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娇》 第1章 秘密关系 天正十年四月十八,入夜,更阑人静,夜凉如水。 裴府西北侧角落的听竹轩主屋内,传来一道道令人心神翻涌的暧昧声响。 只见被床帐严密遮盖起来的木架床大力摇晃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响彻屋内。 一只白皙柔嫩的手伸出层层堆叠的床帐,朝着空中探去,似乎想要逃离些什么。 哪知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追逐而出,将那肤若凝脂的柔荑包裹其中,十指交叉,重新捉回了床榻中。 没一会儿,那榻上就传来了一道道男子的低声诱哄和女子难忍的啜泣娇吟。 站在门口伺候的丫鬟满脸通红,眼中却带着羞愤之意。 月上中天,屋子里的动静却不停。 裴晏辞身边的小厮墨书却走上前,大胆地敲了三下门,道:“公子,有急事。” 不过一盏茶的时辰,屋门打开,身材高大的清隽男子扔下一句:“照顾好你家姑娘。”随即离开了小院。 丫鬟走进屋中,拉开床帐,只见自家姑娘正平躺在床上,仰头望着床帐上的花纹,双眼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瞧见自家主子这个模样,丫鬟终于忍不住落下热泪,一面给自家姑娘收拾身下的狼藉,一面开口道:“姑娘,咱们离开裴家吧,也省得一直被裴、被人轻贱。” 沈宝珠轻轻摇了摇头:“迎秋,咱们走不了的。”裴晏辞不会让她离开的。 这时,陈嬷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表姑娘,避子药熬好了。” 陈嬷嬷本是裴晏辞院中的人,自从两人有了那见不得人的关系后,陈嬷嬷便来了她院中。 每次和裴晏辞伦敦完,陈嬷嬷总是会第一时间端上避子药,似乎生怕她这个心思深沉的孤女生下裴晏辞的第一个孩子。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她当初就是使了下作的法子才爬上了裴晏辞的床。 好在,她也不想为裴晏辞生孩子,于是干脆利落地喝下那苦药。 沈宝珠躺回床上,思绪纷飞。 若是当初,没有招惹这裴府的人就好了。 回忆着往昔,深深的疲惫朝着沈宝珠侵袭而来,没多久,她的呼吸便绵长悠远了起来。 迎秋放下床帐,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子。 翌日,晨光微熹,迎秋望着陷在绵软床榻中还睡着的娇美女子,低声轻喊:“姑娘,姑娘,该起了,咱们还得去老夫人那儿请安呢。” 沈宝珠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在迎秋的服侍下起身穿衣。 迎秋给沈宝珠梳理青丝,望着铜镜里曲眉丰颊、夭桃秾李的花容玉貌,不由一阵心惊。 姑娘容貌愈盛,也不知是好是坏。 不一会儿,沈宝珠便收拾好了,依旧是一身浅白色的素雅打扮。 沈宝珠带着迎秋借居在裴府,且住在最偏僻的西北角听竹轩,到内院的养荣堂要点儿时间。 两人穿过小穿堂,走过抄手游廊,顺着一条铺着各色鹅卵石的幽径往前走了一炷香的时候,一间种满了绿植的清净院子就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沈宝珠对着守在屋门口的红衣丫鬟行了一礼:“宝珠来给老夫人请安,劳烦丹红姐姐通报一声。” 丹红笑意盈盈:“表姑娘来了?老夫人早就吩咐过,您若是来了,直接进去便是,不需通报,我带您进去吧。” 沈宝珠:“劳烦丹红姐姐了。” 裴老夫人是她外祖母的嫡亲姐姐,但并不是她的亲外姨婆,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婢生子。 她的亲生母亲是沈家家生子,因为容貌出众,父母怕其被奸人觊觎,便使法子送她进了灶房当厨娘。 可偏偏沈老爷醉酒,误将她小娘当成了沈娘子,这才有了她。 随着一场大火将沈家烧成了灰烬,她也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偌大的家产都被沈老爷几个兄弟们瓜分干净,她什么也没能留下,走投无路,只能带着迎秋进京投奔了裴家。 养荣堂正屋,坐在小榻上的裴老夫人正跟裴晏辞高兴地说着话。 自家这个大孙子不仅生得金质玉相、轩然霞举,才能更是出类拔萃,不过一十二岁便考中了解元。 偏生他的父亲觉得年少成名并非好事,硬生生压了他几年,不然说不准他们裴家就能出一个少年状元了。 裴晏辞及冠时考上了状元,如今弱冠,在京中做了几年官,浑身的气度愈发稳重沉静,只是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因着裴晏辞近日公务繁忙,许久没来给裴老夫人请安,因此裴老夫人不由得拉着他多说了几句。 但说着说着,裴老夫人就不由得叹起了气:“你说你母亲也真是的,季淮年纪还小,就算是犯了错,小惩大诫一番不就好了,为何非得将人送去沧州。” “北地多危险,周围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蛮子,若是你二弟出了什么事,看你母亲如何是好?” 裴晏辞喝茶的动作一顿,道:“祖母别担心了,舅舅也在沧州镇守北地,定会照顾好季淮的,更何况季淮都已经十八了,总不能还跟从前一样在府里招猫逗狗,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 大孙子都发话了,裴老夫人自然无话可说。 这时候,丹红带着沈宝珠走了进来。 丹红笑着开口:“老夫人瞧瞧是谁来了。” 沈宝珠对着裴老夫人行了一礼:“宝珠给老夫人请安。” 一起身,就见昨晚在床榻上折腾她的人此刻正坐在裴老夫人左下首。 “大表哥好。” 裴晏辞没有回复,只是对着沈宝珠淡淡地点了个头。 那双深邃的瑞凤眼不似昨夜的火热,眸中好像凝结上了一层冷淡的薄膜,冷漠得似乎从未见过她一样。 裴老夫人知晓自家这个大孙子性子一向淡漠,于是对着沈宝珠挥了挥手,让沈宝珠坐到自己身边,对着裴晏辞埋怨道:“还是咱们宝珠丫头有心,都说了不必日日来给我请安,可宝珠不管风吹日晒都会来养荣堂陪我这个老婆子,哪像你,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人影。” “孙儿公务繁忙,实在是得不出空来,今日休沐,才得了闲。” “你这孩子,怎的跟你父亲一般,连句好听话都不愿意说。” 裴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菊月立马开口打岔道:“表姑娘,您昨日送来那盘牛乳冻,老夫人着实喜欢,若不是有我们几个拦着,怕是老夫人就能将那一整盘给吃了。” 沈宝珠顿时用不赞同的眼神看向裴老夫人:“老夫人,那牛乳冻寒凉,不可多吃。” 见裴老夫人一脸心虚没有答话,沈宝珠又道:“您要是喜欢,我今日再给您做。” 裴老夫人这才露出了笑颜,顺势道:“记得给晏辞也送一份,他应当还没尝过你的手艺。” 沈宝珠垂眸称是,一副极乖巧的模样。 裴晏辞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第2章 暧昧 裴晏辞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倒是沈宝珠又在养荣堂陪着裴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才起身告辞。 沈宝珠一出养荣堂的门,便往庖厨的方向去。 哪知经过园子的时候,却意外听到了两个丫头在躲懒嚼舌根。 “前段时日,我去大娘子那儿办事儿,不过两天,就拿到了三两银子,大娘子真是大方。” “真是羡慕你,大娘子本就是郡主,出手自然阔绰,可惜大娘子这两日带着娇娇小姐去了静梵寺,不在府中,否则我也要想办法去大娘子院子里讨个差事。说起来,咱府上的那位表姑娘,实在是穷酸,我上次去听竹轩送东西,居然连辛苦钱都没拿到,只给了两块芙蓉糕。” “谁说不是,我上回去只得了五文钱,如今这世道,五文钱值当什么。说起来,这表姑娘倒是生了一副厚脸皮,都在府上住了一年有余了还不走,就她那个出身,难不成还想要等着老爷夫人给她介绍门好亲事不成?瞧她长得那个狐媚样,我看去给人当个外室还差不多。” 说着,两人就咯咯笑了起来。 沈宝珠听闻这话,垂下了眼帘,对着迎秋道:“走吧。” 迎秋不忿:“可是姑娘——” 沈宝珠不搭话,直接转身离开。 然而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二人离开后,裴晏辞就出现在了两个丫鬟跟前。 两个丫鬟如遭雷劈,颤颤巍巍开口:“大、大公子。” 裴晏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跪在地上的两人,只是轻飘飘开口道:“墨书,去寻王管家,这两个丫鬟不分尊卑、妄议主家,让他直接发卖了。” 墨书:“是。” 听着从身后传来的哭天抢地的声音,裴晏辞朝着沈宝珠主仆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抬脚朝着前院走去。 沈宝珠来到了灶房后默默做事,迎秋知道自家姑娘不高兴,便安静陪着打下手。 