果然如车夫所言,这路长许多,袁叶离试图往上看,却丝毫看不到那山坡的影子。她心中焦急,一连催了车夫几次,车夫连连应是,却不见得这车快了多少。 终于她离开人烟,前面就是山路,因着到高处的缘故,空气越发的稀薄,袁叶离将带来的衣服全穿在身上,这才恰恰好些。她听着车声,车子已经入了林中,路上更是颠簸得厉害,一路甚至有枝叶掉下来压到马车上。 就在出了林子时,车夫再次停了。 不需要袁叶离问,车外已经传来声音:“哟哟哟,大哥,这荒山野岭的,总算来人了啊!” 车夫惊慌失措:“你们是什么人?” 那站在车前的大汉一笑,脸上纹身狰狞至极,在这大雪中他们倒能穿着昂贵的貂,反倒是车中几人,因为衣服穿得不够,此时正冷得厉害。“站在这里,还用问吗,将你们身上的东西交出来,不 然不给过!” 袁叶离探出轿帘:“你们要钱?” 大汉看见她,更是一挑眉:“行啊,这里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那么,我就不要银两了,你跟我回去,好给我们老大做压寨夫人!” 袁叶离这时才知不妙,她还没有说话,白鹭已经跳下车,“小姐,你们赶紧走,奴婢留下善后!” “白鹭?” 她眼睁睁看着白鹭一个人打了上去,几十枚暗器连发,车夫见此架势,连忙让马匹往山上冲去,就这样远远脱离了山贼的攻击范围。袁叶离听着后头声响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她裹紧了衣裳,喊车夫道:“你慢一点,不然白鹭她追不上来!” 车夫摇头:“小姐,到了这里,就算再怎么慢,白鹭姑娘也要半天才能赶上了。” 他说着话,长鞭随即打到马背上,那马嘶鸣一声,又继续往山上跑。袁叶离往车后看,却只能看到一片白雪茫茫,却是再也找不着白鹭的身影了。她就道:“那你快点,我到了山庄,就可以差遣人去找白鹭了。” “哎,行!”车夫点头,马车移动,因为下雪的缘故,路上是滑的,袁叶离坐在车中,却依然是担心这车子会往后滚,掉到山下去。如若是在水里反而好些,马是会水的,然则这是在陆上。 再接着往前,风景突然开朗明晰起来。似乎因为地势的缘故,两边大山环绕,这里的路要好走些。车夫见到这样的路,就开心了起来,车子行驶得更快,按着这架势,很快就能到达终点。 “小姐,前面很快就到了!” “是么?” 袁叶离双眼一亮,可她才掀开帘子,就听到前面的车夫惊呼起来,似乎遇上了意外。“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没有回 答她。可是袁叶离已经感觉到,车子在往前栽。一点一点地,如果不留神,不会知道自己下一刻就要坠入悬崖深渊。袁叶离大着胆子,掀开前面的布帘,却见到车夫已不见人影,马儿和车子中间的卡位卡着断崖,马还在不停挣扎,如果她晚一刻发现,就会随着断崖掉下去。 那马不停挣扎,可它的蹄子越是往空中飞,就越容易将这辆马车往前带; 十、九、八、七…… 袁叶离心中像在倒数,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可是她人在马车里,她能怎么办? 马还在挥它的蹄子。不消半秒,车子失去平衡,终于掉到崖下。这时候袁叶离从旁边跳了出去,她盯着那藤曼试图抓住它,可是纵然抓住了,藤曼受不住攻势掉了下来,袁叶离顶多只是缓冲了一下,她手中抓着半根藤曼,往山下滚。 幸好这断崖还不算十分厉害的,并非那种一看就知是悬崖峭壁的地方,而是斜着的。袁叶离感觉晕眩,有什么扯破了她的衣裳,很锐利的东西在大腿上一刮而过,就在她心跳拼命加速时,袁叶离总算停下来。 她一阵晕眩,天旋地转,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呼吸。 因为本能,她的眼睛是紧闭着的,她只能这样躺着,胸中有呕心气闷之感。她感觉不到周围有什么,只有身下的雪,让她觉得好冷好冷。头痛极了,全身上下都因为翻滚而隐隐作痛。 她不想睁开眼。 不行,她一定要睁开眼。 袁叶离心中绝望,等得做好心理准备,她才能睁眼看看自己身处环境。天空是一片雾茫茫的白色,看不到树枝和叶,她拼命挣扎,可是双脚没有力气,只能看到多一点的东西。她瞧见自己右手边上就是滚 下来的断崖,一路上能看到痕迹。她的衣服全都穿着,但已经破破落落,因为他们替袁叶离挡住了一部分的伤害。身下好冷好冷,她一定是躺在雪堆之中,冻得皮肤快要发麻了。 马车呢? 马车在哪? 要深吸一口气,袁叶离才能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往其他地方看。这样一看,她心中惊诧,若不是还存着一丝冷静,当真要掉下去。她身在一处小小的平台上,只要稍加挪动,就会落入悬崖更深的地方。 袁叶离感觉腿在发抖,她只能将自己尽可能的往边上挪。——光是听着崖下的呼呼声,已经能想象出,车夫和马车此刻是怎样的惨况,恐怕粉身碎骨尚不足以形容。悬崖边上开着一朵美丽的紫色花朵,却无人去摘它。 她往左右看,却只在悬崖比她高一点的地方,看到一处洞穴。刚刚袁叶离抓着的植物还在,她看看手中破落的藤曼,它缠绕在一处树枝之上,唯今之计,只能是抓着它,往上攀升了。 袁叶离捏捏自己的腿,让它恢复知觉,随后,孤身一人,往上爬去。 那洞穴离袁叶离并不远,距离只比她的手臂长上那么一点点,可是山上石头那样多,她很难找到抓住的点。一个不慎,就要去为那紫色花朵陪葬。 袁叶离不是个冒险者,她还不想死。她抓住一块石头,差些手滑,幸好另一只手抓得够紧。就这样,她慢慢地两只手交替,引体向上。身上穿的衣服太多,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重。 已经没有手套,她的指尖冻的发麻,她能感觉到自己脚下空空荡荡,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就握在这一小段距离之中。 一旦落入深渊,就是万劫不复。 这世上有个词,叫善泳者溺。 终于努力再努力,袁叶离抓住悬崖里头的土地,五根手指死死地陷进去。她的指甲觉得好痛好痛,可是比这痛楚更清晰的是恐惧和兴奋,她很有可能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但她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可以尝试。 袁叶离没有看见的是,她的指甲已经开始断裂出血。 她觉得可以了,于是一下按住洞穴地面,半个身子到了洞穴中。只剩下下半身。她未曾有过这样的经验,双脚不停在空中踢着,终于她才懂得挪动上半身到哪洞穴更深处。她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确保自己还活着。 这洞穴很大,深处极黑——她看不清。 袁叶离这时候才发觉,她的大腿上有一片被尖锐石块割开的伤口,脚已经扭到了,袁叶离感觉疼,只是因为时间尚短,未曾现出淤青来罢了。身上的衣物此刻只剩下保暖作用,不戴饰物是对的,因为在这种环境下,珠宝能发挥出的作用是零。 白鹭尚且在山下,车夫和马车已经死了。莫论找到大夫,她能否回家,恐怕还是个问题。 这洞穴在断崖之中,有大风刮过,发出阵阵呼呼声。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清冷。她回头,看到山洞中极深极深的路,连叹息都似乎有些多余。 她扯下自己身上的布,将手帕拿出,缓缓擦着伤口,那伤口能看到扯着藤曼所留下的痕迹,帕子太干,擦到皮肤上,只是更添了一层痛楚。她无法,只能到外间摸一把雪,用以清洗伤口。雪水渗透入帕子,但也只是另外换了一种痛法,因为水沾到伤口的话后者会痛起来,可是袁叶离不得不将伤口洗净,因为如果不洗干净后果只会更惨。 她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摸索着往黑暗的洞穴深处走去。 第156章 身陷局中 很黑。 洞穴里是干燥的,摸到的只有石墙和石头,它们摸起来的感觉一点都不好,不是那种经过打磨的好玩的石头,而是粗糙的岩石。如果你在这里喊,会听到自己声音的回响,因为这里静得连风都没有。 只有袁叶离的脚步声。 袁叶离找不到拐杖,她只能拖着自己受伤的右脚,一点点往洞穴深处走。这里黑,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不足以形容这里的情况,袁叶离每走一步都在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踩错脚再次掉下去。 这山洞中岔路极多,她因为刚刚的挣扎而无比疲累,全身的伤口只是简单地用雪敷过,而此时,她感觉肩膀与手臂骨头深处都是酸痛的,刚刚为了求生,她什么都没发现,直到现今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用力去抓那黄土地,才会令手疼成这个样子。 她将断开一半的指甲抚顺回去。在黑暗之中,她不知道自己的手已经伤到了何等地步。 她心中绝望,但想起外面还在等着的那么多人,她还是坚持着往水声处走。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她得要定时摸一摸自己的脸颊和全身,才有办法说服自己,她还活着,不是突然变成了某种鬼魂,而她实际上已经掉到悬崖下粉身碎骨,这只是她弥留之际的片刻幻觉。 这里能听到水声。 袁叶离无法判断水声是在何处,可已无路可走,唯有继续往前,她才能找到生存的希望。 洞穴里的路越来越深,她告诉自己这是件好事,代表她正在往山中走。这个姑娘的意志力是常人无法比拟的顽强,中途遇到岔路,她停在岔口中仔细聆听水声的位置,判断自己该走的方向。中间遇到过好几条岔口,然后路线单一起来。 但 就算是选了好了,它也不会告诉你,这条路是不是对的。袁叶离偶然会踢到一些硬硬的东西,她得要努力说服自己,那不是人骨,而只是一些石头而已——即使空气中越发的干燥,并且能闻到类近于血的味道。 在黑暗中,人类是极容易崩溃的,但袁叶离经历了太多,看得比谁都远,所以还能保持清醒。绕过一条又一条弯路,白鹭和卫晟云的脸在她脑海中只是越发的清晰。她要找到白鹭,找到那名神医,治好卫晟云。所以,她不能停。 但好景不长,走了许久,袁叶离的脚又开始发疼。伤口就是这样,它会好一阵子,像是安慰你,然后它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了。袁叶离腿上有伤,真皮被割开开始渗血,她已经用软绵绵的围脖包住,但走了这样久,层层叠叠的衣裙磨蹭,让那围脖慢慢往下掉。 它如果只是掉的话那还好,但皮肤是极为脆弱的,它这样扯到就会令伤口更被撕裂开来。袁叶离好几次把它往上扶,但没有用,它还是掉,让人觉得它是要和自己的主人作对。 终于袁叶离忍受不住,用一根发带将它死死勒紧——这样比刚刚要疼很多很多,但总算可以忽视它了。 袁叶离接着往前,在黑暗中绕过几个岔口,水声越来越近。 水声。 那真的是水声吗? 袁叶离仔细倾听,但就连这水声,都像是一种折磨。你瞧,时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刚进洞穴时候,袁叶离还将水声视为希望,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它。会不会这是她在绝望中幻想出来的一个目标,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是一直在绕弯。 好干,好干,好想喝水。袁叶离知道自己肯定已经走了很久了,她感 觉全身发热,洞穴中又是那样干燥,她很想喝水,但这里没有水,连积雪都是珍稀资源。她舔舔嘴唇,感觉到它已经干裂掉皮。 她一边扶着墙,一边迈步。但因为缺水,眼睛也变得好干,她终于放弃,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单凭其他的感官。可是老天爷没有放过她,她心跳得更快,她的指尖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这是因为她没有喝水,袁叶离明白自己要努力地往前走,可是她真的撑不住了。 袁叶离停下来。望梅止渴这个成语显然是骗人的,无论如何想象,她仍然觉得渴。 依靠在墙边,不停地喘气。这样大口大口地呼吸,可她半点没有自己活下来了的感觉——她知道的,她需要的是水,而不是空气。人光靠空气只能维持呼吸却无法让她放松,就跟喝水不是在吃东西一样。 她只剩下她自己了,她一定要往前走。 这样一次一次坚持真的有用吗……呵。她在心底冷笑,嘴唇却干裂得根本扯不出弧度。她想,可能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环境真是糟糕,甚至没有卫晟云。她听到水声,可她不知水在何处,即使知道,她也已经熬不下去了。好累、好累、好累,伤口好疼,头痛欲裂,嘴唇干渴。此时此刻,她相信她的感觉不会比卫晟云好多少。 因为身处黑暗,方向、目标、路线,全部无法判断。她渐渐明白为何会有人不愿做任何事,因为看不清,因为疑问太多。她会不会只是在几条死胡同里绕圈?她会不会直到死去都找不到那所谓的水声来源?她走的路……真的是对的吗? 她靠墙缓缓坐下,无论睁眼与否,眼前都一样漆黑。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白鹭背叛了她,而 这一切都是由他人所编排的。 ……由别人所编排的局? 这念头一旦闯入脑海中,整件事就明晰了起来。 袁叶离心中一惊——如果这是一个局,那简直太完美不过,先是让卫晟云生病,再抛下一条线索将她引到此处来。白鹭那个笨丫头,她才刚到徐州城,怎么可能查得到这么多。而为了诱惑,那些情报恐怕是真的,只是这路上的一切,却是由他人所安排。 绕路、封山、山贼、断崖…… 这个局真是丝丝入扣啊,连她都到此时才发觉事情不对。算计者甚至知道她和卫晟云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设法利用了这一点。若非她运气好,碰到了这样一个山洞,否则她将死无葬身之地,而卫晟云则会死在病榻上。越是亲近她的人越不会去追查背后的真相,因为这事情发展得太理所当然。 她想要继续分析,但太难受,所有丝线在脑中断开,她无法将它编织成一张完整的网。 是谁要害他们? 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弄清楚的。她必须设法逃生,才能找到局后的那个人。 她的求生欲望一瞬间旺盛了起来,一口气撑住,她又走了几步,即使全身都在发出警告,让她马上躺下来,可她继续往前,步伐快了许多。这个山洞是有一个出口的,而那出口就在水声附近,她要绕过去。 目标清晰,唯一的困难是,她的意志力要足够坚定。 这样在墙边躺了一阵子,袁叶离开始思考,将鞋子脱下,赤脚往前。如果那线索是水,靠近水源的地面应该会变得湿润才对。虽然走路时脚底会痛,但因为身上伤口太多,袁叶离并没有发现。她就这样踏过那些细碎沙石与尖锐的岩片,伤口的数量 在增加,即使她浑然不觉。 她细细梳理总结走过的路线,发现自己一直在往右边靠,那水声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心中升起希望,步伐更快,地面也渐渐湿润起来了。袁叶离可以确定,那应该近似于山涧。终于,她听到清晰的瀑布声音。 瀑布! 她总算走到这里来了! 这里依旧是黑暗的,但比起刚才却已经好上许多。而且空气的干燥感觉不知不觉已经被袁叶离抛在脑后,此时她只闻得到类似于雨水的味道在弥漫。路越来越窄,这表明她是对的,出口只有这一个。 她加快步伐,一点没有犹豫,终于望见白光。那是下雪的山谷中会有的,干净透亮的光。水声很大,仿佛大雨倾盆而下。她往出口走去,然后看到了瀑布和湖。那瀑布就在她眼前,洞外空气很冷很冷,但是走了这样久的袁叶离,只觉得清凉舒服。 山涧清泉倾泻而下,整座山变为白色,有鸟儿飞过发出喊声,远处山上一片林木,枝叶上都落满了雪。她站在洞前,扶着洞穴旁的石墙,不过几步距离,这里却生机勃勃。地上也是白色的,尽管看不到绿色植物,也感觉得到冬季特有的寂寥,但比起刚才的绝望,她简直像是去到了所谓的天堂。她放松开来,全心全意地感受着这里的一切。 她回头去看那黑暗的洞穴,伸手捂住眼睛再放开,才敢相信自己真的逃出了这个一片漆黑的迷宫。只要找到光就是找到了希望,此时此刻,袁叶离总算明白了这句话。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这座被雪蒙上大片白色的山,正要去喝水,却是眼前一黑,人已经倒在地上。 山上那大片大片的雪白,成为她最后唯一记住的画面。 第157章 飞雪山庄 雪盲症。 袁叶离在极小极小的时候曾听长辈说过这个病。那时候她穿着小小的绣金外套和母亲亲手缝的新衣,被抱在怀里,懵懵懂懂的听人提起过这个词。那人是这样说的:“人啊,在雪山上看白色看得久了,没能看到其他的物件,自然就盲咯。听说,每年雪山下都能找到摔死的人呢……” 她盲了,眼前一片漆黑。 她慢慢地回想起老人所说的话,于是留在原地,一点也不敢动。如果这样的话……那她要等多久才能好? 刚刚走出黑暗的兴奋才不过一瞬间,此时又被她强行压制下来。她听到的声音与刚才完全无异,能感觉到雪山清冷的空气,以及那涓涓流下的泉水声。她摸索着,先是重新将鞋子套上,随后将衣服一件件穿好。她不知道该如何做,于是慢慢地顺着眼睛周围按摩打圈,指尖的按压带来温度,就像用热鸡蛋敷眼睛那般。 虽然效果可能没那么好,但这大概是她此时此刻唯一能做到的了。 她打圈,然后把摩擦掌心让手变热,再捂在眼睛上。一个个动作做下来,她眼前渐渐恢复光明。袁叶离找来一根树枝,开始寻找飞雪山庄。她身上已经没有地图,只能先往开阔的地方走,看看能否看到山中的全景。 她穿过树林,山谷中不时能听到鸟儿鸣叫的声音。 到处都是雪,为了避免重滔覆辙,袁叶离数着数字,每隔一阵就停下,闭上眼,确保自己能看清眼前的一切。袁叶离曾听说过,有些人,特别是书生,眼睛特别容易出问题,比如看不清楚远处景物,抑或眼前一切都散得厉害,有严重些的,甚至只能辨认颜色,将两件颜色相似的物件弄混,闹出许多笑话来。 袁叶离不清楚 这些病之间是否有关联,但现在她一定要保证自己看得到东西。——至少,撑到飞雪山庄。 但是,到了那里,神医真的会见她吗? 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袁叶离遇上了另一种障碍。 寒冷。 雪山若要冷起来自然是可怕的,何况在冬天这样季节,袁叶离呵一口气,会得看见眼前一团白烟,纵然穿了保暖且针脚严密的鞋,仍然能感觉到脚底寒冷。徐州城在南方,此处比不得京城,是一种湿进骨子里的冷,她穿着衣裳却像没穿一般,因衣服发冷,间或有雪花落在头顶自发间滑下,会渗入脖颈之间,用手去擦也于事无补。 人脱离了危险就善忘,这时候袁叶离竟然怀念起那黑暗洞穴,至少它是温暖的。 手抖,脚步不稳,心跳加速。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山上爬。 脚上伤口仍然在疼,短短时日,袁叶离已经学会忍受疼痛,即使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尖在密密麻麻地刺她的脚跟。她走过树林,终于来到山上的大路。这时她的手已经抖得抓不住树枝,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确保自己还活着。刚刚袁叶离取了些雪含在口中,她总算不觉得喝了,但舌尖却被冻得发麻。 这地方环境其实不算恶劣,但袁叶离走了太多路,先是出汗,再是受寒,就算是个硬汉,恐怕也撑不住。她站在山路旁,凝视着自己的脚。鞋子包裹得很密实力,可是她已经头晕得无法控制它。 袁叶离心知不妙。 但是不行,她已经走到这里了,根据地图,只要再爬上山,恐怕就能见到山庄。那杂役来回得这样快,路应当是不远的…… 她定神,试图迈步,然后整个人被绊倒在草地中。她侧身倒下,看到自己的手松开了 拐杖。一时间天旋地转,眼前出现不同的彩色花纹,袁叶离分辨不清,自己看到的到底是虚幻还是真实。 理智已经行不通,感情掌管了一切。她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尖叫,要她马上停下,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大腿上的伤口再次撕裂,袁叶离无意识地抖了一下腿,有血自伤口渗出来,染红了裙摆。 有些人不熟悉血也不熟悉伤口,会以为血当真是血红色的。实际上,血本身要更深一点,而被它染到的地方,才会是那样刺眼的颜色。如果袁叶离的伤口在别处那还好,在大腿是最难受的——因为大腿,它很容易就会流血,但捅它一刀却不会危及生命。人流失的血如果不够多,不会失去意识,只能维持在那个不上不下的状态,感受着撕裂的痛感。 所以,一刀捅进心脏,岂止仁慈,简直就是享受。 袁叶离没有力气爬起来,她只能躺在草地上,注视着眼前小小的一片灰色。现在是冬天,草地不是绿色的,而且落满了枯枝。她脸上发红,眼神涣散,头发早已散乱开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破布娃娃。 很久很久,这个娃娃终于动了。 袁叶离一鼓作气,拣起树枝撑着身体顽强地往山上爬。这样一口气起来,她竟走得快了许多,纵然脚还在颤,手仍然发抖,她却继续往上。一步两步三步,一直走到平山处,她才停下来喘气。 喘气的同时,她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她已经走到山路的中段,纵然飞雪山庄很远,既然她能走过这一半,那她一定也能走下去。 仅仅凭着这样一个想法,袁叶离直接到了山顶。此处风景开阔,一览无遗。能够看见山下的居民,以及袁叶离刚刚走过的断崖。她心中激荡,站 在山边看了看风景,随后敲了飞雪山庄的门。 没有人应。 袁叶离知道情况就是如此,她继续敲门。磕、磕、磕。一开始还是敲门,屈起一只手用关节在敲,接下来她开始拍门,直把手拍得红彤彤的,却依旧无人理睬。 山庄之内,少年跑回书房,向一名老人说:“师傅,那位姑娘还在敲门!” 那老人头发已是雪白,他皱眉,道:“还在敲?” 少年道:“是。师傅……” 老人冷哼一声,“那就任得她敲,半个时辰以后,你再去看看情况如何。” 少年诺诺应“是”。却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老人往他一眼,不耐烦道:“怎么?” 少年不说话。老人回道:“师傅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晚些你就会明白。” 山庄外的袁叶离却还在敲。她见手酸了,恐怕撑不下去,就找来一块石头,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敲。她已经敲得有气无力,几乎是靠一口气在支撑。终于,她熬不住了,手直直往下掉,像是连控制它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来是可以喊的,但折腾了这样久,袁叶离刚刚才湿润起来的嘴唇又干了。她觉得难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而且千金小姐说话向来轻声细语,声音大些就是失了仪态,袁叶离根本没办法喊到山庄中去。 何况,敲门没有用,喊就会有用了么? 袁叶离扶着门,只见那石门中间的一道黑色缝隙,慢慢散乱成了两道、三道、四道。她依靠在门边上,慢慢地合上眼睛。她以为自己还能撑,但事实上,体力早已入不敷支。 整整半月,袁叶离在书房中翻书,精神本就疲弱,这两日更是连番受到打击,先是掉落悬崖的惊险,再是被困在黑暗中的恐惧,等到出来一日,这山谷 却冷成这般模样,不发起高热来,那才是神迹。 她倒在门前,树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树林中依旧有鸟叫与虫鸣,山间风景一片雪白,远远望去何等迷人。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小姑娘倒在飞雪山庄门前。山庄的招牌是冷硬的,黑色的牌匾与金色的字体,草书龙飞凤舞,石门却关得紧紧。 少年透过门旁石洞,观察门前情况。这个小洞极之隐秘,外间之人往往发现不了。他往外望,却见到袁叶离脸颊发红,嘴唇干燥,脚上淤青已经发紫,连忙跑回堂中。 “师傅!” “又如何?”老人皱眉:“我说过,行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少年站好,有些无奈地回答四个字:“心平气和。” “这就是了。”他颌首:“你若不是想随后五日都用玉米做早膳,那就不要急躁。” 玉米是古时就有的粮食,在医书中有记载,性味甘平,有平心静气之效,故而老人有此一说。见对方受教,老人平静了些,又问道:“那姑娘怎么了?” 少年此时有些明白师傅的用意,于是整一整衣服下摆,站直回答道:“那姑娘脸颊发红,唇上干燥,是发高热的迹象。另外,脚上有伤口,应当是普通扭伤,其他一些细节,弟子未能分辨。” 老人“嗯”一声,又问:“应当如何治疗?” 少年思索几许。最终他道:“师傅,发热的起因甚众,弟子医术低微,恐怕要问清情况,方才能确定用什么药。但脚上伤口,只需用热毛巾敷,再慢慢推拿,想必就能康复。” 老人点头,放下笔。“将那位姑娘扶进来吧,我来看看。” 少年应是,转身出了书房,打开门前重重禁制,将袁叶离背起来,送到病房之中。 第158章 疑窦重重 袁叶离一直在黑暗中挣扎。 因为高热的缘故,她无法醒来,只是在梦中看见各种不同的场景。上一世‘死去’的她、再次遇见卫晟云时的她、还有……在雪山里挣扎的自己。因为醒不了而沉沦在回忆之中,但这些片段都有一个共同点:痛苦。 身体在警告袁叶离,她快要死了。 在迷雾中呆了许久,终于她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些声音。不吵不闹,甚至可说是有条不紊。渐渐地她意识到,那是陌生人的声音。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年,老人的声音低沉粗糙有岁月痕迹,一直在说她听不懂的词,而那个少年话也不多,只是沉默着应是。 她觉得自己可以睁开眼睛了,但是眼皮还是很沉,她张不开眼。直到门关上以后,她才慢慢地挣脱了控制,深棕色的梁木和灰色的房顶映入袁叶离眼中。她很难受,喉间涌上一股药味,代表刚刚有人喂她喝了药。 这是个很朴素的房间,她试图坐起身,最终只是抬了一下食指,就立刻有疲惫感袭来。空气中萦绕着药味和些许血腥味,她大腿处的伤口已经被包好,敷上清凉的药物,床板算是硬的,棉被也闻得到那种皂角的味道,但却很温暖。这里的一切都在表明一件事:你已经安全无虞。 但是,衣服被换过了。袁叶离往左边望,然后看到摆在床头叠得好好的,还有坐在一旁的白鹭。 她试图开口,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 白鹭听见咳声,立刻睁眼,扑过来跪下:“小姐,你醒了!” 她想伸手扶她,才动一动手,她马上明白她的意思,站直。白鹭看起来比她好不了多少,右边脸颊有擦伤,尽管已经处理过了,但看起来还是狼狈不堪;十指缠满了白布,仿佛初初学习 女红的小姑娘;其他的伤口看不出来,但白鹭走动的时候,却不怎么安生,她的脚一定受了伤。 她用左手支撑着坐起身,“现在……什么时辰了?” 白鹭叹口气:“小姐,距离我们离开府邸,已经一天一夜了。” 袁叶离盯着眼前的棉褥,视线依旧散得厉害,她要很用力才能强迫自己将视线集中于一件物件上,而即使是看清了,换来的却也只是晕眩感。她微微颌首,示意白鹭往下讲。 白鹭自解决那批山贼以后,就上山去找袁叶离。但途中她遇见了猛兽,费尽力气才留得一条命在,手上可用武器也都废了,只是靠着意志力才熬到山顶。她走的路线与袁叶离完全相反,路上积雪重重,她到达山顶时,袁叶离已经被救起。 那老人没理会她,只是让少年给她处理好伤口,两人说过几句话,白鹭方才知道那少年叫白术,白术是一种药材名字,他是被老御医捡回来的孤儿。 说完这些,白鹭重又跪下,哭着道:“小姐,都是奴婢的错!” 袁叶离一惊,“此话怎讲?”却是没有扶她起来。 “是奴婢一时疏忽,”白鹭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讲:“奴婢太过急切,没有留意到情报是由谁送来的,只以为对方可能在御医的身份上造假。”她掏出一枚飞镖,将上头的标记亮给袁叶离看。 “这是……”她皱起眉。 白鹭道:“小姐认不得,这是徐州城中一家地下镖局的标记。徐州城有两家这样的镖局,他们是死对头,另外一家的飞镖用的乃是雁,这家就用的弓和箭。他们只要拿到银两,就什么都会做,包括这样的……”她想不到该如何形容,最后只得道:“小姐,恐怕是有人收买了他们。” 袁叶离 拿起那枚飞镖,细细摩擦,它的表面是冰凉的,铁一般颜色,头很尖锐却有些损毁,是那种用久了会留下的痕迹,即使有人存心嫁祸,并且心细到足以想到这样一节,恐怕造不出这样的痕迹来。 她联想起途中的一切。 首先,是车夫。车夫乃是府中的,人干净,不会被收买,那么路段上问题恐怕当真是意外,但那之后呢?雪山上遇到的山贼可以是人为安排,让她和白鹭分散。甚至如果不是白鹭,她死在那里也并非不可能事,而即使有白鹭在——情况也不会好上多少。 接着,断崖。 杂役讲过有两条路,另一条路如何她不得而知了。但车夫是看路牌行事的,如果在路途上做手脚,将他们引向断崖,如此做几乎称得上万无一失,与她所想一般,那人心思细密,正常情况下山贼已经够了,但他还要多费功夫,这已经不是谨慎所能形容得了的,整个过程一环扣一环…… 如果不是她运气好,或者对方因时间关系难以仔细策划,她已经死无全尸,粉身碎骨。 白鹭犹豫:“小姐?” 袁叶离正在寻思,根本听不见白鹭说话。 但对方也有弱点,所谓谨慎说难听点就是懦弱——因为手中的底牌不足,他才会机关算尽。说得白话点,这个人想致她于死地,但他没办法将手伸到袁府和晟王府里。袁府如今和在京城时不同了,因京中有人脉,徐州城中绝对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却并非如日中天。换句话说,不必以往了,外人若要插手,只要费点心机,是绝对做得到的。 这个人想尽了法子,只为将她引出府邸,然后才能下手。这说明对方的势力,不那么强大,没办法插卧底进来。按照袁叶离的经验,在饮 食里下毒绝对比这样大费周章简单多了。 这个人,是谁? 袁叶离抬眼:“白鹭,我要去见梁先生。” 先生一词,算是比较有敬意的称呼,因对方脾气古怪,喊御医或者太医,说不得反而会惹他发怒。白鹭应声出去,回来时面色有些为难。 袁叶离挑眉,却只是等她开口。白鹭道:“他说了,不会见小姐,小姐养完伤后,就自个儿下山去。” 她心中一沉。 但早有预料,不会治就是不会治,御医已经这样傲了一辈子,不会因为她亲自来就改变主意。过往被拒于飞雪山庄门外的,绝对不缺有权有势之人。会救她,恐怕也只是因为自己受了伤,弃于门外不顾有碍医德罢。 她既没有让白鹭再去问问,也没有挣扎着起床,只是微微一笑,外人或许以为袁叶离在苦笑,但白鹭却很清楚,小姐这般模样,是胸有成竹的表现。就这样,白鹭安静下来,坐在一旁,此时,白术进门来了。 白术将一碗熬得浓浓的药粥置于案上,见袁叶离醒着的模样有些诧异:“袁姑娘,药已经熬好了,近申时白术会再来。” 申时即为傍晚,用晚膳的时分。 袁叶离应是,也不多话,只是问道:“不知我们可以留到什么时候?” “……师傅没说准确日子。”白术疑惑,对方当真是来求诊?不是单纯上来做客?“姑娘不必着急,师傅不会将人赶下山。姑娘伤势严重应当尽可能安下心,好好养伤才是。” 他们又寒暄数句,随后白鹭捧起碗,喂袁叶离喝粥。这粥散发着苦味,光是靠近白鹭已经觉得无法忍受了,然则袁叶离还是沉默着将粥喝完。喝完以后,白鹭按照府中的习惯,就要去拿蜜饯,才发现白术根本没有将蜜 饯送过来。 “小姐,我去向他们要!” 白鹭正要起身,却被袁叶离按住了。她微笑,“白鹭,不必去了,取水过来,我喝两口就好。” 某个只会打架的丫鬟很想问,但一向以来的习惯让她住了声。小姐这样做必然有她的道理,她只需要听命即可。在将清水递给袁叶离以后,她听得她说:“再过两天,才会有蜜饯送过来。” 白鹭心中全是疑窦,但她还是死撑着不出声。一屋子里的人弯弯绕绕都多得很,她只要跟着温柔的小姐就对了。 所以说,有时候单纯也是一种幸福。 随后两日,袁叶离过得极为平静。她的高热已经退了,但腿上伤口都还没有好,雪盲的后遗症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只能在屋子里呆着,或者在白鹭的搀扶下出门绕一圈。飞雪山庄所处的地势极好,比之外间宛若仙境。 山庄中种了不少植物,袁叶离就观赏着他们,据白术所言,多看远处风景,于眼睛百利而无一害。袁叶离完全不像是一个来求诊的人,而像是一个来这里度假的。 直到第二日,白鹭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先生当真住在这山庄里么?为何我们都瞧不见他?” 她是认真的,该不会那些话全是骗她和小姐的吧? 袁叶离笑,“他当然在,情报是真的。” “那……”白鹭迟疑。 就在此时,白术从远处走近,袁叶离看向对方,放开了手中的花。“你瞧,机会来了。”她这样说,却并不显得十分轻松,语调反而沉重得紧。这里是花园,天色尚早,风景一览无遗。 白术停在两人面前大约三个药篮处,恭敬地道:“袁姑娘,先生让你在用过午膳后,到书房里去。”稍顿一顿,“白鹭则跟我来。” 第159章 应当归去 白鹭在目送小姐进入书房之后,就被白术扯着离开了。两名小白到了药房,后者教她如何处理这种药物以后,就安静地开始干活。 直到两人戴着的手套都被染满药材颜色,白鹭才开口低声问了一句:“你……师傅要做什么?” 白术耸肩。“师傅的脾气很古怪,我也不清楚。”他顿一顿,又加了一句:“不过,我很少见到被师傅留下的人,你家小姐是第一个。” 她就不再问,而同时袁叶离正在打量书房。 书架四面环绕,最终端是书桌。书房中的陈设依旧简单,但已经称不上简陋了。书架似乎年纪很大,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与书香混合在一处。而书架与桌椅显然是成套的,桌脚花纹蜿蜒而上,甚至摆了一个茶壶。这书房分成两截,中间用门槛隔开,靠近门口那边两旁摆着待客的椅子,它被擦得干净铮亮。 袁叶离想在旁边坐着等一会儿,但她却在旁边的椅子上看到了字条。 字迹苍劲有力,看得出是出自上了年纪的人之手。它让袁叶离往前。 她跨过门槛,看到书桌上摆着个碗。碗为什么会在书房里?她皱眉,但很快就明白——因为那碗里盛着药材,而这种药材袁叶离不认得。她思索片刻,觉得这大概是老人给自己的问题,遂思索起来。 因为是书房,所以答案一定在书中。她开始在书架上寻找,很快找到一本药材的入门书籍。书籍本就珍贵,下等人连接触到文字的机会都无,何谈积累起几个书架的书来?而且,医书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到的,先是手抄故而量少,只有世代为医的家族才会有这个数量的藏书。 她很快知道,这种药材叫当归。 当归,应当归去。查到这里就无法接续了,袁叶离把书 摆好,继续搜索。梁先生显然认为她应该知道这种药材,故而线索不在此处。然后很快,袁叶离注意到了书房中的一本书。 它很薄,如果不留神,甚至会因为它摆在角落而忽视它。 袁叶离捡起这本书,稍微翻过几页。发现是一本手抄的诗集,而且没有写下作者之名。它就叫《当归》,直白,完全没有普通诗集的那种婉转柔约的风格,和它所记载的诗句一般。而且,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些诗出自同一人之手。 梁先生让自己翻出这本书来,是要她做什么? 袁叶离打量周围。书房里确实没有别的了,只余文房四宝,甚至连香都没有。也许是因为害怕书籍受损,因此不焚香。 这时候,她才发现。桌上的宣纸是裁好了的,而且量很多。一开始袁叶离以为这是先生的习惯,但现今一看显然并非如此……她点算纸张数量,先生是要她抄书。 为何? 袁叶离没有想,既然只剩这样一条路,她就只能抄了。她将碗摆到一边,碗中当归颤了颤。她提笔,开始写。房中灯光恍惚,映照着她手腕打在纸张上的影子。宣纸比不得旁的纸张,是有些粗糙的,也与袁叶离惯常用的纸张不同。 但是她不介意,只是一首一首往下抄。 灯光若隐若现,时间开始流逝。 毛笔接触到纸张时不会发出声音,袁叶离吊着笔,握笔的姿态仿佛她握着一只鸡蛋在写字,笔尖快速地在纸上挪动,描绘出漂亮的小楷。书册上的诗歌也是如此,即使你认为它由男性所写,但却是女子的手笔。端丽秀美,所有赞美之词都能用以形容这手字。 写它的人是谁?作它的人又是谁? 袁叶离只是无意识地在想这两个问题。这些都是情诗,但单凭标题与内 容,难以分辨是男子抑或女子所作。她只是继续抄,再抄到第五首诗的时候,她右手食指的指甲慢慢疼起来。 很慢。 比起之前的折磨,简直如同情人温柔的呢喃。 但疼痛就是疼痛,袁叶离只得停下手,寻了一个较为舒适的握笔方式,继续抄写。房中的烛光倒是很亮,袁叶离不担心自己会因为雪盲的后遗症看不清这诗歌的内容。等抄到一半时,指甲却越发疼得厉害。 是食指。 写字的人都知道,握笔时食指处于最上,人又是习惯用它的,所以往往用拇指和食指持着笔就差不多了,如果不是用这两根手指,那么袁叶离想必能熬到整本诗集抄完。越是用力就越疼,就好像身在迷宫中时,袁叶离因用脚走路,所以每走一步都像是再承受一次被锐利岩片割开的痛楚。 有汗从袁叶离额上滑落,她试图冷静,放下笔,用手帕擦掉汗迹。 房外,白术带着白鹭来到厨房。白鹭才发现已经到了小姐用晚膳的时分。两人开始做菜,这菜是四人份的,显然山庄中并无上下尊卑之类说法。一旁的药还在熬,散发出白鹭熟悉的药香。 “这些……你一个人做的?” 白术苦笑:“是啊。” “你的意思是,收割药材,精制药材,日常事务,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少年有些无奈:“不,药材的话师傅也会参与进来。”他顿一顿,似乎并无特别考虑白鹭心情:“你们来了以后,我忙了许多,就只是这样而已。” 这个人常年在山庄中,又跟着脾气古怪的师傅,似乎也变得不大懂与人相处,于是白鹭不多想。她切菜,然后下锅。有了她帮忙,饭菜很快做好,白术道:“等一下你将这个送去书房。师傅的意思,是你不要帮你小姐 的忙,只要送饭菜进去就行。我会等你。” 白鹭耸肩:“我不识字,也帮不上什么忙。” “嗯,”少年完全没有捧场的意思,语气直白得教人不知所措:“她大概也不会让你帮忙。” 她不说话,感觉自己已经体会不到愤怒了。她将饭菜端到书房,推开门,看见袁叶离正在抄书。她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的指甲,此时此刻又被包好,似乎是染血了。白鹭明明不心细,但却格外注意自己家小姐,她把饭菜放在一旁:“小姐,你的手伤了?” 袁叶离“嗯”一声,“你是来送饭菜的,放下就好。” 白鹭不听:“你稍等,奴婢来为你包扎。” “不必了,”她头也没抬:“这样就好,其他的等到我写完再讲。” 手帕是灰色的,它的颜色在慢慢加深,往黑色靠拢。白鹭看不下去:“小姐,你这样……” “用手帕和用绷带并无任何不同,过一阵子它自然会止血。”她很冷静,仿佛受伤的是白鹭。 因为和人说话的缘故,她差些将‘若’字写岔,幸好理智还在,袁叶离成功控制住了错笔,继续往下写。见状,白鹭只好将饭菜端上,袁叶离抄完这首五言律诗的最后一个字,点算书页,随后捧起饭碗。 白鹭站在一侧,默默看着袁叶离写出来的字。还是那样好看,尽管白鹭想不到任何赞美之词。会说这种话的人,是春燕。须臾,碗空了。白鹭端着餐盘走回厨房,就如同白术所说一般,他在等她。 房中的袁叶离此时已经抄得差不多,她相信今晚若晚些睡,应当能将这些诗抄完。天色早已黑了,桌上燃点着的烛火成为这屋中唯一的光源。等到这时候,她才慢慢体会到这些诗的主人——必然是个极为深情之人,而她即 使作为旁观者,也感觉动容。 厨房是漏风的,两人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吃着被留在锅中的饭菜。白术先开口:“你家小姐情况如何?” 白鹭冷哼一声:“托赖,还好。” 白术心情复杂,他只是受师傅所托了解一下情况。他试图解释,但感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了。“白鹭,师傅他就是这样……而且,这是有理由的。” “怎样?” 他却不说话了。厨房中很冷,白鹭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再也没问过白术一句话。 临近袁叶离平日就寝的时间,她终于抄好了整份诗集。她手抖得厉害,但却坚持着检查一遍,叠成一叠。抄得很顺利,虽然谈不上完美,但至少是好看的。一般人抄书都会有个毛病,抄的时候不发觉,抄完以后,才惊觉第一张与最后一张简直天渊之别。袁叶离却并没有。 摆好以后,袁叶离离开书房,白鹭正在外间等她。她看起来不像往常那般,只是沉默不语。 袁叶离心情不算坏,所以她笑着道:“你这丫头又如何了?” 白鹭摇头,苦笑:“小姐,热水已经备好。” 她回到房中,梳洗完毕,任由白鹭替她盖上被褥。此处只有一张床,没有床帘。白鹭正要去灭掉烛火,却突然回头。她见袁叶离还没有合上眼睛,于是她开口,两人视线交汇。 “小姐……” “嗯?” “什么事都没有?” “嗯。” 袁叶离合上眼睛,看不出她哪里不对劲。这样过了一夜,第二日白术前来时,手中却没有早膳。他正式行礼,对袁叶离说:“袁姑娘,师傅请你去饭厅与他见面。” 昨日的话是“去书房”,而今日终于能见到人。袁叶离没见过这位御医,一边心中想象着他的模样,一边来到饭厅。 第160章 前朝御医 御医和太医在宫中其实有所不同,御医只能为皇帝皇后及其子女所用,太医却需为宫中大部分人诊症。因此,可以看出飞雪山庄的主人曾经在宫中地位何等崇高,而最后却因意外而只能隐居于徐州城一隅。袁叶离不知那意外是什么,但却能知晓,经此一事,神医在京中再无地位可言。 名成利就,受人信任,随后意外频生,一朝下狱,几经波折,最终隐居山上。如此跌宕起伏的人生,造就了他多变而古怪的个性。但这位神医却并非无情之人,每年都会下山赠医施药,故而在徐州城中,也受人民爱戴。 而同时,袁叶离不信这个人会被收买,也是因为有才华的人多半爱惜自己的羽毛,不会被区区利益或权势所诱惑。——前半生什么没有经历过,后半生也不过如此了吧。倘若事情能如此简单,想必袁叶离不必来到这里。 飞雪山庄,远离城中,可见主人,性情淡漠。 在想完这些以后,袁叶离推开门,跨过门槛。这里很大,袁叶离前两日不过在房中养伤,至多到过书房及花园,却未曾来过这里。饭厅就在厨房附近,陈设依旧素雅,因是饭厅,甚至没有摆饰和鲜花。似乎因为主人行医的缘故,这座山庄处处都能闻到药香,闻得多了,竟然觉得比花香还要动人,有一种出世的感觉。 饭厅中已然摆了早膳,按照医者养生准则,只是一锅白粥,两碟下饭的咸菜,馒头并玄米茶。飞雪山庄处于山上,离外间甚远,故而并不用时兴的普洱茶,淡淡的米香盈满一室。但御医却站在窗旁,并不靠近饭桌。 窗是关着的,能看到一层纸,稍微沾水就会破的那一种。梁缺的食指搭在窗框上,眼神平静,仿佛在回忆往事。。 袁 叶离不知应否靠近,但他既为长辈,没有让她坐下,那她应当站着。 许久许久,终于梁御医转过身来。他须发已是雪白颜色,脸上皱纹甚重,纵然着的灰色袍子没有任何花纹,也能看出质料不算特别好,却反而显出长者与身在上位之人的威严来。相传梁御医少年成名,这个人傲了一辈子,以后也并不打算改。 袁叶离再行了一次礼,口中同时说道: “小女子见过梁御医——” “错了。” 袁叶离一愣,梁缺拉开椅子,椅脚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苍老,袁叶离曾在半昏半醒时听过这个声音。“我早已不是御医了。” 她随即展颜而笑:“身份不过是一声称呼,先生只需知道叶离喊的是谁就好。”她又道:“谢过先生的救命之恩,袁叶离感激不尽。不知先生的山庄中可曾缺过什么?”她虽不至于用礼能让对方应承下山,但这是礼貌。 “在用膳时莫要谈这些事,”他不领情:“食不言寝不语。” 袁叶离不大清楚该如何反应,只得应道:“是。” 她幼时曾听人说过这样说法,然长大以后,不知为何,竟渐渐淡忘了。兴许是因为在饭桌上谈事情十分方便,就无人记起因噎废食这个成语的因由来。 梁缺微微颌首:“坐吧。” 他并没有摆太大的架子,只是开始用膳。两人相对无言地将碗碟清空,馒头软糯稍微有些香甜的味道,粥煮得表面浮起一层皮却不会过于浓涩,白术的分量控制得刚刚好,可见技艺之娴熟。他们用膳的习惯都十分好,只会偶然听到碗筷碰撞之声。 用完膳,再喝一口茶嗽口,袁叶离心中在想,这位先生到底在打什么样的主意。 梁缺道:“随我来。” 再穿过 走廊,来到书房。书房中仍然是昨日模样,甚至连袁叶离摆放纸张的样式都没有改变。如果不是梁缺没看过,那么就是他完美地还原了。袁叶离没看到那位当归,那果然是梁先生给予她的提示。 两人没有穿过中间那道门槛,只是坐在待客一侧。白鹭关上门,站在袁叶离身后。 梁缺掀起茶杯盖,干一口茶,慢慢用杯盖摩擦杯子边缘。袁叶离坐在他对面,细细观察梁缺脸上表情,但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于是她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再放回原处。 许久许久,梁缺开口了。 “你可知,这是什么茶?” 为何如此问她? 袁叶离不解,却仍然回答道:“是云山出产的铁观音,每年都会上贡到宫中。”因为卫晟云曾送给她这样的茶叶,因此她才知道。 梁缺叹口气:“我还以为,一朝天子一朝臣,现今已经不上贡这个了。”他看着它,他能从杯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袁叶离接不上话。她在京城风云色变之前,就来到了徐州城,现今卫越辰即位,也不过是一两年之事,“先生喜欢这味茶?” “曾经喜欢过。”不知是否袁叶离错觉,对方声音颇为落寞。 这意思是,后来就不喜欢了? 袁叶离曾听说过,梁缺所以不肯治与王室有关系之人,就是因为当年被下天牢。如今梁缺愿意接待她,是否因为她抄了那样一份诗集?这位御医身上的谜团十分多,重重迷雾让袁叶离看不清事实的真相,但她的目标却…… 梁缺望她一眼:“袁姑娘,喝完这杯茶……”他沉吟片刻,却终究是往下说:“你就与飞雪山庄再无任何关联,今日下山以后,我不会再放你进门。即使是送信过来,我也不会回复。” 袁叶离一怔,“先生? ” “我不会救治姓卫之人。”他冷冷撇下这样一句。“袁姑娘,请回吧。” 冷冷的声音,袁叶离愣住,她原以为这位神医是因为改变主意方才与她相见,现在看来,倘若没有昨日那叠诗稿,那她根本连梁缺的脸都不会见到?亦或者昨晚至今早,有人联系过他? 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袁叶离跪下:“先生,叶离不会走,再你答应救人之前。” 梁缺不出声,显然对这样情况已司空见惯。她一定要努力,如今得到见面机会,她怎么可能舍得放开? 想及此处,袁叶离的眼神登时坚定下来。“不管先前发生过何事,正如先生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知先生可愿救治——” 梁缺打断了她,“你喊我先生,说明我已经不是行医治病的大夫了。” 袁叶离咬牙,接着道:“称呼只是细枝末节,而王爷却是一条人命,他此刻危在旦夕,只有先生能救他。” 卫晟云。 他脸色发红,虚弱地不能说话,在高热中昏迷不醒,如今命在旦夕。袁叶离心中一痛,她不能走,绝对不能走。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她要如何面对卫晟云的棺材与墓碑?怕是似上一世那般,要随自己所爱之人离去了吧。 他现在就躺在床上,且不谈是谁暗害与他,但他极有可能命丧黄泉,却是不争的事实。“如若先生不愿救,那就是白白看着病人点滴失去性命,而先生作为医者……” “失去性命又如何?”梁缺冷笑一声:“这世间之人多入蝼蚁,每日死去的人不知凡几,缺他一个?” 袁叶离道:“那这样说来,即使多他一个,对先生也无甚坏处吧?为何先生不愿救他,叶离听闻每年先生都会到贫民区为他们治病,更免费赠与药物 ,先生本质上并非这样的人吧?” 是,赠医施药。这位神医与楚汉庭一般,当年为雪灾出过不少力气,并非那种全然冷血之人。所以袁叶离认定,事情尚有转机,并非无路可走。她望着梁缺,眼神之坚定让人震惊。这个姑娘大病初愈,但她的气质却没有因为外在因素而动摇,那是一种因强大而产生的美,并非由脂粉钗环能堆砌出来的。 梁缺神色冷冷:“贫民是贫民,他们已无路可走,反而皇亲贵胄即使病了,能治的神医也并非只有我。”停顿片刻,而后他说:“袁姑娘,假若这一刻有人前来问你,让你为他做一件女红,你待会如何?” 袁叶离意识到梁先生是在反问她。她衡量片刻,就说:“但做女红却与人命无碍。” “呵,那既然如此……”他拖长尾音,接着将茶杯重重地敲在桌上,两者相碰,发出猛烈的清脆撞击之声。袁叶离没有动,跪在原地,眼神坚定如昔。“你从明日起,与那小丫头一起,做白术的帮手,直到我说可以为止。” 白鹭一惊,小姐在府中从未做过粗活,怎么可以做与奴婢一样的工作?然她却听见小姐道:“那倘若先生说可以,是否就会立刻下山救人?” 梁缺点头,袁叶离站起,行了一礼,说:“先生好意,小女子感激不尽。” 说完就出了门外,她见白鹭紧张,微笑道:“白鹭,你平常穿的衣裳在何处?” 白鹭答话,随后问:“小姐,你当真要……” “当然,”她往来路而去,“既只有这样一条路,那我必然要走下去。” 这个清晨十分冷,太阳被乌云挡住使得空气中更无一丝温暖,风吹过她宽大的衣袖,发出呼呼的声音。白鹭连忙跟上小姐,心中只觉十分复杂。 第161章 上下尊卑 袁叶离从来没有想到,一座山庄里会有那么多活。 她既穿了白鹭的衣裳,就自然是接受了这个身份。白术完全没有为难她,给她的都是一些轻省的活——相较于两只小白而言。早晨起来不用做菜只是冲茶,随后白术教了她如何处理某些药材,到得午膳时分,白鹭偷偷多煮了一根鸡腿给小姐,下午也只是去打扫书房。 但光看白鹭的工作量,就知道白术是碍于颜面才如此做了。 袁叶离早晨冲的茶并非铁观音而是普洱,她捧着茶来到饭厅,随后却被梁缺斥责茶太淡,在袁叶离想重泡的时候,却冷哼一声就此收下了。处理药材不是一件容易事,她负责切半夏,不停重复的动作令她在切到一半时就想吐,不过她还是撑到了最后。 下午打扫书房,一开始并无问题,但在夜晚时,梁缺却嫌她打扫书房不够干净,许多细节尚未处理,比如镜子上灰尘,或者被墨弄污的笔架。袁叶离不曾亲手打扫过书房,若非白鹭甚至连如何握扫帚都不会,只以为随便扫一扫就好。 脾气古怪的神医,正在为难她。 到得晚上,袁叶离回到房中,想起平日白鹭到了此时还要服侍她上床,只觉得十分疲惫,难以想象丫鬟过的是怎么样日子。她脱下外衣,白鹭替她盖上棉褥。屋中暗得很了,窗扉闭得紧紧,只余屋角一盏灯,在灯罩下若隐若现。 今日天气很冷,袁叶离缩进被窝里,登时觉得整个人放松下来。她今日干了一日粗活,初时不觉得如何,但现在手臂却痛起来。白鹭见状,道:“小姐,可要奴婢给你按摩一下?” “好。” 白鹭懂得穴位的学问,每下推拿都恰到好处。袁叶离却没有闭上眼睛,她的样子仿佛在寻思些什么。 白鹭先开口:“ 小姐,今日可还好?要不要……”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小姐锦衣玉食,怎么可能习惯这样的生活。 “不必了。”袁叶离微笑:“既然是他的要求,那我一定要办到。”她说完这句,就转了语调:“如何?今日你家小姐看起来和丫鬟也没什么不同吧?” 白鹭脸上露出惊惶之色,她慌忙摆摆手,摇头道:“不不不,小姐就是小姐,丫鬟就是丫鬟。” “但我做的是你以往每日都在做的事啊。” 她在试探——不,用不上这样一个词。这个时代的人就是如此,等级分明,丫鬟与主人不同,倘若前者生了背叛之心,那就是越矩,想必白鹭不会有异心,但袁叶离需要说些话,让她肯定两个人是不同的。 “小姐,就是因为如此,奴婢才确信你是小姐的。”白鹭在床边的地板坐下,每晚她都这样睡,倒也没有习惯不习惯之说,只是工作罢了。她的神色悠然:“你即使在做那些事,也与我们不同。教奴婢练武的师傅曾经说过,那是上等人才有的气度。” 袁叶离听白鹭停了,只是道:“白鹭,继续说吧。” “大胆些说吧,”白鹭看一眼袁叶离:“即使小姐落到我们这个位置上来,也还是会像以往一样做事。这些出身之间的东西——唔,奴婢也不甚说得清,这话得去问秋鸢该怎么说。” 奴婢和小姐的地位实际上是天差地别——出身、见识造就了气质上的不同,但不是有句话这样说么,若身在当权者身旁,会容易令人觉得,自己也能取而代之。袁叶离就是要避免这样一种情况,免得白鹭心中落了种子,以后背叛的可能就高了。并非她不信任她,而是这是必要的。 “而且啊而且,”白鹭还在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小 姐,如果不是到这山庄中来,奴婢才不用干这些活呢,都怪那白术。” 袁叶离挑眉:“哦?” 白鹭见小姐似乎想听,方才敢继续讲下去。“这些活都是差一等的丫鬟做的,来到徐州城后,奴婢就很少做这些活计了。” 袁叶离这才想起来。自打到徐州城以后,她的丫鬟多了,不过尽是些干杂活的,自打上山以来,这样一番波折,她还真忘了。“白鹭,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白鹭应声,去吹熄烛火。这样过了一夜,第二日时,她的早膳却没有送来。 袁叶离等了一阵子。随后白鹭前去询问,方才知道,从今日起,她的早膳要去厨房吃了。白鹭说话时候神色相当不安,袁叶离却一个字都没有讲。她与白鹭同吃同住,却还有心情打趣,仿佛这样受苦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恐怕算是轻的——如果只是如此,就能够说服他,对袁叶离反倒是件好事。 白术处理一阵子药材之后,悄悄离开药房,回到书房中。 梁缺习惯在早上练字,此时他面前的宣纸却纹丝未动,雪白如初。他坐在桌后,静静听着白术的汇报。此时他的表情仍然是肃穆的,但比起面对袁叶离冷若冰霜的模样,却已然温和了不少。 白术道:“袁姑娘今日切半夏切得比昨日好多了,师傅,这是前后两天的对比。” 他手中盘上是两碗半夏,很明显右边的刀工比左边的要好。白术道:“师傅,你为何要如此为难袁姑娘?她会不会切半夏,和你是否下山有什么关联?” 他是梁缺的关门弟子,不曾听师傅讲过这件事,只是曾在其言行举止中窥探到一些痕迹。梁缺望向远处,叹息一声,声音更疲惫了几分:“徐州城离京城甚远,这么多年来求诊的人 中,姓卫的人,就只有他一个,故而我未曾对你提过。” 卫乃国姓,这是常识,师傅的意思是,未曾有过其他王室之人前来。白术点头,大约猜到这当中有些许关联。 梁缺捡起半夏,慢慢抚摸它时竟露出笑来。“你本来……应该是有师娘的。”他喃喃地道:“当年她说,半夏半夏,如果吃了它就不用受这夏季一半的酷热,那该有多好。” 这似乎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他不大会应付这种情况,只能沉默以对。很久很久以后,梁缺才将那半夏摆回碟中。半夏只是一种药材,生半夏是有毒的,但经过处理以后,仍然可以使用,只是药量需要控制而已。 “师傅,那袁姑娘……”白术试探。 只是一瞬间,神医的表情自缅怀恢复冰冷模样。 他说:“你且做你的事,不要多管。” 白术捧着那盘半夏回到药房,神色不自觉就有些失落。袁叶离倒是没有察觉,她和白鹭已经开始准备午膳,正在商量可以做什么菜。山庄中的材料不多,纵然因为地势足够高所以不必担心米粮变坏,但菜却都是自己种的,选择自然不多。现今是冬季,山庄中有大棚种菜,所以不至于要靠咸菜与干肉度日。 他打起精神道:“师傅口味清淡,最近喜食豆芽菜,菜的汁和勾芡越少越好。”因为汁液实际上是油,师傅年纪大了,这样吃容易伤胃,所以白术做菜,就差没有直接下锅蒸了。 他不善与人交往,但还是希望她们的心愿能够达成。可是白鹭却挑眉,看起来一点也不相信他:“谁知道你是不是在乱说?” 白术顿时噎住,他有骗过人吗? 袁叶离苦笑:“白鹭,够了。那我们就做豆芽菜,切碎配料清炒,少放些油,应该挺好吃的。” 白鹭就此 信了,开始准备午膳。袁叶离走到一旁,找了张椅子坐下。其实情况不如她对白鹭所说那般乐观。她腿上有伤,纵然已经结痂,但走路时依然会疼,雪盲症倒好了一些。但她没有说。 送午膳时,梁缺突然开口了。 当时袁叶离正提着茶壶,走在白术身后。他的视线凛冽,不复先前冰冷,仿佛已经决定,是否救治卫晟云。 “袁姑娘,你留下来。” 白鹭与白术对视一眼,默默退出饭厅,并合上门。白鹭留在门外,却是做手势示意白术自己回去厨房。等得白术走了,白鹭努力将耳朵贴近门边,却什么都听不清。她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不知袁叶离与梁缺总共说了些什么,于是烦恼起来。 风一阵阵吹过,明明天气是冷的,阳光却直照下来,教人难以选择,究竟要不要加衣。白鹭裹紧了衣裳,躲在门边比较偏的角落,但这里通风,风声依然呼呼声的响。 等得许久,她瞧见小姐收拾餐盘出来,方才发觉自己竟已等了这样久。 小姐不说话,那代表适才梁缺绝不是对小姐说愿意下山。那难道是拒绝小姐了?白鹭心思简单,琢磨不出来其余的可能性。 袁叶离的面色阴沉,看起来像是刚刚被梁缺骂了一通。白鹭觉得小姐有些奇怪,但却不敢开口问。袁叶离道:“白鹭,等会儿去收拾行装。” 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啊?” 袁叶离叹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我们要下山了。”停顿片刻又道:“很快就会回来。” 为什么这样说?白鹭回头望关上的门扉,不明白适才小姐与神医说了什么。她只是应下来,很快将袁叶离为数不多的衣服收好,两人下山而去。飞雪山庄的大门关上,白鹭搀扶着小姐,一步一步往下走。 第162章 前路渺茫 还没到宅邸门口,已经看见一个人影等在门前。袁叶离认得那身衣服,那是春燕。春燕站在大门前,明明穿了保暖的衣物却只显得她更加单薄,小小的影子立在深红色大门的一侧。她正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口中不停呵出白气,但少女却没有丝毫动摇。 远远看见小姐,春燕双眼一亮,也不顾片刻之后袁叶离就能走到门前,她直直地往两人奔了过去。 “小姐!你回来了!” 可是随即她皱眉。 袁叶离身后没有什么神医,有的只是白鹭,而她们俩也浑身是伤——袁叶离脚上的伤口,还有那刚刚才好了一点的脸色,还有白鹭,惯常习武的她看起来竟和个普通丫头差不多虚弱了,她心中一沉,知道情况不妙。 “嗯,”袁叶离微微点头:“进去吧。” 春燕敲了敲门。 门后的小厮听到春燕的敲门声,连忙将门拉开,看见袁叶离时的反应和春燕差不多,有些发愣。但他只是欠身,让袁叶离进门。春燕与白鹭对视一眼,跟在小姐身后,仍然一言不发。 回到听雨轩,秋鸢正在等着。袁叶离入屋,三个丫鬟随即围着她转。 秋鸢给袁叶离擦身子和泡浴,换居家的衣裳,仔细换了伤口上的药;等到袁叶离回到床上时,身上是月季的花香,穿着她惯常穿的衣服,热水将在外头沾染的寒气洗尽,她只觉得暖洋洋。 春燕捧来一碗鸡汤,看得出汤熬煮了许久,脂香从其中溢出,一层油浮在面上。春燕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可以一直熬,所以暂时只有汤……小姐想要什么?奴婢马上去做。” 袁叶离喝汤,那温热的感觉自唇瓣涌入喉间,肉质的鲜美完全被盐吊了出来,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干渴,捞出肥美的鸡腿,吃的时候几 乎要有油脂从嘴角滴下。她微笑:“这样就可以了。” 白鹭负责将所有东西归位,最后终于所有事情处理完毕,三个丫鬟正准备回到日常位置时,袁叶离却掏出一封信。袁叶离看着这封信,心中思量自己的能力,最终还是将她们喊了回来。 “你们过来,有事要做。”袁叶离皱起好看的眉,远山眉如黛,此刻少女的神情却是紧张的,仿佛手中所握不是信,而是刚自火山中取出来的岩石,还有熔岩凝结在上一般。 三个丫鬟乖巧应是,心中纳闷小姐为何会露出如此表情来。经历过这么多事,她们早已认定没有什么是小姐办不到的,但此时此刻情况,却好像并非如此。能让袁叶离纠结到这个地步的事,到底是什么? “白鹭,与她们说说在山上的情况。”袁叶离却合上信,白鹭开口。 她说起话来当真是滔滔不绝,这姑娘性子直,就没有什么是她认为不能说的,如同秋鸢所言,三个丫鬟里最有前途的就是她,倘若哪天袁叶离不要她了,她能到烟花柳巷或者茶馆里当个说书人,保证能说得她的名字全城皆知。 “唔,就是那个飞雪山庄。那里的主人你们都知道,是前朝的御医,所以脾气各种古怪。”白鹭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调侃的随意气息,听得出来她在努力活跃气氛,因此说话时也没那么严谨。 “他要求小姐做了很——多事,”她两只手合在一起再分开,拉出一段长长的距离,仿佛在表明在她眼中那些事情有多过分。“比如小姐明明受伤了还让她抄东西,还有学习怎么弄药材之类的,甚至嫌小姐泡的茶不够好喝。” 白鹭设法收敛,但依然能听出她的愤慨之情,事实上白鹭一直想说:小姐你不要理他啊,这 个无理取闹的死老头,我们去找别人不就好了,这天下的神医那么多!缺他一个吗! 不过,白鹭也明白,能够救王爷的就只有这个神医,所以必须跟着他的指示做。 “好了,白鹭,差不多了。”袁叶离听到这里,制止她,然后翻看那封信:“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 她将那封信递给春燕,信纸看得出有些残破了,上面的字迹春燕不认得。袁叶离说:“要找到这些东西,然后送到飞雪山庄上去。” 袁叶离将其中所写的名字全部读了出来,有些应该是药材,有些则不然。“你们看看有没有印象,现在我要就寝了。” 她们应是,秋鸢和白鹭离开房中,春燕留了下来。春燕将信摆在书房的抽屉中,这是一个较隐秘的角落,一般那些重要的机密文件,都会放在这里。春燕在床边的小椅子上坐下,这是守夜的丫头惯常的位置。 就在这时,袁叶离开了口,她坐在床上,还没有躺下。小姐的声音通过薄薄的床帘传过来,春燕听得不甚清楚。她回过头,却看见小姐似乎在沉思,长睫下的黑色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水。 “我在想……” 她抚摸着床铺,春燕知道这是袁叶离的习惯性动作,床铺该处有花纹,是绣金的,细密地缝出一道华美无双的花纹。那白如葱根的手指,并没有因为这数日以来的辛劳而添上痕迹。“神医让我找的,会不会是那些能治好病人的药?” 春燕没有答话。 她不如秋鸢那般贴心,也不如白鹭这样活泼,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袁叶离似乎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话。她只是静静叹息,随后回到被窝中,缓缓合上双眼。 第二日,卫晟云派人送了信来。 才刚起的袁叶离瞧见这封信有些愣,信 中语气严厉,让袁叶离什么都不要管了,他的病会好的——袁叶离并没有告诉对方发生了什么事,但两人心有灵犀,袁叶离失去音讯这样久,不是去为了卫晟云的病奔波劳累,还能是别的事吗? 袁叶离还未说话,却见那送信的小厮开了口,话里有些不安。 怎么一回事? 她皱眉,但只是等待对方将事情交代清楚。 “自从袁姑娘走了以后,余太医似乎找到了拖延病情的办法。”小厮说话吞吞吐吐,远远不如白鹭交代得清楚。其实说话是有技巧的,字数越少,就越显得说话的人厉害。“但、但是……那个办法……” “你慢慢说。” 袁叶离很冷静,已经没有什么能打击到她了,她感觉自己已经身经百战——假如落入悬崖差点死去,和得了雪盲症算是的话。 尽管她自己并没有发现,但她心中最隐秘的一块伤心地,正在慢慢被人翻开,并拔出好不容易种好即将结果的植物。 你不要死。——你要救回他,就只能这么做。 小厮开口,看着袁叶离镇定的模样反倒有些心惊胆颤。“他们说,那个办法只治好了一下表面上的病、病症,而最深的根源没办法解决……”他艰难地抬眼,眼神仿佛害了卫晟云的人是他。 对某些下等人来说,情况确实如此,能够进入王府是他们的荣幸,然则要他们到上位者面前,他们真的会很怕,所以被丫鬟或者是小厮害死的,肯定是那些不会御下的主,威严建立不起来,下人才会不信任你。 “最近,王爷的其他病症好了,但是……他开始每日咳血,咳的次数还越来越多。” 袁叶离睁大眼:“那他现在如何了?” 小厮被抓住,舌头打结,肩膀一抖一抖。他指着那封信:“这封 信写了三次,因为王爷坚持自己动笔。” 两句话看起来平平无奇,却透露了最糟糕的真相。已经能够想象出那个场景,卫晟云为了将自己亲笔写的信送给袁叶离,一边写信一边咳嗽,脸色苍白带着一种病弱美,披风披在肩上,他中途因为咳血三次写不下去,或是弄脏了信纸,身旁人不停相劝他却不听,只为能让袁叶离看见自己的字,而非他人所写。 “那个家伙……”袁叶离苦笑,他还真是……很准啊。 她提笔写了一首诗,是当日卫晟云给她写的句子。她将信折一折递给小厮,眼神坚定地说:“让他在府里好好养病,我会找到治他的办法的。” 小厮看着这个美丽的姑娘,她的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却依旧风华绝代,那是一种强大的美,与光明或黑暗都无关,而她眼中的意味,与卫晟云几乎一模一样。他应了,然后匆匆赶回府中,将信交给王爷。 袁叶离目送他离开,坐在椅中,旁人看不出她是何种想法。她心中情绪太过复杂,以至于她分辨不清,那是悲伤还是爱。 门已经关得够紧,门外甚至笼罩着一层布,屋中火盆里的银炭红红燃烧,有几片灰白色的长长灰烬跌入下方,还带着红色的点点火星。袁叶离看着这火盆,终是没有说话。春燕见小姐不语,只是盯着那火盆,就上前去,拨了拨其中的长炭,让火势重新猛烈起来。 袁叶离没有说她不是觉得冷,因为她确实……也需要这冬日里的火,才能够坚持下去。 在这样寂静了许久以外,白鹭进来了。她手中拿着一张纸,不停喘气,一看就知事态危急。她没来得及行礼,一开口就是一句话,却是清晰得紧:“小姐,纸上列的药材,全部都被人买走了!” 第163章 陷入困境 袁叶离眼中漏出惊诧,她定一定神,问道:“全城?” 白鹭扶着墙站稳,仔细地又把事情说了遍。“是的,小姐。” 她顺一顺手中的那张信纸,拎起来给袁叶离看:“每家药铺的主人都告诉我,这些药材没货了,再有一阵子才会有新的货源进来。问到一半我发觉不对,于是就抓住店主继续问……” 她低下头:“结果,他们都说,有个人在昨天买走了所有的药材。如果是其他的那还有,独独只有这几项,真的一斤都不剩了。” 是,梁缺给的是药材的名单。袁叶离不清楚对方的用意,但事实确实如此。理论上来讲,药材一物,只要去药铺就能采购完毕,这些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物,至少比起千年人参或者天山雪莲,都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 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此刻却陷入了困境。袁叶离道:“他们可曾说过,那人长什么模样,穿着何种颜色的衣裳,有特征吗?” “他穿一件灰衣,样子很普通,属于那种混入人群就看不见了的,”白鹭仔细回忆,“对了,有个老板说,他背着的箩筐编得特别严密,看起来不像是在外间的店铺买的。” 袁叶离思索片刻,“所有店你都去过了?” “是的,全部。”白鹭很肯定。 袁叶离手指轻敲桌面,她正在思考。随后她道:“白鹭,我知道一家没人会去的药铺,你不要跟来。” 白鹭不明甚解,但是仍然应是,袁叶离就不耽搁,换男装出了家门,直直往那家店奔去。这店,是在她中了情蛊后才发现的,地处偏僻,而且老人家很少开门,只是看在她痴情的模样上,才会卖药给她。 痴情。多么好的一个词语,用在这里却显得格外讽刺。 在那里买的药,全部熬给欧阳暮丹了。这个人纵然死了 ,然而他的名字依旧紧紧缠绕在她和卫晟云的生命里。袁叶离勒紧帽子,在寒风中赶往那家在暗巷中的药铺,心里一直默念着,那家店千万不要开门。 不要开、不要开、不要开! 她心中有把声音在剧烈地尖叫着,风刮过她的脸,就像锋利的裁纸刀,如同撕裂了皮肤一般。 等她来到巷中,绕过拐角。灰色的砖石堆砌成一道一道墙,交错的胡同形成一个巨大的迷宫,她在其中奔跑,只为唯一的终点。 巷深药香浓,冬寒风渐冷。 袁叶离的手抖着摸上门框,她轻轻将门推开,门扉吱呀一声响,随后门开了。 还未跨过门槛,袁叶离已经看到老板娘。看到这个场景,她心里一沉,可是她进门中去。已到中年的老板娘,此时抬头望她,口中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袁叶离没听清。等得她开口了,却听到对方说,“哎呀,今天人怎么这么多?” 一个感叹的语气词,八个字的问句。 这样简简单单的话,却让袁叶离的心直坠到了谷底。她把那张纸递给了老板娘,“这张纸上的药材,是不是都被人买走了?” 她的声音冷静镇定得不像是她自己的。 “是啊……”老板娘拿过那张纸一看,揉揉眼睛,最终却是如此回答的。她狐疑地盯着袁叶离:“你也来找?” 因为袁叶离在去烟雨楼时总穿着男装,所以老板娘还是认得她。 袁叶离轻轻点头,接着她问:“那个来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唔,你也知道的,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咯。”老板娘往后依靠,重新做回板凳里。悠悠闲闲,是的,她也没有必要管外间发生了什么。袁叶离告辞,转身离去,这时,却听到老板娘在她背后说了一句话: “不过啊,他漏了半夏在这里,还没拿走呢。我还在 想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哎,袁姑娘,你怎么了?” 老板娘话音落下,袁叶离面前的门帘已经被掀起。那人确实长着一张很普通的脸,他是做细作的好苗子。他背后的药筐是空的,似乎已经清过了。在看见袁叶离的一瞬间,他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来,转身就跑! 袁叶离已经追上,他不停拐角,看起来不甚熟悉这里的路况,很快就被袁叶离追到了。只要再跑一个拐角,她就能抓住他,可是在这时候袁叶离发现,她也已经到了长街,那人正在爬上一辆车,样子狼狈,仿若逃命。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们? 袁叶离心中焦急,步伐反而比往常更快,她知道这件事善不了了,伸手就抓住那人的衣角,因为心中的执念,竟然就此扯下一块布来。她很清楚,那男子一个人是买不完那些药材的。其他的药材,一定就在车上。 可是没有用,那辆车最终开走,袁叶离看到路边有一辆马车,她连忙拦住,让车夫追上去。车夫只是回过头看她一眼,听到对方的要求也不出声,就让马车往前跑了。因为袁叶离丢下了足够多的银两,车夫的手压在那几张银票上,死也不肯放开。 马儿在跑。车子在往前。 袁叶离焦急至极,她一直撩着那辆车的帘子,纵然手抬高会让人觉得累,然而袁叶离却一点都没有手臂酸痛软胀的感觉。当一个人过于紧张之时,她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将视线集中在她想要的事物之上。 眼见那辆车越来越远,车夫很是识趣,不等她开口就加快了速度。 此时他们跑得越来越偏僻,渐渐已经到了路上只有两辆马车的地步,只要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后头那辆车正在追前面那一辆。根据这个逻辑可以推理出,对方肯定 也发现了。 前方的车子,开始不停地拐弯。 现在几乎已经到了偏野外的地方,袁叶离记得前方,有一个茶馆。那个茶馆的茶很好喝,而在那之外……没有了。对于这一带,她并不熟悉。 对方眼见甩不开她,又鞭了那匹马几回,然后遇到个双岔口,他一拐弯,袁叶离差些撞了上去,幸好车夫技术够好,最终让这辆车停下来。不远处就是那茶馆了,袁叶离瞧见对面车上,走下一个人来。 是一个男人,袁叶离不认得。 且先不管认得与否的问题,袁叶离很清楚,自己想要的药材,就在这个男人手里! 还不等对方开口,那人笑,对着这边道:“出来吧,袁姑娘。” 他知道她是谁,他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袁叶离镇定下来,她又给了车夫一些银两,让他等等将她载回去。然后,下车。袁叶离看起来很是冷静,仿佛刚刚追着这个男人夺命狂奔的不是她。 见到她人,对方微微欠身,仿佛他们身处宫廷宴会,而非在这个荒郊野岭的茶馆前。袁叶离点头示意,随后问道:“你是谁?” “我姓傅。” 他不说名字——袁叶离心中一转,她想到了某些事情,但她不语,两人走入茶馆之中。这座茶馆所处的地点很奇怪,袁叶离在刚来徐州城时,就已经查过了,开了很久,决计不会是临时开的,老板脾气也算不上好,很难收买。 两人坐在茶馆一个偏僻的角落,这里没有包厢。车上的人一个都没有下来,对方显然也没打算用权势来压她。袁叶离却仍然绷紧了神经,这可能是他故意的,因为想要自己放开警惕;或者,因为过度紧张,而草木皆兵。 于是她微笑,举杯喝茶,态度恰到好处。 这次见面的形势还算是不错的,双方处于平等的地位之下 ,只不过有求于人的是她。 袁叶离不开口,傅公子也不说话。终于很久很久,他才开口道:“袁姑娘,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喝茶,以及看看傅某长什么模样?” 他沉不住气了。她笑:“我未曾见过傅公子,怎么谈得上。不过……” 那拖长的尾音,让人更感神秘。傅公子挑眉,尽管他不会上这种小姑娘的当了,但却不禁感到一丝期待。这个人倘若就是主使者,那么他知道那家药铺。知道它的人不多,这样一来,幕后策划者的身份就明显了。 一定是和她,还有欧阳暮丹相当熟悉的人。 “不过什么?” “你的车,违反了当今官府的规定吧?” 她指着窗外的车子,那辆马车看来平平无奇,如果不是相当细心的人,定然不会察觉它与普通的车子有什么不同。 他一惊,袁叶离继续说,“那辆车子的转轮,按照官府的规制,不应当这样大,何况它并没有应当刻上的字样,很明显是私制的。难道……公子打算就这样明目张胆地用着它?” 少女先声夺人,三言两语间很快就压住了场子。最明显的错误——尽管这对对方而言,可能并不是什么致命的漏洞,但若要用来开场,却是绝对足够了。袁叶离不打算让他开始质问自己,自然要先压他一头。 傅公子握紧了手中的茶杯,但是深沉如他,却只是一派淡然,你瞧见他的模样,只会以为对方是个书香世界出来的公子,而不是某个涉猎其他行业的商人。他反问:“那又如何?” 在压住场子之后,自然不能就这样让气氛冷下去,要将这场谈话的主导权,掌握在她自己手中。袁叶离抬眼,目光却是柔和的,好像她问卫晟云,新绣的锦囊要用何种花样时那般。 “自然是上报官府,让他们来查证。” 第164章 傅姓公子 短短两句话十三个字,却敲开了某道阴暗的大门。 传说十三是个不祥的数字,因为十二个生肖以外的第十三名——猫,就是刚刚好被挡在十二以外。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沉淀下去,仿佛刚刚袁叶离说的,不是傅公子的车有问题,而是这茶馆里的水有毒。 袁叶离见对方不说话,饶有趣味地问:“傅公子打算坐这辆车回去?” 茶水在杯中轻轻晃动。 “如若不,那不如将它让给我吧。” 让给她——那个简单的问题,实际上的作用不止一个。既是开场先声夺人,同时也是一种暗示,暗示对方将药材还给自己,这样顺着问下去,甚至带着威胁的意味:你不把药材给我,我就会缠住你,不死不休。 是啊,她是在威胁,但却没有将药材的事情说出去。袁叶离的开场真是漂亮,将她摆在一个道德高点上,她不是来抢药材的,而是来轻轻揪着他的衣服,在他背后说,他是做错了事情。 真是一个强大到近乎可怕的姑娘,短短的话打开了整个局面,使得他不能拖泥带水,也不能就这样敷衍过去,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说明,这车里的药材,她志在必得。 傅公子有些喜爱这个对手,太久没想东西令他感觉自己已经开始被腐蚀了,必须找点乐子才行。他想起委托他的那人,唇瓣不禁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来。仿佛奈何桥畔的彼岸花,危险而诱惑。 就在这时,他忽然大笑起来,让袁叶离吓了一跳。这个笑容彰显了对面之人的疯狂,袁叶离突然意识到,纵然她不清楚这个人的目的,也不清楚他的家世,可是那种自由散漫、不被任何事物控制的感觉,却仍然在这一幕中,被明显地展现了。她开始起 疑:是,有人要阻拦她,这点再清楚不过;是,傅公子就是为那人而来,这同样清晰无比; 但是,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袁叶离不语。过往在京城,她面对的都是站在面前的对手,而这次,对方隐藏在暗处,让人看不清。徐州城与京城不同,京城斗的是权,而这座城市,天高皇帝远,商家势力十分复杂,在某些人眼中,也许他们还不如某些富得流油的商人。 商人……烟雨楼……袁叶离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到。 傅公子道:“你真就这么想要?” 暧昧的话语,神秘的试探,两人之间的对话每一刻都弥漫着这样的气息。袁叶离从他的笑容中只读出了一件事,仿佛她在他眼中早已是个死人,或者躺于砧板之上任其宰割的鱼肉。傅公子身上有一种自信,袁叶离明白那种感觉,在他眼中一切都极之无趣,而她……只是一件玩具而已。 呵,鱼么?袁叶离心中冷笑,鱼肉就鱼肉吧,吃鱼至少补脑,那说明她聪颖! 她往后一靠:“是,我很想要。” 这样直白的说法,听起来或许有些吃亏,然而袁叶离实际上只是将事情摆到了明面,当人在明处,就会让局势看起来明朗一些,至少这样说,旁人听见了,也并不会觉得特别奇怪。更重要的是,她只有两个选择。 说要,或者不要。 对方的笑容透露出的立场,是他根本无所谓,来找袁叶离的人是他,主动说话的人也一直是他。如果她说不要,那么很可能对方就这么跑了,到时候她再去追,却是不知这个人会下怎么样的狠手。她不熟悉他,一点也不熟悉。 她很想找到一个着力点立刻翻盘,袁叶离继续观察。她进来这里的时辰不 会超过一炷香,现在获得的情报还太少。 傅公子还在说:“听袁姑娘的意思,是只要你说要,我就得给?” 他们在绕圈。这是一场舞蹈,谁先露出碰到中心点的意图,谁就要输。 “唔……我以为公子是在与我说笑呢,”她露出天真懵懂的表情来,可是随着这样的话说下去,她这样竟也显得十分理所当然。“你真的要给我吗?其实我也并不知道该怎么交给官府的。” 那声音十分稚气,按照袁叶离的年纪来说却也并不显得幼稚,而且这不过是她的伪装罢了。 “袁姑娘是在说笑?实在抱歉,傅某看不出来。不过姑娘这样说,傅某就松一口气了,不必担心因此下狱。” 两人端起茶杯喝茶,茶的雾气氤氲了对方的表情,他们都分辨不清另一人真实的目的。袁叶离心中想,现在局面就像是两个人站在一条桥上,那桥摇摇欲坠,只要一个人退后一步,另外一个人就会掉下去。 袁叶离心中焦急,假若她想要翻盘,这样的局面对自己来说是十分不利的。她孤身一人,白鹭不在这里,她必须设法破局,就只能靠自己的舌头了。接下来该说什么话,她当要好好想想。 姓傅、姓傅……可以用不合规格的车子…… 她心中的齿轮转过几回,均没有找到什么有力的筹码。尽管心中已经十分焦急了,可是表面上她仍然淡然如初。她好像快要想到什么了,但也仅仅是想到而已。茶水很烫,拿在手中更让她手心出了汗。 袁叶离将茶杯放下,傅公子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却没有说话。“这里的茶可真好喝,”她说了句话,仅仅是在拖延时间:“傅公子经常来这里吗?” “嗯,很常来。” 这时候,茶喝完 了,有小二上来添茶,袁叶离注视着那个伙计,只觉得心中很冷。就在这时,茶馆外传来一声尖叫,两人俱都望了过去。袁叶离在看到外间状况时心里一惊,刚刚的杂乱思绪全部消失——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茶馆外间。忽然就热闹了起来。那是徐州城的差役,但让袁叶离在意的并不是这个。袁叶离的视线落在旁边的一辆车上,那是一辆平平无奇的车子,铭一正站在车旁,他拿着一个包袱,却是没有察觉她的视线。半响似乎听到车中有人说了些什么,铭一凑近去仔细倾听,随后点了点头,样子看起来十分严肃。 这茶馆十分偏僻,也无多少人在。两人都明白情势发生了变化,只见两个差役奔过来,出示令牌:“傅公子,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对方一惊,口中却说:“袁姑娘,没想到你当真准备了后手。” 她不出声,脸色苍白,连笑都笑不出来。袁叶离没有讲话,傅公子的视线在她和差役之间游弋,最终他走出了茶馆,差役道:“那辆车还请留下,不能带走。” “是吗?” “是,会有旁人代为处理。” 他这才露出愤恨的神情,狠狠地踢了一下路旁的石子,最终只能将这些怨气发泄在他自己身上。那是一种“输了”的感觉。 而此时,袁叶离被请入车中。在差役走了以后,铭一走近来,笑了,请袁叶离上车。她气鼓鼓地上去了,心中还在想着:卫晟云,你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你。 但是却发生了她最不想要的情况。 她瞧见车里的人,却是气道:“谁让你来的?” 坐在那里的,正是卫晟云。他看起来很虚弱,很明显是坐在软榻里被人抬上车的,但在笑时那种魅力犹存,看得袁叶 离愣了愣。他说:“是那个小厮告诉我的,你在收了信之后连白鹭都不带就赶出来了,我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你不呆在府里好好养伤,还出来作甚?”袁叶离抱怨道,“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没有怎样……”他说着,却捂住嘴又咳了一口血。袁叶离见他如此,只得道:“此事你以后莫要再插手,我会解决的!”她的语气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她真的很怕,那么咳血咳的多了,卫晟云就真的要死了。 “我不许你死,”她喃喃地说,不知是对他还是对她自己:“我不许你死。” “好好好,我以后不插手了,但是我会拨两个人过来帮你,你不要太勉强。”卫晟云苦笑,摸摸这个扑在自己胸前的姑娘,心中只觉得十分难受。他自然是听过这位御医的事迹的,一个在皇帝面前都敢摆脸色的人,那脾气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是他当真担心袁叶离——他这一次重生而来,不是为了让她受罪的。他拧眉,只觉得情况越发的复杂。他看一眼手帕中的血,看来当真不能再出来第二遍了,必须要听余太医的吩咐才行。 车轮滚动,一路回到城中。这徐州城还是那么繁荣,但她却已经瞧见这座城中,那潜藏的暗涌了。 马车往府中而去。袁叶离先下了车,她开始点算那些药材,准备送去给梁缺。拿到了所需的药材,其余的袁叶离写了一封信,意思是其他的就当孝敬他老人家,是额外的。但是,她凝视着名单中的其他物件,开始寻思。 那份名单上,自然不止有药材。 当初梁神医是这样对她说的:你先拿到这封信中所写的东西。 而最后一项,却是一种似乎能当做药,却十分刁难她的物件。 第165章 万丈深渊 最后的物件,是一种药引。 药引向来难找,其名堂千奇百怪,有那在草间活动的螳螂,或者处子用过的手帕,越是有名的医者,用的药引就越是奇怪,且找不到时,那些昂贵的中药就没了作用,可谓牵一发动全身。 袁叶离问过余太医,他说这是一种花,作为某些药的药引很好,但很少有人用,因为实在太难找到了。医书里有关于它的记载,它的疗效是明目,而袁叶离一瞧见那幅画,就想了起来。这花是紫色的,妖冶明艳,大.大的花瓣能够随风款摆。 它在冬季时生长,却终究活不到春天。 明明美得具有典故,理论上来讲,在徐州城这样的地方,应当是会流行起来的,但不知为何,大多数人听到它时,却至多感叹一句“好美”,以后就没了下文。为何如此,实际上有其原因。 这花太难摘,且十分稀少。就如同收集春天花间露水,仲夏黄梅时节之雨,秋季落日后叶上结晶,冬日初雪中片片六角冰霜。不是找不到,而是要费心思,十分奢糜,而且无用。曾有店家试图用它来做一味香露,终于放弃,因为他们耗不得这个本钱。 其他人找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她却一下子就想起来。因为那是在生死存亡关头时,她唯一看见的颜色。在悬崖上盛放的花朵,所有人都只能观赏它的美而不敢去摘它,因为一旦摘到将它握在手中闻到花香,他们就会粉身碎骨——而无论那朵花再美,这世上作死的人也并不多。 如同岩洞的钟乳石,海底的蚌,北边极寒之处野兽的皮,价高者得,等拿到时你尚且需要庆幸你手中有足够银两,否则,你连一次议价的机会也无。 袁叶离还是很爱惜生命的,她 不至于脑残到为了一朵花牺牲自己,于是她找到了专门做这个的人,他们会用绳套工具落到悬崖下去摘花,也接许多像是这一类的工作。她换了一身衣服,随着他们上山而去。 雪山上的风景很美,马车停下,袁叶离坐在车中,当日她辗转反侧在悬崖边上拼死求存,现在又怎会自动跳落那悬崖摘一朵美丽的花?那下面可是黑暗的深渊,她闻到花香以后,那之后的结局,却是万劫不复。 袁叶离微笑,这时杂役走近,神情惶恐不安。白鹭撩起轿帘,袁叶离往外看。“怎么了?”她皱眉。 事实证明,不是花了钱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不过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绳索上出了一些问题,需要让人下山送来。袁叶离挥挥手让他们去办,然后那人尚未走远,她突然起了兴趣,要到那悬崖上去看看。 白鹭裹紧她衣裳上的扣带,确保她不被寒风冻了。袁叶离往那边走去,脚印在雪地上留下明显的痕迹。袁叶离还目四顾,原来在安全的情况下,这里真的很美,就像是一个人间仙境。她突然有些理解神医为何要留在这山谷中,再也不愿进那权力中心,不单单是因为他老了,而是和这些比起来,飞雪山庄中的日子要好过许多,真正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大雪洗净整座山,袁叶离坐在边上,工人们正在忙碌,头目来向她汇报说,绳子快要送上来了。 这时,杂役送来座椅,那座椅用藤编成,白鹭再在其上铺了一层软软的白色坐垫,将小手炉递给袁叶离。那手炉看起来十分精致好看,用一种奇异的银白雕出纤巧的花纹,那工人中的头目见了这世家小姐的排场,心中感叹果然不是同个世界中人。 她脱下冬衣的帽子,长长墨发随风飞扬,在雪中宛如一副美丽的水墨画。她身穿桃红色的外套,所戴手套一看就知物料昂贵,与往日的蓝色调子不同,却只显得她越发娇俏而可人。只有她自己知道,为着遮盖苍白的脸色,袁叶离穿红,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随后工人取了绳子来,在悬崖边用一些器材绑好,固定,有两个人守在旁边,就这样简陋地下悬崖去了。袁叶离一惊,面上却是没有露出来。她问:“大部分时候都是如此?” 头目承认了:“我们这样已经算是好的,有些活比这个更危险,要到海底去找珍珠,如果死在海底,那就真的是惨了。” 徐州城在海边,故而有些人会铤而走险到海底去干活,他们学习一种特殊的潜水技艺,去海中寻觅珍宝,珍珠就是其中之一。故而来自海底的奇珍都极为昂贵,商人故意将价钱抬高也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还是因为聘请工人的成本太高昂。和这花一模一样,看来这个小队还真挺厉害的,不仅悬崖上的活能做,海底椰能去。 袁叶离颌首,头目知这位姑娘就是真正付钱的人,只是因为碍于面子,找的旁人来牵线搭桥(官宦之女和工匠打交道说出去有失名声),名义上这次也只是跟着过来而已。他道:“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惨的。” 她挑眉,露出感兴趣的模样来。 于是头目继续讲:“以前啊,我们这里有个小伙子,一直干活都挺勤快的,还说要攒钱回家乡成亲。” 他说话稍微有点流里流气的感觉,不是袁叶离听惯的那种文绉绉的味道,但他们这个阶级的人,说话如此也是理所当然,用一些白话点的词儿才算正常。袁叶离稍 微觉得有些新鲜,于是权当听说书人讲故那般听下去。 “不过啊……好景不常,那姑娘等不及他,和旁人结婚了。” 头目叹了口气。“也不知他们怎么说的,小姑娘说要他摘一朵悬崖上的花来,他就当真去了。”他指着山崖边上:“那时候情况,也与今日差不多。他摘完了花,但还要再摘一朵给那个姑娘。” 袁叶离看着他,似乎已经听得入了神。 悬崖边上寒风凛凛,因为这故事她更觉得冷了些。但她没有唤白鹭过来,也没有拉近衣裳,只是想着听这头目讲完小伙子的命运再讲。 “结果啊,真挺糟糕的。因为悬崖上的花已经被摘得差不多了,他要摘就要到再远点的地方去。可是这绳子,当然是禁不住他折腾的。”他显然不擅长说故事,中间用了不少重复字眼:“最后,那垂吊篮下去接花的人说,他摘到了花丢到篮子里,然后……” 袁叶离一惊,“怎么?” 头目耸肩:“绳子断了呗,还能怎么样。” 这件事带走了袁叶离身上所有的温暖,她盯着悬崖边,那黑暗之处深不见底,袁叶离觉得发冷。但她没有表现出惊恐的样子,只是点点头,脸上面无表情:“那个姑娘如何?” 头目叹口气:“出嫁前一天晚上收到了花,据说回门的时候哭得挺惨。” 这样简简单单的故事,但却蕴含着复杂的意味。少年为少女想要的花朵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这个世界上有种人,天生深情,如果那人不是一个穷小伙子,或者是器材能发达一些,那这恐怕就会成为一段佳话了。 这是时代的悲剧,只是无人会在意。听旁人的故事就是这样的,无论那故事如何精彩,那也总是别人的事情。过得 三两天后,不过也就那样了,听者恐怕甚至会怀疑,自己当时怎么会为此落泪。 后来卫晟云与袁叶离成亲,在一起许久以后,家室美满之时,袁叶离忽然问了一句:“如果是你,会不会去摘那花?” 那日他们正在用早膳,餐桌上有几种各式颜色美点,几个咬开就有温暖汤汁溢满口中的小笼包,那甜甜的有沙质感觉的红豆糕,以及煎得金黄透亮却不会过于油腻的萝卜糕,与现在的袁叶离,是完全不同。 卫晟云亲亲她光洁的额头,说:“你想要,我现在就去摘。” 不过现今,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冬天风大,袁叶离却完全没有回到车中的意思。她心中情绪复杂,想到刚刚在茶馆中发生一切,还有卫晟云苍白的脸色。她觉得自己要记住此刻这种难受的感觉,才会更加努力地去查探那局后之人是谁。 袁叶离站在这悬崖旁,看着绳子被送了上来,重新系好,工人们一起使力,最终花被送了上来。袁叶离感叹一句:“这花可真美,难怪要长在悬崖上,才能让人不摘它。” 她将花随手递给白鹭,后者小心翼翼地收起它,动作刹那看去谨慎得紧。两人上了马车,这一回总算是集齐名单上的物件,可以将它们送到飞雪山庄中去。袁叶离远远看了那山庄一眼,最终还是下山,点算物资,等待回信。一车药材,还有那被人精心养护着的花朵,终究是顺利上了车。 袁叶离有预感,不会再有更多的任务了,然而这只使得人更加忐忑不安——这世上最教人觉得难受的是钝刀子,如果能一下干净利落的给个痛快,那反倒还好受些,五马分尸比五牛分尸更仁慈就是这个道理。 而回信,却是迟迟没有送来。 第166章 等候回音 这几日袁叶离都在等信。 派人到飞雪山庄中问过,但最后却都没了下文。而现今不回信……只能是两个可能性,梁神医是在拖延时间,抑或出了些许意外。他看起来是个守信之人,袁叶离以为后者居多。 可是飞雪山庄地处偏僻,一时想要查探,却也是没有办法。 如今这徐州城落在袁叶离眼中,早已不是那新颖又美食众多的城市了,布满谜团,一片迷雾她想拨也拨不开。事实证明,无论哪个地方都一样,这天下就没有一个地方水不深,没有一个地方的关系是简单好懂的。真正复杂的,是人,即使有这样一处仙境,当人多起来以后,最后也会变得与其他城市无异。 袁叶离发散了人手出去,但每个人都真的查不到什么,去飞雪山庄中敲门,也是在做无用功了。袁叶离继续照顾卫晟云,心中却是焦急,几次打翻了碗或是食材上差些出了岔子。当她终于将热汤碰到卫晟云房中去时,已经晚了一刻钟。 午后不那样冷,没有了晚上的可怕寒风。袁叶离以前过冬时,晚上的风冷极了,她喊秋鸢开窗通风,秋鸢却要给她加衣添炭,才敢将那窗打开一条缝。现在的阳光温暖至极,但袁叶离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却仍然觉得冷。 卫晟云却仍然是那样微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碗。 “我晚了,”袁叶离有点自责:“不过汤还是暖的。” 他见状,将碗放下。将她搂入怀中,温声道:“你已经做得够好,不需要这么内疚。”她的声音像是有抚慰人的魔力,即使是在这样一个时刻里,也还是极为坚定,仿佛他一直会站在袁叶离身后,在她累了的时候就会来安慰她。 连日袁叶离一直在撑,先是意外,再是各种 问题;这些名单上的药材要得来本就不易,还有那药引,尽管她看起来很容易就化解了,但实际上心里的焦虑却越来越重。终于这时卫晟云说了话,她合着眼,靠在他的胸膛上,总算是有了些许力气。 她真的很累很累,快要撑不下去了。 袁叶离只逗留了一会儿,很快她坐直身,咳嗽一声道:“你快喝汤吧,免得又冷了。” 卫晟云微笑着应是,将汤喝进去。这是老火汤,不是鸡汤了,余太医说像是现今这般情况,不适宜喝太补的东西。现在整个王府的菜单都要问过这位太医,袁叶离真的生怕出了一点差错,眼前人就会倒在她面前。 袁叶离看着,就觉得心中暖和起来。其实有时候人累了并不单单是因为在重复做某件事,而是因为即使努力地熬下去了,也没有丝毫回报,一点点的灰心,最后终于变成了这个模样。如果有一个人,会称赞你做的事,并予以嘉许,那么即使最后没有得到什么,那也会感觉好一些。 在未来这里之前,她就是处于这样的状态,一直一直尝试,已经非常努力,但却似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不是那种软弱的人,也许只要一两个契机袁叶离就能调整过来,但能够从自己认定的家人身上获得那么一丝安慰,那也总比没有的好。袁叶离坐在原位,静静地看着卫晟云喝汤,心中只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 卫晟云瞧见她这模样,心中有些惊讶,但联想到外间之事,却又觉得心疼了几分。是因为他袁叶离才会是这个样子,而他却无法分神帮助她。他暗地里已经开始了搜索,但毒的起因却如同空气,在害了他以后就消失在空气中。 是的,毒。 袁叶离并不知道,在查出这件 事时,袁叶离还在山上的飞雪山庄里。当时听到余太医的话,卫晟云几乎是震惊的,但他信任余太医,这是当时他从宫中带出来的人,在徐州城过的日子也就是种种花养养草,并且定期给他把脉。换句话说,这种太医不在宫廷的权力斗争中心了,就是来这里过清闲日子的。 余太医说,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他曾在一本医书上看见过。会折磨人大约三到四个月,一开始并不严重,到最后人就会卧床不起,咳血量几乎是最初时的三四倍。卫晟云心知这其中有关节不对,但却没有告诉自己身旁的少女。 她已经筋疲力尽,这样不过是雪上加霜。 卫晟云看着自己手中的手帕。 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知还能陪伴对方多久。卫晟云心中忐忑,于是道:“丫头,你可愿陪我出去一趟?” “出去?”袁叶离果然皱起眉:“你要去哪?” 他哭笑不得:“就是在这院中走走,怎么样,你还怕你未来夫君跑了不成?” 袁叶离低着头,他看到她的眉依旧是皱着的,可是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将碗递给旁人,随后就将他扶起来。袁叶离的手很纤细,配合她单薄的身子,看起来颇有点弱不禁风的感觉。卫晟云没有说话,只是顺着这势头屈起右手,把她的手往上一托勾在臂弯里,让她不必使力。 卫晟云的动作是如此顺理成章,甚至本来他们就应当是这样似的。 步出庭院,袁叶离感觉到身旁人的步伐有些缓慢。但这样的缓慢反而营造出了一种安逸感,袁叶离渐渐受到了蛊惑,觉得如此放松一个下午也无不可。午后的冬日阳光十分暖和,看起来就是透亮的,却又带着些昏黄的感觉。 这座府邸十分大,卫 晟云作为七皇子家底丰厚,纵然当初不要赏赐,日子也和往常无太大差异。自打来到徐州城后就无甚时间享受生活,所以府中都是管家按规制购买回来的物件,缺少了那徐州城中的特色商品,所以显得有些空空荡荡而已。 这个人明明身在漩涡之中,却仿佛事不关己。他的气质中有一种悠闲,那是仁善的楚汉庭,或者文雅至极的卫越辰东无法媲美的感觉。 他们信步走到花园,小桥流水,红黑相间长廊,据说在其他季节时能听到流水声响,但现今却是一片寂静。因寒冬已至,特意引进府中的河流却反而无甚动静了。卫晟云扶着廊木在廊边坐下。 “本来要引入一条温泉的,”卫晟云笑:“但因一些问题,所以最后改成了河。” 袁叶离应了一声,听是在听,不甚在意。卫晟云想要她放松,但她真的好像做不到。见心上人心不在焉,某人使坏的心思就起了。“如若不是,现今我们就能见识到那露天温泉了。” 露天温泉。 生病的人就是这样的,往往意识不到自己身上的病多严重,反而焦急的只有身边的人,卫晟云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而且因为病中被惯得不成样子,一时间竟是找不回那个成熟稳重的感觉,如果再这样惯下去,可以想见某人会越发的变本加厉,那就要回到之前袁叶离讨厌的那个模样了。 在听懂身边人笑着所说的话以后,袁叶离烧红了脸:“你、我不管你了!” 尽管这样说,她却没有松开手,由此可见,只是打情骂俏。“你不管我了的话,我可能下一刻就会倒在这里了。”卫晟云脸上笑意越发的深,完全看不出他才是那个病人。 他在试图用自己的眼神和动作带动她,让 她不要紧张得这么厉害了。在经历过这些事以后,卫晟云深知如果直接喊袁叶离不要管那么多,轻松一阵子,那只是在做无用功,等于让她陷入更深的烦恼里。 袁叶离果然信了。 这并不是她笨,而是她已经全心全意信任他。 卫晟云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站起身,往更远的地方走。穿过小桥之后就是花园,可惜现在的冬日,无花盛开,只得零零落落红梅,点缀这凄清雪景。他们两人都穿了厚厚的鞋袜,此时只是感觉些微的清凉。 徐州城近南,故而总是潮湿,气候与京城不同。但冬季,终究又要比其他季节好上一些。 袁叶离突然松开卫晟云,走前去摘了一朵红梅。她将红艳艳的梅花捻在手中,衬着她白玉般的手,看起来极是好看,花瓣一抖,有几点雪花被抖落,而后融化。雪早已经停了,庭院中也已经有人扫过雪,只余这花瓣里的雪,是残留了下来。 “你送过我合欢花,”袁叶离微笑,将那朵红梅递给卫晟云,“那就当这是我送你的好了。” 卫晟云拿着花朵微微一笑:“好,多谢美人相送,不知可要什么回报?” “回报我不要,你赶快好起来就是。”她道。 今日她并无好好打扮,穿是只是日常一套蓝色衣裙,配着白色大衣,手中捻着一支梅花递给另一名有些病弱却依旧有动人气质的男子,背后是白雪与红梅,脚印在地上蔓延开长长的痕迹,两道足印落在一处,最后达到重合。 两人回到屋中,还不待说些什么,却发现见不到白鹭人影。“白鹭呢?” 秋鸢低眉顺眼地服侍她脱去外套,置于一旁挂架上。袁叶离在梳妆台前坐下,听到秋鸢说道:“飞雪山庄那边来消息了。” 第167章 出现转机 袁叶离陪着卫晟云直到午后,心情颇为复杂。但这次她的预感起了作用,神医没有消息,是因为他已经动身赶过来。就在她正要打道回府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白术。他扶着老医生站在这栋府邸前,看起来颇为狼狈。 袁叶离听了外表的形容,立刻让奴仆将他们请进府,好好招待。她心中既是焦急也是兴奋,兴奋代表神医多半已经答应救治卫晟云,焦急却是因为那不确定的可能性。不过无论如何,她面上犹自一派镇定。 她走入茶厅,“两位,路上辛苦了。” 老神医冷哼一声:“只是如此?”仿佛不满意袁叶离的态度。 但袁叶离只是微微一笑,她已经摸清了这位老神医的脾气。“那……”她调皮地说:“不知神医是要山珍海味,天山雪莲,抑或黄金万两?” 在看到梁缺的一刻,她已经放松不少——他愿意下山,事情就成功了一半。那句问话,显然只是他一贯不给人好看的习惯而已。 “先说好,”梁缺喝了一口茶,声音顿时清癯起来:“治不治得好,我也只有大约六成把握。” 袁叶离不甚在意:“就算是再成功的大夫,恐怕也不敢说自己十成十能治好吧?” 梁缺满意地“嗯”了一声,“不过……老夫是有要求的。” 这时旁边的白术沉默着,将一个小袋子摆在桌上,从它落下的模样看来,那小袋子还挺沉的。“你去东边的那条道上,将这袋东西派了。” 那是一袋金叶子,不甚精美,但却值钱,摆在袋中,用一根红绳束紧,看起来颇为用心,但却名贵不到何处去。 袁叶离方才知道这是发生了何事。东边的那条道她也知道,是着名的贫民窟,想必刚刚梁 缺就是路过了那里,所以才让她去那里派钱。这位神医的脾气古怪得很,会做出什么事来旁人也无从猜测,袁叶离只是笑笑,应了他的要求,到外间去。 其实医算是一种近于工匠的行业,总之五个字手艺大过天,往往在这种时候,上位者并不会介意迁就他们。因为越是人上人,就越清楚这其中的关窍:大局为重,一个小小的有用的人,放下一些脸面也无不可。这与管教丫鬟是不同的,反而能博得一个明理大度的好名声……所以,何乐而不为? 但就在袁叶离出去以后,梁缺的脸色却一沉,说:“白术,准备一个房间,将我的东西拿出来。” 下人被吩咐无论发生何事,都一定要好好对待这两位贵客,也就准备了屋子给两人。梁缺将物件摊开,看着它们又叹了一口气。“我真是没有想到,又遇上这种毒了……白术,你仔细看着,就是它害死你师娘的,一定要好好记住,凡是用此毒的人,绝对不要救!” 白术点头,乖巧地没有说话。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却亲眼见到了一切。在收到袁叶离的信之前,师傅又喝酒了,独自一人关在祠堂里,只能隐约听见里间传来一个人的名字。那人是谁他记得,是牌匾上的名字,师傅流离多年,最珍贵的就是它。后来师傅收拾了全部家当,吩咐他去找马车。 纵然是根木头,也知道这当中有别的关系牵扯在。白术年纪小的时候,曾问过梁缺一件朝廷与后宫中事,结果却被罚抄了三天的医书,师傅还一副这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在那以后,白术就知,莫要问关于过去的事了,那纯粹找打。 白术知道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他并不懂得安慰别 人,只是对师傅说了五个字:“师傅,我会的。” 梁缺与白术相依为命,后来他发现白术就像是年轻时的他。一味折腾医术,对人事之间交往全无兴趣,也不大懂如何哄女孩子,态度是真诚的,却往往把事情搞砸。但他却是医术上的天才,那样的才华,仿佛是交换了与旁人打交道的能力方才换来的。 梁缺重重地叹了口气,让他收拾东西,拄着拐杖咚咚咚地离开这个小房间,就在此时听到门外袁叶离的声音传来:“先生,现在能否开始诊症?” 这个少女并不知道许多年前的恩怨,甚至乎也不明白此一毒药代表了什么。她只是兴奋雀跃地觉得,自己未婚夫的病有救了。梁缺凝视着她,再感觉到身后白术靠近,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自己被下狱之前的那段光阴。是轮回吗? 人间不缺多情种,天界未曾有鸳鸯。他背过身,阳光照在这个老人身上,落下残破的影子。 “去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神医当真希望,当年能够有人对自己说上这么一句。 他拄着拐,往卫晟云的房中走。此处并不豪华,也不甚摆那种铺张奢华的摆饰,床上躺着一人,那就是卫晟云。他脸色苍白,本来是要起身迎接的,然而却被某神医一个冷冷的眼神打了回去。袁叶离对晟王微微一笑,让他安下心来。 三人说起话来,聊的都是病情。 “你这个病要用久一点的治疗方法,一服药用三碗水煎成一碗就好,药方我留下,有几处细节还需在意……”梁缺说起病与药来就滔滔不绝,看起来总算像个神医的模样了,偶尔说得止不住咳嗽几声,还是被卫晟云和袁叶离劝住的。 袁叶离发现,与这位 神医打交道有一个好处。就是当你满足了他的要求,他就会一视同仁地与你说话,不会摆什么架子,自然也缺乏上流社会的那种勾心斗角,钗环裙袄恍酬交错下隐藏的一切。简单,实诚。这就是他不治病的原因吧,因为这样的关系,实在是乌烟瘴气,只有已然入了局的人,才会乐意在那里斗,斗上数十年,未曾罢休。 若说这位神医会与山下之事有什么关联,袁叶离当真是不信的。 她与卫晟云对视片刻,便知双方想法实在是一致。梁缺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的交流,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卫晟云一眼。在交代了诸多事宜以后,袁叶离将自己手中的袋子奉上,被梁缺瞪了一眼,却是没有收下来。 “你的好意不必了,”神医装出一副不屑的模样:“老夫还没沦落到这个地步。” 袁叶离的手一缩,这只是些习惯性的人情世故。京城大气而奢华,带着一种浮夸味道,徐州城中人却往往在意细节,精打细算,因此她在来到这里以后,银两就都换成了精致雕刻的金叶子或者花样图案。越是雕刻得精细,就代表两方之间的关系越亲密。但是现在,他却不肯要,想必和方才是一个道理。 她乖巧地收起了那些东西。 神医那种属于天才的傲气和任性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不喜欢,那就不要,一力降十会,他不在乎。 既然病已治好,他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但梁缺却说了一句:“你出去,老夫还有话要讲。” 袁叶离不明甚解,为何今日她总是被赶出去?于是和和气气地问道:“不知是何事,叶离听不听得?” 梁缺摆摆手,“听不得,听不得,你出去吧。” 袁叶离皱眉,差些就要 发作,但最终只是离开了房内。看见房门关上,梁缺才咳嗽两声道:“我老实问一句,此事是否与烟雨楼有关?” 卫晟云先前就在调查毒药一事,他并无告诉袁叶离。此时她在房外,卫晟云叹口气:“神医慧眼。”却是承认了。 他本来就觉得此事与烟雨楼有关。情况实在是明显得过了头,他本以为是伤心之故,但一听余太医所言,就知并非如此。想来想去,只有在烟雨楼那一晚,杨柳对他下了毒。不知是何毒,但似乎对袁叶离是无碍的。卫晟云先前在病中,也无太多精力去查探,然心里却已经是落了一根刺在。 杨柳为何要害他?因为欧阳暮丹吗? “你不打算告诉那个小姑娘?” “是的。她已经很累了。” 累。这样简单的一个字,却是这世间最实际写照。袁叶离一直这样下来,实在是太累了,卫晟云不与她商量,也并非有什么独特意思——就跟太子那时一样,他堂堂王爷,怎会连这样一件事都解决不了? 只是卫晟云此时还不曾想到,后来的情况越发的错综复杂起来。 “她可曾中过情蛊?” 卫晟云一惊,神医怎会如此猜测?难道这毒药还和情蛊有关系了?他连忙追问:“倘若是,又有何关联?” 梁缺只是道:“两者出身差不了多少,中情蛊的人不是她就是你,我也就捡着问一句而已。既然如此,那就说得过去了。”他的眼神中沉淀着过去的重量,仿佛自己是在谈经年以前的往事。 卫晟云想问,但却没有开口。 最终神医只是告辞,此后说要离开徐州城,飞雪山庄的大门就此紧闭,几次白鹭上去敲门,都未曾得到回应。之后再发生些什么,却是后话了。 第168章 订婚宴前 暂且不提事情地下所潜藏暗涌,明面上晟王与袁家小姐的关系总算是要定下来了。 两人在京城时,关系就已暧昧不清,袁浦阳作为家主更是知道他们的关系,若非后来变故,他也认为自家大小姐能嫁与晟王是件好事。现今在徐州城中,但却仍然是循京城的礼。但因为齐国体制的缘故,现今还未能成亲,只是先定亲罢了。 换句话说,这定亲就是开个小小宴会,算是公布了这样一件事情。 用卫晟云的话讲,他不愿拖着袁叶离暧昧不清,又一个名分都不给,如此这般也说不过去。因为各种实行起来的理由,名头颇为复杂,程序更不简单,但究其本质,确实就是订婚宴。 两家商量许久,虽然考虑到亲眷都在京城,但最后还是在徐州城办了这场宴席。 撇去这些复杂的礼数与人脉,在前一晚,袁叶离被传唤到了主屋中。她已然换了衣裳,一身素白,然则门外有人传话,说主母召见。袁叶离稍微一想,知该是一些惯性的叮嘱,算不得什么大事。 袁宅中自然无人会说这位大小姐什么。现今她出落得美丽动人,做事时也颇为大方,又和晟王走得近,何谓事事顺利,早已是今时不同往日,旁人要捧她还来不及。纵然这背后可能潜藏着各种阴影,然大多数局外人,是只会看你面上风光的。 那些真正的规章制度,还不看人是否得势吗?那失势者,哪怕走错一步路都会被人说话,如若反之,只要做得不太出格,甚至还会引来赞扬。这就是人际关系凉薄之处,然袁叶离现在正的那得势者。 “现今?”袁叶离问。 那丫鬟点头,然后她道:“那稍等一阵,待我换套衣裳。” 丫鬟乖巧退下,袁叶离就说 :“秋鸢,换件普通衣裳即可,莫要太夸张。” 见的人虽是周彩衣,过去是姨娘,实际上她的上位还有袁叶离的手笔,但现如今这位主母管家兢兢业业,也练出了一两分过往没有的贤惠气质来。但人的本性就是那样,周彩衣病弱,又在后院待过许久,是跋扈不起来的,她的手段较之王昌玲也温和许多,颇有佛家的味道。 从京城到徐州城,中间几许波折,但袁叶离与这位主母,也是和谐相处的。 袁叶离看着秋鸢为自己别上一个小小的发饰,一朵丁香花别在发间,梳发的形式也显得随意,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女儿与母亲的会面。她身穿淡蓝与素白交错的衣裳,裙摆刚好落在鞋面上,显得身段高挑纤细,那双桃花眼向你望来似清冷又似明慧,笑起来更添几分柔美气质,脸红时有少女情态,虽然不戴步摇却仍然能想象柳枝随风款摆的模样…… 秋鸢站在小姐身后看一眼全身铜镜,心中不禁称叹。 有些人只觉得美是模板,高鼻梁大眼睛瓜子脸,是千篇一律的。然说这句话的人大约只读过诗说,而未曾见过一个美人迎风向你走来模样,当真是迷醉颜色搅乱心中一池春水,只觉心中舒展,仿佛受了无数苦难单单为着这一刻,为着能让她看进你的眼里去。 而更进一步的享受是,美人竟然是活的,会对你说话对你笑。她张开嘴,话音落到耳中去,是那样动听。 秋鸢听得小姐说:“走了,秋鸢,你怎么还站着?” 秋鸢连忙叠声应是,快步跟上。 步过小径,入了庭院。 袁叶离心中并无思索太多,她无须太费力去应付那些闲杂人等,而卫晟云……她这才有了实感,她当真嫁与他了。袁叶离不曾想 过,不,该说她未曾预料到这一日来得这样快。 他们尚未成亲,只因齐国国制,且如今新帝即位,听卫晟云所讲,新皇卫越辰似乎有意召他回京,故而先是订婚,随后再商讨其余细节。 于是她微笑着,步入主屋。 孙绛与周彩衣就坐在屋中,因已是晚上了,故而只有两杯茶,这样晚若是吃点心,容易积食,却并非待薄之意。她今日身上也只有牙色衣裳,两人气质中又带着一丝丝柔婉,这样看来竟颇像真正母女。 只不过,袁叶离乃是柔中带刚,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瞧得见。 “过来。”周彩衣唤了一声,袁叶离应声坐下。她顺势握住她的手,将那绵软粉白的小手握住,眉目慈和,让袁叶离想起谢箐在世时的日子。 “我并非你真正的母亲,在这时候也不好越了矩。”周彩衣细细的说,她不是擅长玩弄心计的人,但也知这样说开了事情会好办些。“但我猜她要说的话,大约也就是这些。” 莫道过往周彩衣那个模样,人往高处走,而今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并非不可能的。袁叶离听她提及亡母,心中放松了三分,就似个小小女儿家一般点头,脸上泛起两抹红云。“这是我要送你的,我屋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大小姐或许见笑了。” 打开盒子,那是一支小小发簪。发簪是百合花的式样,看起来雅致大方。 “希望从今往后,你能过得好好的,就像从前一般。”周彩衣简单地讲了两句,她是后到之人,这样的话倒也差不多了。“我不大会讲话,叶离懂得那个意思就好。” 按照礼节,袁叶离收到的礼是一套合欢花,是在城中历史最悠久的银楼中打制的,三次将式样寄给袁叶离,中途不少马 匹死了,真可谓千金一掷,只为了那花朵的模样,与她想要的相同。 而这百合花,显然就是亲人赠礼了。 它不必在宴会上戴出去,明日她要戴的是那样一套合欢花。到得成亲时有添妆仪式,但那时候也已经是另外一件事。显然这就是周彩衣自己的心意,用以表达亲密。袁叶离颌首,收起盒子。 月影入屋,烛光亮起,直照得那小小百合花,清明透亮,摆在手中,只觉精致无双,却又合了她的身份。 这时,轮到一旁的孙绛。这位祖母在当初前来时,曾犹豫过许久,最后还是袁叶离一劝,方才令祖母搬到徐州城来。现在她过得十分愉快,经常出去听戏曲,徐州城中虽有方言,但这位老太太也过得不错,笑言徐州城的戏花样新许多,比不得在京城时候。 “哎,”祖母自然是不同于周彩衣,让袁叶离坐到她身旁后,是要慢慢的感叹了。她将袁叶离搂在怀中,让她想起母亲怀抱的温暖。若不是袁叶离比一般姑娘经历得多看得透,要格外地坚强,只怕三人早已落下泪来。 “你终于长大了,想当年你出生时,也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团,好像不会出声哭似的,屋里完全不觉得你在。等到大一些会说话的时候,就穿着新衣裳在后院跑来跑去,还是你母亲将你抱起,你才肯安静那么一会儿。” 老人家总是这样的,时间过得快,他们早已过了该拼搏该奋斗的时候,日日也不过是种花看戏,总觉得时间过得快,不同于袁叶离他们这一辈。因此当到了感慨时,总是要说一说时间流逝的。 袁叶离也曾过过无人关心的日子,那时候她认为,老人家缅怀过去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未来可言了,现今看法却不同。 她合上眼,生怕自己要落下泪来。 使不得的,如若哭了,只是徒惹他人伤心,何况坐在这里的,是真正关心她的人。 她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孙绛叹口气,道:“你真的很像你母亲,特别是轮廓身段。”不过性格不像,因着成长环境,袁叶离更加坚强,更能经受住风雨。“这是我送你的,来,戴上试试看。” 袁叶离抬起头,孙绛为她套上一支玉环,那玉触手生凉,一瞧成色便知是好货。袁叶离看着它,耳中听得祖母道:“这是你母亲曾交给我的,是她戴过的嫁妆,现今这样好的和田玉已经很难找到了。” 价钱虽然并不重要,却象征了一件物品的价值。况且对袁叶离而言,母亲的回忆已经少得快找不到了。她转动着腕上玉环,只觉胸中情绪太过复杂,一时缓步过来。她道:“谢谢祖母,叶离不会丢。” 单单九个字,却充满了分量。孙绛看着她的脸叹口气,轻轻抚摸她的脸颊道:“以后到了那个位置,千万小心啊。”袁叶离早已长大,本来有些婴儿肥的脸现今瘦下去,出落得美艳动人,是已熟未摘的果子,气质更是像极一个大家小姐。 晟王身边的王妃,且婚事尚未定下,真可谓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人就越容易掉下来。袁叶离明白这个道理,她仍然只是点头。要站在别人的肩头上过活,自然是难的,她深知这个道理。 这一夜充满感伤与回忆,袁叶离回到房中,饶是她冷静自持,明知明日就要打起精神去那一场宴会,却仍然是睡不着。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终于到得深夜,她已然分辨不出时辰之时方才睡着,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等得过了明日,袁叶离就是晟王的准王妃了。 第169章 订婚宴上 袁叶离的订婚宴,最终定在了过年之前。因着过年时皇子要回京贺岁,袁家也有事情要忙,加之各种因素,终究定得匆忙了些。但卫晟云的原话是:“成亲时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而袁叶离羞红了脸,不肯说话。 只是一个订婚宴,但事关王室,故而办得格外庄重。袁叶离一身翠绿色衣裙配合欢花饰,衣裙典雅精致,用的是全国难寻的苡岚锻,绣娘连夜赶工,那绣楼中的车子,足足有两层高,四人操作,方才得这样一套衣裳。而合欢花自不用提,工匠大胆地全套用同一种花,搭配各种不同变化,最后整套戴上,各有差异但却又看得出是同一套饰物。 气派华美,暗合了京城中的风气,可是当中的细致,却又透露出徐州城独有的味道。 因还不知是否要回京城,折中一下,也就只能如此。在宴席开始之前,有不少人不能到,但礼物却如山般涌来,那礼单送到袁叶离手里时,是沉甸甸的,可见晟王交游之广,在朝廷中虽已没有位置,但却依然受人爱戴。 第二日,订婚宴开始。 袁叶离前两日已费了不少功夫在脸上,今日更是繁琐。先用恰恰蒸好的鸡蛋滚脸,让皮肤更嫩滑宛如那剥开的蛋白;再是将帕子摆入特地调制过的药水,再贴在脸上,随后擦干,那帕子上的味道是清香如兰花一般的,再经过许多保养流程,才能上妆。 做完这些功夫,袁叶离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刚刚天亮。 别人是鸡鸣即起,她却是鸡鸣前已起了。 秋鸢在旁等候:“小姐,该穿衣裳了。” 袁叶离应了一声,感觉自己还没睁开眼,只是站起来。先是厚实的里衣,再是那精心绣成的衣裙,袁叶离本来觉得凉,尽管屋子里十分温 暖,这下立刻热了起来。她没有出声,冬天刚穿衣时都是这样的。 然后有人在她身旁在调整打点了一下什么,最后屋里一片寂静。 死一般的沉寂,袁叶离几乎要以为刚刚自己聋了。她正要问话时,却听到秋鸢抖着声音说:“小姐,你可以看了。” 秋鸢心细而多心,往往不会震惊成这个模样,春燕和白鹭也许,但她一定不会。袁叶离心中疑惑,随后睁开眼,却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不像是她自己。桃花眼被画得更显多情而柔美,身上衣裳衬托出那份继承自谢箐的气质。 袁叶离静静看了片刻,接着有人进门来。 “小姐,这是你的早膳。”进来的是春燕,她手中仅仅只有一个碗和汤羹,瓷白的底子捆一道蓝边,那碗中是类似甜汤一样的东西,能看到鸡蛋的蛋白微微露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只有这个?” 袁叶离早已被告知今日的膳食不甚丰富,但却未曾想到稀少到了这个地步! 春燕有些不敢看小姐:“是的,小姐。你……”她咬咬牙,继续说:“若按正常情况来,是没有鸡蛋的。”还是她与人好说歹说了半天,说自家小姐是个吃货,又跟那上学堂的夫子似的,将鸡蛋的疗效通通背了出来,现在她手里的就只是一碗极稀的汤水了 袁叶离没有叹气,她只是默默接过那碗汤。 这是应分的,不能坏了规矩,那样只是在落人话柄。她喝了这一碗汤,再慢慢的吃着鸡蛋,一刻钟过后,就有人宣她出去。这时天已经大亮,外间的晨曦照入屋中。袁叶离没有走路,而是直接上了轿子。下轿,在堂中看见了她的父母,还有那摆在案上的圣旨与御赐之物。 就在此时,她瞧见了卫晟云。 他身上的衣裳与她 是同套的,正朝袁叶离露出温雅的笑。 两人并无太多说话的机会,只是跪在父母面前敬茶再说了些话,就此完了。流程毕竟不如成亲时繁琐,那对他们的体力才是真正的考验。不过这是人生中大事,纵然要她半夜起来,袁叶离也认为值得。 定亲之事终于结束,此后就是外间的宴席。 客人们纷纷到了,纵然人并不多,但因为亲近,所以气氛也颇为热闹,不同人都在向袁叶离道贺,道贺她与晟王的定亲,也称赞她今日身上衣裳与气质,真真是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了。 途中袁叶离去休息,若不是怕脱妆,简直要叫秋鸢帮她揉脸,她抱怨道:“秋鸢,我笑得脸都酸了。” 秋鸢只是笑笑,小姐只是在炫耀。“且熬一熬,到了晚间再讲。” 宴席上的摆设算不得铺张,但处处都展示出主人家的用心。有来宾感叹不过是一个订婚宴,这就很可见晟王对这位小姐有多用心了。屋中用黑色与红色,红并非大婚那种正红色,而是稍微浅一些的涩红,桌上所用象牙筷看来不甚名贵,但却雕刻着花纹,各桌的花纹还不同,纵然用的不是体制内应有的餐具,但也足够用心。 上菜一节,却没有请京中的御厨。齐国关于礼一字上颇为严格,这场宴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越过了成亲时的礼节去,故而不能用御厨,又因在徐州城中,那就请了这城里的名厨来,如此一看,倒也不俗。 徐州城喜好在细节上动心思,纵然是一些正常无新意的菜,也能做出花样。有些来自京城的客人,甚至说要在徐州城里住下来了。 只能说,徐州城与京城,后者重权,所以铺张;前者重利,所以细致。徐州城在齐国地位并不高,这是一座行商的 城市,士农工商,排位摆在那里,但她很美很新奇,却是人所共见的。 袁叶离微微一笑,却是不讲话。 这徐州城纵然新奇,却也没有那样简单啊,她心中想。 等得宴席完了,袁叶离回到听雨轩中时,早已疲惫不堪。这场宴席办得很成功,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她和卫晟云的关系终于确定下来。她站在那里,任由旁人服侍,最终脱了鞋子,只余里衣,脚用浸了月季花瓣的水泡着,随后春燕端进来一个餐盘,袁叶离的眼睛就亮了。 春燕笑:“小姐,这是蛋羹,里头还加了旁的东西。现在这样晚了,也不好吃太饱,明儿个的早膳一定要丰盛许多。” 袁叶离捧过蛋羹,这鸡蛋打成了黄色在蒸熟,滑入口里,质感幼嫩得叫人一口接一口,仔细挖开来,春燕还在里头撒了些肉碎,不会让那蛋羹破了,又能起到调味的作用。她吃完,看着空空的碗底,叹口气,递回去给春燕,然后用茶水嗽口。 她坐在榻上,今日站了许久,脚酸,好在有热水泡一泡,感觉整个人都舒缓起来。 这时秋鸢与白鹭捧在礼单进门来,待袁叶离过目。她接过单子,上书五花八门的礼品,她今日已十分累,就递回去给秋鸢道:“秋鸢,你来读。” 秋鸢应了声,读起礼单来。三个丫鬟中,春燕是不识字的,白鹭约莫认得几个字,能勉强读得通顺,而秋鸢跟在小姐身边的机会最多,虽然识字是比不上正经学的人,但却很熟悉这些复杂的花样、颜色、礼物、衣裳、妆品。 一时听雨轩中读书声不绝,袁叶离听着,时不时就问上一问。 “这是芙蓉纹样披肩,由夏薇夏姑娘送来。这里还有一张帖子,是由夏姑娘亲手写的。” 夏薇是 袁叶离在军营中认识的姑娘,后来被她救回京城,时不时就寄信来,老说着要到徐州城来一趟,最终却只是送了自己亲手织的披肩,不可谓不遗憾。袁叶离接过披肩一看,那纹样十分精致,可以看出夏薇费了时间心力。 “这是洛家洛尘公子所赠的……”秋鸢读到一半,忽然瞧见袁叶离睁开眼,眼神疑惑。 袁叶离不曾听过这一号人物。 “……小姐,可要往下读?” “读吧。” “他所赠的乃是一件屏风,但愿小姐能挡住风浪,与王爷共结连理之意。” 袁叶离想了许久,终于将白鹭唤来。“白鹭,他是什么人?” 白鹭离京城一年多,想了许久才得出答案。“小姐,洛家前朝曾出过贵妃,这位洛尘公子,就是其中一人。” 她们相对无言,却是不知,当日太子之事,最终帮忙的是洛尘,是他让袁浦阳生了离家的心思。听口气似乎是卫晟云那边的人,袁叶离也就不追究了。 这样继续读了一阵子,读到某一段,秋鸢却是停了下来。袁叶离诧异,“秋鸢,怎么不说话?” 秋鸢深吸一口气,方才道:“小姐,这是一件无名的礼物,不知如何就混了进来,而且……” 屋中寂静,有些闷热,却仿佛听见风吹动屋外灯笼的声音。夜已经深得很了,气氛越发的诡异起来。秋鸢跪下,等小姐说话。她似乎极为紧张,额上渗出了细汗。窗前摆着一盘栀子花,花香蔓延。 袁叶离眯起眼:“你且说。白鹭,将礼物搬上来。” 白鹭应声离去,秋鸢盯着礼单,好容易才下定决心。“这是一个雕有缫丝花与黄莺的妆匣,由无名氏送来。” 缫丝花,在后世曾被称为十六夜蔷薇。 袁叶离听了这话,神色立时一僵。 第170章 不祥之花 这缫丝花,在齐国的意味并不好。 齐国中流传着一个远古传说,就是说这缫丝花。这花是粉色的,但却偏偏不是完美的。相传这花的由来,是一个人间女子爱上神祗,千方百计求他留下,可是那神祗不肯,最后那姑娘为了能留住他,就用自己的血液浸了这缫丝花四十九日,这花从此就自圆满变得少了一角。 彩云易散琉璃碎,它有最美丽的颜色最好的外表,却偏偏缺了一角。如同那悬崖上的花,纵然再美,也注定要使摘她的人失去生命。它就像在提醒人们,花好月圆,只不过是他们梦中永远不可能的幻想罢了。 后来,那传说中的女子,用缫丝花延展开来的法阵困住神祗,让两人最终合葬死于一处。而那神祗的消亡,却使得缫丝花真的就此有了缺陷。最绝望最浪漫的过往,爱恨交缠的曾经,最后那故事中的女主角,选择了最惨烈也最美好的结局。 生同寝死同穴,带着血色的爱情,绝望却又美到极致。 如果我为你失去一切,你是不是就会愿意永远留在我身旁? 姑且不提这故事如何。这个匣子,如果是在平日送来那还好些,现今是在订婚宴上,这送礼者恐怕不怀好意。但在订婚宴上送雕刻了缫丝花的妆匣,只能是一种意味:诅咒。送礼的人无名,却在警告他们,你们不会有一个好结果。 整场订婚宴立刻笼罩了不祥的气息,而那雾气的来源,就是眼前这个匣子。袁叶离明白,在徐州城,已经 有人盯上了她和卫晟云。 是谁? 事情就像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她看不见真相。那人在雪山上几乎致袁叶离于死地,甚至可能与卫晟云的病有关,可是现今这花送来,仿佛那人在背后编织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局一步步将他们引入,而此时,他就像一条蛇顺着那盒子爬到她身上嘶嘶鸣叫,告诉她,我正在看着你,而你将会死去,在不久的未来。 袁叶离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好容易才定下神来。 她说:“白鹭,打开妆匣。有人检查过它吗?” 就算这妆匣有危险,白鹭会武,那也不至于受伤。秋鸢道:“小姐,应该没有。” 白鹭将它捧到较远的地方,掏出一枚暗器,珠子弹出,最终以一种奇妙的角度开了匣,最后珠子落回白鹭手上,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匣子的锁松了,稍微露出空隙来。 “小姐,可要继续?”白鹭抬头问。 袁叶离点头。 白鹭看看周围,袁叶离房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长长的尺,上雕刻花纹,是装饰用的。白鹭拿起它,问了小姐一句,然后挑开妆匣。挑开是啪嗒一声,那盒盖落到后面,整个盒子翻开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盒中只有一张纸,纸是粉红色的,有细细的松花纹路。 不是信,顶多算是卡片,不似时人常用的款式。既然不是信,那么别的可能性也没有了,几行字,谁也玩不出花样来。白鹭拿起卡片,递给袁叶离。后者盯着这几个字,陷入深思。 “请君入瓮” 仅仅是四个字,可是袁叶离心神一乱,忘记抓住卡片,让它掉到腿上。衣服材质十分滑,那卡片就这样往下,最后掉入水中,字体化开,像是泪水晕染在上所留下的痕迹。月季花瓣飘荡在上,淹没了它。 十个字以内,能说什么话? 这就考据写字的人了——如果那人不停在说道理,堆砌不少词语上去,用以修饰自己的用意,那算不得什么难的事情,但凡是会写字的人,都懂得要如何凑字数。然则,倘若那人只用两三个字解释清楚自己来意,那就无从掩饰,只剩最初的立意,比之那繁琐的说法,要难上许多。 再者,如何不因为简化而失了本来意味,也是件困难事情。 可是这个人,仅仅用四个字就表达出他的威胁之意,而且简洁反而让人有联想的空间,只教袁叶离心中惶惶不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袁叶离开始想。这笔法委实分不清是男子女子,那大气的感觉像是男人,但偏偏兼备女子的纤细,两者糅合在一处,尚且不显得奇怪,反而相得益彰。——而且,她想不出,自从到徐州城以后,她得罪过谁? 总不可能是看一眼就结怨了吧? ……不,有的。 平山调,杨柳之舞……欧阳暮丹。 袁叶离想了许久,这时脑海中那个绝色女子的身影再次浮现出来。是了,她怎么一直就记不得。在卫晟云大病之前,她只见过杨柳。烟雨楼。杨柳。卫晟云是在那以后才得病的,得病后却 开始咳血。 那不是病,那是毒药! 她心中思绪万千,却极快就将事情连结起来。为何卫晟云与梁缺都要使开自己?为何偏偏不告诉她是什么病? 因为这是一个局,有人要害他们,而那毒药,也在这计划之中。 想到这样一节,袁叶离有些失神,她倒情愿不是如此,这徐州城,水不要那么深就好了。她苦笑,怎么可能?到处都有看不见的阴影与灰色地带,她先前碰不上,只能说是运道好。现今终于碰上了,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袁叶离静下心,对秋鸢说:“莫要再读了,我要就寝。” 屋中三个丫鬟都有些惊诧,小姐要就寝?就在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之后? “今晚守夜的是谁?” “是白鹭。” 袁叶离松一口气,三刻钟以后,屋中回归黑暗,白鹭将烛火吹灭。就在她坐下之时,听得袁叶离道:“白鹭,明日去查烟雨楼,莫要露了痕迹。还有,我会写信给王爷,让铭一来找你。” 黑暗之中,小姐的话尤其清晰。白鹭点点头,表示会办妥。她想到铭一那个家伙,却又没有说什么话。 袁叶离松一口气,随后入睡。听雨轩肯定还是安全的,她无须草木皆兵。理由很简单——还记得飞雪山庄下所发生一切么?杨柳的手插不进听雨轩来,所以才要千方百计,引她去那雪山上,方才敢下手。 之后,消息零零碎碎的被收集回来。 “小姐。”白鹭神色凝重。 “梁神医说要云游四方,不久前拿着 路引出了徐州城城门,就没了消息。至于你说的傅姓公子……”白鹭露出为难的表情,但她接着往下说:“那位公子,据铭一所讲,应当是城中一个商贾世家的二公子,按外貌形容,他的外表与楚姑爷不相上下。” 袁叶离点头,确实如此,那人长得极好,不会比卫晟云和楚汉庭逊色多少。 白鹭道:“他叫傅乐,乐器的乐,明面上看手中的产业不多,只有一家酒楼,生意平平,不怎么出彩。这些事情,有点复杂,牵扯到地下关系,我试图从那家镖局入手,但没有办法。” 过去在京城中,活泼的白鹭能够给她找来不少消息,那也是常年积累,现在在徐州城里,自然束手束脚。说句老实话,她白鹭还不如铭一能干,铭一已经搭上了更多的人脉,虽然这与身份有关,但终究是不比过往了。那时候有沉香阁,中书府并非无权无势,而现在…… 说得白些,现在她们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做不成。 白鹭说完话,站在一旁,等小姐发落。 袁叶离心中那团乱麻,如今终于成了一个巨大的网。她想完又想,慢慢的也有些头绪,但这样显然是找不到真相的。听得白鹭这样讲,她心中也知是为难了她。这样查探不行吗?只能选别的路吗?于是袁叶离开口,字字掷地有声: “白鹭,你不用找了。” 既然查探不到,那她就上门去。呵,她还不信了,她会坐以待毙,死在这徐州城里。 “——我会去烟雨楼找她。” 第171章 迷雾重重 杨柳。烟雨楼。 这两个谐音几乎没有一点相似的名字,却构成了袁叶离心中最大的谜团。她这次找杨柳,还是走的燕儿的路子。两人相约在了城中一间茶馆,不少茶馆有茶道老师,大家小姐定期会来听课。杨柳竟然答应了,袁叶离不知道是出自什么理由,但这样却方便不过。 这家茶馆有包厢,专门给客自己泡茶,袁叶离在要求相应的用具以后,侍女就离开了房间。她看着桌上的茶具,觉得心情颇为复杂。 白鹭守在门外,她想单独试探这个人,看看她的意图……究竟为何。 事情已经查得差不多,甚至连当初白鹭试探消息那里的底子都刮了出来。告诉白鹭,飞雪山庄里的梁御医能够治病的是杨柳手下的人,只不过是做了伪装。白鹭不是那种会鸡同鸭讲的人,几句复述袁叶离就想起了那个人是燕儿。 要么有人故意嫁祸于杨柳,要么这件事的主使就是杨柳。如果是前者,那么今天的见面她们会开开心心发生不了什么;如果是后者,那么这就是所谓的鸿门宴了。 袁叶离没有动杯,她还未开始泡茶,所以暂时没得喝。 就在她想到这里的时候,需要她泡茶的人到了。门开,掀帘,除此以外,室内寂静无声。袁叶离抬眼,一瞬间几乎有被震慑的感觉。 今日杨柳不穿红,身上只有白色。裙边绣了缫丝花的纹样,看起来清雅动人。瞧见那纹样,她没有说话,一立刻明白了杨柳的来意。她从来没想过骗袁叶离,穿了这样的衣服,就是为了证明——杨柳就是那个局后的人。 她是送给她缫丝花的花魁,她是送她上雪山去死的那个。 只需要一件衣裳,就解释了所有。 杨柳坐下,双眼望向她,眼中透露出的依旧 是那种锐利,美丽得惊心动魄。袁叶离打量着她,心中还在衡量,面上却没有露出痕迹来。两人相对无言,如果有侍女在,一定会认为她们相识多年,只需要这样就可以交流。 “你会泡茶吗?” 先开口的是杨柳,她突然抛出一个问号,让袁叶离有些不知所措。“以前学过。” 随即袁叶离发现情况不对,于是她反问:“你会吗?” 杨柳大.大方方地回答道:“会。”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袁叶离意料。但现实就是如此。像杨柳这样的花魁,往往培养多年,这样才能用来招待更高级的客人,比如……入幕之宾。所以杨柳在琴技上或许会不如袁叶离,但茶道怎么也不可能与她相去太远。 行云流水,这个词语用来形容杨柳的动作再适合不过。杨柳坐直,开始泡茶,几个转手之间,茶水落在七八个小小的杯子里,每杯分量相约,浓茶飘香,可见功夫。杨柳的声音传来:“怎么,不敢喝一杯?” 她的声音是动听的,但却有种侵略性,在侵略性之中,却又透着诱惑的味道。 “此言怎讲?我只是看愣了而已。”袁叶离举杯,大方地一笑,温婉得透出几分成熟味道来。 难怪她会是花魁,袁叶离心中想。 两个人举杯,均不知对方在作何打算。 “你可知刚刚那一套里,用的是什么典故?” “不知,还望杨姑娘解惑。” 杨柳喝一口茶,烟雾模糊了她的表情。“曾经有一个将军,他很得天子的信任,为他攻城略地,最终夺得了天下。但是在夺得天下以后,皇帝迟迟没有兑现他的承诺,最终甚至因为将军手握兵权,两人关系每况愈下,最后将军被斩首,在城中示众。” 袁叶离脸色变得苍白。 “而那座城, ”杨柳下了最后一刀:“是将军当初为他打下的。” 茶室内寂静到极点,杨柳平淡地倒茶。袁叶离开口:“当今陛下并非打来的天下,而且本朝——” “嗯,你说得对。我说的话是假的,不过是个编出来的故事而已。不过,我在说什么……袁姑娘岂会有不知道的道理?”杨柳盯着袁叶离,目光直接得吓人。 狡兔死,走狗烹。 杨柳的意思是,她和卫晟云没有陪欧阳暮丹到最后。她不是在说别的谁,而是在说曾经的车前将军,曾经对她表白,曾经与她争抢粮草,曾经将她抱起来说“她是我的未婚妻”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袁叶离依然记得她死前的模样,他看起来那样阴郁,却仍然在面向她时,露出让人心醉的笑。他的一言一行都只说明了一件事,他爱她,深爱她。可是袁叶离没有能够赶回来。 “我很遗憾。”她的嗓子是哑的,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因为绝望。 她不会不承认这一点,那样就不是她了。她向来爱恨分明。“但他曾经有过一段好时光。”在死去之前。 比不得上一世的卫晟云和袁叶离,他们那时候一点点好日子都没过过。一直到了死后,方才知道自己爱的人是谁。 杨柳冷笑一声:“在虚假的爱情之下?” “那是她的选择,”袁叶离也被这个问句刺激了:“请别忘记,我也是受害者之一。” 烟雨楼的第一花魁没有说话。良久,她才道:“袁姑娘,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分受害者抑或非受害者的,只看利益,旁人不会在意你心中想法。” 纵然直白,却是事实。 徐州城比京城更重利,所以在这里长大的杨柳注定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她看得太多,经历得太多。当你入 了那个圈子,你就会发现,想要维持原来的道德标准已经很难了,利益会磨灭一切。 你进了那个世界以后,很久以后回过头来才会发现,你已经回不了头,只能继续往前行。 “我没有说自己是对的,”袁叶离苦涩地笑。她活过了两世,年纪恐怕和眼前的人差不了多少。在这样的问题上争议,并不会有什么好处。 杨柳挑眉:“此话当真?” 一时被问得愣了,袁叶离没有讲话。 杨柳却继续了:“若是真的话,那你就不会将在解开情蛊之后不管不顾的跑去找卫晟云,你难道不清楚情蛊的作用吗?若是真的话,你就不会在军中的时候就冷落他,让他中毒流落在外;若是真的话,你怎么可能在寻人不果以后就回京,而那时他已经断了一只手了!” 杨柳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仿佛她忽视了给袁叶离下情蛊的人是欧阳暮丹。 在这个姑娘看来,恐怕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是欧阳暮丹受了太多的痛苦,所以就算他伤害别人也无所谓;是欧阳暮丹求而不得,他只是想在死前换取那片刻的欢愉;杨柳是什么人,她心中的道德界限已经不是模糊这么简单了,早已倾斜向邪恶那一边。 袁叶离如果跟着对方的思路走,恐怕此刻连反驳都做不到。 “当然是真的,但你说的是假的。”袁叶离的声音不自禁高了起来:“我有努力去找他,其他的事只是我没发现而已,而且情爱之事要讲你情我愿,难道强迫别人爱上自己就对了?” “呵,”她冷笑一声,往后靠,垂下的黑发有一缕滑到了肩上。就算是纯白也只能衬托出她妖娆的身段:“你和卫晟云假如当真是喜欢他,那么为何不发动全军去找人,张贴告示,而只是自己去?” 袁叶离愣了。 杨柳继续挑刺:“我没觉得下情蛊有什么不对,”她的声音自冷酷转为绝望,尽管高昂着头却能看到眼眸中的痛楚:“他都受了那么多痛苦了,他快要死了。袁姑娘,你年纪尚轻,不知道什么叫生离死别。” 包厢中一片寂静。 杨柳抬腿就要往外走。 “……杨姑娘!” 听得袁叶离这样喊,杨柳停在门前,没有去开门。她笑,妩媚动人:“袁叶离,你还打算如何?——想和我宣战的话,大可不必。”说到这样一句,她回身走到袁叶离身前,弯下腰贴着她的耳朵道:“我杨柳奉陪到底,当然,如若你能坚持下去的话。” 说完,她头也不回,离开包厢,走出茶馆。燕儿跟在她身后为她打伞,依旧沉默不语。她低声对燕儿说了一句话,燕儿应了,回到烟雨楼中,杨柳的模样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她依旧是那个全楼第一的花魁。 十天之后,那座袁叶离和杨柳待过的茶馆被烧毁,有人报官,但最终不了了之。 袁叶离接到这个消息,再次愣住。白鹭小心翼翼:“小姐……” 袁叶离微笑:“无事。”她晃了晃手中茶杯。“既然她杨柳权势这样大,可以烧了一家茶馆还不被抓住,那么我就设法逃出这个局好了。” 逃离? 纵然是白鹭,也看得出袁叶离眼中不是消极,而是正在红红燃烧的怒火。她说的全是反话——这个姑娘早已被困局中泥足深陷,而她想要做的,是翻盘,让杨柳输得一败涂地。 是她将她引诱上雪山,是她要害死卫晟云。袁叶离不是善忘之人,每一个场景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 茶香盈满一室,她举杯,一口饮下。 像那一日那样香的茶,却是再也饮不到了。 第172章 水底深处 这徐州城水深,袁叶离不是第一天知道。但能烧了一家茶馆还不知不觉,那么只能是一个可能性——烟雨楼勾搭的,是这城中最有势力的一方。她许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与欧阳暮丹一同度过的那年纵非她所愿,然因为情蛊的影响,她并不觉得自己过得很糟糕。 袁叶离曾试图再出去,但是却被拦住了。不是旁的人也不是因为伤病……理由只有一个,年关将至。 卫晟云将回到京中,袁宅一片宁静,这个年过得不如过往喧闹,但却要舒适许多。袁叶离在空闲时就陪着祖母与客人闲聊,他们依旧恭维不绝,纵然袁家已不在朝中,但袁叶离却即将成为晟王妃。他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有她身边的丫鬟偶尔会担忧,但在这大喜时节,也无人敢提。水仙香味与年节时候食品,让袁宅有了种与过往不同的悠闲味道。 以往过年袁叶离总要面对各路亲戚的刁难或者语气不好的试探,如今她却能好好抹去屋中兰花白色花瓣上d尘埃。 但今天却有些不同。 袁珊红邀请他们到家中作客,同样署名的还有楚汉庭。 “小姐,当真要去?”白鹭轻声问了一句。 袁叶离笑:“去,怎么不去。”她看着白鹭推开门,眼神口气都是淡淡的。“我袁叶离还不至于草木皆兵到这种地步。” 丫鬟就再不说话,静静跟在袁叶离身后。她步出门去,一同前往的还有袁家众人。当初选宅邸的时候,因着祖母的要求,宅邸离楚宅格外近些,因此很快就到了。在来到徐州城后,袁叶离也曾去过楚宅,几次都平安无事。 袁珊红现今整副心思都扑在孩子身上,也就没有了过去在府中,目中无人,任意妄为的性格。她曾笑着对袁叶离 说,人都是要往前看的。那孩子现在已经满了一岁,在学走路,经常在屋中乱跑,身上穿着袁珊红所织的小小衣服,雪玉一般的小孩子,谁看了都喜欢得要亲上一口。 楚汉庭在娶妻后就不甚多话,每次与袁叶离闲话家常的都是袁珊红。 楚宅。 袁叶离步下轿子,还未说些什么,身周其他人就都在叠声道贺,各种恭维之语袁叶离听了一耳朵,就在这样热闹的问答之间,进了屋。楚宅布置得不算华丽,但却看得出各处都用了心思,颇有些徐州城的风尚,而京城的味道已经很淡了。 桌是用的大圆桌,桌上有茶叶蛋与萝卜糕,看得出是刚摆出来的。袁叶离才刚坐下,还没想好要夹哪个,就已经被一个孩子抱住了大腿。 那孩子十分矮,拼命伸手才能够到椅子,一双湿湿的大眼睛好似刚沾过水的葡萄,直看着袁叶离。袁叶离很快就认出了她,这正正就是袁珊红与楚汉庭的孩子。 徐州城风尚是起名起得晚,但大多出生时都会有个乳名,方便称呼。这乳名倒是早就定好了,一个昕字,男女都能用。这字有晨曦之意,字音又暗合心意的心,并且动听。 她低声唤:“阿昕?” 那孩子应了一声,袁叶离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勉力将孩子抱到膝上,并将这空的茶杯递给她玩。 桌上其他人见袁叶离正在逗孩子玩,话题立刻就转了。孙绛笑道:“叶离真会照顾孩子,这么快就和阿昕熟络了。” 袁叶离应了一声,阿昕似乎想吃桌上的东西,她低声劝着,慢慢的将筷子从阿昕手里拿开。阿昕十分活泼,见不能玩筷子,就开始玩袁叶离手上的玉镯,许是觉得清凉颜色又好看,不停地转来转去。 还在成长期的孩子 往往对颜色鲜艳的东西有好感,可是阿昕似乎只喜欢那翠绿色的玉。 袁叶离眼中看着那些食物,但阿昕也十分可爱,她在两边为难许久,终于在阿昕跳下椅子之后,毅然决然地决定远离这些诱惑,陪阿昕到后院去玩。她与席上人说了两声,无人有异议。过去来楚宅时,她与阿昕已十分亲近,开始时袁珊红似乎还有些介怀,但久而久之,就也不甚在意了。 袁叶离跟在阿昕身后,几步跑上去,才终于抓住阿昕的小手。她和她一同往某个方向走去。因为要迁就阿昕,所以后院中有不少绿色的植物,还有一个小小的沙池与改造得十分安全的秋千。 嗯,她觉得她能忘记那煎得香香软软的金黄萝卜糕和茶香满室蛋白入味的茶叶蛋了。 但是这次阿昕却并没有去那秋千旁,让袁叶离推她。她反而往一条小路而去,不知道找到了什么,竟摔脱了袁叶离的手,直直往那偏僻的路线跑。 她要去哪? 袁叶离心中的警号登时响起,她大声喊:“阿昕!” 可是那孩子没有回应她。她连忙往前跑,也顾不得自己穿的是裙子了,追上阿昕时,却看见路上有一颗糖果。是药铺里卖的那种,包好了的蜜饯,那张纸是绿色的,与她的玉镯颜色相去不远。摆在地上,就像是那种骗走孩子的拐子,他们用这糖诱惑阿昕,让她一步步靠近,落入陷阱。 阿昕喜欢她的镯子,是因为这个颜色。 她直冒冷汗,动作却比平时还要快。她快步往前,在抓住那包蜜饯后,却因为在雪山时候落下的旧伤,不小心崴了一下脚,还好她反应得快,没有摔下去。她及时牵住阿昕的手,让她不要跑出去。 为什么叫不要跑出去? 因为前方是一个 只够让孩子走过的洞口。平常不撩起它的话,甚至没有人会察觉。而且,大人和孩子的视角,多半是不一样的,袁叶离就记得,自己小时不喜外出,因为外出以后无人会抱起她,她只能看到大人们的鞋子。那时候,她甚至认为,大人出门,就是为了聊他们的鞋。 他们这些大人未必注意到的,阿昕却注意得到。较之其他孩子,阿昕十分聪敏,然而这一点点的聪敏,只足够让她发现这条路,却不可能知道对面有人要引自己出去。甚至情况更坏一些,阿昕已经见过那人,和他十分熟络。 袁叶离抱紧这个穿着华美衣裳的小姑娘,将那蜜饯掐在掌心,用力地掐,仿佛要把它掐碎,心中只觉得害怕。 失去亲人的恐惧,她比谁都要熟悉。 这时,门外传来响声。似乎是见到糖被拣了,阿昕却没有出来,就有些急躁。那人一下一下的拍着手掌,却一句话也不讲。袁叶离抱着阿昕,脚那里还十分难受,但她一声也没有出。她开口:“你们是谁?” 那人依然不说话。 “告诉我,你们敢做,难道还不敢说名字吗?” 袁叶离已经彻底被激怒,尽管她努力压抑着情绪,但却还是透露出了些许不甘。四周寂静无人,只有她和阿昕,而阿昕如果不在这里了,别人会有多伤心?——也许应该考虑自己的名声,但此时袁叶离管不到那些。 那人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讲。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出来? 她冷笑一声,恐怕是因为害怕暴露身份吧! 袁叶离这时终于冷静下来,她拖着阿昕的手,“来,阿昕我们回去,你记住,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阿昕点点头,袁叶离看着手中的蜜饯,只恨自己怎么不能将它丢出这 高墙去。一步步走回宅邸中,她很快想到该如何说话。她将阿昕交回给袁珊红,先是行礼道:“我有一件物件遗落在了外间,要去找回来,暂且失陪。”她的音调冷静,与刚刚出门时无异。无人留意到她口袋中露出的一点点绿色纸张,无人留意到她的脚已经受了伤。 袁珊红微笑:“这话是见外了,还要感谢你陪阿昕玩。” 两人客套,一副亲密姐妹模样,随后袁叶离往外间走去。她需要很大的定力,才能说服自己保持镇定,一丝慌张也不露出来。 她带着白鹭往府外走,这时候她的脚已疼得十分厉害,掌心摩擦导致的小伤口也慢慢露出痕迹,她只是往前走。很快找到那个与后花园相对应的外墙,能够见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能看见远远一辆车子驶往远处。 她强忍着疼痛又往前走了几步,只见那车上用的是一只燕子的标记。那燕子是灰色的,一点不起眼。车子已经很远,以她的情况,袁叶离清楚自己追不上去。 是警告吗?还是陷阱? 白鹭走的慢,又要警戒多方情况,就没有看到那车子。“小姐?这里没有人在吧?” 袁叶离没有答话。她转头看去,看到那墙边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人出来,但在外间看,却只像是狗洞或者建筑不好遗留下来的物件。如果不是她在,阿昕可能就此失踪;但同样地,如果不是她,阿昕也不会陷入危险。 楚宅里怎么会有这种小路?是谁要拐走阿昕? 尽管没有发生任何事,但袁叶离很清楚。那只燕子,是他们要给她看的。她得罪的人只有一个,尽管她背后的势力十分庞大。袁叶离深吸一口气,楚宅中走,心中开始思考自己应该怎么说这件意外。 杨柳还在警告她。 第173章 找到线索 回到屋中,袁叶离方才露出一拐一拐的姿态。第一个瞧见她的是袁梦莹,她惊呼一声:“姐姐,你的脚怎么了?” 袁叶离让阿昕回到袁珊红身旁,苦笑着道:“无事,不过是刚刚追阿昕,不小心摔伤了。” 她扶着椅背,右脚在裙下,倒暂时看不出痕迹来。但袁珊红却一脸愧疚的让人带她去包扎。袁叶离与她一起到房中,她的动作细心,先将白布一层层松开,再用药酒轻轻揉那伤口。她柔声道:“这药酒是我特意调制的,闻不出味道,不必担心。” 袁叶离颌首:“有劳了。” 静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说。“对了……我瞧你们后花园那里有一处角落有洞,刚才阿昕差点从那里跑出去。你们院子是不是刚刚修过墙?” “啊?”袁珊红听见,惊讶地喊了一声。她承认:“是,就在过年前,汉庭还说要赶在过年前修好。这么一说……阿昕差点就从那里出去了?”说到最后,袁珊红的声音尖锐了些,仿佛在后怕,。 袁叶离点头,没再往下说。再往下说只是引人担心,难道她要告诉别人,这是她的锅,全家人都要小心?这样说太奇怪了,而且无法解释。这个家里有不可信的人,同时也有她很在乎的人。 “难怪……”袁珊红看起来很是担心:“你稍等,我去和丫鬟说一说,今晚还得和汉庭商量。” “嗯。”袁叶离心情有些低落,就没有多讲。 事态危急,袁珊红出去了一阵子,回来时整个屋子的氛围都糟糕了些。这应该是件小事,在过年时不算触霉头,而且,也不说不行。她不在这楚家里,什么时候阿昕丢了,那才是真正令人忧心的事情。须臾,袁珊红却道:“难怪最近老听说有人 把孩子弄丢了,我还以为是因为年宵。” 年宵时热闹,商贩又多,是很容易把孩子弄丢。这就是袁珊红说“难怪”的原因吧? 袁叶离却陷入了沉思。她试探着问:“不是年宵,那是为什么?” 袁珊红叹口气:“年关嘛,是这样的了,大概是人贩子想趁着过年前再赚些钱,所以不少孩子都丢了。比如……”她举了几家例子,那几家却只有一个例子,都在徐州城的中心区域。若不是有心人留意,否则真的会以为是人贩子干的。 很快伤口包扎完毕,袁叶离试着起身走动。这时那药酒起了作用,袁叶离竟然不大觉得痛了。 她往屋外走,两人回到屋中。那日袁叶离又留下用了晚膳,因着过年的缘故,晚膳菜色十分丰富,明明过年却依旧找得到新鲜的白菜,豆苗更是十分鲜美,那汁液的野鲜味在口中散开,让人一口接一口。虽然没有豪华的鱼翅与鲍鱼,但却做得相当用心,连摆饰都是精雕细琢。 最后的甜品更是考究。那甜点是厨师新研发出来的款式,柠檬三吃,可是那柠檬中酸酸甜甜的味道全被吊了出来,竟然也不显得难吃,反倒有种清新之感,席上人人吃了,也都赞不绝口。 可是袁叶离有心事,在用膳途中也只是微笑着敷衍,无心情讲话。 阿昕,人贩子,杨柳——那架车上的符号,她没记错的话,傅家公子身上,有一个同样图案的燕子香囊。那不是情人送的,而是组织的标记吧?为什么要这样告诉她,岂不是等同与自投罗网? 好容易抓住了一点线索,她怎么可能放过。如果她治不了杨柳,那就先把底下的线索挖出来。现今袁叶离手下有更多可调动的资源,她一定要好好利用,这样等到卫晟云归 来时,她能够告诉他:所有问题已经解决。 在回家途中,袁叶离往车外看了一眼。因着过年的缘故,这个地方充满了喜庆的气息,但却无人能看到,地下潜藏着的暗涌。那杨柳一定会有下一步,但现在正在过年,就算想动手也只会是些小动作,而且……袁叶离现在已经是准王妃,袁府中侍卫森严如同铁桶,杨柳根本做不了什么。 这种感觉真是好,除非她离开府中,否则她害不了她。 “白鹭,傅家可是在徐州城中,有无回家过年?” 袁叶离躺在床上看着床顶,天色昏暗,烛火红红燃烧。因着过年的缘故,床顶悬挂下来一个香囊,她伸手想要抓住它,却因为手短,怎么也抓不住。最终她松开了手,因为手臂已开始酸软。她觉得视线有些朦胧,自己看不清眼前的景物,然许是因为天色已经晚了的缘故。 “小姐……”白鹭开始回忆:“嗯,根据铭一得来的情报,傅家世代在徐州城里,你说的那位公子,应该还在城里。” 是吗。 在城里? 袁叶离微笑,看来这次当真是找对人了。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就对白鹭说:“你最近是不是找到了新的落脚点?” 白鹭惊讶:“小姐,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负责收集消息的缘故,白鹭在外朋友不少,单就性质而言,她的工作与铭一差不了多少,两人也时常交换信息。总的来说,收集情报不是件容易事,是需要时间积累的。如今袁叶离也在这城中待了一年多,故而才会有现在这样,能随便向白鹭问问题都能得到答案的情况。当然,这个问问题i,是指一些普通的问题,而不是那些机密资料,那些白鹭是绝对找不到的。 而白鹭经常外出,她出外的地 点也就那么些,时间也是固定的,袁叶离做事不会不问清楚。现今白鹭出去的时间多了,她自然也就有在留神了。而且,不久前白鹭还束手无策,现在却能自信得像是在京城时那样。 白鹭坦白道:“是啊小姐……不过那个地方……”她面露为难之色,似乎难以启齿。 “你说吧,”她斜眼望向她,狡谧地笑:“你家小姐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白鹭叹了口气,才道:“那是个武馆,奴婢在里头也遇见过几个姑娘,有些是同奴婢一般的丫鬟,也有小姐。其中两个十分喜爱傅乐傅公子,奴婢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了解了。”不得不说,白鹭记性好,她能够回忆起很久之前,路过的一个街角摆着的垃圾筐里,露出的一个布娃娃模样,确实是收集消息的好人选。 “喜爱?”袁叶离起了兴趣。 白鹭点头。“据说他是个二世祖,在家族中一点名望也无,但却因长得分外出色,所以和楚姑爷一样,都是有名的美男子呢。现在楚姑爷嫁……呃不是他娶了夫人了,那些姑娘就、就……” 她脸红了,说不下去。 其实徐州城风尚,袁叶离也略知一二,看雪灾时那些姑娘能为了美男去楚汉庭的餐馆,并且还能将店面炒热就知道了。傅乐难怪看起来就像是常常与女子打交道的样子,他多半属于游走花丛中片叶不沾身的,而楚汉庭那专一的模样,估计丢到一群姑娘手里,连能不能剩骨头都是个问题。 “白鹭,继续说。” “是,小姐。”白鹭试着平复心情。“傅乐私底下有何产业,奴婢并不清楚,但却知道这次傅公子连过年都留在酒楼中,不知在筹备些什么。”至于这是那群疯狂地在门外等的丫鬟查探出来的就不必 告诉小姐了。 “嗯,白鹭,你试试到那里去一趟,结果如何,回来告诉我。对了……” 袁叶离坐起身,将一个红包递给白鹭。 白鹭惊讶:“小姐?”她以前也收过小姐的红包,但从来没有这样单独给的! “这是过年的福利,秋鸢和春燕也有。”袁叶离说:“虽然不合规矩,但是我就要嫁过去了,也算是给你们的奖励吧。” 御下,偶尔也要给点甜头。白鹭诺诺着收下,然后继续汇报。袁叶离躺回床上,依旧睁着眼睛。 袁叶离没有说话,看样子在寻思。 白鹭试探:“其实啊小姐,你等到王爷回来才和他一起商量呗,这些事情他很快就能解决了……”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要知道这话白鹭想说很久了!就是秋鸢每次听到都要瞪她一眼。 袁叶离翻了个身,没让白鹭看见自己的表情。 “你知道吗,白鹭。” 白鹭睁大眼,但她意识到小姐又进入自说自话状态了。她不该打扰小姐。“正因为这件事和他有关,我才不能让他知晓。他已经很累了。” 他已经很累了。这话出自袁叶离口中,是对白鹭说的。 她已经很累了。这话出自卫晟云口中,是对梁缺说的。 这个世界上大约有种爱情,是为对方解决所有的问题。两人之间有秘密,但这并不是疏离,也不会让他们的爱产生裂痕。两人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对方在不同的时候,说过同样一句话。 袁叶离闭上眼,那个人的身影渐渐浮现在眼前。他大约又在京城,和那些人周旋着吧。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就会解决所有问题,准备好嫁给她,做他唯一的王妃。她不是依附在旁人身上的菟丝花,这话不是空口说说的。 她弯起嘴角。笑靥如花。 第174章 深宫后院 同日,卫晟云正准备入宫。 过年的仪式与流程颇为复杂,先是前往太庙,再是大臣朝拜皇帝皇后,还有宴会等林林种种;过年不仅是件喜庆事,也极费体力。男子倒还好些,命妇后妃等等要戴着那钗环冠饰既站又跪,还要微笑着前往各种宴会,当真是对体力的一大考验。 今日是当今皇帝卫越辰的家宴,人数少些,受邀的也都是王爷和公主们,以及皇帝的后妃。但谁都知道如今皇帝独宠皇后华佳怡一人,宫中后妃数目也并不多。 卫晟云看了看数量明显比往日少的侍卫,就说了一句:“走吧。” 侍卫乃是权势的象征,卫晟云无心谋反,当日在朝上与自己的皇兄说一句“不要任何赏赐”也是这个用意。卫越辰知晓他深爱袁叶离,恐怕不久就要成婚,离权力中心更远。但他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作为当日的同谋,就算是兄弟,哪怕做错一件事,都能引起对方的疑惑、不安……甚至杀心。 他无意贬低卫越辰,但事实就是如此,明眼人都看得出,当年三皇子是何等深不可测的个性。表面上吟花弄月,仿佛就是个闲散皇子,实际上他对谁起了杀心,恐怕对方到死,都不会知道杀了自己的人就是这位三皇子。卫越辰未登基就能暗中策划军队谋臣,拉拢兄弟,并且做得丝毫不留痕迹啊。 卫晟云微笑,幸好她不在此处,否则想通其中关节之后,又该心疼了。 家宴之上,宫廷摆饰不那么铺张华丽,白玉为堂却显得清雅无比,一些细节的摆设更是仿前朝款式,也并没有太铺张。 先帝过世方才一年,这个春节,也不宜过得奢华,否则显得新皇不孝。 卫晟云步入堂中,皇帝皇后还未到,如今只是入席。他坐着,想 起这里没有袁叶离会来,不由得有些失落。在这种宴席上来与他攀谈的人不少,七皇子久不在京中,现在正是叙旧的时候。 “是了,皇兄还不娶皇妃吗?” 问话的人是他一个弟弟卫承渊,现今还未出府,只是养在宫中,人人都知他是个天才少年,奈何偏偏喜爱数理等物,纵然天才却也无甚前途可言。卫晟云笑笑,只是敷衍过去。两人交谈了没多久,就有人宣:“皇帝皇后到!” 待得殿中肃静,随后众人行礼,在这种种接驾仪式过了之后,卫越辰与华佳怡到了。两人身穿最庄严的礼服,卫晟云仔细看了一看,两人的五官他还认得,但气质却是大不同了。卫越辰看起来添了几分属于皇帝的气派,微笑起来时却依旧文雅,若是换身衣裳,除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恐怕无人能看出他就是当今皇帝,那个杀伐果断即使用非正常手段夺位也无人有意义的齐国国君。 而华佳怡,她望向众人时也有了属于皇后的贵气。华佳怡过去虽是公主,但公主与皇后毕竟不同,高贵有之,却是娇俏有余,却不够威严。可是两人视线相会时,他们眼中蕴含着的脉脉爱意,几乎让人心醉。 卫越辰微笑:“诸位平身。” 殿上后妃果真不多,卫越辰给出的理由是孝期未过,不宜多迎新人入宫。有皇帝这样一句话,不知多少想要送上美人的要消停一阵了。 话题反而被卫越辰转移到其他人身上。皇帝的技能之一是四两拨千斤,你问完他一个问题,随时有可能他问回你身上去。“话说回来,七弟已经订婚?” 卫晟云订婚之事,在京中并无引起太大的波澜,有,但也不过是好奇为何是订婚。这其中一个原因是卫晟云已不在城中,另一 个原因是那位姑娘实在无甚值得批评的地方。卫越辰这句话就是打开个话题,实际上他清楚得紧。 卫晟云点头:“是,还要多谢皇兄赐婚。” 本来用一个‘兄’字是为不当,然而这样却能表达其亲密,况如今卫晟云手中已无兵权,纵然要考究,也可以理解为希望亲近卫越辰之意。 “这样甚好。”他道:“听闻徐州城风尚商贾,朕倒是未曾去过。” 卫越辰心知对方曾被称为战神,自然也是有派密探到徐州城的,在得知他许久都没有养兵自立的意思之后,自然就放松了一些。所以如今那脸上笑容倒是真的,他身边亲人已经不多,更不希望对方叛变。 是,一开始皇帝总是这样的,古时用过的‘孤’的自称,也是为了表达作为一国之君高处不胜寒之意。 卫晟云听到这话,也就松了一口气,细细说起徐州的风土人文,说到他们喜爱行商多于入仕一句时,其他人均啧啧称奇,这大约可以类比于一个厨师,不喜爱研究旁的菜,而单单喜欢甜点一般。 在京城中,绝大部分人瞧不起商贾,然坐在这里的都是上位者,命妇能管一个家族,王爷则有一片领地要管,所有人都是说话但留三分余地,总之不会得罪人的性子,自然面上一点也不会露出来。 卫越辰也是武力派的,当年拥护他的全是武将,也比较实际,不会瞧不起徐州城。而且……他是皇帝,一言一行足以影响那座城的发展啊。 “比方说,那里的款式比京城的也要新奇许多,不一定是老世家才能打出名堂来的。”卫晟云继续讲,“也有不讲究耐用与否的商品。” 时人十分节俭,京城中出名的全是那些数代传承的老字号,比起款式,京城中人认为经过时 间历练的才是精品,那些新奇的点子,却是不那么重要,偶然会在市场上出现,也只是昙花一现。 把话说白了,徐州城是齐国中的奇葩,偏偏这奇葩还活得风生水起,国库中不知有多少银两来自这座城。 “当真如此?” “说得朕都想去那里一回了。” 说后一句话时,卫越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他诧异,这是信任他的意思? 席上众人议论起来,一时风头就不在卫晟云身上了,其他人开始讲自己到徐州城时的所见所闻。漫游各地在这个年代是件奢侈的事,光是车马费就不知又要耗费多少银两,更少有人能申请到全国的路引,但他们都不需要烦恼这些问题,除了被领地中事情牵绊住的那些人以外。 说到领地……卫晟云本该有领地的,但他是将军,之前长年呆在军中,后来也只是留在京城,现今新皇登基以来,竟是还未有领地。 但是这次他也没有提,只是静静地喝着茶,品味桌上美点。现在是过年,正是该好好享受的时候。 一宴既毕,卫晟云却被留了下来。 本来宴席就是在白天,这时倒也不算晚,他接到宣告到书房之中时,还觉得有些奇怪。莫非是他言行上出了差错? 但他并没有想太多,兵来将挡,他静静地随入房内,卫越辰已经坐在那里。 那人坐在桌后,桌子是沉黑色的,桌脚与雕刻于边上的花纹闪闪发光。卫越辰脱去了刚刚那身金色得耀眼的正式礼服,所穿的是一套黑色袍服,抬眼一笑,活脱脱就是一个文雅公子。 卫晟云跪下行礼,听到那声平身以后,接着就是一句:“赐座。” 他到旁边第一把交椅上坐下。这就是曾做过近臣的好处了,是伴君如伴虎,可是这世上没有只有苦吃而 没有丝毫好处的工作,卫越辰是杀伐果断,却不会太过为难他。两人开始寒暄,略微几句问话过后,却听得卫越辰说了一句: “不知皇弟可有回京的意思?” 卫晟云一惊,看向书桌后那人的目光近乎惊异和直接。让他回京? 不,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若非如此,怎会单独叫他来此? 他微笑:“皇兄此话怎讲?” “你有所不知,”卫越辰叹了口气。“朕一直寻不到人掌兵,且你的领地还未定,”他用了你,这有些直接,却没有失了礼节,倒让人回到了过去他未称帝的那段时光。“在朕看来,你是最好的人选。” 卫晟云冷静下来,思索片刻,最后道:“请容臣拒绝。”他微笑,两人毕竟是兄弟,笑容颇为相似:“臣心无大志,只愿与王妃游历天下,无心留在京中。” 卫越辰敲了敲桌,似乎已经料到对方会如此说。然后他抽起桌上一份奏章,“朕也知道你会这样讲。” 一个动作,奏章抛给了他。虽离军中已久,卫晟云反应依然敏捷无比,抬手就抓住了它,两人动作之间颇有默契。“打开看看,你会感觉惊喜的。” 卫越辰的态度颇为神秘,却似乎不是什么坏事。卫晟云打开它,仔细参阅。这份奏章呈上来并没有多久,皇帝甚至还未下朱批,可以看出是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但最最重要的,始终不是这些细节。 卫越辰道:“送来他的人中了毒,如今朕已命人好好安葬了。” 这话的意思是,密探是用最后一口气将它递回来的。卫晟云仔细查阅当中的讯息,心中不由得一惊。 这是一份关于徐州城的密报,和世代从商的傅家有关。而其中的一个名字,正正是当日那个抢夺药材的男人。傅乐。 第175章 弦外之心 拐卖事件,杨柳,傅乐。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杨柳背后有人,而那人是傅乐。在这重商贾的城里,傅乐的家族可说是数一数二的世家,这种人家与书香门第或者官府不同,那都是真金白银堆砌出来的,而且下等人很实际——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袁叶离拉了拉帽檐,走入这聆乐楼中。根据白鹭的回报,这家酒楼无甚特殊之处,至少白鹭什么都看不出来。既然白鹭看不出,她只好自己来了。袁叶离做了伪装,就算傅乐在此,恐怕也认不出她来。 聆乐楼。外间传闻,傅家二公子傅乐,是个什么都不会只有张脸的人,其他兄弟向来不将他视为威胁,因为这厮实在太吊儿郎当,完全不管自己的酒楼,只顾着挥霍它带来的利润。总而言之,如果傅家传到他手里,四个字,迟早要完。 当真是这样? 袁叶离微微一笑,按照她的经验,这位公子只不过是摆着一个虚假的壳子在那给其他人看而已,那是隐匿在黑暗中眸子却亮得发光的豹,他只不过是在铺线,等待对方入局以享受收网时的愉悦。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位公子与袁叶离,是相当相似的。 入了酒楼,立刻有人上来。袁叶离依旧穿着女装,只是外表逊色许多,一点也不像是那个在订婚宴上让人心醉神迷的她。她今日能出来,还当真是费了一番周折。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指着菜单,略微点了几个菜。 袁叶离不会亏待自己的胃,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身材她一直被限制着饭量——甚至连菜式都经过了精心的打点。 她没有进包厢,就这样坐在二楼,二楼位置较高,可以一览全场。一楼繁忙而拥挤,伙计和客人在圆桌之间挤过去,从高处往下望这 些东西都变得毫不重要,甚至声音都被减弱。袁叶离思考着原因,就在这时,菜到了。 芙蓉糕,桃花酿,美人皮,欢喜雀。 甜点,饮料。而美人皮就是画了图案的饺子,欢喜雀是黄花雀,一碟只有三只,物以稀为贵,却是聆乐楼的招牌菜之一。 袁叶离慢慢地吃,然后就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一声摔杯打破了这里所有的平静。 那里是一个姑娘,看起来和袁叶离差不多年纪,然而却让人觉得张扬跋扈。之所以用上这四个字,是因为她身上穿了最艳丽的紫色,钗环链镯都用最名贵的款式——虽然那些款式,也不过是城中所流行的玩意儿罢了。 她喊了一个伙计过来:“你们这里用的是什么杯子?” 她怒目圆睁,开始骂那个小二,引来众人侧目。幸亏这里是二楼,人不算特别多。袁叶离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你遇见的极品多了,渐渐就会觉得这是正常的了。不过这种人一般都只是在发泄,那只杯子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袁叶离继续围观,就在此时,有人自楼梯上来,瞬间引来了一声惊呼。 “不知这位姑娘,对我哥哥的酒楼有什么不满?” 那女子年纪不大,看起来颇有几分天真,却敢和对方叫板,一脸傲气,但却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那紫衣姑娘看见她,随后冷哼一声:“倒没有什么不满,只是……” “只是什么?”女子不满,“你到这里来做客,随意摔我家的杯子,以为闹两句就不必赔钱了?” 袁叶离错愕。 等等?她的重点是杯子?不是客人? 随即她听到周围有男客议论道:“弦心姑娘还是那么美啊。” 袁叶离登时了然,这个姑娘是傅弦心,傅家最小的妹妹! 两人就吵了起来,弦心带着耳 环,那耳环随着她说话时的动作一晃一晃。这样吵了一阵,一个是客人,一个是主人家的小姐,连阻拦都很难入手。两人已经从杯子吵到了茶,再从茶吵到了茶叶的种类,就在此时,一把女声响起。 “两位,茶要凉了。” 一句莫名其妙的开场白,却让两人停了下来。 袁叶离微笑道:“这位姑娘,你这里用的茶叶,应当是来自祁渊的香片,香片茶是花茶的别称,这里用的应当是茉莉,瞧冲出来的茶和茶叶的色泽等等,可以看出是上好的茶叶,如果它是在仓库里摆到发霉,才端出来的话,不会是这个味道。” 她倒茶,因为站着的缘故,也谈不上什么手法,权当是喝一口解渴罢了。 “一分钱一分货,我相信聆乐楼不会如此蒙骗客人的,对不对?” 她笑,弦心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立刻退后一步,不屑地道:“哼,我们家还不会亏待你这种偶然才来一趟的客人,别这么看得起你自己。” 语调是那样,眉间眼角都透露出不甘心的味道,然而如果你用心,还是能听得出她的真心。那姑娘才说:“我可不是偶然才来一趟的,来过好几遍了,都遇不到你哥哥。” 袁叶离几乎要笑出声了。敢情对方不是来这里发脾气的,是来这里找傅乐的。弦心奇道:“我哥哥有什么好看的?” 那姑娘不出声。似乎终于想起了何谓闺誉。弦心递给她一张卡片:“以后你来这里,拿着这个,价钱会便宜很多,哼,算我的。” 袁叶离看那卡片一眼,方才明白,弦心姑娘确实是在解围,只不过她说话的口气不对,太傲了。二楼总算平静下来,袁叶离正要回座,却被弦心拉住。“那个,”弦心脸有点红:“我是傅弦心,请问姑 娘大名?” 袁叶离想了想。“你喊我叶离就好。” 她压低了声线,周围几乎无人注意她们。弦心立刻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往下说。她道:“你、你……” 袁叶离大方地行礼:“如果姑娘无事,我要回去了。” 她走回座位,准备吃那被当成甜品的芙蓉糕。尽管已经没有多少心情,但袁叶离不想浪费它。弦心却在对面坐下,看着她桌上的菜色。“你……”她结巴得更厉害了:“你是偷跑出来的?” 弦心显然知道她是谁。 平民不太关注这些消息,不,该说他们想关注也关注不了,一般等到出嫁才会知道。但傅弦心,显然不属于平民那一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傅家都属于在‘知情’的那一个圈子内。袁叶离继续笑,没解释清楚。终于弦心道:“你在茶叶上很有学问?” 袁叶离摇头:“皮毛而已。” 她比起真正学茶道的人,当真差得远了,她能拿得出手的是琴技。弦心却试探着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帮一个忙? 袁叶离有些诧异,这位小姐需要旁人帮她什么? 弦心却细细的说开了,然后将袁叶离领上车。从她口里可以了解出一件事——她确实需要一个帮忙的人。明日就是傅弦心母亲的生辰,而她还没有决定要用什么生日贺礼。出来逛一圈,想要找找灵感,然而五家都逛遍了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傅弦心性子孤僻,说话不留余地,因此朋友也不多。至于接近她的男性,那显然不是可以求助的对象好吗? 已经上了车了,袁叶离才开始听弦心说她准备的几项礼物。弦心许久不与人聊天,这么说着说着,马车摇晃之间,很快就到了傅宅门口。 这是一座,只能用豪华来形容的宅邸。 如果袁家是低调,飞雪山庄是清雅,那么傅家显然就是铺张。好像害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是商贾的家,用的是时兴设计,入内以后摆饰简直要亮瞎了人的眼睛,只有走到茗弦阁后,情况才好了一些。 但用的依然是最浓的香料,书桌不像书桌像个观赏台,整个房间仿佛是用银两堆砌出来的,垂下的帘子用了李氏刺绣,床上雕了百种鸟儿,木是最奢侈的檀香,不远千里运来。桌子上摆着的那把扇子,袁叶离认得,那是近来在城中名声大噪的工匠打造出来的。 袁家与这里不同,是按自然与八卦方位等设计的,却少在家具上费功夫。 弦心拉着她的手:“跟我来!” 她绕到书房,房里却站着一个人。袁叶离没有认错,那是傅乐。傅乐正在看书,听到声响,方才转过头:“稀客啊。”他笑,放下书。 弦心看见他的模样,就一拍桌,可是这样拍桌她反而拍疼了手,她只好一边揉掌心一边道:“二哥!你快走,这里我要用。” 傅乐眨眨眼,摸摸自家妹妹的头,弦心却不满地瞪着他。他说:“好,我这就走。”语气中充满了宠溺。在他站起身时,看着袁叶离道:“承蒙关照,我妹妹向来娇生惯养,能交到朋友真是意外之喜。” “我哪里娇生惯养了!”还是弦心。 弦心只不过是被养得性子放纵的野猫,有尖爪,但却始终不是傅乐这般,已经长大可以吃人的猎豹。 袁叶离望着那双深邃的眼,只得僵着道:“不客气,多谢夸奖。”她听到自己的音调很正常,至少没有发颤,也完全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袁叶离努力劝服自己,这个人不可能认出她来。 他转身离去,和袁叶离擦肩而过,房门就此关上,屋中落入一片寂静。 第176章 生辰贺礼 弦心不擅长交际,这点可以从她的礼物上看出来。 明明是送给长辈的礼物,选的却全是弦心自己喜爱的东西。她觉得不对,但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袁叶离稍微解释了其中关节,然后选了一项礼物。明日就是寿宴,要重新选一件也太晚了,于是袁叶离就凑了下。 弦心选的两件礼物,其中一件是茶叶,另外一件是香薰。袁叶离于茶道上不算精通,但却知道茶叶可以拿来做菜。让弦心做一道菜,其中用祖母喜爱的茶叶,动手做就可以弥补时间的不足,若非弦心不擅长茶道,否则表演这个会更好些。 两人在书房里翻了许久。书房不止一个,而这里的书——也基本全是些关于生活的,没有四书五经或是前人经典,更无书法帖之类物件,可以看出,这里是个摆设。书需要一代代积累,而像这样的商贾之家,家里肯定没有那种名着,就算是弦心识字,也是远远比不上官宦人家的。 这其实才是商人无法出头的原因,这个国家最有前途的就是入仕,然则他们又怎么比得过那些书香世家?并不单单是为那法令,更是因为没有底蕴。底蕴很实际的,不是指那种文人风气,而是指不流通的书籍。傅家已经好些,他们有书,其他的更糟糕了。 因为行商的利益太诱人,所以相对应的,他们和考学入仕完全扯不上关联。工匠与农民也许,但商贾却绝不可能。虽然有些偏颇,但这却就是齐国的现状。袁叶离一直习以为常,因为在京城中,每个人的想法都是如此。京城是权利中心,与徐州城截然相反。 想到这样一节,袁叶离似乎突然将整件事联系了起来。 她站在书柜前,一时停了动作。她眼前的 书页上还有一行行字竖着往下,可是她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她一点点,试图将自己看到的一切拼接起来。 要她相信傅乐毫无作为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为何能够获得他人的信任?手中只有一家酒楼,虽然暗地里可能还有产业,可是肯定不能摆到明面上去。他要做事,就必定要有人手,而他是个商人,能够让商人信服的,袁叶离只能想到两样: 实际的利益,或者……权力。 答案很简单。 士农工商,这赤裸裸的排行和先后,在齐国,仕族与商人永远对立,没有人看得起商贾,就连那做手艺的工匠,也在行商者之前。 傅乐用商人和文人之间的矛盾来挑拨他们。比如“名利双收”。徐州城商贾之气盛行,若要得人心,不过是……虽然扯,但却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多么诱人的果实。这简直就是商家心底的一根刺,若非身在这里,还真想不到,旁人会认为他们行商是理所当然的,也不会有这种想法。可是傅乐,绝对想得到。挑起一场战争,或者旁的什么事? 傅乐想做的,究竟是什么,抑或这只是他吊着他们为自己办事的一个借口? 她差些就喊出了声,不,这可能是她想太多了。虽然说要从表征看本质,但这样就是过了头。袁叶离静下心。就算当真如此,也需要更多的证据。 迷雾终于散开了些许,袁叶离心中却涌起许多许多的线索,令她一时分辨不清,什么才是唯一的真实。 “叶离?” 弦心在喊她。 看来她呆滞了太久了,对方发现了。袁叶离回过神,问道:“刚刚……那是……”她试图问,问关于傅乐,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开始发冷,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正在 发抖。 弦心听见她的问话,照样冷哼一声:“我二哥,傅乐。刚刚那家聆乐楼,就是他的。”说完,她又补充一句:“他是个怪人。” 弦心心直口快,但哪怕是说完了也没有丝毫后悔之意。她往椅子里一坐,态度很是不屑:“他啊,一整个月里,有半个月在家,另外半个月却不知跑到哪去了。你不要理他,他明天又要走了。” 袁叶离就没有继续往下问。她心中有事,接下来说话也有些漫不经心,想到眼前人是傅乐的妹妹,更觉得事情复杂了起来。 她们找完生日贺礼,袁叶离正要离开,屋外却下起了雨。弦心和她凝视着门外的雨景,这个女孩子不好意思的道:“唔……要不我给你找把伞?或者送你回府?” 袁叶离摇头,要是送她到门前,那恐怕又要引起问题来了。看看雨景,她道:“这雨下得又急又大,想必很快就会停。不知能否在贵府多呆一会?不会叨饶太久。” “也是。”弦心说话没那么多书卷气,直来直去,纵然有些惹人嫌,但袁叶离看了太多的算计与口蜜腹剑,反而颇为欣赏。“不过我家——你可能看不上。” 明明口里说着这样的话,弦心脸上却写着“你不许嫌弃我家”。袁叶离苦笑。“怎么会,还得向你说句谢,不然我就流落街头了。” 弦心这才服气了些:“你是官家小姐,说话果然厉害些,像我就说不来。”她的语调有点低落,“我只会说……嗯,”她的表情有点为难:“能让我进来是你们的荣幸。” 袁叶离第一次觉得,这世界上有真心。——当然,这和卫晟云之间的那种感情是不一样的,她知道自己认定今生唯他一人。 无事可做,弦心就给她 介绍屋里的物件。用的是雪棠香,这香料来自雪山之巅的一种植物,一般香料氛围两种,浓而色泽鲜艳者,抑或味道淡淡的清香。这雪棠香却极其巧妙地将两者融合了起来。至于那烛台,本来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但在搭配相应的蜡烛以后,那蜡烛的光能持续一夜,无论如何都不会熄。 随后还有那床,雕刻的百种鸟儿均是作祝福之意,够弦心用到出嫁,在出嫁时还有拔步床,也是一件精致物。床上用的枕,是最普通的那种硬枕,内里却摆着自异国运来的米粮,据说摆在枕中,可以安眠。 弦心一直一直说,很快就说到了书桌。 书桌上自然有文房四宝,然而那墨,却并非黑色的,而是极深的蓝色。弦心唤来丫鬟为她研磨,然后写了自己的名字给袁叶离看。谈不上什么笔法。“我写得最好的就是自己名字,但比起你来,什么也不算。” 袁叶离微微一笑,从她手中拿来笔,用楷书写了对方的名字,然后轻轻将纸吹干,递给弦心道:“送给你。” 那奇异的蓝色就在纸上延伸开去,若不写在纸上,还当真看不出来。弦心看着她看得愣了,然后才结结巴巴的道谢。袁叶离看着它然后顺势问道:“这是什么?” 弦心耸肩:“它是二哥送的,我的生辰贺礼。” “嗯?” “他啊,”弦心很不满:“还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说什么我不常写字,所以就送给我了。我当然要日日练字啊,等他生辰的时候,我再送一张给他,看他到时候还说些什么。” 弦心和傅乐的关系显然并不好,或者说没有那种宠溺的情况。实际上兄妹都是这样的,温柔的兄姐多半是独生子的想象。 “傅乐?” “嗯 ,我查过了,这好像是来自西域的,能有何用处,我也不清楚。” 袁叶离心中一动,她思量片刻然后道:“弦心,你能否让我带一瓶墨回去?” 房中有片刻寂静。 窗外雨声滴答作响。 弦心不明甚解:“唔……可以啊。”她让丫鬟将墨装进一个细口瓶里,让袁叶离带回去。这时雨也停了,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袁叶离回府。 这次她回府之前,还买了一些小礼物。十五到了,可以拆压岁钱和红包,故而这几日街上颇为热闹,也有像她一样单独上街的姑娘。她买了不少东西,但还是吃食最多。 街上过年的气氛尚未散去,到处张灯结彩,挥春不多,灯笼的模样却很新奇。这徐州城的繁华,她不是第一次见,但无论多少次,她都觉得新鲜。这座城市并非无路可走,行行出状元,而掌权者却也有他自己的理由。 杨柳说得对,不过是各自为名或利罢了。 袁叶离一阵唏嘘,不过很快回到府中,让秋鸢去送礼物之后,她又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 “小姐,你送的礼物三小姐很是喜欢,说明日就将回礼送来。”秋鸢笑意盈盈,就如往常那般。袁叶离道:“那很好,其他人如何?” 秋鸢又说了些他人的反应,可袁叶离却没有在听了。她将那瓶墨放下,坐直身来。 秋鸢送完礼物回来,依旧站在自己原来的位置,说着合符身份的话,但在此时袁叶离却发现了一件事。秋鸢身穿那套丫鬟穿着的衣裙,裙子不那么漂亮,有些地方洗得脱了色,淡粉色的裙子袖口那里也有点破,腰带倒是新换的,衬上秋鸢温婉的笑容显得意外的合适。 她身上的味道似乎有点奇怪,她的裙脚为什么是湿的? 第177章 秋鸢背叛 袁叶离坐在原位不语。 秋鸢似乎没发现这点,只是站在那里低眉顺眼得仿佛过往那般。很久很久,她的声音方才响起:“秋鸢。” “小姐有何吩咐?”她抬头。 袁叶离仔细摩擦着座椅把手上花纹,视线没有落在她身上。“你去帮我将那支烟花簪拿出来。” 秋鸢应是,转身离去。袁叶离没有动,等到秋鸢将烟花簪拿出来之后,她也只看了一眼,没戴上,什么都没做。这时候,秋鸢发现屋中没有其他人在了,白鹭和春燕都被赶了出去。 然后袁叶离直接道:“跪下。” 秋鸢微微睁大眼,脸上表情却非震惊而是一种了然。她跪下,腿一弯双膝轻轻地敲了地砖发出轻微的清脆响声。 “你没有换衣裳。”袁叶离注视着她的裙脚。“在跟踪我之后。” 袁叶离抬眼望她,心中觉得不解。如果她当真背叛了她,为何她看起来一点不慌张?却像是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似的。袁叶离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如果秋鸢背叛尚且是她可以理解的,她不能保证所有下人忠心于她,但秋鸢显然并非单纯的背叛。 “小姐果然聪慧。”秋鸢继续夸赞她。 只是单单数字,却足以叫袁叶离深思。刚刚才下过雨,秋鸢跟踪她的可能性是最高的,倘若秋鸢不是在讽刺她,那么……她为何要拐弯抹角? 因为下雨,所以刚刚跟在她到傅家的秋鸢,裙脚湿了;但是她回来的时间,应该足够她换衣服。她不换衣服,绝对不是因为胆子大,而是因为她在提醒袁叶离一件事。 前者简单,只要不是个亮眼瞎,多半就能发现;但是后者…… 过去秋鸢纵然心细,也不过是个丫鬟,见识不会越过她。她和袁叶离最大的 区别正在于,她是个丫鬟,而不是小姐。她身上不具备那种气派,也没有作为棋手与人博弈的能力。袁叶离心中有了些许线索,她举起桌上一只杯子。 “秋鸢,你看,这只杯子当真好,白胎烧得很完美,画的画也很有意境。”她道。 那是一只白瓷杯,上绘的图案是一只仙鹤,寥寥几笔黑色与红色眼睛绘就羽翼与面容,祥云萦绕。多么讽刺,明明被称为仙鹤却被画师捕捉困于小小一面白瓷上,可见神物只不过是被污蔑的存在罢了。 秋鸢不解:“是,小姐。” 袁叶离微笑:“那么,依你看,怎么才能分辨出,画画的人是谁?” 秋鸢心中一惊,小姐果真如她所想的一般,发现了!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暗喻。 杯子是指秋鸢,白胎烧得很完美,所指的是她的本心没有变;至于画画,那是在杯子上加工,却影响不到杯子本身——小姐的问题很简单。 她绕了这许多弯,只是想知道,指使她秋鸢跟踪小姐的人是谁。那个——叫她背叛的人是谁。 她苦笑,只觉心痛起来。她咬住唇,然后道:“小姐,你可曾知道,曾经有一个画工很好的工匠,但是因为画工太好遭到陷害,最后只能藏起自己的一切,在楼内度日,却还是偷偷画属于自己的作品。” 袁叶离一瞬间听懂了。 傅乐,傅家中毫无作为的二公子,暗中却在发展自己的势力,他想要显然不是傅家的产业与财富,还有更多、更多、更多。 “他贯注了很多心力去画那只杯子?” 秋鸢摇头,“不,时间并不长。但是为了能画好那只杯子,他说了很多话给杯子听。但是它不听话,就算画画上去了,也失去了神采,但是……” 就在说到此处的时候,秋鸢再也控制不住她自己,她往右栽倒在地上,捂着心口,看起来异常痛苦。她说不下去了,紧咬着下唇努力想要站起来,却只是徒劳无功。她的脚向下蹬,这是使不上力的意思。 袁叶离睁大眼,“……秋鸢?” “小、小姐……”秋鸢咳嗽着,说话断断续续,她放弃心脏了,按着地板努力想要爬起身。“奴婢一直想你发现,一直。”她苦笑,唇瓣上已经染了血迹。 鲜红而美丽的血花,却是死亡的信号。 袁叶离站起身,将秋鸢扶到床上,两人互相依靠着,此时袁叶离也分不出那些主仆上下了,她只知道她可能要失去一个下属。她让秋鸢躺好,然后道:“我去给你找大夫。”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冷静。 屋中只有她们两人。就在袁叶离起身的时候,秋鸢却伸手扯住她,因为心痛得厉害所以力气更大了些,袁叶离竟然一把被扯回床上。“小姐。”秋鸢咬着牙:“有些事情不讲,秋鸢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她还在继续:“小姐,秋鸢是被人下了蛊,他们让奴婢不要提这件事。”她捂住嘴,咳出更多的血,整个人在被褥下卷缩成小小的一团。尽管是这样好看的锦褥,却对她没有丝毫帮助。“那人是傅乐,杨柳只是他的棋子。” 如此惊心动魄的话语,却比不上她唇角的颜色。 下蛊。 多种线索拼凑起来,袁叶离想了许多许多,最终她只是深吸一口气:“是下蛊对吗?那你就不要说话了,尽力告诉自己,你不是在向我说傅乐的事情。”如果这是情蛊一样,是由心而发的,那么应该还有救,秋鸢不用死。 情蛊。 她知道蛊毒有多么强大。 如果蛊这种 东西当真掌握在对方手中,那么……她的计划,又要修改一遍了。 秋鸢缓过几口气,不说话了,她的心就不那样痛了。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觉得小姐也太冒险了——她见过那群人的实力,就算袁叶离手中有人力,但还需要十足的智慧,才足以与他们抗衡。 他们的势力那么庞大,小姐却只有自己一人。 袁叶离伸手轻轻撩开秋鸢的额发,用手帕擦去她额上的汗水。汗在秋鸢稍微有些粗糙的皮肤上凝结成薄薄的一层,最终看起来就如同夏季时,刚刚拿到屋中开始融化的透明冰块。 秋鸢是丫鬟,而最好的护肤品都只会给听雨轩中的小姐,偶然能得赏赐,却始终不如她。所以她的皮肤不会白皙不会柔嫩,即使这是脸也不会好多少。 袁叶离心情复杂。 “说话不行?” “不行。”秋鸢摇头。 “写呢?” “只要奴婢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什么方式都一样。但是它发动得没那么快,不是即时的。” 秋鸢苦笑。看见小姐脸上的表情,是啊,这还有什么办法呢?——难怪当小姐中了情蛊时,王爷脸上是那样的悲哀与绝望。 因为蛊几乎是无解的。 袁叶离心中转过许多事,今日明明是十五,但这里却毫无过年的气氛。这就是她要面对的对手了,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停下脚步,而只是利用这些,直到她这个棋手手下的棋子都离开棋盘,直到她输的彻底。 过了许久许久,袁叶离才道:“秋鸢,我不能留下你了。” 纵然她并非故意的,但于情于理而言,袁叶离都不可能让秋鸢留在听雨轩中。她们都不知道这蛊的作用会发挥到什么地步,更不知道傅乐会不会反过来利用这一点。 可能有人会因为心软,所以留下秋鸢,但那人不会是袁叶离。 她很强大,也因此显得有些冷漠。 秋鸢苦笑:“是。” 她没有反抗。秋鸢不是白鹭也不是春燕,有时袁叶离会觉得,如若对方不是丫鬟,而是她的姐妹,那么能力应当与她不相上下——是环境和出身限制了秋鸢的见识,但她的性格和行事方式无一不合袁叶离的心意。 “我要与你演一场戏,将你赶出听雨轩。然后……你去烟雨楼。” 秋鸢瞪大眼,完全想不到袁叶离会行这样一步。但这里没有任何人,没有其他人会知道。 “奴婢……” “你是我听雨轩的丫鬟,没有什么不可以。” 袁叶离很坚决。“我会让王爷废了你的户籍,你不会一生都被人冠以妓女之名。” 她转过身,咬住唇瓣:“在这之后,你想怎么样都可以,甚至是离开我都行。” 秋鸢没有出声,很久很久以后,方才开口道:“好。” 屋中无声,因着屋外风大的缘故,更显得卧室里寂静得透出一种绝望感来。小小的房间里依旧张贴着红色的窗花摆着旁人送的礼物,却与坐在床边的她们形成了一幅讽刺的画。 三日以后,秋鸢因为打碎了孙绛老夫人最喜爱的一套茶具,被袁叶离当众庭杖二十后,赶出了听雨轩。她一件东西都没有带,最终只是穿着那身衣裳,来到烟雨楼。洛三娘收留了她,此后几乎断了音讯。袁叶离再也没有探问过关于秋鸢的一切。 白鹭和春燕几次三番哀求袁叶离,她始终面无表情,仿佛秋鸢犯下的是天大罪名。无论何人问起,她都只是一句:“不孝乃是大罪,我永远不会原谅她。” 只有她们两人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 第178章 杨柳依依 秋鸢走了,听雨轩比往日更加寂静,即使是最活泼的白鹭,要少了调笑的对象。袁叶离深吸一口气,无论以后如何,秋鸢恐怕都不可能回到这听雨轩中了。傅乐害了她的丫鬟,袁叶离永远不可能忘记这一点。 可是,要如何下手? 此时袁叶离正坐在徐州城的另一个角落。听得侍女说可以了,她才提着礼品入内。这屋子阳光明媚,用的全是竹或者原木,看起来就像是茶馆中人会有的选择。她没有四处打量,这对主人家算不得什么礼貌行为。 袁叶离微笑,不多讲话。时隔多日,袁叶离总算找到了入手的地方。傅乐势力是在暗处,然而这徐州城中自然有他碰不到的角落——何况,男女之间几乎没有交际圈是重合的。 在京城时就是如此,那些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人,他们的夫人很可能从小一同长大,感情甚笃。徐州城也同样。趁着过完了年,袁叶离寻到当初茶馆中,茶艺精湛的侍女。她在火灾中受伤,本来就是自梳的妇女,也不愁嫁不出去的问题,可她是切切实实地受了折磨。 徐州城这样的女子并不少,但像她这样受害的却不多。 既然你们将事情摆在暗处,那我就将它们全部挖出,置于亮光之下。袁叶离笑笑,撩开门帘。躺在床上的女子烧伤了半只手臂,此刻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袁叶离唤了一声:“阿忆。”她的声音清脆如昔,落在房间之中打破了所有寂静。 名字用记忆的忆,这名字极是罕见,她只唤过一次,就已经记住了。女子回头,下意识露出微笑,想要起身,被袁叶离按住。她叹口气:“笑得久了, 就很难改回去了。” 她望向袁叶离带来的礼物,有些惊喜:“是玄米?” 袁叶离点头。玄米茶算是一种比较特别的茶,不是用茶叶泡,泡出来有很浓的米香,而米香是其他茶当中都找不到的。袁叶离没有开封,想必开封了此处会是满满的米香。她是个吃货,却不大会品茶,这几天的礼物都是很费劲才找到的。 她们攀谈起来。 袁叶离找到一个入口,然后顺着往下探。现在卫晟云被绊在京城回不来,她就自己来。袁叶离假借他人之名,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往下爬。令人觉得奇怪的是,那些和‘燕子’有关的全都是年轻而贫穷的女子,有些是姐妹,有些则不然。袁叶离不理解傅乐想做什么,但却清楚这些全部都是黑暗交易。 傅乐找小孩子和女人要做什么? 她不明白,而白鹭的一句调侃却很合用:“小姐,她们不会是要下诅咒之类的吧?” 虽然不可置信,却是袁叶离此时唯一能相信的猜测。 烟雨楼。 这是属于杨柳的舞台,她在台上翩翩起舞,腰身纤细当真如同杨柳在风中飘动一般。傅乐坐在台下,脸上是笑的,但那一袭红衣并无映进他的眼中。 杨柳身上红衣极短,露出修长的大腿而袖子与领口齐平,松松地往外坠露出双肩,只是看就可以想象到女子肌肤的雪白与柔软。她在舞蹈时那份气质被发挥到极致,妖媚而动人,莲步在台上轻挪,每个动作都掐到好处,仿佛画中人一般。她就是诱惑的代名词,是明知吸食了就会落入深渊却依旧引人接近的罂粟。 她跳的是扇舞而非军舞——杨柳极少用那杆战矛,大多数时候,她 用她的扇子。这对她没有任何影响,物以稀为贵,杨柳的一场军舞,比之扇舞要昂贵许多。 羽扇扇柄是透得发亮的黑色,红布上用同色的丝线绣出花纹。那布料柔软而极厚,挥洒开来时散出如同孔雀尾羽般的人手织造羽毛。华丽,哀伤。这时杨柳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若即若离的出世感,直到—— 羽扇往上,杨柳持着它,她纤细苍白的手腕曲折着,五指抓住那扇,仿佛有人用无形的绳吊着手腕,将她往上扯。本来遮面的羽扇渐渐上移,最终露出扇后那人的面目来。羽扇盖过面,面具一般的羽扇造成片刻的疏离感觉,最终那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如同黄铜镜面中幽灵,诡异而美丽到了极致。 红唇,黑发,雪肤。 最好的口脂,沐洗长发的药水,每日清晨长达半个时辰的保养。 这样的画面倒影在傅乐狭长的眼之中,这时男子只是往后靠,扯出一抹笑来。 一舞既毕,杨柳没有回后台,而只是站在原地。 这台子不大,傅乐就坐在台前。两人就隔着那短短距离相望。杨柳很清楚这个男人并没有将视线摆在她身上,那个人将一切当成棋子,所以才不在乎。到现在这一刻,杨柳都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即使她已经是最接近他的一个。 “你不回去?” “能欣赏到这样美态,为何要走?”傅乐微笑。 杨柳挑眉,双足一点,身法轻盈地落到台下。她走到桌边,此处并无第二个座位,她将杯中酒一干而尽,然后被傅乐搂入怀中。他却没有吻她,只是举起酒杯。 “你的计划……如何了?” “放心吧,你不会亏。” 他捻起一 绺黑发,轻轻一吹,明明是最亲密的举动,却活脱脱被他做出了疏离。 “你这样一句话,我可不放心。” 刚才那是挑畔,现今却是引诱。可是傅乐没有动作,他只是笑笑:“不放心的话,把我的位置让给你如何?” 两人靠得那么近,杨柳口中吐出的是最诱惑的语句,可是傅乐毫无反应。杨柳自六岁起就被买入烟雨楼,怎会看不出这个男人是在做戏——但是她没有拆穿他,只是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深吻。 他们凝望对方的眼睛时,能看到的并非浓浓爱意而是试探和蛊惑。 杨柳与傅乐不是爱侣,从来就不是。 “你为何不用情蛊?” “……你知道原因。” 杨柳坐到桌上,那酒瓶几乎碰到她的衣裙。长长的红色布幅顺着她的脚直直垂到地上,与其他舞女不同,杨柳没有戴脚铃。 因为她根本不需要。 就在两人陷入寂静之时,有人推开门。是后台的门,打开门的人是燕儿,她身上穿着鹅黄色衣裳,头发乖乖地绑成两束,垂在背后,神情安静淡然得像是毫无波澜的湖,完全不似是烟雨楼中长大的丫鬟。 她的额发梳了起来,能看到额上有一点红痣。 她无视傅乐,直直走到杨柳身前行礼,随后道:“小姐,出事了。” 她的模样就好像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都无所谓。杨柳问:“什么事?” “有人送了情报,说有人正在调查关于组织的事情。” 楼层里寂静了片刻。听到燕儿所言,两名上位者都怔了一怔。傅乐没开口,燕儿是个闷葫芦般的性子,也只是站在那里,并不多讲。 杨柳道:“那你打算如何?” “你放心,我 不会坐以待毙。”傅乐笑笑:“不是你亲自说的吗,请、君、入、瓮。话说回来……你的丫鬟,似乎不怎么听话啊。” “那是我的人,不是你的。”她冷冷说。 傅乐不置可否:“是吗?” 随后他转了视线,墨色的眼中倒映出燕儿的身影。站在那里的她看起来娇小极了,明明十多岁却像是还未张开似的,身上衣裳更单纯得有点无害。 他道:“过来。” 燕儿既不否认也不抗拒,慢慢地走到傅乐身旁,正要跪下,却被他一把捏住下巴,贴近她的脸庞,他的呼吸在她脸上落下温热的气息,那魅惑到极致的脸映在女孩眼中,可是燕儿依旧毫无反应。 “倘若如此做……她还会是你的人吗?”傅乐一笑,但在再次看见燕儿的脸时就嫌恶地甩开了她,燕儿站会原地,而后傅乐离去。 而这个额上有红痣的丫鬟,一个字都没有讲。她只是提起酒壶,开始收拾。 直到门扉合上,燕儿才道:“小姐……” 仅仅两字,杨柳却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杨柳笑:“不必管他。” “这个人啊,”她拿起酒杯,“他是棋手,一直在寻找与他对弈的人。不过,他一定会赢。” 棋子。 杨柳很清楚,自己与燕儿都不过是他的棋子。他要下一盘怎样的棋,无人知道。但现在,这个对手终于到了。但想到适才傅乐的态度,杨柳心中涌起一股愤恨——如果不是要报仇,她何须屈服在他人手下,听从他的摆布? 是,但路都是人自己选的。 一旦选了,就再也无法回头。可是她却越发的恨了起来。 “燕儿,我要去看看……袁家那位小姐,最近在忙些什么。” 第179章 谋中之局 秋鸢走了,听雨轩中却没有选新的丫鬟。无人敢提秋鸢之事,甚至有人猜测,秋鸢是因为想当晟王的妾室方才落了个这样的下场。本来王妃的陪嫁丫鬟就是由袁叶离自己决定的,现如今不过是在那帖子之上划去一个人名罢了。 但是,会说闲言闲语的人,却更多了。今日袁叶离去给祖母请安,在回听雨轩的路上,听到花园中有人在窃窃私语。白鹭原要进去看看那是谁,却被袁叶离按住了。 “哎,这年头王妃原来这样便宜了,随便拉一个人都能当。” “你别乱说,我们还在这里干活,我可不想被你拖累。” “我说得不对吗?我听说,过年以后他们就没通过信了,肯定是被人抛弃了啊。” 一个年轻女孩子说得放肆,另一个却沉默不语。 她们站在墙外,袁叶离渐渐听出来了。秋鸢走了以后,周彩衣就找来了几个新的丫鬟给她选,袁叶离不要,结果就打发去干杂活了。 两人大约是心中不忿,又是新来的,不怎么懂得规矩,也还未融入环境,所以才会如此。 白鹭却是没有听懂。她站在袁叶离身后,练武的人耳力也好,听得更清楚,就越发激动了起来。可是袁叶离只是静静地往前走,她们这些丫鬟自然是什么都不能做的。 回到听雨轩中,袁梦莹正在等。 这个姑娘关系渐渐与她好了起来,偶尔会互相探访。袁梦莹聪明,和聪明人交往总是格外轻松些。两人聊了一阵子,随后袁叶离道:“对了,白鹭,去找管事,让他将那几个落选的丫鬟找来,梦莹妹妹帮我看看,是否当真不合适。” 袁梦莹笑:“论起识人,妹妹的眼力怎比得过姐姐。” 白鹭应是,然后离开,去找管事。 袁叶离挑眉,看着桌上几件饰物,拿起一串手链,它将细细碎碎的水晶串在一起,虽 然不甚名贵,但却胜在精致,做工弥补了材料的不足。“那妹妹看看,它如何?” “水晶……”袁梦莹沉思片刻:“送这件礼的人,恐怕出身低微。它的款式新颖人,是近几个月徐州城流行的样子,但材质只是普通。”说了这么些话,她最后还是小小地捧了一下这个人:“但是她必然是个可心人儿,至少对姐姐来说是这般。” 她和袁叶离的差异就是她太过谨慎,身份总是让人顾忌,所以袁梦莹说话总是顾及好几面,也无人知道她脑内的弯弯绕绕转过了几回。 袁叶离将这条手链摆回盒中。 “不,妹妹猜错了。”她笑,“那丫头是看见这徐州城居然还有这样便宜的东西,才献宝似的送过来的。” 袁梦莹看着自己的姐姐:“是谁?” 袁叶离却不语。那人是傅弦心,弦心自从遇到袁叶离以后,就开始‘微服私访’,虽然这位没心机的小姐估计都被人看出来许多回了,每次都被商家追着推销。然后她看见穷人用的东西,都要送信来与袁叶离说。 见对方不说话,袁梦莹也就识趣地转了话题。说起袁叶离的嫁妆,也就无人注意那条水晶手链。 袁叶离的嫁妆。上一世她是作为妾嫁入王府的,那些嫁妆都被王昌玲吞了,她亲手缝制的红裳最终穿在了他人身上,那些谢箐留给她的田地和店铺的契约尽皆用不法手段改了名字,最终袁叶离什么也没拿到。 说起嫁衣,这是每个女儿出嫁时所穿的衣物,从学女红时起,就要开始准备了。大户人家都是如此——袁叶离记得,前生,城中有个将军世家被抄,那位将军的女儿也流放他乡。不知怎么的,她的嫁衣就这样流传了出来,在城中被人争抢。 那姑娘方才十三岁,可是女红做得极好。那件嫁衣上绣着只能用精致来形容的美 ,将它摆在树枝间,会得吸引蝴蝶停在那花纹之上。很快嫁衣不知去了何处,但却成为城中的一段佳话。有人感叹,如果那位将军没有失势,那嫁衣穿在最合适的人身上应当有多好。 袁叶离也一样。 只是上一世,她精心缝制的嫁衣,被人丢入火中,当时已经被毒打几乎神智不清的袁叶离,看到那红化为灰烬,还有站在一旁的王昌玲,直接崩溃,所以被赶出家门也毫无反应。 后来,她嫁与卫晟云时,因为是妾,也不允许穿正妃才能穿的华美红裳,而只是穿一件偏红色的衣服,在侧门入府的。 现今,一切都不同了。 如果有人与前世那个懦弱的袁叶离说,她会搬到徐州城,并且以正妃身份嫁给她的云哥哥,她一点都不相信。 她只是笑吟吟与袁梦莹谈笑。能够走过回忆并将之抛诸九霄云外的,才是真正的强者。 两人相谈甚欢时,白鹭上来回禀:“小姐,那两名丫鬟到了。” “哦?传她们上来吧。” 袁梦莹见状,极识趣地道:“姐姐,妹妹也该回去了,也不妨碍姐姐选人。” 袁叶离也不留她。 袁梦莹走出听雨轩,那两个丫鬟还站在一旁,神色有些慌张。她叹了口气,没有多讲,拉拉身上披衣,回屋。她身旁的丫鬟问了一句:“小姐?” 袁梦莹耸肩:“我无事。”她回头看那院子一眼:“有些事情,还是躲开些的好。” 话音落下,却没有传到听雨轩中。 这时,院落中更加宁静,袁叶离放下茶杯,杯碟与杯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道:“你们本来是要到我府中当丫鬟的吧?” 两人跪着,一人看起来沉静些,另一个却在还未进来时开始害怕了。袁叶离笑:“你们不必害怕成这个样子,我赏罚分明。” 其中一人抬头,似乎瞧见了希望。她道:“王 妃……” 白鹭立刻开口:“谁准你喊小姐王妃的?” “……小姐说的是,奴婢喊错了。” 袁叶离淡淡道:“既然要到我府中做丫鬟,那就先说一说,你们都擅长些什么。” 旁边那较为机灵的道:“奴婢诺泉,些许认得几个字。”稍顿一顿又道:“她是渊闲,以前在茶馆里待过。” 诺泉看起来就不像是会惹祸的性子,适才不停劝住渊闲的也是她。 “在茶馆里待过?”袁叶离重复这几个字。“那好,你拿着这个杯子,如果我不说停,你不能放下它。” 诺泉一个激灵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却是没有开口,看着渊闲去拿那杯子。 没有茶碟,只有茶杯。那杯子造得可真好,上头雕着小小的莲花,当有热水倒入其中时,那莲花就会变红,显得极为妖娆。此时,它是全红的。 渊闲捧着茶杯,额上开始冒汗。 这个丫鬟毕竟没什么城府,不曾想到一只茶杯也能为难人。她没有动,也许已经想到,动了以后只是让自己受更多折磨。渐渐地,她的手红了起来,那茶杯中茶倒了八成满,似乎在微微颤动着。 在外界看来,就像是被茶杯上的颜色染红了一般。 渊闲咬着牙,可是她性子要强,竟然还是没有开口求饶。看到这里,袁叶离忽然起了兴致,说:“好了,把茶杯放下吧。” 见渊闲没有动,大约是跪得有些意识模糊了,诺泉只得拿过她手上的茶杯,小心翼翼地跪行到桌前,然后置于桌上。 袁叶离微笑:“你可是叫渊闲?” 她的表情忽然和善了许多,渊闲看不懂她,只得道:“是,奴婢渊闲。” 袁叶离略略想了想,最后说:“白鹭,过去看看她可适合习武?” 习武? 这位小姐……到底要做什么? 白鹭稍微打量了一下她,跪着的渊闲觉得有些奇怪, 但却还是不敢动。最后白鹭道:“小姐看人果然准。” 袁叶离道:“那以后你就跟着白鹭,帮她分担手头上的活计吧。将前日别人送我的药拿来,给她擦手。” 渊闲露出惊喜的表情,向袁叶离道谢,随后跟着白鹭下去了。 转头望向诺泉。这姑娘穿着深色的衣服,也性子沉稳。她思索片刻:“你识字?” “是的,小姐,奴婢祖上曾经为官,所以小时读过两本书。”后来被人知道她识字,转手卖她的人还给了她两本书看,以期卖个好价钱。但是这些,诺泉也都没有说。 她只是站在那里。 “是吗?”袁叶离微笑。她拿起一叠纸,递给诺泉:“你看看,这些内容你可看得懂?” 诺泉接过,默默的翻看。她看得懂这些内容,但却完全看不出它们有何特别之处,更不可能是什么机密内容。而且,太普通了,诺泉过目即忘,看完以后,只能落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再详细的却是记不起了。 最后她回答:“奴婢看得懂。” “那好,从这一日开始,你负责抄它,直到抄完为止。写得难看些,笔迹越难看越好。” 诺泉不懂,但她也没有问。 最终主屋里回归平静,立于一旁的春燕没有开口。袁叶离道:“你不明白吗?” 春燕摇头。 “对,就是要这样。”袁叶离的视线落在远处,看起来有些飘渺。她道:“不懂才是正常的。” 春燕犹豫:“可是小姐,她们毕竟是刚来的人,用她们做事会不会……”冒险? “不是冒险,这件事上她们是最适合的人选。” 为什么? 可是春燕没有问,袁叶离也没有答。 她设计了好几步,全盘计划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就是棋手的能力——让棋盘中的每一颗棋子落在适当的位置,不到收网一刻,对方不会知道她做了些什么。 第180章 相思红绡 卫晟云久久在京城未曾回来。袁叶离远在徐州城,却时不时会收到他的信。 他也曾寄信给袁浦阳,在信中承诺自己只是一时脱不开身,一定回来迎娶袁叶离。这封信自然没有那么详细,但却有王爷的金印在上,加上又有一纸婚书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脱开了关系。且两人的关系在京城时就有,当时袁浦阳也清楚得很,渐渐地,那些说闲言闲语的人,当真就这样失了影踪。 袁家如今的日子,过得极其悠闲。袁辰玉没有跟到徐州城,他留在了京城备考,在齐国,孝期过后新帝往往会开恩科,如今袁辰玉拜在京中名师李柯名下,他的目标是进士。 倘若能中进士,袁家在朝中的势力自然也不愁发展了。不过袁叶离却清楚,这是袁辰玉自己的意思。男孩多半晚熟,但此时也有了自己的决断。 至于袁家中的其他人,也渐渐渡过了当初到徐州城的那种不适应感。比如袁梦莹,她最喜爱读话本,不久因为发现徐州城的话本更多,更新奇,也就开心地留了下来。 甚至于,因为身处徐州城,过去那种勾心斗角的风气竟也淡了许多。比如从前最爱为难人的一名姨娘,如今竟也能与袁叶离相谈甚欢了。 但在黑暗之下,却是更深沉的浓雾在蔓延。 卫晟云远在京城,他们只靠书信联系。每封信中都会附带京城的新奇物事,袁叶离还曾打趣他,有时间找这个,还不如早点回来。 回来,而不是过来。一字之差,天渊之别。袁叶离自己也不曾察觉,自己有多么喜爱这座城了。那一次,卫晟云为着解释,用了信鸽来送信,半夜信送来,她在被窝中阅读,却自感觉到了一丝温 暖。距离并非分隔两人的理由,心才是。 他们经历了太多,小小的等候,此时此刻看来竟微不足道了。 一切都在进展,而此时此刻袁叶离坐在相思阁之中。 相思阁,沉香阁。 沉香乃是一种药物,相思子也是。然则前者无毒而后者有,单是名字就可以听出她们的不同。同样是烟花之地,但是他们却比烟雨楼要高端许多。当中十二名头牌,名字各有典故,也有她们擅长的技艺。 你入到其中,不会觉得自己进了那供人取乐的地方。首先是一杯香茶,然后上了姑娘给你表演,等到出来时,被哄得晕头转向,怕还以为自己进了桃花源。 在徐州城中的商贾,不少人羡慕呐书香门第,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氛围,因此陈暮凉的生意做得极好。陈暮紫,陈暮凉,一听就知她们是姐妹,然则当中经过多少周折,袁叶离却并不清楚。 凉并不是一个常用的字,除了那不识字被读书先生糊弄的人家,无人会希望自己家的孩子天生凉薄,且凉又是从凄凉中取出来的,意思更是不好。 但是这位妹妹,却是自己改姓,谁人看到了她的名字,恐怕也知她来历并不简单。 两人关系似乎并不好,当日秋鸢联系袁叶离时,似乎费了好一番周折。但陈暮凉不讲,想必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 陈暮凉看一眼桌上:“我是暮凉,不知称呼姑娘叶离可好?” 袁叶离颌首:“可以。” 她笑意盈盈,两人看着对方相似的笑容,却随后就停了下来。“那就别多讲了,是我姐姐叫你来?” 陈暮凉愿意称呼对方为姐姐,袁叶离颇为意外,但却并无在这上多加纠缠。 她道:“我今日来确实有 事,不过……还望姑娘看看这些信,方才决定接不接。”她将一叠厚厚的信放在桌上,这叠信用麻绳绑紧,而最上方的却是一个两人都不熟悉的名字。 陈暮凉没有碰它。她耸肩:“姑娘确定,当中内容适合予他人取阅?” “如果我不信你,”袁叶离也没有碰它,只是夹起桌上一块点心。“也不会坐在这里。” 茶的雾气在空气中缭绕开一层白色的梦幻。 陈暮凉并非那事事小心之人。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在烟花之地待得久了,你就会明白,在小节上留意只是徒然浪费精力,最后那小心翼翼的姿态落在旁人眼中,最后也不过是一个草木皆兵的名声罢了,对自己反而没有好处。 袁叶离不是这种人,陈暮凉也不是。 她终于翻开信,信纸一页页叠在背后。她看起来不像是在读什么天大的机密,反而像在阅读闺中密友寄给她的近况。袁叶离拿着茶杯,慢慢观察对方表情。 这相思阁中,最有名的是这样一个房间。它用层叠红绡隔开门扉与外间阳光,即使是白日也有一种神秘感,距离让人敬畏,而它恰到好处地利用了这一点。若当真要形容正是,红绡帐中入,梅花几度香。 终于,陈暮凉看完了所有的信。 她将信重新绑起,久久没有说话。两人同时举杯,看到对方的动作,不由得愣了,最终讪讪地放下杯子。“袁姑娘,你来这徐州城……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 自打来到徐州城以后,袁叶离就没有好好算过时间,也许她算过的,但是已经不记得了。而现如今,算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 陈暮凉道:“我到这徐州城,已经十多年了。” 她们 并未入正题,但袁叶离却听出了弦外之意——此事当真与杨柳有关。陈暮凉叹口气:“那时候,洛三娘还是城中名妓,与我姐妹相称。” 洛三娘。 袁叶离曾见过她一次,她与陈暮凉的气质颇为相似,至少在她这个京城人看来是这般。 危险、妩媚……引人垂涎。 袁叶离没有讲话。 看着陈暮凉的眼神,你能够意识到,她已经沉醉在了过去之中。 “那时候,徐州城里有一座楼,即使是在这里,也可以称为金雕玉砌。可是突然一日,那楼被毁了,主人全身受伤地到街上哭号,可是无人理她。” 陈暮凉摇摇杯子。“她在烟雨楼赚的钱并不多,但她却不是靠这个谋生的。” “我等这一日,”她望向远处:“已经等了许多年。” 陈暮凉明白,洛三娘得罪的人太多,终有一日她会落入网中。而现在,她的局编织了许久许久,终于遇到了一个同谋。在这烟花之地,无有一言堂之说,但她确实被对方压制许多年。 “袁姑娘,你听过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个君子,却也遵守这个规则。”她目光如炬,盯着袁叶离看,却又不使人觉得难受。 “你这里的甜点真是美味。”袁叶离说起全然不相干的事情。 两人对视,知道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人。 这并非利用,而是两个有心布局的人,最终走到了一起。目的一致、过程相似的双方,总会碰上彼此的。如若没有秋鸢牵线搭桥,陈暮紫知道自己一定会找上她。 那些有能力的人,几乎都能够发现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这并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们的利益一致。袁叶离很清楚,自己这次是找到人了。 都 说相思阁是唯一与烟雨楼不对盘的地方,如今看来果然非同一般。 想到这里,袁叶离突然笑了,笑得那样美。 “袁姑娘,祝君安。” 君安。 简简单单的两字,却是袁叶离始终达不到的盼望。 眼前的女子发上乃是金钗,那么的俗艳,但她身上却有一种出尘感觉,是洗不脱的。有些女子以为青春才是女子的极致,然则并非如此。青春像是烈酒,当她沉淀下来,就会有种与众不同的味道。那是少女没有的气质,等到这美酒倒入杯中,风韵犹胜过往。 为何有些人宁愿与少妇偷情?陈暮凉身段玲珑,一言一语间如同狡猾的猫引人陷落,观者明知花朵有刺妖精有毒,可是他们心甘情愿落入陷阱,只是为那片刻温存。 陈暮凉就有这样的魅力。袁叶离为她不经意撩开肩上黑发的随意而惊艳。 袁叶离婉然一笑,眉间风情如同一只偷到腥的猫,可是双眼却又那样清澈,两种复杂的气质糅合在她身上,这就是经历过光明与黑暗的她。此时看来,她们并不比对方逊色。 “你也是。” 两人举杯,近乎透明的茶杯轻轻一碰。 袁叶离正要离开,却瞧见陈暮凉忽然起身,去了那窗前,撩开半截红绡,看着外间风景。这楼并不算高,但足以让人体会到站在高处感觉。良久她回身向她走来。这样长的一段路,袁叶离看着她,不知不觉陈暮凉已经来到她眼前。 翩然应当用来形容舞姬,但此时用来说陈暮凉,却似乎无任何不对之处。 她道:“你可愿随我来一个地方?” 袁叶离挑眉:“是何处?” “就在这里,”她指指地面。见袁叶离不解,方才道:“相思阁地下。” 第181章 琉璃之灯 相思阁的地下。 其实确切说来应当不算地下,因为只是在相思阁旁开了一道门,通往地底的暗道。在下了这条暗道之后,就能看到一个奢华铺张却明显能看出是刻意堆砌的地方。袁叶离起初以为是赌场,陈暮凉却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解释是:如若碰触这一类的生意,恐怕就会让洛三娘抓到把柄,届时她才真正是死无葬身之地。这样说法在袁叶离听来有些夸张了,但瞧陈暮凉眼色,她并非说谎,在这地方生存,就是如此艰难。 虽然对方没有特别讲,然则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陈暮凉刻意将自己的圈子和洛三娘隔开,此处出入的都是较有身份与名气的人,而洛三娘,袁叶离忆起自己所见,烟雨楼却是做的商人生意。 陈暮凉在骗她么?不是的,一个人做事能看出痕迹,相思阁的一些手法和细节,和此处有极多相似之处。 何况……袁叶离微笑,在来到这里之前,自己也不是毫无准备的呢。 两人步下楼梯,已经有身穿精致衣裙的侍女上前迎接。她们的衣服到妆容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红色裙子一丝不苟像正常茶馆中侍女,然而仔细观察某些地方却又藏有玄机。她们身段娇小,徐州城的女孩子大多没有京城那么高大,予人感觉也纤细许多。 她们头上有发簪,算不得十分名贵式样。可是让人惊讶的是,她们走路时,那步摇当真不会晃。 步摇步摇,取其步而不摇之意,可凸显其静如处子的气质。这在京城中算不得必学的,但很多名门女儿都会,袁叶离也能做到。然则这些侍女也能,委实叫人诧异。不过想想,却也合理,陈暮凉是从京城里来的人,能将这些女孩子调教成这个模样,也不是什么 奇事。 路过这地方,接下来就是正堂。凡有客人先请入会客室,或者根据其需要分入各处。两旁立于旁边的侍女,见到她们立即行礼,有些叫人侧目。然后陈暮凉和当中数人寒暄,他们瞧见袁叶离,也都礼貌示意。 无人认得这个脸上蒙着红色面纱的神秘姑娘。 接着入了一个近似于茶馆的地方,它仿佛是有菜单的,但却布置得相当隐蔽,并无吵杂之感。在两人入内的时候,却忽然有个角落吵了起来。茶杯一下子被摔到座位上的声音,打破了这静谧。 茶水缓缓自椅脚流下,在地上蔓延出一道痕迹。 那是两名男子,看着像是兄弟,眉宇间自有些相似之处,却都一脸怒容。只是其中一人试图掩饰,另外一人的心情却几乎写在脸上。陈暮凉低声道:“袁姑娘失陪,我先过去看看。” 瞧见她点头,陈暮凉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眼神来。 正要干涉的侍女看到陈暮凉,立刻露出欣喜的眼神,她连忙与其他人一同行礼,稍稍屈膝之后,带着钦敬有带点得意的眼神看着陈暮凉。后者缓缓走近,步子裹在衣裙之中,不急不缓,先是捡起茶杯,随后三言两语间,就平息了纷争。 袁叶离看着,只觉得惊奇。 她们姐妹俩果然都是做生意的女人,只是沉香阁在明处,陈暮紫到底性子爽朗些,而陈暮凉不动声色,却显然比姐姐优秀许多。做生意上,本无谁家比较好的说法,只有能不能赚钱的说法,然则两人摆在一起比较,却是陈暮凉稳重得多。 穿过这馆子,就有人将跟上,对陈暮凉低声说了几句话:“今日台子上有一件稀罕物,鉴证师看了几回还下不了主意,不知能否请老板娘指点几句。” 他的态度极为谦 恭,也并无让袁叶离避开。这只能是两个可能,此人分不清轻重,抑或他眼睛太毒,又或者是……这阁中风气如此。这做派与陈暮凉极为相像,他们都是实话实说之人,尽管当他们开始避而不谈时,你恐怕也未必能察觉。 陈暮凉脸上依旧是冷的,这冷却平添了几分气质。“是什么?” “一盏灯,分不清它的材质,而据说最重要的就是这一项上,故而未能定价。” 一盏分不清材质的灯? 陈暮凉沉思片刻:“我会去,你先去打点。” 他应是,随后离开。这人能用简单语言说清事情,且态度不卑不亢,想必是陈暮凉手下得力人才。袁叶离道:“今晚有谁要来?” 袁叶离心中清楚,陈暮凉不会做无谓之事,如今带她过来,怎么可能是单单让她看看圈子之复杂? 陈暮凉望她一眼,终于笑了:“姑娘果然是聪明之人。” 待袁叶离以为她要往下说时,陈暮凉却没有继续讲,只是道:“到了就会知道了。” 这时往前,前方,似乎连接着极为宽广的大厅,但陈暮凉只是突然绕个弯,拐入一条长廊之中。这长廊极静,无论谁人偷听,廊中之人都必定能察觉。两人走路的声音都极轻,能听到衣裙摩擦。 廊中挂着一幅画。 袁叶离瞧见那画,停了动作。陈暮凉见她驻足,只是静静道:“这是杨柳的画,不过看笔法与签名,并不是她画的。” 杨柳。 缫丝花。 那画上画的,正正是缫丝花。这花朵极美,粉色重瓣,枝叶慢慢伸展,插在花瓶之中。那花瓶是白色,像是观音装柳枝与露水的瓶子,瓶口捏窄了,稍微有些圆的瓶身,瓶子上一幅图案也无,正正是为了反衬出缫丝花的纤美之态。 袁叶离沉 默不语。 陈暮凉看她一眼,也无问些什么,这世上并不单单她一人有秘密。 然后入到内室,刚刚来寻陈暮凉的男子正站在那里。本来房中还有数人,可是统统被桌上那盏灯夺去了光彩。是,夺取,而不是衬托。袁叶离的目光马上被吸引,只因那灯实在太过吸引。 何谓明珠? 照亮一屋,闪闪生辉。明珠蒙尘是件可惜事,但当它被抹去尘埃,露出本来面目时,却只有更加出众。眼前这灯,并非明珠,却胜似明珠。那是一盏极透明的灯,其中烛火若隐若现却将外间薄薄一层物料渲染出昏黄颜色,那物料不知是何物,袁叶离算是见多识广,但却还未见过这样出色的灯。 她被它所吸引,屋中其余人却不然。 那几名鉴证师显然已经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却还是讪讪地向陈暮凉汇报情况。“老板娘,这灯的材质,我委实分不清。” 陈暮凉挑眉:“你可是楼内最有信誉的人了,连你都分不出?” 鉴证师自然不会不懂这是在抬举自己,他慌忙摆手:“我实在不行,老板娘,你就莫要为难我这老人家了,我眼睛不好。”最后一句眼睛不好显然是自谦,把自己摆到一个较低的位置。 陈暮凉也不与她纠缠。 她道:“将这里的灯灭了。” 屋内本来用着油灯,侍女听见连忙用扇子扇灭油灯,顿时屋中一丝光也没有了,连着那灯盏内的烛火。却只见那近乎透明的罩子,依旧在散发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光芒。随后陈暮凉又要求将灯亮起,那光芒自然就归于黯然了,只是依旧美轮美奂。 每个地方的处理流程都不同,且是可以略微变通的,但鉴证之事却决计不会拖到如今,可见其中出过岔子,方才拖到现在来处 理。但陈暮凉没有问那岔子是什么,可以稍后再来追究,将这灯处理好了才是正经。 袁叶离看到那灯在黑暗中一幕,突然想起:“几位。” 方才事态紧急,且袁叶离又是陈暮凉带来的人,所以他们并无多想些什么。这神秘女子突然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这并非因为她长得倾国倾城或者衣裳极好,而是从未听过她的声音。 “我想,我知道这灯盏是什么材质。” 袁叶离低声道。 她的样子不像是兴奋,反倒有些低落。她是见过这琉璃灯盏的,但却只有在黑暗中。她微笑,然后说:“倘若小女子没有猜错,这是从北地运来的琉璃。” 琉璃? 其他人对这名词都颇为陌生,但那鉴证师却猛然跳起来。“这位姑娘说得对!” 说罢,他翻出一本书,开始简述这琉璃。他知现今形势,也没有说得太详细,但袁叶离一眼,却看完了那书页上内容。 琉璃在齐国算不得什么稀罕物,甚至在京城也时兴过一阵子。但,却没有维持太久。京城中唯有一位做过琉璃的师傅,那师傅后来正是死于意外之中。这琉璃d烧制,实在太费时间,需要用鼓风炉中的火来打造,那工匠在年轻时,就已经因为意外,瞎过一只眼睛。 而又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它就渐渐没落,齐人看见它,都不太能联想起来。 袁叶离说完,又看过书,这样事情就好办得多。于是琉璃灯盏,就这样被鉴证师碰去了走流程,从此离开了袁叶离的视线。 陈暮凉笑笑:“我有预感,有这琉璃灯,接下来的事情,会比我想的更精彩。” 说罢,她掀起帘子,走向适才路过的那个,金碧辉煌的堂中。堂前有一块牌匾,上书三个字:雀鸣堂。 第182章 沽名钓誉 这雀鸣堂,与相思阁是一脉相承的,且又在相思阁旁边,只要不是瞎了眼,都能看出其中关联。如今洛三娘在这个圈子里如鱼得水,陈暮凉得罪了她,自然不会白白落人话柄。故而可以猜测,这里做的确实是那正当生意,只不过五花八门而已。 在这座城中,要行商极为容易,是平民都可以做,管制宽松与否却是各界不同。陈暮凉做得高档些并无不可,只是当中水有多深,却是一时三刻分辨不清了。她们入堂内,却是坐在角落。该处早已有人在等候,一名侍女与一名管事,那侍女见到袁叶离没有任何反应,管事却微微张大眼,然碍于规矩,却也不敢多看她。 袁叶离没有猜错,陈暮凉会带她来,并非早有预谋。 那侍女递巾给两人净手,先是袁叶离,再是陈暮凉。商贾讲究和气生财,显然这里的规矩是客人至上。管事端走铜盘,侍女轻声问:“不知可要落帘?”她的声音也颇为动听,虽不似出谷黄莺,却也予人一种沉静秋叶之感。 落帘? 袁叶离不解,陈暮凉却点头许可。 这座位乃是在最后一排,本来就极为隐蔽,然后那座椅是偏红色的,椅子材质是硬,但在其上却又有一个软垫,坐上去,既不会伤了骨头,又不至于觉得难受。在齐国有坐软椅伤骨一说,道理就如同软枕那般,除了病人与小孩,极少有人坐软的椅子。 这自然不是说椅子的时候。只见那侍女到后方拉拉一根绳索,那绳缓缓被拉过几回,就有帘子轻轻落下。不必看也知道,这样奇巧手艺,是只有陈暮凉的座位才有的。那帘更是巧夺天工,绣法想必复杂得能叫绣娘绣瞎了眼睛。从外间看,帘外之人必然看不清她们容貌,但从内往外看,却是 一清二楚。 袁叶离欣赏片刻,却是没有多问。在确认两人并无需要以后,那侍女退到旁边,安静也不看旁的东西一眼。 这就是徐州城,繁荣,奢侈,却又无权无势,甚至不得读书机会。极致的对比,在齐国中这两种情况久已有之,却在这城中表现得最极致。 它仿佛在说一句话:你若想高创软枕,就势必弃了读书进仕机会,若要两者皆全,那是白日做梦。 或许除了王权。至高无上的王权,代表的是名利双全,夜晚纸醉金迷,日间红袖添香。 袁叶离没有感叹太多,她只是看着这雀鸣堂中,人越来越多。来往之人似乎忽视了这个角落,但依旧相谈甚欢。袁叶离认不得大部分人的样貌,然而均非那小门小户之辈。看的人多了,就知道这些人身处高位。 袁叶离轻声道:“随来此处,见识增进,胜读十年书。” 这话本该是与君一席话共同说的,且不该由女子来讲。可是袁叶离觉得,用在此处也并无不可。 陈暮凉微笑,并不多讲。那笑意中蕴含了太多太多,这个时代女子过得不易,袁叶离重活一世步步算计,而她一个做生意的女人,背后几番辛酸又有谁知。 此时,屋中突然暗了。那些油灯都被吹熄,看起来快得像是同时熄灭。然后,夜明珠不知从何处现形,屋梁边上每边五颗,直照得整个屋子,如同灯火通明一般。人人都道夜明珠价值连城,可是一旦入了圈子,你又会觉得它不过是寻常货色而已,还有更多值钱的珍贵物事,只是过分稀少,不为人所熟悉。 比如……这雀鸣堂中,即将呈上的,一件件珍稀。 夜明珠亮起时,这一晚的戏也开始。有侍女将一件榔嬛八角灯捧上台来,那灯上所提是前朝名诗 人所写,起价已是数百两。 袁叶离出入皇宫与其他宴会,但也被这叫价吓了一跳。前朝皇帝纵然非那讲究节俭之人,却也没有这样奢侈。且她家中不过是三品官,袁叶离不是那不理柴米油盐的姑娘,自然清楚这叫价代表什么。 就连她,在成为准王妃后,加上过往积累,收到那样多的赏赐,恐怕才够在这里买上两件珍宝。 陈暮凉笑:“姑娘是京城中人,自然不清楚。” 袁叶离挑眉,等候解释。陈暮凉又恢复那副淡淡神色,对她道:“那灯本来不值钱,在京城中也卖不到这个价,但有那位诗人,而这里是徐州城。” 陈暮凉几乎将话挑明了讲。 袁叶离就听懂了。是靠那诗词托价,方才如此可怖。 这时,那榔嬛八角灯,也已经被一人买下,叫价六百两。无人觉得有问题,因为他们已经在等待下一件上场。 在这样的拍卖中,往往第一件是开场,会选些有意思吸人眼球的玩意,价格却与其他无异。人们往往以为第一件会比较便宜,但至少雀鸣堂并非如此。陈暮凉说了几句,觉得累了,往外伸手,侍女立刻将茶杯奉上。 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袁叶离环顾四周,她觉得有些迷茫。 但她终究不是圈内人,她要的,只是保全自己家人,向那杨柳复仇。至于这里,和她的未来,却没什么关系了。袁叶离向来不怕人或事,然则坐在这里久了,她却知道,若是留下,被那光影与金银迷了眼,当真会陷落。 是啊,酒不醉人人自醉,正是作此解。 这时,下一件物品呈上,却是叫人一惊。袁叶离坐直,视线几乎被吸引过去。这件东西可以说是与她无关,也可以说成渊源不浅。那盘子上的布掀开,当中露出一件不如何 起眼的珠子来。 是如意珠! 如意珠怎么会在这里? 袁叶离记得它。当日在使臣来朝时,正是讨这如意珠,然而却没有讨成。此物与谢家颇有关联,然而袁叶离却没见过多少回。上次瞧见是在她极小极小的时候,若非袁叶离记性好,恐怕早已忘却它的模样。 然而它看起来完好如初,甚至没有一丝裂痕。 陈暮凉不知她这样是什么意思,遂问道:“如何了?” 袁叶离摇摇头,却是没有多讲。那如意珠看起来平平无奇,尽管它是足以倾城之物,但却无人赏识这既不能当作摆设,光芒远远黯淡与夜明珠的珠子。很快喊价完了,被一位拥着艳丽女子的中年儒雅男人买下,似乎是要将它当作礼物送给对方。 陈暮凉笑笑:“阡陌又在戏弄人了。” “阡陌?”南北若阡,东西若陌的阡陌? 陈暮凉解释:“那姑娘是阡陌,相思阁头牌之一,喜爱在这种地方让人买东西给她,然后再送给其他姐妹。” 只见在远处,那被称为阡陌的姑娘,如今却是拿着一把精美的绣扇娇小,那扇面几乎能挡住她的脸来。那人却似乎极喜欢她如此,只是看着她的模样,露出一个颇为宠溺的笑容。 袁叶离方才了然。“那如意珠……” 陈暮凉道:“我也不清楚。” 这就是推搪了。纵然陈暮凉是在高位,但也不至于对物件的来历一件不知,就算不知,假如当真想要讲,不会这样一句话敷衍了过去。然而这样的暗处之事,也不好问太多。袁叶离打起精神,看着下一件展品。 待得有些倦了,她强撑气力之时,却又有一件展品,摆了出来。全场的夜明珠登时黯淡了几颗,一共有四名侍女上台,那物件周围摆着一个四方形的屏障,看起来 如同孔明灯没有了下方的底,看不清里头摆着些什么。 现场无人高声讲话,但是众人窃窃私语起来,那音调顿时明显起来,如同有蜜蜂嗡嗡声响,开始时不讨厌,久了却叫人腻烦。四名侍女将那屏障摆在台上,然后一起将它抬起,露出底下的奥秘来。 一名侍女点亮其中烛火,登时大放光明。 它一出现,立刻弥补了那些夜明珠的空缺。若不是在这堂中,恐怕光辉将会盈满一室。像是烟花在眼前盛放,那烛芯似乎换了颜色,色彩转换让人迷醉,光晕更添一分魅惑。 管事还未开始叫价,已经有人等着举牌。 正是刚刚袁叶离所言的,琉璃灯。 这琉璃灯一出,全场都静了下来。显然刚刚那散发鹅黄色光芒的蜡烛是替换上去的,像是现在这般的颜色,才是它应有的模样。袁叶离不知其中操作关节,但却能看到,那侍女在得到管事许可后,立刻一扇子灭了烛光。 管事稍微介绍了一下那琉璃灯的模样,却没有提来历。 场中议论纷纷,琉璃灯开始喊价。无人在意它来历不明,在这雀鸣堂中,来历不明的东西多了去了。坐在这里的人,还真没有说要不起的。渐渐喊价高了,比先前的榔嬛八角灯和如意珠都还要高。 袁叶离看着这情况,还有越喊越高的数字。在这场中,无人介意它来历不明。但凡是坐在这里的人,都不至于留不住自己喜欢的东西。 直到有一个人喊价。 那人看起来极为俊美,身穿黑色长袍,下摆有同色按绣。他的长发披于背后,只松松地用一根发带绑住,看起来风流倜傥,至为迷人。那一双眼眸即使是无情而冰冷的,却依旧叫人移不开视线。 袁叶离却倒抽一口凉气,觉得可怕。 那人是傅乐。 第183章 局中之人 傅乐。 人们爱用傅之一字来形容如同白雪般的皮肤,乐为君子六艺之一。乐器,整个名字和他的人都体现出一种放荡不羁的姿态。那人没有站起,旁边的侍女正在喊价,傅乐则坐在位中,他身旁的座位空无一人。 他坐在那里,那为他报价的侍女只是看着他的侧脸,已经脸红了起来。 价钱定在六百两,不过片刻,这琉璃盏已经叫价到了八百。八百两在场中算不得什么高价,看样子价格还会继续增加。慢慢竞争的人少了。这拍卖已到一半,有不少人恐怕已经起了离座的心思,或者是等着最后的压轴。 这琉璃灯并非作为压轴,显然它并不是所有拍卖品之中最珍贵一件。判断物件价值,看的不是它外观精美与否,而是看其原料、手工、稀有度、附加价值……但不知为何,袁叶离的心却已经吊了起来。 傅乐要这琉璃灯做什么? 送人?赏玩?还是……这来历不明的琉璃灯,与他的要价有关? 这时,场中只剩下两人在竞价。另一人袁叶离也认得,那是另一名商人陆离,他白手起家,至今为止无人知道他是如何从一介白丁成为这徐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商人,他是整座城里,少数的传奇之一。 不知发生了何时,陆离命人给了傅乐一张纸条,在场中的他们尤为瞩目,所有人都盯着傅乐,无数道视线都落在傅乐身上。袁叶离一颗心被绳子高高悬起,此时已经摇摇欲坠。可是傅乐仔细看完纸条后,却只是向那传话之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继续拍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离对傅乐说的是什么话? 可是傅乐自然不会公之于众,而此时拍卖尚未结束,自然无人问他。陆离脸色立刻发白,他是那种老好人,但行商者,无不奸诈, 不会事事都写在脸上,能叫他露出这样表情,想必此事定然不简单。 袁叶离道:“你瞧,他们……” 陈暮凉微笑,“只会有一个可能。” “与拍卖有关,”袁叶离接下话柄:“若不是叫他放手,就是让他继续提价。” 而看傅乐那悠闲的样子和陆离糟糕的反应,只能是前者了。就像是要印证她的推测,这时,陆离放弃了,场中只剩下傅乐一人。 那管事道:“九百两,九百两,九百两!还有人吗?” 他站在桌前,正要宣布些什么,突然有一道声音加入:“一千两!” 千两不是高价,但配合刚才情况,却显得这场拍卖起伏不断,场中众人不由得哗然。有人望向此处,却只瞧见了帘子,看不到帘下坐着何人。 今晚来雀鸣堂的管事是老人了,名叫李约今。那个今字是被陈暮凉改掉的,本来叫约金。他心中知晓那是陈暮凉的座位,心中疑惑自然更甚。他面上不动声色,但随着场馆里的情况变化,却是令人侧目。 李约今见过不少高价交易,在这雀鸣堂中可谓身经百战,自然不会将小小价钱放在眼内。但……到底为何老板娘将这件东西拿出来拍卖,但却偏偏又要收回? 此等情况,他只见过一回。据说是陈老板娘的姐姐,她的耳环阴差阳错地拿来了雀鸣堂连台子都上了,接着老板娘一掷千金,只为将那耳环要回来。那次的场面当真热闹,多少人追问那耳环是什么来历,但始终是可以解释的。 且勿论过去如何,现在这拍卖已经开始了。傅乐坐在场中央,看了那角落里的斗篷一眼,却只是笑,什么都不讲。那笑仿佛已经洞穿了真相,但袁叶离大约已经清楚,这不过是傅乐的习惯而已。他对谁,都是这样笑。 一千两 ,一千一百,一千二百。 一百一百地往上加。 这情况是正常的,在这里,加价低于一百,那叫做小家子气。然后,帘中来了一句:“一千七百五十两!” 五十两的加价? 李约今可不记得老板娘有这么穷啊!相思阁要倒闭了吗? 对家沉默了片刻。 也许是因为看不透对方的加价。 “一千八百两!” 雀鸣堂的格调都被这两人弄低了,这还是竞价吗?还没到五千两!五千两以上才算是真正的双方都斗得眼红了! 李约今的心在滴血,然而他面上还是一派平静。 接着,对方喊出的价格是:“二千两!” 他瞬间有种回到正常的雀鸣堂的感觉。谁知那傅乐公子似乎是泄气了,就这样放弃了琉璃灯。李约今喊了三声二千两以后,这项交易就此成交。琉璃灯被送回后台,而拍卖还在继续。 渺念壶、若情泉、九玄盏、砂茶漏…… 真正珍贵而炫目的东西,并不是只有琉璃灯一件。傅乐和袁叶离都没有出手,即使看到那砂茶漏的手工精美,将前朝名画雕刻其上,用的是数十年也找不到一件的材料,而且分成两层有机关以后,他们也都只是静静地看着。 在全场落幕时,傅乐看了一眼那始终没有掀开的纱障,然后转身离开。 按照程序,刚才喊价的侍女与管事交接后,将袁叶离带到了另一个房间。这些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但因为袁叶离是陈暮凉的客人,她能够先打下欠条,稍后再上府来取或者是亲自将钱交到这里来。 就这样,琉璃灯是袁叶离的了。侍女听了袁叶离的要求,将琉璃灯包裹得严严密密,精心地附上一个小香包,然后袁叶离问能否暂时寄放在这里,侍女应是,交给另一人,不久之后,有人回来,将小小 钥匙递给袁叶离。 陈暮凉道:“这琉璃灯,我适才问过了,”她又恢复了那副冷淡优雅的模样:“是来自西域的产物,但实际情况如何,阁中人也不甚清楚。只是那送灯来的人,带着眼罩。” 袁叶离奇道:“眼罩?” “工匠大多如此。”陈暮凉没有多讲。 两人缓缓步出了相思阁。白鹭正在等她。此时空气有些闷热,相信待袁叶离回到府中,就能瞧到那蛋黄一般落日暮了西山。袁叶离与她走出一段路,走到相熟的茶馆之中。 这次的茶馆并非上次那一家,然而那被烧了的茶馆当中,侍女是这里出来的人,她的好姐妹见过袁叶离以后极为感激她,是能保守秘密的人。 袁叶离坐在茶馆中,简简单单对白鹭说了些许经过。白鹭平日是大.大咧咧的,然则到了真正重要的地方,却从来不出岔子。她不忿道:“又是那个人?” 她看起来很不耐烦:“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勾结,一次性全部打劫了就得了!” 打劫? 袁叶离连忙捂住白鹭的嘴,这个跪坐在她身旁的丫鬟,这才住了声。若说面对这件事,白鹭是直截了当,秋鸢会仔细分析其中细节,春燕则先会安慰她,而袁叶离——她其实也好不到哪去,她直接下手了。 说完这话,袁叶离道:“先别说这个。”然后递给白鹭一个玉佩。 “你到后面去,拿着这个与人说一声,不等到我叫点心了,你莫要进来。” 白鹭似乎不明甚解,但却还是照着做了。 等到白鹭的身影消失不见后,袁叶离坐在原位喝了一口茶。这里比较偏,座位与座位之间也架着帘子,但因为角度的缘故,能够看到外间。等到袁叶离将茶杯放下,就看到眼前坐下一个人。 真巧,两次见到对方都 是在喝茶。 但这次,是傅乐找上门来。袁叶离露出微笑:“傅公子,不知来找我做什么?” 她做了伪装,傅乐并不认得眼前人是谁。他耸肩:“你知道我是谁?” 两人对视。 因为喝茶,袁叶离脱了面纱。她不知道眼前人是否认出了她……但无论认出与否,对她的棋局并没有影响不是吗? 于是傅乐道:“不知能否请姑娘赏个脸,喝一杯?” 他笑起来当真好看,有一种属于江湖的味道,他的眼望入你心中时,你会以为他在邀请你与他一道,浪迹天涯。可是袁叶离并没有反应,她只是笑:“你这样说,我恐怕要以为你说的是饮酒,而非品茶。” “是吗?” “傅公子以为我在说笑?” 两个问句,都是反问,让这茶馆中的小小座位,变成属于他们的棋盘。 在这棋局中,谁先落子,谁就先输。 袁叶离提起茶壶,小心不碰到壶身,将茶倒到傅乐杯中。她缓缓道:“公子尝尝,这里的茶叶,当真是一绝。”说话时候她的眼睛如一只猫般,狡谧灵动地扫过眼前的人。 傅乐点头:“多谢姑娘赏茶。” “你不怕我要你付这茶水费吗?”袁叶离反问。 他们在顾左右而言他。 “若姑娘要我走,傅乐这就离去便是。”傅乐拿起茶杯,烟雾已经很淡了。 袁叶离不置可否:“倘若我要你走,适才倒茶时装作错手,将茶倒在你身上,然后伺机溜走,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姑娘真是直白,不知姓甚名谁?” “再直白也比不过公子,三言两语就问人姓名。” 这样问了几回,傅乐似乎倦了。他往后一靠,随后道:“既然如此,傅某就直白到底。” 袁叶离道:“请讲。” “不知姑娘手中那琉璃灯,可否让给在下?” 第184章 七上八下 琉璃灯。 且不论对方心中想法如何,袁叶离与傅乐尽管已是第三次见面,然则两人都是一副未曾见过的模样。傅乐今日来,是因为袁叶离手中的琉璃灯,而袁叶离知道他,就更证明了她就是抢他东西的人。 抢。 用到这个字眼,可见情况多么可怖。 “傅公子怎知,我就是那拿走琉璃灯的人?”袁叶离挑眉,看不出多么惊讶,却颇有几分像是被拆穿的姿态。这情况说不上凶险,但若却一分胆量与心气,恐怕看着傅乐的模样,下一刻就要露底,以为他当真知晓她就是袁叶离。 可是,不是的。 她是个第一次与他相见的陌生姑娘,她只是抢了他想要的东西。袁叶离再次想起卫晟云,自己面对他时候总是少几分戒心,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对他有了几分旧情在吧。那个人,在最好的时间,闯入了她的视线,就此驻足,不再离开。 傅乐也不知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傅某虽未见到姑娘真容,但是……”他手指抚摸过那茶壶边缘,雪白一般颜色在帘下现出一层润玉光华来。“姑娘的衣裙上有一枚小小红色锦囊,纵然带了面罩,我的眼力也不至于这样差劲。” 袁叶离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她确实做了伪装,然则在这之间并未换过衣裙,除非眼瞎,否则都能看出来。而袁叶离,却是忘了这一点。她笑:“能被这样留心,真是小女子的荣幸。” 表面赞扬,实则贬之。 一个男人,会得留意那夺了琉璃灯之人,已经算是失礼,本应压在心中,可是他却宣之于口,除了无耻二字,当真寻不到其他词语加以形容。 傅乐本想夸耀一下自己的记忆能力,却没想到被对方扳回一城。他笑笑,也不介意,就这样顺着往下讲: “傅某失礼,然而也能看出我有多重视琉璃灯不是么?” 袁叶离心中正觉得有个好的开场,但听了这话,情况却和上次有些相似。傅乐不按牌理出牌,他这样直接讲,反倒显得坦率。……虽然到了这个地步,袁叶离已经不会认为他是个坦率的了。 “重视?会让它流落到这堂中,恐怕也不甚重视啊。”袁叶离无动于衷。 这话有两层含义,是为挑畔,也是试探。若缺了半分的能力,被绕晕是极其正常的。 表面上看来,这问题仿佛是觉得,傅乐是不小心弄丢了琉璃灯,千方百计要将它讨回来——就像是陈暮凉对于姐姐的耳环那样。 对,只有这一个答案。 这是个假设,如果对方露出赞同之意,那么就是等于这个假设正确。但如果他露出半分犹豫之色,那就是傅乐根本不是它的主人,是来抢它的。如此一来,情况简单许多,同时也复杂许多,但这也要等傅乐回答以后,袁叶离才能进行下一步。 揉开了自然是简单的,但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对方未必能立刻反应过来。 而袁叶离,要的就是那一刻的反应。 她微笑。 傅乐会如何回答? 只是片刻的事情,傅乐选择了倒茶。他的茶杯是七分满,可以倒也可以不倒。结合第一次见面——他在拖延时间。茶水差一分就要满泻,而他举起茶杯。别看倒茶那一点点时间,已经够想很多事情了。 而现在明明茶都冒烟了,他还要喝,那代表他还在犹豫。 犹豫? 犹豫的话,答案就不那么明确。袁叶离知道,现在这一试探已经失去作用了。她在心中叹口气,开始后悔选择茶馆。茶馆和酒楼是有不同的,茶馆适合谈判,酒楼则适合聚会。 在茶馆的话,选择少,人 们只能喝茶。而在酒楼,如果遇到了不想见的人,或者不想说话,那就可以用饮酒来遮掩过去,甚至最后酩酊大醉来逃避事情。 选茶馆就是袁叶离的本意,但是现在她有些后悔了。 对方是一个即使茶很烫也要喝的重口味,在茶馆遇到这种人大.大降低了判断对方说话真确性的可能!她选这里是作死还是作死? 傅乐终于道:“姑娘真是厉害。”他双目直视着袁叶离:“能否告知傅某你的姓名?” 姓名。 而非家门。 袁叶离被人问过一次,那问的人是太子,而他已经死了。听起来有些可怖,但重点不是这个。太子那样问她,是希望登门拜访,而傅乐……好奇的是能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也就是她本身。 如若不牵扯到利益关系,袁叶离会喜欢傅乐多于太子。不过他这样问,袁叶离推拒的理由就多了。 “小女子姓名,不能宣之于外。” 那时太子毕竟是王室,问的乃是家门。袁叶离没有不回答理由,而闺名……于情于理,都不该说。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名字,那是话本中才有的事情。 听得袁叶离这样讲,傅乐有些失望。他是徐州城人士,见过不少如同陈暮凉一般人物,加之很少见这样的女子,所以他一时忘了。他叹口气:“今日我来,确实是为着这琉璃灯。” 袁叶离心中没有反应,人说这话,等于她指着外面说已经日暮西山了似的,压根没用。 “哦?” “因为这琉璃灯,我急着要用。” “心上人想要?”袁叶离开始嘲讽了。 她有些不耐烦,都唠了大半天了,她才知道傅乐要琉璃灯做什么。虽然也就几句话的功夫,但当中牵涉太多了。不过……棋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稳重不急躁。 棋 盘是对她和傅乐之间关系,最贴切的形容。 窗外车水马龙,此处离那烟花柳巷并不远,茶馆中的人越来越少,而他们面前的棋盘,早已开始落子。袁叶离在暗处,傅乐在明处,看起来,她是占有优势的那一个,可是棋盘上情况,并没有明显地偏向她。真是好玩,互相试探,半真半假,谁知这棋局,最后胜出者是谁?——她不禁与傅乐一般,期待了起来。 袁叶离眯起眼。她问这话,看似是让气氛活络起来,但还有用。傅乐要这灯,可是为了杨柳? 袁叶离不知两人之间不过是利用关系,她甚至未曾见过两人同在一处,若非药材之事,还有种种周折,她甚至看不出他们俩是同党。所以她是会歪打正着,还是猜偏了? 她连续几个问题,连消带打,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连招架都成问题,怕是早已投降。傅乐对她而言,不是和杨柳有关的人,不是像卫晟云一般的心中挚爱,而是和她站在同等位置的,对手。 “傅某并无心上人,姑娘说笑了。”在听见袁叶离说话的片刻,傅乐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他皱着眉,然而嘴角因为惯了所以笑容一时之间收不回来,看起来滑稽得紧,颇有几分戏子感觉。 自然,傅二公子不会是戏子。然后他淡淡地开了口,否定了袁叶离的问题。 他很诚恳地说:“傅某在做一件事,需要这盏琉璃灯。”他叹息,揉揉眉心,似乎当真累了。“我寻了许久,从京城回到这里,如果姑娘真的是一时赏玩,就请让给我吧,姑娘不会亏的。” 他是在伪装? 袁叶离的眼睛垂下,她在打量他,却仿佛是沉思。她没有喝茶,这样只不过是在给对方猜测的理由而已。 这世界上,有种人特别多疑。他 总是在想对方是不是在做某一件事,是不是在骗他。纵然对方说了话,他也担心那人是在说谎。比如一个商人告诉他,这东西确实只值二两银,那他就想,老板是否故弄玄虚?为了抬高价钱? 但是,单就这样猜,一点答案都猜不出来。生生将自己猜得头发都白,想个七八十年,也得不出结论。 那是普通人的做法。更高端的,自然是去搜集资料,这样是最安全的——但是,如果什么话都可以这么证明,那简直天下太平,什么都不用想了,宏国和齐国不用打仗了,骗子也不存在于世了,袁叶离恐怕不用重生都活得好好的。 大多数人,是在谎言中生活的。 现在袁叶离,不能用这种方法去证明这傅乐,是否真的在说谎。但是,她还有另一个办法可以用。也是她运气好,这种方法简单明了,很快解决问题,但却只适合用在傅乐身上。 过往在京城中,袁浦阳曾与一名太医交好。他来家中时,对袁叶离有好感,与她说了几句话。 他说:有一种人曾受过别人的暗示,他不说真话时是有特征的。 第一次和第二次见面,袁叶离看不出来。但是现在,她能够分辨出来了——傅乐就是那种人,在他说谎时,他的手腕会不自觉的抖。没有人能布局到这个地步,而傅乐本人……显然并没有发现。 他说的是真话,他要做的那件事情,需要这盏琉璃灯。 “如何?姑娘考虑清楚了?” 袁叶离眼神清明,她此刻只需烦恼一件事。傅乐抓了小孩子和少女,现在还要琉璃灯,而这琉璃灯却是来历不明。那么,傅乐,到底要做什么? 她微笑:“很抱歉。” 她的话音落下,真正是斩钉截铁。“傅公子,琉璃灯不在我这里。” 第185章 互相试探 袁叶离说完这话,然后无奈地笑笑,看起来当真如同因为给不了傅乐琉璃灯而愧疚一般。她却没有往下讲,没有解释,没有道歉,什么都没有。她只是看了看屋外,觉得这件事情拖得有点久了。 “当然,”傅乐笑:“拍卖的物品,不可能立刻到主人手上。” 他是何等人物,拍卖经验也并不算没有,袁叶离这话也就骗骗连相思阁都没进过的小白,在他这里,却只能是拖延时间。傅乐很清楚,眼前这个姑娘手上确实没有琉璃灯,但说不定即将就要送到她府里了。 想到自己还不知道眼前人的家门与姓名,傅乐就暗暗懊恼,他还没有这样失败过,面对女孩子尤甚。眼前这个人和她见过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她像是突然出现在他的计划中,甚至没有进行预告。 等等……突然出现? 傅乐心中一惊,倘若她也知道琉璃灯的作用,那岂不是要做和他一样的事情?但杨柳不可能背叛自己,那件东西应当只有他傅乐能拿到才是。他心中的网登时凌乱起来,可是他强行压下心中种种想法,只余下那唯一的目的。 他要的是琉璃灯,这是最重要的,其他东西都可以往后摆——不然的话,他离开徐州城,一路追到京城,随后又赶回来,千方百计才寻到法子入这相思阁,是为了什么? 傅乐是个目标明确爱恨分明的人。而这样的人,当他们朝着一个目标冲过去的时候,往往就想不了那么多。袁叶离能多方筹谋,但傅乐却很难分散心力一心二用。这是他的缺点,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心无旁骛一路前行。 他定了定神。现在最重要的是琉璃灯。他心中转过这样多弯弯绕绕,但面上却一丝变化也无。 袁叶离道:“不,公子也许会 错意了,我的意思,是指拿到琉璃灯的人,确实不是我。” 她心中缓过一口气,开始思考该如何开脱才影响不到陈暮凉。陈大老板,自然是没有易容的,而且连面罩都没带。但倘若她被查出来,那么连带牵扯到自己,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袁叶离开始回忆自己离开时候情况。 她是与陈暮凉一同的,一直都是。从进入雀鸣堂开始,直到离开雀鸣堂,她都跟着她。她可以肯定,傅乐就算凑巧没有看到,只需问一问今晚曾到过雀鸣堂的人,就必然会穿帮。试问能到这堂中的人,怎会连阁主姓名都不知晓? 所以无论如何,她赌不起,她不能说实话,这是一定的了。 说实话,在博弈过程中无人想要说谎,那是下三滥的手段。道理很简单,因为太容易被拆穿。能敷衍过去就敷衍,敷衍不了就打太极,打太极还不能让眼前的人产生退意的话,那就借口要离开,等到这些路统统行不通了,才到说谎一途。 而且最好,半真半假,或者三分真相七分谎言。 因为太冒险了,袁叶离心中清楚对方与自己的势力与圈子,被发现是极有可能之事,她现在就像在悬崖之上走钢索,她要做的,就是在钢索下多架一道桥。是,无人规定走钢索的时候,底下不能有桥梁。 她如今唯一需要考量的条件,就是傅乐什么时候曾看到过她。 只有她和陈暮凉去过,傅乐却肯定不能进的地点…… 她笑笑,心中转过万千思绪,眼前也只不过是片刻罢了。“本来是要拿的,但是到了后台以后,遇到了一个姑娘。” 她其实有些慌乱,先行定下所有事情的基调,然后接着往下扯。她努力联想自己看到过的细节,试图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而且 这画必然不能让傅乐发现是假的。 傅乐似乎有些兴趣:“哦?” “那个姑娘姓季,穿一套鹅黄色衣裙,”她心中涌起了夏薇的形象,“她一见到我们正在打包琉璃灯,就冲了过来。”还有弦心,那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子。想到弦心又想到眼前人,只觉心中憎恨又添了两分。 居然能给自己妹妹下毒,这样的人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苦苦哀求,然后阁主就说,把琉璃灯给她好了。” 袁叶离觉得自己的智商瞬间可能又上涨了一点点——所有情况里,最安全的就是这个。陈暮凉之所以能陪她一起去拿琉璃灯,那是因为她是阁主;而其余闲杂人等,决计进步来。并不是她嘲讽,而是雀鸣堂规矩就是如此。 袁叶离最后笑笑,决定给这件事一个结尾:“所以,公子却是晚了。” “这样吗?”傅乐呼出一口气,随后微笑的样子却完全看不出来他有没有将这话听进去。“原来傅某是输给了一位姑娘。不知姑娘能否说说,她为何会告知你她的家门?” 傅乐是信了一半。 袁叶离确认了这件事。倘若他信个十足,那么现今就不会如此悠闲的坐在这里了,而是像个愣头青一样追出去。但那就不是傅乐了,那是正在准备考试的书生。他觉得这个人是确实存在的,但因为他生性多疑,所以还要刺探一下。 他不会直接问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但却会追问细节。因为大多数人说谎时候是随意编的,大体上可能没有问题,但真实的细节却极有可能存在漏洞。袁叶离道:“不是她自己告诉我的。是她在拿另一件物品的过程中,侍女这样称呼她。” 只有拍卖到了展品的人才能去那个房间。 做到了相互呼应,仿佛她一开始就 是这么想的。照这样的思考方式和速度,袁叶离心中那根弦早该因为过度紧绷而给折腾断了,可是袁叶离没有。她越说越觉得好玩,甚至有点像抱住玩具不撒手的小孩子。 她是真的开心,因为下棋而开心。 袁叶离暗骂自己一声,大约是接触的渣渣太多了,她也变得更渣了。 “是么?”傅乐终于喝了一口茶。“可是我记得,堂中似乎没有穿这样衣裳的人?” 袁叶离下一刻几乎要睁大眼,这个人到底要问到什么地步? 傅乐往前靠,凑近袁叶离,黑色的眼眸直视着她眼神深浓得化不开,用最魅惑的声音说道:“不知姑娘……能否说说细节?”而接着,他又坐了回去,仿佛刚刚一切未曾发生过。 他就是妖的代名词,无论外表还是心智。难怪这样多的人被他诱惑,他看向你的模样,笑意吟吟,风度翩翩,就算亲眼看见他杀了人,他回头看你的样子,也能让你觉得,他在邀请你同他一道,坠入深渊。 飞蛾为何扑火?倘若他当真如那悬崖上花朵那般,那么只要能够接近他,当真死了也值得。他和杨柳是同路人,和袁叶离却不是。 袁叶离警告自己,绝不能被这人带着走。她皱眉,露出正在思考的模样。“我记得不甚清楚,可能给不了公子一个好的答案。” 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如果她见到一个人的时间不超过一炷香,而现在又隔了这么久,能记住容貌和衣裳颜色就不错了,绝对提供不了那么多细节。再者,一个说谎的人,最容易露出破绽的就是她们的态度。 如果是城府较浅的人,那么他们在发现对方不相信之时,会为了增加自己话里的真确性,而不停地顺着问话人的问题说下去,态度慌张而且焦急,仿佛 热锅上蚂蚁,因为他们急需对方相信自己。 她皱眉,表面看来,自然是在深思到底有什么细节,实际上她只是在想自己能说些什么。窗外车水马龙人群络绎不绝,她视线落在其上,外间终于有了将要日暮西山的模样。她透过纱帘之间空隙看外间世界,开始觉得自己并非身处徐州城,而是坐在地府里,与阎王谈判。 袁叶离道:“那位姑娘头上好像戴了步摇,她拉住我的手的时候那个步摇总一晃一晃。还有别的……” 她拖长了尾音,紧咬着唇,态度犹豫。“抱歉,”她笑笑:“我家里人总说我记性不好,真的想不起来了。公子,或许你循着姓去查,会有点头绪?能进雀鸣堂的,岂非等闲之辈。” 对,她就是要咬紧自己不记得了,傅乐又能奈何她什么?——就像当初药材一事。药材在傅乐手上,所以她才会处于劣势。 但是,现在,拥有琉璃灯的人是她袁叶离。 袁叶离刚刚拿到琉璃灯的时候没觉得如何,离开雀鸣堂时也没兴奋雀跃,现在却因此而乐起来了。这是一种站在自己场子里的满足感,相似的情况,当初她要药材而对方不给,现今傅乐要琉璃灯而她袁叶离不给。 立场对换——当初苦苦留住对方时觉得多糟糕,她现在的优越感就有多少。 她定神,决定反守为攻。“但是傅公子,雀鸣堂中的人那样多,为何公子都能记住?” 一个尖锐的问题,足以转移视线了。 她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压制对方一回,袁叶离觉得自己以后永远都不会甘心。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动听,然则却给人一种空灵飘渺之感。她倒了一杯茶,茶是刚刚倒的,而且还没有凉。她喝了一口,想起在烟雨楼时曾喝过的茶叶。 第186章 反守为攻 疑问是最好的防御。 刚刚袁叶离一直都站在原地,虽然没有往后退,但实际上也没什么进步。想要在片刻内翻盘不是容易事,她以退为进,方才换来这样一个问傅乐的机会。她已经知道傅乐做的是什么,而现在——她怎么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袁叶离喝一口茶,觉得内心有道声音在尖叫,绝对不能放走这个机会,一旦放弃了,想要再查,那就难了。想知道真相最好的方法是直接问站在漩涡里的那个人,这道理谁都知道,然而能不能将局势拖成这个样子,全看她自己。 “我并非有意,”傅乐开始敷衍她。“过目不忘是一件很令人痛苦的事,与生俱来我想扔也扔不掉。” 这话真是嚣张,然而却缓和了局势。她勾起绝美甚至显得有些嚣张的笑:“是吗?傅公子一开始就盯上了琉璃灯,恐怕并非如此,而是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吧。” 她整个人的气势像是忽然改变,如果先前袁叶离还像个温文尔雅的姑娘,现今却是强势了许多,有些像是会在相思阁里出入的人了。是,能与陈暮凉一同来雀鸣堂的,又怎会是等闲之辈? 傅乐从来没有小瞧过这个姑娘,他只是有了紧张感。 “姑娘说的话没有根据,傅某岂是那多疑之人,不过……”他微笑:“现今这样情况,我想谁都会谨慎小心些的,不是吗?” 袁叶离心中尖叫,此人岂止是多疑。 她笑笑:“我反倒以为,该谨慎的人是我。毕竟找上门来的并非小女子,而是你。”这话以我开头以你作结,任是谁都听得出,袁叶离是动怒了。她说:“傅公子,且不问你要琉璃灯做什么,我只想说一件事——你偷它的效率,会比拍卖要高。” 此时她有质问对方的立场,她是拥有琉璃灯的那个人。 “岂能这 样说,每件物品都有其价值所在,如果傅某是用偷的,”他看起来却似乎一点不动怒。“那就等于在说,姑娘手中的琉璃灯一文不值。” 袁叶离道:“公子无意中倒是猜对了真相。” 如果白鹭还在,她一定知道,袁叶离又要开始忽悠旁人了。袁叶离擅长伪装,既然她已经开始骗人了,那继续骗下去也无不可。她心中清明,听到傅乐问:“此话怎讲?” 她只是回答:“公子可清楚琉璃灯的来历?” 琉璃。琉璃灯。 珍稀之物,需要工匠倾力打造。袁叶离是京城中人,自然听过那位琉璃匠因此瞎了一只眼的故事——可是傅乐不是。这样的故事早就湮灭在时间长河里了,傅乐乃徐州城人士,他未必听过这个传说。 至于听过与否,就让她先行试探一下好了。 袁叶离道:“琉璃在前朝曾经流行过,但后来因为稀缺,工艺失传,所以才渐渐被其他东西盖过了风头。这盏琉璃灯,只怕价值远远不止二千两。” “是,”傅乐点头。“京中惯有这个说法。” 她微笑:“我也是从阁主口中听来。”她不能暴露自己来自京城的事,万事小心为重,但陈暮凉确实是京城之人。“但这琉璃灯如何得来,似乎连她也不甚清楚。” “哦?”傅乐好奇。 某人继续忽悠:“公子可知,小女子为何轻易将这琉璃灯相送与那位姑娘?” “因为,”袁叶离抬眼望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足以让人动容:“我怀疑那琉璃灯是假的。” ……怎么办,她真的快要以为自己说的是真相了! 假的琉璃灯。 这句话一砸上去,任谁都要愣上一愣。即使坐在这里的人是傅乐,他恐怕也会因此相信了袁叶离的说法。首先,假是分许多种的,可能是材料,可能是手工,袁叶离此时 并没有细说,整件事情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圆了刚才谎言中的漏洞。 袁叶离会将那好不容易得手的琉璃灯送人,而且是因为对方哭起来的模样足够可怜,这逻辑性简直为零,也就忽悠一下三岁小孩。但是叙述事情不可能一股脑倒出来,现今补充上去的理由合情合理,更显得她口中的才是真相。 那么,接下来,就是要细节,将傅乐往别的路子上拐,同时试探琉璃灯的用途。这就是对了,事情正在往正确的方向发展。 袁叶离开口,徐徐道来:“我也是亲眼看过以后方才发现,但碍于阁主在旁,这样说话于关系有害。”她叹口气,眼中无尽忧愁不舍让人心醉:“我本来要琉璃灯,也并非有什么特别用途,所以我就想,也许就这么收了算了。” 不得不说这话说得还真顺,用二千两收一盏假的琉璃灯,她袁叶离还没有这么奢侈过。“但是凑巧,那位姑娘过来了,所以才这样让给她。倘若它是真的,我当真不愿意脱手。” 语气中充满遗憾,仿佛为了那盏琉璃灯,她费了不少心思。好吧,确实是的,从进了这茶馆,她就没放松过哪怕只是片刻。 但她很清楚,此事结束以后,傅乐不会找到那位姓季的姑娘,自然也无法证明琉璃灯的真伪,对方已经处于全然的劣势,因为他只能根据她说的话来判断真假。她不知道他有没有信,而这场局能否立刻告终,还要看那个人的下一句话。 傅乐会说什么? 她眼神淡淡,只是抚了抚那从耳后漏出来的碎发。 此时身在局中的人不是她而是傅乐,她随时可以抽身,他却非得追着这一条线索查下去不可。胜负一事,很玄。两人能力相约背景相约,只是因为站的位置不同,最终的结果就相异。袁叶离今日的收获已 经足够丰富,她不仅忽悠了对方,还得知了傅乐所做的事全是为了琉璃灯,她甚至可以从此窥探到真相。 陌生的对手,陌生的下棋方式,能够做到这样,袁叶离没觉得亏了。 傅乐问:“不知姑娘可喜欢这茶馆里的茶?” 袁叶离心中惊诧,傅乐为何问起这全然不相干的问题?她皱眉:“不算特别喜欢。” “对,”傅乐仿佛在和她打哑谜:“姑娘是否喜欢这茶馆中的茶,原因是何,傅某也不清楚。”他的眼神颇为幽深。此时袁叶离整个人正处于较为放松状态,听到他这样一问,立刻紧张起来。 “但傅某却知道,这茶是谁开的。”傅乐盯着她。 他到底在问什么问题? 袁叶离之所以不清楚,那是因为她不了解傅乐思考的方式。此时他的思绪已经飘到别处去了,他没有在关心琉璃灯,他关心的是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姑娘。他想事情的方式是跳跃的,也因此往往能够注意到旁人不留神的细节。 他也许意识上,并不十分清楚现在的局势。但他的直觉,却让他知道继续维持状况是不对的。于是他选择打开另一个局面。换句话说,他的思维模式,已经直接从“弄清楚对方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变成了“只要让眼前的人属于自己就可以知道了”。 傅乐毕竟是那样的人,他十分任性,所以气质才让女孩子们无比向往。 他开口:“这杯茶倘若不是姑娘亲手倒的,在傅某眼中也不过是普通的普洱罢了。” “我对茶道并无研究,恐怕还不如这茶馆中侍女。”袁叶离冷冷道。她开始明白,傅乐是在拉拢她,如果拉拢到了,那琉璃灯的真相,自然也就不重要了。这一招在某些情况下是好使的,但可惜如今袁叶离清楚傅乐是个怎么样的人。 “姑娘 不过是假装不知而已。”傅乐不置可否。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不好意思,小女子愚钝,这当中能有什么学问?” 她的问题,就好像刚刚陪他玩这一场游戏的人不是她。傅乐道:“不,姑娘性格十分好,只是不知,可否让姑娘与我一同,去寻那琉璃灯的下落?” 他在向她抛出橄榄枝,可是袁叶离,却是没有领情。 她决绝地道:“天色已晚,公子应当离去了。”她将茶杯往桌中央一推,仿佛在隔开两人之间距离。“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请不要再往下问。虽然……”袁叶离苦笑,“与傅公子说话,实在是件有趣的事情。” 两个人看着对方,都知道是棋逢对手。 可是两人也都清楚,他们会永远为敌。 傅乐笑笑,告辞,撩开那帘,往外而去。他在登上马车前,回头看了那茶馆中人一眼。这个角度是什么都看不着的,可是他依旧维持这个姿势,仿佛在盼望那个姑娘追出来。 可是没有。 他上了马车,车轮滚动,绝尘而去。他开口,脸色比平常还要冰冷。“去查一查,”他慢慢说:“那姑娘是什么来历。” 旁边的人为难:“可是公子,这里并非我们势力所在,又有那相思阁……” “是吗?”傅乐很失望,他闭上眼:“那么,通知杨柳,后日我会前去烟雨楼拜访。”他说完,就闭紧了眼,仿佛刚刚一场对话,比被人追杀三百里还要费力。 而此时,袁叶离正坐在茶馆中,点了一道点心。送点心来的人是白鹭,她坐在小姐旁边,雀跃地问:“小姐小姐,你可算是喊人了!”她都以为小姐要撇下她自己跑了! 袁叶离失笑,道:“傻姑娘,怎么可能。” 她斜眼望向茶馆外,却已经知道这场棋局,已经往一个她也不清楚的方向走去。 第187章 星罗棋布 袁叶离带着白鹭回到听雨轩中,这一晚的菜色相当丰富。春燕介绍着菜名,看起来有点像是回到了从前那般。屋中很是温暖,而且今晚并不算特别冷,寒风像是在前些日子为非作歹后终于累了,这几日总算回归平静,袁叶离今日穿的衣裳也少了一件。 今晚的菜色有翡翠玉卷,合家平安,四喜丸子,三道菜的分量不算多,刚好是袁叶离平常的食量,一碗玉米粥鲜甜可口,散发着米香味。翡翠玉卷是用薄薄的瓜片裹住配菜,合家平安是蒸蛋和豆腐,四喜丸子则是肉菜。 袁叶离净手时下意识想喊秋鸢,看到为她递来盘子的人是春燕,还有点发愣。 她果然还是不习惯秋鸢不在。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冷着一张脸接过春燕递来的毛巾,并很快地擦了一下手,表情上看不出丝毫变化。屋中依旧寂静,春燕和白鹭都不说话。虽然以前也差不多,可是袁叶离就是觉得气氛与从前不一样了。 不行。 不能告诉他们,虽然她已经将给秋鸢下蛊的人处理了,但是她不能告诉这两个单纯的丫鬟。可是袁叶离终究是个重情的人,她爱恨分明,不是只有恨的时候恨得彻底,反之亦然。于是她衡量了一下,放下碗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两人依旧不语。 春燕站在桌子旁边,看见她低下了头,没有讲话。而白鹭在袁叶离身后,她看不清她的表情。袁叶离看看碗里的菜,菜色精致如昔。这两个丫鬟一直都尽心工作,没有失责。她们只是因为秋鸢之事变了而已。 可是问完这一句话,屋中一直无声。袁叶离想端起碗,然而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情。 很久很久,春燕才退后一步,在确认自己离桌上的 菜足够远以后,她行礼,随后淡淡道:“小姐,春燕只是丫鬟,有许多话本是不该讲的。” 她抬眼望向袁叶离。这个姑娘长得不算出色,眼睛却是圆圆的,看起来像小孩子。她脸上带着一种隐含着的悲哀,仿佛下一刻眼睫毛就要滴出水来,可是她却笑着,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属于丫鬟的隐忍。 春燕的表情让袁叶离清楚知道,她在说越矩的话,而那种隐忍的感觉是丫鬟身上独有的,这个女孩子在用身体语言告诉她,只要袁叶离稍一摇头,她就不往下讲。有时候不是只有人的嘴才会讲话,肢体和小动作才是判断情况的最佳准则。 袁叶离心知如果她摇头,现在这顿饭会和平许多,她们也会继续做自己的丫鬟,但最终却是生分了。白鹭神经要粗些不会介意,春燕却是她们中间的那个普通人,普通地会对一些小事介怀,秋鸢比她心细,白鹭比她大胆。 袁叶离最终道:“你讲吧。” 春燕抿唇,眼中流露出一种让人心碎的痛苦,接着她道:“你为什么要赶走秋鸢姐姐?” 她喊了姐姐,而不是名字,正确而恰当地表达出了她对秋鸢的感情,又不至于无理取闹。 白鹭不是最不好应付的那个,春燕才是,特别是一个一直温温和和的女孩子责问起来,那会是一种震撼,你不得不留神面对她的反应。她继续说:“奴婢和白鹭,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们当然不知道。 袁叶离几乎要被气笑了,因为秋鸢在烟雨楼。可是这种话能说吗?——这件事,多一个人知道,秋鸢就越危险。根据秋鸢的说法,杨柳和傅乐都没有见过她,但是这样的卧底,同样也需要技巧,若然她说了,只是百上加斤。 她道:“秋鸢那个性子,到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她心中在思量,到底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安抚这两个丫鬟。她们虽然只是丫鬟,但这么些年来感情也算深厚,再说,她不希望在秋鸢走了之后再失去她们。可是刚才和傅乐说话费去了她太多心力,她想着想着坐在那里,不禁想得入了神,却怎么也得不出答案。 然后,她一下支撑不住,心中那根弦断开来,几乎就要往桌前栽。 筷子啪嗒一声敲在地上,白鹭睁大眼,身体的反应比眼睛更快,立刻上前扶住袁叶离,却看见她半张着眼睛,仿佛就要昏过去,连忙喊:“小姐!” 袁叶离苦笑:“我没事。”她想要挣脱开白鹭的手却没有力气,“你们让我再想想,怎么回答……” 回答。讲话。差不多一个晚上,她都在想类似的事情。 不要说这样就不累,她的身体底子虽然还不错,却禁不住思虑过多。袁叶离坐直,定一定神,道:“这顿饭我进房间去吃,白鹭,你扶我进去。” 她很累,但这种累并非身体上的累,想事情的话,顶多只会是头晕目眩,但只要自控力够好,还是可以走路的。白鹭搀扶着她,回到房中,春燕端着盘子跟来。两人都低着头,看见小姐那样,春燕也没有再问。 袁叶离坐到床上,她已经想好答案,脸上神情淡淡。 她道:“秋鸢她……” 春燕将餐盘摆在一边,就跪下道:“小姐,不必讲了!” 她再次望向袁叶离时候,眼中仿佛落满了璀璨的光。“春燕一定会忠心于小姐,直到小姐不要春燕服侍为止!” 她很少用这样大的声音讲话,因为下厨时不能开口,说话轻声细语的,极少像现在这样。若她跟的 不是袁叶离,恐怕早就因为沉默寡言被放弃,或者主子因猜不透她心中想法而不重用她。 不过,她跟的是袁叶离,一切就都不同了。 袁叶离有些惊讶,随后想一想,笑着道:“好了,起来吧。” 白鹭将春燕扶起。“你瞧,小姐一定会原谅你的,就像是我一样,无条件相信小姐不就好了吗?”她笑笑:“什么都不想,其实也不坏的。” 春燕苦笑:“也就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了。” 三人相视而笑,袁叶离心中清楚,这件事总算是掀过了。——虽然只是暂时的。 春燕拿起碗:“小姐,再不动碗,饭菜就要凉了啊。”最后加了上扬的尾音,听起来颇为活泼。袁叶离接过碗,慢慢吃完饭菜,感觉总算好了一些。她正想着是否要更衣,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白鹭。” “帮我去将王爷上一封寄给我的信拿来,我看看他说的日子。” 白鹭打开柜门,翻出一个精美的绿色盒子,上雕有竹与梅,寓意青梅竹马。她找到第一封信,递给袁叶离。她翻开以后,就要下床。袁叶离并没有换衣裳,她可以直接到院子里去。 披上披肩,她笑笑:“白鹭,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可能要等上一整晚的。” 白鹭疑惑,小姐,要等一晚吹冷风,你还这么开心?但是她只是跟着袁叶离到后院里去。袁叶离一路抬头看天空,然后又在说那些一步两步东南西北之类的东西,一边又看那信纸,还吩咐白鹭,待会让春燕带一碟点心过来。 终于,到了。 白鹭在座位上铺坐垫,又递给袁叶离一个手炉。今夜不算特别冷,南方已经回暖,这时虽是晚上,风也似乎不大。袁叶离坐在位子里看那封信,看起来 很是期待。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小姐难道是喜欢吹冷风? 这里荒芜得紧,因为冬天,现在后院的花特别少,只有桃花还在开,但在夜色下也显得黯然无光。袁叶离坐在那里,看起来有点孤单。白鹭站在她身后,看到她将信纸好好地折叠起来,似乎完全不着急。 到底今晚来这里,是为着什么,又为何要拿王爷的信? 白鹭心中充满疑窦,但她还是没有多想,只是看着小姐带着笑意的表情,觉得自己也随小姐平静下来。 春燕带来一碟子点心,袁叶离吃了一个豆沙团子,然后,黑色的夜空突然滑过一抹流星。 白鹭睁大眼,喊道:“小姐,流星!” 袁叶离笑得十分美丽,“这才是个开头呢,你兴奋什么?” 接着,星罗棋布。漆黑甚至没有月亮的夜空中,渐渐现出一片美丽的风景来。那是繁星路过人间的踪影,星光点点,一时耀眼得让人要捂住眼睛。那银白的颜色慢慢密集起来,在那之前星星都消失不见,仿佛就是在等人看这一刻。她太美,像是高山于云雾之中才能看见的风景,美得让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让在这片天空下的人,仿佛受了神的赐予。 她凝视着这美丽耀眼的夜空。 无数星星聚集,以极快的速度划过,仿佛大雨倾盆,可是不会让人全身湿透,只剩视觉中无限的享受。它们能让你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与期待。袁叶离看着这夜空,心中说了一句道谢。 身边的春燕和白鹭早已兴奋起来,她却只是微微一笑,将这美景收入眼内。 即使隔了这样远,却依然能想象那个人就在京城,看着与她差不多的风景。 星辰如果当真能拿来许愿,那么她希望能再次见到他。 第188章 布局完成 晚间夜色深了,袁叶离回到房中,梳洗过后正要上床睡觉。她的心情很好,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卫晟云回来了一样。途中主仆数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上床的时间。今晚上半夜守夜的人是白鹭,春燕则先回到房中,袁叶离脱了外衣,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上床,白鹭盖好被褥,正要拉下床帘。 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并且没有通报。 袁叶离给了白鹭一个眼色,后者就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的人是诺泉。当初送来的两个丫鬟之一,她识字,于是被袁叶离派去抄写,多日以来都不见人。她就那样静静地立于门前,安静得紧,因此纵然时机不对,袁叶离和白鹭却都没有出声谴责她。 袁叶离咳嗽一声道:“有什么事?” 在诺泉的视角里,她和小姐隔着一层纱帘,那纱帘以下小姐的形象是模糊不清而神秘莫测的。 诺泉小心翼翼地走进门,正要开口,却被白鹭骂了一句:“你若无事就回去,小姐应当就寝了。”她的语气有些不忿,却被袁叶离按住。袁叶离微笑,然后道:“不必管白鹭,她性子就是这样,你有什么话要说,尽管讲吧。” 诺泉看起来还是犹犹豫豫的。 终于她踏前一步,然后直接跪下。今晚发生的事情可真多,然而袁叶离却也隐隐约约意识到,某件事情要开始了。不,事情早已开始,是两张网终于碰到了一处。诺泉开口:“奴婢先向小姐道歉,没有及时告诉小姐这件事。” 她没有很在意:“就算有错,也需要你先说了经过,我好判断事情轻重。” 诺泉身上并无任何受伤害痕迹,行动良好,并且没有被毒哑了嗓子。袁叶离打量着她,撩开纱帘,视线淡淡 。 诺泉咳嗽一声,嗓音有些沙哑。她道:“奴婢今日早上,按照小姐吩咐那样,在书房中抄写那些文书。承蒙小姐恩赐,让奴婢用那个书房,今日诺泉已经将文书的内容全部抄写完毕了。” 那时候诺泉是因为说了袁叶离的闲话,所以才被派去做这种不等事的活儿。袁叶离没有对任何人说原因,大约他们都会认为诺泉是被投闲置散了。但是现今袁叶离微笑,她猜测果然没错,对方的手插不进听雨轩来。 “然后?”袁叶离挑眉。 房中有片刻寂静,如同沉淀的白矾。 诺泉深吸一口气:“奴婢正要将那些纸送来给小姐,随后就听到书房的门开了。” 书房的门开了,这话有两个意味。要么就是突然有人进门来,要么就是意外——而很显然,现在是前者。而且这个进门的人,身份必然很简单。白鹭看了袁叶离一眼,仔细观察她的反应,后者却很是平静。 袁叶离并没有因此不安,正好相反。她知道情况很简单,不是傅乐就是杨柳,反正是其中一人。既然不是刚刚发生的,那么杨柳的机会更高。傅乐虽然在明面上与杨柳没有任何牵扯,但是私底下……他们大约是合作关系,但却面和心不和。 否则,当初在药材一事上,傅乐不可能那么冷静,甚至漫不经心。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袁叶离,而是因为,拜托他的那个人是杨柳,而他只是要利用她,所以即使做了,态度也还是那个样子。 而傅乐和杨柳为何合作?结果简单,他们一个下毒,一个阻拦她找药材。她曾经以为那是梁缺安排的人,现今看来不是,那就只剩一个答案了。 话说回来…… 诺泉接着往下讲:“奴婢 不敢回头看。”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一看就知道是自尊心从未得到呵护的穷人家孩子。袁叶离很平静:“那人是男是女?都做了些什么?” 诺泉心中的惊异已经盖过了一切,为什么这位小姐一点也不惊讶。她摇头:“小姐,没有人。” 没有人? 白鹭疑惑,那难道是鬼? 她继续说。“奴婢只见到地上有一个纸球,将它捡起来摊开,上面是一行字,笔迹歪歪扭扭,是被人故意写成那样的。没有指名道姓,奴婢猜那是因为这张纸条无论给奴婢还是渊闲都可以。” 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不自信的感觉,尽管她发现的细节其实是相当重要的。 “它说,让奴婢出去。” 因为见袁叶离一直没有异议,诺泉总算说得顺了些。 “奴婢跟着那张纸条出去,手里还拿着小姐要我抄的那份文书。”她淡淡地讲述着,你会以为她很平静,如果不看她的表情和别开了的视线。“然后我就被人抓住了,从后面一把勒住脖颈。” 袁叶离思考了一下:“中途他有没有要你的血,或者碰过你?” 为什么小姐的关注点这么奇怪?但诺泉乖乖答道:“没有。奴婢怕冷,穿得严实。” “嗯,也对。”袁叶离坐着,看起来像是沉醉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但其实还听着。 “那个人是女孩子,感觉身高和奴婢差不多。她问奴婢,小姐这几日都在做些什么。奴婢说不知道,实际上也确实是。” 她顿一顿,是的,她整日都呆在书房中抄写,根本没有机会接近袁叶离。 “然后她又问奴婢这几日都在做什么,奴婢照实回答了。” 袁叶离不时点点头,似乎在沉思。 她道:“你站起来,我看看你 多高。”然后她转头,“白鹭,你过去。你见过燕儿的对吧?” 燕儿?小姐突然提她做什么? 白鹭皱眉,她上次见燕儿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也不大记得清了。但她还是听话过去,量了一下诺泉的身高,然后回答袁叶离:“燕儿和她确实差不多高。” 袁叶离“嗯”了一声,这么高的女孩子其实不少,证明不了什么事情。但是,至少是有点用的。 诺泉见没事了,跪下又继续讲:“她看了那些文章,奴婢不敢回头偷看她,直到她将那些文章丢下走了很久,奴婢才敢去将它们捡回来。” 说完,她依旧跪在那里:“奴婢求小姐原谅,奴婢没有拒绝她。” 即使是在说求饶的话,她的声调也那么平板,仿佛只是在读书上与自己没有任何关联的文字。袁叶离说:“行了,起来吧。” 袁叶离觉得自己有些头疼,但她还是让诺泉靠近,附耳对她说了些话,然后让诺泉离开。诺泉的表情看起来很犹豫,但袁叶离宛然一笑,说:“你不必现在决定——当然,如果你还能找到旁的路的话。” 诺泉离开了,门扉掩上,袁叶离躺在床上,一直不说话,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白鹭问了一句:“小姐,可要就寝?” 纱帐下的少女闭着眼道:“不了,白鹭,你上来。” 上来? 白鹭不解,袁叶离道:“上来帮我按摩一下,我头疼的厉害。” 她没有头痛的毛病,想必只是今天有些累了,空气又闷热导致的。她合眼却依旧能感觉到白鹭战战兢兢地上了床,给她按摩太阳穴,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习武的丫鬟。袁叶离问:“白鹭,你觉得今日我见到了谁?” 她只是在 找些简单的问题思考,这样就不至于疼的那样厉害。白鹭沉默许久最后说:“不知道。” 是,知道所有事情的,只有她袁叶离一人。 袁叶离微笑:“幸好这件事,应当不用多久就能完了。” 白鹭依然听不懂,但是她知道,只要跟着小姐,就能获得最完美的答案。她只是有一个疑问:“小姐,你……怎么确定诺泉说的话是假?” “因为渊闲。”袁叶离微笑,“你不懂得这当中的学问。”她微微侧过头,让袁叶离按自己的后颈。“诺泉本来就胆小,性子安分守己,她绝对不敢说谎。其实这个丫鬟和渊闲一样是有几分心气的,但是她有些城府,所以不会表现出来。” 她继续分析:“这样的丫头,为什么出了事却单独来和我说?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出头的机会到了,而我刚刚的表现,不会让她觉得被轻视了,反而会让她产生了些许希望。再说,渊闲一直比她惨。她会看轻渊闲,觉得她和她不是同路人。” 袁叶离叹了口气,“然后,她就会听令于我。这种人有点心气,但是又没有什么能力,那么我给她机会,她就一定会听话。而且,燕儿让她觉得害怕,我问她有没有受伤会让她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可怕,还是要跟着我。” “最后,她来见我这件事本身就代表,她更相信的人是我,她对燕儿和杨柳没好感。”整整一轮话说下来,袁叶离睁开眼,然后笑:“你听懂了吗?” 白鹭的表情很复杂,仿佛她已经将自己纠结成了一团乱麻:“好像……一点点?” “听不懂没关系,”她笑,“去吹蜡烛吧,我真的要就寝了。” 白鹭下床,吹灭蜡烛,整个房间回归黑暗。 第189章 士农工商 此时在京中,卫晟云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在上次卫越辰命他调查徐州之事后,他一直在京城调查各世家与大臣。他在京中的势力还在,对他忠心耿耿。他原以为徐州城是个安全的地方,但天底下就没有哪座城的水是浅的。 而徐州城,显然是其中水最深的一座。普普通通的城池,却有最华美辉煌的建筑,最奢靡的商贾,最好的外表最糟糕的内在。卫越辰上位以后,他第一个看中的目标不是文人,而是这座徐州城。 办这件事的只能是卫晟云,除了因为他有帝皇的信任和得力的手下,甚至身上还只有王族之名却无实权。他这些日子都在看暗中收集来的情报,当然其中过程颇为复杂,但他一直在查,如今已经有些头绪。 越看就越是觉得凶险,越看就越觉得这个地方水深。 卫晟云甚至后悔为何不将袁叶离叫来,即使留下的都是最得力的侍卫,可是他仍然不放心。可是卫越辰说了——待他解决这件事,就会赐下圣旨,让袁叶离在宫中出嫁,两人留在京城中建府。 卫晟云深知此事不对,可是他的兄长已经变了。 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让那个文雅公子变质,他每一个眼神都在提醒他,卫晟云已经不再是与他平起平坐的皇子,而是在他之下的臣。这个男人变了,变得顺理成章。他能够在当时伪装成没有任何野心的模样,如今目的达成,自然变本加厉,回复本来面貌。 他最爱的是权,而充填国库是他的目标之一。 卫晟云并没有觉得当时支持对方是个错误。等到整件事完了,就与袁叶离游历天下,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可是人会变,不止卫越辰,卫晟云也是 。 他合上呈上来的情报,靠在椅上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他开口:“铭一。” “在。”他没有听到铭一跪下的声音,但能从声源判断出他确实跪在他面前了。 他合着眼道:“你去徐州城,从今日起,不必留在我身边了。就说是为袁家带来一个新的消息,赐婚,然后你多带一些人手去保护他。” 铭一与秋鸢个性相似,然则他理性一些,也熟知王爷性格,所以他只是沉默片刻,立即道:“是,王爷,还有何吩咐?” 卫晟云又想了一会儿。然后交代完细节,坐在原地,直到铭一离开房间,方才睁开眼睛。他又翻出文书来核对一遍,开始总结,准备交给暗卫去查。根据调查的结果,傅乐一家在城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世家,然而傅乐却在暗地里谋划一些事。 城中的事不是卫晟云要谋划的重点,他要做的是,将傅乐与京中的联系斩断,断个干净利落。 徐州城为何能够安稳至今? 除了先帝的一道圣旨中“徐州城可为特例”七字让这座城保持独特以外……当然,也有历史遗留因素。齐国不少大臣与这座城的世家有牵连,是利益关系的来往,傅家就是其中之一。 而傅乐,他在筹谋一件大事。于是就成为了徐州城的标靶,皇帝第一个就注意到了他。 只能说天意莫测,当初夺位时那样顺利,卫晟云想过许多种情况,但却始终想不到这次春节会带来如此后果。他离开书房,此时已经日暮西山,卫晟云是趁着夜色出征,他戴上过去的那套盔甲,站在自己的手下面前。 暮色幽深如许,傍晚是冷的,京城犹甚。 他没有宣誓,没有鼓励手下,就这样带着他们离开 。绕远路离开京城,一路快马加鞭,马儿经过训练,已经不会发出声音。但是就算这样赶了,也仍然坚持不了多久。在这样的情况下赶路,卫晟云却毫无感觉,他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暮色下显得更加锐利。 等到深夜,穿过铺了石子的路段,进入如同战场一般的荒原。这情况让卫晟云回忆起在那时,战场上征战的经历,不禁安心下来。卫晟云在最前,很快看到山谷,旁边的人汇报,这是应有的路段。 这个山谷不必上去,只需直接绕过往东边行,就能到达傅乐所在的庄子。 这个庄园并非飞雪山庄,却建立在地下。他们查到傅乐之所以每个月都会离开徐州城半个月,就是来到这里,它离京城很近,离徐州城却远。建立它的人是经过谋划的,利用地形阵法之术,若非卫晟云,恐怕还找不到。 傅乐是一个无大志只知吃喝玩乐,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能看的富家公子? 呵,不过是伪装罢了。 说到底,傅乐与他们是一路人,袁叶离如今在外是与皇后交好的袁家小姐,而他害死欧阳暮丹一事,也无人知晓。倘若并非立场问题,否则他恐怕会欣赏对方。但是,最不可饶恕的是,他伤害了袁叶离。 无论傅乐是否坏,他仍然会在以后解决他。现今?只是提早而已。 就在绕过山谷时,卫晟云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种感觉,他记得在军中有过。是什么时候?和这里有何关联? 卫晟云突然心中一惊,他大喊:“下马!离开这座山谷,越远越好!” 说完他就第一个丢下马匹,用轻功带人往那庄子而去。能留下的都是武功上乘之辈,轻功自然也颇为了得, 离开马匹许久以后,卫晟云方才停下来。他闻不到这个味道,那就代表安全了。 他站在风中,风吹动他一身黑衣。 跟在他身后的人道:“主子,何事?” 暗卫说话都比较简洁,因为在死前倘若通报不及,那就是极严重之事。卫晟云淡淡道:“我从前在军中见过这种毒。” 那是对战宏国。他们在风中下毒,和他知道的那味道一致。军医说,这种毒会在一炷香时间内开始起效,倘若在期间离开了就无事。就连欧阳暮丹的那匹马,也是因为中毒过度而癫狂,最终间接害死了主人。 卫晟云觉得心中发冷。 情蛊与风毒,都是来自边关之物。而杨柳是在边关救起欧阳暮丹。这两样东西,到底与他们有何牵扯,一直捆绑着他们两生两世?上一世中,华佳琪的情蛊又是从何处得来? 一切一切迹象,都在说明,这不过是个开始。这些是过程,而摆在重重迷雾与陷阱的最后答案,就是情蛊。 情蛊的历史,情蛊本身,他们一点都不清楚。 卫晟云没有多想,用轻功连夜赶到那座地下庄子。夜越发的幽深起来,风吹草动,此处没有森林,卫晟云几次破解那幽深的路径,终于来到了这里。庄上的牌子看起来有些破落,甚至结着蜘蛛网,然而卫晟云知道,那是傅乐做的伪装。 它的名字是离情,又是一件与情之一字相关的物件。 卫晟云拉好面上黑布,手持短剑进入山庄。暗卫都不会留下痕迹,何况这里他们肯定要销毁。穿过一些破落的房子,突然有暗卫发现了角落有一处暗道。暗卫之间都有沟通的切口,如今情况危急,他们不说一个字,就深入地下。 地下焕然 一新。 卫晟云看到许多物件,却说不清他们的用途。但能弄清楚一件事——傅乐肯定已经处理过这里了。 穿过最初摆着许多用具的大厅,里头却是地牢。幸好卫晟云身经百战,故而不会害怕,却也知道,地牢里的东西,都是用来折磨人的。而其中却空无一人,连尸体的痕迹都没有。 他们迟来了一步。只能是这个结论。他们是哪里漏了破绽,还是傅乐心思太细? 卫晟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然后下令搜索证据,还有看看傅乐还可能逃到哪个地方。就在暗卫都在搜查之时,他回到地面。就算是伪装,也一定残留着些许真实。然而就在他踏上阶梯的一刻,发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是谁? 他几步踏上阶梯,然后冲了出去。那人不是傅乐,他们身高相约,但傅乐却没有他那样消瘦。卫晟云追了出去,见那人上了马一路奔逃,他就用轻功追,这样追了许久,他终于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这个背影很熟悉,然而卫晟云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他继续追,马匹跑得更快了,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卫晟云顿时如遭雷击,他加快了步伐,可是绕过几个圈,就这样跟丢了对方。卫晟云一时控制不住,停在原地时候双腿发颤,可是心中惊恐远远超过身体上的不适。 他怎么也想不到,出现在这山庄中的人是他。 那人身穿破旧衣裳,已经失了以前的气度,然而面容还是那般,卫晟云不会忘记那张脸。 当日卫越辰上位时,并非他亲手将他的尸体丢入乱葬岗中,却也知道,他是真的死了。暗卫办事不会有错——但是,前太子卫陵川,如今确确实实站在他面前。 第190章 关于太子 太子,卫陵川。 这五个字早已成了齐国的历史,当卫越辰上位成为这个国家皇帝的那一刻起,就用雷霆手段让史官更改了史书,所有人都会记住他这个皇帝是名正言顺,是先帝死前亲口承认的。卫陵川的记载是病逝,文弱武强天经地义,然则却没有人会知道,当天太子的尸体,是被暗卫丢在乱葬岗中。 卫晟云和卫陵川都没有时间去看,但是根据暗卫报告,卫陵川确实已经死透了。那么——他所见到的那个人,到底是通过伪装术变成这个样子,还是真的卫陵川? 当年事有匆忙,而如今那暗卫也早就死在一次意外中,事到如今想要查证也无法了。 卫晟云觉得伪装术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他实在不能够相信这件事。前太子还活着一日,卫越辰的皇位就一日不稳。 有暗卫见主子焦急,然后追来。他跪下,这是等主子指示的意思。 卫晟云眸子幽深,在夜色下看来更为危险。这件事情牵连甚广,一旦宣之于口,自己现在的每一步选择,都会被人仔细猜测,包括眼前的这个暗卫。 他可以肯定看到太子的只有他一人,距离太远,而这名暗卫刚刚才出现。但是……这些人忠于自己,同样也可以忠于卫越辰。 卫越辰。 从前是兄弟,如今,只余下君臣二字。 卫晟云冷笑一声,然后拔剑,无声之间暗卫脖颈处的衣裳已经被染成深色。他甚至没有发出一下声音,接下来不会有任何人追问他这个人去了何处。 他往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这个地方早已受过伤,他知道这里受伤,不会危及生命,但却会留很多血。他支撑着回到庄子前,他早已下过命令,无论其中有何人,都一定要将庄子烧了。 暗卫们办事向来干 净利落,那些物件都被包裹好,然后大火将庄子燃为灰烬。 看见他的伤口,暗卫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带领着众人回到城中,方才包扎伤口。卫晟云在战场上受过更严重的伤,当初在军中做小兵历练时,他躲在战壕里,捂住同僚的伤口,鲜血不停涌出,可是无人救援,卫晟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感觉,他眼睁睁看着同袍失去生命。 在战场上经历一切,比这小小的伤要糟糕得多。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自己包扎伤口,深夜前去面见卫越辰。 卫越辰前来见他时一身黑色,上绣有龙纹,不算特别奢华,可是足够彰显皇帝的身份。他请他坐,略加慰问他,然后也不着急于问他如何,只是谈论起赐婚之事来。 卫晟云心知,如今他已经入局,想要离开是无可能之事,他乐意逃离这名利斗兽场,但卫越辰却要他留下。直到哪一天? 卫晟云在心中冷笑一声,他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而此时此刻,他恭敬道:“皇兄说笑了,只是……” 他知道他心中的念头过了份,可是这一切顺理成章。 权利游戏从来不分对错,只讲输赢。 卫晟云露出愧疚神色,“臣想离开这里,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他缓慢道来,随时可以停止,但也能够继续往下讲。 但是卫越辰打断了他。 “朕初初登基,手中没有权力。”卫越辰与先帝不一样,先帝喜欢背对着人讲话,卫晟云许多年后,印象最深的仍然是父皇的背影。然而他的皇兄看着他,笑意盈盈。 他是笑面虎,看起来文质彬彬,极容易就套人入局。卫晟云不知道,华佳宜也是这样上当。他继续说:“如今既然大业未成,留下来又有何妨?” 说话这样动听,旁人还当真看不 出来他是军中出身。卫越辰能够赢过卫陵川实在不是没有理由,没一个皇帝不怀疑太子,他被打压太久了,而卫越辰不仅文武皆存,最重要的是他的御下能力也极为出色。如果不是后期先帝病糊涂了,那么卫越辰恐怕当真会被封为太子。 卫晟云从不否认这一点,可是现今情势不同了。 他知道此时自己应当好好应答,就说了一句:“臣适才冒昧,还望皇兄宽容不计。臣若只留下直到此事结束为止,不知可适合?” 他当然知道不适合,但就这样更改立场不符合他的初衷。 卫越辰松一口气,“那就好,”他笑笑,仿佛当真毫无城府:“朕与你共事多年,如今此事交由你来办,朕才放心。” 是朕,每一句都是朕,然而却不再是从前的‘我们’了。 卫晟云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但却不知谁的笑是真的。有时候人心变了只在一瞬间,而皇位象征着权力与地位。若要找一个词借代那徐州城,恐怕也不过是‘利’之一字——可是皇位,却是两者兼具。怎么能不让人心醉神迷? 卫越辰上位实在太过轻松,而轻松得来的东西往往是保不住的。 这场棋局还未开始,现今不过是一个前奏。 “适才暗卫在那庄中,带来了这些东西。”挥一挥手,有一名不说话的暗卫上前来,手中捧着搜罗而来的其中数件物件,都是最为可疑的。 “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暗卫已经搜集完毕。”卫晟云平静地道。他走过那几件物件,一一说了其来历,但对于其用途,却毫无头绪。 最后卫越辰下了结论:“恐怕要召御医翻查御书,方才能知晓这些东西的用途。” 任谁都看得出,这些东西与人有关,倘若如此,自然是中医药最 为可信。卫晟云也没有否定,他正要开口推介几个人选,但却听见卫越辰道:“不必了。” 卫晟云抬起眼,看见那人一脸笑容,对他说:“朕自己会查证。” 他面上是笑的,眼神却冷得厉害。 简简单单六个字,却足以让人心惊,自己适才是否又做了些不对劲的事,或是回想某些相关机密。所有走到御书房中的,又怎能身处这大染缸中而出尘不染。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机密。 时间短或许还能注意一下,但走这条路走得久了,惹上这样的一两件事情也并不出奇。卫晟云心中颇为感慨,然而却只是退后一步,没有装成无辜的模样,也并无跪下请罪。 他们一起长大,两人同样受帝皇教育,同样地,能学帝皇心术的也只有太子一人,他们未曾听过。他知晓对方的行径,如果跪下请罪了,卫越辰或许会问,但却只是心中觉得又掌握了一些他的秘密,于事无补。 而如果做出一副单纯的模样求情……更加不可取,他很清楚,这位皇兄不可能听他的话。他所需要做的,只不过是不进不退,这样已经很好。卫越辰即使怀疑他,也还有事要他做。 果不其然,卫越辰并无在意,他收回那冰冷的眼神,道:“现如今,还有更多的事要忙,朕这里还有一叠暗卫交上来的告令。” 他拿起书桌上一叠近于圣旨,花纹却截然不同的书。他抬起手,似乎打算丢给卫晟云,但看到他手上的伤,却直接走近递过来给他。 书房中没有任何人,他这样也是理所应当,但终究是一种看重的表现。 卫晟云仔细看了看,心中叹一口气,接着道:“皇兄意欲何为?” 这文书上所写,仍然是关于徐州城中事。这回不再是暗 地里的事情了,而是明面上的——看这意思,很明显,是要卫晟云以调查私盐一事,顺带解决傅家。 傅家在朝中虽然无人为官,连一个知府都没有,但却算是徐州城中的世家了。他们一倒,徐州城也多半要乱,势力重新分配,到时候卫越辰想暗地里派人过去,却是容易至极了。 卫越辰恐怕不知他与袁叶离在这当中经历过什么,只不过是因为他去了徐州城而已。一两年的时间,算不得十分熟悉,但是权力解决一切问题。 他道:“朕打算封你为使臣,明面上是游历。”他没有说得多么清楚,只是以眼神示意这份圣旨,他缓缓说着:“不过……” 他要说什么,卫晟云不必听见,也已经知道。他心中的那份情又冷了一分。卫越辰却似乎并无察觉,他只是苦笑:“其中流程颇费时间,恐怕要等一段时日,才能到城里去了。” 简简单单的话,却不容人反抗。卫晟云只是跪下磕头,说:“臣领旨。” 一上一下,过往同为兄弟,如今天渊之别。 卫越辰看着对方离开,站在原地,许久不语。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凝视着卫晟云离开的身影。殿外已经空了,而他还在望。许久许久,太监进门来,他才回神道:“何事?” 太监不敢看这位年轻帝皇的脸,他只是静静地递上牌子。牌上不止有皇后华佳宜,也有数名嫔妃,只是卫越辰从来不曾临幸她们。他没有翻任何牌子,只是说:“朕还有事要做,你离开吧。” 他纵然年青却极有威严,太监不敢造次,就此退下。然后卫越辰一个手势唤来暗卫,慢慢道:“你去将今晚跟去的暗卫唤来,我要一一审问。” 他目光灼灼,仿佛在透过暗卫,盯着卫晟云的脸。 第191章 欲擒故纵 琉璃灯应当如何? 傅乐盯上了它,而背后的原因显然并不简单。这盏灯的用途很多,观赏和摆设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袁叶离看着置于书桌上的它,这灯盏的光耀眼夺目,纯洁如同未曾被玷污的百合花,可是这样美丽的摆设,背后却隐含着无数故事。 假若它能够讲话,恐怕早已吵得天花乱坠。袁叶离思索许久,这件东西得来不易,如果不好好用它,她就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功夫和银两。如果查它,以她和白鹭的手段,未必能查得清。如果用来引诱傅乐——但是她自己已经亲手锁死了这条路。 陈暮凉道:“你为何不等在府中?” “它不应该在我手里,”袁叶离微笑,但却没有讲这背后有些什么。最终她道:“我想将这盏灯送给一个人。” 陈暮凉挑眉:“谁?” “杨柳。” 屋中一片宁静,只余下袁叶离的答案。这件事,相思阁、诺泉、甚至她自己都做不周全,但却有一个人可以办到。袁叶离想起秋鸢近日送来的讯息,慢慢勾起了嘴角。 春日桃花盛开,最艳丽的红几乎如同杜鹃泣血一般。 相思阁中有红绡,烟雨楼中栽了桃花。这时徐州城的桃花尚未落尽,仍然能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色。秋鸢慢慢地研磨着桃花花瓣,那些花瓣渐渐碎了融成花汁,她依旧仔细地研着,直到可以搅拌为止。桃花可以做菜——这是春燕教会她的。 现今还是白日,烟雨楼中一片宁静。昨日烟雨楼刚刚摆出了桃花宴的名头,杨柳更是在席上用一把桃花扇表演了新的舞蹈,姿态艳丽动人。秋鸢不接客,但洛三娘收留了她,让她在这楼中有个栖身之地。 当初进来时,她按照小姐的指示,一步步往杨柳身边靠。没错,最终她的身份还是被查了出来,可是秋鸢用手段说服了杨柳,让 燕儿不再为难她——虽然留在洛三娘身边,并非秋鸢所愿,但似乎比原来更好。 同样是作为丫鬟,烟雨楼的生活和在袁叶离身边自然有些不同,但秋鸢心细,慢慢摸索,自然就能学会。而在洛三娘身边,秋鸢了解到烟雨楼的制度如何。六年是一个时期,每个时间段都会有五名花魁在烟雨楼中,而现今烟雨楼最看重的就是杨柳。 但是……看洛三娘的态度,秋鸢很快明白一件事,在她心中已经在物色新的花魁人选,杨柳之位并不安稳,而洛三娘要求她尽快寻找入幕之宾。洛三娘在杨柳不在时,说话的口气神态都是淡淡的,更说过“那个什么将军,耽误了一年的时间”。 旁人或许不清楚,秋鸢却知道他是谁。 所以现今情况是,杨柳因为欧阳暮丹而几乎将自己逼到了绝境,甚至于傅乐也不相信她。如果不是不相信,那为何杨柳在她三言两语下就被说服,不将秋鸢的存在告诉傅乐?秋鸢明白这当中关系复杂至极,徐州城有自己的规则。 每个人都不相信彼此,这就是洛三娘、杨柳、傅乐之间的关系。秋鸢实在很好奇,这几年间徐州城中发生过何事,为何烟雨楼还屹立不倒?奇迹吗? 但是她秋鸢要做的,只不过是听从小姐的吩咐罢了。她将桃花莲子冻摆在食盒中,然后回到房中,用小姐送来的东西,开始画妆。准备好一切,她看着镜中那个丑陋的姑娘,觉得不可思议。 角落有个暗格,她打开它,仔细审视着当中的物件。这就是小姐送来的琉璃灯,一旦点起,美丽的光芒足以让这陋室焕然一新。秋鸢静静地欣赏了片刻,最终将它拿起,摆入食盒的一个暗格里。 旁边还负有一个香囊,秋鸢知道小姐的个性,不会将她迫入全然的绝境,一定会给她留一条后路, 这锦囊是小姐让她在情况危急时打开的,在打开之前,也无人知晓当中有些什么。 尽管谨慎的秋鸢知晓,这锦囊未必有用,但她心中仍然涌起一股对小姐的尊敬之情。 袁叶离和傅乐、和杨柳都不一样。杨柳吩咐燕儿去办事时,从来不会留有余地,只是冰冰冷冷的下命令就算了。杨柳提起食盒,爬上阶梯。洛三娘的房间在顶层,杨柳的房间则在下一层。 莫道做丫鬟容易,单单是这样每日爬到最高一层,恐怕不少养尊处优的人承受不住。秋鸢没有出声,她早已习惯。她慢慢爬到属于杨柳的那一层,这两层布局相约,恐怕杨柳不止一次醒来时,会以为自己能继承洛三娘的位置。 她和洛三娘就差那么一点点,当中身份却天差地别。 秋鸢撇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偶尔白鹭会以为她在发呆,实际上她只是想这些想得入了神。她站在楼梯上,定了定神,还是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感觉紧张。这层以杨柳为名,纵然彰显了身份,名字却俗气得几乎人人一听都知,她是那烟花柳巷中人,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 她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这是原来就能意料到的事情。就连洛三娘都要她不在维持往日的作息,而改为迁就烟雨楼,加上昨日的桃花宴……无人前来此处,恐怕也是理所应当。秋鸢恰好了时间点,这个时候恐怕楼中只有杨柳一人。 终于,门开了,开门的是燕儿。 这个女孩子比秋鸢要矮,但因在这楼中长大,所以看起来比一些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还要沉稳。 “什么事?”她的语气很简洁也很直白,身上穿的衣裳却已经不是睡衣。 秋鸢低眉顺眼地道:“奴婢是来送吃食给杨柳姑娘的。” 她的用词极为小心,因为已经在上来的时候在心中转 过许多回。没有用洛三娘之名、只有自称,和杨柳姑娘。她出现在这里人人都会以为是代表洛三娘的,但如果把事情说死了,日后倘若追问起来,那简直是雪上加霜,火上添油。 也许可以想得乐观些,情况并无那样凶险,但秋鸢总是忍不住要多想。春燕曾说过她心眼太多,而白鹭太缺心眼,她真不知两人哪种活法会好一些。 “是什么?” “桃花莲子冻。” 燕儿打量她手中食盒片刻,然后让开:“进来吧,摆在那边桌上就好。” 秋鸢来这里的次数不少,她足够聪慧,已经发现了一处暗格,当时什么都在看,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多发现一些事,对小姐在外间的筹谋就增一分保障。燕儿没有看她,她打着呵欠很快回到自己该睡的地方。燕儿与所有丫鬟都不同,她能留在杨柳身边,而不是回到下面的房间,面对丫鬟之间的勾心斗角。 这时,这隔间中只剩下秋鸢一人。 她站在原地片刻,然后将食盒搁在桌上,将琉璃灯拿出来。她将琉璃灯三两下手脚摆入暗格里,然后将所有东西恢复原样。她起身离开房间,去向燕儿告辞,对方最终也只不过是挥挥手将她赶走罢了。 她心中松一口气,步下阶梯。秋鸢看了看手中锦囊,微微一笑,她没有用到它。 她回到房中,准备给小姐写一封回信。 而当晚,傅乐就来到烟雨楼。这两人合作已久,洛三娘也并没有拦他。烟雨楼外车水马龙,昨夜杨柳已经在桃花宴上大出风头,并给洛三娘赚了一笔银两,两人之间的嫌隙暂时可以不计。傅乐直接上到杨柳所在的那一层,在上去期间,却有人拦住了他。 秋鸢笑笑:“公子是否要来找杨柳姑娘?” 傅乐见是外人,于是笑了笑道:“姑娘有何事?” “我有一句话,要对公 子讲。”秋鸢看着他,随后附耳对他说了一句话,傅乐睁大眼,却只是装作无事继续往上。见到杨柳,他们摆出酒席,两人却都心不在焉。 是,互相利用的人,总是也互相怀疑——不得不说,这是他们的最大弱点。 寒暄几句以后,傅乐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去了雀鸣堂。” 杨柳道:“那傅公子有何收获?”她笑意盈盈,明明知道这笑不是真的,可是依然教人沦陷。 傅乐苦笑:“唯一看中的一件,被人抢走了。” “所以傅公子今日来……”杨柳喝了一口酒:“是要问我杨柳,可有它的消息?” 语气当真讽刺,可是傅乐太过焦急,竟然没有发觉。袁叶离让他的战意彻底挑了起来,他毕竟是个男人,最渴望的就是赢。他道:“那物件叫做琉璃灯,本来在京城。你也清楚,如果没有它,就无法完成最后一步。” 听到琉璃灯三字,杨柳跟着紧张。“你说琉璃灯?” “正是它,”傅乐看起来有些疲倦:“你可有线索?” 杨柳摇头:“杨柳不知。” 傅乐累得紧了,他这一段时日压抑得厉害,现今最重要的就是琉璃灯,这件物件是整件事的关键,但却始终找不到,任他城府再深,也不免有些焦躁。“你当真不知?”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挑起了杨柳的怒火。“当然,”她冷笑一声,“杨柳区区一个花魁,怎会知道这样一件失踪多年的物件,现在在何处?” 傅乐冷冷地盯着她,那张脸依旧好看,但却几乎被怒火所扭曲。“是吗?” 他看了看房间周围,“这房中可有暗格?” “就算有,也与你无关。”杨柳冷冷道。 傅乐见杨柳态度如此,不得不觉得这个姑娘是在故弄玄虚,实际上真的拥有琉璃灯的人就是她。秋鸢适才所言,又是否为真? 第192章 两人决裂 最终傅乐下了决断,他唤来手下,要搜这小小屋子。见到傅乐如此,杨柳站起,让燕儿守住门口。“傅乐,你敢!” “有何不敢?”傅乐冷笑。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一把推到墙上。她身上火红衣裙裹住那玲珑曲线,此时因为被压在墙上而勾勒出绝美的身段。“如今你杨柳对我已经无甚用处,关于蛊你以为我寻不到旁人?” 他凑近她,眼神冰冷若霜,“以往还留着你,不过是因为没有这样一个机会罢了!” 他说话的声音也高了起来,这个男人向来深不可测,可是连番打击也让他动怒了。在过往他从未如此狼狈,只是区区药材都被人抢走,还被官府叫去查问,甚至于后来在杨柳身上也只感觉到疏离,他一直撑下去也只不过是为了大事能成,如今琉璃灯不在手中,他会如此是理所应当。 傅乐隐忍多年,只因是二公子所以处处遭到大哥和家中人打压,唯有伪装成一个只知吃喝玩乐出入烟花柳巷的废物,才有生存之机。可是一个人的城府越深,他爆发起来时就越是可怖。 他们近在咫尺,但却是因为决裂。 燕儿站在一旁,她在挡着门,可是直到如今,也已经挡不住了。她只是一个小姑娘,怎么敌得过傅乐等在外间的手下? 杨柳的手腕被按得发红,她是妓女,依附男人而生,再美也掩盖不了这一点。所以杨柳,也败在傅乐手下。她紧咬着唇,胸中屈辱的感觉,让她回忆起自己六岁被买入青楼那一年。见她这般模样,傅乐更是开怀,他放开她立在一旁,看着手下翻开一个个抽屉。 抽屉里的物件倒不多,钗环簪链等物倒无甚特别之处,傅乐的手下面面相觑,傅乐叫他们 来这里,是要搜什么? 终于,那摆在暗格中的琉璃灯,被搜了出来。 杨柳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这盏琉璃灯怎么会在这里? 傅乐冷笑一声:“你还说不是?” 杨柳伸手去摸那琉璃灯,似乎要确认它的真伪。可是傅乐将它拿走,然后道:“看来你的人背叛了你。”他指的是燕儿。他不是有心,可是主仆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想起刚刚那楼道上姑娘所说的话,傅乐笑了笑。 他并非不知这烟雨楼水深,可是他既然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又何必要理这些弱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 “从今日起,”他道:“我不会再来烟雨楼。”他冷笑:“往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杨柳一瞬间清醒过来:“不,不要!”她扯住傅乐的衣角,试图留住他:“事情真相决非如此,我们合作这样久,”她找回理智,说了一句:“傅乐,你以为我只有这一记后着?” 傅乐摔开他,视线冰冷,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他是那个成日面带笑容的花花公子。傅乐最大的弱点,是他过于多疑。做的坏事多了,难免就要小心,结果到了最后,他身边再无一个可信之人,而他只相信自己手中的物件。——当然,这盏琉璃灯已经过他人之手,只可惜此时此刻,傅乐怒火攻心,不会发现这一点。 门扉合上,两人正式决裂。 他们的关系全然建立在名与利之上,也正因如此才不互相信任。决裂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有人找到他们关系中那缝隙,自然容易敲碎它。杨柳坐在阁中,只觉得空虚,她筹谋了这样久,却最终还是败在这个人身上。她举杯喝酒,脸上没有泪,她早已不会哭。 她没 有后着,她的全部筹码,都压在傅乐身上。她已经无计可施,而这烟雨楼中,没有一个人可信。这样的感觉叫人绝望,她不知被谁算计,最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而她甚至不知那人是谁。她要如何走下去? 燕儿想来伺候,但却被她推开。她冷冷的道:“我一定要找出,设计这一切的人是谁!” 这不过是个开始。 而一切的筹谋者,此时正坐在府中,读着信,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王爷要回来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是说“回来”而不是“前来”,这些细节性变化,她自己或许没有察觉,但身旁人却清楚得很。春燕摇摇头:“小姐,你仔细看,往下看,王爷只是说他会来,却没有说实际上的日子。” 袁叶离又仔细看了一阵,才明白他被封为使臣,卫越辰要他来查这徐州城,然而信中却并没有细说。这其中事情恐怕没有那样简单,他留在京城中这样久,恐怕做的事情不止一件,卫越辰又为何会叫他做这些事情,最终的结果又与这城中事情有何关联? 一切,都要等到卫晟云来到这里再讲。既然他要来,事就不能瞒住他了,必须写封详细的信。等他看了,恐怕会改变主意也未可知。袁叶离思索片刻,但最终的结论,还是先处理眼前的人。 袁叶离合上信,然后道:“那人呢?” 白鹭眉开眼笑,“就在外头,等着小姐吩咐呢。” “……那将礼物分好,让领头的进来吧。”袁叶离缓过神,一一吩咐下去。谁知进来的人,却是铭一。他极为恭敬地道:“如今我等在王爷府中,王爷说了,随时等候小姐发落。” 为何来的人是铭一,他在京城已经安全到了这个地步?袁叶 离拿着信,心中疑窦顿生,但她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打算等卫晟云来了再另作打算。 袁叶离笑:“怎么好用发落这个词。我会让白鹭与你联系,日后有话再讲。” 铭一应是,接着道:“礼物就在外头,都是王爷送来的,王爷说希望姑娘能喜欢。” 然后他就退下,只余白鹭与春燕在房中。她们看着礼单,吩咐丫鬟挑出几件礼物送来给袁叶离看。就如铭一刚才所言,王爷让他挑些可心的礼物,丫鬟自然也在其中。这下子,听雨轩中的人手自然多了起来,加上这些日子周彩衣送来的人,如今白鹭与春燕,也能够日日留在小姐身边了。 有准王妃的名头,自然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袁叶离看着礼单,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他……真是破费。”口中唠叨着,眼里却是笑的,那是一种带着幸福的感动。 白鹭得意道:“小姐是王妃,他对小姐好是应该的。” “你莫要乱说,”袁叶离连忙制止白鹭,“万一其他人说闲话那该怎么办。” 袁叶离本非这样谨慎小心的,只是考虑到卫晟云,又一时觉得太幸福,所以才会做出如此反应。春燕附和白鹭:“礼都送到了,连订婚宴都办了,小姐难道还在担心别人说你越了矩?” 白鹭点头,“如今莫要说外间,至少这宅子里,绝没有人敢说小姐的不是。” 她看着小姐一路走来,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如今小姐总算有个好前程,和王爷又十分恩爱,除了秋鸢不在以外,其他事情一概顺利。袁叶离笑笑,不甚为意,最终只是道:“这些礼物,都抬过来吧。” 一件一件拿到主屋之中,礼物数量不算多,然却都是袁叶离会喜欢的款式。 春 燕先来介绍:“小姐,这是因为距离的缘故,王爷送来梨花酿,不必担心因路程而变坏。”她却不知,当日在那小小馆子中,两人议论之事。“还有这合欢花瓣,也不知王爷是从何处找来的,用来做甜点最是合适,而且不是成品,是让奴婢好好服侍小姐呢。” 她笑了笑,自作聪明以为是王爷借一份礼物来教训她。可是袁叶离却想起他说,“待那合欢花开,入晟王府可好?” ……还有那栽了一院的合欢花。 在所有阴谋漩涡之中,只有卫晟云始终是对她好。这是一份简简单单的爱情,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 “以及这里,据说是京城中流行的样式,整整一套头面,小姐你看,”白鹭将盒子递到她面前:“这发簪犹为精致,小姐你可要戴上试试看?” 袁叶离应了,春燕小心翼翼将发簪给袁叶离戴上,那是发簪并非步摇,工匠巧手将蓝水晶雕琢成仿如泡泡般模样,在附以透明淡色的装饰,材料其实算不得珍贵,然而胜在手工新颖,有时女孩子喜欢一样东西并非因为名贵,有时更因为好看。它像是一个美好精致的梦,将它戴在头上,仿佛自己抓住了无法抓紧的东西。 她的梦曾经碎了,而现在卫晟云对她说:“我帮你将这个梦寻回来。” 袁叶离看着镜中若隐若现蓝色,首饰就仿如女人生命中,可以紧抓在手里的梦幻。她说:“帮我收起来,等他来那一日,我要戴着它。” 听雨轩外,礼品一件件往里送,路过的人道:“这是要送给谁的?弄成这个样子,真是张扬。”她撇撇嘴,却也不敢张声。 “哎,”另一人叹了口气:“晟王送给王妃的东西,你就别说了,落点口德。” 第193章 梦终虚影 袁叶离看完秋鸢的信,信手将它焚毁,将新的回信给了交接的人。接着她将诺泉找来,吩咐了几句话。袁叶离心中清楚这件事已经不能再拖,秋鸢做得很好,而接下来……杨柳。 她从未想过两人会到这个地步,当初相见时,杨柳只不过是站在欧阳暮丹身旁的人,对局势一丝影响也无。起初她的手伸不进袁宅,直到秋鸢被陷害,从她跳那支舞到如今,她成为差些害死卫晟云的人。这个女子心如蛇蝎,一再想要她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甚至企图拐卖阿昕。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奸人已经够厉害,如果她站在明处手段却不够狠,那么终有一日,她连翻盘都做不到。 正当她思量之际,春燕领进来一个人。那人是袁梦莹,袁叶离记得,她上次来时穿的也是这样一套衣裙。这套衣裙下摆有粉色花纹,外罩一件披肩,看起来十分温婉可人。 她笑笑:“妹妹此来,是为着何事?” “没有,”袁梦莹在一旁坐下,看起来完全不焦急:“就是听说姐姐屋里来了许多东西,想要看看,也沾一沾光。”她微笑着,衬着粉色衣裳看起来尤其亲切。 在这袁家里,现今姐妹之中就袁梦莹与她最为亲近,现今要看礼物,袁叶离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意思。她唤来白鹭,将几件算不得十分出彩的物件拿给袁梦莹看,但单单如此,也足以让后者惊诧了。 其实,自从去过雀鸣堂,且收过这些礼物,就渐渐如同卫晟云那般,对外间所卖东西没什么兴趣了。她到底是官家出身,这些年来见识也不少,所以有不少礼物,比如单单只是宝石的头面,现今已不大合她的心意,因为过于俗气。如今袁叶离总算明白,为何过往母亲经常说,只有手工做的东西,方能够 瞧出几分心意来。 因为用银两堆砌出来的物件,终究是俗。 “这是京中少有的珊瑚手串,还有这瓶花瓣,春天的桃花,夏天的合欢,秋季的夕颜和冬季的梅花……要收集一年才能集齐用来泡茶啊。”袁梦莹不由得惊叹,双眼直盯着手中瓶子:“王爷送礼果真费了心思,妹妹大开眼界了。” 袁叶离只能客套地说:“就是些小物件而已。” 她不会多说话,那样只是落人话柄,而袁叶离眼前的人是袁梦莹。这些日子来她们慢慢熟络,其实这个姑娘本性不算坏,一直遵守着明哲保身之道,只不过也不能信得太过,毕竟她们都是聪明人,又多心眼,要叫她们互相信任,如同白鹭信任袁叶离那般,是不可能的。 这时,袁梦莹抬眼望向袁叶离头上发簪,眼中露出惊叹之色,但却立刻收敛起来。袁叶离微笑:“妹妹可是想看这发簪?” 袁梦莹推拒:“这是姐姐的发簪,看它外形,恐怕价值连城,到了妹妹手中打破了就不好了。”她倒是当真敛起神色,也不再看这发簪了。其实它的价值当真不高,只不过是讲究些手艺罢了。 两姐妹又寒暄了数句,然后说起婚嫁之事来。袁叶离笑:“妹妹年纪尚小,何必想这件事情。” “不,”袁梦莹摇摇头:“其实梦莹今日来,是有其原因的。姐姐到了嫁人的时候,务必要好好选留在身边之人,切莫挑了如同秋鸢一般的背信忘义之人。” 袁叶离挑眉,“哦?” 屋中只有她们俩,但袁梦莹却也依旧挥挥手,屏退其他人,仿佛要说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春燕与白鹭离开,房里宁静得有些吓人。袁叶离只是坐在原位注释着她,等候她的回答。袁叶离心知对方所言实在不可信,却还是继续 听。 袁梦莹坐在椅上,离袁叶离十分远,她却依旧是压低了声音道:“我今日见到白鹭,她正在与一个陌生人交谈,还不知与那个陌生人说了些什么。姐姐的院子,可要多加小心啊。” 她的话就如同金针,轻轻落在地砖上。 说完,她就坐回原处,看着袁叶离的目光带着些许担忧,眼神那样晶莹,看起来当真如同在担忧袁叶离那般。后者只是露出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似乎在思考,见到袁叶离这个样子,袁梦莹就放心道:“姐姐好好考虑妹妹所说的事情,妹妹先行告退了。” 一直等到她离开以后,袁叶离才恢复本来模样,一副轻松的表情,甚至有几分好笑。是,她觉得好笑,单单只是因为袁梦莹的话可笑。 春燕好奇:“梦莹小姐如何了?” 袁叶离答了一句:“有人当我是鱼,把鱼钩吊下来,连个鱼饵都不放。” 春燕不解,袁叶离却继续想。 袁梦莹向来是个聪明人,在这徐州城之中,偏偏最不缺的就是像她这样的人,比如杨柳,比如傅乐,又比如她袁叶离。她用的借口还真是聪明,瞧见秋鸢走了,按常理来说,一个仆人出事,主人必然会疑心其他人,袁梦莹乘机而入,就是想挑拨她们主仆之间的关系。 挑拨离间,让袁叶离身边,一个可堪大用的人也无。像她们这样的人,多半是无法和平共处的。过往袁梦莹与她好,并非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她即将为王妃。其实墙头草三字,也是有道理可依的,谁能让袁梦莹获得最大的利益,那么她就靠近谁。 这个名词,用在她身上,当真不算亏。 这个姑娘,城府极深,当日可媚颜于王昌玲,也是为了博得一个好些的前程;后来王昌玲成为下堂妇,她就在新妇的宴 上讨好袁叶离与周彩衣,也不过是因为她得了父亲的心。 以前如果觉得这个姑娘看起来爽快,又聪慧,如今这印象可全然推翻了。这个姑娘,看到自己身上庞大的利益,终究还是抵抗不住引诱下了手。聪明人都有一种优越感,会以为如若是自己去陷害他人,一定做得比旁人更干净利落。 这是他们的优点,同时也是他们的缺点。而且,敏感的聪明人往往更容易崩溃,因为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竟然错了。 可惜秋鸢不是真背叛,事情真相刚好相反,而至于说白鹭——呵,袁梦莹见到的事情或许是真的,白鹭与外间通信,见的陌生人多了去了。但若要她相信白鹭背叛,还不如让她相信,明日太阳会自西边升起。 她道:“春燕,你去将她叫回来。” 春燕不由自主得“啊”了一声,随后立刻应是,然后将袁梦莹带回来。袁叶离瞧见她,就做出一副相当严肃的表情,问她:“妹妹都看见了什么,可否详细与我说说?” 她的语气十分焦急,仿佛当真怀疑上了白鹭。开玩笑,若是旁人,袁叶离恐怕当真会信,但若是与她一同走来的白鹭……袁叶离根本不会信袁梦莹所言,哪怕是一笔一划。但袁梦莹却上了当,她仔细描述了事情经过——袁叶离更加肯定,乃是虚言。 那日白鹭随她去了外间,怎会在这巷中与人交易? 袁叶离听完,却只是道:“妹妹辛苦了,可要喝口茶?” 袁梦莹连忙道:“那就多谢姐姐了。” 之前全是为了前程……之后在这徐州城中,袁梦莹也一直维持与她的关系。而如今来一招挑拨离间,又是为何?恕她袁叶离见过了太多的极品,也无法理解她们的想法。傅乐之所以看起来可以理解,也是因为他还未 被迫到崩溃,一个人若是崩溃了,就会变得不可理喻起来。 袁梦莹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她觉得在维持了这么久的面具之后,袁叶离应当会相信她,因为先前的那些人,她一件事一句话都没做过没说过,而之后来到徐州城,她更是可以讨好袁叶离,如今应当可以说了。 只可惜,袁梦莹没有发现,一个人的本性就摆在那里,狐狸如何装,也装不成一只羚羊。她爬墙爬了太多次,她的过往,注定了袁叶离不可能相信她。 她道:“妹妹并无什么要求。”她叹口气,仿佛当真为袁叶离感到忧伤。“只是姐姐,倘若你能回京城,能否将梦莹带去?” 似乎有什么落了地,袁叶离总算明白为何。 京城? 袁叶离心中冷笑,原来眼前人是想回到那漩涡的中心啊。是因为到了徐州城,这全是商贾的城,所以她要为自己,谋个好前程。袁叶离有了猜度,然后抬起头来。 袁叶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说的事情,我还要多考虑一下。” “那姐姐,”袁梦莹十分不舍地对她说:“你一定要记住,我所说的话。”眼神真诚如许,可惜她所说的全是信口雌黄。袁梦莹踏过门槛离去,她穿了一身粉色,这个颜色最切合少女,最能降低人的防备之心。 她连自称都变了。袁叶离目送自己妹妹离去的身影,回头看见信纸信笔,却是想到了,要对秋鸢多说一件事情。她提笔写道,却是白话。她写道:“秋鸢,你在王府里,可还要与白鹭住在一个屋子?” 说完,她将信递给终于能进来的白鹭,脸上的笑容有些奇怪。春燕不解:“小姐,适才梦莹小姐那样讲,你怎么还能笑出来?” “因为狐狸的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 第194章 狼狈为奸 袁梦莹出了院子,她身旁叫初雪的丫鬟问道:“小姐,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她叹了口气,“我也不知。” 她看起来有些犹豫又有些惆怅,看起来倒不像是刚刚挑拨离间了,而像是为自己前程担忧的模样。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上有种人,她们往往只想得到自己,即使陷害他人,也会认为这是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 袁叶离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旁人不害她,那么她还是可以和对方和平共处。袁梦莹一心扑在自己的前程上,反而没有管这些多余的事情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可是聪明的人往往只会为自己打算,自从来到这徐州城,她暗地里就不耐烦起来。 整日都在看话本,那些书生佳人的故事,然而周围的却都是些俗气的商家。从小就知道自己必须嫁个好人家,至少不能是商人的袁梦莹,终于是急了,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她知道她必须要为自己谋求一些东西,而袁叶离就是最好的机会。 她挑拨袁叶离与白鹭,也不过是手段而已。是那个人教她的手段,她甚至还教她走了下一步。虽然袁梦莹未曾见过那个人,但她却清楚知道,那个人是帮助她的。 她慢慢往自己的院落中走,这屋子比原来的大,她走了好长一段路,方才回到屋中。这时她忽然见到桌上多了一封信,她慌忙拆开,看到熟悉的笔迹,却是一个地址。 这封信是如何送进来的,袁梦莹从来不问,因为这是身在徐州城,没有办法回到京城的她的,唯一依仗。 她看了又看手中的地址,下了决心。那个与她通信,和她商量这一切的人,总算要与她见面了。自从卫晟云送信来以后的这么些日子,对方寄来的信不算多,但是每一封都很有效。 偶尔这个人会叫她去做些她不明白的事情,但袁梦莹从来都没 有反抗过。 那信上是女子的笔迹。袁梦莹并非嫡女,在文字上造诣不如袁叶离深,但是她觉得有这样娟美笔迹的女子,必然也秀美绝伦。她将信重新叠好,然后换了套衣裳,偷偷出了门。 袁叶离与袁梦莹都是聪明之人,她们自然也都能找到不惊动他人而离开宅邸的门路。但袁梦莹却没有想到,袁府就那么大,袁叶离要找到她是理所当然。先不提此事,她绕了几个弯,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个馆子。 这里非常乱,是个酒馆,但袁梦莹依旧镇定,她递了那封信上的标记给人看,随后就被人带入了包厢。 见到这般情景,无论多愚钝都能明白,坐在包厢之中的,必然是有权有势之人。袁梦莹沉下心,然后就在包厢中瞧见了一个美艳的女子。那女子身着蓝衣,气质颇有种出尘之感,眉宇间却自有一股英气。 “你就是袁梦莹?” “是。” 她坐下,女子为她倒酒。然后她朱唇轻启:“我是杨柳。” 袁梦莹不知那烟花柳巷中之事,无人会对她提这个花魁的名号,她恭维了这名字几句,却见杨柳的脸色越发沉下来。何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依仗着自己的能力,做到了明哲保身,就当真以为宅子外的世界,也是这般单纯。 “这名字不是我自己取的。”放下酒杯,杨柳淡淡道。是她六岁那年,被人贩子卖到烟雨楼,那脸上皱纹十分重的仆妇,看到旁边的杨柳,就指着那随风飘摇的柳枝,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父母取名,自然是如此。袁梦莹却终于想到了何处不对,她立刻道:“梦莹也不是。” 这话十分寻常,但倘若对方名字上有问题,这样说却是极好的。这话说得聪明,袁梦莹到底不是过往的袁珊红与华佳琪,任性而张扬,全然不顾局势与家室等等 因素,就随意欺压旁人。 两人看了对方一眼,都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与明人不说暗话,”杨柳也不寒暄,直接入了正题。“你与你的姐姐,关系如何?” 姐姐……回想起前几次通信,袁梦莹立刻知道,这个姐姐,说的正是袁叶离。她微笑:“不错。” 杯盏轻轻移动,袁梦莹看了一眼桌上辛辣的菜,终究没有动筷,这些菜式于她而言太过陌生。她只是轻轻饮了一口酒,然而喉间的味道让袁梦莹觉得不适应。杨柳没有迁就她,选一些大家小姐会去的地方,正因为她只是棋盘上的棋子之一,而不是同谋。 可惜,袁梦莹的段数还是差了些,她没有想到这一节。 “当真不错?”杨柳挑眉。 袁梦莹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道:“表面上,自然如此。” 简简单单七字,但却道出了大宅之中勾心斗角的情况。袁梦莹不曾多说什么话,若是单纯之人听见她这样说,恐怕还要以为她只是与姐姐有了些许争执。杨柳道:“她的订婚宴上,你送了什么给她?” “耳环,是白玉造的。”袁梦莹道。 她面上不显,然而袁梦莹郁结在心。她送的礼物,袁叶离定然瞧不上眼。她有那么多好东西,而自己到了如今,连个好一点的归宿也无。哪怕是袁珊红那个蠢货,如今也有了俊俏的夫君,而她明明不比任何人逊色。 “你……可想要回那双耳环?” 听见这话,袁梦莹猛地睁大眼,但马上她收敛起来,随后道:“那是我送予姐姐的礼物。” “不对,”杨柳微笑:“那是送予晟王妃的礼物。” 送予晟王妃的礼物——这话,在这个时候只能有一个意思,袁梦莹立刻就听懂了,杨柳是在用什么诱惑她。凡是叫人做事,都是需要一些借口的,尽管袁梦莹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然而此 时此刻心中那根弦却被挑拨起来。她喃喃道:“你的意思是……” 杨柳凑近桌子,压低声音对她说:“这个晟王妃之位,未必一定要袁叶离来坐。” 这话实在太过大胆,袁梦莹看着眼前人,道:“你说,只要我帮你的忙,那这王妃之位,就是……” 她咬咬牙,终究还是谨慎,不敢宣之于口。但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杨柳是指,只要袁梦莹肯帮自己做事,那么这王妃之位,就是她的! 多离奇的妄想,多诱惑的利益。袁梦莹终究存有一分理智,她道:“你说之事,未必可行。” 她很冷静。这个女孩子能为自己的前程着想,但终究不会太过分,只不过是想着,到了京城,就能嫁到好些的人家里,她的野心没那么大。袁梦莹倘若不是这般冷静,她走不到这一日。但她无法抑制的是,她的心跳在加速,握着杯子的指尖几乎发抖。 她想要,这是无容置疑的事情。 杨柳望着眼前的姑娘。她们年纪本就相差甚远,且面对这种宅邸中的小姐,一个见惯世面,头上戴过无数珍宝奇石的妓女,以她的手腕,要忽悠这种小姑娘是游刃有余——袁叶离是唯一的例外。 杨柳不曾遇过像袁叶离这般难缠的姑娘。 她千方百计调查而不得,终究没有发现内鬼是谁,但她却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袁叶离,杨柳知道一定是袁叶离所为,而听到她即将为王妃以后,杨柳更笃定这是袁叶离的手笔——即使她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现在的杨柳,已经是穷途末路。洛三娘只是利用她,傅乐已经放弃她,她毫无前程可言。在绝望的时候,人总是要找个目标来狠的,此时袁叶离就成为了她的目标。新仇加上旧恨,足够杨柳赌上自己的一切作为筹码,只为毁掉这个姑娘。 毁掉她,然后就是傅乐 !杨柳心中在尖叫着,然而她面上依旧一派平静。 “你仔细想想,”杨柳往后靠,做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来:“你的父亲已经告老还乡,而且即使他有兴趣回到朝堂之上,嫁给晟王的只要是他的女儿就好,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袁梦莹看起来依旧犹豫不决。 “而至于晟王……”她道:“等得洞了房,生米已煮成熟饭,我绝对有办法,叫他彻底爱上你。” 袁梦莹看着眼前的女子。这个女人就像是诱惑,连她举起酒杯饮酒的模样,都能叫人想起活色生香四个字。这样的女人,好想能为她带来一切,包括荣华富贵。她看着对方那张绝美的脸,心中的想法开始动摇。 说到底,她聪明,足以在这吃人的宅邸里存活。然而阅历还是太浅,比不得在妓院长大的杨柳,比不得能伪装个性十数年的傅乐,比不得活了两世的袁叶离,在别处可能她还有发挥的余地,可是在这里,她只能被人当枪使。 杨柳知晓,这个姑娘已经快要被扯落深渊,缺的不过是那最后一步而已。 她道:“你想知道为何卫晟云会爱上袁叶离吗?是因为她用了一种叫情蛊的东西。”三分真七分假,但听起来却合乎情理。“只不过,她一达到目的,就将我忘了。” 听到这话,袁梦莹一惊。她联想到了许久以前,刚来徐州城那段时日,袁叶离看起来极为不对劲,整日窝在宅院中,她甚至见到白鹭被打伤! 原来是因为蛊吗?而且一切都是在来到徐州城以后方才发生的? 袁梦莹唇角勾起一个笑容:“你要我做什么?” 杨柳将一张纸推来。照样是一个地点,非常简单,是偏远城郊外的一个茶馆,“你只需要……将袁叶离引到这里来。” “好。” 两人碰杯,晶莹酒液在杯中轻轻颤动,化开一道波纹来。 第195章 人心不足 自那以后,袁梦莹就经常去听雨轩。她们是两姐妹,这样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反倒显得两人感情深厚。杨柳给的期限,算不得短,要诱拐袁叶离是件难事,但她一定会坚持下去。 渐渐地,袁叶离也渐渐会关心她,偶然叫她来府中试新菜,或者送她一些名贵的首饰。甚至一次,孙绛夸她们俩感情好,说要让袁梦莹与袁叶离一道到京城中去。这就是袁梦莹原来的目标,然而这个姑娘的心,早已被杨柳的话诱惑住了,这些小节,她瞧不上。 她只是很乖巧地给祖母行礼,然后道:“梦莹要陪在祖母身边,代姐姐孝顺祖母。” 她说得好听,孙绛甚至赏了件饰物给她,当场给她戴上。要知道以前袁梦莹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她不得不想,如果只是接近姐姐就能被欣赏,如果她成了晟王妃,是不是就会有更好的待遇? 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就是袁梦莹。 幸好她还存着理智,没做什么越矩的事情。看起来当真只是对袁叶离好,也有人怀疑她是想讨好未来的晟王妃,然而无人猜到,这个姑娘要的是那么多。袁叶离一直看着,袁梦莹隐忍多年,如今她到底要如何? 这日回到宅中,春燕不忿道:“小姐,你说她是狐狸,为何还要与她在一起?” 春燕是个丫鬟,眼界不阔。照她所想,袁叶离已是准王妃,算得上有权有势,那么看到了不喜欢的人,为何还要与她在一起?自然赶走就是,还任由袁梦莹在哪里碍眼,实在是不可理喻。 袁叶离微笑:“我现在赶走了她……未来想要再找,可就难了。反正,她恐怕留不了几天。” 她轻轻抹去兰花花瓣上粉尘,手帕染了些许污痕。春燕没有听懂,但她却信任小姐。她也就不再讲话,而此 时,袁梦莹到了。她说过今日午后要看看姐姐的嫁衣,学习一些绣法。至于真正为的是些什么,就没有人知晓了。 两人依旧言笑晏晏,谁也看不出对方心中想些什么。 看着嫁衣上花纹,袁梦莹笑道:“姐姐的女红做得可真好。”她将一段花纹在窗下展开,阳光自窗棂从落下来,照亮了那一段段丝线绘就的图案。这是一朵祥云,只是大幅图案中的其中一块,但却显出袁叶离的手工。 袁叶离道:“好好练练,你也能绣出来的。” “梦莹女红不行,”她叹口气:“恐怕是学不到像姐姐这般好了。”她是认真的,袁梦莹不擅于女红,而过往在王昌玲手下,那个女人也没能让她学上多少。袁叶离应了一声,却没有往下说。 她们就这绣工,花茶点心等等又闲聊了片刻,袁梦莹却突然说道:“姐姐,我找到了罪证。” 罪证? 袁叶离心中笑,这个姑娘终于耐不住了。她面上却一片懵懂:“什么证?”仿佛全然不知世事的模样。 见到姐姐如此,袁梦莹更是放心。她抚一抚头发,随后道:“姐姐,我上次已经说过,让你小心白鹭。”她看看周围,压低声说:“还有那春燕,恐怕也不可信。” 除了白鹭,还要说春燕,袁叶离现在是真心想看戏了,看看她能将颠倒黑白到什么地步去。但她不能。“可是你说过的事情有了结果?”她皱眉:“我试过查,但查不到。” 当然查不到,袁梦莹心道自己这姐姐真蠢,当真配不上晟王妃的名头。还不如让自己去,她也是中书令家的小姐,可以帮王爷做更多事。可是她仍旧按捺着说:“是,姐姐你看。”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这可是姐姐送给白鹭之物?” 袁叶离自然认得它。她 点头,认可了袁梦莹的说法。“是,为何会在你手里?” “我的丫鬟先前见到,白鹭将这个锦囊拿出府,送给了一个陌生的男子。”袁梦莹说着,然后又拿出一张纸,上绘有一个图案。“这个男人右边脸上有道疤,我的丫鬟认得。那个男人曾被官府通缉,是绑匪头子。” 袁叶离倒抽一口气:“此话当真?” 她秀美的眉皱了起来,仿佛是为白鹭而烦恼。袁梦莹道:“自然是真,千真万确,姐姐,你若需要,我就派人去寻那男人出来。” “不必了,”袁叶离摆摆手:“你等我些时日,我让侍卫去查。” 袁梦莹倒忘记了这样一节。是,袁叶离手中的资源比她更多。她点头:“好,姐姐快些去,在王爷来前解决此事。” 反正她已经收买了那个男人,过一阵子让初雪通通口风就好。她见目的达到,于是行礼道:“姐姐有心,妹妹这就告辞了。” 她离开以后,袁叶离缓缓吐出一口气。此时站在她身后的仍然是春燕,春燕焦急说:“姐姐,莫非你当真要将白鹭赶出去吗?就和秋鸢一样?” “当然不。”她一脸冷然,将那张纸递给春燕:“将这张纸烧掉,恐怕很快就有一场好戏要开始了。” 袁叶离没有赶走白鹭,但也已经差不多。在这件事过后,每逢袁梦莹来听雨轩时,都没看见过白鹭,换上来的反而是一个叫诺泉的丫鬟。袁叶离对她说,寻不到证据,所以不会相信她,但当她说的时候,面上却是一副已经信了的模样。 这样过了一段时日,袁梦莹自杨柳处接到消息,卫晟云就要回来了。 袁梦莹觉得,时机到了。袁叶离已经肯信任她,疏远白鹭,纵然没有真的赶走她,但恐怕姐姐心中,早已将白鹭从陪嫁名单中删 去。如今也是时候进行最后一步。她特意将袁叶离约出来,说是见到一件非常适合袁叶离的饰物,拉着袁叶离一同去看。 这么些日子来,两人关系变得十分亲昵,有时候袁梦莹甚至会有些不忍心,将自己这个姐姐送到杨柳手中。但这种程度的情谊,远远比不上荣华富贵、名利地位的诱惑。只要计划顺利,晟王妃之位就是她的! 在出去之前,是春燕替她换的衣裳。她这次只是问道:“小姐,你就这样相信她?” “当然。”袁叶离顺了顺衣领,看着镜中人。她看起来胸有成竹,一点都不像是被骗上当了的模样。看见这样的小姐,春燕也没有多问,只是道:“小姐,一路小心。” 她这句话,有两重的含义。 袁叶离微笑:“我会的。” 上了马车,与袁梦莹一起到达目的地。袁梦莹途中还假惺惺的问道:“怎么不见白鹭?” 袁叶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哀戚:“她在听雨轩里,我正考量要否将她送给别人。” 将心腹丫鬟送给别人,袁梦莹暗暗赞叹自己这一步棋走的可真好,最终离间了这主仆俩,现今袁叶离都不带她出门了。至于姐姐为何不将她送出府……原因很简单,因为名声。一个丫鬟可以说是将办事不得力的人赶出去,而倘若袁叶离还赶走了白鹭,恐怕又要有人议论袁叶离的院子为何如此不干不净了。 袁梦莹想着这些事,很快就到了那所谓的店铺。 这店子在城东的大街,街上很是热闹。袁梦莹带着姐姐,来到一家银楼。她们自然不会是在外间看的,入了包厢,然后让管事将适合的物件拿来。袁梦莹前日就来过,管事认出了她,很是亲切地奉茶,随后将价位相配的新奇物件送上来。 饰物不少,若要一件件 看完,恐怕要一个下午。袁叶离不动声色,任由袁梦莹将那些金银之饰带到她头上,应对着她的恭维。这些客套对袁叶离来说是下意识反应,倒算不得特别累。但她的目标,却在那个茶壶上。 茶壶。砂茶漏。 袁叶离认得这件物件,当然不是因为它是砂茶漏,而是它们的图案十足相似。袁叶离见过这茶盏——它在雀鸣堂的拍卖会上出现过,上绘有美丽图案,然而重点,并不是这个。这茶盏有两层,只要转动机关,就可以倒出不同的茶来。 它们不是同一盏,砂茶漏价值连城,那么……眼前这杯茶,真的还能喝? 袁叶离微笑:“妹妹,你看这件饰物可好?” 房间只有她们二人,因袁梦莹说要慢慢看。 而袁叶离举起一根步摇,那步摇是银色的,而袁叶离不喜欢这个颜色。袁梦莹见了,却欢喜得紧,她却推拒道:“姐姐,你可是想要?” “我送给你,就当是你带我来这里的礼物吧。”袁叶离笑道。“你去将管事找进来,我们说一说价。” 袁梦莹摇了两下铃,却看不见人来。她讪笑着道:“姐姐,你稍等一会儿,我出去找。” 袁叶离点头,“好。” 最终两人出了店铺,两人身上都带着饰品。袁梦莹头上是步摇,袁叶离却是项链。这时门外停的马车,已经不是刚刚来时那一辆。尽管它们极尽相似,但袁叶离还是认出来了它们之间的不同——车轮颜色上有差异,即使车夫是同一人。 袁梦莹犹自在一边说着:“姐姐,梦莹还有一个地方想去。” 还有一个地方想去? 袁叶离微笑。 不一样的马车、刻意的引诱,这一切都是袁梦莹安排的。然后,刚刚那银楼不是她真正想去的地方。那么…… 这辆车,还能上去吗? 第196章 两人失踪 袁家两位小姐失踪。 这件事是在傍晚间传到袁府的,跟上去的春燕哭着说,她跟着小姐到了银楼,出来以后,就发现两人都不见了。袁叶离和袁梦莹,本来两人相约去城东的大街看新的商品,而周彩衣听到是去繁华热闹的城东以后,也就批准了她们外出。 但谁知道,就在最繁华热闹,最多女孩子去的街上,她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完全找不到人影。 听到这话,孙绛当场差一点就晕了过去,出来主持大局的还是周彩衣。她先让人去王府找人,联系王爷,随后发散了家丁去街上寻找消息。看看她们到底是去了何处。家丁们问了半天,方才问到,原来那时候两人是上了一辆马车,然后谁也不知道那辆马车去了何处。 最重要是,那辆车根本不是袁府惯用的式样,而是陌生的马车。 整个袁家登时乱了起来。女儿失踪从来就是大事,莫要提失踪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准王妃。袁叶离当时自然是带了侍卫的,但不知为何,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竟然连侍卫都没追上。 在出嫁前失踪,倘若还是完璧,那已经算是好的了。但即使如此后来嫁到了夫家,也会被人怀疑失贞,更何况,袁叶离要嫁的,还是最重名节的王家。已经办了订婚宴,如今就算是想退婚,也恐怕难了。再往差的方向想,袁叶离会被降罪,整个袁家因王爷一怒而被关入大牢,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样一节,周彩衣登时白了脸色。她是受过袁叶离恩惠之人,深知她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在房中绕了几圈,然后又发话下去,让所有人压住这个消息,绝对不能将这件事传到外间去。 周彩衣身旁的丫 鬟道:“太太,你这样做……” 她站在原地,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是为了家中的名声。” 名声…… 对女孩儿家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不止是在徐州城的他们,到了这个地步,远在京城准备考试的袁辰玉,恐怕也会被影响。本来是有个能当王妃、光耀门楣的姐姐,朝夕之间,就会变成有个“在出嫁前失贞”的姐姐。 在傍晚的时候,卫晟云到了。他身旁没有任何人,两条腿都因为骑马而鲜血淋漓,可是入王府稍稍包扎过伤口后,就赶到了袁府。袁府此时焦躁得像是已经到了夏天,晟王来到的消息一传进去,会见他的就是袁浦阳。 两人稍稍交流了一下情况以后,袁浦阳方才知晓,这与卫晟云前来这里的目的有关。 卫晟云道:“不必担心,”他的目光坚定无比,“我手持皇上所持的圣旨,前来调查与私盐一事相关的人。我会将叶离的消息带回来,而且——本王一定会娶她。” 最后一句话,只有七个字,但却字字掷地有声。 袁浦阳叹了口气,现今是如此,后来就未必了。他却道:“老夫年迈,还望王爷多多担待。”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在目送卫晟云离开以后,就回到了内室。卫晟云离开袁宅,回到王府之中,坐在主厅里以极快的速度看完手下递来的公文,他用口读,铭一在旁边抄写,很快整理出一条脉络来。 读到一半,铭一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王爷,这些文件……” 他睁大眼,眼中现出无与伦比的惊诧。他跟在王爷身边多年,却也未见过这般大胆而完整的布局!背后的人是谁? “对,没错,是傅乐。”卫晟云盯着这个名字,目光像是要结霜。 他曾见过此人一次,当时不过是为了药材,却不曾想到他与杨柳勾结,为的是下这样大一盘棋。傅乐,傅家二公子,长年被兄长打压,喜爱出入烟花柳巷之地,如今年已弱冠,然一丝建树也无。 呵,那只不过是他的伪装。 不过无所谓了,他会结束这一切。他收拾好公文,坐在位子里,轻轻磨蹭着椅子边缘,开始思考这一切。他吩咐铭一去做了几件事,但始终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相似的事情他也经历过,但现在失踪的人是袁叶离。 幸好还赶得及——想到这样一节,卫晟云就觉得幸运。 听见铭一进门,卫晟云睁开眼睛,然后起身去与徐州城知府详谈。他没有提未婚妻失踪之事,而只是又套出了不少资讯。结合卫晟云派来的三批暗探、袁叶离的信、在地下庄子中搜集来的物件,傅乐和杨柳的底已经差不多被人挖出来了。 这个叫傅乐的人,他要的不是在傅家扬眉吐气,也不是将自己家的酒楼经营好,他要算计的,是整个徐州城。包括杨柳所在的烟雨楼在内。他有整整一套完整的计划,卫晟云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 袁叶离绝对不是他的目标,而是杨柳的。至于杨柳和傅乐的关系…… 他看着巨大的书房,这个豪华的书房是多少穷书生想要都要不到的,但依然不够他用来摆放傅乐的所有证据。他的计划太隐秘了,每个人都只知道一部分,而真正明白全局真貌如何的,却只有他一人。 “秋鸢。” “王爷。” 秋鸢跪下,已经知道卫晟云要问什么。“杨柳和傅乐是合作关系,但是不久前……他们决裂了。在那以后,杨柳就再也没见过傅乐,她也从来不提此事, 只是安静地留在烟雨楼里。” 她顿一顿:“不过,奴婢已经找到了杨柳的罪证。” 铭一与秋鸢对视一眼,前者将一个盒子递给卫晟云。卫晟云正要接过它,可是铭一却将他摆在桌上,道:“王爷小心,此物与西域的一种蛊有关。” 情蛊? 卫晟云立刻想起此事,但下一刻铭一道:“余太医说,这恐怕只是蛊的残骸而已,就如同死了的蚂蚱一般,没有任何威胁力。王爷待要如何?” 房中众人看着卫晟云。既然不是傅乐,那害袁叶离的人就只能是杨柳。而现如今,王爷手中的是杨柳的把柄,足以将她判入狱中,迫她说出袁叶离的下落。 “此事不重要。”卫晟云淡淡道。 情蛊已经解了,那就不重要了。跪在秋鸢旁边的春燕,这时候喊了一声:“王爷!小姐可能是被杨柳给……”说到最后,她的话音落了下去,为什么卫晟云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小姐? 卫晟云只是冰冷地搁下一句:“无需找人,铭一,你随我去傅家。” “是,王爷。” 铭一应是,到达傅家之时,卫晟云的脚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赶了太久的路,恐怕此刻双腿又在渗血了。可是他只是说要与家主见面,并入内搜索。可是傅乐的大哥傅文,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话:“恕王爷原谅,草民家也有人失踪,草民正在找,无心接待王爷。” 卫晟云疑惑:“谁?” 傅文道:“草民最小的妹妹,傅弦心。” 傅弦心。袁梦莹。袁叶离。这三个姑娘的失踪代表了什么?卫晟云想起那些袁叶离寄来的信,只觉傅乐深不可测。但他只是摆出那副冷面战神的模样来:“本王手持圣旨,现今要查傅乐,合情合理。” 他并无拿出圣旨,可是语气神态,无不斩钉截铁。很快入内搜索的侍卫,出来汇报,拿出的东西件件叫人心惊。只是一问,竟然全是与蛊毒相关的东西。西域,那是极为遥远的地方,在座所有人都不熟悉,为何傅乐会牵扯其中? 傅文瞧见这些东西,大为失色。他慌忙跪下:“草民不知傅乐藏了这些东西在家中,请王爷莫要治傅家的罪!” 他正要磕头,但却听见卫晟云道:“此事与你们无关。”他顿了顿,然后道:“你见过傅乐做什么,说与这个人听。”他指着身旁一个侍卫,那侍卫面无表情地上前,然后卫晟云赶往最后一个地方。 他握着手中的地点,那是他的王妃冒着生命危险交给他的东西。他看着这张潦草的、在几近昏迷状态下,写下来的线索。 卫晟云骑着马,带领大批侍卫赶往野外。这里地处偏僻,但那地图上的路线,却与京城附近那地下庄子几乎无异。他腿上的伤口还没有裂开,真不知能不能算是奇迹。终于在绕过众多陷阱后,他来到了这个傅乐所在的地点。 阵法林、风毒,几乎所有一切卫晟云见过的战场上的陷阱,都出现在了这条路上。傅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陷阱,他不仅精通医药、能够算计人心,还在军事上略有涉猎? 是,如果不是卫晟云来了,谁也不会知晓,原来傅乐有着这样出色的才华。 他站在庄子之前,下了马。此时夜色已深,一切都像是他瞧见太子那一夜,但如今不同——大批侍卫把守,而傅乐就在其中。另一批人已经去烟雨楼‘请’杨柳,而此时此刻,傅乐也即将落得如她一般的下场。 侍卫推开门,卫晟云走了进去。 第197章 情蛊前缘 庄子里的布局与京城附近那座极为相似,就像是普通的主屋,有书房、客厅等等陈设,而且看起来并不新。可以想象,傅乐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然后将所有东西撤离,躲在这座宅院里。 但很容易就能看出,这里虽然干净,却完全不像是住过人的模样。 有暗卫上来道:“王爷,密道已经打开了。”说完这句话,他停顿片刻,才道:“我们在里间发现了一个姑娘,应该就是袁梦莹。她……赤身裸体,需要女医的诊疗,请问王爷,要如何处置她?” 卫晟云道:“先将她送回袁府。”他并不清楚事情经过如何,但还是约莫能猜出一些因由来。 暗卫点头,边与卫晟云往地下走,重又道:“在地下,兄弟们发现了一个地方,但那里……属下失职,我们之中无人能解开那里的锁。” 这也是意料中事。 傅乐不但对徐州城的局势分析得极为透彻,在军事上略有研究,甚至对情蛊也颇为了解,而且拥有这样的设局的能力——卫晟云不清楚他在读书一事上,成就如何,但他若能将心思摆在经营事业上,或者不被打压得那么厉害,长此下去,他会成为这座城里数一数二的商人。 那么这道锁,又怎么可能让普通人解开? 卫晟云穿过长长的走道。两边是地牢,由傅乐所建。可是地牢里早已没有人,只有一具具白骨。是,白骨,宛如枯枝一样的白骨,而骨头已经开始发黑。 卫晟云沉吟,随后道:“你们去取几件东西来。” 他一一说了,下属听见,双眼登时亮堂起来,匆匆应是,然后往外冲。就在卫晟云走到那个房间外时候,那暗卫已经回来了,而且手中捧着卫晟云要的东西。这房间外,只有一道简简单单的锁, 是需要转动的,但偏生生锈了,故而打不开。 也不知其中加了何种物质,用刀剑等武器是无法砍开的。按照此处的地理位置,恐怕也不能将整座宅院拆了。但是,傅乐百密一疏。 京城附近的那座庄子,与这里的布局几乎一样,而那里的锁也和这道差不了多少。只要喷上一种物质,就可以让锁转开。在当时,查探到那一次处庄园的暗卫,调查许久才找到它,也因此他们那次的行动非常顺利——除了被傅乐察觉以外。 但就算打不开这道锁,事情也不会产生什么变故。至多就是他们直接将这里烧了,失去可以查问的人而已。 卫晟云将瓶中液体倒在锁上,然后伸手转开它。 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声响发出,随之而来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傅乐筹谋许久,如今才算是真正暴露在所有人眼前的秘密。它与情蛊有关,却又不然。卫晟云带领着人慢慢走进去,而在巨大内室的另一边,是傅乐。 他的头发披散下来,连一根发带都没有了,却只显得他看起来更加纤细具有一种病态的美感。在这里,有个巨大的水池,而水池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踩上去,只有一条极细的边缘,而很显然那不是给人走的。 在水池的正中央,有一只诡异的生物卧在那里,那不是卫晟云认知中的任何东西。只剩下一个答案,那是来到徐州城以后一直困扰着他们的东西。情蛊。但直觉告诉卫晟云,有哪里不对劲。 蛊不是活着的,哪怕不了解情蛊,也能看出来它已经死了,只是巨大的黑色身体依旧将池水染黑。除此以外——‘它’的周围,蔓延着些许的血丝。很微小,几乎看不见。 一切诡异得像是不会出现在现实里的场景。 但卫晟云在 意的从来不是它。他看着对面的那个人,傅乐也已经回过头望向它。在两人对视的片刻,傅乐喃喃道:“原来是你们。” 是‘你们’而不是‘你’,因为指的是卫晟云和袁叶离。他身后还有一个人,那是晕过去了的傅弦心,还有一盏琉璃灯,看傅乐的动作,他是要割开妹妹的手腕,用她的血来洗这透明澄澈、至为干净的琉璃。 为什么? 自打来到徐州城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们,仿佛所有丝线都被同一只手操控,而只有找到那个人,就能将那些线一并收拢。这个人叫傅乐,他是杨柳的同伙,也是整件事的策划者。 卫晟云一个点足,从那一条极细的边缘上过去,明明像是在走万丈悬崖上的独木桥,但动作是那样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他的身影在水池边上掠过,最终剑尖直指傅乐。 傅乐没有回身,只是头也不回地躲开卫晟云的数次攻击,再次转过身来时,手中已经握着一把出鞘的短剑。 刀剑交击,互不相让。 几个过招,动作迅捷如惊雷,很快傅乐的短剑被打落水中,他被卫晟云抵在墙边,锋利银白剑刃离他的脖子只差一个手指头,傅乐咳出一口血,苍白的脸上是虚弱的笑容,看起来真是俊美如同神祗。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傅乐还在笑,仿佛他留有什么后着。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从琉璃灯到了袁叶离手里那一刻,就注定他已经输了。只有傅乐自己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可是这一刻卫晟云就要杀掉他,而他什么都不会讲。 他闭上眼,而卫晟云动作坚决无比。 他当真就要败在这里?许多年的隐忍,这几年来的筹谋,只因为这些身负皇命的人,就要输了?——是啊,士农工商,官 在最前商人在最后,而王权凌驾于一切之上。这种制度贯穿齐国的历史,而在他的棋盘中,徐州城只是一个开端。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傅乐觉得不甘,他至少还要抗争一下,不能死在这里。他想起傅弦心,他最喜爱的亲妹妹啊,他就要将她纳入他的计划里了,他怎么能放弃。 傅乐擦去嘴角的血迹,“你们……还真是算得很准啊。我认栽,不过……” 他停顿片刻,随后道:“如果就这样杀了我,你什么都不会知道!”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狠绝,下一刻他已经抽出袖中一把匕首往卫晟云身上挥去,但却因为动作不稳而被后者躲开,接着暗卫已经蜂拥而上抓住他。卫晟云退后一步,看着已经落入他手中的傅乐。 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很远,足够让卫晟云看到,傅乐那宛如凶狼一般带着血色的眼神。卫晟云下令:“将他带回去,一定要问出他的同伙是谁。”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傅弦心,这个姑娘也已经被暗卫救起,然后他转身,点足就往来路奔去。接着就在此时,外间突然传来众人的惨叫声。带领着暗卫的卫晟云突然发现门口处有烟雾涌出,行军经验告诉卫晟云,那是傅乐设下的机关。 他一个脚滑差些落入水中,幸好控制得住,他更快地往前,最后落在门口边。可是其他的暗卫就没有这么好运了,有很多人被那雾气吓到,几乎一半的人都立刻被那名为蛊的物体吞噬,而卫晟云在接触到雾气的一刻,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慢慢疼痛起来。 是因为和雾气相触,卫晟云立刻联想起过往攻打极北苦寒之地时,遇到的雾——它不会致命,但会让你疼痛得几乎失去意识。 卫晟云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喊:“ 先离开!”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身后的暗卫却随之镇定下来,一群人往来路冲去,冲出这重重的毒雾。这就是傅乐所准备的后招,想起袁叶离寄来的信,卫晟云只觉得后背发冷。幸好还是他们赢了,他的王妃所布下的局,果然能将傅乐迫至绝境。 原路上可以看到那些功夫稍差一些的暗卫,已经失去意识,可是卫晟云不会去救他们,因为傅乐才是最重要的目标。路本该是极短的,但却因为雾气,仿佛变得很长。卫晟云感觉全身皮肤如同被尖刀割开,疼痛蔓延开来几乎无法容忍。 雾气之所以叫人惧怕,正因它无孔不入。 他捂住口鼻,咬紧牙关,穿过窄道。这窄道让雾气更加浓郁,而地下密道的结构注定只要留在这里,就无法呼吸。这时两旁的白骨洞好像要扑上来,即使卫晟云清楚,其实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睁大眼睛看向前方,那细长的眼角就如同剑尖,一双星目明明在雾气里,却依旧显得锐利无比。人们都说他是战神,而他在战场上练就的,就是这样的眼神,足以将胆小的对手吓退,弃械投降。 他唯一庆幸的,就是袁叶离不在这里。想到这里,卫晟云顿时有了动力,他几步踏上阶梯,终于眼前一切开阔起来。 随后暗卫将应该治罪的傅乐押上囚车。这时候,傅乐明明身在光明之中,可是脸上神情仿若死灰,已经不复原来嚣张、任性、肆意的模样。 那个被人盛赞面如傅粉的风流公子,如今只是等待关押的囚犯。卫晟云远远看了他一眼,然后登上了马车,铭一正要向主人汇报刚才各处地点的情况,但他却只是挥挥手道:“本王想稍息片刻。” 听到这话,铭一自然也就住了嘴,到前头与车夫交涉。 第198章 黑暗之下 杨柳和傅乐。 卫晟云并没有休息多久,很快去会见处理此事的官员。处理这件事的自然不会是一个小小九品官,至少还没有到那样的程度。因为过去历史的缘故,徐州城不属于齐国领地范围内,没有皇子或者王爷会来管这一块地方。 本来商界之事就复杂,但一道皇命降下来,就算傅家或者洛三娘想做些什么,也动不了手脚。而且……卫晟云并不是就这样降罪的。在来之前,他与袁叶离已经通讯过,而且派了好几拨暗卫,现如今不过是在收网罢了。 卫晟云当初在京城时,与卫越辰商议过后,决定暂且留在京城,首先掩人耳目,而且就算有卫越辰手中的那些证据,试探也需要时间。本来还要更晚一点的,以暗卫的速度决计没有这样快。 但袁叶离竟然也牵扯到了此事之中,并且杨柳和傅乐,也与情蛊有关,这是卫晟云意想不到的。直到不久之前,他才知晓这件事,即使想要拦住自己的王妃,他也已经拦不住了。 就是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个性,才叫卫晟云更着迷于袁叶离。 按照卫晟云的身份,他决计不会是负责审讯的那一个。而且即使傅乐说要见他,他也不应该下去。但事关情蛊,这件困扰了他们两世的东西,他不得不留神。于是在商议之下,卫晟云还是到了地牢。 地牢。 看起来极像是傅乐所布置的地方,然而此时关押在其中的人却正正是他。杨柳和傅乐不在同一处,为了防止他们互通口信,刑讯都是分开来的。卫晟云一步步走下阶梯,阶梯上的水渍已经被擦净,但已经生锈的铁还是带给人一种脏污的感觉。 在阶梯之下,是巨大而黑暗的审讯室。两旁陈列着各式道具,这里用的是火把和油灯,所以一进门,就让人觉得空气味道闷热难忍。傅乐不是在受刑—— 这是卫晟云的吩咐。他很清楚,和这种人谈判,也许可以在糟糕的环境下,但酷刑对聪明人没有用。 聪明一点的人,对周围的反应更加灵活,而且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太多,你无法确认他在神志不清时,说出来的是不是谎言。 所以傅乐已经穿好衣裳,只是能够看见他身上包扎的重重绷带,还有那明明在椅子扶手上,但却不停发抖的手。他额角冒汗,脸色无比苍白。他看见卫晟云,接着冷笑了一声:“你还是来了。” 他的语气,不像是要求情,反倒是早就知道卫晟云会来这里。 “本王有话要问。”卫晟云冷冷道。 别看他面对袁叶离的模样,在旁人眼里,卫晟云一直都是冷面不讲人情的,只有在遇到和袁叶离相关的事情时,才会露出着急的样子。但现在,卫晟云倒像是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未婚妻,只是来这里抓捕一个疑犯。 “呵,”傅乐冷笑了一声:“你要问什么?” 那语气,仿佛他根本不打算回答。“很多。”卫晟云轻轻转动玉扳指,这是他思考时的动作,但袁叶离很少见到。“比如……情蛊。” 这两个字从卫晟云口中吐出,似乎叫傅乐吃了一惊。但他只是冷哼一声,根本不肯说话。 卫晟云比袁叶离要直接,他的手段干净利落,就像是在战场上一般。上次卫晟云审问战败的士兵,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在他还在军中历练的时候,但那时少年将军的手段已经教人赞叹。 在军中,从底层士兵做起,直到成为战神,三年。他只花了三年。两人比起来,真不知谁的手段更厉害一些。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躲在阴影之中,但他的声音尤其清晰。他面对着傅乐,而傅乐双手都被绑在那张椅子上动弹不得。他站在黑暗之中,一身白色长袍尤其亮眼,一下子就吸 引住在场人的视线。 “让我来猜上一猜,”他的声音那么遥远,可是带着磁性,仿佛在诱惑人走近。 “情蛊在杨柳手中。” 这是第一个着力点。上一世和这一世的不同,就是华佳琪手中没有情蛊。无论如何被虐待,被碾压,宏国公主都没有提过情蛊的事情,虽然没有搜身的机会,但可以想见,这一世的她,手里根本没有情蛊。 那么这个意思就是,情蛊本来,不是在华佳琪手里的。 而后来,欧阳暮丹手里却有了情蛊——那么这说明什么?情蛊原本是在某个人手里的!两个人获得情蛊的地点,都是在边关。本来这还算不上什么,但救起欧阳暮丹的,偏偏是杨柳。 所以,很明显,一直以来拥有情蛊的那个人都是杨柳,而当初在边关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杨柳没有遇上华佳琪,而是遇上了欧阳暮丹。这就和袁叶离还有卫晟云接驳上了。因为袁叶离这一世来到了边关,而因此导致两人决裂,然后卫晟云就将欧阳暮丹推上了前线。 本来的话,卫晟云记不清了,记不清这场战役的结果如何。他的记忆力是好,但经历过的战事没有一百场也有几十场了。但他很清楚,如果是上一世的自己遇到那种地形,他根本不会派欧阳暮丹上前线。 所以,可以得出结论了。 有情蛊的人是杨柳,而因为卫晟云将欧阳暮丹派上了前线,而得到情蛊的人,就从华佳琪变成了他。 知道这件事,并且能分辨出其中差异的人,只有卫晟云和袁叶离。 除了重生的他们,没有人能想出来。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背后牵扯的却是如此庞大的两条线索。见傅乐不语,卫晟云继续往下讲: “她为什么不给你下情蛊,让你彻底迷上她?” 是秋鸢所说的,杨柳与傅乐分裂了。他们俩是合作者,而卫晟云很 清楚,男女之间的合作,无不牵扯复杂。而其中,情之一字,最为要紧。卫晟云亲自感受过情蛊的威力,即使现在他已经清醒过来。 如果杨柳让卫晟云彻底迷上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旁人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傅乐是个花花公子,本来就流连花街柳巷。 这当中可能有别的原因,但此时此刻卫晟云所要做的是试探。他剔除掉其他不可能因素,然后合并自己刚才所见到一切,得出最后的结果。 “因为情蛊已经无效了,而最后的,给了另一个人。” 给了欧阳暮丹。 卫晟云前世是将军,这个时候他在外征战,那时候还未听见徐州城有什么异常。而更后来一点,他不知道。因为那时候,袁叶离已经自杀。但,这不代表他此时此刻是个睁眼瞎。 刚刚他见到的,那水池里的东西,就是情蛊的本体——或者说母蛊。但是,很明显,它已经死了。不管中间发生过什么意外,最终结果就是这样。情蛊死了,而它死之前,最后一次发挥作用,是在袁叶离身上。 想到这里,卫晟云垂下眼,但他马上抛出下一个诱饵。“你想不想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傅乐有一个计划,这是他已知的事情。那么顺着往上摸,这件事一定和杨柳有关,也就是和情蛊有关。傅乐的计划之中,需要用到情蛊这件东西——而情蛊居然出了问题,让傅乐用不了。 地牢?那是用来关押人的。人身上有什么?除了拷问以外,自然还有能被利用的东西。而琉璃灯也是,傅弦心被下的毒药也是,全部大概都是傅乐计划中的一部分。 现在还不清楚当中关节,但很快就会清楚的了。他一定要在袁叶离醒过来之前,将这件事情查清楚,然后告诉她。但是,这个时候已经可以想到,傅乐很需要情蛊。 傅乐在那个时 候,仍然留在情蛊旁边,那就说明,只要情蛊活过来了,他就能彻底翻盘了。所以,对于‘用掉了情蛊的最后一个人’,他一定很恨他。 果不其然,傅乐抬起了头。他眼中有熊熊燃烧的怒火,像是一只身上负伤,已经落入人类包围的孤狼。 卫晟云不由得微微一笑。这就是欧阳暮丹和卫晟云最大的不同。欧阳暮丹是车前将军,他负责冲锋,所以人更加自信自我,而正因如此,在受伤以后他的自信变成了自傲,他以自己为中心,所以自私地给袁叶离下了蛊。他更信任直觉,而且勇于尝试。 而卫晟云,他虽然同是将军,武功也为上乘,然而他却更偏于布局。坐在军中决胜千里以外,卫晟云能做到,即使目前他还没试过。他习惯的是这样,一步步带领对方落入陷阱,而当你走过百里以后,方才发现你走过的路上全是尖刺,你还毫无知觉笑吟吟,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卫晟云就有这样的能力,他是先帝御封的将军,实至名归。 “……是谁?” 果然,上钩了。卫晟云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即使他心中因为想到自己的兄弟而一痛。那是对于朋友应有的感觉,何况他们共事多年。 “想知道吗?” 他笑了,尽管感觉比傅乐要光明许多,可是目的依旧是诱惑对方,一步步深入自己布下的局。“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就告诉我一件事。如果到了最后,我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你的结局,不需要现在决定。” 诱饵、赌注。不论是哪一样都好,都足够诱人。纵然直白,可是在这一刻,傅乐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而他们都是聪明人。 卫晟云站在黑暗中伸出援手,而他的囚犯傅乐,在光明之下露出了挣扎的表情。 “答应的话,我就告诉你。” 第199章 全盘计划 傅乐没有思考多久,很快他道:“我答应你。” 卫晟云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烛光照不到他身上,更让傅乐看不清他的表情。“拿到情蛊的人是欧阳暮丹,他将情蛊用在了我的王妃身上。” 这件事没必要隐瞒,因为想要知道真相,就必须透露些许的真实。最后一句话完完全全体现出了两人之间的牵绊,是要怎样的深情和笃定,才会让卫晟云说出王妃二字。华佳琪的爱是疯狂,不顾一切想要得到的占有;欧阳暮丹的爱是绝望,在死前留有片刻温存;杨柳的爱是黑暗,她将情蛊给予自己最深爱的人,一切以对方为依归。 而卫晟云对袁叶离,是毋庸置疑的深情。 那椅子上没有任何花纹,檀木被打磨得干净利落,摆在这黑暗的狱中,只显得尤为讽刺。 傅乐苦笑:“原来是他。” 卫晟云仔细审视眼前这个男人。傅乐和杨柳决裂,当中是不是也有这一笔?而杨柳始终不愿意说,是否因为害怕傅乐会去挖欧阳暮丹的墓穴? 但现在,这些细节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卫晟云只要知道,事情的最终结果如何。他撇着指头一个个算:“过往与未来。你本来的计划……是什么?” 计划。那个还潜藏在暗影之中,而很明显,因为他的介入已经被扼杀的计划。卫晟云想要知道,这个男人本来要做的事;还有最重要的,太子的下落。他始终无法忘记,那天晚上看到的背影。太子还活着,只要运用得宜,这五个字能动荡朝野。 不论卫晟云有多敏锐,他都推想不出当中的关联。 “计划?恕在下无能,傅某没有计划。” 他勾起嘴角,眼中墨黑足以魅惑三千少女,可是他被绑在椅上,身上衣裳残破至极,背后还 有伤口,对比如此强烈,教人觉得讽刺。 傅乐仿佛又恢复了神智,但他眼中的癫狂告知卫晟云,这个人已经渐渐失去理智。卫晟云见过即将崩溃的被审讯者,他们很快就会分不清眼前一切,变成一个疯子。而如果他不紧抓住此时此刻的机会,那么这个人就会失去利用价值。 “是吗?那就说一个名字……卫陵川。” 厅中只有油灯与火把,而灯火明灭,让阴影倒错在灰白色粗糙地砖上,雕刻出一层层影子。 他的兄长,前朝太子,在争权夺位中落败,而卫晟云却在他被丢下乱葬岗后,再次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他相信两人之间是有关系的,只不过是傅乐不愿意讲而已。或者说,他没有意识到,两人会重新碰面。 这两年之间,他和袁叶离一直被情蛊所困扰,完全没有留意身旁的一切。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卫晟云皱眉,他的手下能力没有差劲到,要他这个王爷亲自来审问疑犯的地步,但他还是要来。正正因为情蛊。可是他很清楚自己不能着急,必须等待机会。 “卫陵川?” 听到这三个字,傅乐开始疯狂地大笑。他背后渐渐渗透出血液与汗水,灰色的衣裳被那深深浅浅的液体染成一层层血迹,而汗水模糊出阴影来。这个男人刚刚受了太多的审问,但他一个字都没有说。 只是因为他一直在等,等卫晟云到来。傅乐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来,虽然他自己也不甚清楚原因。 但是,不是等到了就可以。等待是煎熬的,而当他看到卫晟云一刻,傅乐终于能够将自己从煎熬之中解放出来,随之而来的却是崩溃。一旦那根拉紧了的弦被放松,在双重压迫之下,傅乐终于陷入了疯狂。 要把一个人弄 死很简单也很容易,就是攻破他的心理防守,接着事情如同雪球一般滚下坡,最终他就无力回天。 他笑了很久很久,竭尽全力、撕心裂肺、完全体现出他的癫狂。“卫陵川?他……是我的计划中,最完美的部分啊。” 声调无比沙哑,质问无比尖锐,说到最后却如同情人之间的呢喃。倘若那些迷恋傅乐的少女,看到他这个模样,又会如何?这个容貌能与杨柳相比的男人,现今却落到了如此地步。 “那情蛊?”卫晟云抛下一个问题。 在傅乐的视角中,卫晟云的脸和眼睛都是模糊的,有那么一瞬间,他将这两兄弟的脸重叠在了一起。然后他露出微笑,唇边弯起弧度简直让人心醉。“情蛊……是杨柳的东西。” 果然。 卫晟云觉得自己胜了,但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趁着这个时候,傅乐比较愿意回答问题,必须套出更多的信息。卫晟云很清楚,对这种人不要讲什么规矩,只要能够让他继续说话就是最大的胜利,不要捣乱再提规则的事。因为此时的傅乐,已经几近崩溃。 “她当初是被洛三娘救起来的,但她不是这个徐州城的人。她是从西域那边逃过来的,据说洛三娘发现她的时候,她的娘已经只剩一口气了。” 说话有些凌乱,名字语句不断重复,还带着商贾应有的粗俗。傅乐已经失去伪装之能。“她娘是因为偷情才生下了她,呵,这个贱女人。”傅乐狠狠嘲笑杨柳,在她听不到之处。 卫晟云没有管两人之间关系,努力抓住其中可堪一用的情报。傅乐还在说:“那个西域的家族真是强大,好几次都差点杀了她。对,杨柳手里有情蛊,但那只不过是偷出来的残骸罢了,大部分都掌握在那个家族手里。” 杨柳手里的情蛊,只是一小部分?而她背后的那个家族还在,而且手段和他们的情蛊比杨柳要恐怖许多倍? 只是寥寥数语,可是足以叫人惊诧。这座徐州城中埋藏着许多秘密,而这显然是最骇人的秘密之一。卫晟云睁大眼,他正要问下一个问题,可是傅乐已经瘫坐在椅上,失去了气息。 这个男人死了。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出,他的全盘计划。多年行军经验让卫晟云知晓,这个男人已经救不活。他走出地牢,准备去询问杨柳。两人的地牢隔得并不远,但他们到此时此刻都没有见过对方。 卫晟云没有亲自进去,只是远远的看着。那屋中所发生一切,异常残忍,但这样的残忍,是为了真相。 杨柳与燕儿受尽酷刑,但却始终没有说一个字。哪怕是燕儿,咬紧了牙关都不肯透露一个字。递来记录的人低着头就差没有跪下请罪,因为杨柳口中记录出的东西几乎是空白。卫晟云手中有那么多的资源,可是这个女人,心肠太狠毒意志太坚决,她不想说,其他人就绝对不会知道。 这个女人对待自己真是狠,即使是傅乐,也还会因卫晟云说出的话动摇。到了最后,她口中只剩下一个人的名字:欧阳暮丹。她失去行走能力,缓缓爬到门前,呼唤着的也只是这个人的名字。 就如同死前的华佳琪一般。她出身妓院,见过无数阴私,心早已被染黑,手段决绝狠辣,唯一曾经有过的温柔,是因为他。 但无人能否认,杨柳做过无数错事,她绝不值得原谅,这是既定事实。最终杨柳被关入狱中,从此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卫晟云不会可怜这个女人,只要是伤害过袁叶离的人,卫晟云都不会轻饶。 且不论她在烟雨楼中做过一切, 单单是意图谋害王妃这条,就足够下狱了。 而且,卫晟云下了死命令,即使杨柳使了手段离开,那也要派人监视她,在她出狱后立刻暗杀,不能留下一丝供人利用的线索。如果没有什么意外,那她只能在狱中度过自己的一生。 活着留在狱中,恐怕比判下死刑更狠毒。但无人敢说他的手段,因为卫晟云是王爷,他是这座城、乃至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之一。 而袁梦莹,她没有罪名,但整个人已经不复从前模样。没有人知道她在那个地牢中承受过什么,据袁家请来的大夫所说,这个姑娘已非完璧。她被人送往郊外养伤,可实际上却是软禁。软禁,相信再过不久,袁家就会让她伴与青灯古佛,一声念经吃素了。这个姑娘心心念念的前程,最后成了这般模样。 不久以后,传来杨柳和袁梦莹都亡故的消息。一个是在狱中,一个是在宅邸里。杨柳的丫鬟燕儿,没有回到烟雨楼,最后有人发现,她死在山上,这个姑娘在冬天之时饥寒交迫,上飞雪山庄试图寻求协助,然而不得其门而入,因为梁缺与白术均已离去许久。 而在这之后,相思阁阁主陈暮凉,告发烟雨楼多年来利用花魁与商家勾结,加上傅乐一事,让傅家倒台,整座徐州城的格局,就此改变。而在这当中,相思阁取代了烟雨楼的地位,从此不必再受洛三娘的打压。她与袁叶离的合作很成功,最终她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其中,卫晟云与卫越辰埋下多少暗桩,布了多少用以博弈的棋子…… 那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卫晟云走入府邸的主屋之中,看到那躺在床上的女子,柔声问道:“你醒了?” 袁叶离放下手中书本,笑意盈盈道:“是啊。” 第200章 恢复光明 袁叶离半躺在床上,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但比起她刚被白鹭救出来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卫晟云坐在床边,三个丫鬟与铭一均已到了外间,屋中空无一人。 “其他人都来见过你了?”卫晟云柔声问道。 袁叶离“嗯”了一声,然后微笑:“我都解释清楚了。” 两人均不说话,但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于他们而言,似乎已经足够。窗旁摆着月季,淡淡花香与冰凝香的味道混杂在一处,门扉闭得紧紧窗却是打开的,让屋内气氛变得无比安宁。 自从那日发生琉璃灯之事后,袁叶离就感觉事态难以控制,于是写信将过往发生一切告知了卫晟云。卫晟云自然又是心疼又是难受,他觉得袁叶离没有将事情告诉他是还不够信任他,甚至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本来他可以早些来,解决整件事,但……很让人为难的一个点是,如果不是袁叶离,恐怕寻不到多少线索。 距离与时间还是平息了一切。 到最后,寄回给袁叶离的信中,就只有卫晟云的询问。两人商议了一阵子,虽然当中牺牲无数人力物力,但绝对比不上整个徐州城中蕴含着的危机。在那以后所发生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两人商议好的。 卫晟云人未到徐州城,然而这并代表事情没有先期部署。他和卫越辰派了许多暗卫,来到徐州城中打探消息,而其中部分人就在铭一所带来的侍卫里。所以卫晟云才能够那么快解决,否则单单凭借圣旨,没有明确证据,徐州城将会大乱,会否当真造反也未可知。 袁叶离手中有着她和陈暮凉搜集来的、关于杨柳和傅乐勾结,做下恶事的罪证。她将这些东西交给铭一,准备让卫晟云使用。但始终让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傅乐和情蛊,还有杨柳,到底有 何关联? 两人想事情都活络,对付袁梦莹算不得是大事,杨柳和傅乐算是吃力,而最让人朝思暮想的,还是情蛊二字。 而就在此时,袁梦莹上门了。本来只是小小的挑拨离间,奈何她是杨柳的人。顺着她往下找,很快查出那个茶馆附近有一个山谷,地势与京城附近、卫晟云去过的那次极为相似。那当中有一座庄子,是傅乐的所在地,估计一切与情蛊有用之物都放在该处。但无人能查到详细情况,甚至无法靠近。 那是傅乐所布下的局,他有着天纵才智,对许多事情都有涉猎,而只有在袁叶离或者袁梦莹去到那里的时候,才能知晓当中有些什么。 这样一看,杨柳的意图就极为明显了。她要将袁叶离送到傅乐手中,而那里还不知会有什么折磨人的东西在。袁叶离和卫晟云都曾中过情蛊,无法轻视它,而使用它的杨柳也不能。 袁叶离决定布一个局。 她先将白鹭疏远,实际上让她和秋鸢互通消息,只是春燕还不知道。此时,她所用的那个丫鬟、诺泉,也起了真正的作用。袁叶离没有猜错,找她的那个人是燕儿,而燕儿收买了诺泉,她要诺泉随时通报袁叶离的动向。 诺泉能够回报的就是,袁叶离让她去抄写文书。