不一会儿,就做了两碗牛乳冻,一盘让人给养荣堂送去,又给另一盘上淋上了甜乳酪。 别人或许不知,但她知道,裴晏辞嗜甜。 思绪不自觉飘回一年前。 沈家没了后,几个狼心狗肺的叔伯打起了沈宝珠的主意,因沈宝珠出落得如花似玉,便想将其卖去当瘦马。 沈宝珠无奈带着迎秋北上投奔裴家,为了能留在裴家,沈宝珠付出了十二万分的努力。 不仅每日天刚亮就去老夫人和大姑娘院子里请安,暗地里琢磨打探裴府里每个主子的喜好,很快就获得了大部分人的喜欢。 唯有裴晏辞和裴娇娇两人始终对她不咸不淡。 裴娇娇作为太子少师裴安和大娘子,也就是安平郡主的幼女,自小受尽府中宠爱,养成了一副骄纵的性子,自沈宝珠第一天入府以来,这位大小姐就表达了对她的不喜,即便沈宝珠多有讨好,裴娇娇也不为所动。 而裴晏辞则忙于公务,整日披星戴月,不见人影,沈宝珠入府一月才得以见到这位神秘大表哥的真容。 因为听说裴晏辞不喜甜食,沈宝珠特意做了少糖的抹茶酥,让人送去裴晏辞的临风苑,哪知下头的人竟将这抹茶酥和送给裴娇娇的杏仁奶提给搞混了。 正在沈宝珠懊恼之际,裴晏辞却派人送来了口信,说是很喜欢她做的杏仁奶提,还派人送了礼物来。 自那之后,只要裴晏辞与沈宝珠出现在同一个场合,沈宝珠总会偷偷观察这位才貌出众的大表哥。 发现每当对方吃到味淡的糕点时,吃完手中的那一块,他绝不会再伸手,但当吃到甜味重的食物时,总是眉眼舒展,眼底氤氲着浅淡笑意。 不过裴晏辞似乎一向克制,即便是再喜欢,也不会表露人前。 因此,也没多少人发现裴家这位风光霁月的大公子,居然还是个甜食爱好者。 自从发现了这个秘密,沈宝珠便想投其所好,经常给裴晏辞送自己做的糕点,眼瞧着他对自己的态度逐渐软化,却不想发生了那样的事…… 前院书房,裴晏辞看着昨夜太子派人紧急递过来的消息,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泛起汹涌的波澜。 沉息片刻,裴晏辞提笔写下“徐徐图之”四个字。 可在看见“天下为公”这句话时,裴晏辞还是忍不住心绪起伏,收尾时笔墨锋芒毕露,将“之”字划出了纸外。 这时,书房被敲了敲,外头传来墨书的声音。 “公子,表姑娘派人送了点心来。” 裴晏辞缓了缓心神,将书桌上的东西收起来,道:“送进来吧。” 望着摆在桌上发散出阵阵冷香的牛乳冻,裴晏辞直接上手夹起一块放入口中,牛乳的香气配上甜而不腻的乳酪,富有嚼劲的口感一下就将裴晏辞俘获了。 墨书看着自家公子将一整碗牛乳冻吃完,收拾了碗具正准备下去,裴晏辞却喊住了他:“将我私库那支……算了,下去吧。” “是,公子。” 晚间,沈宝珠沐浴过后便坐在铜镜前搽膏子,迎秋则用巾子给她给她擦拭湿发。 裴晏辞如今每半旬到她这儿来一次,昨日来过了,想来今日就不会来了。 因此沈宝珠也没有昨日那般讲究,只随意披了一件纱衣。 刚搽完膏子准备起身,一只大掌就落到沈宝珠的肩膀,重新将她按了下去。 沈宝珠还没反应过来,就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雪柏冷香从身后传来。 裴晏辞不知道何时接替了迎秋。 沈宝珠垂下眸子,轻声询问:“你今晚怎么来了?” 见识过裴晏辞波云诡谲的手段和令人胆战心惊的占有欲,沈宝珠已经不似以前那般对裴晏辞抱有崇敬之情,心中反而有着隐隐的排斥和畏惧。 裴晏辞没有回答,只是小心地给沈宝珠擦拭着每一根发丝,就像是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 亲昵的样子与白日里素不相熟的模样完全不同。 安静的屋子里气氛逐渐暧昧,沈宝珠却一动不敢动,任由裴晏辞动作。 等沈宝珠青丝微干,裴晏辞又给她挽发,紧接着将一支和田白玉簪插进了她的发间。 沈宝珠心中一慌,下意识伸手想要拔下,却被裴晏辞拦住。 对方掌心炽热的温度传递给沈宝珠,沈宝珠的心跳停了一拍,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对方却紧抓着不放。 沈宝珠沉默不语,只随他去。 裴晏辞将沈宝珠的身子转过来,仔细端详着沈宝珠,白玉簪将沈宝珠那张妍姿艳质的脸映衬得出尘了几分,黑沉沉的眼眸中浮现出一股子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情。 “很好看。” 沈宝珠被裴晏辞看得心慌,避开了他的视线,喉头有些干涩:“表哥,这于理不合。” 簪子素来有定情之意,她不能收。 裴晏辞知她的性子,也不逼迫她,只道:“这是报酬,白天的牛乳冻很好吃,明日再给我做罢。” 说着,伸手抚上她滑嫩的脸蛋,跟那香弹的牛乳冻一模一样。 第3章 李长安 夜深人静,众人都已入睡,唯独裴府西北角的听竹轩还亮着光。 裴晏辞坐在床榻上,看着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愈发风姿绰约的沈宝珠。 沈宝珠分明长着一张他从前最为厌恶的妩媚妖娆的脸,可他如今不管怎么瞧都觉得好看。 视线不自觉地落到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上,残留的水珠还顺着脖颈一路滑下,路过锁骨,直至落入那引人遐想的隐秘位置。 白嫩的肌肤在薄薄的纱衣下若隐若现,比起她玉体横尘的模样,更多了一分诱惑的风情,裴晏辞如同旋涡般黑沉的眸中燃起欲望。 沈宝珠对这种视线并不陌生,垂下眼帘掩盖住眸中的冷淡,坐到裴晏辞身边,侧着身子靠进他的怀中。 裴晏辞当即将人抱到自己身上,一手揽住沈宝珠的纤腰,一手揉捏把玩着她柔嫩的手,将沈宝珠整个人笼罩其中。 闻着充斥于她鼻间的雪柏冷香,沈宝珠柔声道:“表哥,宝珠明日能不能出府?宝珠想去买些东西。” 裴晏辞那双瑞凤眼瞬间眯了起来,语气却依旧温和:“有什么需要的我让人采买回来便是,何必特地出府一趟?” 沈宝珠心中一紧,立马道:“宝珠在府中有些闷,想要出去逛逛。” 看着沈宝珠满脸不安,裴晏辞笑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道:“知道了,明日我让观棋跟着你。” 观棋是临风苑的护卫,武功高强,也是裴晏辞的贴身护卫之一。 沈宝珠正想要拒绝,就听到裴晏辞的声音从她脑袋上方传来:“宝珠,听话些。”别让他失望。 沈宝珠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靠在一起,享受着片刻宁静。 也不知是谁先有了动作,两人的唇舌瞬间纠缠在了一块,裴晏辞顺势覆身而上。 又是一阵疾风骤雨。 云雨初歇后,沈宝珠躺在裴晏辞怀中喘着气,乌黑浓密的湿发贴在她云堆雪般的肌肤上,黑眸潋滟,红唇微肿,活脱脱似个山野妖精。 裴晏辞啄了啄沈宝珠的唇角,眼中全是满足。 这时,陈嬷嬷将避子药端了上来。 沈宝珠起身喝药,裴晏辞不说话,只是抚着沈宝珠光洁的后背,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沈宝珠睡着后,他才起身离开。 第二日,沈宝珠醒来时没有看见裴晏辞,也不觉奇怪,毕竟裴晏辞从不在她这里过夜。 给老夫人请完安后,沈宝珠收拾收拾便准备出门。 刚走到侧门,就看见早早等候在门口的观棋。 观棋将手中的帷帽递给沈宝珠:“表姑娘,公子吩咐您戴上这个。” 沈宝珠沉默着接了过来,在迎秋的搀扶下坐进了马车。 大约过了两刻,便到了东市长街。 大盛朝民风开放,不论男女皆可出门做买卖,因此长街上十分热闹,摊贩店铺数不胜数,叫卖声不绝于耳。 但沈宝珠却无心于此,望了一眼缀在自己身后不远不近的观棋,心中闪过一丝不耐。 随后,沈宝珠似是想到了什么,对着观棋道:“观棋,我想买些马蹄回去做糕点,你去帮我瞧瞧这街上有没有卖的。” 观棋知道沈宝珠这是想支开自己,但他本就对被派来保护沈宝珠这件事情十分不满,于是从善如流地离开了。 沈宝珠也没有想到居然这么顺利,当即带着迎秋朝着另一个方向赶去。 沈宝珠从来到京城开始,就一直有在酒楼寄卖糕点,只是后来出入裴府实在不便,这才与醉芳楼合作,将糕点方子卖给酒楼,自己则拿十分之一的提成。 银钱虽然不多,但这也是她将来立身的根本,毕竟她从不觉得自己能在裴府一直待下去,因此一分一毫都十分珍惜。 沈宝珠要求醉芳楼将银钱折成银票并月结,所以每月都得出府一趟。 拿到了这个月的钱,沈宝珠便放下了心,带着迎秋逛了起来。 哪知,刚好碰上在街头卖字画的李长安。 李长安是个秀才,父亲早亡,母亲独自一人拉扯他长大。 沈宝珠与他认识实属偶然,当初她初入京城,意外碰上了被典当行赶出来的李长安。 原是李长安的母亲病重,家中亲人都不愿借钱给他,他只能变卖家中产物,可他已然家徒四壁,母亲的病却不见好,想要求典当行通融一二,却被人给赶了出来。 沈宝珠见他可怜,又想到了自己小娘,便将自己当时全身上下的钱都给了对方。 李母这才得以保下了性命,李长安也成了她来到京城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帮了她不少的忙。 “长安哥哥,好久不见。”沈宝珠掀开帷帽帘。 听到这清丽婉转的声音,李长安迅速抬头,只见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桃花面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李长安暗中平复心情,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失礼,对着沈宝珠浅笑:“宝珠妹妹,许久不见。” 