这是一步贴切杨柳性格的棋子。因为杨柳身处妓院,又足够聪明。她生性多疑,看见这些文书,总会怀疑其中有诈——但实际上,那些文书当然只是障眼法而已。 就这样,杨柳被那些文章迷惑了视线,自然什么也查不到。至于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因为杨柳的身份限制啊。当初在这徐州城里,袁叶离已经确认一点,杨柳要害她和卫晟云,可是她却只能将袁叶离引出府,就说明她的手伸不到袁家。 所以她最终,能够收买到的也 就只有渊闲、诺泉这两个丫鬟,而偏偏袁叶离就是要利用她们,透露假消息给杨柳。 这个局里,唯一不可靠的棋子是诺泉。你要担心她随时从黑子变成白子,双面间谍是极为危险的手段,但袁叶离从最开始就防备着她。她确实一直都在做这样的事情,而诺泉在那么远的地方抄写文书,是不可能知道袁叶离在筹谋什么的。 即使这颗棋子真的废了,袁叶离也留有后着,那就是渊闲。这个丫鬟恐怕没有人记得住了,她是当日与袁叶离一同前来,还被责罚的那个丫鬟。这个丫鬟自大、贪慕虚荣,性子偏偏又粗疏。她许以重利,说会将她带去京城,就能达到让两人互相制衡的效果。 但诺泉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这个丫鬟其实是谨慎得有些胆小的,否则她不会一遇事就告诉袁叶离。于是这步棋,就成了废棋。袁叶离步步算计,然后终于到了袁梦莹约她外出的那日。 她机关算尽,但终究是猜不到袁梦莹会用什么手段。而且当时卫晟云已经动身前来,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实在太远太远,而袁叶离没有来得及收到卫晟云的回信。齐国各地之间几乎是没有联系的,只能靠动物来传讯大.大限制了沟通。 之前能做到那样,是因为袁叶离和卫晟云都在同一个地方,而即使如此,信也不是马上就能寄到。 袁叶离唯一知道的是,她一定会想办法将自己带走,这是无容置疑的事情。那砂茶漏无疑是歪打正着,她袁叶离也不曾想到,那茶壶会有这样的作用。她先调换了茶杯,然后让袁梦莹喝下那杯茶。 因为跟着她的还有暗卫,而她本来的打算是,一旦摸清了对方会用什么手段,就会让暗卫出手。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袁梦莹竟然大胆到,在闹市里进行这个计 划。这个姑娘性子谨慎,而这里的耳目太多。 她真的算漏了这点,她和卫晟云也是。这是最后一步棋了,是非常紧张的。可她袁叶离再怎么算,也无法算计出袁梦莹会做些什么,而且她的这个妹妹,从来没有真正下过手。 这个姑娘其实并非不聪明,她没有选择渺无人烟之地,而是在繁华的城东。这样计划就必须改变,然而当时袁叶离根本没有任何手段通知周围人。她知道白鹭就在附近,但白鹭显然不可能想到解决之法。 “姐姐,梦莹还有一个地方想去。” 袁叶离站在原地,犹豫不决。她看到了车上的车夫,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车夫可能也是被收买的,甚至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时,这个车夫将会是为袁梦莹作证的第一个人。但与此同时,她很肯定,所有暗卫都看到了刚刚发生一切。 而他们不是瞎子,她对卫晟云有信心。只要不瞎,都能看出袁叶离很危险——不,如果他们觉得自己并不危险,事情毫无问题呢? 车是要上的。她不能不上车,因为所有暗卫都查不到,而也没有人会知道,接下来袁梦莹会做些什么。袁梦莹在旁,再三催促,她没办法继续想下去了。而在袁梦莹的看顾下,她无法去说服车夫,也不能让袁梦莹与自己一同离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不……还有一件事,她没有想到! 如果那茶盏中的茶有问题,那整件事情又应当如何? 于是袁叶离果断地选择了后者,她绝对不要上这辆车,她能够做的事,就是让袁梦莹上去。她退后一步,仔细观察袁梦莹。她似乎有些困倦,尽管她在掩饰。同为姐妹多年,袁叶离知道,袁梦莹一旦困倦起来,就会不自觉地捏自己的食指关节,用以保持清醒。 袁叶离道:“妹 妹,你累了吧?” 她打算先将袁梦莹引上车,而那时她早已神志不清了。然后告知车夫,让他去原来说好的地点。 是非常周折而且冒险,但这是唯一她能想到的方法。再不济,她就中途逃下车。而袁叶离,根本没想到对方会计划得如此周全——本来在她和卫晟云说明的计划中,她是可以全身而退的。无论如何,卫晟云都不会让她涉险,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阻止袁叶离,让她回去。 可是他们只是这个棋盘的棋手之一,无法将事事都想得周全。 “没有……是姐姐不想去吗?那不如我们回家?” “不必了,我们上车吧,去完你想去的地方。” “好啊,姐姐。”她还打了个哈欠。 袁梦莹似乎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在她上车前一刻,袁叶离虽然要往后退,但却被她强行扯到了车里。两人都是女孩子,力气不相上下,旁人竟然也都以为这对姐妹在玩闹。 一见到两人上车,车子立刻发动,以极快的速率往郊外奔去,这全部都是袁梦莹的吩咐。 车轮不停转动,而马车走过的路上布满了水洼和石子,而在这震撼之中,袁梦莹因为药物昏了过去。袁叶离终于有脱身的机会,她试图跳下车,却看见车外一片缠斗的人,而白鹭已经冲进来,挥舞着短剑保护她。 在混乱之中,侍卫们早已上来,和杨柳安排好的人斗成一团——因为杨柳担心半路有埋伏,所以安排了人手在这里跟踪。 最后在这样的缠斗之下,袁叶离看到了袁梦莹带在身上的纸张,她看了一眼,就此记住了那个地点和前往的方式。然后她被人救出来时,已经受了伤,几近昏迷状态,最后死死撑到宅邸里,将自己所见到一切和纸条交给铭一。 而之后的事,就是傅乐与杨柳的落败。 第201章 徐州城内 袁梦莹还是被送到了那座庄子。 杨柳本就知晓傅乐计划中一切,也知道傅乐在何处。她将袁梦莹送到那里,该处如今已经乱的厉害,最终在袁梦莹不省人事时,她被傅乐的手下发现,以为如同往常一般,于是就按照过往的做法来凌辱袁梦莹。 而至于过往的做法,自然与情蛊有关。 在见到傅乐时,卫晟云经已得知,情蛊已经死了,不管当中有多少周折,结果如此。傅乐一直想要让情蛊恢复作用,然则杨柳只不过是那个家族中的一个孤女,而傅乐是徐州城人,对情蛊所知甚少。 可他毕竟是他,手腕凌厉计划周详的傅乐,在各方查探后,终于知道情蛊是可以复活的。当然实际情况不是复活,情蛊不过是蛊而已,但这一词最为贴切。那些失踪的弱女之流,以及傅弦心身上的毒,还有琉璃灯,都是作此用的。 当中过程,全由傅乐的心腹道来,那名心腹习惯了这样模式,并无何事。然而那些负责笔录过程的,中途换了好几个人,几番周折,最后方才能够交上一份文书来给卫晟云。而且做笔录之人,无一不是见惯了阴私与算计的。 最叫人心惊的,却是傅弦心身上的毒。弦心的体质、八字与情蛊无不相合,再服那毒药,最后佐以琉璃灯中一块碎片,就可以让情蛊恢复作用。只是一点点情蛊就能达到那样效果,如果母蛊当真能起效,再加以有心人的利用,那会是一场可怕的灾祸。 幸好如今,情蛊已经处理干净,卫晟云命手下人找到了毁去情蛊的法子。这件具有不确定性的物件,也终于被毁,不可能影响袁叶离和卫晟云。 情蛊之事,虽然字字记录在案,但如今读来,仍然不甚可信,仿佛是 话本里的事情——然而袁叶离与卫晟云,也都曾被情蛊所害,而且利用它的人,所行的算计,每件都是世间可能会有的事情。 杨柳为欧阳暮丹复仇,想要陷害他们两人;傅乐被家中打压多年,想要利用情蛊一朝翻身,件件都是真事。 傅乐不是好人,谁也无法为他翻盘。傅文是大哥,而傅乐行二,当年就因为母亲是外室女而备受打压,童年就不愉快,就连弦心也不喜爱这个哥哥。家中无人喜爱他,即使他证明了自己,也依旧是一枚弃子。他有着那样的能力,如若并非出身商贾之家,可能还能靠科举翻身。 然而,他的出身,注定他不能参加科举。既受打压,眼看又无出头之日,偏生家中锦衣华服,身处其中的人,岂能不生艳羡嫉恨之心?几种复杂因由叠加起来,傅乐在窄缝中挣扎多年,生活中瞧不着一丝盼头,偏偏心中越发的想要复仇,到了最后,他孤注一掷,却也输了。 他的一生是失败的,可见一个人倘若当真被身份与机遇限制,有天纵之才而落得如此下场,并非不可能事。傅乐,就是最好的例子。没有什么可以感慨的,这世间那么多人,也不见得谁就是圆满的,花好月圆,只是不可能的盼望罢了。 傅乐已死,杨柳亦是苟延残喘,无论傅乐曾经想过什么计划,如今也已经化为梦幻泡影,与齐国无关了。现今徐州城内,已然是一番新气象。因着傅乐之事,傅家名声一落千丈,而商贾最是讲究和气生财。而烟雨楼,如今也已经收于相思阁之下,阁主陈暮凉,帮了袁叶离与卫晟云一回,她和洛三娘多年斗争,终于告终。 徐州城内的事自不去提,这些人在当中斗了那么多年,其中牵 扯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尽,且也与袁叶离无关。 然而傅乐的案子,因是由卫晟云亲自前来,又落了徐州城中世家的面子,如今徐州城竟然有了仰慕皇权的风气。说是商贾一途并不长久,还是要为官才有前途。加上卫晟云又借卫越辰的手布下不少钉子,开始在这里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看样子,前朝曾经以‘名利城’作为名号的这座城,以后也要失去此一特色了。 如今卫越辰登基已经两年,等得三年之期到了,就要开恩科。此乃齐国惯例,道是用科举选新人入朝为官之意。先帝那时的规矩暂且不提,然而如今卫越辰,却似乎是要靠这一次开恩科,发展自己的文官班子的。 “这次开恩科,也许会为徐州城开一次特例。” 卫晟云淡淡说着,但袁叶离马上就听懂了。她思量几许,最终道:“此话当真?” “皇兄意在必行,恐怕内阁之臣再反对,他也会一意孤行。”卫晟云笑,自己这个哥哥,还真布了一手好棋。坐于朝堂之内,然而只是一份圣旨,派他一个人,既让徐州城局面一新,又布下了自己的势力,甚至于连文官班子的事情,都考量好了。 但其实这步棋,是有缺失的。 因为徐州城中风气如此,而读书,养一个读书人,是要许多年的。单单看傅家,家中藏书也不多,徐州城里可堪一用的人才,不会一个也没有,但却恐怕很少。 哪怕替徐州城开了恩科,恐怕也未必能招揽到能用之人。就算有被埋没的奇材,也要有两三年才能成长起来。但算计到这个地步,卫越辰已经是厉害的了,他手中资源委实不多,能做的事自然也少。 但凡他手里有一个比卫晟云更可信的人,怎么 会用他?加之,从这步棋的走法,能看出卫越辰的不足。当年卫越辰与卫晟云同为一派,正正是因为他们当年都是军中出身,自然而然就是武将一党。 卫越辰的军事能力不如卫晟云,也带领过几次战争,然而结果平平。但他终究就是在军队里出来的,不如卫陵川那般,日日身在书房内,他虽然文韬武略均为上乘,可是却比不得太子。 说得白些,卫越辰不了解文官。 他不了解文官,按照武将的方式来想这件事,自然就会以为,只要他开恩科,就能招揽到人才。这是卫越辰的缺点,加上登基之时,他用极为凌厉的手段处置了不支持他的人,卫越辰注定得不到文官的心了。 最直接的影响可以从袁浦阳身上看见。如今袁父已经告老还乡,自然就收了好面子、争名利的心,不再如同过往那般一个劲的往上钻,但却也偷偷感叹过几句,为何卫晟云过往是支持卫越辰的。 其实原因很简单,袁家当初支持太子,乃是文官一派,如今好几个臣子被灭门或是流放,而当初袁浦阳毕竟与他们是好友或者同僚,自然就心生埋怨了。连袁父都是如此,那么其他苟且偷生的,当然会与当今陛下离心。 只不过是卫越辰手段凌厉,现在无人开口而已。导火索已经埋下,往后若有人利用这一点,国家内乱并非不可能事。 本来文官在治国上就有大用,内乱与外患一样会危害国之根本。卫越辰的手段过于霸道,是不长久的。虽然现今,不是所有人都会往这个方向推测,未来如何也未可知。 可能卫越辰会吸收了教训,开始拉拢文官的心。那毕竟是当今圣上,官员们再如何也不会不看着形势行事,投靠与卫越辰; 又或者卫越辰只掌位十数年当即离去,他一驾鹤西归内乱就会应在下一任皇帝身上;甚至于,齐国与宏国再次开战,这些算计都归于虚无; 未来充满不可知,这样一步棋会如何影响以后,现今谁也无法预料。 而且这些事,也与现今的两人无关。 他们坐在屋里,交代完这些事情后,一时都没有讲话。屋中晨光如许,自窗缝中脉脉流泻下来,绘一幅岁月静好之画,一抹明媚春色之景。因着合欢花已经开了的缘故,袁叶离摆了一枝在屋中,用的是白瓷瓶,显得尤为纯净而娇艳。 今日就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这样本来是不合规矩的,然而他们远在徐州城,规矩不如到了京城后的多。等到了京城,两人分别筹备婚事,却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相见了。 等他们再次见面时,袁叶离就会身着凤冠霞帔,与卫晟云行成亲之礼, “我们可会同行?” “不会。一切按照祖制来,我要先回京城交代细节,你且在这里养伤,等养好了自然会有人来作安排。” 卫晟云轻轻在袁叶离额上落下一吻,毫无暧昧感觉,而只是单纯的表达平安而已。从醒来到卫晟云进来之时,袁叶离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今总算觉得这个人就在自己身旁。她去摸他的发,熟悉的触感延续了两世,现在她真的要嫁给他了。 没有苦涩的思念,只有温情脉脉。 不是作为小妾进门,而是明媒正娶。 因为幸福,所以感觉虚幻,但此时此刻她清楚,这件事是真的,不是她袁叶离在做梦。因为角度的缘故,她看不见他的脸,然而卫晟云却始终在她身旁。 卫晟云道:“我在京城等你。” 袁叶离笑着点头,感觉还在恍惚之中。 第202章 回到京城 卫晟云离开以后,屋中一时寂静得让袁叶离有些不习惯。春燕、白鹭、秋鸢,如今倒是又回到她身边了,但如今袁宅忙得紧,她们这些丫鬟也不例外。只有秋鸢进门来,替袁叶离关上了门,静静站在一旁。 在三个丫鬟中,秋鸢最静,最不动声色,心也最细。白鹭能保护主上,春燕的母亲是厨娘,而秋鸢,却单单凭借心细二字就成为了袁叶离的丫鬟。从某个角度看来,秋鸢最容易背叛,因为她想得太多,知道的也太多,会叫人觉得不安,担心她投靠旁人,至少,不会这样信任她。 但袁叶离想事情的方式不同,或者说,那是胸中格局太小的人会有的看法。作为上位者,不能草木皆兵,若连身边的人能不能用都看不出,那她就真的没有能力做一个王妃了。再说,即使过往怀疑,徐州城中所发生一切,已经足以证明秋鸢的忠心。 “小姐,诺泉与渊闲已经离开了。” 袁叶离应了一声,接过秋鸢递来的茶盏。茶香很淡,因为大夫说,现在袁叶离不宜饮太浓的茶,用的也不是会导致失眠的普洱,而是铁观音。秋鸢的手依旧白皙,发式衣着与过往一模一样 ,仿佛她未曾离开过一般。诺泉与渊闲这两枚棋子,如今已经无用,袁叶离对她们没有好感,但也不至于憎恶这两个人,所以只是给予银两,让她们离开罢了。 卫晟云帮忙废除了她们的奴籍,又将她们送到卫晟云名下的一家作坊中做学徒。既能保证她们不漏口风,又让她们有了前途,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袁叶离喝着茶,也没有说些什么。直到屋中静默良久,她忽然开口。 “秋鸢,你可要离开?” 声音平淡,仿佛这句离开,只是让秋鸢离开这屋子,而不是离开她袁叶离。秋鸢听闻此言,几乎立刻跪下,她心知不能焦急,话在心里转了几个圈,她才镇定地道:“小姐……何出此言?” 袁叶离的笑容有些苦,眼神又带着留恋之意:“我以为,你会因为此事,对我和袁府从此有了阴影。”她的神态言谈只说明了一件事:她不愿秋鸢离开,却又怕她心生芥蒂。 “怎么会。”秋鸢微笑:“能留在小姐身旁,那是秋鸢的福分。” 袁叶离诧异:“为何?” 秋鸢静静道:“如果奴婢要走,早在那件衣裳出事以前,奴婢就寻机会离开了。” 衣裳。 那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袁叶离初初重生之时,她身旁的冬雀,用差劲的手段来陷害她。那个丫鬟,在衣物内缝上无数蚂蚱,那会让袁叶离死得无踪无迹,即使有人疑心,也不会发现是那件衣服有问题。 然而她踢开了那颗试图绊住她的石子,手段完全不留痕迹。她的记忆力很好,但不会好好记住这种人。秋鸢一提,袁叶离才回忆起来。难道那件事会有什么影响?她一时推敲不出来。 秋鸢继续说,她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袁叶离也就没有让她起。 “奴婢看过那件衣裳,在小姐让她穿上以后。那时候奴婢就知道,小姐与过往不一样了。”秋鸢微笑,她外貌算不得出色,但此时在袁叶离看来,温婉而动人。 “奴婢本来可以寻个机会偷偷离开的,如果单单是为了前程。” 那时候的听雨轩,委实不是个好去处。因为其中的小姐是个窝囊废,袁叶离还未重生,懦弱、胆小,根本不是现在这般模样。袁叶离从未否认这一点,只有承认过往的自己是那般模样,她才算是真正的强大。 她继续听。 那时候为她捧着衣裳的人是秋鸢,下手的却 是冬雀。若说心细的秋鸢什么都没有发现,袁叶离是不信的。 “但是,奴婢和春燕都没有。”秋鸢抬眼看她,目光灼灼如今年春季的桃花。那眼神让她有些震荡,是,在她重生以前,这些丫鬟就已经在她身旁。“春燕说,如果能够熬得住苦,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她笑:“小姐,我们若是贪慕虚荣之人,只怕早就如冬雀一般,寻了路子离开了。” 连那么糟糕的日子都过去了,人的心性是难以改变的。她们一路走来,以后自然也要走下去。袁叶离轻轻应了一声,秋鸢继续往下讲。“就像白鹭说的那样,小姐的心胸和格局,远非秋鸢能及。” 她喃喃地说着,视线一瞬间有些恍惚。 是的,从那时起秋鸢就决定了要跟在袁叶离身旁。而那时候袁叶离的手段教她们心折,从此以后再无背叛可能。但是她们害怕袁叶离报复吗?不是,是袁叶离吸引了她们。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无端选择背叛,而服从这样一个强大而美丽的女子,显然是更正确的选择。 一直到情蛊之事以后,她们亲眼看着小姐变成那个模样,不由自主就恨起了杨柳,三个丫 鬟都不是睁眼瞎,所有事情根本是因杨柳而起。是杨柳要报复,不是袁叶离要如何。再加上秋鸢中蛊,让她身不由己,秋鸢只会内疚,而非埋怨她。 袁叶离别开视线,“我没有你们说得那样好。” 秋鸢很自然地回答:“小姐自谦了。”又道:“难道小姐要赶秋鸢离开吗?怕奴婢爬床?” 袁叶离慌忙开口:“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或许会想走而已。” “那么小姐,奴婢现在就去将白鹭和春燕找回来,顺道问一问她们如何?”秋鸢站起身,行礼之后,似乎要转身去开门。 袁叶离叹口气:“不必了,她们在外间已经听完,只是秋鸢,”最后婉然一笑:“你没有发觉罢了。” 此时门后传来响声,秋鸢看见站在门外的两人,不禁叹了口气。两人走进屋中来,然后袁叶离说道:“你们也真大胆,尤其是白鹭。”但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四人对视一眼,然后春燕端走茶杯和盘子,只余下秋鸢和白鹭在。说完刚才那一番话,秋鸢却像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只是像过去那样站在一旁,仿佛她未曾离开过。白鹭手中捧着一叠单子,此时正要递给袁叶离。 第203章 婚事 白鹭抿抿唇,小心翼翼的道:“小姐,外间的物事多半没有问题了,只是小姐还需要看看这些单子。” 连白鹭都学会转移话题了,袁叶离叹息,是谁说的话,丫鬟的性格随主人。她接过单子,一一细看。一周以后,袁叶离的伤已然大好,于是走水路回到京城中。王府坐落在京城,而袁叶离是要嫁给卫晟云的,路程颇远,加之有皇帝圣旨,自然要到京中去。 谢箐已经过世,故而主持婚事的人,乃是袁叶离的外祖母。袁叶离到了京城中后,就要开始学规矩、查看嫁妆、各式事宜,相当复杂。 晟王府在京城,袁叶离这次是要去做王妃的,所以孙绛做主给了她丰厚的嫁妆,如今点算起来,隐隐瞧着竟是有了十里红妆的意思。袁叶离没有为此感到震惊,当中还有皇帝所赐的部分,华佳怡当日与她相好,也送了不少物件。 袁叶离坐在船上看着单子,它是真实的却又虚幻无比。她真的要嫁给卫晟云,而且还是皇帝亲自赐婚,两人青梅竹马之事,早已传遍了 京中各处,等到成婚当日,又是一段佳话了。 夏薇给她寄了信来。这个姑娘的年纪与袁叶离相差无几,然而却极为天真,依旧视曾经救过她的袁叶离为姐姐。她的信是文言,然而却依旧能从字里行间读出小女儿的神态来。 两人上次见面,已经是许久前的事了,但却没有断了音讯。 她很期待袁叶离出嫁当日,能够瞧见她做新娘打扮的模样,还诉苦说自己怎么也学不好女红,现今被娘亲强迫着学,真希望有个人来替她绣嫁衣。 夏薇的父亲在京中也是有名的,多年来只育有二子一女,家中如何强迫也还是不肯娶妾,在夏薇眼中,一生一世一双人大约才是常态。袁叶离笑笑,这可爱的女孩恐怕以为成亲真的就如同旁人所言那么美好,所谓烦恼也只是这些小事而已。 袁叶离没有动笔写信,因为当时她已经要上船。因为是王妃,来接她们的船也是王家样式,据说是卫晟云以前曾有过的一艘船,不算精美,但胜在稳健。前生袁叶离不曾见过它,但如今她 即将是这艘船的女主人。 在船中方才能体会到身份地位的好处,这艘船打造得极好,袁叶离几乎怀疑自己不是在水上。袁叶离所在的地方没有窗,然而早起时打开门就能看到门外海上落日。 船倒不快,万事皆有缺点。她慢慢的享受着这未到京城前的悠闲,与三个丫鬟说笑。整艘船以她为尊,她也无需费心操劳船上事务。等到了京城以后,就要被人管束着教关于王妃的规矩,再是出嫁,接下来还有一连串的事情,袁叶离当真要忙上许久了。 凤栖宫外,一片宁静。 此刻正是清晨,露水氤氲了晨曦,自枝叶花瓣间滴下,绘就一宫春景。凤栖宫角落屋檐有一处鸟儿筑就的巢,沐雨捧着嗽洗等物正要路过,却被那巢吸引视线,回过头看,见其中似乎有动静,就驻足当场凝视,久久不见有雀儿从其中飞出,方才继续往前。 她转过走道,往后门而去。凤栖宫的正门自然是闭着的,守夜的宫女也早已离开,交由清晨的太监前来接应。但那与沐雨无关,她只 要侍奉好关于娘娘梳洗的物事即可。 沐雨并非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也极少见到娘娘本人。只是昨儿个帮了若心姐姐一个忙,加之平日表现还算不错,若心就将她调上来为娘娘准备嗽洗之物。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像她这种宫中的普通宫女,是决计不会在娘娘面前露脸的。 但只是这样,也已经叫沐雨雀跃不已。她家中贫寒,还要供养弟妹,如能在娘娘面前多立些功,日后前程好些,那对沐雨来说,就是真正的好事。如今这位皇后娘娘名叫华佳宜,乃是宏国前来和亲的公主,然而如今却成了皇后。 沐雨一直觉得皇后娘娘待下极为仁慈,为表她入主齐国为齐国人之意,就连她的贴身宫女,也没有全用自己带来的人,若心姐姐是宏国来的,锦心姐姐却不是。 她知道,自己能够到凤栖宫当差,已然是走了好运,至少,不会如同在长乐宫那般。她听说,身在长乐宫的姐妹,能活下来已算是极为不易,那里的主子娘娘对待下人极狠,降到浣衣局中去还是轻 的,打死的人也有一两个,只是未曾声张而已。 想到这里,沐雨的脚步就快了些。这段路她是熟的,昨夜还特地找了人陪她走一遭,决计不会出问题。她又提早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也应当不会迟到。要知道在这宫中,误了时辰是大事,然而那用以计时的日晷或是铜壶滴漏,却不是处处都有。若心姐姐说了时辰,除非是那运气极好又熟悉时辰的人,否则绝不会在最后一刻才出门,多半都要早一些时候的。 沐雨在初初入宫时,曾经误过一次时辰。那时候,她迷路了,在荒野之地自然没有日晷,倘若她不是只有七八.九岁的小宫女,还在教养姑姑手下,那恐怕当真要被赶出宫去。 幸好在那以后,沐雨再也没有犯过这错。走过那环绕的走道,她悄悄的推开门,看见若心姐姐正等候在那,似乎快要打瞌睡了。但这只有宫女方才瞧得出来,因为若心只是低着头微微垂着眼,眼神差些的会以为她只是在看地砖间的缝隙。 没有等沐雨走近,若心已经睁开眼睛。 第204章 深宫后院 她只是看着她将这些物件放下,一一确定好后,就让沐雨离开。两人中途不曾说过一句话,只靠动作,就完成了这些流程。沐雨乖巧地走了,只剩若心一人在屋中。这里是凤栖宫不错,但奴仆却不能冲撞了主子,故而沐雨是从小门进来,到达华佳宜的寝宫。 而寝宫之外有一处小隔间,宫女一般就等在隔间中,等得时辰到了,观察室内动静后,若心与锦心就会问华佳宜是否要起,等到回答后方才入内。这还不算繁复,更复杂的是当中的规矩,因是皇后,为要彰显身份地位,礼仪一丝不能错,并且皇后本人的爱好也要兼顾在内。 如果听不出华佳宜起了床而晚了,或者是心急先开了门,那就是失礼,严重的更可冠以下犯上之名。现今她们是奴婢,自然该是奴婢来迁就主子,而单单这一件事,就未必是人人能掌握好诀窍的,想要她们亲自告诉你那是绝无可能,只能靠自己的悟性。 所以,要做贴身宫女其实也不容易,首先要熟知华佳宜的喜好,其次是手脚熟练在主上面前决计不能慌张,能否得主子的喜好,反而是件轻巧事,是不那么重要的。 因此可以看出,贴身宫女是谁,若非她们犯了大错,那是不会变的,因能做到 这个位子的莫不是人才,宫中三位主位,贴身宫女或者太监,两只手都数得完。其他宫如何那是其他宫的事,这凤栖宫中,却是太监与宫女心中都知晓,若心与锦心面和心不和。 而凤栖宫中,熟悉华佳宜的自然是随她来的若心,而知晓流程的却是久在宫中,表姐还在凤栖宫里当过差的锦心。齐国与宏国风俗不同,若心温柔,是华佳宜身边的贴心人,然而锦心却自幼以为,她会成为皇后身边最得意的贴身宫女,那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无上荣光了。 这未来皇后身边的宫女,自然不是随随便便挑选出来的,其中有内务府的一些挑选方式,而锦心的表姐却是如今太后、往昔为皇后的贴身宫女,这当中有牵连关系,故而锦心一直以为,事情就该是如此,养成了高傲的性子,如今和突然到来的若心,却是心中生厌。 但现今她们之间却是风平浪静,虽不如袁叶离身边的秋鸢与白鹭那样好感情,面子上却还过得去。卫越辰登基已久,两年不短也不长,但已经足够发生不少事了。 锦心开口问:“娘娘可是起了?” 在她们当中,若心比较温柔,面上看去是个好说话的姑娘,所以往往她会让锦心做些她喜爱的工作,自己承担比较 重的。几次锦心想要对若心翻脸,却都因为对方面上的笑容太过温婉而不得不住了声。倘不是若心性格如此,她们能不能好好相处到现在,也是个未知之数。 听得华佳宜应了,若心沉默着将金盘等物端进去,锦心看她一眼,两人却都沉默着进门去。室内与那隔间相比,虽是一脉相承,然则寝宫中一切终究是华丽许多。凤栖宫中,金碧辉煌,为要凸显皇后身份,物件颜色都是规定好了的,与皇帝所居的天阙宫极为相似,却又不同。 这就是帝后之间的相处平等,一为后宫之主,一则统领天下,龙凤之名,有其深意。那纱帘以后,一个人缓缓睁开眼睛,正是华佳宜。她如今略略洗脱了过去,当公主时的天真气质,平添了几分属于皇后的贵气,但对待身旁的人,却还是像从前那般尽心尽力。 今日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倦。但在宫女的服侍下,她还是懒懒地起身,任由锦心替她梳那仿佛乌云般长发,更衣梳洗。在这齐国之中,气候较宏国为干燥一些,两国有所不同,故而人人都不必每日沐洗长发,只需拿了专用的梳子,用独特的法子每日梳一回就是。 到了齐国这样久,华佳宜并非没有想念过家乡,但那是夜阑人静时, 且她口上却不会说出来。 铜镜之中的美人花容月貌,华佳宜和她姐姐一样,都是好看的,但她却没有姐姐身上高傲而任性的气质。华佳宜不是华佳琪,她初初来到宫中时,不过是那个听卫越辰吹奏一曲,最终就被那白衣公子迷了心落了情的单纯姑娘而已。 她长发高高挽起,先在脑后固定,接着佐以发簪步摇与珠钗等物,戴了蝴蝶珍珠耳坠,一支金镶玉点翠步摇垂下,身上着的茶色衣裙,外罩了一件雪白马甲,如今正是春夏交替之时,这样穿也适宜于皇后身份。 衣裳与发髻以后,就是妆容。华佳宜向来不适合画太浓的妆,她面貌总是有种天真稚弱之感,虽然清丽,但若是往上覆了厚厚一层胭脂与傅粉,只是为着让五官看起来深邃些,那可就污了她的气质,失却画妆的本意。 故而华佳宜从来只需稍稍费些功夫,通过炭笔与口脂描绘出一种属于皇后的气派,那就已经足够了。她不能淡妆素裹,那样是失了皇后之仪态与大气,而妆要说画得厚了,那就是画蛇添足,失却原来的美。 这样的一个妆容是费工夫的,就如同华佳宜入宫那一日起,所遇到的无数困境。 她坐在镜前,身上衣裳气派而不失皇后风度,她笑起来 时眼睛会弯,然而却更像是一种温和而不是天真。华佳宜变了,但她自己知道,那份本心还在,还没有被这后宫染黑。 她开口:“若心,外间如何了?” 候于一旁的若心回答道:“娘娘,如今后宫众人已经到了,正等娘娘上座呢。” “丽妃今日如何?”思量几许,她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若心暗地里叹了口气。 这丽妃,乃是皇上近日来的新宠。本来入宫时就是嫔位,过往华佳宜乃是椒房独宠,如今仍然是,但却换了一个人。这丽妃长得娇艳有倾国倾城之貌,一身莹润雪肤更是为人所称羡,每日均着红裳,如今过了生辰,皇帝就给她晋了妃位,更言道丽之一字非她莫属。 “已经到了。” 听见这话,华佳宜依旧面无表情,瞧不出她心中做何想法。“她穿戴一如往日?” “是。”若心应道。这些日子来,不知为何京城兴起琉璃之风,丽妃央求皇上送了一批琉璃打造的饰物给她,如今日日戴着,仿佛生怕她们不知,这是皇帝赠与她的礼物。若心自然不喜欢她,然而华佳宜作为皇后没有表态,她面上自然一丝也不能露出来。 华佳宜微微一笑,站起身:“难得丽妃妹妹没有迟到,那本宫这就出去见她吧。” 第205章 丽色无边 凤栖宫之华丽,一如往昔。 皇后的寝宫可说是纤尘不染,即使走过长长的距离来到外间,也没有弄脏华佳宜的裙摆。但越是干净,就越让华佳宜觉得凤栖宫很脏。 她缓缓步过长廊,穿着极软且轻的鞋,能感觉到地面打磨光滑,即使穿着鞋踩上去,也未必会脏。所以这样的鞋,是皇宫与宅院之中方有的东西,若是在旁的地方,一天恐怕就要换三双。 她在宏国时是公主,那时候,即使后宫中风浪迭起,也与她无关。在极小极小的时候,华佳宜曾经听过宫女和低位份的贵人议论,她们的言行举止无不在说,宫中不好,死了太多的女子,埋了太多的冤魂,一旦入了宫墙,就出不去了。 那时候华佳宜不明白。她每一日都在这宫殿之中生活,父皇和母后都对她很好,她们为何要这样讲?就算宫内的工作可能是辛苦了些,但到外间也是一样辛苦的吧?既然都一样的辛苦,那么为何偏偏要说后宫? 而且,嫁给父皇,岂不比嫁给旁的男人更好? 她这样想着,从来不曾发现这宫闱之下掩藏着的一切。华佳宜如今才知道,有些事情,站在那里是看不到的。她那时虽身在宫中,却是公主,受到保护,纵然偶有风浪,母后也不曾告诉她发生何事。 只有真的进了那里,要在那里靠着勾心斗角过活,层层重压压上来,方才体味到其中的苦处,最后发现原来前人所说过的话,全是真的。你若单单旁观,那不叫入局,那叫观局,再如何透彻明慧,也难以身同感受。 何况她从来算不得是个明慧之人。 华佳宜此时才明白。 她虽是皇后,但却不是一个被人承认的皇后。宏国与齐国纵然已签下和约,然而反对她的人从来只多不 少。有人担心她日后诞下太子,会撩拨宏国造反,有人质疑她的血脉,更有人觉得她继任,会让祖宗不安。 更有人搬了那史书,将宏国与齐国恩恩怨怨写下,做一个总结,最终的论调自然是废后。 长长走道中,空气凝结着脂粉香和香球的味道。这香球,是银色镂空雕了精致的花纹,每日有人往内里填充新的香花,而那花朵,是外国贡献的栀子花。当日卫越辰对她说,这花的意思是,他们会相许一生。 华佳宜心知此事不简单,然而她当初不愿意去想。她喜欢他,就只是因为那一日御花园中的相见,湖水荡漾开来,如同她的心。 唯一庆幸的是,卫越辰手段凌厉,上位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曾支持太子的人下狱,随后重者灭门,轻者流放。于是,也就无人敢反对他立华佳宜为后。但这件事,就如同一根导火索,随时会被人利用起来,燃点最为可怖的花火。 她停在这里。只要掀开这道帘,那她就要面对外间的人了。 小宫女已经为她掀开帘子。 她穿过长廊,在正位上坐下。在皇后未醒之前,所有人都不得入内,此时她们方才被请入门,一群莺莺燕燕,打扮各新,真可谓是百花齐放,其中最艳丽的一支芍药,今日身着红色,就如同一朵红云入内,然则带着的饰物却都是琉璃。 丽妃。 这封号,寓意明显,她的确是靠色相上位,却也是这后宫之中,唯一被人夸上一句,丽色无边的女子。美貌是一种实力,且在这宫中,人人的奉承都算不得真,唯有皇帝口中说的话才是真的。 那清澈无比的琉璃,配着这红色衣衫,看起来真是讽刺。丽妃喜着红色,然而却又要炫耀皇帝赐给她的礼物,两者是否相配, 她竟也顾不上了。 众人行过礼,华佳宜微微颌首准她们起,一群人自然就闲谈起来。 丽妃坐在右边交椅的第一个位子中,她望着手中茶盏,侧脸也依旧美得仿佛上好雕刻师所制的雕像。她不加入谈话中,仿佛今日来到这里,就为着喝茶。 宫中的人不多,如今她们倒是都侍寝了,然而最受宠的依然是丽妃,而如今到华佳宜那里时,也只不过是初一十五罢了。但初一十五时候,华佳宜也都不敢问,卫越辰的心是否已经落到了丽妃身上。 独宠一年多,这个历任皇后所烦恼的问题,也终于落在她身上。 其中一人道:“听说不久前,七皇子的婚礼已经开始筹备了。” 那姑娘打扮清新,却是个健谈的性子,名唤腊月,今日穿了一套鹅黄色的衣裳,又是挑起话题的那一个。七皇子。听到这里,华佳宜就留了几分神,因为那是当日曾经帮过她的人。 袁叶离与卫晟云,若非他们报讯,她还不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华佳宜不出声,却是默默聆听着。 “是啊,真不知何时才能入宫来,也让我们看看,那位姑娘用的是不是琉璃。” “若是当真入宫,那还要皇后娘娘安排吧?” 才说了两句,话柄就落到华佳宜手中。她微笑:“本宫也是听皇上吩咐,毕竟是皇上下的圣旨。” 华佳宜本来就不笨,只是身为公主,人人都以为她只需挑一位驸马,也不需勾心斗角。于是她被养得天真了些,而如今那天真,也早已被洗脱了。再如何,她也能学会一招顺水推舟。 可是此时,丽妃却开了口。“那不知……到时皇后娘娘可会安排那位姑娘与我等嫔妃见面?” 她一开口,就看着华佳宜。她的视线慵懒却直接,她的口气仿 佛她不是妃子,而是皇后。华佳宜微笑:“出嫁之前,女儿家是不许见除了教养嬷嬷以外的任何人,妹妹不会不清楚吧?” 丽妃似乎被她这一句话惊到了,那如秋水一般的眸子之中凝结了名为讶异的神色,然后顺着这一句,华佳宜道:“对了,本宫忘记了,妹妹未曾按正当仪式出嫁过,自然是不知道的。” 两者并无任何关联,但华佳宜一句话却让人联想了起来。她现今还是有凤印凤册的皇后,完全不必要谦让,也不必为丽妃留面子。 丽妃却是微笑:“如若是正常出嫁,那自然是理所应当。但如今是皇上许下的恩典,且那位姑娘……本宫听闻,她与皇后娘娘颇为熟络啊。” 她的声线是有些沙哑的,然而说到最后却仿佛是极浓极浓的蜜糖,有种化不开的粘腻之感。 但华佳宜不想听。 此时她不讲话,自然有瞧着皇后娘娘面子的人前来解围。“丽妃姐姐入宫多时,又是如何听说的?”正是腊月。 皇帝有个十分奇怪的习惯,就是只独宠一人。过往这个人是华佳宜,而现今却换成了丽妃。 宫中众人都不知要如何站队,有些人认为丽妃得宠且嚣张,应当暂且投靠她,这样才不致受害;有些人认为皇后毕竟是中宫,地位不会动摇;如今大多数妃嫔都在观望情况,所以出现了一个现象,就是无人出来劝架。 所以这个人,只能是腊月。 腊月的性子,有一个缺点。她总分不清敌友,这时问这话,恐怕是当真不知。丽妃立刻脸色一白,明眼人都看得出背后的答案不光彩,然而腊月却依旧睁着一双大眼还在期待她的答案,也不知是真看不到还是假看不到。 平时在宫中生活,大家也就当腊月是个傻姑娘,什么 都看不出来,但此时华佳宜却十分感激她。 华佳宜道:“这些事,恐怕是妹妹的道听途说吧。”华佳宜笑了,“本宫与那位姑娘并非熟络,妹妹想得太浅了。” 是生死之交才对。 “况且……就算是熟络也好,宫里的规矩就是规矩,假如当真有人不许本宫去,那本宫就不会去。” 华佳宜这话回答得极有技巧。她是皇后,自然不会有人不许她去,却也回答了丽妃的话。谁知后日会否出现什么意外,迫得她不得不去见袁叶离。 “是么?”丽妃扬起眉,似乎对华佳宜的答案颇感兴趣。 皇后却没有回话,她不需要回答妃子的质问。 这时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能将话题再次转开,这次自然不会落到华佳宜身上。 在说了说宫中各式事宜后,她们随即告辞。看着众人离去,华佳宜坐在位子里,一直没有讲话。她不是累了,这些年来日日如此,若是这样一回就累,以后还要如何才能走下去。 若心迟疑几许,最终上前道:“娘娘,你若是累了,就回寝宫再歇一会儿……” “本宫不累。”华佳宜斩钉截铁道。 这话一出口,她才想起来。如今她是自称‘本宫’而不是‘我’了,她肩头上的责任,比过去更重。这时候,锦心进门来,面上神色为难道:“娘娘。” 华佳宜抬眼望向她,眼中神色竟有几分冰冷。“何事?” 凤栖宫极大,可说是金碧辉煌,但此时在华佳宜眼中,却只不过是一所冰冷的监狱罢了。她坐在这里,等候旁人来访,唯一权利,就是能够拒绝接见。不知为何,也许是昨夜睡得不好,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定一定神,听锦心说话。 锦心道:“丽妃娘娘在外求见。” 第206章 倾国倾城 这话说来轻巧,在宫殿中似乎也无激起多少波澜。华佳宜坐在原位沉默不语,衣裙层层叠叠,宫内空气不算清新,竟让她觉得越发闷热起来。 若心犹豫:“娘娘……” 她似乎要劝诫华佳宜,然而下一刻她打断了她。“本宫不要见她。” 语气不算温和,听得出华佳宜是确确实实动怒了。锦心抬头,一脸惊诧,随后华佳宜接着道:“且让她在外间候着,说本宫乏了,刚刚就寝,没能把话传进来。” 锦心没有动。 华佳宜斜她一眼,然后说:“若心,你去泡一杯茶,拿昨日本宫未看完的那本书来。” 这就是要丽妃巴巴的在那等的意思了。 要知道皇后仁慈,过往从未有过类似举动,然而今日却处处针对丽妃,仿佛不顾自己在宫中地位一般。可是锦心与若心都没有讲话,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宫中依然一派娴静,听不见外间的人说些什么。 若心将茶泡好,不敢怠慢,就连茶叶与水的分量都冲得刚刚好。自然有旁的人可以负责冲茶,但此时此刻瞧着华佳宜的心情,若心不敢假手旁人。 她暗地里想,莫非是因为琉璃的缘故? 这琉璃是如何在京中兴起,谁也不知。似乎是城中又出现了一位可以处理好琉璃的工匠,然而琉璃的钗环坠圈在外间能见到,却无人听说过那制作的作坊在何处,当真神秘至极。 但她只是一介宫女,纵然跟随华佳宜已久,也不应猜测上主之意,故而她只是泡好茶,递到华佳宜面前去。 华佳宜拿起茶杯,慢慢饮着,茶香满溢一室,仿佛盖过了适才,丽妃进门时的脂粉味道。 这时候,锦心恰巧回来了。她为难道:“丽妃娘娘让奴婢传一句话进来。” 华佳宜挑眉:“什么话?” “她、她说……”锦心性子高傲,此时此刻 反而怯懦了起来:“如若皇后娘娘叫她等,那她晚上就告知皇上,自己今日在凤栖宫受了何种委屈……” 锦心的声音越来越弱,若心一时惊诧,如非她茶盏已经不在她手中,恐怕当真要打碎了。这个丽妃,果然不愧她的外貌,真正是只有一张美人皮,也不考虑面子和上下位份,就这样威胁起娘娘来! 华佳宜却没有动。 她微笑:“本宫没有听到。” 没有听到。 若心一下子就懂了娘娘的意思。华佳宜是说,这宫中都是她的人,无人能够证明,华佳宜是否当真睡着了。就算此时此刻茶香熏到外间去,没有人证就是没有人证。 这话真是嚣张。 锦心只得应了,又绕过几道门,到外间去回禀。 凤栖宫外,丽妃还在等。 听完锦心回的话,她只是应了一声,然后问道:“那不知皇后娘娘何时方才醒来?” “奴婢也不知。”锦心很为难:“不如娘娘先回去吧,倘若不是有甚要紧之事,那就莫要在这里白等了。” 丽妃没有讲话。她站在那里片刻,仔细打量锦心的外貌,随后才慢慢的说:“你可是叫锦心?” 她不敢不应:“奴婢在。” “这名字倒是挺好听的……”丽妃笑:“本宫就在这里继续等,等到皇后娘娘见人为止。” 她说话的模样,与华佳宜不同。语气一直都是那个调子,你却能够分清,何时她是认真的,何时不过是在开玩笑。现在,丽妃是当真打算在这里等,却是一种威胁。 可是锦心没有听明白,她想不了这许多。于是她只能行了礼道:“那奴婢这就回去了。”还好她算是机灵的,没有说回话,不然就当真露了馅儿,说穿华佳宜确实醒着。 等得锦心走了,丽妃依旧站在门外,穿着一身颇为刺眼的大红衣裳,与那能迷了人眼的 琉璃。站在丽妃身后的宫女道:“娘娘,你为何要等她?” 她脸上表情不忿,仿佛是为了华佳宜不见人而愤慨。 丽妃笑:“她迟早要见本宫的,再说——今日本宫在这里站得越久,今晚对皇上可说的话就越多了。”多么简单的逻辑,春枝自然是听懂了。 春枝得意道:“那娘娘打算在这里站多久?”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在这里站得越久,如果等一阵子,等到娘娘晒晕了,引得皇上来看,再斥责皇后娘娘,那可就更好了呢! 所以,奴婢性格随主子,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等得她问起这一句话时,丽妃脸上神情却似乎有些落寞。“本宫……也不知。” 春枝却是毫不在意。她陷入了她幻想的那一场大戏中,已想得入了神。这时太阳慢慢升起,阳光越发的猛烈了。 她们站在屋檐下,渐渐却也感受到了日晒的威力。她身上衣裳层层叠叠,鞋子是轻而薄的,在屋中本来正适合,然而在这里却成了折磨的一部分。丽妃脸上的妆容不算厚,可也禁不起这样出汗。 丽妃穿的衣裳算是复杂的,她又要维持仪态,不能抬起手去擦汗,汗水渐渐渗入衣裙之中,更捂得难受了。她本来还在笑,现今却已经被晒得面无表情。 那所谓的念想,也只不过是在今晚与卫越辰相见时,扑在他怀中述说这些痛楚而已。如今越发显得遥远而不可及,她越是坚持,看起来就越是蠢笨。 她怎么没有想到,这招伤敌一千,却也自损八百。但丽妃是个坚持惯了的性子,依旧站着,日晷上所指的方位,却是越发靠近午时了。 凤栖宫中,华佳宜早已放下了那杯茶,然后道:“若心,将敬事房的记录拿来,本宫要瞧一瞧,丽妃一共侍寝了多少次。” 若心应是,随后很快,就有宫 女将那书册送进来。华佳宜仔细翻动着,这个月以来,卫越辰进后宫的次数不多,但几乎次次都是那丽妃侍寝。一旁的若心看着,就越发的怒,为何皇帝偏偏这样喜欢她? 无人知晓。 单单是为了丽妃的美貌吗?卫越辰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丽妃、丽妃、丽妃…… 华佳宜翻过这一页页,嘴角勾起的弧度却越来越大。她瞧着外间的日光,这日光照亮了整座宫苑,却也让人觉得难受。丽妃应当在外间站了许久了,怎么还不离开呢? 华佳宜心中觉得难受,卫越辰做皇子时,宫中就曾收过一次琉璃,同样也是贡品,卫越辰没有收到,却对她说,如果有了琉璃,他一定只给她一人。 只给她一人。 多么天真的诺言,可是华佳宜信了。 可是如今,那琉璃却落到了旁人身上去。华佳宜只能苦笑。她是不是也该争一争,至少等到袁叶离嫁给卫晟云时,她不至于拖累她。过往华佳宜在这宫中,熟悉的人只有若心,而现在却不同了。 而且——是不是这样争一争,那人的心就会回到自己身上去? 华佳宜不知道。 可是她想试。自此以后这宫中风云迭起,若要追溯起来,却是因华佳宜这一念而起的。而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华佳宜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这时锦心前来回禀:“娘娘,丽妃娘娘已经走了。” 华佳宜眯起眼:“是么?” 一向温和的她,如今做了这样一个表情,竟也透出了几分危险的味道。一个人内心的感情是难以触摸的,若心与锦心均瞧不出,她此时做了怎么样的决定。 “那你们准备几道点心,本宫要去见皇上。” 华佳宜来到天阙宫,此时早朝过了,皇上正在内处理公事。前朝就定下来的规矩,为了皇帝可安静处理前朝之事,妃 嫔不得随意进入书房,独独只有皇后可以,因皇后是后宫之主,有着分寸,往往是因有事而前来。 卫越辰听得是皇后,心中觉得有些出奇,然而却还是让她入内。华佳宜亲手提着一个食盒,进门的只有她一人。卫越辰微笑:“你怎么来了?” 当日也是这样一个笑容,就叫华佳宜沦陷。华佳宜迫自己扯出一个微笑:“我来看看你。” 只有简单的‘你’和‘我’,不得不叫卫越辰想起他还不是皇帝,两人在宅院中琴瑟和鸣的时光。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虽然不知是不是真的,但这一刻,他看起来似乎是动了真情。 华佳宜离开宫苑之时,已经是午后了。若心随着她,见到华佳宜脸上神色似乎有几分凄婉,全然不像是刚刚与皇帝相聚的模样,只得悄悄问道:“娘娘可是有不开心之事?” “若心……你可知,为何本宫要去见她?” “自然是因为丽妃,她说今晚她会见到皇上啊。” “……你也想到了。本宫适才最怕的,竟然不是自己是否真心,而是担心他会不会看出来本宫的算计。” 若心不知该如何回话。她道:“娘娘仁慈。” “是么?……只怕,这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但是当日晚上,卫越辰却当真没有到丽妃处。丽妃在门前等了半日,最终也只不过是听到今夜皇后侍寝的消息,却是硬生生撕碎了手帕。 丽妃冷笑:“春枝……她听到了是不是!” 春枝也心中愤恨,但却被娘娘的模样吓到了。丽妃接着道:“她听到本宫说要对皇上告状,就使计让皇上去了她宫里是么?” “娘娘……” “一定是的!” 丽妃心中不忿,见到桌上一个茶杯,就往地上扔去。上好的白瓷碎裂,流了一地的茶水。 往后这宫中的夜,又要更长了。 第207章 回京往后 此时此刻的袁叶离,日子也并不好过。 才刚刚下了船,就被人接到宫中一处内宅,然后开始了她的忙碌生活。袁叶离本就是大家小姐,礼仪举止上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前朝有一位出身商贾家的姑娘嫁与皇子,那才是当真费工夫,因为商贾家底蕴不好,那位姑娘被教了整整半年,方才入了宫中嬷嬷的眼。 谁都言嫁入皇家难,只因皇家代表的是一国之尊,挑选媳妇自然是严格的。单单下一个轿子,就被嬷嬷说下轿太急,仪态有失;然后入了宅中,又被说端茶的姿势不对,仿佛如今她不是需要教养,而是需要换一个身体。 袁叶离前世,到底是在王府中住过的,此时回忆起当时的一些规矩,终于换来了嬷嬷的一句“尚可”。 然而站姿依然被纠正,袁叶离在徐州城中时习惯了低头,嬷嬷说若总是低着头没有气势,不像一个王妃,练了半天,终于能够无时无刻不微笑,并且视线在一个恰当的位置。 袁叶离的丫鬟们都不在,也都在内宅的另一处受训。每日见不到旁人,也就闭眼时能放松一些,却也要仔细不弄乱梳好的发髻。袁叶离在袁宅时,虽然偶尔需要赴宴,然而并不需日日请安,故而睡时就懒散了些,反正有秋鸢重新替她梳好。 袁叶离心中沉吟,她大约是被惯坏了。 但想到即将出嫁,她心中又是一种复杂的甜蜜。这种不好过,绝对不是前世在后宅的那种不好过。而是充实的,有个盼头,纵然辛苦了些,嬷嬷们也并无特别为难她,左右她只不过是王妃,虽然是嫁入皇家,却也与宫中形势无碍。 说白了,她只是进来绕个弯,要娶她的人是卫晟云。 说起此事,叫袁叶离觉得奇怪的是,卫晟 云从来不曾提他生母之事,上一世袁叶离人微言轻,自然也是没有问过。知道卫越辰乃是皇后所出,然而卫晟云的母亲却是妃位。上一世,在袁叶离未曾嫁给他时,凌妃就已经入土,她未曾见过她。 只是约莫记得,当时凌太妃是病逝的,如今她却还在。卫晟云说,在他们成亲后,凌太妃将会与他们同住。只是一句,却没有多提。 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屋中,门扉掩上之后,袁叶离却已经不愿想这些事了。进屋就只想就寝,她实在累,除了脸上要保持微笑,并且站姿坐姿,那都是要练的。人保持一个姿态久了,自然就容易倦。 “小姐,可要奴婢服侍梳洗?” 听到熟悉声音,袁叶离才抬起头来。说这话的人是春燕,她脸上是担忧的神色,并且捧着嗽洗等物。袁叶离惊喜道:“春燕,你回来了?” 春燕几乎要叹气了:“小姐说的那里话,奴婢本就该留在小姐身旁。” 袁叶离坐在梳妆桌前,任由春燕打水替她擦脸。春燕用的水是冷的,却叫袁叶离清醒过来。她问:“你明日还在么?” 在问话的同时,袁叶离注意到春燕的动作规矩了许多,打水时甚至不发出声音,梳开头发的动作也更细腻,甚至赶得上秋鸢了。春燕轻轻地咬了咬唇,像是在忍笑:“小姐,奴婢在,只要你不赶走奴婢。” 问完以后,袁叶离叹了口气。 “不过也是换了种伺候方式。白鹭和秋鸢还在,而奴婢学得最快,所以最先回来。这次的水也不是奴婢自己打的,这里人手充足,也只是因为不好进屋来,才轮得到奴婢罢了。”春燕说话向来仔细,如今句句读来,更都是恭维之意。 “你学得最快?”袁叶离好奇。 “是, 在厨房里工作,最要紧是学得快。”春燕应道。她本就性子温顺,现在这样只是添了一种气派而已。仿佛如同宫中的丫鬟,听旁人说,宫里的丫鬟出来时,连用词也都与普通丫鬟不一样的。 “他们教了你梳洗?”她问。 往日里,负责这个的是秋鸢。“不,只是奴婢在旁学了一手,秋鸢姐姐还是原先的位子,嬷嬷们说,做生不如做熟。” 姐姐。听见这两个字,她仿佛回忆起了从前在王府的生活。春燕这样说话,听来就像是生分了许多,虽是同一声音,然而终究是不如往昔了。她没有要求春燕回到原来那样,因为这些变化是需要时间去适应的。 就好像她练了一天的笑,坐在镜子前,也觉得自己有些陌生了。 但这才是王府里应该有的,至少前世她还没有这三个丫鬟跟在身边。想到这里,袁叶离微笑,然后让春燕替她换了衣裳。如今身在宫中,用的器具也高级许多,屋里自然有宫女,但也都不说话,如今春燕回来了,再回到最里间的寝室时,自然也只剩她们两人。 “对了,春燕。” “奴婢在。” 她慢慢地自己用梳子梳着长发,这梳是乌木的式样,周身都是圆润的,是袁叶离过往在袁府里用过的款式。“为何你说,换一种伺候方式?” 春燕道:“那是因为,从今往后陪着小姐受苦的就是奴婢了。” 用的受苦二字,但袁叶离却不得不赞同。“意思是,你会陪我一起练?” “是的,小姐。”她回道。在教习各种事项中,袁叶离知晓当中还有一项,就是对待下人。对下人也是有学问的,据嬷嬷们说,其中有许多御下技巧,是用以管理整个王府。 都说王妃持家,这话实在不是没有道理 的,整个王府的仆人那样多,如果他们隐居那另当别论,但如今他们却是在京城之中。整座宅子里的人,都归王妃所管,还有财产、人事调配等等事项。 单单说这些事,就已经剔除了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除非她们绝顶聪明,那就另当别论,否则的话,家世背景当真会让他们抬不起头来。但袁叶离却很熟悉这些事——因为当初在王府时,华佳琪不愿意管,就将这些学问丢给她,让她好生折腾了一阵。 当时自然是忙乱的,如今她却可以收成这些成果了。 “你与我说说,你们这些日子来都在做什么?” 春燕心中暗叹,小姐可是要拿她们的悲惨经历来抚慰一下她受苦的心灵? 春燕道:“白鹭在学着管理仓库与器具等等的事,秋鸢在学那些服侍人的手艺。秋鸢倒是学得快,可是她学的东西也多,所以大概会是最后一个回来的。白鹭……” 袁叶离见春燕停顿,就问了一句。“怎么?” 春燕深吸一口气,见屋中没有外人了,她就讲:“白鹭开始时学得快,后来就慢了。她有一日极为疲累的回来,那时候秋鸢已经睡了,只有奴婢还醒着。” 屋中很静,只有她们两人。这里虽是宫中,但却地处偏僻,风大,也就显得冷落了。这宫殿这样大,能够入到其中就是恩典,自然是不会靠近那些受宠妃子的居处,更别提凤栖宫和天阙宫了。 她们如果运气好些,到了出嫁当日,才会远远的听到那些妃嫔的声音,也是不会和她们打交道的。 “白鹭说,她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那时候,奴婢已经快要学完厨房里应该有的规矩了,很快就能回来。所以白鹭说,让奴婢来告诉小姐。” 袁叶离不是毛躁的性子 ,然而此时也被吊起了一颗心。 “如何?” 大风吹过屋外,梳妆台旁就是窗,听得一阵呼呼声。宫中不摆风铃,袁叶离听过一个传闻,那是因为宫中冤魂太多,而风铃招鬼的缘故。皇家面子要紧,这也就是旁人私底下说法罢了。 但,皇家从来就不缺阴私可听。你听来的,又说与旁人,旁人又暗地里传开去,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她当时要去找一件东西,却进了空屋之中,听得有人进来,连忙躲在空衣柜里,但却听到了两个人讲话。他们说要换来一个新的嬷嬷,是专门用来为难小姐的。且不论真确性,白鹭认为是真的。” 白鹭所说未必可信,袁叶离却只是静静地思索着。 “然后经过她的试探,方才得知那人是丽妃娘娘的近身宫女,叫,春枝。” 袁叶离良久不说话。 她其实听过丽妃的名字。在当初寄来的信中,就有一封是袁叶离的外祖母,谢家老祖宗的信。丽妃乃是宰相之女,有倾国倾城之貌,如今极为受宠,势头甚至压过皇后华佳宜。因为她不是要入宫,外祖母也就稍微提了两句。 如今看这情况,是有人要陷害她? “小姐?”春燕见她良久不说话,不由得问了一句。 袁叶离应道:“无事。” 春燕不是多话的性子,却也站在那里,等候袁叶离可有下一句话。随后袁叶离方才道:“我们这是在旁人的地方,还是莫要太张扬的好。如果当真有这样的事情,再应付也不迟。现在疑心也无用,没办法防,反倒乱了自己阵脚。” 她凝视着黄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她仿若已经成熟的花朵,美丽动人。这宫中的黄铜镜都比别处的好,花纹也更精致,但却反倒映照出宫中的黑暗。 第208章 出嫁之前 第二日,宫中换来了一个新的嬷嬷。 本来教导袁叶离仪态的,是一名和蔼可亲的嬷嬷,纵然另外三个嬷嬷很严厉,但她对待袁叶离总是很亲切,就算斥责她,语气也不算太重。但那位嬷嬷走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位姓赖的嬷嬷,据说她祖家有不少田产,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受过气。 这些事情不由袁叶离安排,听了解释以后,就要开始新的课程。宫中的人都跟闷葫芦似的,就算袁叶离想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袁叶离本来就学得很好,现在丫鬟回来了,就开始练习对旁人说话的口气,还有在丫鬟面前保持的仪态。 看到新来的嬷嬷,袁叶离猛然清醒了过来。 这个人她认识——赖嬷嬷曾经调进王府,负责服侍王妃,也就是当时的华佳琪。 赖嬷嬷生得不算好看,一双眼睛是上吊眼,仿佛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身边的人,而下巴也很尖,在齐国这是有说法的,说是刻薄相,对夫家不好。那时候,袁叶离初初入府,因为向王妃行礼时姿态不标准,就被重复着说了一次又一次。 她还记得,当时初为新妇的华佳琪,坐在屋中,而她在屋外,被这个赖嬷嬷盯着,一次又一次的行礼,双膝和腰都已经极为酸痛,却还是要继续。这个人就是用这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曾经一度,她是袁叶离的梦靥。 窗外晨光渺渺,其他嬷嬷离开,只剩赖嬷嬷在那里。袁叶离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而春燕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代表她站在门外。然后袁叶离睁开眼,轻轻摇了手边的铃铛。 这个铃铛是王妃才有的规矩,要摇了它,外间的人方才知道你醒来了。等到回府时自然可以稍微偷懒,不这么规矩,然而在练习的时候绝对不能这样做。袁叶离 摇了两下,春燕正要开口问,就被赖嬷嬷制止了。 春燕道:“不知奴婢哪里做得不对?” 春燕是个温和的姑娘,就算袁叶离躺在床上,也能听见她话中的谦顺之意。可是赖嬷嬷却没有管,声音硬邦邦的:“你应该再等一阵子再开口,先前你都学什么去了?” 但春燕没有出声。其实她已经足够规矩,已经符合宫中的标准了,但赖嬷嬷还是强迫她一次一次重来。 铃铛声再次响起,春燕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但赖嬷嬷却充耳不闻,仿佛这样继续练习是理所应当的。袁叶离早已摇铃铛摇得手酸,甚至有些厌烦,但即使她要求稍息片刻,也没得到赖嬷嬷的准许。 这个人就像是瞧不起她们似的,因为袁叶离在宫中,处处都被眼睛盯着,不能出一丝的错,所以她就笃定了,可以继续这样做下去。袁叶离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闲气了,仿佛回到了前世那时,在宅院中被她欺压的日子。 袁叶离很想说,春燕是负责早点的,她早晨时呆在屋里的时间向来不多。但她很清楚,这样只是在添麻烦。春燕应是,行了宫礼,接着袁叶离再摇一下铃铛,才终于合格了——但却也换来了赖嬷嬷的一声冷哼。 单单是从起床到用早点,中间嗽口、用筷、擦脸和手等等过程,就折腾了一个上午。不知为何,其他嬷嬷都没有进来过,只有她在,而她的说法是,因为她是进行最终检查的人,所以要求分外高。 到了中午时分,袁叶离因为碰湿毛巾碰了太多次而手指开始皱皮。到吃饭的时候,赖嬷嬷总算是离开了,留在屋中的只有几个宫女,但同样也跟木头桩子似的不言不语,前几日就是这样。 宫女之中,除了贴身宫女的权利大些以外,大多数 宫女都是沉默寡言的。因为宫中是非多,而侍奉主上对他们来说是一份工作,所以很少会有人真的为了争宠冒险多说话。大多数的底层宫女,能够熬到二等、三等就差不多了,也就盼着放出宫时候的银两和前程。 这才是宫中的常态,入宫为宫女的大多是些小门小户人家,大多数人都接受了现实——皇帝于她们而言,就像是那天上可望不可即的云彩,偶尔可能有些人会有非分之想,可是大多不会真的盼着为妃,深知那不过是奢望罢了。 勾心斗角,宫女之间当然也还是有的。 不过,在这里的,自然也都是那些还谈不上争权夺利的底层宫女,还远远谈不上自保或者别的什么,所以除非有人插手进来,否则多半很安全。丽妃既然现在才将赖嬷嬷派来,这些宫女也都没有换过,那么在这里说话,却也是安全的。 袁叶离叹了口气,她只是半只脚踏进了宫里,为何还要这样算计着,甚至比在徐州城时还累? 用完午膳,袁叶离让所有宫女离开,说要在里间和春燕说几句话。屋子一空,立刻寂静下来。“丽妃是什么人?” 春燕犹豫:“奴婢也不太清楚。据说是近日受宠的一位娘娘,势头甚至压过了皇后娘娘。” 皇后的华佳宜。袁叶离想到此节,心中顿时一沉。当日宫变之事发生时,她身在徐州城,也无其他心力关心局势变化,卫晟云更加不清楚登基之后的事,也没有对她提过。但有一个人是说过的。 夏薇。 这是个体贴的姑娘,也许是因为被父母全心全意疼爱着,所以也懂得如何照顾别人。她在信中事无巨细地说了京城的情况,最后还加了一句,是娘亲嘱咐她写的。其中提到,华佳宜做皇后一事,曾经被朝臣反对,但 最后也没了声息。 这一世华佳宜来到了齐国,而她姐姐没有嫁给卫晟云,各种各样的影响之下,最后成了皇后的竟然是她。因为有着宏国王室的血统,所以遭到反对。但卫越辰照样迎娶了她,并用铁血手段控制了那些流言,最后…… 卫越辰甚至在圣旨上写下“情意甚笃”四字,随后就是一年的六宫独宠,让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受宠的却是丽妃,两人之间的矛盾简直就像白纸黑字一样清楚。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说得白点,就是她袁叶离刚好岔到两人中间去了。一旦厘清这些情况,袁叶离只觉十分无奈。如今在宫中,日后恐怕也要常常入宫请安,对这些事情岂能不管。幸好目前赖嬷嬷只是为难一下她,下午教习的人就不是她了。 只是需要留神,她会不会暗地里在预备旁的什么。防人之心不可无,袁叶离一直谨记这句话。想完这些,似乎也有了下午继续学习的动力。 但下午的情况,却比她想象的更糟糕。 下午已经不必连仪态了,但却要讲各宫之间的关系,还有应当用什么敬语,配合之前学过的礼。赖嬷嬷说,为了能够记清楚,所以需要将这些东西再抄一遍,但可以用袁叶离最擅长的笔法。 抄书。 听见这两个字,袁叶离登时心中一沉。先前在徐州城时,为了卫晟云的病,袁叶离上山去求梁缺,而梁缺的要求之一正正是抄书。那一次似乎让她的手腕落下了一点毛病,如果只是单单写几个字那还好,但如果写得多,那是会出问题的。 不过在那之后,卫晟云派来的人在治她的伤时,同样也治好了她手腕上的旧疾。但这件事除了春燕以外,却没有其他人知道。 袁叶离道:“一定要抄?” 赖嬷嬷一 脸坚决,脸上神色冷傲:“自然,难道王妃不想嫁人了?” 她自持是教习嬷嬷,所以就要求袁叶离这样做,这其中或许还隐含了丽妃的指示——如果不是她知道,这可能是丽妃派来的人,而她如果做不好,就是损了华佳宜的面子,那么袁叶离可能还会哑忍。可是她不想忍了,前世和今生的恩怨加起来,她无需一直容忍这个人。 袁叶离心中转过了出言不逊、对王妃无礼几项罪名,然后突然微笑:“那嬷嬷能否帮叶离将文房四宝取来?” 屋中气氛宁寂,无有一丝风声。 如今她已经是王妃,而不是那个小小的妾侍了。她本来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就是这个人会与上一世有些差异。但事实证明,袁叶离是想岔了,虽然利益不同,地点也不同,但这个人还是从前那样,没有任何差异。 她笑着,赖嬷嬷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挥挥手让宫女进来。 在她正要将春燕赶出去的时候,袁叶离说了一句:“能否让春燕留下?也好让她懂些规矩。” 既然她说规矩,那么她袁叶离,就守着这规矩好了。 摊开纸笔,磨好墨,纸张边缘还有被裁过的利落痕迹。袁叶离道:“赖嬷嬷,你需要盯着叶离抄吗?” 她的态度极为恭敬,这是周围人都能听到的。表现得这样明显,只要有双眼睛都能看出来。何况两人地位差异悬殊,肯这样问话,绝对算是王妃仁慈了。她在这宫中确实什么都没有,却还有着身份。想到这样一节,袁叶离的心登时安稳下来。 赖嬷嬷狐疑,先前的袁叶离虽然也毕恭毕敬,但却和现今完全不同,其中差异,太过明显。但她却理不清其中有什么关系,只得离开房间,让春燕进门去。 然后,袁叶离开始写。 第209章 笔墨纸砚 袁叶离开始抄,一开始时动作很稳,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春燕在一旁伺候笔墨,等到差不多时就不再磨墨,静静看着袁叶离写字。她知道飞雪山庄上的一些事,所以盯着,仿佛在担心她会不会再次受伤。 春燕说不清,她是不是真的希望小姐受伤。如果旧伤再次复发,那固然是那个赖嬷嬷的责任,可是那样对小姐的身体也有损。小姐擅琴,倘若因此而当真受了伤,从此不能再弹琴,就是得不偿失了。 不得不说,春燕的担心是丫鬟的想法,虽然这也是因为关心太过。就算再如何受伤,也不会难以治愈…… 何况,袁叶离的伤早已治好了,手腕上也没有痕迹。 笔尖是柔软的,袁叶离仔细地看着黑色在纸上留下痕迹。她的手腕很稳,而只有足够稳了的时候,写出来的字才好看。她小时候学书法,是谢箐亲自教她的,四五岁时还准许她将手腕托在桌上,因为是小孩子,毕竟使不上力。 那时候用的,还是小一些的毛笔,后来这样练了一两年,袁叶离那时还以为,可以就这样练下去,觉得练字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当然,她不会知道,只有大家小姐才会这么早就学书法,而她即使比不上那些才女,也已经胜过旁人一大截了。 这些就是底蕴,若不是官家小姐,还当真不会如此。那时她只是偶然看到大人们吊起笔来写字,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们能够坚持那样?自己试着弄了一会儿,结果手臂酸得不行,不一会她就改了姿势。这样遭过一回罪,那以后她过的提心吊胆,生怕娘亲会提起让她学大人笔法的事情。 再后来,她方才知道那叫做吊笔,真正写字的人都是那样的,提着毛笔的最上端。为此母亲还做给她看,外祖父是如何的用笔来速记。 是的,速记,仿佛草书那样快,在当 时袁叶离看来,就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却真真是用来记先生说书时讲的话,所以肯定要快,然而字却依旧是能看的,而且因为多,偶尔还抄在书上,字体还十分的小。 这样一看,六七岁的她就不怕吊笔了,因为外祖父做得到,她不能速记,至少也能做到那样吧?这样勤勤恳恳的练字,到了外间,其他人就夸她,不愧是才女的女儿。然后,事情变迁,谢箐过世,如今她也能够写得这样快了。 袁叶离回忆着过去,她小时候的记忆力十分好,最后一次在课堂上背诵时,其他人都拣一首诗背了就算了,只有她,选的是最长的前朝诗人的《长雁》。那首诗很长,起码是其他人的三四倍。 她喜欢与娘亲共度的时光。虽然那只是片刻的美好回忆,如同浮光掠影,不抓住就要溜走。 袁叶离继续往下写。这些都是人手抄好了的,将各宫各家的情况都写了下来,配以不同的敬语和礼仪。齐国乃是皇权至上,所以阶级分明,用以凸显皇室的尊贵。其实抄一遍就能记住的人不多,但结合适才赖嬷嬷的讲解,也就能全部记住了。 等抄完再看,就可以分清。袁叶离猜测这些不是赖嬷嬷的笔迹,这不像是一个妇人的手笔。她虽身在宫中,却也学不来多少,莫要提丽妃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赖嬷嬷若是那丽妃的人,定然写不出来这样的字。 都说丽妃擅舞,但却是隐隐包含了一种看不起的态度。 琴棋书画是大家闺秀必学的,礼乐射御书数是君子六艺,然则这些之中,都不包含舞蹈。学舞是要姑娘家将腰肢练得纤细,每日下的苦功若少于四个时辰,恐怕都是不行的;而且因着身段的缘故,要每日限制食量,限制得久了,人也熬得差不多了,除了那下九流的舞姬,比如杨柳,谁会去学它。 所以这样 的话,恐怕也就丽妃被奉承得轻飘飘的,听不出来罢了,人家是在拐着弯说她是个狐媚子。 屋中静默,唯有春燕倒茶的声音。春燕是学厨的,如今倒茶的动作也好了许多,虽说比不上那学茶道的人,却也不至于溅出茶水来。茶香满溢一室,正是龙井。春燕倒完茶,再抬眼,发现袁叶离仍然在抄,动作却是慢了,额头上渗出细汗来。 春燕不知该如何,她带着丝帕,那是嬷嬷吩咐的,说她到好处都要带着。但她担心这样会打扰了小姐,故而有点犹豫。袁叶离似乎没有发现她的犹豫,只是继续写。字迹往左边而去,整齐的一张张。 “春燕,你去找第一张来,让我瞧瞧。”袁叶离微笑道。 春燕记得这件事。 她见过小姐练字,有一回被先生罚抄,竟然要三百张那么多。小姐当时慌张的要紧,连夜赶工,最后赶出来的结果就惨了。第一张和最后一张,看起来简直不像同个人写的,谁也不知那一夜当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仿佛抄书的换了个人。 所以小姐有这个习惯,当抄得差不多时,就看一看第一张。这样好歹有些帮助,显然小姐对那件事印象深刻。也是,怎么能不深刻,若叫,春燕抄三百张,她真是直接找一根绳自尽得了。 她将第一张纸捧来,小姐看了看,然后继续抄。 不知为何,春燕觉得小姐的动作好像快了,但字迹依旧维持原来水准,想必也挑不出错来。然后再写完一次后,春燕抽起那张纸,接着还没回过神,就看到袁叶离倒在了桌上。 春燕心中惊恐,好似心中有根绳在缓缓收紧,却又不要了她的命。她慢慢走近,然后喊了几声:“小姐?” 袁叶离没有回答。她又喊了几声,一时慌乱起来,竟然去按小姐的脉搏,然后才想起这时候,她应当做些什么。她跑出门 外,抓住一个人就喊道:“快找人来,小姐晕倒了!” 这样的一句,却仿佛惊雷。春燕站在外间,看着嬷嬷们进来,第一个进的是那个看起来有些严厉的张嬷嬷,再找人唤了太医。一切在春燕眼中都是无声的,人们进屋出屋,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太医很快就到了,诊脉的动作很慢,而且是搭着一根线来进行的。春燕无法想象,搭着一根线要如何诊断到脉搏,但据说宫中的人向来都是如此,也就安心了。随后太医问她,小姐为什么要晕倒。 春燕吞了一口唾沫,知道自己应该说话了。旁边的赖嬷嬷似乎抢着要回答,但她大着胆子先开口了。“小姐在抄书,奴婢在一边看着,在那之前小姐还和奴婢说了一句话,在奴婢看,不像是在硬撑的样子。” 太医点头:“姑娘是太用神了,倒不是操劳过度,不必担心。这些书法,是极为耗神的,倘若不是有必要,姑娘醒来之后就莫要再叫她抄了。” 只是简单几句话,春燕却看到赖嬷嬷的脸色白了起来。 春燕不算聪明之人,此时却突然醍醐灌顶般,知道原来教习之中就没有抄书这一项的。她不知此时该不该大声说话,于是只好站在一旁。等得太医离开后,赖嬷嬷似乎想对春燕说些什么,然后被那张嬷嬷按住了。 袁叶离就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的。春燕看到小姐睁开眼睛,连忙去扶她坐起来。袁叶离问了春燕几句话,大约了解清楚情况后,她露出微笑,那笑容却是游侠苍白的,看起来既脆弱又坚强。她用温柔的声音道:“赖嬷嬷,我都抄好了,你可以过去那边看看。” 这时候,看见袁叶离这个样子,谁也不会觉得她是故意昏倒了。赖嬷嬷的脸色极为难看,看起来就像是她故意为难大家小姐,然而 小姐却毫不在意,还好好地对她说话的样子。 张嬷嬷叹了口气:“老奴替她道歉了,让姑娘这样抄……” “有什么好道歉的?”袁叶离笑:“这些本就是我在出嫁之前该做的事情。” 春燕忍不住在心中觉得真是绝了,这种态度简直无人能挑出错来。她已经看出来了,小姐是故意昏倒的,一个使计让主子这个模样的嬷嬷,还怎会有借口留在小姐身边?而先前小姐这个态度,在其他人眼中更加是温柔大度,简直已经到了极点。 春燕感慨,难怪白鹭总是说,这个世界太可怕,她要好好地跟在小姐身边。她深以为然。 张嬷嬷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道:“那老奴几个先行告辞了,姑娘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等得门关了,袁叶离叹口气:“春燕,难为你了。” “怎么难为了?”春燕有些兴奋,但她本性懦弱,所以在面上不显。她见到小姐闭上眼,却有些不解:“……难道小姐……是真晕?” 这些日子的教习,春燕知道宫内的屋子,隔音都是比较好的,但却还是压低了声线。 “那倒不是。”袁叶离:“……只是我真的累了,想偷半日闲而已。” 春燕将帘子拉下,想要去收拾桌上的纸张。那些纸没有被带走,可见当真不是必要的了。就在此时,春燕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小姐。” “何事?” “小姐怎么知道那太医不会揭穿小姐?” 袁叶离听见这话,只是微笑。“无事,这宫中太医,说话若不仔细些,就要被人落了话柄,就算我真的没事,他们也会为了推卸责任,说是有些许问题的。若不这样,在宫内就真真是如履薄冰了。所以,只要来的不是御医,都没有问题。” 原来如此。春燕感叹一句,宫中果然与宫外不同,若是在宅子里,小姐这招就行不通了。 第210章 千丝万缕 才刚离开屋子,张嬷嬷就开口道:“你做得也太出格了。” 站在幽暗的花园里,张梅继续往下说:“姑娘估计看出来咱们背后有人了,就是不好意思讲出口而已。你是第一次?做的这么明显?” 张梅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她们几个嬷嬷,一起被派来这里,自然不会不清楚对方底细,而赖嬷嬷被丽妃收买了一事,她也是知道的。幸亏等嫁了人,袁叶离就与她们没了关系,不然这可不单单是背一次黑锅这么简单。 赖嬷嬷道:“行了,你去干你的活吧,少来管我。” 张梅叹了口气,对这种见钱眼开的人也是没什么好说,有些人性子就是如此,要改也改不了。她起身去打水,而赖嬷嬷却出了屋,往另一个方向拐去。 皇宫很大,偏僻的地方自然也多。宫中的内宅和宫苑也不少,更有国库与内务府等等机关,隐蔽无人,又不会招惹主子娘娘们的好去处当然有。 这里靠近书房一带,出入的宫女不多。这里的活计只有抄书和晒书,那些刚刚受完训的宫女们,除了性子怪癖的,也没几个愿意到这里来当差。 她绕到书库后,避开小宫女的视线,来到一处偏僻空地。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后,就有人出现了。那人不是旁的谁,正是春枝。 赖嬷嬷交代完事情后,春枝一个挑眉,就发起火来。 “你是怎么干活的?就这么些小事也办不好?” 春枝性子本就随了丽妃,如今骂起人来,却也学了几分她的活色生香去。一双眉倒竖起来,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嗓子却是尖锐的,叉着腰的样子像是那在地上扑扇翅膀的走地鸡。“哼,你就别想要娘娘给你的赏赐了,看我回禀娘娘,她会将你发落到什么地方去。” 赖嬷嬷心中不忿,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姑娘行行好吧,在娘 娘面前说几句好话。横竖她过没几天就出嫁了,你告诉娘娘这些,不也是平白招她骂么?” 要知道赖嬷嬷本来在宫中就混得不好,本来熬到她这个资历,也至少能到一宫娘娘身边伺候了。可她性子糟心,又得罪过主子。如今她家中等着银钱,就不得不求一个年纪不大的贴身宫女,这样情况,说是乞求也不为过了。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春枝却不听她的辩解,两人竟然站在那就对骂起来。一个骂对方是老东西,一个说对方蛮横不讲理,吵了几回,若非地处偏僻,风声又大,恐怕早已招惹人来这里围观了。 骂到了最后,春枝到底是年纪轻,脸皮也薄些,又是跟在丽妃娘娘身边,苦或许吃过不少,但却早已习惯了娘娘们之间说话的道道,骂人就不如赖嬷嬷了。她直气得双颊通红,然后将一个锦囊丢在地上。 “这银两你爱要就要,我得回去伺候娘娘了!” 她拂袖而去,最终只剩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丢在地上。 那锦囊没有花纹,许是为着避嫌的缘故。青白色的布料鼓鼓的,几乎要挤开上方的那根蓝色绳子。赖嬷嬷直喘了几口气,才看向它。这里偏僻,少有人打扫,风吹一吹,那布料就似沾上了灰尘。虽快到仲夏,然而傍晚仍是风大,吹的衣袖都飘荡起来。 赖嬷嬷看了它一会儿,然后捡起它,边走着边点算银两。这银子不是官家的,但正因如此,要送出宫去倒是简单。她心中没有感觉,人年纪大了就会知道,为着这年年贬值的银两,更丢脸的事还有,且每一刻都在这世上发生。 不过,想起丽妃所勾结的人,她就愉快地几乎要弯起了嘴角。 其实赖嬷嬷隐约知道,丽妃想要对袁叶离下手,还不止是因为皇后娘娘那么简单。春枝性子粗疏,本就是做不了大 事的,好几次就漏过口风。也就是这样的人,才会因比不过旁人而心存了歹念,想要下手。 是凌太妃。 春枝有一次提到,说“如果不是太妃娘娘……”赖嬷嬷再结合一些细节,就知道了是谁。是七皇子卫晟云的娘,如今卫晟云终于在京城中建府,她也可以出宫,与儿子儿媳一同生活了。 然而那位娘娘,性子向来怪癖。赖嬷嬷以前曾在七皇子身边打过杂,就知道这位娘娘从来都不喜欢七皇子,谁也不知原因是什么。而卫晟云娶的,偏偏不是什么有家室的女孩子——虽然说也是出身世家,然而袁浦阳已经告老还乡,也就剩一个儿子还在,但也在等开恩科。 这样一看,袁叶离绝对算不上好人选。 那位凌太妃,生性奢华重名重利,与在军中出身的卫晟云截然不同。那七王爷看重的媳妇,又怎会和婆婆合得来? 赖嬷嬷冷笑一声,她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就等着那位姑娘,在王府中受罪吧。 天色一片灰暗,似乎大雨将要倾盆。 袁叶离的婚期果然在夏季,正是合欢花开的季节。袁叶离想起卫晟云当日所言,心中不由得甜蜜起来。虽然那不过是一句情话,却也有承诺兑现的喜悦。 赖嬷嬷一事过去,转眼间就到了成婚的日子。成亲比订亲还要复杂好几倍,先是发肤容貌的保养,因着在宫中的缘故,连器具都与外间的不同。 这时候,三个丫鬟也都回来了,她们穿着与宫中有些许不同的服装,在袁叶离身边忙碌起来。早上沐浴时,秋鸢在为袁叶离细细按摩的时候,介绍着白鹭所倒药水中的成分。 其中许多药材价格昂贵,而本来皇宫中还有水泉上的缺失,如今却是将水从宫外运来。这是皇上的圣旨,说他与卫晟云感情深重,晟王妃的婚事自然要好好操办;其中 ,也有皇后娘娘的授意在。 太后现今早已不管宫中事务,听见时也说了一句那就好好办,还与身边嬷嬷说笑,说想再听一回袁叶离的惜月吟。宫中三位主位都不反对此事,底下人自然更是诚惶诚恐地尽起心力来。 纵然也有人说,袁叶离是心机深重,还未嫁给晟王,就已经博得了三宫的喜爱,当真费了好大一番心力。然而这话也就是些闲言碎语,未曾传开就已烟消云散。 用裹了白银的鸡蛋敷脸,本来数日一次的洗沐也变成了每日一次。嬷嬷们更是早已从教习转成了服侍的,盯着宫女们干活。袁叶离睁眼以后,就有人推着她去做这做那,累得她晚间连胡思乱想的力气都没有,最终一合眼就睡着,这样逐日下来,竟然也并不觉得累。 袁叶离本是心事多之人,极少这样忙碌,往往日间昏昏沉沉地,到了晚上反而清醒,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本来她还与秋鸢打趣说,再过几日她就每日起床闭着眼,靠秋鸢拉着她的手到处去也行。但现在连这一招,也用不上了。 今日却有些不同。 傍晚用过晚膳之后,就不那样忙碌,只是让张嬷嬷来汇报事情准备的如何,将清点的项目拿给袁叶离看。 袁叶离看完今日的情况,就将单子递回去给张梅。“做得很好,你们费心了。” 袁叶离本就不是那万事不管的大小姐,她知道该如何管一个家。现今这单子其实有许多学问,比如看出整理的人是否用心,厉害些的还能看出有无克扣与失常状况,甚至借此猜测一下各方意见也不是不行,只是难了些。 而她说费心,正是因为这单子做得比她在袁府时还好,恐怕让她来也就差不多是这样了。袁叶离管事,但却不是真的事事都管,往往是把握一个大的方向,让手下去做,只是也要全部 了解,这样在下人面前露一手,她们才会信服袁叶离。 张梅微笑,亲切道:“谢谢姑娘。” 她们都喊她姑娘,为着不失了规矩。如今张梅的态度,却似乎是对她有些好意的。袁叶离合上本子,道:“不知张嬷嬷今晚可还有别的事情?” 张梅不解袁叶离的意思,只是道:“这是老奴今日的最后一桩差事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袁叶离就大约知道了嬷嬷都是那里来的,她们都是内务府派来的人,但各自也都来自不同的宫苑或者处所。比如赖嬷嬷,就是浣衣局的,没什么背景可言。 然而张梅,袁叶离却始终不太清楚。“张嬷嬷这几日对叶离多有照料之处,叶离手中无甚珍贵物件,就将自己写的书法送给嬷嬷,聊表谢意吧。” 张梅连忙推辞:“姑娘太过客气了,老奴怎可收姑娘的字,老奴是粗鄙之人,也看不懂的。” 袁叶离微笑,收起了那书法帖。“那既然不收礼,不知张嬷嬷可有意愿跟我到晟王府中去?” “姑娘这话……” “张嬷嬷在管家上自有一手,叶离实在不舍。” 张梅犹豫几许,最终道:“老奴是皇后娘娘的人,是她从宏国处带来的,随姑娘到府中,恐怕不合规矩。” “皇后娘娘?”袁叶离一惊,双眼登时亮起。难怪她觉得张梅亲切,原来她是华佳宜的人! “那不知她如今过得如何了?”她道。 张梅微笑:“娘娘有信给姑娘,本来是在出嫁前一日,才给姑娘看的。” 说完,她掏出一封信,递给袁叶离。袁叶离连忙拆开,其中不过两字:“勿念”。 不过两个字,袁叶离却盯着看了许久。然后收起这封信,背过身道:“嬷嬷,劳烦你帮叶离一个忙。” “老奴遵命。” “……皇后娘娘独自一人在宫中,还望她多加保重。” 第211章 吉日良辰 始终善待自己的皇后华佳宜,受宠嚣张的丽妃,宫中千丝万缕的关系与争权,袁叶离都在这几日感受到了。她日后就要成为晟王妃,时不时入宫请安,想必也躲不开入局的命运。 尽管卫晟云没有说,但他为何不得不回这京城来?她却没有深思这个问题,因为一切都要等到成亲后在做定论,而袁叶离只想好好享受这片刻的荣华。 就在这纷纷扰扰之下,她迎来了自己的吉日良辰。 齐国习俗向来繁杂,出嫁前不止有嫁妆,连程序都十分繁复。比如这出嫁的日子和时辰,甚至都是请了钦天监来算的——合过时辰八字,又夜观天象之后,方才定了一个时间。这个时辰在午后,也是考量到了成亲所花费的时间。 当日之事也就罢了。在成亲前一晚,袁叶离甚至不能睡满三个时辰,也是因为齐国的习俗。在此一事上,各个国家大致上差不多,却也有些许细微的差异。比如袁叶离今晚,就要由谢家外祖母来梳头,再行仪礼。 月色如华,落地成霜。 袁叶离本就不累,此时被人喊起,心中有了准备,也算不得多么烦躁。秋鸢静静地替她换了衣裳,整个寝室中只有衣衫摩擦和宫女们走动的声音。今夜是十五,乃月圆之夜,袁叶离看天上遥远的月,简直不相信自己当真就要出嫁。 走了那么远的路,如今终于到这一步了。 一切都是寂静的,袁叶离披了外套,往外走去。袁叶离身上什么都没穿,只一件白色里衣,与外间简单的衣饰,甚至连头都没梳,秋鸢甚至每碰她睡前已经梳顺,也不怎么乱的长发。 到了外间,就见屋中摆了夜明珠,那并不刺目的光芒却让她清醒过来。等得清醒了, 袁叶离就瞧见了这位外祖母。外祖母是谢家的人,也是朝廷命妇之一,现在外孙女又要为妃,自然也就能进来。 但,也体现了主位的荣宠。若非有徐州城一事,袁叶离嫁人绝不会有这样好的待遇。 她深吸一口气,才能站在原地,不扑到祖母怀中去。 祖母就在那里坐着,如今却站起身来,她身穿一身茶色衣裙,额前戴了护额,反而显露出慈祥的目光来。袁叶离在椅上坐下,接着感觉到长发被慢慢梳顺来。 这是齐国的仪式之一,也是其独特之处。这样梳的寓意是将夫妻关系梳顺,日后就不至于分离。不分离是夫妻之间的说法,所以袁叶离从来没有体会过。 袁叶离小的时候,曾经见过表姐出嫁。表姐的年纪比她大很多,那时候她才不过五六岁,什么都分不清。半夜里起床喝水,发现丫鬟们都不在,就觉得屋里寂静了些,出门去寻。然后就见到了表姐。 她刚要开口问发生了些什么,然后就被人捂住了嘴,让她莫要讲话。表姐身穿淡色衣裳,桌上摆了镜子与红绳,虽然屋里很黑,但却看得很清楚,表姐在哭。 她隐隐约约记起了表姐要出嫁之事,但娘亲告诉她,出嫁是好事,为何表姐要哭呢?那眼泪晶莹一颗颗的往下滚,表姐哭得那么伤心,是不是因为夫君不会对她好? 那时候的袁叶离不明白,现在她终于懂了表姐为何要哭。 此时月色正浓,袁叶离不知此时此刻是否快要天亮了,她想着这些差异,不由得就要落下泪来。这么久了,她终于能够嫁给她心中属意的那个人,乃是明媒正娶,一生一世唯一双。 袁叶离伸手想要擦眼泪,却听见身后人道:“叶离,莫要哭了 ,这是旁人为你选的好时候啊。” 她抿唇,终于将已经迫到眼皮下即将滑落的眼泪忍了下去。 好时候。她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她决计不能让旁人伤心,她要做笑着出嫁的新娘。即使袁叶离觉得,自己笑不出来。秋鸢拿来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袁叶离终于弯起了嘴角。 终于长发被编好,这时只不过是取个含义,自然不会当真梳发梳上百次。而只是编好发髻,随后就是行礼。 在屋中行礼,此时女儿自然是不会出屋的,跪天跪地跪祖先,就按着方向来。顶着新妇的发髻,向先祖表明她已然不是袁家的女儿,而是卫家的,皇家的儿媳了。 袁叶离一个个头磕下去。蒲团自然是柔软的,但她却仍然觉得伤心。这是件好事,比之前世好多了,然而她却陷入了一种带着悲伤的喜悦之中。 磕完头起身,袁叶离就被扶回房中,做最后的准备。一切时辰都是算好了的。袁叶离坐在椅上,秋鸢轻声问:“小姐可要在歇息片刻?” “不必了。”她道。 秋鸢点点头,然后她身后的宫女递来一叠点心,说是让袁叶离先垫垫胃口,以撑过明日。袁叶离先前就知道,若不吃这碟点心,就恐怕要到明日傍晚,甚至更晚一些才有东西可吃了。 袁叶离拿了碗筷,慢慢地吃着这糕点,那糕是红豆馅儿的,裹在奶糕之中,咬开就是奶味,只让人觉得甜香入心。 吃完再稍息片刻,袁叶离就被人轻轻唤起身了。此时在她身旁的已不是秋鸢,却是先前见过的嬷嬷,她们还带着宫女。见是陌生人,她就不能拖延了,起身梳洗与穿衣。这时候天还未亮,然而那最浓重的黑,就已经让人知晓,这夜晚快要过 去。 袁叶离不曾在这个时辰沐浴,只觉得有些新鲜。入浴时候用的花瓣却并非蔷薇,而是百合,取其百年好合之意。这些细节处她记得齐国之祖制并无规定,但成亲自然是事事吉祥为上。 随后换衣。凤冠霞帔,每个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盼望,唯有嫡妻才能穿的衣裳。这套衣裳被珍而重之地捧进门来,套上一层又一层,而其上是袁叶离亲手绣上的花纹。 着红裳,戴凤冠,点绛唇。 袁叶离被人摆布着穿上衣裳,期间她一直是睁着眼睛的,能够看到窗外天色亮了,晨光入屋,提醒她这一切不是一个梦。她渐渐觉得炎热,屋中已然摆了冰,袁叶离知道这是因为身上层层叠叠衣饰的缘故。 因为害怕汗水让妆容花了,袁叶离说了一声,自然就有人为她添了冰块。终于衣裳穿戴整齐。袁叶离低头看自己身上衣裳——那是她亲手绣的,每一个图案每一处增饰她都能说出是用了何种绣法。 先穿衣后画妆,袁叶离终于可以坐下,她闭上眼睛,感觉到脸上被涂抹了冰凉而凝固的液体,有淡淡的香味。但最后也都被擦净,有人为她上妆。 新娘的妆容——袁叶离未曾画过,开始时觉得兴奋莫名,不知待会儿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直到感觉到身前人动作之缓慢,她的兴奋就渐渐淡了。 是,因为太慢。 慢的同时却也仔细,她渐渐意识到画妆之人手法极好,几乎不会让她觉得痒,甚至脸上也不觉得多么厚重。然而她却不知,房中的人也正欣赏她的容貌。 何谓美貌? 那坊间之美,自然是能勾人的美丽,然而在这宫廷与宅院之中,要的却是那种柔和却不刺目的美。你不需要为她多画,她 就已经是美人,但却不至于美到出尘,让人觉得脂粉污其颜色;她不是攻击性的,画了妆容以后,更加显得如同莲花一般,温和而极美,叫人想要亲近她。 不艳却丽,国色天香所指,乃是有气派的美,那用丰富颜色而让自己显得艳丽的,皆自落了下乘。为何会有人见谁都觉得美,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曾置身于美人群中,不曾被惊艳,才会到哪里都只有一个‘美’字,那真正是没见过世面之下等人说法。 呵,这世间的美人,又怎会如此泛滥,而气质二字,更是浑然天成的。 那嬷嬷心中暗叹,却仍然安静,只是手上越发仔细起来,只恐自己的手,玷污了这样容貌。终于妆画好了,她道:“请照镜。” 自然有人递上镜来,袁叶离睁眼,见到镜中人,几疑那并非自己。她戴着凤冠,那璀璨饰物尽皆堆砌其上,反射到铜镜之中仍然显得如此耀眼,迷了人的眼睛。她没有低头,连日来所学一切让她此时保持镇定,不至于一慌神就弄乱了这精心布置的一切。 身后人赞道:“王妃这样美貌,王爷可当真是有福了。” 袁叶离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今日她还没有讲过话,想必……要到今夜,才能有机会了。想到今夜,她双颊飘上两抹红云,让镜中人看起来更是迷人。 在诸事完毕后,有人上前来禀报。那是张嬷嬷,她将红盖头覆于袁叶离头上,她眼前从此不再见任何物件。那红布极好,很滑却又不至于掉落地上,就那样勾勒出凤冠的形状,覆盖新娘的面容。 有人扶着袁叶离的手与她说,让她跟随她出去,然后上轿。袁叶离站起身,稳稳地扶着旁人的手,就这样踏出了门。 第212章 百年好合 袁叶离就这样上了轿子,听着外间声响,心中颇为不安,却也有些激动。宫中众人说话声她自然是听得见的,甚至听到华佳宜说了一句话,但那依然离她很远。此时花轿抬起,其中只余她一人。袁叶离极少这样单独呆在轿子里,适才嬷嬷只说了一句“王妃可稍息片刻”就离开了。 她抬手想掀开盖头看一看外间,但却又克制住自己。 她肯定没办法自己弄回原本的模样,而且这里也没有镜。于是她克制了自己,只是听着外间的人声。这花轿不隔音,她能听到队伍以外吵杂的声响,直如过年时一般,让她心中有些惶恐不安,却也知晓这是必经的阶段。 走过很长一段路,但不知为何,袁叶离脸上的妆也并没有花掉,想必是脸上曾经涂抹过的那些东西在起作用了。花轿中虽放置了吉祥物,但却没有能够降温的东西,自然也没有人来为她摇扇,她只觉得自己热,慢慢成亲之类的事在她心中都变得很遥远了。但她依然睡不着,即使很累很累,袁叶离心中似乎有根弦在扯着她,让她不要睡,她清醒得甚至合上眼也睡不着。 可是这一切,都在下轿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有人掀起轿帘,去扶起她道:“王妃……可以起身出轿了。”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身上穿着的衣裳也颇为可爱,扎了双环髻看起来就真真如同观音座下的童子一般,如今牵着袁叶离的手,让她往喜堂而去。 袁叶离心中登时紧张起来,她被人搀扶着出轿,踩上红色地毯。这是为了彰显新娘在出嫁前脚不沾地,直接从旧家到新家之意,如今情况虽不是如此,但功夫自然是要做足了的。红盖头让袁叶离只能看见地面上的 一切,还有自己的鞋子。 周围人都在低声说话,但在她下轿的时候就都安静了下来。她一步步往前走去,然后停在了堂前。看到这些情况,她不禁想起了嬷嬷教导过的那些话,又似乎感慨了一些细节上的不足,然而她心中极为混乱,最终那些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经过三跪九叩仪式以后,袁叶离听到堂中顿时吵杂起来,恭贺祝福之声不绝于耳,她听到身旁人应答的声音,是卫晟云。随后她被扶入内室,盖头依然是盖着的,所以她什么都瞧不见。 直到扶进屋中,袁叶离方才松了口气。绕过走道和弄堂,到屋中后,她就在床边坐下,床上红枣花生等物,都已被扫到一旁,她瞧见那双手登时安心,那是春燕的手,这说明三个丫鬟都在她身旁。 她不自觉地弯起嘴角,那笑容是她自己都不知的甜美动人。这时候事情还没有完,喜娘进了门来,她听到熟悉的亲人声音响起,那是为了她的婚事,特意回到京城中来的人。喜娘奏了几支喜庆曲子,袁叶离如今早已激动得记不清那是什么曲了。 终于这些流程都走完以后,她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卫晟云。 他们太过熟悉彼此,即使红盖头还未掀开,她也知晓进门的是谁。房中的人还未离去,但她却似乎已经不在意他们的存在了。 喜娘将一把枰杆递给卫晟云,动作小心翼翼。卫晟云拿着它,随后微笑着挑开袁叶离的盖头。因着凤冠太重的缘故,袁叶离不敢抬起头来,却听见了周围人的赞叹声。 “王妃当真是个美人啊。” 袁叶离如今画了妆,更显得面如傅粉,脸颊上因害羞而飞上了两抹红 云,她身穿红衣更显得脸色红润起来,宛若一张桃花面。那天生多情的桃花眼这眨,两把漆黑的小扇子一扇,长睫让眼睛看起来更大,是极美的。 “我的王妃,自然是最美的。” 后一句话来自卫晟云,袁叶离听见以后,脸越发的红了。随后喜娘又唱了几支喜庆曲子,祝两人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以往袁叶离觉得这话是遥不可及,如今却相信,他们是能够共度人生百年的。掀了盖头以后,还要饮交杯酒,执阴阳盅,等得两人碰触到了对方,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一点假都没有,更不是袁叶离梦中无法触及的美好。 太幸福之时,往往显得虚幻,正正是这个意思。饮交杯酒时,两人凑的那样近,她又闻到了卫晟云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那是她自己亲手缝的香囊。他清癯俊朗,剑眉星目离她只有一点点距离,两人身上都穿的大红喜服,红本该是有些俗气的,然而黑红之色却只平添一分魅惑,浅笑勾起却又让她体会到温暖。 酒杯中的酒并不辛辣,袁叶离本来是不擅饮酒的,却觉得这酒既甜而且暖了胃,心中更越发的甜蜜起来。 袁叶离笑了笑,旁人瞧见新娘这样的表情,自然觉得她是幸福太过。此时的袁叶离不禁让卫晟云产生一种,他们共同将上一世的缺陷修补完美。 这个姑娘与他一起经历了太多太多,所以最终的幸福显得这样美好。又有人送了生饺子上来,袁叶离吃了,饺子里放的都是花生果仁等物,自然不会太生,但她却仍是连说了三个生字。 最终一切物件都被放下,他人瞧见袁叶离与卫晟云的模样,自然不曾多加叮嘱,就这样走了出去。 屋中一片寂静,只余下他 们两人。 王府的寝室自然非同一般,床在寝室中央,三道边缘垂下帘子,如今点了龙凤花烛,气氛越发暧昧起来。然后卫晟云先开的口:“你再不说话,本王可就走了。” 一个挑眉,却是带着点开玩笑的态度。本王……袁叶离多久不曾听过这两个字了,卫晟云在她面前,说的都是“我”。“此话当真?”她笑了笑:“我现今说话了,王爷打算如何?” 她正要说些话来开解气氛,谁知卫晟云却突然靠近,贴近她的唇,极快地亲了过去。袁叶离一下子被吓到,却也来不及了,最终感觉到卫晟云只是在唇上贴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王妃现今知道了吧?”他笑,明明那样清癯却又显得有几分邪魅。他凑近贴在袁叶离耳边道:“我先走了,待会儿回来见你……我的王妃。” 他离她那样近,她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脸上都烧了起来。最后四个字,明明是那人常常说的,他过往常用这样字眼来调戏袁叶离,可是此时此刻,却成了实打实的称呼。只等过了今夜,她便是他的人了。 她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她知道卫晟云会在外间待许久许久,因他乃是晟王,又刚刚因徐州城之事得了圣恩,如今虽无官职,然却有许多人来恭贺他。文武百官与皇亲贵戚……从她刚刚拜了堂开始,就都是与她袁叶离相关的人了。 外间天色未黑,因着吉时并非在傍晚的缘故。这时秋鸢与春燕进门来,两人脸上挂着藏都藏不住的笑,秋鸢手里捧了盆子与洗嗽用具,春燕手中却是一份单子。 秋鸢一见她就将那些物件悉数放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袁叶离头上的凤冠脱下,置于一旁桌上。她微笑:“小姐刚 才当真好看,王爷都看呆了。” 秋鸢一贯小心谨慎,不会说这样的话,可见今日当真是大喜,连她都放松下来了。袁叶离不应声,看着秋鸢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最后将一湿了的手帕贴在袁叶离脸上,她立刻感觉黏黏腻腻的感觉消失了。 袁叶离自然是习惯画妆的,然脸上的妆容也着实是厚了些,如今全部清干净以后,自然会有焕然一新感觉。她正在按因为凤冠太重而发酸的脖子,却见秋鸢看得愣了。 “秋鸢,我脸上怎么了?”她奇道。 秋鸢没有答话。袁叶离如今身穿大红喜服,那红仿佛要映进她眼里去,脱了妆的皮肤却只有更嫩滑雪白,她总算是懂了旁人道‘容光’二字之意,那是当真美得叫人想不起她的五官面目来。小姐笑着,眉眼弯弯,看起来十分亲切,叫秋鸢看得愣了。 “无事。”她再次微笑着回答,就如往常一般。其实,她觉得小姐不上妆,比上妆更美。 这时春燕赶忙上前,以转移袁叶离的视线。“小姐,你瞧这当中,想用哪一款?” 哪一款?袁叶离疑惑,随后才明白春燕的意思。那单子上全是菜式,是用来供她解馋的。这样一天半夜下来,她也早已饿了。“这是王爷特意吩咐的,”春燕微笑:“都是小姐喜爱的菜。” “唔……那就这一款吧。”袁叶离考量片刻,最终敌不过饥饿的威力,选了一道面点。她早已饿得近了,过了不久,春燕将菜送上来,还配了香茶和开胃小菜。 春燕笑道:“虽然也有让姑娘在房中用晚膳的习惯,但能给一本菜单的,王爷的心思当真是独一无二了。” 袁叶离不说话,低着头,想起今晚要发生的事,更是越发害羞起来。 第213章 大喜之日 今日乃是晟王成亲的日子,门外自然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上一次有这样的场面,大约还是在卫晟云凯旋归来之时,就连皇帝都因那一次战役对他另眼相看,就此成为了受宠的皇子之一。卫晟云回忆起,脸上自然挂着笑。 说了几句庆贺的话,在各席里敬过酒以后,自然有人上来与他比酒量。卫晟云的酒量是在军中练出来的,当然不会输给这些大臣们。来的人当中多是武将,然而文臣却也不少。只因袁叶离的父亲乃是中书令,卫晟云风评又不如卫越辰那样坏,文臣是愿意来,也在情理之中。 酒过三巡,卫晟云应付着身边的人,他是这场宴会的主角,也是当今在民间名声最好的王爷之一。只因乃是不败战神,如今又解决了徐州城的事,这样盛况,才是理所当然。 又换了一个酒杯,卫晟云却瞧见一个人上前来。那人是袁辰玉,袁叶离的弟弟,今时在京中准备考试,他眉眼间与姐姐有几分相似,卫晟云见了就觉得亲切。 “还望王爷照顾好微臣的姐姐。”袁辰玉微笑,他虽未入朝为官,却已自称微臣,他谨慎的个性可见一斑。 卫晟云同样回以一个笑:“这个自然。”两人相视一笑,卫晟云不摆王爷架子,让袁辰玉更是松了一口气。 说完不到片刻,身后就有人上来,“将军,属下敬你一杯!” 卫晟云回过头来,却见那是自己的副将,这个人性格向来紧小慎微,也就在这个时候,才能够开怀畅饮,并大声喊他一声将军了。卫晟云也饮了很多,有些醉了,就笑着道:“好啊,本王与你饮一杯!”说完一干而尽。 堂中 十分热闹,那铺了红毯贴了红剪纸的礼堂,黑夜漏入其中,夜晚该是十分冷的,但因为气氛的缘故,竟然无人觉得寂寞。那美酒与美食流水般端上席中来,王府中用的自然是从宫中调出来的御厨,这样的荣华富贵,在旁的婚宴中可感受不来。 虽说也有些许言官,格外多心,觉得这时奢华得过了头。然而在这气氛感染之下,也就不会哼声,坏了王爷的庆致。而且,堂中终究还是武将为主,武将在军中热闹惯了,也就没有文官的那些繁文缛节。 这当口上,庆贺王爷新婚之喜,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说得白些,欢庆的人比别有用心的要多得多。 今日铭一在前头帮忙,而皇家成亲之事,自然有内务府与皇后来办,他就是做个跑腿传递消息的,却也忙的厉害。铭一好容易跑回了前堂,就听见屋中有人喊了一声,“王爷今日还未行酒令吧?” 那声音极为豪迈,听得铭一头上都冒了冷汗,进堂中一看,却看到是宰相。铭一看见这情况就知道不妙——他在王爷身边,自然更了解京城中局势情况。 在后宫之中最受宠的人是丽妃,而丽妃的父亲正正是当朝宰相。丽妃的风头几乎盖过了皇后娘娘,然谁都知晓,皇后娘娘与袁叶离的关系最是要好,这单看今日的架势就看得出来。 而既然关系如此……那么宰相李琦是否在挑畔,也就十分明了了。前朝后宫实际上乃为一体,这话虽是老生常谈,然正因为是真理,所以人人都赞同。 卫晟云微笑:“本王敬宰相一杯。” 在成亲之日,从来不缺闹洞房的人。然而今日众人都被王爷的一句“ 不能闹洞房”给硬生生全挡了回去——那么乱的,就只能是前堂了。 行酒令。 这三个字,却是齐国最常见的。在席上玩游戏,输的饮酒,饮不尽是要受罚的。而这个游戏,却五花八门,有的是投壶,有的是猜字谜,还有击鼓传花,都由主人家决定。 众人都在等晟王发话,所有人都以为,卫晟云是军中出身,所以一定会选择投壶或者射箭,以向宰相来立威。宰相可是文臣之首,当今圣上和宰相在政事上也多有不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卫晟云却微笑:“不若猜成语如何?” 成语,即四字词。学成语本身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对识字之人而言,只要听过两次就能记住,在座的更都是有资格入朝廷的臣子,写奏折乃等闲事,成语自然是知道的,要当场出一些关于成语的谜题,旁人也许不行,他们却绝对可以。 朝中不缺酒囊饭袋,但如果是酒囊饭袋,卫晟云就不会让他们来了。 这说法是直白了些,却最能说明婚宴上情况。李琦说要行酒令,自然就有人要来说谜题了。谁知接连猜了几个谜题,例如千篇一律、五花八门、南辕北撤几个成语,落败的都是宰相。 卫晟云微笑:“不知李相可要继续?” 他面上是笑着的,战神很少笑,但他今日的表情,却说明了如同京中传闻一般,他与袁叶离确实是青梅竹马,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此时此刻他的微笑,更隐含着威胁的意味。 李琦被堵了一下,他虽也喝了些酒,但也就是显在面上而已,心中还是清醒的,否则他也不会说出行酒令这种话来。“自然。” 卫晟云本来出身 寒微,后来在军中立了威信,战神名扬天下,方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他既忙于军事,又怎会熟悉这些文人之间的游戏? 李琦只觉得后背发凉,卫晟云过往在皇帝面前,可从来是一副只会行军打仗,向来就不是个文武双全的主儿;那么今日这一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他道:“只是微臣……想自己出题。” 自己出题目,这倒也是可以的。但看李琦的眼神,就知道他是与晟王怼上了,如今非要赢了这场游戏不可。卫晟云却仍是笑,笑容带来几分蛊惑的味道:“李相请讲。” “山外青山楼外楼,王爷觉得如何?”李琦回以一笑,表面看来两人不过是在说笑,实则谁都感受得到底下的暗涌。 卫晟云一时没有说话,场中就有人猜起来。这七个字,可做对联,也可以是灯谜。还好不是前者,这是三四的组合,还有‘楼外楼’这样的意境在。不过是成语就要简单许多。 底下似乎有几个臣子已经猜了出来,却又不出声,毕竟现在坐在那里的是王爷和宰相,一个是群臣之首,一个刚立功归来,当然无人敢上去砸场子。 卫晟云拿着酒杯,却似乎在沉吟些什么。场中一时寂静下来,但王爷却好似全然听不见。有大臣正在猜测他是否已经醉了,但看起来又不像那么回事,晟王脸上带着一抹笑。 那笑容自然不是渗人的,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 他的思绪被这句问话追溯到十几年前——不,或许是二十年。那时他是宫中不受宠的皇子,而袁叶离入宫,是为了选公主伴读。 春意浓,百花开。但他却无心赏御花园中的景色 。他身边的伴读又挨了打,只因在堂上被太子告状。伴读自然是不敢说些什么,但他心中却并非如此。直到听见了旁人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 伴读拉了拉年幼的他的衣袖:“似乎那边有人在。”他的伴读十分胆小,却还是回了头。然后就在那片刻,他看见了袁叶离。 她扎着双环髻,身上衣裙是深蓝,正在湖边放纸船,她俯身去推那纸船,谁知重心不稳,差一些就要掉进湖里去。他下意识就要过去,却见她极力稳住了身子,然后笑着对身边的人道:“你看,这样就能放出去了。” 而那日他被斥责,也正正是因为这七个字:山外青山楼外楼。从此这句谜语,卫晟云就记住了,直到后来,这个谜底被他寻了出来。 卫晟云微笑:“可是层出不穷?” 李琦似乎被惊到了,想不出卫晟云一介将军,竟也知道这个谜语。他不知道的是,卫晟云对它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李琦深深颌首:“王爷好学问,微臣叹服。”说完一饮而尽。到底李相经历两朝,说话的底子还是有的。 李琦看着酒杯,又看了一眼与身旁臣子交谈甚欢的卫晟云。看来这位王爷,城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他勾起一个笑,如今李相老了,不如何英俊潇洒,却也带着一股儒雅的味道。一时席上又是欢声笑语,直到深夜,这酒席散了。 这场婚宴极为成功,除了私底下可能有人感叹卫晟云竟然始终没醉这点外。晟王看着场上奴仆管事们开始收拾,在路过他身旁时行礼,然后就往房中走去。夜色漏入庭中,今晚的月色带着仲夏之寂静,却是已然夜深。 第214章 初见太妃 第二日清晨,先醒的是袁叶离。 窗边正透入淡淡的天光,龙凤花烛已然烧尽,烛台上只余剩下的些许烛心与烛泪。 她迷茫地睁开了眼。空气中有一股陌生的味道,让她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想到这些,她羞红了脸,即使前生也做过这样的事,可依旧不免难为情起来。房中寂静了一会儿,然后她试着自己下床穿衣。 床是可以三面落地的,她扶着墙绕到外间拿起自己摆在那里的衣裳,穿衣着裳。这是一套茶色的衣裙,却是绣着桃花,裙角花纹与衣服颜色竟是恰到好处,既不会太艳丽张扬,却也体现了她初为新妇的身份。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一个错手,外衣就落到了地上。卫晟云坐在床上,此时的他长发散乱,却越发有了一种放荡不羁的美感,那笑容与昨夜无异,在袁叶离眼中更添了三分潇洒。 “……不早了。”明明她一向大胆,此时说话的声音却仍如同蚊呐一般,若不是卫晟云耳力好,几乎听不清。 卫晟云微笑:“那不知我的王妃,可还愿替本王更衣?” 王妃。 以往只是调侃,如今却是真的。袁叶离别过脸:“……好。” 等得出屋时上来迎接的自然是秋鸢与铭一。他们似乎在说笑,脸上神情颇为暧昧。铭一道:“王爷,如今已是辰时了。” 子丑寅卯辰——还有两个时辰,就到午时了,与平日相比,这个时辰自然还是晚的。卫晟云只是笑一笑,却不言语,反倒是袁叶离反应激烈些:“秋鸢,你怎么不喊我?” “小姐昨夜劳累了,奴婢怎敢多言。”秋鸢微笑。 袁叶离心中叹口气,但在到达饭厅时,却又清醒了过来。等在桌旁的自然是白鹭与春燕,但吸引她视线的却是桌上的菜色。 如今到了王府,袁叶离本以为一切都还要按着太妃和卫 晟云的喜好来安排,但摆在桌上的却都是她喜爱的菜。她正待发问,卫晟云已经解释:“是我让她们这么做的。” 是我而不是本王,这样的称呼在夫妻之间却不算越矩,加之他们相识已久,袁叶离倒是没有不习惯。“那太妃呢?可会与我们共进早膳?” 她还未见过凌太妃,前生此时她早已过世,袁叶离也无缘见她一面。秋鸢道:“太妃昨夜又犯了失眠之症,寅时方才入睡。她留了话,说是让你们不必等她了。” 袁叶离皱眉,“那她老人家可还好?” “小姐安心,”她是这样说的,但却不像是叫人安心的样子。“太妃的嬷嬷如此说了,应当不会有假。” 她总有些不祥预感,但此时却没多想。“那我们先用膳吧。” 饭桌上的菜基本都是袁叶离偏爱的款式,春燕在介绍时就颇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那粥熬得极浓,正适合饥饿之人在早晨食用,袁叶离很快就忘却了此事,与卫晟云谈笑风生。用过早膳,就该去拜见太妃了。 两人对视一眼,也不需要多讲,就已起身往同个方向而去。王府中的布置都是陌生的,但却唯有那满园的合欢花,抚慰了袁叶离的心。 虽然袁叶离未曾到过这里,却在见到满园合欢花之时,体会到了些许温情。这里固然也是晟王府,可前生华佳琪钟爱芍药,这府中栽的就不是合欢,格局也完全不同。 初到陌生之地,她终究是想得多些,然甜蜜却满溢她的心间,再说往事如烟,一切也早已过去。 绕过几处院落,这府邸是卫越辰赐予卫晟云的,他自然比袁叶离更熟悉。很快到了延年阁。延年有祝人身康体健之意,又是菊花的别称,用来做凌太妃居处的名字,倒是刚好合适。袁叶离抬眼望了匾额,这是内务府造的,却看不出是谁家手笔了。 嬷嬷入屋去问太妃情况,卫晟云却在这时凑近了她耳畔。经过作业的情事,袁叶离不由得敏感起来,她正要皱眉,却听见他道:“阿离……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慌。” 袁叶离有些狐疑,却见卫晟云露出一抹苦笑,什么都没有讲。袁叶离想起前生听过的传闻,心中疑惑更盛。袁叶离颌首,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唤她阿离,过往嬉闹性质的丫头,却都没有现今的二字动听。 从来不曾有人这样喊过她,所有长辈都唤她叶离,而阿离二字,听来简陋,却是她听过最美的情话。 门开,屋内是一片寂静。 延年阁的布置,却与两人所居住的主屋完全不同。不过是一门之隔,门内竟像是进了皇宫一般——不,哪怕是皇宫,都没有这样奢华夺目,袁叶离肯定,皇宫中有不少妃嫔的屋子,要比这里更简陋。 主殿里没有书法,大白天的就焚香,用的是最昂贵的圆零香。莫要看它名字简洁,但实际上用的都是御贡的香料;一闻到这样的味道,惯了素雅的袁叶离就觉得有些奇怪,卫晟云出自军中,惯的是干净,又怎会有这样一位母妃? 再进屋内,袁叶离心下一惊。 这位凌太妃看起来实是老了,虽面容是美的,大气的美,有几分像是如今太后,并非那种狐媚子。但她身上穿的用的,也无一不名贵奢华。头上戴了五凤赤金莲点珠步摇,那步摇此时自然没有动,但却晃了人的眼睛; 身上衣裙是湖蓝暗色如意云纹,那绣工分明出自京城中最着名的绣楼,单单就这样一件裙子,恐怕已是五六百两上下。偏她还罩着一件点缀了珍珠的薄外衣,那珍珠共有八颗,虽然细小,但却每颗都明亮且大小相约,这就很是难得了。 她没有开口,面上的笑如同一朵冰花。她与卫晟云一同跪下:“ 儿臣拜见母妃。” 在家中也称儿臣,虽是合了规矩,然则母子间关系,也可见一斑。袁叶离心中有了底,但尚未开口,却也不知这位太妃,性子到底是如何。 凌太妃淡淡应了一声,两人将茶奉上。自有丫鬟在一旁端着盘,凌太妃略饮了两口后,就拿起那红包,递给袁叶离与卫晟云。 她的眼神果真如同姓氏一般,是冰凌冻结于冬季寒霜之中,在扫过袁叶离之时,尤其渗人。袁叶离仍是微笑,这个微笑让凌太妃有些不安——这个姑娘家,为何像是不惧她的样子? 接过红包,凌太妃就道:“这样晚才来,你们是累着了吧?”她依旧没有笑,嗓音也有些僵硬仿佛只是在说原先想好了的词,却比袁叶离想象要好很多。 两人在一旁坐下,卫晟云也就道:“母妃说笑了。” 袁叶离在旁看着,觉得两人的关系有些不对劲,但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也就保持微笑。凌太妃放下茶杯,“你新娶的媳妇当真是标志,我这个老太婆啊,也不知如今京城时兴什么花样了。” “母妃说笑了,”袁叶离微笑:“叶离从徐州城中来,却也不知京中流行之物,和母妃倒是走到了一处。” 前生袁叶离也曾听闻,这位凌太妃娘娘极尽奢华,曾受尽先帝宠爱,所以事事要求都极高。袁叶离当时无缘见她,只觉得能受皇帝宠爱的自然是美人。却不知她与卫晟云的关系,是如此僵硬,即使儿子新婚,也还是这样一副不近人情模样。 当时夏薇写信来,在提到凌太妃时,语气也颇为迟疑,最终却只是一句:贺她成亲之喜。这些人的态度叠加起来,却让袁叶离觉得不对劲。 不近人情么?袁叶离心中又觉得这个说法不甚可信。也许是她见的极品太多,方才卫晟云又那样说话,所以才令她有了错误 的想法。她与凌太妃相视一笑,两人欢谈起来。言语间还是不大顺,但袁叶离却觉得,这是因为她们不熟络,而不是凌太妃的问题。 很快时间过去了,袁叶离以为他们会一同用午膳时,凌太妃却突然道:“你们回去可好?” 袁叶离不解之时,却见凌太妃扯出一个不对劲的微笑。“我乏了,头有些疼,怕是要上床歇息一会儿。” 袁叶离道:“可要叶离来帮你按摩?” 她说着却没有凑近去,似乎是存了戒心。这一切都落入凌太妃眼底,她继续微笑:“不必了,叶离,母妃知道你孝顺,但这是老毛病了,我歇歇就好。” 这就是明摆着要赶人了,袁叶离苦笑,随后与卫晟云告辞出了屋。袁叶离回头,看了延年阁三字一眼,却依旧觉得有些奇怪。仿佛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极其诡异,而要她说哪里奇怪,她却是说不出口的。 等得两人离去,门扉合上,屋中又回归了黑暗。凌太妃让人来脱了她的一身衣裳,换了护额。那护额用的是灰兔毛,在外间也算昂贵,却非常柔软,让人爱不释手。凌太妃闭上眼,眼前又浮现了许多年前发生的一切,更觉得自己心中的那口气咽不下去。 那素雅的衣裙,还有笑意盈盈的女子。她的孩子,如今竟然也娶了媳妇,而且长得还与她如此相似!凌太妃咬紧牙关,心中恨意更盛,却越发刺激的太阳穴剧痛起来。头痛的越发厉害了,这是老年人的毛病,自从那人死去,她就染上了这头疾。 茶色,桃花,翡翠。这三个全不相关的词语重叠起来,凌太妃一时有些神志不清,胸中的那股恨意,却越发的明显。是报应么? 她睁开眼,额角渗出细汗,她却冷笑了一声。她不信报应,从来就不信。屋外传来仲夏的虫鸣,这炎夏,是越来越酷热难耐了。 第215章 炎炎夏日 袁叶离与卫晟云回到房中,正是太阳初升之时,阳光自窗棂中落下,窗旁摆着的一个花瓶闪闪生光。两人坐在厅中,袁叶离狐疑道:“你方才为何那样说?” 卫晟云心中也觉得有点不对,但他只是微笑:“无事,我只是想看看阿离的反应。” 无人会故意污蔑自己的母亲,何况他们分开多年。卫晟云常年在军中,可能不了解凌太妃也未可知。他们相视一眼,阿离二字落入袁叶离耳中,此时却不是叫人避而不及的话语,而是动人的情话。她微笑,想到眼前人要与自己共度一生,不由得连心里都盛满了叫人发腻的甜。 接下来一段日子,过得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安稳。不知何故,卫越辰一直没有召见卫晟云,两人入宫谢恩时,也未曾看见帝后,只不过是在殿中磕了几个头便罢。渐渐生活可说是琴瑟和鸣,红袖添香。唯一悬在袁叶离身上的一根弦,也在不久后解开了。 今日卫晟云正在书房,袁叶离在屋中做女红。绣的是莲花,还只有一个雏形,要待很久才能绣好。夏薇不至于说谎,卫晟云也都没有骗她的理由,那么为何凌太妃与他人形容的完全不同? 袁叶离叹口气,可能当真是她遇到的奇事太多,令她失去了分辨是非的能力。想到这里,她就决定像对待母亲一样待凌太妃,以后就莫要再多想了。她向来是有仇必报的性子,但那也必须是在合乎情理时候。 “这几日越来越热了。”她道。 秋鸢微笑:“总是一年比一年热的。” 屋中已经开了窗与门,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引进来多少风。袁叶离想了想,忽然道:“春燕,厨房今日有些什么?” 春燕思量片刻:“昨日刚送来了时令水果 ,今日是厨娘采买的日子,只是不知小姐想吃哪一道菜。”她说话还是谨慎,小姐问材料,定然是晚间有想用的菜色了,袁叶离平日最爱的是红烧狮子球、四喜丸子与翠玉卷,这三道菜都不算特别费功夫。 可是答案却不如春燕所想。袁叶离听罢,眼睛一亮:“去将水果与冰窖里的冰取出来。徐州城有道菜,是极适合夏日的,当时我记在了一本笔记上。秋鸢,你去将那本笔记拿过来,边上有红线的那一本。” 秋鸢诧异:“小姐要做冰融?” 冰融。 这是徐州城特有的一道菜色,名字读来扑朔迷离,但却颇为简单。徐州城无人不知,其中越家祖上是靠这道冰融发家,时至今日,仍然盛行,但却无人能造出越家那样的糖汁来淋冰融。今日袁叶离不过是要仿效一下而已。 徐州城虽为商贾之城,但因无处不入的商人,他们的花样也比京城丰富。冰融是将各式水果切碎,再置于冰碗之中,淋上自己所配汁液,就完成了。夏日能够解暑气,而糖汁更为诸多小孩子所喜。 虽然冰块,在京城中是极稀罕的物件,然而徐州城富庶,这点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而王府……晟王府中若连做菜的冰冻没有,这未免也太寒酸了些。 袁叶离起身:“自然。” 厨房离主屋并不远,先是知会下人王妃要做菜,留下数名仆役,袁叶离换了一套衣裳就动手了。其实在齐国,大多女子不易胖,是因为做菜太耗费时间。先是烧热了炉子,随后又要处理食材,加之烧水洗碗等程序,若没有人帮忙,恐怕一整日都在忙。 至于穿着素日穿的衣裳去做菜也是件难事,因为厨房再如何干净也难免有油烟污垢,就只能穿粗 衣麻布之类,绝不能着锦衣绣裳,发簪步摇更是脱下为佳。今日袁叶离做的不过是冰融,只需要将水果与冰块弄碎,再合在一处,最重要的还是那糖浆。 春燕将所有材料排成一排,退到厨房旁边,时不时就提醒小姐一句。 袁叶离倒不见得太紧张,她也曾下过厨,这厨房她恐怕比春燕还熟悉。冰已然先行命力气大的杂役砸碎,细碎的冰块如今当真有几分碎雪模样,雪并不是触手就融的,往往坚硬且冻得吓人。 冰之后是雪,雪之后是水,所以说这道菜是‘冰融’,这话是对的。袁叶离见雪见的多了,于是对雪也不见得多么稀罕。她还记得小时,第一次见雪的时候,是在后院。 后院自然是脏的,冰雪在那些脏的地方凝固了,看起来不是晶莹剔透的模样,是灰暗的颜色。故而袁叶离对雪的印象算不上好,但这道冰融却让她改观。将水果切碎,全部材料混杂在一处,最后就是糖汁了。 糖。 糖乃极甜之物,小孩子不喜欢吃药,就用糖来引他们。袁叶离作为一个吃货,自然也是喜爱吃糖的,但如今想到,不由得叹了口气。在徐州城中,关于这糖汁的说法极多。有人言可以将醋与酱油倒上去,也有人说只需将糖煮成汁就好。 就连糖之中,也分为白糖红糖蔗糖等等,说法不一。至今也无人知晓,越家那位先祖留下来的方子是什么,因此越家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竟是屹立不倒。袁叶离倒没有多想,这冰融有好几碗,她何必选择? 白糖、红糖、蔗糖各一碗。糖汁的颜色自然是不大一样的,看起来倒是颜色丰富,颇为缤纷。还有两碗,袁叶离想了想,命人取来蜜糖,随后淋于其上。最后 能剩下的,自然是醋酱油了。 谁也不知这是何地琢磨出来的配方,冰融那剔透的颜色,无论怎么看与酱油都不是一路货色。袁叶离抱着恶作剧一般的心态,完成了最后一碗。此时乃是午后,正是最热的时候。袁叶离看着案上的五碗冰融,不由得笑了出来。 她先去梳洗,秋鸢替她用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汗水,如今这天越来越热了,这样也不至于着凉。袁叶离换上一身湖蓝衣裳,顺滑的布料顺着皮肤滑落垂至手腕处,让她有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袁叶离回到屋中,那五碗冰融就摆在桌上,看起来倒有点孤单。白鹭上前回禀:“小姐,太妃娘娘说她不太喜欢甜食,就不过来了。” 凌太妃不喜糖?袁叶离皱眉,老人往往都是嗜甜的,谢家的那位外祖母,更是爱甜爱的厉害,甚至连大夫都说过了头,限制着她每日的食量。但人人性格不同,她也就没有多想。 “那王爷呢?” 白鹭叹口气:“王爷说除非小姐亲自去,否则他会继续在书房里忙。” 听及此处,袁叶离竟没有失落。她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将这碗送去给王爷好了。”她指着那碗明显不是人吃的酱油冰融,脸上神情狡谧如同一只灵慧的猫。“这三碗你们随便选,将蜜糖留给我。” 最终结果是,白鹭选了白糖,春燕选了蔗糖,秋鸢选的是红糖。在得到袁叶离的准许后,三人方才坐下,吃那冰融。她们均赞叹袁叶离的手艺,可以媲美徐州城的越家了。袁叶离自然也不当真,随后将剩下的那碗送去书房。 书房名为琅嬛阁,乃是琅嬛福地之意,这不是卫晟云取的名字,而是内务府决定的。袁叶离提着食盒,然后不敲门就 入了书房。坐在书桌后那人有她熟悉的眉眼,抬起头来望向她一笑,几乎叫袁叶离醉了心。 “你送了什么东西来?” “你猜。” 卫晟云一下就道:“冰融?” 袁叶离惊讶:“你为何会知道?” “今日天气炎热,”卫晟云看一眼外间倾城的日光。“又是在午后。”他微笑:“最重要的是,你的丫鬟说了。” “我的夫君真棒。”袁叶离笑,然后将食盒掀开:“那既然如此,你一定要全部吃下才行。”说完她将那碗冰融取出来,置于桌上,动作熟练地摆了勺子。“全部吃下”四个字,如今听来竟是无比恶质。 卫晟云看着桌上的冰融,下意识就要推开它。“这是醋和酱油,据说是徐州城流行的吃法之一。”袁叶离介绍着,看着卫晟云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愉悦。她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大约和卫晟云强吻她的时候是一样的。 ……可以不吃么? 这个问题差一些就被某人宣之于口了。但他拿起碗,尝了一口后道:“味道似乎还不错。”他微笑,实际上军营里什么条件,比这个更难吃的菜他都吃过了。袁叶离盯着他的模样,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 “自然。” 袁叶离表示,她不信。就这样,一个看着,一个背后冒冷汗,总算是将这碗冰融吃完,碗里只剩下些许碎冰。袁叶离命人将食盒与碗筷送走,回过身来却捡起了一份文书。 卫晟云看着那份书信,眸色深浓如墨。那是暗卫送上情报的书信,但袁叶离并不知。但聪慧如她,也发现情况有些许不对劲。“发生何事了?” 卫晟云心底叹口气,知道自己该是时候与妻子摊牌了。 他道:“此事与卫越辰有关。” 第216章 日暮西山 书房内的气氛有些闷,袁叶离站在门前,一时看不清卫晟云的表情。窗外松树枝叶随风而摆,傍晚的云直将青天烧成一片红霞,如同那火,不耀眼刺目却也艳丽无比。袁叶离此时发现,他一开始就已屏退了左右,甚至铭一也不在屋中。卫晟云并非多疑之人,然而此情此景却实在跷蹊。 他凝视着手里的文书,唇畔的笑却是苦的,仿佛在想这世间只为艰深的难题,而手中的书册是一片空白。她走近去:“你讲。” 卫晟云坐在椅中,见她走近就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这样一个简单动作,却让袁叶离看清了书上的文字。其上言道:笔录至此,属下未见何可疑之处。只是这样一张单薄的纸,并无印章,也无着名,看起来到似是师爷在报告。 但有一点可疑处是袁叶离能看出来的。 这笔法极为跷蹊,她认不出是哪一大家的手笔,试图从字体去推测,她竟难以分辨,到底是哪一种字。倒像是习百家之长所练出来的字,这倒还说得过去。可是,甚至连写字人的年纪,也都分不清。 袁叶离幼时习字,就听谢箐讲过。这字固然简单,却是出自人手,那么其为人如何,自然也能看出一两分来。这听起来像是在哄小孩子玩,但实际上,若是大家,自然能看出其人风骨与个性来;就算不能,也可以勉强分辨,这字到底是出自孩童还是中年人手笔。因为心态和阅历,哪怕不是书法大家,其中差异只要习字三四年,加上良好观察力,很快就能看出来。 这其中最大的差异为,是否吊笔来写。 然而,她看不出。袁叶离虽然常年习字,自己也颇有一些心得,看不出性格是很正常的,那是天纵之才方能做到的事情;不知年纪到底也还说得过去,然而连性别都分不清,若不是她眼瞎,就是写字人有心隐瞒了。 “这是暗卫的手笔。”卫晟云道。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磁性,一压低就越发耐人寻味起来。暗卫其实没有旁人想得那样神秘,凡是皇子公主都有暗卫,但他与卫越辰均是军中出身,他们的暗卫自然要优秀许多。 一句话解答了袁叶离的所有疑问。只听他继续讲:“当日回京,皇兄将我召过去,是为了查徐州城之事。”徐州城中私盐问题不过是掩饰,实际上是要借着一份圣旨,于这座繁华富丽的城中布局。他和卫越辰都有自己的考量,然目的却相差无几。 这部分袁叶离知道得很清楚,于是她只颌首,表明自己在听。适才卫晟云喊了卫越辰的名,这事恐怕比她所想更为复杂,才会让卫晟云以这样的态度来讲话。“我婉拒了。于是皇兄许诺赐婚,让你从宫中出嫁。但……” 原来如此! 难怪皇帝愿意赐婚,原来当中有这样一节。袁叶离本就觉得奇怪,卫晟云一直有与她云游四海的想法,为何突然回到这京城来?若不是其中有跷蹊,以袁叶离的智商,她还真想不出其中的理由。 “在傅乐那里,我遇见了一个人。” “傅乐?” 听袁叶离这样一问,卫晟云才发现他说话时乱了序。“当初查这件事的时候,我查到傅乐在京城外有一处山庄,和徐州城附近那座很是相似。但等到召集人马过去的时候,那里却空无一人。”就仿佛未曾有人在哪里住过一般。这就是傅乐每个月总有十五天不在城中的原由。 卫晟云摸了摸袁叶离的发,勾起一抹笑。他原就长得丰神俊朗,如今这样笑,反倒有几分 怀缅悲哀之感。“我看到一个人从山庄门口逃了出去,随即追上,然后发现他是……太子,卫陵川。” 太子。 袁叶离心中一惊,立刻问道:“此话当真?” 这话常见,但问的人一般都不是真的在问,而只是要引出更让人震惊的内幕。她侧过头,看到卫晟云脸上神情,立刻知道他是亲眼看见,而非幻觉或者旁的什么。情蛊一物,让徐州城三字在袁叶离脑海中落下了深刻印象,她现在想起那座城都觉得不真实。 这种不真实,仿似云雾缭绕在城门之上,让人连它的名字都看不分明。 卫晟云参与了三皇子夺位之事,但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又被情蛊所影响,所以一直没能问卫晟云,京中情况到底如何。外间所言,是先帝留下遗言,说信错了人,皇位应当留给卫越辰才是。卫越辰拿出圣旨,朝堂上忠臣是有的,然而卫越辰立刻宣布了他们的死期——就如同上一世的袁家。 血洗京城,用上这四个字,绝算不上夸张。 有圣旨与玉玺,自然无人敢质疑圣旨真假,更无人敢言卫越辰是伪造圣旨。何况,卫越辰以武力上位,军中武将都支持他与卫晟云,而文官势弱,单从前世他灭了袁浦阳一门就可知卫越辰的手段有多么凌厉果决。 而太子?说是病重,数月后过世,还行了隆重葬礼,甚至下令让太子妃与良娣殉葬。夏薇也不敢对她多讲,甚至写了一句:“爹爹说,只是一夜间所发生之事。”夏薇下笔颇为谨慎,仿佛怕有人会偷了她的信。 连夏姑娘都用了白话,可见她根本不敢多写,若不是看在袁叶离面子上,那活泼却胆小的姑娘,早就改说别的事了。也就是当日军营之事让两人结下了情谊,否则袁叶离恐怕连一个可以问的人也无。她在京城已久,三两知己有之,然则不曾共度生死难关,都不是能说这些话的人。 病重,当真是可笑借口,太子正当盛年,不若说是受伤了还实在些。若是火葬,哪怕是直接烧了,生前曾受过多少痛苦,在暗处受过几重酷刑,永远无人知晓。想到这些,袁叶离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心沉下来以后问:“若是真的,他怎会……” 现在最重要的并非火葬,当初太子是何时下葬的也未可知。说的是数月之后,实际上如何,还是要看与卫越辰共同谋事的卫晟云。 卫晟云撩开她的发,脖颈处有温热感传来。他的声音很沉很冷,仿似坠了那道冰融中的寒雪。“是本王看着他断了气,让他入了那乱葬岗。”他又改了称呼,仿佛下意识想将自己与那个身份分隔开来。 夏季已经到了,袁叶离却觉得自己在发冷。 这话更是惊人,太子竟是这样死的!“而太子妃……确实是殉,几番寻太子而不得,最终病逝。”卫晟云不会对她说谎,更不至于在这件事上骗人。太子妃与太子向来恩爱,袁叶离也见过太子妃一次,是与皇后娘娘一般的贤惠。 若说太子妃当真病逝,这话确实不假。 “见了他以后,他说要派人来徐州城。”卫晟云望向窗外,窗外正是夏季草木茂盛之景,却只让他感觉到凉意。“而实际上,他派人审问了我手下的暗卫。幸好那审问的也是我的人,他将审问之后的结果交给了我。”卫晟云苦笑,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即使没有这封信,他也已经能感受到卫越辰的态度。 袁叶离总算是听明白了—— 整件事简单来说,就是卫晟云寻人以后 ,卫越辰疑他有诈,于是逐一审问暗卫。卫晟云没有解释清楚那些暗卫是否他的人,但也不需要了,单听审问二字,足可见卫越辰这个帝皇,根本不信任自己的兄弟。 用人却不信,这是多么的讽刺。 然而帝皇往往多疑,这是白纸黑字在史书上可见的事实。所谓高处不胜寒,正正是这个意思。离了帝心是最危险的——偏偏卫越辰不是寻常帝皇,他明明已经对卫晟云起了疑心,却还要用着他,这是何意? 难道是因为卫晟云身上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才要如此?想到这里,袁叶离失笑,看来是她想得太远了。 现在他们已然入局,下棋人是皇帝,即使他们想要逃,也逃不远。用逃这个字是夸张了些,但只有它能形容袁叶离此时此刻心中的慌乱。“你说……我们是逃,还是留下?” 卫晟云凑近袁叶离耳畔,姿势已极尽暧昧,案上书本就在袁叶离眼前,却似乎离她很远了。袁叶离清楚卫晟云的个性,他是在转移视线。于是她推开他道:“你先说,那是什么事情。” “不重要了。明日我就会上旨,说恕难当大任,要与你云游四海,”卫晟云笑了一声:“如果卫越辰以为他上位了,就能难为本王,那也未必太儿戏了。” 所以他在婚宴中请了不少文臣,娶袁叶离更显露出他亲近文人之意,加之他离京不久,如今若要以自己手下的势力与卫越辰抗衡,绝不算是痴儿说梦。这一次见面,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卫晟云拔去袁叶离头上发簪,那碧玉簪子抽出,三千青丝落尽,一时乱了人心。 屋内一片寂静。 袁叶离觉得这件事颇为跷蹊,但她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劲。然后她道:“这不是第一次吧?”第一次,这三个字对他们而言是与众不同的,两个活过两世的人,如今已经是第二次了。而袁叶离这样说法,显然是在暗示前生的卫越辰。 卫越辰两世都成了皇帝,如果讲的玄一点,那就是注定要坐在那个位置的,不容人反驳。可是前生卫晟云也曾被这样威胁过么?显然不。 前生的这个时候,袁叶离已经成了卫晟云的妾室,但却不曾听他说过关于朝堂上之事,原因之一是华佳琪,其二则是情蛊。 卫晟云摇头,“不曾。” 现今情况很清楚,卫越辰在怀疑他,而出于某种现在还说不清的理由,他却将卫晟云硬生生拖回了京城。而现在,暗卫的报告,等于是告诉卫晟云,皇帝在抓他的小辫子,找他的罪证。 他一直在想,到底是何时与袁叶离说清是最好的——但情况过于复杂,他竟然分不清。他是一定要和袁叶离在一起的,然而在徐州城之事后她又受伤,自然不是说这话的好时机。 他那个时候说,等于叫她不要嫁给他,这岂不是在又一次伤她的心? 而且订婚消息已传了出去,一切显得那样顺理成章,而她以为,他就要娶她了。事实上也确实是的,然而卫越辰却说了那样的话,那既是威胁也是利诱,他既然能赐婚,自然也能拆散两人。 简直就是一个死局,两人都已经做好了出局的准备,可是命运大手将他们推回京城。当初袁珊红嫁到了徐州城,于是袁家人选择退隐到这里;却偏偏落到了杨柳与傅乐的局中,又那么凑巧,欧阳暮丹与杨柳在边关相遇; 他们被一根无形的线拖进局中,先是得罪了杨柳,接着卫越辰抛出一根非接不可的鱼饵——因为徐州城的水太深,若不是 圣旨,有谁能想出全身而退的办法? 若以兵力取之,徐州城不过一座普通的城,至多是繁华了些,这样容易动摇民心,且卫晟云已经解甲;若以谋算取之,注定失败,底蕴不如他们两人,说白了就是龙困浅滩;当然,慢慢想自然能琢磨出来,但偏偏卫越辰那样说了。 这根线只能说是命运,而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人分离,袁家依旧被抄家灭族。袁叶离逃了,自然是逃了,面对即将被灭门的命运,她躲到了徐州城。 但没有用,一道圣旨,成功将他们拖了回来。一切事情发生的时机都过于凑巧。袁珊红爱上了楚汉庭,这是前生不曾有的事,且缘分虚无缥缈;在今生杨柳遇上欧阳暮丹,而不是华佳琪,这件事的参与者都已经死了,为何与前生不同已不可考; 细节? 是,几个细节,最后导致了唯一的结果。你不能说是谁在算计卫晟云和袁叶离。这说法也未免太虚幻离奇了些,可是没有人能解释得了。在京时袁叶离的眼睛尽盯着王昌玲,而杨柳与欧阳暮丹的相遇,卫晟云在军中,又怎会有精神心力派人去找华佳琪? 现在不会有人让他们重来一次,而即使当时避开这些,恐怕也会有别的事发生。 而卫越辰,这个齐国君主,就是最后一把利刃,将他们的路全部断绝,让卫晟云留在他手下,让他们随时面对杀机。他起初只是对卫晟云起了疑心,后来?他将他们召回京城,岂不是为了找到下手的理由吗? 至于取而代之? 这四个字曾在卫晟云心中掠过,然而始终离他很遥远。前生之事很简单,因为他娶了华佳琪,一个与他国联姻的王爷,想要上位那是绝无可能。 所以,当时即使以卫越辰那个多疑的性子,也终究是放过了卫晟云。 而今生……谋反四个大字,绝对可以成为卫越辰怀疑他的理由。 可还有人记得,太子与卫越辰的争权,实际上是文武之争?卫越辰与卫晟云乃将军,而太子却偏文人一党,故而袁浦阳才会归入他手下。可是如今,卫晟云娶的不是华佳琪而是袁叶离,中书令之女啊。 卫越辰的多心,实在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娶了袁叶离就等于拉拢了文官,而那一日卫晟云更是得了宰相李琦的一句“微臣叹服”。虽然只是酒后戏言,未能代表卫晟云的倾向与野心;然帝王多疑,要想成“酒后吐真言”那也还能说得通。 如果他们的被害妄想严重一些的话,甚至可以想见:如果有心人算计,收集起这些证据与证人,再寻一个时机,揭发卫晟云拥兵自重,与徐州城中人勾结,企图谋反,那他们两人,恐怕插翅也难逃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局比当时两党之争更糟糕。 至于上一世,卫晟云即使娶了袁叶离,也没有这种事情发生?那是因为妾的地位太低,而袁家被灭门,对卫越辰一点威胁也无。 至于卫越辰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那更是简单,因为他只能这样做。齐国与宏国的战事结束,而卫晟云毕竟是战神,除非他这个皇帝不需要拉拢民心了,否则这简直是在作死。这也还罢了,将军被下狱的事在齐国历史上从来不少。 可卫晟云毕竟是协助卫越辰登上王位的人,又是皇子,若是此时杀了他,那就是让武将们都怀疑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说得极端点,武将要谋反比只能写写字管管内务的文官简单,把刀举起来就好; 哪怕是退一万步,卫越 辰现在已经很危险了,文官因为他把不支持自己的人全下狱,所以不信任他;一旦当今圣上杀了卫晟云,就是失了武将的心。文武百官,分来分去就两派,要是朝堂上的人全想卫越辰死,他这个皇帝也当不了多久。 这些事情叠加起来,最后成了卫晟云的保障。但也只是拖个十几年而已,期间他们还得在京城苦苦挣扎,仿佛被一根弦吊着在苟延残喘。卫越辰要杀他们,一旦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再也无法安寝。 这样一看,他们的未来当真是灰暗。不是选择造反,就是等着被人设计,再或者被卫越辰下狱。总之只要当今圣上还是那样多疑,总有一天他们会死在这个局里。 袁叶离听到卫晟云的回答,不由得就想多了一些。她觉得自己有点想多了,但事实就是如此,文武之争古来有之,事情一旦从宅院升级到了家国,那自然就复杂得多,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那么,”袁叶离微笑,笑容坦然得光明磊落:“我们现在是要等着抄家灭族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但这却只是在紧急时刻的反应。卫晟云抬眼望她,却见她的笑变苦了,适才恐怕只是在活跃气氛而已。袁叶离道:“我在说笑。现在自然不至于抄家,但……” 她秀眉紧皱,脸上表情与适才的卫晟云颇有几分相似。言下之意,就是也不远了。“那毕竟是我的家,而且又离得那么远。” 距离。这是一个大问题。一旦想到家人可能出事,袁叶离就有些慌乱。是,这个姑娘从来不是个好人,三观算不上正,但也只不过是有仇必报。若不是王昌玲挑畔谢箐,袁叶离也不会下手;若不是杨柳先害了卫晟云,再危害到她身边的人,她也不会设局反抗。 然而那毕竟是她的亲人。她不能不管,卫晟云道:“那不如我先去派人保护他们,随后……” “我们再从长计议。” 袁叶离颌首,突然想起一事:“这样讲……我是不是误解了你的意思?”她眨眨眼,望向身后人。她以为,他对她说太子还有暗卫的事,是因为他要逃离这里。但是摊开思路一看,他是…… 他们都想清楚了,逃离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已经可以想见,如果他们离开了,那或许可以安稳生活几年,但总有一日会被杀。引起了帝皇的疑心,居然还想不知不觉全身而退,那简直是三岁稚童的天真想法。 卫晟云有些不可置信:“我何时说过要逃?” “不,那既然如此,你说要上书……” “逃和去见卫越辰不是一个意思。” “……那么,是本王妃过虑了?” 可能有些难懂,但实际上袁叶离本来是以为,卫晟云上书说要离开京城,和她一起逃亡。现在看来,卫晟云压根没想着逃,这样懦弱的事,恐怕也就太子能做出来。 他是要上书没错,但实际上只是去试探卫越辰的看法。他们刚刚毕竟只是在猜,两人都在阴谋之类的漩涡里待了太久,难免会草木皆兵。去见皇帝多少能看出一些端倪,比如他疑心卫晟云到了什么地步。 “自然。” 卫晟云都直呼自己皇兄的名字了,态度可见一斑。他笑笑:“你别忘了,还有太子。” 太子!想得入了神,袁叶离倒是忘记此事了。太子还活着,这就是卫晟云最好的筹码,卫越辰当年是夺位的,如果太子能出面,那他们输的机会又少了一分。 但想到凌太妃与这座王府,袁叶离不禁又皱起了眉。 第217章 晟王府中 不知是否秋鸢的错觉,自打出了书房,袁叶离看起来就有些忧心忡忡。但她也没有问,只是伺候到了晚间。今日用晚膳时,凌太妃又说头痛,不来与他们一同用膳了。到晟王府以后,凌太妃就经常头痛,三不五时就要来这样一遭。 据太妃所言,本来在宫中是没有这毛病的,然而这几日却疼得越发厉害,若不是她身边的韦嬷嬷按着,她就要往墙上撞了。她言语之间暗示住在这里不习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袁叶离这个王妃侍奉得不好。 袁叶离心中还在想太子之事,只是应了几声,虽也是诚恳认错了,但却被她冷哼一声道:“只怕不是真心。” 她这样六个字压下来,袁叶离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袁叶离以前也听说过凌太妃的为人。当年凌嫔只不过是一个宫女,被先帝宠幸后一跃成为了嫔,从此以后再升到妃位,先帝宠她,什么东西都往她宫里送。 然而凌妃始终不满足,因在她之上还有皇后在。但其实在宫中,位份都是说定了的。因为前朝后宫,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出色之处?位份主要还是看家世,喜欢与否,那也不会影响位份。立功之类可能会有些微的提升,但在皇上面前的可心人就那么几个,能因为喜欢而一跃为嫔的,在齐国是极少。 就好像是现今的丽妃与皇后,丽妃当日入宫时,也不过是李妃,是代表她身后的宰相而来。丽之一字,乃是卫越辰赐名,这就很可见她的荣宠了。所以,像是凌太妃当年那种状况,已经是登峰造极,莫要提她后来还因生育卫晟云而成了妃子。 然而人心,向来不能以常理来推测。 袁叶离离了屋,眉皱得更深了。卫晟云依旧在书房,她在 后院散步消食,却仿佛在想什么难题。她不知凌太妃与此事有无关联,更不晓得她与皇帝是否达成了什么协议。不过这却让她想到了一件事。 今夜的月隐没在了乌云之后,偏深蓝的天空隐约可见繁星。袁叶离抬头望了这月亮一会儿,想起自己的琴。但她不想弹。 “秋鸢,你去库房将所有册子取来。”她道。 这王府,要管起来是真不简单的。单单侍卫与奴婢,都是按王爷开府的规制来的。王府占地面积极大,在这里干活的人自然也多,这王府就此交给袁叶离来管,若不是谢箐教过她,她还当真管不起来。 而册子,是一个统称,府中杂务,库房物件,人员名单,都在其中了。袁叶离不是要像大海捞针一样,从这么多人中找出卫越辰的细作,那样太费事了,卫越辰只不过是对他们有些疑心,而且帝皇家若在开府一事上动手脚,那未免也下作了些。 袁叶离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回到屋中,这里虽不是书房,但听雨轩中,自然也有供袁叶离读书写字的地方。桌上已经将册子分门别类摆好,整齐划一,袁叶离埋头看了许久,一份份翻阅,一直翻到夜深。 是,‘男主外女主内’,但皇权二字,其中前朝与后宫千丝万缕,况且她不可能将所有事情全堆在卫晟云身上。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终于在凌太妃身上找到了答案。 袁叶离将书册合上,看了看右下角的数字,然后提笔书写。是她常用的簪花小楷,体现出了女子的柔美与细致。她其实一直在想是否应该这样做,还是等待一个比较合适的时机? 不,已经走到这样一步了,谁也不知道答案。 第二日袁叶离的信送到宫中,华 佳怡听见这消息就吃了一惊。女子之间的书信往来,无人会觉得这会是重要消息,所以很快就到了。 “她送信来了?” 今日午膳过后,华佳怡正要到御花园中去,却收到了袁叶离的信。是锦心亲手递来,信用王府中才有的物料封好了口子,华佳怡慌忙道:“若心,拆了它。” 若心乖巧应是。 信在锦心手里,她正要伸手去拿,却看见她目光迟疑,竟带着几分戒备的冰冷。她抓住信似乎不愿意放手,然而若心一笑,她才猛然清醒过来,将信给她。 这信……有什么问题么?若心联想力不算丰富,然而却还是觉得其中有诈。她清楚娘娘与袁叶离之间的关系,那是救命之恩,那么有问题的,就只能是锦心了。 “还不快去?”华佳怡疑惑道。 皇后坐在原位,而锦心站在她身旁。若心不能再发呆,只能赶紧去取了拆信的物件。这种物料在王府和皇宫中都有,用剪刀只能剪开信纸。她三两下剪了那封信,也不敢翻开,只是将信和信封摆在了托盘上。 不……等等。 若心本来就要走,但看到摆在托盘上的信封,觉得有些不对劲。 袁叶离的信,为何要用这种物料?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拆开过的话,会留下痕迹。那种粘合信的液体是透明的,在齐国算是金贵物,它凝固后就似结了一层胶在上头,如果将它割开,那么就会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而现在,若心瞧见这信似乎真的拆开过。有人开过信,然后将它重新粘合?若心皱眉。她向来心细,但因此也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 结合刚才锦心的态度,莫非这信有什么不对的? 两人关系,本就不好。若心上位,是皇后身边最贴身 的心腹,然而锦心本来要培养为皇后之人,如今却居于她之下——她们的矛盾没有掀开,还能维持表面上和谐,只不过是因为若心脾气好罢了。 若心摇摇头,觉得锦心纵然高傲任性,但也不至于到卖主求荣的地步,大约又是她想太多了。一群聪明人下棋,本就危机处处,似在丝线上行走;而另有一种可能性是——几个聪明得几乎日日疑心自己被害的人,最后什么都没干,就因为草木皆兵得过了头,最后把自己给害死了。 若心自认不算聪明,所以总是在自我控制,希望自己不至于像是一国之君那样,变成草木皆兵的人。她放过这个细节,然后拿起托盘,送去给皇后娘娘。 华佳怡坐上塌,将信展开,却见到若心似乎有些迟疑,仿佛有什么话想讲。可袁叶离的信比较着急,她衡量了两者,于是就没有管。 华佳怡看字的速度极快,在她刻意要加快速度时候,说是一目十行也不为过。她很快将信看完,然后叹了口气。 若心本来还在纠结书信的缝隙,却依旧开口道:“娘娘怎么了?” “本宫一早就知,她是个冒险的性子。难道圣心……当真就如此难测么?”华佳怡不免苦笑,拿起茶杯。茶杯上是精致却简单的花纹,遇热就会变红,乃是南方郑州城的贡品。 这样好的贡品,对华佳怡却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她在宏国也见过类似的物件。 圣心难测。这道理人人都知,但华佳怡没有想到,袁叶离竟是不愿回京的。那么卫越辰的圣旨……又是做何意? 袁叶离在信中写道: 晟王与她如今在朝中已无实权,惟愿以后云游四海,一年留在京中的时间并不多。出门在外,也不需要太多仆 人,希望能遣散人手,只留下照顾太妃的人在。 然而她尚未决定,只是想问问华佳怡,此举是否恰当。这是她们之间的通信,不是命妇的上书。 王妃遣散人手,原是府邸中事。但袁叶离这样问她,显然是怕不合规矩,所以才来与她商量。齐国过往,虽也有几个淡泊名利的闲散王爷,但如同晟王这般,既是战神却又不眷恋权势的,却没有几个。 若是不知情人,恐怕会以为晟王与王妃真的是淡泊名利,但作为知晓些许内幕的,华佳怡却觉得,是因为卫越辰。 卫越辰。她的夫君,如今齐国的君主。华佳怡如今已不是得宠的人,见到袁叶离的信,不由得就要感叹起伴君之难了。 她幼年时,见到自己的父皇身穿黄服,最故而极为崇拜他,可只不过是换了一个身份,事情却完全不同了。她感叹了片刻,然后提笔写回信。一直写了好几张纸,中途还删改了不少。 袁叶离坐在府中,还在想自己写的那封信。她与卫晟云商量过了,两人都在试探,却不知这一回试探,到底会得出什么结果。她没有将这封信给夏薇,因为那样就是真的要开始破局了。 正在思量,却见白鹭与韦嬷嬷走了进来。 白鹭脸上神色有些许为难,道:“小姐,韦嬷嬷来了。” 这说法有些奇怪,只是一个嬷嬷,难道还需要引见?袁叶离心中疑惑,面上却笑:“不知嬷嬷此来,所谓何事?” 韦嬷嬷。 她脸上的皱纹,让袁叶离联想到被咬断在碗中散乱成一截截的长寿面。她紧皱着眉,仿佛此来不是为了找袁叶离,而是为了报丧。她笑了笑,却是皮笑肉不笑的,仿佛台上正在做戏的戏子:“王妃,太妃娘娘想见你。” 第218章 凉意彻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八个字用来形容当前形势再适合不过。袁叶离心下不安,面上却仍是微笑道:“不知太妃娘娘所为何事?” 韦嬷嬷扫了一眼桌上文房四宝,却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娘娘不曾提,王妃过去一趟就是。”她虽是行了礼,然则神情倨傲,仿佛全然忘记了袁叶离王妃的身份,而只记得她是自己主子的儿媳妇。 都说什么人跟什么主子,她能跟凌太妃呆在一个宫里那么久,还当真是有道理的。 袁叶离知晓眼前人是在为难自己,然而韦嬷嬷毕竟是凌太妃的心腹,太妃于她而言是长辈。只不过是些许言语上的不恭敬,她没必要计较。 “请嬷嬷稍等片刻,叶离这就过去。”她道。 韦嬷嬷只是板着脸点了点头,好似袁叶离说的不是这就过去,而是说太妃娘娘爱哪凉快就哪呆着似的。袁叶离令秋鸢收拾桌上用具,看到白鹭皱眉,好像对韦嬷嬷很是不满,她也没有管。 奴仆之间自有他们的关系,她这个主子要留神,把握一个方向,但未必要事事插手,那样也未免太累了些。袁叶离带着白鹭到了延年阁,却见凌太妃还坐在床上。 这些日子来,她不是没有尝试过亲近凌太妃。她们毕竟是儿媳关系,然而太妃始终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爱理不理,大约外间进一个人来,凌太妃待她都比待袁叶离要亲近。 她不是圣人,心中自然有几分不满,外间之事已经够忙,太妃还在府中摆出这样一副态度。但比这更恶劣的事情都经历过了,她忍耐得了。 “太妃可是头疼?” 袁叶离行了礼,见凌太妃侧躺在床上,右手正撑着那太阳穴的位置,大约头痛又犯了。她也曾喊过凌太妃“婆婆”,但两个字一出口,就被她一句话压了回去:婆婆婆婆,直将她喊老了好 几岁。 如是者,袁叶离只能喊太妃了。听见她这么一声,凌太妃脸上神情总是舒缓了些。“不是头疼,还能是哪?”她冷哼一声,还是不饶人的模样。袁叶离却只是笑了笑。 “那不若叶离来帮太妃按摩一下吧,叶离这几日学了些按摩手法,也许有用也未可知。”她走到床边,正要坐下,却听见她道。 “不必了,我头疼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省得王妃娘娘烦心啊。” 王妃?这样的称呼又是什么意思?袁叶离不知凌太妃到底要做些什么,今日卫晟云又未返回家中,她只觉得心神不宁,却强压下那种感觉。 她自然不知,凌萱凌太妃不是在喊袁叶离,而是在喊许多年前的一个人,那人也曾为王妃。 袁叶离正待开口,却见太妃下一句是问:“我问你,你前几天是不是做了一道冰融?” 冰融。 那仿佛与雪融化在一起的吃食,叫袁叶离不由得有些心惊。“是,太妃娘娘此为何意?”她皱眉,她记得当日有五碗冰融,三碗让奴婢吃了,一碗是她自己的,还有一碗却给了卫晟云。 这……又和凌太妃有什么关系? 但事实如此,她不得不应。可是只是单单这么一句话,却让凌太妃猛然睁开了眼睛。她本来是闭着眼的,此时眼神却极为凌厉,口中言道:“那道冰融,你都给了谁?” 袁叶离只得说:“我身边的三个丫鬟,春燕,秋鸢,和白鹭,还有王爷。” 旁边的韦嬷嬷登时骂道:“太妃娘娘,就是她在你的吃食上动了手脚!” 动手脚? “竹绿,莫急。”凌太妃却是笑,眼角唇畔都是淡淡的笑意:“还要细加审问,才能知道结果,否则就是冤枉了人。” 她说话的声音可真是好听,仿似黄莺出谷。“是么,”袁叶离抬眼:“叶离倒是想知道,自己到底犯 了怎么样的错。”她就不信了,一碗冰融还能落下什么罪名来? 她是问问题,然而尾音却不曾上扬,比起疑问,更似质疑。“这个么,韦嬷嬷,你说。” 韦嬷嬷向外间使了一个眼色,然后脸上神情不知为何突然张扬了许多。“老奴这就慢慢道来。”她令人拿出一罐蜜糖来。 那奴仆小心翼翼地按着罐子,罐中却是爬进了一只动物,袁叶离分辨不清那只动物是死了还是活了,那奴仆看起来极为害怕,好像只要不按着,那动物就会爬出来。 那正正是厨房中的蜜糖罐,因为在这个时节,蜜糖极为难得,所以都存放在一处,其他的都不敢多动。而昨日的冰融,其中一碗就是落了这黄澄澄的调味品。 “昨日太妃娘娘头疼,身上又乏的厉害,就只想吃一道用了蜜糖的菜。”韦嬷嬷道:“可谁知命人到厨房里一看,这蜜糖罐竟然是开着的,而且有动物入了其中!” 她冷笑:“这本来也不算是大事,但奴婢恰恰知道,在府中的蜜糖罐从来都是闭紧的,不会有人规矩不好打开它!” 句句都极为决绝,袁叶离却道:“那嬷嬷待要如何?莫不是让本王妃跪下请罪吧?” 跪下。 这两个字可就重了,偏偏袁叶离就是要说得这么重。只不过是厨房里的小事,如今她是王妃,向凌太妃道歉那是因为孝顺,她从来没有要让这区区一个嬷嬷落了自己面子的意思。这自然是反话,岂有王妃下跪的意思。 凌太妃此时出了声,她那双凤眼极有一种慵懒的味道,能引得人落入其中去。本来凌太妃就如同丽妃一般,以色侍奉主上,但这些年在宫中,也被那华丽奢靡的日子堆砌出了几分气质。 “且慢,你听她讲完。”凌太妃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她只是在看戏。但袁叶离清楚,若 没有太妃娘娘的指示,韦嬷嬷怎敢那么做? 她却没有转身,两只眼睛盯着外间。此时韦嬷嬷挥了挥手,延年阁外进来了一人。那人身着普通的粉色丫鬟衣裳,头上用头绳扎着简单的花样,眉目柔顺平凡,却正正是春燕。 “春燕?”袁叶离惊道。 她惊的不是进门来的人是春燕,而是她脸上的伤。春燕脸上但见红痕,那痕迹明显是在掌掴后留下来的。这个丫头,她与旁人不同,明明在厨房却有小姐的身子,她被人打了以后,身上会立刻浮现痕迹,但她却极为耐劳的在厨房里熬了下来。 春燕苦笑,她双手被人压在背后上前来,那人一推,她就跪在了地上。她似乎对袁叶离说了些什么,可是袁叶离没有听清。 韦嬷嬷这才得意洋洋地开口:“正是这个丫头!”她想了想,又转声道:“哦,不对,应该是王妃的……陪嫁丫鬟才是。” 袁叶离眼神泠泠:“你既知春燕是本王妃的陪嫁丫鬟,你怎还敢如此?” 她道一句本王妃,对凌太妃或许是不敬,对这韦嬷嬷却绰绰有余。韦嬷嬷却冷下脸来道:“正因为是陪嫁丫鬟,不知这里规矩,自然要大力管教,否则日后啊……” 她转过头来得意地笑,一双小眼睛在那大脸上,厚嘴唇张开又合上,活似那连眨眼都不会的金鱼。“日后这丫鬟,一个不小心爬了王爷的床,王妃你可就后悔莫及了。” 竟然敢说春燕会爬床,袁叶离当真要气笑了。“那也是本王妃的事情。”言下之意,她怎么管丫鬟,还不到一个嬷嬷来管。 袁叶离这一声王妃,对凌太妃是不敬,对韦嬷嬷却不是。韦嬷嬷道:“王妃之意,是哪怕这丫鬟在食物里使计,也不会管了?” 厨房是春燕的领域,她一直擅于食之一道上。袁叶离“哦”了一声,“那不 知春燕是如何犯了忌讳?” “那是在昨日。王妃娘娘做了一道冰融,其中用的可是蜜糖?” “正是。” 然后韦嬷嬷挥挥手,让那仆人上来。那仆人的骨架极为纤细,虽说是个男人,但只怕力气上还比不上白鹭。他战战兢兢地捧着手中的蜜糖罐,然后跪下,仿佛犯了天下最大的错误。韦嬷嬷道:“他瞧见昨日春燕捉了这动物,然后放入蜜糖罐里。两者相克,会产生毒性。” 她向袁叶离行礼,然则脸上神情得意无比,简直不像是宫里出来的。“不知王妃可还敢说,你带来的人很干净?” 她立刻转向凌太妃:“太妃娘娘,应当狠狠整治这丫鬟才是!” 话音刚落,几个人就走了进来。他们手中拿着板子,那板子是红色的,暗红就好似染了人的血。春燕被身后人一踢,立刻跪下,眼看板子就要落到她身上去。 春燕抬眼,向袁叶离扯出一个笑容,似是无奈和不舍,仿佛知道这板子打上去,自己就没命了。即使她只是凌太妃,要表露自己态度的一枚棋子。 袁叶离却喊了一声:“且慢!” 她很少这样激动,也许因为躺在那里的人,是她的丫鬟。韦嬷嬷回过头,“王妃待要如何?” 袁叶离冷笑:“我还不至于要和你一个嬷嬷解释。”她转身,“叶离知晓这一切,都是太妃授意。”言下之意,是你凌太妃要韦嬷嬷这样做的。“犯人尚且能够为自己辩解上一两句,那么……为何太妃娘娘,不许叶离为自己的人反驳?” 凌太妃才望向她。袁叶离离了床榻,行了礼。“你待要如何?” 太妃问。空气中能听到室外鸟儿鸣叫之声,却只显得屋中场景越发滑稽起来。 袁叶离道:“单凭三言两语,几个奴仆的一面支持,就要罚叶离的人,叶离还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啊。” 第219章 悬崖峭壁 凌太妃道:“你说吧。” 韦嬷嬷跟了凌太妃多年,如今又到了王府中,见袁叶离只不过是一个落魄世家的女儿,身后又有凌太妃在,早已忘记了分寸。这时太妃尚未说话,她就要开口道:“王妃可是……” 她在袁叶离背后,竟然是要冲上前来。谁知袁叶离转身退后一步,立刻就道:“白鹭!” 白鹭上前去,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白鹭并非羸弱女子,这样一掌打下去,直是打得那韦嬷嬷嘴都歪到了一边,她那脸上本来就无三两肉,是克薄的面相,皮薄就更痛,她几乎喊了出来。 袁叶离笑,直像是秋日飘落园中的一片落叶,有种静谧的美。“韦嬷嬷,我不打你,是因为嫌碰你脏了我的手。”她说话时语气当真是斩钉截铁,且不容人反驳。韦嬷嬷待要扑到凌太妃榻前求援,却被太妃一眼瞪了回去。 见凌太妃那似乎不打算理会自己的冰冷模样,韦嬷嬷被吓得住了声。为何她的主子任由她被掴?她越想越害怕,#不自觉颤抖起来。 袁叶离道:“太妃娘娘,且听叶离一一道来。” 适才那一巴掌,正正是还春燕被掴的事情。而现在,她就真的要劝服凌太妃了。为何用到劝服二字?从头到尾,太妃娘娘虽然行迹嚣张,但却从未说过一个字,她只是将袁叶离喊来,然后问了一个问题。 随后的事情,几乎可说全是韦嬷嬷自作主张,她一直是看戏的态度。莫要说凌太妃不聪慧,在宫中过了这些年,纵然是个草包,也知道掩饰。可叹韦嬷嬷跟了这样一个主上,此事如果说出去,凌太妃胜了就是袁叶离有失王妃职责,她输了……那也不过是恶奴行事不周。 若不站在袁叶离的角度,此事竟然像是凌太妃不知如何分辨,要听听两 方说法的样子。这样至少,是一招顺水推舟。袁叶离如果和太妃娘娘撕破了脸,那也不过是在无风起浪,败的不过是袁叶离。 婆媳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简单。 “袁叶离如今在王府,自然不能说主仆情分那一套。”袁叶离淡淡说着,站在一旁,她身后那些持着板子的人,不由得又退后了两步。她想,这倒不是难解释的问题,而是漏洞太多,她竟无从说起。 “此事其一,那蜜糖罐,确实是开了。但在开了之后,就立刻将盖子盖上,然后是春燕亲手摆回去的。首先有我做人证,倘若太妃娘娘要说,是我袁叶离指示春燕这样做的……那自然反驳不了。”她说话的声音,算不得特别娇媚,却能让人沉静下来。 “这样说来,即使春燕是昨晚守夜之人,和我一同呆在房内,且厨房人多眼杂,这两种说法,也都是我包庇她了。”这世界上有四个字,叫先贬后扬。“倘若如此,那么韦嬷嬷的说法,恐怕也不甚可信吧?” 不可信。 后宅之中,最糟糕的一点就是,你无法证明对方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只要众口一词,你又拿不出实质证据,那就几乎是死路一条。袁叶离深明这一道理,所以如今就先说了出来。既然两边的说法都不可信,那就需要别的东西了。 “韦嬷嬷只不过是找来了一个人,又在蜜糖罐里动了手脚,然后任由说是谁做的都好,那人就要挨打了。”她悠然自得地望向韦嬷嬷,后者是跪着的,高下立见。“倘若说是白鹭,那就是白鹭;倘若说是秋鸢,那就是秋鸢;只要买通了人手,哪怕说是我,我这个王妃恐怕也要幽禁一段时间。” 谁掌握了人心,谁就能够说这话。袁叶离心中叹口气。 凌太妃道:“她一 个嬷嬷,自然也不至于如此。” 她望着袁叶离,两人视线交错,表面看好像是在替仆人求情,实则是将韦嬷嬷和自己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一个嬷嬷。那就等于在说,蜜糖一事不是她凌太妃的授意。“是,叶离知晓。那韦嬷嬷,你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没有说出来的半句话是:听清楚说话的人是谁。袁叶离道:“承太妃娘娘教诲,既然如此,叶离就继续罢。” 她说话的声调慢悠悠,但却不是因为在思考。这有何可思考的?“当日去过厨房、经过厨房的都有几个人,请容叶离将他们喊来。” 袁叶离做事,向来尤其准则。这王府那么大,记录的册子自然到处都是。她离了延年阁,再查当日的记录,看到出入厨房的人,再细细思索,吩咐秋鸢去一一找来。出入厨房的人有,有可能经过厨房的人也有,虽然这些都是铺垫,但也要做得仔细。 不久,几个有嫌疑的丫鬟,就被找了出来。 袁叶离要做冰融是在午后的事。午后到晚间只有一次晚膳,要查起来要简单一些。“那么,红绸、白芷、如意,就是这三个丫鬟了吧?”袁叶离笑,她手中没有名册,却像是有的一样。 “红绸和如意是宫中调来王府的丫鬟,如意以前就服侍过凌太妃,惯常在厨房里做些杂事。而红绸是皇后分配下来的,对女红颇有研究。而白芷……擅长调脂粉和画妆,本来是今年要入宫的宫女之一,但至今未曾入过哪一宫,可是?” 她将三人的身世来历一一道来,三个丫鬟不由得有些惊诧,连声应是。凌太妃开口,震惊地道:“你都记得她们?” “怎会不记得。”袁叶离笑靥如花。“叶离是王妃,管这个王府就是叶离的职责。”是谁说王妃很 闲的? 瞧着她的模样,你当真分不清,她是否故意的。但无论如何,她说对了。“王妃博闻强记,真是好本事。”太妃淡淡道。 一个冷淡如水一个笑意盈盈,在这屋子里,到底是谁在骗谁?袁叶离却没有想这些,只是道:“但三个丫鬟,都不可能是。” 单单十个字,足以惊起千层浪。“红绸有一个好姐妹叫红萼,昨日病了,她去厨房,是为着替好姐妹拿些适合病中吃的食材。可以说,除了出去那一趟,她们俩都呆在一处。” 红绸立刻下跪:“王妃,奴婢不是小心的,请你不要……”她不曾想过袁叶离竟然能知道这些事,擅离职守是大罪,她必须求情。袁叶离道:“不必惊慌,我既这样说,就是原谅你了。” “而白芷,是不善水的人,根本不可能抓到它。”袁叶离指着蜜糖罐。 不善水,却能抓一只在水中生活的动物,这是天方夜谭。她退后一步,“最后,如意。这就巧了,她不仅擅水,而且当初在入王府的时候也曾在池塘那里当过差,最重要的是,她是谢家为我买来的姑娘。如意,你自己来说。” 如意上前,这是个圆脸的姑娘,看起来就很老实。“奴婢……”她皱眉,看了站在前边的袁叶离一眼,方才敢继续往下讲。“奴婢昨日忙了一天,每次去厨房都是为了干活,到了晚上才和姐妹一起回房间。” 三个丫鬟说完,然后退下。不知不觉间,站在旁边的春燕已经被人忽视了。凌太妃道:“那依你说,应当是谁?” 她的面容冰冷像是冬日里的梅,虽美却不让人靠近。“不是春燕,也不是这三个丫鬟。所以叶离认为,是他。”她指了指捧着蜜糖罐的小哥,他本来就在发抖,如今看起来更如同被发现的贼 人一般,一个激灵就跪下了。 袁叶离道:“你自己说,你可是韦嬷嬷找来的人。” 那少年面黄肌瘦,却能看出不是营养不良,而是体质问题,天生就吃不胖。凌太妃和袁叶离都盯着他看,他冷汗更是下来了。却仍然知道该怎么说话:“是韦嬷嬷叫我这么干的,她说如果我干了,就、就给小人五十两银子。” 在齐国,银子还是挺值钱的,对于他们来说,五十两已经算挺多的了。袁叶离道:“是么?” 他连忙磕头:“小人说的千真万确!” 袁叶离转身,向太妃行礼。“现今……不知太妃娘娘,此事如何定夺?”她虽是问,却目光灼灼,耀眼似天上的星辰,令人无从反驳。她的语言和仪态都无懈可击,仿佛凌太妃不是要借此事来害她的心腹春燕,而是在和她商量。 局面被推到如今这个境地,已经不由得凌萱反驳。凌太妃道:“既然如此,让韦嬷嬷到书库中待上一段时间,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袁叶离说了这样多话,却也只是一段时间,还没有明确的标准。可是韦嬷嬷看着凌太妃,她喊道:“太妃娘娘,你怎么能这样,老奴是……” 凌太妃瞪她一眼,韦嬷嬷不由得就住了声,随后被人带了下去。袁叶离知道,她们俩已经离了心。“那太妃娘娘,叶离能否先行告辞?” 语气周到,身后的春燕也已经被放开,跟在袁叶离身后垂着眼,没有说一个字,仿佛她不曾受过半点委屈。凌太妃道:“你走吧。”她面容淡淡,也仿佛那被拖走的,不是自己的心腹而是一个刚入府的丫鬟。 “叶离告退。”袁叶离转身出了屋,这湖面上被石头激起的小小水花,总算是平静了下去。却无人得见,那水底下的深渊。 第220章 烈火烹油 离开延年阁,袁叶离抬眼望牌匾,不由得心中叹息。 这事并不复杂,哪怕是一个三岁小孩来了,都分辨得出其中关节,算不得什么好棋……却表明了凌太妃的想法。袁叶离知晓,今日恐怕是和自己的婆婆撕破脸了,先前不过是冷淡,用头痛作为借口,但现今来了这样一着,太妃分明是在动她身边的人。 适才的一场好戏,她和太妃都在演。那蜜糖罐之事不过就是个幌子,无论是谁都好,只要犯事的是袁叶离身边的丫鬟即可。韦嬷嬷的所作所为自然是凌太妃之命,否则韦嬷嬷也不敢这么嚣张。 凌太妃在试探她,所以这一次的陷害,才会显得那么粗疏。凌太妃到底是在宫中久了,以前又是从不管事的妃子,自然不知皇后管宫是多么的辛劳。至于那三个丫鬟,是情有凑巧。 袁叶离要救春燕,首先要找到真正的人是谁。凌太妃是长辈没错,可袁叶离做着实事,握有实权,她了解的丫鬟,不止一个两个。她们都是初到这王府,韦嬷嬷要做事,是收买自己的人,而那个仆人,袁叶离知道他家中贫穷,偏生还是韦嬷嬷那边带来的。 这王府,是晟王和她的王妃的,真要说起来,只不过是凌太妃在其中住而已。所以,韦嬷嬷能动的人,还真不多。偏巧这次凌太妃没怎么用心,袁叶离见到那个仆人时,就想起了他的来历,水底都发生过何事,要分辨是再简单不过。 随后袁叶离喊了三个丫鬟来,这挑人就只是从那日去过厨房的人中,挑她熟悉的,然后让太妃吃惊,同时告知对方,凌太妃是长辈,可管事的人是她这个媳妇。接着这样下来,春燕的罪已经脱了一半。 最后如何? 最后的结果更是可以预料的,如果那个仆人认了固然好,但袁叶离没觉 得这宅院里的事有这么简单。被她先前这么一弄,不仅将责任推到了韦嬷嬷身上,保全了凌太妃的面子,而且将事情的危险度减轻了。 哪怕不是那个胆小的仆人,也可以说一句“随后再议”——然后她袁叶离不说何时再议,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如果凌太妃死咬这件事不放,春燕的嫌疑已经洗脱了,其他人的注意力被分散的差不多。这时,就可以顺着将话题接到管教府中下人一事上去。 毕竟,这件事不曾危及太妃。 再怎么严重化,太妃还没有因为用蜜糖而中毒。倘若她们是在太妃一次意外中毒以后,请太医来治,然后发现中毒是因为蜜糖,顺着往上查;最后查出一个丫鬟,那个丫鬟战战兢兢的说是春燕姐姐要她这么做的,韦嬷嬷再顺道收买了春燕,让春燕说是……王妃授意。 或者让春燕自己说,说正因为王妃所行乃不义之举,所以才要开口坦白,说她这个王妃配不上晟王,那样比较有效。 这两者都不是。这局当然是凌太妃做的,但她却太早就掀开了。 但正正因为这一点,袁叶离才疑惑凌太妃为何要这样做。皇宫自然不是仙境一样的好去处,只有坐在后宫里的还是女人,前朝和今日的分别不会太大。她想了许久,从离开延年阁到主屋,还是没有答案。 袁叶离回到屋中,然后命人将春燕带下去。大户人家的女儿,身边的陪嫁丫鬟都精挑细选,春燕在厨艺上有其一手,秋鸢心细可以帮助她处理府中事务,白鹭能够保护她,只因她必然是要嫁个好人家的,所以身边丫鬟自然是挑好的来。 中书府自然不是那些刚刚富起来的商贾之家,中书令更不是那些才恰恰考了功名上任的新官。若是这两者,挑丫鬟可能真的粗心一些,甚至 有买来充场面之嫌。然官宦,有他们的一套,所以袁叶离的丫鬟才会如此。即使是冬雀,那也有一手好女红,虽然她用到了歪道上。 能进这样的人家做丫鬟了,在春燕、白鹭、秋鸢的那个阶层来说,已经算是好福气,以后即使出府,也前途光明。她让人替春燕疗了伤,心中还在思索。心事多的人就这样,考量的太多。丫鬟其实只是物件一样的存在,旁人要担心,也只是担丫鬟要爬床的心,哪有如同袁叶离这般的。 想到这一点,袁叶离才醒悟过来,然后放下茶杯,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实这也不怪她,在这几件事之中来回纠缠,她能开解了自己,已经算是好的。 白鹭笑道:“小姐叹什么气,恐怕要把下半辈子的气都叹尽了。” 袁叶离看着白鹭的单纯几乎是白纸的面容,觉得自己可能是魔障了。“就这么几回而已。”她耸肩,实在不愿承认是自己想太多。 未到晚膳时分,袁叶离正打算放下这些杂事,宫中却来了一个太监,前来通报。袁叶离听到门外侍女说话,随后太监入了门,袁叶离只得听从其令,将凌太妃召来,带着满屋奴仆跪下。 凌太妃看起来有些不安,带着她的仪仗,与袁叶离一同跪下,只等圣旨宣布。屋中寂得要紧,像是风都不曾吹动院中落叶,袁叶离跪在地上,却觉得自己心跳太快。她紧咬着唇压下自己的情绪,静候圣旨。 今日卫晟云到宫中去,原是要与卫越辰相议推辞将军之位,以云游四海。可是从日间到晚上,都未曾归来。到底当中发生了何事? 他道:“奉皇后娘娘懿旨,选晟王妃袁叶离入宫。” 太监不言不语,一脸冷淡模样,却就是不说话,仿佛只等袁叶离让他走。袁叶离一下子就慌了神,盯着眼 前传旨的太监。只是一封圣旨,只是一天而已。圣旨落到袁叶离手中,她看了看,上方的字极为刺眼,却千真万确。 那是皇后,华佳宜曾奉她为救命恩人。她为何在这个时候宣自己入宫?袁叶离细细审视眼前这个太监,他看起来并不像是谁的人,但神态并不能说明什么。皇后懿旨在此,如今卫晟云尚未出宫,为何偏偏要宣她进去? 这一回入宫,可会是一场鸿门宴。袁叶离跪下领旨,但是她不得不这样做了。“不知皇后娘娘宣本王妃入宫,所为何事?”如果不是事态紧急,如果是华佳怡宣她,绝不会是这个时候,也未免太巧。 他仍然淡淡道:“王妃自己去看一眼就知。” 自己出去? 袁叶离皱眉,当即道:“我单独去?” 按照王妃规制,她入宫自然是可以带自己的人,但不多。除非皇后懿旨上规定,那她就不需要单独前去。那时晟王是辅助皇帝的忠臣,他的婚事,宫中自然费尽了心思,用最高规格的仪礼,当然不会连人都不愿意带。 可是挑明了其中的情况以后…… 这能不能带人,就代表了宫中的态度。她到了宫中,倘若一个人都不带,那真的是求救无门,连一个消息都递不出去。她已经可以确定,喊她的人不是皇后华佳怡,那么还能是谁?先龙飞而后凤舞,岂不就只有卫越辰吗! 太监道:“王妃娘娘可自个儿衡量,奴婢不敢拦着。” 两句话袁叶离就懂了。她抬眼望了一眼屋外天空,适才还阳光普照,如今已经乌云密布。那云冷冰冰,在打雷以前总是要出现这样的云,那时卫晟云就安慰她说,那云不可怕,有一道漂亮的银边,寓意是凡事皆有光明处。 可叹卫晟云一个将军,还能说得出这样的句子。 袁叶离竟笑了笑 ,“好,本王妃这就过去,不带一人。” 其他人都还伏跪着,身后凌太妃惊恐地看着她,可是袁叶离起身,先向太监行了礼,说:“请稍等。” 然后她转过身,将凌太妃扶到座位上。太妃再如何保养,也已经是老了,禁不得跪,此时站起来已双膝瑟瑟发抖,说不出一个字来。袁叶离道:“秋鸢留下,留在太妃娘娘身边。” 秋鸢伏在地上时,已经能看到她的双手在微微颤着,可是她却乖巧应是。 袁叶离问:“不知现今可准叶离的人到外间去?” 太监微微颌首,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表明其不管事之意。于是袁叶离迅速回到房中,极快写了几个字,弄成字条,递给白鹭,“将这个送给夏薇,她能看懂的。” 白鹭没看纸条,却知道小姐时间紧急,写的字一定不多。她应是的时候,声音与秋鸢差不了许多。最后她苦笑:“小姐,只是入宫一趟,你弄得像在交代后事。” 袁叶离不由得被她逗乐了:“如果我没猜错,我此番入宫,凶多吉少,所以如此。也算是……多一重保障吧。” 然后再也没说一句话,去了更衣,换了一套陌生却符合入宫仪制的衣裳后,发上只有一根发簪,但却是随时可以拔下的。淡蓝衣裙素净,但也不至于像是丧服。这就是她喜欢蓝色的原因,安静,宁和,保守,谨慎,而且,下雨的时候头疼得不那么厉害。 看着镜中的自己,袁叶离却第一次笑不出来。旁人说她因为心眼多而想得太多也好,说她胆小怕皇帝怕到了此等地步也罢,那是旁人说的不相干闲话。她既然想到了,为何不能做得好一些?——即使有一个声音在嘲讽她,天下无万全之策,无人能算尽机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定要亲自出去看一眼! 第221章 鲜花着锦 在一片灰暗的天色底下,袁叶离登上了马车。夏天向来昼短夜长,要等很久才能叫那天色全然黑透,许多时用完了晚膳,她还能在淡淡的日光中散步,那温暖的斜阳洒下,白鹭还曾慌不迭的问她要不要打伞。 她笑说不必。 如今是真的不必了。 马车摇摇晃晃,这是通往皇宫的路,华丽而黑暗,等得过了门,就是宫内了。她伸手到窗边,思量许久还是不愿掀帘,只是将手放下,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她闭上眼,往后一靠。晟王府离宫中极近,她必得趁这段时间,想清楚整件事的脉络。 最大的问题有三个。 卫越辰是谨慎保守之人,为何他才稍稍有些怀疑,就要这样将人截在宫中? 他们已经表明不愿再度入朝,为何卫越辰偏要用自己的夫君,而不培育属于他的势力? 第二个问题已经想过,帝皇之心不可测是他们的结论——尽管这结论就跟没有一样。她相信他是善言之人,真相必然不会是他们吵起架来,那样太荒谬了。而且,这并不能解释为何宣她入宫的人会是皇后。和丽妃有关? 不行,想不出来。 袁叶离皱眉,如果不是挽好了发髻,她会自己替自己按摩,即使那样起不了丝毫作用。最好是有一张床,让她趴上去,不必使力就好过许多。可是不能,她还要控制着自己。她在重生前不曾有头痛的毛病,这是在重生后才渐渐有的病症。 袁叶离不通医术,齐国也无人说得清记忆之类的事,但一个器皿,刻了太多的文字与花纹,就该坏了。 她于是不再想,可是内心有个声音在尖叫,她怎能不想,快要到了,你必须赶快想才是。就在她好容易镇定下来时,似乎到了。袁叶离告诉自己,至少要见机行事,或许情况并不那样坏。 她走 得比许多人都远,所以此时此刻,也不应该先自乱了阵脚。她沉静下来,身上衣裳是极滑的料子,摸一摸就让人觉得舒服。袁叶离端正坐姿,坐在原地仔细倾听轿外的一切。 莫道洛三娘的话没有道理,她的美真分辨不清属于绝对的黑暗抑或美丽的纯白。 宫女道:“请王妃下轿。” 有人掀开帘来,那名宫女脸色苍白得不能更白。袁叶离不认得她,但她探入轿来时,吓了她一跳。“奴婢是娘娘的贴身宫女若心。”她低声道。 若心? 她不知这人是谁,但眼下没有任何分辨的方法。她点头,然后若心继续说:“请王妃随奴婢来。” 这样两句话,外间还是寂静,听不出有一丝动乱的样子。但曾在宫中呆过一段时间,袁叶离知晓,这些宫人只是当差,除非宫变,否则别指望他们能呼天抢地的。袁叶离被她扶着下了车,若心在她耳边低声道:“请王妃救救皇后娘娘,这是奴婢唯一能说的话。” 若心说话极快,又是在她踩上小凳子的一刻,两人的脸挨得近,恐怕没有人看到。袁叶离美目微睁,却知事态紧急,一个字也没有应。她不记得华佳怡身边有这样一个丫鬟。每次见面时,皇后娘娘身边跟随着的都是一个与丽妃有几分相似的宫女,说话也比较大胆。 这个走在她前面领路,一脸温顺谦恭的宫女若心,到底是谁? 不怪袁叶离草木皆兵,锦心嚣张,每次得脸面的差事都被她领了去,若心息事宁人,从不说些什么。即使这个息事宁人,就少了许多赏赐,多了不少辛劳。可她是华佳怡教出来的人,又知道皇后娘娘在宫中过的艰难,从来没说过话。 袁叶离不能想象的是,在卫越辰宠爱华佳怡,且宠冠六宫之时,华佳怡的日子还算好过。 在卫越辰迷上宰相的女儿以后,情况简直是一落千丈。 可是若心不能说,她也不知天阙宫中正发生何事,只不过凭三言两语推测。她道:“王妃,天阙宫到了。” 宫中的路总是如此,绕弯曲折,阡陌交错,你若不认路,会以为自己绕回了先前所在的地方。从下轿到这里,袁叶离浑然不觉自己走了多久,以前入宫时候,总觉得皇宫太大,走得腿酸,如今,她嫌路短。 你不觉得路长,是因为你不认识路,你觉得路短了,那是因为你终于知道终点是什么了。 有旁的太监迎袁叶离入门,若心退到一旁。那太监袁叶离不认得,但看服制应当是皇帝身边的得意人。额角还在冒冷汗的他,没有上下打量袁叶离,只是沉着声音道:“传晟王妃入殿。” 这样一声传一声,就此传入了宫中去。袁叶离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倒颇有一种水来土掩的气势,她跨过门槛,蓝色及至鞋面的裙摆稍稍勒到了那暗红色的门槛。 门槛以后,她抬眼就对上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真是美,美得叫她想起烟雨楼中那能作军舞的女子。袁叶离稍稍看过她身上的衣裳,立刻道:“见过丽妃娘娘。” 丽妃妩媚一笑,同样行了平礼。她坐在屏风之前,屏风后不知是些什么。“丽儿见过晟王妃。” 见她的人是丽妃,这一点不出奇,因为这里并非正殿,也非书房,甚至走的也不是寻常王妃该走的路线。袁叶离不由得审视那华美屏风,屏风上是牡丹,代表国母的花朵。这时候丽妃懒洋洋一句:“赐座。” 本来丽儿二字,极尽亲昵之能,仿佛要拉拢袁叶离,然而这样冰冷的一句赐座,却瞬间将气氛拉了回来。即使这里是皇帝所居的天阙宫,也仿佛她才是那个主人。袁叶离 却道:“宣叶离入宫的,应当是皇后娘娘吧?” “哎呀,”丽妃端起茶杯,尾音妍媚而诱惑,丽妃能迷住皇帝有她自己的资本。“本宫可未曾说过,要阻拦王妃与皇后娘娘见面。”意味深长一笑又道:“自然,谁人不知,皇后娘娘与晟王妃,是过命的交情,就如同晟王与皇上一般。” 袁叶离不为所动:“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闺阁女子应当效法的典范。” 竟是三言两语,就推了拉拢。丽妃笑道:“这样说来,王妃是瞧不起本宫了?”调子当真是好听,然而说到本宫二字时,两眼却锁住袁叶离,近乎凌厉的目光划过,和口中柔软声音成鲜明对比。 “叶离不敢。”袁叶离不卑不亢。 这屏风后有些什么?为何丽妃要在这里等她?此事与前朝又有何关联,为何让她前来的人是皇后去的却是天阙宫? 她心里还在谋算,已经没有几分能力去与丽妃虚与委蛇。她指着那屏风问道:“丽妃娘娘为何要摆这样一架屏风在这里?” 她问得直接,很直接,然而正因如此,才教人不能反驳。若说袁叶离曾经学到了些什么,那就是面对丽妃这一类人,若是顺着他们的步子走,她就连反抗都做不到了,必须先跟着敷衍。 说得直白些,其实是她袁叶离已然失了慢慢算计套盘的耐性。她太急了,想要知道这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想要知道他在哪。 丽妃笑:“王妃想知道?自己去看一眼吧。” 李琦之女,丽色倾城,先前袁叶离对丽妃只有这八个字的认知,现今可总算是懂了。华佳怡在宫中,就是因她而失了皇帝的宠爱? 袁叶离心中无名火起,早上有凌太妃之事,然后太监来报,如今她就像颗被人摆布的棋子——最可恨的不是软弱不是逃避,而是被 控制。 她冷静,但终究是个人。她推开了屏风,却见后间躺着的人,正是皇后华佳怡。她穿着一套近乎白色的牙色衣裳,身边无人,还咳嗽了两声。袁叶离看着她,不相信她是那个来齐国做使者,会和自己谈笑,到死了还想着姐姐的娇娇公主。 “姐姐……”见袁叶离走近,直咳得一抖一抖的华佳怡,扯出一个虚弱而凄美的笑。她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怀疑会令她下一刻断了气息。袁叶离拉住她的手,那手冰凉得几乎没了一丝温度。“我错了。” 错了什么? 袁叶离不懂,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打着哑谜,透着她看不懂的味道。“不要信丽妃,去前殿之后,你不一定能保命。” 华佳怡身边没有一个人,若心在宫外想要进门而不得,锦心已然不知去了何处。华佳怡的笑容,想要甜美起来已是不能了。她全心全意相信着的人背叛了她,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好痛好痛。在她破碎的话语之中,袁叶离仅仅听懂了三个字。 去前殿……前殿里的人又是谁? 这里是天阙宫,它有多大,袁叶离分不清。但皇后与丽妃都在这里,而前殿……这里只是后室,那么前殿是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刀剑交击之声,解开了袁叶离的疑问。她顺着声音赶到前殿,只见那正是书房。不是处理文武百官奏折的那个书房,而是皇帝闲适时放松的地方,摆放的尽是话本与诗词歌赋。 而卫晟云手中的剑被击落,卫越辰的尚方宝剑直指他的眉心。 不,那是皇帝,不是卫越辰。他身上所穿不是白衣,手中所持并非笛子而是宝剑,怒目圆瞪直视着第一个支持他的臣子,两世都站在他旁边的卫晟云。那剑袁叶离认得,与自己上一世自杀的剑,是同一把。 第222章 两世重叠 袁叶离记得那把剑。 她见过它,在凛冽寒风之中,在卫晟云归来之日。那时,情况不是现今这样的。 上一世她抽出来自刎的时候,全然不顾那是什么剑,此时此刻,却是看清了。那剑是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前生卫晟云一直没有叛变,是卫越辰手下最厉害的将军,战神二字名扬千里,在一场战役结束凯旋而归以后,卫越辰赐给了他这把剑,是无上的殊荣。 世代相传,是自祖皇帝推翻昏君起义之时,所用的那把剑。 那时候,华佳琪嫁给了他,凌太妃也已病逝,卫晟云中了情蛊,而且未曾去过徐州城。时间不对,地点不对,甚至挥动长剑的人也不对,但那个感觉对了。袁叶离眼神死死地锁在剑刃上,那由宫中匠人亲手雕刻的花纹,华丽却又简洁利落,仿佛叙述了卫家多年走来,以名利权位书写的一部史书。 狡兔死,走狗烹,君臣内斗,兄弟相残。 在皇宫里,这样的事,从来只多,而不会少。 上一世荣耀加身,为卫越辰歼灭所有来敌,这一世那把本在他手中的长剑指向他的眉心,只要卫越辰一剑,卫晟云就必死无疑。那被封战神名号的人坐在墙角,另一人挥剑指向他。皇帝的头发散了,更显得狼狈如同闯入这宫殿中的刺杀者。 袁叶离站在殿后,珠帘落在她的发上,然后顺着如云乌发滑落到旁边,她站在暗处,他们没有看见她。卫晟云虽然是坐着的,可他朝服依然整洁好像他只是坐在家中后院,而卫越辰怒发冲冠目眦尽裂仿佛要复仇的人是他。 卫晟云在赌。 他没有动,脸上神情凝固像冰。两人同是军人出身,七皇子可以算是被丢过来的,三皇子却是因母妃出身将军世家,所以被送来培养。同样姓卫 ,两人往上爬的理由天差地别。 抱歉,阿离,我保护不了你和你的家人,可能这一世我们都走错了棋。卫晟云苦笑,卫越辰遮住了光明因此阴影落在他脸上,只显得这个笑越发讽刺而悲伤。 “仅仅只是为了她?”卫越辰觉得不可置信。 卫晟云不闪避视线:“是。” 皇帝拿剑的手在抖,这个翩翩的白衣公子,在拿起剑以后,和卫晟云在战场上杀敌的模样并无什么不同。他冷笑一声,声音是沙哑而粗糙的:“她的父亲,罪无可恕。” “你是皇帝,罪名如何还不是由你定。”卫晟云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讽刺:“仅仅凭李家女儿一人之名,你就要治他的罪?” 李家女儿。 在卫晟云看来其他女人没有分别,他唯一在意的是袁叶离,而那个所谓宠冠六宫的女子,在他眼中的身份只是宰相李琦之女,顶多在其后,要加一句‘为妃’。女子从未踏入朝堂,即使在后宫呼风唤雨,在真正有权力的人眼中,还不如那女子的一个姓氏,他们只会用官位来衡量她在自己眼中的一切。 除了袁叶离……她之于卫晟云,大约就像从前的华佳怡之于卫越辰。 一颦一笑,就是一生。卫晟云不禁露出微笑,如果能够因此而死,或许是件好事,他只是希望袁叶离千万不要来陪他。在世间好好再活几十年,替他看尽这人间的风花雪月,最好忘记了他这个人,能够像从前一样笑,能够像她初初见她时那样。他带给了她太多的不幸,她已经很累了。 一把尚方宝剑指过来,卫晟云已经想好了最糟糕的结局。 重生一回他们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那份曾说过此志不渝的爱情。但是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没有人在前头挡着,她要怎么办。所 以卫晟云,只是在等,等卫越辰坚持不住了的那一刻。 他语气淡然,仿佛尚方宝剑指着的人不是他自己,甚至带着几分轻佻:“不知皇兄可会留给我一点时间,给自己写一封遗书?”卫晟云笑:“若有晟王的亲笔证明,怀疑皇兄的人也会少了许多。” 卫越辰几乎当真要因动怒而斩了他了:“你!” 卫晟云武功远远在卫越辰之上,又怎会因一把宝剑而受制于人?只不过是入宫不能带兵器,手中仅有一把短剑,且又顾忌皇权,所以落得如此境地罢了。他擦掉嘴角滑落的血,今日他穿了一袭深色的袍子,即使染血也不至于太夸张,这样收拾的人就可以轻松一些,也不必因为看到重重血迹而心酸。 再差一点点、再差一点就应该可以了……卫晟云在拖延时间,他正在寻找可以突破的那一刻。只是突破了之后,又应当如何? 其实关于卫越辰,上一世卫晟云没能找到这个答案。 前生他辅助兄长,只因两人都是军中出身,而前朝的大将军,正是三皇子卫越辰的母家。凌太妃给不了他什么建议,所以他选择了这条路。以皇子之身支持对方,本来就不可能有个好结局。帝皇多疑,加之他手握兵权,最终的结局,不是被卫越辰暗杀,就是被卫越辰以借口疏远,怎么都不可能当个闲散的王爷。 可是当时他已中情蛊,蛊毒是厉害的东西,越厉害就越难以控制,最终影响到了他的定力。他选择了这条路,战神的三分理智尚在,他不停的替卫越辰扩展领土,对抗外族。这段记忆他记不太清了,如今他可能走一条更好的路吗? 不是为君王卖命,最后分文不得,浴血战场,却只能落得被卫越辰怀疑的可能。 他终究还是没他想得那 么了解卫越辰。 放弃一切,到徐州城迎娶一个无权无势家族的女儿,仍然不能让卫越辰放开他的疑心,依然要将他召回京城。卫晟云不是那么天真的人,他只是不够了解自己的皇兄。 卫晟云隐约知道那种阻拦他的东西叫命运,但从沙场上杀过来的人没那么信命。那么,他能赌的,只有眼前的卫越辰。 见他如此,卫越辰心中的那道声音越发尖锐了起来,他于是随之发出冷笑:“你的字迹,朕如果想要,有许多人会立刻奉上。” 是了,不是他,是朕。他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皇帝,包括从前这个,十八岁就被人称为战神的,少年成名的卫晟云。他斗赢了,所以此时此刻,应该挥剑的人是他。一块洁白无瑕的玉,就这样生生被污了颜色。 “那么证据?”他看着他,眼睛里是带笑的,音调却冷如阴风:“现在没有宫人,可是出去以后,你要如何和文武百官交待,说我这个本来不愿留在京城的闲散王爷试图行刺皇兄,最终多行不义必自毙?” 卫越辰愣住。 他甚至说出了最有可能的借口,甚至反驳其中不合理之处。似乎因为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着出去了,所以卫晟云干脆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既然皇兄是这样想,”卫晟云漫不在乎:“那么我不介意坐实了这个罪名。” 就在此时,卫晟云掏出一个小瓶子,粉末在风中散开,如同沙子一样白的药粉迷了卫越辰的眼睛。他没想过出去以后要如何,走得一步算一步,对于他们这些与阎王谈判的人而言,多活一个时辰都是好的。 卫越辰立刻闭眼,可是他没有站在原地,宝剑挥动,向卫晟云背后劈来。卫晟云手中没有像样的武器,一把不够好使的短剑,可是他 面对的是一个没法睁开眼睛的对手。卫越辰知道那是什么,他们多年前共同行军时,见敌方使过这样的毒。 不能睁眼,一旦睁眼,面对他的就是无边血海与地狱。两剑交击,纵是夏日,却如寒天的阴风吹入了屋中,刺骨的冰冷。卫晟云兵器太短,而卫越辰体术有亏。一时打起来,竟是不相上下,胜负难分。眼看有一回卫越辰的眼睛将要被捅穿,极为难得的机会,卫晟云却最终犹豫了片刻。 只是差那么一点点,他就有机会置他于死地,就如同当日,太子被卫越辰所杀。可是太子没有死,卫晟云心中还是存了些许兄弟之情。 就如同当年,袁叶离弄到了落子粉,却终究没有下到华佳琪的安胎药中一般。虽然这细微的差异,卫晟云恐怕不会记得了。他收了手,这时卫越辰已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自己面前的短剑,一脸惊诧。 为何他不杀了他? 在卫越辰的视角中,整个世界都快化作红色,他已分辨不清,卫晟云眼中那复杂的神情。短剑落到地上,发出轻微响声,仿佛万籁俱寂。卫晟云没有杀他,为什么?行军之人不会因血腥而迟疑,那么……难道只是卫晟云后悔了? 卫越辰睁大眼睛,他不相信一个在战场上厮杀的人会在这一刻软弱。可能是卫越辰早已忘了,他们本来就是兄弟,虽不同母,却是一脉相承的亲人。而不是战场上,腥风血雨里即使已经投降也可能随时反插你一刀的敌人。 卫晟云退后一步,这时在墙边的人已经是卫越辰,而不是他。皇帝终究还是疏于练习,天赋又不如自己的兄弟。他说:“皇兄……”他抬眼望了一下兄长所依靠着的墙,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喊他皇兄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第223章 姹紫嫣红 卫晟云心知,离了这天阙宫,等着他晟王的就是万丈深渊。以卫越辰的性格,不会放过他和袁叶离,若不是将他们流放,就是废为庶人。在这大齐之中谁人都会念的八个字:天子一怒,伏尸千里。那是多么可怕的景象,用人命来砌成的皇权,从来就是这样的威严。 是么? 可他不知的是,在他能看见的地方,卫越辰正细细思索他说的话。帝皇捂着眼睛倒在角落,在他勉力睁眼之时,一把声音从后殿传了出来。 “晟王,倘若加上她又如何?” 是丽妃。 李家女儿,当今最受宠的妃子,大齐载入史册与玉蝶的妃嫔。 她拔出自己头上的凤钗,抵在袁叶离颈上,笑得肆意张扬,直如春日时百花,是姹紫嫣红的美。 袁叶离使劲想要反抗,可是丽妃力气比她想象更大,她只得道:“你莫要理她,杀害王妃是大罪,她不会做的!” 慌乱之中,她只想得出这么一句话。可是此时他们都忘了,朝中律例,向来由君主所定。 卫晟云在看到袁叶离的一瞬间,就失了心神。刚刚那尚方宝剑与袁叶离重叠在一起,仿佛夺走了他的神智。他们还是要失败,而且输得比前世更早。 他冷笑:“你怎么也来插上一脚?” 先是让袁家失了重心,再是拿王妃来威胁他。丽妃微笑:“现在人在我手里,晟王。” 她大约是以为他已经失了气力,连一个女人也打不过。卫晟云在短剑收回,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推开了丽妃,拉着袁叶离往外而去。 卫越辰坐在殿中,久久没有说话。他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丽妃问:“皇上,可要派人追他们?” 君皇苦笑:“不必了。”他又道:“不要对晟王下手,让林福进来收拾。” 丽妃惊道 :“可是陛下!” “没有可是。”卫越辰斩钉截铁:“你出去吧。” 卫越辰看起来仿佛很累,他起身走向自己的座位,心中唯一的一个念头是,必须维持自己在他人面前的帝皇威严。是啊,王位,他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东西,怎么能这么容易被抢走。 宫外寂静甚至不曾传来蝉鸣,夏日的酷热渐渐显露出他的威力。 在离开的过程中,袁叶离觉得好冷,但却能感觉到,汗水渐渐染湿了那薄薄的衣裳。袁叶离没有问发生了些什么,因为她正在用自己的手帕替卫晟云止血。 卫晟云额角冒汗,刚刚的一场打斗,他并非损伤全无,只是硬生生压了下来。他的左臂上是好长一道伤口,不深,但血染红了半只衣袖。袁叶离的手帕不够用了,她就翻出了外套,那薄薄的外衣紧紧裹在手臂上,却于事无补。 卫晟云唇已苍白,因为失血,也因为虚弱。他仍然微笑:“我在军中受过更重的伤,你不必担心。”像是不知道,这话只会令袁叶离更心疼。 她没有问。 问问题是以后的事情,她现在焦急得分不开心情来想这些,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为何马车这么慢?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回家? 卫越辰,她的父亲,丽妃,华佳怡。这些全部都是问题,到底是怎样的局势,才能形成——那尚方宝剑指着卫晟云的吊诡局面。可是此时此刻她被那血慌了神,只想知道卫晟云到底有没有救。 终于,马车到了。 袁叶离扶着卫晟云下车,随即引来一阵惊呼。卫晟云被扶入屋中,府中的太医正是余太医,他慌忙指挥丫鬟和药童止血,此时此刻袁叶离只庆幸皇恩浩荡,现在他们不必从宫中找太医来。 这句话真是讽刺。 白鹭捧上热水 与毛巾,替袁叶离擦了汗,在她耳边低声道:“信已经送到了。” 袁叶离点点头,神情呆滞,再也笑不出来。她不曾想到这件事会变得这样复杂——不,事情原本就很复杂,是他们想得过于简单。两世那把剑都要了人命,上一世是她,这一世可会是卫晟云? 一想到要失去他,那恐慌几乎叫人撕心裂肺。袁叶离没有进去,她不敢进去,只是等待太医出来,告诉自己最终的结局。她忘了,只是区区受伤,还不至于取人性命。 凌太妃就在这个时候赶到。 她一入屋中,就开始骂,即使秋鸢一直在旁边劝慰她。“你这个女人把我儿子怎么了?”她尖叫:“是你劝她去见皇帝的吧?” 袁叶离没有回答。 秋鸢试图劝解她,可是这个丫鬟被凌太妃一手推开,跌在旁边的地上。她冷笑:“我就知道,那丽妃没能杀了你,真是好运气。” 袁叶离猛然抬头:“你知道丽妃?” 凌太妃与丽妃都是宫中之人,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袁叶离立刻抓住她的衣袖,一双眼睛直白得让人想躲:“你和丽妃说过话对不对?” 凌太妃这才发现,自己露了行迹。她慌忙道:“我和她是否说过话,和你这个毒妇又有什么关系!”她撇下袁叶离,然后匆匆进了内室。 丽妃,丽妃。 李家女儿,令华佳怡失宠,现在看来,还曾经向皇帝说话,看样子借皇后懿旨找她来宫中的人也是她。袁叶离越想就越是慌乱,她脑中的线索拼不成一幅完整的图画,最后她能想到的,还是卫晟云被剑指着的那一幕。 情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它能令一个人的神智土崩瓦解。袁叶离想不到,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只能确认自己还在晟王府内 ,而不是已随卫晟云去了阴间。 她一步步地鼓励自己往室内走,看到凌太妃正趴在床边哭喊,余太医则在写脉案。卫晟云的伤不止一处,只是那深色的衣袍遮住了他的伤口。袁叶离走到床边,然后还没有说些什么,就被凌太妃打了一巴掌。 白鹭下意识就要上前,可是凌太妃已经咒骂起来。“如若不是你,我儿子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不得圣心,还没了大将军的位置?” 她瞪着她,看似又要打第二次,袁叶离抓住她手臂,竟然发出了一声冷笑。“今日发生之事,太妃恐怕再清楚不过。” 凌太妃愣住了。 一个人不可能没心没肺,她就有弱点。被人掀开了底,凌太妃不由得愣了一愣。 袁叶离继续讲。 “没了大将军的位置?太妃只怕是连时局形势都分不清。这个大将军若是做下去,不是流放,就是死刑。”说到死刑二字,袁叶离面上表情却极为平静。“当然,现在或许也差不了多少。” “圣心,呵,”袁叶离笑,她将额前的碎发往耳后塞,随后道:“这圣心,又怎可能一直系在某人身上?” 凌太妃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只是刚刚嫁人,看起来只是有几分风情,却没有成熟女人的味道。可是她又给人一种感觉,她没有看起来那样单纯。“那……”她有些结巴,知道自己要反驳对方,却不知要如何说。 “你若问我发生了什么,”她不再自称叶离,而是直接用我。“我也不知。但我知道一件事……”她的目光随着话音落在远处,仿佛已经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凌太妃不由得问:“什么?” “在这种时刻,太妃还在胡搅蛮缠,实在是不明智之举。”袁叶离微笑,口中吐 出的话语却如同诅咒。凌太妃退后一步,心中觉得恐惧。 是这样的,做坏事的人,总是能找到百般借口为自己开脱,她们即使觉得自己理亏,也必然不会在口头上认输。因为他们习惯了要面子,无论心虚还是怎么也好,他们也要虚张声势,以维持自己的面子。 “你这个人,简直胡说八道!”于是凌太妃抛下了这样一句话,最后离开的身影,却似落荒而逃。胡说八道么,袁叶离不想听。 这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今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袁叶离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她送余太医出去,然后屋中只剩下她与卫晟云两人。她缓缓往床边走,然后伏在床畔,因为觉得天旋地转。 “阿离,”卫晟云撑起身:“今日之事颇为复杂……” 他正待往下说,却见袁叶离抬起头,然后拉过他的肩膀凑近他道:“不要说话。”她的声音压得那样低,在这无人的房中听来尤为暧昧。然后她主动吻上了他。 是主动而非强迫,是热情而非反抗。 房中寂静,他们都只能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 袁叶离第一次主动吻他是在今日,他差些因那剑而亡之后。袁叶离感受着他的温度,仿佛要这样来说服自己,眼前人还在她身旁。上一世卫晟云的毒没有解,他失去了她,而这一世情蛊已解,所以他还留在她身旁。 她是这样恐惧失去了对方,见血的瞬间,袁叶离甚至已经有了弑君的心。 卫越辰之事有什么要紧,丽妃要上位又与她何干。 她怕眼见未必为实,只有这样的举动才能让她确认,卫晟云仍然好好地留在这个世界上。夜色已深,清凉若水。袁叶离大约会永远记住这一日自己的感受,她曾经受过伤的爱情,被修补完整摆在她面前。 第224章 天机难破 卫晟云说起今日之事,是在一刻钟之后。袁叶离靠着他的肩膀,慢慢的听着,却一直没有出声。屋中寂静,所有丫鬟与随侍都不在。 都说天威难测,然这一次,却是有些许蛛丝马迹可寻。卫晟云不曾告知袁叶离的是,他被卫越辰邀约,说是让他做回将军,重入军中。卫晟云摸棱两可的说要些许时间考虑,实际上就是在想全身而退的办法。他有前世的经验,知道卫越辰多疑,不会任由他离开。 说得难听些,一旦他入了军中,就会如同前世那般,沦为卫越辰手中的剑。卫越辰的性子,向来不是有功就赏,他会时时刻刻留意着,担心你夺了他的权。他要让卫晟云好好地留在自己手下,如此才能放心,放心这个亲眼目睹自己夺得皇位的皇兄,不会用这些阴私来威胁他。 卫晟云深明这一点。在皇权之下只有两个选择:留下,抑或离开。在现今时刻,离开绝对不是好选择,他无法确认卫越辰何时会觉得自己受到威胁,然后暗杀了他——那样等于活在每日的惊恐与担忧之中,而且要放弃王爷之位,等同抛下了家中一切。 他要留下,但留下之后又应当如何,谋逆抑或就这样做个表面上风光的将军? 前者是多么诱人的选择,但卫晟云深知,此时起兵实在不是一个好选项。但后者——是,富贵荣华亲手奉上,然而身在前线却担心京城有变,伴于君侧却如履薄冰,卫晟云不想选。 最重要的是,在这世上,并非你选了就一定能得到自己心中想要的一切。大多数时候,人无法如愿。 他入了书房,如同先前几次,伏与殿中,口呼万岁。但这一次,卫越辰没有把他喊起来。只是这样简单一个动作,卫晟云 已经知道情况不妙。 他起身,卫越辰背对着他。两人只隔着一张书桌,现时天已经热了,书房四个角落都摆着冰块。良久卫越辰才道:“你来了。” 转过身,衣袖微动,是卫越辰那双眼望向他,仿佛在审视些什么。他的眼睛与傅乐颇为相似,叫人觉得诡异莫测。“你今日来,可是要请辞?” 卫晟云微微睁大眼,不曾想到自己的目的已经被猜到。“是,微臣只愿日后云游四海,只怕不能担将军之大任。” 卫越辰微笑:“晟王战神之名曾名扬天下,何有不担大任的说法?” 却是忽略了他的前半句话。卫晟云笑,有几分讽刺:“可是最近的一次战争,最后结果是和亲。”转而又道:“如今百废待兴,外族安定,应当多培养文官势力,小小武将,不足挂齿。” 若是说得白些,那意思大约就是:谁当将军,其实没那么重要。同时提醒卫越辰,他不应费心于自己这个闲人身上。 卫越辰道:“朕并不是这样看。如果边疆不稳,恐怕内乱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两人隔着一张书桌,一个是擅于制衡的皇帝,一个是在军中用三年打出战神之名的王爷,两个人说的话根本不在一条线上。打了好几回太极,还没有人觉得够,已经从将军之位说到未来十年局势,卫越辰还在笑吟吟的留他。 倘若卫晟云不是耐性好,恐怕早已想着离开,但一想到离开的后果,卫晟云一阵心颤。袁叶离不曾知晓,前生卫晟云面对的是怎么样困境。 被情蛊所害,记忆紊乱,每日内心那股不安,就不曾消下去。而只有留在华佳琪身旁时,他才会稍稍平和些。而在战场之上,他是大将军,然而厮杀于战场之中却无一个目标 。那样久的时间里,他承受着君皇的猜忌与同僚的信任。 军队自然没有那么单纯,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可是旁人的勾心斗角都是为了上位,而他卫晟云,是为着保命。 他就是卫越辰手中的剑,为他斩杀来敌却从未被放在心上,人人都知他是战神,可是卫越辰就如一条毒蛇,时时刻刻威胁着他。 前生卫晟云战胜归来的那一场战役,代价是欧阳暮丹的死。那时他不知情蛊之事,然则战友的死亡让他撕心裂肺。欧阳暮丹当时是死在战场上,然而当他归来日,想卫越辰要求好好下葬功臣。 那是在卫越辰上位以后,卫晟云的唯一一个要求。 而当时君主的声音,冰冷彻骨。他说:“为何朕要放过一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临阵脱逃。卫越辰当真好意思那么说,而欧阳暮丹不过是看情势危急所以行战略后退。可是卫越辰就已此为借口,甚至扣下欧阳暮丹的兵器,不让它随主人入棺。那时他刚刚得胜归来,他是战神也是王爷,表面上他受尽了帝皇的嘉勉,实则呢? 是啊,前生他收过许多赏赐。一把宝剑,出鞘后能看到上方沾满尚未干透的血。一首帝皇亲笔书写的诗,其藏头却是‘功高盖主’。他卫晟云苦苦熬到了死那一日,卫越辰仍然在怀疑他。 战场上腥风血泪形势诡异莫测,可终究难测者并非兵法战阵而是人心。 卫晟云冷笑,即使他不娶袁叶离,恐怕君皇也不会放过他。 半世戎马,换来这样的结果。可前生卫越辰是一个好君主,他从未残害过人命,唯一缺点,就是多疑。所以直到入殿门之前,卫晟云都还没有想好。 说到底,他与袁叶离是一样的性格,有善则报,有恶即惩 。然后卫晟云就听到了,那句让人绝望的判决。卫越辰似乎是和他打太极打得累了,拂一拂额前碎发,抬眼望他。 视线冰冷,一如当日他说不予赏赐欧阳暮丹之时。“朕已将袁叶离之父下狱。” 袁叶离,袁浦阳。卫晟云立刻知道自己压错了形势,卫越辰同他一样,都在试探对方。卫越辰就没有想过留他,这一世不同了,他娶的人是袁叶离。而拉拢文官,是卫越辰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卫越辰……怀疑他造反。 他能想得到的事情,卫越辰自然也能想得到。在卫越辰的角度看,文武百官之中,他是最有可能造反的那一个。曾拥护他上位,在军中有一定威信,甚至在徐州城里,还可能经营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天下之人都知道战神名号,不会不支持他。 卫越辰是如此多疑,从派卫晟云到徐州城一日,就从未信任过他。他或许猜不到太子之事,然而却多多少少能看出卫晟云有谋反之心。 无论他是否娶了袁叶离,他都会觉得他就要造反。卫晟云猜得没错,这个皇帝的确是在疑心他。而他如果接了将军之位那还好,就乖乖的留在他手下做他手里最好使的武器;如果他不肯……卫越辰什么时候想起了,就什么时候派人杀了他。 而现在又算是什么,一个警告?卫越辰要以他的岳父来制衡他,迫他居于将军之位。这个皇帝心中之意实在难测,他既放不下心,却还是要用他。 卫晟云记得小时,卫越辰极为珍惜他殿中的东西,每件都要放好不能挪动,甚至不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换了旁的摆饰。他那时只是对卫晟云笑一笑,说:“东西要摆在自己眼前,我才能放心。” 多疑不可怕,真正可 怕的是卫越辰如此多疑,却偏偏成了大齐的皇帝。 “为何?” “因他在徐州城中与傅乐勾结,罪无可恕。这是丽妃所说,千真万确。” 卫晟云几乎要睁大了双眼——眼前人就为了一个妃嫔之言,就将袁叶离的父亲下狱?为何?他冷笑一声:“微臣记得,本朝女子不得议政。” 他的牙关几乎要抖了起来。那是她的发妻,袁叶离的父亲。如果这个消息传到她耳中,他的妻又会有什么反应? 她会不会追入天牢,会不会如同上一世那般选择离开他。卫晟云无法理解卫越辰的行为,她是被李家的女儿迷晕了心? “丽妃有所不同。”卫越辰立刻回答,随后才想起要加上一句:“朕就是皇帝。” 言下之意,定规矩的人是他。卫晟云一口气咽不下,他说要派人保护没有用,只要皇帝下令,袁家不得不从。是啊,皇帝,在这天下,他卫越辰岂非大齐的天? ……那么倘若他要与天斗,那又如何? 卫越辰微笑:“那么爱卿会如何选?” 卫晟云道:“不知陛下要微臣选什么?” 两人同样姓卫,同样是皇宫里出来的人。应答方式差不多,都是先行反问,因不熟知对方意图。让人唏嘘的是,他们的称呼渐渐变了,到了此时此刻,君臣之间地位,已是泾渭分明。 室内几许寂静,卫越辰在椅上坐下,抬眼望他。卫晟云却似乎被他这样一个动作激怒,然后他道:“或许微臣该说,陛下希望微臣选什么?” 只是改了几个字,意义却完全不同。卫越辰似乎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只是继续直直地看着他。屋内气氛寂静,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过了许久,午后阳光猛烈,直直刺破窗帘入骨,一如屋中形势。 第225章 一意孤行 他们已经将事情说开,如今只不过是在等眼前人反应。卫晟云一个反问,立刻掀开了那层本来还罩着的纱。卫越辰是因为胆怯才让卫晟云留下——这样简单的理由,却偏偏隐藏在多重复杂的表相之后。 但奇怪的是,不知是否因为被看穿了,卫越辰似乎松了一口气,坐下轻轻抚摸着座椅的扶手。“这样说来,你是不愿了?” 卫晟云微笑:“微臣的立场一直摆得很清楚。微臣更想知道的是……拉拢文臣,当真就这样重要?” “你久不在朝中,”卫越辰低着头,仿佛在苦笑,阴影笼罩了他的表情。“不清楚那帮文人有多难拉拢。朕怎么也没想到,臣子会成为第一道障碍。” 卫晟云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丽妃恐怕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文臣不受拉拢,即使卫越辰宠爱丽妃,那也不过是让宰相一人独大,其他人确实不吃这一套。所以卫越辰——作为军中长大的人,选择了杀。 治国者有两道,霸道及王道。 王道者,以仁德令天下服,简单说来,就是自己做出一副仁善的模样,然后吸引万民来追捧你。霸道者,却是以威信服人,不听令者杀之,不服己者罚之。霸道行效最快,但后果是,你死了之后万民起义也未可知。 现在卫越辰选择了霸道——杀鸡儆猴,告诉文武百官,倘若不服从他这个皇帝的命令,袁浦阳的下场就摆在那里。而恰恰好,有了丽妃的谏言,那个替死鬼是袁浦阳,他的岳丈罢了。 “你可以选旁的人。”卫晟云压低声线,似乎在掩饰自己的怒气。 卫越辰冷笑一声:“来不及了。” “为何?” “因为你。” 问题与答案同样简洁。卫越辰抬眼望他,笑起来的样子 还是那么儒雅温文,却无法掩盖皮囊底下的血性。这三个字听来有些莫名其妙,但答案却很明晰。因为他卫晟云回到了朝中,成为卫越辰最大的威胁,所以他等不及了。 “微臣早已说过要退隐。” “朕不相信。” 绕着绕着,又绕回了最初的道上。卫晟云咬牙:“倘若你肯放了他,那我需留在军中多久?” 当年的命运。卫晟云想起前生,卫越辰给予他将军名号时,他已经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全然不曾想到,面对自己的是那样深渊,最可怕的人不是身边的兄弟,而是远在千里随时盯着他看的君皇。 现在他可能做不到了。卫晟云苦笑,如果能够那样换她一世平安,或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他现在要斗的,不是某个权势远在他之下的小臣,也不是傅乐那样的商贾世家,而是……天。 天子有令,莫敢不从。 “朕也不知。”听到这句话,卫越辰终于露出了欢颜。“然袁浦阳之罪,并不简单,朕尚需仔细追查……” 仔细追查? 卫晟云已然没了耐性——这话的意思很简单,他要让他做将军,所以要拿袁叶离的父亲拖着,拖到他卫越辰觉得放心为止。这和前生,又有什么不同? 就这样,两剑相击。卫晟云的举动若说出去就是弑君,而只有他知道,实际上一直在威胁的那个人的卫越辰。他们拿着尚方宝剑与短剑对打,一时胜负不分,竟是过了半个时辰。 而后来的事情,袁叶离也都知道了。 那么丽妃……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袁叶离细细思索,却是找不出理由来。若说要卫晟云留下,尚有理由可寻,然而丽妃为何要用皇后懿旨将她召来,还用以威胁卫晟云?她不曾出现在朝堂之中,又是如何 得悉一切? 她只是道:“你累了。” 听了那么多话,袁叶离一句都没有问。她细细帮卫晟云拉好锦褥,坐在床畔,仿佛在想些什么。卫晟云苦笑:“不累。” 原来前生,他们同样是步步维艰,算尽机关,却还是遭了旁人的道。也许是上天看不过去,觉得他们未免也太过凄凉,所以给了他们一个重生之机。可这机会来了,他们又应当如何?袁浦阳被下狱,是否袁家还是会灭门? 有些事情好像无法改变,即使他们放弃一切,逃到天涯海角,还是会找上门来。 袁叶离不信。她已经改变了那么多事,这件事也一定能改变。逃避不是办法,既然命运执意要将她扯回来,她就直接将它剪断,斗赢这天。 他们接下来,如果不是等死,那就是逃。袁叶离不想逃了,所以她笑道:“这样说来,接下来等着我们的,应当是一封死诏了。” 皇帝要杀他们,多么轻而易举。就正正是因为这样,王权才叫人恐惧。卫晟云耸肩:“可能吧。” 语气之淡漠,简直让人震惊,仿佛要被杀的不是他们全家,而是旁人。但他们俩都清楚,对方是在故作冷静,安慰身旁人。 袁叶离出了屋,轻轻将门扉掩上。现今是夏季,空气中有一股闷热气息,没有微风,她却感受到凉意。秋鸢与白鹭静静跟在她身后,两个丫鬟都没有说话。也许是因为知道,现在情况不对。 只不过是入宫一趟,谁曾想到情况会变得这样坏。 她站在门外良久,仿佛是在想些什么,一动也不动。来了。真的来了。袁叶离有这样的感觉,百转千回,她还是要回到这条道上来。去一趟徐州城已经证明,逃不能解决问题,她唯有留在这局中斗赢所有人,才有那 么一丝自由的可能。 “白鹭,帮我去找一处偏屋,我要就寝。”她说。 再怎么说,睡一觉,想出来的办法总是会比先前好许多。她这样想着,随白鹭去了偏屋。王府不算奢华,设计却极为细心,即使在偏屋也不比主屋差。秋鸢帮她更衣,脱去绫罗绸缎与发饰,袁叶离卷缩在床上,不久就在黑暗中合上了眼。 她梦见了许多人,许多不同的场景。前生与卫晟云相遇之时,还有谢箐教她写字的温柔模样,那凶狠的王昌玲,蛮不讲理活像个任性大小姐的袁珊红,在徐州城中对她笑的傅弦心,还有曲意奉承她的袁梦莹。 似走马灯一般滚动着,袁叶离就默默地看,在梦中的人是无知无觉的,也对这些人没有什么感想。她一头坠进更深的梦境之中,而在那里等着她的,是在徐州城飞雪山庄下,那几乎夺去她性命的万丈深渊。 那悬崖上的紫色花朵,迎风吹着,仿佛在黑暗中咧嘴对她笑。 她说过她不要去摘那朵花,那是为情牺牲一切的人才会做的傻事情。可是现在她怎么觉得,自己有些理解那些人的想法了呢? 飞蛾原就没有好看的外表,只是灰扑扑的一只蛾子,于是它因为羡慕那火光,宁愿不要自己那翅膀,放胆去扑火。 袁叶离怀疑自己就要成为那蛾子。 她坠入梦境之中,却不知外间一片混乱。袁叶离与卫晟云,自那日从宫中出来后,沉睡了差不多一天一夜,两人都没有中途醒过。 一次都不曾,仿佛尘世中有什么让他们逃避的事情,而他们已经到了要靠梦来躲避一切的地步。王府中乱成一片。不知为何,皇宫中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来,无人知晓那一日发生了些什么,更加不知晟王与王妃为何会如 此。 余太医被召了来,然后他却说这不是任何毒或迷药所致。既然太医也没有办法,只得等。等在床边,等他们的主子醒来。 这样过了一夜,第二日中午,两人还是没有醒。 也许他们还是算错了自己的能力。人就是人,即使他们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够将这一切放下,可是心中仍然有把声音在呐喊。只要睡,一直睡下去,就不必面对这些问题,不必去看那君皇的圣旨,不必等候命运对他们的裁决。 等到袁叶离醒来时,已经是第三日的早上。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引来身边的秋鸢吓了一跳。这几日守在屋中的人都是秋鸢,白鹭与春燕在外打点一切。秋鸢几乎要哭出来:“小姐,你醒了!” 袁叶离起身,觉得一阵晕眩。她觉得张不开嘴,好像很久没说话,全身乏力,但头却是不疼了。直到秋鸢一杯水递来,她才好了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秋鸢忙道:“小姐,你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快到午时了。” 袁叶离听了,却似乎是没什么反应。她想起身,但晕得厉害,一点力气也没有。秋鸢用毛巾替她擦汗,又命人将早膳送来。人一天一夜没喝水没吃东西,要说马上起来,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她用了一碗稀粥,又吃了两三个红豆馅儿的包子,方才觉得好了些。 见小姐差不多了,秋鸢才慢慢的说起事情来。袁叶离听着她东拉西扯,不由得有些不满,然后道:“还有呢?” 秋鸢犹豫了片刻。她性子谨慎,能叫她犹豫的,必然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在袁叶离再三要求之下,她总算是说了:“小姐,宫中来了消息,说是……” 袁叶离看着她,最后秋鸢还是说了:“说是昨日,皇后娘娘被幽禁了。” 第226章 皇后被废 袁叶离一惊:“怎么会?” 华佳怡再怎么说,都是邻国的和亲公主,而且这数年来与皇帝恩爱之极,如今丽妃受宠不过半年,就要被废? 她最后一次见华佳怡,是在天阙宫之中,她明显不是召袁叶离来的人,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丽妃。倘若皇帝真的宠爱丽妃到那等地步,那么她和卫晟云当真是岌岌可危。袁叶离道:“这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秋鸢道:“是宫中传出来的,绝对不会有错。” 袁叶离思索片刻,如果是皇后被废,一定还有旁的事情发生。如果满朝文武,都不替华佳怡说话,那就太奇怪了——不,情况远远没有她想的这么乐观。华佳怡在齐国没有依仗,她是宏国的公主,她被废不会对任何一个世家产生影响,而当初,百官都曾上谏,说不可娶邻国的公主。 她这时才体会到,华佳怡那种身在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她是皇后,却无名无利,她在这宫中孤身一人,倘若没了卫越辰的宠爱,那她什么也不算。 被废,然后呢?当日卫越辰能够扛着文武百官的反对立华佳怡为皇后,那么当他所爱之人是丽妃的时候,他也可以为她废六宫,贬皇后。 再加上丽妃的手段……殃及池鱼,也未可知。袁叶离要深吸一口气,才能稳住自己。她望着秋鸢,目光灼灼。 “还有什么事情,你一件件慢慢讲。” 秋鸢这次不犹豫了。她说:“王爷去了军中,一个字也没留下来。” 军中! 卫晟云是打算重走旧路,回到前生那条道上? 袁叶离很想安慰自己,这也许是对方布的一个局。然而她知道不是,卫晟云一个字也没有和她说,他是已经做好了打算,在军中为卫越辰 效命,即使战死沙场,至少他的名声,也能保他们无忧。 他还是这样。 就如同当当初在徐州城的袁叶离。 他们都以为自己能够解决一切,所以一个字都没有和身边的人讲。当日如果没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写信给卫晟云,而现在卫晟云和她做了同样的选择。 袁叶离心中一痛,她不知卫晟云是不是真的这样想,可是事实已经摆在她面前。如果不是做出了选择,他怎么会这么决绝? 他为何不能慢慢想,至少和卫越辰斗到最后一刻? 不,她明明知道原因。 归根结底,她和卫晟云是同一类人。他们想得太多,早早看到了结局,所以比谁都谨慎,也比谁都选得早。卫晟云衡量了无数种选择,最后选择了对她,对晟王府最有用的那一个选项。 他在战场上多胜一场,她们在这晟王府中就多一刻的安稳。 不知历史上有几个将军,曾被君主这样怀疑过。 “凌太妃呢?”袁叶离想了许久,一头坠进那无形的未来之中,却忽然回想起来,还有这样一个人在。凌太妃。她想了又想,方才想起昨日她说过的那些话,仿佛是和宫中的丽妃有关联。 “在屋中乱丢东西,好像在发泄。”秋鸢道。 袁叶离掀开被褥:“帮我更衣,我要去见太妃。” 她的目光极为冰冷,既然这个女人和这些事情有关,她一定要去见一见她。袁叶离换了衣裳,将剩下的早点用了,然后往延年阁而去。不过一朝一夕,袁叶离却觉得整座王府的气氛已然改变,仿佛全府的下人,都知道晟王已经失势的事情。 仆人的嘴最杂,而消息是封不住的。袁叶离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心力去管这些事情。既然卫晟云选 择了那样,那她至少要先做自己能做的。太妃,凌太妃。 本来在宫中不过一介宫女,后来被先帝看中,诞下卫晟云让她真正成了宫中的宠妃。后来卫晟云到了军中,他们之间的联系渐渐少了,而后宫也有了新的宠妃,凌妃不再受宠,直到今日出宫。 她说要丽妃杀了自己,那么……袁叶离失笑,这个女人看起来不简单,但果然一到动情处,就没办法控制自己了。她不关心凌太妃做了什么,她只需要知道,她手中有没有丽妃的把柄。 来到延年阁,屋中已经是一片凌乱。 花瓶的碎片尖锐,八宝架几乎是空了一半。如果让外人看见,他定然不会相信这里是晟王府。可是人激动起来,礼仪是最先被抛弃的一项。 凌太妃似乎是丢得累了,颓然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看起来有了几分老态。袁叶离在对面坐下,屋中的奴仆见王妃来了,才敢开始收拾。扫去碎片,捡起残骸,很快延年阁的主殿又回复了那华美奢侈的模样,只是架子上委实空的厉害。 凌太妃抬眼,恨恨道:“你来做什么?” 袁叶离没有心情笑,也不想再装了。她只是冷言冷语砸到对方头上去:“太妃娘娘说要杀了我,我自然是要来的。” 说话不复从前恭敬模样,可见连番打击之下,她的心情有多糟糕。凌太妃被气得几乎火冒三丈:“你凭什么说……”说到一半,她才想起自己昨日这样讲话,却是诺诺地住了声。 “就凭太妃与宫中妃嫔勾结,今日害得王爷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冷冷道:“太妃可知如今宫中情况如何?那丽妃又是什么人?” “我……”凌太妃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词可用。 袁叶离步步 追击:“他去了军中,有可能再也回不了头。”她说,说得自己心痛。这里有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帮得了她。娘家远在千里之外,如今父亲被下狱,京中又是虎狼环伺。袁叶离实在不想再理会这个女人。 “怎么会?他不是大将军么,军中的人怎么会害他?”凌太妃惊诧道。 这世间,不是每个人都能看的通透。凌太妃那样的人,本来不过一介宫女,又不曾到军中去过,而且被帝皇宠爱不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如今自然看不清朝堂上局势。 是,在外人看来,也许晟王只是接了旨意,重新做他的大将军。可是在他们两个重生者看来,那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袁叶离不信卫越辰真的会放下他的戒心,好好地让卫晟云在战场上杀敌。袁叶离没有心力将这些事情解释给一个老妇听,于是开口道:“你与丽妃,都说过些什么?” 丽妃。 当今宰相之女,宠冠六宫。袁叶离生生被这两个字缠住,华佳怡失宠,卫越辰有这样的心,是否都是因为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凌太妃见眼前人如此,不由得起了疑心。人都是这样的生物,一旦起了疑心,就再也别想消下去了。她虚张声势道:“我与丽妃如何,又与你何干?” 屋中只余下他们两人,门是闭紧的,风吹不进来。 袁叶离只觉得心中极酸,她所想的事情只有卫晟云一人能听懂,若要解释给其他人听,就要耗费许多时间,且她实在是没有了耐性。“自然有关。” 她想起自己被丽妃引到宫中,甚至用以威胁卫晟云之事,不由得觉得心焦。“就因为丽妃,他可能随时要被皇帝下狱。” 凌太妃一惊:“是么?” “我为何要这 样骗你?”袁叶离苦笑,此时的她看起来虚弱之极,犹如风中残烛。“你若再与那个女人通声气,恐怕就是绝了我们的生路。” 凌太妃打量了眼前人半响。 这个女人身穿一袭白色衣裙,看起来就如同一朵差些就要被狂风暴雨毁去了根的花朵。自从入宫之后,她就是这个模样,仿佛禁不起打击,只要再加一根稻草,就可以让袁叶离彻底垮了。可是凌太妃看着她那熟悉的面容,越发觉得难受,自然怀疑起这个人来。 不会,不会的。凌太妃心中这样想。人最是擅长欺瞒自己,往往总要找一个对自己合适的借口。对袁叶离的那丁点不满,此时此刻尽皆扩大开来,最终剩下了一个结果:质疑。 “不可能。”于是老妇人就这样下了决断。“不可能的,你一定是在骗我!” 她起身往堂前走去,看着外间风景,怎么也不信袁叶离口中讲的话。凌太妃道:“我儿必然不会如此,他能够解决一切,能的。”她喃喃说着,不知是在说服袁叶离还是说服他自己。 不,不是的,你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袁叶离想。 袁叶离听着,只觉得喉咙极为干渴。她的心跳太快,眼前所见的一切是如此绝望,又因筋疲力尽,最终往后一倒,最后听到的,是奴婢和仆人们的惊呼声:“王妃!” 那是在喊她么? 袁叶离不知道。 她就这样倒了下去,只觉天旋地转,天下尽皆崩裂开来,与她心中筹谋着的一切化为碎片。在雪山中寻不到路时,她不曾这样过。在被傅乐迫到绝境时,她也没有放弃。直到今日,‘天子’二字压下来,她才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好累。 但愿就此,不要再醒来了罢。 第227章 哀鸿遍野 卫晟云到了军中,而袁叶离卧床不起。太医抢救了整整两日,才将一个已经和纸娃娃没有什么两样的人救了回来。在那以后,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当日他们所见到的那个卫越辰,还有几分一国之君的模样,如今却是早已不同了。 先是皇后被废,再有丽妃独宠。卫越辰彻底陷入了丽妃的温柔乡中,每次上朝,都不听忠臣劝告,只按自己的意愿行事,每日一下朝就往后宫赶。几次言官谏言,不是被贬官,就是被下狱。还有甚者,直接撞死在金銮殿上,也不曾博得皇帝丝毫同情。 有人写了诗句来讽刺皇帝,不出三日,就被抓住,下令斩首,却无人敢说一个字。在这朝堂之上,谁不是鉴貌辨色的墙头草,利益便是唯一的判断准则。袁叶离不曾想过,原来一个君主昏庸起来,可以到如今这个地步。 袁浦阳好似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朝中简直是哀鸿遍野。先是言官之祸,稍后若有人敢说丽妃一句不是,或者帮皇后说话,换来的就是长达数月的幽禁。卫越辰看文官不顺眼,但凡有人向他启奏国库之事,就又要遭殃。 为何是国库之事? 只因丽妃宫中的珍宝,甚至比昔日的凤栖宫更奢华。国库入不敷支,可是为了丽妃的一个笑容,卫越辰依然义无反顾,只是越发疯狂地往各国百姓征税,直到整个齐国苦不堪言。 何谓一意孤行?卫越辰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卫晟云去了军中,竟然还算是安全的,因为卫越辰看起来越发像个昏君。再也没有人盯着晟王府看了,因为每日清晨,各家都是用送老爷下狱的架势来送他们上朝。只要一句话说得不对,直接被掠夺了所有权力,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皇帝手 下的暗卫,更是成了京城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他们为帝皇暗杀那些不能下狱的人,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无人出来呼号反抗,因为齐国和平了太久,没有人记得起义到底是什么名头。 先帝辛辛苦苦守卫的江山,一朝倾颓,恐怕即使说明日皇帝就会将整个朝廷的文官都杀光,恐怕也不会有人有异议。如今京城中的说书人早躲起来不做生意了,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就会想起他们这些说文解字的,然后给他们一个文字狱。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袁叶离和卫晟云曾经最糟糕的猜想全成为了真实,仿佛在对他们说,卫越辰不是命定的那个天子,他天性残暴,根本不堪做这齐国之主。 袁叶离每日都在府中听着,外间又有多少官员被勒令不许上朝。卫越辰看起来好像是开始了新一轮的权力清洗,可只有袁叶离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丽妃。 如今宰相越发被看重,早有人说他生了个好女儿。丽妃被人说是祸国妖妃,如今谁都能说出几件关于丽妃如何受宠的事情来。比如为她一把火烧了新建的宁乐台,只为要看那火光映照着她的笑容。又比如皇后娘娘从宏国带来的奇珍异宝,尽皆送到丽妃娘娘跟前,供她玩乐。 是,宁乐台。这台建得无比奢华,可是它建了,却不是用来赏玩的。在建成以后,卫越辰立刻下令一把火烧毁了它,那美丽的亭台楼阁,就这样毁去,儿戏得仿佛那不是齐国的民脂民膏。当日丽妃入宫时,谁曾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画面。 人人都以为,皇帝会一直宠爱华佳怡,那御花园中一曲倾心的美丽传说,早已被编成了话本,受尽闺中女子喜爱。可是如今,那话本还在卖,故事的主人,却早已被囚 禁深宫。 而华佳怡,如今还在那凤栖宫中。然则协理六宫之权,早已到了丽妃手里,属于皇后的凤冠,只要丽妃说一声,就能给她戴。可是没有人敢说他们一句不是,敢说的不是死了,就是已经被下了天牢。 袁叶离没有猜错。 卫越辰可以排除满朝文武的反对,封华佳怡为后,他自然也能不顾言官冒死上谏,宠爱丽妃。这个夏日,天牢中发臭的味道,恐怕早已引来了大批苍蝇。而卫晟云在军中操练,时不时就寄一封信回来,却也只有两个字:平安。 那一日尚方宝剑之事,就如同一切的开始。皇后当日是如何早已不重要了,因为这与目前局势并无任何影响,丽妃已经上位,这个国家即将灭亡。 与此同时,李琦之位越发的稳固。皇帝如今只信任他一人,每份圣旨都要给他过目,他们父女两人可以说是把持了京城中的所有权力,而卫越辰却恍然不觉。 卫越辰?是,他是这个国家的君主,但显然已经沦为昏君。他不再走那仁善谦恭的路子,而是以武力压制。谁敢多说他这个皇帝和丽妃一句话,等着他们的就是凄惨下场。没有人敢开口,是啊,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岂止千里,京城的动荡,带来的是全国性的影响。 前生不曾有过这样境况,是否因为她与卫晟云不曾向卫越辰摊牌?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袁叶离一往下想,就仿佛碰到了什么不曾知晓的秘密。她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做,她斗过内宅试过和一个组织相抗,可是如今,他们是这样无力。 袁叶离也想像以往那样,立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然后开始暗地里筹谋她的局,最后顺利翻盘。可是如今,她力不能及。卫晟云的信被她收集起来 ,她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这会不会是他的遗言。 袁叶离不想见到抬回家中的一具棺材,每当想象她抱住卫晟云不断呼喊,却再也无法唤回他的那个画面,就不由得一阵心痛。 她坐起身,知道自己应该洗嗽。但她不想动,两眼望着前方,好似混入了鱼目的珍珠。随后秋鸢听见声响,走进门来。她捧着洗嗽的用具,放在床边的矮柜上,瞧见小姐这个模样,只觉得有些心酸。 秋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知道一定是极为残酷的事情。所以才会迫得她在这个时候,露出这样的神态,仿佛只要有人再多说一句话,她就会离他们而去,魂归于九天之上。 她忍住劝慰小姐的心情,只是捞起毛巾,去擦她的眼角:“小姐,该起床了,春燕准备了你最爱吃的早点。” 早点?袁叶离听见了这两个字,但她不想动。穿什么衣裳吃什么早点,可重要么?重要不过抄家灭族,或者他最爱的人没有等她就过了奈何桥。 她终于起身,秋鸢松一口气,连忙去服侍小姐穿衣着裳。就在袁叶离穿戴整齐之后,秋鸢听到小姐开了口。 那声音空洞而无力,秋鸢无法将这声音与从前那个聪慧的小姐联系起来。 “明日你们拿着我的信,投奔到夏家,夏薇会收留你们的。”袁叶离说:“或者留着我给你们的钱,去开个店,或者什么都好。” 秋鸢震惊:“小姐?” 袁叶离微笑。这是数个月以来,秋鸢第一次见她笑。“春燕不是一直说要开个馆子?白鹭可以到她店里去做工。秋鸢,你女红不错,拿着你在袁府中学过的那些花样,去当绣娘会有好前程的。” 这回秋鸢不是震惊了,她是哭喊:“小姐!” 她扑通一声跪下,声音让人怀疑 她的膝盖就要穿了。“小姐,你为何要赶我们走?” 袁叶离看着扯住她裙角的秋鸢,不由得愣了。“不是赶。王府现在留不住你们了。”她道。简简单单一句话,可是背后隐藏了无数血泪。 现在朝廷情况已是如此,拖累到旁人只是迟早的事情。她道:“可是不舍得王府的月钱?你们不懂,在那里……” “秋鸢不是舍不得月钱!”秋鸢反驳:“奴婢不会走,春燕和白鹭也不会,哪怕是小姐想要敢我们走,奴婢也会寻法子找回来!” 袁叶离愣了。 秋鸢站起身,替袁叶离披上衣裳。她笑:“抄家灭族又如何,奴婢本来就是无父无母之人。”她说话的语气,不像是一个丫鬟。“是小姐给了奴婢一个家,奴婢这条命,本来就是小姐的。” 她为袁叶离绑好了外衣上的结,最后道:“小姐在那,奴婢就跟到什么地方去。” 很久很久,袁叶离才道:“好。” 她低下头,苦笑:“能遇到你们真好。” 出了客厅,用完早膳,袁叶离似乎又恢复了精神。这时却见铭一入了屋,向袁叶离行礼。袁叶离道:“你有何事?” 铭一看起来风尘仆仆。他本来就是负责王府中事务,不会随卫晟云出征。但瞧着他一身风尘的模样,显然是刚从军中回来。这些日子,卫晟云都在操练军队,却没有带兵的消息。袁叶离心知情况不对,但看铭一的模样,倒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铭一道:“王爷写了一封信,命我送来给王妃。” 信。数个月来,卫晟云的信都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平安。直到如今,这信似乎终于是有内容的了。铭一珍而重之地从包裹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袁叶离。可是其中仍然是平平凡凡的两个字: 逆贼。 第228章 动乱之中 逆贼。 足以让君皇论诛的罪名,却是现今时局最有可能的发展。在袁叶离看着这两个字的同时,也有臣子上报卫越辰。天阙宫如今是一片混乱,却奢华如同往日,凌太妃受宠之时。 青天白日,金銮殿中,笙歌起舞。宫人在屋中铺了红绫摆开宴席,卫越辰坐在殿前,身着大红衣裳,举着一只夜光杯,却脸色眼神同样冷漠。两旁有美貌的侍女,为他捧着托盘,只等待卫越辰的吩咐。 夜光之色,美如白玉,却比白玉更通透。 酒是饮不尽的,宫中有的是全国顶尖的工艺,入口醇香带着一股甜腻得过了头的味道。那红衣下摆有金色的花纹,裹着一层血色的男人半歪着身子,懒洋洋地看着前方。 那不是遇见华佳怡时候的白衣,而是近似死亡哀号的颜色。 华佳怡不曾见过这样的卫越辰,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堂中歌声漫出,仿如杜鹃吸血,而铃铛声伴随歌曲响起,令若隐若现的乐曲更透了一股空灵的味道,仿佛闭上眼,你能幻想自己身处林间仙境。 卫越辰终于明白为何他的弟兄们要这样争抢皇位,因为皇帝二字代表至高无上的奢华与享受。八个女子在大殿的两侧奏曲,八张七弦琴都算是上好的佳品,具有透静润圆清匀六德,而琴女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才,双手柔白莹润慢揉琴弦,即使不听那琴声,也是极美的风景。 直到那人出场来。 卫越辰身穿最俗气的红衣,那人却一身雪白,是出尘不染的颜色。她戴着一套全套的琉璃首饰,那琉璃晶莹剔透,随着舞姿一晃一晃。女子以柔扇遮面,无人能看见她的样貌,然而她的身段却纤细柔美腰肢盈盈一握,仿佛只要往后弯就会折断。 脚轻点 转弯,随着乐声缓缓转动,那白衣的长长水袖在殿中画出痕迹,她身后的白天与蓝湖之景,日光倾城,这人间仿佛仍净如白雪。 卫越辰饮了一口酒,觉得极为享受。他身处在金银堆砌之中,而眼前的美人却宛若从天上而来。他沉醉在这样的享受之中,是,即使他已陷入这样黑暗,只要他一日是帝皇,一日是这齐国之君,天命所授,就能够让天仙美人投入他的怀中来。 随着编好的舞步,那女子穿过八名琴女演奏的空灵曲子之中,来到君皇面前。就在羽扇落到地上的一刻,乐声告终,卫越辰也看到了那女子的面貌。 一双大眼清莹透亮,是最单纯的杏眼,华佳怡没有画妆,却依旧是清新脱俗,那一套琉璃首饰,衬尽了她的气质。华佳怡就那样哀伤地望着眼前的男人,那深深的悲戚几乎要让人问她到底曾经历什么。 “陛下。”她说。 不是三皇子,不是王爷,不是卫越辰。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是用来称呼这天下最珍贵的人。华佳怡初初遇见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三皇子,是在湖心为她奏曲子的人。 她看到卫越辰的眼神冷了。是彻骨的冰冷,仿佛他被人生生从梦里唤醒,而她就是那站在现实等着她的女子。他道:“为何是你?” 为何是她。 华佳怡苦笑。最初的时候,她还记得她嫁入王府,卫越辰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是你真好。同样是四个字,说话的人也还是那一个,为何只是改了两个字,最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因为丽妃不在。” 同样简洁的回答。是,她华佳怡使了手段,练了舞蹈,让丽妃无法前来。她是皇后,可是要见皇帝一面,却要使这样的手段。她弯起嘴角,却笑 不出一丝愉快的味道来。 卫越辰没有问她是怎么出来,又是怎么来到他面前的。仿佛他不关心这些,“朕要的人是丽妃。”他冷冷道。 华佳怡冷笑:“是么?” 不等卫越辰回答,她开始质问他。“你要的人是丽妃,那么我呢?我是你的皇后吧?”她喊着,疯子一样不顾一切。“我只不过是劝了你一句,你为什么就听她的话,认为我和晟王他们是一党,密谋造反?” 卫越辰眼色一敛,觉得有些许愧疚。但他仍道:“你御前失仪是事实。” “御前失仪?”她笑:“这失仪与否,还不是你卫越辰说了算。”她的声调开始转冷,仿佛她渐渐冷却的心。“我从前这样说的时候,你可曾说过我失仪?” 是,她是她亲封的皇后,从宏国远道嫁来,她抛下故乡一切,只为了当日湖心的一次相见。他对她说不希望家人之间有冲突,于是她信了。 一眼倾心,就此万劫不复。她嫁到齐国,满朝文武上下,没有一个人赞成用有宏国血统的女子做皇后,认为这样等同点燃灭国的导火索。而只有卫越辰对她说,你不必担心,我会解决一切。 他是爱她的,在殿中紧紧相拥时候,华佳怡曾经这样觉得。即使她孤身一人,即使她离故国有万里,她仍然是那个椒房独宠的皇后,她至少还有他的爱情。 所以华佳怡可以忍受这些痛苦,直到丽妃出现。 那身穿红衣的女子,只一个回眸就夺去了他的心。仍然是在那个湖心亭,她翩翩起舞,最后得了丽妃的名号,从此取代了华佳怡。 他们都说,舞蹈是下贱女子才会学的东西,她堂堂宏国公主,从小学的是琴棋书画,就连看到舞女,都会被人蒙住眼睛,说“公主 莫要再看”。 可是如今,她为了能见卫越辰一面,她学了舞,每日限制住自己吃食的分量,每餐只能饮一碗甜汤,起早落夜为了一舞。她是公主啊,她若是选了一个驸马,在自己的国家,她哪里需要吃这样的苦。 最后见到了眼前人一面,他眼神立刻变冷,只因为知道跳舞的那个人是她华佳怡,而不是丽妃。她在这皇宫里过了多久?不算很久,但好像已经是华佳怡的一生一世。 “那是从前。”卫越辰看着她,眼神宛若寒霜。 是啊,从前。 从前她华佳怡还是一国的公主,而不是最下贱的舞女。 “从前齐国也不会有人造反。”她说。 造反? 听到这两个字,卫越辰心中一跳,立刻道:“是谁告诉你的?” 华佳怡微笑:“没有谁,是我自己要来的。” 是她自己要这样,一直都是。“只因我还是你的发妻,还是这齐国的皇后,还是站在你身旁的那个人。” 她还是他的发妻,所以她就该行这样的义务。最重要的是,她还爱着他。华佳怡觉得心酸,是,她还爱着眼前这个男人,还在怀缅以前的些许温情。也许她真的是太软弱了,也许她华佳怡就活该去死。 她从来就不该被他从火场里救起,而应该和姐姐一同堕入黑暗的深渊之中。这样至少到了最后,她不会是孤身一人。 “你回去,这件事不容你说话。”卫越辰道。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乌发雪肤美貌动人,但却只教他厌恶。初初遇见她时,她有着不属人间的纯净,而此时此刻那份气质已经被皇宫玷污。 可是卫越辰却忘了,玷污眼前人的其实是他。 卫越辰就像那即将堕落的人,他宁愿躲避这一切,不见任何来劝谏他的人, 这样就可以假装事情未曾发生,他躲在这由歌舞建筑而成的仙境之中。即使军队杀入京城,他怕是也会跳进井里,以求片刻的安宁。 这世间何曾需要情蛊,有些人不必蛊毒就能催眠他自己。 “是么?”华佳怡步步接近,她的水袖垂到地上,慢慢拖出一道痕迹。“如何不相干了?” 卫越辰看着她,只觉无比厌烦。就在他打算赶走她的时候华佳怡忽然吻了上去。唇瓣叠在一处,慢慢深入,抵死缠绵。华佳怡用尽了全力,才重新触碰到这与她而言无比遥远的人,她的夫君。 呵,结发夫妻,龙凤呈祥,这些词语用在她华佳怡身上是多么的可笑。 她抓住他不肯放手,卫越辰一时竟然挣脱不开,只能任由华佳怡肆意妄为。她咬破他的唇,仿佛要留下最后一丝痕迹,腥味让人作呕,但那却是卫越辰自己的血。 最终卫越辰将华佳怡一把推倒地上,大声道:“朕要废了华佳怡,从今日起你不再是皇后,给朕滚出凤栖宫,到冷宫里去!” 冷宫。 本来不过是幽禁,然而此时却已经变成了废后。她的一切灰飞烟灭,她不是宏国的公主,不是齐国的皇后,而只是冷宫里,一介籍籍无名的女子。 卫越辰挥袖离去,只余华佳怡躺在地上。 她一身白衣显得人纤弱无比,好似随时就会离开这人间。她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好像一个失去了主人的提线娃娃。 华佳怡想起一个词,虚凰待凤。也许她不该当这皇后,她从来就不是那舞于九天之上的凤凰。 谁还记得当日,花轿临门解两国战争,宏国公主和亲至齐国,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她是人人称羡的王妃。华佳怡想哭,可是她只发得出几声微弱的哀鸣。 第229章 困于天牢 当废后的消息传回凤栖宫时,第一个听到的是若心。皇后随着太监被带回了凤栖宫中,若心与锦心出来迎接,却看见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说:“华佳怡即将被打入冷宫,限你们两个时辰来收拾完毕。” 那太监眼神极冷,一把放开了华佳怡。若心扶住自己的娘娘,心中震惊之极。华佳怡此时此刻仿佛三魂走了七魄,只有在看到若心时,有那么一点点反应。太监出门而去,将殿门狠狠合上。 华佳怡被扶到座椅上,若心再三呼唤,她才恢复了些许神智。她看着跪了一地的太监与宫女微笑:“你们带上能带的东西,投奔各处吧。没有去处的就去内务府,有相熟的宫人的话,就去那里吧。我以后,不再是你们的娘娘了。” 没有人动。 华佳怡道:“怎么?还要装吗?不必了,我真的不是皇后了,没必要骗你们。” 其实在她被幽禁时,宫人已经走了大半,现在还能剩下的,自然是忠心之辈。华佳怡又劝解了几句,却不知哪个宫女哭了起来,然后凤栖宫里,哭声顿时一片。若心低着头擦眼泪,却站起来道:“娘娘说走,大家就都走吧。” 若心向来温婉又聪明,是得人心的,她几句劝解,人也就走了。现在华佳怡要去的是冷宫,那里住不了几个人。最后面对锦心时候,若心有几分难受,她道:“你真的要走?” 两个宫女站在后院,若心身穿最朴素的宫女衣裙,而锦心却背了一个重重的包袱。 锦心微笑:“自然。” 自然?为什么会这么说?若心皱眉,然后道:“你要去何处?” 锦心退后一步,然后才回答她:“丽妃娘娘那里啊。” 轻轻巧巧七个字,落在若心耳里却如同惊雷。丽妃。丽妃娘娘。她像是在惊恐中抓住了一点什么,她问:“当日那封信,是 你给丽妃的!” 那封信。 指的,当然就是袁叶离送到宫里的那封信。将信送到皇后手里的人是锦心,而华佳怡是叫若心去拆信。当时若心发现,那封信里,有被割开过的痕迹。所以,所以…… 在锦心收到那封信以后,她是先看了的,再将内容告诉了丽妃。 她的预感没错,锦心是有问题的,她是丽妃的人!若心急痛攻心,抓住锦心道:“你告诉了丽妃什么?” 锦心继续笑,在若心看来可恶无比。“我啊……自然是告诉了丽妃娘娘,皇上最喜欢去什么地方,最喜欢的吃食,还有……关于皇后娘娘和晟王妃的关系。” 若心死死抓着她的衣领,“你为何要这样?皇后娘娘待你不俗!” 丽妃,丽妃,丽妃。 若心是个小宫女,她想不到朝堂上的那些局势和文武之争,也想不到卫越辰与卫晟云之间的那些关联。她只知道,皇后娘娘被废了,得益最大的人是丽妃。是丽妃要致皇后娘娘于死地。 她脸色发白,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俗?”锦心甩开她。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若心:“从你入宫的那一日起,我就不是皇后身边的唯一一个贴身宫女!都是你,生生抢了我的差事,皇后娘娘眼里只看的到你,从来不注意我!” 若心难以置信。“我没有,锦心。” “没有?”锦心冷笑一声:“别再蒙骗我了,我以后也不想见到你,若心。” 是丽妃。是丽妃。若心紧紧抓住这个念头。她回到屋中,觉得失魂落魄。华佳怡倒是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看到唯一留下的若心,不由得笑了笑。“走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若心跟着华佳怡,出了凤栖宫。这宫殿华美之极,但从今往后,再非她们所有。 就在华佳怡手上被扣上枷锁之时,若心像是突然醒了过来。她 死死抓住侍卫的手,哭喊道:“你们不要锁娘娘!她是皇后!那个丽妃只不过是妃子而已!” 若心突然发疯,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抓那侍卫抓得太紧,那侍卫几乎下手斩,才让若心放开手。 跟随在一边的太监,慢慢的道:“皇上有令,如有人阻拦,直接拖入天牢。” 天牢。和冷宫一样,是最绝望的地方。若心听见了,却像是没有反应一样,然后生生被人从华佳怡身边拖开。这乱像,终于是自宫外的京城,蔓延到了宫中。 皇后先前不过是幽禁,如今却当真被废了。这兴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宏国与齐国隔得那样远,消息要传过去再困难不过,朝中没有一个人,会为了华佳怡上谏,甚至大闹金銮殿。以前袁叶离和卫晟云也许会,然而现在他们也自身难保。更影响局势的,是天牢之中的那几个人。 被直接送上天牢的人不多,卫越辰毕竟没有全然失了理智,其中为了他们不闹事,几个在朝堂上可以说上话的官员,都被分开关押了。天牢中冷冷清清,虽曰天牢,却始终是在地上的,阳光照入其中,能看到几只耗子,慌忙躲入自己打的洞里。门口守卫森严,用的是上好的矛,若说一招取人性命,绝不过分。 若心被拖进门去,看起来就像个破布娃娃。这时还是日间,她看到天牢门口是一片光明。侍卫抬眼:“又来新人了?” “是啊,是个宫女,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皇后?” “哎,我说岔了,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 若心被关入牢中,侍卫们看了年轻貌美的她一眼,却只是叹了口气。这些声响,却吵醒了同样在门口附近的另一个人。 这天牢是有讲究的,它由侍卫管,谁讨好了侍卫,谁就能关押到离门口近的地方。虽然还是没什么用,但至 少能见到阳光,还能和门口的侍卫唠嗑两句。 袁浦阳咳嗽几声,睁开眼睛。这牢房倒是大,他会说话,乞求侍卫们给他铺了些好的稻草,然而终究抵不过在徐州城中,高床软枕,还用着最精美的雪棠香,每日醒来时有人服侍穿衣。 人人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可是现在他这个老人,也竟然差不多习惯这里的生活了。一说,他不是从前那个好名好利的中书令。到了徐州城两年,生活早已磨平了他心中的那点执着,也算是享着天伦之乐,日子悠闲雅致。其实,那样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够低声下气,求一顿饱饭,好些的稻草。 可即使这样,他也有点熬不住了。他全然没想到,女儿嫁到京城,成为王妃,会是祸事的开端。那晟王与叶离早有情在,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况且他唯一的儿子也在京城,两姐弟还可以互相帮衬着,日子不算太难过。 可是,谁能想到,只是一个丽妃,竟然能够让与袁叶离交好的皇后倒台,如今满朝文武,恐怕有许多以后要来这天牢了。 当日袁浦阳进来时,曾问过一句那丽妃到底是谁,最后得出的答案是,宰相李琦的女儿。宰相是文派的,当日却并没有站立场,如今也成了皇帝拉拢的对象。他叹口气,往常两人一同在朝堂上站过,但现在却是天渊之别。 长发灰白的老人起身,到门边去拿起他的早膳。不过区区几步的距离,但却还是让他腰肢越发酸痛的厉害,连挪动一下都觉得膝盖在疼。他好容易坐下,然后看自己的食物。食物,也就只能用这个词语形容了。 袁浦阳叹了口气。 只有两三个包子,并一碗白粥。这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如果只是伙食太少,那还能忍,饿一饿就过去了。然而事实 ,并非如此。 那包子是有馅儿的,菜肉馅,用的却是鱼肉,鱼明显已经死了许多天了才下锅,菜更是不可入口。本来菜是应该剁碎了的,现在却是几块菜梗,强行塞在包子里,一咬,以老年人的牙齿根本就咬不动。 外皮总该是香的,有几分面皮香。然而袁浦阳却咬到了这面皮里有粉粒,好像厨师从来没有费工夫去磨面。下了太多的盐,整个包子难吃到了极点,他费尽功夫才吞了下去。 还有那碗白粥。和包子一样,明显是隔夜的,早已冷了,上头凝起一层白皮,还似乎有点脏。喝一口,如果只是水比米多的话那就算了,水泡着米饭某种程度上而言还是能吃的。但那水却带着一股臭味,如果不是它是透明的,都要让人怀疑那是洗锅水了。 米更是夹生,最后袁浦阳捏着鼻子将水喝光,米却真的是咬不动了。 他叹了口气,想起自己来京城的那一日。是皇帝下的旨,整个袁家震惊,周彩衣问有没有办法,但不行。送圣旨来的人说,现在后宫只知丽妃,没有皇后,而晟王也自身难保。他就这样被带回了京城,以这样的方式。 卫晟云自身难保,那么他的女儿呢? 袁浦阳苦笑:那是他的女儿啊,再怎么也是有亲子之情的。他不奢望她能救他了,在这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他比谁都清楚,哪怕你这一刻权势名利一样不缺,下一刻都有可能因为得罪皇帝而被下狱。 他看得通透,但这狱中的生活着实是难受。无数人被押下来之后差些就疯了,大多数人都喊着要见皇帝,然而他们都是文官,当日就被嫌弃过,好容易留住一条命没有被灭门,现在更遑论要离开。 袁浦阳心知,自己可能挺不过这一劫了。 今日午时的钟声敲响,谁也不知今日,朝中还有谁会被下狱。 第230章 生死之间 袁浦阳很快就看到了,被拖入天牢中来的若心。若心看起来并不算憔悴,只是钗环鬓乱,身上那套衣裙不知为何染湿了一片,似乎因为看不得这样好看的姑娘沦落,侍卫们甚至没有抢她身上的首饰,还有人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若心只是凭着本能扯出一个恍惚的微笑,但却好像费尽了力气,什么都没有讲。她在袁浦阳旁边的牢房里,这一边环境到底要好些,虽然还是有老鼠在,但至少那股自边缘角落里散发出的臭味不那么浓了。 说是天牢,其实与冷宫也差不多,只不过关押的人员更广一些,从宫内到宫外都有。 若心就那样坐在角落,没有尖叫也不曾喊冤,仿佛已经累到了极致,就连动一动都乏力。侍卫见她这个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人?” “哎,说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听到皇后被废就疯了,才被关过来的。” “皇后宫里的……长得真好看啊。” “你个二愣子,人家都这样了,你还只管看脸?” 天牢中说是非的侍卫从来只多不少。即使囚犯想反驳他们,也隔着一道门墙,即使听见也只是不吱声罢了。袁浦阳听了一耳朵,倒也没有插嘴,就在旁边闭着眼,权当闭目养神。天牢说是天牢,待遇却并不比普通的监狱好多少。 良久,他才听到那个叫若心的姑娘动了。她从门边挪到了稻草堆里,开始收拾稻草,动作极慢,却收拾的很仔细,连稻草碎屑都用手扫干净了。也幸亏地板不算特别潮湿,否则稻草很难扫。她将稻草折腾成好好床铺形状,那一瞬间确实让人很想睡上去。 然后若心却只是回到了先前的角落,盯着稻草看,看起来似乎有几分满足。 满足? 袁浦阳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猜不对这些年轻人的想法。然后半 响,他才叹了口气。大约这姑娘是服侍人惯了,看着那稻草就觉得自己还在凤栖宫中,还在服侍皇后娘娘,他活了半辈子,出卖主子的奴仆也见了不少,这样忠心的,当真是少有。 还未到午膳时分,已经有人下来发膳食。这倒不是因为好心,而是早一点发,那些送餐来的宫人自己就能早些吃罢了。说到底,天牢中,克扣和迟到早退的事情从来不缺。唯一让人觉得难以忍受的是,他们偶尔早半个时辰,偶尔晚半个时辰,那样容易坏胃。 袁浦阳从不知,原来世间还有这样下作的苦。他看了看饭菜,照样是过夜的,只有这点子规矩,恒久不变。他旁边牢房里的若心,却甚至没看一眼这样的饭菜,只是呆滞的望着墙上又小又窄的窗。 他咳嗽一声:“小丫头,你这样可不行。” 若心原本是在发呆,此时听见人喊了,似乎尚不肯定那是在喊自己,只是转头望了袁浦阳一眼。“老人家是在喊我?”她问。 老人家。 对,他袁浦阳是个老人家了,他叹口气,在牢狱里的这段时光,他的头发白了不少,是人人都能看见的仓皇与颓唐。“这天牢里的饭菜,从来都是这样的,是比宫里差,但总比饿死的好。” 总比死了的好。 袁浦阳是能熬的,死死咬着这样一个念头,竟然也在天牢里熬了过去。他还不算是最乐观的,牢里还有人曾打趣说,奋斗了一辈子,好歹关的是天牢,不是外间的牢狱,连坐牢都高人一等。 虽然其实只是苦中作乐。 “若心情愿死。”少女苦笑。 这时就有侍卫捧着他们的饭菜过来搭话:“哎,小姑娘,你肯说话啦?”那侍卫看起来也颇为英武,然而一张嘴一看就是藏不住话的。若心没有答他,只是看着眼前的饭菜,生了几分犹豫。 那侍卫 也不离开她:“别总是说死,这世间活着的法子多了去了。” 若心终于抬眼望他,眼神中带着疑惑。“是么?” 侍卫显然是个形单影只惯了的,如今见若心搭了话,自然高兴地道:“你先吃了饭菜……要不我把我这鸡腿给你?”他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却仍然是在劝解她。这个少女看见他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更是温婉动人。 若心记得,皇后娘娘曾经说过,若心笑起来,比不笑要好看许多。皇后娘娘。这样一轮发疯,只有若心自己知道为的是什么。她没有蠢到这样一件事就失心疯了的地步,她的唯一目的,是进天牢。 她跟着华佳怡从宏国到齐国,若说半点见识也无,那是谦虚之词。自从华佳怡被幽禁,她就留意着周围的动态。她的人缘本来就好,不久就知道了,皇帝书房里的小太监,不小心撕破宣纸以后,就是被打压到天牢。 皇帝是疯了,但也不算疯得十分彻底。她猜测,像他们这样高级一些的宫人,是会去天牢,而不是被打发到浣衣局的。她姑且赌上一回,果然被她赌成了。但……赌成之后呢? 若心想不了那么多。 所以她只是拿起一个包子,撕开表面的皮,咬了一口。侍卫见她如此,自然高兴起来,但当他要把鸡腿给若心的时候,却猛然发现鸡腿已经被啃光了,就剩下一排骨头。他诺诺地抬头看了看若心,却见这姑娘一点反应也无。 倒是旁边的袁浦阳,与他攀谈起来。 这些人的性子,其实都差不多。见惯了高位之间的惊心动魄,如果不到最后一刻,他们是不会认栽的。你爬得越高就越清楚——不到最后一刻,事情都有可能出现变数。就算是被关了进来,和旁人聊聊天,没准最后反而能救自己一命。 只有没经历过风浪的,才会惊 慌失措哭喊着要见皇上,而能进天牢的……说得白话些,都是老人了。 若心听着两个男人聊天,也意识到他们可能有在注意言辞。她听过少年之间的对话,那可比现在粗野直接多了。听着听着,若心知道了那侍卫叫萧寒,这名字是因为‘萧’音同‘烧’,火气太重,所以就用了个寒字,期望他的性子别那么急躁。 袁浦阳到底是中书令,从前是文官。武将或许只求能力,但文人极为重视人际交往,能做到三品官,袁浦阳套话的技巧,不是一个小侍卫能招架得住的。所以为何说抵御外族要用武将,而保证国家不内乱,就只能靠文人?因为他们掌握着全国的真正命脉,又擅长居中调度。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但如果真的轻文而重武,那是会有大祸的。 若心眼睁睁看着,袁浦阳只略略搭了几句话,然后面对萧寒这个话匣子,就不用再多讲什么,他自己就把话全漏出来了,仿佛一个穿孔的筛子,藏不住秘密。若心不禁想起,以前华佳怡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笑一笑说:若心果然很厉害。 皇后娘娘。 公主殿下。 两个称呼,在若心心中,喊的始终是同一个人。那个会单纯笑着的少女,还有后来一心为帝皇筹谋的女子。她一直跟在她身旁,所以对她的感情最深厚。若心不敢置信,她要怎么熬过冷宫中的日子。 若心知道自己是一枚棋子,可是下她的人已经不在了,她要努力,学会自己走对每一步路。来这里,绝对比去冷宫更好。她的第一步走得很漂亮,接下来她也要用心筹谋才是。 她深吸一口气。 “那小伙子,你在什么地方混?”袁浦阳咬着一根草,漫不在意的问道。 他要博取对方的信任,那就做差不多的动作,这样更能让萧寒相信他。某个 小伙子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套话,还很高兴以为找到了知音。他道:“哎,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在晟王手下呆过,晟王真的是个好主子!” 晟王。 卫晟云。 听见这句话,袁浦阳和若心的反应竟是差不多,一个差些掉了口里的草,一个猛然睁大眼。不过两人都没表现的太明显,袁浦阳继续不动声色地套话。话说回来,他这个老丈人要在狱中打听自己女婿的动向,这给人的感觉有点讽刺。 萧寒道:“晟王,就是名扬天下的战神啊,你们应该都比我一个小侍卫清楚吧?”他看了看若心和袁浦阳,方才想起他们一个是中书令,一个是皇后的贴身宫女,从前呆的位置都比自己高,才有些失落地加了最后一句。 “战神?”这回开口的是若心。 她身在宫中,倒是没怎么听过这称呼。萧寒毫不迟疑地点头:“说他在战事上未尝败绩的……那个意思呗。不过现在啊,就算是战神,陛下说贬不就是贬了。”见两人似乎很有兴致的意思,某个话痨就继续说了。“现在被派到了军队里,也不是将军了,就是个小士兵。” 袁浦阳听着,心中登时一沉。他知道自己女儿和女婿的情况不好,但没想过会打压到这个地步。 是的,这次卫晟云回到军中,不是做将军了。帝皇的疑心,一旦升起来,就没那么容易消。卫越辰已经起了打压他的心,这次难道还会让他握兵权?自然是以培养为名打压为实,让他屈居于旁人手下,做个小小的士兵。 天机难破,天意难违。管你是将军还是中书令,他一声令下,要贬低或者下狱,也不过在他的三言两语,嘴唇合上张开之间。 皇帝的一言九鼎,此时却成了压在齐国头上的重担,无人知晓,何时这国家才会灭亡,最终改朝换代。 第231章 天意难违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这八个字,就是各地逆贼打的旗号。他们称如今的君主为昏君,说丽妃乃是祸国妖妃。这些消息被卫越辰强势镇压,没能传到京城里去。 袁叶离坐在家中,只觉心烦意乱。她一连写了好几张字,但单单用眼睛看都能看出,写字的人异常烦躁,以致于笔迹潦草,功底还在,却全然看不出书法的韵味来。 在皇后被打入冷宫之时,她同时收到了一份圣旨。御前失仪,晟王贬入军中为兵士,晟王府中人不得外出,甚至不能向宫中上书。 卫越辰真是会侮辱人,让堂堂战神为无品阶的兵士,甚至封了王府,好像非要让全城的人知道,卫晟云和她袁叶离犯了冒犯天颜的大罪。她猜这在城里还是卷起了一些波澜,可是晟王妃被幽禁一事,在这漫天的腥风血雨里,实在不足道也。 听到推门声音,袁叶离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她闭着眼坐在主堂第一把交椅上,看来宛若一个不会动的美丽人偶。进门的人是白鹭,她猜。也就只有白鹭走路能这样轻。 但下一刻,她听到白鹭重重地跪在地上。 难道失败了? 她睁开眼,果然看见白鹭噙着一眼泪水,她却笑着对她道:“小姐,成了。” 成了。袁叶离心中震颤,她忙将白鹭扶起来。“成了?谢家与夏家都收到了消息?” 白鹭点头:“丝帕送到了夏家,绸缎送到了谢家。” 袁叶离缓过一口气,“甚好。白鹭,其中过程如何,遇见了什么人,到过什么地方,你详细说一说,我再想想有无缺漏。” 她是个谨慎的人,但经过徐州城一事后,她渐渐能放松下来,可以冷静地面对眼前一切。 她闭上眼,耳畔传来白鹭的声音。袁叶离是在半个月以前,才拟定的这样一个计划。卫晟云不需要多说,她认得他 的笔迹,也知道他要做的事情。 逆贼,废后,妖妃,这三个词拼成了同一个答案:昏君。卫越辰现今已经被丽妃迷得失了心智,丽妃手中即使没有情蛊,也和有差不多了。情蛊,掌握人心所向者也。袁叶离知道,卫晟云最终选了一条那样艰险的路,即使在重生以后,他们也未曾有过这样大的野心。 齐国的祖皇帝,是推翻昏君上位所改的朝代。那么卫晟云……为何不可以? 袁叶离惨然一笑,至少她会一直留在他身旁。 在这样时刻,她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过往的一切人脉,帮助卫晟云达成这一点。被幽禁?这或许是个好时机,卫越辰始终认为她不过一介妇道人家,做不得什么大事,自然就不会注意她。可是袁叶离出身世家,母亲是当年惊艳了整个京城的才女,父亲乃是位居三品,足以与帝皇相讨大事的中书令。 就算留意得到,卫越辰恐怕也无心管那么多。 在这之前,要先通知夏家与谢家,切莫轻举妄动。夏薇是她的生死之交,如果华佳怡不算在其中的话。然后她再一步步筹谋,要用何种方式联系宫外的人。 沉香阁与相思阁,如今已经是她手里最好使的一个消息源之一。在徐州城之事后,陈暮凉上位,成为了那烟花柳巷之中,最大的赢家。在袁叶离不知的时候,她似乎与陈暮紫重修旧好,如今也开始互通书信。袁叶离与她们互通消息,是通过秋鸢。 她拜托她们帮她寻找太子与如意珠的下落,并许以丰厚酬劳。莫说陈暮凉是个念旧的人,就算不是,当年袁叶离与她解决了那洛三娘,这样大的忙,她不会不记得。帮袁叶离做事是有好处的,今日她是王妃,只能许以陈暮凉这样的承诺,谁知道当她成为皇后时,会否让商家超过士、农、工? 袁叶离 想了许久,终于在王府外的重重森严把手下,找到了一线生机。丫鬟都是买来的,如今自然是住在宫中,可是膳食等物都是自外间取来。 她派过如意去查探食物来源,那些侍卫守着晟王府,检查出入的每一件物件,甚至装菜的篮子,哪怕刻了什么花纹,都能被看出来。 可却只是侍卫,而甚至没有一个厨娘,一个绣娘,或者一个只是干杂役的宫女嬷嬷都没有。袁叶离精于此道,她可以在食材上动心思。绸缎,就是这样的来头。 负责采买食物的是如意的父亲,她和白鹭一样,是管事的女儿。这个长得很老实的姑娘,却在厨艺上很是专注。袁叶离拜托她父亲买鱼时多买一条,然后将白色绸缎藏在了其中。有一个成语叫图穷匕见,可袁叶离打的却不是那样的心思。 她要的,是转移视线。 那条鱼被刻意地混在份例的中间,不是最开始,也不是最后。当侍卫们发现绸缎时,自然勃然大怒,一定会抓人出来问。如果他们疏忽职守,没有发现的话,那固然好。但被发现的可能是最大的。 但如果他们发现了……那条鱼的下场会是什么? 有人通过鱼将绸缎运送到晟王府里,只有两个可能性。有人要刺杀王妃,通过这个途径将这个运进来作为记号。其次,有人里应外合,王妃想逃离这个地方。 要么是外面的人想进来,要么是里面的人想到外头去。 无论是哪一个后果,相关人员一定会被抓出来审问。如意的父亲会说,是有人要他将这条鱼送来,但他不知是谁。在再三审问以后,如意的父亲才会说,是一个陌生女子让自己做的。侍卫会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就好像,如果有人被下毒,接下来会有的发展一定是,众人一起追查下毒的人,再找出证据,差不多都是这 样。 袁叶离装出一副被惊吓的模样,然后侍卫自然会顺着所谓“蒙着黑纱的陌生女子”往下查。那么那个绸缎,和那条鱼呢?又应该如何? 是,从来无人在意,下毒之后,那些毒物去了何处。只有有心人,才会注意它。男子不精于内宅之道,被她一场戏耍得团团转是理所当然,不是他们蠢。 于是就在这个空当里,有一个机会可以让袁叶离将那条鱼送到别的地方。袁叶离是主持家事之人,她清楚那些奴仆们每日做了什么事。如果有人擅离职守,一定会被发现,因为丫鬟不是摆在那里当摆设的,每个人都有他们的职责。 她与所有丫鬟,都不能够出府。哪怕是一步,即使是在门口张望,都会被喝回去。而指挥这一切的人是侍卫之长,他要向卫越辰汇报,自然得跟着袁叶离,追查白色绸缎一事的动向。就在整个宅院,都被侍卫守住的时候,白鹭已经静悄悄地运送了另一条鱼到谢家之中。 真正有白色绸缎的鱼有两条,两条都被下了毒,其中一条要被白鹭送出去。此时府中动荡,白鹭出去时又是深夜,虽然不会说畅通无阻,但终究比白天要好很多。 然后这条鱼——会被送到谢家,那块白色绸缎被发现,就只是时间问题了。是很繁琐,但已经是袁叶离所能想出的最好办法。无数宫中侍卫把守,而他们在宫中都已经算是精英,到了外间自然更是警觉。白鹭一个人出去,如果她不设法筹谋,那是死路一条。 谢家的采买时间与顺序与袁家是一样的,这是在谢箐初初过世,她经常出入谢家时发现的。 再者,是丝帕。要通知夏家,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夏家和她家离得极远,白鹭来回要费许多功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了距离的限制,而且并不了解夏家,让她苦 思不得其法。 但最后得出来的法子,却比白色绸缎简单多了。知道她与夏薇交好的人不多,她没必要那样避嫌,于是直接写了几个字,让丫鬟绣好,最后送出府去卖。 不少王府里的丫鬟会女红,这当然不是因为她们月钱太少,而是在闲时绣个手帕,送出去换钱,那好歹也是几分钱啊。但如今,这却成为了她和外界沟通的唯一路径。 袁叶离知道侍卫长擅武,但文字上却不算精通。大多数侍卫,相信也都是如此。 写字,书法,丝帕。她用了一种前朝才有,未经统一的文字,绣在绣帕上。即使侍卫们起疑,那看起来也只像是乱画的图案。 她只能赌了,路就这么多,难道她不走?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那帕子上所绣,是夏薇的名字。直呼名字,只在贵女和少数熟人之间适用,外人多半是不知的。至于那文字……她可不信夏薇会不认得。 夏薇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国子监乃培养官员,负责科举的地方,祭酒这个职位,和酒根本是无关的,是指整个国子监的最高领导者。如果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连多几种文字都不认得,那岂不是天下最荒谬的笑话? 卫越辰终究还是没有想到这些弯弯绕绕……毕竟,唯一能注意到这些的女子,他曾经的皇后华佳怡,早已被幽禁了。 而侍卫终究只是侍卫,就像丫鬟不是小姐一样,他们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袁叶离正思索着这些,听白鹭一句句说完,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然后在所有事情解释清楚,她觉得不会被注意到时,一个身穿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她一惊,却见那人解开斗篷,露出一张单纯如白纸,却又似乎刚刚哭过的稚嫩面目来。这个女孩子,袁叶离不认得。 白鹭道:“小姐,她是沐雨,从前凤栖宫中的宫女。” 第232章 大雨倾盆 沐雨。 这个年幼的小姑娘,在皇后宫中几乎没有人记得她是谁。在那次送嗽洗用具进去以后,她就被若心姐姐提拔出来,就这样成了早晨服侍的一份子。袁叶离和白鹭自然不认识她,但沐雨却知道她们是谁。 是能帮助若心和皇后娘娘的人。 小宫女年纪不大,看起来有些稚嫩,但沐雨生得不错,做事又勤快,虽然也见过宫中的一些阴私,但到底还是会对旁人心存感激的。若心姐姐那么好,却下了天牢,华娘娘也是个好人,为什么陛下要废她? 沐雨曾经远远地,见过皇后娘娘几次。华佳怡穿着华美精致的粉色衣裙,离她离得很远,但听宫中姐妹说,比之丽妃娘娘,真的是个好人。 但她终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被发配到内务府以后,内务府说她这个年纪没有什么适合的营生,又惹怒过丽妃。就不发配到别的宫里去伺候了,让她先在府里干活。以前认识的朋友都四散了,如今这宫苑这么大,就算偶尔遇到知心的人,也很难有机会一同做事。 沐雨再次孤身一人,就像是她当初为了弟弟入宫挣钱时那样。她人乖巧,做事又是被若心教导过的,在内务府里也吃得开,旁人见了有好处,也先和她说一声。内务府与别的处所不同,人多口杂,能听到各宫的消息,恍惚之间,她也知道了若心姐姐下天牢的消息。 沐雨很惊讶,她印象中的若心姐姐,不是会蠢成那样的人。想了许多许多回,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宫女,没有差事,哪里都去不得。她千辛万苦,才打听到了袁叶离这个名字。然后一次机缘巧合,和她同屋的小丫头病了,送东西到王府中去的活,就被她抢了来。 她这一生中 ,还是第一次做这样危险的事情,此时不由紧张起来。虽然惯了孤身一人,但是沐雨担心这担心那的,怕袁叶离不信她,怕中途会出什么岔子。侍卫是个好人,她只要略微说几句软乎的话,就混进了这里。 她跪下,悄无声息。“奴婢是沐雨,是皇后娘娘的人。”她说话的声音抖得厉害,听起来不像在坦白,倒像在说谎。她深吸一口气,这才静了下来。“若心姐姐现在在天牢,皇后娘娘在冷宫。”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若心和锦心都是娘娘的贴身宫女,锦心姐姐现在去了丽妃的长乐宫。” 袁叶离看着她。 小姑娘显然不擅长花言巧语,说完以后却只是抬头望着袁叶离,看她有什么吩咐。其实不需要,这个动作加上那一句皇后娘娘,就足以说明一切了。华佳怡早已被废,此时此刻却还在称呼她皇后娘娘的人,多半是忠心的。 而且,说谎的人有一个特征,因为他们急于要取信于旁人,所以在看到对方不说话以后,就会急忙继续解释,直到袁叶离信她为止——但沐雨却没有。 锦心……她不熟悉宫内情况,但看样子就是叛徒了。袁叶离心中思量,却先说:“白鹭,先扶沐雨起来。” 丽妃。 所有事情,归根究底都围绕着这个人。丽妃和杨柳不同,杨柳与傅乐是合作者,而丽妃却完全得了卫越辰的心。卫越辰现在的所作所为,基本可以说是和丽妃息息相关。在她未进宫之前,华佳怡与卫越辰本来琴瑟和鸣,朝堂不是如今这样的狂风暴雨,只是因卫越辰要拉拢文官而不成,所以朝堂局势不算稳定。 甚至于她的父亲被下狱,也是丽妃所建议的……打压自己的父亲,对她有什么好 处?就为了能控制住她,巩固自己的地位? 不,此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她不能再往这个方向想了。袁叶离抬眼望她:“有人知道你来过这里吗?” 沐雨摇头:“有,同行的侍卫。” 她摇头的意思并不是没有。沐雨不是大内高手,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她能想到法子混出来,已经是相当不容易,更莫要说瞒过旁人的眼线了。她很着急:“王妃,奴婢要做什么,才能帮到皇后娘娘?” 袁叶离的思路立刻堵住,如果要派沐雨到丽妃宫中那还算容易,但丽妃必然会查出来,她曾经来过王府一趟。出过宫,如今想要投诚,那就难了。 但她依然开口:“到丽妃宫中去。” “啊?”沐雨愣了一愣。 “倘若锦心问你为何来,你就说在内务府里过不下去。”袁叶离想了一会儿,然后道:“对了,这件事会不会记档?” 晟王府与皇宫,终究是一脉相承。袁叶离知道,如果只是底下人偷懒,让旁人去当值,那不一定会有记录;如果是让两人当值的时间互相换,那就要通过管事,所以是不行的。 管事的人是内务府派来的,做事方法一样。沐雨道:“管事太监不知,但侍卫见过奴婢的脸。” 袁叶离道:“那不相干。”又说:“如果没有法子,你就去冷宫吧。”冷宫是最下作的地方,但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了。“我会设法找人和你联系,现在时辰差不多了,你先回去。” 沐雨应了一声,在转身出去时,却又犹豫了片刻。她道:“王妃,你能救若心姐姐吗?” 袁叶离苦笑:“如果能救一个人,那就所有人都能救了。” 卫晟云没有放弃,她也不会。那么接下来,又能找谁与宫墙内的 人说话……袁叶离实在不知。她现在手头上没有任何资源,就连王妃也是空有虚名,除了府中的人手,她到底还有什么可以用? 沐雨离去,白鹭仍然留在屋中。袁叶离问:“如今府外如何了?” 白鹭苦笑:“守卫森严,而且奴婢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是宫中的侍卫,想要突破困难又哪里有这么简单。 “那春燕呢?” “无事,小姐你真的是草木皆兵了啊。” 袁叶离苦笑:“我不得不如此。” 此时在齐国的另一边,卫晟云正候在帐外。如今各地逆贼越来越多,卫越辰倒行逆施,却是尝到了恶果。赋税增加,满朝动荡,人民此时还没有被团结起来,要逐个击破倒是简单,然而这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卫晟云许久不曾这样了。 他初到军营时还不过十五岁,一开始是从最底层的兵士做起,后来战争中一战成名,在那以后她就忘记了在帐外拿着矛等候会议完毕的感觉。穿着的只是最低级的兵服,手中握着的矛较之他从前随手挑的武器更是差了许多。 一份圣旨压下,军中所有人不得称呼他为王爷,也无人来接济他,只有他在这里死熬——不过,卫晟云想,至少情况不太坏,也有不少人私底下也来接济他。卫晟云没有放弃,他到军中,从来就不是打算着这样的。 如今军中的将领,是卫越辰从前带出来的人。他的副将在旁边,也不曾多说些什么,甚至不敢辩白。那人就是这样的性子,卫晟云不在意。他只是在等候一个上位的机会,而现在这机会迟迟未到。 卫越辰这一招真是狠,他身处最熟悉的地方,身边有熟悉的人,但地位却已是天渊之别。每当想到这里时,他不得 不告诉自己,唯有如此在京城中的袁叶离才可能安稳。 就在此时,帐中传来打骂之声,沙盘被摔落地上,似乎副将在劝解。在帐中的是卫越辰的人,严卓。这人的能力自然不差,但比起天纵奇材的卫晟云,却是差得远了。 他努力想要听清,奈何距离太远,声音断断续续。青天白日之下风又大,卫晟云只恨自己没有一双好耳朵。直到严卓怒吼道:“你们这些废物,连地形可以这么利用都不知道?” 是战役! 机会来了! 卫晟云眼神一亮,他知道最近的一场战事,最重要的是什么。这山中的逆贼,本来早该被打压下去,但奈何他们太过狡猾,利用山上复杂的地形,结果严卓被耍了好几次,都没能打成。但卫晟云,却早已想到了利用的办法。 他看了看手中的战矛,熬了这样久,百日被克扣餐点,每日做的都是军中最让人厌恶的事情,如今他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机会。他掀开帐篷,里间凌乱无比。 沙盘被掀翻,沙子杂入了地毯毛线之间,众人站于一旁,严卓正待开口,却发现进来的人是卫晟云。他立刻换了姿态,做直然后似笑非笑地望向他:“王爷,你打算如何?” 王爷。看起来好像是尊称,实际上却只是在讽刺。讽卫晟云身为王爷和战神,如今却只能做些打杂的工作。卫晟云却是不言不语,仿佛那当真是称呼,而非侮辱。 他跪下捡起地上的一枚小红旗,扫开沙拿出一张地点标识。他望向严卓,将那枚红旗放在桌上。“不知将军,可需要一场凯旋而归的胜利?” 他微笑,面容俊朗足以让人忘记他身上穿的是最下等士兵的服装,而他还是从前神采飞扬的战神。 严卓看着他。 第233章 岂曰无衣 在军中,其实规矩不像皇宫或者王府那么多。虽然人的陋习与一些既定的规矩还在,相形之下还是比较活络的。说到底,这是打仗的军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旦涉及战事,哪怕你是将军,偶然也没有不让步的意思。现在军中情况危急,若是这区区一个山头还攻不下,那这个位子就不一定是他的了。 站在严卓的立场想一想,他的处境实在危险。他是站在皇帝那边的人,是得了皇帝的信任,才能够坐到这个位子上。 这是把双刃剑,他得了圣旨可以在军中作威作福,同时如果皇帝不信他了,他就得走了。按皇帝现在那阴晴不定的性子,恐怕他被贬到和卫晟云一样的层级,那也是可能的。 所以卫晟云认为,他会答应。 严卓目光灼灼,仿佛要通过那一双眼,看透卫晟云打着的算盘。周围的人都垂首站着,没人敢乱说话。他们不是王爷,生怕说错一句,严卓就要了他们的命。 人人都知他严卓是个刺头,在这军中惹不得。但奈何这人有一流的战术,不说是战无不胜,也是一流的水准。然而一流与顶尖,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严卓傲,很傲,但他也无法否认,比之卫晟云,他根本不算是真正的天纵奇材。 如今这真人到了他面前,按着严卓的性子,怎么也得好好教训一番。事实上,也确实是的,过去这段时间,他派人克扣他的伙食,派遣他做些低等士兵的工作,名义上是听从皇帝的指令,实际上也有几分假公济私。 可是卫晟云,从来都不吱声,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全然是个没事人。严卓就搞不懂了,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呢? 现在他可以拒绝他,以他打扰军中议事为名,拖出 去鞭刑三十,也不是不可以。一个士兵,能有多少人为他说话?在军中,最受欢迎的从来不是杖刑,而是鞭刑。因为这样最狠,一片片衣角因为那鞭子飞了出去,后背变成一块血肉淋漓的肉板,那才解了他严卓的气。 可是不能。 严卓心里憋着股气,他讨厌此人到了极点,此时却还是不得不用他。因为严卓如今技穷,若再打不下这一片山头,他的脸面要摆到什么地方? 胜利与憎恨。 两者相权衡,理性上严卓知道该选谁,然理性与欲望,从来不能并存。 终于严卓道:“好。”简简单单一个字,他往后一靠,空出桌子来。“还不收拾?赶紧的给晟王搬一张椅子来。”那喝骂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严卓和卫晟云是一派。 副将连忙应是,其他等级更低些的营长等人,也不得不跪在地上开始收拾。瞧严卓这模样,也不知将士兵喊进来会不会惹他生气。 沙盘被摆好,卫晟云坐在椅上,副将将一枚红旗放到他手中,显然是鼓励之意。这位副将年纪也算大了,又常年在军中操劳,已能看到几根白发冒出来。卫晟云感激对他笑了笑,然后开始讲地形局势。 “这山中有两条路可以往上攻,如今盗贼守住了一条路,另外一条九死一生,会牺牲无数人马。”卫晟云扫了一下沙盘,其实这东西还真没什么用处,在山上难以标记,对他来说又算不上什么大的战场。 对他来说。你玩惯了那么大的战场,如今回到小一些的格局里,当真是不习惯。但不习惯终究只是不习惯,若要做,卫晟云绝对会用心。 严卓点头:“但如果就这样冲,那帮逆贼又有弓箭,咱们未必能讨了好去。”他看着卫晟 云,眼神倒看不出是警戒还是考量。 弓箭。他们就是死在了弓箭上。卫晟云微笑:“这样地势,只有一招可用,声东击西。” 副将出声:“但在这个地形上有的缺陷,恐怕不够我们将他们引开。” 众人慢慢围拢在了一处,架出了一个大范围,卫晟云接着讲。其实,要做将军,那并不是背熟了兵法就行的,那叫纸上谈兵,只有最缺乏经验的人才会选择那么做。能背熟固然好,但不能全部背出来那不代表他是个不好的将军。 人是活的,兵法是死的。单单是地形、局势、人数、粮草、奇招……全部都会影响到,更何况大多数时候,是根本用不上这些的。 最重要还是脑子够活,能随机应变。 卫晟云一通解说,又与人商量,在座的竟渐渐忘了他只是个小士兵,仿佛当年的战神,已经回来了。这样久的时间,身在高位者却几乎没怎么变动。有人差些开口就要喊将军,还好留了个心眼没喊出口。 看着这样的情况,严卓不由得就分了心。他才是皇帝委派的将军,怎么现在大家都听这个失势王爷的话?他皱眉,但却始终不肯承认,这是因为他不及卫晟云。 在军中旁人有多看重你,取决于三者:权势、威严——但两者,终究都比不过实力。无可否认卫晟云实力出众,十六岁那年一战,少年成名,凯旋京城之日在马上一个回眸,掠夺了无数少女的心。 那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却只有更稳重更让人佩服。 想到这些,严卓更是咬牙切齿。有些人总是受上天偏爱,有些人却只能嫉妒他们。论能力,严卓也不算差,是一流的水准,然则一流与天才,终究存在着差别。正因那一 点点的不同,才让人羡慕得几乎发狂。 “我讲完了,”卫晟云松一口气,想要喝水,却想起现在已经不是会有人给他递茶的时候了。他也不表露出不满。“诸位可还有异议?” 他的动静模样,却惹得严卓心中那火越发烧得厉害。“有,”他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了些。“倘若逆贼不降,那应当如何?” 两人对视,都知道对方是和自己怼上了。逆贼……卫晟云心中笑,那可是在说他?不服与皇帝的逆贼?他倒没有讽刺的意思,和一个皇帝手下的走狗较劲,那也未免太掉价。他道:“自然用我在军中用惯了的法子。” 严卓似乎很有兴趣:“哦?愿闻其详。” 卫晟云道:“首先抓了其中的首领,杀鸡儆猴。倘若不行,还有四招。陈情,见义,利诱,馋权。” 他说话的模样极有自信,一双眼睛锋利如刀,即使你不喜欢他,也几乎要觉得,他口里讲的就是最正确的真相。卫晟云说话,从来都是这个模样,引得一军之心,无所动摇。军心动摇只有几个原因,而卫晟云出众的能力,与无伦比的自信,还有那一场又一场,真刀实枪打下来的战争。 宏国将军听闻他的名号,无不闻风丧胆。他是很残暴,但这种残暴却只是对于敌人而言。 陈情,即为坦白,装出一副和蔼的模样,引对方信服。见义,则说之以全国利益,让逆贼投降。利诱,许之利益,让他们臣服于财银之下,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馋权,让他们为军中一份子,比起极有可能失败的起义,岂不失为一件好事。 唯一不好的,大约就是卫晟云自己。 他要上位,但却是要镇压那些,想和自己做同样事情的人 。他善于伪装,但绝没有到这样地步。倘若到了敌军不降的时候……他就要采取另一对策了。 卫晟云眯起眼,他首先要取得信任,才能将全军策反,攻回京城,取得他的一席之地。然后谋求那最高的位置,让卫越辰一败涂地。 但,这都是许久以后的事情了,他要耐住性子,一步一步来。“这样说,严将军可还满意?”他挑眉,一句将军,就让责任落回了严卓身上。 严卓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审视着他,最后缓缓道:“既然晟王这么有自信,那就不必上前线杀敌了,留在我严卓身边如何?” 留下。意思就是出什么问题,第一个被拖出去的人是他。卫晟云眼神瑟缩半响,严卓多半是接了卫越辰命令的,要无声无息的折腾死他。要知道军令如山,倘若他死在这里,那真的是叫天不应啊。 他看着他,严卓已近中年,眼角早落了重重的鱼尾纹和厚厚眼袋,嘴唇干燥却又泛红,看起来比卫晟云总是逊色许多。 这是机会,也很危险。于是卫晟云道:“好。” 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属于山中的潮湿味道,交错了沙盘之下的盘算与诡计。 钟鼓鸣响,兵士召集。演奏照例鼓励军心,大声说了这次的计策全靠晟王一人想出,顿时军中一片欢呼。卫晟云皱眉,他这样说岂不是在推卸责任? 但已经来不及了,只是这么点小心思。卫晟云随军出征,如今他不是那个将军,骑着的早已不是那匹随他出外闯荡的战马。他骑着的是一匹有点劣质的普通军用马匹,皮毛不漂亮,甚至受过伤。他穿着的也并非那将军才有的上好盔甲,手中兵器并非什么宝剑。 真正是从头开始。 卫晟云不禁苦笑。 第234章 波澜又起 今日晟王府依旧是守卫森严。大风刮过屋外,瓦片几乎发出颤抖的呜呜鸣响之声。今日不是冬季,然而袁叶离依旧觉得冷。她裹紧了衣裳,命秋鸢去关窗。自从那日沐雨来过以后,就再也没其他人传东西或者物件进来。 甚至于上次出了鱼儿一事后,送进来的吃食都被仔细搜查,想要再做手脚,却是已经不能了。 幽禁不是什么酷刑,但胜在有效。沉香阁和朝廷中也有一丝一缕的牵扯,然而终究不多。但根据外间传来的零碎消息,卫越辰最近不再将大臣下狱,朝廷看起来风平浪静的,但这却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丽妃已经是六宫独宠,她开始杖杀宫妃与宫女,其中残暴的程度与卫越辰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消息本来是传不到宫中去的,但袁叶离总算设法与沐雨联系上了。 宫外与宫内联络是一件难事,但袁叶离不同,她是王妃。每月都会有人送内务府中的物件来,包括王府月例中应该有的赏赐。现今卫晟云名义上到底还是王爷,虽说月例减少,那还是有的。沐雨在送来的物件中做了手脚,用特定的标记将消息传达给袁叶离。 这是无数祸事里唯一的好事。沐雨不大会伪装,但她找上了锦心,说内务府安排的差事太糟糕,让她帮帮忙,到丽妃宫里去。如今长乐宫中简直危机遍伏,宫中换人换得比殿里摆着的时鲜水果还频繁,可现在愿意铤而走险的人不多了。若被丽妃看中,那可是要命的啊。 她现在已经混到了丽妃的长乐宫中,但只是个洒扫宫女。锦心给她安排的差事算不上好,但也就是她本来的层级。沐雨洒扫,就能到宫中各处。她大约知道袁叶离要她做些什么,然而始终没有机会。 她偶 尔会到冷宫中去,送一些吃食和衣物给华佳怡。华佳怡不认得她,却依旧会对她微笑。只是那笑容极为恍惚,仿佛她只是在这尘世苟延残喘。她问了袁叶离,是不是真的有让华佳怡活下来的办法? 袁叶离叹了口气。 她在纸上写,其中只有二字:时间。然后她将纸烧了。要送东西进宫,千难万难,而她袁叶离手下没有可信的人,更无法将这些信息送到宫里去。袁叶离想过了,要做,一是物力二是人力,后者没有,而若靠前者,不确定性太高。 屋中的门与窗都关紧了。天时干燥,袁叶离命秋鸢拿些手霜来,给她擦一擦手。脂膏擦上去以后,袁叶离总算感觉不那么难受了。她望着屋中陈设,看起来日子极为沉静安稳,可实际上又哪里是那么回事。 底下潜藏的暗涌,从来不是旁人用眼睛能看得见的。 说到底,幽禁二字阻隔了一切。 仿佛丽妃与卫越辰,知道她袁叶离擅长什么。 袁叶离开口:“今日太妃如何?” “太妃很早就起了,好似在写信,喊了不少人进去。”秋鸢道。 袁叶离挑眉:“写信?” 秋鸢点头:“但又不像。太妃很安静……”而且写信绝不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我去看一看。”袁叶离起身。 在整件事中,凌太妃就像是最难以控制的那一只棋子。你永远不知道她要做些什么。自从上次袁叶离昏倒以后,她就消停了一阵子,然而却只是一阵子而已。见袁叶离像个没事人似的,凌太妃又开始闹了。 比如在夏季,要袁叶离莫要用更多的冰,即使天气酷热,烈日当空。她说她熬得住,袁叶离也一定能。比如挑剔饭食,请安时间太晚,都能成为袁叶离被斥责的理由。说来说去,都是 为了责怪她。若是她想发作,凌太妃就会拿出当日之事来指责她,说她是多疑的小人,什么都多想一层,却没看到她这样做的深意。 每次去凌太妃屋里都是挑战。因为只要抓住机会,她就会开始骂人,而最后往往都会绕到一个话题上:王妃根本不该是你! 她死死抓住王妃二字,仿佛和前朝的皇后有什么关联。但袁叶离不知道,孝道二字压下来,袁叶离就不得不听着凌太妃骂。即使她已经不管事,也还是能在各种细节上为难袁叶离。 服侍不够周到,安排的膳食不好,请安的语气不够恭敬,甚至她凌太妃刚刚摔破了一个花瓶,而后袁叶离进来的时候,都能说她带来了霉气。袁叶离看一眼延年阁招牌,一个人常年如此,当真能够延年益寿么? 延年阁中,摆饰不再那样铺张华丽。袁叶离注意到,每次她来,延年阁里的摆饰就会变少,而凌太妃身上的衣裳与首饰,也会相对应简朴。上一次袁叶离去时,凌太妃竟然只戴了一只发簪,甚至不是步摇。 袁叶离觉得十分跷蹊,却捉摸不透凌太妃的想法。 她踏入屋内,几个嬷嬷站在一旁,而凌太妃伏在案上,根本不肯回过头来看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袁叶离心道,却还是先跪下请安。“叶离见过太妃。” 太妃“呵”了一声,“你来了?” “是。”她应道。 袁叶离看了一眼桌上摆设,凌太妃似乎是在写可以送入宫的命妇诏书。她写得不快,但终究是防着袁叶离的,她甚至看不到其中的一个字。袁叶离不太清楚这是为何,凌太妃要上书……上书给谁? 中宫悬空,协理六宫之权给了丽妃。所以凌太妃所写一切,会被丽妃看到。这两个同样位居妃位的女 子,难道还有关联? “不知太妃要写信给谁?叶离可以帮忙。”袁叶离试探道。 她是文官之女,在文笔字句上总不会比凌太妃差。但不知凌太妃是哪里听岔了,只是冷笑一声:“不必了,你可是在说我出身比不上你?” “……叶离并无此意。”这世上有种人,往往能把旁人说的正常话,听成自己心中以为的样子。“正相反,因为太妃是长辈,小辈应当帮衬一二才是。” 既然不能扛上,她就慢慢的打消对方的疑心。袁叶离一定要问出,凌太妃到底在写什么。 她心中不安之极,即使凌太妃什么都没有做过。可是延年阁中的一切都显得不对劲,要她说出哪里不对,袁叶离却说不出来。现在被幽禁的人是她袁叶离,而要送东西入宫,于凌太妃却是易于反掌。 “帮衬?” 凌太妃将笔摆回笔架上,回头看站在一旁的她,眼神冷傲之极。“你能帮衬些什么?”她唇畔凝着一抹笑,仿佛袁叶离只是她手下的一个小小宫女,而不是她的儿媳。袁叶离想看那文字,却始终被凌太妃挡着,一眼也看不见。 “比如文句字眼上……” “已经写完了!” 简单五个字砸下来,却是斩钉截铁。袁叶离抬眼望着凌太妃,后者冷笑一声,然后继续道:“莫要再耍你那些小花招,我看得一清二楚。你现在没有人能求助,袁浦阳已经进了天牢,我儿被你所害也去了军中,连你那皇后娘娘,都被打入了冷宫!你还能找谁?” 几句话砸下来,当真是冷水当头浇。 是,袁叶离咬紧牙,她是无所依仗,卫晟云不在晟王府,丽妃与卫越辰把持着朝政,她是孤立无援的,但她至少还有她自己。“什么花招?叶离听不明白。” 既然 没有证据,她就不会承认。“叶离并不需要找人。正因如此,叶离才认为自己可以来依靠太妃。” “依靠?”凌太妃重复这两个字,随后道:“不必了,我只是个老人,担不起旁人的身家性命。依我看,还是离你远些的好。你那名字真的说中了你,旁人一定要离你远点,谁跟你在一处,谁都得倒霉!” 这世上有种人,知道什么是旁人心里的结,一旦解开那个结,人就会彻底崩溃。卫晟云的结是袁叶离,华佳怡的结是卫越辰。而袁叶离…… 叶离实在不算是个好名字,若往难听了说,就是叶落离散。然而从来没人说过这样诛心的话。谁跟她在一起,谁都要倒霉? 袁叶离咬住唇,告诉自己不能现在垮下去。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想要去看凌太妃桌上的那份文书。但凌太妃找了一个纸镇压住它,继续说:“你还不走?再不走,我就让侍卫来赶你!” 袁叶离抬起眼,声调却是冷静的:“太妃莫要忘了,叶离还是王妃。” 晟王妃。她才是这王府的主人。凌太妃心下一缩,却还是回答道:“那又如何?” “太妃本来要留在宫中,此时能够出来,也只是因为王爷建了府。太妃若是不记得,可还需要叶离重复内务府安排的仪式与流程?”她的声音很稳,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刚刚那句“你那名字真的说中了你”,是如何让人绝望而心悸。 “不必了。”凌太妃忽然微笑。她在椅上坐下,然后道:“将王妃送出去吧……”然后俯身在袁叶离耳边说:“反正很快,你就不是王妃了。” 不是王妃? 那是什么意思? 袁叶离不解。直到三日后,消息传出。 凌太妃以七出之条,要废了袁叶离的王妃之位。 第235章 七出之条 七出。 在齐国谁人都听说过的规条,只要犯了七出之条,长辈就有理由让家中子弟与妻子和离,说的好听些是这样,说得难听了就是弃妇。晟王府方才遭逢大变,卫晟云为王爷竟被贬为军中小将,虽然他只是满朝文武中的其中一名牺牲者。 然而如今,太妃一封废妃之书,震惊前朝后宫。 凌太妃一早就穿戴整齐,准备入宫,到得宫中后,第一个见的人是丽妃。如今丽妃手握六宫之权,但凡宫中有些家世地位的妃嫔,无不倒向了丽妃那一边。宰相在朝堂上得卫越辰信任,后宫更被丽妃掌管,今朝李家可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太后早已避而不见,如今太后虽为皇帝亲母,但已经躲到佛堂清修,道是眼不见为净。如今李家把持朝政,袁叶离竟是连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也无。 她看起来倒颇为平静,“太妃现在何处?” 小太监在旁不敢抬头看这位晟王妃。“禀告王妃,太妃现在长乐宫中,与……”犹豫几许,还是开口:“丽妃娘娘把酒言欢。” 把酒言欢。 袁叶离失笑。满朝文武自身难保,中宫被废后宫凌乱,丽妃竟然还能把酒言欢,这本事她袁叶离自愧不及。一眼也不看那小太监,只是道:“请出去候着吧,本王妃稍后就到。” 众人推下,袁叶离坐回堂中最后一把椅子上,眉宇间忧愁又是透了出来。三个丫鬟在旁站着,袁叶离细细打量她们,张了张嘴似乎要叹气,最后只是苦笑。如今这个姑娘双目中缺了过往那明艳的三分锐气,反而透着半分厌世与疏离,即使她就坐在那里让人看,也仿佛朦胧着三月烟雨与寒时雾气,是暧昧至极的美。 身上衣衫也自最亮眼的天蓝成了灰蓝,像把黄梅时节 窗外屋檐下,那一层雨形成的水幕穿在身上,再披一件极淡白色的披肩,也就透了出尘的味道。可是如今那份属于上位者的气质,越发成熟了起来,而不是从前在袁家中,那仿佛带刺月季的模样。 简单的讲,就是大病初愈的人会有的样子。 秋鸢犹豫道:“小姐,这不是王妃的仪服。” 王妃有正式行礼时该穿的衣服,比这套居家衣裳要繁复许多,今日入宫,确实是可以不穿它的,但如果穿了,就少一分被人挑剔的机会。少有人会在这上动心思,但现在袁叶离如履薄冰,每一个细节都应当要留神在意。 袁叶离微笑:“不必了。”她望向屋外:“有人要挑我的刺,难道我小心就可以躲过去了?” 这话嚣张,却是实情。丽妃不是好吃果子,你穿对了衣裳,未必就讨得了好;你说对了话,未必就能让丽妃心悦诚服。既然这衣裳不是必然要穿,那她袁叶离就真不穿了。 备礼,入宫。只能带一个丫鬟,这三个丫鬟都是受过宫中教导的,仪礼上绝不会出岔子,在王府如此,在宫中也如此。袁叶离想了想,带了春燕。然后将她的琴带上。这琴名为灵微遗音,据说是古时一位出自灵微谷的大师所造,一张琴若有透静润圆清匀六德已是上好,这张琴却有九德,多出来的三德是奇、古、芳,是极为难寻的精品。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有了这张琴,弹出来的曲子将比往日她急就章弹的还要出色。 袁叶离看着它,好像又找回了自己的笑容。这张琴很珍贵,是出嫁时卫晟云送给她的贡品。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用它,或者该怎么用它。但带上总是比不带的好。她该庆幸吗?华佳琪弄坏的那张琴,现在还好好地摆在家中。 她看 着翠绿色的琴徽,觉得有几分悲伤。 它被仆役抬到后方,袁叶离入了厢中。轮子转动,往那森严皇宫而去。皇宫墙上是仿佛血蔷薇一样红的红色,不知有多少像她一样的女子被埋葬在墙下。过了门直入长乐宫,此时还是卫越辰上朝的时刻。 ……本来,也该是向皇后请安的时刻。但如今这皇后,基本可以说是换人做了。 长乐宫的奢华,与延年阁几乎如出一辙。用的是金色琉璃瓦,雕梁画栋的紫红色宫苑,紫气东来,仅此于帝后宫中所用金黄之色,是位极人臣之意。还未入殿已能听见乐曲之音不绝于耳,繁华却也奢靡,堕落却又辉煌到极点的长乐宫。 但知长乐,不见未央。 袁叶离不知为何心中竟浮起了这两句话。世人但知应长乐,却不曾想乐未央。有些好东西,不是永远都有的,有些美丽的瞬间,一眨眼错过,就是永别。如同昙花,一个人活几十年,能看到几朵白色昙花开? 随着一句“宣晟王妃”,乐声停止,袁叶离踏入主殿,一眼就看到了,那身穿华美紫金霓裳的女子。丽妃是倾国倾城的美,美得极具攻击性,身段撩人容貌美艳,谁见了她都要夸上一句,好一个仿佛仙女般的美人! 紫色与金色,都是很难架起来的颜色,可是丽妃压住了。她穿着那样的衣裳,却显得它们无比失色。倾国倾城,她的一个回眸,足以让人赌上整个天下。难怪皇帝迷恋于她,她有让人迷恋的资本。 较之以前洛家出过的那位,被称为洛水之仙的洛贵妃,只怕也差不到哪里去。袁叶离行礼,却不见凌太妃。丽妃淡淡开口:“赐座给王妃吧。”语调那样慵懒,又拖长了尾音,像一只午后在日光下的猫儿。 袁叶离又行礼:“谢丽妃 娘娘赐座。” 就在此时,丽妃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喊的人不是你。” 袁叶离抬眼,她正要到一旁坐下,丽妃此举是如何?却听丽妃道:“这殿中,可没有王妃。” 没有王妃。她心一沉。 只是这样四字,袁叶离就懂了。丽妃是说,她即将被废,根本不应该坐下,不跪已经算是恩赐了,她至少得站着。于是袁叶离不动,站在原地,看着高台上的丽妃。丽妃没有看她,一双凤眼凝视她手中酒杯,仿佛宁愿看这酒,也不愿看台下的人。 乐声精致,舞女与歌女都退下,太监与宫女正要收拾殿中凌乱,却被丽妃一下抬手止住了:“不必了,就保持原样吧。”一个睥睨又道:“不知你有何赐教?” 袁叶离始终平静,对着依旧举杯的丽妃,却似乎不惊不诧。本来在召见一品命妇时,还在饮酒那是到达极致的不敬,任何人都有理由就着这一点发作,可是袁叶离没有。“当今陛下,现在何处?” 简简单单八个字,却叫人摸不着头脑。 丽妃看一眼袁叶离,不得不坐直。这个女子实在叫人诧异——妃位即将被废,要废自己的人就在宫中,而此时此刻,召见她的是让皇后被打入冷宫的罪魁祸首,为何她能够先问这样一个问题? 她唯一辩白的机会就是今日,可是她没有。 丽妃开始想自己是何处出了错,是因为她赐座与她,所以给了袁叶离一种感觉:她不会置她于死地?于是丽妃道:“为何问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袁叶离微笑:“并非不相干,正好相反,丽妃若不回答这个问题,我就不会认罪。” “呵,”丽妃看着她:“本宫若是不回答,你又应当如何?” 两人相隔着几乎一殿的距离,丽妃坐在高高的台子上 ,自上而下地睥睨着站在台下的袁叶离。她们隔得极远极远,她要抬起头才能看到对方。一瞬间袁叶离想起了在天阙宫之中的,卫越辰与卫晟云。 他是王爷他是皇帝,同为皇室子弟,却有天渊之别。皇帝若是杀了卫晟云,甚至不需要声张,今日丽妃要杀她,也是同样的简单。 皇权叫人畏惧叫人向往,帝位崇高而难以触及。如今的丽妃,不是皇后,却也差不了多少。每一时每一刻袁叶离都记得,自己面对的是天,受命于天啊,那是多可怕的权力。他们斗不过吗?袁叶离不信。 “丽妃娘娘不得不回答。”她平静地开口。 “为何?” “因为这关系到……前朝后宫的安稳。” 没有人能听懂袁叶离口里的话。但听不懂也无妨,袁叶离只不过是随口设了个她能圆回来的幌子。丽妃若是肯听,那就是了。若是不肯,那也无妨。她想起当日在书房中与卫晟云的对话,仔细想想,一切在那时已经开始,只是他们浑然不觉。 丽妃扬眉:“你说。” 果然。袁叶离心中松快起来,凌太妃在丽妃眼中,只怕根本不重要,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如果没有猜错,甚至主动凑上去的那个人是太妃。 “这说来话长。”袁叶离望向丽妃,看到这个女子似乎已经认真了起来,她直视着你时若带上几分柔情,当真是无懈可击。 丽妃吐出一口气:“……赐座。” 她行礼,将先前被打断的话再说了一遍。“谢丽妃娘娘赐座。” 袁叶离坐到旁边,第一把交椅上。旁边宫女奉茶,茶与酒的味道混杂在一处,让人无所适从。她缓缓转动着茶杯,思索片刻后方才开口道:“不知丽妃娘娘可还记得,在当今陛下继位之前,朝中都发生了些什么?” 第236章 语出惊人 陛下,卫越辰。 在任何人听来,这个称呼都是正常的。皇室难免予人冰冷之感,其中之一就是因为称呼。当你在高位待得久了,而会喊你小名的人越来越少时,就连你自己都可能只记住自己是哪一位‘殿下’、‘王妃’、‘妃嫔’。封号与姓氏就是唯一的判别标准,仿佛你唯一的存在意义,就是家族。 而于皇帝、皇后而言,这标准更是水渭分明。所有人口称皇上、皇后,就连姓氏都省略,身份远远重于个人,旁人只需知道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是他,立刻就要下跪。而皇后更甚,仿佛站在那里的不需要是人,是个能够作为高位者的标志就好。 高处不胜寒。 但只有袁叶离自己知道,她不是要说这些话——他们都习惯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说的是陛下,却并不是卫越辰。 要知道,当初钦定的陛下,可不是如今这一位。 丽妃道:“那与今日之事又有何干?” “若不相干,叶离不会提。”她品一口茶,是上好的龙井,何其讽刺的寓意,龙困于井中。 丽妃稍稍收敛了那漫不经心的神态,她远远望着坐在客人位置的女子。其实不单是袁叶离觉得她离丽妃太远,她也看不清这个即将被废的王妃。 她不懂得,为何她能不惊不诧,为何她没有一进殿就跪下请罪。这个人若能为她丽妃所用,必然要比凌太妃有用千万倍。她与凌太妃勾结,不过是因为袁叶离与华佳怡有关联,可以加以利用而已。 她的目标,从来都是华佳怡,不是袁叶离。 丽妃没想那么多。她知道卫越辰不信任卫晟云,但她要控制住的是袁叶离,前朝的事,与她无关。袁叶离为前任中书令之女,在文官之中也并 非说不上话——最重要的是,她是华佳怡能信任的人。两人是生死之交,可以说,她是少数能影响卫越辰的人。 她要除掉华佳怡,自然要除掉所有和她有关的。 她是宰相之女,她的父亲乃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她是被重重大门深锁的倾城美人,她要的不止是妃位,甚至不止是贵妃。 她要的,是皇后之位。 被授予凤冠,坐于凤栖宫,能振兴一个家族的皇后。她还要做太后,把持前朝后宫,做史无前例的那一个女人。 而不是区区一个妃子。卫越辰现在废了更好,方便她怀有龙子后上位,可以垂帘听政。 如果能够用袁叶离,那么会比废了她好的多。至于凌太妃——那个老妇人除了当她的一杆枪,还能有什么作用?凌太妃就是个草包,她连用她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你说。”于是丽妃这样道。 袁叶离放下茶杯,慢慢道来。“丽妃恐怕不会不知,当今圣上乃是杀了亲哥哥才抢来的帝位吧?” 空气中有片刻寂静,仿佛时间流逝的速度在这片刻之间变慢。 “放肆!”丽妃将手边的玉如意往地上摔,怒目所视是晟王妃的位置。上好白玉摔与金砖,发出玉石俱焚的声音。“你岂可如此诋毁当朝天子!” 袁叶离扫一眼长乐宫。丽妃已经屏退左右,没有人能听见。于是她继续:“夫君和我早已是丽妃娘娘手中的一枚废棋,只等裂了抛弃,就好像那玉如意一样。那么我说些什么,不说些什么,与大局又有何干?” 在说前半段时,袁叶离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平静。可是说着说着,音调忽的高昂起来,是愤怒至极的质问。她与卫晟云如今已到了这等田地,若不抓住这次机会,她就什么都没 有了。她可以说不在乎王妃之位,但她不想与爱人分离。 丽妃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好,很好。”然后她一字一顿道:“你继续。” 袁叶离微微弯起嘴角,仿佛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结果。“丽妃娘娘当日,依旧是待字闺中。想必并不知晓,太子与太子妃,如今到了何处吧?” 她要赌,赌这个人知道多少。每个人所知道的,都是自己计划内的事情。但计划外的,恐怕没有多少人清楚。她和卫晟云可以笃定卫越辰不知太子还活着,可以笃定丽妃不会去查太子妃的事情。 理由只有一个。 如果卫越辰知道太子还活着,以他的血性不会放弃追捕,而如果他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怀疑,他不会派卫晟云去查徐州城的事情。这个男人太多疑,他就失算在多疑这一点上。如果卫越辰不是这样的性格,那么袁叶离可能还会觉得,皇帝是在用太子试探卫晟云的忠诚。 但不是。 忽略当中一些细节,最大的理由就是,多疑的卫越辰绝不会放任前朝太子流落在外。 而太子妃…… 这还需要说明吗? 太子妃被送到离京城有千万里远的寺中,后来不过数月就病逝。而当时,还是待字闺中的丽妃自然不会去查这件事情。最重要的是,袁叶离的说法,是丽妃和卫越辰都无法证明的。 只要躲过最可能被发现的漏洞,那就必然能说通。为什么那么多人说谎?因为知道对方查证不了。 “你的意思是,”丽妃缓缓道:“他们还活着。” 袁叶离摇头:“那倒不是。丽妃知道吗,太子妃在离开京城之后,到了何处?” 丽妃不假思索:“京城外的宝莲寺。”这是京中有名的寺,如今也经常有人去拜祭。 “ 正是。”袁叶离颌首:“当日太子妃到了寺中后,不意外地,被人追杀。这追杀的人是谁……你我都清楚,前朝太子的遗孀,如果她还活着,被人利用或者旁的什么,都是不好的。”言下之意,追杀她的人是与卫越辰一党的人。 袁叶离没有明说,因为直说的话挑拨之意就太明显了。 丽妃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继续。” “然后太子妃逃到了徐州城,不巧被叶离遇到了。太子与家父颇为交好,因此太子妃以为可以向叶离求助。”袁叶离心中叹口气,面上只能继续假装在说什么重要话似的继续编。 她就是在编,太子妃真的是死透了的,她和卫晟云都知道!这根本是在空口说白话好不好! 袁叶离内心崩溃,但也有那么一丝丝自豪。徐州城最大的优势就是,离京城更远,就是卫越辰想要动手,还要假借旁人,简单的讲,太远了,京城中的谁都查不到,才方便她瞎扯。 “太子妃身上有伤,叶离就请了徐州城中有名的医者来为她诊断。”……反正现在只能期待太子妃不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梁缺梁神医他老人家继续云游四海不要被抓到了呢。“谁知这一查,却查出了喜脉。” 丽妃似乎有了几分兴致:“神医是谁?” 袁叶离微笑:“梁缺。” 她不担心被查到,反正卫晟云当初,想要答谢都找不到人。谁知丽妃听到这个名字,却似乎皱起了眉。可是过了许久,她又不说话了。丽妃毕竟是这个朝代的人,对于前朝之事,却是不甚清楚。何况,这已经是老得不能更老的事情了。除了梁缺自己,恐怕已经无人记得,当初说最喜爱半夏的女子是谁。 丽妃没有回应,袁叶离继续讲。“ 喜脉。丽妃娘娘最清楚,这代表些什么吧?” 袁叶离心中觉得有几分彷徨,但她已经不觉得怕了。如果丽妃问下去,无非就是太子遗脉,不得不杀之类的话。已经编到了这种地步,她不得不编下去。 但对于她们来说,说到这里,已经够了。 丽妃道:“那是自然。最大的问题是……我为何要相信你?”她审视着她。这个女子身居高位,现在具有选择权的人,是她而不是袁叶离。 这的确是关键,袁叶离看起来却似乎毫不担心。“丽妃娘娘不得不相信不是吗?” 她站起来,一步步往前走。“倘若娘娘想保住陛下的江山,相信叶离是唯一的可能。如今局势动荡,京中不稳,各国叛乱……”一个个字慢慢道来,仿佛威胁。她离丽妃越来越近,那拉短的距离让丽妃看清眼前这个女子是多么大胆,敢于威胁上位者,敢于说这些旁人恨不得掩藏在心中一生一世的秘密。 “叶离一日还活着,一日就对丽妃娘娘有用。”袁叶离道。看到丽妃的眼神,她知道对方被诱惑了。可是能不能用她这个人,还得看她接下来的说法。 如今六宫之权,握在丽妃手中。丽妃与凌太妃有所勾结——袁叶离不知,废她的事情是否丽妃授意。但是可以看出,她还在不在这个位置上,全看丽妃一句话。 雕梁画栋的宫殿之中,女子坐于主位,一双凤眼微眯仿佛最诱人的黑色蝴蝶,红衣之下身段撩人,琉璃戴在她身上尤显失色。袁叶离抬头看着她,这个当今最受宠的妃子,宰相李琦之女。 却突然听得那人说了一句话:“你可曾知道,现今废后华佳怡,和你的父亲袁浦阳去了何处?” 仿似雷鸣之声,敲入袁叶离耳中。 第237章 旗鼓相当 前朝中书令,今日的废后。 不知多少人听了这两个名字,要避之则吉。 天牢与冷宫。 袁叶离心中很清楚这两个答案。当初压得她几乎就此卧床不起的绝望。卫晟云已经到了军中,身处万里之外,华佳怡被废自身难保,她的父亲被下狱。她知道这样不好,已经没有时间让她想这些事情了。她怕自己继续想下去,就会回到那黑暗的深渊之中。袁叶离眼前虎狼伺环,她若是这样下去,输是一定的。 只能设法告诉自己,只要她继续往前,那就一定能解决这一切。而她袁叶离倘若放弃,那才是真正的死局。 但如今这件事又被人说了出来,仿佛丽妃怕她不够痛,怕她想不起这一切。 华佳怡。 袁叶离不会想她是不是被她连累了,因为她有种感觉,这是上天的安排。但她记得那个曾经单纯无比的少女,在黑暗中她们一起从华佳琪手下逃离,她一直视她为姐妹,即使后来到宫中,她收到的,也是皇后那一张写着平安的字条。 若说不喜欢她,那是不可能的。华佳怡与她的姐姐不一样,她曾经期盼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与卫越辰在一起,不是因为两国交战,而是因为她喜欢他。最美好的承诺,最梦幻的场景,那是让人倾心的白衣公子,这个被废的皇后,当初是很单纯的。 袁浦阳。 袁叶离的父亲,她很难说她原谅了他,可是天牢那样的去处,又岂是人能熬得住的。怪她想得太多,一个瞬间,不用多久,她连天牢里欺压人的侍卫和难吃的饭菜都能想出来。这是缺点也是优点,她想得太多,而她明知自己不该想。 她的父亲,曾经争名夺利,曾经利用过她。 可是他也给过她一点点父爱,在整个 袁家去到徐州城以后,她见过这个老人,躺在后院听戏曲,见到她路过,甚至会招手唤她过去一起听。午后阳光,老人身上披一件有些残旧的外衣,他真的累了,不想再回到这个漩涡之中。 ……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啊。 袁叶离知道,人是会变的。 你曾否有过这样经历?事情仿似一根心头刺,本来在心脏远一些的地方撩拨着,不时就会感觉到些许瘙痒和疼痛,可是那痛是可以忍受的,当它消下去以后,人就能继续往前。而现在,它被人挑了出来,铁刺直直插入心脏,锥心刺骨。 心悸,心酸,心涩,心疼,心痛。 心悸是惊恐,生怕事情下一刻就办不成,却又忍不住带着一丝期望的恐惧。心酸是对过往回忆或者自己力不从心的酸,可是熬一熬,总也还熬得过去,甚至还能以此作为动力,继续一步步的往前。心涩也可以说是心苦,你知道自己不好受,可是你说不出来,也无法为此哭泣,但就是生生的难过。 心疼比心涩难受些,却比心痛浅一层。你会为了自己的前程心悸,会为了自己的过往努力心酸,会为了过往曾暗恋过的人成亲而心涩,会为了家人或情人死去而心痛,却只会为了朋友而心疼。心疼是对别人的,依旧很难受很难受,可是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袁叶离不是这样。 铁刺已经勒入心脏深处,仿佛在索她的命。 “叶离知道。”她的嗓音不由得带了几分沙哑。 那不是因为伤寒,而是因为她很绝望。称呼再次由‘我’变回了‘叶离’,在这样章法无度的时刻,代表她将自己摆回了较低的位置。 丽妃微笑,在自己的目的达到之后。她一步步走下台阶,她的声音离她更近, 带来恐惧。“还有你的王妃之位……现在有权力的人是本宫,本宫倘若要毁了你,随时都可以。” 随时。 是的,站在皇帝身旁的女人,已经是皇后不是她。 “那么,你说,本宫为何要相信一个罪臣之女的辩白?或许你弹一首曲子,本宫还会因为惜才而听两句。”丽妃道。她走到她面前,按住她的肩膀。她们一人在上一人在下,袁叶离记得这个瞬间。 在袁府中,王昌玲不肯就范之时,她曾贴在她耳边,用这样的姿势对她说话。袁叶离只想起四个字:因果报应。 它难以触摸,不知什么时候会来。 可是袁叶离不信,她一直都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敌人已经杀上门来,难道她还要为了善良坐在家中静候祸来? “本宫听闻,晟王妃善于琴艺,晟王还曾送给王妃一张古时的七弦琴?”丽妃退后一步,她虽然走下来了,但依旧是那高高在上的妃子。袁叶离甚至有种感觉,自己需要站起来,和她面对面。 不。 袁叶离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该软弱的时候,至少她不能在此时此刻放松。只顾着自己的感情而浑忘眼前,也是一种失策。 “叶离不能弹曲子给丽妃娘娘听。”袁叶离微笑:“我的手受了伤,现在已经弹不了曲子了。” 瞎扯偶然也是一种技术,即使它唯一需要的成本是三寸不烂之舌。 丽妃挑眉:“是么?” 她若能熬得住,她就赢过了她。袁叶离道:“丽妃娘娘莫要忘记,即使我即将被废,一日懿旨没有下,我就依旧是王妃。丽妃娘娘若是想用旁的事来威胁,那是可以的,但不要忘记,太子妃娘娘现在哪里,只有我知道。” 她如果要活,就只能咬住这个说法,死死不放。 果然,她看到丽妃眼瞳深处猛然紧缩,仿佛在看着什么可怕的怪物。袁叶离在她此时看来一定极为冷血冷清,仿佛不顾家中父母安危,只管自己的王妃之位。只有袁叶离自己知道,她和卫晟云在筹谋的是天下。 ……所以,她能不能告诉他们,等下去,她会努力,会努力和卫晟云一起,斗赢这天。上一世的死亡与绝望,经历一次已经够了,袁叶离告诉自己。 她分得清轻重,袁叶离不是不心痛的,但那已经够了。她颓废了数月,看着卫越辰变成一个昏君,看着李家上位祸害整个国家,看着国家叛乱,如今丽妃把持朝政,她的所有亲人命在旦夕,她若再不坚定起来,只有死路一条。 她必须坚持。 所以丽妃会怕。 在外人看来,眼前的女子冷血得让人发指,在皇后被幽禁和父亲被下狱时就冷眼旁观,直到如今王妃之位被废了,她才愿意出来。可是只有袁叶离自己知道,她是个人,她花了多久,才说服自己振作。 她浪掷的时间里,满朝掀起腥风血雨,宫中局势变幻,难道还不够久吗? 袁叶离微笑,看起来直像一朵带刺的花。冷血无情?就让旁人说去吧,现在身处这个环境的,从来不是他们。 “你……” “还是说,娘娘不想知道?” 丽妃看着她。 为什么她能毫不在乎自己亲人的生死,她能只在意眼前的东西。 袁叶离不是不在乎,她只是很难顾及得了那么多。如果她软弱,那可以说是坐以待毙,如果她坚强,那是冷血无情,如果她宁折不屈,那是死脑筋不转弯,如果她算尽机关,那是狡猾奸诈,如果她求名求利,那是贪婪无端。凡事都有两面说法。 她在乎不了,她只是在求 生。 “本宫自然想知道。”丽妃笑。这个女子太厉害,她一这样说,丽妃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可即使你不说,本宫也能查到。” 是啊,这招的漏洞太多。 可是袁叶离什么也想不出来了,她手里的筹码,如今在一个个消失。她没有了家世,父母甚至是负荷,卫晟云远在千里之外,她所有亲朋戚友都只能离她远远,她甚至不被婆母信任,她只有她自己。 “是,能查到。”袁叶离站起身,和丽妃面对面。她们身高相约,一个美艳一个具有攻击性,看起来旗鼓相当。“但丽妃娘娘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在你找到太子妃之前,让人逃得远远?”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话不尽不实,可是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丝的可能性。归根究底,她们都是差不多的人。 这世上有种人特别聪明。 而旁人不知,聪明的反义词是,敏感、多疑、迷茫。他们的洞察力让他们比一般人更容易多想,他们的观察力让他们比一般人更容易察觉到身边一切,他们的优秀让他们比一般人更难以选择……自己的路。 聪明就没有弱点了么,自然是有的。 伤仲永之说,自古至今,从来不缺。 袁叶离看着眼前人。她会吗? 堂中华丽,摆饰都是上好的佳品,较之延年阁,有过之而无不及。身在高位而用这样嚣张的奢侈品的人,极可能是一个性格——因为担心失去,所以趁着得到的时候,总要不停向人炫耀,人因自卑而自傲,因虚弱而强装坚强。 紫色琉璃金作堂,艳丽霓裳绛点唇。 丽妃忽然笑了。笑靥如花,美艳动人。“可是王妃忘了罢,”语调拖长,仿佛蛊惑人心的毒蛇在吐信。“只要本宫杀了你,一样无人能知晓。” 第238章 信口雌黄 不难发现,这两个女子从一开始就似乎尽说些摸不着边际的话,仿佛根本没有什么要废袁叶离妃位的凌太妃,而她今日入宫来,单纯是为着向当朝第一宠妃投诚。可两人都知道并非如此,她们的话很笼统,却完全触及了核心。 说得白些,是丽妃要置袁叶离于死地,而只要她能让她不杀她,那所谓凌太妃,根本就于她无碍。 直到现在了,她们才说明白了些许,丽妃开口就是杀,毫不留情——但当真如此?丽妃要人命不眨眼,长乐宫中被打死的宫女太监从来不少。从这个角度看,仿佛她杀的人多袁叶离一个,也没什么要紧的。 袁叶离很平静地道:“如果能让丽妃娘娘动手,是我的运气。” 简简单单两句话,仿佛袁叶离从未在意过人命。丽妃看着她愣了片刻,仿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随后大笑几声,那笑声张扬却阴森的吓人,指着她倒退了几步:“好一个晟王妃!” 袁叶离站在原地,双眼中倒影不出眼前的红衣女子,面无表情仿佛听不见丽妃的话。 丽妃笑了许久,美人即使这样失态,却依旧是美的,若是换作旁人,只怕早已成了一个钗横鬓乱的疯妇。良久,她听见袁叶离道:“还是说……娘娘不敢?” 语态仿若挑畔,言辞冷血无比。 难怪她会和传说中的战神是一对,丽妃忍不住想。她不笑了,站在阶梯前看着门外,一眼几乎可以览进殿内风景。这里的每一件物品每一样陈设都金雕玉砌华丽无双纤尘不染,就如同一幅画出来的画,华美到不真实。 丽妃背对着袁叶离。发饰累赘,堪折人心。 她道:“本宫自十三岁起开始杀人,又有何不敢。” 十三岁! 袁叶离睁大眼,有些不敢置信。宰相李家,是出了名的管 教严,家中养出的女儿品貌俱佳,丽妃又怎会有这样的过往?她不敢往下想,正待说话,却听得丽妃道:“人要死是很容易的。” 她始终没有转过身,袁叶离看不见她的表情。 堂中情景多么讽刺,大门深锁帘幕垂下,琴依旧摆在两殿旁边,夜光杯与美酒犹自在桌,它的主人身穿极华美的衣裳,可无论谁来到这里,都只感觉得到无尽的颓唐与落寞。 “人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鹅毛。”她道:“不知丽妃娘娘,当选哪一样?” 丽妃的手垂了下去,仿佛失去所有力气,连按住衣袖手曲在腰间保持仪态,都已经懒了。袁叶离看着她。缓缓的低语:“我不是要劝娘娘不杀我,我人就站在这里,要死一次很简单。” 是,她曾经失去一切,包括生命。 “可娘娘想,你甘愿做卫越辰的棋子吗?” 扯得越来越远,已经离废妃之事有千万丈远了。 但无妨。只要说服了丽妃的心,她袁叶离有自信,她不会死在这一刻这一日。袁叶离不介意。她知道卫晟云的性子,他到了军中,就如鱼得水,而自己死去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传入他耳中。她就要输了,不妨来一次豪赌。就算被人听见,那又如何? 丽妃猛然抬头:“棋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算,你永远不知自己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棋子。”袁叶离微笑。“你今日是宠妃,那么明日、后日,乃至于很久之后呢?陛下喜欢的是谁,我们都看得很清楚。可是丽妃娘娘……如果卫越辰要的,从来都是你我的命。他是陛下,他与我的夫君有嫌隙。” 卫晟云与卫越辰的关系不好。 这是现今谁都看得见的现实。 丽妃笑,声音哑然:“本宫知道。正因如此,本宫才能利用这个机会, 一次除掉你和华佳怡。” 丽妃知道。 袁叶离此时心中了然,果然那日召她来宫中的人是丽妃,她要利用自己,迫得华佳怡彻底崩溃吗?——但不能想这个了,她必须抓紧时间。“那么倘若陛下是在利用我们,只是为了除掉那些对自己不利的人,那又如何?” 丽妃睁大眼,她终于回过身,双目圆睁直盯着袁叶离看:“你是说……” 袁叶离笑靥如花。“丽妃娘娘是聪明人。” 她依旧坐在第一把交椅上,此时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已经凉了,只余下瘆人的苦味,却没有茶叶的残渣。应该叫宫女进来换茶了,她想。“你想,这天下又怎会有这样一个君主,反复无常,上一刻还独宠皇后华佳怡,然后立刻就觉得自己爱错了人?” 挑拨离间,袁叶离在做的事情,就是当初琉璃灯之事。——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她说得快要让自己都觉得这是真的了! “当今陛下,善于隐忍,十几年了,他从未露出一丝一毫想要继承皇位的心思,仿佛恨不得将军队当家。”多亏傅乐,她彻底了解了这类人的心情。“而现在满朝皆乱,无数文官武官被杀,御史血溅金銮殿,这会是一个擅长隐忍的人的作为吗?” 丽妃果然是丽妃。 她的眼神沉静下来,面上不动声色,仿佛没有被袁叶离影响。但袁叶离知道,她在思索,搜寻过往的蛛丝马迹。“你是说,他在演戏。” 她也许没有发现,自己开口时声音在发抖。 “没有,”袁叶离道:“想杀的人是真的。喜欢丽妃娘娘你,恐怕也是真的。只不过,在这件事完结之后呢?丽妃娘娘不会不知道吧,陛下一直想招揽文官,却苦不得其法,所以曾经一度外人都以为,卫越辰是为了拉拢李家,才宠爱的娘娘。” 丽妃点头:“没错。” 直到后来,六宫独宠,动荡朝野。世人方才明白,卫越辰对丽妃,不是权势周旋下的决定,而是无可救药的痴迷。“但始终不成,无论陛下多么努力,文官都是死性子,无法拉拢。” 是啊。人之常情,卫越辰杀了那么多不支持自己的人,看着同僚枉死却仍然能投靠这个皇帝的,那不是人,那是没有心的白眼狼。 “于是陛下就走了原来的路子。”袁叶离微笑:“娘娘知道吗?明年开春,就是开恩科的时候了。” 开恩科和宠妃,这听起来,还真一点关系都没有,在没有联想力的人听来,仿佛是袁叶离为了求生硬生生拉扯出来的说法。事实上,确实就是这样的。 “开恩科?”丽妃皱眉。随即她一双美目望向袁叶离,眼神冰冷冻骨:“你的意思是……” 袁叶离道:“我们的陛下,可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这世界上唯一不会将她当棋子的人,就是卫晟云。 袁叶离想着,知道自己已经是泥足深陷。 她望着丽妃,目光如许,仿佛这就是她认为的真相。“此时此刻,任凭陛下杀谁,都一定是受了娘娘的蛊惑,所以才会变成一个昏君。即使他杀尽了朝中的文官,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要将这些罪落在娘娘名上,是多容易啊。” 不是经常有这样的说法吗。 祸国妖妃,论罪当诛。 可是谁又想过了,宠爱那妃子的人,此时此刻站在哪里。是,站在朝堂之上,对着自己曾经宠爱过的妃子,下了最狠毒的旨意。而这个所谓宠妃,就这样死了,皇帝还在,往后还是会有那二八年华的美貌少女,扑入帝皇怀里。 而所谓的妖妃,就生生的成了挡箭牌,即使昏庸无能的是皇帝,杀尽忠良的人是皇帝。 不要紧,只要知道 那是因为后宫女人就可以了。 这世上有个词,“将计就计。”袁叶离偷偷看了茶杯一眼,好吧,茶叶倒是没渣,但看起来要人来添茶是不可能的了。茶壶她也没看见。“而后,陛下杀光了自己不需要的人,再做出一副被娘娘蛊惑的模样,开恩科要招揽新人,又是多么简单?” 丽妃看着袁叶离:“你可知道,自己站着的是什么地方。” 袁叶离苦笑:“娘娘都要杀我了,还讲什么礼仪章法?”言下之意,丽妃都开口用赐死来威胁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丽妃冷哼一声:“继续。” “然后……还有李大人。李相生出了这样一个好女儿,怎么能就这样放过呢?”袁叶离的语调依旧平淡,只有在反问时,语句稍微上扬。“宰相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养了所谓的祸国妖妃,即使立刻斩首,只怕也不是不可能的。这样,朝堂高位空悬,文官们争抢着要往上钻……” 只要摆一个诱饵在那,利益当前,文官们不得挣破了头。“到时候,谁还会记得娘娘,谁还会觉得娘娘冤?新的一批官员又进来了,只怕到时候朝堂又是一番新气象吧。而如今的废后……要翻身,何不简单,只是一封圣旨,成败与否,还看当今圣上。” 袁叶离终于说完,她将茶杯里凉了的茶一饮而尽,她知道这样伤身,可是她感觉十分痛快。 纵观现在局面,对她来说是死局。可是只要稍微反过来一想,又怎么不能将这个局面说成丽妃的死局?未来如何无人知晓,所以编起谎话来才尤其简单。但她心里清楚,情况绝对不可能是这样,她只是在骗丽妃而已。 那么她不必再说下去了。丽妃是聪明人,再说,不过画蛇添足,当真徒然。 “是么?可是……这与你,又有何干?” 第239章 顺理成章 丽妃望着袁叶离,似笑非笑。那眼神仿佛在说,她知道袁叶离在瞎扯,这些事根本不可能,八竿子打不着。可是她也看得出,眼前的女人动心了。她这才想起自己原来的初衷——局势于她不利,丽妃一个手指头就能决定了她的生死。 所以她所剩的唯有一招顺口开河,将话题扯到两人不熟悉的角落,到时候,再叫丽妃杀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为丽妃知道了她的利用价值,知道她能做什么事。丽妃若能权衡利弊,必然知晓,留着袁叶离,比不留更有用。 她要告诉丽妃,自己比之那凌太妃,知道的多多了。 她是在赌,赌丽妃会不会放过她。这样的局面不是第一次,而袁叶离还没有玩完。在绝对的劣势之下,她能将局面扳成这个模样,已经算是相当不容易了。 于是她微笑,眉眼仿若弯月却又带着几分屈居人下的无奈:“自然与叶离无关。可是丽妃娘娘,若是留着我,我能为你破了这局也说不定。” 她要做的事情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告之对方,自己有何可利用之处。 唯今之计,只有暂且做一枚棋子,才能继续往前。“本宫不一定要用你。”丽妃在旁坐下,与袁叶离面对面。“这天下知道秘密的聪明人多的是,而你是其中最惹本宫讨厌的那一个。” 讨厌。 仅仅因为这两个字,就要置她于死地。 袁叶离心中恨极,她只觉得眼前的女人不可理喻,就如同那卫越辰一般。她有片刻真希望自己说的话是真的,父亲被关入天牢,只是因为卫越辰的计谋。但她比谁都清楚,不是,从来就不是,是因为眼前这个丽妃,因为她说,袁浦阳罪该至死。 不是啊,她拼命尖叫。 可是一道名为理智的门将内心与外界隔绝,她怎么推门怎么呐喊,外人都无法听见。 袁叶离设法找回理智:“可是丽妃娘娘,此时此刻,我离你最近。”她扬起嘴角:“丽妃娘娘身处深宫,陛下如何宠爱你,恐怕也无法宽容宠妃与外人私通吧?” 丽妃身上衣裙似血,深深刺入袁叶离眼中。她记得当初见到太子的时候,旁边那人就是卫越辰吧,那时他也是穿这样的衣裳。可是华佳怡从来不知道,她以为她的夫君是如玉般的白衣公子。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她记不清了。 “你说得对。可是如果本宫心甘情愿就死呢?” “娘娘不是会拿命来和自己开玩笑的人。” 一个坚决一个任性妄为,从对话的开始到最终,两人都是这样的模样。但其中又有些许不同。丽妃眼中添了几分动摇与迷茫,而袁叶离似乎更为洒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既然圆不过去那就继续,袁叶离想。 丽妃合上眼。 她不知道袁叶离所说的,是不是对的。她想要的是这天下,想要那个叫做华佳怡的女子失去一切,想要这天下最尊贵的帝皇独宠她一人。这些她都得到了,可是她还不满足。连那个男人都开始让她嫌恶,即使他几乎将整个天下捧到她面前。 整个齐国破灭吗?她希望这样吗? 不知道。 不知道。 有些人之所以可怕,正因为难以捉摸。丽妃心中突然觉得腻烦,即使身边一切全都尽了她的心意,她还是不满足。她或许不知道,当她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是叫人畏惧的血腥和疯狂。 “袁叶离,你看错本宫了。”丽妃道。 袁叶离心中一荡,下一刻丽妃已经站起来。她面容冰冷若霜,仿佛 袁叶离的话,全然没有被她听进去。她说:“本宫无法确认,你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既然如此……” “先去一趟天牢,本宫看看,你还会不会是这样的说法。” ……天牢? 袁叶离愣住。 丽妃开口:“来人,将晟王妃拖出去。” 侍卫应声,然后那人道:“先让晟王妃去一趟天牢,然后去冷宫。倘若她还能若无其事,再将她拖回来,本宫再来听听她的说辞如何。” 袁叶离被人压住,她听见他们说了一声:“失礼了”就将她拖上了车。丽妃坐在高高的台子上,她太远。袁叶离看不清。可是她心中冷到了极点,只因她算了这样久,却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丽妃没有相信她,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在亲人还在受罪的时候,居然在那里和仇人把酒言欢。 她根本不需要查证,只要将袁叶离迫到崩溃了,丽妃就能知道,她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抑或只是骗她的虚言!如果是假的,她一定会因为内心无法接受,而编不下去;如果是真的,她才会死死抓住丽妃的裙脚,让她听听自己的说法。 多么残忍的手段,可是有效。 袁叶离在弄明白这一点后,不得不心悸,因为这个女人太可怕,这不是肉眼能看出来的残忍刑罚,而只是在折磨她的心。那一刻她心若死灰,如果她能坚持下去……不,不能的,如果有一个人能够看着父亲在牢狱里受苦却依旧投敌,那她一定不是人。至少,那不是袁叶离。 门再次打开,袁叶离被押了进去。 这里何等破落,空气里隐隐透着血的气味,生铁铸就的坚固牢房,就如同旁人所说那么可怕。空气是冷的,无穷无尽的黑暗,好像只要你拐一个弯,就会 有亡魂来索命。 袁叶离看着,可以看见许多人都已经不像活人了,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有人身上带伤,可是包扎只是最基本的裹一裹伤口,而饭菜有一股味道,有些甚至已经成了液体。 而袁浦阳就在门口,躺在稻草上,几根稻草遮着眼睛,她知道父亲是最不能忍受就寝时有声响或者阳光的。 袁叶离站在那里,她没有扑过去喊,也没有跪下哀求侍卫。因为她很清楚,这样没有用。仿佛有人对她说,一切都是因为丽妃,因为你刚刚拉拢的那个人。你还在做什么?为什么能这样忍心。 那些说她冷血的人只不过是冷眼旁观,他们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两难选择。 袁叶离轻轻道:“父亲。” 那人没有回答。 她的视线游离,注意到旁边躺着一个姑娘,那姑娘头发乱得和杂草没有什么两样了,膳食摆在一旁没人收,而显然是她不肯吃。袁叶离想,她是在做什么? 两种念头在抗争,她告诉自己不能继续想了,再想下去,就是绝了唯一的生路。现阶段她必须讨好丽妃,必须翻盘。如果放弃,因为这件事儿露馅,她也离死不远了。但没有用,理智与欲望是两面,注定难以共存。 天牢中很冷,可以想见,人在这种环境下,活不了多久。袁叶离深吸一口气,她靠着门栏道:“父亲。” 袁浦阳依旧没有回答她。 “父亲?父亲?父亲!”她继续问。但结果一样。 直到她被拖走,都没有人说过一句话。侍卫道:“王妃,你不能停在这里。” 不能……为何? “丽妃娘娘有令,要王妃一一看完这天牢里的人才算。” 全部看完。袁叶离心中一冷,却依旧被驱赶着往前。接下来天牢之中, 还有不少袁叶离喊得出名字的人。各派官员此时此刻已经崩溃,有人扯住袁叶离求她救一救自己,有人腿脚受伤却无人治疗,走得越深,景象就越可怖。甚至有哪些曾经关过人的牢房,整整一片墙上都是血,不是没人刷,而是刷也刷不干净。 袁浦阳倘若关得久了,会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袁叶离觉得惊惧,丽妃还能有多残忍,这样已经是极限了,而身在冷宫的华佳怡,恐怕也好不了多少。 她看着,看着,从一开始还有些反应,绕完一个圈,她已经面无表情,直到出来时,宛若一具行尸走肉。她做不到欺瞒自己的良心,如果这样了还能曲意奉承丽妃,那不是她袁叶离。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如何?” 当再次回到长乐宫,丽妃已经坐回那高高台子上。她看着站在台下,面上神情如同死灰的袁叶离,这样问道。“你确定自己说的就是真相,你要帮本宫破了这个局?” 人总是有感情的,丽妃知道。只要将她弄崩溃了,那么她说出来的,必然就是真相。这和用酷刑折磨人是一个道理,当人想着解脱的时候,她什么都会讲。她期待着,听袁叶离说这一句话。 “对。”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地,袁叶离抬头。她微笑:“如果我帮娘娘的话,那么将他们放出来,对娘娘来说并不是难事吧?” 不行。 袁叶离说着,感觉得到自己的心在跳,指尖在颤。她忘不了,在冷宫里的一幕幕画面。她没办法这样说下去,她骗不了她自己。 丽妃扬眉,她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能坚强到这个地步。“既然如此……”她耸肩:“将晟王妃送回府中,关于晟王府之事,本宫要交由太后娘娘处决。” 第240章 当朝太后 太后。 前朝的皇后,今朝的太后。当年统御六宫时,即使有宫女上位,皇帝病重,皇子夺嫡之事,她的皇后之位,却无一丝一毫的动摇。这不单单只是因为她母家在朝堂中的地位,更因为她手段了得,无论妃嫔多么受宠,都不能够威胁她的地位。 丽妃说要将她请来,又会让事情产生何样变化? 王妃被废,在众人眼中恐怕已成定局。 晟王如今被卫越辰贬为军中小将,满朝文武自身难保,就连唯一,本来可能帮袁叶离说话的华佳怡,也已经进了冷宫。丽妃娘娘与晟王妃见了一次面,也只不过是让这死刑成了死缓。凌太妃所写罪名句句为实,根本无人有能力反驳。 凌太妃从后堂步出,看着坐在殿内的女子。如今歌舞又起,夜光杯闪烁着美丽的光芒。能够用与皇帝同样的杯盏,这是无上的光荣。凌太妃道:“你要去见太后?” 她心中冷笑,那女人与她作对了一辈子,如今她绝不会理所谓的七出之条,一定会赦免袁叶离。 丽妃道:“本宫何曾这样说过?” 她一挥手,歌舞停下,殿内重归原来的寂静。凌太妃不依不饶:“你说要我废了那个贱妇,我做了,你怎么不依计划行事?” 丽妃微笑:“本宫自有谋算,不劳太妃口舌。”又道:“太妃只怕是等这么久等累了,应当回王府了吧?” 同样是寂静,与她说话的人同样出自晟王府。丽妃不是不诧异的,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口吐污言,形容直白无比,仿佛不知婉转为何物,至少最基本的掩饰或者回避也无。她很感慨啊。 “你!”凌太妃果然被这句话激怒:“你可别忘了, 当初我们定下的协议!” 同样是直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人能直白的这么没水准,她连应付都嫌麻烦。“协议?怕是太妃记错了吧,本宫可不知道什么协议。太妃娘娘只是就这一事来与本宫参详,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 语气冷漠仿佛视人于无物,这恐怕才是丽妃的本质。一旁的春枝加油添醋:“娘娘都说了,长乐宫今日再无来客,太妃娘娘请回!”她媚笑着,笑声尖锐而刺耳,看起来气焰极为嚣张,这些日子丽妃得宠,她也沾了不少光。 丽妃不欲再听,只是淡淡道:“送客。” 凌太妃依然不忿,她被侍卫请走,却依旧回头道:“你给我小心,我一定会反咬一口!” 实在听得心烦,红衣女子闭上眼。 再次开口时声音落在殿中,平稳而充满了威严。“是,但太妃娘娘莫要忘记,如今在这皇宫之内,当家作主的人是本宫。” 终于大门合上,一切归于清宁。 春枝瞧着娘娘的模样,小心翼翼地上前去为她按摩。太阳穴附近的地方并不好揉,只要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让发丝散乱,钗环落满一地。丽妃闭着眼,瞧不出是厌烦还是如何。“娘娘……” “嗯?”她挑眉。 春枝道:“娘娘接下来,可是要去见太后?” 丽妃唇畔绽放出一片极为讽刺的笑。“倘若不是,难道本宫还要去冷宫与皇后做伴?” 春枝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她慌忙跪下请罪,却听得丽妃制止了她。“不必请罪了,你是本宫自府里带出来的人,知道分寸。” “是。”春枝低声道:“在奴婢到倾城轩时,小姐身边已经折了三个丫鬟。”因为轩内的生活太难熬, 府内人人都知,小姐不是小姐。“而奴婢是因为……偷窃才会被送到小姐面前。” 丽妃淡淡‘嗯’了一声。“本宫喜欢胆子大的人,就好像那袁叶离。如果她留着,可能会有用。” 春枝诧异:“不可啊娘娘!晟王妃是另一派的人,她一定是帮着华佳怡和晟王的!” 横看竖看,袁叶离都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人选,无论她知道多少。说实在话,那些筹码算不得特别稳妥,如果丽妃要查,这些事一定查得到。而且,丽妃将她害成那个样子,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和丽妃走到一处。 偏偏这个女子就这样开口了。 一个可能性是,她与丽妃一样,恨透了自己的父家。 另一个可能性是……她是在演戏。 “是不是装的,很快就知道了。”丽妃指尖在桌面上摩擦。“备衣,本宫要去见太后。” 慈宁宫。 慈祥安宁,是这天下最适合太后的词语。丽妃身上依旧穿着红衣,她不会为了见太后改换自己的装束。这就像是她的标记,唯一她能抓住的东西。中门大开,丽妃入内,行了全礼。 全礼比平常请安时行的礼要复杂许多,几乎一刻钟时间过去后,她才抬眼去看那坐在殿中的女人。 皇后,太后。斗了数十年,终于坐上这个位置的皇太后。她并不算很老,先帝乃是驾崩,如今太后也只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她道:“赐座吧。” 丽妃再次行礼:“谢太后。” “不必了。”太后面容淡淡,她是看着丽妃的,但眼神却没有落在她身上,仿佛在想什么很遥远的事情。“丽妃今日来寻哀家,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后久居深宫,恐怕并不清楚。 ”丽妃缓缓说着:“是晟王妃之事,凌太妃说要废了她的王妃之位。” 太后‘哦’了一声,转动手中扳指,那手很白,是久经保养之人的手。丽妃熟悉这个动作,卫越辰在思量时,也会这样做。人人都说她受宠是因为美貌,实际上,这皇宫对丽妃依旧是危机处处,比如适才袁叶离所言。 如果卫越辰真的是在演戏,那她又应当如何? 避之则吉,或者试探。两者都不行,她已成祸国宠妃,只要卫越辰不爱她,那么她只有死亡一个结局。好些的,可能是在狱中逃走,就此不能留在这里,至少不会是人人惧怕的宠妃。 袁叶离所说,触动了丽妃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 而因此,她不得不动摇,不得不多思多想,不得不辗转难眠。现在,卫越辰的亲生母亲就在她面前,仿佛有道声音,叫她扑上去和卫家的人同归于尽。 “哀家以为,丽妃会自己决定这件事情。”太后目光如炬,细细审视着丽妃的每一分每一寸。言下之意,她以为她杀人,是不需要经过太后这个长辈的。 丽妃不为所动:“太后是长辈,重要的事情还是要由太后来决定。”说话的口气,仿佛她没有祸乱宫闱,没有让卫越辰变成一个昏君。 太后扬眉:“是么?哀家还觉得,丽妃一人就可以让整座皇宫分崩离析呢。” 为何这话说得这样直白?丽妃心中一惊,但到了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事情能让她觉得害怕了。她立刻回道:“太后是什么意思?” 太后坐着,声音却骤然变大了,字字掷地有声。 “丽妃,李琦的女儿。哀家老了,所以这宫中哀家管不来了。”太后盯着她看,眼神威 严仿佛当日统御六宫的皇后。“李家在打什么心思,皇帝不清楚,哀家这个太后还不清楚吗?” 是,李家养她这个女儿,只不过是为了能把持朝政,成为最大的赢家。丽妃心知肚明,但太后自从皇后被幽禁那一日起,就再也没有说过任何话,而是封宫,自请修行。 太后的声音越发激昂,“倘若皇帝能醒过来……哀家管不了那么多。可是如今,你连朝政都要插一手了,皇帝要废了晟王,你就去对付晟王妃,真是打得一把好算盘啊。” 慢慢说着,又回归了平静,声线变得微弱。 “兄弟相残,你就在一旁看着,劝也不劝一句。哀家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得那么多。”这话纯是瞎说,曾为一国之后,怎可能什么都不懂得。“但也知道……外忧内患的道理。李家难道还有能做将军,能管住军队的人才?” 丽妃这才听懂。 太后从前不插手,一是因现在的局势,太后的娘家里也有人被押入了天牢。其次,这次晟王妃的事情,是她太后管得了的。“没有,一个也没有。”太后道:“本宫不喜欢凌太妃,可她生了个好儿子。先将人贬入军队,再废了他的王妃,这实在寒人心啊。” “丽妃不曾听过吧,”太后望向窗外,如今尚是日间,日光已然倾城。“晟王妃当日的一曲惜月吟。” 当日,华佳怡作为使者来访摆的宴席,每人表演一项才艺,袁叶离弹的就是惜月吟。七弦琴断了一根弦,她却还是弹得那样好。 这世间有个词语,叫做惜才。 太后道:“明日将晟王妃和凌太妃召入宫来吧。丽妃……就算是要置人于死地,也没有不给刑犯辩白的道理。” 第241章 势均力敌 袁叶离坐着马车回到晟王府。站在她身旁的人只有春燕,两人默然不语,袁叶离闭着眼,仿佛在解这世间最难得的谜题。正在沉思时,却听得春燕说了一句话。“小姐。” 春燕喊人,不会拖长音节,也不会多说旁的话,只是简简单单一声,务实,带着几分可靠。袁叶离没有睁眼:“何事?” “奴婢知道到了府中,这话就未必能讲了。所以奴婢要现在说。”解释完因由,她立刻道:“今日等在门外时,有人给了奴婢一封信。” 简洁到极点的描述,可见在春燕眼中此事确实重要,所以不得不加快速度,务求让袁叶离在下车前听懂。她望向春燕,只是一个眼神,后者就读懂了她的意思。 春燕继续道:“那人是一个小宫女,是最下等的那一种。”托王妃身份,春燕当初在宫中时充分了解了品级和等位。“她身上没有任何珠宝首饰,人很瘦,有点龅牙,看起来营养不良,信是路过的时候往奴婢袖子里塞过来的,没人发现。” 袁叶离点头。 不是沐雨,沐雨没这么寒酸,看样子是来传话的人。但,华佳怡身在冷宫,她的贴身宫女在天牢,如果没有诈,要传信的人只能是沐雨。“信给我。” 春燕将信递来。袁叶离细细检查这信——找不到任何破绽,而且是内务府里会用的那种纸。在宫中,纸笔已经不算是难得的资源,但如果是一个干的活和书房无关的宫女,要拿到纸笔还是相当不容易的。 但写信本身没有问题。 宫女都是识字的,只看识多少而已。在外间还不打紧,到了宫中,还一个字都认不得,甚至说不清这宫与那宫的不同,那是会惹出大祸的。信上写道,沐雨到了长乐宫,现今为洒扫宫女,然则如今并未见到 丽妃娘娘。 最后是一个问号:不知王妃打算如何? 她打算如何。 如果袁叶离没有想错,不久太后就会召她入宫。到了那时,她可得好好筹谋了。此时车已经到了,府外依旧安静,却有侍卫把守在外,除了入宫,不许她晟王妃去任何地方,即使是出外游玩也不行。这令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府中静静等着,完全失去了自主性。 但……如果有太后帮忙呢? 太后的母家,算不得多么辉煌腾达。她的父亲是一名寒门子弟,因先帝赏识而成为内阁人选,家中不曾奢华过,但她却能成为六宫的皇后,她的父亲也在内阁里如鱼得水。这一家人都擅长平衡,故而即使在父亲过世后,她仍然受到内阁成员的欣赏,因此皇后之位,才坐得长久。 说得白些,太后家世是有的,然而当年却仅仅能让她在宫中不被排挤的太厉害——但她却成了太后。 不日,袁叶离与凌太妃都被召入宫中,这下外人总算知道:太后打算干预此事了。在先前,不论朝野如何动荡,太后只是封宫修行,不曾指责过皇帝和丽妃的所作所为,甚至对天牢里关押着的官员也视而不见。 可是袁叶离却让太后关注了——于是人们接着寻找因由,才知当年晟王妃曾一曲惊艳宫中,方才知晓,原来只是因为王妃是个才女。在当朝,七弦琴是很常见的乐器,不少世家小姐都有练习,然则能弹得好的寥寥无几。人人都说,若不是有才华的人,绝不可能在十多岁的年纪弹好一支惜月吟。 然则袁叶离乃是谢箐之女,是名门之后,即使如此也不会显得太奇怪。当然也有人疑惑道,一首曲子也已经是老黄历了,为何太后娘娘竟能记到如今? 当然他们不知,当日七弦琴断了 一弦的事情。这世上有个词叫惊艳,极好的曲子,特殊的典故,孝顺的少女,三者叠加在一处,造就了太后对袁叶离的好印象。此事闹得昏扰,却终于是由太后来主持大局。 慈宁宫中,暗黄帘幕低垂。 丽妃与凌太妃均不在,只有袁叶离与太后两人。慈宁宫里看起来还是一片平和景象,宫女执扇,嬷嬷在侧,宫人站了一排。袁叶离行礼,随后听到太后一句:“起来吧。” 她起身,这才直面这位……当朝最尊贵的皇太后。她是卫越辰的亲母,而当年凌太妃一度,威胁过这位娘娘的地位。她身穿锦衣绣裳,明黄色衣裙上有不明显的同色暗绣,不经意间就会晃动出华丽却低调的暗纹来。她头戴墨黑护额,绣了与衣裙同样的花纹,手上一只有些年份,却看得出成色极好的玉扳指,还有被金丝缠绕的翡翠手镯。 太后的尊贵与丽妃不同,丽妃是肆意的张扬,这位娘娘却是很低调的。 太后不曾开口,她袁叶离就不该说话。她就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直到面前人说了一句:“你今日可有将家中的琴带来?” 七弦琴。 袁叶离心中沉吟,太后不像是会拐弯抹角的人,但却说要听琴,这是何意?但她依旧道:“带了一张灵微遗音。”她不说那是自己的琴,也没有说要弹,只是单单的叙述事实。 太后“嗯”了一声,似乎有些高兴:“哀家记得那是灵微谷大师的作品,后来先帝赐给了晟王。” “是,”袁叶离微微颌首,没有笑,却因想起卫晟云,露出一丝怀缅的神情来。这一切都落入了太后眼底,她立刻明白,眼前女子与晟王,确实如同宫中传言一般,是青梅竹马,生死之交,真心相爱。 只是在卫越辰赐婚后,朝中风云迭 起,晟王遭贬,所以依旧不能相守。 太后微微垂下眼,她多么希望自己一生中,能遇到一个让自己露出这样神情的人。但不可能了,从遇到先帝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王妃。 她道:“弹一首曲子给哀家听吧。随便什么都好。” 袁叶离有些讶异——瞧太后的模样,莫不是她这曲子弹的好了,太后就放过她了? 不,大约又是她想得太多。 袁叶离应了声,宫女将琴抬进殿中来。这张‘灵微’所以被称为‘遗音’,是因为那是战乱前遗落的珍宝,已是许多年前的物件,如今它的主人都已经逝去,只留下这一张琴,被送到了至为尊贵的帝王家中。 她坐下戴上指套,开始弹奏。 这是一曲《醉花吟》,醉花醉花,都说羞花闭月,花朵是美丽的象征,如果能听得让一朵花醉了,必然是极为出众的曲子。传说它也是当年那位大师所作,用这张琴弹是最适合的。琴谱极为难寻,却是谢箐教过袁叶离的曲子。 碧波荡漾烟雾凝,醉人醉花亦自醉。 袁叶离一个起手,却并非波涛起伏,柔美乐声入耳,是淡然的舒缓。太后闭上眼,仿佛听见远处湖心,林间迷雾,一曲七弦,醉了人心。琴曲有这样的魅力,她能让人仿若置身风景,倘若搭配舞蹈,更是不思人间只羡仙。 忽然一下惊雷,迷雾越发缭绕,仿佛踏入了迷阵之中,而你面前还有什么东西,在诱惑你继续往前。能听到弦跳得越来越快,恐怕弹奏者早已加快了节奏。七弦琴最大的特色之一,其独特的吟揉手法,令曲子越发抑郁,慢慢转向一个悲哀的调子。 风吹过湖畔,月色倒映在湖中,只显得更孤寂落寞。传说当年大师作这曲子时已是晚年 ,弟子离散让他心神皆疲,最终不过数年,就离了这人世。 琴声不沉则为贵,拨弦若重琴音浊。 弹琴可用轮指或侧指,轮指被称为蟹行,侧指就是鸾鸣,若拨弦时单用一种则使琴声枯燥无味。袁叶离纤纤十指在七弦间跳跃,最后极快地拉过琴弦,湖心荡月惊人心,就此终了一曲。 “你弹的……是醉花吟?”太后认得这支曲子。 袁叶离微笑:“太后娘娘明鉴。” “谢箐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她似乎在怀念过去:“当日在哀家那一辈中,你的母亲是最出色的那一个。只是后来……哎,不说了,说了惹得你我伤心。” 袁叶离神情一黯,她却依旧道:“叶离并不认为那是遗憾。” 太后挑眉:“哦?” “叶离的母亲那样出色,”她笑了笑:“但作为女子,最重要的也不过是能寻得自己心中之人罢了。倘若曾经有过些许好时光,那也比没有要好些吧?” 她并不知太后过往曾经历过什么,然则如今孤单地为一国太后,不论她与先帝是否琴瑟和鸣,听了这番话,都能听出自己的意思来。 太后点头:“所言甚是。把琴收起吧,哀家听完了。” 一旁宫女将琴抬走,袁叶离脱下指套,递给旁边人。“关于废妃之事,叶离有话要讲。” 这时宫中点起了明灯,一室灯火通明。袁叶离伏跪在地,对太后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接着她依旧跪着,却已经抬起头来。与适才弹琴时不同,太后看起来极有威严,可以看到脸上已经有皱纹了,但不掩饰那一双眼中的气魄,她是全国最尊贵的太后。 袁叶离看着她,静静等待这位妇人开口。 “你说吧,”太后一手扶在扶手上,她能看到那修护得极为完美的指甲。“哀家听着。” 第242章 一次反扑 袁叶离俯身,随后不紧不缓道:“太后为一国之尊,当年亦曾母仪天下,想必熟悉这女子的三从四德,与七出之条。其中轻重,不需叶离多讲。” 太后不由得笑,“你倒是编排起哀家来了。是说衡量罪名,一定要小心么?” 她微微敛目并退后一步:“叶离不敢。” 她自称叶离二字,放弃了一切尊称,已经是以最卑微的姿态,在求太后的宽恕。但这些都只是细节,接下来才是关键。袁叶离道:“如今太后已不理宫中事务,正安享晚年,叶离作为后辈,以这等小事麻烦太后,是为不孝,叶离先求太后原谅。” 她语态诚恳,看不出丝毫不孝的痕迹。 实际上,这是在转移视线——听到袁叶离这样一番话,难免会想起凌太妃。太妃其实无权废她,因为名义上所有子女皆由太后所出,她袁叶离是太后的儿媳,而不是她凌太妃的。然而,这并不能影响什么。七出之罪是最严苛的,对出嫁女子而言,比三从与四德都还要致命。 更重要的是,凌太妃有实际上的证据,可以证明她确实是对婆母不孝。 “原谅与否,不是哀家一人能决定的。”太后道:“等到所有事说完,再来说这些小事吧。”她目光凛冽若冰,仿佛已经看穿了袁叶离的那点小算盘。 “是,”袁叶离依旧跪在地上,她不再继续讲,这时太后身边的嬷嬷出来了。嬷嬷身穿墨绿色的裙服,面容肃穆,手中一份卷轴,应当是凌太妃所写。凌太妃本来不擅文字编排,但在宫中浸淫多年,到这种场面上,也不至于太过失礼。 叶离记得她,她是太后的心腹,叫寄芙,是太后还是皇后时亲自起的名字。她开始读诵,声音严肃不会比牢狱里的侍卫 好多少。袁叶离静静听着。“王妃袁叶离一共有两罪,一为陷害婆母,一为向夫君谏不当之言,是为不孝与多言,犯了七出之条中二。” 嬷嬷的说法,自然是简略一些的,这类文章多半冗长而曲折,倘若当真一一读来,恐怕就要花费一个时辰,除了在大型场合之中,无人会选择这样做法。 虽然已经听过了,然而面对‘不孝’与‘多言’四字,还是不禁有几分心惊。袁叶离不语,嬷嬷继续读。 “太妃言道,自王妃与王爷成亲后,她的头疾发作得越来越厉害,后来甚至太医也束手无策。” 头疾。 是指太妃的头痛之症,这几乎是人人可以见到的事实。袁叶离与卫晟云成婚当日,凌太妃就因头痛而不与他们用早膳,后来更是时时请太医入府。奈何头痛并非药到病除的,太医也只不过是开些安神药罢了。 每次袁叶离都侍奉在侧,却不曾想过这会作为废妃的借口。病是在太妃身上,无人会使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五百的手段,更别说凌太妃这种重视自己多于一切的人。 而……又能有什么法子,证明她确实并非陷害太妃之人? 嬷嬷欠身,后殿走出几个宫女来。她们捧着医术与一些药渣,看样子正是凌太妃所说的证据。太妃当真是准备周全,从一开始,她就不曾盼着袁叶离好。这个人为何会这样憎恨她?袁叶离不明白。 “太后,这些是太妃交上来的物件。”嬷嬷不卑不亢,退后一步,让宫女向前。“药中含有能让头痛加剧的木石粉,是徐州城中特有的产物,而与太妃有关系又曾在徐州城里久待的,只有王妃与王爷。” 语气很平淡,因为是在说旁人的事情。袁叶离看着那些药渣,一份是她未 入府之前的,一份是她入府以后的。另外那本医书,则呈上去给太后参阅。太后翻过几页,然后递了回去。 袁叶离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平静如水,完全不像是一个被陷害的人。只是眉宇间有几分忧愁,但也能看出久病初愈的痕迹。 太后望了这个女子一眼。 比起许久前,在殿中弹惜月吟的,那个还会为了母亲哭泣的小女孩,却是成熟了许多,和那时的华佳怡差不多,两人皆经历了风雨,如今正是需要坚强的时候。但这并不能影响太后的决定,在这宫中变得成熟的女子多,太多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于是她说:“继续吧。” 嬷嬷点头,让宫女退下。 “太妃言道,当日晟王被贬入军中之前,曾与晟王妃说过。可是王妃不单不劝解,反而全将责任堆到凌太妃身上。”嬷嬷看了袁叶离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据太妃所言,当时晟王妃就如同失心疯了一般,说只要凌太妃再与宫外的人沟通,就是绝了王爷的命。” 两句话,两种说法。 当日卫晟云到了军中后,袁叶离急痛攻心,说凌太妃与丽妃勾结,让他们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她不是这个意思,但凌太妃却替换了某些字眼,说得像是袁叶离如同一个疯子一样,禁止婆母与外人交往。 当真是颠倒黑白,祸乱人心。 “此事可有人证?”太后问。 嬷嬷摇头:“启禀太后,不曾。当时只有王妃与太妃在屋中,其他仆役都到了屋外。”又道:“不过,晟王府中人都可以作证,凌太妃对待儿媳,态度向来和蔼可亲,从未为难过王妃。” 从未为难过她! 这种说法是从何来? 太后道:“说。” 堂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太后说话 的声音。 “太妃向来不插手家中之事,即使祸到了自己身上,也不一定会责罚旁人。王妃初初入府时候,她的侍女曾经因失误,而让太妃差些用了有毒之物。”嬷嬷一字字道来,语气不急不缓。 奴仆让太妃差些用了有毒之物。 袁叶离记得。 就是当初春燕被打压一事,她被人陷害,往蜜糖罐里放有毒的动物,最终却被袁叶离拆穿了。袁叶离当初还纳闷,为何太妃使计,是如此的简单,仿佛她凌太妃在宫中当了许多年的妃嫔,依旧是个草包。 不是的。 “然而太妃并无苛责,在误会解开后,对待王妃依旧和往常一般,这是全府下人都知道的事实。”嬷嬷道。她翻动卷轴,似乎内容还有。 是她凌太妃要做给全王府的人看,她有多么宽容大度,对待袁叶离是多么的仁慈。这件事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没有一个人会在对方犯了这种忌讳之后仍然留下春燕。因为即使无事,这个丫鬟也已经沾了忌讳,于理上无碍,但于情上却不可能再接受她。 但凌太妃偏偏就这样了。 不为别的,就为了显示她的胸怀,显示她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诬陷袁叶离。 凌太妃从一开始就打算废了她,所以她的所作所为,都只不过是为了最后一着而已。那些事情看起来微不足道,如今却成了袁叶离最大的罪名。 “太妃言,如今社稷不安,晟王被贬入军中,皆因王妃摆布,实与他们母子无关。”嬷嬷跪下,磕了几个头。“还望太后娘娘明鉴,废了袁叶离的王妃之位。如此一来,战神可继续为齐国效命,不至于因王妃而沦落到如此田地。” 最后更是将事情撇得干干净净。一切事情,确实都是在袁叶离嫁入王府之 后发生的,这无可反驳。倘若太后真的听,恐怕在她袁叶离被废以后,就连卫晟云的地位,都会得到相应的提升。因为所有都是因为晟王妃,因为她这个灾星。 而且一旦上升到前朝,此事就难以善了。无论袁叶离有怎样的手段,都会被朝廷与外界苛责——因为卫越辰和卫晟云决裂之后,就是丽妃得宠,朝野动荡。只要有心人再加以操控舆论,不难想象,她这个晟王妃会成为不亚于丽妃的毒妇,仿佛正是她对晟王说的话,让这个国家变成这个样子。 那就不止是被废了,而是被废了以后,会沦落街头,谢家再如何重视她,都不可能收留她。曾经做过王妃又如何?照样会被赶出家门,就如同前世那般。袁叶离躲过了许多次的灾祸,却在出嫁以后,走上了相同的路。 袁叶离深吸一口气,凌太妃的话,当真句句诛心。如果真的是由丽妃来主持大局,恐怕她根本不会有反驳的机会,而太后也不会坐在这里听她讲话。倘若不是她说动了丽妃,为自己挣得了一线生机,此时此刻,已经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她就无法反驳么? 她抬头,太后面无表情,却又仿佛在思量些什么。久居高位的人都是一样的,不动声色,你若不懂上流社会的规则,恐怕根本不知此时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袁叶离镇定地开口:“禀告太后,凌太妃所言,确实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声音不大,却稳重无比,能听出来袁叶离的信心从未动摇。 简单一句话,她看到旁边的嬷嬷震惊地盯着她。在旁人看来,她袁叶离恐怕是已经俯首认罪了吧。“但其中因由,实在颇为复杂。太后娘娘若不嫌弃,请容叶离反驳。” 第243章 太妃闹事 太后不言不语,端坐原位,静候袁叶离继续讲。 她看到这样形势,先自松了一口气,跪在原地道:“叶离乃内宅女子,不得妄议朝政,对于王爷与陛下之间关系,叶离自不多讲。” 听到她这句开场,太后似乎有些满意,微微颌首,仿佛嘉许。男主外女主内,这是齐国理所当然的传统。 袁叶离道:“但王爷乃是战神,当年在军中与陛下有同袍之情。且王爷又是全国皆知的战神,决断无不干脆利落,且不会受小小一介女子影响。若说挑拨离间,于理实在不合。” 这话并没有根据。 但如果用凌太妃的逻辑来讲,她同样也是没有根据的,当日书房里议事,并无任何人听到。论理,她一直是个后宅女子,不可能对家国大事有更多的决断。就算有,卫晟云如果不是和她一同经历了这么多,根本不会听她一介无知妇人的言论。 所以,说她煽动兄弟反目实在是子虚乌有,那等于在说齐国堂堂战神会听任一个女人的说法。这置卫晟云于何地,置曾经胜利过的无数场战役于何地? “于情,当时皇后可以证明,叶离与王爷都有了离京,云游四海的意思,挑拨离间,那动机为何?”袁叶离反问。 归根究底,凌太妃说她挑拨离间,无非是先说,卫晟云被贬入军中,全因她袁叶离。但是他们都已经想着离开朝堂了,一对希望云游四海的夫妻,又怎么会突然惹怒君皇,搅乱朝堂中的局势? 最后,就是丽妃与凌太妃之事。 这确实是在颠倒黑白,却很难反驳。袁叶离沉下一口气,然后道:“接下来的话,得罪的人太多。叶离不指望太后能屏退左右,只希望叶离所说的话,不会传到外间去。叶离一 日还是王妃,就一日还是太后的儿媳。” 太后看了看左右。 在朝堂中议事,只有在说机密的时候方才会屏退左右,如果说的只是些平常事,那么要求对方这样做,实在是失礼。所以她不会做这样越矩的事情。可是太后却道:“你们退下吧。” 牵涉到丽妃,太后能够确定这里没有旁人的眼线,却也不知会不会日后就传了出去。看到太后这样做,袁叶离心中一紧,难道丽妃在后宫独宠,情势已经这样艰险了么?连太后都无法自保? 不会的,太后只是性子谨慎罢了。 宫人离开,大门合上。堂中只剩下那些许药渣,还有几份卷轴。太后道:“你说。” “如今丽妃在后宫,已经是只手遮天。”她大胆地开口。 太后低垂眼帘,仿佛在思索些什么。她戴着一双东珠耳环,那耳环此时落在太后脸旁,一晃一晃,能看到太后眨眨眼,那眼睫毛依旧是深浓的颜色,仿佛那人在回忆最让人怀缅的过往。 所以袁叶离继续:“叶离当日入宫,宫中应当是有记录的,太后可以一查。而叶离在天阙宫找到王爷之前,终于听到了事情的真相。是太妃与丽妃合计,要将王爷贬入军中,而王爷本来……是可以不答应的。” 她抬起眼,眼神坚定如昔。“叶离之所以让太妃莫要与人联络,实际上说的只是丽妃,只有丽妃而已。” 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 关于这件事,她只要说出最正确的真相就好。 太后久久不语。堂中宁静,甚至能听到屋外大风刮过之声。 “你知道么。”她忽然道。 “当年凌太妃,就如同今日的丽妃一般,曾经独宠后宫。哀家即使在初一十五,也等不到先帝前来。她一直受宠,即 使不过是一介宫女。”太后淡淡说着,本应是惊心动魄的过去,如今却已经烟消云散。 宫女一跃为妃,她这个皇后,当得可真难堪啊。 袁叶离说:“但如今你是太后。” 她是太后,而凌太妃依旧是太妃,这就足以泯灭一切恩仇了。太后忽然微笑:“那是因为凌太妃不如如今的丽妃聪明。” 那是胜利的微笑,她没有输,这就是最好的了。袁叶离松一口气,她知道自己争取到了让太后做主的机会,就已经是赢了一半。她道:“叶离已经说完了,关于丽妃。” 太后用旁边的玉如意敲了敲桌,桌发出清晰的响声,随后宫人又进来了。 她道:“你继续吧。既然如此,木石粉之事,又应当如何解释?” 袁叶离定了定神。“关于木石粉,叶离可以找来一个人做证。” 太后扬眉:“谁?” “赖嬷嬷。”袁叶离道。“木石粉确实是徐州城中特有的物件,然而早在叶离到达徐州城时,却早已不再生产,甚至原料也寥寥无几。叶离寻不到这样的东西,屋中甚至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痕迹。” 当然是找不到——她可以确定,无人有机会到主屋去。这座晟王府,凌太妃与她一样,都是新来的,而袁叶离却是所有下人的主人,她只要御下足够严,恐怕没有人会被收买。何况看那卷轴的叙述方式,凌太妃只是说了她入府之后才有的木石粉,显然是没有证据的。 太后翻开卷轴,点头表示承认袁叶离的说法。 “然而,有一个人可以证明,凌太妃本人能找到这些木石粉。就是赖嬷嬷。她同时可以解释,当日蜜糖罐的事情。”她这样说着,最后问道:“赖嬷嬷已等在外间,可需宣她进殿?” 赖嬷嬷 也曾是宫中之人,只不过跟着凌太妃出了宫。太后细细审视眼前这个女子。 她身穿缟素衣裳,身上无一件首饰,因是脱簪待罪,所以这样简朴。但越是这样的装扮,越衬得她柔弱却不屈。比起凌太妃,太后确实更属意于她。“宣。” 一人进殿,正是赖嬷嬷。 当日凌太妃用这一计的时候,最失败的就是用了她。她是跟得太妃最久的奴婢,如今一旦与太妃离心,袁叶离要乘虚而入就简单的多了。她只是劝服了赖嬷嬷,从凌太妃出卖她之事入手,两人一拍即合,就此袁叶离知道了真相。 赖嬷嬷先是行礼,看起来稳重了许多。凌太妃的出卖,让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作威作福,更是要投靠曾经的敌人手下,这是最让人心灰意冷的事情。但袁叶离不打算与此人交心,她可以买到这个人,其他人自然也可以。 “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说完这一句话后,赖嬷嬷就跪在了离袁叶离稍远一点的地方。她道:“奴婢可以作证,木石粉之事全是太妃娘娘自作主张,和王妃没有关联。” 太后挑眉:“哦?” “奴婢家中有做木石粉的秘方,除了奴婢与太妃以外无人知道此事。”正因如此,这个嬷嬷才能做到如今的地位。否则凌太妃再草包,也不会任由她苟活到如今了。“太妃命奴婢加入她的药中,好诬陷太妃娘娘。” 袁叶离记得,当日她曾说过,只要收买了人,那就能颠倒黑白。 可是她仍然没有用这一招——因为下毒害自己,本来就是太妃所为。很丧心病狂,但却是最正确的真相。 “药方就在此处,太后可以过目。”赖嬷嬷伸手掏出一张方子,是袁叶离不熟悉的笔迹,但却看得出是那种 刚刚识字的人才写的字。一旁有宫女将纸张奉上,然后太后稍微看了两眼。“奴婢所言千真万确,否则凌太妃身在宫中,徐州城那样远,又怎么弄得来木石粉?” 太后将纸摆在桌上。“既然如此,哀家怎么知道,不是你与王妃勾结,将这木石粉放入了太妃的药里?” “太后娘娘明鉴,”袁叶离此时开口。“嬷嬷本就是太妃娘娘的心腹,跟了她数十年。倘若不是她看不过去,觉得太妃所作所为实在有违妇道,否则也不会说出来。” 就此还原了事情的原貌。 这样听来,就是赖嬷嬷听到了凌太妃的计谋,最终告知袁叶离,因此她就能够证明这一切。袁叶离抬眼:“还望太后能够明辨是非,叶离被冤枉不是要紧事,然而太妃如此行为,却千万不能姑息,否则后患无穷。” 这话倘若说得白些,就是凌太妃始终是那样为人,是无法改变的。 太后叹了口气。 “事情太过重大,哀家一时无法决断。”她道:“既然如此,就先让太妃与王妃一同在王府中反省三月,稍后另行再议吧。在此期间,你抄三十卷孝经,送到宫中来。” 袁叶离大喜过望:“谢太后!” 就在这个时候,却听见门外传来响声。仿佛有人来到了这慈宁宫外。宫女喊道:“太妃你不能进去,慈宁宫不是谁都能够擅闯的!” 那人道:“你放开我,我是太妃,你们不能拦住我!” 是一片喧闹之声,宫门外骚动的厉害。太后皱眉,“是谁在外间?” 终于最后,似乎宫女和侍卫都拦不住了。大门被推开,一人站在门外,身上首饰与衣裳依旧华丽夺目。她望着袁叶离,恨恨地道:“你在这里是做什么?” 却是凌太妃。 第244章 故布疑阵 门前有光透入,凌太妃背对着光,令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她头戴美丽步摇与发簪,颈项上的项圈雕造精美绘画出祥云,其中所用的红宝石与耳环相映成趣,逆光而来仿佛是炫目的血色。她穿着一套茶色衣裙,然而裙子上图案比太后繁复许多,若停在御花园中,恐怕当真会有蝴蝶驻足。所穿乃是一双吴州城所出的鞋,鞋履一看就知从未沾染过尘埃,包裹住依旧小巧的双足。 即使如今已不是凌太妃与太后相争的那个时代,她仍然穿着华贵妆容一丝不苟,几乎让旁人黯然失色。这段时间来,这个女人苍老了许多,脸上的粉早已不能贴在皮肤上了,如今恼怒起来,脸上肌肉显现出皱纹,让粉末结成一点点或者一团的样子,骤眼一看,颇像浮尸。 阴影与光明层叠,让人看不清太妃眼中是什么样的感情。 “凌太妃,”太后昂起头:“你来这里所谓何事?” 只不过八字,然而一人神态张狂站在门前,一人优雅端坐于大殿,高下如何,立刻分明。 太妃冷笑一声:“我知你要插手此事时,就应该来阻止你才是。”仿佛袁叶离是来乞求太后娘娘放她一马,而做错事情的人不是她。袁叶离觉得有些奇怪,理亏的明明是眼前人,为何她还能做出一副白莲花似的模样? 太后道:“此事还待参详,并非你所想一般。” “呵,”凌太妃跨过门槛步入堂中,长长的裙覆在地面上拖过去,此时的齐国,以长裙为美,因裙子越长就越显穿戴者身材高挑。“太后娘娘怎么知道,本宫在想什么?” 两人对视,仿佛无视了跪在殿中的袁叶离。凌太妃走到她身旁,扑通一下跪下,然后道:“太后娘娘,若再不下定决心废了晟王妃,恐 怕整个朝廷起运将尽,又要改朝换代!为江山社稷着想,你万一日下旨,不知明日她会做出什么来!” 严格些讲,这招还不算是过于草包和弱小。先了说之以大礼,再是将祸害江山社稷的罪名加到袁叶离头上。袁叶离冷笑,祸害这个国家的人若是她,仿佛丽妃没有任何罪,一切都是袁叶离的错。 可惜了,她从未这样想过。 “你此话可是真心?” “自然!” 说着说着,凌太妃就激动起来,起身指着身旁的袁叶离道:“倘若不是因为她,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太后抬眼望着眼前人。她看起来和先帝在时毫无区别,仍然使人嫌恶,即使她已经成了太后,这一切也没有丝毫改变。“凌妃,哀家以为你应当谨言慎行,这里并非晟王府,而是哀家的慈宁宫。” 慈宁宫。 太后身穿明黄色衣裳,坐在大殿中央。她在提醒她,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依靠着皇帝就可以欺辱的皇后,而是六宫之尊,甚至皇帝也不得不听她几分的太后。而太妃,倘若不是被请出宫,如今还与其他没有殉葬的妃嫔住在一处,这已经不是品级上的差异,而是彻底的碾压。 凌太妃愣了半响。随后才疯狂似地笑起来:“是啊,你是太后,你最终还是成了太后!当年我怎么会以为,你当真因为流产而伤心欲绝,最后不和本宫争抢?” 袁叶离看得目瞪口呆。 只是一段时间,太妃已从刻薄之人变为疯妇。但打击太大,又是接二连三的人祸,最终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实在有迹可寻。眼看着凌太妃喊完后,就要冲向太后,她连忙道:“为何不阻止她?” 左右本来犹豫不决,然而有了袁叶离这样一句话,终于能够抓住太妃,将她‘请’入内室 。在室内的都是女眷,然而寄芙姑姑却似乎有武艺在身,和太后交换了一个眼色,就点了凌太妃的穴。所有事情发生很快,等到太妃入了内殿,失去声息之后,太后与袁叶离也还站在原地。 袁叶离定一定神:“太后?” “无事。”太后看起来极为冷漠。“慈宁宫里的这点主,哀家还是能做的。” 她的目光坚定而迟暮,好像回忆起往日,在凤栖宫中被凌妃欺辱的历史。在她还是皇后的时候,还需事事看皇帝的脸色,在宫中的特权也几乎没有。她道:“你还年轻,不懂这些。” “不,”袁叶离上前去握住太后的手:“若无太后当日的忍辱负重,也不会有今日的辉煌。” 太后看了她一眼,扶住她的手缓缓步入内室。已经有人去请太医,以确定凌太妃并非心神失常。太后道:“寄芙是哀家入宫时带进来的陪嫁人,自幼习武。” 自幼习武。 听到这四个字,袁叶离不由得想起白鹭。白鹭和寄芙姑姑长得一点不相像,但这样的描述却让袁叶离想起她。“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是。”太后道:“那时哀家还算是寒门小户之女,比不得你,是名门望族出身。” 袁叶离微笑:“寒门小户自然也有好处。” “你就是会说话。”太后扶着椅子坐下,太医已经赶到。凌太妃不省人事,看起来却比刚才宽容了许多。袁叶离不曾见过这样的凌太妃。这样躺在床上的她,倒隐约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姿色来。 “凌太妃当时也只是宫女,但却是先帝从王府里带来的人。”太后远远看着床上的她。袁叶离劝道:“太后莫要过去,仔细染了病气。” 太后似笑非笑:“哀家又没说哀家要过去。” 袁叶离点头,却见太后眼 中一片深意。她知道太后的娘家姓越,如今是一门清贵的书香世家。越家过去曾经没落,直到太后父亲那一代才重新成为京城里有名望的家族。都说书香世家难得,但越家的文化底蕴与累积还在,自然不算太困难。 但……王府。 袁叶离没怎么关注过先帝在太子府时是怎么样情况,这样说来,凌太妃竟是王府里出来的人? “那时她已经很受宠,还有她在……哀家这个皇后,一直做得很为难。”太后叹了口气。“现在什么事都完了,哀家总算能看开些了。” 她? 袁叶离皱眉。她记得祖母曾说过,皇帝与那人当真是青梅竹马,无比相配。那时袁叶离以为,这个她指的是皇后,但如今看来却不是。再换一换,难道是说凌太妃?但又不像,太后是看着凌太妃的,但视线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此时太医已经诊脉完毕,前来向太后禀告。“启禀太后娘娘,太妃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只要服些安神药就好。” 太后点头:“送她回晟王府吧,这里没有她的事情了。” 事实上,从来也没有她的事情。太医正待告退,此时凌太妃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她举目四顾,仿佛在寻找什么。就在这期间,宫女甚至不及反应,她已经坐起身,头发散乱地指着袁叶离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眼中倒影着身穿素服的袁叶离,肤色苍白无比。袁叶离慌忙后退,却见到太妃想要追过来。 ……那个‘她’究竟是谁? 太后与凌太妃都提过的那个她,到底与她袁叶离有什么关系? 袁叶离皱眉,在慌乱之中有人护住她,太妃则再次被压倒在床,此时已经没有人拿她当太妃看待了。太医上前为凌太妃施了数针,终于让她真的 昏睡过去。所有宫人都见到了凌太妃前后的表现,加之这又是在慈宁宫中,所以无人说太后此举不当。 只怕往后,还会有太后娘娘贤惠大度,不计前嫌的说法在宫中散播开来——这就是得势与失势的差别所在。 太医终于告退,站在床边的宫女为太妃盖好锦褥,动作细心一丝不苟,不愧了慈宁宫中的人。寄芙回到太后身边,行了一个礼:“太后仁慈,让太妃在你的床上安睡。” 袁叶离在旁看着,此时道:“太后娘娘,不如让叶离送太妃回府吧,这是叶离的责任。” 寝宫中清雅却不算铺张,摆设算是精美的,却不会有炫耀的感觉。宫人排成一列在两旁,袁叶离与太后则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谁也不会猜到,不久前凌太妃还在这里闹过事。 “不必了,孩子,你先留下吧。”太后按着袁叶离的手一压,语气慈和,但手中温热的感觉却让人体会到压力。 袁叶离应是,随后听得太后开口。 太后微笑:“太妃只怕是累坏了。来人,将她抬到软座里送回晟王府,侍卫与宫女各派十名过去,务必要服侍好太妃,莫要让她伤身了。哀家与太妃是多年的好姐妹,若是有人苛待她,哀家绝不会手下留情。” 极为狠毒的一招。太后此举极为恰当,实际上却是安放了自己的棋子到王府中,监视着凌太妃,且她还不能反驳,因这是太后的懿旨。而所谓的苛待……袁叶离很清楚,这世界上让人心烦意乱被折磨得狼狈不堪的招数,可从来不少。 “至于叶离……孩子,跟哀家来吧,哀家有一样东西,要先让你看看。” 听到这样一句话,袁叶离心中有些疑惑,却道:“叶离当真能看?” 太后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自然。” 第245章 凌厉如霜 且不提宫中袁叶离之事,凌太妃在回宫的过程中,已然醒了过来。她慌张失措地看着周围环境,这是宫中才有的轿子,对她这个太妃却不算陌生。她被人置于一个软座中,再抬入轿,此时自然是坐在原地身子深陷软座之中,几番使力都爬不起身。 凌太妃想要喊人,但她却感觉到轿子很快,虽然稳当却让人感觉不安。人老了都是比较胆小的,加之她一直是依赖着旁人来生存,自然更甚。过往这个人是先帝,现在这个人就成了晟王。 正因如此,凌萱才会在短时间内精神失常。 她最憎恨的人现于眼前,随后就是卫晟云被贬入军中,再后来她的反扑也被过往的敌人所阻止,连番打击,加上她本来就极为不安。出身卑微的人总是这样的,无论后来经历多少,都无法忘却最初的恐惧。 太后。皇后。 这两个词语重叠在一处,成了她最大的梦靥。开始的时候,是那酷似袁叶离的女子,她差些就成了王妃。后来,是这个出身寒门,却被册封成皇后的越家女。凌萱的梦靥,从来不曾因为受宠而淡下来过。 “王府到了,太妃请下轿。”宫女撩开帘幕,是凌萱熟悉的,宫中的款式。而那句话落入她耳中,也被替换了一个字——仿佛宫女所喊的,是王妃而不是太妃。 王妃,王妃! 曾经她就是那人的丫鬟,这件事除了她和先帝,几乎没有人记得了! 凌萱凌太妃越发的慌张,她露出惊惶神色道:“你们是要来抓我么?” 一切仿佛倒流回了十三四岁那年,她随着小姐进王府,却被一下子迷住了心。如果不是她害死了她,那如今凌萱的位子,应该是‘她’的!于是太妃哭喊着:“我不要出轿!放我回去!” 宫女喃喃的不 知说了些什么,她掀着帘,背后一方天空是亮堂的白色,刀刃般尖锐入骨。凌萱伸手挡住眼睛,任凭旁人怎么劝,却就是不肯下轿。她此时已经全然失去了太妃的模样,而且越发疯的厉害,给人一种感觉,她不该回府,她应该进冷宫才是。 然而挣扎是徒劳的,无论凌太妃如何反抗,还是有人强行将她抬进了王府。入了延年阁。 那随侍的宫女道:“娘娘请安静些,这里是你的家不是么?” 这是最正常的问话,任何人回到家中,都应该放松下来,而不至于如此慌乱才是。凌萱这才安静了片刻,头上的发本来就不曾束好,此时披散下来,露出发根深处的银白,让她看起来越发像个老妇,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妃。 延年阁里,是让凌萱安心的摆设,华丽铺张,她在属于她的屋子里,不会有人夺走这一切。她躺在床上,有人为她擦去汗水,盖好被褥,并安慰道:“请太妃就寝吧。” 就寝……对,她是该就寝了。 然而方才不到一刻,她猛然睁开眼睛,看到延年阁中有人在搬八宝架上的物件。她立刻坐起身:“你们要做什么?” 宫女正待解释,却见凌太妃已经爬了起来,去阻止那些人。“你们不要搬!本宫是这宫中的主位,你们不得抢走皇上赐给本宫的东西!” 听称呼就知凌萱又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宠冠六宫的妃子,而这里是她的长乐宫。数名宫女立刻上前制止她:“请不要这样,太妃!太医嘱咐了,你不能看这么亮堂的东西,否则容易伤了眼睛啊!” 凌萱冷笑一声:“伤了眼睛?” 她的声音真是动听,即使在这样情况下,已经能听出几分妩媚的味道来。听着她的反问,几个宫女不由得有点害怕。还是其 中一人大着胆子出列道:“太妃娘娘,这是太后的吩咐,奴婢们不过是照办而已。” 于情于理,都无有不合。 凌萱喃喃道:“太后?太后不是早就死了吗?” “娘娘莫要这样讲,当今太后凤体康健,这样说是为大不敬啊!”宫女劝谏道。她本来在宫中就比较会做人,此时出来担责任的还是她。她道:“请娘娘就寝,床铺已经备好,太妃必然累了。” 屋中一片寂静,太妃停在原地,看侍卫将那些属于她的东西搬出屋去。此时看来,身影却有几分落魄的味道。终于在那些摆饰被一件不留地搬走时,凌萱才笑道:“是啊,太后,原来她成了太后了。” 她的语调恍惚,仿佛刚刚自多年前回到了这人世。 宫女们有些不安,不知应该如何反应。这样的凌萱倒是比方才正常些了,但也没有到可以交流的地步。就在有人想开口时,凌萱的声音猛然尖锐起来:“她怎么会是太后!” 谁也不知,凌萱口中的‘她’,到底指的是谁。 好像她在说,只有她一人才清楚的所有秘密。 凌萱眼泪晶莹,一颗接一颗冒出来。“我斗了这么多年,为何赢的人是她。不应该的,先帝最宠爱的人是我。如果不是那个孩子……我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一个问题,接着就是无止尽的问号。“是啊,不应该对吗?你们都是她派来陷害我的人对不对?你们要向我下手了?” 接二连三。 在这世上唯有输家会问问题,因为胜利者早已寻到了自己的答案。 “太妃娘娘……” “不要叫我太妃!我是凌妃啊!仅此于皇后的妃嫔!” 宫女们想要搀扶,然而却早已无法。凌萱见没有东西可以摔了,于是开始拍桌,直拍得自己双手发红, 却仿佛毫无知觉。凌萱、凌萱。当初只不过是因为她替那人摘了沾雪的萱草,因此才获得了这姓氏和名。 她作为一个丫鬟,本来是没有姓名的。她就连名字,都是别人手指头里漏下来的些许好东西。那个人与袁叶离一模一样的声音说着,希望她像萱草一样。可是一切早就不一样了,她害死那个人,然后获得了先帝的宠爱。 “呵,”此时,凌萱转过身,看向这一列的宫女。她不再迷茫,眼神凌厉,仿若迎面刮来的飞霜。“你们是她派来的人吧?” 宫女们实在不知所措,于是整排跪下,看上去倒有几分可怜。看见她们这样子,凌萱更是张狂而得意,她发出近乎疯狂的笑声,一扫空无一物的桌面,然后随手抓起一把拂尘,使劲往宫女们身上摔打。 拂尘只是扫去尘埃的器物,可一旦用以施暴,却一样能让人感到痛苦。这些宫女在宫中饱受折磨,从小就过着八个时辰服侍人的生活,这点痛其实算不了什么,甚至没有人发出一声叫喊。 无论哪个宫女都听说过那么一些不幸的人,遭了一个暴躁的主子,才入宫几天就已经丧命。 主子不好,遭罪的永远是奴才。 可是凌萱瞧见她们这个模样,却越发的不满足。一般打还一边喊道:“你们怎么不反抗?是木头还是泥胎子啊?”仿佛她打人不止是为了泄愤,更为了享受旁人臣服于自己的快感。 本来太妃就是宫女出身,小门小户,这时候不顾脸面了,就什么话都蹦了出来。见到这样情况,终于有个小宫女,熬不住,眼泪一滴滴滑了下来。见此凌太妃更是兴奋。“呵,你终于肯哭了么。还是这样的哭法,好像不出声就能惹人心疼似的。” 但这是宫女一贯的习惯,即使 哭也不能够哭出声,除非是在应该哭的时候。这话不公平到了极点,仿佛旁人哭不是熬不住,而是邀宠的手段。 凌太妃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眼泪终于没有了,那宫女甚至不敢抬手去擦,眼泪从下巴滑落染湿了一片衣襟,而她故意低着头,没人能看见她恨极的眼神。旁边没有人安慰她,她此时已经成了焦点,如果和她说话,没准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凌太妃不悦:“为何你们不跟着哭?是不同情她么?” 两面三刀,过河拆桥,上一刻还在说她哭法不好,现在就已经变成了旁人不同情她。这个女人想得太快,想要追上只是徒劳。凌太妃拿着拂尘,大门关紧,外间没有人能听到延年阁里的一切,而即使听到,恐怕也会任由这个老太婆发疯。 当即就有人忍不住,去擦眼中凝固的些许泪珠。常常哭的人都知道,眼泪多得盛不住的时候,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仰起头向着日光,慢慢的泪腺就会被欺骗了,眼泪就会收回去了。要么是努力睁大眼睛,让眼泪自己被吸收回去。 这样做的多了,一颗心就渐渐的冷硬起来,慢慢不会哭了,觉得无论如何都无所谓了。就算很难受很难受,但眼泪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是可以努力保持它在眼睛里,让它不流出来的。因为你知道,再不学会忍眼泪,就不能够在这世上活下去了。 凌太妃这才笑了。笑得真是好看,是那种大气的美。“好啊,你们,就继续哭吧。本宫,就坐在这里看着。” 她心中的年份再次更改,仿佛她仍然是那个受宠的妃嫔,而不是已经败于皇后的凌太妃。她赢了,一直一直。可是她却没有坐下,而是更加狠烈的用拂尘打人,直到屋中哭声连成一片为止。 第246章 出面打压 人哭起来的声音是极为凄凉的,能听得人心软,然而凌太妃听着这样的哭声,却似乎极为高兴。她拿着拂尘的手渐渐垂下,也不打人了,只是看着她们哭。延年虽然大,阁中的宝器摆饰,却已被搬去了十之八.九,如今看来更如同一间破落的屋子,而不是太妃养老的住所。 就在此时,一人推开门跨进堂中来。“谁说要你们跪了?” 冷风入门,吹起一室帘帐。 女子声音清脆玲珑,身上衣裙简单却不失气质,身后跟着一个数名侍女,自然就是袁叶离。她面上神色镇定,看着手持拂尘的凌太妃。凌萱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进门来的袁叶离。那一瞬间像是琢磨不过来今日是何夕,然而很快她就找到了她要做的事情。 凌太妃的目光锁在袁叶离身上,她瞪着这个女子,一声尖叫锐利,却带着微不可觉的沙哑。“你出去!” 仿佛她唯一知道的事情,是不许旁人进她的屋子。她喊得声嘶力竭,不听内容单说声音,有几分像是因为被抓住而惊惶的野兽。 袁叶离道:“太妃说笑了,这里是王府,我怎么不能进来?”笑得几分戏谑,却说不上奸诈。她看一眼地上跪着的宫女,沉声说:“都起来吧,跪着哭成何体统?” 宫女们连忙起身站回原位,拂尘打人是不至于马上流血的,只是头发衣裳都乱了。袁叶离看着就皱眉:“这个模样不好看,秋鸢,带她们去换身衣裳吧,换洗衣物应当还有。” 秋鸢伶俐应是,将宫女们带出了延年阁,只剩下袁叶离在府中一一管过的丫鬟们。她进来前,已经命下人一见不对,就将门外的侍卫召进来。这里一双双的,可都是眼睛啊。袁叶离微笑:“太妃怎么还拿着拂尘,这 可是下人才拿的物件。” 下人才拿……几个字立刻击中凌太妃曾服侍过人的死穴,她看着袁叶离,又看着手中的拂尘,一时气得脸容都扭曲了,却只能将它丢到地上,坐回椅中。这么一折腾一出汗,凌萱不复以前模样,现今看来也不过就是个虚张声势的小老太太。 袁叶离。 凌太妃望着眼前人。 她恨。 她恨这个女人。 恨她比她年轻貌美,恨她家世出身比她好,恨她从没做过粗活,恨她从没被身边的人当成替身。最重要的是,她夺走了一切。她叫袁叶离,书香世家出身,容貌不比自己差,能与爱的人相守,只不过是嫁了进来,就能成为王府理所当然的女主人,一分力气都不用花。她半生努力,最后为自己赚来的一切,被她轻轻松松抢走。 不过,不要紧了。 这个女子被自己害得那样惨。丽妃帮自己害了她的父亲,让她无家可归随时身陷牢狱,甚至几乎抢走了她的王妃之位。想到这里,凌太妃不由得感觉到了一种名为胜利的喜悦,即使实际上她已经落败。她笑了,笑声单薄而笑容是恍惚的,只要这样继续,那么她一定能够赢过眼前这个人,让她自云端跌落地狱吧? “太妃……”袁叶离唤了她的名讳,“这样打骂宫女,你不怕太后责罚?” 凌萱冷笑,嘲讽得甚至有种凌驾于太后之上的感觉。有些人如此说话,是因为他们实力强横不怕被威胁,然而有些人如此,却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就那个女人,她奈何得了我?” 袁叶离微弯嘴角,恰似天边云彩染上了火焰般颜色:“怎么奈何不得?太妃只怕是忘了吧,你早已不是宫中妃嫔了。叶离此次来,就是为了来提醒太妃这件事。太妃 若不嫌弃,自然要听一听。”她的声调平静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仇人,更不是刚刚害了自己的仇家。 凌萱抬头看她:“听什么?” 袁叶离起身,在她耳边道:“听太妃娘娘你,当年在王府里做过的事情。太后说,让你在王府里安心静养,这一段时间,就什么地方都不必去了,宫女们会照顾好你的。” 她撩起凌萱的一缕发丝,这发有几分汗味与脂粉的味道,恐怕是挣扎过度所以才会如此吧。她缓缓的说着:“只不过……按照太妃刚才待她们的态度,不知她们还会不会按我的吩咐来办事呢?” 说话语气当真是亲昵,仿佛袁叶离未曾与凌太妃结怨,甚至她们是最要好的婆媳,也不曾撕破脸争吵过。可是听完这几句话,凌太妃脸色登时白了,半张着嘴像是在海里迷失了方向的鱼,瞳孔放大眼中能看见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她张了张嘴,一时无法反应过来:“你,你……” “我什么?”袁叶离退后一步,神色算不得十分冷,却也是面无表情,偏生她还在笑,看起来有几分阴森。“太妃可别忘了,你对叶离说过的那些话。” 在王府里安心静养,言下之意就是她要和袁叶离在府里过,莫要想着再出去或者和丽妃联系了。而和她袁叶离待在一处,又能有什么好事? 袁叶离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你若不惹她,那自然什么事也没有;如果真的管了,那就休怪她手下不留情面了。现在是凌太妃害人在先,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她,即使这一切跟她完全没有关联。 “我说了,那又如何?”凌太妃还在死撑。“你休想再去向太后告状,我可从来没怕过你们!”她望着站在她身前的袁叶离,恶狠狠地道 :“你莫要这样嚣张,你以为走了一个赖嬷嬷,我当真就无人可用了?” 袁叶离笑了笑,没有讲话,突然抓住凌太妃的手,将它们交叠起来放在膝盖上,然后退后一步,行了一个礼,姿态恭敬无可挑剔:“太妃,叶离告退。” 她离开延年阁,这一次,没有回头。寒风呼呼的吹,天气渐渐变冷,竟是已过夏季了。接下来的日子,于凌萱而言几乎就是人间地狱。 袁叶离说过的话,自然没有变。这一次,袁叶离着手管束下人,断了凌太妃所有与宫中联系的路子,甚至连延年阁也不许出。太后送来宫女似乎就不打算收回去,她按着她们的职务安排位子,可说每个人都干着以前的差事。 于是凌太妃无从得知,到底外间如何说晟王府,又如何说她这个太妃。不过,她当真没有心力,关心这么多事情。先是一日的清晨,每日凌太妃早早就被喊起,说是老人必须如此才能延年益寿。凌太妃本是贪睡之人,过往那些服侍她的人也都纵容她。 但如今,赖嬷嬷不在了,屋子里的就只有袁叶离的人。 每日的三餐,更是请了太医来制定,午膳多半是凌太妃不喜的食物,却全是对身体有益的东西。旁人挑不出半点错——然而凌太妃过往乃是宠妃,怎么受得了吃这样寡淡的食物,甚至连每日吃糖的数量都被限定。 她一个字也不能讲,因为袁叶离是为了她的身子才制定的菜单。最重要的是,她就算想讲,也无人可讲了。身旁的丫鬟全是些木头造的,半天不说一句话,她多讲了还要再提一句,太妃谨言慎行。她活了几十年了,从没被这样对待过。 如今天气冷了些,屋里更是瞧不着一件好看的衣裳,却都是普通的 ,没有花纹也不是她惯常喜欢的料子。屋子里空空荡荡,那些器物全被搬走,延年阁看起来陌生得要命。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最重要的是每次只要骂那些丫鬟,就只能得到一句“这是王妃的吩咐,奴婢必须听从”。 袁叶离,袁叶离! 凌太妃几乎恨这个人到了极点,全然忘却自己过往是如何冷言冷语,甚至企图毁了对方的前程。她起身想要丢屋子里的什么,却发现延年阁中早已空无一物,仿佛再对她说:你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受宠的凌妃了。 “秋鸢,王爷那边怎么说?” 袁叶离在床上午睡,刚刚醒来,不愿起身。秋鸢看着信:“小姐何不自己看?” 她叹口气,接过信来。卫晟云所在的军队刚刚入了山,暂时失了联络,这些日子都不会在有消息传回王府来了。袁叶离合上信,望着帘帐顶,想起当日与卫晟云同在军中的时光。 “秋鸢。” “嗯?” “你说,一个人如果很恨对方,却又因为种种原因舍不得杀掉他,那是什么感情?”袁叶离的声音有几分落寞,看起来和午后阳光格外不合。 秋鸢不太懂,没有应声。袁叶离叹了口气,也不说这个了。当日太后给她看了一幅画——可是那画究竟是什么意思,除了像她之外?于是她转开话题:“秋鸢,都安排好了吧?” “嗯,明日陈老板的信就会到。”秋鸢回答道。 袁叶离闭着眼:“那就好。”将手伸出去,按着秋鸢的手起身,袁叶离下床。“丽妃这次当真是下了狠功夫,几乎动到她父亲的势力了。” “丽妃性子如何,小姐自然清楚。”秋鸢笑。 袁叶离看着她,扯一扯嘴角,却笑不出来。“我若是清楚,就不会像如今这般了。” 第247章 话本风云 袁叶离这样一句话,却与整个齐国有关。如今丽妃已成了宫中最受宠的妃嫔,卫越辰为她散尽六宫,丽妃晋为贵妃,而李相更是权势熏天,把握着整个国家的命脉。卫越辰不愿理政事,每份奏折都先送到宰相府中任其过目,若有不喜的大臣,恐怕早已发落到那偏僻之地去。 现在,也总算能看清当初一切的来龙去脉。 卫越辰要请卫晟云为将军,从来都是虚言。是李琦向皇上进谏,若要打压卫晟云,这是最好的法子。等到他入了军中,都说行军打仗意外最多,管制是宽松的,同样要做手脚也极容易。最后却没想到,卫越辰竟然这样狠,一张圣旨收回,就说他只是个小兵。 这法子可真好使,外人看来卫晟云少年将军,年少成名者若是一个心气不稳,就这样跌到谷底也是可能的。换做旁人,一朝天纵之才被这样贬下,怎么也要闹出一番大事来。如果闹了,那固然好,说他拥兵自重挑拨离间,直接治罪斩首;如果没闹,心里也定然憋着一股气,人愤怒起来就不那么冷静,要找人置他于死地,那何等简单。 可卫晟云却没有。 乖乖巧巧的做一个小兵,严卓愣是下不了手,后来军队甚至断了信,联系不上人了。听闻此事之日,卫越辰摔碎了三只酒杯。现今各地叛乱四起,派人镇压异己已经要费不少心思,加上内乱,这朝廷怕是熬不了多久了——这一年,恐怕许多人都是这样想。 然而动乱决计没有这样快,因为人民总是习惯忍耐的,加之各地沟通不多,要聚集起一支反军,谈何容易?所以现今,丽妃才能升为贵妃。六宫唯一的娘娘,传说中君皇为之一掷千金的倾城美人。 她和皇帝之间的情爱事却没有几个人敢编成话 本。无论何时,文化总是最先遭殃的,一个国家要亡了,最先躲起来的一定是那些编诗词歌赋戏曲话本的人。因为文字狱,也因为君皇的残暴。一个国家倘若病怏怏的,一点精气神都没,它的文化事业自然摆不上台面了。 赐字仍然是丽,圣旨中甚至言道,丽贵妃倾国倾城。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是贵妃而不是丽妃了,她的月例又翻了一倍,如今卫越辰更是喜爱她。丽妃记得,自己见过这样的眼神,无数次。每个见她的人,都只余下两个字:痴迷。那无数双眼睛,倒映出的是她自己的面貌。 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多少人这样夸过她,她记不清了。 贵妃?丽妃? 重要么,对她来说,还是只有丽之一字需要看重而已。 她道:“陛下可到了?” 陛下。卫越辰。 袁叶离的那些话,有没有挑拨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丽妃终究是丽妃,手中握有整个国家最好的资源,父亲乃是宰相,眼界再浅,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去。她立刻着手查证,然而并无半点迹象,说明袁叶离说的话是对的。 但是……呵,当日终究是被她骗到了。 丽妃微笑,黄铜镜里的那人也笑。其实出手查证本身,就说明丽妃起了疑心。晟王妃没能完全骗到她——也是,她没有在意的东西,要骗也很难。当日袁叶离之事,也已经压了下去。太后出手非同小可,今时王妃依旧是王妃,且凌太妃那里,再也没有消息传出来。 这件事绝不可能简单了了,这不是宫中妃嫔下药那么简单,朝堂上甚至已经有人要为王妃辩白。最终是袁叶离自请有罪,消息说她在慈宁宫中跪了半日,言道自己对太妃娘娘有愧,最终亲手抄了三十份孝经,并对外说,这是她的些许 心意。听到的人都同情晟王妃,然而真相却只有小部分人知道。 丽妃很清楚。有愧?跪了半日?都只不过是圆场的说法而已。凌太妃如今就在王府中,府里只要不死人,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 身后宫女微微低头,不敢直视贵妃。“贵妃娘娘,陛下的仪仗还没有来。” 那宫女身穿蓝衣,这是丽妃恩准的。这女孩说话谨慎得有些过分——仪仗和皇帝本身,还是有差别的。宫中往往是人未至声先到,仪仗未至。那就是还很久;皇帝未至,那就是说仪仗已经到了,皇帝不远了。 “你无需这样小心。”丽妃微笑。 沐雨道:“奴婢初到娘娘身边伺候,不懂规矩。” 丽妃知道她是谁——不久前,她的弟弟在宫外染病,性命垂危,是丽妃救了他。她看这个宫女顺眼,梳发上尤其有一手,所以让她到自己身边来伺候。沐雨沐雨,她很喜欢这个名字,予人清新洁净之感。 即使她已经满手罪孽。 “嗯,”丽妃轻轻道。宫妃说话都是这样的,声音不大,柔柔的极为悦耳,偏偏丽妃的嗓音能让人听出娇媚的感觉来。“你去将春枝喊进来吧。” 这样的语气,就是让沐雨莫要再进来了。沐雨离屋,正待与春枝说话,却被春枝瞪了一眼。春枝在这个地方不敢造次,但平日却总是瞧不起沐雨。每个地方都有这样的人,自以为是,偏偏却身在高位。至少对沐雨来说,的确如此。 听见推门之声,黄铜镜里模糊的影子靠近。丽妃道:“话本之事准备得如何?” 话本。 春枝不悦道:“娘娘,改是改完了。如今这些说书人都躲起来了,还真是难找。”说着压低了声音,在丽妃身旁道:“不过娘娘……如今这情势,这还管用么?” “管用。”丽妃神色漠然,望着自己指甲上绘画的鲜红蔻丹。“只不过是换一换,出了银钱,还怕他们做不来?” 春枝叠声应是,又讨好了丽妃几句,这才出门去。说的话本之事,却是丽妃当初就要设计好了的一桩。凌太妃与她勾结,说要废了袁叶离之位,然后再借此抹黑袁叶离,如此在她被赶出王府门以后,谢家恐怕也不会收留她了。最差的,也可以让她不好过一些,若是还能传到军中,那是再好不过的。那样即使妃位不被废,袁叶离也成了慢锅上熬着的蚂蚁,熬不了多久了。 现在么……自然是改了的。 依旧影射袁叶离,然而这其中的说法可就细腻多了,编排王府中她是如何欺压太妃,不尽儿媳之孝道,表面上装得可怜,实际上那都是做戏。丽妃这一招不算十分精明,胜在有效。 京城,最大的书轩。 买书卖书向来不容易,天子脚下识字的人家多些,但也没有历朝历代的那些书册,一般人也不会去寻。最多的还是话本或者教种花烹调等事的书,所以名为书轩,实际上它还有说书的地方在。 “新到的一批,可都做好了么?” 书轩背后还有更大的存库,其中摆着不少卖不出去的陈年旧书,书店各类杂物,也有本月等待排出去的新书。 灯火通明,油灯一盏接一盏点着,民间没有夜明珠,但又他们的智慧。都摆放在适当位置,既照亮书籍,也看透了角落的尘埃。这仓库的物件仿佛常年浮着一层油,干净的进来,也维持不了多少时间,空气里倒是泛着墨香。 引路的小伙计擦一把汗:“自然是到了。” 他看了看在后头的两人,觉得冷汗直冒。自家老板何时和旁人合到了一处,且还是个……小伙计吞了口 涎沫,徐娘半老,这四个字用来形容陈暮紫正合适。他没敢多看,只是引着人过来。 这里正是新话本摆放的地方。小伙计捧起一本,递给身后的人。翻了几页,老板拍拍他肩膀道:“干得不错啊!” 他连忙赔笑,一双眼睛很活,活得几乎有点滑溜,却透出诚恳味道:“是老板抬举了。” 数日之后,话本发售。 如今爱窝在书轩的人都知道现今要看一本新话本可难了,完结以前的回合就已经是极限,各人都有点失望,却没想到在这情势之下,还出了新书。这些话本买回来,也都是有讲究的,一批自然是摆在书轩里,另一批却是预留给熟客,掌柜或者小二亲自上门推销。 所以,这批话本几乎是一扫而空,书客的架势像是怕不赶快买了,就被官府给查证了。不过想当然,这种话本既然还能摆在这里,一定和官府通过口风,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书轩中,几人聚在一处,桌上是一壶酒。几人看着手里的书,都有点没法开口。 最终还是一人道:“这书轩还真厉害啊,现在还敢买这种……呃,话本。” “要不,我们赶紧还回去?”另一人道。他们几个是在钱庄工作的伙计,些许认得几个字,但若论为官,要么是家里没这个钱,要么是自己不上进。 “哎,不用。”身穿破烂麻布衣的小哥说:“这么本抹黑贵妃娘娘的东西能卖出去,肯定是别人的事情呢,你们可别又说我想太多啊。” 的确,贵妃。 丽妃不曾料到的是,那话本是卖了出去,内容却与他们说好的大相径庭。细讲了皇后华佳怡如何被废入冷宫,丽妃又是如何上位,事事详尽,难辨真假。顿时京城被这书掀起千层巨浪,却已是丽妃想压也压不住了。 第248章 说文解字 书轩。 就在一本《深宫秘事》荡起千层巨浪之时,书轩却竟然是重新开了讲书堂。这讲书堂乃是书轩惯有的所在,却是因着朝廷动荡的缘故,许久不曾开了。室内点了灯,开了窗,灯火通明,直照着桌上那一本书的名字,正正是这本明显犯了忌讳的《深宫秘事》。 能看懂字的人或许不多,可更多的是来听故事的。 消息一传开去,过往听过书的书客或者只是来看热闹的都聚了一堂,等着拿说书人开讲。书轩的说书人可不是盖的,在这京城里能站稳这么多年,转眼间就吸引了更多的人来。口耳相传,这事又不是直接的罪行,是以很快,说书堂竟就挤满了人。 瓜子花生,蛋黄咸菜,红白黄酒,一桌凌乱。每张桌子的人挤的都不止三四个,更有那立在旁边只交了入场费的,听着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开讲。一拍惊堂木,说书人道:“鄙人许久不曾和诸位见面了,说话可真是不利索阿。” 一句不利索,却明显是反话。堂中哄然大笑,就有人说,若他这说书先生叫嘴皮子不利索,那他们成什么了? 抬眼一望堂中,然后笑:“不过鄙人说话利不利索也不打紧,诸位只管听故事就好!这故事的主人啊,和鄙人一样,可是个口齿也不怎么行的……” 就是个普通的开场,一张嘴一把惊堂木,从皇后与皇上相识之日,就说到了入宫的情节。这故事和宫中情况不禁相同,隐去了当朝太子,说是卫越辰称帝乃天授之命。然后就说到了,那丽妃的出场。 没人觉得这丽妃出场是神转折,反而一说了名字,满堂立刻静了下来。一个堂子若不静,那就是说说书先生不够好。故事越精彩,出声反驳的人就越少。丽妃出场,接下来就是更危险的部分了。 说书人深吸一口气,他干这行多少年,什么 道道没着过,这一回却也还要捏一把手汗。 “就说那宁妃,生得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穿起红衣来拿当真是狐妖降世,帝皇怎么扛得住。” 宁妃自然就是丽妃——这怎么说,宁是个好字。安宁清宁宁静,用的都是宁字,而且大气,一看就是受宠之人。但这不妨碍,满堂的都知道,既有白衣公子等典故,自然说的是李家的女儿。 狐妖降世,却是现实里没有的事情。 这自然是另写的,为了后来的发展。说书人一句句的讲着,却不知堂外已是凌乱不堪,这一回离了书轩的人,一个个的将这些话讲了开去,而这话本,也送到了那高门大户里,等着听话本的小姐手中。 虽知京城虽然不同阶层的人各不相干,然而话本等物向来是个例外。有些小姐特别喜爱话本,自然是由掌柜和她们家的管事联系,这可是一门不错的财路,绝不是只有零零星星小猫三两只肯买。 丫鬟撩起门帘:“小姐,新的话本到了。” 小姐桌上是被折腾得乱极的花样针线,女红用的物件堆在一处,一看就知主人是不想学了。少女闻言,立刻惊喜的跳起来,道:“叫什么名字?” 丫鬟道:“深宫秘事。”说完就把话本递到小姐手中,退了出去。少女也就不理会那些针线缝纫之物,津津有味读起来。这次读完,依旧觉得挺好看的,但却似乎隐约有些不对劲。 这故事……说的是谁? 她再翻了两回,总算是发现哪里不对。这话本名副其实是一本书,字是竖行,自第一页开始,右边那页右下角,第一行最后一个字,每页连起来是一句话。 首页右下角乃‘书’,第三页右下角是‘中’;这样连起来,可以读出完整一句话: ‘书中宁妃乃指当朝李姓贵妃也’。 少女翻了几遍,在这以后的字句,已是联不起来 。李姓贵妃,当朝只有一个李家是宰相,那么……贵妃?那岂不是在说,丽妃乃狐妖转世? 《深宫秘事》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书页就此合上,那一页页的字句,却好似还现在人眼前。这一夜不知多少人,看着这本书彻夜难眠。 它算不得一个精彩的故事。说的是狐妖降世,而皇后乃神仙所化,他们来这世间纠缠,最终自然是狐妖被降,男女主角重归于好,是个真正的团圆结局——然而这并不能掩盖,其中透露了几许事实的真相。 普通人关心的是皇后为何被贬,那些小官员想的是朝堂斗争,而皇亲贵戚,却知道这本书有多犯忌讳。它不仅讲了皇宫中发生的事情,而且还透露许多朝堂上的秘密。当中那宁妃的父亲乃是宰相,为相的人双手自然是不可能干净的,这书就透露不少权力斗争中的诡计出来,包括李琦曾做过的那些糟心事。 一本虚构的书里,有着真实的情节。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字与身份罢了。 它针对的,不仅仅是当今丽贵妃,而是整个李家。 此事传入长乐宫时,丽妃正用完午膳。一张圆桌上数十道菜,只有几道动了两三口,就被撤下去让宫女太监们用。春枝悄悄入门来,在丽妃耳边说了几句话。丽妃脸色立变,她睁大眼像是不相信双耳,可是随即后来的小太监捧上那本书来。 书页翻动,是极快的速度。 很快一本书翻完。丽妃没有说话。轻轻将话本合上,摆在桌上,拿着书的手雪白莹润,指甲画红色蔻丹。 整屋宫女不语,春枝站在丽妃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也没敢多说一个字。丽妃道:“是它?”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叙述了真相。当初丽妃要人用话本编排袁叶离,找好了书轩安排好一切,费了许多心力,只为抹黑袁叶离。情节差不了多少,然而书 里所说的人……却换成了丽妃自己。 着名是一样的,甚至卖它的地方也相同,手段差不了多少——然而只能说是,天道好轮回。 “呵,”丽妃冷笑一声,直如北方寒雪下:“那与你们联系的人在何地?” 春枝看一眼丽妃,小心翼翼地道:“人去楼空,他不是那书轩的人,只是个做中间生意的二道贩……”说话声音极细,仿佛害怕丽妃骂她。可是丽妃没有。她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低垂着眼,好久不讲话,仿佛已成了那泥胎木偶。 “二道贩……”说着说着,丽妃讽刺地笑起来,一袖扫去桌上的所有物件。镇纸、书本、摆饰、玉如意、文房四宝,统统落到地上掉了个粉碎。丽妃仿佛还不够,脸上表情扭曲像是要哭出来,然而唇畔却是笑,她将书撕开,那书的封面纸质素太好,她只好撕书的内页,一页页纸,尽皆飘落到地面上去,仿似一地雪花。 然而这样撕,又怎么撕得尽书轩中制作出来的许多话本? 随即屋内宫人跪了一地,其中要数春枝喊的最为尖锐:“娘娘!” “你还喊本宫娘娘。”丽妃撕得手都红了,因为用力的缘故直喘着气,语气却是死的,一张脸冷得像冰。“你有什么资格喊?”这问句,却猛然激烈起来。丽妃将那书封直直摔到春枝头上:“父亲为何没有发现?” “娘娘……”为了保命,春枝不得不解释,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越解释就越招祸。“李相日理万机,这些话本上的小事,恐怕是没有人会管的……” “小事?呵,本宫以后的前程,尽都毁在这上了!”丽妃喊着,她看着那本书从春枝头上滑落,然后道:“你给本宫查清楚,这当中到底有什么猫腻,是不是袁叶离做的事情!” 春枝应是,匆匆忙忙出门去。然后丽妃站起身,看着这一屋的宫人, 登时心烦起来。指住其中一个就说:“你,自己出去领罚!三十板子,一个都不许落下!” 那只是服侍的宫女睁大眼,跪下就道:“娘娘饶命,锦心没有错啊!” “你就是那背叛主子的锦心?”丽妃望着她,笑的狰狞:“也正好,背叛自己过去的主子,不会是什么好货色,如今本宫当是替皇后娘娘责罚了你,什么都不必管了!四十板子,侍卫将她拖出去!” 这人正是锦心。 她叛入长乐宫后,因为身份的缘故被猜忌,被春枝打压,日子本就过得不好,喊沐雨进来想找个替死鬼,然而如今却是她先遭殃了。锦心脸色发白,四十板子,丽妃宫里的人从来不留情面,她若是被这样打,再无人治疗,恐怕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锦心跪着爬到丽妃面前:“娘娘不要!你可怜锦心如今……”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侍卫拖了下去。 锦心的惨叫声,隐约从房中传来。长乐宫中,死人向来不少,何况是命一点都不值钱的宫女和太监。丽妃听着那一声比一声虚弱的惨叫,却越发觉得心烦起来。那书中所写一切,分明就是她丽妃的所作所为! 是谁知道的这么清楚,却要置她于死地? 丽妃没有想多久,很快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中。袁叶离!除了她,还有谁知道这些秘事,还能一桩桩一件件写出来? 袁叶离,是吗?本宫一定要让你死! 明明本是她要害人,可如今丽妃却没有丝毫后悔。仿佛这世间只有她该害人,而旁人就害不得她。她冷笑,看着一地被扫除的碎片,角落还有一个花瓶,她狠狠地将它掷到地上。 白瓷瓶上的画碎裂成了一片片,那美人的画像分崩离析。 丽妃盯着它,就好似看到了,袁叶离死于非命的那个场景。她发出尖锐的笑声,仿佛已经达到了自己最渴望的结局。 第249章 锦衣绣裳 锦心一声声的惨叫,渐渐弱了下去。侍卫们还在打,血已经染红了宫女的衣裙。她穿的不是从前贴身宫女那套粉色衣裙,而是二等宫女才能穿的茶色。行刑并不会因为这样而停止,反而因为她没有反应,他们下手越发的重了。 长乐宫盛宠,令丽妃越发肆无忌弹,这些日子来,被打死打伤的宫女更是数不胜数。后宫已然失去秩序,仿佛日日都有人被训斥甚至责罚的前朝。天牢里早就不进人了,卫越辰不杀他们,而只是拖着大臣苟延残喘,偶然甚至会拖出一两个到朝堂之上,还很虚弱的臣子被迫站在一边听政,以此警戒还站在朝廷上的臣子。 宫中用度奢靡,并不因六宫散尽而俭省起来。内库银钱不足就从国库中取来,只因卫越辰是天子,所以有这样的资本。 整个齐国太乱,只怕不待明年开春,就要有人造反。早没有人问战神到何处去了,亲生兄弟都能下手,卫越辰此时不过是一个残暴昏君已成既定事实。并非无人劝谏,而是劝谏之人,不是死于非命就是下了天牢。 传说一名言官死在家中时,整个人血肉模糊已经不成模样。更有被打发到天牢的,被皇帝提出来行刑。鞭打一个人本是宫中常见的刑罚,然而卫越辰却命令,倘若一人昏过去,就浇上热水继续打——即使原来是活的,也会被活活烫死。水就那样浇在已经没有了最表一层皮肤的肉上,比之伤口撒盐,真不知哪一项更残忍。 锦心倒在地上,鲜血染成一片。 她咳嗽了两声,还没有昏过去,但已经差不多。她回过头,模模糊糊地看见身后的侍卫。被打的人是她自己?那件衣服……真的是她的? 锦心不知道,她见过许多次这样的 场景,但她不知原来可以这样痛。锦心想要呼救,却连一声贵妃娘娘都喊不出来。她想说,是她帮助了丽妃,甚至告诉她皇后娘娘喜爱琉璃,所以丽妃才会如此得宠。 丽妃没有来看,或许该说,她已经看腻了这样的场景。一个人的下半身早已血肉模糊,侍卫们用尽了力气,生怕若是打的不够惨,下一个就轮到他们自己。 她……难道不应该么? 可是锦心觉得自己没有错,她喜爱长乐宫,这里的一切如此美丽,有着她最向往的芬芳的香气,精致的衣裙,而不是从前那个贫穷破落的家。她……不甘心…… 最后一个念头,锦心没有抓紧,就在剧痛下昏了过去。 就在刑罚完了的时候,沐雨走近来。 沐雨。 这个少女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她穿着蓝色的衣裳,这是沐雨从前没有过的待遇。就像王妃说的那样,是锦心出卖皇后娘娘,捧丽妃上位。当初丽妃得宠,乃是因为亭中的一次舞蹈——而那个亭,正巧就是华佳怡与卫越辰相遇之地。 之后……是锦心说了皇帝的喜好,喜欢去的地方,甚至告诉丽妃,皇后娘娘曾经想要琉璃…… 她背叛了皇后娘娘。 沐雨很清楚这一点,那时候皇后娘娘会对每一个人笑,对待锦姐姐和若姐姐都一样。可是锦心没有看见,她只看得到她自己。沐雨不明白锦心为何会如此贪慕虚荣,但她也不需要明白她。 沐雨轻声道:“诸位能帮个忙么?” 侍卫们看着这个小姑娘,不由得有些诧异。大多数人是不想理她的,这只不过是个在贵妃身前伺候的宫女,和他们这些侍卫没有关联,他们也不熟悉。但其中一人停下道:“沐雨,你怎么了?” 沐雨认得他。这个 侍卫对她很好,在她还是个小宫女的时候,就曾经安慰过她。他有一双诚恳的眼睛,在阳光下会发亮。沐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少女的本能让她望着这个侍卫,微抿唇张大眼睛,看到自己的影子倒影在对方眼中。 “能不能请几位先走。”沐雨道。 她很冷静,冷静到就像她的名字那样。皇后和丽妃。她心中衡量了一下这两个名字。她抬头时的眼神,几乎让人不敢相信那是她。停下的侍卫有些诧异,为何沐雨能够像现今这般?他迟疑道:“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恐怕会责罚,他是想这样说的。但他没有往下讲,沐雨打断了他。 “你不用管。”沐雨微笑:“贵妃娘娘只说杖责锦心姐姐,并没有说要将她赶出去。我只是和姐姐说几句话,没关系的。”那语气,仿佛她们是亲昵的姐妹,即使沐雨和锦心从来不是。但她是锦心介绍进来的,所以其他人都这样以为。 侍卫们有些犹豫,但说话的那人还是拉着其他同伙退开了几步距离,转过身去。 沐雨蹲下,看着锦心昏迷的脸。那血是有味道的,沐雨闻到人血味,是在进长乐宫之后。过往也有过,但记忆太久远,她不记得了。她摸了一下锦心的脸,血迹蹭上她的指尖。然后沐雨将锦心的一枚耳环脱下,那是从前丽妃娘娘赏给锦心的东西。锦心一直戴着,仿佛要炫耀她得到了娘娘的赏赐。 耳环?有什么用? 沐雨记得她这样问袁叶离。 但是她并没有回答她。她只能照做,即使她不知这一切的意义何在。王妃说这是多添一层保障——前提是,她能够拿到的话。她拿到了。沐雨凑近锦心耳畔,轻声说了一句:“锦姐姐,你不该背叛皇后娘娘。 ” 如果皇后娘娘还是六宫独宠,如果丽妃没有上位,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少女想,她是恨着这个姐姐的。即使所有事情的起因并不是她。但这个小姑娘不知道朝堂上的斗争,还有晟王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想那么多。 在哪以后,锦心被直接打出了长乐宫,不久去到书库。书库是整个皇宫中,除了冷宫最冷清的地方。每日的工作就是打理那些书籍,确保没有损毁,偶然拿出来晒一晒,仅有的都是些老宫女,有一个和锦心差不多大的,却似乎不思进取地享受着这样的日子。 锦心再也没有回到那个辉煌的长乐宫,每日做着了无生趣的工作,既不能穿绫罗绸缎,也没办法在华美的宫殿中,假装自己是其中的一份子。书库里多的是擦不完的书,地板不是那种光滑的地砖,而是仿佛能吸引尘埃的,踩上去就有一种潮湿的感觉。 搬书令她后背渐渐找不到中心的腰线,抄书令她双手酸痛,而锦心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个宫殿中了。锦心手上渐渐生出老茧,最终因为旧患复发,死在了书库日复一日的劳作之下。 不过,这一切已经是后来的事。 “话本的事,查得如何了?”丽妃问。 春枝行礼,然后道:“书轩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以为那就是娘娘的委托。我们没有说名字,所以……”她有些结巴,仿佛说不出结果来。 丽妃瞪她一眼,“所以?” “所以书轩那边确实是不知情的,想要追究,恐怕也……很困难,娘娘。”春枝抬眼,最后还是作了总结。接着不出意料地,一本书砸到她身上,正是另一本《深宫秘事》。 丽妃妩媚地笑,笑容中带着几分疯狂:“本宫竟不知,李家的名 头竟这样不好使了?给本宫查,查!必须找出那个人的下落,家里那边不是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春枝不敢退后,只能跪在原地。“李相说,这些女儿家的小事,他就不接着管了。” “女儿家……他不记得我是他的女儿了啊,早就是这样,本宫就知道。”丽妃恨恨地望着跪下的春枝,她低着头,没敢让丽妃看着她的脸。从一开始,李琦对她这个女儿,就没有付出过什么。 “但、但是李相说,贵妃娘娘必须……”春枝说话断断续续,仿佛很害怕丽妃。 丽妃拱起眉,“必须什么?” 春枝抬头望着丽妃,眼中包含着几分哀戚。“必须尽快怀上皇子,这样才方便大人行事。” 是啊,皇子。 她怎么不记得了,当初李琦送她入宫,就是为了让她诞下龙子,最终李家成为国舅。而现在她这颗棋子发挥了最大的作用,那么李琦的计划自然就更复杂了。丽妃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最后想看到的一件事情为:弑君。 杀了卫越辰,然后自己做摄政王。 既然无法像武将一般夺取疆土,那就从后宫下手。李琦一直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不过,这一切根本没有他们想的简单。丽妃很清楚,因为长期习舞,导致身子骨不好,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丽妃咬牙,倘若是能够,她早已设法害死卫越辰,接着垂帘听政。她有信心,自己能早一步杀了父亲。 她道:“春枝,你出去吧。” 春枝一惊,她没想到丽妃竟然没有责罚她,而直接让她离开。春枝不敢节外生枝,慌忙告退。丽妃在屋中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重新提笔,写信给李琦。 听说……袁叶离有个弟弟,唤作袁辰玉? 第250章 谋取帝心 信送出去以后,丽妃伏在桌上,久久不曾言语。无人来劝她这样姿势不好,只因她已经是贵妃了。她眨了眨眼,动作极为缓慢,长睫一扇透出一双深黑色的凤眼。她记得华佳怡的眼睛和她不同,偏茶色的瞳仁,透出一股清灵脱俗的味道来。 《深宫秘事》…… 这本书的存在,有无人告诉卫越辰还未可知。他是天子,不会在意这些话本,如今朝廷中卫越辰恐怕别想找到一个心腹,就算有,也未必会提。那本书还在桌上,丽妃却懒得伸手去翻它。 夜色渐深,她依然不动,直到听见门帘掀起的声音。 门帘掀起,宫女跪下。只有丽妃不跪,那人伸手揽住她的腰。女子的腰极细盈盈一握,长发触感如丝,是天生尤物。她看也不看,回过头就吻上那人的脸颊。是脸而不是唇,但丽妃知道,只有这样才更有效。 卫越辰笑起来:“爱妃怎么了?” 丽妃没有说话,只是主动抱住他。不用看也知道,卫越辰眼中是让人心醉的浓情。屋中再次归于寂静,因为宫女都已经退下,生怕自己碍了他们的眼。然后丽妃被吻住,两人之间是熟悉的味道,不需言语,只用躯体。 放开,随后道:“很久以前,我看过一本书。” 丽妃在旁人面前自称本宫,在这个男人面前,却从来只用我。 卫越辰抬眼望她,眼神倒影出她的模样。“什么书?”他问,坐在椅上,而丽妃依附上去。他玩弄着她披在身上长发,一根一根顺好,仿佛是天下最大的享受。 那本书其实不是深宫秘事。“你说呢?”丽妃问,笑意戏谑。 卫越辰挑眉,仿佛带上了几分兴趣:“四书五经?” 空气中氤氲暧昧,一室时间仿佛凝结,只余 下他们两人。所谓调情,仿佛情是一件可以用器具衡量的物件,只要掐好其中度量就能调出一杯美味的蜜酒,然则其中差异技巧,却非常人所能察觉。 “不是,”丽妃回答,随即因为卫越辰那可笑的回答而弯起唇,弧度恰到好处,点到即止,却又似有无尽回音。 美人从来都是活的,较之活人,画像就是聊胜于无而已,若是上好的画师,才能画出那么几分神韵来。 她不回答,却好似又说了些什么。 “所以?” “我以为,陛下不会在意话本这些小事。” 并不是得宠就一定要直呼名讳,丽妃从来不喊皇帝的名,但单单陛下两字,已经刻在卫越辰心中。每日这样称呼他的人何其多,却只有一个人的声音能让他记住。 他这才转开视线:“话本?” 丽妃将《深宫秘事》递给卫越辰。语气娇媚婉转:“他们说,我是狐妖降世呢。” 卫越辰嗤地一笑:“狐妖?莫不是说你要取了朕的心吧。” 这样恶俗的情节,恐怕也只能从话本里看到。丽妃却不回答,只是道:“陛下看不就知道了?” 卫越辰翻开它。《深宫秘事》其实情节尚可,然而卫越辰却完全没有看进去。看到太子被杀一段时,他更是手好一阵发抖——除了和他亲近的少数人以外,还有谁能将弑太子的细节写得如此清晰! 丽妃乃是祸国狐妖,而他卫越辰则是这故事中的昏君,言下之意即是他非天命所授,因此才招来国破家亡的下场。 卫越辰看不了多久就将书丢到地上,然而白纸黑字如此分明,他越是看,就越觉得讽刺。深呼吸后方才冷静了几分,他盯着那笔名看,笔名自然不可能是真名,简单三字‘未亡人’,却让 卫越辰想起一个人。 “这书……是谁所写?” “臣妾不知。” 丽妃看着卫越辰的模样,心中知道已经成了。却见他强压着自己冷静下来,仿佛在思考些什么。这时候若说知道,也难免惹卫越辰怀疑。 卫越辰冷眼望着那书,此时倒全然没了那昏君模样,竟像是先前那一个精明睿智算无遗策的明君,虽算不得千古一帝,然则绝对说不上糟糕。一个人过着什么日子,是能从气质眼神里瞧出来的,若是久待在书堆中,难免眼神呆滞;若是利令智昏,眼里总是看不清人的,更甚者眼神有几分滑溜; 而如今,卫越辰的眼神如果不是要杀人,就是要灭其族了。 一个人在鲜血里泡的太久,若无些信念支撑,堕落不过是朝夕年月的问题。 “卫晟云……呵,战神。”卫越辰轻轻吐出这个名字。 他的亲生兄弟,在军事上有着天纵之才,如今却被贬落到深深的尘埃之中。然而这不能解恨,仍然不能。他仍然是百姓口中的战神,万民拥戴的将军,卫越辰一直知道,这样不足以毁了他。 卫越辰留着卫晟云,只有一个理由。 要折磨一个人最好是让他活着,直到他众叛亲离,直到他家破人亡,直到他事业无望,直到他被迫着苟延残喘。可是如今,袁家仍然在徐州,晟王妃还未自尽。 这本书是谁编的?恐怕并不重要。 天子杀人,哪里需要理由?他吐出一口气:“晟王落在既明城,没有下落。” 如今叛军猖獗,军队到了一处又一处,现在竟然是断了消息,然而如今除了高官与卫越辰本人,并无人在意这样消息。他不知道卫晟云是不是还活着,甚至不知他是不是还在军中。 不过不要紧…… 袁家岂不是还在徐州城? 想到此处,卫越辰重又露出微笑,陷入那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无尽享乐之中。 袁家。 袁浦阳在天牢里苦熬,远在徐州城的袁家也乱成一片。最初的凌乱不堪,是因为袁浦阳被关入天牢的消息总算传了过来。早在卫晟云派人去保护他们一家时,周彩衣已经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在晟王的人口里也挖不出多少话来。 再到后来晟王府出事,京城与徐州城隔得那样远,然而圣旨一下,众人皆惊。袁浦阳被抓走以后,袁府和京城中王府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府邸三重门深锁,侍卫说是保护实则软禁。 卫越辰没有直接下手的理由不得而知,可是袁府如今已是进出皆难,只是京城离得远,所以他们还能出外采买粮食与生活用品,然则就连楚家想送些东西来,也是不能够了。周彩衣与孙绛只在侍卫还没有来时抓住空当写了一封信给袁叶离,之后就再无音讯。 而那时,袁叶离与卫晟云已经自顾不暇,一个去了军中,一个重病不起。大约在卫越辰看来,他们彻底被击垮,再也爬不起来了。 所以收到这信的人,是袁辰玉,而非袁叶离。袁宅并没有卖出去,而是留在他这个少爷手中。整座府邸如今只有他这个少爷和小厮还在,时不时应付一些来访的客人,和某些依旧寄到京城来的信。 袁辰玉在等待开考,越临近考试就越忙。他师承明德书院,跟着的先生乃是京城中有名的祁渊,祁夫子格外看重他,加之本就是名门公子,姐姐乃是王妃,在他们未失势之前,可谓宴饮不绝,差些连读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随着朝廷局势动荡,京中人自保还来不及,他收到的信少了 ,情况更是危及。晟王府中的信送不出来,他就算在门外等也进不去,甚至不知道他姐姐曾经病危的事情,只能收到卫晟云那边的消息,说是他已经被贬为军中小兵了。 袁辰玉知道这些事,比其他朝中官员还要早一点——但已成事实,根本无法改变。 今日学堂已经不开课了。 凡是地位比较低又护不住自己的小官都带着家业往外逃,如今最打眼的就是那几个高官,漏网之鱼一定有。袁辰玉有个好友叫叶以,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前些日子,叶家人去楼空,才过了一夜,他们宅子里就一个人都找不到了。 叶家人向来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家里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一夜间就自己跑掉的。多半是这里送几件,那里卖一点,这样散出去的,恐怕人家逃的时候,身上只有贴身物件和银两,连被追杀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虽然如今局势,这可能性不算高。 袁辰玉下车,看到三三两两的学子聚在一处,似乎在商量。 能进明德书院的,资质家世都算好,所处的圈子也类近。怎么说京城科举难,若不是京中人,哪怕是考到了好名次,也绝没有这些点点累积下的人脉和底蕴。今日天气凉些,风景显得格外凄清。 一封信在学子手中传递,袁辰玉过去打了招呼。 接过信一看,方才知道书院当真不开了,他们的师傅昨日逃离了京城,只留下一封书信在门前说明大致情况,说是更详细的已经各自寄到他们家中。袁辰玉自认不算有见识之人,然而窥一斑而见全豹,也知现今京城之乱,绝非往日可比。 至少就他袁辰玉所知,近来学子们谈的早已不是明年开春是否还会有科举,而是如何逃离京城,逃离齐国。 第251章 明年开春 袁辰玉看完了信,一声不响,倒是那捡信的人起了话头,一群人唠叨起来。莫要说男人话少,十七八的少年们若是寻着了话题,嚷得比说胭脂水粉的姑娘们还起劲。说完明德书院,又说说那些话本,从话本说到家族情况,一瞬间全部人都僵了。 风刮松树,落叶无声。 一人犹豫道:“你们……家里可有什么安排?” 京城里的公子,有的无赖惯了,有的是风流倜傥的调子。然而大多都是家里锦衣玉食养出来的,没过过苦日子,如今纵然是心中要担起些责任,可也耐不住面皮薄心嫩,总还是透出几分优柔寡断的味道来。 “安排?”有人耸肩:“这话说得过了吧。” 众人不语,似乎都在思索。袁辰玉见这样形势,就匆匆告辞,往袁宅中去。 袁宅。晟王王妃姓袁,父亲曾为三品中书令,现今他们的情况,比别家还要凶险许多。 门庭冷落,已然失了过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之势。过往的袁家,也不是没有辉煌过的,可是如今迁居徐州城,宅中独留他一人。不久之前,他还是王妃的亲人,和那居于金銮殿中的帝皇有些许关系,所以来袁宅探访他的人,绝对不少。 但如今…… 什么都没有了。 晟王遭贬,王妃几乎被废。丽妃迷惑君主,齐国摇摇欲坠。而这袁宅,真真正正是只剩了他与小厮两人。他下车,却见门口的仆人,手里拿着一封信。仆人见了他就抬头喊:“少爷!” 袁家,如今就只有他一个少爷在徐州城了。袁辰玉点点头:“何事?” 仆人叹了口气,这是个多话的,一句话能扩成三句讲:“少爷你来晚了,那个丫鬟已经走了……”脸上透出几分遗憾之色,但因想到正事,又立刻收敛起来。“这儿有 封信,说是给少爷你的,让少爷赶紧拆,等得进门,或许就来不及了!” 赶紧拆信?袁辰玉抬头,眼前这个仆人在袁家多年,他说的是‘丫鬟’,没有名字,那就说明极有可能不是袁叶离送的信。现今形势,她要派人送信,必然是最忠心的那几个人,白鹭或者秋鸢,至不济也是春燕,这几个人,这人都认得,所以,送信的是旁人。 袁辰玉看信封,封上那红线框里没有名字,仅仅是一朵花,淡淡的涂了颜色,像幼薇。袁辰玉还不至于这样就怀疑其中有诈,他立刻拆信,边拆边跨过门槛。 可谁知,这信可当真简略,简略得寻常人都看不懂。可以看出是女子手笔,然而其中内容,诡异莫测。看上去毫无章法,只是几十个没有关联的字叠在一处,所有人看了都会以为这是稚童练字的作品。然而字迹娟秀整齐,暗示其中另有乾坤。 另有乾坤? 袁辰玉盯着它看了片刻,然后把信纸的边缘一撕,立刻掉出一封新的信来。 那信纸薄如蝉翼,有好几张,写信的人分明是练过字的,虽然完全不讲究笔法,可纸上笔迹却纤细得和人发相差无几。仔细,当真是仔细。算不得什么妙招,却可以看出写信人费了功夫。 那信的手笔和往前一模一样,仔细叙述了王府与宫中情况,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简直像是有个人在说书给他听。这个人从当日晟王被贬之事说起,再说到丽妃得宠皇后被废,一直说到如今局势,最后加了一句话: 《深宫秘事》,绝非死局。 袁辰玉本已看的得目瞪口呆,他绝想不到皇帝将晟王贬入军中竟是早有预谋,更不知如今京城外状况已经这样危急。看到王妃病危四字时,双手几乎发抖——即使他是个 谨慎人,也不代表他能承受得住这些大风大浪。 深宫秘事是王妃手笔,他早知自己的姐姐不会坐以待毙,却还是有几分震惊。认真说来,这些话若是编的,难免有几处漏洞。比如太后作为卫越辰亲母,又怎会帮助晟王妃?比如卫越辰变成一介昏君,过程有些莫名其妙,那人若是知道原因,为何不讲? 但,这都是已成事实。 如果不是太后相助,袁叶离的王妃之位,只怕没有如今这样稳当。而且袁辰玉从字里行间可以猜出,越太后身上或许是有些秘密的,但这绝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叛军。逆贼。 袁辰玉静下心来一想,不,他静不下心了,越想越是激动。卫晟云面对的可能是必死之局,但唯一的缺点是,卫越辰将他放回了军中。如果不是一心折磨人,且稳操胜券,都能想到将战神放回军队里简直是放虎归山。 谋逆,造反…… 这些往常绝不敢宣之于口的字句,此时却仿佛就要变回真实。倘若卫越辰不死,齐国亡于他国之手,已经是必然的事情。袁辰玉手一抖就想写封信到徐州城,可是马上他想到不行。如今他们袁家,已经紧紧的和王府绑在了一处,用膝盖想都知道,徐州城内袁宅众人,怕是已经自身难保,这信能不能送到他们手里,还是个问题。 不杀袁府众人是仁慈? 将袁浦阳拖在天牢内不处死是心存善念? 卫越辰是从血战里挣出来的皇位,这么想未免也太甜了些。谁不知天牢里那是什么去处,前些日子已经有个老言官熬不住死了,这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至于将人命留在徐州城……这招的用处,可不止一点。 袁浦阳落进了天牢,袁家就是没了主心骨,又有卫越辰的人在,就像是扣 着死刑犯不许他们自尽的那铁链。袁浦阳和袁叶离怕他们死,不敢轻举妄动,而徐州城那边,人心惶惶,自己出问题也是迟早的事情。换句话说,拖着远远比一口气杀光要有用。 袁家从来都不是,那光脚不穿鞋的人。若是袁家此时被灭门了,恐怕他的父亲早已不要命地在天牢里闹事,袁叶离也不会束手待毙至今一点动作也无。可是没有,因为袁家还在,只要还有一点希望,他们就不会拼着没命的风险斩卫越辰一刀。 至于袁家如何了…… 袁辰玉苦笑,呵,徐州城离京城那么远,皇帝若是有心,只怕将人一夜间全杀了,然后将消息封闭,也不一定有人知道。只是卫越辰暂时不会有精力那么做,他要折磨的人是卫晟云,袁家恐怕只是拖着的,其中还有丽妃的手笔。 他伸手将信撕碎,这天气潮湿,纸也软了起来,一撕就破。随后丢进火盆,白纸黑字燃烧殆尽。如果这些事情,也能一把火烧光,那应当有多好。但不是,这局是死结,吊着他们,而如果他们不想死,只有冒着挨刀的风险,去解开那结。 最难破的局从来不是四面埋伏,而是苟延残喘。最后一件事,话本。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既不列入学院讲课的课表里,也不见得写了就有什么出息,可是必要时刻,它能动荡局势。 这绕了许多个弯,偏偏在最后又直接得叫人侧目的手段……加上其中透露的那些,有心人一眼即明的秘辛,肯定是要帮他的人的手笔。袁辰玉没有细想,他只希望那人是袁叶离。 话本之事针对的是谁,如今也已经明了。 丽妃,卫越辰。一个是贵妃一个是皇帝,前朝后宫之中,他们两人就是至高无上的主宰。而在后头加上‘并 非死局’四字——那人难得不卖机关,可见确实是重要的事情,再不能绕弯了。 袁辰玉信手翻出那话本。其中所述的阴私太多,这些日夜之间,不知多少人翻着它,辗转难眠。 皱起眉来细想,依旧想不出是什么样情况。才能叫人用了这四个字,并非死局。这人送信来,必然是要帮他们袁家,那么就不要多想,只需往一个方向想:这对他们能有什么直接影响? 要不多想很难,要不多疑更难。看见一件事的些许细节,那叫见微知着;看见一个人说了一句话,就怀疑他在骗自己,那才是多疑。这其中的差异,只是一线之隔。 深宫秘事,如果让卫越辰还有丽妃看到了,一定会出事。没有人能任由自己这样被污蔑,一定会掘地三尺,将这个人找出来。按卫越辰如今的品性,灭九族都是轻的,没有凌迟算是上上大吉。 而如果这本书是袁叶离,他的姐姐所授意…… 那么这封信,绝对是来提醒他怎么才能救回自己的!他们都知道这本书给卫越辰看见了就是死,而没有人会不留丁点余地给自己。如果不能,那是杀敌八百自损三千,没人会这么做。 所以……是什么让卫越辰不会因此灭了他们袁家满门,不会因此将晟王拖回京城斩首? 等想得差不多了,袁辰玉睁大眼,几乎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得出来的答案。 他拼命翻阅手里的话本,好像那是这世间的无字天书。一字一句的寻下去,这才明白了那句“并非死局”的意思。确实就是字面上意思,简单直白到让人汗颜。 与此同时,门外有人进来。 袁辰玉抬眼,看到自己的小厮进门,站原地揉搓着衣角犹豫许久,方才开口道:“少爷,门外有人说,请少爷立刻出门见驾。” 第252章 算无遗策 袁叶离是真没想到,丽妃敢使这样的招。当日在宫中,太后放过了她,如今门前的侍卫不说动摇,但却是已然让他们寻到了空子,可以送信出去,不至于那坐困愁城,孤立无援。所以…… 《深宫秘事》一书,实则是袁叶离使的计。 通过陈暮紫买通了人,使计调走和李家接头的二道贩,然后将印书的内容改了。这当中还有许多暗线操作,但……通过陈暮凉和在相思阁里见过的人,她多多少少了解过商人的性格。重利而贪生怕死,大多数商人都是这样的。 于是,书是买了,堂堂正正的卖了,其中关节一应都是李家安排的,然而其中内容却不是骂她袁叶离,而是骂那后宫之中的丽妃。这招比她原来想的要有效,可见祸国妖妃形象深入人心,只要一根导火索,就能燃起那至为盛大华美的火花。 可大多计策都是双面刃,只要有利必然有害。这天下没有算无遗策的说法,袁叶离更不可能事事想的周全。 当初丽妃敢卖这书,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势大,无人会追究此事。然而如今卖这书的是袁叶离——如果卫越辰知道,而且线索没清干净,叫人查到了幕后凶徒,那么她就是死路一条。 死路。 袁叶离不想死,而且她还有太多太多的愿望没有完成。还没有见到卫晟云,她怎么能够死。 所以她还有后招。 “太妃今日如何了?”袁叶离望着窗旁的风景。 白鹭道:“又命人搬了新的宝具出来,摆在屋里,换了年轻时的衣裳,说自己是凌妃,自称本宫,还问人赖嬷嬷怎么不在。” 袁叶离面无表情,她不会装作怜惜,但如今凌太妃的情况却叫人意外。回到晟王府中闹了几回,最后老人是失了心智,照 着黄铜镜以为自己是当初受宠的妃子,还将旧人撵了出去,只让那些宫女服侍自己。 看到袁叶离,却依旧是吓得脸色青白,好似瞧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凌太妃已经废了,一个在宫中被捧得太高的人,如今落到了尘埃里,被人辗碎却又偏偏剩着那么丁点执念,不会寻死,却再也掀不起大风大浪。她是不是装疯,旁人还是能瞧出来的。她本就出身卑贱,卑贱的人是缺了那么点精神气的,生怕别人害了自己,连他们施以援手,都怕那是在害她。 好在,纵观凌太妃一生,中间有大半日子,是被宠着度过的。生了一个皇子,偏偏还是个战神,天纵之才,一直到如今和丽妃勾结在一处,才开始了她人生的低谷。于是又变回了最初那个模样,胆子小,怕被人害又要害人,虚张声势张牙舞爪,明眼人却一眼就看得出她心底是虚的。 本就不怎么好了,再这么被打击下去,最后干脆过上了欺骗自己的日子。仿佛她还是那个最受宠的凌妃,宠她的人还在,她什么都不必害怕。说白了自欺欺人,此四字而已。 在凌太妃疯了以后,袁叶离轻轻松松就翻出了她与宫中丽妃联系的路子,不说送些假消息过去,然而她们想要继续狼狈为奸,已是不能了。 最让人心焦的是,当初卫晟云失踪,至今未有下落。 也不知是与叛军同归于尽了,还是真的找到了背水一战的法子,抑或在外逃亡,再无生机可言。她与卫晟云无法交流,战场上那条件太差,她甚至不知他是不是偷偷摸摸的回到了京城。 铭一不是随着军队去的,而是悄悄跟着队伍,现在也一同断了消息。 各地之间的通讯成了难事,袁叶离不禁回忆起在徐州 城那时,她传信给卫晟云的时光。可是那时,还无人能看到现今这样局势,卫越辰还是礼贤下士的帝皇。 一切多么讽刺。 袁叶离道:“那话本呢?卖得如何,外间有什么反应。” 负责与沉香阁联系的人是秋鸢。秋鸢举着茶壶正倒茶给袁叶离,拿着把手的动作很是娴熟。茶水倒得恰到好处,放下茶壶秋鸢才道:“小姐,书轩那边说,买的人越来越多,聚集起来谈论此书的书客好似已经到了那边。” 那边。 这意思是,已经吸引到不少人注目了,朝堂上的高官或许还不至于,但上流阶级的小姐们,却肯定已经说起来。朝堂上的斗争她们这些千金小姐不清楚,难道丽妃是谁还没人知道吗? 袁叶离拿起茶杯:“只盼这火烧的范围大些,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好。” 春燕接口:“小姐今日想吃烧熟了的吃食?” 袁叶离哭笑不得:“不是。” 她趴在桌上,心中想的事情太多太多,以至于几乎无力去在意身边的一切。你若想事情想得入神了就知道,要分神是很难的,那可以说是一头栽进去再也出不来,虽然琢磨的痛苦,但偶然也是种享受。 想着想着,袁叶离就趴在桌上昏睡了过去,看起来竟然是睡熟了的样子。她穿的是一套宽袍衣袖的牙色衣裳,这样伏在桌上,那袖子就遮住了脸,秋鸢仔细看了许久,才发现小姐真的是睡着了。今日还未用晚膳,这个时辰怎么说都不该就寝。 可是屋中没有人这样讲。 三个丫鬟对视一眼,知道对方的想法都不是怎么喊小姐起来,而是……怎么让小姐上床去睡。白鹭表示,时辰的安排是弹指而过的浮云,小姐开心就好;秋鸢表示,小姐已经够累了就算不守 规矩也只是偶尔一回;春燕表示,你们,你们开心就好。 总而言之,只要小姐能睡着,其他的那都不是事! 可是……难道任由袁叶离就这样在桌旁躺着? 不上床会着凉,第二天还会脖颈疼。想到第一点,秋鸢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窗。而春燕过来轻手轻脚地端走了茶盏。白鹭那个没心眼的,在屋里拿了件披肩,却是站在一边不知道该不该披上去。 秋鸢看见白鹭这样,瞬间就觉得自己是搭上了一个没有智商和心眼还能活到现在的奇迹。秋鸢叹口气,用眼神使劲传达着自己的意思:你就不能试试看,能不能将小姐抱上床? 其实秋鸢也知道不大可能,可是白鹭明显想都没想过。白鹭看见秋鸢那眼神,眨眨眼,大眼睛很无辜,那意思是:你这么使劲看着我眨眼睛干嘛? 两个丫鬟沟通不能,而春燕出去倒茶了。秋鸢一把将白鹭手中的披风抢去,然后去床边将锦褥拿过来。这床被褥不厚不薄,秋天用刚好。秋鸢叹口气:王爷你怎么不回来,要是你在就能将小姐抱上床了! 秋鸢不是掉智商,而是一瞬间那护主的心又跑出来了。除了王爷府里就没人能碰小姐了,而她们这群丫鬟能做的就是拿点东西挡着风,然后仔细想想小姐醒过来的样子…… 秋鸢想的多,跟着白鹭久了脑补的也多,现在已经想到了小姐醒过来发现自己不在被窝里,然后联想到王爷不在的样子。再加上这阵子发生的事情…… 她默默的盖上被褥,然后把蜡烛吹熄。这蜡烛在傍晚时就点起来了,正是烧得红火的时候。她轻轻一吹,那火光离得她很近,也离得袁叶离很近。秋鸢吹灭它的时候,几乎感觉到热力好像要烧上自己的脸, 而左边袁叶离均匀的呼吸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蜡烛吹熄,她眼前登时黑了下去。只有门外还挂着的大.大灯笼,还亮着,然而屋中却是几乎见不到自己的脚步了。 今晚守夜的是白鹭,可是这个时辰她们还要找个点吃东西。于是秋鸢拉住白鹭的手,缓缓的道:“白鹭,你和春燕先出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小姐,这样她醒了,也有个人能服侍着。” 白鹭似乎有点犹豫,但还是一个字也没讲,就这样出去了。秋鸢守在房中。摸黑搬过来守夜时的小椅子,守在袁叶离脚边,抱着自己的膝盖开始放空脑中的一切。夜晚很黑很静,空气的味道也仿佛好闻些,一直是秋鸢喜欢的。 还有下雨、下雪的时候……头痛就不那么厉害了。 好像什么都不会发生,小姐就在她旁边。秋鸢混混沌沌地想着,若不是天气有些冷,她就要这样睡着了。很安宁,安宁到看不出来,不久前凌太妃还要废了小姐,看不出来陛下和丽妃还要对小姐下手。 秋鸢觉得那是离她很远的事情。 离她最近的只有小姐。 忽然门外一声响,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透了吵杂的味道,还带着点不宁的感觉。秋鸢立刻清醒,转过身正要去开门,却看见白鹭比她更快,门一推就冲了进来,胸口直喘气,瘆人的夜色漏进屋里来,却依旧瞧得见这姑娘脸红的紧,长着嘴好像很想说话。 于是她知道,出事情了。 秋鸢没有等她,她将门推得更开却什么也没看到。主屋离门口有一段距离,这样是什么也瞧不见的。 然后秋鸢听得,白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透着慌张,几乎能看见底下那颗惶恐不安的心。 “皇宫那边来人了,说是要拆了这晟王府!” 第253章 火烧红云 实在不怪白鹭慌张,每次宫里来人,都定然不是好事。可是秋鸢听着白鹭那说话的模样,却似乎是慌张里,又透着点兴奋。但这样情况下,谁也没有心思去听旁人讲话了。 晟王府门外,一片凌乱。这里其实不算偏,当初是内务府和钦天监算出来的方位,但却不免冷清了些。大户人家来往,用的都是车马,却也是不会在意这些个细节。就同上次宫里来人那样,大批人马聚集,甚至还能看到一顶轿和车子,看不见载没载人。 负责宣旨的太监好声好气地等着,没和旁人说一句话。 侍卫围着王府,至少三四圈的人群,在夜色下乌黑一片,看起来尤为吓人。无人知道他们是来做些什么,所谓的拆了王府,听起来就像是一句戏言。是,换做在从前,无人认为战神会失踪,更无人觉得君主会这样陷害他。 但现在不是从前了,这话直白,是最简单的事实。 王妃没有出来,至少现在是没有,那他就什么都不必说。这不是上次那个小太监,但在漆黑夜色下,靠着火把的光,还是能看到他手里明晃晃的圣旨,是亮堂的颜色。而白鹭的说法,却是从旁边人那里听来的。 侍卫们宛如石像,却守着门口,始终不许袁叶离离开这屋子,哪怕一步。卫越辰真的就这么怕吗?怕他们能翻起什么风浪来?恐怕不是,但丽妃与话本一事,若是找到证据,足以定袁叶离的罪。 终于在一刻钟后,等来了王府中唯一的王妃。 袁叶离依旧穿着白日那套裙裳,面容有些苍白虚弱,看起来活似个风吹就会倒的纸糊人,被丫鬟搀扶着走出门来。那架势仿佛没人扶着她,她就往旁边倒了。但圣旨宣读与否,并不因为你的模样而有所改变。 米白色的缎 子,外罩一层极薄的纱质披肩,珍珠垂在披肩下,散发着微不足道却莹润的光芒。 袁叶离先是行礼,再慢慢的道:“太妃今日不适已经睡下,只有本王妃能接旨,不知可否?” 她的声线极细且柔弱,风大了恐怕就听不见她讲话了。太监点点头,然后依旧坚定道:“不行,府中所有人必须出来一同接旨。”他的声音是冷的,好似见过无数像这样的场景,是以内心并不动摇。 府内门前是大片的空地,此时刮起晚间的风,一身裙裳勾勒出她纤细瘦弱的身形,吹乱袁叶离的长发。她回答说是,随后派了秋鸢去喊人。于是袁叶离身后的贴身丫鬟只剩下春燕,她跪下,双膝重重地敲在灰色地砖上,听着都叫人觉得疼。 等了许久,太妃终于被人抬出来。坐在轿撵上,直到到了门前,这才跪下。这已经是个小老太太了,刚刚醒来,一脸颓废,也没画妆,没穿什么名贵的衣裳,只一套白色衣裙配茶色披肩,看起来比袁叶离还素。 太监这才开始宣旨。 “……晟王带兵不力,至今叛军未清,且军队失散,实乃失职。奉先帝之令,不能削去爵位,故收回王府,府内需交出……” 圣旨很长,袁叶离听清的,只有这么一句。 简单的讲,就是晟王如今失踪,是他的不对;但因先帝遗命,不能将将他贬为庶人,所以就将他们赶出去,以后不能再住在这里了。晟王府的招牌被拆,连罪名都是现成的——可是这分明就是黑白颠倒,皇帝哪里给过卫晟云带兵的权利? 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风一阵阵吹过,叫袁叶离的披肩被吹动,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太监还在往下读,努力修饰,仿佛千方百计才寻来一个将战神的光 环洗脱的名头,所以就要抓住。卫越辰到底有多沉迷于丽妃,有多不顾及朝政,这当中也可见一斑了。 过往是为了战神和忠臣的名声,克制着自己想要除去卫晟云的欲望。而如今沉醉在丽妃的温柔乡中,于是开始使劲折腾他们。袁叶离和卫晟云都没想到,卫越辰居然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谁也不知,究竟是卫越辰真的爱上了丽妃,还是丽妃不过是他逃避一切的借口? 袁叶离低头遮掩自己眼中的神色,却立刻听见旁边的凌太妃一脸震惊地喊了起来:“什么?” 凌太妃惊慌失色,抬头望着太监,却似乎是还残存着一点神智所以没有抓他的衣服:“你们要将我赶出去?” 这样看来,却是当成要将她们赶到冷宫里去了。袁叶离正待开口,却见到凌太妃哭喊着:“我不要,不要!”最简单的话,最朴素的愿望。袁叶离试图扶住她,可是凌太妃像完全看不见身边的人,两眼渴盼地看着那太监:“你让皇帝收回成命,他不会赶我出去的!” 那样凄厉的哭喊,好像这才是她的家。这是个老人了,脸上皱纹交错,额纹比较淡,跪在她旁边的袁叶离却能看见,凌太妃眼角交错开来的鱼尾纹。 袁叶离一时懵了:凌太妃说的究竟是先帝还是当今的卫越辰? 然而不得而知了,是,只消知道坐在那里的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其他什么都不必管,不必知道他的名字。袁叶离使一个眼色,让人控制住太妃,然后开口:“太妃有些失态,实在抱歉。” 语气温柔,女子脸上温婉一笑,却显得她更如弱柳扶风,被大风大雨洗刷过一轮,如今已经没有与人争抢的力气了。太监心中有些动摇,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略微点头,表示 认可。凌太妃的人,他见过不止一个,像袁叶离这样的,同样有,但不多。 这样的气度,难怪她是战神的王妃,太监忍不住心中这样想。 可是在这宫中,一颗心早已被磨得冷硬落满了尘埃污垢,他只是继续进行自己的工作。 然后袁叶离跪下谢恩,就要接旨。太妃也被人往下压,那样大的王府,看起来却毫无生气。 就在她将要接过圣旨的时候,门外突然吵了起来。 “就这个地方啊!我就说官府都没安好心!” “你小声点,免得被人赶出去!” 是极吵杂的人声,平常这附近决计不会有这样的声音。像很烦人的苍蝇,赶不掉又拍不死。袁叶离心中一动,转眼望去:“外间是什么人?”她看起来似乎极为疑惑,甚至不知外间是什么样风景。 外间的侍卫来回禀:“是一群平民,不知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 袁叶离小小地“啊”了一声:“平民怎么会到这里来?” 一时间圣旨也接不住了,外间越来越吵。袁叶离看着外间,心中燃起了希望。她道:“不知可否将大门关上?本王妃——” 还未说完,人群更是吵杂,混似烧开了热水,一片兵荒马乱。有些人喊道:“天啊是真的!为什么人这么多?”“哎,你不懂呗,那话本……”人群声音叠起来是极为烦人的,说的人不觉得,然而每次年宵,都似乎能吵到三百里外去。 侍卫吆喝一声:“都别吵!这里……”他试着想喊些什么,可是才想起圣旨一下,这里已不是晟王府了,随后他勒令着侍卫们赶人,将这群蝼蚁赶出去,越多越好。可是与他们意愿相违的是,这附近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是看热闹的,还是真的来闹事的。这样的场面,纵是他们也未必控制 得住,没人得了杀人的权力,也没人能在这里随意杀害平民。 于是终于压不住了,门本来就是开着的,如今更是热络,看起来和菜市场也差不了多少。侍卫们一个劲的把人往外赶,一批负责清人,一边负责关门。等到门扉合上,王府外与王府内的一切,总算是隔绝开来。 太监定一定神,重新宣读圣旨。 圣旨断了没接,所以重新读一遍。外间的声音却如同热浪,一浪比一浪高,迎面扑来,几乎震天。人聚集起来不容易,可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这群平民竟是知道了晟王府要被拆的消息,却更是喧闹起来,不似往常那般,稍微驱赶一把,就会被人赶走。 于是太监喊得越来越大声,可是始终盖不住外间平民们的声浪。 他们喊着战神的名头,还有不怕死的提了那些话本,于是后来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就在圣旨再次宣读的过程中,终于有一个侍卫熬不住进来了,在太监耳边说了几句话,太监脸色一变,看起来似乎有点彷徨。 从来不曾有一次宣读圣旨,是这么费劲的。 他叹口气,就不懂了,战神只不过是失踪,还没有被废,怎么如今看起来,竟然像是卫晟云要被斩首了的样子?——不,他心中清楚,若是斩首,比这简单多了,至少不是在人家还在外征战的时候,就要将别人全家赶出家门。 然后就在他想着这些事情的一刻,后院燃起铺天盖地的火焰,将整座延年阁,烧成了焦黑冒烟的模样。即使是在这样暗暗的天色底下,依旧能看到那直冒天的浓烟,染黑了整座晟王府的空气,那么沧俗,却又显眼。 门外看见这浓烟,更是越发吵了起来。好似是在哭冤,又好像是在述说着帝皇的无情。 声音几乎沸反盈天。 第254章 皇天后土 火烧向来是快的,一根火柴些许火星,蔓延开来就是燎原之灾。没有人想到这火竟然就在宣旨的时候烧了起来,夹杂着外间闹事的人,整座晟王府内外再也没了那安逸宁静的模样,与路边平民聚集的市场相比还差不多。起火的地方是延年阁,楼上冒出浓烟,火势不断蔓延,如今一眼望过去,竟然整座就要塌了。 王府里的所有人,几乎都跟来了府前。可是这火烧的模样让外间的人看见了,他们更是吵闹,袁叶离一时间听不清了,却知道那势头一时半会儿止不住。两边火就这样同时烧起来,一是人祸,二是天灾。 太监看着晟王妃,却似乎有点不知所措的模样,没再往下读。他看看那火势,又望向外头,心里觉得这情况不对,从来没有一次接圣旨是这样的! 袁叶离依旧盯着他看,一双凄惶却有些冰冷的眼,直看得人心里发慌。 太监很犹豫——他向来是负责宣读圣旨这活计的,抵死不从的也有不少,自打改朝换代后,整个家族因一份圣旨而倾颓的事情更是从来不缺。可是这太特殊了:在皇帝说要将人赶出王府以后,然后王府自己就烧起来了! 说好听是天意难违,他已经顾不上这是不是巧合了。怎么看都是该先救火和赶人的,可是就算不救,王妃和太妃也马上要被赶出府了。圣旨里自然有说这府邸是收归国库所有,可是救火的事情怎么也不该是他们负责的。 到底是去过御前的人,能宣读圣旨的脑子怎么也不可能转得慢。 继续读! 眨眨豆子大的小眼睛,语气恭敬的道:“晟王妃……” 话还没有说完。 那华美的延年阁,半座屋子塌了下来,引起一片 惊呼。那半片屋子完好还能看见门墙,然而另一边发黑,已成颓门败瓦的样子,当真是鲜明的对比。 延年阁的招牌半边塌了下来,直直砸到地上。 全府的下人都跪在这片空地上,无人受伤。所有人都伏跪着,宣读圣旨的场面向来浩大,只因跟着主子的人都来了这里,几乎没有疏漏。所以无人灭火无人救火,一份圣旨在手,等同天子临门。 完全不合常理,但因为那份圣旨,就全都变成了真实。袁叶离不知前生,被拖去灭门的袁家,是否也是这般模样?不,中书府没有塌,没有她现在面对的这种两难之境。 袁叶离咬着牙,继续听。 凌太妃早就懵了,看见自己的屋子变成这个模样,跪在原地,不言不语。然后一言不发就站了起来,就要往那火场冲过去,却被袁叶离扯住:“太妃,圣旨还未读完,不能走!” 是的,圣旨还在读。 上下有序,君臣父子,它最重要——除非突然有人攻进城里来了,否则这圣旨还是得读——即使太监是个好人,可是这不代表他就能疏忽职守,何况不读圣旨,卫越辰多半要治他的罪。人情很重要,从人的角度讲,这事只能有两种处理手法,要么暂且不读圣旨,就这样放人去处理王府中事务。要么继续读,至少不会有事。 选择了继续读,于是王府烧遍了半边天,最后火终于是被灭了。然而空气里都带了闷热和烧焦的味道,最终当袁叶离接过圣旨时,延年阁直接成了一片废墟。 太监两眼无神神态冰冷,好似完全见不着远处那座烧得半点不剩的府邸,火还未灭,且已经有了燎原之势。 可以想象出来,那些被下旨的臣,曾经也 是面对着这样冰冷的圣旨,就此一人被下狱,其余人等流落街头。袁叶离道:“谢陛下皇恩。” 简简单单五个字,说出来的口气都是抖的。太监点点头:“限你们一个时辰内收拾好这一切,迁到宫中去。” 一个时辰内。多么苛刻的惩罚,尤其是在王府内已经一片破落的情况下。袁叶离却只是搀扶着凌太妃站起身,觉得内心有几分凄凉。国之将破,其象也乱,这八个字不知怎么,就爬到了袁叶离心里。 这不是威胁,这是赤裸裸的软禁。 卫越辰和丽妃是差不多的性子,将王府毁了,再将她们送进宫中来——这世间没有一处地方比皇宫更严,而且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你说卫越辰是昏君么?却不尽然。他只是一直在逃避朝政,而若有人敢提醒他了,他就运用自己的权利将他们送入天牢。 可是至今没有人起兵造反,各地动乱看样子还没打到京城。 当然,这也可以说成是齐国交流不发达,而且三四月的时间太短。可终究京城是乱了,且至今无人将消息传进来,说各国都有人造反。一个将亡的国家,总也该会苟延残喘一阵的。 因为卫越辰,一直在拖。 他只是不要人说话给他听,不要有人去催他上朝。那么只要能够起震慑的效果,不杀比杀的好。杀了那些臣子,各大家族就有了反的条件,但皇帝没有,他从来只是关着他们,一句反省,从未说过要送人进刑堂。 所以他们选择了让袁叶离去皇宫,往差的方向想,如果卫晟云当真要造反,至少能将王妃当成人质,迫他退兵。 不过卫越辰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没有人分辨得清。京城早已陷入内乱,可是离 城破与国灭,还有很远的距离。 袁叶离谢过恩,接过圣旨。外间的人声渐渐已经散去了,凌太妃被人抓着不能回延年阁,一派都是老弱妇孺,和这金光闪闪的圣旨对比起来,真是十足的凄凉。太监退后几步,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启禀太妃和王妃,车马已在外头候着,今日若不回头复命,宫中就会派人来查。” 这是允他们慢些收拾的意思,却也透露了威胁。那意思是,皇帝盯着,只要他们有半点不对,那就立刻将人赶上马车,半点余地都不留。 袁叶离不言不语,只是点点头,低声对凌太妃不知说着些什么话,随后进了主屋。手里拿着那一份圣旨,开始调派人手。只有一个时辰,而显然她能带走的人并不多。这是软禁不是迎她们进宫,能带的不过是些随身物,衣物首饰之类,贴身丫鬟更是只能进三两个。 不知袁叶离对太妃说了些什么,这个老妇人竟就这样安静下来,任由旁人摆布。 白鹭依旧不在,只有春燕和秋鸢是能带进宫里的。收拾好仅剩的一点零碎,袁叶离扶着凌太妃,上了登门的马车。这车是到皇宫里去的,只是进了门,往后会如何就无人知晓了。袁叶离带着的东西不多,最重的是一把七弦琴。 府邸门外,还有些人在等着。被侍卫赶走又悄悄绕回来的好事之徒,躲在门墙之间的缝隙中,偷窥着府前的一切。重重侍卫之下,袁叶离一身白衣,蒙着面纱,登车,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个受害者模样,而害她们的人,是当今圣上,皇帝卫越辰。 延年阁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门庭破落,不过如此而已。 此时夜色已然深了,一片漆黑的 天,笼罩着这繁华的京城,显出无限颓唐。袁叶离撩起轿帘看着外间的风景,慢慢的就到了皇宫。这道门自然不是正门,可夜色太暗,说是哪一道,袁叶离也不大记得。 入宫,下车。 所有东西都交由身旁的太监和宫人捧着,能将贴身丫鬟带进来已经是恩赐,谁还会许他们用王府里的仆役。 皇宫由来是大的,绕了好几个弯,又是一条长街。这宫中的景色与外间不同,凡是好些的宫殿里都有夜明珠,而其余的地方也有灯笼在。无数灯笼顺着长街蔓延开去,甚至能照亮地砖上的些许尘埃。 夜间的宫廷长街上应当是人烟稀少的,一路上来,袁叶离却见到了好几个向她们行礼的宫人。旁边的凌太妃越发害怕,紧紧抓住袁叶离的衣裳,好像那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不怕。 但是她问:“还有多久,才会有轿撵来?” 前方的宫女突然停了脚步,好似袁叶离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她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神都是冷的,两颗眼珠子漆黑的瘆了人心。却还是先行礼才道:“王妃,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让王妃与太妃走到宫殿里去。” 走。 最简单最朴素的答案,竟然是走。 她甚至不给她们上轿撵的权利,仿佛知道只要进了宫,就在她丽妃的控制之下。袁叶离不惊不诧:“那请问,从这里走到宫中,要费多少时辰?” 宫女道:“贵妃娘娘安排你们到凝香堂,若就脚程来说不算十分远,大概也就是一到两个时辰吧。” 两个时辰…… 袁叶离望向远处。这长街暂时是看不见尽头的,其中还不知要绕多少的弯弯道道。这样看来,丽妃竟是狠了心要为难她们了。 第255章 黑白分明 袁叶离扶住凌太妃,再问了一句:“这是贵妃娘娘亲口说的?” 她们正站在灯笼下,一盏圆形灯笼捆着金边,散发着幽红的光。宫女僵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定一定神才道:“奴婢是奉贵妃娘娘的指示来,定然不会有错。”又道:“王妃若不走,只怕这天就黑了。” 天黑以后,虽说宫中不缺照明之物,但到底是比方才阴森得多,而且误了晚膳的时辰。然而时辰早已误了,袁叶离的重点也不在这里。她道:“你知道这一点,难道贵妃娘娘就不知?” 宫女咬紧了牙关,似乎是不肯听袁叶离的话了。还是那么一句:“奴婢只是奉命行事,不敢猜测上意。”这话的意思,是将自己撇个干干净净,把事情推到主子身上。但实际上,也确实就是这些人,追随丽妃到如今的,他们要么是真的卖命给丽妃,要么就是贪生怕死。袁叶离一个人,还远远不足以让他们改变主意。 何况如今,袁叶离是处于劣势一方。 可是袁叶离又怎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经过话本一事,她已经是和丽妃翻脸了。如果此时忍气吞声,只为招来更大的灾祸。于是袁叶离道:“你是宫女?” “是,”那宫女抬头偷偷望了袁叶离一眼,不明白这位王妃要做些什么。“奴婢是五年前入的宫。” 袁叶离的脸在灯笼下,在宫女的角度看来,就有几分冰冷。王妃长得不如丽妃美艳,但她们很难放在一起比较。一种有些疏离却又平静如水的气质,宫女不知应当如何形容。丽妃是天生的妖孽般容貌,没有男人能抵抗得住那样的女人中女人。 她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甚至连自己此时此刻所在的处境,都有些漠不关 心。 她微笑:“五年,一直在长乐宫?” “不是,”这次宫女摇头:“以前在尚食局里呆过,后来分派到了旁的去处。” 这个宫女确实是听令行事,而且看样子并不抗拒袁叶离。于是她细细打量眼前人的品级,再问:“有时候在宫中做事,不一定要按规矩来。” 她不是丽妃的人,所以不是死心塌地对她的,而只是墙头草,一时的贪生怕死而已。她不惧和袁叶离讲话,是个比较大胆的,若是胆子小些的,只怕就不会回答她这些个问题。 袁叶离以前不是没有进过宫。三品的中书令算不得什么高官,然而却是个经常能在御前行走的差事,所以面子上看上去,袁家还算是受皇帝喜爱的那一类。 进宫的门不止一道,而她们现在在走的应该是最侧的门,那门靠近宫人进出之处,而凝香堂,用堂之一字,一听就知是低位妃嫔所居之地。而晚间这个时分,各宫中来往的人也少些,至多就是皇帝去往各宫看望妃嫔而已。 宫人这个时间,多半不会离了自己所在的处所,所以这条道上的人也不会很多。由此可以判断,这长街应该就是宫人最多的那一条道路,所以这个时辰仍然有人。所以若走最短的一条路,定然不会走上一两个时辰! 很大胆的猜测,但却是唯一能依靠的证据了。 宫女肩膀一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晟王妃的问话,随后道:“王妃说得对,但与奴婢无关。”说着就要转身往前走,可是看见王妃的模样,又有了几分犹豫。 袁叶离决定试探一下,看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面对一脸懵懂的宫女,晟王妃道:“凝香堂在什么地方?” “凝香堂在荷花……”宫女抬手正准备往后 指,却发现自己的说法有些不对劲。她想起上头人的吩咐,于是住嘴不说话了。“王妃到了就知,不必奴婢多费唇舌了。” 袁叶离挑眉,“荷花池?” 只是说漏了两个字,她就知道了!宫女几乎是泪流满面,为何她就会觉得这位王妃是没来过皇宫大内的人?于是她索性回身,停在原地回答道:“是荷花池没错。” “可本王妃记得……”袁叶离微笑:“去荷花池,不用走这么远的路。” 她真的去过。宫女已经知道了,贵妃娘娘说的“王妃人生地不熟,应当好好照顾才是”根本就是在乱讲。于是宫女只得再次行礼道歉:“奴婢愚钝,或许走的路确实和王妃印象中的不是同一条。” 袁叶离淡淡的应了一声,却再也没有讲话了。宫女想着想着,觉得心中不安。本来长街有好几处拐弯,可以绕一条比较远的路,料来这也是丽妃本来的意思。下人猜测上意是为不敬,然而在如今的长乐宫中,若不学着猜,只怕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宫女本来的意思,是绕足了远路,顺着贵妃娘娘的想法为难晟王妃,最终在娘娘面前,也不至于太丢脸。是,并非要讨娘娘的赏赐,而只是为了能活下去而已。 但如今…… 倘若她违背丽贵妃的意思,后果又是如何?娘娘嘴上说的是好好照顾——那么倘若她不这样做,又会如何? 快到第一个岔口了,她心中犹豫不安,举棋不定。但丽贵妃也不是好相与的,她怕死。这时候,袁叶离开口道:“不知凝香堂中有多少人服侍,环境如何?” “禀告王妃,凝香堂里的侍卫有十数人之多,而宫女有四名。”主子说话不得不回答。宫女道:“奴婢是其中一名,其余 三名都是由各宫调来的。贵妃娘娘说,加上王妃自己带的人,也差不多了。” “那你叫什么?” “奴婢绿叶。” 袁叶离看着这个只有背影的宫女。走的路太多,脚跟越来越疼。她很久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了,上次还是在去徐州城的时候。她的鞋底从来都不脏,因为通常是直接从马车踏到堂内,两个地方不说铺着地毯,至少也是打扫干净的,不会沾染了污垢。 袁叶离只得停在原地。在飞雪山庄那段时间里,她吃了不少苦,然而也学到了一件事:如果脚底酸痛,又不能去捏的话,那么站在原地总是比继续走的好,继续走她怀疑整只脚不是自己的了。 宫女听见袁叶离停下来,心中还在犹豫。 她下不了主意,这么对待旁人是不敬主上,但如果让贵妃知道,她一点都没有为难她们的话,没准下一个遭罪的人就是她绿叶了——在长乐宫里,你不先把旁人推出去,死的那个人就很可能是你。 “王妃是不是累了?” 宫女抬头,小心翼翼的问道。袁叶离分明是虚弱的,这不骗人,先前才生了一场大病,现在身子骨也算不上健康,何况现在是夜晚,天气凉,风一阵阵的吹过来。她却微笑:“没事。” 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只要是个人,都听得出来这是句反话。 于是绿叶道:“奴婢知道一条路,那条路不是该走的路,但是有个地方可以歇息。” 不是该走的路。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那条路比较短,不能绕圈,可是如果在那里坐得久了,恐怕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她们是绕了条远路去凝香堂。袁叶离点点头:“只要那条路就好。”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绿叶就绕了第一个弯。 如果 这里不绕弯,到前头去,那就要走好长一段路,而且若不是精明之人,只怕无法察觉这当中的差异。绿叶来了宫里这么久,就因为没出息,一直是个跑腿的,所以知道的路也多。在尚食局时,也不是能力拔尖的那一批,故而总做些送菜的差事。宫中虽大,但在她脑中,却拼得起一副还有些许残缺的地图来。 这在宫中是相当厉害的,虽然也没有人会重视这种本领。 因为越是厉害的宫人,干的杂活就越少。如同若心、春枝那样的,去的地方随了主子,所以不大清楚那些宫人住所和某些说不上名字的去处。而如果是低位的宫人,也不会有那个机会去御书房、天阙宫、凤栖宫等等地方。那可是闲杂人等不能靠近的去处! 再说,也不会有人有这个精力,将整座皇宫一些偏门去处,还有哪里人少、那里有张座椅,那里有好看的风景记全。也就是绿叶奇怪,她能记得住这些,还能整合起来,就差没有画一幅地图了。 在离荷花池附近的地方有个林子,绿叶将座椅上的灰尘擦干净,让袁叶离坐上去。稍稍坐了一阵子以后,就去了那凝香堂。凝香堂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还有几分凄清之感。 小小堂屋,甚至比王府里的屋子还小。但堂前却又长着一棵梨花树。那梨花树有白色的花开了,是一片纯洁美好的样子。花瓣随风而落,飘满一地芬芳。梨花可以酿酒,带着一种特别的味道,她曾经在京城里喝过。 物仍在,人已非。 袁叶离步入屋里,其余的三个丫鬟纷纷行礼,绿叶在身后掩上门扉,屋里顿时闷热起来。袁叶离在堂中坐下,微笑着听她们报上名来。一人叫景月,一人叫清湖,一人则唤作染晴。 第256章 花红叶绿 这凝香堂的规格,显然算不上高。凌太妃看着这屋子,嘴里一直在哆嗦着些什么,然而却无人能听清。这时候的凌萱,只不过是一个虚弱的老太太,即使张牙舞爪,也不那样可怕了。袁叶离任由她带着的一个嬷嬷,将太妃送过去偏屋,既不反抗,也不阻止。那嬷嬷不是赖嬷嬷,平时看着不言不语,也被凌太妃打骂过,此时却没有落井下石,可见太妃身边,也并不是没有还肯跟着她的人。 屋里就剩下四个丫鬟,清湖被拨去照顾太妃,于是就剩了绿叶,染晴和景月三个。 几人都穿着与名字不相配的衣裳,染晴一身水蓝,绿叶着粉色,景月却是暗沉的茶色。袁叶离几乎不记得,在宫中名字向来是与人不挂钩的了。春燕往日都穿淡粉,因春天带来生机,也衬得人温柔有朝气。白鹭那丫鬟总穿白色,然而这并不能改了她老洗不干净衣服的脾性。 坐下,三人介绍了自己。绿叶就是尚食局里出来的,看上去是三人中最清白的一个,只是稍稍行礼,向袁叶离说了御膳房每日送饭食来的时辰。景月是个安静得过了头的性子,说话简洁得厉害。她以前在不得宠妃嫔身边伺候过,这次是自请来服侍晟王妃的。至于染晴,这姑娘在杂学上尤其有一手,但入宫这些日子,还不曾在主子跟前露过脸。 说白些,三人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但就算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出来的。春燕与秋鸢换了衣裳,却是要由她们来交代袁叶离的起居爱好了。服侍着袁叶离用过晚膳,还未曾沐浴,外间却来了人。 袁叶离放下碗筷:“是谁?” 人一进来就行礼,抬头却叫袁叶离惊了。那是太后身边的嬷嬷,她道:“奴婢云锦见过王妃。” 云锦,宫中人都称她为云嬷嬷 ,袁叶离伸手就去扶:“请起吧,你是代太后娘娘来的?” 云嬷嬷点了点头,抿唇笑出一抹极苦的弧度。“太后娘娘听说王妃到了,说想见王妃一面。不知王妃如今可能随奴婢走一趟慈宁宫?” “嬷嬷这话言重了,我本就该去见见太后。”袁叶离心中想着,竟不是要见凌太妃?但却是稍稍整了整衣裳,往慈宁宫而去。这一回总算是安排了轿撵,不用一步步走过去了。更深露重,夜色之下,各宫看起来都异常陌生。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袁叶离却一点也不累。 穿过长街,绕了好几个弯,才到了慈宁宫。慈宁宫外同样是侍卫把守,一推开门,有夜明珠的宫殿,看起来极为亮堂。正殿无人,云嬷嬷引着袁叶离到了内室,却见到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床顶,一脸木然,正是太后。 两旁宫人如同木桩,室内寂静无声。太后没戴一件首饰,身上只是丝绸里衣,一眼就能看出她有多虚弱。见袁叶离来了,勉力扯出一个笑:“好孩子,你来了。” 这宫中的谜团太多,丽贵妃,凌太妃,她自己,还有太后。太后的行为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她那笑容背后不尽是真实。然而袁叶离却理会不了那么多,她只是上前握住太后伸出来的手。 这感觉,竟有几分像是当年,谢箐死时握住她手的感觉。即使此时此刻,卫晟云已经不在她身旁。太后掌心温暖的触感传来,在被窝里久了就是这样的,却热得有些过分,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太后似乎想要说话,却是咳嗽两声,皱起眉来。袁叶离接过宫女递过来的一杯茶,送到太后面前。她慢慢地将太后扶起来,替她捧着茶杯,一点点地将茶喝下去。袁叶离看到茶里放了红枣,那是可以补血的吃 食,难道太后已经病得这样严重了么? 袁叶离没问。 如果太后想说,那她自然会说。 喝完茶,太后才开口道:“哎,如今这日子,也就只有红枣茶里,是带些甜味的了。” 袁叶离心中一动:“可是御医不许太后吃甜腻之物?” “不是,”太后却摇摇头。“是哀家老了,看不住宫里的人。” 看不住宫里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袁叶离顺着往下问:“太后言重了,六宫之尊,宫中所有人自然都是要尊敬你的。”口中这样说着,却不禁想起丽妃。袁叶离不曾见过丽妃和太后相处的模样,但不必见过也知,丽妃不可能尊敬任何人。 太后看袁叶离一眼,眼神幽深有打量的味道。若是从前的皇后用这眼神看着旁人,那意思就是在说“此人可堪一用”了。抬眼一扫,说道:“你们都出去吧,云锦留下。” 宫人齐声应是,行了礼离开内室。登时这宫殿中,就只余下三人。袁叶离看着太后,却知她是有事情要坦白了。上一回的那幅画,袁叶离一直在想,却始终得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后坐直身道:“云锦,将那锁心匣取来。” 锁心匣……袁叶离回身,只见云嬷嬷打开妆匣,其中宝石等物闪闪生光,却见云嬷嬷推开它们,开了一处暗格,最后取出一个极为精致的匣子来。那匣子的锁处用的是一种红色的宝石,雕刻精致是血一样的颜色。云嬷嬷将一根发簪与锁心匣交给太后。 那匣子当真不大,用两只手就遮得住盒面。 太后苍白修长的手指长久的抚摸着盒子的表面。那盒子金漆描绘,上面的装饰十分精美,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袁叶离不语,看着太后用发簪的开了锁心匣的机关,随后从其中取出一个瓶子来。那瓶子打磨得极其 光滑,是极淡的绿色,像是一个小些的葫芦,其上是红色的盖塞。太后叹口气,“发现它的时候,已经晚了。” 已经晚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从当日你与太妃入宫以后,哀家的身子就越发虚弱起来。但时值换季,哀家心里牵挂的事情太多,所以一直没有发现它。”太后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但却是能大约听个明白的。她看着这瓶子,眸中神色相当平静:“但身体却越来越差,后来就卧床不起了。” 身体虚弱,卧床不起。 这当中的关节不算复杂,袁叶离只是继续听。“后来哀家处死了一名宫人,在哪宫女的卧室里搜出了这瓶药。每日将它下在哀家的食物里,慢慢人就会死了。它不是无色无味的毒药,正好相反,因为毒性猛烈的太过,所以只能一点点下,否则会被人察觉。” 太后轻轻摩擦这瓶子,这就是害她到如今的毒药,可是她却异常平静,没有半点愤恨。叙述着这样的事实:“哀家发现之后,那名宫人就自尽了。据同屋人所说,她是贵妃的人。” 丽贵妃。 袁叶离心中一荡,丽妃竟已嚣张到这样地步了么? “这药……”她开口。 堂中极是明亮,丽妃一直以来,像是忘记了太后,这里的伙食用度不曾被克扣,连夜明珠都用最好的。堂中没有点香,只有花香味,染得一室清幽。八宝架上摆着的物件并不多,却有种与环境自然配合的气质。 太后微笑:“恐怕是已经救不回来了,哀家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那么平静的语调,似乎是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结局。半生辉煌,半生劳碌,却似乎只落下这样一个结局。袁叶离听见这话,心中只觉得极为凄凉且焦急,她握住太后的手:“前朝梁神医……”梁缺能将太后 救回来么? 太后轻轻一握她的手,就止住了袁叶离所有凝在舌尖的话语:“哀家见过梁神医。先帝太伤他的心了……”她低着头,仿佛在回忆什么经年的往事。“莫要说是否找得到神医,就算找到也太晚了。” 那语气,仿佛是已经认定了自己的死亡。 袁叶离却顾不得那样多:“那宫中的御医呢?” 太后摇摇头:“哀家将你找来,不是说这件事情的。”重又道:“这药应该只有一瓶,哀家如今就将它交给你了。没能护着你到最后,是哀家对不起她。” 对不起她?为何会这样讲? 太后看出袁叶离眼中的不安神色,却只是说起这瓶毒药。“哀家知道,入宫来是你的意思。” 袁叶离睁大眼,没想到在她进来这皇宫的第一天,就有人看穿了她的意图。不过也是,那样明显的算计,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笑,有些不顾自己的形象了:“只剩这一条路可走了。” 无论明显与否,只要有效就行。袁叶离此时此刻,离鱼死网破只有一线的距离。太后道:“你长得像她,却与哀家是一样的性子。当日哀家进宫来,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 锁心匣被关上,递回去给云锦。那瓶药则交到袁叶离手中。晟王妃看着那淡色的瓶子,眼眸里的墨黑却越沉越深。“一样的想法?” 太后苦笑:“既然都是活不下去的,那不若选个好些的去处。”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全是与大事无关的琐碎事情。袁叶离出慈宁宫之时,夜风又大了起来,所有人都在等她上轿撵。那瓶子已经藏在了口袋里,很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秋鸢在她身上披了深红色的披肩,系好带子。 “小姐,可是要回去?” 袁叶离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回答,最后才道:“好,去荷花池。” 第257章 水中涟漪 去荷花池。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袁叶离只是要回凝香堂。凝香堂就在荷花池旁边,已经深夜了王妃断然不会去赏花。于是轿撵回了凝香堂,长长的路上袁叶离隔一层衣带摸索着那瓶子,只觉得太过危险。 收着还是丢掉…… 最简单的动作,却是一个最复杂的问题。 这个瓶子极少,盛着的药并不多。刚刚她悄悄地看了一眼,虽然她懂的医药只是皮毛,却也能判断出那辛辣而极浓的药汁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毒物都是有其特性的,否则也不会让人类觉得危险。要不为何说是药三分毒?这世间无色无味的毒药,只怕是极为难得的,能够去除它的毒性,要费极大的功夫。 凉风拂过湖水,荡开层层波纹。 袁叶离伸手摸着那冰凉的瓶子,暗自下了决定。 立秋过去,距离皇后被废,已经过了颇长一段时间。这些时日里,一切并无改变,丽妃更为受宠,李家可谓炙手可热,而晟王失踪,王妃也以旁的借口被驱入宫中幽禁。这让许多本来持观望态度的人,如今竟然是犹豫了起来,想要倒向皇帝那一边。 因为并无人造反,想要支持都不能,而倘若继续做墙头草,只怕活不了多久。倘若尽心竭力地支持李家与皇帝,是否能换得几天的命来? 并不是谁都有一眼望到千里开外的本领——齐国本来就是男尊女卑的国家,如今大部分人都将责任推在丽妃身上,即使无人敢宣之于口。改变一个国家的首领,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而偏偏卫越辰此时执意要当一个昏君。 没有人劝他,劝了就是一个死局。钦天监看到了皇帝的星象,已是濒临毁灭之势,而整个齐国也极有可能毁于这一代,只因卫越辰一人。本 来太子就是命定的齐国君主,弑君上位即是不祥,偏偏卫越辰不听任何人的劝谏。钦天监已然成了最安静的一个部门,就怕被卫越辰发现这点,然后为了封杀消息,将他们全数灭口。 人心难测,天意无解。 只能叹一声,上天为何要让卫越辰上位? 所以等到大部分激进派被关进了天牢之后,一时之间朝堂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平静。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平静前的爆发,还是他们打算一直如此哑忍下去。大部分军队都已经被派出去镇压各地乱像,朝廷中官员几乎都知道,这时齐国已面临内乱的危机。而李琦几乎成了握有实权的皇帝。卫越辰将国家大事都托付给他,自己则每日流连于后宫。 一个女儿居然有用到这种地步,李琦本人恐怕也没有想到。 丽贵妃受宠得让人无法想象,即使杖杀宫女,虐待宫人,甚至要求卫越辰重建一座藏珍地宫,也没有丝毫异议。平民们素来是分不清状况的,宫中再次征集人手,也无人觉得这是齐国即将内乱的先兆。 丽贵妃的残暴,只有宫内人才知。那藏珍地宫依旧建在宫中,拆了好几座前人建造的宫殿,只为开辟一片空地。 这藏珍地宫,名副其实。 在北边有一种灯叫做长明灯,那灯能在地下散发光明。这地宫周围就以这灯砌了一个方框,其中央位置摆满最珍贵的宝物,而墙上找画师绘了壁画,是茫茫的夜空,头顶的灯就似晨星,置身其中几乎要被各式珍宝迷乱了眼睛。 这地宫只有一处入口,入口是上锁的,只有一件东西能开了它的锁,那就是丽贵妃的发簪。那发簪由琉璃打造金丝缠绕,却似乎不显得俗气,而最后有一朵芍药,转开它,就能看到其中的钥匙。 其中珍宝摆放的方位也有所讲究,东南西北。齐国占地极广,全是前人血汗打下的江山。四个方位分别都有不同的宝物,比如北面有琉璃天灯,西方有极乐之珠,南边有百雀云锻,东则是凝露花霜。 琉璃天灯乃工匠所造,其琉璃只能用巧夺天工来形容,其他琉璃灯不能比其万分之一。透明仿佛触手即碎,梦幻如同这世间没美好的幻梦。极乐之珠与如意珠极为相像,然而其中裂痕却仿佛藏着一朵莲花,可以隐约看见它的形体,加上本来就是很难采得的东西,长于悬崖峭壁之下,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百雀云锻是一种工艺织成的布,其中集合了百种传说中的神鸟,是百多年前一名天才画师所绘。凝露花霜却比它们都要朴素一些。东面有一座山名唤浣花谷,其中花朵茂盛,实为一大美景,而凝露花霜则是将花朵泡在一种特殊液体中,则可以保存其貌,虽然难免缺失,但百花聚集终究是难得的美景。 于是这四种物件都被摆在藏珍地宫中,其方位就是摆放的位置。这个地宫里甚至没有金银,只因金银过于俗气,担心沾染了它们。 可以想象,倘若置身其中,那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奢侈,金山银山都堆不出来的美丽。因为只有天子,才有拥有它们的权利。 然而就在这之后,却有了《深宫秘事》。一石激起千层浪,水中涟漪成波纹,卫越辰暗地里将这本书尽数烧毁,直到一名言官冒死冲上殿前,以“陛下若是震怒,岂不承认了自己即是昏君?” 那言官在朝堂上相好之人,尽皆下了天牢,他一句话却让卫越辰愣住,最终没有治罪与平民。看过这本书的人太多,若要一个个灭口,定然要将京城城墙尽 皆染红,太过可怖。 卫越辰并没有深究,那写书的人是谁。他的想法,与那言官是一致的——他到此时此刻,依旧认为自己不是那论罪当诛的昏君。此事对他而言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卫晟云失踪在既明城的消息。 不是单单他一人。 而是整支队伍失去联络,派去的通讯兵有去无回,仿佛入了那城,就是九死一生。而如果再调集队伍过去,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京城失守。各地的动乱几乎无法镇压,而若是再调人,就只能从京城。 横看竖看,一支军队凭空失踪都是天荒夜谈,若说发生这种事,真当他这么好蒙骗? 呵,卫晟云失踪,这话谁会信。 卫越辰几番追查,却当真寻不到那人的下落。而听从丽妃之言,让晟王妃入宫以后,他收到的奏章,更是如浪潮扑面。这个时候,敢为晟王说话的人当然不多,然而竟有言官的家属,冒死去见丽妃,以同样的手段死在长乐宫中,再令人将这些消息散播出去。 而京城里的人更是越发喧闹起来,他们不知道当今登基的皇帝是谁,却很熟悉战神的名号。晟王妃的事情稍加渲染,就将卫越辰说成了一个昏君,不止不放过卫晟云,甚至要以他的发妻为人质。前头那么多事情都没能闹起来,如今京城城西却闹了一次暴动,尽管很快被控制住了。 无人知道这些口耳相传的话是谁散播出去的,罪不责众,然后卫越辰和丽妃却什么都做不了。与此同时,在宫中传来了太后病危的消息。 无论如何看,这些都是齐国即将灭亡的征兆。太后的病几乎无迹可寻,贵妃让御医日夜在医书里寻找此病的一切蛛丝马迹,然则却始终毫无办法,药石无灵。袁叶离这些日子, 都被软禁在宫中,不得离凝香堂一步。 太后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召袁叶离过去。这些日子,袁叶离只能等在屋里,看外间能传来什么消息。凌太妃越发的惧怕丽贵妃,这些日子来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仿佛终于怕起了过往自己害过的那些人,回来向她索命。 包括袁叶离在内。 凌太妃害怕袁叶离,到了旁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只有她不去见她,才能让这小小的凝香堂平静些。太妃每日黎明即起,却极早就上床就寝,每日过着规律的生活,只是不愿意见任何人。袁叶离也没有去找她——没有人会这样宽宏大度地,放过一个曾经想要害自己的人。 即使只是曾经,也不值得原谅,就算对方有自己的理由。难道一个人小时候过得很惨,就能原谅他后来杀人放火坏事做尽? 若是如此,那些受害者也未免死得太过无辜。 凝香堂外,突然传来了仪仗的声音。明明那么远,却人未到,声先至。袁叶离抬眼,只见凝香堂门外,远远的就能看见丽贵妃的轿撵,慢慢接近,那轿撵上方架着伞,白伞下落下来一层纱,袁叶离却知道那人是丽妃。 “丽贵妃娘娘驾到!” 这样一声宣布,袁叶离带着凝香堂中所有人站在门前。其他宫人跪着,而袁叶离站在原地。晟王妃的品级未降,所以她不必跪下迎接对方。 丽妃来到凝香堂前,扶着旁人的手下了轿撵。 今日是晴天,阳光极好。两人同时行礼,抬眼望向对方时却都没有笑容。她们身高相约,都是身材高挑的美人。阳光洒在丽妃的红衣上,晴天之下是她肆意嚣张的笑。丽贵妃道:“太后病危。” 袁叶离定定地看着她。“本王妃知道。” “本宫要搜凝香堂。”她说。 第258章 登堂入室 闻言,袁叶离不由得笑了:“不知贵妃娘娘,为何要搜凝香堂?” 轻声细语的问句,尾音却上扬仿佛挑畔。丽妃道:“王妃应当知道吧,近来太后病危的事情。”退后一步又说:“今日已经查出,太后所以患病,实是被人下毒所致。而这毒药……不知在哪一宫中,因此本宫决定,一个一个宫殿搜。” 袁叶离不置可否:“贵妃娘娘的意思,是怀疑本王妃了?” 呵,她也知道,一入宫以后丽妃定然不会放过自己。却不曾想到,眼前人这样焦急,才不过短短时日,就熬不住下手了。 丽妃道:“此言差矣,本宫从未这样说,是王妃自己心中有鬼吧?” “贵妃若是执意这样想,我无话可说。”袁叶离站在门前,这凝香堂不算大,自然也没有正殿,故而在此处丽妃的仪仗便显得有些滑稽,因为门堂太少,根本不可能容纳这么多人。跨过门槛,接近丽妃,她说:“只是我到这凝香堂不久,只怕什么也搜不出来。” 丽妃微笑:“一个人只要有心,本宫相信要带些东西进宫来并不算困难。” 言下之意,就是袁叶离恨极了太后,所以才要这样暗害于她。而她说的话,表面看来几乎是没有漏洞的。“呵,”袁叶离失笑:“倘若贵妃所言是真,那么岂不是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有嫌疑?” 青天白日之下,袁叶离几乎字字都掷地有声。这话一出,等于是将整个宫里的人拖下水。在这当中,袁叶离并不是嫌疑最重的那个人。丽妃眼神在暗地里卷缩了一瞬,仿佛是憎恨的颜色:“所以本宫刚才说了……要一个个宫殿搜,包括冷宫。” “冷宫?” “废后也有可能不是么?” 袁叶离心惊,抓住一个机会,丽妃竟连在冷宫里的华佳怡 也不放过! 她冷冷抛下一句话:“贵妃自然有理。然而……倘若我不放人进来,贵妃会如何做?” 丽妃一敛眸子:“论情论理,王妃都不该如此。王妃只是进宫来做客,且是最有可能陷害太后的人。倘若王妃认为,此举是污蔑了声誉,妹妹在此道歉。” “道歉?”她已决定不听丽妃说过的每一句话。“娘娘也知我是进门来做客,那主人对客人应当保持礼貌。要是道歉有用,这世间只怕再也没有纷争了。而且恕本王妃问一句,何谓‘最有可能的人’?” 字字针锋相对,不让分毫。 “最有可能的人……”丽妃一眼斜过来,像最冷的白刀子。“王妃可还记得,在入宫之前……你也曾和太后见过一回?” 袁叶离一时没有答话。 凝香堂门前凑巧是太阳照着的地方,阳光热的叫人直冒汗。袁叶离想起来,那是因为废妃。太后出面平息此事,让袁叶离在慈宁宫里跪了半日,还抄了三十卷孝经。若说是在那个时候,她就对太后起了杀心……想到这里,她立刻开口:“不可能。” 这是官方的理由,但实际上她根本没有罚跪。 “为何?”丽妃望着她。 袁叶离平静道:“倘若说本王妃是因为被罚而恨上了太后,这理由也未免太可笑了些。且即使如此,我一直被软禁在王府中,又哪里有机会弄来这样的东西?”笑笑:“再说,本王妃连毒害太后的是哪一种药,都还不知道。” 这是真的,她当真不知道。 “是不是没有机会,还是要搜过才知。”丽妃冷冷道。“王妃若不让道,就算是不敬主上了。” 她递给身旁人一个眼色,让身后人进去,却见袁叶离举手,按住了门墙。后来的人立刻顿住,若说他们搜凝香堂,是奉了 丽贵妃之命,但若是因此冒犯了王妃,却是罪无可恕。“我尚未被废,此刻依然是王妃。贵妃若是如此,恐怕有些不敬吧?这凝香堂,本王妃竟不知,原来是贵妃说搜,就可以搜的。” 丽妃看着袁叶离:“王妃言重了,只是搜堂一回,又怎谈得上不敬。但恕本宫说一句,若王妃不是心中有愧,怎会一再阻拦本宫?” “看样子,贵妃娘娘竟是非进门来不可了?”袁叶离似笑非笑。 “是,”丽妃直认不讳,甚至没有解释。 袁叶离叹了口气。“好,既然如此,那我有一个要求……”拉长了尾音,听来尤其暧昧而渗人。“不要进太妃的屋子。” 丽妃挑眉:“为何?” “因为太妃是长辈,且你们皆知,我与太妃向来不睦。若说包庇,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且太妃如今不比往前,若贵妃进屋去,只怕要闹起来也未可知。”袁叶离振振有词:“贵妃可能应允?” “倘若当真冒犯了太妃,那也是本宫的事情。”丽妃没有让步。 两人相对着。风吹得裙角翻飞,袁叶离穿的是一套灰蓝色泽的衣裙,两种颇为黯淡的颜色合在一处,远远比不上丽妃的红衣耀眼。她裙角绣的是兰花,不显眼的图案却反而衬托出她的气质。“好,”她缓缓道:“既然如此,就请贵妃娘娘进来吧。” 她稍稍让开,转身往前堂走去。 这正堂不大,丽妃只走了几步,随后让身后人走向两边,要翻遍这小小的凝香堂。袁叶离看着眼前人,只觉得有些讽刺。若非太后告诉她,只怕此时早已落入了丽妃手里的陷阱。如果太后可信,那么这一回,就是一石二鸟的节奏。丽妃若是在这里搜索出那瓶毒药,那么不止太后会死,丽妃也会以此为借口,定了袁叶离 的罪名。 一切是那样凑巧,在太后查到这件事以后,丽妃就找上门来。但……太后所说,难道有诈? 袁叶离只是不动声色。 命人泡了茶,这堂里并无什么好的茶叶,只不过是普通的香片,带着些清苦的味道。 “王妃不紧张?”丽妃吃了一口茶,唇上染了一层水光。唇竟然没有涂上口脂,而是天然的颜色。那流转的眼波,好像要看进旁人的心里/ 袁叶离微笑:“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门外树枝与残叶落下,是萧瑟的风景。 这是谁都知道的一句诗,丽妃却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她不是不学无术之人,在家里严苛的教育让她对各类杂学都有自己的见解,然而她许久不曾想起,世间还有这么一句诗了。于是她回答:“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是没有错的。” 袁叶离却似乎不欲在这个话题上接续,只是不大感兴趣地敷衍:“是么?” 如此一来,丽妃就没有往下讲。凝香堂落入一片寂静之中,但能听见两边人搜索的声音。丽妃带来的人不少,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显得拥挤不堪。凝香堂分为东屋与西屋,此外还有宫人的住处及后花园。 小小的花园里此时一片荒芜,恐怕无人知晓,这里曾栽种过宫中最美的梨花。 “搜,快点搜!” 正堂中两人不过在相对饮茶,然而偏屋里可没有这样宁静。所有宫人都被赶了出去,丽妃带来的都是善于搜宫的人,一个个翻看着抽屉与一些隐秘的位置。几个宫女站在屋外,看着这不小的动静,却都没有愣神。 三人仿佛都知道,从进来这里开始,就代表每日都伴随着心惊胆战的不安。纷纷扰扰一阵,宫女们的杂物与私人物件落了一地,随后又再被摆回去,却是什么 都没发现。 绿叶叹口气:“又要重新收拾了。” 染晴看她一眼,“要不怎么说呢,贵妃娘娘好大的架子。”有些落寞的口气,却又是愤世嫉俗的。 离了这屋,随后就是凌太妃的寝殿。这里不大,太妃本来已经睡下,看见门打开,不由得喊了一声:“你们是什么人?”从床上坐起,浑似受了惊吓。领头的人深吸一口气,前去解释,和嬷嬷们一起,才终于让凌太妃不那么介怀了。 凌太妃惶恐地看着这些人搜宫——即使她是个草包,也知道,搜宫必然是势颓的先兆。 情况当真如此凶险了? 一屋搜完,毫无下落。最后剩下的只有正殿,与袁叶离的寝屋。 那实在不能叫宫殿,连王府里的配置都比不上。也就她出嫁前住的听雨轩,能和这屋子比上一比了。宫墙内画下那样一片方圆,谁又知晓这当中的屋子是不是座座辉煌。凝香堂显然就是其中,年久失修的那一座。 袁叶离与丽妃相对无言,此时却有几人提着工具上前来,深深地行了一礼:“贵妃娘娘,晟王妃,失礼了。” 随后他们就开始搜索主殿,用工具试图将地砖起出来,但却始终没有结果。丽妃简直是居心叵测,仿佛就只等着这一回,来抓袁叶离的错处。袁叶离冷眼看着,却知道在这里,什么都不可能搜出来。 最后,寝屋。 丽妃一口将茶喝光,看着袁叶离微笑:“你当真一点都不怕?” 袁叶离有些不耐烦。“丽贵妃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还指望这样多问一回,本王妃就会因为害怕而认了这子虚乌有的罪名?” 丽妃没有回答,堂中却出来一人。那人在堂中扑通一声跪下,还未开口,但他手中却拿着一个小瓶,是葫芦状的,淡淡的绿色。 第259章 白玉瓷瓶 那小小的瓶子,看起来仿若稚童手中的玩具,小得一不留神就会弄丢,活像个缩小了的葫芦。其上那红色的盖塞,手工也不算上好,甚至有几缕丝线没有编好,漏了出来。然而玉瓶却打磨得极为精致,表面光滑,加上其材质,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正是袁叶离当日,从太后手中拿来的瓷瓶。它本放在锁心匣之中,然而此时却在丽妃手里。 袁叶离没有说话,仿佛不曾见过它一样。 太后说,这瓶子当中盛的是毒药,是丽妃陷害她的证据。可是现在,明显它被当成了罪证。袁叶离陷害太后的罪证。 “这是什么?”丽妃问。 那人稍稍欠身再退下,他身后一名太医出列。袁叶离看着这位太医。 这位鬓发皆白的太医,战战兢兢地接过瓶子,跪下对她们道:“这是经过提炼的朱砂。”他看一眼两位同样为妃的女子,有些犹豫,却依旧说道:“朱砂有毒,倘若只是用一点点,那还是可以的。但如果每日服下,假以时日,中毒,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丽妃奇道:“只是中毒?” 太医道:“朱砂本来就是医药,本来是药三分毒,倘若不是如此提炼,又经过有心人的利用,应当只是一味普通的药材。”这是极为普通的说辞,也就是说,朱砂在宫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丽妃微眯起眼:“本宫记得,宫妃的分例之中,并无朱砂一项。” 太医连声应是:“自然,朱砂即便只是一味药材,也是精贵之物,又不易得。所以应当只有太医院里,才能领到朱砂。” “这么说来,”袁叶离神色淡淡:“前朝曾出过妃嫔与太医勾结一事,所以本朝严禁太医 与妃嫔过从甚密。” 那时候,宫妃与太医勾结,大多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很多时候,宫妃本身是不了解药物这些东西的,倘若没有太医在,就少了许多祸端。所以在几次下毒不成之后,先帝不耐烦,又不能一个个去查。被陷害的可都是他的亲人,而他总不能够明面上下令,让人不下毒,要知道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是明面上的。 因此,先帝就选了一个,看起来好像是治了本的法子,而且很是简单。宫妃下毒不能禁止,那就干脆别招了解这些的人入宫。了解医术的人其实本来就少,在宫里很难找到那样的宫女或者太监。按照正常的逻辑看,只要宫妃不了解,那么要害人也无从谈起了。这一项从此就加入了入宫的条件之中——大约是先帝一怒之下的想法,但后来也渐渐完善了起来。 然后第二环,入宫的妃嫔若与太医勾结,那是无从防起的。所以就定下了这样的规例,倘若过从甚密,论罪当斩。无论你是想找个知心的太医保护自己,还是想去害人,都别动这样的心思了。尽管袁叶离没进过宫,不知这两条规例有用与否,但终究是明晃晃的摆在台面上了。 其实,懂医术在齐国,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情。都说御医、太医,然而终究也只不过是一介皇宫里的医者而已。不属文武之列,对下等人而言或许是条出路,也会得到朝廷中诸臣的尊敬,然而这种尊敬,也只是对于匠人的尊敬,而不是真的觉得他们有什么地位。 可记得梁缺梁神医?那样的一个怪脾气,先帝依旧礼贤下士,那是对于有一技之长的人的尊敬,还可以体现出他们作为上位者的品德 。可是究其本质,太医与画师是差不多的存在,不握有实权,靠一手医术存活。医书向来不在文化之列,和种花、钓鱼等等工具书籍差不多,只是高于话本而已。这个情况有点类似于舞蹈之于琴棋书画。 对,看起来都好像是差不多的艺术,可是实际上,舞蹈是抛头露面、街头卖艺的技艺。寻常的官宦人家,除非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否则绝不会教女儿医术——再者,莫非琴棋书画,还不够学? 既然是明面上的,那么无论底下可能有多少阴私,那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丽妃点头:“所以可以说,宫中无人真正了解朱砂一物,更不要说拿到它了。除了御医与太医……” 袁叶离突然开口:“贵妃娘娘,也不清楚朱砂的药性?” 这样突然的一句问话,吓了丽妃一跳。她缓缓道:“自然。了解医术的女子不得入宫,这是先帝定下的规条,若是违反,那是大不敬之罪。” 袁叶离点点头,却没有往下问。“那朱砂的来源,想必只能是宫外,或者太医院了。”笑意吟吟:“本朝并无医女之说,而寻常的宫妃,又不可能拿到朱砂。而如今陛下早已散尽六宫,只余贵妃娘娘一人。” 丽妃有些疑惑。这话明明对袁叶离不利,为何她还能镇定成这个模样?她点头:“正因如此,在这宫中知道朱砂、了解朱砂的人,只怕一只手就能数完。” 袁叶离应了一声,看起来并不紧张。“所以?” 这样一个问题,却问得堂里的其他人都愣住了。丽妃慢慢的道:“朱砂……本宫记得,太后近来的病,就是因为中毒。”眼神转过来:“王妃可曾听闻过此事?” 这话太过 直白,基本上就是在说,下毒的人是袁叶离。后者只是笑笑:“所以丽妃就要定我的罪,因为搜出了一瓶朱砂。那还真是廉价,贵妃娘娘恐怕还没有找到,太后病危的原因吧。” 抬眼望向丽妃,“还是说,贵妃本来就认定了我一人?” “自然不是。”丽妃依旧不紧不慢。“太后宫里的人,还有为太后诊症的御医何在?” 她轻扣桌子,随后又有人出列。 今日丽妃带来的人,可真不少。袁叶离想着,眼神却落在瓶身上,秀眉轻皱,仿佛在思索些什么。那御医接过瓶子,架起一张桌,细细查验,却始终没有翻过医书。最后抱拳道:“启禀贵妃娘娘,此物确实是朱砂。而朱砂若长期服用,就会失眠,后期……”御医稍微停顿了一下:“卧床不起,太后娘娘的症状,与服用朱砂后的症状……颇为相似。” 简简单单的话,却可以看出御医言下之意是,若不是服用朱砂,太后绝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而如今看来,这下毒的人,就是袁叶离。丽妃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将她引入宫里,就是为了这样为难她。 不,应当说,丽妃简直浪费了这次机会才是。 袁叶离不惊不诧:“此话当真?” 御医点头,但眉宇间还有些不安。丽妃接口道:“那太后身边的宫女呢?可有话讲?” 一人出列,那宫女眉目间似未长开,但却身段高挑。她看起来很沉静,说话也缺少宫里的繁复冗长:“奴婢听雪,在太后身边服侍。禀告贵妃娘娘,奴婢要说的话是,王妃入宫当日,曾经去见过太后娘娘。” 袁叶离点头:“这确是事实,当日本王妃初初入宫,就被太后召去 了慈宁宫。” “太后都说了什么?”丽妃问。 听雪摇头:“除了云锦嬷嬷,其他人都没有留在殿中。” 丽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就要问王妃了,太后召见王妃之后就陷入了昏迷,却不知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袁叶离推搪:“这话不能外传,贵妃就莫要再这样问题上多加纠缠了。” “是么,”丽妃拿起茶杯,才发现它早已空了。只得放下,随后声调激昂起来:“如今虽谈不上证据确凿,然而王妃若是要害太后,却也不是空口说白话,要将这罪名推到王妃身上。” “恕我直言,我确实有这样的感觉。”袁叶离竟是咬住这一点不肯放松:“贵妃这趟来,仿佛全是为了本王妃一人,甚至不曾怀疑过,皇宫中的其他人。”随后冷笑:“只可惜如今太后昏迷,不能起来与贵妃对质。” 语调当真是讽刺,但袁叶离心底,却不是这样想的。 丽妃千方百计要陷害她?绝对有这样的理由,但最令她慌张的,始终不是这件事。丽妃不置可否:“并非本宫针锋相对,而是事实如此。若是王妃始终不肯和盘托出,只好将云锦嬷嬷找来了。这朱砂,只能是王妃带进宫里来的东西,那么本宫当真想不出,还可以是谁。” 对,就是这一点,让袁叶离心底发寒的,不是丽妃,而是太后。 这个女人,甚至比眼前的丽妃还要神秘——她救了袁叶离,然而她却始终摸不清她的态度。按道理说,丽妃不会知道,太后将这药瓶交给了她,而害太后的人正正就是丽妃。如果她知道,那只说明了一件事。 到底太后心中真正相信的人,是丽妃,还是她袁叶离? 第260章 守得云开 若要细细说起整件事情来,恐怕还琢磨不透其中的底子。这件事情跷蹊就在于,袁叶离先收到了太后报信。如果这确实是丽妃要害太后,并将脏水泼到袁叶离身上,那玉瓶又是怎么一回事?那玉瓶是丽妃搜出来的,却是太后给她的东西。 如果太后是和丽妃一派,企图以此陷害袁叶离,那就说得过去了。但同时,如果太后是当真要依靠袁叶离,凭着这一瓶药扳倒丽妃——会不会实情当真就是如此? 说话的人是太后,只有太后知道,自己支持的到底是哪一方。是丽妃,还是她袁叶离? 如果是丽妃,那么太后为何要帮助袁叶离,自然是因为要博取晟王妃的信任,随后再更彻底地将她扳倒。如此一来,这宫中竟然没有一个可信的人,就连取出玉瓶给她的太后,都是不可信的。 如果太后当真是要害她,那么今日面对袁叶离的就是一场死局。 严寒之下,雪上加霜。 太后遵从丽妃之命,放过袁叶离,最后将她引入宫中,以患病为由不干涉此事,最终给她一个玉瓶。而丽妃则带人前来,证明袁叶离是唯一会害太后的嫌凶。如果一个凌太妃不足够,那么曾经母仪天下、如今为一国太后的越太后,应该足够毁去袁叶离的名声了。 不单不得婆母喜爱,甚至在初初入宫之时,就处心积虑要害死太后。这是罪加一等,只要袁叶离没有说服对方的证据,那么她的下场会很惨。如今卫晟云失踪,京城里人人自危,她会沦落街头,甚或在宫里就被处死。 而如果她死了,卫晟云的名声也会受损,因为她是他的王妃。 “云锦嬷嬷到。” 云锦。 袁叶离看着走进殿来,不卑不亢地行大礼的女子。云嬷嬷生了一张普通的脸,眉眼甚至连清 秀都算不上。国字脸粗眉,偏厚的唇瓣,只是因此而显得颇为敦厚,寻常人见了都会有几分亲切感而已。亲切……如今,袁叶离也不得不怀疑这一点了。 她是太后身边的人。如今太后昏迷,云锦说出来的话,就代表了太后到底站在哪一方。 丽妃道:“你就是云嬷嬷?” 云嬷嬷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道:“奴婢在。”没有多余的问话,甚至不曾问今日发生何事。这听起来像是每一个宫人应有的本质,然而云嬷嬷却依靠着这一点,成为了太后如今,最信任的一个人。 但凡一个人能坚持一件事,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很糟糕。 “本宫想知道,前些日子,太后是不是曾见过晟王妃。”丽妃缓缓说着,视线扫过跪着的云嬷嬷,精致眉眼之间看不出半分情绪来。“你不必害怕,如论事情结果如何,都与你无关。” 说话那样亲切,然而面上却没有半点波澜。 是应该的,她已经是贵妃,面对袁叶离或许需要客套,但对着一个下人,又何必用笑来笼络他们? 袁叶离没有接口,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在旁人看来,这兴许就是心虚,因为没有问题可问,所以才不敢插嘴。只见云嬷嬷抬眼各望了丽妃和袁叶离一眼,快到甚至不能因冒犯主上而苛责的地步。袁叶离很难分辨,她到底是不是将要背叛自己。 不。 谈不上背叛吧,从一开始,她就是太后的人。 她淡淡地想着。 “禀告贵妃娘娘,太后确实见过晟王妃。”极慢地说着,你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说下一句话。很久丽妃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丽妃挑眉:“何时?她与慈宁宫里的人,又曾说过些什么?” 云嬷嬷道:“第一次是在太妃要告罪于王妃之后,奴婢 记得王妃弹了一支醉花吟给太后娘娘。” 她说话真的很慢,甚至……有点分不清时间顺序。丽妃在问的分明是袁叶离入宫以后,云嬷嬷却说起了更早的事情——是,这也没错,丽妃说的只是‘前些日子’。这个人一定是在绕弯!丽妃缓过一口气才说:“继续。” “第二次就是在王妃入宫以后。”云嬷嬷像是看不见丽妃如此的反应。“那次是太后将王妃找来的,已经是晚膳时分了。” 丽妃这才觉得事情顺遂了点。“那你详细说一说,当日发生的事情。” 这话说得笼统,然而袁叶离却知道,这将会决定到底太后是丽妃那一边的,抑或当真为她感到不值。袁叶离举杯喝了一口茶,即使茶已经凉了。喝茶是个掩饰情绪的好办法,只要你不因为一时过于激动而塞了牙缝。 云嬷嬷却抬眼望向袁叶离:“王妃不知道?” “并不,”袁叶离微笑:“只是我说的,贵妃也未必会信。” 言下之意,丽妃从一开始,就存心为难她。袁叶离没有多讲,但简简单单这样几句话,想必已经够了。丽妃却没有回应,只是冷然道:“好了,继续。” “奴婢遵命。那日太后让王妃进宫来,本是想着王妃如今在宫里,无人相伴,就趁着时间尚早,让王妃来叙旧。”云嬷嬷一字一句说着,说得太慢了,但两人急着要听她往下说,所以无人打断她。 大门早已在云嬷嬷进门来时合上,一滴风也漏不进来,只听得见风挂过门板的声音。 凉的是风,薄的是纸。 凉薄一词的来由,或许就是这样也未可知。 “可王妃当日的反应,却不如太后娘娘想的那样。”云嬷嬷望着丽妃,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袁叶离。“王妃不但出言不敬,而且还在离去后,给 了听雪一个锦囊,其中放着一玉坠,那饰物成色不坏,若卖出宫去,也值百两纹银。” 这就很可见其中的关节了。 袁叶离抬眼望了听雪一眼。她见过这宫女,但当时却没有多加留神。 若说给玉坠,那更是无中生有。袁叶离垂下眼,举着茶杯轻轻摇晃:“这样看来,竟是要说我不敬太后了?倒是想云嬷嬷说说,我是如何不敬。” 语调带着几分讽刺,然而笑意吟吟,完全不像是呵责。 云锦嬷嬷见了这样的袁叶离,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安:若说这是坐怀不乱,这未免也太镇定了些……云锦跟着太后数十年,在宫中还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何况还是在这样的年纪,见得再多,也不会镇定到这个地步。可是路已经选了,她一定要说下去。 “奴婢不敢。”她低下头,慌忙伏跪在地上,掩去眼中些许不安。正因为她太平静,所以但凡漏了半点情绪,都很容易看出来。“王妃只是神色冷淡,下跪时虽行了全礼,然而却始终有些闷闷不乐。” 袁叶离不说话,往后一靠,面上一点心情都不露出来,只是听这云锦继续讲。 “太后问王妃如何了,王妃却是迟迟不回答。奴婢不敢编排主子,然而却知道这样不说话,是为不敬主上。”云嬷嬷道。 这宫中说话有个有趣之处就是,倘若她说自己不敢做些什么,就偏偏是要做什么。如今说是不敢编排,却还是诽谤了两句。袁叶离还是沉默,只听丽妃问:“还有呢?” 云嬷嬷似乎身子一抖,立刻磕头道:“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丽妃微笑:“你不必害怕,本宫在此,还不至于让人害了你。” 这样普通的一句话,然而这这个场景下谁都听得出,是在说袁叶离。云嬷嬷又磕了 两个头,应声说:“是,是。王妃说,如今天下人都不喜欢她,只怕过些日子,当真以为……她是如贵妃娘娘一般的奸妃了。” 听见这话,丽妃登时抬起头,惊诧望着云嬷嬷,只差没有一个茶杯砸向她:“此话当真?” “千……千真万确。”云嬷嬷承认道,偷偷望向袁叶离,却看见后者似乎在走神,压根没听两人的对答。 丽妃好容易才平静下来,却是问:“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再没有了。”云嬷嬷连忙回答。 “好,好。”丽妃连说两声好,然后挥一挥手:“听雪,你来说。” 袁叶离这才抬眼,望向堂中三人。看她们演戏,可当真是无趣——如果其中要陷害的人不是她自己,袁叶离恐怕早已看不下去。只见听雪缓缓走到堂中跪下,就在云嬷嬷旁边。“禀告贵妃娘娘,听雪之所以会收玉坠,是因为王妃让奴婢办了一件事。” 她继续讲,语气十分笃定,好像已经编排过无数遍:“王妃让奴婢……”手指向丽妃手中的玉瓶,再接着往下说:“将这瓶子里的朱砂,下到太后娘娘的饮食之中。” 茶杯被丽妃一砸,听上去简直不像是一个大家闺秀会砸出来的声音。“不知王妃,如今可有话要讲 ?”丽妃问,几乎咬牙切齿。 袁叶离看着她们。 仅仅只是看着。如今,情况可算是明了了……太后确实是和丽妃勾结,所以才会帮助她。只是这当中的细节如何,却是要等以后才知道了。 她缓缓开口:“自然有。” 语气闲适,仿佛被指控的人不是她,一个待罪的王妃。她仍然坐在原位,没有跪下请罪,没有惊慌失色,一切常人想象中的反应都没有。 “不知贵妃娘娘,如今可知太后中的,是哪一种毒?” 第261章 清风明月 只是这样一句话,听起来平平无奇,然而惊起众人,却是已经足够了。丽妃当场就是嗤笑一声:“王妃这话,本宫却是听不懂了。” 袁叶离笑了笑,眉眼弯弯:“现在是否懂了不要紧,我说下去,贵妃往后自然会懂的。” 如今这世间,见多了过河拆桥的人,自然也就不觉得太后和云锦嬷嬷如今这个模样奇怪了。正相反,见到凌太妃的架势,想必也能想到,太后纵然是个善人,手段也必定了得。何况……从一开始,太后帮她就显得颇为跷蹊。 若论名义,她一个晟王妃,确实是太后的儿媳,然而名义是一回事,私底下……是另一回事。卫越辰好说歹说,是越太后的亲子,除非当中有袁叶离不知道的阴私,否则即使她那一曲惜月如何动人,即使太后可能看凌太妃这个前朝的宠妃不惯,真的可能帮她么? 袁叶离心道,也许她真的是看错了人。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信任越太后。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唯一的答案,却清楚如今情势,皇宫里的诸人,尽都信不得了。 丽贵妃“哦”了一声,“倘若如此,那还要听王妃细细说来。”最后四字压低了音调,听来更如毒蛇吐舌,诡异莫测。 袁叶离道:“请先前那位太医出来一趟,仔细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她拔出瓶塞,其中却不是液体,而是粉末。是深红的颜色,如同旁人见到的朱砂那般。然而却不是一团,谁都看得出,是经过加工的。 前头那太医过来,提着药箱。这回仔细看了那朱砂,却是没有发现,这异常在何处。当然,即使发现,这太医也是不会说的。他道:“同贵妃娘娘说的一样,这是朱砂。”他有些心惊胆战地望向丽妃,又看向袁叶离。后者正打量着他,又问:“大人可需再看 一回?” 那太医姓张,在这宫中也行走许多年了,自然不会为一点小事而慌张。但不知为何,面对眼前女子的问话,心里却总忍不住发虚。他点头,“当然,本官已看过一回了。” 袁叶离应了一声,挥手让张太医退下。“本王妃倒是想不到,”她轻轻敲着座椅上的扶手,这动作跟卫晟云极为相似,却是与他在书房里一起久了学来的。“如今这宫中的太医,竟是连我一个弱女子都比不得了。” 丽妃瞧见袁叶离如今模样,不禁有些慌张。只是强压下心头不安,勉力笑道:“却不知王妃是何意?” “当年在徐州城时,”袁叶离的声音不大,却在这堂中回荡着。“曾经听神医说过,这世间有一种药,既是药又不是药。”她那时候,看的医书根本不多,远远谈不上行医救人,更莫要说精通医理,但一些趣闻轶事,却是听白术与梁缺提过的。 既是药,又不是药? 丽妃这才正眼看她,却是没有出声。只见袁叶离用手帕,将那些朱砂的粉末扫在一处,然而并无扫回瓶里。“这可以说是朱砂,当然,是在药铺伙计骗人的情况下。”轻笑一声,仿佛这时候适合与人说笑。“太医身在太医院,贵妃久居深宫,怕是不知道,宫外的情况如何了。” 他们适才讲,这朱砂恐怕只有宫外之人能拿进来,那么她就……反其道而行吧。 袁叶离凝视着桌上的粉末,若不是关着窗,只怕它们早已散落一地了。丽妃皱眉,神色不如何信任袁叶离:“这样说来,王妃还会与那些市井小民来往了?” 与市井小民来往,这话的意思就是,袁叶离会去和药铺里的伙计打交道。若是普通人家的妇人,这样再寻常不过;但如果是一个王妃,那绝对是自降身价了。袁 叶离不置可否:“贵妃可真是好大一项罪名盖上来啊。当然不是,不过这药的事情,听下人说过些而已。” 袁叶离继续道:“这是假药。” 假药。 众人一听,立刻了然。 袁叶离并没有卖关子,正相反,她说得相当直白。每一样药材都认得,而且还能说出它们何种药性相克,甚至精通如何才能起效——莫要说袁叶离不知道,她在飞雪山庄上只待过一段短时间,就是寻来个学了一两年医术的女子,也未必能做到。 但是假药这种事情,属于那种……其他人都知道有这样一种东西,然而却没有人会去仔细琢磨的。就像是人人都知道到了年宵,拐卖小孩子的多,可是他们如何拐卖,经历过的人很少。而袁叶离,就恰恰好是那个,听白术,不,应该是白鹭说过些许的人。 在飞雪山庄上,两只小白本来就挺熟络的,白术又干的是整理药材的活,就说过假药这个在医药行当里经久不变的老话题。所以袁叶离才知道,真的有人会拿花瓣染了色,总之是拿不值钱的东西来当成药材。碰上假药,那只能是一个哭笑不得了。 “假药?” “是用旁的粉末,染成了朱砂一样的颜色,假装是精制过的药材,送了过来。”袁叶离苦笑,颇带着几分无奈。“本来是要丢掉的,可是机缘巧合,陛下的圣旨就到了。” 丽妃气结,这分明就是在瞎扯,然而却是拆不穿的谎言。“你……” “若是我能出宫去,应该还能找到药贩来对质。”袁叶离诚恳道:“只是如今看来是不能了。张太医尽可拿去细细研究,我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丽妃本来要说话,然而一口气上不去,竟然咳嗽起来。她咳完了才上气不接下气的道:“那不知王妃可能证明,你确实没 有将朱砂带进来?” 这话极其苛刻,全然不像宫中妃嫔会讲的话,除了没有明说以外,其中针锋相对的意味已然十分明显了。袁叶离只是一笑:“倘若我要将朱砂带进来,如今也早已毁了,怎会留下这样一个瓶子做把柄,那岂不是坐以待毙?” 袁叶离心中想,如果这确实是丽妃和太后合谋,她们多半是以这样一个瓶子做标识。瓶子和其他的人偶、手帕等物不同,它是一个瓷瓶,然而其中盛了些什么,却是无人会留意的。现在她是被人陷害,所以会想出一个法子,将其中的东西替换了,再摆在屋里。 如果她当初直接将这瓶子丢了,若是丽妃心有不甘,无论如何也要找出来。莲花池离这屋子那样近,找出来只怕不是难事。所以她选择了这样——从旁的角度看,也是冒险的,但却总能说得过去。 丽妃聪明又谨慎,所以她没有在凝香堂里动手脚。本来,在他人而言,这才是最正确的道路,可是架不住来的人是袁叶离。她怕她会搜索一片这屋子,若是被发现那就没有用了;如果收买这些宫人,只怕总有漏洞。而最稳当的方法,便是只有借太后之手,将这瓶子送到袁叶离手里。 若不是心细得过分,又濒临草木皆兵地步的人,对越太后,总也会信上一两分的。何况太后那副模样,已经是行将就木了。 这是袁叶离的猜测。 所以整件事就是,丽妃与太后合谋,先是装病,然后将这些事情统统推到她袁叶离头上,最后达成了这样一个结果。 她落下一颗心,倘若如此,那么自己这一回,可算是安全了。 “王妃说的真是精彩。”最后丽妃这样说。她笑,笑起来格外的明艳而动人:“那么本宫,就先告辞了。” 这样一句话丢下来,竟 是忘记了原来说要去冷宫的事情。袁叶离起身行礼:“就不送贵妃娘娘了。” 丽妃离开凝香堂,坐上轿撵。这凝香堂当真是偏僻,只有一个荷花池,还算是好的风景。然而如今在这宫里,她却只觉得不甘——策划了这样久,将人困在宫里,为何还是奈何袁叶离不得? 她不信世间当真就有这样心思缜密的人,能够防住每一次暗算,何况这还是在皇宫里,在一处宫墙内! ……但这一次,却恰恰是被袁叶离钻了,他们都在宫中的空子。丽妃越是回想袁叶离说过的一言一语,就越是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头,无论如何发泄不得。她是宰相千金,到了宫中卫越辰就倾心于她,却一再在这个女子身上落败。 袁叶离。 她那么谋算,却终究是奈何她不得。 长乐宫中大门关上,是重重锁死的宫门。只有丽妃一人在其中,身着华衣戴玉冠,却丝毫不能让她平静下来。见得多了,这些金银白玉,也没什么区别了。丽妃扫过八宝架,那些价值连城的物件就这样被砸碎,一件不留。丽妃嫌它们太耀眼,就像凝香堂中,那人的一言一行。 袁叶离生长在那么幸运的环境之中,有着不输与她的能力,甚至她的夫君,也是和她真心相爱的。 她觉得自己好脏。 正因为见过了最耀眼夺目的光芒,才知道隐藏在黑暗之下的自己是如何脏污,双手染满鲜血,头上所戴着的在她看来不是玉石打造的冠冕,而是困住囚犯的枷锁。在那把枷锁之下的生活,是袁叶离不会知道的苍凉。 丽妃闭上眼,袁叶离的面容却还是那么清晰。 过了许久许久,女子笑起来。嗓音空灵透彻如黄莺出谷,却尖锐又讽刺。只有丽妃知道,她是在笑她自己。 是刺穿黑暗的剑刃,丁丁入骨。 第262章 落日大道 凝香堂中,一片寂静。 袁叶离没有说话。屋外的风已经停了,只余下透过窗棂的日光,依旧明亮如昔。秋鸢试探着问了一句:“小姐?” 许久才换来袁叶离的一句回答:“无事。”又说:“去案上取一本书来。” 秋鸢应是,然后取来了。整整一个午后,袁叶离都在看书。其实书里的字句,能读进去的不多,甚至于有些过往很喜欢的段落,现在看来都是平淡无奇的,仿佛一夜之间,就失去了对书的乐趣。缓缓翻动着页数,这样就比往常看的慢。 到得傍晚,宫外依然没有消息传来。 袁叶离不动声色,屋里的人却是有些不安地过了一天。秋鸢与春燕是在王府里的,然而见过了凌太妃的手段,也都不说些什么。而染晴与景月,两人竟然也不过是在那里看着王妃的动静,也不会跑来袁叶离面前求个说法。 春燕是个和善的,悄悄地问了她们一句,才得了染晴的解释。 染晴一看就是个性子偏激的,看着春燕,就有些不屑地道:“咳,你不懂啊。” 春燕确实不懂。见到她这个模样,染晴就叹了口气,虽然模样看起来不耐烦,却仔细地说开来。“这事情看着不怎么复杂,其中的道道也少。如今这宫里,剩下的,都是些残枝败柳了。” 这叫做不怎么复杂? 染晴似乎有些奇怪,就只好接着讲:“唔,大约就是,从入宫的时候开始吧。宫里一大半人,都是成帝那时候留下来的,循的都是那时候的旧制。成帝仁慈,虽然宫里从来不缺那种事情,”染晴说着,还像说书人那样在脖颈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但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染晴说话白得很,全然没有上位者那样的修辞和婉 转。春燕总算明白为何染晴在旁人面前不如何讲话,因为她学不来旁人的那样调子。“皇后娘娘又是个仁慈的性子,这风气就让宫里的人跟着仁慈起来了。” 很直白,直白到粗俗的地步,但春燕却有些感谢染晴的直白——倘若用婉转些的语气来讲,那这话春燕多半就听不懂了。“所以那位娘娘……六宫散尽之前,宫里的情势,已经很凶险。” 春燕点头。 这一段她是听得懂的,皇后被废,一时之间其他人又说不上话,按丽妃那个指着谁就能杀谁的样子,这样不说凶险,还有什么情况是凶险,春燕想象不出来。 染晴看她似乎没有问题,遂继续:“进了宫,要出去就没有那样简单。”染晴没有叹气,很显然早就接受了现实。“偏偏这件事又发生在陛下登基许久之后,如果从一开始,掌权的人就是丽妃,你相信我,会有一群人趁着发散宫人的机会逃出去的。” 发散宫人? “这事你知道吧,就是改朝换代以后,会将宫里的老人放出去一批。”染晴道:“但是现在,就算是在宫里宫外有些人脉的人,恐怕都是逃不出去的。除非是入了宫,得了主子的垂青,这样或许还能期盼,主子娘娘将我们放出去。” 染晴的声音动听之极,不是丽妃那样的空灵透彻,然而却像小孩子一样,有点可爱,单听声音不听内容,如同一只活泼的白兔。春燕听过的声音之中,小姐是透着几分知性的沉静,白鹭是活泼又直接的健康,秋鸢是偏弱的文静,只有染晴,明明声音是那样的,却说着无比世故的内容。 春燕点头。 两人是坐在花园里,染晴看看左右,见没有人,就似乎不乐意端正仪容了,将脚伸出去。 她是坐在一张不高不矮的小板凳上,这样伸直了腿,就似乎舒服了许多。“可是谁又能碰上一个仁善的主子?这里逃出去的宫人不多,我估摸着就十来个吧。”染晴耸肩。 春燕还是不大信染晴说的那些话,这个丫头,一看就知年纪不大,说话的口气却仿佛她单靠眼睛和耳朵,就能推测出这么多事情来。可是她仰着头,背靠着矮矮的落灰的墙,仰望着那一片不大的天空:“然后,死一批,伤一批,发落下去的一批。” 好像她说的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只是明儿个王妃要喝的茶叶已经用光了。于是春燕决定信这么一回。 “这样一来,宫墙里的那些人,还有什么没看过啊。接着陛下总算是仁慈了,散尽六宫,这时候,能逃出去的人,就都逃出去了。你猜这时候出去的会是什么人?自然就是办事得力,运气又好,在主子们面前得过些脸面,又没有得罪过长乐宫里人的那些了。” 听到这里,春燕明白染晴身上的那种奇怪感觉,从何而来了。 仿佛这宫里的事情,与她一点干系都没有,她是只鬼魂或者动物,随时可以从宫墙内逃出去一样。春燕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人。染晴语气懒懒:“既然如此,剩下的是谁,也就猜得出来了。” 仿佛是知道春燕听不懂,染晴斜她一眼,然后扯一扯嘴角,笑得颓唐:“自然是我们这些,在主子面前不得脸的人了。你瞧一瞧他们的眼睛,不就是残枝败柳么?没了逃生的希望,又不得不在这宫内苟延残喘,偏生还不知道……”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宫外自己的家人,是不是早就逃离京城了。” 是不是早就撇下自己,逃离这危险的所在了。 染晴没有继 续说,春燕也懂了。就现在宫里的情况,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还算不得大事。何况,没有后果,一切依旧,只要知道这点就行了。染晴道:“我来这里……只是想看得清楚点,去御书房是不指望的了,去长乐宫也太过危险。何况,我也没办法。待在这里,如果你们那位王妃输了,至少我能死个明白,而不是被丢进了乱葬岗也不知怎么一回事。” 春燕皱眉,听这人的口气,她好像是来看热闹,而不是来服侍人的?这是什么人呐! 她继续说:“唔,你不往下问?我都习惯了人往下问的。如今这样,王妃最关心的,自然还是那位王爷,还有皇后娘娘了。不过我猜,丽妃多半不会在意这些。” 春燕习惯性点头。随后她忽然发现,为何染晴给人一种抽离感,因为她形容任何人,都用的是旧时称呼! “你说错了……”春燕努力不扶额:“是贵妃娘娘,还有,称呼冷宫里的人,要用‘那位娘娘’来说才行!还有,是残花败柳,不是残枝败柳。” 春燕以为,宫里的人都懂得这些,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打杂的,在私底下从来不守规矩。 染晴“啊?”了一声,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她低声说:“还真的是宫外人啊。” 春燕没懂,也不想懂。 她转身离去,看看时辰,应当是去干活的时候了。闲聊一刻钟,已经够多了。就在她起身的时候,听见身后染晴说:“残枝败柳……没错啊,这宫里的花,从来只许有一朵,不是么。” 语气有些失落,却听得春燕困惑了起来。 宫里的花,只能有一朵。不是贵妃,就是从前的皇后娘娘。这样说来,染晴的说法,真的是半点问题都没有。而且说到底,这 仪态之类事情,还不是守给主子们看的,私底下这样,只要运气好,还真不会遭罪。 不过看她说话的模样……恐怕也是从来没有人肯听,这样古怪的说辞吧。做一个宫女,就该做好宫女应该做的事情,好好和身边姐妹们相处,讨好主子,尽量争取点脸面,这样往后出宫时,就能多讨些赏赐,甚至有一间自己的店铺。进了宫就和外头的人不同,如果春燕还是那个在中书府里的小丫鬟,对染晴这样的前程也就只有听听看的份了。 可是在染晴那里,这样的前程好像也不如何重要。这样的染晴,又是怎么进宫的? 春燕耸肩,不往下想。 落日暮了西山,唤走一天的余晖。用过晚膳,袁叶离却独自一人入了屋,也不许旁人进来。她换了一套宫女衣裳,洗了脸上的妆容,也不戴首饰,一件一件都放好在妆奁里,只等着时辰到来。等了许久,秋鸢推门,端着一杯茶。 袁叶离没有说话,只听着秋鸢道:“小姐,可还需要别的什么?” 她摇头,然后起身推开门,独留秋鸢在其中。循着原先探查好的路线,袁叶离往和东宫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这些日子来,袁叶离并不是闲着的,她和沐雨搭上了线,又寻到了去冷宫的法子。 夜色很深。袁叶离走的这条路,月亮是能照到的,所以不需要打灯笼。她一步步的走,终于看到那座破落的宫苑。冷宫外守着两名侍卫,却都饮酒饮醉了,倒在一边不省人事。宫墙常年没有上漆,看起来更像是鬼屋,月色是冷的,自然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皇宫里最破落的所在,象征着落败的冷宫。假若宫墙能够言语,只怕早已写下来一段长长的历史。 袁叶离走了进去。 第263章 冷宫之中 寒风刮过,宫里是萧瑟的风景。冷宫的招牌本就破破烂烂,掉了一角,看起来有点摇晃,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而其中更无一丝人气,连月光都显得冷然。因着是养女人的地方,又无人打扫,地砖上是大把大把的头发,偶尔还会有一两块破烂了的地方,得要低着头看路,这才不会被踩中。 袁叶离在来冷宫之前,已经打探好了路数和旁的东西。今晚是最好的时机,若是错过了,等到明日,只怕要出凝香堂,就不那么容易了。想到这里,她加快脚步,开始寻找华佳怡。 废后华佳怡。 入宫以后,因着人人都认为她们是待罪之身,所以无人与她们讲话,更莫要提通传信息了。袁叶离只知华佳怡还没有死——如果死了,丽妃定然不会是那个样子。当日华佳怡因何被废,却是无人知晓。 皇后是先被幽禁,随后才被废的。 那既然幽禁了,为何还有机会见到皇帝,抑或只是丽妃不甘于华佳怡仍旧是皇后,所以要卫越辰废了她?袁叶离不清楚,但这些事情,从来也不重要。那些侍卫她刚刚看过了,喝得烂醉如泥,她又给他们喂了些能让人意识不清的药,只怕不到天明,是不会醒的。 她要见华佳怡,这样才能知道多一点事情。太后若是不可信,那么在这宫里,会说实话的人,恐怕只有一个她了。袁叶离苦笑,会说实话的人…… 绕过一个弯,袁叶离就见到了那个女子。 这是个小房间,恐怕就连王府里的柴房,都比这里要大。华佳怡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张书桌并椅子,趴在桌上,好似在想些什么,走近去看,却看到人是半睡半醒的,睁着一双眼睛,却看不到精神气。袁叶离走近,然后想唤她。 一开始想 叫皇后娘娘,接着发现这已经不对了。转念想叫公主,又猛然惊觉这不对。那么……废后?未免太过讽刺了吧。袁叶离没有法子,只得说:“你还醒着么?” 不是皇后,不是公主,甚至也不是使者。 袁叶离这才深切体会到了那种彻骨的寒凉。华佳怡已经,毫无依靠了。和亲公主的境地本就不好,而如今那些最危险的猜想通通成了真。 华佳怡睁开眼,坐起身。身上的披肩滑落,人已经单薄到了极点。可是即使如此,也还能看出三分颜色,那种属于公主的气质,扯开一个笑依旧是带着凄凉的纯美。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和姐姐一起来齐国做使者的,单纯与热情并存的公主。 “你来了。”华佳怡说。 袁叶离点点头,站在原地。华佳怡搬来旁边一张椅子,是没有椅背的,但袁叶离并不介意。在冷宫中,能够有两把椅子,已经是好的了。她摊开自己带来的东西,其中有一些衣服与食物,马上天气就要变冷,这些衣物至少能够御寒。而食物都是能够保存的干粮,如今不是夏季了,冷宫里纵然是没有冰,也能多放一些时间吧。 袁叶离开口介绍,却见华佳怡收下那些食物,却将衣服推了回去。 “这些就不必了,”她微笑,“若是被人发现,难道我还烧了它么?” 华佳怡的语气相当无所谓,就好像即使没有这些,她也能度过这个冬季。见袁叶离好像不肯收,她慢慢的解释:“这冷宫里的人,不是跟着殉葬,就是已经死光了。还有一些衣服剩下,不过前些日子,天气太热,我没有穿而已。” 袁叶离于是收下了那些衣服。至于食物,华佳怡却是好好的收了起来。她先将一半摆在书柜里,再将一些收在稻 草中,然后坐回原位,听袁叶离说话。她的坐姿还是那么优雅,是公主应有的仪态,仿佛她并非身处冷宫。 袁叶离一句一句,不紧不缓的说着。她说得很简单,但却总结了皇宫与宫外的所有局势。朝廷上已经一片混乱,这是华佳怡入宫前就知道的,却想不到如今卫越辰倒行逆施到了这个地步。再到散尽六宫,晋丽妃为贵妃时,她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听完以后,华佳怡开口,说了自己为何会进冷宫来。“我想去劝谏陛下,”说起陛下二字时,华佳怡相当的平静。“于是使计害了丽妃,顶替她去献舞。” 可是袁叶离却听出了讽刺。她一个皇后,要去见皇帝,居然还需要献舞,那当真是失势了。这不能怪旁人,皇帝要宠爱谁,她终究是管不得的。如此一来,就有了废后的借口。但自讨苦吃这种话,袁叶离是半句也说不出来。 华佳怡苦笑:“若心进了天牢,锦心去了长乐宫,均与我不在一处。”怕袁叶离担心,又加了一句:“这冷宫里有井水可以喝。而且将稻草一根根弄清楚,编起来,还是有些事情可做的。” 袁叶离一愣:“若心是谁?” “若心,”华佳怡心细,想了一想,这才想起,她每次外出带的是锦心不是若心,所以袁叶离应该不知道她是谁。于是道:“若心是我从宏国带来的人。可能是因为害怕她是别国的细作,所以将若心关了起来,迟迟不肯放人。” 她却以为袁叶离是因此才愣住。又补了几句话:“若心平常挺机灵的,就是看见我被废,所以心神失常了。”她也不懂,为何若心会是那个样子。就算是心神失常,那也显得太过奇怪了。 袁叶离深吸一口气。“我的父亲,也在 天牢。” 这下子华佳怡和袁叶离一起愣住了。两人一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却还是怀疑:“若心她……她不至于那么厉害吧?” 这要联想起来,真的是太困难了。天牢里关了大臣,这是华佳怡知道的事情。而正正因为在华佳怡身边,若心也是知道的。而宫女会被拉入天牢——也恐怕是若心猜测的,她未必想得很清楚。可是即使进了天牢,这又能有什么用? 若心如果进了那里,用正常人的眼光看,恐怕就是一条死路。那地方岂是这么好进的,完全不可能逃出来。加之若心是宏国人,只怕就剩下日日被虐待逼问一个下场了。就在此时,华佳怡想到了更恐怖的可能性。 她道:“若心……若心是唯一我从齐国带过来,又有头有脸的宫女。虽然我不知道,但父皇若是要找人看着我的情况,甚至联系,只怕她就是最好的人选。如果她真的和父皇有联系,只要将她监禁起来,就没有人可以通知宏国那边了……” 几句话之间,华佳怡几乎以为自己想到的就是真相。 夜风又吹了起来,屋里微弱的烛光被吹得一晃一晃。角落里一只蜘蛛正在结网,连房梁都仿佛响了起来。 她拉住袁叶离的衣服:“我被废的突然,若心肯定没有时间通知的。或者,她被关进天牢无法传信,中间的联络断了,就能告诉那边,我出了事?所以若心才要这样?” 袁叶离顺着往下想,不禁想到了华佳怡说的那种情形。但是她还保存着一丝理智,不至于因为这三言两语就失了分寸。她道:“你说的事情,未必有关联。你也知道,这皇宫那么大,要传信到宏国那边,只怕是困难的。” 若心真的有和宏国联系,只要她进了天 牢,就能将消息传出去。这话实在是冒险,除非能问一问若心,否则只能是猜测。但这样的可能性很高,因为宏国皇帝溺爱女儿,一条线都不留下来,那不可能。袁叶离道:“若是如此……” 还没有说完,门里就进来了一个人。那人提着一个篮子,看起来可比袁叶离要好多了,而且穿的是嬷嬷的衣服。那是张嬷嬷——袁叶离已经快不记得这个人了。 张梅,张嬷嬷。当初袁叶离不知这位嬷嬷是来自何处,所以略微试探了一把。就在出嫁的前夜,袁叶离记得这位嬷嬷才吐口了自己是皇后娘娘的人,并给了她一封信,那是华佳怡的亲笔信。所以那时袁叶离就知道了,她是华佳怡的人。 却不曾想到,她对华佳怡竟亲近到了这个地步。 “王妃?”张梅一惊。 她愣在原地,似乎没想到这一夜,冷宫竟然这样热闹。她道:“王妃果然是入宫了……老奴的消息没有错。”口中这样称呼着,张梅习惯性就站在一边。袁叶离心中一转,看到篮子里的葫芦,张口就问:“门口的那些侍卫,是嬷嬷灌醉的?” 那些侍卫,纵然是疏忽职守,也未必会喝得酩酊大醉。张梅点了点头,然后道:“老奴来看望皇后娘娘。” 她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放好。华佳怡道:“我许久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了。” 只见桌上摆着一叠点心,是梅花酥和酒壶酒杯。杯有两只,却是没有袁叶离的份了。张梅微笑,然后道:“委屈皇后娘娘了。”她的言行恭敬,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当之处,然而袁叶离却注意到了,张梅腰间别着一个香囊。 那个香囊上的花纹是桃花。春日桃花,绿色的底子粉色的花,在这冷宫里可真是明艳的颜色。 第264章 春日桃花 香囊。 桃花绣得很仔细,枝叶伸展花瓣盛开,娇艳无比,是春节时每家每户都会摆放的花。这个时节,却是见不到的。袁叶离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见到的一日。张梅好像没注意到袁叶离的眼神,自顾自的在桌上将梅花酥和酒摆在书桌上。 她笑了,笑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和褶子都深了几分,看起来很是和蔼亲切。华佳怡看着她,似乎很是信任的样子。“老奴准备的是梅花酥和梅花酿,都是才热过的。这梅花酿是老奴家里酿的,可能入不了娘娘的眼。” 碎碎叨叨的说着,袁叶离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张梅…… “不,谢过嬷嬷了。”华佳怡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是百合一样的清新。她拿起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梅花酥,点心做的很是精致,是御厨的水平,小小一个梅花图案的样子,像是冬日过去时,小鹿在白色雪地上踩上去的脚印。 就在此时,一把冷得渗人的声音插进来:“张嬷嬷,这梅花酥,是你亲手做的?” 冷,冷到了极点,又在张梅的左边,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华佳怡看,自然半点没想到袁叶离会说话。她愣了愣,慌忙回答道:“是,老奴的手艺,连梅花酥的印子都是用外头的刻印。” 她从未想到,这位王妃竟然会问的这样狠。出嫁之前,袁叶离对待她们,都还是温柔可亲的,即便为难人,那也是用暗地里的招数,从来不会问得这样直白,半点伪装掩饰也无。她转头去看袁叶离,却见她对她笑着,纵然是冷的。 见到这位王妃的笑,才生了半分心安。这些日子来,晟王妃连逢大变,可能性子是变了些吧。 张梅是这样以为的,她接着说:“皇后娘娘,快吃吧。” 然后一把利刃抵上了她的脖颈。 寒风如白纸,声声冻人心 。华佳怡惊叫一声,手里的酥饼掉回碟里,有些脆又被捏碎的皮,撒了一碟。袁叶离手中,是一把短而锐利的匕首,打造的一点也不精美,没有宝石,更没有雕刻。可是这掩盖不了,它是一把锐利匕首的事实。 角落里的蜘蛛还在吐丝。 袁叶离道:“杀人是不得已的手段。若是见血,总也不好。” 张梅的呼吸从感觉到生命危险时就凝滞了起来,她大口大口喘气,胸口不停起伏,可是却丝毫不敢挪动。她是站着的,此时甚至不敢跪下求救,因为那是匕首。比剑还要短,却和它一般锋利,极为适合刺杀的匕首。 “王妃,你为何要如此?先放开老奴,老奴是皇后娘娘的人!”她慌忙道。 可袁叶离就是不领情。 她的声音那样冷,半点不像那对她说“谢过嬷嬷了”的人。“我还没听说过,杀人的时候要征求被杀者的意见。”袁叶离笑一声,渗骨的苍凉。“但是在死之前,总有事情要问清楚。” 华佳怡惊恐道:“姐姐,你为何要这样?先放开人不行么?” “不必怕,”袁叶离抿唇像是想笑,可是只透露出了些许的嘲讽。只有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很快就解决了。” “让我猜一猜,从进冷宫以来,你有几句话是真的?”袁叶离的匕首往下挪,是让张梅跪下的意思。她顺势在椅上坐下,仿佛嫌站着的时候,脚累得慌。但她的匕首是真的,完全没有要放开手的意思。 张梅张着嘴,双唇抖着,看起来有几分不安,甚至一个字都没有抖出来。她腿软了,因为在宫里数十年,她见过无数手段,可深宫的娘娘们总是温柔的,要做面子给旁人看,上刀直接威胁的,是一个也无。 所以即使是这个在宫中见过无数阴私手段的老油条,也不禁对袁 叶离害怕了起来。 “你做的很好,一开始我也没怀疑你。”袁叶离不留半点余地,甚至不虚与委蛇。和丽妃周旋是不得已,和这种人还绕弯,那她就不是王妃了。“但是你那个桃花香囊……我没记错的话,春枝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春枝。 丽妃身边的宫女,袁叶离见过她几次,都是在丽妃身旁。往日两次,春枝腰间都别着一个香囊。那个香囊很好看,而且宫女也不能佩戴太多饰物,所以多半是丽妃赠与她的,为了彰显宠爱,春枝才日日都带着它。 可是现在,这个香囊却到了张梅身上。 说是巧合,也未免巧合得太过了。华佳怡这才看清张梅腰间的香囊,仔细回忆了一下,立刻住了声,噤若寒蝉。袁叶离道:“而你今日会来的目的,是杀华佳怡。” 张梅依旧没有开口。连点头都没有,木着一张脸。 袁叶离继续说:“这梅花酥和梅花酿,都是宫中御厨的手艺。你若说是自己做的,这个时辰又如何出得了宫?只怕是听见我问,一时慌了神才这样回答。当然是不是,也并不重要。” 张梅依旧一个字都没有讲。她低着头,袁叶离瞧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耳朵旁的鬓发有些散乱,夹杂着些许银白色。袁叶离握着匕首,依旧没有松开。这是把很实用的匕首——至少被人发现的时候,没人看得出来这是哪家哪户的手艺,更不可能知道用它的人的身份。 见血的匕首,本来就不该有任何装饰。 因为代表流逝生命的血液,就是它最好的陪衬。 袁叶离立刻警戒起来:“这之后还有人,他们会来收尸?”一个挑眉,往室外看去,可庭院中空落落,没有任何动静。她这才松一口气,“只需让你自己吃一口,那就够了。” 听见这话,张梅 才挣扎起来,让袁叶离有了点自己是在质问犯人的感觉。“老奴是被迫的。” 出乎意料之外,她没有喊什么丽妃娘娘会救她,或者自己还有家人之类的话。是这样的,在宫里待得越久,就越是见惯各种各样的手段,像赖嬷嬷那样的人,毕竟不多。“如何被迫?我没有时间听你废话。” 张梅垂着眼:“你还是杀了老奴吧,老奴什么都不说了。” 袁叶离一怔。就算她知道这可能是张梅拖延时间的手段(这世上有个词叫欲擒故纵),也不得不留神在意。袁叶离转念一想,微笑:“好,我这就杀了你,然后再问和你有关系的人也不迟。” 但同样地,不是所有的欲擒故纵,敌人都必须领情。 “是么?”袁叶离挑眉:“那好。”她转过头,“将这些东西收起来给我,我亲手交给丽妃,对她说,张梅不想做这件事,然后来投奔我这个被囚禁的王妃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随即张梅一声惊呼,她喊道:“不要!” 袁叶离微笑:“不要什么?” “王妃求求你!不要将老奴送回丽妃手里!”张梅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如果回到丽妃手里,那她几乎是没有活命机会的! 袁叶离叹了口气,看样子她和华佳怡在宫里的威胁力还不如一个丽妃。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有效就好。 袁叶离道:“好了,那么,我已经知道你代表的是谁。” 她将匕首靠近张梅的脖子,这张梅半张着嘴,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她对敌人来说完全不重要,只是个引出背后人的幌子而已。她立刻低下头,面若死灰。 “将酥饼和酒塞到她口里,看看她反应如何。”袁叶离抬眼看着华佳怡。 梅花酥,梅花酿。梅兰菊竹,梅是首要的。华佳怡有些胆怯 ,回头看了一眼那碟子和那酒,倒了半杯,酒还洒了几滴出来。烛光太暗,几乎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然后华佳怡将白色的瓷碟摆在大腿上,将梅花酥撇成好几块,一块一块的塞进张梅嘴里。 烛光一闪一闪,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被吹熄。 然后,梅花酿从那人的嘴角流下来,滴落在衣襟上,一滴接着一滴,将湿了的区域晕染开来。袁叶离握着匕首,看着华佳怡苍白的面容,和诡异地发红的双唇。她张着嘴,眼睛睁得很大,而张梅发出一下下的呜呜声,好像在挣扎。 作为一个要对张梅下杀手的,华佳怡也许太软弱了些,但至少,她没有松手。 这就是一个深宫女子能做到的极限,因为她知道这糕点本来是做给她的。如果张梅没有害人之心,那么这些梅花酥和梅花酿,就害不死人。 她很怕,但她拎得清。 华佳怡抬起张梅的下巴,注视着她的脸,张梅眼里再没了一丝光亮,看得华佳怡心口泛酸。 终于在两样吃食都咽下去之后,张梅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一下脚,往匕首的方向倒。袁叶离盯着她。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吃一口就会死的毒药,但要杀的人如果是华佳怡,那么用上有用一点的毒药,也还不算稀奇。 再是抽搐几下,看样子张梅已经失去了意识。 过了很久,夜里寒冷得紧,袁叶离用擦亮的火柴,再次点燃了烛火。然后一个回头,伴随着华佳怡的小小一声惊呼,袁叶离看到了七窍流血的张梅。她嘴里还有一点点吃食,那梅花酥本就是热的,香极了,还能看到嘴角沾上的粉末,一定是香香软软的糕饼,其中还下了糖粉。 可是现在,地上暗红色的液体,让这一切都不再诱惑。 她跪下去探张梅的气息与心脉。 然后道:“她没了。” 第265章 寒风过境 冷宫门前,一阵寒风吹过。侍卫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的兄弟半歪在墙边,手里还握着一个酒壶。他马上清醒过来,两只瞪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恐。祁渊伸手去探兄弟的气息,才松一口气。人是活着的,只不过是喝酒喝成这个样子了而已。 他左右张望,四周风景没怎么变,只是已过一夜了,天色将明未明,是好看的鱼肚白。 祁渊最后的记忆,就是他们两人在冷宫前喝酒。天还是暗的,应该没出什么大事。他心里盘算着,打算先处理好表面环境,再将兄弟喊起来。 他抖着手将篮子里的东西收拾好,准备找个阴暗的角落放好。这里是冷宫,人又不多,找地方藏起来算不上越矩。祁渊想到这里,心安了几分,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宫内的一声尖叫。 “救命!救命啊!” 这宫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废后。祁渊心中一动,登时丢下篮子,往声源奔去。冷宫本就不是什么祥和之地,偶尔死一两个人也不是大事。但最近宫里死的人也不少了,这冷宫反而显得安全了些。那么,会是什么事情,让华佳怡做出这样反应? 祁渊的心情,其实颇为复杂。 他是齐国的人,从立场上说,怎么也不会去可怜一个宏国来的公主。那是敌对的国家,先前帝后大婚,国内的非议就没少过。然而自打帝后相识的过程传出来以后,祁渊又不那么讨厌这位皇后娘娘了。他有个妹妹在宫里当过差,听说那湖心亭的相遇之后,就扯着祁渊说这可真是浪漫啊。 而皇后又与丽妃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对待宫中下人从来和睦,不会随便喊打喊杀,慢慢的潜移默化,祁渊就开始喜爱这位皇后了。据他所知,宫中 大多数人,也还是这样的。可才没多久,华佳怡就被废了。 这下子,祁渊对于她只剩下些许同情。不过心中也还警戒着自己,莫要太过接近废后,毕竟这宫中,可是丽贵妃的天下啊。他可不想自己那天靠近华佳怡了,就以此为借口给杀了。 转过走廊,面前是一扇半掩的门。 门庭破落,只怕就算是大户人家家里,也不会有这样的屋子。 那门破落得紧,半点不像是宫匠的手笔。但祁渊知道,这是整座冷宫里,唯一门窗都能关紧,不会进风的房间。其他的屋子,不是墙角漏风,就是窗或者门缺了一扇,在那些个房间睡觉,比在这个小房间还要危险。 他先唤了一声:“喂?” 他一直都是这样喊的,因为内心矛盾,总不好喊别人废后,说是皇后也不对。所以一直以来,祁渊就只好装作一个凶巴巴的样子,这样称呼华佳怡了。 屋里没有半点声音。 于是祁渊直接推开门,然后他就看到了屋里的画面。 这好歹是冷宫,就算是个小房间,也不至于让人觉得挤逼。祁渊看到华佳怡坐在屋里,而另一个人倒在地上。那人祁渊不认得。地上梅花酥散落了一地,旁边还摆着酒瓶,一室飘散着淡淡的梅花香。华佳怡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祁渊道:“她是谁?” 华佳怡这才抬头望他一眼,是自下而上的看法,差点让眼白都露了出来。祁渊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华佳怡,于是他没有管她,先去看倒在地上的那人。那似乎是宫里的嬷嬷,祁渊不认得她是谁。 侍卫也并不晓得宫女与嬷嬷那些复杂的品级制度,会如何在衣物上体现出来。可是祁渊知道,这人七孔流血,就是已经死了。他想了 想,掏出一张手帕遮住那嬷嬷的脸,开口道:“她已经死了。” 祁渊几乎不和女人讲话,更不大了解华佳怡心里的害怕。于是他很认真的说:“没人能听见咱们说话,你如果不说清楚,没法向外人交代。”他是想当然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在祁渊看来,华佳怡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事,那么加上一桩死人,大约也算不上什么。 传说中的不解风情,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华佳怡还是没出声。 盯着眼前人的脸看了半响,她咬住唇,然后道:“她将梅花酥送过来……然后、她先吃了,就这样了……”越说下去,越是声音若柔丝一般,断断续续,听不分明。可是这样,已经足够让祁渊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大约就是这梅花酥里下了毒,而对方自作自受而已。祁渊没多想,如今的冷宫虽和平,然而以前从来不缺死人。冷宫里死的人多,吃了一顿饭食就这样死了的人从来不少,肯亲自送一碟糕饼来,已经算是比较好的待遇了。 祁渊这么想了,于是他这么说了。 “你别太难过,”祁渊显然以为这是安慰人一定要说的话。他很认真地道:“至少贵妃娘娘肯亲自用手里的人来杀你,毒药也挺贵的。如果不是你够值钱,只怕让我们俩其中一个人把你推进井里就算了。” 祁渊显然并不清楚,这种话在这个时候,非但不能起个安慰的作用,甚至有可能火上浇油。 华佳怡看了看他,有些哭笑不得。 ……这意思是说,她在丽妃眼里,还算是比较有威胁性的? 而某人收拾好了地上的东西,继续努力浇:“现在我先找人来收尸啊,这年头乱葬岗里的人多了,也不重要了。”他耸耸肩,殊不 知这话在华佳怡耳朵里,就是在说:就算死的人是她,命也早就不值钱了。 华佳怡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可祁渊只是随口乱说。 华佳怡看着尸体被送了出去,心中还有点忐忑。天已经大亮,那些梅花酥和梅花酿,都被丢掉了。她按照袁叶离的吩咐,将整件事暴露出去,几乎没有掩饰。华佳怡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却没有想到,冷宫外的情况到底是如何。 第二日,服侍丽妃起来的人是春枝。 卫越辰已经离开长乐宫,只有丽妃还坐在床上,默然不语。春枝丢给沐雨一个眼神,后者只好安静地准备自己手上的工作,看着其他宫女去帮丽妃更衣。丽妃一直不说话,这在宫里就是危险的警示,接下来遭殃的是谁,就看运气了。 就连春枝也不太敢猜,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昨日袁叶离的事之后,丽妃将自己关在屋里,关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皇上来了,宫人们才稍微安心了些。可如今卫越辰走了,那根线就再次被挑出来了。春枝小心翼翼地穿上一层层衣裳,那是丽妃最爱的艳红。 春枝一直觉得这个颜色衬得自家娘娘好看,而宰相……也一直要丽妃穿这样的衣裳,做这样的打扮。 穿好衣裳,就到沐雨了。沐雨慢慢将头发梳开,黑发倾斜下来,衬得那人乌发雪肤,美艳无双。 这年头,要将头发养好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家世好,才有底子慢慢打扮,宫里大多数宫女,即便扎好了头发,也还能看到其中有不少偏黄的头发,越是底层的宫女,就越是如此。侍卫倒是好上一些,因为穷学文、富学武,男孩子若能当上侍卫,在家里多半也养得不差。反而是年轻的太医,不太会保养的有很多 。 沐雨正要问贵妃想要的发式,却突然听见那人低声唤了一个名字。 “袁叶离……” 那声音很小,如果不是沐雨离得近,只怕连听都听不见。沐雨没敢抬眼看贵妃娘娘的模样,只是很快地就将发髻编好,在桌上选了丽妃平日戴的发饰。不知为何,丽贵妃对打扮一事总不怎么上心,看起来就像是从来不在意自己穿什么衣裳,画什么妆似的。 沐雨也不敢多问。 春枝则只是冷冷的甩出来一句:“娘娘长的这么好,怎么打扮都是好的。”仗势欺人的调子,连话里都透着骄傲。 穿戴打扮完,就该用早膳了。长乐宫的三餐不算奢华,但却很用心。用的是和皇帝一样的材料,连烹调手法都相差无几。因为卫越辰不许任何人委屈了丽妃,所以如今长乐宫的待遇,是以往凤栖宫都没有的。 即使卫越辰当初再宠爱华佳怡,也只是任由内务府给她皇后该有的份例而已。淡淡的一句“国之皇后,不能越矩”就让整个皇宫,知道了该如何对待她。可如今是贵妃,就没有了这样的规矩了么? 不。 只不过是因为,两人从来都不同而已。 丽妃慢慢的喝着小米粥,时不时夹一点菜。宫里的菜自然是好的,新鲜,成色也好,细心的拣选,不要的就丢掉,看上去和宫外的就差了两三个档次。用完早膳再嗽口,就有人进殿来了。 那人先是跪下请罪,“贵妃娘娘,奴婢办事不力。” 丽妃一个冷眼扫过去。“哦?” “娘娘……”她膝行过去,甚至不敢看丽妃一眼。“冷宫里的那个,没有死。说是,张嬷嬷如今已经在乱葬岗里了。” 话音落下,丽妃抬眼,已是震怒。杯子摔到地上,茶水流了一地。 第266章 寒风刺骨 听见这话的丽妃,面上没有半点反应。被她摔到地上的杯子四分五裂,茶水还是烫的,染湿那个宫女的衣裳。可是她没有挪开,只是静静地跪在原地,甚至不敢抬头看丽妃。 她微笑:“好,很好。” 这样看来,华佳怡倒是有能耐了,去了冷宫一趟,还能发现那张梅是要来杀她的人。丽妃看着地上跪着的宫女,冷冷抛下一句:“怎么一回事?” 宫女抖了抖,接着往下说。她道:“今儿早上,冷宫里的侍卫发现,宫里多了一个死人,就是那张嬷嬷。据说是吃了梅花酥喝了梅花酿才死的,死相凄惨,七孔流血,看起来就像是中了毒一样。” 丽妃冷笑,那岂是看起来,那是她命人下在吃食里的毒粉,能叫人七孔流血而死,是最凄惨的死法! “还有?”在一个宫女面前,她自然不会说那么多。 宫女看起来极为害怕,哆哆嗦嗦的,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继续讲。“如今,侍卫将她当成一般死人来对待了,送到了乱葬岗里。如今宫里死的人多,没人当一回事,就这样埋了……” 丽妃冷然道:“你的意思是,本宫就是想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这样死的,也没办法了?” 宫女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她那可怜的脑筋,想了许久也没能明白贵妃娘娘的意思。只能立刻磕头道:“奴婢不敢隐瞒娘娘,万万不敢啊!” 丽妃看着她,就一阵嫌恶。 有些时候,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可丽妃有。她讨厌这样蠢笨的奴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竟然还能曲解成别的意思,丽妃觉得她还真是让自己开眼。所以她道:“拖下去,本宫以后不要见到你。” 她并不是没有缘由地在发脾气,只是这样无用 的人,继续留在身边也只是浪费。 至于张梅…… 丽妃从来不关心。她正要起身回屋,却见屋外又有人进来了。宫女行礼,随后道:“贵妃娘娘,慈宁宫竹嬷嬷求见。” 今日来的人,怎么这样多?丽妃想一想,还是颌首:“诺。” 这就是准见面的意思了。那宫女又往外奔去,不久后门前进来一人,穿着颇为素净的衣裳,一进殿就安安静静地向丽妃行礼。丽妃道:“不知太后宫中有何事?” 丽妃生得太好,眉目如同画中仙,加之一身在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贵气,又是花朵一般的年纪,自然是最美的时候。嬷嬷甚至不敢抬头看她一眼:“太后今儿早上醒了,唤娘娘前去见她。” “还有谁?”看嬷嬷的架势,就知道被喊过去的,肯定不止一人。甚至于就连是谁,丽妃也能大致猜出来,只不过是确认一下而已。 嬷嬷道:“晟王妃。” 这话一出,可以感觉到长乐宫里的气氛都冷了下去。现在还能好好地活着站在长乐宫里的,就算没有活成了人精,至少也是些心眼跟筛子一样的人。绝对不会两耳不闻窗外事,两眼不看眼前亏似的,连宫里情势都不摸清就上前伺候。 晟王妃袁叶离这六个字,在这长乐宫里就是忌讳里的忌讳,没有人敢没事就提这三个字。即使是最善于猜测人心的,也不知道丽妃是怎么看这个女子的。更别说,封了晟王府,将王妃幽禁在宫中,甚至于袁浦阳被拖进天牢里这些点子,基本全是丽妃给卫越辰出的。 宫外人不知,但只要多个心眼,又留在长乐宫里,哪能分不清楚。 丽妃很久很久,才吐了一句话。她起身往内殿走,背对着竹嬷嬷,“嬷嬷请回吧。”只是请回,却没 有说自己何时才到。那嬷嬷也不敢多问,只是很快离开了长乐宫。丽妃站在原地良久,一直等到春枝前来,才问:“轿撵已经备好了?” 春枝应是,丽妃往殿外而去。 外间的风很大,又是清晨,丽妃披了一件披肩,才踏上轿撵。青天白日之下,太阳初升,她却只觉得冷。凝香堂离这里很远,而长乐宫与慈宁宫之间,却只有那么短短的一段路。 丽妃只觉得恨。为什么那个袁叶离,偏偏能讨得所有人的喜欢,就连向来冷心冷情的太后,都会高看她一眼?虽然她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轿撵到了,丽妃下轿,距离不长,这就是得宠的好处之一——不必走那么远的路去请安,要见主位也更容易一些。 不过丽妃不需要,因为她和皇后,已经相差无几了。即使没有戴上凤冠,她也是受尽卫越辰宠爱,手握六宫之权的一代宠妃。 慈宁宫外,看起来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入到其中是算不上金碧辉煌的正殿,绕个弯就是寝宫。越太后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可看起来像是只剩了一口气。人将要死去时的模样没那么好看,皮肤苍白,脸上有斑点,唯一一张露出来的脸,两眼无神,不过苟延残喘。 越太后没有说谎,她的确就要死了。 她看过来,却在见到丽妃的一瞬间睁大了眼。 仿佛她希望看见的人不是她。丽妃熟悉这种眼神,她被嫌弃过,许多许多次。丽妃跪下,行了大礼:“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话在这时候听起来,尤其讽刺。一切就像是丽妃刚刚进宫时那样。丽妃不是选秀进来的。宫中妃嫔不多,都是太后看着花名册,一个一个找进宫里来,最后册封为妃嫔的。宫中四妃,那时 候并不只有丽妃一个。 但所有事情都不同了,越太后或许想不到,她会是李琦派进宫里的棋子,会是让君皇沉迷的宠妃。 “你……” 寂静许久,丽妃才听见这么一句话。她抬眼,跪行到太后身旁。丽妃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种事了,因为宫中值得让她跪的人,只不过是皇帝卫越辰,皇后华佳怡,和越太后。 如今皇后被废,皇帝从来不让她跪,而太后又不理宫中事了。丽妃去握住越太后的手,却被她一下甩开。这一下,就让人想起来了,这是越太后,是从来就不待见她的那个越太后。就算皇后是宏国的人,越太后待见她,也比待见丽妃的多。 越太后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可她却喜欢袁叶离。 当年宏国使者来时,谁也不曾想过她会是这个国家的皇后。丽妃当时还只是个小姑娘,以宰相千金的身份前去,也就见到了袁叶离的那一曲。惊才绝艳,绝无仅有。或许琴技上还有些不足,然而那首曲子本身,已经足够弥补这些不足了。 琴棋书画,琴列第一。 丽妃会琴,却不如她。她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曲子,清零透彻动人心,而她看到了皇后眼中满满的赞赏。她是全场唯一一个,因为曲子而注意到了弹琴者,最后看到了七弦琴上,那断了一截的琴弦。 她看到了。 为什么这个世上,能有人用断了琴弦的琴弹出这样一首曲子来?失了一根琴弦,并不单单是不能弹高音,对琴本身也会有别的影响!丽妃不懂,所以她回家特意弄坏了一根琴弦,试图还原那首曲子——但没有用。 没有用就是没有用。 丽妃深恨自己的父亲,知道她擅舞,就从来不许她多学琴棋书画,仿佛有把声音每一刻都在对着丽 妃尖叫:你不是个大家小姐,从来就不是。她更恨袁叶离,她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不是正常人,她知道,她也不想改。 她只是想毁了她,即使倾尽她的所有。可是等到她握有权势,将袁叶离的父亲丢进天牢,献计将卫晟云贬入军中不得为将,甚至让她不得踏出晟王府一步,袁叶离依旧没有崩溃。 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这么坚强。 丽妃甚至嫉妒这一点。 于是她垂下手,跪着原地,冷冷地看着越太后。还能够保持表面上的冷静,但那不过是假象。归根结底,丽妃和卫越辰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认定了就不会改变,一样的不会动摇自己的初衷。 即使胸膛中挣扎跳动着的,是裹满泥土尘埃早已染黑的一颗心。 丽妃低垂着眼,这时听到门堂处的动静。门开了,地砖上映下来日光,能看见打磨得极好的砖面上,能看见亮。袁叶离一步步走进来,跪在丽妃旁边。她面容冰冷无有一丝笑容,郑重地行了大礼,头磕下去发出一下下的响声。 其实磕头时,手掌是需要交叠起来,食指和无名指必须贴合,而额头就磕在那上面。不然手放在哪里才算尊敬?所以是不会磕出声音来的。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人磕头磕了上千个,渐渐的头晕失去意识,那样就会磕出声音来了。 还有最后一种,磕头的人是故意的。 所以才会有御史那种不要命的磕头法子,纯粹为了能够震撼皇帝,达到谏言的效果。否则当行葬礼或者大典之类时,皇宫里当真有那么多蒲团?若是没有蒲团的人都要磕出声音来,那当真是哭声震天了。 而袁叶离是故意的。 认定了这一点的丽妃,望着晟王妃的眼神登时深邃起来。 第267章 叶落归根 袁叶离行完礼后,就看见了床上的越太后。越太后本来并不是这个模样的,纵然长得不娇媚,至少也是端而生华,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只是先帝死后,这些日子以来,折腾的太过。老人本来就不该劳心,可卫越辰如今倒行逆施,后宫她又管不了,加之袁叶离与卫晟云之事,实在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加上那毒…… 越太后张了张嘴,立刻让人注意到,她那两片干到了极点的唇瓣。 袁叶离知道,这并不是宫人们服侍得不够周到,而是体内虚火旺的人,如今燃尽了生命的最后一点底子,怎么喝水都是不够的。那是实实在在的杯水车薪,你喝再多的水,也一会儿就烧尽了。 她很清楚。 因为谢箐也是病逝的。 可她还是回头去问:“茶呢?” 宫人们连忙递来一杯参茶。袁叶离一看见就皱眉:“参茶不行,太后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们还让她喝这种参?” 那宫女一惊,立刻转身将身后的一杯暖水换上来。袁叶离用手摸了一下,眉眼这才舒缓开来。她一点点地,将那水用匙喂到越太后嘴里,又在唇上抹了一层。然后将茶杯递回去。 这时她看到那身后的宫女,托盘上总共摆了好几只杯子。她转念一想,就大约懂了其中因由,然而还是问道:“这杯里都有什么?” 这事很简单,宫女若是只准备一种茶,只怕得挨骂。毕竟你永远不知道主子会用些什么,若是伺候错了,难道这时再跑回去烧水泡茶?自然是一应备好更稳妥。所以在茶水里下药,其中一个很大的漏洞就是,在宫里不可能只泡一壶茶。而如果你只将毒下在其中一种茶里,有很大机会撞不中。 当然,这只不过是漏洞,那并不是说就此下不成了。 宫女闻 言,就一个个指着说话。“这杯里是普通的茶,香片。这杯是更热水。这杯是参茶……王妃手里的是暖水。” 袁叶离点头,对那宫女很满意。如果掀开盖来介绍,就很容易将茶弄脏,甚至让茶水变冷。而她没有,显然心细。太后平常爱喝的是普洱,但普洱会让人失眠多梦,在这时候不应该泡。热水显然是害怕被嫌弃茶不够热。 可是她只是重新跪下,并没有问那宫女什么。丽妃跪在她旁边,一脸漠然。袁叶离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即使婆母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却还是半点都没有尊敬之情。但袁叶离一直知道丽妃的冷血,所以也没有多管。 她们跪在床边,这时候卫越辰还没有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只知道太后病危,要她们前来。太后这才咳嗽几声,好像终于有力气讲话了一样。袁叶离抬头望去,却看见太后张嘴,不是讲话,而是咳出了一口血。 很浓的血丝粘连在了唇瓣上,不是一大口的,要很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那是血。这次丽妃取来手帕,帮太后擦掉了那点点的血迹。然后太后一声一声的咳,却始终没有讲过一句话。刚才袁叶离仔细看过,太后并不是因为外伤才说不了话的,确实是已经耗尽自己的力气,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袁叶离没有哭,屋里一声哭声都没有。 两人就这么跪在床边,然后过没多久,太后就断了气。御医前来查了脉搏和气息,确认太后确实已经逝去。在御医话音落下的一刻,慈宁宫里登时响起一片哭声,不绝于耳。袁叶离记得上次听见这样的哭声,是在谢箐死的时候。 太后死了。不是皇帝,却依旧是一国之尊,也是不能不哭的。 然后除了慈宁宫,就是天阙宫,接着是一整座 京城。皇宫里用了哀仪,而各地的藩王、甚至出嫁的公主,都赶了回来。太后死的太突然,甚至没有时间将他们召回宫中。可是这一次太后的丧礼,没到的人接近一半。 卫家这一代,一共有四个公主,五个皇子。可是如今,四个公主里有一半和亲了,另外一个出嫁后就死于风寒,能回来的公主只有一个。而五个皇子之中……太子已死,晟王失踪,卫越辰已经登基。还有两个皇子,分别是宁王和承王,宁王没有回来,只剩下一个卫承渊。 所有皇子之中,卫承渊年纪最小,却早早就出宫建府了。原因无他,卫承渊不得先帝喜爱,能活到那个年纪已经不容易,先帝巴不得他早点离开京城。他只有过年时会回来露个脸,如今却成了唯一一个回来的皇子。 一国是否会亡,还是看得出来些许征兆的。卫越辰是杀亲兄上位,本来兄弟失和,就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可是宁王不回来,那只能是一个理由。当初失守的既明城,就在宁王的领地之内。结合这些来看,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宁王和晟王叛了。他们不打算回来,是打算造反。卫越辰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这点。 但唯一回来的朝阳公主,却挡住了他的脚步。 太后的葬礼让所有人不得不暂时放下纷争,就连卫越辰也消停了一阵子。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即使卫越辰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所以回来的朝阳公主,就有机会劝住自己的皇兄。 朝阳公主,名如其人。 她是朝阳一般的明艳。同母所出,朝阳公主却始终是在先帝膝下撒娇的那一个。她一眼就看到了卫越辰打算带兵前来既明城的打算,并且劝住了他。 天阙宫里一把声音响起。门窗都是关着的,然而这不能掩 住朝阳公主说的话。她冷冷地,一句质问砸过来:“皇兄,你打算怎么办?” 卫越辰甚至没有抬头看她。 朝阳公主向来任性,和卫越辰不同的是,她早已被骄纵成了一副刁蛮的模样,却唯独对那温柔的驸马千依百顺。可是面对一同长大的兄长,公主就不留情面了。她穿着素服,没有画妆,却掩盖不了眉眼间透出来的骄傲,那是常年被宠爱的人才有的底气。 这位公主嫁得很远,平日不在京城,但一趟丧礼回来,加上平日接收的各种书信,也已经了解了京城中的局势。可她唯一没有了解的是,如今卫越辰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于是她以为,一切还像往常那样,卫越辰是会温柔地对她笑的皇兄。 她皱眉:“皇兄,过年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的!” 她上一次见到他,已经是在年初。那时候,华佳怡还是受宠的皇后,而卫晟云也尚未失踪。所以朝阳不明白,为何事情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两手撑在桌前,这位公主不知道的是,上次卫晟云被派往徐州城之前,也是站在这个书房里。 卫越辰依然没有抬头。 在朝阳公主的视角里,就好像是那本书比她还有趣似的。娇蛮任性的姑娘,并不晓得要藏自己的锋芒。她道:“皇兄,你知不知道七皇兄去了哪里?” 又是一个问题。 卫越辰终于正眼看了自己的妹妹。两人对视,看得朝阳公主倒退了两步。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到卫越辰眼中,那不加掩饰的阴冷,寒凉的伤人。 他缓缓的道:“你想朕怎么做?” 朝阳公主没有回答。她看着哥哥,觉得有点不可置信。在她的世界中,所有人都应该宠爱她,在这样的情况下,朝阳公主被骄纵得越发天真不知世事,即使没 有被宠出华佳琪那种伤人的傲气。 可她运气好,遇上了一个好的驸马,对她足够温柔,而且真心爱着她的简单。 于是她再也没有运气去窥见这世间的阴险与黑暗,她以为其他人面上做的表情,就都是真的。就算知道一些黑暗里的事情,也总觉得那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从不知道这世间的人虽然只有一张脸,可只要你足够成熟,看见的就是不同的两张。 于是朝阳公主道:“你能不能,放了天牢里的臣子们?” 卫越辰登时眯起眼:“是谁让你这么说的?” 他知道朝阳单纯,很容易会被摆布。可是朝阳公主,甚至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危险,所以甚至没打算拉一个罪魁祸首过来垫底。她道:“没有,是我自己要说的!” 说得简单,干脆利落。 是无数言官与御史,都说过的内容。她接着道,“皇兄为什么不把七皇兄找回来?你不应该宠爱那个女人,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她皱起眉:“是不是她将你折腾成这个样子的?” 朝阳公主不知道危险,就这么一步步往前。 卫越辰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合上了书。然后简单的两个字:“跪下。” 她愣住了。 这是个简单的少女,即使出嫁了也没培养出多少心眼。可她的直觉告诉她不对,然后她看见卫越辰从墙上取下了一把剑。那是尚方宝剑,银白色的剑刃,精美的剑鞘。可以斩开五十张纸的已经算是利刃,而这把尚方宝剑可以斩开一百张纸。 她终于意识到,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而自己的皇兄到底又成了什么人。一声尖叫从宫里传出来,除了卫越辰和朝阳公主自己,没人看见了屋里的血花四溅。 两日之后,一个消息传出宫。 当今陛下,杀了朝阳公主。 第268章 梦幻泡影 朝阳公主是死在尚方宝剑之下的,银白色的剑刃在抹过血红以后重新插回剑鞘,仿佛使剑的人没有半点惊慌、不忍、恐惧。一切只能用冷血无情来形容。整整一天,卫越辰坐在书房里,埋头看书,而进去的宫人被卫越辰一句“不许管”吓住了。 最后,公主就那样躺在书房的角落里,一直到晚上,才被抬了出去。驸马抱着公主,整整两天没有离开过房门,一开始还能听见哭声,后来驸马就只是静静地躺在棺材旁,不言不语,好像失了魂魄。 袁叶离记得,前生卫越辰并无这样的倒行逆施,朝阳公主和她的驸马一直恩爱,直到她死前,都是这样。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一直都是。可是此生,卫越辰一剑捅破了这个美好的幻梦。 没有爱过的人不会知道,失去此生所爱是什么样的痛。像常年不会痊愈的伤口,旁人提起一回就撕开它一回,而你还要强颜欢笑,做一场戏告诉他们你没事。只恨语言太单薄,讲不出其中万分之一的痛苦。像是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就是孤身一人。 它说这只不过是一场美好的梦,而现在所有人都在大声对你尖叫,只为了告诉你,这场你根本配不上的梦境已经醒了。这种时候,安慰不是安慰而是折磨,听得越多就越难受,而节哀顺变是世间最单薄的成语。 它能让人一瞬间想起世间万般的痛苦,你情愿欺骗自己那个人还活着,即使不过是蒙蔽着自己的双眼,堵着自己的耳朵,假装听不见任何一句告诉你她已经死了的话,假装没有看到那人的惨象,这样就能够忘却,那人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用力伸手去触摸都无法再次救回她。 只有经历过才知道,那 些人能够出席自己爱人的丧礼,已经算是坚强。 因为去了,就等于承认那人永远不会回到你身旁。 驸马在处理完公主的丧事以后,孤身一人去了既明城。朝阳公主的死,只说明了一件事。卫越辰已经不在乎他们是否背叛,因为大军都握在他手中,而反叛军只不过是区区乱贼,各地之间的信差又不得联系,还怕他们能起事? 而在驸马前往之际,京城也有一股势力在蠢蠢欲动。 说回袁叶离未入宫之前,袁辰玉接到一封请帖之后。 袁辰玉本意是不去。因为京城太乱,而他现在根本没有对抗他们的能力,若是贸然应约,很可能会死得很惨。能够走到这一步的袁辰玉不会太蠢,而且久在京城,只要有足够的政治觉悟,就能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多么危险的位置。 权力的变动往往不是只牵一人,而是呈金字塔形状,往下散去。丽妃动了卫晟云和袁叶离,等于依附着晟王府的所有人都不得不心惊胆战,生怕卫越辰下手的人便是自己。在女方,与袁叶离交好的人,家中只怕也是会劝她们立刻不再来往; 而军中卫晟云过往的那些部队,若是被帝皇盯上了,少不得也要惩戒一番。他们的同僚、上司,更是会视他们为废子,不许再花费心机拉拢或培养。倘若不是卫晟云母家无依无靠,凌太妃只不过是一个宫女,情况恐怕还会更复杂——到时候,局面就不是一眼能看清楚的了。 越底层的人受到的影响越少,而袁辰玉是王妃的弟弟。单单这样想,就知道他如今面对的是什么情况了。 不止一次他收到这样的请帖,如今袁辰玉已经累积好了足够的眼力,起码可以看出那些特别的信纸和笔 法,是从何处而来。他向来与京城中子弟联系,除非不是他们真人手笔,否则书法与纸张上还是能看得出的那一府寄来。 这听起来有点博闻强记,但若是为了活命,还是能做到的。而且大多数时候,这些人邀请他,总还是会用自己的名头,而不是另说旁人要找她,或者借他姐姐袁叶离的名义。——不是因为他们突然就有良心了,而是因为这样痕迹太重,脸面上又过不去。 于是最后,只有少数几封请帖,袁辰玉会到。可是到的一两次,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一次,是谢家。谢家家中自然是文臣一党,谢箐便是名满京城的才女。那一次是在谢家有人被下天牢之后,他们找他,看看有没有联络上袁叶离的办法。最后的结果是两家决裂,袁辰玉拂袖而去。 谢家已经不可信了。 即使过往姐姐与他们有些许的情谊,可那到底是妇人内宅的事情,而内宅妇孺,向来不影响朝廷上局势。 接着一次是他的师傅,前来问他到底要不要走。他是个聪明的,平日也喜爱读书,回答师傅问题时又大胆,常能将一些旁人只有模糊概念的事情说出道理来。这样三番几次,师傅就对他另眼相看,时常课后将他留下来询问。 平日母家对他总是说不上什么,至多就是几句要听学堂先生的话而已,对他平日仔细在处理的事情,也帮不上几句嘴。他素来和姐姐与娘亲不亲近,就是因为觉得无话可说。但袁辰玉也知道自己用功,多问一问父亲。 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 他不是盼望着依附旁人的弱者,却也清楚,师傅若是逃离京城,谢家又不可信,姐姐身陷局中不知现在心性如何,他就只有他 自己。不,甚至自己的一双手,都是有些多余的,因为不知明年开春,是否还会有科举。 科举的事情不是一刻既定的,许多准备功夫,如今已开始了,但开始准备,永远躲不过皇帝的一句打断。谁知道陛下现在会如何面对他们这些很有可能入朝的臣子,会是拉拢,还是一并杀了? 在这一点上,袁叶离和袁辰玉的想法,出乎意料之外的达到了某种一致。 袁叶离在试图蒙骗丽妃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说卫越辰是借由丽妃之手,毁了朝廷上自己看不过眼的那些人,然后等到明年科举,再招一批新血进来。这话完全不可信,也就是糊弄一下她而已,除非脑子里有坑,都不会相信这种说法。 这个念头就在袁辰玉心中一闪而过。可是架不住一个人绝望的时候,总是要找根绳抓住的。虽然只是一个极微小的可能——但若仅仅作为诸多可能性之一,足够让他动摇了。 可是如今…… 袁辰玉凝视着马车上的刻印。 洛家。这个姓氏和这辆马车的样式,袁辰玉是认得的。洛家前朝曾出过贵妃,可是如今在朝廷中也不算说得上话。袁辰玉之所以会知道这点,是因为他在王府见过这辆车。特别的不起眼,那时袁辰玉前去王府,见到这辆车离开。 后来也听父亲说过,文臣之中有个年轻的三品官叫洛尘,生得极好,据说洛家的男女,外表都不错,而洛尘尤甚。这些事情只有袁辰玉一人知晓,他是藏得住事的,不会告诉别人,这个人曾经去过王府,又与自己的父亲交好。 毕竟说到底,谁知道洛尘那一回去王府,是要做什么? 只不过袁辰玉多了个心眼,记得那回之后不久,袁浦阳就辞官 去了徐州城。这样一来,袁辰玉对洛家的好奇心就重了一些。可是他到底是个谨慎的人,之后又忙,那段时间京城是风平浪静,但事情也不少。 渐渐的,他就忘了洛尘这个与他半点不相干的人了。真以为要参加科举的人能闲得到处勾三搭四啊? “公子是否要上车?”旁边的小厮一句问话,将袁辰玉强行扯回了现实。 车上肯定是没有人的,问也不过是暴露了自己的底牌。于是袁辰玉一个字都没有问,直接就上了车。 中途没有绑匪劫杀,没有黑衣人偷袭,没有拐往哪个不可知的方向,很快就到了城郊一处宅子。这处宅院不起眼,可它招牌上写着一个洛字。不是洛家,却也是他们名下的府邸。 小厮推开了门,绕过几个弯就是主屋。袁辰玉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真可称得上当年先帝夸洛贵妃的那句‘洛水神仙’。那人眉眼间自有一股风华,面上自然不施脂粉,然而一身风骨,浑然天成。倘若离得远些,都会觉得他不似是世间会有的人物。 没有用上风华绝代,已经是对一个男子的尊敬,因为这个词对男人不好,‘男生女相’可不是什么好词。 不愧当年殿试一言惊四座之名,洛尘足够优秀。也难怪是这样的人,能够在洛家已经差不多败光当年洛贵妃给他们剩下的优势时,还能在及冠之后数年就当上三品官,如今在朝堂上还能稳住脚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话没错,可世间总有例外,而如今的例外,就是洛尘。 袁辰玉只是上前行了一个男子的抱拳之礼。 “家父曾经提起洛大人,小子这厢有礼了。”他淡淡的说。 只是……为何洛尘会与卫晟云,一个将军之间有牵连? 第269章 洛水之畔 洛尘。 不是先帝那一朝,而是更早,估摸着洛家出的那个贵妃,已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可是洛贵妃之美,闻名京中,洛贵妃一幅画像万金之价还嫌太少,百年时光只不过是为那段传说,增添几分长河洗练出的光华。齐国地大脉博,好水好地出美人,似乎每朝都会出一个贵妃,而每个的结局,又都不尽相同。 洛贵妃是经由选秀进的宫,洛家那时是清贵之家,百年前的事情,和如今自然是完全不同。初初入宫就为妃,在那时是极为罕见的事情。那时候帝后恩爱,皇后是个仁慈的人,洛贵妃又温顺,才华出众,甚至与皇后感情甚笃。然后一年半就诞下一子,可是美人难见白头,数年后洛贵妃就逝去,那皇子交由皇后抚养,并封为太子。 皇后当时伤心欲绝,几乎自尽,这当中的真假,如今已无法分辨了。然而皇帝对洛家的恩宠,却是实实在在地留了下来。一个贵妃,让整个洛家荣宠一朝,若不是后来实在不争气,恐怕如今与谢家相抗也是可能的。 只余下这一代,一个洛尘。 和其光同其尘,这个字就是从此而来。洛尘生得好,在政事上又有才华。可人人都不知的是,洛尘与晟王卫晟云,私底下交好。他是晟王摆在太子身边的一枚探子,这就是太子落败之后,洛尘依旧没有被杀,洛家没有灭门的原因。 不过当初人人都以为,是卫越辰惜才,故而没有杀他。只是那时候袁辰玉就留了个心眼——毕竟,洛尘实在是太出众了。可是也因为出众的缘故,你再如何怀疑,也还是怀疑不到他身上。 袁辰玉只是静静地用一句话掀开了自己的底牌。 “是么?”洛尘挑眉,依旧俊得不像个真人。不过他还是先退后一步,行主人之礼:“请坐,既然如此,就不必如此拘谨了。 ” 他似乎不奇怪,毕竟曾经他们是同僚,袁浦阳提到过他一点不出奇。袁辰玉坐下,却是第一时间开口:“不知洛兄唤小弟前来,此为何事?” 简单直接到极点,好像不耐烦绕圈。可是洛尘笑了:“贤弟当真直接,我倒不知要如何接话了。” 袁辰玉没有说话。单单从一个称呼,就可看出洛尘是拿他当平辈相待,然而如今形势,还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对待自己?自称‘我’其实不算是失礼,如果双方乃是平辈,又是共议大事的话,对方执意如此,似乎也无何不妥之处。 再有一个可能就是,事态实在紧急,双方都没有绕弯的意思…… “我见这里并非洛家大宅,洛兄如今已是当家作主的人,若不是见不得光亮的事,只怕不必放到这里来讲。”既然他也不想绕弯,那再这样周旋下去也就没有意思了。袁辰玉道:“若是与京中有关的事情,这里没有外人,洛兄不妨直说。” 洛尘这才放下茶杯,重重地叹了口气。 见他如此,袁辰玉就知大事不好。 洛尘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说无讳了。”又低头一笑,“现今形势,也实在不容许我们拖拖拉拉。” 袁辰玉不语。洛尘看一眼合上的大门,收敛起嬉闹神态,正色道:“入朝前,我就与晟王交好。当时晟王还不是如今的战神,只是一个七皇子,而我曾入宫选太子伴读,不过最后落选了。” 入宫选太子伴读。 这点算是意外。那时候袁辰玉年纪也不大,至少没满七岁,碰不上这样的事情。不过落选……既然结果如此,那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了。见袁辰玉没有异议,洛尘继续:“后来我能避过灭门之祸,也是因为这件事。你若不信,我可取一些物件给你看。” 袁辰玉道:“不必了。”试图咽下自己见过的东西,可 到底年纪轻,没有忍住。他抬眼道:“家父离京之事,是否与洛兄有关?”问得有些试探的味道,却惊得洛尘差些甩了茶杯。 洛尘诧异,那好看的眉扬起来,只有更添一层味道。“为何这样讲?” “因为家父脾性。”袁辰玉细细地说了自己的推理过程:“我不巧在王府外见过洛家马车,后来又听家父提过这件事。就猜是洛兄劝家父莫要在这官场上打滚。家姐虽然也有这个意思,但一介女眷,要劝动家父实在不易……我也只是猜想,没有实证。” 洛尘看着他,眼中墨色深浓了几分。“是,猜得一点不错,是晟王让我如此做的。”又皱眉:“约莫是因为太子要输,若是不这样做,袁家只怕就要灭门了。我当时不懂,直到如今……方才清楚了。” 虽然还是没什么用,袁浦阳最终还是被下狱,躲得远也躲不开这些。但其中曲折,却是他们这些旁人猜不到的了。说着,洛尘掏出一封书信:“这是晟王的亲笔书信,三封信里,一封是给我们的,一封是给晟王妃的,还有一封,我不知道。” 说完,就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 见到以后,袁辰玉就倒抽一口气:晟王印鉴! 晟王既是王爷,自然就有自己的印鉴。就如同玉玺那般,书房里若是排列开来,能排出整整齐齐十多枚。而真正重要的印鉴,只会用在一些年度大事上——比如皇帝的玉玺只会用在祭天等事情上,而王爷的印鉴,那就是用来代表本人的了,轻易挪动不得。 袁辰玉有幸,曾经见过这印鉴。所以看到它,就说明洛尘确实是与晟王联络上了。 他却没有立刻接信,只是问道:“斗胆问一句,现今王爷可在京中?”语调极冷,冷得让洛尘愣神。 “不在,”他立刻回答道:“王爷现在在京外,正在召集各 地人手,试图断绝信差之间的往来。” 断绝信差之间往来。听了这样一句话,袁辰玉就大约清楚了,京城里和京城外,是怎么样的局势。他本来就机灵,而且消息还算灵通,所以很快就在脑中整理出一条大致的脉络来。 如今京城内乱,失了能用的大臣。臣子们一见皇帝倒行逆施,就也开始私底下作乱。各地赋税增加,大官欺压平民,富户剥削农人,这种事情在各地已经有了苗头。反正现在京城乱,也无人在意他们私底下会做些什么。 而藏珍地宫,也就是丽妃的那座宫殿,更是耗费民脂民膏的事情。加上要讨得四方宝物,得了它的人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只是碍于天子之名。然而能得到这些宝物的人,莫不是一方大户,抑或有权有势,又怎会如此安分? 所以京城内乱,外地不稳,导火索已是遍地了,只要一根火柴,就能让它们烧起来。而晟王——如果袁辰玉没猜错,自己的姐夫就是打算做那根火柴。 袁辰玉立刻拆开信,动作干净利落差些扯脱了自己的手腕。 信中是晟王的笔迹,行文更带着一种大气。少年将军,不会那么多笔法,可是这掩盖不了,晟王十二岁以前都在宫中学习,积累下来的底子。就算生疏了,骆驼瘦死比马大,比之袁辰玉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了。 信里说的事情不多,至少没有详细讲卫晟云一路来的见闻。这也是正常的,只不过是下属,军中又忙又乱,是晟王亲笔已经算是幸运了。如今卫晟云确实就在既明城,带着军队接应了宁王,两人密谋如何打回京城。 袁辰玉不是内宅妇人,三两下就分清了情况。 卫越辰倒行逆施,丽妃祸国,无论如何,于齐国绝不是什么好事。各地之所以动乱,原因只有一个——赋税增加,老百姓们没饭吃 了。归根究底,屋里若是能过得安稳,大多数人情愿对官场上的事情视而不见,而唯有他们家里也过不下去了,才会试着去造反。 大多数平民没那么大的野心,如果不是这样了,也实在不会做这种事情。 而宁王卫宁凡,本来就是个闲散皇子,与卫越辰是一派。可是如今看见了京城中的惨象,自然也就投向了卫晟云麾下。两人一合作,现在就是要找到传信的办法,将这些消息传到京中,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尽可能将京城里能够拉拢的人,都拉拢到他们这边。 看到一半,袁辰玉直冒冷汗。 他知道自己今日来洛家郊宅,本就不可能吃到什么好果子。他即使没有打量外间,也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形势了。单单纯纯的找他来合作?洛尘可没有这么甜。之所以将地点安排在这里,是因为偏远,不是因为这件事不能露到外头去。 他一个孤家寡人,京城里各家各户自保不暇,父亲被关在天牢,姐姐软禁在宫里,若是洛尘要杀他,那就是一个死字。 这不是和他商量,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袁辰玉越想就越觉得不对。但此时此刻,他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哪怕是不为自己挣一个前程,也要报了这仇。洛尘同样是算准了,只要他足够聪明,自然就会选这一条路。 即使它遍布天罗地网,稍有不慎就是深渊。 他抬眼,看着坐在主人位置,正喝茶的洛尘。可这个人是诚心诚意地邀请自己,否则面对他的就不会是小室香茶,静世安好。他道:“辰玉愿为晟王效劳。” 然后洛尘抬手,示意他翻一翻背面。同时他掏出一封信,上写‘家书’二字。袁辰玉不解,却还是跟着做了。 背面有一行字,很简单,却让袁辰玉有些心安。 那句话是:“请将家书,送至晟王妃手中。” 第270章 天罗地网 袁辰玉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若说前头还有各种防人之心,如今也已经尽解了。袁叶离是她的姐姐,曾得皇后青眼,如今又是王妃。若说洛尘是糊弄他的,只怕不会想到她一介妇道人家,能做些什么。而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袁叶离与卫晟云之间的感情,还有过往曾经历过的一切。换句话说,只有晟王本人,还会想到这样一封信,可以送到王妃手里。 他小心翼翼:“这信能不能看?” 洛尘摇头,也是意料之中。“这信是王爷给王妃的,如今不过是因为王府被封,送不到宫里去。现在京城告急,到处都是眼线,离十步一杀,只有一线距离了。”他叹了口气:“我倒希望能找到些门路,送一封信到宫里去。可是那一道宫墙,太厚。”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很清楚,就差没有将这件事说明白给袁辰玉听了。他点头,他们都是男子,毕竟不如何了解这件事,更不可能了解宫内外的运作体系。他们都有个共识,有些事情不能告诉家中人听。家里的都是妇道人家,如果能瞒到最后一刻,那他们绝不会讲。 两人登时坐困愁城。 让两个男子去琢磨这件事,也许是卫晟云 想得不够通透。但这个念头只在袁辰玉脑海中一闪而过,再也没有了痕迹。晟王若是不能解决这件事情,那这封信还不如寄到王府里的好。 袁辰玉道:“王爷是否……不清楚京城局势如何?” “不,”洛尘一下子否认:“在我的那封信里,晟王几乎算尽了一切的可能,还准备了好几套方案。他料中了如今京城的情况,王妃若是被幽禁,那只怕丽妃早已同府里人搭上了线,没准……就是凌太妃。而陛下不会放过和他们有关的所有人,但却不会杀。” 袁辰玉不解:“不会杀?为何?” 洛尘看着眼前人——他也知道这一点太过难懂,可是经卫晟云一解释,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好说法。于是洛尘道:“如今京城大乱,乱像已经蔓延至京外,若非如此,王爷也不能在叛贼和军队的掩护下周旋至今。可是他们是一同长大的亲生兄弟,王爷说,陛下善于制衡。” 洛尘是一枚很好的棋子,因为他游走于文武两边之间,而且足够通透。虽然有些不忠心的嫌疑,可是对待一个聪明的人,你只要成为他眼中最有优势的那个人就行。 这下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几句话就 说得分明:“过往夺嫡时,辰王就是文武皆有,算不得那一边比较出色,却很擅长平衡的一个人。就算现在变了,多年的习惯也不会变。所以制衡,既让他发泄了这一切,更让朝廷不至于乱太过。” 袁辰玉没否认。 没有人能反驳。天牢离他们太远,如今卫越辰不杀人,就无人有名义造反,就算有,那也是妖妃祸国,坏不到卫越辰名头上。而且大多数高门大户,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皇帝一没有祸乱他们家族,二没有杀了他们家族里的领头人。 相信这时候,京城里大多数家族,还是有劝谏、救回天牢里那批人的心思。 更别说,还有一批升上来的人。各人想法不同,要拉拢绝对不容易。袁辰玉明白了其中关节,立刻明白绝对不是王爷不清楚,而是其中有一件明明白白的事情,他们没想到。 聪明如洛尘,再加上一个垫底的袁辰玉,却是都没想出来。袁辰玉最终很平静地道:“王爷知道的事情,和我等终究不同。”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卫晟云知道了一些事,而偏偏这件事,是他们都不知道的。 可是难道,只能卡死在这里? 袁辰玉叹了口气:“洛兄 的意思,小子知道了。” 这是又恢复了,过往的那个称呼。洛尘眯起眼,然后等他的下文。只听袁辰玉继续道:“稍等片刻……若是要送信给王妃,我却有个不情之请。” 这话说的隐晦,洛尘挑眉:“如何?” “如果是王妃的事情……”袁辰玉微笑:“何不交给与王妃相熟的人来?” 这就是明说了。小小话音落在静室之中,就此决定了一封信该如何送到袁叶离手里。在此之后,就是圣旨下,王府被封,最终入宫,王妃幽禁。简简单单十二字,却是阐述了整件事的发展。 夏薇道:“有人找我?” 她看起来有几分不安,白鹭点头,没再说话。当日袁叶离之所以将白鹭派出去,就是为了能有个人逃走,并且将外间的普通百姓引进来。自从《深宫秘事》之后,袁叶离就意识到了民众是多么好用的一枚棋子——而白鹭对京城的熟悉,恰好可以起这点作用。 否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晟王府被烧,被拆,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京中立刻就有了说法:丽妃祸国,天理不容,因此降下此祸,为了警示众人,丽妃的不祥。袁叶离没有做得太出格,可是如今这火 越烧越大,京城的平民之中也已经有了,杀丽妃,烧宰相府的说法了。这导火索一埋下,什么时候会导致更大的灾祸,却是无人知晓的。 夏薇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京城越发动荡不安。她的父亲虽是国子监祭酒,不必上朝,但每日回到家中,都是忧心忡忡,不见展演。至于她屋里多了一个丫鬟这件事情,他根本就没管,而奇怪的是,娘亲听她坦白以后,也只是摆摆手,由得她去了。 夏薇知道,所有人都在做自己不清楚的事。 袁叶离是,被幽禁之前只是送了一句独善其身给她,父母日日关在屋里相议,这样一来,没有人告诉她,她到底在做什么。就连白鹭……白鹭是个爽朗活泼的丫鬟,可是当她问起来,也只不过是:小姐,奴婢是王妃派来保护你的,只要小姐嫌白鹭碍事,白鹭立刻就走。 白鹭也一句话不肯讲。 夏薇一个大家闺秀,从小接触的圈子都太过单纯。小姑娘怎么想得到,你少知道一件事,你就越安全的道理? 可是她没有办法。旁人不告诉她,夏薇也不清楚,到底应该如何问。直到如今,终于有一件,看上去她似乎帮得上忙的事情了。 第271章 夏日天晴 夏薇接过了下人手里的那封信。 这封信的笔迹,夏薇不认得。但她认得这封信上的名字和落款,甚至是晟王亲印。她到底是个深闺的小姑娘,终年外出的机会就只有各种聚会,甚至于因为所处圈子的位置,都不大懂那些权术上的事情。 武将之于文人,一直是遭受嫌弃的。夏薇唯一见过的,活着的武将,就是被抢到军营的时候,见到过的那些人。对夏薇来说,他们是一群皮肤黝黑,长着陌生而粗犷五官,手里拿着能斩伤人流出血的兵器,而且还会瞪着自己看的人。一点都不好,胆小的夏薇,还是比较喜欢那些白白净净,会温柔地摸自己的头的大哥哥们。 但去过军营以后,夏薇就不那么胆小了,甚至心大了一些。她本来就单纯,作为幸运点的女孩子,又受到这个国家上流的教养,对外间世界缺乏认识,就算听过父母偶然嘀咕的片言只语,也会认为其实这个社会,没她想象的那么坏。 而恰好,她又对军营起了好奇心。有好奇心是一回事,能接触到是一回事。 不要以为夏薇有了那么点好奇心,就会立刻求父亲找一个认识的将军给自己看看,那是异想天开。别说夏薇父亲只是个国子监祭酒,他不会找,夏薇也不会要求。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夏薇就开始将好奇心转移到府里的侍卫身上了——总要找个发泄口。 但这样也没有什么结果。 观察了一段时间,夏薇发现府里的侍卫们和她见过的那个军营里的人,完全不同。渐渐夏薇失望了,而且父母也不许她和侍卫们太亲近,说是坏了闺誉。 “这封信,是如何来的?”夏薇问。 送信来的是夏薇的贴身丫鬟,名唤兰婉。兰婉人如其名,一向温婉内向。她诚恳道: “是二等丫鬟多云送来的信,小姐可要见她?” 夏薇自然点头,随后那个叫多云的丫鬟就出现了。这个丫鬟年纪不大,瘦瘦小小,虽然夏家的待遇不错,但显然是小时候遭过罪,骨架养不大。一看就不像是会惹事的类型,夏薇心细,一眼就看到了她衣服边上的补丁。这丫鬟一直用手遮住,估计还是以为,这样遮住旁人就看不见。 夏薇道:“你叫多云?” 多云点头。夏薇没费心一个个的去给她们取名字,大多是买来的时候嬷嬷取的。 “那封信是怎么来的?”她继续问。 至少拿出点气魄来,虽然她也并没觉得在自己的屋子里居然还需要立威。多云踌躇了下,最终还是坦白交代了。她今日早上出府去买点心,结果在街角被一个小乞丐喊住了。多云可劲的描述那个小乞丐的样子,甚至说了他衣裳上的每一个细节。 多云和小乞丐都是不识字的人,两人身份低下,谁也没能看清这信上写的什么。何况信到多云手里时,还是外面套着一个布袋子的。 那个小乞丐,在夏家外一条人少的胡同里等了三天三夜,把信交到她手里的时候,都双手冻青了。也不知该说那个小乞丐是机灵还是怎么样,他知道不能去大街上,那是富贵人家经过的地方,可他也没聪明到能找出来丫鬟们每日的必经之路,就在那条小路上等着。 这时候,多云还特意解释了一句。 那路平常确实没人去,特别特别偏僻,只有她会经过。夏薇看着她,觉得她没撒谎。这当中的细节太多了,多云一个年纪小的小丫鬟,绝对编不出来。可这世间没有绝对,夏薇向着兰婉说:“给那个小乞丐一点银两,顺着往上查。” 一把声音是冷的,却带了点气魄。 多云正以为没她的事了,却听到夏薇说了一句:“把这丫鬟带上。” 这就是要认人了。兰婉并着一个侍卫,很快顺着找出了一条完整的脉络。多云找到的那个小乞丐,是惯常在这一带混迹的。他有个妹妹,在乞丐窝里,是个有病的小姑娘,那小乞丐一有钱,就带着她到糖人摊上,给她买点好吃的。 就在某次去买糖葫芦的时候,他妹妹一转眼就被人抓了,小乞丐一直追,然后在冷巷里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说只要他将这封信送出去,就放了他妹妹。接着顺着那把刀往上查,找到了一个武馆。 那武馆是教剑的,却寻不到他们说的那些人。线索到这里,一下子就断了。那武馆是正经教人学剑的地方,可剑客那么多,谁也找不到谁。而且小乞丐就算了,他和多云一样,是个心里没谱的。 可是足够了,夏薇信了八成。 她不笨,她只是单纯。显然送信的人,也是防着有人来查,这样的布置方式,是往上查还是往下查,都必然查不到的。而如果那个武馆出了事,消息也容易传到街上去。 夏薇叹了口气,那封信还摆在桌上,她没拆。信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已经有些皱了,即使它曾经套了一层布袋。她看着多云,说:“帮她补了衣裳上的补丁,还有,你以后就别叫多云了,叫天晴吧,这样运气兴许会好些。” 她知道自己帮了多云,没准以后她就不必再被人欺负了。起名是有学问讲究的,五行之间,命中缺些什么,还有会不会犯了忌讳。所以穷苦人家,要起一个好名字,多半是要花大钱的。 多云——不,天晴连忙跪下谢恩,然后转身出去了。这时候夏薇道:“白鹭,这封信不是给我的。” 白鹭极少被喊出来 。本来在府里,她这样一个外来者,是绝对会遭到排挤的,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在这屋子里混得开。她立刻出列,听着夏薇讲。她道:“这封信,是给你家小姐,晟王妃的。” 夏薇的话音落下,白鹭有点懵。但她毕竟是那个机灵的丫鬟,立刻道:“王妃……现在在宫里。” 宫里。那才是真正的深宫,寻常人想进,恐怕还进不去。白鹭也是说得有些迟疑的——她没有跟着进宫,这件事恐怕知道的人不多。本来就少有人会去注意一个丫鬟,至少袁叶离也不曾注意过兰婉。这些事情只有同屋的人才知道,而现在王府恐怕也已经散了。 铭一随着晟王一起失踪了,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若是铭一在,那白鹭或许还会有点办法。 可是如果这是王爷寄来的信,那恐怕铭一也是知情者,那么,肯定是她白鹭忘记了一件事情。白鹭努力想,最后终于想到了。她猛然一个激灵,对,如果这信是王爷写来的,那边多半就是这样打算好了的。 白鹭激动得双手发抖,一抬头脸都红起来了。自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为自己的发现而振奋。 她扑通一声跪下,不看着白鹭的脸,肯定以为她是要请罪了。“小姐,白鹭知道,这封信该如何送进宫里去了!” 送进宫里——信如果能送进宫里,那起码比在宫外的时候简单。 萧寒是在出宫的时候,被人用一把剑架住的。 当他正在心里感叹天牢总算也有福利时,突然脖子上就一凉,这是人的自然反应,很快萧寒就意识到,是有人在架着他。能进天牢的侍卫,功夫自然不差,这时候却还是没有动,等架着他的人讲话。 “你叫萧寒,对吧。” 那人不清楚他的身份,少年心中登时生 出了一分了然。没有回答,还在想应当如何杀回去。显然那个寒字,并没有烧掉他命里带来的火气。 然后那人继续说。 “你认识字,我知道。你将这封信,送到应该送的人手上吧。”那把声音很冷,不带半点温度。然后甩过来一封信,剑刃缩回去,人已经消失不见。 萧寒全程甚至没说过一个字。他维持着惊呆不像一个侍卫的表情,接过了那封信,然后整个人更不好了。萧寒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但这无法掩盖,他认得那称呼,甚至觉得那笔法有丁点眼熟。 他可能认错了。萧寒老觉得自己是个没文化粗人,所以这封信肯定不是王爷自己写的!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兄弟说天牢是最坏的去处,他现在总算是有点体会了。就这样,萧寒很快从“他又走霉运了”跳跃到了“他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萧寒是个好少年,至少从来没捞过油水,更没敢和宫里的贵人们打交道,因为觉得自己脑筋不大好使,宁可混得坏一点,也不愿惹祸上身。他本身就已经够倒霉的了,从出生开始,喝凉水塞牙那都不是事,事半功倍对萧寒来说就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他从来都是事倍功半的。 可是世事无常,萧寒也不曾想到,这次他竟走运了一回。 他盯着摆在桌上那封信,简简单单的字句,走了千里的路,辗转无数次,才终于送到一个有机会入宫的人手中。然后它再次被装入食盒里,厚厚的三层油纸包裹着,和三块烂掉的红豆糕一起,送到了凝香堂,一个叫染晴的宫女手里。 染晴拆开包装,看着那还不如生红豆的红豆糕,再次为自己兄长的厨艺叹了口气。而红豆糕下,压着一封皱褶而且有些脏的,送给晟王妃的书信。 第272章 几番周折 染晴认得这是自己兄长的手笔,并不单单因为那送糕点来的人。 仔细说来,染晴和萧寒这两个名字,外人还真瞧不出有什么关联。只有她自己知道。出生的时候,萧寒是男孩子,自然是父亲给他花大钱取了个好名字,而染晴,却不过是落得娘亲写下来的一个晴字而已。他们出身商家,父母都是没什么文化的,只懂得赚钱。而娘亲犹甚,不知道与‘烧’同音的‘萧’,和晴呆在一块,会得烧起来。 后来一场大火,烧尽了他们家。父亲在外海失踪,染晴就这样进了宫。她天生伶俐,记性好,还没有养出如今这样一副惹人嫌的摸样来。跟着的人说她这一个名字好,就叫她染晴,这个名字好听,竟是辗转了几个宫都没改。 接着十二岁时,兄长竟成了侍卫,好容易才找到染晴,可那时,她已经和外人都生分了,脾性也越发的古怪起来。只是那些心思,在宫里是不能够露出来的,只能埋在心底,一个字都没有 讲。 虽然名字里带火,可是兄妹两人在吃食一道上,都没什么天赋。 除了麻糖。 染晴小时候吃过哥哥做的麻糖,亮晶晶的,甜腻得粘住了舌头,若是吃得多,就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想到这里,染晴知道自己该笑的,可是她没有。就连看着那封信,也是有些冷漠的。 因着是商家女,进宫本就不容易,从一开始染晴就受尽了冷眼,从入宫的第三天起就懂得了沉默。每个人长大的过程都差不多,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慢慢的才学会了读书,同时学会了冷眼旁观他人做的事,包括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只要冷眼看着,就可以假装受伤的那个人不是她。 染晴每一个字都认得,她知道这封信是要送给晟王妃的。看看它的外表,就能想到它能送到这里,是经历的几番曲折,多少时光。能这样周折地送来的信,恐怕还是晟王送来的。她读书少,认不得笔法,可是她能看见,信纸上的灰尘,染过碳粉的一双 手抹过的痕迹,还有一点点味道,虽然她闻不出来。 物件死人会说话,不过其他人都聋。 偏激冷漠的染晴这么想。 而现在…… 她可以假装什么都没见到丢掉,或者尖叫起来,让全屋的人都能听见。前者会让这封信送不到王妃手里,后者则能让消息散播出去。其他人她不熟络,但世间从来不缺贪财且短视的人。 这个计划也很粗糙,只要宫中有人好奇多看一眼,就会将这个秘密暴露出去。 京城里,在街上走而认识字的人或许少些,但宫里但凡能混个职位的,都不会太蠢笨,一定识字。所以染晴隐隐约约的觉得,皇宫里多半没有晟王的眼线。也是,就算有,也多半被杀光了,或者变得不可信了吧。 染晴苦笑,自己哥哥可真是给自己出了个好难题。 在心眼少的人看来,这件事当然简单,只要将信送到凝香堂里,她就亲手递给王妃就行了。萧寒多半——也是这么想的。她叹口气,然后将信收了起 来。放在袖子里——染晴谨慎,宫女没有那宽袖,她就在里头多缝了一层布。不大,但是放一封信,足够了。 虽然手臂里卡着一个硬块有点难受,但染晴可以忽视。 然后她进了茶室,去帮春燕的忙。染晴和春燕会熟络,还是有原因的。她本就性子寒凉,更不会去和旁人多讲半句话。也就是春燕,这些日子来,和她一起做事,才勉勉强强的,得了染晴半点好感。 虽然春燕只是做了常人会做的事情。 可是染晴不觉得。今晚要上菜,御膳房会将膳食送来,晚间染晴还要将碗筷都送回去。傍晚的片刻休息结束了,染晴站在厨房角落里洗一套茶杯,假装没有听见春燕进来的声音。春燕的脚步很轻,轻得她几乎听不见,活脱脱就像是宫里的人。 春燕对她说过。 如果不学得好一些,就没办法继续跟在小姐身旁。 这样的忠心,染晴在宫中是学不到的。她性子不讨人喜欢,又没有什么拿得上手的活计,更没 有像春燕那样,一根筋忠心于一个主人的机会。 随着夜色在宫墙上笼罩下暗影,她们开始上菜。今天的菜不多,至少染晴并不觉得多。凝香堂本就是这宫中的特例,经过丽妃一事,再有了太后的死,御膳房越发的不用心起来了。 把菜摆在屋里,然后送去饭厅。春燕掐好了时刻,和染晴一道将菜送到飘香厅。几道菜捧上饭桌,然后是中间的一窝汤。那封信还在染晴手里,一晃一晃的,擦着她的手腕内侧。 像悬着一颗心的绳,摩擦得生疼。 染晴第一次觉得紧张。即将收到这封信的人,就在她面前,可是一屋子都是不可信的人。哥哥或许不知道,宫女之间的争斗,其中的道道多么复杂。你永远不知,身旁人是不是会告你一状,让你死在杖刑之下。 很快主子用膳完毕,染晴使一个眼色给春燕。春燕虽然不解,还是让染晴上前。染晴捧来嗽口茶杯与铜盆,一步一步,看起来似乎打算送到王妃跟前。 第273章 家书一封 然后哐当一声。 铜盘和茶杯都甩到地上,染晴甩了一个人仰马翻,看起来颇为滑稽,而那只茶杯,滑到了王妃脚下。染晴心头狂跳,可是她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她已经做了一个完美的开头。 屋里惊呼,很快染晴收拾起茶杯和盘子,依旧捧到王妃面前。 她没有抬眼看王妃,但眉间眼角依旧淡淡。染晴并不觉得怕,也不担心自己的前程,更没有将旁人的话和眼前王妃说的一言一语听进耳朵里,她只是不愿意计划失败。 归根结底,这个出身低贱,脾性冷淡古怪的丫头,只剩了一个希望。 她没有回答王妃的问话,一半是因为听不进去,一半是因为她就要如此。很快她就被拖了下去,王妃下令要罚她。十个板子,在 宫里不算重,染晴心里暗道一声:还好。 血染红了宫女薄薄的衣裳,像是烈日时青天白日上最美的艳阳。 染晴。 十个板子打下去,她咬着牙硬撑,竟然还醒着。她干的活本来就多,心性又坚韧。染晴经常被打,又没有人缘,若是昏过去,只怕连给她包扎伤口的人都没有。就算有,她也悬着一颗心,生怕旁人会害了她。 很快侍卫打完,她听见一把人声。 “辛苦了,”说话的人是春燕。 染晴一惊,没有想到她会来。她挣扎着抬头要去看春燕,可是抬不起来,下半身太痛,痛到她没办法挪动一步。可是她伸手来扶她,然后两人依偎着走回屋里去。她沙哑着嗓子抖出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 春 燕微笑,她长得并不多么好看,可是在染晴看来,十足温暖。夜色中宫里还是点着灯,模模糊糊能看见春燕的轮廓。于是染晴没有继续问。直直地倒在床上之前,染晴让整个屋里的人都看到,她被打得很惨。 嘴角绽开小小的酒窝来。 染晴半死不活地在屋子里被包扎好了伤口,然后被拖到王妃面前。王妃问她,倘若不辩解,她就将她赶出凝香堂。染晴抬眼去看晟王妃,她长得极美,比之丽妃也不差什么。她跪在地上,却露出了一个笑。 她说:“王妃可愿意……”咽下一口气,她差些就将心里那封信说了出来。接着道:“屏退左右?” 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打板子不会伤到上半身,可是她疼到只能紧紧捏自己的 手指,来保持清醒。若是王妃再不答应,她只怕就要当场昏迷,也不必想着传信了。她凝视着王妃的手,搭在膝上,骨感而娇小,指甲修得极好看,莹润透亮。 而她染晴只是一个宫女,说白了就是宫里的丫鬟。 染晴没有嫉妒,她只是淡淡的在想着。 王妃一个眼神,她听到屋里的人声少了。宫女一向是遭罪的,多心眼的更遭罪。染晴一向浅眠,对环境极为敏感,更别提大门还在她身后合上了,她若不察觉,只怕早就被主子嫌弃了。 她说:“王妃,奴婢知道王妃肯定不信奴婢。” 晟王妃却是淡淡的笑了。“此话怎讲?” “奴婢不知,”染晴的话语向来尖锐:“但任谁都不会信任一个,冒犯自己的人。这是人之 常情。” 王妃的眼神冷了,她感觉得出来。 “所幸,奴婢也不需要王妃的信任……”她低声说。已经沙哑的声线,如今更像是变声期少年的嗓音。“王妃只需要用眼睛来判断就好。” 晟王妃是什么反应,染晴已经读不懂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晟王妃,知道现在才是真正安全的时刻。然后她听到信放在桌上的声音,那人道:“你叫什么?” 染晴冽开嘴角:“奴婢染晴。”喘着气道:“只是冒犯了王妃,还不知好歹来求饶的一个宫女。” “你说得对。”王妃的声音依旧冷然,没有半分笑意。 在染晴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来人,这个宫女不敬主上,将她拖出去!” 她弯起嘴角,微微笑了。 第274章 千里以外 染晴被拖了出去,屋里回归寂静,寒风在凝香堂外呼呼的吹,却始终刮不进屋里。袁叶离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她永远不会知道,这封信是费了多少周折,才送到这里。可是信封上的黄黑痕迹,足以述说这一段时间来它经历的所有。 所有人始终没有料到的是,卫晟云不可能知道,袁叶离已经进了宫。而这送信过程透露出来的唯一讯息是,京城里除了洛尘以外,其他人已经不可信,包括京城里的暗探和哨子。倘若并非如此,那送一封信进来,肯定简单的多——卫晟云身为将军,怎会不在宫中留下一两个探子? 可是散尽六宫,一场血洗,宫里无论先前有多少文武百官、皇亲贵戚埋下的暗桩,只怕已经被清洗了大半。而如今是权宜之计,卫晟云既然确认洛尘是自己的手下,那么至少有一双清明的眼睛,可以确保这封信不会送到敌人手中。 他算漏了一点,那就是卫越辰,会拿他的失踪,来大做文章。 袁叶离看着信封那红线框内,熟悉至极的笔迹。没有人能拆信,那么信封上的名字与笔法,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拆开信,信纸上的笔迹有几分凌乱,显然是因为书写者太忙,顾不上是否潦草的缘故。 它从千里之外,送到袁叶离手中。 “今日还是在下雨?” “是,将军。” 那日降了叛贼以后,军中一片欢欣。卫晟云本就是众人承认的主将,如今一上来就解决了僵持多日的死局,战后的欢宴,竟然隐隐然就有了以他为主的形势。军宴里向来不讲究细节,当众人围住卫晟云敬酒时,谁都没有发现不对劲,只余下那少数,本就不待见他的人。 严卓。 他坐在一边,虽然也有人上来敬酒,然而人数终究是比不上卫晟 云。他渐渐就摔了酒杯,直接来到卫晟云面前。卫晟云看他这架势,也知道,这一回若不直接将事情了了,只怕以后麻烦更多。 “将军待要如何?” 一张脸因为喝酒而熏得红了,长发垂在胸前,衣衫半遮半掩,更透出撩人的姿态来。严卓摔下一句:“战场上见。”就拂袖而去。 卫晟云笑了笑,同样将酒杯一丢,开口就是:“你们来不来?” 话音有些沙哑,却是低沉的性感。顿时军营里吆喝起来,跟着卫晟云走了出去。这上战场,自然不是与敌军打仗的战场。军中多有争执,往往最后就落到小小的围猎场上。围猎场里,有各种项目,只要选一项,决出胜负来,事情自然就有了结果。 卫晟云到时,严卓已经架好箭靶,只等他来。围猎场外一阵叫喊喝彩,军营里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爱看热闹的人。 两人望着对方,先开口的就是严卓。 这是个中年的大叔了,是靠年纪才熬到这个位置上的,但谁人都知,严卓在弓箭一项上几乎未逢敌手,他是天生的鹰,瞄准了猎物就绝不放过。 他靠近卫晟云,压低声音道:“倘若这一场我输了,明日开始你就调到副将的位置上来。” 听不出来是威胁,还是恐吓。在军中过了许多年的卫晟云,自然不会就这样被他吓倒。笑吟吟就是一句:“好。” 竟是毫无顾忌的,答应了。 这事本来不合规矩,可军营本就是先斩后奏的地方。加之又是在外头,本来卫晟云就得人心,如果严卓不如此做,才是真正奇怪的。不,这样说来,严卓愿意放过他,岂不是真正奇怪的地方? 卫晟云一个字都没有讲,直接就拿起弓,架上箭。 这么好的弓箭,他也就是在刚刚的一场战役里,才抓了 一次。要知道,弓箭是件稀罕物,一个人如果太久不拿箭,即使他一直是个神箭手,马有失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三局为定,谁中的多,就谁胜了。 严卓一箭中了红心,卫晟云也是。 严卓第二箭射空,而卫晟云的第二支箭,同样正中红心,让本来就插在上头的箭开了花。 “将军适才所言,可还算数?”卫晟云放下弓。 严卓没有半点的犹豫:“我不说谎,从今往后,你同样是副将。” 这话说完,围猎场上,一片欢呼。卫晟云被人拖回去接着喝,他却回头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严卓坐在围猎场中,有些落寞的身影。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丝疑惑种在了卫晟云心里,而此后一场战役,解答了他的疑问。 雨水滴滴答答的响。 ‘自离云望山后,疑处渐增,然不得其解。’ 袁叶离翻开信的第二页,这封信有点厚度,却没有一件信物。简简单单的几张信纸,却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卫晟云行文,典故素来不多,只求说清情况,就连诗词歌赋,也少有堆砌痕迹。所以,于普通文人而言,不多的几张纸,对卫晟云来说,已然是繁复至极。 齐国风行的是华丽复杂,堆砌典故成语,恨不得将肚子里那几滴文墨,都掏出来给人看的那种风格。走简洁风的不多,能简洁而言之有物的,更少。可以说,倘若卫晟云当初少年时不是到了军中,而是跟在御史手下,学学怎么一句话噎死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望山一战后,卫晟云在军中就越发顺利起来。 他在军中名望本就不低,而且不是绣花枕头,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威名。如今成了副将,虽然比之从前还差了一些,但终究不再是那毫无实权,在战中半句话 都说不上的小兵了。倘若不是如此,还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情。 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只是没人能看见。 卫晟云信中写道,当初军中之事,严卓就隐隐有了要将事情交给他和副将的意思。后来一场战役,严卓战败,死在敌人的乱箭之下。那箭射得不深,可是带毒,是敌方主将最后的苟延残喘。 他一惊,只能顶上了前头,指挥着军队往前补位,不至于灭了士气。等得回到营里才知道,严卓已经没救了,只剩下那么一口气。 严卓所以会让贤,不过是因为,朝廷中的局势。卫晟云这才知道,京城如今已是一片乱象。卫越辰倒行逆施,得罪诸多文臣,这些事袁叶离都知道,这时候只不过是再看一遍。所以外地叛乱越演越烈,甚至到了不得不派大军镇压的地步。 这些消息,却是非为官者,一概不知的。 而外地乱起来的消息,也几乎没有传到京城里。各地之间通讯,那从来是皇亲贵戚,和上流阶层才玩的高档玩意儿。只除了一个例外:各地商人,也开始逃离齐国——他们是商人,商家的消息到底是灵通些的。然,却是因为货源与交易上问题,商家对政治上事务,是半点不知的。 此二项,让整个齐国陷入了一片混乱,如今反抗军势大,缺的,只不过是时间。 卫晟云听得心惊。 他说想不起前世,丽妃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会让今生的局势如此,但袁叶离却记得。前生丽妃和凌太妃一样,都是病逝的。其实此事并不重要——反正丽妃迷惑了君皇,已成既定事实。 袁叶离接着往下看。 自打接了军令,情势就越发危急起来。因着地势的缘故,孤军深入本就危险,这时更是内外夹击,既有反抗军在外,京城又没 有援兵来。于是卫晟云就调来了自己的亲兵,信中却是没有说,到底他是因何才将人调来。机缘巧合之下,与反抗军联合,搭上了宁王一条线,后又找上了徐州城。 信中叙述是卫晟云固有的风格,他一贯重视过程,这点倒不像是普通的将军。一般人都会以为,将军一定是个打赢了就不管其他的性子,然而卫晟云终究更像个谋士,知道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结果。如此这般,总结起一条连贯的线来,最终结果自然是简单明了。 屋中没有纸笔,袁叶离就沾了茶水,在桌上算起时辰日月来。 徐州城? 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却又近得叫人吃惊。 卫晟云在徐州城里留下了自己的暗桩,那是袁叶离也知道的。然而这些暗桩,如今到底发展到了何种地步,袁叶离却不甚清楚。就算发展得好,也不会对官场上的事情有任何帮助,要知道,那可是商人。 然而却没想到,徐州商贾发达,却是在军事上帮上忙了。 卫晟云将这件事明明白白地写出来,那定然是有了结果。信中平顺地写了与徐州城中人搭上线,寻了路子暗地里将资源运过来的事情。如此,反叛军的消息真正算是传入了徐州城内。 徐州城格局重洗,那些新上位的商家,就算不感念于晟王(这是正常的),但也抗拒不了,晟王奉上的消息和恩惠。商贾消息灵通,一查探岂有不知京城内乱的意思,得了这个消息,就知道往后或许能发一把战争财。加之卫晟云许以重诺,倘若事成,必然废了商人不得参与科举一规,这对他们来说,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袁叶离不知当中费了多少周折,总之如今……看样子,如今他们是只能走以下克上、建功立业的道路了。 第275章 养精蓄锐 卫晟云又撕掉了一封信。 屋中点着油灯,还算是能看清信纸上的内容。以往在京城时,卫晟云当真不觉得,夜晚会这样暗,更莫要说下雨天。 今日天气很坏,大雨倾盆,像是徐州城那日,袁叶离情蛊不解,而他将要离京之时。这对他来说,非但不是件坏事,反而有个好处。自打上一封信寄出去以后,已经过了一段时日。那封信要送到京城,已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他试图用暗线联系的人不止一个,然而只有洛尘应了。在京城多年,卫晟云不可能一点势力都没有留下,可是最终谁都没有出现。他没有多少想法,反正那些培养下来的人,如果不是背弃了他,就是已被卫越辰发现。 当初他在时,卫越辰尚且敢一一审问手下,他有无可疑之,如今那些势力,只怕是会被一个个搜刮出来,而且不是严刑拷问,就是杀了。他的人他知道,有多忠心大约也能从日常行迹中估计出来。 如今? 他有信心,只要他到了军中,卫越辰就不会杀袁叶离。当初那样形势,他只有三个选择。一,是带着妻子逃离这里,这个两人已经讨论过,绝无可能。 二,是孤身一人逃走,然后带着军队,反杀回京城,推翻卫越辰。这个也不可行,点了一夜的蜡烛,卫晟云深知,倘若他如此做,留在京城的袁叶离就绝无生机。就算卫越辰一时之间,没有大肆杀戮,日后……反正是撑不了多久的。 三,就是如今。 让卫越辰,自觉控制住了他,稍后寻机会再反杀回来。这样的话,比上一个好不了多少,可是终究能留下时间,让他与她说上两句话。 虽说大事未定,但他觉得再不写信,就要失去这个机会了。可 是这样写了一封信,他竟又觉得近日来,已经没有什么好写的了。还有一件事,卫晟云没有告诉袁叶离。那就是徐州城中,傅乐与杨柳剩余的些许势力。 许多家族上位,必然象征着牺牲。当初傅家被傅乐拖累,加之新人上位,在徐州城里一蹶不振,不知为何,竟然辗转又与烟雨楼搭上了线。杨柳的确是死了,烟雨楼也因为被相思阁打压,如今也露了颓败的迹象。两个输家聚集到一处,没能做成什么事,却阻拦了卫晟云。 卫晟云被三番四次骚扰,终于将两家的底子全掀了出来。 不掀开那还好些,一掀了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当真一点都不虚,就不知是气的还是乐的。 烟雨楼之所以能在徐州城中横行,不过是因为有人包庇。而这烟雨楼的主子洛三娘,竟然与宫中甚至洛家,是有几分牵连的。 洛尘祖上,曾出过一个贵妃。洛贵妃有洛水之仙的美名,这是众人皆知事,也无甚可讲。然而后来洛家势颓,曾经送过一个女儿入宫。可惜这个女儿,虽然长得有几分洛贵妃的味道,但性子气质,一应不像。在宫中不安于室,与侍卫勾勾搭搭,后来竟然还生下一女。 她居然还没有将消息露出去,一直等到孩子出生以后,才被人揭发。于是再也遮瞒不下去了,女儿被溺死,而洛三娘却阴差阳错地被送出宫去。那时候洛三娘还不叫洛三娘,有个名字,唤作映露。她在宫中、京城也是呆不下去了,皇宫的说法是病逝,就将她送到了徐州城。 这就是后来的洛三娘了。 她保留了洛这个姓氏,因在家中行三,就叫三娘。洛三娘在家中曾经受宠过,家里到底不曾绝了她的生路,就任由她拿着这样 一个姓氏在徐州城里晃,说出去不是人人都想得起来许久以前事情,就算记得,也不过以为是三教九流里的好玩名头。 单看袁叶离和卫晟云听到洛三娘的反应就知道了。 即使卫晟云身边就有个洛尘,他们仍然没能将一个下三流的荡妇,和那高高在上的洛水贵妃联系起来。洛三娘是美,却是堕落入风尘里的美,染了酒气和名利,俗气却诱人的味道,和清高是半点攀扯不上关系的。 然后洛尘出面,以家主身份,拉拢住了洛三娘——虽然多半,还是以当年事情的证据来威胁。 然后徐州城的事,麻烦虽然还有,然而终究没那么多了。卫晟云千方百计寻到了资源,又与宁王联合,如今在既明城内,已经是在养精蓄锐了。 雨还在下。 他丢掉撕碎的信纸,戴上一顶黑色斗篷,往外走去。侍卫们一看这样架势,就知卫晟云是要出外散步,也就没有阻拦。这里仍然不那么和平,宁王暂时是有了与他合作的意思,然而两人互相牵制,谁也奈何不了谁。 算了,今日既然难得闲暇,那就不要想了。 雨下得大,这雨的影响比卫晟云想象的还要深远。街道上不见人影,只能听到雨水夹杂着两边的,纺织声或者小孩子嬉闹声。这里的屋子比不得京城,墙薄薄的,若是挨得近了,只怕还能听见别家人吵闹的内容来。 只见路过之处,家家户户门闭紧,无人外出。反叛军到了这里以后,免了他们的赋税,又加以安抚,约法三章,又听说了来的人是常胜将军,人民渐渐也就安稳下来。前几日去探访他们时,有些小孩子看着他不敢置信,跑过来问他是不是真的战神。 他笑着回答是,然后还给了他两 颗糖。 那小孩子抓着糖,就跑回去向自己的伙伴们炫耀。那是从京城里带来的糖果,包装特别精致,还是铭一带在身上的。卫晟云问铭一为何身上还有那种东西,才知道原来他是个没了糖就活不下去的,平常就是饮酒,也只喜欢带甜味的酒。 两世,卫晟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就要承担不一样的后果。 雨水一颗一颗似断了线的珍珠,从伞下滑落。他握紧了伞柄,此间事了,他定然要回去见她。 那封信交代完了卫晟云身边的情况,最后就是说了三件事。所有人都猜错了,卫晟云所以要通过这样周折的手段传信,既不是因为不知袁叶离在宫中,也不是因为形势所迫——正好相反,他觉得这个时候,袁叶离多半是在宫里的。而她的那封信,则是应了他的最后一个布置。 铭一说他还没见过比今日更能算的王爷。 卫晟云失笑。 他若不算得精明些,怎能护他们一世周全? 他绕完一圈,才回到屋中,就听到一个消息。 “晟王,端木驸马到了。”是铭一来与他说的。听见这句话,卫晟云脸色就是一变。 他说:“进来吧。” 端木原,朝阳公主的驸马。卫晟云见过那个温柔似水,挑不出半点错来的男人。端木原如今来…… 朝阳公主死了。 被卫越辰用尚方宝剑杀了,两日州消息才传出宫去,而到他这里,还要慢一点。端木原穿着一身白衣,虽是如此,却也显得气度不凡。卫晟云坐下,还没有说什么,就听见对面的男子直接说:“我带了两千人来。” 两千人。 卫晟云不至于因为这个数字而发愣,却被端木原的单刀直入吓到了。他这才抬眼,打量着 这个男人。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端木原着一身缟素,嘴角淡淡的笑着,眉眼间都透着一股子温和的味道,连说话的声音都那样好听。可是这个男人,此时此刻笑容里带了阴霾,说话决绝甚至不输给卫晟云这个将军,他没有流一滴眼泪,却给人一种感觉,他已经死了。 只是为了能报朝阳公主的仇,才苟延残喘的活着。 朝阳刁蛮任性,却有这样一个好夫君愿意宠着她的任性,那不是儿戏,是亲口许下的一生一世。于是卫晟云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没有问,这些问题可以稍后再说,会面不是为了纠缠这些细节的,卫晟云很清楚。端木原身后的人,立刻奉上一卷轴,然后摊开,都是明细之类的东西。他带来的人和粮草有什么用,甚至分门别类,连几个头目的个性都写成了白纸黑字。 这不是什么大事,但能说明来人的诚意。 端木原道:“将军果断。”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不是什么好茶,只能说的解渴。 他微笑,记得朝阳嫌弃粗茶。她是个娇生惯养的性子,连喝茶时点的香,还有搭配的衣裳,都必须一应俱全,还很爱说话。叽叽喳喳,人人都说这个公主,比庭间的黄莺还吵。于是她就会撇一撇嘴,跑到他跟前说:“他们都嫌弃我,只有你对我好!” 她很任性。 他不介意。 就是这样,本来两个人,可以一生一世。 端木原一句话都没有讲,一个字都没有抱怨,他只是带着人马投奔了晟王——他既不能杀了皇帝,那么至少能看着他死。日后到了九泉,至少对她有个交代。不会多久,他很快就会去找她。 雨渐渐停了。 天上露出丝绫般的白色来。 第276章 云里雾里 一封信,隔了千里,从卫晟云写完,再送到袁叶离手里。 卫晟云不会知道,京城里这封信自袁辰玉到她手中,隔了市井闹街,三教九流,还有他曾经的手下,凝香堂中的宫女这么多人;同样地,袁叶离不会知道,这封信送到京城前,曾经差些被劫走,甚至落到敌人手中,甚至差一步,就要被村民烧了。 但最终的结果已经呈现在她面前,这说明他们确实成功了。 袁叶离将信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什么暗号,也没有暗藏的秘密,更没有夹杂着一张纸在两张纸之间,也没用什么特殊的纸质和特定的粘合材料,更不会是旁人伪造,落款的日子没问题以后,将它丢进了火盆。纸被烧得干干净净,半点字句都没剩下来。 她想着信里的内容,迟迟不将宫女们唤进来。可是才不久,就听见有人敲门。 袁叶离有些疑惑地转过头,一般如果她不找,这些宫女是不会打扰她的。却见进来的人是景月,那个木讷办事却干净利落的宫女。她先行礼,然后不急不缓地道:“王妃,云锦嬷嬷来了。” 简洁的一句话,甚至没有说她是‘又来了’。 袁叶离皱眉,太后已经下葬,丧事让宫中斗争只能暂且告终,她却没有忘记这个人。太后殡天后,她身边的亲近人不是出宫,就是调派到别处了。现在云嬷嬷来找她,又有什么事? 不管何事,她都没有心情管。于是淡淡道:“不见。” 景月不说话,应下后就关上门,出去了。王妃没有心情应付这个人,景月想清这一件事,离开屋子后就对正在等候的云嬷嬷说:“嬷嬷,王妃说不想见你。” 云嬷嬷一惊,但到底是宫中老人,想得清其中关联。她道:“老奴有要紧事, 若不说清楚,只怕王妃会就此冤枉了老奴,且和殡天的太后结下了恶缘。” 这话不算特别有水平,但在云嬷嬷想来,已是最有效的了。 景月是个木头般的性子,在宫中行走的办法就是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嘴巴活像蚌壳,说话都说得像在掉珍珠。她木着一张脸,点了点头,然后回去对袁叶离将话再说了一遍。 袁叶离依旧神色冷漠,不见得对云锦嬷嬷生了半分好奇。 她继续回绝:“若是一个老宫人都有与太后有关的要紧事,只怕我自今日起就别想有闲着的时候了。”这话很直接,言下之意,若是她一个老宫人在宫外随便说两句话,就能引得她见她,她这个王妃,可真算是当得全无威严。 云嬷嬷一听这话,登时没了办法。 袁叶离就是拿权势在压人,可按目前的情况看来,就算晟王失踪,她压制她一个宫人,也还是压得住的。云锦没有半点办法,她虽然是太后面前得脸的宫人,可如今太后没了,她还算是什么? 面前的景月,一看就知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表情少得像一桩站着的木头,一天说不到十句话。你要是让她帮你的忙,那还不如试图捂暖一条毒蛇来的快。云嬷嬷不由得就急了。 她在原地踱步,才想出来一句话:“此事关乎丽贵妃,还有太后,还望王妃给老奴一刻钟的时间!” 景月传话去了。袁叶离听见,心中不由得生了几分思量,却还是没多么信任云嬷嬷。 “是么?那你问她,宫中屋苑建造用的是什么材料,平素的香料又是从何处运来,四喜丸子这道菜里御膳房又添过什么材料,岂不都与太后、贵妃相关,甚至牵扯得到陛下那里。”女子一笑,清丽动人:“这件事,又比我说的这几 项,重要多少。” 景月依旧没有反应,出门继续担当传话筒。 云嬷嬷气结,有这么欺负人的么? 她说的那些事,根本全不相干,岂不是要故意扯开话题,让她无从应答?可是偏偏,又似乎反驳不了。云嬷嬷觉得这些事情是不该在这里说的,可是她又无法反驳。想了许久,云嬷嬷才吐出一句话:“很重要,重要得多。” 空气有片刻的寂静,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景月没动。她好像愣住了,虽然那脸,是看不出来有没有愣住的。可是这个宫女的好处,这时候就显露了出来。就算她有自己的想法,还是继续去将这半点不重要的话,复述给袁叶离听。 听到这里,袁叶离就知道云锦没办法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她的问题,于是只能如此。袁叶离于是道:“半个时辰后,让云嬷嬷进来。” 她倒不是就此饶恕了对方,但眼见云锦确实是有话要说,那就姑且先听上一听吧。可是心里仍旧觉得有一股气,那就让她等半个时辰吧。这纯粹是唯心之举,并无什么特别的意思。 她一个王妃,若是诚心诚意想法子为难云嬷嬷,那才当真是掉价。 可是门外的云嬷嬷一听,心中却是不忿起来。她一个宫中老人,自然不会如此沉不住气。可袁叶离不知道的是,云锦嬷嬷自从太后逝世,就处处被各方人为难。以前在宫中结下的梁子,如今见太后不在了,都找上门来。 这样一来,云锦嬷嬷不由得就急躁了些,如今听还要等半个时辰,心中就不耐烦。人越是浮躁,就越是藏不住事,藏不住事了,面上表情就能看出来。 景月看着云嬷嬷,好心地说了两句话:“嬷嬷放心,王妃不过是心中意气,并非当真看不起嬷嬷。”可就 算是这样说的时候,也是声调平板,仿佛不会说话似的。可见这姑娘并非呆呆懵懵的分不清形势,心中都是清楚的,不过都藏在心里而已。 她是好心,可这话落到云嬷嬷耳中,就只剩了一句“王妃不待见她”。 她更是气得直冒烟,可奈何这是她唯一的活路,她不得不在门外等着。这下子,登时将自己气了个半死不活,而且在凝香堂里,也没有地方让她发泄心中的一股气。 袁叶离则在房里,写了好几封书信,却又都丢掉了。她一直跟着谢箐,学来的都是些抒情的笔法,若要她像是卫晟云那样,简单说清情况,也是不能的。她写这信,也不是为了送出去,不过见了对方如此写,又想学一学,将最近发生的事都总结起来而已。 虽然说一法通万法明,袁叶离不至于不会写,可这样写起来,竟然有些不顺手。 一张张信纸丢掉,很快半个时辰到了。景月将云嬷嬷带进来,然后退了出去。她心里拎得清,知道两人之间的对话,必然不需要人听。 直到门合上了,袁叶离才从书桌前,回过头来看云嬷嬷。 云嬷嬷老了。 这是袁叶离唯一的观感。 她脸上的皱纹添了许多,脸上的肉像棉花,随着表情一颤一颤,头发多了银白,身上消瘦的厉害,衣裳是不称身的。简单四个字,老态毕现。云嬷嬷跪下再站起,都好像能听到膝盖响起来的声音。 这宫墙内,就没有多少老人。本来宫中求生就不容易,被杀的比自然老死的还多。而但凡活下来的,都争取着早早出宫。也有那得了些脸面的,袁叶离却是没有见过他们老了以后的模样。这些老人,在宫中若是无权无势,是难以生存的,许多活他们干不了,又被年轻人看不 起。 更多的,在屋中一根绳索了结了自己,最后也不过是多一具抬出宫去的尸体。 袁叶离开口:“你跟了太后很久吧?” 这样莫名其妙的问话,云嬷嬷却是笑了。眼角细纹与脸上白肉挤出一个难看的弧度,瞧见都觉得口里带了苦味:“奴婢是太后的陪嫁宫女。” 从太子妃,到皇后,到太后,云锦跟着她,一生一世。 袁叶离点点头,这事在宫中稍微打探,就能打探出来,不必怀疑。她道:“你今日来,所谓何事?” 云嬷嬷道:“王妃果然是直白人。既如此,老奴就直接说了。” 袁叶离看着她,这个老人,还能说出什么话,掀起什么风浪来?却听得云锦道:“陷害王妃,不是太后自己的意思。” 简简单单两句话,却让袁叶离吃了一惊。她没有出声,却显然是让云锦继续。 云嬷嬷道:“给王妃的那一瓶药,确实就是丽妃的所作所为,太后不会骗王妃的。”说话说的慢悠悠,“只是后来,丽贵妃找到了奴婢,让奴婢给她作证,陷害王妃。这件事,却是与太后一点干系都没有的。” 她一句一句讲,这么听来,似乎是有几分道理。 袁叶离依旧没有表态。 云嬷嬷继续:“王妃是否也觉得奇怪?当日之事,太后全然没有出面,而且一直只有奴婢的证词。那是贵妃让奴婢说的,一字一句都与她配合过了。”说着说着,这老人竟然伸手去擦眼泪,也看不清她是否有哭出来。“丽贵妃势大,当时太后又已经病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应了她。” 这话也似乎挑不出错。 丽贵妃势大,若说强迫她如此,似乎是说得通的。 “可太后一去……”云嬷嬷跪下磕头。“还望王妃,给奴婢一条活路走!” 第277章 冷言冷语 云锦嬷嬷这样一喊,竟是全然不顾脸面的,要赖上晟王妃了。袁叶离看着她的模样,没应声,也没拒绝,面上是冷的,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听进去了的样子。半响,忽而笑了:“你这样说,是真的么?” 笑意盈盈,分不清真假。 云嬷嬷一愣,竟是不知是不是要接着哭了。这世间善欺骗的人多,一种比较省事的,是百事不应,你说什么她木着一张脸,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了,还是木着一张脸。像是景月那样,对着桩木头猜,你什么都猜不出。还有另外一种,那就是笑。她笑着,你就比较难分清,她是忠是奸。 但她既然话都说出来了,那自然是继续的:“奴婢所言千真万确!” 竟是这就开始认忠心。袁叶离没有回答,只是高声道:“出去!”声音是故意喊大了的,如此一来屋外的人自然就能听见了。听见这话,这时候正守在屋外的三人,就进门来。这凝香堂里人不多,侍卫也不可能喊来,只能是将云锦嬷嬷劝出去的。 两人对视,均是一愣,没有想到,这宫中老人丢起脸面来,会是如今这个模样。她们依旧是好言相劝,可压不住云锦嬷嬷。后者死活要一个说法,好容易扶起来,又是跪下去。 屋里自然没人心疼她。绿叶递给秋鸢一个眼神,那意思是:凝香堂多年失修,地砖应该不会被磕坏了吧? 秋鸢差些笑出声来。春燕依旧不出声,似乎脸吓得发白。 却听见云锦嬷嬷跪着,开口就要继续喊。却听见袁叶离淡淡的开口:“不必说了。” 冷冷的声调,让人想起池塘上那几朵已经谢了的莲花。她说话的语气,是慢悠悠的,半点不动气:“云嬷嬷,你若要糊弄我,也不必如此下作。如今太后已然去了,你说的话 根本无人能证明,只怕是见我如此,就拿着那瓶药来求饶的吧。谁也分不清真假,你就莫要再装了。” 云嬷嬷愣住。 本来要大哭大闹的人,如今这个样子,反差极大,还显得有几分滑稽。 她没有出声,没有接着说。低垂着眼,好像在思索些什么的样子。袁叶离看她这个模样,反而警醒起来。可是云嬷嬷离得那样远……她递给秋鸢一个眼神,秋鸢立刻退出门去,直看得绿叶有些发愣。 袁叶离继续往下讲。 窗外的夜色早已黑了,是宫里人都应该歇息的时候。她说:“就算是,那又如何?” 七个字的反问,利落得斩钉截铁。 “我一个王妃的行动,还不至于被你一个老嬷嬷左右住。若有,那是旁人,那不是我。”袁叶离的语调,干净而简单,三两句话就绝了云锦嬷嬷的生路。她没有笑:“你是在太后身边待过的人,我不多讲。” 最后一句话,点清了云嬷嬷的身份。若是有些自傲的人,听了这话,总免不得要多想些。袁叶离的意思是,趁这个时候将云锦弄出门去,这种自己找来的麻烦,关上门就没事了。 绿叶忽然明白了王妃的意思,上前握住云嬷嬷的手,低声安慰着,像跟幼儿说话那样,就要慢慢的将她扶出去。 可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云嬷嬷忽然从袖里抽出一把匕首,眼看就要往袁叶离身上捅! 她是个厉害的,一句话不讲,竟然没人能发现她打算这样。 绿叶一见,立刻被吓着,却本能地就抓住自己身边的人,勉勉强强制住了云嬷嬷,却看得见长此下去,肯定是压不住的。袁叶离背后就是窗,夜色里,亮灯旁,明晃晃地白的匕首,磨得锐利的刀刃,云嬷嬷狰狞的表情。 用尽全力按着云嬷嬷的绿叶 大喊一声:“王妃小心!” 人害怕了,一喊出话来,声都是颤的。袁叶离连忙往旁躲去,就在这时,秋鸢带着侍卫推开了门。“你们谁要伤害王妃?” 秋鸢的声音娇气得紧,随着这声喊出来,侍卫立刻抓住了云嬷嬷,一击就将那匕首打到了地上。哐当一声,光听声音都带着几分惊心动魄。云嬷嬷依旧不肯罢休,在两个侍卫的挟持下依旧对袁叶离喊出话来:“王妃,你一定会后悔的!” 袁叶离没有多管,站在原地,倚着一面墙,看着云嬷嬷被拖出屋去。众人都围上来,却是有条不紊的,绿叶递茶,秋鸢寻来披肩,景月依旧站在门旁守着。袁叶离先是喝了一口茶,这茶叶不好,但是够暖。 过了许久,才是秋鸢试探式的询问:“小姐……” 袁叶离的脸色很不好,就算在亮灯旁也显得一点不好。 她将一杯茶喝尽了,才先问了一句:“染晴呢?” 这事情才刚发生,她实在很难不联想到染晴身上。秋鸢愣了半响,才道:“染晴在屋里。” 袁叶离闭着眼,说道:“景月,你去看看她是不是还在。” 景月仍然是一声不响的,她一直如此,也几乎无人记得,她原来名字是叫景月的。她应是,然后出屋去看了染晴一眼。她们自然是还在,春燕见到景月来,还奇怪地问了句。然后景月回屋应道:“染晴还在,春燕也是。” 除掉帮两人传话说过的那些句子,这好像是景月今天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袁叶离就又不应声了。 闭着眼,捧着茶杯,腿上盖着披肩,不动声色。没有侍卫进屋来问,刚刚那样已经是冒犯,王妃不发话,那自然是先在屋外压着。现今这形势,谁机灵谁先倒霉。袁叶离很久才说了一句:“将 那云嬷嬷压进屋里来,不许侍卫离开一步。” 屋里谁也没反驳,出去的人是绿叶。 云嬷嬷再次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闭着眼睛的袁叶离。只有一个侍卫,但想来对付一个没有武器的老人,这样只怕也是够了。 老人这回终于露出了颓废之态,手里没有那吓人的匕首,就没了半点求生的意思。袁叶离也不是为看她的表情,她也不理她这个模样,径直就问:“我今日,只问你三个问题。” 一双眼睛清凌凌,就那样看着云嬷嬷。 “你宫外可还有人在?” 云嬷嬷不应声。袁叶离就道:“你若不说,我也查得到。”她却是没有威胁,两手捧着茶杯,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云嬷嬷抬眼,依旧什么都没说。很久才淡淡的说出一句话:“老奴在宫外没有人了。” 声调那样绝望,说得屋里几个只有十多岁的姑娘,都忍不住心颤起来。云嬷嬷可是太后身边的人……她就在自己面前,没有人能够不想下去,自己日后会不会就是这老人这个模样? 越想下去,心眼多的就不得不怕起来。 可是袁叶离没有漏了半点同情的样子,她只是接着问她要问的问题。 “今早你在何处,都吃了些什么?”袁叶离继续问。 一屋子的人,继续懵,完全听不懂两人的问答。可是云嬷嬷回答道:“今早还是在慈宁宫,吃的是一个窝窝头。” 她是唯一不需要听懂的,只要她回答了就好。 第三个问题:“这匕首,从何处来?” “老奴在宫中多年,”云嬷嬷笑,眼角些许细纹:“连一把匕首都找不到?” 袁叶离点点头,没有继续问。然后就抬头对那侍卫说:“将她放出去吧。” 这句话却是人人都听得懂的,屋里人都不明白袁叶离此举是何意。 只有景月开了门,让侍卫和云嬷嬷都出去。秋鸢和绿叶都是愣着的,幸而也不需要她们做什么。然后袁叶离第二句话,是在一盏茶之后。 这时候,云嬷嬷应当已经踏上归途了。她说:“秋鸢,你去跟着她。” 秋鸢点头,出门而去。袁叶离让绿叶和景月都出去,只留下春燕在屋中服侍。春燕倒了新茶,却看见小姐叹了口气。 春燕不解:“小姐?” 袁叶离道:“这回只怕是要出事。刚刚那三个问题,你有没有听懂?” 春燕自然说:“不懂。”谁能听懂? 袁叶离却没有就此展了欢颜。她道:“听懂与否,都是坏事。春燕,你仔细的听着,不过如果当真不懂,那也就算了。”她睁开眼睛,摸了摸膝上的披肩,边缘上毛毛的,这披肩是秋鸢盖上去的。 春燕在一旁候着。 她是个听话懂事的丫鬟,所以从来就只有听的份,她自己也不甚清楚,这到底是为何。 袁叶离道:“第一个问题,问她宫外有没有人在。倘若有了,不管是亲人还是什么都好,可以往两个方向想。一,她出宫后,是可以回家的,她不是无家可归的老人。二,她宫外有亲人,若是有了,就容易被丽妃以此威胁拿捏着,替她做事。” 春燕一愣一愣的。 小小声试探着问:“小姐想知道,她是不是丽妃的人?” 袁叶离点头:“其一。不过这不打紧了,反正没有。第二个问题呢,是问她在慈宁宫里的处境。她那样回答,就说明她确实是在宫里没什么地位了,这点不算骗人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也没多想,但反正有机会,那就多问一个吧。倘若她说了这匕首是从何处来,那么她先前说的那些话,就不可信了。” 春燕依旧有点懵懂:“为何?” 第278章 水井索命 袁叶离看起来很累,她依旧捧着茶杯,可这个天气,茶已经冷了。冷的比她想得还要快。 “这匕首要么是自己弄来的,要么是旁人给的。前面那个的话,没什么可想的;如果是旁人,而她说了那是谁,那是为什么?她现在这个鱼死网破的样子,如果说了那肯定是还存着点求生欲望,要苟延残喘的活下去,所以想着起码将那个人拖下水。”别人给匕首,自然是没安好心。 春燕没白鹭想的多,只是一味听着自家小姐说的话。她还在想那个旁人是不是丽妃。却听得袁叶离接着往下讲了。 “而我让秋鸢跟着她……只是想看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有这一遭,我总觉得是要有大.麻烦了。”进来还觉得能平平顺顺的过,那是傻子。“而派秋鸢去……只是秋鸢心眼比较多,白鹭不在,哎,”袁叶离不由得叹了一声。“秋鸢也好,她起码懂得躲着。” “所以不喊你,你是燕子。”袁叶离这话说的隐蔽。 春燕有点发愣:“奴婢……不懂。” “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听懂。”袁叶离懒懒道,只能这么说了。然后她一点春燕的额头:“去拿一碟点心来,什么都好,要是热的。” 春燕这才领命,推门而去。她似乎甚至忘了,这个时辰小姐是该就寝的。屋里只剩下袁叶离,她依旧捧着茶杯,闭着眼睛。她没有对春燕说的话很多。云锦来了这么一趟,看似耍赖撒泼,实则上……总之她真正想问的问题,只有云嬷嬷现在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假药之事,袁叶离是确确实实的将那个瓶子里原来的药,处理得一干二净了,死无对证,也无法分辨出卖她的那个人是太后还是云锦嬷嬷。如今太后已逝,真正知情的不过是一个云嬷嬷。在这种 情况下,任你机关算尽,也是不晓得该如何分辨真假的。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可当时她不是想着坑,就是想着骗人,根本没必要分。而现在,她终于需要好好想一想,云嬷嬷背后的人是谁。她一个嬷嬷,如今在宫里的处境也不怎么样,可若说她是为了自己,才来这样一趟,那袁叶离是半点都不信的。 那么……她背后的人,又到底是谁,丽妃? 如今六宫散尽,后宫里莫要说妃嫔,只怕连宫外势力都没多少。 袁叶离没有往下想,她只是闭着眼睛,继续等。春燕将点心端进来,是散发着奶香味的红豆糕,小巧精致,还是热的。就在这时,秋鸢进来了。她看起来有点狼狈,头发散乱着,衣衫上也沾了些泥,脸颊发红,却依旧很冷静。 袁叶离抬眼:“如何?” 秋鸢能回来,她并不意外。没有一个主子会让奴才去送死,更何况是她的贴身侍女。今晚夜色算黑的,却有月亮,秋鸢不至于连躲起来都不会,而且按常理来说,这事会有的结果,都不至于会让秋鸢栽了。 秋鸢甚至没有管衣服上的脏污,跪下来直接就道:“小姐,出事了。” 袁叶离也不阻拦她。她看着她,知道秋鸢往往顾及体面,能让她什么都不顾就直接说话的,一定是大事。 秋鸢一开始说话,就喘不过气来。缓过气,喝了一杯水后,才继续说。“奴婢跟随云嬷嬷,她走的是宫中的大路,看不清是去哪一个方向。突然之间,小路里出来一个人,将云嬷嬷拉了过去。那个地方如果跟着走,一定会被发现。” 她的声音在发抖,即使听得出少女在努力控制自己。 “所以奴婢绕了弯,没听见中途他们说的是什么。”在某些情况下,实际上的选择 并不多。“然后……奴婢可以肯定的是,云嬷嬷本来,是不打算往那个方向而去的。她也没有被绑,应该是那人说的话将他引了过去。” 袁叶离没有打断。她垂下眼,忽视了旁边桌上的红豆糕,仿佛在思考。 “奴婢藏在树林里,突然之间就看见那人将云嬷嬷推下了水井。”秋鸢还在发抖,看见有人死了,不是人人都能完整复述出情况的。但她见过比这还要凶险的场景,比如徐州城里,烟雨楼中的一切。 她看一眼旁边的春燕,秋鸢很少求救,而那个眼神的意思是,碰一下我,告诉我我还活着。 人在看见旁人死了以后,胆子大一点的会去救人,但更实际的情况是,他们会设法逃离。因为感同身受,你会忍不住觉得,如果不离开这里,下一个就是你。最真切的恐惧,往往来自于对自己死亡的假想。你最悲伤的时候,也永远是在想到自己经历的时候。 春燕忽然明白,为什么小姐会说,如果白鹭不在,有秋鸢也好。因为秋鸢即使害怕,她至少还能自保。而白鹭,她心大,可能甚至连怕都不会怕。 袁叶离伸手覆在秋鸢的额头上,然后说:“继续。” “那人没有发现奴婢。”秋鸢这才镇静了些许,“完全没有。奴婢是在他走了之后,才跟随着来路回来的。他……奴婢不确定,但他应该没有跟上来。” 袁叶离回身推开了窗。窗外是沉静的夜色,凝香堂偏远,几乎不会有人经过。很久她才问了一句:“你可还认得他?” “奴婢没见过他,”秋鸢道:“但如果见到了,奴婢一定能认出他来。” 袁叶离不语,一阵风刮过窗外,树叶沙沙声地响。 红豆糕已经不冒热气了。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她道:“一时 半会儿应该没有办法。” 云锦嬷嬷死去的消息,很快就在宫中不胫而走。在宫中传说的版本是,丽贵妃害死的人太多,后宫里的冤魂聚集起来,要将其他宫人拖下水。而云锦嬷嬷死去的地方,现在已经无人敢经过了。人人都说,只要经过那一段路,就会不自觉被云锦嬷嬷吸引,然后拖进去。描述的绘声绘色,据说因为云锦嬷嬷是太后身边的人,所以格外强大,除非是比太后尊贵的,否则无人可挡。 而这宫中,还有谁比太后更尊贵?曾为一国之母,还是当今陛下的亲生母亲。就连丽妃,也不敢说这话。这消息传到了天牢,然而如今天牢中活着的人,也已经不多。 天牢之中,一声声微弱的惨叫。 真正受过刑的人都知道,如果还能喊出声来,那代表刑还不够重,至少,受刑者还有力气喊。若心被吊在受刑架上,全身衣裳破烂不堪,铁链锁紧,几乎勒出血迹,能看见底下的重重伤痕。 这底下最痛的从来不是受伤,而是伤上加伤。极致的痛感随着声音一道道深入,你知道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最后以为只要受的伤够多,就会因此麻木,可是不能,它只会越来越深刻,让你觉得这一切没有尽头。 求饶就是活下来唯一的办法。 若心半死不活地睁着眼睛,两眼无神仿佛眼眶里的不是眼睛,只是一颗有颜色与图案的玻璃珠。她听不见旁人说的话,即使刚刚,行刑者才给她泼上了一盆热水。 是热水而不是冷水。 因为前者淋到伤口上,会让伤更痛。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只要什么都不讲就好。 当初送进天牢来的时候,若心并不知道,上头的人已经开始将宫人丢到别的地方了,而她是因为从宏国来,才会被关 进天牢。随着时间过去,若心终于被下令,关进这里来。她没花多少时间就发现,他们是拿她当成间谍看待。 若心不是间谍,即使她从宏国而来。可是她的确有定期与宫外通信,宏国皇帝溺爱女儿,绝对不会丢下公主殿下不管。她若与宫外断了通讯,那么一定有人会知道,皇后娘娘出事了。 先前皇后被幽禁的事情,她并没有传递过去。她与宏国沟通的方式很隐秘,而一切来得太突然。后来,就再也没有传过一次消息。若心不知道,到底何时宏国会发现这些发生在齐国的事情。 可如果不寄信……她死在天牢里的消息,会不会能传出宫去?如果她死的消息能传出去,那公主是不是就有救了? 当初那样一回,若心没想那么多。或者说,已经没有余力想那么多。这是一个少女,在临死前最后的丁点期盼。 声音有些模糊,她听不见屋子里,其他人说的话。若心咳出一口血,破落布满血痕的衣服上,又溅上一层红色来。没人会给她换衣裳,这是她上次看见公主时穿的衣服。 公主殿下…… 若心扯出一个笑,在阴暗的牢房中,柔美凄绝到了极点。她嘴角滑落一滴红,像烟花最后的华美。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华佳怡,天真无知的公主脸上是可人的笑。直到后来,公主爱上了那个人。她说起那个人时会脸红,天真得那么可爱,让人不忍心苛责于她。可若心要是能回到那时,她一定要死死扯住公主,让她不要去齐国,让她不要嫁给那个人。 公主殿下,你不要选他。后来,后来…… 在脑海中的念头散开,最后除了那些许回忆,她什么都没能抓住。 若心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绑在受刑架上的那个人,渐渐没了气息。 第279章 宫门以外 若心的死,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甚至连落在冷宫里的华佳怡,都以为自己的贴身侍女还在天牢之中。听见这消息的只有卫越辰,在声色犬马之中,有人进门来对皇帝禀告了这个消息。卫越辰听到之后,面无表情,让人退下,好似听到了什么,全不相干的东西。 一个人的堕落,总是要有个过程。从最开始,或许至少跃跃欲试这样的生活,随后不知不觉沦陷其中。而那自制力,也慢慢的湮灭在时光里,生生把一个原来还不错的人,摧残成了一具只知享乐的行尸走肉。在不久之前,那人或许还以为,面对诱惑,他能控制得住自己,但事实是,无数人没能回过头来。 卫越辰不是不想管,他是懒得管——谁说不呢,一个忘记良知何在的人,自然是愉快的。渐渐地也就忘记了,自己埋下的诸多导火索。卫晟云失去消息,在他看来或许只是在苟延残喘,而袁叶离和华佳怡,更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所以他放任丽妃去对付她们,留一个乐子给自己的爱妃也好。 一开始,不杀卫晟云,或许是因为在尚方宝剑之后的那一个回眸。卫晟云那时明明有机会杀他,对于刚刚持剑指向自己的兄长,这完全合情合理。可卫晟云没有,这让卫越辰迷茫了一段时间,就在那短暂的时间之中,他应允了,卫晟云的要求。 后来,他就干脆不再去想了。 从杀朝阳公主的那一日开始。卫越辰清醒地知道自己早已堕落,揽镜自照,已不是过往那个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依旧悠游自得的皇子。而如今,自信变成了自傲,聪慧堕落成多疑,他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却依旧沉浸在——朕的确是个毁灭了一切的昏君,可是即使如此,他依然比他们优秀千百倍! 自傲,毁灭的快感。 这 世上只有两件事,能让人觉得痛快:毁灭,创造。而卫越辰,选择了前者。他们真正沉迷的不是撕破纸扇,摔掉一架琴,而是沉醉于他们能将这样一件美好东西毁掉的快感。无论多么好的东西,都终将毁在他们手下。 于是,卫越辰杀了那么多人,杀了朝阳公主。 毫无顾忌。 而宫门以外,发生的事情比袁叶离想象的还要多。《深宫秘事》以后,沉香阁像是得了甜头,将那些不利于宫中两位的消息,散播出去。白鹭不知道皇宫里的一切,可是她清楚王府里的事情。就这样,消息慢慢地在中下阶层中蔓延开来,成了上流阶级不知道的暗涌。 齐国阶级分明,却恰恰造成了障碍,平民们之间的交流,往往是皇亲贵戚,紫衣大员们瞧不上眼的。何况不过是谣传,不是如同话本一般,有话柄可抓的实体。一个传一个,要让官府发现都困难,更莫要提抓住源头了。 可信任的崩塌,从来没有人们所想那么复杂。 它只需要你埋下导火索,藏好点燃的原料,再等待一个抓住线头的机会,最后就会燃烧出至为盛大而艳丽的火花。 夏薇一直想知道,那天送信给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毕竟是简单的小姑娘,不至于将情况想象的太过复杂,在被父亲抓去好一通问话以后,也没有留意到父亲眼底潜藏着的复杂。不久她就被禁了外出,更莫要说去找人了。此时白鹭又去了沉香阁。像是只鸟,扇扇翅膀飞走,都不留一点痕迹的。 白鹭本来就是袁叶离安排在外接应的人,虽然当时袁叶离并不知道卫晟云要做什么,可也没打算就这么留在宫中。袁叶离这一趟入宫,原本就存着两败俱伤的念头,如果留着白鹭在外,那么至少有根导火索可抓。入宫以后,沐雨和秋鸢 两个一合计,就找到了宫中那些不得人注意的小小通路,可以将消息送到白鹭手中。——沐雨在宫里虽然待了不少年份,但到底是按差办事,且沐雨过于年幼单纯,想不出来,也是可能的。 白鹭如今呆在沉香阁,两边跑,忙的喘不过气。可是这个心比城门上那块招牌还大,而且仗着自己能打的姑娘,半点没有将战争当成什么事。按秋鸢的话说,这货没有兴奋雀跃起来,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她接到了宫里的消息,然后通知沉香阁——在她看来,事情没有多复杂。 直到今日,有人找上了她。 不是旁的什么人,是袁叶离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袁辰玉。 看到那个熟悉的小厮时,白鹭先是愣了一愣。她并不是没有心眼,而是心眼简单得:你要卖了我的话,我就将你打残好了。 “初二?”白鹭问。 就跟丫鬟的名字是小姐起的那样,小厮和书童的名字自然是少爷取的。白鹭一度觉得,少爷们一定都是省事的,姑爷的随侍叫铭一,字数少,读起来还朗朗上口,甚至带着几分儒雅。而少爷……曾经一度,白鹭就指着这个乐了。少爷的小厮,比王爷的还省事,初一、初二、初三,还美其名曰看见他们就像在过年。 白鹭私以为,这一定是因为少爷太懒。春燕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秋鸢就是叹一口气,不去管她。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初二了,如果心眼再大一点,没准能把这是谁都给漏掉。初二叹口气,那一瞬间看起来,有点像是秋鸢:“白鹭姐姐,少爷说让你跟我来一趟。”初二不知是那里出了问题,说话从来都是脆生生的,半点不像一个少年,甚至有点类近于娇气的大家小姐们。 白鹭挑眉:“跟你去一趟?去哪里?” 若不是还有那把声 音,她几乎不会认得那是他。跟着一个许久没见,见了也不曾叙旧的人走,白鹭并不觉得这是对的。初二这才急忙拿出少爷的凭证,说了一句话:“少爷说,你跟他去,他会让你见到,负责那封信的人。” 白鹭在夏薇家里,自然是也见过那封信的。当即失声道:“那封信是你们寄过去的?”亏得沉香阁作为一个夜夜笙歌的地方,隔音够好。 初二擦一把冷汗。少爷让他来这等烟花之地,他本来压力就很大了。他连连应声:“不知道。不过,少爷是这么说的。”简简单单一句话,暴露了他没有亲眼看到过那封信的事实。却让白鹭信了,他平常就是这个样子,一点没变。 如果是心眼多的秋鸢,或许会因为初二说的话而相信她,可白鹭跟从着自己的直觉,竟也达到了差不多的结果。 白鹭道:“行,我跟你走吧。” 简单干脆,利落得紧。那些复杂的道道,到了白鹭身上是半点也用不着。她总能让事情变得特别简单,好像看不见身边人的算计,再复杂的过程,到她这里,是纯粹的一个结果,好像人要活着就要喝水那样。不是她看不见这世间的险恶,而是她早已接受,并看成自己能想懂的东西。 一辆破落的车子,拉到了郊外,洛家宅子。 除了卫晟云,袁家没有一个人想到过洛尘。故而白鹭看到这里的时候,重复了与袁辰玉差不多的反应。然后再看到铭一的时候,白鹭彻彻底底懵了。 “铭一?你怎么在这里?”白鹭惊得几乎两颗眼珠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 没有人会怀疑铭一背叛,就像袁叶离不会怀疑秋鸢那样。当初秋鸢出事,袁叶离的第一个反应,也是秋鸢被威胁,而不是旁的什么。所以白鹭见到这个人,甚至没有问上一句,你现 在跟着的是谁。铭一苦笑,他大约也了解白鹭的性子,然后道:“是王爷派我来的。” 然后他仔细说了,如今京城与京外的形势。 在一口气说完那封信里能透露的内容,和洛尘、袁辰玉的身份处境以后,铭一往墙上靠,然后温柔地道:“京城里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那副样子比不上卫晟云的英武,铭一看起来文文弱弱,半点看不出能打的样子。可是这样笑起来,环着手臂的样子,也差不了多少。不过白鹭是他的朋友,不至于被他这幅鬼样子骗了。她道:“少来,岂止是很好?” 铭一不禁叹口气,然后说:“至于京外的事情么……袁少爷如今已经到了徐州城,去帮王爷办事。洛大人还留在京中,但也在等——王爷似乎在找一个人。”说到这句话,铭一皱眉,王爷要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甚至连他都不知道,只是派暗卫去查,甚至连宁王都瞒着。 如果袁叶离在,自然能猜出来,卫晟云要找的那个人必然是太子。 太子。 这个人看起来不重要——但当真如此?如果他也在,必然会对局势产生影响。太子的名头比卫晟云还大,这些年他必然不可能靠吸风饮露维生,那么他是投靠了谁,又或者如今已死在了某个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不知道。可一旦他出现了,必然酿成大祸。 可惜,洛尘一个朝廷官员,不可能亲自来见白鹭这个小丫鬟,铭一虽是近侍,但到底猜不尽主人的想法。所以两人只能交流着,这些大致上的消息。可就算是大致上的消息,也已经是机密中的机密了。 然后铭一道:“这是大军商定的日子。”他亮出一张纸来。铭一做事谨慎,连消息都会写下来。若是有人抓住他,吃了这张纸就是。“那一天,京城的城门会开。” 第280章 偌大京城 铭一是个实诚人,他说了京城城门会开,可并没有立刻说开门的是谁,这又是为何。告诉了白鹭之后,当场将那纸烧掉,并嘱咐白鹭一定要记着。暗地里自然有交代别的事情,可终究也不过让她知道个大概,以及她要做何事。甚至没有说,自己的职责。 卫晟云谨慎,从不将所有事告诉同一个人。整件事情的大局,大概只装在他心里,成一张宏大的地图,唯有整件事落幕后,才能从结果的蛛丝马迹,窥探出最初的布局来。银两全部存在一个钱庄里不打紧,反正总能赚回来,可是输了就是输了,没办法重来第二次。 真正重要的细节,其实都藏在那封家书里。 袁叶离所言,并非毫无道理。云锦嬷嬷的死,看起来自然简单,那真正的毒已经倒了,云嬷嬷也死在水井里。但丽妃还活着,且不清楚是否她让云嬷嬷去的凝香堂。然后,她将染晴找来了。 当日事发突然,袁叶离并没有处置染晴,至少她还在凝香堂里,只不过人人都知她招了王妃的嫌,除了春燕,也没人来看她一眼了。这次袁叶离再见她的时候,染晴越发消瘦,身上的伤还没好,但却依然跪着。 大约人人都以为,晟王妃这次找她,不是有什么事要她做,而是忽然想起来,应该治这宫女的罪。 可是当大门合上,袁叶离身边只剩下春燕和秋鸢在,染晴没有求饶。而袁叶离的第一句话是:“你很聪明。” “多谢王妃夸奖,”染晴行了礼,却无任何感激之情。站在一旁的秋鸢看她这个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却有些瞧不上她——难怪染晴被分到这里,没有一个不识好歹的宫人,能够好好地往上爬。 袁叶离道:“那封信,怎么送到你手里的?” 染晴沉默了片 刻,看得出她不说话是因为在忍。然后很久才道:“禀告王妃,是奴婢在天牢当差的哥哥送过来的,他叫萧寒。” 这下袁叶离才多看她一眼,忽而笑了:“我知道他是王爷的人。” 染晴肩膀一抖,没说什么。也没说刚才的沉默,是因为她以为王妃能猜出来:此时此刻还会做这件事的,一定会是晟王过去的手下。只是有些消沉的道:“奴婢愚钝。” “你不笨,但也没那么聪明。”袁叶离微笑,“胆子够大,敢冒犯主子,不怕我会直接将你赶出去?” 染晴丝毫不担心:“王妃不会。就算会,奴婢也能夜里寻到机会,来见王妃一次,那样同样不会遭人怀疑。” 袁叶离一愣。 染晴说的没有错。 这事算来算去,会有的可能性并不多。如果王妃单独来问她,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王妃是个不爱惜宫女的人,直接将她赶出去,那么她也能偷偷跑回来找王妃;如果王妃直接打死了她,那么只要看一眼,就能发现她身上藏着东西。 至少在染晴看来,确实如此。 “你不惜命?”袁叶离换了一个比较婉转的说法,而不是说‘怕死’。 染晴冷漠道:“王妃不必关心。” 膝盖跪着地上,一幅薄薄的布料,因为跪着所以从膝到腰之间,拧出了皱折。说得人很想一鞭子挥过去,看看她是否当真不怕。袁叶离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染晴这时,才露出了一个真真切切的微笑。“王妃愿意听?” 袁叶离挑眉:“有什么不愿的?” 染晴这才开口,慢慢的说着。“晟王妃是个谨慎,而且看细节尤其准的人。”第一句话就是编排主子,若不是袁叶离,只怕听了这一句,就要将染晴活活打死。可是袁叶离没有,于是她慢慢的挺 直了脊梁。 “如今宫中不过是两个主子,单看王爷和陛下、丽妃三人之间,陛下多半是看不惯王爷的,但如今却是僵着,至少没有像朝堂上的那些大臣那样,死的死,关的关。”说话之直白,听得袁叶离和秋鸢都是一惊。 可是染晴没有停,这也是这个姑娘真真正正惹人嫌的地方。 三两句话,就说出了卫晟云和卫越辰之间的纠缠。 “而丽妃,就算奴婢原先分不清,也必然知道,如今丽妃是把王妃当成,如同皇后一样的仇敌了。”染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说着:“奴婢不知两位有什么恩怨,可是看看长乐宫中每日抬出去的物件,就可以知道了,丽妃和心慈手软这个词没关系。” 狠毒直白,若是丽贵妃听到这句话,想必立刻要将人拖出去杀了,而且鞭上三千下。 不要说她没有口称贵妃这件事,那比起言语中内涵,简直微不足道。 染晴岂止是不讨人喜欢,更是惹人嫌恶。 可她立刻拉回来:“可是王妃依旧能在其中纠缠,而且如今入了宫来,奴婢也不见王妃要败在丽妃手下的意思。” 其实这姑娘是真的拎不清,她自觉说的是实话。“那么奴婢可以赌一赌,王妃有这个能耐,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只有这样的谨慎,加上能观人心熹微之处,才能真的达到如此效果。” 袁叶离面上无半点波澜,仿佛听不见染晴说的话。染晴继续作:“奴婢平日装成的那个模样,就算平庸,至少算不上异常,更不会无缘无故,就这样冒犯王妃。所以奴婢猜测,王妃此时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就算不怀疑奴婢是旁人派来的人,少不得也要问上一问的。” 她低垂着眼,依旧守着宫中的礼节,没有直视王妃。 可是守不守礼 节,似乎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染晴已经犯了宫中最大的忌讳。上位者,最忌讳的是,你猜到了他心里的一切。若是说了出来,那除了死,就没有旁的下场。说得好听点,染晴是不惜命,说得难听了,不过就是拎不清。袁叶离容得下自己的那三个丫鬟,还是因为她们都不曾犯过忌讳,而染晴却反其道而行之。 “你是如何知道的?” “宫中耳濡目染。” 染晴冷冷地,好像只将袁叶离当成一张工笔画,没觉得她是能杀了自己的王妃。袁叶离这才缓过一口气,“你可知道,如今宫内宫外,是个什么情况。” “不会有什么事的,”染晴果断地说了半句话,然后才好像刚刚发现自己说得太过头,住了嘴:“王妃想要奴婢做什么,奴婢自然是会做的。” 这就比较像句人话了。 袁叶离却沉静道:“如果做到了……你想要什么?” 很直白,但却蛮符合染晴表现出来的准则。染晴此时却道:“就算奴婢做到了,只怕也没有那个命应了。” 袁叶离没有笑,毕竟她不是丽妃那样的笑面人,整天笑得脸都僵了,她是实事求是的。染晴看起来像是已经不求活命了,甚至于也不是很担心身边亲人的安危。晟王妃忽然问道:“你是哪里人?” 染晴仿佛早已习惯,只是冷然道:“京城出身,家中从商。” 最贱的商家女,嫁出去时唯一的卖点就是家里的钱财。从一开始就被人瞧不起。袁叶离叹口气:“你很像我见到过的一个人。” 傅乐。 可染晴并没有问那是谁。 染晴道:“如果奴婢没有猜错,王妃一直在等。甚至于说,倘若没有云嬷嬷,恐怕也会有雨嬷嬷,风嬷嬷吧。”她说的话算不上错,这宫中风风雨雨,丽妃若要对付袁叶离 ,必然不止这么一招。 袁叶离甚至没有开口,染晴已经说完了袁叶离此番的意思。 袁叶离道:“那在你看来,本王妃接下来会如何做?” 染晴却是皱眉。 人思考起来,往往就会沉醉,注意不到自己言行举止,与眼前一切。 “奴婢……不知道。”最终她说。 这终究只是个自大一点的宫女,若是不曾经历过,不身在局中,永远不会知晓,他们如何应对,以及下一刻会做的事。若染晴真能猜出来,这姑娘不是妖了,就是当真可疑了。 所以她不知道,是理所当然。 这件事沐雨做不了,而染晴却很适合。袁叶离只是说了一句:“你不怕本王妃害了你的兄长,或者将你送到丽妃手里?”染晴刚刚并没有说萧寒的名字,可谁也不会傻得以为她不说,袁叶离就查不出来。 这是最开始就问过的内容,袁叶离却忍不住再问一遍。染晴道:“奴婢自然是怕的。” 袁叶离沉默,气氛一下子僵住,真正是鸦雀无声。 面对这个宫女,袁叶离不知为何有点惜才的感觉,但又盖气不过她完全冒犯了自己。这种人是不能放在身边的,指不定哪天她就将你的身世行事统统猜了个底,好在染晴手中无权,倘若当真有了权,站在秋鸢白鹭的位置上,闹出祸来不过是迟早的事。 可染晴又有那么点不一样。 染晴不是主动凑上来的,她完全可以将那封信毁了。她不毁,必然是有自己的理由。而袁叶离这一回找她来,也确实是要她做事……这件事,染晴最适合。只不过她一人倒转了整个局势,让袁叶离成了那个被猜测的人。 于是袁叶离道:“倘若你做成了这件事,本王妃就不杀你,如何?” 屋外的树,已然是枯枝。风吹过,抖落一地的残叶。 第281章 挑起争端 这世间有个词,叫作投名状。 染晴抬眼,唇畔冷漠不带一丝温度:“王妃不怀疑奴婢,其实已将信里的内容泄露给旁人知晓?” 袁叶离失笑,抚摸着座椅的把手,不急不缓:“那是你以为本王妃会担心的,可实际上,未必如此。” 这话说的太婉转,实际上的意思是,但染晴却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袁叶离不担心她拆了信,因为某些她不知道的理由。于是染晴没有继续问,最后屋中落下一句:“奴婢愿意。” 在这句话之前,屋内氛围都冷漠得让人几乎窒息。袁叶离和染晴的对答,仿佛不关乎感情,甚至于只是两个人在就着己方所有的筹码在谈判,虽然实际上,染晴不过是个宫女,若是寻常情况下,袁叶离绝对占着优势,少不得要打压那办事的宫女一方,才能让她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做事。 可是没有。 这封信以这样方式传进来,就注定传信的不会是个庸才。若是庸才,只怕会以为只要信到了自己手里,直接交给王妃就好,完全不顾这小小凝香堂内,太多的不可知。所以今日的谈话,注定不会是面对云嬷嬷那样的,单纯的打压。 下毒,陷害,死亡,而云嬷嬷投靠,然后她被杀。 细线编织成的绳,打了一个结。 谁在织网? 云嬷嬷的死,在宫中本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架不住水井闹鬼的传闻,当真在宫内传开了。如果传开,那或许还真算不上什么。皇宫多大?寻常人不清楚,宫内人还不清楚吗?那个偏远的水井,平常根本不会有人经过,如果传言说只有接近水井的人,才会受害,那这事恐怕传不了那样远。 真正让这些宫人心惊胆战的是,这个传闻说,云嬷嬷唤醒了过去长 乐宫害死的所有宫人,所以不止是水井,还有旁的地方。 一旦心中起了怀疑,恐惧就如同一颗种子在心中扎根,如影随形。甚至,不需要多少人力控制。终于这传言越传越盛,传到了丽妃耳中。贵妃娘娘只是递过去一声嘲讽的轻笑:“你们此话当真?” 丽妃虽然免不了怕,可已经捂黑了良心的人,也不会真的惧怕鬼魂。至多就是觉得,活着时云嬷嬷掀不起大风浪,死后自然也害不了她半分。 但长乐宫中,只有一个丽妃。而宫人,是她的无数倍。单看一旁的春枝就知道了,她说话时音节几乎是抖出来的:“可是娘娘……”春枝素来得宠,此时出来讲话的就是她。 丽妃面上表情严肃起来:“没有可是。”冷眼扫过去,大片宫人瑟瑟发抖:“你们若是还想在长乐宫中当差,就莫要再提这件事。” 如今留在长乐宫中的,除了锦心那样背弃主子投靠丽妃的人,还有不少是身不由己,还有已经麻木的。宫中找不出来几个讨人嫌的染晴,大多数人,依旧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做着他们的分内事,反正往后就算是换了主子,总还是能保住一条命在。 而且大多数宫人,虽然明显的察觉到宫中的气氛变了,可是有运气知道前朝同样乱了的不多。就算知道,后宫当差的那些人,惯常见着内事,眼界就不那样开阔。没有人会没事想着站队,长乐宫里的人虽然怕丽妃,可贪生怕死的多,在他们的想象中,留下来比逃走还安全。 他们不是前朝的大臣,那些逃走的人多半眼光短浅又压力太大,他们在前朝,直面着这样的君皇,而且见到的事和人,远远超过后宫的奴仆。他们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不 能这样比较。 宫人们不语,看着丽妃这个模样,一整片都跪下了。 又一个不怕死的出声:“春枝姐姐她……” 丽妃不是袁叶离,没有耐性往下听。她打断跪行出来的那人:“你倒是说说,她怎么了?” 立刻那宫女吓得不敢出声,跪在地上的双腿不自觉开始打抖:“没……奴婢……” 丽妃起身,往内屋而去。“别再用这些无谓的小事,来烦着本宫。”留下一个背影给众人,春枝战战兢兢的跟了进去。回到内室,丽妃坐下,看到春枝如同适才那样,在她面前跪下。 此时此刻的春枝,面色虽是苍白的,可犹自坚忍地道:“娘娘,有人来见。” 春枝能站在这里,并不是全然靠奴颜婢膝。她最起码,能分得清好歹,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娘娘。而如果能让她如此庄重地说话,那必不会是小事。于是丽妃望着她:“是谁?” 春枝说:“是如今在凝香堂的一个宫女,唤作染晴。” 平平常常一句话,却引得丽妃有几分好奇。她自不会往下问,春枝就接着讲:“说是,有不得了的消息,能带来给娘娘。” 丽妃皱眉,什么消息在如今的宫中,能算得上不得了?“传。”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是,站在宫墙边的沐雨,立刻警戒了起来。一人将染晴押进门来,她身上依旧穿着昨日那套衣裙,至多能说是清秀的外表,一双冷漠的眼睛,在丽妃面前跪下,行了宫女对贵妃的大礼。 丽妃道:“你来见本宫,所谓何事?” 长乐宫极尽华丽雕饰之能,雕梁画栋之下,两旁所立宫人无一不衣装华丽,穿的用的都比旁的宫人好,如果染晴碰花任何一件,只怕卖了自己都不够赔。作为一个商家女,虽 然家道中落,可小时候养出来的本能,让染晴会注意这里每一件东西的材质和造工,眼界也比旁人更挑剔。 不知道多少次,染晴正是靠着看来人的衣着首饰,保住了自己的命。袁叶离是书香人家,不会太过注意这些事情,而其他宫女眼界又太窄,看不出圣上对贵妃的宠爱。 而丽妃身上的衣裙…… 染晴只是从来不正经去看。正经去看,便会发现这衣裙一共用了好几种不同地方运来的布料,手工更是出自徐州城中最着名的世家。后者算不上什么,前者却是唯有皇家才能有的奢华。 她若是努力,或许能穿上这么好的衣裙,可是却没有她身上,浑然天成的高贵和气派。 何况,那只不过是人家一件居家的衣裳。染晴心里笑,她在笑她自己。 染晴再次伏下,不让眼前人看见自己的表情。“奴婢……”努力装出发抖的音调:“奴婢要说的,是关于王妃的事情。”连收音都是不完整的。 丽妃冷冷一笑,并没发现眼前这个宫女的异常,拿话来嘲她:“你说的是哪一个王妃?” 她是上位者,不需要在意这些奴仆任何一句话。这是从小到大,教养、家世熏染出来的习惯。染晴道:“晟王妃,凝香堂,云嬷嬷,太后。”仿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染晴抬起头:“不知这几个词,可能让贵妃娘娘好奇几分?” 屋中鸦雀无声。然后就在染晴垂着眼的时候,丽妃随手抓起身边一样东西,然后摔向染晴。摔得不算准,那纸镇只摔到了额角,漂亮的琉璃打得染晴头破血流,额角滑下来一道红。“放肆!” 染晴除了最开始被冲击到,却没有因为这样而惧怕了丽妃。不擦一把头上的血,就接着问:“贵妃娘娘 不需要听奴婢说的话,奴婢很清楚。”从来没有上位者,会听一个奴仆多废话半句。 屋里的人没走,这代表丽妃不相信她。 “可听上一句……奴婢也以为,娘娘不会有损失。” 说完,又跪下磕头。 好像已经这样被打了无数次,根本不觉得头晕,只是觉得脸旁边的血如果等一下干了,就会粘腻干燥的难受。片刻以后,才听见屋里的宫人都出去了。无人说话,只是染晴听见了脚步声。 然后她听到丽妃说:“起来吧。” 和刚才是一样的声音,不那么尖锐了,却依旧显得高贵而充满了威严。这或许是染晴的错觉。可才刚抬起头,她就知道自己错了。丽贵妃面上表情冷漠得叫人吃惊,仿佛袁叶离三个字就是她的死穴,而且她毫不掩饰对她的恨意。 丽妃一定恨极了王妃,染晴一瞬间推翻了自己先前在晟王妃面前说过的所有话。能在这种情况下周旋……她登时觉得,两边恐怕都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所以染晴不说话,直到丽妃看腻了她为止。 丽妃不耐道:“你不是有话要讲?” 染晴点头,算是回应了丽妃。可在后者看来,这更像是欲擒故纵。挑眉,随后道:“你莫不是还需要本宫,拿一把椅子过来,让你坐下?” 可是染晴,这一次却有了反应。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囊,那锦囊一看就知绣工很好,而且用料华贵。若是有懂行的人来,必然能看出这是许多年前,京中问情阁的手艺。 这是染晴入宫前,破落的家里,留下的最后一件值钱物件。被重病的娘亲塞到她手里,成为染晴在宫里的最后一个念想。 她面无表情,从中掏出一枚耳环。 “不知娘娘是否认得,这耳环从何而来?” 第282章 互相试探 这耳环平平无奇,在宫中素来算不上是什么稀罕物,耳坠是一滴晶莹紫色,小小的微不足道。染晴知道这是紫水晶。她分不大清这水晶的成色,却知道它在宫里,多半是主子赏赐给宫女们的东西。 宫里和宫外不一样,一个人的眼界和胃口,在宫里被撑大了以后,出了宫,就满足不了了。所以那么多人,不愿出宫,或在宫里狠命地往上爬,求一个前程。染晴看着地上的耳环,默默地将那个锦囊收回去。 丽妃眯眼,长乐宫的地砖很干净,可她仍然看不清,那不起眼的耳坠是什么样式。 却知道,能被这个陌生宫女丢在地上的,必然不会是宫中妃嫔的东西,说不得就是那袁叶离的。那可是不敬主上的罪,宫女多半忌讳着,本能让自己不犯这样的错。 于是没有说捡,也没有说要看。染晴抬眼,眸色凛冽:“娘娘可还记得,宫中曾经有一个叫做锦心的宫女?”这就是,染晴的投名状。“她曾是皇后宫里的人,后来到了贵妃娘娘宫中。” 丽妃猛然惊醒,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眼前这个宫女。锦心。她当然记得她,当初丽妃上位,少不得有这个宫女的帮助。不过后来,被拖出去,不小心打死了而已。她看着地上的耳坠,却依旧想不起来它的来历。 染晴平平静静地继续:“这耳坠,是贵妃娘娘你,赏赐给锦心的。” 直白,简单。 足以惹来杀身之祸。染晴身上还有伤,额角的血滑下来染了黑发和脸颊,看起来半点不体面,甚至难堪的紧。所以她直直地看着丽妃:“娘娘可需要,仔细看一回?” 丽妃一个皱眉,春枝立刻下 去,将耳坠捡起来,送到丽妃手里。她看着掌心小得不能更小的一枚耳坠,是剔透的紫色,美轮美奂。春枝在旁轻声道:“娘娘,这的确是你赐给锦心的耳坠。” 听到这话,丽妃才终于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对的。眯起眼细细打量眼前的染晴,并将耳环随意地往下一抛:“那又如何?” 染晴又磕了三个响头,就差没有三跪九叩。她道:“这枚耳坠,是奴婢在凝香堂里找到的。” 在凝香堂里找到的……丽妃这才终于懂了,眼前人是想做些什么。袁叶离——她听见这个名字,登时怒火烧起心来,她明明一直在打压她,为什么她到现在,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丽妃神色倨傲,几乎不正眼看染晴。她打量着手中的耳环,心中却有几分发慌,锦心……当初打死时,她并没有留意,丽妃当时光留神在话本的事情上,长乐宫的死人那样多,她怎么顾得上是不是锦心。 何况,这种本来在皇后身边,却投靠与她的墙头草,本来就不应该留下来。谁知道哪一日,她会不会背叛自己,会不会投到了新的主子身旁?丽妃从来没有在意过锦心的死。 染晴垂下眼,继续往下说。 “奴婢还知道……”咬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定:“这耳坠有一双,另外一只,自然还在长乐宫中。接下来的事情,奴婢也说不好。但奴婢恳请娘娘,请太医来一趟,看看那耳环当中,有没有异常。” 丽妃猛然睁大眼,惊怒异常,随后一双凤目望向染晴:“你继续。” 染晴这才开口,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娘娘,奴婢在凝香堂里,曾听到王妃说,锦心是她的人。”说得断 断续续,如果不够聪明,只怕听不懂染晴说的话。统共起来,不外乎就是这样一套说法: 被打死的锦心,是王妃手下的人。华佳怡与袁叶离是有情分在的,这事丽妃很清楚。当初锦心来到了长乐宫,得了这样一枚耳环,后来从中做手脚,企图害死丽妃。 春枝几乎不敢置信,凑近丽妃身边:“娘娘,她说的话可真?” 丽妃站起身,将耳环往下摔。这样一枚耳环,打到染晴身上,却是一点也不疼。“娘娘若是不信,”染晴没有捡起那枚耳环,望着已经震怒的丽妃道:“可以去看一看。” 丽妃神色阴晴不定,盯着那小小的宫女许久,才摔下一句:“还不去看?” 春枝诺诺应是,然后丽妃重又坐下。看着染晴捡起那一枚耳环,小心翼翼地擦净,然后重新摆在那里。看见这样莫名其妙的动作,丽妃本就怒不可竭,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袁叶离来骂,就说了一句:“你在擦什么?” 染晴道:“娘娘饶命,这是奴婢的习惯。” 丽妃于是冷哼一声,不接着往下说。不久之后春枝捧着托盘出来,摆在那里的正是另一枚耳环,同样的紫色,甚至还有一条项链,却是要精致华美许多的紫水晶。丽妃拿起那托盘上的耳环和项链,又呵斥道:“怎么不把耳环拿回来?” 染晴听见这一句话,顿觉惊愕:难道不是丽妃自己将耳环摔下去的么? 春枝却是应了。耳环回到丽妃手里,两相一对比,丽妃终于道:“你说的没错,这耳环确实是一样的。”口气很平静,可不知为何,染晴却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去,将御医找来。” 简简单单一句 话,又几乎让染晴对丽妃的得宠有了全新的认识。这姑娘不曾在长乐宫里待过,没想到原来御医是可以这样随传随到的,而且只是区区一个贵妃。若是太医,那就正常了。 说完这话,染晴却听见丽妃道:“你是什么人?” 此时春枝已经跑了出去,殿中只余下她和丽妃两人。近日来染晴接连被问两次这样的问题,可见如今她确实踩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染晴道:“京城人士,家中从商。” 殿中很静。 感觉和在凝香堂里没有差异,可染晴知道,两个人都是随随便便就能要了她命的人。只听得简单两个大字,落在长乐宫里几乎看得见染晴自己模样的地砖上:“从商?” 染晴察觉,在问她的时候,同样是一句话,丽妃话里带着傲慢,是瞧不上她的。而晟王妃,却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点的……怜惜。染晴不懂得,那是为什么。她点头:“曾经。” 四个字足以叙述的过往,家道中落。对染晴来说很复杂,对其他人则不然。 “想到长乐宫来?”丽妃继续问。一双眼睛从没有正着看过染晴,却仿佛在试探。等到得了染晴“投名状”的答复之后,却冷笑了一声。美人这样笑起来,却依旧很是好看。 这时候,春枝带着御医,匆匆忙忙的赶来。 御医看了看耳环,又用许多物事验过它。然后抖着声音,说了一句:“贵妃娘娘,这耳环里,确实是下了砒霜……” 多么相似。 染晴跪在堂中,忽而愣住。当初太后一事,她虽不知底细,好歹也是凝香堂里呆着的人。太后已死,证据犹在,丽妃前来凝香堂,就对王妃说要 抓她。局面多么相似,只不过如今来这里的是个宫女,却是当成了她的投名状——因为贵妃在宫中有权,而王妃在宫里无权。 砒霜。 最毒的药,七窍流血而死,即使它也能治病,却没几个人想的起这点。染晴缓过一口气,幸好也没有人管这个跪在堂下的宫女。这耳环中倘若有毒,若是推测起来,那么…… 丽妃如今只怕会觉得,当初锦心投靠丽妃,本来就是袁叶离的命令。而她得了耳环以后,就设法在其中下毒,然后两枚一模一样的耳环调换过来。否则,为何耳环只需要一只?正正是因为,两只一模一样的耳环,是更好调换的。 染晴突然明白,这确实就是袁叶离的做法。当日她没有听到云嬷嬷来凝香堂,发生的那一场对话,所以不曾意识到,其实袁叶离只不过将云嬷嬷的所作所为,重复了一回。 她也不知道,这件事会导致怎么样的后果。 丽妃道:“既然如此……”她眯起眼,打量跪下的小宫女,忽而道:“你叫什么?” 竟是一个瞬息之间,就忘了她的名字。她不卑不亢:“奴婢染晴。” “染晴,很好。”太医早已离开,春枝立在一旁。她转过头:“春枝,安排一个差事给她。” 春枝错愕,却还是应是,带着染晴下去。丽妃显然清楚,这是染晴的投名状,她要她留在长乐宫里——反正,她也已经被袁叶离赶了出去。当夜解决此事后,染晴第一个回报给袁叶离的信息是,丽妃恐怕要来找她。 而袁叶离,当夜面对的,是一个更大的难题。 荷花池旁,凝香堂中,她看着眼前的人,皱起眉来:“你是谁?” 第283章 前朝太子 染晴不知道整件事的原貌,可袁叶离知道。 那枚耳环是当初锦心死了的时候,她让沐雨捡来的,同时还在另一枚里下了砒霜。袁叶离倘若要对丽妃动手,本来一个沐雨就够了——可是如今局势变了,她需要多一个人藏在长乐宫里,而染晴就是最好的选择。 染晴不是秋鸢,她不是袁叶离信任的人。可她刚刚被打了,这是整个凝香堂都知道的事情,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这纯粹的机缘巧合,否则本来袁叶离也不会想到这一招。而染晴去长乐宫,只能是两个后果。 如果这投名状成功,那至少能说明一件事——云嬷嬷会来凝香堂,不是丽妃指示的。 两者看起来,八竿子扯不上关联。可手法太过于相似。太后已死,没必要管到底是不是丽妃毒害的。然而云嬷嬷会来找她,此事就很跷蹊了。如果是丽妃指示的,她马上就会发现,同样是主子被下了毒,而宫人将此事作为投名状。 不过那个人,从云嬷嬷换成了染晴而已。 换句话说,袁叶离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丽妃作为当事人,多半会察觉,这计谋她曾经用过——如此一来,就不会相信染晴。就染晴那个已经被打了一遭,到了长乐宫肯定少不了两顿揍的模样,丽妃若是再看到了砒霜,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发现的。 如果这件事放在常人身上,那她确实会怀疑。然而事实证明,沐雨在长乐宫里这么久,甚至和袁叶离搭上线了,还一点事情都没有。这样能算是多疑? 最后一件事,倘若只是这么简单,那就是在白费力气。为了放一枚棋子在丽妃身边,这样筹谋,那是实打实的浪费。袁叶离真正关心的,还是云嬷嬷。那就是另一个后 果了。 假如染晴没成,甚至惹得丽妃雷霆大怒,找上门来和袁叶离对质。那就是说袁叶离的猜测是错的。 而现在,不需要了。 她的‘猜测’站在了她面前。 “你是谁?” 袁叶离的声音清晰,却算不上尖锐。眼前的人很沉默,然而刚刚发生的事情让袁叶离觉得震惊。一个人从窗里跳了进来,甚至避过凝香堂的重重侍卫。同样的软禁,她在屋里,什么事都不能做,却也在某种程度上,确保了她自己的安全。 这个黑衣人扯下蒙在面上的黑布,平平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 看这样的装束,就猜得出是暗卫,可让人震惊的是,她是女子。不知为何,袁叶离觉得心慌。如今白鹭不在,恐怕无人能打得过眼前这个人。而一旁的丫鬟们,又站在屋子里,不可能出去求救…… 对方不下跪也没有动手,而且看不出她的来历。 看不出袁叶离是否慌张,可那人开口就是一句:“你是晟王妃?” 她的问话更让人震惊,宫中人都知道她是晟王妃,如今凝香堂早成了禁忌,而她这样问她……要么不是宫中人,要么消息不灵通。袁叶离下意识没有点头,抛回去一个平静的回答:“倘若我是,你应当如何?” 如果不是在正经场合下,寻常人确实很难分辨她是不是晟王妃。如今她穿着常服,住的凝香堂也不合规格,哪怕是宫女,如果事先没有得到消息,只怕真的猜不出她的身份。 那人简单利落地道:“我只问这一个问题。” 不用敬称,也不是理她的试探,甚至不理会她是否有杀了她的资格。这样的情况让袁叶离想起染晴,但她没必要回答。然后她直接又是一句:“让其他人出去。”这 样的情况,让袁叶离想起宫外的人,没有试探,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平白生出一种嫌恶感。 “不必了,”她冷漠地说:“擅自跑进别人家门,为什么还不客气一些?” 那人好像知道自己不礼貌,跪下行礼,再道:“胧月不知道客气,请王妃多担待一下。” 这个姑娘叫胧月。袁叶离立刻明白,她是在道歉了。同时她们都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而袁叶离又问了一遍:“来见本王妃,这是为何?” 既然她跪着,那此时再客气,就是在看轻自己。 胧月也沉声道:“不知王妃,可有办法联系上晟王?”有些沙哑的声音,能听得出点久经沙场的味道,不像是在宫里待久了的人。袁叶离良久才道:“就算你当本王妃是件没有脾气的物件,至少也要先说身份。” 胧月看起来,并不懂得宫里的规矩,甚至不大懂得尊重——所以袁叶离这个态度,已经算得上是很有礼貌了。 她道:“胧月的身份……王妃当真要知道?” 纵然跪着,却抬起头来,一双沉黑的眼睛,倒映不出一丝光亮。袁叶离看着她,却没有几分怀疑。如果会因为一个眼神而迟疑,那就不是她了。袁叶离道:“我如果当真要回答,那么你这样就是在碍事。” 胧月才道:“我本来是太子的人——王妃曾否见过太子?” 眼睛里燃着点捉摸不透的亮光,看起来并不知道几人之间的纠缠。如今这个形势,到底她是敌还是友,无人能分清。而且当初太子身死之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至少袁叶离是这样猜测的。 她道:“见过的。” 却是没有正面回答胧月的问题。 这时候她却站起来:“那王妃,是否清楚这宫里曾发生过的一切?” 一见情势如此,袁叶离就知不好。她从书桌底下抽出一把匕首,比胧月更快地抵住她的肩膀——之所以要说更快,是因为胧月已经出手。她企图将袁叶离掐死,而袁叶离的匕首让她无法动作。 她自然不可能毫无反抗地就来了这宫里,如今形势,这只能说是自保,远远算不上杀人。胧月道:“王妃好谋算。” 她冷笑:“如果不谋,此时此刻,本王妃岂不是就死在这里了?” 胧月沉默,此时此刻,她还没有出手,就被先发制人。而且这凝香堂,绝对没有她的人在。袁叶离不需要往后使眼色,秋鸢已经往外一跳。秋鸢不会武功,而且窗也很高,但如果不跳,就没有办法出去找侍卫了。 胧月这时,已经没了最初那直接的样子。她先是阴狠地笑:“王妃是不是觉得,我就没有后手?” 袁叶离眼底一跳,接着冷静道:“倘若有后手,你会进来找我?” 袁叶离手里的是一把很朴实的匕首,没有任何宝石和装饰,可正正因为如此,它才派的上用场。刀刃很薄,银白色的反光,但要了眼前人的命,还是可以的。她握着匕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她将匕首再往左一点,如今胧月是跪着的,,她试图站起来掐袁叶离的脖子,然而在起来的瞬间被她压住了肩膀。 她没有喘气,而只是看着胧月。 这个女子,应当和太子脱了联系才是。可倘若躲在宫中,只怕也知道卫越辰上位,而且如果消息不够灵通,恐怕还要以为,卫晟云依旧和卫越辰是一派的!但她知道太子没有死,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谁?” 袁叶离又问了先前问的那个问题。 她道:“我是胧月,太子的人。倘 若你没有办法联络上太子,那么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这样一句狠毒的话,却让袁叶离联想到了某些事情。太子已经是老黄历了,至少大多数人,还这么以为。而这屋子里恐怕只有她知道,太子还活着,而且逃离在外。卫晟云也知道,可是他们相隔千里,且并不清楚,这宫里还有一股势力,是和太子有关的。 今日胧月来找她,不会是事有凑巧。 袁叶离努力将事情连起来,同时看到了胧月身上的服制。如今这宫中,黑衣最有用的就是隐藏身份,尤其是对一个宫女而言。那一手行刺的手法,而且那直白的说话方式,都让袁叶离以为,她可能是暗卫。 可……如今看来,她是宫女?只不过是为了隐藏身份才不用任何尊称? 称谓代表了身份,袁叶离比谁都清楚这一点。那么,就是她想错了。 “那件事是你做的,你还有同伙。”袁叶离的声音很冷,却瞬间说清了真相。这下子,让云嬷嬷来求她的人也清楚了,那不是丽妃……不是丽妃让云嬷嬷来向她求饶的! 是另外有人怂恿她,而那群人本来就有自己的目标? 所以在云嬷嬷死了以后,来找她的人不是丽妃,而成了眼前这个叫做胧月,身上还有武功的人。唯一的缺点是,她手无寸铁——可这或许也只是因为,她没有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 袁叶离道:“你的确是太子的人。” 再重复一次,却如雷轰顶。 胧月可从来没说过自己的暗卫,是她这样以为而已。这时听得一身黑衣,脖颈边上还被匕首抵着,眼看就要送命的胧月笑了笑:“王妃可算是猜出来了,不愧是晟王妃。” 这样的一句问话,却明显胧月,对卫晟云没有半分好感。 第284章 四面楚歌 胧月不是什么好人,此时秋鸢已经外出求饶去了,而袁叶离用一把匕首架着她的脖子,防着她还有别的东西藏着。眼前女子一脸冷漠,已不复刚才那呆得不通半点人情世故的模样,仿佛露出獠牙的暗鬼。 袁叶离道:“不止你一人?” 印证刚才的猜测,胧月默然不语,于是她立刻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胧月确实不是自己一人。而后她哑声道:“贱人,先放开我,否则我不会回答你任何一个问题!” 极度粗俗的言语,袁叶离许久不曾听到过了。也暴露了眼前人没有多少教养,甚至缺乏耐性,连最基本的修辞都不懂——或许是懂的,不过人一旦被要挟住,就会不自觉的将自己的缺点都暴露出来。袁叶离道:“除了放开你,你以为本王妃没有任何对付你的办法?” 冷冷地,不留半点情面。 就如同对待云嬷嬷一样——对待一个刚刚企图捅自己一刀的人,难道还希望她仁慈? 胧月却半点没有退缩:“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杀你。” 袁叶离皱眉,不是为了杀她,那是为何?于是笑道:“真是好笑,你才刚刚亮刀,还指望有人相信你的一言一语?”又说:“我不怕你会被抓,此处人多势众,你是孤身一人。” 听到这话,胧月却是笑了,仿佛袁叶离说的是什么极其可笑的话语。见此情况,袁叶离眼底瑟缩一瞬,立刻喝道:“春燕,去将门守住!” 春燕闻言,虽不大懂其中厉害关系,却知道要听从小姐的号令,立刻锁住了门窗,还竭尽全力企图将屋里可以用来挡住外间的东西堆在门前——可是她没有力气,推不动多少东西。门窗上锁,这就是她能做到最多的了。 袁叶离很冷静:“这宫里还有其他人,和你们是同伙。” 胧月睨她一眼:“聪明。” 袁叶离只觉脑中嗡嗡声的响,胧月刚才那样,虽说不清是否虚张声势,但却实实在在地在笑她那一句“人多势众”,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这屋里还有旁的人是她的同伙! 不是染晴,不是秋鸢,不是春燕。那么是景月、绿叶、清湖中的谁? 袁叶离不语,这个情势下她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猜测,只是接着套话:“就算如此,只怕也算不上多。” 是自顾自地在说话,而胧月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她。无所谓,袁叶离从来也不需要她应。 “你穿的是宫女的衣裳,却有刺客的本领。”眼珠子一转,分不清是真是假:“所以你是太子身边的人,你还有同伙,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袁叶离顺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能试探出多少是多少。 不确定对方说的是不是真话,可一个伪装的刺客,总也算不上多厉害。 “可你是孤身前来,而且没有武器。”且不论胧月有没有藏着什么,但她都被袁叶离用匕首抵住了,若袁叶离是她,只怕早就狠命刺人一刀,然后设法往外逃。 若是如此,哪里还有让人喘息的机会? “还有一点可疑的是,如果你来杀我,又为何要问我的身份?”袁叶离皱眉。 这才是一个刺客最不应该做的事情……一般人都会问清楚身份,可应该做的是试探,而且不会露面,怎会如同胧月这般? 胧月跪着,并不出声。这时转过头去,不肯直视袁叶离。她道:“我是谁,你不知道。” 最简单直白的问话,没有称谓和名字,只有‘我’和‘你’。 只有这一点,袁叶离猜不出来。于是她道:“你从来也没有告诉我。”这时候她知道,胧月已经起了坦白的心思。她抬起头,眼中晶莹让袁叶 离心惊,可见惯了虚伪人性的她,并不因此而动容。 胧月深吸一口气:“我是太子的人,是来向王妃投诚的。” 这话怎么听,都不尽不实。 袁叶离不肯听:“倘若如此,你的行为可自相矛盾。”眯起眼:“你以为多说两句话,就能让本王妃心慈手软,放过了你?”这话若是听在真心希望投诚的人耳朵里,可当真是一刀刀剜下,半点不留情面。 可是胧月没有,她只是道:“王妃且莫要再说,先等奴婢说完。” 这样一回,却是又用起了尊称。这个女子的行为和态度诡异莫测,几乎可以说是前后矛盾。于是袁叶离只是继续听她讲。胧月道:“奴婢确实是太子的人,而且今日前来,是为着刺探消息。” 胧月道:“如今来找王妃,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袁叶离淡淡回望她:“何事?” “太子是否还活着,晟王是不是和他搭上了线。”胧月声音平坦,甚至没有一丝波动。袁叶离依旧无法信任她,而如今这个情况下,她却只能听胧月一人的说法,这样太不划算。 若再听下去,只怕会被她蛊惑——可袁叶离也确实想听,胧月还能说出什么来。 “当初太子被杀,晟王也有参上一手。”胧月道:“我们这些被困在宫里的,却是从此就和宫外断了联系。胧月知道两件事,太子可能还活着,而如果胧月没有猜错,王妃此番入宫,可能是晟王和太子合谋,希望能杀了那昏君。” 昏君。卫越辰。 这宫里还没有人,敢直白地将这话说出口。 太子手中虽然有人,只怕也在当初的权势斗争下,耗得差不多了。可如果和卫晟云联手,却似乎是说得过去的——但袁叶离很清楚,太子根本是失踪人口!卫晟云还在找他,而且至今没有 找到人。 却也说得过去了,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的猜测。袁叶离暗地缓过一口气。 “那你为何会找上门来?” 胧月抬眼,莹莹双目望着袁叶离。要足够狠心,才能够忽视这样一双眼睛。“王妃,胧月也是刚刚才从同伙口里知道,原来王妃进宫来,是因为被软禁。所以奴婢以为,王妃是可以依靠的。” 袁叶离还是没有信,不过她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来:“你怎么会知道?” “林福找上了云嬷嬷,企图让她投靠王妃,这样才方便传递消息。”简单几句话,在袁叶离听来却是极为分明的。 云嬷嬷在太后死后,来投靠她。这事恐怕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而是有人找上她,给她出谋划策,然后做一个和王妃联系的暗线。这个联系的人,恐怕就是胧月口中的林福,所以他们的确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群。 再顺着往上推,太子在宫里不可能没有自己的人,这样看来……却是当初,卫越辰和卫晟云没有清理干净的余党了? 那人叫林福。袁叶离暗暗记住这个名字,只记住这个名字。 继续用匕首压着胧月:“你可还有话没说?” 胧月却是低头不语。 半响,才抬起头来:“当然。” 阴险一笑,而后门外传来宫女的惨叫,和一声声的惊呼。胧月阴恻恻的声音传来:“王妃当真以为,我是孤身前来?” 春燕一惊,手里已经握着袁叶离藏在枕头下的另一把匕首,可是一看就知道,这姑娘没有力气,也完全不会用它,捅死人也许,但用此来保护自己和旁人,却是不能够了。 门外的锁再响,可人的脚步声更快。 屋外的侍卫呼喊:“有人要刺杀王妃!” 太迟了。 只要是个人,都已经知道胧月到底是什么底细。她刚才说的 那些话,半真半假,可根本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真正的目的是拖延时间,并且让自己的同伙来这里? 刚才只是在糊弄她——胧月的任务可能从来不是刺杀,而只是要拖延时间。如果能杀了,那是最好,可即便杀不了,也不止她一个人! 袁叶离一时不慎,胧月已经躲过她的匕首,而且在身后蒙住袁叶离的眼睛,让她眼前一片漆黑,再不能视物。 可以想象,如果云嬷嬷成功了,那么事情就不会拖到今日,而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就能杀了袁叶离。倘若她死在宫中,不知多久这消息才能传到宫外。而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凝香堂外有侍卫,只怕这个时候,袁叶离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可一切都差了那么一点点,而秋鸢已经出外求援。为何刚刚屋外的侍卫没有来,而如今却发现了屋外的刺客? 袁叶离心底一冷,却听见屋外已经动乱起来,刀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而袁叶离和春燕在屋中,面对着这一个胧月。袁叶离不是春燕,她没有看到此时屋外的画面。凝香堂是偏远的小屋,单听荷花池三字,就可以知道这里极为偏远。绿叶和景月都不在此处,春燕只能独自面对。 这个姑娘咬咬牙,从门缝里看出去,却恰好看到绿叶和景月被拖走,似乎是用作挟持之用。 “王妃,你还打算杀我吗?”胧月微笑。 那匕首还握在袁叶离手里,因为她握得太紧,胧月根本抢不走。袁叶离没有说话,可是她即使握住了匕首,也绝没有力气用它来捅人。她将全身力气都用来握紧它,人的力量是有限度的,她可以想象,只要她试图用这件凶器去捅胧月,那么后者抢走它的可能性,比杀了她的可能还要大。 汗水从额角滑下,屋外叫嚣声不绝。 第285章 漫漫长夜 凝香堂外,漫漫长街。 宫里的夜晚人素来不多,而今晚秋鸢一个都见不到。刚刚跳出去的时候,秋鸢什么都没想,只是想着这屋里唯一的入口和出口,只要留一个人在外,那至少有逃脱的能报讯。她没习过武,顶多就是闲聊时听白鹭说过一嘴,可白鹭嘴碎,她也不周全。 而且,并非天下人人,都是适合习武的。 秋鸢看着脚下高高的地面,凝香堂已经算是好的了,规模不大,若是在高些,她是个死字。她一狠心跳下去,跑到侍卫休息的地方去报讯。凝香堂的侍卫不多,只有门口和当眼处,可还没等秋鸢绕过去,她就亲眼目睹了,胧月代表的那些刺客前来。 “几位,屋里……” 秋鸢还没有说话,就看见那侍卫抬眼,望着她身后的方向,完全愣住了。她跟着望过去,就看到刺客已经冲往凝香堂,穿着和胧月一模一样的黑衣。侍卫推了她一把,已经往外冲,拔剑出鞘,甚至不到一刻。 秋鸢不在屋里,一时不能理解现在的情况。 最后留下的侍卫按住秋鸢的肩膊:“他们是刺客?” 宫里危险,刺客从来就不少。可是侍卫的问话,似乎是试图将秋鸢喊醒。然后那男子就抛下一句:“秋鸢,你去内务府,不要慌!” 秋鸢愣愣地点头,然后看着侍卫们都冲了出去。杂乱响声全传不入她耳中,眼前情况就好似是一片凝结了的工笔画,再是镇静的姑娘也是姑娘,秋鸢能够站定已经是好的了。 可这阻挡不了她,将自己藏起来,如同初初见到那个太监时一般。就这样,她看着侍卫和屋外的刺客打了起来,刀剑相击,尖叫与求救,她看见凌太妃屋子里也已经进了人,而除了她,无人发现这一切。 秋鸢一后退就往长街上跑,她记性好,记得住这宫里的路径,甚至连逃出宫的路线,也还是记得住的。 夜风掠过长街,却洗不脱风中淡淡的血腥味道。 秋鸢拐过一个弯,往内务府的方向狂奔。她的裙摆被风吹得凌乱,宫女的鞋子很薄,让她几乎能感觉到,鞋底的地砖好像就要磨破她的脚一般。终于跑到了内务府,这是秋鸢最熟悉的地方之一,可是她在这里受到的永远是排斥和冷眼。 秋鸢不是记仇的人,能够让她产生这样的感觉,可见宫里人半点不待见他们。 主子的行为,控制了奴仆的立场。他们会不会不理自己?秋鸢心中生了一丝忧虑,可如今无论是不是,都一定要上告了,因为王妃若是呆在那屋子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秋鸢才刚冲进屋里就抓住一个人:“凝香堂有刺客,王妃要被杀了!” 她几乎是拼尽全力喊出这样一句话来,秋鸢全然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尖叫,有多么撕心裂肺,像可以割开窗的刀,锐利得渗人。在秋鸢的视角里,一切都是迷茫而昏乱的,她有些许理解袁叶离当时为何会昏过去了,可是她没有,她按住面前桌子,睁着一双看不清东西的眼:“你们,你们快去找人……” 大口大口的喘气,可是面前的人好像完全不能理解她的状况,麻木着一张脸,毫无反应,甚至还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物事,好像这没有那么重要。 那条街有多长? 秋鸢不记得了。 然后才听见内务府众人反应过来,屋子里登时混乱,报讯、调动、通知,这里是内务府,纵然秋鸢忘记了它是负责什么的,可他们也一定能找到适合的人来。秋鸢安心了,她的想法是对的,即使王妃不受待见, 可也必须按规章办事。 秋鸢并不知道,不单要调人去凝香堂,同时也要通知……丽妃和卫越辰。 凝香堂外,漫漫长夜。 来到的侍卫已经在和太子的残党互杀,内务府一乱起来,就无人理会秋鸢,她是慢慢走回来的,然后就看到了。府里仅有的宫人都已经被抓了起来,有些秋鸢说不清名字的,但至少,有清湖、景月和绿叶。那些侍卫没能救出她们,仅仅是杀光了大多数的刺客,可这并不能阻止这些亡命之徒,拿着这些人命来威胁。 她们三人,还有,凌太妃。 凌太妃似乎因为咒骂得太厉害,所以被人用黑布塞住了嘴。可她双眼已经盯着眼前人,身上穿的是最朴素的衣裳,让人几乎认不出那是凌太妃。她身后的门是关着的,不知道里头还有无人在。 屋里的老弱病残都被抓了出来,而地上一片凌乱,仅剩的人马抓住他们,很明显是在威胁。 亡命之徒,太子残党。 秋鸢脑海里亮起两个词。 小姐在哪? 这是秋鸢唯一能想起来的事。 秋鸢站在人后,这里没有一个指使的人,只有领头的侍卫,还有重重包围。哪怕是她都看得出来,这群人已经没有活路了。侍卫道:“放下你们手里的人,否则休怪我们无情!” 这帮侍卫不是无主之人,等到皇上来了,只怕…… 可是,如果没有人来呢? 这宫里可没有一个人待见他们,而就算白鹭还在,而且能解决这几个人,也无人会为她们做主。 他们是被幽禁,而不是进来宫里见驾。 想到这里,秋鸢只觉得一阵发冷,她无法控制自己往下想,更无法想象会有什么下场。可就在下一刻,她发现她错了。这天下,从来不是以一个人的想法来运行的 。秋鸢听到声音,她混乱得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声音,可只要看一眼,就立刻了然。 皇帝和丽妃的仪仗,从远处而来。所有刺客和侍卫见到暗夜里的明黄色,却都是神色平常,唯有秋鸢一人猜不到,为何他们会来。他们不是……要置小姐于死地?如果是,那为何要来? 这自相矛盾不是吗?秋鸢完全不明白。 皇帝道:“你们是刺客?” 丽妃站在一旁,看着被押出来的凌太妃,露出一个隐隐约约的微笑。只见那刺客的头目,强硬地道:“放过我们,否则我们就杀了这些人!” 卫越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丽妃,只问了一句:“爱妃以为,应当如何?” 不可以!秋鸢心中尖叫,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的答案,却在此时看见,屋里一个人走了出来。不,那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不是胧月挟持着袁叶离,而是反之,袁叶离手里的匕首,离胧月的脖颈只有一线之遥。 漆黑夜里,天空上没有一颗星。空气很凉快,可风太大,割得人的皮肤生疼。 袁叶离双目清明,匕首挟持,用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胧月。她站在门前,就那样看着卫越辰和丽妃。那眼神不是在求饶,也不是在求他们救她。 这样的计策,只需中一回就够了。 见到这样的袁叶离,丽妃睁大眼睛,连卫越辰都微微有些惊诧。好像想不到,袁叶离竟然能一个人控制住胧月。胧月面无表情,看着脖颈旁的匕首,看起来对双方都没有好感。 秋鸢脑子里还在想着些什么,完全分不清此时此刻的敌我。她努力回忆刚才所见一切。秋鸢走的早,只知道刚才胧月说她是太子的人,而如今这些刺客,很明显是和胧月一派的 。 如果不是袁叶离反应够快,那么现在,在刺客和侍卫的双重包围之下,走出来的就会是挟持着袁叶离的胧月。 太子残党,前来刺杀。胧月是试探,而她本来的计划是,抓住袁叶离,威胁皇帝。可是现在的情势反过来了,是小姐抓住胧月,看着卫越辰和丽妃。这时,秋鸢才勉勉强强摸清了事情的脉络。 袁叶离道:“你们一群乌合之众,还想进宫来刺杀本王妃……可真是能耐啊。” 勾出一个冷淡如清月的笑,看起来完全不觉得胆怯。 她手里的胧月,却始终没有表情,甚至不说一句话。秋鸢不懂得,为何一个人被挟持了,还能是现在这个表情。秋鸢不知的是,刚刚在屋里的情况有多么凶险。袁叶离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久久没有说话。 在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极为相似。而他们会做的事情,自然也差不了多少。 她闭了闭眼,不愿意相信那是卫越辰和丽妃。两人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所以袁叶离向前行了一步,看着身边的侍卫,心里一阵发冷。在这宫里,被杀从来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于是袁叶离凑近身旁的胧月,本来想对这个手下败将说些什么的,然而最终,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如果她没有猜错,策划这一场的人,恐怕不是丽妃吧? 可是袁叶离没有因此而沉默,她用刀威胁着胧月,说话时却是看着卫越辰。看穿了并不代表,她一定就能想到办法,逃脱卫越辰的谋算。 男人算计起来,当真比丽妃还可怕——而且不是过家家,而是实实在在的,要拿着自己威胁些什么。丽妃知道这一切吗? 袁叶离心里想到许许多多事情,最后却只得出一个简单明了的结论。 卫越辰,已经急了。 第286章 太子残党 胧月,太子过去的手下,或者关系与之极其亲密之人。进屋来只为了杀害王妃,而今晚的一切,都是太子的手笔。这样的说法表面看来合情合理,胧月一开始就是在拖延时间,企图杀掉王妃,甚至引来卫越辰。 袁叶离注视着站在远处的人影,那是丽妃和卫越辰。她握紧手里的匕首,望着胧月。现在胧月手无寸铁,而挟持着她的人是她。她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可是要杀了我?” 胧月待要说些什么,却已经迟了。袁叶离使一个眼色,立刻有侍卫扑过来,一剑斩向胧月,让她重伤。因为袁叶离说的话,胧月分神以后,竟就这样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袁叶离看着地上已经死去的刺客,手里的刀哐当掉在地上,看起来极为虚弱地往后倒。 秋鸢几乎是马上扑过去,扶住她,却见得袁叶离大口地喘气,伏在秋鸢肩膊上,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这时听得丽妃的声音响起:“此事应当……治晟王妃的罪吧?” 听见这话,秋鸢心底一惊,却见到袁叶离抬起眼,虚弱地笑了。她的脸色苍白,额角冒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有能力站起来的模样。可她扶着秋鸢的手站直,然后望向卫越辰。 是卫越辰,不是丽妃。 胧月已经被拖到一边,袁叶离站在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君主面前。丽妃站在他旁边,可是袁叶离根本没有看他。也不下跪,就这样看着他,好像可以看透人心。卫越辰却没有半点眼神波动,只见旁边的太监吆喝了一句:“见了陛下,为何不跪?” 袁叶离却一动不动,仿佛看着卫越辰看得痴了。 然后她开口:“胧月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倘若陛下要说些什么,或者伪造罪证,妾身无话可说。” 卫越辰猛然睁大眼,看着袁叶离,仿佛看到了 这世间最不合理的存在。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何卫晟云会这样喜欢她。眼前的女子虽美,却丝毫不显得娇弱,仿佛她已经看透了所有的谋算,甚至已经想到应对的办法。 难怪丽妃恨她,却始终没有直接弄死她——因为如果直接,就看不出半点乐趣了。 就在那太监开口的时候,秋鸢惊呼了一声,却听见袁叶离直接问道:“在陛下开口前,请容妾身问几个问题。” 在众人的视线下,卫越辰点头,允许了她。于是她敛一敛身上衣裙,仰起脸来向着卫越辰身后的太监道:“你叫什么名字?” 只是第一个问题,却看见那太监瑟缩起来,好像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没有继续说,却听得袁叶离开口了:“林福,太监统领,六岁入宫,年二十五被陛下赐名,获准朗读圣旨之权,在宫中横行霸道,年三十六岁被凌迟。” 说一句话,却见得那太监惊恐地道:“奴婢还未满三十六啊!” 袁叶离笑:“妾身知道。” 是啊,妾身,这个称呼让袁叶离想起了前生,她正是在那一世,听见过这样的历史。在入宫以后,人和名字就对应起来了。只不过在宫中,敢直呼名讳的人并不多,所以其他人都没有意识到。 第二个问题,袁叶离低垂着眼,脱下胧月的黑衣。 许多人都遮住了眼睛,可她只不过是扯到锁骨,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多数人的标记。这是皇家暗卫的标记,袁叶离曾在卫晟云的书信上看见过。因是皇家,说是太子或者卫越辰的,都还说得过去。 然后就听见卫越辰开口:“够了!” 这样激烈的问法,让旁人都吓了一跳。袁叶离抬头望向他,眼中神色似笑非笑,意思大约是:如何,陛下,你终于慌张了吗? 那女子是美的,汗水染湿了罗衫,墨色 长发只被一根水玉簪挽起,清雅而秀丽,带着书香家女子气质,又丝毫不显羸弱,抬起眼来,浑似要看尽这世间的风景。风姿绰约,不言笑而嫣然。 她道:“陛下若是降罪,妾身无话可说。” 就在这样的一句话下,袁叶离被拖入了天牢。凝香堂外寂静,唯有荷花池被荡开层层清水波纹,已经残破的莲花,却是曾经盛开过的。 她看了看手边的稻草,这里或许就是若心被关过的地方。然而在她进来以前,若心已经死在刑囚之下,因承受不住酷刑而亡。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房梁,心中开始思索这几日以来发现的一切。 这一次,连辩解的机会也无。 天牢能够关的人不多,原来的宫女被打入浣衣局,而凌太妃被锁在凝香堂里,调派了新的宫女来伺候。本来跟进宫来的秋鸢和春燕,两人和袁叶离不在同一所监狱,可袁叶离也不知道她们去了什么地方。 刚刚的情况,不是四面楚歌,而是请君入瓮。袁叶离静静地想着,此时秋鸢不在,却也没有人能陪她说话了。这一次证明袁叶离没有猜错,因为事情已经发生——可一旦发生,即使是她也做不了多少事情。 刚才卫越辰赐下的罪名是什么? 勾结太子残党,企图祸乱宫闱。 袁叶离在被关入天牢中时,耳畔一直响着卫越辰的那几句话。卫越辰口中的说法是,袁叶离不安于室,因夫君失踪又被软禁在宫内,于是设法勾结宫中,太子的残党。因为没有办法见到卫越辰,于是使计,设法将宫中最尊贵的二人引来凝香堂。 而刚才的状况,恐怕是卫越辰也没有意识到的意外。 袁叶离挟持住了胧月,这并不是他们本来想要的。她猜测,卫越辰本来的计划是,让胧月抓着袁叶离,拖出凝香堂,然后用 晟王妃的命来威胁卫越辰和丽妃,让他们不治她的罪。就在卫越辰放过她的时候,一把扑过来,企图刺杀卫越辰。 袁叶离眯起眼,她也不知这些猜测是不是真的,但很有可能是。 因为胧月背后的人当真不是太子,从一开始就不是。胧月的锁骨上有印记,然而袁叶离注意到的是,那印记是属于卫越辰手下,而不是前朝太子卫陵川的。那是在卫越辰书房里看到的东西,而且当初胧月说过,与她接应的人是林福。 林福是卫越辰身边的太监,胧月身上有卫越辰的印记。这只说明了一件事:根本一切,都是当今陛下策划的。 如果这还不能说明些什么,那至少胧月的身份极为可疑。若她是太子的人,为何这些年来从不冒头?如果现在是在卫越辰初登基时,那么袁叶离或许会上当。可是现在太子在宫中,当真是老黄历了,袁叶离想不出他们现在还留着,而且来刺杀她这个王妃的理由。 表面上看,因为卫晟云和卫越辰是一党的,这个理由很合适——但只要稍稍打探,就可以知道,袁叶离进宫来是被软禁。 胧月一开始来,就是因为卫越辰的命令。她的任务是拖延时间,说清楚自己是太子的人。然后在刺客前来时,挟持住袁叶离,用她做威胁。若是这一切顺利,那么在卫越辰假意宽恕胧月时,她就可以扑上前,试图刺杀卫越辰。 然后卫越辰就可以顺理成章,将刺杀他的这个罪名落在袁叶离身上。倘若如此,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为何她要问袁叶离是谁,只是因为她要告诉她们,自己是太子的人;为何她既要杀她又不杀,因为她一开始接到的任务就是挟持住袁叶离。 可以想象,如果那些人审问自己身边的宫女,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 刑囚之下,只会慌乱地说出自己见到一切,那么就有她们作为人证,证明胧月确实是太子的人,只是受袁叶离之命。 本来做这一切的人是云锦嬷嬷,这件事本该是早一些发生的。可是云锦嬷嬷失败了,所以在她离开凝香堂的路上,林福亲手来杀了她。如果不是前生,袁叶离听见过林福的名字,并听见秋鸢的那一声惊呼,袁叶离恐怕猜不出来。 可是,一切都没有完全做成。 因为袁叶离发现了。这件事本来是毫无破绽的,但架不住袁叶离让秋鸢去跟踪云嬷嬷,所以看到了林福杀人。然后在胧月的环节上,结果反了过来,是袁叶离挟持住了她,她也没有求饶。 所以卫越辰的罪名就说不通了,袁叶离完全没有将自己作为诱饵,然后诱惑卫越辰过来,再让胧月刺杀。 可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做完自己的布置。即使卫越辰没有被刺杀,可他依旧下了圣旨,将袁叶离关进天牢来。无论这一切是否正确,猜出来都没有意义了。只不过是这宫里有少了一名冤死鬼,而她即使猜中也没能改变什么。 那是死局,谁都破不了。 袁叶离坐在破落的天牢中,这里极为凄清,她被关在最里的牢房里,即使她能开门也逃不出去。墙上是经年的血色,不知道谁曾用自己的血在这墙上书写过自己的名字,而角落里的破洞能听见老鼠的喊声,甚至墙角边缘渗透出水来。 她已经被关进来了——卫越辰不会要她死,因为卫晟云的下落依然未明。如果他被抓住,卫越辰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吊着她的命,而是将他们两人一同斩首,或者凌迟。而正因如此,她被困在了这里。 坐困愁城。 就在这时,袁叶离听见外间传来了一道声音,那声音她没听过:“送饭了。” 第287章 一心一意 那人放下手中盘,抬眼望了袁叶离一眼。那瞬间袁叶离几乎以为,自己见过这个侍卫。他的眼神太复杂,复杂得像是认识她。可是他没有留下,她也没有出声。而袁叶离看着那盘子,却看到只有一个冷硬的包子,一碗混杂了菜叶的粥。 就在电光火石间,袁叶离意识到,那可能就是染晴在天牢当差的哥哥,萧寒。他们看起来算不上像,但那一双望向人的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看着包子,袁叶离咬开它,知道这已经是天牢里,难得的完好吃食了。 勉强吃完一个包子,她缩在监牢一角。并没有人来收回托盘和餐具,看样子要等下一餐,才会有人来。稻草不能保暖,袁叶离就裹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如今的天气,要冻死人并不是开玩笑的,而且天牢里,不一定会有棉被。 刚刚来的那个人,是染晴的兄长? 袁叶离看着托盘,暗自盘算起来。如果那真的是萧寒,那么要往外沟通,就容易得多了。当然,前提是,他真的是染晴的兄长,而且不是旁人的眼线。她对染晴的了解不多,唯一一件与兄长有关的,是那个锦囊。 染晴拿去长乐宫邀宠的那枚耳环,自然是袁叶离给她的。当初沐雨给了她,这枚耳环是相当珍贵的东西,与丽妃相关的首饰,而且不是项链、戒指、手环、项圈、发簪、步摇,而是有一双,两只一模一样的。这样就省了伪造的功夫。 当染晴将锦囊拿出来,装了那一枚耳环的同时,袁叶离就问了一句。 如果他是萧寒,那么他一定知道,那锦囊是什么模样的! 袁叶离登时兴奋起来——但很快一盘冷水浇灭了她的热情。如果丽妃抓住了染晴……不,染晴看的够透,多半不会背叛。只要眼神足够清 明,那就能看出丽妃已是强弓之末了。 她必须依靠自己的能力,逃离这座牢狱。 如此过了一夜,夜晚冷得让袁叶离想起前生,华佳琪将她关进柴房,几乎活活冻死才将人弄出来的过往。她被关在角落,天牢里并不像人所想的那么小,大得她甚至看不见任何人。心里的那根弦绷得太紧,袁叶离完全睡不着。半梦半醒之间,才发现天已大亮。 早膳却没有按既定的时辰送来。 桩桩件件都只说明了一件事:这里,是天牢。 不是冷宫,不是凝香堂,而是只有权贵才能关进来的天牢。能冠以天之一字,却不见得比其他地方更好过。袁叶离这次看到,来送饭的人居然还是萧寒,而且这一次,他装成一副无事的样子,在这座监狱的角落里,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尤其谨慎。 而这样的谨慎,足以让袁叶离下一次赌注,赌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谁。 这一次见面,两人都没有言语,只是萧寒摆下托盘时,清炒白菜下夹杂了东西。袁叶离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才发现那是一张巧手折叠起来的纸条,小到其他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 纸条。 她心里一紧,立刻张开它。 这张纸条简短的吓人,但寄信者成功写出了自己想表达的信息。寄信来的人是染晴,她是商家女,字是在宫里学的,写得很糟糕,而且完全说不上笔法之类的东西。她简短地表达了自己的身份,并说可以信任萧寒。 如今在天牢,袁叶离没有纸笔,但如今传信进来的人只能是萧寒,倘若不信任,那么连送信都不必了。袁叶离看了那道菜一眼。清炒白菜,宫里的人干脆连调味都不下了,白菜的汁水却浓的过了头。如果是御膳房的人做的手脚,只怕这会儿连字都看 不清了。 所以这字条,是刚刚才放下去的。送膳食的人分散,肯定没有指明那是谁的菜,所以袁叶离认为,肯定是萧寒放进来的。而侍卫将事情说出去的例子……袁叶离并不觉得,对方会不那么小心谨慎。 但是袁叶离依旧悬着一颗心,等到萧寒下次来时,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每天来的都是你?”她问。 姓名之事,男子不如女子一样忌讳,是无法用这个来分辨他是不是染晴的哥哥。而倘若这当中做了手脚,那么旁的问题也问不得了。那么她唯一能问的问题就是关于天牢本身的,假如他心里有鬼,那么这个时候,一定会露出慌张神色。 这是袁叶离唯一能想到的问题。 却听见萧寒道:“不,事有凑巧。”他抓了抓头发,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那双眼睛和染晴很像——至少,袁叶离从来不曾找到过第三个人,还有这么一双奇怪的眼睛,一边是单眼皮,一边却是双眼皮。 这样罕见的外貌,是很难认错的——但袁叶离却依旧没有放下心。 她不能直接问名字,如果问了那就是在暴露真相,她也不能够问和染晴相关的问题,没有人知道这当中能怎么做手脚。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办法,等。袁叶离太被动了,她知道的远远比对方少。因为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直接关进天牢,所以袁叶离甚至没有多问染晴几个问题。 只能是旁敲侧击。 然后,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每次来送饭的侍卫都不同,她可以确保字条不是伪造的,也可以确保不是御膳房里的人做的手脚。前者是因为染晴的口气,染晴太独特了,在宫里想要找出第二个像她那么独特的宫女,简直是天荒夜谈。既不怕挨打,甚至看的透厉害关系,最 重要的是完全不尊敬主子。 她平常或许伪装得很普通,但在袁叶离面前,甚至敢不称贵妃而说丽妃,只为了徒省事;挨打以后,也完全不恨袁叶离。就算有人抓住了染晴,袁叶离也敢肯定那姑娘不待见丽妃,根本不会用自己原来的语气写信。 当初的不敬主上,如今却成了唯一能判断对面写字条人是谁的准则。但如果要袁叶离说,她也说不出这个姑娘到底是哪一点最特别的。 所以字条不会有问题,因为写字条的人只能是染晴。可是侍卫——那就糟糕多了。袁叶离烦恼了许久,她想得到的可能性多了去了。她没见过萧寒,只是从染晴嘴里听见过只言片语。这样一来要判断他的身份就很困难,直到染晴好像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袁叶离许久不问问题,于是那边终于发现不对。在此之前,染晴好像根本意识不到,袁叶离无法判断萧寒身份这件事。 于是就描写了萧寒的模样——还是一样的古怪,做的形容刻薄到极点,却不得不说利落得紧。随后,袁叶离才终于确认了来送饭给自己的人是萧寒。于是她开始试探式的问问题,这还是在确认了写信的人是染晴的情况下。 每天零碎地收集着信息,袁叶离却始终没有透露援军的事。援军进城是有信号的,而如今帮忙接信的人只能是秋鸢或者春燕。她早已知道几个丫鬟都去了哪里,如今白鹭在城外和铭一已经会合,而两个丫鬟被关在宫中,联系不上他们。 而最后的,是华佳怡。 她在冷宫里,但是还活着。若是能够联系上她,并送一封信过去,那就简单得多了。可是这比袁叶离想象的还要艰难。以往她可以出去找她,而如今却是不能了,而萧寒作为一个侍卫,他有 他的职责,能够和染晴联络上来,是因为他本来就和染晴有他们之间的联系,而且兄妹,旁人总是会谅解一些。 可如果去冷宫……总之袁叶离不能冒险,只要是关于大军的所有事,她都不能因为一个不小心漏了出去。 就在这样情势下,袁叶离一餐餐的在天牢里熬着。她发现餐点越来越不好,不由得笑了出来。这一日来送饭菜的人是萧寒,他不禁多嘴问了一句:“笑什么?” 袁叶离开心得很,眼睛里都是亮的。“无事。”可惜她只能这样说。 饭菜越来越不好,只能是上头人指使的。如果不是卫越辰,那就是丽妃。如果是丽妃,那么就只能说明她心情越来越不好;如果是卫越辰,那就说明他越来越焦急,可是又杀不得袁叶离。他不杀袁叶离,而千方百计为难她的理由只有一个:卫晟云没有现身,他根本抓不到他。 如果抓不到,那就总比抓到的好。 只要卫越辰一日不杀她,那就多一分希望。因为还需要她来威胁卫晟云,她死不得。 萧寒不知道晟王妃在笑什么。都关进这里来了,难道还有希望可言?他摇摇头,染晴总说他是榆木脑袋,什么都想不透。但他还是由衷道:“明天我休假。”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这样转身离开。 她没有点头,但他知道她听见了。就像是当初的若心。想到这里,萧寒心里一动。 而到了第二日,袁叶离一抬眼,却见到来的侍卫站在那里看着她。她没有出声,谨慎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侍卫。而他递过来的托盘里,有一个馒头。白色的馒头中藏着一张纸条,写着一句话:“你是晟王妃?” 是华佳怡的笔迹,却是陌生的口气。 她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走廊,开始全身发冷。 第288章 宜室宜家 陌生的侍卫,异于过往的传信方式。 今日萧寒确实是休假,但这张纸条其实与他无关。天牢外的情况不如袁叶离想象般凶险,但也算不上太安全。晟王名声在外,这的确是一件好事,可并不要指望着这宫里,因为卫晟云的名声,袁叶离就能畅通无阻。那是白日做梦。 然而丽妃将宫内闹的鸡犬不宁,这世上想着明哲保身的人本来就多,而且萧寒小时候教养算严,商户知道的秘密都多,别看他大嘴巴,到了必要的时候还是挺能守住秘密,大.大咧咧的个性反而让人不会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因为袁叶离答应染晴的事,她没说一句话就应了,而且仔细推敲起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处置。 若说两人有何惹眼之处,那就是染晴本来在凝香堂里待过,萧寒曾归在晟王收下。这本来是挺好的,前提是他们得确保自己不被有心人盯上。况且如今萧寒就在冷宫,如果有事,宫里的那两位会放过他们? 所以话莫要说得太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算是相当不容易了。 染晴和萧寒,两个人隔的远,那姑娘性子也冷,信不得旁人。于是两人一向通信,是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这宫里的暗处从来不少,染晴孤僻,自然寻得到一百年也不会有人路过的角落,于是这两兄妹就将要送的物件和信放在那里。事实如此,染晴初初也想不到什么靠谱的法子,可这么多年来,从没被发现过。 她不信人,从没告诉过谁,唯一知道这地方的只有萧寒和染晴两兄妹。所以信物就是这样传过去的——这样混了三天,她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已经在琢磨该不该想暗号了。也幸亏她不知道,袁叶离现在还在犹豫,大军压境的消息,到底该透露给谁。如果 知道,头发肯定掉得更多。 且不论染晴是如何躲过监视,而且消除旁人疑虑的——论凶险程度,他们一个在长乐宫,一个在天牢,这两个地方真的那么好待?不是的。 天牢的制度虽然待遇不好,然而保安是一等一的严密。侍卫和宫外人联系是重罪,染晴和袁叶离的双线沟通,已经是顶天的危险了。若是传信到旁的地方去,那只怕要遭罪。就算两人心里有数,一个见过晟王亲笔,一个拎得清宫里局势,知道自己现在大约是在做什么,也不一定就能躲过所有潜藏的暗线。 就按染晴说的那句:“哥哥,现在尽管往差的去想,草木皆兵,那就对了。”这姑娘绝情,对谁都一样,包括她自己。 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两人的档案。宫里自然是有他们俩记录的。但这架不住他们出身是商户——商人最贱,不能考科举得功名,要进宫那也是没多少人要的。所以染晴当年进宫,是走了关系改动过文书的,当年染晴年纪不大,如今也查不到她和萧寒是一家。 所以除了他们自己,和萧寒的一些兄弟,真没人知道他们是兄妹,染晴又是那么一个,交不到朋友,就是想泄露秘密都不知道泄露给谁听的孤僻人。 但这回,却和这暗线被发现了没什么关联。才三天,就是有那狼子野心的盯到了去告密,也没这么快抓到全部实质证据。而是丽妃急了,却没有从宫人那边入手,而是想到了华佳怡。 袁叶离如今被关在天牢。先前丽妃能折磨袁叶离,那是因为卫越辰的纵容。如今京外不是一般的乱,卫越辰不是傻子,现在还看不到卫晟云,早发散了人手去抓,奈何抓不住,袁叶离不能杀,要知道卫越辰打的算盘是用京城里的人质,在最 后当真没撤的时候,用来保命的。 所以只能关进天牢,聊以解恨——袁叶离不是若心,比她重要得多,特意吩咐了下去,莫要让晟王妃见到自己的父亲。殊不知天牢内早有内鬼,而且还是这样隐秘的联系。所以丽妃终于将主意,打到了华佳怡身上。 于是冷宫之中,终于来了人。 丽妃踏入冷宫,命人将华佳怡拖出门来。华佳怡看着来人,完全没有反应。已经许久了,她几乎认不得,站在远处高高在上,美艳无双的那个女子是谁。半响才扯开一个恍惚的笑,坐在一张破落椅子上道:“见过丽妃娘娘。” 她知道丽妃现在已经是贵妃,但她不能这样讲,讲了就暴露了她和外界有联系的事实——她并不知道,袁叶离已经身陷天牢。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抬高了对方的身份。 隐隐含着一种悲哀:即使升位份了,在本宫眼中,你也永远只是妃。 丽妃看到她,心底简直是震撼。 华佳怡瘦了,面上明显憔悴,嫁过人的女子,若是不得保养,憔悴得比二八年华时更快。可是就算这样,坐在那里依旧能看出教养出来的气度,笑起来还是有三分颜色。 她是公主,从一开始她就比谁都尊贵。想到这一点,丽妃越发愤恨起来。每个人总是能在旁人身上瞧见他们没有的,却不知自己也在被另一个旁人嫉妒着。于是丽妃道:“你过得可好?” 一个问题抛下去,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是华佳怡回答道:“多谢娘娘关心,我过得还不坏。” 是还不坏,却没有说过得很好。丽妃挑眉只待回应一句挑刺的话,却听得华佳怡加上一句:“娘娘不在,自然如此。”言下之意明显得谁都能听懂,只要丽妃不在,什么日子都算不上苦。 再绕个弯的话,或许是说,她不待见她,不待见到见着了就觉得倒霉的地步。 说者或许无心,听者肯定有意。 于是说完以后,丽妃立刻怒目而视,表现得像一只炸毛了的猫。然后什么都不说,直接就对身后的人道:“抓住她!” 身后人应声,立刻有人来抓住华佳怡,甚至还备着刑具。华佳怡本就身子虚弱,莫要说逃了,反抗都成问题。却见得那人那抓住她,却没有立刻上刑,只是递了纸笔墨砚,等待丽妃发话。 华佳怡不解,却没有说话,一双眼平静无波。听得丽妃在身后道:“我要你写一句话,你若是写,今日本宫就放过你。” 她以为她依旧不会理会自己,却听得华佳怡问了一句:“什么?” 不知为何,丽妃竟从话里听出了笑意。 她诧异,却道:“五个字。你是晟王妃?” 华佳怡听了,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自然是听得懂的,而且听出了弦外之音。她道:“她出事了?” 若是得了这样的信息,还不知道这是出了事,要利用自己,那华佳怡未免是太单纯了。她虽心如死灰,然而从来算不上笨。丽妃不知道她们曾见过面,且华佳怡被打入冷宫,在袁叶离入宫以前。她们虽有联系,然而那也是入宫以前的几封书信而已。 丽妃冷笑:“你知道了,又能如何?”看到华佳怡眼底的惊恐,然后命令手下道:“你若不写,本宫就让他们上刑,你在冷宫里待过这么久,想必不曾被打过板子吧?” 华佳怡看摆好的笔,却是没有动。见她如此,丽妃心底不忿,一声令下:“给本宫打!” 随着丽妃的话音落下,用到华佳怡身上的刑罚也逐渐的重了。除了一双手,因为需要华佳怡写字,所以还没有动以外 ,全身上下几乎遍体鳞伤。华佳怡始终没有应,中途因为用刑太重而晕过去几次,又被冷水当头淋下好几回,意识却始终是清醒的。 如今在这宫里,只怕唯一能让袁叶离信任的,就只有华佳怡一人。 因为明白这一道理,华佳怡甚至不肯开口,就连说话给丽妃听,都让她觉得脏。她这样的态度,只会让丽妃越发瞧不起她,刑罚就这样一次次加重,直到她当真昏迷不醒为止。她始终不肯应和,不得不说碍了丽妃。这件事,非华佳怡不可。 终于丽妃气极,命人停了用刑,捏住华佳怡的下巴:“你为何一定要与本宫作对?” 地上流过的血水,染湿了丽妃的华服红裳。 精心设计缝纫的一双浅色丝履,踩在冷宫脏污多年不曾打扫的地上。 她高高在上,她是受宠的贵妃。而她,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华佳怡抬眼望着头上发饰累赘的贵妃娘娘,笑得无比虚弱,她气若游丝地道:“若心死了,锦心也不是我的人……”咳嗽一声,适才丽妃为了刺激她,已经说了若心的死讯。她不是袁叶离,没有力气注意沐雨就站在她身后,而即使看到了,她也不会记得沐雨这个小宫女。 “在这世间,唯一还算是姐妹的人,只有她。” 说完这样一句话,华佳怡彻底脱力,掉在地上失去了意识。血水染湿了她的发,而这些日子以来的折磨,早已让她没有力气挣扎,甚至是抓住丽妃反咬她一口。她不是袁叶离,她的母家远在千里之外,她身在冷宫甚至没有能调动的权力。 就算有,华佳怡现今也已经是使不上了。见到华佳怡如今模样,丽妃气极,抓起桌上一块砚台,就往地上丢。然后她抛下一句话:“有谁能模仿她的笔迹?” 第289章 逃出天牢 华佳怡直到昏过去那一刻,都没有答应给丽妃写字条。若是缺根筋的人,或许真觉得就没办法了。但丽妃人在外间,本就不是袁叶离那样困在天牢里,连可以利用的东西都只有那么多,更不是华佳怡那样,彻底失势,无法可施的异国公主。丽妃手里是什么都不缺的,所以现今的局面,才显得尤其不公。 但这天下从来不讲公平二字,所以丽妃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模仿。华佳怡是皇后,宫中留下的墨宝只多不少,问题不过在于模仿的人。丽妃是算准了袁叶离在天牢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觉得她一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向外间求救。 但丽妃到底是丽妃。 文人出身,父亲乃是宰相。统御宫中,然不解底下人状况。 若是了解,她就不会那么肆无忌弹地得罪那些宫人,而齐国历史上也并无宫女勒死皇帝的历史。她没能想到袁叶离作为一个大家小姐,会舍得和那些纵然打死也不值钱奴仆打交道,甚至于染晴的遭遇,让她以为袁叶离是和她差不多的。她唯一错了的就是,在面对袁叶离的时候,还是从自己的耳濡目染而出发。 她也不是卫越辰,就算她能想到卫晟云名声在外,侍卫中不乏敬佩他的人,也会因为这一点而忽视袁叶离。假如丽妃是个礼贤下士,而且从来不曾打骂宫人的,那或许就想得到了。但从一开始,她就不是。 所以她即使传递信息,也必须要用华佳怡的身份。在丽妃看,她是最能博取袁叶离信任的。本来这计策就不周详,若是萧寒不在,袁叶离就不会信任何人。加上一个很致命的缺点——她要模仿的人不是旁的谁,而是来自宏国的华佳怡。 两国之间的文字并无一统,是,华佳怡学会了这个国家的笔法,但她的学习法子和齐国 人不一样,一旦写就能辨认出来。平常这点相异之处,不会如何,可是到模仿笔迹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很难模仿到十足相似的地步,至少袁叶离多半能看出来,她是和华佳怡通过书信的。 于是最后,丽妃退而求其次了。 她决定让模仿的宫女就这么算了,能学个六七成就好。虽然主要原因在于,已经找不到能学的宫女了。将笔迹扭曲一点,假装华佳怡是在行刑以后,千方百计才送这样一张纸条出来,最终就是那扭曲的字体,而扭曲是因为华佳怡已经虚弱不堪,不能写得像从前那么漂亮了。 看着这张纸条的袁叶离,心情实在复杂。若说她信这张纸条,那是不可能的。陌生的侍卫,而且语气不对,若是有人能因为无计可施就这么信了,那当真是死在天牢里也算不上冤屈。而且丽妃和卫越辰都不知道的是,若是计划周详,再有一段时日,就能打到京城来。 换句话说,在袁叶离看来,她当真不怕死,只是怕做不成自己要做的事。她此刻的心境和丽妃以为的也差得很远。 侍卫已经离开,只余她一人在纠结。没想多久,袁叶离决定将计就计。如今她被困在天牢中,能多一道往外传信的途径也是好的,若是丽妃打算引诱她上套,肯定不会只索取不付出,只依靠那么丁点资源就逃出天牢,那是异想天开。 如果将计就计…… 不是袁叶离不怕死,而是她能想出试探丽妃口风,而不透露敌军信息的办法。除非外边的情报居然漏到了卫越辰手里,那才是情况堪忧。越靠近京城就越是危险,永远没有人能算无遗策,但若是卫晟云当真失败了,那就算她能瞒住丽妃,最后也是个死。 这世间从来就无人要求你永远留退路给自己,你会发现,在某些时刻你 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鱼死网破,或者孤注一掷。袁叶离已经想通了。 于是在三天后,这个侍卫来到他面前时,她抬眼望着他:“你何时会来?” 将计就计。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她却等了整整三天。不是不能马上问,而是如果她太快问,会让丽妃起了疑心。她先前反抗得太漂亮了,暴露了自己的谨慎。而以她的谨慎,就算怀疑起来,也会自己和自己纠缠几天,才能说服自己,往外求援。这样一面倒而且凶险的情势,人人本能反应都会想着先自保,如果有人立刻往外求救,那实在是太着痕迹。 三天是极限了。袁叶离看一眼左右,自己被安排在最角落的位置,这简直是诱惑着人向侍卫求救,何况这还是送信给她的人。这个问题很保守,如若是正常侍卫,恐怕会白她一眼,可如果他是个知情者,那多半就会回答她。 因为那是夹在馒头里的纸条,而馒头外没有痕迹,那只能是御膳房做的手脚了。所以,这仍然不能确保侍卫是知情的,尽管这个机会很高。 这就是丽妃的缺点之一了,如果只是买通一个侍卫,那尚且还说得过去。如果那样,就会看到馒头被撕破了,或者开了一个小口(侍卫要做手脚只能弄开它),而如果馒头没有破——就算有人能耐大,能买通御膳房和侍卫这两个完全没有丁点关联的地方,可为什么一个侍卫就能搞定的事情,她要费这么大的劲? 所以萧寒做手脚的,那是一碟清炒白菜。至少一碟白菜和一碟馒头摆在一块,你肯定会去偷吃那碟白菜,因为撇开馒头会有痕迹,会被人发现的。 侍卫看着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很久才缓缓地说:“以后午餐都是我来送的。”说完就走了,这或许是因为每次只能问一个 问题。 袁叶离更笃定是做了手脚。数日来,哪个侍卫来送餐并无规定,至少染晴那样谨慎,绝对不会让萧寒争抢着送菜来给晟王妃。所以若说有谁,能够每日中午都来,那就跷蹊了。如果他说不知道,袁叶离或许能信上几分。因为一个侍卫,是没办法做主自己什么时候来当值,还有那一餐过来的。她不知其他地方如何,但宫中向来是只有主子才能规定这些。 可惜,他没有。不知是他不够机灵,还是这宫中无人肯诚心诚意地为丽妃办事。人都是领了月钱要养家糊口的,宫中品级更是一层层压下来,若说因为敬佩卫晟云,而就此疏忽职守,目前绝对不可能,除非大军打到京城,那还好说。可是出于私心,而只是听从命令,却不提出其中的不合理,那就是正常的了。有些时候不怕背叛者祸起萧墙,却怕这样阳奉阴违的人。 若是华佳怡来传信,说不得当真会有人忠心于皇后娘娘,毕竟贤名在外。但,不是。就算日后丽妃回想起来觉得不对,已经来不及补救了。 她就在天牢中等,不日后萧寒回来,虽然染晴只在长乐宫中,难以传信。原先要染晴做的事就已经泄露了一部分真相,而她又在那样一个地方,能传进来的信息,都是比较珍贵的。袁叶离从来不要求她做更多的事,能够这样帮上忙,她已经很是感激。 另外,就是丽妃的传信。背后和她说话的人是丽妃,这点再笃定不过了。就算再如何猜疑,六宫散尽,太子残党现在当真来联络她的说法,也在入天牢前被剔除了。所以袁叶离可以专心一意,想想该怎么和她斗智。 丽妃在外间传信进来,一定有她的目的。袁叶离哪怕只剩一口气了,对旁人来说依旧是有利用价值的,她们知道的秘密太多 。可让袁叶离意外的是,丽妃还算不上笨到了极点。虽然她在关节之间的安排有漏洞,但到底她还记得住,现在她用的是华佳怡,废后的身份。 尽管这名字已经成了一个诱饵,但袁叶离也有她要做的事情,不如说,是丽妃提供了她多一点关于外间的资讯。通过染晴和‘华佳怡’的话,两相对比,她一定能找到谎言中的真实。 所以她没有停止传信,而是眼看着两三次通信,确保两人身份之后,加上袁叶离犹豫的试探,这样双方坚持许久,丽妃终于亮出了她的目的。 华佳怡是宏国公主,冷宫废后。如今在冷宫里已经关了许久,而她身边人都已经死去。丽妃记得这一点,就算本来可能不记得,宏国公主的笔迹那样难学,她也因此而记住了。于是她利用了这点,假装自己要逃出宫去。 若是乐观地看,还是有可能的。现在若心死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这个王妃身上。如果说丽妃忽视了华佳怡,让她得以喘息,那么能被她抓住机会,联系上宏国那边,那么要逃出去,还不算太过离谱。而且,在丽妃看来,袁叶离根本不知道,冷宫里张梅试图杀死她的事情。 听起来可真是动人,昔日好友,如今来救袁叶离,要与她携手逃出这座冰冷皇宫,带她去找卫晟云。 那张纸条上,写着逃出宫的地点、时辰、日期。 最后还附带着八个字:“与君相约,不见不散。” 袁叶离冷笑一声,若不是她知写信之人并非华佳怡,恐怕当真会相信。华佳怡不曾去过天牢,那样天真的女子,若是以为袁叶离真的能逃离森严守卫,就此和她回合,那才符合她的见识和地位。而且,这计策虽然粗陋,可它看起来却是袁叶离目前,唯一的希望。 这是请君入瓮啊。 第290章 真真假假 若说这些日子来,袁叶离当真全无思量,那是不可能事。然而不曾料到丽妃竟当真做得如此明显,甚至她都已经想到出逃当日,天牢外等着她的会是些什么。若是将计就计,却不知她会施以何等刑罚?都已经关入天牢,除非宫外有变……但袁叶离却不愿意再往这个方向想下去了。 她一口口将馒头吃完,看着空空的餐盘,陷入了沉思之中。天牢里能做的事情不多,唯一让袁叶离还能打起精神来的,就是这两条往外通信的路子。她如今做出一副颓然之态,却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着让宫外禁军,莫要因她而被发现。如今在宫内的人只有她,不知秋鸢和春燕到底被关在何处,能找到就是万幸,莫要说收为己用。 为今之计,就是将计就计。袁叶离心中那书信内容依旧清晰,并不见得因时间而褪色。她将两个日期加以比对,暗自下定了决心。 天牢里的时间流逝得极慢,应了以后,袁叶离数着天牢内的变化,还有明显瘦下去的萧寒。一个平日大.大咧咧的话痨,现在成了这个模样,萧寒却能与同僚说,是因为染晴也入了长乐宫的缘故。他自己的说法是,染晴不顾他的劝告,非要到那虎狼之地去,每次说起来都极为愤慨,同僚们一听,也就笑了起来。 侍卫和宫女之间的联系自然有之,然却未曾到能互通消息甚至怀疑他们的地步。虽然这世间从来不缺告密之人,然而瞧晟王妃的模样,同样也是瞧不起他们这些下等人的,甚至还打骂了染晴——染晴是萧寒的妹妹,过往也曾与之来往,侍卫们的心情就越发复杂了。 到底是男儿,男女本就相异,反而无人怀疑王妃是故意打骂染晴,让他去了长乐宫。或许 有人会起疑,然而能听到这些事的都是天牢侍卫,离长乐宫那样远,最终却是无人告状了。现今这般形势,讲的早已不是证据,而是但凡让丽妃生了疑心,局面就算不告破,也要毁了大半。 当夜,逃出天牢。 照纸条中所言,会先让侍卫在饮食中下药,灌倒其他人,随后带着伪装过的袁叶离到一处偏僻宫门去,与华佳怡会合。这计策若不深想,还不算太过离谱,然而袁叶离知道,若非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是丽妃,那么绝无可能。 华佳怡乃是废后,就算先前有什么威信,这些日子来只怕也不剩多少了。说熟悉宫门也是可信的,在饮食里下药还可以接受。毕竟他们是要逃出宫去,这宫中如何,往后就不管了。 可天牢之所以是天牢,就是它足够森严。每个侍卫的权限都不同,最重要的问题是,离开了天牢,惊动外人,又如何能够逃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宫中那么大,天牢又偏远,莫非宫里的马车还会任由旁人用不成? 可偏偏是这样充满漏洞的计划,才会让人想要试着冒险。如果事事周全,那就显得太假。不过这些问题,对她来说都不是真正的问题——毕竟有丽妃在,她可以确保她真的能离开现在这座牢。然而难以判断的是,到底丽妃打算在哪一刻截住她? 天牢外、长街上、宫门前、京城外。 四个地点都是无可辩解的,只不过她逃得越远,牵扯到的人就越多。若是在天牢外,就是丽妃连马车都不愿安排,而只是要治她企图逃离天牢的罪。若是长街上,只怕就要连着准备马车的人一起责罚了。抑或宫门前,那是打算一石二鸟,将华佳怡也算在其中?京城外……那就是要顺带找到,卫晟云所在的 位置…… 离得越远,就越危险。这一点,绝无疑问。 夜色深浓,乌云蔽月。 染晴站在长乐宫一个角落,双手止不住的打抖。宫中人情本就凉薄,长乐宫里人人但求自保,更是如此。这些日子来,她知道的事情,比她往日说出去的还要多。她知道春燕和秋鸢被关到了那里,可是她也见不到她们;她知道景月和绿叶被监视,却始终不曾找她来求救;她不能对任何人露一句口风,即使染晴素来无友,却依旧觉得难熬。 这些日子来,她是长乐宫里一个最下等的洒扫宫女——丽妃将她找进来,只怕不过是留着那一日来用。想到这点,染晴觉得有点痛快,因为丽妃不知道,她的好时光已经不剩多少了。她就算不被人待见,也始终是长乐宫里的宫女。袁叶离教了她锁住长乐宫宫门的法子,而如今要用的工具都已经被她搜集整齐。 皇宫内,赊借几乎蔚然成风。宫门牢靠,但若是将人锁在其中,却反而增添了一层助力。如今她要做的,只不过是将门都锁住,并且确保自己不被杀,而丽妃不会逃掉。这听起来容易,实行起来困难。 即使信上写得那么详细,袁叶离的复述一字不差,染晴依旧将胆战心惊。她不是袁叶离,她只是一个宫女,她再如何,也知道自己在和人交往的事情上,几乎一窍不通。长乐宫今非昔比——在染晴看来,如果有实行的最佳时机,一定是夜阑人静时分。 染晴深吸一口气,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终于也能镇静下来。她是洒扫宫女,整日都在外间,这几日皮肤都几乎晒黑。今晚夜间可以好好休息,可那是对其他人而言。等到一日事毕,染晴和同行的宫女,回到交差的地方去 。 同行的宫女叫小桃,是个很普通的名字,来长乐宫没多久,却已经和其他人很熟络了。对染晴来说,这些人几乎是不可理喻的,在她不曾察觉之时,就仿佛笼络住了所有人的心。染晴不懂,也不想懂。可是当她们接近自己时,往往是成片成片的安静下来,仿佛只要靠近她,就会受了诅咒。 所以染晴和小桃向来不对盘,小桃会对每个人微笑,却在看见她时只是冷漠地点点头,永远事不关己。 她偶尔会觉得,或许这皇宫真的不是如她所想那么冷,只是她能感受到的,不过是冷言冷语。她们俩沉默地去向管事宫女报告,这才能去休息。一到了从不拿正眼看人的春月面前,话就都被小桃说了,于是染晴就不开口。耳边是小桃的叽叽喳喳,染晴却是垂着眼,其实在打量春月腰间的那串钥匙。 春月的钥匙。平常侍奉的人,大多是春枝,但管事的人是她。要怎么才能弄到这串钥匙,而不让人起疑…… 一旁小桃还在和春月说说笑笑。春月也颇有心情,要与小桃玩耍,看样子再过不久,小桃就要晋升上去了。平日沐雨在宫内,染晴在宫外,却是不能够常常说话的。沐雨从她那里得了皇后娘娘还活着的消息,自然是兴奋雀跃,今日之事,两人也是说好了的。 沐雨、染晴。 她们中有谁,能够再次看到与名字同样的天气? 染晴不知道。 两人离去,而当晚,卫越辰来到长乐宫。丽妃与她说了今夜之事,并仔细地说明了计划。两人坐在书房里谈笑,听得丽妃笑意吟吟道:“晟王妃只怕当真会中计。我命令了人在宫门前抓住她,不知陛下可愿前来,一同看这场好戏?” 卫越辰举杯一笑:“自然好。” 屋里无人伺候,其他人都在外,因丽妃不许他们进来。寒暄三两句后,丽妃唤人来与他们更衣——然而,却无人前来。 有一股栀子花香自门缝各处渗进屋来,不知不觉。丽妃环顾四周,长乐宫虽大,然而这不过是一处书房,书香萦绕,却只显得尤其孤寂得吓人。丽妃高声道:“春枝?” 无人回应。 唯有她自己的声音,在书房里回响。 卫越辰揽住丽妃纤腰,说道:“莫要害怕,朕出去看一眼。”他正要站起,却听得门外一声响。那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这里是正殿而非偏殿,长乐宫很大,仅次与凤栖宫与天阙宫。书房就在面见其他人的正殿一侧,中间不过隔着一道门。而现在,门是合上的。那自然就是长乐宫的正门,并非唯一逃生的所在,却是唯一关门时有可能发出这样声响的地方。 在极为遥远的某个地方,有人合上了它。 想到这点,两人心中都是一惊。长乐宫宫人众多,是谁能这样不发出一点声地,将他们关在这里? 然后,丽妃就看到了。那人是先前被晟王妃赶出宫的一名宫女,她身穿最下等的宫女衣裳,手中持有一把银白匕首,抬起眼来,看得人心口发凉。她很快将门合上,站在门槛前,开口说道: “丽妃娘娘,还有陛下。”这样的称呼,极为不敬,然却昭示了她已经不害怕以下犯上罪名的事实。于是卫越辰冷声道:“你是谁?” 她微笑,可是干巴巴地笑起来,半点不好看。“能让陛下以‘你’来称,染晴深感荣幸。” 可她一个冷眼,声音立刻决绝起来:“染晴奉令,若是两位出门一步,就斩立决。刀刃无情,陛下与娘娘……还是好好地,呆在现在的位置上罢。” 第291章 宫中大乱 染晴一句话,就锁住了门。长乐宫不是天阙宫,守卫纵然森严,却终究难以相比。染晴一个宫女锁不住天阙宫,但若不要命了,关在这两个人,还能有多难?她心跳加速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却一直在心里默念:他们不过就是两个人。 目空一切的少女,终究和旁人是不同的。她傲慢成性,却也因为如此,根本不把卫越辰和丽妃放在眼内。无论眼前情势如何,对着一把刀他就只不过是个人,离了权势他们连渣都不是!她心里尖叫,却是胀红一张脸,说话时声音都有几分抖:“你们尽管过来,”她阴狠一笑:“陛下自然知道,宫女的命,是最贱的。” 商户之女,是最贱的。 染晴咬牙,有时候人并不是不怕,而是愤恨盖过了胆怯,人的心境已变,自然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要苟延残喘了。卫越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完全不认得的宫女:“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她不说话。 卫越辰向前一步,继续试探。作为一国之君,他半点不害怕面前人会不松口。他说:“放朕出去,朕可以放过你,甚至纳你为妃嫔。”面容冰冷,而他所言却那么温柔。可是染晴很清楚,这些话在她松手的那一刻,就会统统化为过眼云烟。 她依旧没有出声。垂手抓着匕首,手指没有僵硬,双眼清凌如水。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染晴想着。她记得家道中落那年,鹅毛大雪,落满京城。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雪是可以这么冷的。或者说,没有了高门大户,锦衣绣裳,白玉般糕点,在火锅中冒烟的吃食,精心雕琢价值连城的暖手炉,雪是这么冷的。 傅乐从来不是最惨的那一个,至少他家中父母仍在,家道不曾破落。没有眼睁睁看着,门 槛因为值钱而被拿去卖,家中的仆人离去,曾经当成玩具数之不尽的绣品全部消失,而哥哥学武用的剑,剑刃翻飞,再不能杀人。 她听得丽妃失声道:“那个锦囊……你是云氏绣娘的女儿?” 你们终于想起来了,但是已经迟了。染晴一双眼望着两人,她没有笑,她不能想象,最恨的人就在面前,为什么他们能笑得出来。染晴是个不让人好过也不让自己好过的,她对自己说,不要施舍笑容给他们,一个也不要。 染晴一下松手,匕首出鞘,那雕刻精美的外鞘啪嗒掉在地上。她依然不出声,既然她没有法子和这些人耍心眼,那她就不要和他们讲话,多说一个字,都嫌浪费。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命令是守住长乐宫。 一个字,守。 很简单,染晴做得到。 卫越辰还在努力:“云氏……朕记得,多年前就家门破落了。”他抬眼:“你叫什么?” 染晴不语,只是盯着卫越辰的脚步。听着问题,一个一个往下换。从一开始的名利诱惑,慢慢换到了染晴身上。所有看起来孤僻的人,实际上都缺关心。卫越辰的本事真不是盖的,不过两三柱香的时间,就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 可是染晴没有应,从来没有。 于是,卫越辰终于放弃。他不知道袁叶离和卫晟云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小姑娘,油盐不进,拿天下的权力来诱惑她,还是不改初衷。还有什么,能比这皇宫更诱人?卫越辰当真想不到。 宫外渐渐喧闹起来。 可是没有人知道外间情势如何,如同当初,太子被杀。书房里依旧寂静,一国之君,还是不能笼络到那颗冷硬得结了冰的心。染晴一个字也不讲,甚至连骂人也不,仿佛没有感情的木头。 于是,原 本的温言软语,渐渐变得冷冰冰,最后,成了发泄的辱骂。城府再深的人都有条底线,一旦过了这条底线,他们就会放弃,转而发泄起来。染晴更是不讲话了,她知道这些不过是一国之君,临死前的挣扎。 说的那么动听,结果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终于骂到动情处,卫越辰一个转身,就要来抢染晴的匕首。他一个男人,如果真的按住她,她没有任何办法!他一把抓住染晴的手臂把她往地上压,企图以力量的优势取胜。染晴不停挣扎,可是最受钳制的手,始终不能转动到另一个角度杀了卫越辰。直到,这个姑娘高高举起他,眼看就要拼尽全力,捅卫越辰一刀。 可是他看到染晴举起匕首,立刻僵在了原地。 但染晴没有杀他,她一个错手,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吹毛断发的利刃,让染晴登时痛不可言。然后她抬起眼,银白色干净到极点的刀刃割开手腕——手筋其实不如旁人想的那样浅,而如果你要杀了自己,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她抬眼,血泊自手腕上流出,可是染晴忍住了,她面无表情,甚至没有太大的呼吸起伏。 深红液体,就那样慢慢滴下,渗入地砖。她的眼神只说明了一件事——不要过来,我不会害怕杀了你,因为我连自己都下得了手。 染晴看着愣住的君皇,心中觉得痛快。你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一个宫女,会能够冒这样的胆子。 她自然是这样实行过的,那是在破落的家里。那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好的待遇,只是一把用来切菜的刀,刀刃是钝刀,钝刀割肉,比今日难过多了。可是染晴咬着牙,用自己和那把刀死磕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最后,还是没能晕过去。 至今,手上留疤。白色 的一道痕,看起来像乖乖巧巧的白线。 卫越辰愣住,不是因为她敢动刀,而是因为她不是男人,全身上下绝对纤细,不曾行过军、打过仗。 只见染晴奄奄一息,一把匕首挥舞起来,趁着卫越辰那一刻的惊慌松开了手,然后反手抓住他。匕首就抵在卫越辰肩膀上,离他只有一线之遥。 染晴终于笑了。 那是大仇得报的喜悦,仿佛威胁住了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主宰者,就能让过去承受的痛苦都烟消云散。 衣裳被染脏了。在地砖上划过名为残酷的痕迹。 “你知道吗,这天下,从来不单单属于你卫越辰一人。” 而在宫外,一片混乱。袁叶离随着侍卫逃出去,然后看到了天牢外的大雪。天上下起了雪,而马匹在冷巷里奔波。他们一路直奔宫门,那是宫人们进出的地方,而且人烟稀少。所以她心中了然,一定是想在宫门外抓住她。然后一下马,她就看到了华佳怡。 华佳怡。 穿着黑色斗篷,看起来那么虚弱,倒在了墙角不省人事。可是四周一片寂静,袁叶离甚至以为,当真是华佳怡和自己相约。可是在身后侍卫阴森视线下,她摇醒了华佳怡,看到她眼神的那一刻,就知道不对。 “是……你?”她看着她,异常迷茫。 袁叶离立刻知道,这的确是丽妃的计谋,但是染晴先一步困住了她! 她立刻道:“这里危险,带你来的侍卫呢?”又不等她回话,立刻塞给她一把短剑,说:“你千万不要去长乐宫!” 然后抢了侍卫的马,径直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如今联系不上任何人,她只能先按照计划来了,袁叶离策着马,心跳一路加速。她没有去长乐宫,而是去了花园中,一座破落的旧亭。 她如今不能进长乐 宫了……但是袁叶离知道一件事。 当初入宫,太后曾经带她去看一个人。那其实不是人,而是洛贵妃的画像。洛贵妃又被成为洛水之仙,而她当初居住的长乐宫里,有一条密道。那密道通往这座旧亭,她不能从外进去,却入得了长乐宫的正殿。 袁叶离弃马而去,转动机关,地砖挪动,她走了进去。 长长的暗道里,没有光,也没有灯火。她点亮了打火石,走过长长的暗道。暗道里没有任何人,又窄又长,环境半点都不好。可是走下去,袁叶离忽然看见了一幅画,和太后给她的那幅不同,画的却是同一个人。 气质完全不同,面貌极为相似。 那一日入宫,太后给她看的,就是洛贵妃的画像。 洛贵妃,和她生得很像。 袁叶离站在那幅画前,却没容许自己多看。传说当年,凌太妃是一个大家小姐的宫女,那时候先帝不过十几岁,距离如今,已经有七十多年了吧。凌萱所以受宠,是因为她的眼睛像洛贵妃。 而先帝,也是因此才喜欢她的。凌萱一直被宠爱,却也一直知道,自己不过是替身。 袁叶离没有时间多想,她只能踩着阶砖往上,直到看见了光明。这并不是代表有灯了,而是长乐宫里的灯光,漏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把夹板往下抽,不出意料看到一室的寂静。 这里并非书房,而是大厅。长乐宫的大厅,正门关着,瞧不见外间的纷纷扰扰。