路旁的酒坊二楼雅间。 坐在窗边的裴晏辞看着瘫坐在榻上,捏着酒杯,自成一派悠然自得的太子,神色淡然道:“前两日圣上才下令禁足,殿下今日便跑出来喝茶,若是叫圣上知道了,只怕是又要生气。” 太子挥挥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道:“老头子脾气太差,天天生气,我若处处顾忌他的心情,我还要不要活了。更何况,老头子每日都派人暗中跟着我,想必如今他已经知晓了我出门喝酒的事,既如此,倒不如喝个尽兴再回宫挨骂也不迟。” 说着,太子便换了个姿势,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似随意地询问道:“我前两日给你递的消息,你如何看?” 裴晏辞不动如山:“殿下的想法固然很好,但如今朝中官员大多来自门阀世家,殿下想为之事,无疑是打破他们的根基,到时候各大世家联合,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为了这一日,我可费了不少心思,才不会轻易言弃”,太子眸光微闪,似笑非笑地看向裴晏辞,“倒是你,我记得你河东裴氏也是流传了百年的世家,且裴氏族学富有盛名,你就不加以阻止一二?” 裴晏辞:“殿下是太子,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臣自当以殿下的想法为先。” 太子看着裴晏辞一如既往的笑容假面,撇撇嘴:“真是无趣。”随即朝着窗外看去。 看到底下一对动作亲密的男女,太子不由轻声感叹:“果然是到了春天,多么美好的画面啊,看得我都想谈恋爱了。” 裴晏辞已经习惯了太子总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并不太在意。 顺着太子的视线望去,只一眼,他就握紧了拳头。 一双瑞凤眼死死盯着底下那对小儿女。 只见那年轻的书生将女子头上的帷帽摘下,又笑着抚平她的头发。 两人看起来十分亲昵,融洽的氛围似乎将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裴晏辞咬牙切齿地开口:“确实,很美。” 第4章 怒火汹涌 因为许久未见,沈宝珠难免与李长安多说了两句,两人随意寻了一处茶肆坐下,互相告知对方的近况。 一时间,相谈甚欢。 原本李长安还想邀请沈宝珠一同用饭,但沈宝珠想到昨日答应了裴晏辞还要给他做牛乳冻,便拒绝了李长安的邀请。 李长安虽有些失望,但还是对着沈宝珠温柔地笑:“宝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长安哥哥一定尽力相帮。” 沈宝珠笑着摇摇头,同李长安告别,随后就带着迎秋坐上了回裴府的马车。 等回了听竹轩,沈宝珠突然一个激灵,她忘记把观棋带回来了! 然而下一秒,就听听竹轩的一个小丫鬟道:“姑娘回来了,刚刚观棋护卫特地送了一篓马蹄来,姑娘看看想怎么吃。” 听到这话,沈宝珠才松了口气,看来应当是观棋自己回来的,竟比她们坐马车还快。 沈宝珠今日的情绪尚佳,不仅拿到了银钱,还和许久未见的朋友说上了话,于是大手一挥:“将这篓马蹄都削皮,我做马蹄糕吃,大家都来尝尝鲜。” 沈宝珠的听竹轩距离灶房不远,再加上沈宝珠经常去灶房做些新鲜吃食分给大家,因此跟灶房里的奴仆相处得还算不错。 听闻沈宝珠此次要做新糕点,下人们统统围上来准备偷学个一两手顺便蹭些糕点吃。 沈宝珠也不在乎,在灶房内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前院,裴晏辞一回府就直奔书房。 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对着墨书冷声道:“将观棋叫进来。” 墨书心中一跳,当即低眉顺眼地退出了书房,将观棋唤了进去。 守在门口的墨书听着书房里的问答,一颗心沉到了海底。 下一秒,就听到屋里头传来“咔嚓”一道清脆的破裂声,似是茶杯碎了。 裴晏辞的声音透过窗柩清晰地传入墨书的耳中:“观棋不尊主子,玩忽职守,杖三十,扣一年例银。” 不多久,裴晏辞和观棋一起走了出来,跟在裴晏辞身后的观棋一脸不服气,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墨书扯了扯袖子,观棋只得闭嘴。 观棋挨罚时,裴晏辞将自己院中的人都叫过来观刑。 “啪啪”声不绝于耳,竹板落下的力道绝对不轻,看着观棋逐渐变得惨白的脸色,众人不由在心中拉起了警报,往后对表姑娘可得尊敬些。 墨书心里也有些复杂,原本以为自家公子只是将表姑娘当成个消遣的玩意儿养着,毕竟当初若不是表姑娘给他家公子下春药,他家公子也不可能同她一个低贱的孤女产生联系。 可眼下看着,分明是公子动了真心。 沈宝珠在灶房忙活完天都黑了,将做好的糕点派人给养荣堂和临风苑送去,便回了听竹轩。 刚一踏进院子,看见黑黢黢的屋子,沈宝珠就道:“迎秋,天都黑了,怎么不点灯。” 半弯着身子站在门口的迎秋对着沈宝珠轻轻摇了摇头示意。 沈宝珠的身子顿了顿,瞬间明白了迎秋的意思。 理了理衣裳和头发,确认没出什么差错,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一进屋子,适应了下屋子里的暗度,沈宝珠才看见坐在桌边的身影。 “表哥?这么晚了怎么不点灯,坏了眼睛可怎么办?”说着,沈宝珠便拿出火折子,想要上前点亮桌上的烛火。 可刚刚触碰到灯罩,沈宝珠就被一股大力拉住,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沈宝珠被对方紧紧箍住,有些不适地挣扎了两下。 哪知裴晏辞将她抱得更紧了,像是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一样。 沈宝珠握住裴晏辞抱着自己的手,轻声道:“表哥,你怎么了,还好吗?” 裴晏辞没有说话,沈宝珠感受着从身后那人胸膛处传来的心跳,心中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晏辞才开口:“今日去见谁了?” 沈宝珠这才知道他犯病的理由,正想要跟往常一样搪塞他一番,却感觉到身后那人将脸埋进了她的肩窝。 温热的气息打在沈宝珠白嫩的脖颈,有一股子抓心挠肝的痒意,沈宝珠下意识耸了耸肩膀。 转过身,抱住裴晏辞,轻声哄他。 “表哥,今日我同李公子就是在路上偶然碰见的,他这段时日天天都在街边卖字画,我们不是提前约好的,你别生气。” 裴晏辞早已派人将事情打探清楚,自然知晓两人并无干系。 可是一想到白日里两人那般亲密的模样,说出的话仍旧尖酸刻薄:“先是季淮,再是这个李公子,沈宝珠,你有我还不够,就非要招惹别的男子吗?” 沈宝珠微微垂下眼眸,没有反驳。 因为她当初来到裴府时本就打着为自己寻一个好夫婿的想法,却每次在与外男接触时都会被裴晏辞撞见。 想来他当初就以为自己是个沾花惹草,放浪形骸的人了吧。 至于裴季淮,想到去岁所有人都去庆贺裴娇娇的及笄礼,只有他一脸傻乐地给自己送来生辰礼物,沈宝珠的胸口忍不住上下起伏了一瞬。 沈宝珠没有看裴晏辞,转过身背对着对方,轻声道:“表哥既然这般看不上我,那我们的关系也该到此为止了,我们两人的开始便是个错误,不是吗?” “呵,错误?” 裴晏辞冷笑一声,眼中怒火翻腾,就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兽终于张开了獠牙。 “沈宝珠,离开了我,你还能去哪儿?去找裴季淮?哦,忘了告诉你,裴季淮就是我让母亲送去沧州的。” 听到这话,沈宝珠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裴晏辞。 月光透过窗户映照在裴晏辞脸上,只见他俊美的面孔被分成了一阴一阳,褪去温润如玉的伪装,他浑身上下的气质都变得阴鸷邪肆,看得人胆战心惊。 “你若是想那位李公子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京城,便不要再说那些伤人的话,也不要偷偷出去见他了,嗯?” 见沈宝珠没有反应,裴季淮又贴上了沈宝珠的后背,闻着沈宝珠那熟悉的发香,裴季淮忍不住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沈宝珠的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招惹了怎样的一个恶魔。 第5章 被软禁 翌日清晨,沈宝珠想要出院子去给裴老夫人请安,却被告知没有裴晏辞的允许,不允许随意进出。 她被软禁了。 沈宝珠也没有恼怒,或者说,她早就知晓裴晏辞的真面目。 因此当面对这相对而言处罚较轻的软禁时,心底悬着的大石反而落了地。 毕竟昨晚裴晏辞离开的时候实在不算体面。 前院书房,裴晏辞左侧脸有一道鲜红的巴掌印,过了一夜,这红痕看起来愈发肿胀,但他似乎丝毫不在意。 一边处理桌上的公务,一边开口询问:“听竹轩那边如何?” 墨书恭敬回复:“表姑娘知道不让出去,便回屋子了,还未出来过。” “知道了,下去吧。” “是。” 想到昨夜沈宝珠红着眼眶质问的模样,裴晏辞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无论如何,她都别想逃离他身边。 