袁叶离凑近去看了一眼,知道锁好好的——钥匙不在染晴手里,而在袁叶离手中。而这极大的屋子,如今没了光,看起来并不比旁的宫殿更华丽。 她轻轻的推开门,知道这里是最适合摊牌的地方。 然而当门开的那一刻,她看到染晴侧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第292章 花容失色 他们不是在门边,而是在书房中间。 面色惨白,衣衫褴褛。染晴因为失血,已经几乎扯不住卫越辰,然后她终于在听到门开的时候,回头看了袁叶离一眼,知道已经够了,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倒在了地上。匕首远远的甩出去,落在袁叶离脚边。 袁叶离捡起那把匕首,重重地关上了门。可以想见,上来的人是卫越辰,而他想要抢染晴手里的刀,逃出门去。于是染晴拼死挣扎,不知如何制住了卫越辰。 其实,门是没有锁死的。 长乐宫的书房,能通往外间的门的确不止这一道,可其他的都被染晴从外锁住了,锁和钥匙是可以分开的,后者在袁叶离身上。可是染晴就站在这里,只要她没出事,那就无人能往外逃。袁叶离狠狠地将门合上,好像要绝了他们唯一逃生的希望。 她看一眼已经倒在堂中的染晴,站在门前,不言不语。 卫越辰捂住被染晴拼死割开的伤口,然后就是一句:“原来是你。” 语气阴森森地,却又带着了然。袁叶离微笑:“自然是我。”一步步走上前来,一只手推开了卫越辰。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让卫越辰猛然后退两步,接着直接倒在了地上。 丽妃见此场景,惊呼一声:“你……” 袁叶离依旧沉默。这匕首上有毒,却不是杀人的,而是让人昏睡的药,而且用偏门的法子提炼过,极为容易生效。所以染晴会晕的那么快,就算她不讲分寸,全不在意生死,也不可能立刻因失血而倒下。如今这个模样,只不过是中了毒,所以和卫越辰一起倒下去而已。 但是这些事情,袁叶离不可能告诉她。 能保持理智的人才能走下去,多透露一分秘密,就多一分危险。尽管丽妃已经被困于室 ,几乎束手就擒。所以她依旧没有开口。 丽妃张了张嘴:“你杀了他?” 睁大眼不敢置信,随后冷静下来,像一只美艳狐狸那样道:“你不会的。” 瞧一瞧,这就是倾国倾城的妖妃,在看见一国之君倒下以后的反应。若是卫越辰还醒着,不知会不会心寒。袁叶离终于说话了:“为何不会?”她向前一步,离丽妃更近,看清她如今的模样。“因为我很善良,被你们怎么迫害都还是会原谅你们?” 厉声的质问,在静室中回响。 丽妃登时问的被愣住了,“……呵,原来你也同我们差不多。”半响,眉眼弯弯,一轮秋月。那话的意思是,袁叶离最终还是用了这样下作的手段。可是不一样的,一个是自保,一个是陷害,差得远了。 袁叶离道:“只是你以为。”所站位置不同,她看着丽妃,有些凌乱的发髻,还有白得几乎失去血色的脸。那是因为寒冷,和在天牢里受的折磨。袁叶离知道这一切很快,真的很快了,身体是诚实的,一颗心脏在胸口狂跳,像要证明自己依然存在。 她只要赶在接到信号后,将宫门打开就好。时间很多,她可以和这些人耗。只是还不行,在那之前,还有太多太多的变数。这念头就像是一根丝带,企图绑住那心脏,可是没有用,当一个人即将成功的喜悦到来,马上就要摘到成功果实时,没有人可以抗拒它,期待了太久太久,压抑不住的。 于是袁叶离道:“丽妃,你应当知道,自己早已输了。” 当站错了位置,那就必然会输。有时候象征输赢的,甚至不是你在走到终点前那一瞬间的决定,而是从一开始,你做的一件小事就可以宣告你最终的结局。这不是不公平的,若丽妃是 个好人,她就不会如此选。 可是,一切的悲哀,都不能够消弭已经犯下的过错。做了就是做了,无人在乎犯罪者的过往,因为决定已经做了,罪恶不可能与你过去受过的痛苦互相抵消,或一概而论。丽妃大笑三声,然后道,“是,本宫输了。” 但她没有承认,从称呼就可以看出来。 她继续道:“输给你,对不对?” 袁叶离摇头,不是输给她,而是输给了自己。可她还没有说些什么,就看见丽妃站起来,扑过去,试图抢袁叶离手里的刀! 她一个惊恐却没有退后,而是往前,直接抓住丽妃的手,将她往后压。她抓住的是手腕,离丽妃的手只有那么远,可是如今是冬季,刀刃就那样平口压在衣服上,而不是最利的那一侧利刃。她一边肩膊被抵住抵到墙上,身下桌椅因此而一声哐当。 袁叶离很努力地想要用刀伤了她,可是因为人只有两只手,完全制住了她的上半身,左手按住肩膊就花光了力气,所以刀刃卡在那里,转动不能。如果她想要转,那就只能松开手,可是如果松开手,丽妃就能够制住她。 为何丽妃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她们应该差不多的! 丽妃坐的都不是主座,而是排在两排的座椅,看起来像是受邀而来的客。袁叶离这书房唯一的,在书桌后的窗,被人推开了一半,终究还是推不开。因为染晴在外锁住了那扇窗。 所有门窗,都推不开。除非外间进人来,或者杀了袁叶离。或许也不是杀,只是昏迷。 两人并无挣扎多久,很快丽妃身下的椅子发出声响,椅脚磨蹭地砖,是她被压在了墙上,然后一直往下推,让椅子动了。就这样,靠住墙的丽妃跌下去,坐在椅上,看到袁叶离一刀割开了 她的手臂。 血流出来,伤口剧痛。 丽妃终于喘气,静下来,一双眼睛中几乎现了血红的点子:“你真狠。” 袁叶离声调冷冷:“承蒙夸奖。”半点不带谢意。 丽妃冷笑一声:“你不想知道,这皇宫里还藏着什么,让本宫带你去看?” 听得那声本宫,袁叶离脑海里又嗡嗡的响起来,接着反应是:“你还自称本宫?卫越辰出事的那一日起,你就不再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了。”站起来,看着她,“可惜你应该不会被丢进冷宫,而是直接入天牢才是。” 丽妃不改初衷,骄傲依旧:“你以为这个国家,当真这么快会改朝换代?” 这话说得让袁叶离心中一颤,几乎以为她还有其他的倚仗。可是她很清楚,嘲讽道:“当初卫越辰取代太子,不过朝夕之间。而且如今要杀卫越辰的,从来不止我们,而几乎是整个齐国。卫越辰倒行逆施,不是天不容他,而是民要反之。” 和染晴刚刚那句“这天下从不是你一个人的”重合,丽妃被震住片刻,知道为何染晴会为袁叶离所用,因为他们是同样的人。可是美艳倾城的女子反而笑起来:“民要反之?说得好像你袁叶离是平民似的!” 袁叶离被那近乎疯狂的笑吓住,却平静道:“我不是,但至少比你们更好。丽妃,若是你不煽动卫越辰,那么或许还好些。”回眸之中坚定如昔。“如今输了,你可后悔?” “若本宫说不后悔,那又如何?”丽妃道:“就算不后悔,你依然会斩了我,就为了下一任皇帝的名声,必然要抹黑了我们。既然结果已经是如此,那么趁现在做了哪些你们必然会说我们做的事,那还不算亏。” 颠倒的上下结果,还有空洞的眼神。 丽妃眼神涣 散,刚才的呼喊已经花光了她几乎全部的力气,丽妃倒在椅上,迷药开始发挥作用,一屋子的人都陷入黑暗,除了袁叶离。她往后一仰倒在椅上,一双眼睛将合未合,血一直流。 袁叶离没有走近,她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女人。丽妃真的就那么倒下了?因为迷药?袁叶离不相信,于是她没有靠近。看着这个女人,一室寂静,她甚至怀疑是丽妃在蛊惑她。刚刚那样的情势,无论是谁都会以为卫越辰真的死了,染晴没有说,她也不曾透露半个字。 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颜色。袁叶离这才知道,丽妃是可以这样憔悴的。倾国倾城,偏偏心肠歹毒。她自然没有死,不过是手腕,是杀不死人的。于是袁叶离走过去,却在下一刻匕首脱离了她的掌握。 事情发生只有一瞬间。 在她全身贯注盯着丽妃时,卫越辰起身抢走了她的匕首,企图往袁叶离背后捅去。可是等到袁叶离回过身时,却看到一个身躯软软地倒了下去。那不是她,匕首没有插到她自己身上,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同样被贵妃害得很惨,而且甚至无力反抗的人。 卫越辰倒在更远的地方——他竭尽全力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此时脱力,真正昏了过去。 可是袁叶离甚至没有力气去管卫越辰如何,只是震惊地看着那因为心口中刀,大口大口地喘气的女子。身后丽妃依旧没有动静,袁叶离跪了下去,握住那个人的手。她扯开一抹笑,单纯、凄美、清丽,那是安下心来的笑容。她没有说一句话,身上衣衫和袁叶离一样破旧。她脸上血色褪去,甚至没有力气,举起手来摸袁叶离的脸。 “终于……赶上了……” 那么温柔的声音,只为一人所拥有。 华佳怡。 第293章 一国公主 华佳怡。 匕首上的毒本就不会致命,可华佳怡挡住的却是胸腹。卫越辰已经重重地倒了下去,一个中毒了的人还能挣扎至如今,已经是意志力坚强。袁叶离看着大门,立刻知道华佳怡是顺着她的路程,追了过来。她本该在冷宫里的,可是丽妃将她抓来,导致她有了这样的机会。 她一张鹅蛋脸白得吓人,额角冒汗,胸口不停起伏,可谁都知道她命不久矣。袁叶离甚至不敢去碰她的伤,她知道自己越碰,她可能就伤得越重。 可她反应不过来:“为什么?” 袁叶离本来不需要问这问题的,可她还是问了。华佳怡还能勉力扯出一个微笑,那不是在告诉袁叶离她没事,而是告诉她,她不后悔。袁叶离握住她的手,惊吓太过,她甚至没能接受华佳怡就要死了事实,以至于连哭都哭不出来。 不,哭已经没有用了,她早就知道哭不过是于事无补,眼泪永远不能改变现实,也无法救赎任何一个人。 那把匕首是袁叶离准备的东西,却是杀了华佳怡的工具。握住它的人是华佳怡曾经的夫君,一国陛下,她倾心之人。可是华佳怡看起来不后悔,表情是安心的,即使她在慢慢地闭上眼睛。 袁叶离开口,这才发现自己挤不出一个字来。 人最悲伤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真正的泣不成声,真正的锥心刺骨,能让你连最基本的表达能力,都被彻底剥夺。 华佳怡道:“你……”咳出一口血来,挣扎着想要看门外一眼,却已经是看不到了。于是她没有往下说,可是袁叶离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她道:“我会去。” 我会去,但不是现在。 她弯腰本能地瑟缩起来,然后咳出更多血。她没有拔出那把匕首,卫越辰太用力,她知道这样是在做无用功。“阿离……我可以叫你阿离的吧……”她闭着眼,抓住袁叶离的手收紧。 紧到,她根本不需要回应她。 “我很开心,我遇到了你……”华佳怡笑一笑,连笑起来都让人心疼。那样的纯净,让人想起来,她曾是一国公主,貌美如花,备受宠爱,天真无知。这样的少女,撇开公主身份,依然会有人愿意保护她。 如果她留在了故国,结果会是如何? 袁叶离不敢想,此生,她都不曾承受过,离乡背井的痛苦。可是正因为华佳怡单纯,她被保护得纤尘不染,所以这天真才害了她。卫越辰与她的相遇是那样美好,在湖心亭,少年白衣胜雪,陌上如玉。可是她没有如愿,帝皇后来的独宠,恐怕当真以为,她们能够这样,一生一世。 她依旧记得那样的笛声,那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是的。 即使幸运如她,最终还是失去了自己最想要的人。 也许不遇上就好了,她不该被人救回,她应该陪着姐姐,就这样死在那场大火中。姐姐一定会骂她的吧?骂她临阵倒戈,骂她不维护她,可是那样的咒骂,她也已经听不见了。没关系的,她知道姐姐一定还在奈何桥前,一脸高傲,还嫌弃地说她走得太慢。 可是在哪之前,华佳怡还有没说的事情。 “离姐姐……”公主娇弱的声音,听起来更是不堪一击。可是袁叶离凑近去,生怕错过了就算只有一句。两人靠的那么近,袁叶离甚至不敢开口打断她。好像有什么美丽的幻梦,只要动一动就会醒了,破碎裂开,拼凑不回来。 她不想醒,所以她不要醒。 不要让她醒就好了,永远这样好不好? “是你救了我,”不止那一次,还有很多、很多、很多次——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现在,”说话断断续续,其他人能说那么多话根本就是骗人的:“我将这条命还给你了。” 没有敬称、没有礼节,只有最简单的我和你。 简单纯净,甚至 近乎天真。 袁叶离说不出一句话,因为眼泪已经落下,她伸手去擦,在擦干净的时候,看到华佳怡永永远远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她该走了,早就该走了。门外那么多的事情在等着她,没有人容许她悲伤哪怕一盏茶的时间。 我不要你还——这句话,袁叶离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那样对华佳怡是侮辱,她终于知道,为何这世间会有人为了悬崖上的一朵花,心甘情愿,跳入深渊。 门外声音越来越大,就差没有人来敲门。宫中主事者一个都不在,只怕早已有人将他们逃离的事情暴露了出去。而且今晚,叛军就会入城,只不过袁叶离看不到。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但还不够,接下来的一半,比她以为的还要重要。按照她的计划,在门外等着她的人会是萧寒,已经一整支由洛尘、白鹭、铭一共同调度的队伍。 白鹭不在城内,但铭一会在。他手持晟王印鉴,在今夜守住长乐宫。他们不需要信号,出事的宫人和深锁的大门,就是最好的信号。她要做的,只不过是代表他,仅此而已。 可是袁叶离还不想走。 她听到了铭一的声音,她知道守在外间的人还没有这么容易攻破——他们的计划有诸多漏洞,可是从卫越辰和丽妃失去这宫中人心之时,他们就赢了大半。宫里已经没有一个主子,而人心站在他们这一边。 至少,一个时辰,还撑得住。 袁叶离看着华佳怡,可是她没有放弃。她深呼吸了几下,才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她跪坐着,对华佳怡道:“你留在这里,沐雨还在,我会叫她来接应你。” 到这时候了她脸上都没有血迹,这个女子的手是干净的,即使她被陷害至此。袁叶离坐在那里,要很坚强才能克制住自己哭泣的冲动。她站起来,趁这难得的机会绑住卫越辰和丽妃,知道自己不能放松 。睁大眼睛,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了。 在一处小门那里一敲,沐雨正气喘吁吁地等在里头,正待要说些什么,却住了声。袁叶离道:“你所要说的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她的声音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冷得吓人。 她道:“你去书房,去救你的娘娘,怎么样都好。” 她的音调很死,像是已经说不出平上去入,可是沐雨愣住了,袁叶离哭泣时眼眶不会泛红,所以她看不出来,原来晟王妃曾经哭过。她道:“娘娘?”似乎是不解为何,总是要多问一声。 却见袁叶离低下头,按住自己的眼睛,好像在控制什么;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几乎是哭喊出来的:“快去!” 沐雨完全被吓住了,直到袁叶离抬起头一句话丢到她头上:“还不会去,连走路都不会吗?”声音已经破了沙哑至极,仿佛先前不过是在维持自己的脸面。于是沐雨这才跑过去,奔入内室,却不知那一边,袁叶离都做了些什么。 袁叶离打开大门,门外一阵惊呼。 她看着门外的人,完全没有犹豫。右手不为人见的在背后抖了一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失去了姐妹的女子。堂外两拨人坚持己见,多日不见的铭一,如今终于出现了。而白鹭却不在,不知道在做什么。 原本僵持的局面,因为袁叶离的出现,瞬间瓦解。众人连忙下跪,口称晟王妃。到得这里,计划已是成功了大半——大多数的起兵失败,都因为消息传得太慢。而当大军到齐,只要城外不出岔子,那就可以了。 可是到了这一步,也并不算太难。卫越辰已经是待罪之身,至多不过她杀了他,在这王位上慢慢等就是。只要卫越辰死了,他们就不危险了。袁叶离看铭一身旁副将一眼,其他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需要对他们说真相。 铭一马上了然,跟了进去 。这小子机灵,知道不用介绍。铭一一个人,怎么也是带不住队伍的,如今自然只能做个接待的,而前来的却是袁叶离见过的人,卫晟云的副将。 他们见过,却始终不知道对方名姓。副将知道这是晟王妃,卫将军救过的姑娘,而袁叶离知道,他是跟了卫晟云许多年的副将,沉得住气甘于人下,而且多年来不曾有一次背叛。 都知道对方是可信之人。可是现在来不及与彼此介绍名姓了。 殿内门重新合上,袁叶离微微一笑:“本王妃自不多言,你们都知道这一回绝不会是宫变这样简单。”婉转的说法,她若存心叫人听不懂,那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听懂。音调转冷,又道:“本王妃要去天阙宫,你们若是愿意继续在这里等着,那就等罢。” 一个黝黑高大的汉子出声:“凭什么?” 袁叶离微笑:“就凭八个时辰内叛军入城,到那时,你们当中没有人会留得命在。”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不是她的依仗。副将轻声对她说:“如今这些人,都是来问责的,并不多么忠心于卫越辰,王妃待要如何?” 袁叶离没有多话,而铭一已经出来。卫越辰被人戴在枷锁里,脖颈流血,看起来当真像是已经死了的样子。他身后的是丽妃,在场不少人都是见过这两位的,当即惊呼起来。 然后轿撵抬往天阙宫,那金碧辉煌的宫殿离她只有那么近。她到了天阙宫,入到书房,她推开座椅,坐在那本应属于卫越辰的座位上,桌上一整排的玉玺,十几枚,而最大的那一枚,还锁在她背后。若不是卫晟云与卫越辰一同受过教育,而他告诉了她,她还当真不知道,这些玉玺都是什么用途。 她拿起其中一枚,在手中把玩。直到很远的地方,烟花升起,是刹那燃尽的华美。袁叶离站在那金碧辉煌的座前道: “开门,迎军入宫!” 第294章 雨过天晴 话音落下,女子清透的嗓音响彻整个书房,若她能看到这宫中局势,只怕会诧异不已。每当宫变,消息传得最快的都是那些宫人,人人只想往宫外逃,生怕留在这四面墙内,会被治了罪去。可是袁叶离立刻下令封住各个宫门,将卫越辰与丽妃送入天牢。 面对眼前那么多冲上来问责之人,她一一给出了应有的建议,甚至只花了一个时辰,就让整个皇宫重归整然有序之态。袁叶离坐在座位上,没有露出半点懈怠的样子。她知道她不能慌,若是慌张,就会有人往外逃。 她要的从来不是这宫里能够全部听她号令,那是绝无可能之事,袁叶离的要求,只不过是将消息封锁在宫中,让他们不至于闹起来。等到副将再次来到她面前时,一切就已尘埃落定。六宫散尽,能够真正闹起来的宫苑都已经被控制住,而各处城门封锁处,已经将一应企图逃逸的宫人看管起来——所有事情,就像是被收复的一个个城池:先是大军压境,再是安民告示。 举起这样一把大旗,最担心的,无非是皇亲贵戚,以及文武百官。文武百官纵然一夜之间得了消息,却也没有这样快入宫,而更让人庆幸的是,卫家如今并无皇子留在京中,即使原来有之,在卫越辰的一番折腾以后,也早就躲得远远,生怕这京城里,害死的是自己。 副将对她行礼,报告完这一应事后道:“微臣陈越,见过晟王妃。” 他们行的礼都不大合乎体制,然兵将面见王妃,又不是事先约定过的称呼与礼仪,袁叶离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她坐在原地:“大军何时会到?” 刚刚那一句话,不过就是讲清楚情况,给一个预示而已。这样比较能马上震慑住人群,她站在那里 也就是想了这么多。可是等完先头部队,还有更多,至少卫晟云还没有到。 即使说到这件事,袁叶离依旧没有欢容,陈越内心认可这位处变不惊的王妃,但也仅仅如此而已。有些东西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陈越沉声道:“烟花作为信号,多少次就是多少个时辰。看摸样,大军三个时辰能到,不能更多了。”其实他含着没说的那句话是,如果是晟王,只怕两个时辰就可以了。 果然不出陈越所料,待两个时辰过后,卫越辰和丽妃都已经醒来,各宫终于得悉了这些情势以后,大军到了。宫门开时。顺遂至极,只差没有欢呼声。袁叶离应付各方疑问,还必须压住场面,生生耗了这样久,却在看见那人进门来时一刻清醒过来。 他从远处向她走来,身穿全套盔甲,神采不算飞扬却依旧钟灵毓秀,身后是行军,两侧双刃戟作为仪仗,而她站在金碧辉煌的天阙宫中,一切代表的是无上荣华,这世间人人都想追寻到的名利顶端。 两人离得太远,都还没能看清对方的脸。天色漆黑至极,但谁都知道这是黎明前注定的黑暗。袁叶离张了张嘴,可是她发现自己笑不出来。然后很快看见,卫晟云似乎也是那样。 他们都走了很远的路了,走得身心俱疲遍体鳞伤,几乎在相遇前倒下。也许他是知道的。心还在隐隐作痛,为了曾经死去过的人,和刚刚失去的,这世间最珍贵之物。 可是他们都知道那个人一定能活下来。 只要她还在等,他就愿意继续走,走完最后的一步。也许也是苦的,可是卫晟云不明为何有人不会自己走完所有的路,他觉得他所需要的,就是知道她还在等,于是他就能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即使曾 经抛下所有荣光,被贬入地底尘埃,见不着明日青天上高悬的红日,但知道手里还有能抓得住的光。 如果坚信能够回到这里,那么以后再次回想起来时,连最初的离别都显得那么甜美。 当卫晟云站在她身旁时,没有深切的相拥与热情,甚至好像不需要对视,只是袁叶离轻轻的一句:“你回来了。” 连多余的柔情都像是负累,一个对视,然后位置就让给了卫晟云。她直接绕入内室,然后不出意外地看到沐雨在等。这年纪不算大的宫女,如今虽然成熟了许多,但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放在旁人眼里就跟透明似的。 袁叶离连笑都没有力气了,可这里也无人需要她笑。冷冰冰就是一句:“如何了?” 沐雨苦笑:“娘娘她……在奴婢进去时,已经断气了。”抬起头来:“王妃待要如何?” 即使早就知道华佳怡不可能活下来,可是内心转过了千般念想,这时一个结果压下来,还是忍不住悲凉。袁叶离掩住眼睛,华佳怡是异国公主,她的家不在这里,于是她哑声道:“我要去内务府一趟,染晴呢?” 染晴同样也是昏迷了的,如今卫越辰和丽妃都在天牢里闹起来了,只怕她早就醒了吧? 沐雨深吸一口气:“没了。” 刚刚才死了一个华佳怡,听到这话,袁叶离第一反应就是染晴已经死了,语带惊恐:“怎么会?” 沐雨这才战战兢兢的继续:“染晴将一封信交给奴婢以后,就找不到人了。刚刚宫里乱,不过好像萧侍卫也失踪了的样子,恐怕是被染晴一起带出宫了。那封信现在这里,王妃可要看?” 袁叶离拆开信,信上字不多,染晴一个商家女,只怕能学到这种地步就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王妃: 跟随王妃一段时日,染晴所学远胜原本所想,对王妃只有感激,而无愧疚。王妃当日承诺,赠以黄白之物,且送染晴与兄长出宫,离了这是非之地。待王妃看到此信时,染晴与兄长已经离宫,往日王妃所言,染晴皆铭记在心。 注:染晴还不至于看上其他的皇亲贵戚,王妃大可放心。 染晴 若按传统看,染晴的信实是不成体统。但袁叶离清楚其底细——染晴傲慢成性,至少,若是旁人,绝不会用‘看上’这样词句,而应当说被威胁才是。 沐雨又说了关于丽妃和卫越辰的消息,这两位醒来后,在天牢里待着,自然是没有人会放他们出来。 现在不是去追查的时候,袁叶离放下信,然后往内务府及各宫而去。宫苑不多,最多的是宫门各处,以及各种有人在的地方。御膳房、内务府,现在宫中可算是无人可用,偏偏又是情势危急,如今有卫晟云在前头应付前朝询问与军队,她就能来一一安抚这些宫人。 派人去? 当真以为军队那么好使,一群顶多认识侍卫,在宫里纵然惊心动魄,也不曾见过行军打仗的人,见了那些守住他们的男人,除了怕这一个字,还能有些什么?可是没有办法,这就是他们定出来的法子,没有一个史官会记清楚宫变里细节,要写也是写主子,哪里有章法可依? 最难缠的是长乐宫,纵然人人知道好歹,可是那一双双怨毒的眼睛看着袁叶离,仿佛丽妃是个好的,不曾那样奴役过他们。再好一些,也就是麻木了,却竟然是没有一个,是心怀好意的。袁叶离死熬着那样的目光,可依旧没有半分退缩。她不是那等能耐着性子对一群奴仆慢慢讲话的人,那样不仅浪费时间,而且若是如此,她 这个王妃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若是你们不肯从,就永世呆在这长乐宫里吧。”淡淡言语,竟是全不在意他们生死。说到底,这是一群真正亲近过宫人,而且当中还有不少暗地里埋藏祸心的。现下留着不杀,是因为分不清好歹。可是就算分得清,也不会给他们一个好下场的。一个人袁叶离或许可以赌,但是一群人……她并不会天真的以为,以后会有人按着名册一个个寻回这些宫人,再次起事,为丽妃正名。 远一些的,那就在和内务府说清了以后,一家家的宣告和安抚,而其他地方的,只有她亲自上门,才是最有效用的。一个一个宫门的解释完情况,天已大亮,袁叶离绕过一圈回到天阙宫,也并不十分顾得上礼制,在侧殿里见了曾经服侍过她的人,才从春燕口中得知了染晴的消息。 染晴显然不信任袁叶离,她只寥寥几笔写完一封信,简直就是敷衍。却千方百计在这情况下,寻到联系春燕的法子,将详细的情况与她说了。她将锦囊、玉佩都送给了春燕,甚至留了寄信的地点,虽然是单向,总也比没有的好。 袁叶离闭着眼,像染晴这样知道太多的人,她平常总是要查上一番,而且刨根挖地,都要找出有无细作可能的。可是如今她一句话也没有讲,只是简单吩咐几句后,就入了内室。 说不出的累,挤压在心上。 脱衣、换洗、用茶、就寝。 这宫中虽乱,倒也折腾得出东西来给袁叶离用。秋鸢服侍着袁叶离解开发髻,再换衣裳,拉了床帘,袁叶离和衣倒在床上,一颗心依旧高悬,可她依旧累得不成样子,所以没能挣扎多久,就睡着了。 天已大亮,微光迷迭。 一室寂静。 第295章 久别重逢 卫晟云入静悄的内室时,袁叶离已经熟睡。眼睛闭得很紧,躺在那里,看起来不那么镇静,更带了几分他们初识时的柔弱天真。卫晟云并不是个念旧的人,于他而言,只要知道站在那里的人还是她就好,而其余的成长和改变,都脱不了最初的本性。 即使有……他自己,不也变了吗,有什么资格去拿这个来说事? 他坐在床边,解下了盔甲不骑在马鞍上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书生,晨曦落进来,连几缕额前碎发都能照清楚。他顺着五官由上到下的描画着床上女子的面容,却动作轻柔得甚至不曾惊醒她。直到将被褥盖好,卫晟云闭上眼。 三天三夜的惊险,无数个不眠的日日夜夜。这条路他走得不轻松,即使如今回忆起来依旧惊心动魄。 比如,若不是卫晟云早察觉宁王异心,只怕在到京城前已经被营帐里的一杯毒茶害死;比如,若不是他对洛三娘那特别的姓留了个心眼,只怕根本想不起,她到底和京城中人有何关联;比如,卫越辰根本就不是个昏君,他留了足够的后手,早在决意反目之前;比如,他遍寻不获始终没有消息的前朝太子,卫陵川。 卫越辰。 对袁叶离来说,他或许不过是当今陛下。可是对卫晟云来说,那就不一样了。那是他的亲生兄弟,他两世都曾支持他为帝,可是最后,每一次他都选择了背叛。为何?卫晟云不得而知,或许不过是一句“朕心不安”。这样无端的恨意,足够支撑一个人从千里开外挣扎赶来,只为了能够剪开悬着一颗心的那根弦,只为了能够将那只应在噩梦中出现的人掐死。 自己多少时日不曾合眼,卫晟云不知道。感觉将当初从小兵拼杀上来的那段时光,又重温了一遍。不过 这次,面对的是和他结盟却不曾信任他哪怕一句话的宁王,还有随时就会漏出去的叛军……人少的时候,就是孤军易降;人多的时候,又不好管束…… 这些都还好说,最重要的是,卫晟云从来没有打过一场这样束手束脚的仗。为何?因为这不是外患,而是内乱。卫乃国姓,如今局面,如果是皇子相争那反而简单些,说到底,王位夺嫡,不过是京城内的事,卫晟云不是说那不凶险,而是你至少,不需要面对那么多属于齐国的百姓,甚至有种错觉,自己真的是在祸害自己的国家。 即使这一项项困难都被克服,仍然有一个最复杂的问题。 他要怎么做,才能不让卫越辰发现,自己已经兵临城下? 起兵为何困难?因为少了里应外合的人,信息传递得太慢,一堵堵墙之间,就是他们无法跨越的鸿沟。即使卫晟云能够强攻京城,让卫越辰不得不投降,可他很清楚,若是如此,到了城内,他会面对的,绝对是被枷锁困着的袁叶离,还有两个选择——要“美人”还是“江山”? 卫越辰真的做得出来,至少卫晟云不允许自己冒这样的险。 灭了传信兵?简直是三岁小儿的笑话,这天底下百姓莫非全是哑的,卫晟云敢保证,但凡有一个追名逐利的人跑到了京城,那么马上他不是失踪的消息,就会传到卫越辰耳朵里。于是卫晟云选择了一招——分散。 这词说来简单,真正下手却颇为复杂。 卫晟云将整个齐国分为两半,齐国富庶,自京城开始,越靠近京城的就越繁荣,如今京城出事,却是他们影响最重。他们去到的最南面,也不过是既明城,这座小小的城市,却是他们的据点。如今联系各类叛军,却并不当真用他们的名 头来征收赋税,收买粮食。军队过处,不打战神名号——反正就算不打,他们的实力也摆在那里。 到了中途,他们和宁王更是分开路线各自绕弯,齐国平原多而高山少,这也他们能以农立国且繁荣的原因。将将到了京城下,两军会合,这才一击即中。这样的计策纵然危险,可是再危险,能够危险得过中途卫越辰派人杀过来?如今这样情况,反而会麻木卫越辰,让他以为叛军是一团散沙也好,本来担心的就是卫晟云被抓住痛脚,倘若那样,才真正的功亏一篑。 京城本就人心散乱,再加上他们如此做,抓不到实质证据来说服卫越辰。任凭旁人是如何恋栈权势也好,也得掂量掂量,到底是自己命硬,还是手里那么点虚言,足够说服卫越辰那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性子? 他们本就有法子防范告密者,再找上这样劳心费力的隐藏消息,让各个城镇之间不互相通气,甚至后期,两军之间没有可以联络的手段。鹞鹰和信鸽,信号弹与烟花都有一个缺点,它们基本都是短距离联络的——只是比起那辽阔的山形地貌,的确如此。 玩上这样的一手,真算得上胆大心细,算尽机关。 于是就这样,一路打到了京城。这世间所有大事,都是说来轻巧,实则辛酸不为人道的。卫晟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能看到京城里的皇宫,而这一切曾经对他来说,唾手可得。 他闭着眼,靠在床边,始终握着袁叶离的手。一个靠着一个卧着,两人睡得很熟,像是耗光了此生的所有精力。 冬日清冷,空气就那么冻得厉害,可是偏又有阳光照在人的皮肤上,在冰冷里探进来的一丝暖和,却比那耀眼到刺目的夏日更叫人心安。大口呼吸时空气都带着 莫名的清新,让人怀疑是否到了下过雨的夜晚。先醒过来的人还是卫晟云,在晚间出屋去,继续接见臣子,处理关于卫越辰的事情。 他倒行逆施,祸乱朝政,早该被整顿了。于是在袁叶离醒来时,屋内空无一人。一眼就看到了室内脱下的披肩,知道他已经来过,袁叶离会心一笑。从清晨睡到黄昏,只怕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重新将作息导正过来。 听完宫人的各种回报,比如长乐宫中依旧宁静,还有各处宫门虽未恢复原来模样,却也已经在分批发散回去,宫门各处如今仍有人把守。袁叶离不曾管过宫,此时拿出王府里那一套法子来,自己再变动几回,倒也不至于在众人面前露怯。 然后,就是身边人。 白鹭如今可算是回到袁叶离身边了,据说抓住秋鸢好一阵哭诉,将军营中情况夸大数十倍,添油加醋,直迫书轩中的说书人。好容易才擦干净根本没几滴的眼泪,说是守在袁叶离身边就不走了。而春燕,却和她不同。 袁叶离说过无数次要人走,然那不过危险下的气话而已。经此一事,袁叶离不得不细细分辨情况与她们听。 这些丫鬟小事,本就不会有人管,然而袁叶离本就信任她们,岂有一声不响的道理。就开口道:“先前那些日子,事未成,我也不和你们详说。”袁叶离沉下心来,这样说着,正是一副大家小姐的风范,平静如湖中秋月:“如今若是你们想留在宫中……那就继续跟着吧,若是不肯,我也不至于拿当初在官府定的买卖合同来威胁。” 如今是宫里,不同以往——即使是以不同的法子进来了,往后必然要守宫里规矩。 秋鸢低眉顺眼,依旧站在白鹭那边。而白鹭这个心大顾不了事的,更是完全 没觉得宫里有何危险之处。倒是春燕,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不算什么大礼,可在她们主仆两人之间,已然算是稳重了。袁叶离不言不语,只听春燕开口。 这个丫鬟素来不是大才,可是原来袁叶离买她,也并不是抱着这样的初衷。人相处久了总是有感情,所以春燕抬起头来,几乎落泪。她很平静地说:“宫里不是奴婢该去的地方,若是小姐肯放奴婢回到袁家,服侍旁人,也是好的。” 第一句话,必然不是真心。袁叶离微笑,看着春燕继续。 春燕这才开口:“若是小姐愿意让奴婢走……意思,就是那个走。”她深吸一口气,说话有些磕巴,可以听得出,这姑娘骨子里本分,说不来这样的话。若是染晴,只怕一连串讲下来都不带喘气的,还能说出讥讽的味道来,仿佛嫌自己命太长。 ……染晴? 想到此二字,袁叶离忽然愣住:“你想去找她?” 这话一出,秋鸢白鹭都不明甚解,可是春燕立刻应了:“……小姐明鉴。”有些犹豫,有些为难,春燕低着头,硬生生挤出这样一句话来。半响露出一个苦笑,也不知是给谁看。此时城门已封,大军看守,袁叶离是知道的。就算染晴有通天手段,此时也绝出不了京城。除非城门再开,那时候,就难说了。 袁叶离终于道:“可以。” 春燕一惊,几乎不敢置信。才听袁叶离道:“只是我不销了你的卖身契,虽得与我保持联系,仅此而已。”言下之意,就是与她传消息了。春燕点头,于是领走了百两纹银,一个属于自己的包裹,还有姐妹们的无数道别话。 然后那一晚袁叶离让秋鸢为自己更衣,选最好的那一套衣裙。 繁星点点,夜凉似水。 她要去看丽妃。 第296章 名副其实 丽妃。 李琦之女,祸国妖妃。袁叶离身穿翠绿间裙,头戴白玉发簪,踏入了曾经困住她的天牢。如今早已无人会拦她进出,而在天牢里的那个人,也已换成了丽妃。大臣们被放出,天牢中空空荡荡,丽妃和卫越辰困在不同的两个牢房里,隔得极远。 轻而软的浅色鞋履,沾上尘埃和血迹。袁叶离只觉眼前一暗,只能靠火把来照明。直到领路人停下,她才意识到坐在那里的人是她。就像袁叶离初到天牢时,女子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去,只余下一套血迹斑斑的锦衣,述说着她曾经的荣华。 一身朱红,本来贵气的衣裳此时只让人觉得可怖。袁叶离没有问她是不是受过刑——知道她被关在这里已经足够了,而她,会亲手施行接下来的刑罚。 铁栏相隔,一个跪坐着而衣衫褴褛,一个端庄站在那里而明艳照人,旁边的火把照着两人的模样,在漆黑中只显得尤为讽刺。 “你来看我?”丽妃半响才抬头,脸上有点点血迹,显得如同从地府里爬进来的修罗。传说阿修罗有两种模样,一丑陋而另一美艳动人,袁叶离想,美艳的阿修罗,是不是就是眼前人这般模样? 袁叶离不得不点头:“是。” 丽妃往后一躺,靠在天牢的墙上,半点不嫌脏。袁叶离也曾这样过,所以并不觉得这有多奇怪。但实际上,一代宠妃沦落到如今,没有失声尖叫已经算是奇迹了。她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那双眼睛望过来,媚情四溢得带着邪气:“你们会不会将我父亲下狱?” 这个问题比较奇怪,袁叶离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却听得丽妃说:“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会用女人来做棋子,自己挣不到半点实权, 就算你留着他,他也做不了什么。”语气诚恳,听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袁叶离挑眉:“为何?” 丽妃没有动,也没有解释。“我恨他。一个人到了这种时候,是不会说谎的。”声音沉了下去,仿佛丽妃那颗只是在苟延残喘的心。“袁叶离,你赌不赌?” 袁叶离依旧冷若冰霜:“丽妃,你若是来和本王妃说这一套,未免太迟。”她凑前一步:“本王妃曾经那样被你陷害,难道还会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她笑着继续往下讲,于是面上笑容显得无比诡异:“谁知道你是不是企图逃出去,才会这么和我说?” 丽妃看着决绝的袁叶离,有些惊恐:“你当初……” 袁叶离道:“我当初?那是当初的事情了!”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显得有些失控:“丽妃,你真当我不知道,当初让太妃废了我的人是你。”说完这一句话,声音都是抖的,带着当初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的绝望:“你如今是为自己求情,我为何要听你讲?” 丽妃没有说话。 低着头,如果她还戴着发饰,必然会掉下去。半响才开口,声音低沉得渗人:“你们总是这样以为的。” 袁叶离几乎要被气笑了:“若不这样以为,还能如何?”转过头,看着这天牢:“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招惹了你,你为何非要迫死我和我的家人,甚至不惜杀了华佳怡,”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她的声音几乎是颤的,仿佛她死在自己面前的事,才是刚刚发生。 是啊,还没有多久。如果不是丽妃,如果不是她的算计里就算上了她,她一定还好好的呆着冷宫里,不会追上来。袁叶离没有掉眼泪,她知道这样没有用。“这个仇,我不仅仅是替自己报的 。” 丽妃冷笑一声:“不仅仅是替自己?当然的,你们总是有人在身边,你们从来都没有体会过,被关在屋里一步不得出,就为了能嫁到宫里的滋味!”丽妃也已经失控了,声音尖锐起来。 “我不是你。”袁叶离却依旧很冷静。 她退后一步:“我身后还有那么多人,我就算不为自己,我也要护他们周全。”她抬起头:“上鞭刑。” 鞭刑。 侍卫战战兢兢的去传话,然后丽妃被架上了刑台。行刑手知命令的人是袁叶离,更是狠命地下手。丽妃惊恐地尖叫:“你真敢上刑?” 袁叶离微笑着点点头:“为何不敢?” 鞭上带了倒刺,看起来都触目惊心。牢中的惨叫几乎盖过了行刑的声音,而尖叫渐渐微弱,然后牢狱里沉静如同夜色一般。行刑未完,袁叶离已经走了出去。见到王妃离开,侍卫才松了口气,命令将人抬回牢中。包扎了伤口,换的自然是犯人所穿白衣。她不能死,一定要活到行刑的时候。 卫越辰与丽妃被处以斩首之刑,连坐李家九族。丽妃十大罪被张贴在京城各处,人人称为祸国妖妃。犯人被押到闹市途中,万人空巷。人人都能一睹丽妃那绝色容貌,路过途中咒骂之声不绝于耳。人言卫越辰倒行逆施,卫晟云仅仅斩首,已经是仁慈至极。 丽妃睁开眼,看着路过的人群。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路人,还有陌生的景物,虽然自己经常买东西,却从来不知道那些建筑长什么样。她苦笑,只怕也是不会有人知道,曾经的过往了。 李家女,足不出户,大门不迈,连聚会都很少去过,十三岁才第一次出门——简简单单几行字,叙述了她曾经单薄的过去。却没有人知道,李琦 到底是如何教养自己的女儿。 从三岁开始习舞,每日几乎吃不饱,因为舞者需保持身材,哪怕是吃多了一口菜,都会被打。偏生打人的法子,还是父亲专门找来的,如果她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被打过多少次。一直到得大一些了,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宰相千金,不是那下九流的舞姬。可是,却过着和她们差不多的日子。 十三岁那年,是她第一次杀人。 家里的杂役迷恋她的容貌,将她引到一处花园,她挣扎之间,就将他推到了湖里,看着他惊慌挣扎,最后她还是松开了手。看着他慢慢地往下沉。她不知道她该说什么,杀人原来是很容易的,她并不是觉得杀人很好,只是觉得如果这么简单,那为何不能呢? 从李家大小姐,到祸国妖妃。 父亲对她说:你要让皇帝喜欢你。 她只是一枚棋子,从一开始就是。 她走上台,看到台下的人群,还有过分耀眼的阳光。耀眼得她睁不开眼。身在蓝天白云下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不能信任任何人,会是什么感觉。她看到台下的父亲,那样苍老的模样,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春枝喊她小姐,宫里的人喊她丽妃娘娘,父亲从来只是你——好像只需要她站在那里就好,不需要知道她是谁,写在史册上的唯有三个字:李家女。她苦笑,现在她已经不是丽妃了,那么又该喊什么好呢? 没有的,从来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女子闭上眼,这些日子跪了那么多次,可是她依然不习惯。或许袁叶离说得对,她是祸国妖妃,而犯下的罪行,不能够与曾经受过的痛苦互相抵消。银白刀刃在阳光下刺眼至极,一颗头颅就这样 滚了出去。 灭门,绝户。 李家众人,没有一个留下。长乐宫重新封上,此时二人名分未定,却已经住在了凤栖宫和天阙宫。可即使没有名分,也足够宫中众人喊上一声,主子娘娘了。既不能喊王妃,也不好喊皇后,宫中诸多的人,终究是能找到个合适名字的。 今日御膳房的饭食送来,袁叶离放下书,颇有几分好奇到底是什么。 一道道菜被宫女送上来,铺了整整一席。纵然是袁叶离,看到桌上丰盛菜色,也依旧是一愣。秋鸢退后一步,离桌子更远地道:“今日御膳房送来的晚膳,总共有四十三道,甜点是红豆甜汤,其中冬季特色菜有……” “够了,秋鸢。”袁叶离看着准备掀开菜单的秋鸢,连忙按住了她:“你再说下去,我就会忍不住每道菜尝一口了。” 秋鸢微笑,没有接着往下讲。凤栖宫里的宫女不多,名分未定,袁叶离只留下了必要伺候的人。如今她才到宫里,倒也无人敢多说一句,让她换了身边的人,换上宫里准备的贴身宫女。这些日子来,卫晟云正在就着到底应该立谁的事情,和文武百官拉扯,不会有时间来凤栖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何谓百废待兴?如今的齐国就是。 她虽然很想整顿后宫——但后宫里没有主子了,这话不假。太后过世、六宫散尽、华佳怡意外身亡,宫里说得上话的人,只有他。袁叶离知道外间一定有人让卫晟云多纳后妃,但既然他没有提,那她就不用问了。 用完饭菜,以茶嗽口。茶是香片,虽然名字如此,入口却始终带着清苦的味道。躺在凤栖宫的床上,入眼之处无不华美夺目,地暖用的是宫中特有的工艺,所以甚至比王府还要好。 第297章 烛火零星 大牢深锁,烛火零星。 侍卫带着新来的人,一个个介绍这牢房里的人。 他打了个呵欠,提着灯笼照亮一处漆黑之地。打了个呵欠,耷拉着眼皮摇摇头道:“哎呀,这个人……怎么说好呢,长公主你听过吗?就是那个喜欢男宠,前些日子呗陛下打了的人。我也不清楚,不过你知道就好。” 另外那个新来的侍卫,皮肤很白,看起来就是活脱脱一个大家族的公子。多半是使人花了银两塞进来的,宫里就会将他们打发到这些偏门的地方,好好教导一番。他低声道:“知道的。” 只说了三个字,不过也没人骂他。宫里,话少的永远不缺,而话多的,多半都被人害死或者被主子看不顺眼了。 侍卫于是继续讲:“我悄悄儿告诉你的,”压低了声音,挨得更近了些:“你可别说出去啊。” 新侍卫猛然睁大眼,却没出声。他看着牢房深处,什么都没能看到。自然,也没能看到那太子的脸。 “然后听上头的人说,这家伙来历应该不差。不过现在,谁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领头的侍卫眨眨眼,“这都是哥哥我告诉你的,你可别到处乱说啊,不然咱俩都得出事。”说完继续走,半步都没停:“来,下一个人,你知道的吧,咱们宏国……” 两人渐走渐远,却丝毫不知被困在大牢里的囚犯,睁开了双眼。 卫陵川从来不知,原来这世间还有这样的黑暗之地。 他咳了两声,却没咳出血来。动了动右肩,肩膊处是还未处理好的伤口,黄水染得未及更换的布,发出一阵难闻的味道。头一直疼的厉害,唯有撞墙才能好些,因为这样,长发沾满了血迹,即使躺下,身下的地板也是冰冷的。 他向来 是个多思多想的人,在夜间极难入眠。以往养尊处优,晚间浅眠,有安神香和温暖的床铺,自然也就能够睡好了。这些日子来,心里想着的事情太多,一日关在牢房里,精力散发不出去,晚上又冷,久而久之,就虚弱起来。 到了行刑的时候,他更是苦不堪言。伤口一直在疼,加上心里一直焦躁又压抑,这样的双重折磨下,自然也就不成人样了。 他日间趁着阳光看了自己的头发,曾经的前朝太子,如今竟然有了白发。而且拔掉一根又生出来,他才知道无人照顾衣食住行,他会有多惨。这天牢里,一日送两次饭菜,若不是知道他还有利用价值,有人给他吊着一条命,否则只怕早就死在了这里。 前朝太子,一朝陷为宏国囚犯。 卫陵川这些日子来,时常回顾自己的过去。并不是因为他老了,而是每日闲得发慌,回忆就自动找上了他。 他是齐国的嫡长子,因为出生那年,先帝赢了一场战役,于是就格外疼爱他,称他是有大运的人,立了年幼的他为太子。当太子重担落到他肩上后不久,三皇子就出生了。是他的亲生弟弟,他下学回来的那日,就看见了和母后一起的他。 卫越辰。 他不是做太子的料,从一开始所有人就都这样以为。文不成、武不就,全都只有个半吊子,绝对比不上其他人。论文,他不如卫陵川这个七岁能吟诗的太子;论武,本来还算可以,但等到卫晟云出生,三岁上马六岁提枪的人,他马上就成了垫底的。 学武本来就是讲资质的,不是人人天生都身体好。即使皇室子弟向来优越,有更好的培养条件,可终究比不上天才。 到了十三四岁时,那家伙就爱穿着一身白 衣,身量抽高的他看起来已经有了几分文弱公子的模样,不过因为太瘦,所以并不符合齐国的审美。可他就是能拿着一笛子到处忽悠人,看到他的时候,就笑嘻嘻地说“皇兄,我是废材嘛”——他曾经,是被他骗到过的。 甚至于,卫晟云将他打倒了的时候,他也能爬起来,毫不在意地说:“哎,我又输了啊。” 因为这样,宫里几乎没有人留意过他。直到后来,他看着他,双眼都是冷的,一身黑衣,长剑出鞘,他才明白他们都被骗了。一把剑捅过去,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到此为止。一颗心就那样随着兄弟的背叛死了。 同名同姓,同母所出,多么讽刺的笑话。 后来回想时才发现,背叛早有预兆,只是他浑然不觉。在同去酒馆时,倒在桌上的那红衣公子,他将他扛回车上,满身酒气的他茫然在耳畔说了一句:“你们都,不得好死……”;还有,在宰相府里看见的他,问他时却说“听说李家的大小姐有倾城之色,我来看两眼。不许吗,皇兄?”笑着躲开的他;还有后来,那废太子越来越盛的风声;卫越辰越来越陌生的眼神。 全部都是卫越辰的手笔。 他后来才发现,他是真的想他死。 卫陵川真的很想很想回去问一句,二十多年的伪装,他卫越辰到底累不累。可是没有办法了,在他发现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他想要的皇位,最终落到了他手里。他不觉得是自己得罪了他,而是从一开始,他这个太子就挡了他的路。 他们同母所生,只不过是自己出生比他早,又运气好而已。卫陵川终于回想起来,自己曾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可是他不记得了,或许真相,当真就是如此吧。 可 一切还没有完…… 前朝太子咳嗽一声,裹紧棉被。这棉被是手工缝制的,以前卫陵川从没有用过。齐国宫里,有两层楼那么高的缝纫车,需要四人操作,小时候母后对他说过,却不许他去看,因为一个男子,若是关心缝纫之事,那也未免太女气,缺了一国太子的风范。 是吗? 可能是的,他缺了那么点运气,又太过软弱。 他的老师曾说过,君子有错则自省,小人却永远只会怪责旁人。至于原句到底是如何,早已湮灭在长长的时间长河之中。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人的秘宅中。那人生得非常好看,却让人觉得和卫越辰有点相像,皮肤异常的白。因为这个缘故,卫陵川格外的不信任他,觉得他迟早会害死自己。可是傅乐没有——对,这是他的名字。 傅乐只是养好了他的伤,一个字都没有讲。可是卫陵川是死过一次的人,从此长了心眼,从他的衣着打扮和行踪里推测出,他是徐州城的人。某次的探秘,他看到了一样非常奇怪的东西,据说那是情蛊。 卫陵川不知道情蛊是什么,却能分清傅乐是在利用他。 后来寻到机会,他从那里逃了出来。却在逃出来的时候,遇见了卫晟云——一起长大的兄弟,只需要一个大致的轮廓和身形,就能认出来那是谁。说是遇见,因为他也看到了他。 他策马而去,没有停留一分一秒。绕开徐州城,循另一条路线逃往其他地方。开始时,他什么也没想。作为太子,他以为他即使是五谷不分,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在宫中说是武力不行,然而那不过是比起宫里那些天之骄子而言。他就算是不能科考,注定不可以入朝为官,那也有旁的营生可做。后来, 沦落成了在那花街柳巷讨生活的人。 后来,一个女子看到了他。 那个女人,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是宏国的长公主,皇亲贵戚。宏国与齐国早有邦交,在她将他带回府中以后,不久就被人发现。他被锁在天牢,最后沦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长达半年的囚禁,还有各式刑罚。他曾试过求救,可是无人会帮他一个外人说话。这里是宏国不是齐国。那公主爱养男宠,其中最受宠的人是他。皇帝不对公主下手,就抓了他来。如果他说了自己的名字,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可是没有人会听他讲,这些侍卫见惯了疯子,只当他是在乱说。 只要公主一日不肯,他就一日还会被困在这里。即使出去,又能如何?只怕如今,他的利用价值,也差不多要耗光了。 卫陵川黑色的眼,再也倒映不出一丝光芒。 又是一夜过去,不知明日面对他的,会是怎样的折磨。可是待得天亮,卫陵川却听得外间一声响,是牢房的门开了。有人将他搀扶起来,扶到外间,抬到车里。一辆车往外去,再次下车时,他看到了光明。 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晨曦。 有人替他穿衣,将伤口重新包扎好,全身上下修饰的看不出一丝瑕疵,除了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干到极点的唇。他终于吃了一顿饱饭,是御膳房里应有的菜色。他没有问原因,身旁的宫女低眉顺眼,看样子就算问了也不会说一句话。 直到太监来到,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皮肤极白,穿着太监的服饰。可是面容冰冷,毫无表情。两个侍卫重新替他扣上铁链,在脚上。那人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可落在卫陵川耳中,却如同惊雷。 他说:“走吧,陛下要见你。” 第298章 宏国皇帝 陛下。 即使已经这样久了,这两个字落在卫陵川耳中还是指他那位待太子极为严苛的父皇,而不是宏国的皇帝。从他太子之位落到实处的那一日起,他就几乎没见过父皇的好脸色。唯独在合家欢庆的各种节日里,有大红灯笼与丰盛宴席的时候,他会看见父皇拍一拍他的肩膀,大笑着与他举杯。那就是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好时光。 宏国陛下姓华,名守玉。回忆湮灭在长长时光之中,这个名字不是卫陵川在来到宏国后知道的,一国之尊,怎会容许旁人直呼他姓名,他接触的上等人又只有华守玉的妹妹,曾经出嫁如今又守寡的公主。那名字仿佛就是只能被刻在白玉之上,记于祠堂之中,只能被人跪下膜拜的。 他年轻时曾娶过一位皇后,可是皇后早逝,只余下华佳琪与华佳怡两个女儿就撒手人寰。这位皇帝悲痛至极,最后这悲痛化为了对女儿的宠爱。在宏国,公主的地位本来不高,然而他亲手打破了这样的惯例。 两人都长于锦衣玉食之中,加上天生的好容貌,生来就是要让人追捧着宠爱的。她们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华佳琪记住了母亲在世时的一切,而华佳怡对自己的生身母亲没有丝毫印象。所以一个长成了一朵带刺的玫瑰,一个却俨然是温室里的娇花,清纯脱俗却注定不能久存。 卫陵川并不知道,两位公主现在如何。因为在宏国的那段时光,他断绝了与上流阶级的一切来往,只知道华佳怡嫁给了自己的弟弟,那位隐忍十多年的三皇子,卫越辰。 他步入堂中,身穿一套米色的衣裳,布算不上好,缝纫也不精致,然而这些日子的折磨,早已让昔日尊贵的皇子不再在意这些。 一国太子,沦为男宠 ,最后甚至被锁入狱——这世间的苦并不止一样,可归根结底,都是同样的折磨。从前唾手可得的东西,如今却要他抛弃尊严和身体才能够拥有。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世间的苦,从来不是让你忍耐一下就完了的,即使你肯放下尊严家世,可是还不一定能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大多数人或许都能接受前者,却要很痛苦才能扛下后一样。 他脚戴镣铐,在旁人的驱使下,一步步往前。卫陵川面无表情,注视着地面白玉砖,仿佛一个受尽了折磨的下层人,已经全忘了用十多年刻入骨子里的尊贵。 要摧毁一个人,永远比培养和提拔简单。 白玉为堂金作马,宏国富庶的程度可见一斑。事实上,宏国的富庶,基本全是前朝剩下来的,这个国家实际上已经外强中干。齐国是经商大国,各地珍宝不少,而宏国的优势在于军事。若不是齐国气运好,前朝出过一个大将,名唤凌真将军,擅长以奇兵取胜,才定下了盟约。而后来有卫晟云,否则莫要说谈打退,求和恐怕是妄想。 据齐国细作所言,宏国皇帝华守玉是个极度喜爱藏私的人,好东西都必须上贡,所以宫里才如此。 如今看,他们所言当真不虚,只是此时卫陵川已经没有心情想了。这么些日子来,行刑的人再没让他回答过问题,虽然从一开始卫陵川就知道,那些问题问了只是为着凌辱他,根本无人在意答案,可是这仍然昭示了一件事——恐怕华守玉,早已不在乎他藏着的秘密了。 卫陵川并不知道真相如何,横竖最后结果只能是一个,他被拖回去继续打。 他不会对行刑人产生什么感情,他只是已经失去了反抗的信心和勇气。刚刚来人好好教过他行礼的方式 ,所以卫陵川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口呼万岁。 声音单薄而苍凉。 跪下时,连合上的双手都是颤的。 他知道他在害怕这个男人,从心底的怕。可是这个人依旧冷漠的想着,仿佛旁边有另一个人看着如今跪拜下去的自己,并大声地道:真是没出息,已经落到了如今地步,再差不过死,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于是有一点点想笑,可那点笑意,湮灭在了心底,再也没能冒出来。人对自己的状态,总是有些预感的,即使他找不来一个对比的人,也知道自己离一个废人不远了。作为曾经的太子,应当立在万人之上位置的人,他很清楚要废了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并不是斩断四肢废去一切表达能力,而是让他背弃自己从前的信念。 华守玉坐在椅上,那样高高在上的人,让人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卫陵川听见他道:“端惠公主刚刚被抬了回去。” 端惠公主。他知道是谁。 那个从花街柳巷里将他带回来,留在自己宅邸里的人。她笑着对他说:“不必怕他们,跟着本宫就是了!”那样豪爽甚至看得他愣了的笑容,红石耳环摇荡着,却被她的笑容映照的失色。 像是朝霞。 嫁过人并不能减了她的魅力,年龄与阅历也无法损耗她的风采,反而沉淀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比他见过的所有公主都要大气,曼妙身段并非衡量女人气质的唯一标准,在一个美人真正站在你面前时,你会发现那不过是锦上添花,只有空有皮囊,用妆容与首饰衣着堆砌出来的女子,才会认为那是必要的。 齐国审美并非如此,可卫陵川几乎沉溺。 华守玉的声音仿佛从离他很远的地方传来:“端惠又在宫门前跪了三日,只为了 能将你带回去。” 原来此次见他,是为了这样一件事。卫陵川依旧没有抬头,可是指尖已经不那么抖。他知道他不能辩解,甚至在华守玉下令之前,都必须跪着。等了半日,皇帝继续说:“已经这么久了,若不是前些日子有人报信来,只怕你早就死在了天牢里。” 卫陵川依然没有反应。 他没见过宏国皇帝,一国之君岂有来看他这个小小男宠的道理?所以不知他的个性人品,就算知道,又如何?他卫陵川,从来就不是能赌博的性子。先帝常常骂他榆木脑袋,已经有三分胜算,还不敢去冒那个险。 更何况,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赌的能力。 一个连见到敌国皇帝,听见他口称朕,仍然心情死寂,毫不憎恨的前朝太子,离废物已经不远了。 “朕听人说,你在天牢里多时,却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更没有问过端惠公主。朕杀了你出身的那个青楼的人,还是没能问出你是哪里人,你的身世全无踪迹可寻。” 卫陵川听见这话,心里却理清了几件事。 他曾经吐过口,说过自己的身份。可是那时候,牢里几乎无人当真,如今若不是奴才们瞒着不上告,就是害怕皇帝骂他们失职。连天牢中侍卫都知道,而且足以让他们噤声的事,到底是什么? 而一国皇帝,来关心他的身世如何……会不会就是他想的那样? 遭了许多磨难,卫陵川总算是长了心眼。可是想完,随即冷笑一声,是对着自己的——已经到了这样地步了,难不成还指望着故国有什么希望不成? 时间是个好师傅,至少它教会了他绝望。 却听华守玉接着道:“你想不想知道,来报信的人说的是什么?” 卫陵川没有抬头。可他的视角里,看得到一 角皇帝的黑靴,擦得那样干净,纹丝不动。他终于开口,连声音都是沙哑的,不带半分属于人的温度。“奴不好奇。” 奴,呵,多么可笑的自称。可他的确应该如此,而这些称呼和细节,在在提醒着他,警告着他,他卫陵川如今只不过是一介奴仆,属于他人的物件,仅此而已。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一点一滴地磨砺掉他的自尊。 连挽留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他知道,已经没有挽留的必要了…… 华守玉大笑一声:“是么?”似乎靠近了他,抛下一句:“你倒是识好歹。可惜啊,”语调慢慢拉长,能听出中年男人特有的粗犷来。“真正的识好歹,又怎么会勾引上端惠?” 是。他是个奴颜婢膝,毫无身份,靠着媚惑主上才能苟且偷生的男宠。 卫陵川不觉得苦,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苦了。 “前来报信的人,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才递上来信息的。”华守玉的声音渐渐变得冰冷,仿佛一把冰刀,靠近心上,直到滴下冷水,将那肉造的心染得极冷。“朕在齐国的所有细作,全部都无声无息的死光了。” 卫陵川依旧不语,他一直知道齐国内有细作,却不曾想会全部被找出来。他那位皇兄,可真是胆大心细啊。他稍稍有了点头绪,接下来会是什么事。两国纠缠不休,迟迟没有一个了结,这些事情他是知道的,可他却在许久前,就和齐国断了联系。 故国…… 烧得漆黑的心,几乎记不得,该如何才能继续跳动。 可是他听到下一句话,就几乎失态。字字尖刻,悲鸣入骨。 华守玉说:“齐国内乱,前些日子晟王联合宁王上位,杀了卫越辰。与此同时,朕的人亲眼看见,宫内行了宏国公主华佳怡的葬礼。” 第299章 两国历史 华佳怡,来自宏国的公主。如今死在卫越辰手下,而且已经下葬。而卫越辰自己,死在了争名夺利之中,没能守住自己的皇位。这些权力斗争,除了身在局中之人,其他人永远不会知晓其中细节。可是如今人死灯灭,难道华守玉的震怒,还需要旁的理由? 齐国与宏国之间,只有用血书写下的历史,两国军队打了一回又一回,可以追溯到百多年前。那时候,打一场仗,还不是如今这么简单的事。求和?那盟约上的求和二字,几乎可以直接替换成休战,只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回头又要再打一遍。 宏国曾经是那个赢家——谁还不知道呢,每个没落的世家都曾经辉煌过。直到后来齐国经商,与外族通商,还出了一个凌真将军。将宏国打得失了议和的能力,从此只能好好休养生息,养了不止一个十年。 若不是这样,又怎会有后来的和亲?新进军队的兵,就只能从老一辈人里,听听那段看到凌真将军旗号,就闻风丧胆的旧日往事了。 但卫陵川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些真正的历史,在太子少傅口中从来不是禁忌,而是用来教导他的例子。卫陵川重文,可他的家世注定了他的眼界和学识依旧上乘,而他从来不是个庸才。如果一直被自己的父皇瞧不起,还能站在太子之位上和人斗争,他必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华守玉冷笑一声:“那卫越辰真是能忍,将朕安排在齐国的细作一个个除掉,还不露出半点风声。那人是拼着无数追杀逃回来的宏国,她已经是最优秀的了,然而却也只能东躲西。藏,从一本话本里拼凑出来的消息!” 话本。 华守玉没有拿出来,在这座皇宫里也无人在意。可 单单这几句话,已经能拼凑出来最初的真相。袁叶离安排的话本,原本是用以打击丽妃,可看在有心人眼里就不一样了。 卫越辰当初还不是那昏君模样,将宏国细作全部找出来,这份心力非常人能及。但无论如何,总是会有漏网之鱼逃出宫去。细作既然已知晓了蛛丝马迹,在拼凑话本里是华佳怡失宠,就算不在宫里,也有消息传回宏国了。 那是唯一一次,有宫中消息传到宫外的机会。 华守玉笑得狂放,带着为父的悲痛。他的女儿死在千里之外,可他却要等到她死,才接到了消息。华佳怡嫁往宏国时,人人艳羡的十里红妆,甚至还娇嗔着求他,说只带若心一个就够了。 天真少女怎么懂得人世的艰险,万般叮咛有如何,还是不能让他这个父亲,代替她去走这条路。即使明知世间艰险,还是会有父母希望儿女长大后,永不走这人生路,一世天真。 事实明明白白的写着。 所谓憧憬换回来的,不过是一句远方传来的消息,甚至连冰冷的尸首,都不曾得见。 华守玉的声调讽刺到极点,可他在嘲笑着的正是曾经的自己。人总会成长,总会嫌弃自己过往做的选择不够正确,可总有那么几次,你为自己做下的决定,泣不成声。“可笑朕这个父皇,还被蒙在鼓里,半点不知。” 宏国的皇帝已经不年轻了,可在权势与名利的堆砌下,还不曾显得如此落魄而凄凉。 他看起来,比自己的父亲还老。卫陵川想。这才想起,自己的父亲早已过世。这些日子来的漂泊,竟让他不知亲人二字该如何写了。更难以想象,在皇室的堆砌之下,华守玉对自己的两个女儿,竟然是有真情在的。 说出去恐怕无 人会信,可事实已经摆在卫陵川面前,宏国皇帝,还不至于对天牢里一个将死的囚犯说谎。可他只是低垂着眼,一个字都没有讲。他不是心机深沉,而是听不出那与自己有何关联。 卫陵川那可废掉的心里,是二十多年来培养出的些许爱国之心。作为太子,他看上去或许软弱,但那是放在整个国家之前,在那样情况下,谁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果断地拿整个国家来做赌注的勇气。少了半分才华与自信,都做不到。而说到底,那表面的软弱,还是皇帝常年打压卫陵川自信心,所导致的结果。 正因多年备受打压,才会显得软弱,而且需要从宗教信仰里寻找自信,因为宗教能给他,父皇给不了的东西。这都是有理由的,但结果就是结果。 另一方面,是因为卫陵川将齐国真正放在心上,以民为本,才会显得那样不安。撇开权势争斗的那一层泡沫,最初本心或许不过如此而已。但现在,那点爱国之心都熄灭在了折磨里,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将齐国当成了陌生的国家。 甚至因为卫越辰之名,带着几分憎恨,让他还能支撑着自己,活在这世界上。 所有的兄弟之情已经在背叛的瞬间消弭殆尽,而折磨只添加了他的悔恨。他不再是太子了,所有人都在说这样一句话,他改了称呼,在底层苦苦挣扎,甚至曾经沦落街头,若不是被捡回楼里,只怕如今早已饿死荒野。 而仿佛有谁说,这样的折磨还不够。 在短暂的欢愉过后,接下来的折磨只有更锥心刺骨。本来他不该坐在这个位置,一切都是旁人的错!是父亲要立他为太子却又处处怀疑他,是卫越辰要陷害他于死地,是卫晟云抢了他的所有 荣誉,成为被人称羡的天才!就算沦为男宠,难道他自己就可以选吗? 可惜卫陵川还不清楚,对错黑白,从来就存于讲给七岁稚童的故事中,从不存在只以利益为判断标准的皇室斗争中。 王位。 这天下,至为诱人的词汇。 卫陵川终于抬起眼来,看着这个宏国的皇帝。看起来很像自己的父亲——或许天下国家都一个样,唯有统治者不同。华守玉看着他的眼神,心中有一丝了然。才开口道:“你是齐国人,朕知道。” 一句话,震惊了卫陵川。 “那几个废物问不出来什么,朕一眼就看透了。”他淡淡打量卫陵川,这时候终于收敛了那伤心之态。卫陵川需要很大的毅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露出痕迹来。他听着华守玉继续讲。却只听见一句:“若是和齐国纠缠了半生,还认不出来你是哪一国人的话,朕这个皇帝可真是白当了。” 卫陵川依旧不出声,只有凑得近了,才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微微发抖。 华守玉看到了,而他没有问。因为这在他的意料之内。 “但你的口音,却不是边境人士……”拉长的尾音,仿佛在思索,实则试探。“若不是边境人,又为何会到宏国里来?”其实这话没有半点道理,若是生活在边境的人,又怎么肯到敌国去讨生活? 华守玉到底是一国皇帝,说出口的未必全是真话。他转动着自己的玉扳指:“直到朕拆了凝烟楼,找到了你来时穿的衣裳才懂。你穿的是齐国徐州城出产的云心缎,腰间却别着一个玉佩。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玉佩。 不必用心去想也知道,一具丢进乱葬岗的尸体,没有被趴光已经是运气好了。身上哪里还会剩下什么东西,证明 太子的身份。因为如此他反而省事了,无人怀疑他身份,他甚至不必毁尸灭迹。 说的好听是不幸中大幸,仅此而已。 而那个玉佩,仅仅是他从宫里带来,唯一一样值钱的东西,也许是漏眼了,依然留在身上。他记得,那是在路边买的东西,看着有趣,却不值几个钱,用在皇子身上甚至是高攀。 “若不是这回齐国出事,朕的细作又带回了好消息。”华守玉的声调渐渐冷然:“否则朕还当真不知,你是谁。” 他没有站起来,只是说话的音调足以让人心虚。“如今齐国内乱才定,百废待兴。”他试图笑,可终究是笑不出来。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国恨深,还是家仇浓。但无所谓了,他知道的。“若宏国派人入侵,定然能得偿所愿……” 先是陈情,再是试探。而现在是威胁,或者利诱。 宏国皇帝果然是只老狐狸,能够养出那样的华佳琪,又岂会是什么善类。 卫陵川抬起头,眼神像是重重焦炭底下,又燃起了一点火星。 华守玉……知道他是谁。卫陵川低低一笑,莫非他还盼望着,自己能卷土重来?不,这些时日以来,他早已知道,这不过是痴心妄想。可神奇的是,如今的卫陵川,竟然能读懂华守玉的弦外之音。 他抖一抖袍服,重新站起来。华守玉眯起眼,却没有令殿前人来抓他。 卫陵川面容苍白,双唇干涸,唯有一双深邃眼,似有极浓的血落在其中。长发绾成冠,自背后倾斜而下,映衬得那消瘦无比的影子,单薄无比如同自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他没有跪下,而是行了从前太子外交的仪礼。不说一句话,华守玉已经知道,他是应了。 他道:“齐国前废太子见过陛下。” 第300章 内忧外患 内忧外患,百废待兴。 现今的齐国虽谈不上乱,但也没过得多好。卫越辰死前政务上的混乱,还有各地未及安抚的乱军,依然是吊在王权头上的一把大刀,尽管锈迹斑斑,然而足够锋利。卫越辰在登基时已经杀了一批人,叫许多世家没了还手之力。这本来不是件好事,因为还能站在朝堂上的那些人,已经心硬如铁了,就算卫晟云再怎么杀人,还是起不来威胁的作用; 可这架不住卫晟云手段了得,他又比卫越辰更了解这些大臣的性格,几番下来,就此压住了朝堂。比这更难处理的,是各地的乱军。人民造反之心已生,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处理好。 而徐州城,卫晟云是这么处理的。 提继续高商人地位,让他们也能参加科举。这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招,更不是要讨好处。主要是表现下他作为一国之君的态度——毕竟徐州城经商的人不少,高门大户里耳濡目染,可以想见真正的经商世家,不会要求子弟参加科举,纯粹就是给那些被祖宗拖累,偏偏又有学识才华的学子一条生路。 这种政策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起效,不然真当人才是地里的菜呢,不多久就能收成一堆。纯粹表达了卫晟云的想法:他要打压世家了。 这条路基本不是他选的,真的是大势所催。前朝死的人太多,以至于朝堂上,竟然差不多是无人可用了。这样下去,如果不提拔寒门子,是治理不好这个国家的。然后卫晟云就提早了科举,这是其中一项。 然而这并不能掩盖,朝堂上很缺人的事实。于是卫晟云明目张胆地提了自己的人上去,比如曾经交好的文臣,甚至于以往被卫越辰打压的臣子,经过衡量相议之后,就找回来提了 上去。这些被找回来的文臣,大多都感激涕零,捡回自己手里的活,就更是熟练无比,比起朝堂上的其他事来,简直不需要他劳心费神。 洛尘经此一事,再也瞒不住他是卫晟云的手下,而非仅仅一个清贵世家的后人。从三品官提到二品官,虽然从数字上听来,好像算不得什么,一品到三品之间的差异,可比八品到九品之间大得多。如果不是洛尘本来就有才华,这个位置是轮不到他的。不到三十的二品官,当真是出类拔萃了。 本来武将夺位,有诸多的疏漏。论起造反来,武将比文臣简单,君不见历朝历代,无数将军死于‘拥兵自重’四字,当真是他们想着造反了么?不是的,而是他们的权力,比起文臣来,那当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可是文臣,虽然要造反需要十数年的谋算和隐忍,可是他们上位后,掌控朝堂比之武将要简单许多。 原因简单,武将不熟悉文臣之间那些道道,如果真的没什么文化,文臣又懂得在文字上绕弯,要治理好朝堂,是很难的。但人人都没想到,卫晟云没被碍住,在朝堂上和大臣讨论的热火朝天,而且讨价还价,半点不落后。露了这么一手,朝中再也无人敢小瞧这个起兵推翻自己哥哥的皇帝,更无人就立后一事提出异议。 本来,按照惯例,这件事也是要闹上一阵的。名利场中,为了夺权,不说无所不用其极,却也激烈无比,不处身其中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大臣们为了再进一步,能做出些什么来。 李琦一死,大臣们都顾不上这个国家怎么样了,刚刚稳定下来,就有人提立相的事了。若不是卫晟云一句“前朝宰相,算计帝心,令朕心寒”丢下去,他们还能争好 久。所以可以想象,会有无数人自荐自己的女儿姐妹,只为了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 幸好,并无。 晟王妃亲手开的宫门,而且晟王府至今只有王妃一人。这时候,可没有人会说什么卫晟云惧内,流传出去的不过就是帝后恩爱,能共患难之类的讨好说法了。如果立旁人为后,那岂不是在迫着君主抛弃糟糠妻?多么令人齿冷的行径。 卫晟云这样一句话抛下去,一并压住了朝臣,甚至连选秀之事,都无人敢提了。 夕阳将整座凤栖宫渲染成一片昏黄的颜色,层叠错落的阴影勾勒出建筑的轮廓,日已落,月未至。因宫规未立,袁叶离一句不需太多人伺候,内务府就如此做了。若是人多,那也不全是好处,如今前朝形势,谁敢说无人会在宫里安插一两个人,来试探或者刺杀她。人少了也不算坏,只是显得她没有威严。可是如今尚未立后,她在这里立威,是要立给谁看? 所以她并不费心,再凶险,也凶险不过夺位前的形势了。 一个宫女捧着御膳房新得的茶,端进屋里来。她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差事,却还是免不了胆怯。她站在门前,殿内层层叠叠的纱帘,却没能挡住屋中人说话的声音。凤栖宫里用的纱帘一应都是浅淡的颜色,虽然不显权势,却别有韵味。 宫中摆设,还有一座宫殿的方位,其实都是有讲究的。方位那自然是因为风水学,而摆设,却昭示了一个人的身份。为何布料总是越艳丽越好?布料和染料本就不是随手捡来的东西,加上越是艳丽的布,就越容易褪色,而贫苦人家,多半穿颜色淡些的衣裳,就是因为淡色的比较耐穿。所以,流行红、紫、黄、绿等色的国家,往往比流行浅色的发 达,是同一个道理,小处见大罢了。 可如今的凤栖宫中,又别有不同。 如果单单为了显摆,在宫中堆砌珍贵宝物,穿艳丽的颜色,全然不讲搭配,那是暴发户的行径。而现在,凤栖宫用色虽然偏淡,可设计摆设上无不花费心思,并不显得哪里差了去。 谁都知道,穿素白且不描眉画妆,却依旧显得美丽的女子,要比那全套盛装,且妆容毫无瑕疵的美人更出色。宫殿也是一般,如果一点好颜色都不用,还能显得气派,那就高其一等了。 这些道理很简单,凡是在宫里待久了的人,看到这些心中都是能分辨出好坏的。就算不懂,至少也会打心底觉得赏心悦目。她站在门口,听得声音,顿时犹豫是否要端茶水入内。 那是琴声。 七弦琴,空灵透彻,乃工艺之上盛。 直到一人出来,那宫女才警觉自己听痴了。来人将她拉走,而且附耳道:“你不要命了?” 她被吓得一抖,差点将手里茶水抖出来。来人是贴身宫女的衣裳,身上没有首饰,顶多只能算清秀。此时站在墙边,看着眼前的小宫女:“娘娘在弹琴,你就莫要端茶进去了。” 她才认得,这个人是秋鸢。从王府跟进来的贴身宫女,却从不接受拉拢,别的宫人都说秋鸢冷漠,在宫中不得势,只忠于袁叶离一人。想到这里,宫女就更害怕了:“秋秋秋秋鸢姐姐……”说话竟然口吃,看起来是连入宫时的规矩都忘了。 秋鸢叹了口气:“我带你去换茶,这么久茶也该凉了。” 对方双手都托着盘子,秋鸢无法,不能牵着她的手,那就只好让人在身后跟着。走得很远,才道:“娘娘在和陛下说话,你没看见么?”宫中怎么会有这么迟钝的宫女? 被拉着的人依旧口吃,却没说一句话。将托盘放下,秋鸢道:“我记得你,平常就是负责端茶倒水的。”展颜一笑,却还是不如何像样。“好好当差,白鹭很喜欢你。” 白鹭……这就是另一位贴身宫女了,凤栖宫里都是知道的,秋鸢面无表情不好拉拢,白鹭性子爽快得多却还是分得清好歹。还没说些什么,就听得有人开口:“谁在说我?” 秋鸢回过头,立刻对这小宫女说:“你可以走了。” 小宫女诺诺地应了一声,看到面上冷得厉害的秋鸢,还是有几分胆战心惊。那离得不远的人是白鹭:“你又在抹黑我了对不对?” 秋鸢很冷漠:“这是事实。” 白鹭叹口气,平常跳脱的性子,如今也有几分稳重了。两人守在殿前,皇帝的仪仗还停在远处。她低声道:“你不笑,我都以为你是被人掉包了呢。” 秋鸢耸肩:“这是权宜之计,你懂的。” 两人都没说话。来到宫中,她们唯一的感觉就是——更烦了。何处都不缺拉拢的人,在晟王府时还好,但宫中不同。不少人想将她们扯下去,皇后的贴身宫女,多体面的位置呢。拉拢陷害,挑拨离间,终于秋鸢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实在害怕再笑,就有人说她奴颜婢膝,或者勾引皇上。 秋鸢低着头,连她们都如此,袁叶离所处的位置,就更危险了。 你爬得越高,摔下来就越疼。人世道理,永远如此。 两人站在殿前,听得殿中乐声悠扬,知道定是主子在奏曲。夜色将至未至,是最迷人的夕阳。可打破了这寂静风景的,是一个冲过来的太监。皇帝仪仗没能拦住他,冲入殿内,那人就喊道:“皇上,边关告急,宏国打过来了!” 如同惊雷,划破夜空。 第301章 宏国入侵 那内侍脸红脖粗,扑通一声跪下,因为脱力,听上去简直像是要把地砖跪穿。他立刻道:“陛下,边境急报,宏国偷袭!”说完递上一份文书,立刻送到卫晟云手上。——累成这样,还能说话不喘气,双手没抖,这也算是人才了。 卫晟云一目十行看完,然后递给袁叶离。两人对望一眼,都知道出事了。殿内寂静无声,倒也无人敢提这是后宫干预外政。袁叶离道:“宏国……果然来了。” 那内饰愣住,听这口气,好像他们都是知道的样子。卫晟云点头,命人召集高官,赶回天阙宫。袁叶离坐在原地,看着仪仗远去。秋鸢上来问了一句:“娘娘,可要抬走遗音?” 袁叶离叹口气,挥挥手:“抬吧。” 秋鸢连忙命人搬走,亲自跟到库房里去。这是凤栖宫的寝室,并非正殿。 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华佳怡此番出事,宏国就算不计旧账,也必然要打来。而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封锁消息,让她的葬礼低调些。然不曾想到的是,终究还是走漏了风声。却不知这回是什么让宏国敢撕毁盟约,直接打上门来。 比起华佳怡的死,她更相信,是因为此时齐国内乱,趁着朝廷更替之时,趁火打劫。华守玉在位数十年,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公主就是公主,并不足以让他动容至此。但很明显,作为鼓动军中士气,和一个起兵的理由,已经很足够了。袁叶离宁可这样想,否则就算华佳怡已经死了,被自己一生所爱的人杀掉,这理由一传进齐国,边境甚至国内百姓,都肯定要诋毁她。 袁叶离心中一痛,如果一个受尽宠爱的公主,孤身一人嫁到异国,甚至被抛弃、凌辱,作为筹码还不算凄惨的话, 那她真不知什么叫凄惨。可惜外人不知道,他们只会看结果,而且从来不了解华佳怡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到骂人的时候,他们可不会记得这些,只会嫌弃华佳怡作为公主,太过软弱。 袁叶离抬头:“秋鸢。” 秋鸢抬眼,看到袁叶离并无看着她,一眼就能看出她正在思量。女子以金环束发,黑发垂下衬得身材纤细却不羸弱,淡淡茶色纱裙搭配米白披肩,显得内敛而慧谧。戴着水晶银链,那水晶不如何矜贵,却如同繁星眼泪,仿佛稍一不慎就会消失。她跪坐着,双手交叠,半垂着眼正在沉思。 她轻启双唇说:“去将棋谱和棋盘拿来。” 秋鸢连忙应是,转身而去。这些日子来,秋鸢的变化是人人可见的,但无人在意罢了。就连白鹭,都变得沉静了许多,却行事从不错漏,也找不到规矩上的错处了。袁叶离很快就等到秋鸢回来,她道:“随便翻开一页,将棋盘摆好。” 棋道。 琴棋书画,仅此于琴。令人称奇的是,袁叶离不擅长下棋,她总嫌棋局太慢,而且耐不下性子来等。棋道不比其他,对于不懂棋的人来说,它连摆设都不如,而且观赏性甚低。 黑棋白棋摆好,袁叶离对着棋盘,完全没动。许久才下一子,从傍晚到深夜,期间换棋盘三次,没有一次破局。她本就不是棋道高手,只学了个基础,纯粹是靠直觉在下。宫内景象没有变化,却听得见外间越来越静,而且更冷。 更深露重,不过如此。 没有人劝她就寝,袁叶离就一直看着棋盘,坚持不翻书,仿佛不破了它就不罢休。普通人都会想着下次再来,可是袁叶离没有。直到皇帝仪仗到了,她仿佛看得入了神,也没出 外迎接。 卫晟云入门时,正看到她将棋盘上的棋子全扫了回去,已经看不到刚刚那一局的局势。卫晟云坐下,执起一子,黑棋落下时悄然无声,荡不起半点波澜。袁叶离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问。 你来我往,互相试探。 卫晟云的棋眼看疏漏很多,但在你顺着陷阱一步步摸索过去时,才会发现坑里埋的都是刀,你笑着走过去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早已遍体鳞伤。最擅长的是以身伺敌,在就差一步时力挽狂澜。袁叶离和他差不多,但没卫晟云那么能忍,在能翻盘的时候她就立刻翻了,绝对不会为了最后能一口气将棋子全部端掉而忍耐。 卫晟云道:“宏国已经攻破了第一道防线。” 袁叶离没有回答,一个落子破了说话者刚刚布下的局。“第二道如何?” 宏国与齐国之间,没有隔着的国土,然而两个国家距离很远,所以要打过来而不走漏半点风声,那是很不容易的。却不知道宏国这回使了什么招,居然打上门才有人察觉。 齐国的两道防线,一道是边境城市,城中人民有丰富的抗战经验,而且边境有凌真将军的后人在守。如果这道防线都破了,那就真的是危险。袁叶离没有问卫晟云为什么还在这里下棋,他做事有分寸,还不需要人担心。 话音落下,卫晟云手上一通应付,暂时挡住了进攻。 “还好。”他说:“第一道防线里,还有一座城在死撑,孤雁城。但等这座城破,那就危险了。”皱眉:“西边贫瘠,气候多变,只怕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他没有说谎,这就是事实。 袁叶离凝视着棋盘,一时没有落子。两人没有对视,可是此时棋盘上局势凝滞,不让分毫,如同这 天下。 她很久才问一句:“可有奇兵?” 卫晟云随手应付,若是不懂棋道的人,只怕还分不出他们到底在想棋局,还是在想旁的事情。他却回答的很快:“我也担心。大军来报,宏国此次来势汹汹,若非凌云彻封锁了消息,只怕早已军心大乱。” 他说话有些错漏,袁叶离却听得懂。 凌云彻是凌真将军后人,也是一名悍将,若是寻常将军,已经足够出色了。因为凌真死在边关,所以凌家,世世代代都立下宏愿,要守住齐国。他们有这等忠臣,确实比宏国幸运。 而卫晟云说漏的半句话是,如果宏国这次的旗号,是卫越辰杀了宏国公主,这种消息走漏出去,军心大动,人心浮乱几乎是可以想象的事情。宏国出征的理由太好了,好到足以让他们自乱阵脚——人未到声先至,这是多大的威胁。 他们相对而坐,卫晟云一身银白蟒袍,以玉为冠。凤栖宫的寝室,有一面落窗,是许多年前以精巧工艺打造而成,能够倒映入月色。自门口看去,他的面容衬在那夜色之中,落下暗暗的影子,更显得模样清癯而钟灵毓秀。 棋下得很快。 棋局上局势,已成大雪崩式。纵横十九路,三六一子位交错。无法预计的棋局,无法控制的走向。就连应付,都太耗神。 袁叶离凝神对付,很快杀得卫晟云无路可退。但她知道,这不是她突然高明起来了,而是卫晟云本就心不在棋盘之上。与不在乎的人下棋,你总是会有种无力感,仿佛即使胜了,也根本开心不起来,因为坐在棋盘对面的那个人,未曾看重得失。 要引他入局,才是真正难的事情。 她道:“铺垫没有用。” 卫晟云有那么一个瞬间, 分不清袁叶离是在说现实还是说棋。可是在她一个分神之后,他用棋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刚刚说的是,他等的太久,而等得久的意思是,你的局若是被敌人发现,那铺垫就统统成了笑话。 他发现还剩下一条路。袁叶离在乱势之下攻了进去,然而这还不是,他必须要认输的情况。 于是卫晟云用一颗棋,进行了一次漂亮的反杀。 棋局零星,仅有的棋子就像夜空上的繁星。夜色已深,然无人入睡。“明早罢朝,内阁会来。”简简单单八个字,齐国本来是三日一朝,这句话的意思是,今晚商议不出结果,明日还要继续。 没有人动。棋子剩得不多,然胜负未明,他们都在挣扎。这一次轮到袁叶离,她仿佛在等什么,又或者是在观察,这么点棋子,卫晟云还会做什么。她问:“还有?” 他们都知道,对方还没有说完。 如同棋盘上不明的局面。 卫晟云声哑道:“国家内乱,叛军才平,百废待兴,科举未开。”十六字,然后某人说白话了:“这个时候开战,我们很不利。”可是一双眼睛锐利如刀,你看得出,他说的是情况不好,但他没有说“我们会输”。 开局和结局,从来没有划上等号。 他们终于专心开始下棋,而且是激烈的对杀。仿佛要耗尽自己手里所有筹码,只为换来一次赢。这天下的输赢,从来看的不是你实力如何,而是你会不会认输。如果不认输,那还有下一局,即使弹尽粮绝,必然会有人会替你继续。 两人相对而坐,只隔了一个棋盘。袁叶离问:“你打算如何?” 卫晟云道:“一战到底。” 话音落下,而棋盘上,两人同归于尽,不留一兵一卒。 不分胜负。 第302章 凌真将军 卫晟云的那句话,并不是空口说白话。 少年天才,名震朝野。当年多少人等着这位皇子因为被捧得太高,最终重重地摔下来——事实上,差一点。前世卫越辰和他之间的博弈,可以看出当时他分不清人心,任人利用,到很后来才被察觉。可是今生没有,他成功了。他会这么说,自然是有把握取胜。 宏国就算是出了人才,为何从来没听说过他们在战事上扬名?就算是奇兵,奇兵的一个特点,就是改变不了军队本来的实力。宏国本来就弱,如今最让人担心的问题是,他们的奇兵,到底是什么。 太难猜了。 袁叶离合上书册,凝神沉思。书房内书架四面环绕,茶盏置于案上,茶香萦绕一室。此书讲的是凌真将军的往事,这等于齐国有功之人,自然早有书册记录其言行与生前事迹,字体竖排起来,宫内才有的书,连抄写的笔迹都娟秀精致,书页用特殊的法子保养,若不轻拿轻放,都仿佛是在糟蹋它。 凌真将军出身底层,从士兵拼杀上来的将军,几次机缘巧合,用十七年时间走到了朝堂。传奇般的人物,以至于提起他的身世,你都会不大相信,那样一个人居然是文人家中出生,而且父亲不过进士,死在凌真幼年时。 虽然说有个读书人名头,可谁都能想象出来,那样家庭的日子不好过,而且穷人家出来的小伙子,天生就有股寒酸感觉,只因长于妇人之手,胸中格局太小。即使撇开所有偏见,事实依旧明晃晃的摆在那里。 他当时甚至没有名字,只有单单一个姓,在还未被皇帝赐名的前半生,熟悉人都唤他凌二郎。那时候,取名还不这么讲究,文武斗争还不如现今严重,一介草莽,出身限制,或许有之,然一切摆在才华面前,几乎形同虚设。 自古至今, 只有天才,能凭着一双手挣来名利,甚至不需要在乎其他人的算计与家世背景的限制。当然不是没有的,可事实证明,这话没有错。袁叶离默默翻开一页,然而他的后半生,并不如旁人想象那般好。 凌真获帝皇赐名,当时的君主自然不是卫越辰,开明而求贤若渴。他洞悉两国之间的形势,至少能做到不被权势迷了眼睛。这朝堂上不是人人能做到,至少如今朝堂上的那帮大臣依旧争名夺利不曾厌倦,可以看出这位君主,实有大才。 所以他捧他,让这位将军耿直往前,不必担心朝堂上有人算计——所谓伯乐,实际上也就不过如此了。凌真因家世倒霉了半生,拼着一口气挣上来,至今几场大战都为人称颂,天才之说,实非虚名。不怪凌真给予了帝皇太多的信任,知音难寻,有时候就算知道那未必全是真心,可哪怕只要有毫厘的真,就值得孤独人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帝皇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可凌真败在了另一事上。 背水一战,时年凌真三十有五,未至而立,却已负盛名。他败在了宏国的毒雾陷阱中,却仍然能坚持着,在连神医都说回天乏术的时候,挣回了最后一场胜利,将宏军打退六百里,让他们不敢再深入腹地。 血火背叛之中,被鲜红染得痕迹斑驳的辉煌。 终于等到回国时,他废了一只眼睛,左眼中只余下空洞再不能分辨事物远近,五脏六腑重伤连上马都费力,长发一半斑白是耗费心力所致。不过六七年就告别人世。仿佛来这一趟,不过是为了救国,连皇帝给他的大片领地都无人继承,最终逝去时只有极忠心的仆人陪伴在侧。 即使最后奔丧的足有千人,帝皇亲自带孝都不能弥补天妒英才的遗憾。后人再是述说传奇亦是枉然,人已至九泉,再是 传颂,也换不来人的一条命在。这段历史读下来,即使编写者文笔不算上乘,依旧字字泣血。 可是没有人能说当年的人有错,如果不是那一战,又何来两国之间的数十年安稳? 至少,袁叶离觉得没错。 如果有,那么如今还活着的后世人民,就是最大的笑话。 她记起当年看见,边关时的兵荒马乱,即使那时候两国已经快要议和,然而战事没有停。所以如果开战,可以想象情况有多么凶险。 一场棋局,黑白分明。 卫晟云说的话不多,可是从棋意中她读懂了他的意思。他要取胜,不顾一切代价,即使开始时或许隐忍,但从未有认输的意思。所以御驾亲征,是必然的选择。她和他其实不算是同一类人,她没卫晟云那么能熬,十年磨一剑,那太久了。但无所谓,明白了就好。 三天。 棋局过后,天阙宫中商议三日三夜。袁叶离没有端茶递水,不曾多问一句,她甚至知道不久后就会有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出,而她不需要问。每一种技艺,到达极致时都能看出人心,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干脆利落总是被人以为薄情,可那是旁人,而他不是。 而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奇兵……如果单单靠一个振奋士气和打击敌军人心,宏国又怎么敢杀上门来? 袁叶离换了几本书,但还是没有看进去。如果是看过的书,又嫌太腻;而若是未曾读过的,又无心情去细阅,这种心情去看书,简直是浪费。袁叶离叹了口气,看到站在一旁的秋鸢和白鹭,然后道:“去送请帖,将夏家小姐请进宫来。” 应声而去的人,依旧是秋鸢。 也就只有这一点,还和从前是同样的了。白鹭如今沉稳许多,而秋鸢不再笑,眼睛看得见的变化就这样多,内里的一颗心,更不可能再是 从前模样。她要聊天,不能再找她们,只有是夏薇。夏薇出身清白,家中是文臣,可朝中谁人都只,夏薇的父亲不重权,在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上待了多年——前头的那些,还不全是将这个职位当成跳板,肯用心做的就没有几个。 即使在曾经相交,而且算是利益几乎不相关的情况下,依然要算度这些,连她自己都嫌自己想太多。 抬头见白鹭欲言又止,只得扬声将人唤过来:“在想何事?” 白鹭走过来,在书桌一旁。袁叶离扬眉:“站得这样远,旁人看见又以为主仆生分了。”微笑得有几分勉强,却是白鹭能分辨出来的。 凤栖宫宽广,宫中的房梁又惯常比外间的房屋高,纵是高门大户,也不会给人这样开阔的感觉。白鹭犹豫再犹豫,所有小动作都落在袁叶离眼底。然后才道:“娘娘不问?” 这样一问,她总算是有些当年的感觉了,奇道:“怎么问?” “皇上已经在天阙宫待了三天了,”白鹭很诚实,诚实得让人膛目结舌:“总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人,然后打算不说的?总应该去试探一下,或者表达关心地区偷听看看,说不定能听到……” 说到一半,就被袁叶离打断:“听到什么,听到了我也多半不懂。”她于是也很直白的奚落着。 白鹭睁大眼:“怎么会?” 袁叶离额角微不可见的爆出一条青筋:“地形、气候、人心、声望。”她望着白鹭:“就算懂得兵法,那是纸上谈兵。” 殿内空气有片刻寂静,风吹过甚至能听见窗边铃响。 白鹭不同秋鸢,加上袁叶离本身摆出这个架势来,就是要聊天了。“可是……娘娘都上过战场了!” “不冲阵杀敌,永远是百搭。”袁叶离没有多加解释,她终于觉得现在是在和人聊天,而不是木头什么的了 。“我还见过你打架,可是也不见得身手就变好了。”除了不怕死这件事基本没变,其他的还是差不多。 白鹭愣住,站在原地,连看眨眼睛的次数都能想象出这丫头的脑筋转到哪一部分了。她语带迟疑,这样看来一双不大的眼睛竟有几分水汪汪:“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可是,徐州城那里……娘娘都那么厉害了,那么再厉害一点……” 袁叶离干咳,“那里的事情就莫要提了,”没有同归于尽算是好的。“战场上不同。” 简单明了的结论,本应结束了这个话题。 却见白鹭开口道:“这句话,铭一也是说过的。” 袁叶离抬头,白鹭说话虽然没有条理,可是当自己起话题时从来有根有据:“如何?” 白鹭为难:“当初我们没能到敌军那边去,是负责接应的。奴婢跟着洛大人到门前去,是洛大人亲手将宁王折腾残了的。”这个折腾残了,就是字面上意思。应该是卫晟云的命令,这样一个皇兄留着,终究是不好的。 而当初的队伍中,就不见白鹭。不浪费人手,却是白鹭跟到了外间。 袁叶离道:“那宁王说了什么?” 白鹭皱眉:“他说……你们两兄弟,手段差不多,结果也差不多。”看着袁叶离的模样,却没敢反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姑娘在徐州城,并不知道朝政大事,甚至连当初卫越辰如何上位,也是不晓得的。 袁叶离却睁大眼睛,片刻就回过味来了。 宁王说的两兄弟,是卫越辰和卫晟云,当初卫越辰杀了前太子而太子却没死,如今宁王被折腾残了依旧在苟延残喘,这两个结果自然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不知如何,宁王竟然知道前太子是还活着的! 而他的隐喻……宁王推翻的是卫越辰,而太子还在,然后宏国来袭。不言而喻了。 第303章 微微一笑 秋鸢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屋子里这样的形势。白鹭是完全懵了,而袁叶离显然是在沉思,沉得快赶上杯子里沉淀到底的茶叶了。 她不能问白鹭怎么了,也不能问小姐是什么情况。于是她装作完全没有察觉不对,款款行礼随后开口,恭敬有加:“娘娘,夏姑娘已经到了,正在偏殿等你。”最后一句话,稍微大声了点,因为小姐看起来还没回神。 袁叶离还在想,太子是怎么和齐国扯上关系,宁王又是怎么打探出来的消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宁王是在用生命来骗人的可能,只在她心中停留了不到刹那。她这才回神,没有问秋鸢刚说了什么,就知道来的人是夏薇。 她道:“我马上就去。” 袁叶离的自称,现在依旧是‘我’。自称本宫,虽说也不是不可以,但落在有心人耳中,终究带着几分骄傲。论其究竟,这些称呼礼仪上学问,纯粹是为着体现阶级分明,以及皇室之尊贵。她如今还不是皇后,而且开宫门那时候,就已经在宫人心里立足了威信,这么一个称呼上不同,倒也不会如何。 找夏薇来,自然不是要全盘向她坦白。她只是传过一次信,对全盘计划并不了解,就算通透些,对人心的陌生和谋算依旧让她不足以推测出全局。 但是有些话,压在心里不说,憋着总是难受。袁叶离苦笑,她也有太多不能说出口的事了。如果只是需要忘记的秘密,至少不用时时刻刻想着,担在心上。她出门去,拐往偏殿,见到夏薇左右张望,浑然没个大家小姐的模样。 夏薇不算独特,在大家小姐里不是最出色的一个。琴棋 书画诗词歌赋,夏薇全都不精,只有吹笛子时,才能靠着曲子的取巧,引人注目。但一旦你熟悉了一个人,她坐在那里,你总是能找得着。 她开口:“在看什么?” 夏薇看见她,连忙起身行礼,袁叶离没有将她扶起,而只是听着她的回答。两人坐下,夏薇才笑:“我没见过,这么美的地方。”这话不是奉承,少女眼中有真诚,夏薇的俏丽活泼,若是换了一身衣裙,当真像是邻家家境普通的少女,衣裳颜色又不算深,只有懂行的人,看到衣裳材料,才能看出这位小姐的身份/ 袁叶离扬眉:“我记得,国子监祭酒的俸禄是历朝最丰。” 这并无和朝中大臣比较之意,而只是说今朝的待遇比以前要好。这是因为夏薇父亲一心想把这个职位做好,自请不调职——这也算是个奇人了,满朝就找不出一个有名利还不要的。京中甚至有传言,其实只是他惧内,夫人勒令,不得不从。这个笑话,当年还是袁叶离在家中听到的。 不管如何,先帝感念其意。一个被当成跳板的职位,虽然不算什么大问题,但终究是让人头痛的。陛下亲开金口,多大的名誉,当中金额到底多少,反而无人去较真了。的确是许多年前的事,但袁叶离知道。 夏薇脸红,连忙摆手:“不是那样的,家父节俭……”然后正色道:“再说,美又不一定是昂贵。” 和夏薇说话,极是放心省力,至少袁叶离喜欢这样放松一下自己。她继续问:“那如何才是美?”没有表达自己意见,然而却能让话题继续。 夏薇却没回答的那么快。她想了想,接着说: “可能是因为我的审美不大对。我喜欢的东西,都奇奇怪怪的。” 偏殿和正殿是同样的布置,偶有阳光落尽来,可是挡在窗旁那些纱帘的角度和摆放方式极为巧妙,让她们不被照到,却一眼就能看见窗外景色。凤栖宫本来建成时不是如此,只是后来改成了这个模样。 “怎么奇怪了?” “我喜欢爬到屋顶上,冒着晒伤的危险去摸那个尖尖,看看有多烫。还有透明的东西,越能一眼看清的就越喜欢。讨厌金银,因为颜色太实在了,碰上手还脏。颜色也不喜欢艳丽的。” 这可真是奇怪的人。 袁叶离总是觉得,夏薇像极了当年的华佳怡。单纯不知世事,还带着几分感性,然而只要想到她们俩情况相仿,同样受父母溺爱,且不缺钱财。她有一点点失落,但却知道她们不是同一人。 至少夏薇,不会喜欢路边的糖人,不会因为如此,而被人带进火场里。更加不会,因为被救起,所以感念恩德,最后爱上救人之人。 她们攀谈起来,慢慢又说道了最近发生的事上。说开了话,夏薇也不是不知收敛的,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天,白鹭……”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袁叶离抬手一指:“人在那里。” 白鹭听话,立刻跪下了。夏薇有点犹豫,还是继续问:“你的意思是,让她解释?” 显然夏薇还是没什么心机,也就这样的人才适合找进宫里谈心。换着其他,恐怕不必等到如今,早就将消息散播出去了。要一个谈心的人,还要求人识好歹,没有这样苛刻的,奴仆也许,朋友却不至于。 袁叶离耐心解释:“并不。”然 后开口:“她知道的,也不算多。” 夏薇虽然有点单纯,但并不是笨,她稍稍思量,就知道袁叶离是要自己说话,在看见她挥手让白鹭出门而去的时候,就更是了然。她听着袁叶离开口:“那封信,是从城外送来的。” 夏薇知道。看到信上笔迹,就能猜到写信的是和袁叶离亲近之人,这样形势再拆解起来,就更是简单。袁叶离见她模样,清楚夏薇不是真的好奇,就算她本身是不好奇这些的,可信的内容也绝不能说给她听,因为不知何时,有心人就会将夏薇利用起来。 华佳怡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夏薇道:“我不是要知道信的内容,也不是要知道那封信的来历。” 听到这句话,袁叶离心中一动,却只能边喝茶边点头。夏薇见她如此,缓过一口气,继续说:“我只是要你确保,你还是当年救我的那个小姐姐。”简单的话,从简单的人口里说出来。最后夏薇一皱眉:“其他的东西,好像很复杂的样子。那我就不去想了,怎么想都觉得没意思。” 当你不在局中时,就想得不那么多。 夏薇到底是小女孩,家中幸福让她没有机会接触尔虞我诈,钱财丰足让她不会太过渴求名利。她不是朝堂上的那些人,不知道名利的诱惑,辨不清人心的深浅。她只是递了一封信,而白鹭就在旁边。 袁叶离心中清明,可就算想清楚了,防备已成本能,不可能就此放开。于是最后,她只是说,“谢谢。” 夏薇展颜一笑,黑白分明的模样,却只让人想起卫越辰。她连忙道:“对了,你什么人都不曾见过?”一时之间失态,按 住桌子边缘凑前,连礼仪都忘却了。 夏薇先前还不如何,却听见袁叶离的声音几乎是颤的。她奇道:“没有,怎样?” 袁叶离觉得自己可能是她在大惊小怪,可她不得不问一声。连声急问,让人诧异:“你确定没有?没有奇怪的人掉进你的院子里,或者在路上碰到打劫的小混混,然后他救了你?” 被问的人现在只庆幸自己没有喝茶。“真的,没有。”简洁利落的四个字,是挤出来的,心里还在算度如何安抚袁叶离。 袁叶离这才缓过神来。 她端正坐姿,垂眸苦笑,茶杯掩住面上表情:“我见过一个人,她和你很像。” 而洛尘,也和卫越辰很像。可是这话她并没有说出口,因为若是说了,那就是在掀伤疤。不难想象,如果那信是由洛尘送给夏薇的,那简直一言难尽。袁叶离都不知该怎么开口,难道说,你千万不要爱上那个像先帝的新晋二品官? 最终寒暄了一个午后。送走人时,天已黄昏。晚膳的膳食不算好,袁叶离撤下去半桌,汤倒是老火汤,看着材料很多,熬起来却极清淡。她看着一桌饭食,只觉得那些油星太碍眼,于是唤人端来一碗甜汤,糖味好吃,不算腻,但那也只是比较正常菜品而言。 太子。如果没有猜错,太子就是宁王那句话的意思。袁叶离再三琢磨过了,如今宫内没有宁王的人,就算有也恐怕早就逃光了,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来。可是宁王还是半残的,而且当初没有治他的罪,宁王妃还可以召来见一见面。 她抬头:“白鹭。” 白鹭立刻出列,听得袁叶离道:“我要去天阙宫。” 第304章 御驾亲征 宁王并不是以叛乱为名处决的,他是在叛军入城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不醒,尽管苟延残喘,却已成了半个废人。宁王妃不离不弃在旁照顾,甚至不曾提过和离一事。袁叶离知道京中人人钦佩这位王妃,在外有贞节女子的好名声。她的出身很特别,小时候是个痴呆,智力不健全,但后来被治好,嫁给了宁王。 宁王算不上什么受宠的皇子,当年夺嫡之争,甚至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原来他知道太子还活着的消息……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如今虽还活着,却已经是个废人,说不了一句话,再逼问也是无法。袁叶离递了请帖给宁王妃,以要让太医去给宁王治病为由。 一份请帖递出去,却不知道能不能有回音。 袁叶离知道这定然是一场鸿门宴,但却是唯一的机会。当然也有别的门路,但终究不如这样直接。宁王妃……比她年长,在她有资格参加宴会时,宁王妃就已出嫁,跟随宁王到了封地,两人没有相交的机会,只远远见过几面,甚至不知她是怎样的性格。 话说回来,洛尘为何要如此做? 袁叶离不懂,然而此时已经不是问的时候了。她知道这不可能是卫晟云手笔,当初一把尚方宝剑捅过来,卫晟云也没下杀手。是白鹭看见的——可她连听到了这些话看到了这些事,都不清楚这很要紧,袁叶离不觉得她的判断是对的。 宁王妃还未回复,前线战事已经加急。齐国没有御驾亲征的传统,卫晟云已经在朝堂上提出了这件事。这是在听完白鹭的原话后,他们一起决定的。如今朝堂上剩下的武将并不少,但真正能抗衡宏国的依旧是卫晟云。 而且,太子……没有人保证,太子会不会作为诱饵,让齐国的军队倒戈。战场上瞬息万变,面对这样的奇招,很难预测并及 时做出反应。 朝臣自然抗议,一国之君自然应该留在皇宫里,万一战死就是最大的损失。然而他们忘记了,坐在那里的人是谁。卫晟云的战绩足以反驳这一切,再说,除非叶真将军活过来,齐国是真的没什么能比得上他的人了。于是出征就变得理所当然,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军心。 出征时辰是深夜,袁叶离裹着披肩,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不需要多说别的什么,她已经了解了卫晟云的决心。她知道,他一定也很清楚,自己不会拦住他——她在这里,等他回来。 大雪崩式是棋盘上最难应付的局面之一。如果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最后可能甚至连两败俱伤都做不到。 抬眼看向繁星点点,袁叶离回到寝室,却一夜无眠。 第二日,就要整顿宫中的乱像。卫晟云很忙,她也没闲着。丽妃死前,卫越辰曾建造了一座藏珍地宫,将齐国宝物都放在其中,供他们观赏。这座地宫的确是建成了,但却无人欣赏它。长乐宫是注定接下来的百年都会蒙尘了,然而这座地宫却注定要拆。 将珍宝还之四方,才是真正的做法。她在地宫被拆之前,准备先去看一眼。 内务府负责此事的女官名为沈理,这是一个不像女子的名字。但沈家却是与宫中交接的皇商之一,如今将女儿送入宫,正是为了长一些见识,后来再出去嫁人。作为商户的女儿,基本不可能嫁入皇室,而她的性子也很奇怪,喜欢研究物件多于人,但因为手下办事从未出过岔子,所以在宫里不说吃得开,也算不上太难过。 沈女官入殿来,行了合规矩的大礼,如今袁叶离也能够慢慢接受这些了。她低眉顺眼,连说话的声音都偏沉,缺少一个女子的活泼:“启禀娘娘,如今藏珍地宫已打扫过一遍,四宝放 在其中,见证师确认过,确实是原来的四件宝物。” 袁叶离点头:“地宫在何处?” 沈理说话极为仔细,说了在御花园附近的方位,连入口的形容都详细到了旁边的一棵梨花树。袁叶离令人将路径和地点写下,随后让沈女官陪同到了地宫入口处。既然命名为地宫,那自然不在地面,而是在御花园偏僻之处。 穿过一路的鸟语花香,就见到一面石碑。入口不曾封禁,顺着楼梯下行即可。袁叶离一边走着,一边听沈女官讲解宝物来历。这些宝物在民间都有美丽的传说,因为历史悠久,又因是奇珍,宝物几易其主。袁叶离听得入神,一时倒是走的慢了。 后来是直到齐国年间,当初打造这些宝物的工匠后人,终于寻回了他们。此后不曾被夺去,直到被卫越辰下旨,送入宫中为止。如今它们应该物归原主了——至少袁叶离并不觉得,它们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看着石碑上雕刻下的历史,袁叶离沉默了片刻。 沈女官立刻察觉,她连忙跪下道:“娘娘可有不满之处?” 她有些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位娘娘。人人都知丽妃和卫越辰与他们有仇,谁也不知袁叶离会不会因此而发怒——所以这种没好处的差事,最终才会落到她头上。名义上是说沈理足够稳重成熟,一定能抗住,然而沈理心中清楚,这当中多半有谁也不想要这种差事的缘故。 谁也不清楚她是什么性子,最后是怎么一个下场。沈理暗暗抹一把冷汗,当初入宫时的紧张感比之如今,只怕也相去不远了。 她对袁叶离没有观感,只是希望这一趟顺顺利利结束,莫要将她下狱才是。 但袁叶离却道:“拆时,将石碑保存下来吧。” 啊? 沈理几乎没有想到,结果会是如今这般。袁叶离轻轻抚摸着那石碑上 丽贵妃三字,只觉得心中情绪复杂。她看着眼前年轻的女官,知道她一定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做。但本来,也就是要说出来的。 她道:“前朝混乱,血流千里。”这几个字说出来,都觉得极为沉重。幸好,已经过去了。“我无意歪曲历史,但也应当给后人留个警醒才是。卫越辰倒行逆施,才落得如今后果,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要用这块石碑,来提醒后来的天下人。” 简简单单几句话,可是有多少人能说出来。 沈理应是,心中对她多了几分敬佩。 不是所有人,在面对曾经敌人的遗物时,都能保持这样的风度与仪态。是,憎恨当然,愤怒或许,他们犯下的罪永远存在,且不值得被遗忘。多少人想起曾经的仇人,依旧恨得牙痒痒,即使对方已经死去,都恨不能扯出来鞭尸三千。 人的恨意,是多种感情之中,最强烈的一种。 可是莫要忘记一件事,她已经赢了。赢得彻底,丽妃与卫越辰被斩首,在历史上将会遗臭万年。而她还站在这里,而且会继续走下去。既然恨意得偿,怒气已消,那么对着一件死物发脾气,那是没有风度的人才做的事情。 旁人或许会这么做,是,那样也算不上错。但那是旁人。那不是她。 所以她要保存下这段历史,让他们知道,行差踏错,就是这样一个下场。袁叶离仔细看了看石碑上的记载,知道它站在这里一日,就一日有人记得,曾经丽妃也辉煌过。 赢了就是赢了,留下这块石碑,才是赢家的风度。 袁叶离道:“这块碑,就叫做……嗯,蒙尘吧。” 沈理连忙应是,“是,下官一定办到。”说完后,就站起身,带领袁叶离继续往前。顺着地道往下行,路边已经摆着不少在齐国排得上名号的异宝,然而依旧比不上地宫 里的珍贵。沈理一路介绍,其中不少是宫里原来就有的东西。 她观察着这位娘娘的表情,以分辨自己是否应该往下说。 可是看不出来。袁叶离面上沉着,丝毫看不出心情。她不能不多想,因为袁叶离就是决定她能不能顺利走完这一遭的人。虽然还未封号,但人人皆知那是因为战事紧急,齐国内又乱的的缘故。无论如何都好,宫变过后再也无人敢轻视这位娘娘了。 终于到了藏珍地宫入口,一室生光。 地道里虽也有夜明珠,却比不上地宫的金碧辉煌。全国奇珍都聚集在此,地宫中不止夜明珠,甚至寻来了一种来自西域的明石,只要经过特殊处理,就能在暗夜中发光。袁叶离甚至见到,四方并非实墙,而是打通的,用水银与宝石在另一端堆砌出暗夜银河之景,在夜色中的点点繁星,与流淌过去的河水,凄美而梦幻,不似凡间之景。 而当你想走过去的时候,却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住,摸上去却看不见那一面墙。 地砖砌好,是暗黑色的地砖,上刻有齐国地图,虽不珍贵,然走在其中,依旧有坐拥一国之感。这就是皇室的财力与尊贵,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不论是谁到了地宫中,都要称赞这是怎样的巧夺天功。 袁叶离绕过一圈,看着这样盛景,心中免不了感慨。这里的每一件物件,拿出去都是无上奇珍。 然后她说:“拆了吧。” 这不是她的东西。再说了,前朝的这些东西,本就应该还之于民。袁叶离淡淡开口,语气并不激动,而周围无人异议。沈女官跪下,轻轻应是。就在此时,一阵惊呼从外间传来。地宫宽广,通道却狭窄而冗长,看不见九曲回廊外,是何种情况。 是一阵,而不单单是一个人。 袁叶离昏过去前,只来得及想到这一点。 第305章 黄粱一梦 袁叶离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她依旧是那个大家小姐,可是物非人亦非,她似乎也不叫原来的名字。梦里没有声音却带着色彩,周围人说话动作都带着一种诡异的延缓,可就在那停顿蔓延的片刻光阴中,她却能读懂他们的对话。 因此,她才无法得悉事情经过,更不清楚自己身份。梦中风俗似乎和如今不同,虽然大致上没有变化,但她依旧能轻易抓住那些奇怪细节。可梦中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所以她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也许在梦里过了很久,可回忆过后,却永远只会觉得这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 梦里的自己似乎很着急要见到一个人,可她始终没能找到他。因为环境,因为误会,因为很多很多不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最后她和那个人擦身而过。梦里的人当然不会对她解释些什么,可解释与否都于事无补了。 在梦中那个时候,齐国与他国的联系并不紧密,虽与外邦经商,却风气还不算开放,处于一种诡异的矛盾之中。是的,她知道,这里是齐国。没有人,没有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或者那些最熟悉的人,都在与她擦肩而过,再无往来。 终于最后,她见到了那个人。 她要找他,却找不到。终于见到一面了,然而梦里的一切,却让她感觉不祥,仿佛自己这回的寻觅,是无用的。 那个她一直在寻觅的人。袁叶离见到他时,她能清楚地意识到梦中的自己在说一句话,那句话是“不一样了”。 日光倾城。那人坐在庭院中,花丛草叶,阳光倾斜,微风渗人,在那样一个地方, 他却是坐着的,真是奇怪。在围观着的她这么想。 可是梦里的她没有。 她顾不得小姐仪态,极快地奔向坐着的那个人。后面有人在劝,可是她想不到那些,或者是想到了却不在意。可是最后,她还是没能救回那个人。他在她面前倒了下去,而他们相隔,只有一步之遥。 救回。 为何要用这种词语?她不明白。 而这个梦,就伴随着接近而让她醒了过来。 那个人是谁?她不知道! 几乎要尖叫出声,可是现实不容她叫喊。她一睁眼,立刻发现自己汗湿脊背。她所在的不是皇宫,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是一处府邸,却不是她从前住过的任何一处地方。她最后的记忆,是在藏珍地宫中,自己昏了过去。 这是她所知道的了,抓住她的人手法娴熟,而且是从背后下手,如果不是醒了,她可能甚至会以为自己是因毒药而晕倒。袁叶离看看自己身上,发现自己全身无碍,可是行动不能。她试着分辨自己是不是吞下了什么东西,可是昏过去的时间太久了,她甚至尝不出来。 反正无法行动,这已经是可以确认的了。袁叶离只觉四肢很麻,就像是往常腿麻了的那种感觉,可是要放大无数倍,最终让她动弹不得。甚至她自己,也像是从久远的幻梦中醒来,需要很努力才能保证自己清醒,不再次陷入那悲哀的梦里。 袁叶离脸上像是冻住了,她知道那是因为眼泪。但没有时间顾及这些了,她一睁眼就是陌生的环境,必须设法逃走。 从她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屋顶房梁上了漆,而且垂挂着一盏灯笼。灯笼 亮着,可右边有光照来,所以那里是有窗户的。袁叶离千方百计想要动一下,可是她能挪动的顶多只有胸腹,至少四肢是完全动不了。袁叶离闻到空气中有股味道,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但一点也不好闻,不是熏香也不是药香。 可能是因为什么摆在屋里的奇怪东西吧,袁叶离分不清,也看不见,她能看到的只有眼睛对着的那块地方,而且那是屋顶。幸好她能判断出,四肢不能动是因为被下药,而不是它们已经断了。 很快,袁叶离做出了她的第一个选择,钻到被窝里。她身上盖着被褥,如果没有,她会选择闭气。在千辛万苦地让棉被盖住自己的脸以后,袁叶离坚持不多,无论如何都不离开。然后不久,她感觉四肢稍微松弛,不,是可以动了。 她猜得没错——那味道是毒,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那毒药没有调好,闻起来非常奇怪,仿佛调的人连多费一点功夫都不肯。 袁叶离无心推测这些,她在能起身以后立刻蒙住了口鼻,去看屋里的环境。屋中并不简陋,正好相反,是寻常的摆设,有梳妆台和窗台。袁叶离看到那点燃着不知什么的香炉。她知道这香不好,然而将它灭了的话…… 没办法。 如果下药,或许会因为时间而失去药力,然而这东西显然和喝进去的药不同,只要她继续呼吸,那不久以后就会重新发挥效用也未可知。如果是药力解了,那或许她可以躲在床上装死,然而如果她把香灭了,就会立刻暴露她醒过来的事实。 而门外有人守着,看样子逃出去成了技术活。 袁叶离不能不赶快 做决定,她现在刚刚醒来,而且闭气的时间不能长。于是她将香炉里的香灭了——反正已经有人要抓自己,她首先要做的不是探听多一点消息,而是设法尽快的逃出去。 但问题在于,她肯定不在宫内,即使逃出去也逃得不远。心里思量着这些事情,她却突然听到了外来的声音。袁叶离一惊,因为那声音是白鹭。化成灰了她也认得。于是袁叶离停下,在门边仔细听。 “奴婢是来送东西进屋的,侍卫哥哥可不可以让个路?” 当即袁叶离想假装听不见,为何白鹭会用这种做作的语调说话,而且但凡是阅历丰富一点的人,都能够听出来她一定是装的。仔细想想,这个语气好像是说书人模仿女性会有的那种语调——附带一提,说书人多是男性。 袁叶离当即到床上躺好,如果白鹭能顺利,那么她就必须装晕。然后,让人心酸的对话还在继续: 侍卫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你、你是丫鬟?” 白鹭明显有点犹豫,但没多久:“……嗯,奴婢沐雨。” 袁叶离想提醒一句,沐雨知道你用了她的名字一定会生气的。而且就算编,也编个别的名字,沐雨同样是凤栖宫里的人。但在这里,一切已经毫无意义。 侍卫道:“王妃说,没有人能进去。” 王妃? 袁叶离立刻懂了。王妃多半是指宁王妃,与自己有仇而且还招惹上去的只有她一个。然后白鹭似乎并不意外:“正是王妃要奴婢这么做的。”这话说得溜,看来平日说过不少次。 侍卫犹豫片刻,然后让开。估计如果不让开,白鹭就会上杀招了,袁叶离 想着。门一开,冷风就吹了进来。 白鹭将手中食盒放下,接着一脸失望:“你醒了?” 袁叶离坐起身,还没有说话,就看见白鹭一脸勉强保持的严肃,看起来像是快绷不住了。袁叶离觉得开口,帮白鹭将这个谎言接续:“是王妃要见我?” 外间还有两个侍卫,她没忘,白鹭也没忘。白鹭才能耗尽全身力气点点头,“请跟奴婢来。” 袁叶离起身,跟白鹭走了出去。两个侍卫还想多话,最终却只是跟着她们,说要找王妃去回禀。背后跟着这两个尾巴,只要她们想逃,就会立刻上前,根本无法离开。袁叶离还未反应过来,却突然听见身后呼呼两声,再回头的时候已经被白鹭扯着:“小姐,去哪?” 白鹭力气太大,一下子让人感觉像是要扯断手臂,袁叶离慌忙道:“去找马匹!” 白鹭停顿了一下,却依旧往门口狂奔。半路,白鹭脱了手,因为看见的人太多,她不得不停下来打晕他们。白鹭是有暗器的,很快到了门边,那守后门的小伙子已经像躲,可是没能躲好,还是被一击打中。 袁叶离提着裙摆跑不快,就在这时,看到白鹭惊呼一声,停了下来。袁叶离看见,一排黑衣人站在暗夜中,等着她们俩。并不是府内都没有守卫,而是守卫在府邸外排了密密一圈。 一个女人走上来,袁叶离认得她是谁。那女子轮廓陌生,长得极美却形容憔悴。身上是雪白颜色,仿似守寡。她没有笑,脸上都是压得人爬不起来的绝望。袁叶离认得她,她是宁王妃。 女子轻启双唇,声音沙哑。“就是她们。” 第306章 离开京城 宁王妃。 袁叶离心中一凛,原来不回请帖的原因是,她早已不把自己当成可以相交的人了。她停在原地,领头的几个黑衣人先制住了白鹭。白鹭被按在地上,一人往她嘴上勒了布条,在脑后收紧,白鹭立刻连咬舌都不能了。不知是否因为王妃叮嘱,袁叶离冷眼扫过,那些人基本没敢碰她。 她看着宁王妃,“王妃真是好手段,不回我的请帖,原来是想这么见面啊。”声音懒懒地不得劲,笑带嘲讽。她站在那里,明明手无寸铁只待被擒,然而宁王妃那一瞬间却觉得,自己成了这宅子里的客。 宁王妃沉着如许,语态高傲,不被袁叶离这几句话吓住:“如今见到了,妹妹可失望?” 袁叶离道:“不失望的。”她环顾四周一眼:“宁王可在这里?” 女子神色黯然一瞬,却马上强硬起来。“就算在,也绝不会让妹妹见到的。”然后一挥手:“既然见过,就莫要废话,将人押上车吧,越快越好,不许停下来。”话音落下,其中有个黑衣人对袁叶离做了‘请’的手势,却似乎还是不敢碰到她。 他们知道自己是谁……袁叶离眯起眼来。口中道:“王妃不必着急,我会走的,就不劳烦旁人了。”说完,就一步步的往门前走去。一步步走的极慢,跨过门槛,步伐轻移。 白鹭在身后挣扎,仿佛极度想要接近袁叶离。 袁叶离清楚,这是在玩牵制的手段,她一个小姐走在前,然而却无法放下身后的白鹭。即使让出一条宽敞的道来,自己也不一定逃得了。宁王妃算准了自己不会丢下白鹭不管,因为这是当初与洛尘一起的姑娘,就算自己冷心冷情不把这 奴仆当回事,也必然会忌惮她口里能透露出来的秘密。 洛尘是卫晟云的手下,白鹭是自己的侍女。在宁王妃眼中,这层罪名是洗不白了。但袁叶离没想洗白的事,自己都陷在人手里了,还企图靠一面之词说服人是不是傻? 上马车,或者不上。只有这两个选择,袁叶离都不想要。 但是,她绝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再拖延下去,只怕宁王妃就要起疑。身边一圈一圈人,看得袁叶离心底发凉。如果她没有选择逃,或者不曾这么快出来,那么或许有办法钻空子,找漏洞,可是不行了,她已经选了,没有回头路可走。 等等……漏洞? 袁叶离突然回过神,她一转身望向宁王妃:“我想问王妃一个问题,问完以后就离开。”离开二字的音节咬得极重,听得人心里不安。袁叶离如今站在大门前,那一座宅邸以外,她刚刚和宁王妃擦身而过,此时回身,正正可以看到大宅的牌匾,还有整扇大门的模样。 而更往里一点,在宁王妃身后的是白鹭。 她们主仆两人隔着一道门帘的距离,但几乎是死局。因为袁叶离站在门前,虽然那些黑衣人在夜色中,是一圈圈围着宅邸门口站的,但如果聚拢起来,却肯定不如袁叶离孤身只影往前跑的快。 但,这已经足够了。因为白鹭还在宅院里,即使抓住她的人服饰不一样,肯定有更厉害的手段。只要她一逃,他们就绝对不会放过白鹭;可以想象,只要她不上那辆马车,白鹭就不会被抓进去。或许更糟糕一点,宁王妃这样的性子,一定是要将所有物件或者人利用起来的。 那些站在门外的人为什么不进来? 因为 进不来,或者不能进。 宁王妃有些疑惑,但如今这个形势,袁叶离还能做出什么来?她回答道:“可以,你问。” 这是个说话简洁的女子,如今更是不多一句废话。袁叶离暗暗记住牌匾和布置上的特色,看一眼周围人更确认自己猜测。她道:“王妃可知道,宁王如今在什么地方?”问起话来,干脆利落,内容包含着谜团和答案。 宁王妃下意识就道:“自然是在……”说到一半,突然住口,宁王如今昏迷不醒,难道当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幕? 如果真的无路可走,那么袁叶离一定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信口雌黄,尽可能的多争取一点时间。然而如今不同了。在宁王妃愣住的片刻,袁叶离提起裙摆就往外逃,直接往前跑,完全不带犹豫的! 要是让外人看见,绝对会以为她是个不把奴仆当人的主子——因为经商的缘故,天子脚下的奴仆从来都比较像人。所以看见袁叶离这个样子,宁王妃立刻就愣住了。白鹭不是还在?这种嘴里一堆秘密,只要下重刑就会吐口的仆人,袁叶离舍得丢? 是的,就算撇开最简单的那一层考虑,宁王妃也以为,袁叶离和白鹭之间的关系不浅。她当然不会甜到以为在生死关头,主子会为了主仆情谊而留下,因为她自己根本做不到!可是白鹭是能够跟着洛尘在京城里接应的人,那么她知道的秘辛,肯定只多不少。 所以如果追过来的是秋鸢或者旁的谁,至少是宁王妃没有见过的,那么她的布局和如今的情况,肯定不会如此。但没有。 黑衣人不需要王妃的命令,立刻上前去追,领头的那一个已经入了草原之中, 穷追不舍。就在宁王妃回过头准备看看,白鹭这个要挟的筹码如何了,却看见几个人已经直接倒下了,分不清是昏迷还是死了。白鹭跑得比兔子还快,而宁王妃显然只有一双眼睛,看到了袁叶离就看不到白鹭。 袁叶离一直一直往前,裙摆被割得稀烂,途中丢了两只鞋,衣衫薄的挡不住寒风,钗环鬓乱姿态狼狈。人在逃生时爆发出来的潜能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她快要撑不住了。路上那么多人,就算白鹭能现在和她会合,只怕也顶不了什么事。 更让人绝望的是,一路奔去,那当真一个冷清,大风刮过,山谷回荡,要是说这里能找到人,袁叶离也怕那是出来索命的冤鬼! 人影是有的,后面追着的那些,一大群呢。袁叶离咬咬牙,在这山谷里如果能有地方躲,都算是谢天谢地了。宁王妃选择了个好地方,而她更害怕的,是这里根本就不是京城。陌生,陌生到极点。 非但不是京城…… 而且恐怕离得很远。她舔了舔嘴唇,她到底睡了多久? 袁叶离没有时间叹息,知道自己逃不远。就算是草原和山谷,四方也定然会有些不同。袁叶离见到那座宅邸已经没影了,夜色中总有灯火,可她连灯火都没有找着。没有灯,风吹得太大也听不见声音,而且夜色太暗…… 她们真是选了个好时机逃跑。 突然之间,视线往右边那片树林聚拢。那树林离她很远,而且——袁叶离突然惊醒,那树林可长得太好了一点!这附近的草,拔一根起来都不怎么样,可是树林茂密繁盛,而且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林中有色泽鲜艳的花朵。 这景象她见过,她记得很清楚。 一个拐角,袁叶离就逃了进去,几个绕弯,立刻不见人影。一群人追到了树林前,却没人看得出这林子有什么不同。领头的不言不语,就追进去了。然而,并没有用。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怕分裂,小队伍禁不起分散,而一个组织所以会分崩离析,永远是因为背叛者祸起萧墙。 这个森林就好像有一种法术,你越是往前,身后的人就越少。夜色太深看不太清景物,头目有几次要求分开追寻,终于到了最后,只剩下了小小一群人,而且他们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在绕弯。 而越走下去,能听到蝉鸣与池塘中响起的水声。在黑夜里,也算是少有的娴静声音了。夜里太黑,可是点了火折子来看清脚下的路,还是能看见石缝里,山洞旁,一朵朵粗糙不娇嫩却又亲切的野花。他们是来找人的,但却似乎一直找不到。 终于,有人停下来了。 人走多了就累,宁王妃不在,这群人中就有人提出:“找个地方歇息,如何?” 其实刚才也是有人提过的,但是找不到池塘,没有水源,就所有人都得吊着一颗心,不是人人都如此,但只要有一两个提出的,几乎都被应和了。 带领的人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再退后一步,站在比较远的地方望着这群人。扯下黑布,声音沉静:“不必了。”他没有问原因,也没有说旁的什么。只是继续道:“我猜,咱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了。” 而与此同时,袁叶离看着头上绑了一绿叶片的白鹭:“你找到了?” 白鹭歪歪头,头上绿叶一晃一晃,依稀是那个活泼明悉的姑娘。 “嗯,奴婢还担心小姐不知道奴婢的意思呢。” 第307章 阵法林中 衣服晾在石块上,在凉夜中眼看是不可能干了。两人寻来一个偏僻山洞,将衣服架于上,袁叶离脱了一件外衣,白鹭才不那么瑟瑟发抖。 白鹭和袁叶离的会面,其实并不顺利。根据这丫头的说法,是在森林里迷了一阵子路,才误打误撞碰上人的。袁叶离懂得这森林的规则,要逃出去倒不费劲,费劲的是绕开那一群追踪者。 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 袁叶离只看了这宅邸两三遍,是绝不可能将这府邸里的每个角落都记清楚,甚至说清墙壁上描绘的花纹是何种风格,让她说刚刚见到了多少人,这倒是有点印象。但这架不住她是从最后的内院跑出来的,而且是到门口才被抓住。 这就很奇怪了。 她可以保证途中路过见到的人不超过十个,而墙外头的人至少有几十。这已经是她肉眼所见而已。也就是因为这样,在门墙之内,她们能逃得那么快。暗器一物向来是适合偷袭的,人数多时间长的话,堆也堆死了,根本不足以让白鹭灭口。这不是说白鹭不行,而是人数差距的问题。 那么,是什么让他们只能留在门墙外,不能进屋? 袁叶离不信那仅仅是因为自己路过的地方不够多,见不到其他的奴仆。更不相信是宁王妃蠢到让这些人在外间一并拿下,难道她觉得她一定会设法逃出来不成?辛辛苦苦才抓来的人,肯定是要尽力看守的。就算不尽力看守,也不会这么危险。 所以宁王妃肯定是尽了力,可最终有什么难关卡住了她,让她不得不将守卫设在外间。袁叶离也考虑过,可能是自己打断了他们的什么计划,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计划,会让人这样设局。 跳过所有不可能的,剩下那个可能,就只剩下毒药了。 宅院中有 东西不能靠近,而且那东西对人不好。所以宅院里的人才那么少,因为他们不是被放弃了的,就是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在院子里摆了这种东西——比如说,她醒来时那屋子里的熏香。而如果顺着去想,要搭出一个计划不是不可能,但…… 袁叶离叹了口气,拿着一支树枝在地上划,靠着并不太亮的月色给自己整理线索:“没办法。我很乱,想不了那么多。”反正没用,就不想了。 这些都还不是重点,只是在设法逃跑的时候想到的。 袁叶离从开始时就不想留下,她不信宁王妃会给她留下活路,哪怕是条好一点的路。但是白鹭——袁叶离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她忽略了白鹭本身。她知道白鹭是进来救她的,但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没有想到一个至为关键的问题: 白鹭是怎么混进来的? 混进来不是件简单的事,白鹭又不是什么聪明人。如果不是最近长了不少心眼,相信这姑娘会琢磨着单人匹马打进来救走她的。本来很难想,再看到白鹭那一刻的表情时,袁叶离就知道,她一定不是从门外进来的,白鹭再单纯,也不至于以为自己可以以一敌百,将自己救出去。 关于这件事,根本不需要想太多。 她如果不是在门外进来的,不知道门外这么多人,那她肯定是一开始就直接到了庭院内。难道还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密道什么的都好,只要白鹭不是从门外进来的,那她多半有办法从门内逃跑。 可是只是这样,不足以让袁叶离确定。白鹭不停喊叫,想告诉她的不一定是这件事,也有可能是她打算让袁叶离直接跑,不要理她。可是,前提是,她想到了袁叶离想到的那些事。 白鹭见到自己跑,或许能想到她也应 该跑。然而,让白鹭想出来,宁王妃是拿她一个奴婢,来牵制自己这个主子,那未免…… 有点强人所难了。 选择已经不多,袁叶离能想出来这些已经算很好。所以直觉之下,她选择了直接跑。最重要的还是她发现这里的气候和京城差异太大,如果指望旁人来救,那很有可能直到直接被宁王妃给勒死了都没能等到。太多的不确定性,让她不想留在那里,至少逃得远一点,多知道一点事情,也是好的。 等到袁叶离说完所有,白鹭可能听得懂,而且能说给她听的事情时,她已经口干舌燥。白鹭身上有水,但是袁叶离拒绝了。 “你懂不懂?”真是直白而侮辱智商的问法。 白鹭表示:“一点点。” 头上临时绑上去的绿叶一晃一晃,让人十分怀疑白鹭的‘听懂’是听懂了多少。袁叶离没有问,知道再说也是无用,于是进行了总结:“所以如今情况堪忧,我有个急就章的办法,但也不安稳。”天底下如果有计谋是安稳的,那谋士就不用活了。“那么……” 袁叶离本就坐在石块上,这时端正了坐姿,竟然还能弯嘴角露出微笑:“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白鹭有点恹恹的,听到这句‘逃出来’,本想反驳,却失落地不知该如何表述。白鹭的经历比袁叶离丰富得多,几乎填满了她昏过去以后发生的所有空缺。 那天跟进去的人,不是白鹭,而是秋鸢。白鹭留在宫中整理寝殿,听着旁人说昨夜御驾亲征的威严。然后就有消息传进来,说有刺客。凌萱管不了事,可如今唯一能管事的人也不在。白鹭被派去地宫查探然而一到却什么都没看见。 袁叶离一惊:“包括沈理?” 她对这位女官的印象颇深,宫中人都是一个模板 印出来似,在主子面前还能留着几分形象的,如果不是本来有鬼,那必然是个可用人。君不见染晴为着活命,除了在袁叶离面前,就不曾说过那样越矩的话? 白鹭摇头,单纯的担心:“不曾。” 袁叶离眯眼,若这一切全是宁王妃策划的,那么就是一支调虎离山。宫里只有袁叶离一个主子,凌萱不理事,卫晟云御驾亲征;假如宫中的人多些,那还好,若是主子不多,要收买奴才,那岂不是瓮中捉鳖? 秋鸢不在,白鹭在寝殿里却被人卡着时间差找过去,就算不是为了调开她,也多半有别的谋算。宫里太大了,而能说上话的人没几个,这局面太危险——前提是,有人用心策划的话。如果不是有心人想抓了她,那么这一切制度,本该算是完善的。 人要抓漏洞自然抓得到,不是皇宫本身的问题。 然后,事情急转直下。 白鹭是个胆大的,找到了地宫就敢往里找,然而一下地宫,就被抓住了。同样的手段,不同的是,白鹭能顽强地保持清醒。白鹭十分笃定地说是针灸,那地方没机会喂药,也闻不到熏香之类的物件。所以白鹭是这样猜的。 袁叶离没出声,知道不一定,但就算说了也是于事无补,于是选择了默认。白鹭保持着一丝清醒,等到马车离开京城很远以后,就打翻了那些挟持他的人。她打晕他们以后,才想起自己还要靠这群人来找小姐。 说到这里,白鹭摊摊手,十分无奈且实诚地说:“所以奴婢就将他们活活打醒,然后再绑起来多打几下,他们就肯交代小姐在哪了。” 这话说得直白,听起来就像是白鹭会做的事情。袁叶离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你记得他们的长相?” 火熄了。无人再去点燃它。 白 鹭应声:“嗯,记着呢。”然后又道:“奴婢是跟着那辆车来的,中间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可是既然奴婢跟着来,那么小姐一定也走了一样远的路程。还是追得上。奴婢顺着找过来,然后掉进这里来了。” 袁叶离睁大眼:“你是如何出来的?” 她的问话很单纯,只因当初这阵法林就易进难出,若非见过,她也没有胆量进来。可听白鹭的口气,竟然是摸得清这阵法林规律的? 白鹭很单纯:“唔,奴婢碰到了一条河。跳进去了。” 袁叶离觉得自己好像能猜出来,为何白鹭穿着陌生丫鬟的衣裳了。接着发生的事,与她猜想的差不多——白鹭顺着河流一直潜到可以向上的地方,最终找到了宅院。若不是听了小姐的话,白鹭绝不知为何那宅院有进无出。 白鹭的反应是:“难怪那个丫鬟一推就倒,原来是他们本来就虚弱!” 袁叶离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反驳的好。 白鹭看着衣裳干得差不多了,将它们一件件穿上。这料子让白鹭皱眉,她上次穿这样粗糙的衣裳,已经是很久之前了。白鹭没有吱声,慢慢套上,知道没过多久,自己一定就会习惯了。 她看着袁叶离,一双眼睛亮亮的,没有其他出身不好的丫鬟,性子里惯有的胆怯,清得过分。她说:“小姐,你打算怎么出去?” 夜色之下,月光透过藤曼照进来,这山洞又潮湿又脏,若是寻常人,只怕就嫌弃了。 袁叶离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圆,无意义地涂鸦。她从不问这是何地,也不问小姐心里的算计,因为知道最终的答案,一定只有这个。所以,她只需要跟着小姐就好了。而现在,她的小姐凝神沉思,说出来的一句话是:“没那么简单,我们要先将他们引出去。” 第308章 狼狈为奸 将他们引出去。 白鹭听不懂,却依旧点点头,“怎么做?” 袁叶离没出声。她觉得这事冒险,但纵然冒险,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做了。在这里等人太危险,其一她不知道何时这里会有人经过,其二她不清楚自己能否等到那个时候。她只知道自己不在京城,尽管观此处风貌与边境颇为相似,但就一两眼也确定不了,除非她能找着一块路牌。 然而找不着。荒山野岭,身无长物,甚至可算是一无所长。这样一看,情况当真凶险。可她们不一样,她们是刚刚从一宅院里逃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尾巴。不管那群人和宁王妃有何关系,是否当真忠心于她,有总是比没有好的。 袁叶离只能大着胆子,去跟着他们。这计谋听来太过冒险,但袁叶离是有把握的。她和白鹭在山洞里说了那么多话,还没有被发现,不是巧合,是因为袁叶离利用了阵法林的特点。不幸中大幸是她遇到了一个阵法林。而且,她认得它。 这个阵法林,是从凌真将军那里流传下来的。若是普通平民看的人物列传,或许不会说到这些细节。但袁叶离看到的,不是平民的那个版本,而是皇室内部,简言之也就是御书房中的版本。要不怎么说书香世家有底蕴?而皇室更是凌驾于他们之上,所以皇子公主的学习起点,一开始就比旁人高。 她见过。而且不止是见过书上的模样,她还自己进去过。 如果不是绕开了,那她们早被抓住了。虽然说是在山洞里点火,山洞口又有石块挡住,比较隐蔽,可烟味之类还是会传出去的。连动物都可能起疑,那人呢?都说了这么久了,不抓住那就奇怪了。 她刚刚设法利用这阵法林的特性,将人撇 开了。那么,利用这点,跟随着他们离开这个阵法林,或者设法偷点粮食之类的,比在林子里干等总是要好。这树林里的确到处都是资源,可也要她们会用不是么? 夜色渐深。 带人追过来的头目叫郑寻,刚才分了两队人往其他方向找,如今队里的人就少了。发现他们只是在绕圈的人就是郑寻,他立刻命令众人停下,看看是否当真如此。用物件做标记、一人认住一处景物之后,总算确认他们确实是在绕圈。 队伍里有胆小的就问:“会不会是鬼打墙?” 郑寻冷冷看他一眼,没出声。这个年代,深信鬼怪传说的多是足不出户的妇孺或者弱女,寻常男子就算是怕,也未必怕成这样,更不会当面说出来。会这样直接问的,也算是少有了。 见到队长这个模样,立刻就有机灵的递话柄:“哪有这么瞎叨叨的?肯定是这林子有问题。” 接着一群应声的,鬼打墙的说法自己消了。郑寻才道:“这林子大,反正就一个弱女子肯定跑不远,就都别分开了,慢慢找。”他不说话,径直往前,因是找人,所以队伍行进的速度就慢了些。这一队人本来算是齐心的,然而面对的是只有一个人,在正常的设想之中,他们一群人要找一个人,是很简单的。 可他们不知道,这是阵法林。 阵法林本就是齐国凌真所创,能安排给敌国王妃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精兵,更枉论听说过这阵法林了,恐怕连周易五行都不大懂。直到晚上扎营休息时,都还没能绕出道道来。甚至于连绕回去,都做不到了。 郑寻心中发慌,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 他看着营中人睡下了,和守夜的人嘱咐了两句,就离开去找路。他之所以能当 队长,自然是有些本领的。仗着极强的记忆力,硬生生记住了大半刚才走过的路,心中虽然定下了章程,却不敢带着一群人冒险。 郑寻找出去,他心性活络又记性好,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离开的路。跟着刚刚查探出来的路线,再回到营帐,竟是没耗费多少时间。明月高悬,他精神绷紧,而且体力又好,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困。 行军所以累,其中的一种累就是担惊受怕,许多人是被心的问题拖垮了身子,这毛病又是经年累月才看得出来苗头的,自然就难以发现了。当然,也不是说有人就这么死了,而只是累而已。 他回到营里,细细思算起来,慢慢的以为自己摸清了路,然而再一回想,又是漏洞处处。他不够聪明,加上状态本就不好,想在不懂行的情况下摸清阵法林的窍门太难了。终于直到第二天清晨,郑寻都没能找到能让人分散的法子。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继续慢慢找了。然而问题在于……他们真的应该找下去?还是回去复命,说人找不到了? 身为队长,他要考虑的事本来就多。 说句实话,在外人心易散,昨晚还表露不出来,时间一长就表露出来了。漫无目的到处寻人是最耗费精力的,只有一个目标,可是范围太大,这队伍又是临时凑出来的,人心散了是迟早的事。 可是郑寻没想到,会这么快。 两天。 从第三天傍晚开始,就陆续有人来问,是不是应该回去。前一两个也就罢了,到第三个,是郑寻的副手,他们俩曾经是兄弟,如今打拼上来,他一直是跟着郑寻的。他一开口,语气就让人为难。 “你看,是不是分开比较好?”那看着普普通通貌不惊人的男子,坐在那里却生 生让气势压了郑寻一头。偏偏他还是和蔼的表情,让人无法拒绝。“让兄弟们耗在这里,还不如分开找来得快。” 郑寻没有开口,他开不了口。 他是队长,他要做的事就是让队伍平平安安完成任务,可如今情况太特殊了,如果他说,只要分开那肯定就找不到彼此了,这话太打击军心了不是? 人心总是会散的,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郑寻看了看周围的人,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复,他如果回答迟了,那这队长也忒没威信了。人心经不起考验,他不知道他如果坦白了,或者说一半不说一半,会有什么结果。他站在原地为难,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者编什么能够不动摇人心,而且还能跟着他继续走下去。 于是郑寻一狠心,暗自下了决定。 他撇开兄弟的手,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来,冷冷的说:“先继续吧。” 那人不信,却没反对。郑寻看着周围人,这些人面无表情,可他已经开口了,一旦决定了哪怕走的是条死路,那也好过些。他带着队伍继续前行,继续深入,原路记住路线——郑寻其实算是个人才,走了这么远还能凭些许特征,记住来时的路。 只可惜,聪明和吃得开是两回事,他压不住队伍里的话头,立不起威信。这大概也是他在军队里混不上去的原因之一吧,他考虑的太多,总是不能公平。如此绕了一个清晨后,队伍就这样出了森林。 郑寻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可那任务本就不重要,郑寻知道上头的那些情况,从开始时就不是很上心。他带着人出来时,内心虽然有点愧疚,但已经决定责任自己全负了,这样也算是没有祸害兄弟们吧。其实这话不是这么说的,任务没完 成就是没完成,他失职就是失职,不过他找了个借口,在内心为自己开脱而已。 他回到原来的宅院,在宁王妃面前跪下:“人丢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宁王妃没有反应。很久才听见一把清冷的声音:“为何?” 郑寻心里有点慌,他从没听过下属失职,主子竟然不生气的。他没有抬眼望宁王妃,依旧跪在那里,声音同样很平静:“离宅院向东三里处,有一个森林,森林只进不出,路径复杂,开始时我们用了两个时辰,才发现自己在绕圈。” 宁王妃挑眉,“哦?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郑寻直冒冷汗,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将自己挖出来。“属下记得出来的路,但也只记得这么多了。” 宁王妃说话冷得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如今更是寒了几分:“这么说来,你们从一开始就存了逃离的心?” “不是我们,”郑寻只能这样说了:“只是属下。” 日光万里,穿着的黑衣也散发着难闻汗臭,如今跪下了衣服聚起皱折来,更是难受。郑寻没有动,听着王妃的发落。宁王妃语调慢悠悠:“呵,你还算是个有兄弟情谊的,打算事情自己全揽了?” 下一句话,可就全然不留半点情面了:“将所有人压出去,在庭院里跪半日。” 这手段不算过分,但却显露了宁王妃的怒意。郑寻睁大眼,立刻趴下像宁王妃求情:“为何,王妃?” 宁王妃坐在原处:“呵,本王妃惩罚下人,难道还需要原因?”一个冷眼扫过来,身后仅有的几个侍卫已经行动。然后将人压在庭院里,逼着他们对一个女子下跪。对女子下跪,这些人自然是不肯的,可看到了侍卫们亮出来的武器,当即一个个跪下了。 第309章 叛国之徒 未竟,一把清冷到死寂的声音响起:“你糟蹋我的人,可还真不留情面。” 宁王妃抬头,凝眉竟是一笑:“前太子倒心疼起旁人来了?” 那站在院中的人,竟是宫中谁人都认得的卫陵川。前朝太子,被卫越辰所杀,平民不清楚,可但凡消息灵通的,都知道这一回事。然而知道他还活着的,只怕除了卫晟云和袁叶离,也没谁了。卫陵川一身黑衣,混杂在其他人跟前并不显眼,而且多年折磨,剩余的那点皇室气度,早就不成样子。 两人面对面站着,离得很远。 宁王妃再也不笑了。她道:“那袁叶离走了,你打算如何?”声音都是沙哑的,自打宁王成了那个模样以后,她就再也不顾仪态气度了。何况站在那里的是卫陵川,彼此知晓底细,又何必客套? 卫陵川冷冷道:“我借人过来,可没有管你成不成事。”回头去看身旁人,就道:“去,了结了吧。” 听得了解二字,为首的郑寻就奋起挣扎,本就没受什么大伤,要逃出去倒也不费事。一群人上前,立刻和这些余党打起来。刀剑交击之间,几乎让人全然忘了,这里不过一处后院。混乱之间有人逃出去,但大半还是受降。 宁王妃与卫陵川,就在一旁看着。直到那些人都投降了,太子才上前,说了几句话。“你们办事不好,如今就免一顿罚吧。” 众人听了,有些机灵的就想谢恩求个饶恕,有些想冲上去给这两人一刀。却有更多的,懵懵懂懂,以为卫陵川当真是要饶恕自己了,却在没反应过来之前,那些抓住他们的人,各自兵刃斩下去。 脖子一抹,再无声息。一院子的人倒下去。 只是短暂瞬间,就将这大半院子里跪着的 ,都不会呼吸了。 太子这才说完剩下的半句话:“反正到了阎罗殿里,还有你们好受的。” 那话的意思从来就不是放过他们,而是说,反正都没命了,罚不罚就不重要了。 可惜这院子里的二十多人,全都听不见了。卫陵川再挥挥手,那些行刑的黑衣人,就一个个挖坑,将人埋尸当场。相信不必多久,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打斗。卫陵川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宁王妃有些诧异。 过往太子最是仁慈,连奴仆犯了错都不会重罚。如今竟变成了这个模样,不知可悲,还是可叹。卫陵川这一手镇压,剩下的那些黑衣人,只怕再也不会反抗了。同为兄弟,压着他们杀人,就等于用这些的下场来警告,拆开了活脱脱就是一句:你们若不听令,就与他们一个下场。手段干净利落到让人齿冷的地步。不过,她也不是来劝卫陵川改邪归正的。 瞧这个模样,卫陵川在宏国只怕混得不差。是,连自己良心都丢了的人,怎么可能混得不好? 宁王妃道:“你不打算继续?” 这话问得跷蹊。自打宁王出事以后,人走茶凉,他们纵然没有离开,但也差不多了。宁王已是一介废人,但凡有些眼界的,都知道躲开了。她一个妇道人家,纵然报仇心切,又能有什么办法? 宁王妃出身不好,在出嫁前装了这么多年的痴傻,自然是因为家中环境过于恶劣,为着保命的缘故。娘家帮不上忙,几次辗转之间,就遇上了卫陵川。她与卫陵川本不熟络,也就是个点头之交的关系。然后宁王妃出计,将袁叶离找到边关来,而太子出人。 代价就是宁王前些日子,带着的军队。宁王和卫晟云合作,本就不 曾存着好心。在军中多番打压,这些本是正常的竞争,宁王知道他有一手带兵的好手段,却暗地盘算着自己做皇帝。在叛军弹尽粮绝时,还藏着一只自己的队伍没亮出来。 如今这些资源,就都归宏国了。 卫陵川挑眉:“我倒听不懂,王妃这话何意?” 合上门,宁王妃坐下道:“你留着那些人,就不怕他们叛变?”能装痴儿这么多年,宁王妃城府当然不浅。这样就是在试探,若能挑拨得他们自己就离间了,那自然是上上策。 不过卫陵川冷冷的:“不劳王妃挂心了。” 宁王妃道:“为何不劳?你我同盟。” 卫陵川想笑。他知道这些人的性子,喝着茶打机锋才是他们擅长的事情。他们不会直接下杀手,哪怕是要了结下人的命,都还是得绕着弯,要么是让人犯了错,然后打着打着,奴婢命贱,打死了就算了。要么是让他们去做非死不可的事情,最后消息传回来,都还要叹一句可惜。 这就是从前他待着的地方,而且从来无人觉得这些是错的。卫陵川知道,这些习气,还会一代一代的传下去。他无力阻止,也不想阻止。人,总是好面子的。卫陵川上位,那又如何?没有他们,还会有旁人。 卫陵川知道,他不过是这天下间的一条贱命,死了就死了,在乎的人只有他自己。他明白他的死,并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可怜,要是让人听见了,恐怕还会有人觉得,他不过是太过软弱,连太子之位都坐不稳。天下从不缺说风凉话的人。 所以他不犹豫,不软弱了。卫陵川的想法,已经成了:既然旁人都瞧不起自己,那就干脆不要脸面,能害一个是一个。横竖他迟早要死的,而且像他这种没 有丝毫优点的人,活在世上不过苟延残喘。 人人算计,最终都是为了自己。只有一个卫陵川,已经被折磨得自信掉到了谷底,开始觉得只要自己能捅对方一刀,那就算是挣了。所以做事才那么的不留后路不要命,不是因为他坚信自己会死,所以才显得那么的不在乎。 反正都要死了,还解释那么多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反正都不能活了,那还给自己留后路干什么? 血色战场,以往最仁慈的太子殿下,总是只能看到人心善良的那面,想不到人心的恶。多年历练,卫越辰一剑将他刺到了谷底,这一次他再也看不见半点人心的善。过大的落差,让他浑然忘记了以往过的是什么日子,见过的那些好人,又统统不在他身旁。没有人能劝他,终于让卫陵川对这世间失去信心,连看人的眼睛都带着一层血色。 从前旁人递给他一本经书,他会笑着道谢。如今旁人不管递过来什么,他都怀疑那是在害他。 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于是他再也无法信任这世间任何一个人,包括他自己。 卫陵川看着宁王妃,知道自己从前大约也和她们差不多。善恶还不到他来分,宁王妃也不到他来惩。他只是觉得,时机到了。只是可惜了,这是个和自己很相像的人。 口中道,“多谢宁王妃关心……”拖长的语调,一瞬间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样子。然后,一剑封喉。 剑是用来自保的。 他不浪费。 宁王妃没有死在战乱中,而是被自己的同谋害了。 “你的仇,我会帮你报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浑似从赤色伤痕中拔出,银白锋利吹毛断发的利刃。 卫陵川双眼望着那未说一句话就倒下的女子,慢慢回剑 入鞘。他从来不是不会使剑的,只不过是不如旁人罢了。不如旁人、不如旁人……他的好父皇啊,就此打压了他这么多年。刚刚那一句话,他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吧?用来掩饰自己的过错和罪恶。 这世间没有多少恶人,是只祸害自己的。 他站起来,推开门。造工差劣的门板,发出吱呀一声,门槛还掉漆。过往他何曾看见过这样的门,而如今不看,却不是因为看不上,而是看得太多。他站在门前道:“处理了吧。” 副手称是,同样的干净利落。 战争中,谁还会计较谁不在。而且遍地的人命,也无人会来追究,那个自己在乎的谁谁谁,是如何死掉的。记着都是折磨,因为消失不见了的人,如果不是就此死去,十八年后又一条好汉,那就是已经叛逃,为着一条命放弃了自己的过往。 除了背叛者,没有多少人意识得到,背叛这种手段是自伤八百伤人一千,当背叛者撇下了过往,那就是连着命一起,将情分和罪恶都撇在了那片土地上。人心是肉长的,无论找多少理由来粉饰,依旧会觉得心酸。而最后,背叛成为习惯。 它没有尽头。 心头肉足够人挖下去多少次?你往一个遭受过鞭刑的人身上掐两下,他还会不会觉得疼?不会的。 卫陵川知道自己没多久好活了,他也不奢望活多久。他走去宅院,命人收拾。倒是将一炉子的香都搬回去——这是宁王妃的东西,如今人没了,自然就可以抢了。 不过不知道是谁将这香给掐了,这香可是有毒的,如果它还烧着,宁王妃可不敢进屋。 就在回到军营里时,有人来上报。说抓住了一个女子,看模样衣着像是齐国人。 卫陵川皱眉。齐国人? 第310章 当年初见 帐篷简陋,连遮风挡雨都几乎不能。宏国的帐篷式样和齐国不同,架起来不稳固,可是收起来很快,就是个宜逃命不宜居住的样式。旁边有两张被褥叠起来,就算是被窝了,连枕头都没有。宏国军队内人人都看不惯他,自然就是这样的待遇。 如果只是普通的齐国人,那还当真不足以让卫陵川关心。君不见宁王妃埋于荒野,若他不说,只怕无人知晓。连见过的人尚且如此,没见过的又如何?这军营里,叛逃的齐国士兵,他见得多了。宏国的将军手段狠啊,不杀掉,也不许他们操练,就只是捆起来,等何时对上齐国,就可以作为武器了。 卫陵川不在乎这些,他们怎么打仗是他们的事,他只是要看到齐国灭了,遍地白骨烈火燎原的惨象。 他知道自己是个恶人,旁人定然是瞧不起他的,那无所谓,只要他还能活着就好。所以看着那来报的人,高昂起头,一语一顿态度傲慢,活似要给他点难堪的模样,权当是没看见。 多么单纯。为难一个根本不会在乎的人,何苦呢?卫陵川心里想,可还是觉得有点心涩。他道:“带进来吧。” 旁人只以为这齐国废太子,是和传闻一样软弱可欺,就算看到旁人轻蔑他,他也没有胆量反驳。卫陵川却是两眼无神,已经不在乎旁人如何想了。人是注定活不了多久的,身上再挨两刀,那又有什么要紧? 直到看见那人被押进门来,又是一愣。 帐中有股难闻的气味,是行军多年落下来的潮湿。 那人不是旁的谁,正是袁叶离。身后无人,只有她自己。卫陵川看着她愣了,几乎不曾听到旁边的侍 从说:“此女还有一个贴身丫鬟,却是太凶狠,所以被绑起来了。” 卫陵川好容易才吐口:“你……” 袁叶离下意识退后一步。她不曾想到,他们竟然真的会带她来见卫陵川。这齐国太子,在军中就算不稀罕,也不会是人人能见的。可如今她已经和太子见面了。她不是在宅院附近被抓的,郑寻逃的太快了,她一时失策,没能追上。然后误打误撞间,就被抓到了军营里。 她才知道,这是宏国与齐国的战场。而她,被抓到了卫陵川面前。不知那抓住他的军官是如何想的,竟然会带她来这里。她终于确认了,宏国的杀招之一,确实就是这个败于夺嫡之争的前朝太子。 关于前朝太子,袁叶离其实没想太多。她不了解他,当年一面,只知道太子是个颇有信誉的人。如今到了宏国来,又不知晓他如何了。是被迫背叛?袁叶离不大相信。是自愿?那就更高深莫测了。 她甚至不太知道,自己作为曾经的晟王妃,应该说些什么。于是她不言不语,低垂着头。 她甚至不觉得,卫陵川是认得她的。一面之缘,就能记住,她是有多大脸呢,还以为在东宫不缺女人的太子会记住她这么个人?——其实,不记得更好。 “你为何会被抓到这里来?”下一句话,卫陵川好容易才找回了声音,却依稀想起,自己根本不知这个姑娘,姓甚名谁。他还记得当年初见时她少女的模样,她却不记得了。 还不到卫陵川感叹物是人非,帐篷中又进来一人。 那人竟是当朝将军,宏国领事一直主战的南宫宇。姓氏都是有起源的,宏国与齐国是死对头,私 底下虽有通婚,然而贵族姓氏却都不曾流传到他国。南宫在宏国是贵族姓氏,高门大户。多年传承下来,代代都是好战的,一直主张伐齐,不过被过往的战况压住,不得志而已。 与齐国的凌真将军完全不同。凌真将军是草根出身,草根到了极点,甚至名字都是陛下赐的,最后一个子女都不曾留下。然而南宫一族,在宏国却是世世代代为将,手中握有兵权。南宫宇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熏陶出来,甚至当年他的祖上,也是和凌真将军交过手的。 传说南宫家中,有一把没有剑鞘的宝剑。那剑造工之好,世间罕见,若要相比,只怕唯有袁叶离所有的那把灵微遗音,可以与之相比。一直无人能够驾驭它,因为它太锋利,不是名将就不配用它。 这个传说甚至传到了齐国,却从来无人在意,人人都只当那是输家安慰自己的话。 可是如今,袁叶离亲眼看着那把剑,带在南宫宇身上。南宫宇身量极高,面孔颇为英俊挺拔,却又因此而显得不近人情,看起来与那把宝剑极为相合。 人人都说,英雄配宝剑,香车载美人。说得好像,是物件来配人,而非人配物件。然而实际上不是那样——是只有英雄驾驭得住宝剑,只有香车才能衬得起美人。见了南宫宇,袁叶离立刻警戒起来。难怪宏国敢来走这一遭,不惜撕毁盟约…… 先是用华佳怡的传闻,挫了齐国的士气。再有齐国前太子,用来拉拢旁人,甚至用以要挟;最后,南宫宇,南宫家的人,而能被齐国君主派来出征的,又焉会是弱者?那把宝剑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几乎不能呼 吸,在看到并认出南宫宇的第一眼。 南宫宇进帐来,只看了袁叶离一眼。可是那不屑的眼神,却仿佛看透了她是谁。往旁边的座椅上一坐,也不管这是谁的营帐。是呢,一个敌国太子,一个敌国王妃,有哪一个能入了他南宫将军的眼? 他笑吟吟,一句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必说了,本将军知道,你们熟人见面,分外眼红。” 嚣张的语气,明明笑着却让人想打他。年纪一看就轻,而且从未经历过人心深浅。未曾被时光折磨过,每一场战役都胜的天才,是否都是这样的?直到宝剑折断,失去骄傲,天才之名不值一文时,方才会懂得收敛?可能。可能每个天纵奇材,不必因为天资不足而死死挣扎的人,都是如此。 卫陵川疑惑:“熟人?”他听不懂这话。不是因为他不认得袁叶离,而是因为他不明白,南宫将军为何会知道这个女子的存在。 南宫宇继续笑,打了一个弹指,让旁人进来。那是军中一名小兵,负责传信。如今跟在了宏国最有前途的将军跟前,也是一脸骄傲的小模样。 摊开书册,毫不留情。那是一本记录敌国人员的书册,多年来细作搜集而来,而袁叶离正在其中。 南宫宇道:“袁叶离,中书令之女,后嫁为晟王妃,按身份算,正是如今的皇后。”转身望向站着的袁叶离,一副已经洞悉世情的样子:“你可还有话要讲?” 袁叶离道:“没有了,”一双眼睛清凌如水,淡然地笑:“将军说了我要讲的话。” 南宫宇有些诧异,一个弱女子为何会知道他是将军?不解之下,就问出了口。 然后得到 的,只是这样的答案:“将军莫非以为,女子都是不长眼睛的人?” 南宫宇这就不答话了。他确实是这样以为的。在他心目中,女子整天纠缠于宅门恩怨,镇日只会忧心柴米油盐,遇险就惊慌失色,有事只会哭哭啼啼。教不了子弟四书五经,不懂朝堂上局势抗争。可是袁叶离这样看着他,他心中咯噔一下,心道:可能是经历过叛乱的女子就格外不同些吧。 不得不说,他这话猜对了七八分。 太子这才插进话来:“你是晟王妃?” 这次卫陵川是当真震惊。他只见过袁叶离一次,在卫越辰造反之前。而当袁叶离嫁给卫晟云的时候,他已经流亡异乡了。所以还以为她也是流落到了这里,却不曾想过她是晟王妃。 其实,他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宏国皇帝哪里会细细与他分说敌国形势?就算不怕他是那种忍辱负重的奸细,也根本没这个必要。即使说了,他也很难将人脸和名字对上号。如果袁叶离是被宁王妃抓住送到卫陵川手上的,那又另说。然而宁王妃已经死了。 卫晟云娶了她……卫陵川苦笑了一下。都到这个地步了,还纠缠这些儿女小事作甚?他待要说些什么,再次被南宫宇打断。 “你们二位要叙旧的话,本将军看大可不必了。”南宫宇双眼冷得像千年结冻森林,试图走进去就是活活冻死的命:“晟王妃……你随本将军来吧,本将军会好好善待你的。” 语气狡诈,却又不祥。那句“好好善待”,怎么听都是加害的前兆。袁叶离就这样被拖出帐篷,离开了卫陵川的视线。 卫陵川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追上去。 第311章 南宫家族 南宫家在宏国,那是一等一的高门大户,开国功臣。在还没有凌真将军的时候,两国战役里齐国是一场场的输,即使偶有议和,次数终究不多。总体而言,在百十年前,他们才是赢家。 后来气焰就被灭了许多,从三尺高生生掐成了火苗,南宫家也随之势颓,若不是根基实在深厚,只怕早被文臣弹劾,保不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于是如今,机会来了,这一代的南宫宇,据说是比卫晟云不差什么的天才,再加上时来运转,南宫家又有立功之机了。 袁叶离不是宏国人,不清楚这些。华佳怡作为一国公主,镇日学的都是女红妇德,哪里会关心底下人的事情?就算关心,宏国皇帝也不会让华佳怡身边人随意讲这些事情给她听。 但是被押出帐篷时,袁叶离丝毫不惊慌。两个宏国士兵知道了她是齐国王妃,更是用力捏着手腕,尽管不知道害死华佳怡的人是不是她,但只要知道她是齐国人就够了!对士兵来说,只要知道谁是敌人就好,不是吗? 光天化日之下,袁叶离徒步走过长长一段距离。南宫宇向来是徒步走回帐篷的,倒也不是故意为难一个女子,那样在他看来是自降身价。袁叶离也没有出声,两个士兵压着,脚镣绑着,就是一副军营里俘虏的常有模样。谁也没多看他们一眼,只是看见南宫将军,毕恭毕敬的打个招呼。 这不只是军礼,南宫宇打过几场仗,如今未尝败绩。大多时候,一个将军,只要能打胜仗,就稳得住人心。 细节见真章,袁叶离注意到,这里的军营扎得不错,即使样式未必及得上宏国,但扎营的士兵一定很认真。想 起那段杀业累累的历史,袁叶离感叹一声:这是讨旧债来了。要战胜这样一支队伍,不是容易的事情。 终于走到了南宫宇的帐篷。他撩帘进帐,袁叶离注意到这帐篷用的是和齐军一样的样式。不过齐军采购得到那么多,而宏军却只有将军能用,这就体现出两军之间的差异了。而且居然无人抗议,如果不是宏军懦弱,那就是眼前人在军中有威信了。 南宫宇坐下正要脱靴,却因为看到袁叶离就站在那里而生生停下了。他端正坐好,看起来怪不习惯的样子:“你不问问题?” 好像习惯了俘虏下来,见到他都要求饶似的。 袁叶离听到这自大的问话,愣了半响。然后才道:“请问将军,姓甚名谁?” 她其实很想问,为何要用这种帐篷?但在敌军底下,本就应该装一只没嘴的葫芦。多问一个问题,就多暴露一点底细,这是必然的。如果她问的问题是:为何单单你的帐篷是齐国用的样式,这样不怕被人发现,然后军心乱么? 但这样问,就暴露自己去过齐国军营的事实了。她确实是去过,但大多数深闺女子都不清楚这些细节。她猜,在这个将军面前,没去过军营的女子,是比去过好拿捏的。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逃出去……但不能将保命的手段都让人知晓。 南宫宇眨眨眼,觉得这个女子比他想象的镇定。毕竟是晟王妃……他想到这点,立刻皱起眉来,只觉得呕心。他勉强道:“本将军姓南宫,但不许你提。” 他从没接待过俘虏,更何况是王妃。虽然名义上是王妃,然而他清楚她是谁。他知道她不能死,因为她知道的事情,一定比他 以为的还要多。对于可以利用的人,南宫宇不是个一意孤行的将军。 袁叶离点头,显然不打算行礼。于是南宫将军有点冒火,即使这火冒得毫无来由。他眉毛皱成冷峻的模样:“你不怕本将军杀你么?” 她微笑,尽管只是嘴角扯出个勉强的弧度,但看起来依旧目无中人:“如果将军要杀,一早杀了。” 这很气人,却是实话。宏国将军与齐国王妃,怎么听都不可能相亲相爱。袁叶离之所以说话简单干脆多了,也不过是因为在军营里,她估计她要是绕弯,没人能听懂。南宫宇瞪着她:“你!”气呼呼的模样,显然是被气出肝火来了。 他站起来,身高完全压过了袁叶离:“你打算如何?” 帐篷中装饰华丽,看起来与刚才那个齐国太子的帐篷完全不同。墙上挂着一套似乎是地图的东西,其中插着几枚小旗,红蓝绿都有,至少她不大懂。但她很清楚,记住它们比不记有用。她不擅长计算,但记忆力还不错。 袁叶离抬头望着这身量魁梧的男子,他们身高相差甚远,但显然在言语学问上,南宫将军还不够用心。她很平静地叙述事实:“人已经到军营里来了,将军你要杀要斩,我都等着。” 这是实话。 这不是齐国军营,她是险死还生。好容易逃跑了,结果只是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在军营里,真的很难出去的……何况她肯定是重点看守的俘虏。她没觉得自己能单人匹马逃出去,如今不过是在试探南宫将军的态度。 至于白鹭……那傻丫头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抓到哪里去了? 袁叶离顶多能苦笑。 她淡淡的开口,一副不要命 的态度:“将军若是看我不习惯,那就斩了吧,放着碍眼。”看着南宫宇一步步后退,最后冷哼一声才撩起下摆坐好。她不曾听过南宫家的名头,但不难想到,一个将军对待齐国王妃如此,多半是大家族中出来的人。 那柄宝剑,就证明了他的身份。而且……她不是普通的俘虏,如果是个有点城府的人,那么必然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一眼就能让人看出自己的深浅,这实在太吃亏了。而他始终不杀他,那就说明她多半有利用价值。 南宫将军不是卫晟云,晟王自十多岁开始在军中打拼,但那真的是生生从底层熬上来,半点水分都不掺。日子久了,军队中人甚至忘记了他居然是个皇子。凌妃当年受宠,可却不懂得碰半点权势,更将卫晟云当成她求宠的棋子,自然不会关心他,让他自己在军队里自生自灭。 如果是卫晟云那样的处境,他不会没有耐心好好对待战俘,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战俘的用途。 而她熟悉的第二个将军,就是凌真。凌真是草根打拼上来的,据说不拘言笑,但过程大约比晟王更惨。没有半点背景,孤身一人挣扎上来,想必比卫晟云更精打细算。而会如此对待战俘的将军…… 袁叶离不敢说十有八。九。 但是从她个人看,这位将军多半是大家族出身,未曾历练过,纵然天才,却少有实战经验——至少在一些处事待人方面上,不那么周全,容易露了底细。当然,也很可能是他作为将军,看不起她这个小小战俘,所以根本懒得装。 就算不是,这么一问,也清楚了。南宫将军看着她良久,最终道:“你很好。” 袁叶离 依旧不应答。她看着南宫宇缓缓坐下,“那若是不杀不斩,你又会如何?”一双眼睛横过来:“生死不是大事,归降才是。”话虽如此,这已经是在挑拨了。他见袁叶离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知道杀她是不可行的。 但这样的挑拨方法,纵然是心高气傲的人,也不会接受。除非是那毫无原则,两面三刀之辈,才会说出话来。但那样的人,根本不需要挑拨,而且就算开口了,知道的只怕也不会是什么秘辛。说白了,人人都有眼睛,那样的人不会混得多好,知道的消息也没什么用。而即使作为细作,那样的棋子,太难驾驭了,不是上位者所喜欢的。 袁叶离顺着往下讲:“将军既然知道,对知心人就不必多讲了。” 南宫宇又被知心人三字说得火上心头。他看着这个小小女子。 身段纤瘦,身量娇小,纵然美貌,可一双眼睛过于明慧通透,不是男人会喜爱的那种,乖顺的大家闺秀。更不是那种会让男人沉醉其中的,媚骨天成的妖娆。按南宫宇所想,这个王妃怕是不受宠的,只不过是因为齐国内乱又有外敌,所以还未立后宫嫔妃罢了。 看不出来她哪里出众,南宫宇这样总结。 他不喜欢她,这种女人迟早是要坏大事的。更莫要提她是敌国王妃,他从小就被灌输凌真将军的强大,还有后来,只比他年纪大一些的天才,卫晟云。深入血脉的执念,不是那么容易能消除的。 眼前人忽然出声:“你很想灭了齐国?” 南宫宇冷笑,“那还用说?”说完话回过头来,“你为何这么问?” “没有,”袁叶离只是静静道:“我只是劝你不要作死。” 第312章 宏军现况 南宫宇听到这样幼稚的说法,不禁大笑起来,道:“宏国若无把握,又怎会伐齐?”手中酒杯一晃,清酒悠悠荡开,是透亮的颜色:“莫要以为我们手中的筹码,只有区区一个齐国前太子。” 他自然是听懂了的,袁叶离的说法无非是说,他们此战,必然会输。南宫宇不是自大,他说的是实话。袁叶离清楚,宏国此来是必有准备的,然而准备是什么,她就不知道了。她微笑:“为何?” 这就是试探了。 南宫宇愣了一瞬,下意识就要顺着回答,只因这女子问得太自然,仿佛只是在问他为何要伐齐。可他终究是清醒的,转念一想,就知袁叶离是在试探,一双眼登时深邃起来,自下而上望着她:“呵,军中机密,为何要告诉你这小小女子?” 南宫宇的确是不谙人情世故,而且看不起女子。但显然在‘不谙人情世故’和‘毫无分寸’之间,还有很远的距离。 袁叶离耸肩,并未觉得自己会得到明确答案,这样问只是抱着一线几乎不可能的憧憬而已。既然没等到,那就算了。然身边士兵一推,两人逼着她跪下,南宫宇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模样,却听见南宫宇问道:“你为何会在边关?” 简单一个问题,袁叶离却猛然睁大眼。 是宁王妃将自己抓过来的,而她显然恨着她。如果只是单纯报复,宁王妃完全没有必要将自己抓到这里来。首先不论动机之类问题,一个宁王妃要到宏国边境必然是件难事,所以肯定有宏国人和她配合。那个人不是南宫将军。 那么,是谁?能说动宁王妃,同时在宏国有权力的人……会不会是卫陵川? 如果是真的,那么卫陵川和南宫将军不睦的事情 ,就是铁板钉钉的了。 袁叶离道:“将军不知?”一双眼睛抬起来,眼波流转之间却清冷得紧:“我还以为,命令士兵抓我的人,就是将军的手下呢。” 这完全不可能。袁叶离心中思量,宏国士兵刚才已经见识过,他们比追她的人,可跑得快多了。所以,呆在边境却不是士兵,虽也有别的可能——但不知为何,她更偏向于前朝太子卫陵川。 宁王妃不是谢明,作为一国王妃,即使报仇心切,也未必会被不熟悉的宏国人拉拢。可是太子问她,她为何会在这里……袁叶离皱眉。她没能想清这当中复杂的权力关系。那就先不想了。 南宫宇不为所动:“他们的确是本将军的手下。”所有在边境的人都应该听他指挥。 他开始问这个问题,却不是这样意思。在他的想象中,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烹饪女红,绝不该到这危险处处的边关来。就算袁叶离不比寻常女子,那卫晟云也绝不会任由自己的发妻到边关中来吧? 两人想象中的实情,都与真相相距甚远。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南宫宇依旧抓住了重点:“你是被抓过来的?” 袁叶离点头,这件事她不必隐瞒,因为她一个女子,出现在边关只能是几个可能。意外或者有任务在身,或两者皆有。如果说她有任务在身,反而会招来怀疑,而后严加审问她的任务是什么。 所以她说实话,不会让自己更惨。 南宫宇摸摸下巴,似乎他沉思时很喜欢这个动作:“你知不知道抓你的人是谁?”刚刚他已经了解了情况,是一队巡逻的士兵抓住齐国王妃的,只是领头的认出她是齐国人,所以要送她到太子面前。那个领头的稍后再说, 先看看能不能让袁叶离吐口再说。 袁叶离似笑非笑,仿佛他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如果将军是抓住我的人,你会不会说自己是谁?”言下之意,没有人会对被绑者透露任何信息,除非他不害怕自己被灭门。 南宫宇一下子噎住,但他马上反问:“你就一点都不知道?” 袁叶离知道自己现在情况危险,她分得清轻重,知道现在必须讨好这个人,才能保住一条命在。可她不知为何,就是不愿讨好对方,尤其在知道那是敌国将领的情况下。“回禀将军,我不知道。” 南宫宇看着眼前女子,终于被气得再维持不住脸面。指着两个士兵:“哪里有刑具?” 这样问,就是要打人的意思了。两个士兵对看一眼,其中一人出去将刑具拿了来。南宫宇道:“你不说实话,本将军难道还治不了你了?”然后一人将袁叶离按住,就要上了。 袁叶离居然能继续坚持:“将军,我没有说谎,那就是实话。” 南宫宇气结,却又奈何不了她。一挥手,刑具就套到了她身上,沾染斑斑血迹。袁叶离死熬着不喊,因为她觉得喊了,就好像是在向南宫宇求饶。她知道这场仗必然是会胜的,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了。 那刑具是用在脚上的,两个铁环套在脚上,然后一拉绳子,它就收紧。 血染衣衫,钗环鬓乱。脚链死死地摊在地毯上,再没了一丝声息。 那两个行刑的宏国士兵,并不觉得不忍。在他们眼中,血腥变成了自己同僚死在战场上时,那流干了的血。没有人能分辨出战争是对是错,在生灵涂炭的同时,并不能靠单纯的谁先发起战争,谁受的苦更多来分辨对错。 而战场上无人会承 认,这只是两国在争夺利益。他们总是在坚持,自己以为的立场。 袁叶离睁着眼睛,没有说一句话。 他终于不继续了,因为知道继续也是枉然。坐在原地,让那两个士兵,放过了袁叶离。 她还要继续问下去,却听见南宫宇道:“将她送到另一个帐篷里,不许告诉任何人她是敌国王妃,而且供上好膳食。” 士兵点头,将袁叶离重新押了出去。另一个帐篷是何处,袁叶离毫无概念。在路程中,袁叶离见到不少被绑的军妓,被押送往各处,看起来均形容憔悴,有些甚至面带泪痕。袁叶离没有出声,在这个时候,她连自救都不能,更莫要提救人的事情。这时候扬声,顶多是给旁人添了麻烦。 袁叶离坐在软卧上,看着自己的腿一晃一晃,伤痕累累。她的鞋早就不见了,如今只有脚链在,看起来也和那些被绑进来的女人差不多。如今是午后,路上又不好走,一会儿袁叶离就觉得脚底疼起来,一定是被割伤了。这样伤口,和别处的不同,走一步路疼一下,而且还有继续裂开的可能。 她好容易熬到了帐篷里,几乎没有了逃跑的心思。就算她能不被抓住,也要她有办法在不穿鞋的情况下,跑得比士兵更快才行。袁叶离心里想着,然后有人送了饭菜进来。是一个很安静的侍女,手里提着简单的食盒和行囊。 她先将食盒放下,然后将行囊中的东西掏出来。让袁叶离坐好,开始处理伤口。袁叶离完全不认得她,而她却似乎知道她是谁。动作极慢地敷药,包扎好了伤口,接着给袁叶离把脉。把完脉,又将东西都收了回去。 她将伙食摆在袁叶离面前,看着她慢慢进食。袁叶离苦笑了 一下,那两个士兵也是懂行的,不伤手不伤背,却伤她的脚,这样她就不必旁人伺候,却也失去行走的能力了。 到底是敌国王妃,和普通战俘的地位不同,即使在军中,伙食也是好的。军中少有蔬菜,粮食和肉干却不缺,只有小小一碟咸菜,眼看两口就没了。 宏国不是齐国,齐国军中的伙食比他们好,甚至偶尔有不错的菜色,这固然是因为他们常胜,但更因为齐国更富。可这有好,也有不好。真正打烂牌的人,能够将手中一切弱点变成优点,为了赢可以算是不择手段。 可是以饭菜作为诱饵,告知士兵只要打败齐国,就能吃到比现在更好的伙食……呵,活脱脱吊在小毛驴面前的萝卜,也不过如此了吧。 袁叶离看着那碟咸菜,觉得自己可能想得太多。她看着侍女将菜铺开,一言不发站在旁边,等候使唤,但不论问她什么,她都不曾回答。她很安静,俨然一个哑巴,但她知道她不哑,因为在那碟咸菜差些掉到地上时,曾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这个侍女看起来不像军妓,好好的模样,发髻整齐,身上衣裳也完整,甚至围着一条围裙。袁叶离一口口的吃着饭,她知道南宫宇不至于毒死她,如果杀的话早杀了,而且敌国王妃……只要齐国一日还在,齐军一日未败,卫晟云一日未输,那么她就能继续活着。 即使推到军前威胁,也比毒死要好?袁叶离是这样猜的。亡命在外,从被宁王妃抓到陌生之境来的那一日起,她就性命堪忧了。 就算死,也做一个饿死鬼。 袁叶离这么想,同时盘算着逃出去的法子。只是不知白鹭如今到了何处,会不会同样被擒,自己却没有看到她? 第313章 雪白成霜 白鹭是在半个时辰之后,发现小姐不见了的。她回到山洞时,甚至找不到打斗的痕迹,直到在树林中遍寻袁叶离不获,连张纸条都没见着的时候,才意识到她可能是被抓住了。本来要告诉小姐,自己可能找到认识的人了的时候,见到了路过的宏军。 她是使暗器的,在暗处清了一条道给自己的时候,就径直往山上奔去。山上有个隐蔽的小屋,看样子是有人居住的,所以她才觉得她们可以离开这片森林了。而更重要的是…… 白鹭赶回山上,因为要躲宏军所以浪费了不少时间。推开简陋的木门,白鹭走了进去。这里面没有人,刚刚她就确认过了。锁是坏了的,应当是山间猎人建造的小屋,不过后来荒废了。但又不知为何,似乎现在是有人在住。 架子上摆的是医书,虽然白鹭半点不懂,可她认得这些书。她真的见过这些书的!只是她不记得而已。她翻开书页,这本右上角有一处错漏,但是有人将它改了过来。笔迹很熟悉,可是不认得。 这本的一页撕坏了,但有人将它修补好了。痕迹也很熟悉,可她想不起是哪里见过。还有玉简、药盒、金针……住在这里的人一定会看病!白鹭想。但到底是谁?书有署名——和她一样姓白。这个姓氏听起来有点熟。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一人背着个草筐进来了。白鹭回头,两只小白瞪着眼前人,一个是错愕,一个是惊吓。白术。当年徐州城里,卫晟云差些被杨柳毒害,还是袁叶离上飞雪山庄,求梁缺梁神医将他救回来。而白术就是梁缺的徒弟,从小跟在他身边,那时候两只小白就认识了。 不过后来,等到袁叶离再上飞雪山庄,打算谢 恩时,才发现山庄已经闭门不开,似乎梁缺与白术早就离开了。因此,白鹭再也没见过白术。 白术的反应是:“你终于被你家小姐赶出来了?” “原来是你啊……”白鹭喃喃说着,猛然反应过来,一摔书本怒目而视:“什么叫终于?” 白术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她身上,看见她摔书,立刻一个饿虎扑食接住它:“你摔它干什么?它比你值钱多了!” 显而易见,对于医痴来说,一个陌生人是不如自己的医书重要的。等到白术珍而重之地翻看了两遍,确定这本书没有问题以后,才放下草筐,冷冷一句:“算你运气好,不用赔银两。” 白鹭瞪他一眼:“你再向我要银两,我直接打死你信不信啊。” 作为同样姓白,然而完全不会武的白术冷哼一声,不理她。放好草筐,忽然回想起一个问题:“你为何会在战场上?” 白鹭这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有点恹恹的说:“小姐不见了。” 这话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简单了然,白鹭会来边境确实是因为袁叶离不见了,而之后无论是如何一波三折,现在小姐也已经不见了。白术看着她的模样,某个嘴巴很毒的少年倒是没有火上浇油:“哦。” 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白鹭气结,“你就不能稍微表露一下关心吗?” 小屋 “我又不知道你是什么样人,”白术冷冷横她一眼:“我哪知道你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一心叛逃,小姐不在了还欢呼庆祝的货色啊。” 白鹭瞪着他,一拍桌子,皮糙肉厚所以完全不觉得手疼:“我当然不是!” 白术继续淡淡的:“不是最好,你要是那样的人,我现在就趁饭还没坐好在里头下毒。” 拉过桌椅,示意她坐下:“你说说,你家小姐是怎么不见了的?” 白鹭叹口气,仔细说了经过。因为太着急,所以反而没说她们是从皇宫里出来的,重点描述了自己打人的过程,听得白术直冒冷汗。不过白术自己心里也有数,当初有病的那个不是王爷么,那么这丫头大概也差不多吧。 梁缺是白术的师傅,作为一个嫉恨朝廷中人,差些被权术害死的神医,他从小对白术灌输的思想就是:少接近朝廷里的人,接近了你就得掉肉!所以白术自然不会太关心朝廷中事,加上这些日子来他根本不在齐国,所以根本没有将梁缺救过的那个人,和当今王座上的人对应起来。 就算对应起来了,白术估计还是一脸冷漠。他对于朝廷中人的观感是这样: 这个大臣勤于锻炼,底子又好,估计还有十几年好活;这个王爷迷恋炼丹,府中十几房小妾,外强中干,估计见不到明年的太阳了;这个宰相倒是会养生,但是祖上传下来的病,估计也没有几年能活了。 所以白术偶尔态度会莫名其妙的和善,因为在他看来,那个人没几年好活了,对这种人还是存一点慈悲心吧;但是很多时候他很不耐烦,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毫无病症可以活到七老八十的小伙子,他内心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没什么用的人,他身上没有让他感兴趣的奇难杂症。 在白术面前,人命比一本珍贵的医书还不如。他是个天才,师傅教下来的东西他没有一件落下,全部学会了。却唯独不曾学会,医者应当有的仁心和善良。他始终不明白,为何师傅不救皇亲贵戚,却不放过任何一个平民。在他看来,他们都差不多。 除了用以研究医 道,并没有什么用。 默默听完白鹭讲的话,她连口水都没喝,就接着问:“哎,你师傅呢?” 少女清脆的声音,截断了缓缓流逝的时光。白术轻轻别过头,没有反驳什么,也没有和白鹭纠缠不休。 白术一直是这样以为的,直到师傅过世的那日。师傅是死在了一条村庄的瘟疫里,他没能治好村民,也没能治好他自己。唯一不曾被传染的白术,跪在床前,第一次懂得了何为泣不成声。 曾为神医,遭人陷害。这是师傅的前半生,白术已经听得耳朵起茧。而师傅的结局是,流落他国,客死异乡。 梁神医之名那么响,当初的天才神医一定不曾想到,接受皇帝的邀约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数年的辉煌,却让他后半生再也不得安稳。白术想着,觉得这世间不公平,为什么他的师傅,从来没有得到过公平的待遇。 师傅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定要救回他们…… 你甚至不能想象,这是一个脾气恶劣,喜怒无常的老人会说出来的话。甚至不是让他好好埋葬自己,而是让他一定要救回这帮陌生的村民,而他们甚至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年近弱冠的少年,扛起肩头一副责任,三天不眠不休,终于找到了救人的办法。 徐州城一别,已是经年。白术跟着梁缺,离开齐国,救治病人,其中有商户,有农民,有柴夫,有猎人。白术始终只是看着师傅治病,没有正眼看过一个病人,直到此时此刻。 在村庄里最后一个五岁小丫头也病愈的时候,白术眼底黑眼圈,头发凌乱活脱脱一个鸡窝,身上衣裳染着药味,可是他终于笑了。不嘲讽,带着点属于少年的傲气。接受了村民的贺礼,然后头也 不回的离开了那个村庄。 责任不落到你头上,你永远体会不到其中感觉如何。 白术道:“我师傅死了。” 白鹭顿时不该说什么安慰眼前人了,说什么好呢,难道说“同为姓白的,你运气真不好”? 然后听见白术下一句话就是:“那个不重要,我正在找一种药草,那个药草很珍贵的。” 抬眼坚决的样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话有多不对劲。白鹭本来很想问“你师傅死了的事情还比不上一棵药草?”然而她没有,看看白术的表情,就知他不愿细说这件事。于是她硬生生改成了一句:“那你找到了没?” 白术道:“找到了。”他举起手上一株药草,表示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白鹭不认得,却听见白术将药草收拾起来,中途还顺道递给她一葫芦清水,还有一点点干粮。白鹭捧着手里的东西,有点不知所措。 但尽管不知所措,吃的时候还是明白了一件事:白术不知为何不回答她的问话,一个劲做自己手里的活。直到药箱合上,行囊收拾完以后,她才恍然醒悟过来。只见白术不客气地将行囊递给她。 一脸嫌弃地:“你力气不比我小,这个你拿。” 纵然是白鹭这样缺心少肺,也意识到了一件事:这行囊里都是银两和路引,重要的东西放到自己身上,白术其实还是很信任她的!然后白术摔下来就是一句:“走吧,我们去找齐国军队。” 白鹭诧异:“为何?” 白术很冷静:“不是被绑走了么?”横她一眼:“我不关心,但在这地界,会巡视的只有宏国军队,而他们抓走了你家王妃,那么肯定不是你一个小豆丁单枪匹马能救出来的了。所以去找齐军,看看有没有办法。” 第314章 侍女南淮 袁叶离挣扎着一口口将饭菜吃完,宏国的风尚与齐国有诸多不同,至少膳食的味道也差了许多。但她并不是很在意。吃过了天牢里的剩饭剩菜,就会觉得这些膳食已经不坏了。 门口的侍女一直盯着她看,直到用完膳后,才上前来收拾。 她看起来很安静,连走路时发出的声音都不大,却似乎毫无大家小姐的气质,走姿中透露出一种属于胆小人的懦弱。袁叶离看着她将碗碟收起,放回食盒中,就问了一句:“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侍女拿着碗碟的手僵住,深深地望向坐在椅上,伤痕累累,衣衫褴褛的她。可她神色如常,仿佛还在宅院里,而自己是她的贴身丫鬟而已。可是她最终没有回答,只是将碗碟放好,离开了这帐篷。 接下来五日,袁叶离见到的人就只有她。 南宫宇和太子都未曾召见过她,只有一个侍女每日前来送膳、换药、服侍。军营里水很珍贵,袁叶离不能入浴,只有由侍女用毛巾帮她擦身。侍女始终不言不语,无论袁叶离怎么问,她都不曾开口。 难道是哑巴? 袁叶离如此猜测着。 这个侍女分明是听得懂旁人说话的。当她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她不会反驳也不会拒绝,看起来毫无反应,但第二次再来时,就会带来。也从来不提,那些袁叶离要求的食物、编绳是作何用途。袁叶离甚至不知道,她此举是否得了南宫宇的批准。 她始终不肯开口,仿佛开口就会为自己招来灾祸。 直到今日清晨,袁叶离是被她喊起来的。 侍女道:“王妃,该起来了。” 袁叶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侍女依旧面无表情,却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她带进来的饭食吸引 了视线。侍女已经将食盒打开,甚至捧着嗽洗用具恭候在侧。 平日也是如此,但并无这样亲切周到。更不会…… 袁叶离起身,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上椅子。这双腿的状况一直不好,伤筋动骨一百天,而且她受的伤太重,连走路都要人搀扶,要逃离这里是绝无可能。她开口道:“你今日来,所谓何事?” 侍女站在原地,忍了又忍,终于开口了。“今日午后军内会启程南行。”那双眼深深地看着袁叶离:“请王妃准备。” 袁叶离差些笑出了声,说得好像她有什么可以准备似的。她道:“那你呢?” 侍女愣了愣。“我自然也跟着……”一瞬间像是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立刻住口,退于一旁,站在她平日待着的那个位置。她闭紧了嘴,但这句话也已经被袁叶离听到了。 袁叶离道:“齐国人口音,你不是宏国人。”定定地接着往下讲:“自称不是奴婢,你是军妓?” 侍女睁大眼,却摇了摇头。没有人能分辨得出,她的摇头是在反驳,抑或其他。袁叶离叹口气,如果是往常,她不会这样果断。然而她总得问问,才能找出答案。不是宏国人,那就不是和军中人沾亲带故的了。而又是女子……不是俘虏,就是军妓。 军中情况混乱,军妓虽说是军妓,然而如果有人放过他们,那就不是了。如果是军妓,就可以理解为何这个侍女一直不难为她,而且态度还不算是恶劣。假如她不是齐人,又怎么能解释她明知自己是王妃都不带半点恶意? 如果是男子的话,或许比较难猜测。然而女子,那可能性就少了。袁叶离道:“南行,为何?” 其实她并不是很清楚。她不知道军中情况,这些小事更无人 会在意,所以甚至不知道南宫宇的策略如何,他们这些战俘,一直是留在军队大后方的。最终她还是没能获得一个答案,因为侍女再也不肯开口了。 她默默的收去碗碟,放回食盒。跪在桌前,卑微如同奴婢。袁叶离想起当初的夏薇和自己,她们都不算镇定,但却不是如同眼前侍女一样的死寂。好像不期盼获救,似乎也已经承认了自己陷落敌军阵营的事实。 终于在食盒盖上后,侍女终于抬头望向她。 那双乌黑的瞳仁,没有黑白以外的颜色。一身牙色,接近于白却又不是那般。身上短打用红色丝线绑好,红白相衬,可是袖子扎了起来,露出双臂,分明不是大家小姐会穿的衣裳。看起来不昂贵,也不精美。 红绳就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修饰。 她道:“王妃。我知道你是谁。” 袁叶离看着她。就算开口了,那嗓音依旧很陌生。微弱至极,仿佛连呼救都不能。“你若非要讨个称呼,那么请叫我南淮吧。”说着话,握着食盒的手微微收紧:“南淮不是南淮。从到这里的那一日起,南淮就已经没有脸面回到原来的家了。” 南淮。 袁叶离猛然睁大眼。 她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却知道南家是京城大家族之一,南淮若当真姓南,就是那家族的小姐。眼前人不动不笑,她却忽然就看清了那深深压在眼底的绝望。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清楚自己日后的前程。到了这里作为军妓,就已经是毫无名声可言了。不是人人都像她那般幸运——虽然她如今也已经半残了。 所以她不愿说名字,因为连她自己都嫌自己太脏,配不起这姓名。南淮站起身,缓缓往门外走去,脚步有些不稳,背影消瘦单薄。袁叶离道:“好, 我记住了。” 南淮在帐篷门口僵了一僵,逆光落到她身上,看不清她是否回了头。然后帘帐落下,袁叶离再次见到她时,已经是出发的时候了。南淮带着她跟上队伍,坐在离马车口最近的地方。如同过往一般,她们坐在马车内,然而马车是没有上盖的,只有简简单单一条栏杆,然而马车行进的速度却很快。他们在队伍后方,根本看不见前头的景象,就算偶然能看到士兵,似乎也不是上前冲杀的前锋。 袁叶离坐在离马最近的地方,在最前有士兵警戒着她们逃走。车中只有二十多个女孩子,这还算上了她和南淮。车子不大,显得稍微有点挤,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心情说话,只是低着头,身上衣裳都不同,但这军营中女子不多,一眼就能分辨出她们是军妓。 大部分人都穿着自己的衣裳,也有一小部分穿的是新的衣裳。那些衣裳的材料和缝纫都算不上好,可以想见,军中资源有限,没有人会在意她们的衣食住行。而衣裳……即使有人送上好的衣裳来给军中,也必然不是送来给这些军妓的。 独独只有袁叶离和南淮。袁叶离是王妃,属于和她们不同类型的俘虏,自然待遇不会差。而南淮,她是从众多军妓中唯一逃出生天,得以去服侍袁叶离的人,自然穿的也好。 袁叶离看着彼此的差异,不知这是不是南宫宇抑或旁人的意思。差别待遇不是什么好事,当其他人发现她过得比她们好时,就不会愿意和她待在一条船上。因为嫉妒,或者旁的什么。 她耸肩,她不太觉得南宫宇会使这些小手段来耍弄自己,他不像是那种人。但无论如何,这种对待却让她注定不能和其他人打好关系了。 车子行的极快,路也 越来越难行。战场上的路和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京城中袁叶离去过的地方都铺了地砖,至少也是平整的路面。而徐州城,也差不多。可是战场上没有那么好的条件,碎石路、草原,这些路况都会影响军队的行进。 绕过一段路以后,就拐进了草原。草原高低起伏,好像看不见路段的尽头。斜阳落下,四周又有森林环绕,比起刚才连林木都没有的荒原,看起来总算是好了些。相对而言,车子也行进得更顺利了。 如果忽略车的速度,要逃跑是很容易的。 袁叶离稍微动了点心,知道如果跑进森林里,就不那么难追击。但一看到周围人的表情,就知道情况不那样简单。于是她咽下了逃跑的念头,可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袁叶离眼看着在一个拐弯以后,一个少女就往车外跳了下去。 动作不算干净利落,但是她成功了。她还不算是最笨的那个,至少懂得在拐弯的时候才跳。所有人眼巴巴地看着,却无人跟随她。因为已经有人追上去,是旁边一辆车上的士兵,袁叶离先前一直防备着那个看着他们的士兵,结果去追的却不是她。 绝尘而去,不见踪影。 没有多久,那个少女被抓了回来。她尚且不肯放松,掏出一把小刀来就打算捅对方一刀,却反而被人抓住,按在车上。捆住手脚,就在离她们不远的另一辆车上。一直到回程,她才被放下车。 在她们走下车子的时候,袁叶离亲眼看着那个少女被人抓住,伤了腿。鲜血流淌,滴到刚刚锁上的脚镣上。 就像当初她在南宫宇帐篷中那样。 然后袁叶离看见,那少女的眼神黯淡下去,不复刚才逃跑时的机灵和光亮。 如同她刚刚在车上看到的每一个人。 第315章 军妓之中 黄昏笼罩,夕阳拉开一道长长的影子。 两条队伍不同,至少齐军不会这样凌辱军妓,甚至态度还算是好的。到达下一个营点时已经是傍晚,军营很乱,一群医疗兵和负责收拾战场的士兵,已经离开后方前去干活了。那少女脚上带了镣铐,跟在众人最后,再没了半点声息。无人出声,因为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习惯是一种本能,是为了让人能活下去而存在的。 赤裸的侮辱,毫不掩饰的糟蹋。 袁叶离这才知道,自己当初是有多幸运。一字之差,天渊之别。宏国是真的恨他们,特别是这些士兵,憋着一股狠劲就是死也要在齐军身上撕下肉来,自然不会对她们这帮齐国来的女人留半分情面。 而她们,一听南淮刚才说的话就知道,她们即使侥幸逃了回去,去过别国的女人就算证明了自己清白,家主也未必会放过他们。家族中的人情有多冰冷,袁叶离懂。人言可畏,善良只是人性中的其中一面。 袁叶离没有出声。从实际情况考虑,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保这群女子安全,更不可能让她们好好地回到家族。即使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果有人帮她们出面,那么那个人最后也只会被拖下水。 而且她只有一条命,南宫宇肯放过她,只是因为她是可以利用的筹码,若两军对垒,如果她真的被推出去……她很清楚,南宫宇留着她,一定是有理由的,而她能想出来的就是威胁。除了威胁,没有旁的其他用途。 如果她利用自己的性命,迫南宫宇放过这群女子,那又如何?就算南宫宇真的听她讲,她们的处境也和先前差不多,而且最重要 的是,她没办法让南宫宇不召更多人进来。最后的结论,就只有一个。 她救不了所有的人。 而且,她很有可能会拖累自己。袁叶离低着头,和南淮一起回到了营帐。她看着南淮的眼睛,知道她们可能就是在这样的一次次失望中,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女子总是求一个安稳,没有多少人天生喜欢冒险。于是慢慢地,她们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战争真的开始了。齐军发起了第一波攻击,军营不再像原先那样平静,消息到处都是,军营里的男人多的是大嗓子,更吵得厉害,可那些消息就那样传入袁叶离耳中。就算不是直接的,也足够她对前线战况进行一个较完整的归纳。 大败。 简单的说,就是这样。两军第一波交锋,败的是宏军。败象不是那么容易能看出来的,然而死伤人数明显更多了,军营一片乱像,不复原先的井井有条。卫晟云是御驾亲征,但这并不代表他要带着人冲锋陷阵。 可是袁叶离知道,他们并没有捞回来多少局面。 因为前一阵子,宏军的时机实在选得太巧。适逢内乱,齐国才定,根本没有眼睛盯着前线,对付宏军的只是惯常的那些队伍。这是明显的趁火打劫,只是凑巧宏国居然还有细作在国内苟延残喘。 而如果只是普通的偷袭,那么还不至于这么狼狈。 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南宫宇。 袁叶离并不认为自己国家的前线那么脆弱,因为这么多年来,齐国的资源已经超过了宏国许多,这两个国家掐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被一把商业牌给打沉了,齐国开了经商的路子,虽然国家建设起来是慢些,但效果是显 而易见的。 而战事的另一种资源,是招兵。这些年来战神之名,吸引了不少人去参军,而齐国富庶,就能给士兵优厚的待遇,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士兵的质量上了一个档次。横看竖看,都是齐国会赢。所以综合这两者,宏国就是真想撕破脸,也得看看自己打不打得过人家才行。 偏偏所有局势都改变了。 单单就袁叶离眼中所见的士兵都极为好战,尽管资源还不算最好,似乎宏国也没有他们富庶,他们却一副一定要向前的样子,有些就算受伤,也扛着兵器上战场了。而且,武器明显是在仓库里保存多年的。武器放在仓库里,很容易生锈,如果打造的不够好,在前线折断的机会就更高。 这些事情,袁叶离并不太确定。 但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前线丢了那么多座城市,宏军的装备却不那么好,这只能是一个原因:他们拼死了在往前冲,而且南宫宇比齐国想象的还要天才。一个好的将军,或许不能将局面改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如果加上拼死也要捅死一个敌人的士兵呢? 所以他们才能横扫如此,直到齐国的大军到来。 大军若还不算什么,那御驾亲征呢?御驾亲征,在平常意味着的是军心和士气,然而这不是平常,卫晟云是真的带过兵,而且军队真的信服他。卫晟云一来,齐军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冲击。 于是,局势反转,只是几只棋子的不同。南宫宇会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现在宏军极乱,大后方尚且如此,前线自不必提。 他们要赢了……身边却没有几个欢欣的人。袁叶离靠着南淮的搀扶,站在帐篷前,看着士兵们四处 奔波。时不时就有抬回来的伤兵,远远超过寻常。先前那点行刑的血腥,比之袁叶离如今所见根本不算什么。 甚至没有人过来打她一巴掌,所有人都在赶,只是为了能够多挽回一条人命。资源被一车车送往前线,根本没人理她们。先前见过的那些军妓,也都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然而袁叶离却看见,更多的女子被拖进来。 有些人很血性,被抬进来的时候已经撞破了头,却还是会被救醒。袁叶离不知她们会有怎么样的待遇,却看见更多人哭喊、求饶,宁愿一死,也不愿意从了旁人。她们的数量,远远超过袁叶离刚刚在车上看到的。 因为在中途死的人比活下来的还要多。这个念头猛然闯进袁叶离的脑海中。而宏军根本不在乎这些敌国女子的性命,没有人要求他们在乎。 战争…… 袁叶离知道,这就是真正惨烈的战争。两国交战,从来不是儿戏。她甚至见到了从营帐里抬出来的女子,她走进去然后横着出来,袁叶离只是想象她是怎么死的,都觉得呕心。不是偶然,这样的事情在军营里肯定只多不少,两方交战之中,无人能够清白到底。 她难道要坐着在这里等人将她推上台前? 袁叶离一早有了逃跑的念头——但有这种念头和真的实行是两回事。她看不到其他人,也看得到她自己。她已经残了,一双腿只有在旁人搀扶着的时候才能站起来,现在还绑着绷带;而这个军营那么大,她能够找到的人随时都可能背叛她。 即使逃出去,她必须马上策划好下一步如何,才能避免自己被宏军抓住。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从待在军队里 开始,袁叶离发现去前线基本是不可能事,因为隔的太远了,她所在的是后方的后方,就算有士兵,也不是前线那些冲杀者,想要见到齐国士兵,是不可能的,而且战场上保命都难,她又要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 所以和齐国沟通,和送死差不多。 求助不能,逃离无法,如果她想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留下,然后多活一天是一天,望天打卦。南宫宇不是蠢货,他能带着军队打下那么多座城市,留下她就一定有用,就跟他明显看不惯太子却依然没有杀了他那样。 南宫宇如果要利用她的身份对付齐国,那她不逃出来,要么就沦为罪人,要么就死在前线。结局也不会多好。 南淮始终没有说话。她看了袁叶离一眼,然后再次掀帐,扶着她走回去。她的腿伤了,而且三个月内多半不会好。袁叶离叹口气,只要是个人,只要伤了腿,就一定跑不远。她会骑马,但她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抢一匹马逃走。 她被困在大后方,始终没有将办法想出来。 直到有一日,南宫宇找上门来。袁叶离看着他,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实行了计划,而且被发现了。但立刻清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南宫宇受了很重的伤,绷带缠身,只象征性的披了一件衣裳,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怒气冲冲帐篷的帘子居然直接被他扯下来半截。 南淮被吓得僵在原地,她甚至连躲都不会躲了。袁叶离则看着眼前这个受了重伤的男人。 将军重伤。这至少意味着宏军又输了一次,因为他从来没有伤得这么严重过。 他张口就是这么一句话:“你是不是要逃走?” 第316章 前线告急 军营中有一种极为难闻的燥腥味,渗杂着南宫宇身上的血沫味,简直难闻到极点。但袁叶离已经慢慢习惯了,闻久了就不会比天牢那种仿佛苔藓类植物爬上脊梁骨的潮湿更难受。 袁叶离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这位将军似乎是气得疯了,就这样冲进来,外间却立刻被手下围住,不让任何一个人靠近。但即使如此,人有眼睛,他们依旧看得见。袁叶离觉得他莫名其妙,但也隐约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却没有服软,好好地哄南宫将军几句。 她静静地说:“莫非我想走,将军就会放人?” 这话当然是瞎说,她自己都不信南宫宇会放她走,除非是他疯了。只不过是在气他而已。南宫宇站在桌前,盯着她:“你的好夫君,用诡计杀了近一万兵将,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将军迟早会输,所以半点也不着急?” 她并不是不着急,而是知道着急也没用。 袁叶离不睬他:“南宫将军,你想多了。”这话很直白,但也很伤人。同时她心中不是不激动的,一万兵将,虽然她不知道两国总兵是多少,却看南宫宇如今这个模样,就清楚他损失大了。何况有时战场上的损耗,并不能单单用人数来界定。 南宫宇依旧没有冷静,他凝视着椅上冷静得紧的女子,哑声问:“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么,”袁叶离笑,将额前碎发在耳后一挽,笑容虚弱却亮眼:“南宫将军到我这里来,是希望如今能质问出什么来不成?”她不因腿上的伤而惧怕南宫宇,反而下一句就是:“刑已经上过了,看样子,我不如南宫将军想象中的听话。” 不见面,你永远不会了解名字和身份背后是个怎么样的人。 袁叶离言下 之意,正正是在说南宫宇对女子太一视同仁了。南宫宇这次被她气得倒退三步,离得远一些的时候,才能勉强保持理智。她语态淡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兵不厌诈,这些安慰说话将军听得比我更多。人已经死了,”一双眼看着他,仿若利刃:“将军这次输了,就对你看不起的女子撒泼耍赖发脾气,模样也未免太难看了些。” 连消带打,一口气将南宫宇的行为挑剔得一无所用。并不是袁叶离能说,而是南宫宇身上能说的地方太多了。 袁叶离道:“与其如此,将军还不如将气发泄在战场上,不过……”话锋一转,立刻尖锐起来:“虽然那样将军还是不大可能赢,但好歹像个男人。” 上半句话还是给予人希望的安慰,后半句就立刻捅刀,转折得太快,简直不可思议。换了个口气,还是在挑刺。袁叶离看着南宫宇被她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却没有放松。南宫宇指着她似乎要骂,可随着袁叶离往下说,却似乎不再气愤了。 冷冷地哼了一声:“谁说本将军不能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南宫确实是大家,南宫宇更是被人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小公子,尽管南宫家的男儿都遵循着三岁上马六岁就要能拿枪的传统,然而纸醉金迷的名门世家,还是让南宫宇习惯了旁人的追捧,习惯了高高在上。若非气极,他一定会端着一张冷心冷情的面孔,绝不会像刚才那般失态。 袁叶离笑,看起来真是嚣张:“我说的。” 南宫宇这次是真的气得不顺心了,连呼吸都乱了,可他依旧拉不下面子拿难听话来骂袁叶离——军营里什么人都有,难听的下流话哪里缺了?只不过是南宫将军端着面子,不骂她而已。不然军 营里随便挑出一个混得久点的兵将出来,都能如数家珍地用脏话将她骂得懵了。 他在退后了几步,倚在墙边,门口被扯下来的半截布,总算是被补回去了。这军营里会针线的真是撇着手指头都数得出来,估计是被人用手举着维持在那个位置的,还隐隐的透着亮光。 两人在一个帐篷里,遥遥相对。袁叶离坐在椅上,已经看不到残了的一双腿,看起来却依旧虚弱,谁都看得出来,她就算想逃,自己一个人也定然是不成事的。南宫宇站在,逆光斜了他的身影:“你不投降?” 袁叶离摊摊手,脸上的表情很坦然,意思是她就这么着了,即使南宫宇要打死她。谁也分辨不清,这个女子是不是真的存着找死的意思……她已经没有前程了,从陷落到军营里的那一刻开始。按正常的角度看,她就算回到齐国,命运大约也和南淮差不了多少。 即使她不回,她投降了那又如何?向南宫宇投降,就算有片刻的好日子过,那也未必会多耗。在南宫宇看来,这样的俘虏,除非她本就活不久了,否则真心理解不了她现在的悠闲。 南宫宇砸砸嘴,有点意思,这个女人很不一样。 ……虽然实际上,袁叶离并不是为了让他夸‘很不一样’才摆出这么一副样子来的。她只是担心如果每日喊死喊活,宁可和南宫宇同归于尽的话,她身边的看守会更严,到时候要逃出去就更艰难了。 于是他试着一个个问问题,排除出最可能的答案:“你很恨他们?” 袁叶离摇头:“并不。” 下一个问题是:“你是细作,来刺探情报?” 袁叶离很无奈:“不是。” 南宫宇怀疑的内容越来越丰富了:“你打算找个机会逃出去,自己生 活?” 袁叶离诚恳道:“我什么也没想。” 这也不算是说谎,实际情况是她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出来逃出军营的办法。她可利用的实在太少了,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更和外界消息完全隔绝,而试图逃离的人的下场,她已经见到了,她甚至腿上有伤……她的腿,和两条摆设也差不了多少了。 想到这里,袁叶离有点失落,她并不是不相信自己,但有些情况,不是人力能够突破的。她已经拐弯抹角的弄到了军营的巡逻时间和人力分布,甚至知道马匹都在哪个方向,可是这些情报,都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南宫宇忽然道:“如果你是这个样子,那我大概明白自己为何会输了。” 即使明白了,也不代表下一次就会赢。 但袁叶离没有应他。南宫宇显然还未意识到,有些话是不应该说的,特别是在敌人面前。但她也不会提醒他,更不会鼓舞他,那样只不过是在帮助他。换句话说,怎么应答都是不对的。她却忽然注意到一件事:南宫宇用回平辈的自称了,他说的是‘我’。 他一时忘记了自己对面的人是谁。 卫晟云不会这样,彻底的武力震慑,才是他会做的。但可以想象,南宫宇和卫晟云不同,他在那些士兵面前,没准就是这么一副刻薄而直白,坦率得尖锐的模样。男子不如女子,他们或许会欣赏这种将才。 人格魅力也是极为难得的特质,南宫将军或许当真能和卫晟云打一个势均力敌。 袁叶离眯眼,这场仗或许会比她想的还要长。如果是这样…… “将军,你希望我投降?”袁叶离开口。不加修饰的试探。 他一时没有回答。本来俘虏这事,是不归他管的,但特例就是特例。袁叶 离是可以利用的棋子,所以他本就不曾想过,将她当成普通的战俘来对待。当局面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并不是说南宫宇就不能重新把人拖去审问,他绝对有这个能力,但不知为何,慢慢的他觉得,就算上刑,也未必问得出什么,反而可能一不小心把人弄死了。 南宫宇并没有察觉,他已经渐渐不把袁叶离当成囚犯来看待了。内心深处依然有种冷得渗人的清醒,但似乎有小小的声音在说:或许一枚棋子,还能有其他的用途…… 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如果投降,你打算如何?”南宫宇扬声道。 这是不可能的,袁叶离只不过是问问而已。她终于露出来一小截的尾巴,开口道:“我可以给将军提供情报。” 女声在寂静的帐篷中响起,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仿佛诱惑:“将军允许我在军营中挑一个人来见面,见一次面,我就说一句话。”听听都知道这不划算,袁叶离漫不经心的想。 她并不觉得南宫宇会答应。但哪怕是有一丝希望,她也不应该放过。 南宫宇抬头,进帐以后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女子。那不是男人对女人欣赏的目光,而是行刑者对受刑人的试探,不安、神秘、高傲,仿佛想要一眼看穿,那个人真正想要的东西。 像吐舌的毒蛇,鲜红而致命。 “如果我允许……”南宫宇已经意识到了称呼上的错误,但他不想改。“你第一个会找的人,是谁?” 前太子卫陵川。 这个答案猛然从脑海里弹出来。但袁叶离更快意识到,这话不能说。如果说了,那么等于在南宫宇面前暴露真正的目的。于是她换了一个答案,一个听起来可疑但却是她最快能想到的答案:“宁王妃。” 第317章 齐国王妃 这个时候的袁叶离,自然还不知道宁王妃已经死在卫陵川手下,而且堂堂一国王妃竟然埋尸荒野,与其他在战乱中丧命的人无异。她说这话,自然是以为宁王妃依旧活着,而且躲在了军营里。 即使是对清楚袁叶离是如何被绑来边关的人而言,这个答案也很顺理成章。如果袁叶离没有逃脱,那么她的下场就是会由宁王妃交到卫陵川手中,任由他处置。但她不是,她是被另外的齐国军队抓到的,宁王妃甚至还来不及说她要抓的人是谁,就被卫陵川杀了。 干净利落,甚至连给她的手下,都没能开口。所以,卫陵川依旧不知道宁王妃要抓的是袁叶离,南宫宇就更不清楚这段底细了。互相没有露过口风,所以袁叶离这个答案,尤其莫名其妙。 南宫宇不认识宁王妃,他在搜索了一下依然没能找出来这个人。但既然被袁叶离称之为王妃,必然是很重要的。他点点头,然后转身出了营帐。袁叶离眼看着南淮拿着针线扑上去补门帘,依旧不明所以。 不过南宫宇给了她一个思路:卫陵川,会不会是一个突破口? 而南宫将军,自然也没有闲着。他翻了从宏国细作情报整理回来的资料,随即发现了这个人。宁王妃,本家姓徐,及第之年嫁与宁王。曾有一子,但已夭折。袁叶离为何会认为她在军营里? 论情论理,南宫宇都不相信袁叶离。她说出来的话,十句里顶多只有一句是真。但她会提她必然是有理由的,而跷蹊之处就在于,一个王妃为何要跑来边境?闲着没事想看热闹? 南宫宇想了想,然后直接去问了卫陵川。 卫陵川在军中,几乎可以说是一块鸡肋。没有人能说他无用,因为随 着敌军的深入,他的作用就慢慢体现出来了。不仅拉扯到了宁王妃,也就等于获得了宁王手底下的大部分资源。顺着这条线划拉下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叛变,到时候齐国内乱恐怕又要起了,而且肯定不是一般的严重。 而且,前朝太子四个字本身,就是极大的诱惑。可以想象,宏军打不进齐国的话那还好,打进去了之后,情况堪忧。尽管卫陵川投靠宏国,这听上去不大好,但只要利用得当,就能够透露出一种信息“卫晟云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是个不好的皇帝”。 卫越辰的过往还在那里摆着,人言可畏,若说传到军中,那也不是不可能的。虽然不至于让齐国败在这点上,可有把柄在手,总比没有的好。单单从那些被攻陷的城市看来,就知道宏国野心极大,是打算一路打到京城的。他们这次不再是烧杀抢掠,尽可能啃下每一分找得到的利益,而是好好安抚人民,甚至至今没有屠城。 屠城。 听起来很残忍的行为,却曾经一度,是宏国皇帝鼓励军将的方式。因为凌真将军令人闻风丧胆,就只好用实际的利益来诱惑他们,甚至曾经有过“谁屠城屠得多,谁的奖赏更丰厚”——的说法。 那才是真正会给予人噩梦的战争,打败了,这座城市的人就是死。直到引起了反弹。那时候,边境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知道要屠城,要么是逃出城去,要么是死命反抗,甚至最厉害的时候让宏军停滞不进,才慢慢的没了这种风尚。 所以,可以看出,即使如今他们打败了,但战争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宏国不会这么轻易放手的。战争本就是两败俱伤的事,而且齐国面对的是这样一头疯 狗,光棍着也要撕下几两肉来的那种。 卫陵川不知道吗?当然不是。 他只是不再在乎了,包括京城,自己的家乡。不是什么模棱两可的虚伪,比如认为“即使他来齐国也不一定会输”,而是压根就没在乎过,彻底的心死。当下定了决心,要继续在意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 不喜欢就杀,甚至不在乎暴露,这一切只是因为三个字:不在乎。 所以等到卫陵川找到他时,卫陵川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不知道。” 冰冷而无情的语调。 南宫宇斜睨他一眼嘲讽出声:“如果人人都说不知道,那还要刑罚做什么?” 这位显然不清楚,卫陵川已经在牢里受了半年的刑。受得久就习惯了,他还不信还有更狠的刑罚了。就算有,那又如何?他更冷淡了一点儿,低头喝茶。边关的茶不好,但前提是你没在牢里喝过半年的冷水。如今他几乎感觉不到味觉和温度,只有一大口咸菜吃下去,才能吃出一点点咸味来。 南宫宇也没打算给他上刑,他知道这个人只是晾着他不说,并不是不知道。他开口,多透露了一些事:“陛下派给你的任务里,一定有拉拢齐国人这一项。所以你将宁王妃找来边关,是为什么?” 在他的假设中,一定是太子将人找来的。袁叶离看起来不像是会叛国的样子,那么就只能从太子身上找了。 卫陵川终于吐口了,他并不是真的想拖着时间,而只是看南宫宇不顺眼,不愿意这么轻易就回答他。他说:“宁王妃不是我找来的,是她自己要来。”忍了又忍,才说:“你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我给你的情报?” 南宫宇作为将军,自然也不是闲着的。他稍稍回想, 才想起来卫陵川告诉他的,关于边境城市的情报。那些情报极为详细,对进攻有大帮助。他冷哼一声:“记得。” 他不是傻子,对于有用的情报,他自然不会因为是敌国太子给的,而丢掉不要。卫陵川道:“宁王妃送来的,表示诚意。”他看得出它们的价值,两国之间的信息流通极少,能够多知道一点东西,也是好的。 南宫宇明白,“那宁王妃呢?” 这就是两个人都想不明白的部分了。卫陵川道:“作为交换,宁王妃向我要了一队人,她会安排他们去京城。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南宫宇几乎被惊掉了下巴,他说:“京城?” 他脸上的表情惊愕得像是看到了渔网的海鱼,直白不带半点掩饰:“你为什么不说?让他们多抢一点消息回来?” 卫陵川一脸平静:“京城里的消息不多。” 各国环境,看起来似乎都差不多。但实际上,根据宁王妃所透露信息,和卫陵川对宫内的了解,卫晟云已经带军前往边境,那么刺杀就行不通了,而且宫内的消息,不是这些临时组织起来的人能找到的。 而且很重要的是,卫陵川一脸欠揍地看着南宫宇,弦外之音是:人已经回来了,你打算如何? 南宫宇好悬才缓过来一口气。“那宁王妃……”一说京城,南宫宇已经差不多将整件事融会贯通了。既然晟王妃出现在这里,顺着结果爬上去,总比瞎摸索的简单。 若有人有幸见过他和卫晟云,再加以比对,一定会发现一件事:他们的能力是不相上下,都是做一军之将的人,并没有谁真的比谁差很多。 可惜,没有。他们的见面次数,其实到目前为止,依旧是零。 南宫宇想了想,慢 慢得出一个结果。 卫陵川要拉拢齐国人,自然是从上流阶级下手。从他透露的信息可以看出来,他首先找了宁王妃,宁王妃表示可以和他合作,送给他关于边境城市的情报;而相对应的,他要借给她一队人。 而那队人的目的,也很明显了。将袁叶离抓来边关,这就是宁王妃的目的。至于她们之间的恩怨,南宫宇觉得就不要深究了。这些女子之间的事情,他一辈子也折腾不清楚。 他直接问了一个问题:“宁王在哪?” 南宫宇不太了解那场内乱,但他之所以这么问,原因只有一个。他知道王爷是什么地位,如果宁王妃真的要下手害人,那为何不借助宁王的权力? 卫陵川抬头,显然被南宫宇的推理能力惊到了。他开口:“宁王已经残了,卧床昏迷不醒。” 南宫宇点头,他不太理解齐国形势,但这样就说得过去了——为何宁王妃会愿意背叛国家,为何宁王始终没有冒过头。这样就可以整理出全过程了。 要害死袁叶离的人,是宁王妃。她将人抓来了边关,很有可能是想让她做个军妓之类的。但她不知道,南宫宇手上有关于他们的情报。但中途不知为何,袁叶离没有由宁王妃交到他们手里,而是被齐国军队抓到的。 但这些事情,都不影响最终结果。南宫宇道:“将宁王找来,试着救醒他。”他还是认为,只有宁王醒来,才是最大的助力。而且人都半残了,没准宁王出事,还和卫晟云有关,所以宁王妃才这么恨。 “好。”卫陵川道。他不得不应,他本来就是做这个的。 南宫宇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对了,宁王妃现今如何了?” 卫陵川迟疑片刻,才吐口:“死了。” 第318章 口舌之争 宁王妃已经死了。这是南宫宇没有想到的事,他认为既然已经投降,那么就可以拉拢,或者刑囚。从小到大,在家族中他都认为只有利用一切资源,才能够力挽狂澜。因为凌真和齐国太强大了,这种思想甚至深入南宫家族,连南宫宇自己都无法反驳。 凌真很强,但已经死了。或许说,正因为他死了,所以才注定无法打败。但是,现在的齐国,是他伸手就能触及的。以弱制强,本就应该留意所有细节,才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联想到刚刚的战争,他被气得几乎一口气上不来:“怎么死的?” 卫陵川望着他,平静得近乎冷血:“我杀的。” 南宫宇刚才都没能被气成这个样子,可是却被这短短的三个字噎住了。他不能想象,怎么会有人连自己故国的亲人都杀?而且宁王妃肯和他合作,那么肯定是信任他的。刚刚还在说话的人,就这么杀了? 不,他一瞬间冷静下来。 正因为是这样的人,才会投靠我们。南宫宇想。除了卫陵川是前朝太子以外,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如今,终于能看清在背叛二字底下隐藏着的血色。想及此处,让他开始认为,这个人或许是可信的。 南宫宇道:“然后?” 他没有问原因,已经杀了,那不重要。主要是卫陵川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计划。南宫宇听得卫陵川冷漠地开了口:“杀了宁王妃,内乱。” 南宫宇眯眼,他几乎是立刻就理解了卫陵川的意思。他手下不负责细作,宏国皇帝并没有让他知道所有的事情。所以他并不熟悉这种隔山打牛的手段,但光靠想,都想得出来了。 宁王已经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了,他半死不活的样子根本就是摆着等人去 利用的。宁王妃死了,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一个问题——她是谁杀的?只要有人会去追究,就可以借机煽动齐国形势,比如放出消息,说宁王妃是卫晟云弄死的,再加油添醋一番,齐国内乱或许不可能,但如果背后多几支暗箭,没准还能趁着时机伤了卫晟云。 何况前些日子,宁王的伤根本就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说是卫晟云做的,那么不就更合理了? 死一个和宏国毫无瓜葛的人,如果能引起内乱,那对他们来说简直太划算了。 可是南宫宇立刻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何? 这个计策,听上去很靠谱,实际上是有问题的。宁王妃的死,或许真的会在齐国京城带来不少的冲击,毕竟人言可畏。但这又和战争有什么关系?南宫宇并不认为这能帮上什么忙。还不如将宁王妃直接抓过来,多套一些情报的好。 南宫宇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应该是真的杀了宁王妃,但原因不是他说的那样。于是南宫将军很镇定的开口:“你确定?” 男人耍起嘴皮子来,显然不比女人差。南宫宇道:“如今这样的形势,你杀了宁王妃,只有一个目的。”一字字说来,仿佛威胁,实际上不过是试探。袁叶离不肯说实话,于是他学精了,要和这帮人打交道,大概也得使差不多的手段。 卫陵川的眼睛里,本来只倒映出一只白色的小小茶杯,还有握住它的那三根伤痕累累的手指。他的左手更是彻底的废了,在一次酷刑之后,没有得到彻底的治疗,最终成了跟木头没什么两样的五根手指。 那茶杯是在军营里,少有的洁白。他可能真的很贱,现在还是喜欢干净的东西。 是不是因为,再也得不到了? 在桌 子的对面,南宫将军的威胁还在继续。南宫宇道:“不是因为怜惜,那么就只有一项了……”他的声音是沙哑的,反而显得粗犷。“宁王妃身上,有什么你必须杀了她才能拿到的东西。” 这是最可能的答案了。南宫将军凝视着卫陵川,等待他的答案。 卫陵川终于浅浅一笑,扬起的唇畔却没有笑意。他说:“将军问得真紧。”慢悠悠的语调,就是不愿直说的意思了。他知道南宫宇不喜欢他,甚至于他的手下,也有几分阳奉阴违从来就不曾真正尊重过他。但他不是为自己做事的,如此下来,失败的不过是宏国自己而已。 他说:“宁王妃手里,确实有我想要的东西。”然后微笑:“不过,那就不是南宫将军能知道的了。” 听到卫陵川这话,南宫宇几乎崩溃——他没有想到,卫陵川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要回答它的意思!冷冷就是一句:“我不能知道?”他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你不过一个俘虏,如果有瞒着军队的事,那本将军可以立刻杀了你!” 南宫宇咬牙切齿,他当然不会真的杀了卫陵川,这个男人很有用,这就是他一直容忍他的原因。战争之中,任何一点细节都可能力挽狂澜,所以他无法放弃他。然而人一时失控,那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对此,卫陵川只是一派淡然:“是么?”显然不相信,南宫宇的选择。 南宫宇退后一步,连说两声:“好,真好。” 他抬眼,对一旁的士兵说:“将卫陵川看守起来,困在车中,每日只许一顿饱饭,他的刑罚由本将军来决定。”字字斩钉截铁,不留半点情面。 那士兵有几分犹豫:“可是……”可是卫陵川是皇帝亲自 派来的人!将军这样就不怕惹麻烦? 可这些权术上的事情,又岂是能让一个小小士兵猜测得清的。南宫宇挑眉:“你是想不听令,还是如何?” 这话一出,那士兵哪里还有什么不敢的,再唤几人进来,将卫陵川绑了出去。南宫宇微笑,他知道卫陵川所言,或许未必真。但同样地,他这样玩虚虚实实的把戏,一定有藏着的秘密。当即命人打探卫陵川日常行程,以及过往做过的事,都一桩一件的列出来。 而他自己,则回到了原来的那个地方。 袁叶离的帐篷,此时还未熄灯。他望着袁叶离:“你刚刚说的投降,可还算数?” 袁叶离被他一惊,有几分不可置信。她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所以如今正在和她一个笔画都没的计划在死磕,可是南宫宇这么快就回来了……于是她眯了眯眼:“你打算让我怎么投降?” 南宫宇很平静:“晟王妃,如今不杀你,是因为你有用,这么点事就摊开来说也不要紧了。但是……你觉得,不背叛能有什么好下场?”南宫将军亲自拉拢,真是好大的面子。要知道从开战到如今,南宫宇都不曾放过过几个俘虏,更多的是杀了算了。 毕竟不是每个俘虏,都真的有利用价值的。留着那么多,是等着造反,还是将军队当成了难民营?毕竟就算看守,也需要费这么多士兵,这么多人手……他毕竟不如卫晟云财大气粗,必须算干净每一分利益。 袁叶离微笑,她知道这位将军的性格,如今一定是发生什么变故了,才让南宫宇忽而改了主意。至于这主意到底是什么……女子不动声色,却看了门前一眼。南宫宇是个不带眼睛走路的,并没有注意到帐篷里少了一 个侍女。 他还在说:“……假如你能做到,那么日后何不改名换姓,在国内依然能过得好好的?” 袁叶离看着眼前这位将军。南宫家累世功勋,代代武将。所以他或许不懂,这些事情不是躲就能躲得了的。袁叶离很平静,却忽然看见南宫宇一步步的走过来。他说:“你,想要什么?” 暧昧的停顿,片刻的静谧。 袁叶离一抬头就看进了南宫宇那双深邃的眼中。他说:“你应该知道的,到了军营一趟,回去洗也洗不干净了。” 两人相对,呼吸极近。在这样的姿态下,袁叶离是被动的,因为她的腿根本挪不了。即使挪动,也未必能够摆脱眼前人。袁叶离知道,南宫宇在诱惑她,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他认为自己可以上色诱那一套。 袁叶离轻笑一声,这位南宫将军可真是有自知之明,因为他确实拥有引人垂涎的容貌,和足够优越的家世。在那些军妓中,会不会甚至有人以为,只要攀上南宫将军这根高枝,就能衣食无忧? 不会的。 大多数身在高位的人,都是非常清醒的。而且南宫宇这样的世家子弟,大约从小就受到严厉的管教,不能碰外面的女人。袁叶离很清楚,可她眯起眼,去凑那气息,呼吸相闻。 帐篷寂静,午后空气正是燥热的时候,能看到阳光倾斜下来的点点烟尘,看起来触手不可及,却又美得叫人向往。这样的气氛,当真能让南宫宇以为,袁叶离迷上了他吗? 她不知道。但她必须要赌一赌。 她没有碰他。可是她说:“好。” 轻轻巧巧的一句回答,却换来了南宫宇嘴角翘起的弧度。卧底?实际上不过是被他利用的人。然后门帘掀开,他满意地离开了。 第319章 挣扎边缘 南宫宇走了没多久,南淮就回来了。袁叶离看着她。自从知道南淮的名字以后,她稍微多话了一些,仿佛认为只要说了名字,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甚至在袁叶离跟随着军队来到这里以后,她开口了。 她说:“王妃,你知道了吧。” 简简单单一句话,袁叶离却懂了。南淮是在说,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逃走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人能逃掉,于是其他人渐渐绝望,失去了逃出生天的希望。即使原来可能还有别的可能性,但她们自己已经不想去寻找这些了。 袁叶离看着她很久,然后摇了摇头。 她什么都没有说,看着南淮静静地站在那里。袁叶离并没有相信她,这个军营里可以相信的人几乎是零。除了她亲眼看到的战况,她甚至不信任南淮。你怎么有办法保证,南宫宇在派她来之前,没有对她下“取得晟王妃的信任,然后试探她”这样的命令? 这就是被囚禁时逃不出去的原因,不是人心可畏,只是她没有办法证明。唯一能够证明的是她的身份,因为在京城南家是真实存在的,而袁叶离相信,南宫宇没有那个能力去调查京城情况,就算有,他一个将军有可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取得信任和监视是唯一可能的目标,那么身份如何,就没必要在意了。所以,名字应该是实话。 在南宫宇前来之前,袁叶离都一直不确信南淮的身份——因为很难判断,信息不对等。萧寒和染晴两兄妹不一样,从卫晟云的信送过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直到他来了为止。 南宫宇真的没有放人在她身边,因为他直接来问了。对待俘虏的方式很多,一个将军会利用的大概是监 视、试图获得情报、利用。刚刚南宫宇来的时候,居然问她的目的……这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在袁叶离看来,南宫宇是个直接的人,但她还是要以防万一,除非完全确定南淮不是南宫宇的棋子,她都不会用她。如今这么问了,那说明他从刚刚那一刻开始,才真正怀疑袁叶离,而且重视她。 仔细想想两人几次的见面,南宫宇确实表现得不像是将她当成个人物,而是当成棋子来看待。 什么?可能他的反应是装的? 袁叶离真的觉得可能性很小,因为南宫宇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人,他身上的伤甚至没处理完好,就直接冲过来,怎么看都是在发泄。如果如果他从见面就在装神弄鬼的话,那也显得太突然了。 他根本很少来找袁叶离,这说明,他在刚刚才真正重视她。所以她愿意相信南淮,然后叫她去做了一件事。 她让南淮去看看,南宫宇去了什么地方。只要远远的看见就好了,甚至可以是试探。这件事不难,比起偷取军中机密情报之类的简单。刚刚南淮没有回来,现在她可以进来了。 袁叶离抬眼:“如何?” 南淮看起来还是有点不安,她脸上有红痕,但袁叶离没有管。一个人要说什么话,则总是会说的。 她道:“南宫将军去了另一个帐篷,那个帐篷比较远,但我不认识人去那里。” 袁叶离的态度温和了几分,她凑前道:“它有什么特征?” 南淮想了想:“和将军那个帐篷一样,但装饰比较逊色,而且看守的都是陌生人。”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比较没用,所以加了一句 :“后来我看见一个男人眼蒙黑布被绑走了,关在车里。” 袁叶离点点头,“谢谢你。” 她现在没有什么能报答南淮的东西,所以觉得有点愧疚。而且没有礼物笼络人心,也不知道接下来南淮还能不能用。袁叶离看着她,看见南淮似乎有点为难,于是道:“怎么了?” “那个……你不会告诉将军的吧?” 稍微有点迟疑不安,却也暴露了她的担心。 袁叶离眯起眼,“不会。” 如果是一般人,一般不会直接说那是卫陵川的帐篷。那样太具有目的性和诱惑性了,这样只有特征,却没有指明性的说法,才是真正可能的。南宫宇去找了卫陵川,为什么?因为她说了宁王妃的名号? 这不无可能,而且南宫宇肯定从卫陵川那里,知道了什么。宁王妃上一次出现时,袁叶离是被抓捕者,而另外见过她的白鹭又不知所踪。加上他们已经离原来的地方很远了,南宫宇即使想找到宁王妃,也别无他法。 所以他去了找卫陵川,想要从他口里试探出宁王妃的下落。他将这些人都好好地安置在了不能互相见面的地方,但他却可以审问他们。即使南宫宇不信任袁叶离和卫陵川,那么同一个问题,在不同人口里获得的答案,总是能找到一丝一毫真相的。 南宫宇之所以要诱惑她,劝服她投降,只是为了能获得真正有利的情报……也是蛮拼的,但袁叶离可以理解。 帐篷内一片寂静。 袁叶离继续问:“你在军营里,最远能去到什么地方?” 南淮一愣,想了想道:“不多。我只去领膳食,偶尔可以回去看看那些军妓。如果闲晃的话,应该是没有人管的。” 没有人管。这四个字被袁叶离注意到了。“你会不会被人拦住?” 听见袁叶离这个问法,南淮也似乎知道她在关心什么了。猛 然一惊,可回想了又有些迷茫地说:“没有。” “嗯,”袁叶离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起身行了一礼:“我在军营里,对你无以回报,真是失礼了。”她的态度颇为真挚,看的南淮有几分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虚弱地笑笑,又恢复了原来那个模样。 这才是南宫宇会做的事情,如果他特意派人注意这个少女,那就太大费周章了。当然,也很可能是南淮根本没去什么奇怪的地方。袁叶离更倾向于后一个可能性,但无论如何,这都不太重要了。 如果南宫宇……他知道她在打探卫陵川的下落,他会怎么做? 袁叶离仍然是不会完全信任南淮的,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件事能完完全全的证明,她是个可堪一用的人。袁叶离觉得如今有几分难受,几乎有种寸步难行的感觉,但这就是切实的体验,虽然宏国军队的体制不如齐国严谨,却依然很困难。 不管怎样都好,她都要去做。 袁叶离等了十天。每一天南淮都只会来送饭,还有服侍她就寝。这些时间里,她其实是很闲的,除了回答南宫宇的问题以外。南宫宇问的问题不多,都是关于齐国内部的事情。 在问答的过程中,她甚至惊讶于,宏国对齐国的了解,远远超过她的想象。袁叶离本来以为,南宫宇的问题顶多是和卫晟云相关的,毕竟其他的问题她都不可能回答。但没有——南宫宇问的问题,都特别贴近生活,甚至细致到一些绣品和琴具的问题。 因为学琴,而且女红也有人教导,所以绝大部分问题,袁叶离都回答得出来。她看到一旁有人在记录,而且半点不觉得南宫宇在乱问。她可以大概想象出,两人到底在做些什么: 问她一些 她答得出来又不会透露倾向的问题,比如琴具的生产地。然后分析出他们想要确认的事。南宫宇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关于哪个人的资料。曾经有过的,但依旧是她在猜,因为南宫宇要她说的,是整个家族的情况,她根本猜不出来问的是哪一人。 纵然知道那些人的存在,但袁叶离的了解,还是来自于女眷之中。官场上的职位是有很多讲究的,所以她几乎一窍不通,只是比起平民家中的女子而言,要好一些罢了。 这是南宫宇在防备她。担心她是双面间谍,会将宏军要攻打哪里的消息传达回京城,才会选择这样的问法。而且与此同时,袁叶离意识到了一件事。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继续回答,后果堪忧。 因为从南宫宇越来越广的问题当中,袁叶离了解到,南宫宇想要的不是区区几里地,而是直接打到京城,攻破齐国! 多大的野心?可是宏国已经扯破了脸皮,他们肯定不会轻易议和的! 袁叶离知道自己可能本来只是一名俘虏——但从她选择了这条路开始,她回答的问题,就有可能影响战局。袁叶离不想那样,但她毫无办法。卫陵川被关押,如果她没有猜错,那么南宫宇应该是将卫陵川当成囚犯来用的。 他每日问自己一个问题,然后再用差不多的方式问同类的问题。互相加减,那么……就可以得出真正的答案,听出两人有没有说谎。如果她想骗南宫宇,通过问题来误导他,影响这场战争,哪怕只有一丁点。她要以自己的方式试试看,如果不能逃出军营,那么就在死之前,再贡献一些价值好。她确实很闲,但大多数时候都用在了犹豫上。 她必须,要去找卫陵川一趟。 第320章 再次遇见 黑夜。 袁叶离的运气,其实已经算很好了。审问刑犯这种事情,其实一般都不会太儿戏,如果不是留下了后手,她甚至不会知道卫陵川也在同时被审问。每个将军处理俘虏的手法都不同,尤其是他们这样的特例。 而正因为是特例,所以看守就特别的严格。袁叶离的帐篷外有人看守,尽管人并不太多,但监视和控制已经足够了。除了能够让袁叶离在帐篷内自由活动,而且见人以外,几乎没有多的事情可以做。本来卫陵川也挺自由的,但是袁叶离相信他现在的情况也不会太好,眼蒙黑布被人绑上车,难道是什么好的征兆? 但这样的情况,根本不足以让她做到更多的事情。即使她很清楚,这件事非做不可。 袁叶离每日见到的人,基本都是些军队里的杂鱼。虽然有了南宫宇的面子,她可以将人找来问问情况……但显然,宏国就是宏国。她的身份,如今已经传得人尽皆知,甚至不是‘齐国的俘虏’,而是‘引人唾弃的叛徒’。 他们回答的问题,少之又少,甚至词不达意,连聊天都不愿意和她聊。实情如此,但袁叶离还是一个个耐着性子,从蛛丝马迹中套取一些可靠的资讯,毕竟,即使那些人看不惯她,却也惧怕着她这个王妃,所谓的上流阶级。活在底层的人,即使见识宽广,可也宽广的有限。何况她是一个个的见,而不是要同时面对一群人。 这次审讯结束,袁叶离看了那个负责记录的人一眼。 人心都是会变的,见她说的话确实符合实情,南宫宇渐渐就不来了——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将军每日都很忙,没有人会看重这些间谍。于是她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见到将军?” 那人看她一眼, 眸里闪着冷光。不冷不热地抛下一句:“将军很忙。”想了想又道:“如果将军有空,下属会告诉他。” 这样已经是最大的权利了,而且袁叶离是特例。平常的一个俘虏,根本见不到将军。袁叶离叹口气,然后听见:“你这次要见谁?” 每回答一个问题,就可以见一个人。这件事的可操控性基本全在南宫宇手里,不过袁叶离也能触摸到那些界限。她道:“你。”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听得小伙子有些发愣。这似乎是个文书,但军营里的职业,袁叶离也不是很记得全。这就是她说自己不可能会打仗的原因之一。他走过来,捧着手札在袁叶离面前坐下。 他道:“你想问什么?” 袁叶离很安静:“你的笔从何处来?” 她的问题很简单,但陆与还是怀疑了。他和南宫宇一样,听过袁叶离所有的问题,所有见的人。南宫将军一开始还挺费心,注意着每一个出帐篷的人,但都没有结果。最后将军只是说了一句:“不管她了,一个女子还能翻出天去?” 然后在意这些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陆与。他本来不怎么好奇,就算有那么点好奇心,也早就被掐死在了活计上。可是眼前的女子问的问题都那么奇怪,他真的想知道她问这些问题,到底有什么用。 想不出来。 眼前人早就穷途末路了,被自己的仇家送到边境(将军露的口风),而且即使回国,也不保证清白,恐怕还要面对责问,更莫要提战败的下场。如果说想勾搭上将军,然后在宏国谋求生路,那倒是可能的,毕竟大多数军妓都这么想。 这是陆与的假设。 但如果是这样,这个女子又显得有些不对劲。因为正常人,总是会绝望,焦躁不安,至少 是显得脾气暴躁。没有人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滴水不漏。算了,陆与想,可能上等人都是这个样子的,毕竟,她是晟王妃啊。 想了这么些,陆与心头有了计划。 他将那支笔放下,推到袁叶离面前。“笔是狼毫,从家里带过来,笔筒是自己弄的。” 袁叶离不动声色:“你还会造笔?” 陆与心中了然,每次这位王妃都是如此,一个一个问题问下去,最终所有人都说了不止一句话,而南宫将军并没有阻止。他也能隐约猜出,南宫将军是想从她口里才掏些话出来,时不时还会插嘴。但又似乎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他点头,没有否认。 袁叶离笑笑:“那狼毫是怎么来的?” 陆与沉默。良久才道:“王妃,宏国的偏僻地方,只怕说了,王妃也不知道。” 袁叶离不卑不亢:“你确定?” 陆与觉得这位王妃颇为难缠,一个简单问题,还要这样纠缠,难免显得多余。这样一想,就将口说了出来。“王妃若是要问些什么。陆与并不是猜不出来,倘若只是这样一支笔,还要怀疑试探,岂不多余?” 他性子痛快,却也没有骗人的习惯,听得这话,袁叶离反而笑了。笑得很美,但不是陆与喜欢的那种美。他喜欢的向来不是那种大美人,而是乖乖巧巧的小家碧玉,并不太乐见这样聪慧的女子。转念一想,觉得今日除了自己无人在侧,莫非她是想使诈不成? 但很快,这个念头被陆与压了下去,因为袁叶离如今,已经没有任何花招可耍了。然后他听见她道:“怀疑,呵,若非面对可疑之人,又何必怀疑?” 袁叶离这话毫无逻辑,且没有根据,落在陆与耳中就是一惊。他到底是能跟着将军的人,依旧 能勉强撑着一笑,自信张扬:“王妃认为陆与可疑?” “并不是我认为,本就如此。”袁叶离徐徐往下说,她的背后已渗透了冷汗,但谁也不知为何情况会发展到如今地步,但她只能尽力自救。“这支笔……难得。的确可能是你自己带来的,前提是你不是待在南宫将军身边的人。” 最初的谎言,陆与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不是心虚,看起来当真毫无破绽,甚至表情也不会显得过于僵硬。就如同袁叶离说的,他毕竟是呆在南宫将军身边的人。袁叶离并不为所动,有些话不看对方的反应,也必然能猜测出来。 她道:“它是南宫将军送给你的,而且军中所有的,一定不多。” 很简单的一句话,就直接下了定论。 有些人并不是会绕弯,而是情况之下,不得不绕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袁叶离没有继续往下说,眼看着陆与的视线挪向了那支笔,尽管努力克制。袁叶离自然不会告诉他,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是不能说的。 袁叶离道:“你想知道?” 陆与终于认认真真地打量眼前人,每个男人都是差不多的,何况这不过是他的工作之一。对于工作上的事情,陆与自然不可能投放什么感情。但是他一直站在旁边,记录了许多摸不着究竟的问题,终究还是疑惑了。 却是不哼声,即使想知道,他依旧不会直接问。袁叶离没有凑前,态度看起来无比正常,仿佛不过是在聊一些无所谓的事情。 她说:“不想知道,那也无妨。你是宏国人,讨厌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说话直白的程度,让旁边的南淮都捏了一把汗。 南淮不是没有见过,这些宏国兵士。在南淮眼中,男人似乎是一个非常遥远又陌 生的名词,而她第一次看见这些人,就是在进军营的时候,南淮不知道这些人在其他地方是什么样,但对一个闺中女子而言,她根本就没能将他们当成和自己同类型的人。 所以她从来不知道,为什么王妃能和人谈笑风生,而且看起来丝毫不惧怕他们。她没有上过男人的床,但来到这里,她深知有没有上过都无所谓了,即使她回到京城,那些人恐怕还是会污蔑她,污蔑她一个家族里根本不受宠的小姐,又何妨呢? 直到在被人拖去军营之前一晚,几个女子还在和她说,不如去送死的好。她诺诺应是,然后一个仆妇进门来。那仆妇态度嚣张,一张干巴巴的脸,大部分小女孩都不敢理会她,生怕力气一大,就掐死自己。 只有她,听见那个仆妇说要带一个人走,她立刻就扑了上去。跪在那仆妇面前磕头,叫她让自己去。其他人一脸冰冷地看着她,有些可能是漠然,有些人仿佛根本不理解她为何要去送死。可她看得出来,这恐怕是唯一的生机了。 以前,都是几个几个人的喊过去,这次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小姑娘性子单纯,又被迫得将近崩溃,一旦抓住了这么一丝希望,就拼命挣扎,再也不肯松手。结果,她一生人中唯一一次的赌,就这么赌赢了。几日之后,南淮看见那些当时聚在一起的姑娘们,如果不是死了,就是跟了别的人。 她们当中,没有一个是自杀的。 南淮暗暗笑一声,转身离开了。就在此同时,她看着太子进了那个帐篷。这就是她的全部,这个女孩子,从来不曾想象,原来这世上有些人,一直都在赌。她侧过脸,却恍然听见了一句话。 陆与道:“那倘若成了,王妃待要如何?” 第321章 光怪陆离 袁叶离所以要这样问陆与,原因只有一个。 她倒茶微笑,宏国流行煎茶,这是她无意中从华佳怡得知的,但显然,军队里不流行那些玩意。“这样说,你是答应了?” 室内寂静。“如果不答应……”陆与低头看着碗里的茶,军队里缺少茶杯那种矜贵的东西,只能用碗来代替。他很冷静,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命:“出去以后,等待我的,就是和王妃相差无几的待遇吧。” 袁叶离不应,也不答。 她需要找人来帮忙,才必须能解决这个局。如果单靠她和南淮,是见不到卫陵川的,再怎么算,她也算不出更好的结果。说得白一点,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就只能信任自己的直觉,来赌一回。 如果陆与不认账,她还留有后手。只不过,这个计划失败,情势就更为凶险了。袁叶离心中叹口气,陆与真的厉害,也就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和她合作。她敷衍道:“大人好谋算。” 陆与没有回答,只是又喝了一口茶。袁叶离知道,是他在犹豫,才会做这样的动作。他没有做戏给自己这个王妃看,因为他已经看清了答应与不答应之后的情况。然后他道:“你可能还是看轻了,我终究是宏国人。” 在军营中的人,往往都对敌国有极深的怨恨,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她,即使相信了也不会帮助她。这就是真正的难点,很少有人会像宁王妃那样,出卖故国,除了像是卫陵川似的,失去了一切。 袁叶离开口:“啊,宏国。”微微一笑,开口了:“可是除了这么一个字,宏国给了你什么?” 陆与是南宫宇带来的,在那之前,袁叶离从未见过他。如果不是见到了,恐怕还琢磨不出这样的法子来。袁 叶离看着眼前人猛然睁大眼,可是却立刻抿了抿嘴,好像在控制自己不透露出一句话来。 她觉得这件事有戏。 “宏国到底会不会赢,你我心中有数。”袁叶离不怕有人听见,为了防止询问期间将秘密漏了出去,能听见自己说话的只有帐篷里的人,而帐篷里只有三个人,陆与,她和南淮。 南宫将军替她准备了一个绝对完美的劝说环境,然后她只要入座就好。 “但大人恐怕关心的,并不是这些。”袁叶离正色道:“在来宏国以前,我和你们的公主,是朋友。” 提起这么一句话,都觉得心酸。那个会对她笑的人,为了还一条命给她,已经不在了,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连笑,都是那么费力的一件事。 她终于到了她曾经在的地方,可她再也不会站在她身旁。 “她曾经提过陆家。家道中落,寡母独子。”袁叶离知道她应该觉得自己运气好,但她笑不出来。“如果不是她,我不会知道你的存在,陆大人。” 陆与睁大眼:“公主?”一个失手,差点将碗扫了下去。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袁叶离冷漠道:“本来继承皇位的是那位太子,卫陵川。卫越辰杀兄上位,后期打压晟王,我的夫君。是他将自己的发妻关入冷宫,让她意外身亡。甚至最后,是卫越辰亲手捅死她的。” 只是简单几句话,都听得出其中的惊心动魄。 袁叶离叹口气:“我知道,这和你在军中听见的版本不同。你们的皇帝,为了能鼓舞士气,无所不用其极。如果夺宫的时候,我再做得完美一点,或许她不会死的。” 任何事情,只要用到‘如果’二字,就等于已经挽救不 回来了。陆与不能置信:“可是……你……”说着说着,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军中流传的信息,本就是可以人为操控的。他哑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都说感情不能左右人的判断,但袁叶离并不这么认为。更加确认了他所在的位置,接着开口:“你不喜欢宏国。” 很简单结论,但有时候喜欢不喜欢,是无关的,现在是宏国在供他吃供他住,给他发俸禄。像染晴那样的人,是很少的。所以刚刚的告白并不够,而且袁叶离从来不认为,不实质的东西能诱惑陆与帮自己的忙。 “你家道中落,千辛万苦才从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因为身体底子差,所以不能上阵杀敌。可是直到这个时候了,南宫将军依旧没有信任你,让你做这些事情,甚至不能参与军中的会议。”袁叶离微笑:“来赌一次如何?如果你能帮我,我能给你更多的东西。” 陆与挑眉:“但我看不出来,我帮你,和我自己的前程有什么关联。” 袁叶离很平静,他看出来陆与已经动摇了。宏国会输、齐国将胜,谁都看得出,她不过是在等待救援。而现在……她投靠敌军,也不会被人少骂一句。但最重要的是,绝大部分人都只求安稳,对于俘虏的哭喊求救,他们完全是可以不管的。 陆与是很特别的,他不能上战场杀敌,就意味着没有荣华富贵,即使挨过这一场战争,结果也并不划算。袁叶离道:“是,你即使背叛了宏国,在齐国也没有前程。当所有人知道你是宏国人以后,你就会被万般嫌弃,一步都走不远。” 陆与终于笑了:“你知道。” “但我有说要你到齐国去吗?”袁叶离继续笑,仿佛刚才差 一点掉眼泪的人不是自己。 听见这话,陆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然睁大眼:“你是说……” 袁叶离明白,自己区区一个俘虏,若要靠言语说得人投降,许之以利是必要的。威胁已经完了,也已经告诉了他真相,如果他还不肯,她就是死路一条。“留在宏国,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她静静的看着陆与,没有继续往下讲。因为他不笨,不需要袁叶离一点点明说。如果需要,那也用不上他了。 袁叶离道:“你自己好好想,这是一次双向交易。” 很平静的话语,最终南淮将陆与送出了门。时间并没有多久,所以外间的人根本不曾起疑。南淮回过头,一直沉默的她,终于露出了欲言又止的模样。她问:“王妃,你不怕陆大人告密?” 袁叶离静静地道:“怕。” 然后再也没有下一句了。南淮不是白鹭,所以她不会细细解释。陆与会告密吗?可能,但可能性非常低。任何人面对这样一条路,都少不得犹豫一下,何况陆与本来,家世就不好。能让公主知道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差的家族,但如今落得在军中打杂,连军事会议都没办法参加…… 他是一个很冷静的人,袁叶离知道他已经在考虑了。看似漏洞重重,但多日来的观察,她知道陆与已经对这军队失去了信心。聪明的人,都有自己判断形势的办法,何况如今宏军大败,正是人心浮动之时。大多数人或许不会动这个念头。 但越理性的人,就越缺乏感情。为国家拼搏这种事,袁叶离相信是有的,在军中肯定不少,但更多的人,想的绝对是更好的生活,还有活命回家。大多数人都很实际,何况是陆与? 她已经展露了自己 的能力,关于那支笔。袁叶离之所以会看出那支笔,是因为它的来源和南宫将军的帐篷一样,是从别处买来的,和齐国是一样的款式,但算不上什么好的笔,一看就知道是用剩下的,已经很残旧了。 他们都知道,如果和对方合作,不会太亏。 对他们来说,叛国不是一条危险的路,而是一个可行的选择。但就算如此,也是危险的,因为她永远不知道,陆与会不会告密。所以她一定要留后手,在陆与反杀她的时候,至少要将他一起拖下水。 如果陆与没有心动,那她就不会说华佳怡的事情。她们感情好,在朝廷里是传开了的,也不过是他们这些宏国人不知道,任由那个皇帝随口说而已。皇帝金口玉言,要用自己女儿的事情来鼓动军心,这在战争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应该习惯的。 她当初听见是军营的事,就放下了一颗心。她如今要见卫陵川,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于她是吃亏的,因为一旦内容泄露,她就不要想着活了。但说得就像,她不做了就能活得好好的一样。 不止一天。 陆与犹豫了不止一天。期间他还是来,但再也没有问过和这件事相关的问题。终于在数天以后,袁叶离看到陆与留了下来,赶走所有人。袁叶离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却不知他的决定是什么。南淮说这几天,陆与很少出入将军的帐篷,甚至处理的应该也是杂事。 袁叶离没有笑:“你考虑得如何?” 她实在笑不出来,而且现在笑也未免显得过于轻佻。陆与留下了一张纸条,说的是时辰与地点。也就是说,她可以见到卫陵川了。袁叶离看着那张由陆与亲笔书写的纸条,轻轻的笑了。 明晚么? 第322章 山河川陵 袁叶离看到卫陵川时,黑暗中只余一点幽幽烛光。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她只有一个时辰。于是等不及对方说话,就抢先开口:“卫大人。”这个称呼着实有些别扭,因为她知道他曾是太子,甚至差一步就踏上了皇帝之位。这样的称呼,实在有些失当。可她想不出更好的了。 卫陵川迟迟没有回答。很久,在帐篷的另一个角落里才传来一把声音。沙哑得厉害,好似刚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袁叶离看到了现在的卫陵川,他还是从前那个模样,却看得出憔悴了许多。袁叶离知道他被绑到这里,多半又是受刑,如今已经开战了,只要让人知道,齐国的那个废太子还活着就够了,几乎不用他出面。 “你还记得我姓卫……”卫陵川的语调很讽刺。“他们称呼你晟王妃。你嫁给他了?” 袁叶离和卫晟云成婚,是卫越辰登基后的事情。她轻轻点头,一瞬间有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没有问她是怎么进来的,还有所为何事,却单单提了这样一个问题,气氛立刻就暧昧起来。 袁叶离道:“是的,我很开心。” 没有必要说谎了,他们俩都是待罪囚犯,等战争结束,还不知道要如何撑出一条命来。 卫陵川咳嗽了两声,血渍沾染到他的囚服上。因为现在不需要他外出见人,所以连衣服都换了。他看着她的眼睛,知道这话是真的。这段时间里,他看过了太多人的眼睛,绝望的、贪婪的、憎恨的、嫉妒的、不甘的……而只有她,还算是平静的。 这样就好。 袁叶离已经是唯一,认识‘以前的他’的人了。他不需要她虚言欺骗带来的美好,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能够听见一句实话,已 经算是希望了。他不信任何人说的话,嗜杀,背叛家国,失去一切。他知道他在走一条注定没有好下场的路,可那又有什么要紧? 卫陵川笑了,笑得很苦。 “你想要什么?” 他终于知道了,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是为了索取他身上的某样东西才来的。以前他为了自己的心安,故意捂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故意掩着自己的耳朵不去听,只为了粉饰出一个比较平和美好的现实。直到后来,那层薄薄的屏障被生生扯开一道裂痕,彻底粉碎,最终不成原型。 你不拆开它,永远不知道现实有多脏。 卫陵川甚至来不及一点点习惯,就被直接推落了深渊。 袁叶离听见这话,竟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是寻常人,或许接下来就是旁敲侧击,一点点利诱威吓。但卫陵川这样直接,反而让事情简单明了了。事不得已,她干脆道:“我背叛了。” 这句话说得太突然,引得卫陵川抬起头来。那漆黑无光的眼,依旧倒映不出任何一人。 帐篷外寂静无声,陆与已经都安排好了,帐中无人,而帐外被布置了陷阱,如果有人靠近,一定能听到。袁叶离道:“南宫将军每日问你一个问题,我也一样。” 卫陵川很快就听懂了。他点点头:“随后?” 袁叶离失笑,往后一靠。就在此时,听见帐篷外忽然传来声音,连忙粘住帐篷的缝隙往外看去。没有人在,黑暗中零零落落的点燃着灯火。“随后……你可愿配合?”她一脸警戒,对于一个身在敌营的人而言,这才是正常的。 袁叶离道:“南宫宇所问,皆是与齐国有关的事情。我猜测,他是清晨来寻你的?” 卫陵川点头,但却没有猜 出眼前人是怎么知道的。袁叶离很冷静:“若是只有陆与,他会改正你的答案,改得同我们的说法一般。当他要来的时候,就说相反的答案。” 卫陵川诧异:“相反的答案?” 袁叶离点头。如果是其他时候也还好,如今南宫宇已经放松下来,一旦收买了陆与,那就不必每次对答案了。袁叶离不能每日与他说话,这个计划的危险之处,就在这里,也是难以破局的原因。他们俩互相牵制,只要其中一人说错了答案,或者陆与背叛了他们,那么她这个策划者,离死也不远了。 设法瞒骗南宫宇,给出一个错误的答案。 如果她能避免所有漏洞,那么这件事里最困难的事情是,南宫宇会不会去求证。大多数问题都拐弯抹角,而且是男女都知道的,不是袁叶离,其他人或许根本看不出它们和攻城略地之间的关联。 卫陵川垂着眼,一时没有回答。 他记得的那个姑娘不是这样的,但现在他自己也已经变了。看了一下眼前人,卫陵川很想嘲笑自己,但即使是嘲笑,他也做不到。他自然听明白了袁叶离的意思,但他看不出自己为何要那么做。卫陵川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废人,除了被人利用的名号,并没有什么价值。 这位前朝太子最终在黑暗中说了一句话: “我可以帮你。” 卫陵川说话的口气太不对劲,听得袁叶离都愣了一愣。她立刻发现卫陵川看起来很不对劲,他的长发早就疏疏落落,却还是遮得住他的眼睛。她正要走近一步,就听见下一句了:“但不是以这个方式。” 她什么都不能说。袁叶离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的原因。“其他方式我不要,”她的声音 几乎是抖的:“你先停下再说。” 黑暗中一片寂静,但她似乎听到了滴水的声音。卫陵川终于抬头,嘴角满是鲜血。袁叶离终于明白卫陵川本来要做什么——他想咬舌自尽! 咬破舌头是不会死的,除非嘴里有毒药。袁叶离知道,咬舌自尽死的过程会很漫长。卫陵川唇上染得鲜红,在烛光下不显得美丽,而诡异无比。袁叶离的声音是抖的:“你想死在这里?” “差一点。”卫陵川张嘴,说话已经有些困难。他是卫陵川,即使嘴角染血,也依旧不显得吓人,反而有几分可怜。即使配上那双书写着绝望的眼睛。 袁叶离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抖的,她最明白自杀者的心态,因为她自己就是。 当死去之前,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每个自杀的人都很自私,没有人会为他人而死。而当连自己都放弃以后,无论抛出多少诱饵都无法将他扯回来。除非是重生……但卫陵川和她不同。 其他人死了,都是不会活过来的。 包括华佳怡。 袁叶离只能说一句:“你不能死。” 这四个字,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比单薄。 卫陵川终于笑了。 在差些抛弃一切,连自己都能丢下之后。他说:“你不知道。” 不,我知道的,袁叶离想这么说,但她不能说出口。这个男人像是不需要听众那样,继续往下讲:“你能拿什么来诱惑我?” 他说得很慢,呼吸却很快。是急促的挣扎。 “我从皇位上跌下,沦为敌国的俘虏,你不可能将皇位让给我。” 烛火明明灭灭,却始终没有晃动过。因帐篷中太过闷热,甚至引不进一滴风来。 袁叶离的声音哑了。对于利诱,她确实毫无办法。然后他道:“ 我的亲人也早就死光了……我不过是死里逃生。” 他所经历的一切,她都曾经承受过。“你不懂,我会帮华守玉,原因只有一个。我想报复卫越辰,报复自己的国家。直到现在,我才知道皇位上换人了……”他轻轻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他脸上滑下一滴汗,即使这不是炎热当空的正午,而是宁静的夜晚。夏天快要到了。 “所以还有什么你能给我的呢?即使我回到故国,也不过是被相同的人利用而已,我躲不了。”他的声音那么冷静,仿佛明了自己的命运,而且不愿意改变。他求的只有一死,他已经失去了一切。 可是不见到袁叶离,他可能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离过往有多远。对于真正绝望的人而言,希望和阳光是世上最讽刺的词汇。 直到她抬起眼。袁叶离知道自己不能拯救别人,她做事只为了她自己。她没有对他承诺什么,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 她真的知道,只是没有人会相信。站在卫陵川面前,她忍不住嘲笑自己曾经的愚蠢。 “我为此道歉。”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看来这次的会面是彻底失败了,她这么想着,然后要往回走,却听见了卫陵川的一句:“我答应了。” 什么? 听见这句话,她却没有多么兴奋,转身对卫陵川再行了一次代表齐国而不是宏国的礼仪,往外而去。拉起衣帽,匆匆找到地方换回南淮的衣裳,然后提着饭食往帐篷里去。军营里甚至没有一滴风,到处都是喧闹的人声,还有挤颇的人群,散发着一股军营才有的汗臭味,几乎能熏死蚊子。 袁叶离走得不快。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的脚步重若千钧。 第323章 黑白分明 白鹭完全听不懂:“你确定?” 白术表情冷静,仿佛要从宏国回到齐国并且保证自己不被战乱所害的人不是他。这法子不坏,不过白鹭更想回到军营,将小姐救出来。即使不可能,总也比冒着危险爬山涉水要好。 从宏国回到齐国,并不容易。 在南宫宇的偷袭下,齐国一口气丢了三座城池,虽不是兵镇要点,也并非繁华商镇。路引已经行不通了,他们只能骑着一匹马,走更远的路线。白鹭会骑马,但他们找不到更多的马匹——在宏国,马是很昂贵的东西,它并不因京城内许多人都有而变得更廉价。白鹭见惯了京城的车水马龙,一时不能理解这里的贫瘠和荒凉。 她是家生子,即使从小干活,也不知道天下间还有如此贫瘠的城。 白术是这样解释的:“我随师傅去过更贫瘠的地方,如今宏国很急,所以……” 白鹭没有听懂。 白术叹口气,细细拆开来解释:“所以宏国急着要抢掠,用齐国的繁华来填补他们的贫瘠。” 而一个随之而来的坏消息是,白鹭找不到武器。宏国的边境城市如此贫瘠,又岂会有能攻击的兵器?白鹭本就不擅长使剑,剑是很难的武器,她除了暗器以外习惯用的是丝绸或者长鞭。 但找不到。 想当然尔,一个连谋生都成问题的小镇,只有官府才有铁器,普通人甚至只能捡柴,他们有再多的银两,也买不来这些东西。直到后来,白鹭才从一处被打劫的餐馆里,从死人手中捡了一把剑。 那座餐馆的来历,一眼就能看穿。餐馆的门关上了,一群兵士进门来,结果餐馆老板和伙计抵死不从,宁愿和他们同归于尽也要杀了这一队士兵,最终两败俱伤。他们的武器并不好,显然是最底 层的士兵。在白鹭试图找一把最好的剑时,白术将角落里已经半死不活的一个人,从阎王殿前扯了回来。 他们一个救人一个威胁,路上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不少消息。这时战乱,两国边境都不安,而这时,白术获得了最令人震惊的一个消息。 他很冷静地招手,让白鹭过来一起听。 那人声音断断续续,而且只剩半口气了,白术看着手里只有剑的白鹭,连嘲讽都放弃了,从桌上拿了一杯茶,即使茶杯边上还带血。 他将那杯茶喂给只剩半口气的伙计,眼中是抹不掉的嫌弃。可惜白鹭依然没有发现,某个医痴正在嫌弃她作为女子不记得拿杯热茶。就在这时,那人推开了那杯茶:“好冷……” 于是白术只能将茶杯放下,并继续听他说。 “快逃……”餐馆里的小伙计说话断断续续,白术没听出紧张感,白鹭却从他眼里看出了惶恐。 “你看见了什么?” 白鹭问得很慢,生怕他听不清楚。 “内乱……有更里的城被偷袭……”白术正死死地按着他的脉象,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很快他就断了气,而白鹭还想着他那半句话,一脸惊恐。 她转过头看坐在旁边的白术,看到他正在收拾药箱。将药箱收拾起来后,白术很冷静地道:“两国内乱了。” 白鹭一直在京城,但分析起来显然不如名字里同样有个白字的某人。白术拉着她撇下一屋子的死人,往外走去。他的眼神清明:“我见过宏国的那位将军,他是很会耍阴招的人。” 他说出来的话更让人镇静。白鹭道:“可陛下也很厉害!” 白术叹气:“这不是重点。你不是说过吗,齐国国内有细作。”他的语气很平静,并且看起来打算去再找一家餐 馆:“他们走了另一条路。让齐国内乱,而能掌权的人正在前线,要离间他们太容易了。”最后,结论:“你说过的,齐国内乱,外强中干。” 白鹭还在回神,并且将那些话拼成自己能听懂的顺序。 “你的意思……宏军打算引起内乱,等到各地都是叛军,那么齐打输也不远了?” 如果他们知道,或许会明白,这就是南宫宇要审问袁叶离和卫陵川的原因。正因他们打算引起齐国内乱,所以才会审问他们这些人,上一重保险。但南宫宇的目的简直不能更明显——趁卫晟云御驾亲征,试图引发内乱,攻其不备。而这时候,卫晟云正在前线,根本管不过来。 白鹭终于明白了。 “所以……我们要快点?” 白术依旧冷漠,仿佛她没有说对话。他道:“是,但并不因为内乱,”他停顿,然后继续:“因为这里离前线很远。” 言下之意,他们走得太慢。白鹭毫无自己已经被数落得很惨的觉悟,在寻觅餐馆半天后,正式迷路了。偏僻的小镇总建在山谷下,他们走进山谷后,就因为森林迷失了方向,而且找不到一户人家。 这在偏远小镇是常有的,连白术都毫无应付的办法。这样偏远的小镇,更不会有人用心去画地图,如果没有认识的人引路,他们很可能会死在山谷里。但白鹭和白术都没有被吓到,因为这是常有的事情。 白术常年在这种小镇游荡,但这次他也没撤了。因为他惯常的手段是,靠太阳判断时辰与方向,而现在乌云盖顶,甚至见不到日光。白鹭的法子更离谱,凭借本能。顺着白鹭的本能,她们发现了一队逃兵。 逃兵。 他们不是穿着正规齐国和宏国的衣饰,一眼就看得出是地方养着的私兵。 白鹭靠近,发现他们同样死了。向往常那样,白鹭担了在死人身上抢劫的行当,而白术居然对那些士兵起了兴趣。他打开药箱,掀开布包,选了一根银针。 白鹭不懂医术,但她也知道没有大夫会对死人针灸。 白术很快做完他的事,直接下了定论:“是毒。” 担任听众的白鹭,只听懂了一件事:“有人对这群士兵下毒?” 而出乎意料的是,白术肯定了白鹭的说法。他道:“应该是下在水里的,如果我没猜错。”然后他站起来,帮白鹭分担了一半的收获。“这些东西不要用,”接着白术顺手将一件衣服捞了起来。 表情半点不惊讶,仿佛他已经习惯了白鹭的行径。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恐怕已经内乱得厉害了。这之前有无人去向军队报信,白术不确定,但他倾向的猜测是,没有。民众对军队是恐惧多于敬畏,而且他们离前线太远。至于来自乡镇的求救……白术不认为,除了自己和白鹭,谁会有这些出格的想法。 白术想漏了一层,那就是卫晟云有自己的信息来源。于是他将应该能作为证据的物件,都留在了身上。 “对了……内乱?”白鹭忽然问道,像是此时才回过神来。 白术见得太多,已经见怪不怪。“我听旁人说过,地方内乱,不如前线那么恐怖,但是阴招很多。”他垂着眼:“没有人会针对一队士兵,而且普通人弄不到毒。” 白鹭完全不理解:“弄不到?” 白术解释:“我是学医的,你自然不觉得。”才说了一句话,就马上住口,差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是啊,在他心里,他还只是个学医的。“其他人很少,也没有能力接触这些。”随后笑了一声:“你以为医书是遍地捡的,而且人人 识字?” 不顾白鹭的沉默,他继续:“在水源中下毒,是很有效的计划,特别是叛军之间势力割据很近,只要能够下了毒且不被察觉,就能不损一兵一卒地杀掉很多人。”他说起死人时,态度无比平静,甚至不记得要安抚白鹭。 白鹭也不需要安抚:“所以那些东西不能用。” 这次白术没有开口,她却知道自己对了。 离开那个山谷花了他们一天的时间,路过的人人几乎都认为他们是逃亡的兄妹,因为他们同样姓白。尽管白术是个不知自己身世的孤儿,而白鹭作为家生子根本就没有继承姓氏。两人没有否认。 当他们在问路时吓跑了几个人之后,终于找到了所谓的前线。站在高山上,确实能看到军营,但他显然没有给普通人的出口,而且蔓延面积极广。白鹭去过军营,却极少在高处眺望它,更无法想象军营的庞大。 山风迎面吹来,军营中扰扰攘攘,或生火、或疗伤、或聚集、或离去。白鹭看得很清楚,却始终没有看见前线,可见他们找到的不过是大后方。他们不可能从战场上跑过来,所以看不到前线。白鹭甚至找到一个地方,偶然有老百姓出入,但却人烟稀少的入口。 而她身旁的白术感慨了一句:“齐军富庶,让人垂涎啊。” 情况极度明了——他们已经找到了军营的所在地,但无人知晓应当如何找到进去的路。他们不是和军队有关系的人,而只是两个和将军有旧的人。如果单刀直入,恐怕会被认为是刺客。 白术牵着马匹,回身往山下走去。军营明显是不许闲人进出的,而他们虽然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入营的许可。 白鹭叹了口气,更直接地将这个话题扯了出来:“我们该怎么进去?” 第324章 进入军营 军营很大,入口却不多。那条有老百姓通过的道路,也是有士兵在镇守的,镇上的人都从那里送物资给大军,虽然不多,但积聚起来也算是能填补一些边边角角。那是唯一可行的路子,但再如何也不可能就这样进去。 尽管他们能说出卫晟云的名字,那又如何?反而很有可能被人怀疑是细作,更别提他们才刚从宏国的边境逃回来。每日哭喊着要见将军一面的人何其多,可将军又岂是谁都能碰见的? 袁叶离当初稳定下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赏罚,所以白鹭手里,有袁叶离赏赐的出宫令牌。而白术的师傅给晟王治过病,有当时他送给师傅的令牌。 白术心思缜密,在下山的过程中,就一句句地说给了白鹭听。白鹭听得一惊一乍的:“为什么?” 他叹口气,顺手敲了敲这姑娘的额头。反正也不可能敲得更傻了,他想:“人人都知道卫是国姓,但名字可是刻在庙堂里的东西。要知道这些,要么你真是那位的亲近人,要么你就是被科普过的细作。现在这时势,又是边境,你觉着你会被当成哪一种?” 白鹭低垂着头,“我错了。我还以为在军营外喊一声,一定会有人见我们的。” 白术失笑,忍不住又揉揉她的头发:“有是会有,但多半是来抓你的了。还有啊,你家王妃失踪这事,军中是不可能人人都知道的。即使将军知道,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封锁消息。” 山上的风景极好,大风吹过,白鹭又不大稀罕自己的头发,这一吹就全乱了,吃了一嘴的头发。白鹭慌慌张张才将它们弄好,就看见白术一脸严肃,试探着问:“因为军心?” 她终于聪明了一回,白术却还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他点头:“人心可畏,这事是注定不 能让人知道的,直到王妃救回来为止。”如果救不回来就惨了,宏军一定会利用这事大肆宣扬,打击齐军的士气。不过这话,白术没说,他也是害怕挨揍的,他又不能打回去,这样不好。 白鹭点头,很失落:“那是不是说,我也不能提自己的身份?” “嗯,”白术看着脚下的路:“你可是贴身侍女。你出现了,就算什么都不说,也足够让人猜出来皇宫那边发生什么事了。不,你什么都不说更糟糕,所有人都在那里乱猜,没个统一说法,众说纷纭才是最影响军心的。” 和走上来时不同,走下山是很轻松的。走到山下,已经看不见刚刚的辽阔风景了。山下的闷热,更让人难以展颜。白鹭道:“哎,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咱们也别想进军队了,回去救人是正经。” 她低着头,看起来像是太久没浇水的小花,但白术知道,只要给她点阳光,她就能灿烂给你看。白术摇头:“不,还是有办法的。我跟来了啊。” 白鹭瞪他一眼:“好像你跟来了就能做出什么来似的!” 其实路上,他们基本也没分职责,自然而然地就扛了自己该干的活。如果没有白鹭,或许白术就会死在一帮土匪手里;如果没有白术,也许白鹭不知道来齐国的路,真的会去宏军手里送死;如果他们不合作,也没办法走这么远。但奇怪的是,两人都没担过功。 白鹭看着白术,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她指指旁边的马匹:“要不要放了它?” “不,留着。我们什么都不会丢。”白术摇头。 听到‘不会丢’这三个字,白鹭就安心了。白术又道:“你别打架,看到我快被打死了也别救我,最好束手就擒,就算有人绑了你,我也会有办法的。” 等等!白鹭崩溃了 :“你是说,我要眼看着自己被打,但是别说任何一句话,也别反抗?” 这完全偏离了白鹭的人生宗旨:见到可以打的就打.打看,可以杀的也杀杀看,挣扎到最后一口气,千万别对敌人服软。可是一路上,白术的选择都证明听他的才是对的,于是她听话了,像一个小随从那样跟着。 她跟在白术身后牵着马匹,看着白术拖着马,通过那条开放给居民的入口,推开木栏,就这样走了进去。 白鹭一脸懵:说好的试探和表明身份呢?就这么直接? 而果不其然,他们被拦住了。白术一看就弱不禁风,而白鹭只是个身量不高的小丫头,士兵倒是没对他们起什么戒心,只是职责所在:“你们不能进去。” 白术很镇静:“我们要见人。” 那士兵依旧不放:“如果谁要见人,都从这里说一声,那又怎样?”倒是个明事理的,和他们讲道理。但白鹭知道没用,从认识开始,白术就是个固执到不讲理的人,他认定了一件事,死也不要放开手,他不愿意救的人,你打死他也没用。 走过乡村小镇,混过土匪的窝,见过一堆死人,闯过一条条地界,白术没变。有时候就算知道,只要救了谁的命,就能活下来,他还是不肯救。固执得让人讨厌,而这种固执无解,白术只为抛下一句“我不喜欢你”。 他从来不讲大道理,面对旁人的质问,只有一个理由:不喜欢。 任性而偏执。 白术依然是一句:“我们要见人。” 白鹭好像有点懂得白术的行事标准了。那士兵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他只得问了一句:“要见谁?” 他这样已经算是很温和了。他是一个挥剑就能杀平民的士兵,当武器在手,不是人人都能压抑住杀人的欲望。 可是白 术依旧不买他的账:“我们要见人。”并握紧了白鹭的手,让她不要抖。 白鹭为什么发抖?她的确是在怕。因为她不是白术,白术是学医的,他看不出这些士兵有多厉害,可她却能看出来。她知道,一旦白术激怒了这帮人,就不是激怒绑匪那么简单了。他这样的行为,在她看来简直是嫌命太长。 可是白术没有。很快一群士兵围了过来,白鹭注意到这地界已经没有平民了。如果不是他们都怕得逃光了,那么就是他们都被赶走了。那群士兵里,来了一个看起来更凶,体魄更强壮的人。他站在两人面前,“你们找揍?” 白鹭很怕,她擅长的是偷袭,而这个人太壮了,就是两只小白一起上,也干不死一个他。 白术却依旧是那一句:“我们要见人。” 平平淡淡的五个字。白术是真的不怕,他见过的人太多了,师傅拒绝过那么多皇亲贵戚,还不是好好的活着。那领头人,看着他们看了很久,打量的眼神仿佛他们是待宰的羔羊。白术没有动,然后木栏打开了。几人揪住一个,将他们带进军营。 完了完了,接下来肯定得搜身了!白鹭心中在尖叫,然而那个头目却没对他们怎么样。屋里一排的刑具,比起它们,白鹭的兵器和暗器,就是可爱的小玩具。他们被人压着跪下。白术的态度依旧冷静得出奇。他是跪着的,但显然不害怕。那士兵道:“你们是谁,又要找谁?” 白鹭试图开口,尽管她还记得白术的吩咐。可是现在,不说身份,他们要怎么保住自己的命? 却听得白术说:“我不说身份,是为你们好。” 就在听见这句话时,白鹭却突然感觉不对。从进来开始,白术说的基本没有一句是谎言,全都是真的,甚至现在这五 个字,白术亲口分析过给她听:如果说出来,会扰乱军心。他一直在说实话。难道这就是他的目的? 白鹭却还是不大懂。 白术这样一句话,并没有让这些人平静下来。那头目狠狠地甩了白术一个巴掌,打得他连脸都歪了。他冷笑着:“就这样,你要老子将你们放进来?” “你们已经放了。”白术专注拉仇恨二十年,并不害怕。“我不需要你们放开我们,你们只要让我们见到我们要见的人就好。你见过哪个细作,是这么明目张胆混进来的?” 这样一句话落下,明明声音并不大,却听起来很镇定。那头目盯着他们看了半响,粗粗的喘气。白鹭现在才注意到,他是缺了一只眼睛的人。“搜身!”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蕴含着那人的愤怒。 白鹭并不懂,为什么他们只是闯进来,他却似乎很生气。却见白术低头叹了口气,站起来任由他们搜身。那群人并不因为白鹭是姑娘,所以就矜持着不敢靠近,反而一脸严肃的走近。白鹭自己解下从死人身上捡来的剑,将一袋暗器摆在旁边。见到那袋暗器,一群士兵看着白鹭的眼神都变了,仿佛她真的是细作。 然后一个士兵将一个仆妇带了进来,让白鹭去给她看。两人再次汇合的时候,任何烧杀抢掠得来的东西都没有了。白术道:“你们看见了,我们可以走了没有?” 那头目听完了仆妇的回应,抬眼打量着他们,眼神异常瘆人。然后他说了一句:“好。但是所有人都要跟着你们,如果你们有一点不对的行为,他们会立刻杀了你们的。” 就这样? 在白术走在白鹭旁边的时候,他垂着眼,低声说了一句:“我很抱歉,但这是唯一我能想出来的办法。” 白鹭摇头:“不要紧的。” 第325章 战火蔓延 两人跪在卫晟云面前的那一刻,白鹭当场倒抽了一口气。 眼前这位将军已经不是少年,绾好的黑发下一双森严的眼看着桌上的纸张,右肩用绷带固定可他依旧在坚持书写,直到白术开口都没有看他们一眼。白鹭记得就是这个人,是小姐的夫君,可她几乎认不得他。 白术的开口简单直接,不带任何寒暄。 “草民白术和白鹭拜见将军,草民是梁缺的徒弟,而白鹭是王妃的随嫁侍女。”见卫晟云依旧不抬头,他却只是继续说:“你的王妃在敌国军营,白鹭是逃出来报信的,而草民要带给将军一个消息,尽管将军可能早就知道了。” 白鹭觉得自己身边的两个人,都显得那么陌生。她看得出白术眼里透着嫌恶,显然不习惯于这样的讲话方式。至少一路上来,旁人纵然有不喜欢他的,也有看不惯他的,可白术以一手医术立身,从未有人让他跪下,自称草民,语气这样谦卑。 她想说什么,可白术扯住了她的衣角。她熟悉这个动作,这是白术在让她收敛。 袁叶离待她们总是亲厚,偶然还会说说话聊聊天,然而白术和卫晟云之间的会面,拘谨得不带一丝温度。她不喜欢这样。为什么这样,卫晟云还能在军中有好的名声? 直到那句‘可能早就知道了’以后,卫晟云才多说了两句:“嗯,你说。” 白术不惊不乍:“齐国内乱,各地的私军恐怕都在争夺权力。草民带来了证据,但是刚刚被人搜下来了,现在应该还没丢。这就是我们能带来的所有情报,将军有何吩咐?” 白鹭总算明白了,那不安感来自何处。刚刚王爷听见小姐被绑了,居然都没有一丁点反应,甚至没有她想象中的,立刻跳起来召集军队去救人!这可太不对劲了,她是你的发妻啊! 可是白术让她不要说话,所以她抑制住了开口的冲动。 卫晟云终于抬头了。他放下了手里的笔,让人将那份书信拿 出去。进帐来的人,甚至不注意跪在地上的他们。好像这是每日常有的戏码。卫晟云站起来,看了看他们。两人都是好好的,他们不是在前线上闯过来,所以还算完整,至少不缺胳膊断腿。 他的眼神清明:“你很聪明。” 白术不为所动,夸他聪明的人多了去了,他并不认为运筹帷幄的将军,会看得起他那点小聪明。“没有引起骚动,知道不说身份。懂得顾全大局,虽然是应该的。” 白术轻笑一声,他走过那么多城镇,见过了太多的人命,如果还像白鹭那样单纯,那才是有鬼了。 然而卫晟云的下一句话是:“你愿意留下来?” 白术震惊地抬头。卫晟云看见他的模样,不禁笑了:“我给你三天,如果你在军营里晃一圈之后,依旧不答应,那么我会派你去做另一件事。”他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调查齐国的内乱。” 卫晟云没说自己知道,或者不知道内乱的事情。他只是很简单地讲他的事实。白术点头,“三天。” 白鹭依然不太懂,这是男人之间的牵绊吗?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所有事情? 白术掀帐而出,这下子只剩白鹭一人跪在那里了。她到底还是机灵的一个丫头,没有再称呼陛下,而是像白术那样称呼:“将军,我……”这段时间太自由,她甚至忘记了奴婢这个自称。此时此刻,这个单纯的姑娘,甚至还意识不到这个问题。 卫晟云却劈头就是一句:“白鹭。” 白鹭抬头,将军还记得她的名字,若不是如此,她都怀疑将军换人了。她立刻知道,这是要她说自己的经历。这个丫头人笨,嘴却快,又曾经对袁叶离说过一遍,于是她很快就将事情说了个明白。宁王妃的背叛,袁叶离的逃走,后来的失踪。 她人笨,可架不住身边聪明人多,所以结合白术和袁叶离的分析,整件事情说得滴水不漏,却又简略许多。 卫晟云听着,拿着一杯茶,却始 终没有喝。在白鹭说完时,他直接替她下了结论:“你希望我去救她?” 白鹭心眼比较少,却知道自己是个瞒不住事的,于是很爽快就承认了:“是的。将军,小姐在军营里,恐怕受了很多苦……” 她再怎么能打,骨子里终究是个姑娘家,从来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利弊衡量的说法,在她看来,有人受苦,就是必须去救的。但她不知道的是,袁叶离从头到尾,都没有指望过有人来救自己。 卫晟云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的感觉,就像卫越辰拿尚方宝剑指着他时那样。我救不了你了,阿离。但他却又不甘心,因为他知道她一定还没有放弃。从那一场夜晚的棋局中,他听懂的是这样一句话: 两败俱伤,我不在意。如果你也输了,我陪你一起。 明明最后她是可以赢的,只要她下狠手,一定能保住一条命在,他们最终的结果,却是两败俱伤。这就说明了一件事,即使被绑了,她也不需要他来救她。如果他还或者,她会努力保证自己还活着;等到他死了,她再殉情也不迟。 所以他才能御驾亲征,不至于担心她在京城里会有危险。可他也没有想过,这一切会来得那么快。叛贼就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而他们谁都没能察觉。现在不是那时候了,那时候她至少离他很近,而现在,他们相隔千万里。 青年将军闭着眼,拿剑的右手扎了绷带,右肩上的伤还在渗水,浓密的黑睫下是晒成小麦色的皮肤,紧紧锁着一双眼。他的唇近乎白色,因为血太少了。他道:“白鹭。” 白鹭抬头,小小的应了一声是。 卫晟云道:“宏国来袭,齐国准备不足,被人抢了三座城市。我们刚刚杀出来的一场胜利,是以无数人的血汗浇出来的代价。如果在前线上杀过去,因此而强攻可能会损失更多,而即使我们打败了宏国,阿离也很有可能会被推上前线,用来威胁我们议和。” 白鹭知 道这个可能性,但没有卫晟云所说那么震撼。 “议和?” 白鹭震惊。 “对,议和,你的小姐是我的发妻,我到时候会面临两难之境,因为如果不救你的小姐,就会被齐军斥责我无情,而如果我救了,那就是为了一个人放弃了将他们彻底打回去的机会。宏国这次来势汹汹,即使议和也一定是为了偷袭。” 白鹭不知道的是,宏国这次为了一场战争,甚至找来了齐国的前太子卫陵川,华守玉甚至不惜利用自己女儿的死来助长士气,凌真将军积下来的万年怨恨都由南宫宇的祖上,南宫家族全部承受了。卫晟云是战场上掌握最多信息的人,他全部都是知道的。 这些信息集合起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对宏国而言,不是小打小闹,而是背水一战。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齐国占据所有的优势,也不能保证他们夺得一线生机。 “这件事,她一定知道。她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死。”卫晟云下了结论。“所以她现在如果不是想着逃出军营,就是冒死也要破坏南宫宇的计划,然后如果她在宏军真的被打得要跑回老家之前,依旧逃不出去的话,她会立刻自杀。” 自杀? 这两个字落入白鹭耳中,只觉得遥不可及。小姐怎么会死,而且是以这样的死法?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包括白鹭自己。 “将军……我不懂……” 卫晟云苦笑:“你不懂也无所谓,反正我知道,如果我派出一支队伍只为了她,那么她多半会不开心的。她不是那样的人。”他见过她自杀,他知道她不是会苟延残喘苟且偷生的女子,即使他不舍得。 “将军,你们隔得那么远!”白鹭忽然站起来了:“将军,这是不是你为了良心,给自己找的借口?见死不救的借口?” 卫晟云道:“你就这样想吧,我已经解释了。”他知道的。她也一定知道。“而如果你回去救她,很有可能只是搭上一条 命,甚至是给宏军多了一个可以审问的人。你就这样赶过去,即使侥幸不死,南宫宇多半会将你留下审问,试图榨取一切利用价值。” 白鹭本来已经打算出帐,自己去送死了,死在小姐身边,总比这样苟且偷生好的。可她没有想到这一层,完全愣住了。“你知道咬舌自尽的办法,可他们不一定会让你死。有时候,人死不死得了,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白鹭看着卫晟云。 她忽然就跪下了。 “将军,那你……”她断断续续,卫晟云刚刚说话的口气,她忽然明白了。他只是分析了一切利害干系给她听,可他说话的平静语气,简直就像死人在交代后事。 卫晟云又笑了。笑得真是好看,却带着几分悲凉。 “刚刚带你进来的那个士兵,就别埋怨他了。”他说:“刚刚我派出了一支偷袭兵,全队七十三人,他是唯一带回了我要的东西而且活着回来的。” 白鹭终于明白了。单单是一个士兵曾经历过的。那么她在卫晟云面前,要求他救出一条人命,是不是太过分了? 卫晟云道:“如果你真的想救你的小姐,我也安排了对策。” 对策?她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听卫晟云的话,不去救人了吗? “别那么看着我,”卫晟云失笑:“我看起来像是会拿借口开脱的人?” 然后他将刚刚那个一脸冷漠,全然没看两只小白一眼的人进来,传了几句话。随后一队黑衣人走进来,在黄昏中却不显得奇怪。白鹭一眼就能看出,她们全部都是女子,而且同她一样会武,行动便捷,走路无声。 “从反叛的那一日起,我就想到了这样的可能性。你是亲眼看见的,你的小姐被丽妃要挟,只因为卫越辰的权势。所以我总是要做些对策。”号称算无遗策的将军说:“你是最后见过她的人,我要你带领着这支敢死队,即使战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努力将她救回来!” 字字落下,掷地有声。 第326章 两国交战 天色已黑。卫晟云看着外间的夜色,掀帐出外。路上一片整然有序,人人见将军路过都行军礼,却没人在黯淡的夜色下,看到卫晟云的表情。青年将军一步步地走着,他所在的是军营的中心,可但凡营帐里,都已经不平和了。 战损其实不是那么好算的,但打退了宏军,还取回了一个城镇,这已经是难得的好事了。 这次宏国来袭,明显计划周详。先有细作回国,散播宏国公主是死在齐国手上的事,再拉拢前朝太子卫陵川,将他们齐国塑造成十恶不赦的坏人,然后就是趁内乱偷袭。两国之间的交流没那么容易,一定是有人告诉华守玉,他们齐国内乱了。京城沦陷没有超过七天,信息能传出去,只能是出了奸细。 奸细…… 卫晟云本来还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袁叶离是被宁王妃抓走的。而宁王妃抓人的原因是什么?因为宁王出事了,他被洛尘打成了个半残废,可这事不是他卫晟云叫洛尘做的,他还没下作到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所以这个奸细是洛尘,他不仅挑拨宁王和他之间的关系,让宁王妃误以为凶嫌是卫晟云。 然后,宁王妃自然就去对付了袁叶离——所以才有边境的事情。是洛尘挑拨他们的,这件事乃白鹭亲眼所见,不会有错。 所以告诉宏国,他们齐国内乱了,帝位更替,皇宫混乱,正是个适合入侵的好时机。所以那次偷袭,时机才会那么凑巧。 至于华佳怡和卫陵川? 太子卫陵川还活着,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但他和袁叶离再算,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投敌。也许他们一直错了,最大的错误在于,他们以为卫陵川还是过往那个仁善的太子,不忍下狠手的卫陵川。 但人都是会变的,况 且他们根本不知道卫陵川经历了什么。所以卫陵川的背叛,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生生被人推下皇位,这事是谁都不能忍的,即使亲手将卫陵川拖下去的人不是他,可这世上有个词叫迁怒。 宏国拉拢卫陵川,自然不会将他当成一枚废棋。卫晟云想起刚刚送进来的情报,只觉得千丝万缕难以厘清。 根据刚刚细作的说法,卫陵川是流落到宏国的,最后沦为了宏国长公主的男宠。然后宏国皇帝华守玉震怒,说卫陵川魅惑公主,因此他被抓进了天牢。这些字眼,触目心惊。 因为身份,所以卫陵川才被放了出来。这样就和齐国内乱的时间对上了…… 齐国的内乱肯定有人挑拨,不然短时间内不会闹到边境。他倾向于洛尘的挑拨,中间也可能有卫陵川的手笔。白术说的没错,他是最早知道内乱消息的,而且派人去镇压了下来。可离得太远了,如果不赶快打完这一场战役,也没有太多手段可以控制国内情况。 仗不一定会输。 但宏军的各种手段已经折腾得他们心烦了。 不知不觉间,卫晟云就绕到了伤患聚集的地方。上一战齐军是胜利者,但他们同样伤亡惨重。前线的惨况完全昭示了南宫宇的决心:如果不将齐国啃下一块肉来,我们就不退兵! 所以他们不可能议和,看看现在的态度,议和只是给他们偷袭的机会。他和袁叶离都猜想得到南宫宇的想法,他恨齐国入骨,留下一个齐国王妃必然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只要是一个会衡量双方利弊的人都清楚,派一支队伍去救人,完全不划算。 如果他们真的不认识,卫晟云或许有办法将自己的王妃丢在哪里不管。但他们不是。所以卫晟云在感情用事的同时,将伤 亡减到了最低——他派出的是一只专门为了救人而存在的队伍,而不是普通的士兵,更不是其他听起来就伤亡惨重的办法。 他知道她不会指望她救。他也清楚救人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 可我还是要救你——这大概是卫晟云心中仅剩下来的,一丝丝柔软。 他掀开了营帐,谁知道就看见白术在其中。帐篷里的伤患从来只多不少,有时候还在外头受凉。进来的都是比较严重的,在战争里,人命大概不如一匹马值钱。没有人围着白术,他已经摊开了自己的药箱在抢救。 帐篷里一片乱哄哄的景象,却又格外的井然有序。缺胳膊断腿的才进来,少了一只眼睛的已经包着绷带被轰到外头了。宏军火器不够发达,所以受火器伤害的不多,基本都是皮肉伤。白术三两下给一个人止住血,然后去看了下一个换绷带的。 齐国富庶,暂时不缺资源,可愣是这样,还有一群伤口从发炎到好,都包裹着同一条布压根没换过的。 卫晟云见惯了这样画面,已经不会难受了。在他打算离开之前,却看见白术走了过来。 挽着两袖,药箱还摆在后头的椅子上,打开的。不是白术没心眼,而是他已经不打算计较这些了。卫晟云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白术开口就是一句:“将军,每次都这样?” 卫晟云很平静:“前线更惨。” 前线上有更多的人,其实本来是可以不用死的,只不过因为不够快,离营地太远,中间的路程生生熬死了。不是谁的命都那么硬。一场战争下来,战损往往是难以估计的。就更不要提叛逃的了…… 白术道:“御医和太医能不能来?” 卫晟云失笑:“他们不是军备,不能带来的。” 这话残忍,可 到底不是谎言。御医和太医,都是用来服侍高品级大臣或者皇宫中人的,而且沾亲带故,如果让他们上战场,大臣们估计又要闹。来战场的是军医,和那些人不是一个档次的。 白术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是被前朝神医捡回来的,从来不清楚这些细节。可是以他的水平,都看得出来那群军医绝对比不上御医。他们的确经验丰富,可如果御医和太医在这里,在前线,绝对会比他们做得好,能救更多的人。 那些水平高的医者,放在皇宫里发霉,而将相对而言没什么能力的人摆上前线……白术知道,从常理而言,绝不该是这么做的。可他看得出来,卫晟云也是知道这一现况的。 那些太医不会来救人,只因为他们待在京城里救的那些人更重要。比起皇亲国戚,即使前线的人命,也是不那么重要的。 营帐附近,从来不缺受伤在等待的人。没了眼睛的最多,还有部分只是养一养就能好的伤,血和黄水染红了绷带,一些人可以看出几天没换药了。可绝大部分还活着的人,在看到卫晟云的服制时,毫不犹豫地起身行礼,只因为他是将军。也有不少人打量着白术,不知道这个陌生男子为何会出现。 甚至还有一个受伤的少妇,躺在旁边挣扎着指给儿子看:“快看,那就是将军……” 那小男孩顺着看过来,一双眼睛都在发光。他摇着他娘亲的胳膊,兴奋又欢快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白术知道,像将军这样的人,是男孩子的梦想。就连他也想过冲锋陷阵,握着刀剑,手刃敌人。 白术觉得心口很酸。 他们不知道。 或者是知道了,却已经习惯了。 白术心里仿佛填了一块棉布,它很柔软,却依旧让他觉得不舒服 。 “将军,我大约知道,为什么师父不喜欢齐国了。”白术说。他无法忽视这样的状况,可也知道自己苛责不了谁。这不是卫晟云的错,也不是他的错,不是平民的错。一件事情办成,总要有些牺牲者。他很清楚,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救不活每一个人。 如果换了别个将军,那估计就要杀了他,可卫晟云不是别人。一开始,他没说话。“如果想走,我不拦你。”卫晟云平静地说。军营就是这样,不是人人都能够接受的。可如果什么都接受不了,那就不要想活着了。 “不,”白术比他更冷静,笑了笑:“正因如此,我才要留下来。” 卫晟云内心有些惊讶,但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白术的意思是,情况已经这样了,他再走就不是性格洒脱,而是道德有亏了。正因为这里已经缺医少药,如果他因为看不惯那些太医御医就不救人,那是分不清好歹。 白术留下,无异是帮了齐军一个大忙。在医术上,他是前朝神医的徒弟,更是被那个老鬼承认的天才,他如果留下来,战损表面上或许不会少多少,但实际上的帮助是不能用数字来衡量的。白术是个很不耐烦和人交往的人,性子和梁神医差不了多少,但正因他很少承认人,所以一旦承认了,就将手中的资源不要钱一样散开来。 白术的要求只有一个,在白鹭出发之后,他说:“请告诉我,她在哪里。” 他的眼神坚定,丝毫不见白鹭在时的嫌弃和刁难,而那一切仿佛都是他面对白鹭的伪装。对于白术这种人来说,他愿意和你说话,不管是说什么都好,都算是交心了。他学不会伪装,也没办法说那么多令人脸红的话。 即使白鹭的离开,很有可能意味着牺牲。 第327章 出现变故 卫陵川哑了。 这是五天以后,陆与带来的消息。据陆与所说,今天南宫宇出现,将他轰了出去,和卫陵川吵了一回架。将军出去以后,没和任何人说过话,而军医进去一看,就确定卫陵川已经发不了声,不知为何就是无法说话了。 袁叶离挪开本来在茶里的注意力。“到现在也是?” 陆与点头:“据说他张嘴以后,军医发现他嘴里有伤,却不知道是不是哑了的原因。” 袁叶离知道那个伤口。五天前的会面,卫陵川企图咬舌自尽,却只是咬出了一道血痕,最后被袁叶离劝服了。他答应了她,却在五天之后就哑了。这意味着不能说话,而卫陵川的右手从天牢里出来时就很糟糕了,一直没有得到好的护理,南宫宇估计也没想过他一个叛国徒会弄哑自己,没在意这些。 她沉默。 卫陵川和南宫宇之间一定出了什么事,让他彻底哑了。就在她打算让陆与出去的时候,却看见这位看起来颇有几分弱不禁风的书记官说:“卫陵川说……” 袁叶离几乎是立刻警戒起来:“你想说什么?” 陆与立刻住了声。门外一人走进来,对袁叶离鼓掌:“王妃的警戒心真高,本将军见识了。”正是南宫宇。他笑得很假:“你退下,让本将军来问王妃几句话。” 陆与应声离开帐篷,帐内只余下他们二人。袁叶离挑眉:“将军此来,有何贵干?” 袁叶离虽然拉拢了陆与,但显然不能尽信他说的话。如果陆与向南宫宇告密,那她看起来就是死路一条。她不信任他,自然也不会信任这个时刻进来的南宫将军。 南宫宇道:“听说卫陵川哑了,本将军来看看,你是不是也哑了?” “将军放 心,”袁叶离微笑,虽然落在南宫宇眼里只剩下讽刺了:“我很好。”这三个字咬了重音,完全能听出她的咬牙切齿。 两人用这种方式说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事实证明在嘴皮子上,南宫将军讨不到好。于是南宫宇没有继续和她纠缠,直入主题:“以前在齐国,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袁叶离道:“皇室和平民。” 这是最正确的答案,但却忽略了其中的许多细节。她和卫陵川是见过面的,而且他们之间还不算是血海深仇,毕竟中间还隔了一个卫越辰。南宫宇眯眼:“就这么多?” “南宫将军,”袁叶离已经没有耐心了:“你认为我有什么必要说谎?” 她面前的人想法显然与她不同:“是没有必要。”一双眼睛锋利如刀:“但有时候,人总会做没有必要的事,不是么?” 袁叶离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什么,就看见南宫宇凑前来。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桌面,可在他有意为之之下,却显得极为暧昧。袁叶离一咬牙,就站了起来,让南宫宇不能继续凑近她。 南宫宇道:“比如像现在这样。” 袁叶离气得浑身发抖:“南宫将军,我以为你既然是将军,至少是把持得住立场的。”她看着南宫宇抬起头,却没有要迁就他放轻声音的意思:“你来调戏一个敌国的王妃,这样是不是太无耻了点?” 南宫宇冷淡道:“你虽是敌国王妃,可已经投降了。那些做军妓的女子,和你又有什么不同?” 语调轻佻、淡然、不在乎,完全不像是原来那个南宫将军。想到这一点,袁叶离猛然冷静下来。会不会南宫宇是在试探她?如果她是真投降,那么这个时候就会因为气愤,和女子的任性, 不再听从他的说法。 可如果她本身就是有目的的,那么她会忍辱负重,不顾南宫宇多么无礼,都继续坚忍下去。正因为她是个女子,所以这样的试探方式,显得合情合理。她如果选择演戏,抛下南宫宇不顾,她就要承受后果;而如果她为了目的,那就算没有被看穿,也会被人当成荡妇。 今日的一切是一个局,从陆与来对她说,卫陵川哑了的时候开始。陆与是来试探她的,看她会不会关心卫陵川,关心一个曾和自己势成水火的人。而后来南宫宇的调戏,就更说明了这一点。 所以事情,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南宫宇怀疑她是诈降。 想到这点,袁叶离真的惧怕起来。如果让人发现她的间谍,即使有晟王妃这一重身份在身,她也未必能逃出生天。 但,她也不是非得选一个姿态。 她道:“敢问将军,死在前线上的士兵和死在军医手下的人有什么不同?”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南宫宇愣了一阵子。 袁叶离想:她必须要说点什么,才能消除南宫宇的怀疑。 “有,那就是进军营的人已经得到救治了,他们证明了军医的无能。”袁叶离低低笑了一声:“看起来他们是差不多的,反正最后都死了。而我们这些军妓,就是死在军医手下的,而那些开战时跑过来投降的,就是死在前线上的。” 南宫宇看着她,他完全没想到袁叶离会是这个反应。 “如果你说那些头奖的死不足惜,我不介意,因为他们是自己要这么做的。但如果你说军妓是被迫的,那请问将军,作为救不活人的军医,你有什么感想?”她又一个尖锐的质问砸下来,如果不是坚定些的人,多半是要被砸懵 的。 实际上,这两者的关系不大,即使是拿来做比喻也牵强了点。可袁叶离没有时间,她不能再多想,想想哪个比喻会合适一些了。但讽刺的效果,还是达到了的。“同样都是投降了,那么屈于酷刑之下降了的人冤不冤?他受的伤还在,你能说他和那些完好无缺的俘虏是一样的么?” 南宫宇终于听出了三分门道来:“你是说,你是被迫的?” 袁叶离不置可否:“我没有。我只是在说战场上的士兵。” 袁叶离的意思,却很明显。她的意思是,她的确是投降了,而且是心甘情愿的。这样的态度她已经做出来了,她没有必要再掩饰,从这个角度看,她的确是叛国贼。可当初她也是受过刑的,即使腿的伤已经好了一些,可至今没有好全,她想跑过一群士兵,依旧是不可能的事情。 南宫宇望着她:“别以为本将军听不懂你说的话。”说话口气不屑,却已经说明了一件事:他确实听不懂。 这位将军在战术与战场局势上,或许确实是个天才。倘若不是,那也不可能打到如今。而且现在南宫将军有兴趣来和她折腾了,那说明战况已经好一些了。但很显然,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战无不胜和心眼多不能划上等号,在绕弯的能力上,南宫宇显然比不上袁叶离。 换句话说,袁叶离正将南宫宇拖入自己擅长的领域,设法将话题绕得远一点。 袁叶离看着他,知道表面上是该给一点甜头:“南宫将军自然听得懂,两国语言是互通的。”然后绕下去:“现在我想请问将军,卫陵川哑了的消息,不是你拿来骗我的?” 每句话都那么尖锐,即使内容或许有点不对,可单论气势,南宫 宇已经输了。他一瞬间睁大眼,这个表情让袁叶离心中惊恐:这一切竟然不是他设局来骗她的,卫陵川真的哑了。 但无论如何,话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我坐在这里,所有东西都是将军你告诉我的。”袁叶离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摆出一副自己当初投降只是形势不得已而为之,是被迫的。当然实际上不是,她如果不假装投降,又能怎么取得信任,又怎么有机会破坏南宫宇的计划?“所以将军,你现在看法如何?” 她在骗人。 但她骗的是她的敌人。这更重要。 南宫宇刚刚一顿话下来,几乎就被绕晕了。但他还是本能的不信任眼前人:“卫陵川如果没哑,”南宫宇一字一顿:“你以为我会有心情来这里?” 虽然是揭开了真相,可也透露了这位将军确实看不上她和卫陵川。是,家仇国恨,哪又那么容易消厘。袁叶离想到这里,心情又微微一黯:卫陵川从头到尾要的,只是有人向他道歉。但绝大部分人已经被现实磨硬了一颗心,连多说一句话都嫌太过多余。 “那请将军不要来了,”袁叶离恨恨道:“如果将军不乐意,我也强迫不了你。” 南宫宇离开帐篷,门帘重重地落下。袁叶离知道自己在南宫宇心中,恐怕已经洗脱了嫌疑,他不再怀疑自己是诈降了。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在心虚的情况下,这样质问其他人。但她却面临另一种困境:她彻底惹怒了南宫将军,无法再站回以前那个位置了。 南宫宇和陆与都已经离开以后,南淮才走进门来。她提着今日的晚膳,掀起门帘时有落日余晖染进帐中,热烈却也凄清的余光染了一片大地,而黑夜即将降临。 第328章 宏国内乱 南宫宇离开以后,直接就去了射箭场。 军营中自然是有射箭场的,职位品阶不同,用的箭也不同。南宫宇来到了特设给将军的位置,连射三箭,箭无虚发。狂风呼啸,刮起箭场上沙石,他的眼神却坚定如昔,沉郁得吓人。 周围人连忙叫好,但南宫宇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因此缓和下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断地输给袁叶离,尽管形势上一直都是他在赢,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讨不到好。就像这次,他明明是要去质问她,最终却什么都没能讨回来。 在南宫家多年的教育中,女子是需要保护的存在,即使泼辣也不过是带刺的玫瑰,不能与男子一概而论。男尊女卑已经成了刻入骨髓的执念,所以他无法承认自己输了,甚至不能将袁叶离作为自己的对手。 南宫宇放下箭靶,离开射箭场。 陆与正等在外间。他瞪了他一眼,然后走回帐篷。回到帐篷以后,南宫宇的第一句话就是:“今日开始,不需要再去问那个女人了。” 陆与站在原地,没有回答。他似乎在犹豫什么,但因为垂着眼,一片阴影落在眼中,无法辨清其中所包含的情绪。 南宫宇不屑道:“怎么了?” “将军,”陆与艰难地开口:“你确定?如果没有这些,战场上的策略……” 南宫宇耻笑他:“你就一个写字的,战场上的事情,你懂什么?反正现在齐国内乱,我们已经不需要这些雕虫小技也能打赢了。”他说的话无比高傲,仿佛只要如此,卫晟云就会无暇顾及其他,自然会败在他们手上。 陆与不出声。 对于战场上的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对于齐国,他们用了两种计策。其中一种,是让他们内乱。卫陵川负责联系他认识的那些位高权重者,挑拨他们,让齐国内 斗,最终内乱。这个时候,卫晟云正在前线,根本就无力应付国内的乱象,甚至有可能卫晟云根本不知道。 而现在,据细作来报,齐国已经乱了起来。所以卫陵川就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不需要他继续挑拨齐国了。然而袁叶离被抓进帐中,却让南宫宇有了一个新的点子:说服齐国王妃背叛。 陆与垂着眼。齐国王妃若当真背叛,就能问她那些和齐军相关的事情。从而找出齐军的弱点,最后致胜。袁叶离的小计策,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南宫宇的计划,不切实的回答,让南宫宇没有真正了解齐军,无法打造针对这支军队的计划。 但才过了没有几天…… 卫陵川就哑了。 陆与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无论怎么虐打卫陵川,他都不肯再开口,舌头明明没有断,但卫陵川即使叫喊也喊不出声音。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南宫宇就彻底愤怒了,进一步怀疑袁叶离是间谍。 于是就有了那一场质问。 陆与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齐国王妃胆子那么大,明明将军一个不对,就能立刻斩了她。他抬头:“将军,既然你不喜欢晟王妃,那为何不杀了她?” 南宫宇看他一眼,笑容很讽刺。 他说:“你果然不懂。” 陆与确实不懂,他扑通一声跪下:“请将军解释。” 南宫宇懒洋洋地开口:“我留下她,自然是有用的。战况难测,但我也保证不了自己会不会赢。但有些事情是可以保证的,比如议和或者输。如果赢了,那就算了。如果最后还是分不出胜负,或者我们输了,那就要议和。” 陆与在那一刻听懂了。 他本来压在地毯上的手微微放松:“所以将军……” 南宫宇道:“对。” 他望向墙上的标靶,那里有几枚零零散散的飞镖。“议 和的时候,她就是筹码。我可以用她来威胁卫晟云。” 陆与完完全全地懂了。所以南宫宇一直都不管袁叶离,甚至将她当成上宾。而袁叶离自己恐怕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她没办法反抗而已。所以她要做那样一件事情,只是为了能在军营里发挥出自己的最大价值。 无论如何,南宫宇都不会杀她,除非她危害到了军中利益,或者他们打了胜仗。陆与改口:“那上刑呢?” 南宫宇笑:“你以为上刑有用?我上过了,不然她脚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陆与彻底恍然大悟。但他想到的,却是齐军的威力。无论怎么看,齐国的优势都远远超过宏国,如果宏国输了,那么他就能投靠袁叶离。他行礼出帐。 但此后迎来的,却是齐军的大败。 南宫宇这一战赢得痛快,齐军败走三里,军中举行了好几场宴会。就在陆与正在犹豫不决时,宏国却突然传出了消息。 华守玉死了。 宏国皇帝,当初拉拢卫陵川的人,也是华佳怡的父亲。华守玉是被刺杀的,那名刺杀他的刺客在杀人以后立刻自尽,没有人问出了他的身份。 这位皇帝半生英明,却至今还未立下太子。在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国内已经水火不容,京城党争真正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候。齐国内乱或许还需要理由,但宏国的乱却是顺理成章的——皇位空悬,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根本不需要挑拨,一触即发。 本来齐国与宏国还算是互相牵制,所以没有人会暗杀谁,但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 帐篷中一片寂静。 有人忽然走了进来,跪在将军面前。南宫宇看着那瑟瑟发抖的信使,开口道:“你说吧。” 那信使才开口:“四皇子已经查出了那个刺客的身份。那位刺杀先帝的刺客,身上有齐 国的标记……” 南宫宇一掌拍碎了整张木桌:“齐国果然在耍我们!” 军中将领,却都伏跪在地。 一人战战兢兢地跪出来:“将军息怒,情况未必如此。” 南宫宇笑:“未必?”他的语调讽刺至极:“我们找来了卫陵川挑拨他齐国形势,现在他们用刺杀将局面扳回来了!”他连声音都是嘶哑的:“一定是卫晟云派人刺杀先帝,先前的大败就是他的掩眼法!” 卫晟云派人刺杀了华守玉,然后让各位皇子为皇位内斗。据说现在各地局势都乱起来了,因为帝位空悬,现在又有各党派在其中的运作。如果袁叶离还没有让他怀疑自己的能力,现在南宫宇已经开始自我挣扎了。 难道他真的不适合带领这支军队? 可是面前的人已经开始奉承他:“将军,如今齐国大败,我们可以乘势追击。”“将军,齐国不过雕虫小技,国内情况又与大军何干?”“现在将军应当先慰劳军心……” 各种各样的嘴脸,都只刻着两个字:讨好。南宫宇很迷茫,但这种迷茫并不妨碍他继续。在数场军宴过后,宏军乘胜追击,却连吃了好几次败仗。这一次,齐国再也没留半点情面,所有事情都证明了他们先前不过是诈降。 只是两个月的时间,宏军大败,齐国赢了每一场。在这期间,南宫宇焦头烂额,再没去见过袁叶离。细作之事早已作罢,如今战事越来越紧,加上宏国内乱,他们缺少资源补充,加上士兵数量锐减,宏国手中的牌越来越少,逃兵现象更严重了。 齐国赢了。 他们又赢了…… 几个城池几个城池的后退,如今宏军只不过是在苦苦挣扎。每一次军中会议,南宫宇也被各方而来的压力压得抬不起头来。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次齐国的进攻 ,让他们无力挣扎。甚至先前的一两次胜利,都只不过是侥幸。 而就在这时,一个消息传到了军中。 袁叶离望着帐外。午后阳光不算猛烈,军营远处有坎烟升起,一片和谐的景象。她知道齐国多半又要赢了,否则她这里的守卫不会重成这个样子,而且南宫宇再也没来过。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如今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全,跑她是能的,但恐怕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到了如今,如果还不能逃出去,那她就只能选择自尽。 这些事情,其他人都不知道。 不,或许说,就算她死了,消息也不会传出去。 她回到帐内,慢慢地等着。 南淮依旧是她的信息来源,可是齐国的胜利,只让这个姑娘越发沉默。她们都知道,如果齐国赢了,根本不可能有人送她们回国,而如果还留在这里,战败的宏军很有可能会杀了她们。 近乎绝望的局面。 袁叶离坐在位置里,看着南淮将菜式放下。今天的菜很好,麒麟豆腐,四喜丸子,清炒豆苗,甚至还有一道饭后甜点,芝麻汤圆。如果有得选,她不愿意吃这么好的菜,因为简直就像是那些即将被送到刑场的囚犯,所吃的菜式。 只要这么一想,面前的菜就不是享受,而是折磨。 直到她放下筷子后,南淮甚至问了一句:“王妃就吃这么多?” 袁叶离轻轻点头,南淮沉默地点点头,将剩下的食物收回食盒,然后跪在了袁叶离面前。她表情庄重,仿佛要说什么不得了的话。她抿着唇,眼神中透着为难,可以看出,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袁叶离。 袁叶离道:“你说吧,我还扛得住。” 南淮这才开口,说话依旧很慢,却很清晰。 她说:“两军休战。据说刚刚,齐国自动提出了议和。” 第329章 齐国议和 帐篷里很静。南淮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袁叶离。她惊疑不定,甚至脚步有点抖,仿佛只要袁叶离说出什么话来,她就能落荒而逃。 袁叶离毫无反应,面无表情地道:“你再说一遍。” 南淮开口:“是齐国先送去的议和书。将军一开始不肯,发誓要将失去的领土夺回来,而且要将那个送议和书的使者送进油锅。可是在那个使者进油锅之前,南宫将军就被死死地按住了。所有人都劝他议和,只有将军还在和他们死磕。过了很久,将军才愿意松口。” 袁叶离点点头。 这很像是卫晟云的行事,而且南宫宇那个性格,不一定会投降。只有对方送了这封信来,才会有人开口劝他。不然齐国主动议和?想都不要想,他们会一直打下去,直到打回京城为止。 而且南宫宇也实在太过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竟然要将人送下油锅,简直前所未有。若非那使者说话上招惹了人,那就是南宫宇根本不愿议和,此举本就是下马威而已。 她道:“是谁告诉你的?” 南淮还在迟疑。袁叶离甚至有种直觉,这才是她真正迟疑的理由。这时候,南淮方才开口。“王妃聪明。但将军的松口,并不是答应了。他让人将王妃你找来,而且只告诉了陆与大人身边的小侍从。” 她将食盒按好,看了一眼帐外。“那个侍从找到了我,让我告知王妃,一切的来龙去脉。然后,将王妃你请来。不限时辰,不限方式,只要王妃你到。如果没猜错……恐怕,一整屋的人,都不知道会来的人是王妃你。” 袁叶离深吸一口气:“齐国来的使者是谁?” 南淮摇头:“不知道。”又补充一句:“但排场很大,战马和战车都应该是上好的,而且很好看。” 在两人都已经无话可说以后,袁叶离站了起来,慢慢地绕出桌后。南淮扶着她,往帐外走。 那脚上的镣铐早已褪下,然而腿上的伤口还在。每天涂的都是一种奇怪的药,她们两个齐国人并不懂这些。袁叶离的伤口虽不会腐烂,但它却会让伤一直不复原。 直到如今,袁叶离能够走路和奔跑,都纯粹是靠意志力在死撑。毕竟伤口,除非它严重到让人流血致死的地步,只要能熬,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她道:“将伤口缠上。” 南淮惊恐道:“为何?” 袁叶离没有解释。她知道如果她解释,南淮多半会露出端倪。 南淮只好重新将伤口包扎好,虽然伤没有到脚上,但是要包好就必须将整只脚保住,但这样却顶多只能保证,袁叶离不会被军营里带着细沙碎石的风刮伤。 两人出门而去。这里离那个帐篷有很远一段距离,如果单靠一双腿,要走很久。果不其然,袁叶离在门外看到了轿子,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她已经快忘记轿子是什么样了,上了轿甚至有种错觉,自己还在齐国,那个平安的地方。 轿子摇摇晃晃。在帐篷前落下,袁叶离单独一人走进帐里去。 帐篷里很大,坐在首席的是齐国使者和宏国将军南宫宇。他们俩相对而坐,却并不谈笑风生。其他将领也差不多,而且一脸肃穆,酒菜尚且完好。所谓声色犬马,谈笑风生,在两国交战且宏国落败的情况下,自然都沦为了虚影。 但让袁叶离惊讶的,却并不是这些。 见到她,南宫宇笑了笑,向她招手:“来,过来。” 笑得很假,仿佛要在旁人面前做出一副,他喜欢袁叶离的样子来。这模样让袁叶离觉得难受,于是她不往前,就站在原地。旁边的使者笑道:“将军,这是谁?” 两人都在假装不认识对方。 袁叶离震惊于一件事:来的人竟然是袁辰玉!为何会将他找来? 是,坐在那里的使者,是她袁叶离的弟弟。他坐在那里,端起酒杯,仿 佛在等待南宫宇的回答。南宫宇不需犹豫就开了口:“是你们齐国的王妃,卫晟云的发妻。” 庭中当即一片哗然。齐国王妃在的消息,南宫宇一直死死拦着,除了少数的一些人,根本没有时间在意这些事情。而袁辰玉微笑,全然不似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真是好本事,连王妃都抓来了。是打算拿她来换失去的城池么?” 袁辰玉问的直白,他不怕南宫宇会再次将他丢进油锅。人做过一次的事情,多半不会重复做第二次了。但看见姐姐,还是觉得有几分心酸。袁叶离瘦了许多,而且脚上受伤,可以看出是南宫宇为了防止她逃离,才下的手。 这些日子以来,他过得一点也不好。 京城和各地的内乱,让朝廷完全乱成了一锅粥,不比卫越辰在位时好多少。新升官的洛尘却完全没了完全的风度和能力,尸位素餐。他不经意之间,发现洛尘竟然参与了对各方势力的挑拨,甚至在卫晟云登基时就向宏国透露了消息。 洛尘的背叛,对于他来说是全无预兆的,他不知洛尘毁了宁王,挑拨宁王和卫晟云的关系,更不知他私底下与宏国有往来,从开始时就不怀好意。 他本来就是谨慎的性子,永远只想着明哲保身,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些什么,就被人找到了前线。 找他的人是白鹭。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丫鬟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留在袁叶离身边让她增添了信心,本就是成长期的小丫头,更是学了一身好功夫。她很简短地说完了整件事情,以近乎平等的姿态。 他不擅长强出头,但白鹭显然是不许他临阵退缩的。 她说:“少爷,你说的事情,陛下在前线已经想到了。”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他袁辰玉要送去的消息是无关紧要的。白鹭继续:“奴婢只是小姐的奴婢,不是少爷你的。如今还听少爷的话,也是因为 小姐,”这个丫头笑了一下,特别苦涩:“白鹭笨嘴拙舌,说不清楚。” 白鹭起身,给他行了一个礼。再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只以为她是个叽叽喳喳胸无大志的小姑娘。 最终他道:“好,我会去。” 其实他并没有想到,为何此行非要袁辰玉。洛尘已经叛国,而卫晟云的手下,又有哪一个真正关心袁叶离?更不会有人愿意配合这个计划,冒着被斩的风险,去劝宏国投降。其实那好听的叫议和,但单单从地图上算,他们都已经赢了一截。 当然,袁辰玉没有想到这些。 直到看见自己姐姐的那一刻,他才明白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以前曾经纠结于一件事:人都是怎么习惯自己的新身份的? 最后他知道了。 根本不需要习惯,因为重大的责任已经压在你的肩膀上。她的姐姐,嫁为王妃之前或许只是个少女。但嫁入王府以后,就是卫越辰的刁难。直到如今,身在敌军之中…… 幽禁王府的王妃,身在敌军的俘虏。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必须面对迎面而至的利刃。他低头笑了笑,男人果然应该上战场一趟。可惜他的觉悟已经迟了。 帐篷之中,美酒佳肴。 南宫宇微笑:“晟王妃怎么不过来?” “将军说话,未免太不讲道理。”袁叶离面无表情,甚至不肯露出一个笑容给南宫宇看:“我非宏国人,为何要听从将军所言?” 这里是前线。 她如果笑了,那就是投敌。 南宫宇面色一沉,慢慢道:“可王妃已身在敌营,难道不曾听过一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们俩完全没有要认同对方的意思。人人都看得出,袁叶离脚上包裹着绷带,而且渗血,双脚明显是新伤。顿时窃窃私语起来。直到南宫宇一拍桌,才镇住了全场。他道:“既然王妃不愿意,那就将王妃押过来!” 袁叶离依旧站 在原地,不肯多动一步。 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开始时那只是想法,但现在已经差不多要成真。她早就想过了的,如果南宫宇真的要将她推上去,做一个靶子,那她就挑一个最好的时机,咬舌自尽。 就在此时,袁辰玉忽然开口:“将军若是想让小子看看王妃的模样,小子觉得不必了。”他笑,明显是强撑着的:“王妃倾国倾城貌,让小子看清了可不是玷污?” 他不是逢场作戏的料子,如今说起谎话来,心底终究有些慌张,但想到卫越辰在位那时的凶险,竟然又强自压了下来。然后一个转折,他下一句话却转了立场。“不过,还是要多谢将军好意。却不知将军,可知道何谓诱敌深入,战略后退?” 这话说的慢悠悠,仿佛半点不着急。南宫宇皱眉:“自然知道。它们有时候是一样的,退守三里地是为了让敌人前进,堕入陷阱而已。你一个文臣,还知道兵法不成?” 他向来瞧不起文臣,如今这态度就表露了出来。 “文臣也不是一无所知的。”袁辰玉似乎早料到南宫宇会这么说,他淡淡道:“比如三十六计,许多计谋都已经成为典故,在奏折上是常见的。不过南宫家族累世功勋,都是武将,恐怕不清楚。” 仿佛是应在袁辰玉这一句话,帐篷突然掀起,有四五根乱箭射进帐中来。 袁辰玉睁大眼,来了! 他抛下最后一句话:“三十六计最后一计,叫做走为上着,将军可知?” 反问让南宫宇一时反应不过来,然而袁辰玉已经一脚踩上餐桌,往外跳去,一直奔往帐篷入口。这样看来,他这个使者竟然不是来议和的,而且活脱脱是个逃跑的架势。 他这一着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没能够抓住自己的武器,甚至听不见外间的喧闹。就看见袁辰玉奔出门口的同时,晟王妃也已经如同脱缰野马一般,逃了。 第330章 逃离战场 那三根箭,就像一个暗示。营帐外一片混乱,那射箭的人已经被抓住了,可却没有能够截住从帐篷里出来的人。袁叶离尽力往前跑,只见路上一片混乱。宏国的营地不算特别窄,但是她的鞋太软,不是男装,根本就跑不动。 直到马车开出去,身后依然是士兵武器的迎击之声。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所以根本没有太多士兵等在后头,就算有人敢直接冲,装备也远远比不上谋划已久的齐国。 袁叶离坐在车里,脚上的伤又开始渗血。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没有自己当真逃脱了的快感。 她看着自己的弟弟,如今唯一还能帮上忙的家人。她的第一句话是:“接应在哪?” 袁辰玉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苦笑道:“还很远。”然后补上一句:“快天黑了。” 马车颠簸的厉害,如果是不能熬的,只怕早已打开车窗开始吐了。而且他们这样的目标,太明显了,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将他们两个人带回去。不过袁辰玉说的没错,天很快就要黑了,天黑的时候,就没那么容易被抓到了。 袁叶离道:“为何来的人是你?” 袁辰玉没有回答,眉宇间很是平静。他慢慢地陈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包括白鹭如何报信,以及如今齐国内部的情况。“是卫陵川挑拨齐国内乱的。”他耸肩:“所以将军派人刺杀了宏国皇帝华守玉,让皇子内斗。两国现在都乱起来了……” 袁叶离点头。 这些日子以来,她没了消息来源,只有陆与会来报信,但也都不是什么有用的消息。 袁辰玉继续说:“现在这样太危险了。白鹭会在半路接应,我负责引开追兵。” 这话说完以后,气氛顿时冷了下去。两人听着 车外刮过的风声,都无语凝噎。袁辰玉是个文人,即使身体强壮,也不一定能从战场上讨出一条命来。袁叶离知道这样做绝对是得不偿失,而且没准还要搭上袁辰玉的弟弟。如果她能和卫晟云说一句话,一定是让他不要来救自己。 “你们……有没有出什么意外?”她抬头。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她实在无法想象,为什么会使这样的计策。袁辰玉苦笑了一下,“宏军实在是太严苛了,一共派去了两拨人,但都没能想出一个完善的计划。如今只有出下策,诱南宫宇投降,然后冒险用议和的队伍将你救出来。” 袁辰玉看着她,眼神一闪一闪。“刚刚……姐,我就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她不解。 “如果刚刚,”袁辰玉的表情很平静:“来的人不是我,而是洛尘,那么你会怎么办?” 袁叶离果断道:“咬舌自尽,还能如何。”如果被人抓去威胁整个齐国,那她也不用活了。 袁辰玉似乎早知道自己姐姐会这么说,毫无反应。他似乎在思索些什么,眼神里带着点犹豫的味道,如今却是没有了。很久以后,袁叶离才问:“那你呢?” “姐,你就别问我了。”袁辰玉笑一笑,隐约带了些洒脱的味道:“男儿一辈子总是要上一次战场的,要是把命丢在这了,那也只是我命不好。” 于是她就没话好说了。 不知是不是袁叶离的错觉,宏国的军队似乎离他们很远了。一开始那么激烈的追捕,渐渐地也就只剩下几队人,而且他们越来越慢,眼看着就要被他们撇开。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齐军的胜利,就意味着宏国的大败。本来就是一鼓作气打算背水一战的,可如今即使拼上全部家当, 也没能够打赢齐国,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让人绝望了。加上一路都是战场,路上只能是残尸败骨,绝大部分士兵将命丢在战场上,都没有人会帮他们将尸体捡回来,就此腐烂与荒野。 袁叶离只是掀开帐篷,都能看见一具士兵的身体上,插着一根齐国的战矛。但连战矛都是少有的了,因为收拾战场的人,或许有余力将武器、战马这些还能用的资源搬回去,却不会有人好心,将尸体搬回家中,浪费木头给他们砌一个棺材。 夜色深浓,冷风如刀。 突然一支冷箭射来,后面的将领发出一声惊呼。 袁辰玉立刻问道:“什么事?” “是齐国一等兵的箭!”他们声音里都带着恐慌:“南宫将军亲自带人追过来了!” 这话一出,袁辰玉半张脸都失了颜色,他知道这件事很重要,所以是亲自将重要人物的姓名,给所有士兵讲过的。如果不是怕有人会出卖他们,否则袁辰玉可能连救的人是谁都给讲了。到底是经验不足,没有经历过人心,它是经受不住半点考验的。 “不要怕,往前跑!将这些人都打回去,离我们的目的地不远了!”还没有等到袁辰玉喊,那领头的将领已经喊了回去。如今两国之间,都是知道将领名字的,所以来带人的不是卫晟云。当然,逃命这种事,也根本不可能由袁辰玉一个文官来带。 到底整场战争中,最终获胜的人是齐国。这些士兵根本就不怕宏军,在他们眼中那就是些没有能力的败寇。 副将很快就下了决断:“我们留下,你们快逃!” 随着这样一声高喊,整队士兵策马往回,这队人骑着的都是上好的战马,嘶鸣着就没了踪影。只听风声之中,夹杂着军队的喊 声和尖叫,却已经传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漂车夫有节制的控制着战马,颠簸着往齐国的方向奔去。亮的金黄色马车继续加速,装饰在黑暗中闪着亮光,却渐渐在这颠簸之中,一个个掉了下来。 马快了,装饰没了,士兵的数量一个个在减少。 他们要回去。 可谁也不知道到了最后,还能剩下多少人…… 终于奔进了一条村庄,袁叶离立刻机警跳下车,然后上马。 “白鹭?” 白鹭咬牙,继续往前。在黑暗之中,袁叶离什么都看不清,却知道那是熟悉的白鹭。那只是她的随侍宫女,可每个人都是会成长的。马很快,袁叶离记得白鹭会打架,却不擅长骑马,没有一匹马喜欢她,而现在,白鹭能够骑着它一路往前,再不回头。 骑马是最激烈的运动,白鹭甚至没有能力开口说话。 她知道这个时候,根本就不适合叙旧,所以她也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个姑娘现在也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原因只有一个,她如果死在了这里,然后再说什么话,就根本不合适了。 这一路上,她很难过。 在他们制定的计划中,一队人根本就不够将袁叶离救回来。队伍分成三队,先是袁辰玉带着的议和队伍,这一波的人是最强的,那些士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整个军队能够将双刃戟当成武器的士兵根本就没有几个。 而第二拨人,就是她们,一支本来就要去将王妃救回来的队伍。除了她以外,每个人都是知道自己要死的。 白鹭回头看着远处,那里应该是南宫宇带着人追过来了吧……不知道那一拨士兵,能够帮上几个忙。 南宫宇不是那种说退兵就退兵的人,她们这支队伍一共 十五个人,在来路上已经少了一半。宏军在半路留了埋伏,她曾经在训练中熟悉过的人,有八个栽在了宏国路边埋下的三百伏兵里。 而来接王妃的只有五个人,在明处的只有她一个。 她知道,自己恐怕是赶不到第三支队伍了。 她是他们的援兵,可援兵的到达,却不意味着自己一定能活着。在军营里这么久,白鹭只知道一件事:在死之前,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会死。 她凄凉地一笑,觉得不死在白术面前,自己就算是死得有尊严。 穿过隐蔽的森林,白鹭知道,过了这段,就是齐国的边境了,就有人会来接应他们了。在森林中,她低声凑近袁叶离:“离姐姐,过了这个森林,你就能见到齐国的士兵了。我不知道来接你的是谁,但你不会有事。” 最后几个字,轻轻巧巧,说得像是平日的一句玩笑话。 可袁叶离却从那句话里,听见了白鹭的心声。她睁大眼:“白鹭?” 第二声,而这次白鹭没有任何回应。 出了森林,却不像是白鹭说的那样,是齐国的军队。袁叶离甚至没有看见灯火,在一片暗黑之中,是一个山谷。她立刻知道,白鹭不会陪自己回齐国的军营了。这段路太危险,而来接应的人…… 袁叶离下马,然后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和一只冰冷的手伸向她。“阿离,上来。” 她听得见,那把声音是卫晟云,带领齐国的将军。他不是没有亲自来接他,而是他在最后一道防线。最后一段路是最危险的,所以他要自己来。可是袁叶离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握住那只手。 她强迫自己回过头,去看应该还在的白鹭。 可她只看到了,纵马回头,身影隐没在森林暗影中的她。 第331章 铭心刻骨 白鹭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日。 她最初只是个不听话的小丫头,任凭父亲怎么管教都不愿意做一个家生子,听不懂父亲嘴里的利益关系,分不清自己的身份高低。这个从来就不乖巧的姑娘,每天都活得像个小伙子,会爬树,跑得远,甚至学会了爬墙,连她的父亲都差点追不上她。 她不知道,其他人嘴里的“没有娘亲了”是什么意思。 她甚至不懂,为什么其他小伙伴不肯和她玩,为什么她们非要和香料女红之类的东西较劲,她一碰针就手笨,而且常常受伤。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直到有一次,管家娘将她关在一个屋子里,不肯让她出来,直到她听话为止。 她不懂管家娘是要她听什么话。 但白鹭脾气不好,能爬墙上树的小姑娘就是不服气。没有钥匙,她就使劲砸门,一直砸到拳头被木刺刮伤,还不肯放弃。眼见着这招没用了,她就琢磨着将柴房里的木柴堆一起,烧起来,她就能出去了。 主仆上下,在小白鹭眼里根本就是一张废纸。她以为只要烧干净了屋子自己就能自由,她总能找到地方出去,她总也不会饿死。唯一的牵挂,只不过是担心自己把爹爹也给烧死了。 她不知道,有些人是要依从其他人而生存的,没有了袁家,她的父亲就会被人看不起,会连着女儿一起被赶出袁家,在京城里也不会有人愿意雇佣他。 单纯到让人唏嘘,固执到让人心酸。这不是个讨喜的姑娘,她大概永远也学不会像秋鸢那样奉承上下,更不会像春燕那样知道以厨艺立身,她甚至不清楚,自己需要一个定位,需要做一个听话的丫鬟。 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样继续不知道下去,大 概也是会被人认为“不服管教”,只能赶出去的吧。无论哪里,都不缺这样的人。长大了以后不甘心,猛然发现这世间已经没有他们的位置了。每个人都很忙碌,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 直到她遇上了袁叶离。 在柴房里饿了两天,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走路都脚软,因为喝的水太少,所以心脏不停不停地在跳,是她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快。 她还能够走路,但到底是没有力气开门了。中途管家娘也来找过她,可是这个小姑娘从来不会认栽,她宁愿死在柴房里,也不要妥协。这个年纪的孩子,世界是很小的。尽管她的那个管家爹,也是一辈子呆在家宅后院的人。 她不愿意出去。 坐在地上,白鹭只觉得地板好冷。柴房是冷的,那些觉得人会饿到瑟缩在地上的家伙,一定从来没有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呆过。因为所有被关在屋子里的人都知道,地板永远是冷的,而且堆满了木屑,只有墙能够捂暖,还有那么一丝丝温度。 她闭着眼,可以摸到右手边上,有一块小小的木柴,上头有木刺。她轻轻磨蹭着那木刺,甚至觉得它成了自己的好朋友。 然后,门开了。 有人将她背出来,她睁不大眼睛,因为柴房里没有灯,即使白天都昏昏暗暗。 她听见一把声音:“这么小的丫头,你们怎么能关着她?” 一个问句,但白鹭隐约能听清,这个人是喜欢她的,不想要她死。 管家娘小心翼翼的道歉:“不是的,大小姐,这个孩子是……” 前些日子,管家娘打骂她的时候,还是喊的“死丫头”,甚至不当她是个孩子。即使单纯如白鹭,也感觉到了一丝凉薄。大小姐?白鹭听过这个家伙,因为太善良, 所以什么人都管,谁告状到她面前,都一定能讨回自己的道理。 愚蠢的善良。白鹭知道的。 有那么多人,都看不起她。可这个大小姐不知道,每天都过的很开心。 大小姐说:“既然喜欢爬树,就送她去学武术吧。如果能活下来,那不是也不错么?” 最后一句话,依旧能够听出孩子气的感觉。那时候,她们都还没有长大。直到现在,小姐嫁人了,而且她是陪嫁丫鬟之一。秋鸢总说她傻,总说她什么都分不清。如果是个寻常人,就会好好地为自己谋算,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 可是白鹭没有。 她不后悔。其实,秋鸢和春燕都不知道的是,白鹭并不是真的全都不懂,只是个能保护小姐的贴身丫鬟。她只是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保护自己,让自己不懂得那么多。那样她还可以开心的笑,还可以保持着这种天真,到最后一刻。 只要能够活着,只要小姐还在。 离姐姐……已经多久没有喊过了啊,小姐根本就不记得,她救过的人里,还有一个叫白鹭的,在柴房里饿了个半死的小丫鬟。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真的那么重要么? 不是的。 最重要的,是最初的那一眼,那一句。 所以在可能要死之前,让我再喊一次好不好。别担心,白鹭会努力活着的。她微微一笑,然后冲进了人群中。已经死过很多人的战场上,又重新厮杀了起来。南宫宇带着匆忙数来的五百军队,和剩下的二百多人互相厮杀。 单单是仪仗队伍,就有二百人。而加上其他的,基本是以一对二。 残破的武器,死去的人群。 宏国和齐国的正面战场,曾经比这还要激烈得多。冲上去的人,绝大部分都死在了战场上。当你看 见那么多曾经英勇过的人,你也就什么都不怕了。如果他们能去死,我们怎么不可以? 战鼓敲响,响彻战场。六七百人的厮杀,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半。白鹭一只眼睛睁不开,却还是拿着一把剑往南宫宇冲去。在场绝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想着活回去,他们只是要尽可能拦住往前冲的人,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白鹭从来就不知道,卫晟云的全部布置。 他们不知道,卫晟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休战。他打算将议和直接喊停,在这一次战争中,攻破宏国。因为一旦王妃被俘虏的消息传开,对他们来说是极大的影响。但就算不清楚这些,又能如何? 血染千里,遍地白骨。 盘旋而至的乌鸦和苍鹰在上空盘旋,只等着下来吃人类自相残杀的结果。可就在它们之下的战场上,白鹭骑着一匹马,妄图以士兵的身份,杀了一个将军。应该是做不到的,因为南宫宇身边还有那么多人。 可是她身前身后都不断有人在死去。那么多人在杀,最后现在剩下的,不过二三百人了。没有人能够立刻算清楚,战场上的得与失。她只知道,只有尽可能伤了主将,才是最大的胜利。 即使她知道,她不一定做得到。 战场之上,白鹭一个人横冲直撞,不时回身厮杀。她的周围已经乱成一团,即使有将军的指挥,战场上的情况依旧是不可控的,更不要说他们根本就没有人指挥。可就是这样的状况,也被白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她手中的剑刃已经沾满了血,剑柄甚至被不停滴下来的血沾染得滑溜,她得要在衣衫上擦干,才能继续挥动它。 天色全然漆黑,只有一片冷冷的残月,在乌云中探出头来,照亮夜空。大地 之上,唯有用生命浸染浇灌出来的,才是最艳丽的颜色。一声声的惨叫,穿过整片战场,钻入白鹭耳中。可是白鹭没有听,她只是继续往前,直到目的达成之前,绝不后退。 “小白,别去!” “往回跑,给我们报信!” 是,战场上没有名字,旁人记得的不过是绰号,甚至身份。可就是这样的一句小白,都让她觉得亲切。在这里,她是不是小姐的丫鬟都不要紧了,因为她的身份,并不能保证她不死。她甚至看见,旁边的袁辰玉,小姐的亲生兄弟,倒在了尸体堆中,还穿戴着来使的服饰。 战争二字,是为残酷。单人持戈,争名夺利。 她听见南宫宇在说:“没关系,我们的大军很快就会到了……” 是么? 她冷笑一声。她不知道,作为将军的,是不是都这样无情。她也不记得,卫晟云有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大军会不会来。她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战火连天,厮杀不绝。她勉力睁开被血糊住了的那一只眼睛,试图让自己分辨出远近来。 她手上没有矛,没有箭。她只有剑。 于是在将军身前的一个人被斩杀,两人一起倒下时,她趁着缺口冲了过去,冒死劈了一剑。她甚至看不清,她是不是真的达成了她的目标。 无数人的尖叫在她耳边响起,宏国士兵向她冲来。她想要往回狂奔,企图跑出重围。她知道打仗是不能回头的,但她还想再见小姐一面,在床铺上扎着满身的绷带,却依旧在单纯的傻笑,说:“小姐我又活下来了。” 好可惜,没有机会了。 在连天的血线中,白鹭捂着一只眼睛,死死地趴在了马匹背上,摇摇欲坠。马儿嘶鸣,仿佛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命不久矣。 第332章 战火连天 白鹭走了。 这句话还深深地印在袁叶离心中,她却已经被卫晟云带着穿越了整片山谷。他们似乎绕了远路,路上寂静得吓人。袁叶离想着那一声离姐姐,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这么被白鹭喊过。 真正让她觉得难过的,不是这个称呼,而是她怕自己没有机会问白鹭了。 马很快,在昏昏沉沉之间,袁叶离就见到了那一片的灯火,几乎是黑暗中仅有的亮光。 当袁叶离到达军营内的时候,尽管纷扰,却已经一片整整有条,就等卫晟云回来。他没有对她解释一个字,但依旧牵着她的手让她进了帐篷。帐篷内的都是她曾见过的参将,甚至曾经听过她弹琴。 众人见了她,都连忙行礼:“见过王妃。” 大部分人行的礼都参差不齐,但袁叶离并没有多管。她立刻坐下,“大军已经出发了?” 众人似乎都有点吃惊,还是卫晟云回答的她。“出去的都是先锋,中坚队伍还没有来。”他的眼神很坚定,是袁叶离所熟悉的模样。她的确不太了解行军的学问,却很熟悉卫晟云。 不是卫晟云仁慈到要挽回那些人命,区区几个死士还没有那么重要。但其中有袁辰玉在,他是派出去的使者,如果他不回来,会是极大的损失。送一封议和书过去,再将人救过来,接着趁其不备继续开战,恐怕也只有卫晟云能这么做,因为如果他只是一个将军,回国就会被人说是欺君。 而先派先锋过去……袁叶离点点头,她清楚了。 他们都还没天真到,以为这样救回一个俘虏,还能安抚住本来就不打算投降的南宫宇。他能做的就是立刻开战,做好所有的决策,趁其不备,杀一个痛快。如今南宫宇尽管不打算投降,也绝不会做开战的准备。就 算他本就有偷袭的意图,那比得上已经修养生息,准备开战的齐国大军? 更莫要提,宏国同他们一样内乱,而且那边肯定有一大帮主张投降的将领,绝对不会觉得齐国是来开战的。 卫晟云是一个手狠的人,最好是能够用少量付出伤了他们的主力,如果不行至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再糟糕一点的话,他也会设法拉平局势,抱着一种“既然我已经很惨那你也不能好过”的心态。 所以他会在知道自己国家内乱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杀了他们的君主,让他们也乱起来。这样的人,会单纯和谈?如果宏国偷袭,那他就乘机开战。他甚至算准了,如果俘虏在自己面前跑了,南宫宇会追上来,不顾一切厮杀。 最好的计策,是将损失都算在其中。 “你所见到的一切,就是最好的情报。”卫晟云轻轻抚了一下她凌乱的头发,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这样做。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寒暄,因为回来以后面对的就是激烈的战况。 那群人或许能牵制住南宫宇,但绝不可能杀了他。但只有趁此追击,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这个机会把握得好,还有可能直接将宏国拿下。 在整个帐篷里八位参将的注视下,袁叶离开始说。她的确不是行军的好手,也出不了什么计策。但她是个理解能力极强的人,她将见过的东西边分类,边将见到的大事说出来,比如卫陵川如今已经是个哑巴,还有一切对此战有用的事情,都一口气说了出来。 事无巨细,她一直讲,纵然能力出众,却还是讲了很久。 让人惊奇的是,这位王妃即使知道自己的贴身侍女在前线,她也没有慌乱。因为如果慌乱,反而更可能拖延时间。到了最后,是卫晟云问问题,而她一个个 回答。然后,终于确认没有问题,八位参将才离开帐篷。 袁叶离连松一口气都不能了,她拿起桌上的茶杯一仰而尽,甚至连解释都费力。在放下茶杯后,她被卫晟云拦腰抱了起来。她没有惊呼,没有被吓到,只是很累很累地闭上了眼睛。 “我原本可以拉住白鹭。”她说。 “我知道。”他说。 “我不想她们死。”她说。 “我知道。”他说。 “我原本可以试试自己逃出来,带着南淮。”她说。 “我知道。”他说。 他们说的话不多,甚至都只是无关紧要已经无法改变的事情。如果旁人还在,一定会奇怪卫晟云这样聪明的人,为什么不多说一两句话,来安慰自己的王妃。但她没有要求,他也没有说。因为他们都知道,事情无法改变了,现在发生的,是他们都不会知道的事情。 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我只需要知道,你还在我身旁。 她闭着眼,觉得这个人的怀抱很温暖。 袁叶离还没有到达另一个帐篷的时候就睡着了,她被人放在床榻上,甚至不知道自己脸颊上被轻轻吻了一下,就已经沉在梦乡之中。她在梦中见到了很多人,但那些人都不是如今的模样。 这样一睡,就是整天。 而外间,风云变色。 救回一个人需要付出无穷的代价。即使那是卫晟云的发妻,而且已经尽可能的减少了损失,却依旧不是上上之策。现在两国皆乱,宏国根本无暇顾及前线战况,即使他们已经算是孤军。南宫宇就算受到无数人的阻拦,依旧坚持冲锋陷阵,换了一匹马就打算上场。 白鹭没能杀了南宫宇,这本来就是应有的发展。战场上太乱,谁都不可能真正的顾及谁,这一回更找不到袁辰玉了。白鹭倒是被马匹扛着跑了 回来,身受重伤。白术听到了她的消息,立刻就丢下了手上所有的事情,去照顾她。 她受伤太重,本已回天乏术,但在白术不眠不休的抢救之下,竟然还是活了过来。可是与她一同前去的,无人生还。 前线惨烈,可见一斑。 袁叶离再次醒来时,身旁无人在侧。她起身,看到昏暗的营帐中似乎有一壶水。营帐里不是没有蜡烛,而是已经燃尽了。她穿上鞋,发现伤口已经被处理过,感觉和原先不太一样,但哪里不同她也说不出来。 她起身,走到帐篷门口。天色依旧是黑的,而且感觉得出来,夜已经深了,寒风吹来,营帐门口的帘呼呼作响。 忙碌而凄凉。 她才出去,就发现了门口有一个少女。那少女年纪不大,身上衣服残旧,穿的更不是军妓的衣服。她立刻站起:“王妃你醒了!” 因为她还没有名分,所以绝大多数人,还是喊她王妃。她也比较习惯这个称呼。袁叶离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干得说不出来。那少女道:“我这就去厨房,请王妃稍等!” 她看起来很紧张,说话时声音甚至有点抖,双手抓着裙子两边。袁叶离没有抗议,不久后就等来了油灯和一个食盒。她不停喝水,并了解到这少女是齐国村庄中的人,家里还有一个从军的哥哥,如今还在战场上。因为无家可归,所以跟了进来,做些打杂的工作。 她没有名字,小名就叫小玉。 小玉很慌张地,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她说得不好,断断续续,好在足够完整,袁叶离拼凑出了如今的情况。白鹭总算是被救了回来,而袁辰玉如今还下落不明。袁叶离没有抱怨的意思,她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能派来的人不多,而且 其他人不会让袁叶离在一照面的时候就信任他。 卫晟云作为一军之将不可能亲自来,副将们她不一定认得,其他人不是太陌生就是不能让他们承担重责。宏国当初的时机选得实在太好,卫晟云手下的人还没有用熟,能用的一个洛尘,竟然还是个投敌的。 失去下落,没有见到尸体,那就是还没有阵亡。袁叶离这样想着,聊以抚慰自己。袁辰玉是个很谨慎的性子,从来都不和旁人深交,以前或许还有些患得患失,但在叛军中历练过,如今已经是个不会临阵则乱的了。 卫晟云已经走了,上战场。大多她熟悉的人,都在京城和徐州城,他们多半被卷入了内乱,由卫陵川亲手挑起的内乱。 两国现在的状况都不好,一个是皇子夺嫡的党政,一个是叛军四起的内乱。不管挑起这些局势的人,最初是想要如何,如今局势也早已不可控了。如今唯有看前线的大军,谁能先赢。 若齐国赢,趁夺嫡之乱象攻入京城,则能拿下他们。而宏国赢,则反之。和谈失败,就等于两军已势成水火。 而现在,占优势的是齐。 袁叶离换了衣裳,说要外出走一圈。虽然见不到卫晟云了,但既然已经回来了,她想看看这个地方,只有沸腾吵杂的人声,才能平复落单已久的凄凉和孤独。她披衣,却见小玉出外,唤了一群人过来,跟在她身后。 袁叶离看着那些说要保护王妃的士兵,一瞬间都呆住了。但是她没有反对,只是带着他们在军营里走。小玉似乎很了解军营中一切,无论袁叶离要去何处,都能将她带到那里。 直到她走到一个营帐前,听见小玉说:“这是白鹭姐姐的帐篷。” 袁叶离愣住了。 良久,她说:“我要进去见她。” 第333章 久别重逢 袁叶离挑眉:“白鹭姐姐?” 小玉看起来很是害怕,她双手紧紧交握:“白鹭姐姐她……很厉害。其他女孩子可能会觉得她会很粗暴,跟男人似的。但是小玉是边境的人,知道战场多乱,所以觉得她很厉害。” 她的语调单纯,又笨的厉害,完全不会让人想要苛责她。袁叶离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反而笑了一笑。 她都不记得了,在那个被称为京城的地方,白鹭这种丫鬟,是不会有人要的。甚至因为进过军营,所以会被男人嫌弃,就算作为一个奴仆买出去,都不一定能卖个好价钱。那些人甚至会叽叽喳喳,说着她作为女子的不检点,没有人会体谅一下,旁人的不得已。甚至是有些同情的真善人,也会因为流言而不肯靠近她。 能够顾全大局,放眼于天下的人,在这世间凤毛麟角。 袁叶离走进帐篷,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白鹭。她没有醒,全身伤痕累累,躺在那床上,看起来小小的,一点都没有平常的活泼劲。 春燕走了,和染晴一起,不知在那个角落。秋鸢至今在京城,不知情况如何,有否落于她的敌人之手,或者因为身份,而被捉去上刑。这些事情,只有等到此间战事来了,才能回去慢慢理清楚。 曾经的她,并不知战场代表着什么。她是真的天真,以为去了战场,还能再次回来。不是的,权力和责任的重担就那样压在肩上,她甚至在听见小玉说的话时,愣了一愣。 她甚至想不起来,那些欢声笑语,隐藏在好茶香车,琴棋书画之间的一切。见惯了性命随时被威胁的人,又哪里能够理解,为了一两件小事,就争风吃醋的女子?只觉得儿戏又单薄,天真却伤人。 白鹭 重伤,而她几乎不能行走;就连站在那里的小玉,脸上也有一股京城女子所没有的坚毅,身上麻布衣裳洗得发白,却依旧很干净。单单是回想起朝堂上的情况,还有卫越辰与丽妃,就觉得满目脏污与不洁。 并不是军营就更加简单,但在血线下拼回来的一片土地,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安心地继续争风吃醋? 袁叶离明了其中原因,也并非想要斥责他们的错。她也曾经是其中一员,并无资格来苛责他们。可是现在,不需要看见,想起就觉得心烦。他们没有尝试过在悬崖下拼命求生,不曾在连天血线中眼睁睁看着旁人失去生命却苦无外援,不知为了活命而身陷敌营的滋味。 这世间就算有天纵之才,然手段通天不惧命运者,又有几何?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袁叶离轻轻抚摸白鹭散开来的长发,黑发带着些枯黄,却反而让她觉得亲切。现在她身边剩下的人不多了,她希望能够再见他们一面,可有些事情,终究只能是希望而已。她还记得,这几个丫鬟送到她面前来的那一日。 那时候她年纪还不大,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代表了什么。秋鸢从小就是一副小大人模样,春燕有些懵懂但已经很能干,只有白鹭,单纯到近乎愚蠢,开始时还被其他人排挤,她很清楚,只是因为白鹭足够忠心,才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 她身边的丫鬟,都有自己的心思。 秋鸢心最细,想的事情也多,即使方方面面都做得那么周到,却依旧因为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才艺,担心被踢出去。春燕忠于本分,却觉得宅子里的危险太多,所以胆怯。唯独白鹭单纯,人人都觉得她是个草包,永远不会在乎这些事。 草包? 至少,她不会这样折辱于她。 秋鸢去过烟雨楼,春燕曾被凌太妃折磨,而白鹭,帮她最多。 秋鸢心里的事情,她如果想待她好,只要给她一些财产,放人还乡,就能让她此生顺遂。如果是春燕,只要给一两本菜谱,就可以回报与她。唯独白鹭的忠心,无价能买,无物可换,无以回报。 白鹭永远只会说一句“奴婢留在小姐身边就好”。她很难说些什么话来感谢她,说了怕被人说是自轻身份,只略略说几句连自己都嫌弃过于单薄,给予她一些金银财宝,又好像太过俗气。 算了,先处理好眼前的一切,日后再说。 她振作起来,拿起茶壶,准备倒一杯水给白鹭,给她抹一抹唇。 却见白鹭醒了过来。 人初初清醒时或许都是这样的,睁开眼睛,随即白鹭紧张的打量四周,仿佛以为自己仍置身于战场上。袁叶离手中的茶杯差一些就漏了水,还好最后一刻回神,茶水在杯面上轻轻晃动,却没有真的溢出来。 袁叶离像是想到了什么,憋着笑将茶端给白鹭。 头发散乱,面色苍白,坚强地披衣坐起身的少女,看见这杯淡淡的茶就愣了。这茶很满,满得不知如何下口。她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姐,你这是在为难奴婢啊……” 袁叶离为了不手抖让茶洒出来,已经在努力让自己不笑了,听见白鹭这一句话,只能勉力说出三个字:“那你喝啊。” 白鹭很难过地瞪了袁叶离一眼,扁着嘴将茶杯接了过去。白鹭一口将茶喝光,然后将杯子递回去。她气愤的模样,一瞬间让人忘记了这里还是战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袁叶离看着她,忽然就道:“你想要什么 ?” 她说出话来,才连忙掩住自己的嘴,仿佛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以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暗自懊悔,却已经说出口了。白鹭有些诧异:“小姐在……问奴婢?” 她的表情错愕,完全无法理解袁叶离的问话。 骑虎难下。袁叶离决定说了:“你原本可以留在京城,不追过来。”这是很客观的事实,白鹭本来不必要这样做。袁叶离觉得最不解的,也不过是如此而已。战场太过危险,只要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就不会想要来。 白鹭眨眨眼,一时没有反应。 袁叶离将茶杯放在桌上,认真地想要向白鹭讨一个回答。 帐篷中一片寂静,昏黄的烛火和油灯散发着温和而粗糙的暖意。帐篷内部是白色的,洗得有些旧了的布上有几块灰色的痕迹,看起来不漂亮,却知道摸上去很光滑。白鹭坐在床上,披着一件灰色的衣裳,平常绑起来的黑发散落下来,披在肩上,显得她瘦弱而娇小。她低着头,垂着眼,看不见她的眼神。 却能看见,她弯起嘴角,笑了:“是奴婢愿意的。” 一时之间,袁叶离竟然不知,应该怎么回答。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又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她,不再提及这件事情。 白鹭主要受的伤都在身上,倒不算重,但一直压力太大,才昏迷了许久。 白鹭一点也不虚弱,不,应该说她已经忘记了虚弱二字的写法。 她抓住袁叶离,因为秋鸢不在,就对着她说,从离开她一直说到战场上的情况,叽叽喳喳半点不带喘气的。从白鹭的叙述中,袁叶离知道了不少事情。比如如今的京城——已经一片混乱。 谁也不知道洛尘是怎么做的,但结果 显然已经呈现在他们眼前。派人散播太子犹在人间的消息,像先前接应卫晟云到京城那样,为卫陵川和各地搭上一根线,不惜一切只为让齐国乱起来。 在战争期间,卫晟云至少接到十几份质问、试探、提醒的信函,然前线战况太紧,卫晟云只能先将洛尘关入天牢,命其自尽,再分出兵力平静各地情况,平息民心。却终究起不了大用。 他亲自回了京城一趟,并将袁辰玉接到战场。 甚至在此期间,前线告急,主将却不在战场上。这就是御驾亲征的危险性,如果不是卫晟云下令封锁消息,让所有人不得将信息外泄,恐怕南宫宇早就趁其不备,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了。 然后,就是卫陵川被关入黑帐篷,然后从合作者沦为了间谍。袁叶离劝服了他,即使她至今不知,为何卫陵川会哑了。她也没有机会问了。随后宏军大败,卫晟云提议议和,并派人将议和书送来。 那个人就是袁辰玉。 南宫宇不答应议和,一见人到,就将议和书和丢进了滚烫的油锅,并下令要将袁辰玉也送进油锅。如果不是多位主将都被卫晟云打得心怯,再也没了背水一战的心情,就根本没有后来的事情,宏国也根本不会答应议和。 喝完茶,袁叶离让小玉将白术喊过来,离开了帐篷。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天才愿意到军营中来,为最低等的军将和平民治病,丝毫不自矜身份。但白术对此毫无反应,轻飘飘地抛下一句:“恕我见识不多,不知何谓高高在上”然后就去继续写药方了。白术的药方极其有效,至少改善了军中的医疗状况。 等卫晟云再次从战场上回来时,却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南宫宇死了。 第334章 南宫家族 南宫宇死了。 消息太过突然,袁叶离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抓着人问第二遍的冲动。就像是白鹭口中,轻轻巧巧的一句“洛尘已经被刺死”那样,仿佛其人毫不重要,从未被放在眼里过。和那些死在阵前的士兵,也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是因着身份,多了一个名字。 单薄得苍凉。 南宫宇不是死在卫晟云手下的,甚至不是因为白鹭的重伤,仅仅因为,他的谋划不足,脾气太过。在亲眼看见袁叶离当场被人抓住,他的计划已成一张废纸后,竟然匆匆点了三百精兵,就过去追杀。只要有眼睛,都看得见那三支暗箭,知道此事必然是有心筹划,且算好了一切后路。 即使他带着的是精兵,也比不上后头来的先头部队,加上白鹭斩伤了他的马,南宫宇差些就摔下马去,且折了一只手,扛着臂伤上阵,如果他不是将军,那简直是上战场送死的节奏。 谁也说不了这位将军,哪里做得不好。他只是中了激将之计,看着人被抓走,只要是个有血性的,就会想着冲上阵去。何况南宫家族数百年堆起来的辉煌,让这一代的南宫宇自以为是天下第一,才华无双。 不是的。 卫晟云直到死,才真正见了这位将军的容貌,被抬回来的人,一具尸体挂在城门上,作为获胜的标识。是,身份,到死都会伴随着人的东西。倘若斩下的只是一颗士兵的头颅,恐怕早已滚落尘埃,沾上泥土,再不复见。 据说那位将军,直到死依旧活生生睁着一双眼睛,睁得太用力,仿佛不想放过最后一个杀他的人。是卫晟云下令,让人将他的眼睛合上。 袁辰玉依旧没有找到,然而战局已定。宏国五皇子上位,在得知战局后,下令投降,条件比议和逊色 无数倍,然则两国终于休战,鸣金收兵。袁叶离陪着卫晟云看了那份投降书,语态恭敬,全然已是属臣国之态,再没了过往的大国风采。且投降书中,明言已处斩南宫家中人,五服内流放,显然是息事宁人之意。 卫晟云和袁叶离相对一眼,都知道情况不对。 她叹口气:“宏国这位新帝,可当真是个狠人。” 说话的口气里,却带着半点惋惜。她并不是在惋惜南宫宇,对一个敌国将军投予同情,她也未到这个地步。但宏国新帝,能为了投降做到如今地步,却又狠得下手,杀累世功勋的忠臣。如果他是个仁慈的人,那就不会杀人;如果他很狠辣,那这封书信,就只能是伪装了。 若他真能将治理好宏国,假以时日卷土从来,也并非难以想象的事情。 是,治理。 两国开战,元气大伤。边境之况,岂能以一个乱字涵盖,整片战场,生灵涂炭,血色蔓延。齐国富庶,尚可支撑,还不至于有物质上的损缺;但背水一战的宏国,就不同了。边境伤亡,超乎想象,甚至因为军粮有平民活生生饿死,或者为着柴火将全城屋顶拆光。 战争如斯残酷。并不单单是影响上战场的人…… 这些事情,只能在回国之后,慢慢调理了。 在此期间,战况传回京城,既然胜利,叛乱自然也随之平息。路上皆是欢欣庆贺之声,凯旋而归,大约不过如此。袁叶离却没有太开心,因为她所关心的人都还没有见到。 徐州城。 下一个驿站在徐州城,袁叶离坐在马车里,迷迷糊糊的想。她已经睡着了好几回,却始终睡不熟。她的父亲,在天牢之事完结以后,就回到了徐州城。这一场旅程于他来说是归家,却让她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傅乐 、杨柳,袁梦莹……宁王妃? 她在梦中反反复复地重复这几个名字,却又分辨不出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直等到马车停下时,都还不曾想出结论来。袁叶离只能将这些归结为自己累坏了,所以才会想起他们。 她下车,进了驿站安排之地,准备回房歇息。当用过一顿饭食,打算梳洗就寝时,忽然有人来访。。 卫晟云不在,还在外间处理事务,还有很久才会来。袁叶离心生不安,并不愿意开门。房中只有几个陌生侍女,白鹭带伤,她身上连一把匕首也无,她没办法就这样开门。她挣扎了一下,听得人说“那人有要事”,才放人进屋。 可是进屋来的,却是一个陌生侍女。 她定睛一看,却不觉得她有何独特之处。眉眼间毫无气质,干净普通,在人群中决计不能认出来,只有她单独出现时候,你才会稍微注意到她。那侍女手捧一个架子,那架子装饰毫不华丽,却非常朴实,实木打造的细细托盘,一看就知表面光滑,两边各有一颗红宝石,闪烁着不定的红色光芒。 这个托盘…… 袁叶离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它。却不知是在何处见到的了,她完全不记得。她道:“你是谁?” 直觉告诉她,不能太信任来人,即使她也知道这样不礼貌。可那侍女微微笑了:“这不重要。奴婢手中所持的,才是真正重要之物。” 她凝视她半响,终于安下心来。她点头,让侍女掀开托盘上绸缎,让她看看,那是何物。却看到一颗珠子,静静地躺在那里,近乎透明,中间却有一个小小的,如同小鱼一般的黑色图案。而那小鱼附近,浮着一粒粒白色近似于珍珠粉末的东西,却又比塌粗,散发着微微的亮光。 如意珠。 袁叶离一 眼就认出了这颗珠子。 本来是谢家的东西,后来她却在一场拍卖会中见到,她离场时,记得这如意珠是由一个陌生人拿到手的。袁叶离微笑:“那么,你想说什么?” 那侍女心中颇为意外,她本以为眼前人会惊讶,或者怀疑,她却完全没有这样做。但袁叶离不会,她面对的不过是一个侍女,是完全不会干扰到她的人。即使这如意珠在,她也不必要在意。 不等侍女说话,她已开口:“将她拿下,珠子留着。” 以前她或许会多问两句,但如今她还不乐意了,与她无关,她还要管?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就阐述了袁叶离如今的立场。那侍女被拖下去,一瞬间的惊慌失色还是能看出来的,但却没说一句话。袁叶离盯着那颗珠子,但不久就命人去查探它。 这珠子是什么,她又有何目的? 袁叶离将珠子原封不动地摆回去,直接就寝。她不担心在这里有人会杀她,他们刚刚凯旋归来,齐国上下庆贺还来不及,而且难道这里会不守卫森严? 她就此睡去,却又做了那个梦。 在被宁王妃抓走时,所做的梦。在那里的感觉很陌生,仿佛自己原来就是那里的人,不应该觉得这有何错处才是。就在那时,她忽然就见到了,在梦境中一闪而过的如意珠。 同样的模样。 但是那时,它还在一把玉如意里,作为装饰。直到后来,那玉如意哐当一声在她面前摔碎,就此不复原来模样。袁叶离觉得很难过,但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难过成这个样子。 终于,梦醒了。 有人捧来了一本书,其中提到最早的,关于如意珠的历史。它是许久前宫廷工匠中打造的珠子,后来历经战乱,谢家后人寻回它,却又丢失了。人事更替无数 ,它却依旧如初。 并没有提到摔碎的事情,即使它确实有一道微不可觉的裂痕。 她决定见一见那个侍女。 拿着一颗如意珠,本来已经被当成刺客看守的侍女,此刻看到她,依旧是那个神秘的微笑。袁叶离知道梦是不可能由人为操纵的,而这个侍女,或许知道的事情,也根本不多。 她说:“告诉我你所知的一切。” 屋中静谧,熏香浓溢,淡色纱帐垂下,摆饰雅致动人。 那侍女跪着,却没说出多少句话。“这如意珠是天兴年间之物,由宫中工匠打造……” “这些我都知道了。”袁叶离没有耐性:“再多说一句,就莫要留下来了。” 这并不是因为觉得她会害自己,而只是单纯的不耐烦看见她。 那侍女顿了一顿,终于还是说了。“它和四珍有一定渊源,而且奴婢有使命在身。”她抬起头:“不知如今,宫中可还有洛贵妃的画像?” 袁叶离被这两句话惊到了,差些打翻茶杯。立刻道:“你的使命,是何?” 她微微一笑:“这颗珠子的主人,她要见你。” 随后,她在袁叶离耳畔,轻轻说了地址。袁叶离犹豫片刻,终于没有反抗。她带着卫晟云安排给她的人,独自前往。 马车悠悠开去,感觉路程并不算远。没有多久,她就到了那私宅,并将侍卫侍女,带了进去。却在那屋中见到了一个,早已被遗忘的人。整件事情中都不曾提起他,他甚至没有参与叛乱,没有经历过战争。 早在卫越辰还未倒行逆施之时,就已经以行百里路为由,云游天下,再不现身于人前。 他是所有皇子中最小的一个,依稀少年容貌,以玉为冠,银锦作袍,带着种少年的钟灵毓秀。他说:“长嫂,你终于到了。” 卫承渊。 第335章 赴约徐城 傅乐。 在来到徐州城之后,袁叶离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这个名字。他给袁叶离的印象太深刻,却不是感情,而是惊恐。她道:“为何请我来此?” 卫承渊并不十分介意,他对待旁人向来亲切,不是卫越辰那样的伪装,而是真真切切的敬重或者爱护,重视身边一切。如今少年面上有了几分成熟,他道:“请莫要过于介怀,我也只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 袁叶离眯起眼,并不太懂受人所托四字的意义。她却平静下来,在桌前坐下,喝了一口茶:“那借问一声,所托之人是谁?” 这是栋不太奢华的宅子,地点偏远,但胜在主人懂得修饰,每一处都让袁叶离觉得亲切,普通却温馨。 “仙逝已久,不在人间。”卫承渊道:“皇兄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的说法很简洁,只有心里坦然的人,才能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而不是遮遮掩掩,丝毫不露半点口风。尽管他的坦然,很有可能是建立在一些袁叶离不会愿意知道的事情上。 袁叶离注意到卫承渊并无直接说死字,而是仙逝。这代表卫承渊很尊敬那个人,尽管她也并不知她是谁。下一句话,卫承渊却开口道:“在此之前,还望长嫂跟我去一个地方。” 这话说完,卫承渊就静静地坐着,仿佛他并不担心袁叶离怀疑自己,或者旁的什么。能有这样的气度,自然并非心中有亏,甚或乃他所做之事,足以教人信服。袁叶离心中沉吟,她不会信了这三言两语,但…… 一个敏锐到能够躲开倾朝祸乱,而且从未表现出对权力有欲求的人,而且洒脱得在战乱期间根本没有出现过的皇子,他能有什么目的? 她道:“那主人的墓碑在何处?” “承渊佩服。”卫承渊做了一个拱手礼,却并不继续往下说。 “你 当真不愿说?”袁叶离顺着问。她心中知晓,那人必然是有难言之隐,或者另有计谋。但她也不得不忧虑。 卫承渊沉吟半响,仿佛犹豫。“现在去不了,太远,即使说了,也于事无补。” 他终于说了实话。 袁叶离微笑,意思很明显,即使于事无补,她也还是要听。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即使不真,到底也留着几分根据。 卫承渊道:“在向西八百里开外,有一个村庄。” 村庄?袁叶离皱眉,如意珠是人手所制的工艺品。却是不出声,听卫承渊往下讲。“那村庄早已无人,人人死在十数年的一场大火之中。但听附近人所讲,那村庄以前,是做让人瞧不起的营生。” 说到此处,卫承渊停顿良久,还是不肯出声。 袁叶离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何?” “我只是在想,哪一个用词,最是恰当。”卫承渊叹了口气:“倘若梁神医在此,必然会想到更适合的词。” 梁神医。白术的师傅,现已离世,所有的衣钵都留给了自己的徒弟。他当年似乎曾问过一句:“你是否中过情蛊?” 当年杨柳下毒,意图害死卫晟云。他们喝的是一壶茶,但她却并未中毒。梁神医的意思,是这毒药,只对未中过情蛊的人有效。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梁神医也是知晓情蛊为何物之人。 但她依然没有说话。 终于卫承渊道:“我不知道,但那村庄中人,擅用蛊。我追寻无数次,终于找到了这如意珠的主人,并让她和盘托出。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时效已过,再是骗人,也是枉然。” 言下之意,这是老黄历了,没有人会编织一个局,编织上百年那么久。卫承渊笑一笑:“承渊游历天下,自以为见多识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却不知世间竟有如此奇事,实在令人膛目结 舌。” 他的模样少年老成,十足君子,不似曾经的卫越辰那般白衣飘然,可却是一个受足了皇家教育,且了解权势而不对其起兴趣的皇子。如果不是缺了那么一点名利欲,那么这皇位,当初本来也该有他的机会。 这样的说辞,这样的口气,不加试探,亦无诡计,若说此人有所在乎的事,那还当真是一个笑话。她不再怀疑,却还是想知道,到底那真相是何? 袁叶离终于认可了这个答案,她正想问话,却听见卫承渊道:“所有事情,在长嫂睁开眼时就会有回答,我保证。” 话音落下,温柔静谧。 说完这句话后,袁叶离就趴在桌上,昏了过去。卫承渊看着她,有几分惋惜,然后在下一刻,再次听见了有人推开大门的声音。 一个时辰以前,卫晟云还在宴会之中。声色犬马,好酒美人,在宴会上流水一样穿梭,人人复杂的心思上,都覆盖着一重名为善意的微笑面具。他应对着各人的奉承之语,笑语欢歌,敬酒与人。 这样复杂的宴会,他并不是第一次来,以往也应付如常,从未觉得厌烦。 命运的大手将他推到了这个地步,倘若他还当真埋怨,那不叫伤春悲秋,那是不识好歹。但在退到幕后时,还是会有那么一丝,关于隐退的惆怅——如果卫越辰不曾将他拖回战局,那他是不是应当和心上人,闲话江湖。 可能还是想念的吧。他笑了笑。 面容俊朗,不是人间烟火,也非天上神仙,而是一种运筹帷幄的气派。可就在这时,有人送来了一封信。那信封很新,字迹陌生,拆开却是惊人话语。落款是早已云游四海的卫承渊,其中唯有一处私宅地址,并称袁叶离在其中。 看了信后,卫晟云脸色一变,和身边人交代了两句,接着往私宅赶去。那私宅距 离此地甚远,在深山老林之中,只有三十里开外疏疏落落一条村庄,连购买生活物事都费劲。他不知袁叶离为何会在那里,而自己的弟弟……卫承渊,又为何会突然出现? 他不明白。 卫晟云擅猜度,但不代表他愿意每件事都这样慢慢推测。他一鞭马,马声呼啸,在山谷中回荡,一往无前。 当卫承渊见到来人时,微微皱眉:“皇兄。” 他行了礼,用的却依旧是旧时礼数。他皱眉并不是因为他想见到的人不是卫晟云,而是因为他身后的随从。卫承渊知道如今皇兄已不是那个小小皇子,却未曾想到他会有这样排场。 卫晟云知晓他的想法,但他却没有让身后人退下,面上沉冷如同寒霜,显然并无谦让之意。卫承渊稍稍思量,立刻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请皇兄的人退下,否则承渊无从说起。” 话说的太过直接,即使着急,卫承渊也不会这样讲话,可见事由确实复杂。也可以看出些许诚意,至少他并没有立刻说开,说此事与袁叶离有关。若说了,那就会让身边人听到,将消息散播开去。 卫晟云于是让身边人撤下去。 这私宅不大,至少比不上皇宫之豪华,更无侍卫侍女,卫承渊从一开始就站在殿中,并不隐瞒身份,也从未说过自己是此间主人,态度之谦卑,简直让人猜不出他其实是个皇子,或者什么阴谋的主使者。 卫承渊道:“谢过皇兄大恩。” 他行了一个极为庄重的大礼,充分表达出他的意思:礼节不周,但事急从权,请皇兄见谅。行完礼后,他转身往殿内走去。小小的侧门,只要入内,就看见一人伏在桌上,正是袁叶离。 到了如今,卫晟云还有哪里不懂? 卫承渊设法将他们引来此处,而且计划周详。他甚至猜到也如何让自己 的皇兄就范,甚至令他们都放下戒心。 卫晟云心中微微一冷,倘若夺嫡之事,他参与其中,只怕局势比之如今,还要惨烈。他道:“为何?” 袁叶离会如此,必然有其原因,她不是那种会听任人摆布的小白花,更不可能听从卫承渊的话。听完这一问话,卫承渊叹一口气,将袁叶离今日来此的经历,一一详细说了开来。 “如意珠是我派人送去,但那侍女是无辜。”解释完这两句,卫承渊就不讲话了。他在等。 初初听到此事时,他也觉得太过奇诡,然经过考证,并无破绽,且处处相互呼应,他不得不认同。而且,为之扼腕叹息。 卫晟云很平静地听完,随后道:“既与情蛊有关,那为何又提起如意珠?” 这是最令他不解之处,情蛊和如意珠,又有何关联? 卫承渊静静道:“皇兄可记得藏珍地宫?” 卫晟云点头:“记得。” 卫越辰为丽妃所建造地宫,搜罗来各方宝物,放在其中。 “那东西南北,四大奇珍,都是有毒之物。当初制造它的人,是为了能够害死一个人,才打造的。”卫承渊平静地说:“而它们的毒,各不相同,却要一样东西,才能开启。” 不待卫承渊说完,他已经猜到:“如意珠?”一转念又想:“那又会有何种效果?” 卫承渊又叹了口气。 他的模样,十足惋惜,却又像是知道这是必要的事情,不得不做,仅此而已。这屋中寂静,且听得见山谷中,花香鸟语。他道:“沉眠,四大奇珍为体,如意珠作引,七年为期。” 这样一句话,却听的卫晟云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天下,本不该是如今模样。”他说:“请皇兄随我来,我会一一解释。在如意珠的药引之下,长嫂会沉睡七年,直到期限届满,毒解为止。” 第336章 再次醒来 七年,沉眠,情蛊。 这些最关键的事情,袁叶离都不清楚。 她只知道卫承渊所说的:当你再次睁开眼睛,就会知道一切。但她不知的是,如意珠的真正作用,到底是何。她一睁开眼,就试图寻找卫晟云,但她没有找到他。只有夜阑人静,与即将燃尽的蜡烛。 这是怎么一回事……卫承渊明明是说,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袁叶离皱眉,觉得事情并不如自己所想。她信任自己的解释,卫承渊不大像是要害她。她知道如今的状况不对,因为她赶来时是午后,如今却明显是深夜。 床中看不见窗,袁叶离却感觉到燥热,这代表被窝已经睡得很暖了,甚至暖得让人感觉自己在发高热。她掀开被褥,却立刻感觉到了透心的寒冷。她更感觉不对,那时不是冬季,完全不可能这样冷。 除非她睡了好几个月,否则不会是现在这个温度。 她躺在软床纱帐中,抬眼就是陌生的屋顶。陌生,却又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那个梦。那个她试图寻找一个人,却始终不曾找到的梦境。她并没有不适应,反而觉得:自己终于回来了。仿佛这并非一个陌生之地,更非他人的家,而是她本来要呆着的地方。 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闭了闭眼,怀疑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当然,此时袁叶离并不知道,现实所发生的一切。 袁叶离不清楚。出于谨慎,她没有立刻起来,而是撩开纱帐,想去照镜。她看见自己身上的衣裳,尽管白色寝衣都相似,但这不是她那个时代的工艺。用的是她很少见到,但依然认得的云心线,缝制的手法也不像她所知的任何一个人,更不像她惯常会选择的绣娘手艺。 如 果硬是要形容,这像是祖母给自己看过的,很久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手法。 手要更白一些,但看起来和她自己的手很像。不,这手有点小,像是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 再次重生?她马上就往这个方向联想。 这是她身上,唯一发生过且不符合现实的事。就在她要找人询问的时候,有人起身了。 “小姐?” 熟悉的语调,不算悦耳的声线。 她一抬头,立刻就道:“白鹭?” 她的声音稍微高了一些,因为太过惊讶。但她沉下心来一看,立刻发现不是。 白鹭不是这个样子的。和这个丫鬟长得像,但白鹭没有这么瘦弱,没有这么矮。白鹭是会武的,所以身量比较高,说话的声音也要更爽朗一些。她熟悉白鹭,所以能分辨出这些不同。而且就算她一个人成了这个模样,为何白鹭也变了另一个样子? 可站在她眼前的丫鬟,却点了点头,稍微退后一步,连脚步都是瑟缩的:“是,小姐。” 她是白鹭。袁叶离震惊了,她不可能找到一个和白鹭这么相似的丫鬟,难道有人换了她的衣裳,然后将白鹭折磨成了这个模样? 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在袁叶离心中萌芽。她不能待在这里,可如今是深夜,她哪里都不能去,而且她不确定,出去了会是什么情况。她只能在屋内寻找物件,证明自己所思所想,是否真实。 但她没有出声,只是道:“点灯吧,我要看书。” 白鹭点头,去点亮了油灯。袁叶离假装成睡不着的模样,让白鹭服侍自己下床,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摆在书架旁的镜子,然后掩饰着去挑书。 镜子里的人依然是她,但却是十三岁左右时的她。她开始挑书,按照 她的习惯,看书时会留下日期,直到将整本书看完为止。她翻了一本又一本,但袁叶离始终不肯信那日期是由自己所写。不是因为字太丑,也并不因为这些书有不少她从未见过。 是她的笔迹,但不是她会写出来的日期。 因为那个日期,是将近一百年前。她记得住皇朝和年历,所以知道,当时的年号的确就是如此。联想卫承渊说的那些话……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画,还是太可疑了。她不愿意这样想,但每本书都是如此。 这个时候,甚至未曾有话本。说书人只是街头巷尾最贱的一种行业,毫不值钱,而且作为文化最末一等的存在,被稍有文化的人都看不起他们,这些说书人,大多聊以糊口而已。不似她那个年代,说书人口中所言,居然能集结成书。 书架子上的书不多,而且是她那个年代不流行的样式。袁叶离看到了一本她家中没有的书籍,翻了两页,很快看起来。但她没有心情,即使看到这些书,依旧没有自己回到了一百年前的实感——百年时光,已经很长。 她甚至见到了,在百年后已经失存的残本。这个年代,书斋还不那样多,各家各户中的书藏都有所不同,而且大多藏私,若不是交情甚笃,决计不会告知他人。所以在此时,同窗情谊才那样可贵,有共看一本书的交情,已经可以算是金兰之交。 袁叶离一页页翻开书,这些书算不上多么脆弱。文人那么多,这时养书的技艺已经成熟,会晒书和抄书,即使换了几种纸张,都还设法将书中内容保存下来。可她依旧觉得,自己在看极为珍贵的古董。 书页有些残旧,而且昏黄,看得出这个家庭比不上袁家富有, 而且无人会用这种方式编书,甚至还有几本书是手写的,分辨不出年月。她觉得这应该是个比较有底蕴的家庭,但还没有那样富庶。 不,等等? 袁叶离记得,齐国真正富庶起来,到底是何时。和外邦的交易,只是近数十年的事,甚至这个时候,齐国还是有手写的书册与卷轴。而且那还算是一个清廉的时代,讲究财不露白,官员们不至于像后世那样奢华,所以那时他们如此,比起如今这个年代,竟然已经算是相当富庶了。 一个丫鬟……也还解释得通,假如是差一点的家族,现在这个模样,反倒是刚好。她始终不能确定自己是何时人,尽管百年前流传下来的东西不少,可关于女子的传说,已经少之又少。 想到这里,她找来了那些手写的书,仔细看了看。那种字体与袁叶离所知的略有差异,不是别国文字,但能明显看出笔法上的不同。 她回到一百年前了,这是真的,也许有人会费心骗她,但绝不可能笔法字体与财产状况的细节都如此详尽。而且,她怎么可能变回十二三岁的模样? 相较两个猜测,她更倾向前者。 一百年前的齐国,已经开始与外邦有往来,而且战乱未平。齐国和宏国是多年的老仇人了,中间纵有平息,但其中隔着的血海深仇,又岂是这么简单能消弭的?袁叶离知道,在这个年代,仗着军事优势的宏国,才是那个赢家。 据说那时,打仗比如今还要艰难,而且宏国实在凶残,民风彪悍,从不认输。大军已经够凶猛,平民也全是拼命的架势。差异倒是不多,但说起来也足够让人心惊。 最重要的是,齐国这么多年,好的军将虽也有之,然则终究没 有一个,能真正震慑宏国,让百里外族不敢侵犯。正因为宏国做了百年的赢家,后来他们的反扑才会显得那样轻而易举,因为这时,宏国尚且对他们掉以轻心,从未当成敌手。 谁会重视一个总是在输的人?情况显而易见。 而且此时民风未开,女子真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徐州城都没有多好。 更莫要提上街——即使是带着纱帽,不容人见自己的容貌,那也一样。而且这个年代,皇帝甄选后宫,都是从平民小户里选来,为了让文武百官能够不拥权,或者整天都将自己的后代推荐给皇帝,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袁叶离叹了口气。 她是不懂卫承渊的意思,甚至不清楚为何他会那样说。但这个年代,想要知道什么,那太艰难了。 想到不能看书到深夜,她打了个呵欠,终于觉得有点困。她合上书,向白鹭道:“我要就寝。” 白鹭点点头。她说话的模样,真的半点不像白鹭。即使受伤,她也不会如此平静,眼睛里没有亮光,瘦瘦小小,毫不活泼。而且,一看就知是心思极多的一双眼睛,却又死死地不知压在哪里。是一个很会自己琢磨,却从来不问人的丫鬟。 和白鹭完全不同。 她们同名同姓,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个体。令她怀疑,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将所有东西都倒转过来的春秋大梦。她还是觉得很累,她并不想留在这里。 袁叶离被人服侍就寝,油灯熄了,她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她不愿意想那么多,因为那句——当你再次睁开眼,你就会明白一切。 明白什么?她完全不明白。 其他事情还未有头绪,第二天却找上来一个,袁叶离完全不想见到的人。 第337章 梦中之梦 袁叶离并无被时代困扰,毕竟一百年前的礼制与她那时并无太大的不同,而身旁人依然喊她小姐,并无人会直呼她的姓名。远远看去,一切没有太多的差异,而且这个时代,女子不得入祠堂,故而她恐怕只有出门那一日,方才知道自己的姓了。 她洗嗽穿衣,幸好在军营中一段日子,侍女同样只有南淮,所以很是习惯。袁叶离选了一套淡蓝色的衣裳,这套衣裙的手艺不算特别复杂,而且也无那些上好的缎子,但可以看出织女尽了力,所以看起来尽管简单,却别有一种简约的美。 门帘滴水,窗前凝雾。蓝色很淡,而且并无绸缎那种亮得过分是感觉,比较朦胧。 早膳依旧在房中吃,只有白鹭一人,所以得要她去将早膳取来,因此稍微等了一等。早膳的菜色并不算坏,但她也没有多少胃口。袁叶离用完早膳,就听见来人声音了。 直到她看见了她。 这是百多年前,不是她的那一生,从见面的那刻开始,袁叶离就在念叨这句话。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但也没坏到连一个样貌差不多的人都骗的地步。这个人身着极为普通的衣裳,同她一样只是个小姐,尽管家世不差,但到底是同样的人。 即使如此,也有许多细节差异。 不用上好的洗浴水,只用普通的皂角,让她的美貌逊色许多,却依旧明艳无双;不能穿最好的衣裳,让她看起来朴素许多,却依旧身段妖娆无比撩人。就连性格也有些许不同,因为华佳琪从来不会这样说话。 对,华佳琪。 湮灭在时光里的噩梦,埋藏在回忆中的阴影。她已经死了,在现实之中。是被大火烧死,而且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来。袁叶离很清 楚,因为她听见了她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些记忆,全不可能是假象。 但现在,这是不是她昏过去之后的梦境?所以她依然活着? 如果这是梦,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因为梦境不会依照常理来,所以袁叶离才会见到如今的她,就好像是她的重生那样。但并非如此,她是回到了一百年前。她现在和原来的自己并无差异,但她也分不清这一切是真还是假。 所以她仍然会见到她。 并不是她活过来了,而是她回到了一百年前。 她现在不姓华,名字里却依旧有个琪字。就像她喊她阿离那样。白鹭不也是这样么?同样叫白鹭,可是样貌也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身边的那个人不是白鹭,不会习武,也不会插科打诨,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袁叶离恍惚地应了一声,完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女子会是华佳琪。她看起来很温柔,对她笑了笑,将一本书递给她。她道:“你为何会来?” 有那么片刻,她以为眼前人当真是她,随着她入了一场梦境。还是说…… 袁叶离想起了另一个常见的说法。 华佳琪并不太在意,皱眉道:“你不想见到我?” 袁叶离待要反驳,却听到她说:“不想见也不行,我已经来了。”笑起来的模样光彩照人,依稀还是那个华佳琪。她看起来那么真挚,如果不是她认识她,简直会以为她们当真是多年好友,而且感情甚笃。 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待她。这个人明显不是与她结怨的那个华佳琪,而且性格也有许多不同之处。 于是她轻轻应了一声,翻看着这本书,尽量不去看身旁之人。这本书并无奇特之处,是对礼制的注释。袁叶离觉得自己已 经很克制,但是身旁人显然并非这样说。她很不甘地道:“阿离!” ……袁叶离很少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甚至于,她只习惯从卫晟云口中听见这样说法。她抬起头,眼神依然是冷漠的。她不知往日的自己是何种模样,但既然在书上做笔记的习惯都如此一致,她相信不会相去太远。 华佳琪眯起眼来看她,一脸高傲不屑:“如今你就要这样冷落我了么?” 明明高傲,眼中却是可怜的盈盈水光,袁叶离觉得华佳琪比她的妹妹更像一只猫。华佳宜。想起这三个字,袁叶离心中难过,于是坐到了离她更远的地方。根据她的想法,华佳琪不会是什么好人。 袁叶离很率直:“是,冷落。” 她没有耐性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说话。华佳琪还在,但其他人都不在了。在这里,似乎她没有姐妹,只有兄弟。这个年代,女儿是很罕见的,所以她并无姐妹,只有两个兄长。而母亲早逝,她不会见到她。 袁叶离不想理眼前的人。 可是华佳琪的下一句话,让她觉得震惊。华佳琪望着她,忽然就说出了一句话:“你果然也瞧不起商户。”她低低一笑,笑得极为讽刺。袁叶离看着她,电光火石间将事情都联想了起来。 她不是华佳琪。她也不是袁叶离。 事情的确如此。 她想起了关于如意珠的,最可笑的传闻——它能唤起人的记忆,但不是今生,而是前世。 倘若如此,那就说得通了。她的确并非重生,而只是回到了‘上一世的她’身上。这一世的她依然叫阿离,只是因为凑巧。一旦想到这件事,袁叶离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再一次被颠覆了。 前世……这个神秘的名词。她曾经以为 的前世,只是那悲惨的一生。可是如今看来,还要再倒带一次,到一百年前的她身上。关于前世的传说很多,有说投胎以后,恨你的人依旧会与你纠缠在一起,有缘之人会成为你的亲人。 还有,前世之人,依旧会长得与今生相似,只是因着时间身世,而稍有不同。所以白鹭依旧叫白鹭,华佳琪的名字里,依旧有个琪字。 再结合卫承渊所言,袁叶离觉得,或许自己的前世,与情蛊有关。甚至于,也可能和她的重生有所关联。袁叶离沉下心来,她觉得自己或许是能回去的,但前提是,她必须弄清楚自己是谁。 还有……她当真是那传闻中姓洛的贵妃?她们的样貌那样相似,几乎一模一样。她是不太相信的。如果她这样的容貌,都能称得上倾国倾城,那么华佳琪又待要如何? 她看着眼前人。 这个酷似华佳琪前生的女子,居然是商户的女儿。袁叶离似乎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关联,却又觉得奇怪。一国公主,然商人地位却低下,若是如此对比,华佳琪的两生完全不同。 于是她说:“并不。”袁叶离很冷静:“原因很简单。” 华佳琪挑眉,冷冷地应了一声:“为何?” 袁叶离道:“书很好,我的招待多有不周了。” 房中很是宁静,茶香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烟雾,八宝架子上摆在数样并不名贵却很是好看的挂饰,屋子很小,但温馨雅致,窗旁摆着一盆翠绿的盆栽,离八宝架子最近的地方有一盏会转动的灯,那灯四面上各题着一首诗。安静无比,也安宁无比。 华佳琪这才镇静了下来。如今的华佳琪,显然并不多么狡诈,年纪显然也轻得不可能有阴谋诡计的地步。她笑 ,张扬而美艳:“那是自然。” 袁叶离亲手添了一杯新茶:“为何你能出来?” 其实华佳琪不说,答案她也大约能猜到。可华佳琪只是不如何在乎地说了一句话:“商家女,哪里像你们这些官家小姐?” 答案冷漠得伤人。她本来那个年代,行商者已经不好过,但是如今名声似乎还要更差一些。华佳琪是抱怨开了,甚至告诉了袁叶离一件,她从未听见过的旧闻。 据说齐国本来商人地位不算高,但也不低。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人人都对商人避而远之。因为有一年,齐国旱灾,有内阁大臣送出了家中仓库所有米粮。自然受到全国赞扬,说这位大臣高风亮节,连皇帝都赐予了一面匾额。 随后不久,一位商人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那位大臣族中一名子孙。随之嫁过门后不久,那臣子灭门绝户,被仇家暗杀,比家散人亡还惨烈。那名女子也死于大火之中,没能善终。这消息不胫而走,传开以后,听闻者无不震颤,从此商户的名声更差了,商户的女儿几乎嫁不出去。 那不过是十年前的事情。 袁叶离听得一惊一乍,全然想不到这个时代,原来有这样的事情。尽管与她无关,可也足够吓人了。说完这些,华佳琪倒是毫不在乎,只是说:“我倒是无所谓,原本也寻不到要嫁的人。” 说话口气轻佻,却又不像是她记得的那个华佳琪了。说到底,这并非一百年后,眼前人也不是那个公主。 她们攀谈起来。袁叶离努力想接下来要说的话,但华佳琪似乎并不太在乎她的反应。渐渐她了解到,这里确实并非她所处的那个时代。 现实中的那人早已死去,而现在……难道当真是梦? 第338章 一百年前 书房中,卫承渊坐下喝了一杯茶:“皇兄,有些事情,你们都不知道。” 他的表情像是很累,毫无要透露重大秘密的感觉。“我知道没人会相信我,但我还是要说。” 如果确实要描述他的模样,那应当是说了无数次,没有人愿意信他那样。这并不是一个普通人会装出来的,一般而言,只要人认为自己的秘密够重要,那么至少会藏着点,保留神秘感。于是卫晟云不语,听他继续。 “如意珠是一个传说,无人知晓它的来历。”他说:“那个由宫中工匠打造的说法,是我们的祖皇帝散播出来的,为了保证皇权的稳固。后来交由谢家保管,皇兄你可知道为何?” 卫晟云沉默片刻:“不知。” 如果这是祖皇帝编出来的,那他所知的其他理由,也必然不可信了。卫承渊笑了笑:“我们小时候,是不是一起进过御书房?” 卫晟云记得这件事:“你不见了。” 当时情况很简单。 先帝一时兴起,带着他们几个皇子到御书房去,准备看看他们会选什么书。太子卫陵川选了史记,他选了兵法,卫越辰所选乃是礼记。其他人的他不太记得了,却记得在进屋后,各人四散。 最后,当先帝将他们找回来时,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个人。他们站在书房门前,就等着卫承渊。最后他出来了,闷闷的不说话。 卫晟云想知道他不说话的原因是什么,所以这件事一直记到了如今。看来,是要揭开了。 卫承渊道:“我看到了祖皇帝的笔记。” 听见这话,卫晟云并不太意外:“随后如何?” “不如何,”卫承渊笑了笑,晃动茶杯,力度控制得恰当,茶水一滴都没有洒出来。“现在我才明白。祖皇帝 说,那颗如意珠,本来由前朝公主所保管。据说可以唤醒,人前生的记忆,。” 卫承渊说得平静,唇畔甚至带着笑意:“前朝公主被杀以后,在宫中发现了这颗珠子。” 卫晟云却睁大眼:“前生?” 他和袁叶离都是重生之人,卫承渊难道知道了这件事? “前生。”卫承渊却稍微有点奇怪皇兄的态度:“佛家所说,人死后灵魂会经过地府,投胎转世。饮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就忘记了前生的一切。” 显然,他是按照普通人的想法,解释了前生这个词语。 卫晟云没有回答。 “自然,”卫承渊抚了抚额角的发:“我也不知这是否传说,抑或祖皇帝所臆想出来的。祖皇帝因如意珠见到了自己的过去,但据他所言,他所见到的也不多。” 这是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显然卫承渊所说全经由他人口中听来,推测亦如梦幻泡影。但他们所不知的是,他的说法正解释了袁叶离的经历。“而其余的细节……” 仅仅说了六个字,卫承渊就住了口,仿佛在斟酌用词。 卫晟云静静的等。 书房不算特别大,小小的一个屋子,四面书柜环绕,只有小小的一扇门垂着珠帘,供人进出。从高处望去,书柜几乎要压倒中央的两人。卫承渊犹豫不已,最终忍不住道:“皇兄,你想听详细的过程,还是重要的结果?” 他本来想看看卫晟云反应如何,结果熬不住,自己先开口问了。为何皇兄看起来,半点不着急?他心里这样的疑问一个个往外冒。 卫晟云道:“过程。” 于是卫承渊开始述说,他这数年以来的经历。当年卫越辰登基时,卫承渊不足十五,尚未入御书房学习,因为年纪太小,根 本无人将他当成对手。如果卫晟云还能成为威胁,那卫承渊就是彻底被人忽视的存在,直到卫越辰初次登基后,立刻请命离国。 不是离京,而是离国。 当时上下欢腾,加上文武百官还在说华佳宜的事情,根本无人在意他这么个近乎透明的皇子。卫越辰痛快地批准了,随后卫承渊跟从母妃的遗命,跑得多远就多远,已经和失踪差不多了。 除出第一个年头,他还回来过年以外,接下来听见齐国局势,就躲得更远了。 卫晟云问:“为何要走?” “母妃当年临终时叮嘱我,”卫承渊也叹了口气:“父皇活不了多久了。假如继承皇位的是太子哥哥,那么就继续拉二胡,做出一副玩物丧志的模样。若登基的是宁王,那就去研究四书五经。倘若是皇兄,那就什么都不必做,但要坦诚相对。” 卫承渊家世普通,母妃是文官家出身,姓宋,是个爱书的温婉女子,见到谁的反应都差不多。 却不曾想,她能如此高瞻远瞩。 太子喜爱权势,所以对玩物丧志者,毫无忌惮之心;宁王生性残暴,比太子还瞧不起文人;卫晟云品行尚可,只是不喜旁人欺骗他。而卫越辰……恐怕一开始,宋妃就看出了此子野心,却到死都不曾对旁人提起。 后来,卫承渊走得太远,已经回不来了。这次赶回京城,整整用了半年,即使他已经快马加鞭。路途上的某些见闻,卫承渊顺带提了一提,就讲到口干舌燥,自己添了一壶茶。从倒茶的手法可以看出,这位皇子当真是见了许多风景,看起来也平民了一些。 若是换套衣裳走出去,再拎一壶酒,旁人不一定能看出他是皇子。 想来,他也早已不在乎王爷之位了 。被关在领地,并非他所愿。 他从一个行商之人口中,听说了原来边界有海此事。两兄弟都听人说过,是听外邦使者所言,可毕竟是从未见过,短时间也绝对摸不着的东西,卫承渊就渐渐遗忘了。直到再次听见那商户讲述,才想看一看大海的美。 蔚蓝,鱼儿游荡,海鸟飞过,比沙漠还细的白沙。这就是那位商户的说法,直到卫承渊到了以后,看见是落日下晕染成一片光晕的海浪,渔船刚刚回来,以及沙滩上细碎的贝壳。 确实让人称颂。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却不是这样的美好。 “我在那里,不小心发现了一条没落的村子。”卫承渊道:“那村落看起来没了很多年了,问附近的人也不清楚因由。” 后来他顺着往下找,发现这条村,以前是异族所居住的,隐蔽到极点,几乎无人发现。他在村中发现一本手记,用的是汉语,当中叙述了那村没落的经过。据说那是近百年来的事情,而源头是一样名为情蛊的东西。 “那情蛊让村中祸乱四起,甚至村民互相残杀。”卫承渊静静的道:“最后,有人下了另一种蛊,将所有人都害死。剩下来的,是一个小女孩。她长大后回到了那里,写下这本笔记。” 卫晟云忍不住问:“那女孩如今如何?” 那说话之人苦笑:“尸首在日记旁边。” 卫承渊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谁的计谋。但并非如此,即使说出大海一词的是那名商人,可他又如何得知自己会来的是这一个城镇?而且,实在无利可图。他继续说:“那女孩的日记里,提到了两个人的名字,说情蛊就是因他们而生。” 他静静的说着:“那两人的名字,离村落有千里之遥。”他 忍不住叹一口气:“是凌真将军,以及被称为一代美人的洛贵妃。” 这两个人,他们都知晓。同他们不是一个年代,但对他们而言,却如雷贯耳。 屋中很静。静到能听见远处,风吹过山谷的声音,清冷却幽静无比。卫晟云看着他,目光惊疑不定。 卫承渊道:“我花了许多时间,将整件事完整地拼凑起来。但最终,我发现这样是多余的,我的做法只适合旁观者。”他摇摇头,像是感慨自己曾经的愚蠢。“长嫂如今正在梦中,回忆起她前生的一切。” “皇兄你猜不猜得到,她的前生,到底是谁?” 卫承渊笑一笑,却问得无比落寞。卫晟云没有回答,他才放下茶杯,像是终于放弃了。“好,如此依旧不心动,母妃所言甚是。” 他站起来,正背对着一个书柜。 他说:“我知皇兄不信。这书柜中,是我耗尽全力搜罗而来的证据,皇兄也可自己去看。关于前生,如此虚无缥缈之言,皇兄若信,那是最好。若是不信,那就请打开仓库,”他将一把钥匙,摆在桌上:“如意珠就在其中,若皇兄愿意,请去看一眼吧。” 卫承渊走到门前,回过身来。他微微一笑,如林间青竹:“但是,皇兄要记住。” “长嫂这七年间,是醒不过来的。皇兄必要以己之力,护她周全,直到年期届满,她醒来再次见到皇兄为止。” 说完,就走出门去,牵过一匹马,带着小厮上路。小厮问:“少爷,结果如何?” 他是陪着卫承渊走了这许久的人,自然关心结果。 卫承渊笑:“恐怕不成功。 小厮错愕:“那为何少爷如此平静?” “旁人之事,”卫承渊微微一笑:“作为旁观者,就莫要多管了。” 第339章 深宅后院 不论眼前人是谁,袁叶离都不打算再让她出现在自己眼前。并非当真恨她,而是长得那样相仿的人,她终究不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谈天说天,如同真正的至交。 袁叶离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将这个酷似华佳琪的女子打发了出去。这一世她不再是公主,自然不会处处为难于她,更不能与她一个官家小姐平起平坐地说话。当她将她拒之门外后,就再也不曾听见过关于她的事。 她很忙。 卫承渊说她睁开眼后就会知晓一切,但袁叶离却毫无头绪。她甚至不知自己在现实如何,何时才能醒来。那如意珠若是会令人来到这个时代,那她为何会是如今模样?或者…… 袁叶离皱眉,从睁开眼睛起,她的感觉就很熟悉,仿佛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 但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这件事情。 一百年前的齐国,与她的认知还是有不少差异。比如礼制更繁复,女子要学的花样更多,幸好两世的她,似乎都同样会弹七弦琴。琴有许多种,七弦琴是比较偏门的一种琴,所以在这一门里,她算是出类拔萃。 后世的风气已经开放了一些,因着与外邦经商,女子可外出,尽管需带着面纱;甚至有不少人男装出外,毫无顾忌。但这个时代,似乎齐国的女子还是不能出外,甚至连聚会的机会都少,更不可能与男子见面。 像她那样去酒楼的行为,还会被人骂一句伤风败俗,即使是在别人家中,也绝不许见外男。如果有之,立刻避开,否则名声有碍,恐怕无人会娶。 袁叶离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春桃,却丝毫不觉得好过。她在这个时代,已经过了两个月,但她依然无法习惯。比如 起床后总想喊一喊秋鸢过来,然后立刻醒悟,自己身边只有一个白鹭。 白鹭道:“小姐,如何了?” 她抬眼,看到站在一旁的丫鬟,苦笑了一下,却不出声。难道她要说,她嫌丫鬟太少?——那可真太奢侈了。她只得道:“最近可有人来?” 这句话并不是问有无人上门探访,而是问有无人送请帖来。若有请帖,那就可以出门参与聚会,不必再闷在屋子里。白鹭听见,眼神一亮。 在她看来,这一个月的小姐像是犯病了,从不参与聚会,言行举止虽并无不同,却似乎犯了失魂症,不少事情都忘了。不过她知道,小姐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小姐。白鹭去拿了积累下的请帖来。 因为小姐早年丧母,因此寄来的请帖不多。但看在他们家的地位上,小姐还不至于无地可去。 她极为兴奋地从一个匣子中取出请帖,白鹭的心眼不多,并不以为小姐是忘记了请帖放在何处,而是让她多动一动。她捧着几叠请帖,摆在桌上。 这些请帖都分好类了,用不同颜色的袋子套好。袁叶离知道,按她的习惯,这些请帖多半是按亲密程度所分。她先抽出桃红色袋中的请帖,一封封翻看。因为已经分了类,所以看起来并不多。 但有一件事,却让袁叶离惊讶。 她从未认为自己是旁人。但这些请帖上,都用的是同一个称呼——洛家大小姐。 如果这里就是她所知道的那个齐国,那么洛家……是否也是洛尘的那个洛? 这个想法,让袁叶离吓了一跳。据她所知,洛家只有一个小姐,那么她会不会当真是画里的那个人?尽管不知名字,可洛贵妃的名字,本就不曾流传下来。袁叶离实在不敢相信,她无法 想象,自己会入宫,会成为贵妃。 这些事情脱离了她的想象,画纸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一张纸。这样说,太过遥远,她宁愿相信自己会终生不嫁,也不信她会坐在那个位置上。贵妃二字,已经被袁叶离刻上了名为“丽妃”的烙印,她想到的只是那个美丽妖娆得嚣张的女子。 再说入宫……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皇帝,除了卫越辰。换句话说,现在的她,是不愿意的。 除非,坐在皇座上的那人是卫晟云。 她黯然一笑,她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回到那个时代,抑或这一切本就是一场春秋大梦。因为不真实,所以不相信。她闭上眼好一会儿,才说服自己抛弃这个想法,因为一切都太矛盾,而她所知太少,即使再想,也折腾不出说法来。 白鹭道:“小姐,过期的请帖都已经丢掉了。” 袁叶离点点头,继续往下看。那些官位,她倒是都还熟悉,因为一百年来,齐国的体制并未改变过。京城中的世家,少有在百年内倾斜的。不过因为时势,一些她听来威名赫赫的家族,在这个时代或许并不算名门。 但才翻了没有多久,袁叶离就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了。 世家和姓氏她都记得,可是几乎没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几年的奔波劳碌,她早就忘记正常女子的生活,在军营那一段日子更是将以前交往过的姑娘姓名都忘得一干二净。人来到她面前,她或许还能对上号,只靠名字联想,那不可能。 除了夏薇。 她比谁都清楚夏薇的身世,国子监祭酒,不是宗族世家会看得上的地位。就算是在新晋的进士之中,也只不过是个跳板。所以可见夏薇确实家世算不上好,在整个京城里,可以算是垫底的。 袁叶离皱眉,觉得在这里遇上夏薇,不太可能。 在这一段时间里,袁叶离还是觉得前生的说法最稳妥。齐国虽不奉行佛教,可依然有庙宇,她听说过奈何桥与孟婆汤。这些事情,人人都当忌讳,大多父母却都会对儿女提起。 后世与她结怨的‘宏国公主华佳琪’,这一生中居然是商户之女,美貌都被家世埋没。那她就不知道,如今夏薇应当在何处了。何况她也不清楚,这样解释,到底是否真实,是否可信。正因解释不清,她才举棋不定。 直到……她发现了一张请帖。 那张请帖相当华丽,写的字却给人相当谦逊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她一眼就看见了这个人的名字。夏薇。和她认识的那个少女一模一样,就像白鹭。白鹭的名字还可以说是巧合,因为丫鬟的名字不多,会撞上还勉强能说是巧合。 这于常理不合。 如果夏家在齐国有家世,那么夏薇又为何会是那样?而且袁叶离并不认为,如果一个家族在数十年间没落,他们中不可能有人再次走上朝堂。即使有,也多半会被帝皇打压。 袁叶离皱眉。 她将白鹭唤了过来:“这个夏薇,乃是何人?” 白鹭不一定记得,毕竟她只是个丫鬟。袁叶离从信纸以及称谓推测,寄信来的人家世定然不差。但她如今的家世,也算不上很糟糕。 可是她的侍女听见后,反而有几分惊讶:“小姐,你不记得她?” 仿佛袁叶离不记得夏薇,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袁叶离不禁反问:“我应该记得她么?” 白鹭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半响才点了点头。“这是国公府的小姐,但她不姓夏。这位……姑娘很奇怪。”她努力寻找形容的法子,最 终道:“这位姑娘每封送出去的请柬,展现出的性格都不同,姓名也都不一样,夏薇是她比较常用的一个身份。” 袁叶离第一次知道,身份还有常用之说。 白鹭继续讲了:“这位姑娘送出去的请帖,大部分人都当个笑话。小姐你上次去的时候,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么?她还不参加任何聚会,只单独邀人前来。她的性子很孤僻,只不过家世够好,不会嫁不出去。” 只有家世能见人,那也当真算是孤僻了。袁叶离反倒起了兴趣——如果是国公府的小姐,即使个性再奇怪,也还会有人愿意与她往来。但这样还能被说孤僻,那恐怕当真性格十分独特了。 袁叶离好奇:“你怎么会知道?” 白鹭愤愤不平。这个白鹭十分乖巧,很少抱怨些什么,绝大部分时候像是会行走的木桩子,偶尔才会多说一两句话。现在就是那难得的‘偶尔’了。 她道:“上次小姐你去,她的丫鬟就将奴婢挡在了外头。还不停诉苦,说得像是她说完了那些苦就没了似的。于是奴婢就知道了,她家小姐孤僻,十次邀约,只有小姐你会去。” 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小姐,你弹琴还是那么好听。” 于是袁叶离就知道了,她上次去,还将琴也带去了。她决定:“那就去这里吧,待我写回帖。” 可话音才刚落下,就有人推开门,踏进屋来。袁叶离看见那人,有几分惊讶,连忙起身行礼道:“父亲。” 但眼前人,显然并不觉得袁叶离是个好女儿。他一见到袁叶离桌上的请帖,就怒不可竭地开口:“我说了多少次,你不许离开这个宅院。”声音是冷的,冷得人几乎瑟瑟发抖。 袁叶离大为吃惊:“父亲?” 第340章 三从四德 袁叶离这一声父亲,所唤正是进门来之人。这人神情严肃,眼中尽是冷漠,却是这一家的家主,平常与她少有见面,她也不熟悉他的品性。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她选请帖时闯了进来。 她稍稍定一定神:“父亲为何会来?” 男人不禁错愕了一下:他本以为女儿会先阻止他,却不曾想到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话题这样被生生拐开去,他只得照实回答道:“我得空了,来看看你如今过得如何。” 这话说得生硬,其实他并不常来看望女儿,如今想要关心,却也不知该做何态度罢了。袁叶离微微一笑:“女儿过得很好,父亲不必忧心。”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人无从说起。她信手将桌上的请帖收起,一封封套回袋中,再让白鹭摆回盒里。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就听了他的话。袁叶离知道如今这个时候,不能硬碰,她如果闹得狠了,很有可能就是幽禁的下场。 如今情况,确实如此。出门二字,本来于袁叶离而言,不过是戴上面纱,即使在外,也不至于被人说是伤风败俗。可是现在,她不仅不能外出逛街,而且能去的聚会也寥寥无几。男人现在的态度,倒也算不上如何过分。 白鹭机灵,立刻就将盒子捧出去,独留袁叶离一人在屋中。 她起身,行了一个礼:“女儿并无外出之意,父亲恐怕是听错了。” 他将信将疑,脸上神情惊疑不定,仿佛袁叶离常常这样欺骗于他。他粗着嗓子问道:“那你为何要将请帖拿出来?” 他虽是男子,且妻子早逝,可也知晓这些女儿家的事情。袁叶离边答道:“女儿不过是看一看。” 这个说法再妥当不过,毕竟她并未离开,至多不过是在屋中拣东西来看而已。人闲得发慌时,很多 本来无趣的东西,都能被玩出几种花样来。他只得继续问:“看一看?” 声音却是已经缓和了许多。 袁叶离笑,“莫非父亲还不许女儿看看,这些信纸用的是何材质,再命人买来练字?这信纸可当真精致漂亮呢。”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已然是带着童言的味道,男人总算是缓和了下来,点头算是允许,转身离开了此屋。只留下袁叶离一人,心中觉得颇为疑惑。她知道女子不允外出,却不曾想情况如此严苛,而且有请帖寄来,总应该是能出去的。 她沉思片刻,直到白鹭进来为止。 白鹭已将匣子放好,见小姐如今模样,就试着解释道:“小姐,你莫要难过了,老爷一向如此,倒也并非第一回。” 这话说的直白,袁叶离却是懂了。并非小姐连聚会都不能参加,而是她不能出外而已。既然如此,那么过往她又是如何外出的? 这一问题就不需要问白鹭,袁叶离自己也能猜想几许。以她的个性,若是不能外出,多半会寻旁的法子,或是钻空隙,总之一定要离开宅院,直到见人为止。想来她被真正管束的时间不多,要偷偷溜出去,却还是有办法的。 如今留在这里,虽然环境和过往没有太大不同,袁叶离却觉得回去之日遥遥无期。卫承渊让她来到了这里,据说是因为如意珠,但他却终究没将事情说清楚。袁叶离记得,自己昏过去以前,他说卫晟云正在赶来,那到底是说此事还有相议之机,还是他也十死无生? 她不知道,却也信得过自己的眼光,不大觉得卫承渊会怨恨自己。就算是权势之争,可他是一个闲散皇子,云游四海根本不需要更多的荣华富贵,言谈举止间也看不出那种可能。若是他知道自己会如此,那一开始就 不必做出那谦逊之态来。 何况……情蛊二字,知之人甚少,就算有人拿到了如意珠,那也未必能将两者联合起来,说与她听。 还是说,他另有暗示?还是不论自己如何做,都必然能离开? 电光火石间,袁叶离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卫晟云正在赶来的路上……这是否在说,他也同她一般,来到了此间? 若是如此,那情形就简单得多了。首先设法找到他,两人商议起来,自然能找到回去的办法。但这话说出来好听,实行却很是麻烦——首先,她不知道卫晟云是谁,而且以她如今的身份,连外出都成问题。 白鹭此时端来一杯热茶和点心:“小姐不必灰心,总会有办法的。” 袁叶离这才抬头,原来白鹭迟迟不进门来,就是因为去拿了一碟点心。这点心是一块软糯的粉糕上沾满了白粉,一咬开就是红豆,而热茶则要更精致一些,是一壶的花茶,和糕点却正好相配。 她咬了点心一口,拿着小小的碟子,甜腻的味道立刻让人精神焕发起来。她很快将点心用完,捧着一杯花茶,最终开口道:“白鹭,平日家中都有何人在?” 这些问题却是不必查探的,这是丫鬟必学的知识。因为主子身在何处,必然是要弄清楚的,免得冲撞了旁人,就有可能被赶出宅院去。白鹭了然于心,开口将家中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家母早丧,家中有地位的女眷不过小姐及祖奶奶二人,而另外的两位公子,常年在外,另外也有一两处私宅,并不常在家中。另外自然也有二房及三房,可往来终究不多。老爷因早年丧妻,故而家中有一妾侍,负责管家中事务,可因着名分所限,终究是不如已逝的主母,行事亦是小心翼翼,不敢越矩,平日更不管小姐之 事。 而老爷在家的时间也并不多,公事繁忙,若不到夜间,怕是不会见人。白鹭说到此处,声音已经有些愧疚。袁叶离会撞上人,纯粹运道不好,今日老爷刚好在家而已。她却觉得,是自己没有劝住小姐,颇为自责。 袁叶离一一听着,却并无发问,心中已有了规章。千金小姐们之间的聚会,为了避嫌,多在日间,早早就归家,名头多是赏花宴饮,吟诗作对。袁叶离不以为若是到夏薇家中去,会是这些名头。而且,听白鹭所言,夏薇已是不同于以往了。 白鹭慢慢说完,最后抬起眼来,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小姐,你可是要出去?” 若是那样,避过老爷的问话,那也不一定会被抓到。她是这样想的。若非如此,小姐为何要问老爷外出的时辰?一双眼睛眨着,在等待小姐的回答。 袁叶离微笑:“不。” 简简单单一字,白鹭却是不懂了。 袁叶离看着最后一杯花茶,以袖掩口,一饮而尽。暖暖的茶入胃,她总算觉得舒服了些。袁叶离道:“既然不能外出,那就不要离开好了。”她这话说得轻巧,仿佛刚才翻看请帖的人并不是她。 白鹭收起那白瓷碟与杯壶,问道:“为何?” 袁叶离静静地说:“本来还好些。如果无人阻拦,那想必也不会有何事发生,而且我外出应该无碍。可有了今日一事,我还执意要走,不仅途中可能困难重重,而且这是违逆父命,是为不孝。” 她慢慢地一字字说来,本来不是什么严重罪名,可说到最后不孝二字,声音却是猛然沉了下去。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处境不算太坏,可长久以来的防备,终究让她会多想一些。而且,不孝一词压下来,谁都承受不住。 白鹭听着听着,她只是一个丫鬟 ,听得冷汗都下来了。最后她说:“那……小姐?” 若是如此,那要离开宅院简直难上加难。就算无人阻拦,流言也会自己传开去。离开就是不孝,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些。她不曾想到这一层,所以才觉得事情简单。实际上,并非如此。 袁叶离苦笑:“将纸笔拿来。” 白鹭纵然不解,却仍然是去了。小姐一向聪明,她只需跟随小姐的做法就好。不过,小姐这又是要折腾什么?不是已经毫无希望了么? 皱起眉来,想不分明。于是她准备看着,小姐要如何解决此事。出门本来不难,可有了这样的阻拦,再容易的事也变得难了。白鹭热切地盯着信纸看,期望能看出答案来。 袁叶离很快就将信函写完。她的字迹,和书上的终究有些不同。书上的笔迹纤细秀美,毫不大气——这分明是她未出阁前的笔迹。可袁叶离经历了这许多事,笔迹自然添了几分英气,不再那样清丽了。可那字迹也是她自己写的,她只要稍微用心,就能模仿出来。 她道:“将信送去,将我要见的人请来。” 白鹭不懂:“小姐?” 袁叶离很平静地解释:“我的确不要外出。既然离开这样麻烦,那就莫要再想了。换一个更省事的办法,让她来就好。”离开宅院确实是不许,可若将客人请来,那又如何?到时候客人已到,而她也并无违逆父命,并非不孝。 而且她的目的,并非聚会,而是见到所有她记得住的人。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她已经见过夏薇,而且她性子孤僻,一对一地谈天说地,想必她并不会在意。若是人不来,那就只有另行他法了。 白鹭听懂了小姐的意思,立刻点点头,拿起信函,动作无比迅速:“那小姐,我这就将信送出去!” 第341章 弦外之意 夏薇的来访,并不如袁叶离想象中的快。 白鹭将信送了出去,其中言及约定的时辰与日子,甚至说了相邀的理由。一直等了半月,才终于听到了回音。一封信送入庭院,落款依旧是夏薇,语气也差不了多少。信中口气直接,虽不算无礼,可一眼就能看出言辞冰冷,仿佛只不过在回复毫不相关且无情谊之人。 袁叶离知道,她们性格未必一致,却也不曾想到差异会这样大。 如若卫承渊所说不假,她的前生的确姓洛,而且和这些人的“前世”也有所纠缠,那么他们的容颜相似,也就说得过去。比如白鹭,性子不那样爽快,而且并不习武,而且心绪过多,和后世简直截然相反。而华佳琪的前世,竟是商女,如此说来,地位也完全不同。 而夏薇……她竟然是个,孤僻不喜人的性子? 袁叶离不解。 她始终无法分辨自己是否在做一场千秋大梦,正因梦是不讲逻辑的,因此在梦中那些她认识的人都会出现,无论在世与否。抑或,这当真是所谓的前生,一百年前,尚未走过奈何桥的她就是如今模样? 她提笔写信,照样的说法,回答了夏薇的疑问,最后加上一句反问,问她可是不敢来。袁叶离不知夏薇会如何回复,但如今状况,她只能试试用激将之法了。这样的行为不聪明,可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她将信纸慢慢折叠好,收入信封之内,提笔写上姓名,然后交给白鹭。门打开来,一片阴冷之气入内。很快白鹭就回来屋中,说完寄信的事情。 就在此时,窗外滴滴答答地下起大雨来。 窗上雕饰简单,远远不如她的听雨轩。身周每一物都在提醒她,她不是在原来的那个现 实之中。 她觉得有些冷了:“白鹭,披衣。” 白鹭应了一声,取来一件外衣,裹住袁叶离,衣裳因为拉紧而扯开一道道的皱纹。又捧来小小一个手炉,供她取暖。那手炉花纹不算精致,并非贵重之物,这样一番下来,她才终于觉得不那么冷了。 还有,情蛊…… 这纠缠了她与卫晟云两生之物,莫非当真与前世的她有关? 雨水大片大片滑下,已成屋檐下垂帘,水珠成线,再次汇聚,最终形成一面仿佛倾斜下来的瀑布。袁叶离听着雨声,却也无甚可做,只得拿起一本书,参看起来。书架子上有许多书,却能看出是每一本都翻了又翻,几乎要翻坏了的。 大雨一直持续了两三日。 屋中淹水,幸好门槛与屋子够高,不至于淹到屋中来。可是白鹭每出去一趟,就要换鞋,旧鞋上沾染不少污泥,花园自然也是遭殃。据白鹭所言,京城中街道几乎万人空巷,深夜尤甚。而远一些的农民,更是抢救庄稼,忙得头昏脑胀。 袁叶离听着这些事,以为邀约夏薇,终究是无望了。 可就在第三日,夏薇就乘着这样的倾盆雨势,来到府中。仿佛这个姑娘只是在等一场合适的雨,来这里见她。夏薇身后只有一个丫鬟,抱着一把琴,那琴看起来比她还大,裹着藏青色的布,看不见有几根弦。 门静静的开了,她踏进门来。 若非白鹭引见,袁叶离不相信那是夏薇。那姑娘发髻梳得很好,面貌确实与她认识的人相似,可是神态阴郁,眉宇间是挥发不开的沉静,唇抿得很紧,眼睛总是低垂着,抬起来看人时候,你几乎怀疑自己身后是不是有些什么。 她没有换鞋,也不需要换鞋。这国公府 的小姐,踩着一双戏子才用的高屐,只要脱下,就能踩着那双轻软的鞋,直接进屋。这法子算不上好,却能够躲过那雨水。但在小姐之中,她们是宁可换鞋,也不会愿意这样做的。 若是现在人前,不知要受多少非议。即使它的确有效。 袁叶离点点头,奉上茶点。 事已至此,即使来人并非夏薇,她也必须要见。夏薇坐下,仪态举止都给人静得过分的感觉,走路太轻,步伐太慢,拿起茶杯时寂静无声,乌发间只别着一朵山茶花,陪衬一身深蓝衣裙,不显得美丽,反而怪异。 喝完茶后,夏薇开口:“不嫌弃我?” 那眼神幽深而发直,仿佛早已知晓,人人都不会喜爱自己。带着一种乖张的特立独行,不似一般小姐,更非异性所喜。相较于她,袁叶离认识的那个夏薇,更像普通的小家碧玉,会胆小,会尖叫,会与人闲聊,却无出色容貌,更无出众之才艺。普通地有三两个朋友,在千金小姐之中不惹眼,也不出众。 袁叶离不以为意:“有何可嫌弃之处?” 一句简单的回问,夏薇却没有回答。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两人举杯喝茶,一时无话。袁叶离连想试探都无从入手,仿佛打破沉默就是唯一的过错。她没有说话,像是因为太久不与人交流,所以不知该说些什么。 很久很久,夏薇才道:“琴。” 只是简单一个字,见到那侍女将七弦琴取出,才明白夏薇在说什么。袁叶离看着她,而后者说:“我练了一首新的曲子,我想弹给你听。” 声音很不好听,脆生生的,偏又带着一种单薄得过分的寒凉,说话内容直白,丝毫没有平常人心目中的绕弯和打趣,甚至不是那些 常见的话题,却表达了夏薇的想法。 袁叶离点点头,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所认识的那个夏薇,不是这样的,她会笑会聊天,会像所有普通姑娘一样打趣,讨论衣裳与首饰,带着合适的香囊,披肩是最合时的料子,即使家世普通,毫无背景。而如果这是她的前世,一个古怪地会用乱编的名字来寄信,会穿高屐来躲过雨水,衣着打扮都不合时的少女…… 那该是何样的讽刺。 两人走到屋中的另一侧,那里有一面绣着合欢花树的屏风,夏薇就与琴一起,坐在屏风前。 指尖滑过琴弦,轻缓似水。夏薇低眉顺眼,开始弹琴。这是一张造工上好的七弦琴,乐声流过几乎与雨水融为一体,袁叶离看见琴旁雕刻着两个字小字“弦意”。自急至缓,节奏加快,速度收放自如,渐渐盖过了屋外的雨声。 她还在弹。 以很快的节奏弹出一段急速的奏乐,如同繁花散开落下,花瓣四散,不如最初。乐声跳跃得惊惶,宛如夏薇的指尖,十根手指如同青葱,在七弦琴上几乎看不清动作,因为太快。 惊繁花,繁花落。 曲子弹奏的速度,仿佛花瓣是随着河水急流处流过,一段段交错的音乐像是有细线在牵扯,将他们交织成一段乐曲。夏薇技艺精湛,若非多年熏陶,否则弹不成这样的乐曲。 袁叶离根本不需要凝神静听,就已经被夏薇带了进去。 真正好的曲子,不论你从哪一段听起,都能够听得入神。夏薇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仿佛根本不需要跟着琴谱来弹奏,闭着眼睛,任由带过花瓣的河水从指尖间倾逝,最终无影无踪。 终于整首曲子奏完,一个完结的音节,喊停了所 有的段落。夏薇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袁叶离,一双眼睛幽静如初,仿佛弹那曲子的人不是她。 袁叶离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话。“弹得真好。”她只能这样说。 夏薇轻轻点头,“谢谢。” 这个姑娘说话的模样,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高傲得不屑与人讲话,还是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回答。收起七弦琴,两人不约而同地举起茶杯,然后年轻的她们看着对方的模样又顿住了。袁叶离微微一笑,将茶杯微微往前举,做出对饮的手势来。 屋子里寂静了很久,雨势又大了起来。 袁叶离道:“你是怎么来的?” 夏薇愣住,随后侧过头,像是不愿面对现实的样子。良久,她才说道:“姐姐在写字,娘亲看着她。” 旁人或许分辨不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袁叶离却懂了。夏薇的言下之意,就是无人管束她,所以她才能离开。夏薇这样的个性,在家中想必不受宠,会有这样情况,也是理所当然。 袁叶离顿时觉得,除非出嫁,否则她见不到外人了。 她一抬眼,才发现夏薇还在看着她。一双幽静得过分的眼睛,若非听过她说话,恐怕要怀疑她是要对人图谋不轨。袁叶离微笑:“什么事?” 夏薇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最终她摇摇头:“无事。” 两人相对无言,夏薇坐了一会儿以后,就站起身道:“我告辞了。” 袁叶离连忙跟着起来:“我送你。” “不必了,”却被夏薇阻止,她往门外走去,踏进雨中。夏薇的背影看起来很孤单,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和她说话的人,却依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门帘再次落下,袁叶离就见不到她了。 第342章 真真假假 连续下了三天的大雨,很快就停了。袁叶离纵然钻了空子,将夏薇喊来,但最终还是躲不过责罚,最终被罚在祠堂里跪了三个时辰。这样的惩罚算不上重,但她还是在被罚跪后病了。 袁叶离窝在床上,紧紧抱着手炉,咳嗽两声。她现在很是虚弱,比不得从前,若非如此,也不会娇弱到跪一跪就生病的程度。白鹭将药碗端进来,一脸愧疚。她踏过厚重的红漆门槛,将白底蓝边的药碗摆在边上,轻轻将门关上,脚步动作都轻得仿佛害怕发出一点声音。 她再将碗端过来,送进袁叶离手里。 袁叶离看也不看,举起碗就一口气将药喝光。然后拿起蜜饯,整块送进口里。 她这一次病得不算重,大约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起来。白鹭将碗收好,感叹道:“小姐现在不怕喝药了啊。以前小姐都要人劝好久才喝药的,而且都很不情愿的样子。” 袁叶离点头,言语间颇有几分感叹:“药其实不算是最苦的。” 白鹭似懂非懂,却依旧附和着。 袁叶离并不觉得日子很孤单,反而这样平静的生活,看起来颇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她看着窗外的风景,却是不知下一步应当如何了。看现在情况,她应该是不能出门的,而且也很难找到其他人来见。 夏薇来见她尚且如此,如若她出去找人,还不知要引起多大的风波。办法或许是有,但人生地不熟,她并不知哪些法子有用,而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谁。卫晟云当真也来了么? 这些事情,卫承渊统统不曾提起。他那副模样,仿佛相当胸有成竹,全然不担心袁叶离会回不去。可他什么也不说,这样的做法,即使是好心,也 有些不负责任。这样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她未免太傻。 即使如今,她还是不想留下,尤其她也说不准自己何时会走。 袁叶离看着白鹭。 白鹭微微一笑,平静的样子完全不像她:“小姐想要什么?” 这个瘦弱的丫鬟,给她拉好被褥,瘦小而骨感的手看起来毫无力量。她忽然很想问一句,白鹭如果能要求自己的来生,她会要求些什么。但袁叶离没有,白鹭见小姐不语,就开口道:“厨房那边的人,知道小姐病了,特意寻来了药膳方子,小姐可要尝一尝?” 袁叶离笑:“你总问我,要不要吃的。” “不是的,”白鹭有点不知所措:“只是没有旁的问题可问了。” 袁叶离只好应承,看着白鹭离开。门才一关上,她就皱起眉来。 这个时候,她应该找的人,到底是谁? 窗棂外的青石板街上,落日余晖温柔的倾游而过。一场大雨之后,街道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但无数的脚印又为之添上了新的痕迹。前线的捷报早已传回了京城,齐国却不为之震惊。 新封的凌真将军,名字乃是由皇帝所赐,新皇惜才,并不介意凌真的地位阶级,就封他为最高等的将军。原因只有一个,他打败了齐国许多年来无法战胜的宏军,拿回曾经被夺走的无数城池,一个个英雄传说流传回京城,让人无比艳羡。 万人空巷,凯旋归来。 齐国的军队早已到了城门,城门开了,迎候将军进城。无数人等在街道两旁,高门大户甚至包了包厢,只为了见这位将军一面。前线凶险,宏军太强,因此这一次的胜利,才格外的难得。 一个小伙子千辛万苦挤到最前,为此甚至差点与人打了一架;还有 不少姑娘躲在楼上的包厢里,透过窗棂的缝隙偷看下来。人人挤得像是从渔网中捞起来的鱼儿,而前面的空街就是他们的海。人声沸腾热闹,京城繁华,可这一日大概与春节年宵夜市相去不远。 “你别挤,别挤啊。”一个在前头的老人家拄着拐杖,扶着老腰,看着后头挤上来的陌生少年,不禁抱怨了两句。 那少年道:“实在抱歉,可我想看凌真将军一眼!” 人人都说,如今凌真将军年过弱冠,不过二十三之龄,甚至还未嫁娶,这一回再被陛下加官进爵的话,恐怕就要被媒婆踏破了门槛。但少年在意的,显然并不是这些。齐宏二国,百年争斗,其中多少场战事,然齐国还是输多赢少。将军年纪不大,却能以一人之力改全军之势,打败让人闻风丧胆的宏国,甚至签下议和书,实在是天纵英才。 他喃喃的说着:“我也想从军……” 在齐军仍旧势弱之时,不知多少人根本不肯让家中男儿从军,只因去了就是填命,毫无前途可言。可自从前线战报一份份送回京城后,整个齐国都随之沸腾了起来。今日之后,还不知有多少人,会如同这少年一般,执意从军,追随前人的步伐。 城门终于开了。 夹道而至的欢呼声,几近雷鸣。军队入城,靠后一些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那领头的人正是凌真,二十三岁的青年,如今弱冠刚过,却不会显得太过瘦弱,一身戎马装束,却衬得面容颇有几分清俊。 仿佛天生就是让人崇拜的模样,一笑起来恐怕真的能让人为之迷醉。 城门打开,直往宫门。 皇宫外的护城河,此时早已不是阻拦军队的存在。宫门前落下一道桥,让军队通过。凌 真身旁,两把双刃戟在侧,是最庄重的仪仗。入宫以后,各处清静许多,却也是人人伏拜,无不仰慕。 随在凌真身后的人,心中不由得赞叹——为何将军依旧能如此镇定? 谁都知晓,凌真将军家世不好,不是钦点的将军。少年丧父,后又丧母,一人前去从军,如今能到将军之位,不止是机缘巧合,更是有真才实学。所以军心如此稳定,无人能够不佩服这位青年将军。 人人都说,不在武将世家出身的人,根本就不足以统御一军。然而规矩从来都等候着打破它的人,而如今这个人就是凌真。阶级、家族、才学、眼界,能够不被这些限制的唯有两个字:天才。 所以天才使人艳羡,而英雄难得。 凌真走进金銮殿,皇座上坐着的是新上位的太子,年轻的帝皇。他不是擅长杀戮之人,却很是惜才,那双看向凌真的眼真挚,他是一个仁厚的君主。他看着无数人伏跪于下,然后再起,身旁的太监读了一长列的奖赏,还有为这位将军而设的加冕。 终于当所有仪式都走完以后,其他人离开,凌真却能与皇帝一起,入了御书房。即使战事上常年落败,可如今的御书房中,早已积累下无数珍贵藏书,是多少人穷尽一生都看不到的珍品。 他微微一笑:“做得很好,凌将军。” 御书房中地砖是沉黑颜色,几乎看不见地砖之间的缝隙。龙涎香早已点起,不太好闻却能安神的味道萦绕,一幅由书法大家写就,雕刻而成的牌匾摆在殿堂之上,屋中少有摆饰,然而仅有的几样摆设,却都名贵大气。书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墨已经磨好摆在那里,因是上好的墨,所以远远都能闻到墨香。 这 并非正常情况下该有的称呼,然而皇帝随和,如今又赏识于他,自然不会太端着自己的架子。凌真只是静静道:“微臣惶恐。” 年轻的皇帝却摇了摇头,脸上竟有了抱怨的神色:“朕倒不这么认为。” 凌真不语。他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如今又颇为紧张,自然不会将御书房当成军中,尽说随心之言。他面对帝皇的问话,除了勉强回一句不咸不淡的敷衍话,就是沉默。若换了一个皇帝,或许就是得罪人,然而当初太子在军营历练时,他们就已经认识,自然不会如此。 他笑一笑,眉梢眼角都弯起来:“你所述说的那本兵法,朕已经在命人编写,朕会将它放入御书房,教导后世之人,如此一来,你就会名留青史了。” 这位君主从来不是个严苛之人,能够体谅旁人的难处,在乱世中或许会显得太过仁慈,但治理一国却是无往而不利。所以齐国在外患的情况下,已经能够治理得整整有条,是他的功劳。 先帝早逝,这位太子十五岁就被推上王位,十多年来政绩辉煌,不可谓不令人称叹。 凌真仿佛在思索,原本眉间柔软的弧度突然凝结成一道眉峰:“臣只愿战争平息,后人永远不要有机会用到这本兵法。” “你说的是,”皇帝显然引凌真为知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如今形势,也是不得已为之,否则以战止战,绝非好办法。” 两人一连说了许久,尽管凌真沉默,可他们依旧说得兴起。这时,凌真尚是青年,帝皇赏识,前途开阔,且又刚打败了宏军,正是事业走上坡路的时候,齐国更是有欣欣向荣之势。两个年青人都不知道,历史轨迹转动之时,到底会引来何样灾厄。 第343章 书信往来 虽然不能外出,但袁叶离病了许久,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办法。但若不是见到夏薇,她还真想不出来。当病好了以后,袁叶离就坐在桌前,准备写一封信去给夏薇。她这一场病,断断续续病了半月,倒是不知,夏薇是否还记得她。 屋里没有磨墨的丫鬟,袁叶离动手自己磨,出来的成品倒也不算差,不浓不淡,用来写信刚好。磨墨是有技巧的,她提起笔,写了一个落款,依旧用夏薇二字。可落款与问候以后,她就没了下文。 在京城里,送信总是快的,不是送到旁到城里,那就好得多。可袁叶离不知道,她到底该写些什么。 若是直接问夏薇,她可有认识的人……袁叶离觉得,自然是有的,但也未必当真和此事有关。她知道的太少,而想问的太多,如今袁叶离不仅是不知该如何回去,还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而问情蛊之事,又未必会有回音。即使在后世,听见情蛊二字的人,也不算很多。蛊是大忌,大多数人一生中恐怕也见不到一次。就算夏薇知道,也恐怕只能说些书里的旧闻给人听。 但若是让她闲聊,她又不是来与夏薇论琴的,她还想回去,不找到情蛊的来源,或者至少找到认识她的人,那就不算完了。 就在袁叶离思索时,忽然听见偏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开始时候还注意不到,一旦周围安静了,就明显起来。袁叶离回头一看,她这个角度是看不到那偏厅中情况的,却又不能这样明显地去看。 进贼了? 这个念头猛然闯进袁叶离脑海中,她登时紧张起来,看着偏屋处的动静。她并不觉得,这个时候她能做出什么事来。然后她放下笔,往偏厅走去 。轩中寂静无人,而她如今觉得,这动静更像是一只偷食的老鼠。 她走过去,这才发现,是白鹭坐着在叠衣裳。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难怪呢,不然她怎么觉得屋里静了一些,原来是白鹭不在。 白鹭顿时站起来,比她还惊恐:“小姐?” 袁叶离笑了笑,也不说些旁的什么,只是道:“没事。” 做丫鬟的立刻推过来一把椅子,让小姐坐下,自己站在一旁。袁叶离道:“怎么你在弄这些?” “衣裳实在太多了,”白鹭微笑:“奴婢就将小姐的领了过来,自己叠。” 袁叶离皱眉,她并不觉得事情是这样简单,但她也没有多问。这府中到底只有她一个小姐,其余的都是往上数的长辈,并不至于有人会欺负她。就算有,也不需要她刻意去解决。 白鹭问:“小姐有事?” “没有,”袁叶离摇摇头,神色不算幽深。然后她道:“我在写信,想不到该写些什么,所以来看看偏厅是谁进来了。”她说的是实话,只是隐去了一半。说完她又站起来,“你慢慢叠,不必管我。” 她回身往屋中走去,却像是忽然明悟了些什么。她提笔开始写,却是简短的,仿佛问候一样的书信。却夹杂了一句看似不起眼的问话——近来听说了什么趣闻? 这就是大海捞针,撒网捕鱼了。 袁叶离听说的事情不多,近期不过是凌真将军凯旋,宫中大赦天下的事情。可既然卫承渊说情蛊与她有关,而她不可能离开京城,那想必此事,也在京城中发生吧。她记得后世,带来情蛊之人乃是杨柳,可如今也不知是否一样了。 信寄到了夏薇手上,却还是久久没有回音。 像一片在河里流失方向的柳 叶。 袁叶离并不知道,在国公府里,当有新信寄来,就被人撕干净,然后柳枝就那样抽到本该收信的人身上,直到夏薇伤痕累累。再次上药,然后被撕碎的碎片被人拾起来,一片片拼贴成原样,最终夏薇才能写出一封回信。 而在京城的街道里,一个面无表情到冷漠的少女,坐在马车前,丝毫不怕街道上行人注目。她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人,对她说:“小姐,快到了。” 车中人轻轻应了一声,什么都不曾多讲。染晴一脸无聊地转过头,继续看着车外的风景。京城很大,而且繁华。旁人看的是美丽的商铺与车水马龙的酒馆,她看的却全是些最脏最乱的细节。天子脚下,依旧有人被拖进暗巷,或者一两个不经意根本不会察觉的乞丐,还有跑出来买东西,身上衣服脏乱的小孩子。 不多,却都被她尽收眼底。 她一直看到城西,直到一栋宅邸前,那宅邸很破,地带也偏,一看就知是京城中穷人才住的地方。染晴跳下车,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衣裳比路上绝大多数人都残旧。对于这些差距,如果想让自己不嫉妒,对没读过几本书的染晴来说,无视是最好的选择。 车里有一人下来,正是那被染晴称为小姐的人。她长得与华佳琪有几分相似,却要妖娆许多,一看就知不是良家少女,却不知为何会住在这里。 屋里早有人迎出来,看见她们,也不意外。那女子进屋去,染晴跟在身后。宅邸里早有一屋的瓶瓶罐罐,旁人看不出是何样名堂。染晴看着那一屋的物件,却也沉默不做声。只是让开,对小姐道:“小姐,你的东西,都送来了。” 柳叶点点头,也不多讲。她穿着 一身艳丽的衣裳,脸上神情世故,仿佛半点不在乎屋里的东西。她转过身往楼上走去,楼梯的门板吱呀作响。她说:“听人说,楼里有好几个叫染晴的丫鬟,你可要改名?” 丫鬟的名字都是随手捡的,若是嬷嬷来取,总是重名的多。染晴却道:“不必了,小姐。” 柳叶挑眉:“若是如此,恐怕就要被人打了。” 那烟花柳巷中,从来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只因出了争执,打斗一场,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染晴却道:“奴婢就叫染晴,被打死了,那是奴婢该死。” 柳叶也不多言。 这个人固执,她一向知道,全然不像只得十四五岁。渐渐地,她也就习惯了。染晴做事倒快,很快就将床铺好,并放水让她入浴,动作利落半点不差。直到梳洗完毕,染晴才多问了一句话:“小姐,你不怕?” 她们一路上可算是相依为命,可也看不出染晴对她有多少分感情。 到了如今,总算是露出了半分惧意。 柳叶笑笑:“我怎么可能怕?” 染晴沉默。 她是在城镇里跟上来的,因为想看一眼京城。柳叶本来在一条落后的村庄里,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和京城里的人搭上了线,要去那烟花柳巷里,不知做些什么营生。她是柳叶带着的,本来就不该问这样多。 她所知道的不多,即使柳叶本来就不让她知道太多,可这个姑娘,终究还是东凑一块西补一点,最终将结论拼凑了起来。 柳叶带着的那些东西,多半与医道有关。神秘而莫测,而且种类那样多,她知道如果柳叶不教她,她一辈子也认不清楚。染晴见过柳叶,用一小葫芦的药,让一个男人死在榻上;她听说过那庞大村落 ,从来不与人交往,而且好奇心过重去问的人,多半都没有再回来。 染晴终究只是个小姑娘,不知道蛊这个词汇。可她终究得出了一个结论:莫要去碰那些东西,那是多余。 至于柳叶——同样地,染晴不打算深究,一切不是死物的存在,你深究了都会坏事。 柳叶望着夜里,无边的黑暗。京城里的街道,夜里也是无人的,冷清得要命。她的声音,凄清地传来:“我若是怕,就不会逃出那荒山野岭,单独一人到这京城中来。” 染晴不知自己该如何回应。 柳叶自然也不需要她说话。她继续讲:“你刚刚也瞧见了,这京城里多么好,连宅邸都比家中要好上许多。连那路过的小贩,穿的衣裳都比我们村子里的人好些。我如果能挣下一条活路来,也肯定不会比他们更差。” 贪。 染晴想到了这样一个词汇。她听着柳叶说的话,却不禁想到:当今齐国,已经算是发达,若是人人都买得起一辆马车,有机会到城中来,那当真不知乡村会是何样境况。所以城镇和京城隔的这样远…… 说着,就回应了一句:“当今陛下圣明,治国昌隆。” 柳叶一笑,她这个侍女说话全然不按顺序来,倒是显得有几分疯样。她打断了她的想法:“你这小姑娘,难道还把主意打到宫里去了?那可不是平民百姓能去的地方,想也不要想。” 蜡烛的萤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已经快要熄了。 染晴看着它,没有说话。进宫有何好处,再说她也不必进……倒是找个机会,看能不能赚到钱,找来一两本书看。柳叶听她不说话,也就翻了个身,打算入睡。却听得侍女染晴静悄悄地走向烛台,吹灭了蜡烛。 第344章 夏薇回信 夏薇的回信,还是在半个月后才到。 白鹭拿着信走入屋中时,袁叶离几乎是跳起来的:“是夏薇的信?”她现在已经习惯这样称呼于她,却似乎夏薇也并不介意。白鹭叹了口气,将信送到小姐手中:“是,小姐。” 袁叶离很快将信拆开,抽出信纸。信上笔迹熟悉,但最奇怪的是,全然没有提迟迟不回信的理由。袁叶离皱眉,但问这个也未必有用,于是她继续往下看。夏薇说了几件小姐,但说得最多的,都是凌真将军回京的事情。 凌真将军? 袁叶离记得他——这个人的名号流传到百年后的齐国,至今御书房中仍有他的兵法,而且早有史官将凌真的一生记录成传记。然而袁叶离不曾见过他,不仅因为禁足,也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相见的机会。 此时凌真不过二十三,正是年青的时候,能在这个年纪上走到将军之位,当初还只是一介平民,这样的传奇人物,是注定要名留青史的。袁叶离皱眉,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所记得的,关于凌真将军的生平,竟然有些模糊不清了。 所以如今,夏薇会提及他,自然也是理所应当。但她会在寄给袁叶离的信里提及这件事情,却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因为,夏薇的父亲设宴,将凌真将军请来。她刚刚知晓,在许多人的邀约之中,凌真只答应了夏薇之父。在那之前,除了皇帝所办的接风宴,凌真将军哪一个邀约都不曾答应过。 实在令人称奇。 夏薇顺带问了袁叶离,要不要来。那日的宴会,只要不是单请凌真一人,同设女宴,不过依旧分开来,只因男女授受不亲。袁叶离看了又看,却还是没有写回信。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去,而且决定的恐怕并非她本人 。 白鹭道:“小姐很为难?” 她们相处朝夕,白鹭自然看得出袁叶离在左右为难。袁叶离笑笑,只说了个大概:“有人邀约,不知应否拒绝。”她没说这个宴会里或许能见到凌真将军,若是说了,只怕白鹭就会一个劲的怂恿她去了。 白鹭看了信纸一样,但没有用,她看不懂。她耸肩:“小姐说了拒绝,那大约是不想去的吧。”她想了想,又道:“如若小姐愿意去,那就会说‘应否答应’。” 袁叶离没好气:“你倒算计起我来了?” 白鹭笑:“奴婢不敢。” 袁叶离于是不再问她,自己想起来。其他宴会,女眷其实并无出席资格,然而袁叶离如今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否当真有关联。她一旦想起事情来,就很难注意到身旁的一切,如今心中一团乱线,全纠缠在一处,就更是错综复杂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有人进门来了。 守在门旁的白鹭小小地吃了一下惊,然后连忙行礼并将人迎进来。袁叶离依旧坐在书桌前,对门口动静一点反应也无。直到听见一把老迈的声音,方才缓过神来。她抬头:“祖母?” 进来的是一个雍容慈祥的老人,她拄着拐杖,袁叶离慌忙就去扶她。将人扶到椅上,白鹭端茶上来,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袁叶离道:“你老人家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她颇为风趣,这样反问了一句以后,就摸了摸她的长发:“我来看看你。” 袁叶离垂下眼,握住老人家的手。 “你出落得和你娘亲越来越像了,”祖母静静地说着,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就跟一个印子印出来似的。” 袁叶离道:“多谢祖母关心。” 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没什么人来探望她,第一个 来的还是这位长辈,袁叶离打从心底的感激。她们寒暄了几句,祖母询问了袁叶离的衣食住行,得知她生活无忧后,终于开口了:“你前些日子病了。” 袁叶离点头,不声不响,并不向人抱怨。并不是她不想说,也并非她宽厚大度,而是眼前的人年纪不少了,倘若只是小事,那也不必要这样麻烦她老人家。何况在这宅子之中,又哪来真正的大事? 祖母似乎对她这份态度,很是满意。却是叹了口气:“你父亲是好人,只是偶然严苛了些。” 袁叶离只得应道:“孙女儿知道。” 在这时候,除了应承,难道还有什么旁的话可讲?何况跪三个时辰,还容许白鹭给她戴护垫,在这些家族之中,当真只是反省而已。袁叶离并不觉得,比起在军营之中所受的苦,这些算得了什么——当然,如果她的父亲,不是为了家规,而是当真只是看她不顺眼,那就另说了。 祖母又叹了口气,眼里写着的都是怜惜:“你是个好孩子。” 说了半日,祖母终于道:“我请来了一位相识多年的神医,来帮你看看身体是否还有大碍。他在山中已久,这次愿意出面,还是看了我的面子。” 神医。听及此处,袁叶离登时精神一振。 她见过唯一的神医,就是梁缺和他的徒弟白术。听白术说,他的师傅已然过世,这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家,就连袁叶离也不大清楚他的岁数。但仔细一想,却知道不可能。因为这个时候,梁缺即使学医,也不会这么快就扬名京城。 袁叶离叹了口气。 梦中的时间日子,是不大准确的,她如今也没有那个条件,去查原来的记载。不过这世上没有早知道,袁叶离隐约觉得,或许查了也起不了大 用。这些历史她的确都记得,可却不会像是记弹琴手法那样,一个个记清楚年份。 何况一轮战乱下来,她早已忘记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了。 但她依旧抬起头:“神医?” 祖母笑了笑,只有年纪小的人才会如此,听见一个厉害的名头,就以为当真是天神下凡。她说:“沈神医当年曾经救过先帝,旁的地方我不清楚,但京城里人人都听过他的故事。” 姓沈。袁叶离立刻就知道了,这绝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前几年,他也来过我们家,不过你那时年纪还小,应该是不记得了吧。”她说,颇为怀缅的模样。“沈神医的徒弟,和你玩得挺投契的,不过那以后我也没见过他。” 袁叶离本来已经有点失望,但这下子却又抓住了重点:“徒弟?” 祖母点点她的额头:“你果然不记得人家了。那是个挺沉稳的小子,不像是他那个年纪。不过这次,他也没来。据说他和师傅吵翻了,你可莫要提他徒弟,人家师傅是要伤心的。” 袁叶离点头:“孙女儿知道了。” 才说完话,就有人将人请进来。袁叶离看向他,此人和梁缺长得全不相像,唯有手里的药箱,袁叶离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记得,当年去飞雪山庄时,白术带着的就是这个药箱。不过如今,沈神医却是没有药童或是徒弟跟着,孤身一人,年纪又大了,若只看着身姿,确实有点形单影只的凄凉,但一看他脸上的皱纹,就知晓这定然是个固执而且脾气不好的老人,是最受不住旁人怜悯他的。 袁叶离心中思索,或许这位神医,确实并非梁缺。但说不定,祖母口中说起的那位徒弟,就是梁缺? 虽然她没有见到他,恐怕没办法一一验证了。 沈神医 生了一副不招人亲近的模样,但说话却还算沉稳。主要就是话少,面对寒暄只有一个反应,点头回应,仿佛连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功夫。他把完脉,也不说话,低头写脉案。袁叶离觉得,这位神医并非不想解释,而是他可能认为:难道病人不懂得自己看药方? 他将药方交给老夫人,外祖母收起,一连说了几句好话,这位神医却始终不回应些什么。看着祖母的模样,袁叶离知道,这位医者恐怕一开始就是这个模样,数十年来不曾变过。 就在说得差不多时,袁叶离却忽然问道:“小女不敏,想请教神医一个问题。” 沈神医抬头,看着她。她说:“不知神医可曾见过一种病,会让人失去神智,忘却自己所爱?” 这问题问得有点冒险,听得她问了出来,身旁人似乎都有些错愕,不知为何袁叶离会这样问,更不知沈神医会否因此发怒。但袁叶离却不怕,倘若这位是白术那一脉的师傅,那纵然不懂一些人情世故,却是愿意与人说关于医术的问题的。 她若不是有几成把握,看准了神医的性子,又怕日后没有再次相问的机会,也断然不会这样冒险。 沈神医道:“老夫不知。” 他的回答,让袁叶离有几分失望,若是连他都不认识情蛊,那么恐怕就无人知晓此物了。但沈神医的下一句话,却又让袁叶离生了几分希望:“不过,有听说过类似之物。” “在遥远的山边,有一些村落,会研究这样的毒物。”沈神医道。似乎因为不太与人交往的缘故,所以不擅长说和医术无关的事情。袁叶离凝眉静听,却听得他一句话了结了这个话题。“我称之为蛊。” 说完以后,沈神医匆匆告辞,再没留下一句话。 第345章 关于情蛊 情蛊。 卫承渊留下的信息之中,唯有情蛊引起了卫晟云的注意。他没有时间查探这些,只能将白术找来。然而一切,却都发生在京城的变故之后。 袁叶离昏迷不醒,可以说牵连甚广,情蛊之事决计不能流传开去,而私宅中所发生的也不能让有心人知晓,且流传开来。幸好如今他身处高位,声望又隆,只需设法将事情瞒过去,就无人会在意这些事情。 而且,往后要处理的事情,也实在太多。 回到京城,在万民欢庆之中,卫晟云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正式为自己加冕,而是安抚大臣,奖赏武将以后,等待局势安定下来。这些事都不是一两个月所能办到的,期间他让人守住了那栋私宅,让铭一与秋鸢去照顾袁叶离。 病人也是需要人照顾的,何况是一个昏迷之人。 先前的局势实在太乱,洛尘和卫陵川留下的烂摊子太多,他根本处理不过来。袁叶离被抓走只是一个开始,而在白鹭也追过去以后,宫中所有宫女,包括秋鸢,都被人拉去审问,唯有白鹭因为追过去袁叶离那边,所以没被抓到。当秋鸢被救出来时,已经染上风寒,幸好最终并无大碍。 等到战罢,京城局势才终于是稳定下来。 若还有一件与战争相关的大事,那就是卫陵川。这位曾经的太子,已经被命运折磨得不成原先模样,更莫要提治国,说不恨齐国都是假的。战后南宫宇死了,大部分将领投降,这个被华守玉从天牢中救出来,作为战争筹码的人,自然也成了弃子。 有人在边境发现了他,将他不远千里送来京城,只为讨赏。他是前朝太子,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于是这消息就被瞒了下来,直到卫陵川被送到 卫晟云面前。 卫晟云没有天真到,以为曾经的敌人如今的质子还可以讲和。他从看到卫陵川被压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没露出过一点的怜悯之心。不管他背地里可能有几分兄弟之情,此时此刻也绝对不能露出来。 曾经的兄弟相见,然地位也一目了然。 卫陵川望着他,又恢复了那副无神的样子。他哑声吐出一句话:“没想到,竟然是你……” 卫晟云沉默。 中间的许多周折,他并不知道眼前人是否清楚,然而他三言两语也说不完。他只说了一句话:“你还愿意活下去么?” 他们这一代,不知是否命数不好,卫越辰上位则倒行逆施,他谋反以后又两国战事,而如今的太子,也早已是一具苟延残喘的尸体。卫承渊明显是不愿意继承皇位的,而宁王又已经半残了。 卫陵川笑,最终摇了摇头。那副样子,让人觉得他已经没有几天能活。卫晟云不得不闭上眼睛,因为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切最终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命人将卫陵川关入一处宫殿,任由他随意来去,在他在位期间,无论如何,保他活着。 他只剩这样一个兄弟了,深宫内侍卫把守,大内之中无人能够插手。而他让贤以后,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是,让贤。 不久以后,一个震惊全国的消息传出来。卫晟云因战事而让旧患复发,最终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句话,将皇位让与文王。文王是卫晟云的表兄,与他们年纪相当,是先帝兄弟的儿子,但夺嫡之事,却是谁都不曾想到他头上。 而卫晟云则离开京城,往徐州城而去。他是假死,将皇位让给旁人,不过是随心所愿。他并不是当真有欲于皇位,而只是时势所限。 而之后的一切,却让他再也不想在权力二字上折腾了。 离开京城,隐居山林。 他的死不像太子卫陵川,当初的暗杀,自然是不为人知的。可如今他的死讯全国皆知,且行国葬,他已经处理好了一切。文王与他无仇无怨,更不是会被权势熏心之人。经过这样多事情,他最终只是练出了一双,懂得看人的眼睛。 卫晟云笑,他不认为如果自己用心,会有人找得到他。他没有留在卫承渊的那栋宅子中,而是带着袁叶离,寻了一个偏僻山谷,建起宅邸,将山谷中隐居。他不让秋鸢和铭一留下,而白鹭跟着白术走了,两只艺高人胆大的小白,也不知会到哪里去。 而最终,只剩下他们两人。 七年。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容易过去。卫承渊说的七年,却不知来历到底如何。是从哪一年开始算起?还有他所讲的,前世今生…… 一年时间,足以他从不知道,都略有所得。他查阅了所有书籍和它们的来历,亲自引证书中一言一语并非胡编乱造。杨柳乃是将情蛊带出来之人,顺着情蛊往上查,确实能查到那个村子。 那是一条偏远的村落,离京城非常远。他花了一些时间找到那个地方,然后发现了卫承渊所说的笔记。那条村子早已灭亡,而杨柳正是从村落中唯一一个,带着情蛊逃出来的人。 当初傅乐正是试图让情蛊的蛊母活过来,方才做了那样一番事情。可是如今,人死灯灭,他已经找不到人来问了。 再继续往上查,他竟然发现,这情蛊不是在村中发明出来的,而是被人带回去的。但那写笔记的人似乎也不愿意再次提起,那时候所发生的事情。那写笔记的是个少女,一看笔法就知是 自己学习文字的,根本无人教导过她。 她的语气带着内疚,却又似乎坚持要和事情撇开关系。她很后悔。最后的落款只有二字:染晴。一看就知不是什么金贵的名字,天气是只有丫鬟才会用的名,而水火相对,晴字指太阳,即火,染字却是水字旁。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互相矛盾的。 这个丫鬟在村庄一处屋内自杀,只留下了这本笔记,最后的书写日期是八十多年前。 过去……究竟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叫染晴的又是谁? 卫晟云接着往下找。同时他找到了,关于当年的记载。那个时代,他们学到的东西很多,只因为凌真将军。凌真在齐国是一个传奇,百年以前的传奇。他留下的兵法有无数价值,甚至卫晟云自己,靠着它走过很长一段路。 可是最终,英雄不曾迟暮,凌真只是死在了战后的伤痛之中,坏一腿,盲一眼,他的一生都贡献在镇守边疆的事业之中,即使只是史实,字字读来依旧教人痛心。卫晟云将一本短短的人物传记又读了一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他不会过于信任卫承渊所说的一切,也不会完全不相信他口中之言。他当初提起洛贵妃……又是如何? 洛贵妃,是个不曾在历史上流行姓名的女子,那个年代就是如此。她在入宫不到两年以后就逝去,美人难见白头,只是徒然在宫中留下一个传说。她虽是和凌真同一个时代的人物,却很少有人将他们提起。 凌真将军比洛贵妃要年长十岁,但他们逝去的时间却只相隔了两年。 卫晟云皱眉。 他很难将这些经年累月的往事联系起来,无论有多丰富的想象力。细节太少了,不是局中人,难知局中事。但是 ,他已经追查完了所有能够查到的事情。如今,就如同卫承渊所说的那样,用最后一个法子了。 如意珠本是药引,要结合四大珍才能发挥出它的作用。然而它们已归还各方,如今就只剩下了一个法子。 他将如意珠拿出来。珠子摆在一个锦盒中,一尾黑色的小鱼在其中。如果想要直接用它…… 一剑落下。 珠子就那样碎裂在盒中。如意珠碎了,而且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出这样的珠子来。卫晟云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可他还没有收起剑,头却登时剧痛起来,那重剑落在地上,卫晟云甚至没能拿住它。 他从来不曾想过,还能这样疼。印象中,受过最重的伤也不过是背后,休养三月,至今留疤,却也没有这样痛。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中毒,但在再次清醒过来时候,却想起了许多事情。 一百年前…… “你所述说的那本兵法,朕已经在命人编写。” “敢问将军,三十六计中最好是哪一计?” “不能死在边关,是臣最大的遗憾。” 所有过往都流失在时间长河中,最后渐渐湮灭,无人想起。 再次睁眼,他才明白,这可能就是卫承渊所说的前生。卫晟云撑着坐起身,唇畔露出一抹很苦的笑。 是,那时他仍然是将军,却不姓卫。由始至终,他们的前生,都是不完整的。想起最后的结局,卫晟云笑了笑。无数段记忆重叠,最终组成了完美的结局。她所说的没有错,明明就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情蛊不是最重要的,他们才是。卫承渊说的没有错,所有事情都是曾经发生过的。 不,或许说,正因为情蛊,才会有如今的一切。 卫晟云拾起自己的剑,归剑入鞘。 第346章 国公府宴 沈神医离开得匆忙,袁叶离再没机会问下一句话。 事实上,能问的事情也根本不多。袁叶离知道的不过情蛊二字,甚至不知这个时候是否有情蛊。袁叶离抱着大海捞针的心情问了人一回,倒也没期待过答案。她应付了祖母的疑问,然后提出了一件事。 夏薇的邀约。 祖母皱眉:“那姑娘邀请你了?”她显然知道国公府的事情,而且不看好她和这一家的小姐交往。 袁叶离点点头,没说太多细节:“祖母,孙女儿能不能去?” 这样问,就是想去了。祖母看了袁叶离一眼,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思都差不多,她被困在后宅内院之中,偶然听见了关于凌真将军的消息,自然是要去看一眼的。她微笑,慈祥的样子:“自然可以。” 但袁叶离却并不是这样想。 她只是挨个碰运气,若是有机会能听到边疆那边的消息,说不定也能找到杨柳。据她所知,只有杨柳手上才有情蛊的蛊母,而且当年一切都可以说,从边关而起。而凌真将军,是京城里最了解边疆的人。 也是夏薇这一回,误打正着,让她想起了这些细节。女子难找,男子却不一定。袁叶离想着,但想到男女之间的大防,又不由得有几分失落。就在这样的心情下,她写了回信给夏薇。 在祖母的帮助下,父亲不再阻拦此事,她总算是可以出门了。白鹭很是兴奋,因为小姐即使想出门,过往也从来不曾被允许过。但她选来的衣裳,却都一件件被袁叶离否决了。 原因简单,不是太素,就是太艳。 当袁叶离拒绝了那些像是挂孝的衣裙以后,白鹭又领上来了许多大红大紫、花红柳绿的衣裳。连首饰也挑那些华丽昂贵的来,她无奈道:“白鹭,我的 眼睛快瞎了。” 可是白鹭依旧很热情:“没关系,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袁叶离不语。此时她实在没心情打扮,更不能对白鹭说:这个年纪还未长开,即使再打扮,也不会多美艳动人。于是随口说了一句:“将所有蓝色的衣裳取来,我慢慢看。” 所谓的慢慢看,是很费时间的。 蓝色有许多种不同深浅,其实穿得住蓝色的人并不多,因为它刚好在黑白之间,而且气质又冷。若是暖和一些的颜色,还能衬得人脸色红润,就算五官逊色些,也不会显得太难看。可蓝色不同。接近黑色的蓝,如果气质不够,看起来活像捡垃圾的。而普通的蓝色,不做任何调色,有气质还能显得冷艳,没有气质就衬托不住那种大气。 浅一些的蓝会比较好搭,但太淡又怕不够出众——所以若想泯然众人,穿灰蓝会不那么引人注目,至少不会像素白那样显眼。最后袁叶离选了一件水蓝,梳好发式,随着祖母到国公府去。 国公府中,一派热闹。下了马车以后,就能看到这一晚国公府的排场之大,简直前所未有。来的人不止她一个,大多数在请帖中看到过的名字,也都能找到人。祖母没有为她介绍,因为这个圈子里的人她本就应该知晓。 即使她出门的次数,少之又少。 在百年以前,京城还不那样繁华,却俨然是一副大国首都之态,且因大军凯旋,如今喜气洋洋。袁叶离一路走去,与不少人礼貌点头微笑,即使她并不认得所有人,却也能做出合适的应对。但还没有走多远,就有一名管事找上了她。 那管事恭恭敬敬地问清楚身份,然后道:“我们家二小姐有请。” 这就是让她过去的意思了。袁叶离和祖母交代了两句 以后,就随那管事而去。他们穿过厅堂,来到一条小道里。国公富庶,连接厅室的正是一道长廊,红黑相间,不远处还有小桥流水,看起来颇为清雅。 夏薇这一次,多半是要见她。她琴技出众,不知会否被要求在人前弹奏。就在思绪渐渐蔓延时,管事将她领到了书房中。书房里,却显然不是夏薇。在袁叶离愣住的一刻,管事已经悄悄离去。 座上那女子微微一笑:“洛家小姐到了?” 她长得与夏薇有七八分相像,管事更不敢违逆她。袁叶离沉默片刻,然后道:“敢问可是大小姐?” 夏薇乃是国公府的二小姐,若不是母亲,只怕就是姐妹了。而年纪所限,只能是此人。袁叶离看着她,并不行礼,也不坐下。她听说过。陈英——陈家大小姐,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夏薇是个假名,她们通信才会用的名字。 陈英斜斜看她一眼,微笑:“这位妹妹好眼力。” 站在她眼前的姑娘,似出水芙蓉,不似牡丹般贵气,更非芍药的妖娆。芙蓉看起来是一种很脆弱的花,出水以后尤甚。难怪很少见到她。京城中有一种共识,几乎是不明文规矩——越美的姑娘,出门的次数越少。 袁叶离却是一笑:“未必。” 她看这位大小姐,眉眼确实与夏薇相似,却要比她大气得多,而且明显见惯世面,不似夏薇那样性子奇怪。她却没有和这位小姐耗的意思,她要见的人不是她。陈英道:“为何妹妹这样说?” 这样说法,很是亲切,只可惜是假装。袁叶离眼神清凌:“因为我找错人了。” 她这话说得直接,就是要来找夏薇。可惜陈英没有多管,她从来就不是个脾气好的主。国公府的大小姐,说出去都是无人敢招惹的。 一双眼睛登时凌厉起来,凝眉成锋:“这却未必。姑娘来到主人家,难道还不愿意见主人么?” 袁叶离笑了一声,是真真切切的嘲讽。 “我来国公府是客,是不该被主人为难的。”她想要找那个站在一旁的管事,可惜没找到,人已经走了。但她还是继续说:“我听得很清楚,刚才说要找我的人,是二小姐。” 听见这话,陈英才知是怎么一回事。 她明明让那请人的管事,不要明说,是二小姐将她寻来。如今她才想起,那个管事本就与自己的妹妹关系亲切,又怎会听她说的话?惊怒片刻,才定下神来,说出一句话:“下人不听话,妹妹见笑了。” 袁叶离看着陈英。她不知为何,眼前这人不让她见到夏薇,非要在此阻拦。那个管事,想必也不会无端说出“二小姐”三字,想必其中定有跷蹊。如今这事不重要,她没必要在这里和陈英折腾,赶快见到人才是正经。 她微笑,摆出一副礼貌周周的样子来:“听不听话,大小姐如何管教,都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二小姐如今在何处?” 袁叶离只是咬死了一件事,因为她一开始就知道要见的人是夏薇,所以即使说到外间去,也和她无碍,错的是主人。而且,这件事根本不会闹出去,陈英如此爱面子,为难自己妹妹,挡住客人这种丢脸的事情,她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下宣之于口? 这样的态度,陈英好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这个姑娘,分明就是软硬不吃,连称呼上都不愿意服个软,称她为姐姐,这就是分毫不让了。可她不能让人见到自己的妹妹,那样是会惹出大祸来的。她咬咬牙,只好说道:“我的妹妹自然是在家中,但恐怕今日不能与人相 见了。” 这个与人相见,却是包括了绝大部分的来访者在内。 袁叶离皱眉,傻子都听得出夏薇只怕是出事了,否则陈英又怎会如此百般阻扰?却不知是何事——看如今陈英慌张的模样,只怕此事还与她有关。她只得慢慢问:“不能与人相见,可是染了风寒?”她看起来,就是担心夏薇的样子。 这实际上,却不过是试探。 陈英道:“差不多。” 在她想着说些什么话,将眼前人糊弄过去时,袁叶离却开口:“只是简单的风寒?”她的语气,分明是听出了陈英的心虚。她虽不了解她,却也知晓这样简单的敷衍绝不正常。 还不等陈英说话,她已经走近一步:“若是简单的风寒,我今日不会在这里。”她离陈英更近:“请帖是她寄来,若是风寒,不愿与我叙旧,为何还要将请帖寄来?” 其实她不过是虚张声势,这些话切实计较来并无逻辑,但陈英已经心虚,她不觉得她需要拿出确实的证据。陈英被她的质问吓住,竟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袁叶离神色冰冷:“若是妹妹说错,那倒是该先给大小姐斟茶认错了。” 陈英自然不会以为她是在认错,她不过是在说反话罢了。她并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她的妹妹性子孤僻冷漠,从来没有人会亲近,若是旁人,只怕早就与她虚以委蛇,三两下将话题说开去,不理她人到底在何处了。 可袁叶离不是旁人,夏薇是她第二个见到的朋友。她就算被人说丢脸,也要咬住这件事不放,直到见到夏薇为止。何况一轮试探下来,她虽然不觉得事有跷蹊,却也是非见夏薇不可的。 两人僵持着,直到堂后步出一个人来。 “不要吵了。”她说。 正是夏薇。 第347章 再次见面 夏薇穿的衣裳与见袁叶离那日不同。她身上是一套淡粉色的衣裙,衬托得人的气质都轻盈了几分,面上却依旧不施脂粉,显得脸色苍白。但袁叶离没有错过的是,她露出来的手腕处,有一道被鞭子打过的痕迹。她在掩饰,若不是袁叶离眼尖,只怕看不出来。 她仅仅说了一句话,然而陈英回过头,却是一脸惊诧。 她睁大眼睛,“你……”然而才说了一个字,又急急收回,仿佛掩饰。袁叶离冷眼看着她,不知陈英到底还能做出何样反应。 她还想粉饰太平,走过去拉住夏薇的手:“怎么出来了?姐姐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夏薇却是一脸冷淡,毫无表情。袁叶离知晓,夏薇就是如今模样,她恐怕是受人欺负了,还想息事宁人的性子。她叹了口气,若是夏薇不愿意,她在这里为难陈英,却是毫无意义。看了夏薇一眼,微笑着说:“以为只是以为而已。” 这句话简单,却让人无话可说。袁叶离心中终究存着一股气,她不相信事情如此简单,还是忍不住说了这样一句。 但目的已经达到,再是为难,也毫无意义。 陈英看着她,却是已经压抑不住怒气:“你刚刚说了什么?” 袁叶离微笑:“不是在说任何人,大小姐多心了。” 事已至此,夏薇出面,她们再是吵下去,也依旧无益。陈英只得让开一步,跌坐在椅上,一双眼睛依旧瞪着眼前人。 她走过去,拉住夏薇的手,静静道:“多谢大小姐在此相陪,我适才是过于慌张,因此失礼了。”行了半礼,聊以致歉,然后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看琴谱?” 夏薇纵然沉默寡言,可又不笨,加之不愿见到自己的姐姐,所以就往堂内走去。后堂自然 连接着旁的地方,国公府极大,夏薇却走得很自在。厅堂外就是花园,国公府很大,一路上更是碰不到人。花园中百花盛开,正是灿烂的时候,颜色却因为将暗未暗的夜而显得黯淡。 离开了那厅堂,绕过几个圈,走的是最快的那一条路,夏薇就带着她到了自己的闺房。 夏薇的房间可以看出,主人布置得很用心。屋子的主调和外间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地砖都是最喑的灰白颜色,窗花上更没有漂亮的图案,床榻上只是能够保暖的床褥,布料不算特别好。 可屋中燃点着一种袁叶离闻不出来历的香,香味独特而幽闲,有点像是雪中红梅。可是小小茶杯有绘与其上的深蓝色小鹿,图案独特,被褥角落也能看到刺绣,角落摆着盆栽,是她从未见过的白色花朵。 候在房中的不止是丫鬟,还有刚才那名管事。那丫鬟看起来有几分惊讶,喊了一声:“小姐……”似乎是没有想到,小姐会这么快回来。夏薇屋中的丫鬟应该不少,却不知是不在这里,还是如何了? 夏薇挥一挥手,那丫鬟就退下了。她轻声在袁叶离耳边介绍那丫鬟:“这是秋月。那管事是铃兰。” 却是在对袁叶离介绍了。然后拉着她在床上坐下,两人一起,看着那名管事。那是个年纪大些的女子,年纪约莫二十,却已经是管事而非丫鬟了。袁叶离不好问人来历,却是道:“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那管事铃兰行礼,苦笑了一下:“奴婢只是情势所迫。”却是慢慢解释了刚才情况。 本来确实是夏薇要见袁叶离,然而在她去传信时,却被陈英发现。陈英自然是要挡着的,就坐在厅堂,让这管事将人找过来。 可是管事机灵,又亲近夏薇。她知 道自己不能违抗陈英的命令,于是特意说了,是二小姐来找她。本不希望起什么用处,却不想夏薇自己出现了。 袁叶离自然听得出,这位管事是在自谦。她点头,“你做得很好。” 管事又行礼,“奴婢不敢。” 袁叶离将一个小荷包放进管事手里。客人赏赐东西,倒还不算越矩。说完以后,她也让管事退下了。房中只寂静了片刻,袁叶离就道:“那铃兰是个好人,多亲近她不是坏事。” 夏薇点头。 她又说:“奖赏可以收买人心,但也要注意着些,莫要与奴仆太过亲近。” 夏薇看着她,忽然笑了。一排白牙亮出来,像是袁叶离惯常见到的模样。袁叶离叹口气:“我懂的事情也不多,找不到话说,就只能说这些了。”她刚刚说的话确实掉价,却是第一时间她能想到的。说完了又觉得愧疚,这些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尽的。 夏薇想了想:“你会弹琴。” 袁叶离低头一笑,却不说话。她认识的夏薇,确实也是会弹琴的,但却不擅长,据说她小时候,一看见琴就哭。远远没有那一日她听到的好。夏薇低声道:“我喜欢听你弹琴。” 她的声音算不上动听,但靠近了反而有种特别的气质,像她弹的曲子。 袁叶离失笑:“多谢了。”她自然知道,这是客套话。 沉默一会儿,袁叶离忽然想起:“伤是怎么一回事?”她低头看向夏薇的伤口,却分明是人为所伤,不可能有人不小心弄伤手腕内侧。如果是手掌那还可以说是趴在地上弄出来的,可手腕却不大可能,而且痕迹也不对。 最重要的是,夏薇那个样子,袁叶离实在不相信这是她不小心弄伤的。 夏薇低头不说话。她显然就是不愿意说, 而且一副说了也没有用的样子。她一向孤僻,想是没人会问这样的问题。袁叶离也不知是否应该去问旁人,这毕竟是女儿家的私事。夏薇才终于开口:“姐姐她……” 袁叶离倒是不会动怒,懦弱惯了的人都是这样的。她轻声说:“你慢慢说,不必着急,你家恐怕也不会有人偷听。” 她是认真的,陈英刚才被她气成了那个模样,城府太浅,这时根本想不到要跟过来。就算真的有,夏薇口中所言也是真的。 夏薇却仍是担心地看了袁叶离一眼,随后才多说了几句话:“姐姐她不许有回信。” 她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很小,也不像是要反抗的样子。袁叶离还是不太懂,她却认真地看着她:“回信?”她问得很轻,于是声音显得格外柔。 门外的声音传不进来,那种特殊的香薰萦绕出一圈淡淡的雾,角落里的纯白花朵也不曾被风吹得左摇右摆。 夏薇轻轻点了点头,鬓边青丝垂下来。“每次只要有信寄过来,被姐姐发现,她……”说到这里,她有点卡住了,抿了抿唇,却是没有往下将,仿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会撕掉。” 短短的一句话,袁叶离却懂了。陈英会撕掉寄给夏薇的回信——她眯起眼。 夏薇性子孤僻,本来和她来往的人就不多。若是陈英如此做,旁人只怕也只会以为,是夏薇性子古怪,不愿意回信。这样一来,夏薇能交到的朋友就更少了,将信撕掉不让她看,更会让人不敢写信、不敢回信。所以到了今日,这就成了一个死结。 所以夏薇每次寄信来的时间,都隔了那么久。因为她很难看到信。 这是旁人家的事情,若是让人知道,只怕也只会引起一些议论和谣言,而且不是自己 家的事情,本就不该多管闲事。袁叶离知道这个道理,刚才她那样要强,也只是因为她是客人,而那件事是主人出了错,她才有立场说话。然而如今…… 可夏薇是她的朋友,她不能不帮她。 袁叶离明白,但她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方法。即使去帮夏薇出头,也不过是多管别人家的闲事,反倒落了个不好的名声。在她想着的时候,夏薇却突然开口:“不要紧的。” 袁叶离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夏薇眨眨眼,一双黑色的眼睛透露出坚定。她说:“我不需要那些。” 袁叶离听懂了,可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然后夏薇扯了扯袁叶离的衣角:“我想要一本琴谱,在书房里……”她一双不大的眼睛看着袁叶离,却显得晶莹。袁叶离点头:“是哪一本?我帮你去拿。” 夏薇说了琴谱的名字,还形容了它的位置,最后是一句:“让秋月带你去就好。” 袁叶离离开夏薇的卧室,跟着秋月往书房而去。书房离这里有点远,但很少有人会经过那里。她离宴会已经很远了,但那本来就不是她的目的,所以她没必要回去。秋月一直带领着客人到书库以外,然后等在外间。这里显然没有人,旁边还有一个亭子和一个湖。 国公府自然不止有一个书房,但秋月说这是小姐最常用的书房,琴谱也都放在里头。袁叶离点头,看了书房里头一眼,问道:“平常可有人来?” 书房打扫得干净,但却不像是近期有人进来过的样子。袁叶离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着秋月。 秋月似乎有几分奇怪袁叶离为何这样问。她说:“没有,姑娘为何这样说?” 袁叶离点头,微笑着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说完她进了书房,将门关上。 第348章 一门之隔 这书房不算大,四面书柜环绕,门的另一端有张书桌,能看出来已经很久没人进来了。袁叶离按着夏薇说的位置,开始找琴谱,不知为何却没有找到。她看东西向来很快,却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漏了。 夏薇说的话应该没错,袁叶离皱眉。 书架子上的书是顺着笔画数排的,排得整齐,如果不是有人进来看过书以后有人整理了顺序,那就是近期根本无人进门来。她决定不跟从夏薇所言,自己找。不久以后,她就翻到了一列的琴谱,或者说琴的书籍,甚至也有木简。 但这些书中,依旧没有夏薇要找的书。 袁叶离觉得自己可能是记错了书名,可她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她在房间里绕过一圈,屋中很静,只有她一个人呼吸的声音。就在此时,她听见门外有响声,似乎是刚刚那管事过来了。 她听见管事铃兰道:“你带人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秋月道:“是小姐的吩咐,带人来找书。” 铃兰的声音气急败坏,却还是压抑着的:“你带错路了!” 袁叶离听及此处,就知道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才找不到夏薇口中提及的名字。她推开门:“那应当到何处去?” 她这话问的直接,又是将门推开了,门前两人正是一惊。袁叶离坦白道:“既然如此,请带我过去吧,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没有责骂的意思,但两人出的错也未免太严重了些。铃兰只得道:“好,请姑娘随奴婢来。” 两人绕到不远处的另一个书库,这个书库要大得多,构造独特,入内还有好几道小门。铃兰守在书库以外,却是练练道歉,再不敢出差错了。袁叶离也不多言,开始找。 不久以后,袁叶离 就看见了书名,再翻了一下,正是夏薇所要的书。可就在这时,她却听见了脚步声。 这书库有好几道门,袁叶离也没有推开它,这时却似乎是出岔子了。袁叶离有点心惊:是谁? 袁叶离按着门,这是个书库,不是小姐的深闺,所以为了区分书,它是有门的。门上就是一层纸,这一边很亮,所以能看到有阴影找在上头。袁叶离紧张了起来,于是没有出声。 那门框是冰冷的,打磨得顺滑,摸上去只觉得冷意自指尖传来。袁叶离不知门另一端的人是谁,更不知道他是何来历,终于打算探听时,那人却开口了:“有人进来了?” 这话并不针对于她,应该是个不认识的人。 袁叶离睁大眼,却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说话的人。这话的声音很熟悉,她无论如何都能听出来。 这是卫晟云的声音,像得不能更像。袁叶离的手离开了门,那一瞬间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他,却立刻意识到,那不可能是他。如果他在,那事情未必也如此复杂。可就在这时,袁叶离又想起那句话:皇兄正在赶来的路上。 那是卫承渊所言。即使记忆已经模糊,可这句话她还记得。若是如此,她是不是可以期待,门对面的人当真是他? 阴影重映于门上,层叠不清。书房中明明不算暗,袁叶离却刚好站在门边的阴暗之处。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没办法,因为这是唯一可能与她、情蛊同时相关的人。她知道她应该做点什么,但却理不清思绪。 袁叶离最终只应了一个字:“是……” 然后她却问不下去了。她知道,如果是卫晟云,那他一定认得这声音。她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自己是在十三岁的时候 ,那为何卫晟云的声音听起来,和她上一次听见的并无差异?那他的年纪一定很大吧? 可情况已经不允许她问了。 门的对面寂静了一刻,仿佛没想到站在书库里的是位姑娘。此时此刻,他不能够自报家门,更不可能露面,否则会毁了一个姑娘家的清誉。他压抑着声音道:“我误闯此地,实在抱歉。” 袁叶离摇了摇头,并不觉得抱歉。她看了一眼门外。这里很静,和刚刚那个书房一样,没有人进来的痕迹,而她也只听得见她自己。听门对面人的语气,似乎不是被人算计进来的。她问:“不,该道歉的人是我。” 凌真垂着眼,这个姑娘的应对,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但他们不能这样。无论是否有人算计,都已经不重要了,但他们只能分别离开。他在门里,而她在门外,只有等她走了以后,他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回到宴席中,且不落人话柄。 还懂得道歉的姑娘,恐怕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于是他问:“姑娘可要离开?” 袁叶离明白,只有自己走了,门里的人才能寻一个恰当的时机离去。想到这一点,她额角冒汗,颇为紧张:“很快。” 的确很快,因为她已经寻到自己所要的书了。如果不将她自己算在内,那么她的确不应该留在此地。 可是袁叶离却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个人有卫晟云的声音,所以一定是和情蛊有关的!她开始想要问些什么,她知道这样失礼,可却是她最应该做的事情。这就是她的目的,如果问不到,那就是白白浪费一个机会——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今日之事,太过凑巧,发生一次已是奇迹,发生两次的可能却不大 。 一时间袁叶离陷入了为难之间:她不能问名字家世,因为过于直白;她不能问他来此地的缘由,因为他若不是主人就是客,是客人那只是来参与宴会的。 她应该问什么,才能在不坏自己名声的情况下,问到对方的身份? 她的机会不多,因为国公府里到处都是人,而且男女不同席,过了这一晚,她未必有机会找到他。就在这样的压迫之下,她忽而想起一件事。她退后一步,看着这屋子。书库中海油房间,而对面的人就是在房间之中。他比她先进来。但这根本不能辨别身份! 不,还有。就在这时候,袁叶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看着门上的阴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据她所知,这个时候男子的身量并不高,至少没有这一层窗户纸上映出来的那样高。虽然也可能只是光线问题,可袁叶离还是决定试一试,因为她再也想不到旁的问题了。 他们只隔了一扇门,却没有见到门彼端之人的相貌,甚至不能问名字,只能用这样周折的方式。 “敢问将军,三十六计中最好是哪一计?” 袁叶离此举,确实冒险,可却是唯一她能问出来的问题。就刚才他们的应答,可以听出门对面的人气度不凡,必然不会是小角色。而如果直接问他是不是将军,为了避嫌,他必然会沉默不语,因为他也知道不问身份才是最好的。 但是这个问题取了巧,既然她只有一个猜测,也只有一次机会,那她会问她觉得可能性最大的身份,然后辅以一个对将军几乎是直觉的问题。这个时候,文武的分界更清楚,而且若不是研读兵法上心的人,根本不会在参加宴会这种悠闲的时刻,第一时间回答这 个问题。 这就是她唯一能做的。 在如今这个时候,袁叶离真的很想为自己哀叹一声。 那人几乎是立刻回答道:“三十六计都好,但唯有……”说到一半,他就住了声。他明白了她的意图,却并没有真正明白她的初衷。很久以后,他才半调侃半埋怨的问了一句:“姑娘?” 他久处战场,耳力自然比女子要好。他自然听出来了,那姑娘依旧站在门的另一边,根本没有离开。 袁叶离总算确认了,门对面的人是将军,或者至少是军中之人。她点点头:“多谢将军指点,小女子离开了。”然后她就拿着夏薇所要的书,离开书库,往外而去。门合上,仿佛里面从不曾有过人。 她站在门前,迈不开脚步。 秋月道:“姑娘?” “不,无事。”袁叶离苦笑。 一门之隔,她只听得见声音。或许刚刚她是犯痴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明明知道,她再次见到人的机会并不多。袁叶离叹了口气,也许往后还是能见到的吧。 只是不知要到何时罢了。 袁叶离随着秋月回到屋中,却见夏薇将一把琴拿了出来。那七弦琴是袁叶离见过的那一把,却不知夏薇要如何。她将琴谱递过去,夏薇翻开第一页,与袁叶离坐下看了许久。 她看着琴谱,一动不动,若是旁人,只怕还以为她是看痴了。可夏薇的眼神很专注,半点不像没看进去的样子。不久以后,夏薇合上书,命人将琴抱起来,送到主屋之中。 袁叶离看着她,“你要弹琴?” 今日的宴会,她原以为夏薇不会去了。却见到夏薇点点头,望向那宴会的方向。她说的话依旧简短,却轻易就能听出意图来:“我要弹琴给姐姐听。” 第349章 府宴之中 袁叶离回到宴席中时,一把就被祖母握住手。旁边有个侍女无奈地陪着,见到袁叶离回来了,才静静地告退。祖母道:“你去哪了,奶奶很担心,一个劲的找人来寻你。” 她微笑:“祖母放心,孙女儿只是去和二小姐叙旧而已。” 至于当中的种种周折,自然不会说给祖母听了。老人家年纪已经很大,说这些小辈间的事情只不过是徒然让她费心,而且也无益。祖母听了,就放下心来。这时候宴席已经退去,不在原来的处所中了。 袁叶离久不出现,倒是没有多少人认得她,走近来是也都不过寒暄几句,却是不用心的点头之交,尽说些女红之类的事情。 但才过不久,袁叶离就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 说这声音熟悉,并不是因为听过很多遍,仅仅是因为刚刚听见过而已。她抬头时,陈英已经走近来:“这可是洛家小姐?” 袁叶离看着陈英,淡淡地问候了一句:“妹妹参见国公府大小姐,来姐姐府中参加宴会,还未见过主人,那当真是失礼。” 眼前这位陈大小姐,一来就说了她的身份,装成从未与她见过面的模样,却是一副讨好的派头了。可惜,她虽与夏薇相好,却并不如何喜欢这位因己意而阻拦她的姑娘。她说的话虽然有些过分,但却不算失格。 陈英笑笑,正是主人家应有的样子:“自然不会失礼。不知妹妹适才去了何处,刚刚一直未见人影?” 她私底下却是咬牙,这个少女刚才是去陪人,她不会不知道。她是国公府的大小姐,谁也不敢得罪于她,如今竟然有人敢瞧她不起,她活了十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奈何她伶牙俐齿,在口舌上却是比不过她了。 可即使如此,陈英气昏了头,并 不觉得这一切是在自取其辱。 袁叶离看着陈英,她并不知她打的是什么心思,但却不得不防。当然,她也希望这位大小姐,当真只是来问候一下她,但此时看来,这样的可能并不大。当即低笑道:“大小姐问的正好。” 陈英皱眉,并不知她所言之意,要等她继续往下说。袁叶离道:“再过不久,大小姐就会知道了。既然不需要多久,那就再等一等吧。” 她说的话很是客气,且听不出为难的意味。陈英皱眉,并不知道她的意思,但袁叶离的婉拒,却让她不能继续往下问了。她点点头,离开了。袁叶离倒没有想到,陈英会这么快就按下一口气来。看来这位国公府大小姐,纵然欺侮于妹妹德行不周,却也颇要几分脸面,并不会在众人之前为难她。 袁叶离就不再管,却命白鹭将自己的七弦琴取来。 白鹭不解,却还是去了。此等宴席,本是邀约凌真将军前来,但却在另一处开了女宴,自然是有相看各家女儿的意思了。加之有凌真将军的名头在,纵然少女们知晓男女大防甚严,来的人不能见到他,但却还是有不少人来了。 这时候不像袁叶离所熟知的那样,几乎表演才艺是宴会的必备品。袁叶离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宴会,倒不知此时流行学习些什么。虽然说最主要是琴棋书画,然而各人自有精通。比如七弦琴,在她那时候练的人并不算多,更多人喜爱的是书法,抑或吟诗作对。 至于棋,纵然有之,却也稀少。棋道被说不像是女儿家练的玩意儿,她记得特别清楚。 因为有几次宴会之中,要表演一种自己擅长的才艺。有两个擅棋的姑娘,实在是只有棋能拿出手,而主人家又不能过于为难她们。然后 突然发现,她们都擅长下同一种棋。不知是谁嘴欠说了一句:让她们对着下吧。 于是每次都是她们凑成双,看谁先下赢。因为会用来当成才艺的人,实在太少,而准备一个局让她们破,又太无趣。甚至有一次,那两个擅棋的姑娘当中,有一个染上风寒不能来,另外一个听说了也不肯来了,因为她不愿意自己孤单一人坐在那里。 曾经在京中,成为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这次宴会中,却无人会表演这些。袁叶离刚刚也不好探问,然而一轮表演下来,却是练琴的多,而且其中有不少是七弦琴。袁叶离有几分惊讶,不想这时候弹七弦琴的人,竟如此之多。但她却听出来一件事:她们都没有夏薇弹得好。 才艺本不分高下,而家世决定了她们能学到的技巧,她相信坐在这里的,已经是京城中最会弹琴的姑娘,除了已经嫁人的少妇与宫中的乐师。而齐国之中,又有哪一个地方,能与京城相比较? 并不是她们弹得差,而是夏薇弹得好,仅此而已。袁叶离知道,本来就会弹琴的人,到了哪里都是不会变的,顶多是被比下去而已。就在一轮表演之后,宴席中却无人昏昏欲睡,反而都很是清醒。 袁叶离很不解,只得探问了一下旁边刚刚下来的一个紫衣姑娘。 那姑娘看着她,却是先脸红了起来。那样子让袁叶离以为,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可那姑娘半天才结结巴巴出一句:“将军也在国公府中,说不定他能听到。” 袁叶离无奈,她对凌真将军,却是不如她们那么热情的。毕竟年龄所限,而且她早就知道凌真将军大名。她试着理智的评论了一句:“可……刚刚弹琴的姑娘那么多?”你怎么确定他能听到 ? 然后得到的回应是听都听得出气急败坏的:“说不定我们心有灵犀,他就能听见了。” 袁叶离决定不问了。 最后终于轮到了袁叶离。她很少出席宴会,而主人家多半会按熟悉的顺序来,所以她在后头也是理所应当,却不想她是满席人中的最后一个。她说要表演七弦琴后,本以为席中不会有何反应,却不想听到了一阵掩饰的低语声。 是为何? 她却是听不到,席中人都在议论,为何她总是不出门,却是一见她的容貌就知道了。 袁叶离却没有多想。她匆匆弹了一支曲子,并没有敷衍,但却选的是刚才有人弹过的,自然就显得不出众了。她知道今日的主角不是她,她即使用心挑了曲子演奏,也没有好处。最重要的是在她心里,她不是要嫁人的。 随后,国公府的夫人却没有说些什么话。反而上来一名少女,夫人在她耳边交代几句,她点点头,就上台而去。这一次的议论声要小一些,因为大多数人看在主人家的面子上,并不会当众议论,只是面面相觑。 袁叶离看着夏薇,坐在七弦琴前。她穿着刚才那套粉色衣裳,手上的伤痕却不知用什么法子掩饰了过去。夏薇话不多,这样往台上一坐,是有了几分娴静的气质,却又带着少女的轻灵。 陈英张大了嘴,却也立刻紧紧闭上。她震惊地看着夏薇,从没有想到过她会出来。好在夏薇遮住了伤口,否则又要受一阵非议。她听过夏薇弹琴,知道她弹得有多好。可她性子孤僻,根本不会出来,而且也不愿意与大多数人交往。 而其他人的反应,也都是惊愕。夏薇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了,人人都知这是个古怪的姑娘,不按规矩行事,更不清楚如何和人来往,和 她说话就是找罪受,能与她一起聊一个下午,那简直是奇迹。所以像是袁叶离那样的,少之又少。 而夏薇那个性子,又会去解释什么? 她大多数时候,面对的情况是想要解释,却不知应该如何说。所以大多数人,不是震惊于她练琴,而是对于她出现这件事。夏薇却是不管这些,已经开始弹琴。十根纤纤玉指在琴上,她本来是很紧张,可看到人离她那样远,却又定下了心。 若用两个字来形容夏薇的琴技:激昂。 绝大部分女子练琴,求的都是清雅悠远,这样的风气传开去,兼之女子性格所指,绝弹不出多么振奋人心的乐曲来。所以男子弹琴,多有剑胆琴心之英气,却无女子的凄清与秀美。男女弹琴,从来就不是一样的气质,然而能弹出纤细美感的男子不多,能奏出一夫当关气魄的女子也极少。 而袁叶离纵然在重生以后,有了几分那样的感觉,然而才学终究有限,还是更精于琴技,不重其中气韵。 但夏薇不是,她弹得很自由。 她的确弹得快,全然不畏惧那些让人觉得震撼的技巧。实际上,那是因为琴技已经了然于心胸有成竹,所以她能随心所欲,甚至乎不跟着琴谱来。她之所以能那样看琴谱,是因为每一首曲子都已经弹过无数次,她可以任由自己的思想,任意调换其中的用到的指法。 袁叶离分不清情况是否当真如此,她只是听者。可她看得出,夏薇越往后弹,就根本是按照她自己的习惯来。 这不是每个演奏者都练过的曲子,没有多少人能听出,她是不是改了。但单单是听,都能听出气势磅礴,银河倾流的意像来。终于到了最后,曲子在大多数人听来,是骤然而止。 一曲既终,意犹未尽。 第350章 宴席以后 袁叶离看着席中,所有人的表情自惊讶转为诧异,直至最后的赞叹。他们并不是看不起夏薇,大多数人即使知道这样一号人,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只是随着大流调侃两句。再如何也不会明面上为难人,再说……毕竟,那是国公府的二小姐,加之在主人家中,总要给些面子。 陈英那样的是特例,说到底,她与夏薇朝夕相处,格外看不惯她,也多的是挑剔的机会。 大多数人,还是惊叹于夏薇的琴技。即使她不是一般人心目中的温婉女子,然而出众二字,足以抹去一切。就算没有人来与夏薇交往,那么至少从今日起,提起她的人也都不得不提一提国公府二小姐的才学了。 夏薇从来都不笨。单单说能够在适当的场合下做适当的事一项,她就比很多人聪明。 连国公府的夫人都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袁叶离仔细地看着,只觉得有些心酸,她到底和夏薇不是一处的人,即使住得近些,终究也不知道她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中。 夏薇离席,有人抱琴随她离去。这已是整场宴会的最后一出了,众人纷纷登上马车,踏着夜色离去。袁叶离随着祖母正要上马车,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声。不,不是那样。 她望向人群聚集处,周围都是议论声,国公府外登时混乱起来。 她听到有人议论说:“那是凌真将军吧……” 凌真将军受邀,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可也不曾想到,离席时会引起如此骚动。自从帝皇亲自为将军府赐字以后,这位将军在京城中的名头就越来越盛。更让深闺少女倾慕的是,至今这位将军未曾婚配,还是孤身一人。 尽管凌真家世不好,又不是京城人士,从家世上而言,实在是差了 一大截。但身有功勋,而且受君主嘉许,何况外表也十分俊朗,家世在不少少女眼中已经沦为过眼云烟了。说句实话,若是凌将军愿意娶,只怕有不少人就是以悬梁来威胁家中长辈,也是要嫁的。 如今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本应该是女儿家们先行登车,再轮到外男,可拖了一拖时间,有不少马车离得近的人,都瞧见了凌真。其他人虽还要顾及仪态,可那么多女子议论起来,也够吵的了。 袁叶离就这样看着场面渐渐往混乱的方向发展,直至国公府派人出来控制场面为止。 就在此时,袁叶离看到铃兰往这个方向而来。这位管事今晚遭遇的事情,就同袁叶离一样多。袁叶离望着她:“你是……”却是不知,她来寻自己是为何。 铃兰将一个盒子奉上:“这是二小姐让奴婢拿来的。” 她这样的说法,确实让袁叶离怀疑,她挑眉:“你今晚才刚说过类似的话吧?” 就是在夏薇将她请来时。铃兰连连道歉,一额都是冷汗:“小姐这样说,折煞奴婢了。” 袁叶离才让白鹭接过盒子,转身回到车上。今晚发生之事颇多,如今更不知夏薇要说些什么话。车子缓缓晃动,往宅邸而去。 她打开盒子,却见其中是一张纸,上书不过潦草二字:勿念。 她笑了笑,将盒子合上,让白鹭收好。 一路无事,却是已经远离了国公府。今日来到,本是为了看看自己是否认识凌真,然而到了最后,却得到了另外一个结果。那个在书房中的男子,到底是何人?——卫晟云本就是将军,如今战事大捷,会来宴中庆贺,也是理所应当。 而且,席中既有凌真将军在,那么有其他人同来,也未必不可能。 袁叶离皱眉, 只是不知是世家中那一位公子,若是开口打听,看起来又太过孟浪。但若要寻找与自己相关之人——她记得的人本就不多,而且大多数都不知在何处,如今更是只寻到了一个夏薇。 但又不能开口询问,若是开口,祖母定然会以为,她是相看到了合适的男子。她没有办法在军中找,也不能让人觉得她已经开始操心自己婚配之事了。 最重要的是,那人不认得她。 是真的不认得,不可能是假装。她熟悉卫晟云,他不是会为了一两件小事假装不认识她的人,而且她觉得他也没办法猜到自己在这里,一定会露出哪怕一丝的惊诧。或者,多说几句话也好。 还是说,她听错了? 或者,卫晟云来之前,卫承渊对他说了些什么? 袁叶离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她确实不清楚这些,更无从找起。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没有听错他的声音,绝对不会。 除非是有人模仿,可在这个时候,谁又会假意来骗她? 她皱眉,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应有的答案。她又看了一眼在旁睡着的祖母,暗地里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这一切何时会结束,更不知卫承渊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取来一条毛毯,轻轻地叠在祖母身上。她没有醒。 等回到府中时,袁叶离将祖母扶下车,在夜色之中老人家显得格外脆弱。她知道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场梦何时会醒。夜色之中不缺璀璨的星辰,漫天星光一抬头就能看见,却终究洒不到人间。 国公府中,却没有这般寂静。 夏薇才命秋月将琴放回屋中,就见到了夫人的贴身侍女前来。 那侍女恭敬行礼道:“二小姐,夫人请你过去。”她的模样恭敬,颇带着几分 崇敬,眼神也和以往完全不同。然而夏薇十多年来,都是个不大通人情世故的姑娘,如今也体会不到,一场奏乐以后,旁人对待她的态度好了许多。 的确,并不是人人都看不起夏薇。但在这个时候,身为女子,就该打点上下,与同龄人交好,这样就能在未来为夫家争取更大的优势。只有做好这些,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千金,才能被交际圈子所认可。所以夏薇那副样子,是注定了不能讨人喜欢的。 谁不喜欢那些温柔似水,讲起话来无比婉转,做事又是滴水不漏的姑娘? 夏薇注定是个异类,一个不受欢迎的异类。 即使弹了一首好听的曲子,她知道一切也未必会改变。顶多,是能够令人不那么担心她。 她跟从侍女到了主屋,见到陈英和主母。她屈膝行礼,却仍然是不开口。夏薇家中环境复杂,她不是主母的女儿,所以从小就受到冷待。这些也没什么,她已经习惯了。即使可能影响婚嫁,那又如何? 夫人笑了笑,一派和蔼的样子。她并不是个会处处为难人的人,但态度摆在那里,旁人也会跟着她的意思,不对夏薇好。不过如今,情况已经变了。 她说:“你弹琴可真好,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的曲子。” 夏薇点点头,仅仅是表示自己听到了。夫人也不意外,只是道:“今晚的事,我已经让你姐姐说了个仔细。你要不要为自己说两句话?” 这时,夏薇才看到坐在一旁的陈英。看起来颇有几分屈辱,还瞪了夏薇一眼。她只是开口:“她说了什么?” 夫人有几分诧异,却是想不到夏薇会说这样的问题。她将今晚整件事发生的经过,好好地说了出来。她暗中想——她竟然也会算计了?怕 陈英所说的是告状的话? 夏薇点头:“女儿无话可说。” 她并不清楚她们打的是什么算盘,但这就是实在话。唯一不满的大概是,陈英将她的朋友也牵扯了进来。这是唯一夏薇在乎的事情。夫人点头:“国公府的千金,就该有这样的气度。英儿,来。” 一个喊名字,一个却是你,其中态度差异,可见一斑。夏薇不甚在乎,但陈英走过来,要跪下道歉时,眼中却闪过一抹得意的亮光。夏薇忽然看到旁边的铃兰抬起眼,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夏薇不懂。但是她道:“姐姐,稍等。” 铃兰如此做,莫非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夏薇心中思索,却不知其中理由。她琢磨不出来的是,如果陈英今日跪下,向她认错,只怕就会有“国公府二小姐不敬重长姐”的传言往外流去。说到底,她是妹妹,陈英却是姐姐。 即使琴弹得好,那又如何? 夏薇刚才露了一手,肯定是不甘心的,此时自然也不会请姐姐起来,那样简直自取其辱。可是夏薇,和她们所想的根本不同。她没有要炫耀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让关心她的人放下心来罢了。 夏薇道:“姐姐不能跪妹妹。” 简简单单七个字,多一个字都嫌浪费。听到这话,陈英愣了,想不到沉默寡言的夏薇,竟然还能做这样一出。只见,夏薇拉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向夫人跪了下去。国公府夫人纵然见多识广,却也是愣住了。 她连忙道:“赶快起来!” 夏薇依旧是跪着,而且磕了两个头,却是拉着陈英,说了一句话:“姐妹不和,让夫人操心了。” 静静的一句话说下去,其他人却是都没了意见。谁也不曾想到,夏薇能够压下一口气,将这件事缓和过来。 第351章 回忆从前 国公府的宴会才过去没多久,谁也不曾想到的是,凌真之后还参与了一次,武将的聚会。武将素来不是有文化的人,如今战胜,就越发放肆起来。这一回要去的,正是京城中有名的烟花之地,悦心楼。 这不是什么正式的宴饮聚会,知道的人自然不多。 但在悦心楼中,所有人却是彻底沸腾了。他们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自然知道这一回,会来的是贵客。 染晴提着食盒回到楼中,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片境况。平日好说话的丫鬟也凑近来:“染晴,你知道么,你们柳叶姑娘可走运了!” 她是一个聊起天来,异常热情的丫鬟。也就是这样的人,会与染晴说上两句话。染晴点头:“是么?” 这京城中繁华,犹胜诸城。染晴才来了一段时间,就知道这是个富庶的地方,若不是柳叶是这烟花之地的姑娘,她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根本找不到能谋生的工作,也没办法留下来。纵然是知道这一点,她的态度却依旧热情不起来。 那丫鬟道:“听说凌真将军要来,那时候,不是刚好轮到柳叶姑娘上台么?” 凌真将军? 在京城中,如今无人不知凌真将军的名号,关于他的故事谁都能说出两三个。染晴也有几分关心,因为在她看来,有这样的人物,就说明京城确实要繁荣起来了。但等到他打败仗,就不知齐国又要如何。 但这些话,此时无人愿意听。 染晴点头:“应该是。”除了这话,她也说不出来别的了。 说完,她就上楼去。也听不见身后,那丫鬟的一声抱怨“她以为她是谁?” 花红柳绿,烟花过巷。夜色越是寂静,就越显得悦心楼的繁华。染晴走上重重楼梯,阶级回旋,自上而下看去,能见到拉着客人调笑的小姐 ,能见到三五成群的青年,或是拿一把扇,或是腰间系葫芦,白衣少年谈笑风生,红衣女子语笑嫣然。 染晴穿着一套寡淡的深紫色衣裳,是,当紫极深的时候,也是显得淡然无味的。她看了看袖口那里小小绣着的同色梅花,若不拿到灯光下,还看不出来。她所穿的这件,不过是楼里人赏给柳叶的,剩下来的一件。 她不想留在那个乡镇,当她这样想的时候,都想起旁人骂她的那一句“贪慕虚荣”。直到她看到了柳叶,一个同她一样,要逃出落后村落的女子。她只是出门帮家人采购东西,却一眼就看到了她。 当时的柳叶,还是一个不施脂粉的穷姑娘。 染晴拉住了她,在乡镇店铺的那条暗巷子里。柳叶回过头来,先是高傲和不屑,随后才强行压下来。染晴看着她,一双眼睛寂静无波,透明到可怕:“你是柳叶。” 柳叶一脸惊诧:“你怎么会知道?” “在一个月前,”染晴静静地说着:“我曾经路过镇子里唯一有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在我路过的时候,正好听见老板娘在喊你的名字。” 柳叶睁大眼睛,却立刻尖锐地笑:“你知道又如何?” 染晴喊住她,自然不是为了问这样一句话。她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能记住一个月前听到的细节才来的。“不止这些。我还知道,柳家曾经出过一个小小的官,后来破落了,所以才有柳这个姓氏。你的姓名很好听。” 柳叶总算镇定下来,却还是不住地在打量染晴。“你又是谁?” “这不重要,”染晴那时候说:“重要的是,我也想走。” “你……”柳叶倒退一步,这个女孩子知道她的秘密! 染晴继续说,面无表情的样子:“恕我直言,虽然这四个字应该是白说的 。你出入乡镇唯一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店铺,而且老板娘记得你的名字,所以你是个喜欢穿衣打扮的人。而且我不止一个月前见过你,在我想不起来的时候,我曾经和你擦身而过,那时候你穿的还是这套衣裳,但绝对没有看起来这么好看。” 听到染晴夸她好看,柳叶总算是平静了些。“我好看,那又怎样?” 暗巷里,只有她们两人。 “我的意思是,你如今也就剩下一张脸能看了。你是故意将自己折腾成这样的,衣裳有了破洞不去补,绑头发的绳子也用便宜的,这是一个会去关注胭脂水粉的姑娘,会做的事?”染晴继续说,根本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 柳叶的眼神变得空白:“我……” “而且,”染晴没有笑,“尽管如此,你的篮子里却装了几样东西。它们不能用来打扮,所幸我还认得。这是一本书,讲的是京城,其中内容如何我就不一个个字读出来了。还有,这是一种我们乡镇的特产,这个镇子还在的理由之一,就是这种丝绸。最后一项……” 染晴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最后她说:“这是银票。” 那白色的薄薄的纸张,她从来没见过。或者说,见到的次数不多。 柳叶终于是不说话了。她不愿意反驳了,只是用一双冷眼看着这个姑娘。“所以你想……” “我还没说完。”染晴得寸进尺,顺着杆子往上爬:“你是个很好看的姑娘,我想美色摆在哪里都不是廉价的。但你却故意让自己看起来糟糕,必然是为了掩饰某些事。或者,你想离开某地,所以你不必注意自己此时的打扮——反正都要走了。” 她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若在必要之时。 “一个人会买自己家乡里见惯了的 东西,大约是因为她快要离开家乡,想留下点东西做纪念。而银票和京城的书……柳家村里用银票的人是零,如果没人告诉你,你大概一辈子也见不到它。”染晴看着那几张银票,如果不是她家有书,而她看过,否则她根本就看不出来。 即使是在镇子里,见过银票的,大概也就几个出外闯荡过又回来的老人家,而他们也都已经老眼昏花了。染晴是知道的。所以……“而知道这些银票的人就那么几个,而最近离开村落和镇子的人,大多再也没有回来。” 染晴的意思很简单,所以你若是要带着这些银票去京城,发展得好的话,大多也不愿意回来了。她的意思很直白,就差没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柳叶看着她,完全愣住了。 染晴苦笑,她能够说一下话的就是这些时候,否则她基本找不到人来聊天。她的感觉只有一个:你愿意听,我很开心。 可是柳叶却说:“你不是人么……” 恐惧的眼神,柳叶一连退后了几步,仿佛害怕眼前这个姑娘。染晴知道的,如果不是柳叶,大概她要没命了。她的兴奋,只持续了不到一刹那:“你相信么,你想去的地方,多是我这样的人。” 她这话单纯瞎说,但她相信能糊弄住对京城有无限憧憬的少女。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柳叶是使了法子,到京城的花街柳巷中。但她却相信,柳叶如果要走,必然会有谋生的法子。她深吸一口气:“纵然我消息不大灵通,可也没听说过柳家村有谁要嫁到城里去。” 所以,柳叶绝不是要嫁到京城。她是要逃跑,逃离这落后的村子。这样的行径若是让人知道了,只怕也不会比她染晴好多少。所以柳叶适才,才如此慌张。她惊慌道:“你要做 什么?” 她肯定以为她要告密。染晴不得不叹了口气。 “你忘记我最开始说的话了么?”她说:“带我一起。我不会揭发你。如果要揭发,我什么都不用和你说。” 柳叶的眼神依旧惊疑不定。那是在乡镇里,没有那么多繁华美丽的东西,每家人都穷的响叮当。唯有染晴的父亲,是个游历过又回到家乡的游医,所以还能说几段传说故事给幼年的染晴听,长大后还能看一些书。 染晴一直以为,如果有书看,大多数人都会和她一样。 她说:“我已经证明了自己。你带上我,我会帮你的忙,至少不会让你连块布料都不遮,就串街走巷的给别人看。” 柳叶红了脸,“我不是故意的……” 这到底是个姑娘,又被染晴掀了底。染晴心道:你自然是不笨,你只是做到想做的事,所以骨头轻了而已。 就这样,她跟着柳叶上了京城来。让染晴遗憾的是,她还是不觉得自己找到了伴。 她提着食盒,踩过门槛。在京城,门槛就代表了地位,而这样浅的门槛素来只会勾栏里出现,因为怕客人摔倒。她说:“小姐,你要的吃食,已经买到了。素香楼里一个月才出一趟的糕点。” 她的语调依旧平静。 坐在梳妆台前的柳叶轻轻应了一声,宛如黄莺出谷,轻灵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她穿着一身白衣,长袖还用绳子绑着,只因为地上脏,还不能垂下来。若隐若现的白纱里,能看到美好诱人的曲线。 短短一段时间,染晴没有变多少,而柳叶已经习惯了这京城中的一切,包括台面底下的脏污,还有亮光照着的五光十色。京城再是繁华,也不至于让她变得这样快,但是她自己急着要融入其中。 铜镜中的女子,清丽无双。 第352章 柳叶翩跹 房中一片寂静。染晴没有说话,柳叶将铜镜放下,看着那食盒:“听说凌将军要来。” 染晴轻轻应了一声是,并不多言。她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多话,除此以外,她是个足够聪明的丫鬟,知道自己何时应该做些什么,仅此而已。柳叶微微一笑:“你可有办法打探出凌将军喜爱的物件,或者颜色?” 染晴不想说话。 因为她唯一想回答的是:不像柳叶这样的。 可是柳叶还在问:“嗯?你也不知道么?” 染晴于是道:“凌真将军的出身,大多数人都清楚,他不是世家子弟,也非宗室,可说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他多年来在军中,只花了几年时间,就成为军中将领,而且赢了宏国,甚至被陛下所嘉许。” 悦心楼中能听见的声音,素来不多。如今染晴说的话,更是压低了声音,唯有柳叶能听见。她们两人都知道,如今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只怕要惹起祸端。幸好柳叶受宠,这样倒是没什么。 柳叶挑眉:“所以?” 染晴低着头:“他在军中多年,肯定深得军心,被人赏识也是理所应当。而宏军赢了许多年,不是绣花枕头能够打败的,他毫无家世,更说明了他有才学,而无德之人不可能站稳脚跟,所以他是个君子。” 说到君子这两个字时,染晴分明看见,柳叶嘲讽地笑了一声。 她知道她的意思是什么,所以她没有问。在悦心楼这里,哪里还会有真正的君子? 染晴继续说。 这不关她的事。她也没有解释,她之所以知道这样多,仅仅是因为,她看过凌真将军的兵法。 “在军中的人,往往才是见过真正世面的人。”她说:“大多数人都以为,前线的士兵,见到女 人就垂涎。实际上,那是底层的士兵炮灰,而非征战多年的将军。在前线,人为了保命,往往什么都做得出来。尤其是女子。” 染晴这话说得隐晦,但柳叶却听懂了。 她点点头:“我懂。” “和书生有所不同,”染晴别过头,看见了摆在角落,华美至极的床。那张床并不大,因为它的用途,本就不是让人安眠。“真正见过这种场面的人,他不会沉迷,甚至懂得克制,能吸引他的不是任何表面的东西。” 柳叶眯起眼:“是什么?” “智慧。”染晴说。 柳叶笑了一声,嘲讽的冰冷:“你是想说,我不够资格?” 染晴摇摇头:“我不聪明,半点也不。”眼神好和聪明不同,聪明也不是智慧。“而且,看起来太聪明了,也没有多少男人会喜欢。他们喜欢的是那种,在一方面聪明的女子。所以,看你擅长什么了。” 跟了柳叶这样久,染晴也不是不懂她的底牌,到底是何。柳叶的确出身差,可她曾寻到一本讲舞的书,其他才艺或许需要更多,可她练的身段动作,却是比之其他才艺,要廉价了许多。 听见这话,柳叶想了想,然后示意与那食盒:“开了吧,我与你一起。” 染晴愣住。她这是要让自己分一杯羹? 可她依旧动手打开食盒,将一碟子酥饼拿出来,取出用具。这食盒是楼里的,而用具却是商铺里送的,等一下还要拿回去。她分了一件,酥饼咬开,味道很好,至少比那些熏香要实在。 其实跟着柳叶,不是件坏事。染晴开始这样觉得。 在这段时间里,她偶尔会看着柳叶,去打理那些瓶瓶罐罐。那些罐子里的东西,应当是柳叶从村里带出来的,她从来没 有见过那样的东西。只听柳叶说过,那是能要人命的,却又不是毒药。 她没有多问,多问了对她没有益处。 柳叶最近调弄它们的次数越来越多,却鲜少让染晴看见,所以她知道,那一定是柳叶身上最大的秘密。而且……她那样频繁地折腾,是不是于她有用? 染晴读的书再多,也不是书香人家里出来的姑娘。她不会往好的猜,更不熟悉四书五经。她叹了口气。她的父亲死得不早不晚,就在她跟着柳叶前来京城之前。从那以后,她就无人可依靠,只能靠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所以她不顾一切,因为家徒四壁,而父亲已不在人间。她来到京城了,可她看不见父亲说的那么多好,她只觉得这里比乡镇更繁荣,可人性却从不变改。 直到凌真将军真的到了。 染晴隔着楼梯往下看,看得到整座悦心楼沸腾成一片,人人都在奉承这位京城里的将军,肯来参与一次武将们的聚会。楼里的人永远都是这样,悦心楼的摆设与装潢一年年华丽堆砌巧工,姑娘丫鬟们穿的衣裳一年年秀美精致繁复,唯独不变的,永远是人心。 染晴往回走去,一路走过,看到楼里的人行迹匆匆,像陀螺似的在转,越是深入,就越是如此。她手中只有一盒口脂,是从柳叶房中取来。这些热闹的中心是柳叶,而她知道,她沉醉于此。 沉醉于作为所有人的中心,天下间一切都围着她转,她是唯一的焦点。 染晴走得很快,却能看清路不撞到其他人,很快就到了柳叶所在的屋里。她说:“小姐,你要的东西。”她将手中一盒口脂放在桌上,看到铜镜中的柳叶,美艳无双,无比动人。 她抹上口脂,用红纸 抿了一抿。最终这个姑娘,画了一个妩媚诱惑的妆容,仿佛已经习惯这京城悦心楼里的一切,连走路的姿态都那样诱人。 染晴也知道,柳叶是不想回头的,从来没有留过一条退路给自己。她曾经说过:“既然走了,那就走,像你那样停滞不前,像什么样子。” 柳叶要上台了,染晴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她听着台前的人群,不断传来的欢呼和尖叫,还有鼓掌的声音。后台忙碌而充实,不时有人让她去跑腿,一个晚上就在点燃的油灯和蜡烛中度过,当蜡烛快要燃尽之时,柳叶的表演终于结束。 一舞惊城。 染晴看过柳叶的舞姿,确实经得起这样的称叹。然后当她去准备东西时,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已经下台的柳叶,还有和她一起的凌真将军。染晴愣了一瞬,她从未讲过此人,却也知晓他不属于她们的生活。 房中,柳叶和凌真对坐着。 她斟酒举杯,看着眼前所谓的将军一言不发。她说:“你不喜欢我。” 凌真不语,接过酒杯,然后道:“你是个美人。” 他说的是实话,只不过他不喜欢她,仅此而已。柳叶微微一笑,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凌将军会说好话,还当真是我意料之外。”她看起来就像是愿意与凌真这样说一个晚上的话,不必要他们上过床。 柳叶很聪明,知道只要凌真进了她的屋里,哪怕是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也可以为她的招牌镀一层金。染晴所说的话,也并不是全然无用。 凌真依旧沉默,仿佛不愿意和她说一个字。很久很久,才轻轻弯起嘴角,笑起来更显得清朗:“看来我是个可怕的人?” 屋中寂静,一束兰花插在花瓶里,依旧散 发着淡淡而清新的幽香。蜡烛点燃,烛火摇曳,显得屋中颇为昏暗,只见柳叶一身红衣,眼睛生得太好,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依旧显得勾魂夺魄。凌真不为所动,两人对坐着,隔得很近,实际上却是那样远。 柳叶知道,这是个聪明的男人,普通的女子诱惑不了他,染晴说得一点也没错。她细细地看着他,在幽静的气氛中,带出几分暧昧感觉来。 他说话的模样并不敷衍,或者说你根本看不出,他是否在敷衍。柳叶却不以为然:“将军征战沙场,若不可怕,还应当如何?”仿佛了然的样子。眼波流转之间,显得那样动人。 凌真点头:“你说的对。” 他从底层爬上来,本不该有如此气度,可偏偏他就是有,而且糅合他的功绩与一切名声,的确是个富有魅力的男人。那些闺中少女,难怪都想嫁给他。柳叶也不想再强求了,她知道这件事情,本就不是可以强求的。 这到底是个在楼里待得不久的姑娘,就算习惯,也不见得一颗心被染得多黑。她说:“若是如此,将军可愿意留下?一晚就好。 凌真没有多讲,却放下了酒杯。听着柳叶继续讲:“将军来我房里,既然不是因为喜欢,那就是为着躲过外间的人。既然如此,早些离开和再晚一些,也没什么不同。” 柳叶说得很痛快,仿佛就是这样打算的。其实这是下下策,只不过不好说出口而已。凌真却是懂了她的意思,他知道姑娘在楼里生存不容易,所以愿意在屋中多留一夜,对她或许有些好处。他不答应,也不否认,然后说:“你去吧。” 柳叶自己吹熄了蜡烛,和衣回到床上去。屋中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一夜无话。 第353章 公主邀约 袁叶离并不知道国公府中发生的一切,回到家中后,又与夏薇通了三四次书信。她没有对夏薇说她要找人的事情,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即使她想不到任何办法。 她很想再见那个人一次,但却苦无办法。在袁叶离琢磨了半日,如何才能够找到人之后,她发现了不少问题。若是知道名字,那她至少可以孤注一掷,看看能否撞对。亦或者她知道他的相貌,就能悄悄找人打探一下,他的身份家世。如今不过确认了,他是军中之人,那又如何?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或者有任何消息出来,那她就不得不嫁给那个人。 她连门口都不能踏出去一步,自然是毫无办法。 袁叶离又叹了口气,觉得窗前的花朵都快被她叹得要掉花瓣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恰到好处地撞到了最正确的答案。如果她能稍稍少一点疑心,认定那人就是凌真将军,然后义无反顾地找过去,或许就能得到解释了。 一些些的阴差阳错,让她不仅不知人的名字,甚至不清楚相貌,仅仅知道身份和声音。 难道她能将人都找来,让她一个个听声音?那样消息一定会传开,那她就等于闺誉荡然无存了。尽管她是想要回去的,可她毕竟也不确定,是不是当真能离开。还是卫承渊根本不曾想过救她,而是将她留下来? 纵然这样情况,也并非毫无办法。 她参与了每次能参与的宴会,但因为父亲所言,终究不能参加太多次。但机会就是机会,错过一次,再也没了。她也想过处心积虑地制造偶遇,但结果就是她根本不敢开口说话,在知道可能的情况之下,她同样被困,寻不到解决办法。 多么讽刺 。 倒是和无数人打好了关系,甚至认识了三五挚友。至少,在旁人看来,生活应当是充实而美好的。虽然实际上,找不到人的她快要发疯了。她是个有耐性的人,但在一次次的失望而归后,她终于对这件事产生了一丝丝的绝望。 袁叶离觉得她要放弃了,但这件事就像一条绳,缠绕着让她在一次次放弃之后,再次找回希望。 其实情况还不那样坏,她觉得。 白鹭推门入内:“小姐,莫要再唉声叹气了。” 这些日子以来,白鹭觉得小姐已经抑郁到近乎不可理喻了。 袁叶离回过头,看着白鹭提的食盒,立刻亮起了双眼。她说:“素香楼的点心?” 素香楼是京城中最有名的酒楼,袁叶离一见倾心,可惜他们的点心极难买到,多半要等十多天,才有点心送来。白鹭手中的正是其中一道名满京城的点心,名曰流心酥。入口即化,吃得快些都容易烫嘴,但也没有人会吃它吃的快。 袁叶离清醒了,她看着白鹭将点心端到桌上,几乎不记得用膳的仪态。 直到吃完,还是恨不能与舌头一起吞下去,因为实在美味。她才听见白鹭说:“小姐,有封信寄来了。” 袁叶离不情不愿地回头:“什么信?” “比点心还重要的,”白鹭开始学会吐槽了:“老夫人看过了这封信,才送到小姐手里。” 袁叶离心生几分好奇:“为何要给旁人看?” 白鹭表示她也不清楚:“小姐你看了就知道了。” 在收拾完东西以后,她又端来了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布,防止旁人看见。白鹭将托盘摆在桌上,退到屋外,让袁叶离一个人看。袁叶离将布掀开,看到一份请帖。白鹭是不知道送来的 到底是什么,所以才会以为是信。 袁叶离看着那封请帖,有点震惊。她看着那信上的头衔,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但这确实是真的。她拿起请帖细看,发现这是一次私人聚会。但这也已经足够了。 送来请帖的人,是当今齐国长公主,人称呼为康乐公主,是皇室中如今年纪最大的一位,却也不过十五岁。齐国的公主往往十七八时才纳夫,这个年岁还小。可齐国中人人都知,这位公主聪慧,曾献策于圣上,是皇室中最有才学的一位公主。 如今君主开明,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对于自己的妹妹,并没有管得多严谨。这位公主生性好学,教导她的师傅莫不夸赞公主的才学与勤奋,是京城的第一才女。最好的家世培养出最优秀的人,她的才华并不限于诗词歌赋,甚至兵法史学等男子才熟悉的事情。 但现今京城中,不是人人都喜爱她,她太过聪慧,又是公主,身份与学识的限制,根本没有几个男子配得起她。如今就有传言,说康乐公主会嫁与凌真将军。 袁叶离看着那份简洁却有礼的请帖,将那些字句仔细地琢磨了几回。康乐公主仅仅邀请她来,且无旁人。她并没有说邀她前去的理由,只说倾慕于她的才华。 她皱眉,却将请帖收起,亲手放进匣子里。 她开始琢磨该如何回复。这封回信很难写,因为她从未见过康乐公主其人,不知道她的心思,而写一封中规中矩的信去,又未免显得太过无礼。袁叶离沉思许久,终于落笔,选择了一种比较谦逊的态度。其实写这封信,主要是分清奴颜婢膝和谦恭有礼,但话说的这么简单,却是很难分清的。 袁叶离将信写好, 让人送出去。她要赴约。 她们并不在宫内见面,而是京中一处酒楼的包间。公主到底是有些特权的,要出门来也不至于毫无办法。袁叶离看着素香楼一词,觉得自己大概是走运了一回。 酒楼中,一片热闹。伙计端着热茶点心在人群间穿梭,不少穿着打扮就是下人的在排队,三五知己从酒楼正门进去,更有不少马车在门前候着。若有小姐要来,一般都是走另一条路子,不在正门,且入口隐蔽,人烟稀少。 袁叶离下了车,入偏门去。素香楼纵然闻名,可来的姑娘并不算很多。 引领的不是伙计而是公主近侍。袁叶离到了包厢内,一层楼都是清空的,情况显而易见。除了公主,还有哪些人能够将一层楼清空?袁叶离穿行过道,等待内侍将门打开。 门开以后,一人坐在其中,戴着面纱,桌上只有两杯清茶,并一碟点心。袁叶离先向公主行礼,然后听她说了一句“免礼”。康乐公主的声音算是好听的,清脆如同玉石相击。 袁叶离坐下,看着公主解下面纱。 公主生得不算很美,但皇室气度足以让她看起来高贵,清丽却不脱俗,像是那种看书看久了的人。她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饮下,然后抬眼望着袁叶离,微微一笑:“我以为姑娘不会来。” 袁叶离有些意外。她并不曾见过齐国的公主,却不曾想到,康乐公主会用这样的称呼。她微微一笑:“现在儿已经来了。” 对于地位不同的人,她确实应该如此称呼。陈英是平辈,年纪相约。夏薇与她是朋友,因此不需要。但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公主。康乐公主看着她,眼中有几分赏识,但她说:“莫要用那些称呼了,让 人听见也是不好。” 袁叶离愣住,随后才回过神来。 旁人都会觉得,用平常的称呼,才是让人落了话柄。但这位康乐公主却与众不同。用称呼确实会暴露身份,因为太具有标志性了。若是她在宫中,那还好,但倘若是在宫外,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却也落人话柄。 唯一的疑点,大概就是——是什么让这位皇室公主,忌惮到如此地步? 袁叶离也回以一笑:“我愿意效劳。”说这话,就是试探的意思了。公主邀请她来,必然是有原因的。而如今这位公主表现得如此小心,且告知了她,多半是有何事未曾解决。就算她未必帮得上什么忙,可若她猜想得对,那就是恰到好处了。 就算不是,这话也不显得多么失礼。 康乐公主眼前一亮。 她经常听人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可她一直都是那个被夸的人,是以其实并不懂得这句话的意味。甚至听多了,觉得这句话不过是旁人看在她是公主份上,她又长得不好看,没有旁的话好夸她,才这样说的。至于皇兄夸赞她,她总觉得是对小孩子的溺爱。 有些人容易怀疑自己,有些人却擅长自夸,而康乐公主属于前一种。 但她并没有直接将话说出来。 她们都知道对方懂了,却一字不提。 康乐公主将餐单拿起,递给袁叶离:“先点菜吧,长途跋涉,想必你也已经饿了。” 这样亲切的口气,还意有所指。如果不是康乐公主谨慎过度,或者她猜错了,那么就是康乐公主在用“长途跋涉”四字,来模糊自己的身份。要不然,她一个闺阁小姐,怎么也算不上长途跋涉的。 她接过菜单。既然公主如此说,那她就多点几道菜吧。 第354章 素香楼中 袁叶离并不清楚公主的意思,但她还是点了一桌子菜。其中各种类型都有,且绝不是两个人能吃完的分量。 假如康乐公主是想掩人耳目,这样做就对了。她点菜时公主面色如常,还提议了两三道好菜。说完以后,由内侍送去给伙计。有些事情,不仔细想是想不到的。若是想欺骗酒楼的伙计和主管,难道公主带的也并非平日会用的内侍? 可惜她是第一次见公主,其余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袁叶离微笑:“素香楼的菜式,可真真是美味。” 公主点头,皮笑肉不笑,显然是有心事的。包厢内一片寂静,袁叶离随口唠叨了几句闲事,女儿家听见的趣闻,假装成来这里纯粹是为着放松的模样。公主也相当配合,若说不是有意隐瞒,她怎么会这样和袁叶离聊天? 终于在菜都上完了以后,公主才在桌上用茶水开始写字。她是倒着写的,难度相当的高,但看起来却掌控自如。袁叶离仔细看着,随后发现那是一句话:“有事相商,还请原谅。” 袁叶离立刻明白:她的猜测是对的,公主有事要办,而且不一定是在宫里能谈的事情。想及此节,她以同样的方式询问道:“为何不在宫中?” 倒着写字实在难,而且费心。公主想了想,然后直白道:“太过惹眼。” 这是在说,将人召进宫去,到底惹来耳目,而出宫来,纵然看着危险,但若要避开,却是容易的多。袁叶离想起那份请帖,若非如此,公主也不必大费周章,而且做得如此隐蔽。但若是为了避嫌,也就说得通了。 袁叶离挑眉,手书‘心腹’二字,意思是:“公主无有心腹可用?” 她的问题很简单,说到底还是在怀疑康乐公主的来意。若是正常一些,她总觉得自己是被 公主怀疑上了。但如今看来,竟然并非公主怀疑了她?还是一箭双雕? 康乐公主叹了口气,将所有事情写了出来,中间用语言夹杂着暗示,终于说明了整件事的经过。“听闻前些日子,右相府的宴会里流传出了一首曲子。” 袁叶离一看就是看懂了。前些日子,她不停参加宴会,能参加的都参加了,整个人近乎虚脱,这是对精神和体力的双重考验。其中一个宴会,是那些宴会中少数需要才艺的,其他的不过喝茶看戏之类,并不是每次都要,若是那样,也太累人了。 至于右相,如今的齐国还没有只立一位宰相的制度。那可以算是一次琴会,然而夏薇不在。那时候的她,抽到了一首曲子,而且将它弹了出来。袁叶离叹道:“那可真是可惜。” 这话听起来,牛头不对马嘴,寻常人是完全听不懂的。但公主并不需要听懂,她是在向袁叶离解释,而不是与她商量。 袁叶离弹了那首曲子,可惜弹得不怎么样。即使是她,十数年学琴,也着实是太难了。她不认为自己是天纵之才,可那样的结果,委实让人失望。那首曲子如果弹好了,肯定很悦耳! 公主点点头,又转在了桌上写字。 “我是因为那首曲子,才选中了你。” 袁叶离一时没有听懂公主口中所言。所以这句话的意思,那首曲子是用来挑选人的,而她刚刚好弹出来了?袁叶离震惊,要找她的话还不如找夏薇,夏薇弹得比她好。袁叶离心中一时转不过来,她只得问道:“为何?” 公主又笑了,面容算是清丽的,却是常年看书养出来的气质,而非长得有多美。 她开口:“怎会显得可惜呢,听说这天下间,根本无人了解它。” 绕过几个弯,公主又在桌上写道:“ 只有你”。袁叶离才终于懂了——是因为她弹得了那首曲子,因此才选她。至于那曲子的来历,袁叶离并不知道。如果单单论琴艺,她会推荐夏薇,可如今情势,她又怎么能无缘无故将人拖下水? 袁叶离沉默了片刻,她觉得公主找上她,必然还有旁的理由。但这些理由却未必是她能问出来的。否则,为了一首曲子找来她,还是显得太奇怪了。她看康乐公主一眼,还是觉得这不大可能是个局。 她并不多么聪明,康乐公主从未见过她,也不了解她。若是从一开始,就防备之心如此重,只为了骗她一人,也太大费周章。而且她是公主,何必如此去屈尊降贵,这样来设局? 看起来,袁叶离似乎可以拒绝,然而公主邀约,如此直言相拒,实在过分。袁叶离觉得,只有听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她才能够安心一些。然而这个安心,却还是不会如此容易答应的,她实在不是一个随意相信陌生人的人。 即使那是公主,可也是陌生人——而且高位者,往往比普通人还要危险一些。 她沉默,然后道:“这道佛跳墙倒是美味,只是不知要费厨师多少心力?” 这样周折的说法,恐怕也只有康乐公主能立刻反应过来。公主道:“自然是费心的。听闻一道菜的汤底,要熬上许久,食材的准备也十分不容易。这一桌菜,素香楼实在是用心,实至名归。” 说完,微微一笑:“若是喜欢,再买十桌八桌回家也无妨。” 袁叶离整个人愣住。然后公主又开始用茶水了,因为折腾的太久,所以指尖看起来都有点发皱。 她尽可能地,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康乐公主看起来,似乎是非她不可,她既然出手,那就是有把握了。她将整件 事揉开,一点点解释,当中自然有隐瞒的部分,但却足以让袁叶离信服。 当今陛下在找一个人,那人手中有让陛下喜爱的物件——或者旁的什么。除了这件物件有何用,以及物件模样以外,说得详细,甚至讲完了丢失的过程。 袁叶离问道:“何不找旁人去?” 言下之意,为何不然大内侍卫去寻找那物件,而要让她和康乐公主来。 袁叶离最不解的,到底还是这一点。康乐公主道:“苦无踪影。” 说了这么多话,康乐公主终究还是没有解释到,那人和曲子之间的牵连。弹一首曲子,倘若能够抓回人,那实在是太不可理喻。袁叶离还没有开口问,康乐公主就已经解释。 袁叶离听着,却是越听越惊奇。 康乐公主示意,让袁叶离将手伸出来。她的手已经不能写下去了,再写就要坏了。她在袁叶离指尖写到:“皇兄知道是谁偷走了它,仅仅是因为,偷走那物件的人,不知道那物件是分成两半的,她只偷走了其中一半。” 袁叶离已经相信了,因为情况实在是过于复杂,纵然是康乐公主这样的人,也不可能这样说,仅仅为了将她引进局中来。而且她行事有方,就算有错,也不一定就害到她身上。 康乐公主叹息:“可能震惊朝野,我与皇兄都不敢声张。那曲子与遗留的另一半有关,若有人能够弹那首曲子,就能引那个人出来。” 她也是会弹琴的,知道那首曲子实在难弹得好,能弹出来的都万中无一,她与皇兄,也不过是撞一撞而已。可不想,竟然被撞中了。她也不懂,为何其他人都弹不出来——可袁叶离,却是明白的。 她心中震惊。 那首曲子当中牵涉到的一些技巧,是她那时候的人,才懂得的。原因无他,记 载它的书在更早的时候丢失,到她出生前几年才寻回,当中牵涉到的时间差,让这个年代不少人,都不知道这些指法。 她相信了康乐公主说的话,因为那首曲子,是不可能让人弹出来的,除了她,或者,夏薇或许能够无师自通。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不吃菜是有原因的,其一简单的原因是可能有毒,抑或是,她们要掩饰,自然不能让旁人看出,他们到底吃了多少,在以此为依据,推测出这包厢中有多少人在,甚至根据菜式上的喜好,推测出来人是谁。 两个人的唯一共同点,大概就是毫不怀疑,这天下间有许多与自己差不多的聪明人。或者也是,她们从未觉得自己多么聪颖绝伦——若是问康乐公主,她或许会嫌弃自己不及兄长那样,有识人眼光;若问袁叶离,她或许会讲,她遇见过许多与她差不多聪明的人。 她望向康乐公主,忽然起身行了一个礼,然后道:“若是如此,我的意思不改。” 公主还来不及震惊,袁叶离已经在她掌心写了一句话——其他? 简单的词语,不会绕弯的人都看不出来。 康乐公主闭上眼,然后写着:皇兄会派人寻找,但要浪费许多时间,而且打草惊蛇。言下之意,不是没有别的路子,只是不比这样快。袁叶离挑眉:难道康乐公主要随意让旁人陷入危险之中? 康乐公主知道,袁叶离这样问,就是已经答应了。她写道:我会私人赠与你百两黄金,加一把好琴,如何? 袁叶离沉默,康乐公主这是连利诱都已经想好了。 她微笑,举起茶杯,才发现茶都凉了:“一言为定。”她说。 康乐公主一惊,却没想到人这样快就回答了。她也起身,回以一礼,随后道:“如此,我就谢过了。” 第355章 康乐无忧 两人离开了包厢,分道扬镳。袁叶离知道今日之事,未必就能马上有个章程,但她更疑惑的是——那被偷走的物件是什么? 能够令康乐公主出面,倾力寻找,甚至私自出宫,用尽一切心力只会拿回它。袁叶离心中的疑窦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完的,她并不觉得此事跷蹊,说到底,公主就是公主。她不相信一个名满京城的聪慧之人,会这样编织谎言。 康乐公主的聪颖,是京城中有名的,京城中之人难道都眼瞎?况且,还有更多更好的法子,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即使当真是要抓她,她问心无愧,当真不是很怕。更何况,公主许以重利。 这时候,齐国的物价还不算后世那样高,在一个家族之中,百两黄金绝不算多。但是给她袁叶离一人,却已经足够多了。若是康乐公主给的多了,只怕她还要觉得,她是要她去做什么无用的勾当。 她本就不是个怕冒险的人,何况她看不出,此事哪里对她不利。 袁叶离没有回头,坐上马车,打道回府。她还特地命人绕了圈。京城太大,而且公主设法隐瞒的话,袁叶离觉得来时,他们未必抓得到自己,但回程时就未必了。 她不轻松,康乐公主却不如她那般。 康乐叹了一口气,坐在马车中问那内侍:“布下的暗卫如何?” 她看着她,觉得如今境况,未免太过可怕。就是皇兄,对那两本书形容得可怖,仿佛偷走那本书的人,是现世厉鬼,或者九幽之地中的阴魂。“行事小心”,这简单四字做起来却是没有尽头的,特别是她。 身旁内侍面无表情道:“有七个离开,至今未返。”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皇兄不肯说那两本书,所记载的是什么,甚至连书名,也不肯提。倘若那不是她的兄长,她都要觉得是有人要算计她了。康乐 公主不笨,自然猜得到。她也是在御书房里待过的人,知道书房里的书,不一定全是宫中编写,偶然有些珍贵孤本,谁能说是不是从旁人手中夺来。 哪一个国家不是从战乱中起,而御书房里收藏数百年的书,又能有多么干净。 他们这些后世子孙,享受这样的权力,却也要承担这些书,可能带来的罪过。康乐公主觉得,这世间太多的事情,根本寻不到办法解决。可她却要帮着自己的哥哥,将那本书找回来。 刚刚出来的那些暗卫,如今有了七个追踪出去,一些是警戒,一些可能是盯着那她找来的人。康乐公主知道,自己此来一问,实在是太过失礼,却不曾想是这样轻松。她不是不知道的,刚刚她根本没用完自己所有的招,人就已经答应了。 康乐公主失笑,她此举也是在冒险,可实在没有更多的办法。 他们之中,根本没有人能弹那支曲子。 马车晃晃悠悠,在康乐公主使的巧计下,绕了许多弯,甚至还换了几次衣裳。不是她笨,而是这世间从来没有万全之法。终于回到了宫中,康乐倒不觉得复杂,只是觉得很烦。她回到宫里,又换了一套衣裳,看看时辰到了,就去见自己的兄长。 她的哥哥并不是经常有空,而且这件事总不比国家大事重要。 她穿着一身深紫衣裳,紫色在宫中几乎只有她会穿,但她并不是因为这颜色好看。而是因为这衣裙的材料宽松柔软,比旁的要舒服,偏偏极其难得,只有一匹这样的布,可以做成裙子。 她没有喜爱的颜色,反正穿起来都差不了多少。 她来到御书房,远远就能看到森严守卫,与通明的灯火。齐国算是富庶的,至少在战事年或者灾殃年以外,国库收入充盈。公主下轿,守在门外的宫女纷纷行礼。她目不斜视,慢慢 走进殿中,然后一丝不苟地向皇兄行礼。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免礼。” 似乎没有想到,康乐公主此来,会用这样的态度行礼,而且一脸严肃。她不是个会讲闲话的人,如今事关他的要求,她自然一开口就触及核心。想到这些,他决定暂时不去管桌上的一切,专心地听。却还是没有抬头。 他问:“你此番去,有了什么收获?” 康乐公主道:“找到肯弹那首曲子的人了。” 皇帝有些诧异:“这么快?” “也是机缘巧合,”康乐公主道:“那位答应的妹妹,本来还不情不愿,但听到那首曲子,却很惊讶地应了。”说完话,语带嫌弃的道:“皇兄,你的命令太紧了,若是旁人,只怕是不愿意的。” 他并不是很在意:“人已经答应了,这也无妨。” 言下之意是,就莫要在意这些细节了。康乐公主叹了口气,所以她才不喜为旁人做事,束手束脚,还不如自己编两个曲子容易。但话说的容易,她又哪是能拒绝的? 皇帝道:“稍等片刻——你说那姑娘,听见这话就应了?为何?” 他想一想,让旁边内侍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盒子。摆在桌上摊开来,是一份卷轴。他仔细审视,那上面是几个女子的身份与画像。康乐公主道:“是擅七弦琴的那位姑娘。” 康乐公主并不直道名姓,毕竟不到绝境,她还不愿意这样做。年轻的君主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道:“只怕是个琴痴。” 他的推测,是有道理的。因为如今齐国,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也许哪一家中,就有类似的教导。可两人都不是只有明面上的意思,身处皇家的他们从来比旁人更怀疑人性之恶——若不是琴痴,那此事就麻烦了。 两人都沉默了,因为情况太过跷蹊,可他们不得不。康乐公主道 :“能弹这曲子的,万中无一。” 他们却是想到了一处。但凡事情太快,他们都总觉得跷蹊,可事情做得太慢,却又教人不耐烦。但皇帝微微一笑:“朕倒是不怕的。若当真有跷蹊,也不至于当场看不出来。” 康乐公主惊讶:“皇兄打算亲自前往?” 她一时失去了公主仪态,眼睛瞪得圆滚滚,可见她确实吃惊。皇帝道:“又有何不可?朕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不至于像张纸片一样,一吹就倒。” 康乐公主安静了。她知道事情不能有十成把握,也知道世间有不少比这更冒险的事情。可她能想到太多的危险,所以越发谨慎,人心经不起考验,而且变数太多。她觉得如今的自己,像是眼看着皇兄去送死,她却说不出一句有效的话来劝他。 “皇兄……”她低声道。 永远会担心的,都是旁人。当身处生死关头时,最不把他们自己当命的只是自己。 “有大内侍卫在侧,而且是在宫中。而且,朕不得不。”他说。 这下子,康乐公主倒是不担心了,她却是开始寻思。她抬头:“皇兄能将那本书拿出来么?” 康乐公主知道的,却是比旁人都多。她知道丢失的是一本书,上下两册,而且其中的记载,让人忌惮。至少她的兄长,连打仗都不曾有如今这样惊慌,更不是个会将大内侍卫挂在嘴边的胆小鬼。坐在龙椅上曾经的太子,如今名正言顺的皇帝,从来都是被人称颂的天才。 皇帝笑笑,看起来有些无奈:“朕早知你会这样问。” 说完,抬起头,扫开桌上奏折,也不管它们乱了,让所有内侍离开,除了康乐公主一人。他招手让康乐公主上前,地位和架子是摆出来彰显帝皇威势的,如今话都说开来了,对这么个聪明的妹妹,他就可以暂且放松一阵子了。 康乐公 主眨眨眼,很是好奇。走上前去,却立刻被皇兄用一块布蒙住了眼睛,似乎是手帕。 她渐渐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皇帝会开玩笑,但绝不能开玩笑到这种程度。她叹口气:“皇兄,手帕逆光,我顺着往下看,还是能看到地砖的。” 这个花招她玩了许多年,所以在小时候玩游戏,都是她赢。皇帝的语气却很严肃:“所以你转过身去,面壁也不错的。” 一直到许久以后,康乐公主才听见,仿佛哪里有机关响起,然后皇帝说,“松开手帕吧,来看一看,这是没有丢失的上册。” 康乐公主走过去,却看见那书没有书名,连作者落款都欠缺。她翻开来,这一次皇兄不阻止她了,反而有点难过。康乐公主如果当真要和人拼看书的速度,根本不可能输。但她看书看得很慢,因为看得快的话,那实在是太浪费了。 这一次,她越看越快,根本不满足。 她的皇兄说着:“这是乱世之时,流传下来的,在祖皇帝哪里传下来。放在御书房里,一代一代的传承,不是为了学习它,而是为了防止它被偷走。” 他没有说的是,这本书只有皇位传下来后,才允许他们看。康乐公主有些惊讶:“可一样东西摆在那里,就是等着被人偷的啊?” “对,”皇帝接的很快,因为这个问题,他也是问过的。 “但是如果不留下来,万一还有另一本,我们怎么防?”他的声音很沧桑。 是,如果这只是本讲书法的书,或许他能干脆爽快地毁了它。但不是,它就像名将手中的绝代兵刃,让人垂涎而畏惧。 康乐公主现在不翻了,她回去看目录。然后道:“如果被偷走的是下半本,那肯定更危险。” 她说得没错。 康乐公主将书翻到第一页,整本书的第一个字很简单,是——“蛊”。 第356章 情难自已 康乐一时间忘记了要离开书桌,回到她原来所在之地。书已经放回原地,而她却还在沉思。 “原来是这样……”她皱眉,若有所思的模样:“因此,这就是原因?” 年轻的君主点点头。他的表情并不比康乐公主好多少,同样的严肃。他开口:“这曾引起一场战乱。如果不是祖皇帝得到了这套书,齐国恐怕不会是我们现在看到这个模样。” 这是一套书,而那偷书的人,偷走了下半本。 康乐公主看着那无字的封面,觉得很复杂,蛊是大忌,它能控制住人心,造成天下间的祸害,一旦出现就无法抑止。她喃喃地说:“皇兄,难怪你不肯发散人手出去,却又非要找到这本书。” 因为,若是发散消息,难保没有人猜到蛊本身的存在,然后试图利用它。 皇帝苦笑:“不然你以为,蛊一直存在,为何从来不曾出现过?因为直到如今,未有战乱。”若是有了战乱或者叛军攻打到京城,进入御书房,难保不会有旁人发现它。 两兄妹相对无言。 良久皇帝才道:“朕倒是在想,是谁偷了它。”他站起身,慢悠悠地走下台阶,在室中踱步。熟悉皇帝的人都知道,他时常这样做。“这么多年来,这套书都不曾暴露过,而且少有人知道,这是很久以前传下来的书。” 那是一本保存了很久的书,而且看起来还很新。书即使不翻看,如果没有人保养,依旧会毁坏,最后可能连书页上的文字都看不清。这本书太秘密了,绝对不可能找人复刻,因为实在太危险了,只要多一个人看见它,这本书就多一点危险。 但它看起来却很新。 康乐公主道:“没有人见过它。” 皇帝赞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一本书当然要由人来保养,而这件事除非是由保管者自己来做,就是找旁人来。但皇帝是 不可能亲自动手的,因为他不可能瞒着任何人,拿到那些能够保养书的东西,然后掩人耳目地进行。 一件事会留下痕迹,假如每一代皇帝这样做,还是会有些人起疑。皇帝自己要保养这本书,首先要买保养它的工具,或者找人要。然后,他要在殿中无人时,保养这本书。 那太难了。皇帝就是皇帝,他是皇宫里被人围绕的焦点。 所以保养书的人……会是谁? 这套书过于珍贵,要保养它的人,一定是能守秘密的人。是一个瞎了的太监或宫女?还是某个留在宫中多年的人?抑或……皇帝自己? 三个都不算特别,而且只要一个秘密存在,永远会有人找到它。 “这套书一直都是如此。”皇帝说:“从来不曾修复或者保养过。当年祖皇帝,不像我们这些后人,他想得不多,甚至不知道这本书需要保养。可是这本书,一直没有坏过。甚至于它放置的地方,因为用了特别的漆,所以也不受潮气与灰尘所损。” 康乐公主睁大眼。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所以……那套书,一直放在那里,而且除了历代先祖,无人碰过它!” 皇帝点头,“所以朕可以肯定,除了朕,无人知道这个秘密。因为即使是每日在御书房中行走的内侍,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康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么,知道它,而且想要偷走它的人,只可能是当年,它流传在外时,见过这本书的人了。” “正是如此。”皇帝说着,又慢慢走回了书桌后,却没有坐下:“但这件事,自然不如你所想般单纯。”他的眼神复杂难辨,却能看出来,是在回忆。“这套书有两本,若是经历战乱,为何如此周全?它一共经历过无数人之手,但它经常易主,在到了祖皇帝手上时,已经害死了无数任主人。” 康乐公主终于意识到 了,事情的原貌。 她看着皇帝,然后道:“最后如何了?”她问得很实在,咬字清晰,仿佛已经知道了结果。 皇帝承认:“斩草除根。” 烧毁一切与它相关的,让它从此不会在人们口中出现。 康乐倒退一步,企图接受这件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真正地回过神来。如果他所言不错,那么‘蛊’之一字,只能在人口中成为一个传说。不会有人相信它的存在,即使有见过它、听过传闻,甚至看过一两页的人,它们口中所讲的一切,都会因为时间而渐渐淡去。 不会有人相信这个传说的存在了。即使有漏网之鱼。 所以,偷走另一本书的人,不是宫内的某个奸细或者偶然发现的宫女。是宫外的。因此,这件事才如此复杂难办。既不可控,而且盗贼可能在每一个角落,窥视着他们。他们在明,而她在暗。 皇帝道:“朕放出那首曲子,是为了将那人引来。她只偷了下半部,而且肯定想要知道,另外一本在何处。那首曲子记录在上半部,只要听就能听出来。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而且肯定不止有一次。” 康乐公主恍然大悟。 皇帝是知道偷这本书的人在宫外,所以才放出那首曲子,以曲子为诱饵,企图将那只偷了下半本书的贼引来。所以才要做得这样隐秘。这本书很多年没有人偷,那是因为知道蛊的人不多;而曲子是记载在书上的,所以更不可能有人知道这首曲子。 而知道这曲子的,就只有那贼了。弹奏一次是不够的,要将这首曲子,在各种宴会里散播开来。最后他们不仅找到了能弹它的人,而且能够让那个贼知道这消息。 不然的话,真以为一首曲子能让百里之外的人听到? 这是一套书,而唯有用上半本里的曲子,才能吸引盗贼垂涎。想到这里,康乐公主忽然睁大 眼睛:“这样说,那弹它的人……” 他们是受同样教育长大的,康乐公主能想到的事情,和自己兄长差不了多少。他们是为了将盗贼引来,可还有一个可能性,他们没有算计到。既然那个盗贼,已经看过了下半本书,也知道这首曲子,那么她会不会也懂得弹? 毕竟是能看懂这书的人,她很有可能真的懂这曲子,而且擅长。这样说过去,绝对合理,而且是最大的可能性。康乐公主开始细细思索,到底她找来的演奏者,到底有何奇怪之处。 她抬头:“皇兄,你觉得呢?” 皇帝微微摇头:“人选朕是看过的,还不算特别可疑,而且如今更不是能够胡乱猜测的时候。”他微微一笑:“若当真如此倒霉,那也只能认了。” 康乐公主自然看出来,自己的兄长实际上胸有成竹。她叹口气:“皇兄,你又在乱说话了。” 皇帝却似乎是认真的,他坐得很直,看着离他很远的康乐公主,笑得胸有成竹。“康乐猜错了,朕是有事实依据的。” 康乐又开始莫名其妙了,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他说:“这套书,你猜一猜,是如何被偷走的?” 从头到尾,皇帝不曾提过的,却是失窃的过程。看守这样严密的一本书,不会无端被失窃。他道:“这书是被刺客偷走的。” 康乐公主了然道:“是那晚的刺客?” 宫外人或许不知,但她却知道得很清楚。曾经有一晚,皇宫中闹了刺客,据说是要刺杀皇帝,但最终却是惊险一场,无声无息。皇帝点头,“那时朕不在书房,宫中闹起了刺客,立刻就闹腾了起来。” 康乐公主当时不在,毕竟深夜,到了第二早,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朕在天阙宫中,不在御书房。”他回想了一下当时场景:“殿中的人不多,只有少数几个在。朕 只看见一个黑影在窗外掠过,随后宫外就乱成了一团,说是有刺客。” 现在想来,那当真是可笑,因为他根本不曾见过刺客,那刺客连入屋都不曾。 他说着,语气里甚至带着笑意:“刺客最后是逃了,逃得无影无踪。朕根本不曾见过,侍卫却全都围了过来。大约是教导不周,去追捕那个刺客的竟然没几个。”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若是多几个人去追捕那个刺客,只怕已经抓到了。 当日之事,他因为安全,而被侍卫守在了宫中,根本没有想到去看一看书房。一直等到那刺客逃了,又过了许久,他才想起要看一眼那本书还在不在。 “最终等朕回到书房一看,才发现书已经被偷了。”他冷笑一声,因为偷的过程实在可笑,仅仅是一招声东击西,就将人全都引开了。 “统领倒是说了,他见到那刺客孤身一人,身形模样像是女子。”皇帝说,“因此朕觉得,重要的不是如何抓住人,而是要将人引来。” 康乐公主沉默不语,她总算明白,为何皇兄偏要自己来做此事。她是女子,还是避嫌的。若让其他人来,不仅不像她这样,与皇兄在一处长大,了解彼此,而且如果起了贪心,人心也难算。 她开口道:“那些侍卫,也不过是怕皇兄出事罢了。天下之事系于一人之身,是重中之重啊。” 皇帝叹息,语态间带着几分无奈:“朕也知道。战事才罢,他们都以为来的肯定是宏国的刺客,所以特别紧张。” 说起战事,康乐公主忽然想起来:“既然,此事如此危险,何不将凌真将军喊来?” 凌真将军武艺高强,肯定能确保此事成功的。 “你想岔了。正因他是功臣,才不能将他喊来。”皇帝摇头,却是不往下说了。若是凌真将军死在了这件事里,又该如何对抗宏军? 第357章 策划之中 经过几番周折,袁叶离回到府中后,已经傍晚了。华灯初上,明月当空,宅子里竟是出奇的寂静。和公主说完话,她身心俱疲,实在没有余暇注意旁的事情,直接回到了屋里,完全忘记了该去和长辈说今夜之事。 而且袁叶离知道,这些事情未必能说与他们听,更何况是关系到她自己的事情。 她之所以会答应,并不单单因为那黄金百两,而是因为关乎她自己。那首曲子本来不算很难,但当中牵涉到一种技巧,是记载在某本书上的。那本书失踪了,在凌真将军的这个时代,是没有的,然而在后来,又被人在某个古墓里找回,重新传入京城,她才有机会学到。 所以,那曲子除了她以外,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弹。应该说,这首曲子,放在这个时代,不可能有人会——百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能够让很多珍贵的技艺失传,也能够让一些东西再现于人间。 袁叶离并不怕旁的,但却心系于那首曲子。若非如此,她恐怕是要推拒了。而且此事,事关皇室,想要推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袁叶离几番思量,还是觉得如今自己做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她换了衣裳,除下钗环,坐在梳妆台前。白鹭慢慢为她梳着长发,坐在一旁沉默不言。这次去素香楼,小姐并没有带她去,回来后又这副模样,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康乐公主派来了一辆马车,袁叶离根本不是坐府中的马车去的。如今车子也已经回去了,她根本无从问起。她只有等康乐公主来找她,才知道整件事情的真貌。况且她觉得,公主未必会告诉她。 她想要知道真相,只有在参与其中之时了。 她忽然开口 道:“白鹭……” 袁叶离是在沉思,喊得很轻,而且看都看得出,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屋子里。白鹭却还是应道:“是,小姐?” 在她应答了以后,袁叶离忽而又像是想到了另一层,皱起眉来,在两个选择间犹豫不定。最终她说:“算了,你不必多管这些。接下来这些日子,做你份内的事,旁的都不要管。” 袁叶离实在是纠结,她连续想到几个问题,白鹭却都不可能回答。 她一来是想问,关于那首曲子的事情。但是凑巧,那日的宴会白鹭不在,根本连形容都做不到,而她在这里即席再弹一次,又太过惹眼了。她不能问她,只能自己想。 这样一往下想,就能想到,如今她是接了公主的邀约,往后呢?她的处境,又是如何? 公主不可能就这样放心答应,就如同她不可能随便赴约。所以袁叶离觉得——如今的府邸里,很有可能有暗卫在。是来保护,也是来监视,感觉这会是公主的做法,因为自我代入一下,她自己也会这样做。 她原本想让白鹭出去,自己试探一下。 然而还是免了,这是公主派来的暗卫,训练有素,怎么可能被三两句话迫出来。如果真的迫出来了,那多半也是新手,问他反而危险。因为一个暗卫,如果能被自己一个正常人问出来,也会被其他人问出来的。 所以最后,她只能让白鹭小心一些,因为她也不清楚,自己会遇上何事。 就在此时,突然门口处传来敲门声。白鹭立刻起来道:“小姐,奴婢去看一看。” 白鹭走到门前,却见到是老夫人手下的丫鬟。和白鹭也算是相熟的,直接就开口道:“老夫人要将小姐喊过去,不知小姐可有 空?” 她问的直接,似乎是有要紧事讲。白鹭没有多想,就回去了。袁叶离点点头,去了老夫人的屋子里。她已经换了衣裳,看起来又很累,形单影只,看起来颇为愁绪。到了屋中,袁叶离看见,老夫人也已经是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了,然而脸上神情,也是一脸肃穆。 她也是担心自己的孙女儿,因此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她看着这个孩子行了礼,站在原地,既不坐也不跪。她心里就有几分忐忑。其实她心里,还是很不愿意直接问的。但有些事情,不是不问,就能当它不存在的。 终于老夫人开口了:“今日……” 可是不待她说话,袁叶离就已经跪了下去。那样一副声势,仿佛是已经不要自己的膝盖了,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她打断了人的话:“请祖母不要问了。” 她是语气太决绝,像是今日听到的,是这世间最深重的一个秘密,所以她提都不能提。老夫人当场就愣住了,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而是因为跪在那里的人,所以她就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今日祖母应当见到,那封寄来的请帖了吧,祖母与父亲都已经见到了。”袁叶离的声线压得很低,听来简直有些阴冷感觉。“康乐公主的名声,想必不需要孙女儿来讲。” 康乐公主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名声与品德在京中是有名的。 “名声原就是虚的,祖母应当不信。”她说着,慢悠悠的样子:“但今日见了康乐公主以后,孙女儿就信了,并不是女儿家的一时意气用事。”她觉得有点想笑,是,旁人总是要觉得她意气用事的。 老夫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应答。她叹了口气,知道姑娘家如今是 有自己的心思了。 “如今这个时候,牵扯上了这件事,孙女儿真希望除了自己,无人看见过那张请帖。”她没有抬眼。因为她瞧见了,老夫人活脱脱就是她自己的祖母,即使她说不清这些是为着什么。 她并不觉得,这仅仅因为这是一场春秋大梦。 “可如今,孙女儿不得不劝一句,祖母莫要干涉这件事。”她字字说来,感觉并不严肃,反而有种压在心上的石头慢慢松开了的感觉。 莫要再干涉了,此事并不因她而起,也不是围绕着她而发生的,可她就为着自己,招惹上去了。她觉得,不应该牵扯上旁人,尤其是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任性,而是此事与朝堂后宫都无关,单单是因为孙女儿与公主自己的事情而已。” 莫要再跟着上来了,因为上来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个死。 她想起了华佳怡。她情愿她不情不愿的活,也不要她心甘情愿的死。袁叶离知道,她救不回她了,即使倾尽一切,都不可能救回来。还有,当初在战场上救回来的白鹭…… 她不希望再有人像她那样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咽气,即使知道这样不过是奢望。 “孙女儿知道,何事会影响朝堂与家族,仅仅是局势的变化,与权力上的变动。”袁叶离轻巧地说出这几句话来,若是从前她不一定说得出口。“甚至连公主的一言一行,都应该字字说给父亲听,由他来判断这一切。” 是的,所谓的注重大局,就是多寻一个人来商议,不至于最终因一时意气而坏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她笑了一笑,明艳无比,却又带着几分凄清:“只有如此,方能不负家族培养,不让人失望。” 因为许多事情,不是 她一人所能决定的。 可是曾经她面对的局面,比如今还要凶险许多。她不敢说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可终究是走过来了。她说:“孙女儿能够说出这些话,不是想让祖母刮目相看,而是让你放手。” 哪怕是一次就够了,这种危险的事情,她一个人就可以。 可是即使说到如今,袁叶离双眼依旧坚定,甚至不曾有一点悲意:“所以,请祖母放手,无论如何。” 老夫人听着听着,竟然是听得愣了。这些话她都是烂熟于心的,从来不曾忘记。可她不曾想到,这些话是从旁人口里说出来。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久久没有言语。她不是在犹豫,而是在想应该如何说话。 “你长大了。”最终她这样叹一口气。“若是如此,可就难办了……” 袁叶离继续说话:“既然祖母不肯,那孙女儿就明说了。”她抬眼:“如今府中很有可能被人监听,而刚刚公主寄来的请帖,孙女儿已经烧了。” 她这几句话,已经算是相当直白,而且几乎将底下的阴私都露了出来。老夫人被一惊再惊,竟然是直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她自然知道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保密的程度,是到了看过的东西只能放在心里的地步了。 他们在京城中,最怕的不过是四字:隔墙有耳。 她垂着眼,最后说道:“你说得这样决绝,就是没有旁的法子了。甚至连说出口,也都不能?倘若如此,恐怕只有上家法,才能说了?”她是询问的口气,却也像是一种恐吓。 袁叶离摇头:“即使上家法,也是不能。” 说完以后,窗外一阵寒风刮过,呼啸之声,几乎教人心寒。吹落满林的落叶,雀鸟都在这深夜中被惊醒。 第358章 宴席之时 袁叶离跪在那里,知道此事十之八.九是不成的,可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如果真的能劝成,那总比没有算成的好。老夫人叹了口气,旁边却又一人进来了。男人面容冷漠,看起来一点不似疼惜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道:“连家法也不惧?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袁叶离跪在原地,没有开口。但却见他挥了挥手,让她离开。袁叶离睁大眼睛,最终却是退了出去。此事这样收场,让她觉得有几分意外。为何他们不需要她讲,更不需她坦白?她实在想不通。明明已经离开了,却依旧疑窦重重。 她离开屋子以后,男人却开了口。他说:“她适才可是说,此事与康乐公主有关?”他的眼神阴晴不定,一看就知是个在官场上久经历练,心思深沉的男人。他在想的,却是康乐公主,以及皇室。 若是能够和宫中的那一位结缘,那可当真是…… 老夫人自然也是看懂了的。在自己儿子眼中,一个女儿的用处,最好就是能送入宫中,这样就能成为他的助力。她作为一介女流,即使是长辈,也无法左右他的心思。何况事情已经发生,她也无法阻止。 最终,自然没有动用家法。 袁叶离回到宅子里,觉得有几分不安。可她一颗心全系在与自己相关之事上,于是没有多想。 不久以后,袁叶离再次和康乐公主见面,说定了当日的事情。暗卫们当日追捕刺客,还是留下了些许线索,终于决定了下饵的地点,在郊外的一处私宅中。那是公主自己所有的宅子,说是由公主召开宴会,但实际上不过是要抓人。 袁叶离会在宴会最后奏曲,将盗贼引进来。 康乐公主觉得这贼要用声东击西之计,想必是个谨慎之人,必然不会 在宴会途中,府邸里人满为患之时,进屋子来偷一本书册。这也是万不得已,毕竟在皇宫之中太过惹眼。袁叶离却皱眉:“为何奏了曲子,就能将那贼引来?” 康乐公主沉默,她沉思应当如何讲,才能够在不透露真相之时,将事情告知她。据她亲眼所见,蛊之一物,本就极难解之。其中一个办法,是下蛊者死去;而另一个办法,就是弹奏这首曲子。蛊本就难以预测,而多年不曾见过,也无从考究起了。 是以当年,蛊纵然祸乱人间,却并非无法可解。但到了如今,就不一样了。若要解释,康乐公主就必须明说,蛊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还有那被偷走之物,究竟是何。并不是她不会糊弄别人,而是会弹这曲子的人实在太少,她不能就这样给她一个摸棱两可的说法。 但她终究没有纠结太久,直接换了一个思路。她面上神情庄重,“事关皇室,本宫实在不能多说。若是有机会,可以问旁人。” 她就算不能说,可摆出自己的身份来,再暗示一下,想必她够聪明,定然不会多问,更不会再怀疑了。 旁人…… 袁叶离并不是那种擅长联想的人,可康乐公主摆出这样态度,定然不是小事。难道是太后?先帝已逝,康乐公主只有太后与陛下是长辈。但无论如何,显然她不能再问下去了。于是她住了口,还行礼道:“是民女思量不周,还望公主见谅。” 康乐公主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 终于到了宴会之日,袁叶离带了一把七弦琴,这把琴虽不如卫晟云所赠的珍贵,但于她而言,是足够了。谁知康乐公主却取来了一把琴:“用它。” 袁叶离惊诧至极,在看到这把琴的时候,她就认出了它——零微遗音 !她上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了? 她忍不住走近去。这把七弦琴是许多年前留下来的了,所以如今它已经在了。已经颇具盛名,而且收藏在皇宫之中。袁叶离慌忙行礼:“公主何必如此劳师动众?不过是一把琴……” 康乐公主本也不知,这琴是作何用途。这是皇兄令下的,所以她才要跟着来。可这并不妨碍她解释:“只有它,才最适合这首曲子。” 袁叶离也不问了。她记得这把琴,那是曾经卫晟云送给她的。如今重见,她却不知送这琴给她的人,去了何处。袁叶离有一点点唏嘘,但马上就要弹这琴,她也没有感伤多久,就平静下来。 宴会开始。声色犬马,笑语欢歌,整个晚上袁叶离都很紧张,不是因为府邸内的事情,而是因为事关她自己。终于到了最后,再次见到那把七弦琴时候,就像是见到了熟悉的人,弹完整首曲子,终于放松下来。 曲子并不陌生,已经弹过一次。袁叶离根本无法顾及旁人议论:为何她要看着曲子来演奏? 一曲既终,她还没有离开琴,却听见不远之处,有人尖叫了一声。不是在这里。很快袁叶离就听出来,那是在书房,刚刚康乐公主和她商议的地方。然后有人冲到门口,喊了一声:“公主,书房起火了!” 随着这一句话,场面立刻混乱起来。康乐公主镇定地让人们离开,而这时袁叶离还坐在琴旁。演奏的她离门口最远,而人们匆忙离开,康乐公主见此间事毕,立刻与袁叶离一起,往那失火之地而去。中途却是被人拦住了:“公主莫要去了,如今情况危急,请摆驾回宫!” 那是一个暗卫,身穿黑衣,跪在康乐公主跟前。 康乐公主不是无理取闹之人:“皇兄 也在,你让本宫离开,未免也太过分了些。那刺客如今在何处,情况如何,我总要去看一眼的!” 袁叶离从未想过,康乐公主竟然也是会发脾气的,却是不常见罢了。那暗卫不敢在说话,却依旧拦着。康乐公主叹了口气,终于知道这也是不可能事,于是道:“你去查探一下,回来告知本宫。” 那暗卫应了,离开去查探,却见康乐公主松一口气,匆忙赶去。可是还没有到,就见书库轰然倒塌,一个黑衣人从其中逃了出来,直直往花园方向奔去。袁叶离看着那刺客,分辨不清容貌,却看得见身形,是一名女子。 康乐公主这次终于是怕了,停在原地不敢动。无数暗卫追捕那刺客离去,更有不少人留下救火。那当中有不少珍贵典籍,公主私宅中的书库,即使书不多,但恐怕也不乏珍贵的书…… 她却半点没有动容。 她直直地看着书库门口,却见另一处有人被抬出来,正是她熟悉的皇兄。康乐公主不是不震惊的,她一直不明白,皇兄为何也亲自来,岂不是想要当那刺客的活靶子? 康乐公主到底并不算了解自己的兄长。直到他站起来,手里还抱着一本书。她认得,这是那本书的上半本。此时府邸中异常寂静,偶有一只乌鸦飞过,都听得见它喊的声音。 皇帝一步步走过来,身上没有伤口,只是因为在火灾中逃生,所以显得有几分狼狈。康乐公主喃喃地道:“皇兄……” 她这样喊了一声,像是要确认这是人,而不是旁的什么。年轻男子笑了一笑,“朕还活着,不是么?” 十多岁的公主并不知道,有种人是不惜命的。他拿着手里的书,皱眉抖干净了其上的烟灰,然后道:“那刺客又跑了,不过她 差点就得逞了。”他皱眉,幸好没有。这一次,人人都知是要追捕那名刺客,更不可能让她逃离这里。 他对身后的属下说:“取火盆来。” 当场就有人捧来一个火盆,皇帝将那本书丢进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刚才书库烧了,他倒是没及时反应过来,如今却是做到了。他叹口气:“这样的东西,果然还是烧了更好。” 那本据说价值连城的书,就这样被烧了。 康乐公主好容易才回过神来:“皇兄,书库……” 她战战兢兢地望向远处,却竟然不是在担心亲人,而是看着那倒塌的书库。当中该有多少藏本? 皇帝失笑,“你就这样紧张那些书么?朕不会亏待你的。” 康乐公主才平静下来。她道:“既然如此,那就静候吧,看刺客何时被抓住。”说完,三人步入殿内,才终于坐下。皇帝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位姑娘,叹了口气,他一时竟然忘记了避嫌。 袁叶离却是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多讲。 康乐公主道:“若是受惊,本宫如今就送你回去。”她也想到是自己思虑不周,却见袁叶离依旧不说话,竟然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连已经站远了一些的皇帝,也不由得觉得诧异。 康乐公主试着唤了一声:“可是累着了?” 袁叶离依旧沉浸在震惊中,一句话都没有讲。如今情况太不可思议,她本来是不该吃惊的。可她却不得不。从刚刚康乐公主的兄长出现,她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曾见过这人,而且最后一次,不是在齐国。 他的模样,袁叶离谈不上熟悉,但绝不会不记得。 她艰难地抬起头,方才从昏乱的思绪中,辨别出一句话来。 康乐公主的兄长,长得和卫陵川真是像! 第359章 寻寻觅觅 袁叶离记得卫陵川,而且印象深刻。尽管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宏国军营,他们都身陷敌营,一个自愿,一个被迫。最终卫陵川和她合作了,而且自大军得胜到如今,生死未卜。她甚至还没有回到京城,去找一找她的家人,甚至是在宫中的秋鸢,连白鹭都不知去了何处。 她就遇见了卫承渊。再次醒来,已是天翻地覆。 所有现实中的事情她都挂着心,虽然这些日子以来,看似放下了,但实际上依旧会想起。她第一个见到的熟人是白鹭,尽管性格偶有不同;第二个遇见的夏薇,更是完全相异。而如今见到的第三个,就是卫陵川。 齐国前废太子卫陵川,在登上皇位前一日被刺杀,后来流落到宏国,沦为军中俘虏。而眼前这个人……不是他。 那时的卫陵川,离一个废人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连眼底的些许仇恨,都已经快要消息,他被南宫宇关着日日审问,就差那么一口气。他当时缺的,不过是有人给他痛快的一刀。仇恨让他想要报复故国,可是后来卫陵川终究是后悔了。 袁叶离永远不会记不得,他所以答应帮助她,只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一句道歉。 其实事情本来不该那么简单的。人人都会算计,以自己的心思计算得失,更何况是曾经站在皇位边上的他,更不会原谅她,也不可能答应。可是时光啊,让这位天之骄子,本来只是稍微有些软弱的太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终于放弃了属于自己的骄傲,和那份磨砺出来的心性。最终只剩下一个躯壳,和那几乎消弭殆尽的恨意与执着。 他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欲求,承认自己对此毫无办法。 于是,他没有管袁叶离说出来的那些话,更没有计 算那么多的得与失。他只是想有人对他说一声“深感抱歉”。因为再多的,都只是奢望。 袁叶离不会不记得的。 然而如今,一百年前。时光回转,长河倒流。她不是震惊于他们长得相似,她见到这个人,连说服自己他们是同一个人都不需要了。因为,差别太大。若说白鹭变得胆小,夏薇变得沉默,那么,如今…… 当今陛下年过弱冠,却是宏图大志,又恰逢宏国落败,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治国至今,国库少有亏损,甚至有余力培养军队,支持凌真将军。单单看这几样,就已经极为优秀。而且人人都说,正因有明君在,才会出凌真这样的人才。 袁叶离看着他,这位当朝太子,眉宇间几乎没有一丝阴霾,且带着几分难得的随和,威严更是不言而喻。袁叶离只能看出几分相似,却竟然想不起来,卫陵川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风度了。 她合了一下眼,黑暗中浮现卫陵川几经折磨的模样,眼窝深陷,形容枯槁,宛如即将烧完的蜡烛。可那时的他,还是活着的。 罢了。 就这样吧,不要再将这两个人套在一处了。 因为和眼前这人相比,卫陵川显得太过于不幸。 康乐公主终于慌神了:“……你如何了?” 袁叶离抬起头来,终于懂得笑,她跪下行了全礼:“民女见过陛下。”她没有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人。直视本就不礼貌,她这样做也无人能挑剔她,反而终于像是一个姑娘家了。康乐公主自己也不是个会胆怯的女子,但先前袁叶离太过镇定,却也让她觉得不简单,如今却不会了。 皇帝也在看着眼前这个少女。 她的年纪与康乐公主差得不多,在他看来顶多就是妹妹,可刚刚皱眉的模 样,竟然当真带了几分迷人的风采,仿佛一朵已经盛开许久,将要凋谢的花朵。他没有说话,站到殿外去。 袁叶离摇头:“公主担心了,民女不必回去。” 她的眼神很决绝,全然没有了刚才的迷茫。公主有几分吃惊,随后道:“不必了,此间事已毕,如今若是刺客折返,反而危险。或者本宫令人备下一处房间,如何?” 袁叶离依旧态度坚定。她跪下来:“民女此举,多又不足之处。可民女弹了琴,而且不知是为何。即使此事机密,民女只看一看那抓来的刺客就好。”她的语调柔和却依旧带着几分清冷,眼神坚定不动分毫,却没有直视康乐公主,低垂着眼。 康乐公主并不是容易动摇之人,“不,此时夜深……” 话说到一半,康乐公主就意识到了旁的事情。她皱眉,洛家么?可公主终究是不那么重视朝堂上局势的,纵然聪慧,她也宁愿研究旁的东西,也绝不会在权术上多下几分心思,这也是她能受宠多年的原因。 这算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方法,而对于如今的她而言,已经足矣。 可无论如何,即使洛家想要圣上多关注几分,那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于是公主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不,你不能留下。”语意一变,语义也就不同了。她不知道这是何情况,可每个女子终究都是要嫁人的。 她一时只能想到这么多。可是这个姑娘如此聪颖,难道猜不到自己在被人利用?还是此番一来,全是她自己的主意? 康乐公主的心绪,已经乱了。 可袁叶离不是为了这些细微小事而来,她是为了那首曲子。那曲子不是她,不可能弹得出来,那么她能否回去,是否也与这件事有关? 她没有起身, 这就是不愿意的意思了。 康乐公主很为难。她不能告诉袁叶离始末,因为那是蛊!如果让旁人知道了,岂止是违抗皇命这么简单? 终于康乐公主往外走去,找皇兄来相议。她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因为她是女儿家,所以才清楚这当中的利害。可是皇帝说:“让她留下来。” 康乐公主睁大眼,宛若铜铃:“为何?” 他摇摇头,没有解释。康乐公主叹了口气,既然皇兄都如此,她也无话可说。她回到殿内,将袁叶离扶起:“不必了,起来吧。”她说话都有些乱了节奏:“本宫允许你留下。” 袁叶离也没有太多的反应,谢过恩后就起身,与康乐公主一同等。她完全不曾想到,要多看旁人一眼,因为她还在想,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卫陵川,他是如何。她的心思回到属于她的那个地方,她甚至不曾到京城,就在徐州城失踪了。 京城局势又是如何?洛尘已死,只怕又要重新再提拔人才、清洗家族。她甚至不知,自己如今在现实,到底是怎样情况,而且她甚至也不清楚,卫晟云有没有去找他,他又在不在这里。 旁人以为,只有全然的陌生,才会令人思乡。实际上,她所处的地方,与她从前生活的环境相似,俨然已经一副物是人非之境。无比讽刺。 等了许久,他们终于等来了回音。侍卫来回禀道,“属下确实抓到了人,但却不尽如人意……”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皇帝道:“你就说吧,无需避嫌。” “我们抓到了一个人,却是那刺客在半路上丢下的,到如今一句话都不肯讲。”侍卫说着:“那姑娘脾气太糟糕,什么也问不出来,但也没说什么有用的话。”他似乎皱眉,但又立刻按 下去,不在主子面前露白。 还是康乐公主敏锐,她开口:“都说了什么话?” 她不是这侍卫的从属,自然容易开口一些。那属下却依然面露为难之色:“公主……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话。” 可公主不言不语,冷着一张脸,这就是要听了。 属下道:“那姑娘说属下如今尚未婚配,而且多年不得升迁,这次办事也不算用心。” 公主这才知道,自己问了不应当的话。可她仍有疑惑:“即使是骂人的话,那也不必如此吧?” 属下低着头,已经一个字都不敢多讲了。他诺诺地开口:“不是骂人的。她说,如今尚未婚配,是因为衣服破了无人缝,而多年不得升迁,是从腰带上看出来的。她说,属下的腰带明显比旁人的用了更多年,可却是同一个颜色。而办事不算用心……据说是从属下进来时候的动作看到的。” 袁叶离却在此时猛然清醒,这样的语调,她是听到过的,锐利到刻薄,即使是事实,也让人觉得难听。 公主却不知道。她道:“这倒是个……她是哪家的小姐么?” 看出这些细节,对她来说并不算特别难。但若有如此眼界,只能是世家姑娘了。属下却摇头:“不是,肯定不是。” 终于,最后还是皇帝下命令:“将那人带进来吧。” 那人被带进来,一身丫鬟衣裳,却颇为精致。她面无表情,从进来起就显得无比冷漠,甚至没有说一句话,是被人压着跪下去的。唯有一双眸子,显得那么冷清,透不进一丝温暖。 袁叶离这次,终于有几分感叹了。她所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能单听语言举止就分辨出来——只因太过刻薄。 这个姑娘…… “民女染晴,见过陛下。” 第360章 刺客逃逸 染晴穿的衣裳,比在宫里时更精致,但她的模样依旧让衣服黯然失色。她似乎不认得袁叶离,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可她直接就跪下来了,毫无犹豫。 袁叶离的心马上冷了下去——染晴也不认得她。 所以,她要找的人到底是谁? 染晴语调依旧是那么冷,纵然已是行足了礼数,可依旧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坐在那里的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个少女。她年纪不大,一双眼睛却锐利又清晰,她甚至没有问他们的身份,因为她已经知道了。 他也能大概想出来,她是怎么推测出来的。如果当真如同那侍卫所说,这个少女观察入微,那么她多半能从抓捕她的人的言行举止,推断出他们的主子是什么人。而进来以后,他虽然不曾说过身份,但衣着和态度已经可以透露不少事情了。 这是齐国君主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因为,即使所有俘虏穿着同样的衣裳,你还是可以轻易分辨出一个世家千金和烹茶侍女的差异。 可令他觉得惊讶的是,这个女孩子一看年纪就不大,是怎么练出这种眼界来的?没有阅历和见识,怎么可能判断得出来? 但她所说的每一个细节,却又似乎让人信服。 但皇帝没有讲一句话,更不可能夸染晴,因为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对一个与刺客有关的人表现出同情。 他只是说:“你叫染晴?” 染晴不出声,仿佛觉得这是一句无谓的问话,良久才道:“适才民女已经提过了。” 皇帝冷冷地笑出声来,“所以,你以为自己就不必回答了?看样子,你还很不屑和朕讲话,是么?”在黑暗中,他的眼神阴晴不定,却又透着一股子威严:“侍卫,将她压住,取板子来。” 听 到这里,袁叶离猛然看向染晴,她的反应和自己要打她时没什么两样,仿佛已经挨打挨惯了。她并非不明白染晴挨打的理由,一个侍女如此,本来就是不敬,和旁的事情都没有关系。 康乐公主见此,以为她不忍心。连忙道:“夜已经深了,备轿将姑娘送回去吧,拿着本宫的令牌。”她对身旁的侍女说着,随后侍女应了。袁叶离并不是震惊于染晴要挨打,而是惊讶于她两次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从来都没有变过的人,只有染晴。 但这次,也已经没有她的事了。人她已经见过。即使一样,染晴也是不记得她,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 宽敞的屋子里,人并不多。皇帝和康乐公主坐在那里,显然不打算离开。并不单单是因为运送囚徒麻烦,更是因为他们俩有一种共识,希望那个逃走的刺客,会回来救这个姑娘,至少是看看她。 染晴被两个人压着跪下来,两把板子就等在她身后。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垂着眼,眼中依然毫无波澜。 好像她知道会这样。却又固执着不愿意改。 皇帝开口,脸色阴沉:“你是不是以为,要是不小心打死了你,你就什么都不用说出口了?” 染晴摇摇头,不说话。 康乐公主从旁帮着:“你不必担心,皇兄只是这样说而已,他经常这样的。”她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看起来和她的兄长截然相反。 染晴忽而冷笑一声,“不必设法糊弄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着:“我是被人利用的,尽管说了你们未必信。我的确认识那个偷书的人,但我是被她用计谋引到那个空屋子里的。” 皇帝和侍卫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姑娘的确是被他们在一个空屋子里抓过来的。 康乐公主问:“为何?” 染晴却又不出声了。很久才道:“民女是服侍她的丫鬟。” 事情立刻变得扑朔迷离了。丫鬟?康乐公主皱眉,纵观整个京城,也没有几个家族能让丫鬟穿这么漂亮的衣裳。说她是丫鬟,她真不太相信。但看样子,她确实是被骗的,而且完全不知道关于蛊的一切。 再说了,若不是丫鬟,怎么可能对板子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两个人都沉默了,直到皇帝开口:“你什么都不打算说,而且希望朕会放你走?” 染晴摇头冷笑,“不,当然不。民女只是民女,不敢做这样大胆的猜测。但民女说的是真话,除此以外,民女所知的事情并不多。”她停顿了一下:“若是皇上要打,那也没有办法。” 她静静地将左边的衣袖撩起来,露出一排的伤疤,歪歪斜斜,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划下去的。“民女能自己给自己划刀,自然也不怕板子。就算疼,也差不多疼惯了。” 那些刀子划下的痕迹经年,看得到有不同的深浅,但却没有新划的。对于上过战场的皇帝来说,什么也不算,但康乐公主却被吓住了。可她没有表露出来自己的疑问,没有问她为何要如此。 皇帝倒是有几分好奇:“你哪来的工具?” 在齐国,死不是那么容易的,要伤人都难。大多数的人找不到一把刀,一些贫困人家更是如此,除非她是屠夫的女儿。染晴静静地说:“民女的父亲是游医,要弄到一把刀并不难。” 皇帝道:“游医?” 染晴轻轻地笑了一笑:“技艺不精,已经被病者的家人打死了。” 皇帝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这个姑娘太冷漠,冷漠到只能用绝情来形容。如果这个姑娘不是天性如此 ,就只能是被世道折磨成这样了。他问:“你不伤心?” 染晴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膝盖和干净的地面。她的父亲死了,死在她离乡背井之前。因为药材买得不对,那些家属以为是她的父亲开错了药,于是活活打死了她。她却说:“所有人都说,我不该伤心,这是应该的。大多数正常人,都不会像我那样伤心。” 她接着道:“陛下,就算是钝刀,那也是能割开伤口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和耐力罢了。” 康乐公主失声道:“你试了多久?” 染晴肯定是为了死,才试着这样的,至少康乐公主这样觉得。她的回答是:“至少半个时辰,公主殿下。” 康乐公主试着接受这件事:“你……你怎么能?” 染晴终于笑了一笑,连眼睛里都带着笑意,却给人的感觉很苍凉:“公主殿下,你并不知道,人为了死能付出多大的代价。” 她说得理所当然,因为想死的那个人就是她。她不怕疼,不怕死,只是因为没想过继续活着,她能够多看一眼这天下,那是好的,可她又很是奇怪的,不稀罕任何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康乐公主再是聪颖,也不能理解为何这个姑娘能这样矛盾。 她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却是已经知道,从这个姑娘口里,恐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了。她看起来无所谓,可在某些事情上又要强,完全不惜命,所要的不过是多看两眼这天下。你很难喜欢上她,但也不太愿意苛责她。 但无可否认的是,染晴身上有一千个让人瞧不起的理由,她从来就不曾讨人喜欢过。染晴根本就不在意,旁人喜欢她与否。但是,时间久了,看着她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却又会觉得不耐烦。 没有人会拿出 自己的性命来救她,而她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人真正不能接受的。 屋中寂静了许久。因为夜色已深,而染晴提到的事情,又太过渗人。终于许久,还是皇帝先开的口:“放开她。” 这短短一句话说出来,却让人心惊。染晴却甚至没有抬头,她觉得这位有宏图大志的君主,并不会轻易放过她,而且她也从来没有求饶。她甚至觉得,自己离开这里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侍卫往后退,却依旧警戒着这个姑娘,忽然暴起伤人。门外有个人走进来,衣裳和其他侍卫不同,职位显然在他们之上。皇帝道:“都搜集完了?没有留下什么烟熏之类的毒药,或者埋伏下人手?”然后看一眼染晴,“这个姑娘身上也没有旁的东西?” 侍卫恭敬道:“没有。那刺客是孤身一人。” 皇帝点头,他也知道刺客前来未必准备周全,但他还是要做。说到底,这是康乐公主的宅邸。他说:“将这个姑娘押到地下室去吧,关着。” 康乐公主抬起头,惊叫了一声:“皇兄?” 皇帝看着她微微笑,口中说出的话却似乎有几乎失望:“康乐,你还是太过心软。即使她毫无威胁力,她本身也能查出不少事情来。放在天牢里太惹眼了,我会私下派人来这座宅子里。” 他说这些话说得极快,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考虑的。 最后还加上一句:“这栋宅子要修缮好,莫要让它荒废了。” 康乐公主并不赞同皇兄的做法,但她还是应了。想起失踪的另一本书,和已经烧了的另一本书,她只觉得有些唏嘘。康乐公主静静地跪下行礼,看着侍卫们绑住染晴已经有重重伤痕的手腕,然后往地下室而去。 第361章 一言难尽 袁叶离回到府中后,发现白鹭居然还在等着。她站在门口,看起来像是快要打瞌睡了。一看见袁叶离,白鹭立刻清醒,上前道:“小姐,老爷和老夫人都在等你!” 她一脸焦急,显然是出了大事。 袁叶离知道,自己此行长辈都是清楚的,不过他们没有拦住而已。袁叶离没有开口,只是带着人径直往主屋而去。她身后是公主身边的宫女,拿着公主的令牌而来,正是与她一起,准备要去解释的。 主屋中灯火通明,看起来就不像是已然夜深了的样子。坐在那里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老夫人。袁叶离静静走过去,跪下行礼。老夫人并不像是苛责的模样,眼神里反而透着几分担心。 她说:“起来吧。” 袁叶离站起身,知道如今自己必须给一个理由——因为即使是宴席,这个时候到家也太晚了。她静静地道:“孙女儿晚归,有错在先。让祖母担心,是为不孝之过,但在孙女儿说完前因后果后,还望能得祖母原谅,莫要因此气坏了身子。” 她说起话来很冷静,一看就知是早已知道会有如今后果的样子。 老夫人轻轻应了一声,老人面上瞧不出喜怒哀乐。“你说吧,莫要糊弄我这老太婆就是。” 袁叶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心底的大石却还没有放下来。今日之事于情于理,都是她自己有不周到之处,纵有千般道理,也不应理直气壮,她说:“孙女儿怎敢糊弄祖母,那是对长辈无礼,且有不孝之嫌。” 她的确不是为了旁人,而是为了她自己,单单这一点的私心,就是理亏的。 她静静地说着:“今日宴席最后,公主的府邸中发生了火灾。”这件事是人人都知道,而且无需隐瞒的。她慢慢地说着:“当时孙女儿正在弹曲子 ,因为来不及逃了。因着受惊的缘故,公主将孙女儿留了下来。如今晚归,跟着回来的这位,正是公主的侍从。” 后面的宫女,这才稍稍露了一下脸,却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样子。 “公主让奴婢随姑娘回来,就是为了将事情说清楚。”她掏出令牌,献上去:“此乃公主令牌,老夫人大可细看。” 若非服饰打扮,当真看不出来这是公主身边的宫女,但气度却像是宫中教出来的人。老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然而如今见了公主令牌,也是不得不行礼的。“公主的令牌……”老夫人细细看了一看,再看宫女的模样,却知道这一回,应当是无事了。 袁叶离道:“公主仁厚,是以派人将孙女儿送了回来。” 这样的说法,却是没有可挑剔之处。待一番相认过后,屋中就只剩下了她与老夫人在。 袁叶离已经平静下来,尽管依旧在想染晴与卫陵川之事,然而面上已然是一派平静。她将老夫人扶回去,随侍在侧:“此事已了,祖母已无须担心了。” 老夫人笑了,和蔼的样子,终究是不愿苛责的:“傻孩子,哪有不担心的道理?不过是这一回,多担些心罢了。” 袁叶离低下头,沉默不语。在这冷漠的世道上打滚得久了,就会发现,面对突如其来的亲情时,眼泪是最难忍的。但她终究不是感情剧烈之人,所以还是熬得住。她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能沉浸在感情里的。 如今这一回,事情还没有结束。染晴已经被抓了,那刺客却不知是谁。染晴的主子?染晴从前是宫女——莫非是丽妃? 但外间的人,却是不会多管这些事情的。这一回,袁叶离晚归的事不可能瞒得住,宴会参与的人并不多,却都是京城上流阶级的人。好在公主看重 她这个消息,更快传了出去,康乐公主,那是皇帝的亲妹妹,尽管年纪不大,但名声也传遍了京城。 洛家大小姐得了公主的青眼,这件事明显更重要。 不是没有小人想要造谣,可天底下最好的靠山,就是当今陛下。公主素来受宠,放眼京城,就没有多少人得罪得起。纵然有,但也都是些真正处于权力漩涡中心的小部分人,为难一个小姑娘对他们而言,太浪费时间心力,且没有好处。 而且洛家一门清贵,倒是少有得罪人的。说到底,女儿家的事情,去恶意造谣诬陷显得太小家子气。 于是这样一轮下来,在京城里竟是没有激起什么波澜,很快就被更大的风头掩盖了下去。 只有袁叶离知道,这件事根本还没有完。 她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即使她没有听见染晴后来说的话,却也清楚,染晴这个姑娘,是不轻易招惹人的。当初染晴肯帮她,仅仅是因为她的兄长,而且认为自己会赢。她的眼睛太清冷,说话尖锐到人憎狗嫌,根本没有机会,去参与进什么事情里。 即使你承认她说的话没错,可依旧是不喜欢她,看她不顺眼。如果不是她身边重要的人遇见了什么……身边的人? 袁叶离皱眉,那个刺客到底是谁? 她穿的衣裳那么好,比之从前在宫中,是差不了什么的。可她那样的衣裳,明显是丫鬟才会穿的。她是哪个世家里小姐的丫鬟?但染晴那样的性子,在宫中也混不出头,在世家里怕是早就被筛选下来了,世家可不比宫里,财大气粗且需要的女子也多。世家挑选丫鬟,自然是要精打细算的。 若是精打细算,染晴那种满身都是尖刺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在一座大宅里待得久。而且染晴那样的性格——她喜欢热闹, 尽管并不是常人以为的那种喜欢。这是个很矛盾的姑娘,她也不是能好好奉承上下的性子。 袁叶离委实想不出来,染晴到底会是谁的丫鬟。 她在屋中踱步,慢悠悠的绕着弯,却依旧没有个头绪。自己猜是不会有结果的,这事她早就知道了,可即使如此,她还是禁不住要继续想。袁叶离终究不是那种,一想就能联想到青楼二字的人,那不在她一个大家小姐的考虑范围内。 却是只有花街柳巷中,才有足够的精彩给染晴看,却又不会单单因为性格就容不下她。 如今的悦心楼,却是早已没有了染晴二字。柳叶这一次赌对了,因着凌真将军只进过她的屋子,她的身价不断往上升,如今已是楼里炙手可热的姑娘之一了。但那个给她出谋划策的讨厌人,却是已经不在了。 柳叶就是偷了蛊下半册的人。 染晴曾经见过的,那些陌生的瓶瓶罐罐,其实是柳家村中特有的东西——柳叶从小就知道蛊,尽管这些东西,对世人并不常见。但是柳家村早已没落,如今擅长于这手艺的,也就只有她一人。 而如今,柳叶在京城里。她处心积虑地想要拿到那本册子,仅仅是为了再进一步。 她穿着一身黑衣,逃回悦心楼之中。楼里一片漆黑,只有她自己。柳叶脱下衣裳,换了惯常穿的衣裙。她从公主的宅邸里逃了出来——本来只差一步,她就能偷到上半册,然而却没有成功。她不能受伤,受伤只能是留下把柄而已。 她坐在榻上,没有点亮油灯。拉上了帘子,月光照不进来。 柳叶以为自己早已不会怕了。 她这次的计划中,甚至策划好了,要将染晴算计在其中。她将染晴引到那个空屋子里,仅仅为了拖延时间,能让自己逃跑。她甚至下 了一种蛊,在染晴身上,那蛊能让她不能透露出关于自己的事情,这样她就不会将她供出来。 她没有闭眼,躺在床上,仍然听得见自己的心脏在跳,跳得太快。 她知道自己很不安。 她没有偷到另外一本,只偷到了下半本。而且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偷到的机会了。不要紧,就凭她的能力,半本也已经足够了。她不是在担心这个,尽管她很失望,可她不是会因失望而自责甚至不安的人。 染晴这个姑娘太敏锐,敏锐到让她觉得害怕。正因如此,柳叶要寻一个机会出卖了她,让她从此不能留在她身旁。她知道,从来不曾犹豫过。但不知为何,竟然有那么一丝的,浮游在心底深处几乎不可见的惧怕。 不是因为染晴太聪明,怕她会出卖自己。不是因为染晴太心冷,怕她会不顾一切地将所有话说出口来。统统都不是。柳叶自己就是个绝情的人,能够丢下一村的人只为了荣华富贵,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所有所有的害怕,都会因为认命而变得不再可怕。当有人看不起她时,她能够毫无防备地喊出去:我本来就是个坏家伙,我不怕去死。 因此染晴那样的,本就不值得人怜惜。是她自己要跟着她,那么她被她算计,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怕? 柳叶笑了一笑。 不得不承认,这个姑娘和她算是同路人。一样的冰冷一样的不要命,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比她聪颖一些。可染晴和她不同的是,染晴曾经有个家,她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丝是,想要着温暖。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唯一有可能和她依偎在一起取暖的人,已经亲手将她推进了深渊。 柳叶翻过身,闭上眼。一颗早已染黑了的心,再也找不出一丝良知来。 第362章 狼狈为奸 柳叶还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进的京城。一个穷乡僻壤里的女子,就算生得好,也没有那个门路和悦心楼搭上线。可也不巧,让她碰上了京城里的人。 一个叫言家琪的女子,被家里人算计,卖到了那种地方。她运气好,碰上了柳叶,柳叶答应救她,但却要求她的回报。那时候的言家琪,自然是愿意答应她的,而且后来也确实做到了。她是个商户之女,认识悦心楼的主子,就将她送进来。 本来并不是这样容易的,可她有才有貌,自然是被看中了,然后就能留下来。整件事情她设法瞒住了村里人,却没有骗过染晴的眼睛。她从来不是那样不谨慎的人,可目的已经达到,她不过放松了一天,就被她注意到了。 对于这等算尽利益的人,她柳叶从来就没什么好感。贪慕虚荣要来京城,那就别摆出一副清高样,实际上还不是打算爬到哪个男人床上,也算是飞上枝头了。柳叶的想法就是这样,因为她自己也是如此。 染晴落在她眼里,不过就是这样而已。纵然比她敏锐一些,那又如何?还不是沦落到要当她的丫鬟,有她压着,永远也不可能冒出头。如今卖了,也就是身边少一个隐患。要知道,看得清东西的眼睛可不值钱,除非是挖出来,那倒还有几分可利用价值。 染晴从来不是个好人,如果让她见着凌真将军,只怕还要上赶着凑上去。最后还要美其名曰不稀罕他的身份地位,真正是在青楼里还要立牌坊。她那样留心人家一个将军,难道还不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目标? 那可真真是可笑。 在柳叶看来,这就是染晴最大的缺点,死要面子。她不明白是怎样才能养出她这样的性子来,而且还坚决不改,恐怕 就是年纪太轻而已。柳叶以为,自己不会怀念这个丫鬟,她很讨人嫌,赶走了也清净。 可不知怎么,那姑娘冷心冷情的模样,她却还记得清晰,且挥之不去。 至于那曲子…… 柳叶皱眉。她看了下半本书,是以知道上半本书里,有抑制蛊的法子,只是不知是什么而已。她之所以一定要去,正正是因为不容许蛊被人抑制而已。她想多研究出一种蛊,让恩客留下来。 可她想不出法子,只能铤而走险,去偷那本书。 柳叶忽略了染晴,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她该考虑的是,到底去不去第二次。此时的柳叶,还不知道,如今那本书,已经直接被人烧了,每一个字都消失不见。是以她还在处心积虑地,打算策划第二次行动。 可这第一次,已经是陷阱,那么第二次,她又是否应该再次进宫去找那本书? 柳叶皱眉,辗转许久依旧得不出结论,却是一闭眼,就又睡了过去。夜色深浓,冷月当空。 公主的宅邸发生了火灾,如今正在修缮。工匠工作的声音很大,甚至能传进关着染晴的地下室里。染晴如今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康乐公主并不住在宅子里,但却会派人将生活所需送来。染晴被关在地下室,公主会选择这里,自然是有原因的。 地下室,实际上就是囚室。 送进这里的人,没有记录,没有痕迹,可以刑囚,随时死掉也不会有人察觉。不像是天牢那样,太过惹眼,也不像牢狱里那样,每日有人巡逻。守着染晴的是个哑巴,每日送饭进来的是个聋子。她有吃的,每日一餐。 从那日起,她就再也不曾见过任何人。 染晴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她不需要和人多说话。可连审问她的人都没有,康乐公主 已经许久没有来了。她不能说出真相,自然也没有办法从这里离开。染晴已经快要发疯,她几乎将自己所在的一小块地方给拆了,连侍卫的身份都被她抽丝剥茧了一遍。 每日只有一餐,只是为了确保她不死掉。每日不能看书,与人说话简直是奢望。 染晴觉得自己没有疯,大概是个奇迹。终于在一次康乐公主来问话时,她摇摇头,要求了一本书。她渐渐变得话少了,发音有些不对。她自己意识不到,但和正常人每日说话的康乐公主,却能够听出来。 她答应了染晴的要求,并要她朗诵书里的话。 康乐公主并不是个残忍的人,她并非辨不清人心深浅,也不是不清楚染晴的身份。她只是知道,染晴是目前唯一能审问的人,她不确定她写的字能不能看,那她就必须还能说话,而在不多找一个人陪她聊天的情况下,她应该给她书。 用心挑选书的种类,应该能确保这个姑娘暂时不设法去死。康乐公主明白,一个人如果要寻死,特别是一个像染晴这样的人,她一定能找出自杀的法子——她的前科,就写在她的手腕上。 染晴已经有一些些不正常了,而她必须确保她活着,直到找出线索来为止。 康乐公主几番询问,都还没有问出来,关于她主子的事情。染晴甚至没有提,为何自己一个字都不肯讲。 染晴道:“公主,我知道的,没用。” 康乐公主听见,染晴没有用敬称。她本来想问,却又忽然发现,这没有什么不对的。染晴已经被关在了囚室里,眼看就要不活了,身份之类的事情,早就已经无所谓了。她死不了,如果自己因为她不敬而杀了她,那对染晴而言,就是最痛快的结局了。 痛快到苍凉。 公主不知道蛊的事情,却知道如何拷问,恐怕都得不出答案了。她还想再多说一句话,可这次她来,不是因为这样。皇兄让她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让她将这宅邸让给他,他会来问染晴。 康乐不笨,她知道皇兄必然是要动用更残酷的手段,来拷问眼前的人,只因那事关蛊,所以不得不如此。皇兄要她帮忙,只因为他们俩同母所出,且自己是最适合的人选。但帮到这里,却已经够了。 她退后一步。 她不知道离开这里之后,这个少女会遭受到怎样的对待。短短时日,已经足够让她了解染晴的过往——母亲难产而亡,父亲是个游医,被人活活打死,而染晴二字,她只会读,却写不好。 染晴识字,却没有对医药的天赋,死记硬背也记得住,可她天性凉薄,不会救人。她是会写字,家中也有文房四宝,然而游医只要会开方子就好,又怎么能让她写出一手好字来? 等到父亲死后,这个性格带刺,本就不讨人喜欢的姑娘,就只剩下了她自己。后来的部分,康乐公主不知,但大约也是被人出卖了,所以才落到如此凄凉地步。这个少女甚至没有满十五岁,年纪与她差不多大,可十多年来,经历了多少,不是一个公主能够想象出来的。 染晴大约也是曾经感性过的,可是慢慢地,她却变得如此冷漠,而且讨人嫌。 如果换一个情况,康乐公主会收留她,她天性观察力强,一定有她擅长的事情。若有个人肯好好教她,或许会是块不错的料子。如果能够留这样的人在身边做个丫鬟,甚至女官,她日后必然会好过许多。在小门小户里,染晴这样的人不受重视,那是因为没人有心思好好教养,可康乐公主是个聪颖的 人,她知道怎么培养自己手上的人。 即使是在公主身边,一个毫无势力背景,专门为她做事的人,也是极为难得的。 但没有如果。染晴听见了她这样的感慨,直白地刺破了自己唯一的希望:“可是公主,若是换一个境况,我是遇不到你们的。” 一个小小的丫鬟,与皇城里的公主,若不是因为蛊之一字,绝不可能有交集。 这话直白又残忍,娇生惯养的公主纵然见惯了权力斗争,人心险恶,可也想象不出,是怎样的人才能狠下心说出这样的话。康乐公主,封号意为康乐无忧,根本见不到这世道的凄凉。人命如草芥,对于公主而言,只是字帖上一个用以练习书法的成语。 染晴与她,本就是不能够在一处的。 而如今……如今又怎么样? 她的皇兄,也仅仅是因为染晴身上有蛊的线索,因此才没有当场杀了她。如今留下染晴苟延残喘,可不是为了送给她这个公主做礼物的。而是因为,只有她活着一天,才有希望查到逃逸刺客的下落。 没有人会平白好心,放染晴一命。可以想见,若是染晴没有回答出来,就是一生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中。如果回答出来,那就是行刑者给她个痛快,一刀了结,随后埋尸荒野。 康乐公主知道,自己或许还能再见到染晴,若是有意外的话。但她与她之间,除出审讯者与受刑人,不会再有其他的关系了。 她转身拾阶而上,没有再看染晴一眼。而带着刑具的嬷嬷,恭敬地对康乐公主行礼,语调里都还带着一丝见到贵人的惶恐。康乐公主没有理会她,只是直接上了回宫的马车。她见不到,在她身后,嬷嬷们步下台阶,将染晴绑在受刑柱上。 马车绝尘而去。 第363章 擦身而过 马车碾压过路面,几番颠簸,沙石和尘埃被轮子间的风卷得飞舞起来,日光却就那样毫不节约地洒下来,落了满地凌乱人眼的余晖。风又燥又干,如今更是割人脸,康乐不喜,往往让人将车里的帘子钉好,这样就能偷得一丝阴冷,不必感觉那刺目的日光。 康乐公主坐在马车上,并没有停止思考。 她觉得此事跷蹊,到底是什么人,令冷心冷情,完全不在意旁人的染晴,愿意闭口不谈那抛弃了她的主子?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对之咬牙切齿,而且恨不能将关于主子的所有话都说出来。 难道是为了能多活一天? 可染晴不会不知道,活下去,只不过是多一天痛苦而已。康乐公主还是想不明白。他们一直以为,那与蛊毒有关之人,必然是图谋于这样一物,却从来没有想过,偷它的柳叶本来就会蛊,而染晴也只是被下了蛊,所以不能说而已。 柳叶本来,就是为了能更进一步,所以才设法想偷那本讲述关于蛊的精湛技艺的书。可她手里,并不是只有一本和蛊相关的书籍。她本来就是会的,而不是仅仅听到了某些传说,或者只是为了家中老人一句虚无缥缈的预言,就想染指其中。 康乐公主没有想到,她的皇兄也没有想到。但即使想到也已经晚了,因为染晴早已不能开口,知道这点,于事无补。他们找不到柳叶,而染晴已经中了蛊,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他们终究与真相,擦身而过。 她翻来想去,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康乐公主早有猜测,弹奏那曲子的人,会不会正是手中有情蛊之人?可这个可能,早在刺客出现时,就已经差不多被否决了。因为她全程与 他们在一起,甚至没有机会将染晴引来。 可单单如此,不可能让康乐公主放下心。因为即使自己不去,为何不能派人去? 直到前几日。终于有人整理了关于洛家大小姐的行踪。洛家看管女儿极严,根本少让她出门,连出席宴会的次数也并不多,而且大多数时候有人陪同。至此,康乐公主终于安下心来。她不会异想天开,觉得一个世家小姐,会和破镇子里的染晴有关联。 她再聪明,毕竟是个公主。锦衣玉食着长大,不可能像她皇兄那样多疑,年纪不大,而且对同龄人很难抱持着戒心。她比绝大多数同龄的姑娘都聪颖,看得清局势分得清利害,大局观还算不错,所以知道同龄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她回到宫中,换衣梳洗,到了书房。她要写信给她。 说到底,她一个公主,与人见面算是艰难的,但写信却要容易许多。洛家一门清贵,较少牵涉于权力斗争中,比之京城里的其他家族,算是比较容易接受的交往对象,而且也难以惹出权力纷争的祸来。康乐公主心中衡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写一封信送出去。 当袁叶离在屋中踱步时,白鹭拿来了一封信。 她在门外喊了一声:“小姐,有信送来了。” 袁叶离顿了一下,不知是谁送来的信。她扬声道:“进来吧。” 白鹭这才进门来,将一封信递给她,同样是用的托盘。看到普通的信封,袁叶离却没有马上拿起,而是问道:“有旁人看过这封信吗?” 白鹭摇摇头,“没有,小姐。” 袁叶离这才取过信,将它拆开。她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预感,以后都不会有人在她之前看她的信了。她一眼就看见了不算熟悉 的笔迹,是属于康乐公主的。大气中带着几分随性,这才是一个公主能够养出来的气度。 她问的问题不多,却告诉了袁叶离很多事情。 染晴如今被关押,而且一个字也不肯讲。她什么都愿意说,就是只字不提关于主子的事情。而且已经确认了,染晴就是那个刺客的丫鬟,那刺客是个女子。但康乐公主却依旧不肯提,被偷走的到底是什么,与何物有关。 袁叶离猜,这大概就是康乐公主的底线了。 丫鬟与小姐? 可袁叶离几乎立刻就否决了这个可能。她继续往下看,才发现康乐公主也与她做了差不多的推测,染晴那样的性子,撑死了在宫里做个不起眼而且辛苦的洒扫宫女,却不可能在高门大户里成为哪个小姐的贴身丫鬟。 因为她性子太差劲,没有小姐容得下她。 袁叶离也承认。她认识的染晴,也只是宫里一个不起眼角落里的小宫女,而如今,更不可能在宅邸里过活。那么到底谁是她的主子? 两个身家清白的姑娘,显然都没有联想到那烟花之地去。康乐公主想不到,袁叶离也一样。如果康乐公主告诉袁叶离,那本书与蛊有关,那么或许袁叶离能想得起来,她遇见的杨柳是青楼女子;可是皇家的秘密,康乐公主又怎么可能透露给一个她还不算信任的世家小姐听? 纯粹是四个字,阴差阳错。 袁叶离不知道公主要找的是蛊,自然不可能知道,染晴的主子叫柳叶,而柳叶是杨柳的一部分。而公主不知道袁叶离曾中过情蛊,只以为她是一个普通会弹琴的世家小姐,自然也不会告诉她这样细节。 袁叶离看了这封信许久,也没能看出来,这当中有何跷蹊 。她只得劝说康乐公主,莫要再管这件事了。因为如今,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皇帝不打算让自己的妹妹多管闲事,他要自己处理这件事情了。尽管这样显得有些无情,可既然她说牵涉到皇家秘密,那么也不算什么大事,反而是理所应当。 事已至此,她再下去就是越矩,她总不能自己去查。身处宅邸之内,连出门的次数都少,她想查这件事,就只能是想想了。 就在打算落笔时,袁叶离才猛然发现,自己还有一件事可做。 她不知道那刺客是谁,可她认识染晴。如果不能找到刺客,那就多问一问,关于染晴的事。此时此刻,认识的人就是她唯一的依仗,她必须多问问,关于染晴的一切。 可她不能显得像是认识染晴的样子,不然会让人起疑。以她的成长环境,她不该了解染晴到这种地步的。袁叶离最终才下定了决心,问康乐公主关于染晴的家世背景,到底如何。 收到回信时,康乐公主并不觉得奇怪,她也认为要多查一查染晴,不能轻易放过。除了理由,她们的立场基本是一致的。 信很快就送回了袁叶离手上。 袁叶离所认识的染晴,是商户之女,曾经锦衣玉食,然而家道中落,最终入宫的宫女。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可如今,在她的设想之中,她的家世总也不会太差劲。毕竟,她在家道中落以前,还是过得不错。 但结果,却远远出乎袁叶离的意料。 染晴居然是个偏远落魄小镇里的姑娘。她的父亲是个游医,早年在京城中也开过医馆,可是后来得罪了权贵,最终回到了乡下。染晴的名字是自己给自己取的,她识字,但学问绝对没有多少, 因为家世决定了人的能力,一个游医不可能读什么四书五经,也教不了这个姑娘太多的东西。 这样乍然一听,好像有些令人震惊。 袁叶离苦笑了一下,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在初见时让人觉得惊讶,甚至于惊艳,可后来深入认识,你又会发现她根本没什么本事。那样的染晴,哪里需要多读书?只不过是天生的能力而已。即使,那甚至算不上才华。 她认识的字不多,可看书足够了。仅此而已。单单只是这样,就可以给她那样的能力。可能力与性格从来不相干,她的身世让人了然,为何这个姑娘有那样的个性,偏执自我,桀骜不驯。 都不是什么好词。 袁叶离知道这个姑娘从来也不需要旁人的喜欢,她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感觉。这个姑娘,出身低微,个性粗野,连讨好旁人,在她眼里都落成了乞求。她叹口气,继续往下看,却又有几分震惊。 染晴如今被关在地下室中,每日一餐,直到她说出真相为止。 这的确是皇家做派,他们不能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抓住了染晴,就不该放手。只是那丢失的书上,到底写了什么?让他们这样在意。袁叶离皱眉,想要问,但也知道,这是不能问的。 康乐公主的态度很明确,她不可能告诉她。但是再看,事情似乎又有了转机。 村落与乡镇…… 他们已经问出了染晴的家,是在哪个镇子。可是染晴不知是在哪一座城附加的乡镇,那镇名也不过二字,松柏。大多数的乡民,也都是不知道染晴名字的,因为那落后之地,压根就不会有名字。名字是种奢侈品,在高门大户里,也是少有喊出来的。 过些日子,就会去查。 第364章 搜索乡镇 松柏镇。听起来就像是风景清新,气候宜人之地。 实际上,它并没有那么美好。作为靠近大山的镇子之一,它们这个镇子能持续到如今,只不过是因为乡镇附近栽种的树长得特别好,所以引发了镇子里的伐木事业,然而近些年来,也渐渐衰落了。在染晴出生的那阵子,更是穷。所以染晴那么瘦,即使父亲是游医,而齐国的医药事业,侥幸发展得不错,所以他还懂得怎么养自己的女儿。 因此染晴看起来,牙口还好,而且看起来,还算是健康。 不过再健康,如今也没有用了。 松柏镇附近还有不少的村落,但大多都处于大山深处。而且多半见到官兵,也都会躲起来。松柏镇看起来要好一些,说到底,十多年前曾经辉煌过一阵,镇子里也有余力装修镇子的外观,挂一个招牌。 但近些年来,去给招牌上漆的次数越来越少,早就开始掉漆了。唯有绿树枝叶,在清风中摇摆。一队伍的人,纷纷跳下没有盖子的车。他们穿着看起来像是官府里人的衣裳,但气势却也不太像。 镇子里的人,普遍没见过大世面,纷纷都躲了起来。唯有一些瘦巴巴的小孩子,躲在门缝角落里偷窥他们。很快,他们就被长辈扯进了屋子里。镇民的经验告诉他们,若是如此,不是有大好事,就是要坏事了。 这条队伍没走多远,就有人迎出来。那是一个头发近乎银白,中间还夹杂着一些黑发的老人。他面上的皱纹在一块块松松的白肉上,很深。他作揖:“诸位英雄,不知是要到哪里去?” 说到底,是镇长,而且这群人一看就穷凶极恶,看身量都像是京城里能出来的人。 为首之人叫陈奕,他打量了这个老人半响,然后道:“你们这里,有没有走失十多 岁的女孩子?” 十多岁的姑娘,在这样穷的村落里是少见的。这种落后的村落,多半没有女孩子能养大。如果是男孩,那目标才大。那镇长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十多岁的女孩子?有好几个,不过都嫁人了……” 十多岁,是该嫁人的年纪了。 陈奕依旧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很锐利,并没有因为眼前的是老人就退缩:“那没嫁人的呢?” 有时候,老家伙仗着自己可怜,尤其是这种穷乡僻壤的村长,此时耍起光棍来,倒是比那些年轻小伙子更难缠。镇长的眼神闪烁了一瞬间,他仿佛在回忆:“没嫁人的?都不在了吧。” 这话说的凄凉,却是真的。如果到了这个年纪还没嫁人,多半都死了。多半都是家里喂养不起,就这样死掉了。镇长说的是实话。 陈奕牵起嘴角,但皮笑肉不笑。他往腰那里探了一下,那里有一把匕首。他说:“此话当真?” 镇长看了一眼那匕首,心里倒是有点胆怯。人到了这个年纪,都是贪生怕死的。最终他叹了口气:“哎哎哎,英雄不问,我还想不起来。说起来,倒是有一家,是死绝了人的,但那女娃却没找到。” 陈奕却依旧没有放松,只是带着一队人往内走去。镇长一路往前,不时偷瞄一眼身后那队同样装备完好的人,然后一抬头,就又看见了陈奕渗人的眼神。他一路走到一处屋子里,那屋子装潢不错,甚至位置还算好。 陈奕不懂方位之类的东西,但他却看得出,住这样屋子的人,应当在镇里过得不错。 既然过得不错,那怎么会让女儿流落到京城里去?陈奕皱眉,却依旧没有出声。他知道的事情不多,只有染晴的名字与家世,却不清楚,找这个姑娘的原因。而且据说,她生前接触 的一切,都要查探。 生前。陈奕听说了这两个字,就有点唏嘘,因为他听主子的口气,这个叫染晴的女孩儿,应当已经死了。 镇长道:“就是这屋子里的那一家了。不过如今,也没人了。”言下之意,都死得绝了户了。 陈奕细细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东西都空了,连一本书也没有。他一路往前走去,然后很快就看见了寝室里的枕头。枕头摆在床上,竟然是硬枕。 京城里用硬枕的人很多,但在镇子里,这绝对是奢侈品。主子指点他的唯一一句话,是要将乡镇当成穷得连盐都吃不起的地方,这样就能理解了。他立刻拿起硬枕,看了一下里头。硬枕里头,居然摆着荞麦。 荞麦……陈奕有点被吓到了。 京城里很少有人用荞麦来做枕头,至少如今是不流行的。以后会不会流行,那就不知道了。但陈奕毕竟是京城里人,皇帝的手下。一次机缘巧合,他得蒙皇帝青眼,有太医来给他看病。 那位太医唠叨过几句,说荞麦怎么总是不流行。陈奕是病人,坐在那里听他唠叨,就多问了一句:“为何一定要流行?” 那太医道:“荞麦啊,用来做枕头,可以治腰背,对那些经常弯着腰读书的人,可有大用呢。” 就只是两句话,他能想起来,已经很神奇了。那可是太医说的……莫非主子要他查的,是个退隐的太医?可不对啊,太医不穷的,应当留在京城里享福才是。他想了想,选了一个模糊的问法:“这位医者只有一个女儿?” 他不打算透露太多的信息,知情的人越少越好。 而且,没准那姑娘还喜欢看书。可若是单纯的死了,又为何屋子里,连一本医书也无? 镇长却没想那么多。他转念一想,只觉得眼前这人,是来给镇长 找麻烦来了。那游医死的跷蹊,女儿又是失踪,如今都过了一年多了,谁知道那姑娘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要派人来伸冤! 他越想越慌,连忙跪下,“诸位英雄饶命啊!老身什么都不知道啊!” 陈奕微微一笑,这人肯定是想岔了,但却还是不要纠正他为好。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不知道?你确定?” 他倒是没有过多的威胁,因为他毕竟没兴趣在老人面前耀武扬威,而且吓多了,怕人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那老人又求饶了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来,小小地观察陈奕。他很久才低声道:“是他们自己作孽,现在那家人还在生气呢。” 陈奕一听,却一时半会儿是辨不明分不清了。如今这样听来,竟然还想是牵扯了旁人的样子。他也不多说,任由那老人多抖点豆子。不是他无情,而是做事就是这样,他一个陌生人,要是去可怜这个镇长,一服软了,他恐怕就什么也别想问出来了。 镇长心中惊慌,他早些年自然也是闯荡过的,可如今老了,胆子也小了。他不知这些京城里来的人,是什么来历,又是为了什么。他只能说实话,即使那实话,太过于霉气。镇长只得开口道:“这户人家姓陆,到这代本来有个儿子的。” 镇长要扒历史,那能讲很久。 陈奕点点头,静静地听着。 镇长道:“谁知道那儿子不孝,学了医术就跑到京城去了。过了好多年才回来,而且带着一个女儿。” 这样说,染晴是在京城出生的。所以总能看出她心底的一丝高傲,正正是那高傲惹人嫌。“他们学了医术,在镇子里行医,本来好好的,大家也高兴。陆大夫救活了不少人,他们家早年过的不错呢。” 他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了。“早些年我还感 叹过呢,可惜那家的是个女孩儿,否则继承衣钵,也算是造福镇子里了。”这是惯有的思想,女儿家就算学了父辈的手艺,还不是都要嫁人?“哎,可惜他就不听,也不肯续弦再娶。” 续弦是很普遍的现象,毕竟说到底,不续弦了那是连香火都无人继承的。所以在镇长看来,那学医的也奇怪,不像读书人那么守规矩,又不从乡里的风俗,沾了那脏事的人,果然都有点奇怪。 不过这些唠叨,镇长却是没有说出口。 他说:“后来啊,自然就出了大事咯。”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却是人人都能听出跷蹊来的。如今他们不过是个外来人,也不好管村落里的事,可他们也是来查染晴这姑娘的,为了交差,也得打听一下。陈奕继续听,“死人了?” 镇长点点头,姿态玮莫如深:“是,死人了。”他说着:“他救治了一户人家,后来那病人却被治死了。家里人自然不放过大夫,如果不是他,那病人根本是不会死的。” 镇长撇撇嘴,瞧他的样子,肯定是站在病人那一边。 陈奕却听出了跷蹊:“然后呢?” 镇长诺诺地,还是开口了:“那家人就抓住了陆大夫。他们一家子,都是壮汉,那大夫年纪又大……”他还是有点不敢说下去的,但绝对不是因为良心有愧,而是因为怕陈奕找他这个镇长麻烦。“就、打死了。” 陈奕睁大眼,“打死?” 镇长点点头,“这家的姑娘在暗巷里,找到了他父亲的尸体。然后她将尸体抬回家了。听隔壁的人说,那姑娘哭了一整天,一直哭到嗓子哑了。后来,过了一晚,有人进去看,发现她还在哭,只是已经哭不出声音了。” 陈奕面无表情:“哑了?” 镇长摇头,“没有呢,一时哭太过了吧。” 第365章 穷乡僻壤 陈奕这才松一口气。 没有哑,这才是他的重点。如果哑了,那他可就是找错人了。镇长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陈奕的表情,继续往下说:“那姑娘后来,父亲下葬以后不久就不见了。” 陈奕抬眼:“不见了?” “是的,”镇长道:“那姑娘带着屋子里的几本医书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来。”其实还有,只不过都被镇子里的左邻右里顺走了。 陈奕点头,看起来像是终于有了答案。“请问镇长一声,这姑娘可有什么特征,平日里都怎么说话行事?” 寻人,难就难在这一点。不是人人都有闲有钱,去给自己画一幅画像。最终就只能靠着特征去找,可也不是人人都有特别明显,有人能看出来的特征。陈奕也不知有没有画像,但总之他是没有画像在手的。这样一层层传下去,要寻人就难了。 何况这乡镇之地……主子给他的名字,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里有无人知。镇长思索了半天,随后道:“没有啊……那姑娘瘦瘦小小的,也不高,眼睛圆圆的。” 陈奕心底叹息,这么几个特征,恐怕问完全乡镇的人,也问不出来。就在他打算出下策,发散下属去找人的时候,那老人又说话了。“啊,我记得了。那姑娘好像叫染晴,我有一回啊,到了他们家,听见他父亲这么喊她。” 镇长叹了口气,兴许人家读的书多,也讲究些吧。 染晴。 陈奕刚才,小心翼翼。从头到尾,都没提京城二字,也没说那姑娘的名字。不单是因为他要谨慎,不能让消息暴露了出去。这活到老了的人精,万一听见了什么,可不是开玩笑的。可如今,他却提到了染晴。姓氏和名字都对了,他可以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他点点头,“有劳了。 ”态度却是看不出来,到底镇长说的是不是有效情报。镇长战战兢兢,他还站着,他是一个老人家,但陈奕显然是软硬不吃的人。他问:“那姑娘,可有什么相熟之人?” 人都会有一两个熟悉的人,如果顺着找下去,兴许能找到点线索。镇长却道:“相熟之人?”他皱眉,“没有。那姑娘平日只与他父亲说话,其他人都不大管的。” 染晴这样的性子,就是最大的破绽。若她是有一两个朋友,或许还能问出点什么。可她与柳叶确实是萍水相逢,无人在意她的个性,甚至不了解染晴本人。若是染晴已经出嫁,或许还可以问问夫婿。然而她尚未出嫁,就到了京城。 镇长叹了口气,“说实话,镇子里的人,都怀疑这两父女……”都勾搭到一处了。 他本来要说下半句话,却被陈奕瞪回去了。他缩了缩脖子,什么都没敢说。 陈奕仔细审视这老人的反应,知道他确实不清楚。一镇之长,怎么会关心一个小姑娘?想来也是。他环顾屋子一圈:“那姑娘如何,你不清楚。那陆游医治好了病,你们到哪里去拿药?” 镇长沉默了。然后说:“是陆游医自己雇人,去镇子里的药铺,买药材回来的。” 陈奕细想片刻,却明白为何镇长沉默了。这样一个游医,才学如何先不提,自己在偏远村落里开医馆,独力支撑。他却知道,人是在京城里开过医馆的,只是熬不住家族威迫,所以才要回乡来的。若是去个大一点的城,不在京城里,肯定赚得多一点。 指不定,他在乡镇里开方子,还是要自己倒贴钱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出于人性,还是忍不住多问两句:“他开价如何?可有欺负病人?” “没有,”镇长这回倒是回答得很爽快, 说了价位以后,加了一句:“陆游医,对待病人从来都很好的,按药价算钱,不收诊断的钱。” 陈奕忍不住冷笑,“所以,你们眼看着他被病人家属活活打死?” 陈奕本来就不喜这乡镇,比之京城要落后许多,却不曾想人心麻木至此。他不由得齿冷,就算不看着他也觉得自己知道了情况仔细。镇长争辩:“谁叫陆游医技艺不精?那家人强壮高大,我们凑上去,也只是被打死的份!” 陈奕压抑了许久,才能控制自己不揍那自认有理的镇长。他还知道,如果自己因此打了人,和那病人家属也没什么两样,何况他只是来查案子的。 他闭了闭眼:“那姑娘没有杀人?” “没有。”镇长说。 但是她自从父亲死了开始,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后来,后来。 这些人并不知道,后来染晴遇见了柳叶,这个能给她一个机会,逃离这地方的人。尽管京城的人心也一样冷漠,可至少她不必再看见,那杀死了她亲人的地方。其他人永远不会知道,染晴不仅仅是失去父亲,更是失去了唯一能与她交流的人。 陈奕看了看空荡荡的书架子。他起身离开,对属下说,“去查陆游医定药的药铺,还有他平素会去哪里买书。还有,寻一个人,埋伏在镇子里,看有没有定期来什么可疑的人。” 这些都仅仅是细节,可陈奕却不会放过。他是个心细的人,但也只到这种地步了。做完这些,他坐在马车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并不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就希望这一次回去后,能从主子口里听到多些话了。 他闭着眼,货车离开了乡镇,往京城而去。 数日之后,入宫觐见。他的主子是皇帝,这一次情况特殊,因此知情的只有他一人。他收集了属 下的回报,药铺与书斋都问过了,然而毫无动静。他跪着,静静说完这些话,随后看见暗室中,那身穿常服之人,面色阴沉,没有回答。 他并不是多话之人,跪在那里,并不因对方换了衣裳,不在金銮殿,就觉得他是个容易糊弄的人。 皇帝最终道:“那染晴姑娘,无亲无故?” 陈奕承认,“是,陛下。” 在幽静的暗室中,皇帝做着,忽然展颜微笑,却似乎带着几分无奈。他说:“你素来不是个奉承之人,朕就喜欢你这一点。” 陈奕沉默了许久,他觉得这话应该是夸赞,但还是小心为好:“多谢陛下夸奖。” 皇帝才道:“退下吧。” 随后陈奕所说的那些问题,就都交到了府邸中的嬷嬷手里。嬷嬷听完几个问题,笑了一笑,然后将纸张收起。 在地下室里,有一名少女。她垂着眼,面上毫无波澜。有人绑住她,将她的手固定在墙上。如今这些日子,她受了不少刑罚,却都是可以治好的。这下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刑罚能使出来了。 她知道,这些人不会轻易让她死。 染晴微微一笑,眼角勾起一丝的无奈。这一次,嬷嬷没有给她上刑,只是慢慢的问着:“这次有问题了,你不必受刑。” 她没有回答。 所以,只有在有问题的日子里,她才不需要受刑? 染晴想着。但不是的。她并不是每日都受刑,大部分时候,在养伤的日子里,那是绝对的黑暗。她一个人,只能看着晃动的烛火,还有仅有的基本,已经被翻起了毛边的书。 嬷嬷问问题,自然不如陈奕那样婉转。“你可有父母兄弟?” “没有。” 染晴说。 旁人用一根柳条,在她身上抽打了一下。疼痛,但已经算不上十分痛了。“真的没 有。” 是啊,她孤身一人,无路可逃,无处可去。 嬷嬷大声迫问:“没有,当真?” 染晴冷冷地讽刺:“难道你想听我仔细讲,亲眼看着父亲死在眼前,却不能挽回的感觉?” 嬷嬷听了,却没有动情。她坐在那里,把纸张往地上一丢,拼命践踏。“呵,看来你还学不会,听话这个词怎么写。” 听话? 染晴冷笑,就算是打死她,骨灰收集在一起,再重新造成她,她都学不会听话。父亲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听话,从来不曾。染晴想到此节,眼泪就那样流下来,在脸颊上很冷。可她的手被绑住,根本擦不了眼泪。 她想回去,在温暖的屋子里,父亲和她在屋里看书,她不时问的问题,她父亲都能回答。 世间最奢侈的渴望。 但是嬷嬷没有讲话,柳条抽在她身上,单薄而残旧的衣裳并不能让她觉得不疼。她咬紧牙关,没有开口。嬷嬷终于喊停,是第二个问题:“你是如何来到京城的?” 这是陈奕第二个怀疑的点,她一个孤女,怎么来得了京城。 染晴开口,想要讲话。可她讲不出来,她是跟着柳叶来的京城。她看过的书最多,又是游医之女,她是听说过蛊的。再联想起曾经见到的一切,怎么不知道她是进了狼窝,而柳叶就是那下蛊之人。 她说不了。哪怕是一个蛊字,都还是说不出口。 “我、我……”她很努力地,想要说出来。 蛊这种东西为患人间,她是知道的——一直知道。她就算不阻止柳叶,她也必须离开这里。她想走,到看见阳光的地方去。 “是么?”嬷嬷道:“大声点,我听不清楚!” 染晴一直想要说。可她就像个哑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柳叶。 那下蛊之人。 第366章 阴差阳错 康乐公主再也没有寄过信来。 袁叶离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线索却明显是断了。她没有提染晴如今到了何处,还有那件物件的搜寻结果,到底如何。袁叶离不好再问,人家就算再和善,到底也是个公主,若是她不愿说,她问也只是在讨嫌。 她只能从另一个方向入手——那首曲子。 那曲子明显是机密,只有她一人能知晓。但要找与这曲子相关的,也不过需要一双眼睛罢了。她这一年多来结识了不少人,也有几个相熟的,写信请求借家中与七弦琴相关的书看一看,总不至于无人肯借。 她的信誉不差,很快就有很多书送进来了,当中还包括一些书信香囊之类的小礼物,她都一一收好了。而夏薇,不曾送礼,书的数量却最多,甚至超过袁叶离自己的收藏。 这样的做法算不上复杂高端,至多就是送书回去时,要回以适当的礼品,甚至是更多,与收礼姑娘的门第成正比。但这几乎是目前,她唯一能做到的法子了。 袁叶离看着服侍她的丫鬟们,将书分好。如今她的丫鬟也多了些,却并不是与从前的她认识的。她拿起书,一本本的翻看。其实这样也不过是海底捞针,可如今她除了那是根针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生活,也已经过了三天。她必须看得更快一点,若是看太久了,只怕让人起疑。 阳光一丝丝的猛烈,在午后更是干燥起来。 袁叶离翻完了最后一本书。她没有找到。她很清楚,书是一种很罕有的东西,至少放眼全国,最珍贵的一批书都在京城。御书房中的书,最为稀有而珍贵,其次则是十代养贵的世家。为何好的琴师,大多出在京城?只因其他地方,就算有天纵之才,也养不出他们那样的眼界 与学识罢了。 她叹口气。 她总不能到御书房里去看书。她怎会不知,康乐公主与皇帝死死瞒着,却偏偏又要搜寻的秘密,就在皇宫之中?若非公主与皇帝是同父同母,又是这一代里唯一未曾出嫁,不曾触及权力核心,没有与哪个世家沾上边的公主,这件事是轮不到她的。 肯定事关皇家秘密,否则找哪个大臣或手下去岂不更好? 公主的好处之一,就是尚未出嫁时,毫无权力在手。康乐公主那样聪慧,又岂会猜不到这些,所以只怕,连她这个负责牵桥搭线之人,也是不知道的。 袁叶离闭了闭眼,决定不再想这些了。她若是寻不到这个秘密,那就只能去找人。当日所见之人…… 想起这些事,她觉得头痛。 她提起笔写回信,命人准备回礼。信上所写莫不有礼而恰到好处,字体清秀娟美,但写信之人,却心烦意乱。袁叶离看着书信都被送出去,屋中登时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她并不是软弱之人,然而如今,她独自一人,在这个时代挣扎得无比艰难。 袁叶离正打算休息片刻,却见到老夫人的嬷嬷来了。 稍微问了一问,袁叶离方才知晓,是一场宫宴。外邦使者来访,并非宏国,而是西域。齐国富庶,其中大半的原因,是与外邦通商,商事繁荣,受益者以徐州城与京城为最,各州则次之,而一场战事得胜于宏国,不单凌真将军一人,究其实在理由,乃是齐之国库远丰于宏国。 从齐国与外邦之间的关系,可以看出,这一场宫宴,泰半是歌舞升平、主宾相欢之景,绝不可能是一场鸿门宴。 袁叶离并不认为,会如同宏国与齐国那般,水火不容。当然底下还有许多细节,真实情况不可能是她一个宾客可知,但同理,她 也不必多管就是了。她如今倒是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头上——从前那般千方百计禁她出门,如今又为何准许她参加宫宴? 她想不透。 她思索片刻,随即又写信给夏薇。几日以后收到回复,夏薇也要去参加这场宫宴。袁叶离松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她送信给夏薇,她总算是即时回的了,不曾被她姐姐扣下来。 袁叶离知晓夏薇性子孤僻,却是对琴有几分爱好,若是能在那场合上遇见更多会琴的人,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直到上了马车时,袁叶离才得知一件事——这一次宫宴,乃是男女同席。 男女同席? 袁叶离当真不知,是应当说自己运气好,抑或这次宫宴,大胆且出格了。 老夫人看着她这般模样,却是叹了口气。她说:“如今公主即将出嫁,陛下宠爱,此次宴会任由她相看席中未婚男子,仅此而已。” 袁叶离沉默了片刻。康乐公主一向受宠,这样一来,纵然大胆,却也能说过去了。而且西域来使——这件事本身,只怕也是特殊的吧。袁叶离安静地点点头,并不多言。 而在皇宫之中,却并非这样一片风景。 凛冬已至,京城中又下了几场雪,在美丽的雪景之下,是京城中不少冻死或者伤的居民,京城纵然富庶,却也少不了这样的惨案。而更靠近皇宫处,已经每日都在扫雪。雪太多,根本扫不完,地面又滑,也就唯有几条大道可走,窄巷中堆雪根本不溶,几乎结成寒冰,而窄巷又多脏污,雪是灰白颜色,而非纯净的洁白。 雪景确实好看,前提是你有办法出门去看它。 皇帝坐在屋中议事,好容易才将一批大臣送出去。他命侍从给他多加几块纸镇,并给他按住书写的纸张或布,这样他就能少伸一只手出来 ,只用一只手握笔就好。康乐公主进门来时看见,就道:“是皇兄么?” 这话实则讽刺,皇帝看起来就像少年时候那样,为了不冷,竟然这样做。 皇帝苦笑,“康乐,莫要再嘲讽皇兄了。朕好容易想到了一个取巧的法子,因此才这样罢了。” 大门重新被关紧,皇帝放下笔,抬头对康乐道:“还有不日,外邦使者就要到了。” 他让康乐公主来,自然不是为了让她看自己取巧。侍从退到一旁,两兄妹说起话来。康乐公主点头,微微一笑,语带几分无奈:“皇兄,如今外间之人,都以为是我这公主任性到了这等地步了。” 外间传言,自然是公主选婿,康乐公主一向聪慧,且家世太好,竟然是让各大世家避之则吉。皇帝从来不这样认为,他点点头:“他们所言甚是,你一向任性。” 康乐公主却没有回话。 她还不曾参加宴会,就已经知道这当中,没有自己想选的人。 地下黑暗,冬日寒冷,在阳光找不到的阴冷之处,她始终无法忘却。仅仅如此,她又怎么笑得出? 康乐公主闭了一下眼,她虽聪慧,却极少对皇兄说谎。如今她终于是骗了旁人一回,她化的妆容遮住了眼底的阴影。太医来时说她思虑太重,她却连反驳都开不了口。说什么呢,只因为我的皇兄,我见到旁人被困于牢狱之中,不能救之,因此心焦? 聪慧之人向来容易犯杞人忧天的毛病,当时太医没有说几个字就退下了。 她张了张嘴,想问蛊之事到底如何,却还尚存三分理智,知晓如今境况如履薄冰,她就不应再问。因为再深入一分,危险的是她自己。康乐公主不怕危险,她怕的是,即使她身陷牢狱,依然救不回一条人命。 人人都言她聪慧,然而 她一个女子,通天手段又能够有多少? 只有在困难面前,人才会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她只得说:“是,皇兄所言甚是。” 皇帝笑,“什么时候,你也成了那奉承之人了?说得倒是挺顺。” 康乐公主无望地看了皇兄一眼,她忽然惊醒。自己的心思,皇兄或许也是看得穿的,只是她一个公主,与局势无关,是以,皇兄才不愿意拆开罢了。就算不是,事关重大,在皇权之下有几分亲情,难道还能寄望皇兄置大局于无物,将染晴放出来? 她是能分得清的,皇兄就是吃死了她这一点。 可是明白与否,康乐公主并不觉得这能左右她的心情。皇兄能够这般算计于她,那就莫要怪她无兄妹之情了。 康乐公主无力得抬起眼来,看见那身穿墨色衣裳之人,心思沉重得根本不能继续说下去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旁边的侍从都是一惊。她伏跪于地,行了大礼,她一个公主,即使是面对皇帝,都未曾行过这样的礼。 礼貌是一种掩饰。 掩饰她自己,对于良心的愧疚。 皇帝大惊,连忙起身。他道:“康乐为何如此?快快起来,皇兄不需受你这样的礼。” 但是康乐公主,就是不起来。 她说:“皇兄,请宽恕康乐的无礼。” 她跪在那里,合上了眼睛。她是在做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而皇权不由撼动,若是皇兄执意,她注定救不出想要救的人。她明白一切,但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绝望。她很抱歉,对他,或者……她。 她们见面的那一日,染晴开口,一双眼睛锐利又刻薄,孤单又固执,她无法忘记,却也注定救不了她。 皇兄,请宽恕康乐对皇太后的不孝,对你的不敬。 是为她的罪。 康乐公主闭上眼。没有流泪。 第367章 两国邦交 袁叶离到了宫中,却并不多看。同样是这样一座皇宫,她曾到过凤栖宫,也曾站在天阙宫中,如今已是嫌烦,又何谈倾慕敬畏?你越了解一样东西,就越是不能觉得它好。她并不惊讶,随着旁的世家小姐,寂静无声地往宫中而去。 这些世家姑娘,素来有礼,被教得仪态举止分毫不差,如今也没有人会在皇宫中喧闹议论。这就是皇权,齐国唯一的主宰。 它注定庄严,而且屹立不倒。 袁叶离没有多少感怀之意,在原先已经说好的位置上坐下,诸位世家小姐都以面纱掩面,大多数人都不敢打扮得太过惹眼。这宴会中,牵涉之人太多,若是惹眼不一定是好事,更可能会遭罪。 她看不到夏薇。 并不过于感叹,而是静坐在位置之中。其中几次起身行礼,最后一次,终于是见到了康乐公主。康乐公主看起来,似乎消瘦了不少,清秀的容颜看起来颇有几分憔悴,一看就知是因思量过度。但她见人时,却依旧微笑如初,看不出颓废之态。 但袁叶离见过那时,康乐公主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然而公主并非旁人能够随意议论的,当公主坐下后,也无人要开口。终于过了不久,宴会开始。 那来到齐国的使者,倒是一副儒雅模样,只是身量极高,又有一双蓝眼睛,看起来倒有几分可怖。他是会说齐国语言的,在外邦就是身处高位的臣子,言谈之间常笑,看起来是有心与齐国交好。他用膳虽用得不算多,但却赞不绝口。 袁叶离想了一想,想起旁人提起的外邦风俗。想必齐国膳食虽精,但人出身外邦,养出来的口味自然与国内相异 ,如今称赞,也多半是因口味新奇,而且两国邦交罢了。想来让徐州城之人,吃京城常有的粗粮,开始时怕也不会觉得多么好吃,就更莫要提两国之隔了。 皇帝话并不多。但神奇的是,席间气氛却颇为和蔼。袁叶离想,平日闻陛下亲民,风度极好,与外国相交,自然就更是如此了。她当时已觉得,能与一个平民讲话,而且如此心平气和,皇帝是真正有容人气度的。 然而再容人…… 袁叶离心中,忽然浮现一件事。莫非康乐公主消瘦至此,是因为与皇兄不和么? 可仅仅是一个念头,袁叶离并没有多想。别家兄妹事,她本就不应该多管,更莫要提,如今她面对的乃是皇家,就更不应多管。说到底,她也没有机会管了。她叹了口气。 宴席之中,食物甚丰,名菜如流水,每道的分量并不算多,但这样一轮轮下来,却足以填饱胃口了。袁叶离抑制着自己喝茶的次数,只因在此处离席,实在太过显眼。她偷偷望了一眼席上,大多数人根本没吃几口,而使者与陛下就更是如此了。 就在双方一问一答之时,袁叶离忽然听到了一个问题:“听闻凌真将军乃齐国悍将,不知今日席中,哪一位是凌真将军?” 凌真将军。 在大军初初抵达京城时,凌真将军就已经是风头人物,如今更是如此。后来数月,凌真将军参加了不少宴会,周旋于朝堂之上。多少将军得罪文臣,最终死在拥兵自重四字之上,然而如今他却不是,在朝堂上颇有文臣之缘,而陛下更是对此视而不见,仿佛理所应当。 若是凌真将军如此,或许当真能成为当代唯一一名,能够善终 的将军。 袁叶离皱眉,如今她是想不起来,凌真将军当初因何而亡了。或许……当真是善终吧。 她却听得陛下道:“要让使者失望了。将军已回到边疆,未能参与此次的宴席。” 凌真将军没有来。 这也没什么,他毕竟不是文臣,而是武将。袁叶离就不往下听了,只是看着桌上的流水席,看得太多,她已经觉得单单是看看就饱了。齐国向来是鱼米之乡,京城富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厚重的纱帘至屋梁上倾垂下来,垂坠着一颗颗的珍珠,手工唯有宫中的织女才有,而织女有才华者不多,这些工艺才真正是价值连城。桌布华丽却又不显得堆砌,与帘对比竟然是相得益彰,大胆的花纹设计显得有些粗糙,却是瑕不掩瑜。 茶碟看起来素雅,但却雕刻出一条条相等的纹路,摸上去触手生凉而润,就如同珍珠的道理一样,要找珍珠很容易,找一颗颗同等大的才难,这些圆纹的间隔与线条,乃是同样粗细与间距,工匠能精炼至此,已算难能可贵。 工匠之中,匠心独运者少,然工艺精巧却多,因此大多数用具,都是看其手艺是否精深。袁叶离已经看得要无物可看了,她从屋梁看到地砖,如今简直觉得生无可恋。 可就在这时,前席上的对话,却已经换到了另一件事上了。 外邦使者汉语流利,并不至于让他们听不懂。袁叶离听见他说:“两国邦交与贸易来往,实在为两国之人带来了不少好处。”这位使者微微一笑,“只是齐国陛下,不知可有意愿深一步交流?” 使者说出这话来,却见那皇帝有一分的大惊失色。随后才勉力遮掩,微笑 着道:“使者意下如何?” 皇帝自然是惊诧的,他并不是惊诧于使者的大胆,而是担心他会提出的要求。然而即使如此,面上功夫也是要做足。那使者道:“若是能让两国每十年挑选出一批人才,去他国学习,随后回国,也能将知识普及,那又如何?” 听及此处,袁叶离倒是不觉得震惊了。这件事,历史上也是有记载的。她喜读历史,是以记得这一段。这样的习惯,倒是持续了数十年,只是后来就没有继续。原来是撞上了这样一件事。 皇帝也收敛了一些,他喜道:“使者所言有理,若是如此,只怕就要从长计议了。” 袁叶离一听,却是有些错愕,莫非皇帝是想要拒绝的? 就在此时,一把声音插了进来。 康乐公主扬声道:“皇兄所言甚是。若去异邦,除甄选人才以外,也要教会他们异国语言,的确不能轻易了事。” 她的声音是那样动听,袁叶离却明白地看见,皇帝因为康乐公主这句话,惊诧了一下。 大殿之中,白玉为堂层叠堆砌,放在外间珍贵之物,如今却随处可见。宫廷奢华,却从未耗以国库;杯盏之间,却能看出皇权之下,风云暗涌。康乐公主今日穿了一身浅红色的衣裳,衬得竟有几分艳丽,过往清秀的容颜被精致的妆容包裹,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不知是因为何样原因,那使者并不歧视女子,反而向康乐公主投向了赞赏的眼神。使者道:“公主乃是赞同此事的?” 可这时,却没有康乐公主说话的余地了。皇帝道:“这是大.大的好事,岂有不赞同之意。只是还要再作章程罢了。”很显然,皇帝在试图转 移话题,但却似乎,终究是没有成功。 使者点头,话题就此移到了两国风俗之上。他似乎对公主产生了兴趣,如今正是道:“听闻康乐公主聪慧,曾向皇帝献策。却是不知,公主对我国文化,又是了解多少?” 袁叶离心中一惊,莫非这才是康乐公主的意思? 可是让外来使者注意到她,又与康乐公主有什么好处?袁叶离不懂,一个将要出嫁的公主,到底为何会有哀愁这样的情绪,连那显得浓艳却一丝不苟的妆容,都遮不住。 康乐公主微笑,口中说了数句异国语言,却是袁叶离听不懂的。使者闻言大喜,他毕竟是异国之人,纵然通晓汉语,却也研究不出汉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他拱手向皇帝道:“公主讲外语如此流利,正是出使的好人选啊!” 外邦人向来直接,否则绝对不会这样在席上谏言。 他几乎没有发现,康乐公主与她的皇兄之间的暗涌。皇帝几乎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不可,然而要顾及异国使者颜面,一瞬间竟然找不出一句能讲的话来。但到底是万人之上,极少会失态:“朕也这样觉得。康乐,你学了这样一手,不露出来还当真是浪费了。” 语气是那样亲切,却被袁叶离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 殿外此时,重又下起薄薄的雪来。渐渐在宫外堆叠,空气中又添了一丝的清冷。康乐公主今日之美,前所未见,但她却仿佛看到了,眼底的那一丝哀愁。她静静地说着:“多谢皇兄教导。” 声音那样清脆,但是她说起话来,却全然不见欢容。 袁叶离苦笑,这下可以确认,康乐公主确实是与皇兄生了嫌隙了。 但却不知,这是为何? 第368章 出使外邦 其中原因,袁叶离自然是发现不了的。康乐公主这样闹了一回,气氛就此冷了下去。皇帝的脸色所有人都看见了,除了几个说话暖场的人,几乎无人开口了。那使者也并非不长眼睛的人,尽管不能理解为何齐国皇帝不赞同公主出使,却也懂得转开话题了。 袁叶离却有些不安,不明公主为何会出此一言。 宴会散时,已经夜深。公主自然先她们离席,而她随旁人一同离开。 然而在公主的寝宫中,却传来了一声琉璃被砸碎的声音。夜色低迷,宫中却灯火通明。康乐公主站在旁边,妆容依旧明艳,她却冷眼看着自己的皇兄。皇帝难得一脸怒容,怒目瞪着自己的妹妹,却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最终,他舒缓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康乐……” 他的声调沉重,皇帝扶着一边桌子,不去看她。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可他万万想不到,竟然能发生在自己和妹妹身上。他们同父同母所出,都是皇后所生,尽管年纪差异大些,但却从来亲厚。他以为,她会一直听他的话,直到出嫁。 康乐公主却展颜一笑:“皇兄可是想问康乐,今日为何如此?” 她说起话来,声音清脆,如同地上摔坏了的两只琉璃杯。可却越发气得皇帝,缓不过气来。她是一朵正当盛开时节的花,明艳不可方物,又算得聪慧,即使不说公主身份,在京城也是绝无仅有的英雌。 皇帝想要说一句话。 他想劝解康乐,让她不要这般忤逆于自己;又想说亲情,说他们小时何等亲厚;更想说一句,他作为皇兄的心痛。一个女子出使外邦,根本不会有好下场。她应该乖乖的做一个公主,到时出嫁,荣宠万千。她这样的地位,是 许多人,都羡慕不来的。 可他又什么都说不出。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妹妹,太清楚了,清楚到他明白,她什么都不会听。 却听见康乐公主,已经高声地说起话来。 她说:“皇兄,你若想问,康乐单单只有一句,我不想。” 不是本宫,而是我。几笔几划的差异,却是天渊之别。 皇帝真正的安静了。对于康乐公主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为难得了她。生来万千宠爱,见尽了这世间的繁华与凄清,又太过聪慧。她若是识大体、明事理,像从前那样,不为难他这个皇兄,乖乖呆在自己该待的地方。 那他还容得了她。 可康乐公主,突然不愿意了。她不想做一个好好的公主,而偏偏要学那异国语言,出使外邦。 康乐道:“皇兄,我知道的。一个公主,可以用来笼络大臣、为皇室增添一重安稳,让这天下继续属于卫家。我若是顾全大局,就不该在这时候,说要离开齐国,到异邦去。” 她说得对。 她知道这是对的,可她不想。 皇帝终于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露出颓然之态来。他早该知道的,他这个妹妹,听话了十几年,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公主。听话的人不听话了,才是最可怕的。他开口,唤了一声:“康乐……” 可是被他喊的人笑一笑,颓唐的苍凉。 “皇兄。康乐知道,康乐一直都知道……”她闭了一下眼,不想让场面太难看,可有些事情,她无力控制。她说:“如果不是知道,康乐不会听话到如今。可皇兄,现在我觉得这不对了。” 她有些话,还是不想说出口。因为那是她的皇兄,他们是亲兄妹。 皇帝看着康乐,一瞬间懂了。他苦笑:“哪里不对?你是怨恨朕,关于蛊的 事情么?可事关天下,朕又怎么能不管!” 天下。 蛊若散发出去,就会祸乱天下。所以皇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而且必须阻止。 康乐公主本来不想说的话,终于被这两个字迫出来了。 “皇兄,你为了天下,就能不顾人情。”康乐公主步步走近,几乎质问到失声:“康乐明白的,天下更重要。你和父皇,都是这样的。可康乐不求情,不代表原谅了皇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可也求不了你。” 她很无奈。 她不想看见,可也阻止不了。 于是这个姑娘,选择了逃。逃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看见了。康乐公主不是个擅长处理感情的人,她自己都解释不了。她说:“皇兄,我不想和你留在一片土地上,因为我亲眼所见,你是杀人凶手。” 宫殿之华丽,屋梁雕刻,窗门垂帘,八宝架上,奇珍陈列。康乐公主穿一身淡红,她的皇兄黄袍加身。地上一对打碎了的琉璃杯,碎得不能更碎,在地砖上孤零零得凄凉,像是此时此刻的她。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皇兄,但也做不到无视这一切。所以她选择了逃,逃得远一点,这样就可以假装自己没有看见过。 如果她能换一个地方遇见染晴,那会是什么结果? 可康乐公主更快的明白,没有如果了。 皇帝低着头,没有反驳。他合了一下眼睛,时间长到让人以为他不会睁开了。他说:“康乐,朕很失望。” 他的失望,不是因为康乐公主不懂。而是因为,她即使懂了,也不愿意认同他的做法。可是即使聪明如他,也没有办法想出更好的办法来。皇帝从少年时候就认同了这样的做法,如此做了许多年。可如今,他的亲妹妹却要与他背道而驰了。 他挽 留不住她。 康乐公主笑一笑,没有说下去。她一闭眼,就想起自己的宅邸里关着的那个女孩子,天生惹人嫌,从来不说好听话。康乐公主不明白,为什么皇兄能做到这样绝情——即使知道,这一切都是最正确的做法,她也会试着去情商一下。 她没办法像皇兄那么冷血,视而不见。 “皇兄,如今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康乐公主道:“又这么英明神武,没有人会去追究,你手里的那些人命。皇兄,等康乐走了以后,你就不必再听见,这样违心的话了。” 是,不必再听了。 皇帝低下头:“这不是朕想要的。” 等康乐公主走了,这样说实话的人,就一个也没有了。康乐公主不会不明白,没有人说真话的时候,他这个皇帝会有多孤独。他知道,走了康乐公主,可能还有别人,可终究是走一个,少一个了。 可即使是再怎样的不情愿,他也能够硬抗下去。 康乐公主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皇兄,再次抬起头来,坐在了第一个主位上。他说:“康乐,你打算如何?” 她打算怎么做,又打算如何离开。他已经阻止不了她了,那么至少,他能够作为兄长,多做一点,让自己的妹妹平安归来。他已经不对自己的威严抱持任何期望,因为他清楚,即使将康乐公主关在那里—— 那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那不是他的妹妹。 康乐公主咬了咬牙,开口道:“皇兄,准备出发至少要一年。康乐要做使者中的第一人,在这一年来,康乐会仔细学习外语和文化,尽量让这些人都活着回来。”她跪下去:“恳请皇兄,让康乐来负责这件事。” 只有那样,她才是真正的安全。 皇帝点头:“好,”像是 一声不够,他说了第二声:“……好。” 康乐公主跪在那里,面上也不由得露了一丝哀容。她继续说:“其后,请皇兄尽快查出与蛊相关之事,越快越好。”查得越快,染晴就能越快出来了,康乐公主想着,觉得很苦。 皇帝这一次,应得稍微慢了一些:“朕会的。” 这本就是他该做的事情。 可他们都明白,命运永远不如人意,它最擅长的就是在你以为快要成功时,堵住你的路。他要做的,不一定符合她的期望。 说完这句话,殿内寂静了好一阵子。皇帝和公主相对无言,殿内无人,只有两兄妹对着,一坐一跪。康乐公主没有开口,仿佛已经无话可说。可她并不是,她只是说不出口。 皇帝还在等。没有人想打破这样的沉默,仿佛掩耳盗铃,欺骗自己这样的安稳还能再多上几天。 或者说,谁也不想做,亲手撕开这段关系的那个人。 最后,说话的是康乐公主。 她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三次站起身,三次跪下去。额头磕在地砖上,微微的发红。她说:“康乐公主请皇兄代尚在世的母后、以及父皇在天之灵,宽恕康乐的不孝、不敬、与不忠。” 皇帝睁大眼,一脸惊诧,不曾想到康乐公主会这样说。 她道:“背离故国,是为不忠;背弃君主,是为不敬;背弃父母,是为不孝。请宽恕康乐,即使你们的女儿,是个无情之人。” 无情,多狠毒的罪名。 康乐公主就那样背在自己身上,眼也不眨。她跪在那里,听不见声音,不知道皇兄会如何应答。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听见皇兄说了一句:“朕应允。” 简单的三个字里,沉郁着独属于帝皇的绝望。 康乐公主苦笑,重重磕下去。 第369章 自降身份 康乐公主将会代表齐国,出使异邦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散播了出去。 人人都说公主聪慧大胆,敢于离开故土。有一小部分的声音说,公主是得罪了当今陛下,因此才被派出去。毕竟是公主,明面上不能做得太难看,表面出使,实则流放。还有一些人说,公主本就聪慧太过,无人敢娶,如今只有出使一途,才能避开人们纷乱的议论。 袁叶离并不这样觉得。 那日宴会之上,分明是康乐公主自己提出的出使,当时公主的强横,甚至让陛下都震惊。若说是皇帝强迫,那袁叶离半点都不信。而公主嫁不出去?更是笑谈。那毕竟是公主,即使聪慧了些,可家世地位都摆在那里,而且还那样受皇帝宠爱,说她嫁不出去的人,大约是当了睁眼瞎,这些东西都看不见了。 至于大胆……呵,康乐公主胆子大是真事,受皇兄委托就敢去找世家小姐,这样的事情,没有第二个公主有气魄做出来,更少有人能为了这样一件事,而全不变色。袁叶离心中没有什么猜想,那是皇家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她在宴会里看了一圈,也没看到她要找的人。想来也是,朝廷文武百官,若是外邦来使,定然请的文臣比武将还多。这件事一直没有进展,袁叶离也没能找到线索。若是如此,她还能有什么办法?找父亲要来京城所有男子的画像,逐一像选秀那样观赏? 袁叶离叹了口气。 而且她有个糟糕一点儿的想法。染晴、白鹭、夏薇,这些人统统都是不知情的,她很担心,即使找到了人,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到那个时候。这是最糟糕的情况。她现在已经不那么着急回去了, 但她依然很想回去。 她找到了她认识的人——这一点让她觉得,她应该有希望回去。然而如今,那希望被时间磨灭的越来越渺茫,她如今剩下的法子,就只有等死的时候,看能不能回到那个时代了。 袁叶离不想在这个时代留到死的时候,可如今所有办法都没了头,她不能继续在这里干等着。 她在床上看着房梁,天微微亮,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依然看着这屋子,而且短期内绝对没办法回去。距离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年多,如今她不过是在干等,抱着一丝根本不像希望的希望。再这样她就呆不下去了。 要么……留下? 她心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念头。 袁叶离再是难过,她都还想着回去,而且从未放弃过。若是留下,那她就是放弃了她的一切。袁叶离无法想象,那在现实的卫晟云又要如何?还有其他人……她甚至没有回到京城,她只是在徐州城而已。 徐州城? 这只在她脑海里停留了刹那。她现在只是一个闺阁小姐,根本没有条件去徐州城。就算有,不会有人允许她出门。 听到白鹭推门进来,袁叶离才坐起身,洗漱梳妆。白鹭在服侍她时轻声道:“小姐看起来,很不开心。” 袁叶离几乎是下意识点头,但她垂着眼,并没有解释。 她起身,今日离那次宴会已经过了很久。康乐公主的消息传出来已久,毕竟代表一国出使,不是什么儿戏的事情。如今康乐公主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学习外语与习俗等等,为不日后的出使做准备。袁叶离已经许久不曾听见公主的消息了,除了她即将出使以外。 袁叶离觉得,或许她是等不到了。 她起身 ,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铜镜中的那个人,越来越接近原来的她,也更像一个人了。来了这样久,袁叶离的记忆已经有几分模糊,猜测不出日后的发展。袁叶离一直以为,她很快就能回去,可是盼了这么久,她恐怕也只能放下这些期盼了。 袁叶离走出寝室,看到放在偏殿里的早膳。膳食之中,不乏好吃的小点,尽管不如王府里的精致,却也分毫不差。她坐下细嚼慢咽,夸了一句好吃,白鹭立刻就展了欢颜。袁叶离也回以一笑,如今还能让她这么容易笑出来的人,就只剩下白鹭了。 白鹭不是那个白鹭。 她是知道的,一直知道。 然而她们的音容笑貌如此相似,袁叶离却不得不借此宽慰自己。她不由得觉得无奈,难道如此就能欺骗自己了么? 用完早膳,袁叶离又看了一看镜子里的自己,坐在窗边开始练习女红。女红她并不擅长,但却比弹琴要好一些。她选择了一个图案,安静地绣起花来。握住一根针穿插之间,图案一点点完美,从一片叶子到了一朵花,直到整面手帕上,万紫千红,嫣然秀美,才终于过完了一个早上。 如今这个时候,她们并不讲究那么多的花样,这样已经算是华丽了。 袁叶离没有多想,在刺绣之间,她又想到了一个新花样,一连弄坏了很多快布,却还是没能想出来。她有些气急败坏,却依然继续。她不擅长刺绣,新意有之,底子却不足。终于将图案简化又简化,才终于设计了出来。 好好地描了花样,一点点的刺绣。 白鹭递过来一碟点心:“小姐刺绣这么久,小心伤了眼睛。这里有点心,小姐要不要尝一尝?” 袁 叶离看那碟蝴蝶酥一眼,收下吃干净,随后又继续刺绣。女红从来是考耐心的,她若是没有耐心,那就绣不下去了。她继续。等到她终于觉得累时,又是午后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几案上,铺散开来显得那样温暖。袁叶离靠在榻上,微微眯着眼,阳光并不算刺眼,而且照清楚了书上的文字。袁叶离慢慢地一页页翻看着,一直等到晚间,晚膳送进来为止。 府邸里太过冷清,她如今总算是觉察到了。 今日到了入浴的时候,袁叶离用完晚膳,就并着几个丫鬟入了浴池。浴池是个稀罕物,但他们家却是有的。丫鬟们放好了热水,飘上去的花瓣是白色,分不清是那种花朵的花瓣。水还冒着热气,如今显得温暖。 袁叶离一步步,走进水里去。 水是烫的,烫得一连缩了几次脚,才大着胆子忍着微微的刺痛,走进水里去。很快皮肤适应下来,她总算不觉得难受了。慢慢坐下,直到放松,并没有花很久,因为她已经觉得冷了。 袁叶离躺在水中,闭上眼睛。 在水里很舒服,浴池的设计那么好,平躺着让人觉得,她或许真的能放松下来。她在水里躺了一阵子,直到水开始变冷。她起身时有人用浴巾包裹住她,然后她躺下,任由旁人给她擦洗长长的头发。 洗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寻常人家,恐怕头发都不如世家里的姑娘洗得干净。两个丫鬟擦洗着长发,中途辅以各种的药水。她并不知道那是些什么,至少是不想了解。 一直到白鹭说,“小姐,可以起来了。” 她的头发已经被擦净,她起身,站在干净的地方,看着丫鬟们擦洗,然 后套上睡衣,穿上鞋子。 轻软的鞋履,浅色的衣裳,白鹭给她发带轻轻绑住长发,让它们在袁叶离入睡时不至于散乱。袁叶离知道,自己如今过的日子和往常没有太大的不同,假如她能够忽视这些,她的生活也不会太难过。 她知道的。 可不知为何,一旦想到放弃两个字,就觉得难过。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一直。即使是在宏国军队之中,孤身一人身陷敌营,她的想法也是同归于尽,而不是就此投降。可是如今……她是实实在在的,找不到任何办法了。她被困于室,连外出都被限制,眼前一切,与真正的那个她并无关联。 就在一切已经开始,但还没有结束的这个时刻。 袁叶离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可能已经找不回来了。那个真正的,她的地方。 会咋咋呼呼的白鹭,心细如尘的秋鸢,总希望一切都好的春燕,怯懦而普通的夏薇,敏锐到刻薄的染晴……还有,会喊她阿离的那个人。所有人都不在了,只剩下了她自己。 袁叶离不想这样,完全不想。可她有办法么? 就像是那时候那样。 欧阳慕丹永远死在了徐州城,华佳怡不会再睁开眼来对她笑,袁晨玉、南淮、卫陵川大约陷在了宏军前线,不会回来。 你曾经有一千个理由可以放弃,而你没有。这就是坚强。直到有一天,你发现你倒在悬崖边上,手无寸铁,你知道你就算往前,也只是在苟延残喘,你失去了所有可以坚持的理由。 因为不想找了,仅此而已。 夜间划过繁星,星光璀璨,闪耀人间。 她没有了坚持的能力,她已经很累很累了。 袁叶离不想承认。 可她不得不。 第370章 虚度光阴 门缝滴水。 外间一连下了好多日的大雨,如今更是一副没有安宁的样子。在阴冷的日子里,她什么都没有做。看着水珠一颗接一颗掉下来,晶莹剔透又阴暗,触手就会融化,是未曾凝结的冰。袁叶离看了很久。 开始时候雨是不大的,细细密密地飘进来,落在门槛上。门槛看起来很高,红漆涂于上,被一点点染湿。袁叶离看到桌上有很多信,但她一封都没有回。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都过着安静的生活。她拉了一下身上的衣裳,那是一件披肩,厚而暖和,暖和得甚至让人觉得,有点烦躁。 袁叶离却没有脱掉它,换另外一件。 因为若是脱掉了,就会觉得冷,冷得连指尖都没有知觉,雨水的阴气渗了进来,让人觉得连骨子都寒。除了请帖和信以外,桌上还有几个香囊、架在笔山上的笔,墨还没有磨,是完整的一大块,刚刚才换过。 平淡是福。 人人都这么说。 丫鬟们在门帘上加了一层布,还摆了一些布包在门前。布包里的是沙石,可以防洪。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好多天。一开始,她还会去找老夫人,找别的人说话,但如今已经不会了。唯有夏薇的信,她还会回一下,但旁的人却连理睬都少。 她这才发现,自己找不到多少能做的事情。 她少数擅长的是弹琴,但弹琴也耗不了多少时间。一个已经忙了很久,而且不可开交的人突然闲起来,只会感觉空虚。她可以盯桌上的东西盯上大半天,但最后也得不出多少结果。 她昨天去逛了一下街,但所有首饰都不合眼缘——她只是很想念自己的首饰盒。而胭脂水粉……还是惯常见到的那些款式。她要画妆给谁看?袁叶离笑了一笑,这样未免太凄凉了 。齐国京城的街道很繁荣,街上摆卖的摊贩随处可见。 袁叶离看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一只兔子,红眼睛一眨一眨,两只小手在那里,看起来无辜又可怜。不久以后,兔子就因为海上运输的问题,再也没有卖到齐国。她逗弄了下,白鹭在旁跃跃欲试,然而她却拒绝了摊贩,带着白鹭回家。因为她不知道,她能够养多久。 她并不懂这些动物有什么好。 还有不少,那时候她们嫌弃过于落伍的首饰。因为新奇,所以她拿起来看了。她们那个时候,用这种首饰就是在复古。可她拿起来看了一看,发现和她们那时候的,也没有太大的差异。 时间只是让衣裳首饰转了个圈,再回到原点。 袁叶离没有管身后的白鹭。如果心情好了,或许可以说两句话。然而如今,她的心情并不好。唯一有点兴趣的事情是弹琴,但远远比不上旁的。琴瑟和鸣……只有一把琴,有什么意思? 她什么都没有买,看起来简直一毛不拔。 一毛不拔。袁叶离想到这个词,有一点点想笑。但也不过是一点点而已。 她终于不需要继续了。可如今的日子,她并不好受。袁叶离坐着马车回家了,再也没离开过。在去给老夫人请完安后,她听见老人家叹了口气,但却什么都没有讲。如今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小姐,没有任何人要对付,没有人会为难她。 她终于安全了,但她宁可回到战场上,和他并肩作战。 袁叶离自己都不懂,为何自己会这样矛盾。在危急的时候,她渴求着平安,在这时候,她又想念起那种日子了。大约大多数人想要的,都是已经寻不到了的东西。想到这点,她觉得有些难过。 她起身,准备去找一本书看看。 就算 是消磨时间,总也比无事可做要好。袁叶离觉得有点难过。她走到书架边上,正在仔细挑选,有哪本书看起来比较陌生时,白鹭进来了。如今丫鬟多了,白鹭就当真成了她的贴身丫鬟,除了陪在她身边,要干的活少得多。 袁叶离没有看她,一眼都没有。 白鹭站在那里,唤了一声:“小姐。” 袁叶离依旧没有出声,仿佛她不存在。就在这时,她抽住一本书打算拿出来,可是使不上力,书掉在了地上。白鹭走过来,替袁叶离拾起那本书,听见她说:“放回去吧。” 白鹭不明甚解,却依旧放回去。 袁叶离坐回位子上,慢慢道:“你说,是谁。” 白鹭有点犹豫不决。她看出来了,小姐一直郁郁寡欢,一定是有原因的。可作为一个丫鬟,她不该问,也不能问。如今能够和小姐说话的人不多了,就她多年来的看法,也不过是一个夏薇而已。 白鹭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她明白,接下来说的话,或许不会对小姐有什么帮助。 袁叶离低低笑了一声,终于看见白鹭将丫鬟手里的托盘拿了过来。 白鹭轻声道:“是那一次来的那辆车。老爷和老夫人并没有看小姐的信。” 袁叶离点头,“是么?” 白鹭没有摇头,也没有承认。屋子里的油灯,因为风而一晃一晃的,烛心处是微微的一点蓝色。她伸手将信拿起来,因为手伸了出去,离开了披肩,所以觉得很冷。袁叶离拆开信,看到那是一封正式的信函。 信函的大致意义是,公主将要出使异邦,希望请她来参详。让她将琴带上。袁叶离轻轻一笑,觉得这应该不是公主要请她来帮忙了,否则不会用这样公正的信函,而且肯定是通过了许多人的手。说不定,受 邀请的并不止她一人。 袁叶离将信放下。 拿着信的那只手异常苍白,几乎能看见底下的一根根青白色。袁叶离的皮肤一直都白,但却从未显得如此脆弱。她冻得几乎没有了知觉,也正因如此,她并不着急将手收回去。 冻太久,就习惯了。只要习惯了,那就没事了。 她不会对任何人说,她觉得冷。 袁叶离想了一想。让她将琴带上,也就是说,弹的不是那首曲子,因为若是那样,公主不会要她带琴。袁叶离叹口气:“白鹭,帮我准备衣裳吧。庄重一些,莫要太娇俏了。” 她不想用心想衣裳颜色了。 她知道康乐公主不是会在意那些细节的人。更重要的是,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康乐公主。比如,她为何如此,这又和那首曲子有何关联。袁叶离不懂得,为何康乐公主不惜和皇兄决裂,也要离开这片土地。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太奇怪了。 可她毕竟是公主。袁叶离知道,单单是这样一个理由,她就不能问她太多的问题,除非康乐公主自己愿意告诉她。 无力又苍白。 袁叶离不由得笑了。 她穿上衣裳。白鹭调的是一身茶色的裙子,裙下摆有大朵的山茶花开了,看起来不那么娇艳,但是好看。袁叶离没有戴首饰,除了头上的一根白玉发簪。袁叶离坐上马车,这时候已经停雨了,开始放晴。距离寄信来时,已经过了许多日子。 公主府。 康乐公主依旧是那么受宠,所以即使尚未出嫁,为了让她准备这些事宜,破例开了公主府。其实大多数人也都知道,公主不会出嫁了。这是个尴尬的年纪,幸好公主尚未定亲,不然夫家未免尴尬。 袁叶离看着这座依旧用心粉饰的府邸。 他们大约是猜不到,皇家的 两兄妹,终究是出了嫌隙。袁叶离静静的想着,下车,被侍从引着进了府邸正殿。她问:“可有旁人?” 侍从毕恭毕敬:“姑娘是第一个到的。” 袁叶离点头,也不接着问下去。侍从就算知道一些事,也是不会讲的,何况是在这种场合。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问这个问题,很多时候,好奇也不过就是好奇而已。公主府内很华丽,但可以看出是新的,而且主人根本没有好好修饰,看起来有几分单薄空白。 她捏了一下自己的指节,觉得还是冷。那种冷好像能渗透进骨子里,喝多少热水都没有用,永远都捂不暖。 彻骨生寒。 袁叶离坐在屋内,静静的等着。这是一处很漂亮的房间,但明显只是待客用的。她捧着热茶,再喝下去,终于觉得暖和了起来。屋内无人,只有几个侍从静静地站着。袁叶离不知康乐公主何时会来,但她并不着急。 这屋子装修得和宴会很像。多层厚帘,华丽的风格,她坐着的椅子那么温暖,而且软软的,坐下去就不想再起身。她解下了披肩,没有要求手炉。她又添了一杯茶,只为了让自己觉得暖和。终于手指不再冷了,她闭上眼睛,但没有多久,就听见有脚步声。 那是康乐公主。 康乐公主看起来,比她要憔悴许多。一个人有多忙是能看出来的,而此时此刻的康乐公主,仿佛是在靠一件事拉扯着自己,让自己不要放弃。她的皮肤很干燥,身上穿的衣裳也不相配,嘴唇因为太久不曾喝茶而起皮,脚步甚至有点不稳。 她没有半点表情,肤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憔悴得像一朵凋谢的花。 她说:“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 袁叶离沉默半响,随后据实回答:“是的。” 第371章 齐聚一堂 康乐公主似乎没有想到,袁叶离会这样直白。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试图绕开话题:“比如?” 她不想提那件事,但她没有留面子给她。 袁叶离想了一想,然后道:“……比如染晴的下落。” 康乐公主听见后一愣,随后无奈的笑了。她看起来不算好,但依然在强颜欢笑。她知道,对聪明人不要讲太多,不然你迟早会想将他们灭口。可她也没有太多的心情,隐瞒这些事了。她已经要离开故国,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么? 她垂着眼,看着的不是袁叶离,而是自己的裙摆。裙子很长也很柔软,不会在膝盖上屈起一个角。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还在那里。” 袁叶离问的这个问题,正中核心,不偏不倚。 她的皇兄为了一件死物,要审问一个活生生的,本来不会被囚禁于地下的女孩子。她很难过,但仅此而已。她继续说,即使知道袁叶离不一定能听懂:“我想了很多次……如果我能在另一个地方发现她,那会如何。” 袁叶离眨眨眼,不懂此时此刻的康乐公主。 她是一个聪颖的姑娘,纵使有家世地位也掩盖不了她的能力,可她从来都是识大体而优雅高贵的,至少不会因为悲伤而落魄至此。可袁叶离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她很快开口:“难道说……” 染晴还在地下室。 这只证明了一件事:和染晴、刺客有关的,确实是很重要的事情。她并不明白,为何他们要如此百般隐瞒秘密,却又不得不透露给旁人知晓。如今那本册子已经毁了,她想知道也没办法。 所以,染晴如今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无论是什么下场,对于敏锐成那样的姑娘,都不会是好的。 袁叶离咽下了下半句 话,却已经看到了康乐公主的眼神。此时此刻,她注意到一件事,所有人都已经被康乐公主命令离开,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人。 就像在素香楼的包厢时候那样。 康乐公主说:“染晴是唯一知情的人。” 袁叶离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已经知道康乐公主要做的事,可这不是能随随便便宣之于口的。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但也仅仅是试图而已。她看起来如此憔悴,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要学习外族语言,那还难不住她。 可现在康乐公主口里说出来的话…… 她觉得超过了她能接受的范围。 袁叶离道:“我能否拒绝?” 康乐公主微笑,“那么外间有上百个侍卫,还有无数的侍女,这座宅子是公主府。”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本来康乐公主还能好好说话,现在直接上刑了。 袁叶离沉默了片刻。 她毫不惊慌:“那么不日之后,传到外间的消息就是公主随意威胁世家千金,而且囚禁民女于地下室。”那栋囚禁染晴的宅邸可是公主的宅邸,外人可不知道这一点。 康乐公主也不生气,饶有趣味地开口:“皇兄会帮我。” ……这是在炫耀家世? 袁叶离见过的炫耀家世的人,多了去了,但还没有几个是公主。 她依旧心平气和,完全没有咬牙切齿:“那么家父会闹上朝廷,最差的结果,陛下会失去一位良臣。好的一点结果是陛下在文臣中声望大减,甚至被御史斥责为治国无方……你的皇兄是位明君。”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一个刚刚打退了宏国的皇帝,眼看有望成为一代明君,你舍得他为了妹妹就此名声变差? 康乐公主挑眉,“这是挟天子以令天下了 ?” “只有公主实行,”袁叶离正眼看着她,一双眼睛清澈如同刚冬后解冻的湖水:“才会真正是。” 最终公主叹了口气。 大多数时候,若是拼嘴多半是更理智的人先输。而如果是两个更理智的人——那才真的是在拼口才。不然的话,不过泼妇骂街而已。毫无营养,且浪费时间。 “你说得对。”公主坦诚地承认。她和她的皇兄很像,大多数皇室成员,不会坦诚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不是娇生惯养,对他们来说,那是理所当然。 袁叶离赞赏了一句:“公主与陛下很像。有君如此,国之大幸。”所以能够招揽到凌真将军那样的贤臣,也就半点不出奇了。 公主有点兴致勃勃:“还有呢?” 袁叶离想了一想:“还有,公主这一番话让民女觉得,又见到能说话的人了。” 康乐公主笑出了声。她几个月以来,没有这么开怀过。以至于如今,单单是笑着,都显而易见的有点虚。她说:“这些日子以来,我开始觉得以前见到的人,都只是白见了。” 平静下来后,她才正色道,“所以姑娘依然不愿帮忙?” 袁叶离摇头,“公主打算如何?” 她觉得到了如今,康乐公主总是有了详细的计划,才能够如此说。康乐公主开口:“还没有。” 袁叶离觉得一下子自己的话都噎住了,一句都说不出来。 康乐公主静静地说:“这段日子以来,我仅仅是让身边的人,都不开口了而已。” 袁叶离明白了。 上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时,康乐公主还不能好好地开口。但那仅仅是因为,当时她要帮助的人是皇帝,可如今她要防范的人却是他。因此康乐公主能够好好地在公主府内说话,就已 经是一件好事了。 这座府邸由皇帝所建造,而且康乐公主的人实际上只听从于她的兄长——袁叶离很想知道,康乐公主是怎样办到的。但公主已经足够谦逊了,她肯用“我”来做自称,只不过是因为要让她听话,必须如此表现而已。 公主开口:“对于一件事,有三种做法。” “上等的法子是反过来利用它,避免它则是中等,最糟糕的是杜绝它。”公主微笑,她并没有打算隐瞒:“大多数人都不会用第一种,因为高处不胜寒。” 袁叶离摇头,“不。最高明的法子不是利用。” 公主不语,静候回音。袁叶离说:“而是三种一起。” 这样就模糊了真相。但也同样,太费力,绝大部分时候,不需要如此。没有人会这样劳神费心,来对待另一个人——至少,大多数人还不需要,也做不到。这样并不困难,但却极耗心力。 康乐公主点头:“你已经知道了。” 袁叶离没有笑,只是一脸肃穆道:“多谢公主夸奖。”她又想了一想:“这样一来,民女非帮这个忙不可了,是么?” 这世间大多数的交易,都是等价交换。她已经知道了这么多,而如果不想让公主置她于死地,她就非帮忙策划不可了。这就是公主主动开口的原因——她如果觉得这是因为信任她,那她就是个傻瓜。 康乐公主没有回答,只是敷衍地笑笑。她不需要讲太多,就已经达到了目的。 相对而言,如果她要讲很多话才能说服这个人,那么说服她也并没有意义了不是么?她又不是要浪费时间在一个,连话都听不懂的草包身上。相对而言,这也算是一种挑选的方式了。 甚至于,她知道了这是个识大体的人,因 为假如她不是,她此时就会开始推理,公主是如何行事的。她并不是一个宽容的人,只是刚好她需要她而已。康乐公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说:“差不多了。” 这句话一下子砸下来,让袁叶离有点不知所措。 康乐公主道:“你是来弹琴的,再说下去有人会起疑。” 袁叶离立刻就懂了。康乐公主再聪明,不可能一下子清理完所有人,所以如今她们并不是绝对安全——袁叶离打量了一下这位公主。她的来意会让人生疑,但一切都是亲眼所见,衡量一下洛家在朝堂上的地位,她并不觉得他们会联合起来对付她这样一个世家小姐。 现在,她不是王妃了,不需如此步步为营。 袁叶离点头,两人离开了屋子,一瞬间康乐公主又成了那副颓废的模样,全然没有适才的精神气,甚至看不出半点属于公主的气魄。比起刚才,这位公主,当今皇上的亲生妹妹,更像是一具已经形销骨立、仅仅靠着精神支撑的行尸走肉。 外间的长廊上,是一走廊的侍从与侍卫。 袁叶离叹了口气,吩咐等在外间的白鹭:“去取我的琴来。” 按照她的经历,要做戏就做全套。她跟着康乐公主,慢慢绕弯,往另一处屋子而去。直到到达时候,袁叶离就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人。她愣了一愣,望向康乐公主。公主微笑,解释只有四字:“她擅弹琴。” 袁叶离不说话了。 到屋子里以后,夏薇先开的口:“民女夏薇,见过公主。” 是,来的人正是不过在自家宴席上露了一手,但只是为了自家姐姐的夏薇。这回不止袁叶离,连康乐公主都完全愣住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夏薇与她再次相见。 第372章 弦歌雅意 袁叶离花了一番功夫解释夏薇的姓名,公主并非纠结于细节之人,很快就放过了这一点。她像是全然不曾和袁叶离讨论过关于染晴的事那样,开口与她们讨论了起来。 接下来,陆陆续续到了的,还有京城中不少擅长七弦琴的姑娘,场面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公主此番作为使者离开故国,要选一样代表的才艺,带出去让异邦之人观赏。棋太深奥,文字不通,而公主最擅长的乃是七弦琴。因此就在京中,挑选懂琴的世家千金,一同商量与此相关的事情。 此乃齐国大事,因此用正式信函,并无假公济私之意。讨论不久,就让众人表演起来。 一直弹到了最后,被人推举出来的是夏薇。国公府那日的宴会,不少人都是去过的,如今见国公府二小姐技艺又有进展,自然是将她推举上前,与公主参详。康乐公主将她与袁叶离选为首,其余人等按意见分开,一日过去,尚未得出结论。 但却可以看出,这件事确实要策划许久了。 康乐公主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借口,这件事并不比编书要简单,加上准备出发需时,她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怎么救出染晴。袁叶离心中感叹。一时之间,京城里的小姐们似乎是积极了许多,公主府外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一日,袁叶离被留了下来。 夏薇都离开公主府以后,康乐公主终于坐下来,再次提起那日之事。 这些日子以来,康乐公主看起来面色红润,全然不似那日一般形容枯槁,她甚至穿了浓艳一些的衣裳,即使那全然不符合她的气质。可是一提起那些事,似乎又有什么在康乐身上蔓延,那是一个思虑太过的人,会有的担忧和愁绪。 这条路不好走,可她要 走,这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安静了很久。 终于开口道:“终于可以说了。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查那所宅子。” 袁叶离点头,“是应该如此。” 她仔细审视着康乐公主的表情,当她放松下来以后,显得格外的疲累。和那一天,并没有什么两样。“染晴一直被关在地下室,那所宅邸很普通,没有任何密道,现在也应该没有。”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皇兄聪明,却从未想过,要脱离他的监视,救出想救的人,都如此之难。 袁叶离道:“外间无人?” 那是公主的宅邸,即使不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府,可皇家要走漏消息,简直太容易了。若是派重兵把守,那是当京城人士都瞎的不成?所以外间无人,仅仅只是外间,里面一定是有人在看守的。 康乐公主点头,“皇兄很聪明——最不惹眼的办法,那就是不让人出去。他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你当他是觉得新鲜,才留在那所宅邸里?不是的。他一开始就打好了主意。” 她没有说出来的下半句话,也已经很清楚了。 她的皇兄,要查蛊的事情,为何不将人关进皇城里?再也没有比皇城更安全的所在——可也没有比它更惹眼的所在。所以他选择了康乐公主,这个与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是女孩子、不受注目;偏又聪明到,足以读懂他的意图。 所以他在那里举办宴会,如果能当场捉住刺客,那就直接关进地下室。因为挪到外间,太过于惹眼了,即使深夜,这个国家的君主总还是有些杂七杂八的担心。而那之后,他什么都不用做。 来参与宴会的都是女眷,有几人有心思留意公主的侍卫?皇室的人在她们看来都差不多。所以他根本,连派人来看 守都不需要,只要让自己的侍卫去保护康乐公主,然后在抓到刺客之后,让那些侍卫留下就好。 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它。 康乐公主叹口气:“我没有想到那一层,在皇兄说让皇宫里的侍卫来保护我的时候,我以为跟母后和父皇,说要调派人手来我宫里是一样的道理。” 而她的缺点之一,就是重情,她不是帝皇,有妇人之仁,重视感情与兄长。所以皇帝事先要做什么,她几乎没有怀疑。这样一来,看守染晴的,就不是公主的侍卫,而是皇家的侍卫、也就是皇帝的人了。 他连康乐公主都防着。 他怕她会放走了刺客。 康乐公主有一丝丝的绝望,他们都说她聪慧,可她比不过他的皇兄,除非单论智力。而论别的,她根本比不过他。 袁叶离想了一想:“公主的目标呢?” 限制条件先放一边,先看她要的。 康乐公主道:“救出染晴一人,最好是能偷运到海上。” 袁叶离被公主的直白用词吓到了:偷运……不过想想也是,只要还在齐国,这件事就很难善了了。康乐公主如今一副想要逃避的模样,倒是有可能瞒过了皇帝,但这世上,最难以放下自己心思的,就是陌生人。 何况那是一国之君,齐国之主。 袁叶离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初康乐公主来寻她,是为了皇兄;可这次一来,却是为了她自己。她很自私,可是这种自私却是袁叶离能够理解的。她皱眉:到底是什么,比人命更珍贵? 她静静地说:“这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果康乐公主失败,面对她的不是废为庶人就是死。 康乐公主点头:“所以我庆幸,凌真将军已经走了。” 她起身,在旁取出一份卷轴:“最勇猛 的将士都在边疆对抗宏国,单论整座皇城,我敢说,有能力与胆魄对抗凌真将军的,不过是皇兄一人罢了。看一百本兵书,也比不上在战场上看一日,但同样地,如果一本兵书也没看过,悟性也不够强,那在边疆也是白呆。” 袁叶离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染晴呢?” 当初在皇宫里,染晴简单三言两语,就道出了后宫局势,几乎不需要思考,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这一世也一样,能让公主刮目相看的人,不会单单因为她足够可怜。一般而言,越是聪慧的人,就越是无情。 “染晴,”康乐公主笑了一笑:“放眼整个齐国,有像她那样才能的人,千个或许没有,一百应该能凑齐。” 袁叶离没有反驳。 康乐公主摊开卷轴:“但我见到的,没有因为家境贫寒而死去,不曾被生活压迫得抬不起头,而且一人之力到了京城,至今还能保持理智不发疯的,只有一个染晴。” 她的意思,显而易见。 其实人这么多,你一定能找到与你想象的人。可有同样的才能,并不一定有同样的命,所以最后能活下来的,也就一个染晴而已。如果她没来京城,而是留在乡镇,说不定不久就会投井而亡,或者随意嫁给了谁,根本不会见到康乐公主。 而现在,染晴也已经快要死了。或许还能苟延残喘的活着,但那对她来说,与死无异。 这就是康乐公主要救人的原因?或许未必。 康乐公主知道,那是蛊。她明白,像是染晴那样的聪明人,必然不会死守一个主子。更别提这么久过去了,她居然一句话都没说,一点声息都没露。这是个冷心冷情的姑娘,而在亲生父亲死在眼前救不回以后,她心里哪里能剩的 下一丝柔情。 只要有法子,她都会反咬对方一口。 所以康乐公主有别的猜想——她看的那本是古书,没有这种禁止人说话的蛊。但她也猜得到,染晴是别有苦衷,说不出来。而她更清楚一件事,皇兄也肯定是猜到了,染晴那样的人是不能说,并非她不想说。 就算是脑筋慢一些,也能缓过来了。 所以,为何皇兄要困住人,目的也就很明显了。他并不了解染晴的性子,可能还觉得染晴真的是忠心于主,或者,他是想靠染晴,将人钓鱼那样钓出来。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怀疑染晴自己就是那刺客。所以他不能赌。如果是最后一样,那么严刑拷问,也就有了结果。 染晴太尖锐,让人不得不怀疑她。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 而她康乐,这样做就是犯了皇室的尊严,兄长的忌讳。 她这样有多不识大体?她知道的。可她还是想,试这么一次。即使抓住染晴,又真的能有什么大用么?这就是康乐公主的觉得,而且随着时间过去,她越来越放不下。 她并没有多说话。 袁叶离看着桌上唯一的一份卷轴。 康乐公主将她摊开来,再从夹层里,取出几张单薄的纸。并没有到透明的地步,但已经相当难发现了。夹层其实并不是没用的,虽然大多数人只要仔细一点,就能发现夹层里的东西;然而大多数人,都不会留神去逐一查看那些卷轴,每个都仔细检查。 夹层并不是要让东西密不透风不见天日,而是要让大部分粗心大意、而且不知内情的人,不会在无意间发现它。 康乐公主将两张纸摆在那里。她说:“我们来商量看看吧。这是京城到海边的距离,还有侍卫在府邸内巡逻布防的路线。” 第373章 京城禁卫 康乐公主说得很大胆,做事也爽快,看起来半点不像个娇生惯养的公主。袁叶离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公主是否已有了主意?” 她将地图摊开,一副准备开讲的样子,但是被这么一问,却似乎被噎住了,同样干净利落的回答:“没有。” 空气突然安静了。 袁叶离收拾了一下心情,凑近去看地图。地图一直是样稀罕物,但大多数人拿到了也很少看,因为他们通常都熟悉自己要去的地方,要么根本不需要地图,要么宁可找人指路。所以地图最有用的,就是在这种时候了。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真的很少看地图。 只要对下人说一声要去哪里就好,她甚至连找路都不会。但这本来不是大事,直到这一刻。于是袁叶离小心翼翼地问:“公主可记得住地图?” 康乐公主也沉默了。 这大概就是皇兄甚至不防备她的原因,不是记不记得住地图的问题,而是她们连外出都难,根本没办法记清楚每一个可利用的细节。而皇兄尽管不需要记住,但他的手下人随时都可以去看——他们在明处,她们在暗处。 但康乐道:“我的确不记得。但是至少宅邸内的情况,是记得住的。” 袁叶离摇头,“但即使知道一方面,你能只想其中一部分计划,另外一部分靠蒙?”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想到会遇到这样多的困难。袁叶离本就是局外之人,她如今帮忙只是因为那首曲子。如今康乐公主定然是不会讲的,但倘若找到染晴,或许还能有转机。她静静道:“先想旁的吧。” 策划一件事,不仅仅需要时间,还需要耐性。 袁叶离这些日子以来,表面论琴,实则推敲。等到两人终于推掉了大部分的法子,想出 一个可行的计划时,已经花了一月有余,这还仅仅是靠猜,猜出有可能的错误,然后避开再订正而已。 事到如今,她们早已不求算无遗策,只求能抓住仅有的一线机会,求得成功。 她们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在想的时候你会发现,手段似乎比目的还要重要许多。但在累的时候,能支撑着人过去的,还是最初的目的。终于在三个月后,袁叶离提出了她的要求。 她从来不是那种,会将自己整个人都会赌在一件事上的人。尽管战场太凶险,现在她已经有点投机,但求稳定的本性不会变。 “公主,民女有事相求。”袁叶离说。 她很少这样正经,有时候和康乐公主在一起,她说了太久的“我”,本来还能坚持,后来说的太兴起,甚至忘了。这其实算是很失态的,但两个实事求是的人似乎都没有留意到。 康乐公主一怔,一时竟然没有回答。 她当然知道袁叶离帮她的忙是要回报的,但她这段时间也渐渐不再牵挂着这件事了。看着这段时间憔悴了许多的人,她轻轻叹了口气,收敛起说话那副自然的神态,将手上的卷轴放下来:“你说。” 袁叶离静静道:“公主此番到异邦,直白的说一句,只怕是就此不会再回来了。”这不能算是瞎说,是一种很合理的推测。“公主可知,民女唯命是从的理由是何?” 康乐公主这时,再是活泼的人,也打趣不起来了。 她不是那么天真的容易被糊弄住的人,总不可能认为,因为她是公主,所以人人服从她。表面上或许,实际上未必。若她是那样的人,康乐公主根本不会参与进这件事来,只怕如今还在无忧无虑的,做一个天真的公主。 她无奈地笑了:“ 那首曲子你认得。” 康乐公主不笨,她还记得,她当初就是听了那首曲子,才会答应她的。不然的话,黄金百两对一个不缺钱话,嫁妆注定丰厚的世家千金,能有多大的意义?并不是说那没有半点用,可对她们这些人而言,也不过是个数而已,而且是自己一生都不可能用得到的那些数。 如果她们中有谁嫁出去时,真的要靠嫁妆才能活下去,那在圈子里就是个笑话。 她纵然不知背后代表了些什么,却知道一定和那首曲子有关。两个人都有瞒着对方的事情,然而又不会阻碍她们达成同盟。 袁叶离点头,“那首曲子……”她很仔细地琢磨字眼,因为许多话都是不能说出来的。除了她自己。“我曾听过一个人弹。” 本来那首曲子,只有她会。那是这个时代的人,不可能会弹的曲子。而她要找的人,声音像是卫晟云。可这其中牵涉到了许多细节,她必须修饰,而且有许多事情,连她自己都解释不明白。 她要找到他。 就算不能回去,能多一个人相伴也好。 康乐公主挑眉:“洗耳恭听。” “那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一直想寻到他。如果不是他,我不会弹那首曲子。”她微微一笑,她差一点就要找到他了,那时候。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国公府的宴会,他们只隔了一道门。 可那时候,不是在她家。她始终担心是落人话柄,又怕被人觉得太过唐突,于是只问了那么一句话。 但没有用。 她最后什么都没找到。连卫承渊所说的话,都消散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没有找到他。所以她正设法,从这首曲子下手,然后找到回去的办法。她有两条路可选,现在其中一条路堵死了, 另一条还差点。袁叶离说,“我以为刺客是他,所以一定要留下看一眼。”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他和她的音节是相同的,康乐公主并没有意识到那个人的性别。 弹琴是不分男女,袁叶离也没有说清楚。所以那日袁叶离执意要留下来,那就说得通了。她并不是那种会无理取闹的人,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袁叶离轻轻地道:“可是如今寻不到了。倘若找到染晴,我希望有机会问她一个问题。” 她本想问公主,是否见过与卫晟云相似的人。然而公主见的人并不多——而且她唯一能依靠的,不过是声音。容貌身形或许可以描绘出来,但声音尽管各人相异,却极难以言语形容。即使亲耳听过,也是不能用自己的声线装出来的。 太难了。 她只恨她自己,那时候是吃了什么药,如果能够再来一趟,她拼着被发现的风险,也定然要开门看一眼! 袁叶离深深地叹了口气,到底是何让她盲目地乐观,以为错过了一个机会,还会有另一个? 她想起来了都想抽自己一下。 康乐公主眯眼:“什么问题?” 她如今已经有了几分人的模样,思量过度只是一个月的事情,不久以后身体习惯了,看起来就不那么虚了。她穿的衣裳又是侍女配衬的,看起来也还有一个公主的气度。眯起眼来,有一点点像她的兄长。 袁叶离开口:“那人的模样,以及她如今身在何处。” 康乐公主很冷静:“这不必你说,皇兄也已经在寻了,若能够寻到,不可能轻易放过。” 袁叶离失笑:“公主会错意了。” 她就不出声了。书房内很安静,公主府的修饰并不多,连摆设都罕有,唯有待客的地方要气派一些。康乐公主除了 面子功夫,旁的根本不肯多浪费时间,甚至任凭身边人摆布——她并不是蠢,而是在她看来,她已经快要离开了,一个觉得自己呆不久的人,根本不想多耗费心思。 屋里很静,任何声音都太清晰,却有点闷热,甚至听不见外间的风。 康乐公主终于明白了。 若不是袁叶离这样问上一问,只怕他们都根本不会想起她。就像上次那样,没有将事情详细地说出来,如今她所知的,不过是一首曲子罢了。她当然知道他们都会查,无论救不救染晴,都一定会想办法查出那刺客所在的地方。 但她不会是知情的那个。于情于理,都不该是。 凡是求人,都需要给些报酬。于他们这些朝堂中人而言,最好对付的,不过是要钱财等物之人,因为那对他们来说,太过于轻而易举。其次,则是求名声远播,或成为同谋。这一项稍稍教人犹豫些,因为知道太多秘密的,往往不会是好手下。 而最难的,却是这样一种。 秘密。 相求之物与所做之事有关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然而俸禄终究来得轻松,而这样就是越矩。人世间的界线太多,且都无形,看得清的就好过,看不清的就难过。她如今所说,并非多么惊世骇俗之物,然则,却让他们为难。 若是两人都仿佛开玩笑一般说出来,那场面或许能够应付过去,然而如今又哪里像是? 康乐公主不由得笑了笑,是敷衍的,因为她气虚,已经不是答应与否的问题,在她心中所想的,早已是如何让眼前人继续效法于自己,却又不必付以代价。她没有出声。 袁叶离原可以将此事带过,然后说一句玩笑话,可她是认真的,于是她没有。 场面一时就这样尴尬了下去。 第374章 婉言拒绝 袁叶离话说出口,此时已有几分悔意,见康乐公主不答,就有心要挽回一些颜面。可康乐公主开口更快,她竟然是起身,提起裙角行了一个礼。袁叶离大惊,连忙回礼,却被她扶住了:“万万不可。” 她说起话来,纵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但终究有着属于公主的气度:“皇兄与我都不曾想过,妹妹愿意帮忙的原因乃是如此。”她轻笑,眼角眉梢间都带起来几分娴静,又隐约有些遗憾:“以小人之心度旁人之腹,是我唐突了。” 袁叶离自然是没有信的。 康乐公主是什么人,纵然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来,但终究也不是个旁人说话就信的草包,或许有些意气用事,但若学了她皇兄那一套来拉拢人,却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若她此时用本宫做称呼,那么袁叶离就可以趁此做出君臣之态,随后退避三舍。 然而她用的是“我”,说话确实是在道歉。 所以她就没有可退后的余地了,人放下身份如此相邀,已经不是答应与否的问题,她若当真是个普通的世家千金,只怕此时已经因为公主垂怜而慌忙地想要道歉,甚至出门以后还会觉得惶恐,到那时根本就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要求,若是再懵懂一些,因为歉意后来整条命都堆进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三言两语能达到这样效果,难怪人人都说康乐公主聪慧…… 袁叶离心底暗地里叹了口气,很多时候,就算她看穿了,也未必就有破的法子了。看清局势和想到办法,是两回事。 场面的确被拉回来了,这就是平日里公主与旁人相处的模式,淡然却又有些疏离,偏偏无法拒绝。袁叶离几乎已经不记得了,因为这些日 子来,康乐公主一直都表现得很直白——因为直白可以节省很多时间,而她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袁叶离下意识先接过话柄:“公主言重了,”她微微一笑:“我并不是想让公主在这个时候为难。情况多变,目的并非一定能达到的,如今问一问,也只不过是……”她本是低着头的,此时抬起眼来,看着公主,“但无论如何,已然无碍了。” 康乐公主并不是坏人,至少远远没有到让人觉得讨厌的地步。 只是她们俩本来就已经互相越矩,在慢慢的影响之下,袁叶离渐渐就忘记了这件事而已。康乐公主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本不是喜爱这等仪式之人,如此就点点头坐下了,微笑着将她也请回去原来的座上。 她的意思,很简单。 刚刚那句话,袁叶离说的无碍,本就不是真的无碍——若是那样以为,那也太过于缺乏察言观色的能力了。她并非真的不在乎,而是先铺下台阶给她们,然后表达了自己的失望。她只是尽可能的想要告诉公主,她问的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因为康乐公主压根就不会答应。 她听懂了。她没有管。 袁叶离很平静,尽管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但是公主的态度也说明了不少事情。 这一日,她早早就离开了公主府,登上马车,往家中而去。这段日子以来,再也没有人管过她,因为人人看来,能得公主青眼,都已经是三生有幸。他们不知道。她坐在马车里,纵然是身陷天牢时候,她也未曾如此不安过。 马车一路绕得很远,袁叶离抬头,将白鹭唤来:“为何绕了远路?” 白鹭是坐在车外的,很快就回答了她。她说:“小姐,车 夫惯常走的那一条路,似乎有马车撞了人。是以走了另一条。” 袁叶离挑眉,然后想了一想:“那如今在何处?” 她出门的次数多了,人记性也不算差,早已记住了路线,甚至有时还会绕到旁的地方去,仅仅是绕一个圈,却让她更懂京城的情况了。京城并不是那么和平的地方,她尽管是绕过了,终究也是最繁荣的那一带。即使偶尔她要绕路子,还是会被车夫和白鹭阻拦,唯有她坚持的时候,才能多去几条街,多看几眼的路况。 一开始看着新鲜,过不久又觉得平凡无奇。 白鹭乖巧的回答了,袁叶离沉默片刻,随后道:“是么?若是如此,去买一块葱油饼来吧。” 葱油饼不是什么稀罕物。 只是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东西。可越是普通的吃食,要做得好就越难。京城里总有那么些小店,专门做一样餐点,日复一日做上许多年,就做得比旁人更好,甚至于当客人上门,根本不需看餐牌,直接就将那道菜端上去,就是所谓招牌菜。 而不是随意找一个好名头,做出一道其实根本不怎么样的菜,就说那是招牌,其实不过绰头而已。 如此,越是在城中待得久的人,知道的偏僻店子越多。也就只有图个新鲜与热闹的人,要到那些酒楼里去。酒楼虽好,然而终究不是吃菜的地方,除非你要吃的只是个氛围,否则,太吵,也太敷衍。 真正吃菜的人,是要皱眉的,油放太多,味道太重,仿佛觉得客人都是来喝酒,怕酒香掩盖了那味道一般。 京城中么,做葱油饼的纵然多些,然而还是比不过那积年累月,用时间来磨功夫的老店。 白鹭听了,就知道在何处 ,起身去吩咐车夫,车夫应了一声,车子往西而去。路上风大,吹得车的帘子都掀了起来。袁叶离见人少了些,就掀起窗帘,往外看去,浑然不听白鹭喊的“小姐!风沙太大了!” 风沙确实是大了些,可她还能看得清。 她看到街道上人不多。这里离那座府邸很近,看是实在看不到什么的,但她就是想要离这里近一点,如果能够打探到消息,那是最好,没有的话,也很正常。不然她当真是突然想吃葱油饼了? 袁叶离叹了口气,她什么时候干上这种行当了。 很快车子停下来。白鹭跳下车去,袁叶离依旧在努力的看。她不是那种擅长偷听或者偷看的人,更不要说现在的确像白鹭说的那样——风沙太大了。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在风大的地方,是不可能听见什么的。 听不见也看不见,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异想天开了。 罢了罢了,有葱油饼吃也不是毫无收获吧。 就在袁叶离打算放弃的时候,忽然看见前边一条路上,路过了一辆马车。很普通的款式,没有徽记,看不出来历。——虽然其实,就算有徽记,大多数时候也是看不出什么的,京城里的徽记那样多,何止一种? 同样地,这种袁叶离也认不得。 她眯着眼,仿佛看到那街道上经过的人,穿的服饰都有点奇怪——就好像人套上了小号的衣裳显得不伦不类,有些衣裳的穿法,也是不对的。她皱眉,还是想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边拐过去,好像就是关着染晴的宅邸了…… 她不想多做猜测,看见了又如何,京城里的路九曲十三弯,她也分不清是否当真是从宅邸里过来的。她顶多只能说, 这种偏僻地带有第二辆马车太奇怪了。袁叶离坐直,不再偷窥缝隙,而是等着葱油饼。 这铺子里的老板娘,是干这一行的老手了,整日都呆在烟火气里,只因是个寡妇,脾性就被锻炼得格外强横些。她的长发不是披在肩上,而是整整齐齐的梳了一个发髻,有一缕的发丝在脸庞垂下来,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刁蛮的风情,在油烟之中也不太显得脏,娇蛮起声音来说话时,都带着几分的美感。 她动作熟练地弄好葱油饼,然后交给了白鹭。葱花的味道被吊了出来,和油是格外的相合,一块煎饼迅速放在食盒里,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车子里是有食盒的,白鹭如今就取了出来。天色尚早,客人还不多,白鹭告谢了老板娘,格外多给了些钱,然后拿着那食盒回到车上去。 她这阵子,话也总算多了些:“小姐,外面真冷,幸好葱油饼子还是热的。” 但白鹭没有听见小姐的回答。 她抬起头,看见她愣愣地坐在那里,似乎在想些什么,以至于想得连旁人的话都听不进去。白鹭小小声地喊了一下,声音因此显得有点可怜:“……小姐?” 袁叶离这才回过神,她微微一笑,“你买回来了?让我看一眼。” 白鹭有些生气:“小姐,莫要在车子里吃东西,车里颠簸。” 袁叶离失笑:“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了?”她细细打量着白鹭,“我只是看一眼。” 听见这话,白鹭才打开食盒。葱油饼的香味萦绕,甚至还冒着热气,可以想象会吃得出汗,总算她有了些自己还在人间的感觉。她摇摇头,让白鹭再将盖子盖上,听着马车轮子滚过去碾压的声音,是回府的时候了。 第375章 七年未至 没有任何生活能离得现实很远。 再美好的幻梦,在习惯了以后,其实也不过如此。白术已经离开这座城镇很多年了,或者说,从来就没有来过。当他站在城门前的时候,看到的是被风雨刮得残破的城名,还有一块块粗糙砖头堆砌而成的围墙。城门前排队的人并不多,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繁荣的城镇。 齐国绝大部分繁荣的城市,都要走水路才能到。而唯一一个处于内陆的城,就是京城。但白术不来这里,却并不是因为这样。 站在他身旁的少女道:“你终于肯来了!你这个一点银两都要算到尽的家伙……” 白术不语。他不来,不是因为路费太贵。 那女孩子叫白鹭,他们素来以兄妹相称,尽管实际上并不如此。一对少年男女走在路上太惹眼,但近些年来,因着文王的偏好,加之齐国的富庶,已经没有他国能比之,询问他们来历的人,已经是少了许多。 何况拥有的路引,甚至能引来偏僻城池之官员侧目的他们,也并不惧怕这些。 就算怕了……白术和白鹭,什么时候又在乎过旁人的闲言闲语了? 三年。 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这是内陆唯一一座经常有人来往的城,只因冬季时,梅花之美,冠绝全国。据白术所知的是,他们在这里。 他闭了闭眼,距离宏国被打退,南宫家被处死之后,已经过了整整三年。可他甚至还觉得,战场的血腥味依旧很浓,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白鹭拉住他的手:“赶快去吧,我想见小姐。” 白术微微一笑,是难得的温柔:“好。” 白鹭皱眉,“你怎么了,今天好奇怪的样子。” “没有。”白术叹了口气,“我只是 在想梅花的样子。” 他的师傅喜欢梅花。仅此而已。但因为某些原因,他的师傅一辈子都不曾来过这座城。白鹭笑起来,天真比以前更甚:“梅花可以做梅花糕啊,春燕会的。” 春燕。白鹭永远都不会避嫌,提起人名就是在怀缅。她也不会在意,一场大战过后,许多人都已经失去了联络。几番的改朝换代,在到了文王手里以后,齐国终于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两人入了城。 城内并不是那么的繁华,甚至有些破落。入了关后人群散去,走着走着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白鹭坚持要多逛一圈,再逛完之后又开始抱怨店铺太少,街道太冷清,甚至有孩子在偷看他们。于是不安生的白鹭又扯着白术往回去喊马车。 白术说了路线,引来车夫的不安。 “你们要去那里?”他皱眉,一张脸的皱纹显示他的年纪并不轻,在日光和风沙的双重折磨下看起来更残了些。 白术冷冷地看他一眼:“你不愿意?” 他的脾气一直都不好,说他温柔简直就是瞎扯。虽然白鹭一直都在瞎扯。车夫不吃他这一套:“不去不去,下车!” 这次嚷起来的是白鹭:“凭什么啊?”她皱眉,一个偏远的山谷而已,为何不去? 车夫静静道:“这年头总有奇怪的人,我家受过那位爷的恩惠,自然是要帮衬着些的。” 白鹭气结,这样的说法她不接受:“所以你不送我们去,就以为我们没有旁的办法去了?” 白术叹了口气,扯着白鹭下车。事实证明,他们没有在路上被打死,简直就是个神迹。两人站在路边,运道不好,竟然真是没有别的车来了,这城镇本就偏僻,又不是冬季,来 的人更少。 有风吹过,白鹭抹了一脸的沙。她好冷。 “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干等?”她决定去问白术。 白术的微笑很风雅:“如果不,你能打劫来一辆车和一个车夫?——不嫌弃我们的那种。” 白鹭不说话了。 这并不是白术关心的问题——他更关心的是,他们要看的人,到底过成什么样了,才会让一个路过的车夫都认识他。就在这话说完后不久,他们看着新的一辆马车经过,两人几乎愣住了。 然后那辆车停在他们面前。一个小伙子跳下来:“我们少爷让你们上车。” 白鹭不认得他,白术却似乎看出了什么:“少爷?” 他皱眉,可没有哪个京城里的少爷,会在这个季节来这里。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马车的帘子被人撩开,那人笑了:“是熟人。上来吧。” 白术看着那坐在轿子里的人。翠绿色衣裳,一根笛子在腰间,坐姿有点不够端正,笑容有几分上等人气质。身旁的白鹭用手去挡眼睛,如果白术没记错的话,这个动作代表的意思是“许久没有见过与小姐一个档次的人了,怕眼瞎”。 白术看着他,没有开口。那人叹了口气,“我不该出现,是么?” “不,”白术态度依然冷淡:“横竖阻拦你的人,也不会是在下。”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上了车。 白术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今日运气这么好。这辆马车是由京城来的,与他们一样,只不过坐在其中的人,身份本该尊贵许多。他没记错的话,这是卫承渊,当年在徐州城曾有一面之缘的人。 如果没记错,当时这位几乎是在逃命,生怕再次被他的皇兄找到,却不知才三年,就敢上门来找打了 。 白术没有出声,马车徐徐开去。绕往一处偏远的山谷,离城镇越来越远。白鹭极是兴奋,一路都在看外间的风景,仿佛觉得只要这样看着,路程就会短一些。另外的两个人,可就远远没有这么自在了。 一旦开进山谷里去,就是偏远的路段。路上沙石不少,尽管前些年好好修缮过了,然而如今还是有些难行。唯有天气不错,青天上有白云,风闻起来带着森林的味道,路边还能看到一些村落,但也是越来越少了。 “竟然住得这样远……” “距离不是限制,只要有人愿意。” 白术说话的声音那样冷,冷得几乎不像是个有感情的活人能说出来的话。卫承渊道:“白大夫未免也太冷漠了。” 白术一愣。他在下等人中混得太久,几乎不记得他们是少有喊名字的,通常称呼个姓氏都顶天了。他抬起手来:“别说这些了,白术二字算不得什么,在下经常被人直接喊名字,这只不过是一种药材罢了。” 他的名字是从诸多药材中,随意挑出来的,意思比白鹭大概好不了多少,他一个孤儿,用这种称呼才是唐突。 两人就此沉默,直到马车停下来。这是一个很偏远的山谷。可是下来以后,这里的风景看起来,比任何地方都还要美。连白鹭这个跳脱的姑娘,都因此而停了下来。卫承渊看着山谷:“看来大哥还是挺闲的?” 他这话,并非毫无根据。 山谷之中,青山绿水。一整座的山谷,没有迷雾,只有绿河,近乎透明的水倒映日光,透明到几乎晶莹。你看不见河水的另一边,是不是有人在彼岸。走入山中,百花盛开。森林深处树叶茂盛,河水之畔绿柳垂青。 远远看去赏心悦目,不是亭台楼阁的堆砌,而是自然的美。 白鹭拍死一只蚊子,转头看白术:“你喜欢这里?” 可惜这个姑娘不懂美。白术叹口气:“不是喜欢与否的问题,但你能不能少说几句话?” 白鹭不说话了。几人并肩往前,没人想打趣,因为接近这里,就代表接近了当年的一部分。 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他们都是知情者之一,然而知道的细节终究不多。白鹭与白术离开了京城,没有见到任何人。天下太大,能去的地方太多,不是谁都能碰上谁。于是最后的结果,白术只能是靠道听途说。 文王登位,晟帝已死。这是外间的说法,实则帝王陵寝中,根本没有卫晟云这个人。卫越辰被推翻,再是兄弟相争,接着宏国入侵,多番战乱,真相无从寻起。白术知道前线情况,而白鹭跟着袁叶离,知道袁叶离失踪在徐州城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而卫承渊,游历天下多年,这是位喜爱风雅的王爷,就算在外也绝不会遇见往病人堆里扎的白鹭和白术。他会回来,仅仅是来看一眼,皇兄还打不打算杀了他。 哦,已经不是皇兄了。 卫承渊叹了口气,他总是习惯不过来。 他们这一代,运气都不是很好。齐国数百年来的气运,作为最丰饶的国家,他们终究还是有自己的不好运,比如运气。太子卫陵川流落他国苟延残喘,继位者卫越辰沉浸于美人倒行逆施,宁王去年终于病故在京城,他为了避祸不惜不要王爷之名,而卫晟云最后归隐于此。 这样的曲折凑巧,只能说是运气实在太糟糕。 卫承渊叹口气。 直到他站在了一座山庄之前。山庄无名。 第376章 无名山庄 无名山庄。主人仅仅挂了一块没有名字的招牌,似乎连起两个字都懒。只有他知道,是这庄主无心起名罢了。 卫承渊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这座山庄。 他就算没有留在京城,也能大约猜出事情的发展。若有国丧天下知,而他是这件事的参与者之一。卫晟云不会是死在了刺客手里,这不过是掩盖真相的掩眼法。而这里,是他的退路,少数能好好生活的地方。 卫承渊怎么会不知道,在权力中心待得太久,不是每个人都会习惯。文王仁慈,纵然不在京城,日子也未必就过得差。他看了一眼这鸟语花香的山庄,深知这样逍遥自在的日子,只怕也不是每个人都过得上的。 白术却不知道。他所知道的是,这座山庄的主人会偶然与他通信,通常都是白术先寄来的,因为白鹭总是在催促。时过境迁,他们能够联络彼此的,也仅仅剩下纸笔罢了。而通信的内容…… “你们怎么不进去?”白鹭已经拍死了很多只蚊子,至少动作还算是敏捷的。她狐疑地看着两个男人,“不进就算了,”她气闷:“我要进去见小姐。” 白术拉住她,也不解释,然后反手就将一块石头丢了进去。没有反应。白鹭更不明白了:“进去能怎么样?” 卫承渊则看了一眼四周:“应该可以,他们认得我。” 认得? 这话更说得白鹭懵懵懂懂的了。 话音落下,依旧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可他们就这样进去了。这座山庄很大,百花盛开,几乎像是世外桃源。不知道要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打造出这样一个山庄。白术想起了当年,师父仍然在的时候,他甚至根本没有想过,为何师父一个糟老头,会有那么多银两来 建造一座山庄。 白鹭却没有什么感触。 这个大胆的姑娘,就像在山谷里探险一样,循着直觉往有人的方向走去。她从来都是这样的,靠一双眼睛来看一个地方该不该去,判断那里是不是危险。而白术竟然没有拦着她,只是走的有些慢。 卫承渊皱眉,他就由着一个姑娘开路? 但很快卫承渊发现,这个叫白鹭的姑娘是对的。这条路上有很浅的脚印,而且也常常打扫,肯定常有人走这条路。白术所以不走在前面,只是走在她身旁,仅仅是因为,他只需要等有危险的时候,拦住她,自己上就行了。 所以他一直看着前方的路。就在此时,白鹭停了下来。 他们终于走到了一个小屋前。那是个稻草搭建的小屋子,看起来丝毫不牢靠。但它就是没散,甚至门还能开。白鹭还没敲门,一个人就走了出来。 那是个小孩子,看起来七八岁模样,抬头看着这几个成年人。白鹭道:“我们要找人。” 小孩子道:“找谁?” 白鹭愣住了。她只知道小姐的名字,可不知道姑爷的。白术开口:“云公子。”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卫晟云与他通信的落款,仅仅一个云字。 不要以为小孩子好糊弄,大多数这样以为的人都被小孩子欺负上脸了。一张婴儿肥的脸,看起来居然是面无表情的,半点也不可爱:“这镇子里知道云公子的人多了去了。” 卫承渊心想,所以这个孩子是不知道的。 他从前是皇子,自然知道的多些。不论他们多么堕落腐败,手边都会有一队侍卫可用。而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只忠心的队伍依然跟着卫晟云,而且在这座山谷里保护着他。就算可能没有,也能后来培养。既然山庄门前没 有机关,那自然就是暗卫了。 白术不为所动,他掏出了一封信:“这是你们家主子给我们的信,你拿过去吧。” 那信封看起来颇为单薄,完全看不出有一封信在其中。 小孩子拿了那封信,然后往屋内而去。 白鹭下意识跟过去,然后被白术扯住:“别走。” “为什么?”白鹭皱眉。 “你当这里是什么好地方?”白术很冷静,“如果你家小姐在这里,那固然好,但如果不是,这里是清理死人的好地方。” 卫承渊点头:“没错。” 白鹭不高兴了,“那你那封信?” “那信封里只有开头和结尾,还有一句他写的问候语。”白术静静道:“中间的被我撕走了,不在信封里。如果是你那位姑爷,一眼就能认出来,如果不是,那透露的,也只有一个药材名而已。”白术这种药材的作用是镇静。 白鹭安静了。 所以如果往坏的想,她进去就是送死。她道:“我才不信你讲的,你总是这么悲观。” “见的病人太多,怪我咯?”白术不屑,“乐观的有你就够了……再说,我只是多上一重保险而已。” 两人也不说话了。很快那小孩子出来了,将那封信递回去。他说起话来,倒是颇有几分条理:“公子请你们过去,信他已经看过了。” 卫承渊道:“有何说法?” 那小孩子也不慌不忙,他看着这个大哥哥。三个大人都没有蹲下来,可他也没有因此而抱怨:“七年未到,你怎么就来了?”简单一句话,也没有语气变化,抑扬起伏,倒有点像是朗诵。 白鹭与白术都是不懂。 卫承渊却点了点头,跟那小孩进去。三人终于进了宅院,在山庄深一点的地方。宅院很是好看,不知是几进的院落 ,廊间垂帘,布置清雅,门槛并不算高,地砖是浅白的颜色,窗花雕的精致,与环境自然符合。 白鹭终于停了拍蚊子的手,屋内的虫蚊就不那么多了,至少不会钉得浑身上下一个个红包。在绕到一处客厅时,小孩子总算停了下来。站在那里的人,是三人都认得的——铭一。 白鹭喊起来:“铭一?” 铭一微笑:“白鹭也在么?”他指一指右边:“你家小姐在那里。”却是另一处拐弯。听见这话,白鹭立刻过去了,掀开帘子,一道道往里绕。这里的路她熟悉,因为与听雨轩的布置,几乎一模一样。 白术与卫承渊相望一眼,跟着铭一往前走去。铭一道:“两位贵客远道而来,真是有失远迎了。” 此时夜色未深,日光犹亮,也没有帘子挡着,他们很容易就见到了那个人的相貌。 他说:“你们来了。”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却见卫晟云对那小孩子道:“快日落了,你回家去吧。” 那小孩子应了,似乎每日都是如此,然后离开院落,顺着路回去了。白术道:“见过晟王。” “我早已不是晟王了,”他一笑,却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反而给他们倒起茶来。 白术性子固执,向来是个没理也要辩三分的样子。“文王仁慈,如今山庄仍然在,又怎会这样说?” 卫晟云就不说话了。 是不是所有经历太多的人,最终不是变得愤世嫉俗,就是变得这样温柔。少年天才,名动天下,又生在帝皇家,见尽皇权斗争,战场杀伐,世家争斗,朝野大乱。 最好的兄弟因为自己一次疏忽死在阵前,最终屈屈而终,宏图未展;兄弟相争,不惜人命,终于两败俱伤。他不会不记得,他遵从着前生的轨迹, 以为能谋求平安二字之后,帝皇之心,在登上皇位后终于是变了。 而他因卫越辰儿身陷危险,发妻沦为京城中俘虏,他若非带起叛军,只怕当真会死在郊野,无人关心。而朝野动荡,统统因为他一个皇兄卫越辰与宰相千金而起。宠妃祸国,这四字从前不过是听说,若不曾见,不会知晓原来实际上可以那样凄凉。 满城风雨,不知花了多久,方才将卫越辰扯下去,秋后问斩。 后是两国战争,边境将破。他冒了一切风险,将发妻救回军中,可是一个比他差不了多少的将军,就那样死在前线。兔死狐悲,敌国皇帝竟然能以战败为借口,将武将世家斩首——他若是还生不出半点凄凉之感,那不是人,只是个稻草扎的玩偶。 晟王的两生,比许多人的一生都还要颠簸。 谁能够在这样的境况下说一句,皇家高贵,世家惹人艳羡。那他大约是忘记了,朝野动荡之时,文武百官命如草芥,还有宠妃祸国之时,他甚至连回京城看一眼袁叶离都难。 这天下的担子,大约还是要找人来担的。 但若是由得他来选,他不愿。 卫承渊道:“大哥死了。” 卫陵川。这三个字,曾经让多少人恨得牙痒痒? “死在了皇宫之中,到死之时身旁有人相陪,好药好茶送上去,死得不算惨。” 卫晟云微笑,自不多言。他道:“喝一口新茶吧。” 白术倒是饮了,他是个离了水就活不了的人,茶于他而言,比之一桌大菜还要好。白术道:“外间买不来这样的茶,是山谷里种出来的?” 卫晟云摇头。 屋中寂静,倒看不出来,这里坐着的有一个曾坐过龙椅,还有一个是王爷,甚至有一个是游历天下的游医。 世事弄人。 第377章 危机四伏 袁叶离一直忘不了那辆马车。 尽管那车子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即使强行要说开三分理,也找不到那辆马车的可疑之处。但注意到,和觉得它哪里不对劲,不是一样的事情。按道理说,不过是一辆马车在宅邸附近路过,而且她不是亲眼见到他们从哪宅邸里出来,单单凭借侍从的言行举止也说明不了什么。 忘不了。 仅此而已。 半月以后,她与康乐公主终于度出了一个,看起来有效的法子。要抓人容易,要救人却难,这两句话几乎说尽了她们这些日子里,遇到的所有困难。难的从来不是要救人,而是要把人瞒着。最糟糕的是,她们总是想得太复杂,而且要做的事情太多,综合起来,一点也不好办。 康乐公主放下笔,一脸疲态:“若是如此,应当行了吧?” 袁叶离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开口。若非顾着仪态,她们早已趴在桌上,只为了能不那么累。 她心中挂念着那日的马车,如今却是没有想着说出来。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如今起行之日,也应当是选好了吧。” “是,”康乐轻轻道:“是在立冬,当日早上行仪式,午时正上船。” 立冬。那就是数个月以后了。袁叶离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应当如何说下去。这些时辰都是钦天监算过的,说是能带来好运,但她从来不这么觉得——顶多就是,一日的正午当中,那时候太阳最猛烈,能看得清彼此的容貌罢了。 康乐公主这时也松了一口气:“夏季时你说的事,我已经好好的想过了。” 原来她并非不记得?袁叶离立刻清醒了。在她原来的想法里,就算康乐公主不依不饶,那么她就靠自己,能多问一句话,也是好的。 但如今若公主应承,却也少了一重功夫。 康乐公主道:“若是能问得染晴一句话,我也不拦你。怕的只是问不出来……那就糟糕了。但若是后来能问到,我一定寄信来说。” 袁叶离苦笑一声,她并不是那么相信康乐公主的“一定”,因为人心容易变,到了外海,过了异邦,届时目的达成的康乐公主,身处众人之上,也未必会记得。她所盼的,只是康乐公主多问几句,而且记得将后续透露她一声,这样好歹能多些线索。 大海捞针,假如联系着那针的,是一根极细的线,长得看不见尽头,你也必然会像她那样,千方百计只为了那针。她不能放弃。 若是不成,那她就跟着去——不过这一想法,很快就被抛弃了。如果染晴能够说出口,那她必然会说出来。不知为何,袁叶离莫名相信染晴的人品,或许仅仅因为,曾经一度,她们帮助过对方。 即使这个姑娘,刻薄而且性子凉得不像活人。 只是不知道,那究竟是谁?让她至今严刑拷打,一个字都不曾说出来。袁叶离毕竟不太会联想,情蛊于她而言,是很久前的事了,早都在徐州城烧成了飞灰,根本不可能再次出现。至少,在她经历了京城动荡,前线战火之后,确实是这样的。 也至今没有去查探过,京城之中有个名妓,名为柳叶。 她点点头,“好。” 康乐公主整整齐齐地叠了桌上的纸,一把丢在火盆里烧了。真正重要的她们都记得,每次都是这样,脑子里放的东西太多,康乐公主一直头痛,从来也治不好,不论是针灸、喝药,抑或旁的什么办法。 “说起来……”人放松了,就闲聊起来:“你要寻人,怎么不贴告示?那人是京城人士么?” 袁叶离摇头,“寻人告示,也要知道名字相貌。” 是不是京城人 士她不知道,如今什么出身也不清楚。——她总结了一下,夏薇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如今是国公府小姐;染晴一个绣楼里长大的姑娘,如今成了荒山野地里的游医之女;白鹭依旧是丫鬟,胆子却不那么大了。而卫陵川……他运气倒是好了许多。 这样她还怎么算得出一个规律来? 如果硬要说,或许也有法可依。白鹭做着丫鬟,夏薇依然是小姐,卫陵川还在帝王家。这一切,在她见到染晴之前,是说得过去的,而且这样也能说明,为何那人知道三十六计了。可染晴敲破了一切的规律。 谁能告诉她,游医和商户到底有什么关系? 袁叶离叹了口气。她愁得头发都白了。 康乐公主听了袁叶离这话,方才觉得稀奇,抬起眼来:“愿闻其详。” 她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心思——若是女子,她还能抓着一张画像,到处问人,说是寻从前见过的姐妹。纵然是丢脸了些,但还在伦常之内。可她说出男子的相貌来,她要如何自处? 好,那她不顾名声,姑且将自己当成一根光棍。她不能为了难堪二字,就坏了自己的希望。可她怕的是,说了,她就真的要被上家法了。她不怕死的,但如今她身子弱了许多,怕是禁不起打。 她知道她的生活习惯相貌身姿甚至手中的兵器。然而就是不知道名字。人的名字是不会一样的——如果是别的姓,那就算了。然而齐国是齐国,卫乃国姓,她已经绕着弯打探过了,卫家这一代,上过前线的也有,然而擅长行兵打仗的,就是没有一个。也就是说,姓已经不靠谱了,而名字只有那么两个字……云字又能有多罕见? 若是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令人说媒,那还好些。她偏偏就是不知身份,仅此而已。 所以是否在京城,她还当真不清楚。 “小时候隔着一层帘子见过,”说起这事,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几乎要说实话了。“他的年纪,应当与我差不多。” 这是唯一能肯定的。 因为他们的年纪相差,和她记得的一模一样。白鹭依然比她小三岁,染晴依旧比她大一岁,卫陵川年长于她约莫七八年,夏薇依旧与她同龄。所以他的年纪,和她不会相去太远。 袁叶离是这样推测的。 康乐公主听了这样一句话,也皱起眉来:“这可难找了。京城里的千金小姐,我虽认得不多,可只有一个你,会弹那首曲子。”想了想,又道:“若是已经嫁人,那是又难找一些。” 她以为那是个小女孩,与袁叶离说话说得极投契。 袁叶离笑笑,也不解释。她道:“我去遍了京城所有的宴,喝过了地里埋着的酒,看尽了世家的排场,可我还是寻不到他。” 她找不到他。 她不甘心。 昔日家家户户都会有用梅子抑或桃花酿的酒,抑或一杯梨花酿,好喝,却不如人们所言,能够解忧。 话里是那么的惆怅。 康乐公主并不说话,只是道:“喝酒对身体不好。” 袁叶离笑了,举起茶杯,不言不语。 是夜,宅邸。 这座宅邸也算是多灾多难,先是遭了一场火。如今重重侍卫把守,仅仅是为了将关于蛊的事情逼问出来。晚上从来不是灯火通明的时候,至少今晚有人的,不过是一个侍卫的小间。这小间不是什么好殿堂,就是一个在角落里,好好搭建起来的一座小屋,供侍卫们歇息而已。 一个侍卫提着食盒入内:“哎,你们要的葱油饼买来了!这么晚了还有店在开,咱们也真是运气好。” 几个侍卫围在旁边,“快快快,冷死爷了!” 屋内 灯火通明,只是几盏油灯,就驱赶了夜间的寒冷与黑暗。几人将门关起来,围着炉子吃烧饼。 有人抱怨道:“天可冷的真快,这些日子连冬季的裙裳都缺货,前些日子咱媳妇还说呢。” “媳妇说的话你还听?”一人刻薄道:“若是听了,你就少不得给她多些银钱来买一条稀罕的裙子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媳妇看中了裙子,就说店铺缺货,要多些银两才能买到。实际上,那件衣裳本来就是贵的,不是贵在缺货,而是贵在材料手工。 “哟哥们,上道啊,被坑了几回了?”那好容易咽下一口饼的人,拍着人的肩膀说。 那被拍肩膀的人,嫌弃地躲开:“滚滚滚,你手上还油着呢,衣裳你洗?” “啧,一件衣服而已,亏你的手?”他挑眉。男人可不洗衣服,洗衣服的都是娘们。 屋子内的众人,吵吵闹闹起来。近些日子天冷了,但这也和京城里的绝大部分人无关。天气冷些,只要不下雪,那日子就还好过。下雪对南方人是稀罕景,北方却未必。见惯了的东西,再漂亮也看腻了。何况雪堆起来,也不是处处的白色的,只有在干净的地方,才有干净的雪。 说下雪好,次次都争着看雪的? 那不是新来的南方人,基本是不干活的二世祖。如果轮到他们去铲雪,打扫庭院,还有几个人能说雪好?只怕一个个累坏,回屋子里避寒了。 所以冷了但还没下雪的那段日子,是最好过的。 很快吃完了葱油饼,几个人商量着谁先去。 他们不知地下室里关着的是谁,只是宅邸里原有的几个小侍卫而已。如今轮换出来,差一些打翻了油灯,连忙就按住它,一番手忙脚乱的灭火。 可等到屋子里漆黑了,远处突然亮起了火光。 第378章 灯油如豆 油灯。 那扶住油灯的侍卫,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火光。油灯他们是扶住了,可远处的火可没人去灭。顷刻之间,府邸里立刻吵闹起来。无数人奔过去灭火,水桶进进出出,还有人要去报信。留在这里的毕竟只是些侍卫,等到有人意识到,地下室中还关着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主管也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立刻命令人去看守地下室。地下室中的染晴,却是不见了。 冲到地下室的侍卫:“主子,犯人逃了!” 逃了? 他们只知道这当中关着的是犯人,但陈奕却知道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他马上跟着去看,却确实看到,那地下室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人影了。他知道,这地下室里没有任何暗道,要现挖一条也容易被发现。 大火是小事,但逃跑的犯人可不是。 陈奕当机立断,下令将侍卫分成三队,一队守着这里,一队追捕犯人,还有一段现在马上赶到京城城门。然后派人去通知陛下。陈奕此举实在是已经尽力了,他并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守着地下室是要防着染晴根本没逃;还有一队就是立刻去城门。 因为京城的城门,是全国最牢靠的,除非有旁的法子,不然要逃出去,一定要先经过城门。 这是正常人的想法,因为染晴一个出身不好的姑娘,根本没什么人会去救她,更也敌不过侍卫的追捕和搜索。三队人应声而去,然而他们对抗的不是旁的谁,而是康乐公主和袁叶离,一个能为君皇献策,一个经历过战场上算计的女子。 染晴还没有醒来,就被人背着一路狂奔。 这是个小小的侍卫,臣服于公主手下,从一开始就被任命,要从这府邸里将人救出来。此时他们不是在旁的地方,而是在一条地 道里。 京城里的地道并不多,但这是一个挖地道很容易的时代。这条地道从府邸里通往公主府,染晴会被直接带到康乐公主面前。想到这一点,他心情就格外的复杂,因为他很少能见到公主。 在大多数人的想法里,公主要救一个人是很简单的。 但前提是,她面对的不是当今圣上。 他一路狂奔着,但跑过的人都知道他跑不快,因为密道里太窄,而他还带着人。在这个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唯一的出口。可就在看见这出口时候,他知道事情不对劲了。因为他记得康乐公主说的话。 见到第一个向上的出口,不要过去。继续往前,然后堵死身后的路。 堵死这条路? 小侍卫皱眉,并不懂得公主的意思,但他放过了这个出口,然后就看到了摆在路边的铁铲。 堵住就是这个意思?但无论如何,他是要跟着做了。他放下染晴,然后用那把铁铲,将自己身后的道路堵死。这样,他就没有退路了。他继续一路往前,然后在绝路里看见了第二个出口。 第一个出口不能上,第二个才行。 上头的人千叮万嘱,所以小侍卫记得很清楚。 这时候他往上爬,然后在将染晴弄上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这姑娘醒了。他有点不知所措,他知道要救这个人,但却不知道她是谁。 染晴睁开眼。她记得自己在地下室里晕了过去。然后她看着身边的那个,懵懵懂懂的小侍卫,还有地下的地道。她只迷茫了一瞬间,然后就往上爬了。她看着这个侍卫:“你下一道命令是什么?” 这个姑娘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能让人听清楚。 小侍卫道:“不知道,是留在原地待命……” 染晴立刻道:“你不往回跑?” “往回……”他不知道发生了 什么事,有点着急。“可是姑娘,回去的路堵死了啊。” 染晴站在那里,左右看,总算是懂了。这是一片森林里,不远处就能看见路。她叹了口气,然后道:“你的主子选对了人。下一站是什么?” 侍卫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地下室里救出了姑娘。” 染晴心中焦急,她不认得这里,但这片森林怎么都不像是京城里的产物。就在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外头。染晴不会骑马,一点点也不会。可是看见这辆马车,染晴马上就懂了。 她开口,“你的铁铲还在吗?” “不在。”侍卫诺诺地道。 染晴声音有些焦急:“那回去找,尽可能是把那条道路捅死,千万别让人过来!不然你就害死公主了!” 侍卫懵懵懂懂点头,一看就是没经历过什么事情的,也就是这样的人最忠心。染晴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了,她往那辆马车奔去,一把跳上车。车夫马上开走了,是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她眯起眼,这个人身上的衣裳看不出身份,骑马的时候像是在打盹。她开口,试图问些什么。可是那车夫道:“姑娘,你什么也别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连头也没转。于是染晴安心了,她看着马车一路往前奔,离原来的那片森林很远了。她听父亲说过,整座京城的风光。可是听过和见过,终究是不一样的。她分不清。京城地处内陆,风干物燥,唯一的水路是河,活在京城附近的人,真的连海都不会见到的。 是谁会救我? 染晴自认人憎狗嫌,从来没什么人肯来救她。如果是康乐公主……这一切的确像是康乐公主的手笔。 这边染晴从地下室被救了出去,进了地道,到了京城以外,那一边却也没有闲着。 陈奕 派出的一共有三队侍卫,一队守在宅邸里,一队追捕犯人,一队直接赶到京城外去。第一队还没有什么反应,但第二队已经开始搜索了。他们没有扰民,却被派到了这些地方。 宅邸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开着的商铺。 侍卫敲开了门,知道这件葱油饼的店铺还开着。店主是个寡妇,穿着白衣出来,那撩人的样子让没有娶媳妇的侍卫都愣了一下。她半闭着眼:“哪有什么陌生人啊?” 侍卫冷哼一声,不去看那寡妇的容貌:“没有?” 那寡妇让到一边:“喏,进来看吧,这么小的店子,还能怎么藏人?” 几个侍卫进来了,果然是一家小店,炉子、桌椅,还有一些杂物,在月色下是那么明显,一目了然。 还有,公主府。 公主府的门人开了门:“是谁?侍卫小哥,什么情况?” 那侍卫面无表情,静静道:“我们要看看,公主府里有没有藏人。” 陈奕不会忘记这位参了一脚的公主,她可是全京城里有名的聪慧。可是门人懒洋洋地:“公主府也是你们这些侍卫能进的?” 于是领头的侍卫,亮了自己的令牌。那门人见了令牌,终于知道怕了。然后让人进去,并去禀告公主。点起了灯,公主睁开了眼睛。公主身边的侍女叫七七,素来是个木头般的性子,她看着公主睁眼,然后就是一句。 “终于来了,比本宫想的快。”她说。 七七小心翼翼:“公主?” 康乐公主没有应。她起身,裹了一件披风,将脸抹干净,也不打扮。就在灯光之下,见到了那侍卫。“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侍卫跪下,光影迷离,打在他一边的脸上。他不敢抬头:“请问公主,公主府中……可有密道?” 康乐公主眯起眼:“ 你们是皇兄派来的?” 侍卫从来也不敢参与这些事,连忙跪下,头碰到地:“是,公主。” “声音倒还算是镇定。”康乐公主笑一笑,“将府中的地图给他。” 地图取来,递给这个侍卫。她闲闲的道:“府中共有三条密道,你指的是哪一条?” 侍卫沉着道:“臣请求三条都看一遍。” 康乐公主也不反对,“好。” 一条密道在花园里,假山之后;一条密道在书房,地砖之下;一条密道在荒地里,土地深埋。每条密道两个侍卫,很快六个侍卫手持兵器跳了下去。 三条密道,每一条都下了人。其中最短的一条,很快那两个下去的侍卫,就跟着这条密道回到了关着染晴的宅邸。他完全愣住了,再跑回来。这公主府里居然有一条密道通向那府邸? 侍卫道:“公主,那关着人的府邸,可是有一条通途往公主府。臣请求搜查公主府,看是否能抓到逃走的犯人。” 康乐公主静静地看着他。 “敢搜查公主府,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她问,不尖锐,但已经足够嘲讽。 侍卫立刻跪下:“小人不敢。” 然后康乐公主朗声道:“好,你们去吧。过些时日,本宫一定要向皇兄讨一个说法!” 侍卫心里很是慌张,他不敢冒犯公主。而且他知道,不久之后就是公主起行往异邦去之日,公主心中可不知痛不痛快呢。然后吩咐手下,在公主府里搜索,但凡能找到染晴,就能够回去,不用面对这位康乐公主了。 但他们没有找到。 侍卫们聚集在一处,回来说的都只有一句话,仿佛除了那句话,他们就说不了别的。他们说:“属下没有找到犯人。” 康乐公主坐在屋子里,微微一笑。 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379章 城门以外 最终陈奕派出去的三条队伍,守在地下室的那队毫无收获,而去了公主府的,就更是无功而返。陈奕听了两队的回报以后,脸色难看的厉害,却仔细问了那下暗道的侍卫:“你确定?那些暗道里只有一条通途?” 那侍卫不明白,为何陈奕要如此纠结于一条暗道。 “是的,公主府里的所有密道都是单向的,没有一条岔路。”他说。 他并不以为这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挖地道嘛,自然是按挖的人的心意,基本是没有规矩可言的。所以他也判断不出来,一条密道应不应该岔开。陈奕在屋里盘旋了片刻,就在此时,一人从屋外闯进来。 之所以说闯,是因为他太快了,几乎要成了人视线里的一抹残影,才在陈奕面前跪下。 陈奕道:“城外如何了?” 那人气喘吁吁,汗湿衣衫,头上戴的帽子看起来也一副快掉了的架势,夜色里却看不出他的脸红不红。“城外已经追出去了,发现有人从密道里逃出来!” 城外?他们直接挖地道通到了城外? 一切是发生的这么快,但陈奕居然反应得过来。他马上道:“所有人一起追出去,左右包抄!” 这句话本身并不多么厉害,但能够立刻做出反应,就可以看出陈奕的反应能力了。三队侍卫立刻一起,往城外奔去。夜已经深了,可月亮已经亮成了一轮白玉盘。陈奕看着三队人追了出去,而府邸里的火,已经灭了。 他们没有人在地下室发现不对劲的东西,也无人招供。陈奕此时想的是抓人——陛下给他的命令是,一定要活捉犯人。可是如今的情况下,他又能追得到什么?纵然知道可能出事,但谁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啊。 陈奕心里的 这些苦,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那叫做染晴的姑娘已经逃了,还有什么没有做完的?陈奕细细的想着,忽然看见一人走了进来。他一惊,慌忙下跪:“陛下!” 皇帝摆摆手,“出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 陈奕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压低了声音来说话:“属下失职,求陛下责罚。”他这话从来也不是求责罚,仅仅就是让陛下看在这句话上,别怪罪太多。可当他抬起眼来,却看见皇帝很是焦躁,面上浮出了一层汗来。 皇帝年轻,又有宏图大志。他并不是会责怪下属的性子,如今却为了一个犯人在焦急。陈奕立刻知道,此事牵连甚广,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他并不想出事,可这又是谁能控制的? 皇帝的声音很冷:“你们已经去了公主府?” 陈奕应是。他知道明日就是公主要行出使异邦的仪式,所以皇帝才这样焦急。在这个关头惹出祸事来,也未免太凑巧了一些。 可是……这又值得皇帝这样生气么? 陈奕到底只是个下人,知道的事情并不那么多。皇帝如今已经像是锅上蚂蚁,一连绕了好几个圈,然后就道:“还有谁?如果不是康乐……” 陈奕这才一惊,难道皇帝陛下怀疑上的竟然是康乐公主本人。可他想不到这些,一连就将去找公主的情况说了许多遍。他记得,公主可不像是个会说谎的性子。那样聪慧的人,要骗他们还用的了什么功夫? 他一惊,不自觉间就说出了口。 皇帝看他一眼,忍不住就讥讽了一句:“骗朕或许不行,骗你们却够了。这天底下只有受害者会指责别人,加害者是不会的。” 陈奕到底是个人才,见的人多了,也懂得这一 句话是对的。他问过的绝大部分刑犯,只有无罪的那些会指控他们抓错了人,而有罪的多半也就一句——我没错。因为他们心里有愧,不敢指责旁人。 当然,这世间处处都是特例的。 陈奕道:“那……陛下?” 皇帝笑了,“让队伍去搜救,别单单看那辆马车,还有,必要的话开船。” 开船……陈奕没有想得那么快。可听着主子的话总没错,最重要的是责任不必要他担了。可京城并不是没有水路,而只是远些而已,从来也没有人说,河水不算是水路。说那样话的,大概也只看过又窄又浅的小河。 可他遇见过的事足够多,他知道永远别把对手当成蠢货,不然吃亏的只是他自己。 而皇帝却上了马车,往城中另一个方向而去。这个方向离公主府有点远,但他却一直知道。洛家,清贵之门,而这一代的女儿,与康乐公主交好,擅长七弦琴。他轻轻笑了一声。 一队侍卫追到城门外,一辆马车正往水路边上逃,在地面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这条路不好走,可也正因如此,极为容易追踪逃犯。他们都是精英,个个都会骑马,骑术倒也不算差。即使是在齐国,马也不是人人都能有一匹的。 已经快要接近了! 领头的侍卫精神奕奕,任何人在快速奔跑,而且需要集中精神的情况下,都会保持清醒的。他的马最快,他的骑术也最好。眼看着就要追上那匹马车。那马车用的是极好的马,车夫也很好,否则怎么跑得过一群常年练习骑术、体质又好的人? 他们不是顶尖,但在京城里,也已经足够好了。而放眼整个齐国,有哪里能好得过京城? 鞭一下拍在马身上,那马发出一声 嘶鸣,尖锐得几乎要撕裂长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几乎忘记了路程的颠簸,还有两脚不停在马身上摩擦,如今已经热了起来——骑马骑得太久,两腿是会受伤的。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在意这些了,只记得奔跑的快感。 快要追上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那侍卫纵身而上,直接跳到了马车之上,看着那车夫惊慌的脸色,直接撩开那布帘。那布帘十分的破烂,洗得已经发白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是认得那个犯人的,陈奕给他们看过画像。可是当撩开车帘的时候,他却发现那里头坐着的是一个陌生姑娘。粗眉大小眼,脸色蜡黄,嘴唇干燥。他看着这个陌生的、明显不是犯人的女孩子,直接愣了。 夜冷如霜,皎月当空。 染晴还没说上什么,那车夫突然加快了速度。她要捂住自己的嘴,才能不发出声来。那老车夫看起来一点不快,老迈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年轻人的冲劲。可他懒洋洋地眯着眼睛,让马匹跑起来时,却能够让人觉得,这曾经是个辉煌一时的人。 他是谁? 染晴皱眉,但没多管。在地下室里这么多日,她已经虚弱得爬不起身,连站起来都费力。可是这些年来,黑暗没有让她变得迷糊,她反而对周围的环境更敏锐了。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无论何时。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了,也许这就是人们渴望自由的原因。她能闻到风的味道,而那风不是由鞭子挂起来的,没有她自己的血味。染晴很想说自己不疼,可她很难说,自己现在还是不开心。 没有多久,她就认出了这是一条往河边的路。 染晴知道,要关住自己的人是皇帝。那么整个齐国 ,就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她不可能逃出去。可是……难道救她的人不是康乐公主?抑或只是有别的安排? 如果关在地下室,让染晴损失了什么。那就是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她的耳朵和眼睛还在,至少是还有反应。可呆在黑暗之中,她能见到的只有为数不多的书,而且根本听不到外间的消息。 她并不知道,康乐公主马上就要出使异邦了。从来也没有人告诉她这样的事情。 于是染晴觉得,或许是还有别的安排——因为并不是上了水路,就能摆脱追捕的。 马车还在往前,快得简直不像是一辆灰扑扑的不起眼的马车。这辆车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不上不下的中等人家,好容易凑齐了银两,才能买来的一辆二手马车。没有人会想到,它能跑得那么快。 染晴笑了,她情愿相信这是康乐公主的手笔,那个唯一曾听见过她说话的人。因为这像是她。染晴偶尔还是会相信一下直觉。 马车一路奔过去,不知道跑了多远。披星戴月,染晴却从来没有睡着过。她看着这段路,知道自己不熟悉,可她还是要看。京城近些日子来,下了一场倾盆的大雨。雨水夹着霜雪,又湿又冷,那可不是人能够熬得住的。 最重要的是,这让京城附近的那一片地面,基本都成了一片泥泞地。京城里还好些,可城外那一片的荒地,还有谁能管得过来?如今染晴眼看着,湿的地越来越少了。直到半夜。她终于看见了一片,几乎没有湿气的地面。这让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京城的常态。 她知道,自己离京城已经越来越远了。 就在这时,染晴却看到前面有一个山谷,马车一路上山,竟然是要将它跨过去。 第380章 越过高山 山谷。 染晴愣住了。这辆车,能禁得住这么大的考验? 再开阔的眼界,也建立在她自己的认知上。她能想清楚康乐公主的所作所为,却不代表她知道京城外的地有多凶险。她从来没有走过水路,也半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够离开这里。她能够做的就是多看看,可是一个在京城里待了这样久的姑娘,怎么可能分辨得出山谷的地势? 染晴终于认栽了。 她不再看,只是听着车声的颠簸,马匹的嘶鸣。骑马来逃跑的一个难点就是,马匹会叫喊。可是在这样宽广的山谷里,倒也算不上什么。她听不见,后头有没有追兵。但她却知道,如果马车能在地面上留下痕迹,那么他们跟着追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并不是一个会相信旁人的姑娘,她知道这次逃跑有多么凶险。不论帮助她的人是谁,都绝对不可能斗得过当今圣上。即使他也只是个人,可他的权势让所有人都无法反抗他。 想到这一点,她开始觉得那个车夫说得对。 只有上了水路,才有可能逃的掉。尽管水路也一样的凶险,但是,入水了无痕。 齐国京城里,喜爱走水路的人并不那么多。他们嫌船摇的太厉害,又总觉得水里有水鬼会将人拉扯进水里去。而且,船真的就比马车便宜了吗?但现在他们是在逃命,这一切的条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染晴再次往外看的时候,已经一片平静了。 她可以确定这条路是最快的,但她依然不知道,那条河离水里有多远。她不觉得上船是件容易的事情——难道河边就没有人了?河边的人那么多,即使忽略那些在河边工作的,那也还有上船、下船的人。 染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束。她看起来已经够凄惨的 了,没有人会比一个被困在地下室里、梳洗基本是半个月一次,而且衣裳很少换,而且已经奄奄一息的囚犯更惨。她苦笑了一下,看来她是不必打别的心思了。 她不需要装惨,她已经很惨了。 但是…… 她依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此时一身便服,赶往了京城的另一带。府邸门前书写着一个洛字,已经到了。披星戴月的赶来,他只有一个目的。 这个与自己妹妹交好的姑娘……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跨过了门槛。屋内的灯早已亮起,一副灯火通明的模样。他踏进屋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臣子。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甚至没有把人扶起来:“快起。深夜前来,多有唐突……” 男人连忙道:“不唐突,圣上前来,是微臣家的福气。”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东西。不多久,袁叶离就被喊上了马车。她知道今晚情况危急,但从未想到,危急到这样的地步。她被喊到一个屋子里,那里隔了一道帘,但她却能大约看出那人的身形。 袁叶离一惊,慌忙跪下。 这是当今圣上,康乐公主的兄长。 她很清楚为何他会来。她看了一眼铜壶滴漏,知道是康乐公主已经让染晴逃掉了。不然的话,被抓的不会是她,而是康乐公主。袁叶离道:“臣女见过陛下。” 臣女见过陛下。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她是臣而她是君。 皇帝道:“不必再瞒骗朕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冷,看起来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袁叶离道:“瞒骗是何解?” 她必须要装傻,因为这个时候如果说出来所有真相,那她们就是功亏一篑。 皇帝冷笑,“你们还想继续?明日就是公主行礼的大典,再过一 阵子康乐就要出使异邦。你们打的算盘,旁人都看清楚了,还不知道么?” 袁叶离没有回答。 因为这个时候,无论她在说什么话,看起来都像是掩饰。皇帝叹了口气:“朕早该想到的……只是不知道,竟然会来得这么快。朕那日在府邸附近看见的马车,就是洛家的是么?” 他的声调放得很软,看起来像是在与妃嫔调情。 袁叶离不语。 她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所以那日在葱油饼摊附近的马车,确实是皇帝刚刚从宅邸里出来。怪只怪她太过疏忽,没有意识到,在她看见那辆马车的时候,他也看见了她。一切都是双向的,他早就怀疑上了她们。 她忍不住道:“君臣就是如此,是么?” 她仿佛在学皇帝说话的方式,可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皇帝叹息,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讲,离开了那屋子。他们擦身而过,袁叶离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皇帝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听见他说:“随朕来吧。” 听见这话,她又是一惊。可外间的仆从,立刻就跟进来,为她戴上面纱,遮住她的容貌。这就是要她出去的意思了。袁叶离站起身,往外而去。她没有看见的是,身后她父亲复杂的眼神。 才刚出去,她就听见那仆从说:“主子,人已经抓到了。” 人已经抓到了……是抓到了谁?袁叶离猛然睁大眼,好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了下去。可是皇帝却笑了一下:“很好。” 袁叶离完全高兴不起来。马车往外使去,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往那座关押着染晴的府邸而去的路。被抓的人是染晴——这只说明了一件事,她们已经失败了。 当她下车时,看见康乐公主就站在那里。与她一样,脂粉未施,衣衫单薄, 看起来半点不像是冬天里的装束。她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着皇兄,行了君臣之间的礼。她们筹划了这样久…… 失败了。是怎么失败的? 天还没有亮。 乌云蔽月,夜凉如水。染晴睁着眼睛,看着马车居然又下了山坡。一切是如同永夜一般的黑暗,而她永远也逃不掉。她已经意识很模糊了,但却不知还有什么在死死撑着,让她不要睡。 终于当马车晃晃悠悠地走过一段路,她终于闻到了河水的味道。 有一点点腥,但是很清凉。 车夫道:“姑娘,下车吧。” 她看着他的眼神。刚刚那个小侍卫让她出了隧道,而如今这个车夫也要离开了。车夫道:“姑娘,在柳树下等吧,他们是这样说的。” 染晴点头,“多谢。” 太久没有说话的少女,声音沙哑,咬音不准。可是她需要说这句话,染晴知道。她跳下车,衣衫褴褛看起来像是路边的乞丐。袁叶离与康乐公主都没有想到的是,染晴已经残成了这个样子,连当初自残的伤疤上,都有红色的铁留下的烙印。 因为已经伤过了,大约也不怕伤上加伤吧。 柳树…… 她从暗巷口里绕过去,看到了河水悠悠荡开的水光,还有垂着河边的柳树,柳枝一直垂到水里,如果近着看,还能看到水里一根根悠悠荡开的枝叶,时不时就被水流冲下去一些。这里的水并不快,可见是下流。 下流的人是不多的,而且一般也只有附近的妇人在这里洗衣服。 而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的。 染晴不知道这些,她只是往那棵柳树走去。 柳树。柳叶。 想起这个词语,她忽然心中一痛。几乎摔了一个跟头。这样的感觉,让她失去了判断的能力,没有躲在暗角里观察,看 会来的是什么人。而是直接走过去。就在她走到柳树下,静静坐着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声音。 因为想起柳叶,她几乎没有了分辨眼前景物的能力。 远处一队侍卫,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他们骑着马,有不少骑术不算精湛的人,现在已经快要熬不住了。可很快,他们认出了坐在柳树下的染晴。 “就是她!快过去!” 一队久经训练的侍卫,和一个已经虚弱不堪的姑娘——染晴能不能逃掉,基本是一个不需要问的问题。当染晴奄奄一息躺在车里的时候,几乎能听见那辆马车,车轮听起来异常的吵。 她逃不掉了。 当染晴再次回到那个地下室里的时候,她隐约看见了三个人影。康乐公主,穿着淡色的衣裳,那个弹琴的姑娘,脸色苍白。还有,站在她们旁边的,皇帝陛下。 她没有说话。 因为染晴紧紧闭着眼睛,已经连反应的能力都已经没有了。 地下室里又窄又小,地上那么冰冷,只是铺着稻草,而墙上砌的砖也是简陋不堪。看起来简直不像是公主名下的财产。可是袁叶离一眼就注意到了一样东西。染晴没有说话,一直都没有透露任何和自己主人相关的事情。 可现在,也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袁叶离一眼就看到了,染晴尽管虚弱,脸颊上泛着红色,嘴唇却是见不得人的苍白,身上的衣服除了蔽体,也已经没有旁的用途了。她脚上没有铁链子也没有伤,但谁都能看出来,这个瘦弱的姑娘,是绝对逃不掉的。 她甚至连船都没有上。 可袁叶离记得,当初她说的话是什么。 “河边若有柳树,就在柳树下等吧。”她说。 而现在……染晴手里握着一把柳叶。 柳叶,杨柳,情蛊,徐州城。 第381章 河边柳树 柳叶。 所有事情,几乎是立刻在袁叶离脑海里连成了一条线。这里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除了她。她好容易才镇定下来,从染晴手里抽出那柳枝,枝叶茂盛,甚至还带着河水味。染晴抓的太紧,她很用力才撇开这个姑娘的手,将它拿出来。 她竭尽全力,才终于抓住了一把柳叶。 