从这日开始,除了把守在听竹轩门口的护卫,裴晏辞再也没有出现在过沈宝珠的跟前。 沈宝珠也刻意不去想裴晏辞,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就这么过了五日,安平郡主带着裴娇娇回府了。 两人在自己院子里收拾完后,便去给裴老夫人请安。 “母亲。”安平郡主吩咐下人将她买的礼物交给裴老夫人的丫鬟。 “祖母,我好想你!”裴娇娇直接朝着裴老夫人扑了过去。 裴老夫人看见两人回家,心中高兴,留着两人多说了会儿子话。 期间,菊月给他们上了两碗牛乳冻。 裴娇娇吃完,就对着裴老夫人撒娇道:“祖母,这点心真好吃,待会儿让我带些回芙蓉阁吧。” 裴老夫人笑着刮了刮她的小肉鼻:“是你宝珠表姐新出的点心,见老婆子喜欢,就将方子送予我了,我们娇娇若是喜欢,直接将这点心方子拿去便是了。” 听到这话,安平郡主瞬间皱起了眉头,裴娇娇也放下了手中的碗,不复之前的热络。 裴娇娇:“祖母,你知不知道这沈宝珠她——” 裴娇娇话还没说完,就被安平郡主打断:“母亲,将方子给我吧,这点心寒凉,娇娇不宜多吃。” 裴老夫人点点头,示意菊月去誊抄一份点心方子。 裴老夫人原本还想问裴娇娇刚刚未说完的话,却被安平郡主转移了话题。 “母亲,晏辞已经弱冠,却到现在还未定下婚事,往日里我问他,他也只说是不着急,我想着,咱们京郊那一处别庄似是还空着,不如举办一场赏鱼宴,多邀请些世家小姐来参加如何?” 说到自己的大孙子,裴老夫人立马精神了,对着安平郡主提出的意见连连称是。 谈论得差不多,两人便定下时间,准备一旬后举办宴会。 见裴老夫人打哈欠,安平郡主带着裴娇娇告退。 一出养荣堂的院门,裴娇娇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母亲,你方才为什么阻止我将沈宝珠干的破事说出来?” “若不是她勾引二哥,二哥也不会被送到沧州去!”真是讨厌! 更何况,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居然生得那样好看,更讨厌了! 裴娇娇眼底的嫉妒之情昭然若揭。 安平郡主虽然不喜自己的儿子同沈宝珠走得近,但她着实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是沈宝珠故意勾引。 毕竟府里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裴季淮围着沈宝珠转。 只是为了分开两人,自己不得不将二儿子送去沧州,安平郡主心底也不是不怨沈宝珠的,但她一个孤女,自己还能真的跟她计较不成。 反正等回头随意给她寻个人家打发了便是,刚好也绝了季淮的心思。 这些话安平郡主自然不会同裴娇娇说起,只是道:“行了,再过一旬就要举办赏鱼宴,母亲派人帮你做两件新衣裳,先前那些衣服都旧了。” 裴娇娇立马高兴了起来,立马淡了去找沈宝珠麻烦的心思,亲亲热热地拉着安平郡主道:“谢谢母亲。” 沈宝珠不知道,从安平郡主和裴娇娇两人回来之后,裴晏辞便暗中撤了护卫。 直到六月初五清晨,裴家女眷准备出门去京郊别庄,沈宝珠才得以出门。 毕竟来到裴府这一年,沈宝珠着实很得裴老夫人的喜欢,就连此次赏鱼宴,裴老夫人都想着对方,安平郡主不得不加上了沈宝珠的名字。 沈宝珠一走出裴家大门,就瞧见了坐在马上的裴晏辞。 不复往日儒雅的文人扮相,他今日一身缟羽色圆领袍,腰间束着黑色蹀躞带,一双银质护臂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为他添了几分英气与洒脱。 那张如玉般的面庞更是夺人心神,巴掌印早已没了痕迹,浑身上下风流气度浑然天成,沈宝珠大概能明白为何裴晏辞为何总是能位居京城公子排名之首了。 见裴晏辞朝她望来,沈宝珠下意识低下头,走到马车旁,在迎秋搀扶下进了车厢。 马车内的裴娇娇看见沈宝珠,冷哼了一声,正准备出声赶人,就听到自家大哥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 “你们两个安分些,家里没有准备多余的马车,谁若是闹事,便下来自己走到别庄。” 裴娇娇当即歇了心思,只狠狠地瞪了沈宝珠一眼。 一路上,沈宝珠都没有开口说话,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 裴娇娇觉得没有意思,便故意开口道:“你知道咱们这次去别庄干什么吗?” “宝珠不知,请表妹指点。” 裴娇娇翻了个白眼:“谁是你表妹,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此次赏鱼宴就是为我大哥挑选未来嫂嫂的,今日到场的都是贵家小姐,你若是懂事,等到了地方就自己躲一边去,可别碍了人家的眼。” 见沈宝珠低头,裴娇娇还以为自己说的话戳中了沈宝珠的痛处,脸上满是得意。 殊不知,沈宝珠低头是为了掩盖住自己眼底的期待。 裴晏辞要定亲事了! 那是不是说,她终于有机会离开裴晏辞了? 沈宝珠思绪纷杂,连裴娇娇说的话都没能仔细听,一路上都在畅想着离开裴晏辞后的快活日子。 直到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裴家的京郊别庄到了。 第6章 荷塘奇遇 一下马车,沈宝珠就看到安平郡主派人将裴老夫人送进别庄,自己则留在别庄大门跟前来拜谒的别庄管家谈论此次宴会的准备情况。 等两人说完话,沈宝珠恭敬地对着安平郡主请安。 “郡主。”沈宝珠对着安平郡主行了一礼。 安平郡主淡淡回了一声,便不再理会沈宝珠。 倒是一边的裴娇娇挑衅地看了沈宝珠一眼,随即又拉着安平郡主亲亲热热地说话。 沈宝珠默默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不远处的裴晏辞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视线从沈宝珠的身上一滑而过。 看起来似乎瘦了些,在听竹轩没有好好吃东西吗? 思绪纷繁间,安平郡主对着裴晏辞挥了挥手:“晏辞,今日来赏鱼宴的人不少,你父亲这几日忙着公务,要晚些来,前院的接待之事你和管家且多上点心。” 裴晏辞点头:“母亲放心,我心中有数。” 安平郡主这才带着裴娇娇和一众下人进了别庄。 沈宝珠默默跟上,远远地缀在队伍最后头。 站在大门口的裴晏辞盯着那道消瘦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他视线,才收回自己贪婪的目光。 一行人从正门进入,顺着花荫小道前行,行百步,进百花苑,亭台楼阁跃于眼前,假山奇石错落有致,枝叶扶疏,清泉潺潺,鸟雀啼鸣,看得人醉心不已。 若说裴府是花团锦簇、金堆玉砌,那这别庄更多的是古朴雅致、葳蕤蓬勃。 比起那让自己寸步难行的金玉囚笼,沈宝珠倒是更喜欢这背靠青山绿水的偏远别庄。 安平郡主准备带着裴娇娇,手把手教她管家之道,于是直接将沈宝珠打发到了裴老夫人身边。 裴老夫人的院子在后院正东方向,是整个别庄内最为宽阔的一个院子。 虽然有下人时时照看,但院子看起来还是有些冷清。 唯有一棵松柏高耸入云,郁郁松松,看起来长得十分茂盛。 沈宝珠将自己在裴府中做的糕点拿出来交给裴老夫人身边四大丫鬟之一的梅香,梅香将马蹄糕装进精致小碟,又倒了一壶热茶,这才端到裴老夫人跟前。 裴老夫人当即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一口点心一口清茶,还没有菊月在一旁时时劝谏,日子过得可比在府里美多了。 没一会儿,一碟点心便见了底。 见裴老夫人还不满足,沈宝珠开口:“老夫人,您今日已经吃了许多,不能再吃了。” 梅香也在一旁劝说:“是啊,老夫人,出门之前菊月姐姐可特意嘱咐过,说您脾胃虚弱,不能让您多食点心。等回去若是被菊月姐姐知道我没拦住您,怕是要被菊月姐姐教训。” 裴老夫人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劝阻,蠢蠢欲动的心思瞬间就熄灭了。 可瞧着沈宝珠和梅香二人又觉得心烦,于是直接将两人赶了出去。 一出屋门,梅香一个眼神都没给沈宝珠,冷哼一声,直接转身离开。 迎秋皱着眉头,却也不敢多言。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梅香暗地里竟对裴二公子裴季淮生了心思,可季淮少爷又总围着自家姑娘转,难免惹了她的眼。 沈宝珠带着迎秋走出院子,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安平郡主似乎没有为自己安排歇息的屋子。 沈宝珠想去寻管家为自己找一个能歇脚的地方,但这别庄实在有些大得离谱,主仆两人又不甚熟悉,跟着几个忙活的婢女走了一段路,竟走到了一处僻静地儿。 望着眼前幽幽小径,沈宝珠本想原路返回。 哪成想却听到了从不远处传来裴晏辞的声音:“你确定刚刚看见表姑娘出现在这里?” “是,奴婢亲眼瞧见的,不敢有半分虚言。” “墨书,带人去找。” “是。” 听到这儿,沈宝珠心一狠,直接钻进了小道。 即便距离那晚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的时日,但她仍未做好面对裴晏辞的准备。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阴森幽暗的小路到了尽头,一片刺目的光亮传来,沈宝珠这才豁然开朗。 她拨开遮盖的浓密枝叶,只见一片茂盛的荷塘出现在她眼前。 绿水蓝天,碧波漫卷,层层叠叠,隐约间还能瞧见或粉或白的莲瓣夹杂其中,微风吹过,好似激起层层绿浪,带来阵阵清香。 望着这一幕,沈宝珠有些怔愣,不期然想起幼时小娘带着她采莲蓬果腹的时候。 那时沈老爷与沈大娘子感情甚笃,哪知沈老爷醉酒,误将她小娘当成了沈大娘子,强迫了她。 沈老爷认为她小娘心思深沉,故意勾引他背叛沈大娘子,本就不想负责,哪知只一夜,她小娘就有了她,沈老爷再不愿,也只能咬牙认了下来。 但却将她们母女二人认作他与沈大娘子忠贞感情上的污点,只将她们扔在偏僻小院自生自灭,就连名字也是她小娘给她取的。 宝珠宝珠,如宝似珠,别人听着或许会觉得俗气,但沈宝珠却十分喜欢自己的名字。 原本奴仆们照顾母女二人还算尽心,但见沈老爷久未踏足小院,自然也生出了踩高捧低的心思。 自沈宝珠有记忆以来,就从未吃过一顿饱饭。 好在小娘生性洒脱乐观,既然府中吃不饱,便带着她偷偷出府觅食。 距离沈府后门一里地,有一片小荷塘,小娘每年夏日都会带着她泛舟采莲蓬。 她还记得小娘唱的那独属于江南的吴侬软语小调,和突然而来的郑重告诫:“宝珠,宁做穷人妻,莫为高门妾。” 小小的沈宝珠将这话牢牢记在心中,直至今日都没有忘记。 说起来,她小时候还在那片荷塘附近救过一个公子呢。 当时那公子浑身是伤,重伤昏迷,掉进荷塘差点淹死,还是她给人捞出来的。 她自认不是好人,见对方生得好,又衣着不凡,于是趁着他昏迷着的时候拿走了他腰间的墨色鱼纹玉佩,企图挟恩以报。 只是可惜后来对方被赶来的人马接走,再无音讯。 想到曾经,沈宝珠不由得心绪起伏。 心思单纯的迎秋在一旁高兴道:“姑娘,这片荷塘长得真好,这荷花开得可比以前咱们沈府后面那片荷塘好看多了。” 沈宝珠不在意地点点头:“是,想来做成凉拌莲花更好吃。” 话音刚落,就听从一旁传来了一声轻笑。 沈宝珠和迎秋下意识看去,就见一个身着青色杭绸竹纹袍,扇着折扇的清隽男子走了过来。 第7章 周行己 周行己是户部尚书嫡次子,既不像需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那般受人重视,又没有天性活泼爱撒娇的小弟那般惹人喜爱。 自他识字以来,威严少语的父亲只会对着长兄疾言厉色、竭尽心力,慈爱温柔的母亲也只会抱着幼弟亲亲热热地喊“心肝儿”。 而他被夹在中间不上不下,既无父子间的父慈子孝,又无母子间的舐犊情深,恍若游离于周家之外。 年幼时的周行己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父母忽视,自然也为此做出过不少努力。 可当他捧着夫子批复的甲上文章给周父周母时,他们也只是淡淡地夸了一句,便又转头去关心长兄幼弟。 他这才明白,人心既是肉长的,自然会有所偏颇。 周行己不是没有想过像京中其他纨绔一般抛弃学业,放浪形骸,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可他不愿让祖母伤心,毕竟祖母是这偌大的周府中唯一真心爱护他的人。 于是周行己沉寂了下来,就像大部分家中被夹在中间的孩子一样,收敛锋芒,泯然众人。 一副随心所欲的模样,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中,什么都没法引起他的注意。 只扬着一张笑脸,实际对所有人都竖起了厚重的心墙。 时间长了,就连周行己也不记得自己从前是个什么模样了。 此次来裴府别庄,也不过是没耐住小妹的百般哀求,这才护送母亲和小妹过来。 可周行己冷眼瞧着前院里忙着寒暄的各大世家子弟,心中实在觉得厌烦,与周母打了一声招呼便离开了前院。 周行己有心往人少的地儿去,不多久,便寻到了别庄后的一片荷塘。 望着这碧空如洗,满塘荷叶的画面,周行己终于放松了下来。 正准备在此地打发时间,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对话不期然进了他的耳朵。 “姑娘,这片荷塘的荷花长得真好。” “是,想来做成凉拌莲花更好吃。” 周行己没忍住笑出了声,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竟这般有趣。 朝着不远处的两人望去,却意外撞进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 周行己一愣,摇着折扇走了出来。 看见对面两人防备的目光,周行己在离她们一丈七的地方停了下来。 近距离看,对面为首的女子容貌更盛,乌发雪肤,螺首蛾眉,绛唇映日,尤其是那双眸子,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周行己在京中这许多年来,除了宫中的娘娘们未能得见,大到世家贵女,小到农家女子,竟无一人能够比得上眼前之人。 一时间,周行己有些移不开眼。 沈宝珠微微蹙眉,对面那男子赤裸裸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让她有些不适。 大盛朝男女之防虽然没有前朝严苛,但若是被发现男女独处,还是会惹来不小的风波。 于是沈宝珠行了一礼:“见过公子,小女无意闯入,实属抱歉,先告辞了。”说着,便准备带着迎秋离开。 周行己将折扇一收,伸手拦住了沈宝珠的去路:“姑娘且慢。” 沈宝珠脚步一顿:“公子还有何事?” 周行己似是看不见沈宝珠眼底的不满,道:“姑娘花容月貌,周某心生仰慕,只是在下眼拙,不知姑娘是哪家小姐?” 沈宝珠握紧拳头:“我哪家小姐都不是,烦请公子让路。” 周行己恍若未闻,只盯着眼前的小姑娘。 两人对峙而立,互不相让。 就在这时,熟悉的清冷声从沈宝珠身后传来:“沈……表妹,祖母在寻你。” 沈宝珠同周行己一起望去,只见那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身上沾了几片叶子,白色圆领袍上也划上了几道痕迹。 但这丝毫没有贬损他那惊人的美貌,反倒平添了几分肆意洒脱之感。 沈宝珠低头,带着迎秋快速走到了裴晏辞身后,低声道:“表哥。” 裴晏辞应了一声,侧目见沈宝珠神色平静,衣衫完好,应当是没出什么事,这才放下了心来,随即朝着周行己看去。 周行己,户部尚书周津中家的二公子,容貌出众,率性之至,但才能不显,比起他的兄长和小弟,在这京城中知晓他消息的人并不多。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周行己对着裴晏辞遥遥拱拳行了一礼。 裴晏辞对着他点头示意,随后带着沈宝珠离开。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周行己这才重新打开扇面摇了摇。 原是裴府的表姑娘。 他家小妹与裴家小娘子关系甚好,从一年前他就从小妹口中知晓裴家来了个破落户表小姐,只是没有想到容貌竟生得这般出众。 可惜了,长得那般合他的口味,但家世太低,对他没有助益。 回头望了望满荷塘的荷花,周行己叹了口气。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啊。 另一头,裴晏辞紧紧抓着沈宝珠纤细的手腕,向前疾步。 因为速度过快,沈宝珠踉跄了两步,差点没站住。 裴晏辞扶住沈宝珠,沈宝珠便顺势抽回了手,刚刚被紧攥的手腕此刻已经开始变得乌青。 沈宝珠不着痕迹地放下衣袖遮住伤痕,抬头看向裴晏辞:“表哥不是说老夫人寻我?” 裴晏辞眸光沉沉,深深看了沈宝珠一眼,道:“我送你过去。” 园子里,来裴家别庄做客的贵女三三两两地分散其中。 不远处凉亭里坐着几个女子,裴娇娇赫然身处其中,其余人隐隐以其为首。 裴晏辞和沈宝珠路过园子时,恰巧被几人瞧见。 周家小娘子周环瑶低声询问裴娇娇:“娇娇姐姐,那是不是晏辞哥哥?跟在他身后的女子是?” 周环瑶声音虽小,但这凉亭中所有女子的视线都似有若无地朝着裴娇娇看去。 裴娇娇朝着周环瑶指的方向瞧了一眼,看到沈宝珠的背影,立马皱眉,沈宝珠怎么跟大哥哥在一起? 母亲说了,举办此次的赏鱼宴是为了相看未来的大嫂,可不能出问题。 裴娇娇当即道:“不过是借居我家的一个孤女,不必在意。” 周环瑶了然道:“原来那就是娇娇姐姐你一直说的那个表妹呀。” 裴娇娇没有回复,周环瑶顺势转变话题,众人这才又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第8章 嘲讽 裴晏辞将沈宝珠送至裴老夫人处,正准备离开,却被裴老夫人留了下来。 “晏辞,你年纪也不小了,瞧瞧京中跟你同龄的男子,孩子都已经遍地跑了,趁着这次赏鱼宴,你且好好瞧瞧有没有中意的女子。” 裴晏辞闻言,朝着躲在角落的沈宝珠看去。 只见对方一脸得体的浅笑,似乎也十分赞同祖母的说法。 裴晏辞暗中握紧了拳头,脸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只是对着裴老夫人道:“是,祖母,孙儿省得。” 裴晏辞离开后,裴老夫人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沈宝珠身上。 “宝珠,你总待在我这老婆子这儿做什么,难得出门,多出去逛一逛。” 