袁叶离明白,这里不是那个有卫晟云的时代。所有人都不是她熟悉的样子,而是歪歪扭扭的似曾相识。她从未觉得自己笨,但此时却在心中自嘲道:她简直是个睁眼瞎。 事实就摆在那里,她竟然完全没有想到。 染晴之所以不说,不是因为她不想说,而是因为她不能。蛊有多少种,袁叶离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当初秋鸢中过差不多的蛊,不能对她透露关于杨柳与傅乐的所有一切。所以,能让皇帝与康乐公主如此忌惮的,并不是旁的什么,而是这能够祸害人间的蛊。 袁叶离看着手里的柳叶。她正想说话,却听见皇帝的一声:“跪下。” 她回过头去看。康乐公主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像是下一刻就要倒下:“皇兄,康乐不跪。” 袁叶离没有讲话。她也站在那里,张了张嘴。她想说话,但是她没能说出口。因为现在的情况,显然,即使她想要解释,也会马上被打断。袁叶离站在那里,看着康乐公主。她没有认栽,即使染晴被抓走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这件事就是她们策划的…… 可袁叶离和康乐公主,也都不觉得她们有错。 可是皇帝没有问,康乐公主也没有辩解。这对聪明的兄妹都知道,自己所坚持的就是要坚持下去,说上一百个日夜,他们也不会认同对方的观点。但凡聪慧的人都有点固执,因为看见的 笨人已经太多了,他们不相信还有比自己心里想的更好的说法。 所以他们都没有开口。 袁叶离退后一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她将染晴扶起来,将自己的披肩披在她身上。昏迷的染晴看起来无害了许多,至少不那么尖锐,眼神不那么吓人。她从来不讨厌这个姑娘,但你也很难喜欢得上她。 即使你知道,那个人所做的一切才是对的,你也很难真正认同她。 因为太过刻薄。 染晴的两世,几乎都败在这两个字上。 皇帝道:“所以你打算如何,康乐?” 康乐公主没有名字,这样喊她就已经算是直接的了。袁叶离看着这两个人,她知道一切是完了,却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要如何处置她们。她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染晴,忽然觉得如果自己也像她那样,无知无觉的多好。 袁叶离弯起嘴角,却并没有笑。 康乐公主的声音很纤细,就像是久居深闺的少女会有的声音。她说:“皇兄,你赢了。但我没有认输。”她说起话来那么冷,听起来像是全然不顾兄妹之间的情分。当一个聪明人让你觉得,她半点也不聪明时,多半只是因为,你们之间还有情分罢了。 “皇兄,我听过你的说法。你说蛊会让天下大乱,所以不能透露半点信息。你是对的,所以就要将人关在这里审问?”康乐公主的声音很讽刺:“皇兄,若是如此,那大内侍卫还真是脆弱不堪。” 皇帝一时愣住了:“康乐,你……” 康乐公主笑了,她在暗夜里嘲讽的笑容看起来竟然比以往都美。她说:“皇兄,我并不认为你的做法是对——你认真看看,如果不是染晴足够坚强,哪个人能够留得一条命在?” 皇帝冷然道:“仅仅因为这样,你 就要破坏这一切?” 康乐公主没有说话。半响才道:“破坏?皇兄,这样想的人只有你,只是你而已。” 她说:“皇兄,我心寒……是不是如果知情人是我,你会将我关进来,然后说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个计划,确实是由她们所订定的。 每一个部分。先是让宅邸里烧起大火,再是派人救走染晴,送进地道。那条地道有两个出口,一条通途。走过去的时候,遇见的第一个出口通往公主府,而第二个出口就是京郊。 所以要让那个侍卫堵住出路,因为他们需要让人以为,这条地道只有一个出口。 所以——从这里算起,只要他们不发现京城以外的那个出口,都会以为这条地道只是从公主府通向那座府邸了而已。 而染晴逃走的地方,根本就不在城门外。陈奕派出的第三条队伍,是追向了另外一辆,她们安排来声东击西的马车。染晴离开地道后,会上西面的另外一辆马车,而京城城门外的那辆在东边。 然后,染晴只要等在柳树附近,就能等到将她送到船里的人。 但在这一步,她们还是被猜到了。染晴是在河边被抓走的,因为她手里有柳叶,所以可以看出,是皇帝猜到了他们要走水路,然后直接去了最近的一条水路。袁叶离从来没有想过,一切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康乐公主,明日就要行出使异邦的仪式,并向亲人道别。然后走水路出城,在海边出发。中间有一段时间上的空白,所以她们打算让染晴比她们早一些到达海边,到那时候还有旁的部署。 但现在,这些统统变成了一页废纸。 袁叶离叹了口气。她并没有想到,这一切背后的主使者是杨柳,但如果是她,那就解释得通了。染晴是 穷乡僻壤里的姑娘,如果不是杨柳带着她,到京城里的青楼里去,那她怎么会在京城? 她的确是丫鬟。 但却不是哪个世家里千金的贴身丫鬟。 而是那烟花柳巷之中,被红牌姑娘使唤的丫鬟。也就只有这样一个地方,才最适合染晴——她曾经说过,她想看得多一点。而这京城里,还有哪一个地方,比青楼还让人眼花缭乱,精彩纷呈? 所以一切谜底都解开了。 卫承渊半点没有说错,因为这是她的前世,而她的前世与情蛊有关。袁叶离只是从来没有想到,一切如此直观了然。她没有办法再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因为真相就握在她手中,她根本不可能自己去找杨柳到底在什么地方。 而且……她真的还叫杨柳么? 想到这一点,袁叶离又皱起眉来了。 皇帝的一句话,彻底将袁叶离拉回了现实。 康乐公主依旧站在那里,而她的皇兄后退一步,坐在了椅子上。抬头看着她道:“康乐,朕已经容不下你了。” 容不下。这三个词,本来不该用在康乐公主身上——她是皇室之女,无比尊贵,应该受尽万千宠爱,而不是离开异国去受苦。 康乐公主苦笑,她并没有反驳。她不想反驳了,坐在那里的人是她的皇兄。 她猜想过无数次。她以为染晴或许出不来,也觉得自己可能会在船上发现染晴失踪了。但她从未想过,一切会在她策划的第一夜就被残忍地揭开,甚至连染晴都离开了这里。 本来她以为,她可以利用时间差,和染晴一起逃到海上,那时候天高海阔,她什么都不必要管。 大海,自由。 愚钝一些的人,或许会觉得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但是对于她来说,宫门和城墙只是一道道牢笼。她从来 没有想过,自己的结局会是那样。 她说:“皇兄,你会将康乐关起来?” 她只是简单的问。 如果这个时候用兄妹情分来求情,连她自己都觉得卑劣。 皇帝摇摇头,“不,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朕不会关住你,免得落了满朝大臣的话柄。” 康乐公主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已经做了她想做的事情,这样的处理才符合皇兄的性子。他自然不会关着她,因为关着只是浪费人力和物力。让她离开齐国,永远不再回来,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笑了,看起来美丽又苍凉,她本来以为的天高海阔,如今已经成了孤雁离乡。 “好,”她说,语调很沉重。“……好。” 康乐公主甚至没有回头望一眼染晴和袁叶离。她静静地要离开,此时却听见袁叶离开口了。一直以来,这个姑娘都没有讲话,以至于两人都忽略了她的存在。皇帝和康乐公主一起看过去。 地下室里很暗,地上甚至还有没打扫干净的落回,几块破烂的砖头叠成了地下室的墙,如果仔细看或许还能看出墙角在渗水。可是袁叶离没有管,她自己的披肩披在了染晴身上。这个姑娘站在旁边,手里握着一把柳叶。 康乐公主认得,这是从染晴手里趴出来的。 袁叶离低着头,看着那纤细的柳枝和散开来的柳叶,是翠绿的颜色。离这里很远,却被染晴带了回来。她开口道:“不必继续关着染晴了。” 两人都是一愣,不知道为何她会这样说。 可是那容颜已经慢慢张开,已经有了弱柳扶风味道的姑娘,手持柳叶一步步走过来,地下室里只有一盏灯,照不清她的眼神。可她说了:“染晴已经说了,那个刺客是谁。” 她的声音沉着冷静,听起来像是寒冰慢慢化开。 第382章 追捕刺客 皇帝和康乐公主一同回过头来,脸上不约而同的都是惊诧。皇帝看了看袁叶离手里的柳叶:“何以见得?” 他的眼神是审视,而不是信任。 袁叶离在心中细细审度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染晴不是无谓人,她拼进了力气,只为了能抓一把柳枝,这柳枝能有什么用?” 她知道杨柳的身份,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皇帝似乎重视了一些,连康乐公主都抬起头来,眼神似乎不那么绝望了。 袁叶离道:“染晴原来是什么人,公主没有查到,想必……陛下也还没有进展。”这并不是一句容易说的话,而她必须婉转一些。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实,倘若皇帝有进展,又何必苦苦驱着染晴不放? 皇帝不是生性残暴之人,倘若能让他如此,必然是已经没有旁的办法了。 皇帝挑眉,“还有呢?” 柳枝上的水分,此时已经差不多被抽干了。袁叶离道:“臣女看不出这把柳叶有什么不同,至少染晴在地下室里时的确是碰不到她。臣女纵然只与染晴说过两句话,其余的都从康乐公主口中了解,但也能看出,染晴冷心冷情,根本不是信义之人。” 最后一句话,其实说得并不好听。 染晴全身上下都是缺点,没有半点讨人喜爱之处。可此时此刻,几乎全变成了优点。但凡是一个有些血性的人站在这里,袁叶离都不能如此肯定地说出这句话。即使那些缺点依旧是缺点,但却是谁都能一眼看出来的:染晴刻薄、冷漠、惹人嫌,从不稀罕旁人的喜欢,也不曾乞求过谁的施舍。 皇帝审问了染晴这样久,这些缺点只有更加深刻。 就是这样,可以让人肯定,染晴不是为了自己的什么忠义,才不将她的主 子说出来。 这世间少有事情是皇家不能解决的,而严刑拷问之下,谁还能存得住那点小心思?早都磨碎了。而染晴的丁点过去,早就被扒得一干二净,全都摊在他们这些上位者眼前。 所以这样的说法,大体上没有错。 皇帝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并不应答。他和康乐公主都知道,袁叶离是没听过蛊之一字的。所以此时此刻,袁叶离说出来的这些话,其实显得特别可疑。 “那么……”袁叶离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如履薄冰,“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这个地下室……” 康乐公主接过话柄,“所以这把柳叶至少代表了什么。” 袁叶离点头,冷静的往下说:“染晴被关在地下室里这样久,若让她想旁的什么,也可能已经神志不清,想不起来了。但还有一件事,是她肯定能想起来的。” 康乐公主惨然一笑,说出来的话那么讽刺:“她在被关进地下室之前,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在那以后,她可能甚至,根本分不清日夜。 袁叶离点头,“这就是臣女的看法,一点微不足道的意见。” 她看了一眼在地上的染晴。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对这个女孩子说上什么话,甚至也没有人说要找郎中来看一下她。她很难说染晴罪孽深重,但这个姑娘的本性里有一种让人不喜欢的东西,让她可能一辈子,都注定感受不到多少温暖了。也许曾经有过的,她那个被活活打死的父亲,但大约也断绝了她的所有希望。 染晴的那个性子,又哪里会是可能找人求饶,或者认错的? 所以她才一直是那样。 从来也没有进过笼牢里的人,也不会去羡慕那笼子的一点点温暖。 她从来没有变过。——即使一样 的惹人嫌、一样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两个身处权力中心的人,此时正在商量:“若是如此……”皇帝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那岂不是要搜索与柳相关的一切人和物?” 袁叶离点头,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是杨柳。” 康乐公主却没有出声。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染晴:“皇兄,如果这样,你会不会留下染晴?” 她最关心的是她,仅此而已。袁叶离看了一眼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人。皇帝却沉默了片刻,“要看情况决定。” 他只是说视乎情况,并没有说不会。 但康乐公主意识到一件事,这已经不是能够闹别扭的时候了。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但却始终没有坐下。皇帝差些就要说她晃的人眼睛晕,但还是不曾开口。然后这位曾经名满京城的公主说:“既如此,大约就去那些烟花柳巷吧。” 袁叶离惊讶地抬头,从来不曾想过康乐公主比她更快地摸索到了真相。 “烟花柳巷?”皇帝不明甚解。 康乐公主道:“我曾为了染晴,从她所有的一切推测她的身份。”她静静地说着,仿佛染晴已经是一个死人:“她从来没有提过京城里的事,所以那些事一定和那个人有关,只是我们不知道。她一个游医之女,即使来到京城也是孤身一人。” 这是真的。 所谓医者,实际上不过是工匠。即使做到最好,也不过是御医——这还是在没有世家压力的时候,排除万难才可能做到的。 这就是现实,不论旁人接受与否。 而染晴即使会医,到底还会多少?而且这也已经不重要了,一介女子不可能在齐国京城开医馆。连她的父亲,曾经在京城呆过,最后还是 被迫走了,更何谈染晴这么个走到哪都招人嫌的活靶子。 单单是性格,就将她自己干活养活自己的可能减低了许多。就算康乐公主不想小瞧染晴,可这就是事实,最有可能的发展。 所以她不是依靠自己来到京城的,是有人在帮助她。 “染晴有什么优点?她自己。”康乐公主微笑,如今能说优点在自己身上的人并不多,包括她,严格的说,她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且唯一靠自己赚来的,是皇兄的恩宠。“她是个很敏锐的姑娘,所以有些人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 她几乎要想出真相了,但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这些话说起来简单,但如果在现实,只给你一双眼睛,要看出这么多并不是件容易事。 康乐公主下了结论:“而染晴的那点家世……我不是不尊重她,但她没有家世可言。” 从头到尾,染晴所有的,不过是一双眼睛、一张嘴。所以她脱离不了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力量太过单薄,根本不可能动摇皇权。染晴自己或许并不懂这些,但也可以看出她是个没能力逃跑,只能耍耍嘴皮子的人。 袁叶离静静道:“所以,就只剩下了京城南面的那些人了。” 京城南面,那是一片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不会有世家跑到乡村去挖人当丫鬟,但如果是那里,却还有可能。而且染晴穿着光鲜亮丽,明显与一般的世家丫鬟有所不同,连打扮都带着一点风尘的味道。 袁叶离并不想承认这一点,前生她认识的那个染晴,至少也是宫女,从前是绣楼里长大的姑娘,而如今的家世不是差了一星半点,她更是孤立无援了。如果她的主子不理她,根本不会有人管她的生死。 “她能够穿那样的衣 裳,我也想过会是那些地方离的人。”康乐公主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将“青楼”二字说出口。但她叹了口气,“我也想过派人去找,但结果就是如泥牛入海。” 她堂堂一个公主,她即使要查,也必须很小心,而查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那些地方里的道道可谓九曲十三弯,即使有权势,但结果表明,并没有起多少作用,连染晴的身份都不曾查到。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皇帝此时却抬头:“康乐,你多管了。” 多管闲事……这是实话,但康乐公主冷然道:“皇兄不想将这些事情尽快解决?” 皇帝叹息,“本来或许,如今未必。” 他的话意思很简单,本来康乐应该横加一把手,但前提是没有在她企图破坏这一切之后。而康乐公主的模样,很明显并不是她的真心话,而只是她在赌气,不愿顺从皇兄的安排。 “明日就是出海的仪式,”皇帝道:“在那以后,朕不会再见你一面。” 举行完仪式以后,康乐公主还有一段日子才会真正上船,因为京城不在海边,两段路的差距太远。袁叶离没有出声,她将手里的水用手帕擦干净,包住那一把柳树的枝叶。 染晴最终没有离开地下室。 但自从那天以后,这个姑娘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作为一个囚犯,她身边的人并没有将染晴的情况上报,仅仅是给了她好一些的住宿环境。终于在康乐公主走完出海仪式以后,关于这件事的消息再次传来了。 多日的搜查,只找到了一个结果。这一次,染晴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终于要暴露在人眼前。皇帝派人追查,然而青楼中一名名为柳叶的女子,在追捕下孤身一人逃离了悦心楼,往京城外而去。 第383章 烟花柳巷 柳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被抓到。 染晴对她来说,早就是个死人了。她放弃她以后,就从来没想过救回她。因为她手上的那只蛊母依然活动着,所以染晴绝对不可能说出真相,哪怕是她的名字。即使她想要拼死一搏,她也没办法清醒到说出来的那一刻。 她从小就知道这东西的存在,所以二十多年来从未怀疑过它。 柳叶自然也不会知道,她挑中的人是染晴,这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即使染晴刻薄惹人嫌,可她终究也有属于自己的坚持——这种不肯改性格的人一般特别执着,而当一个人坚持的时候,她总会做到一些旁人以为不可能的事情。 而只需要她抓住那把柳叶,袁叶离就基本能想到当初所发生的一切。 因为杨柳,这个名字既直白又简单。 但柳叶,她知道自己招惹的是谁。当今圣上,且不论这位陛下是否如同旁人口中所言那般,英明神武且算无遗策;至少,他手中拥有足够的权力,来追捕这样一名弱女子。倘若柳叶没有出卖染晴,那么如今受刑的就是她。 她没有。 当夜她在京城外躲了许久,几乎只为了能从那些侍卫手上脱身。 柳叶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很清楚偷走了御书房里藏着的一本书有多危险,被杀而后埋骨荒野,几乎是必然的结局。而更让她失策的是,她不知道竟然有另外一本书。那曲调她一听就听了出来。整个体制是相辅相成的,严格说来,她是除了袁叶离以外,另一个会弹那首曲子的人。 柳叶不想去,但她也不知那本书里有些什么。若是有什么她错过了……不,是必然会错过大半截。只捡到半本书,不论她捡到的是那一部分,都可以想象有多么危险。于是她决定去,将染晴留下为诱饵 。 她的确成功逃脱了。 楼里并没有谁问她,为何她屋子里少了个丫鬟。三教九流里的事,大体维持着这样的准则:不知道的事情,谁也不要多问。并没有多少人关心一个红姑娘身旁的丫鬟是否被打死,而且问了又能如何? 至多就是问一问,问那丫鬟哪里做得不好,然后安排一个更妥帖顺心的丫鬟。何况染晴那丫头,性子由来凉薄,天性不讨人喜欢,连交心的朋友也无,要强要到死,父母皆丧以后,又有谁会来问她的责? 她本来就惹人嫌,怨不得我。 柳叶这样想着,渐渐地也就觉得这件事不大重要了,将它压下去,看着新来的丫鬟,只觉得一百个的顺心,比染晴好了不知多少倍。就这样,柳叶开始了新的生活。她的确躲躲藏藏了一阵子,生怕旁人找到她,但到了后来,她发现根本没有进展。 所谓的通缉、搜索,统统都因为蛊,而变成了不可能。 直到如今。 柳叶不知道,一场搜捕可能来得这么晚。在假母对她说,有个客人在问她的姓名容貌,一旦确认却匆匆离去以后,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并不是在预测,但她确实感觉到了某件事情的不对劲。 柳叶选择逃。 不论哪个客人打算如何,她都不能留下她。 她先在丫鬟的茶了下了毒,然后说要去找别的姐妹,看看她手里的时新花样。那八面玲珑的丫鬟应了,就让她上楼去。在青楼里响起一声尖叫,那些人发现她的丫鬟死在了房间里时,她已经逃了。 染晴看见了那么多瓶瓶罐罐,然而她实际上能用的蛊,并不是那么多。她带走了那本书,还有一种未成形的蛊在身上。而其他的东西……如果她被抓住,那带了也没用;如果她逃掉了,那还需要它们么? 所 有东西她都记得。所以她带着那些东西,只是为了及时毁掉它。 她穿着一身黑衣,一路循着自己的路径逃出了京城。 她不是那些世家,不可能在不属于自己的地盘里挖地道,楼里的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她逃离。但是柳叶聪明一世,她总能找到那些偏门的路径,让自己可以顺利离开这个地方。 她已经赚到了很多,但依然不够。她不想走。但有了手中那本书,她又觉得自己并非毫无希望。到京城一趟,她终于是拿到了它。即使回到那破落的村庄,或者是到别的城里,她也绝对不会后悔。 因为如今的她已经不同了。 这世间的行当,看起来都不一样。但实际上,它们或许都是相似的——因为只要你看到了足够多,重复同一个动作足够多次,你就会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而且甚至不需要想。 即使她的经历,比旁人更脏了一些。可是谁又能说,工匠雕刻木像重复练习的时候,和每天晚上不停接客的她们是完全不同的? 柳叶一直这样想。 就算不对,也从来没有人要求她改。 当她离开京城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座京城的城门,比镇子里的一切都要坚固,纵然粗糙不好看。然而她知道,那里有她喜爱的灯红柳绿,轻纱浓香,美丽的姑娘画得如同滴血的红唇,还有名利与欲望,白花花的银票与曾经拿过它们的一双双属于无数人的手。 青楼里的每样东西都仿佛染上了尘世的味道,姑娘们笑语嫣然,层叠繁复的漂亮纱裙与掩面的柔柔羽扇,可是人人都能闻到那永远存在的脏污与不洁,在享受的时候同时嫌弃她们太脏。夜色低垂,翠帘高悬。 红颜白骨,隔世苍凉。 她从未放弃过。 直到今时今日。 她 是恶人,她没有追究的资格。柳叶笑了一笑,若有好人家的姑娘在这里,必然要骂她不知廉耻、不识好歹。她并不知道那该是什么人,才能骂的出那样的话。因为在她看来,她只是做了她想做的事。那样的好日子,她福气薄,大概一生也过不上了。 但她还是不觉得,自己离开的时刻到了。 柳叶拼命的往外逃,京城里从来也不曾有人说过,京城外的土地也与荒野村落是一样的荒芜。女子的身影很快没入了一片森林之中。树枝伸展再展开一片片绿叶,被黑夜映照得没有了原来的颜色。那一片片细又窄的叶片,遮住了月色,让即使最皎洁的月亮看起来依旧阴森而教人恐惧。 她从未期盼过有人来救她,直到这一刻。她一定要逃掉——如果不逃离这里,哪还有什么生机可言? 她不知道染晴那丫头是什么下场,但就算不死,也肯定是被囚禁直到如今,直到她能说出真相来!柳叶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绝对不要这样的生活。她甚至没有时间叹气,策马往前。 柳叶一开始听不见身后侍卫的喊声。如果听见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她也离死不远了。她只是不停地逃。她不是染晴。染晴不是一开始就在村庄的,她只见过七八岁时的她。所以柳叶只能跟从自己的本能,她并不熟悉这附近的地形。 一直等到马已经奔跑了一段距离,她一个弱女子再也熬不住这些。可她忽然发现,她走的竟然是回家的那条路。 回家?呵。 柳叶冷然一笑,她并不想回家。一直都不想。那个荒山里的村落,到底有什么好?什么都给不了她,还要求她不断给别人东西。她不像染晴那样,曾经有过一个好父亲,从来没有人疼惜过她。 那只是个所有 人都要求她做事,但从未想过回报她的家。——不论实况如何,在柳叶眼里,的确就是如此了。 从来没有过温暖,和曾经感受过温暖,这两者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差距,在那些幸福的人眼前,都是半斤八两。 柳叶不知自己是否该为此觉得难过。 她调头,往另一个方向去。 在这样的要紧时刻,她忽然想起了染晴。 她们上京城来的时候,那姑娘就坐在车子旁边,一双眼睛是冷漠的,仿佛那个年纪就已经阅尽了世间沧桑——老人家多半会说这种女孩子活得不耐烦。可柳叶看见了什么,染晴就某种情况而言,与她是很相像的。 她口里说着一些无所谓的话,指给柳叶看路边的某种杂草。至少,在柳叶看来,那是杂草无误。她并没有注意到,那时候染晴的眼睛,还没有那么冰冷,仿佛结冻的冰原。 她说,父亲就是那样告诉她的。只有那时候,染晴的眼神才会柔和一些。 柳叶将这些事甩在背后,然而就在她拐过一段弯路的时候,她看到前方亮起的灯火。灯火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无论谁看见她,都定然不会放过她。她想要勒马转身,可是她立刻意识到,她不能了。 前无退路,后有追兵。 前方一群人围住她,全是衣装整齐,身量极好,一看就知是精英的男人围在前方,中间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她不认得那女的是谁,但却看见了那男人。那是她入宫刺杀之时,看见的当今圣上。 她知道不好。 于是柳叶将最后一把匕首丢过去,一群人惊呼,但她并不是趁这个机会杀死了皇帝。 她抓住了那姑娘。她长得很美。 匕首抵在她身上。柳叶说起话来,已经没了半点女子的柔美而是寒骨一样的冻人:“放了我。” 第384章 情难自已 风吹过河畔,一片凄清。京城以外,无人看管的荒草反而长得茂盛,在这样季节尤其引来了许多冷风,一只乌鸦被这风从树上惊起,承着它往野外而去。乌鸦羽翼展开,漆黑而不详。 荒野之中,本是不该这样吵闹的。 可是在这一马平川的平原之中,其余人举着的火把几乎将这荒原照成了夜市。燃烧着的红红烈火偏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平原上寂静无风,却也让那些火熏出了一丝燥热的味道。他们刀剑整齐而划一的指着柳叶,却依旧不敢迫近她。 一群人围在当今圣上旁边,其中的男子却不见得有多么惊恐,甚至面色如常。 柳叶蒙着脸,看着他们。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她暗地里轻笑一声,可是她还不想死。哪怕是苟延残喘……只要是还能活着,吃美食着华服,那样的日子还怎么能说是苟延残喘?只要活着一日,对她来说,就是享受! 皇帝道:“放开她,我可以饶了你一条生路。” 柳叶笑了,面上的黑布松脱开来,一张脸竟然被那些火光照耀得那样明艳动人,仿佛一团烈火。她不像任何一种花,而像是能将一切焚毁殆尽的炎焰。她的声音那么高傲,却又莫名的带着一丝颤抖。“何必呢,皇帝陛下?” 她这样的一句问话,是显得那样莫名其妙。 可皇帝当初自称的是“我”,而她这样喊旁人,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个刺客。她竟然一点不觉得紧张,甚至没有半点的惋惜,她说起话来依旧是那样的张扬不要命:“莫要告诉妾身,她是你的妃嫔。她梳着的,可是未嫁女的发式。” 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是,这个女子是未嫁女,因为凡是已经嫁人了的妇人,断没有这样将长 发披垂下来的。 她听见她抓住的那个女子道,“我是那日弹琴的人。” 那把声音带着几分清冷,却又如同白玉珠敲在琉璃上一样的好听。柳叶这时露出一个淡淡的不无苦涩的微笑:“是好人家的女儿呢。”她说话时气喘的厉害,可单是这样,都教人动情。 那姑娘叹了口气,“你与她果然很像。” 柳叶不明白,这个少女为何这样说。可是她也没有问。柳叶扬声道:“为何不来?一国之君,竟然是这样胆小之徒么?” 这样的话放出来,登时一片哗然。这女子大约是不要命了,眼看没有多少天可活,就干脆地说起胡话来。这样的亡命之徒,那些侍卫是见得多的。他们并不怕抓不到犯人,只怕皇帝说要放了她。 柳叶轻笑,匕首离姑娘的脖颈更近,本来的距离就算不上远,如今更是割出了血来。柳叶还不曾说些什么,就觉得那血的味道有些奇怪。很难说,旁人也分辨不出来。她倒是没有割太深,若是这姑娘死了,倒霉的人一样是她。 柳叶从来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只是她所做之事太过危险罢了。她并非不知,蛊之危害,天下罕见,可它的诱惑,比危害更甚。倘若情蛊当真能够做出来……柳叶看着匕首上一滴未干透的血,只觉得有些难熬。 她想逃离这里……可一旦脱手,她必死无疑。 柳叶退后了两步,离火把远了些。 她抬眼,看清那些侍卫。他们很显然全都是精英,然而如今却拿她没有办法。这样的情况,柳叶觉得或许并不罕见,但他们还是没有动。他们大可以不管旁人的死活,追捕她这个弱女子。即使她手里的人被杀了,那又如何?他们这些侍卫的差使,也有个交代了。 然而,站 在那里的那个人没有动。 皇帝。 那些侍卫再等皇帝发话,谁也不知道这个姑娘在她心里是几斤几两,会不会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她皱眉。这个姑娘,是当今的康乐公主么?传闻康乐公主受宠,但是否美貌,她却是不知道的。 并不。柳叶尽管身处那烟花之地,却也知晓,公主已前往异邦,于海边出发,必然不会搅合进这样的事里来。 那么,她是谁? 柳叶皱眉。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皇帝就站在那里,不知何时会发话。 她道:“是你们将染晴抓走的?” 她这样说,自然是没有根据的。根本不是有人将染晴抓走,而是她放弃了染晴。可此时此刻,不重要了。她说完这句话后,可以看到那些侍卫里,有几个脸色一变,但很快又回到面无表情的模样。 柳叶心道:不愧是皇家培养,这可真是规矩严。 “好,好。”想到这一点后,她的声音变冷,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说:“将染晴交出来,我就将这女子送回去,必不伤之。” 她这话说得可真是聪明。 虽然有些妄图指鹿为马的嫌疑——她说得好像,染晴对她有多么重要一样。如果染晴真的换过来,柳叶可以当场杀了她,扰乱视线,趁乱逃走。如若他们不肯,那就无以为继了。但,染晴一个囚犯,对他们来说,能有多么重要?自然是可以换的。 这个时候,柳叶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救她自己。 当下就有侍卫向皇帝谏言道:“不如将那姑娘换给她,反正也不重要……” 皇帝却甩开他,冷笑一声:“你想要染晴?” 柳叶肆无忌弹:“她就是我的。” 她劫持的那名女子,此时却开口:“染晴如今,已 经随着公主前往异邦了,不可能给你。” 她说的不是实话。从那日开始,染晴就再也没有醒过,除了还留有一条命在,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张口说话都不能。没有医生能将她救过来——他们仅仅是说,染晴忧思过甚。呵,他们还真不如说所有人死去都是因为忧思过甚好了。柳叶道:“是么?” 女子声音冷然,却已经足够动听:“你一个青楼女子,骗你有好处么?” 听见这句话,柳叶忽而笑了起来。她大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夸张且可怖,甚至不顾仪态,放肆而堕落。是,她一介青楼女子,做这些根本没有好处,她早该从良好好谋生,莫要折腾这些阴损的东西。 若是听了这些读书人的鬼话,她迟早要死在乡野村落无人知。 “你运道好,”柳叶笑,“不曾碰上过这些腌脏事。” 袁叶离并不觉得自己运气好了,但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觉得有几分的难熬,康乐公主已经走了,染晴昏迷,这件事里,终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每次都是这样,从不例外。 可她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皇帝此时扬声道:“就算是想要,平民又岂有给你的道理?” “她不是平民,”柳叶冷冷道:“她是我的丫鬟,那就是我的。” 袁叶离并不动容,“随你怎样说,人不可能给你。” 柳叶哼笑出声,“你一个世家千金,此事与你有何关联?” 袁叶离久久不曾出声。 她道:“我听过那首曲子。”停顿片刻又接着道:“你跳起舞来,当真是好看。” 柳叶听不懂,莫非这位千金姑娘还曾到青楼中去么?她只觉得荒谬,或许此女不过是在蒙骗她一个落单的刑犯罢了。是,她已经是刑犯了。 “齐国的皇 帝,”她朗声说出话来,再也不管旁的什么人,“你要抓我,未必这样简单。”她这话说得人一愣一愣,实际上她并没有把握逃离这里。 皇帝笑了,“你既知道我是谁,那为何还会这样说?你这话全无道理。” 柳叶环顾四周。这样的荒郊野岭,自然是寻不到旁的村落的,她若是要逃,那么就只能一直逃,逃得再远一些,直到他们抓不到她为止。如果是个胆子怯懦些的人,只怕如今就束手无策,准备投降。 可她柳叶,从来也不是那样的人。 她只是对京城有一丝的舍不得,可这远远无法遮掩她逃离这里的渴望。既然她能够走,又为何不走?不反抗可一点都不像是她的性子。 灯火之中,鬼影游离。她见到那些人的样子,无一不是希望她落入他们手中,受尽各种折磨,以洗刷原来承受过的屈辱。她道:“皇帝陛下,你放心,决计不会伤了你想要的人。” 这话可当真是直白,但从她一个青楼女子口中说出来,人们也不过是做出嫌弃的模样。 人们由来嫌弃她,她也早已习惯了。 是那样的道貌岸然,而且理直气壮。可只有她,从来不曾认为这是好的。 她放开了她,那把匕首就那样被她紧紧握在手里。她转身逃去,身后的侍卫立刻闻风而上。她总是能逃得掉。 因为心善的人,往往不够狠,所以死的早。而她,毫无良心,心肠歹毒,做事决绝,反而活得长。是以旁人言,祸害遗千年。 侍卫追捕而去,一群身影立刻没入山林之中。袁叶离因为被柳叶放开,甚至没有能够支撑多久,就那样倒在地上,脖颈旁有血,面无血色,仿佛命不久矣。这样的感觉是她所熟悉的,因为她的确曾经这样过。 第385章 十雾九晴 十重迷雾,悠悠散开。 雾气仿佛是永远也清不干净的,你拨开它,它飘回来;你试图退后一步,可非要退开十丈方圆,才能离开这雾气。但天却是晴天,一轮明月挂于其上,却又照不开这重重迷雾。 袁叶离躺在屋里,不曾醒来。 她刚刚已坚持了许久,如今她的身子并不好,甚至染晴都可能比她身体强健些——整天干活的丫鬟,和坐在屋内的千金小姐,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而此时屋外侍卫,已经追捕开去。 离得远一些以后,她才发现自己坠入了深深的迷雾之中。 她并不是擅长辨别方向的人,这样的环境却也让其他人追不到她。雾气没有那样可怕,可渐渐深入以后,她却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柳叶的命,只怕就要归结在这里了。 一个侍卫的马发出一声嘶鸣,他也同时吆喝道:“抓住她,莫要让犯人逃了!” 这句话喊的课真是有效,本来侍卫们是不屑于追捕女子的,可其他人一想到这是他们追捕许久的犯人,一时间却是热血沸腾了起来。他们不停追,只为了能将柳叶抓回去,求得更加丰厚的奖赏,以及更好的前程。 这些追求,恒古以来,从来不变。 但很快,他们发现他们失去了追捕的方向。本来要在草地中追捕一个人是极为容易的,马匹总会留下痕迹,他们不可能什么都找不到。可如今浓雾抹去了一切的痕迹,使得他们像是盲人索骥:知道了要找的是何物,但却找不到踪影。 月亮高悬。月色纵然是柔软的,但却照不亮这雾。 侍卫们奔逃了一夜,最终无功而返。 柳叶曾经离他们那样近,但最终却也是逃掉了。她总是能逃掉,总是能活下来。不知为何, 被抓的永远是旁人。 柳叶逃出去许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是擅求生之人,她不怕熬苦,但却很怕死。即使不到最后一刻,她也不是会放弃的人。在她胯下的马都已经不能跑更快以后,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再也听不见身后马匹奔跑嘶鸣的声音了。 她安全了。 柳叶在山谷中找了一处明显无人居住的小屋,躲起来。她将马放到了很远的地方,已经不指望一匹马可以将她载离这里。但是躲了许久,柳叶都没有见到人影。她不是没有想过,或许那些人就等候在马匹旁边,等她回来; 但是,那些侍卫追了她这些日子,竟然都没有找到,可见他们恐怕想不出这样的办法。可她一个人能走多远?还不如设法抢回自己的马更有优势。 所以她选择了去找马。 她走了很久,久到她都已经冷到骨子里了,才找到被她绑在原地的那匹马。柳叶骑上马去,准备继续逃。她手上的东西不多,但在京城里赚来的银两,即使只有一点点,可放到旁的城,也已经足够多了。 柳叶活下来了。 即使她依然很危险。 从来没有人防着她逃出青楼,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柳叶是个想要钱几乎疯了的红牌姑娘,而且他们也根本拦不住她。再说,柳叶没有多少谋生的本领,即使到了别处,也未必就比在悦心楼时候更好,说不定到时候,还要回来求楼里的妈妈收留她。 柳叶骑着马,往一个山庄而去。 她能够逃走,自然是留了后手的。她在楼里,难得碰到了一个客人,不是要骗她的银两。她一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姑娘,即使赚了些钱,也只不过是靠着一副好皮囊而已,骨子里依旧是那个不懂事的乡野丫头。 大多数的 客人,即使说要带她走,也不过是骗了她的钱罢了。可那个男人,格外的不一样。 柳叶看出来,他只是个浪荡人,从来也不会赚钱,不会谋生路。他从来不说姓名,柳叶也就不问。她们这些勾栏里的姑娘,本质上,不需要姓名也是能做成生意的,至少她从来不曾问过谁的真名,哪怕那是个假姓氏,那于她又有何干呢?只要银子是真的就好。 可他给了柳叶一本书,说如果她能逃离京城,就去找他。 柳叶素来是个亡命之徒,即使打扮得那样好看,胭脂水粉、钗环裙褂,也掩盖不了她骨子里不爱安定的事实。让她好好地待在一处,还不如要了她的命更干脆痛快。在月色之下,她慢慢地就看到了那座宅子。 它甚至不是个山庄,仅仅只是一座宅邸,掩葬在花红柳绿万紫千红之中,而门前单单一个傅字。 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这些话,都是用来形容美艳女子的。若是教人听到,怕是要以为那是个锦绣织裳锦,流水裙袖长的家族,人人都打扮得好看,全然没了一点英武之气,全是阴柔个性的人。 柳叶微笑。那人却是生得好看,却并非旁人所喜爱的风俗,颇有几分男生女相之嫌。 但不知为何,柳叶从来不以为傅公子,会是个女气的人。或许是因为,在她口述一根白玉钗刺破人皮肤后,流出鲜血染红白玉之景时候,他全然不曾斥责她,而是面露微笑,态若欣赏。 他们是同路人。 所以他从来不要她的银两,因为他自己也无法信任从自己处谋得利益的人。他们多疑而善嫉,但却很少怀疑自己。 她敲了门。她看着自己身旁的那匹马,这马有一双黑眼睛,看起来颇有几分温润,她甚至能从 当中看见自己。她就忍不住凑近去,多看了几眼,好能够看得清楚些。可她还没有看清楚,门就已然开了。 亲自来开门的,是一个丫鬟。她矮小得很,身量没有长开,正是八.九岁的年纪。她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却听不出娇气:“姑娘找谁?” 柳叶道:“傅公子。” 丫鬟也并不多言,就进门去了。 柳叶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样累,如今她已经熬了很久,只盼有个地方能够歇息,管他是巢是穴。倘若傅公子不见她……那她就在门前等吧,这样好悬是一个休息的地方。 但没有,下一次开门,她就直接被请了进去。 宅邸清幽雅静,可以看出傅公子是个擅生活之人,至少布置这里的品味,比之青楼不会差得很远。柳叶绕过几条窄道——这宅子十分特别。少有这样的屋子,整整一层就像个四方盒般将人盖在其中,从来也听不见鸟语花香。 柳叶却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她在青楼时就是如此,从来也看不到这些。这些日子,她过得习惯了,也不觉得是闷在屋里。 在随着丫鬟绕到一个屋子里后,柳叶看到了傅公子。 傅从抬起眼来,望着她道:“柳姑娘,你可算是来了。” 柳叶轻笑,“郎君等了许久?” 傅从道:“若是等美人,那自然是划算的。”他举起杯来,身旁的丫鬟已经倒了茶。柳叶抿了一口。她绝少喝茶,大多数时候,桌上的都是酒,开始时候她喝不惯头痛,半夜痛苦不堪,后来也就习惯了些。 柳叶纵然已经十分疲倦了,但如今也练了一身好本书,能够在已经十分疲累时,做出一副清醒的模样,陪客饮酒谈笑。她只是风尘中姑娘,做不到从来也不会有人可怜她。她道:“ 妾身可不是美人,让郎君等可是委屈了。”她笑。 她笑起来是那样明艳,带着几分伪君子所喜爱的豪爽。“为何如此说,柳姑娘当真十分好看,”傅从道,却看得出是敷衍话,甚至连语句都未曾好好挑选。 屋中摆着一盆水仙。水仙这种花,不是随时都有,看似野花,实则矜贵许多,散发看来薄荷那样的清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清苦的茶香与花香混到了一处,屋中摆着夜明珠,夜明珠是罕见之物,但在富贾之家却似乎很容易就能见到。 屋中明亮而地砖光洁,显然时时打扫,并非尘迹久封。 柳叶微笑,“郎君常常留在此地?” 傅从眯眼,“自然是的。” 傅君喜爱这个动作,但眯起眼来时,眼角有一粒红痣,看起来更是格外勾人些。他倒并无女儿之态,却平白无故地让人觉得好看。有一种好看是不能用其他词语形容的,既不是妖艳,也非清纯、娇憨、媚惑,就只是生生的顺眼。 柳叶也不意外。她起身行礼,然后道:“为谢过郎君,妾身有一物相送。” 傅从也不拒绝,他打量着这似乎只带了些许物件的柳叶。他说:“你说,是何物?” 柳叶拿出一罐,其中盛着何物,却是不让傅从看见。任是谁看见这样的物件,都必然会对眼前之人敬而远之。她又拿出一把匕首,其上有血。“妾身委身青楼至今,倒也机缘巧合,获得了一件物件。” 她将匕首拔出来,寒光流水,划过刃中。 她道:“此物能使郎君求而不得之人,爱上郎君,而且从此忘却前尘旧事,再不变改。” 听她这样说,傅从也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他望着柳叶:“名曰何?” 柳叶微笑,“妾名之为,情蛊。” 第386章 谜底终局 柳叶总是能逃脱。 并不是侍卫们办事不力,而是她似乎总有一种好运气,能够在千钧一发时逃掉。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想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道:“有多少人继续追过去了?” 陈奕低着头,跟丢人的依然是他,他不得不如此:“一半,正在找人。” 皇帝点头,“如今已经不在京城内了,要好处理得多。守住京城、水路和旁的关口,别让她进城。在山谷内尽可能找,不要停下来。” 其实这是很老套的招了,但如今能够让皇帝这样开口的人并不多。人是不可能活在野外的,即使是猎户也有回家的时候,所以这基本就绝了柳叶一个女子,在京城里存活的可能。 在京城里抓不到,但如今既然知道名字相貌,他就可以行使这些权力来追捕她了。尽管只是一个弱女子,可她手中有蛊……皇帝想起这样一件事,就不由觉得有几分心烦。 她躲在京城里这样久,如今可再也没有一座京城让她藏起来了。事情看起来没有进展,但他相信这仅仅是时间问题。 看着跪着的属下,他没有斥责陈奕,仅仅是挥手让他离开,随后走回屋子里。袁叶离的伤仅仅是包扎了,他们也不可能随身带着御医。 如今康乐公主已经离开了齐国,他也不可能让其他人在参与进来了。 但无论如何,已经和其他人无关。 皇帝在屋内看了这个姑娘一阵子。这天下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包括他。他可能真的做错了什么,但他不会承认。他还没有脆弱到每件事都感慨一下的地步,他是有为的一国君主,而不是闺中多思多愁的少女,但康乐……毕竟是他的妹妹。 他不会多想,但也偶尔会想起来。 一母同胞,兄妹相亲,这在皇宫之中,是很难得的。他知道。大概也仅此而已。 在离开齐国前,康乐公主在皇城之内跪拜,一套流程整整走了一日。最后一次,是她来到天阙宫,向他行君臣之礼。因离开故国,既是不孝;而同时康乐公主也从他的妹妹变成了他的臣子。 她走进宫中来,他这个兄长由始至终,背对着她。直到康乐公主离开了,皇帝才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他没有见到自己的亲妹,如他最初所言。 他只看见了扫得干净的殿堂,仪仗已经渐渐远了。 康乐公主走了。离开故国,到异邦去,飘摇与大海之上,这是多少人眼中的不吉,甚若人人认为,康乐公主是失了圣意。 确实如此。他只是苦笑。 马车悠悠的到了。马车出城是常有的事,只是立刻回城有些不常见。随从进来时,皇帝几乎没有思索一刻,就将那脖颈受伤了的少女抱上了车。四周的奴仆低头不敢言。如果在皇宫内,或许会有人劝他,但在宫外没有。 从山谷里回到京城,花的时间并不多。陈奕与他带着的一批人,需要留下来将痕迹处理好——追捕了柳叶这样久,他们不能留下任何让人发现的东西。 皇帝极少出城,他并不喜欢微服出巡,是以仅有的几次,都是人群汹涌,压根就看不到些什么。他心中在想着一些事,但最重要的还是如何与洛家交代。袁叶离能够离开宅邸,最重要的还是得了她父亲的许可,然而如今…… 皇帝微笑,他觉得事情大约和他所想的差不多。 天色已深,此时还没有天亮,下人来报,已经三更了。 齐国京城风尚极好,到底是以治国闻名的国家。 其实打仗比起两军相争, 还不如说是争国力更恰当。要养军队,就只能用国库里的银两,而国库的银两,说白了不过是税收。这些年来,齐国总是打不好仗,却也没有因为战争而被打穷了——因此,可以说,其实实情上,是齐国和宏国都在下注,然而齐国由始至终,都没有输过液不曾赢过。 这就是宏国真正愿意开战的理由,因为他们与齐国恰好相反,希望能够靠战力与兵法上的优势,将齐国打得内乱了。 皇帝看着他治下的京城。 如今夜色已深,街上繁荣的商铺早都关了门。越好的地段自然是越静的,在绕离城中心一段时,终于到了夜阑人静之地。等到车子再次停下时,却能看到宅邸的门前竟然有人在等。 一见到马车,立刻就开了门。 那小厮什么也不说,只权当自己是个没长眼睛的瞎子,低头等着皇帝与一干侍从进门去。皇帝看着躺在那里的姑娘,本来他就是坏了规矩,那如今…… 他没有犹豫。 他一把就将袁叶离抱起来,直接抱到主厅里去。一直到屋里才放下,即使一屋子的侍从也不多,但他们也是看着的。随后,他才去看了自己的臣子。姓洛的男人是他朝堂上的贤臣之一,至少能力够好,好到他一直重用至今的地步。 洛原跪下行礼,帝皇冷眼望着他。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此举是何意。他一国之君,不能做出太过火的举动,甚至在后宫也必须雨露均沾。如果只是平民丫头,那他事后或许可以装作不知道。但如果是一个,他重用的臣子的女儿,还是如此明目张胆…… 那意思就只有一个了。 皇帝道:“今夜叨饶爱卿了。” 洛原自然是要推脱的:“微臣不敢,微臣未能在门前迎接,才是 对陛下最大的不敬。” 皇帝微笑,然后起身打算离开。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表达不了些什么,至多是客套罢了。他也不是要马上说要迎人入宫,他若是这样做,只会引来朝堂侧目,甚至连一个承诺都不应该给——比之他的朝堂平衡,女子还是不那么重要的。 相反,给一个模糊的承诺,或许日后洛原才会因为他的不表态而惴惴不安,而不是因为皇帝的偏私,所以自私自利,试图在朝堂上坐大。 皇帝没有多说话,起身回到马车中,马车轮子转动,一直回到宫里去。 袁叶离是在清晨方才醒来的。 她本来就受伤不重,而且也不至于因此而受惊。但袁叶离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如今的身子不如以前好了,即使她还是原来的她,也常常缠绵病榻,比如初见夏薇时那样,甚至没有力气常常外出。 她睁开眼,觉得很累。 一眼就看到了床顶,一个香囊垂挂下来,是黑布上用红线织出的图案,看起来很典雅。她擦了一下额头,发现自己热得冒汗。但她却又知道,如今冬季已经到了。冬季为何会这样热?她皱眉。 还没有等袁叶离喊人,她就听见了白鹭的声音。白鹭立刻爬起身——她原来是坐在床下的,头靠着床榻。如今小心翼翼地起身,透过薄薄的轻纱帘子就看到了袁叶离是睁着眼的。 白鹭回头看了一眼门窗,将一扇没关上的窗关好,拿来一件披肩,才拨开纱帘,轻声道:“小姐,你醒了。” 袁叶离被白鹭扶起身,随后她为她披好披肩。她张开嘴想要说话,发现自己嗓子沙哑,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候白鹭递来了一杯茶,袁叶离喝下去才觉得自己缓过了一口气。她开口 道:“是什么时辰了?” 白鹭静静道,“小姐,辰时三刻了。” 袁叶离听见了,尚以为只是一夜过去,因此她也没有多问。可下一句白鹭就道:“小姐,你昏睡一日一夜了。” 她才惊诧起来。白鹭取来帕子,擦去小姐额角的汗水,“大夫昨日来看过了,说小姐醒来发了汗就好了。小姐的药在厨房热着了,可要奴婢去拿来?” 袁叶离点点头,“好。” 屋内很安静,所有一切都摆在原来的位置,甚至仿佛她从来不曾离开过。她能听见窗外风声,然而窗关得紧紧的,风吹不进来。 白鹭点头,将纱帘从又拉下来,再拉了一层厚帘,才出门去。袁叶离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杯茶。 康乐公主如今,已经走了。皇帝让她不要再参与其中,而她坚持,也仅仅到了那一夜里,看到了柳叶。柳叶和杨柳是那样的相像,即使她猜错了也几乎没有影响。理所当然地,柳叶也不认得她。 她甚至说了一句话:“你和她真的很像。” 柳叶甚至也没有疑惑,甚至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她是谁。她一直努力想要到真相,可她遇见的人越多,她就越来越绝望。随着时间的过去,她甚至怀疑那日看见的人影,听见的一个声音,仅仅是她的一个想象而已。 她不能确认,是不是她无法忍受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为自己编造的一个故事而已。 卫承渊当初说的话,也已经离她很远了。时间是利器,它慢慢抹掉了你的一切执着渴望期盼,甚至还不觉得有何不对,转而又去想象旁的事情了。至于入宫一趟,去问当今圣上…… 还是先养好病再说吧。 袁叶离不得不承认,在这时候,她自己一人之力显得太过单薄。 第387章 七年之期 无名山庄之中,山明水秀,天蓝云白,无烟雨亦无云雾,是一片天晴之境。 卫晟云静静的坐着听白术与卫承渊说话。 这山庄是他一人所建。他退下王位以后,并不代表就会缺衣少食,反而这一片的城镇,都有不少人知道了所谓的云公子。因为他就算不多言,但偶有人前来求助时候,总还是不会坐视不理,不知不觉中就积累起了好名声。 三年,足够让他明白很多事情。 比如袁叶离没有醒过来,如今更是一副虚弱的模样,但却又没有死去,维持着一种奇异的状态。白术时不时会在信中询问她的情况,然而这位医者也帮不上什么忙——知道蛊和会治蛊,不是同一回事。 何况白术师从梁缺,梁缺在当年也是京城中人,后又跟从太医学习,又怎么会去了解这样的东西?太过偏门,白术一脉相承,纵然医术上或许会有所进展,但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知道,恐怕当真要等到七年期满时,才能看到袁叶离醒来了。 他一直不参与对话,仅仅是因为没有心情罢了。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这样情况,也不由得他不担忧。 他记得,自己打破如意珠后,涌入脑海中的一切。那种感觉,他清楚不是巫术,因为没有人的谎言,能够编写得如此细致真实。卫晟云不是不知道,历史上凌真的结局——但最后的结果,仍然没有那样深刻。 凌真将军败于一场与宏国的战争上,盲一眼、断一臂,双腿尽毁,甚至还有那时候凌真将军的画像,描绘了他的样子,也是凌真将军留下的唯一一幅画像。那时候,不是谁都会去画像,何况凌真一介武将?在齐国,武将的地位是在凌真以后,才开始提升的,这主要还是基于君皇的态度。 后来,不过多久,就死在了京城。 卫晟云不得不感受那种刻骨之痛,他知道对于凌真那样的武将,最痛的是不 能死在战场上,最后苟延残喘回到京城,还要让人来怜惜他的结局。 那该是多大的讽刺。 他甚至不能想象,如果袁叶离知道了,她会有什么反应。 白术道:“公子知道什么是蛊?” 他是从未参与过这件事的人,充其量是卫晟云问过,但却不知道,原来卫承渊也是认得的。 卫承渊点头,眉间一个川字很浅,却也看得出在思索,“本来蛊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苗疆不是。但却从未有过,情蛊这样有效而且奇怪的蛊,怕是后来才出现的。” 白术点头,他是医者,纵然不了解也对此略知一二。他说:“情蛊?与情有关?” 卫晟云道:“是,能让中蛊者爱上下蛊人,忘记自己从前心中所爱。” 白术这才抬起头来:“这就奇了,小小一种人养的东西也有这样的作用么?” 他了解相关的知识,才觉得尤其奇怪。人养的东西,通常遵从一个准则:会对人好。这样损人利己的东西,怕是他们群起而灭之都来不及。 卫承渊摇头,“我所知不多,几番查探,如今也没能找到苗蛊的所在地。” 他说这话其实挺失礼,提出了这个话题,却也没给出一个答案。但坐在这里的三个人,也都所知不多,不过是说说而已,也无人会怪责他,是一件无所谓的小事罢了。 白术想了一想,“那定然是一个世外桃源。”他这话几乎不经思索,就说了出来。 两人皆是不解,看着白术说得如此理所当然,齐声问道:“为何?”他们并非无知之人,仅仅是蛊太过于罕见。 白术是医者,纵然看惯了天下间的人性,但若不是心中还有一丝理想,也不会继承师父的遗愿,悬壶济世。否则,难道当真是为了那虚无缥缈一门功德么?纵然不单纯善良,心中也还是有些理念在的。 他静静的说着:“按这样说来,蛊定然是害人之物。我们这样想 ,然而苗寨远离世间,却未必。他们整群人都在养蛊,那必然是为了谋生,或者当成终生事业来做。我学医并不是为了知道那些毒药,他们应该也差不多。” 他这样的说法,有些莫名其妙,都是要细细思想才能懂的。但白术已经尽力了,他经常遇到旁人听不懂他说话的情况。这种时候,要解释是很困难的,明明那些概念在脑子很简单,说出来却那样复杂。 少年时候的白术,真的曾经为了给旁人解释望闻问切的真正作用,说得嘴皮子都干了,对方一脸“你在说人话么我听不懂”,他最后终于放弃和病人聊天了。 卫承渊细细想了一想,“他们用蛊,不是为了毒害人,而是救人?” 这似乎有些理解不通。因为情蛊就是害人的,害得很彻底。 白术点头,“既是如此才像人。虽然医术里,也有毒的部分;你们读书,或许也会口诛笔伐,但必然不是为了拼个你死我活才这样做的。砒霜也能以毒攻毒。不然苗寨……只怕早就自伤残杀,根本不可能留下人在。” 卫晟云是承认的。他知道蛊的危害有多大,当时换了自己,如果那不是欧阳慕丹,他会一剑斩了下蛊之人也未可知。白术会如此推测,也是有理。“纵然确实人人都觉得,蛊是用来害人的,诚心诚意要害苗寨以外地方的人——那么只怕,天下不会是如今格局。” 他所言非虚。 如今天下,不外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若有苗寨里的人谋权夺利,蛊本身就是绝好的助力。 何况仔细想想,当初中了情蛊——那华佳琪是宏国公主,他则是敌国将军,倘若前生,他因为华佳琪而背叛齐国,那才是真正的弥天大祸。幸而华佳琪只是喜爱他,从未动过这样的心。 卫晟云从不以为情蛊是好物,更何谈那是敌国的公主。 他微笑,“如今情蛊已是毁了……至少流落在外的 情蛊,确实如此。” 白术眯起眼来,他不是朝廷中人,听起来颇为脱离世俗的医者,实际上却被师父教了一耳朵的道理,全是如何躲开权力斗争的,当初梁缺在世时,他几乎听到耳朵聋,自然明白,卫晟云如今的姿态,要说的只怕不是什么好话。 他于是不出声,甚至身子往后靠了一靠。 但卫承渊却并非如此。身处深宫,他自然理解权力本质,也知道这权力斗争,又有何坏处。他明白,卫晟云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能铺在台面上讲的事情,然而他生性好奇心重,加之不以为离了王位的皇兄能够如何对他不好,于是道:“何时之事?” 但卫晟云无论如何,都是不会细细说的。他道:“在徐州城之时,已经毁了个干净,完全不曾剩下来。” 徐州城…… 情蛊不是人人知道,徐州城却是人人皆知。那是个于商贾闻名的城,如今即使被打压,也依旧通商繁盛,他地不能与之相比,自成气候。即使多番战乱,徐州城却半点不曾受过打击,如今依旧是商业兴盛,许多人愿意经商。 白术在飞雪山庄久居数年,仅仅因为师傅不愿他少年流浪,总要有个当成家的地方。却从未听说过,情蛊在徐州城里。这也是个聪明人,细细一想,想起当初晟王中毒之事,更是了然,心道这二位大约是碰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三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此时,白鹭从内堂中出来。她已经是自由身,如今不必对人行礼,可她还是老实人,不知是什么情况。她道:“小姐确实不醒,昏迷了这样久,怎样喊都没有用。” 白鹭是个神经质一样的性子,又常穿男装,经常坐在男子中间,她的体术倒比那身子骨弱的读书人还好些。 白术按着她坐下:“信中他们这样说,我也这么说,你不信么?” 她白了他一眼,却是不说话的。 卫承渊咳嗽一声:“此番前来,我倒也是为了此事。”他尽量不去看白鹭,然后道:“我仿佛找到了那叫染晴的姑娘。” 染晴。对卫承渊来说,这只是写下那本笔记的人,最后的落款而已。晴之一字属于火,染之一字却是水,水火不容互相矛盾,还勉强可以说是个名号。他觉得能够找到,那么就是有了一丝线索。 “那位姑娘,如今在边境城中,与她的兄长一起……”他正打算说下去,却忽然被白鹭打断了。 白鹭道:“染晴?那不是京城里的人么?” 白术瞪她一眼,让她别掺和进这样的事里头,白鹭却像半点没管:“她去了边境?” 卫承渊点头,“那位姑娘的性子……我不知道,但却是仿佛不知道当年之事的。她似乎打算寻回家族中用的裁云线,用学过的手艺在京城中立足。”她若是会针线女红,纵然家道中落,谋生也不是绝无可能。 “那是自然,”卫晟云面上冷然,似乎早有定论,“我若不是砸了如意珠,也不会记得,这些事情,已经是隔世的过往了。” 说到染晴,这一回白鹭却是不肯开口的模样,坐不太搭理这段话。她知道那是宫中的人,仅仅因为秋鸢提过一两句而已。秋鸢不是爱说人闲话的人,但因着她牵涉太多,也不得不交代了两句。 至于在座的其他人,卫晟云是宫变以后方才进了皇城,而宫变时候太乱,根本不可能细细说开来,更何况染晴一个宫女,早就离开了宫中;白术与卫承渊则压根不了解这一段过往。是以在宫中帮了袁叶离大忙的染晴,是他们都不曾见过的 。 白术却是静静道:“话虽如此……那破落乡野之中,怎会有蛊?” 在他想来,蛊这样的东西,纵然要流传出去,也必然会流落到那有丰厚银钱,或者有权有势之人手中;既是如此,区区一个村落,又怎会有蛊的传承? 第388章 京城之中 柳叶逃逸。 京城城门处,自然挂了柳叶的画像。这样一位烟花之地的红牌姑娘,寻常人家自然是不能够得见的,穷人家中也不缺那些不自立谋生、镇日价思量父母手中银钱的子弟,然而他们穷尽数年也不能够留下一分钱来,也不过是仅仅能够见一见画像罢了。 更莫要提看一眼她们的闺房,进悦心楼里去。 这些穷人家的人,往往因着太穷,消受不起美人恩,又是性子粗劣的过分,所以往往听说红牌姑娘要的银两后,就也住了嘴,说一句“区区一个人尽可夫的贱女子,还挂起了这么高的价,呵”——实则不过是付不起银钱,心中酸得厉害,所说的抱怨话罢了。 是以如今城门前,挂起了这位柳叶姑娘的画像,也就哄得人人都去看一眼。心中打着看美人的念头,面上做一副不屑之样,等得看完了,就不稀罕地说一句“也不过如此而已,哪有什么好看的?”若不是官兵拦着,只怕还要一群人聚在一处,向那画像吐口水,仿佛做出这样粗劣行为的自己有多么高贵。 捧高踩低,见大官奉承,见妓女讥讽,自以为无甚过错,不过说说闲话;但实际上,却是在借旁人的卑贱,来衬托自己的平庸。 真正可笑的还是这些人,如果他们觉得没什么好看,那为何要来?为着证明自己眼瞎? 是,但倘若画像不挂出来,他们连看一看的钱都付不起。这就是实实在在的话,可惜谁也不愿听,也不肯认自己就是这样的。 等到官兵的头目过来,将人群驱散。这位官兵头子,长得很是高大,一个铁塔似的壮汉,站在一群面黄肌瘦的老百姓面前都是气派十足。“滚滚滚!这是抓凶徒的画像,你们谁见过她么?” 青天白日,风中干 燥的过分,如今吹来,就显得有些刮人的脸。 一群百姓见了官兵就怕了,许多好事之徒都连忙后退。 这些闻风而来看柳叶画像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多是不顾家的浪荡子,若是好人家的,听见了也未必会为此跑到城门处来,只为看一看姑娘的画。这当中就有不少人曾经犯过事,也被巡捕抓过两回,这时候不禁就有些胆怯,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就道:“谢过官爷!草民感激不尽!” 说完就带头跑了,根本不肯多停留一下。 随后,人群就立刻散开了。刚刚走的那个人,是镇日都在城门附近流浪的浪荡子,来京城的人家不少,有许多人都是不熟京城状况来打拼的,带着全家的家财,加上人离乡贱,到京城里就格外的胆小,也分不出好歹。这浪荡子就揪准一户人家,拦住打劫,许多刚上京来的人家都吃过亏,也不敢惹他。 他都被官兵吓跑了,他们这些人,自然就更不敢多说些什么了。老百姓肯定不老实,老实人若不是家世好,就根本在这京中混不下。可他们总是分不清,哪些人是真正的官,但凡凶恶些又穿着像是官家服的人,就以为是官爷了。 就算不是,多留一些退路,多说几句好话,对他们总是有些好处的不是么? 是以人人都这样说。 等他们散开以后,那官兵就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来,因着那要抓捕的人,是悦心楼的红牌姑娘,据说还与凌真将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众人自然哄抢而来。他们自然是开心的,能够免费看从前要卖十两银子的画像,他们简直前仆后继,仿佛看一眼画,就能多几天快活似的。 可对于他们来,却是干着些不讨好的事了。 这些人来,一日三批,几乎按着吃 饭的时辰来,这还是因为京城太大,消息传得远,可人来却没那么快的缘故。他们就一日三批的赶。这里还是天子脚下,天子注重名声,京城中素来是管得严的。 如今这个时候,他们若是让哪些百姓不满意了,或者是当场摔了一跤,趴着不起来,说是官兵欺负人,要官府赔钱,管管他们,那官兵就遭殃了。他又要管那些闹事的,又不能得罪人,他们是舒服了,他就是个丢活干的下场。 一直以来,都不太关心京城以来人民过活,只要看进城来的那些人家,时不时寒暄一下的官兵大哥,从没有遇见这样的事情。 他觉得他以后回去的时候,要对巡城的那些官兵兄弟们好些才是。顺带向他们讨教一下对付普通群众的办法。 最重要的还是,犯人至今没有找到。 他只是个底层,别提猜测上意了,他连上级见得都少。只知道这是个犯了大罪之人,什么罪也没有明说,画像以下一片空白,简直像是在糊弄人。也不是没有胆子大的人,素来和他们混得熟,就问两句“这漂亮姑娘是遭什么罪了?” 他也只能板起一张脸,做出一副“我知道但还是不告诉你”的模样来了。 任凭旁人怎么问,他都是这副样子,这阵子脸都僵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表情了。他也想知道,可他只是个负责刷画的啊,知道的事情根本不如上层多。他所知的就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很不好过,连最喜欢的菜都没吃两口,还被家里婆娘打了一回。 他的日子也很艰难的,这些平民就别折腾了好吗? 如今他只能盼着,这些日子里能够有一两个人,知道这个姑娘在什么地方了。 他是守在城门前的,就算真的不知道这姑娘,却也知道些异于寻常 的事情。 从十日前期,边关就不对劲了。 边关的不对劲,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事情。他的资历长些,又是兄长介绍来的,知道不少边关的秘辛。比如不合法的东西混入城,曾经有一组商队,在队伍里藏姑娘,就是为了卖到京城中来。 京城中对他们有诸多不好,可这的确是一国之首都。首都纵然坏处多些,可好处也比旁的地方多。在别的城中,不那么繁荣的那些城,姑娘漂亮与否,价钱也不会差太远。反正,权当是有个人而已。可京城里付的起银钱的人多,性子奇怪的人就更多。 加上别的城远远不如京城,漂亮姑娘,或者有些特别的异族姑娘,就能卖个好价钱。——只怕比一些穷商队的半车货物都贵。 所以他一进来就有人教他,说有些东西一定要拦下来。但像是这些,就莫要拦了,断了旁人的财路,只怕还会有坏事。他们的确是官府,可官府也分大小,他们这些底层的小兵,就莫要管上头的事了。 至于他们进了城……那就是山高海阔,他们这些守着边关的官兵,是管不着的。 话说回来,这个柳叶姑娘,好像是悦心楼的吧? 官兵大哥皱了皱眉,难得动一次脑筋,却也没多想几分。他仿佛记得,那三教九流之地,有时没了新鲜人,或者一个师傅要收个徒弟管教了,就是时常这样向商队买人的。买来的人不但便宜些,而且不得不听话。 商队和悦心楼? 他自然是不会想这些的,如果想得到,那也不会在边关做个小兵了。他知道的是,这些商队做事从来干净,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或者因着有人庇护,在城中大摇大摆,仿佛怕人不知道一样。对他们这些官兵而言,倒是比那些闻风而来的群众识趣得 多了。 他不清楚上头的官府是如何勾结,自然也不懂这些商家里的道道。 就在这时,城门前又来了一群人。除了那些高贵的官家士人,那些要离京的人家,都是看就看得出来的。他们大多都大包小包的,而不是成群结队地打算出城。不然,京城以外那一片的荒地,也没多少人能够活着走过去。 京城以外,不怎么繁荣。是一整片的荒地,白日的时候,日光能够将人晒个半死;夜晚的时候,还能让人透心凉。若是走得远了,没有马车,也不必人去找,就是个活活饿死的路。而且那一片的山中,又有多少地界是可以去的? 所以基本要是没有坐骑的人,就是来看画像的了。 本来那不过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听了名号也没有多少人认得。但如今这柳叶姑娘,却是京城里悦心楼的人——那他们就可以唠叨很久了,茶余饭后不知说了多少次,也不怕说得自己声音哑了。 官兵抬起头。 这一次来的人,都是些公子。不知为何,近些日子里,京城中起了骑毛驴的风尚,他们要么走路,要么就骑着一匹毛驴来。他看到他们身上,穿着质地一看就轻软而且昂贵的中衣,腰间还挂着玉佩等物,自然知道麻烦事来了。 这些公子哥儿,最喜欢的就是看美人。偏偏他们又不知牵涉着谁,就是不能得罪的。 官兵看了一眼,决定躲着乘凉了。那些平民还可以管一些,如今这些人,他躲得起,管不起。于是躲进一个阴凉的角落,看着那些公子聚众前来,却不曾停留多久,就又回去了。 他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这次这群人,散得这样快? 他起身,打算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然而还没有起身,就看到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款款走近来。 第389章 期期艾艾 这个姑娘是谁? 官兵大哥心中尚且有几分疑惑。他很少见到这个姑娘,每次见到她都刚好离开了。她以前是来过城门这里的,但却从来没有人会提起她的来历。所以一次次的,他也从来都没有问过。这位大哥是个老实人,见到这样的美人,心中不是不会有反应,而是知道,这么美的姑娘,纵然出来抛头露面,也是轮不到他的。 所以这次,他依然没有问。 刚刚的那群富家子弟也散了,但他依旧必须回去继续他的工作。若有什么好事,就留给旁人吧,他宁可少惹些麻烦。他是个个性老实的人,平常就不太爱惹事,所以奖赏和责罚都轮不到他,他也从来没有上位的机会。 城门附近,是最乱的。许多马车都从这里进城,于是一群小贩都在这里摆卖,想捞几个钱,骗那些不懂市价的外地人。只怕哪些人买了,还要说京城繁荣,那不过是小贩的伎俩罢了。 那姑娘穿了一身水红一样的衣裳,莲步轻挪,带着面纱。水红是有些浅淡的颜色,如今看起来,也就十足的衬人。衬得那姑娘身段颇有几分妖娆,却又不是青楼女子那样的撩人。更何况,青楼女子又哪里会戴面纱? 她手中提着一个袋子,走在阳光下,几乎是蓬荜生辉。 她是从街口的一辆马车下来的,那辆马车极好,装饰都是富户会用的款式——因为马车上,太过奢华而堆砌,这样的马车,那些士族也全都是瞧不起的。是以这位姑娘,一看就知是商铺里的人。 这个念头,商家千金是不受人喜爱的,除了家中尚有几分钱,只怕也没有人会喜爱她们了。是以齐国京城,对商家女倒是管得不那么严。加之商家之中,不嫁女倒多,或者一 生都留在家里,找一个上门女婿也是多的。 不是偶然有几个,而是很多。 京城说得好听,对这些商户而言,还不过是天子脚下,这里识字的人多,商户也格外的贱了。 艾琪生了一副好容貌,却也不过是走在路上时,会多几个浪荡子拿眼睛去看她,甚至还有当街拦住她的。久而久之,生得美艳嚣张的艾琪,就自然养成了一副泼辣嚣张的性子,免得那些流氓调戏她时候,她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想到这里,她更是笑。 她是个普通的姑娘,若非商家女,定然不必过得像是如今这般。她从前倒是有个伴,是官家千金。她卖东西到她家时,都是亲自送去的,为着的,就是多个同龄人,说一句话。 她艳羡官家小姐的生活,从来都不喜欢做个商家女。 纵然家中富有,不担忧开门七件事,可她却不能嫁得一个好夫君,至多就是留在家中,招个穷书生,做上门的女婿了。那些个穷书生,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一个个的都面黄肌瘦,为着读书,不仅驼背,而且身量也不高。 有些人,甚至吃得还没她好,她若是发起野蛮来,恐怕还不能反驳她。这样的夫君,要来有何用? 何况一个个的,嘴上是不做声,只由得媒婆在那里说话。口里喝着她家昂贵的茶叶,坐着他们的椅子,分明就是一副享受的样子;然而眼里却一点欣赏之意也无,甚至还带着讥讽,就差做到面上来。一次她耐着性子,问一个书生是否坐得不舒服,他却不说话。 问了半响,他却是说了一句“怎么这屋里没有书画?”好似有了书画,他就能待得舒服些似的 。 呵,有了书画,只怕这些书生,又要摇头说她家人附庸风雅,大字 不识却也学他们了。说到底,他们这些儒生,总也是好的;他们这些读书人,就是高了它们富户一层! 说起来,艾琪就冒火。 要做她家的椅子,就别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请他享乐,他还一副是在让他上刀山下油锅进火海的样子,真真是矫情。 艾琪心中是不忿的,可看见自家的父亲,却仅仅是无奈地笑一笑,摸摸他的头:“各行各业都不容易,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即是如此。”他招手,就进来一桌素香楼的宴席:“吃得好,穿得好,受两句闲言闲语,有什么要紧?” 坦白直白,却也无奈。 艾琪就不说话了,对着父母,总是不好抱怨些什么的。 这些事情本也不是大事。艾琪性子爽朗,虽然有时候说的话有些不对,可也不是没有朋友之人。她借着送商品到一些人家中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姑娘。官家小姐都是不说自己名字的,他们说名字都矜贵,不好多讲,讲了福气就薄。 艾琪是没有什么福气可享的,如今作为商家女,人人轻贱,难道还有福气可折么? 那位千金小姐,她姓洛。艾琪知道这些,因为府邸门前,一个洛字在哪里,她想不看见不认得,除非是睁眼瞎。洛姑娘对她很好,说她可以唤她阿离。艾琪是不懂客气二字怎么写的,也就这样称呼她做阿离了。 可是有一日,事情忽然变了。 艾琪不会不记得——她难得终于不必待在家中办事,拿了几本话本,就去找她。艾琪不晓得避讳,这当中不无几分的自嘲——已经是商家女,还哪有避嫌的说法? 她只是寻常地坐下,她却有点心不在焉,一直在看着她。 艾琪本就是敏锐之人,尤其是对旁人的眼光。阿离从来不曾那 样看过她,所以在艾琪眼中就更加不可原谅。她静默了片刻,才得到了她的一声回应:“你是如何出门来的?” 她的声音很陌生。 至少艾琪是这样觉得的。 艾琪当时自嘲道:“商家女,哪里有名声可言?”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她却似乎有些出神的样子,连她说话,都不甚留意。阿离本就长得美,如今长开了就更有几分出尘忧郁的美,那些文人诗客,最爱的就是这样一种美。 艾琪年纪比她要大些,却也没有她那样的美。是比不过她的。她这样的相貌,是只有那些市井之人才会喜欢的。她从来都不喜欢自己这副样子,而羡慕她的相貌。她心中一直有种隐约的自卑感——她试过穿淡色的衣裳,将妆化得清艳一些,用过了无数的胭脂水粉,甚至画过不流行的许多妆容。 可是颜色终究只是颜色,而不是天生的五官,她做不到像是她那样。 艾琪也许是嫉妒的,羡慕到了最后,总是会开始嫉妒他们。 阿离那一日,再也不与她说话了。对她模糊其词,说不再见人,连她那个叫白鹭的丫鬟,也都是一副低着头,不与她理论,但就是不肯让她进去的模样。艾琪回家,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她不是会为这个掉眼泪的性子。 掉了眼泪,有谁会心疼么?她冷笑一声。 但是从那日起,她再也没有去过洛家。她开始穿艳丽的颜色,化如同青楼女子一般的妆容,戴最昂贵的首饰,用最好的织女为自己绣手帕——既然不能够改变作为商家女的命运,那她就尽可能的炫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因为人们轻贱她,她也就开始轻贱自己。 她心中想着,既然再也无人愿意管她了,那她就顺 着自己的心意来。如今她能够面对那些人的调笑面不改色,甚至附和,做出一副小鸟依人姿态来。她看见那些男人,就知道他们心中定然是想着自己;她看见旁的所谓千金小姐,就知道她们所化的妆,远远不如她浓艳。 这样就过得很快活了,她想着。 她所拥有的一切,不知比这京城中的许多人,好了凡几。 有些事情,或许是不能够怪某一个人。靠一根稻草吊着自己是不对的,稻草哪有不掉的时候,堕落了,也不过是他们不够上进,不能找一个理由,为自己而活。于是到了最后,堕落比成注定。 有些人还能爬上来,有些人不能。 而艾琪,成了不能的那一个。如今的她,在女人堆中争风吃醋,讨好男人的喜爱,心中没有一丝对自己的怜惜,没有一分对其他女子的感情。她甚至捧高踩低,学着旁人在商铺中的作态,半点也不在乎,如今像男人求饶的自己,有多么的脏污与不洁。 她甚至嘲讽旁人:这天下间有谁的手是真正干净的? 艾琪穿的衣裳,在这时节,算是薄的。如今城门边,一阵风沙吹来,她用手帕掩住自己的眼睛,吹动了一身薄薄的衣裙,妖娆的曲线就那样露出来,惹得旁人侧目,路人回头。她微微笑着,且不以为耻。 如今的艾琪,已经不会在意这些了。 这天下间,毕竟不是人人作恶时,都能够留守住自己心中的底线。 而她,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 艾琪手中提着一个收束袋子,袋子所用的布料,是京城中才有、近年人人风尚,几乎价值千金的缎子;而绣工更自不必提,一看就知道是名家手笔。其中不知有些什么,她越靠近城门旁的一个茶馆,面上就越是凝重。 第390章 城中商贾 到处都有在干活的伙计,人也是天然的会给自己找个偷懒的地。就是城门旁的那些官兵们,也有自己的好去处。 在城楼附近有间茶铺,就在城墙附近,看过去就如一个箱子,但却被人视为许可。这家茶铺,渐渐地就成了那些官兵们歇脚的去处,许多人打更后,都会来这里休息一下,或者闲适时换些人出来,真正是忙里偷闲。 其实也不算没有人来,那些不知事的旅客、初来京城的客人,还是会进去看一眼,然后看见一屋子的官老爷,识趣的就自己退出去了,不识趣的也会拦住——何必为难与他们呢?附近也有旁的茶馆,纵然远些,但是安全。 今天正是午后,午后是颇为难熬的,若身在阴凉处,那尚且好些;若是在那干燥的日照之地,日光正正地斜着,想要躲也是不能,更是觉得皮肤干裂难受,自然人人都是苦着一张脸了。而这茶馆,却不知为何偷得了一些凉意,不仅挡住了燥热的日光,而且进去,会立刻觉得视线明晰起来。 茶馆中的伙计都是干惯了这些活的,服侍这些官兵也是相当的顺手,凉茶与酒也都是他们惯爱的口味:但凡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的人,喜欢的东西都会有些相似。官兵也是人,没什么例外。他们都低着头,在大片喧哗的人声中穿行而过、走动自如,窗旁有白日喝酒的人,时不时听得见大声争论,这似乎不是个和平的地方,却莫名融洽。 艾琪一脚踏了进去,裙子跨过原就几乎没有的门槛。 门槛是有讲究的:高门大户所以会称呼为高门,就是门槛够高。而越是差一些的家族,门槛就更是低了。如今这不过一个茶馆,自然是毫无门槛可言的。这不是什么身份地位 之类的讲究,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进茶馆的人,若是不看地上路,放心地以为路是平的,一不小心被高门槛弄得摔在地上,而且那个客人还摔倒在最显眼的门口之处,闹得茶馆里的客人都哄笑起来;那么遭殃的,除了茶馆老板还有谁? 是以食肆茶馆戏园子,这些地方,门槛都低。这世上亮眼瞎子多得数不完,他们摔倒不要紧,摔在老板做生意的地方,那就是遭殃,伙计老板都倒霉。何况,老板是多精明的心眼?订造一条好看的门槛,再弄漂亮的花纹,那得花多少银钱?一条那还好,两条也算是花的起,三条,算盘就敲不响了。 门槛如果一条条都往漂亮了的换,那就费钱,茶馆开的越久,费的银子越多,那等于在亏本,吃了本来有的银两。那样一条门槛,还不是被人踩的,弄那么好看作甚?炫耀?所以说商家们,真是精明到了一个极点,不做这一行,是不会去想的。 艾琪来这里,也不是要来看别人家怎样做生意。如今她是来送银两的,却也不过是在这茶馆中做交易而已。这茶馆她来的次数多,也是熟门熟路了。 这样的姑娘进门,旁的官兵都回转过来,看她一眼。她本来就是明艳的相貌,加上越发放开了打扮,是半点也不忌讳旁人看她。这茶馆不大,人也不算多,这时候毕竟人人都在办差,能出来溜个圈的没几个。 艾琪却不理他们,径直往门房出走去。她不是娇气的姑娘,经常陪父兄出门,是旁人眼里的商家女。父兄不如何在意她,规矩差些也不要紧。这个女孩子,无论怎样关照,也不可能嫁得更好;而若是与商户联姻,那也不过是看财力,彼此知道底细的人家,往往都不 如何管束闺女。 所以,才格外的放纵。 艾琪却是知道,有好几个商户,因着心理扭曲,总要将女儿管教的如同士族一般,读烈女传与诗经,学女红刺绣、琴棋书画,倒也不曾有多少人看得起那家的女儿了,画虎不成反类犬,沦为了他们口中的笑话。 艾琪走到台前,她不曾与任何人说话,但她自觉人人都看着她,也就感觉眉目光彩起来。她喜欢被人看着,看她的人是越多越好。 到底茶馆,是热闹些。这些官爷要回去当差,却都动作很快地将位置让给了她。艾琪也就回头笑起来,不介意以姿容奉承他。这时候,要结账的也结完了账——说到底,都是附近的官爷,这些伙计与老板,都是平民,是不怎么敢叫他们结账的,大多此时都是赊着,等到过时过节,再来归还。 而其他的,为着这样一个美人,也都是不会来惹事,就交代了伙计几句,于是台前就只剩了掌柜。 这样一位姑娘,要来这里自然是有事的,却不知是何事,凡有好事者,也都侧耳倾听着。怕只怕艾琪说话声音太少,是听不见的。 掌柜是个白一些的人,不是那白里透红的白,却像是整日价不见日光,是以这副模样。他又极瘦,有些驼背,看着仿佛只剩下了一把身子骨,远远不是那面有红光的欢喜相,反倒像个痨病鬼,那衣服内不是肉体,而是一匹刚刚洗练好可以自缢的白绫,一撕就破。那两片薄薄的嘴皮,一看就是最擅长耍嘴仗的,是一副刻薄的面相。 只有一双手交握着,可以看出指骨纤长而细,没有粗大的关节,手有茧,一看就是打惯了算盘,算精了数的人。 一看这模样,都能想象出他是怎样追着赊账的客人, 而一张嘴不留情面,又是怎样日日在桌前为账目烦心。这是做惯掌柜的人会有的样子。 此时这位掌柜,从台前抬起头来,看着这位红衣姑娘。他的一双眼看起来不像在看人,而像在看物件,仅仅因为,他阅人无数。那眼光是冷淡的,艾琪恨极了这样的眼光,仿佛她只是随手可以丢弃的。 看完以后,才慢慢的开口道:“这位姑娘要找谁?” 他的确无礼,但那是因为,艾琪也是商家女。不知是否同行,但既然都差不多,知道彼此的底细,也明白对方做的不是什么高贵优雅之事,况且还有可能抢生意,那为何还要尊敬?是以同行相轻,是这样的道理。 所谓商家互相合作,那只是大老板的道理,下头的伙计,多半还是按着自己的心情来。若是男子,或许收敛,然而眼前的还是女子,那何必收敛? 艾琪没办法当那眼光是空气,她私底下狠毒了这样的眼光。然而她还是按捺着一口气道:“我来交东西,给诸位官老爷们。” 这句话说得可真轻而易举。 掌柜大多都认得这些,来交银子的人。多半是商家,不是商队就是旁的商铺。他纵然瞧不起她,却不能不重视。这不关同行的道理,他哪里能将一条条商队,在心中划清了名号,然后区别对待?所以,只是单纯瞧不起而已。 纵然瞧不起,生意也还是要做的。为难一个小姑娘,这样的事情,他不会做,也做不起。首先这个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可她背后不知有没有打手在,若是她回去一趟,而那恰巧是什么大商家,那就是得罪不起。先不提铺子,就算是最好的结果,老板也肯定呵责,天知道他的工钱会少几个铜板。 而且周围那么多眼睛看 着,这些银两可说明白了,是孝敬官老爷的,私底下克扣或许可以,但明目张胆的为难,哦,那大概不是天真,就是对人间生活不寄予任何希望了。 掌柜并不打算被阴差带走,所以他只是拿一双眼睛来看艾琪。他一字一顿的道:“孝敬?” 这话问的简单又明确。 艾琪点头,细声细气的道:“我家生意多受官老爷们照顾,是以孝敬这些,算是一点心意。” 袋子里的是银两。他们这些商贾,马车运货进来时候,总是少不得讨好一下这些官兵,纵然比他们还要穷,可打点上下从来是做生意的关键。艾琪这一次来,自然也是这样做的。 他们倒是不提银两,只提‘孝敬’和‘东西’。忌讳的人不是他们,而是那些在城门守着的官兵。 掌柜收下了艾琪的那个袋子。这样的袋子,通常都是用一次,取不回来的了。商家们都是精打细算的,可却不在这东西上打算。 因为这样显示了自家到底有多阔气,不会是只做一两次生意就走的小气鬼。其中一项是面子——这东西,自古至今,人死了多少,从没有变过。掌柜点头,“你可以走了。” 那袋子就那样摆在抽屉里,其余的还有几个差不多的袋子。 你瞧,商户总是最讲利益。可当许多商队都往这里送银两时,袋子里的银钱多少没人会算,但袋子的精美,却会吸引注意力。难道整个京城,会只有一家商铺么?做得不好看被人遗忘在最边边的角落,哪里会有人来可怜你。 那些可以养活一条饥荒年时饿死的村落好几年的银子,就那样不起眼的摆在抽屉里,只等官兵们到了时候来取。 富者折福,不无原因。 艾琪点头谢过,转身离开了茶馆。 第391章 大病一场 袁叶离醒过来以后,养病养了很久。 她不清楚为何父亲再也不提嫁人的事情,而只是让她留在宅邸里,照样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她很虚弱,管不了这么多。她的病并没有如同旁人所说那样,醒来就好了,似乎喝的药越多,就越是严重。 每天早上起来,先喝的是煮烂了的白粥,甚至也不敢煮得多浓,因为怕碍了胃口。用的小菜本来就算清了,如今更是寡淡,菜里几乎找不到肉。袁叶离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活——她夜里甚至还会做噩梦,醒来时候,一头都是冷汗。 袁叶离最常梦到的是从前。 以前紧张起来不觉得,但当过着不那么压力大的日子时候,它们反而全冒出来了。有时候是在家中那段日子,有时候是在战场上的时光。她经常看见南淮,不是什么旁的血腥的事情,仅仅只是极为日常的片段,她端着食盒从屋子里出来。 或者是南宫宇,他进来威胁自己的模样。 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变得软弱了,还会想起这些故人来。可不知如何,明明她已经百般的想要安稳睡个觉,可噩梦还是会来,直到只要你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它为止。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病一直不好,是不是因为这些梦。她喝了很多碗药,其中也有安神的,但药除了苦舌头,似乎并没有旁的什么用。 最后袁叶离只能选择放弃了。 一些问题不是你能够左右的,只能慢慢的熬着,这样就能有结果。袁叶离选择放开,这样一来,噩梦反而做得不那么频繁了。 她每次睁开眼,也总是要换衣裳。她早已不穿外出的那些衣裳了,穿了也只是突然让人觉得难受,反倒不如只穿中医舒服些,再加一件披肩,如此 就能在床上过一日了。但衣服总也会发黄发臭,为了干净,就每日换一件。 病的时候,总是懵懵懂懂的。只有在离开床铺的那一阵子,才能觉得有几分清醒。 生病是最难熬的,这话没有错。 袁叶离好容易不用喝这么多药的时候,季节也早已换了。她在外绕过一圈——阳光照到身上是温暖的,至少比在屋里闷着要好。屋子里的桃花又开了,如今更是看起来单纯美好的样子。 而这一天,她不躺了。 前些日子已经好了许多,昨日下地走了一回,今天也终于不再是病歪歪的样子了。袁叶离起身,病好的感觉总是特别不同,仿佛看东西都看得特别清晰,今日更是能够起身走许久的路都不头晕脑热,看样子确实是好了。 白鹭拿着一套衣物过来,“小姐今日可要穿翠绿?” 白鹭形容衣服,总是别具一格。人人说衣服,总会加上许多堆砌形容,连缎子绣纹都有说法,一样样的分的那样清楚,穿在身上又是如何不同——到了白鹭嘴里,就只剩了颜色。在这个丫头嘴里,仿佛穿衣就是穿颜色,旁的都是细节,而细节不足挂齿。 袁叶离诧异:“怎么是这个颜色?” 所以让白鹭选衣裳,尤其要认真看。 白鹭这时会笑了,却还是含蓄的样子:“小姐大病初愈,初春万象更新。” 袁叶离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两句话,如果真的要说,这十二个字之间是找不出什么关系的。白鹭的意思大概就是,小姐病刚刚好,穿新鲜一点的颜色,也会看起来面色好一点——至少翠绿是比蓝色好,而比绿色更好的就是鹅黄。 于是袁叶离穿了衣裳,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离开自己的院子。 她坚持走路,她一 双腿已经几乎成了残废,如果在不走路,日后恐怕要人抬。她到了祖母院落里,丫鬟将伞收起,就看到屋内一片阴凉。可不知为何,袁叶离觉得似乎周围安静得有点过分。 袁叶离也不是会对奴仆过于操心的性子,只是觉得祖母屋内也太静,或许是因为祖母比自己年纪大,更爱清静的缘故。袁叶离走进屋里,却立刻明白他们为何安静成如今这副样子。 一个丫鬟端着碗,碗里都是药渣,连蜜饯都没动几块。 袁叶离喝了许久的药,那个丫鬟仅仅只是路过她旁边,多看一眼都能闻出来。她也不至于多么惊慌——老人家总是身体不好,初春又容易生病,如今喝药,倒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袁叶离是这样想,可她再进内屋一步,就没了这样的念头。 老夫人的屋子里,总是婆子比丫鬟多,丫鬟都是最底下做事的那些,倒是不如她这个小姐一样,身边全是贴身的服侍丫鬟。这些人自然是站着,却都低着头,似乎不想见到她这个小姐进屋中来。 她没注意这些,一眼就看到了老夫人。 老夫人应该是病了,面色蜡黄,头发更全白了,看起来就像是一副行将就木之态,皱纹又重了许多,脸上倒是干净,但那也只是旁人服侍的。 袁叶离自己病时,是少有照镜子的。已经病得头疼脑热,还有什么功夫照镜子?反正她是没想起来。但如今老夫人病了,她一双眼睛又不是瞎,自然能分清。她走近去,坐在床边,看着老人家慢慢睁开眼睛。 老夫人道:“有人来了?”她一睁眼,才看到人就坐在那里。于是她道:“病都好了?” “已然大好了,”袁叶离笑,如同芙蓉出水,“多谢祖母关心。” 老人家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一双手已经能看见淡淡的青筋,瘦得吓人。 搭着袁叶离白净的手,那层皮肤看起来当真是薄薄的,好像一掐就要破了,如今因为动作而皱起来,更像是一层粘在表面上的纸。那双手是没有指甲的,因为害怕老人家刮痛自己,或者不慎受伤,也都剪干净了,光秃秃的,那里还有少年妇人那些该有的圆润光滑,底层的牙白更是几乎看不见了。 而一双手摊开来,明明一直躺在被窝里,但却没有被捂热了,反而是白色之上,是一点点淡淡的红色,不是有疹子,也不是受了伤,可以看出是皮肤底下,没有血色。在中医学里,所谓的气血,气是随着血往下行的,是以贫血的人不健康,这样的血点更是表示人的不健康。 病态的白和白里透红,什么时候一样了? 人老了,就是这样的。 袁叶离却弯起嘴角笑了笑,看起来青春灵透的样子,像是这些都半点看不见。她说:“祖母刚刚喝过药了?” 都是些什么药?这她倒是不会问,因为但凡生病,大多数人都不会告诉老年人,到底是什么病了。熬不熬得过去,不还是看医药,告诉老人家,老人知道了病名,又有何益?还是不说最好,让老人以为这是小病,然后就能乐观一些,这样病也容易好。 何况……若是往差了说,当真病死了的时候,谁还在乎是什么病?人都已经命归黄泉,与其纠结病名,不如好好下葬。 老人道:“是啊,哎,人老了没有用,总是连累你们这些年轻人……”说着,她就叹了口气。其实老人家怎会不知道什么是大病,活了几十岁的人,子辈在瞒些什么还不是清清楚楚。 而且老人家活了一 辈子,也没有生过大病。她年轻时候听过人说,同府邸长大的一双姐妹,活到老了依然相亲,那个病弱的妹妹,小时候就是个药罐子,让人觉得马上就要夭折了;而另外一个,总是健健康康,嫁人时候身体也好。 结果到老了,妹妹喝药喝了这样久,却是活了下来;从未病过的姐姐,却被来势匆匆的一场大病,没了姓名。最后,那病秧子竟然还比自己的姐姐活得久,世事不如人料。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袁叶离也是府中人,再不管事,对老夫人身边的仆人能不了解?她又是久处内宅的,自然知道,老夫人身边的奴仆跟了一辈子,又没有什么人会无端来为难这样一位老夫人。——身边的奴仆不会乱说话,所以是老夫人自己想的。 她想了又想,那么多安慰的话,舌灿莲花口若悬河,最终都只剩下了一句:“……不会的。” 其实在大多数时候,一张嘴都是无用的。 有时候不说话,仅仅是因为,忽然发现那些大道理,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袁叶离道:“祖母今日都吃了些什么?那些蜜饯都剩着呢。” 她与祖母寒暄了一阵以后,也就离开了院落。她并不知道,老祖母一辈子都没有病过,所以这次大病,也就是最后一次。袁叶离又交代了几句,不是真的要交代什么,只是希望他们能再多几分心做事就好。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终于有了些精神能爬起来干活。 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多久,平静而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又不偏不倚的起了波澜。 袁叶离在月中十五的时候,一大早起来就听见嬷嬷来了。袁叶离屋中少有丫鬟,是以立刻就注意到了。 随后她就听人说,祖母没了。 第392章 祖母过世 先前的那一场大病,原本因为是春寒而起,过一阵子就好。却不知这是夺去老夫人命的一场大病,屋子里的究竟是奴仆,纵然有些小聪明,懂得的道理终究不多。袁叶离问过太医,也是知晓的,倒也不算太意外。 其实当真正病重时,太医与寻常医馆里的大夫,开的药方也都差不多。 袁叶离知道老夫人过世的时候,是一大早,其实老夫人早在半夜时候就已经不太对了。当她到了院子里时,一屋子里的人都面如金纸,姿态都仿佛比先前苍白脆弱了一些。她踏进门去,没能哭出来。 大多数人也都没有哭。 不是因为无情。奴仆规矩严,要哭的也早已在哭过,此时此刻又怎么会哭出来,而要装哭的,也都是等到哀仪到来,才会哭晕过去,那时候好歹有温软的蒲团能够伏上去,而不是在冰冷的地砖上,即使是在比较温暖的时节,那地砖也能冻得人半死。 如果这个时候哭,是没有蒲团的,要装哭,以为装哭的人不懂挑时机么? 而袁叶离不哭,不是因为这样。 亲人离世的人,总会懂得一个道理:不是谁都能那么快哭出来。你总要一段时间,接受至亲离世事实,等到自己接受了,才真的能动情哭出来。所以总有些人,编织故事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亲人并没有死,魂魄依然存世——这只是一种比较为人广泛接受的自欺欺人,故事说多了,就当已经成真。 编着编着,说得开心,就好似不那么难过,其实还是会知道,这是假的。 假的不能更假,假如不允许这天下间有谎言,许多人怕就活不下去。你总要想方设法骗骗自己,直到骗不过去,终于清醒,才能哭出来。不是人人都眼泪不掉一滴, 而是有些人,仿佛自己哭了,就等同接受至亲离世的事实。 还有一种人,天生特别迟钝,反应不过来,于他们而言,死了只是一张纸面理由,就如同小孩大约不懂“搬家”即为离开原来的家,再也回不去那样。一直等到,想叫那人来,与自己一起做什么事,才忽而发现那人永远寻不到了,才忽而知道难过,眼泪啪嗒掉出来。 最真切的理由,总是显得有几分苍凉。 所以能够立刻接受的那些人,总是特别的坚强。 袁叶离静静地看了床上的祖母一刻,也不曾坐下来,只是直接跪下,磕了三个头。她并不是不难过,但这个时候,这是她唯一能想到应该做的事情。——她做得很好,在人堆里呆得越久的人,就越知道什么是应该。 她问:“屋子里如今怎样了?” 她是当过王爷正妃的人,如今自然知道,事情不会那样简单。若以为老夫人死了,屋子里的仆人就是哭一哭,然后继续留下,那也未免太过简单。一个屋子里有女主人都会容易出事,那么没有女主人的屋子里,就更难维持平衡。 而现在,等着袁叶离的不是哭。 以往家中的事情,有老夫人苦苦撑着,她也会帮衬,而如今,就只剩她一人能支持着场面了。 旁边一个老嬷嬷有些愣,她是跟了老夫人多年的,常听老夫人说话的人。她能够跟着老夫人这么多年,还是因为她会做事,且情分深。她说:“今日屋子里,李嬷嬷自缢了,用一根麻绳。” 袁叶离点头,不是她麻木,而是旁人自缢,还因为忠心随主子,这样的仆人,事后是要表扬的,还会向仆人家中送些财物,以表嘉许。但即使是这样死去的奴仆,也不会同老夫人一起下葬 。 随后一系列的丧事,让她来主持了。 她本就是屋中唯一的小姐,父亲又是族中地位最高的,她人也聪慧,自然轮得到她来。若是轮到二房三房,那才是真的不讲理。她不能再像往常那样哭,这是不得不做的事,不然就是告诉旁人,她这个小姐连操持家务都不会。 她是难过的,但是事情纷至沓来,活人永远比逝者重要。 所以直到哭丧之日,她才有机会让自己哭一哭。这样的法子压抑人性,但久而久之,也就是能习惯了。即使亲人过世,一生中不会有几次,已经是许多千金小姐,生命中唯一的变故。 袁叶离穿着白色孝服,一脸缟素,看起来当真有几分纤尘不染,脸上没有泪痕,却人人都知道,这就是一人撑着整场丧事,没有一点纰漏的千金小姐。纵然人人都学理家,但真正的世家千金中,能够认真学的人没几个,毕竟学得好坏与否,并不影响她们是否能嫁个好人家。 她跪着,磕头。灵堂里,不少人都在哭,她只是其中的一个。在满堂震耳欲聋的哭声中,也就淹没了她一人。灵堂里是极为庄严的,适才和尚已经做过法事,如今无人不哭,连几个站着的人都在垂泪。 和那老夫人初没了的时候不同,这时候的哭声,往往更像是一种渲染。 比起与那些老夫人朝夕相对、日日相处的老仆人,对了几十年的那些仆从,还有真正的亲人,自然是哭得真诚。因为他们是真难过,对一个人的感情越深,就越不能接受与那人相关的变故。 而如今? 袁叶离如今所在的家中,父亲是朝廷重臣,母亲也是世家千金。这些在京城多年的名门望族中,有不少人来了,老夫人自己也得过诰命,可以 想象,五服之内会来服丧的人不少。 纵然他们家中管制得严,不会有多少等闲人,凑着机会看热闹,看能不能在人群中多认识两个人,来捞个名望——即使是丧礼,这样的人也是有的,若是鱼龙混杂一些,甚至还不少,往刻薄了说,屋中不知有多少人,心中尚且有这样的念头。 他们不是那些有钱财没有名望的富户,也不至于去买人来假装哭,好撑一撑场面,如今这个时候,多的是人愿意真心实意地装哭,能在这种场面里哭得厉害的人,说不定能博取主人家一两分看重。 有钱有财的人,用利益来让人哭得情愿;有名有声的人,用声势来换旁人哭得真诚。 并非刻薄,世情如此,如同飞蛾扑火,心甘情愿且犹有满足。 而撇除这些,若有几个当真认得老夫人的,不过过年时节,来往几番,情分只是面子上堆砌出的客套话,也不至于有几分真情。不是不哭,而是缓一缓,想起这位老夫人平日做过的事,真正想起是有个人死了,那人与自己有关,才能这样哭出来。 也有些人是真哭,因着想起自己凄凉过往,又想起这些,才能哭得动情。——在假装哭的时候,几乎人人都知道,要想些伤心事才能哭出来。 倘若要为许多人不是真哭,而觉得难过,只怕早已哭肿了双眼,在这人世间活不到几年。所谓伤情,其实只是接受不了现实,想得太深,所以就觉得格外凄凉。 所以想得深,尤其要不得。 一场法事做完,费了许多银钱,在素香楼中不知可以买多少席面,加之有旁人添的香火钱,和尚们拿了不少银两。做法事也不是没有竞争,往往都请有名声的和尚来做,仿佛名声不好和尚超度的鬼 ,会让三魂走掉了七魄。 其实也不然,若是要往阴暗的想,或许是找名声好的和尚能让人多看两眼。 最后亲人都哭了一轮,被请到旁边去等着吃酒,还能有一颗糖送来,说是吉利。是,名门望族的丧礼或许比穷人家的婚宴还费钱,说不得有些人愿意一生参加这样的丧礼也不要成亲。 袁叶离命令人收拾丧事,又去看酒宴的情况。他们这些大户人家,不会在酒楼里做这样的事,只会是在家里,即使是这时候,也有丧礼特定的菜式,以及厨子的好坏可以分辨。 丝毫不得分神。 嫁人前与嫁人后的差异,最大的或许就是,丧礼时候你为父母血亲哭,那叫孝顺;成亲以后,若是你只顾着哭不管家事,那叫不够贤惠。还有难过些的,在家中说是赔钱货,成亲后被人说是外姓人,猪八戒照镜子,活生生的笑话。 酒宴过后,杯盘狼藉。袁叶离又看完人收拾以后,才当真能够回内堂里去。她回内堂,也是和熟悉一些的亲眷们讨论一下,算是回味过往。 那些丫鬟这时候,终于是懂得拉着她了,让她眼睛里不要看太多的脏污,也莫要照料这些,可她已经做惯了,如今再多关照一下,也不算是如何。这屋子里,看起来半点不华丽,挂的都是白布,连窗纸都格外不起眼,光线冰冷,整个屋子里都没有一件能让人觉得温暖的东西,桌子脚也是硬的。 袁叶离最后叮嘱了几句话,就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往内堂而去。 孝期不能穿太好,她一身都是白色,也有些米色装点一下,却还是很素,连首饰都不带,看起来就是一副丧了祖母伤心的世家千金模样。 等得她到了内堂,却看见几个人脸色严肃地看着她。 第393章 再娶新妇 内堂之中,几乎都是长辈,甚至族长也在其中。倒不是只有男子,反而是女性居多。一个个人的脸上皱纹都极重,并非因为他们都老了,而是他们都在审视袁叶离——府中几乎唯一的千金小姐,也是唯一的女眷。 人审视的眼光,总是那样的轻浮而显得高高在上,颇有几分弱肉强食的味道,若是被看的人心虚些,只怕都要后退三步;而他们,却是不会收敛的——长大了就明白,人人迟早都会练出一张厚脸皮来,抵挡这些目光,且心中不改分毫。 这甚至连城府都称不上,只是一种基本功。 袁叶离早已惯了,人生在世,自然有许多比面子虚荣重要的事: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讨论些什么。 她走过去行礼,态度毕恭毕敬:“儿见过诸位长辈,适才殿中有事,是以来晚了。” 说完,听见一名妇人先应了一声,声音温柔无比:“出落得真好啊。过来吧。” 这里的出落得真好,并不单单只容貌,更说逢人处事的态度,这些都是出嫁之前要学的。袁叶离这才站起身,走向那位长辈,随后方才在她身边坐下,温柔地揽住手。袁叶离倒是疑惑,他们到底在商量些什么,所以自己一进来,就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但她只是不言不语,静静地坐着。 一个老人摸着颇长的白胡,如今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长辈模样,他身上的也是白色丧服,“我们刚才在讲,你父也该迎娶新妇了。” 这句话很简单,但对袁叶离却如一盆冷水淋下来。但仔细一想,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 府邸中,只有她与老夫人二人,这本来是极为不正统的。但她母亲早丧,父亲深情,因此一直没有再娶。起初族中,在袁叶离母亲早丧之后,就曾经要为他 张罗再娶的事情。 可是父亲不愿再娶,连妾也不愿,更莫要谈正室位置了。 在常人眼中,这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正室过世,府内无妻无妾,只有一老一少,这怎么说得过去?然而前头,却是有过先例的。袁叶离如今家中的父亲,似乎是有克妻之命,娶过的人几乎都死得格外早;加上老夫人执意阻拦,族中也就安静了下来。 他们只是想,这位老夫人年岁已高,如今也只不过是帮衬着儿子些许罢了。等得过了几年,这位老夫人管不过家事老糊涂了,洛原自然也就会愿意娶个人,料理家中大小事,教养女儿。 可他们不曾想到的是,袁叶离接手了家务事,而且还出落的这样懂规矩,这件事情倒是有些难办了。 那拉着袁叶离的女子,是她的姑母,平常与洛原走的极近。她拉着袁叶离的手:“姑娘大了,就懂事了。不如莫要纳妾,交给她就好?”她看上袁叶离的目光,几乎都是温暖的,如果看到了心里,就会觉得像是喝下温度适宜的暖水,自在之极。 在亲人过世的时候,这样的目光也是一种安慰。 但立刻,就有人当头将冷水淋下来。 白胡子老人道:“交给一个千金小姐?可她过不多久,肯定就要出嫁。”他看了袁叶离一眼,目光之中,满是睥睨,似乎刚刚袁叶离行的礼,并不曾落到他心里。袁叶离坐着,沉默不语。 他们讨论的是纳妾,而不是娶妻。 是的,如今的家中,袁叶离不觉得父亲有多么深情,他就同袁浦阳差不多,只是做做样子。可是这位父亲、旁人的夫君,他总是紧紧皱着眉,她从未见过他展一点欢颜,即使是过年时候,挤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个干巴巴的微笑。 但这样性子执着 的人,或许当真是有几分深情在的。袁叶离不觉得这些人刻薄,其实不过是他们不了解而已。 而最重要的是,父亲当年娶的,是京城中有名的第一才女,相貌与才情为人所称颂。她亡故至今,若是父亲一直不续弦再娶,那就是对亡妻念念不忘,人们会一直记得那位主妇的名声,而这样让族中有几分面子。 人们除了争金钱,也就只好争争那几分的薄面了。一旦争到了,便觉得脸上有光,门楣都光彩起来。 袁叶离不能说自己不出嫁,她也不会这样说。屋中进来一个妾,也不一定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这个妾的身份会比她尴尬许多,她曾经面对过更为尴尬的情形。她只是想好好听一听,如今族中到底有什么人,能推举给她的父亲了。 说到底了,正室夫人就是妇人,妾却只是妾,仅仅是玩意儿。再怎么受宠,也不能让这些名分改过来,因为当有重大场合时候,陪着夫君的永远是正妻。这样一来,门槛就低了许多,他们甚至不太需要考虑出身,只要是能够管好这个院子的人就好了。 而且妾,迎进府中,旁人也不能够说多少闲话,在许多人眼里,妾只是一种闲适时候的玩物而已。 这话说的简单,但既然是理事,就自然不能够选歌女或者舞女等卖身的贱籍,那些连外室女都不配做。 袁叶离听着,几个人说了些话,却也不曾定出人选,不过都是在京中的中等人家,不会提议世家千金。也是,世家千金不会嫁给一个这样老的男人,纵然肯嫁,也多半不会是妾,肯定要做正室。 她就有些听不下去了。 并不是她真的觉得这些人说话,太过不守规矩。如今死的,不是她的母亲,而是老夫人。如果死的是母亲,那 这事或许会容后再议。因为主妇新死,尸骨未寒,就让人娶妾,这未免有些太凉薄,且损阴德。 但即使如今死的是祖母,知道这一切合乎规矩,袁叶离也觉得有点难受,至少她不能说一句,如今应当如何如何,又或者他们不合时宜。 于是她只是不笑不言,坐在内堂,做一个乖巧的人形木偶,仿佛此时此刻,提线的人没了动作,是以表情都不曾变化。 长辈们激烈的商议着,要知道洛原可是这一代官位最高的,他能够娶自己推荐的妾,那简直是他们自己都沾了光。所以一个个,热烈地说着好话,说得太过动听,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感动。 一群人说得起劲,面带红光,口沫横飞,然而他们身上穿着丧服,屋中布置着丧仪,一屋子都是白色。 像一幅不写实的讽刺画。 袁叶离微微笑着,她不是愿意多说话的人,如今这样一副模样,已经很勉强了。那位姑母却也始终没说几句话,只是坐在袁叶离身旁。这位姑母人到中年,微微有点胖,所以靠在她身旁,就格外温暖。 一直到所有长辈自觉说得差不多,有的应该的做法,日后可从长计议后,他们就离开了内堂。洛原也只是稍微叮嘱女儿几句,也离开了。 若是个脆弱些的人,说不得就要为亲人的冷漠垂泪,但袁叶离不是,她习惯了。 但只有她的那位姑母,不曾离开。 袁叶离以前,与亲人的来往极少,甚至也不曾注意到,她是否有这样一位姑母。 她这时候望过来,对她的目光是和蔼的,像是老夫人看她时候那样。袁叶离一时就有些呆愣,看着这位姑母,心中颇为疑惑她留下来是为何。可是这位姑母开口道:“孩子,刚才想必很难受吧?” 袁叶离惯 了这样的世道,心中并不觉得悲哀。 但此时被人这样一喊,却不由觉得有点难过。她摇头,实话实说,“他们说得对,父亲早已应该纳妾。” 她说她们说得对,却并没有说自己爱听。 内堂中布置成了缟素的模样,除了那些桌椅,连摆饰都换了恰当的摆,窗明几净,可天气不暖和,而地板很硬,都不能够给人一丝一毫的温暖。妇人听见这话愣住了,她家的孩子远没有这般懂事。她微笑:“纳妾是纳妾,你是你。” 这样简单的话,谁不会讲,谁不能讲?很普通,甚至像是一种客套,若是换了旁人,也不过是路过闲言一两句。可是妇人的动作和音容笑貌,生生将这句安慰演绎成了温暖。 袁叶离一直都没有哭。 她一直很坚强,因为她需要坚强。即使是寻不到卫晟云,至多不过因为闲着而有些郁郁寡欢,因为她知道,她只能靠着自己。有些时候,人心被刀片刮惯了,并不觉得什么是疼。 她低声道:“是么?” 这就是喜爱这位姑母了。 妇人点点头,说的话理所当然:“自然是的。”说完又苦笑:“你是个好孩子,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袁叶离想起来,这位姑母,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幸福人,夫妻恩爱,子女和睦,家庭可说是和顺的,这些年来从未有过大争执。袁叶离知道,她是真的在安慰自己,那此时此刻,也就可以接受了吧。 幸福的人,往往也乐于将自己的幸福匀给旁人,因着过得好,见得脏事少,也愿意安慰一下。 她摇头,“不是多管闲事,”她抬起头来,笑得有些放肆,却是明媚的,又有点苦:“多谢姑母。”她无以为报,只能言谢了。 她起身行了一礼,随后离开这布置得缟素的内堂。 第394章 新人过门 袁叶离回到屋中,梳洗一番。 此时已经是夜晚了,她准备睡下。今日疲累,劳心也劳力,所以她不打算再做旁的什么了。丧事七日,如今也真的做完,她只是觉得累,转眼间就不将纳妾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院落不算特别大,但还算精致简洁,架子上摆着一两件摆饰,更多的是书。几盏油灯照得屋子里还算有光,烛火慢慢地燃烧,最深入的地方是一点湛蓝,若隐若现的晶莹。 可是当白鹭为她解发髻时候,却似乎有些诧异:“小姐脸色变好了。” 袁叶离挑眉,且揽镜自照:“是么?” 白鹭笃定地点点头。就将话说出口来。“前些日子,小姐为事操劳,日日都是匆匆入睡。今日也是,奴婢原想今日能够放热水沐浴,或许能够好一些,但不曾想小姐竟然这样快就恢复过来了。” 袁叶离笑了,“什么叫恢复?我从前很像个病人么?” 白鹭点头,她就不懂得说话的艺术:“小姐不久前就是病人啊。” 她将发髻上的发绳全部解开。今日袁叶离不曾带首饰,头上也没有珠翠。可是头绳为了能起到绑住头发的效用,如今白鹭全解开了,轻轻地托着一把把头发让他们垂下来。随后白鹭干净利落地将最后一根头绳抽出来,满头青丝才终于落尽。 真正烦人的从来不是那些珠翠发饰,而是这些打得复杂的头绳,只有底下的三千青丝绑得够牢,又不让人觉得疼,才能够在其上插装饰的珠翠。 这世间的道理大约相同:不先砌好基本,莫要枉论其他。 袁叶离静静地道:“或许是今日遇到了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是谁? 白鹭皱眉,小姐从来也没说过想见的人,哪怕在马车中时候也不曾着眼看过那些长得俊的儿郎。如今 说想见的人……她皱眉,“是哪一家的公子?” 这就是想岔了,岔得不能更严重。 袁叶离笑,“你就是这样想你家小姐的?在丧礼上关注哪家的儿郎生得好看?” 白鹭争辩,“因为小姐平常在街上,什么人都不看啊。别人家的小姐,就算戴着面纱,至少也是要好奇一下的。” 她将放下来,随后服侍小姐脱了外衣,披着又大又暖和的浴巾进了浴桶。浴桶是摆在屋里的,因为袁叶离太累,一开始就是这样吩咐的。她笑了一下,却没有笑进眼睛里,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在街上不看人,在丧礼中自然也是不看的啊。” 哪里有在街上不看旁人了,就会看丧礼中男子的道理,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好几面屏风将外间的一切隔得严严密密,只有她和白鹭身处其中,极窄的空间里容得下人和浴桶,几乎像是一伸手脚都会全部掀翻,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小间,比屋子更小。 她浸在热水里,闭上眼睛,热水升腾起的雾气几乎要在她眼睫毛上落下水珠。她的脸庞湿润,本来就不施脂粉,如今更显得晶莹透白,捏一下或许还会有些红。袁叶离往后一靠,浴桶里的水放得恰到好处,无论温度或者高度,极其舒服熨帖。 她在水中伸开腿来,坐着的时候能够这样伸直一双腿,完全放松,融在热水里,是极其舒服的一件事。像是融进了一张床里,且这床还天然的会帖服着皮肤,如何挥动手脚都不会让被褥散开,也不至于觉得冷。 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也就不太在意白鹭所说的话。 白鹭被说得红了脸,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最终只能说,“小姐……那你是遇上了谁?” 袁叶离半闭着眼睛,以至于说话也不太咬文嚼字,幸 好她素来口齿伶俐,所以咬字依旧清晰。 “没有遇上谁。” 她也不太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回答。 “真的么?”白鹭半信半疑,她声音有些软软糯糯,听起来就有点像是在撒娇,但调子偏又直接爽快得多。 撒娇和真问,是有分别的。 撒娇的人,往往有点意气用事的味道,因为知道问的人完全放松纵容她,又不会过于苛责,重要的是足够了解何为风情,不至于严肃地因此责骂她,所以语气随意而骄纵,反正不在乎答案,撒娇的人要的,往往不是一个对的答案,而是有人回答她。 而真正因为疑惑而问的人,往往穷追不舍,直率的或许连绕弯都不懂得,而就算是委婉些的,也会说上一两句自己对问题的看法。如果是个习惯了问问题的人,或许连人情世故都不大讲。语气里只有生生的疑惑,没有任何婉转余地,是为当真。 大多数时候,奴仆对主子的当真要不得,因为越矩。 但袁叶离此时却不是很在意,她知道白鹭就是这样的性子,除非有一日忽然觉得没趣,否则还是会护着些许的。——若说多年主仆没有情分,那也太生冷了些。 她闭目一笑:“真的。” 人闭着一双眼睛时候,脸上表情看起来总是放松许多,在这样的情况下笑起来,又兼之雾气浓郁,蒸得肌肤越发粉嫩,有一缕发丝垂在脸旁,凌乱而且湿润,是委婉之美。——是以旁人言,汗湿罗衫美,也是同样的说法。 白鹭也就安静下来。 问题本身已经不重要了,她知道小姐是遇上了舒心的事,她本来也不是要问真的发生了什么。只是陪着小姐说说话,如今知道是好事,那么真的遇上什么人,看见什么景物,那又当真要紧么? 屋外或许有会较真 的旁人,但于屋外的她们,毫不要紧。 等到浸浴时间过,擦干净了身子,再穿好衣裳,躺在旁边的卧榻上。四周屏风环绕,而那卧榻和浴桶是放在一处的,以至于袁叶离躺下时候,就可以让长发浸泡在水里,慢慢洗刷。 因着是在屋子里,能进来的人不多,也就是由白鹭担了。 她的一双手很柔软,用各种药水洗袁叶离的长发,也不会一不小心扯到发根。袁叶离闭着眼,那些药水之物,都是迎合了小姐的心意,是好闻的。长发在平日,甚至会让人觉得太累赘,如今放在水里,登时觉得轻盈起来。 平时是不会这样觉得的,因为习惯了,所以也从来不是什么大事。但一旦有了对比,就有了差距。 随后那些药水浸染进发丝,头皮那里有人轻轻揉梳,女儿家纤细的指尖用以按摩是极其美好的体验,袁叶离甚至不肯睁眼。 而在府邸之外,却有人吵了个翻天。 嫁娶之事,从来不是儿戏,洛家一门清贵,可在新皇登基后能站在朝廷上说话的,已经算是稀罕人;而能够在圣上跟前留下印象,并且看重的,且都极其少有。那么多眼睛看着,族中自然要好好张罗,哪怕是寻一个妾,因为是由他们提出来的,也仿佛成了什么大事。 至于其中有多少人是要为自己捞几分油水,就不知道了。 这一回不同丧礼,丧礼少有人会插进手来。于是媒婆来了几回,也都还是没说成。再好的人,被十几双眼睛同时挑剔,若是还挑不出错来,那简直是圣人。他们素来如此,每一件事都仿佛事关紧要,而只要多说一句话,就有多几张银票收。 不得不说——这是一桩尴尬的婚事。世家千金不会交给这样一个丧妻已久、且有克妻名声的男人;而 平民小户,又显得地位太过与悬殊;即使妾不看重出身,他们也往往要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后来到了最后,只得定出一个条件:身家清白,性子恭顺。 这样简单的规矩,却反而是最难办的。因为许多人都会开这样的要求,为难的却是媒婆:她们不能人家说什么,就跟着找什么,人说话时候有许多潜台词,必须仔细看看,不然开的条件太过离谱,也是得罪人家。这样的要求,与那些严格且条理分明的高门大户,哪一个更加难缠。 不过最终,交给媒婆去找后,终于是清静了一轮。 终于在所有事情都定下一个章程后,新人就要入府了。 袁叶离不关心这些,反正新嫁女的婚事,不可能与她有关,她需要准备好的就是,等待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子进府。她不是夫人,袁叶离甚至不需要称呼她一声;而妾的地位又不高,她至多称呼她是姨娘。 即使没有旁人向她再三保证,她也不会太在意一个妾,何况无论性格如何,不在同个院子里,她也总有办法应付得过去。 新人入府之日,府中并不夸张。 不是正经娶的夫人,不会摆酒,不会见人,连仪式都从简,看起来比差一些的、却是嫁作主妇的人还要寒酸些。一顶红花轿子抬过门槛,不行传统的叩拜礼,就直接入了新房。但屋子里依旧贴着红纸,摆着漂亮挂饰,算是一桩喜事。 人们命名为冲喜。 当晚袁叶离早早就睡下,根本没有睡不着,屋子里极其安静,迎后来妾纵然有事要做,但并不繁复,她也不会见到新娘子的面——新娘子是铺着盖头的。她不是小气之人,为何要为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妾睡不着? 但是第二日清晨,她却在府邸里见到了熟悉的人。 第395章 辗转千回 命运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汇。 人们将那些自己无法想象的事情形容成命运,仿佛这世间有无形的东西在掌管天下,而人们对无形的东西,则反抗不得。在看到一身水红的艾琪时候,袁叶离就记起了这个词。 她走进厅中,一桌热腾腾的早点,铜盆还摆在一旁,而艾琪站在那里张罗一切,低眉顺眼仿佛当真只是被买回来的一个贵妾。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袁叶离停在了门口处。 艾琪。 与华佳琪同样,名字里有一个琪字,明艳无双,唯一不同的是,华佳琪是宏国公主,而艾琪不过是商户之女——单论身份,天渊之别。她们见面是在袁叶离初来乍到的时候,她喊她“阿离”,两人仿佛熟络友好,而不是后世那般,见面即是仇敌。 而现在,艾琪抬起头,冲她一笑,“大小姐怎么不过来?” 这个姑娘笑起来的样子真能欺骗人,仿佛无害,而且单纯。可下一句话,她的眉峰转为凛冽,冷漠开口:“这样说来,大小姐还是瞧不起妾身了。” 袁叶离这才看了她一眼,眉目间平淡如水:“人若要轻贱自己,旁人都无法阻拦。” 随着她说的话,她走近桌子,袁叶离与艾琪站在圆桌的两边,艾琪此时已经不继续摆布小菜,而是收回手,两人对望着,谁都看得出她们不喜欢对方。 艾琪却笑,眉眼越发显得精致:“只有旁人如此,妾身才会开始看不起自己。最后一次见面时,大小姐可记得妾身当时穿的是什么样衣裳?” 袁叶离也笑,却很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情:“记得。” 听见这样一句话,艾琪却似乎惊讶起来了。袁叶离静静的道:“你穿着一套鹅黄色衣裳,披翠绿外衣,一双浅色的丝履——但无论记得与否,都不重要了。”本来平 平淡淡的说话,到了最后,却立刻反转,而她接着往下讲时候,语态已经转为嘲讽。 艾琪却怔怔的道:“你还记着。”抬起一双本应该柔情的眼,说起话来却那样尖刻:“那你为何不来找我?” 称呼已经变了,艾琪的心也乱了起来。袁叶离听到最后一句,有些发愣,艾琪更是得寸进尺:“你们这些世家女就是如此,从未将我放在眼内!” 她喊得尖锐,听起来当真是有理——因为当日袁叶离不再与她交往,所以就是看不起她。 “若是如此,”袁叶离想了一想,试图用不那么讽刺的语气说话:“若是路边的乞丐在你赏钱的时候不向你道谢,那就是不识抬举?” 纵然已经很婉转了,但显然对艾琪而言,还是太过直白。 她愣住了。“那是自然……” 袁叶离微笑,“那请问姨娘,是否人活在世上,应该讨好路过的每一个人?” 若想艾琪有什么样缺点,那大约就是盼望旁人喜欢她。这种盼望,几乎让人放下身段,全心全意讨好旁人,而自己想法,却并不重要——说得好些是谦恭有礼,说难听了就是自我陶醉。 艾琪道:“你的意思是,我是那个路过的乞丐?” 袁叶离,这下彻底愣住了。 她坐下来,微微一笑,温软的样子,显得一张脸不是那么精致,反而只是可爱的白玉团子:“我本来也想过致歉……”说到底,只是她不想见到她了,这样唯心的说法,若说她长得像一个自己讨厌的人,不说是否让人怀疑,压根就不会有人信。“所以我送了礼品到府上,说近些日子课业繁忙,不能再读话本了。” 她是道歉了的,因为纵然她长得与华佳琪相似,那也是不同的两个人,所以为着对自己的心情负责,她写了信送去——所以此时 再见,心情才尤为复杂。 艾琪的想法,却是不一般。 她是商家女,好容易才寻得了一个朋友,跟不能接受自己轻而易举地被拒绝,仿佛将他们当成蝼蚁:“区区一封信,就想敷衍人,”艾琪低着头,全然不顾头上发簪已然有些散乱。她讽刺地笑起来,笑声仿佛厉鬼:“你可知道我受了多大的罪。” 袁叶离看着她。 并不是人人都觉得自己有错,所以交往才显得尤为艰难:每人保持着自己想法,都以为自己是对,不能换位思考,那样吵了三五小时,掐架的双方,三观依然不会有任何变化。 除了浪费口舌,并不会有什么用。 艾琪道:“如今你看我,不过是一个商家女,”她低低地笑,“人人都能够随意轻贱我,仅仅因为我是商家的女子。” 说到这句话,袁叶离忽然想起染晴。她最初认识的那个染晴,也同样是商家女,然而她对此的反应往往是:我乐意,你管我?——放肆但直白,至少不绕弯,也不会抱怨旁人轻贱了她。 袁叶离开口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若要轻贱自己,那就莫怪旁人嫌弃你。” 说完,她准备坐下用膳,大好的一桌席面,若不好好吃,那简直就是浪费。最重要的是,菜不能凉了。就在这时,艾琪却道:“早膳已经用完了,来人,将菜撤下去!” 等等? 艾琪说完这句话,袁叶离才抬头,看见艾琪一脸的欣喜,仿佛终于抓住了一个她的把柄。袁叶离这才开口,喊住要将菜一碟碟捧走的丫鬟婆子:“谁若抬走,就捧着菜在屋外跪一日吧。” 说是一日,实则跪到她说可以起身为止。——宅院中的一切永远如此,她们吵架,遭殃的是仆人。 艾琪挑眉,“大小姐喜爱作践仆人?” “不是喜爱,”袁叶离 面无表情,眉目冰冷,“是本该如此。” 艾琪道:“大小姐莫要忘了,”她微笑,坐下来,一身水红衣裳宽大,要将椅子遮住 。“如今这屋子里,要管事的人是妾身。若妾身要扣他们月钱,那只是很简单的事。” 月钱和跪拜,哪一个更重要? 可以想象,在两人开口以后,仆人们会宁可跪,也不肯让月钱少了一分一毫。 艾琪说起银钱来,语调总是格外的尖酸刻薄。如今她是已经嫁人的妾,而袁叶离却是未曾出阁的女子,可以想象,在此一事上相争,吃亏的是谁。 想到这里,艾琪更是得意起来,“大小姐若是执意如此,妾身也没有办法。” 袁叶离知道,这是把她放在那个被火烤的位置上去了。若单论身份,自然没有优势,即使是个妾,可出嫁之前就明说了,是能够管家的妾,除了名分,与夫人还有什么不同? 她却微微一笑,“执意?我未必。不过一桌菜而已,搬出去也没有什么别的。”她静静说着,“可是姨娘往后,可就要小心了。” 她这话说得毫无条理,至少,在现在听来,毫无威胁之能。 是以艾琪冷冷一笑,看她时候仿佛看一直临死挣扎的猫。 袁叶离说着话,语气明显不带感情:“姨娘刚从父亲屋里出来,”她慢悠悠,并不着急,“就要用一桌菜来为自己立威,不知旁人会怎么想?” 所谓掐架,不过是用彼此惧怕的东西互相威胁,就如同两人在比较谁衣柜里的衣裳更多。艾琪一张脸却是白了,她是在乎旁人想法之人,否则也不会因为袁叶离不再与她来往,就立刻作践自己——说到底了,不是十分看不起自己的人,不过是为了能多搏得几分关注。 艾琪冷冷道:“妾身不过是妾,不怕这些。” 是以她肆 无忌惮,因为不过是妾,谁会在乎一个玩意儿的名声? 袁叶离知道,艾琪进府来,未必是为了前程,更不会想要一儿半女。可是如今,一屋子的仆人都看着,新来的姨娘,为了一桌菜就能扣他们的月钱。 人心偏移,有时候原因极其简单。 袁叶离站起身,走向艾琪身旁。艾琪立刻下意识想退后,椅子却太重,推不开。她走到她身旁,压在耳畔低声说话,用仆人听不见的声线:“是,你不怕。”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说白了不过是为着自保。 她的声音轻柔,听来不似一个知书识礼的大小姐,她笑起来眉目都是温柔的,“可如今人人都知,新来的姨娘是个不容人的性子,那又应当如何?姨娘是商家女,应当更清楚,下属不用心办事,会引来如何后果。” 艾琪被那接近的声音吓住,一时目光竟然显得有些愣。 她说话的声音那样悦耳,一时教人无法拒绝。 这时候,袁叶离退后一步,她是大小姐,不必向姨娘行礼。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一桌的菜,扬声道:“都将菜收起来吧,姨娘已经吃饱了。” 同一句话,由两个人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仆人们愣住,他们不知主子玩的是什么把戏,但袁叶离一向管着家中之事,少有纰漏,倒有一大半的仆人觉得,跟着大小姐的决断行事没错。 他们纷纷上前收拾碗筷,一道道菜原样端回去。纵然是主人家不爱吃的菜,剩下来对仆人们而言也是美味佳肴;主子吃剩下的,才给仆人,单就这一点,就体现出奴仆与主子之间的多重差异,若说主仆是一样的——那人的眼该有多么瞎,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袁叶离两袖清风,回到自己的院落,只剩下艾琪一人,对着一张空桌,久久不能言语。 第396章 风尘仆仆 这世间最堵人的,往往不是泼妇骂街,那随性而至的辱骂,不足以让人觉得气上心头,无法平复;反而是一些你认为不对,却偏偏没有能力反驳的话。越是执拗的人就想得越久,越是富有想象力的人,越容易想得深,自行为这些话加上万句注释,最终活活把自己气死。 甚至这话,是由生平恨毒了的人说出来,就更是愤愤不平:为何她所言是对的? 是以艾琪不说话,不是她不能反驳,而是她没办法当这是一句平平无奇的辱骂,然后用同样的态度讽刺回去。 等到艾琪想起来面前还有一桌菜时,下人们早已将饭菜撤出去,袁叶离更已经不在,她面前的,还当真只是一张空桌。 其实说到底,艾琪到底年少,若不是抱着为难袁叶离的心情,只怕早就战战兢兢,怕自己一个商家女,在这官家中讨不到好,然后被打出门去。说到底,妾这个字再好听,也是买来的玩意,比不得正妻,也与侧室不同,基本上只比所谓的外室女要好一些罢了。 她不懂得这些文人家中的讲究,父母教她的都是如何持家,因为以为这个姑娘不会嫁出去,肯定是招上门女婿,或者自梳在家——商家女,还有什么旁的路好走? 但到了最后,反而是这个姑娘,说要到文人家中为妾。她生得明艳,身份又低,却是身家清白,年纪尚轻,而且有一手管家的本事。话说开来,就是她的音容笑貌象一个妾,能让夫君享福;而出身纵然低些,却会因为出身而在夫家里循规蹈矩;而年纪尚轻,就是年纪能让族中满意,若要出身好些的,只怕就是二嫁娘。 这样种种考虑下来,人人都知,这样一个出 身商户的妾,不可能与府中的,大小姐闹起来,因为身份到底差得太多。 莫要说人不清明,艾琪被人这样说了一句,张了张嘴,不会说话。她往下一层层深想,反而辨得清人世冷暖。说到底,是商家出来的女儿,莫要说商户太俗,正是这样的俗气才让人懂事。艾琪见惯家财万贯的父母亲,出门迎客尚且要弯腰躬身,眉目奉承,不用看多少年,很快就懂得了什么是谋生。 商户备受打压,不是每个商家女都是家中富有能享福,这世间不是你愿意低眉顺眼就一定有回报,类似的话,艾琪懂得最快。所以只有日日看书上文字的书生,酸气最重不懂现实;农民也早早要学着谋生,就连工匠,不也是为人而劳作,是以商户,一开始就与文人截然不同。 因此而不屑,格外的不屑。不屑底下,却又压着盼望,心底深深渴求,旁人能承认自己。 这天下间无忧无虑的公主能有多少,当没有人为了你将一层层的脏污压在光鲜亮丽的衣裳首饰之下时,梦就要醒了。 所以梦醒的滋味,总是格外难受。 艾琪笑一笑,抬眼就看到一屋子的奴仆。她觉得又无奈又讽刺,想要举起杯子,砸到地上,斥责他们为何不听自己说话,偏偏要听大小姐之言。可是举起茶杯半响,她忽而看到了那些奴仆的眉目。 他们在怕。 因为要守规矩,所以从未露出情绪来,可他们终究也是人,懂得退后一两步,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希望旁人能放过自己,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他们未必表现得多么明显,可是落在艾琪眼中,忽然清晰。 仿佛她从前是个瞎子。 于他们而言,大约连大声哭大 声笑都是奢侈。 她重又将茶杯放下。 忽然明白,这些奴仆只是谋生,而自己也在谋生,若不与他们好些,日后得坏的人是自己。但凡分得清好歹的人,都知道谋生二字笔画艰难,没有任何诗意的语言能将这两个字美化,它的意思,仅仅是人人为了能活下去,而穷尽一切。 这世间那么多人,莫非人人做事都是为了梦想?——那这世间,应当有多么美好。 艾琪第一次觉得,自己笑不出来。 当你第一次明白这件事时候,就已失去了嬉笑怒骂意气轻狂之能。 她将茶杯放下,往椅背上一靠。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还不算多么难堪,起码她能用这般漂亮的茶杯,蓝色花纹雕刻在精美白瓷之上,一一皆由工匠用心打造,桌椅若是不听话,随时可丢掉重新买一件,而她不是那个随时会被丢弃的人。 难怪世间人人都是疲累模样,说起话来实际得不能更实际,因为希望尽快将事情办成,这样不会为难自己与旁人。会闹事的,泰半被人觉得是分不清好歹。 她开口,一双凤眼望过去,真是好看精致。 她道:“你们……端一道点心上来吧,只要是甜的就好。” 艾琪第一次不曾说什么为难人的话。她忽然清楚,这些人不过是收钱办事,拿着月钱,自然要对主人家好些。 不管如何,这就是不会骂人的意思了。 而回到院落中的袁叶离,立刻吩咐白鹭去端吃的来。她是大小姐,院落中唯一的姑娘,自然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白鹭匆匆的去了。回来时候,与奴仆一起,端着小菜,卖相精美,教人垂涎。 袁叶离一双眼睛亮了,看着白鹭摆筷子布桌,为她 夹菜。一顿饱餐以后,她差些忘记早上发生之事。等到碗筷撤下去,白鹭才轻声问:“小姐一口菜都不曾吃?” 她不是问院落中发生何事,仅仅是问小姐为何要多用膳。 被这样一问,袁叶离才想起来。她笑得有些苦:“是,一口菜都没吃。” 白鹭一惊,“为何?” 总不见得一个妾,会胆敢与府邸中的大小姐发生冲突? 袁叶离喝一口茶,“你见了她就知道,是相熟之人。” 以白鹭的能力,不会想到艾琪身上去,而袁叶离也不会多讲。不是要防范着谁,而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还那么霉气,没人有那个心情去多复述一次。即使她是胜利者,也是一样的。 白鹭看着小姐神色,小心翼翼问道:“小姐若是再见她,是否还会如同今日这般?” 袁叶离却是摇了摇头,“不会。” 手中茶杯有点烫,她拿着杯缘,茶水热气冒上来,只觉得脸颊烫烫的好受。白鹭道:“小姐有把握?” “十成把握自然没有,”袁叶离微笑,“但既然今日有了心理准备,日后再见也会好受些。” 白鹭没有多问,纵然心中好奇妾是谁,但她到底不好越矩,反正都在一个屋檐下,迟早就会相见。袁叶离只是意外,来的妾是艾琪,是以为此慌了神,但若是日后,那就不会了。 但她不曾想到的是,日后她和艾琪,竟然是平平和和的没起争执。 纵然艾琪脾气依旧不好,对着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但却再也没在旁的事情上为难她。两人不可能交好,也不可能忽视以前的过往,也不过是各自窝在院落里,过自己的日子,除却逢年过节,根本不见面,见面了,也少有冲突。仿佛艾 琪忽然不再恨她,而袁叶离本就不愿意主动挑起祸怨,两人就是这样,将日子慢慢地过了下去。 袁叶离的两年孝期,过得平平稳稳,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深居简出,少有风波,就是这一家女儿的孝顺了。除出洛府之中,多了个人管家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就在城门口的那幅画像被拆下来,柳叶与傅从都被抓到监牢之中的时候,这件小事却没有几个人关注。是,这是许多人都不稀罕的小事,因为被抓的人只是一个青楼女子,无人知晓她手中握有情蛊。 还有另外一个,至关紧要的原因。 因为离开京城数年,一直镇守边关的人,终于再一次回到了京城。这一次,宏军再次挑起战端,却也没有能够打下齐国的任何一个城池。 凯旋。 与数年前一样,凌真将军打败了宏军,再次回到京城中来。可是这一次,却没有满城欢呼,连惯常尖酸刻薄的文人们,都不曾多讲几句挑剔战事结果的话。而这一次,递上来的除了战事结果,还有一份请求卸职的文书。 当军队回到京城中时,几乎满城举哀。没有军队胜利的欢呼,没有万人空巷的热闹,甚至没有帝皇脸上的欣喜和无数赏赐,连所谓的加官进爵都显得那样无力而苍白。当帝皇在宫中等候时,脸上的哀色要用尽全力才压得住。 因为一个消息,与战胜一起传回了京城。 凌真将军在战争中受了重伤,断一臂、盲一眼,双腿尽毁。这位加冕不过数年,兵书还在京城中广为流传,无数英勇传说还被人在无数个日子里讲述,甚至闺中少女都盼望一见的将军…… 他用自己后半生的残废,换回了这一次战争的胜利。 第397章 凌真将军 凌真将军回城的那一天,京城是一片晴空,天空湛蓝像最纯净的海水,万里无云,千里举哀。 人人都知道的那个,百战未曾一败的将军,这一次也没有输,但为了胜利,他赔上了自己的一切。一个要坐在太师椅上的将军,说出去都是一个笑话。他若死在战场上,那就是败了,可这样的胜利,也未免太过悲戚。 不需要阴霾,整个京城都显得那样寂寥。 几乎没有欢呼声,甚至没有多少人觉得,这是一场凯旋。 失去了将军的胜利,到底能有什么好? 皇城门开之时,皇帝照样在朝堂上迎接,百官并列,双刃戟在旁开道。但迎接进来的那个人甚至没有骑马,一只手臂用木板扎住,一只眼睛已经用布织成的眼罩掩盖。战场上有许多东西,是找不回来的,包括一部分的,你自己。 凌真从太师椅上起身,因为太过虚弱,跪下时膝盖直接扑到地砖上,听见都疼。 皇帝做了一个手势,让他起身。 他不是不难过的。 一个人少年时候总是有太多太多的理想,以为这天下间任由自己闯荡,许多人早就被现实磨灭了希望,终于沦为平平凡凡的一个人,知道自己希望的那些传说与传奇,都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憧憬。终于,在看着同样的少年人冲上去时候,不是微微一笑,想起自己的当年;就是嘲讽起来,说他们做不到。 这世间到处都是失去梦想之人的眼神,而少年们总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皇帝曾经是太子的时候,也有过憧憬。做一代明君,招揽天下名臣来治国,边疆无战事,千里有良田,人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可是少年渐渐了解到,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憧憬,永远不可能有的期盼。最终很多人放 弃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换了另外一条路。只有一小部分人,没有因为做不到,就不继续做。 总要有人做,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现在的皇帝,曾经的太子,是这样想的。 而凌真将军是他少年时候,结识的第一匹骏马,他想要的第一名良将。他们可以说,是彼此梦想的某一部分。可是后来…… 孩子们听故事,听不到结局,总是想要一个后来。可是故事的后来,就是没有后来了。 后来呢? 少年太子失去父亲,成为了皇帝。他的妹妹康乐公主永赴异邦,等同流放;而如今,他的名将在前线上失去了一切,他们曾经共同约定,要边疆无战事,千里有良田。 已经成熟稳重的皇帝,听到消息的时候,差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候,迷茫焦急的那个年轻的太子。 如今的皇帝,已经不年轻了。一个人的冲劲总会在某个时候终止,一个人的梦想总会零落成泥。 凌真将军跪在金銮殿上,这时常换新的朝堂,已经换了不知多少面孔,皇座上的那人,也早已被时光磨砺得几乎失去了执着。他脸前垂着的细细珠线,遮住了他的面容,分不清他的表情。 他依旧穿戴着将军的全套衣饰,军衣那样整齐,但有一边袖子是空的,一只眼睛上绑住,双腿尽废,要人扶着才能站起来。这样的一个男人,似乎应该做起什么事都是悲戚的,可他没有,他尽自己的能力行了礼,他抬起头来讲话时候,眼睛依旧是那么柔和,几乎不似一个将军的温润。 若他是一个文臣,不知多少人应叹,君子世无双。 可是看着这样的凌真,皇帝忽然就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是每个良臣,都能遇到明君,而凌真将军 ,名字都由皇帝所赐,其圣恩之隆,可见一斑。 他们的前半生,能够写成多少话本里的传奇故事。 少年在军中历练时遇到另一个少年,一个出自皇室,一个出自草根。他们称兄道弟,说要做一番事业。后来太子成了皇帝,被整个齐国称为明君,而另一个少年成为良将,守护边疆,威名远播。他们是能让所有少年都憧憬的未来,站在这天下间最顶尖的天之骄子。 多么美好。 他不是会说他拥兵自重,试图抄家灭族的阴险帝皇;他不是得到了名利就失去初心,甚至想背叛曾经提拔自己的帝皇。他们仍然记得,当年在边关之中,两人一同下棋,在地上画着棋盘,而其中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总是赢的那一个。 直到后来,出自皇家的少年失去了所有亲人,而出自草根的少年,倒在前线,就此缠绵病榻。 自古美人与将军,都难见白头。他们走完了这个故事的前半段,可是后半段却没有按他们的意思来。 皇帝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于是他抬了一下手,让凌真起身。 但凌真没有。 他依旧跪在地砖上,因为双腿已经废了,所以腰腿很难挺得直。他开口,本来悦耳的声线,终于变得沙哑:“臣请求告老还乡,卸去将军之位。” 告老还乡? 如果告诉三年前的他们,凌真会受重伤,在前线失去一切,请求告老还乡,他们谁都不会信。他甚至没有到而立之年,即使军旅疲劳,也不至于告老告得这么早。人们总是不信,直到现实到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合上了嘴,不愿多讲。 只有当事情发生时候,你才会发现,能够走过去且谈笑风生的哪些人,到底是有多坚强。 皇帝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说好。下意识, 意思是不需要思考的举动,凌真从来都是不需要他多加思量的那个人。 可是他说不出口。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侧列,高高龙椅上帝皇的神色不辨,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像是一副浓墨重彩的工笔画。沉重得吓人。 对于一个皇帝,过于重情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当你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以后,你会发现,剩下的仅有的那些,显得格外珍贵。有些人丢着丢着,就再也不在乎了;有些人丢着丢着,却越来越珍惜。 舍不得放弃。舍不得离开。 凌真似乎是没有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帝的不言不语,通常意味着重罚。他于是跪下来,跪得更深。他继续说,“臣已残废,”说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甚至没有一点抖,稳定如昔。“不能抱负国家,是为不忠。臣之不忠,实非所愿。” 他不是一个口若悬河的人。皇帝知道,这还是那个凌真,半生坎坷的战神,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打击到,见过军中争斗,经历前线血色的他。可是皇帝不能想象,为何有一个人,即使受尽了折磨,也依旧能够这样坚定,仿佛生活只是生活,一切甚至没有变,他的人生不曾毁于旦夕。 可皇帝也知道自己不能够开口说,宁可凌真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一场战争。那样他就不会毁在前线。 那样才是真正的毁了他。 他也不能够开口,说他会想念他,因为仿佛他承认了,凌真就真的不再是将军了。 他曾经真正残忍地对自己的妹妹说,“康乐,朕不能留下你了”;所以现在,他不想再对跪在金銮殿上的那人说,“凌真,朕感激你为齐国付出的一切”。 这句话显得,太过于苍白,而无力。印象中像是只有那些,怀疑将军拥兵自重的皇帝,才说得 出的话。自古以来,皇帝都是极少数,即使慢慢数来,也只不过百来人。他不知道旁人是怎么做的。但他知道他不想那样说。 仅此而已。 在凌真将军准备开口继续时候,皇帝忽然从龙椅上起身了。他依旧全套冠服整齐,这是迎接将军应该有的仪礼。在他走下台阶的时候,满朝文武都为之一惊。 是,这在朝堂上,本不该发生。 因为皇权不可动摇,皇帝应该坐在龙椅上,无论如何,要保持属于皇帝的威仪,不然满朝文武百官,就会轻视帝皇,从而起意不忠。不是每个人,都会认为这是君臣相亲,君皇仁慈。 很多站在权力顶尖的人,会将仁慈视为一种软弱。 于情无碍,于理不合。 其实仅仅是这八个字。 可皇帝在这时候,就偏偏是这样做了。 作为一个受尽帝皇教育,从太子升为皇帝,始终是个明君的皇帝,他知道一切的规矩,很早就懂得不合时宜四字怎么写。不合时宜的人,在这世间很难活得下来。何况君主。 他走下台阶,将凌真扶起身。 简简单单的两个动作,满朝文武哗然。可并没有人记得,将皇帝劝回去。这事太少见,连言官与御史都不敢当场说出来。 在隔了这么多年以后,两人再次站在平等的地面上,凌真被扶回了太师椅上,几乎算是瘫痪。他清楚地看见,帝皇眼睛里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他的声音却是稳定的:“朕准了。” 皇帝还不算老。二十七八,正当盛年,是一个男人最该争取权力的时候。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仿佛失去了他能看见的一切。 当你失去得越来越多,你就会发现,你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张太师椅就被推离了金銮殿,从此以后,再也不曾回来过。 第398章 天下作局 下朝以后,皇帝回到天阙宫中。金銮殿上,凌真拒绝了他的所有赏赐,甚至不愿意张扬,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会在何时离开京城。 皇城之内的每一处景物,对皇帝而言都那样清晰。他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熟悉自己走过的路,知道御花园里的花何时会开,见惯了满目堆砌的繁华。历代帝皇花了无数人力物力,将皇宫描画成天下间最奢侈的一幅画。 他记得很多事情。 比如与自己的妹妹玩捉迷藏,如今聪慧的康乐公主,那时候只是一个笨笨的小姑娘。人的出生环境决定了阅历,康乐公主出身皇室,见惯的是父皇母后,还有作为太子的皇兄——他们都是天之骄子,是条件比普通人优秀许多的人才。 抑或,就是那些唠唠叨叨的先生们,讲起话来那样流畅而文采斐然,语序清晰从无错漏,所言莫不是家国大事——他们是在全国之中筛选出来的,最有才学的那一批人。 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之下,他和妹妹都一直以为自己很笨,够不上成年人们。他好歹还有一个妹妹垫底,康乐公主却一直觉得自己不算聪明。 就像一颗特别甜美新鲜的果子,垂在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上,其他的果子都要比这两颗果子好看好吃一些;那么果子自己,自然也就以为,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人,也并不特别优秀。 没有人会刻意反驳他们内心的习惯性想法,甚至没有人察觉到,康乐公主是那样想的。 直到后来,见到其他人了,方才警觉自己似乎比他们要聪明。可是幼年建立起来的想法,不管后来怎样努力,都磨灭不掉。康乐公主就一直没有。 但他还记得,他还算会遵守捉迷藏的规矩,但妹妹很狡猾,总是找了离御花园最近的一个宫殿躲起来,等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则多半是在喝茶吃点心 。当找到了,她就不提先前的事,说要去荡秋千。 皇帝看了一眼秋千,他已经不觉得它好玩了,却突然有点想知道,坐上去是什么感觉。那么多年,他一直是推秋千的那一个。 成年了还爱荡秋千的人,不是没长大,就是怀念童年。 但他没有让仪仗停下。如今他的妹妹已经走了……也不能说是很难过,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 他一路回到天阙宫,接下来叫人摆了画具。 皇帝从来不是不会画画,只是他画的机会实在太少。许多才艺,都因为政务耽搁下来,但他从未重视过那些只能算是兴趣的不正当玩意儿。他铺开画纸,准备画一幅画。 不需要人坐在那里,他记得。 全都记得。 皇帝和凌真的相识,始于微时。那时候,太子年少不懂事,被父皇撵到边关,去感受所谓的军旅生活。在军队里,他认识了凌真。那时候的凌真,不过是个穷小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就跑来从军。 即使是天才,也从来没有马上就发迹的说法。 没有人会理会一个小兵对整场战事的看法,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们是否能在下一场战役里活下来。本来闷闷不得志的太子,很快就明白了凌真的才华是什么。——同类相吸,他们是一样的人。 康乐公主也曾经说过,能够让她计划失败的,满京城里也不过是皇兄与凌真将军二人。她到底是公主,一个不在朝堂上的公主所言,显然是不能深究的,但可以想象,曾经的太子和凌真,是有多相像。 没有棋盘,没有棋子,他们就在地上有树枝画出棋盘,少年太子在广阔又狭窄的一片天空下大笑,说这是以万物为棋,天下作局。 多么张扬而傲气。 但是已经过去了。 皇帝这一幅画,画了三天。余暇时间之中,他终于画完了这一幅画。那 是一幅工笔画,画的是一个人的侧脸。 他画完了。 皇帝正想命人将这样一幅画挂进来,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唤来人,嘱咐道:“将这画卷起,朕要出宫。” 妃嫔宫人出宫都难,可皇帝要离开,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当他在宫外一处私宅,见到袁叶离的时候,他正盯着画看。一个画者,初初画完的时候,总是会显得有点自满,因为初画好的画,看起来总是好的。 他没有回头。 半响,才听见少女行礼的声音:“民女见过陛下。”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少女的声音显而易见的有点抖。他微笑,眉宇间弯起来是浑然天成的好看:“你来了。” 也不回头去看人,皇帝静静的说着:“你是否听见了,凌真将军的消息?” 听不见回答。 在寂静的陋室之中,能够瞧见窗棂里漏下来的半寸日光,柔和不刺眼,瞧得见室内挂着的半匹纱帘,一张黄花木桌,雕刻精致,打磨光滑。却连一个花瓶都不曾有。很久很久,才听到袁叶离的一句回答:“听见了。” 简单的三个字,不像是一个言辞灵巧的姑娘会说的话。 但皇帝没有管,他此时也并不需要人奉承。 皇帝笑一笑,上次看起来那么苍凉,还是在康乐公主离开的时候:“凌真出身不好,爬上来的时候备受打压。”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修饰,只是直白地将事实说了出来。 那时候,还未登上皇位的太子,望着仿佛万丈深渊的朝堂,举步维艰,仿佛走过独木桥。 “但是他最后,还是上来了。一场战役,让所有人的嘴巴都闭得紧紧。” 其实有时候,闲话显得不那么重要。因为对于忙着往前走的人而言,他们没有那么多心情时间,去管那些风言风语。 袁叶离道:“他不在意。” 皇帝点头,看着那幅画像 的模样很欣慰。 “朕说过不会去送他,”他说,声音压得很低,“康乐走的时候,也同样是那样。她来天阙宫的时候,朕只留了一个背影给自己的妹妹。” 这句话听起来有多凉薄,他知道。可无论如何,已经说出来了。有些人会觉得,何必那样绝情心狠,可那个时候,的确就是那样觉得。不是每个人都练得百毒不侵刀枪不入,而且从来不会觉得后悔,那不是人,那是会行走的木偶。 偶尔的时刻,皇帝会觉得孤家寡人或许是杀业太多的报应。 其实有些事情,眼睛是看得出来的:当你站在了那个位置,接受了好处,自然也会有不好的后果。临到老了,一眼望去,只觉得一目了然,清晰得不能更清晰。之所以看不清,只是因为,当时自己不过少年。 “没有必要,”袁叶离说。 她说话的声音那么轻,几乎是舌尖间抖出来的,但还勉强能听见。皇帝点头,深以为许,“是,没有。” 寂静了很久很久以后,袁叶离忽然开口。 这个少女在门口处站着,离皇帝有一段距离。皇帝专注看着画像,是以一直不曾回过头来看她。少女说:“陛下可知道,民女为何会参与进这件事里来?” 这件事,指的就是蛊。 皇帝挑眉,没有回头,“为何?” 而袁叶离此时此刻说的话,听起来没头没尾。有些话,如果不补上中间的部分,就格外的莫名其妙,除了说话的人自己,没人听得懂。——似乎那说话的人,想要的也并不是旁人能够听懂。 她说:“因为民女要寻一个人。” 寻人? 这话听在皇帝耳中,莫名其妙。袁叶离笑了笑,“如今柳叶已死,她也不认得我。如今看来,我就是找错了路子。我原该一心一意的找人,不要管旁的事情……就算那样,不合情理。” 袁叶离笑了,声音轻得几乎发颤。 当她被皇帝喊来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她进来的时候,心里还在想是否康乐公主将会回京,但在进屋内的那一刻,袁叶离就明白了。她忽然想起来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快要磨灭的记忆。 皇帝在画的那个人,是凌真将军。——半生都毁在战场上,最终缠绵病榻,死在屋中的战神。 而前日,是凌真将军凯旋的日子。 袁叶离闭了一下眼。 她听到卫晟云声音的时候,是在一场宴会里。那场宴会,是国公府邀请凌真将军前来的喜宴;那人身量很高,而且说话有礼,回答了她的那一句:敢问将军,三十六计中最好是哪一计? 他是将军,他是扬名天下的战神。 而他最后是结果,是一切毁于旦夕,一场战役,毁去了他的后半生。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袁叶离想擦一下眼泪,可是眼角是干的。一瞬间各种各样的情绪都涌上来,后悔委屈不甘憎恨……她恨的人,是她自己。 袁叶离走近去。 她看得见。那幅画里画的人,分明就是她所认识的卫晟云。也是凌真将军。 她回过头,她不是不明白父亲和皇帝希望什么。 皇帝看见她走前来,靠在她肩上:“凌真走了,朕很难过。”声音从肩膀旁边传过来,听起来全然不像是一国君主会说的话。 她听得懂。 历史上记载,凌真将军死于伤病,而洛家出了一个洛贵妃。在她发起叛乱,迎叛军入皇城时候,在密道里看见的那幅,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画像。 她低低地笑,“陛下,能不能答应臣女一个请求?” 皇帝抬起头来,眼神是警醒的。 袁叶离懂了,这世上会纵容她的,只有一个人。 但还不等皇帝问出口,那请求是什么,袁叶离就已经离开小屋,出门而去。 第399章 时间流逝 百年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袁叶离并不记得,因为她听过的传闻实在太多。她甚至也不知道,卫承渊所说的七年之期——他对卫晟云说,袁叶离会在七年后醒来。而如今,已经过了将近六年。时光飞逝,当初请求她帮助的康乐公主流落异邦,染晴昏迷,柳叶与傅从落网,直到如今,袁叶离终于明白了。 战神是卫晟云也是凌真,当年书房隔着一扇门的相见,她见到的人是他。 袁叶离终于懂了。 所谓的离开,并不是要她找到情蛊,也不是要她寻到凌真,仅仅只是希望,她能顺着原来的路子,再走一遍这条路。回忆起来,她与情蛊的纠缠。 袁叶离离开皇帝的私宅,坐上马车,吩咐他们赶往将军府。人人都知道,将军府如今人去楼空,但却不知凌真将军究竟是哪一日离开的。 袁叶离咬着牙,她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只为了能够看到凌真一人。 她终于是想起来了。 当年被宁王妃抓到前线时候,她做的那个梦。那不是梦,那是真的,她万般挣扎纠缠,去遍京城所有的宴,看尽世家的排场,穿腻了绫罗绸缎,可她还是寻不到他。 她很难过。 坐在马车上的丫鬟是白鹭。白鹭看着小姐这副模样,自然也是不多话。她只是吩咐马车,加快速度,不管旁人有多少闲言闲语。 马车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在偏远的小路上刮起一片泥屑尘埃。袁叶离看到日光残暴地撒进马车里来,只觉得越发的枯燥。她不是性子着急的人,如今却也不免急躁起来。很快,马车就停在了将军府之前。 当得悉真相以后,一切显得如此简单。 白鹭下车,去同仆人讲价。 她一个矮小的丫头,站在那瘦弱的仆人面前也不显得有多高。她 说:“将军府中,可还有人?” 就算她懂得婉转,如今也绝不是婉转的时候。袁叶离听着,她是小姐不能就这样出去,可她已经准备着,当白鹭劝不服那仆人的时候,就自己去和她们说话。 那仆人道:“就算有,与你家小姐也无干。” 袁叶离听得着急,可白鹭却没有爽快地反驳,反而在那里犹豫了半日,然后才道:“你怎么知道我跟着的是小姐?先说了,有没有人。” 白鹭不讲理,那仆人可不依了。“没有请帖,也不曾通知……真以为将军不是将军了,就好欺负么?” 他的声音,竟然是有几分怒气的。 袁叶离心中一沉,如今凌真已经不是将军,纵然他是战神,可他也是个活人,是活人就有好歹,在朝堂上不可能滴水不漏,什么人都不得罪;如今凌真战败——纵然不是,也差不多。感性的人自然会感叹英雄末路,然而人有千百种,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小人从来不少。 凌真这几日,恐怕过得不算好。 想到这里,袁叶离就撩开轿帘来。 白鹭正沉不住气,忽然感觉背后一凉,竟然是小姐看了过来。她能看到小姐脸色苍白,倒是没有泪痕,但给人的感觉又有一点脆弱。她张了张嘴,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袁叶离看着那仆人,已经直接开口道:“凌将军当年落下了一件东西,我是来讨回的。” 那奴仆显然只是个看门口的,并未见过世面,如今见到肯与他说话的小姐,如今就更是一副惊慌的样子。袁叶离道:“可是不许?” 仆人连忙开门,“自然不是,不是!” 人都是察言观色的,如今看到一个美貌的世家小姐,心中就先信了许多,再听得这话……到底是穷苦人,小厮哪里分得清什么好歹?是 以开门,心中所想也是将军定然能应付。 于是门开,袁叶离下了马车,跨过门槛。将军府的门槛很高,假如凌真将军的功勋能够传下去,那么想必能在京城里站稳脚跟,成为名门世家。想到这里,袁叶离忽然忆起,累世功勋却被帝皇以战败为名斩首的,南宫家族。 真不知道哪一个,会更好。 她苦笑。她走得很快,穿过庭院,见到一屋子都在收拾的人,然后听到那奴仆说,将军在花园之中。 花园。多么简单的一个词语。袁叶离想起那个梦。那人坐在阳光里,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袁叶离离开宅邸,一眼就看到了花园之中,太师椅上,那个身影。那人的双腿已经废了,所以要坐在太师椅里。而他的腿会废,是史书上写着的历史。袁叶离笑了,从来没有觉得,原来自己真笨。 她不敢走近去。 她怕像那个梦那样,走近去以后,就见不到他了。于是她扬声问:“敢问将军,三十六计之中,哪一计最好?” 她问这个问题,问第二次了。可袁叶离并不觉得腻,因为她希望听到回答。她不知道将军能不能记得她,一个小小的女子,不过是与凌真将军在过路时候,遇见过罢了。 当凌真转过头来的时候,袁叶离离开了阴影,站在阳光之下。 她笑,在阴郁里待得久了,才知道阳光有多么温暖。凌真操纵着太师椅转回来,一只手显得有些艰难。当他看见她的时候,终于认得了。她比当年要高了一些,出落得亭亭玉立,却依旧是当年问他问题的那个少女。 凌真微笑,“我欠姑娘一个回答。” 袁叶离点头,她细细地看着他,阳光落在男人身上,一只眼睛被眼罩挡着,但那样一张脸,绝不可能显得英俊。她忽然明 白,在意旁人眼光的,只是那个小厮,而不是凌真本人。 但已经是被伤病折磨的人,又能多么怨恨一些只是来嘲笑他的小人?——不过蚊虫滋扰罢了。 “那么如今的将军……” 问着问着,她忽然住了声。如今的凌真,早已不是当初意气风发,受到国公府邀请的那个凌真——他的回答,又会如何? “最后一计,走为上策。” 袁叶离点点头,“将军所言甚是。” 他们只是说了一两句话。可是袁叶离分明认得,那是她喜欢的那个人,音容笑貌,从未变化。可想要眼前人再喊她一声阿离,却再也不能了。 求而不得。 她找了他很久,最后的答案,仅仅是这四个字而已。她如今知道,凌真将军年过三十,而她如今,不过豆蔻之年,甚至未曾嫁人。她所想的全错了,凌真将军的年纪被她大,即使寻到,在这个时候,他们也绝无可能结为连理。 她像是一个在迷宫里兜兜转转的人,到了如今发现原来唯一的出口是入口,但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她闭了一下眼。 既然知道没有结果,那么她也不打算留下什么。 “天气很好,将军何时会走?” “明日。” 将军府里常年无人,如今要收拾的东西也根本不多。袁叶离见到的那个屋子里,已经算是布置得好,有几件物件的了。凌真出身军旅,又怎么可能喜爱布置家中,多摆无用饰物? 怕是养马的地方,都会比屋子里热闹些。 袁叶离微微一笑,纵然见不到真正的人,可终究也是有些开心的。她心里有一点点的满足,纵然这满足本身,就已经带着凄凉。忽然之间,想问的那么多问题,也都显得不起眼起来。 袁叶离道:“将军,有缘再会。” 凌真抬起头来 ,冲她微笑,笑起来的样子,和卫晟云很像。 阳光之下,秋季之时。她终于见到他了,可他依旧不认得他。她终于明白,在上一世里,他们的相见,没有结局。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袁叶离低低地笑了一下,灿烂如同夏日花。 她转身,离开将军府。 等在门口的白鹭,一脸惊诧。她看到小姐满脸的泪痕,可袁叶离依旧不曾抬手去擦。她曾经被折磨过,但从来不曾这么哀伤。白鹭慌忙扶住她:“小姐,你如何了?” 袁叶离垂着眼,“无事。” 她却是一笑,“我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了。” 然后又补上一句,“我很开心。” 白鹭静默不语。那小姐……你为何看起来这么难过? 她将小姐扶进马车,马车缓缓而去。袁叶离抓住白鹭,不肯放开手,此时才开始放声大哭。白鹭被惊得不知所措,她的半边肩膀都被袁叶离哭湿,急速得像是要抓住每一个能哭的机会。 在哭声里,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卫晟云离开过她,她的母亲离开过她,她的祖母离开过她,她的挚友,曾几番陷入危机之中。卫陵川陷落前线,卫越辰被斩首,她的姐妹背叛她……所有回忆,都在这一刻涌上来。 凡汝所爱,必将弃汝;凡汝所求,必将失去。 袁叶离止住了哭声。 最后,白鹭听见小姐的声音传来,沙哑着说话:“告诉父亲,女儿愿意入宫。” 入宫?为何? 白鹭完全不懂,却应了一声,知道莫要再问了。 历史上记载,凌真将军在河套之战中受伤,死于伤病,半生尽毁。而洛贵妃在那一战发生之后入宫,名为贵妃。 洛贵妃入宫一年后病故,她不曾留下任何子息,只在宫里留下了一张画像。 当中纠缠,无人知晓。 第400章 几番纠缠 染晴醒来的时候,天是暗的。 她看了一眼自己。她昏过去时候,是在柳树旁边,对于旁人来说很久,与她而言却不。她那时候,穿着囚服,而如今却换了好衣裳,环境也有所不同。她抬头还目四顾,立刻发现四周布置是一座宅邸,梳妆台与拔步床,模样精致。纱帘垂下,窗棂紧闭。 天是黑的。 窗并没有关好,她从缝隙里偷窥,不意外地看到了夜色,而且她觉得空气很清凉,这样的清凉,白日并不会有。染晴对物件天气总是格外敏锐,甚至没有坐起身。她记得自己在柳树旁边昏倒,那么如今…… 染晴抬了一下手臂。抬不起。 喉咙干涸,眼皮干涩。但皮肤上清凉,明显有人用毛巾擦过。 ……谁要帮我? 染晴还没说些什么,就听到有人点了灯。灯一亮,染晴再是手脚不灵活,也要坚持爬起来。那进屋的人道:“姑娘……你醒了?” 染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很渴,一个人躺在那里,能够活着已是不易,如今也只不过是能够起身,还是染晴强撑着意志力的结果。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看起来就有点怯的模样,让人想觉得她是行凶之人,都不能够。 这样一句醒了,自然也不需要回答。 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染晴从那小丫头那里得知,自己已经昏迷了数年。 四年之中,发生了很多事情。从小丫头说的那些细节之中,染晴拼凑起了全部的真相。这是个不怎么会算数,记忆力却出奇好的小姑娘,记得每一个细节,若不是不能归纳分类,否则观察力比之染晴还要厉害几分。 康乐公主到了异邦。除了一些随着货物回来的书信,再也没有出 现过。那弹曲子的姑娘,入了宫,成了贵妃,却在一年前病逝。柳叶因为她的冒死求救,终于是被抓住了,直接处死,没再留下任何音讯。 没有人知道死前柳叶去过什么地方,只知道与她一同被抓的,是一个叫做傅从的男子。 宅邸里的人,在四年间少了许多。 如今只剩下几个人,屋子里的开支,依旧由公主府出,如今就只剩下了几个杂役,还有贴身侍候的她。她是在京城里流落的孤女,后来到了这里,才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 染晴吃着早点,点了点头。 小丫头说了几天,兼任说书人,终于是说完了。她眼巴巴地看着染晴,“姑娘打算去哪里?” 她并不知道她的来历,所有东西都是染晴一个个问,有耐性地让她回忆,才能够问出来。看着这个小姑娘,染晴微微笑了一下,眼里带着些惋惜。柳叶死了,否则蛊不会失效,她不会醒来。 染晴是一个敏锐的姑娘,看着这座大宅的样子,她知道事情已经结束了。 “回家。”她说。她在想的,却并不是这件事情。 小丫头惊讶,“姑娘不留下来?” 染晴摇头,没有多讲。 一个白天,染晴雇了马车,出了京城。她给柳叶当丫鬟时,好歹也落下一些银子。她到悦心楼看了一眼,却没有进去。在京城里打探来的消息,让她知道,柳叶死之前,曾在京城以外流落了一段日子,整整三年。 她要去找找看,柳叶有没有留下什么。 京城离她的家乡并不远,她知道的并不多,只能逐个乡镇停留,慢慢走。她装束古怪,又性子孤僻,而且是个女子,人人都觉得她是疯女人,在这和平盛世当中,能够打探出来的事情 ,当真不多。终于在几次碰壁后,她凭借着和柳叶一起度过那段日子的回忆,找到了一栋宅邸。 那是在许久以前的事了。 染晴还是柳叶的丫鬟时候,柳叶认识了一个客人,名为傅从。傅从是个有心的,送了一本功法,而且让她逃离京城去找他。染晴猜测,柳叶当初逃跑,大约就是到了这处宅邸里。 宅邸封尘。 她孤身一人,拉着一辆马车,自然就走得慢。她在宅邸前停下,用针开了看似坚固的门锁,然后立刻闻到了一股味道。是东西腐烂的味道。染晴点了火折子,然后却看到一屋子里的东西都落了尘埃。 屋里凌乱,主人走得匆忙。染晴往内走去。 她看见了屋子里摆着的许多衣衫,连家具布置都按柳叶喜欢的样式摆放,甚至找到了她看到过的耳环。耳环不是一对的,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摆在梳妆台上,染晴顺手戴上。 还有许多银票,大约都是从京城里带出来的。 另外还有两间屋子。一间摆着些男子长衫,还挂着一幅画像,单看画工与落款,价值不菲。来青楼的客人,泰半都爱风雅,所以如同柳叶那样的舞女,才会得人喜爱。染晴看着那幅画,然后开始翻书。 她在书中看到了一些评价与落款。读书人都爱做笔记,有些图省事,就直接写在书页旁。在京城那段日子里,染晴在二手书铺流连,是以知道这个习惯。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落款人“傅从”。 是收留柳叶的傅公子。傅从与柳叶。 接下来一两年,染晴辗转四周,最终拼凑出了最完整的真相。 柳叶逃到傅从处之后,两人在宅邸中只住了一段时间,就被人追捕,逃到城中。随后 两人分开,柳叶丢下傅从,刺瞎了他的眼睛,逃过官兵的追杀。傅从不是好相与之人,很快就向官兵供出柳叶的去向。 柳叶千方百计逃,最终逃回了自己的家乡。 这一段短短的过往,染晴想方设法,才终于拼凑起来。她回到家乡之时,家中已是一片落魄之境。 一个无人的村镇,会是什么样子? 染晴现在知道了。 房屋破落无人修,井水干涸无人理。假若问曾辉煌否,早都和泥化枯骨。 她走进镇子里,很快闻到味道。最后,据说柳叶逃回了自己的家,可是躲了不是很久,为了不被官府查问,她就被自己的家人供了出来。染晴不知道,柳叶死后,都发生了些什么。情蛊应该是流落在了这里,因为最后抓捕的时候,柳叶身上并没有情蛊。 青天白日之下,一阵风吹过来,整个镇子里的灰尘吹来,真正是要迷了眼睛。染晴连忙挡眼,咳嗽着往前走去。整个镇子都没有人,她走过那家胭脂水粉铺,半扇门开开合合,被风吹得发出咿呀声音,靠近了看,能够看到柜子架子上的东西,早都已经不能用了。 染晴继续往前。 推开几扇门,许多门里躺着人,染晴不需要靠近,就知道他们不是活的。她在镇子村落里走了一圈,见过的死法几乎刷新了她的认知。她是游医之女,对死法知道得比旁人多,却也不能幸免。 最重要的是,她能看得出,那些人是互相厮杀到最后,而不是自杀。 染晴看得没有心情思考,她只是冷心冷情,并不是毫无人性。等她终于走到村落里时候,才终于知道了,那些都是什么事。染晴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下天空,然后继续。 无论人间 怎样不堪,蓝天也总是干净。她知道。 没有了,都没有了。她来迟了。 染晴最终,在一个少女手中发现情蛊,终于知道了这场灾祸的开端。柳叶被人抓走,可是情蛊流落到村落里。先是一个女子对男人下蛊,随后因此被杀;接着情蛊让全村人为之疯狂,许多人为了解蛊,直接杀掉下蛊之人。 ……是因为情蛊。 而所有人,不过死在半个月之前。如果她能够快一点…… 但是,没有如果。 染晴闭了一下眼,侧躺在一具尸体旁边,试图从死人身上获取温暖。尸体很可怕,但因为在屋里,所以还没有野狼野狗闯得进来,只有虫子和慢慢腐烂的躯体。腐败,但比活人可爱。 染晴知道,这一切已经完了。 在地下室里,她什么也没能够说出来;在醒来后,她也什么都阻止不了。她想起她的父亲,那个温和的游医,从来不和人说重话,就算收不到诊金,也从来不会多说什么。她知道父亲是个好人,可是她不像他。 她是个冷漠的人,一直一直。 她站起身,回到屋子里,好好地把家里打扫了一遍。然后坐在书桌前,将所有过往写下来,以情蛊为题。落款“染晴”。然后,这个冷心冷情的姑娘,选择了自缢。 她很后悔。 仅此而已。 染晴并不知道,百年以后,有人捡到这样一本笔记,几番追查,机缘巧合之下,寻到了卫晟云和袁叶离。而她遇见的洛姑娘,实际上并非出身于这个时代。也不会知道,这村庄中有人逃了出来,成家生子,最后情蛊的一部分流落到一个名为杨柳的青楼女子手中。 而在遥远的百年以后,袁叶离在自己的身体里,睁开了双眼。 第401章 渺无音信 无名山庄之中,人影寥寥。只有几个负责打理院落的仆人,还有与外间接洽的铭一。卫晟云的产业如今仍然在,一个人总要生活,几间店铺与良田,定期会将收入送来,铭一如今就负责管这些。 他是个忠心的奴仆,做了这么多年,细心少有疏漏,在主子面前不出岔子,是以待得久。 卫晟云是个简朴的性子,一座山庄之中,其实养不了多少人,如今银票与金银比起做王爷时也差不到哪里去,而且胜在清静。他是战场上下来的人,不比旁的皇子。少年时候因为母妃一句“该多锻炼”,被丢到军中,从军多年,怎么也学不会奢华二字。 奢华,是用在旁人身上的词。 时过境迁,早已没有多少人记得卫晟云和袁叶离二人,当年故人不是在京城,就是在各处,除了奴仆,这山庄中少有人来访。铭一从不多嘴,问王爷是不是在守着王妃——事实上,也已经不需要问了。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王妃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王妃并不是死了,还需要人伺候。一场战乱下来,许多人都散了,又是一番折腾,是以买来了一个小丫鬟,专门看顾着王妃,每日三餐,按摩沐浴,都犹那丫鬟代劳。 ‘那件事’是什么,铭一不清楚,仆人不好管主子的闲事,他只要看着庄子,时不时去店铺里看看,这样的生活,已经够好了。他所知道的是,王妃如今依旧要人侍候,时不时收到白术的信,但每次看完,主子都没有什么好反应。 大约是信里没有什么好话吧。白术是个有才华,却脾气很差的人,就算不清楚,在听过白鹭唠叨以后,铭一也已经知道了。 对了,王爷已经不是王爷,只是云公子而已。 除 了这些,一切似乎和七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当丫鬟跑过来的时候,他发现,或许时间真的能带来改变。 “管事,大事不好了!” 一个丫鬟急躁地跑进屋里来。她叫小玉,是买来服侍袁叶离的丫鬟。这么些年来,从未出过岔子。铭一抬头望向她,这个小姑娘跑得脸上都红了起来,一副焦急的样子。她还来不及喘气,就接着往下说:“夫人不见了!” 这是个在城里买回来的小丫鬟,并不知道卫晟云曾经是王爷,也不知道袁叶离曾经是王妃。如今也只不过是在喊夫人而已。这个称呼不常用,铭一却立刻就反应过来。他立刻站起来:“夫人怎么会不见?” 关于袁叶离的事情,他知道得并不清楚。 他却记得,前些日子主子一直很着急,一直守在房中。但等到今日,却是离开山庄,说要到城中去。就在这个时候,王妃竟然失踪了……铭一没有往王妃醒过来了的方向去想,反倒觉得山庄进贼了。 他随着小丫鬟进房间看了一眼,方才知道,袁叶离确实已经不见了,屋中空无一人。 小丫鬟急得要哭:“夫人怎么会不见?奴婢寻遍了屋子里的角落,也没能找到夫人……”她是个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的小丫鬟,没有去过京城,没见过世面,十岁时候被人买来,此后数年如一日,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服侍一个昏迷的人。 这并不能算是过日子,因为一个昏迷了的人,不会对丫鬟撒气,是以小玉的生活每日都很安稳,性子也就格外单纯。 铭一到底比他年纪大,就道:“你先留在屋中,看有没有异常,我去通知旁人。” 这个旁人,自然就是卫晟云。 卫晟云平日,惯常会去的是 酒楼与书肆,时不时也会去听评弹,今日大约是去酒楼的日子了。 当铭一将山庄安顿好,找到主子的时候,卫晟云正坐在一处酒楼里,独自一人。见铭一满头大汗,自然也知道是要紧事:“何事?” 铭一躬身,就差下跪:“夫人不见了。” 作为老仆人,他自然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主子心心念念盼着的人不见了,态度若不恭敬,只怕就要成为下菜碟里的菜,最重要的是,要主子高兴。铭一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求一个安稳。 听完这一句话,卫晟云猛然放下酒杯,“……此话当真?” 有句话叫做“小别胜新婚”,但当另一方离开自己达七年已久时,没有人能够不开心,但比这更惊悚的是:她醒来了,却马上失踪了。这并不怪卫晟云,怕是说给旁人听,旁人都不能够理解为何一对夫妻恩爱,其中一人却要私奔。 卫晟云假设了许多个袁叶离醒来的场景,其中却独独没有袁叶离避他不见这一项。但他更清楚:是铭一来告诉他,就已经说明了在山庄里发生事情的真确性。山庄里的人并不算多,但这样重要的事情,不会找其他下人来讲。 他快马加鞭,幸好他没有离山庄太远,否则只怕更是着急。 他回到山庄,不等下人回禀,就赶到了袁叶离原来躺着的那个屋子里。 屋中宁静,犹自点着安神香,一盆兰花散发着幽香,窗前纱帘垂下,床褥甚至没有乱。卫晟云知道,经历过前线战乱以后,袁叶离不可能不会梳妆打扮,有可能甚至会收拾屋子。 她被人服侍,但不代表她不会。 整整七年,她都在那里,不论他怎么喊,她都不肯醒来,仿佛做着这世间最甜美的幻梦。七年照 顾,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耐性。但他愿意。现在,这屋子已经空了。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情感会帮他们取巧,明明屋子里的东西物件那样多,梳妆台拔步床纱帘书架花盆,一件件陈列在眼前,甚至身旁还有两个人,可是他想见到的人不在,那么这屋子,在他眼中就成了一间空屋。 他环顾房间一刻,听到小玉怯懦地回禀:“夫人带走了一些银票和金银,还有一些衣裳……” 银票和金银是生活必需品,齐国富庶,能够用银票的城很多,而衣裳则是替换,急就章弄来的,总没有穿惯了的好。一旦有了这些东西,就可以在旁的地方生活长久,不再回来。 她走了。 而且走得远远的。 卫晟云环顾小小的房间一圈,知道这里确实没有藏下人的可能。袁叶离的衣裳并不多,七年下来,她根本不可能出门,但为了健康干净,也要换衣裳,所以有东西可以被她带走。 她为何要走? 卫晟云环顾房间一圈,他忽然翻出一本书,他记得,袁叶离说过,特别喜欢这首曲子。他记得前生他们相遇的时候,少女单纯美好的样子,对他说,这首曲子最动人。那时候,还没有华佳琪,还没有这一切。 他掀开这本书。 一张纸片飘下来。卫晟云拦住旁人,自己去捡,认得那是袁叶离的笔迹,秀美里带着一分凄楚。这个姑娘一开始就有自缢的倾向,所有自毁的人都带着一分不甘——她宁愿去死,因为尊严是唯一能剩下来的东西。 现在不是了,他们都变得更强大,唯一的脆弱属于彼此。 他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即使同样理性,男女终究不同。他以为她至少会欣喜,人总是容易共情 ,将自己的情感挪到旁人身上,以为旁人也是同样反应。 他甚至也不知道,如意珠的最后一重作用。 直到他看见纸上的那句话。 ‘凡汝所爱,必将弃汝;凡汝所求,必将失去。’ 区区十六字,文法并不算规整,但却清清楚楚地将作者心思表达出来,再迟钝的人都能想到,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是有多心酸。 像是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纸张是急就章撕下来的,看得出写字的人并无好好用心。可是看了这行字,卫晟云立刻知道,袁叶离实际上醒来,恐怕已经很久了。一个刚刚醒来的人,不会有能力逃跑,连走路喝水都乏力——但庭院中人本就不多,她趁着院落里无人时候收拾东西,随后离去,这并不算难。 不会是有人将她偷走,没有人会抢走了一个女子还不作警示。 铭一在旁道:“已经搜查审问过,没有人知道夫人是何时离开的。” 院落里从来没有这么静过。 卫晟云将那张纸折叠起来收起,开口时候声音已经是冷的:“派人去看守城门,看她有否出城。” 即使逃走,恐怕没有这么快。铭一应声,慌忙而去。七年时间,他在城中不无关系,要拦住她,想必并不难,只要他们的动作够快,还不算迟。这个姑娘擅长逃避,如果让她走,没有谁真的抓得住。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先一步躲开,这是一种自保的鸵鸟心态,衷心希望自己喜欢的一切能好好待着;就算毁坏,那也不要紧,因为她也已经看不见了。于是她逃得很快,不愿意面对现实,企图逃避问题。 听来很懦弱,却人之常情。 卫晟云深吸一口气,他决定去找人。 在七年过去、一切分明已经结束之后。 第402章 茫然无措 闹市。 集市拉起彩条,各处摊贩喝卖,人群聚集一起,人声就吵了起来。 日间的闹市总是热闹,市集里自然少见马车,赶货拉车的一般用的都是牛或者毛驴,原因只有一个,马匹太贵,实在难得。贫民们在市集外围铺着地布,大声吆喝卖家中不要的旧物,乍看自然新鲜,可是入内看一眼,却又觉得花样更多。 入内就是正经小贩,一个个的摊档,有些用拉车,有些是摊贩,越便宜的越多人聚集,喧闹起一片热闹之声。城中卖东西的风俗似乎浑然天成,出来卖东西的姑娘多,走在路上的女子自然也不多么惹眼。 说到底,终究只有读书人,才会将女子抛头露面之事,看得那样重。 吃食摊上有糖人与各种美食,再往前走一些就是首饰摊贩。这些地摊里,不可能有什么名贵东西,来做买卖的人们,也不过图个热闹罢了,并不稀罕货真不真。 袁叶离走在其中,这些日子以来,她憔悴了许多,如今又用面纱遮面,看起来自然不可能好看。她戴的是黑纱,织得很密,不是那张欲说还休半遮面的面纱,带来朦胧之美,而是确确实实地,遮住眼睛以外的部分,想要看见都难,何谈分辨美丑。 她买来几件东西,如今的齐国,已是大变了。 比起她去过的那个年代,以及过去的齐,此时的齐国,似乎额外开放一些,因着文明昌盛,不受外患侵扰,男女大防,竟也渐渐疏漏了起来。如今继位的,是卫晟云的表兄文王,他提拔徐州城,就让整个齐国,都显得风气与异邦有几分相类。 袁叶离不会想这些,她现在想的,只不过是如何逃得再远一些。 买好东西,她就让车夫摆进马 车里去。如今她需要的东西看似很多,但选来选去,终究也就那么几件。她是不会大手大脚花钱的人,如今包袱里的东西,也就那么几件,足以维持生活所需。 她一路上想了许久,最终发现,自己要买的东西,终究是不多。 袁叶离从市集中抽身,对车夫说:“我要去书斋。” 年少时候,认识的人吓唬闺中少女,对她们说人心纷乱,不能离开深宅,吓得各个女孩子都信以为真,以为这世间当真只有亲人会对自己好。可是直到袁叶离嫁了人,见过了人心,走过了那样多的地方,如今分辨一个车夫会不会有异心,于她而言,却是不难。 这时候挑选来的这个车夫,是个不多管闲事的性子,如今对着她也没有什么话好讲——袁叶离本来还遮遮掩掩,见到如今民风好,却是不必做那样的作态了。说白了,周围的都是人,会觉得害怕的,只不过是见不惯世面罢了。 所谓世面,其实说白了,不都是人堆出来的? 没有人,所有物件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袁叶离再次下车,绕得并不远,就到了书斋。她一进书斋里去,就看见小伙计迎上来,笑着问要些什么书。袁叶离说了几个词,随着人过去,她就顺手拣了几本书。她选的书并不多,甚至当中,都没有几句她真正想看的话。 她真正想看的,是历史。 然而书斋之中卖的书,话本最多,讲历史的,又有几本?她家中倒有,只是如今,也不需要看那些。袁叶离很快地翻完所有书,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康乐公主亡于外海,死后只有一句吊唁传回来;凌真将军死于她入宫后三年;而洛贵妃……也就是她自己,入宫后一年,就已 经死了。袁叶离叹了口气,她所做的不是梦,而是真正的历史。 康乐公主的画像,与她见过的真人,一模一样。 袁叶离苦笑着将书放下,一本也不曾买。她知道了,一切都是真的。历史上的一些大人物,她也都找到了;而一些小角色,谁也不会多管。比如当年侥幸活着 ,却没醒过来的染晴;以及长得与杨柳相似的柳叶,或者随着她入宫哭了个半死的白鹭,还有身为国公府小姐的夏薇。 时过境迁。 她已经计较不了那么多。 这世上,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有一个好结局。 她闭了一下眼,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在那个时代闭上眼。她眼前浮现的尽是旁人离开她的场景,袁叶离以为自己是个不那么重情的人,不会在乎这些细微细节,可堆积起来,却觉得讽刺。 在柳叶口中,她得知了一件,关于如意珠的事。 当时柳叶已经奄奄一息,听闻如意珠,就笑了一笑。在牢房之中,柳叶告诉她:“如意珠能让人忆起前世一切,但却会有一个后遗症。” 这后遗症是什么? 类似于情蛊,不能够与心爱之人相见。一旦见面,就是死字。 当时袁叶离再三逼问,可是柳叶也只有一个答案。 袁叶离方才知道,她用了如意珠,想起前生的代价,就是此生都不能见到自己喜爱之人。那时候,她只以为,回到百年以后,自然能够与卫晟云说话谈笑,不必如同那时那般。 世间事,不如人愿。 袁叶离翻过书页,觉得自己或许是魔怔了。她回到马车上,知道要逃得远,不是那么容易。她先去找了一处客店,再在城里绕了一圈。 这座城里的酒楼,还算是热闹的,掌柜将她送进一处包 厢,她喊了一大桌子的菜。那些菜她吃不完,可是流水价的送上来,袁叶离就着酒吃菜,梨花酿清香,入口很甜,菜式味道丰足,她每道菜吃一口,红烧肉,清炒菜苗,麒麟豆腐,清汤鸭丝,清蒸鲈鱼,还有各式点心,小巧精致捏成一块块。 人会觉得不开心,都是因为过得不好。 这样催眠一下自己,袁叶离也就能够觉得,自己或许没那么难过。 酒醉饭饱,包厢之中无人,墙板又是结实的,她就拉过来一张椅子,毫无千金仪态的躺着睡。 但是在陌生之地,怎么可能谁得好。 袁叶离看着天花,这是个穷地方,纵然有油灯,也不在白天点,于是天色看起来寡淡——即使如此,在吃了许多美食的她眼里,也是好看的。 人就是这样,自己喜爱的就觉得好,越是感性的人,越容易靠喜好分辨好坏与对错,是以浪漫一些的人,他守着的那一套规条看起来总是格外歪。他们吃不进理性人眼里的那一套。 敏感的人都活不久,袁叶离觉得自己现在大约是喝醉了。 可刚刚吃进嘴里的滋味那么好,她半点也不知道难过这两个字怎么写。人都有极伤心的时候,过了这些时候,袁叶离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好衣裳,还有桌上一桌好菜,这样就不难受了。 再怎么难受,比得过冷菜冷饭,还要面对明抢暗箭的难受? 锦绣衣裳,何谓金银织造,刺绣之精美,许多寻常人一生见不到。 她闭着眼,笑了一笑。 人性如此,离了战场,就觉得能日日换衣裳的日子是好——但最后,她也娇惯起来了。 袁叶离坐起来,清醒了一下,往外走去。将银两付了,这时候有赊账的风俗,若是城里的 人,多半要拖上一段时日才交钱,只有旅人才会立刻付清。是以客店里的掌柜,就不至于操那么多心。 她坐上马车,车子摇摇晃晃往外开去。 离开了热闹的路段,城镇看起来也格外冷清:路边乞儿对着马车下跪,商户都闲得有点发困,路上行人寥寥,天色未黑,袁叶离趁着日光,看得见城镇之景。这是个没那么富庶的城镇,唯一热闹的就是市集,所谓热闹与凄清的分别,其实说白了只是人多与人少的差异。 她逃出来已经有十余日,到处躲躲藏藏,早已不在原来那座城里。如今她走得不算远,但走的路分外跷蹊,旁人很难找到她。而且如今她又梳了少女发髻,在床上躺了七年,吃食不多,又不运动,看起来就不怎么老,加之长得美,一眼望去,分辨不清年龄。 她在下意识逃避卫晟云,可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等她回到客店,夜色已经深了。 她没有带丫鬟。 被人服侍惯了的她,在天牢里待过,去前线上做过间谍,如今已经不担心梳洗等等问题——她能够自己穿衣梳洗,不需要旁人服侍,也不知是福还是祸。袁叶离解下发髻,在热水中浸浴,然后穿戴整齐,走回屋中去。 就在她坐下梳妆时候,看见镜子里,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袁叶离不需要多想,立刻辨认了出来。 她笑了一笑,终于是找上来了。她连忙将面上黑纱蒙上,却阻止不了体内如同烈火焚心之痛。 那是如意珠带来的后患。 ‘凡汝所爱,必将弃汝;凡汝所求,必将失去。’——你见到的人不会死,你却会因为见到他而承受焚心痛楚。 而能够让她一眼认出来的人,是卫晟云。 第403章 再次相见 纱帘垂下,被夜风轻轻荡开。 黄铜镜中,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醒来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显然生疏了不少。 单单说身份,确实是有些尴尬的——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然而如今看来,反而觉得,恍如隔世。袁叶离初见的惊愕,几乎在见到卫晟云那一刻变成了痛苦,她捂住嘴试图遮掩自己的表情,但一切已经落入卫晟云眼中。 袁叶离苦笑,眉头紧皱:果然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如意珠的用途——他的确来找她了,但或许除了已死百年的柳叶,如今世上已经无人知道这段关于如意珠的传闻。凡是宝物,往往隔着无数层纱帘,寻常人根本见不到它,所以看起来永远美好不可言状;而实际上,这样的一颗珠子,又有什么好? 如意不过是世人为它添上之名。 她开口,第一句话清冷而不客气:“你为何要来?” 卫晟云一时被问得愣住,但他马上道:“我来寻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袁叶离却因为太久不曾听过这样直白的说法,所以觉得温暖。她低下头,不再看镜子里的那人,长发垂下,脸上被阴影笼罩,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不久,她听见卫晟云似乎踏前了一步,想要靠近。 袁叶离立刻扬声道:“你不要过来!” 卫晟云没有往前。 他听得出,她的声音尖锐而激烈,完全不像是往常的温和。袁叶离不必抬头看,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想到这里,她苦笑,“我不要见你。” 说话是一门学问,甚至能称为艺术,“不想见”和“不要见”有许多种不同,若是婉转起来,那就越发的教人听不懂。他们都不是会直说话的人,如今不过是终于耐不住性子罢了。 她不是那种,能够在阳光下观赏 的美人。肤色苍白,身上衣裳穿了也不显得健康,眼珠颜色偏浅,长发垂下,颇有几分楚楚秀美,苦笑起来,竟然是比大笑还要好看一些。 卫晟云的确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如今瞧见袁叶离的态度,他至少分辨清楚了一件事:暂时莫要激怒她。于是卫晟云不曾多讲,只是说了一句,“为何?” 袁叶离良久没有出声。 很快她道:“你看见我留下的纸条了么?” 卫晟云点头,“看到了。”说完,停顿片刻又道:“阿离……那就是你想说的?” 已经太久不曾这样被人喊过,这一声称呼让袁叶离觉得怀念。可是她说,“不,截然相反。” 并非她想要这样,而是柳叶这样告诉她。她不得不接受,而回到现实以后,烈火焚心一样的痛苦,更证实了这个猜想。如此下去,她只怕活不了多少年。若是躲开他,反而能活久些……她不想告诉卫晟云此时此刻的她,是什么情况。 说了太残忍,还不如编别的谎言,反而比这一项要好接受。——她还是不愿意他为她痛苦罢了。 于是还不等卫晟云说些什么,袁叶离就道:“若是无事,就请公子离开吧,小女要歇息了。” 他们称呼得久了,就不愿意用惯常的称呼,可是如今这样一来,她就是要和卫晟云生疏了。她随手在旁拿起一件披肩,将镜子遮住,这才抬起头来。她的头发蓬松散乱,反而显得脸庞五官都柔美起来;她试着笑,但没能够笑出来。 如意珠的后果,并不是让你爱上不想爱的旁人;而是当你看见心爱之人时候,就会心痛难以名状。 烈火焚心,相思之苦不能解,正是此意。——你可以见到他,可以触碰他,可以亲吻他,可以拥抱他,但是,你不能 从中获得,一丝一毫的欢愉;甚至于,只要见面,就觉得难受。 可是卫晟云没有退后。 相处这样久,他很了解袁叶离的性格,若非有事,否则她不会是这般模样。他不能走。 “阿离,你若是……”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下半句,就已经被袁叶离打断了。她捂住耳朵,不去听他所说的话:“不要再喊我阿离了!” 她的声音那样痛苦,让人不忍听下去。仿佛情愿两人就此情同陌路,永远不再相见。他们大约都假设过千百次重逢场景,可从来也没有谁想到,他们再次相见,结局会是这般。 她在拒绝他。 卫晟云走前一步,他意态不决,很想要挽回,但却知道这样无用。他就放低了姿态,准备好好劝她:“好,我不喊。我就站在这里说话,可好?” 他的声音很温柔,显然在迁就她。 袁叶离因为知道,所以觉得更是心酸。 他们俩都不是性子柔弱之人,除非一人迁就,否则若是两个人都要强,那事情就没有挽回可能。袁叶离听到这里,只得道:“好,但请公子莫要留太久了。” 她的意思很简单,说完就离去,不愿意再见到他。 至少,在卫晟云听来,的确如此。 卫晟云退后一步,站在门口处,只看得见袁叶离的背影。他缓缓说着这些年的事情,但袁叶离却始终没有回应过。他不是多话之人,见这样无用以后,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可还记得白术?” 袁叶离点头,并不多言。 她已经听到了,白术与白鹭离开了,就如同那个梦中所言:凡汝所求,必将失去。她知道她不该这样想,可是心情不由得她自己。 披肩遮住了铜镜,她看不见他的模样,只听得到他的声音。她并不想知道这些,能够逃得远 一点,才是她最想要的。如果留下来只能让两人痛苦,那还不如干脆决绝一些,让他就此离开,两人分道扬镳。 这大约是一对情侣最不可能想到的办法,可是在没有法子解决之时,这才是最合理的。 卫晟云犹豫再三:“白术前些日子寄信来,说是意外寻到了关于苗蛊的信息。” 袁叶离没有回答。 两人都不说话,房中就显得格外寂静,仿佛能够听见一根针掉在地砖上声音。 片刻以后,衣裙晃动,袁叶离开口,“公子可说完了?” 这样的回答,就是要彻底置卫晟云不顾了。所有称呼都与过往不同,甚至说话口气都不再那样亲密,这只说明了一件事:她根本不想理会他。卫晟云一时竟不熟悉这样的袁叶离,他沉默片刻:“你可还愿意听?” 这世上有种人格外奇怪,遇见坏事时深信不疑,遇见好事却总觉得其中有诈,严重者就成了草木皆兵之人。安全感特别不足的人,在遇见那些真正喜欢的东西时候,反而会将它推开,仅仅因为他们害怕,那样美好的东西接近身边,会毁坏、损伤,甚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为了不用再心碎,他们宁可避之则吉。 袁叶离闭了一下眼,“不愿了,公子请回吧。” 眼睛是灵魂之窗,她纵然知道卫晟云看不见自己,却还是下意识要隐藏自己的情绪,不叫旁人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一个:她自己也不想看见现在的自己。 卫晟云此时却开口:“不,我不走。” 这样就是要她去应付他了。 袁叶离不是个擅长坦白的人,有时候人的心态很糟糕,对于越是喜欢的人,就越是放不开,隐瞒已成习惯,你不问她,很多事她根本不会说 出来。不是因为各种杂七杂八的担心,一个人再是玲珑心窍,也不能够时时刻刻算计着旁人,保持警戒心只是一种习惯。 习惯本来是一个中性词:有些习惯能让人变得更优秀,但更多的习惯最终成疾。 夜色已深。 客栈并不是什么好去处,墙壁不算多厚,能听见窗外的树枝树叶被风吹动,楼下传来马车碾压过地砖的声音,是那种市井之中才会有的动静。 已经事过境迁了。 这里并非文武百官两旁出列的朝堂,也不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后宫,更不是那小桥流水的宅邸,不是杀伐血腥凶险无安的战场,甚至不是青山绿湖的山庄。她不是王妃,早已不是了。 他们已经不再是以往身份,事情甚至因为前生的纠缠而变得复杂,无论是谁,面对这样复杂的境况都不可能处理好。卫晟云不能够,她也不能。智计无双和人情通达,从来就不是一个词。 袁叶离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就被人一把拥住。她甚至来不及挣扎。 随后是一个吻。 两片唇瓣双触能为人带来愉快的感受,袁叶离定定地看着那人。消瘦的男人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五官深邃眼神清癯,眼底下有浅浅的黑眼圈,光洁额头上有一两搂垂下来的发,碰到了她的额头,可以想见,两人离得有多近。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慢慢深入,抵死缠绵。 袁叶离的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在卫晟云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时候,他甚至没来得及,就发现女子倒在了他怀中,昏迷不醒。唇畔一丝血丝缓慢地渗出来,恍若忘川水颜色。 即使最爱之物就在眼前,也感受不到欢愉; 即使最爱之人前来寻她,也体会不到爱情之美。 如意珠之名,与它的含义截然相反。 第404章 万事如意 袁叶离如今已经很是虚弱,撑着身子赶了多日的路,再经这样一遭,一直躺到天明才醒。卫晟云在城中寻来的游医,医术自然不可能好,远远比不上宫中御医、太医,仅仅只是开了些安神药。 她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身旁空无一人。 天已大亮,日光从窗前涌入,梳妆镜台上几乎看不清景物,折射出猛烈光芒。天气并不算热,却有一种潮湿感觉,几乎能闻到墙壁与床板上有霉湿味道,一个翻身,床板吱呀作响。 她迷茫地睁开眼,看到残旧的房梁——有了年龄的客栈,楼道看起来总是有些旧,何况这又不是什么热闹的城,不比京城,残旧破落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床边的小桌上摆着小菜与清粥,她伸手一摸,发现依旧是温热的 ,可见这些东西送进来不久。她起身,昨日在酒楼吃得饱,可如今已经是饥肠辘辘。纵然只是一碟咸菜与白粥,她也吃出了几分味道来。 一个饿着的人往往是愤怒而缺乏理智的,一旦吃饱,尝过了美酒佳肴,连说起仇人来也宽容三分——这是饱足的体验。 她吃饭的动作极轻,用的竹筷,一直到将整碗白粥喝光,放下碗的时候,动作才重了一些。就在这时候,袁叶离听见屏风外有声响。 客栈的房间极小,若是胖一些的人,只怕连转身都嫌窄,仅仅足够容纳一些起居物件,如同梳妆台、桌椅与一个洗浴间,连放行囊的地方都不多。洗浴间与卧室处没有门墙,只是用两扇屏风隔开,无遮无掩。 这已经是好一些客栈的做派,若是最廉价的客栈,只怕连床榻与床榻之间都只是用木板隔了,就称之为室;是以旁人言,隔墙有耳。袁叶离转过脸看去, 颇为疑惑,却见得一张纸,落在了地上。 被人从屏风的缝隙间插来,然后轻轻一飘,就飘到了床榻与屏风之间的地板上。客栈的地板,不用地砖,走在其上时候,都有几分担心地板会塌了。袁叶离伸手弯腰,就捡起了这样一张纸。 甚至不用起身走过去,躺在床上伸手即至,可以想象屋子有多窄。 袁叶离展开纸张,凑近阅读。 那甚至不是一封信,仅仅是张纸,明显是急就章而成。 纸上简单两个字: ‘为何?’ 是卫晟云手笔。袁叶离沉吟片刻,去向客栈小二要纸笔,愿意给多些银钱。那小二的表情非常古怪,像刚吃了一只过期鸡蛋,袁叶离不由得问道:“这里没有文房用具么?” 店小二摇摇头,“姑娘,适才有人来要过纸笔。” 他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一张嘴皮子却一个字都不曾多讲。袁叶离奇道,“是么?” 店小二不停点头,肯定自己说过的话,可是很快转身离去,甚至不多说些什么。他看着发髻,一望而知这是位小姐,然而既然已经收了客人银两,旁人之事,谁也不好多管。而且,就算想说几句闲话,也定然不会是在客人面前。 袁叶离知道那人是卫晟云——他写纸条,需要纸笔,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她不曾想到的是,卫晟云出门竟然如此匆忙,连纸笔都不曾带出来。她知道,这下拒绝他,是越来越难了。 于是在拿到纸笔时候,袁叶离就道:“你连纸笔都不带?” 在她的记忆之中,出门不是一件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单单出门赴宴,她都会带许多衣物,以及自己的琴,文房四宝偶然也会带上,不一定真的会用,但都是她的习惯。所以渐渐地,她 潜意识觉得,旁人也都是会带的。 人想事情,总是先从自己开始。 纸被它塞在屏风之间的缝隙中,那个位置卡得刚刚好,纸张不会掉下来。她看不见屏风那一面的人,可纸张很快就被人抽走了。 于是几次来回之间,纸张上就写满了字。 “太匆忙了,忘记带来。” “公子说过一早就离开,为何如今还在?” “我从来也没有答应过。” 这样直白的语句,由他们俩写来,却很是好看。卫晟云写字并不算整齐,但笔画清癯干净利落,偶尔甚至带着些许杀伐之气,如今却练得更加收敛——一个战场上的将军久不杀戮,竟然有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来。 袁叶离叹了口气。 卫晟云语气直白,如今拒绝他似乎已经成了难题,她再次提笔,只好下了最后通牒:“公子在外,早已是个死人,你我更无夫妻之名,请早些离开。” 她昨夜听见过他说,说自己已经隐居山林,再一细问,就分清楚了是怎样一回事。 就如同要应和那一句“早些离开”,窗外有鸟儿叫起来,黄莺之声常被人用来形容歌姬嗓子,如今听来清脆无比。 纸张传过去,却很久没有传回来。 或许是这句话太难接,所以他不回答。袁叶离拢了拢被褥,身旁有人,她不能安心做事,所以房间一直不曾收拾。终于很久以后,那张纸送了回来。送信的人没有什么耐心,仅仅只是将纸夹在屏风缝隙之间,用力不当,所以夹得有点实。 袁叶离用力将纸抽出来,这时候她不得不起身去拿,站在两扇屏风的一侧,张开纸就看。 纸上没有字。 这个‘没有字’,所说并不是一片空白:纸上只有刚才两人说过的话,但却没有 卫晟云新近写上的字句。袁叶离待要低头细看,却猛然听见有人从屏风后闪身出来,抱住她。 袁叶离没有动。 那人的动作非常轻缓,仿佛害怕伤害到她,但又不允许她离开,动作异常矛盾。袁叶离知道,那人是卫晟云。他们多年未见,理应变得陌生,但她却依旧记得他的身高体型动作声音,仅仅因为她想了很多次。 很多人以为,记住喜欢的人是一件容易事,实则不然,记忆容易模糊,最后在他们思想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片面刻板形象,加上人多有变化,要再次认出来,没有那么简单。但不知为何,袁叶离记性奇好,甚至记得当初在徐州城时候他穿的衣裳。 她轻轻侧过头,这是一种逃避的表现,但当她转移视线,反而看见了地上他的身影。 日光是从那扇窗里透进来的,就在梳妆台旁边。袁叶离苦笑,“你何必?” 这样三个字,这世间许多人都问过,其实只是一句反问,她早就知道原因。 卫晟云轻轻抚摸她的发,闭上眼睛不去看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颇带几分撩人味道:“阿离……你没有说清楚,”他弯起唇角一笑,却很苦,“我怎么舍得走?” 袁叶离不想听,深爱之人就在身后,可她如果与他面对面相见,则是承受烈火焚心之苦——哪一个比较好选,她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不舍得。 “……你先放开手。” 卫晟云越是听见她这样讲,就越不肯放开。袁叶离只觉得心胸燥热得难受,甚至没有了说话的能力,于是她不再压抑,放声尖叫:“你放开我!” 烈火焚心——四字直白,他越是靠近,她就越觉得难受。 这样尖锐的质问,喊得卫晟 云一愣。他随后道:“我偏不放,那又如何?” 他们都不是脾气好的人,性子要强,喜欢上了一样东西,就不肯放手。 袁叶离只觉得焦躁:“你若不愿,我一逃开就去寻死,你若是坚持,”她冷笑一声,“那就不要放手。” 卫晟云沉默几许,最终道:“你坚持?” “我肯定,”袁叶离很难受,与卫晟云皮肤相触越久,她就越是要承受那烈火之苦:“还是说,你根本不在意我活着与否?” 越是理智的人,发起野蛮来就越不可理喻,像是平日一条条枷锁松开,她终于得了自由,根本不想顾旁人感受。卫晟云听见这话,终于放手,袁叶离狼狈地掉在床榻之上,大口喘息。 拿过来一杯茶,才终于觉得好过了一些。 屏风重新合上,一切看起来无异。袁叶离这时候才平静下来,将六年以来的事说给卫晟云听。卫晟云本就是亲历之人,袁叶离又擅长分析,很快就从遇见夏薇之初,说到柳叶被抓。 整件事横跨数年,要讲出来并不容易。 等到说完,袁叶离已经口干舌燥,但她自己的感觉,却比刚才好过许多。说完以后,客栈之中寂静下来。袁叶离看着床榻上铺好的白布,白布洗得很干净,也柔软顺滑,她形容憔悴:“所谓万事如意,实则相反。” 她声音清脆悦耳,如今听来,却万分讽刺。 卫晟云听到这里,却没有说些什么,喝了一口茶,静静地道:“如意珠之事,白术查过。” 白术? 袁叶离愣住,不懂卫晟云为何三番四次提起此人来。她道:“他如何说?” “如意珠与情蛊同样,”卫晟云说起话来,总是不缓不急,但却能听得人心惊:“都出自苗寨,且并非无解。” 第405章 关于苗寨 白术之所以会查探苗寨,却是因为白鹭。 白鹭从前是袁叶离身边丫鬟,听了主子的事情,她又惯常是个话多的性子i,每每在白术跟前提起,纵然白鹭终究只是丫鬟,知道得不多,然而三年之前,白术与卫承渊见面,三言两语却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翻遍医书,多方查探,这三年间他寄来的信,往往与苗寨有关。 坊间如意珠的传闻零丁四散,难以寻觅,而且真假难分,是以查起来极耗功夫。 袁叶离睁大眼睛,却是一惊:“此话当真?” 卫晟云点头,“倘若白术所言为真,那么苗寨中应当有解法,说不定就是你所言的那首曲子。” 在那七年的梦境之中,袁叶离听到过一首曲子,能解情蛊,如今早已失传,但她似乎还记得。她却摇头,“我曾弹过,似乎无效。” 不知道是如意珠特殊,或者是情蛊与旁的蛊物不同,不能用这首曲子来解。现在如意珠已经被卫晟云一剑毁去,不可能再作试验。何况,这件事也不好再牵涉旁人。袁叶离定一定神:“苗寨很远?” 听适才卫晟云说法,似乎白术查了很久,而情蛊也是中原之物,若在更遥远之地,那无怪乎寻常人不知道了。各个城池与州份,相隔甚远,除了那到处走货倒卖的商家,少有人离开自己出生地,是以有了说法:人离乡贱。 能够到处去而又无事务在身的,也不过就是皇亲贵戚。 所以所谓的绣法、贡品、吃食,各地的特产,往往是京城中起名,再流传到各地区,单单讲一个绣法,那些乡镇人家,自然不会起个动听名字,只求自己认得;而皇族之中,就不一样了。 而且就算有起名,地方人民自己起的名字,往往与京城中流传开来的都有所不同。 卫晟云点头,“你稍等。” 此时袁叶离已然戴 起了面纱,她是中蛊之人,所以最清楚怎样才会带来伤害——见面则焚心,倘若用黑纱与斗篷蒙住眼前,则无碍了。 说得轻巧,可又有多少夫妻情侣,能够在许久不见面的时候,依旧彼此相爱? 等得卫晟云回来时候,袁叶离看见他手中拿着一副卷轴。展开来,却是一幅地图。时人并不喜欢地图,或者说大多数地方,都没有这样的玩意儿。 大多数人,一生去的地方不会多于一座城,惯常去的也不过那几条长街窄巷,根本不需要地图,若是不认路,街坊邻里一问,总就有人回答你。何况画地图是需要人力物力的——走多少路,就能画多少尺寸的图画,且出行从来不是件容易事。 所以横跨数个国家的地图,是极为罕见的,就算有,也不会让平民看见。 卫晟云展开地图,摊在桌上,信手指着道:“往北,”随后指头在地图上移过来,袁叶离往右下角看了一眼尺寸比例,心下就知是多少里路程。随后他的手指停在某一个位置上,袁叶离当场倒抽了一口冷气。 因为太远。 自然还在齐国国境之内,但却是人烟稀少之地。北边素来人少,京城每年都已经算冷,而再往北,那才真的是冻死人不偿命。袁叶离从来没有想过,苗寨会在这样的地方。她却没有出声反对,只是道:“你愿意去?”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却是当下她最想问的问题。 卫晟云露出一抹苦笑,伸手想要揉揉她的头发,却又将手放下,“自然愿意。” 他的声音醇厚有味道,似在树下酿了许多年的老酒,若要走到大街上去,不知有多少姑娘会为之驻足。袁叶离却眯起眼:“此番路途遥远,且未必有结果。向北之路艰辛,少有人行,即使商旅也罕至。” 袁叶离从未去过京城以北, 然而京城繁华,什么样人士都有,传闻自然也就不缺各地人物风俗,耳濡目染,她也听说过关于北方的传闻。她一人之事,为何就要旁人插手?何况勾搭上性命…… 卫晟云此时似乎是向她望过来,但隔着一层黑纱,其实她什么也看不清。 只听见他道:“正因艰辛,才要与你一起。” 她摇摇头,罢了。 事情既然已经决定,卫晟云离开时候,已经打理好山庄中一切,如今自然留下。客店掌柜阅人无数,但只将客人当过眼云烟,就也不多加议论两人之事,一应要求,也都应承。 接下来数日的生活,两人总是显得有些生疏。 因着不能见面的缘故,他们用膳需要分开两张桌子,往往背对而坐,袁叶离又面带黑纱出入,引来许多人侧目。 待两人离开客店时候,都感觉松了一口气。卫晟云之前着意隐居,是以选的并非繁荣城镇,袁叶离又可以躲躲藏藏,如今要往北去,走的就是水路。待得到了京城,就要转为陆路——因为再往北,就没有河了。 码头边上,夕阳西斜。 袁叶离带着面纱,与卫晟云一同登船。如今等船的人不多,两人这般行迹,却也有许多人关注。袁叶离头戴黑纱,这像是寡妇才有的装扮,但若是如此,又为何与男子同行? 大多数人都不出声,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然而他们身后,却又跟随着一家人。这家人仿佛是第一次乘船外出,一对夫妻并少年少女,四人皆冠服整齐,看起来像是着意打扮过的,衣裙簇新。那少女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极为吵闹,似乎是久在屋中,只与家人相处,是以不太懂人情世故。 “娘……那个姐姐是戴着纱帽么?”少女娇蛮的声音响起,听着脆生生的。 那年纪颇大的女子,点了点头,冷笑道:“你可别学她 ,这样的姑娘,不好好呆着家里,还遮头盖脸,怕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少女听了,还当真以为是这样,就点点头,认真的道:“我要呆在家里,不会学话本里的事情的。” 听她的意思,竟然是觉得袁叶离与卫晟云是私奔出外之人了。 袁叶离有几分诧异,她久居京城,见的都是受过教养的人,偶然有些人不识好歹,但也不会说话这样直白。就算是有心为难,也多半有旁的窍门,当面讥讽,是什么下等人才学的? 她并不在意,反而觉得有趣。 如果是真心侮辱,那自然该觉得不高兴,但他们编造的谣言与真相实在有太大的差异,她忍不住想,两人到底能编到什么离谱的地步去。 这两母女说起话来,颇有几分旁若无人之态,嗓门也大,越说越大声,像是生怕旁人听不见。她们身旁的少年似乎是不好意思,拉了一拉妹妹的衣袖,想让她们收敛一些。 “妹妹,别再说了……” 那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对自己的哥哥照样出言不逊:“哼,不就是说两句吗,有本事上来打我啊。”她一甩衣袖,就将兄长甩开。显然是骄纵惯了,一双眼睛里满是傲气,仿佛全天下人都没有她有理。 袁叶离怂了一下肩膀,差些笑出声来。 可那姑娘看见她肩膀抖,反而以为她是害怕,于是高兴地拉着自己的哥哥道:“你瞧,我说得对,如果我有错,那她怎么会怕?” 那少年叹了口气,看着身穿紫衣的妹妹,往父亲身边靠拢,越发的不出声了。男性在家里能说话的时机向来不多,并不是他们当真没有说话权,只是他们更懒,希望省事一点。 袁叶离没有出声。 这时候是大清早,早上来赶船的人并不少,此时已经开始放行上船。 一对母女互相说着话,一时说说自己 ,一时说说旁人,最后话题又绕道了袁叶离与卫晟云身上:“娘,你说,我们等会儿坐哪一艘船?” 妇人摸了摸少女的头,“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在码头自然是有规矩的——船并不止一艘,待会儿会有人引着他们上船。但这只是一个小姑娘,显然不知道先后顺序如何,于是骄傲道:“一定是最大最好看的哪一艘,是么,娘?” 这个姑娘的声音可当真是好听,倘若撒起娇来,不知能软酥了多少人的耳朵。妇人却没有接着往下讲了。紫衣少女微微一笑,她知道她上的船,一定是最好的那一艘。怎么会不是呢?爹和娘亲那么疼她,一定不会让她坐那些小船的。 她这样想着,上船的队伍就开始动了。 袁叶离从未这样搭过船,以往都是雇好一整艘船,她们只需坐在马车里等,但这样的小城,显然没有接待过多少贵客。站在码头上的,一大半都是游医或者商人,身后并无家眷,更多的,就是那些运货的船。 紫衣少女依旧牵着妇人的手,她已经等的有点倦了,但却还想看看,袁叶离到底是要上哪一艘船。反正这样逃跑离开家里的姑娘,还能有多少银钱,坐那最好的大船。 但就在下一刻,她却不这样想了。 袁叶离与卫晟云一起,登上了那搜华丽的大船——只有一层高,但画舫漂亮,船身精美,因为天未亮,所以依旧点着灯,灯罩是一层透明漂亮的白纱。她看得愣住,然后就被自己的哥哥扯了一下衣袖:“阿灵,别看了,那艘船才是我们的。” 她一转头,却只看到了一辆破旧的小船:一看就行驶了很多年,且毫不昂贵。 紫衣少女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久,她望着自己的哥哥:“大哥……” “嗯?” “私奔就可以坐那么漂亮的船么?” 第406章 河上风景 码头上的船纵然多,但却明显是开往不同的河道。 袁叶离与卫晟云上的这一艘船,纵然并非皇家手笔,但也明显价值不菲。宽敞明亮,雕饰之美直如画舫二字,船身内部有华丽壁画,虽不名贵,胜在华丽,数十盏灯陈列开来,白色灯罩内一点明亮烛光,照亮画上图案,直教人目不暇给。 两人打扮当真有几分古怪之处,七年以来,时尚多有变化,不再流行往昔妆容打扮,两人看起来就有些落伍。但是衣裳的材料手工无不精致,纵然是不懂行的寻常人,也看得出两人来头不俗。 自古以来,阶级定贵贱,皇家中的一切纵然只是拿出一两件普通物件,也比旁人要好得多;加上能够上这样好看船的人,家世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所以一上船,倒也没有引来多少注目。 唯一看起来有些难堪的,大约是袁叶离走在前头,卫晟云随于其后,看起来当真有几分颇像那紫衣少女所言,是千金小姐与侍卫私奔。 苗寨所在之处极北,一路往风光处而去,路过京城,才会到达。北方风景人物,比南方要干燥得多,寻常各城之间没有联系,是以少有人这样觉得。但船开去,一次次停靠码头,对比起来就体会得到差异了。 越是靠近京城的城池就越繁华,纵然在码头,也能听见岸上商户热热闹闹吆喝之声,而越是繁华之地,其余船上卸下的货物就越多。袁叶离一路看着,两人分房而眠,几乎没有见面机会。——他们以兄妹相称,卫晟云已经不用过往的姓氏,而姓云,一路以来,她都被人称为云姑娘。 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音。 “云姑娘?” 袁叶离应了一声,前去开门。门开了,是一个打扮整齐的小姑娘,举手投足之间有 一股干练的感觉,皮肤晒得偏黑,头发扎成两根麻花辫,一看便知整年都在船上过活。她手中提着食盒,微微屈膝行礼:“云姑娘,这是今日的午膳。” 船上无人服侍,袁叶离并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也就点头,“你拿进来吧。” 她所在的屋子并不大,而且没有那么多东西,尽管点着灯,也颇有几分凄清感觉。那小姑娘进屋来,她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比之袁叶离要小许多。她也是个机灵人,将食盒一个个放好,正要行礼离去时候,袁叶离却忽然喊住了她:“你可有旁的活计?” 小丫头一愣,随后摇摇头道:“云姑娘,没有。” 她是船上出生的小姑娘,因着生得可爱讨喜,平常都在客人跟前伺候,做些门面功夫;如今云公子与云姑娘一看就知是贵客,是以用她来服侍,是没有什么旁的活计要做的。 袁叶离点点头,“那就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但是一轮下来,云姑娘的话也并不多。 小丫头叫做枝凉,是在船上出生的,见惯了那些身体底子好、说话粗声大气的人;听着这样温声细语的小姐说话,倒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她最大的一个优点是话不多,而且相貌足够讨人喜欢,陪人说话当真就是应一两句声,做个陪客,从来都不会多评论什么。 其实有些人与人聊天,也并不是真的要听见解,也就是唠嗑两句,有个应声的人,若是聊得兴起,那自然是好;但若聊不起来,总比两人各执己见,本来好好的聊天,最终吵得不可开交那样要好。 枝凉能够看出来,这位姑娘,并不是那种爱说话的性子。 她的声音明明很是好听,听起来有几分江南风情,但说话的语气,偏偏又要坚决许多。枝凉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 的姐姐,不由得就多看了两眼,说话也不由得比往常要留神——她是船上姑娘,不那样讲究避嫌,将来也是要与船上小伙子成婚的,一生都要在船上过,并不懂岸上的那些人家,要守什么样规矩。 于是用一双灵醒透亮,又带着一两分懵懂的眼睛望着人——袁叶离见她这样眼神,不由得问道:“如何了?我脸上有什么在么?” 说完话就去摸脸,枝凉连忙摆手,说话有些不知所措:“不是、不是的……”以她机灵的性子,如今能够挤出一两句话来,已经算是本能了。连忙讪笑道:“云姑娘生得真美,枝凉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同一句话,由不同人说来是不同的。倘若是由旁人说,若是年纪大些的公子、或者商铺中伙计,袁叶离不会如何在意,甚至觉得那是登徒子;但由枝凉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说来,却是那样的直白,不加丝毫掩饰的真诚。 所以莫要说,以貌取人是一件坏事。 袁叶离勉强笑,“哪里好看,”她说的是真话,“我久病在榻,如今若能见人,已经算是万幸了。” 她是认真的,一个人如果在床上躺了许多年,这么些短短时日就能将养的好看,那简直是天赋异禀;想来是这小姑娘所见世面不多,方才如此说话吧。 但枝凉却认真道:“不是这样的。” 她说话的语气真是认真,若是说话就如此,那股子真诚有时候真的能打动人。袁叶离看着她说。“我娘说,画了妆的姑娘通常都是好看的,而且年轻的尤其是这样,”她明显是船上人的说话方式,不会用什么堆砌繁复的词语,也不太懂得敬称,比起京城中绕上十七八重弯,尚且说不出重点的语气来,反而要显得更是直白。 她喜欢这样的说 话方式。 枝凉道:“但不画妆还能好看的人,那才是真正好看的。” 说完这句话,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正确复述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不至于笨嘴拙舌。想到这点后,她又担惊受怕地抬起眼来,小心翼翼地望着袁叶离,“所以云姑娘好看。” 袁叶离点头,“这话对也不对,”她静静地说着,自己从小所学的一切:“但有时候,画妆是对人的尊重,并不单单只是为了自己好看。” 枝凉似懂非懂,随后袁叶离喝尽了最后一口汤水。那汤是老火汤,不知熬了有多久,甜而不腻,分辨不清下了多少的汤料和调味,但喝尽口里,就是舒服的。她放下碗,枝凉就道:“姑娘可要喝一口梨花酿?” 梨花酿…… 那是什么? 袁叶离还不曾想到,可枝凉已经接着道:“是用梨花来酿酒。若是饭后喝一口,那是再美味不过了。” 枝凉的声音很悦耳,清脆如同挂在船舫边上的风铃,却忽然让袁叶离想起了什么。 她曾经喝过梨花酿,在京城的时候。那时她家尚未搬到徐州城,与卫晟云在偏僻的酒楼中相见,喝的就是梨花酿。她从未想过,会再次听到它。她皱眉,问道:“那是京城中才有的,船上怎么会有?” 枝凉一愣,随后开口道:“我们的船在京城停泊,偶然就会买一些,在船上招待贵客。” 她只是说了一句很普通的话,但下一刻她却看见袁叶离脸色苍白了起来。枝凉惊慌道:“怎么了?” 她见过的人多,如今反应也快,连忙冲上前去,扶住袁叶离:“云姑娘,可是刚才用的膳食不对?” 袁叶离不停咳嗽,像是要将什么东西咳出来,教人听着都难受。 她转念一想,总不可能是因为梨花酿,那多半是膳 食上出了问题。可是袁叶离伏在她的肩上,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我竟然不知,如意珠是这样的……”说完,又是咳嗽一声。 她搭在枝凉瘦小的肩膀上,她看不见她是什么模样,但却感觉得到,云姑娘在发抖。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如意珠?” 简单的字眼,如今落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竟然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 她虽见不到人,但却听见袁叶离扶着她,慢慢地起了身:“没有事,反应并不是太大,看来只要不是和他面对面说话,是不会如何的。” 京城人说话,多半绕弯,枝凉却是听不懂。她沉默片刻,然后看见袁叶离坐直身来。 她顺了顺长发,将钗扶好,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枝凉很想关心一句,因为在她看来,袁叶离已经与一个纸片人相去不远了。她重又道:“云姑娘,船上有船医,可要找来相看一下?” 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一切学识大约都是耳濡目染,大约是不知道,‘相看’这样的词语,是用在成亲之类事情上的。袁叶离听闻这话,却不知为何,觉得心上的紧弦松开了半分/ 她摇头,垂着眼几乎像是已经闭上了的样子。她道:“不必了,”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是因为咳嗽所致,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恢复的:“我自己的毛病,自己清楚,不必找船医来了,他们看了,也是枉然。” 说到最后一句,这话应该是显得无奈的,但不知为何,生生被她说出了几分豁达来。似乎说话的人,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枝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观言察色之间,竟也约莫懂了女子的意思。她点点头,人也爽快,三两下熟练地将碗筷等用具收拾进食盒之中,就推开门告退了。 第407章 一墙之隔 枝凉将关上房门,再没注意屋内的动静。 她心中颇有几分疑惑,那云姑娘到底是何人?她很少见到病弱之人,因为身上有疾之人,往往不会上这船来舟车劳顿,以免病情加剧。她纵然听说过,生病是一件大事,岸上之人但凡染上了风寒,如果将养不好,也很容易要命的。 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过又是另一回事。枝凉终究没有真正明白,所谓小病夺人命是怎么一回事。 她是在船上长大的人,能够在船上活下来的,多半体质好,如果不好,也难在船上活这么多年。船上不比岸上,环境再好,海风常年肆虐,又多凶险,人人传有水鬼,还不是因为船上死的人多? 她并不懂得,为何有人会风吹过来一遭,就没了性命。 可终究,打小在船上伺候,见过的人事多了,也就不会太往心里去,思索一会儿,也就没了。她走向另一个方向,食盒随着她的脚步左右摇晃。船中阴暗,有贵客的地方自然是点着灯,装修得好看的,可那些仆人小厮的去处,也不会费心设计得多美。 从雕梁画栋的船舫,回到阴冷的后屋之中。因是白日,也不点蜡烛,好在日光确实透亮,一直照进这船中,那爽朗的大风也扑面而来,有点新鲜夹着鱼腥的味道,却是枝凉习惯了的。 她喜欢开阔的船,情愿在甲板上坐一整日,超过呆在闷热的屋子里,穿戴整齐,却连动也不能动。 那该多难受。 枝凉将食盒里的用具洗好,再摆回原处,船上本来就忙,也不是事事都有个章程,大多数时候,到了她手上的活,她还是自己动手的多。到底是个十三岁的丫头,船上风俗又与岸上有些许不同,她还是天真且无忧无虑的时候。 尽管岸上的来客们,总是说她可怜,说她一点文化都不懂。 枝 凉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在何处,若是让她反驳回去,她能举成千上百个例子,但是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船上和岸上是不一样的,那些高贵的人家,更是格外的不一样。 枝凉不懂他们为何会这么说,但她却懂得一件事:不要再提,船上的那些风俗了。这样一来,她就成了个乖巧的性子,各个客人,也都是喜欢她的。枝凉不想计较那么多,只希望不给自己的爹娘添麻烦。 她在木盆里洗着食盒用具。在她看来,食盒其实没脏多少,但还是要洗。洗干净后摆好,她往外走,路过过道,准备去找船医一趟。 那样的一艘船,能够用的地方本来就不多,更是每一分每一寸都物尽其用,连房梁上都挂了咸鱼。只有待客的地方,才会显得宽敞一些。 枝凉打算去找船医,并没有什么旁的理由。她接下来要去准备晚上的活,只是抽个空,问一下问题。 船医是她的四叔,喜欢饮酒,船上要治病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船上的伙计,也不需要怎么用心对待,他就整日留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也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枝凉走到房门前——船医是船医,有自己的独立屋子,并不是什么新奇事情。 她敲了敲门。 没有声音。 枝凉觉得,这或许也是正常的,如果四叔喝醉了,那肯定听不到什么。 她轻声喊:“四叔?” 小姑娘轻灵的声音落在沉沉的船舫中,这里不那么通风,几乎听不见风的声音,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寂静。 她摸了一下门板,因为在船上的缘故,木都有点发霉了,是湿的。门并没有锁死。 这下子她慌了,别以为船就是个太平美好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就算不往那些阴暗的方向想,也可以认为,是人在屋子里出事了 。本来或许还好些,但现在门没有锁死…… 不说那么多,枝凉仅仅只是单纯的慌了,凭借着自己的直觉。 就在她打算推开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别开”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一点也不复杂。 枝凉立刻僵住了动作,转过头来,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 船中阴暗,客人那里还好些,起码灯是长明的。枝凉视力好,定睛一看,就看到是那位姓云的公子。他站在那里,腰间挂着白色的玉佩,是一个圆形的环,一看就知是名品,说话时候,与那位云姑娘同样,是京城口音。 枝凉身处船上,听惯了各城各地的口音,而且客人中京城人士并不少,她从小就没想过这些口音之间的差异,因为在她听来,全都是差不多的,能听懂就行。 她立刻知道这是位客人,而且是贵客。 卫晟云见小姑娘收回了手,敛起的冰冷眉眼之间,似乎舒缓了一些。 枝凉并不懂得,这位客人的性子。她素来服侍的都是女客,看不懂这样冰冷人的表情。——是,冰冷。 在枝凉看来,这位云公子显然就是冰冷的。长发披于身后如同鸦羽,眉眼间没有一丝温情,若说那不是人,她是相信的。所谓的气场、气质,但凡带个‘气’字的东西,都有种看不见摸不着、全凭直觉摸索的感觉。 但其实,所谓气场都是给人看的东西——你觉得那人气场厉害,其实只是他这个人让人感觉到威胁,被震慑之感,而并非他本人,真的有什么神奇法术。比如枝凉,她很难说清自己对他的观感,但她知道自己觉得危险。 枝凉后退一步。 身后的潮湿门板发出吱呀声音。 卫晟云点头,他已经惯了这样的情况,纵然观察到了枝凉的小动作,但他并不想多管。随后他说了一句:“过来 。” 这样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威胁,枝凉立刻睁大了眼睛,但她也没有往多糟糕的方向联想。她跟着卫晟云过去,船上多的是她熟悉的地方,但神奇的是,她发现这位云公子似乎懂得分辨船上的结构,立刻就找到了那些无人之地。 这里人烟稀少,少有客人会来。 卫晟云伸手递给她一锭白银,干净利落,没有锦囊或者荷包,枝凉小心翼翼接住,一时半会儿她不太分得清这是多少银两,但却知道,定然不少。她抬头,定一定神,“公子要问什么?” 她是个灵醒的姑娘,这世间没有多少事情是空穴来风,这位公子与刚才她看见过的云姑娘是兄妹,多半有其目的——这天底下,又哪里有白吃的午餐? 卫晟云颌首,似乎很是满意,手负于身后,慢悠悠的问道:“适才你可是与那位云姑娘用过午膳?” 枝凉点头。 她不是不莫名其妙的:两人既然是兄妹,自然可以亲自去找人,为何要问她这样一个陌生人? 她并不是想象力丰富之人,自然想不到,袁叶离身中蛊毒,倘若见面,则蛊毒发作,受烈火焚心痛楚。可是她依然承认:“是的。” 卫晟云眉间皱起一个浅浅的川字,他道:“将过程都逐一、仔细道来吧。” 枝凉并不懂这位云公子的意思。就在这时候,卫晟云再说了一句话,叫她放宽心来:“我们吵了架,”他轻轻的说着,枝凉注意到这位公子的声音都温柔了几分:“我想知道怎样才能哄好她。” 原来是这样…… 难怪两人同行,但云姑娘却一眼也不看自己的兄长,却又莫名的信任于他。枝凉看得出,那位姑娘并不是不信任这位公子——若说是闹别扭,那就说得通了。 枝凉终于是接受了,她开口,将适才情况仔细说来。 纵然她只是个 路人,并不懂得这么多,但却发现了一件可以说是有趣的事情。 她原以为,这位云公子是个生人不近,性子冷漠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那些被世道折磨惯了的人泰半都是这样的,对于旁人的事情毫不关心,仿佛一副很累很累的样子。她从未见过手上染有鲜血之人,是以心中这样想。 如今见了云公子,眉眼冷淡,似乎毫无人情味,不似一个能正常交往的人。她也是这样想的。 但一旦说起那位云姑娘的事情时候,枝凉一双眼睛就往那脸上看。她分明看到,听着自己口中所言,那云姑娘的一言一行,眉眼就这样柔和了起来——就好似冰天雪地的冬日过后,春天降临大地,百花盛开,都是暖的。 她忽然想起,曾经听船上遇见过的一位客人说:冷漠的人并非不动情,仅仅是他们不曾遇见,那能够让他们动情的人。 枝凉说得很快,最终她道:“云公子为何会和她吵架?” 她不懂得。 可她倘若代入她自己,她若能对某一个人露出这样的眼神来,那她一定很喜欢那个人,喜欢到了、不舍得吵架的地步。既然如此,为何会有今日这一出? 说到这里,卫晟云却忽然苦笑了一下。 枝凉立刻警觉:“是枝凉多言了。” 她只称呼自己的名字,因为船上人多口杂,她若是要讲礼仪,那简直忙乱得说不过来,于是取其意,只要让人听出自己态度就好。 卫晟云摇头,“并不。是情非得已。” 枝凉听不懂这样一个词——达官贵人说话,都是文绉绉的,但她人机灵,心中细细思索,就划下道来。 说完,卫晟云面上表情,又收敛了起来。没有一丝笑意,若不是生得好,那当真是许多人都不敢近了他的身去。他匆匆离去,再也没有多说旁的话了。 第408章 离京以后 夜色深浓似乎被鸦羽遮蔽了天空,抬眼不见繁星与皎月,九重天空似要压下人间来,照得整片大地都一片漆黑。能够听见很远,不知何处森林之中树叶被吹动,抖出一片沙沙声音来。 小玉在这样的夜晚之中睁开了眼睛。 沉睡的她先是双耳动了一动,才彻底清醒过来。这样的夜晚是冷的,尤其对于他们而言。白日总是比夜晚要好,至少天色是亮的,也更暖和一些。瘦小的小姑娘爬起来,准备去洗脸穿衣裳。 她是一个丫鬟。 只有十二岁,八岁那年被家人卖了,运气好被卖到京城之中,做了小姐的贴身丫鬟。她爬起来,往中衣外又套了一层衣服,小心翼翼地,生怕惊动了什么。她那瘦小的身体即使套上丫鬟的粉色衣服,也不显得有多健康,一看就知是吃不了多少碗饭的。 在丫鬟之中,能吃得多的丫鬟讨喜一些,吃得少的丫鬟反而惹人嫌。因为吃得少的人饿得快,能干的活也不多。是小玉运气好,学了一手梳头的好手艺,小姐要将她留在身边。十二岁已经算是长大了,小姐们十五岁就出嫁,她一个丫鬟,已经懂得做很多事。 幸好小姐是个好服侍的性子,小玉想起这点就觉得自己运气好。 与其他的小姐们不同,小玉从八岁进府,就看见不少姐妹被人拎出去杖责,打着打着就打死了。比如与她说着小姐书房多好看的锦绣,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十岁的丫头就被人架出去,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本来还会笑的人,直接被打得断了气——而且因为不许扰了主人家,到死都被布绑着嘴,一声也喊不出来。 她至今记得骨头断裂的声音,她生了一双好耳朵,这些细节总是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十三岁的大姐姐,从前是大小姐的 丫鬟。大小姐说了婚事,是她的表哥,小玉不懂那个男人,是怎样的一表人才,也不懂为何大小姐那样喜欢他。但大小姐身边的织羽,当时十三岁,因为发育得好,在大小姐出嫁之前,被人拖了出去。 小玉记得,那时候织羽姐姐死活不从,但几个嬷嬷用同样的手段困死,活活打死在后院,然后看着织羽姐的尸体,她们面无表情,异常冷漠,说了一句“她勾引主子,媚惑主子,不守本分,以下犯上,理应杖责”。 小玉知道,奴仆不是人,被打死是应该的。 每个世家都是如此,只有这样,规矩才够严,丫鬟才听话。而且不仅他们家,齐国上上下下,天下间,只要是大户人家,无一例外。 她所明白的是,见过两桩这样的事情后,满院落的丫鬟都安静了,再也无人多说一个字,更没有人多讲一句话。小玉也是这样——生死不论,她自己并不想死。 她穿好衣裳,打水擦了一下脸。 据说,这是京城里人家才有的恩典,打水洗脸,为了不必扰着主子安宁,说白了就是免得碍眼。她梳洗完后,就跟着去了三小姐屋里。她是梳头的丫鬟,工具就在小姐屋里,什么都不必带。 她掩上门。 她今日晚了一些了,不知为何,屋里的人都不在。她觉得情况有点奇怪,但终究是刚睡醒,没有多想。她只是循着原来的路线,去找三小姐。可还没有拐过弯,她忽然在路上,看到了一个人。 不,那不是人。 小玉的脚步忽然顿住,她见过血迹,见过很多次。比这样夸张的,也从来不少。但这不一样——那个人,是红裳。 红裳。夫人身边的丫鬟,只负责端茶递水,在主子面前从不露面,但私底下和小玉的感情却很好。小玉记得,这位姐 姐不喜欢为难旁人,性格温柔,入府邸以来这么久,从未与旁人起过争执。小玉很喜欢她。 但此时,这位红裳姐姐,自然不是活着的了。 因为夜色的缘故,小玉看得不太清楚。 但她依然看到,红裳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在了地上,她的腹部向外,而且正在流出大量深色的液体。那腥味比旁的味道都要腥,猛然冲进她的脑海里,让人无法忽略。她不需要去踩一踩,都知道这是血。 血。 大滩黏糊糊的血迹黏在地板上,还在渐渐的蔓延。浓而刺鼻的味道涌上来。在黑夜之中,这样的景象显得尤为吓人。 但小玉却没有喊出来。因为丫鬟不能大声喊叫,不得扰了主子的安宁。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要去找找看,这屋子里还有没有旁的人在。有人杀了红裳。她小心翼翼地绕过红裳姐姐,此时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小玉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脚上沾染了血迹。 她冲向大厅,可是路上走来,无一不是死人。 所有人都死了。 路上横陈着的都是奴仆的尸体,奴仆远远比主子要多,但十个奴仆也没有一个主子重要。她全部都认得。这一点让小玉心慌起来,她也很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尖叫出声。然后,她终于看到了她的主子们。 闻家各人,无一幸免。 这个时候,主子们多半还没有起床,他们绝大部分都死在自己的床上。小玉一具具确认过了,才确定哪些陌生的面孔,真的是那些穿着漂亮云裳,发式精致,说话轻声细语的主子们。 从老人到孩子,甚至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她看到那孩子在自己的摇篮里,如果忽略他的伤口,那么他和睡着了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有人都是被一剑洞穿,那细小的创口,能够看出来不是粗 重的门板剑刺出来的,而是专门用以刺杀的剑。 那孩子甚至没有来得及喊上一声,小玉认得那是大公子的孩子,出生不过一月有余。在死亡面前,主子和奴仆是平等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小玉找到旁人的尸体,白费了很多时间。当她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有一线的光芒打在他的伤口上,天光渐熹。 死了。 全部都死了。 小玉甚至来不及觉得欣慰,她不是一个偏激的女孩子,她所知道的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找了许久,翻遍了所有的角落,但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活着的人。活下来的,只有她自己。 这个认知,让从小到大不是在家中、就是被卖到了闻家的她,脑海中彻底空白。她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事。 如果是个有能力的大人,或许知道要去报仇。 但小玉只是个孩子——这话的意思是,她看着这些人,完全不知下一步计划,甚至想不起来,她应该要逃。 直到她听见一声尖叫。 是少女的尖叫,而且在院落里,能喊出来的人一般是主子。 人在面对危险时候,有寻找同类的本能。她连忙往声源奔去,而且手足无措。就在跑到院落里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年纪小,但认得自己服侍的主子。那是闻墨,闻太师的孙女,她应该服侍的人。 她的头发散乱,身上只有一套中衣。她身后有一个打开了的衣柜,显然她是在衣柜里藏起来,然后被抓出来的。天还没有亮,所以小玉只是模糊的认得一个轮廓。但这已经,足够她认出自己的主子来了。 她吓得失声,甚至尖叫不出来。 一个黑衣人抓住她,小玉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只看得见一双冰冷的眼睛。小玉尖叫出声:“ 小姐!” 闻墨看见她,似乎也是愣住了。 她立刻喊道:“小玉,快逃!” 她拼命挣扎,对那黑衣人说:“放过她好不好?她只是一个丫鬟!” 她这话喊得撕心裂肺,几乎喊破了喉咙。小玉愣在原地,可是她听见那黑衣人没有说话。随后她听见,身后人说了一句:“原来还有漏网之鱼。” 那声音深邃悦耳,小玉却没有时间听了。 她心里终于明白了这是怎样一回事。 或许她不该出来的,小玉这样想着。她如果藏在房间里,怎么也有点时间好活。她想着,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天是黑的,可是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看见了小姐吓得雪白的一张脸孔。在那张脸上,小巧的五官,正是一个孩子那般的神情。十三四岁的小姐,还是在闺阁中娇养着的年纪。 小玉忽然笑了。 她可以下去找其他死了的姐姐们了……她想着。 只要这样一想,死亡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并不知道,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而言,这样的想法是不正常的。身后那人已经抓住了她,然后利刃洞穿了她瘦瘦小小、皮包骨的身体。那身属于丫鬟的淡淡粉色衣裳,在这个时候,染上了更加深浓的颜色。 小小的屋子里,传出闻墨的惨叫。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小玉软软地倒了下去,发出很沉重的声响,她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像是一个被主人玩腻了的布娃娃。她暮黑的一双眼睛之中,倒映出一群黑衣人和闻墨的身影。 闻墨被人捂住嘴巴,渐渐远去。 为什么小姐能活着? 小玉想。 可是她已经没有更多的想法了。她只觉得身体好冷,血液越流越多,终于带走了她身体里全部的温度。 直到死时,她依然睁着眼睛。 死不瞑目。 第409章 情非得已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袁叶离发现枝凉话少了很多。 船上日子比较无聊,她寻不到旁的人来说话,在摇摇晃晃的船里,也委实兴不起什么兴致来写字画画。她的琴已经丢了,无论是哪一把都没有带出来。袁叶离甚少离开屋子,少数能说上话的人就是枝凉。 那些观察力特别强的人,往往并不是真的有多聪明。而是他们特别细心;换句话说,即使是个蠢笨之人,在每日都只能面对着一盏灯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将注意力摆在那盏灯上,这样自然能看出旁人看不到的细节了。 枝凉本来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尽管话并不多。袁叶离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的,一段时间下来也知道她没什么事做,每日的事情就是与她聊天。袁叶离不讨厌她,甚至可以说是喜欢她。 但是近日来,她的话忽然少了——不,或许说,她面对她时候总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不大的屋子分成了两边,没有门的一边是床与梳妆台,而门前的位置就是饭桌。小小的空间被利用得淋漓尽致,连墙上都钉了置物架,一篮子的换洗衣物摆在那里。船里的空间真的不如岸上多,至少袁叶离从没在岸上看见过哪一个屋子,会在墙上摆东西,竭尽所能把空间塞满。 大多数人,在进船的第一刻会觉得好窄。那是因为墙太矮,屋梁压得太低,仿佛举起手就能碰到房梁,在这样的屋子里,寻常人呆久了都会有种抬不起头来的错觉。 袁叶离住在岸上,岸上绝大部分的房子,都只有一层,高门大户更是将门墙建得高高,人永远不可能觉得被屋梁压住。屋子高了,进的光就多,那样自然就显得开阔了。 建造一间屋子是要花钱的,穷人家的墙多半都矮 ,因为将墙堆高要花费更多的材料请更好的工匠,也就是花更多的钱。所以高门大户一词不是空穴来风,不是人人都请得起工匠,花得起钱将屋子砌高,就好像如果不是闲钱实在多得没处花,没人会将心思花在一条好看的门槛上一样。 寻常人家挤一挤,也许也花得起那个钱,但他们就是不会将心思放在那个上。 “你到这船上来,有多少年了?”袁叶离放下筷子,问了一声。 枝凉不需思索,就缓缓道:“枝凉十三岁,在这船上住了十三年。” 袁叶离点头,“可有想过到岸上去?” 枝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惊慌,随后摇摇头,笑了起来,依稀甜美的样子:“怎么会,姑娘说笑了。”看来是有不少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几乎不需要多想。对于船上人而言,岸上的一切几乎都让人觉得陌生。 但这点不能说得太直白,并不是每个人都宽容豁达到能够理解、接受,旁人与自己之间的不同。 “我不是在为难你,”袁叶离低低一笑,笑起来的样子温婉:“我只是很好奇,一个住在船上许久的人,想必与我们是不同的。” 她的确只是在好奇,在这船上她能关注的事情并不多。 枝凉想了一想,“不同自然是有的。” 她想事情的时候,眼睛会往上,大多数人回忆的时候都会如同她一般,只是很少有人做得像她这样明显。她稚嫩的五官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动作举止却又沉静得不像个孩子。她的眼睛依旧是天真多情的,然而做事行走时候却又沉静如同成年人。 很矛盾的一个女孩子。 袁叶离挑眉,“哦?” “比如……” 枝凉一个个数起来:“岸上的太阳很刺眼,他们卖的东西也都很漂亮, 而且有很多好吃的。” 袁叶离点头,“刺眼?” 枝凉认真地解释:“我每次到岸上去,都觉得阳光太刺眼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瑟缩了一下肩膀,“……我就像一条躲在水底的鱼一样。” 这是一个比喻,但袁叶离的视线落在枝凉身上,却觉得这太对了。她的身板单薄瘦弱,睡觉的时候恐怕会被骨头和床板膈得慌,就像一尾小鱼儿,在海底的各种角落躲来躲去。船和水只隔了一层船板,仿佛把手贴在船板上,都会觉得冰冷。 这就是每艘船的本质,无论画舫多么精美,长明灯多么温暖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它与水同行,和鱼儿相类。 在岸上看,海水是美好的,因为他们在水面,看到阳光打在水上,焕发出好看的光芒;但他们很难想象,在碰触不到阳光的漆黑水底,到底是怎么样的黑暗。 大多数人觉得一样东西好,仅仅因为他们不够了解它。 “所以你不想去?” 无论这话多么周折,都只能表达出一个意思。女子的话问得很是直接,但对于枝凉而言,显然这是她比较喜欢的说话方式。 当一个人每日都在与生活琐事打转的时候,你不能要求她说话婉转,因为他们没有那个鬼时间去琢磨话里的意思,简单直接才是他们的习惯。枝凉点头,她并没有故意去思考琢磨每一句话的意思,所以听起来真挚动人:“鱼儿偶尔也会看看阳光,但没有一条鱼会愿意到岸上去。” 岸上的吃食很新鲜,但吃一两次也都腻了;岸上的人看起来光鲜亮丽,但那样的衣裳摆在船里也很容易损坏。 枝凉喜欢岸上,仅仅限于当船泊岸的时候,上岸去买点新鲜东西的那种喜欢。如果要她住在那里,她不习惯。 她 是那种恋家的人,停留下来了就不愿再离开。 袁叶离道:“那你在岸上最喜欢什么?” 枝凉不假思索:“糖人。” “为何?” “因为漂亮,而且好吃,能够带回船上给别人看。”枝凉一口气说出了许多好处,仿佛不需要多想。随后她道:“还有大约三天,船就能靠岸了,不过还没到京城。” 袁叶离想了一想,回想过往的航程,“那……再下一次靠岸,就到终站了吧。” 她知道,这段路不会太短,可再长的一条路,也有走完的一天。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有点黯然,因为这次下船,不一定能回来了。 枝凉点头,“姑娘可需要什么东西?上岸时可以带回来。” 袁叶离皱眉,“京城以外的地界,我并不是很熟……”何止是不熟,基本没去过。她道:“不过想来,大约也差不了多少。” 但京城繁荣,是以靠近京城的地方,也会被京交风气影响,应当有其相似之处。枝凉似懂非懂地点头,“若是这一站,与京城确实相似。” 她是一个外来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京城各地的差异。就像袁叶离一个外人,明白徐州城中的风气;而卫晟云,以一介齐国将军身份,能够总结出宏国将军的行事风格。 人对旁的事情都能轻易看透,最难看懂的反而是自己。 枝凉道:“不过城中吃食特别好,枝凉记得有一家酒楼,主人是从京城来的。”说到京城二字时候,枝凉似乎又腼腆了起来。袁叶离想起,船上衣食住行四字,都尽可能简略:衣裳不多,因为在船中布料容易发霉;住的屋子,不如岸上高宽;行则限制于一艘船上,不能到旁的地方去。 至于食物,那就不用说了,她上船 来这么多日,吃得最多的是鱼、鱼、鱼,各种鱼…… 海产偶然吃是新鲜,吃得多就腻了。 袁叶离挑眉,终于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你不喜欢京城?” 她并不是个直接的人,但对于枝凉,显然说话直接一点,才是最好的聊天方式。 枝凉不语。她不是一个擅长表达自己感情的人,面对生人能够谈笑并不代表她开朗。正好相反,话不多的人往往才是最好的倾听者,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乐意倾听每个人——而很多人,其实比起听人说话,更喜欢说自己身上的事情。 枝凉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她可以说船上的事情,岸上的事情给你听,但她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情。而且,也很少提及自己和旁人说话的内容——说白了,就是不乱嚼舌根。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却很少有人做到。 很久,她才出于礼貌说了三个字,“不是的,”她终于开始思索用词了,“京城很好。” 袁叶离眯眼,大多数人都能听出这是一句敷衍话,枝凉说的是“京城很好”,但她并没有说她很喜欢它。 袁叶离不知实情,自然以为枝凉在逃避这个话题,然而就在她打算寻找新话题时候,枝凉却开口说话了。 她抬起眼来,那样子简直让人以为她接下来是要说什么惊天秘密。 船中寂静,隔音并不算好,但她所在的这一片区域显然人少,甚至听不见有人路过的脚步声。又小又窄的屋子,屋梁不自觉的就显得局促,四面墙仿佛要压将下来,压倒墙中的两个人。 袁叶离看着她。 可是枝凉开口的时候,她只是问了一句话:“云姑娘……是否与云公子生了什么嫌隙?” 袁叶离听见这问题,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第410章 两人境况 云姑娘与云公子——枝凉如此称呼他们,因为两人兄妹相称,她其实并不知道袁叶离的真名,只是如此称呼罢了。她什么都不知道,此时却问起这样话来。 枝凉见袁叶离脸色一沉,立刻知道不对,开口想要圆场:“是枝凉多嘴了……” “不,” 她这话被袁叶离直接打断,她皱着眉,语气也紧张了起来,“你为何会这样问?” 袁叶离并不是一个容易相信旁人的人。 但认识枝凉这么些日子,她觉得她应该不会无端问这样的问题。这毕竟是旁人的私事,绝大部分人,只要不是天生热心爱管闲事的,多半都不会干涉。枝凉只负责与客人闲聊,于情于理她不会问;但最重要的是,她问的理由是什么? 枝凉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关心别人关系的人。 可是枝凉却没有开口。她看起来很是犹豫,仿佛在衡量自己到底该不该管。袁叶离严肃起来,“你听了谁说话?” 听得这样一个问题,她终于道:“……是云公子。” 卫晟云。 袁叶离之所以心上一沉的原因,正是因为此事与他有关。这船上唯一与她有连带关系的人就是卫晟云,而枝凉可能接触到的人也是她。她眯起眼来,“他说了什么?” 枝凉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性子,她一眼就看出刚才还在与她闲聊的云姑娘,此时此刻认真了起来。他们关系难道当真不好?完全没有接触过男女关系,而且也没有兄弟姐妹的枝凉,对兄妹、或者情侣之间的感情,近乎一窍不通。 看过和经历过,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回事。 枝凉细细思索了一回,她想事情很快,理清楚自己能理清的部分也不过一瞬而已。她于是细细地将整件事说了出来 ,但是却没有拿出那一锭银两。她觉得那位云公子是有意与自己妹妹和解的,但她没有摸索清楚袁叶离的想法。 袁叶离听完以后,没有说话。 漂亮的女子坐在那里的模样也尤其好看,淡色一点的唇,眼睛垂下来就能看见长长的眼睫毛,秋眸行水将落未落,瘦弱近乎单薄的身板披着锦衣绣裳,柔软的布料凸显出纤细如若风拂柳的姿态,如云长发披垂下来,头上没有多少珠翠,却有一根白玉簪。 枝凉歪了歪头。她喜欢这样的人。 良久,枝凉才听见云姑娘道:“他当真是如此?” “嗯,”枝凉认真地点了点头。 房中寂静,能够听见船在河道中慢慢行驶的声音。枝凉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她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茶水从黑色的茶壶里流出来,茶壶表面打磨得光滑,是从岸上买来的东西。 枝凉始终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她觉得岸上不好,是因为岸上也有人。 有些特别感性的人,总是对没去过的地方充满了幻想。但实际上,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纷争,茶壶好看,糖人好吃,并不代表那里的人,会特别温柔善良可亲。但枝凉知道,岸上的东西再好,人,也始终不是她熟悉的那些人。 可是这话直白,于是枝凉从来不会在客人面前说出来。 倘若说了,也只不过被人觉得,是一个船上长大的小小姑娘,对岸上人的偏见罢了。 所以大多数时候,枝凉只是安静地坐着。她不讲话,因为讲了,反而叫客人不高兴,当他们不高兴的时候,就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袁叶离道:“他最后是怎么回答的?” 枝凉想了一想,“情非得已。” 袁叶离点头,扬起一抹苦笑,情非得 已这四个字,当真是再贴切不过了。她觉得这个时候,她就像一个手足无措的人,对于这些事情,毫无反驳的能力,甚至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来。于是她开口道:“你有没有遇到过?” 枝凉不懂,“啊?” 袁叶离想了一想,“喜欢的人。” “有啊,”枝凉立刻如数家珍:“娘,四叔,还有云姑娘你。”她看着袁叶离,但后者却没有太大的反应——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就知道是客套话了。她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袁叶离笑着摇头,枝凉果然没有将心思转到感情上去。她道:“那假若与他们吵架了,你会怎么做?” 枝凉想了一想,她皱起眉:“我不会与他们吵架。” 她自然没有想到,袁叶离所面对的,是多么复杂的情况。这就是她会做的事,她宁可谦让一些,也不会愿意和他们吵起来。然后她才反应过来:“枝凉会认错。” 袁叶离知道,枝凉看起来就不是那种固执的性子。她也清楚,枝凉没有想得那么复杂,不,应该说,正常人都不会想得那么复杂。袁叶离道:“那么假如你活不久了,那又如何?” 枝凉疑惑,袁叶离这话说得也太婉转,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活不久了”的意思是什么。但想到昨天的云姑娘,她才终于明白过来了:“云公子……不知道?” 说到这里,枝凉的声音就惊慌了起来。 “所以……是姑娘要瞒着他,故意与他吵架,让他不知道姑娘病了的事情?” 袁叶离沉默了片刻:不是,但也差不多了。 “若是这样……枝凉是不是什么都不该说?”枝凉紧张了起来。 进屋子这么久,她都没有紧张过,可是现在她却担起了一颗心。袁叶离 笑着摇摇头,试着安抚她:“不是的,他知道……情况还要更复杂一些。”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袁叶离的视线放空了一点,仿佛在回忆些什么。枝凉终于露出了一点作为人类的不安,她讪讪地道:“那姑娘的兄长,想必很关心姑娘吧。” 她始终没有猜到,两人确实有关系,但却并不是这样的关系。 可即使如此,她也终于懂了这件事是如何。她看着袁叶离闭上眼睛,刚才她们还在说笑,现在气氛却彻底严肃了起来。袁叶离应了一声,“嗯,”但她宁愿他不那么关心她。 若是如此,那么他们或许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来。 袁叶离看着枝凉,她知道她不明白,也从来没指望过有人能懂。想到这一点,袁叶离拿起茶杯,在喝一口茶的时间里,好好地理了一下思绪。最终袁叶离道:“这茶挺不错的。” 枝凉这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她道:“上一站路过的那片地,山上有很多这样的茶叶,”她说话说得特别慢,“茶在船里挺难保存的,所以剩下来的茶叶并不多。” 袁叶离点头,她也知道,上岸就是唯一采购的机会,这就是船行驶得慢的原因。一开始她在船上时还会晕,久了就不晕了。对于他们来说,一艘能够横跨水面的船是神奇的,因为岸上会水的人不多。 江河湖海,岸上人基本都听说过关于水鬼的传说。 袁叶离一早知道了情蛊无解的事情,她缓缓地转动着茶杯,像转它一样转开了话题:“你会水么?” 枝凉连忙道:“会的。” 说过一次话,她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袁叶离扬起眉:“会水是什么感觉?” 枝凉想了想,“呃……”其实她不太会形容,人对 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往往是不会仔细研究的:“很放松。” 袁叶离生长于京城,她不会水,更几乎没有见过海——对于海边人民常见的,她却见得不多,甚至曾经一度,以为那条河就是所谓的海洋。“你不怕沉下去?” 枝凉点头,“一开始会怕。但是如果习惯了,就不怕了,水会让你自己浮起来。和在岸上走路的时候不一样,浮水是很舒服的。” 她是认真的,尽管离开水以后就会很累,但只要是在水里,就半点也不觉得累,你会觉得自己能在水里待上一整天,甚至羡慕没有双腿的鱼儿。这艘船不是走大海的,她也没有见过海,总的而言,河水和海水虽然有点不同,但在其中游荡的感觉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枝凉有点泄气:“不过,我们在水里的机会也不多,”她敲了敲旁边的木板,“大概只有在海边的人才能常常下水吧。” “我听说过,在徐州城,有下水去捞珍珠的人。” “徐州城?那个繁荣的城镇?” 徐州城在海边,枝凉明显没有去过。只有没去过的地方,人们才会尤其好奇和向往。 “嗯,一大半外邦来的东西,都是从徐州城来的。”袁叶离说。她想起了康乐公主。 枝凉点头,“我见过珍珠,在岸上有人一颗颗的卖。” 她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姑娘,从来没有见过串成一串的珍珠,只知道那些小颗小颗的,被街边的商户吊起高价来卖。她不稀罕珍珠,看过第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喜欢过。 袁叶离忽然道:“你下一回,会去岸上么?” 枝凉没有反应,“姑娘有想要的东西?” “不,”袁叶离笑了,看起来美丽的样子:“我要到岸上去。” 第411章 城中热闹 下船的日子并不算长。 每次船队停泊,都要采购资源回船上去,但船上的伙计动作很快,加之不能耽误行程,最终留下的时间就只剩下三日。袁叶离在第二日下船,准备到城里去逛一圈。枝凉完全不懂,姑娘既然已经身体不好,那为何还要如此。 袁叶离下船,只带了一个包裹,就是她离开山庄时候的那个包裹。 枝凉跟来了——在她的命令之下。 尽管枝凉是船上人员,但本来船员中也不缺这么一个小豆丁,加之贵客要求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袁叶离得以将她带进城里去了。 两人上了马车,袁叶离将包裹放下。 枝凉依旧不懂,可是她看见袁叶离一脸轻松,也就放松了下来。她道:“离姐姐,我们去哪儿?” 袁叶离却没有看她,而是吩咐车夫,“先到城中去。” 然后才回过头来,望着枝凉温柔一笑:“先逛几圈,你想买什么?” 马车开往热闹的市集,车外传来纷扰的人声与说话声音,车中却安静下来。枝凉看了袁叶离片刻,表情古怪,仿佛看见了在树上掉下来的鱼:“……枝凉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袁叶离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话?” 枝凉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道:“离姐姐,你适才讲话的模样,像街头拐卖小孩的人贩子。” 这下子车里真正的安静了。车夫在开车的过程中,怀疑地回过头来看了两人一眼。 袁叶离冷静地回答:“你是对的,这话不该讲。” ……她怎么没发现枝凉有拉仇恨的潜力? 车子开去。这并不是徐州城,没有那么多的商铺,因为靠近京城,所以男女大防依旧严谨,袁叶离带上了面纱,黑纱遮住半张脸 ,仅仅露出一双眼睛来。枝凉先下车去,她的打扮一看就是船上人,倒是在岸上引来侧目。 袁叶离并没有下车。 在枝凉下车去逛以后,她打开包袱,其中有一条项链。这是她最喜欢的那一条项链,陪着她走了这么久,从来都没有弄丢过。卫晟云将它们摆在屋中,也是唯一一件她不会忍心丢下的首饰。 她凝视着她,晶莹的颜色在指间流动,像是凝结的泡沫。 她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它戴上。 无情……她从来都没有否定过这个词语,从来都不介意旁人这样说她。因为她心底,确实有某个角落是这样的,不存在温暖与晨曦,所有的只是冰冷与黑暗——不论怎样忽视假装,它依然存在,她无法否认。 当枝凉再次抱着一堆东西回来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袁叶离脖颈间的首饰,那是一串美丽的透明颜色。枝凉咬着口里的丸子串,将东西放下后才问道:“离姐姐,这条项链真美。” 她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好听话,袁叶离却只是点点头,毫无反应。 袁叶离吩咐车夫:“走吧。” 枝凉不解,但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知道马车停在一家店前。 那是这座城中,最大的一件酒楼。枝凉一愣,“这是……” 袁叶离微微一笑,“这是你先前说过的那家酒楼。” 枝凉点头,她还记得。她道:“我们要进去?” 袁叶离点头,“这一次你吃多少无所谓,付钱的人是我。” 枝凉不懂了,可是她闭上嘴,两人一起进了酒楼。如今是白日,酒楼中的人不见得少,大厅之中人声沸腾,伙计在桌椅间穿梭,端着茶水来回,一个掌柜将两人带到包厢,关上门。 枝凉没有点菜。 她望着坐在那里的袁叶离,没有开口,但看得出她有问题想问。袁叶离却像是看不见一样,指着菜单点了几道菜,然后让伙计下去。伙计离开后,袁叶离才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 枝凉道:“离姐姐……” 若是原来,她不会这样喊她。但在离开之前,就是袁叶离让她这样喊的。枝凉不懂,为何她要这样做事,而且明明有秘密,却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袁叶离看着她,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头,头发软软的:“你会明白的,很快。” 枝凉依旧没懂。 但是袁叶离也没有解释。 等到菜上来的时候,她就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这对于一个千金小姐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是她也早已没有身份了。 屋外的天光被挡住,灯让屋中明亮起来。 桌是黑色的木头,打磨光滑的桌面与桌脚,瓷白蓝色精致花纹的碟里盛了颜色鲜活的菜,红烧肉上的油脂让人垂涎,一碟清炒棠菜是翠绿的颜色,小笼包捏成好看的皱折,老火汤摆在正中央,其中汤料若隐若现。 她将酒倒进杯里,在枝凉看来那酒太沧,可是她大口大口地喝进去,几乎不讲仪态。 是,不讲了。 她的唇瓣被透明的酒染上了颜色,红起来那么明艳,一张脸飞上红霞,衬托得身上的裙子都淡去了两分的颜色。她将菜近乎贪婪地吃进去,酒液和油脂让她成了人间会有的俗艳,姿态甚至张扬。 枝凉不懂这些。 她也不会太花俏的词语和形容,更不懂如何称赞她。——奉承的话原是有的,盛在肚子里的话从来不少,只等着随时说出来。但现在枝凉忽然觉得,那些话不适合了。 十三岁的小姑娘,一双漆黑 的眼睛看着坐在桌子另一端的袁叶离。 她只是觉得这个场景莫名的凄清。 酒桌上的菜最终还是没有吃光,但她却喝光了一壶酒。这时候的袁叶离,脸已经不红了,她脸上没有妆,看起来却依旧那么好看。还没有等枝凉开口说什么,她已经说了:“枝凉。” 这是她第一次喊枝凉的名字。很少有人会直呼她,即使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船家女。 但不止一次有人说过,她的名字很悦耳也很美。 小姑娘抬起头来,脸上不是疑惑不解,反而尽是肃穆。她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但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她——她觉得,这一次,她们出来并不是单纯为了逛街。但是她依然不知道,是要如何。 袁叶离道:“你不吃惊?” 枝凉摇头,“如果离姐姐只是为了逛街,那么为什么要摆出这样一副表情来?” 袁叶离不自觉摸了摸脸,失笑:“我看起来很难过么?” 她是笑着的。她自己知道,枝凉也看得见。可是枝凉道:“是的。” 但其他人看不出来,她在心中道。 可是袁叶离也没有管。她的表情暗淡下来,说话的语气也沉静许多:“枝凉,你去找一个伙计,然后将他带进来。无论你回来时候发现了什么,也不要管,只要说实话就好。” 说实话? 枝凉皱起眉,她不懂,那既然这样,为何还要吩咐她? 袁叶离见她愣着坐在那里,笑着道:“快去吧。” 这就是枝凉最后看到的她。 当她带着伙计,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桌上剩下了要付的银两,却已经找不到人了。枝凉反应不慢,但联想刚刚的对话,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人逃掉了? 不得不说,她第六感引出来的第一 个想法,是最正确的。可枝凉却强行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她不是个会轻易相信直觉的人。她回到马车上,一问车夫才知道,袁叶离根本就没有回来。 没有? 就在枝凉还在发愣的时候,她忽然看见有人过来了。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云公子。她愣愣道:“云公子?” 卫晟云点头,“她呢?” 枝凉立刻回神,开口道:“我去结账,然后一回来,就没见到人……” 这就是实情,她说的是实话。卫晟云听见,却神色一凛,抓住枝凉问了许多细节,然后道:“我们跟上。”他一跨骑上马,然后让枝凉回到船上去。枝凉应了,然后就看见卫晟云绝尘而去。 卫晟云一路狂奔,他骑着马不停拐弯,仿佛他知道某条神秘的路线,一路往城中而去。马匹跑过去原本就让人不安,他们在街道上更是引人侧目。枝凉不清楚,可他却很着急的继续找。 她答应了要跟他一起去。 是她提议说要走水路。 最后,说要自己一人去逛的,也是她。种种迹象累积下来,他忽然发觉,自己简直就像个睁眼瞎子。他继续往前,然后在一条路上停下。卫晟云忽然不跑了,他牵着马慢慢走进那条小路里。这是一条通往城郊的路,一路走就是往南而去的大路。 其他人不知道,卫晟云却认得。 他看见那条路上躺着一条项链。 那是件很精美的首饰,琉璃不贵,却极是好看,工匠精心打造,只能用华美来形容。她很喜欢它,所以即使离开京城,他也将它留了下来。其他的首饰他全都不记得,但却认得这一条。 他的记忆力总是出奇地好,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夸张。 那是袁叶离的项链。 第412章 寻寻觅觅 卫晟云走近去,捡起那项链。小路的路况一向都不好,此时地上的尘埃和泥弄脏了首饰,那价值连城的珠宝,就那样丢在地上,就算有人路过,也会怀疑这是不是伪造的西贝货。 可是卫晟云不是旁人,他纵然不喜欢首饰,可家世的耳濡目染注定让他对珠宝的认识比旁人深,而且这首饰他见过许多次,不会轻易忘记。 一串昂贵的首饰被丢下,是因为什么? 最合理的猜测,就是戴着首饰的人被抓走了,现在正身在危险之中,她丢下项链来告诉旁人她出了事;而另一个猜测…… 卫晟云将项链收起,然后骑马往反方向而去。 他在路边一路询问,因为生得好,身上衣裳又一看就是名贵的料子和手工,他问旁人问题几乎是一问即答。不是很快,卫晟云看见了一辆马车。那辆马车和旁的不一样,跑得很快,但装饰却很是破旧。 是它了…… 他加快速度,想要追上那辆马车。可是很快,那辆马车也随之加速,甚至于他根本追不上。卫晟云不顾一切,继续往前,然后一个转弯间,拦在了那辆马车前面。卫晟云立刻跳下车,车夫看着他愣了,拦住他:“你谁?不懂规矩?” 这是个本地车夫,他所说的规矩,自然是道上的规矩。可是卫晟云冷笑:“你还和我说规矩?” 他是真的怒了,车夫被吓得一阵抖,然后卫晟云撩开帘子,看到了坐在其中的袁叶离。她头上的发簪和衣裙和离开船上的时候一模一样,发髻有些凌乱,因为消瘦,衣衫看起来宽大了许多,甚至脸上表情,也同样冰冷。两人对视着,他看到她面无表情,淡色的眸子望向他,仿佛望着一件死物。 对他毫无反应。 不知是不是那面纱造成的效 果,她看起来更生冷了些。可是在下一刻,她转过脸去,不愿看着他。 她不顾他还站在车上,然后道:“车夫,继续。” 她宁可和一个陌生人讲话,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车夫看着这两个人,一时没有出声。他怕事多,所以没开车。无论是年轻夫妻吵架,还是什么,都与她无关——只要他收到银钱了就好。这时候卫晟云瞪着他,抛给了他一张银票:“走,马上走。” 车夫看了那张银票一眼,随即跳下车,惶惶的逃了。袁叶离一双冷眼望着他,放声道:“你想怎么样?” 她的态度很明显,仿佛她对他充满了敌意。想到这一点,卫晟云更觉得讽刺。 卫晟云站在那里,然后忽然拉住她的手,试图将她扯下车去。 马车的空间本就不大,卫晟云这样一扯,袁叶离几乎是立刻喊出声来。她尖叫:“放开我!” 仿佛他们从未纠缠过两生,只是一个在路上碰见的陌生人。 卫晟云突然觉得难受:如果她将聪明才智运用在他身上,那么,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放,”他说,“你是故意策划的,一直都是。” 袁叶离没有出声。 “你答应了我,可是从来也没显得多在意。”卫晟云静静地说着,“是你提议说要走水路,因为你知道船会在许多个城镇附近靠岸,所以你要将视线分散,我不知道你会在哪一次靠岸的时候逃掉,也就没办法找人拦住你。” 因为太随机了——走水路的时候,能带上船的玩意儿终究不多。 即使是他,也无法在每一个城中安排伏兵,只为了能够抓到她。 “然后你知道我依然会跟着你,”卫晟云笑了,看起来俊朗而消瘦——这段日子以来,他清减了不少。“所以你使 开枝凉,试图利用她来混肴视线,最后,丢下自己最钟爱的首饰,让人以为你是遭遇了危险,被人抓走了。” 如果枝凉证明不了什么,那么一件她最喜欢的首饰,就很能说明事情了。 但一切都没有用。 他太了解她,所以最后还是抓到她了。袁叶离低下头,长发披垂下来,遮住一侧的脸颊。她说:“你走吧。” 卫晟云不理他。可是他手上的力度已经放松了,袁叶离转动一下手腕,然后直接抽了出来。手腕发红。 “我不会跟你走的。”袁叶离说。 她的声音很冰冷,没有半点温度。卫晟云望着她,只觉得不可置信。她变了。……不,或许应该说,他们都变了。 “不,”他坚定地反驳,可是却站在原地,没有出声,显然不打算让袁叶离走。“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袁叶离这时候摇摇头,“那是从前的事了。” 她道:“难道你还不清楚如今的情况?若是有办法,我们也不需要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就算解决不了又如何……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像从前那样了。” 卫晟云又何尝不知道:如意珠,一样远古传下来的东西,没有人知道它携带了什么,更无人清楚这蛊毒如何才能解。他低笑,“我不会死心。” 死缠烂打不是他的性格,但如今他面对的人是她。 三生纠缠,她忘不掉,他也是。什么时候,他成了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从来不。 两人安静起来,然后卫晟云将那条项链擦净,戴回去。 袁叶离听见这话,却只是安静地说了下去:“你找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由头,就想让我们俩一起走下去。这样不行的,”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必要的时候比谁都冷心冷情。 当她下了决心 的时候,没有谁能够阻拦。太残忍了,于是就显得冷漠。 她侧过脸,平静地说着一些让人不忍入耳的话:“你只是在拖延时间。如果分开,那是最省事的办法。”无论怎么看,他们在一起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假如分开更好,为何不?” 卫晟云退后了一步。马车和轿子之间有小小的空隙,他就站在那里。被一个小小的方格限制着,而方格另一端的人是她。无论旁边走过去了多少个人,站在这个方格中间的依旧只有他们两人。 他从来都不想离开她。 一直。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两个月。而是累积起来的,很多很多年。大凡能够坚持久了的人都固执,而当你固执久了,你就不愿意改了。爱情不是一种冲动,它后来会成为习惯。 袁叶离额前的发垂下来了一些遮住眼睛,于是就显得深沉。 “你或许也可以认为,”她的声音干巴巴的,如果有爱哭的人在,或许听得出来,那是因为说话的人在勉强忍住喉头哽咽的声音,不希望旁人听见自己的软弱。“即使没有那句话,我也会因为过去而丢下你。” 她已经修饰过了,但无论修饰多少次,都无法改变说话的人的真正意思。 空气是冰冷的,因为偏远,所以路上一直没有人来。他们甚至找不到另一个人,可以评价这件事。因为这是属于他们的事情。 卫晟云看着她的侧脸,忽然笑了,很苦:“你肯?” 好难受。 很、痛苦……袁叶离闭上眼睛不去看她,他多看她一眼,她就要承受如同烈火焚心的痛苦。这是不是她放弃他的原因?因为喜欢他已经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 不,一直都很痛苦,而愉快的时光,是真的只有那么多。甚至撇着手指头, 都数得过来。 袁叶离知道,卫晟云问的话,依旧是那么直指中心。 所有的理由所有的借口,摆在心情面前,都只是无奈的掩饰。只要你肯,你就做得到;所有的说法,都只是因为放弃了,而随意捡来的借口。 袁叶离的声音变得沙哑:“我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问题,都一定寻得到答案。她很清楚,在人的一生中,她遇到的大部分问题,都只能靠她自己解决。 这时候,卫晟云抬起头来,笑了笑,他看着她的脸,而她的眼睛没有和她对上。他看起来是那么好,尽管有些清瘦,却并不脆弱。他道:“那么,我和你一起找,”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于是这句话就变得动人:“一直到找到为止,如果找不到,那也是一生。” 他的话那么真诚,可她知道自己不一定能答应。 在这个时刻,连道歉都显得无比苍白,而她从来不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说什么话。 最后她能抛出的,只是一个单薄的反问:“你愿意过那样的一生?” 她闭着眼睛,看不见他的模样。当闭着眼睛的时候,绝大部分人连路都不会走,迷失在漆黑之中,可是现在,她依然能够听见他的声音:“我愿意。” 简单直白。 可是无法回避。 袁叶离张了张嘴,她的嘴唇是苍白的,甚至干燥得不像刚喝掉了一壶酒的人。就在两人在小路上相对无言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声音。经过一日的折腾,天色已经很晚,夕阳西下,几乎洒了一天一地的暖金。 袁叶离立刻睁大眼,往车外望去。那是打斗声——刀剑交击的声音,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因为这在日常生活中罕见。但对于他们俩,却像是一个熟悉的朋友。在那里,有人在打架…… 第413章 玉石俱焚 夕阳西下,将地平线熏染成金红颜色。就在两人愣在那里的时候,一个小女孩似乎是摆脱了追兵,往这个方向而来。袁叶离看见那女孩子一张小脸很脏,一双眼睛却还算清亮,而她身后,是一群追兵。 卫晟云跨坐上马就要逃,然而袁叶离喊住了他:“等一下!” 那女孩子一见到他们,仿佛终于找到了救兵,一脸惊喜地跟着狂奔过来,而她刚好背对着,那些逃兵的方向。袁叶离伸手让那女孩子抓住,然后她跳上车来。她的面容此时虽然是弄脏了,但袁叶离却认出来,她穿的衣裳是京城风尚。 她虽然多年都在别的城镇,然而这一带离京城很近,所以她也知道了,如今京城流行的一切,和过往的差异并不大。 她是京城人士? 袁叶离心中思索,然而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了。等小女孩上了车以后,卫晟云一个拐弯,就让马车往回跑了。袁叶离安排的马车,能跑得很快,但还是熬不过那些追兵。 卫晟云久经战场,即使那已经是很久的事了,但眼界和阅历却没有变过。那些人都蒙面黑衣,看不出衣着打扮与身份,手中刀剑却都属上乘。两群人相搏,在夕阳下阳光太暗,看不清楚他们打斗的情况了。但有一个小队,却往他们奔来。 他们还不至于一上岸就招惹到人,所以他们要的,是那个女孩子? 是不是都已经无所谓了,马车一路狂奔,在小路上奔波。他们越往前路就越黑,今夜必然要回到船上,不然就只剩下了与那女孩一同被抓的下场。卫晟云显然骑射自有一手,但是那些黑衣人始终穷追不舍。 袁叶离撩开轿帘,然后一支箭就那样直直地射了过来。袁叶离一惊,刚刚那箭离她只不过一 层木板的距离,而且是从后方射来的。她喊道:“有人在射箭!” 这话并不儿戏。马车已经算是稀罕物,而弓箭与刀剑就更是难得。倘若不是暗地里经营了势力,哪里来这么好使的箭? 全国上下,唯有战场上的箭才会是这样的,而其他的,粗制滥造的工艺,又哪里比得上军中所用?所以那些追过来的人,才会这样快。他们不是什么杂牌兵,而是培养多年的势力。而且这里离京城那么近…… 袁叶离倒抽一口凉气,就在这时候,更多的箭从后方射来。骑射功夫习练不易,军队中甚至有不少士兵,直到上战场之前,都只能在横木椅子上练习。 她听得见,那些箭钉在木板上的声音更重,听得人心怯。本来只是轻轻的一下,而现在她担心这辆马车要破。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些人更近了。这样一辆小小的马车,又能熬多久? 那上来的小女孩,此时依附在她旁边,浑身发抖,瑟缩起来的模样可怜得让人心酸。袁叶离没有多少心情安慰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扬声向卫晟云道:“现在到哪了?” 卫晟云道:“快到村庄了!” 袁叶离心中一凛,她与卫晟云都不熟悉这城中情况,只能靠基本的本能来判断;他们要如何才能逃出生天去? 她细细思索,这附近的路况,她刚刚逃跑的时候突地绕了许多圈,于是道:“前面一个路口左拐,那里有条小路,再穿过树林东边,可以直接到码头去!” 到了码头,他们或许就能逃掉。袁叶离这样想着。 此时情况越来越紧张,袁叶离身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一个弱女子也没有办法将木板徒手撇开,于是只能让小女孩躲在自己身后,自己坐在离门 前更近的那一侧,以防她被乱箭射中。 刀剑交击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反而是一阵吆喝声和马蹄踩过硬土地的声音纷至沓来。天色向来是黑得很快的,很快马车的帘子上,就再也透不起一丝光亮来。他们依旧在平原上奔跑,但因为这样,反而显得更加明显。 但无所谓了,袁叶离知道这段路很短,只要他们进入森林…… 即使不是阵法林,森林也远远比草原要好得多。草原一望无际,而森林却在深夜时候隐藏了身影。不知为何,这时候袁叶离竟然想起逃跑的柳叶和染晴。她听见追兵的声音被风声盖了过去,听得模模糊糊的。 她不敢撩开马车的布帘,但却依然觉得冷。就在他们夺命狂奔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成为一片暗灰颜色,树叶的阴影照在了马车上,打下层层叠叠的影子来。马匹嘶鸣起来。 如果是白日,那么他们或许可以跟着追踪,但如果是黑夜,没有太阳光,那些追兵就只能丢开火折子,要么他们是将森林烧了,要么就是慢慢找马蹄和车轮的印记。袁叶离知道,这个时候,他们没那么多时间,更没那么好的耐性。 追兵没有靠近,但也始终追着他们。 等到袁叶离终于敢掀开帘子的时候,她忽然看见马车以后,有一匹马一骑绝尘,已经往他们奔来。那是一匹很好的马,在夜色之下分辨不清体型和奔跑姿态,但速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袁叶离睁大眼,就在这时候,卫晟云忽然开口,“你们跑,我留下!” 她一惊:“为何?” 她冒死撩开布帘,就算真的怕被箭射中,也不是这么个怕法。卫晟云的五官都被淹在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甚至觉得那人有点陌生。他道:“这 样是跑不了的,我留下来。” 他的声音浑厚带着磁性,如今听来依旧低沉得悦耳。袁叶离望向他,他带着剑,而追兵就在身后,所以袁叶离仅仅犹豫了不到一刻。——刚刚还在说着,要离开他独自过活的人,如今又和他成了搭档。 他们有默契,这点谁都无法否认。 刻不容缓,那一刻袁叶离终于听从了自己真正的内心:“好,你去。” 卫晟云点头,拔剑跳下车,然后马鞭就交到了袁叶离手中。她本来就是会骑马的,虽然比卫晟云差,但此时,她看到身后的追兵,已经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她一撩长发,墨黑的发丝与夜色交融,马匹嘶鸣,直直往码头而去。 袁叶离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只要逃到森林,那就是先赢了一半! 她驱赶着马车往前,就在这时候,树上一箭忽然下来。袁叶离一惊,她马上加快,那箭是由马车右后方来的,所以加速是逃过这一箭最快的办法。但饶是如此,那一箭依旧擦破了她的手臂,袖子立刻被鲜血染红。 那女孩子惊慌起来,连忙扑过去想扎伤口,却被袁叶离喝住:“你也想受伤?” 这五个字是那么有效,女孩立刻瑟缩回去,却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受伤。袁叶离道:“我不管你是谁,总之先逃了再讲!” 她两只手都没有空,只能咬牙忍受鲜血继续往外冒的撕裂感觉,马车却依旧在不断加快。轮子尽管质量还不错,但是却始终熬不住速度这么快的狂奔,在马匹嘶鸣的声音之中,轮子一颗钉就这样飞了出去。 女孩忍不住尖叫,但却因为看到袁叶离的神态而安静下来。 她不知道为何有人能够这样镇定,面对这样的情况却依旧毫无惧色。她是 个小姑娘,尚且不懂得从衣裳口音等物来分辨人的身份,但却知道这个大姐姐来头不小。袁叶离深吸一口气,她的伤口很疼,疼得已经要模糊视野了,但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光。 她们里森林另一边更近了——此时天色已黑,她却仿佛能听见河边码头的声音。 袁叶离睁着眼睛,她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她早就不怕疼了。 因为不怕疼了,才能走得更远。 伤口撕裂了开来,她只能感觉到手臂上的剧痛,额头冒汗,手却依旧能抓住缰绳。但是,他们没有再追来。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袁叶离想起,那些边关里传来的故事,不止是卫晟云,还有凌真将军。那些故事未必是真,但她知道那个人在。 想到这里,袁叶离心中一痛。不是模糊的形容,而是切切实实的痛苦。 夜色已经很深了。繁星闪烁,让路上明亮了一些。袁叶离终于出了森林,她听不见身后是不是有人在追上来,但很快她就看见了码头。码头那里的人很多,仿佛聚集起来,在商量一些事。一排火把陈列开来,在繁星与黑夜之下温暖而明亮。 于是她拉住缰绳,与此同时,听见一个人的喊声。 那是枝凉。她扎着两条麻花辫,向马车奔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人。袁叶离点头,必然是的,卫晟云来找人,所以枝凉回到了船上——不然没人交代,他们毕竟是客人。 枝凉边跑过来,一边喊道:“云姑娘!” 袁叶离微微一笑,刚刚她因为碰过伤口又碰到脸,所以脸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她捂着上臂伤口下车,尽管眉头拧着却依旧能笑着安慰人:“我没事。” 可是当她回头望向森林中时,却心有戚然。 卫晟云没有回来…… 第414章 离京闻家 袁叶离是自己走回船上的。 枝凉的‘四叔’终于出现了。外伤最重要的是包扎,反而伤得更重的,是那个小女孩子。她一直瑟缩在车里,不仅仅是因为胆怯,更因为她受了伤。当有妇人将她扶下来后,众人才警觉她背后受了伤,是刀剑所伤,擦身而过。 四叔咬着一根草,看起来活脱脱是市井流氓模样,皮肤晒得很黑,一双眼睛却沉静得紧,乍一看与枝凉颇为相像。他见袁叶离戴着面纱,倒也不甚意外:岸上人的规矩多,他一直是知道的。袁叶离伸出手来让他把脉,仅仅隔着一块布。 众人都是有些意外。他们见惯了千金小姐,她们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要用一根线来诊断的,不曾想这位姑娘能这样放得开。不少人对看了几眼,但碍于对方是客,也没有人开口讲闲话。 袁叶离看着这位四叔。枝凉在一旁替她包扎。 白色的布一圈圈缠上去,袁叶离的手臂本就吸收,如今更是有点皮包骨的味道。枝凉将布扎好,不太紧也不太松,看起来仿佛是做了这事情许多次的人。她看着这位姑娘,并不懂得,为何她能身上受伤而面不改色。 在枝凉的认知里,大多数与自己同样的女孩儿,不论年纪大小,见血都会喊,若按常理,在车上就该晕过去,根本不可能硬撑到现在,而且看起来,竟然游刃有余。 她是个心细的姑娘,又比旁人更了解这位云姑娘,所以看出了几分不对劲。枝凉皱眉,直到将袖子包扎好,衣裳垂下来,四叔才开口:“姑娘,你中毒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平板,可以听得出,不是那些会趁机调戏人的登徒子。袁叶离点头,不甚意外:“船医能诊出来 ?” 四叔道:“这种毒难解,且中毒了的人,大多没有几年可活了。” 他说话时候并不惊讶,仿佛在说什么早就知道了的事情。袁叶离看他神情,不知这是位什么人,但她还是会以礼相待:“我往北去,正是为了解毒。” 她不认为这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人人都看得出她行迹怪异,且身子骨虚弱。她倘若怕这些,那就不会与枝凉闲聊至今,怕是早就驱她出屋了。人最难了解的是自己,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不忌讳这些,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已命不久矣。 但凡这样想的人,哪里还会介怀旁的事情? 四叔点头,说完挥了挥手:“枝凉,出去吧,别偷听。” 一旁听着的枝凉已经很是惊讶,但她点点头,出去了。两人都听见脚步声远去时候,袁叶离才道:“船医有何指教?” 她话说得温婉,语气却带着几分利落,一听就知是长于言语之人。四叔抬头往她一眼,他的眼中颇有那种喝酒久了的人的浑浊,眼神却依旧毫无波动。他道:“我年轻时候,在苗寨里呆过。姑娘这毒,怕是要到那里方才可解。” 袁叶离承认,“是,”卫晟云也是这样说的。 她的态度太淡然太冷静,仿佛中了毒的人不是她。四叔见过的人多了,他并不是很意外这种人的反应。他把脉开方,笔迹潦草,但勉力辨认还是能看懂。他道:“是某多话了。” 袁叶离道,“不,船医是个懂分寸的人,”她笑了起来,略微有点苦:“枝凉与船医颇为相像。” 船医这才多看了袁叶离一眼:“她是个乖孩子。” 在绝大部分人眼里,孩子也还是孩子,但耳濡目染,船上发生的许多事情,不可能瞒得住她。 枝凉是如今这个样子,袁叶离相信,她身边的人不无功劳。 但是她没有开口。船医说:“待会儿枝凉会把药送来。” 他推门而去,走路的姿态有点晃晃荡荡,看起来就不像个正经人,可说起话却不是寻常人想的那样。不久以后,枝凉推门进来,她不是会看到伤口就尖叫的娇贵姑娘,此时她捧着药,放在桌上。袁叶离一口喝掉,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点。 待枝凉再次进来时候,她道:“姑娘刚才很美。” 她没有提她的四叔,也没有提刚才的事情,更没有问她是怎么回来的,如果不是袁叶离还绑着绷带,大约这听起来只是一句普通的赞美。 闲聊与八卦之间,隔着一条很浅很浅的线,只有眼力见足够好的人,才能够看清界限。 袁叶离应了一声,没有放在心上:“多谢。” 大约只有枝凉自己知道,她是在夸刚刚捂着自己伤口上船的离姐姐。枝凉坐下,“姑娘可要上床歇息?”她依旧平静,没有多少小心翼翼,是以不会让人觉得这姑娘胆子太小:“一日下来,姑娘应当累了。” “不必了,”袁叶离摇头,“我即使上床,也不是歇息,只是望着房梁发愣罢了。”说完,她才抬头望了枝凉一眼:“你可害怕?” 这个问题实在匪夷所思,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想问。 枝凉笑一笑,弯起嘴角,依稀甜美中带一点无奈的样子:“枝凉在船上出生,”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在哄小孩子睡觉:“六岁那年,船上来了贼,爹就死在娘面前,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还有许多人,跳海而亡,或者不惯船上风俗而死了。” 船中有烛火,此时在屋中微微晃动,只有一点却又让整个房 间是明亮的。“怪不得。” 袁叶离并不意外。 她从前见的人,大多都是家境优秀的千金小姐。大多性格相似,都是家中精心培养,连说话口气都相似之人。可是这世间,并不是只有千金小姐。甚至于可能,这些人人都觉得是贱籍的女子,反而要更性格独特一些。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在受了伤之后都一定会报复旁人。不是强大与否的问题,某些人的报复,仅仅是对旁人的控诉,于是最终后果,那样不堪;而另外一些人,扛了下来,在黑暗中成长以后,依旧看得见这天下间的美好。 可是很快,袁叶离站起身,她人瘦,长袖遮住了伤口,几乎看不出她受了伤。她道:“我去看看那位姑娘。” 她刚刚在路旁救下来的人,如今不知怎么样了。枝凉的声音依旧不大,轻灵无比:“那位姑娘背后受了伤,如今正是难受的时候。她年纪不大,敏姨正在哄她喝药。” 在这船上,枝凉的人缘显然并不差,她随口就说出许多人的名字,而且态度仿佛熟识,这点并不因为她年纪小而格外不同。两人跟着到另一个屋中去。船中的夜大都差不多,一根蜡烛,一个安静的房间,听着河畔浪声慢慢睡去。 袁叶离开门,看到那个小姑娘坐在那里,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妇人,坐在一旁似乎要喂她喝药,一口口的喂,而不是一饮而尽,放蜜饯的碟子已经空了。她一看见袁叶离,视线立刻移过来。 袁叶离拉一把椅子坐下,见那妇人似乎要站起来,就道:“不必起身了,坐吧。” 她望着那小姑娘。这少女在她看来年纪甚小,看起来不应该独自一人。但这世间也没有什么事情是说好了的, 袁叶离道:“你可好些了?” 她点点头。她与枝凉不同,一双眼睛天真而多情,更是要活泼一些,纵然已经落到这样地步了,头上依然绑着双环髻,着一身鹅黄,已经脏了,可以看出,流落到了不少地方。她见了袁叶离,从被窝中伸出手来,拉住她的手:“姐姐……” 一只手伸出来,是在闺阁中养出来的白净,甚至还带着一只手环。 袁叶离道:“不必如此,我该怎么称呼你?” 她牵起嘴角,一双眼睛都柔和起来。 她似乎有点惊慌,“……家人称呼小女墨儿。” 墨儿。没有姓氏。 袁叶离听懂了,让其他人都离开,在床边坐下来。她看了一下她:衣着首饰均出自名家,偏又出现在这城中,且遭人追杀……算了,她并不想深究。 “你若是累了,今夜在船上可歇息一下,那些追你的人,都已经不在船上了。你的家人可在这城里?”袁叶离道,为她盖了一下被子,少女自己把手伸进被窝里。她摇头,似乎有点难过。 袁叶离并不诧异,她开口道:“有话要讲?” 墨儿看着袁叶离,她的一双大眼睛那样眨了眨,透着一丝担忧,显然还是知道应该防人。她深吸一口气,想起被抓走那日所见一切。天光破晓,小玉、尖叫的小玉,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她一人…… 少女咽了一下口水,尽管什么都没咽下去。她看起来颇有几分温吞迟钝,是那种能教人信任的性子。袁叶离道:“直说无妨,”说完又笑了一下,“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好人?” 她这才开口,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侧过脸,神情仿佛逃避,但说话依旧清晰:“墨儿……墨儿的家人,都已经没了。” 第415章 灭门之祸 袁叶离闻言一惊:“为何?” 一个小女儿家混在一群黑衣人中,单是想想都知道不对劲。但寻常人再是能想,也不可能立刻联想到灭门之祸上。她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孩子,她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了,一张脸洗得干净,在灯光之下显得有点红,一双眼睛看起来就更是可怜,仿佛被洗过一遍的黑玉。 她还没说话,眼泪却先一步掉下来。她伸手去擦,似乎是知道这样不对,低头掩着眼睛,不住抽泣。袁叶离搂住她,慢慢道:“慢慢说,不要急,不说也无人会为难你。” 听了这一句话,墨儿才放声大哭,靠着袁叶离细瘦的肩断断续续的说话:“他们……都死了,都死了……被人杀了……” 在墨儿慢慢的复述当中,袁叶离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由。 闻墨是京中闻太师之女,离京以后全家被人杀害,她眼睁睁看着家人都死了,她却被黑衣人抓住,押送到这里来,才被袁叶离所救。她家散人亡,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回。 袁叶离侧过脸,她知道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能够安慰闻墨,因为对于正在经受那种痛苦的人,任何安慰都显得微不足道。于是她说:“没事的,会好的……” 女孩子久在闺中,到底养得单纯,这是她十多年里所遇到的,最可怕的事情。她不是枝凉,没有能力通过衣着和口音分辨对方的来历,但直觉告诉她,袁叶离是她可以相信的人。 于是她不停哭,将这段时间里承受的悲伤与痛苦,用尽全力哭出来,似乎回忆会随着泪水流尽一样。 她道:“离姐姐,你们会不会回京城去?” 她并不是一个擅长筹谋的人,如今她也没有想到往后,她只是想回家。因为一切都是在离京以后才发生的,所以只有京城是 安全的。她这样单纯地想着,袁叶离却神色一黯。 她不会回京城,一辈子都可能回不去了。 她自己早已接受了这样的事情,人活着就要谋生,这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已经离开了,那么回去也不会有好的后果。可是想到那句话,她心头一涩。 所有在你身边的人,都注定会离开你。 这世上或许有人能冷漠的不在乎,并觉得会为这件事伤心的人太矫情。但那是因为,在承受痛苦的人是她,而不是那些在旁观的‘他们’。 一时之间,她哑声道:“……我不知道。” 闻墨已经哭得很累了,于是她没有听见。 在袁叶离的安慰里,她渐渐止住了哭声。这个女孩子一时慌乱,却根本还没有想到,接下来她要如何生活。袁叶离心下思索,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小女孩哭着哭着就累了,睡下以后,袁叶离吹灭了蜡烛,出了屋子。 她往外走去,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人声。 明明已经很晚了,但船上却一点都不安静。她停在半边墙后,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过去。船中有一些拐角,突出的屋梁就是半截墙,而为了掩饰这缺陷,另外一边空出来的走道,垂着薄薄的纱帘。 船里有声音,在窄窄的长廊中回响。 “云公子回来了!” 那是一个妇人的声音,一声声的往内传。她听见许多人围了上去,其中有男有女。袁叶离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在这船中忽然显得那样的清晰。她靠在墙后,直到听见卫晟云说话。 那是卫晟云也是凌真,是她寻找了许多年的人。 似乎有人围在他身边,为他包扎好了伤口,此时他推开门,往外走来。即使看不见,透过声音构建的画面,却依旧是那样的清晰。 他的五官他的轮廓他穿的 衣裳他步伐的快慢,甚至她只是听见旁人说他手上受了伤,也都能想象出他绑着手臂垂在胸前,发似鸦羽,披起衣裳,烛火在船上晃,在屋中照出层层的影子。 她记得他。 仅此而已。 卫晟云道:“她呢?” 仅仅只是这样一句话,可是那边寂静了很久。袁叶离站在纱帘与门墙的一边,听着那里传来的动静,忽然发现自己在发抖。发抖只有一个原因:她觉得冷。 有时候,并不是穿够了衣裳,人就会觉得不冷了的。 终于她听见有人道:“离姐姐去看了那位被救起来的姑娘。” 枝凉。她的声音,依旧是那样单薄而苍白,仿佛不带温度。袁叶离忽然想起,他是这样喊她的,她不是旁的人,她只是阿离。 袁叶离知道自己该走了。 可就在她往前,打算绕回去的时候,忽然看见了地上的影子。 卫晟云走路走得很快,但他可以不发出声音,有时候也就像暗鬼,但她忽然明白了,那是他的影子。因为光源在她的背后,半截纱帘让影子没能全部照在地上,但她明白,那就是他了。 窄窄的长廊中,一面突出的屋梁,并半截垂下来的纱帘。两人站在那里,背对着那一侧短短的木头。 船身在水里摇晃。 即使不开,站在船上的时候,最敏感的人依旧能察觉到,它是在动的。船是一种没有根的东西,它可以在水上漂浮,尽管有东西联系着岸上,但也随时可以松开。而船上的人,所需要的,只是岸上的物资,供他们能够在船上活着而已。 当这艘船在海面游荡的时候,没有人会在意制造它的人是谁。 它是一种,没有根的东西。 卫晟云道:“你受伤了。” 即使长袖遮住了伤口,他却也一眼看了出来。袁叶离轻轻点头 ,并不出声。 船里的空气是窒闷的,因为安静,你在夜里时甚至能听见木板发出的吱呀声音。卫晟云手臂垂在胸前,衣襟摊开来没有穿好。他的黑发披于身后,一身黑袍显得那样冷漠。 他们在说话。 可是她看不见他,他也看不到她。他不知道她的伤口是什么样子,不知她此时正皱着眉。她没有看见他身上衣裳的颜色,也没有看到他面上的表情。 袁叶离伸手去摸那串他挂在她颈上的项链,那冰凉的温度让她忘记那时候她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觉得难过。 但是她没有走。 她轻声道:“那个救回来的女孩子,是京城闻家的女儿。” 卫晟云这才抬眼,“闻太师?” 袁叶离应了一声,一时间两人又沉默了下去。他们都是京城出身,城中但凡有些名头的姓氏他们都认得。京城之中,从来没有一个世家是突然冒出来的,何况是能够出一个太师的世家。 闻家在京中久来有名,他们一听,就都知道不对。这里离京城很近,会遇到京城中人并不出奇,然而遇到这样一桩事情,却是闻所未闻。她继续说:“据她所言,他们是在离开京城以后,被灭门的。” 灭门。 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听来都触目惊心。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仇家,才会这样对待闻家。卫晟云静静道:“那些叛贼已经死了,一半是杀的,另一半是自尽。” 按照卫晟云的性格,他不会赶尽杀绝,但仅仅是因为要留下情报。而如今的情况,就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来。袁叶离叹口气,“你想不想插手?” 卫晟云道:“你想帮她?” “想,”袁叶离并不犹豫。 烛光从卫晟云那一边照过来,透过纱帘,模糊地映上来。她的侧脸看起来并不坚决,她垂 着眼睛,半点不像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而且说得那样简单。卫晟云心中一痛,他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即使面对了那么多,一直被伤害,却依旧能坚守善念。 堕落是很容易的,所有的嘲讽嫉妒嫌恶都是因为人曾经承受过痛苦,于是失去了自己原来的信念。 可就是这样的她,依旧不能够与他相守。 他们都太理智,明明知道分开才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这样干净利落,快刀斩乱麻永远是最省事的,可他们偏偏又一次次留下来。她说要逃,可他们一起遇到危险时就顿时忘记了桥归桥路归路的说法;他说要离开她,可当再看到她的时候又浑然忽略了何谓理性。 他们知道那样不对。 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去做。 卫晟云闭了一下眼。 他并不是一个擅长处理自己心情的人,面对现实的所有守则都会在遇上情感的时候失效,而他从来就没有找到能解决感情问题的方法——可能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解决。 在看见袁叶离冰冷的神情之后,他才终于明白,也许对她来说,喜欢他从来都是一件很难熬的事情。仔细想想也是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过过好日子。 他承诺给她的,从来都不曾实现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强求她留下来,这到底是怎样的残忍? 卫晟云像是忽然体会到了,那个一直留在他身边的她,是什么感觉——仿佛他从前是个亮眼瞎子,从来都感觉不到她的痛苦,直到这一切具现了,他才察觉到。他少年天才,从未看不起自己,直到现在这一刻。 我很抱歉。关于要你留下来这件事情。 这句话就像一根刺,忽然卡住了他的喉咙。 于是他开口,声音沙哑:“好。” 第416章 舞文弄墨 当陈暮紫收到一封没有姓名的书信时,她一时没有认出来那封信的笔迹。 这样久了,并没有谁能够真的记起谁的姓名,何况笔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时间是具有杀伤力的,它能让所有人都忘记你。她在屋中绕了几圈。 这封信没有署名,是送来沉香阁的。沉香阁早已在京城立下了脚跟,如今她也不再是那个眼界浅的商人了。她看着那封信,身后是一个站在旁边亭亭玉立的女孩子。 屋里摆着漂亮的白玉兰,在窗边依依盛开,日光从外间照进来,仿佛隔绝了相思阁里的一切。 风荷轻声道:“陈姨,这封信……” 陈暮紫摇摇头,“这不是你能干涉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女人重又坐下。这封信的话不多,似乎是一个很熟悉她的人送来的。她认识的人当中,能写这样字和有这样文笔的人,已经不多了。可是她皱眉,却始终想不起有谁会送这样一封信来。 但有一件很有趣的事。 这封信的最后,写着一句话:扫花以待。 写信人明明没有留下住址,如今却这样对她讲?陈暮紫皱眉,刚才那封信寄来的时候,仆人只将它混合在其他信件中——三教九流里,识字的人究竟并不多,终究也就只有一个她。 她放下信。 能够这样说的人,就是知道她有能力查到这封信的来历。陈暮紫沉吟片刻,然后步入了书房。书房之中不摆书,只有一封封的信件,在房中陈列开来。陈暮紫不是那种谨慎到胆小的人——她如果甚至无法确保自己屋子里的几封信安全,那么她也不用混了。 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她很早就懂得这个道理。 只不过,是多挨和少挨的差别罢了。 她翻出一些信,然后找到了多年 前的一封信。 那是一个人寄来的,一个她以为早就死在了许多年前的人。她看着信封对比,最后发现:两个写信的,确实都是同一个人。陈暮紫深吸一口气,她见过不少表面上死了却其实依然活着的人,但这个人……确实出乎意料之外。 袁叶离。 当年与她相约,要她散播消息,随后帮了她妹妹忙的那个女子。多年过去,她一直记得,因为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不得不关注。她记得她在出嫁不久后,晟王谋反,最终失踪在战场上…… 陈暮紫皱眉,后来的传闻,她记得不甚清楚了。但总之,袁叶离已经多年不曾出现在京城里。 当一个失踪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还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和自己妹妹有关系。 她的妹妹在徐州城,当年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这个女子于她们有恩,所以她一直没忘。但没忘记,和想回信是两回事,她不是开善堂的,如果人人都来找她,那么她就别想做生意了。 人走茶凉,事情过去多年,再怎么重视感情的人,都会觉得那个离开了的人太过陌生。陈暮紫是这么想的,商人薄情而重利,能够记住她已经算是有人情味,但帮忙与否,这关乎利益。 但是…… 陈暮紫看着这封信。 多年历练,人都是会变的,而大多数挣扎打滚最终活下来的人,会变得更加成熟。她看得出这封信,用的宣纸和墨都不算差。她是做生意的,书信字里行间的话,她不一定能够读得懂,但按照价钱来分辨好坏,那是她的老本行。 这纸笔墨砚,都比从前用的好了,若写信的人是袁叶离,那她如今的处境定然不差。而且……据她所知,她失踪多年,如今若是 出现在京城,那必然是大事一桩。如果能够见到人,那一切就更好说了。 沉香阁中,三教九流之所,却从来不缺高门大户中人,寻乐子的最多,但当中也有一些人,是与她打交道的。 正是因为如此,陈暮紫才会站稳脚跟——所谓商人是贱籍,那是表面上的,底下的沉渣,什么时候干净过了? 她可以帮这个忙,但也可以不帮。 陈暮紫将信放回去,重新贴上封口。她觉得这件事没必要做,一个多年不联系你的人前来,未必是什么好事。何况如今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人,她为何要做这样辛苦不讨好的事,来换一句好? 她轻轻地收好信,就在这时候,忽然听见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敲门声? 陈暮紫皱眉,这并不是什么常见的事,以她的能力地位,在书房里的时候根本无人会打扰她,因为大多数事情,都由旁人代劳了。而且,还这样急切。 她扬声道,“开门。” 说完,她慢慢的往外走去。站在那里的是风荷,这个在青楼里长大的少女,早已不是小时候那副机灵可爱的样子。她道:“陈姨,有人来找。” 安安静静的一句话。在吵闹的地方长大,这个孩子却学会了沉默。 陈暮紫皱眉,“是谁?” 风荷却摇了摇头,沉默不语。陈暮紫曾经说过,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安静。 但同样地,能够让她来找她的,也肯定是大事。陈暮紫点头,“我去看。” 话纵然是这样说,可如今能够叫动她去看的,又会是什么人?陈暮紫想到刚才那封信,心情更糟。她被人带到包厢,可包厢中,赫然躺着一个昏迷的男子。所有围在旁边的人都面无表情,青楼多的是死人,但陈暮紫凑近一看,却发现那 人还有气。 但这人的面容,却让她心里一惊。 沉香阁在京城立脚多年,这发展的过程不可能干干净净。这个人,是陈暮紫的仇家——不,这样说或许有些不恰当。陈暮紫没有办法杀了他,因为垂涎他身上一样东西; 此人是个二世祖 ,整日不做好事,游手好闲,但他握有一件陈暮紫想要的东西,所以她总要听从于他。而现在,这个人躺在那里,没有死,仅仅只是躺着而已。陈暮紫抬头问身旁之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个青楼女子,平日性情冷静,遇事从来不慌。她静静地道:“像往常那样来喝酒,喊了奴家,喝着喝着酒,就倒下了。” 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奴家也喝了那酒,但至今无碍。” 青楼之中,沆赃事多,下毒者却少,尤其是沉香阁。这多半是因为陈暮紫的手段,毕竟,倘若人人都在她的楼里被毒死,她还怎么做生意? 商家谋利,是以中立。 陈暮紫沉默片刻,忽然蹲下,从那人手里掏出一个盒子。她认得这个盒子,因为这就是此人手里,陈暮紫想要的东西。但盒子上,小小的画了一个梅花图案——袁叶离适才送来的信,角落里,也有梅花图案。 她冷静地看着那个盒子。 旁边人道:“妈妈,怎么办?” 陈暮紫脸色铁青,本就不是一个亲切的人,如今看起来更是可怕了几分。手里拿着那个盒子,开口道:“将他扶起来,放在床上,别喊人来。” 周围人都诧异,但却没有人多说话,然后陈暮紫出门而去,回到房中,立刻令人去查那封信的来历。 她闭着眼,试图理清楚整件事情的走向。 等到有人来报地址,她已经想得一清二楚,而且寒毛直竖 。她并不是惊叹于这件事本身,而是惊讶于它来得如此恰当。 袁叶离将信送来,请她前去一见。依照她一个商人性格,从来都不是旁人喊了她就去的人。一封信就将人叫过去,普天下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于是就有了刚才一出。请人为自己办事,要么诱之以利,抑或陈之以情,总之其实都是明码实价,标明了价钱的交易。袁叶离将陈暮紫憎恨的人送到她手中,没有害死,只是昏迷,但却握着她想要的东西;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她在和她商量。 最重要的是,她是何时下手的? 在楼外。因为若是在沉香阁中,等于她的势力被侵犯,陈暮紫不知道别人,但她知道自己,她不会高兴,即使得益了也不会。陈暮紫知道,她必然是先将信送来,再用这件事来说服她。 全程她没有出现,陈暮紫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一个在京中失踪许久的人,如今恐怕早已没有势力,这样一来,若要算计,就更困难。 她是用这件事来对她说: 她许以重利,只要她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用一封信,一个人,一样物件来讲。她甚至没有出现,若不顺着去查,陈暮紫甚至找不到她。 陈暮紫相信,这甚至是一种挑选,因为如果她忽略任何一个细节,就会错过这封信,不去找她。那么,如果连这样细节都看不出来的人,也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如果这个人是在算计她……那会有多么可怕? 还好,她们是同一边的。 陈暮紫只觉得松了一口气,不管结果如何,但她已经决定去看一看了。 在马车到达的时候,陈暮紫在那屋里看到了袁叶离。她坐在一层纱帘后,垂着眼,正是陈暮紫熟悉的那个样子。 第417章 下船以后 陈暮紫进门后,开口就是一句:“多年不见了。” 她的表情却是生冷的,一双眼睛里没有笑意,于是袁叶离只是微笑,“是啊,多年不见。” 在这宽敞的屋子里,两人相对而坐,周围没有一个仆人。陈暮紫暗下猜测:难道今日要说的,是什么秘密不成? 这想法很简单,一个人屋里没有仆人,却又坐得规整,会给人以一种怪异感觉。要么就是这屋子里的主人家,一个仆人都买不起,要么就是她要谈的事情,不允许有仆人在。陈暮紫出身三教九流,她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后一种。 她只是谨慎地点点头,喝了一口茶,茶是热的,却没到冒着热气的地步。她道:“袁姑娘今日相约,不知所谓何事?” 她这话说得并不奇怪,如今袁叶离梳的是少女发髻,她只能这样称呼她。若她梳的是已婚妇女的发髻,那就要称王妃了。——不,王爷早丧,且她地位尴尬,如今这样做,莫不是为了与那位王爷撇开关系? 她一边推测,一边转动茶杯。 这屋子里一切,莫不精致好看,她一进来就注意到了这点,既然有这些银钱,想必不在京城,也能过得不错,为何偏要回这是非之地来? 不过她对这些仁义道德之类东西,并没有什么想法。而且,从她们见面之日起,袁叶离就已经深陷局中,她没必要去深究这个,没意思。 袁叶离终于开口,“不知这屋里东西,如今在京城里价值多少?” 她抬眼,看着陈暮紫。这个女人变了,过了这么些日子,不再是那个有利益就扑上来的人,但却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本性。她如今初到京城,其实境况并不如陈暮紫所想的好。 下船以后,她带着闻墨到了京城中的一处偏宅,如今她与卫晟云都是身份尴尬之人,但卫晟云早已预想到她会醒来,在当初离京时就已安排好路引,如今 进城来,也还无人知晓。 她们回到京城,只有一个理由,因为闻墨。她如今唯一能够联系上的就是陈暮紫,不在她从前呆过的那个圈子里,而且是她有信心说动的。帮助人是一件很奢侈事情,但既然她要做,那就尽可能做得好一点。 而将人引来,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依然记得闻太师在京中地位,当初卫晟云带领叛军回到京城以后,他们曾一同商讨朝中官员,升迁抑或其他,她都曾和卫晟云说过。所谓和平不过表象,卫晟云上位以后,就已经罢免了一批官员。 后来闻太师离京,稍微想一想还是能够想清楚,但所谓推测,永远不是实情。 陈暮紫讪讪一笑,神情却还自在,“姑娘选的东西好,我买不起。” 袁叶离自然知道这是客套话,她清一清嗓子:“那封信呢,如何?”她的尾音上扬,像一只猫,却又平和不惹人讨厌。 他们俩说话,就没有什么客套不客套的道理,但当陈暮紫在绕弯,也就是说她不愿回答这问题。袁叶离也不着急,你底下再着急,面上也别露出来,不然商家就要叫你吃亏。 陈暮紫这时候沉默片刻,“大恩不言谢,陈某谢过姑娘厚礼。”她说话十分婉转,意思就是满意了。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袁叶离微笑,和适才的陈暮紫像一面镜子。 人们说话,若要绕弯,自然有许多办法;因为许多人好面子,顾忌的东西又多,要叫她们一句句说实话,几乎等同与虎谋皮。 简单一点说,就是有被害妄想的人说话都复杂。 袁叶离则不打算了,她说话很简单,不是因为觉得对方招惹不到自己,而是因为在她看来,她已经半死不活了。一个中蛊的人活不了多久,她只是想尽可能为闻墨多做一点事情。 于是她道:“那你是否知道,这屋子原本是谁的?” 听到这里, 陈暮紫眼神一沉,真正成了暮黑。她查过的——这屋子属于闻家,闻家从前是京中世家,但后来离开京城,这屋子就是他们的产业之一。她当时从未在意过这一点,如今袁叶离却主动提了起来。 她说:“我知道。” 只是最简单的回答,因为她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她低下头,看着茶杯里的自己,一双眼睛垂着,这个女人日日操劳,脸上已经有了衰老的痕迹。她的衣裳精致,眼神却空洞无物。袁叶离道:“那么,不知陈老板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样步步迫近的对话极有压迫性,绝大部分人在无法离开时候,会想要逃避。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知道与闻太师相关的事情。 “好,” “如今我想找回这栋屋子的主人,若是陈老板愿意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袁叶离道,尽可能放轻松表情,只将话题聚焦在这间屋子里。因为她不想暴露闻墨的存在,却又想帮她查探与闻家相关的一切。 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 但这姑娘被灭门,但凡露出一点风声,都会有闪失。因为不想有人死,她格外的谨慎小心。不可否认,无论袁叶离再怎么坚强,那句话的确影响了她的意志,甚至妨碍了她的能力。 连她自己都惊讶,她怎么能严谨到这个地步,近乎病态。 可是她已经不想改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陈暮紫叹了一口气。 袁叶离一惊,连忙问道:“闻家可出了什么不测?” 闻墨乃是闻太师的孙女,她已经被人灭了满门,难道还没有留在京城里可以关照她的人?或者闻墨的娘家……闻墨说得并不清楚,但她想总不可能赶尽杀绝。但此时,恐怕她要放弃这个想法了。 陈暮紫道:“袁姑娘,你久不在京城,是以不知道。” 久不在京城……袁叶离温和道:“你继续。” 纱帘垂挂,熏香 味淡,两人人手一杯香茶对坐,语笑嫣然,姿态优雅。 屋中一人常年小心经营,卑躬屈膝,不敢多讲一言;另外一人身中蛊毒,苟延残喘,早已遍体鳞伤。而她们都穿着精致美丽的衣裳,品着香茗,用着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用到的东西。 这世间的东西,不是看起来好,就是一定好的。 这包裹在华美外表下的赤裸真实。 陈暮紫小心观察她的表情,用字都在心中想了一回:“京城闻家,早已不在了。” 这话太过惊人,袁叶离道:“这是为何?” 陈暮紫叹口气,摇摇头,“我所知不多。只是在姑娘来京城以前,人人都不提闻太师的名字,更没有人敢说起他们一家。所以这屋子,”陈暮紫摊摊手,“想必袁姑娘要是找人卖出去,都没有人肯要——毕竟,这可是闻家的产业,谁敢动啊。” 袁叶离这回听懂了。 闻这个姓氏,如今在京城已成了忌讳,根本无人愿意提起,更莫要提收留闻墨,那等同于送羊入虎口。陈暮紫说话,尽管并不重要,但这样小事,想必也不至于说谎,这种街知巷闻的事情,她随意打听一下就知。 每个人瞒骗他人都是为了自己,少有人会无缘无故说谎。 袁叶离却接着问,“仅仅如此?” 陈暮紫会这样说话,这真的不像是她的风格。她是一个重利的人,若是为街知巷闻的事情叹息,且露出这样一副表情来,那么未免显得太过跷蹊。就算不是,这样一问,能问出旁的事情来,也还不错。 陈暮紫不知道这位姑娘在打什么关子,但此事与她无关,她大可细说。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 相思阁中,最不缺的大约就是客。半年前一个通过门路找到她的人,说要卖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是一块墨。陈暮紫尽管不卖这些,但却知道怎么找到该卖的人。于是做了一回中介。 那 个客人蒙面,不知道是哪里人,他们做生意的,自然也不好多管。但当客人与他们一起,将东西送到鉴赏人手里,看价值几何的时候,那个客人却跑了。 他借口要出去一趟,然后当那块墨查出来,是闻家的东西以后,他们试图寻找那客人,却再也找不到了。 东西还在,客人却跑了。 为何? 那块墨是闻家的,价值昂贵。其实许多昂贵的东西,不能摆在台面上,都拿到了黑市里,所以黑市里好东西多,这是常识。可他们拿他无法,那块墨拿在手里就是烫手山芋,在几个人打了几个圈以后,那墨推给了陈暮紫。 因为她是带客来的人,那么那块墨,也应该给她。 说白了就是推卸责任,谁的肩膀不够窄,那就推给谁。陈暮紫解释完,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说完,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袁叶离道:“原来如此。” 有些时候聊天,最重要是摆好自己的座位,当你只是听人说话的那个,那你只要借一双耳朵出去就好了。大多数人,即使自己没有主意,他们也不会听旁人的说法。有时候说话了,反而惹祸。 陈暮紫点头苦笑,一脸无奈的样子——做商家总要懂得适时卖惨,若是表现的太嚣张,摆出一副“你不光顾我也能过得好”的模样,人家哪里愿意买你的东西。“最后,那块墨至今摆在书房里,我不懂得处理。” 袁叶离挑眉,这话未必是真话,陈大老板混迹江湖多年,如今还能站在比当时更好的位置上,想必手段不少,怎么可能不懂处理这种麻烦,无论它多么特殊,也只是一样商品而已。如果不能,那就是有别的理由——不能告诉她的那种。 于是她道:“陈老板辛苦了。” 但陈暮紫下一句话却是,“不知姑娘可有见解?” 就是这样一句话,屋子里的气氛沉寂下来。 第418章 离开京城 一辆马车停在树旁,那是一棵开花的树,树上长满了漂亮的花朵,娇小的,洁白的,不起眼的。 一只鸟忽然飞离了它,它本来站着的那根枝丫一颤,就将树枝上的花朵抖落下来,粉白纷纷落在车顶,悄然无声。 袁叶离坐上马车时,马车内已经坐着一个女孩子,那女孩收拾得干干净净,浓眉大眼,身板娇小得看起来有几分懦弱。她拿着一块手帕,本来看着窗外,听见有人进来,就转过头去。 她坐下,手里提着一锦囊,但闻墨却没有注意到那是什么。 她只是娇怯地拉一拉她的衣袖:“离姐姐,怎么办?” 袁叶离摇头,不愿告诉她真相,但有些话是始终要说的:“你很有可能,不能回京城去了。” 这话实在直白,于是显得残忍。 闻墨睁大眼:“怎么会?” 车没有开,袁叶离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将自己查探到的事情说出口来。闻墨越听就越是惊诧,却似乎是已经受尽了惊吓,反而落不下泪来。她一句句的听着,像是戏台下一个不能接受情节发展的观众,却因为袁叶离说得越来越详细,而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她细细的听着,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所以……”她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不愿接受事实:“京城里,已经没有我的亲人了?” 她全家被杀,如今连一个去处都没有,真正是流落他方,无枝可依。袁叶离道:“也许不是,只是他们有苦衷,没办法来找你。” 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慰话,她失踪这么久,甚至全家被杀,都无人追究,最终救下她的竟然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如果不是家中亲眷都不愿意惹祸上身,她怎么会沦落到这样地步? 闻墨听见,却摇了摇头。她低着头,抿着唇,仿佛在想些什么事,也得不出结论。 袁叶离叹了口气,拿 出手帕,拭干闻墨眼角的泪痕。闻墨伏在她怀里,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许久,她轻声道:“你若是好了,那我们就离开这伤心之地罢。” 闻墨觉得,一朝醒来,一切都变了。小玉死在她面前,那群黑衣人什么都不说,单单是带了她走。即使遇见愿意帮助自己的人,她也是惶惶不安的,因为惊吓太大,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觉得很难过。 可是听见袁叶离这句话,她忽然跳起来:“不,不要!” 她的声音很大,大得车夫听见了都是一惊。袁叶离看着她,当机立断道:“你想回去?”她望着她。 闻墨却又安静了。 这个女孩子坐在又窄又小的马车里,神色凄惶,却又仿佛有了自己的主意。 她瞪着空气许久,没有看着袁叶离,然后,她又低下头来,“不是的。离姐姐,你说的是真话?”她的声音,有点像一只小兔子。 袁叶离点头,“我知道我说得对,尽管这很伤人,”她一副无奈的样子,像是尽力想找一个好听的说法,但这事怎么说都让人难受。“倘若回去,也没有人能够收留你,而且,旁人都死了,你却活了下来,他们会怎么想?” 她只是在切切实实地为她考虑。 事实是最冰冷的,没有了语言的修饰,没有人刻意瞒骗她,没有人安慰她一切还好——袁叶离将最残忍的事情说出来,在闻墨听来却那样逆耳。如果换了一个性情激烈一些的人,那么恐怕根本不会听袁叶离劝解。 但闻墨没有,她是一个花朵一样柔弱的姑娘,她不会反驳她 。 闻墨只是彻底不说话了。 她闭了一下眼,像是很累的样子。然后嘴角弯起一抹无奈的微笑:“离姐姐,你说得对。” 袁叶离看着她这副模样,就更觉得不对了。她谨慎地看着她,闻墨道:“所以,离 姐姐,我就更不能拖累你们了,对不对?”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空灵,袁叶离却听出了不对劲。 她立刻拉住闻墨:“等等,你别走!” 闻墨一下子被扯住,她本来就要站起来跳下车了,但却被袁叶离这样制止,她的力气本来不弱,可多日奔波,加之受伤,更没有能力挣扎了。她们不是那些会拉扯的人,袁叶离见自己眼看就要拉不住她,立刻就道:“可以走了。” 她的声音冰冷,仿若结冻寒霜。 这话说完,马车立刻动了。此时闻墨倘若再跳下去,那么就是执意要寻死,可她似乎根本不在意,依旧想挣脱袁叶离的手往下跳去。 她就像一个不要命的疯子,已经不愿意管旁人的想法。袁叶离死死拉住她,立刻道:“你想如何?” 这时候闻墨回头,“离姐姐,这样有什么意义吗?”她讽刺地笑一笑,像风中盛开的花朵,“即使抓不住我,你依然能做自己的事情。” 这话说得凄冷,但就是事实。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袁叶离深吸一口气,“你这样跳下去,受伤的是旁人……办法总会有,前提是你去找它。” 她依稀记得,在皇城之中,她看见卫晟云被人用那把剑抵住,生命危在旦夕。 剑刃流水,寒风冻霜。 她想问:你能不能不要死? 闻墨却是不知道的。她看到袁叶离一脸严肃,然后道:“离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她微微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动人。可摆在这样情况下,却不自觉的显得心酸。 “但就算知道,又何必要这样麻烦旁人?”她说着,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你愿意帮忙,墨儿很感激你。” “但帮到这里,已经够了。我想过了,反正家人都已经不在了,那我为何还要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能够活下去自然就活,活不下去…… 那还有什么要紧?离姐姐,你能告诉我么?”她的声音凄楚,这不是在理论,仅仅只是她在表达自己的哀伤。 袁叶离不说话。 她知道这番话有太多不对的地方,然而她却没办法说出来。因为此时此刻的闻墨,是听不进去的。 闻墨以为袁叶离不在意,于是闻墨继续讲:“所以我想,现在离开,才是最好的。” 她这话说完,却被袁叶离拉住,拉回座位上去。马车依旧在缓缓的动着,袁叶离抬头望了一下眼前的车帘,但她不需要撩开它,就知道卫晟云在另一辆马车上,在她前方。他们离得不远,却无法相见。 “没有什么是最好的,”她低声道,“我们只能寻一个不那么坏的办法,让日子继续过下去。” 闻墨听了,忽然愣住。她靠在袁叶离的肩膀上,可以感觉到那被她依靠着的人很瘦,是因为生病罢,她想。想到这里,只是觉得心酸——她的家人里,也有病弱的,可他们再也没有治好病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更是哀哀痛苦。 “但是如果你连寻都不肯寻,那就是你放弃了你自己。”袁叶离的声音很冷静,冻若冰川,却又温柔。 闻墨听见这话,忽然放声哭泣起来。 她不停不停地哭,若是换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来,定然要觉得她烦。可是袁叶离没有,她只是一下一下顺着闻墨的背脊,摸到她单薄的衣裳。她没有什么能说的了,只能等她哭完。 闻墨断断续续道:“他们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 她的声音听来凄冷,因为难过,所以颤得厉害。 有一种人擅长责怪自己,当身边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他们总觉得是自己的错。当陷入了这样的情况里,除了他自己,就没有人能帮得了他。旁的事或许都可以忽略,但灭门之祸,剩下她一个人,又怎么会是偶然? 要有多心大,才能将整件事情和自己撇开关系。 也许有那样的人,但是闻墨做不到。她搂住她,哭声渐渐微弱,听来不那样撕心裂肺令人悲伤,却依旧是真的。因为难过所以哭了出来,而一切都那么真实,在她眼前发生,即使是闻墨自己想要欺骗自己,假装所有事情都未曾发生过,她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闻家小姐,也依然没有办法。 袁叶离没有说话。 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是无力的。 很少有人,能够一声不响,继续走自己要走的路。 闻墨哭着哭着,就哭得累了。她本来就不是身强体健之人,如今发泄了自己的不安和惶恐,靠在袁叶离旁边,就像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那样,很快就睡着了。她双眼闭得紧紧,像是再也睁不开。 并不是她脆弱,而是千金小姐,本来就不曾遇到过什么危机,如果没有这一场意外,她一辈子都会在宅院里度过,尽管生活也有艰难,但却不可能遇上这样的大祸。她本来是可以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的,但现在,平安这个词已经与她无关了。 袁叶离很安静。车子走了一路,循着他们原来的路线走去。 她知道这个时候,车程很远。天气并不算冷,她也没有披衣。一路往北而去,就是靠近苗寨的地方。袁叶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走到这一步。 她在说服的人不止是闻墨,还有她自己。 她能够劝闻墨不要放弃,可是她呢? 袁叶离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如果不是卫晟云,她很有可能走不到这里,然而她自己,却还没有下定决心。说了那么多话来说服闻墨,那样子好像她半点也不怕那样。 就在这时,马匹发出一声嘶鸣,往前而去。他们到了山林附近,有树叶落到马车上,却因为车速太快,叶片落了下去。 第419章 漫漫长路 他们一路向北行,天气越来越冷,闻墨的话也越来越少。 天气冷得干燥,而且并不难受。他们添了许多衣裳,但彼此很少聊天。卫晟云在另一辆并行的马车中,他们不见面,但闻墨也从来没有问过这件事,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 袁叶离偶尔会与他讨论路程,即使是强撑着。但她再也没有逃走,没有说过离开的事情。 就好像她原来的初衷,是往北边的苗寨而去,以解身上蛊毒。 她很痛苦,常常卷缩在马车里咳嗽,很难受的样子,闻墨那时候终于知道,这个救下自己的姑娘,并不是什么健康的人,就如同枝凉所言,她向北来,是为了治病。闻墨从小到大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不知道那是什么病,于是只能在一旁陪着。 她看着她,都觉得疼。 但是云公子从来不问——于是闻墨明白了,两人大约是关系不好吧。 聪明和天真是两个不相干的词,很快闻墨自己为他们找全了理由,再也没有过问任何一件事。 她知道这说法不对:两个人若是关系不好,那又怎么会一同上路?而若是关系好,为何从来不多言语?可是闻墨没有多少心情想这件事,更不想深究旁人的隐私。她自己都快想不到头了。 她很少提自己的事情,尽管依然不知道如何处理,但是她明白了一件事:在旁人面前提自己的事情,于他们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这一次,他们挑选了一个客栈住下。 越往北边,客栈就越少。许多人都在京城留下,即使是旅人,也没有到这种偏僻地界的道理。北方之中,京城是个意外,再往北,就没有几个与京城同样的,旅人极多的城。 但闻墨很少抱怨,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一夕之间死去的,不仅仅是她的家人,更是她的背景,她的经历,她的生活环境。她 不再是那个千金小姐,不是那个可以挑挑拣拣的人了,一早醒来没有丫鬟伺候,没有家人谈笑。她再也寻不到她熟悉的东西,需要一点一滴去摸索。 她的安静,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她太忙。 于是三人并肩走着,不说旁的话,不做旁的事,一路寂静得吓人。 这一次,是一家小小的客栈,只有两层,小二将他们送上房间里,一双眼睛尽看着闻墨和袁叶离。卫晟云不说话,仅仅是冷冷地看着他,不一会儿小伙子就怯了,让他们上去。 闻墨注意到的事情是,袁叶离由始至终没有看过云公子一眼。 她熟悉离姐姐,但却不曾和她说过两三句话。袁叶离面带黑纱,一到屋子里,就躺下去了。黑纱掉了,她看见袁叶离在咳,身体卷缩起来,闻墨沉默着端了一杯茶过去。刚刚她嘱咐店小二拿了一壶茶上来。 她道:“离姐姐……” 这话动听,然而如今袁叶离听见了,却没有能力应答。她一直咳,像是想把什么东西咳出来,随后咳完,才强撑着坐起来,喝一口茶。她喝了很多,但对袁叶离来说,这些茶都是没有味道的。 她尝不到茶味,只是觉得暖和了一些。 袁叶离一口将茶喝光,闻墨道:“还喝么?” 她也摇头,看着就知道精神劲不足。 喝完以后,闻墨道:“离姐姐,你可要洗浴?” 许多照顾过病人的人都知道,病人容易盗汗,于是味道难闻,所以需要经常用水,或者用毛巾擦干。袁叶离躺在床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很久才回答道:“好。” 等到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时候,闻墨闭眼睡着,而袁叶离在黑暗之中,半个字都不曾讲。可是她睡不着。这家小小的客栈,床板不算好,转身都会发出咿呀声音。她就在这样情形下,一动不动,反而冒汗。 她知道 很多闻墨不知道的事情。 在下船之前,她找来枝凉的四叔,细细又问了一遍。 船在河中荡,那也是一个夜晚,河水招风,于是就格外的冷。 “这样的事,云姑娘可别告诉枝凉,”船医往后一躺,手里是一根烟枪,烟枪里不点烟,却也显得格外的冰。 袁叶离摇头,“不会。” 她说这话时候,垂着眼睛,想起那个年纪小小却很老成的女儿家。 听见这话,四叔也不质问,他道:“我的那点破事儿,船上人多半也是知道的,不过忌讳死人,所以没人提。” 枝凉的四叔,从前也是一个医者,识字,却也不懂得那么多,年轻时候自以为可以做很多事,于是就跑到苗疆去。普天之下,去什么地方不好,但他偏偏选了那里。他脾气古怪,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去碰苗疆的蛊。 他知道袁叶离是中了蛊毒,却没有在众人面前说出来。 袁叶离听了许久,越听越是心惊。 但她硬撑着听到了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苗寨危险,世所罕见。 但纵然如此,她当时也只不过凉凉一笑,“这天下间,哪里不危险?” 一句话,似乎就给这件事打了个死结,就算苗寨危险,她也要去。等得下船,船离开了京城以后,就要顺着原来的路子,再走一趟,如此循环往复,就是船家的生活。这世间的绝大部分事情都是刻板的,船家也不例外。 袁叶离与卫晟云离了京城,一路而来。 卫晟云骑着马往前,在她与闻墨安顿好以后,他就下船去查探相关事情,最后终于知道了,苗寨的所在位置。 苗寨偏远,昔年归顺时候发生过不少血腥事情,如今早已无人提起,但苗寨附近,居住的人依旧不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能够与苗寨中人相处得宜,而且乐意接近他们的,毕竟不多。 不过 一路过来,毕竟还不是接近苗寨之地,听到的传闻也少。只有继续往前,才能看到真正的苗寨中人。 袁叶离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在自己昏迷不醒之时,白鹭与白术曾经来过。 白术是医术天才,游历天下,他与白鹭应当是十分合拍的,她并不意外。白术也对苗寨没什么研究,他单纯按照常理臆测,觉得苗寨是个好地方。 苗寨是个好地方,这听起来,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袁叶离不懂:“为何?” 卫晟云淡淡说着,用更简单的方式解释:“他觉得,苗寨能够流传至今,而且将蛊流传下去,一定是因为人人都将蛊当成可研究之物,并不用此来行凶。不然的话,早早就死绝了。” 袁叶离点头,可见人云亦云,并不可信。 所以苗寨到底如何,还是要自己进去看一眼。说得难听一点,他们已经没有旁的路子可走,如今除了继续前行,也没有旁的办法。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觉得苦涩,这种被一样东西反复影响的感觉,并不好受。 但既然遇上了,那就要解决它。 半梦半醒之间,她就坠入了睡梦里。人很少会梦到以前的事情,可是今夜,她却再一次看见了卫晟云。是在他们初初成婚,回到京城时候。她在宫中第一次遇见丽妃,那个美艳嚣张的女子,即使如今她已经死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卫晟云和卫越辰,一剑一人,她救不了他。 他们后来当然还是逃掉了,可是那一幕刻骨铭心,远远超过她自己的想象。 就像一个逃不脱的噩梦。 她最终喊了他的名字,看见他抬起眼来。那张脸依旧英俊,却那样冰冷,决绝得让人不敢多说一句话。她终于醒了。 这时候,她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还是睡不着,一点都不觉得累。全身上下没有哪个地方是痛的,她睁开眼睛时也 没有挣扎,甚至因为夜色,她觉得自己异乎寻常的清醒。 黑暗之中,大多数人一时间是看不清什么的,没有烛光,如同盲人摸象。可是同样,当人在黑暗中呆得久了,那就能看清一些东西,尽管不多,但依靠着记忆与直觉,也不至于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摔倒。 床很大,有两侧,袁叶离听不到闻墨的呼吸声,可是她也不太在意这些了。她摸索着下床,床铺是热的,躺久了就觉得烫,如今下床,却又眷恋起那半分温暖来。她悄悄的盖好被子,为了不让风漏进去。 窗关得紧,屋里却不闷,踩上地板时候,有一丝冷意从脚底传来,是热久了的人会有的感觉。空气是凉的,可是她像一个在温泉边上呆太久的人,如今干已经麻木了,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而她自己却没有发现。 她下床,如今店中寂静,可她记得她们睡前刚好烧了的那茶还没有喝完。茶壶就放在桌上,而桌子那么小,她觉得自己或许能摸到。她站起来,先确定自己腿上有力气,才敢将全身的重量放在腿上。 她轻手轻脚地坐到椅上去,没有发出多少声音。 这客栈之中,不过是两张板凳,她人清瘦,又很灵巧,甚至不用动椅子,就可以坐上去。然后她握住茶壶,手上没有什么力气,于是连握住茶壶都费力。倒了一杯茶,喝进口里,那是冷的。 冷得像冰,袁叶离却还是不留一滴地仰起头,喝进去。 喝冷的东西不好,她知道。 可她还是喝。 然后将杯子放下,觉得胃里凉了许多,却又是难受的。她闭了一下眼,忽然感觉到肩膀极疼,坐在板凳上那样冷,且木头是硬的,尽管并不霉湿,却也让人不舒服。于是她终于知道,回到暖和的被窝里,是最好的选择。 在黑暗之中,她终于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420章 沉默不语 这样的走走歇歇,三人都不是话多闹腾的性子,袁叶离与卫晟云都在为蛊毒之事担忧,而闻墨才刚目睹有人杀了她全家。 但闻墨的异常,却是不知不觉间体现出来的。 再一次坐上马车,袁叶离初初醒来的时候,闻墨似乎睁着眼睛看着她,一副审视的模样。时常欲言又止,却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倘若理性一点看,或许会觉得这只是偶然,不能因为些许的异常而判断闻墨有问题——这太不讲道理了。 但她不能不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她当时是这样微笑着问的,闻墨很快地摇了摇头,仿佛要表明她没有任何想法。袁叶离叹了口气,也不再问。 这姑娘似乎比往常更胆怯了一些。 她不大敢与卫晟云说话,甚至连点个头表态都觉得不应该。 甚至因为如此,袁叶离每每自己与卫晟云说话,即使力不从心也没办法;因为闻墨似乎很惧怕卫晟云。 如果说是吓到小姑娘,那还说得过去。卫晟云在军中已久,对袁叶离宽容,对旁人却未必如此,他不怒而威,许多人都会在接近他之前被吓到。谁说过一军之将是个温柔可亲的性子? 但倘若如此,未免太过跷蹊。 袁叶离没有太多精力去想这些,但闻墨会与他们相处颇长一段时间,她应该关心她。 马车继续前行。 他们已经行了许久,偶然看不到客栈,也就只能借一个人家歇歇,喝口水,吃些原来压干了的粮食。但到了如今,这一段路的行人,竟是越来越少了。卫晟云征战四方,又经过多番查探,通过山边风景也能看出来:他们这是拐往小路了。 单单看地形、山势,能看出来的东西 不少;但能够看出来这条路凶险,就不代表他们有另一条路可选。等得走完这条小路,就能见到城镇,但前提是,他们能走完这段路。 天气倒是不那么冷了,山边路上,林叶茂盛,日光零零散散地在枝叶间落下来,闻墨依旧紧紧皱着眉,仿佛她心中有一件事,却说不出口,也不能向旁人求助。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脸颊白里透红,头发松松地编成辫子,可以看出来,倘若没有这样一桩祸事,她会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 但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活得天真? 闻墨转念想到这样一事,这些日子以来,她夜不能寐日日多思,但人的思考,不是单行的直线,不自觉就想到了许多旁的事情,最终一轮思索下来,能得出的结论不过二字:唏嘘。 她不能这样活,那么,离姐姐与云公子,他们俩想必也有许多苦衷吧……这样瞒着她,倒不算是德行有亏…… 她垂下眼,一双眼睛之中,像是潜藏许多秘密。 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她开口,喊了一声:“离姐姐——” 她要问一个,没有问出来的问题。 但就在这时候,却忽然发现来不及了。她一抬眼,就看见离姐姐望着手里的帕子,一双眼睛木木的,再没了往昔的神采。闻墨记得,离姐姐想事情的时候,那双眼依旧是亮的,是她浑身上下、最好看的一点。 如今这个模样,她从未见到。 再顺着袁叶离的视线望过去,闻墨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她抢下那块帕子,手是抖的,可她自己却没有发现。她张了张嘴,但在她自己听来,她的声音是微弱而虚无的:“云公子,离姐姐受伤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却令整辆马车停下来。闻墨看见卫晟云闯了进来,袁叶离没有闭上眼睛,可她立刻靠到闻墨肩膀上,像一个失了控制的人偶,浑身都是滚烫的。闻墨时常与袁叶离呆在一处,自然知道,纵然生病,也没有这样烫的道理。 以往她或许还能说上一两句话,如今却是不能了。 卫晟云看到此情此景,立刻知道,袁叶离的症状与那日无异。 那一日,他们第一次相见,他不知道蛊毒之事而强吻于她,然后袁叶离就是这幅模样。 闻墨惊道:“离姐姐如何了?” 卫晟云深吸一口气:“毒发作了。” 他并不知道蛊毒的机制是如何,但却能分清,如今症状必然是加重了,就不知道是什么所导致的。闻墨登时没了主意:“那该如何?” 卫晟云闭上眼不再去看她,然后道:“你照顾一下她,我们必须赶路。” 他的声音很冰冷,可闻墨却道:“离姐姐这样,你还要赶路?” 青年的声音很冰冷:“若不赶路,找不到人家,是在这里等死,还是如何?”他在战场上见过太多失救的队友,如今反而是车上唯一能冷静的人。闻墨听见,不知为何,却住了声。她让袁叶离躺好,躺在那里,因为感觉到袁叶离的身子在发烫,几乎是滚的,她将离姐姐的眼睛合上,心中焦急。 袁叶离昏过去了,却没有合上眼睛,而且全身发烫。这是什么症状? 闻墨不懂,此时马车一路狂奔。 卫晟云驱使着马车往前,明明是山路,即使很崎岖,但也没有减缓他的速度。他走过更糟糕的路段,这世上并不是每条路都铺好了,而且平顺安稳的。可是他却急 躁了,因为不论怎么赶,他都不能马上赶到城镇里。 寒风刮过脸,冰冷得割人。 袁叶离一直没有醒。 闻墨看着她,心中甚至慌了起来——是不是因为她要问的那句话,袁叶离才没有醒? 她不知道。 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偶尔它会误导一个人。 闻墨此时只能找来所有她能找到的东西,她一直扶着离姐姐的脉搏,尽管她不通医术,却也能感觉到脉搏变快了……这是为何? 闻墨不明白。 不知是否两人的焦急起了作用,一个拐角以后,卫晟云竟然看到了山庄。 正是山庄,与当初的飞雪山庄一般,唯有靠近了就能看到,山庄门前,有‘归云’二字。 归云,归云,云狐不归…… 山庄之中,日光倾斜,照得堂里的地砖纤尘不染的模样。堂中排列着神像与蒲团,一个妇人从蒲团上起来,她身穿茶色衣裳,一看就知是养尊处优之人。门开,她踏过门槛,仅仅坐下喝了一口茶,就有丫鬟进门来。 堂中丫鬟与嬷嬷不少,排在两边,像是不会说话的人桩子。 那丫鬟走路不快不慢,走近而后行礼,一丝不苟。她穿的衣裳在丫鬟当中,算是好看的,粉色的浅淡,却明显不如主子们那般华丽。她跪下行礼,其态度严谨,只能用罕见来形容。 妇人一直到她跪下后,才定定的望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声音清晰朗然,隐隐透出作为主人家的一股威严来。那丫鬟名叫织羽,慢慢的道:“山庄来了客人,少奶奶已经将人请到屋里来了,喊了许多人去伺候。” 听见这话,她才略一挑眉,也分不清是对织羽口中的哪一句话感兴趣了:“是何人? ” 屋中极静,只有织羽一人在说话。 织羽道:“是一对兄妹,另外还有一个小姑娘,看口音衣裳,应当是京城人士。” 妇人道:“谁说的?” 织羽听到这里,总算是觉得怕了。她犹豫片刻,没有立刻回答妇人。随后才说:“是……大小姐。” “大小姐?”妇人此时笑了,讽刺而冰冷的样子:“她可真是能耐了,连客人自哪里来都分辨得清。” 织羽不敢说话。 随后她才道:“是谁说的,并不重要。” 妇人望向她,“谁说不重要了,”她说话时候声调很慢,听起来一点也不亲切:“我可真是有个好女儿,就不知道她动的是什么心思。如今这样,竟是你们那一院落的人,都听她的话了?” 织羽忍不住想要退后,但她跪着,一切行动在妇人看来都无比清晰。织羽只得道:“奴婢不敢说旁人。” “如何不敢?”妇人道。 妇人听见了,才缓慢的应了一声:“哦,所以……”她望向织羽,“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理由?” 在宽敞明亮的屋里,妇人的声音就显得尤其冰冷。织羽却似乎没有感觉,仅仅是跪在那里,等候夫人发落。两旁奴仆,人人寂静无声,仿佛织羽与他们从来无关。 织羽眼神卷缩了一瞬,然后低下头,低眉顺眼的道:“是的,夫人。” 似乎是因为听见织羽的话,妇人有几分的不屑,站起身来,“去后堂领罚吧,自己掌嘴十下,”她说得很慢,落在织羽耳中是那样清晰。织羽没有躲也没有求饶,仿佛这样是应当的。 织羽继续应声:“是,夫人。” 妇人似乎就是满意了,往屋外走去,一排的人都跟着她往前行。 第421章 应家小姐 那妇人一走进屋里,屋中立刻寂静下来。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姑娘,两人陪伴在侧。屋里有些忙乱,几乎所有人都围着床在转。那妇人道:“是你救的人?” 站在床榻前的其中一人转过身来,看清来人是谁后,跪下道:“见过母亲。” 她的表情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站在她旁边的闻墨有点不知所措,却站在一侧,不敢多言。她看着一屋子的仆人,看到他们也都站着,却不懂为何应家大小姐反而要跪下来。那妇人一眼也不看闻墨,只是看着跪下的少女:“你还知道行礼?” 她的音调泠泠,不是叙述,而是为难。应琅只道:“是女儿行礼慢了,还望母亲莫要怪罪。” 闻墨莞尔。 她在家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为难自己的女儿,只因为她行礼慢了。即使她不了解形势,却立刻分辨出,这应家大小姐,肯定并不受宠。想到这点,她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得救了,可是这当真是一个好选择么? 闻墨开始犹豫。 她并不是一个果断的人,人若对自己毫无信心,就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容易犯错的人,最终反而弄巧成拙,连本来是对的事情也折腾错了。但做已经做了,她的想法无补于事。 她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床上的离姐姐,悄悄握紧了袖口。 此时妇人却道:“莫要怪罪?”她面无表情,态度冰冷,“既然如此,那就自己去领罚吧。” 只是行礼不周,就要罚? 闻墨一惊,这是在养女儿,还是在管教下人?——她倒明白过来,为何屋中的奴仆都这样听话。她还目四顾,大约并不是本来就听话的,只是这院落中的夫人过于严格,是以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应琅却没有动。 她抬起头来,轻声道:“母亲, 请听应琅说……” 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打断。妇人厉声道:“你还敢反驳?” 于是还没有说完,应琅就这样安静了下去。她抬头望了一下母亲,似乎很难过的样子,随后站起身来,走路的姿势已经不像一个大小姐,反而像一个丫鬟。闻墨看着她,目瞪口呆,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不由得退后了一步,这才看到躺在床塌上的离姐姐。刚才应琅给离姐姐盖好了被褥,但此时她看起来面颊潮红,嘴微微张开,看起来半点不像是好了的模样。闻墨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午后的阳光落在沉黑地砖上,一屋子的仆人,像是见惯这样场面,安静得像穿着衣裳的木桩子。 此时,她才听见那位夫人的声音。 “你们就是琅儿请来的客人?”她道。 声音清冷,却很和蔼,听得出说话人是个温柔的性子。闻墨这才稍稍回过神来,“是,叨饶夫人了。”她低下头说。 可是那位刚才呵责过自己女儿的夫人,此时却对她说:“你们是客,不必如此,请坐下吧。”她伸手向闻墨,将她扶起来。闻墨看到她面上表情颇为亲切,明显是亲近他们的意思,全然没了适才那副严厉的模样。 闻墨并不是没有见过一些人,对家人与外人全然不同,因为外人是客,因此需要以礼相待;因为家人是自己人,所以不必礼貌,甚至因为爱而变得严厉。可是做得这么极端且明显的,闻墨几乎没有见到。 她只得道:“多谢夫人。” 这已经是一个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凭借本能说出来的话了。听见这话,陈氏停下来,与闻墨在一边坐下,随后一个医者打扮的人进门来。那人很瘦,穿的衣裳朴素,表情不多,语态沉默。他拎着一个药箱,向床走近来。真实 陈氏道:“这 是我们家的家医。” 闻墨点头。她知道不少家族中会养着家医,好一些的家族或许会寻到退休的太医,而差一些的多半都是在医馆中找来。如今地界偏远,能够找到的医者,会是什么水平?她忧心忡忡,在主人家面前却不好说出来。 那位家医把脉,开完药方,随后道:“这位姑娘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只是这样单薄的一句话,没有多余修饰。陈氏道:“麻烦你了,请出去吧。” 那药方交给了一个仆人,他沉默着离开,闻墨只觉得屋子里很静,即使此时的陈氏是个温和有礼的人。但人是会伪装的,而闻墨已经看到过了其中的真实。 一旦看到了真相,还要如何虚以委蛇? 闻墨却道:“多谢夫人,”她重新起身行礼,“小女闻墨,见过夫人。” 她行的乃是见长辈时候的礼,陈氏点点头,显然颇为满意。她道:“不必如此,请起来吧。” 她对闻墨这个名字没有反应,闻墨不禁松了一口气。“刚才是我失礼了。请到外间用一些点心吧,令姐的药依旧有客人去熬了,不必担心。”她的手很温暖,却让闻墨觉得害怕。 她回头看了一眼袁叶离,终于还是出去了。 袁叶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她迷茫地睁开眼睛,以为是在家,但很快发现,房梁上垂着一个紫色的锦囊。 很少有人会用紫色来做锦囊,因为这种颜色过于花俏,尽管好看,她却从不喜欢。她马上清醒,立刻反应过来,她是在旁人家里。她勉力支撑着起身,不知为何,觉得嘴里很苦。在她起来不久以后,看见丫鬟走近,撩开床帘来。 这时候她看东西不甚清晰,差些一声“白鹭”就要说出口。 但很快,她意识到那人不会是白鹭。那是一个陌生的丫 鬟,捧着一杯茶:“姑娘醒了?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喝完茶,她才有力气讲话,随后道:“借问一声……这是何处?” 屋中布置简约,窗旁摆着一盆水仙,只有一个梳妆台,台面却摆着许多胭脂水粉等物,颇为宽敞,只有一个丫鬟在。袁叶离将茶杯递回去,茶杯边上有蓝色的花纹,如果抚摸的话会发现它有浅浅的突痕。 丫鬟道:“这是归云山庄,适才云公子将姑娘送进来,是夫人说送姑娘到这里来的。” 袁叶离这才想起,她是在马车里晕过去的,只是不知如何得救了。她道:“那……如今主人家在何处?” 丫鬟摇头,“夫人说了,姑娘好好休息,姑娘的兄长也在山庄之中,道谢的事情,稍后再讲。” 袁叶离点头,继续问:“适才可有医者来过?” 丫鬟这才露出几分惊讶神情来,却极快就收敛了回去,然后道:“有的,是山庄中的家医,平日是给夫人小姐们看病的。”说完又补充一句:“奴婢玉珠,伺候不周,还望云姑娘莫要见怪。” 她行了个见面礼,袁叶离惊讶于这丫鬟讲规矩的程度,顺从听话得诡异。她是在皇宫里呆过的人,皇宫是天底下规矩最严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是死。可是这山庄与宫中相比,甚至也不差多少了。 若有不同——那也仅仅是一些细节罢了。比如这个丫鬟行礼的方式不一样,而且明显规矩得多。但凡人做规矩做久了,就会发展出属于自己的一套,因为人人性格不同,大体相似,细节却多半有差异。 这就是让人觉得奇怪的原因,这屋子里的人,实在是太讲究规矩了,仿佛稍微不守规矩,就会被杖责。在这屋子里呆久了的人或许不觉得,但她这个外人却一眼就看了出来。 袁叶离点头,却没有提 这件事:“你刚才说,他们都在主屋?” “是的,”玉珠稍稍一顿,“姑娘是否要去?” 这样婉转的调子,袁叶离微微一愣,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她走过了许多地方,但远离宅院已久,一时间忘记,她曾经呆过的那个圈子,就是这样讲话的。袁叶离心下唏嘘,不知闻墨是否能处理得当? 她却摇头,就在此时,一人进门来。袁叶离一抬头:正是闻墨。 闻墨穿着的衣裳,与她昏倒前无异,所以她大约只昏过去了数个时辰罢了。而且天色……天色已然有些晚,一片霞光落进窗中来。闻墨此时似乎颇为紧张,一进来就拉住袁叶离的手。袁叶离的手很白,几乎没有血色。 她将手帕拿出来,擦干她唇上的汗珠。 “离姐姐,你还好么?”她皱眉,紧张道。 袁叶离只得苦笑,借以安慰闻墨:“还好。” 闻墨细细将她看了一回,才开始说他们的遭遇。袁叶离在路上昏倒了,是归云山庄中的主人收留了他们。闻墨说话很快,因此就显得有点莫名其妙,最后袁叶离才道:“那应家小姐如何了?” 闻墨安静了。 一个字也没有讲。 她半张着嘴,仿佛在想些什么,思索的模样。但她却没有说话。 莫非她刚才隐瞒了一些事情? 袁叶离正待相问之时,却忽然看见一个人走进屋中来。她们一同回过头去,看见进来之人一身浅淡的粉色,淡淡的花朵在裙摆上绽放,凄婉而美丽,但她却一件首饰都没有戴,寡淡得连面容都失却了几分颜色。 这个姑娘脸色苍白,却并不羸弱。她身量高挑纤细,几乎撑不起这一套衣裳来。 在她进来时候,没有仆人下跪,仿佛进来的是个幽灵,而并非人。闻墨看着她,却立刻低声道:“这就是应家大小姐,应琅。” 第422章 归云山庄 屋中一盏油灯点亮,照亮了在夕阳之下显得颇为昏暗的房间。 应琅进来后,先开口的人是她。 她道:“这位就是闻姑娘?”她微微一笑,似乎有点尴尬,“我是应琅。” 闻墨起身行礼,应琅坐到床榻边,似乎没受过责罚的样子。袁叶离微笑,“见过大小姐。” 她似乎想要起来,但稍稍起身后就头晕,应琅连忙扶住她,让她做好,“你是客人,又抱病在身,自然不必行礼。”她说着,声音柔和而悦耳,“你就是云姑娘,我听墨儿妹妹说过了。”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柔,完全看不出刚才被责罚了,闻墨不禁怀疑,适才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想象。但袁叶离却并不这样想。 但无论自己想法如何,在这个当下都不算重要。袁叶离道:“听墨儿说,大小姐就是让我们进府的人,我是应该道谢的。” 应琅点点头,这时候闻墨开口:“请问那位云公子现在何处?” 这位应家大小姐皱眉,随后接着道:“那位公子与家兄在一处,很抱歉,我所知不多。” 她稍稍磨蹭了一下裙角,似乎感觉不知所措,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此时场面有些冷,仿佛应琅并不大懂待客之道,仅仅只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句接一句说出来。袁叶离道:“辛苦大小姐了。我适才未醒,多有不周之处,还是我们要请你见谅。” 她静静的说着,只是很平常的客套话,但应琅却连忙摆摆手,觉得这位云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 “既然已经没有什么事,那么我离开了,两位姑娘当成是在自己家里那样即可,”她说,“药还没有熬好,熬好了会让仆人送进来。” 就这样,在寒暄了两三句以后,应琅就离开了。房 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下几个仆人在。 闻墨道:“这位大小姐……可真是客气。” 她是目睹了全程的人,一开始他们进门来的时候,看门的童仆是拒绝让他们进来的,只是这位大小姐允许了他们进山庄中来。闻墨跟着这位大小姐,看着她吩咐人去请家医,忙乱许久以后,应家夫人进来对这位大小姐的斥责。 这一切让闻墨非常困惑。 这是一座山庄,怎么会不让客人进来?还有,这位大小姐与应家夫人的相处模式,实在是莫名其妙。那位应家夫人,也实在是对自己的孩子太严厉了。她一时不甘,就将这些话统统说了出来。 袁叶离叹了口气,“你还是经历人心太少了。” 这话说得更让人听不懂,闻墨皱眉,“为何姐姐这么说?” 袁叶离苦笑,抬眼看了一下奴仆与左右:“这是旁人家的家事,我们就莫要多管了。即使多管,也不要说。” 说到底,他们是客,不该管主人家的闲事,闻墨纵然还是好奇,但她的经历让她知道,袁叶离这样的说法才是对的。可是她忍不住,最终还是问道:“姐姐,我们要在这山庄中待多久?” 说到底,闻墨还是没有听懂。 但袁叶离也不介意,她只是道:“我也不知道。” 闻墨诧异,“为何?” “倘若可以,自然是越快走越好,但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好。”袁叶离说得很坦白:“而且你这话,莫要再旁人面前露出一点来。” 闻墨已经习惯了被人说教了,此时也不觉得有多难过,只是听着。 她的三个问题,其实都是有答案的。 一座山庄如何,说到底是由主人决定的;而这山庄中的夫人如此严苛,仆人会不让客人进,无非是害怕 进了不该进的人,受主子责罚罢了。而这世间人那么多,又哪里是一两条道理能说清楚的? 袁叶离并不觉得,这有何意外之处——反而是那应家小姐,受到如此严厉管教,反而能做出一副正常的样子来,那姑娘这些年来,想必过得不容易。但她却没有说出口来。 这时候,她忽然发现了一个细节,她道:“你叫什么?” 闻墨回头,看见袁叶离看着的,正是一个丫鬟。她的衣裳与旁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此时跪下来时候,闻墨发现,那个丫鬟的鞋角落里有一朵梅花。莫非离姐姐是看到了这朵梅花? 那丫鬟行礼道:“姑娘要什么?” 袁叶离皱眉,“我不是要东西,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这姑娘似乎只懂得一个回答,此时听见袁叶离问她,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道:“奴婢名叫燕玲。” 听见这话,袁叶离也没有什么反应,点点头道:“可以了,你回去吧。” 这屋子的丫鬟,都像真正的丫鬟。不是所有的高位者都那么冰冷,至少袁叶离自己,她会记住手下人的爱好和专长,这已经成了习惯。她需要有人为她做事,倘若不了解手下人,那还如何让人心甘情愿的为之效命? 但是这样的下人…… 算了,她并不想深究。 夕阳西斜,不久以后有仆人送来了晚膳与汤药。两人再也没说几句话,奔波劳累了一天,只要有个窝,她们根本不想在意旁的事情。太阳拖走了大片的日光,黑暗笼罩了这座山庄。屋子里点的灯依旧是亮的,陈氏正坐在桌边写字,却忽然听见有人进屋来。 那是一个丫鬟,即使她的脚步已经很轻,但陈氏却依然能听见。 她道:“进来吧。” 那丫鬟方才跨过 门槛,在书桌后跪下来——即使陈氏看不到。丫鬟只能看到那张椅子的椅角,划着整齐一丝不苟的线,表面与角落都打磨得干净光滑,椅背雕刻着花纹,与窗花一般精美,是上好的工艺品。 她知道,这样的东西,只有主人的屋子里才有。 屋子里极安静,地砖打扫得光洁,几乎能照出一个人的模样来。陈氏依旧在写字。 “那两个客人,今日如何了?”她问。 她问话的声音异常动听,但又有一种冰冷的感觉,仿佛她只是在做例行问话,而且从未将那所谓的客人当成人。丫鬟却不意外,慢慢将今日两人的对话一一说来。她知道陈氏所说的两人是谁——今日被应大小姐带进屋来的两位姑娘。 她并不知道复述旁人对话是不好的,仅仅是在遵从主人的命令而已。 陈氏挑眉,“她们竟然这样说?” 丫鬟点头,说起话来不带个人情绪:“是的,夫人。” 陈氏笑,“这可就有趣了。” 她本来在写字。写的是漂亮的行书,字体端正,写字人显然完全没有被情绪影响,手也没有多颤一下。她这时候放下笔,将笔摆在笔山上。书桌上的纸笔墨砚都摆得井井有条,让人感觉这位夫人是位做事极按规矩来的人。 可是她开口,却已经是质问。 她道:“那么我的应琅呢,她又去做了什么?” 同样是一个问题,竟然被问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来。丫鬟已经不觉得害怕了,她日日都在与夫人对答,并不觉得自己应该觉得害怕——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她说到“我的应琅”这四个字时候,笑了一下,端庄秀美的样子。她的声音不算尖锐,却听得人毛骨悚然。那丫鬟却似乎是听惯了,没有半点反应 。她说:“大小姐去看人熬药,一直看到熬完以后,才回了房间。” 陈氏点头,“好,好。她这才算是听话乖巧的女儿。” 但是说完后,她却一时没有出声。 半响,她拿起桌上的一个瓶子,往桌下丢去。那白瓷瓶极小,可以握在手中,此时丢到地上,却发出极为尖锐的声音,简直是一种惊吓。但屋子里的其他丫鬟,却没有任何反应。跪在地上的燕玲甚至没有躲开,即使有一块碎片割到了她的膝盖。 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理所当然。 说完话后,又问了一声,“敏儿呢?” 丫鬟知道,这位夫人所问的敏儿,乃是这山庄中的二小姐,素来性子娇蛮放纵,却没有人敢斥责她。丫鬟道:“二小姐今日在池塘边上的亭里。” 陈氏神色微微黯然,才道:“她这样也好,女儿家就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燕玲不语。她只是一个丫鬟,没资格说什么话。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这些话,夫人就会变得更好,反而有可能令她自己受罚。 陈氏这才道:“收拾好桌上东西吧,红玉。” 一旁的丫鬟才道:“是,夫人。” 陈氏站起来,对燕玲说:“你今日做得很好,明日继续吧,燕玲。” 说完这句话后,陈氏离开了屋子。她走向屋外,绕过那一地的碎片,开口道:“对了,收拾好那白瓷瓶,这样好的东西,摔坏了真是可惜。” 两个丫鬟沉默不语。 这并不是正常的,但是她们习惯了。红玉停下动作,恭送夫人离开。 她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来,明明穿的是轻薄而软的鞋子,却依然能听见声音。一直到奴仆都远去以后,那名叫燕玲的丫鬟才站起来,鞋子角落里的一朵梅花栩栩如生。 第423章 谜团处处 袁叶离身上的病到底不是真正的风寒,尽管如意珠会让她元气大伤,但在旁人眼里,她喝药不到五六日,就已经恢复了不少。但归云山庄中的那位家医,却觉得她的身体依然有问题,坚持要她继续喝药、把脉。 她不懂原因——这位家医明显不是会蛊之人,如今这样做,又是何解? 她叹口气,不过身在旁人家中,也不好反驳太过。 每日与她一同的,依旧是闻墨。闻墨与归云山庄中的人相处得并不好,是以日日留在袁叶离身旁。她时常会陪她到院落里走走,甚至说一些趣事给她听,是个很有趣的伴,袁叶离也很喜欢这个女孩子。 但在今日,闻墨看起来似乎有些犹犹豫豫,不肯多说话。 从早晨起,她就格外的沉默,就像是刚刚离开客栈时那样。闻墨不是那种脆弱得像一张纸的人,过些日子,看起来就开怀了一些——那种有心事,但是为了旁人不说出口的开怀。 她原是个开怀没多少心机的姑娘,如今一有心事了,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袁叶离起身时候,一般依旧坐在床上,拉过一件衣裳来披上,头发往往垂下来。因为她头痛,按摩的时候容易将发髻弄散,既然在院落之中,就只是松松的绑着就是。闻墨进来时候,手里拿着一本书。 那本书是一本话本。 袁叶离即使是以往,也不会看话本,其一是因为她忙,其二是她很难沉迷其中。 她也不知道原因,反正她总也看不进去。她太清晰地知道,那纸张上所言,不过是人们叙述的虚幻。她大约是个特别缺心的人,一旦知道了这一点,就看不进去了。 所以她只是从容平和地应答着闻墨:“你想看?” 她说话的声音轻柔却不孱弱,闻墨觉得自己无论在哪里听见了都能认出来。她点头,拉过一把椅子,坐 在床边,这些事情她已经习惯了。她看了一眼话本封面,却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是应家二小姐送来的,说是可以解闷。” 袁叶离好奇的问:“话本总该是一套的,怎么会有孤本?” 闻墨耸肩,显然她也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她道:“但这的确是孤本,一本本子就够了。”她想了想,自己给出了解释:“我不常光顾书摊,也不清楚那些说书人的路子,或许是他们写了简化版吧。”这说法并不算稳妥,但闻墨却认为这就够了。 袁叶离知道这个说法不对,但她没有反驳,微微一笑:“你看过了?” “还没有,”闻墨的注意力也挪到话本上了,她顺手翻开它,纸张薄如蝉翼,但质量却异乎寻常的好。袁叶离看了一眼那书页,却一个字也没有讲。“这是在来路上,她们送来的,根本没有时间看。” 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袁叶离的眼神微微一冷,她忽然问道:“你在家中,是独生女?” 闻墨点头,“是的,爷爷只有我这一个孙女……我多的是哥哥。” 她是闻太师的孙女,同辈几乎没有女儿,因此格外的受宠。独生女,又是那样一个家世,然而却不是娇蛮任性的千金。袁叶离点头,顺一顺她的长发,动作很温柔:“……原来是这样。” 她的语调颇带几分叹息,却又仿佛恍然大悟,闻墨皱眉:“离姐姐明白了什么?” 袁叶离望向她的时候,却狡谧一笑,通透的样子:“明白了你的性格为何如此。” 人大多都是不了解自己的,听见袁叶离这样说,闻墨就道:“是么,我的性格如何?” 她有点好求,在袁叶离眼中,她是什么形象。袁叶离却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像一只爱躲懒的猫。” 闻墨愣住,等到袁叶离都将手缩回去以后,才愣愣的道:“离 姐姐……你诈我?” “……没有。”她为这样的说法哆嗦了一下。 闻墨扑过来,两人闹腾了好一阵子,随后才将书翻开来。如同往常的惯例,这是一个关于才子佳人的故事,穷秀才遇上千金小姐,尽管俗套,但一个静静的听着,一个则继续在说。 说到那千金小姐出场,却是一身白衣,在湖畔赏月。说到这里,闻墨忽然停下来。 袁叶离道:“如何了?” 闻墨摇摇头,“我想起了那应家大小姐。” 应家大小姐,应琅。她们见面的次数不多,闻墨就算见到她,也只不过是打个招呼,根本不多说话。可是袁叶离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即使她一整日都在房中呆着。她却笑一笑,佯装无事的说:“你曾与她一同赏月?” 闻墨脸红起来,喊道:“离姐姐!” 像她这般模样,下一句恐怕就是“我不要与你好了”——但袁叶离没有让她说,她道:“好好好,我不打岔了,你继续。” 闻墨这才继续讲。 她依旧面有戚戚然,似乎是想起了那个夜晚。“其实那也不算晚……”闻墨低着头,她显然没什么时间概念的,只能尽力回忆:“应当是用完晚膳、但还未就寝的那段时间吧。” 晨曦大片地透过窗棂,落在地板上。那窗明明在床尾那一边,闻墨却仍然是觉得炽热难受。 而书上的小姐轻启朱唇,回头向那位书生一笑,秀美清灵的模样:可要一同赏月? 她道:“应家大小姐似乎是从夫人屋里出来的。她身旁无人搀扶,奇怪的是,当时除了我,没有旁人在。”她细细地回忆着,皱着眉,因为她自己知道,她要说的根本不是什么好话。 袁叶离敛起神色:“随后呢?” 闻墨道:“那时候月色正好,她穿着一套翠绿色的衣裙,我看得很清楚,就是这户人家的大小 姐。她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似乎她走的是回自己院落的路。我只觉得奇怪,为何一家的大小姐,在家中会是这个模样?” 一户人家的大小姐,没有姐妹相陪也就算了,这并不是一定的,但身旁至少要有个贴身丫鬟——当初袁叶离的境况再怎么差,也有几个丫鬟在屋里。而且往常所见……应琅也并不是一人独行。 恐怕只有那天晚上,应琅是自己一人,无人相陪。 那她是因为什么,才要让所有丫鬟离开? 袁叶离点头,“你怀疑的是。” 闻墨所说的话,并非毫无疑点,尽管称不上谜团处处,但也颇为跷蹊。 可是闻墨却没有回应。 她似乎是在想,为何这件事会是这样,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自己深深地疑惑了起来。她道:“我见了人,总是要打招呼的。我……我没想那么多。”她似乎有些胆怯:“也正是因为这样,我看见了更不应该看见的事。” 她的说法很矛盾。——她知道她看见的事情不对,但她却依旧要说出来。 袁叶离沉默片刻,随后开口:“继续吧。” 闻墨笑,“我本来也没有想过停下。”她将书翻了几页,是书生与大小姐分离的段落,两人吵了一场,最终离开了。“那位大小姐看见我,很……惊慌。”她犹豫片刻,仿佛在思考用词。 “然后我看见,那位应家大小姐应琅,”她说了名字,没有避讳,“她腿上有伤,染红了衣裙。”闻墨的声音,冷静到苍凉。 袁叶离道:“先前你没有看见么?” 如果是血迹,应该很明显,不会离得近才看见。而且那是红色。闻墨点头,她是看的那个人,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想了一想:“是这样……我看到她的时候,是她的侧脸,右半边的侧脸。而那个伤口……在左边,渗透出来的只有一 小块,我一时以为那只是花纹。” 闻墨已经尽力解释了,她道:“你能听懂么?就是——”她有些着急,但却依旧没有上手比划,“那只兔子瞎了左眼,但我看见的是她的右半边脸,于是凑近了才发现她瞎了一只眼睛……” 她似乎很担心这件事情,袁叶离微微一笑,安抚的样子:“明白了,就是你原来看不见,近了就看见了而已。”她顿了顿,“继续吧。” 这显然就是事情的重点,但一切还没有完。 闻墨道:“我近前去打招呼,想问问她怎么受伤了,”这是每个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可是她似乎很害怕,什么都没有讲,立刻就离开了。” “立刻?”袁叶离问。 “是的,”她也有点疑惑,“她甚至没管我的问题,也不解释自己的伤,只说的不小心弄的。” 结合这几天的事情来看,这件事确实跷蹊。一屋子不说话的仆人,还有这位大小姐。她们一时都没有讲话,甚至只是想着各自的事情。就在这时候,袁叶离忽然道:“你将这本书放到旁的地方去。” 闻墨皱眉,“什么旁的地方?” 袁叶离低声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随后闻墨满脸疑惑的去了。就在她回到房间后不久,屋子外头忽然就吵了起来。一群人进门来,带头的正是那应家二小姐,应琅的妹妹。 闻墨回过头,“二小姐?” 那少女点点头,随后开口,“你们都出去一下吧。” 她说话颇有几分无礼,闻墨不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就冷冷的道:“为何?” 这话却问漏了个空。她退后一步,身高与这位二小姐相约的她,竟然一时感觉自己被压了一头。可那姑娘却不管她,先看了看这小小的客房,随后似乎有些疑惑,才回答了闻墨的问题。 她在屋子里环视一圈,随后道:“我要搜查。” 第424章 助纣为虐 应家二小姐,是个和应琅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的年纪比较小,一看就知道是被宠坏了的性子,如今进旁人的屋子,是半点都不带犹豫的。闻墨不曾和这位二小姐应雪说过什么话,唯一一次交集,大约就是她早晨送了一本话本给闻墨,说是可以解闷。 闻墨并不知道这是在演哪一出,站在那里愣住了,看着应敏和她身后的奴仆随侍,一时之间脑子里落下的就只有四个字:仗势欺人。 她经历人事不多,纵是见过了生死,可终究也没有应对这样情况的经验。 此时,她身后一把声音响起:“二小姐进屋来,所为何事?” 是离姐姐的声音。 闻墨听见了,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话。袁叶离语调沉静,不惊不诧,似乎是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闻墨觉得有些恍惚,莫非离姐姐还遇见过这样的场面? 袁叶离望着应敏。 这个姑娘年纪不大,却是张扬跋扈,显然是打小养成的性子。她想起这归云山庄之中,那应琅大小姐的性格,已经适才闻墨所讲的一切。想到这些,袁叶离心中就已经有了数。 应敏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却并不慌张:“进屋来,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她望着坐在床上的袁叶离,一人半卧,一人站着,一个带着大批仆役,一个则身无旁物——单看这几点,似乎高下立见了。袁叶离道:“哦,二小姐是来找什么?我或许能帮上忙。” 应敏听见这话,忽然觉得心跳加剧,她并不是擅长说谎之人,素日来靠的是作为嫡出的威势。但她强横惯了,并不认为自己所做是错:“一本话本,是孤本来的,没有第二本了,你见过么?” 她昂起头,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充满自信,足够 强势。 话本。 这时候闻墨终于知道了哪里不对。 她猛然睁大眼,今天早上,应家二小姐应敏递给了她一本话本,说是可以解闷。理所当然地,她将她拿回了屋里,讲给离姐姐听。而现在,相隔不过一阵子,应敏却说自己丢了一本话本…… 那是孤本。 大多数话本都是一整套的,少见只有一本的书——因为那太短了,实在罕见。所以可以想象,假如他们将书摆在了屋里,那么应当会如何?会被人立刻发现,而且说她是小偷。 这归云山庄中,她和离姐姐都不过是客。所有奴仆、都是听应敏这个二小姐的,根本不会管他们的说法。 可以想见,接下来不论离姐姐应答与否,他们都会被赶出山庄。