沈宝珠看向裴老夫人,试探地问道:“不是老夫人您让人叫我回来的吗?” 裴老夫人当即否认:“我叫你回来做什么,让你看着我偷吃点心吗?” 话音刚落,裴老夫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闭紧了嘴巴。 沈宝珠看着眼神闪烁,满脸心虚的裴老夫人,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裴老夫人自觉老脸挂不住,直接出声赶人:“行了,平常在府里总待在老婆子这儿就算了,今日难得出门,就别老是窝在这儿了。青年人,别总那么紧绷,还是有朝气些的好。” 听闻这话,沈宝珠一愣,下意识朝着裴老夫人望去。 只见往常那双充满了狡黠的苍老双眸此刻带着宽厚与慈爱,就好像裴老夫人真的只是将沈宝珠当做自家晚辈来关心爱护。 不知为何,沈宝珠只觉得鼻头一酸,闷闷道:“是,宝珠明白了。” 望着沈宝珠出门的背影,裴老夫人叹了口气。 从沈宝珠来到裴府第一日开始,裴老夫人便看出来这是个心中有成算的姑娘。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过往经历不堪,这孩子心思太重,一举一动都带着算计。 经历了大半辈子后宅腥风血雨的裴老夫人哪里能看不出来,只不过这孩子身世实在可怜,又单纯为了在这府中寻求一片栖身之所。 因此刻意讨好也好,真心对待也罢,裴老夫人都一一受了。 但相处时间久了,裴老夫人难免生出了两分真心,她是真的心疼这个孩子。 唉,只盼她能得偿所愿。 沈宝珠无处可去,想到刚刚园子里有不少人,便准备混入人群。 可她容貌实在是出众,一走到园子,不少世家小姐就明里暗里投来刺探的视线。 沈宝珠只当不知道,走到洁白榴花下闲站着。 一身月白色衣衫将其映衬得肤白貌美,即便打扮得素净,在一群花枝招展的贵女中仍显得一枝独秀。 只见一个穿着一袭淡粉色烟笼梅花百褶裙,袖口还绣着金纹蝴蝶,看起来精致又高贵的女子带着几个女子朝着沈宝珠走去。 刚刚靠近,这女子便上下打量了沈宝珠一番。 沈宝珠没什么钱,卖点心转来的银钱也都被她存了起来,从不花用,因此身上穿着的还是在扬州府时小娘花钱找外头裁缝给她做的旧衣。 这已经是她所有衣裳里看起来最为体面的一件了,毕竟从来了裴府之后,她再也没有做过新衣。 虽然布料并不昂贵,但一针一线走势精巧,再加上有沈宝珠容貌加持,才让这件衣裳看起来不俗。 只是再好看的衣裳,时间放久了,看起来总有些泛旧。 那粉衣女子见沈宝珠穿着寒酸,身上并无其他首饰,只头上插了一只白玉簪,还以为是哪个落魄世家的小姐。 于是直接开口嘲讽:“哟,这裴家的宴会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参加了,衣着如此寒酸,莫非是哪家的落魄千金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 话音刚落,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女子纷纷捂嘴笑出了声,眼中的嘲弄根本掩盖不住。 沈宝珠静静站着,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似乎丝毫没将几人放在眼中。 粉衣女子见状,心中更加不悦,言语更是侮辱挑衅。 在一旁的天青色衣袍姑娘有些听不下去,正准备挺身而出,却被她身旁穿着一身雪青色衣衫的年轻女子拉住了。 “别去,你可知那领头的女子是谁?”雪青色衣衫姑娘指着那一道粉色身影道。 “我管她是谁,这般欺辱别人,总归不是什么好人!”天青色衣袍姑娘愤愤不平。 雪青色衣衫姑娘叹了口气:“那是镇国大将军家的嫡女,钟令嘉!” 天青色衣袍姑娘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放低了声音:“是她?!她回来了?” “正是,她都回来一年多了,只是往常都被拘在府中,我们不得见罢了。” 这钟令嘉的名气在京城着实是不小,先前仗着自己父亲是镇国大将军,到处挑拨闹事,瞧见比她生得美的女子便出手毁了对方的容貌,遇见她中意的男子便直接强夺回府。 可谓是欺男霸女,民怨沸腾。 偏偏镇国大将军手握军权,就连皇帝都得让他三分,其余人自然是不敢上门讨要说法。 直到三年前,这钟令嘉瞧上了裴府大公子裴晏辞,想将人强抢回府。 哪知裴晏辞直接上书告到御前,其余御史顺势揭竿而起,将钟令嘉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全盘揭露。 圣上无奈,既不能寒了臣子的心,又不能开罪镇国大将军,于是便将钟令嘉贬到千里之外的寒山寺,惩罚她在寺中静修两年。 如今两年期满,她自当回到京城。 可是看着眼前嚣张异常的女子,想来对方在寒山寺应当也没受什么罪。 只是苦了那白衣女子,要受其刁难。 但很快,天青色衣袍女子发出了疑问:“这钟令嘉既得罪过裴家,她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裴家的地界,裴家愿意给她下帖子?” 下一秒,一道娇纵的女声从两人身后响起:“钟令嘉,我母亲没给你家下帖子吧,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正在说话的两人朝着身后望去,只见裴娇娇不知何时站到了钟令嘉对面,身后也跟着好几人。 听到裴娇娇的声音,钟令嘉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一边转头一边道:“裴娇娇,别那么无情嘛,好歹几年前,我们也是闺中好友呢。” 裴娇娇与钟令嘉对视间,一阵电光火石,火药味十足。 第9章 针锋相对 听到钟令嘉的话,园子里众人的视线都在钟令嘉和裴娇娇两人之间逡巡。 京中一直有传闻说早年钟令嘉同裴娇娇交情匪浅,但主角之一不在京城,裴娇娇又被安平郡主严加管束,众人无法考证,于是后来这传闻就不了了之。 不过现在来看,只怕不是空穴来风。 钟令嘉好似觉得这把火烧得还不够热,又添了把柴。 “娇娇,我不过离开了京城两年,你就用这般冷漠的态度待我,可真让我伤心啊。” 裴娇娇气红了眼:“钟令嘉!你胡说些什么,我们才不是什么闺中好友!” 说起来,两人的孽缘要追随到六年前。 镇国大将军钟恒同裴娇娇的舅舅卢定风交好,两人又同属武官,经常在一起切磋武艺,裴娇娇又总爱去寻表姐卢湛英玩耍,机缘巧合之下,便被舅舅带到了镇国大将军府,认识了钟令嘉。 可哪知这钟令嘉居心叵测,每每做了坏事,便将错推到她的头上。 当时的裴娇娇受她哄骗,自是替钟令嘉背了不少黑锅,好在有安平郡主为她死死捂住,这才没有传遍京城。 可即便如此,有些高门大户依旧听说了传闻,导致她如今都一十六了,都无人上门做媒。 安平郡主让她与钟令嘉断了联系,可她当年就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偏不愿。 直到两年前,钟令嘉看上她家长兄,想让自己给她牵线搭桥,单独与长兄见上一面。 可到最后她才知道,这钟令嘉寡廉鲜耻,不择手段,居然给兄长下了春药。 若不是救治及时,只怕她兄长…… 等到事后自己去质问钟令嘉,她却不知悔改,表示若没有自己的助力,事情也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只是可惜最后没能成功,希望自己下次还能帮她。 裴娇娇这才看清了钟令嘉的真面目,当即与她一刀两断。 因为此事,她一直都对长兄感到十分愧疚。 说不定长兄到如今都没有成婚,都是因为还没从当年的事情中走出来。 想到这里,裴娇娇看着钟令嘉的眼神愈发不善。 钟令嘉却毫不在意,依旧笑得嚣张:“娇娇说的哪儿的话,莫不是当这京中的旧人都死光了?当年娇娇妹妹做的‘好事儿’,大家可都有目共睹啊。” 钟令嘉这话说得含糊其辞,引得众人都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裴娇娇,就连周环瑶都狐疑地看向了自己身前的人。 “你!”裴娇娇气急,分明那些坏事都是钟令嘉干的,自己不过是为她顶锅罢了。 时隔多年,钟令嘉居然再次让她体会到了那种百口莫辩的憋屈。 就在裴娇娇心头焦灼之时,一道如同春风般温柔和煦的声音倏地响起。 “钟小姐你的意思是,圣上昏聩糊涂,指鹿为马,冤枉了你了?” 众人齐齐转头,朝着说话的女子看去,竟是先前被钟令嘉刁难的那位姑娘。 钟令嘉眯着眼:“什么意思?我可从未说过圣上的不是,这位小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开始胡言乱语了。” 沈宝珠笑笑,没有反驳,只是条理清晰道:“娇娇表姐曾经是不是做过德行有亏之事我不清楚,毕竟在场的诸位谁也拿不出证据证明。可我知晓一件事,那就是当今圣上至圣至明,明察秋毫,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人。 即便娇娇表姐曾经真的犯过错,比起被圣上亲自下令责罚的钟小姐您,想必也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罢了,您觉得呢?” 在场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裴娇娇那些事情不过是捕风捉影,从未有人站出来指摘她,倒是钟令嘉是实实在在挨了圣上的罚,这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事情,自己又为何会听信钟令嘉的一面之词呢? 