闻墨并没有想深一层,她觉得这应该就是应敏的动机了。她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如果是那样,就是她害了离姐姐? 一旦想到这一层,闻墨退后一步,缩在了角落里。 袁叶离和应敏却都没有在乎她。 袁叶离道:“见……”她说这话时候,故意停顿了片刻,看起来就像是在沉思的样子。 应敏看着,就有几分惊慌惧怕,面子上不露出来,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至于是哪里不对,她却说不清楚。 就像一个发现自己的笔不见了的孩子,她或许会知道要去找,但心中也是慌的,她心底明白自己找不到了——然后很快,她看到自己的笔被班上的恶霸折断,丢在了草丛里。 袁叶离像是想了想,然后道:“应该是见过的。” 她抬起头来,望着应敏。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是害怕事情办砸了而已。听见这话,应敏挑眉,“在哪?” 袁叶离却淡淡道:“真是对不住,我不记得了 。” 听见这话,屋中人都是一愣,包括应敏自己。应敏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她道:“就这样?” “二小姐认为我有骗你的必要?”她的声音很冷,“只是一件与我不相干的东西,我没必要记得。而且,我觉得,这应该是我自己的错觉。” 她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应敏和闻墨都听不懂。闻墨属于那种,听不懂也不会插话的人,因为她觉得只要静静的听旁人解释就好了。应敏却道:“云姑娘的错觉?” 袁叶离微笑,“是的。” 她的声音有点冷,还没有到寒冰的地步,却让人下意识觉得自己是有错的:“二小姐是何时弄丢的话本?” 应敏一愣,“应该是昨晚,我今早一起来就发现不见了。”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错的话:为什么她说是自己弄丢了那本话本?分明就不是弄丢的!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她几乎是无可奈何。袁叶离这时候才懒洋洋的接话:“所以在那之前,二小姐都还看得到那本书?” 听到这里,应敏已经没有办法了,她想要解释,反而再扯也扯不回来了。“是……是的。” 她明显没有听懂袁叶离话里的意思,却依旧跟着回答。这种选择很糟糕,但她自己却觉得还好。 袁叶离道:“既然如此,那这本书怎么可能会在客房里?”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有几分怒意。但应敏没有听见:“怎么不能?我找不到自己的书,在家里找,才是对的吧?” “二小姐所言甚是,但如果是在客房里,那就不对了。”袁叶离这时候望着她,没有笑意,让人觉得发寒:“客房一般没什么人会住在里头,所以用之前,一定会整理一遍。” “如果二小姐是在整理屋子之前,将书落 在了里头,”她静静道:“那就对了,因为这屋子没人用,有人在这里看书,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闻墨忽然听懂了袁叶离的说法。 也明白了,为何她会那么冷静。 人多半是害怕未知的东西,然而她既然已经知道了一切,那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应敏道:“所……所以?”她有些害怕,抓着裙摆,音调颤了起来。 她终究是年纪不大,没有被人这样反驳过,于是先一步怕了。袁叶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面无表情地拉了拉自己肩上的披肩,没有绑好的那些头发松松散散地落了些许在肩上。她面色苍白,反而透出了几分病弱的好看。 “因此,二小姐不应该在这里找书,而是到旁的地方去。我一直在这里,又怎么可能让二小姐进来看书?”她道。袁叶离这时候,终于正眼望向了应敏,后者竟然忍不住退了一步,并不是因为旁的,仅仅因为她胆怯。 应家二小姐会胆怯——说出去问那些归云山庄之中的店家伙计,恐怕全都是不信的。谁都知道应敏张扬傲气,而且喜欢毫无缘由的发脾气骂人,而且从来无人反驳她。她是主人家的嫡出小姐,谁敢欺侮? 可她是确确实实的怕了。 眼前这个姑娘,一双眼睛正正经经地看着人,不带什么杀气,但却能看得她这个心里虚了的人,实实在在地觉得自己是错的。 她咬了咬唇,一瞬间反而觉得:她怎么可能有错?就算有也先骂了你再讲! 袁叶离道:“二小姐还有何计较?” 应敏这次终于不打算好好说话了,“自然有!” 她这样喊起来,颇有几分泼妇骂街的样子,看来是真的不要主人家的脸面了。她走近来,似乎想活撕了袁叶离,皱着眉,声 音尖锐:“就算没有错,你是客人,客人就该听主人家的话,我要搜自己家里的院落,又哪里有错了?” 她觉得,自己既然下了套,那么纵然这个客人真的反应快,那么书也肯定在屋子里,只要她搜,那就一定能找出来。等到找出自己的话本,就可以连带说是这人在瞎扯了。 想到这里,应敏就再也不在乎对错之分,只为了能够压袁叶离一头,开始不讲道理。她一气急,立刻喊道:“给我找!不找出我的东西,你们谁都不许走!” 好了,看来是没救了。 袁叶离的眼神很冷,她坐直身,却依旧没有打算离开床,因为她离不开。她静静道:“你们谁敢?” 这话不复杂,若由旁人来说,对于嚣张惯了的应敏而言,大约就是一句笑话。 她这一次不看应敏,而是看着旁人。应敏因为是小姐,格外多几分底气,然而其他奴仆可就不一样了。那些奴仆统统都没见过世面,只知道顺从主人的话,因为主人可以控制他们的生死。 但这一回,有不少人都愣在了当场。 袁叶离是上过战场的人,她能敌国将军同台说话,甚至欺骗于他而不胆怯。她只是这样说一句话,一时间就没有人敢上前——即使那只是一个弱女子,甚至离不开床榻。 应敏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奴仆,她仰仗着用来吓袁叶离的人:“你们怎么不动?” 可即使她这样质问,也没有谁敢应答于她。 就在场面僵住的时候,外间传来了人声。 那是一个妇人的声音:“雪儿,你是在骂谁?” 那是陈氏。不止应敏,连袁叶离和闻墨都听出来了。应敏当场就愣住,看着那个衣着精致贵气的妇人,慢慢的走进屋中来。 应敏诺诺的道:“娘亲……” 第425章 层层叠叠 面对刚才的情形,闻墨的第一想法是保护离姐姐——这并不是因为她很弱,单纯只是她自己在那一刻的感觉。 但很快,有人进来了。那是陈氏,应琅和应敏的娘亲,闻墨见到的,那个冰冷、却偶尔会显得很温柔的女子。她立刻回头望向袁叶离,然而却看见她面无表情,仿佛这件事毫不重要。或者说,因为她早就猜到,所以不觉得重要。 离姐姐……早就知道了? 闻墨有一刻的错愕,那种感觉非常微妙。就好像,一直呆在你身边、与你谈笑的那个人,她知道了所有,知道接下来你们会遇上什么,但她什么都不告诉你。闻墨本来就不是一个粗心的人,她能够慢慢恢复正常,是因为身边一直有人在安慰她。 但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能抹杀的,闻墨现在处于非常敏感的状态,她并不愿意相信人。能够压下那种不安是因为时间,可以与人对答是因为教养,但那种颤倏感依然存在,并未消散。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看着袁叶离。她是那么强大,甚至可以单独一人解决所有问题,而且不需要她。 或许是需要的,但没有她想的那么需要。 闻墨不再看了,她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的心情和无力感:仿佛那个清晨,她没能救回所有人,所以她是没用的,这天下间无人需要她。 袁叶离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看着进屋的人。 陈氏。 这个妇人衣着华贵,仿佛京城人士,尽管这里离京城已远,但不可忽略的是,这一家人都是京城口音。闻墨只会觉得耳熟,她想不到那么多事情;但袁叶离很难不注意到——在去过那么多地方以后。 她一进门来,奴仆重又添了一圈,站在门外。她穿着的衣裳料子极好,一件披肩是洁白 没有一丝杂色。应敏立刻退后了一步,不敢多说话。这位夫人在山庄中一直颇有威严,而且如今山庄的男主人并不在,她就是这山庄中唯一的主子。 她看着应敏,又问了一次:“你在这里吵吵闹闹,是为了什么?”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将矛盾推到了应敏身上。 应敏作为二小姐,从未被自己的母亲这样斥责过。她脑筋自然转得不快,这时候更是懦弱得几乎要喊娘亲来评理。她弱弱地开口:“是、是为了……” 屋中没有奴仆敢说话。 陈氏看见应敏不回答,就立刻道:“所以,你连进来的原因都不知道,就随意来闹?”她的声音很清冷,甚至比袁叶离更甚。应敏很少看到这样的娘亲,这时候更吓得拉住陈氏的衣袖,想说:“娘……我不是故意的。” 袁叶离冷眼看着,并不多说话。 陈氏此时自然是一甩衣袖,然后道:“你带了大批人进来闹事,叨饶了客人的清净,还想推脱,真是行啊。” 应敏有几分难过,她并不知道母亲为何会突然改了态度,这样对她说话。她慌张地退后了两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终于,她开口,语气比刚才和袁叶离说话的时候迟疑了许多:“我是来找自己丢了的话本,所以一定要进来,不然,就找不回来了。” 这就是应敏刚才所说的,一切合情合理。袁叶离看着这对母女,没有作声。 陈氏道:“哪本话本?” 她的眼神尖锐而凌厉,哪怕是一个陌生人,只怕都会胆怯,何况是朝夕相对,从未见过母亲这副模样的应敏。应敏立刻将刚才的事情,像是倒豆子一样全抖了出来,一个细节也不敢放过。陈氏这时候,才露出一丝宽容来。 “云姑娘所言甚是,”她说, 然后回过头来,看着袁叶离。 两人对视,她道:“既是如此……云姑娘是不肯将屋子让出来了?” 她这句话,竟然是和应敏一般音调的。袁叶离暗地里觉得好笑,有其母必有其女。她说:“正是,”她很直白地开口,“既然话本必然不在我的屋子里,那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应敏这时候又狠狠瞪了袁叶离一眼,但后者甚至不想理会她。 陈氏道:“这却未必,”她也只是在就事论事——或者,至少是摆出一副平静的姿态来。她说:“这是客房,主人家丢了东西,也应该搜查一番才是。如今这般,云姑娘稍稍让步,又有何碍?” 她说起话来,还不算是蛮不讲理,但其中的芯是和应敏一样的:要来搜查屋子。 这是瓮中捉龟啊。袁叶离暗自叹了一口气,她微笑,不介意继续应付:“夫人倘若强求,那么就没有办法了。” 袁叶离这句话说完以后,陈氏愣住了。 随即,她们带来的仆人,很快就搜了屋子一趟。本来就没动什么,如今就更是什么都找不出来了。陈氏和应敏面面相觑,随后她们将实现聚焦在了袁叶离身上。在整个屋子都搜过了的情况下,就只剩下她躺着的床榻了——因为有人在那里,所以没动过。 陈氏这时候走前来一步。 按照她们的计划,假如这云姑娘是将书摆在了被窝里…… “不知云姑娘,可能让人看看这床铺?”陈氏开口。 她说话的语气是温柔犹豫的,但冰冷的视线一瞬间暴露了她心中所想。袁叶离道:“怎么不能?” 说完,闻墨搀扶着她站起身——现在的她太虚弱了,蛊毒因为她过分劳累发作,没有人扶着,几乎等同残废。 就在被窝掀开的时候,两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依旧什么都没看到。陈氏和应敏都愣住了:那话本怎么不在这里? 随后陈氏开口:“彻底搜一遍!” 下人应是,将所有东西都搬开再摆回原位,可是依旧什么都不曾找到。仿佛那话本本来就不该在这屋子里,而是在旁的地方。看到这样的情况,陈氏冷冷一笑,转眼望向自己的女儿。 “好,很好。”她说。“果然是我的好女儿。” 应敏很是害怕,惊慌的退后:“娘亲……” 她也不知道为何,屋里没有那本书,而且她明明亲手将它递给了闻墨!难道是闻墨将书丢到了别的地方? 陈氏却没有管这些。 她道:“现在证明了,是你不对。”她微笑了一下,却仿佛一张面具覆在脸上,完美得冰冷。“你打算怎么办?” 应敏下意识的想离开,现在情况于她而言很不好。“我……”她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她咬着牙,这样回答。 她说的是真话,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陈氏一下子被这个女儿气得冒火了,她冷冷道:“去向人道歉,这样才算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 应敏依旧是不太明白情况的,她一向嚣张惯了,如今在母亲的勒令下,要向袁叶离道歉,她自然是不肯的。她不道歉的原因,甚至还不是因为不知道自己错了,而是因为她觉得这样落了面子。 她如果在奴仆面前向人道歉,回到屋里岂不是要被人看不起? 应敏看着陈氏一张冷脸,显然她不道歉,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的。可是这姑娘被宠惯了,早已宠坏了,心底压根不肯相信母亲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不理会她,甚至责罚她。 她觉得,娘亲肯定只是做做样子,恐吓一下她——这就是 应敏的想法。 而且娘亲事后哄一哄就好,哪里比得自己的面子重要? 于是她干脆直接地道:“娘,我不要。” 这句话说完,陈氏的表情立刻精彩起来,仿佛冰天雪地时候不小心喝了一杯冷水,水已经喝了,很冷,但人是吐不出来的:“你还耍小性子?” 她的声音尖锐,然而听得出在强自压制着,为了维持自己的贵妇仪态。 应敏道:“不,娘,我才是对的,你真该听听刚才她……”她还想申辩,然后直接被陈氏摔了一巴掌。 响亮得很,连一直在旁边看戏的袁叶离都愣了一下。不过她不是愣别的,而是这打女儿的力气真足。应敏彻底愣住,捂住脸连反驳都记不得了。陈氏的力气其实并不大,不可能像男人一样直接将人都打跌倒,但她指甲长,直接将应敏本来白皙的脸颊刮出了伤口。 脸很快红了起来,还有一点血冒头了。 陈氏冷冷道:“还不道歉?” 应敏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不论她怎么撒娇都好,娘亲这次是来真格的,而且从未动摇过。纵使心底并不想认输,这样被娇惯着长大的孩子,最重要的反而不是利益,或者旁的什么,仅仅只是她心中的输赢而已。 既单纯,又残忍。 她一步步向袁叶离走来,终于是肯道歉了。她身后的陈氏冷眼看着,随后就在应敏要开口的时候,袁叶离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句道歉,我不会要。”她说。 这话太直接,屋里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袁叶离看着愣在那里的应敏,不卑不亢地继续说。她不是那种会顾虑别人反应,就将本来重要的事说得委婉的人。——何况是在这种,一屋子人她都不喜欢的情况下。 不喜欢的话,不好意思,她不觉得她有委婉的必要。 第426章 所见所闻 袁叶离这话直接得过了头,在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顺着这场戏继续,接下应敏的道歉,然后两人互相寒暄一番,继续相安无事的时候,她偏偏就这样说了。应敏是其中最错愕的,她以为只要她道歉了,就可以当作所有事情都没发生过。 有些人就是这样,以他们的方式想当然,觉得世界会顺着她来运转。 这种想法说好听了是天真,说难听了是自大。 她不由得直接脱口就是一句:“什么?” 她一双眼睛望着袁叶离,完全不敢相信。在这位二小姐的一生中,大约没有什么人违逆过她——身边是会顺从她任由她责骂的奴仆,还有宠溺她的娘亲,连她的姐姐,都只是一个任由她欺侮的软弱人。 即使她道歉了,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道歉,仅仅是被娘亲迫着,所以不得不为之罢了。 袁叶离却不理会她,继续望向陈氏,淡淡的说着:“我不接受她的道歉。” 这其实是一句很平常的话,然而落在应敏耳中,就格外的刺耳。应敏开口就是尖叫:“我已经道歉了!你为什么不接受?”她瞪着她,完全失去了千金小姐的仪态。 她身后的陈氏张了张嘴,但很快反应过来,按下应敏,走到这个客人眼前。应敏依旧在挣扎,可仅仅是一个眼色,一个仆人就上前按住了她。她道:“为何云姑娘不接受?” 袁叶离微笑,这听起来真像句人话,“因为,”她轻轻的说着,“令千金根本没有诚意道歉。” “云姑娘说话可真直接,是个爽快人。”陈氏也对着她笑,完全不在意身后正在挣扎的应敏,似乎没有很在意自己女儿的反应。 袁叶离不以为然,“看看令千金的反应,我说得对,不是么?” ‘令千金’ 三个字说得格外响亮——千金小姐 ,是对应敏这位大家闺秀的称呼,说她价值千金。可是如今看看,假如这样的人都价值千金,那这千金也太便宜了。 陈氏并没有读出这一层含义,但袁叶离的反应,她还是能看出来的。她道:“小女不懂事,惹客人不高兴了,还望云姑娘见谅。” 这就是要把事情挡下来的意思了。许多溺爱子女的父母都是这样的,他们为孩子将事情挡下来,回家也不舍得多训斥一下,最后事情不了了之,还是那个样子。 袁叶离道:“见谅?” 她的声音很冰冷,一个虚弱到不得不坐着的姑娘,抬起眼来看着陈氏,气势也输不了半分。她道:“倘若当真只是她不小心弄丢了书,我还觉得可以原谅。但是……” 她说话的时候,故意拖长了尾音,听起来欲言又止。 陈氏本就心中有鬼,这个时候更是想尽快将事情解决。她立刻顺着问道:“如何?” 袁叶离微微一笑,这时候房中剩下的人不多,应敏更是已经被拖到房间外头了。这是最好的情况,“可惜,令嫒是有心策划此事。” “有心?” “我是外人,本不应该多说话,但很可惜,有人看见了令嫒的所作所为。” 陈氏是一个有城府的人,此时此刻还能耐着性子,和袁叶离对答。可她的脸色已经白了,很明显是在竭力隐瞒某些事。袁叶离看了她一眼,也并不拆穿,开口道:“请容我去请一个人过来。” 陈氏这时候只想着掩饰,根本没有想到袁叶离还留了这一手,自然是道:“请。” 她双眼无神,没有想过对方接下来会如何做,低着头,想着自己的事情,直到院落中进来一个人后,她才惊讶地睁大眼睛:“应琅?” 进 屋来的人正是应琅。她面色依然有几分苍白,仿佛是久不见日光之态,但眉眼间却多了几分坚决。她理所当然地向陈氏行礼,“应琅见过母亲。” 比起受尽溺爱的应敏,她似乎更像是这山庄中的千金小姐。袁叶离细细地打量着她,但并没有开口。 陈氏道:“你怎么会来?” 她双目盛满惊恐,微微张大嘴,说话的时候音调更显得有几分扭曲。应琅仔细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只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但她压下一颗正在狂跳的心:“因为应琅就是云姑娘所说的那个人。” 当她开口,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连说话的时候都不发颤。袁叶离这时候接过话柄,“令千金是山庄中的人,还是由她来说吧。” 陈氏望着袁叶离,到底年岁长,压下了心底的震惊。看着应琅缓缓开口。 应琅道:“就是今日清晨的事情。” 她的声音软软的,不论说什么都容易吸引人去听,“二小姐手里还拿着那本话本。因为是孤本,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她往这个方向走来,似乎是来找云姑娘的。然后,在路上碰到了闻姑娘。” 那话本就是这样来的,闻墨确实这样说。 “然后?”陈氏问道。 她问话的时候,双手交握着藏在袖子之中。应琅看了看陈氏,没有多少反应。“二小姐似乎想将一本书给闻姑娘,但被她拒绝了。被拒绝以后,二小姐将那话本,丢到了花园的池塘中。” 她是大小姐,却称呼自己妹妹为“二小姐”,听都听得出几人关系的生疏。 陈氏却开始微微发抖,她知道自己女儿的计划,也知道应该如何实行。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应敏居然这样做了。她道:“你说的是真话?” 应琅点头,“千真万确。夫人可以去花 园里看看。” 袁叶离这时静静地开口,“我不知夫人是如何管教女儿的……”她微微一笑,冷漠的样子:“但如今闹了这样一件事,请告知令嫒,我并不想原谅她。” 这句话落下来,陈氏此时只剩下了一个应答方法:“多谢云姑娘指点,”她回以一礼:“我回去之后,定然会严厉训斥于她。” 袁叶离也不改变态度:“希望如此。” 陈氏就此离开了院落。山庄里很大,这算是一个偏远的角落,而且寻常少有人经过——毕竟,只是接待客人的。一出了院子,她脸上的神情登时如同凝结了寒冰一般,冷得吓死人。她走了几步,然后对旁人道:“去花园吧。” 山庄名副其实,是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地方——因此,花园也就更华丽,百花盛开,枝叶茂盛,能闻到花香听见虫鸣。陈氏这个时候,却没有什么心情想这些,只是站在一个亭子里,等待下人去找那话本。 她在亭子里站着,有风吹来,吹动了她披着的斗篷,一个会水的下人潜入池塘中。 不久以后,那话本就在水中被捞了出来。 一本书,被浸的时间并不长,可也已经破破烂烂的了,然而依稀能看出封面和书页,只有一本,应当就是袁叶离与应琅所说的那本书。这本书已经毁得差不多了,可是陈氏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了心情。 陈氏脸色铁青,开口却是:“保管好这本书,我们回去吧。” 一路回到庭院之中,应敏正跪在那里。小小的屋子里,装饰得非常好看,窗花雕饰都与别处不同,纱帘垂下来,熏香味道更是别致。这是二小姐的院落,她一向受宠,任何好东西都到了她手里,有人送礼来也都由她先挑。 她很少跪着,是被人强压着才跪下 来的。 她看见母亲,还一脸欣喜,焦急的大喊:“娘!你为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又被打了。 她原来要问的那句“娘,你为何不帮我”也就这样咽下去了。陈氏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我养了你这么久,却不曾想到养了个蠢货!连怎么害人都不会,一副死心眼!” 这话在旁人听来,自然是莫名其妙。 应敏根本没有搞懂,自己为何会被骂,可她艰难地往娘亲膝行过来,两边脸颊都被打了,于是说话咬字就不清晰:“娘……你不要打我……”两行热泪就那么下来了,但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可怜。 做错了事还卖惨,那不过是行凶者在狡辩而已,但凡有理智的人,根本不会同情她。 陈氏被气得根本说不出话,自然没有心情去安抚她,一开口还是责骂:“你要害人,就按着我的计划去行事,不论她怎么拒绝,都要把书交到她手上!” 应敏急急道:“娘,我确实把书交到她手上了!” 陈氏已经被气坏了,自然以为这是应敏在狡辩,于是站起身,开口道:“你往后也不必离开这院落了,在这里思过,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吧。”她强压着一口气,语气听起来颇有几分诡异阴森。“我走了。” 应敏听见这话,只觉得害怕,娘亲一向都是帮着她的,忽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只觉得自己想不出来原因。于是扑向陈氏,继续道:“娘,你不要走,敏儿认错了……” “认错?”陈氏冷若冰霜,“你哪里知道什么叫认错,不过是装给我看的罢了。” 她一把甩开应敏,跨过门槛,大门合上,却也并没有看过她一眼。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都冰冷了起来,回荡着应敏哭喊的声音。 第427章 庶出长女 陈氏与应敏离去以后,屋中三人却依旧是相对无言。闻墨低着头,额前碎发稍稍在脸上落下一层阴影,她似乎在想自己的事情。应琅看了看她与袁叶离,开口打破这寂静:“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离开了。”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已经做了该做的事;最重要的是,她无意留下来。就在她转身想走之时,袁叶离开口:“你打算如此么?” 她的声音很冷,却并不让人觉得膈应。听了这样一句话,原就有些犹豫的应琅停下,“不然还能如何?” 这句话带着一丝丝的苍凉,仿佛一个人对生活已经了无希望,甚至不打算挣扎。并不是只有落到黑暗深渊中,失去一切的人才会感觉到绝望,更糟糕的是,生活没有什么变化,无论做了多少努力,也都无法改变——那样的绝望。 仿佛对于应琅而言,受苦是世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袁叶离道:“还可以反抗。” 她静静的说着。反抗才是她生活里的常态,她并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屈服的人,无论何时。应琅听见这话,并不意外,只是继续道:“我试过,失败了。” 她并没有看着袁叶离,只是侧身望着她,这对一位受过教养的大家闺秀而言,并不是什么有仪态的举止,因为你对旁人说话,至少要望着她以示尊重。但袁叶离没有介意,“所以你就不再试了?” 应琅道:“云姑娘,多谢你这一次帮我,但以后没必要了。” 她低着头,一副被生活重担压得抬不起头的模样,却不是惺惺作态。袁叶离看着她,忽然觉得这有点像是以往的自己,但她帮她,并不是因为这样。“没必要……你打算继续这样的日子,直到出嫁?” 她说的话很直白。 应琅侧过头,“是的,”她 一直觉得,只要等到出嫁,那就无碍了。袁叶离叹了口气:“她不会让你好好出嫁的。就像我那天晚上,所说的那样。” 那天晚上。 听见这四个字,应琅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她却还是道:“我的事,与云姑娘无关,还望云姑娘不要再插手此事了。” 说完,还不等袁叶离说些什么,她就转身离去,不给旁人劝告的机会。又走了一个人,一切又回复到先前那样,只有闻墨与袁叶离二人在。袁叶离道:“能不能将那杯茶拿给我?” 她说完这一句话,闻墨仿佛才清醒过来,一双眼睛像铜铃似地看着袁叶离,随后才反应过来,将茶杯拿来。茶杯上有盖子,掀开却早已没有热气冒出来了。她刚刚听得不甚清楚,因为一直在想自己的事情。 袁叶离一口气将茶喝光,她说了太多话,早已经渴了,奈何没有机会喝茶,方才如此。她一直觉得难熬,一个体力本就不济的病人,精神气早都被蛊毒耗光了,如今更是面色苍白,连拿茶杯的手都有点使不上力气。 喝完茶后,摆回原处,闻墨才愣愣的开口:“离姐姐与那位大小姐,见过面么?”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笨问题,她们自然是见过的——但她却不是那个意思。 袁叶离笑笑,听懂了她的问题。她道:“是的,很抱歉,那时候你不在。” 我不在……闻墨听见这话,顿时想到了一件事:“是她要来见离姐姐的?” 袁叶离摇头,“是我将她请来的。” 那是在夜晚,闻墨不在,一个人进来了屋里。 “是云姑娘么?” 袁叶离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她皱眉,并没有马上应答。等到那人再敲了敲门,说了一句话,“奴婢是大小姐的婢女,织凉。” 既然是大小 姐的随身丫鬟,袁叶离只得道:“进来吧。” 织凉进来以后,向半卧在床上的袁叶离行礼。那是一个很安静的丫鬟,袁叶离认得她。她道:“可是大小姐要我过去?” 当初进府时候,是大小姐要救她,尽管当时昏迷不知事,但也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若非是大小姐要求,她可能根本进不来,也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织凉却说:“不是。” 袁叶离沉默,既然不是,那一个丫鬟来找她是为何?可还不等她说别的话,织凉扑通的就跪下了。 她身板单薄,双腿细瘦得好像连膝盖都比大腿粗,如今跪下不是叫人担心她会跪穿地砖,而是担心她的膝盖就这样毁了。袁叶离道:“你是何事?” 织凉纵然跪了,但说话却还是平静的,“奴婢今日听见了一件事,与云姑娘有关。” 袁叶离道:“如何了?” 织凉静静地,将自己听到的话一窝全说了出来。她送东西到夫人屋里时候,听见她与应敏在商量,如何利用云姑娘——就是袁叶离。她们打算将一本书送给闻墨和她,随后诬陷是她偷了书。若是计划顺利,那想必就能名正言顺地将袁叶离赶出去。 原本并不需要这样曲折,只要应敏进来时候,发现袁叶离手里正好拿着那话本,就可以说是她偷了归云山庄中的东西。 闻墨皱眉:“当真如此?” 袁叶离点头,“这件事,与她的小姐有关,也与我们有关。” 她又喝了一口茶。新倒的茶冒出热气,茶香四溢,扑面而来。她并不是一个虚弱的人,但如今她的体力已经糟糕到了一个地步,甚至连离开床铺都费力。闻墨低下头,仿佛在想一些事。 她认得织凉。 进来归云山庄那一日,本来门卫不让他们进来,是大小姐应琅作主 ,让他们进山庄的。那个叫做织凉的丫鬟沉默寡言,却一直跟在主人身边做事,然后去了喊陈氏过来,随后就没了踪影。 袁叶离没有醒来,所以不知道她。闻墨问道:“这件事……为何织凉要来说?” 她并不懂——怎么说,应琅是应琅,离姐姐是离姐姐。两人尽管相关,但联系也并不深。就算说是和她们有关好了,织凉只要看着她的小姐就好,根本不需要来提醒她们。 袁叶离道:“因为那是应敏。” 闻墨更听不懂了:“都是这座宅院里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她皱眉,在她看来,两者真的半点关联都没有,要是有,那是在瞎扯。 她将茶壶和茶杯摆回原处,这茶壶的质量很好,却能看出来是待客用的东西。袁叶离道:“并不是这样。是大小姐让我们进山庄的……这样你明白了吗?” 闻墨很实诚:“不明白。” 袁叶离叹口气,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那听着,可以么?” 闻墨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有点委屈的说:“可以。” 袁叶离闭了一下眼,这原来并不是什么费脑力的事情,然而对于如今的她,不由得就显得有点费劲。她说:“这座山庄很奇怪——没有男主人,夫人也从来不疼爱大小姐。后来我才发现,那是因为,应琅是家中的庶出小姐。” 听见这话,闻墨大吃一惊:“庶出?” 她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没有这样的讲究。然而她也听过旁人家中的一些传闻,知道嫡出与庶出之差。知道和经历过不是一回事,闻墨对于庶出的人没什么感觉,觉得有好也有坏,不能一下子盖棺定论。 袁叶离点头,说得很平静:“这位大小姐出生没多久,家中主母就过世了……所以如今的这位夫人,其实是 后来的,子女也都是庶出。在外人眼里没什么影响,但在家人眼里却并非如此。” 闻墨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懂了袁叶离的意思:“所以……这位大小姐在家中,没什么地位?” 她的推测属于正常的,一个正常人,不可能立刻想到什么猎奇的事情上去。 袁叶离道:“大约如此。但你看见了么?这归云山庄。” 她说完以后,望向门槛处,但因为关着门,什么都没看见。闻墨和袁叶离都看见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山庄里的人。 从进来开始,屋里的奴仆就都不说话,尽管说他们本来就该安分守纪,然而这样的死板呆滞也实在太奇怪了些。而且一直以来,并没有什么人来看他们,尽管并不是必要的,但那种感觉就是整个山庄的人都希望他们赶快离开,但面子上又保持着奇异的尊重。 这甚至让闻墨觉得矛盾,因为她不清楚该拿哪一种态度对待他们。 而应敏,就是其中敌意最深的那一个。 闻墨道:“我懂了。”她面色苍白,似乎有些后怕:“是大小姐让我们进来的,但其他人都不喜欢她。” “正是如此,”袁叶离侧过脸,“如果她们并不打算拿我们做筏子的话,大约还好些。” 闻墨皱眉,“做筏子?” 袁叶离点点头,“比如这次的事情……你想,假如我们这次被陷害,结果大多会牵扯到救我们进来的人身上——到时候不单我们要走,甚至应琅也要被训斥一番。她是让我们进山庄的人,如果她们有心,脏水恐怕会泼到她身上。” “真的么?”闻墨还是不大相信。这听起来很玄幻,而且根本不像是她们会做的事情。 袁叶离苦笑,“目前情况,我不得不往坏的方向想。我只希望,这一切真的是我自己瞎想就好了。” 第428章 琳琅满目 应琅离开这院落,却没有离开,反而回头看了一眼。 这只是归云山庄中的一处院落,山庄很大,屋子也阔,她自小在这里生活,只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但不知为何,她一时看得有些愣,竟然不觉得脖子发酸。看了许久,一个丫鬟开口说话,声音略微发颤:“小姐,该回去了。” 那是织凉。 织凉是一个安静的丫鬟,若不到必要时候,她不多话。但就是这样一个丫鬟,格外害怕陈氏,害怕应敏。最主要的原因,大约还是害怕受伤。她说“该回去”,并不因为旁的事情,仅仅因为害怕呆在院子以外的地方,会遇见她们而被骂。 她还懂得害怕。 但应琅不知道,自己是否知道,如何写害怕这两个字了。她的手指下意识碰到了裙摆,明明天气并不冷,但她的手还是很凉。她道:“好。” 说完,慢慢地走回去。她没有轿撵,往往都是走路过去,因为她们不给她。应琅觉得自己有点难过,有很多事情,她早就习惯了,麻木了。多年的软弱,她就已经忘记了要怎么游回水面上,看一眼光亮。 她是在三岁那年,没了娘亲的。 三岁以前的记忆,就像零散碎掉的碎片,只能记得些许片段,但她还没有忘记,在她喊人的时候回应她的那个人,是她的亲生母亲。尽管父亲不怎么理会她,但也从来没有那样苛待过她。然后,娘亲患病了。 病入膏肓,据其他人说,父亲动用了所有资源想要救回她的母亲,甚至不远千里请来了京城中的神医,可是人命的事没人能管,在神医来到山庄的时候,她的母亲已经死了,留在她身边的,只有她这个女儿。 因为只有她,所以印象格外深刻。应琅甚至不曾想过,自己会记得这么清楚。有一些记忆,深 深的印刻着人的脑海深处,不是你想忘,就能忘得掉。应琅那时候只有一点点高,娘亲破例将她抱上床,被窝里很暖和很舒服,母亲的手冰冷得她想躲开。 可是她在笑。 那个温柔的女人在笑,微微的笑着,眼睛眯起来,略微有点酒窝,但那时候,她不懂得那是酒窝。 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捏了一下那里,发现那是捏不掉的。于是她不高兴了,娘亲就开始哄她。父亲不在,应琅记得很清楚,那段记忆中没有父亲,他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不,后来,他出现了。 一切显得那么的理所当然,年轻的男人请来神医,以为一定能救回自己的妻子。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只要你想做,就能将事情做成。但没有了。当他开心地回到家中,发现妻子已经死了,他甚至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命运在他头上淋下来一盆冷水,告诉他事情已经结束,而且他无力挽回。悲剧的意义在于,那件事情已经错过了,你再怎么努力,也已经无用。因为这样,所以悲哀。所以那么多人,都希望人生能重来一趟。 世间的生离死别,大都相似,却又不同。 但是应琅的人生没有重来,她只能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变得冰冷,失去颜色,父亲开始变得面无表情,母亲下葬,她至今记得,小小的自己穿着素白的丧服,却不知道丧服的意义所在。 梦已经结束了,而她还没有醒来。 她以为一切不会有太大的不同,母亲是会回来的,有人这样对她讲。然而并不能,她的父亲只是迎来了另一个妻子,而她再也没有母亲了。有些事情被深埋在心底,所有人都不再提。 那和蔼可亲的女子,就这样泯灭在了她的记忆之中。似乎是害怕哭泣,所以从来不会故意去想。 而那 另一个,来的女人…… 应琅走了许久。一直回到自己的院落里,屋子里的摆饰不多,甚至显得简陋。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喝了一口茶。院落倒是很大,其实不缺少摆饰,但是父亲出门以后,就都收了起来。 她喝一口茶,茶杯不至于缺角,白瓷碟不至于发黄,这就是这个姑娘眼中的好——当面对贫穷,最容易的一个选择是知足。 之所以要收起来,是因为陈氏。 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她渐渐明白了一件事。父亲会娶那个姓陈的女子,是因为他们门当户对、身份相差无几,两个家族合计一下,于是他们成了亲家。陈氏过门那一日,应琅不过四岁的年纪。 家中没有人能帮她,也没有人能救她。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处境是危险的——在她看来,一切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她很天真,但一个连五岁都没满的孩子,你能说她成熟世故么? 摊开来说,不过就是那么些事,然而她不是局外人,经历着一切的人是她自己。 她还记得,那个女子过门以后,对自己挑三拣四,从来不会像娘亲那样,给她好吃的,只要她喊她,就一定有人回应。那是个冷漠的人,在人前对她很好,在人后却截然相反。 应琅岂止是从没感受过什么是爱,她受尽了苛待和责罚,而且每一次都有人提醒她:那不是她的亲娘。应琅哭了很多次,而其他人仿佛害怕她不记得,一次次的提醒她,迫她记住,连逃避都不许。 不是亲娘——这给了陈氏一个,理所当然的对她不好的理由。 她可以说很多话,可以诉苦,可以说上很久很久,因为每一段记忆,在她看来都无比清晰。因为忘不掉所以清楚,因为一次次回想所以更痛苦。应琅比谁都希望,这些记忆,能够零落 成泥碾作尘,再也别出现。 但天不从人愿,她连忘都忘不掉。 后来,陈氏开始打她和织凉,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山庄中的家医岳千,负责给她们治疗,但他也从来没听过她们的求救。 自那以后,生活成了一成不变的苍白。归云山庄之中,人人都知道,她这个大小姐毫无权力,不讨主母喜欢,甚至不肯努力上进;在她们的说法里,仿佛自己毁了自己的三观,放弃善良和美好,用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打败或者收拾了谁,就等于努力上进一样。 应琅笑笑,她是偏激的,曾经。后来终于连反抗都不想了,只是平平稳稳地过着这样的日子。反正只要习惯了,就还可以忍耐,还可以接受。应琅不知道,谁会这么想。而现在,她终于成了这个模样。 那位云姑娘和她不是一类人,她知道。她救了她,她也知道。但救人是自己要做的事,而别人要帮她或者多谢她,却不是一定的。 她往后一靠,这是张冷硬的椅子,但至少它是坚固的。这时候,有丫鬟进来了。那是织凉,她提着一个食盒——在自己的院落里用膳,并不是因为旁的什么,而是因为没有人愿意让她到桌上去丢人现眼,仅此而已。 织凉很安静,她像往常那样,将食盒里的食物一碟碟拿出来,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摆在桌上。这些小事上,她从不管束织凉,她有一点点小小的强迫症,而且这么多年来已经成了旁人调侃的特点之一。 应琅看了一下,碟上的饭菜。一如既往的两菜一汤,吃的是馒头,菜看起来有点发黄了,没什么油星。旁边是肉,她尝了尝,又老又硬,而且下的盐太多。 那个人其实说得没错。 在一个人不努力上进的时候,你试图帮助她就等于试图扶烂泥上 墙。应琅不是一个好战的人,可在连菜都不给她好吃的时候,她能指望陈氏给她什么好婚事? 她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有时候,你做对的事情只会伤害你自己。 她吃了一口菜,小口小口的吃馒头,保持着自己的仪态。她在想什么,似乎没有旁的人能看出来。 当吃完菜以后,织凉将东西收回去,再次回到屋里,看见小姐正坐在窗棂前发呆。这是个好位置,因为当初不是陈氏给她选的房间。织凉站在旁边,当个听话的木桩子,甚至不问小姐的想法。 她一直都是这样。 小姐不问,她不会提;小姐不说,她就假装不存在。应琅这次的表情,却让她觉得有些许不同。但哪里不一样了,织凉是说不出来的。她忍不住问道:“小姐,怎么了?” 连这个万年木桩子的丫头都开口了,也就显示出来这一切的特殊了。 应琅道:“你觉得那位云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 织凉沉默。 不要以为一向话少的人,只要开口就是惊人之语,仿佛不震天动地誓不罢休的那种。 实际上,安静的人也有可能是因为话不多,不会讲,就算说出口也要在心里组织半天语言。——当然还有更多的,是因为懒得开口。而织凉,偏偏就属于那种没怎么学过讲话,语言能力和组织能力半点不强的类型。 她道:“是个好人。” 想了很多,最后也就能说出来这么多了。织凉偶尔会为自己过分缺乏的语言天分觉得难过。她不是一个能言善道的人,因此不能很好地开解自家的小姐。但即使如此,应琅似乎也从来没嫌弃过她。 最后还是忍不住,再加上一句:“小姐,你以为如何?” 应琅笑一笑,她从来没介意过织凉的沉默寡言。她说:“我打算明日去见她。” 第429章 两人联手 袁叶离越是说,闻墨看起来就越是害怕。 她握紧茶杯,仿佛要借此来给自己一些安全感:“这归云山庄……当真是这样危险的地方?” 她皱起眉,显然已经往最坏的方向想了。越是感性的人,就越容易被欺骗迷惑。袁叶离道:“别担心,我还在。”她说着。既然闻墨已经如此,那么对她解释,也没什么用了,能说得也就剩下这样一句话。 闻墨沉默了一会儿。 她拿来茶壶,替袁叶离添了新茶。她眉间依旧是浓浓的担忧之情,“离姐姐这样说,我很开心。但这不能解决问题,对么?” 袁叶离点头,“是的。” “那……离姐姐,不如我们走吧?”她抬起眼。 在她看来,离开是最快的解决办法。她没想得那么深,也不曾想得那么多,但既然归云山庄很危险,那么最干净利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她们又不是这山庄中人,无论如何关心那应琅大小姐,作为一个外人,又有什么理由趟这浑水? 严格说来,闻墨是唯一一个在事件中,却又可算是置身事外的人。 她望着袁叶离,仿佛离开归云山庄,是她一个眼神就可以决定的事情。袁叶离失笑,“你想得倒是简单直接,”这话听起来像是夸,但下一句就又不同了:“你看我的样子,走得了么?” 闻墨这才安静下来。 她每日都与袁叶离在一起,自然是知道的,离姐姐的身体状况,比旁人以为的还要差。因为内耗过度,几乎没有什么精气神,刚才能与人说那么多话都勉强,若是要她离开,只怕要坐太师椅才行。 明面看来,刚才她只是和人说说话,撑着这个场子而已,但就是那样,却已经, 筋疲力尽了。 袁叶离身上毒发,人人都不知道这当中有什么规律,或者如何才能阻止毒发;闻墨不是医者,不知道这么多,甚至也不知道她身上的毒是何来历。但她知道,离姐姐现在身体有多差,只怕连出屋子吹风都会让她更虚弱。 在这种情况下,离开归云山庄? 闻墨笑笑,觉得自己还是过于天真了。她道:“离姐姐……对不住。”她诺诺地说。 袁叶离摇头,“不是你的错。这本也不该由你来想的。” 因为身体虚弱,即使她喝了那么多茶,嗓音也依旧干涸粗糙,没了以往的悦耳。闻墨道:“那这件事……”她还是担心的。但她觉得,既然袁叶离这样说,多半有着自己的思量。 袁叶离淡淡道:“走着瞧吧。” 她说的话很简单,但她收敛起那一派温和的模样,眼神登时就清凌了许多,仿佛她这话不是对闻墨说的,而是对那应敏与陈氏说的。她道:“这山庄中的事……大约,本来与我们无关,但也不过是本来罢了。”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她看见应琅,仿佛有点像是看见从前的自己,忍不住想要拉一把。这样的私心,注定是不能够与人言说的。 闻墨一愣。她很少见到这样的她。 “但既然拿我们做了第一次的筏子,那不会没有第二次。”她说:“等着看,就好。” 这话冰冷而残忍,明明不是在战场上,面对的不是刀光剑影,手中所握并非名剑利刃,所谓血色连天遍地白骨,是作为大家闺秀的闻墨,从未见过的风景。但她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他们想事情的方式。 离姐姐与云公子,是一样的人吧……她慢慢的想着。 想到这里,她忽而道:“那云公子呢?” 袁叶离注意到一件事:闻墨会喊她离姐姐,却绝少与卫晟云说话,称呼也都中规中矩。她似乎很怕卫晟云,从来不与他亲近。想到这里,她有些沉郁:“他离开了。” 这些日子以来,闻墨岂止是少见,根本就没见过他。此时听得‘离开’一语,不由得就有些意外,只是跟着应道:“离开?” “去打探消息,看谁能帮上忙。”袁叶离想了一想,从床边拿出了一个包袱,解开,随后道:“这些是他送进来的信。” 袁叶离眉眼淡淡,似乎并不因此动容。 闻墨道:“还有呢?”她的眼睛一眨一眨,显然看出来,他们还有后招。 “看有没有适合人长住的地方,还有最正确的路子。”袁叶离静静的说着,“假如这山庄中当真如此凶险,那么不能不留退路,而且最好立刻走,走得快些。他就是我们的退路了。” 没有人会不留后招,特别是在你住到了一个陌生地方时候。闻墨稍稍一想,立刻明白,当初进山庄来,于他们而言当真只是权宜之计,而如今既然有了选择……为何不多给自己一些退路? 闻墨点头,她觉得自己大约懂了。 袁叶离不曾想到的是,应琅会来得这样快。她对闻墨说,希望事情不如她所言,但那只是她的猜测而已,事实永远不如人们所想简单。 闻墨比往常更沉默,说话也少了——这并不是因为她不爱说话,而是一个离开家门的女孩子,格外的谨慎小心而已。归云山庄中的人,都没有再提此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他们对待两个进了山庄的客人,态度与先前同样,反正都是沉默寡言,一个字也不说的。 那位陈氏再也没有来过。 袁叶离不是不想打探消息 ,但是再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无从打探起。她能想出来的主意不多,而最重要的是,她只希望自己能早一些好起来,尽快离开这归云山庄。但天不从人愿,她的身体似乎越发差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应琅来了。 这位应家的大小姐,从来就没有个大小姐的模样,所谓的温和气质中藏着一丝胆怯,一旦面对质问,就想躲起来,颇有几分的软弱。她是救了她们的人,但不可避免的是,她的个性并不太招人喜欢。 这归云山庄中的小姐,一个性子温和内怯,一个则骄傲跋扈,实在是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 她进门来,一身整装,“云姑娘。” 袁叶离看起来和前几日没有太大的不同,依旧是坐在床上,披着衣裳,“见过应大小姐。” 两人相望,却都没有什么话要讲。应琅道:“不见闻姑娘?” “她出去了,”袁叶离微笑,“说是去池塘看看。”她并没有深说。两人这样一下来,忽然就无话可说了。救命恩人与生死之交,从来就不是同义词。应琅也不是一个擅长绕弯的人,她想,或许还是直接一些吧。 应琅道:“那日之事,云姑娘可介意?我为自己道个歉,实在不应那样对客人讲话。” 她所谓的‘直接一些’,其实也就是这个程度而已。她不是一个能够大声嚷嚷旁人有什么不对,理直气壮地说要与他们恩断义绝的人——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曾想过为自己求救。 袁叶离道:“我不介意。大小姐本就没犯什么大错,况且若非大小姐相救,我只怕早已暴尸荒野了。” 她说这话,有些夸张,却不失真实。应琅听到这里,微微脸红,摆摆手道:“不是这样的,我 若不救人,那岂非成了见死不救了?” 袁叶离挑眉,“为了不落人话柄而救人,和因为自己想而救人,其中隔着天堑一样的距离。”她静静的晃了晃茶杯:“大小姐是个值得钦佩的人。” 她说的话很简单,如果要夸一个人,根本不应该用‘好人’这种词,因为太敷衍。但她这样说,反而让人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应琅沉默片刻,“你说的事,我想过了。” 话题忽而一转,袁叶离也不惊慌,“如何了?” 当日,应琅来帮忙的原因只有一个——那是她的母亲和妹妹。尽管关系疏离,然而应琅还是想看看,她们能够刻薄到何种地步——连自己的救回的客人都要为难?何况这位云姑娘是京城人士,若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那也罢了,可如今看见了她们的出身,却依旧要欺压,全然不顾日后后果; 这就是毫无道理的凌辱了。 应琅不懂,为何她们会这样绝情? 但她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她要从那两母女手里,挣出自己的前程。如今她还能坐在这里,是因为她们尚未下杀手么?应琅不知道。但就如同袁叶离所讲那样,她的婚事是由陈氏主使的,她若这样软弱下去,那么最后的结局就只有一个,等着嫁到一些小门小户,或者面对一个品行恶劣也没有出息的夫君。 单单是为着自己的前程,她也必须搏一搏。 “我答应你,云姑娘。”她说。 她所有的期盼,都建在对未来生活的美好之上;而如今她若不反抗,她连这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形势这样清晰,一直软弱的应琅,终于不再犹豫了。她定定地望着袁叶离,一双眼中唯有坚定。 袁叶离点头,“既然如此,我们说定了。” 第430章 遭到禁足 应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母亲禁足。这回真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膳食都有人送来,变相隔绝了她与旁人见面的机会。她一开始以为,母亲只不过是赌气,将门口日日守着的嬷嬷当成摆设,觉得很快自己就能出去。 被宠坏了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将手中一切当成理所当然,甚至不过问它们的来历,不知道犯错的后果。在他们眼里,犯错就是错了,即使不改正,也没人会骂他们。应敏就是一个好例子。 然而一天两天过去了,娘并没有来看她,门外的嬷嬷也不愿意放她出门。应敏觉得奇怪,但无论她怎么往外闯,撒娇使坏都试过了,她依然被原样押回房间里,一根头发丝都不掉。但她们依旧不允她外出。 她开始焦躁。 这种焦躁不是学生等待夫子指点的那种忐忑不安,而是孩子拿不到玩具,又不知道原因,无理由地烦躁起来。但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更不认为是自己犯了错。 应敏从来就不是个,会怀疑自己做错事的人。 这一日,早膳依旧按时送来。门前的嬷嬷依旧不言不语,依旧拦着刚醒的应敏,一边的丫鬟沉默着将早膳拿进去,应敏却依旧在与她们纠缠。她站在门前:“放我出去!我是这院子的主人!” 她见喊没有用,两个嬷嬷都站在那里,仿佛两尊石像,风吹雨打都是不动的。于是她开始抓,试图将两个嬷嬷推开,“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只是下人而已!”凡是能用手脚的她都上了,两个嬷嬷却只是像抓小鸡一样,抓住她的头发就挣不脱了。 应敏力气上使不过他们,就算威吓利诱这两个嬷嬷也都不肯听。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有用的计策——一 个连送书给闻墨都不找个人在外间候着的,聪明也有限。 应敏道:“你们不敢了对不对?” 身穿桃红颜色的小姐,如今脸色惨白头发散乱,视线单一得仿佛厉鬼,然而两个嬷嬷停下来,却并不是因为这样。那是因为应敏手上抓了一根发簪,发簪末端正正指着脖颈。她是在威胁他们。 两个嬷嬷却依旧面无表情。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做,但应敏知道,娘亲是在乎她的,若是不在乎,不会派人看守着她。于是她静静地望着两个嬷嬷。她的动作再怎么慢,也都比她们要快。只要她们扑过来之前,她将发簪插进脖子,那她们就难辞其咎。 想到这点,应敏甚至兴奋起来。 她道:“让我出去,不然你们就完了。” 她的声调颤抖,然而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稳定。但她面前的两个嬷嬷,却依旧不为所动。她们望着她,眼睛是死的,就像池塘里已经死掉浮上来,肚皮泛白的鱼儿的眼睛。应敏睁大眼:“你、你们……” 你们怎么还是没有反应?——但应敏却还是没能将这句话问出口。 隐约地,她自己似乎是知道答案的。这两个嬷嬷之所以不敢,那是因为她们从一开始就知道…… 应敏不敢。 她拿着自己的生命威胁,是因为她胸有成竹,觉得她们一定会跪下来哀求她。但她并不是真心想死,她只是一时闹脾气要出去,像这样的一时兴起,她怎么可能死?被娇贵着宠爱着长大的二小姐,甚至会在别人给她打耳洞的时候喊出来,她怎么有胆子冒着死亡的可能,在脖子上捅一个洞? 她只是在撒娇,根本不会真的动手。 这两个嬷嬷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没有阻止她,没让她出去。应敏不知为何,忽而想 明白了这一点。她退后一步,眼神更为惊惶,情绪却收敛了起来。因为她忽然发现,这样是没有用的。 如果是个理智点的人,很快就会明白。但应敏不是,她是个顺从感性向前的人,说白了就是不识好歹。 她退后,两个嬷嬷立刻就将门关上,甚至不给她等待的机会。随后,应敏身后的丫鬟小小声地道:“小姐,早膳冷了。” 她没有说话。 应敏低着头,握着发簪的手垂下来。她喃喃道:“早膳?” 她说这句话时候,眼神是苍白空洞的,仿佛看不见旁的东西。丫鬟怕小姐魔怔了,但她更怕小姐发火,于是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小姐睡裙的衣角,“是,小姐,早膳。” 她说这话时候,甚至显得那么无奈。 忽然之间,那发簪啪嗒地掉到了地上。美丽的蝴蝶兰被凝固在簪末,发出清脆的响声。她道:“好,我们去。” 应敏一口口地吃着早膳,如同丫鬟说的那样,已经冷了,可她还在吃,不知不觉地就为自己觉得心酸。她忽而想起自己的母亲,她为何要这样关着她?还有那云姑娘,还有应琅,为何都要为难于她? 许多分不清对错的人,总觉得只有自己才是对的,做错了事,却不曾想旁人如何难过受屈,越发沉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于是以为是旁人陷害了她。她看着那盘中餐,做得美味的汤面与水饺,葱花在水面漂浮,一点点的油脂染得双唇又红又亮。 但是她觉得冷,于是就连吃惯了的饺子都难吃起来。 应敏于是泄气了,一把丢下筷子,对身旁丫鬟道:“收了吧,我不吃了。”一副嫌弃的模样。 丫鬟应声,将东西收拾起来,屋子只有应敏一个人在为难。她一直在想前些日子的事情。 那些事情,是陈氏吩咐她的。她一向惯于为难长姐,如今就更是乐此不疲。陈氏让她将那本书拿给闻墨,随后再去抓包。这样简单的事情,为何在屋里偏偏就一本书也找不到? 反而丢到了湖里? 应敏想不通,有个聪明的母亲,她向来认为自己不需要动脑子,听母亲的就好。然而如今,陈氏不理会她了,她就不得不自己想了。但一个许久不想事情的草包,又怎会想到是被人看透了她的算计? 应敏叹了口气。但她知道一件事:多半是她们搞的鬼! 那云姑娘,一直说什么不原谅她,这么一件小事,揭过去了又如何?她住在归云山庄,吃的用的都是山庄中人给她的,主人家就算是要搜一下她的房间,也是有理的。而且她是要找她的书,表面上看,也说得通不是么? 应敏这样气鼓鼓地想着。一个人但凡不受教养,不知道德不听伦常,人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何况是应敏这样一个大小姐,从来没有人说她是错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算原来她知道这样不对,久了她就会慢慢麻木了。 因此道德品行如此,也就合理了。 都是她们!她想着。若不是她们,母亲又怎会打她骂她,甚至禁足于她?她什么也没做,她只是跟着母亲的指示而已,做错了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应敏坐在那里,越想就越气,于是起身绕了几个圈。 屋子并不窄,连着她和几个仆人,也都显得宽敞。 应敏想着想着,又想去找自己的母亲,可想到早上的那一出,她也就明白了,母亲是不会帮她的。事情登时陷入了死局,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陈氏晚上就来看她了。 用过晚膳以后,有人开门,进来 的人正是陈氏。 应敏本来以为是丫鬟进来,然而一回头就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她望着陈氏,愣愣地说:“娘……” “还知道喊我?”陈氏冷冷道。 她在榻上坐下,应敏看着娘亲,忽而就有点害怕。她知道她不是来放她出去的。她从小就有点怕自己的母亲,仿佛她们不是亲生母女一样。 她是个很强势的母亲,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了,她只要跟着她给她铺的路走就好。应敏一看见她,就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她道:“娘,我不是故意的……”下意识的,尽管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她就认错了。 陈氏笑,冰冷的样子比在人前更甚,“你今早闹起来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态度的。” 应敏连忙道:“那是因为娘亲不在!” 她这样的回应,陈氏却依旧没有靠近她。“你讨厌那些人,也不是不对。但她们那么做,完全是算死了你了。” 陈氏这样开口,就等于替应敏找了一个开脱的理由。她眼睛亮起来,然后抓住陈氏:“怎么了?” 陈氏甩开她的手,毫不留情。 她继续说着,仿佛事情与她无关:“你将书交给了闻墨,可是她看穿了你的计谋,将那本书丢到了池塘里。你不知道,还带人去搜查,自然是什么都找不到的,还被人奚落了一番。” 这些话,应敏并不是很在意前面那些,她只听见了最后一句:她被奚落了。应敏道:“那……娘亲,怎么办?” 这话她问得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多说半个字。这个姑娘生得好,撒起娇来的时候极有迷惑性,就像一只雪白的小兔子,一双湿润大眼睛,干净可爱,你不答应她,就感觉自己仿佛犯了什么过错。 陈氏看她一眼,缓慢地道:“你想不想报仇?” 第431章 风平浪静 应敏立刻点头,“想,做梦都想!”她看着陈氏,知道她这样说,就必然是已经有了办法。屋中的丫鬟都像是哑了一般立在旁边,却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似的。 陈氏缓缓地说出自己的计划,声音在这大.大的屋子里甚至显得微弱。 但即使陈氏说得很慢,却一个一个字都吊着应敏的心神。她听着听着,越发兴奋起来,差些就要直接去问娘亲,什么时候才进行第一步。然而她却依旧忍着,因为她更清楚,当娘亲用这样口吻说话时,她绝不能打断。 上次娘亲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姐姐应琅在柴房里被关了一日一夜,还是一向疼爱姐姐的父亲,亲自下令的。 可是听到最后,陈氏一句话就浇熄了应敏所有的期望。 她道:“倘若想报仇,就先忍一段日子吧。” 应敏一听这话,就觉得很是失望。娘亲叫她忍,那还要忍多久?会不会是无限期?她皱起眉,“娘,这不大好吧……” 她明显没有分清因由,只希望像往常那样,听着娘亲的话去办事。她的个性基本就是这样了,教也教不好,除非自己想通,否则根本没有旁的出路。陈氏也早已不指望这些,而是道:“有什么不大好的?” 她的声音尖锐,吓得应敏一时仓皇后退。她不是个大胆的人,或者说,她的大胆仅仅只是因为无知。 陈氏只是静静的往下说着:“你总是三天两头的惹祸,什么都得我帮你解决。如今要对付谁了,就让娘给你想办法,你当娘能给你想一辈子的办法?”她骂上来了,就一时有些气喘,但依旧没有停下来,按着桌子骂道:“如今被人看穿了,连等都不肯等!” 她做出一派气愤的模样来,应敏战战兢兢地望着她 ,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陈氏比她更凶狠,她自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陈氏冷冷的继续:“像你这样的草包,还玩什么?拿着一把发簪去把她们都捅了最直接,什么都别管了,同归于尽更干净。” 这话说得太狠毒,但应敏在脑子里一想,却觉得这是个可行的办法。她望着娘亲,眼神里满是惊恐:“娘……你是要我去杀人?”她分辨不出陈氏是在奚落她,还当真以为这是指点。 陈氏快被这笨丫头气疯了,骂了一声:“当然不是!”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娇惯女儿的后果,若知道惯出了一个这样的草包,还不如不教的好。应敏却已经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她抬头,望着娘亲,只得继续求饶:“娘,你要我等,我就等,只要能够治那两个人就是了。” 她说着。她所讲的两个人,自然是应琅和那云姑娘,若不是她们,她怎会沦落到如今地步? 她只以为这一切都是旁人害的,心心念念的要害回去。陈氏道:“你真肯等?” 如今,这面容如冰雕一般的妇人面上,终于松动了些许,应敏自然是能看到的。她松一口气,觉得是娘亲终于原谅她了,连忙道:“当然愿意……只需要娘亲为我出一口气!” 陈氏点头。应敏本来在梳头,准备把头发梳干净了就寝,如今陈氏拿起那木梳,一下下地梳顺了应敏的长发。应敏受宠,一向养得好,一头长发乌黑,脸也是白里透红,只要不说话,就显得好看。 她站在她身后,慢慢的梳下来。陈氏看着镜子里的女儿,明明面无表情,嘴里却说着关心的话。两人寒暄一会儿,随后陈氏出了屋。她跨过门槛,丫鬟嬷嬷都跟上来,却全都不说话,寂静得只剩脚步 声。 陈氏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已经废了。她慢慢地想着,这许多年以来的事情。 她嫁到应家的时候,家中没有儿子,却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本来女儿是可以丢掉的,然而她的夫君深爱前妻,不肯丢掉她留下的女儿。于是应琅就留了下来。她之所以嫁到这一家,只是因为权势与名利,没有旁的理由。 两夫妻一直相敬如宾,两颗心从没有靠近过。 他喜欢应琅,给她最好的;那陈氏就为难应琅,暗地里不给她好吃的。她一边这样做事,一边还觉得理所应当。——她是二嫁娘,日子本来就艰难,何况那还是夫君前妻的女儿。 从逻辑上说,这些根本就不是为难旁人的理由,任何人都不应该欺侮一个小女孩。但从情感上说,陈氏就借着这几个理由安慰了自己,后来慢慢地,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尽管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想当然’的事。 夫君不喜欢她,这家中人都不喜欢她。但无所谓,她已经嫁过来了,一屋子的人都归她管。陈氏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缺乏感情的人。 她走在路上。 月华倾泻下来,能看到地上,屋梁斜斜的影子。她继续往前,所有人都在她身后。陈氏觉得很好,这归云山庄,她的夫君两三个月才回来一趟,大多数时候,这山庄里唯一的主子就是她。 即使那应琅有靠山……可靠山总也不在,那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应琅与应敏,就被她教成了这个样子。她觉得很好。那应琅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她若是不讨好她,那她的婚事都得不了好,不是么? 陈氏微微一笑,只有在想起这些事情时候,她会觉得开心。然而欢愉只是片刻,她忽然想起,那个姓云的姑娘。被 应琅救进来的,结果果然就如同她想的那样,与她走到了一处。 她皱眉。 既然应敏确实将书送到了闻墨手中,那么就是她们使诈,将书丢到了湖里。应琅一个人,绝对想不出这样好办法,那么就只能是那两个客人了。她一开始以为那就是个毫无威胁的病人,纵然是京城中的小姐,可正在病着的话,又能有几份城府? 应敏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却见过。 若是如此……事情就跷蹊了。 陈氏穿过花园与池塘。整个花园里百花盛开,却都因为夜晚失去了颜色。她一眼都没有看,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陈氏这样来过一回以后,应敏就再也没有闹着要离开院子,去找应琅。闻墨与袁叶离也都没有再提陈氏与应敏,只是好好地疗伤。袁叶离得的本来就不是病,而是中毒,没有解药,自然也不见起色。 闻墨很少到池塘旁边去了。 这么大的一个山庄,却颇为神秘。除了有人送膳食来,几乎看不到人影。女眷本就不能见到外男,山庄面积又广阔,她害怕往外跑回遇到陈氏,就取来了袁叶离马车中的琴与书,用作消遣。 一日清晨,闻墨梳洗好,看着丫鬟将嗽洗用具拿走。在丫鬟走向门口时候,自窗棂透过来的晨曦照到了水里,一盆水都是清灵透亮的,仿佛盛着日光。丫鬟除了做事以外,从来也不说旁的话,更莫要说聊天,简直是一具具会行走的木桩子。 她看着她们。 纵然闻墨自认阅历不怎么样,但也知道这样情况不正常。她属于那种会与丫鬟搭话的主子,家世的缘故让她身边从来不缺清秀聪敏的丫鬟,要找人来调笑,那是最容易的事情。 然而如今,她却见到了一群沉默得与哑巴不 遑多让的丫鬟…… 闻墨不是没有尝试过的。可是总也不成功。 袁叶离道:“怎么了?” 离姐姐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似乎看到了她的疑惑。闻墨叹口气,“她们总也不说话……” 不是说这样不好,但是她不习惯。这样细节处的不同,反而让她有种不适应感。这是旁人家里,可闻墨想破了脑袋,也都觉得这些丫鬟应该是懂得和人聊天的。袁叶离挑眉,“哦?” 闻墨道:“我尝过了许多办法。” 她一副着急的样子,像是为这件事心焦。旁边丫鬟都立在一旁,然而她们却都像是听不见两个主子谈话。有些丫鬟话多,有些丫鬟安静,这归云山庄里的一切,明显走向了某一个极端。 “我试着喊她们过来,问她们一些问题。但除了问题的答案,她们也不回答。就算是命令她们多说几句话,她们也一脸为难的样子。我没办法潜移默化,但……这山庄里的人……”最终她还是只能叹息。愁眉不展。 袁叶离微笑,“你可以不与人说话,在这屋里也有旁的选择。” 闻墨微微睁大眼,是学子求知之态:“是何?” “比如想一想,她们为何会是如今这个模样。” 闻墨想了一会儿,于是安静了。但过不久,又不耐烦地开口,忍不住问:“离姐姐,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听见这样的话,袁叶离笑一笑:“这样的好日子,你还想过到头?” 闻墨气得说不出话了。可是袁叶离却继续躺在床上翻书:“及时行乐……你听过么?” 这话说得惆怅,闻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想了一想,家人永远也过不上这样的日子了,胸口里就针扎的疼,懵懵懂懂地明白了袁叶离话里的意思。 第432章 意料之中 这样的平静,终究没有维持多久。 袁叶离的病症始终没有好,说白了是中毒,发作起来的时候就虚弱不堪,但即使不发作,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归云山庄中的家医,偶然会来看看,但最终的结论就只有一个:毫无起色。 蛊毒如果喝几帖药就能有起色,那也不能算是蛊毒了。袁叶离心底清楚,自己不可能更好了,哪怕就撑着这样一副样子去找苗寨,也会好一些。她的确是中毒,但恐怕无人可解。她应该早早离开,闻墨其实说得,但身体不允许她这样做。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一碗碗药喝下去,但她依然是那个模样。披衣坐在床上,哪里都去不了,尽管不咳嗽不发热,然而仿佛有个大火炉在底下烧干了所有的药,她经常觉得发冷。这座山庄中的人不多,平日除了闻墨与应琅,根本没有人会来与她说话。 大约是管得太严的缘故。 那位陈氏,活生生就是个喜爱控制旁人的性子。她不许所有仆人多话,只许他们做手里的事,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讲。袁叶离可以肯定,倘若不是她,这归云山庄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丫鬟端着一碗药,走进屋里来。 闻墨顺手接过药碗,喂给袁叶离。她坐在床边,皱着眉:“离姐姐,这药喝进去,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袁叶离道:“若能药到病除,固然是好,但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慢慢的喝药,药很烫,却不算多苦,就算再苦,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她是病人,说的话却比闻墨这个旁观者更实在。闻墨不是那种会受管束的性子,本来就是家中宠爱的幼女,怎么学得会‘理所当然’这四个字。 可是闻墨没有习惯,她只是道:“ 没有用也就罢了,离姐姐的身体,我看着是越来越差了。妹妹不才,昔年也看过几本医书,待会儿定要去问问药方是什么。” 袁叶离不出声。很快一碗药喝完,闻墨道:“将药渣包起来,等一下拿去问家医吧。” 丫鬟沉默着接过了药碗,离开屋子。 闻墨皱着眉,显然还在想这件事。她不是那种能闲着的性子,如今能够想一想的,就是自己的前程,以及这么些小事。如今卫晟云不在,闻墨只以为,能够与袁叶离互帮互助的,只有自己了。 一个病人喝药总也不好,这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但离姐姐,却什么也不说。闻墨依然在想这件事——袁叶离一直是这样,有许多不该说的事情就提也不提,该说的事情也不多讲,闻墨心情不好时候就觉得,离姐姐一定是有事情瞒着她。 她这样多疑,实在不是没有理由。但此时的闻墨,纵然怀疑,也可以自己将那层疑虑压下去,她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些。 她想了不一会儿,起身道:“离姐姐,我去看看那些药渣和药方。”简简单单的交代了一句,就出屋而去。她拐角转到另一个地方,山庄很大,院落也不例外,总是在随处乱逛的闻墨很快就找到了小厨房。 说是厨房,屋中物件不多也不少,但都整齐摆放着,能看出来已经收拾过了,一个丫鬟坐在角落里打瞌睡,见到闻墨立刻起身行礼。闻墨道:“药渣呢?” 她刚才让这个丫鬟,将药渣包起来。丫鬟沉默片刻,然后道:“倒掉了。” 这话说的太快,闻墨反应不过来。她说要将药渣包起来,等一下查看……而现在,才没有多久,这个丫鬟就将药渣倒干净了。她人单纯,也不质问,仅 仅是道:“你……没听懂?” 她觉得,是丫鬟太笨,没听懂她说的话。闻墨眨眨眼,觉得应该就是这样犯的过失。 但丫鬟摇头:“奴婢听懂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墨皱眉,“你的意思是,你听懂了,却不跟我的话去做?” 那面无表情沉默寡言的丫鬟,理所当然地说下去:“奴婢……”她望着闻墨的眼睛是干净的澄黑,“奴婢只是听夫人的话而已。让奴婢煎药的是夫人,让奴婢送药的也是夫人。” 闻墨终于明白,并不是她不听话,而是她不听自己的话而已。陈氏……这归云山庄是她的,自己和离姐姐根本无力反抗过。她猛然明白了这样一件事,甚至因为而气愤起来。她退后,试图冷静一点,但却一再想起那一日,自己和离姐姐的处境。 如果陈氏要为难她们,根本不必要使什么花招。 闻墨觉得愤怒:“所以,你从来也没想过,听我所说的话?” 丫鬟道:“是的。” 面对着这么个丫鬟,闻墨气得说不出话。她在厨房里转了几圈,最后她道:“那么,倘若我想将药渣包起来,就得自己动手?” 丫鬟依旧不动声色,像是听不见闻墨说的话。她转身离开小厨房,将事情藏在了心里。回到屋里时候,闻墨已经是一脸平静,当中带着一点点的失落。袁叶离抬起眼,问她:“怎么,不成了?” 她像是知道早已会如此一样,并不太期待这件事能成功。闻墨听见她的问话,忍不住这么想。 闻墨承认,“是的……离姐姐,你打算如何?” 她问的是打算如何,语气里没有迟疑,反而带着一点点的兴奋。袁叶离觉得有点奇怪,但她没有多问,就这样将一件事情揭过了。 她道:“要等。” 这两个字听来扑朔迷离,让闻墨觉得有点意外。“等谁?” “有人比我们更着急,”袁叶离微微一笑,“倘若这么久,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那样等一段时间,我们就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然而倘若有诈,先露出端倪的必然不会是我们。” 闻墨听懂了一点点。她将在小厨房的经历转述,袁叶离想了一想,“药渣有问题?” “只是我在想,”闻墨有点不好意思,“我总觉得那个家医不对劲。” 袁叶离不太意外:“那就看着他。” 来断症的家医,从一开始,就是陈氏安排给她们的。在这山庄里,这似乎也是唯一的选择。和所有山庄中的人一般,家医话不多,仅仅是在做自己手边的事情罢了。他甚少说袁叶离身上的是什么病,唯一详尽的大约是药方。 当归云山庄的家医岳千再次走进屋中时候,他觉得气氛不大对。 那个一向喜欢与他拉家常的闻墨,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甚至像是没看见人似的。岳千是个人,是人就会有感情,尽管由于各种原因,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心中还是会抱怨一两句。他开始检查,依然觉得情况太不对。 屋里的丫鬟与旁人都过于安静,唯有他所诊治的病人是有表情的。 这两位可都是外来人……为何也都成了这样一副样子? 岳千心中猜测着,忽然听见那云姑娘道:“岳家医在想什么?” 袁叶离微微一笑,纵然已经很是虚弱了,却还有种病弱的纤细的美。岳千一对上那双眼睛,心中就是一慌:“无……无事。”他说话时候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眼前人。 他本来就心中有亏,如今更有点发慌了。当初陈氏让他做这样的事 情,也从来没有多讲一个字,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有些人做惯了同样的事情,就会因为自己习惯了而觉得他才是对的。 岳千把完脉,不知为何说话时候心跳得厉害:“无事,服同样的药就好。” 袁叶离忽而挑眉:“岳家医当真这样觉得?” 明明她的表情与动作,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岳千就是觉得慌张了,仿佛他的所作所为,都已经被人发现了一般。屋中寂静,袁叶离坐在床上,纱帘垂下,只有一只雪白莹润的手伸出来。他已经收回手了,袁叶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床帘里传来,神秘莫测。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说清自己的家世与来历,一切都是旁人臆测的。 岳千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只是因为这里离京城近些,而且口音也是京人会有的。但此时,岳千看不清她的相貌,只能听清她的声音,因为如此,显得格外神秘。他张了张嘴,发现口舌干涸,连忙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自然,自然是的。” 他说话时候有些慌张,即使他素来是个面冷心更冷的人,无论陈氏如何说,他都只是跟着去做而已,几乎不曾说过自己的想法。岳千并非无话可说,但既然在旁人的山庄里,还是少言少语为妙。 袁叶离低低一笑,长睫掩住盈盈秋水,活生生演绎了何谓狡猾:“那么,我们就该来说一说旁的事情了。” 她看起来还是很虚弱,连衣裳都有些不称身了。岳千手上一抖:“什么事?” 可是很快,她的声音冷漠起来,最后说完整句话时候,已经如同结冻冰原:“比如,药方的事。” 听见这句话,岳千手一抖,用以把脉的脉枕还未放进药箱,就已经啪嗒轻轻一声掉到地上。 第433章 无声无息 袁叶离的声音从榻上传来:“岳家医这是怎么了?” 在岳千听来,她的声调与先前没什么不同,仿佛只是在问他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然而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怕成这个样子。那个叫做闻墨的小女孩,安静地站在一角,仿佛对他们的一举一动视而不见,然而岳千却不敢看她的脸。 他是做事的人,他自己知道这件事多么危险。 岳千捡起地上的脉枕——这枕头小小的,没有床榻上的枕头那么硬,里头装了些小麦,时不时会换一换。柔柔软软,因为人的手腕纤细,若是太硬,会让病人觉得不舒服。他静静地将它摆进药箱里。 再次抬起头时候,岳千面上表情一派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袁叶离坐在帘子的另一边,在岳千看不清楚她的同时,她就更看不清外间的人了。可她依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不可能因此而觉得胆怯。 岳千道:“一时手抖罢了,姑娘想问什么?” 他语态淡然,毫无心虚之态,仿佛就是个行走江湖许多年的医者,从未惊慌失措过。他是做了坏事,但他过往的阅历太丰厚,刚刚不过是他一时不觉,是以害怕罢了。岳千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陌生人吓住——或许那是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他才会如此意外。 这样翻覆想了几遍,岳千就定住了心神。 他本来就不是容易心情动荡之人,见过了那么多病人,在这山庄中又是人人都在装聋作哑,他更是习惯于作伪,只为了让自己身上的麻烦少些。如今,纵然有人看穿他所为,可这归云山庄,终究是陈氏在管,就算他被识穿了,难道还怕没有靠山? 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镇定了。 袁叶离 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既然岳家医不肯认,那就只好摊开来说了。” 岳千笑笑,这果然是个不简单的客人。一发现迷惑他没用,立刻就干脆起来了。他道:“姑娘若要说话,那也无妨,我洗耳恭听。” 他见过许多人,做过许多错事,但很少被发现。此时此刻,他也只是听着,看看这卧于榻上离不得床的姑娘,到底能说出什么话来?——只怕不过是女儿家在撒泼,肯定是拿不出真实证据的。 岳千这样想。 袁叶离却道:“岳家医真是个擅长作伪之人,”她微微一笑,因为觉得有趣:“倘若岳家医肯帮我,那就再好不过了。岳家医可知道,我所患的是什么病?” 这话问得很简单,岳千垂着眼,一动不动安泰如山,一身灰衣看起来极不起眼。他道:“是水土不服之缘故,如今到了,再喝两帖调理体内的汤药,调理好了,就能继续赶路。” 他一直是这样讲的。 所有人都听信着他所讲的话,因为这山庄地缘的缘故,所以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比他更好的医者。袁叶离却不信:“水土不服,此话当真?” 岳千点头,他可以肯定的是,没有旁人能诊出来袁叶离身上的毒是什么,就连医书里也不曾记载过类似的相关症状。他自负医术,所以从不觉得旁人能够看穿他的说法。况且他们是旅人,这个理由是再正当不过。 纱帘后的女子却笑起来:“倘若如此,那天底下大多数的病症,大约都可以称为风寒了。” 她说得绕弯,脑筋不转快一点的人都听不懂。岳千却终究是个聪明人,他睁大眼,莫非这小娘子早知道自己患的是什么病,所以才如此笃定地反驳他? 但倘若如 此,为何又不去治……他一想就想得深,静静地道:“岳某医术不精,让姑娘见笑了。” 这是一句万金油一般回答,既没有说自己错,也没有说自己对了。袁叶离也不应答他,声音犹自冷了起来:“医术不精,岳家医若仅仅是如此,我自然也不会追究。”她的话是这样说,但听得出来,态度很强硬。 袁叶离早就知道了自己所中的是蛊毒:不可能是旁的,但她怀疑的,并不是这一点。岳千脖子后已经下来冷汗了,她是否看出了那药方有问题? 岳千做事,有主人包庇,自然是好了许多。在袁叶离问他自己是什么病的时候,他装聋作哑,一个字也不讲;后来开了药方,也不过是给丫鬟看的,他要隐瞒药方是多么容易;最后煎好了药,给袁叶离喝,病人只知道苦,也根本不清楚自己喝的是什么药。 他觉得很安全。 再说了,在这人人都不多话的山庄之中,纵然看出他做了手脚,谁会揭穿? 但千算万算,却算漏了病人自己。 “但先说了……”她面无表情,望着纱帘外那模糊不清的人影,即使什么也看不清:“那是因为岳家医做事不精而已。” 这话说得刻薄,岳千却只是板着一张脸,没有指责对方:“如今看来,云姑娘只是在文字上绕来绕去而已吧?” 袁叶离觉得有几分唏嘘:但凡说谎的人,往往都不会说别人有错,但那是因为他们心虚,自己都是做错了事的人,那怎么有资格去骂别人呢?但如今这位岳千,却显然是抵死不认账。 她闭了一下眼:“既然如此,那想必岳家医与我们,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了。” 她这样说,这才露出一丝软弱的味道来。她不是软弱 ,但若能多拉拢来一个帮手,总也比拉拢不到要好些。岳千听了,心里却越发紧张起来。袁叶离道:“那么,墨儿,拿出来吧。” 闻墨点头,拿出一本医书。 这个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姑娘,素来表现得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诊脉,她们不是有意要留下岳千,也从来没有问过这些话。直到如今,她也不过是安静地将那医书拿出来。岳千看见她拿医书,心里就颇有些惊惧害怕起来。 且不要说这屋里没有医书,何况她们怎么会去看这些书? 大多数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都是不会去看医书的——在京城之中,医者一直是个与他们生活不相干的行当,大多人只要不是脑筋忽然长歪,否则也不会突然想对医药了解一二。 这医书自然不是归云山庄里的,一个人要用医药害人,还将医书留给受害者看,那与自掘坟墓无异。是袁叶离在自己的行李当中,拿出来的。 闻墨清灵的声音传来:“岳家医,你可要听,水土不服的症状与用药是怎么样的?” 岳千沉默了片刻,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自然知道。 他是医者,自然知道这些东西,正因为知道,他才有办法瞒过大多数人眼光来作伪。 屋中摆饰不多,亦无书架,甚至连玩物也不多,唯有窗边摆着一花瓶,其中不过一朵兰花。纵然日日有人为它换水,可那兰花却已然弯下腰来,花瓣掉进水里,离残花败柳彻底枯萎,不过一步的距离。但依然有淡淡的兰花香在屋中,未曾消失。 袁叶离此时说道:“岳家医不听么?我想,你应该记得很清楚吧。” 这句话并不沉重,但落在岳千耳中,忽而重若千钧。要一个人从走错了的路里觉醒 没有这么快,但如果那人还有一丝的良心,那么他就还会这样觉得。可是岳千仅仅是肩膀抖了一下,随后,依旧毫无反应。 他知道自己有错。 可他也知道,有陈氏在,他们不会成功的。 这时候,闻墨清一清嗓子,开口了。她还是有点抖,从来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收拾别人。她说话的声音,颇像风铃,轻灵悦耳:“若治水土不服者,则用理脾却瘴汤,其中有陈皮、白术、茯苓……” 她读着读着,岳千就道:“纸上谈兵,如何可笑?” 袁叶离笑一笑:“我自然知道,现实与医书不同,用什么药,还要看所处环境或旁的条件,否则若照本宣科,就是笑话。” 她一段话说下来。这确实是个道理,书上一切不可尽信,否则难道学医只要读通一本医书就可以了?不是的。 但下一句,她却道:“但无论如何,我想知道……是什么病,以至于岳家医要用害人的虎狼之药?” 听见这话,岳千才真的觉得怕了。 他的确在药方里下了拖延病症的药,因为陈氏说了,要折磨这位云姑娘。他怕的却不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事,而是怕被人发现有更糟糕的后果了。他道:“既然如此,姑娘为何不告诉夫人?” 他还能维持表面上镇定,而且一丝心虚也不露出来。 袁叶离笑笑,“不必岳家医烦心,我这就说了。” 就在她说完话不久以后,门外传来吵闹人声,一个人推门进来,正是依旧冷静的陈氏,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人,但人数终究不多,且都是女子。其中唯一的例外,是应琅。 站在一旁的闻墨看见她,立刻退到角落,站在袁叶离身旁,冷静开口:“大小姐,你来了。” 第434章 山庄主人 岳千有几分意外:难道一切都是她想好了的? 他立刻摇摇头,知道事情绝不可能这样复杂。即使他做了亏心事,可袁叶离又是怎么发现的,又是如何在归云山庄中策划了这一切……岳千不知道。他不觉得,有人能摆脱陈氏,尤其是这样的一个弱女子。 她甚至还躺在床上,只不过是时不时下来在旁人的搀扶下,在房中走走罢了,一点力气都没有,更莫要谈策划一件事,是那么的劳神费力。他用这样一个理由,让自己镇定了下来,看着进屋来的人。 丫鬟们一一摆了椅子,让主子们坐下来。 来人不多,不过是陈氏一人,与应琅应敏。这两姐妹一向不对盘,如今就更是如此。应琅脸色苍白,她看起来更像是那个病人,然则神色镇定,没有一丝惊慌。应敏许久不曾出屋来,眼神涣散,衣衫配色竟然是红配绿,其心神不定,可见一斑。 陈氏身穿一套灰色衣裳,神情与姿态看起来就都冷淡了许多,仿佛不愿管她们一般。她冷冷道:“你请我们来,却是为何?” 她说话时候望着应琅,明明两人都是坐着的,然而她依旧颐指气使,并不因此就显得两人地位平等了。她一看站在应琅身后的闻墨,立刻知道她们恐怕是说好了的。应琅看见陈氏,就觉得心底发虚,但她依旧强撑镇定:“是为了来看岳家医做事。”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似乎无从反驳,但其中漏洞却多。陈氏冷哼一声:“旁人做事,你为何要管?自己都快管不过来了吧。” 应琅愣住,却听得袁叶离开口:“正因是在归云山庄,我才要请应家大小姐为我做主。” 她说出话来,其他人就都安静了。应敏 恨恨道:“你又有什么主要请她做?” 被陷害过一回,在应敏眼里,这个人简直是个惹祸主,走到那里就要害死谁,而且从来也不肯姑息。她从来也不会想,是自己做了错事在先。袁叶离听了,也不惊慌,“请岳家医留下,我身子虚弱,还有劳应大小姐将事情原委说与旁人听。” 事情原委…… 陈氏这才稍稍动了一下心:莫非她发现了,药方有问题的事情? 她不是什么好人,与应敏不一样,她是知道自己错了,却依旧放任自己坏下去,久了,一颗良心就慢慢染黑。于是她再也不会因此而觉得胆怯,或者旁的什么——原因只有一个,她已然放弃良心了。 除了放弃良心,这世间再没有一办法,让人心安理得到这样地步。但不知是何时,这个嫁进旁人家里的少妇,变成了这副样子……不,应琅摇摇头,自己就不该对她心怀敬意,永远都不该原谅这样犯错的人。 应琅看一眼自己的母亲,这并非她的亲生母亲,她一直知道。但这个事实,从未如同此刻这般清晰。她道:“事情原委,是因为云姑娘略懂医术,发现了岳家医开的药方有问题。” 陈氏听见这话,心中就是一凛。她的确在袁叶离的药里下了东西,是让岳千给她弄的。之所以如此胸有成竹,是因为归云山庄附近,再也找不到一个如同岳千那么好的大夫,而这云姑娘,就更不可能发现了。 她心中所想:是让这云姑娘死于非命,随后诬陷应琅,说是她害死了人,一刀两断,这样就有了借口,在应琅父亲面前将她赶出这归云山庄,吃斋念佛,再无翻身之日。但如今,计划还未开始,居然就被人识破了? 这云姑娘,竟然会医……可既然会医,又怎会中毒? 陈氏已经想得脱离逻辑,但此时此刻形势,不容得她多想。她镇定地开口:“是如何有问题了?” 应琅道:“我找过那些药渣,随后寻人来看,发现那些药渣里,竟然下了金刚石粉。”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应敏仓皇喊道:“岳家医怎会这样做?他在山庄里可做了很长时间的家医了!” 袁叶离冷冷道:“怕就怕是有人劳心费力,就是为了劝他动手。” 这话说得很直接,但是她觉得,对着他们不直接点,只怕连听也听不懂了。果不其然,这样一句话,激得应敏站起身来,要反驳袁叶离。 应敏道:“你怎能这样说我娘?你不过是一个在我们山庄中借住的客人罢了。”她气鼓鼓,脸都是红的,而且站起身来,按住陈氏的肩膀,权当保护之态。但看起来,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她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如今一旦撒起泼来,就无人能反驳她。但事实上,袁叶离也并不愿意与她纠缠。她安静下来,不愿理会这应敏。 陈氏拉住自己女儿的手,心知今日这一出是瓮中捉龟,她的反应倒是镇定的,一点不慌张:“好了,敏儿,坐下。” 陈氏这样一说,应敏只得坐下来。 屋中气氛冷静至极,无人多讲话,许多丫鬟立在一边,也似人样的木桩子。大多人脸上是冷漠神情,袁叶离看着那些坐在椅子上的人,椅子都是好看精致的,做成灯笼一般模样,几人都坐姿端正,仪态恰当。 但却不知,他们心中各自都在想着些什么。 此时岳千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强自站着,仅仅只是因为他还不肯认栽,所以才强 撑着罢了。他的确是按照陈氏的吩咐,在药里下了金刚石粉,但为何他们会知道?难道真的只是那云姑娘会医术,看透了他们的计谋? 应琅道:“这金刚石粉末,不会立刻害人性命,但却是一种慢性毒药。下得久了,那就会让病人悄无声息的死掉,这心思不可谓不毒。”说完,她还能笑,“娘亲,我说得可对?” 陈氏点头,“你所说,的确是对的。然而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们所言是真的?” 她不是一个,容易惊慌的人。 即使被拆穿,依旧不疾不徐,而且还能反驳回去。应敏看着自己的娘,看到她镇定的样子,就更是靠拢过去,以免被应琅和那云姑娘吓到。然而应琅所说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心跳快了一点:“娘亲,你确定,你与此事当真无关?” 她望着陈氏。 即使被虐待了这么多年,她被关禁闭,被人减少饭食,过年时节的好衣裳从来都是爹买给她的,可不知为何,她还是希望这个人有改过的机会,她的善良希望这些人,还有丁点的良心。 可是陈氏不是这样的人,她早就知道了。 于是理所当然地,陈氏开口,望着她,冰冷而残忍的说:“与我无关。”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让应琅明白,他们根本不是一路的人,怎么谈也谈不到一条路子上去。你去骂她打她,试图让她醒,只不过是自讨没趣。应琅点头,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年,大约是被猪油蒙了心。 她道:“既然娘亲这样说,那我也就继续讲了。”她笑一笑,看起来依稀有了释然的感觉,尽管口称娘亲,但在心里他们早已不是同一个人。“这药渣的事情,是我去查探的。 ” “那煎药的小丫鬟,不肯将药渣交出来,是我与闻墨闻姑娘一起,说服了她。”她静静说着。 闻墨是与云姑娘一起来的人,同样也是个好人,两人一起终于查到了药渣有问题。倘若不是闻墨那天,觉得那小丫鬟态度跷蹊,药渣为何遮遮掩掩不给人看?否则也没有这么容易发现。 她继续:“如今我可以让那小丫鬟前来。” 陈氏点头,“她在哪?” 随后,就是一个捧着药渣的丫鬟进门来。她面无表情,就同这归云山庄中所有人一样,但她却说了实情。当初袁叶离与应琅都说不动她,结果一张银票竟然就让这小丫鬟说实话了。钱买来的人心不实在,然而袁叶离也没有旁的办法。 众人看她一眼,视线随后回到几人身上。应琅继续道:“这药渣之中,有金刚石粉,只需随意寻一个岳家医以外的大夫来,就能分辨出来了。” 应敏素来是最不在乎的那一个,如今抓住机会,就又跳出来嘲讽应琅:“既然是你们找的人,那怎么知道真假?” 她反驳道。袁叶离笑道:“应二小姐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了。我们可不是归云山庄的主子,没办法收买所有人。”反驳之中,又带着些许的嘲讽。 应敏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她本来就是个草包,如今能想出这么一句反驳的话来,就更是不容易,更莫要提继续指出当中的错漏了。即使这话有漏洞,她也无法反驳。袁叶离道:“话说起来,这人就要到了。” 她说着,然后就看见丫鬟,传进来了一个人。那人是一个陌生的医者。 应琅却没有这么多想法,她只是道:“这是城镇中的医者,原是名医,却是云公子请来的。” 第435章 以毒攻毒 云公子请来的名医,唤作叶以。 是个中年人了,面上总一副严肃的表情,没有药童,自己提着药箱。不知是否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是以毫无反应。应琅走近去,慢慢的道:“请叶名医看看,这药渣里有什么?” 应敏急急的嚷起来:“那是你们请来的人,自然听你们的话!而且谁知道这药渣里有否作伪?” 袁叶离笑笑,“应二小姐这话好笑了,谁会下毒来陷害自己?” 立刻陈氏就拉着不安生的应敏坐下来,脸色铁青,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应敏不知道,她却知道得很清楚。这叶以是城镇中的名医,行医多年招牌都是擦干净了的,若不是真的有问题,谁敢说他会给人做假证? 名声就是摆在那里,真当城中人都眼瞎,将一个品行不端的伪君子奉为品德高尚的名医? 应敏不懂,但陈氏却懂——但无论她懂不懂都没用了,她的亲女儿已经将话说出口来了。听见这些污蔑,叶以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去看那药渣,又用一些工具处理了一下,随后将一切都归位。 屋中气氛紧张的寂静,微妙的沉默。 袁叶离道:“叶名医,如何?” 叶以摆了摆手,站在病床边,一双眼寂静无波地望着应敏和陈氏。“这药渣中确实有金刚石粉。而且,”他顿了一顿,“放在一起熬过的药渣,和后来才加上去,这点差异老夫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话就是活脱脱的,在反驳应敏和陈氏了。叶以不是个常动怒的人,活了这么久,什么病人都见过。但还是要为自己出一口气,不然憋着难受。 说完收拾药箱,被应琅请出了这小屋。袁叶离道:“应二小姐,你还有话可说么?” 应敏被气得脸色一红一白,她本就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靠 一口气在死撑着不肯认输,话里一点含金量都没有,但她张了张嘴,还是想继续讲。就在这时候,一个丫鬟进屋里来,在陈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因为这几句话,陈氏脸色大变,立刻拉着应敏起身:“云姑娘,不管你想说什么,都得先搁下了。” 袁叶离挑眉,显然并不是很在意。她道:“为何?” 陈氏早已气急败坏,此时也没有多少心情敷衍她:“老爷回来了,我们需去迎。” 这显然是敷衍的说法,岂有搁下客人在一边的道理?陈氏表现得半点不符合常理,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袁叶离点点头,一副温和好相处的样子,然后道:“我要求一起去。” 一起……一起? 陈氏睁大眼,她没有告诉袁叶离的是,那云公子早已等在外间,而且将事情大约经过,都说给了她的丈夫,应予彬。若是这云姑娘一同去,那岂不是火上浇油? 她一定要拦着! 陈氏道:“云姑娘,这不大合理吧?” 但袁叶离只是更冷淡的回了一句:“什么叫不大合理?你们在药里下金刚石粉的时候,为何就不讲道理了?” 这样的反驳其实很直接霸道,但面对陈氏与应敏这样的人,难道还能温柔婉转了么?袁叶离笑笑,转头对闻墨道:“我们去吧。” 陈氏看袁叶离这样油盐不吃,只得暗自里生闷气,连忙往主屋前厅赶去。所有人都离开以后,屋中只剩下闻墨与袁叶离在。 闻墨还是颇为不安,一边为离姐姐披衣,一边问道:“离姐姐,你决心要帮那应大小姐么?” 她却并非立场不坚定,仅仅只是对身边人的担心罢了。袁叶离沉默许久,在闻墨的搀扶下坐上太师椅,低下头来,看着自己仿佛没用了的两条腿,随后道:“自然。” 闻墨张了张嘴:“因为已经无路可退了么?” “不是,”袁叶离笑,颇为遗憾的样子,“或许是因为,我看到她,像看到以前的自己。再说了,人要如何做,还是得看她的决心,我不过是在旁帮把手罢了。” 闻墨听不太懂,却还是应了一声,静静的推着太师椅往主屋中去。这似乎是这么久以来,袁叶离第一次出屋而去。 在窄道中,日光自屋檐间倾泻下来,照亮地上铺着的亮白色地砖,却是袁叶离多日不见的风景了。就在一个拐角,太师椅忽然停下。听不见闻墨的脚步声——她很矮,高度与那太师椅差不了多少,是以很难从地上的影子分辨出她。 袁叶离正要回过头,却听见了一把熟悉的声音:“别回头看。” 那声音很温柔,入耳是那样的熟悉。她听见了,却像是忽然定格一般,随后释然的笑了:“你来了。” 那人是卫晟云。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一听而知是他。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那如意珠的梦中,他们始终听得到对方的声音,所以说话却是无碍的。 卫晟云很安静。她不问什么,他也不说。她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从进归云山庄以后,卫晟云就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不停来找她。他们都知道那原因,知道为何不能见面。——真正温柔的人,并不会为了自己的想法,强自勉强别人做什么,他不情愿的事。 他不是个擅长温柔的人,但他会慢慢地一点点学。 太师椅被缓缓的推着。 不慢也不快。 一个人推着另外一个人,他们所隔只是咫尺之遥。袁叶离道:“是你找来的?” “对,”卫晟云说了一个字,就再也没多讲别的话了。 仅仅是这样一个问题,他们就都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没有说自己是如何 被人当成筏子,他也没有讲他为何会帮她将名医寻来。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他们知道不需要讲。 袁叶离往后靠,明明同样是一张太师椅,却因为推她的人是他,忽然就觉得安心了。日光从他们背后照过来,她看得到地上斜斜的影子相叠。阳光是会晃眼睛的,但对于一个在屋子里待了太久的人而言,却显得那样的温暖。 她忽然希望,这段路永远不要走完。 但很快,他们到了主屋。卫晟云推着太师椅进屋中去,听见屋中的声音。似乎是陈氏在劝慰着谁,但那人却依旧很生气。两人进屋,就看到了陈氏和应予彬。那是这山庄中的主子,应琅的父亲,但却常年不在山庄之中。 他刚才已经听到了事情的全部原委。 应琅一字一句地复述给他听,甚至有叶以在旁作证,一切再无可反驳了。如今见了袁叶离进屋,连忙道:“这就是云姑娘?” 卫晟云与他一起回到山庄中,刚刚才打过招呼,是以这样一看,就知道了袁叶离的身份。袁叶离点头,“见过应老爷,我在山庄中叨饶多日,还不曾道谢,真是失礼。” 刚才应予彬已经听过了这位姑娘的为人,如今一见本人,就更是对自己亲生女儿的说法信了七八成。他连连摆手:“话不能这样说,刚才某的夫人闹出这样祸事来,还没有个说法,这才是真的无礼。” 但凡是主子,大都关注自己的颜面,自己在外人心中的看法——因为是一家之主。袁叶离应了,但并没有多少精神,只是看着应琅接过话头。 屋中众人,陈氏按着自己的女儿,强撑着镇定坐在一旁,而应敏犹自瞪着应琅,仿佛想要上去活撕了她。叶以则毫无所谓的坐在那里喝茶,仿佛此间事都与他无关。闻墨 不知何时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她似乎将卫晟云当成站在那里的摆设,只是望着离姐姐。 袁叶离忽然发现,唯一一个与她一起最久,牵连最深的人,如今站在她背后,是她坐在这里不动的时候,她看不到的。 看不到,不是因为不想看,而是因为不能看他。她忽然这样想。 这位应家大小姐,看起来总算不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而是镇定道:“父亲……云姑娘发现,家中下人在她喝的药里,下了金刚石粉。于是请了叶名医来,他证明此事千真万确。” 应予彬点头,望着自己的女儿。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儿长得像极了她的母亲,一看见就让他挂怀。如今长得亭亭玉立了,应予彬还是有几分唏嘘,却不是不老怀安慰的。“还有呢?” 这就是她们安排的另一节了,袁叶离半眯着眼,尽管因为出了屋子,所以有点虚,但还是能将事情想清楚。应琅道:“而那负责煮药的丫鬟,如今就在屋外候着。” 事情发展至此,陈氏忽然大声道:“老爷,不要听她说!” 在这件事里,陈氏一直都没说过什么话,如今忽然闹起来,倒是让人觉得意外。她道:“老爷……应琅如今这样说,又怎知是真是假?说不定是那丫鬟一不小心,下错了药,才会这样的!” 她比那应敏表现得真实许多,仿佛当真是为自己做辩护,全程都没有提到那丫鬟,面上表情急切,说话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女子的娇媚。但应予彬也不是能被随便糊弄的,此时看着陈氏的举动,心中就有了自己的判断,全然不肯相信她。 应予彬脸色一沉,挥了挥手:“让人进来吧。” 很快一人进屋来。 那是一个丫鬟,穿着极为朴素的衣裳,一进来就跪了下去。 第436章 万事如意 看见那丫鬟出来以后,陈氏心中就是一动。 她是主事者,自然知道负责煎药的丫鬟是谁。她们没有找人来诬陷她,反而是确确实实地找出了下药的人来。但这个丫鬟有把柄在她手中,她是绝对不会供出自己和敏儿来的。想到这一点,陈氏安心了些。 这个丫鬟叫如意,她身世复杂,家中只有母亲,还有一个弟弟是遗腹子。为了养儿子,他们家将这个丫头卖了出来,给应敏做丫鬟,如今让她来做事,正因为她的家人好拿捏,穷人家又是小门小户,他们家大业大,什么时候打死了也没人敢说。 这就是找她来煎药的原因,这丫鬟胆小怕事,给个甜枣打一下,就听话了。她们就算再用心,手又怎么可能伸得那么远? 那丫鬟道:“奴婢见过老爷夫人,大小姐和二小姐。”她行起礼来,因着习练了许多次,倒是颇为得体。应敏却慌了,望着陈氏,陈氏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让她不要紧张。 既然她拿住了这丫鬟的把柄,那她怎么能翻起风浪来? 应予彬道:“你说吧。” 他不是常在家中之人,因着信任陈氏,所以家中一切都交给她,由她来安排。如今纵然是出了岔子,未到尘埃落定之时,他也不会多动声色。但这男人行事果决,一旦有错,他就不会姑息。 那丫鬟点点头,环视了屋中所有人一圈,将所有人反应尽收于眼底:“云姑娘被应大小姐救进来以后,夫人吩咐了岳家医给她诊治。后来岳家医开了药方,指给奴婢看是哪几种药,就让奴婢跟着去煎。” 岳家医没有药童,这归云山庄中的人并不很多,通常都是他一人包办了的。听了这些事,站在一旁的岳千,脸色越发白了起来。他是做了亏心事,如今怕了,就是害怕事情越 发的证据确凿,最终他被陈氏和应敏推出去,做了替死鬼。 做坏事为何那么难? 因为担心被发现,又怕被出卖,要冒的风险太高,是以有些人骂人,就骂他“你这么笨,做坏人肯定做不长久”。这岳千行医多年,在陈氏手下,做了许多阴损事,却从来不曾被陈氏出卖过。 被出卖……听到这三个字,他就觉得自己亏了。 于是怕了一会儿,岳千就横了一颗心:就算他死,也一定要将陈氏拖下水! 倘若不是在众人眼前,岳千怕是早就咬牙切齿,窃笑起来。 名叫如意的丫鬟继续,慢慢的说着:“奴婢并不知道,那些药当中有什么。”她这样一句话,就将自己推得干干净净,谁也反驳不了她——到底是个丫鬟,怎么可能懂得金刚石粉是什么玩意儿? 她说完这一句话,就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她只是为了保命而已,且那陈氏本就是伤天害理之人。应予彬点头:“你没有旁的话要讲了?” 如意道:“最终,是那云姑娘发现了,奴婢方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 她平静地说着。陈氏听见她说完整件事,脸色越来越白,几乎失去了血色。这丫鬟居然当真敢说这话?而且一副不顾自己家人的样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应琅和那云姑娘,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啊。 但她却没有闹出更大的动静来。 今日这一出过于突然,她甚至根本反应不及。应予彬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袁叶离看着。这应予彬,如今看起来面无表情,还算是耐得住性子,就是不知道,过往是不是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到了这里,她却听见他道:“岳家医,你可否出来交代一下?” 岳千。 这个人一直缩在角落里,似乎什么都不 敢讲,如今似乎倒是露出了几分平稳,走出来的时候,双眼暮黑看不出多少情绪。袁叶离望着他。这个所谓的医者,一直都表现得很奇怪,始终否认自己下过金刚石,改过药方。 袁叶离并不觉得,他会是例外。他是唯一给她诊断的人,当初的态度也几乎是承认了,只差掀开最后一层窗户纸而已。她没能够说服他,所以这件事的结果,就显得尤为扑朔迷离了。 但是岳千一跪下,却是伏地的全身礼。应予彬一看,立刻大惊,试图将人扶起来:“岳家医这是在做什?快些起来,应某受不了你这大礼!” 但岳千,却坚持不肯起来。 他道:“我对应家不住,有失医德,当真是枉为医者!” 他这样一说,所有人都是大惊。刚刚一直站着充当背景的闻墨,这时候凑近袁叶离身边,低声却着急的道:“这岳家医,惜才不是不肯承认自己有错么?怎么这么快就改了态度了?” 袁叶离看着岳千,微微一笑,带着些许黯然:“看着吧,权当长长见识,但不要学他。” 闻墨懵懵懂懂地点头。 那一边,岳千还在继续。他起身的时候,是后悔无奈的表情,“岳某做了天大的错事,不想到了如今,才有机会说出来。我在归云山庄中多年,眼看着陈夫人害大小姐,却始终一个字都没有讲!” 他说话的时候,真是唱作俱佳,倘若不行医,去做个戏子,想必也是有前途的。应予彬大惊,“此话怎讲?” 岳千说起话来,断断续续。但他却将这十多年来,陈氏迫害应琅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那些丫鬟婆子,要么不辨是非,要么早都成了陈氏的人,一直都没有对应予彬说过一个字。因此如今岳千越是说,应予彬就听得越是心惊。 他说了许多件事 。 比如,在应琅六岁那年,将她关进柴房,水米不进一日一夜,也不许任何人去诊治;还有故意不给应琅好吃的,让她身体底子差,怎么也养不好。总之说得陈氏万般的不好,仿佛若非还有应予彬这个父亲时不时回家去,应琅早就死了。 岳千在山庄中十多年,许多事情都是他亲眼所见,说得如同亲历一般。甚至是连陈氏打应琅时候的伤势,他都可以形容出来,因为他就是负责治伤的人。 他一边说着,陈氏与应予彬就越是震惊,一个是震惊于岳千居然记下了这么多事情;一个则是震惊与陈氏居然如此狠毒。但却并没有人打断他。 而应琅一直很平静。 她望着岳千,没有一点的不忿或者旁的什么,反而心如明镜地知道,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理由。岳千一一说着,所有罪名却都落在陈氏身上;他一一讲完,陈氏身上的重量就多了一分。 最后,他终于说到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他承认了,“是岳某不对,一时糊涂,真的给外来的客人下了这样的药。纵然是陈夫人所言,但岳某也要负一部分责任。”他说着。 尽管嘴上是承认了,实际上,最大的责任却都落在了陈夫人身上。旁边的应敏依旧不曾听懂,只是抓着自己娘亲的袖子:“娘,这可怎么办啊?” 陈氏却僵着,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问话。 她坐在那里,像是完全反应不过来。 等到岳千说完,应予彬就道:“行了,你起来吧。”他说起话,没有用任何敬称,也不曾多敷衍什么,只是将岳千赶到了一边,完全不把心放在他身上,就望向了陈氏。 陈氏这时候,已经一句话都不必反驳了。证据确凿,人人都将脏水泼到她身上,本来就已经犯了错,如今这样一泼, 就更是怎样都说不清楚,洗不干净了。应予彬道:“你可真行啊,我的好夫人。” 他说起这话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他是确确实实的在信任着她,否则不会将这样一个归云山庄交给她。对于真正信任的人,一旦发现她欺骗了你,那么信任就会荡然无存了。他望着自己的妻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 陈氏张了张嘴,这是个理智得过了头的女人,但如今她也不由得慌了:“夫君,是你说了,可以将这一切都交给我。” 她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依旧在反驳:“我初嫁进来的时候,就有这样一个女儿在,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她本来就不是我的女儿,我不关心她又怎么样?容她活着,已经算是仁慈了!” 有些人之所以一直错下去,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有错。 而陈氏,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听完这些话后,应予彬的眼神,就更是冷了下去。他道:“从今日起,你和应敏一起住到小佛堂去吧,家中一应大小事情,都又应琅来管。” 这句话说完,就好似一盆冷水,淋到了陈氏头上。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夫君,似乎听不懂他所说的话。直到他转身而去,应琅站起身,对她说:“将她们带走吧,好好反思一下,也是条不错的路。” 一直听到这里,陈氏才喊起来:“为什么?为何要这样对待我?”她喊起来,仿佛一直以来受罪的那个人是她。她身旁的应敏犹自愣愣地坐着,回不过神来。她们不能接受,应予彬轻而易举一句话,就让她们在这山庄之中,全然失了威信…… 但却是已经没有人愿意和她解释了。 应琅命人拉住陈氏和应敏,静静的道:“夫人,接受现实吧,如今早已不是你在管家了。” 第437章 离开之前 陈氏和应敏被带走。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应琅镇定向下人吩咐了几件事,请袁叶离回到客房中。这一回,那叶以给袁叶离诊了脉,确认她的确是中毒,但却不知是何毒物。袁叶离苦笑,那是蛊毒,毫无来历,如果路边的医者全都知道那是蛊,那才出奇。 随后,他开了几帖药,让袁叶离收下,也离开了。 闻墨道:“离姐姐,这件事完了?” 她声音有点抖,但却还算镇定的。袁叶离点头,“很快,我们就要走了。” 闻墨诧异,“为何?” “我的身体已经好一些了,”她说,实际上,她一直都只是在苟延残喘。他们之所以要走,是因为这是非之地,不易久留。袁叶离道:“你若想留下来,或者自寻谋生之路……” 这就是在劝说她自谋生路了。或者找一件自己要做的事情。倘若她身在族中,只需要听从旁人之言,好好地嫁人就可以。然而如今,她却是孤身一人,倘若没有主心骨,自己又没有主意,那就容易走上歪路去。 她说得很婉转,但闻墨的回应却颇为激烈:“离姐姐看不惯我了?” “不是,”袁叶离静静说着,仿佛这是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你跟着我们到处奔波,也没自己的事业,日后要怎么办?” 闻墨摇头,垂下眼,有些无奈的道:“不,离姐姐。我只跟着你,与你们一道。” 她说得很决绝,仿佛早已下定决心。说完,她又侧过脸,“离姐姐,你或许不懂得我的感受。你是我在那件事发生以后,遇见的第一个好人。除了你们,旁的谁我都不信。” 袁叶离沉默,她不是没办法说服闻墨。但不知为何,话说不出口。 闻墨轻轻地笑,抬起眼来望着袁叶离,眼神哀戚:“离姐姐,救我这件事……你后悔了?” 袁叶离摇头, “我不后悔,我只是怕你日后后悔。”说完以后,自嘲的道:“跟着我走南闯北,是什么好事不成?” 闻墨到底年纪轻,没听出话里的嘲讽:“当然是好事啊。” 彼时的闻墨,并不懂得那么多。日光猛烈地洒进屋中来,如今她只觉得温暖,于是要跟着那阳光,像向日葵一般。闻墨不懂得的是,当习惯了温暖,再次回到夜晚里时候,一切就显得格外冷。 这是沉溺的代价。 袁叶离依旧在养病。时不时起来走走,能够离开床榻,并且自理了。蛊毒依然没有解,但慢慢地人就习惯了,可以在痛苦中苟延残喘。归云山庄也平静许多,不久以后,应予彬又离开了山庄,山庄里的一切,都由应琅来打理。 卫晟云依旧每日在外,打探关于情蛊的信息。他们不能见面,但要沟通总有无数办法,每隔几日就有一封信寄进来,叙述他在外间寻来的信息。 有人推门进来。那是应琅。她本就生得秀美,纵然消瘦,如今掌了家中权,人就越发的灵醒起来。袁叶离道:“大小姐?” 应琅坐下,表情严肃。“云姑娘,云公子带了一个人进来。我想着,他可能与闻墨闻姑娘有关系。” 和闻墨有关系的人…… 袁叶离立刻知道,情况不对。闻墨说她全家人都已经被杀,京城中也无人愿意收留她。如今冒出一个和她有关系的人,却是怎么一回事? 闻墨就坐在一旁,她为难道:“可我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应琅点头,“所以我先来说一声,免得那是骗子,抑或旁的人。他说他也姓闻,名是念安,他说闻姑娘曾见过他一面。” 闻墨疑惑,显然她不记得这个人:“闻念安?” 她想遍了所有的家人,却依旧没想起这个名字。应琅道:“那人身量六尺高,高高瘦瘦 ,眼角有一点红色的泪痣,腰间别着一把剑。” 说起外来人时候,她明显有点害羞,并没有仔细形容相貌,但泪痣已经算是明显的特征了。屋中二人望着闻墨,而后者依然在思索。她想着想着,终于回想起来,自己到底是何时见过这个人。 她的确是见过他的。 这是她的亲人之一。闻墨小时候,不是个听话的孩子,总是到处玩,闻家那么大,家里却都被她翻了个遍。她特别调皮,老是听大人的墙角,想听听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七八岁的年纪,懵懵懂懂,不识好歹。 过年时节,家中总会有许多陌生人出现。一次过年,有个陌生的男孩子出现在了孩子群里。那个男孩子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闻墨从没见过他。所有孩子,不知为何都不肯和那个男孩子亲近,唯有调皮的闻墨,带着他到了一个无人的亭子里玩。 那是个池塘。闻墨生长在京城,却天然的喜欢水。在全家人被杀以前,她万般哀求,都没有人带她到河里玩,连离开京城时候都是走的陆路。直到家人都没了以后,她终于坐上船见到河了,但她再也不在意了。 她带着那个男孩子,去池塘边上丢石头。 她始终记得—— 那个大哥哥说,他叫闻念安。 在那以后,在大人们隐秘的对话之中,闻墨知道了一件事。闻念安是闻家的私生子,平常都养在私宅里,毕竟是闻家的血脉,不能丢。只有过年时候,他才允许出来,和同龄孩子们玩一下。 在成年人的观念里,私生子三个字就是家族的污点,永远是不光彩的。 他们说,闻念安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是个坏胚子,果然出身不好的人教养也不怎么样。但由始至终,闻墨都只是觉得,那个陪她一起丢石头的大哥哥,穿着蓝色的衣裳, 笑起来那么干净,眼角会泛起纹来,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听她说话。 闻墨不觉得念安哥哥有什么不好。 但是她知道不该和大人闹,于是从来也不曾说出口。而在离开家以后,她是一时惊慌,想不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哥哥。如今他们遇到了,闻墨才猛然知道,自己并不是无依无靠。 她喉咙有一些些的干涸。倘若念安哥哥要带她走,那么她就真的不能留在离姐姐身边了。她不太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讲,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她到底是一张白纸,纵然目睹了生死,但她始终也不曾看见过,这人世间的种种脏污与不洁。 回忆就好像念安哥哥眼角的那一点红痣,色彩斑斓到无法忘却。 她说:“我要见他。” 应琅点头,这是闻墨身上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不插手会比较好。闻墨说完这一句话后,不知想起什么事。她敛起表情,静静地对应琅说:“能请大小姐先出去么?我想与离姐姐说说话,待会儿就来。” 应琅纵然不大懂,这是何种情况,但她不会不尊重客人,于是推门先走了。闻墨回过身,向袁叶离说完了与闻念安相关的回忆,随后一双亮晶晶的眼,半带担忧地望着袁叶离:“我该去么?” 此时此刻的闻墨,就像是一个在悬崖上苟延残喘的人,偶然见到一根绳,就将它视为求生之物,拼死抓住它,且不肯放手。在这样情况下,依赖就显得理所当然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袁叶离听到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点头,“你应该去。” 闻墨的忐忑不安,就因为这句话而放松下来。她离开,转身出门而去。袁叶离没有跟上。 她独自一人穿行过道,随着应琅一起到了偏厅。卫晟云与闻念安都坐在那里,观其神态,仿佛在商量一些事。闻念 安首先看到她。两人一对视,就将彼此认出来了。闻墨走近道:“念安哥哥?” 青年年纪比她大,身量高瘦,一件衣裳披上去,就更像是竹竿了。看到闻墨,眼神有些涣散,只是应道:“你是……闻墨?” 直呼姓名,听起来是那样陌生。但闻墨却没有在意,她道:“念安哥哥看起来瘦了很多,”但那点红痣却依旧出彩。她坐下,三人围坐在小桌子旁,远远看去,都衣冠整齐,钟灵毓秀,真如同久别重逢的朋友一般。 闻念安似乎并不很在意闻墨,对于这个小时候曾一起玩的小妹妹,略微显得有些拘束不安。闻墨静静地说完,自己所有的经历以后,他也仅仅是应和了一句:“你受苦了。” 这样干巴巴的安慰,闻墨却并不在意,她本来也不是很期待一个多年未见的人安慰她。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被安慰过了。但遇到亲人的喜悦,让她依然没有发现闻念安的生硬与冰冷,“念安哥哥上来,是要带我走么?” 纵然感情上,闻墨想留下来,就如同刚才她对袁叶离所言一般。但理智上,她也知道,跟着亲人一起走,会是更好的选择。 但听了这话,闻念安却一个激灵,摇头道,“不,不。”他一连说了两声,回绝了闻墨的请求。闻墨心中叹口气,她望着一旁说话的云公子,觉得就连他都亲近的多——尽管比不上离姐姐。 说完以后,闻念安磕磕绊绊地说完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他是私生子,赶到闻家的时候,那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如今正在外游学,他说完以后,慢慢地道:“倘若你要留下,我与你一同吧。” 实际上,当初闻家让他外出游学,根本就是打着不让他回家来的意思。 闻墨犹豫,觉得有些奇怪,但终究是认得的人,她就此答应了。 第438章 当今圣上 如今的齐国,早已与七年前截然不同。 七年前的外忧内患,已经平息下来。宏国与齐国早已签下议和书,宏国每年都要上贡与齐,这就是一场战争带来的利益与收获。而当年的利益争夺与内患,都已不见踪影。当今圣上,乃是卫晟云的叔叔,两人隔着一层辈分,年纪却相差不远。 皇室亲戚关系,说开来与旁人家也并无什么不同。登基以前,他是那一辈中年纪最小的幼子,曾是文王,原以为皇位之争与他无关,最终这玉玺还是落到了他手中。卫承渊再次回到京中时候,所觐见的正是他。 游历天下,说来好听,其实说白了就是背井离乡。他当初是没有办法,为着保命这是最好的一条路。人没有不恋家的,这行径听起来潇洒,实际上只有明面上好看,一些苦处都是往肚子里吞。 卫承渊不是不曾想过,回到京城中来。但皇宫中,宫变以后更是局势大乱,既然躲开了,那自然是继续躲。你走了一条路,决没有回头的道理。后来,天下易位。他到处走走停停,去过边疆,见过异族,走过穷乡僻壤,见过南方繁荣。他本就是副担不起大事的性子,这样走来,从来也寻不到一个像家一般,想让人停留的地方。 渐渐的懂了,那句人老了就恋家的道理。于是再次回到京城来,打算看看如今这位叔叔,到底打的是什么样主意。他没再见过卫晟云与袁叶离,直接就到京城中来。白术也是不在京城的,真说白了他们的处境比卫承渊更凄凉,从一开始,就没个家。就算有,那也是在徐州城而已。 他骑马入了京城,因为常年骑马,就如同那些退伍的老兵一般,容易腰酸背痛。幸好尚且年轻,伤 病没有显露出它的威力来。见到他的路引,路旁士兵认不出来,还多问了他两句,这位前任王爷,微微笑着回答了他,并没有不耐烦。 他见过的人太多太多了,三教九流,就没有他不接触的。放在旁人眼中,这位皇子就是自甘下贱,但奈何他自己,就觉得这样挺好。没有人管着,那他为何要管旁人的看法? 入了城,就感觉耳目一新。 京城很大,却到处都人多。在卫承渊印象中,京城是北面的城,开阔大气,天空那么高那么蓝,足够人人仰着头来走路,而不是如同南方一般,人多,屋子窄,繁荣精致,却细致许多。 明明走在其中的都是人,风土人物却演绎出全然不同的感觉来。 卫承渊这次却没有停下来。入了城,他就直接往皇城而去。他这次来,并不是为了看风景的。如今皇宫中的那位圣上,名曰文言,卫文言当初封号就是文王,单单从名字就知道有多不受宠。如今七年了,齐国繁荣尤胜往昔,京城自然就更是一番新气象。 他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卫文言,让他回到京城中来。他不得不赶路,并且心中有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卫承渊抿心自问,与这位叔叔并无私交,如今多年不见,一召却要他来,显然不会是突然想起他送一封红包,或者劝他留在京城里;而是有事要他做。卫承渊纵然原来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自由散漫了这么多年,被人这样召回去,终究是有些心不甘。 但皇权就是如此,即使不情不愿,依然要听从。多少人在朝堂中挤破头,都只是为了讨好他这个叔叔,即使如履薄冰,依旧要争荣宠,这就是皇权的威力。卫承渊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到这 样境地的一天。 到了皇城,入宫觐见。 皇权依然存在,皇城依旧不曾倾覆。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宫中人人为皇权而臣服,利益与爱情深深纠缠,繁华却又凄清,让人沉迷其中。卫承渊若非回来,他甚至不会觉得,自己曾经在这里住过十多年。 少年时候在外流离浪荡,一匹马一壶酒的风流走天下,尽管仓皇,却也自由。 旁人说他自甘下贱,可旁人是旁人,不是他自己。 他走的是臣子入宫的路,在路上忽而遇见了一个人。意外的是,那人他竟然认得。那是袁辰玉,当年战场之后,他去寻袁叶离时候,意外见过他一面。袁辰玉是活下来了,但并不是作为晟王妃的弟弟,而是他自己。 孤身一人在京城,考上了科举,一路走来,当今圣上颇为看好。如今在翰林院中,仕途一帆风顺。表面上看,是过得好的,至少袁家有他在朝中,传承就不至于断绝。 他进宫来,却是为何? 卫承渊没有多想,他们只是互相打个照面。 随后得知,袁辰玉是来面见圣上的,与他一般。匆匆而过,卫承渊继续往天阙宫中而去。 一入殿内,他就看见了那位当今圣上。卫文言如同他的名字一般,生了一张文雅的脸,然而久居上位,却露出了几分威严来。言语顾盼之间都仿佛审视,一旦看久了就怕降下罪来。但若仔细看,却能看到他眼角浅浅的鱼尾纹。 皇帝也会老。一旦站在他跟前,就会发现所有传说,都不过是旁人言。 美轮美奂的宫殿,随时伺候两侧的宫人,精心缝制的衣衫,都不能够掩盖生老病死这种人生中必然的变故。卫承渊这样想着,明知这样是不敬,却放任自己乡下去。心中怎么 想,和现实怎么做,并没有必然的关联。 卫承渊跪下行礼,听见他说平身,再抬起头来,就是截然不同一副面目。他微笑,正是看侄子的表情,温文却颇显威严的一张脸上也显露出三分温情来。人不会没有感情,只不过看他是否展现给你看罢了。 若是感性些的人,只怕就为了这糅杂起来的复杂感觉中,展现出来的温情而动容了。他脸上没有胡子,带着几分历练过了的成熟,让人觉得可以依靠他。 他不需要和你套关系,也没必要讨好你,所以展现出来的性格,都是让人想要崇拜的。 “陛下急召,所谓何事?”卫承渊不是会绕弯的人。 他望着卫文言,两人同样留着皇室的血,但却看不出有多少亲近。皇帝道:“看来,你比朕还着急?” 卫承渊讪静静道:“微臣不着急,只不过既然是来议事,自然是要入正题的。”他说着。 若说他是光棍,那未免太极端了些。但确确实实,卫承渊在外游历多年,如今回到宫中来,他确实有些不习惯,并非故意挑畔。一个人自由久了,难免就显得有几分过于放荡——因为没守过规矩,所以即使知道有副枷锁套在自己身上,也依旧不觉得难受。 倘若不是卫承渊在这皇宫中长大,只怕还会好奇,这副枷锁到底是什么样子。 卫文言想了一想,就想通其中关节:“要喊你来,也并非有旁的事情……听说,你当年离开京城,是为着一幅画?” 简简单单一句话,卫文言说得慢吞吞,半点不着急,却听得卫承渊连冷汗都下来了。为了一幅画。他自然是知道的,他会去找卫晟云,那是因为如意珠之事。而那幅画像……宫中有一幅洛贵妃的画像, 与晟王妃袁叶离极为相像。 如今卫文言问这幅画——他知道她还活着? 这件事太过隐秘,而且卫承渊自认,他一个字也不曾吐露出口,而且连蛛丝马迹也显得极为小心。他小心翼翼道:“的确是,但臣并未仔细看过那幅画,不过是凭着既有印象寻人罢了。” 卫文言点头,并没有反驳他的说法:“这样说来,你也不知道。” 他的语气中,颇为带着几分惆怅。他起身,步入内室:“进来吧。” 卫承渊跟进内室。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对方并不曾说威胁的话,然而他依旧觉得紧张。卫承渊不禁自嘲,大约他是这段时间过得太好太自由,浑然忘记了在皇宫中讨生活的那段日子。 是,讨生活,既然同样是活着,卫承渊并不觉得他比旁人更自由。这个奇怪的人,莫要说皇城,就算在京城中勉强存活,那必然也是依靠着家世——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并非出身好,他也绝不可能养成这样一副淡于棋局观天下的性子。 他走入内室,跨过高高的门槛。原来的天阙宫,他并不陌生。然而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已经换了,天阙宫的布置也全都按他的喜好来,卫承渊就不自觉的,有点不自在。这并非他所熟悉的那个地方。 然后,他看到了一幅画。 那幅画就挂在墙上,干干净净,看起来并不特别,能看出是宫中画师手笔。这些都不特别,甚至也不让人吃惊。但依然让卫承渊下意识退后,因为过于震惊。 如果袁叶离在这里,她会认出来,这是当年她通过密道进天阙宫时候,看见的那幅与她一模一样的画像。洛贵妃。 卫承渊这才真正懂了。 卫文言要找的人,是袁叶离…… 第439章 寻寻觅觅 卫承渊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慌张的人。 一个人假如慌张失措,大约是因为,不了解他要面对的是何物。但卫承渊不是,十多岁以前被当成皇子培养,十多岁以后横历天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两样他都占全了。但他立刻跪下:“微臣失态。” 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的叔叔,尽管年龄相差不过十岁,但阅历与年龄从来不成正比。皇帝道:“哦?你如何失态了?” 卫承渊心中思量:如今他被找来,不外乎是因为曾经的晟王与他的王妃……在整个京城之中,唯一知道他们还活着的人只有自己。他问过皇兄,卫文言并不知道他还活着;所以现在,单纯只是为了长嫂而来? 他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变故,心中辈分依旧按着数年前的来。卫承渊道:“这幅画像乃是宫中秘辛,陛下愿意给微臣看,微臣却依旧对这幅画将信将疑,实在是不敬也。” 皇帝笑笑,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细节,却挺想听听卫承渊是怎么说下去的。他道:“你为何将信将疑?” 卫承渊跪在那里,低着头,而皇帝却坐在椅上,姿态悠闲,一上一下,皇权就是如此不公。他张了张嘴,强自镇定回答道:“微臣知道有一人,与画像中人极为想象,因此怀疑这幅画像的来历。” 他心中依旧在激烈地做着抗争:他知道这画中人是曾经的晟王妃,也知道如今的她们外貌极为相似。然而如今皇帝态度明显,是对这画中人感兴趣了——但他不能背叛兄长。何况,他是亲眼所见,两人不能相守之痛。 而如今,跪在那里的人是他。他如果设法隐瞒过去,是否就能让这两人逍遥自在? 卫承渊不由得自嘲:若非当日多管闲事去寻如意珠,他怎么至于现在 跪在这里……但自嘲,也已经是无用之举了。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决定不再将两人名字与来历宣之于口,无论如何。 不是为了旁人,仅仅是为了自己。 卫文言微微低下头,审视着他:“你见过这幅画?” “是,”卫承渊说着,“幼年时候,机缘巧合罢了。” 他没有多解释。说完以后,殿中一片寂静。 比起质问,这样的安静更教人犹豫不安,举棋不定。卫承渊从未想过,自己回到京城,面对的是这样局面。他只是低着头,竭力维持原来的姿态,深深体会到文武百官在朝堂上讨生活的不易。 他不能解释,因为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因为怕对方不信而多加解释。 良久,才听见卫文言的声音自桌后传来:“那么,你觉得它从何而来?” 听见这话,卫承渊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他像是倒豆子一般,说了一堆画师画技与地域流派等的无意义说明——他在皇宫中长大,接受的是这世间最顶尖的教育,如今说起这些来,尽管不至于如数家珍,然而也是顺口拈来,根本不需要多加思索。 一直说得口干舌燥,本来一句话就能说完的事情,扩开成三句来讲,实际上就是在拖延时间。不知怎地,卫文言竟然也不揭穿,任由他胡扯。卫承渊微微抬头,看见他一只手指在扶手上磨蹭,心中却一下子慌张了起来。 他见过这位叔叔,怎么都是皇室中人,自然是熟悉的。心中登时清明,明白了一件事:皇帝任由他瞎扯,是因为他无所谓,只要是关于这幅画的事情,他都愿意多听一听。 最终终于无话可说了,他道:“微臣觉得,这幅画自然是画师所绘,乃多年前遗作,不过因为保存得当,至今尚未损毁。” 画作是有保存期的 ——除非画师费尽心力,为了让这幅画能流传下来,否则他不可能至今这么完整。 卫文言点头,也不卖关子了:“你说得不错。” 卫承渊这才松口气,差些想要抹一把冷汗:“微臣惶恐。” 但下一句话,却又不同了。他听见卫文言说着,“那你说的人,如今在何处?” 听见这句问话,跪在地上的卫承渊忽然想起,这位皇帝陛下,从未提过关于画像的其余事情,一切基本都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但他什么都不知道,最稳妥的办法是说实话,但他是绝对不能说实话的。 于是两眼一闭,他决定靠官面说法糊弄过去了。 横竖都是要糊弄人,没有什么比台面上摆出来的事实更靠谱了。他就没觉得这样做不对,在皇室中长大,他比旁人更明白一个事实:皇帝也是人,只不过他们知道的比旁人更多,手中握着的权力更大。 倘若换了一个人,断然不可能做出“欺骗皇帝随意找一句话糊弄过去”——的事情。但卫承渊不是旁人,一个在外游荡太久了的人,如今回到宫中来,尽管知道皇帝有怎么样权力,他心底也不会真正害怕他。 说白了,就是看懂了,所以不怕了。 他道:“微臣的看法,并不重要。”他顿一顿,在思索怎么才能让一句实则是在糊弄人的话,听起来靠谱一些:“那与画像中相似的人,早已失踪多年了。微臣离开齐国已久,记得不太清楚。” 当年卫晟云与袁叶离隐居,明面摆在桌上的说法里,一个是死,一个是在战场上失踪。更合理的说法或许也有,但他作为一个局外人,不应该知道旁的事情。 卫文言望着他,面无表情因此看不出情绪:“你所说之人,乃是晟王妃?” 文王继位之时,是只看到了圣旨 ,其余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多年来,他已经握紧了手中权力,稳稳地坐在皇座上,而且时过境迁,就算想追究,也不知要从何说起。卫承渊点头,“陛下所言极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忍不住感慨了一下:除了奉承,他还有旁的话可以说么? 由此可见,当初卫承渊离开京城是对的,他那个性子根本就不适合权力斗争,真留下来了就只有填命了。卫文言此时却笑笑:“朕听见的版本,与你差不多。”稍微停顿了片刻,言谈中带着戏谑,这位皇帝陛下,并不是个笑面虎的性子,他要务实得多。“但朕知道,当年他们在徐州城失踪之前,你曾见过他们一面?” 听见徐州城三字,卫承渊就开始忐忑不安。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当年去找两人,确实是在这城里。 思绪跳脱的人,想事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立刻想到一件事:卫文言为何会知道他的去向……他查过自己?不,或许查的人不是他,而是晟王妃本人。想到这点,卫承渊明白了一件事——他或许早就想到了,只是在等自己说出答案而已。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在帝皇面前说谎,是如何惊险的一件事。他咬牙,既然已经如此,他反而下定了决心:“徐州城……可是在南方?” 卫文言似乎并不介意,慢慢和他玩。他道:“许多年前的事了,可需要朕再说几句话,让你想清楚?” 一个没有什么时间的人,能够这样和你说话,本身就已经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了。 卫承渊道:“请陛下指点。” “他们路过徐州城,是在大战结束以后。”卫文言慢慢的说着,“不知当年你是凑巧路过,抑或如何?” 倘若换了一个城府浅些的人,恐怕就会选择凑巧路过 这个答案。但卫承渊的想法天马行空,随即道:“不是凑巧路过,臣当初就是要去那里的。”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自称从“微臣”变成了“臣”;因为洞悉了皇帝的来由,因此不再像刚才那么惶恐。卫文言轻轻地:“哦?”他审视着卫承渊:“如此说来,你确实是去找他们了?” 卫承渊道:“是。但臣没有见到他们……” 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那一天臣记忆深刻。” 卫文言纹丝不动仿佛雕像的表情,此时此刻才有了一丝的冲动:“记忆深刻?” 他的声音深邃而缓慢,听起来像是亲切的质问。卫承渊笑,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开始瞎扯了:“臣被人拦住,但碰巧找不到证明身份的东西,而名字并不足以取信……” 他开始说谎。 他用一种调侃的口吻,开始编织谎言。那一天他到了徐州城,想要见一见兄长,但却因为冒失而被人拦住。最后的结论,自然就是机缘巧合之下,他根本没有见到两个人。这自然不是真相,但却是听起来最靠谱的事实。 卫承渊最终道:“臣让陛下失望了。” 说完这句话,他只感觉自己身上一轻,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卫文言并没有为难他:“既然如此……朕觉得,或许该让你见见,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人? 卫承渊皱眉。但马上,他明白了卫文言是在说什么。在来人进门的一刻,他明白了:卫文言并非卫越辰,他不会将属下赶尽杀绝,而是保留他们的忠诚和信任。但,他终究是皇帝,他站在权力的顶尖,能够行驶属于自己的权力。 进来的人不曾受刑,面无表情,身穿平民衣裳,依旧是那副一脸不屑的样子。 站在那里的人是白术。 第440章 暗中搜索 白术看起来好好的,并无受过什么折磨,依然穿着一套白麻色衣裳,眉宇间冷静如同山川之上倾流下来的瀑布。他跪下来,并不反抗。 卫承渊记得,知道卫晟云和袁叶离还活着的人,一只手掌数得完。他从来不曾说过真相,想必白术也不曾说过。那么,是谁让卫文言忽然起了找人的心思?卫承渊没有那么甜,他明白这世间的大多数事情,都有其因由。 卫文言淡淡地道:“除了你,朕就只找到了他一个。” 卫承渊道:“为何陛下要找他?” 他说得很隐晦,并无直接称呼。他们跪在一起,但他却不知道,白术到底说过什么,知道多少。他们既没有机会一起串通谎言,于是两人一起,如果不是有默契的话,说实话就是最稳妥的了。 而最糟糕的是,卫承渊刚才不知道白术也被抓来了,所以说的基本是谎言。他低着头,冷汗都下来了,却一点都没有后悔。卫承渊知道,自己既然已经说了谎,那么接下来能做的,就是将谎言继续说下去。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第二条路可走。 卫文言微笑,“找他只是要问他,上一次见到晟王妃,是什么时候罢了。”他说的答案很正常,也并无威迫恐吓,甚至可以算做一个皇帝对下属的质问。但因为卫承渊心虚,所以格外紧张。 他不知道白术会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打着什么算盘。 可是卫文言的目光已经落到白术身上,等待他的回应。书房之中,书架四面环绕,周围立着的侍人在视野中扭曲成一个个模糊而沉默的影子,白玉地砖光洁到连阴影都那么干净利落。卫承渊但凡胆子小一点,都会被这样静谧的环境逼得开口说真话。 但他没有。 他只是在等,等白术开口。终于白术说话了:“禀告陛下 ,草民的确见过晟王妃,但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时候,卫承渊松了一口气。他赌赢了,白术与他一样,没有说真话。卫文言惊讶道:“是何时的事情?” 白术微微一笑,将在徐州城中的过往全说了出来。他第一次见白鹭和袁叶离,就是在徐州城中,当时卫晟云中毒,请来他的师傅救治。卫承渊听过这一段过去,如今才明白一件事。 白术的背景,注定他不会说真话。 每个人的成长都与身边人有关,白术的师父梁缺,当年曾经是皇宫中御医,技艺精湛,被陛下赞誉为神医,堪称天才。后来,被人陷害,落到天牢里。万人盛赞的天才,一朝下狱。最后梁缺逃出京城,隐姓埋名,才收了白术做徒弟。 这么多年以来,以白术的技艺,他本可以留在京城。然而他宁可到那些穷乡僻壤去,做那“自甘下贱”的事情,也不肯进这皇宫来。——为何?他是被他的师傅梁缺教出来的,他对这所谓金碧辉煌的皇宫,能有几分好感? 他低着头,低眉顺眼的样子。这么些年的历练,白术学会了伪装,但伪装和底子里那一层性格,到底是不一样的。 卫文言道:“是么?” 他只是这样问一声,谁也不知他是否看出了真假。可是白术磕下头来,慢慢的道:“草民所言不虚。” 他的声音那么冷静而稳定,仿佛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成功的人大多都有点偏执,白术就是其中一个。有些特质会随着时间流逝,有些则不会。 卫文言道:“好,既然如此,我先赏你的忠诚。”说到忠诚二字,仿佛真的听信了白术说的话。 “将那套医书拿来。”卫文言说。 那套医书。 这对卫承渊来说,不是什么特别的话。但他这时候看见,白术听见医书二 字,此时忽然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微发颤,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卫承渊不明白,白术是医者,送给他一套医书,不是最合适的么? 卫承渊不明白,只是眼看着白术收下了那套医书,却依旧只是道:“草民谢主隆恩。” 皇权之下,不论是罚,还是赏赐,都必须谢过。他依旧一个字都不曾讲,只是跪在那里。白术低着头,与卫承渊并排跪着,卫文言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卫承渊却能看到,他的眼睛里沉淀着一种很深刻的感情…… 非要卫承渊说的话,那应该是悲哀。很深切的悲哀。 但他不曾见过,是以不懂。 见到白术收下了医书,依然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卫文言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讲。他并不是没有办法威胁他,也并非狠不下心,而是白术太过执拗,他知道他继续说下去,也没什么用。于是他转过头来,望着卫承渊。 书房之中,一切看起来都那样的冰冷而陌生,四面立着的书柜,还有那张书桌上的笔墨纸砚,甚至旁边摆着的香炉。 “你呢?”他微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亲切温厚,像是某个关心你的长辈。然而当你看透了那背后的真实,你就知道这一切有多虚伪。卫承渊道:“微臣与他一样,没有旁的话要讲。” 他说的话很简单,却字字掷地有声。 卫文言看着他们。 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身穿一套墨黑色的衣裳,暗金线于下摆缠绕成龙,坐在书桌后,看起来那样遥不可攀。他表情平静如水,却不知下一刻是否就会成了激流瀑布,抑或依旧如同此刻般是无波湖水。 他道:“你们都是人才,忠良之后。” 卫承渊那一刻,几乎想回答一句:忠良之后未必是忠良。在所有皇子之中,他算是最没出息的那一个, 文不成武不就,加上当时年纪小,就没人把他当个威胁,真实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确实没有威胁。 人人都说他不像个男人,没有皇子的那一副肩膀,还不如他的母妃聪慧。他待人好,性格可亲,笑起来那么的好看,人人都以为这位皇子没有心机,就靠着母妃家势在宫中存活,实则躲掉了多少次明枪暗箭只有他自己知道。 卫承渊从来不是个,能跟常规办事的人。 于是他道:“陛下可问完了?” 若是旁人,问这样一句话简直找打,仿佛一个天真孩子,被师长问话,匆匆忙忙回答了,等着去外间吃新出的点心。如果是正经一些的情况,他都会因为不敬师长而被拖出去责打甚至罚刑。 只能用无法无天四字来形容。 他这样一说,殿中的气氛立刻微妙起来,连白术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尴尬。卫文言哭笑不得: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卫文言双目冰冷起来:“没有了,跪安吧。” 听见这句话,卫承渊只觉得自己放松下来,他与白术一同跪安,走出了这天阙宫。卫文言站在书房窗旁,凭栏远眺,仿佛在窗中看见了什么。身后的奴仆依旧静静站在那里,宫中的一切都装点得格外好看精致,宫女衣裙放到外间去卖,极其昂贵,就是在这样的华丽下,人心浮动,不知不觉。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反应。 身后有人进来。卫文言不需要问,就知道那是谁。他道:“去跟着他们。” 他甚至也不曾提到,他们是谁。那身后的人就已经跪下,然后离开,屋中又回归寂静,只有一排妆点得好看的木桩子站在那里,实则一个字都不曾听见过。与此同时,白术与卫承渊两人步出天阙宫,往宫门而去。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底 细,见到人出现在这里,不用说话都能猜出三分来。白术先开口,“你很大胆。” 对卫承渊一个拥有国姓的人称呼‘你’,实在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行径。但是卫承渊的行径,确实太狂妄了,单单说大胆,还不足以形容。卫承渊嘻嘻一笑:“无论我是否大胆,适才面对我们的,都是一局死棋。” 白术不是个擅长斗争的人,病症要比病人本身单纯许多,他也不是那种能从低下阶层里想象出高位者行事的人,这么多年来在风尘中打滚,什么都见过,唯独没见过真正的皇宫。 他道:“你不怕?” “我早已废了,不怕。”卫承渊笑,“倒是你,刚才在慌张什么?” “什么都没有,”白术暗地握紧了手里的医书,面上却纹丝不显。他们慢慢的走,青天白日之下,宫中不缺人,到处都是忙碌的宫女与太监,他望着他们,目光仿佛在看书。 “是了,白鹭姑娘……”卫承渊忽然想起一事,这样道:“她在哪?” 白术轻轻一笑,他不像卫承渊一样,一封圣旨就入宫。他是被人追着,苦苦求了许多日,才肯到京城中来。那时候他离京城不怎么远。白术道:“她不在,在我们本来的落脚处呆着,不知道在做什么。入宫冒险的人,有我一个还不够?” 他的语调很嘲讽,依稀还有多年前的少年意气。 卫承渊不语,沉默许久才道:“这样也好。” 白术看了他一眼,第一次觉得这位吊儿郎当的皇子殿下,肩膀上多了点担当。 刚才,谁也没提关于无名山庄的事情。这并不是一种默契,仅仅是两人都想保命而已。一旦提出关于他们的事情,只会引来更大的变故,在这一点上,两人立场莫名其妙的一致。 出了宫门,他们大约就会分道扬镳。 第441章 失散兄妹 闻念安的出现,并没有让闻墨平静下来。 这两兄妹一见面,就认出了对方,闻念安知道妹妹要跟着卫晟云和袁叶离,似乎也不怎么反对,反而说到前头去探探路,看走哪条路线最好。他看起来并不如何喜爱闻墨,只是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妹妹而已。那个样子,仿佛他要做什么事,如今也只不过是顺道路过。 就在听见闻墨所说的“离姐姐”时候,闻念安才稍微激动了一下,张大眼睛,凑近来问闻墨,关于她的事情。 可闻墨终究不是个敏锐的人。 她从来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哥哥其实并不喜欢自己。她仅仅是本能的觉得,自己走了一条错的路。但重逢亲人的喜悦,压下了这层不安。她道:“离姐姐?她是云公子的妹妹啊。” 如今他们以兄妹相称,因为两人一看就关系不好,而且原来的名字也不能用了。于是闻墨,一直是这么以为的。但说到这句话时候,她皱皱眉,“念安哥哥为什么会问这个?” 少女轻灵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敲得人几乎心颤。闻念安却没有发现她的警惕:“……无他,只是好奇。”他低下头,沉默片刻,轻轻晃悠了一下手中茶杯,仿佛不敢直视闻墨。她望着他。 闻墨记得的那个念安哥哥,不是这个样子的。 即使所有的人都不记得他,不承认他是闻家的子女,只是因为血脉而将他养在外宅之中,他依然是那么坚定,像是一节青竹,态度悠游自在,仿佛毫不在意这样的事实。所以就算被父母骂,被人嫌弃,闻墨依旧会与他一起玩。 有些人不太明白世间道理和法则,但凭借自己的直觉,依旧能寻到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但是如今,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她喜欢的, 是那个会安安静静地听她说话,陪她一起丢石子,也不介意旁人目光的闻念安。——而不是像是如今一般,唯唯诺诺,立场不明,而且不肯说关于自己的事情,感觉仿佛在遮遮掩掩的念安哥哥。 不一样。 闻墨心里,有把声音在这样说。即使依旧叫着那个名字,长着那张脸,也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这样想着,对如今的情况很失望,但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去。既然有人问,既然那个人是闻念安,那她就会说,仅此而已。她道:“离姐姐是救了我的人,我跟着他们一直到这边来的。”再想了想,又道:“据说离姐姐身上有病,现在是要去治病。” 她说得坦然而直白,闻念安却很仔细地听着,就是刚才听闻墨的经历都没有如今这般用心。闻墨见兄长如此,心中又低落了两分。这世间,终究是没有旁的人会对她好了,她想。闻墨道:“念安哥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她问话的语气很失落,但闻念安却半点都没有听出来。他眼神亮了,仿佛见到财宝的土财主:“当然,当然还有。” 现今是白天,日光照到屋子窗边的花瓶上,瓶中插着一朵蓝色不知名的花,日光就那样从窗中照进来,将地上阴影照成花和花瓶的形状。闻墨慢慢地说着一些事情,不管是什么事,闻念安似乎都听得很认真,像是恨不得拿笔记录下来的样子。 闻墨一边说,一边看着这样的念安哥哥。她体会不到,这之间有哪里不对,但总之是不对劲——她很难为自己的想法,寻出一个实在的理由来。 她说到一半,忽然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莫非念安哥哥喜欢离姐姐? 这是个比较单纯的女孩子,她从来也没有真正见识过 所谓的阴谋诡计。因为年纪小,所以格外的不理解这些不属于她的事情。但这想法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罢了,忽然之间,云公子开口了。 卫晟云从来不是个会亲近地和人套关系的人,除了袁叶离。他抬起眼来,说话的声音仿佛结冻冰原,“你就是闻念安?”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却立刻镇住了场面。闻念安听了这样一句话,忽然像是害怕起来。他望着卫晟云,吞了吞口水,有点胆战心惊的样子。他点头,唯唯诺诺:“是的。” 一个文弱的书生,气势自然不如上过战场的人。卫晟云望着他,双眼里都像是冻结了血色:“你只是个过路人,与这些事何干?”他问得干脆利落,仿佛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 一旁的闻墨,却被吓了一跳。 一路走来,她自然知道云公子不苟言笑,从来话不多。但她既然是女子,卫晟云自然是会多几分宽容的,加之又有袁叶离在,她从来也不觉得云公子是那种生人勿近的类型。直到他这样一问闻念安,才真正的让人不安起来。 她坐在那里,望着两个人,忽然之间吓得不太敢说话。 闻墨只是个旁观者,然而一个旁观者都是这样反应,就可以想象闻念安是何反应了。闻念安道:“这些事……”他结结巴巴地,像是找不到理由。作为坐在卫晟云对面的人,他更胆怯,“我只是关心她。” 这个她,自然是指闻墨。闻念安的说法听来正当,但实际上却是不对的。如果他关心闻墨,为何一句话都不多问,只问袁叶离? 卫晟云不会听不懂,但他笑一笑,纵然是在这屋廊里都有了战场上的气质,然后恶意地曲解了话里的意思:“关心一个陌生人?” 旁边的闻墨都颤了一下 ,云公子是将闻念安话里的“她”换成了离姐姐。她一个小姑娘,都听得出来话里的恶意了。闻念安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有讲。大约不是不想讲,而是讲不出话来了。 闻墨想要缓和一下局面,然而无从下手。 卫晟云道:“倘若只是关心,我心领了,”他说起话来,当真是冷冷的。那一刻,闻墨明白了。不是他对自己说的话有信心,而是他能让对手连话都说不出来,根本就无从驳起了。 闻墨觉得心里有点害怕。 她一直跟在离姐姐身边,所以看到的是离姐姐眼中的卫晟云。她觉得他是个脾气不错的人,纵然不苟言笑,但终究还可以相处。她眼界浅,一直就只看得到这些。 但如今这样看来,云公子只怕家世也算不上差——然而,为何京城里从没有听过云家的名号?她心里想着,一时之间心神就散乱了起来,加之想起以前那件事,如今就更是慌张了。 而那一边,卫晟云还在继续,他微微笑,模样让人觉得,风华二字可以用在男子身上,却又带着华贵与杀伐决绝之感:“但若不是,我想就不必了。” 闻念安这时候,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目的。他皱眉,慢慢道:“云公子这样说,未免有些夸张了。若是问一问都不许,那同暴君有何不同?何况我们乃是同路人,你照顾我的妹妹多时,我很感激。” 他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个草包,更不是闻墨那样毫无目的的人。 有些男人动起口舌来,也并不必女人要好到哪里去。相反,因为他们对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看法,单就对错就可以吵半天。 卫晟云挑眉,“倘若只见过一面就是同路人,那同路人这个词还当真廉价。暴君不分对错就指责旁人,但 如今你既不说明来意,却要与我们同路,我不问一问,才是不正常。” 闻念安看着卫晟云扮相,终于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他冷笑,“所以云公子是不欢迎我们兄妹俩?” 这话就将闻墨包括在内了。言下之意,倘若不欢迎,本来就不该带着闻墨上路。但凡来个常人听一听,都会知道这话有多瞎扯。但闻念安习惯了,是以觉得正常。闻墨脸色一白,却一个字都不曾开口讲。 “既然是不欢迎,”闻念安冷冷道:“我这就带闻墨离开。” 他们本就是亲人,一起才是理所应当。听见这句话,闻墨下意识就想走,有一件事她很清楚——她不想留在这个人身边。但卫晟云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不需要。你说关心她,为何一直不来找她,找到了也毫不在意?” 只有卫晟云自己知道,他这样说话,不是因为闻墨。是因为不在这里的她。她一直想照顾闻墨,所以他会帮她。 有些事情很简单。 仅仅是她开口了,于是他就答应了。不需要很复杂的理由,也不用说什么目的。他闭了一下眼,既然如此,也没必要让她在场,甚至不必让她知道。他会说服这个人,因为她。 他的目光冰冷,看不出一丝温度。仿佛这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不,有的,只是仅余的感情,全都给了一个人。 袁叶离。 从头到尾,他的喜欢就不曾变过。 于是卫晟云开口道:“先回屋里去。”简单的一句话。蓝色的花朵摆在窗边,花香凄清幽冷,却又混合着阳光干燥的味道。屋中情况尴尬,闻墨知道,而且她也无从缓解那种尴尬。 闻墨望着眼里有些复杂的卫晟云,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亲生哥哥,然后点头,匆匆离开了偏屋。 第442章 山庄之中 闻墨一步三回头,始终担心屋子里会有什么变故。然而心里担着关于离姐姐的事情,最终还是回到了屋中去。袁叶离如今没过往那样脆弱了,尽管还是不怎么好,但已经不必每天坐在床上,可以起身走一走,坐在窗棂旁看书。 她翻着书页,阳光映得右边的黑发都成了棕色,她低着头,将碎发挽到耳后,随后翻过一页书。闻墨回到屋中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静谧光景。她一时之间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想凑到座上去。 “离姐姐,我回来了。”她说。 说起话来,这小姑娘有点不开心,一望就知道那边大约发生了什么事情。袁叶离望着她,忽而觉得好笑,“那边打起来了?” 闻墨不忿,“不是这样,他们留在那里,说要商量事情。”她静静的说着,坐在另一边榻上,和袁叶离隔了一张椅子。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摇摇头,“不……什么事也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闻墨低着头,表情仿佛在嫌弃自己。她想起了那一日发生的事,还有自己偷听到的——不,或许也不算偷听,仅仅只是她在那里,不小心听到了而已。如今兄长来寻她,她反而烦躁压抑了起来。 于是她一个字也没有讲。 但袁叶离与闻墨都没有想到,偏屋中的光景。 闻墨离开后,屋中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去。闻念安本就不是擅长驳斥之人,如今被人这样一堵,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来了。他本来就理亏,理亏之人怎么辩驳,都是没有用的。卫晟云挑眉,“所以,你无话可说了?” 男子与女子毕竟有所不同,出身皇室,他如果要说好听话,自然也说得出口。但前提是,他需要说。如今面对的是闻念安,一 个与他毫无瓜葛,而且只是一面之缘的人。倘若被人这样问,还好好说话,那不叫善良,那叫懦弱。 所以他讲话讲得这样直接——战场上哪里有时间婉转,三言两语交代完自己的目的,就算看人不顺眼也是直接打,如果婉转,那就不叫战争了,那叫纸上谈兵。 闻念安张了张嘴,他不觉得自己有本事反驳卫晟云,于是就只剩下尖酸刻薄一途可走了。他冷笑起来:“所以如今,云公子让我妹妹先走,是怕她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么?” 不出他所料,‘真实身份’四字一出口,卫晟云的眼神就变了一变。捉摸到这样一个变化,闻念安就更是大笑起来,“看来当真如此,云公子也会有怕的东西?若非如此,你护着的那些人……” 闻念安本就不知好歹,如今放纵起来,语气神态都极为惹人嫌。 可是随即不到片刻,卫晟云已经制止了他。腰间的剑起,已经抵住了闻念安的脖子。剑鞘未脱,一把碧绿颜色的剑,看起来一点也不锋利,谁也不知道脱鞘以后,会是怎样风景。闻念安大惊,他未曾想到卫晟云会这样干脆利落。 屋中无人,他两片嘴唇碰了碰,什么想法也没有了。他惊慌起来,甚至比闻墨显得更懦弱:“你,你怎么能无礼地在旁人家中这样做?” 卫晟云没有笑,他一双眼睛那样冷,望着闻念安,“你以为杀人就一定要溅血?” 这话太残忍,闻念安本来就是个书生,镇日价与书为伍,读书读得都没了几分气魄。他知道卫晟云的身份,所以尤其慌张。他知道,一个上过战场的人,手中不止有杀人的法子,更有伤害人不见血的许多办法。 战争二字,是为残酷。而能从战争中走出 来之人,是为强者。 人们崇拜强者,自然有他们的理由。 他说话的时候,却依然在强作镇定。闻念安笑一笑,依旧在虚张声势:“我知道云公子身经百战,如今却来为难我这平民,是要如何?”他明明被刀剑架着,却依旧在说着这些无用的话。卫晟云自然不说话,剑一往右,闻念安一晃,就已经歪歪斜斜地捂着胃,口里的话只剩下了一句:“你、你……” 残破的音节,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在害怕。人害怕的时候,往往根本做不出反应,就算懂得尖叫,那也是本人。像闻念安这样的人,若不是在京城,大约根本就活不下来。 一个一看就知手无搏鸡之力的人,根本就经不起打。 可是卫晟云没有留情,剑指着他,继续道:“顺道告诉你……”他笑了一下,血染的风采让人心中为之一颤,“如今这山庄之中,是没有人会为你说话的。而你背后的主子……他会在意你么?” 闻念安动弹不得,剑鞘很粗,根本不能捅出血,然而卫晟云刚才招招都打到肉多的地方,他五脏六腑都觉得疼痛难忍,若是再重一分,只怕就要出血了。但卫晟云的力度偏偏又掌握得那么刚好,让人说不出话,又不会流血。 即使会留下痕迹,可就如同卫晟云所说的那样,他难道还要将伤疤掀给旁人看不成? 一个男人,既没有骨气,也不能够自己为自己报仇,然而如今,他是有苦说不出,空口食黄连。 至于他背后的主子,也根本不会在意他。闻念安武力不行,偏偏脑子也不算好,纵然有旁的办法可以反驳,他此时一时气血上心头,脑子就更不灵活,只能站在那里,以一副胃痛的样子,听着卫晟云反驳他。 闻念安觉得自己是在活找罪受。然而就因为被骂,所以他越发的放不开了。他觉得胃里翻滚起来,身心双重的痛苦,当真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卫晟云冷笑,他不是不会骂人,但和人对骂只会让自己难受,所以他要打到对方开不了口再说话,不然怎么才算是解气? 他道:“你背后的主子,倘若并非没了办法,想必也不会让你来。如今你追查到这里,还装成偶然的样子,有什么意思?”卫晟云每说一句话,声音就越冷,听得闻念安心底发颤。 他已经发现了。尽管不知道过程如何,但结果就是如此。 起初他根本不明白,这样一个人为何会有人忌惮他。如今他懂了,因为他太强。 闻念安本就不是见过世面之人,区区一个私生子,谁会费心教养他?说他和闻墨是同一个姓氏,只怕都没人会信。可卫晟云说得也不错,他的那位主子……他只觉得心底发冷,一个从战场上回来的人,而且还是凯旋,这到底有多可怕,他今日总算体会到了。 闻念安道:“什么叫追查到这里?” 他眼中盛满了惊恐,却依旧在强作镇定,看起来自然可笑。他浑然没有了威胁卫晟云的心思,如今已经想逃了。但卫晟云没有让他逃,一把剑尚未出鞘,已经让人感觉到了寒气。 并不是只有在冬天,人才会觉得冷。 房中阳光明媚,一桌一椅都用心打造,能看到桌子边缘雕刻的回纹,与桌上茶杯。一个花瓶,因为震荡而摇摇晃晃,却依旧不曾掉到地上来。偏厅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摆饰,花鸟图,美人瓶,云杉石,一应摆在八宝架上,看起来不昂贵,可是每样东西的气质都那样相合。 “死,或者说。” 他道:“你选一个。” 卫晟云手持一剑,身披纯黑常服,面容冷峻却又引人垂涎,一把碧绿剑通透仿佛由玉石雕刻而成。一个男人可以好看到这样邪性,仿佛又寻回了他在战场上的过往。闻念安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不长篇大论地说话,那是因为他已经没必要说那么多了。 闻念安抖了一抖,但却始终没有选择。就在某一个瞬间,他忽然一动,出屋扬长而去。卫晟云甚至没有想,就手持碧玉剑追了过去。屋中寂静良久,无人说话。夕阳西下,夜色降临。 袁叶离见这样久,两人都没有回来,就不由得出奇。闻墨还在旁边,就着点起的烛火看书,看得太过入神,差不多连自己坐在哪里都忘了,看到激动处,脚下意识往下一踩,差点掉到地上去。 袁叶离扶住她,然后她道:“他们还在偏屋?” 闻墨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原来天黑了,她是就着烛光在看灯。她连什么时候有人点蜡烛了都不知道,自然更没有想起这样一桩事情来。闻墨道:“啊?” 袁叶离摇摇头,紧张起来。她放下书,“我出去一趟,你继续看书吧。”她说,然后出了屋。 偏屋中空空如也,自然没有什么人影在。袁叶离心中焦急起来,随后将路边仆人都问了一趟,却没有人看见闻念安与卫晟云到哪里去了。她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碰巧遇到应琅,就两人一起找。 应琅如今是山庄中的管事人,她又受过袁叶离大恩,如今自然不会谢绝袁叶离。她将下人召集起来问,甚至找遍整个山庄,却依然不曾见到人影。袁叶离一直说着要卫晟云走,然而如今人走了,她心中又有几分不安。 他们,到底到哪里去了? 第443章 失踪两人 夜色深浓,孤月高悬。 山庄门前,归云二字摆在那里,孤零零,时不时有风吹过,能听见竹叶响声。 应琅派人找遍了整个山庄,却始终没有看到他们的踪影。眼看到了这个境地,她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坐下来安慰袁叶离。她道:“山庄里找不到,只能是下山去了。我可以让仆人再下山打探一下消息,看是否能见到他们。” 桌上几只茶杯与茶壶,仆人立于一旁,屋中点着幽幽灯火,散发着蜡油味道。 自从开始管家中一切后,应琅看起来就多了几分底气,说起话来也没了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气质当真称得上是一位大家闺秀。其实主意并不难想,难的是有一颗自己出主意的心。这世上没有谁是真的笨,只看谁愿意去想而已。 袁叶离道沉默片刻,随后道:“好,如此就谢过大小姐了。” 应琅微微一笑,“怎么好这样说。” 说完以后,她吩咐了几个仆人到山下去,打探一下两位客人的消息。随后三人一起用膳,膳食大多是山鲜,时常有猎人将在山中打来的猎物,卖给归云山庄。围在小厅中,说了好一会儿话后,闻墨与袁叶离才回到房中去。刚才闻墨看起来颇为镇定,实际上并不如此。 她是最后看到他们的人,所以尤其的紧张。 闻墨道:“念安哥哥到哪里去了?”她皱着眉,刚刚在应琅面前不曾露出来的担心,此时又冒出了几分。有些人在陌生人面前,并不会紧张,但那是因为他们在伪装,不将自己最真实一面给旁人看。 袁叶离沉默片刻,很老实的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 就好像至今她不知,为何所有人最终都会离开她一样。她没办法回答闻墨这个问 题,因为她回答不了她自己。想到这里,她总会禁不住自嘲:一个连自己都管不好的人,居然妄想去帮其他人。但世间事情,唯有自己二字最难解。 闻墨听见这样说法,忽然审视起袁叶离来。她想起,刚才她不是说:他们打起来了? 袁叶离几乎是下意识,想了想两人的个性,就如此回答了。但闻墨却起了疑心。她一直知道,离姐姐是有事情瞒着自己的,如今这样一来,情况就更是诡异莫测了。她是不是一早知道,两个人会失踪,如今不过是在做戏给自己看? 她本来心里就很虚,如今唯一的依靠都不说真话,这个姑娘就更是开始钻牛角尖了。感性的人尤其容易想歪,因为他们不会好好想事情。闻墨亲眼见到,袁叶离是如何帮着应琅,解决了整件事情。而且全程基本没费什么力气,仅仅只是说了几句话,做了几件事。 应琅之前软弱了那么多年,为何这么容易就听了袁叶离的劝?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机,如果她要瞒自己什么事,她根本看不透。闻墨一直都在患得患失,好容易抓住了一根稻草,却又担心那稻草会让自己掉下去。她就像一个不会水的人,在水中上下浮潜,尽管活着,却始终不踏实。 她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人想事情时候,往往都没什么动静,因为她们心里在想事情,太用心了,就不怎么关注外在的自己做什么。袁叶离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正在等应琅的回复。 尽管知道没这么快,但两人宁愿坐在那里干等。闻墨张了张嘴,想问什么问题,然而一个都问不出口。 她应该问什么呢? 问她是不是在骗人?——过于直接了,但委婉的问法闻 墨又不会。她知道自己应该感谢袁叶离,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一个人的疑心太重,到了最后,她就连自己都不会相信。 她想着,然后道:“离姐姐你还要等么?” 袁叶离点头,“我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能等一等,也是好的。” 闻墨听见,心底更是不安,她想的事情太多,而且没有一件是好事。她觉得,自己或许该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事实上,这也是唯一的办法。她不知道的是,一个问题倘若不解决留在心底,那么它只会越来越深刻,最终成为人的伤痕。 但彼时的闻墨,并不知道。她回到屋里,于是只剩袁叶离一人在房中。 接连下来,一直等了许多日,都没有消息。 闻念安那日出现了一回,说要到前头去打点路线,然而怎么说,他都没有道理一声不吭就走人。袁叶离没有在现场,然而闻墨又闹别扭不肯多讲,他们也不明白两人为何会失踪。 这岂止是失踪,简直如同人间蒸发。袁叶离表面上不说,然而心底还是在担心。当初她千方百计不肯与他在一处,然而如今真踏上了这条路,他却就这样离开了。若是不负责任……但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如何的心情。 人最想不明白的,恰恰是自己。 卫晟云。 这个与她纠缠了两生的人。如果离开他,真的就会比较好?袁叶离不懂,于是她从来也不提。逃避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她学了许久才学会不再逃避,如今人的本性又冒了出来。 向前?继续寻找苗寨? 这是一个好机会。 如果她留下来,在这城镇里居住,她带的银钱绝对是够的。京城富庶,他们又是那样的出身,即使指缝里漏一些出来,也已经足够安安稳稳过完 这一生。即使日后卫晟云再来寻她,她也可以拒绝。因为他们分开了,她根本不必要跟他上路。 一个人,要走怎么样的路,终究还是由自己决定的。 她完全可以带着闻墨留下,因为她再也不必要左右摇摆了。但袁叶离不是这样想,她很清楚她自己。如果她的身体太差了,就算活着,苟延残喘,被人限制着也是难受的。她觉得犹豫——这确实是个困难的抉择。 袁叶离是个能够藏住事情的人。她不说,就没有什么人知道。 每一日,在想这个问题的人,全都只有她自己。她不觉得难过,仅仅是焦虑罢了。闻墨没有问她,能够看出来,闻墨自己也有在考虑的事情。直到她们决定下山,先离开山庄再讲。 她们要走了。 应琅感激她们,如今袁叶离要走了,就派人备了上好的马车,赠送了不少东西作路上之用。两人收拾好东西,决定继续往北。不是因为袁叶离,而是因为闻墨。她想去找闻念安,问一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一同失踪,那么闻念安就是唯一知道卫晟云在哪里的人。 她们带着许多东西,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往路上开去,山庄建在山中,如今出去要走很长一段路,两人一路无话。闻墨在想,何时才能解开这一切谜底,而袁叶离却在犹豫是否要留下来。 这世间,有一些选择你知道是正确的,但你偏偏就不去选它。没有人说得清,那是因为什么,让一个人明明知道路是错的,还要走下去。 袁叶离还没有想到。 马车慢慢开,随后路过了一个森林。森林景色很好,绿树舒展,空气清新,袁叶离掀开车窗帘,看了一眼风景。应琅找来的车夫果然够可靠,跟随着原来 他们调查而来的路线,一直往前,马车车轮在草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一切平静,直到袁叶离在路边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很熟悉,甚至远远看见轮廓,她就认出了他。而闻墨反应比她更快:“云公子?” 袁叶离连忙放下车帘,而闻墨却已经出去了。她一直在想关于闻念安的事,如今又知道这是离姐姐的亲人,自然是这样想的。她让车夫停下,去看那是否卫晟云。这么些日子来,她的胆子大了许多,已经不怕一个人做事了。 卫晟云似乎受了重伤。身上的衣裳没有换,能看到一道道血痕,但都已经干了。但他还是走得很快,仿佛没有受伤。闻墨望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卫晟云面无表情:“你们下山了?” “对,”闻墨说。 卫晟云微微一笑,“她在车里?” 他说话有些不对劲,但闻墨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凭借着直觉,她问道:“云公子到前头去了,对么?” 她的直觉异常准确,卫晟云点头,一双眼睛漆黑,仿佛不见底深潭:“对。” 两人走回去,卫晟云对那车夫说,“你可以走了。”他说完,就让车夫离开,一个字也没有讲,往另一个方向而去。见到这个样子的卫晟云,闻墨道:“前面可是很危险?” 她这话问对了。 但因为问得太对,所以卫晟云只是道:“对,你的兄长……”说了半句,最后又不出声了。 闻墨皱眉,难道前面的路异常凶险,所以即使是卫晟云,依然受伤了?她皱眉,想不通这件事情。她转头望向坐在一旁的袁叶离,只见她坐在那里,面色苍白,却始终没有正眼看卫晟云一眼。 车子缓缓往前开去。 路上一片平静。 第444章 莫名其妙 卫晟云失踪了一天,再次出现,袁叶离一个字都没有多讲。她好像将他当成不存在的人,甚至遇事时候都不大害怕的样子。卫晟云受了伤,还是自己包扎伤口,她根本就不闻不理。坐在两人中间的闻墨觉得有点尴尬,但也没有开口劝他们。 他们一路走去,风景越发的萧条,几乎到达渺无人烟的地步。 齐国京城再往北,天气一贯寒冷。因为人烟稀少,反而凶狠动物之多,超乎京城中人想象,其凶险不在人心,而在自然森林之中。本来还有几家客栈,如今他们就只能在车上过活了。幸而备下的衣物够多,如今也不是真正能冷死人的寒冬时节,他们还能继续往前。 但凡有人的地方,就停下尽可能买一切买得到的东西,大多数时候,卫晟云在外打猎,借此谋生。偶然路过一些小屋,都是惯常在山中打猎的猎人会用的,屋中有木柴与肉干等物,他们时不时就停下来歇息。 袁叶离不搭理卫晟云,两人一路上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得完。仿佛两个被迫结伴的人,互不相识,一寻到目的地就会分散。几乎都是闻墨在插科打诨,说说路上风景。但这个姑娘,也不敢问卫晟云,闻念安到底到哪里去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适合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一时之间,袁叶离要说些什么,也都是对闻墨讲;而卫晟云要说说前面地势之时,亦不喊名字。表面上看,情况还好,但闻墨私底下却十分不安——她到底是不明白的,为何他们一相见,关系仿佛更冷了。 这样情形下,她心中大喊不好,但一个字都没有讲出来。 如今遇到一座山,卫晟云驱赶着马车上山而去。这大自然之中,青山绿水,十分的好看 ,却不知当中隐藏了多少危机。因为进了山中,闻墨想要看看风景,于是掀开了布帘,看到一片青翠林叶,幽深几许,隐约听见山涧之声,就觉得越来越近了。 这一路上,平静得仿佛真的是在旅游,只不过身边的两个人都异常冷漠,一点也不会欣赏风景的样子。即使遇到危险,多半也是动物,卫晟云即使受伤,也都能保护着她们一路过去。闻墨看着窗外景物在移动,马车颠簸,山路尤甚,她并没有多少心情看这些死物。 闻墨开始时候,以为袁叶离与卫晟云只是在吵架,后来知道了袁叶离抱恙,事情并非她所想的简单。 一开始,她因为灭门之祸,所以什么都想不到。之后,才渐渐觉得跷蹊。直到如今,她终于确认了那天晚上她听到的事情。 她记得是在还没有到归云山庄的时候。 她半夜惊醒,听到离姐姐在睡梦之中,喊了一个人的名字——卫晟云。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是听过这个名字的。后来几番回忆,方才想起来,多年之前曾听爷爷提过,当今七皇子,名为卫晟云。 皇子的名字,并不是人人都可以知道的。闻墨出身世家,然而也不过听过了那么一两次。她知道。那是少年天才的战神,曾经三起刀兵,最终却不幸将命丢在了战场上。若不是卫晟云死了,如今这个皇位,当真轮不到文王来坐。 他身死多年,京城中几乎无人记得他的名字。而他的王妃袁叶离,当年失踪在战场上,再无踪影。 闻墨一开始想不起来,是因为那时候,她年纪尚小。 对她来说,这两个人就好似是书上写着的两个人名,如今能够想起来,不过是因为记性足够好。 卫晟云,袁叶离。 闻墨并 不知道两人身份,可一旦联想起来,几乎毛骨悚然。她所知道的,是云公子和离姐姐,而他们是一对兄妹,结伴而行。但如果他们身份当真是那样,那么云公子仅仅只是从自己的名字里,取了一个字来做姓;而离姐姐,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全名。 她所知道的,不过那么多。 如今这些时日里,她越看离姐姐的言行举止,就越觉得这是做过王妃,上过战场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而云公子,偏偏又那样善战……闻墨越是想,就越是疑心。他们若是在京城之中,只怕不需多久,就有人能认出他们来。然而,他们一路往北,由始至终,唯一一个发现他们的人,只有闻墨。 他们居然还活着——单单是想到这一点,闻墨就觉得害怕。 并不是她想他们死,而是他们身上的谜团太多。为何他们明明活着,人人却都觉得他们已经死了?而且离姐姐身上的毒,又应该如何解释? 加上一个不同母的哥哥,闻墨的心思就更乱。最重要的是,袁叶离瞒了她这样久,而且由始至终面不改色。这就是闻墨的心结,她始终解不开的谜底。一旦知道了那人,有秘密相瞒于自己,无论她表面上多么亲近自己,多么温柔善良,她都忍不住怀疑,那是不是在演戏。 疑心一起,要再抑制就难。 闻墨自己也说不清,她是不是从这时候开始,就已经和袁叶离渐行渐远。 山水之中,绿意怏然。卫晟云一路行去,慢慢觉得这山上或许是安全的。他知道闻念安不心怀好意,然而也只能够尽可能避开路上的凶险了。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忽然听见了狼的喊声。 狼。 这山之中,竟然有狼? 卫晟云一惊,他知道狼群有 多么凶险,如今潜伏在山中,听到人声,就出来觅食。袁叶离惊呼一声:“有狼?” 无论是谁,都会害怕这些陌生又凶狠的生物。卫晟云一拐马车,也不逃了,往山中而去,然而狼嚎叫之声,却越来越近。唯一足够让人庆幸的是,单听叫声,只有寥寥两三只狼——但即使如此,也已经足够教人惊慌。 山中九曲十三弯,一个拐角拐过去,就看到了几只狼在转角等候。 这山路本就难行,要拐弯也难。那是几只孤狼,看样子是寻不到猎物,一遇见了人,就追上了。数量不算多。两个姑娘在车中,还没什么感觉,卫晟云就已经拔剑上前,孤身迎敌。 剑已出鞘,寒水逆光。卫晟云一出几剑,无不正中要害,眼界之准,前所未有。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一下子几只狼被斩于剑下,几乎没有废什么时间。袁叶离不曾撩开布帘,就闻到一阵浓浓的血气。 然而还不曾往前,忽然一群人从后方上来。 他们踩过狼群的尸体,包围了这小小一辆马车。 那些人当中,包着破破烂烂的头巾,身上衣裳也不穿好,一看就知道是山间劫匪。卫晟云刚刚才血战一场,身上伤口尚且冒血,如今却不知为何跑出一群手持刀剑的野人来。 卫晟云心下雪亮:他们躲在狼群之后,倘若他杀死了狼群,就能来坐收渔翁之利——他们是等着他血战了一场以后,才上来将他们一网打尽的! 这样一想,就知道自己陷入了什么境地。那些山匪不讲道理,提刀上来,还分不清青红皂白,立刻就斩。卫晟云一把碧玉剑,一剑冲上去,已经挑杀了好几个山匪,但却有更多的人涌上来了。 他孤身一人,却愣是将山匪杀了一半 。 从战场上锻炼而来的一招一式,全都足以将这些山匪斩于马下。就在山匪们吆喝惨叫,血溅荒野之时,卫晟云连忙喊道:“快走!” 一声快离开,却是喊给袁叶离听的。卫晟云本就是孤身作战,如今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一时热血上脑,他并不觉得痛,但他却知道,这些山匪是为何而来。他一剑往上格挡,一下子几把刀都被他震开了。 这个时候,倘若袁叶离驾着马匹先逃,是逃得掉的。但袁叶离坐在车里,竟然像是没听到一般。 见马车不走,可卫晟云也没有能力管这些了。他全心全意地沉醉在战斗之中,即使山匪人多势众,可卫晟云身经百战,竟然杀得这些绑匪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原来要做的事情。他们当然是山匪,可山匪还能做什么? 就在下一刻,那马车被人拉走,就这样往山上而去。事情发生得太快,马匹一声嘶鸣,卫晟云却还面对着重重杀机,无可逃去。袁叶离没有喊他,甚至没有反抗,这些细节让卫晟云明白了——她情愿陷于危机,也不愿意被他所救。 而那些绑匪…… 卫晟云脸上划下一道血痕来,显得邪魅而冰冷。他一瞬间明白了一件事:那些绑匪是先等狼让他失去了战力,方才上来斩人的。 卫晟云想要追,却是身陷于人群之中。一时之间,他目眦尽裂,碧玉剑下,血溅四方。他突出重围,往山上追去。人突然之间爆发出来的潜力,竟然能够这么惊人。 然而马车跑得那样快,两场血战下来,他早已伤痕累累,纵然矫勇善战,如今也追不上那不停地在加速的马车了。渐渐地,卫晟云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倒在山路下,滚下了山坡。 他已无计可施了。 第445章 山中寨主 袁叶离一个字都没说,马车就缓缓的上了山。 闻墨吓得脸色发白,但却始终一声都没能喊出来。她心里本来就藏着事,如今这样一吓,一时之间直觉竟然是自己活命逃走。这话不好说出口,于是闻墨就只是不出声。外面的那些山匪,她活了十多年,因着命好,从来都没看见过。 如今见了,还是有几分慌张的。 她一时忘记了袁叶离和卫晟云之间的缝隙,只以为袁叶离是不惜命,也不担心她的命,于是就这样任由旁人将她们绑走。她也不看看,袁叶离的样子,像是顾得上她?——于是闻墨就安静下来,瑟缩在车中一角,什么话都不讲。 车外驾车的山匪,倒是冷冷的笑了一声,他们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这是两个漂亮姑娘,还是养得好好的大家闺秀。于是就道:“哟,两个小姑娘还挺有气魄,喊都不喊啊。” 闻墨一辈子,都没有听见过这样流里流气的说话方式,她见过的尽是些城里的好人家,闻太师是怎么样的地位,她这些日子以来,见到的也都是做买卖的人,做买卖的他们至少也要讲个客气,不会对她这个贵客这样说话。最糟糕的也不过是陈氏与应敏一流,可她们也不会这样讲话。 于是一张脸更白了,几乎没了血色。这姑娘还知道不说话,单纯只是本能。 但袁叶离却冷笑一声道:“你最好还是别多讲,”她道,“你们的主子,能容得你们这样做?” 那山匪瞪了袁叶离一眼,却是闭嘴,回前头好好驾车了。袁叶离望了闻墨一眼,也不解释——这些山匪敢这样做,多半是得了主子的意思,拿主子一压就好了,比应付路边的流氓要简单。 她确实如同卫晟云所想一般, 无所谓了。这三字,最难琢磨,没有好坏之分,偏偏却是绝大部分人每日的常态。不是每个人都对身边事极其在意的,大多数事情,只能回答个“无所谓”。她没有很想去苗寨,于是即使卫晟云在外拼命,也依旧一个字不讲。 山匪? 会将她绑上山,那多半就是不会杀她了。袁叶离这样想着,仿佛自己是个全然不会觉得难受的人。她从来也不曾对卫晟云说过,自己会与他一起,走完这条路。卫晟云……他若是放弃,那是最好的。 袁叶离打定了主意,就越发的不手软。 马车渐渐往深山里去。 这样的深山老林,若并非熟悉之人,确实很难走过去。仗着一身武艺走天涯,这听起来很豪迈,实际上却难。英勇如同卫晟云,终究也有个限度。若是山中有土匪,不但有人路过要买路钱,而且猎人上山打猎,也要交一部分给这些土匪。 且一旦有土匪聚集起来,路人听过就不会想走这条路,那些过路人若是贵客,也能给山下乡镇带来不少收入的。所以常听闻官府整治土匪之事——就是因着这些缘故,实在是扰害城镇中的营生。 然而不知因何故,在如今的齐国,竟然还有土匪在山中,不曾被清剿。山路那样弯,走着走着就叫人忘记了时间,一走进去,就是深夜。山上的路不好走,这些山匪纵然是习惯了,但习惯和走得快,半点关联都没有。 袁叶离一直坐着,不言不语——因为她压根就没有什么好讲。心如止水,大约最适合形容此时此刻的她。山匪们拼命赶路,只为了在老大所说的时辰之前,回到土匪窝之中。土匪们没读过书,识字的都少,也不懂得这一回,老大是在打什么主意 。 直到,终于是到了那土匪窝里。所谓的土匪窝,实际上还收拾得挺整齐。 土匪们烧杀抢劫得来的银钱,他们自然是不会藏着的,土匪窝实际上,有极漂亮的屋子——是给老大住的。谁也别想进去,真当土匪窝里不讲规矩么?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是有规矩的,只看这规矩不同罢了。 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汉子,站在土匪窝前,就喝道:“你们怎么这么晚?碍了老大的时间了!” 袁叶离没有撩布帘,只听见了这样一把声音。那些土匪都跪下认栽了,一个个的去领罚。闻墨倒是从布帘的缝隙间偷看出去,这时候倒是学会假装镇定了:“那……不会就是土匪头子吧?他看起来真凶!” 闻墨说着话,怕是真怕的,态度却算不上真。 袁叶离摇头,眉目之间淡淡的样子:“这样大声的吆喝,顶多只是副手罢了。” 她的意思很简单,但凡是真正的老大,哪里需要出来亲自整治部下,不过是迟到而已,却并非什么大祸。闻墨不知有没有听懂,只是放下手来,坐了回去。袁叶离心中还担着一件事:这些人看起来,可不像是有勇无谋的样子…… 有勇无谋的人,绝对不会像刚才那样做事。 听得那些土匪都各自散去了,那副手才上前来,掀开了布帘。这土匪窝中男人多,他一个粗汉,能够做到这个程度,也还算是细心了。闻墨心中想,那土匪头子有多厉害?手下都这样听从于他? 两人同路,心中所想,却大不一样。 副手有点不知所措,却还是恭敬的道:“我们首领,请两位过去。” 这显然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就这么短短一句话,九个字,也说得磕磕碰碰的。袁叶离望他一 眼,随后笑起来,这样一笑,这个没怎么见过漂亮女人的汉子,就慌张了起来。 大家闺秀,说来那是养在大家族当中,漂亮娇贵白白净净的,一大声喊了她们就要吓哭的姑娘家。胆子这样大的,副手可是没见过,他连连退后,让两人出去。袁叶离就知道了,他确实只是个副手,并不是这当中话事的人。 她也不管闻墨,就这样入了土匪窝里。 一个人但凡不管不顾起来,就显得无所畏惧了。那副手不知因由底细,见了这样镇定姑娘,心中就不自觉惊叹起来。他从来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姑娘,就如同他们的土匪头子一般,明明好看,却半点容不得侵犯。 这土匪窝漂亮的程度,简直与那官家差不了多少了。只是品味终究差了许多,摆饰都是一应的铺出来,也不讲究铺排之类,单纯就是为了炫耀。那副手在前方指路,闻墨停在那里,看着那架子上的东西。 这姑娘从前就生长在金银窝中,如今离开了那宅门,自然就露出其本性来。她驻足在那些一看就知贵重的饰物前,几乎看花了眼。她看的不是它们有多华贵,而是看这屋子里的主人。 闻墨不是个聪明姑娘。 可人有喜好,她总是会想,能有这么多东西的人,一定过得很好吧,很有权势吧?——往好听的了说,闻墨是个会抓住所有能抓住东西的姑娘,缺乏安全感;往坏了说,只有一个字足以形容:贪。 可最终她还是跟上前去,不是因为袁叶离,而是因为她想见一见那个土匪头子。闻家小姐,离了一趟家,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堕落的时候,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 袁叶离往最里边的一间屋子里走,最终副手停在了一处门 前。她还未进去,就看见了夜明珠发出来的幽幽亮光,以及一桌的菜式。坐在那里的人,独自一人享用着一桌子的菜。土匪窝终究是土匪窝,再漂亮,也没有人好好打理过,床上就只有金光闪闪的绫罗绸缎,还有垂下来的红帐。 所有好东西都摆出来,可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看见漂亮的玩意儿,就拿过来,全然不讲搭配。 袁叶离差些笑出声来。她许久不曾看见过这样的地方了。 然而闻墨却看着那一桌子的菜,似乎是饿了。那人抬起头来,一双冷清清的眼睛,好看得惊人。 黑发披垂,没有任何修饰,却是好好打理过的;一身红衣,看起来张扬的可怕,但却一点不难看。能穿的起红色的人,少。因为红色太霸道,稍微差一点的人都压不住她。但最夸张的,还是漂亮。 活生生的漂亮,却一点不弱气。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难得,一直如此。袁叶离看到,那是一双冷漠到了骨子里的眼睛,却偏偏又那样霸道,不容得旁人说一句不好。前提是,他不开口。 他说起话来,就活脱脱的是个土匪样,“哟,来了?” 闻墨愣在当场,袁叶离却已经回过神来了。闻墨下意识就想行礼,因为她只在家里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除了漂亮二字,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完,这红衣人一笑,那笑容摆在别的男人脸上,就是露出了八颗牙齿的夸张,肯定还特别傻气。但摆在这个人脸上,却是更加的耀眼了。“过来,陪爷喝酒。” 在一屋子的金银珠宝,还有那些一看就是抢夺来的摆设珍稀,这笑容却依旧半点不褪色,倘若描在画上,都怕画师描绘不出那美丽来。 袁叶离没过去。 闻墨去了。 第446章 荒山野岭 闻墨穿着大家小姐的衣裳,轻轻晃晃的粉色纱裙。她坐在那山寨寨主旁,就看到了他漂亮的凤眼,几乎被衣裙映照出了火光。屋中摆着夜明珠,加之抢来的宝物都在屋中,远远看去,还真颇有些金光闪闪亮瞎人眼的感觉。 那男人看见袁叶离不过去,也并不诧异,只是微微笑起来,妖娆的样子让人动容,“搬一把椅子给她。” 他生得极是好看,语笑嫣然之间只有一种大气的美,若缺了三分霸道,就没有如今的漂亮。那红衣没有修饰,因为花纹穿在这个人身上,只是多余。 见有人搬椅子,袁叶离也就坐下,却不与这山寨头目说话。她的确是无所谓,但也不想去讨好他。这屋中摆设,却让她心生不宁之感,但哪里不宁,她却说不出口来。 闻墨坐到了那男人旁边,稍微有些心虚地望了袁叶离一眼,然而还是没有多少犹豫。她喜欢精致的东西,不论是物件还是人,看见了就移不开眼睛。她为寨主倒酒,动作干净利落,倒赢得了那寨主的一分赞赏。 两人共坐,饮酒吃肉,菜还没有冷,热腾腾的好吃。 闻墨大着胆子,偷窥着他道:“不知寨主如何称呼?” 寨主往后靠,望着闻墨这小姑娘,姿态好不拘束,却是懒懒道:“爷的名字,你现在就想知道了?未免太急躁了些,不如服侍过爷再来讲这话也不迟。”说完了,就轻佻的去摸闻墨的下巴。千金小姐娇养出来的皮肤,尖尖小小的下巴,摸起来手感自然是好的。 他作为寨主,这样的动作自是做习惯了的。 闻墨也不拒绝,反而眨了眨眼,“寨主这话当真?” “对你,自然是当真的。”他说,不甚在意。 两人 说起话来,那么露骨,闻墨却也不觉得害羞,两人对着一桌子好菜,红烧肉,酿排骨,女儿红,就这样对饮起来。袁叶离坐在一边,什么都没有讲,只是冷冷看着这寨中布置,仿佛全然不在乎其他。 这屋子里,几乎不讲究摆饰、风水、方位等等,像是有人新近拿到了一堆财宝,随后忙不迭地摆在客厅里,炫耀给旁人看。明面上看,也就不过是这样了,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意凑近去。 闻墨到了半途,仿佛就有些不好意思,回过头来问袁叶离:“离姐姐……”她软软的声音,说起话来当真句句都像是撒娇:“你不过来么?” 袁叶离望着她,还是不出声。 心虚的人,一旦被人责罚,第一反应往往并非反驳,因为他们知道错的人是自己。闻墨这样被袁叶离看着,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只是回过头去,继续与那山寨头子周旋。她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本来眼界就只有那么浅,而且她知道袁叶离的本事,就更不敢骗她了/。 因为她太熟悉她了,眼看着她在归云山庄中那样做事,心中是三分胆颤一分忌惮。此时此刻的闻墨,明明害怕,不敢放胆去作恶,然而又偏偏要做出一副坏人的模样来,看着自然是稚嫩的。 山中寨主看着两人情况,喝完了闻墨递的酒,就往袁叶离看过来。他的声音粗犷难听,和他的相貌半点不相衬:“喏,漂亮的姑娘,怎么不过来?”一开口就是调戏,若换了真正的大家闺秀,大约是招架不住的。 人见了好看的东西,就难分清好歹。 袁叶离嗤笑一声,“承蒙大当家看得起,我长得可不算好看。” 寨主听了这话,心中却是另有较量 :他平生以来,遇到的女子,大多都没有他自己好看,如今见着了一个,她莫非是在讽刺他不成?——既然这样想了,他是不会收敛的,于是开口。 “这样叫做长得不算好看?呵,读书人家的自谦,爷可真是见识了。” 他是个土匪头子,一向对穷酸书生没有好感,这样说话也是理所应当。 袁叶离听不懂,但这并不能妨碍她继续嘲讽。 “这可不是自谦……还是说寨主以为,脸生得好就算是好看了?” 不要说一个土匪头子,这话真的是大户人家才能说出来的话。人言世家,世家当中,哪个千金小姐不是养气质,学琴棋书画,读四书五经,如此,是以一眼就能与小家碧玉及平民女子区分出来。相貌与气质,确实有好坏之分。 言下之意,倘若只有一张脸,却没有气质气度,言语粗鄙举止不周,永远难登大雅之堂。 尽管嚣张而且不讲理,却是能气死许多人的一句话。寨主一时出不了声,口舌并非他强项。 “你不愿意过来哪又如何,这寨子里头,能捆了你抱上床的人多的是。”男子性格喜好挑战,如今对身旁的闻墨一言不发,任由她服侍,但却没办法控制自己与袁叶离斗嘴。 他不会说话,就只好强迫,听起来霸道,实际上却是最让人不齿的手段。 袁叶离冷清一双眼睛望过去,当真半分不为所动:“寨主真是好手段,”她却不掀开对方底牌,仅仅只是这样说话罢了。 只是这样一句话,寨主竟然就安静了,心中觉得这女人果然不好对付……不过他不怕这个,他时间有的是。他与闻墨一道享乐,屋中有夜明珠,亮堂得如同白日一般,但也有了三分夜夜笙歌 的味道来。 喝着喝着,寨主似乎是醉了。他捞起闻墨亲了一口,然后让人道:“将这个女人带出去。” 自然,说的是袁叶离。她求之不得,就离开了屋子,跟着那副手慢慢往房屋的另一端而去。闻墨与那寨主就留在屋中,她一眼都没有看他们。她不知道闻墨出了什么事,她知道是她绝对不想留下来。 这土匪窝中,晚上都比白天热闹,如今路过,能看到屋外灯火与喧闹之声,却不知这屋里用了什么隔音方法,竟然是听不清。袁叶离没有到过土匪窝,却也没有多害怕这样一个地方。副手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袁叶离一眼。 她假装没看到,并不回应。 那皮肤黝黑的副手说着话,神态都还有点小心翼翼。与那山寨头子比起来,的确是不好看,但却老实得多,看着就不是三刀六面的性子。他道:“姑娘为何不留下来?” 他这副模样,在姑娘看来是可靠一些的。袁叶离微微一笑,“我一定要留下来?” 说出话来,声音冰冻,冷若寒霜。副手一愣,“寨主屋里的床好,比客房要好得多。”他嘴笨,也说不出旁的话来。说完以后,磕磕巴巴的道:“要不,我借我的屋子给你……” 袁叶离冷冷道:“不。” 副手不说话了。寨主屋里,有过许多好看的姑娘,比那闻墨美貌的也有,而且寨主对他们都不差。这些漂亮姑娘,喜欢寨主的脸,就算知道不对,依然是会上当。身在山寨,他们都不是会婉转的人,说起话来,自然直白。 所以副手愣住,“你怎么这样说话?” 他在这山寨里,地位不过仅次于寨主,如果抓来了漂亮姑娘,寨主不要,就轮到他了。这样一段 日子下来,他自然就越发的觉得,漂亮姑娘都不该拒绝他。袁叶离笑,“我不在意被杀,那是我的事情。所以不介意被杀,就等于不分对错了?” 副手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 不要说山寨人的脑子不好,因为下九流出身,走的是鱼龙混杂之地,精于雕虫小技,又日日都在谋生,所以反而想得比某些读书读死了的文人更快。他们或许不能识文断字,所以没有是非对错,但在一些小事情上,却十分的精明。 说白了就是擅长从死里挣活。 于是即使不懂,他也讪笑一声:“姑娘真是文化人,小的倒是不懂了。” 心下盘算着,这是老大也要讨好的人,如今认一句错,若能得一声夸,那才叫做赏脸。踩一踩自己,让旁人有脸面,从来都是他们这些人的习惯之一。袁叶离不是听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继续往前走去。 副手带着她,到了一处屋子里,随后打算将门关好时候,却听见袁叶离说,“不用关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副手一时愣住,依然习惯性的打算将门拉起来。袁叶离冷笑,“我说话你听不见?” 副手再怎么好脾气,这时候,也终于耐不住了。他道:“你这个女人,给了三分颜色就开染坊?” 袁叶离坐在那里,她因为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活着了,所以越发的不要命起来。她坐在那里,语气冷淡:“你也可以不听啊。” 副手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在这山寨之中习惯了这样,因此真的不太会谦恭二字该怎么写。但想起山寨寨主的嘱咐,又不得不听她的话,于是不关门,绕道转角,袁叶离看不见的地方。 她这才进屋,和衣躺下,接下来却是一夜不眠。 第447章 大难临头 卫晟云醒来以后,是在一条河旁边。 夜色幽深,一弯冷月在河水中悠悠晃开,河水被风吹动,月亮立刻扭曲成了一片亮光,分不清形状。他滚下了山坡,又掉到了河边,路上沙石树枝之多数不胜数,加之身受重伤,稍微动一动都疼。草地又脏又湿,碰到皮肤都难受,何况是伤口。 但他以手撑地,在视野不清,满身染满血污,身上发疼的情况下,依旧起来了,慢慢到了河边,一连喝了几口水。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自己滚到哪里去了。卫晟云少年时候就在军中,根本就不怕痛,咬着牙擦干了血迹,随后以剑做拐杖,试图找到离开的路。 唯一好的事情是,他掉到了河边,不至于没有水源。 但这仅有的好事,还真算不上好事。 他算不清自己身上有多少道伤口,不知道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刚开始总是最疼的,后来熬过去了,往往就只是难受。前者和后者他都熬过,还算是可以忍的。卫晟云跟着河往月亮的方向而去,准备绕一个弯,找到回山上的路。 那些人的刀剑之类,根本不成章法,胜在人多。大约真的是山上的土匪,只不过背后是谁他就不清楚了。眼下卫晟云没有那么多心思想这些弯弯绕绕,赶快找到路才是正经。 既然是土匪,那就在山上。既然在山上,这样一直绕,一定能找到。抱着这样的想法,卫晟云开始找路了。 他今天才爬上了山,现在又掉了下去,基本可以说是在走回头路。他不知道袁叶离是怎么想的,但他知道自己怎么想:他要救她,一起去苗疆,找到解蛊的办法,随后回去。 想到这里,他用布扎紧伤口,继续往前。 夜色浓得好似一 块黑布遮住天空,间或漏出来点点星光,以及一弯明月,是不完整的残缺。山林之中时不时听见鸟兽声音,奈何剑只能近战,他只能听着,却是吃不到的。有时候甚至会看见猫头鹰的眼睛,在夜晚的森林中赶路是那样的可怕。 但才走了两步,他就发现一件事:不行。他不能这样继续,他再坚强也是铁打的,缺衣少食让他走不了多少步。刚才一番打斗,东西都落在了车里,他目前只找到了水源,但还没有吃的。 于是等到日出,太阳初升,一片明媚,整座山都像是猛然活了过来,连卫晟云都闻到了山间那清新的空气,较之夜色,要好得多。 卫晟云不会辨认野菜,山里也找不到那么多。挥剑勉强杀了一只野兽,再点起火,将它烤熟。那是一只兔子,烤熟了勉强吃下,有一点暖暖的东西在肚子里,他终于能往前了。他很快找到自己掉下来的痕迹,夜色太深,看不清楚,但可以看出是在很高的地方,一时半会儿走不过去。 他于是靠月亮分辨方向,花了一个白天,找回了上山的路径。就在上路的时候,卫晟云忽然发现了一件不对劲的事情。 所谓土匪,乃是为祸一方的。就他刚才所见,那么多的土匪,肯定是个庞大的势力。一个土匪窝在山上,每个路人都不会想去那座山,唯一的原因就是不想交买路钱。而路是人走出来的,一条路一旦没人走,就会杂草丛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一条大路可走,而且是在无人修剪无人践踏的情况下。 这里明明有一窝土匪,但却人人都走这条路,从不避开,心甘情愿地交买路钱? 这简直自相矛盾,不会这样的。如果不是只剩下了这么一条路, 谁愿意当冤大头给人坑钱。就算有,也决计不会这样多。卫晟云上来之前,打探过四周消息,的确是有旁的路径,并不是只有这一座山。 只要是人,就会说谎;只要会说谎,就等于会演戏。 卫晟云不是多疑之人,但他确实觉得,此事疑点跷蹊,他说服不了自己。除非是那山寨有诈,故意在这里等着他们——但这又过于不合常理。 卫晟云继续往上。已经到了日出,他却还没有觉得累。 执着是一种很难得的特质,也是唯一的捷径。他一直往上,遇到山洞就歇息一下,路上靠打猎为生,尽管身上的伤还不曾好,但他还有能力苟延残喘。但走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找到路。 身在山中,就尤其知道大山的复杂之处。尤其是他正在走的这一座。路那么弯那么远,大雾笼罩。雾远看很美,近看你就只会觉得它扰乱了你的视线。卫晟云慢慢找着,试图利用日出日落与方向,来寻回当初走的这条路。 卫晟云一直找,但没有找到。山上风景不会变,气候如此就是如此,并不是有心要难为他。卫晟云慢慢的走着,一个字都没有讲,也没有遇到旁的人家。就这样过了许多日,他绕到了山顶。 山寨之中,袁叶离与闻墨不再呆在一处了。 寨里吵吵嚷嚷,因为人多,而且都是些没文化不识字的粗汉,所以就格外的吵,与闹市中相差无几,且又因为男人多,所以到处都脏,也无人好好打理。 闻墨每日就在那寨主身边,过得可算是逍遥快活。而袁叶离留在屋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山寨寨主,听起来那么好的名头,自然是要什么都有。连日以来随着袁叶离奔波流离,她一直都过得不好, 如今有了华衣美食,自然就开心起来。 她不懂得那么多,只要有好吃好喝的,就不必想那么多了。 袁叶离却是每日,都在这山寨之中走来走去。那副手受主子吩咐,只能每日跟随着袁叶离,却从来都搞不清楚,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一直在到处走。因为主子没有说要禁袁叶离的足,他就只能跟着了。这女子在看山寨各处,仿佛在想些什么。于是山寨中人都知道,新近被抢进来的是个胆大的女子,敢一人在土匪窝中来去。 但副手知道,那个女人之所以胆大,是因为分得清好歹——山寨头目不会杀她,于是她就到处去了,看看这山寨窝里到底有些什么。 这一日副手终于忍不住问了:“你这个女人,在这里逛来逛去到底有什么意思?” 袁叶离没有回头,只是一路往房中走去。她道:“你好奇?” 这话很直接也很大胆,但作为一个土匪,副手仅仅只觉得这话他能听懂,那就很好。副手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开口。袁叶离就像是知道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底线,在其上游走却从不触碰它:“你没有发现么?” 副手不解,“发现什么?” 他左右看看,从来都看不出,这山寨里到底有什么好。山寨里也有屋子,只是简陋的多,唯有主子的窝最好,美轮美奂,但他们都不可能染指。袁叶离却不说话,一直往前走去。 副手终于被她的沉默惹怒了:“你不说话,是不是以为我们真的不能拿你怎么办?” 袁叶离没有继续走,她停下来。然后,副手不顾一切,就直接拉住她对着她说:“这个时候,可没人能护着你。我可以绑了你百般凌辱,只要不伤脸,你当大当家看得出来?而且看 着你不到处走,我还是做得到的。” 袁叶离被他拉着,却不见得如何惊慌。 卫晟云纵然是将军,少有拿武力来压迫女子的时候。这种事情说得好听点,似乎是浪漫,说得难听了,不过是侵犯罢了。像他那样的人,真不会使那样的招,是以这般下三滥的招数,她今日才碰到。 但第一次碰到,还是陌生人,也不代表她一定要慌张。 她扯出一个笑容,副手登时就慌了心神。袁叶离没有挣开他,这个时候挣开只会有反效果。她道:“那样的招,自然还有。”她慢慢地说着,一点都不慌张:“但你不会那么做。” 副手到底是个男人,不熟悉女人,就算见过,见过和熟悉是有分别的。被这么一说,心底就有些乱了。她说:“我不过是在看这山寨而已,并没有做什么危及你们的事情,这话可对?” 副手心中一想,不知为何被说得有些慌张,面上却先笑起来:“就算这话对了,我为难你,难道还需要理由?” 袁叶离心底明白,这副手不过是一时气愤,方才会这样做。但他实际上,并不十分讨厌自己——感情上是这样就对了。他自己都判断不清楚的事情,袁叶离反而看清了。 她站在那里,慢慢道:“等过一段时日,我就会告诉你。” 副手听见这话,于是态度软化下来。他皱眉,依旧犹豫:“真的么?” 他的所有表情都落在袁叶离眼底,他是土匪,惯于烧杀抢掠,却不可能知道如何才能掌控人心。袁叶离点头,肯定了他。然后继续往前走。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切不如旁人想得这么简单。 简单的一句话说完,就是:倘若要一把火烧了这土匪窝再逃出去,怎么能不熟悉这里的路? 第448章 山寨之中 逃出这山寨? 她一个女子要逃,能用的办法并不多。这里的人太多,要做的事情也太多,避开耳目离开山寨,说来容易,实则却难。她会骑马,可马匹本就难得,若要抢到一匹,那就更难。于是所有计策算下来,她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趁乱逃出去。 这不过是个山寨,山寨之中,人人自危,不是那整整齐齐的宫闱与宅院,在哪里出了乱象,一定会有人担责,而如今人人顾着逃命。但如何能够引起乱势而不伤人命,却很难想到。 她用其他说法,敷衍了副手以后,就继续想这件事。伤人从来都不难,真正难的是不伤人。袁叶离一开始想过用火,但她并非三岁稚儿,倘若放火,必然伤及人命。而别的…… 有什么东西能够鼓动群众,却不让他们致死? 她陷入了两难之中,一时之间得不出解决办法。 袁叶离只是这样考虑,从来都没有说出口过。她不是一个容易泄露秘密的人,你看着她的模样,会觉得她当真不知事情底细。尽管实际上,她不过是不说话而已。 卫晟云最了解她,闻墨却相反。 她遇见袁叶离的时候,正目睹了家人死去的场景,家破人亡,一切尽毁。本来就不够镇定理智,与其说她遇到了一个帮助她的人,不如说她抓住了一根稻草。当她越是死死地抓住她,那么当她意识到这只是个正常的路人,并非天上掉下来救她的人时候,她的幻灭感就会越严重。 如果换一个时机,闻墨或许能够正常地结交袁叶离,两人也能维持着一段不咸不淡的关系。然而命运从来不会给你预留一个好时机,有些好东西很可能在最坏的时候到来。而变坏,也仅仅是变坏而已。 闻墨最 终没有相信袁叶离。 她再也没有问过她一件事,而是全心全意地留在山寨寨主身边。年纪小的姑娘,没有见过这世间的不好,于是喜欢上了这些,最浅显的金银珠宝。谁说不好?它们全都是好东西。可以买到她想要的一切,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看起来是那么简单就能拿到。 她或许是有一点点难过,但这些难过抵不上拿到自己喜欢的项链时候的开心。她坐在寨主旁边,开开心心地吃着新呈上来的早膳。寨主道:“你不管你那个姐姐了?” 屋梁低低的压下来,白日不用夜明珠,窗里又透不进光,反而格外的昏暗。一张小桌,红布覆面,酒壶与酒杯都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模样。闻墨穿着粉色纱裙,那样纯美的颜色,衬出了少女的三分娇俏,一分媚意。 灯光暗,酒杯斜。 “她不是我真正的姐姐,”闻墨回答得毫无犹豫,因为在她看来,这本就是真的。 寨主望着她笑笑,这可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他总听见人说他生得好,如今见了两个美貌女子,总算知道了是怎么长得好了。但他的开心,也只能维持一瞬间。他应道:“哦?为何?” “我是路上被她救起来的,我的家人都死了。”闻墨说着,眼中不免还是有了几分失落。但很快她设法遮掩过去了。她想,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反正最后,活下来的人是她。 寨主道:“既然如此,你可就无父无母了。”尽管说着话,却不甚在意的样子。 他并非真正关心她,尽管这家破人亡惨剧,如今也不过是他和人调调笑的筏子罢了。谁又会在乎,谁是真的这么想?但是闻墨点头,一双眼睛抬起来是那么的乌亮有神,意态单纯,黑眸中 倒影出寨主的模样:“所以让我跟着寨主,可好么?” 她会说谎了,即使会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并没有人会跳出来骂她。 她笑一笑,忽然觉得小时候,人人都说的善恶分明,天地明鉴,日月高悬不过一个笑话。 她说起话来,声音当真是惹人怜爱,但若换了一个不解风情的人来,则什么也听不见。寨主摸一摸她的长发,顺滑如丝,是常年娇贵养出来的质感。他道:“好。” 郎非情,妾无意。 大抵不过如此。 可是他们能够好好地坐着,看金银赏珠宝,穿华衣吃佳肴,看上去,也就像是爱了。闻墨眯起眼来,尚且天真就踏入了泥沼的小姑娘,并不懂得那么多。这是好的,她看得见。 就在这时候,屋外有人来了,是那副手。看见那黑黝黝的大个子,闻墨就皱起眉来。这副手不像是寨主般生得好看,而且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寨主懒懒地抬起眼来,“什么事?” 这山寨中人,又如何懂得说话婉转。 闻墨隐隐约约察觉哪里不对。那副手低下头,慢慢将事情说开来。寨主也不让闻墨离开,听着那副手讲话。副手道:“那女子每日都在到处去,说是要看看这山寨中风景,是什么样子。” 他们在说的人,是袁叶离。闻墨终于懂了。 闻墨诧异,袁叶离从来不是那么莽撞之人。寨主却道:“她可藏起来什么东西不曾?” 藏起来东西。闻墨低下头,她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袁叶离要做事搞乱这山寨,随后逃出去。所以寨主这样问。但一群山寨土匪,怎么可能看出来她的计谋?但此时此刻,她终究觉得有些不安,是以不曾开口说些什么话。 她不喜欢袁叶离了,却又打 心底相信着她的聪慧。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想法,但偏偏此时此刻的闻墨,正是如此。 副手摇摇头,状甚疑惑。“什么都没有,她只是在看。” 闻墨心中冷笑,她知道袁叶离,她若是要藏起来东西,你们这些男人,怎么可能发现得了?——但她却依旧不开口。 一个明明已经投入了金银窝,心底却还在犹豫的姑娘,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她心底不是还有善念,而是希望日后倘若这山寨待不下去了,还能和袁叶离一起逃下山去。 举棋不定,摇摇欲坠。 闻墨到底入世未深,不知对善于人心者,她的念想一眼就能看清。不是人人都是瞎子,容得她这般糊弄过去。 寨主想了一想,“你不曾问过她?” 说到这里,那副手就更是愧疚。他摇摇头,跪下来道:“问过,但被她糊弄过去了。” 到底见的女人不多,不知该如何应付。闻墨心底清楚,大约袁叶离最擅长的,就是在局势摇摇欲坠之时,为自己争出一线生机来。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她不需要问,也能想象出一个大概。 寨主于是安静了,随后骂道:“废物!” 这样美的一个人,即使骂起人来,也是俏生生的好看。闻墨就像一个贪婪的人,抬起眼睛去看他,目光死死的盯着。她喜欢好看的东西,于是能够不顾其本质,奋不顾身地投入了进去。 她与袁叶离,或许从来就不是同路人。 而因为如此,她们迟早是要分开,走向两条不一样的路去的。闻墨静静的想着,并不觉得可惜。 副手低着头,听着寨主的骂。手下就是这样的待遇,呆在主子的手掌之下,做错了事就挨骂挨打,若是做好了,就得一声夸。寨主让人出去,让 他继续看着袁叶离,随后回过头来看闻墨。 美人在怀中,多半就忘却了理智,这寨主却是个意外他眯起眼,本就狭长的凤眼更窄了,若换一个丑一些的人,那么就是活脱脱的奸人模样,但他生得好,反而更显得眸中盈盈冷光,仿佛寒刀出鞘。 动人心魄。 他道:“你可有什么办法?” 闻墨瑟缩在他怀中,心中挣扎几许,随后道:“我没有办法。若有,只怕也是要劳动寨主亲自前去的。” 有些人要走什么路,是早已注定了的。 寨主挑眉,“哦?” 闻墨依然在想,但听得他这样一问,顿时就下定了决心。附耳在人耳畔说了几句话,寨主听了,却似乎是被愉悦了,于是大笑起来,“哈,你这话倒是有意思。” 闻墨不出声。 但凡初次犯恶之人,心中大多都有些忐忑不安,而到了最后,越陷越深,终于忘记了最初的自己,沉溺深渊,视为人之常态。寨主丢下她,独自一人往那屋里去了,只留下闻墨,坐在那里,独对一壶美酒,一碟菜。 暖红纱帐,美酒佳肴。 闻墨坐在那里,一张脸尚且有些稚嫩,眼神却复杂,糅合成一股矛盾的气质,也可以说是,引人垂涎。她怔怔地望着那一壶酒,眼神就似锁死了一般,却又不是发直了的呆样,似乎更成熟一些。 最后,她拿起那壶酒,倒进杯里。 近乎透明的液体,倒映出悠悠冷光。 一杯一杯地饮下去,最终嫌弃不足够,于是将酒杯丢开,拿起壶,饮进去。慢慢地不知控制,就有酒水自溢出,随后滴到衣衫上,染成一片深色。终于酒饮尽了,她昏睡了过去,眼前只隐约可见酒杯上仙鹤,与屋中的金银。 不知朝夕与人间。 第449章 欺诈瞒骗 寨主生得好看,寨中上下都是知道的。 而但凡有人说他生得女气,那人往往只剩两个下场:逃到寨主看不见的地方去,或者死。因为寨主听不得这样的话,最讨厌旁人这样说。 若说有谁,那也是有的。有一个人说了寨主好看,最后不知使了什么办法,自己饮下药成了一个哑巴。 是以全寨上下,就无人敢说一句寨主生得好,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怕丢了命。山寨之中,往往都是些亡命之徒,出身低贱,就学会了靠看人眼色做活。如此一来,就更没有人敢提起此事了。 而寨主亲近女色,所有人也都知道。但凡有美貌女子送上,那叫一个来者不拒。可是那些美女最终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谁也不敢多说一句闲话,因为寨主性格,说错了话,就不留半点余地。 而这一次,有个女子送上山来,寨主却不与她来往,这事早就传开去了,而且成了一桩奇闻。 这样的寨主,谁都不曾见过。然而才不过几天,这谣言就散了。寨主最终,还是到了那女子的屋中去。这下子谣言不攻自破。唯有守在门外的副手,知道此言,并非为真。他向寨主说了袁叶离行径以后,寨主立刻就去找她了,可不是为了做那事来的。 副手一直留在寨主身边,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人言听计从。 寨主身披红衣,推开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坐在房中。然后命副手,去将袁叶离找来。 她不在这屋里,不知又做什么事情去了。副手应声,随后就去找那女子。一个一个门的找,每个角落都去遍了。消息就是这样传开来的。后来在一处水井旁,找到了袁叶离。 她好好的不呆在屋里,是要到这后山来做什么? 黑黝黝的副手没好气,只得道:“你在这里干嘛?要投井自尽?” 他是个土匪, 水井对他来说就是个打水的地方,因此他也就能想出这样一个用途来了。 这话说得直白,或许应该说这么多日,她终于耗光了他们的耐心,没人有那好脾性来服侍她了。想到这里,袁叶离就觉得有几分好笑。她道:“不是,只是看这井水,是否干净。” 这话说出来,副手听不懂,就道:“你这婆娘,以为我们会在水源里下毒害你?” 就算是再想一想,一个土匪也只能想出杀人的办法来。 袁叶离心中叹了口气,也不多话,直接道:“寨主来了?” 副手又是一惊,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但看着袁叶离这模样,他又不是很想问出口,说就是长了她的威风了。于是冷冷的说话,装出一副狐假虎威之势来:“来了,跟我一起过去吧。” 袁叶离也不多话,直接跟了过去。悠悠晃晃的走过那么远的路,随后回到了屋里,袁叶离只见那寨主在屋里等着,生得那么女气的男人,却就是显得好看。袁叶离看到他,忍不住道:“寨主过的可真是好日子,每日就同我们这些女子纠缠。” 言下之意,却是嘲讽他不务正业了。 寨主听了望向她,眼角微微挑起,“都是过日子,自然是闲的好。”他冷哼一声,并不是很在意袁叶离所说的话。 屋里的装饰并不华丽,一张床,两张椅,椅子还是搬来的,甚为简陋,床单的布料也极为粗糙,半点也不好。但袁叶离,看起来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并不觉得这是错的。 不,或许应该说,要是在这山寨中有好的待遇,那么她才应该担忧。 他话说的女气,但肩宽腰窄,一站起身来,气势较之袁叶离却是更厉害了。但她并不在意,倚在门边,慢慢的说,“寨主为何要起身?” “你这女人说话好生奇怪,事事都要讲原因? ”他不屑。 袁叶离笑笑,既然横竖是个死,她不介意说真话:“莫不是因为寨主觉得,言语之事上赢不过我,就只能够靠气势了?” 她的声音纤细而高昂,女子的柔美反而让这话变得更讽刺。 很有趣的一件事情是,在说话说话,一个人如果觉得自己处于弱势,那他多半会逞强,为了显示自己不屈于人下;而倘若一个人足够强,那么他不介意示弱,因为实际上,占了优势的人是她。 换言之,身处高位者,往往乐意礼贤下士,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寨主听见这话,他素来是长于刀兵之人,言语威势上就不如袁叶离这样日日与人打交道的女子厉害了。他气得浑身发抖,却又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你这个女人……怎么就说不出一句好听话?” “寨主何不承认,自己没有容人之量。”她说。 寨主更是气的目眦尽裂,他原来就不是能够好好控制自己脾气之人,如今就更是脾气暴躁了。他道:“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袁叶离叹口气,她不得不说些缓和场面的话了:“将军要杀,小女子的命就在这里,杀了又何妨?” 她抬起眼,直直的望着这个所谓寨主。这样被人直视着,寨主心中的震惊,不是言语可以形容——如果一定要说,那就只有一个词,惊艳。他望着袁叶离,为她的大胆而动容。随后慢慢坐下,然后道:“你倒是个特别的女子。” 他望着她,一时之间杀气竟然是收敛了回去。 她敷衍着:“多谢寨主夸奖。” 袁叶离关上门,也不和这个拎不清的说话了。有个问题,她是一定要问的。 她道:“寨主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 她对这山寨寨主说话,倒是毫不含糊。他望着这女子,忽然走近来,将门关上去。屋里一静,就 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寨主道:“你与那姑娘,是什么关系?” 袁叶离一听,就知道他问的是闻墨。 闻墨…… 她觉得自己有几分难过,然而难过是不能够解决问题的。闻墨如今,日日留在寨主身边,她没办法说她那是努力上进,那根本就是自甘堕落。她静静地说:“路见不平罢了。” 寨主不擅长猜疑之术,听了这话,心中就有几分吃惊:她们竟然不是姐妹,甚至非亲非故。 但想来也是,若是一同长大,姐妹性子怎么可能相异至此。 他平平静静地说,“你不在意她?” 听见这干净利落的问话,袁叶离就有几分唏嘘:她即使在意闻墨,却没有那个立场去劝她。何况她自己,也是越来越纠缠得深,没有那么多功夫去管旁人的事情。她道:“在意与否,现在都无所谓了不是么?” 寨主还是听不懂这句话。袁叶离抬起眼来望他,懒懒散散的样子。“寨主此来,到底有何事?” 她又问了一遍。 同样的话,竟然被她问出了催促的意思。寨主终于回答了,“你每日在这山寨中闲晃,莫不是想找人不成?” 因为不了解真相,所以说出口的话特别没有道理。 袁叶离一听,却知道她要引的人,已经引来了。她原本以为事情没有这么快,但在这山野之地,能与她一同说话的人实在太少了,能看穿这当中意思的人也委实不多。她道:“自然不是要找人。” 山寨寨主仔细看着这女子的一言一行,只见她坐在屋中,以茶代酒,微微靠着椅背,却也喝出了三分的潇洒之态来。他不由自主的跟着道:“那是什么?” 真正会说话的人,是袁叶离。她从来没有想过,山寨寨主至少也该有些见识,但如今却是这样的情况,倒叫她猝不及防。她道:“这山之中,连 日大雾,寨主可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山寨寨主立刻紧张了起来:“如何?” 袁叶离微微一笑,“这山寨里,我发现了一样本不可能出现之物。” 本来不可能出现的东西——这话听起来就不怎么靠谱。但听见这个说法,他却听进去了。因为可以糊弄人,所以她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这不可能出现之物,就在后山。” 她慢慢的说着。 山寨寨主就听懂了。他眼神冰冷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后山?” 袁叶离懒懒的说,“我曾见到,在后山有一种野兽出没,有点像熊,但全身毛皮均是灰色,而且口中发呜呜之声,行动举止,颇为像人。” 这话就是生拉硬扯了,一点根据都没有。 袁叶离之所以这样说,却是有原因的。她一直身在宅邸之中,面对的从来都是一些善于欺心一道之人。但如今到了山寨,全寨都是落草为寇,本来就不识字,没什么文化的人。即使是在京城,鬼神之说依旧盛行,何况是在这山寨里。 越是接近大自然的人,就越是畏惧它。这妖邪之物,在旁人所言中显得尤其可怖,若是有这样的东西,往往教人畏惧。倘若是一个懂得文字通诗书的人来,自然看得透袁叶离的谎言。 但她面对的是一个山寨头子,即使是平民,识字的也不多,何况是他。重要的不是识字与否,而是不识字的人很难看透这番话。那样的人也有,但至少这寨主不是。 寨主听着袁叶离所言:“这话当真?” 他心中自然是不信的。 可看着袁叶离,他又生出三分怀疑来。袁叶离叹口气,“这样的话,我为何要瞒骗于你?”——做出一副忧心之态来。 寨主于是就信了。他说:“既然如此,你有何证据?” 袁叶离笑,“寨主可要带上人马,到后山去一看?” 第450章 山中浓雾 袁叶离这样一问,寨主就疑惑了起来。 他本来是一寨之主,凭借着经验足以判断许多事该不该做。但有些事情,靠经验是不可行的,于是他就没办法判断了。看了袁叶离许久,他毕竟是个自大之人,无知之人多半如此,觉得这小姑娘应该不敢欺骗于她,于是就丢下一句:“日后再说吧。” 说完,弃门而去。袁叶离听他这样说,就知道多半是成了。 寨主一走,就和副手商讨起来。他不清楚这女子底细,那么找一个人参详参详也好。两人回到屋里,不理已经睡过去的闻墨,坐在一边开始议事。寨主道:“你看这女人,说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副手皱眉,他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是比旁人要聪明一些的了,然而他与寨主相比,实际上是半斤八两。 他道:“属下觉得,多半为真。” 他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他真的认同,仅仅是因为他观言察色,不想违逆寨主之意,让自己难为罢了。寨主听了,也知道这话半真半假,但他正在犹豫,本来就是要找一个赞同的人,让他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有错,仅此而已。 寨主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先晾着那女人一阵子吧。” 副手大惊,“为何?” “有些人说谎,”寨主一笑,风流邪魅的样子,真是引人垂涎,“过不了一阵子,就会自动露出马脚来了。” 他这话其实并没有错,而且若是一些不善伪装的人说谎,那确实会露馅。但袁叶离恰好相反,她擅长作伪,欺骗旁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所以他出了这样一个招,反而失策了。 而且他没有发现自己失策,反而越陷越深。 一个人想事情的时候,如果想得深了,多半就会陷入歪路,或者想得很复杂,到最后,自己完全陷了 进去,然后对袁叶离所说深信不疑。接下来两三日,他就开始策划怎么到后山去,看看袁叶离口中所谓的妖邪之物。 过了数日,深夜,他就带着人马,往后山而去。他决定要去看看那里有什么,带上了山寨之中,绝大部分的人手,只留下了一些人看守着袁叶离。她只是个弱女子,让几个人看守就足够了。 于是,整个山寨之中,几乎十室九空。 这个时候,闻墨却趁着寨主不在,去找了袁叶离。 这是一个多么会骗人的女人,闻墨最清楚。她看着寨主带了大部分土匪去后山,随即就独自一人去了厢房。袁叶离正坐在屋里,看着遥远的人们,面无表情,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如此。 闻墨进屋时候,就看见袁叶离坐在窗旁。月色歪歪扭扭地爬上窗棂,闻墨能看到袁叶离的一双眼睛,依旧是黑色的一点,却看着那月光扭曲的形状。 她道:“离姐姐这回,又得逞了吧?” 她的相貌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比袁叶离矮一些,但神情却仿佛成熟了许多,没有先前那般稚嫩。袁叶离道:“得逞?” 她没有解释。 闻墨道:“当然……姐姐让这山寨中人都到后山去,岂不是为了能够赶走所有人,然后趁乱逃跑?” 袁叶离总算回过头来,直视着她:“我是为了逃,不是为了旁的事情——这个我还是能分清的。” 闻墨站在那里,没有走过去。她已经不相信袁叶离了,这不过是个擅长欺骗旁人的女子,并没有她先前想的那么好。她咯咯地笑,“自然是了,姐姐那么用心的谋算,如今终于有了结果。我想,姐姐一定很开心。” 她明明在说好话,但实则的含义却那么恶劣。闻墨的声音比城中最好的歌姬还要悦耳,却如此恶质。 袁叶离道:“ 你想错了,我要做这些,并不是为了旁人。” 无论你要做什么,首先是为了自己。否则,做事还有什么意义不成? 闻墨皱眉,她听不懂。但这不妨碍她继续说下去。 她回答:“姐姐即使不是为了旁人,也肯定要放火烧了这山寨。到时候,也是祸害人命的事情。” 在她看来,就是这样。袁叶离用妖邪之说,让山寨中的大半人都到了后山里去;然后,等到山寨之中无人,她就可以逃走了。虽然不知道中间缺了什么部分,但肯定是这样的。 黑暗之中,没有夜明珠也没有油灯,看不到屋里的摆饰,若没有月光,几乎就是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闻墨站在那里,就像隐没在漆黑之中的鬼魂。袁叶离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的想法。 但从话里,依然听出了她的讥讽之意。 袁叶离道:“祸害人命?” 她微微一笑,“你真的这么想?” “对,”闻墨胸有成竹,她觉得事情十有八。九,正是如此。 袁叶离摇头,“我并没有祸害人命的意思,也不打算这样做。”她看起来,似乎有几分的难过,但闻墨却不知道,那难过是什么原因。 闻墨道:“那姐姐打算如何做?” 袁叶离望向窗外,慢慢地说着:“你过来看。” 闻墨没有过去。 在她看来,她和袁叶离已经不是同条路上的人了。 她也不理会她,继续往下说:“如今留在山寨中的人,大多都是一些在寨中没什么脸面的,才会留下看守。那些有脸面的,早就跟着寨主过去卖命了。” 闻墨依旧不懂,但她忍不住过去,“那又如何?” 袁叶离道:“就如同你说的那样,我打算放火,扰乱山寨,然后,我就可以趁乱逃掉了,你也能跟我一起。但放火容易烧死人,这就是你说我 草菅人命的原因,对么?” 闻墨刚才讲话的方式过于跳跃,也就只有她才能听懂了。袁叶离的计策的确如此,从来没有变过。闻墨道:“对。” 可是一旦在山寨里放火,就会危及无辜。她觉得是这样,即使袁叶离调开了大部分人,还是会有人命伤亡。只要这样做,就不是对的了。这个姑娘的世界黑白分明,所以分得清。 “但是这些人,如果远远的看到火光,他们一定会逃,而且不会往回跑。他们大部分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保命要紧,而且这些人在山寨里都不得宠,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可抢救的。如果你真的要问的话,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她说。 闻墨这才明白过来,但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于是她冷哼一声,“所以?” 袁叶离叹了口气,才多少天,闻墨就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了。对于这个小女孩,她还有着一分留恋,所以愿意解释给她听。袁叶离说:“但是,你有注意到一件事么?” 闻墨听了,才道:“那件事?” “这是个土匪窝,山寨。”她说。 语气冷冷,毫不容情。 在黑暗之中,冰冷如斯。 袁叶离说起话来,如果她不给人脸面,那还真挺吓人的。她说:“如果抛开所有人伦考虑的话,就算放火烧死的也是土匪,一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人,烧死了又怎么样?” 这话听起来很冷血,比刚才冷血多了,闻墨几乎被最后的问句吓着了。 袁叶离笑笑,“我不介意死,但我介意死在这些人手里。你睡着的绫罗绸缎,是他们从大户人家手里抢过来的;你看到的金银珠宝,全是平民好几辈子都挣不到的银钱;你以为的高贵,实则脏,脏透了。” 人的情感不讲道理,闻墨只是享用着它们,却没有想过底下的事实 。 “说得再直白点,”袁叶离不留一分情面,完全就是在诋毁这山寨,但实情确实如此,这就是她不理会那山寨寨主的原因:“就是杀一条人命,换来了一块金砖。” 闻墨这次听懂了。她一时诺诺的没有出声。 她想问:可……那些富户,不也都在抢平民的钱么?不同样是抢? 袁叶离最后说道:“不过你阻扰与否,我还是会去。你会不会一起来,是你的事情。” 说完这些话,她拂袖而去,出屋,然后点起了大火,红色的火焰远看自然是美丽的,但凑近了你却能闻到一阵一阵的浓烟。你之所以喜欢一样东西,是因为你还没有靠近它。 远处的后山有人来报:“寨主!山寨起火了!” 那生得好看的寨主,回过头去,看到山寨中一片浓烟,登时明白自己中了袁叶离的计。他一时急怒攻心,大声喊道:“还不过去救火?在这里找什么?” 说完以后,就纵马往山寨而去。 闻墨在点起大火以后,才看见了那是怎样一副画面。 所有土匪往外逃,根本不管所谓的山寨,只顾着自己活命——土匪,本来就是亡命天涯的。她心中还是没有判断出何谓对错,但却知道自己要死了。她连忙跑到唯一的一条路上去,跟上了袁叶离。 看到黑夜之中的大火,闻墨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要活命,就只能靠自己。袁叶离并不会管她。她笑一笑,忍不住觉得,这个女人当真是个无情之人。 但一切还没有结束。 在她们于黑夜中狂奔许久以后,忽然发现山寨中的土匪们都追了上来。而寨主的一身红衣,在黑暗中那样显眼。马匹嘶鸣,人群呼喊,全部都是追着袁叶离和卫晟云而来。 袁叶离抢了他们的东西,于是他们追过来了。理所当然,情理之中。 第451章 逃离山寨 他们追过来了。 袁叶离很清楚,这一切代表的到底是什么。她没有办法回头,只得继续往前奔去。雾气朦胧了视野,她却依旧能看清外在的一切。她不想继续纠缠,于是策马加快。马声嘶鸣,路途颠簸,即使是同一条路,搭马车上来和骑马下去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 闻墨惊恐道:“怎么办?” 她冷笑一声,在寒风之中,“还能怎样?逃!” 那个字,仿佛就是唯一的回答。 此时此刻,她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骑马,她的马也算不上最好的,她只有一身衣裙而非适合骑马的劲装,更不是在蓝天白云的马场中试练。但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能准备好的。 她只是知道,这件事她一定要做,无论如何,不惜代价。 山林之中,大片大片的树木在月色下掠过,看起来就像是一幅诡异又妖异的画。山寨中的土匪从来也不缺武器,刀剑几乎就是烧杀抢掠的同义词。袁叶离纵马往前,听得到身后人们的呼喝声,一回头看,火势已经蔓延。 她亲手点起的火焰,在黑暗里是最耀眼夺目的红色,几乎如同萧杀血影的火,席卷树木与山寨中的木屋,往山下焚烧而来,浓烟几乎与雾气混合在了一处。夜本就让人难以分辨景色,而再回过头去分辨前路,唯有浓浓迷雾,几乎不像是人间会有的风景。 无数动物被火势惊动,山中一阵鸡飞狗跳,所有动物都用千百种不同的方式往外逃。 她还在继续往前。 不知为何,好像觉得还可以继续,袁叶离勒马往下奔,明明山上的林木过于密集,她应该觉得很热的,然而她心中却莫名其妙的起了一种痛快的感觉。 比和闻墨说话的时候还要痛快,比将整个山 寨烧了还要开心。——因为那是她作为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她没有抑制,只是拼命的逃,几乎忘记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她听到那山寨寨主大喊:“你这个贱妇!” 袁叶离忽然明白,他之所以会这么骂自己,只不过是因为他已经束手无策了而已。于是她扬起一抹笑。在黑暗中,没有人能看到。马是上好的,跑得很快,她继续往前,绕了好几个弯。 她试图将他们甩开。 如果只是跑,一点意思都没有。只有甩开了他们,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袁叶离想着,随后拐进了一个角落。她没有上过多少座山头,甚至不曾走过多少路。但是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几乎被迫到了绝境。 这样不顾一切,可以么? 她明白,已经不是可以与否的问题,而是能否逃得更远。十重迷雾,越逃越深。 她身后的闻墨紧紧揽着她的腰,咬碎一口银牙,却还是道:“你真的能逃掉?” 像是怀疑,但她打从心底却是相信这个人的。多么矛盾的一点。 袁叶离低低地笑,四蹄狂奔之间,她们能够感觉到的只有颠簸,如果是弱一些的,甚至可能咳嗽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但不知为何,她像是骨子里适应了这样的情况,即使头晕目眩,多日以来的病也让她习惯了这些。 或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见到那个人了,她想。 于是她说:“我不知道。” 这样的情况,她们在逃命,谁能做一个稳妥的保证,谁能给一个完美的答案? 没有的。 这样的危险与血腥,竟然像是酒杯滑过喉舌间时候,辛辣中透出来的一丝柔美。她还能够听到,那些人的呼喊与喝骂之声,土匪身体强健,所以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他们依旧能骂出声 来。 刀剑晃动,只待饮血。袁叶离在近百人追杀中试图逃跑,但这些声音却始终紧紧跟随着她。 那身穿红衣的山寨寨主,手持单刀,刀柄上有一块闪亮的宝石,一看就知价值不菲。他带领在前,追斩这个烧了整个山寨的女人,看着她越来越远,他不禁喊出一声:“追!快追啊!” 声嘶力竭,全然没了往日,坐在红纱帐中,举杯饮酒的风流意气。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把碧玉剑就斩中了他。一剑入心,随后抽出,动作之快,唯有久经杀戮之人才可能如此。红衣寨主惊恐地倒在马上,甚至没看到那斩杀他的人是谁。唯有那碧玉般剑影,在漆黑夜色之中,仿佛是唯一颜色。 连动九剑,剑无虚发。 那些人渐渐就喊出声来,“是那个男人!” 山寨中的土匪,从来也不会修饰词句。有许多人当下就认出来,这是当日追杀于他们的,那个手持长剑的男子。卫晟云一个字都没有讲,只是趁着他们的惊恐,将路挡住。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仿佛回到了那个血染天色,战意不绝的战场。 战争与杀伐,这个男人最适合的,依然是战场。即使剑刃已锈,剑柄断折,剑鞘蒙尘。卫晟云挥着一把钟灵毓秀的碧玉剑往前杀去,那青绿的颜色是仿佛远古雕琢而来的清癯利落。 他们喊着:“不可能!他明明伤得那么重!” 明明? 只要是一个见过足够多风景的人,都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理所当然。可是即使他们不相信,真相已经摆在了他们眼前。他们没有时间去猜测,那个所谓的强大对手还能对付他们多久,剑刃已经斩刀了眼前。 山寨中的土匪,骑着马的都掉下马去;没有骑马的,倒在地上被 马蹄践踏而过;而他手中的那一把剑,未曾落空,挥过之处,无不溅血。 很残忍的兵器。 但却能让他在一次次逆境中存活下来。 卫晟云听着耳畔震耳欲聋的尖叫与哀号,看到山上的火焰树影,回头看到已经一片空旷的山路。他们甚至没有打一个照面,只是看到那柄武器,袁叶离就已经知道逃出来的人是他。是啊,默契,一个在此时此刻甚至显得讽刺的词语。 他没有看她。 土匪已经开始四散奔逃,剩下的一些顽强抵抗,为了他们的山寨和寨主。卫晟云孤身迎敌,半身染血。他勾起唇,露出一抹仿佛恶鬼一样的笑。因为他知道,有他在这里,她就已经算是安全了。 他如果死了,她或许也能过得很好吧……他想。 而在他身后,袁叶离与闻墨已经逃下山去。 她没有回头,不曾多问,仅仅是继续往前。因为这是唯一她想做,也一定要做的事。因为远离山顶,空气一下子清新起来,她好像能闻到枝叶舒展的味道,但刚刚的血腥却依旧在指尖挥之不去。 闻墨又害怕了起来,她低声问道,语气犹豫:“你……他……为什么不停下来?” 袁叶离只觉得十分好笑,她反问:“为何要停下?” 在狂奔之中,耳边有碎发拂过,她却没有去整好她。能够听到耳畔呼呼的风声,听起来是那么爽快,在这又深又凉的夜色之中。袁叶离的袖子都吹了起来,裙子不是劲装,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腿在隐隐约约的发痛。 但都没有快感来得深刻。 快感是世上最难以描述的东西之一,因为它来去匆忙,根本就无法抓住,更枉论述说。袁叶离却忽然明白,为何有些人能够过着在战场上厮杀的生活。也许他们 不是心甘情愿的,但它确实能给人带来一些实质的享受。 刀剑弓箭,全部都是干净利落的东西。 闻墨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他们两人纵然并非感情深厚,但关系也定然十分深刻,所以才会这样说。但袁叶离的想法,和她根本不同。在她的概念里,遇见了男人就该跟上去,而不是两人分开,继续逃跑。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依赖旁人的想法。 袁叶离摇了摇头。 她和闻墨,终究只是半途遇上,根本不是一路人。她不明白,如果有敌人来了,那就一起逃;如果其中一个逃不掉了,那有一个人活下来也好;如果真的两个人都逃不掉,那至少要拼死挣扎,不可能束手就擒。 放弃很容易的,但是他们不会。 想到这里,袁叶离心中忽然觉得有什么动摇了起来。 如果他逃不掉了,他就会让她逃……那么,如果场景倒转过来,能够逃掉的那个人是他卫晟云,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坚定吗? 最后,她发现,她没办法下决定。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但不论如何,她总是要继续逃的。 继续往山下而去,已经奔跑了很久,他们却依旧没有看到太阳。山中九曲十三弯,又是浓雾,雾气未散,他们就仿佛在山中绕圈。不是只要拦住了山寨中人,就一定能逃得出去。 火势蔓延,鸟散兽奔,整个山中一片惊惶的哀号。 袁叶离早已分不清,哪一条路才是对的。雾气太浓,环境太差,她已经没有时间犹豫,没有那个鬼功夫去想哪一条路最快。她只是凭借着直觉,一路往山下奔去。事实上,山中有起有伏,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时候是在往下。山路之中,并非一路都是斜坡的。 她继续逃。 第452章 山下村庄 山间林木,苍白天色,泉水咚咚。松树十分高大,横伸开延展来许多茂盛枝叶,一个昼夜,山中仿佛又恢复了生机。 袁叶离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 直到她几乎麻木,只是本能的在判断方向。当朦朦胧胧地,浓雾渐渐散开以后,那远处升起来的寥寥青烟。她花了很多时间,来肯定那不是她因为太过绝望而产生的幻觉。她往那个方向而去,最终雾气散尽,林间慢慢响起雀鸟的鸣叫之声,清脆玲珑。 眼前的一切,仿佛褪去了一层伪装,前所未有的清晰。她能够看到山间小道,路边攀爬的青藤,舒展开来的枝叶,甚至有一两朵路边野花,她还看见了一棵树上的鸟巢,摇摇欲坠。 甚至连呼吸都顺遂起来。 袁叶离不能想象,夜晚与清晨会有这样大的差别。她不喜欢夜晚,即使在有夜明珠时候都不曾喜欢过。她骑着马,即使还维持着动作,但其实她内心已经放松下来,而且越来越疲倦。 意料之外的是,她看到了一处小镇。 真的是小镇,许多窄窄小小的红黑屋子,挤在一起,甚至还有一块牌匾,写着“白榆”。白榆镇。袁叶离找到了一处客栈,随后进去了。她要逃出来,自然会先找自己的包袱,倘若什么都不带,那还怎么逃? 袁叶离不会觉得有什么后患,那红衣寨主,带着土匪已经是为祸一方,周围的人对这个土匪还会有什么好感不成?即使有顾虑,她也是先做了再说。 找个屋子,睡过一觉,袁叶离起来以后,先是沐浴梳洗,穿了一身白色,慢慢的梳好长发。她早已风尘仆仆,疲倦不堪,如今不知多久,才要恢复过来。有很多事情,尚未解决。她觉得一切还悬,而且她太累,一时半会儿想不 出什么好办法。 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以后,她总算清醒了一些,却还没有到能立刻质问闻墨的地步。她被支去了另一个房间,在袁叶离发现了那些事,听到她所说的话以后,她实在不想和闻墨留在一个屋子里了。 闻墨,闻家,山寨…… 她想着想着,最后总会纠缠到一个名字上去。就在这时候,她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她闭了一下眼,不是她有心,只是下意识就觉得是什么麻烦而已。可她还是说:“谁?” 一个粗犷的男声:“小的见到了一个人……” 那是这客栈中的伙计。袁叶离披好衣裳,听着他说。 “这位云公子,说要见你。”他回答道。 袁叶离心下已想到答案,立刻决绝回复道:“不见。” 伙计站在那里,左右为难。他知道身旁这位公子,和那位小姐,这般钟灵毓秀,一看就知道是顶顶好的人物,断然不会机缘巧合出现在这边远小镇之中,多半是互相认识的。他不知道这两位之间闹了什么事,他也不是很想惹麻烦上身,但他总要应付过去的。 结果那云公子,递了一块玉佩给他。 伙计眨眨眼,收下玉佩,转身溜了。这天下之间,唯钱字不破。 只留卫晟云一人站在门外。他看着门帘许久,最终没有开门。不知为何,却听得袁叶离先开口了。 “你换了剑。” 她依然记得,他从前用的并非这样一柄剑。卫晟云本来弯起唇,想要笑。可不知为何,生生压了下去。他道:“这把更好。” 两人都说过话后,房中忽然寂静下来。他望着房门半响,最终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第几次?他已经数不清了。 她坐在一张桌前,桌上只有两三把木梳。这小镇,并没有每间客房都摆一 面铜镜般奢侈。这一次,她连他的倒影都不会见到了。这么些日子来,她逃了,于是他就追,一直追了许久,自南到北。 水路,陆路,山路。 所以追到了如今,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袁叶离又开口,她正在梳头发,一匹青丝洗练如昔。“你的剑,还在滴血。”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卫晟云手中的剑,已经洗过了,一般人并不会发现这是把真的能拿来斩人的剑——说到底,绝大部分人根本没有见过剑这种只存在于故事里的东西,只靠口耳相传,谁也不知道它真正是什么样子。。他却不知为何,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他道,“都死了。” 袁叶离开口,觉得有点苦,他依然听得懂她的意思是什么,无论她说得如何曲折难明。她说:“山寨里的所有人都死了?” “对,”卫晟云说,“杀光了。” 这话听起来残忍。袁叶离梳发的手停顿了片刻,随后道:“你看不惯他们?” “在北边,土匪为祸一方,”卫晟云静静地说着,“我亲眼见过,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她并没有想着赶尽杀绝,即使那是恶人。不过她没有出声。 房中的寂静,是几乎窒息的闷热。比较破落的门与桌,还有一踩上去稍微用力,就会发出吱呀之声的地板,洗得略微脱色的床单,还有垂下来的细结白色蚊帐,几乎是屋中唯一看起来,稍微精致一点的东西。 他们同室而谈,却谁都不曾看到对方的眼神。 所谓苍凉,大约如此。 他从山上杀下来,其中过程并没有他口中所说那般轻松。孤身一人,一匹马,三尺青锋,终于还是不足以对付那么多的人。但他杀了红衣寨主,土匪的心,本就不齐。这样一杀,就作鸟兽散,最 终剩下来的人并不多。 但就那样,也几乎血染山头,火焰燎原。 卫晟云终于找回了昔日杀敌的感觉时候,面对的就已经是许多死去的土匪,还有那惊心夺目的红衣。那寨主确实生得十分好看,但已经死了,双目睁大,盛满死时的惊恐,身下渗出血来,血腥味道,也并不是那么好闻。 卫晟云回身,到山上的那个山寨里去。火终于是灭了,却不知是谁灭的。 他千方百计,万般小心,几乎穷尽心力,却还是不曾逃过这样一番灾祸。他到那山寨里去,结果发现了一件事情。 山寨已经半毁,进去也发现不了什么。但他还是进去。山寨里有许多房屋都销毁殆尽,然而当他到那寨主的屋里时候,终究发现了一些东西。 卫晟云慢慢地向袁叶离解释着。 袁叶离背对着他,他也不知道她是在听,还是没听。直到她说,“然后呢?” “那寨主可能是和人做过交易的,”卫晟云说,“我在他屋里发现了一把剑,是京城中物,我从前曾经见过。” 一把剑。 袁叶离并不是擅长杀戮之人,她手中没有剑,也不了解这些东西之间的差异。但卫晟云既然这样说,想必那剑一定极其特别,而且让人无法忘怀。若非如此,他不会记得,也不会在隔了这么久以后,依然提出来。 “是谁的?” 既然是剑,就一定有主人。剑本身摆在桌上,并不会害了谁,是人拿着它,它才有用。 卫晟云的声音很沧桑,听得出他正在回想多年前的旧事。最终他道:“那是宁王府中的一把剑,宁王曾经将它展示出来,予众人所看。” 这次袁叶离也安静了。 她记得宁王是谁。而她甚至知道得更多一点。她说:“我记得……宁王与闻 太师交好。” 已经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宁王……当年袁叶离打开皇城城门,放叛军入宫之时,他半个人成了残废,最终身死。即使已经过了很久,袁叶离依旧能够想起来,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 加上闻太师。她觉得,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就在这时候,卫晟云忽然开口,说起全然不相干的事情来。 “你要逃了?”他问。 她逃了很多很多回。 这一次,事关重大。他这样问,几乎是在调侃她。袁叶离苦笑,第一次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她说,“假如我要逃,你打算如何?” “跟着。”他说。 很普通的一个答案。 她最终,闭了闭眼,然后道:“出去吧。” 卫晟云沉默半响,终于转身出去,说要定一家客房。刚才战战兢兢的伙计,如今总算看出来一些门道了。他道:“这位爷……” 卫晟云回过头去望他,“怎么?” 他杀戮惯了,眼神不自觉的就有点凶。小伙计退后了一步,出于常人对强者的畏惧。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位客官,有没有听说过我们镇子里的习俗?”连称呼都变了。 “什么习俗?” “就是,就是……”小哥即使被吓着了,依旧一成不变的在坚持话痨本色,“祭典啊。” 卫晟云不曾听说过所谓的祭典,但却兴起了某些不好的念头。他正要开口,小哥却揪住机会多说了几句:“就是会开烟火大会,大家聚集在一起,会有很多好吃的餐点和新奇小玩意儿。” 这样一个小镇,也会有这种东西? 卫晟云兴起了兴趣,伙计继续唠唠叨叨,“客官别看我们这里小,这一个月会有不少人来这镇子里,还有不少商队路过,所以全年里,就这段时间最热乎了。”伙计说。 第453章 白榆小镇 白榆小镇里,客栈并不多。卫晟云住得离袁叶离不远,三个人明明互相熟悉,却不在同一个客房。而闻墨,隔在他们两人之间,同样不敢出声,每日躲在屋里。 接下来数日,卫晟云和袁叶离都没有再见过面。他们就像不认识对方一般,明明只隔着一面墙,也从来不多讲两句。袁叶离没有出过门,一直都留在房间里,闻墨根本就见不到她。 这些日子下来,她已经有些后悔了。 人离开了山寨,她并不是被袁叶离直接骂醒,唾弃过去的自己;而是有点后悔,明知道袁叶离那么厉害,一定可以逃出去,为何不讨好她,而去讨好那山寨寨主,让自己没了脸面。归根究底,她还是不觉得她错了。 如今厚着脸皮跟下山来,却不知道要怎么和好。她的和好,仅仅是为了和袁叶离回到从前那般的关系亲密,好让她能继续留在她身边。 闻墨知道了两人的身份,但因为袁叶离对她已然生了嫌隙,所以始终也没有问过他们。她已经决定,暂时不提这件事了。她现在想的,是怎么找个机会,给袁叶离赔礼道歉。只有道歉才能解决这件事,她是这么想的。 她抓住刚从袁叶离屋里出来的伙计,问道:“你过来。” 话痨的小伙计莫名其妙,但还是跟过去了。 闻墨道:“那位与我一同来的姑娘,她今日看起来如何?” 伙计知道,闻墨和袁叶离是同路的,本来就认识。也就开口道:“那位小姐看起来……还不错。”他想了半日,只剩这样一句话。 闻墨皱眉,她对于这样的说法自然是不满的,“还不错?即是怎样?” 她问得很急,伙计就有点不知所措。最终他道:“小的不知道啊这位姑娘……”他 想着想着,随后就将锅丢了回去。他说:“既然你们本就相熟,为何要这样来打探那位姑娘的情况呢?” 他不是瞎,他当然看得出她们多半是吵了架,或者旁的什么事情。但他一问出来,闻墨就像是愣住了,随后挥挥手,让小伙计离开。伙计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只剩下闻墨一人,在屋中思索,没有结果。 最终,她独自一人起身,去了袁叶离的房间,敲了敲门。房间里没有动静,闻墨站在门前,忐忑不安。只要一个人还有良知,就会知道何谓不安。半响,她才听见袁叶离道:“进来吧。” 闻墨这才推开门,本就颇为破旧的门板发出吱呀一声响。屋里异常的安静,她看到袁叶离坐在那里,看着她,表情平静得仿佛知道她一定会来找她。闻墨诺诺地开口,“我……” 但她心虚,说不出多少话,更忘记了找借口。她不知道的是,有了这样一个缝隙,要恢复原本关系就更难了。袁叶离依然不接过话头,闻墨只好道:“我听说,这小镇里有个祭典,过一阵子这里会变得很热闹。” 她也是听伙计说的。 这个叫做白榆的小镇,按道理来说并不繁荣,客栈也不会这么好。但是他们撞上了商队路过的季节,这个月白榆镇会尤其热闹,甚至能看到一些少数民族卖出来的东西。因为这个特点,一些旅人也会到这个小镇来绕一绕,看看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有东西做买卖,自然能吸引来客。 因此这个客栈的伙计,看到两个一看就知出身好的姑娘,并不十分意外。什么时候来什么客人,这件事伙计还是能记住的,毕竟来了贵客他收的打赏也多。袁叶离道:“哦?” 闻墨点头,并没有发现 袁叶离其实不是很想理会她。她道:“我们到时候……能不能一起去逛逛?” 她问的是“能不能”,是将自己摆到了一个很低的位置上。她觉得自己像个正在乞求旁人原谅的小姑娘,却忘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两人之间本来就没什么,袁叶离其实并没有资格说她,她能做的就是接受她的存在,直到她离开为止。她对闻墨来说,不是会一起走下去的那个人。于是她摇头,“不能。” 她拒绝的太干脆,闻墨甚至说不出话来了。 闻墨抬起头,望向她,睁大一双眼睛:“为……为何?” “因为我不想去,”袁叶离给了一个很霸道且无法拒绝的理由。她说:“你问完了么?” 闻墨不明白,袁叶离拒绝她的理由。她是家人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会顺着她,在她的想法里,她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算是很有教养的了。至少,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对她说话。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袁叶离却不曾关注她的心情,她本来是对她有好感的,如今却已然没有了。不单单是因为那个山寨寨主,更因为她们不是一路人。她说:“假如你问完了,就请离开吧。” 闻墨哑然,她确实没有旁的问题可问了,但袁叶离凭什么就这么和她说话——就因为她跟了那个寨主几天? 说到底,闻墨还是没能认清事情真相,不知道袁叶离不和她好好讲话的理由。最终她转身,离开这房间。袁叶离想着刚刚闻墨说的话:祭典? 这是个陌生的名词,至少袁叶离很少听到。但白榆镇,却是热闹起来了。接下来一周,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穿着的衣裳和讲话的口音都不太一样。聚集在镇里的商队也 慢慢的多了起来。 袁叶离所在的客栈,开始鱼龙混杂。她打听到了不少,关于苗寨的消息。 这些日子以来,她并非不曾离开房间,只不过是在瞒骗着闻墨,挑她不盯着的时候出去看看这白榆小镇罢了。所谓镇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本来就只是人的地方,除了集市里买的东西与南方大不一样以外,她也找不到什么新奇可看。 唯一新奇的,只有人,和他们口里的消息而已。 他们离苗寨已经很近了,所以收集来的信息也越来越丰富。如今的苗寨分为两种,一些人称为熟苗,顾名思义,过着与他们一样的生活,偶然还会与外人通婚。然而另外一种生苗,却在深山之中,谁也不清楚生苗是什么样人。 偶然再遇到一个从北方来的人,方才知道生苗与他们完全不是一种人,在深山里生活。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他们,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生苗极其危险,不能靠近。 就在她离开大厅时候,忽然在进屋之前,被人喊住。 “为何你在问这些?”他说。那是卫晟云。 袁叶离按在门板上的手停顿了一下,“……问就问了,没有旁的原因。” 这话说来很是冷漠,全然不像是从前她对卫晟云会说的话。 卫晟云听了,就知道她如今有多么抗拒自己。他没有旁的想法,这样一刀刀插下来,渐渐的也就习惯了。他只是想知道,她这样问是不是因为,她也想解蛊?但她终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来。 她道:“你来是为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又仿佛他们只是朋友。他道:“这一路往北,只会更加艰险……” 袁叶离冷笑一声,“所以云大公子,是想劝我不继续走下去?” 云。卫晟云的 姓氏,乃是国姓,所以他们不能够用真的姓名,于是他取了名字里的一个字,自称姓云。这都是说给外人听的,而这十里方圆,只有袁叶离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袁叶离这样称呼他,就是见外了。 见外。 这么多年了,似乎是他第一次这么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有多决绝,他就多心痛,仿佛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她一旦要放弃要离开了,就好像一个享用了宴会上所有美点,挥挥手道别的旅人,而他费力留住她,只是在做无用功。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擅于言辞的人:“不是。” 最终,他能够说出来的话,也并不多。袁叶离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他在看着她。她说:“既然如此,云公子这样说话,又是为何?” 她的声音很动听,即使不如闻墨那样,却也比他所想的更悦耳。因为那是他眼中的她。 卫晟云还没有开口,她就道:“我坐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要留在白榆镇。” 袁叶离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卫晟云的心却猛然跳了一下。他说:“那是为何?” 男人多半是不解风情的,他没有完全听懂。但就是这样,已经足以让人心底振奋起来。 袁叶离闭了一下眼,“前路凶险,是么?” 她这样问,卫晟云终于是懂了。 就好像她的一言一行,都足以触动他,让他无法好好思考。她的一个称呼,就让他落到谷底;她的一句欲言又止,却让他燃起了希望。即使如此来回反复高低不定,他却依然感觉到了一丝享受的味道。这就是最初那种心动的感觉,只要记得住,就无法忘怀。 他笑一笑,倚在门边:“对,前路凶险。” 白衣墨发的公子站在那里,他道:“那你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第454章 热热闹闹 过不久,就到了节日。 白榆镇这一夜热闹起来,夜色之中挂满了灯笼,若不是地方窄一些,感觉与京城颇为相像,然而细节处却有许多不同。摊位之间摩肩接踵,有不少姑娘都带着面纱,不独袁叶离一人。 闻墨自然不在,被那样说了一通以后,她就再也不曾接近过袁叶离,仿佛将她当成瘟疫源头,靠近就会染上不可治愈的疾病。她不觉得难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为谋,仅此而已。 这节日之中,确实热闹。许多商队都会停下来卖货,当中从不缺少新奇之物——在许多人不多的镇子,商队几乎就是唯一能带来新意的人。即使是来自京城,袁叶离走南闯北,走过许多路,知道纵然有些地方落魄一些,也总能发现一些有趣的玩意儿。 除非是极其无趣之人,否则在这集市中总能看出几分趣味来。 袁叶离却只是看,一样东西都不曾买。 有人在路边煮着功夫茶,她反而买了一碗,捧在手里喝。功夫茶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但夜里她觉得冷,至少可以暖暖手。袁叶离道:“你瞧这里,倒是不错。” 卫晟云站在她身后,听着她说话,他与她的距离是一臂之遥,看起来只有那么远。一直是她在说,他不开口。 她将碗交回去,有喜欢的东西就停下,时不时说一两句话,因为角度的原因,听不太清,他也看不见她的样子。她说:“屋子好,偶尔会有新鲜的东西来,能看看各方旅人,而且也不算太落魄。” 他们都来自京城,如果看见一些小地方,那很难开得了口夸那里好,多半都是不说话,是以她在他面前开口,就一定是真话,比珍珠还真。这评价对卫晟云而言,算是新鲜。他们在一起那 样久,他却依然会这样觉得。 随后,她又有些落魄地笑一笑,“大约是因为我没留下来住过。” 半带无奈的自嘲,纵然有足够的资本自信,却还是会暴露一点点的灰暗,却还不至于惹人烦厌,反而显得通透。 卫晟云忽然想起那无名山庄。她在那里呆了很久,然而却没有停留。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开心起来笑得很漂亮,然而很快又会有点低落,但无论如何,都还是那么好看。 对着喜欢的人,他不懂得用太繁复的词语来修饰,脑海中空白之时,只剩下最后这么一个简单的词,即使觉得不够,也说不出更多。有时候遇见喜欢的人,她的每一句话都能解读出无数种意味,因为喜欢,所以乐意费心,这是一种享受。 卫晟云看着她,走走停停,夜色一样黑,但随处挂着的灯笼,都显得那么漂亮。大红灯笼挂得很高,各大摊贩出尽心机,只为了能够将客人留下来。而客人或面无表情,或兴奋雀跃,或者与摊贩议价到面红耳热,甚至站在角落看人们模样。人的性格,谓之人性。 在他而言,除了她,都算不得什么好看风景。 忽然之间,她停下来。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一处摊档。那是一个卖糖人的摊子,甜食对他来说只是普通,而且在宫中长大,他出外去,看到什么都觉得格外新奇。但他很快也认出来,那是京城之中,最流行的糖人。 曾经有一阵子,是他们小时候,像是糖人摊贩全都说好了一样,糖人都带着小帽子,最逗小孩子开心。他不了解,却知道她有多喜欢它。 不想在这小地方里,也能够有这样的糖人卖。袁叶离站在那里,然后掏钱买了。摊贩将糖人递过来。卫晟云 一直知道她喜欢吃,或者喜欢一切享受,白糖在舌尖融化,甜腻得不像话,一般人会嫌弃太甜,不够好吃,只适合看看。 但她却不一样。 喜欢的人的举动,落在卫晟云眼中往往都那么与众不同,她的愉快与悲哀,他都亲眼看见过。仿佛他们一直在一起,从来不曾分开。袁叶离拿着糖人往前走,很快吃光,然后看到更有趣的吃食玩物,继续往前。 这长街并不算狭窄,依旧那么拥挤,但他却仿佛只看到她一个人。 她一直走一直走,没有回过头来看他。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也许有一部分是因为情蛊,但更多的是她已经累了,很累了。卫晟云也不知道,前些日子那些话,是不是她一时兴起,抑或是她真心那么想。他对感情接触不深,只喜欢过她,只有她。 她最累最累的时候,他都见过。是真的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仅仅只是木着一张脸,因为懒得做表情。不要以为应付别人不费力,对于某些人而言,比起和别人交际,他们情愿呆在屋子里看书。 累的最好解释,是什么都不想做的疲倦,仿佛已经被这世间事,吸走了所有精气神。 卫晟云懂得,像是那一回,他派人将她从战场上救回来,他抱着她入军营,她说了很多很多话,一句句将她的无奈说出口来。那是唯一一次,她那么明显地暴露出她的脆弱。 后来就没有了。 遇到了情蛊,她醒来就逃,甚至瞒骗于他,以为逃了,就能解决这件事情。但他依然没有放弃,那么努力的去追回她,即使他也没有办法解决,但至少他们可以一起想。所以他愿意留在她身旁,无论如何。 即使像是今日这样,人总能想出千万种办法解决事 情,曾是一国将领的他是其中佼佼,就算不见面,也可以离得很近。 他们继续往前,然后看到了一个很大的戏台。 不然看不起戏子,至少他们的戏台是很大的,高高的台子,早几十日架好了,四边密密麻麻挂着灯笼,比台下要高,又亮堂得多,仅仅为了吸引人群。过了这两日,架了那么久的台子又要拆,仅仅为了一场好看的表演。 袁叶离手里的吃食从功夫茶换成了糖人,最后捧着几枚茶叶蛋,太热了暂时不能吃,至少可以暖暖手。袁叶离道:“这是在演哪一出戏?” 卫晟云微微愣住,随后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对他说话。 他道:“游园惊梦。” 戏子演戏,自然有其行规,如今在这小镇里演出,却比京城里便宜得多,恐怕是做薄利多销之意。他们进场去,与人所想不同是,有一家大小,有老人家在角落里剥瓜子,也要小孩子吵吵闹闹。 这毕竟是小镇,有许多人就只有这个月,有机会看看热闹,所以场场爆满。其实大多数人都不懂唱什么戏,但是喜欢和别人呆在一处,日后说话,多个话题。戏子一开场,立刻有人起哄,吵闹声那么响,终于有了几分人的味道,不那么孤寂。 就好像过年的时候,一个人穿新衣或许也开心,但终究没有给小伙伴看自己穿的新衣那么开心。 看完戏后他们离开,即使夜深,也不见得凄清。他们不往来路走,而往前继续走去,卫晟云忽然离开,说要去买一样东西,让她在原地等。 就这样,她忽然看到了一处商贩。那摊贩前人不多,颇为凄清,袁叶离却走近去,想看看是什么。 卖的东西从南方而来。在船上时候,枝凉给她看过,这是南方来 的锦绣绸缎,这样金贵的东西,在小镇似乎是卖不出去,穷人家做事精打细算,新年又还没有到,自然没有人浪费钱买这样东西。 纵观一条街,最热闹的不外乎吃食摊档,可见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当真不假。人人都爱吃,反而这样穿在身上,又不算保暖的东西,顶多也就只能够说好看。 所以在这小镇里,他们才会显得那样显眼。 袁叶离走进去,看到那摊档是一个年轻男子,眉眼之间颇有几分稚嫩,不像是从商之相貌。袁叶离道:“这位货商是南方人?” 她很少在街上与人搭话,与他说话,仅仅只是见到这些货物,下意识想起枝凉,即使不认识,也想过来多问一句。总而言之,她开口了。 “不是,”男子温文尔雅地应答,“我们的商队会到南方去而已。” 她点点头,轻轻抚摸这绸缎,她曾经在徐州城里见过。她与人说了两三句话,那男子得知她在南方待过,要往更北之地去。他姓张,是商队中头目,同样也要往北。说了两三句话,袁叶离就往回走去,走到一路,忽然看见一个人带着面具,站在自己跟前。 那是一张狐狸面具,半盖在脸上,只露出半张脸反而显得神秘,谁也不知道那人真正长得如何,想象力是最好的画笔。 袁叶离愣住。 她轻轻伸手摸上那面具去,却没有什么感觉。她知道,那是谁了。然后他递过来一张面具,她同样也带上。这面具画得奇奇怪怪,只有红色眼睛与两只狐耳,却将狐狸形态描绘得栩栩如生。 就像画皮当中,一个人对着其他人都有不同面貌,做小伏低与趾高气扬之时,几乎不像是一张脸。 两人一望,于是并肩,同样往前而去。 第455章 闹事中途 夜色低垂下来,像一层透明的轻纱,笼罩了人间。有点点星光洒下,还有漂亮的满月,如玉盘般的月亮高高悬挂于天上,明亮而皎洁。而它底下,是热闹的集市,人头拥挤,车水马龙,各个摊贩都出尽心力将客人留下,并不因为夜色而寂静下来。 直到夜深,闹市依然很热闹,人潮拥挤,灯笼明亮,许多小贩等候在街边,队伍大都络绎不绝,玩一个游戏,要等大半天。卫晟云轻而易举地过了那种套圈的游戏,一路换回了不少礼物。 这里有很多人都带着面具,不独他们二人。带了面具以后,袁叶离那种烈火焚心的感觉就不那样严重,但两人同行时候还是离得有点远,半点不像两个熟络的人。 袁叶离不知道她该说什么。 她不是一个擅长表达自己感情的人,而且在这夜色之中,她说不出口任何破坏气氛的话。他陪她玩到现在,却毫无所求,给她的感觉,就像是要了别人的东西不付钱。以前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她喜欢他。 而现在…… 袁叶离闭了一下眼,决定什么都不再想了。走着走着,他们忽然发现,路过的大人小孩,手中都提着一个灯笼。这闹市中的人本来就多,袁叶离抬起头望去,才发现前方有灯谜猜,猜对了才有灯笼。 灯谜? 她不知道,小地方原来也有这种习俗。可是人潮拥挤,她也走不过去。像这样的夜晚,晚归才是正常的,没人会这么早回家,甚至有不少人到了这个时候才来逛,集市里自然就越来越挤。 卫晟云走在前面,她跟着他,他很高,仿佛挡掉了人潮,她只要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就好。她小心翼翼地吃着手里的芝麻丸子,走了很长一段路 ,一直走得她都累了,才走到灯谜前。 因为挂着一排一排的大红灯笼,所以这摊贩是那么亮,柔和的光挤在一起,近乎刺眼。袁叶离在其中走了又走,但她不算高,摸不到灯谜,就由卫晟云摘下来,她只负责猜。到了这个时候,有许多灯谜都已经被摘下来了,这是面对群众的灯谜,本来就设计得不太难,是与民同乐的意思,就算猜灯谜要钱,基本也只是收个工本费,比路边的小吃还便宜。 袁叶离不断猜,不断摘。她不是一个聪明人,但似乎对付这些灯谜,绰绰有余。 当她抬起头来,看一个灯谜的时候,忽然皱起眉来。 她皱眉的模样,依旧那么好看,眉目间颇有忧思,仿佛在烦恼一个问题。她盯着灯谜,没有移开眼神。那灯谜只有三个字: ‘四个九’ 四个九?那是什么意思? 最后注明:猜一本书。 袁叶离走了这么久,见到许多与数字相关的谜语,她不是擅长数数的人,但这样简单又莫名其妙的,确实只有这一个。她正在深思,忽然看到了站在旁边的人。那是卫晟云,她忽然想起来。 走了这么久,单单盯着背影,她几乎忘记了他是谁。 卫晟云也在看。袁叶离猜到的灯谜,全部都给他捧着,但他一个也没猜过。袁叶离看到那叠灯谜,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她依然是如同往常一般信任他。 信任和依赖不同,后者就像是菟丝花,全部事情都交与给他,相信他的决定,而且半点也不担心。而信任,是指可以放心让她去做一件事,不担心会出岔子。袁叶离分得很清这两者的差异,但她依旧觉得有点落寞。 她张了张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但没人听到。 面具 本来就会让人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而且这灯谜摊子那样吵,如果轻声细语,旁人根本不可能听到她说什么。卫晟云此时却道:“是三十六计。” 三十六计? 四个九,加起来,的确是三十六。袁叶离忽然明悟,但是她听见卫晟云的声音,就觉得有点悲哀。心中猛然一痛,像有烈火焚烧起来,但她对付这痛楚,早已炉火纯青,只是退后了一步。她戴着面具,即使面色苍白,也没有人能看见。 她只是闭了闭眼,想起当时她问他,声音清脆玲珑:“敢问将军,三十六计中,哪一计最好?” 问话的人是她,答话的人是他。 无论是今日,还是当初。那时候,问话的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用如意珠后带来的后果。 四周灯笼高挂,美丽的红光甚至让夜色显得单薄,周遭人群穿行而过,吵吵嚷嚷,全部都比她更愉快。但她只是深吸一口气,看着那张灯谜,然后说:“我们走吧。” 她说话说得莫名其妙,卫晟云甚至不曾听清。但他还是跟着她去了。 袁叶离别开视线。 她已经习惯了。 穿行过人群,他们捧着数量令人膛目结舌的灯谜数,走向了摊贩处。这灯谜摊子,占的地方比其他摊位都多,像一整个搭好的棚架,上头垂挂着灯笼,他们就在其下走,而整个棚架中央,有人负责点算灯谜答案。 那里排出了长长一条队伍。 今夜每一件事都是这样,要排队排很久。她站在队伍最后,不久回头一看就看到队伍变长了。他们一直等,然后在等得差不多,还有三五个人就轮到他们的时候,前面突然闹起来了。 本来整个摊贩,就全都是灯谜。所以很亮,加上他们站的位 置,绝对能看清摊贩前发生的事情。坐在摊贩那里的是一名姑娘,扎着少女发髻,看起来非常年轻,但却颇为成熟。她冷眼望着摊贩前站着的人。 那人高声喊道:“我怎么可能错?” 袁叶离看到,那是一名小哥,这还是客气的说法了,如果直白点,那就是一个流氓。他抓着一张灯谜纸,明显是来玩灯谜的,但却不肯承认自己的答案错了。她见过不少像这样的人,只不过是看着那是个姑娘,所以欺负她罢了。 那坐在摊贩前的少女,“你还不走?” 小哥冷哼一声,“我就是不走,你能奈我何?” 狂妄而自大的语气,听了人都会光火。但是那少女依旧表情冷静,一点也不惊慌。她张嘴,准备说些什么,袁叶离忽然就出声了:“欺负一个姑娘家,你很厉害?” 她冷冷地挑畔,立刻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本来遇到这种事件,绝大部分人都在看热闹。然而袁叶离这一出声,他们就觉得奇怪了。听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她怎么敢开口? 那手持灯谜的小哥说:“你这是多管闲事!一边去!” 袁叶离面无表情——她本来就戴着面具,就算有表情,别人也看不见。 小哥张了张嘴,本来打算骂回去,然而却看见了她身后站着的男人,已然摘下了面具,冷冷地瞪着他。他立刻将纸条一丢,“啧,什么人?”嘴里唠叨着,却是离开了。 这个流氓一走,兑换摊贩前又热闹了起来,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人群就是这样,有热闹就看看,没热闹可看的话,就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情。卫晟云重新又戴上了面具,两人走到摊贩前的时候,摆下了整整一叠的灯谜。刚才被挑畔 的少女,慢慢地在灯谜上打着勾,然后抬起头来,望着他们说:“多谢。” 即使道谢,她的声音也是冷的,仿佛天生不亲近人。 袁叶离点头,说:“不用谢。”只是路见不平。 等得对完了灯谜,少女说:“你们全对。要不要换个礼物?” 袁叶离诧异:“礼物?” 少女打量他们的衣物,然后静静地说着:“如果对的题目多了,可以换礼物。你们看?” 她指一指身后的架子,那架子上陈列着许多东西。少女清冷的声音传来:“整个摊子的礼物,随便选。” 袁叶离看着那架子。它上头有很多东西,比如香囊,荷包,手帕,一些小东西。还有很多漂亮的灯笼,甚至餐具、茶具。很快,袁叶离的目光落在了一根笛子上。那玉笛很漂亮,一看就知道精心打造,根本就不该摆在这小地方。 袁叶离拿起它。 少女立刻道:“这是一位神秘客人留在这里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听起来很危险,但袁叶离却不介意。她道:“我就要这个了。”毕竟本来就活不长,就算笛子里有别的东西,她也不太介怀。少女点头,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话:“我叫阿九,如果遇到危险,可以来找我。”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结合刚才的遭遇,她却并不这样觉得。她拿起玉笛,往集市外走去。两个人一匹马,她忽然吹奏起玉笛来。 她并不是旁的乐器半点也不会,而且吹奏的很动听悦耳。如果她乐意做一件事,那么她会做得很好。她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这玉笛比琴单一许多,却并不容易吹好。 清幽悠扬,笛声一直传到很远。这是一个不错的夜晚,袁叶离想。 然而,他们却一路无话。 第456章 拦路抢劫 屋中昏暗,油灯如豆。 她躺在床上,床板很硬,让她觉得不习惯。不习惯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但闻墨还不是第一次如此烦躁。她看着窗外月色,夜色清冷,是那么美。她独自一人留在屋中,暗暗思索。 这段时间,闻墨一直在想事情。她从来不是一个擅长思考的人,甚至连自己的心情都分辨不清。 当日山寨上的事才过去不久,但她始终不明白,为何离姐姐会那样对待她。她又不给她道歉的机会,闻墨甚至分不清,她到底是否真的很讨厌她,所以连和她见面都不愿意。本来还想道歉,这么一折腾下去,她连道歉的心思都没有了。 闻墨如今,只觉得莫名其妙。 袁叶离既然救了她,就应该负责到底,她怎么能这样冷着自己,半点不讲道理?她想着,觉得有点难受。然后渐渐地,这难受就扩大开来。 今晚有灯会,但她不想去。她侧过脸,看到床畔窗外的夜色。月亮皎洁,她却只觉得烦躁。她想,或许袁叶离从一开始就打算胡乱糊弄她,将她当成玩物,等到不高兴了,或许就会将她丢下。 想到那个情况,闻墨越想越生气。 有些人就是这样,被害妄想太严重,即使一个人至少斥责她不对,她也依然会百般埋怨那个人,将所有过错都堆到她身上。实际上,并不是袁叶离是错,她只是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事,她之所以对闻墨温柔,是因为在她眼中,这是个刚刚家破人亡的小女孩,但实际上,她并不是一定要对她好。 但闻墨没有分清。 想到袁叶离冷淡的态度,她就越来越生气。她愤怒起来,忍不住踢了一下床板。她的脚立刻疼痛起来。因为床板太硬,她发泄反而让自己痛了。 但 她又隐隐约约觉得,或许是她自己的错。此时的闻墨,烦躁又焦急,偏偏没有胆子去要一个答案,潜意识又告诉她,袁叶离才是对的。说白了,就是此时此刻,闻墨尚且不曾受什么刺激,所以看起来,还像是一个正常人。 但无论如何,她已经不打算去向袁叶离道歉。道歉又如何,不道歉有如何。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楼下声音吵杂起来。闻墨侧躺着,耳朵贴着床板,她又是听觉灵敏之人,自然听得见。她听到一些模模糊糊的声音,似乎是从客栈下传下来的。 有人在大声吆喝,她甚至听到了杯盘碗碟破碎的声音。闻墨睁大眼,莫非客栈里出了什么事情? 她仔细地听着,但却听不到更多的声音了。 于是她起身,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往门边走去。这样的情况,她不是第一次遇上。上一次心神不宁,还是因为那灭门之祸。她至今不知道,杀了她家人的到底是谁。所以无论如何,她要去看一看。 她轻轻推开门,露出一条门缝。门板发出极细微的吱呀声。 她什么也没有看到。或者说,只是看到了客房前的那条走廊。闻墨推门的手几乎都在发颤,因为她害怕一推门就看到尸体。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还会是这样么? 闻墨不知道。 因为看不到,她将门板又推开了一点,然后她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啊,这里还有个小姑娘!” 是兴奋的语调,闻墨一下子想起了当初抓她的那帮绑匪。她是个小姑娘,一直没有深想,以为是普通的绑匪,或者刺客。她立刻拼命挣扎,但一个腿不长力气不大的小女孩,怎么也玩不出别的花样来。 她立刻被抓住,被蒙住了嘴巴,绑到楼下。 于是她看到了楼下的情形。 客栈的二楼,自然是客房。但底下还有一层,下了楼梯就是很大的酒楼,许多桌椅与杯盘碗碟,但现在全都没了。几十个客人被绑着,他们全都坐在墙边。闻墨不懂,这是搞哪一出? 但很快,她懂了。 那些绑匪用刀和匕首指着他们,一边搜刮他们的财物。一家客栈,关住了门,然后里头的人是生是死,也没人知道。她被人推着坐下,坐在袁叶离旁边。袁叶离也在这里……闻墨心中想着。 那为何卫晟云不在?她暗暗地想。 袁叶离看见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两个姑娘背对背坐着,她们的手又都被绑在背后,两人碰了一下对方的手,很快缩开。黑衣绑匪们围成一圈,很快又有客人被抓了出来。 这件事很清楚。 这些绑匪,打劫了一座客栈,而客栈里的都是客人,自然没有人会为他们抱打不平,即使抢光了也无人会追杀他们。今夜灯会热闹,聚集在客栈里的人最多。他们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她也知道出门在外不好,然而却没想到他们敢光明正大地打劫一家客栈。 想来也是,这些镇民,又怎会为他们这些旅客来拼命。他们每个人都形单影只,根本找不到帮手来救自己。而卫晟云,回到客栈以前他去将马捆好,现在还没有进来,想必是发现客栈里情况不对了。 这时候,又一个客人被抓下来。 那客人一看就知道,也是从京城里来的,死命抱着一个包袱,不肯放手。那些劫匪要抢,他还不肯,拼命大喊,仿佛那包袱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袁叶离和闻墨有点愣,然后那些绑匪开口,粗声粗气:“还不肯给?” 那客人道:“就不给,你能把爷怎么 样?” 他瞪着那个绑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凶。可是很快,绑匪一手下去,甚至没用刀,拍在他的天灵盖上,那客人一声都没出,立刻七窍流血,就那样倒在地上,死了。 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帮绑匪,凶残到他们无法想象的地步。有些女子就尖叫哀嚎起来,可是被人喝骂了一声以后,就平静下来了。她们胆子都不大,只希望眼前这些绑匪,可以留着他们一条性命。 闻墨却看着地下的那尸体,心中想道:原来杀人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屋中寂静,没有人声。 所有客人都瑟缩在那里,看着这些绑人的绑匪。袁叶离开始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时运不济。她抬头看着这些人,一双眼睛清冷,立刻惹了旁人的不喜欢。一个绑匪粗声大气地道:“你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很粗,还带着很重的乡音,在一般人听来,既陌生又让人觉得害怕。袁叶离却不这么想。她是在前线待过的人,军中士兵不知多少,她都见过了,自然也就不害怕这些。 她已经开始想该怎么逃脱。 她不出声,索性当自己是一个哑巴。那绑匪再三逼问,随后走近,对着她道:“你在打什么小心思?当心爷将你打成了残废,你这美貌的小娘子就哪里都别想去了!” 说完这话,他还哈哈大笑起来。 袁叶离知道,在这山野之地,多的是这样的人。他们不识字,也没有文化,口里全是些粗俗的话,而且从来不以为耻。但她却道:“你觉得我生得美?” 她抬起眼来,一双眼睛那样明艳,一时看得那绑匪花了眼睛。她微微一笑,更是动人心魄:“既然如此,爷为何不走近一看呢?” 她本来就坐在最前,如 今绑匪走近去看她,看得入了神,却忽然脚上被人一踢,差些站不稳。 袁叶离继续说。她道:“爷可是怕了?” 她说起话来时候,那绑匪目眩神迷,慢慢走近去。袁叶离纵然脸色苍白些,可终究长得极好,如今利用起自己的外貌,更是如鱼得水。绑匪冷笑,“爷怎么会怕?” 袁叶离微笑,“既然如此,爷何不将匕首放下来?” 大厅之中,灯光明亮,那一盏盏的长明灯,让每个人都看清了对方面上的表情。他们这样看着,这个姑娘能不能够将这把匕首骗下来。——是的,就是骗,在你手无搏鸡之力的时候,也就只能用语言之术骗骗对方了。 闻墨更是眼神不定,她要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当真如同自己所想那么厉害。如果是,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绑匪的其他同伴,已经在对他使眼色,可是他看不见,冷哼一声,将匕首放在地上。量这小姑娘也做不了什么。就在他要靠近袁叶离时候,忽然绑匪之中,有人跳起来,抢了那把匕首,一刀就斩。 她的确抢不到那把匕首,但真当屋子里的其他人是空气? 那客人颇为勇猛,大厅中登时乱了起来。就在所有人都拼命逃出去的时候,屋外突然来了一拨人。那是卫晟云带来的人,他们大多都带着火把,甚至还有临时拿来的菜刀,来斩这些绑匪。 在忙乱之中,袁叶离带着闻墨逃向楼上,两人一起躲在屋里。闻墨注意到,袁叶离手里有一根玉笛。她低声道:“离姐姐……” 可是袁叶离立刻捂住她的嘴。她低声道,“不要吵。” 于是闻墨就安静了。 她看着这个行踪不定,心中所思莫测的姑娘,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乱了起来。 第457章 张姓商人 劫匪还没有走,楼下一片很乱。她们静静的听着,一个字都不曾讲。夜色低垂,掩盖了所有的光芒,几乎让人窒息。 袁叶离和闻墨躲在屋里,两人都没有出声。 闻墨心神不定,一双眼睛到处看,若不是被袁叶离按住,只怕早已开口说话了。而袁叶离依旧听着门外动静,像是偷东西的盗贼,要等主人家睡着了才能离开。但实际上,他们不是盗贼,而是被害的主人。 她并不害怕,反而很镇定,像是一个容易遇事的人的反应。 闻墨看到她头上挂着一个狐狸面具,红色的线条勾勒出耳朵与狐狸那灵活的双眼,看起来栩栩如生,几乎要从纸张上跳跃而出。袁叶离头发有些散乱,但一双眼睛睁得很大,望着门外的动静。闻墨偷窥着这样的她,只觉得这个人可当真是好看。 慢慢地门外就静了,似乎是那一群绑匪都被人赶走了,所有人都回了屋里,也有人当场就走。屋里寂静而黑暗,一弯冷月倾斜下来,看起来是那么寂静的美。就是在这个时候,闻墨冲动了。她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些什么。 一时之间,闻墨心底的所有事情,都消失不见了。纵然疑虑已经埋在了她心底,但这一刻,她决定相信袁叶离。相信是一种虚无缥秒的感情,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消失。事实上,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感情二字。 她道:“离姐姐,对不起……” 她软软的声音传来,让人有些猝不及防。但凡一个小女孩子这么撒娇,几乎没有一个温柔一点的人招架得住。只有那真正脾气硬而且心冷的人,才能架得住这样声音。 但是袁叶离摇摇头,没有管她这一声临时的 道歉,而只是起身道,“今晚好好睡吧,明早我们就启程。”她说起话来,声音清冷,似不动情,然而却依旧引人深思。她没有多对闻墨说上什么话,也不肯理会她。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闻墨几乎是本能的知道,她没有原谅自己。不知为何,她扯住袁叶离的衣袖,像是想挽留下来什么,但袁叶离看一眼,也只是开口说:“不必了,晚安。” 一个温柔的人冷血起来,竟然是这般的不容情。闻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了房间。她觉得有点寂寞,又多有点难过,但是到了最后,她竟然找不到一句话,或者一个词,精确形容自己的感受。 最终闻墨什么也没说,洗嗽以后,立刻上床。她想到今夜之事,只觉得有些跷蹊。一群劫匪,为何偏偏盯上了客栈?但她不如袁叶离敏锐,很快就睡着了。 但另一边房中,袁叶离却并不是这样想。她是个很成熟的人了,如今看见这样一件事,就免不了多想一些。她当然承认这事或许是巧合,有人策划在这灯会的夜晚里打劫客栈,这已经不算是新奇的招数了。 她看到不少人,收拾包袱离开,仿佛遇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许多人都冷着一张脸,仿佛不愿意在这白榆小镇多呆一会儿。 她在门口与掌柜搭话,掌柜摇摇头,说道:“云姑娘,只怕此事要稍后再说了。客栈里的客人,好多都要走……”他叹了口气,知道这客栈恐怕又要冷清一阵子了。出了这样一件事,还能不人心惶惶么? 这不怪他们。 在这客栈里的本就都是些旅客,他们一见这地方这样乱,自然就要走,走得远远的,不要 再留在这多事之地。人人都要为自己着想,如今闹了这样一处,袁叶离也是这样打算的。她和掌柜又闲聊了一会儿,始终没听到什么有用的话。那帮绑匪,要么逃了,要么死了,死在混乱之中。 大厅有许多伙计在收拾碎了的杯盘椅子。 她就这样离开了,回到屋中,却发现有人在。 这个有人在,只能是只卫晟云。她失笑。 她坐下,屋中的另一边架了屏风,那是卫晟云要和她说话。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袁叶离觉得自己还醒着,也就和人对答起来。所谓的对答,仅仅只是用纸笔,在纸上写字而已。 他们不能见面不能听声音,这样的确是最省事的办法。 袁叶离道:“你打算如何?” 纸递过来,其上写道:“打算离开。” 笔墨来回传递,传输着两人的想法。袁叶离叹口气,果然两人看法一样,都不想在这多事之地久留。 两人又在纸上多写了几句话,随后两人决定,第二早就离开这个镇子。毕竟,这个小镇太不安宁了,他们都不是很放心。袁叶离躺下,卫晟云推门离开了。一夜过去,第二日又是新的一天了。 时光流逝得很快。 三个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们的行李本来就不多,收好了一些必要的细软和银钱,袁叶离带上那根不知来历的玉笛,三人就离开了这白榆小镇。昨晚的事情一闹,不少人都知道了这客栈居然来了劫匪,整个镇子人心惶惶,有许多人准备走了。 一时之间,大清早的白榆小镇,像是挤满了要走的旅客。 白榆小镇本来就有许多商旅路过,如今离镇的人又多了不少,袁叶离和卫晟云,竟然一时是截不到马车 了。马车本来就有限,但此去路远,一定要有马车才行。他们站在城门处,不由得有些伤脑筋。 三人站在路边,有点惶惶。闻墨抓住袁叶离的衣衫,焦急道:“离姐姐,怎么办?” 袁叶离摇头,左看又看,忽然看到了一个人。那人向他们走近。她忽然想起来,这人她是认得的。 在昨晚,他们参加灯会的时候,袁叶离在闹市边上看到了一个商人,去和他搭话——如今走近来的,居然正是那说自己姓张的商人。袁叶离迎上前去,与他寒暄。那张姓商人也是个爽快性子,随后道:“你们找不到马车?” 袁叶离点头,承认这件事并没什么可耻的。他们正需要人帮忙,能当个人搭把手也好。她原本没想到这商人会帮忙,毕竟人人都说,商人重利。但下一刻,他就提议了一件事:“不如搭我们商队的车吧?” 他说起话来很爽快,表情也很亲切,连站在旁边的闻墨都看了他两眼。这姑娘胆子小,如果不是觉得他人好,是不会看他的。 他是个商人,袁叶离一开始就知道。可她还是直觉上觉得有点奇怪,“你们商队也要往北行?” “对,”他点点头,“还有空的马车,你们只要不嫌脏,可以上来。” 不嫌脏。 这话听起来,是那么糟糕。但事情确实就是这样。这世间许多人都嫌商户脏,因为他们不认识仁义道德,也不通诗书,只会赚钱。所以他这个说法,并不能说是在自卑,而是真正存在的现实。 这下子,问题就解决了。三言两语间,她得知这人叫张诚,是一个商队的主子。商队到处去,卖货可以赚很多钱,他自言性子俗,不如他们这些贵人 一样。这样会自嘲的人,通常都是比较容易沟通的,他们很快就熟络起来了。 袁叶离上了商队的车,带着闻墨。而卫晟云却坐在了另一辆车里。 她们坐的车里,竟然还有一个人。袁叶离一上车,就将人认了出来,不禁觉得熟悉:“阿九?” 坐在车里的,正是那个卖玉笛给他们的阿九。这是个很冷静的少女,只不过一个晚上,自然还记得他们。他们在哪灯谜摊子上有一面之缘,却不曾想还会在这里遇到。阿九道:“你们也要往北边去?” 不怪阿九这样问,再是往北,就是极为寒冷之地。很少有人会到那些地方去,而且又接近苗寨。大多数人,对于苗寨二字,都是避之则吉,因为太过陌生,不是人人都想惹祸。但袁叶离与卫晟云,却是一定要去的。 袁叶离点头,坐在车里静静道:“是的。” 阿九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听见她这样说,也就举起酒壶,说了一句:“祝你顺风。” 她说话简洁,明明年轻,脸上却露着风霜的痕迹。她是个很成熟的少女,一眼就能看出来。路上颠簸,又是商旅生涯,大多在路上的商队,都是一群酒鬼。每个人都有酒量,只为了灌醉自己,让自己路上好受些。 她一口将酒灌下去,望着窗外,眼中是一片的白日与蓝天。 马车静静的开了。整支商队自然不止一辆马车,路上却并不热闹——只有一个闻墨,一路都在看热闹,因为她是唯一有心情这样做的。而阿九走惯了这样的路,袁叶离则心里有事情,两人都不怎么说话,车里气氛闷热得很。 轮子滚得很快,路上飞扬起来大片的尘土。 他们离开白榆小镇了。 第458章 露宿野外 因为几经颠簸。每个人都便变得十分劳累。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张诚停下马车走到袁叶离他们三人的马车前询问道。 袁叶离回过神来应道:“也好,想必他们很渴了吧。” 袁叶离下了马车就望见卫晟云走了过来。她把头给扭了过去。 果然她还是不愿直视自己啊。卫晟云虽有些失落,但却又马上打起精神了。 人还真是越被虐就变得越死皮赖脸啊。这在卫晟云的身上便体现出来。他觉得自己还真是喜欢被虐啊,心里虽觉得有些痛。但却似乎自己已经习惯了。 阿九看着闻墨上了马车,歪过头带着疑惑的眼神对袁叶离说:“虽然我不该多问你们的事情……但你与她似乎有些余悸。你不愿意回答我也无妨。” “哦?她啊,我与她并没什么关系。只是途中救了她一命罢了。不忍心看着她自己流落到异地而已。”袁叶离静静的说道。仿佛她与闻墨只是路人而已。 “是嘛。”阿九想着自己本就是外人,的确不应该多问他人之间的事。 几人稍作休息,简单的吃了一些干粮便又开始了赶路。 这路上的风景自然十分美丽。阿九本就话少,而袁叶离也依旧沉默。闻墨却不甘寂寞,她们两人自己是搭不上话了的,而这时窗外的小鸟也能引起她的兴趣。 看着它们在天上飞来飞去,她竟开始羡慕它们可以无忧无虑的飞翔。而自己却每天都要烦心于这些事。她多希望自己也能这样啊。 闻墨其实还是希望袁叶离能像以前对她那般亲切。而有些人啊一旦心死离开了就再也回不到当初的关系了。 几人面对面坐着 ,心思却各不相同。 天逐渐黑了。这预示着时间啊总是过得如此之快,就这样又过了一天。 张诚在最前方的马车上大喊:“既然天色已经不早了,那我们便在这休息一晚吧。如此今晚便只能委屈三位姑娘了。” “无妨。”袁叶离也下了马车。对着他拂拂手,毕竟自己以前也常在野外露宿过。 而阿九本就是经常露宿野外之人,对这种状况见怪不怪。并没有说什么。 闻墨却不同,她本是大家闺秀,早就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而如今却露宿在外。 不习惯与害怕全都在那张漂亮的小脸上表现出来。她本就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这让张诚有些尴尬。 毕竟张诚他们身为商人,在中原本就让人瞧不起。虽说这样被人瞧不起早已一来二去次数多了,自己也并不在乎了,但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状况还是略有些无奈与尴尬的。 要不是生活所迫,谁不想从官,当一个普通人。却要来做这低贱的商人。 商队本就是大多走到哪停歇在哪,毕竟一路上颠簸。总有找不到客栈的时候,而且商队的人大多是糙汉也就没那么大的讲究。 “我去打些野味过来,虽然我们带着干粮。但总是吃那些干粮对身体也不好。而且吃多了也会有些乏味。你们只需在此处候着。哪也不要去。”卫晟云这时也下车来说道。待在原地也许是最安全的办法。 他从下车开始便一直盯着袁叶离。而她却看也没看他一眼。无奈,他随后把自己随身佩戴的小刀放入腰间准备离开。 张诚这时对着卫晟云笑道:“我与你一同去吧,两人 也好有个照应。” 卫晟云点点头。 袁叶离看着两人向树林里走去。又转头望见商队的其他人,想着自己不能再麻烦别人。 虽张诚没说什么,但却难保其他人不会计较。本就有求于人家,太过傲气终究不好。 自己便自顾得开始生火。生火对于其他的大家闺秀来说的确十分艰难,但这些活对于她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阿九看着她的举动先是楞了一下,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接着阿九也随着袁叶离去生火。两人合作。动作十分迅速。马上便把火给生起来了。 商队的人坐在篝火旁边,又开始喝酒。 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喝酒,便是缓解疲劳的一种方法。 闻墨本待在马车上不愿意下来,现看着她们把火生起来。自己也确有些冷,便也自顾的下了马车。坐在了火堆旁。 哇呜……呜……哇呜……远处传来狼的叫声。 这叫声让商队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遭了,这附近竟有狼群。”阿九有些惊讶道。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看来也是一个久经风霜的成熟女人。 袁叶离倒也是见怪不怪。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一般。 闻墨就没有这么淡定了,她扯了扯袁叶离。“离姐姐,我们要怎么办啊?” 她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到底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对这些感到害怕倒也不奇怪。 袁叶离也懒得理她,只是一直低着头。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闻墨倒也不想自讨没趣,收回手。实在觉得可怕得紧便独自一人默默的上了马车。 不多时,树林里传来响声。在人们觉得是狼群攻击时。 卫晟云和张诚走了过来。 众人随后都舒了一口气。 只见卫晟云提着两只野兔,张诚则拿着几条鱼。两人一看便是大丰收的样子。 而果然人在劳累时,胃口会大增。 几人分了一些干粮,吃着打来的野味。觉得十分舒爽。每人看着都得到很大的满足。 待他们几人吃完时,竟也到了深夜。 只见月色朦胧,月下的景物也似乎在这朦胧的月影里显得有些黯然。而这景物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显得很缥缈。却十分美丽,夺走了人们的目光。 袁叶离在月光的映衬下得更加漂亮。因为吃饱而感到饿满足不自觉透露出来。眼睛微微弯起,真是美丽极了。 在卫晟云的眼里,可这世间的一切的美都不及袁叶离的半分。 袁叶离最近被卫晟云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却也懒得管他。毕竟眼睛长在他身上。他爱看便看罢了。 “对了,这附近好像是有狼群出没。”阿九打破这份宁静。 “没错,方才你们走后,那狼嗷就从远方传了过来”商队随从中一位有些清秀的男子接道。 “那我们便要小心一点了。”卫晟云说道,视线却一直固定在袁叶离身上。 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张诚也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便笑着说道:“这里居然有狼群,那你们这些女人今天便都要在马车上休息吧。我们这些男人便轮番守着你们。” 几人想想也就默许了张诚的建议。商队其他几人守着那堆火,也不做声。这便也是默许了他。 “看来今夜我们注定睡不安稳啊。”商队里的大胡子有些抱怨的说道。 果不其然 ,在他们快睡着之时。狼群来了。 “啊,它们来了。”一人尖叫起来。 卫晟云迅速点起了火把。对着马车上的袁叶离三人说道:“你们不要下来,好好待在马车上。” “这狼看起来十分凶恶,我们一定要小心。”这话却是对着张诚他们说道。 卫晟云一手拿着火把,另一只手拿着随身佩戴着的长剑。对着张诚点了点头。 几只狼看着他们几人,静静的站着。几人几狼就这样互相盯着对方。 终究那狼王还是抑制不住了。它首先做出了攻击的指令。 那狼群们虽有些害怕那火把,却也是纵身一跃过来攻击他们几人。 卫晟云一手斩掉一只,看着张诚也是如此动作利落。 先前跟他一起去打野味时就奇怪一个商人,动作却十分迅速。果然是有武功之人,想必这武艺也十分高。 原来商人也有擅长武功之人。这倒也十分罕见。 两人合作十分愉快,迅速把那几只狼给解决了。 剩下的就只有那只狼王了。 它看起来似乎实力很强。卫晟云对着他点了点头,两人目光坚定。正准备与它一决高下时。它却掉头跑了。 张诚看着它向树林跑去,本来想上去追。但卫晟云却阻止了他。“罢了,随它去吧。” “已经没事了,你们安心睡下吧。”卫晟云低声对袁叶离他们那辆马车说道。 袁叶离也懒得回应他,她装作熟睡的样子。 而闻墨早已被这架势给吓坏了。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阿九想着这关于到礼貌问题,就随口答到:“好的,辛苦你们了。张大哥你们也快休息吧。” 一夜就这样波折的过去了。 第459章 迷幻森林 几人奔波了几日,倒也平安无事。 如今距离苗寨也越来越近了。而袁叶离身上的蛊似乎也感觉到苗寨的存在,想必为了时刻提醒袁叶离它的存在。隐隐作痛,有时严重起来便是感到半死不活。让人惶恐不安。 其实袁叶离早就已经习惯这蛊,可如今却变得更加严重了,让她稍稍有些承受不了。袁叶离再强大在这种情况的时候也终究是一个需要疼爱的女人。 而那叶以给她的药,她仍旧每天都有食用。现在却有些镇不住这疼痛,袁叶离想着自己还真是一副病体啊,这苟延残喘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如此看来自己两世都是一个没有能力拥有幸福的人。现在这种状态,是死是活也只有到达苗寨再去想了。 阿九看着袁叶离脸色不好,不顾袁叶离的挣扎。把她手一拉。诊了脉,有些吃惊道:“你原来是中了蛊毒,想来也是有些时候了。现在脉象有些混乱。” 她本就是略懂一点医术的,医术虽比不上那些名医。但比起那些骗人的江湖郎中却要靠谱许多。诊脉这种小事对于她来说却不在话下。虽然蛊毒在平常人看来是一种特殊的病状。 袁叶离点点头。 她对于自己这种状况也累了啊。 “那你们现在是要到北方的那个苗寨去吗?”阿九问道。她虽已经知道大概了,可还是问了出口。 “对啊,要不然也不用一路颠簸,劳费这么大的力气去寻它。”袁叶离点点头,静静的说道。 阿九双手依托着脑袋,看起来与平常的冷漠有些不一样。显得十分俏皮可爱。她道:“难怪你们一定要往北去,那极寒之地本就没多少人是愿意去的。现在想来也似乎有一些符合常理了。” 袁叶离被蛊毒时不时发作弄 得有些累,也懒得再理会她。双眼望着前方,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而阿九本想再说些什么的,可是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如今却什么话也没说了。 苗寨是如此凶险的地方,平明百姓都是知道的,他们对那蛊是十分戒备的。虽说熟苗早已汉化,与汉人没有什么俩样。人们时常说起苗蛊时都是厌恶的。更何况若是不小心惹到那生苗,便是极其危险的。一不小心便有生命危险。 袁叶离他们早就知道,可就算知道这条路如此凶险,她们也一定要前去。 有时候人们就是这样,虽然人人都知晓希望渺茫,但总是欺骗自己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的好。 袁叶离自以为她掩饰得很好。但她没想到,对于她的一切却逃不过卫晟云的眼睛。哪怕是生气的一个小的皱眉,高兴时的一个微微咧嘴。 在中途休息之时。卫晟云看着她的神态,不用看就知道是那蛊毒在作怪。心里暗道不好。 “你的蛊毒可是加重了?”他看着袁叶离,小心翼翼的问道。有些心疼。 袁叶离本就十分虚弱,本不想回答。可看着他那关切的眼神,心知这男人心疼了啊。竟有些不忍拒绝他。“或许是的吧……咳……”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卫晟云说道。他眼睛看着袁叶离,可这话却是对着张诚说的。 袁叶离本就生得美,如今病得憔悴。看起来却独有一番风味。她美,卫晟云是早就知道的。这一路上,那些商队的男人一直盯着她看,他本早就不爽。可现在他却顾不得这么多。对于他现在而言,只有无尽的心疼。 本也是商队,时间就是金钱的概念他们心里早就根深蒂固。在野外的时间也的确耽搁太多了。加快速度对整 个商队和袁叶离他们两者都是好的。 “好的,我们加快速度。”前半话算是应了卫晟云,后半话是对整个商队喊的。 商队的人们也是要想早一点抵达下一个地方,便于东西变卖。对于他们一路的奔波,这便是唯一的动力了。 如此一来赶路太久了倒也让人觉得乏味。再去下一个城镇之前,人人都显得有些懒散。 商队的人们依旧喝着他们的酒,他们一直确认这能减轻他们的痛苦,消除他们的疲劳。 路经一处,这里有一座破庙,平平静静的立在那里。破破烂烂。看似简陋,却能给人占时休息的住所。待他们走进破庙时,阴阴冷冷。就这样看着都有些荒凉恐怖。 在那破庙休息了好一会儿,整个商队才开始继续赶路。 本来天气就闷热,而在狭窄的马车里显得更甚。这闷热让袁叶离本就十分虚弱的脸有些潮红,整个人看起来却更加让人想要怜惜。 “离姐姐……我把窗子给打开吧,这实在是太过闷热了。让人难受极了。”闻墨说道。她也观察到袁叶离的状况,而阿九都在车上替袁叶离诊了脉。是个人在车上便能知道。她虽没阿九那般细心。可这点眼见力还是有的。说着便把窗帘掀开,打开了窗子。 虽天气闷热,但毕竟是在野外。时不时有些微风吹过,也能使人没那么烦躁了。倒让人心情有些愉悦起来。 这风不大,却让袁叶离感到舒服了一些。脸色也变得没刚才那般差。 这时,从远处有一大帮子人跑了过来。 “前方的车队,你们误闯了爷的地盘。总要留下点买路财吧。”他们拿着最平常大刀,满口糙话。不用看就知道是一大帮土匪。 说这话的人想来就是那土匪头了。满口 大胡子,身材庞大。的确是经常看到的土匪头的模样。 商队闯南走北,如此情形自然见过很多次。而他们也不想惹出不必要的大.麻烦。碰到这种土匪经常都是给一点钱财,便能解决的。 “这位爷,行行好。让我们过路去吧。此些碎银便是我们能拿出的全部东西了,我们本做小本生意的,没多少钱财。”以前每次遇到此类的事,大多都是张诚出面解决的,这次也不例外。 毕竟商队的老大是他。而一个组织遇事能出头的便只有老大了。 窗外的异动,让人不得不注意。 听到这番对话,袁叶离在马车上想着,自己还真是与土匪有着莫名的缘分啊。走到哪都能碰到土匪。上次也是遇到土匪窝。她突然又想起那个穿着红衣的极美的寨主。 虽说是孽缘,但终是逃不过。就像自己与卫晟云一般,也是孽缘。两世都在纠缠。逃也逃不掉,便任由他去了。 “本大爷不信你们就只有这些。”土匪头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你们几个,给我搜。”他指着马车说道。他的跟班们像打了鸡血似的冲上去。 “大哥,快看。这还有三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一土匪掀开袁叶离那辆马车的帘子时,视线全被她们夺了去。 虽时常抢劫山下的女子回山上,却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如今一看便是看见三个。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娘的,爷也是第一见这么美的女子。”果然是满口糙话。 “你们只需让我们把这三个小娘子给带回去,我们便放过你们。”他刚刚也看到袁叶离她们,心想天下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贪念与色欲赤裸裸的浮现在他脸上。让人看着恶心。 张诚本以为他们看到马车上的货物就能 放弃继续打劫而选择离去。如今看来是他想多了。 卫晟云本坐在马车上懒得管这件事,可如今这帮土匪却惦记起袁叶离她们来。只知是不管不行了。 袁叶离看着掀开自己这辆马车的那个土匪倒下去,正奇怪他怎么无缘无故的便倒下时。一抬头就看见卫晟云在那站着。想来也只有他能做到如此快的速度。 闻墨第一次见到卫晟云杀人的样子。原本早就知道他对人极其冷漠,却不想他对别人确是如此心狠手辣。如此阴暗的一面让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冷战。 卫晟云与张诚两三下就把土匪头给抓住了。 “两位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惹着两位爷。求你们放过我。”土匪头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又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 如若刚刚他没有说出要掳走袁叶离的话,他放这土匪头一马又有何难。可她是他能轻易调戏的吗。卫晟云越想越气。直接把他脖子给扭断。手法干净利落。 解决这几个小喽喽,麻烦便也解决了。 “我们继续赶路吧。”张诚直接说道。 天气闷热依旧,明明只过了一会儿,可却仿佛过了很久。 “大哥,这条路我们好像刚刚就来过。”商队中那个清秀的男子说道。 那破庙依旧立在那里。 的确,离开这破庙才几炷香的时间,现在却又回到这。 “难道我们迷路了?”张诚也觉得有些蹊跷。 “算了,我们继续赶路吧。希望天没黑之前能走出这片森林。”卫晟云接道。 商队几次经过这里,现在天已经黑了。 这森林附近浓雾缭绕,黑暗中透着一些幽光。破庙在这幽暗中显得更加诡异。高大的树密密麻麻的树立在这。静静的仿佛也在对他们迷路的 他们已经完全迷路了。 第460章 奇怪老人 “你们现在这等着,我与张诚去附近看看情况。”卫晟云说道。虽已天黑,但透着月光还是能稍微找到路的。 卫晟云说完便帮一行人生了火。 这森林生得有些诡异。如今又浓雾缭绕。虽有些月光,可还是给人害怕的感觉,他们只得待在原地。 “你们快去快回。”袁叶离道。袁叶离出奇的搭理了他。这让卫晟云又惊又喜。 他点点头,嘴巴动了动。本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袁叶离扭过头早已望向别处。便跟着张诚走了。 卫晟云与张诚离去不久。 “离姐姐……你还是注意一下吧,不要太过劳累。如今你的身体很虚弱。”问墨道。皱着眉,显得更加惹人疼爱。 以前对袁叶离全部的怨在看到她现在虚弱的样子时,早就消失得差不多了。她本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家族被杀害,导致现在的疑心过重,有些小心眼罢了。现在闻墨的确是真的关心袁叶离的。 “无妨,我早已习惯这般疼痛了。”袁叶离头有些疼,可还是回答了闻墨。当别人真的关心自己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一些感受的。 袁叶离与商队待在原地休息,闻墨看她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也没刚刚那么紧张了。 闻墨坐在破庙中,附近的阴暗让她有些害怕。她又向袁叶离靠近了一点。望着那小小的火苗发呆。 果然自己孤独害怕的时候还是不自觉想要依靠袁叶离,她再一次后悔当初去依靠那山寨寨主。现在想起来自己可真是愚蠢至极。依附人都不知道依附谁,简直傻。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很久。卫晟云他们也还没回来。 商队的人有些着急,几个甚至嚷嚷要去找他 们。 原本袁叶离也没那么关心。可现在听着他们一直嚷嚷,心的确有一些慌乱。 本早已告诫自己与那卫晟云没什么干系了。可现在这么久没回来,自己却忍不住去担心他,甚至胡思乱想。袁叶离再一次对自己说你与他早就缘死缘灭了。不要再去想他到底生还是死。 “你们停歇一会儿吧,吵得让人头疼。”阿九斥骂道。她本也是担心张诚而心神不宁,烦躁之至,现在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 “或许他们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闻墨出来劝住道。 一行人又变得安静起来。 他们也觉得有些无奈,这森林古怪得很。虽嚷嚷得很大声。如若真的让他们去寻,他们还真的不敢前去。一味的去找,说不定还会丧命。对比起找他们来说,这些都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 天阴暗阴暗的,月光时不时洒落下来。浓雾依旧。 卫晟云时刻都处于紧张状态,手时不时摸一下佩剑。 在战争中奋战过的人,对未知领域都是小心为上。就好像你在前方冲锋杀敌,若是不知道前方是什么状况。出去只会一味送死。这不叫勇敢,倒叫莽撞。不只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更是让自己的战友跟着送死。 张诚虽武功不及卫晟云。但作为一个习武之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是随时处于警戒状态。这点警觉他还是有的。 “你是何人?”卫晟云呵道。 迷雾中透着月光隐约可以让人看出那是一个人的轮廓。 “我倒是想问你们是什么人?竟乱闯这林子,这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请你们速速离开。要不然休要怪我不客气。”那人说道。 他声音很小,但又十 分有力。伴随着浓雾,如今又是黑夜。倒让人有些阴森的感觉。 “我们误闯此处,是我们不对。还请你原谅,如今我们出不去这林子,还请高人指点指点。”张诚道。 卫晟云在一旁没说话。他感受得到那人内力很强,要不然也不会声音这么小,却能传这么远。这人不好惹。是友,便最好。如若是敌,便麻烦了。 张诚话一刚落,那人便走了出来。 本是浓雾缭绕的林子,顿时变得清亮起来。皎洁的月光落下来。亮度竟不比白天的时候差。让人一下便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他看起来大概已有六十来岁,穿着汉人最常见的衣服。蓄有胡须,早已斑白。拄着雕刻有蜈蚣的拐杖,那蜈蚣看着像活着的一般。 卫晟云看着他,只觉得好生奇怪。但又说不上到底哪里奇怪。 本卫晟云做好战斗的准备,就差拔剑这一步了。可看着那人却没有一点想打的意思。丝毫没有透露出半点危险气息。 “小伙子,我可不想与你打斗。如今老了,打不动了。”那老人笑道。 他怎知自己刚刚要与他开战。 “我们并没有恶意,如今误闯林子,也是偶然。请你相信我们。”张诚急忙解释道。 那老人听到这话也只是笑笑,眯着眼看着卫晟云说道:“若不是知道你们没有恶意,我这拐杖里的蜈蚣早就已经进入你们的体内了。现在可能已经快要毙命了。哪还有时间给你们解释。” 卫晟云有些吃惊,原来那拐杖的蜈蚣是活的。难道他是巫师?又或许是苗寨的人?这人越看越发古怪。 既然此地是不能寻常人闯入的,可先前那一大帮土匪又做何解释。卫晟云 越想越觉得奇怪。 张诚此时只觉得自己命大,而不像卫晟云那般思考周全。想想那人到底是何人。 “我们的确没有恶意,可你为何说这拐杖里有蜈蚣。它不过是雕刻着假蜈蚣的一个拐杖而已。”卫晟云问道。 夜静静的,月光也静静的。时不时有一只萤火虫飞过,却也给人一种静静的感受。 老人又呵呵笑道:“这与你们有什么干系?”爽朗的笑声打破这宁静。 他虽是笑,可卫晟云却听出了其中的威胁意味。 “那敢问高人尊姓大名?”张诚拱手询问道。 “叫我老维就好,既然与你们有缘。我便告诉你如何出了这林子。你们速速离去吧。”老维道,依旧笑眯眯。竟给人一点和蔼的感觉。 袁叶离她们本在破庙吃着干粮,可这时却走进来一个看起来大概已有六十来岁,穿着不知哪里的衣服。蓄有胡须,且早已斑白。拄着雕刻有蝎子的拐杖,那蝎子看着与活着的一般无二。这人竟与那老维极其相似。 “你们是何人?这林子可不是你们能乱闯的地方。你们又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出去。”那人骂道,眼神凶狠。给人凌厉的感觉。 还不待人解释,他那拐杖就放出几只毒蝎子直奔袁叶离她们而去。 “你……”话还未说完,袁叶离与闻墨等人人已倒了下去。 待卫晟云他们之时,便是看到人全倒下。每个人脸色发青,鼻孔竟流出黑血。他们脖子上一只蝎子正在动。仿佛叫嚣着自己的胜利。 卫晟云把蝎子一一杀掉,那蝎子流出红色的血液。这毒物竟与平常见到都不一样。平时的蝎子通常只是蛰一下人便逃走的,可现在看到 的却是吸人血的。着实让人害怕。 “阿离,你怎么了?快醒醒。”卫晟云喊道。当他看到袁叶离倒在地上时,那一刻是绝望的。他只能祈求上天不要把她从他带走。中了蛊毒好歹还有希望,如今却是中了这稀奇玩意儿的道。那时他想着如若她能醒来,能好好的活着。他便再也不纠缠她了。 张诚猛的想到刚刚那老维,想必他能救他们。现在看来这一刻都不能耽搁了。必须马上去找那老维。 “云少,我想那老维或许有方法救他们。”张诚道。 卫晟云此时才想起那老维来。是了,他或许有什么法子救阿离她们。 “我现在就去寻他,你在这照顾好他们。我去去就回。”卫晟云说完就不见了踪影。 以前袁叶离与他解释过,他们只是兄妹。而他在这路上却时常看到卫晟云望着她的眼神并不单纯。如今袁叶离中了蝎子的毒,他这般着急、紧张。想来他们并非只是兄妹那么简单。 卫晟云按着原路返回,通过老维的告知,他大概已经了解这林子的路线了。当他到达时却已找不到老维的踪影了。 卫晟云只好又原路回到破庙。看着他们痛苦的样子,只让他们两个感到害怕。 “好生奇怪,我找不到老维了。”卫晟云道。 “那现在可怎么办?”张诚吃惊道。 现在他们全都中了蝎子的毒只得带着他们去寻那老维了。他是他们全部的希望了。 卫晟云把袁叶离她们安置在马车上,两人连夜赶路去找老维。 他现在只希望这蝎子之毒不要这么快发作,至少给自己一点补救的时间。 林子依旧浓雾很大,甚至连那皎洁的月光都透不过这浓雾。 第461章 老维弟弟 卫晟云他们两人完全顾不上身体上的疲惫,只想快一点去寻求救人的方法。 两人赶路到三更才稍作休息。 天一亮,两人便继续赶路。 林子又恢复了浓雾的样子,连强热的阳光都散不开它,使天气更显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来。 缘分有时候就是让人觉得它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你不去寻他,他便要出现,而有时当你真正去寻他的时候,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卫晟云在这期间甚至想过,要是来不及救袁叶离,他便下去陪她。活着不能在一起,只希望死后能永远在一起。他想着下一世两人一定都不要记得那份记忆了,然后重新开始。 人在这一世得不到东西或者实现不了的愿望,总是希望在下一世能得到满足。有时候人们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样子。 “阿离,你在等等。我一定会救活你,把你的蛊毒给解了。让你健健康康得活着,只求你活着……”卫晟云低声道。 张诚在一旁看着他伤情的样子。心道,他一定是爱惨了她吧。 不知是何人如此恶毒,竟心狠到对一群手足束缚之力的人。下手这么狠。 卫晟云看着袁叶离她们气息越来越弱下去,心慌意乱。 “你们这是要去哪?怎还未出了这林子。不是让你们快点走出这片林子吗?”老维拄着拐杖突然就这样站在卫晟云马车前。 林子里的浓雾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出现,随后便自动消失了。 卫晟云差点忘了说话。张诚咳了两声,他才意识到自己见到了老维。 “老维,求你救救他们吧。”卫晟云祈求道。他从未如此求人过。从当皇子时自己便是处于被人们 最为尊重的人,地位尊贵。可如今他对着老维求情,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我却是懂一些医术,你把他们送回我的住处吧。让我好好看一看是何情况。”老维摸了摸胡须说道。 卫晟云连忙跟着老维去到他的住处。刚一抵达,他就急切的说道:“快……快看看他们,如今中了这毒。他们到底要怎么办才如何是好。” 老维看了他们的脸上的状况就大致知道一些大概了。“攻击他们之人,便是我的胞弟——许纬。这林子里也只有他有这种蝎子了。” 胞弟?老维竟还有一个弟弟,那他为什么要毒害阿离她们呢? 加上之前遇到种种事情,各种疑惑和不解在卫晟云的脑子里徘徊。 “那你可有什么办法救救她们吗?”张诚问道。 “办法,还是有的。但需要一种药引子,而那药 引子在许纬那里。”老维如实说道。“他擅长用毒,且心术有些不正。要是跟他对战时硬战,只怕一不小心便可会毙命。” “那药引子是何物?”卫晟云急忙问道。 “药引子便是他后山种着的合血花,只需将此花入药,他们的毒便能解了。 要你真想救他们,你还有半天的时候,傍晚之前必须回来。”老维道。 “好。”卫晟云应道。短短的一个好字,却包含了坚定。 老维将那许纬的住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卫晟云牢牢记住。招呼张诚几句便出发了。 卫晟云在迷雾中艰难的行走,唯一的信念便是得到合血花,然后救活袁叶离。多亏了老维才能熟悉了地形。在这迷雾中不至于迷路。 卫晟云看到一间简陋的房子,院子里养着 许多毒蛇与毒蝎。虽是关着的,可就这样也有些慎人。看来这便是那许纬的住处了。看样子似乎他已经出去了。 “看来真是天助我也。我得快一些了,阿离可等不起。”他说道。 卫晟云绕过房屋直奔后山去。后山突然蹿出来大量毒蛇和毒蝎。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就能拿到合血花,早已做好战斗的准备。 苦战了半柱香的时间,卫晟云终于把那些毒蛇与毒蝎杀了。 正准备摘下合血花时,突然看见眼前出现一个人。那人与老维看起来十分相似,想必这便是他那胞弟了。 “你是何人?竟妄图拿我合血花。好大的胆子啊。”许纬严声道。他说着便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卫晟云想起老维嘱咐自己一定要时刻注意他那拐杖放出毒蝎,只见那拐杖雕刻些蝎子。活灵活现。 “我是何人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是来取合血花的便好。”卫晟云答道。 卫晟云说着,一伸手,便拔了剑。直冲向许纬。速度快得有些惊人。有句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如今也是这个道理。 两兵交战,总有一方会落败,一方会胜利。卫晟云凭借先攻后守的战略,打得许纬连连后退。 许纬看着两人武力还是有些悬殊的,心里暗道不好。自己与他硬拼只会自己吃亏。猛的后退一步,拐杖一伸。便放出毒蝎。 这毒蝎速度之快,现在却比不上卫晟云的速度。卫晟云两下变把他的毒蝎给斩杀了。 许纬睁大了双眼,一看就知道。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战败,输给一个想偷合血花的人。但他马上便恢复过来,看着卫晟云也受了很重的伤。 “哈哈… …看来你没能力偷走我的东西了呢。”许纬嘲笑道。 “是吗?”卫晟云话音刚落,许纬便倒了下去。 卫晟云看着他昏迷过去,心想,他也不过如此。看来功力还是不如老维。才会这般大意,让自己有机可乘。 卫晟云拿了合血花便急着往回走,袁叶离她们还在等着他呢。想着速度又加快了。 “老维,我把那药引子给带回来了。”卫晟云还没进门,便喊道。 “那便好,快进来。”老维道。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袁叶离他们终于恢复了正常脸色。 卫晟云看着她恢复,心里舒了一口气。他还是把她给救回来了。 “那许纬很凶狠,虽武力没我高。可是对于用毒,技术却是一等一的高。你怎么取回这合血花的。”老维看着他带回合血花,本就有些吃惊。刚刚没有时间问。现在有了空闲,也就问了。 “我把他的毒蝎杀了。”卫晟云只是轻描淡语,默默在一旁替自己包扎伤口。许纬的毒蝎死了,而自己也受了伤。看起来并无大碍,他以前在战场的时候受过更加严重的伤,不也是一样的挺了过来。 现在他要做的事,便是等袁叶离醒过来。 “你们先去休息吧,想来你们也是十分劳累了。他们由我守着就可以了。”老维看着卫晟云他们两人脸色憔悴,缺少睡眠的样子。 他们连夜赶车寻找老维,而卫晟云更是刚刚经历一场激烈的战斗。急需恢复体力,要不然再铁打的身体都会吃不消。 “那就麻烦你了。”张诚道。他也是累极了。 待袁叶离她们醒来时,卫晟云他们两人还在熟睡。袁叶离从老维那里得知是卫 晟云如何不顾生死,如何救她,如何受伤的。心想这人还真是笨啊,自己明明想与他没什么关系了。可他还是为了她不顾自己的性命。 “傻瓜。”袁叶离坐在卫晟云窗前轻声说道。她摸了摸他的脸,他还是这般俊美。从未变过。 袁叶离不知道她早就对卫晟云心软了,以前说过的断绝关系,仿佛只是气话。过眼云烟罢了。 卫晟云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不忍心打破这份和平。更何况他心心念念的袁叶离就在他床前。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好了。卫晟云知道她已经有一些接受自己了。现在想来自己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袁叶离出了房间,卫晟云便睁开了眼。瞧着天花板发呆。 “你居然中了蛊毒。”老维这话是对袁叶离说的。 袁叶离点点头。 “你怎知道?”闻墨问道。这件事居然这么多人都知道。 “老夫怎就不能知道了。”老维瞧了瞧她。“你们现在是要去苗寨吗?”这话自然是对卫晟云说的。 卫晟云也点点头。 “这蛊毒想来只有苗寨的生苗能有办法了。我本也懂些蛊,现在却对这束手无策。实在无力相助了。”老维摸了摸拐杖。 “多谢相告。”卫晟云拱手道。“我们也该出发了。” “那老夫便带你们走出这林子吧。”老维道。 众人点点头,答应了。他们当然求之不得。这林子实在古怪得很。有人带路自然最好了。 果然浓雾随着老维的出现,便散开了。没有浓雾的迷惑,再加上老维的带路。商队很快就走出了林子。 “多谢高人带路。”袁叶离道。 他们终是离开了这充满迷惑的林子。 第462章 张家招亲 经历了迷幻森林那事,卫晟云他们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就算去寻食物或者探路的时候也是张诚与他两人换着守着商队。 果然这一路十分凶险,如今跟着张诚他们的商队。感觉反倒是她们三人拖累了他们商队,袁叶离对此感到很是抱歉。 今日卫晟云去寻食时,袁叶离走到张诚那边,坐了下来。 “张大哥,你们商队闯南走北,是否也经历过这些凶险的事?”袁叶离看着他道。 张诚点点头。 “这是必然的啊,我们这些商人比不上那些平民,每次出货都只是一些小本买卖。赚的也不多,可毕竟选择了这条路,也怨不了别人。”张诚有感而发道。 闻墨在一旁默默低着头。她想,她现在到底是干什么。如今跟着袁叶离她们,也是十分凶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让她一个人离去,她不敢,可若她继续跟着袁叶离她们去苗寨,又路途凶险。 她的纠结与小心思全都在脸上,经历那么多事,还是不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易让人抓到把柄。 阿九在一旁看着闻墨。眼神有些鄙夷。她有些看不惯这种优柔寡断的样子。 “阿九,过来。”张诚对着闻墨他们那边喊。 阿九看了看他,走了过去。 “何事?”阿九道。她不善于言语,通常就是说话很简洁。 “前方城镇离着多远,你可有印象?”张诚道。 “前方有一个茵镇,估计还要两天的路程,要是我们加快速度,一天应也能到。”阿九应道。 阿九说完,便是一片沉默。 卫晟云好不容易找到了水源。果然有水的地方,便有果子和野兽。 卫晟云抓了两只野兔,又摘了一些果子。 忽然看到河流上游有一人躺在那里。他跑了过去。走进一看,那人竟是闻念安。这倒也是让卫晟云有些惊讶 。 他全身是伤,衣服已经破了。看来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 卫晟云探了探他是否还有气息,然后确认了还留有气息。他都来不及想闻念安为何会在这,当初在山庄的时候,他与他二人就谈过话。可这依旧不能替卫晟云解惑。 他只见闻念安眼角那一点红痣,依旧色彩斑斓到无法忘却。 卫晟云把他带到河流旁,用水泼了泼他。见他任然未醒。便背着他去了商队。 不多时,卫晟云便带着他回到了商队。 张诚看到卫晟云带着一个人回来时有些惊讶,当他看到那人是闻念安时显得更加惊讶。惊讶过后的担心。 念安为何会受伤,又为何会在这?他不是去那苗寨了吗?看他如今的模样,难道是有人追杀他?张诚看到闻念安时心里便有很多想法。 “阿九,快来看看他怎么了。”张诚有些着急道。 阿九没说话,走了过来,为他诊了脉。 “念安哥哥……这是怎么了?快醒醒。”闻墨看着卫晟云托着闻念安过来,担心的问道。 “只是身心疲惫,加上恐惧过度,有些游神。脉象有些乱。休息和调养一段时间便能好。”阿九道。 看来他是走了很久才到这地方的。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事。 卫晟云他们加快了速度,本要两天才能茵镇。现在不到一日便到了。 “我们在这间客栈休息吧。”张诚指着挂着卢丹客栈的牌子的客栈。 众人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张诚找到休息之地,便出去做自己的买卖了。 越在交通路口的地方,人群更加多。这种地方也更容易鱼龙混杂。人多了起来,打听消息便更加方便。 袁叶离把包袱留在客栈,便向卫晟云借了一套男装。出门在外,男装比起女装来说更加方便。 “你要这男人衣服干什么?”卫晟云并不知道 她想出去打听消息。 “出去打听打听苗寨的事。男装方便。”袁叶离道。 “打听消息这些事就由我们男人来做,你好好休息就行。我替你打听。”卫晟云说道。 不待袁叶离出口拒绝,卫晟云就不见了踪影。罢了,就由他去吧。她想。 “离姐姐,这城镇好生热闹,我们出去走走吧。6好久没逛逛了。”闻墨追着袁叶离道。 闻墨本就是一个易记仇却又易忘仇的人,现在的她早就忘了在白榆镇袁叶离狠心拒绝她的样子。只是一个看到热闹,便想出去出去玩的小女孩。 “好。”袁叶离本想拒绝,但看着她那充满渴望的眼神时,却脱口说了好。罢了就陪她去逛逛吧。袁叶离对她还是狠不下心来。也顺道出去买一两套男装。 这女装在路途奔波终究有些不便。更何况男人在外做事比女人方便许多。 二人拿了些银子便出了门。 袁叶离在街上走着。路边卖的东西,也没什么新奇的玩意。而闻墨大致许久 没有逛街,更何况是这番热闹的地方。她东看看西瞧瞧,对什么都有兴趣的样子。 袁叶离她们去了一家服装店,袁叶离买了男装,而闻墨不愿意穿那男装,总觉得很难看。便为自己添置了一两件女装。 “离姐姐……我想去那看看。”闻墨指着不远处。 人全都拥在那,非常热闹。 “那你便去吧,其实……你无需问我意见的,我想去逛逛,你就自己去看吧。我等会儿过来寻你。”袁叶离道。 不待闻墨回答,她便走开了。她想着去那茶馆坐坐,想必那会有什么消息可以打听。 人在吃饭与喝茶时,总会忍不住聊一聊八卦与事情。她想着,自己应去听一听这些,多少对自己有益。 闻墨也不强求她,袁叶离愿意答应自己出来逛逛,她已经 很开心了。 闻墨走进一看,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在这酒楼干什么。随便找了一人询问,她 才知道这居然是员外之女在扔绣球招夫。 那人叫张员外,京城里有关系,又十分有钱,对外人却十分吝啬,唯一宝贝的便是她那女儿。他对她女儿非常好几乎有求必应,而她女儿如今已经及笄,他正到处招揽贤婿,想要培养女婿去考状元。 闻墨见那员外之女盖着红盖头,阳光透过那红盖头,依稀能瞧得出这女子有多漂亮。难怪这帮男人们都欲欲跃试。 “本员外今日特意为我的宝贝女儿寻一位夫婿。只需入赘我们张家就好,什么条件都没有。”那大腹便便的张员外站在酒楼的二楼说道。 对于男人来说,入赘是一件丢脸的事。可有些人为了女人和钱财不惜颜面,也是愿意去入赘的。 “我等会儿会把绣球扔下来,一炷香的时间。到时这绣球在谁手上,我便嫁给谁。”张家千金说道。声音婉转悠扬,清澈动听,酥软人心,让人倍感舒适。 “好。”众人欢呼。好不热闹。 在一旁的鼓手早就已经准备了,张员外拍了拍手立即会意,用力击鼓。 随着鼓声,那张家千金便把绣球给扔了下来。 闻墨被这些人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挤出人群。这些人像打了鸡血似的,绣球你传我,我传你。抢来抢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宝贝。 闻墨心想,现如今看个热闹都如此累。 鼓声戛然而止,想必是那一炷香的时间到了。闻墨抬头想瞧瞧到底是谁夺了这绣球。谁知,她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卫晟云。 他怎会在这里,而且手里还拿着绣球。该不会真的是他抢到了吧。 “这位公子,看来是你得了我的绣球。”张家千金轻言细语的说道。她从未想过 得绣球的竟会如此俊美之人。那些歪瓜裂枣自己自然是看不上的。如今这人如此俊美,嫁予他也是不错。 “我得此球乃是误会,我这就换回去。”卫晟云道。 “既然得了绣球,岂有还回来的道理?你这是想让我们张家难堪,还是看不起我们张家?”张员外咄咄逼人,十分生气。 张家千金在旁默不作声,她相信父亲会说服他的。她只需做出温柔的样子保持形象就好了。 张员外看着卫晟云强硬的样子,招过身旁的侍从。“你们去帮我请那位公子进房里坐坐,就说我有事与他商量。” 侍从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退下了。 “这位公子,我们员外请你进去坐下来谈一谈。”侍从道。 本卫晟云并不想理会,可现在围观的人太多,若如此拒绝。怕也不好脱身。卫晟云进退两难,只得跟他进去。 闻墨看着他进了酒楼,而袁叶离也没回来。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正着急之时,袁叶离回来了。 “离姐姐……我在这……云哥哥他们进去了。”闻墨跑到袁叶离跟前,跑的太急,喘得厉害。 “什么进去了?”袁叶离一脸不解的问道。“他为什么要进去?进去又干嘛了?” “他们……招亲,云哥哥抢了绣球。”闻墨道。她有些好奇袁叶离是什么表情,虽他二人以兄妹示人,但她却知他们两人关系并不是兄妹那么简单的。以前只是质疑,现在确是肯定的。 “哦?那不是很好吗?还能娶到美娇娘。”袁叶离尽量做出自己看起来无所谓的样子。然而她却越说越气,竟头也不回便走了。 “离姐姐,你等等我。”闻墨喊道。“不要走这么快,我快跟不上了……” 现在看来,闻墨更加肯定袁叶离他们两人关系了。 闻墨赶忙追上袁叶离,回了客栈。 第463章 莫名吃醋 而卫晟云对于袁叶离来过这里,一点都不知道,他这一边却要想办法应对这张员外。 “敢问我们应该如何称呼公子呢?”张员外笑吟吟的说道。 他挺着一个大肚子,眼睛本身就生得小,现在因为笑的缘故而让加人更加看不见。眯成一条细缝。看着有些猥琐。让人不由觉得此人是奸诈小人,身心感到有些厌恶。 “本人姓云。”卫晟云道。他实在不想与这员外多说。只道出自己姓云,便不在往下介绍了。 “原来是云公子啊,云公子,快请坐,快请坐。”张员外指着桌子,请着卫晟云坐下。说着便挥挥手让侍从上菜,琳琅满目。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热情的样子让人不由有些不适应。 他本就有些着急离开,但卫晟云还是坐下了,他想着还是跟这个张员外解释清楚会好一些。免得自己误了那张小姐时间,破坏她的婚姻。卫晟云知道他不能这般做。 “云公子,现在你也看到了。是你——接我女儿的绣球。现在你应该知道你已经是我张某的女婿了。哈哈”张员外笑着道。 张家千金在一旁听着自己父亲说着如此直白的话,有些害羞低下了头。她本以为父亲当着自己的面,会说的含蓄一些。想不到竟如此直白。 “父亲……”她轻声叫道。 “哈哈,阿音。莫要害羞,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现在我们就只是如一家人一样说说话罢了。”张员外道。 听着父亲这样说,阿音脸更红了,头埋得更低。本就穿着一身嫁衣,脸红的缘故。使得她更加瞩目,让人看着想搂过来亲一亲那红彤彤的脸蛋。看一看是不是会变得更红。 卫晟云一心只想着如何摆 脱这桩莫名的婚姻,并没有看到阿音的娇态。 “我确实是接了绣球,但是这全是意外,我接到这球,并非是自己本意。”卫晟云道。“我定是不会娶你女儿的。” “难道我不好吗?难道是我长得丑了?还是我不够有钱?”张家千金掀开红盖头大声询问道。声音透露着委屈。 “阿音,莫要无理。”张员外呵斥道。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能如此无理的。显得自己没礼教。他本充满笑容的脸听着卫晟云那话立即变得严肃了起来。 阿音顿时蛾眉倒蹙,十分委屈。看着眼泪随时会掉下来。“父亲……” “并非是张小姐的不好,张员外莫要怪罪你女儿。这全是小生的错。我一时大意被迫接了这绣球。本来就不是小生的本意了,况且我已成婚了。有着一位妻子,虽现在她还在生我的气,但我会等她对我消除误会的。”卫晟云道。他说起妻子二字时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 他本是出来替袁叶离打探苗寨消息,现在却因跟踪一人而路过那人群中,误接这绣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此时的他只是想着快些回去,见见袁叶离,告诉她自己打听来的,关于苗寨的消息。 “若你不做这女婿,让我如何向众人交代,我们张家以后在这镇上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外人说起我们张家,便只知我们是那悔过婚的人家。”张员外道。神色有些暗淡。先不去想如何培养状元郎,让自己能在京城有一点势力。现在要先把这云公子搞定才行。 “我会出去跟他们解释清楚,这点无需张员外担心。我必定不会损害你们张家的名誉。”卫晟云道。 “我会打发人去解决你家里的发妻,如 此一来你就能休了你那发妻,这样你可愿意娶我女儿了?”张员外道。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 “不劳员外您费心。我真心爱于我妻子。我不会休她的。”卫晟云直截了当的拒绝道。 “爹……”阿音道。阿音跺了跺脚,有些着急。 “慢着……”张员外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卫晟云就已经出去了。 张员外只好跟上去。 “大家听我说两句。”卫晟云站在酒楼二楼说道。“我是不小心误接了张小姐的绣球,更何况我本无意娶张小姐。所以这绣球便不算数。” 众人本已散开,而卫晟云这番话让众人又重新围了过来。众人七嘴八舌。什么入赘女婿看不起张家、张家被嫌弃了这些话依稀传到卫晟云耳里。 “如今我出来解释,便是不希望张家背祸这罪名。这件事全是我的误打误撞。”卫晟云道。 张员外本想阻止他,可是看着众人的反映,自己反倒怂了。 阿音在楼角的一旁默默的看着。她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娶她。她已对卫晟云一见钟情,她非他不嫁。 卫晟云看着众人没那么激动,想着也是自己要离开的时候了。他对张员外点了点头。不待他们如何反映,便离开了。 闻墨对于他悔婚这事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张诚他们在镇子的街上做买卖,人来人往。生意不错,赚了不少。 人多的地方,便能听到各种八卦消息。他偶然听到前方酒楼好像有人在抛绣球招亲,那张家是本城镇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里只有一个千金,生得又十分美貌。不知谁有这好福气娶得这女子做妻子。 不多时,便传来那接到绣球之人悔 婚了。他想是谁家的男子真是不知道珍惜。女方家这么好的条件竟然还悔婚。他却没想到那傻子竟是卫晟云。 天已经黄昏了,暗示着人们忙碌的一天终于到了可以休息的时候。 张诚回到客栈时,卫晟云还没回来。闻墨也未回来。袁叶离则把自己锁在房间。这些人真是奇怪。 “阿九,你去叫云小姐出来。我已经点好饭菜。”张诚对阿九说道。 阿九点点头,向袁叶离的房间走去。 不多时,袁叶离她们正吃着晚饭。闻墨与卫晟云一个前,一个后的回到客栈。 袁叶离看着卫晟云走进来,放下碗筷,回房了。 卫晟云还不知道她为何又对他如此冷漠,先前明明两人关系有所好转。现在又恢复到恶劣的关系。 袁叶离匆匆回房,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难道她是在生气吗?生什么的气?难道是因为卫晟云要娶那女子?可那又关她什么事,她不是早就决定与那卫晟云没什么干系了。 自己绝不能重蹈覆辙,前一世的种种告诫着袁叶离。是了,他要娶便娶罢了,自己又何必生气。 门外传来敲门声。 “阿离,你开开门,我想与你谈谈。”卫晟云在门外道。 袁叶离想着,他们又没什么关系了,既然他要谈,那就谈谈。 “进来吧。”袁叶离打开门道。 “阿离,你是在气什么?”卫晟云一进门便道。 “我有什么可气?”袁叶离坐下,应道。 “那你刚刚为何一见我进来,便走了。”卫晟云大致猜到一些,但他不确定。 他怕一旦确定是那原因,可如若不是的话,空欢喜一场。对他的伤害更大。 他会更加受伤。心更痛。 “恰好吃饱了而已,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袁叶离道。 “不是,我是来跟你说说今日打探到的消息。”卫晟云急忙道。 “那你便说说。” “前方有一个村子,据说那住着一个善用蛊的人,但听说性情有些鬼怪。让人难以琢磨。”卫晟云道。 “是吗?那我便去寻那村子,找找那人。”袁叶离道。语气中透着一丝兴奋。 “我陪你一同前去。”卫晟云道。 “好……”袁叶离闭上了眼。他想一同去便让他去罢了。若不让他去,以卫晟云的性情,必定会偷偷跟着。她现在仍然想逃避他。 卫晟云看着她,也不想再去打扰她。她还未从障碍走出来,那么他就要愿意等。等她愿意重新接受自己为止。 待卫晟云离开,袁叶离这才睁开眼。 她知道卫晟云对自己的心意,可她难以说服自己再去接受他。 “离姐姐,我能与你说说话吗?”闻墨在门外问道。 今日是怎么了,怎的这些人全都来找自己谈话。 “进来吧。”袁叶离道。“你想说什么?” “今日……你可看到了……云哥哥悔婚。”闻墨道。闻墨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改口称呼卫晟云的,她原本是叫他云公子,现在却叫他云哥哥。 “没有看到,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袁叶离道。 闻墨点点头。离姐姐的眼神有些可怕,闻墨想着。难道她又做错了什么吗。 “更何况,他是否娶那女子是他的自由,我没理由管他。”袁叶离道。 “嗯……那我没什么事了,我回去休息了。离姐姐……你也早些休息吧。”闻墨道。 袁叶离点点头。 一天发生的事太多,让人感到劳累。只有休息才能让人得到满足。 第464章 一见钟情 这几日,张诚每日都清晨出去卖货,闻墨跟袁叶离则每日留在客栈,卫晟云也不想自讨没趣,与袁叶离很少碰面。每天都出门也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这日卫晟云又出门了,闻墨每隔一炷香的时候,便去闻念安房间照看他。 闻念安是她哥哥,她先前一心想让他带她走。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依靠自己的亲人,虽说有些没多大感情,也会不自觉的想去依赖。更何况,闻墨还是一个对别人依赖性极强的人。她害怕孤独。 “念安哥哥……你快点醒过来吧。”闻墨替他擦了擦脸,喃喃道。 闻念安至今还是在昏睡,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还在昏迷吗?”袁叶离看着闻墨出来道。 闻墨点点头。 也不知这闻念安发生了什么,又为何满身是伤倒在河流旁。如今又一直昏迷不醒。现在也只有等着他醒来再问。 大致中午时,客栈来了一位贵客——张员外。 “小二,这可有一位叫云公子的?”张员外抓住一个店家伙计道。 “有的,有的。”店伙计急忙道。 “他现在可在这客栈?”张员外道。 “那云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不在我们客栈。”店伙计道。 “那好,我在这等他吧,你且先下去吧。”张员外道。 “是。”他本以为员外至少会打赏一点银子给他,可看着那张员外没有一点打赏的意思。便退下了,去忙活了。 也是,这张员外可是这镇上数一说二的铁公鸡。一毛不拔,想让他打赏银子,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张员外等了许多时日,卫晟云才回来。 张员外一见卫晟云走进客栈,便迎了上去。“云公子,你回来了?”张员外道。 “张员外,你怎得找到这来了?有什么事吗?”卫晟云微微惊讶道。 “我想请你去我府上坐坐。”张员外道。 “有什么话在这说或有什么事就在这做也是一样的。不必再去员外府上了。”卫晟云答道。 “自从那日你拒婚后,我女儿不知道为何变得日益憔悴。”张员外道。“还请云 公子去我府上瞧瞧我女儿。” “病了就去请大夫,来我这寻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医术。”卫晟云道。 “我女儿只想见你一面,求求你去看看她吧。”张员外带着祈求的语气道。他许久没这样低声下气求过一个人了。 记得上一次求人还是阿音年幼时落水,差点丧命。好不容易救了上来,却昏迷不醒数日。自己跑去求那神医让他救自己女儿,不然现在哪还有什么张家千金。只留自己孤身一人活在世上。钱再多又有何用。 他现在一心只求自己女儿能得到幸福,根本就没时间去想如何在京城里培养自己的势力。自己的女儿比那没有知数的状元郎更重要。 “好吧,我随你去看看她。”卫晟云道。 这世间,唯独亲情最为尊贵。作为一位父亲,他都低声下气的跑来这客栈求他,想必是爱极了女儿,就算他再不想去见他女儿,为了这份亲情,自己也得去看看她。 卫晟云生来就在皇家,皇族纷争哪里还有什么亲情可言,自己的父亲也是为了那皇位而挣破脑袋。结果得到的便是自己孤身一人活在世上,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誉,每天面朝天下,孤独至极。这也是卫晟云当初不当皇帝而选择与袁叶离隐姓埋名的原因。 自己爱的人在一旁,每日相爱如宾。便是卫晟云这一世唯一的愿望了。 “真是太感谢你了,云公子。”张员外道。他有些激动。其实他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否请得卫晟云去看望自己的女儿。 “带我去吧。”卫晟云道。 “请随我来。”张员外急忙上前带路。 两人上了轿子,不一会儿便到了张府。 “老爷,您可回来了。小姐正急着要见你。”管家一见张员外回府,急忙迎了上来。 “崔管家你先带着云公子去前厅等候一会吧,我去去就来。”张员外说完便去找阿音了。 “云公子,你随我来。”崔管家道。 崔管家把卫晟云带到前厅,吩咐下人去奉茶。自己留在前厅陪着卫晟云。 “阿音,宝贝女儿,爹爹来了。” 张员外在阿音门外道。 门猛的被打开,阿音冲了出来。 “父亲,那云公子可有跟你一同前来。”阿音急忙道。 张员外点点头。“来了。现在正在前厅侯着,我带你过去。” “好。” 张员外与阿音走到前厅,果然见卫晟云坐在那。 “云公子,你来了。”阿音道。 卫晟云点点头。抬头看着他们两个。阿音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比起来,如今的确憔悴了许多。“你没事吧?” “公子愿意来看我,我很开心。”阿音道。 “云公子,其实我不介意你有妻子的,我是真心欢喜你。”阿音说得有些迫切。 张员外知道自己不能劝住她,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成全她。如今她说出这种话来,倒有些意外。看来她是爱他的,不要平时乖巧懂事的女儿,也不必不知羞耻的说出这话。 “这……我总不能对不起我的妻子,再者我并没那么富有。”卫晟云道。在他心里,他的妻子只有袁叶离一人。上一世与今世的前半生自己做了太多辜负袁叶离的事,现在若是娶了阿音,那自己不知还能不能和袁叶离在一起。袁叶离也因此找到机会离开他。 “张小姐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卫晟云道。 听着卫晟云这番话,阿音也知自己不能再纠缠他了,她想着,只要时间久了,她应该能够忘却他吧。 “当然我很好,看在你这么爱你的妻子的份上。我也不强求你了,”他说起妻子时那份宠溺与幸福是说不了假的。 街上依旧熙熙攘攘,这镇上虽没什么节日。却很是热闹。人多,客栈便住满了。鱼龙混杂,正是易抢劫,易偷盗的时候。 闻墨在去为闻念安取药时,猛的一人向自己撞过来。她觉察有些不对,一摸,果然,钱袋已经不在了。 “有小偷……有小偷……”说着便去追那小偷。 一个弱女子,哪跑得过那小偷,一看他那矫健的手法便知他是惯犯。 眼看他越跑越远,闻墨只想着自己要灰溜溜的回去拿钱,自己没什么关系,可却耽搁了取药的时 日。 “慢着,小偷哪里跑……”街边的一男子喊道。说着便追了上去。闻墨还来不及看他长什么样子,呆呆的站在原地。 三两下功夫男子便追上了那小偷。 “公子饶命……我知错了。” “把刚刚抢来的东西还来,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这让人瞧不起的小偷。”那公子道。 “给……还给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下次再犯,定不饶你。” 小偷急忙跑了。 闻墨看着那男子走近,他长得十分俊美。他有一头乌黑的头发,束着显得十分柔顺。一双凌厉的剑眉,剑眉下是一双迷人的桃花眼,一眨一眨的,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直觉便会沦陷进去,而出不来。高挺的鼻子,嘴唇也厚薄恰到好处。 他走过来,露出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闻墨盯着他看,不自觉看呆了。 “小姐,这可是你的钱袋?”他道。 闻墨没说话。 “这位小姐?你怎么了?难道是被吓傻了?”他笑道。 闻墨看着他笑,不由又看呆了。但她这次很快清醒过来。 “这是我的,但我可没有被吓傻。”她瞪着他道。 那人又笑了,闻墨想他可真爱笑啊。 “不知我该如何向你道谢?”闻墨问道。 “无妨,区区小事。就是举手之劳而已,无需道谢。”那人道。 “这……不太好吧。”闻墨道。虽他不说什么,可她觉得自己还是要还他一个人情的。 “那小姐不如告诉我,你姓什么。我们便两清了。更何况知道如此美丽的妙人的名字,我倒觉得是我在占你便宜呢。”那人道。 “我叫闻墨。”她道。 “作为交换,我便告诉你我叫什么。”那人道:“我叫夏逸。” “夏公子,我得走了。”闻墨想着自己不能再耽搁了,要不然念安哥哥错过了喝药的时间,那可就麻烦了。 夏逸看着闻墨远去,不由得又笑了。 这时与那男子一道的人上前来笑道:“嘿,喜欢上了?” 夏逸点点头,他定会把她拿下。 “哈哈,想不到夏大公子也会有一见钟情的一天。” 那男子道。 “赵谷,你竟敢取笑我,找死?”夏逸道。 “哈哈,我可不敢。咱们回去吧,免得你那腐朽的老爹又怪罪于你。”那名 唤作赵谷的男子道。他从一开始便是笑着,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要不要我帮你查一查这姑娘是哪里人啊?家中有哪些人啊?哈哈。”赵谷道。 “好,那便麻烦你了。” 闻墨取了药回到客栈,脑子里不自觉的浮现那夏逸的样貌。 “不……不行,我不能再想着他了。他只不过帮了我而已,我也向他道过谢了。如此便已经两清了。”闻墨喃喃自语道。 袁叶离一进厨房,便看到她在自言自语,她道:“你在说什么?” “离姐姐……没什么。”闻墨连忙道。 袁叶离没说话了,她也懒得去询问闻墨的事。整个厨房又恢复平静。 闻墨想着自己绝对不能像上次在山寨一样,别人向自己露出一丝丝善意、一点点帮助。她便自己主动附上去,最后受伤还是自己。 再则,自己已经知道现在除了依靠袁叶离,谁也不能依靠。跟着袁叶离不会错的,虽说路途艰险,但有袁叶离在身边,至少可以放下心来。 那夏逸的确长得十分好看,是她最为喜欢的模样。一个人喜欢什么样子的人,早在心里就已经知道了。在山寨时,那寨主便是顶着一副极美的外表,做些让人恶心的事。 闻墨对人有了戒心,可以看出她的成长。对啊,经历这么多事。再稚嫩的模样,也会变成老成,再单纯的心,也会变得复杂。 “罢了,不要再去想了,现在好好照顾念安哥哥才是最重要的事。”闻墨心想。 念安哥哥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昏迷了这么久。闻墨就算成长了,可心地到底还是十分善良。 人并非一来就完美,不经历什么挫折。永远不能成长,不能变得更加强大。 接下来的这几日,闻墨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她时不时去那药店取药。然后立即回来熬药,替闻念安擦擦脸,喂他喝药。 日子过得倒也挺快。 第465章 终于醒来 在一间宅子里的一间房中,墙上挂着那用金丝线绣着的山水图,金色平常会显得有些俗气。可那幅山水图却不然,反而显得有些灵动。那图绣工在当朝可以称得上是最为精致的了。桌椅也都是上好的禅木所做,想必家里十分有钱及尊贵。 “赵兄,你可有查到什么?”夏逸问道。声音有些急迫,有些期待。 赵谷点点头。 “夏公子,你是在质疑我吗?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消息最为灵通好吗?”赵谷道。 “这些我都知道,还要你多说吗?要不然我也不会拜托你去打探了。”夏逸嘀咕道。 “你在说什么?”赵谷道。 “没……没什么。你快告诉我吧。”夏逸道。 “闻墨乃是那闻太师的孙女,听说她全家被杀,被一女子所救,也不知为何会到这镇上。”赵谷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来。 “那……可知是何人所为?”夏逸继续道。 赵谷摇了摇头,他也不知。 “想不到,这等灭门的事会发生在如此美丽的女子身上,想必她十分脆弱。”夏逸道。本应爱慕的心,因为知道这事,更加想好好怜爱她了。 “你可知道闻墨在哪现在?”夏逸问道。他想去找她,就算是默默的看看她也好。 “她现在住在那卢丹客栈,近日她每天都会出门取药。也不知是何人病重。你要去找她?”赵谷道。 夏逸点点头,他这几日想极了她。他想见她,他现在就想去见她,他心里呐喊道。 “那我便去找她。”夏逸道。 “慢着……难道你真的动心了?”赵谷拦着夏逸,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夏逸脸变得微红起来,赵谷看着他那样,心知,他确实是动了心。 夏逸是县令之子,而且还是嫡长子,县令自然重点培养他;而赵谷则也是县城里一位达官贵人之子,虽他父亲地位比不上那县令,但县令见了他 父亲也会避让三分。 一天两人在郊区打猎,因追一只野兔而争吵,严重到双方打了起来。甚至当初闹到两人父亲那里,自然受了体罚。而两人也因不打不相识。关系也因此变得十分要好,两人经常在一起。两人又长得十分俊美,风流倜傥。自然早已成为城里讨论的话题。 二人无聊之时虽会调戏调戏一下美貌女子,也偶有逛逛青楼,可两人都还未对别人付出真心过。现在看着夏逸的举动,赵谷也知道他爱上那叫闻墨的女子。 “哈哈……你这小子,快去吧。”他道。 夏逸得到兄弟的支持,信心大增。立即去马房牵了自己最爱的骏马。一跃而上,走了。 赵谷从房间出来,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这时县令家的管家走了出来道: “赵少,你可知道大少爷这是要去哪?” “哈哈,我可不知。”赵谷道。他才不会跟这管家说夏逸去了何处,他可是那老古板的眼线,他若是说的话,他必定会跑去告诉那老古板。老古板定会派人把他抓回来。这等事,他可不能做。 赵谷还是希望夏逸能收获爱情的,可他也知他们两人若是互相欢喜,前方必定很多阻碍。 唉……这也是两人要走的路。 夏逸不多时便到了茵镇。下马,随手抓了一人问道:“卢丹客栈怎么走?” 被抓的那人有些莫名其妙,可还是回答了他的话:“直走,然后便会看到一家刘家糕点的店铺,顺着右拐便到了。” “多谢。”说完,便上了马。 没多久,夏逸便到了卢丹客栈。 “客官,你打尖还是住店?”客栈出来一个店伙计,问道。 “住店,我也不知要住几日,这些银子你拿去,多余的你也不用找了。替我安排一个上好的房间。” “好的,客官里面请,我这就去安排房间。”店伙计连忙应道。这时候, 那多余的银子便是 他的了。贪婪是人的本性。说着他便牵着夏逸的马到马房,然后给他安排了一间房。 夏逸进了房,吩咐店伙计给自己准备热水和一些饭菜。他急冲冲的洗完澡,然后胡乱的吃了饭。 “这店里可有一位闻墨的女子?”夏逸抓着店伙计道。 他的确听他们叫过闻墨这个名字,眼前这位男子看来是来找她的,也不知道他找她有什么事。 夏逸看着店伙计不说话,又从钱袋里拿出一些碎银,店伙计这才道:“确有一位叫做闻墨的女子住在店里。” “下去吧。”夏逸想着问这伙计也问不出什么。还不如自己主动去寻她。 店伙计急忙离开,他可不想让店里其他人知道自己收了客人的贿赂。 夏逸想着自己还是去楼下坐着,或许这样还能瞧见她。 他还未下楼,便听到楼下传来争吵声。听那声音似乎是闻墨的。他加快了步伐。 果不其然那与别人争吵之人——正是闻墨。 “你们这帮无赖,这玉佩本是我的东西。怎么一眨眼就成了你的?”闻墨道。言语有些激烈。脸因争吵而显得微微红。 夏逸只见那玉佩是由白玉雕琢而成,玉佩中的斑纹极其精致。形状圆润,透着光整块玉仿佛像是浸着水一样,水润且有光泽。可以看出那玉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灵气,确为玉中佳品。 “这位姑娘,我是看在你长着一副无害的模样。才不送你去报官的,你不要不知好歹。”男人道。 闻墨听到他这样说,围观的人也都知道这人不好惹,一群人竟没人上前来替闻墨说一句话。她委屈得直掉泪。张诚他们出去做生意了袁叶离与卫晟云他们两人也不知所踪。 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夏逸不由得心疼。 “这是何人?”夏逸问一旁的店伙计道。 “这人是这附近有名的混混,每日只知道喝酒上赌坊,家里的老婆估计也是受不 了他这般模样了,跟着野男人跑了。”他道。 夏逸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这男子竟如此不知好歹敢惹上他的人。 “我倒要看看去见官,那衙门到底会信谁?是信你这个臭名远扬的混混,还是那小姑娘?”夏逸下楼来道。 闻墨只觉得他整个人散发着光芒,是上天派他来救她于困难中的英雄。 “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男子叫道。 “谁不知你是这附近有名的恶棍,如今倒欺负到人家小姑娘身上了。”不知是谁大声道。 男子见刚刚那些围观的人全都矛头对准了他,灰溜溜的跑了。 闻墨道:“夏公子?你为何在这里?”她本眼里含着泪,看着是他,偷偷抹掉眼泪,让人心疼。 “刚好路过,在这客栈休息几日。这么巧,就看到你了,想来是缘分呢。”夏逸道。 他本就经常与女人周旋,自然知道女人喜欢听什么。可他不知,他的这些在闻墨看来,便是油腔滑调。她不喜欢这种男人。 “多谢你替我解围。”闻墨道。 “举手之劳而已。”又是这话。正当两三十分尴尬时,袁叶离回来了。 “你在这做什么?”袁叶离看着闻墨站在那,问道。 “离姐姐……刚刚有人想讹我,硬说爷爷给我的贴身玉佩是他的。”闻墨跑到袁叶离跟前道。 “那事情可解决了?”袁叶离道。 闻墨点点头。 “这位是?”袁叶离一进来便看见了夏逸站在闻墨身旁,扭头看着夏逸,话却是对着闻墨说的。 “他是夏公子……”闻墨刚刚哭完,喉咙有些干涸,声音涩涩的,却也是回答了袁叶离。 袁叶离点点头,说明她已经知道了。“闻念安可好?有没有醒过来意思?” “没有……念安哥哥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闻墨道,她也是十分担心闻念安的,毕竟有着血缘关系。再陌生也会有一条让人看不见 的线牵扯着他们。 袁叶离也有些着急,听卫晟云以前说起过,闻念安为了感谢他们两人,自主的说要去前方为他们打探路上的情况。可现在他却浑身是伤出现他们面前,让人没有办法不去想他到底了发生了什么,前方情况又如何。 夏逸在一旁听着他们说的闻念安,本以为是闻墨爱慕之人,但他们两人又都姓闻。应该是兄妹吧,可是赵谷又说闻墨全家都已经被杀,现在又冒出一个闻念安来,着实又让捉摸不透。 “夏公子……我要回房照看念安哥哥了,不能陪着你了。” “那个,我可否问问那闻念安与你是何关系?”夏逸呆呆的问。他一时间忘了这是私人问题,竟脱口问了出来。 “念安哥哥啊……他是我哥哥。”闻墨道。“我走了。” 夏逸看着她上楼,心想自己真是笨。竟找不到理由来寻她。 “离姐姐……云哥哥还没回来?”闻墨坐在房里,看着闻念安躺在那低声问道。 “嗯,本与他一同出去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走散了。”袁叶离缓缓的说道。 闻墨听着她这样说,便也没多问了。两人一阵沉默。 “啊……离姐姐……念安哥哥……手指好像动了……”闻墨激动的说道。 袁叶离听着急忙走到床边,果然,闻念安手指真的在动。她也有些开心,终于可以问他关于前方路途的情况了。 “闻墨,你在吵些什么。”闻念安忽得睁开眼,皱着眉对着闻墨道。 “念安哥哥,你终于醒来了。”闻墨握着他的手道。“我们很担心你。” 闻念安听着这话,并没有看闻墨,而且扭过头来望着袁叶离。 袁叶离点点头,闻念安这才摸了摸闻墨的头道:“让你们担心了,是我不对。” 闻念安终于还是醒了过来。眼角的那一点红痣,依旧色彩斑斓到无法忘却。仍然是那般让人着迷。 第466章 观花朝会 袁叶离本想直接问闻念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着他那虚弱的样子,她问不出口。 “你先好好休息吧,那我就先出去了。”袁叶离道。她说着便走了出去。 闻墨看着袁叶离出去,又扭头看了看闻念安,果然,眼神里透着失落。 “念安哥哥……要喝水吗?”闻墨问道。 闻念安点点头,声音虚弱的道:“多谢了,这几日是你在照顾我吗?” “嗯。”闻墨应道。 “哥哥终究对不住你。”闻念安低声喃喃道。 “念安哥哥……怎么了吗?”闻墨递过水杯,不解的问道。 “没事,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闻念安道。 “好,那念安哥哥你先休息吧。我也不打扰你了,我出去了,有事记得叫我。”闻墨说着便出去了。 闻念安要一个人,理一理在他昏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有些记不清了。他甚至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一上来一句话没说就想要置他于死地,根本没有给他逃走的机会。或许他们是以为他真的死了,便没有带着自己“尸体”去复命。这也刚好给了他苟活的机会。 闻念安知道,要是卫晟云他们没有路过那,或许自己早已命丧黄泉。 自己当初主动对他们说,他为了感激卫晟云他们两人,而去前方探路。其实不然,他一介书生,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自己独自去探路。 他是受了那人的命令,想来那人也是真的为袁叶离着想,暗中帮助袁叶离。 他当初留下那支商队,不单单是为了可以在路上照顾袁叶离他们,更多是可以随时知道他们一路上发生了什么。 时不时有各种声音透过窗子传到房里——商贩叫卖声,马车轮子在马路上摩擦的声音,客人与卖家讨价还 价的声音。 吵杂声不断,可闻念安却不为所动,眼神坚定。 “那闻念安醒了?”卫晟云回到客栈,见闻墨心情十分好的样子,猜道。 闻墨点点头,眼神里充满着笑意。 “昏迷这么多日,终于是醒了。”张诚他们早已收了摊回了客栈,也是一回来便知道闻念安醒来的消息。 他装作第一次见闻念安的样子,表面上对闻念安的病情毫不关心。其实他早就在闻念安醒来时就私下去找过他。 毕竟他们两人有些别人不知道的关系,他对闻念安关心过度,也会给他和闻念安招来误会和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难以解释就不好了。 “那我去看看他。”卫晟云道。 “念安哥哥已经睡下了,如今他还是十分虚弱。等他醒来了,再去看望吧。”闻墨道。她还是希望闻念安能好好休息。 卫晟云点了点头,示意他已经知道了。 几人各自回了自己房间,心思各不相同。 夏逸现在也是如此,他可以看得出问闻墨对他并不感兴趣,这让他有些无奈。难道是自己魅力不足的原因。他对他的样貌还是十分有信心的。如今闻墨对他的态度,着实让他有些不解。 想着,夏逸有些烦躁。无奈只有穿一封书信给赵谷,想必他应该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如若不然,自己此番前来,着实白费。 不多时,赵谷便给夏逸回信,夏逸看后便恍然大悟。正准备出门去寻闻墨,想不到一开门就看到赵谷站在门外。 “你这小子,在信里没说到你要来啊。”夏逸捶了捶赵谷胸口道。 “哈哈,自己兄弟追求爱情,岂有不来帮忙的道理。”赵谷道。“日成之后,你可要好好谢我。” “知道了,少不了你的好处。”夏逸道。 夏逸与赵谷 并不知闻墨房间在哪,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坐在客栈一楼坐着傻等。 正好奇外面的人全往一处涌去时,店伙计恰好上前来奉茶。 “两位爷,不去看花吗?” “什么花?”赵谷道。 “这位爷你不知这几日是我们镇上最为热闹的时候吗?如今到了花开了的季节,我们镇上本就是已花出名,现在这时候外地的人也会带着自己惜爱的花或者少见的花类来参加这花朝会。”店伙计道。 他本应退下了,但他任然站在那不动,赵谷心知他在等小费。赵谷直接拿出一些碎银给他,店伙计这才满意的到了别处。 “夏兄,你的机会来了。”赵谷转过头,笑嘻嘻的对夏逸道。 “嗯?” “你傻啊,你可以借着这花朝会,约你的那位佳人出去赏花,到时候,花好月圆。哈哈,她难道不会心动吗?”赵谷恨铁不成钢,咬咬牙。继续说道:“果然人一恋爱就会变傻,可你都还真正谈上恋爱,就成了这样。若以后真的成功了,还不乐傻了?” “去你的。” 二人想到此法,却唯独缺了一个人——闻墨。 两人正准备回房时,闻墨恰好走了下来。两人迅速装作偶遇的样子。夏逸走到闻墨跟前,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 “闻小姐,我刚刚听到别人说,这几日有个花朝会,要不要与我们二人一同前去观赏?”夏逸说着便指着不远处的赵谷。 “夏公子……” 闻墨往他指着的地方望去,果然见着一人站在不远处,笑着向她招手。 “那位是?”闻墨问道。 “他叫赵谷,与我是好朋友。听说这几日镇上有花朝会,特意过来赏花的。”夏逸胡乱说了个谎。 “你可愿同我二人去观这花朝会?”夏逸再一次问道 。 袁叶离这时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卫晟云。 “离姐姐……你们这是要去哪?”闻墨问道。 “我与他去逛逛镇上的花朝会。”袁叶离指着卫晟云,随后又看着夏逸道: “这位是那个夏公子吧?” 闻墨点点头。“他邀我一同去逛花朝会。” “那便去吧,好好玩一玩。这几日照顾那闻念安想必你已经很累了,现在趁机去玩一玩。”袁叶离道。 “好……”闻墨应道。她本就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夏逸又如此盛情邀请,现在袁叶离也让她出去玩一玩,那便出去玩一玩,看一看这从未观赏过的花朝会吧。 夏逸见她同意,内心早已欢呼雀跃。表面却强装镇定。 “哈哈……那我们快走吧,不要再傻傻的对望了。想必那人一定很多,相当热闹。”赵谷打破两人的沉默。 听着赵谷的花,夏逸与闻墨两人的脸几乎同时红了起来。夏逸扭过头尽量不去看闻墨,闻墨则低下了头。一脸娇羞的模样让人心动。 几人一路上因赵谷的原因而有说有笑,气氛倒也算是融洽。 几人到了花朝会举办的地方,只见各种各样的花朵,密密麻麻,全都压弯了枝头,开得十分茂盛。 从远处望去只觉得是自己到了一片花的海洋——高贵的牡丹花开得最为艳丽,高贵中尽显繁华。而娇小的蔷薇花,大致是因为人太多而害羞的缘故,低着头,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抚摸。花繁而大的白玉兰也不甘落后,花枝摇曳,洁白的样子不容凡人玷污,只觉站在不远处便能闻到花香,清新宜人,芳香馥郁,使人心驰神往。 闻墨本来心情郁闷,待沁人心脾的幽香传入鼻腔时,令人沉醉,她早就忘了此时三人的尴尬,心情转而变得愉悦起来 。 果然人在烦恼时,赏花有利于身心放松。现在他们便是如此。 赏花的人十分多,人们全都只想往前涌进去。只为一睹那在这镇上才有的镇花。 夏逸他拉着她,把她搂到自己怀里——防止别人撞到她,闻墨猛的脸变得羞红。她到底还是一个小姑娘,一张白纸。那次在山寨里,自己主动去靠近寨主,已经对她造成了伤害。让她对于男子避而不及,如今与男子如此近的相处,反而让她感到十分不自在。 “莫要怕。”夏逸低头对着她喃喃细语道。 声音低沉,让闻墨不由得脸更红了。心忽的一直怦怦跳。 夏逸也没好到哪里去,原来自己抱过无数个女人,心却从没有跳得如此迅速过。 两人紧贴着,外界的一切杂音,两人都听不见,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扑通扑通。 这种感觉是闻墨从未有过的,让她觉得如此陌生,就连对着那美得像女人一样的寨主也不曾有过,她以为那时的自己,她是欢喜那寨主的。 人还没有遇到爱情之时,仿佛自己与爱无缘,只是自己不曾知道,爱情无时无刻不在自己身边,只需要你去感受它,享受它。 夏逸与闻墨就像初尝爱情的味道时,只觉有些甜蜜,却不知道爱情还有酸、苦、辣,那般才是爱情的模样,有时候往往会让人痛不欲生。 “夏兄,快点进来。这里果然是美不胜收。”赵谷早已挤到了最里面,找到了最好的位置,向夏逸他们招手道。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冲了。”夏逸道。 待闻墨点头,他便牵着她往前冲,走的时候尽量不让旁人挤到闻墨,他的人旁人是不能碰的,他只知。 虽只有短短的时间,可闻墨却觉得她与他已经走过了一世一样,永永久久。 第467章 初尝情味 “你们动作真慢啊。”赵谷道。“这……我在这……快过来。” 两人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赵谷看着夏逸两人还牵着手,不怀好意的一直笑。 闻墨起初并不知道赵谷在笑什么,她低头看到夏逸还牵着她,恍然大悟。急忙从夏逸手中把手抽出来。 夏逸感觉到手一空,转过去瞪了一眼赵谷,两人表面毫无动静,眼神却早已大战了几个回合。 “原来那便是镇花啊,果然名副其实。”闻墨指着那百花中的中心位置的花道。 “那花是君子兰,它象征着富贵吉祥,繁荣昌盛。据说观看过的都会变得幸福美满哦……小姑娘。”闻墨一旁的一位老伯道。 “嗯……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今日来了这么多人只是为了瞧一瞧它。”闻墨笑道。 那君子兰外表看着并没有牡丹的富丽堂皇,也没有那白玉兰的芳香浓郁, 更没有蔷薇的娇羞妩媚,但是它的每一片叶子都苍翠且充满了光泽,橙红的花朵向上形似火炬,十分霸道。 “它好美……”闻墨道,话语中充满了感叹。 “那也不及你半分。”夏逸在一旁喃喃细语,闻墨专注于那镇花,并没有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赵谷在一旁却听得真真切切,他朝夏逸投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夏逸看着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真想揍他一顿,可是现在人太多,也不好动手。只有忍着,不帮他出出主意,只知道在这看他好戏。 大致是因为镇上的人乐于消费的原因,镇上平时就很热闹,如今举办这花朝会,让本就热闹的城镇更加繁华。 街上的小贩们都用自己全力卖力吆喝,争取把自己的东西卖出去。 各色各样的面具、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小巧逼真的陶人、栩栩如生的糖人,闻墨虽以前就瞧过这些小玩意儿,却每一次见到,都仍然不改对他们的欢喜。 夏逸看着闻墨盯着它们看,问道:“你喜欢 ?” 闻墨点点头,她是真心喜欢的。 女孩子大多都对小巧玲珑的小玩意没有抵抗力的。 “想吃冰糖葫芦吗?”夏逸问道。 “想……”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老板给我一串冰糖葫芦。”夏逸跑到冰糖葫芦小贩跟前道。 “好嘞……”小贩说着便抽出一串冰糖葫芦给他“五文钱。” “给……不用找了。”夏逸掏出一两银子给他,便连忙走了。 “闻墨?我回来了,给……”夏逸说着便把冰糖葫芦递给闻墨,看着闻墨接过,咬了一口,宠溺的笑了。 此刻在夏逸眼中,外界的任何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眼中——早已被闻墨填满。 “咱们几个去吃点东西,逛了一天了,好饿啊……”赵谷在一旁喊道。 “如此甚好。”夏逸道,他当然知道赵谷是在给他创造机会,就是不知闻墨愿不愿意去,他望向她。 闻墨此时还在咬那冰糖葫芦,似乎被酸到了,眼睛微眯,但听到要去吃点东西时却也猛一直点头,像只刚偷完腥的小猫,着实可爱。 赵谷随便拉了街上的一人打听,便知道镇上最为出名的酒楼在哪,几人向酒楼的方向走去。 待他们吃完饭,天边的夕阳早已悄然落下,转而月亮娇羞的露出了半个头。街上依旧十分热闹,点的通亮的灯笼挂在道路旁,每家每户也是如此。以至于晚上与白天之时没有半点区别,橘红色的烛光反而给夜色增添了一些别样的情调。 “我看现在人如此之多,难道今日晚上是也有活动吗?”赵谷胡乱抓住一个店伙计问道。 “是的……客官,今日是依照往日的节俗——一到晚上人们会去河边放孔明灯,以求保佑。”店伙计解释道。 赵谷挥挥手,店伙计便退下了。 “我们去看看吧,应该挺好玩。”赵谷看向夏逸,问道。 夏逸听着这话,却是看向闻墨的。闻墨也知道他是在询问 她意见,闻墨轻叹一声,点点头。 夏逸看着她同意,便笑了。 他笑得温柔,本就夺目的桃花眼,现在显得更加瞩目,闻墨此刻眼里全是他,眼里也只有他。 “那我们便走吧。”夏逸道。 “好……”闻墨与赵谷几乎同时回答道。 放孔明灯当然少不了孔明灯了,夏逸好不容易在摊贩那买了三个孔明灯,那处平时没多少人可今天估计是特别原因,十分拥挤。 “给……”夏逸递给他们两人。 两人接过,“走吧,我们去那边。”赵谷指着稍微空着的地方道。 几人默许,跑到那处,点燃里面的烛芯。 孔明灯通常是带着放灯人的无限思念,替人们传达满满的祝福。 夏逸他们三人的孔明灯随着朦胧的月色,飘像黑夜中,那是虚幻而向人向往的世界。 孔明灯已经飘得很远了,星星点点,就像红色的星星一般,十分美丽。 花好月圆,才郎佳人,两情相悦。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闻墨好久都没有觉得这般快乐了,自从闻家被灭门之后,自己每天都是处于恐慌之中,百般孤独。 人啊,一旦沉浸在幸福中,就会忘记自己曾经的痛苦之处。这看似十分无害,其实只要沉迷下去,伤害便会变为最大。 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有烟花。” 闻墨与夏逸几乎同时抬头,果然见着那烟花十分绚丽,“好美。” “闻墨……你可愿跟我在一起?嗯?”夏逸突然道。声音一直抖。没错,他在害怕,害怕她会拒绝他。 闻墨听着那一声“嗯?”,差点直接脱口说好,但她又想到袁叶离,想到夏逸家里定不会让他娶一个家破人亡的人,想到念安哥哥……这些种种都在暗示着闻墨,她与他注定无缘。 夏逸看着她一直没说话,傻傻的站着,心里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却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我……马上……便要离开这里了。”闻墨 缓缓的说道,她眼睛闭着,不愿让旁人看到自己的懦弱的模样,不愿让眼泪流下来。 夏逸也不说话了,他知道明明就是这个结果,但他还是幻想她能同意。是了,自己在幻想着什么啊。 夏逸不知所措的呆在这,还未反应过来,闻墨便跑了出去。 “闻墨……”夏逸大叫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赵谷推攘着他,提醒他此刻应该追过去,或许两人还有机会。 夏逸被他一推,便醒了过来。立即追了出去,可此时正是人最多的时候,闻墨早已不见了踪影。 “闻墨……闻墨……” 当然是无人应他。 无奈,他与赵谷只有一前一后回到客栈。 其实,闻墨跑出来并没有如意找到客栈,她从那里跑出来后,本就是胡乱跑的,一不小心迷了路。到处问了行人,才勉强找到客栈。 闻墨在房里独自一人想了很久,还是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想着袁叶离应该会给她介意。 袁叶离早在闻墨很久之前就已经回来了,现在也刚沐浴完,坐在椅子上,无聊的回忆一天发生的事情。 咚咚咚。 “离姐姐……你睡了吗?”闻墨在门外道。 “没有……你有什么事吗?”袁叶离道。 “想跟你说说话,请教你一些问题。”闻墨道。她语气中充满了期待,她还是希望袁叶离能理她的。如若是两人感情能回到从前,那便最好了。 “你进来说吧。”袁叶离也刚好有些无聊,看看她想说什么,也可以给自己解解闷。 “好,那我便进来了。”闻墨说着便推门而入。走到桌子旁坐下。 “今天,离姐姐玩的怎样?”闻墨进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还行吧,这花朝会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不知那些人为何都冲着这花而来。”袁叶离道。 “我很早便回来了,你想说什么便直接说吧。我们,不必这般转弯抹角。”袁叶离举着一杯茶,晃了晃茶杯,扭 过头看着闻墨,慢慢的说道。 “我想与你说一说那夏公子……”闻墨轻声道。 “就是那夏逸?”袁叶离突然来了兴趣。 闻墨点点头。 “我今日与他和那赵公子出观了花朝会,然后,他对我说‘你愿不愿意同我在一起’。”闻墨低着头道,她现在除了向袁叶离诉说自己的感受,没有人值得自己信赖了。 闻墨喉咙有些干涸,声音涩涩的,给人一种空旷的感觉,袁叶离想着,她也许刚刚哭过吧。 袁叶离道:“哦?然后呢?你同意了吗?” 袁叶离盯着她看,并没有安慰她。 “我还没有回答他……他一问完我,我便跑了回来。”闻墨说着,便只觉心在抽痛。她有些难受的捂着胸口。 “呵呵,傻丫头,我看你是喜欢他的吧。”袁叶离呵呵笑道,语气中带着难有的宠溺。 闻墨听着袁叶离这一声“傻丫头”,有些缓不过神来,袁叶离从未对她说话如此宠溺过,就算以前同她说话,也是最多充满了同情。 袁叶离心想着,这又是一个为了爱情而掉入困境的人,不由的想起以前的自己。对闻墨的同情与不耐烦,转而变成宠溺。此刻的她是真的把她当做一个小女孩的。 袁叶离看着闻墨还在傻傻的,眼神呆滞,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对于你们而言,只是一个旁人,这种时候,为了不留遗憾。你还是要遵守自己内心的想法吧,如今我对于爱情是怕了,不像你们这些小女孩,还有那份热情。” 袁叶离第一次如此语重心长的对闻墨说话,反倒让闻墨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她也知道袁叶离是真的劝阻她的,是啊,她只需遵从自己的心便好了。 “谢谢你,离姐姐……我好像懂了。”闻墨露出一个笑容。“那我便出去了,离姐姐……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 对于关于爱情的苦恼,遵从自己的心便是最好的办法吧,或许。 第468章 和好如初 夏逸回到客栈后,他也一个人想了很多,终究还是觉得有些烦恼。 他直接走到赵谷的房门外,随意拍了几下门,叫道:“赵兄,快给我开门。” “你怎么了?跑到我房里来?”赵谷打开门道。 赵谷本快就寝了,突然听到夏逸敲门时,立即转身过来开门,赵谷心知,夏逸他现在心里难受,自己不能现在把他拒之门外。 “赵兄,陪我喝酒吧,今夜。”夏逸道。 赵谷看着他那样,也不狠心拒绝。只道:“好,不醉不归。” 获得赵谷的同意,夏逸立即叫来店伙计道:“给我们拿些酒上来,要店里最好的酒。” “好嘞,客官稍等。”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店伙计便抱着几坛酒上楼来。他早在他们来的第一天便知道这两位是大手笔,想必也是玩跨子弟。自然如何讨好他们是他要做的事,况且他本就历经人事,哪些话他们爱听,他便说那些话与他们听;哪些事他们要他做,他便为他们做。 这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赵兄,今夜不醉不归。”夏逸递过一坛酒给赵谷。 赵谷点点头。 “兄弟,干。”两人拿着坛子,互相撞了撞,异口同声道。 不多时,两人把店小二送来的酒喝了大半。二人都已经有些醺醺然了。 “赵谷……你说她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啊?我哪里不好吗?”夏逸拍着自己胸腹道。 “呵呵……夏逸啊,我也不知……呃……若我是女人,想必我会爱上你。哈哈。”赵谷打着酒嗝道。 “赵兄……莫要说笑……”夏逸拍了拍赵谷肩膀道。 夏逸本就长得一表人才,行事风流,县城里男女老少全都知道他——才学多广,他本是县城里的风流人物。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在这找他借酒消愁。 自己本就害怕爱情,以前想着自己以后 的婚姻,必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让他娶谁,他便娶谁。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妻子而已。有与没有,并无半点区别。 现在看着自己最为要好的友人,因为那名为爱情的东西,而且还是为了一名不爱他的女子,意志消沉。赵谷对闻墨的印象由原来的好感变为现在的嫌弃,他对她甚至产生厌恶。 他把夏逸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原因,全都归咎于闻墨。赵谷想,自己唯一能做的便也只能是陪着夏逸了。 “夏兄……呃……你少喝点吧。”赵谷看着夏逸对着自己猛灌酒,有些着急道。 话音刚落,赵谷自己便倒下了。 “你这小子……酒量还是……呃……如此之差。”夏逸说着,便自己喝了起来。 在夏逸眼里,那些泛泛之交的人,那些为了巴结他而与他做朋友的人,夏逸必定是不会与他们在一起,他觉得跟他们多待一会儿,便是对他的折磨。 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兄弟与好友便只是赵谷。 兄弟便是在你失意与你一同伤心难过的人,他不会趁机落井下石,不会嘲笑你。你叫他一同喝酒时,即使自己酒量真的很浅,却也会为了你——陪你喝。 对于“兄弟”这个词,每个人对它的定义也不相同。 夏逸本还在嘲笑赵谷酒量之浅,下一秒,自己便失去了意识。 两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酒——果然有时候是一个好东西,它既可以让人摆脱烦恼,又能让人忘掉忧伤。更重要的是能让自己占时忘了自己想要的忘记的那个人。对于这来说,它仿佛是一个短暂的良药。 今夜,注定三人心伤。 第二日,夏逸醒来,看着赵谷还在一旁熟睡。心想,他们二人居然趴着桌子睡了一夜。手已经完全麻了,不能动弹。 夏逸唤来店小二,两人合力把赵谷给 抬到床上,如此折腾,赵谷竟也没有醒来的痕迹。夏逸只有吩咐店伙计道:“等一会,他醒了,你送一碗醒酒汤上来,然后为他准备一些饭菜。现在你就先去准备一碗醒酒汤送到我房里来吧。” “好的,客官。”店伙计回答道。 片刻的时间,店伙计便送来了醒酒汤。夏逸喝下,这才有了一些清醒。 夏逸这一整日便是把自己关在房里,谁来敲门都不开门。赵谷来敲门时,他也只是道自己需要静一静。 这客栈还有一人与他一样,一整日把自己关在房内,那人便是闻墨了。 闻墨想了一天,终是想通了。她想,如若夏逸愿意等她,那她回来便嫁给他。 虽说闻墨全家已经被灭门了,但是以前在朝廷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灭门之人,还未找出来,朝廷便不会放着她们闻家不管。更何况那云哥哥想必也是皇室之人,自己还是有资本嫁入他们夏家的。 早已深夜,闻墨却无眠,与她一般无眠的便是另外两人了——夏逸与赵谷。 清晨,闻墨便直奔夏逸的房间而去。早在昨天在房里用膳之时,她便向店小二打听到了夏逸的房间所在。 咚咚咚…… “夏公子……你在里面吗?”闻墨轻轻的敲了敲门。她声音很小,就如蚊虫摩擦翅膀之声一般。 闻墨话音刚落,夏逸便打开了门。他本就是习武之人,耳朵自然十分敏感,再细小的声音也能听到。 “我好想你……”夏逸一把搂过闻墨,喃喃道。他想必是用了力气,闻墨想挣脱,力气却使不上来。只能干干的被他抢搂着。 “我来……是有事与你说。”闻墨道。她的声音因刚刚挣扎过度,显得有些喘。 夏逸道:“那你说吧。”他仍旧搂着她,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那你先放开我呀。”闻墨道。 夏逸终是松开了她 ,一松开,闻墨便急忙跑到他房里的桌子旁,双手按着桌面,大口大口的呼气,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 “你真过分……我刚刚差点被你给闷死。”闻墨有些娇斥道。 “哈哈,我的错。原谅我吧。”夏逸笑着,摊摊手道。一双迷人的桃花眼仿佛有磁铁一般,吸引着闻墨。 “那日你说的话,还算数吗?”闻墨盯着他那双桃花眼轻声说道。 夏逸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话,是在说那日花朝会,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的话。本已沉寂的心仿佛立即活了过来,又恢复到在那花朝会时的怦怦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两人虽然离得并没有那么近,但却能清楚的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当然。”夏逸道,他的声音有些抖,他害怕自己是在做梦,偷偷掐了 一下自己,会痛,不是梦。 “那我现在回答应该不算晚吧,我愿意,夏逸——我愿意跟你在一起。”闻墨道。 这次她唤的是他的名。 “你掐一下我,我难道真的不是在做梦吗”夏逸傻傻的问道。 “噗呲,你真可爱,夏逸。”闻墨说着,却真的掐了一下夏逸,然后道:“现在可觉得是在做梦?” “啊啊啊啊啊……痛,不是梦,不是梦。哈哈……”夏逸痛过后,便是一阵傻笑。 闻墨看着他,觉得有些无语。转身准备走,却被夏逸拉回去,反手,抱住了她。 “唤我子逸。” “嗯?” “我希望你以后唤我子逸。” 子逸本是他生母给他取的乳名,整个夏府,除了母亲,便没人这样叫过他,他也不希望别的人叫他这个名字。现在他只想听闻墨这般唤他。 “子逸……” “再叫。” “子逸……” “再叫。” “子逸……” 两人终究是认清了彼此的心。 赵古虽知道了他们两人的好 事,但他却从一开始欣喜,变得反对他们在一起。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这个秘密就让他埋藏心底吧。 闻墨坐着夏逸的骏马,二人来到当地的土地庙。这日,是花朝会举办的最后一日,镇上依旧热闹非凡,在花朝会举办的落幕之日,百姓们便会去土地庙上香,寻求庇佑。 二人上完香,坐在庙里后院的石椅上。 “我可能会离开一些时日,你可愿意等我?”闻墨道。 “你要去哪?”夏逸道,他听到闻墨要离开的消息,有些恐慌。 “与我一同的那离姐姐,她中了蛊毒,只有去那苗寨寻找生苗,才能有解决的办法。”闻墨道。 “我看她们一行人还有很多人同行,你为何一定要去?”夏逸道。 “我闻家被灭门后,是她,把我救出来,也是她,在我无依无靠的时候收留我的。现在她有困难,我定不能弃她而去。”闻墨继续道:“虽然,我在路上并没有什么用,反而会给他们增添麻烦,但这与去不去不是一回事。换做以前,遇到你之后,我可能会立即跟你走,可是我现在不会了。” 夏逸只是静静的听着。 “离姐姐……她是我现在可以依靠之人。我希望你以后,也会是。” 夏逸点点头。 “会是的。”他道。“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那苗寨极其凶险,若我能安全回来,我便嫁给你。好不好?”闻墨抬头看着他道。 “你一定要遵守约定”她继续道。 “好,待你安全回来之时,便是我娶你之际。”夏逸带着宠溺的回答道,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语气十分温柔。 闻墨回到客栈时,见着闻念安刚好从张诚房里出来,有些不解,他们有什么事要独自商量吗难道。虽十分疑惑,却也不说。 她现在一心只想着夏逸,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的事。 第469章 隐秘关系 袁叶离他们停留在茵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花朝会也已经举办结束了。 卫晟云这几日也同闻墨那晚一样,时常看见闻念安与那张诚往来,不是闻念安从张诚房里出来,便是那张诚在闻念安房里好一段时日,也不知他们两人在干什么。 卫晟云总觉得他们有些蹊跷,便会私下注意他们的举动。果不然,这日,是张诚去找他。 卫晟云总觉得不调查清楚,不放心,心想着,便直接走到闻念安房门前,沾了一点水,把纸窗戳了一个动。这是人们偷听别人说话惯用的举动。 卫晟云知道张诚懂得武术,内力自然也有,但他在张诚之上,而闻念安,却没有半点功力,他必须事事做的极为小心,卫晟云倒也不怕被张诚他们两个发现。 “你继续说你们路途中发生的事给我听吧,说得具体些。”听着像是闻念安的声音。 “是。”只听张诚道。“我们前不久路过了一个林子,那林子奇怪得很,里面还住着两个奇怪的老人。” “奇怪的老人?”闻念安道。 “嗯……其中有一个擅长救人,另一个却擅长害人,他们两人是兄弟。”张诚道。 “那着实有些奇怪,明明是兄弟,一人心肠好,另一个却……”闻念安喝了一杯茶道。 “阿九他们也因此而中毒。” “袁叶离也是?”闻念安着急的说道。 张诚点点头,继续道:“除了我与那云公子,其他人无人幸免。” “想来也奇怪,我比你们更早出发,我却从来没有遇到那林子,更不用说那两个奇怪老人了,况且阿九武功不错,却什么也没做就被下了毒,想来那人也是十分厉害。”闻念安道,他本是读书人,与武力没有半点关系,却也能想到那人有多厉害。 卫晟云在门外,虽听着不太清楚,但他也知道,他们讨论的事,与他和袁叶 离有关。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到底是敌,还是友,也还是一个谜。 卫晟云本想着自己要不要跟袁叶离提及此事,但他又想到,袁叶离不应该为了这些事而烦恼的,他希望她能无忧,无愁。 闻念安他们两人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道。 “闻公子,那你为何会受伤?是何人所为?”张诚道。 “我也不知,那些人一碰到我,便二话不说直接想杀我。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闻念安道。 “看来这些人是想置你于死地啊。”张诚惊呼道。 “小声点,你不知道隔墙有耳吗?”闻念安呵斥道。“我想着估计是那害我闻家灭门之人所为,虽不知道闻家与他们有多大的仇,但那人并不想留活口,如此看来闻墨估计也会有危险。” 闻念安他们虽牢记着小心隔墙有耳的话,却不知自己今天所说的话已经全都让卫晟云给听了去。 “你在做什么?”袁叶离这时刚好路过,便看到卫晟云站在闻念安房门的不远处,装作路过的样子。 “没……只是路过而已,怎么了?”卫晟云道。 “你同我来一下,我有事与你商量。”袁叶离看着他道,眼神里毫无波澜。 卫晟云点点头,跟着袁叶离走了。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袁叶离的房间里。 “我想着我们可以出发了,我们在这镇上已经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能在待下去了。” 袁叶离想着,或许他们真的可以继续赶路了,只是不知那张诚他们是否也还是顺道,如若不是顺道,那便要分道扬镳了。 也不知那闻念安要去哪,闻墨也不知道会不会跟闻念安走。他毕竟是她的亲人。 “确实要赶路了,那我们先去那村子找那善用蛊的人?”卫晟云问道。 “好,谢谢……”袁叶离是真心对他表示感谢的,她早就已经知道这条路太过艰险,不想让 他们任何一个人卷进来,却不想,卷进来的人却越来越来多。 对于闻墨来说,袁叶离觉得她跟着自己的亲人——闻念安,便是最好的了。现在她又遇到真心喜欢她的男子,也是有了一个好的归宿。闻墨她也不必再跟着她流离颠簸。 女人——不论何时都是一个想有一个家的生物啊。对闻墨来说是,对袁叶离来说,也是。 卫晟云听着那句“谢谢”,只觉得两人关系变得十分微妙,甚至有些陌生,他帮她,并不是想要听她说那一声谢谢,他是因为爱她。没错,没人比他卫晟云更爱她袁叶离了在这世上。 “那闻墨还会与我们一同走吗?”卫晟云问道。他觉得闻墨不会与他们走了,但是还是问了出口,他在找话题。只为了与袁叶离多待一点时间。 他也知道了一点闻墨与夏逸之间的事,他也是与袁叶离一样的想法,认定了闻墨不会跟着他们走了,如此一来也好,虽说他与闻墨没多少感情,但是看着闻墨找到自己的幸福,那夏逸看起来倒也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对于他们——他是开心的,并且衷心祝福他们的。 “依照她以前的习性,我想或许不会吧。如今她跟那夏逸正属热恋期,她哪舍得离开他。”袁叶离道。她又想起在山寨时,闻墨碰到那寨主,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附了上去,还反过来,数落她,挖苦她。闻墨到底还是一个小女孩,一点都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 其实她这次还真的是想错了,闻墨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他们走了。 卫晟云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闻墨的话打断。 “离姐姐……刚刚你与云哥哥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闻墨推开门,大声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袁叶离道。她也不知道闻墨所说的“全都听到了”,是从哪开始听到的。只 有这样问她,她才能大致推算出来,她都听到了一些什么。 “在你们说起我到底会不会跟着你们走那里。”闻墨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会跟你们走的,离姐姐……求你不要丢下我。虽然以前我经常给你们惹麻烦,但是现在我不会了,以后更加不会,我已经改了。” 前半句是肯定的语气,后半句则充满了委屈。 “那你的那位夏公子怎么办?”袁叶离笑道。袁叶离上一秒还在呵呵笑,下一秒便变得严肃起来。她继续道:“我是希望你能幸福的,毕竟你好不容易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闻墨道:“我已经与他说过了,我会先陪你去寻苗寨,况且他也已经答应我,他会等我回来。若他不能遵守承诺,这男人不要也罢。” 闻墨难得坚定这一次,倒是让袁叶离有些对她刮目相看。 “你确定要放弃这次可以不用奔波的机会,选择同我们一起去?”袁叶离摸了摸闻墨的额头,以确认她是不是烧糊涂了。 闻墨十分坚定的点点头。 “真拿你没办法。”袁叶离道。她说完便闭上了眼。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我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好。” “嗯。” 待卫晟云他们两人都出去了,袁叶离这才睁开眼,她现在脑子有些疼,事情多到让她觉得很烦躁。她还需再想一想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闻墨。闻墨最近变化大得让她有些吃惊。 卫晟云从袁叶离房间里出来,便去找了张诚。 张诚他倒也容易找,毕竟他要每天早上就出门去做生意。 “张兄,你们商队下一站要去什么地方?”卫晟云问道。他已经知道张诚与闻念安有着什么隐秘的关系了。只要多从张诚口中打探消息,他便能猜到闻念安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也还不知,毕竟商队是哪里人多,便往哪 里去的,云兄,你们呢?” “我们要去找个村子,去找一个人。”卫晟云倒也不忌讳,直接说了出来他们接下来要去哪。他知道一个正经的商队是不会去落后的村子里的,也不怕张诚他们继续跟着他们了。 “那我们便要分道扬镳了。”张诚道,他表面毫无波折,内心却翻江倒海。他要马上去找闻念安商量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做,他们商队总不能还直接跟着他们去那村子里,若是他们强行跟去,想必是不打自招了。 “嗯,也是。好好保重。”卫晟云拍了拍张诚的肩膀道。说着便走了。 张诚看着卫晟云走远,便急忙跑去找闻念安,告诉他,袁叶离她们要离开了。 “闻公子,他们马上要走了。”张诚道,他因跑的十分着急,说话的声音有些喘。 “谁要走了?”闻念安道。 “是袁叶离她们,刚刚听云公子说他们要去一个村子里寻一个人。”张诚道。 “可知,那人是谁?”闻念安问道。 张诚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 “那你们便不能再跟着他们了。”闻念安喃喃道。 “是,毕竟我们现在是商队的身份。”张诚应道。 “那便只有我能与他们一同去了。”闻念安道,那人再三叮嘱他要护袁叶离的安全,可是她身边的那男子,明明武功就十分高强。哪里还用得着他去保护她。 既然不能出力保护她,那他便做那个时刻汇报他们状况给那人的卧底。袁叶离的确十分美,那画像上的,也不及真人半分。看了真人,给人一种故意把她画丑的感觉。 闻念安第一次看着袁叶离时,也动了心。但他掩饰得很好,旁人并不知道他喜欢她。他知道袁叶离身边已经有了那卫晟云,那人他想着,估计也是喜欢袁叶离,现在他只想待在袁叶离的身边,便好。 几人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 第470章 分别之时 终于到了分别的日子,袁叶离很早就已经打包好了包袱。只待卫晟云去寻马车回来,便能离开。 闻念安原本只知道他们想要离开,却不知道他们是哪一天离开,要不是昨日闻墨来看他时,一不小心透露了他们今日便要离开的消息。他可能待他们走了才明白过来。 “你们要走了?”闻念安走到袁叶离房里道。 袁叶离点点头。 她本就与他没什么干系,要不是他是闻墨的哥哥,她才懒得去理会他。 “我能否与你们一同前去?”闻念安问道。他以前便问过这个问题,现在他早就忘记以前她们曾经拒绝过他。 袁叶离本想继续拒绝他,这时,卫晟云走了进来。他早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现在过来看一看袁叶离,却不想又见那闻念安在这。 “那你就与我们一同前去吧。”卫晟云道。他倒想要看看闻念安跟他们在一块,会怎么做。 袁叶离本还想拒绝,但卫晟云却朝着她使了个眼神。算了,他想去,就让他去吧。 闻念安终于放下心来,他们只要让他可以一起前去便好了。自己不急于这一时。 “那我便先去打包包袱了。”闻念安笑着道,袁叶离可以看出来他现在很开心,但她也不知道他在开心些什么。 “离姐姐……念安哥哥要跟着我们走吗?”闻墨看着闻念安打包包袱,跑来询问袁叶离道。 “嗯。”袁叶离点点头,低声回答道。 “为什么?以前离姐姐,不是不愿意念安哥哥与我们一同去的吗?”闻墨不解道。 “他想去,便去了。”袁叶离道。别人的事,她也管不了。 “哦,我也得赶快去收拾行李,好去与子逸道别。”闻墨笑着道。 果然遇到爱情的人,都是充满活力与愉快的。 闻墨说着,便跑开了。 “青春啊… …”袁叶离低声道,声音小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果然还是年轻啊,年轻真好啊,都不用考虑以后会发生什么,只要享受现在幸福便好了。 袁叶离想着现在的自己,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世上,本来就对自己生命也没有什么感觉了,对于爱情更甚。或许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话,她也许可能会还有所期待。 袁叶离想着还是得去问问张诚他们下一站要去哪里。她总得去与他道个别,毕竟一路上都是他们在照顾她。道个谢也是于情于理。 袁叶离想着,便到了张诚的房间。恰好遇到店小二路过,她抓住他问道:“这房里的人可还在里面?” “在,在的,客官。”店小二被抓得有些措不及防,他急忙道。 “好,你下去吧。” “是。” “张大哥,我能进来吗?”袁叶离礼貌性的敲了敲门,婉转的问道。 话音刚落,门便被张诚打开了。 “当然了,快进来吧。”张诚道。“云小妹,快请坐。” 两人早已以兄妹相称,如今独自相处倒也没有多少别扭。 袁叶离道:“张大哥,我们明日便走了。”她坐下,有些羞愧。 “我已经听说了,恐怕我们不能与你们一起去了,毕竟我们整个商队要往南走,听说你们要去什么村子找什么人来着,你们一路小心。”张诚缓缓的说道。 “嗯,多谢你这路上的帮助。”袁叶离拱手道。 张诚道:“举手之劳而已,你们不嫌弃我们身份卑微,我们已经很开心了,你去与阿九道个别吧,她对你,可是像姐妹一般。” 张诚继续道:“她啊,想必估计要伤感了,你们要分别了。” “我懂了,那我便先去找阿九了。”袁叶离起身道。 “去吧,好好跟她说说话,阿九可是有些小心眼的哦,对于这方面 。哈哈”张诚道,爽朗的笑声给人温和的感受。 袁叶离笑着出了张诚的房间,张诚人真的是很好,可惜身为商人,难免被人瞧不起,这让她觉得有些难受。 袁叶离本想去阿九房间找她,却不想,她主动来找她了。 “你要走了?”阿九道,她声音让袁叶离听着觉得有些冷漠,她看着十分平静。 袁叶离点点头。 “何日出发?”阿九依旧冷淡的问道。 “明日。”袁叶离看着阿九,她那别扭的模样,让她想笑,她知道阿九就是一个是刀子嘴豆腐心。 “这些时日多谢你的照顾,以后有缘再见。”袁叶离笑着道。她是真心想与阿九做朋友的。 “那玉笛,你可还收着?”阿九说着,便看着袁叶离的眼睛,态度十分坚定。 袁叶离点点头,她当然会收着,那玉笛她总觉得有些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存在,她是断不会轻易弄丢的。 “如若你有危险,你便吹响那笛子,我会根据笛子判断你身在何处,是否还平安。”阿九什么都没做,只是这样道。 袁叶离笑道:“好。” “一路平安。”阿九道。她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说不出什么漂亮好听的画,只是最平常的祝福。 袁叶离笑着点头,阿九看着袁叶离笑了,她也忍不住笑了。也许这就是她们两人的友情吧。 “今晚我们好好聚一聚吧。”阿九道。 “好啊,好久没有与友人聚一聚了,我一定要大吃一顿。”袁叶离道。她笑着,似乎她很久没有如此放松自己去体会快乐了。 在与自己心意想通的人面前,每个人总是会不自觉放松自己,保持一个好的心情。 阿九见袁叶离同意,便去找店伙计准备饭菜。 夜晚也很快就来临了。 “我们今夜要好好喝一喝。”张诚道,他站着, 右手高举酒杯。 他们订的是一个包房,而这个酒席坐满了人,就连夏逸都来了。此后想必是没有如此团圆的聚会了他们。 “好。”众人应道。 一桌人,看似相处和睦,人人都开心的样子。其实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同,有忧伤的,有开心的,有遗憾的。每个人都没表露出来。 他们真的要分别了啊。 一大早,袁叶离她们便出发了,镇里本人就十分多,但他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特意在花朝会过后几日才去寻马车,这比在花朝会一结束就去找便容易得多。卫晟云昨日便已经找好了两辆马车,避免了要走路去的尴尬。 闻墨与袁叶离还是如往常一般,待在一辆马车,卫晟云则与那闻念安在一辆。 袁叶离几人终于是离开了这茵镇。 袁叶离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她在想卫晟云所说的那村里的人,想来也是一个难缠的角色。而闻墨则在想夏逸,她明明才与他分别不久,却就开始想他,她突然好奇袁叶离是不是也是这样,与卫晟云分别的时候,到底会不会想念他。 “离姐姐……你可有喜欢的人?”闻墨道。她明知袁叶离与那卫晟云关系不简单,但是袁叶离从未对人说起过,况且他们还是以兄妹示人。她可用这样婉转的询问袁叶离。 “以前有过吧。”袁叶离难得回答她这些问题,换做以前,袁叶离是断不会理她的。 “那离姐姐,你们分开的时候,你会不会想他啊?嘻嘻……”闻墨听着袁叶离这般说,她眼里闪着光,她现在有些兴奋,她的八卦之心突然就冒了出来。 “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会想过,我看你是想你那位夏公子了吧?”袁叶离道。 “才分开这么短的时间,就开始想了?要不然你回去吧?嗯?反正也没有走远。”袁 叶离继续道。她忽然就想与她说笑,毕竟一路上十分无聊。 “离姐姐……你干嘛拿我打趣。”闻墨也知袁叶离在逗她,换做以前,她那时很小心眼,疑心病也重,她肯定会觉得她是嫌弃她,然后故意找机会把她赶走。 “谁让你这般舍不得你的夏公子?哈哈……”袁叶离道,笑吟吟的模样不由让闻墨看呆。 “离姐姐……你笑起来真美……”闻墨痴痴的道。 袁叶离看着她那痴呆的模样,也没有理她了。还是偶尔偶尔逗一逗便好了,惹急的兔子还会咬人呢。 一路上,袁叶离与闻墨关系倒也融洽。与往常的样子截然不同。 闻墨只觉得自己现在是最快乐的人,自己的亲人——念安哥哥,他也与自己在一起。而自己要依靠的人——袁叶离,她也正慢慢的在接受她。以后要一直在一起的人——夏逸,他也是真心待她。 闻墨心情愉悦得一路上哼着歌。 袁叶离也懒得管她,她有时候是有些羡慕闻墨的,袁叶离也许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在羡慕她什么,但她觉得,自己有些地方倒真的要向闻墨学习。 卫晟云与闻念安那边却没有袁叶离那边关系那般融洽,他们两人一路上一直默不作声,马车上充满着压抑。 卫晟云的气场对于闻墨来说太过强大,有些让闻念安觉得不自在。 闻念安不敢也不想与卫晟云说话,而卫晟云觉得闻念安不与他说话正好,他也不想搭理他。要不是想看看闻念安有什么企图,他才不会让闻念安跟着他们。 卫晟云闭着眼养神,闻念安则打开马车上的帘子,观看一路上所经过的风景。 四个人,心思各不相同。 一路上灰尘随着马车的经过飞扬起来,由此可以想象得出,马车速度有多么快,他们又有多么心急。 第471章 路遇突袭 清晨,春日的太阳照射下来,草地上泛着露珠,透着阳光,晶莹得让人着迷。 袁叶离他们陆续醒来。 “今日就先凑合吃这些干粮吧。”袁叶离道。 “好的。”闻念安答道。 几人赶了三四天的路,已经很劳累了。袁叶离也不想再去麻烦卫晟云了,他估计也是十分疲惫。 “念安哥哥,今天天气真好。”闻墨对着闻念安说道。 闻念安却没有看闻墨,只是随口应了一声。他对她还是没有什么感情。 对于他来说,闻家是一个地狱,当初作为一个私生子时,那段黑暗的日子,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的亲生父亲看在自己是男子,才会把他留着。不然,自己早就死在那私宅里了。 他对那闻墨也是厌恶的。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了,他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一行人如此停停顿顿,倒也快到了那村子。 “下一条路是哪?”闻墨看着两条岔路道。 “据说是走这一条。”卫晟云道。 几人又继续赶路,没日没夜的让人觉得很劳累。 他们本倒不怎么着急,但是袁叶离的蛊毒却又要发作的样子,让卫晟云不自觉紧张起来。便不得不加快了速度,若是能找到那村里的那 人,搞定他的话。或许对他们有所帮助。 但人却是相当难缠,倒让人觉得很烦躁。但这样干着急也不是办法,只能尽自己全力去拿下他。 闻墨一路上都有与那夏逸书信往来,两人但也甜甜蜜蜜。闻墨也是每天把夏逸念在嘴边,果然,谈恋爱的人,走到哪,自己都会把对方挂在嘴边。 袁叶离看着她那样,只是希望她能幸福,自己也愿意看到他们有一个好的将来。 自己上一世,全是为了卫晟云而活着,她仅仅只是为了爱情,而活着,那生活只要一失去爱情便失 去了全部。她也曾经发誓过,这一世为了自己而活,仿佛爱情那东西,她也不配拥有了。 闻念安一路上总是想找话题与袁叶离说话,但是大多都被卫晟云给打断,卫晟云仿佛与他势不两立一般,处处与他作对。 卫晟云不是趁机嘲讽闻念安,便是嘲笑他。仿佛闻念安问袁叶离说上一句话,便是他的不负责。 而卫晟云也不是自己想主动取笑闻念安的,闻念安竟说出他要出找食物这等大话。他一介书生,毫无束缚之力,要是真让他出去,保不准会被野兽咬死。 他不给袁叶离和卫晟云他们二人添麻烦便是最好了。卫晟云与他说时,闻念安还说的振振有词,仿佛他真的能打得野兽一般。 若是他出了事,还要分心去找他。徒劳增加他们的工作量。这种不赚的买卖,他们自然是不会做的。 其实闻念安也私下与张诚他们联系的,但他与张诚的联系并不多。但那人似乎越来越着急,近日来,频频寄书信给他,也不怕被卫晟云发现,弄得他每次都是等他们睡着的时候,才偷偷借着月光,看那具体内容。 今夜也是如此,袁叶离与闻墨分开睡在两辆马车的车厢里,卫晟云与闻念安他们二人则分别睡在马车外。 却不巧,闻墨今夜刚好被噩梦惊醒,一掀开车厢的帘子,便看到闻念安并没有是在睡觉,而是在月光下看着什么东西——貌似是一张纸条。 “念安哥哥,你在做什么?”闻墨睡意朦胧的问道,她揉了揉眼睛,声音是刚刚睡醒的沙哑。 “没……没什么,只是无心睡眠,随意找了一点东西来看罢了。”闻念安胡乱扯了个谎,理由着实让人没有半点信的真实性。 若是卫晟云听到这般解释,是断不会相信的。但是闻墨却看不出闻念安是 在说话,毕竟她心思过于简单,她始终觉得闻念安是她世界上的唯一亲人,她也愿意去相信他。 “念安哥哥……你也早些睡吧,不早了。”闻墨打着哈欠,缓缓的说道。 闻念安只有应道:“好,你快睡吧。” 闻念安说着,闻墨便接着睡了下去。 刚刚真是好险,若发现的那人不是闻墨,而是卫晟云,那他便不会能如此简单的糊弄过去了。闻念安在那山庄时,第一次与卫晟云见面。他便知道卫晟云是一个难缠的角色。 白天的时候,闻念安寻思着,借着去找粮食的话,而偷偷收那人的来信,却不想,自己反倒被那卫晟云嘲笑了一番,他自己生气也没什么用,卫晟云根本不会理会他,但是他死命反驳的模样,让袁叶离感到烦躁。这一点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看来以后还是要小心一点为妙,要不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不小心给露出破绽,让那卫晟云给抓了小辫子。 他如今特意选了三更半夜的时候,来读信,却不然,被闻墨那丫头,给看了去。她倒是很好糊弄。 这一夜,倒也是有惊无险。 “离姐姐……还有多远啊?”闻墨道。她一路上实在太过于无聊,没什么有趣的事。 “我也不知。”袁叶离挑眉,她本就是实话实说。 “阿离,我要去找点吃的回来。”卫晟云道。原本带来干粮,也吃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有去外面找点吃的回来。 袁叶离也知道这一点,她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闻念安,你在这守着他们,拿出你昨日的气魄来。”卫晟云像是有意,气他一般。又拿出昨日的事来嘲笑他。 卫晟云刚出去不久,袁叶离她便想着自己去寻水源,洗个澡。她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自己,她只觉得自己全身黏黏的,很不 自在。 她对闻墨他们也只是稍微解释,闻念安傻乎乎的并没有明白她想说什么,想跟着袁叶离一同前去,却被闻墨给拉住了。 毕竟只留闻墨一人在这,她恐怕会怕,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袁叶离回来之时,卫晟云已经回来了。他们几人早就生好了火,烤好了野味。 看着袁叶离回来,他们也的确都饿了,几人便吃了起来。 卫晟云正准备拿着剩下的一些给袁叶离递过去,却觉察附近不对劲。 “何人在此?”卫晟云突然严肃大声对着林子的树木道。 卫晟云说着手已经摸到腰间的剑了。 那些人似乎也知道自己被发现,全都下来了。几乎是同时,卫晟云也已经拔了剑,做出准备战斗的样子。 只见他们全身蒙着面,穿着黑衣。让人猜不出,他们到底是何人。也全然不知,到底是谁派来的。 “谁派你们来的?”卫晟云挑眉,继续道。 话虽这么问了,却没人回答他。 其中一个黑衣人挥挥手,他似乎是首领,只见剩下的全都涌了过来。 “你们找个地方躲一下。”卫晟云这话是对着袁叶离他们三人说的。 闻墨已经被吓得不轻了,呆呆的站在那一动不动,闻念安早已经跑开了。 人在危险的时候,总会先想到自己,哪里还管的到什么亲人,更何况闻墨对于闻念安来说,并不算真正的亲人。如若不然,那倒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 倒是袁叶离显得十分淡定。毕竟,她已经是经历过很多事的人了,这点程度比起以前受的来说,完全是小的。她拉着闻墨躲到后面的林子里。 本有黑衣人去追袁叶离他们,却都被卫晟云两三下便解决了。这也让袁叶离他们能有充分的时间寻找藏身的地方。 在卫晟云与黑衣人搏斗之时,闻念安他 们已经寻找到了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 闻念安本第一眼看着纳那些黑衣人时,便知道他们是上一次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想来是知道自己并没有死,现在又来取他性命。 这些人着实难缠。也不知那卫晟云能不能应付过来。 “离姐姐……我怕。”闻墨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袁叶离她现在倒有些担心卫晟云的安危,思绪飘得很远,并没有精力去听闻墨到底在说什么。 闻墨看着袁叶离并没有理她,想着自己可能真的会命丧于此,开始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闻念安听着闻墨的哭声,只觉得更烦,严厉道:“不要哭了,如果你想让那些人找到我们的话。” 闻墨听着这话,立马停止了哭泣,只是一停一顿的开始抽泣。 闻墨本就十分害怕,被吓到了,显得有些恐慌,现在又被闻念安呵斥,她反而觉得更加恐惧。 袁叶离知道,她们不能随意走动,卫晟云只要活着,便会来找他们,要是他们盲目出去寻他,只怕会遇到那群黑衣人。 卫晟云本对付那些黑衣人就十分轻松,却不想他们竟然还有暗器,虽没有大碍,却也是受了伤。本墨蓝的衣裳,却被血迹染红。仔细看,便能看见那一道道血痕。 黑衣人被卫晟云全都给解决了,他本想抓住活口,问一下他们到底是谁派来的,却不想他们都是一些死士,不待他问,便已经中毒身亡。 什么消息也没有问出来,这显得十分麻烦。 卫晟云看着林子的树全都被溅上了血,显得红丫丫的一片,任谁都能看得出是刚刚一番激战过后的样子。 现在卫晟云要出发去找袁叶离他们了,希望他们能平安。 卫晟云本已经受了伤,走的速度却很快,就像平常人一样。一点也看不出是受了伤的模样。 第472章 面目狼藉 卫晟云现在只想着快点找到袁叶离他们,他只想知道他们是否平安,袁叶离是否没有受到伤害。 卫晟云身上的血痕,已经干了,也没有最初的时候那么瘆人。但他却没心思管这些。卫晟云以前想过他与袁叶离现在的关系,他虽然已经知道大概——袁叶离心里还存在障碍,他也愿意等她。可是,他从没像现在这般,想见她,想的快要疯掉。 卫晟云忽的听到一个声响,他以为是黑衣人的残留,却不想是一只野兔跑过。他本已经拔起来的剑,现在又插回了腰间,他继续赶路,去找袁叶离他们。想必他们应该没跑远。 袁叶离也是十分担心卫晟云的,现在。她想着如若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卫晟云还没有来,那么她便去找他。这么长的时间,估计他们也结束了打斗。再加上给他寻找他们的时间,这也是足够的。 袁叶离越想越害怕,如今卫晟云是死是活——她并不知道。她希望他活着。 闻墨喉咙有些疼,加着哭过后的重重的鼻音,声音变得有些难听,“离姐姐,过去这么久了,按照云哥哥的功力,他们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闻墨对卫晟云的称呼其实早就改口了的,她只觉得她称呼袁叶离为离姐姐,而袁叶离与卫晟云他们又是以兄妹示人,再叫卫晟云为云公子,有些不妥。 闻墨咳了一会,又继续道:“该不会……云哥哥已经……”闻墨本想说,他该不会已经死了吧,可是看着袁叶离瞪着她,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会的……”袁叶离喃喃自语道,她相信卫晟云不会这样轻易就死的,以前他们遇到的,比这个更加大规模的围杀,卫晟云却也还是把他们全都给解决了。 “我们去找他吧,如此坐以待毙,倒显得有些傻了。”袁叶离说完,便起 身,准备出发去找卫晟云。 “云哥哥……”闻墨指着卫晟云道。 卫晟云在看到袁叶离的时候,确认她已经安全了,心突然就放心下来。身体也跟着软了下来。 袁叶离急忙跑过去,“你没事吧,啊……你受伤了。”袁叶离扶着他,看着他身上的血痕,已经露出肉来。 “我帮你包扎吧。”袁叶离道。 上一次卫晟云失踪时,回来的时候,还是他自己包扎的,今日袁叶离却主动提出给他包扎倒让卫晟云有点受宠若惊。 袁叶离说着便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手绢拿出来,她先是帮他把血迹清理干净,然后再把手绢给他扎起来。她们逃得有点急,消炎药也没带出来,现在只有回去的时候才能找到那药给卫晟云吃了。 “你先休息一下,等一会我们再回去。”袁叶离对着卫晟云说道。 卫晟云点点头,如今他也是累极了。毕竟大战了这么多回合,战斗刚刚结束,没有休息便跑出来找袁叶离他们。 “好。”卫晟云看着四周,想着应该没有了危险,他便倚靠着树墩睡去。 袁叶离看着他的容颜,只觉得有些心疼,明明这些都应该是她要受的,要不是为了助她寻找苗寨,保护她,她想,卫晟云也不必受这等伤痛之苦,现在还是那享受富贵的王爷,百姓的英雄。 袁叶离也有过猜想,那些黑衣人——应该是被人派来追杀闻念安的。但她不确定,所以她不说,她想瞒着的东西,别人便不会知道。 “离姐姐……”闻墨只是叫着,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嘘……危险应该过了,不要再害怕,也不要再吵了。”袁叶离比了一个不让她说话的手势,嘱咐闻墨声音不要过大。 袁叶离只是静静的看着卫晟云,她想着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在逃避,好像人总有一个惯性— —逃避,仿佛那是没有办法之人,仅有的法子。 但人一旦逃避久了,就会上瘾。 袁叶离便是如此,她逃避他,她也一直在逃避自己的心,她甚至还依赖于它。 袁叶离这么久来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卫晟云睡着的样子,卫晟云一直皱着眉头,袁叶离盯着看得出神,只想着替他抚平眉头,却不想,刚伸出手时,便被卫晟云给抓住了。 卫晟云看着她,袁叶离也是如此,袁叶离已经忘记把手收回来,他们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 袁叶离好半响才记起来,自己手还被卫晟云抓着。她试了试——想抽回来。却不想卫晟云抓得很紧。 袁叶离扭过头,静静的道:“放开。” 卫晟云终是松开了她。 “既然你醒了,我们便回去吧。”袁叶离站起来道。她蹲了很久,如今这么快的站起来,头有些晕。她缓缓神,终是站稳了。 “嗯。”卫晟云应着。 袁叶离他们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到被行刺的地方。只见那横七竖八倒着黑衣人,血溅得到处都是。 闻墨见着,头就已经有点晕,那血腥味随着风传入闻墨的鼻腔里,她有点想吐。干呕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 “离姐姐……我们快些……赶路吧。”如今那车夫已经全然不知去了哪里去。想必也是逃命去了。 现在只剩下袁叶离他们四人,没办法,车夫的事,只有卫晟云与闻念安来做。 两辆马车也舍弃了一辆——被舍弃的那一辆已经千穿百孔了,早就不能乘人了。 闻念安力气十分之小,但是他身为一个男人,断是不能与两位女子共乘一辆马车的,就算袁叶离他们两个同意,卫晟云也不会同意的。保不准闻念安会做出什么举动来,说到底,他还是信不过任闻念安。 但卫晟云任然记得闻念安看到 那些人时的样子,仿佛以前便见过他们。 卫晟云与闻念安坐在马车外,他低声道:“那些人,你以前可有见过?” 闻念安被他吓一跳,他没想到卫晟云问得竟如此直接。他想了一下,还是道出了,那些是上一次追杀自己的人。却不想竟然追到这里。 “那他们上次没有杀了你,为何这一次又来?”卫晟云道,他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 “上一次估计是我装死,才躲过一劫,他们应该是知道了我并没有死,这才又来追杀我吧。”闻念安道。 卫晟云并没有再问他什么,只是安心赶路。 闻念安现在也是一心只想知道追杀他的人是谁,看来,他只有去寻那人的帮助了。 夜晚,待卫晟云他们都入睡时,闻念安便传了一封书信给那人。他希望那人能帮自己查出灭闻家的人到底是谁,也希望他能找出到底是谁一直派人在路上暗杀他,杀他一个书生,还如此大动干戈。 袁叶离他们几人走走停停,终是只要过了这座山,便能到达那村子。 “想来我们明后天便能到,今日就先在这休息吧。”卫晟云道。 他们沿着河流走的,所以也不必出去太远找食物,只需生个火,抓几只鱼,便能当上一餐。 卫晟云已经有过几次教训,他现在就算找食物也不敢离袁叶离他们太远,深怕自己不能护她周全。 闻墨坐在火堆旁,她还有些沉浸在上次的遇害中,她不敢告诉夏逸她发生的这些事,她只是写着她很好,一路上的风景特别好,她怕他担心。 其实夏逸说过他要陪着闻墨一同前来的,但是闻墨拒绝了,她想着,夏逸以后是要成大器的,不能因为她,而被耽搁了,也不想让他父亲怪罪下来。 转眼间,便到了第二日。 袁叶离换了一身衣服, 如今穿上了男装,头发也束起来,但真的有一番独特的韵味。她本就生的很美,现在扮起男人来,也是有模有样。 俊美之气并不输给卫晟云,倒是她换好出来时,让闻墨看呆了。 闻墨先前已经看过她穿男装的样子,现在又瞧着一次,还是被震惊到了。 “离姐姐……你真好看。”闻墨道。 袁叶离本就经常被人夸长得好看,她早就已经免疫了,可现在听着闻墨这样赤裸裸的夸赞,倒有些害羞起来。 闻念安也盯着她瞧,眼睛一动不动,看得让人尴尬。 “我这样穿……有什么问题吗?”袁叶离道,她这话是对着闻念安说的。 “没……没……”闻念安被袁叶离这么一说,很快便盯着别处看,他有些慌乱,竟看呆了,心里悔恨到,刚刚失了礼数。 袁叶离看着他那慌乱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为何今日换了男装?”卫晟云挑眉,缓缓的说道。 “男人相对于女人来说,办事不是更加好吗,也不必惹太多麻烦。”袁叶离学着卫晟云挑眉的样子,笑道。 “也是。”卫晟云看着袁叶离学他,觉得十分有趣。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袁叶离这般调皮的模样了,如今仿佛回到了过去一般,那时的她,是多么有活力,充满诱惑。 几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忘记了烦恼的谈话,气氛倒也活跃。 “我们到了。”卫晟云对着车厢里的袁叶离道。 袁叶离掀开马车的帘子,放眼望去,果然见一个村子在那。 “这村子为何是这般模样?”闻墨道。 只见全村都已经看不见完好的一处了,到处是被烧焦的模样,焦味一阵一阵的飘过来,味道十分难闻。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而变成了这样。 “我们过去看看是否有幸存者。”卫晟云道。说着,便把马车往村子里面赶。 第473章 神秘之人 放眼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让人难以确认,是否有人幸存。 “也不知还有谁还在这。”袁叶离道。她说着便下了马车,到处张望。 她果然还是瞧见了一个小女孩蹲在角落,唯唯诺诺的样子,十分可怜。她后面有一位年迈的老婆婆。“怜儿,过来。” 小女孩听着老婆婆叫她,看了一眼袁叶离便过去了,她抱了抱老婆婆。依偎在她怀里。 袁叶离走近,低着头道:“老婆婆,这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们村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昨天便被一场大火给烧没了,唉……”老婆婆声音哑哑的,能听出是她历经沧桑之久。 “那老婆婆知不知道这村里以前住着一位善于用蛊的苗寨之人?”袁叶离道。 “那人啊……他就是我们村里的扫把星,据说,是因为他,惹了人,那人想置他于死地吧。”老婆婆道,她低着头,声音沙哑。 “惹了人?惹了何人,老婆婆你可知道?”袁叶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享受着袁叶离的抚摸,她觉得这样被她摸着很舒服。 “不知,只知道那人手段十分凶狠。”老婆婆道。 从这场大火来说,因为一个人而把全村的人赔了进去,这已经让人损失惨重。 “那他现在在哪?老婆婆,你可知道?”卫晟云问道。 “大概是回了苗寨吧。”老婆婆道,他们苗寨的人,除了生生世世生活在苗寨,便别无他地可以去。 原来他们兜兜转转,还是要去苗寨。 袁叶离拿了些银子给小女孩,“你们拿着这些银两去买些东西吧,吃的也好,穿的也行。” 她之所以没有给老婆婆,就是怕老婆婆拒绝她的帮助。 小女孩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银两,显得有些紧张。她不敢收,也不能收。 “你收着罢,不用怕。”袁叶离道。 “这是给你 们的询问费,并不是可怜你们才给的哟。”袁叶离笑着继续道。 “谢谢……大哥哥……”小女孩看了看老婆婆,最终还是收下了。 “不用谢,哥哥很喜欢你哦。”袁叶离摸了摸小女孩的脸。袁叶离继续道:“你是叫怜儿吗?” 怜儿点点头。 “你以后可要快乐,哥哥我们要走了。你与你婆婆去寻一个住处吧。如今这村子也不能住人了。”袁叶离继续道,语气中充满宠溺。 袁叶离本是很喜欢小孩的,她尤其喜欢小孩子那不被污染,充满清澈的眼眸,很美。 “我们走吧。”袁叶离这话是对卫晟云说的。 本充满希望找到那人,也许应该能有所线索,但是这村子莫名其妙的受了这一场大火,那人也莫名的消失。着实让人失望。 他们现在又回到最初的目标——苗寨。那个充满危险的地方,让人不自觉寒颤。 “现在只有继续赶路了。”卫晟云道。 是了,他们只能这样了。 “走吧。”袁叶离她们正准备离开,却不想迎面冲过来一个人,头发蓬乱,穿着破破烂烂。 “你这个害人精……”那人冲过来,双手掐着闻念安道。大概是用力过度的原因,手里的经络都突显出来。 卫晟云连忙把那人分开,却不知他反应立即激烈。 无奈,卫晟云只有把他打晕。 “这人为何如此状态?”闻念安好一会才呼吸正常,但他还是有些喘。 “他的妻子被那苗人所害……如今这场大火,也是害他没了家……想来是活不下去了。变成一副疯癫的模样。”老婆婆倚着拐杖站起来道。 “被苗人所害?这从何说起?”卫晟云道。 “他妻子——据说是被那苗人给勾引了,但也有说法是中了蛊。”老婆婆把这男子疯癫的原因缓缓道来。 “后来呢?” “后来不知怎么了,突然死 了。”老婆婆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闻墨与袁叶离他们有些惊讶,这死得的确有些蹊跷。可是那男子也变得疯疯癫癫。想问他事情的具体经过,想来也是问不出来。 这事变得越来越蹊跷了。 可是现在线索却因为那苗人给断了,而且他也不知所踪,让人实在是觉得有些绝望。 “我们走吧。”卫晟云道。“你们也快些离开这里吧。” 如今对于那苗寨但有些兴趣了,原本只是为了解袁叶离的蛊,去苗寨寻找办法。现在发生的这些种种,倒让人越来越对它充满好奇。 线索断了,一行人只有离开这村子。 几人终于还是要继续往北方而去。 “离姐姐……你这身男人扮相,外人果然很难分辨出来你是女人。”闻墨道。 “嗯……”袁叶离应道,她现在并不想多说话。他们本来满怀希望来着村子,却不想看到的却是被烧毁的一片模样。而且那男人也找不见。 自己身上的蛊,也不知何时才能解了。现在蛊动的让她越来越难受。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她已经厌恶了这一副虚弱的身躯。 不想去寻,却又不得不寻的样子,让人恨透了这份软弱。 “阿离……那有一间破庙,我们今晚只能暂时留宿这里了。”卫晟云指着一间破庙道。 这破庙却与上次在那古怪的林子里看到的一般无二。 “这个感觉好熟悉。”袁叶离道。 “啊……这不是上次……那个破庙……我们还被袭击了……”闻墨惊呼道。 卫晟云进去那破庙看了看。出来说道:“不……这不是上次那个破庙。” “虽外表差不多,但是里面却全然不同。” 袁叶离听着,自己进去看了看。 她环绕四周,低声说道:“嗯……的确不一样。” 想来,也是奇怪。明明地方不一样,但是破庙如若不仔细观看 的话,那么也难以察觉出来。 如今,他们已经因为粗心,而吃了太多亏。现在只有小心为上,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那我们就在这住一晚吧。”袁叶离道。 如今露宿野外早已习惯,袁叶离如此,闻墨亦是如此。 对于袁叶离来说,这一世,想要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还是有一些难度。 睡前,袁叶离回忆起以前自己发生的种种,有无奈,有甜蜜,有苦辣。 她心知,自己还是爱着卫晟云的,而卫晟云对她所做的一切,她也是有感觉的,但是,她就是想要逃避他。 人想要控制自己的人性——十分困难。 待确认袁叶离他们都入睡时,有一个人影偷偷摸摸的出去——闻念安。 闻念安不知道卫晟云睡眠浅,一般久经战场的人,睡眠都会很浅,因为你并不知道——敌人会何时攻过来。如若你一直沉睡,那么你就可能会丧命于战场。 卫晟云也因为如此养成了浅睡的习惯,如今闻念安动作如此之大,让他不想知道都难。 闻念安似乎走了很远,终于看着一人在那。那似乎是命令他来的人。 他不能理解,那人为什么要约他见面,他不是说,尽量以后不要两人不要碰面,他也不能向别人提起那人,其实闻念安也不太了解他是谁,只是偶然得知,他大概是京城中的一股势力。其他的事,便是一无所知。 “没人跟来吧?”那人带着狼型面具,声音有些低沉,让人辨不出真假。 “没,他们已经睡着了。”闻念安道。 卫晟云尽量把自己的呼吸声控制得很低,让人不易发现自己。他现在并不知道与闻念安对话的人到底是谁。 “我已经查出几番追杀你的人是谁。”那人道。 “谁?”闻念安有些急切的问道。他已经知道他们是特意来追杀他的,但也不是十分确定,现 在 听到那人肯定,倒是肯定了他的想法。 “确是朝廷中的人,但那人做事十分严谨,线索也是断了。”那人道。 那人停顿半会,继续说道:“不过他想置你于死地倒是真的。” “原来是朝廷中的人,他那些死士倒是厉害,”闻念安喃喃道。 “不知你这次亲自现身,是有何重要的事?”闻念安现在已经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倒觉得他此次前来并不是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事而已。他定有其他的目的。 那人好一会儿才应了闻念安的询问,“我是想来看看那袁叶离,到底是何方人物,让别人如此着迷。” “来看袁叶离啊……”闻念安低声道,他虽嘴上这般说,心思却不在这里了。 卫晟云也觉得有些惊讶,居然是为了袁叶离而来,这些人到底是谁,来找袁叶离又有何事。 “带我去看看她?”这句话是询问,这话虽表面听着是问闻念安,但是语气里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这……那卫晟云不好对付。”闻念安道。 他这也是实话实说,卫晟云确实是一个难缠的角色,他三番五次的被那卫晟云羞辱,却无计可施,虽然他也希望那人去教训教训卫晟云,但是还是不要暴露为好,免得以后他难以跟他们待在一块。 “也是,那我便回去了,你好生待在他们身边,切记不要暴露身份。”那人道。 “是。”闻念安抬头,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卫晟云已经先闻念安一步回到了破庙,毕竟有轻功在身,而那闻念安却是一个毫无束缚之力的人。速度比闻念安快也是人之常情。 卫晟云急忙躺下,免得露了破绽。 闻念安到破庙时,见他们还是熟睡的模样,本来玄着的心也就安定下来了。他也赶紧睡下,免得第二天醒来,显出一副劳累的样子。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474章 诅咒村庄 袁叶离他们一行人经过看到昨天的被烧毁的村子,没有办法,只有继续赶路。 如今在山间,风景倒也闲情,翠绿的林子,放远望去,白雾缭绕,时不时听着溪水的叮咚声,但也是逸致。 “离姐姐……我刚刚去那边,看了看,有一个溪泉,我们去洗个澡吧。”闻墨从一边跑了过来,对着袁叶离道。 天气炎热的缘故,全身黏乎乎的,心痒痒的,袁叶离也是十分想沐浴。现在又找不到住的地方,荒无人烟的山间,去溪边洗洗倒也是挺好的。 “嗯?”袁叶离说着,便看了看卫晟云。 她本来十分想去的,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寻求卫晟云的意见,鬼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又开始在乎卫晟云的看法了。 “去吧,你们早些回来。我们也要去洗一洗了,身上汗味确实是有点重了。”卫晟云挑眉笑道。 “好。”袁叶离道,“我们走吧。” “好耶,等等我,我要去拿身干净衣服。”闻墨差点跳起来,她的确有些过于兴奋了。 待袁叶离与闻墨走远了,卫晟云这才走近闻念安,他笑着问:“昨日你去哪了?” 卫晟云在笑着,可是闻念安只觉得他是笑里藏刀,“没……我能去哪……我不是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吗?” “你确定你跟我们一直在一起?”卫晟云说着,手已经向腰间的剑摸去。 “你要干什么?我当然跟着你们在一起。”闻念安说着便退了一步,神情极其不自在。 卫晟云也不指望他能全说出来,只是有些好奇闻念安会怎样跟他解释。 “你确定昨晚跟我们在一起?”卫晟云道,闻念安从他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威胁的意味。 “我那时尿急,出去寻个地方上茅房而已。”闻念安还是在狡辩。 “哦……是嘛?”卫晟云也不逗他了,只是扭过头,等袁叶离与闻墨二人回来 。 既然他想隐瞒,那就让他如愿,反正他现在也对他们构不成威胁,倒是那个戴着面具的人,着实让人捉摸不透,也却要时刻关注闻念安与他通信的内容。 闻念安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心虚中强装镇定,表情显得有些滑稽。 卫晟云心想,若是袁叶离现在在这看到闻念安这幅模样,想必会觉得很有趣。 袁叶离与闻墨他们两人好不容易才到达那溪泉边,“这果然是山间之水,清澈得很。”袁叶离道。“你如何知道这里的?” “我刚刚就想到处看看,寻一处隐秘的地方,便于洗澡。”闻墨一边脱衣服一边扭着头对袁叶离道。“离姐姐……你傻站着干什么,快来啊。” 闻墨大致是因为袁叶离近来对她的态度好转很多,现在倒有些得意忘形起来,忘了袁叶离以前对她的冷漠。 她本就是一个不善于记仇的人。 “哦……好。”袁叶离应着,也脱了衣衫。她有些不习惯跟别人一起洗澡,但是这挺宽的,便也不怎么介意了。 两人就这样进了水里。 “真舒服。”闻墨道。 待袁叶离她们两人终于回来时,卫晟云与闻念安已经备好吃的,早就在等着她们了。如今看到她们二人安全回来,心也就放下心来。 “念安哥哥,你们去哪找到的桃子?”闻墨最喜欢吃桃子,尤其是又脆又甜的,吃起来简直美味。 “云公子找来的。”闻念安道。 “云哥哥……你太棒了,这个真好吃。”闻墨惊呼道。“离姐姐……你来吃吃。” “你少吃点,免得等下坏了肚子。”袁叶离笑道。 “不会的,离姐姐。”闻墨道。 几人吃完,待卫晟云与闻念安也去沐浴归来, “我们也要上路了。不能再耽搁了。”袁叶离道。 “好,听你的。”卫晟云道,他几乎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怎么为她解蛊,只有解 蛊了,他们才能在一起,她们两人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磨难呢。 袁叶离他们几人又继续赶路。 就这样,过了几日,几人来到了一个村子。 “这地方居然有村子。”卫晟云道。 前面确实有一个村庄,但是本来应该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会有村子出现。 “想不到这地方居然有村庄。”袁叶离挑挑眉。 “离姐姐……我总觉得有些不安,这村子有些诡异。”闻墨道。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卫晟云道。 闻念安知道现在没有他说话的份,只是看着卫晟云他们,他有些害怕卫晟云。 袁叶离点点头,当是同意了。 “你们是要待在这,还是一块进去?”卫晟云这话是对着闻墨与闻念安说的。 “云公子,我们一起去吧。”闻念安道。 闻墨也是同意一起去,毕竟跟着卫晟云还能受他保护,若是只是跟着闻念安,他没武功,倒是让闻墨更加担忧。 “那我们便一起走吧。”卫晟云说着,便把马车赶进了村子。 “这村子大白天居然没有一个人?”袁叶离有些好奇,荒无人烟的山里,如今有一个村子,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好恐怖啊,离姐姐……”闻墨拉了拉袁叶离,低声道。“该不会这是一个被抛弃的村子吧。”她越想越害怕。 “不,不会,这里还有活着的禽兽,你看那些鸡,鸭。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没人住的村子。”袁叶离道,她每次遇到这种状况,不会觉得紧张,头脑反而会越来越冷静。 她一贯不习惯冲动的,“我们去找一家,问看看有没有人吧。” “我去。”卫晟云道。 说着,便下了马车,胡乱寻了一家,敲门,一气呵成。 半响,才有人出来开门。 出来一个女妇人。虽然是农村妇女的样子,但却朴实中有些一股妩媚。 “你们是谁?来这有什么事?”她 道。“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你们快离开吧。”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荒凉。”袁叶离道。她还是希望妇人能解答的。 “我们路径此地,可否能在留宿一晚?”卫晟云道,“我们不会给你们增添麻烦的。” 那妇人想着这村子,到晚上确实很诡异,路径此地的,若是让他们露宿在外,恐怕会发生意外,自己倒会良心不安。 “那你们就在这留宿一晚吧。”说着,便让他们进去。 屋子虽有些简陋,倒也清净。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屋子简陋,不要嫌弃。” “怎么可能会嫌弃,我们能有住的地方,多亏了你呢。”闻墨道。 “我相公出去打柴,现在还没回来,你们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做些饭菜过来,想必你们也饿了。”妇人道。 “这里这么荒凉,他居然还出去打柴?”闻墨嘀咕道。 “对啊,为了生计,没办法。”妇人道。“对了,叫我燕嫂吧,我比你们大呢,况且我还成婚了。哈哈。”燕嫂道。“那我去了,你们好好休息吧。” 燕嫂说着便去了厨房。 “离姐姐……这里真的为什么会这么荒凉啊,还让我点害怕。”闻墨道,她也是实话实说。 “我也不知,等下我们问问燕嫂吧。”袁叶离道。 好一会儿,燕嫂才回来。 “我家相公,我琢磨着,也快回来了。你们想来奔波了很久了,你们先吃吧。”燕嫂道,她对待客人,还是很热情的。 “要不我们等你相公一块吃?我们也不是很饿。”袁叶离道。 “这样不太好吧。”燕嫂道。 “那要不燕嫂你给我们说说,这为何明明是白天,却一个人都没有啊,这村里发生了什么吗?”卫晟云道。 “我们村子啊,因为太偏僻,没官府管。”燕嫂道,“可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闹鬼了。总是莫名其妙的村民 消失。” “消失?”袁叶离道。“可有找到他们后来?” 燕嫂道:“他们啊,至今还找不到。有人说他们已经死了,有人说他们已经离开这个村子,出去发财致富了。也不知这其中的原由,到底是什么。只是都在说,我们村子被什么神灵诅咒了。唉……” 也许是说的太急,口有些渴,燕嫂喝了一杯水,才继续道:“总之,现在我们村里的人也不敢乱出去,都说村子闹鬼,才会这样。也只有白天的时候才去打.打柴,喂喂猪啊之类的。” “原来如此。”卫晟云道,“原来他们没有回来。这真的有些奇怪。” “对啊,晚上的时候,时不时还会听到一种啧呀呀的声音。”燕嫂道,“那声音断断不要去听,越听越觉得恐慌,害怕。” “那你们为什么不出去,这村子既然这么诡异的话。”闻墨道。 “出去?出去倒是想啊,可是怎么出的去?我们如今是连官府的人都不管的村子,还怎么能去呢?”燕嫂低声道,她有些伤心,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朝廷都不要的老百姓而已,哪还有什么资格去选择。 “娘子,我回来了。”这时一个粗狂的声音在门外喊道。 “总算回来了。”燕嫂松了一口气,她每次出门,她都会心悬着,毕竟她也害怕自己丈夫也会像那些人一样,突然失踪。对于她来说,丈夫便是天,自己的神,如若不然的话,自己便没了主心骨。还活着也没有了意义。 “娘子,有客人啊?”男人道,他一进门,便看到了卫晟云他们,有些惊讶,毕竟他们的村子,是重来没人来的地方。 如此他们便是第一次进这村子的人。 “既然相公你回来了,那我们便开饭吧,为了等你,可是让客人等急了呢。”燕嫂招呼他们每个人坐下,语气中充满热情。“想来也是饿得不行了。” 第475章 暗中汹涌 朝廷明明才平息那内忧外患,因为与宏国签下议和书,加上他们每年上贡财物与齐活国,这让齐国的能力大.大加强。 每一朝,每一代,朝廷都会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内部却暗波汹涌,虽说卫文言登基以来,便把朝中的那些造反的旧臣一一解决了,说起来很轻松,可是要彻底铲除那些顽固势力,却也是要花费一番功夫。 到底,皇权——是每个人,挤破脑袋都想要得到的东西,有些人刚刚当了官,想要做更大的官,有些人做了高官,却不甘,想要得到更大的权力。想要得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便要绞尽脑汁,勾心斗角。 “皇上,你早点入寝吧,要哪位娘娘侍寝吗?”宫里管理后宫合欢之事的太监道。 “不必了。”他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劳累一天,终于有了时间去理一理那些事。 也不知是谁,把皇上正在找袁叶离的消息传了出去。朝廷里的大臣们,也知道,如今皇上为情所困,而他后宫中的妃子更是,气的牙咬咬,却还是没办法。 她们并不知道那人在哪,只是听说消失了七八年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们本觉得自己吃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醋,十分幼稚。但是又忍不住去吃那醋,现在的皇上虽然管理政务十分上心,却不知是不是他拿着这当借口,来拒绝她们。 “皇上,我得来消息,袁叶离他们还在赶路,据说他们是在去往苗寨的路上。”夜深人静,本来是入睡的时候。卫文言他却没有睡,独自站在书房内。 那人的身体被月光照落下来,形成一个长长的身影,从影子可以看得出来,那人戴着狼的面具。 那人竟是皇上的人。 “嗯,我知道了,你起来吧。”卫文言挥挥手,挑挑眉,低声说道。 “苗寨?他们去苗寨干什么?”卫文言突然问道。 “据说是那袁叶离 中了情蛊,命不久矣,只有去苗寨看一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雇。”那人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的灰。其实卫文言这书房是没有灰尘的,只是他不习惯于对别人称臣。每次对卫文言下跪时,都是情不得已。 毕竟皇权——是谁也不可违逆的。就算你再厉害,在这皇宫早已没有了威严。 “情蛊……”卫文言喃喃自语道。声音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你继续去跟踪他们的下落吧。”卫文言突然严肃,神情坚定道。 “是。”那人道。 “下去吧。” 那人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原来,卫文言早已派人去寻袁叶离的行踪,他也有些好奇,到底那洛贵妃为何会与袁叶离一模一样。但他已经对她动了情,这个他是肯定的。所以他才会不折手段的去寻她。 是了,卫文言已经知道,那画像中的女子便是与袁叶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可是他倒也想见一见袁叶离。他很好奇她是什么模样,性情会如何,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五更天,又到了卫文言上朝的时间。 而卫文言早早起了床,洗漱完毕,坐着想着近来发生的事。他需要时间理一理。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一旁的太监,尖细刺耳。 这句话,已经被历代沿用下来,若要问一个确定的时间,朝中的人也很难回答上来。 “我有本启奏。”叶丞相站了出来,递了一份奏折给皇帝旁的太监。 “皇上,臣以为皇上现在登基已久,如今后宫却没有一位嫔妃育有子嗣。”叶丞相跪着道。 “近来传闻,皇上为了找一个女人,而忽视后宫嫔妃,着实不妥。”他抬头望了望卫文言的脸色,又低着头继续说道。 他虽语气有些坚定,却因看着卫文言的模样,突然害怕起来。但也咬着牙继续说下来。 虽说这个皇帝,登基以来,就把朝廷中的顽固势力给解决得 差不多了,但是新兴的力量如今也是摇摆不定,通透的说,便是卫文言这个新皇帝还没威信可言。势力也不强硬。 叶丞相,想着,他定会很好拿捏。毕竟他是如今朝中留的最久的一位大臣了。说话也有一定地位。 虽说他叶某人的女儿在那后宫中,也称不上得宠,但那新帝可能是碍于他的面子,对她倒也挺好。却总是没有孩子,这让她有些着急,不得不求助于父亲。 卫文言登基大典的第一天,他便说过皇后的位置,只能留给第一位育有子嗣的那人。 俗话说,有了孩子便有了资本,要是有了一个皇子,更甚如此,如今,皇帝规定,他不会胡乱定后位,只有第一个育有子嗣的妃子才有机会成为皇后。 “朕的后宫之事还要在前朝讨论吗?”卫文言道。 虽说他刚当上皇帝没有多长时间,但天生属于皇家的威严,他还是有的,如今这话说出来,便充满了不容置疑。 “臣不敢,臣只是以为皇上要为了皇家血脉,而多育几个子嗣罢了。”叶丞相被他的话有些骇到了,如今语气已经有些软了下来。 “朕正值壮年,何必早早便要育有子嗣?难道叶爱卿是在嘲讽朕正在壮年,便不行了?嗯?”卫文言说着,让人觉得他仿佛是在自嘲。 但叶丞相当然能听出来卫文言是在嘲讽他。 卫文言当然知道那叶丞相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为了让他多去宠幸叶贵妃罢了,好让她能在后宫中站稳脚跟,再育有一两个子嗣,便能稳稳坐上后位,但他偏就不如他们叶家的愿。 虽然他以前对叶贵妃的乖巧懂事挺有好感,确实有想过,让不让她给他生一个皇子,可是如今那叶丞相在朝中咄咄逼人,倒让卫文言对叶贵妃产生了厌恶,如若不是她在叶丞相的面前,说那些话,想来叶丞相也不会如此催促他。他以为叶贵妃算是贵 妃中乖巧懂事的,如今想来倒是,他错了。 “皇上,臣绝无此意。”叶丞相连忙磕头,大声道,“是臣多虑了,请皇上责罚。如今皇上正值壮年,不要子嗣也无妨。” 叶丞相想不到以前一向软弱的卫文言,今日怎么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倒是有了皇帝该有的戾气。 “嗯,朕倒要向叶爱卿道声谢呢,这么关心朕的事。”卫文言笑着道。 “臣不敢。” “叶爱卿,你起来罢。”卫文言挥挥手叫道。 “还有本奏吗?”卫文言又道。 朝下一片寂静,他们现在看着叶丞相被皇上弄得脸色都绿了,如今哪里还敢去上奏。 “既然没有,那就退朝吧。”卫文言道。说着他便从内殿走了。 本来寂静的大厅,却因为卫文言的离去,突然变得吵闹了起来。 “叶丞相,下次还是莫要管皇家之事吧。哈哈。”柳太傅走到叶丞相跟前,拍了拍他的肩道。 叶丞相听着,只觉得火冒三丈。“无需你多说。”他道。如今他也知道他算是惹到那卫文言了。 早朝就这样过去了。 “皇上,眼见着要到用膳时间,皇上是要自己用膳还是去嫔妃娘娘们那用膳?”贴身太监询问道,如此问清楚倒好安排些,以免出错,他算是皇上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朕今日要去叶贵妃那里,你去安排吧。”卫文言道。 “诺。” 应完,贴身太监便走了。 卫文言先去看看,那叶贵妃到底是如何与叶丞相说自己想要一个孩儿的,她平时里的乖巧,不善妒,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 中午的太阳,最为毒辣,夏季便是更甚如此。无聊的知了,知了知了的叫着,让人心情烦躁。 “娘娘,晌午皇上要来咱们皖绿院用午膳。”叶贵妃的贴身婢女给她扇着扇子,充满愉快的道。 “是吗?那我要好好准备,以便见皇上。绿儿,你等下通知 下去,让小厨房多做几个好菜。”她这的小厨房,是因为她父亲——叶丞相,特意为自己弄的。 叶贵妃从软榻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不行,我要去换一身衣服。绿儿,快来帮我。” “是,娘娘,不要着急,皇上要到中午的时候才过来呢,我们时间还有很多。”绿儿道。 绿儿说着,便去帮叶贵妃找衣裳。 好一会儿,叶贵妃才算满意,这下只差卫文言过来。 “皇上驾到。” “臣妾见过皇上。” “起来吧。” 卫文言他们两人入座,“皇上,臣妾这的小厨房,人都是新换的,厨艺特别好,皇上应该多来这尝尝。”叶贵妃道。声音温柔入耳,充满柔情,让人心里十分舒服。 卫文言对于那叶丞相替叶贵妃重办小厨房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那朕要好好尝尝了。”卫文言看着叶贵妃,静静的道。 叶贵妃听着卫文言这话,便笑了,声音清脆悦耳。 二人用膳,卫文言便不再说话,倒是叶贵妃她本一直在旁自言自语,见卫文言不理她,也便不再说话了。 “听说你想要一个孩子?”卫文言突然道。 叶贵妃被吓了一跳,但也还算镇定,她就知道卫文言要问她,只是问得如此之快,倒让她措不及防。“嗯……”她只是道。 “臣妾平时没有多大兴趣,实在无聊,皇上也不来找臣妾,臣妾想要个孩子,平日里能陪陪臣妾。”叶贵妃道。 “朕以后会经常过来看你,朕现在还不想要子嗣,你就委屈一些吧。”他本来想直接说他与她不会有子嗣,但又考虑到了什么,他并没有这样。而是婉转的说道。 “朕吃饱了,贵妃就慢慢用膳吧,我去处理政务了。”卫文言只是道。 “恭送陛下。” 待卫文言离去之后,叶贵妃想着,她知道卫文言是给她警告了。如今倒也不敢再去催促他了。 第476章 主动出击 “云姑娘,今日委屈你们在寒舍挤一挤了。”燕嫂道,她家本来就很小,又因为没有孩子,倒也还有空余的房间给袁叶离他们住。只是现在要袁叶离与闻墨挤一挤,她有些羞愧。 闻墨倒是觉得,如果让她一个人睡,那她会更加害怕,现在有袁叶离陪着,倒也是安心了不少。至于袁叶离怎么想的,她便不知道了。 “无妨,倒是我们要多谢燕嫂能收留我们。要不然,我们只能迷失在这村子里了。”袁叶离道。她说的倒也是实话。 “早些睡吧,切记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燕嫂道,她还是害怕客人在自己家失踪,更何况,看他们几人的穿着,并非是普通平民百姓,更像是达官贵人。如若真的失踪,那官府定会查找他们的下落。还会怪罪到他们头上。 “好的燕嫂,谢谢提醒。”袁叶离道。 燕嫂给他们铺好床单,拍了拍,以便能拍走灰尘。拍了好一会儿,她才道:“那我出去了。” 她是怕袁叶离她们睡不习惯,毕竟那些千金大小姐,她没真正见过,却也是听说过她们千金大小姐,看不起她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的。 下层人民骨子里的自卑,倒是显露出来了。 袁叶离与闻墨点点头。 看着袁叶离她们点头,她便出去了,还顺带关上了门。 “离姐姐……你说这世间真的有鬼神吗?”闻墨突然道。闻墨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些好奇起来。 “大致是有的吧。”袁叶离答道。其实她也不清楚,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而已。 鬼神这东西,真的不好说,若你说有吧,又没人真正证实过,若说没有吧,那为何又有一些怪事发生,却还不能解释。再加上,自己都 还有前世今生,前生的记忆自己仍然记得,以至于今生自己都不敢再付出真心,代价太大。 “如果有的话,那死去的家人会不会保护自己啊?”闻墨道。 袁叶离知道,她是想念自己的家人了。也是,一夜之间,自己的亲人,就这样没了,是谁都会打击很大吧。 袁叶离走过去,摸了摸闻墨的头,像是哄小孩一样,“当然了。” 她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他们啊,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永远在天上守护你。” “嗯,离姐姐,我信你。”闻墨说着,便笑了。 “我们快睡吧,不要想那些了。”袁叶离道。 “好。”闻墨说着,便躺了下去。 清晨,鸡鸣声把人们叫醒。 鸡鸣声过后,整个村子又恢复了平时的寂静。 袁叶离早早就醒了过来,盯着天花板发呆,她在想很多事,包括前世的自己的痴情、这一世的果断,自己在经历前世的情商,明明发誓,今世必定不会再爱上卫晟云,自己却还是爱上了他,袁叶离不知道,她与他到底还要纠缠多久,他们才会放过彼此。 “离姐姐……你什么时候醒来的。”闻墨起来的,就见袁叶离已经醒了,她揉揉眼,声音是刚睡醒的那种沙哑。 “早就醒了,你也快些起来吧。”袁叶离的思绪被闻墨拉了出来。硬生生的,有点头疼。 “快要用早膳了哟,到时没有吃的了,不要生闷气。”袁叶离道,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友善一些。 “好!”闻墨本昨日就没吃饱。 虽说以前自己为了身材,而控制自己的饮食,现在对于她来说,以前的那些,全是泡沫,一戳便破,转而消失不见。现在自己每日在外奔波 ,如若不吃饱,那真是十分难受的。 闻墨便是如此,对于她来说,时不时与夏逸寄几封书信联系,品品野外的美景,再吃得饱饱的——她的乐趣只能如此了。 她现在早已没有了以前那大小姐的脾气,这也正是袁叶离对她改观的原因。 袁叶离她以前,本是不想理闻墨的。现在却因为闻墨的改变,对她的看法也改变了,如今的袁叶离对她好感激增。 袁叶离她对自己有好感的人,是十分好的。 “云姑娘,昨日你们睡得好吗?应该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吧?”燕嫂看着袁叶离她们两个从房间里出来,便笑吟吟的问道。 “燕嫂,我们睡得很好。”袁叶离道,“我们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谢谢关心。” “早饭已经弄好了,就等你们了,快过来。”燕嫂说着,便去厨房拿碗筷。 “真是麻烦你们了,燕嫂。”卫晟云道。 “莫要跟我们见外,难不成你们是嫌弃我们只是平民老百姓吗?”燕嫂故作生气的样子道。 “没……没,燕嫂莫要误解我的意思。”卫晟云道。“燕嫂,你快坐。” 农村人民——大多朴素淳朴,老实。很少出现恶俗之人,但也不能说没有,再优良的东西也会有坏的掺杂在一起。 “招待不周,你们随意吃点吧。”燕嫂丈夫说道。 “燕嫂,我想去村子里逛逛,看看能有什么线索可以破案。”卫晟云突然道。 “这……不好吧。”燕嫂道,她一来觉得他们村子很诡异,既然官府都没有管,为什么他们要管。二来,她觉得他们村子既然已经是被诅咒了,再让他们去冒险,自己的良心也会不安。 “没事,我们定会替你们找到解决办法的。” 卫晟云道,他对自己的判案能力还是有一点自信的,既然燕嫂他们愿意留宿他们,那他便也要给予回报的,他的回报便是——破案。 他不信世间有鬼怪这一说法,他并不害怕这些,他久经沙场,斩将杀敌,毫不夸张的说,死在他剑下的人,无数个灵魂,估计早就来找他了。 自己满手是血的模样,真是可怕。但为了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百姓,自己不得不拿着剑,去斩杀敌人。想着他突得笑了起来,闻墨只觉得卫晟云笑起来很好看,而袁叶离却从他眼中看出了无奈。 “是的,我们会帮你们找到解决办法的。”袁叶离道。 “算了吧……我们还是不要去惹怒神灵,以免自己也跟着这村庄,被诅咒了。”燕嫂丈夫道。他是害怕的,他知道。虽然他也想找到解决办法,他们老是这样也不是办法,但是惹怒神灵,惩罚更加严重,那他们以后还要怎么办。 “我觉得还是要去看一看的,我并不信什么鬼神。”袁叶离道,既然已经麻烦他们了,也只有这样才能用来感谢他们。 “是啊。”卫晟云道。 燕嫂他们夫妻二人,也知道阻止不了他们,只好同意。“那我便帮你们一把吧,据说他们是去了那后山,才消失的。” “后山?”这倒是他们第一次听燕嫂他们说起。 “那我们等下便去那后山看一看,找找有什么线索吧。”卫晟云道。 “好。” “先不要说那些,快吃吧。菜都凉了。”燕嫂道。 她现在只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的,要不然他们家里发现他们没了消息,便报官,而官府查起来,他们那些贵族,自己惹不起的,只能护他们周全。 这也 是下层人民对他们那些贵族的服软。 “燕嫂,你们为什么还没孩子啊。”闻墨突然问道,她已经吃完饭,实在无聊。 “闻墨……休要无礼。”闻念安突然严厉道。 “哦……”闻墨嘟了嘟嘴,有些委屈道。她也只是好奇而已,平常像他们那般大,早就已经育有孩子了。 “对不起,燕嫂。”闻墨道。 毕竟闻墨还年幼,虽然已经成长了不少,但是到底说话还是有些不经过大脑。容易招揽麻烦。 “无妨,不要计较这么多。”燕嫂道。“其实我们以前有过孩子的,那时我相公出去做农活到晚上都一直没有回来,我便挺着一个大肚子寻他,想来是劳累过度,孩子便没了。” “娘子……”燕嫂丈夫有些心疼道,他知道这些都是他的错,当初要不是他迷了路,走错了方向,也不会害她如此担心,没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老天也像是惩罚我作为娘亲,却不负责吧,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怀上。”燕嫂道。 “燕嫂……孩子总会有的,好好努力就行,看开一点。”袁叶离安慰道。 “我知道……唉,不说这些伤心事了。”燕嫂道。 “看开一点也是好的。”袁叶离道。 “准备准备,我们出发吧。”卫晟云道。 “闻墨,你与闻念安留下来陪着燕嫂吧,我们去就好。”卫晟云道。“阿离……” “我跟你们去。”袁叶离见着卫晟云说到她的名字,直接打断他。 “好。”闻墨答应着。 家里不能没人,燕嫂作为一个妇人,还是不要去的为好,闻墨也是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家里也不能没有汉子保护。还是留下闻念安最为稳妥。 说着,几人便出发去了后山。 第477章 后山 村子里的人,都只敢白天上山,所以上山的时候燕家大哥遇到了几个熟人。看见了他带卫晟云几个一看就不是平凡的人,都有些担忧。 “燕大哥,这些外人不晓得,恁可不是什么都不晓得哦,上去要注意安全哪,天黑了就赶紧下来,别耽误了时辰哦!” “晓得晓得,你快赶紧砍柴把,我带他们上去就看看就下来喽,不要紧的勒!” 到了后山半山腰的时候,燕家大哥就劝说他们:“到这就行了,再往上面有,要是不小心点天黑之前就下不了山了。” “燕大哥,你下去把,让嫂子给我们热着饭,我们傍晚就回去吃饭了。”袁叶离听燕家大哥的话,还是决定像上面走,笑着跟他说道。 燕家大哥看他们这幅模样,不好直接下去,“既然你们这么想去,我给你们带路吧。” 卫晟云连连道谢,这些农人才是最朴实善良的人。那些达官贵人为了权势,有些人性都要泯灭了,而这些被他们鄙视的人却保持了人最初的善良。 几人继续上去,一路上没有发现,就像普通的一座小山一样。 “燕大哥,为什么你们会传说来这后山有鬼,受诅咒的事情?”卫晟云看着并无异常的周围问到。 “这后山上最近死了不少人嘞,而且死相都千奇百怪的,让人看着害怕。半夜的时候,有些出来的人经常感觉阴冷阴冷的,不像是平常的风,所以现在都没人敢半夜出门了,有不少人家半夜都不敢熄灯了,就怕招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哦。” 燕家大哥在前面说到,袁叶离身体不好,走了这么久的路也有些累了,卫晟云见此便让燕家大哥停下来休息休息。 紧接着他就掏出来一些吃食递给卫晟云他们,看着手中的粗粮饼子不好意思的说到:“能带的只有这个了,你们将就一下吧。” 袁叶离连忙 摇头,说还不错。倒是闻念安看着饼子有些嫌弃,但是想着不吃等会不吃可能要拖后腿,就咬着牙吃了。 休息了一会之后,他们便一会,他们便继续前进了。 越往上越幽深,纵然是卫晟云他们都感觉有些奇怪了。 “你们察觉到什么没有?” “没有,有什么不对劲吗?”袁叶离看着卫晟云皱着的眉头问到,这里就她的武功最好,他们察觉不到的事情,可能只有卫晟云能够察觉一二了。 “这里透着古怪,你没有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很少听力虫鸣鸟叫了吗?” 这么一说,其他人脸色都难看了些许。闻念安看着周围总感觉有些阴森森的味道,他忍不住说到:“我们下山吧,总感觉这里有些阴森森的。” “不行!我们上来就是为了查探这件事情的,现在正式太阳正好的时候,这时候不查看,难道夜里再来!”袁叶离不同意的说到,卫晟云也点点头。 刚过午时不久,太阳正好的时候,燕大哥忍不住说到:“趁着这会子,咱们赶紧到处看看吧,不然等会太阳下山了,路不好走,咱们就会被困在山上了。” 卫晟云和袁叶离也正有此意,此时的袁叶离有些累,是被卫晟云扶着的。 卫晟云小心的扶着袁叶离,四处看着什么都没有,是真的除了花草树木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里应该是被人用了什么手段,把那些活物都驱赶了。”但是究竟人么样的手段,才能见不到一个虫子之类的呢。这往想着,袁叶离有些头皮发麻,因为她发现这里连一个尸体都没有。 “如果是死了的话,肯定会留下尸体的,这里透着古怪。”卫晟云显然也发现了,只是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 这些人太过于阴险狡诈,他们所用过的手段,也都是他们文所谓吉文,见所未见的。这个让 他甚至,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他伸手用力捏了捏他的销售,丢给她一个建议的眼神。 燕大哥看着寂静的周围,一直口里念念有词,双手合十,拜着四周。 眼见着太阳也渐渐下去了,一时间也发现不了什么众人只有下去了。 下去的时候,走了很久,都没有看见屋子。他们来的时候在半山腰的时候,还能够看到村子里的屋子,这个发现也他们有些慌。 燕家大哥看着周围,脸色苍白的说到:“我们还在原地,没有走远。” 这样的认识,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闻念安说起来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听到这句话他脸上的恐慌是最明显的。 “怎么办,我们还能下去吗?” “我不信鬼神之说!便是在这里呆一天又如何!更何况,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闻公子不必害怕。”卫晟云看着他和闻墨一个小姑娘一样的做派有些不喜,一个大男人,什么都还么有发生呢怎么会怕成这样。 “胡说什么!我只是担心今天不回去,闻墨肯定会害怕的,不说我信不信鬼神,就说我也没有做亏心事!”闻念安提高了声音说到。 这样袁叶离有些不喜,但是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她看着闻念安的眼神此时充满着漠然。这样的作态,恐怕还不如闻墨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云公子,我就带了一些干粮,恐怕明天没有什么可以吃了。”燕大哥脸色难看的说到,若是在下面,好歹可以打些野味的垫垫肚子,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也不敢吃啊。 卫晟云闻言也感觉不好了,还是袁叶离说到“一顿两顿的没有吃饭又不会怎么样,现在还是先找点好柴火,等下生火吧。” 他们穿的都不多,若是到了半夜,可能会冻着,生个火堆现在才是最紧要的。 听到这话,他们就抓紧行动了起来了,袁叶 离找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在附近也找着干一点的木枝。 “哼…”袁叶离突然感觉脚踝的地方,有些痒,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叶离,没事吧!” 卫晟云听见声音立刻过来,袁叶离刚刚觉得痒,现在又觉得有些虚弱,不敢逞强,只得说到:“刚刚我感觉有什么咬我。” 闻言卫晟云也忘了这山上是没有生物的,立刻扶着她到空着的地方,脱下她的鞋子,看着她的脚踝。 白嫩嫩的脚裸处,此时却透着一股诡异的不正常的感觉。 “不好!”卫晟云赶紧趴在她的脚踝上把血吸出来。吸一口吐一口,终于血变成红色得了。 等他吸完血。袁叶离才发现那里有两个小口子冒血,像是被蛇咬了。 闻念安看着卫晟云的动作刚想说于理不合但是看着他吐出来的污血之后沉默了,不在看向袁叶离那白嫩的脚踝。 看着他毫不犹豫的样子,他才知道自己究竟差了多少,她知道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会为他吸出血的,只是不会有这么的果断。 人在面临自己和其他人的问题的时候,都会犹豫不决。永远都会犹豫不决的人,只有在面对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时候,才会没有迟疑的时间。 袁叶离看着此时嘴巴上仍旧有红色的血液的卫晟云,心中的障碍又变的薄了一些,这一世的卫晟云真的与之前不同了。 “为什么这里还有活的东西!”卫晟云掏出一块布巾帮袁叶离包扎好之后疑惑到。 想到刚刚的毒蛇猛兽卫晟云脸色一白,现在这是一个很显然的问题! “我们赶紧走!远离这里!”说着他便扶着袁叶离起来。 “怎么了?”袁叶离有些疑惑,随机像想到什么似的,也赶快催促着闻念安和燕大哥:“快走!” 看见他们俩的脸色都那么难看,虽然闻念安和燕大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是赶紧跟上。卫晟云为了快些,直接把袁叶离背在身上。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跑那么快!”闻念安在后面有些气喘的说到。 “没看见刚刚叶离被毒舌咬了吗!这里一点活物都没有看见,一种可能是被人用什么办法全都驱逐了,还有一种就是被沦为养料了!既然有毒蛇在,说明这里可能还有很多!” 听见这话,燕大哥和闻念安的脸色都更白了些,燕大哥还好,作为农夫体力一向不错,但是闻念安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即使有燕大哥时不时的帮衬,他跑的还是很吃力? 最轻松的莫过于卫晟云身上的袁叶离了,她也在思考怎么样下去的方法。 现在虽然没有像之前一样回道原地,但是他们还是偏离了来路,通往了未知的方向。 突然听到了野兽的声音,几人一阵惊喜,突然觉得这野兽比山头那些未知的恐惧更可亲一些。他们也终于停下来歇歇了,闻念安脸色苍白的被旁边满头大汗的燕大哥扶着,他抽回了手谢着。 燕大哥只是憨厚的说着没事没事。 倒是卫晟云和袁叶离看到这幕皱着眉头,闻念安这样的人,今后恐怕不能让他跟着,总觉得他不能被信任! 到了看起来安全一点的地方,他们找了一块地方歇息,天已经快要黑了,在树林下面,光亮更少了一些。 燕大哥去找了一些柴火点火,等火升起来的时候,卫晟云便去一旁打了一些野味,找了些干净的水。 袁叶离此时衣服都有些脏乱,但是在火光照耀下,她依旧很美,若是闻墨在这里恐怕会发呆着看着袁叶离,口里一直高呼:“离姐姐你好美。” 此时她的美,却只有闻念安一人有心情欣赏。 袁叶离感觉到他的视线皱着眉头说到:“为何一直看着我。” 闻念安看着她漠然的眼神,有些失落的摇头,说没事。 第478章 下山又见黑衣人 袁叶离也没有心思问他想做什么,他们俩毕竟不熟悉。转头看着认真烤肉的卫晟云,她感觉到自己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的想逃避了,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就好。 他们用完东西之后,便让袁叶离先休息了,他们三个决定轮流值班。第一个表示闻念安,刚开始的时候,一般都没有什么事情,所以让他先看着。 卫晟云需要先休息一下,才能好好的守着午夜。 过了两个时辰之后,卫晟云自己醒了,让闻念安休息。卫晟云看着免得火堆,警惕一直的绷紧着注意着周围。 到午夜的时候,突然刮起了风,本就没怎么睡的袁叶离和燕大哥都醒了,袁叶离身体弱,卫晟云把衣服脱下来给她披着,侧着身子为她挡了不少风。 “你把衣服穿上把。” “无事,我有内力,不冷。”卫晟云对她显而易见的关心有些受宠若惊,但是还是摇头,把衣服又披在了袁叶离身上。 “那,那是什么!” 听到燕大哥有些惊恐的声音,卫晟云和袁叶离都看向他们身后,只见一团又一团的幽蓝色的火焰向这边飞来。 袁叶离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卫晟云跟她说着别怕。 闻念安的脸色还好,看着幽蓝的火,解释道:“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用磷粉能做出这种效果,民间不少杂耍艺人用这个忽悠老百姓。” 听见这个解释,众人心中好歹舒服了一点。只是配上这阴风阵阵,让人不自觉的就有一些害怕。卫晟云抓着袁叶离的手,袁叶离放松了之后这一次也没有选择挣扎。 卫晟云觉得他们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一些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们也不可能睡下了,直到天亮的时候,他们才松了一 口气。不过幸好没有发生什么。 “既然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走吧。”燕大哥也不清楚这里是哪里了,他只能凭着直觉在前面带路了。 没有走多远,卫晟云便感觉到周围不对劲,他小心翼翼的把袁叶离护在后面,感觉着周围的动静,看向一个方向说到:“既然来了,就别藏头露尾的了,出来吧。” 没过多久,果然从不同的地方出来了不少人,卫晟云看着周围的人,冷笑道:“你们后面的人真是不死心啊,来了一波又一波。”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闻念安看着黑衣人脸色苍白,难道又是那些人过来杀他的!这样想着,趁不注意就想着落跑,像以前一样。 很快他们就打起来了,但是这一次很明显的发现,他们的目标不是闻念安,而是袁叶离!卫晟云只能护着她,不让她受伤,这样难免束手束脚的,身上添了不少伤口。 燕大哥不会武功,只能凭着一身蛮劲对付着那些黑衣人,因为他们的目标不是他,所以他还算应付的过来,只有闻念安一个人像啥子一样站在那里,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只是奇怪的是,连燕大哥都有人对付,却没有问闻念安,像没有看见这个人一样。 闻念安突然想起来一个可能,这次的人不是要杀他的那些人,而是那人派来的,所以忽视了自己,但是他没有想到他们的目标竟然是袁叶离! 袁叶离看着卫晟云把自己护的好好的,自己身上却多了不少伤口,这次不是未知生死。但是看着他在她面前受伤,这让她更难受。 这一次的黑衣人没有之前的那么容易对付,但是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抓活人,所以他们并没有下狠手。 黑衣人把 他们逼到了悬崖边,袁叶离有一脚踩空了,才发现后面已经没有退路了。 “后面已经是山崖了,没有退路了!”袁叶离大声说道。 卫晟云问完定住了脚步,没有再向后面退半步,甚至于向前有了半步,他空出一只手把袁叶离拽到了一旁,以防万一他们掉下去了,他好给她垫着。 黑衣人步步紧逼,这时却突然有几个暗器从后面飞过来,让紧逼卫晟云他们的人都倒下了。 卫晟云松了一口气,只见一个长相很俊美的人,踩着悠闲的脚步走过来。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卫晟云抱拳道谢,袁叶离在一旁也道谢着。 燕大哥看他们这边的都死了,虽然有些害怕,但是还是过来看着他们问到:“你们有没有事情,云公子我们赶紧下去吧!”靠近的时候,燕大哥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吸了一口气,担忧的说道。 “没有致命伤,没事,多谢燕大哥关心了。”卫晟云无所谓的说着,没有发现旁边的袁叶离脸色很难看。 “没什么事情,那下去都不要包扎了吧!”说完便转身走了,卫晟云感觉到她的生气,赶紧哄她。 他们这样旁若无人的样子,燕大哥会心的笑着,而那刚来的人却和闻念安一样意味不明的看着彼此。 “敢问公子之名,他日有机会必当重谢!” “在下,柳青,不过顺手罢了,只是进来找不到方向了,看见你们,想要与你们一起下山。”俊美公子温和的说到。 “不瞒公子,我们也在摸索下山的路,不过多一个多个照应,公子便与我们一起吧。”闻念安主动说到。 卫晟云虽然疑心闻念安为何这样主动还有这来人的来历不明但是还是答应了,点头说 到:“公子与我们一起下山吧,燕大哥是这一片生活的人,有他带领肯定比我们这样瞎走快的多。” 自称柳青的人看着几人,道谢着:“那多谢各位了。” “这位公子客气了,是我们应该多谢你才对。”燕大哥是个老实人,看着他们说道:“趁着日头刚上来,我们赶紧下去吧!” 说实话,他现在有些害怕,他一个猎户,即使杀过野物,也没有杀过人。看着这么多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让他有些慌。 想着回去一定要拜拜各路神仙,让他们保佑保佑自己。 袁叶离还想着这两天的事情,昨天山上的事情都透着诡异。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她,见到这样的事情虽然能想到是有人故意为之。 但是是谁这么大手笔,让这里背上了诅咒之山的名头,让人惶恐不安呢。 “柳公子是哪里人,若是本国人,像公子这样惊才艳艳之辈,在下定然会听说过的。”卫晟云试探道。 柳青这时透露出无奈的情绪,对着卫晟云叹气道:“云公子有所不知,在下的家以前是在山里隐居的,但是近年来迫于无奈,只好背井离乡,不过我会努力找到回去的法子。” 看着他这样,卫晟云不好说什么,只能说:“日后柳公子定然能够得偿所愿了。” “多谢云公子吉言了,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上山呢?”柳青疑惑的看着四人并不算强大的组合,为何夜宿在山上。看着卫晟云有些迟疑的表情,柳青温和一笑:“是我多嘴了,幸好遇见了你们,我才不用自己摸索道路了。” “都是燕大哥的功劳,我们不敢贪功。”袁叶离开口道,柳青见难得说话的她开口,仿佛来了兴趣似的看着袁叶离笑 着。 “这位不是小公子,是小姐吧,这时候来这令大多数人都害怕的诅咒之山,云小姐胆子可真不小呢。” “我胆子大小就不用和柳公子探讨了。”说完袁叶离便闭口不言,她直觉上不喜这个柳公子,他感觉他的笑容都是假的。 温和浮于表面,没准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明明知道这里是诅咒之山还一个人来,更加可疑了。 柳青看着袁叶离通透的模样,只觉得可惜了,不觉的心中心里留下了印记。 下山的时候,被燕大哥带的弯弯绕绕的小路,终于到了下面,一行人都觉得放松了。 刚到燕大哥的家门口,一直蹲守在门口的闻墨赶紧扑倒袁叶离身边,但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不敢用力,只得小心翼翼的问道:“离姐姐,你没事吧!” 看着闻墨充满血丝的眼睛,袁叶离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温声说道:“我没事。他受伤了,我先带他去处理一下伤口。” 闻墨自然知道离姐姐口中的他是谁,转头看着一身血痕的卫晟云,赶紧战远一点了,以防万一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口。 “燕嫂子,找些处理伤口的药给我好不好!”袁叶离看着出来的燕嫂说到。燕嫂看着卫晟云身上的伤口也吓了一跳,赶紧说到:“快扶他进去!我去找找。” 燕嫂子看了一眼自家夫君身上没有什么伤口才放心的去找,燕大哥也帮忙去烧热水给他处理伤口。 闻墨看着同样脸色苍白,身上没有伤的闻念安担忧的问:“念安哥哥,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闻念安笑着说着,然后进去了,他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一旁的柳青笑着说:“小姑娘要不要顺便也问候一下我呢!” 第479章 怪事 卫晟云受伤虽然看起来很吓人,但是都是小伤,所以修养两天就好了,但是后山上的那些毒物一直萦绕在他们的心头,再三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再去一次。 “我去就好,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吧。”卫晟云看着他们几个,除了他他们几个都不会武功,他一个人上去最为妥当。 袁叶离看着卫晟云想要去,但是还是没说什么,他的身子就算上去恐怕都是拖累。 “云哥哥,你要小心啊!”闻墨担忧的说到,听说有很多的毒物,不小心的话可能就没命了,但是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只能叮嘱一下。 燕大哥已经见过那些东西了,袁叶离之前身上还有余毒,下来吃了几天的药才好的,如果真的被咬伤每个人照应的话,他可能就回不来的,所以当他们知道他还要上去的时候,燕大哥就东奔西跑的去给他找一些驱虫药粉还有一些解毒的东西。 燕大哥吧那些东西递给他,还是嘱咐她要小心一点。卫晟云看着这么多人的嘱托,心中也是感动,只是有一件事情他放心不下。 “你也小心点,这次的黑衣人好像是对你来的,没什么事情不要出去掩藏好自己。”卫晟云对着袁叶离说到,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但是他们这一次就是为了这个而来,如果不解决好这所谓诅咒的问题,他们也睡不安稳。 可是袁叶离的安危是他最担心的。 袁叶离闻言,心中感觉一暖,他安抚道:“没有什么事情,你上去吧,不用担心我。” “噗嗤!” “柳公子,你笑什么?”袁叶离看向刚刚笑出声的人,很不喜,这时候笑的这么开心真的好嘛。 “不,你们不用管我!”柳青也感觉他笑的有些不合适,所以赶紧收敛了,只不过他那要笑不笑的 样子更让人恼火,卫晟云都看不下去了? “柳公子想说什么就说,不用这样憋着,憋坏了可不好,我们就罪过了。” 柳青看着他们笑着说到:“我说了可不能保证你们不恼火的!你们不觉得你们俩这像小父亲不忍分离吗?” “谁和他是夫妻!”“柳公子话可不能乱说!” “好好好,我知道了。”柳青连连道歉,然后正色道:“我陪云公子一起上去吧。” 卫晟云和袁叶离一起看向他,说实话他们都不相信他,柳青这个人本身就很可疑,但卫晟云觉得他就在这里好像更加不可靠。 所以他就直接答应了说到:“那多谢柳公子了!”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柳青笑着说到,然后说了声我去整理东西了,就离开了,袁叶离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问到:“没问题吗?” “没事。” 过了一会卫晟云和柳青就出发了,袁叶离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燕嫂子在一旁担忧的说到:“这山上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一次两次的只希望不要惹恼了谁,受了诅咒吧。” “呸呸呸,说什么呢!”燕大哥在一旁不同意的说到,袁叶离问完说:“没事,燕嫂子也是好心。” “燕嫂子,燕大哥,我先去周围看看,你们忙吧。”袁叶离笑着说到。 “你去哪?”闻念安看着袁叶离皱着眉头说到,袁叶离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从这看的也挺久的脸上看出了慌乱? “四处走走而已,你不用我去吗。”袁叶离冷漠说到,然后就离开了,显然是不愿意多说了。 “离姐姐,你等等我!我也要跟这你一起去!”闻墨赶紧跟了上去,便走边说,袁叶离问完放慢了脚步,等闻墨追上才又走快,闻墨跟上去之后,就赶紧回头说到:“ 念安哥哥!我们先去了!” “不是要跟我一起去,废话这么多还不赶紧跟上来。”袁叶离看着现在还能这样轻松的闻墨故作凶狠的说到。 闻墨闻言果然收敛了很多,小心翼翼的跟上了袁叶离不在说话。 袁叶离似乎很感动他现在的安静,带着他绕着这个村子走着。 没有走多远,他们就看见了之前遇见的那个老奶奶,袁叶离上去打招呼:“奶奶好!”“奶奶好!”闻墨也跟着喊道。 混了一会老奶奶才停到似的像他们看过来:“你们啊!你们怎么又来了么,不会是还没有走吧!” “老奶奶,我们在这里住了几天,没事的!” “不行啊!不行啊!你们不能住在这里啊,这里是受了诅咒的村子,村子里的人已经没救了,你们在这呆久了也会受到诅咒的啊!”老奶奶激动的说到。 袁叶离和闻墨也没有想到老***反应为什么这样剧烈,像是害怕什么似的,但是他们问了,她却不回答,只是催促着他们赶紧走。 袁叶离只得说到:“我们这就走,等一会就走!奶奶再见!” 然后就拉着闻墨走了看着,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老奶奶,她的表情很安详,笑着看他们的方向,袁叶离总觉得不对劲,然后就回去看了看。 “奶奶,奶奶你醒一醒啊!”闻墨看着他有些害怕,忍不住看向了袁叶离,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动不动的,奶奶,这是怎么了?姐姐 袁叶离上去试试老人的呼吸,愣了一下,闻墨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害怕,“离姐姐,奶奶怎么了。” 他总觉得会听到什么不好的答案,袁叶离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忍,但是还是说了:“奶奶…去了。” 闻墨看着刚刚还和他说话的人突然没了,有些不知所措,袁叶 离看着她安详的样子也有些不知所措,随后他对着老人拜了拜。 “各位乡亲,你们可知道这老人还有什么亲人没有?”早在他们动作的时候,周围就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却没有站出来说话,袁叶离开口问了,才有人说道。 “齐婆婆自己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没有人什么亲人,一直都是他自己生活的。” “离姐姐,这可怎么办?”闻墨对于这样的事情最没有主见了,看着袁叶离不知所措。 袁叶离但还是清楚,对着周围的人说道:“我们是最近刚来的人,劳烦你们帮帮忙,让婆婆入土为安吧!” 按照平常的情况下,乡亲们应该都很乐意帮忙的,但是这次却奇怪的没有一个人想帮。 闻墨看着这样的情况都要哭了“请大家帮帮忙吧!” 围观的人都叹气,没有一个出来,终于还是有一个人看不下去说出了缘由:“前些日子的时候,也有人死去,大家伙都去帮忙,每次后都有一个别家的人死亡,本来以为是意外可是没有一次意外。” “所以渐渐的这些事情大家都不互相帮忙了,姑娘,我们怕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们啊!” “是啊,姑娘!你们刚来,心地好一回事,你们也赶紧离开吧!不然这诅咒道你们神圣可就是罪孽了!” 这样说着,其他人也劝说着这两个人,终究还是不忍心,袁叶离和闻墨没办法,只能自己处理这些事情,终于还是有几个人看不过去帮了一把,闻墨一直对着那些人说谢谢。 有些时候,最纯真的善良都是在最危急关头的时候最能够体现。 草草的帮老奶奶入土为安之后,回去的时候已经听到的消息的燕嫂子赶紧弄了些去晦气的东西给闻墨他们,好好的求神拜佛一番,燕嫂子 才放心了。 “你们可别嫌嫂子麻烦,现在这时候不管怎么着还是这样坐坐才能安心一点。”燕嫂子也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现在所求的也不过是安心罢了。 “不会的,多谢燕嫂子了。”袁叶离道谢道。 “哎,念安哥哥呢?”闻四处看着,一直都没有看见闻念安忍不住问到。 燕嫂子想了一会才想起来闻墨说的是谁“那位公子在你们出去不久也跟着出去了,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去哪。” 闻墨闻言有些担忧,不知道念安哥哥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袁叶离看着他皱着的小脸安抚道:“你哥哥也是一个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会轻易就走丢了么,别担心,野物是绕的远了一点,一时半会还没回来。” 燕嫂子在一旁也附和让闻墨别太担心了,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说丢就丢。闻墨问完才好了一点,可是还忍不住担心,这是他唯一的哥哥了啊。 燕大哥一早也出去了,这家里突然多出来了这么多人都免不了要置办一些东西的,在他们回来不久后就回来了,闻墨和袁叶离看着燕大哥拎着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随人那些东西不好他们还是觉得暖心。 这么久的劳累闻墨撑不住去休息了一会,袁叶离帮着燕嫂子做了些事情,试图跟燕嫂子再打探些什么:“燕嫂子,你知道村里的那个独居的老人吗?” “你说的是你们刚刚帮…的那个齐婆婆吗?”燕嫂子听见说到,手里的动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挺多,一块面团很快被她抻成了面条。 “对,就是她,你能跟我说说她吗?” 燕嫂子把手中的面下锅之后把锅盖上之后,叹了口气说到:“这也是个苦命人!” “十几年前齐婆婆的丈夫孩子好像都突然没了…” 第480章 养毒人 卫晟云和柳青上山之后,两人都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也没有装了,两人都以真面目面对彼此,两人上去的速度不慢同时说话的速度也没有慢下来。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会到这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山上”卫晟云严肃的说道,看着已经收敛了假象的人,很明显不是一个见到的角色。 “云公子,你说,我能有什么目的,只不过是个巧合吧呀,在山上遇见你,这就是缘分。”柳青无所谓的说到,他越是这样,卫晟云越怀疑他的动机。 “巧合,这世上能哪有那么多巧合,遇见我们,真的是巧合吗?” “时不时巧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人在这里,云公子怀疑什么呢,你们又有什么是我有必要去谋划的呢?”柳青淡然的笑着,两人上去的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半山腰。 等到了大概的地方的时候,他们就没有往上面前进的速度那么快了,前几天的时候,在遇到毒蛇的那个地方,卫晟云猜测可能有毒物的地方距离那里并不会太远。 “云公子,你确定就是这里?可不要走错了地方,让我们白跑了一趟。”柳青看着周围,仿佛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准确的说是没有什么异色,或许这里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卫晟云见他这个样子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仔细的看着周围。柳青觉得无趣,也仔细的看着周围看看有什么异样,很显然,他是发现不了什么的。 卫晟云找了前几天的痕迹,遵循着那里向深处找去,好在他们都是会轻功的人,所以即使没有什么生物也不会惊扰了什么,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云公子,发现了什么没有?”柳青没有搁多久就会问一次,让卫晟云有些厌烦了:“柳公子如果不想动你歇歇我自己一个人就好,别打扰我或者说惊扰了别的东西好不好!” 柳青是一个识相的人,这样就不在动作了,安安分分得跟在卫晟云 的周围。卫晟云看着下面的痕迹,很明显的有几道被蛇压弯的草,他顺着这继续往里面有去,慢慢的他竟然发现了别的生物,只不过都不是什么好的东西,都是有毒的蜈蚣蜘蛛之类的,一圈一圈的像是被主人留下来守卫着里面的侍卫一样井然有序。 这样的认识让卫晟云有些担心,他不敢莽撞的进去,生怕惊扰了什么都到时候没有退路可以走,柳青看着这样密密麻麻的东西,哦脸色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样卫晟云对于他的警惕更加高了,早知道即使是他看见这样的场面都忍不住头皮发麻,而柳青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悠闲的走着。 卫晟云不擅长这些,看着这样的东西,他不敢莽撞,但是已经来到这里不进去很显然是不可能的,他看着周围得坏境立刻做出最好的路线,然后小心翼翼的进去。 他不知道在她的后面,柳青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直接走进来了,而且那些在他看来应该很灵敏的东西,都是一动不动的。 等他走了之后,那些东西才动,像是遇见了什么很害怕的东西一样,又回去兢兢业业了。 卫晟云进去却发现好像里面什么都没有,终于又走了一会才发现一个小屋子,外面爬满了蛇之类的东西,如果闻墨在这里可能都会直接吓晕过去了。卫晟云看着这场面虽然也觉得有些恶心,但是还是认真的观察着周围。 “我说着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云公子,你不用再找了。”柳青跟在卫晟云后面说到。 “你怎么知道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人呢,还是找找吧,不然的话,若是遗漏了什么,可不是我们能担待的起的。”卫晟云淡淡的说道,柳青闻言动作了一下,然后卫晟云就看见周围的毒物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似的冲过来。 卫晟云看着这样的画面有些慌,他突然想起来柳青刚刚的动作,他不可置信的说到:“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 “ 没错,都是我的手笔。”柳青笑着说道,仿佛这一地的东西是什么芝麻烂谷子一样的容易得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想杀了我,那就不应该救我的,何必多此一举?” “救你?不,那些黑衣人就是我的人,有什么救不救的呢?”柳青说出来的话又让卫晟云惊讶了一番,可是他真的想不到为什么他需要这样做。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卫晟云脸色难看的说道:“你们的目标时不时叶离,是不是他!” “是啊,恭喜你猜对了,可是没有奖品呢。”。柳青残忍的说到,他接下来的话更让卫晟云崩溃:“你说你好好的守着你的女人不好吗?为什么要上来把自己的命和他的命都给送了呢。” 虽然他这样说,但是卫晟云了不相信他真的会放过他们,他不在多说什么,而是看着周围,看看走哪条路可以稍微好一点。 他摸摸身上燕大哥给的雄黄分,此时觉得回去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不,他需要赶紧逃走,叶离有危险,他尽然忘了,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他! 想到这里卫晟云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能暗暗祈求着,袁叶离能够撑到他回去,但是他和闻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可能抵抗呢。 柳青也不着急,看着卫晟云的动作像是看杂耍一样,在一旁看着好戏,嘴上还一直说着:“云公子可要赶快下去呢,令妹可是等不及了啊!” 卫晟云回头看着他,记住了这样脸色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到这里他那里还不明白,这是一个围绕着他们布的局,为了袁叶离这么大费周章真的有必要吗? 更显然他忽视了自己,这么费劲周章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他太过难缠了,不然的话袁叶离一个人能不能撑到这里都是一个问题。 另一边袁叶离可是不在关心时不时有养毒人的问题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对他们很好的燕大哥和燕嫂子倒在血里,他这么 久以来,第一次这么愧疚,燕嫂子在闭眼之前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丫头,你们要活的好好的!” “离姐姐…”闻墨在一旁哭着,看着同样脸色很难看的袁叶离,袁叶离让她闭嘴,“哭什么哭!燕嫂子和燕大哥是不会想要我们哭的!” 黑衣人可不会给他们俩这么久聊天的机会,一个一个手刀就打晕了,他们倒下了之后就有一个人出来,若是他们能够醒来一定能看出来是闻念安。 闻念安蹲下来看着袁叶离一会,才说道:“带走吧。”黑衣人把他们带走,留闻念安一个在那里。 他可不是他们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旗子罢了,不用的他们费心,他身上被暗暗下的毒,就已经注定他过不了太久的。 袁叶离再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马车里,外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们怎么样?” “回主上,两个人都是暂时昏过去了吗算算时辰,现在差不多醒了。” 话音刚落,袁叶离就发现躺在自己身边的闻墨醒了,迷迷糊糊的问道:“离姐姐,这是…”话没说完就停了,很显然他想起来自己在那里了。 不过她说话的声音外面已经听到了,袁叶离听着马蹄声靠近,一抬眼便看见一张依旧俊美的脸笑着对她说:“原小姐醒来了?可有什么不适?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你叫什么?别用假名字来糊弄我!” “员小姐既然知道在下是糊弄我就应该知道不想告诉你真名,问了浪费口舌罢了,我还是好心的说一声,小姐不久可要享福了呢。” 成为妃子可不是享福么,这是多少人挣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像皇宫是什么好地方似的,把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往里面扔,不顾生死。 闻墨一向是个吧脾气显露在脸上的人,看着柳青那张脸很生气:“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柳青像是初见时一样,看着闻墨调笑着:“我没有把你们怎么样啊!小姑娘,我可什么都没说, 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好人,你可别冤枉我。” 闻墨气恼,干脆不说话了,柳青也不多说什么了,远离了这辆马车。一时间马车里的气氛很低沉,他在这里,更明显卫晟云的情况不会好,也就是说他现在生死未卜。 而闻墨则是想起来了夏逸,不知道他收不到自己的信会不会担心,如果他担心的不得了非要出来个家里人闹的不愉快可又如何是好。还有念安哥哥不知道有没有幸运的没有碰见他们,希望他现在好好的。 闻念安此时当然是如她所想,好好的,没有一点点的事情。 卫晟云没有死,但是现在也算是半死不活的,柳青驱使那些东西去追赶他,即使没有死也不会好道那里去,应该说现在还活着已经是奇迹了,如果他身上的毒素不清理干净的话,恐怕就撑不到去见袁叶离,此时袁叶离是他心中的执念。 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袁叶离活着。 袁叶离此时心口一阵闷,他真的害怕卫晟云发生什么,可是他无能为力,他现在无比嫌弃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都是他连累了他们啊。 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很顺畅,闻墨和袁叶离的生活也很好,除了没事都用了软骨散之外,一日三餐在行路的过程中可以算的上丰盛了,这让袁叶离有些慌,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把让他们毫发无损, 想着这一路的行踪,袁叶离一直在整理着思绪,他感觉很快很快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袁叶离已经在路上的消息很快就到了皇宫,皇上看着袁叶离的画像,说“终于可以看到真人,希望不会让朕失望。” “皇上,叶贵妃求见!” “宣吧!”卫文言此时心情很好,看着叶贵妃过来也有好脸色,这样叶贵妃心中一喜,向卫文言行李后就把婢女端的汤亲自递给卫文言“皇上。” “又劳爱妃了”卫文言说到,叶贵妃摇头,低头看见桌子上的画像,眼神晦暗不明。 第481章 追赶 卫晟云虽然没死,但是他中毒了,不过他也是福大命大被人救了,而且救他的人医术不凡。 卫晟云醒来便看见一个朴素的茅屋,萦绕着药香,他便明白自己被救了。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没什么事情,他正打算下床的时候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 “你不能下床!” 闻言他也不敢动,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看着进来的小姑娘道谢:“姑娘,谢谢你救了我!” “谁救你了,我才没有救你,你要谢就谢我大师兄,是他救了你!”小姑娘生的漂亮,很有灵气,不过她才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卫晟云自然知道不是她救的了。 听到他这样说,卫晟云知道了是谁救他,还是跟她道谢:“姑娘你手里端的是我的药吧?那药是要救我命的,姑娘亲自端来,自然是要道谢的。” 小姑娘转动着眼睛想了想,好像也没有错,既然这样,她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药给卫晟云,嘱咐道:“你小心烫啊,烫着了把药撒了我可不再帮你端了,这药可是我大师兄辛苦去踩的!” 卫晟云没有回答,直接一口喝了,小姑娘看着他这样,睁大了眼睛惊讶的说道:“你难道不觉得苦吗!我为了不喝药,可是努力的不让自己生病呢。”说着她还摸了摸精致的小鼻梁。 然后她对着他做自我介绍:“我叫采灵儿,看在你不怕苦的份上,你可以叫我灵儿!” “灵儿,你又淘气了,公子还请见谅,师妹顽皮,打扰了公子休息还请见谅。”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下一刻就进来一个和他声音很符合的一个长的温文尔雅的男子。 “没有,还要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卫晟云对他道谢,这应该就是采灵儿口中说的大师兄了 ,看着这人,他第一次看到了附和温润如玉这个词的人,这种气质是由里到外的才有资格。 “在下灵羽,公子先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然后又和卫晟云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带着采灵儿离开了,卫晟云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想起袁叶离,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也许是因为心中的执念在,卫晟云好的很快,让采灵儿震惊了一番:“你恢复力可真好!师兄说这些毒越厉害的人好的越快,这么想来你应该很厉害的!” 卫晟云看着这个一直很娇气的小姑娘,脸上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忍俊不禁,谦逊的说道:“还好,一般的厉害而已。” “一般的厉害,也是厉害啊!可是为什么你这么厉害还会受伤啊?”卫晟云看着天真的模样一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候一直被卫晟云视为救星的灵羽来了吗对着采灵儿说到:“灵儿,莫要调皮!”但是他说出来的话,看起来着实没有分量,不过他在采灵儿心上的分量倒是足够,所以采灵儿跟卫晟云办了一个鬼脸就跑了。 “灵儿调皮,望云兄海涵。”灵羽对卫晟云道歉,卫晟云连连摇头撑没事。灵羽的医术很厉害,卫晟云问过他对蛊毒有没有办法,得到的答案令他有一些失望,但是还是很感谢灵羽的救命之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日后羽兄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不会推辞,这么些日子打扰两位了,告辞。” “既然云兄去意已决,我就不再挽留了,你身上的余毒未清,在日后一个月之内请不要过度动用内力了。”灵羽嘱咐道,知道他要走已经给他准备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药,卫晟云看里面还有一些常用的药,让他感动。 但是 他无力表达,只能再次道谢,然后离开了,直到离开了采灵儿才出现。 “就这样直接让他离开?” “不然呢,留着你给他做饭?” “额,算了吧,你做给我吃就好了,这事情我做不来的。” 卫晟云离开了灵羽他们之后就去寻找袁叶离的下落,他还不知道柳青是谁的人马。所以他先找到了江湖上的情报组织花了大代价才知道袁叶离他们的去向。 苗寨与皇城的距离很远,加上路上的各种问题他们走的并不快,袁叶离和闻墨过的还算好的,只是越来越背离苗寨的地方让他们有些担忧。 “离姐姐,走了这么久,我们是要去哪儿?”闻墨看着外面,总是这样赶路,再美的景色为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到哪是哪儿吧。”袁叶离也有些心烦气躁,但是看着这个渐渐被自己接受的人,还是有一点耐心的。 又有了一会终于到了一个小镇,排了一会队就去,等他们找好了住处后才让袁叶离和闻墨下车。 袁叶离看了一眼,这是普通的院子,但是从进来的格局上看到,易于防守,很明显也是为了他们逃跑。 “袁小姐和闻小姐就住在这里。”带他们家俩进去的人推开门说到,闻墨点点头让她下去,但是带他们来的婢女却没动。 “爷说让奴婢伺候二位小姐。”婢女恭恭敬敬的说到,他们也能看出来他礼仪很好,很显然是柳青的人。 他们俩没有什么东西,都是柳青让人准备的。晚饭前柳青让人请闻墨去一趟,闻墨有些害怕,袁叶离笑着说“都到这里了,害怕什么?没关系,我在。” 这一句话让闻墨放松了,跟着婢女去了柳青住的地方。 “小姑娘,你来了啊。” 柳青私底下从来都是喊闻墨小姑娘的,她也抗议过,但是没有效果,所以也就不了了之,只是他还是不喜。 “你请我来做什么?我可没有时间陪你喝茶,有事说事,没事我回去陪离姐姐了!”闻墨口中的嫌恶很明显,柳青也不在意。 “你想离开吗?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们的方向,早知道你是罪人之子,回去的结局只能是沦为最卑贱的人。”到了这个小镇,即使之前不知道方向,应该都知道现在在哪里了。 柳青仔细的看着闻墨的表情,想要看看他的反应,听说她一直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人,这些天才想出来看,她应该已经是成长了许多,只是这些无论是在谁面前都还不够。 “我要陪着离姐姐!”闻墨想也没有想就回答道,很显然她还没有想到她回去是什么后果。 “你和他不一样,你知道你回去的下场吗,而她是过去享受无限荣宠的。”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柳青问完笑笑该说他不撞南墙不回头好么,还是该嘲笑她的蠢呢?柳青也不纠缠,摆摆手就让人带他回去了。 回去后袁叶离看闻墨安然无事才放心,他问他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闻墨摇摇头没有言语,刚刚柳青说的她其实都放在心里,只是他不能走,无论如何他都要和离姐姐在一起。 “傻。” 夜深了,月色正好,有人正在休息,而有些人在拼命的赶路。 终于在将黎明的时候接近了小镇。 第一缕阳光打在要进城的人身上,本来这样安静祥和的场面,却因为一个人让所有人都恨不得快些等到他们进去。 这人就是卫晟云,他此时完全没有了当初风度翩翩的模样,一声衣服因为长期赶路,再加上之前不 久下雨弄了一身泥,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的他,要不是还骑着一匹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宝马,恐怕就被当成了乞丐。 袁叶离清晨醒的很早,他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是仔细想想又没有事可能发生,想了一会只好作罢不在去想。 用过早膳之后,柳青说可以让人陪着他们俩出去逛逛,买一些东西,闻墨很高兴,即使听到后面的那一句以免以后没有机会了都没怎么影响到她的心情。 闻墨还是像当初一样看着那些东西都会好奇,只是这一次袁叶离没有了打探消息的心思,陪着闻墨一起乱逛。 “离姐姐,你看这个好看吗?我觉得还可以,只是这个颜色我压不住,如果离姐姐换上女装的时候,带上一定很美!”闻墨看着袁叶离完美的侧颜笑到。 “你开心就好。”袁叶离也没有推辞,只是他对于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随便看看。 卫晟云找了一家客栈进去好好的洗了一番之后才出去,袁叶离有点小洁癖,如果他依照刚刚的那副模样去见他,可能会永远失去她的。 卫晟云这次没有着急,在街上悠闲的有些,她知道袁叶离就在这座小镇的某个地方就好,如果是被抓走,他也不能急,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不能急,否则会后悔。 “离姐姐!你看这个,是不是很适合阿逸,如果阿逸带上的话一定很好看!老板娘!我要这个!”袁叶离看着她一直买买买,反正有人在后面给钱,也就不纠结他们没有钱这件事情,只要闻墨开心就好。 “叶离…” 袁叶离不敢相信的转头看过去,卫晟云笑的温柔的现在不远处看着他。 “卖冰糖葫芦喽!” “冰糖葫芦!” “叶离…” 第482章 进京 街上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所以他们找了一个地方说话,碍于卫晟云的实力,跟着的人也都没有多说话,只不过有人去通知柳青了,柳青知道后只是笑笑没我想说话,他虽然听皇帝的命令办事,但是要知道他想做的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袁叶离和卫晟云随便找了一个地方,闻墨自然没有异议,自觉的跟在他们的后面,等到了茶楼的时候,他特地带着其他人去了旁边的桌子,虽然距离不够远,但是好歹得他们就下了一定的私人空间。 卫晟云和袁叶离说的事情不在乎是那些事情,他们都把之后各自遇到的事情隐藏了一部分没有说出来,有时候有些东西,别人没有经历过就努力的不要让别人感同身受。你既然已经体会过了,何必还要别人在去体验一次? 谈了许久之后,还是闻墨主动过来,说已经不早了,他们该休息了。好在他们两人也知道他们势单力薄,暂时做不出什么,只好各自回去了。 “叶离,我不会再让你进入那个地方了。”卫晟云没有注意到他说的再,而袁叶离也没有,只有一旁的闻墨有些疑惑为什么会是再,那里又是哪里,只不过看着他们两人的脸色他都没有说什么。 “走吧。”袁叶离对着旁边的人说到,然后拉着闻墨就回了他们的院子,进去的时候柳青在做前厅等着他们回来,看着他们俩回来的身影。 柳青笑到:“我以为你们不会回来了,不错还算是有自知之明,不过不知道你们的这份自知之明能够保持多久。” 闻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他今天说的话已经都被柳青知道了,他也不在意,没说说一声就离开了,而闻墨疑惑的看着两人 才说话但是他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只好也跟着走了。 他突然发现他真的很没用,就连他们说话他都听不懂。柳青看着两人的身影嗤笑了一声“怎么都没关系,好歹让我交差,不算我的失误才行。”他一直都这么任性的一个人,但是他有他的选择。 高兴了等到了哪里,他帮他们一把都没关系,只是不要再他做事的时候,干扰了他的计划。 他们在第二天就离开了,让人有一种他们在等人的错觉。不过错觉既然是错觉,那么久肯定不会是认真的。 柳青一行人的后面跟了卫晟云,他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虽然一起但是并没有什么冲突。不过有一点如果他想要找他们说话就不行了,柳青已经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跟卫晟云说话了,不过众人对于和他说话也没有什么兴趣,这个只不过限定了袁叶离和闻墨而已。 不过他们俩是谁啊,不是他的手下,所以闻墨时不时的跟卫晟云说话,就连袁叶离也主动了一两次。 就这样走走停停,路上除了遇到一些不值得一提的小杂碎之外也没有遇见什么一路上都是顺顺利利的,终于又走了一段时间终于走到了皇城。 这一行人看着这熟悉的城墙都是有些感慨的。闻墨只觉得的有一些心酸,她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这里面也没有宠爱他的家人了。 袁叶离和卫晟云已经两世了,恍若隔世在他们俩看来是最好的形容词,趁着天还没有黑,一行人进去之后没有立刻去做什么的而是选择了一个地方居住下来。 柳青他依然是有宅子在这里的,而卫晟云自然也有,好巧不巧他们的院子相隔的并不远。不过皇城里非富即贵的宅子都不会小的,所以即使宅子 不远,但是也是有距离的。 到了皇城,所有人都异常的沉默了。不过有些人却是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场面,并且想要有打破这种情况的欲望。 袁叶离和闻墨没有住在一起了,只不过他们大部分的时间还是都是呆在一起。闻墨看着换回女装的袁叶离,照例夸了一遍之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离姐姐,你知道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吗?”说实话柳青只说了她会享受荣华富贵,在这皇城一个女人似乎只有进了那光鲜亮丽的地方,才附和柳青说的荣华富贵。 “还能去哪里。”袁叶离闻言嗤笑了一声不吭他看着闻墨问到:“你难道不知道这里哪里的女人看起来罪尊贵无比吗?” 闻墨问完有些脸红,似乎他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不过“离姐姐,那个地方吃人不吐骨头,虽然你很厉害在里面的那些心机一个比一个厉害的女人堆里,恐怕没有好处。” “而且,云哥哥怎么办?” 卫晟云怎么办他也不知道,而且他一点都不想踏足那个地方,就害怕好不容易多出来的生命进去没有多久就没了,纵然机关算尽,防不胜防的东西太多,他也害怕。 “关他什么事情?” “离姐姐,都到这时候了,你就不要狡辩了,可是连我都能看出来的!” 听着闻墨这样蠢蠢的自信,袁叶离只觉得好笑,早知道他知道才正常,有时候心思单纯的人察觉到问题也是最接近最直白的,只不过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你知道你跟来的结局吗?”袁叶离已经知道了哪天的时候袁叶离找他是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他知道他的意思,没有挑明而已。 “离姐姐…你知道了啊。”闻墨讪讪的说到,只不过他并没 有觉得意外,毕竟在他的意识里,袁叶离一直都是一个很聪明,很强大的人。 “恩。”袁叶离摸着他的头叹气到:“傻丫头。” 不傻怎么知道自己的后果比不上他的还一意孤行的陪着他呢。袁叶离拍拍闻墨的头说道:“你放心,我以后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闻墨听到这句话什么都不在意了,只是他不知道他因为这句话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袁叶离从闻墨的屋子里出来之后,就直接去找了柳青,两人谈了很久,但是除了他们本人并没有人知道他们谈的什么。 夜里寂静,卫晟云从他的院子里出来的进入了袁叶离的屋子里并没有受到阻拦,因为柳青已经吩咐了,只要还在这里,还活着的话,那就不要多问。 “你怎么来了?”袁叶离脱着衣服的手停顿了一下有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衣服脱掉了进了浴桶。 卫晟云进来也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只不过他们俩曾是夫妻相他相信他们以后也会是,只不过还是给了他足够的尊重立刻转身背对着袁叶离。 “我来看看你…毕竟,已经许久没有见了。”卫晟云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果然没错,更何况还是在他受伤而她下落不明的时候。 “是啊,许久没有见了。”想到刚才,袁叶离轻笑了一声说到:“对于这样的见面方式可还满意?” 两人是背对着的,卫晟云自然看不见袁叶离已经红的了脸颊,原本就美的不可方物的人,此时更吸引人了,只是可惜无人欣赏。 “…” “你知道了我要去什么地方吧,可真讽刺呢,不知道这一次是因为什么原因,难道是皇帝看到了我的画像一见钟情,呵呵呵,这种话本上的故事如果发生在我 身上,已经还也挺有趣的。” 卫晟云闻言,手握的很紧,良久之后才说道:“不会,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他语气里的认真,让袁叶离都有一些悸动。 也许这次自己可以试着不要动手,而是选择相信他吧。 只不过他没有接这个话题,等了许久之后听见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然后轻柔的脚步声像他走来以后,他才转身。 不过眼前的景象让卫晟云屏住了呼吸。袁叶离穿着深衣,头发湿了一些人袁叶离正在擦着他,被雾气氤氲的脸颊变成淡粉色,让人看了想上前咬一口。 卫晟云贪婪的看着眼前的美景,这人以前是属于他的啊!想起上一世,他对他的愧疚和爱似乎都多了,然后慌乱的说了一声“我先走了。” 很快就消失了,没了影子,袁叶离看着他的模样不由的轻笑了一声,然后像想到什么似的收敛了,脸色便的有些难看。 卫晟云过来只是想好好的看看袁叶离的,却这样就回来了,不过回去之后他觉得对于他之前的想的事情,似乎需要更加周觅一些,还要多设想一些事情,以防万一。 皇宫内,卫文言听见下面人的消息,手中的茶杯不小心弄撒了,旁边的太监总管准备慌忙给他擦拭却被一巴掌拍开“滚!” 卫文言却不管他们如何,只想着卫晟云回来了这个消息,一时间有些慌乱,卫晟云就是卫晟云啊,他即使明面上死了,可是他要是出来,多的是的认他这个人的人。 “皇上…叶昭仪求见。” “叶昭仪…叶昭仪是谁,不见!另传旨下去,叶昭仪触犯帝威,降级为安在!”此时所有人都知道,叶贵妃,不,叶安在再也翻不见身了,即使他父亲是丞相。 第483章 皇宫 柳青暂时把袁叶离带进宫里只不过是因为多日来的奔波劳累让他不想这么快就进去而已,只是这么些天时间也差不多了,所以柳青告诉袁叶离看着次日就要进宫。 闻墨自然是不能去的,难免有人把他认出来,所以袁叶离强制性的让柳青照顾他。柳青倒是欣然接受了,所以当他说的时候,柳青就笑眯眯的说到:“小姑娘,你以后跟着我我一定把你养的好好的。” 袁叶离也是知道柳青对闻墨不算差,所以才敢出此下策,闻墨可怜巴巴的看着袁叶离:“离姐姐,我真的不能跟着你吗?” “不能,我要去准备了,你在这里带着吧。”说完袁叶离眼中暴露出担心的情绪,但是她知道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不吃人就被吃。即使他又可以只是进去几天而已,她也不能保证,她能把她护周全。 闻墨闻言很伤心,但是她知道袁叶离这样是为了他好,所以没有再提出异议。柳青见他这般模样,捡了些好玩的事情告诉她,她的注意力果然就被转移了。 呵,还是个孩子而已。 次日一眼,袁叶离就被拉起来打扮,面见皇帝,虽然不需要太过隆重,但是还是需要精心打扮一番,更何况袁叶离还是被皇帝看上的人。 袁叶离本身就是绝色,只需要稍稍打扮一番,便让人移不开眼。婢女给他化了淡妆,头发也是简单的并不复杂,上面用了一套青玉白银打的木兰花图案首饰,身上穿着浅蓝色的衣裙,上面的暗纹在她动作的时候流光溢彩。 闻墨在一旁看着,还没有打扮好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呆了,一直惊呼好美,旁边的婢女也都一直附和“是啊是啊,袁姑娘可是我们见过的最标志的人物啊,那些所传的美人都没有袁姑娘一分好看呢。” 这样说有 点夸张了,不过本来就绝色的脸蛋加上旁人不能匹及的气质,纵然容貌上只差了两分,这样算在一起差八分也有可能的。 袁叶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女为悦己者容,她自然也是,之前为了各种事情奔波一直都没有好好的打扮过,这样一认真打扮他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离姐姐自己都看呆了呢!”闻墨在一旁嬉笑道,袁叶离问完羞红了脸,被自己看呆了这种事情拿出去说真丢人。 “就你嘴贫!” 袁叶离带着闻墨去前厅,那里柳青和卫晟云都在那里等着。卫晟云自然是不可能跟上去的,但是他还是要来看看,看看袁叶离此时的模样。 她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惊艳,袁叶离被众人这样看着,她觉得不好意思。良久之后柳青才说到:“好了,进宫吧。” 此时的他已经带上了一面面具,这个面具像挡住了别人窥探她的目光一样,而他此时也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就很高贵矜持的人。 袁叶离看了卫晟云一眼就跟着他离开了卫晟云看着他离去,没有跟上去,只是说到:“等我。” 柳青的宅子和皇宫并不远,袁叶离掀起车帘子的一角,看向外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色有些恍惚,时过境迁,他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卫文言听说袁叶离要来了,卫晟云在皇城的消息给他带来的郁闷也好了一些,不过作为一个皇帝,他只需要等着没人上门来就好。 只不过他昨天大张旗鼓的下令给一个新来的美人赐宫殿之类的事情,已经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叶常在纵然只是一个常在而已,但是他的父亲终究还是一个丞相,皇帝抹不开面子直接把刚刚降级的他重新升了,但是该有的东西,这些日子来一样都没有少,皇宫里 的人也明白了,只要叶丞相还在,叶常在就不会倒台这个事情。 叶常在也是个心宽的,即使降级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他,所以当皇帝大张旗鼓的时候他终于有一些害怕了。 “你可是确定了那个人今日进来?”叶常在盯着面前向她通报的小宫女,小宫女不敢直接看着他,趴在地上回道 :“奴婢确定。” “你回去吧,有什么时候,尽快回来给本宫汇报,本宫倒是要看看是哪个狐媚子还没有进宫就已经把皇上的魂给勾走了。”按理来说,能够自称本宫的只有贵妃和皇后,但是一屋子的人都像没有听到似的,默不作声。 小宫女回去了,叶常在想起来了那日在皇上的桌案上看到的那副画像,那是皇上一直找的人,这次值得他这么大张旗鼓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了。 “来人!给本宫更衣,有妹妹来,本宫自然是要去瞧瞧。” “诺。”一屋子得宫女各司其职,很快把她打扮好了,但是身上简洁的衣饰即使混了这么久了,他依然还是不能够适应。 柳青把袁叶离径直带到了皇上住的地方,看见卫文言他们家都行了礼,但是没有注意,当卫文言说平身的时候,两个人几乎都是立刻起来的。 卫文言看着下面的袁叶离,即使他低着头依然也能够看出来他很美,卫文言看着袁叶离笑着说到:“抬头,让朕看看。” 袁叶离对于他这种语气很厌恶,但是这个厌恶的情绪很快就被平复了,他抬起头,那冷艳的感觉着实很美。 卫文言看到他这幅模样,也知道他是个高傲的人,也没有那些女人见到他的那种娇羞。但是他不在意,这样的女人征服起来才有意思。 所以袁叶离看到了卫文言自以为很俊美的笑容对着他说:“既然来了,就先封为昭 仪吧。”殿里的人都震惊了,一来就被封为昭仪,看样子以为对待他的态度要好好的把握了,不过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宫女太监而已,这宫里的人都是主子,他们谁也得罪不起。 “谢主隆恩!”袁叶离谢道,但是他一点都不想得到这个位置,也不想成为所谓的妃子。 “行了,你带昭仪去朕安排给她的宫殿把。”卫文言闻言笑着跟旁边的太监总管说到。太监总管接旨,下去跟袁叶离说:“请娘娘跟杂家来。” “叶离告退。”袁叶离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说不来那个恶心的自称,所以称了自己的名字。 太监总管心惊,难道那位大人来之前没有跟昭仪说在宫里的注意事项吗?他现在一旁沉默不语,唯恐皇上听了觉得不妥,没有想到卫文言没有说什么就让他们下去,然后下旨赏赐了锦衣华服美饰。 宫里的对于这个新来的昭仪的分量已经清楚了,但是不知道他的脾性,所以都只是送了贺礼过去,没有一个人出面。 袁叶离却没有什么感觉,只等着宫里那些不安分的来来找他的茬。 “昭仪娘娘,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请沐浴吧。”大宫女织锦说到,袁叶离闻言点头应允,起身进去,没有让让织锦扶着。 织锦只是跟在一旁,袁叶离很满意她,这个是个识趣的人,也怪不得能够成为大宫女,只不过这宫里的人,无论是谁都信不得。 袁叶离进去之后就没有让她们伺候了,良久之后才出来,织锦带着人端着昭仪的衣饰现在一旁等着给他更衣,等她出来之后就上去亲自坐着。 袁叶离很美,所有看到的人都感到惊艳,特别是刚出浴的时候,织锦正在帮她挑着头饰的时候,就听见门口的小太监进来说:“昭仪娘娘,叶常在在外面等着 呢。” “叶常在是谁?” “回昭仪娘娘的话,叶常在是叶丞相之女,原先为贵妃,不知道为何被降级为昭仪,本以为他不久就会再次回归贵妃之位,却没有想到皇上下令是他贬为常在。”织锦回答到,这是整个皇宫都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昭仪只是想知道这个人是谁罢了。 听到织锦的话,袁叶离笑的意味不明,一个常在就敢来挑战一个新来的昭仪的威仪不是蠢是什么,本想着她做贵妃之位这么久也是个有脑子的,没想到是这样,终究是心急了。 “让她进来吧。”虽然她在皇宫里住不了多久,但是他也需要立威,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住的安心点,省得什么人都来他面前蹦哒。 叶常在在外面等了一些人面上已经不虞了,织锦出去的时候见他脸上不快的模样,心里暗暗的摇摇头,这样的人无论是谁都会把他吃的死死的,更何况昭仪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人。 “叶常在,昭仪娘娘请您进去。” “哼!”叶常在问完立刻进去,在外面战的他浑身不舒服,往常除了在皇上面前装装样子,其他时候哪里还有人敢对他这个样子? 袁叶离看着门口进来的人,看上去应该已经二十几了,袁叶离一直以为这样的年纪才是最美的时候。 叶常在看着袁叶离绝色的容貌,心里的危机感更严重了,她比画像上还要美得多。袁叶离淡然的看着她不言语,良久之后见她还没有动作,淡淡的说道“叶常在连尊卑都不记得了吗?” “嫔妾见过昭仪娘娘。”叶常在听懂了他的话可能立刻行礼道,他现在也明白了新来的昭仪需要立威,最先上门的她是最好的对象。 “本昭仪以为叶常在看不到本昭仪呢,原来眼睛是不瞎的。” “嫔妾知错。” 第484章 宫斗篇 袁叶离看着面前一直行礼的人,慢慢悠悠的说道:“噢,叶常在说说自己何错之有?” “嫔妾…” 叶常在的话还没我想说,就听见问口传来卫文言的声音,叶常在闻言脸色苍白,“叶常在你说说,你何错之有?一个常在也敢在昭仪面前逞威风了吗!朕不知道自己得后宫这样的尊卑不分,你以为还是贵妃?” “嫔妾不敢!请陛下明鉴!”叶常在慌乱的跪下,跟在他身后的人也都立刻跪下,唯恐惹怒了皇帝。 袁叶离看着他这样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带着自己的人行礼。卫文言看着袁叶离穿上了昭仪的衣服,心里满意这个人是他的。 “昭仪不必多礼,朕只是来看看你适应的可好罢了,未想到刚到就看见这样的场面,让爱妃受苦了。来人,带叶常在回去,禁足一个月罚抄佛经百遍!” “嫔妾谢皇上恩典…”叶常在问完领旨,被后面的宫女扶起来退了出去。 卫文言又安抚了一番方才离去,夜里的时候他也没有来,让宫里其他人看了笑话,只不过第二天的时候卫文言下旨给袁叶离办一个宴会,众人才真正得歇了心思。 至于卫文言这么忍耐的住,以来是因为袁叶离的葵水来了,一直都说女人来这个的时候晦气,卫文言便从来不会再宫妃来葵水的时候去他们的宫里。 二来是因为面具人也就是柳青跟他说,袁叶离身上最近有一些不适,只是不适合侍寝罢了,过一段时间就会好,卫文言特地让太医看了着实如她所言,便让他歇了那些心思。 只不过人已经是他的了,所以她也不着急,对着袁叶离的时候那个温柔似水羡煞了让人。 很快卫文言让人给袁叶 离准备的宴会的时间就要到了,纵然知道主角不是他们,他们也要盛装出席,让皇上看到一个最美的他们,相比较他们而言,袁叶离就丝毫不上心,只不过天生丽质难自弃的人,被人精心打扮一番,比那些花费了大力气的人要美的多。有些人无论什么时候,在哪都是备受瞩目的。 宴会再这样好的时候,自然是在御花园,即使御花园的花看了一遍又一遍,蜗居在这个皇宫里的人,这也是唯一跑步的地方了。举办晚会的地方,宫女来来往往的忙着,很快各种东西都额准备好了,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各个层次的妃嫔,也陆陆续续的来了,就等着袁叶离的到了。 “听说袁昭仪美的不可方物,性子也不是好相处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 “呵呵,无论是不是在这里只要有皇上的宠爱,怎么都做不到?别想了,我们安安分分的就好,偶尔能得到皇上的临幸就已经不错了,你看看叶常在,管不住自己就是他那样的下场。” 闻言,刚刚说话的人也默不作声了,叶常在以前是何等的威风,就是因为没有了皇帝的宠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想着他的下场,自己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昭仪娘娘到!” 刚刚还热闹的地方,现在一片安静,都等着袁叶离的到来。入口是背光的方向,袁叶离进来的时候看不清面目,但是看着他的姿态就能知道是一个很美的人。 进来的时候,等他们真正得看到他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想怪不得皇上对昭仪这样的恩宠,这样的没人只要是男人,就会想要拥有。 “嫔妾见过昭仪娘娘!”众妃嫔行礼道,袁叶离说了句 不必多礼,然后他看着上面的两个女子,行礼道“见过宸妃,熹妃。” “妹妹不必多礼,起来吧!这是为你办的晚宴,你是主角?”宸妃笑着说到,看起来很好说话,旁边的熹妃也是如此,看着两人袁叶离没有什么感想,只是谢恩,然后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下面各自相好的几个人三三两两的讨论着袁叶离,看着她本人,他们才知道那些传闻没有夸大,也不怪他们如此,袁叶离小米进宫吧就没有出来过,自然也没人见过他,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与他见面。 “昭仪可真美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人儿呢。”这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妃嫔说到,看着他那看起来纯真的脸庞,袁叶离点点头,谢过他的夸奖就没有说话。 那个人有些尴尬的坐在那里,没过多久就有人接过话题,和众妃嫔说着,一时间看起来也是很祥和的模样。 袁叶离自然是没有兴趣看着他们互相吹捧,只是淡淡的自己喝茶。但是这是他的主场,自然没有人可以忽略他,而他的容貌与气场也不会有人忽略她。 袁叶离在外面锻炼出来的那种感觉不是这些深宫女子能够表现出来的,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和别人相处的,早知道闻墨当初跟着他多久,才被他所接纳的。 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卫文言才过来,然后象征性的说了一番话才坐下,这是袁叶离的主场,他不会特意的去喧宾夺主,所以在他的刻意一下,所有的妃嫔都跟他相互人认识了,然而袁叶离记住了几个就不知道了。 只是宴饮也泰国无趣,所以立刻就有妃嫔联系诸位妃嫔都主动表演些什么让他人欣赏,众妃嫔自然欣然答应,袁叶离看着他 们争艳的模样觉得有些无趣,这皇宫让他们执着的到底是什么。 “爱妃,你可要表演一番。”卫文言看着下面都已经认识的人表演着千篇一律的东西也有些无趣,看着旁边淡然的袁叶离问道。 “皇上,嫔妾并不会什么,就不拿出来献丑了,欣赏各位的就好。”众妃嫔闻言终于平衡家的,他并不是一个才貌双全的人,让他们更放心了一些。 当然等他们之后看到袁叶离的字画的时候就不这样说了,不过这个以后已经和袁叶离无关了。 宴会的举办也不过是那些,时辰差不多的时候,皇帝就让众人散了,袁叶离也要告退的时候,卫文言笑到“爱妃急什么,自然是朕一起走。” 袁叶离皱着眉头不知道他想的什么还是答应了,跟在卫文言的后面。 进去之后,织锦立刻端来了热茶给他们,然后就退下站在一旁,袁叶离没有主动说话。 还是卫文言看着袁叶离忍不住说到“爱妃进宫也有些日子了。”也该侍寝了吧,后面的话没有说,他认为袁叶离能够明白。 袁叶离自然是能够听出来他潜台词的意思,但是他还是拒绝道 “皇上,我的病还没有好,昨日有些着凉了,织锦我的药呢?还不端上了,喝了就要睡了。” 织锦闻言立刻出去断药,卫文言问完也是无奈,说了句“爱妃好好休息。”就离开了,袁叶离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嗤笑了一声,美色误人啊。 袁叶离在宫里经历的东西,柳青都非常好心的跟闻墨和卫晟云说的清清楚楚,闻墨还好,知道袁叶离没有事情他就放心了,但是卫晟云却不一样。 他想着卫文言对卫晟云做的一切,他都想进宫去杀了他,但是 他不能,袁叶离不喜欢宫里,她知道。如果杀了卫文言,这个天下的烂摊子就是他得了,他只想要袁叶离一人而已。 所以他尽快的筹化着一切,尽快的进去,这日听到卫文言想要与袁叶离一起睡,他终于忍不住趁着夜色进了皇宫。 柳青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看着闻墨说到“这人真有意思,你说是不是啊小姑娘?” “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意思,反正你没有意思!还有我给阿逸的信,你有没有帮我送到?”闻墨问道,看着柳青的样子,她总觉得他有些不靠谱呢。 “送了,送了,你让我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没有做过,相信没多久你就可以看见你的阿逸了。”柳青看着闻墨调笑道。 闻墨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看着柳青哼了一声就跑开了,看的柳青一阵无语,那里还有他这么好的人呢。 卫文言终于走了之后,织锦端来的药袁叶离没有喝,病没有好才好呢。他把药倒进了花盆了,卫晟云进来便看见他把药倒了。 “生病了,为什么不乖乖吃药?” “我为什么要乖乖吃药为什么要听你的话还有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这里不是你能找到的地方,走吧,别再回来了。”袁叶离冷漠的说到。 卫晟云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都没有动静不好,只说了一句“你不乖乖睡觉,会难受的,我会心疼,最主要的是你难受。” 袁叶离闻言沉默不语,对着外面说道“织锦,再倒一碗药过来!” “诺,昭仪娘娘。” 织锦是一个知道自己还做什么的人,当然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他也知道,所以她才喊他,不过就算卫文言知道了又怎么样,他又能怎么办。 “叶离,我想你了…” 第485章 预谋 卫晟云看着袁叶离盛装打扮的模样,他很久很久之前见过,但是这时候他看见了,心情却是有些不爽快。 因为他如今这般模样,不是为了他,但是他也知道是他的失误,所以已经尽快的筹划了。 “过几日,我便接你出去。”卫晟云看着袁叶离说道,他在等他的回答,她知道他这样很不好,但是还是忍不住这样说。 袁叶离见不得他这个样子,立刻点头了,然后跟他说“时辰不早了,要休息了,你若是没什么事情就走吧。” 卫晟云迟疑了一会还是离开了,他需要加快绸缪的速度,他一点都不想让袁叶离在这里多呆一会。 其实在这里什么消息能不为人知呢,更何况卫晟云还是策划一些事情,自然需要借一些人的力,所以他回去自然不是休息,而是找人去安排事情。 “将军,你说让俺做什么,俺一定义不容辞的去做!”下面几个人中的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说到。 “你这么兴奋做什么?我只是让你帮一个小忙而已,又不是做什么大事情。”卫晟云看着他有些无语,说的跟他是要去谋反活着做大事情一样。 “大块头,将军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等一定义不容辞。”一个看起来很儒雅的说到。 “好了,你放松一下,不紧张就行了,我只是让你们做一些事情而已,几日后做事情的时候给我行个方便,顺便干扰一下别人的判断而已。”卫晟云对他们的样子颇为无语。 “好嘞!将军怎么说,俺就怎么做!” “好了,回去休息吧。”卫晟云说到,其他人告辞了,卫晟云想着这次策划的路线还有其他的事情有没有准备妥当了。 这时候柳青进来了他都不知道,他看着他副模样嗤笑了一声说到:“想不到你也有这种时候,整 日里对于情情爱爱的事情执着。” “都说爱情是毒药,好不好都容易感觉到穿心之痛,可是世间痴男怨女从来都没有少过,只有越来越多的时候。” “这是因为你还不懂,愿意为了情情爱爱的人去做那些傻事情的人很多,只希望你以后不会这样,不然的话,你等着,我一定会笑今日的态度的。”卫晟云看着他笑到,他也知道柳青这样的人,想要陷入情情爱爱哪里是这么容易的呢。 只是后来的时候,知道了柳青的下场,他也只不过是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世间的人还是可怜人多。 两人又说了会话后就各自去休息了,在卫晟云看来,柳青是个肆意妄为的人,他想要做的都会去做,这时候他说帮他们离开,他知道柳青一定会做的,而不知道柳青是谁,他也知道他的作用必不可少。 袁叶离在宫里的生活自然是要有趣的多,早知道宫里的人能留下来的都不是什么蠢货,但是也不妨碍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来他面前找存在感的。 “昭仪姐姐,你可真美啊。”宴会的时候,那个夸她的人,来到他的宫里第一句话又是这个,但是他也知道他的行为让她记住了他。 “多谢夸奖了,你也很漂亮。”袁叶离看着他说到,他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漂亮,而是精致的可爱,让人看起来心情就好。 “昭仪姐姐就不要这样说了吗,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的,毕竟谁都没有你好看。”他这说的是大实话,但是会让旁人觉得不舒服,袁叶离倒是不在意,与他一起来的人,自然是附和的,只是心中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了。 “昭仪确实是本妃见过的最美的人儿了,这话不假,若是这话夸了别人,恐怕就能说虚有其表,但是用来形容昭仪,却是一点都不为过 。” 看着宸妃都这样说其他人也是一阵附和,只是心中的不痛快更深了,这样的一个虚有其表的人,就因为这幅皮囊,就能够得到万般宠爱了吗? “皇上驾到!” “嫔妾见过皇上!”听见皇上来了,有几个人激动,心中的那份不平也抹消了一些,一个个看着自己有没有那里不妥之后赶紧起身行礼。 “爱妃不必多礼,今日难得见你们聚在一起,不如就在这里用膳把?”卫文言看着众人笑着说到,袁叶离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就让人去准备了。 其他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都说打扰了,然后就在卫文言面前说着话逗趣。每个人的样子都和之前不同,宸妃少了些随意,多了些端庄,那个长的精致的妃嫔也收敛了自己蠢,努力让自己更受观众一些。 卫文言本意是让袁叶离知道,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和讨他欢心的人,他关注他的时候,却只发现他的眼神里除了冷漠之外,还有就是看戏一般的眼神让他突然有一点烦躁。 “朕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没有做,先回御书房了,你们不用等朕了,自行用膳吧。”说完就起身走了,诸位妃嫔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恭送皇上!” 然后看着彼此,口快的问道:“皇上怎么了,为何突然有事?” “闭嘴!皇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的事情不是你能够说的!”宸妃闻言脸色一冷说到,虽然这事很快就传到其他妃嫔那里的,恐怕被遭嘲笑,但是这些事情,心里想着就行说出来谁都可能有事。 “那各位可还在本昭仪这里用膳?”袁叶离可不想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上演什么大戏,直接问道。 “自然是在这里用膳了,毕竟是皇上发话不是?”虽然他们并不是很想在这里用膳,但是皇上说的 话,即使他不在他们也要遵守。 “那诸位在这里先聊会天吧,本昭仪先去歇息一会,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然后起身就走了,在场的妃嫔都为她的干脆利索震惊了,但是不好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待客之道之类的找不痛快。 等她离开以后,反倒说话的声音更加少了,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的心思,只是没人说出来罢了。 “时辰还早,昭仪不在我们这样呆在她的宫里也不是事,去我宫里吧,索性离这里也不远。”宸妃起身说道,其他人闻言也都称是。织锦知道了进去汇报给正在看书的袁叶离,“既然这样到时间了去请他们便好了。” 织锦闻言称是,然后就下去吩咐了。在袁叶离看出来,他们言语上的那些话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他本就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只是想着这宫里的事情,他或许需要一个合作的人,助她离开才行。 “去把熹妃请来。”袁叶离知道他此时在卫文言眼中的地位,一般人都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得罪他的,所以不用想什么理由,他就会来。 果不其然,织锦回来的时候是跟在熹妃的后面,袁叶离起来行礼“见过熹妃。” “妹妹不必多礼,不知妹妹请我来所谓何事。”虽然一个妃子被昭仪请过来来的这么快有些跌份,不过这又算什么呢。 “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跟熹妃你绕弯子了,我想请你帮忙。”袁叶离直接说到,也没有关心他什么样的感觉,只是直接说到。 熹妃闻言,也不言语,说事帮忙,但是这个忙值不值得他想帮也是一个问题,反正是她有求于他,他倒也不着急了:“这什么忙,昭仪你还是得说说,不然的话,怎么说答应不答应呢。” “这是自然,我也知道,这宫里的人恐怕没人想要 我留下来,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看上了我,呵,估计也只有这幅皮囊了。”袁叶离自嘲的说道。 熹妃闻言看着上好的茶盏和茶说到:“这宫里。谁不是可着劲往上爬的,别人一直想要的东西,有人轻而易举得到就有个嫉妒这个词。” “你说的不错,但是我身上中毒,时日无多,不想被困在这深宫里,只希望娘娘能帮我一把。”袁叶离略带愁绪的说到。 熹妃闻言也是心惊,但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出什么,只是说到:“妹妹中毒,应该找太医才对,找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也不说别的了,只想要娘娘在我离开的时候帮我一把,没了我,你在这宫里的位置也能更安心不是?”话是这么说,但是没人想到冒险,更何况这事要是暴露了,他可就能永无翻身之地了。 熹妃有些心动,但是他也不是简单的人,只是笑着说到:“这可不是我能为妹妹冒险的理由。” 袁叶离知道他会这样说,沉默了一会说到:“如果能坑宸妃一把呢?” 这个确实让她很心动,如今宫里就他们二人为妃位,若是动了他,其他人恐怕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所以她们俩只能够互相牵制,谁也不能动谁。 “你要如何帮我?”熹妃沉默了一会,正色道。从皇宫里出去比登天还难,袁叶离应该知道他不会做太多,还给他这样的承诺,让她不得不怀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只需要用你在宫里的人脉适时的帮我一把,多了装作不知道就行。”袁叶离也不愿意多说,只得这样说到。 两人就这样打成了协议,这时候织锦正好过来“娘娘,用膳时间到了。” “行了,走吧,请宸妃他们了可有?” “回娘娘的话请了。” “恩,熹妃娘娘,咱们走吧。” 第486章 鸡飞狗跳 袁叶离和熹妃两人到的时候,宸妃带领着众妃嫔刚好进来,看着两人一起出来的时候他所有人看他们的眼神都意味不明。 “熹妃姐姐也来了?怎么是从里面从来了,刚刚昭仪妹妹去休息了,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她。” “没有,劳宸妃担忧了,诸位用膳把。”袁叶离率先走了过去,其他人也一一落座,这里宸妃和熹妃的妃位最高,但是她是主人,所以他发的话。 用膳之后,众人离去,袁叶离回去看了会书,然后往床上躺着,算了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没过多久,身上传来疼痛感,一身冷汗,织锦见了赶紧让人进来伺候,然后派人去请太医,太医院的所有人都忙的团团转,那么多宫里的主子都出事了,这里他们谁都怠慢不得啊! 一个有一个的太医派出去,织锦派去的小丫鬟抓了一个人就说:“赶紧让一个太医跟我走!昭仪娘娘出事了!” 小太监也知道轻重,立刻去通知了,可是太医都走的差不多了,如今留下来的只有医术不是很好的太医了。 小宫女也不管是谁了,赶紧催促道:“快走!这要是耽搁了,昭仪娘娘出什么事情,可不是你能够担待的!” 太医本来想着让他出诊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人,但是听说是昭仪娘娘腿立刻一软,这位出了什么事情,他的命恐怕就没了!随即跑的更快了,让小宫女在后面追赶。 他一进去就看见皇上的仪仗在外面,心里暗暗担心,进去还没说话就听见皇上的声音:“别行礼了,赶紧进去看看昭仪!” “是!臣遵旨。” 卫文言看这个太医也不眼熟,就问后面跑来的小宫女,“他是谁?毛太医 ,李太医呢?” “皇上万岁,奴婢听说其他宫里的人也出了事情,太医都被请走了,只留下这个太医了。” “噢,竟然有此事,怎么回事,一下子都出了事情?给我查清楚!”卫文言闻言脸上带着怒气吩咐道,太监总管领命出去了,一时间宫殿里安静非常? 宸妃熹妃也出了事情,卫文言自然也得去看看,他起身离开打算去了他们那里就回来,等他们走了织锦进去跟袁叶离汇报。 “娘娘,皇上离开去宸妃那里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袁叶离闻言说到,她的脸色苍白,但是却没看出来有什么别的事情,她看着跪着的人寒声说到:“我刚刚说的,皮太医可听懂了?” 皮太医在下面跪着不说话,心想果然这公里没有什么人是好相处的主,但是他现在已经没了别的选择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臣谨遵昭仪娘娘之命!” 织锦虽然心惊,但是总是一点心思都没有表现出来,只听昭仪跟皮太医说“下去给我写方子吧。” “织锦给我准备水,我要沐浴。” “是,娘娘。” 宸妃疼的死去活来,等卫文言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哭的泪流满面,脸上的妆容已经花掉了,不再精致,让卫文言看的有些厌恶,但是还是安抚着。 他没有在哪里待多久就去了熹妃的宫里,熹妃虽然也疼,但是此时的她颇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卫文言难得的耐着性子安抚他,熹妃看着卫文言柔柔的唤了一声“皇上。”卫文言很受用就呆的久了些。 但是他没有呆多久就被熹妃“赶”了出来,熹妃说他此时的容貌怕吓到皇上,请皇上先离开的,待他好了以后再去 请罪,卫文言记挂这袁叶离就顺水推舟的出去了,临走之前还安抚了一番。 熹妃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听着刚刚在宸妃那里的所作所为,心里还是很佩服袁叶离的。他们中的药只不过是一些让肚子疼的药罢了,并不会有太大的伤害,这样的事情都虽然受害的人多了一些,但是皇上不会彻查的。 然而他们此时的所作所为卫文言却看在眼里,日后一段日子里恐怕就会想起来他们今天此时的形象罢了。 卫文言回去的路上,被拦了下来了,那宫女哭着说他们婕妤想要见皇上一面,如果真的没了也死而无憾了。 虽然卫文言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并不会有什么事情都但是听了他这句话还是过去了,只是没想到他进去就听到他说:“一定是昭仪那个做作的人害了我!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皇上来了没有,等他来了我一定跟皇上好好告状,让那个坏女人不得好死!” 小宫女在一旁脸色一白,跪在脸上不敢抬头“皇上恕罪!” “哼!”卫文言转身就走,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离开了,小宫女赶紧进去说了一遍,里面的人脸色一白,昏了过去,宫里的其他人也都心思各异,恐怕需要明哲保身了。 卫文言最后也没有回袁叶离那里,此时陪着他的是卫晟云。 “难道这宫里的人都是摆设,让你这么随意的进进出出?” “在别人面前时不时摆设我不知道,但是在我面前就是摆设,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什么不相信我?”卫晟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的说到,手上端着补品,亲自给她喂着。 “哼,为什么要相信你?” 卫晟云闻言也有些无奈,看着袁叶离 没有说什么,只等着过两天计划的实行。“这两天你记得好好养着身体,别到时候身体成为了拖累?” “觉得我是拖累,你就不要管我!”袁叶离心里她的身体一直都是说不出的痛,此时被卫晟云说,他的情绪不免爆发了。 卫晟云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好生的说道:“不是说的身体是拖累!我只想你好好的,相信我!” 袁叶离也知道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然后就转移话题,“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你已经准备了,那就里应外合,外面的人我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你跟我走就行了,时辰也不早了,你歇息吧,我去给卫文言找些不痛快。” 袁叶离听他这样说点头应允了,然后就休息了。 卫晟云离开之后,果然直接去了卫文言的宫殿。进去看没人,就直接在皇位上坐着等她了,卫文言一进去便看见他悠闲得喝着茶。 “人呢,都死光了吗!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还坐在那上面! 其他人一抬眼看皇位上坐着人,立刻跪倒一片,然后看着刚刚看守的人被带走,没过多久就听见皇上让所有人都出去。 卫晟云没有动,看着卫文言的行为,心里不由的好笑,这是做给他看的?表明现在他是皇帝,而他不过是一个死人罢了,没有人承认的活死人? “你在紧张什么?” “朕能紧张什么?你回来做什么?噢,难道是为了袁叶离?这让你失望了,袁叶离已经是我的妃子了,你,什么都得不到了。” “嗤,卫文言,你都已经是皇帝了,胆子还是那么小,你难道不记得了,我这个人谁威胁我,我就让谁不好过?不过,你好歹是我表哥,你 死了,这皇位就没人做了,你连孩子都没有,也没人继承。”卫晟云慢慢悠悠的说到,但是他还是怕他走了之后,他直接去找袁叶离。 所以他没有走,而是继续留着,留下来刺激着卫文言的神经,他走下去的站在皇位的对面说到:“这个位置,有些硬,应该铺的厚些才舒服,下次我过来的时候,希望他已经换成厚厚的软垫了。” 后来再来的时候,看着上面连原本的垫子都没了,卫晟云觉得欲望真可怕啊。 两人又聊了一会,准备的说卫晟云自己又说了一会才离开,离开之前还不忘了给卫文言下药,让她折腾折腾,省的去打扰袁叶离,然后潇洒的离去了。 他走后,这个宫殿也变的一片慌乱。 柳青看到卫晟云回来调笑到“小姑娘,你离姐姐真是一个能折腾的人,这大半夜的还让所有人陪着他不睡。” 闻墨在卫晟云出去的时候被柳青喊醒,因为说事袁叶离出问题了才没有睡觉,这下听说袁叶离没啥事,也不听柳青瞎说,直接和卫晟云打招呼去睡觉了。 柳青见她不理她也不恼,看向卫晟云“已经准备好了?” “恩。” “什么时候?” “后天。”这事必须尽快了,他等不了了。 “行,那这个丫头呢?”柳青看向闻墨的方向问道。 “拜托你了。”他们两人已经很麻烦了,恐怕还要立刻去苗寨,照顾不到他了。 “行,我让他小情人把他接走。”柳青问完点点头,仿佛他们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这样熟稔。 卫晟云没有多说话,直接回房间了,柳青做了一会也离开了。 夜已深,各位亦安寝,只是这个夜,终究还是有人不能眠。 第487章 逃离皇宫 卫晟云一刻也等不及了,第二天一早,就准备离开了,皇宫若是只有他一个人来去自如就很容易,但是他如果再带着一个人出来的话很容易被发现,只有趁着夜色的时候出来。 夜幕降临之后,卫晟云就去皇宫了,正巧卫文言在袁叶离的宫里,他也不好直接进去,只是在外面等着。 “你和卫晟云认识吧?”卫文言话刚说完就摇摇头,自嘲道:“朕倒是忘了,你就是被那人从他身边带走的。这么说来,卫晟云是因为你,才回的这里的吧。” “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了答案,来问我又是做什么。”袁叶离这样说着,已经当做了默认,卫文言闻言想着果然。 他怎么忘了当初他能够得到这些位置都是因为卫晟云想要归隐,他离开之后一直都是和她在一起的,如今他回来想来也是为了她吧。 “你说,卫晟云会不会就在这里,看着你我温存?呵!”卫文言想到这个可能突然觉得有些兴奋,他靠近袁叶离眼睛却看着周围。 袁叶离有些厌恶她的靠近,但是男人和女人的力气差别还是很大的,他挣不开卫文言,这样反而像是投怀送抱一样,突然穿出来的男声让她止住了动作。 “既然想明白了,为甚的还要触犯我的底线?卫文言,这段时间的皇帝就足以让你忽略我的存在?” “卫晟云!你在哪!出来!”卫文言看着周围,他确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这种认识让她感觉到恐慌。 “废物,都是废物!来人!还不赶快把他捉住!” “卫文言,我听说你的皇位还没有坐稳?听说这国家还没安稳住?听说这百姓还不知道你这个皇帝? 你做皇帝做成做饭这个份上,凭什么跟我争?你别忘了,你现 在做的位置是我给你的,你说我要是把它收回来,有没有人敢反对?” 袁叶离闻言却是忍不住笑了,他怎么不知道,卫晟云还有这样的一面?这威胁的话,着实没有什么水准,可是更可怕的是还有人相信了。 卫晟云见此也觉得无趣,他从暗处里出来,一步一步的走向卫文言,卫文言此时俨然没有了面对其他人的气势,只不过这么久的皇帝也不算是白做的,好歹有了之前没有的几分威严。 袁叶离趁机逃离了卫文言的身边,走到了一旁的这些卫文言并不会注意,她看着他们两人对峙着,卫晟云示意他到他身边。 卫晟云并没有打算和他一直耗着,外面的人已经被他给解决了,但是难免有漏网之鱼,他过去和卫文言打斗。 卫文言没几招就拜了,卫晟云也怕这个皇帝出了什么事情,这个国乱了,所以只是打晕了他。 看着宫里的其他人,早已经被吓傻了,没人有动静,袁叶离看着织锦,他是个不错的人,所以他跟织锦说:“你现在最好假装昏迷什么的,不然等下可能逃脱不了。” 不对,以皇宫的做事方法,即使他昏迷了也恐怕逃不过去,所以“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能不能活着就靠你自己了。” “谢昭仪娘娘指路。” 卫晟云听着这个声音并不高兴,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对着袁叶离说道:“我们先离开吧,等会他们反应过来了,我们可能走不掉了。” “好!” 然后卫晟云就带着袁叶离离开了皇宫,直接去了宫外的一个小宅子,把准备好的东西给袁叶离,让她伪装一番,然后就直接带着袁叶离赶往城门的方向。 那里他已经准备好了人,马和干粮都准备好了,等会让人打开城门就可以离开 了。 袁叶离想起来闻墨,问到她:“闻墨呢?她怎么办?” “今日一早夏逸就把她接走了,你不用担心,更何况柳青也会照顾她的。”卫晟云说到,袁叶离闻言也没有多问两个人奔到了城门,城门口早已经有人了。 “将军,你来了?”虽然是和卫晟云打招呼,但是一双眼睛早已经看向了袁叶离,只见他一身男装,明明是一个女子,却有不输男子的风华,觉得自家将军的眼光果然不错。 “好了,别看了,赶紧开城门去,晚了出事都让你兜着。”卫晟云也不多做介绍,对他说到。“只有他一人?行吗?” “我说嫂子,你可别看不起我,我力气很大!”像是要应征他说的话似的,门应声而开,袁叶离看着也是挑挑眉,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互相告别之后,袁叶离和卫晟云就直接离开了这座城,身影消失在暗色里。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卫文言才醒过来,头疼的他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然后让人赶紧护找,而织锦他们也被重罚,只不过幸运的事,他们的命还留着。 被卫晟云说呗夏逸带走的闻墨,并没有看到夏逸的到来,柳青在前厅里陪着他,看着外面的阳光。 主动和闻墨说了她想知道的事情:“袁叶离和卫晟云已经离开这里了,想必一夜他们应该也跑的挺远了。” “现在就还有你一个小姑娘在我这里伤心的等着情郎,我之前和卫晟云说你的小情人昨天就可以到了把你接走了。 所以恐怕因为这个袁叶离才没有回到这里,现在你的小情郎不在,你要怎么办?”柳青看着闻墨仿佛被伤害了的模样,像是看戏似的说着一切事情。 “离姐姐离开了就好了!只是阿逸为什么没有过来!时不时 你没有把信送到他那里,所以才没有过来,阿逸不会让我一个人呆在你这个坏人这里的!” 说着说着闻墨就哭了,现在袁叶离不在这里,卫晟云跟着袁叶离走了,夏逸也不在,只有她一个人呆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她该怎么才好,她一个人要去哪里,没有人跟着的她,此时竟然发现自己这样的无助。 柳青看到他哭的如此伤心,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安慰的时候他口中仿佛只能说出来刻薄的话,如此一来说了还不如不说。 不知道怎么办的他,只好在一旁一直安慰着,闻墨终于停止了哭泣,他想想还是说到:“等我几天,我带你去找他们好吗?” “真的吗?”闻墨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柳青看着他这个模样,笑着点点头说到。 “好。我们一言为定!”闻墨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他,柳青看着他这般容易相信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单纯的傻丫头啊。 此时的袁叶离和卫晟云仍旧在荒郊野岭里赶路,他们为了防止卫文言的人的追赶,走的一直也都是小路, 所以没有可以停歇的地方,已经赶路很久的他们也不得不停下来去休息休息。 “等会走官道,进城去补给一下东西吧。”卫晟云看着正在河水的袁叶离说道,看她喝完立刻给他递了一块干粮,自己把水囊接过来放好。 “你决定就好。”袁叶离吃着干粮说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他陪在身边,带着他走向本应该他一个人过去的地方。 “好。”卫晟云听他同意点点头,然后两个人又休息了一会,才再次赶路,争取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两人休息了一会之后,继续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下一个城 镇,袁叶离身子弱,此时已经疲惫不堪了,所以卫晟云尽快的去找了一家客栈两人住了进去。 “两间上房,再准备好热水送到房间里,半个时辰后做好饭菜在大厅里,我们下来吃。”说着就丢了一块银子给小二,小二拿了银子喜笑颜开。 然后带着他们进了房间以后就给他们准备东西了。 他们没有看到在角落里有一个熟人,张诚看着他们上去的身影,略有所思,想着等一下怎么样才能和他们从新认识才好。 卫晟云和袁叶离洗漱一番之后才下来,一起坐在小二准备好的地方吃饭,两个人刚准备用膳,就听见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云兄,离姑娘,竟然真的是你们两人,好久没见,不知二位可还好?”张诚一脸惊讶的跟两人打招呼,然后询问着两人的情况。 卫晟云看着他有些惊讶,自从那里分别之后,也没有想到有机会再见:“张兄为何在这里?做生意做到了这里么?” 袁叶离没有说话,他的直接告诉他和张诚交往过多不好,不过张诚很显然也习惯了袁叶离平时冷淡的模样了没有在意,顺势说着自己最近的事情,看起来毫无破绽可言。 张诚看着两人说到:“不知道二位想找到的东西可找到了?怎么没见闻姑娘和闻公子他们呢?” “路上有事分别了,不知道张兄可用饭了?若是没有一起吧。”如果吃了就赶紧走吧,他们着实有一些饿了。 张诚笑着推辞了,让他们先用,等一会他再来叙旧,两人自然不可能挽留等她离开后就就赶紧用到了,这两天可都没有吃过热食了。 张诚回到位置上,看着两人,他带着商队的话,自然不可能跟着他们,只好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去跟着他们了。 第488章 前往苗寨 他们一直寻找的人已经回了苗寨,那里受诅咒的事情还没查清,就被各种事情耽搁了,最后来了这里。卫晟云还是决定先去苗寨把那个人找出来帮袁叶离解除蛊毒才好。 想着袁叶离之前对他的行为,他就有些心疼,袁叶离究竟经历怎样的痛苦,才能忍受着和自己呆在一起啊。 两人心中都装这这件事,没有在小镇多做停留,他们补给好东西之后又歇了一晚才离开,只是没有想到张诚在门口等着他们。 “云兄,你们可是前往苗寨?”张诚直接问道,脸上还有着焦急。 “是,张兄何事竟然如此焦急?”卫晟云客气的问道,其实他有没有什么事情都和他无关,但是没想到张诚还是认真的跟他解释道。 “家里有人中了蛊毒,不宜走动,知晓我在这里,命人赶紧给我送信,我想着二位可能是要去那里,便想要与你同行。” “为什么要送信给你,不应该直接去苗寨找人么?”袁叶离看着他淡淡的问道。 “姑娘也知道我一直走南闯北的,自然被旁人知道的多些,交往的人多些,不瞒姑娘,我认识苗寨人,只是他居无定所。 需要我去苗寨再去他住的地方才行,若是让让人送信,恐怕是找不到的。”张诚仿佛早就知道了他会这么问,焦急的说到。 看他的说法好像没有什么不妥,所以答应了与他同行。还有他说的不错,他走南闯北的知道的恐怕比他们俩确实多,所以到时候恐怕有需要他的时候。 就这样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但是并没有因为多一个人就慢了路程,反而有张诚的经验在他们省了不少力气,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停歇。 行了好久之后才到了苗寨附近,他们商量了,打算在附近多住一些日子再进去,多打 探一些消息的以防万一有什么事情。 进了城,三人并没有看见其乐融融的场面,看着所有人都来去匆匆,他们三人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让人感觉很压抑。 三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客栈之后,像小二打听着这个小镇的事情。 “这…”小二面上很难看,仿佛真的难以开口一样。张诚见此立刻拿出来一块碎银子,笑着跟小二说到:“小二哥,你看着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你应该是知道的,你把能说的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吧。” 小二看着手中的碎银子才打算开口,只不过面上还是小心翼翼的说到去:“几位客官到这里,应该也知道咱们这旁边就是苗寨了,本来咱们这和那相邻。 一般情况下也是互通有无,一般都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但是最近,这里的人都不敢让苗寨人进来,活着去苗寨置换东西了,造孽啊!”小二叹息道,张诚见此给他倒了杯茶,笑着说到:“来,小二哥喝口茶,不急,你慢慢说!” 小二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的客人,说的劲头更大了:“我跟你说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去苗寨做生意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本来也以为是意外的。 出去经商有风险,没人说一定顺顺利利的,可是三番五次的就让人害怕了。本来有人为了钱不信这个邪,还继续去,但是还是没有一个人回来。” “这时候所有人都害怕,可是没有人知道到底在苗寨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是因为什么人全都消失了,后来不知道从哪里穿出来的消息,说苗寨正在以人为引子,去培养蛊。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所有人都害怕什么时候遭遇了不测,所以基本大家都不怎么出去了。” “但是为什么外面 的人都慌慌张张的,在苗寨的时候,虽然可怕让人心慌,但是在这里不至于成现在的样子吧?”卫晟云疑惑的问道。 小二看着卫晟云说到:“这位公子说的正式,我现在要说的。”小二说的多了,又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 “本来我们镇子的人觉得,这事情发生在苗寨的地界,只要不过去,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危险,虽然害怕苗寨有什么作为,但是大家还都好好的。 可就是在几天前,镇子记得人也慢慢的消失了,每天都会消失一个人,这些人的特点就是落单的人,所以现在的人能窝在家里,晚上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这个镇子里少了人,难道没有人问吗?上头难道没有派人过来破案?”袁叶离问道,这样的行为肯定是因为没有人去苗寨了。 他们只好出来抓人,但是这么大的动静没道理上头没有一个人知道。 “哎,你们不知道,我们这里的镇长就是苗疆人啊!事情刚开始的时候,他安抚着大家干活,出去都有意外,天有不测风云,出事虽然遗憾,但是正常。 大家也都听了,并没有人觉得不妥,但是后来的时候人越来越猖狂的时候,镇长直接不出门了!甚至于让人镇压,即使真镇子的几人不听他的话了。 但是这里离别的地方都太远了,路也不好走,有人冒险去告状,却被扣押了下来,说事撒播不好的东西,让大家恐慌。” “可恶!他们竟然如此!”卫晟云问完发怒,手砸下去杯子里的水都撒了,袁叶离也皱着眉,但是张诚若有所思的样子,所有人都没有看见。 “是啊,官官相护,特别是我们这些偏远的百姓,不知道皇帝要怎么忙才能看到我们这里的人,能够给予守护,但是我 觉得我们这些边境的老百姓。 不少人不相信朝廷了,唯一期望就是地方长官能够多为民一些,不然受苦的都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啊。” 小二叹息道,听到老板喊他,立刻应了一声,然后赶过去干活,听着老板呵斥的声音,三人只觉得心烦意乱。 卫晟云的心情有些沉重,不知道他们此次的苗寨之行会遇到什么,但是袁叶离身上的蛊毒真的拖不得了,他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三人各怀心思的吃了饭,然后回到了各自的房间,没多久卫晟云去了袁叶离的房间,看着他想着问题,卫晟云也有些沉重,看来接下来的行动需要好好的策划一番。 “既然来了,就做下吧,我知道你来是做什么,你说怎么办吧?去还是不去?”袁叶离看着卫晟云担忧的眼神问道。 “去,自然是要去的,只是我们不能着急,还需要等等,没有一点准备去苗寨必然是不可能的,我们需要多打探一些有用的消息。” 卫晟云坚定的说道,无论如何,袁叶离身上的蛊毒都是要解的,他不想他有事情,也不想他们不能在一起。 袁叶离闻言,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手中的茶杯。 灯火摇曳,卫晟云看不清袁叶离的神情,见他低头,他也没有开口,在等着他说话,无论怎样,他都一定要去的。 良久之后,才听见他说:“好。” 卫晟云闻言放心了,然后跟袁叶离告辞:“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们一起去打探消息。”袁叶离闻言点点头,没有说话看着卫晟云离去。 这一路的奔波都是为了他,为了他们能够重新在一起,他受的诅咒是:凡汝所爱,必将弃汝;凡汝所求,必将失去。 若是以前,他一定能够坚定的说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包 括卫晟云,但是他现在却不敢保证了,现在的他已经有些害怕。 如果他真的爱上了卫晟云的话,要如何。难道真的要分道扬镳,最后殊途陌路? 袁叶离觉得他并不想这样,所以他只有在他真正爱上他之前,解了这诅咒! 次日一早,袁叶离起的晚了些,下去的时候就看到他们用好了饭,昨天的小二见他下来,就立刻去厨房端了热饭跟他说。 “这位客官,这是那位公子刚我们准备的,说您下来就给您端过来,您尝尝看合胃口不,不是我吹哦,我们客栈的粥可是附近最好喝的粥呢!” “你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还不快过来干活!”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对着他吼道,小二也下了一跳。 赶紧道歉说到:“客官慢用!老板我没有偷懒!这就去干活,您可不要扣我工钱!” “你小子!”老板笑骂着,然后跟袁叶离几人道歉道“这小二人不错,也勤快,就是话多了一些,各位客官见谅!” “老板说的哪里的话,小二并没有啰嗦,反而我们得感谢他呢!”张诚笑到,脸上真的有感激,老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昨天也听到了他很小二打听的事情。 看着三人想了一会还是说到。 “三位是要去苗寨的吧?” “是,需要请苗人救人。”张诚点头说到。 “这苗寨去不得啊!”老板想了一会,终究还是叹气的说道“怎么去不得三位昨天应该也已经听说了吧,这小二说的传闻是真的,他们正在以人血为引子去培养蛊毒。 看几位身手不凡,我也不妨告诉三位,他们找的都是身强体壮的人,有不少人都会武功的,像公子这样厉害的人,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弄了去。” 掌柜的言尽于此,说完便离开了。 第489章 遇险 虽然掌柜的是好心,但是卫晟云和袁叶离是不可能不去的,两人商讨了一下,在行动之前还是打算跟张诚认真的商讨一下。 “张兄,你家里的事情恐怕没有必须去涉险的必要,所以我和叶离两人去便可,张诚还是看看其他地方有苗人吧。”卫晟云看着张诚说到,满腔真诚。 张诚看着他,想了一会他说的话,面上迟疑,想了一会说到:“家里人也等不得了,不然我一定会与二位一起的,那就此别过,我去周围看看有没有苗人生活。” 这样说罢几人就相互告辞了,卫晟云就在原地,看着张诚远去的身影看着袁叶离问道:“为什么不愿意让他与我们一起?” “张诚这个人,我无论怎么样都觉得不可以信任。无论他终究怎样,左右不能多让一个人陪我送死了。”袁叶离淡淡的说道。 但是卫晟云听到这话认真的与她说到:“和你一起,无论刀山火海我都陪你一起,没有什么送死不送死,我只是去陪你做一件事,路上危险难测罢了。” “恩。”袁叶离应了一声就自己走了,卫晟云跟在后面,两匹马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客栈,他们走了的动静老板和小二也是知道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两人都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 “掌柜的,你说他们还能好好的回来吗?” “看命吧。” 出了小镇,诡异的气氛更盛,袁叶离看着外面荒草连天,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应该往哪里走?” 卫晟云看着这周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苗寨的具体位置向来都比较隐秘,没有人带路的,他们也不知道该哪里走。 但是最终他还是指了一个方向说到:“往那里走吧,不用着急我们慢慢走,这一路上也不知道会经历什么呢。” 袁叶离闻言觉得也是,然后就和卫晟云慢慢悠悠的走着,看着他们俩悠闲的姿态, 若有人经过的话。 恐怕就会觉得再这样诡异的地方这样姿态的人不是很厉害的人就是也是走歪门邪道的人。 两人骑着马并排走着,时不时的说一些话,这样的悠闲的时光还没有过多久就被打破了,远方过来一群黑压压的人,从他们的姿态来看,恐怕不太好。 袁叶离和卫晟云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对方的疑惑,卫晟云想到她身体不好,如果隔太远的话,恐怕有什么意外他来不及回来,所以还是开口说道:“你与我一起过去看看吧!” 袁叶离也知道她的担忧和他一起过去了,靠近的不远处就看见是一群苗人打扮的人,卫晟云有些严肃的看向他们,想着苗人诡计多端, 他们还是走为上策:“等会我拖着这些人,你先走,等会我便会去追你。” “要走一起走,一样的脚程,你以为你离我远了,真能够找到我!”袁叶离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卫晟云看着他坚定的姿态笑了, 他倒是忘了,她也是一个很要强的人,所以只是想了一下,就立刻答应了。 隔着一些距离,那些苗人仿佛也知道自己在中原人中的形象,所以他们没有再靠近了,而是隔着远远的距离说道: “我们苗人,在你们中原心里面,已经是用诡计多端来形容了,但是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卫晟云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想了一会还是让他们继续说。 刚刚那个首领模样的人,立刻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大声的说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诅咒之村,那里的人因为一个苗人受了诅咒,现在怨声四起。” 袁叶离和卫晟云闻言很惊讶,那不是他们之前呆的那个村落吗?很显然隔着这么远那苗人也看清了他们俩的神色。 然后看着他们俩说到:“看来你们知道那个人了,我也不瞒你们了,那个人已经回了 苗寨,此时苗寨仿佛也受到了诅咒,此时危机四起。” “之前你们中原人消失,时候我们苗人做的没错,但是我们也不是自愿的,是被人下了毒不得不做,此时我们冒险出来。 也不是再想要受歹人控制我们去做那些违背良心的事情了。” “你说你们中了毒,那为什么还敢逃出来?你们这副模样可不像是有解药?难道你们都不怕死?” 袁叶离眯着眼睛看着他们说到,他们虽然狼狈,但是却不慌乱,按照他们的说法,恐怕不可能不少人的神情像现在这样平静。 “不怕死,你们中原人不是有一句话见,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们虽然都是普通人,也怕死。 到我们也不愿意违背良心过一辈子!”带头人说的质地有人,而后面的人也认真附和。 “恐怕有诈,等会我去分开他们的注意力,然后你就跑!”卫晟云严肃的说着,让袁叶离做好准备,袁叶离也意识到了,没有反驳他的话,点点头。 卫晟云则继续跟他乱说着:“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这样狼狈?我看后面也没有什么人追赶的样子?而且你们苗人不会骑马活着准备些东西吗? 最好笑的事情是,明明自称自己是一群逃兵,过来的时候却步伐稳定,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说你想要做什么?” 带头人听他这样说,仿佛也愣了一下,而后大笑着:“他们说你们中原人聪明,我本来不信,原来我说的这么多你都没有信任我, 反而猜出了我的目的,到这又如何?你猜到了又怎么样,你觉得你还能逃走吗?那边的那个女人,停在那里不要动,你要是动了我就立刻让这个男人死!” 袁叶离挺到他说的话也被下了一跳,不知道他们究竟能做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停了下来,却被卫晟 云催促道:“赶紧走!” “你走试试?你回头看看,看看你走了,你和他还能不能活着?”为首的不着急,慢慢悠悠的说着,但是袁叶离却是紧张的回头看了一眼,有一把剑抵在了卫晟云的不远处。 那个人动作太快,卫晟云也没有看到,不知道这一行人中竟然有这样的高手,袁叶离看着那个泛着光的剑。 直觉告诉她,那上面萃了毒的,这下袁叶离也不敢有动作,看向那人说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想请二位去我苗寨做做客罢了,看着二位刚刚的模样,是否寻找我苗寨?是想要为那些中原人伸张正义,还是想要为了一己之力?” 不过这个问题他没有想着让他们回答,只是只顾着说着,但是也许是说的久了,他看着卫晟云和袁叶离平静的姿态。 觉得自己像傻子一样:“你们说,为什么不说,这样看着我难道,我就能放过你吗,你们想多了。” “从来没有想让你放过我,我们只是不想和你说话而且说了有什么意义,就能放过我们吗,不能。要杀要剐随便别废话了。”袁叶离淡淡的说道,但是他这幅样子好像惹恼了他。 “你们中原人,就会装作深明大义的样子,对所有的事情都能泰然处之,我要看看,你们面对死亡的时候,是否还是像现在淡然! 好了,都别装了!带走吧!这两个人恐怕就可以交差了,还有你们不要想着挣扎,你们停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那就是死!”带头的人说道。 后面的人很明显也听他的话,他话音刚落。他们就全上来,卫晟云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虚弱,看着袁叶离看起来没有什么不适才放心了一些。 他们俩很快昏睡了,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带到了苗寨,这里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却是第一次以这样的 姿态进来。 他们进了苗寨之后就被带进了一间屋子里,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之外什么都没有,周围也没有什么建筑,就像是为了专门看守人一样。 许久之后他们才醒过来,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大人,还缺几个人?刚刚那个人可够资格?”之前为首的人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气势,卑微的趴在一个男人面前。 他身上穿着复杂的服饰,看着下面的匍匐的人并没有什么感觉,脸上只有冷漠。 “那一个人?勉强可以,那个女人,有用,留着。”声音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冷,下面的跟却用一种虔诚的姿态,说了句“是!” 然后听上面没有声音了,便主动退下了,这位大人不喜欢人呆在他身边太久。退出去之后,他就去看守他们俩的地方看着,然后看着两人已经醒来, 就笑着跟他们说话:“醒了?怎么我苗族的环境可还行?恐怕需要二位在这里住的久了一些,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但是做不做就看我们心情了。” “你们,好好看着他们,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唯你们试问!” “是大人!” 那人满意的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给他打一声招呼。 袁叶离和卫晟云并没有分开关押,他们看着彼此此时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却笑出了声:“多久没有这么狼狈了,真是怀念啊。” “有什么好怀念的?只不过能够不费心思的直接进了这里,确实不错。”袁叶离打量着周围,说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如何出去,然后找到那个人?” “既然已经进来了,还能怕没法子吗?这两日先如此吧,明日我便开始打探消息,然后再计划。”卫晟云想着, 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想了想还是觉得先想好怎么出去才好吧,而且苗寨并不大,想要找地方藏并不知道去哪里,更何况这里毒蛇? 第490章 寻找的那人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但是最后还是决定先看情况再说,而他们更加的应正了一句话,那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第二天刚吃好饭,就被他们带去进行了所谓的药浴,他们家都明显感觉到了那个药浴是对身体好的,但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虽然疑惑,但是还是觉得有诈。 他们问了一些人,但是他们却不像人似的只是伺候着他们,他们说的话也听不进去,后来谈们试了试并不是什么聋哑人之类的,不明白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 每天午时的时候都会有药浴,这样进行了三天,之前消失的人又回来了,看着他们两人的状态,好像是挺满意的, 看着两人笑到:“你们能给大人做贡献是你们的福气,还有看你们还算顺眼的情况下忠告你们一声,不要试图了大人对抗,相信我,你们还没有那个能耐?” 说完之后,也不在意他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震撼,然后直接走了,只留两个人不知所云。但是他口中的那个大人让他们很震惊, 究竟什么时候,苗寨的有了这样的一个人,让所有人都能够恭恭敬敬的。 “你说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而且听起来这事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个人。难道是那个人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这苗寨的事情,都因为他才出现?” “应该吧,我们还是不要多家揣测了,之后肯定会水落石出的。” 这一天并没有等多久,第二天的时候,他们就被带去了见所谓的“大人”。前面带路的人此时没有闭口不谈,而是叮嘱他们见到大人的时候一定要足够的恭敬, 不然自己死也就算了,还有可能把他们全部都给连累了。 “既然这样,你便多说说大人,为了你的命。” “大人最不喜欢别 人忤逆他,不喜欢别人看着他的脸。他从来不戴面具,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长身份样子,因为见过的人不是眼睛已经被挖了,就是已经死了,总而言之,慎言慎。” 卫晟云和袁叶离在后面默不作声,这个人的做派,让他们心中都不喜,但是已经沦为阶下囚,这些自然都是要遵守的,只是还是止不住对他的好奇,然而他们已经不能做什么了。 “大人,他们已经带到了。”前面的人用最真诚的声音,趴在地上给那个所谓的大人行礼,上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知道了,退下吧。” 然后就看着那人用最卑微的姿态出去了,两人用余光看着他的退出去,对他说的话信了一些,只不过他们却不会像他们那样卑微的,不过还是没有主动抬头看她。 “怎么,他们已经叮嘱你们别抬头了吗?不看你们又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呢,不对应该说,不抬头我怎么能看到你们俩的模样呢。”他说的漫不经心,但是很显然是验证了那个人的话。 心中止不住的惊讶,但是他们两人还是强制着自己没有抬头看她。 上面的人看他们不抬头,也不执着于此了,而是说出了让他们更震惊的话:“你身上中了诅咒了吧, 所求所爱,皆离你远去,还真是残酷的诅咒呢,这些可是你们这些人最割舍不下的东西呢。” “你是谁!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卫晟云抬头看他,不认识的人,他脸上的五官被薄纱挡的看不真切,但是还是能够看到俊美的轮廓,一个很年轻的男人。 “噢,现在抬头看我做什么?你难道不想要解你身边人的诅咒?”男人的盛行还是清冷,但是他说的话没有之前那样简洁了,仿佛对着他们话可以说多一点的样子。 “你的 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袁叶离看着他淡淡的说道,好像刚刚说的事情好像不是关于她心中心心念念的事情,如果没有紧握着手就好了。 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同样清冷的声音回道:“你们问这么多?觉得自己有资格吗?我只是告诉你们一个事情而已,我能给她解诅咒,只是不知道你们愿意与否?” 这说明他可以解了她的诅咒,但是这个消息并没有想象中让他们开心“有什么前提?活着需要做什么?” “你们只需要符合我的安排就好。”说完之后男人在也没有开口了,仿佛再等待他们的选择。 卫晟云看着袁叶离,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好!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能够让她好好的。”说到这里,他看着上面的人,不知道他们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袁叶离很显然也有这样的疑问,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一时间打听就这样沉默着,将就之后有人把他们带了出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坐在薄纱后面的人走上前来,笑出声:“希望你们不会因为你们自己的选择后悔。”如果有人在这里肯定就会发现,他现在的声音和刚刚那个清冷的声音不一样。 “你说,他说的代价究竟是什么?”袁叶离沉默了半路,还是首先问道。 “不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两人继续沉默了一路回去。没有等多久,他想要知道的就会有人告诉他了,只不过到时候一切都迟了。 几天很快就过去了,两人如今都没有动心思,只是等着那个人所谓的方法。 “大人说,让我来告诉你们一些事情,你们不要问任何问题,还有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此时的他不是前几日的模样,正色道,看向袁叶离的 眼神也有那么一点奇怪。 “大人说,诅咒之地的事情不过是他们咎由自取而已,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人的贪念。而关于这个女人解诅咒的事情,大人说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卫晟云和袁叶离都认真听着真到了诡异的平衡感继续说道:“大人说,以血为引没有错, 99人心头血,其中九十八已经找到,也已经取了心头血,放心他们并没有死去,还好好的活着。” 看着两人厌恶的神情,他觉得自己需要为大人澄清。 “还差最后一个武功高强之人的心头血,如今你,是最好的人选。”他指着卫晟云问道:“你愿意吗?” “我愿意!”卫晟云坚定的说道,但是袁叶离总觉得他这里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他慢悠悠的吐出最后的条件:“只是,最后一个人会死。” 这个答案让两人心惊,那人也能够体谅他们的震惊,给他留了空间,让他们互相看着,沉默着。 最后还是袁叶离开口道:“算了吧,就这样吧。不论怎么样你还好好的活着,如果你死了,即使诅咒好了又有什么意义。”毕竟,我此生若是能心动,必然是你。 袁叶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的时候心中的空荡荡的感觉,所爱所求,都得不到,这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卫晟云曾经想过,如果没有了袁叶离,他自己究竟会如何,最后得出来的结果只有,他一定会死去,没了她的他,只不过是行尸走肉。 但是袁叶离不一样,此时的她还没有爱上她,她还可以换别人去爱。他设想的很好,却忽略了他的所作所为都会让袁叶离陷入无限的自责中,强撑着他让她活着的信念,煎熬着。 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坚定,他们却没有想到彼此的想法完全 想法。两天过去了,那个人过来,问他们考虑好了没有。 两人点点头,然后看着他一起开口道:“就这样/算了吧。” 那人看着有意思,笑着问道:“到底好还是不好。”他仿佛很喜欢看到他们现在这样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看向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戏谑。 倒是袁叶离和卫晟云看着彼此的模样,痴痴的笑了,他们俩啊,还是有希望的是吗?还是可以的吧? 袁叶离看着那人说道:“就算分别,也还知道有一个人为自己而活,比起天人永隔,这个似乎仁慈一些。” 他们已经不感兴趣,那个人是谁,到底想要怎么样,他们已经没有经历去猜了。那人知道之后,把他们放走了。 “大人,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吗?” “我不知道我做的决定何时你能够多嘴了。”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上面的人这次并没有让他去受罚,只是轻轻的笑着让他退下,让他以为出现了幻觉。 卫晟云带着袁叶离在森林里尽快的走着,但是袁叶离的力气着实不行,所以他们没有走多久就停下了。 “我们这样就出来了?”袁叶离还有点难以相信,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出来?只不过机会在面前,自然是要懂得把握。 “不知道,就这样吧。”卫晟云对这个并不关心,他比较关心的事是他们现在在哪里,要怎样出去,即使知道苗寨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可还是有些他们难对付的东西。 “快,今天就在这里扎营,明早继续出发!” 袁叶离和卫晟云闻声赶过去,见到一些人,他上山交涉道:“我们夫妻二人进来寻一味药,却未想到在这里迷失了许久,如今见到各位,有个不情之请,是否能让我们与你们一起?” “这问我们头吧。” 第491章 又见张诚 那个人说去问他们的头,卫晟云和袁叶离等了一会,才听到一个他们回来,卫晟云和袁叶离闻声有些惊讶,那个人竟然是他们认识的人。 “张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卫晟云看着张诚惊喜的说道,张诚听到他的声音也有些惊讶,上前与卫晟云打招呼。 “云兄?我带人进这里踩一些草药,可是云兄,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张诚也适时的表现出了自己的惊讶,看着两人的表情充满了疑惑。 卫晟云闻言叹息了一声,说道:“此时说来话长,有空再和张兄细说吧,我们在这里已经走了好几日了,不知道张兄你们什么时候出去。” “云兄,不用着急,我们采到草药的时候就要出去了,现在我们已经找到药了,你们稍等半日,然后我们一起出去。” 张诚看着四处寻找草药的人说道,然后让人赶紧给他们找了这吃食,让他们先等一会。 果然半日之后,他们就找到了,张诚抱歉的跟卫晟云说:“现在趁着天色还早,我们先离开,等天黑了再停下来歇息,最好是在落日之前回去才好。” 卫晟云他们自然能够理解,两个人跟在后面没有打扰他们,看着周围渐渐稀疏的草木,袁叶离想着里面的人也有一些可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轻轻松松的就出来了, 如果说是以前也就罢了,可是他们哪天见到的人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 这样轻而易举的放过他们很显然不是他们的风格,又或许他们还在她的预测之中,没有逃出他的掌握?看着前面与旁边的人相谈甚欢的人,袁叶离总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卫晟云看着他一脸凝重的样子,不放心的问道。 “没什么,继续走吧。”袁叶离看着他并没有说什么,她 总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是这里或许不是什么好的地方,活着说和他们一起的人。 天黑的时候,他们刚刚到了森林边缘,还没有出去,为了安全,他们只好找了一个地方安营扎寨,好在他们准备的东西很全,多两个人也没有压力, 趁着月色,他们围着篝火,说着之前的事情。 夜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次日一早他们就匆匆忙忙的离开,看着外面的平原,张诚与卫晟云说道:“云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张兄说罢,怎么了?” “有一个人想见你,不知道云兄可与我一同回去。” “是谁?”卫晟云有些疑问,但是,他真的想不起来是谁去他过去,想了一下袁叶离商量了,他们还是决定,是否要过去。 张成耐心的等着,袁叶离想了想,还是觉得与他一起过去看看吧:“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们二人去一次又何妨?” 卫晟云点点头答应了,张诚赶紧道谢然后带着他们一起转移了方向,看着他们的样子,好像早已经准备好了。袁叶离和卫晟云没有说什么,只是跟了上去。 很快,他们到了一个小院子,若是这个院子是在城里也就罢了,可是他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让他们有一些疑惑,不知道该不该去。 但是已经到了这里,自然没有离开的道理,进去之后,看门的人跟张诚打招呼:“您回来了?可还是直接去爷那里?” “不,我先去把这两个人安置好,你先歹人把东西卸了吧,云兄,离姑娘,二位这边请。”张诚在在一旁对他们二人说道,顺着她的方向,他们两人跟了上去。 把他们俩安置好了之后,张诚才去了主院,熟门熟路的走到书房前敲门“咚咚咚。” “进来吧 。”里面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张诚打开门进去恭敬的道:“爷。” “回来了?可把他们带过来?”前面的人,听到他的声音,头也不抬的问道,张诚闻言立刻回答道:“带回来,不知道爷要他们二人做甚么?” “本王想要做什么,何时需要与你汇报了?还是觉得做我手下委屈你了?”男人淡淡的说道,但是这淡淡的声音,让张诚有些胆颤,有些人喜怒无常,常人看的到, 而有些人,知道你经历某些事情的时候,可能才知道他上一秒想做是什么。而爷就是这样的人,自从看了他收拾人以后,他就没有一丝一毫质疑他的想法了。 “属下不敢。” “行了,你先退下吧,明日带他们两人过来见我,记得今天好好招待他们,别怠慢了‘贵客’啊。”男人吩咐道,然后继续看手中的书,骨节分明的手指翻了一页书以后,便不再言语。 张诚闻言赶紧退了下去,等他走了以后男人才抬眼看向窗外,他们的日子是不是太过悠闲了,所以才可以这样安然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一点好奇心。 袁叶离和卫晟云在房间里其实也不平静,他们此时正在想张诚口中的爷到底是谁,想了一会还是想不了具体是谁,只能等有空的时候见过,但是他想他们一定见过,或许还很熟悉。 “你说那个人究竟是谁?张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能让他这样尊敬的人恐怕也不简单。” “不简单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你先去休息吧,奔波了这么久,也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卫晟云无所谓的说着,看着袁叶离眼下泛青有些心疼。 袁叶离应了一声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在这样陌生的地方,他又怎么可 能睡好?口中说着不思不虑,但是还是不免想想,他正好趁机理理这些日子的头绪。 她一直都知道张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从遇见他要与他们同行的时候他就知道,可是张诚仿佛就是像一个人商人一样与他们相处, 可是遇到他之后,他们的行路之旅但很就遇到了不少问题,当然这可能不是他的问题,只是巧合罢了,但是也并不排除这一个意外。 到了苗寨之后,他离去了之后,他们俩进去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见了一次背后的人,却没有被怎么样,莫名其妙的就被放了出来, 没有很久就遇到了张诚。看着他找东西,并没有发现他找的是什么东西,让他有一种他就是要等他们的感觉。 被请到这里人,没有看见他说的那个人,好像那个人也并不着急叫他们,这样的感觉让袁叶离觉得很不舒服,可是有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摸着手中已经凉了的茶,走到院子里喊了一个打扫的丫鬟:“茶凉了。” “奴婢这就去从新给您泡一壶茶。”婢女闻言立刻说道,然后进去把茶壶拿出来去倒茶。院子里还有一个婢女在打扫,袁叶离就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唤那个奴婢。 “你过来,我问你几个问题?”袁叶离温和的说道,虽然没有笑,但是她那张脸让她看着就脸红,小丫鬟红着脸把扫把放在一旁, 看着袁叶离说道:“奴婢立雪见过姑娘,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没什么事情,我只是问几个问题罢了,不用担心。” “这…姑娘您请问!”立雪迟疑了一下,想到之前总管说尽量满足客人的要求,只是几个问题,应该没什么,所以他迟疑了一下答应了,看着袁叶离的眼睛晶亮晶亮的。 袁叶离看着她这模样有些好 笑,只是几个问题罢了,怎么这样如临大敌的样子,和闻墨那个傻丫头一个样,心思单纯。 “我只是想想问问这里主人的喜好忌讳罢了,怕不小心犯了主人的忌讳,不妥当,所以想要问问你。” “噢。”立雪闻言松了一口气,然后欢快的说着:“姑娘你不知道,我们这个院子不大,伺候的人也不大,伺候爷的人没有几个, 像我和立春,都是平日里做些轻活的人,若是有人来,就伺候姑娘这样的客人。” “噢,这样啊。”袁叶离问完表示自己知道了,继续问道:“像我这般的客人?在我们之前有很多我这样的客人吗?” “不,没有,说实话您和哪位公子,是我们第一次伺候,平日里就是负责这几个小院子的打扫罢了。” 袁叶离问完表示自己知道了,此时立春也回来了,看着他们俩谈话的样子,顿了一下对袁叶离说道:“姑娘,您现在想要喝茶吗?” “恩,帮我到一杯茶放在这里吧。”袁叶离闻言点点头,看着立春进去拿杯子的身影,知道他并不如立雪一样好说话,同样立雪估计知道的也没有他知道的多。 正当立春来的时候,袁叶离对着立雪温和说道:“你继续打扰去吧,仔细做不好立春说你。” 立雪闻言果然立刻去了,立春过来手中端着一杯茶,步伐平稳轻盈的走过来把茶放在袁叶离的面前:“姑娘,请喝茶,立雪还小不懂事,若是说错了什么还请姑娘见谅。” 袁叶离听到这话抬眼看了一眼她似笑非笑的说道:“没有,立雪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我只是让她过来陪我说说话罢了。” “没有冒犯到姑娘就好,姑娘若是没什么事,奴婢先去打扰院子了。”见袁叶离点头,立春方才离开。 第492章 要见的人 袁叶离慢慢悠悠的把茶喝完了才进去,门刚关上就听见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立春的声音它听不到,但是立雪的声音没有她那样小,她倒是听到了一些, 听着他们谈话的内容,袁叶离嗤笑了一声,就没有去听。 立春得到立雪的再三保证说并没有说什么事情关于爷的才作罢。立雪看着她咄咄逼人的样子有些不痛快,她知道总管他们比较重视立春,自己笨, 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和姑娘聊聊天,就被一直问,这算什么。 立雪是个心思单纯的人,有什么想法都表现在脸上,立春见了又好声好气的说了一会,立雪才又开心了起来,两人又开心的聊了一些, 袁叶离听着他们俩的笑声,自己找了一本书看了一会。 等到傍晚,日落西山的时候她才出门准备去卫晟云住的地方。 “姑娘这是要去哪?没多久就该用晚膳了。”立春看着袁叶离提醒道。袁叶离闻言指了指隔壁的愿意才说道:“我去旁边的院子,你把我的饭菜端到那里就好。” 立春闻言点点头,对着立雪说道:“立雪,你跟着姑娘好好伺候着,不能除了什么差错知道吗?” 立雪闻言立刻点点头,看她保证的样子,立春仿佛才放心似的跟袁叶离告退,去厨房的方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袁叶离看着立雪笑着说道:“既然这样你就跟着我走吧,我想如果我住在这里你跟着我,应该不用做太多活了。” 可是立雪好像不赞同的样子,她低着脑袋想了一会,觉得这个并不是不能说的才开口说话:“不是啊,姑娘,这个院子无论有没有人住下,都是我和立春负责的, 之前还有一个立夏,可是前几天突然被调走了 ,总管说要她去别的地方。所以我们现在是两个人做三个人的活。” 另外还要伺候袁叶离,袁叶离听明白了,对她表示歉意:“好像我的到来麻烦了你们。” 立雪闻言赶紧摇摇头说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们一天也是做这些事情,怎么可能说事麻烦。伺候姑娘是立雪的福气!” 立雪好像懊恼着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事情,连忙闭嘴,这些事情,他一个奴婢并不能够和主人抱怨的。 果然,他还是不够好,不然的话为什么有什么事情都是先立春呢?想到这里立雪有些黯然神伤了。 袁叶离没有注意到,只是向卫晟云的院子里有去,因为这个宅子并不大,所以走了一会就到地方了,进去的时候卫晟云已经用膳了。 “你怎么现在过来了?可用膳了?”卫晟云停下来,看着他说道。 袁叶离摇摇头,示意他先吃:“你先吃,我的立春等会给我端过来在吃。”卫晟云闻言说:“那等你的饭来了再一起吃吧,下午做什么了?可休息好了?” “没做什么,找到几本书看了一会,便按照你说的话歇息了,可能是之前茶喝多了,并没有睡多大会就醒了,不过醒了的时候时辰就差不多了,收拾了一下就来到你这里了。” 袁叶离话音刚落就听见立春在外面的声音:“姑娘,饭给您端过来了,就在这里用膳?”他拿着食盒询问着袁叶离的意见。 “放着吧。” 立春把东西摆放在一旁就现在一旁,袁叶离看着卫晟云说道:“这下好了,可以用膳了。” 吃饭时,不语。良久之后,两人才用好饭,立雪他们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撤了以后,放上了两杯消食茶,袁叶离端着泯了一口才说道 。 也没有在乎立雪他们还在:“不知道这院子的主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让我爷们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话吩咐过来,这便是这里的待客之道吗?” “确实,这待客之道未免也太敷衍了一些,便是张诚都没有见到了,不知道这让我们两人在这里是何意?”卫晟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 但是也十分配合的说道,看了下旁边为退的人装作疑惑和失望的样子。 “二位客人,爷不过是想着二位已经奔波了几日,想让你们休息休息,才没有见你们,一样你们二位见谅。”立春上前解释道, 立雪却是有些不赞成了,客人说话,他这样的贸然插进来恐怕不合礼仪。 不过看袁叶离的样子没有介意,他才没有插口,只是看着袁叶离样子发呆,这位姑娘男装就这样好看,不知道穿女装是何等的惊艳啊。 “哦?既然如此,还要多谢你们爷的好义了,只不过能否告诉我们何时能够相见,这样待在这里与主人却未见过恐怕有些不合时宜吧?”袁叶离看着立春淡淡的说道。 立春闻言想了一会便开口说道:“张公子之前唤奴婢,说明日大概就可以带二位去见爷,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罢了。” 卫晟云闻言点点头说道:“如此一来,便好,你们先退下吧,我与他有一些话要说。”袁叶离毫不客气的赶人了,听到了关门的声音才出去。 卫晟云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你不觉得我们遇见张诚的时机都太过巧合了吗?”卫晟云闻言想了一下,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她看着袁叶离问道:“你觉得,他们这样兜兜转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不知道,不过目标 不是我就是你。”袁叶离也猜不出他的目的这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不可能只是为了有趣,想把他们耍的团团转罢了。 “已经在这里,自然不需要太过忧虑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看吧。 你先回去休息吧,养精蓄锐总是好的。”卫晟云感觉,在这个宅子里暂时并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放心他一个人过去睡。 袁叶离也明白,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便离开了,卫晟云看着袁叶离离去的身影,有些担忧又有一些怜惜。 别人家的女儿,哪里有几个人像袁叶离这样天天都需要折腾的呢,若是有可能,他要尽快得让他有安稳之日。 “咚咚咚…云兄,是我。”张诚的声音在外面想起,卫晟云起身打开门,看着他问道:“你如何在这里?可有什么事情。” 见卫晟云的声音里都是疏离,张诚也不恼,看着卫晟云笑着说道:“难道云兄打算就这样站着和我说话?” “请进。”卫晟云侧着身子,请他进去,然后请他坐下,到了一杯茶给他:“你为什么这时来这里?有什么事情请说吧,我们恐怕没什么好说的了。” “云兄果然还是怪我了,张某也是为人做事而已,天地可鉴,张某一直都没有做出什么事情对你和离姑娘不利,还请不要这样的态度对我可好?” 张诚也有些无奈,但是卫晟云并没有想接话的意思。 他也不好自讨没趣的,直接把他要说的事情说了:“爷明日要叫你们。” “你们的爷,是谁?”卫晟云问道,但是他没有想过能够从他口中得出来答案,果然张诚也不过是笑笑而已,说:“明日,云兄就知道了,云兄好梦,张某就先走了。” 说完张诚 就走了,卫晟云看着他的背景,不知道像了些什么,没多久把灯灭了,直接休息了。 次日一早,袁叶离就早早的起来了,只是不知道做什么,就拉着立雪说着话,立春还是之前忙前忙后的样子进进出出。 用过饭之后,立春端着一套衣服和配套的首饰给袁叶离说道:“这宅子里的绣娘不多,连夜赶制衣服也是刚刚才好,还请姑娘换衣服吧。” 袁叶离看着她手中端着的衣服,看了下自己身上的点点头,然后进去换掉了。立雪看着袁叶离的穿好女装的样子,看呆了,果然,姑娘穿女装真的是倾国倾城。 立春也看呆了,只不过他还是淡定的帮袁叶离重新梳妆,然后由心的夸赞了一句:“姑娘好美!” 袁叶离应下了,说了句谢谢,并没有寻常女孩家的羞涩,显的落落大方,只不过这样更显得她天生气质不凡,这种感觉让女人都很惊艳,是那种由内而外的。 “不知道离姑娘可准备好了吗?”张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立雪欢快的答应着:“准备好了!” “姑娘,出去吧?”袁叶离不喜欢别人扶着他,所以让立春和立雪站在两边,就这样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张诚很是惊艳,虽然不是没有看过, 但是看着这样的袁叶离总是惊艳。而卫晟云眼中都是笑意。 都说没人在骨不在皮。可是看了袁叶离会觉得,有人偏生皮骨皆有。 “离姑娘,云兄随我去吧。你们就在这里不必跟着了!” “是。”立春立雪闻言应下,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立雪有些担心道:“爷见他们是为了什么?” “打扫把,无论什么目的,都不是你我能够关心的。” “哎,也是。”立雪叹息道。 第493章 卫陵川 张诚带着卫晟云和袁叶离去了正院,一路上他们俩也没有心思观察周围,只是猜想着等会他们可能见到的是什么人。 “咚咚咚…爷,他们来了。”张诚站在门前恭敬的敲门,等着里面人的答复。 “恩?进来吧。”里面传来的声音,卫晟云很惊讶,张诚把门打开,让他们进去,卫晟云进去看着那个停下来抬头看他们俩的人。 “好久不见,就是以这种方式请我们进来?”卫晟云看着卫陵川嗤笑到,这么久没见,卫陵川果然还没有变过。 袁叶离看着他显然也有一些惊讶,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毕竟这是他们家之间的事情。看着两个人的交锋,张诚跟识时务的下去了,毕竟他们俩之间牵涉的问题可是关于那个至尊之位。 卫陵川看着卫晟云没有说话,把视线转给袁叶离:“好久不见,不知道感觉如何?听说你使用了如意珠,如今还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吧?” “呵,这一路难道不是你的手笔,如意珠也让我怀疑是不是你的手笔,不过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袁叶离看着他道貌岸然的样子有些不舒服,冷笑道。 卫陵川听了也没有什么反应,看着他们俩,起来绕过桌子,走到他们身边,指了指旁边的桌子,请他们坐下。 然后没有看他们直接端起茶壶到了三杯茶放在桌子上说道:“站着挺累的,还是坐下来说罢,毕竟我可不敢保证,你们在这里究竟会停留多久。” 卫晟云问完拉着袁叶离一起坐下来,看着卫陵川认真的问道:“如意珠真的是你的手笔,是你给卫临渊的?” “不然呢,你以为他能够找到?”卫陵川好像很不屑他,淡淡的说道。 “你究竟有 什么目的,想要做什么?让我们兜兜转转了这么久,难道就是看戏,看我们像小丑一样给你演戏而已? 你要知道你既然这样说了,就要知道代价。”袁叶离寒声说道,他一点也不期待她的解答,毕竟他们已经这样了。 卫陵川仿佛很有兴趣似的,看着两人兴致勃勃的说道:“你猜呢?不过我想你们不会太想要知道的,不过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要知道不然的话,我布置的局如果没有人知道就太可惜了。” 卫晟云此时很愤怒,他被戏耍了这么久,兜兜转转了这么久还没有治好袁叶离的问题,这一切的源头都在眼前的人的身上,让他满腔的怒火,等待一个时机发泄。 “好,你说啊,我们听着,好好的讲,仔细的讲了!” “七年前,卫临渊给袁叶离使用了如意珠,让她知道了前尘往事,但是所有的一切不可能是白给的,所以代价是什么你们应该也是知道的,即使有了一世又一世的相遇又怎么,没有缘分不过还是徒劳你们觉得呢?” 卫陵川看着他们两人的表情仿佛充满了愉悦,看着两个人的样子也不介意,继续说道。 “然后卫晟云你自然不可能旁观的,我知道袁叶离的解决之旅一定会有你的参与,所以安排了人和你一起,也就是张诚,他是我的人,噢,还有闻念安啊。不过这个人是个废物,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就这样死了。” “死了,他怎么死了?”袁叶离问道,他想起来闻墨,作为他唯一的亲人在这世界上也死去了,他一定很难过吧?还是至于不要告诉他吧。 “他,怎么死了很重要吗?我一直都觉得,他除了对于闻墨之外,至于你们也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问她做 什么,我以为你们更想知道的是, 我做了什么吧?” 看着他们俩也不想理会的样子,卫陵川也没有介意,直接继续说道,毕竟他这里知道的恐怕比他们还多了。 “张诚跟着你们前进,去了那个小村庄寻找那人,到了半路的时候没有理由继续前进,所以闻念安才会继续出现,也许你们不知道,保护闻念安和杀闻念安的人都是我的, 戏既然要做了肯定是要演足了,可笑一个没有什么用的人,还敢给我一而再而三的提要求,死了也就死了,谁想要过问?” 想到这里,卫陵川笑了一声,看着他们说道:“不过闻墨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闻墨!你把他怎么了!”袁叶离听到这个名字终于有了一些反应,毕竟这是她已经划入保护圈的孩子,想着之前她小心翼翼在他的面前喊“离姐姐”的样子,止不住对他的担心。 “我以为你听到什么都没有反应呢!”卫陵川看着他的反应也觉得有些有趣,按理来说,袁叶离后来应该已经变成了一个冷心的人, 没有想到还能有人进入了他的心房中,果然闻墨那个人是个有趣的人啊。 “她?现在自然是好好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护着,自然没有任何事情,之前闻家满门抄斩除了闻念安这个漏网之鱼之外,只有他好好的被你给救了, 即使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情,还是安然无恙的在你身边,不是好命又是什么,只不过,他现在跟在了那个人身边,不知道结局如何了。” 想到了这里他好像觉得有些可惜,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 袁叶离和卫晟云自然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们知道柳青不是简单的人,看起来卫陵川知道的好像比他们多,柳青很显 然是化名, 就是不知道他原本的名号是什么,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是一个汲汲无名的人呢? “他到底是谁?”卫晟云知道他也不定会告诉他们,但是还是问道,袁叶离也看着他,很显然他也想知道答案。 “想知道?自然可以,今天,我就是想让你们知道整个过程呢,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们什么。”毕竟,无论生死都要做一个明白人不是? 卫陵川端着茶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来才慢悠悠的说道:“那个人,应该是叫欧阳慕丹吧,对了你们知道欧阳慕丹是谁吗?需不需要我给你们解释一番?” 袁叶离和卫晟云听到这个名字沉默了,欧阳慕丹,谁不知道?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组织的掌舵人,似乎他还涉及了其他东西, 只不过轮情报这方面的本领,没有人能够比得过他们,所以他还做什么如今没有人知晓。 只不过能够出现在皇宫里,想来最近可能和皇宫有什么交易,要说他服从卫文言的命令,这个可能性太低,毕竟欧阳慕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卫文言很显然不是他能够驾驭的人,无论是谁都很清楚这一点。 看着他们的样子,卫陵川看出来他们是知道她的,所以也就不用浪费口舌继续说了,接着刚刚的说道:“你们知道诅咒之村的真相吗?知道为什么那个村子会成为那样吗?” 袁叶离和卫晟云没有回答的兴趣,只是看着他让他想说就说,这样的问题,他们并不想和他一起猜测这样无用的东西。 “好吧,是我想让你们知道,一个村子的问题,好像有些罪孽呢。” “是你做的吗!这样做真不怕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卫陵川,你果然还不行,如果你真的成为了皇帝,恐怕 是所有人的不行,最重要的事是老百姓的不幸, 毕竟不当他们的性命当回事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他们累死累活!”袁叶离尽量的压下了自己的怒气,可是还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卫陵川仿佛对于他们有些反应很高兴,并没有反驳:“你们说这么的大义凛然又如何,你们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挽救他们的性命吗? 别一个个用着呢冠冕堂皇的理由标榜自己,说到底大家都是很自私的人罢了。说什么民族大义之类的去隐藏自己自私自利的欲望!” “是,我们也是自私自利的人,从来也并么有真正的为这些老百姓想过,但是我们至少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去做那些生灵涂炭的事情,为了壮大自己可笑的欲望, 说起来,我觉得自己算的上好人了,毕竟你这样的人都能算一个正常人?”袁叶离嗤笑道,看着他的样子觉可笑,这样的人又能够做什么? 卫陵川闻言没有了刚刚的言笑晏晏,看着袁叶离的眼神也没有了笑意,只有冰冷和嘲讽:“一样的人,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做什么,成王败寇, 我并不后悔,毕竟,我现在还能拘着你们不是?” “那个村子的人怎么死的不知道,我知道你们只不过是散发了自己哪一点可怜的怜悯心罢了,你们觉得最重要的应该是哪个能够解决袁叶离身上诅咒和蛊毒的人吧? 怎么了,没有,时不时很失望?” “你还知道知道什么!不对这一切恐怕都是你策划的一场好戏吧?不然的话你们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但是你明确的告诉我,叶离身上的诅咒和蛊毒到底能不能解决了!”卫晟云盯着卫陵川问道。 卫陵川倒是对他的压力并没有什么反应:“你猜?” 第494章 解决之法 “到底有没有?”袁叶离也不耐烦了,他们过来就是听卫陵川这个人闲聊的吗? “哎,我以为你们不在意呢?怎么了现在知道着急了?可是这样又有什么办法,我不说你们能够耐我何?”卫陵川这个样子, 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看着他这个样子又有些不甘心,最后还是袁叶离劝住了卫晟云,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不然的话得不偿失。 “想说什么,你继续说,不然的话恕不奉陪了!” “万物相生相克,一个东西出现,自然是又解决的办法了,只不过这个只有我知道,你们找别人是没有用的,还有要我告诉你们找的那个人是谁吗? 欧阳慕丹啊,你们找的人是他,还有在苗寨被他们伺候的怎么样了?”卫陵川此时给他们的感觉已经有一些疯魔了,只是面对他们的时候,说话还是清醒的。 袁叶离闻言皱眉,她知道他们出来的事情太多,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地巧合都是这些人刻意制造的,早知道他们就是这个圈子里的蚂蚁, 按照他们的路线扛着比自己重这么多的东西,慢慢的前行着。 而这些人仿佛对他们的表现不满意一样,自己出来想要做更多的事情来驱使他们了,可是他们真的以为他们是这样的好欺负什么只是按照他们的方向来吗?太天真了。 “我觉得,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至于你们想要怎么样关我们何事!既然解决之法只有你知道,你说还是不说,只不过说这些弯弯绕绕的做什么? 显示自己并不怎么聪明的脑袋吗?我们按照你布置的路线走没有错,但是你觉得到底有多少事情脱离了你自己的掌控,我们并不清楚, 这还需要你自己来仔细数数了 。”袁叶离看着卫陵川认真的说道。 “一句话,到底说还是不说?” 卫晟云看着袁叶离的模样心疼的说道:“走吧,叶离,没有他我们也能够找到解决之法,之前是我想的太少了, 所以才造成现在的后果,不然的话,恐怕你现在已经好了,别人既然不想说,你我二人,自然不能够强求。” 说着就把袁叶离拉起来,看也不看卫陵川一眼,打算直接离去。 这下卫陵川有些着急了,他要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处,自己费心得来呃呃呃东西,反而没有什么用处,恐怕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闹心的了。 “解决之法自然是有,我也知道,只不过这个还是需要欧阳慕丹的帮助,因为这个东西,恐怕天下间只有他能够不损伤一丝一毫的做的好而且干脆利索了。” “到底是什么,你不说我们也不会强求。走吧,卫晟云。” “恩,我依然会让你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辈子。”卫晟云看着他说道,想起那个诅咒他想起来,求不得,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 叶离真的接受他了,恐怕出事情的也是他,知道他能够好好的,他纵然是没了又何妨? 袁叶离看着卫晟云认真的样子,点点了头,也没有拒绝他拉着自己的手,他们俩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顺其自然恐怕才是最好的。 卫陵川看着两人丝毫不在意的离去了,心中也有一些恼火,可是他对他们暂时还不想做什么,只有等那个人来了再说。 袁叶离和卫晟云出去,走到门口被人拦了下来,张诚闻言慌慌忙忙的赶过来,看着袁叶离他们的行动, 心中一急赶紧问道:“云兄,离姑娘,你们二位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怎么滴要离开了?” “道 不同不相为谋,谈不拢自然是要离开?不然难道继续在卫陵川这个宅子里喝茶聊天,活着自己的小日子?”卫晟云嗤笑到,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呆在这里了,只想带着袁叶离离开这个地方,然后安安稳稳的生活。 袁叶离看着现在的卫晟云,觉得有些沉重,一向沉稳的卫晟云,现在因为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恐怕他真的是想要自己好吧,不然自己的问题在他身上也是负累。 “不如二位用过午膳再离开吧?这快到午时了,二位恐怕也找不到到方向,恐怕会走很久的,长时间的情况下,就算云兄你可以, 但是离姑娘肯定体力不支倒下。”张诚好说歹说的让他们留下来。 说实话他们俩对于住在卫陵川的地盘上并没有什么感触,只不过看着他们两人的颇为感慨罢了。想了一下,卫晟云还是点点头,他说的没错, 他自己就算一天不吃不喝不休息没什么事情,可是袁叶离不行,他依然不可能就这样让她跟着他继续受苦。 “张公子!爷有话吩咐!”一个小侍卫跑过来说道,然后附耳说了许多话,才离开,张诚听了之后对着他们俩说道:“二位恐怕今日也不想走了, 爷说“欧阳慕丹明日回来,你们二位是去是留随意。”所以二位是去是留?” 听到欧阳慕丹这个名字,卫晟云和袁叶离都皱眉想了想,卫晟云还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对着袁叶离说道:“我们在这里停留一夜?明日在离开!” 袁叶离看出了他眼中的希翼,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然后两人就回了他们的院子。立雪看到袁叶离立刻上来迎接:“姑娘姑娘!你回来了!可有什么事情吩咐!” “立雪,没看到姑娘有 些疲累,别打扰了她的平静!”立春在一旁不赞同的说道,立雪闻言看着袁叶离有些疲惫的脸色,歉意的道歉。 “姑娘!奴婢知错!”立雪看着袁叶离有些难看的脸色,去给她到了一杯茶,袁叶离接过茶看着立雪温和的说道:“没什么,不必在意,我有些饿了, 给我短一些东西过来吧,清淡一些的!” “姑娘,这个让奴婢去吧。立雪冒冒失失的,奴婢怕她给弄撒了,还是让她陪您聊聊天吧。”立春立刻接话,立雪闻言也不好说什么, 看着袁叶离的样子点点头:“立春,你去吧,我在这里陪着姑娘就好。” “奴婢告退!”立春闻言立刻走了,立雪看着他也没有在意他刚刚说的话,看着袁叶离说道:“姑娘,奴婢给你捏捏肩可好?” “恩,如此甚好。麻烦立雪你了。”袁叶离闻言点头应允,立雪脸红的连忙摇摇头,说这是他的福分。 袁叶离闭着眼睛问后面的立雪:“你可知道你们爷是谁?” “爷就是爷啊,还能是谁?不过奴婢一直呆在这个院子里,很少看到爷,不过听说爷是个大人物,我一个小小的奴婢,打听这又做什么,左右什么事情都不用奴婢处理。” 立雪对于这但是放的开,无所谓的说道,对于自己没有立春那样得到中用并没有太大的不忿。 听到他这样说,袁叶离笑着说道:“你这样很好,真的很好。”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又怎么觉得生活不幸福呢。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因为贪念太多,所以才会总是沦为万劫不复之地,终究是自己没有能力满足自己的欲望怪得了谁呢? 立春很快就回来了,给袁叶离端来了一些清淡的小菜,袁叶离用了以后 就去休息了,立春看着立雪问道:“姑娘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事情与我一起说说呗, 左右我们打扫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话说了。” 立雪闻言觉得也是,一边打扰一边说道:“姑娘说,他在这里不适应,所以打算让云公子带她一起走,但是还是张公子好说歹说的让她留下来, 所以才没有立刻走,不过听说明天就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姑娘了。” “怎么,你竟然如此的舍不得姑娘?”立春调侃道:“不然你去跟管家请辞,去当姑娘的姑娘吧,等明日他离开了以后,你也跟着一路上好好的伺候她,可好?” 立雪闻言笑着说道:“当然好啊!只不过姑娘说他们每日都在赶路,恐怕我跟着是累赘,所以不好让我跟着,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跟着姑娘走了, 姑娘这么美的人,我可是第一次见到,日后若是能天天看见,我想我每天都可以笑醒的!” 立春闻言也无奈了,只说了一句你啊。 屋子里还没有睡着的袁叶离,听着他们的对话,嘴角忍不住上扬,谁说平日里看起来傻傻的人就不聪明了,往往这些人才是深藏不漏的的人, 只不过有些心好有人心坏罢了,有句话叫:大智若愚。 听着外面絮絮叨叨的说着琐碎声音睡着了,一觉无梦。 傍晚的时候,还是卫晟云来喊他起来,袁叶离看着卫晟云有些不解:“怎么是你?” “闻墨来了。”卫晟云轻轻的说道,这代表着欧阳慕丹也来了。果然没有过多久,就听到闻墨的声音:“离姐姐,离姐姐!你在吗!” “呵,傻丫头,进来吧!”袁叶离闻言笑着说道。 “离姐姐,你还是这么美!” “姑娘好美啊…”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第495章 再次相逢 袁叶离看着这个久违的人,脸上也不禁的流露出笑意,看着闻墨轻声问道:“最近如何?可发生什么事情?” 此时闻墨那里还是想着她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袁叶离的眼神充满着惊喜:“柳青那个家伙说要带我来见你,我以为你是说笑的,没想到真的是真的,离姐姐,你最近可好?” 袁叶离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有些好笑,不是他刚刚问她如何的吗?怎么滴又问回来了,不过他还是耐心的回答到:“还好,没发生什么事情,倒是你, 我离开那里之后,你经历了什么?” “唔,柳青是一个好人,原本他说把我给阿逸的信给了,可是等了几天没有等到,我以为他是骗我,可是后来的时候阿逸没有来我就急了, 但是我知道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答应处理好事情之后就陪我一起去找他。” 听到这里袁叶离摸她的头问道:“那你怎么还和他在一起,没有和夏逸在一起?” 听到夏逸的名字,闻墨有些落寞,继续说道:“后来的时候,柳青处理好事情之后真的带我去找他了,可是我没有看见他。” “他在哪里?”袁叶离闻言愣了一下,夏逸不是一个轻易见异思迁或者不守信用的人,所以他没有出现一定是有事情,所以立刻安抚道:“夏逸跟在乎你,不要多想,等他来找你吧。” “嗯嗯!”闻墨原本落寞的神情因为袁叶离的安抚立刻好了起来,看着袁叶离此时女装的样子,他皱着眉头问道:“离姐姐, 你不是不喜欢穿女装,觉得麻烦吗?怎么出门在外穿起了女装了?” 立雪闻言有些小心虚,这衣服可还是她帮忙穿上的呢,但是好像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吧!不过 姑娘穿女装好美,男装也不显女气,一身洒脱。 “没什么,就是这段时间没有出去,穿穿女装也无妨,还是傻丫头你被姐姐的英俊潇洒给迷住了,沉迷我的美色中,难以自持? ”袁叶离笑着说分,难得开玩笑,闻墨闻言却是红了脸,说是迷住是没错。 可是莫名觉得脸红,明明两个人都是女子。不要说是他,就是立雪看着她故意收起女子的婉约,用清爽低沉的声音说话,也觉得有些脸红,姑娘真是,让人害羞! 看着他们俩非常有意思的反应,袁叶离也不逗他们了,笑着说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可要与我一起用膳?” 闻墨本来要答应,可是想起来柳青,他与她一起来的,不知道她在袁叶离这里用膳可有什么不妥,可是看着袁叶离对她笑意盈盈的模样,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看着袁叶离高兴答应道:“好!” “噗。”立雪还是没忍住,看着闻墨小孩子脾气一样的人,看着她纠结来纠结去的表情,也觉得有趣,看着他们都看着她连忙道歉:“奴婢…”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闻墨好奇的声音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笑我…闻墨没好意思说出来, 可是脸上那单纯的表情已经出卖他的想法,纵然立雪也是一个单纯的人,也觉得有些好笑。 袁叶离看着他们俩都蠢蠢的样子,无奈的说道:“好了,好了,都在做什么?立春,你去准备膳食吧。这是立雪。”后面的话是对闻墨说的,闻墨闻言点点头。 “奴婢立雪拜见闻姑娘。”立雪正正经经的跟闻墨行了礼,闻墨也看出来他是一个性子很好的人,也不在乎时不时丫鬟身份笑着说道:“不必多礼。” 见两人都单纯 的接受了对方,袁叶离的声音把两人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段时间,你和柳青去了哪里?”虽然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实姓名,此时这样叫了。 闻墨闻言,想了一会还是说道:“也没有去什么地方,就是去找阿逸了,可是没有找到,然后带着我去办了一些事情, 直到几天前,他问我要不要见你,我说要,他就带我来了,他果然没有骗我!” 袁叶离看着他天真的模样,不忍心直接说:“他这恐怕是已经策划好了,只有你这个傻丫头相信。” 还是说道:“看来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闻墨闻言点点头,认真的说道:“柳青是一个好人!” 纵然是知道闻墨的脾性,此时看着他郑重其事的说话,还是觉得过程中发生了不少事情,既然他不想说,他依然也不会勉强的。 袁叶离摸摸她的头说道:“等会立春恐怕就带了饭菜了,饿了没?等一会就好了。” 立雪看着他们此时的氛围有些不对,上来打趣道:“闻姑娘真是奴婢见过最通透的人,恩,姑娘是奴婢见过最美的人!” 闻墨闻言也来了性质,看着立雪说道:“你也觉得是吧!每次我看着离姐姐的模样都忍不住红了脸,特别是穿男装的时候!”说着这个,闻墨突然有些害臊,看着袁叶离有些害羞。 当着别人的面说这些,是不是有些不敢?不过当立雪的附和的声音传来,他就没有那么害臊了:“嗯嗯!我也这么觉得!姑娘…真的很吸引人!” “噗,袁姑娘,在下知道你是个美人,但是没有想到如今这年头,欣赏美色的人都是些女子, 看着他们这样对一个女子天天红脸害臊,我作为一个男子觉得有些不合适,或者说自己他 没有能耐了。” “恩?既然知道,就别出来丢脸了。”袁叶离闻言淡定的回到,果然柳青是一个不要脸的人,作为一个君子,这样和三个女子在一起才不好吧? “噗嗤!”立雪和闻墨不留情面的笑了出来,但是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都低着头,只不过袁叶离这个罪魁祸首了没有这样的感觉,坦然的和柳青对视着。 柳青也颇为无语,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这时候立春刚好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对着袁叶离说道: “总管说这位公子哥云公子与二位姑娘一起用膳,所以让奴婢把饭菜都端来了,姑娘可用膳?” “好了,走吧,用膳去吧,卫晟云呢?”袁叶离看着外面似乎并没有他的身影,问道。 “他等会就来,我们先过去吧,不用等他。”柳青头也不回的说道,袁叶离总觉得这人现在有些别扭?算了,与她无关。 “闻墨,立雪,有吧。”袁叶离起身说道。闻墨也一起来说道:“好。走吧,离姐姐。” “是,姑娘!”立雪跟在后面。 袁叶离看着前后的人,脸上淡淡的笑意,若不是时间地点不对,恐怕这时候的画面,没有人想要破坏,毕竟是是得之不易的相处。 等他们到的时候,卫晟云才姗姗来迟,看着柳青和闻墨二人也没有惊讶,知道只是淡淡的说道:“你们过来了,等会用膳后,去我那边。” “好。”柳青点头应了,然后看着袁叶离说道:“这里暂时的女主人,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可否用膳了?” “可以。” 立春刚刚已经把饭菜摆好了,虽然比不得宫里和他们自己府里的精致,但是已经习惯奔波了的众人,也没有说什么,直接吃了,食不言寝不语, 知道用膳后才说话。 用完膳之后,柳青和卫晟云也没有着急回去,袁叶离看着他们惬意的模样,眼角上扬,眯着眼睛看着他们说:“看来你们过的也不错呢。” “哪里会有你惬意呢,怎么戏耍了我们一次,可觉得舒爽?”袁叶离看着这个明显闲着无聊的说道,眼神的锋利让柳青只是觉得无趣。 “话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什么也没有做而已,只不过给了你们一个选择,自己做不到怪我作甚? 还有你们摸着良心说,我可把你们怎么样!”柳青有些不满的说道,看着他们仔细想了想那几天却是没有得罪他们啊,好吃好喝的招待着,那个谁可以作证的! 闻墨茫然的看着他们打哑谜,不懂他们说什么,袁叶离看着他茫然的小眼神说道:“听不懂没事,我们在商讨问题!” “恩,是在商讨,你若是累了先去休息吧,有什么可以明天在和她说话。”柳青照例安抚道,说话的时候都有他自己察觉不到的温柔。 “恩…” 袁叶离看着他们两人的相处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不知道…哎,罢了,看缘分吧。袁叶离让立春和立雪给她准备洗漱的东西, 然后带着她洗漱了一番,换了衣服才让她睡觉,几人离屋子也远,也不用注意声音什么的。 “你是认真的?” “你说呢?” 袁叶离闻言有些沉默,说实话他其实并不能看好闻墨和夏逸两个人,虽然他们俩的性格看起来很合适, 在一起相处也轻松,但是和闻墨在一起这样是不够的,而且他也不确定夏逸能否为她割舍这么多。 所以对于她的感情,她一向是保持沉默,不支持也不反对,左右日后相处的是他们自己,她无权过问。 第496章 准备 闻墨的事情她不会干涉太多,但是她的事情,卫晟云却不可能坐视不管。知道了柳青就是那个人,虽然他们也并不熟悉,但是至少没有了茫然无措的样子。 闻墨也不在这里的,袁叶离是当事人,所以让立雪和立春他们二人退下了之后,她也没有执着于会自己的院子里了直接问道:“叶离的身体,你是有解救之法的吧?”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柳青看着他们叫笑着说道。 “不如何,你有没有确实和我们无关,说不说在你。”袁叶离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说道,这茶有些凉了,要不要让立雪重新泡一壶茶。 柳青看着当事人不着急,他怎么会着急,一样的品了一口茶,但是卫晟云看着他们俩此时的模样有些无语,说好的谈事情呢,难道都不关心这件事情? “既然你们两人都这样,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了。”卫晟云一口把茶喝完,就起身离开了,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有袁叶离和柳青两人面面相觑。 孤男寡女也不好相处了,柳青也起身离开了,只有袁叶离一个人还坐在那里,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柳青, 不,应该改口叫欧阳慕丹的人,他应该知道很多很多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只是她也不着急。 立春站在主院里,大气也不敢出,她一直都知道爷看起来虽然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但是从来都不是能够手下留情的人, 此时的他,按照她呆在他身边多年的情况,可以说,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好。 “就这些?” “是。”立春恭敬的说道,很久之后里面传来“你退下吧。”的声音,她方才离开,她在那里站的很久了 ,回去的时候立雪刚刚服饰好袁叶离出来,看着他走路并不快的样子,说来问道:“立春,你怎么了 ?走路的样子有些怪怪的,没事吧?” 立春闻言笑着安抚到:“只不过在外面站久了,脚有些麻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等会再回去。” 立雪闻言皱皱眉头,不放心的说道:“如果不舒服记得喊我。” “恩,知道了,你去歇息吧,我走走就回去了。” 立雪听了他的再三保证才离开,立春看着她轻快回去的身影,有时候觉得无知真的很好,不用担心的太多了。 次日一眼闻墨起来的时候,卫晟云他们都已经聚在袁叶离这里用膳了,听到里面的动静袁叶离赶紧让立雪进去服侍闻墨。 等他们用好膳之后方才出来,袁叶离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给她说:“吃吧,给你留的。” “谢谢离姐姐!”闻墨笑着谢到,袁叶离闻言也笑着摇头,说没事。 他们在一旁说着事情,闻墨就在一旁听着,虽然他听不懂,可是看着他们三个人这样子觉得挺好的。等她吃好以后,袁叶离就让人把他们的东西收拾好。 “姑娘,你是要走了吗?”立雪在一旁有些不舍得。 “恩。”袁叶离看着她的样子笑到:“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立雪闻言点点头说好,嘱咐袁叶离也照顾好自己。 他们刚起身出了院子就看见张诚快步走过来了:“各位好久不见,可还好?” “我没记错吧?昨天应该已经见过了。”袁叶离看着他这样子,也没有心思给他上演什么辞别的戏码,张诚看着她无奈的笑笑,好吧,他知道她一直都是一个冷情的人。 卫晟云看着他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请我们过来有什么目的,不过这几日多谢宽带,替我多谢谢,卫陵川。告诉他,他做的什么,我都会一一还回来的。走吧。” 他率先离开了,其他人跟 在他后面,说实话袁叶离也有一些无奈,来到这里本来以为还会要她经历一些事情, 但是没有想到,来到这里,听了一些已经无伤大雅的话,住了几日就离开了,觉得有些太过…平静了。 但是他们却是没有经历什么,而且看着张诚的模样,恐怕卫陵川这个人对他们的离开也默许了,除了那天,并没有和他们见过,对于这样的请过来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身后的宅子,除了门口还站着的立雪之后,没有丝毫留念的几人离开了,天苍苍野茫茫,希望路上行人一切安好。 “要去哪?”柳青看着他们明知故问的说道。 “你说呢?不愿意让我们去就算了,我们离开。”袁叶离无所谓的说道,看着东方刚刚升起的太阳,心情也没有那么糟糕。 卫晟云在一旁着急,关于他的事情怎么能这么无所谓,用最恳切的语气问道:“你说该怎么做?” “袁姑娘说的对,你哪来的自信让我一定帮你!”说实话,柳青面对这样的闻墨和卫晟云也颇为无语,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吧? 这次一行人都沉默了,袁叶离自己离开了,看着那方向也不知道往哪里走的,只是照着一个方向有些, 卫晟云见她跑那么快很紧跟了上去:“叶离,等等我!”卫晟云加紧马腹加快速度跟了省去。 闻墨有些无措的看着柳青,这一段时间她跟着她的,让她有些习惯了,柳青看着她呃呃呃模样终于平衡了, 可是就在她想说话的时候,就看见闻墨从他身边快速的跟了上去,一边加快速度,一边还喊着:“离姐姐!你等等我!” 柳青看着这样的画面沉默了,什么时候他欧阳慕丹已经这么的不招人待见了?话虽然如此,可是还是紧跟了上去。 这边靠近苗 寨的森林,又没有什么人经过,所以找不到方向,只能随便找一个方向前进,看着那边升起的太阳,他们四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里。 袁叶离和闻墨终究女子,还是没有走很久,就停下来歇息了,趁着休息的时候,闻墨赶紧小声得问柳青:“你真的能够解离姐姐身上的毒和诅咒吗?” “……”看着闻墨小心翼翼和希翼的模样,柳青都不太好意思忽悠他了,最后还是点点头。听到这个消息,闻墨高兴的说道:“太好了!你一定要治好离姐姐!” 袁叶离看着她这般模样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此时的闻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敢离开她的小姑娘了,她也懂事了。 几人稍微休息了一下,就继续前进,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赶到了镇子,这阵子正是当初袁叶离和卫晟云去苗寨之前停留的镇子。 到之前住下的那个客栈停下,小二一看他们仿佛松了一口气说道:“客官回来了!几个人啊!” “四间上房热水和吃食!”卫晟云上山说道,他对这家的掌柜的和小二的印象都还不错,笑着说道。 “好嘞!客官,里边请!”小二吆喝到。 进去之前,柳青把卫晟云拉倒自己的房里,袁叶离和闻墨有些疑惑,终究还是没有问题自顾自的进去洗漱了。 “你把我拉进来做什么?”卫晟云看着柳青皱眉问道。 “你不想给袁叶离解蛊毒了?”柳青看着他疑惑得问道:“真的决定了?” “需要我做什么!你说!”卫晟云点点头说道,为了袁叶离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他能够做到。 “我这里需要一些东西,等会你出来了我给你,先把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我会详细的跟你说怎么做,只是现在还不行,好了,你走吧,我还要换衣 服。”说完就把卫晟云推出来了。 卫晟云并没有什么不满,赶紧自己的房间了,关于袁叶离的事情,他一刻都不想耽误。 等他出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出来,他在大厅里做了一会才等到柳青出现,看着他这么早,笑而不语, 吃了东西之后,才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清单给他:“把上面的东西都找到之后,再去给我找一套金针。” “恩,好。”卫晟云闻言点点头,问道:“还有什么?” “没了,你去吧。”说完就不在机会他了。卫晟云去了,他夹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如意珠带来的后遗症,哪里有那么容易。 袁叶离身子本来就弱,需要调养,那些不过是给他调养身子的药方,真正要治疗的时候还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住, 早知道那虽然比不得极刑那样夸张,但是那种蚀骨的痛不是所有人能够忍受的了的。 “卫晟云呢?”袁叶离下来的时候就看看欧阳慕丹一个人在发呆,做饭他对面问道。 “我让他出去了,小二上菜吧。”他看着他一笑,然后喊道,他多心了,别人不清楚,袁叶离肯定可以。 “离姐姐!你们这么快啊,只有我最慢了?不对,云哥哥还没有下来!”闻墨看着他们不好意思的说道。 “出去了,我说小姑娘,你天天云哥哥云哥哥的喊卫晟云,怎么的没有看见你喊我青哥哥呢?”柳青似真似假的抱怨道。 闻墨看着她皱着眉头呢喃了一声:“情哥哥?”怎么感觉有一些奇怪呢?但是他还是反驳道:“因为离姐姐是离姐姐!”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是袁叶离和柳青都听懂了,因为袁叶离是离姐姐,所以卫晟云才是云哥哥,可是这个他是不是青哥哥有很大关系吗?柳青想说什么还是没说,看着闻墨吃饭。 第497章 治疗 卫晟云尽快的去准备了欧阳慕丹需要的东西,既然是给袁叶离治疗,他不可能不知道,看着卫晟云每天都急匆匆的离开,袁叶离还是去找了欧阳慕丹。 “你让他去做什么了,天天不见踪影。”欧阳慕丹看着袁叶离这样的直白,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来问我作甚?” “找他他有空,还是会说?”袁叶离看着他此时笑容的模样,有些不舒服的问道,好像他们是小丑似的,专门给他表演看的。 欧阳慕丹不着急,反正做事的又不是他,不对,应该说要承受那些的不是他,她着急什么?袁叶离看着他这模样却有些坐不住了,转身一下子坐到她的对面说道:“说吧,我听着。” 她着急却强装淡定的模样,成功的愉悦了欧阳慕丹,他大发慈悲的开口说道:“他每日里早出晚归的,除了为了你的事情,还能为了什么?” “我自然知道他是为了我,我问的是,他去做什么。”袁叶离看着他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闻墨怎么会认为这样的人是好人的呢?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就听到卫晟云的声音:“柳青,我把东西找全了,你看什么时候能够开始?” 袁叶离亲自上去开门,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卫晟云看着袁叶离的淡然的眼神,愣了一下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找欧阳慕丹有什么事情,说说吧,我也听着。”袁叶离回到座位上,看着卫晟云,他知道他是有些恼怒了。 卫晟云只好解释道:“我去帮你找解毒的药罢了,想到等找齐全了,再与你说。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巧,你就在这里吧,欧阳慕丹,该怎么治疗,你趁着叶离也在这里顺便说说吧 。” 袁叶离一言不发的看着卫晟云,此时的他没有了平日里的整洁,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赶路很着急, 身上还是被树枝各种东西弄出来的树汁,很显然是刚从森林里出来,说明他很多东西都是亲力亲为的。 “你去做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袁叶离看着他这幅模样,就有些不爽,有什么事情不能够告诉他呢?况且这还是为了他的事情,他确实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欧阳慕丹表明自己不参与他们俩的讨论,出去找闻墨用膳了,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差不多可以用晚膳了。 “小姑娘,走,咱们用膳去。” “离姐姐和云哥哥呢?我看他们都在你的房间里,为甚的不出来?”闻墨看着他的房间门口的卫晟云有些疑惑的问道。 “傻丫头,当然是你云哥哥和离姐姐有事情了,我们先下去,点好了饭菜,再喊他们下来一起用膳便可。” 欧阳慕丹看着闻墨单纯的眼神笑着说道,然后看着他点头,方才率先下去。 “小二!上菜吧,再来一壶清酒!” “好嘞!客官您先做,饭菜稍后就来,小的去给您几位倒酒去!”小二高声应和道,然后便去给他们倒酒了。 闻墨看着小二去找酒的身影,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要喝酒?”喝酒容易误事,而且她也不喜欢酒的问道。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欧阳慕丹怎么的能不知道他的想法,笑的有些神秘的说道:“这酒不是给我喝的,是给你云哥哥的。” “啊?云哥哥?离姐姐不是不让云哥哥多喝酒吗?离姐姐还在这里呢,云哥哥可不会喝酒的!”想到他们俩, 闻墨笑嘻嘻的说道,云哥哥可是个妻管严呢,姐姐说什么,他会照做的! “噢,你怎么这么确定?” “哼!就是确定!”闻墨想到云哥哥这个人,就觉得他不会喝酒的! 谁知现在袁叶离清冷的声音传来:“她喝不喝酒,干我何事?” 卫晟云在后面耷拉着一张脸跟着她慢慢走过来,等着小二把酒上来的时候,他果然立刻把酒拿开了,然后跟着欧阳慕丹说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明日就可以。”欧阳慕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但是他笑的有阴谋的感觉,看着那壶酒说道:“你先把酒给喝了,一来赔罪,而来敬我如何!” 闻墨看着他这幅模样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就看见卫晟云什么都没有说就倒酒了,然后看着他们几人说道:“先干为敬!” 见他如此爽快,欧阳慕丹也不说什么了,等着小二把菜给上了,一时间这里的氛围有些奇怪,就连送菜过来的小二都感受到了,没有多说话。 用膳之后,袁叶离和闻墨直接回房间了,卫晟云和欧阳慕丹一起去了房间,欧阳慕丹跟他说了一些注意的东西,两人就各自去休息了。 次日一早,欧阳慕丹就去问掌柜的借了厨房,开始熬煮药,因为耗费的时间可能会有些长,所以掌柜的让他们去用了后院的小厨房。 袁叶离倒是淡然的看着他们的所作所为,一副淡然的姿态,闻墨跑来跑去的,回来跟他说道:“太好了!离姐姐,你的身体就要好了!” “我有说我要用他的方子吗?”袁叶离看着她淡淡的说道,没有一丝高兴的地方?闻墨兴奋的感觉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浇灭了。 “离姐姐!你怎么能不用呢!柳青他虽然有些不靠谱,但是他说能够治你一定可以治好你的!”闻墨激动的说道,想要转变他的想法。 “你不是一直都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吗?为什 么现在有办法了,你却不想要治疗了呢?”他有些焦急,他们辛辛苦苦这么久的心血不能浪费,离姐姐的身上的毛病也一定要治好。 听到他说的话,袁叶离没有说话,但是还是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她辛辛苦苦一路确实是为了身上的毒和诅咒, 卫晟云陪了他这么久想必也不想要看到这样的场面,因为这样的一点点事情,他竟然跟卫晟云置气,想孩子一样。 低低的笑了出来,闻墨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奇怪,赶紧去后院,看着正在烧火煮药的卫晟云焦急的说道:“云哥哥!离姐姐不愿意治疗,你上去看看他吧!” 卫晟云闻言立刻把手中的扇子给了旁边的欧阳慕丹,飞快的去了那个房间,留下闻墨和欧阳慕丹两个人面面相觑,特别是欧阳慕丹看着自己有些灰了的衣服脸色很难看。 闻墨看着他衣服上的灰,小心翼翼的说道:“不然的话,我来也行的!”虽然以前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但是现在他烧个柴火还是可以的。 欧阳慕丹看着他淡淡的说道:“没关系,你上去吧。”然后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加柴煮药,闻墨没有走,而是在一旁看着他说道:“我在这陪着你吧,上面…应该不需要我。” 卫晟云急匆匆的上去,吓的小二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看着上面的没有出现什么声音,才不放心的离开。袁叶离看着卫晟云的脸上有些灰,轻笑道:“你过来。” “怎么了?”袁叶离过去,疑惑的问道。 “你脸上有灰…”袁叶离无语的说道,卫晟云随意的蹭了蹭。 卫晟云没有看出来袁叶离没有不想要治疗之类的,然后想着下面快要好了的东西,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 “等会药就要好了, 你忍耐一下…”想着她里面有乱七八糟的药,卫晟云觉得还是不要他里面有什么好了,只不过那个味道也不敢闻。 看着他的表情,袁叶离知道了大概的情况…只是等那黑漆漆的药抬上来的时候,袁叶离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个东西。 “你要在里面带够半个时辰…我们先离开了,你…忍忍就过去了。”然后他们就离开了,就算是闻墨都有些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再多呆一会他们就要吐了。 下面的人也都知道了那个味道的威力,看着店子里少了一些顾客,卫晟云表示抱歉,然后多给了一些银子,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最好去找一个宅子。 “小二,这附近哪里有宅子卖?”卫晟云召来小二问道。 小二闻言笑着说道:“这您问人可就问对了,这处理宅子的地方,我可是认识人的哪,前些日子的时候那人还问我有没有人想要宅子, 让我给注意一下,您也知道,我在这里认识的人多,若是帮了忙,那人还是会给些好处的,所以我时常帮他看着有没有人要。” “这正好,那宅子多大?我们四个人住,不需要太大的,也不能小。”卫晟云皱着眉头说道。 “巧了,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宅子,主人说了,如果谁要了,还给留几个丫头伺候着,他们一家急着搬走,所以想要尽快找人,价格也公道!” “那好,明日我去看看。”卫晟云想了一下,答应了,这事刚刚好,他们也得尽快进去! “行勒!” 他们半个时辰,随意说话,等着袁叶离好了,闻墨想起来那药的味道,皱着眉头问道:“离姐姐身上会不会也有那个味道?” “应该不会吧?”欧阳慕丹不确定的说道,看着他这般模样,他们总觉得有些不靠谱呢… 第498章 味道 看着他这般模样,卫晟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看着欧阳慕丹问道:“你跟我们说实话,到底有什么什么味道或者别的?现在不说的话,等叶离出来…” 欧阳慕丹听着他这不怎么像威胁的威胁说道:“大概,身上的味道会保持一段时间,但是具体多长时间,我并不清楚。” 听到这话,闻墨和卫晟云都觉得,他们最近的生活可能会有些惨。这个罪魁祸首就是对面这个装无辜的人。 但是出乎他们的意料,袁叶离只是换了一间房间而已,顺便在洒满花瓣的浴桶里泡了一个时辰而已,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众人聪明的没有提起这个问题。 “除了泡这个,还需要做什么?”袁叶离吃饭的时候问欧阳慕丹。他摇摇头,说道:“这个是为了给你调理身体的, 不会根治的,治疗是是个长期的活,不是十天半个月就会好的,可能需要半年,甚至于一年两年。” “恩,能治好就行,多久都没有问题,在这里住着也不是办法,去找一个院子吧。”袁叶离想想之后说道,这个味道他们也许会习惯,但是不能够影响人家的生意不是? “离姐姐,这个云哥哥已经说了,他打听好了房子明天就去看看。”闻墨闻言开口道,他们俩想的都是一样的,这叫不叫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 袁叶离闻言看了卫晟云一眼没有说什么,继续用膳了,小二过来送茶,总觉得这几个人,最近的气氛怎么天天都这么的奇怪呢? 次日一早,小二带着卫晟云去看宅子,欧阳慕丹负责袁叶离的药,这次袁叶离是在一旁看着的, 她看着渐渐冒烟的药罐,闻着这惊人的作呕的味道,袁叶离淡定的问 他:“这里面都有什么,到底能够解决什么问题?” “这里面啊,有毒药,有补药,相生相克,主要就是调养身体,让你的身体好一些,七年的昏睡,让你与平常人身体不一样,有些虚弱,再加上平日里的奔波劳碌,自然虚弱的许多。” 袁叶离闻言默不作声,这些她都知道,但是这样摊开说,似乎更严重一些,看着闻墨担忧的眼光,他笑着说:“没事,我不会有事的。” “恩。”闻墨闷闷的点点头,欧阳慕丹看不得他这个样子,说道:“有我在么,你担心什么,怎么都不会让你的离姐姐有事情的。” “哼,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做什么的,你的医术到底有几斤几两,我怎么知道,要不是没办法了,就算是我都不会让你治疗的!”闻墨看都不看他说着,欧阳慕丹闻言无言以对。 就算是袁叶离和卫晟云知道他的身份,也不会知道她的医术到底怎么样,怎么会也就这样答应让他治疗了呢,额,不是他说,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人有些不靠谱。 “你为什么让我治疗,就像闻墨说的,你们对我一无所知甚至于不知道我会不会害了你,你和卫晟云为什么就这么放心的让我治疗呢?” “因为你是欧阳慕丹。”无论这个人是谁,他能够做好这么多事情,不可能是没什么可取的地方的。 欧阳慕丹这个人,在江湖上的信誉是可以的,而且这么久的相处,一个人是可以知道为人的,虽然他并不嫩么喜欢他。 “呵,真是毫无说服力的理由啊。”欧阳慕丹笑着说道,只是转头的时候看见闻墨疑惑的表情,心中咯噔了一下,果不其然还没有过多久,就听见闻墨的声音。 “离姐姐,欧阳慕丹是谁 ?柳青吗?可是他不是叫柳青吗?朝堂上以前我记得没有欧阳慕丹这个大官啊,他很明显职位不低,不可能汲汲无名的。” “柳青只是化名,欧阳慕丹是真名,他是江湖上有名的情报组织的头头,估计还做着其他的勾搭不为人知的, 不过这个名头就让所有人不敢招惹了,毕竟除非不想混了,不然得罪了他,自己也不会好过的。”袁叶离认真的说道。 听见他的介绍,欧阳慕丹苦笑了一下,这样的介绍,就足以让闻墨这个心中提防越来越敏感的人,对他的态度发生变化了,只是不知道发生什么变化。 可是这次是他想错了,闻墨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说什么了,过了一会方才靠近欧阳慕丹说道:“你和我闻家灭门的事情,有没有牵扯?” “没有。”欧阳慕丹摇摇头说道,这种事情他们都不会干涉的,毕竟他们只是个收集消息的,这种事情并不会牵扯太多,一般来说这样的事情,只有朝堂上的人,才能够干涉的。 “朝堂上的事情,何时没有牵涉到江湖呢?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实际上没有什么界限,都是归属于这片土地,这个国家。”袁叶离淡淡的说道。 “不管怎么样,如今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了,药好了,准备接受洗礼吧。”欧阳慕丹看着她笑的有些不怀好意,袁叶离闻着这个味道,认命的叹了一口气。 卫晟云去的那个那个宅子,还算满意,有四个房间,刚好一人一个,还么有放马和厨房,可谓是宅子虽小, 但是该有的东西都有了,看着里面的桌椅什么的都还在,只需要去买些日常用品就可以。 “这宅子还行,方便问这个宅子的主人为什么 着急搬走吗?”卫晟云看这个宅子,再三看了一下方才问道。 “这…”小二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因为他们请来的风水师说这个位置有些不好,原先的主人是两个上了年纪的人,突然听到这个立刻搬走了?” “搬走了?如果是两个老人家,这个宅子的风水应该早就看过了,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卖出去呢?” “客官,小的实话跟你说了吧,那老两口在这里也就住了几个月而已,之前宅子是他们的给他们的,说是原主人欠钱,把宅子给抵押了。现在归他们,老两口觉得这里环境还不错,打算住这里,可是因为风水师的话,又搬回去了。” 卫晟云闻言点点头,风水不好也没有什么,左右他们并不会住的太久,所以就定下这里吧。看完就让小二带她去买了院子。 拿了地契之后,卫晟云又让小二带着他去买一些日常用的东西,看了很多东西,渐渐的把东西买齐全了之后, 方才回去,到了客栈卫晟云给了小二一些赏钱之后,才上去找到袁叶离他们。 “我回来了,宅子已经买了,等明日我让人收拾好了之后,我们就搬过去。”卫晟云进门看着他们在一起,顺便说道。 可是进门之后看着他们有些气氛有些奇怪,他走过去走到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问:“你们怎么了?怎么这样了?” “云哥哥,有人欺负我们!”闻墨委屈的说道,卫晟云闻言看向欧阳慕丹皱着眉头说道:“他们俩没有武功,但是你的武功很高,为什么是现在的这种画面,被人欺负?呵!” 卫晟云冷笑着看欧阳慕丹,想要看看他有什么说法,谁知道袁叶离先说话了:“人都有难言之隐,索性今天也没有经历什么 ,都回去休息吧。走,闻墨。” “恩。”闻墨不开心的跟在她的身旁,从卫晟云的身边走过去以后,只留他和欧阳慕丹两个人坐在那里,他看着他,一动不动的,也不说话等着他说话。 良久之后,欧阳慕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欠了那人一个人情,答应以后除非必要不对他的人动手,今日他也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们一次。” “不要跟我说人情不人情的,说清楚点你们到底是经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是所谓的那人到底是谁? 你们有交情和我却没有,还有倘若他们再回来怎么办?趁我不在的时候,所以我给你个机会赶紧说!” 欧阳慕丹看着他冷漠的样子叹气道:“那人,你当然也认识,是卫陵川,或许还有卫文言的人马,无论是谁,我都不可能插手,只能尽可能的保护他们。” “所以,今天发生了什么?” “你走后,我给袁叶离熬药,完了之后让她去泡半个时辰了。谁知道就在他用清洗好身体刚穿上衣服之后, 刚好有人闯了进来,我听见声音赶紧过去,幸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开的人认识我,我们达成协议,今日,他先走,不要从我的手里抢人。” “先走?所以你的意思,他时刻都有可能有危险?”卫晟云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担忧。 “恩,随时都有可能有危险,只是这一次放过而已。” 卫晟云想着以后,袁叶离以后不能够再离开他的视线了,不然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会疯掉的,但是这个问题, 总要解决的,现在他们固定在一个地方生活,不能跑,难道只是等着他们的来到?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完他就走了。 “哎,就怕你来不及啊…” 第499章 保护 众人住进了小院子,每天小院子里充斥着药草的味道,久而久之他们所有人都习惯了这个味道。 卫晟云在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袁叶离,有什么事情也都是闻墨和欧阳慕丹出面,他唯恐离开一步,袁叶离遇见什么事情,就算是他沐浴的时候都是外面守护着。 欧阳慕丹回来就看见卫晟云坐在院子中间的凳子上,看着袁叶离屋子的方向,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都这么久了,那些人都没有再出现过,不必在这么绷紧自己的神经了。” “恩?你回来了?难道你天天都没事干吗?还是你已经卸任影楼的楼主之位了?若是没有下一任的人选,我可以去当当。”卫晟云斜眼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欧阳慕丹也颇为无语,这话说的真好听呢。“啧,能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的?什么事情都要我去做的话,要他们又有何用?” 卫晟云自然知道需要他做的事情不多,可是像他这样闲着也不至于吧,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卫晟云看着他认真的问道:“你为什么在皇宫,替卫文言做事?” 欧阳慕丹闻言沉默了一下,他现在还不能说,只能说:“这不是你可以知道的。”然后就起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了。 闻墨刚刚去让人给袁叶离烧水泡茶了,算算时辰等一会他可能就会出来了,刚刚看到卫晟云和欧阳慕丹讨论事情,他还是等了一会才出来。 “云哥哥,离姐姐快要沐浴了,等一会就出来了,现在快要到午膳的时间了,我让人去准备,你可有什么想吃的?”闻墨看着已经瘦了一点卫晟云说道,他进来操心了。 卫晟云见是闻墨,温和的说道:“我什么都可以,让她们多做一些 你离姐姐喜欢吃的。”卫晟云觉得袁叶离有些瘦了,需要多吃一点好。 闻墨不宜有他,闻言立刻进去和做饭的老妈子说了几道袁叶离平日里吃的较多的东西,说实话,他也不清楚袁叶离到底喜欢什么,想到这里皱了皱眉头,下次他要去问问。 院子里渐渐传来了饭香遮掩住了袁叶离的药香,卫晟云坐在院子里看着闻墨来来去去帮老妈子忙或者做一些活,小院子虽小,但是显示出了现世安稳的感觉。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袁叶离从满是花瓣的浴桶里出来,用旁边的东西擦了擦身子,然后穿上了自己的衣服,从帕子擦了擦头发,没有怎么收拾就出门了。 虽然这样出门有些不妥,但是院子里没什么人,就他们几个,这个屋子里的味道还是重了些。不过进来他们也习惯了,袁叶离开门以后,卫晟云就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你先去坐着,让闻墨给你擦擦头发,我去把水到了。”说完就进去了,用水瓢把水倒进了旁边的水桶里,纵然很难闻,他还是面不改色的一下又一下的。 袁叶离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享受着阳光的感觉,没多一会就听见闻墨的声音:“离姐姐,你出来了啊!我来给你擦头发吧?” “恩。”袁叶离应下了,然后把手中的帕子给闻墨,最近她的手法已经很娴熟了,静静的给袁叶离把头发。欧阳慕丹看着袁叶离这般享受的模样,只觉得差距啊! 不过这样的事情他也只能想想,欧阳慕丹只能叹气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就坐在他旁边晒着太阳,不说,这太阳还真是享受。 三人就这样在阳光下晒着,还是老妈子说饭菜好了,可要用膳,他们才回到屋子里,本来欧阳慕丹打 算在那里吃的,被卫晟云一口拒绝了。 “在外面吃像什么样子?像吃你自己去,我们在这里就好了。”然后就不问他们几人自行的用膳了,最后也不了了之。 “公子,小姐,外面有人求见。”看门的小童看见拉门用好饭之后,才进来禀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欧阳公子说了,无论是谁都不能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放进来,以防打扰了兴致。 “可说是谁了?”卫晟云闻言想了想,不知道是谁这时候来,应该也没有什么人来拜访他们啊? 小门童低着头想了一会,刚刚那位公子自报家门的时候说是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回公子,那人说是姓夏。” “姓夏!是不是阿逸来了!那个人是不是一个年轻的公子?”闻墨闻言惊喜的问道,他就知道阿逸一定会来找他的。 “是的,闻小姐,那人一个温润的公子。”小门童看见他这个样子也乐呵呵的说道,还真是几位公子的旧识啊,他以为又像是之前的几位公子一样,只是装模作样的而已。 袁叶离看着闻墨兴奋的模样,虽然为她高兴,但是总觉得有一些奇怪,对着小门童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是,小姐。”小门童得了吩咐立刻下去了,而闻墨也不故作矜持的跟了过去,想要早一点看到夏逸。 卫晟云看着他这幅高兴的不能自已的模样,首先看的是欧阳慕丹,发现他并没有不妥的地方,但是袁叶离皱着眉头,有些不放心的问道:“怎么了。” “你没有觉得不妥吗?我们搬到这里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为什么夏逸就能够直接找到这里来?”袁叶离不是不放心夏逸只是觉得这样子有一些太快了,让她不得不怀疑。 听到他这样说卫晟云也感觉到 了,欧阳慕丹看着他们俩的模样,听着院子里闻墨欢快的声音和一个温润的公子的声音,张了张口还是开始说道:“是我告诉他的。” 听到欧阳慕丹自己承认了,他们愣了一下,刚刚他们怎么都没有想过他,他的消息网却是很容易找到夏逸并且通知到他,只不过“你为什么这样做?” “她总归是需要人照顾的啊。”而他肯定不可能一直陪在他身边,不是说那些事情到底有多么重要,而是有时候真的迫不得已。 袁叶离闻言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就被闻墨欢快的声音打断了:“离姐姐!阿逸过来找我了!呵呵呵~” “恩。”这是他们身边的事情,她也不好过问,和夏逸打招呼以后,他就回了自己的愿意,卫晟云自然是紧跟着,没多久欧阳慕丹也紧跟着起身,路过夏逸的时候听了一下。 夏逸只听见他说:“照顾好他。”他还没有开的急回答就离开了,看着身边的笑的很开心的闻墨,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闻墨看他们都走了,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他觉得这样很好,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笑眯眯的对着夏逸说道:“阿逸,去我房间里吧,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呢!” 夏逸看着她幸福的模样,笑眯眯的点点头,他或许也要知道她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次见面他能够感觉到所有人的不同,看着自己身边的姑娘,心里止不住的心疼。 很显然闻墨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然后看了夏逸一眼就低了头,心里甜甜的觉得,阿逸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呢。 他们到了闻墨的房间里,闻墨给他到了杯茶坐在他的对面杵着头看着她,夏逸没有怎么改变,身上还是那种干净的气质,就这样看着他 也不说话。 夏逸靠看着他这幅模样笑了笑说道:“不是说进来和我说话,难道你就打算这样和我一起看着彼此几个时辰不成?” 闻墨闻言红了红脸,两人这样单独的相处,虽然是他希望的但是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开口问道:“你最近发生了什么,我回去找你了,可是你不在那了。” 那时候柳青不欧阳慕丹第一个选择不是找袁叶离而是他们夏逸,但是他们到那里的时候没有看见,问人也说好些时候没有看见了。 夏逸的好友看见他说:“姑娘你看见阿逸了吗?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看见他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做什么去了,也不跟我这个竹马说一声,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闻墨自然不知道他在那里,才在这里找他的,欧阳慕丹带着不死心的他在那里呆了几日才出发找袁叶离的。 “我去历练了,光是那一点武功恐怕不能保护好你,所以你离开之后,我和我父亲打招呼之后就离开了,至于那家伙我也说了,恐怕是他忘了才这样说的。” 想起自己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他就有些头疼,不过这个人确实是为了他着想的,这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闻墨闻言也不计较了,原来他是为了保护他啊,也不知道他受伤了没有,又没有人欺负他。 “那你有没有受伤?你不要因为我受伤,我会很难过的。”闻墨看着夏逸认真的说道,无论是谁,他都不想他们因为他受伤。 “没有。”夏逸安抚道,至少他现在很好。 另一间房子里,袁叶离和卫晟云相处了就不是这样淡淡的温馨了,两个人都严肃的看着彼此,让进来的欧阳慕丹吓了一跳。 “你们在做什么?” 第500章 别离 在夏逸来的时候,袁叶离和卫晟云就知道他一定会离开的,把夏逸找来也不过是因为怕他们二人无瑕照顾她罢了。 “你…你真的要走吗?”这一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所以突然听到他要离开,有些不知所措,有时候习惯真的很可怕。 “当然要走了,这不是已经怕你走丢了,把你的阿逸找过来吗?怎么了,不舍得我了?”欧阳慕丹看着她的模样,调笑着。 袁叶离看着他这个样子颇为无语,催促道:“要走赶紧走,还在这里做什么?我们是不会挽留你的,闻墨既然你不舍得,送他出去吧。” 说完他就回去了,卫晟云上前和他说了一句话就离开了,夏逸倒是没有离开,看样子是要和闻墨一起送欧阳慕丹离开。 欧阳慕丹看看他不舍得样子,笑到:“有缘还会再见的,回去吧,不用送我离开。”他等着他进去之后才离开,欧阳慕丹自认为他不是一个喜欢离别的人,这样子很好了。 等她走之后,袁叶离看着有些不开心的闻墨说道:“既然夏逸来了,你也不需要跟着我们了,过几日我和卫晟云也要离开了,你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 “离姐姐!你为什么也要离开?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闻墨也顾不得伤心了,赶紧问道,刚刚才走了一个人,现在袁叶离也要和他一起离开,他真的承受不起了。 “悲欢离合是人生常态,无论是什么关系都会有分别的一天,除了自己,没有谁能和你永远在一起,所以你要学着照顾自己。”袁叶离已经把闻墨当做了自己人,细细的叮嘱道。 “恩。”闻墨闷声恩了一声,虽然知道但是他没有想到,离别是这样快,她知道欧阳慕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清闲,所以他离 开出乎意料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 但是袁叶离也要离开真的让他不知所措了:“离姐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看到他这样保证,袁叶离虽然不放心,也只能这样了,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闻墨方才离开,卫晟云在一旁一直都没有说话,等她离开之后,才开口说道:“离开是对他好。” “我知道,你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我们明早就走吧,不用和他道别了。”不道别对于闻墨来说,或许能够感受一些。 这些日子,这个小宅子虽然安静,但是她知道是靠卫晟云和欧阳慕丹两个人撑着的,欧阳慕丹昨天晚上的时候,已经和他们说了离开了理由。 他不得不离开,卫晟云一个人不可能保护两个人,索性闻墨虽然是罪臣之后,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所以只需要夏逸在一旁陪着他就好。 但是袁叶离不一样,很明显的是他现在不知道是什么理由,真的很受卫陵川和卫文言的关注,虽然说他们刚从卫陵川那里出来。 这也是他们疑惑的地方,既然卫陵川放他们离开了,为什么还派人跟着他们,卫文言自然不言而喻了,袁叶离这样离开,一直是他心头刺。 他的人一定会跟上来,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所以他和卫晟云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现在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是他和卫晟云要去哪里才好。 袁叶离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做什么说什么都已经把自己和卫晟云归在了一起,说的时候也总说着我们这个词,不过这个卫晟云已经发现了,而且他发现了潜移默化这个很重要。 他现在身上的毒其实还没有解,但是欧阳慕丹已经跟他说他的身体已经 调养好了。现在也能够承受住药性了,他之前其实已经把药准备好了,现在他只要按时吃药的话就没事。 所以现在他和卫晟云去哪里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袁叶离和卫晟云离开的事情并没有一早就打扰他们,闻墨早上醒来的时候,看见袁叶离给他留的信之后跑到他们的房间,发现果然没有人了,夏逸在一旁安抚道:“以后还会相逢。” 至于袁叶离,他和卫晟云一起这样不负责任的跑了,他一点负担都没有,卫晟云作为马夫,在前面慢悠悠的赶马,袁叶离坐在里面坐在铺着很厚东西的垫子。 “我们接下来去哪?诅咒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时间我们也不用过问了,有什么消息欧阳慕丹也会告诉我们的。所以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去哪?”袁叶离在马车里问道。 他看着外面的景色想了一会说道:“你也进来吧,放着马自己跑。到哪里算那里好了?” 卫晟云听话的进来,看着他温和的笑着:“怎么,觉得有些无聊让我来陪你?这样想直接说好了,我自然会奉陪的。” 袁叶离看着他这幅模样,突然怀疑自己的决定,但是还是没有开口,干脆也不理会他了,这个人她也发现了,简单来说就是蹬鼻子上脸,不能给好脸色! 卫晟云看着他这般模样,也知道自己说多了,看着袁叶离,她觉得干坐着也不是办法,所以打算转移话题说道:“我们在这里恐怕是逃不出卫文言的搜索了,每次应对也麻烦。” “如果你同意,我们不妨去他国去看看?听说有几个国家因为地理位置与我们不一样,所以有不同的风土人情,相信你也会大开眼界的!” 袁叶离听到这个提议眼睛一亮,他对这个还真的很有兴趣,这个 国家对于他来说,只有那么些许的欢乐和轻松,一直以来都是压抑和逃亡,也许换一个地方真的会不错。 “好!那我们去哪!”袁叶离一口答应了下来,终于正眼看了卫晟云。卫晟云见此松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袁叶离说道:“我们先去边城,去大量的补给一下东西。” “我们国家距离其他国家都要走不少日子,这一路上可不会有什么物事补给的地方,缺什么了没办法得到的。” 袁叶离闻言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然后就把卫晟云赶出去让她操控马去边城,卫晟云无奈的笑了笑,不过这个明显也是个好现象,因为袁叶离不在像之前那样对他这么疏离了。 两人赶路,一路上并么有太多的停顿,所以比预测的可能早到了边城,卫晟云纵马到了城门口,看着热闹的模样,他也看到了许多与他们不同的人。 边城的人一向是鱼龙混杂,袁叶离一向是男装,纵然这样也惊艳了很多人一把,一个男人长成这样只能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虽然说事实如此,她也不会随意的让人宰割。 “公子,公子,您看看这是上好的兽皮!不买一些回去做衣服吗?”袁叶离看着放在他面前杂色颇多的兽皮,一时无语,冤大头也是有眼睛的好吗? “公子,公子!您看这是刚刚从山里踩来的人参,你不看看?”虽然袁叶离不做饭,但是好歹也是知道人参和萝卜的区别的,袁叶离无奈的赶紧离开。 卫晟云刚刚说要去买一个东西,让她在这里等着,就看见周围的商贩一个劲的给他推销东西,真当他是冤大头了? 卫晟云看着他这般模样,很不给面子的笑了说来:“你虽然长相精致,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但是这行为举止却 不会给人这种感觉,难道你真的做了什么,被他们看成冤大头。” 袁叶离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也就是帮了一个孩子而已,没有碎银子,拿出来的钱大了些,让那些看到的人当成了肥羊,卫晟云现在在他身边,却没有人过来。 这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认为他是一个弱鸡而已? “好了,别计较这些了,诺,给你糖葫芦,刚刚看到的突然想买给你。”卫晟云一个大男人拿着一串糖葫芦的画面真的跟喜感?袁叶离笑出了声,让卫晟云更不自然了。 只是他现在还是男子装扮,难道拿这个看起来会比卫晟云看起来好一些吗?这让他忍不住怀疑,突然听着有一个小孩子嘀咕:“刚刚有一个叔叔抢走了最后一串糖葫芦,他真可怕。” 卫晟云闻言红了脸,袁叶离很好心把糖葫芦接了过去,看着那个孩子:“小朋友,你还要糖葫芦吗?” 听见袁叶离的声音小孩子转过身来,康泽袁叶离说道:“大哥哥你长的真好看!糖葫芦我不要,大哥哥吃!我昨天吃过了,大哥哥吃,我不吃!” 看着他包子脸看着糖葫芦吞咽口水,袁叶离忍不住笑到:“那大哥哥吃一个,剩下的都给你好不好?” 包子脸看着糖葫芦,迟疑了一下,然后欢快的点头:“大哥哥先吃!” 卫晟云看着他们家这般模样有些嫉妒,怎么都不喂我?不过这话他不会说的,和一个小孩子争风吃醋什么的太丢人了? “张嘴,吃吧。”卫晟云听到袁叶离的声音条件反射的开口,嚼了嚼口中的东西。酸酸甜甜,糖葫芦?一低头看着小孩子正在吃着糖葫芦呢喃道:“这个怪叔叔果然想吃糖葫芦了。” 顿时袁叶离笑开了,卫晟云红了脸,丢人。 第501章 拦截 袁叶离和卫晟云买完东西之后就离开了这个小镇,他们准备去宏国看看,虽然和宏国有一些不愉快,但是景色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 他们和齐国的边城越来越远,渐渐的看不见人烟,本来应该轻松愉快的气氛,但是他们总觉得有一些奇怪,卫晟云不敢冒险,但是又不能做什么,只能谨慎的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怎么了?”袁叶离看着卫晟云有些严肃,赶紧问道。 “没什么,你坐好,等会有什么事情,你坐在车里不要出来。”袁叶离不会武功,做不了什么事情,他只能尽可能的保护她不受伤害。 袁叶离看她这般模样,大概也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此时无比懊恼自己的无能,只能看着卫晟云说道:“那你小心。”说完就坐回去了,心里暗暗担忧着。 这个马车已经被卫晟云特别改装过了,里面都是弄了铁皮的,一时半会是破不开防御的,而卫晟云的武功,也不让他担心,唯一担忧的就是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用什么阴私手段。 “咻!”一声箭矢穿过来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宁静,卫晟云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在下面看着周围。 “嘭!”几个黑衣人向他们这里冲过来,卫晟云已经拔出了手中的剑冲上去,尽量把他们隔的与袁叶离远一些,让他能够有反应的时间,但是他不敢离的太远,又怕来不及。 虽然这几个黑衣人的武功还可以,但是卫晟云竭尽全力去阻隔他们所有人,很显然他们认识他,并且知道他的极限在那里,这次派他们来的人肯定是做足了准备。 卫晟云看着他们,极力的去挥舞着手中的剑,尽量的去阻止他们,他下的了狠手,但是这些黑衣人更是不珍惜生命的人,一招一式都充满狠辣 。 虽然他们死了几个人,但是卫晟云的身上也增添了不少伤口,她的力气也渐渐的耗尽了,终究还是阻挡不了黑衣人的动作,卫晟云渐渐的呗黑衣人逼到马车旁边。 袁叶离听着声音看着感觉打斗声没有刚刚那样的热烈了,想也许已经快到了尾声了,但是马车旁边渐渐更加清晰的打斗声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袁叶离想着出去看看。 边听到卫晟云的声音:“是谁派你们来的,究竟有什么目的!”随之而来的却是闷哼声,袁叶离终究忍不住了,出去便看见卫晟云满身血站在马车旁边与剩下的几个黑衣人打斗。 她知道若是平时,他一定能够抵抗这几个人的但是她现在满身伤痕,她看着他此时狼狈的模样只觉得心疼,声音都有些颤抖的开口:“卫晟云。” “我挡着他们,你先去!”卫晟云听见她的声音,赶紧说道,现在他还能替她挡着这些人,等她离开了,走的远远的也就安全了,卫晟云心想。 袁叶离自然是不答应的,站在马车上面看着他们打斗:“我能走哪里去!你给我好好的活着,不然的话咱们俩一起死了算了。” 听见他这样说,卫晟云的动作比刚刚已经快了一些,他相信袁叶离是能够做出来这样的事情的人,他只能咬牙坚持着。 袁叶离让自己尽量冷静的分析现在的场面,追他们的人莫过于是卫文言和卫临渊的人,能这个快调遣人追上他们的恐怕就是卫临渊了。 但是他想不出来为什么他放过了他们现在又追了上来,看着他们的动作,袁叶离赶紧回去把卫晟云给他们准备的药拿出来,蒙汗药什么的对于这样的人恐怕不行,幸好还有别的。 从做得地方下面掏出了一瓶毒药,袁叶离攥着这个和解药立刻出了马车, 袁叶离看着他们的行为,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让所有人都中毒。 她自己先吃了一粒解药,这是风向正好是对着卫晟云的方向,袁叶离看着他们的动作,心中一紧向那边撒去。 这药是立竿见影的,但是首先倒下的就是卫晟云这个受伤严重的人,好在他已经在马车旁边了,所以袁叶离赶紧跳下去准备给他吃解药,眼见着那些黑衣人都要倒下了。 袁叶离一时心急没有注意有一个黑衣人没有完全倒下,从背后准备刺他一下。 她刚刚把药给卫晟云吃了,就听见嘭一声,一声清脆的匕首碰撞的声音从她的耳边响起,袁叶离一时心慌的看向后面,就看见一个少爷站在黑衣人的身后把他刺死了。 “你没事吧!”少年看着黑衣人倒下去之后,看着袁叶离的目光出奇的明镜,虽然好奇他为什么这样,杀人了还没有一丝阴霾,但是袁叶离也没有多问,只是道谢。 “多谢少侠相救。”袁叶离站起来向他道谢道,少年看着袁叶离的目光很是惊艳,直接对她说:“姐姐,你长的真漂亮啊,作我媳妇好不好?” 听见这样的话,袁叶离一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着少年清澈的目光,觉得自己说什么恐怕都是这样的人污染,但是太还是认真的说道:“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是因为他吗?如果是因为他我杀了他你就跟我走好不好,好不好?你说好不好?”少爷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看向了卫晟云觉得他应该是源头所在。 所以这样问袁叶离,听到他说出来这样的话,袁叶离终于明白了怪异感从何而来,恐怕这个少年心智不全,或者说根本就是一个变态。 想到这样的可能袁叶离心中暗暗叹气,怎么出门总是遇见这样的人呢,难道是因为 体质原因,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袁叶离还是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理会少年。 他转过身直接弯腰要把卫晟云抬起来,解药袁叶离已经吃下了,这么久也已经见效了,他感觉道有人想到抬起他,却没有什么力气,本来不想起来的他,睁开了眼睛。 袁叶离低着头尽量的看着他哪里有么重伤,尽量的去避开,没有看到卫晟云已经醒来了,倒是少年看见了,看着他睁开的双眸直接嚷嚷道:“姐姐,他已经醒了!” “他已经醒了还让姐姐抱抱,真的不害羞啊!”少爷看着他这样说道,但只有和他相对着的卫晟云才看到他此时并没有小孩子撒娇的那种感觉,脸上从刚刚的表情变得更冷酷。 “他是谁?”卫晟云抬手拍了拍卫晟云,表示自己已经醒来了,自己满满的站起来,看着少年问道,他能够感觉到少年并不是一个见到的人。 这下还没有等袁叶离说话,少年就主动说道:“我叫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不对我们俩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说这些做什么?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也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叫什么?” 少年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道有用的,袁叶离更加确定了自己刚刚的猜想,恐怕这个少年可能有些心智不全,他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却缺少了一些东西。 卫晟云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便没有再搭理少年,转身看着袁叶离,安抚的说道:“我没有事情。”她知道即使他醒来了,袁叶离恐怕还在担心她的身体,所以主动说道。 但是他很明显没有看到自己身上已经破烂的衣服,看着袁叶离的他,除了表情上的温和,脸色苍白,身上还在浸着衣服的血迹,让她看起来有一些触目惊心。 袁叶离还没有开口,就听见少年的声音传 来:“丑八怪,你这样看着姐姐会吓到他的,你没有看见自己脸上丑陋的伤口和身上一直冒着血的地方吗?” 袁叶离虽然对于他说的态度不敢苟同,但是他说的话还是认同的,此时卫晟云那里还有原先那样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感觉,此时的他让人看着真的触目心惊。 “真的有那么可怕么?”卫晟云听到他说的话,看着自己身上已经被血染了的自己,笑了笑,真的是这样么,他没有再看向袁叶离,而是看着少年说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要娶姐姐做媳妇!姐姐这么漂亮,给我当媳妇才行,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能够配的上漂亮姐姐!”少年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好像在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似的? 卫晟云听见这样的话轻笑着,看着少年削瘦的身体,稚嫩的脸庞,一看就是还没有长大的孩子,袁叶离这样经历了两世的人怎么可能看上这样的人。 他也不做声了,看向袁叶离笑着说:“有点疼,你给我上药把。”说完就自己上车了,进去之后他们就听见“嘭”一声,吓的袁叶离立刻上了马车。 卫晟云此时正躺在马车中间一动不动,袁叶离赶紧拿出来药给他上药,重伤加上刚刚的毒素还没有去尽,此时的卫晟云非常的虚弱,如果再来一次刺杀,他们俩都会交代在这里了。 小心翼翼的帮卫晟云身上的衣服撕开,袁叶离看着上面的伤口,心中止不住的担心,不过还好,他没有事,还可以照顾他,不然的话他们俩估计真的要这里安寝了。 帮卫晟云把身上得伤处理好之后,这马车只有她来赶了,索性他还不是那种一点点都不会做的女子,这样的事情,就她一个人他还是可以做的,把卫晟云给他准备的被子盖他身上。 第502章 少年 袁叶离便走出去,却看见少年还站在那里:“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你之前想要去哪,现在继续赶路吧,我也要离开了。” 虽然这个少年并不是什么正常人,好歹是救命之恩的人,袁叶离开口说道。很显然少年并不领情,直接上了马车:“我要和你一起走!” 袁叶离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他耐着性子问他:“你为什么跟着我离开?你原本是要去做什么的,为什么不继续赶路?” “我原本就是要来这里的,那人告诉我,如果看见一个我见过最漂亮的姐姐,就是我要找的人!”少年认真的说道,然后想起来他还没有告诉袁叶离她的名字。 “我叫明净,姐姐叫我净儿吧,偷偷告诉你,姐姐可是唯一一个这样叫我的人呢!”明净看着她笑着说,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刚刚那样沉重,弯弯的眼睛,笑的漏出了小虎牙。 袁叶离看着这个干净的孩子,他虽然已经被鲜血洗礼,但是她相信他还是一个干净的孩子,他看着他的皱着眉头说道:“我认识你说的那个人,所以你走吧,不要跟着我!” 虽然她知道,要他跟着才是最好的,她不能保护受伤的卫晟云,活着说他们俩根本就不安全,但是留下这样一个不明人物更危险。 明净看着他现在这幅女王也着急了,立刻抢着袁叶离手中缰绳,赶马走了,话也不说了,袁叶离被他这样弄的措不及防,看着她无奈的说道:“你慢一点!” 车厢里的卫晟云此时身上的伤口还没有结痂,刚刚包扎好的伤口恐怕现在又流血了,袁叶离也明白这是一个倔孩子,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做什么的,只好进 去照顾受伤的卫晟云。 他们在路上奔波着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吃一些干粮,卫晟云昏迷了一天没有醒来,袁叶离悉心照料着,明净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终归还是不屑的看着卫晟云。 这么大的一个人了,竟然还要姐姐照料着,这一天虽然袁叶离和明净有些交流,但是他没有知道任何他想知道的事情,没有都被命令转移了话题,让她怀疑他根本就是假装无知。 但是还是没有证据,两个人话说的不多,袁叶离尽量的想要套他的话,袁叶离坐在明净身边说道:“你赶路赶的这么快,你知道我们确定是哪里吗?” “不知道,反正你也不知道,我们往前有就是了,走到哪里是哪里了,尽快离开才是正确的。”明净实话实说的摇摇头,这坦率得让袁叶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不知道还乱走,到时候走到什么地方离不开,你该如何?”卫晟云轻哼了一声说道,袁叶离听见她的声音立刻挑开了车帘子:“你醒了啊!” “恩,害你担心了,抱歉。”卫晟云听见袁叶离的声音,就立刻缓和了语气,安抚的说道。 但是明净不开心的说道:“知道抱歉还这样做,很明显是不把姐姐放心上,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让她担心的!”他看着袁叶离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卫晟云看着他不愉了,这个人怎么还在这里,还是一直准备想要和他抢媳妇?“等你真正额能够做饭再说,你现在能够做到什么?很明显什么都做不到,说空话不行的!” 明净看着他无赖模样,他真的不知道他该怎么说了,这事情经历了,不就说明自己没有做到吧?这个人的智商怎 么这样,明净真的怀疑这个人有没有脑子? 卫晟云看忽悠不了明净,也颇为无趣的看着袁叶离说道:“叶离,你进来帮我换药把,我一个人做不过来!” “恩。”袁叶离看着他们两个人终究停下了,听见卫晟云的话点点头,起身进去了。从箱子里面吧药拿出来以后,袁叶离看着眼前的人,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仿佛回到了从前? “转身。”袁叶离开口道,简洁的吩咐,很显然和刚刚卫晟云刚刚设想的不同,这时候她不应该和他和好,关心他吗?为什么是现在的情景? 虽然这样想,但是卫晟云还是听话的转身了,就连袁叶离刻意在敷药的时候加重了力气,都没有吭声,反而心中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袁叶离生气了。 至于为什么生气,卫晟云察觉他故意的动作,可能明白了,他这是在生气他的拼命把,可是这又能怎么办,他只想让他好好的,即使拼了她的性命。 没有听见卫晟云的声音,袁叶离也觉得他现在的行为有些幼稚了,这样的行为和明净那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但是当他之前看见卫晟云倒在她的面前时候,他真的很害怕。 好在,他现在回来了。袁叶离帮他包扎之后,就出去了,和明净说话,想要试图从他的话里套出来什么,有些时候,明净还是一个很单纯很坦诚的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在那里,正好救了我们?”袁叶离一直想问这个,只是之前一直担心着卫晟云,也没有心思问这么多的事情。 “那人说你们这时候出城了,我本来打算在门口等你们,可是一时忘了,等追上来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被围攻了,不 过好在没有事情,你好好的。”想到之前他如果开的晚一些。 袁叶离他恐怕就看不见了,想想就是一阵后怕,顿时对卫晟云更不满了,不过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又重复了一次:“还好姐姐你没有事情,不然的话,恐怕哼!” “我知道了,幸好我没有事情,可是你能够告诉我,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吗?”袁叶离想了想,能够派人来保护他们的人寥寥无几,也许就是刚刚没有离开多久的欧阳慕丹? 这个可能性恐怕是最大的,但是他还是保持着怀疑的心里。“既然是来保护我的,你要说清楚我才敢把你留下来,我想你应该也明白了,我并不是一个好心或者说善良的人。” 明净转头看着袁叶离认真的模样,纠结了,他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不想要姐姐难过,但是那个人说即使是漂亮姐姐问他,也不能把他说来啊,如果不说的话… 看着姐姐越来越认真的神情,明净想了一下,还是打算折中的说:“派我开的那个人,恩,长得好看,是个男的,很厉害!” 想了想,明净觉得说这么多就可以了,不说名字说一下他想什么样应该可以吧?想到这里明净觉得自己真聪明,这样的办法都能知道,想到这里他笑的更开心了? 只是袁叶离很显然并不满意,附和这样的人有很多把?虽然说他认识的可能不多,但是就这样而言,还是太过模糊了,只好继续问道:“你这样说,我猜不出来,不然这样好了。” “姐姐不让你把名字说出来,你把他长得什么样说的更清楚一点好不好?不然的话,我可要生气了,就不理你了!”袁叶离严肃的说道,她知道这 个认识不久的少年怕他。 怕她不理她,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我真的容易就黏着他,但是不妨碍他对着一点的利用,虽然觉得这样有一点点小小的歉意,但是不知道他不会放心。 “好吧,我给你仔细的说一下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吧,如果你才出来了,以后看见他的时候,了不能说是我说的呢,她的会生气的。”明净最后只好妥协的说道。 “恩,我不会说的,这就当做我们俩的秘密,你小声的说,我一个人知道,其他人包括里面的那一个人都不知道好不好?”小孩子总对彼此这个词执着,所以她才这样说。 “好!”果然明净听了很高兴,然后仔细的回想了一下那个人的特征,慢慢的说了起来:“那个人,恩,和里面那个人差不多高,比他瘦,比他好看,比他温柔,比他厉害。” 听到这一连串的比他,袁叶离只觉得无语,不知道里面的卫晟云听了是什么心情。然后看着明净问道:“还有没有什么你没有说的?比如说,喜欢带面具?” “对,他喜欢戴面具个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听到这个明净应到,然后后知后觉的说道:“姐姐,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戴面具,你猜出来他是谁了吗?” “猜出来了,姐姐不问你了,唔你跟我说你喜欢什么吧?好不好?”袁叶离立刻转移话题说道。 明净闻言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了自己的事情。里面的卫晟云此时却么有这么好的心情,这破孩子究竟是什么心里,这一连串的比他,他以后好了以后一定让她重新说一次。 所以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明净多了一场不知道为什么多出来的战斗。 第503章 冲突 三人只是向前走着,卫晟云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这一路上唯一让袁叶离无奈的也许就是明净和卫晟云的相处了,他们两个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拌嘴。 明净也就算了,本来就是小孩子的心智,但是卫晟云一路上的卖蠢就让她有些受不了,看着两人因为一个鸡腿又说出各种各样的阴阳怪气的话让袁叶离终于忍不住了。 “不吃就扔了,争什么争!” 听见袁叶离气急了的声音,明净赶紧道歉:“姐姐,你不要生气了,这个鸡腿我不吃了,给这个叔叔吃,我不饿了!姐姐,你要吃果子吗?我去给你摘几个?” 明净这样好声好气的哄着,袁叶离却看见卫晟云这手中拿着鸡腿啃着,一点都没有从小孩子手里抢到的害臊感,看看旁边还在哄着自己的明净,心里刚刚平复的气又起来了。 “卫晟云,你看看人家明净多懂事?我怎么感觉最近你受伤照顾你照顾的恃宠而骄了?怎么着,现在底气硬了,看我已经跟你出来了就后顾无忧了是吧?明净,你说咱们扔这吧?” 明净一听可高兴了,本来就亮晶晶的双眸,此时笑的像弯弯的月牙,显示出主人的好心情,嘴里还一直应着:“好啊!姐姐你要去哪里我都带你去,唔,那人给够了银子的!” 袁叶离一听乐了,这孩子真听话,而且说的话还挺附和她的意思,反正她的药已经够了,在齐国折腾了这么久,游山玩水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且明净武功高强,对他也好! 卫晟云一听不得了,好不容易在袁叶离面前不在像以前那样误会一堆了,他对她的心意也有了,这要是和明净走了,再给他是个鸡腿都是弥补不了的啊。 “不行 !你得跟我走!说好的山盟海誓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的呢?不能因为一个鸡腿就抛弃我吧?”说着说着卫晟云还有一些委屈,说实话,他真的没有做什么啊? 袁叶离听着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和这个人告别分道扬镳,道:“卫晟云,咱们还是分开走吧,明净,收拾一下,把卫晟云扔这里。” “扔这里就行了嘛?不用带他到有人的地方再扔了?”明净还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他们现在走了好些日子,已经不知道是到哪里了,这个就算用轻功,也会很累人的吧? “对,就是扔这里,这么大的人了天天还和你拌嘴,我看就是精力太好了,就是要磨磨她的性子,对了你知道宏国哪里有意思吗,咱们去看看吧?” 袁叶离嫌弃的看着卫晟云一眼,他怎么不知道他以前有这样的一面,好歹是放过将军的人,难道是之前的生活他压抑了,让她现在到了释放天性的时候? 可怜的卫晟云还不知道袁叶离现在心中所想,不然的话一定会更委屈的,他明明很好啊,为什么在袁叶离心中是这个样子,他表示自己真的很委屈,可是袁叶离却不会问他了。 吃好了东西之后,他们用明净弄来的干净的水洗了手之后就收拾了一下东西,把东西放在马车上,袁叶离自顾自的进去,明净看了卫晟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卫晟云看着他们俩的样子,知道自己不能再作,不然的话恐怕真的被扔下了,本来想趁明净不注意进去的他,被发现了,明净想着刚刚姐姐的行为,立刻进了马车。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他们俩等着他的伺候,卫晟云看着被风 吹动车帘子,抬眼看了看蔚蓝的天空,笑了笑上课马车,攥着绳子高呼一声“驾!” 一路上袁叶离果然嫌弃他。很久都没有怎么和他一起说话,明净虽然觉得卫晟云有些讨厌,但是看着这样的画面也有些无可奈何,不过本来就不怎么关他的事就是了。 又过了几天,几人终于到了宏国边城中最大的一座城,这里就像他们刚出来的那座城一样,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只不过宏国的人居多罢了。 明净看着这样的场面,颇有意思的和袁叶离一起乱逛,然后手上的东西越来越多,卫晟云在后面看着他们俩时不时的靠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情不自禁的笑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 三个人的相貌都是顶尖的好,一路上这样总是带着笑意的模样,让人以为是好欺负的,袁叶离和明净正在挑选着东西,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 “嘭!”“哎呦,我的东西噢!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打碎了我的东西,这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弄坏了你们这能赔的起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袁叶离并没有去看那个人,而是看向地面的碎片,很明显是一个粗制滥造的陶瓷娃娃,这种东西哄那些不知道什么的小娃娃还行,碰上他们这就是不幸了。 “我们隔着这么远,哪里能够碰到你,还有你这个东西,你去喊一个小孩子过来都知道这是几文钱一个的东西,所以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呸!爷说这个东西价值连城就是价值连城,你也不打听打听着周围谁不认识我秦爷,小丫头你要是赔不起,可以以身相许!嘿嘿嘿!”说完这个所谓的秦爷猥琐的笑着。 袁叶离这下脸上更冷了,他还没有说什 么卫晟云就上前站在秦爷的对面看着他,一脸嫌弃的说道:“这么矮,这么胖,塌鼻子满脸坑的人,说你丑都是侮辱了丑的。” “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出来这样人这么多的地方称大爷的?爷当年猖狂的时候,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现在我收敛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出来蹦哒了?” 卫晟云说完就砖头去看袁叶离和明净疑惑的说道:“难道我真的现在可以任谁欺负了呢?你说我要不要重新让江湖人知道我刘老二又回来了?算了,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算了!你有本事继续猖狂一个给爷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啊!”秦爷叫嚣道。 “哎,这几个人遇见他了真倒霉,谁不知道这秦爷没有什么本事,给人找糟心事的方面特别擅长,瞧瞧因为这个成为了一个土霸王,多好的小伙子和姑娘啊,哎…” “可不是,我说公子啊,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秦爷听见了这些议论纷纷的话,心里没有气恼反而有些得意洋洋的,看看谁不认识他,这块地方的土霸王,不是浪得虚名的! 袁叶离他们听着这个颇为无语,卫晟云甚至于有些百无聊赖的想着,以前他攻打宏国的时候,这个人有可能在哪里躲着?哪里都可能吧,这个人可没有胆子上战场的啊! 也不想和他多费口舌了,明净冷脸上去说道:“趁现在赶紧滚,不然的话等一下你的命我可不保证我会不会给你留下,没脑子就别出来,省得回去的时候怎么没命都不知道。” “来人!把他们给我围起来,敢藐视我秦爷!”说着让后面的几个小混混上来,装模作样,明净也不客气了,直接二话不说把人打趴下了。秦爷和围观的人一时无 语。 他们还没有看清呢!怎么就全都到下来了!秦爷看着嫌弃的用新的帕子擦着自己剑的人,心里一阵恐慌,赶紧上去巴结着说道:“公子少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就走!这就走!” “你说走就走,这么便宜的事情真的有吗?”袁叶离冷哼了一声看着想要赶紧跑路的人说到。“赶紧把刚刚碰到的东西都给赔偿了再走,不然的话打断你的狗腿!” “好好好。”秦爷掏出来银子陪了被连累的摊子,然后回来赶紧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晓得做吗?您尽管说,晓得一定满足您的要求,什么都可以,真的!” “滚吧。”卫晟云不在看着他,而是转身走向袁叶离,手中接过他手中的东西,然后离开。 袁叶离立刻跟了上去,其他人赶紧让出了路,让他们离开,明净看着卫晟云问道:“你刚刚不还是要收拾他吗?为什么就这样走了,不收拾了?” “因为他长得太丑了,我不想在看到他了。”卫晟云看着他笑眯眯的说道,似真似假。 看着明净一脸茫然的模样,袁叶离真的觉得这孩子太单纯了,卫晟云是奔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选择,毕竟这里是边城,做不好被人认出来他们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见明净被忽悠了,卫晟云的心情更好了。带着他们又换了一条街,看着他们转移了注意力,想想刚刚路过的酒楼,想想去哪里用膳比较好。 “你们还用膳吗?”卫晟云看着快到午时了,赶紧和前面还有些兴致勃勃的人。 这样的人真可怕,走了这么久还这么有兴致。一听午膳,他们也觉得有些饿了,然后跟着卫晟云进了一家酒楼,点了招牌菜,要了一杯茶便开始慢慢的饮着。 第504章 名嘴 “客官,您的东西来了!”小二洪亮的声音传来,随即就看见他端着东西走过来,一一把东西摆好了之后,小二对着他们笑着说道:“客官,请慢用,有事喊小的就好。” 然后就离开了去招呼其他的客人,明净看着桌子上认识不认识的食物,看着漂亮的摆盘就食指大动,迫不及待的先吃了一口,这么些天的干粮让他快忘了熟食的味道。 袁叶离和卫晟云没有说什么,也拿起筷子起来,他们和明净一样,对于干粮已经表示不想在吃了,食不言寝不语,等他们吃好了之后,把小二带找过来打探这里的情况。 他们这一次不是因为什么事情,单纯的只是为了吃喝玩乐而已。小二过来笑着问道:“客官有什么需要吗?”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明净想了一下问道,姐姐应该想要去找好玩的地方吧? 一听这个小二就自豪的说道:“客官您问我可就是问对了,只是不知道三位客官想要去什么样的地方玩,是风景,还是唱戏说书,活着杂耍什么的人你说我就知道!” “爷就喜欢你这样的。”说完卫晟云丢了一块碎银子给他,小二乐呵呵的接住了,说的更加卖力:“各位客官来的正巧,今天我们黎城的名角开嗓子,一定要去听听嘞!” “怎么,难道这人还难得不成?不是每日里都有的吗?为什么不能错过?”明净好奇的问道,这些戏班子的人不是随时都可以喊过来唱戏吗,难道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小二看着他们好奇的模样也赶紧说了:“这位可是名嘴啊,唱出的戏那叫一个精彩绝伦,让人看了又想看。而且这位主并不是每天都唱,而是每个月一次,这还是要看心情的。” “戏班子晚上的时候 唱戏,午时的时候戏馆开门,现在恐怕已经开了,诸位要是想去听戏就赶紧的吧!再等一会恐怕人就满了,到时候挤都挤不进去的!” 袁叶离闻言笑了,说道:“既然这样,那真的要去看看是什么人,小二结账,我们走吧。” 明净和卫晟云自然是没有异议的,赶紧把东西拿上了跟在袁叶离的后面然后问了人去了小二说的地方也就是梨园。走到那里的看了感觉果然不同凡响,里面基本上快满了。 卫晟云首先走进去,然后就有人迎了上来,带着他们去了一个角落里的一个位置,想到可能要做几个时辰,所以又点了一些瓜货之类的小零嘴,就等着开场了。 一桌子能够坐四个人,袁叶离他们只有三个,没有多久就有一个人过来,站在他们的桌子旁边问道:“没有位置了,不知在下可有荣幸与三位坐在一起?” 袁叶离闻言看着这个陌生的人,一袭青衫,衬的他很书生气,但是看到他的人都不会觉得这个人适合迂腐的人,如松如竹的气质让人觉得很舒适。 看向同桌的两个男人,他们没有说什么,袁叶离便点点头:“请坐。”那人赶紧道谢,然后坐到了袁叶离的对面,三个人的打量这个人仿佛也没有觉得什么,温润的笑着。 “在下祁樾,多谢三位了。”祁樾首先自我介绍和袁叶离他们打招呼,袁叶离他们一一说出了自己的名号,为了不无聊或者说不尴尬,他们攀谈了起来。 周围虽然嘈杂,但是都没有影响到他们。袁叶离看着祁樾没有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问道:“祁公子知道这个所谓的名角是谁吗?我看这一屋子的人都是为了他而来吧?” “没错,是为了他而来,几年前青衣一唱成名,一夜之 间便成名角,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但是从一开始他开嗓的次数就不多,袁公子也知道人的劣性,越少越向往。” 听祁樾有些奇怪的语气这样说,他们也没有在意,索性现在也是无趣,便听着祁樾说关于这个青衣的事情,说他虽然是男子,但是却唱的是旦角的戏当年的一曲霸王别姬名动四方。 “噢,不知道这青衣今夜会不会唱这霸王别姬?”袁叶离听这个名字,也觉得有些新颖,霸王别姬,也是有趣,放下便问:“祁公子可否说说这是怎样的故事?” “袁公子想听这个可赶巧了,青衣每年都会唱几次这出戏,今日恰好是唱霸王别姬的时候,至于故事,我想袁公子你自己听了比较好。”祁樾听他这样感兴趣也没有多说。 这下卫晟云和明净也来了兴趣,一出戏唱了几年还有人趋之若鹜的戏肯定是出好戏,只希望不会让他们失望了,祁樾不愿意说他们也不逼,只等晚上了。 好在不聊这个话题,袁叶离和卫晟云他们都是见识颇广的人,无论聊什么都不会停下来没有话说,不知不觉就是傍晚了,他们都没有用膳,只是用了些点心罢了。 夜幕降临,梨园中不知何时已经点了灯,屋里灯火通明,外面漆黑只有一些些的光亮在显示这个世界不是完全的昏暗,来了多次的人也都停止了交谈。 渐渐的这么大个院子,竟然没有太大声说话的人,只有女儿几个窃窃私语的人,其他人都严阵以待,唯恐错过了戏的开场。 没有人通知,只有突然的昏暗和台子上传来的鼓锣声,一阵一阵的宣告所有人这出戏即将开场,又来过的人,说出了这出戏的名字:霸王别姬。 台子上的光比其他地方都明亮一些,在一阵咚 咚咚的声音中,见旁边有一个出场,一个旦角在台子上走着步子,口中咿咿呀呀,吟唱着悲伤的台词。 然后就有一个男子出来,手中拿着剑,无奈的唱着自己的失败归场,他是西楚霸王,他只是他的一个姬妾罢了,他失败了,他虽然让她逃走,但是他怎会就这样离开? 他是她的夫君,是他的天,他失败了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她的结局是随她而去,但是爱情当前,她选择了同样的方式死去又何尝不是一场悲壮的戏。 但是所有都在想,他应该不会后悔,亦不会有怨言,女子出嫁从夫,心中一直以来的顺从已经让她没有了自由的选择,这样的结局无论是谁都无可奈何。 “虞姬虞姬奈若何!”虞姬最后倒在了西楚霸王面前,这个男人即使现在悲伤又如何,他还是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权利。 一曲终了,人去楼空。短暂的热闹之后,便是无尽的悲凉。 他们几人一起出去,祁樾问袁叶离“袁公子认为这出戏如何?” “西楚霸王是一个英雄,虽然他破釜沉舟断了所有人的后路有些莽撞,但是他的心却不可否认。但是为人夫却不够合格,民族大义并不是他让虞姬自刎的理由,只能算借口。” 祁樾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也挺感兴趣的看着袁叶离笑着说道:“噢?袁公子见解真是与众不同可否说说与在下听?想必一定是个很不错的想法吧,袁公子以为如何?” “好了,祁公子,夜深了,有缘明日再见,我们就此别过把。”卫晟云打断了两人继续说话,对着祁樾说道,虽然这样说但是都知道他这是赶人了。 祁樾有些无奈,但是看向他们的时候还是笑着说道:“ 有缘再见,诸位请!” 分开了之后,这里和他们要住的客栈并不远,所以打算直接走着回去,灯光微弱,但是还能继续走着,这样不用安静的生活挺好,袁叶离看着满天的星空想着。 被忽视了好久的明净看着两人有些不开心的说着:“为什么今天的这场戏我没有看出来什么?真的很好看吗?”明净回想着刚刚咿咿呀呀的戏曲,实在想不出什么。 袁叶离只是笑着不说话,说了些别的话题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没有再说这个问题,只是他眼中一直都没有化去的思绪一直都被卫晟云看在眼里,一直到客栈。 他们各自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卫晟云把今天买的东西送到了袁叶离的屋子里,出门的时候想了一下还是停下来对着袁叶离说了一句话“我不会这样,留你一人。” 袁叶离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没什么这样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卫晟云已经离开了没有了身影,想到他刚刚的承诺,他大概知道了他想说的是什么,很简单却很温馨。 次日一早,他们住的客栈就迎了昨天晚上该说有缘再见的人袁叶离下去的时候看见他们在一起说着话愣了一下,坐在卫晟云给他准备好的早膳面前看着祁樾皱眉问“你为何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祁樾看着他笑着说道,袁叶离刚醒来还有一些迷糊,看着他的样子只是看着他面前的东西说道:“袁公子快些吃吧,等会还有地方要去。” “去哪?”袁叶离问了之后就开始用早膳,听他们说着话。原来祁樾找到他们以后,听说他们这是来玩的,所以作为一个当地人决定带他们去游乐。 有一个这样的人带领,自然是没有什么别的话说的,等袁叶离用好之后他们就去了。 第505章 美人如画 袁叶离换了一身女装才和她们一起出去的,以前是为了方便,但是现在只是为了游玩,自然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她也是一个女子,女为悦己者容,在他这里也不会变的。 下去的时候,自然是把下面的人都惊艳了一番,特别是祁樾,之前虽然觉得袁叶离虽然长得过分精致了些,但是以他的气度还是没有看出来是女子,想起自己之前的举动有些脸红。 “袁公子…不,袁姑娘你竟然是女子!”亏得他昨天还公子公子的喊,幸亏没有别人不然的话肯定丢人了,现在的他虽然知道他很美,但是不敢抬头看。 明净看他的模样有些嫌弃,他昨天以为这个人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没想到连这些见识都没有,他口气不是很好的说道:“你昨天没有听见我喊姐姐吗?” “昨日…昨日的环境有些嘈杂,在下并没有听到,昨日是在下失礼了,在此向袁姑娘道歉,今天的所有话费,在下一个出吧。”祁樾带着歉意的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其他人也应下了。 卫晟云好笑的看着他,看着他这幅模样,很义气的转移了话题问他:“祁兄不是说带我们欣赏美景吗?美人如画,但是在身边,不如去风景美的地方一起欣赏?” 袁叶离虽然不满意他说的这番话,但是还是点头答应,一行人便上课祁樾之前安排好的马车,一起去了他说的地方。 马车慢慢悠悠的有些,除了城门,到了野外,看着外面自己最近都要看吐了的景色,明净忍不住脸色难看的说道:“如果你是想要给我们看这些就不用了,谁看了这么多天还想看。” 这话虽然不够礼貌,但是无意中说出了袁叶离和卫晟云的心声,他们看的可不止这么多天,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可也是一直在 赶路中,虽然哥这里的景色有些不同。 但是千篇一律的景色谁看了,都不会再那么惊艳,祁樾看着他们反响那么大,想想他们应该是刚到这里就释然了,解释道:“自然不会给你们看这些了,放心好了!” “噢,我们自认为走过很多地方,你有什么保证不会让我们失望?”袁叶离看着他带点兴趣的说道,这样的保证没有一些底气,祁樾不是夸大的人自然是不会这样说的。 祁樾这次没有说话,只是又笑着说了一次:“诸位放心,自然是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在那里安营的东西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今日恐怕要露宿这里,但是日出一样很美” 他们出来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没有多久,还很早,按照祁樾说的恐怕最多午时就能到了,所说回去时间肯定是够的,但是他既然说是露宿这里,恐怕还安排了别的事情。 袁叶离现在有些期待了,不知道他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震撼。他们做了一辆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恐怕就是用来装东西,东西应该准备的全吧,想起他们人有点多啊。 齐国属于中原,大多数地方都是山清水秀,称为水墨之乡也是可以的,宏国比他们的民风更加粗犷一些,是因为地理位置的不同,卫晟云来过这边,这边的景色更为大气一些。 到了的时候,看着前面草木稀疏,全都是沙子明净颇为无语的看着祁樾一脸控诉的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美景,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美景,会让我们震撼的美景?” 祁樾看着有些想不顾形象的摸摸莫须有的胡子,像他们夫子一样,摇头晃脑的说:“年纪轻轻的,何必这么着急?”但是他还是忍住了,继续解释道:“地方还在前面一点。” “明净,这么着急干什么,到地方了 祁兄自然会说的。”袁叶离拍拍明净的肩膀说道,只是明净比他高还是一个男人,所以其他人看起来有些怪怪的,但是当事人不知道。 听了袁叶离说的,他还是收敛了自己对这样草木稀疏地方的讨厌应了一声,只是没了刚刚的兴致勃勃,卫晟云淡定的看着明净的脸色,心里还是摇头叹气的想到“沉不住气的人。” 他们四人手中自然是不可能提着东西的,后面跟了几个仆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明净和卫晟云一起在两边扶着袁叶离一起走,害怕他陷进了沙子里,袁叶离看着这景象叹气。 早知道她就还是穿着男装就方便多了,只不过已经这样了,只好任劳任怨的走,幸好不是很难走,没多久就走到了,这时候是午时有些热,到了地方祁樾先让人准备。 这时候的的场景还不是很好,祁樾笑着看正在休息的几人,解释道:“知道过来你们会有一些累,所以是让你们提前来休息一下准备一番,傍晚的沙漠才是壮景。” 卫晟云闻言点点头,表示他说的对,他曾经行军打仗了自然是经过不少这样的地方,偶尔看看的时候,心中就会有一种壮志豪情的感觉,让人觉得自己可以做的更好。 明净不喜欢热,现在有些恹恹的一直盯着袁叶离看,袁叶离自然感觉到了,好笑的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他出门前看过镜子的,打扮一番,还是原来的她啊。 “他说来看的地方,风景如画,我只看见无尽的沙子感觉到让人烦躁的热气,看着姐姐养养眼,毕竟不是有一个说法叫做:“美人如画”吗?”明净闷闷的说道。 这个说法可是逗笑了他们,袁叶离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明净,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夸人也这么顺溜,明净看着他 们笑成这样可不开心了,闷闷的说道:“我是认真的!” “恩,明净最乖了,来喝点水休息一下,吃好东西再等两个时辰天就冷了。”袁叶离好声好气的哄着,明净听话了,可是卫晟云不开心了,他现在的存在感有些低啊,他很不满意。 “叶离,等会吃好东西,我们走走吧,我带你去那边看看,站在高处不胜寒会有不一样的风景!”卫晟云看了一周,指了指离这里有些距离,却又不会太远的沙包说道。 袁叶离说着她的手看向了他指的地方点点头,既然来了这里,依然是要按照欣赏的心情去看的,不然就这样呆着,也不免遗憾了一些。 明净不想动,祁樾自然不会不识趣的说也要去,所以最后决定还是他们二人过去。 “我让人准备了叫花鸡的材料和一些烤肉,这里做这些最好了,别有一番风味。”祁樾让人把准备好的东西端出来,很显然即使是来了外面,自然东西也不会是随便就解决了。 “在这里吃烤肉会很干吧?”明净看着这些已经处理好的东西,忽然觉得自己更渴了,又去喝了一口水才罢,祁樾看着他笑着说道:“这里烤肉才是最好的,你等着吃就好。” 祁樾指挥人让人把东西放好之后,看她的姿态恐怕要自己做了。袁叶离和卫晟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只是在一旁打.打下手,没有想要露一手的意思。 挖了一个坑把裹了泥巴叫花鸡埋了进去,上面堆柴火,火上面放了架子放上了烤肉,干燥的地方火很容易升起来,祁樾认真的看着手中的肉,满满的散发出香气。 祁樾烤肉的本事自然不一般,不然也不会在不慎熟悉的他们面前漏一口,现在即使是明净,都坐在一旁乖乖等着东西烤制好,仆人们收拾好东西之 后拿着干粮就着香气一起吃。 慢慢的烤肉呈现出金黄色,祁樾把烤肉放在旁边的盘子里,然后让他们品尝,味道自然是不用说,得到了所有人的夸赞就连下人们都受宠若惊的吃了一口。 等他们把肉吃的差不多的时候,祁樾用一根干净的棍子把叫花鸡挖出了敲碎,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以至于最后的时候袁叶离和卫晟云都吃的多了些。 歇了一会之后,卫晟云牵着袁叶离的手慢慢的走到了那边的沙堆上面,太阳已经没有那样烈了,袁叶离和卫晟云毫无形象的坐在沙堆上窃窃私语,即使旁边都没有人。 时间渐渐逝去,天边的云彩都变得嫣红,在大漠上的景色让人感觉到震撼,明净也没有了之前的抱怨,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天边,看向袁叶离的方向,明净轻轻的笑问。 “姐姐很美吧?”此时的远么里站在远方,因为光线的原因,所以只能看的道她的身影,飘飞的衣袂环绕着削瘦的身影,旁边的卫晟云身影和他很搭,两人站在那里就是一幅画。 祁樾自然也看到了,压抑住了心中的异样,轻笑着:“自然很美。”没得足以让所有人心动,无论男女。都是世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所有人不得不承认,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夜幕降临的时候,大漠里的天空似乎也比别的地方更加壮观一些,以前若是满天星斗,此时便是能够看到像一条带子的星空,异常的美丽,让人的心也平静不少。 “听说今夜会有斗转星移的变化,我们不如等的久一点。”其他人自然是没有异议的,所有人都期待着等会画面呈现出来的美丽。 祁樾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酒,几个人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时不时的说一些话,大部分都是在享受这样难得时光。 第506章 大结局 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就都去入睡了,不过好在次日一早就起来了,看到了日出,虽然没有昨天傍晚的那种美,但是迎着朝阳起来的人,心情大多数总是愉悦的。 用膳之后他们就踏上了回去的路,回到那里的时候也已经快要午时了,本来打算再一起用一次餐的,但是无奈出门在外还是疲累些,所以都会回去各自休息了一番。 也许是因为累了,所以睡的有些久,等袁叶离醒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虽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但是袁叶离对于自己这样放松还是有些不相信的,也许真的没事了。 下去的时候,问了小二,说与他一起的两个人已经出去了,出门之前已经吩咐了如果他醒了就上之前给她点的饭菜,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量都不多,袁叶离一个人慢慢的吃着。 吃好之后,袁叶离问了小二附近有什么适合散步的地方,然后换了一件衣服就出去了,这时候的人都是惬意的,无论是做什么的人,这时候都已经收了活计,准备回家过日子了。 这里的人都是豪放的,所以当袁叶离看着站在桥边的一个穿一身青衫的略微削瘦的身影的人的时候,袁叶离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个人应该是齐国人吧,毕竟这里人都很壮。 “这位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虽然这样有一些冒昧,但是袁叶离看着他有些孤寂的身影还是开口道,前面的人也许听到了他说的话转过身疑惑的看着他。 “作甚?干卿何事?”清冷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青衣客长相很精致,但是那一身清冷的气质有时候让他忽略了面容的精致,如墨般的头发随意的披散着,多了一丝难言的风流。 不过让袁叶离有些惊讶的是,他只是一眼就看出了他是女子,听见他的话,只是笑笑:“与我无关,只是我有些无聊了看见 了一样无聊的你聊一聊罢了。” 青衣客看了袁叶离一眼,就没有说话,继续转身看着不知道哪里,袁叶离也不在意站在他身边,他本就是一个喜欢清静不多话的人,遇见这样的人有时候觉得相处更加自在一些。 两个人就这样不言不语,站了一个时辰,还是明净闹腾腾的找到了他之后,她才离开的,离开的时候他跟他告辞,他并没有理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这抹清冷的身影。 “我住在龙跃客栈,如果明天没事的话可以去找我,后天我就要离开了。”袁叶离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她知道这个人不会回答他的,袁叶离没有看见他回头看了他一眼。 青衣只是出来看看他唱了一场又一场的戏中,霸王心心念念的江山,没想到就遇见这么一个人陪他站了一个时辰,她说推荐明天就走了明天也许可以去见见她吧。 次日起来的时候,袁叶离看着下面的两人是有些惊讶的,祁樾也就算了,他知道他们明日就要离开,今日会来很正常,但是没有想到那个清冷的人儿也过来了? 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认识的?不,看着两人相处的感觉,应该是祁樾认识他,他不认识谁祁樾吧,想到这里袁叶离轻轻的笑了起来,应该就是这样吧。 卫晟云看着现在楼梯上不动的袁叶离轻轻的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也好了一起来,温柔的笑着说道:“怎么还不下来,站在哪里作甚?” 听见他的声音,祁樾和青衣抬起头,便看见少女脸上带着笑意,仿佛旁边来来往往的人都不在存在了,只有这一抹笑容印入他们的双眸中,祁樾扬起了笑容,青衣也温和了不少。 卫晟云自然注意到他们的行为,心中有了计较,但是也没有点破,毕竟他们明天就要回去了不是?明净看着他的笑容却 是有些嗤之以鼻,矫情什么! “祁公子安好,这位公子安好?你们二人认识?”袁叶离下来和他们他们打招呼之后问。 祁樾闻言却是笑笑说道:“哪里,我认识他,他不是认识我罢了,说来他其实你也知道,就是之前你去听的马场戏的虞姬,青衣公子。”说完,想起他唱的戏还是忍不住赞叹。 这下袁叶离也有些惊讶了,这个人竟然是青衣,也是虞姬那种女性绝色,恐怕男子只有像他这般精致才能够扮演的过来吧,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笑。 “你去看过我唱的戏?”青衣听他说看向袁叶离想要让她确认。袁叶离点点头说道:“青衣你很好,唱的戏也很好,虽然这故事悲了些,但是也不错。” 青衣却听出来了他对这戏有些意见,不过他却没有多问,没有说话又沉默着。 这里的环境因为青衣的到来有些安静,但是这一天不可能这么过了,袁叶离就提议道:“今日你们二人带我们随意看看吧,有意思就行,不用太用心去准备。” 祁樾自然是同意的,这里他呆了这么久,再加上是耐不住性子的人,所以这里的大街小巷他都转悠过,哪里好玩哪里不好玩,他都如数家珍,有他在,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青衣并不经常出门,所以没有发话,只不过在出门的时候,他和袁叶离走在一起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想不想去看看戏台子做什么?” 袁叶离闻言笑着点点头说道:“自然是有兴趣,这几人可否与我们一起去。”青衣点点头,道:“自然。”听了他们的话,几人都同意,毕竟他们也有兴趣,特别是祁樾。 祁樾出门的时候就说走着去就好,一路上走过了之前他们没有来过的街,有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明净和袁叶离两人就哪里都要看看,祁樾陪在两人身边说着他们手中的 东西。 倒是青衣和卫晟云有些无聊的很在后面,只不过看着他们的动作,他们也觉得有些开心。 一路上慢慢悠悠的走着,时不时的介绍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两人也算是兴致盎然,到最后去的竟然是一家酒楼,明净无语的看着祁樾:“这就是你说的有意思的地方?” 语气中那是说不出的嫌弃,祁樾也不生气,很干脆的说道:“刚刚一路走来不尽兴吗?不累吗?不饿吗?尽兴吧!累吧!饿吧!所以这里是最好的目的地!” 虽然这样说,所有人还是都没有说什么进去吃了一顿祁樾说的最好的目的地。 之后众人与青衣一起去了梨园,看着里面的所有人都认真的练功,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这个说法,更何况他们这动作都是从小就开始就练习了。 很多人都是练功很多年,才有资格上台表现,看着小小的孩童一声苦都不喊累,所有人都觉得无论做什么,都值得人尊敬,即使是世人口中瞧不起的戏子,谁也没资格瞧不起。 “你也是这样吗?”袁叶离看着他们问着旁边眉眼仍旧淡淡的人,青衣闻言点点头:“无论是谁,不修炼千百遍怎么敢上台丢脸?” 闻言袁叶离轻轻的笑了没有在说什么,就像之前他们俩在桥边一样,就这样静静的站着,因为他们俩中间没有那种感觉,所以即使是卫晟云这种人都没有人打扰他们。 一个时辰之后,袁叶离被青衣带进了几年上妆的地方,袁叶离没有问他要做什么,只是看着他做,脸上的油墨中彩慢慢的勾勒出一个男子的形象,虽然惊讶不是旦角但也没说什么。 出去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都停下了想要做的事情,袁叶离只是跟着前面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等到戏台子上的灯亮起来,青衣让袁叶离坐下的时候他才明白他 想做什么。 唱一场只属于他的戏,袁叶离看着上面的人,咿咿呀呀,每一步都像习惯一样轻轻的给他勾勒出一出戏,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平平淡淡就像他们俩人一样。 “你我擦肩而过,不过是彼此的过客,曾经在桥上一起欣赏的风景,如今已经成了过往诉说着曾经的你我,一袭青衣身上着,似那天相见时模样,轻笑一声,过客又如何?” 袁叶离他们道别之后,并没有去看青衣,径直离开了,一路上几人都没有说什么,到了客栈的时候相视一笑,便各自离开,相逢即是缘分,只管此时发生的事情,何须问前因后果。 明净先回房了,袁叶离和卫晟云他们叫了一壶酒,一人一个杯子对着喝酒,随意的说了一些什么,袁叶离看着祁樾端起酒杯对着他说道:“我敬你一杯,谢这两日的照顾。” “没什么,左右我也去游玩罢了,明日何时离开?我去送你们一程相遇即是缘分,明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祁樾喝了酒问道,难得兴趣相投之人,却是匆匆过客。 “明日一早吧,早些离开是好的。”卫晟云接到,下一程不知道要去哪里想了想问祁樾:“哪里有意思,我们要去看看,祁兄你推荐推荐?” “好,今日回去我整理一下,明日一早过来了给你。”祁樾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答应道,这些人真是随心所欲啊。 “好,多谢。” “何必客气?” 翌日,祁樾前往相送之时,却并未见到他们。只是看到了桌上留下的字条。 相忘于江湖。 是袁叶离的字迹,祁樾无奈的笑了笑,当真有些羡慕他们的洒脱,而他只能成为祝福者。只是祁樾不明白,袁叶离和卫晟云想要的是真的相忘。 也或许祁樾清楚,他只是不想罢了。 秋风瑟瑟人已去,或许今生,也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