或许有人早已察觉到不对,可她们却不敢冒着得罪钟家的风险为裴娇娇说话,因此看着沈宝珠的眼神更多了两分敬佩。 听着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和落在自己身上的隐晦视线,钟令嘉冷笑了一声:“原是裴家的表小姐,我当是什么阿猫阿狗,如此牙尖嘴利,竟敢随意搬弄圣上的是非。” “不过,这位表小姐应当是来京城不久,还未听说过我钟令嘉的名头吧,不如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 说完,钟令嘉给身后两个身强体壮的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两人当即走到沈宝珠身边,拉住她瘦弱的臂膀往外拖。 裴娇娇虽不喜沈宝珠,但裴家的脸面不容他人踩踏,更何况沈宝珠刚刚还帮了她。 裴娇娇正欲开口阻止,一道冷厉的声音就在这园子里响起。 “钟小姐真是好大的威势,看来两年的静修并未起到什么作用,不如裴某再向圣上上书一封,让钟小姐再去寺中好好磨磨性子,如何?” 只见换了一身黑金色袍子的裴晏辞缓步走进了园子,其余女眷见状,都默默从园子里离开,只余下裴家人、沈宝珠和钟令嘉。 被沈宝珠打发去喊人的迎秋立马走到自家姑娘身旁,想要将沈宝珠从两个婆子手里拉回来,但那两婆子力气太大,扯了好几下竟都不放手。 裴晏辞眼中的寒霜愈发冰冷。 钟令嘉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脸上当即露出一个笑容:“裴郎,许久未见,你当真是愈发貌美了。” 想到两年前自己被下药时,钟令嘉对自己露出的正是这种令人作呕的表情,裴晏辞垂下眼帘,掩盖住眼中的深沉黑暗。 “钟小姐,这里是我裴家别庄,若是想要在此地惹事,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钟令嘉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道:“裴郎说的是哪儿的话,我哪里舍得让你为难,我还盼着能跟裴郎再续前缘呢。” 说着,钟令嘉挥了挥手,那两个婆子才松开沈宝珠。 裴晏辞没有回答,只冷冷看了钟令嘉一眼,带着裴娇娇和沈宝珠离开。 等人都走光了,钟令嘉才对着自己的一个小丫鬟问道:“准备得如何了?” 那丫鬟低垂着头,上前一步,恭敬回复:“小姐,都准备妥当了。” 钟令嘉望着裴晏辞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 “裴晏辞,你逃得了两次,逃不过第三次,你迟早会是我的。” 第10章 再次被下药 裴晏辞将人送回休憩的院子,便被匆忙赶来的下人喊去招呼前院男客。 裴晏辞嘱咐裴娇娇照顾好沈宝珠,直接转身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沈宝珠。 裴晏辞一离开,屋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裴娇娇见坐在软凳上揉自己肩膀的沈宝珠,别别扭扭地开口关心道:“你还好吧?” 沈宝珠笑着看了她一眼:“真是难得,裴大小姐居然还会开口关心别人。” 见惯了沈宝珠唯唯诺诺,安静不语的模样,陡然听到她出口讽刺,裴娇娇一时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很快就恢复成原来高傲骄纵的样子,对着沈宝珠道:“哼,你可别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感谢你了,若不是兄长嘱咐我照顾你,我才懒得管你。” “是是是,多谢裴大小姐好心,宝珠在这里谢过表姐了。” 此次沈宝珠叫表姐,裴娇娇没有再反驳,只当是默认了下来。 沈宝珠微微一笑,用时一年,自己同裴娇娇之间的关系终于有了进展。 到了晚间,宴会正式开始。 太子少师裴安落座于高位,左手边是裴老夫人,右手边坐着安平郡主。 原本沈宝珠的位置靠近大门,但裴娇娇直接将人拉到了自己身边。 安平郡主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并没有多说些什么,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她已经听下人回禀过。 她本就极度厌恶钟令嘉,若不是钟令嘉出身镇国大将军府,她定要寻人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包藏祸心的小娘子。 沈宝珠今日这一出倒是下了对方的面子,安平郡主虽然嘴上没说,但心中十分舒爽,看着坐在不远处的钟令嘉,默许身边的裴安多喝了两杯酒。 直到一个小丫鬟从门口走进来,快步行至钟令嘉身后,对着她低语了几句。 钟令嘉眼中浮现一丝笑意,举着酒盏,站起身来对着坐在前排的裴晏辞道:“裴大公子,小女已经意识到三年前的错误,不知道裴公子愿不愿意原谅小女,小女在此正式给您道个歉,真是抱歉。” 一时间,偌大的宴客厅内鸦雀无声。 裴晏辞好似无所觉,自顾自地饮酒。 直到安平郡主冷淡的声音响起:“钟小姐,过去的事情我裴家已无意再提,也请钟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哪知钟令嘉连郡主的面子也不给,直接离开自己的位置,走到了裴晏辞跟前。 阴影遮盖住裴晏辞,他抬头望去,只见安平郡主将自己的酒盏往裴晏辞跟前一伸。 “小女是真心相同裴公子化干戈为玉帛,为表诚意,我先干为敬。”说着,钟令嘉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裴晏辞不语,只默默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钟令嘉勾起嘴角,没有再生事端,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安平郡主暗中松了口气,继续招呼其他客人。 酒过三巡,安平郡主还想为裴晏辞和自己看好的世家小姐牵线,哪知裴晏辞却不见了踪影。 安平郡主以为裴晏辞是故意躲了出去,便没有派人去寻他。 此刻裴晏辞跌跌撞撞地走进园子,浑身燥热,满脸通红,一双瑞凤眼中满是情欲,丝毫不见往日的平淡冷静。 即便是性情淡漠如裴晏辞,也忍不住低声暗骂了一句。 第三次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中春药了。 裴晏辞厌烦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道:“观棋,观棋!” 听到附近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裴晏辞眼神一凛,躲进了一旁的假山。 不一会儿,两道声音就传入了裴晏辞的耳中。 “你确定刚刚瞧见裴晏辞往这儿来了?” “奴婢确定。” “他中了春药,走不远,带人去搜。” “是,小姐。” 听着两人的对话,裴晏辞眼中翻涌着浓重的杀意。 又是你,钟令嘉。 可很快,翻腾的欲火便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周围的搜寻声不断响起,裴晏辞咬牙,轻声跳进湖中隐藏自己。 可他越是压抑,那火气来得越是汹涌。 等园子里的人离去,他才翻身上岸,朝着后院摸去。 裴娇娇将沈宝珠带到了一个小院,让她暂且在此处休息,等宴会结束后再喊她回去。 于是沈宝珠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迎秋聊了两句。 沈宝珠打了个哈切,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往常这个时候她都已经睡了。 迎秋见状,心疼自家姑娘,便道:“姑娘,你小憩一会儿吧,待会要走时奴婢喊您就是了。” 沈宝珠没有拒绝,盖了块小毯,躺到了小榻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迎秋见状,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子,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睡梦中的沈宝珠感觉自己像是被只八爪章鱼紧紧缠住,让人呼吸困难,那种窒息感一下就让沈宝珠睁开了双眸。 只见一张满脸通红的俊美面庞出现在自己眼前,沈宝珠一愣:“表哥?” 裴晏辞没有回复,只是一个劲儿地将脸贴近沈宝珠的颈窝。 沈宝珠再迟钝也察觉出了裴晏辞的异常,更何况她本就心思细腻。 “表哥,你怎么了?” “宝珠,宝珠我好难受……” 沈宝珠推开裴晏辞,一边下榻一边穿鞋道:“表哥,你等等,我去喊人。” 然而刚一动作,沈宝珠便被一股大力重新拉上了床榻,两人面对面,沈宝珠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裴晏辞眼中自己的倒影。 “宝珠,难道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裴晏辞那双混沌的眼睛似乎重新变得清澈,湿漉漉的眼中满是委屈。 沈宝珠一愣,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复,裴晏辞便将沈宝珠按到在床榻上,朝着沈宝珠的红唇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迎秋的声音在沈宝珠耳边响起:“姑娘,姑娘,该起了,咱们该回府了。” 沈宝珠揉了揉酸痛的腰,身下却感觉十分清爽,裴晏辞应当为她清理过了。 于是在迎秋的搀扶下起身,坐上了回裴府的马车。 裴府前院书房,一阵阴云密布。 裴晏辞坐在椅上,指节轻扣书桌,众属下的心也不自觉随着这节奏声忽上忽下。 是他们失职,未能护好主子的安危,也不知大公子会如何惩罚他们。 直到裴晏辞冷声道:“去查,钟令嘉是如何给我下药的。另外,自己去领五十鞭。” 众人松了口气,立马又沉声道:“是。” 等人都离开后,裴晏辞起身,在架子上拿了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 随即离开临风苑,朝着听竹轩缓步走去。 第11章 心动 是夜,圆月高悬。 裴家的车队才匆匆回到裴府。 沈宝珠耷拉着眼皮回到听竹轩,在迎秋的服侍下洗漱换上薄衣。 哪知迎秋却发现自家姑娘的肩膀上和小臂上都出现了乌青的伤痕,迎秋尤其心疼。 自家姑娘皮子本就白嫩,说是冰肌玉骨都不为过,一点点力气就容易伤到,钟家大小姐也太狠了。 迎秋本想给沈宝珠上些药,哪知伤药已经用完了,只剩下一个空瓶,迎秋只得作罢。 沈宝珠早已昏昏欲睡,换好衣服便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床榻。 脑袋一沾上软枕,瞬间就沉沉睡了过去。 迎秋给沈宝珠掖了掖被角,放下床帐,又摁灭了烛火,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屋子。 迎刚一转头,就见裴晏辞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迎秋连忙低头,恭敬喊道:“大公子。” “她睡了?” “姑娘身子弱,今日又舟车劳顿,在马车上便已经睁不开眼了,眼下刚刚睡着。” 迎秋原想着自己这么说了,大公子应当就不会再进去折腾自家姑娘了。 哪知她话音刚落,裴晏辞就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迎秋一愣,不敢跟进屋,只能站在门口守着。 裴晏辞一走进屋子,就透过白色纱帐影影绰绰地看见了床上那一小块鼓包。 裴晏辞放轻了脚步,掀开一角床帐,一眼就定格在那张恬静的睡颜上。 沈宝珠呼吸清浅,嘴角微勾,似是在做什么美梦,丝毫没有察觉到入侵者的到来。 裴晏辞坐到床榻边,将沈宝珠从被子里挖出来,将人的背靠在自己胸膛。 那柔弱无骨的身躯仿佛与他是量身定做的,完美地嵌合在一起,感受着怀中的人传来的温度,裴晏辞只觉得心中空缺的那片空间被填满了。 随后慢慢褪去沈宝珠身上的纱衣,露出那雪白晶莹的肌肤。 虽然屋子里黑暗,但有月光照映,裴晏辞还是清晰准确地捕捉到了沈宝珠背上的肿胀伤痕。 裴晏辞没忍住轻轻触碰伤口,怀中的人嘤咛了一声,裴晏辞瞬间停止了动作。 沈宝珠没有醒来,只是在裴晏辞怀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睡了过去。 看着沈宝珠全然依赖的模样,裴晏辞忍不住笑了笑。 随即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个角质葫芦瓶,将瓶中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到沈宝珠的伤处。 涂完药膏,裴晏辞正准备给沈宝珠重新穿上衣裳,却想到了些什么。 握住她的左手,放到月光下仔细查验,果然也发现了一圈乌痕。 裴晏辞抿抿唇,闷不作声继续上药。 他知道自己如今对沈宝珠的感情有些反常,理智提醒他不能再这样沉溺下去,可是他的身体却好像不受控制般地靠近沈宝珠,并甘之如饴。 裴晏辞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眼中一片清明。 深深望了一眼睡梦中的沈宝珠,随即抬脚走出了屋子。 迎秋在门口等得焦急,哪知下一秒裴晏辞便推门而出。 趁着裴晏辞关门时,迎秋没忍住朝着屋子里望了一眼,见姑娘没有被吵醒,这才放下心来。 刚松一口气,手中便被塞了一个葫芦瓶。 “这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若是明日你家小姐身上的伤还没有消下去,你再继续给她上药。”也不等迎秋说话,裴晏辞就迅速离开了听竹轩。 沈宝珠自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身上的伤痕也淡了许多。 迎秋犹豫再三,还是把做完裴晏辞到来的事情告知了沈宝珠,还将伤药交给了沈宝珠。 沈宝珠看着手中的角质葫芦瓶,眨了眨眼,终究什么都没说。 沈宝珠准备收拾收拾去给裴老夫人和安平郡主请安,迎秋却告诉沈宝珠,因为昨天折腾到了大半夜,府里众人都需要补眠,因此裴老夫人和安平郡主都免去了请安。 换句话说,沈宝珠今天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时间。 但沈宝珠也没有什么别的打算,只跟往常一样,去小厨房做了盘点心。 回来后,坐到树荫下的摇椅上,摇摇晃晃着,一边读着游记,一边喝茶吃点心,好不惬意。 沈宝珠没有像先前那样打扮得一丝不苟,只穿着一身宽松的浅白色衣袍。 青丝没有扎髻,只是用簪子将头发盘了起来,后发松散,一张素白的小脸显得愈发精致。 阳光透过树叶细碎地打到沈宝珠那如同白玉般的脸上,慵懒的她轻哼着江南小曲,让听竹轩里服侍的下人都不由得沉醉进了那曲中的江南水乡中。 唯独路过的陈嬷嬷看见这一幕,冷哼了一声:“伤风败俗。”随即去忙自己手头上的活。 很快,听竹轩的这份平静就被打破了。 “沈宝珠!”裴娇娇的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声音的主人就出现在了听竹轩的门口。 沈宝珠还有些疑惑这位大小姐来这儿做什么,毕竟自她住到听竹轩的这一年以来,裴娇娇从未登过门。 不过不用沈宝珠猜测,裴娇娇很快就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些是母亲让我带给你的布匹,说是感谢你昨日对我的回护。” 裴娇娇一挥手,各自抱了三四匹布的丫鬟便走上了前。 沈宝珠起身,扫了一眼,这些布匹大多是绸缎,其中夹杂着一两匹绫布。 还不等沈宝珠客气,裴娇娇便让丫鬟将布匹送到屋子里去。 随即环视了这听竹轩一眼,挑剔道:“你怎么住在这个院子,又小又偏僻,我可找了好久才找过来,等回头我让母亲给你换一处更亮堂的大院子。” 沈宝珠笑笑,大小姐的脾气虽坏,但一旦获得她的认可,她便会掏心掏肺地对你好。 “不用了,我都在这里住惯了,虽然偏僻,但胜在清净,不过还是多谢表姐的好意。” 裴娇娇闻言,冷哼一声:“给你讨好处你都不要,活该是个穷命。” 沈宝珠只是温柔地笑,并没有反驳。 这时,裴娇娇注意到了摇椅旁的点心,也不客气,当即捻了一块放进嘴里。 哪知瞬间就瞪大了眼睛,显然是被这块点心的丰富味道给俘获了。 “这个是什么点心,好好吃!” “这是抹茶绿豆糕,表姐若是喜欢,就带些回去。” “唔唔,好。” 第12章 再见周行己 裴晏辞下朝归家后,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被守在门口的林嬷嬷请去了安平郡主的院子。 裴晏辞走进屋子,踩过地上铺着的仙女献寿图,路过绣着锦绣山水的屏风和燃着价值千金的檀香的香炉,最后才在一张金丝楠木小榻前停下。 看着撑着头,闭目假寐的安平郡主,裴晏辞低声道:“母亲找我何事?” 听到裴晏辞的声音,安平郡主睁开了眼睛,脸上虽带着浅浅的倦意,但还是笑着开口道:“下朝了?饿不饿,要不要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裴晏辞摇摇头:“母亲有什么事情还是快些说吧,我晚些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安平郡主便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对着裴晏辞询问道:“辞儿,昨日的赏鱼宴上你可有看中哪个姑娘?你已经二十了,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你若是不成婚,你二弟和小妹的婚事也会受影响,快考虑考虑吧。” 裴晏辞垂眸,避开安平郡主投来的视线:“母亲,我知晓,但您知道的,三年前的事情对我影响颇深,我对女子实在……母亲再给我一些时间罢。” 安平郡主叹了口气,对着裴晏辞挥挥手:“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等裴晏辞离开了屋子,安平郡主才狠狠拍了拍茶几。 这钟令嘉,真是害我儿深矣! 过了几日,裴晏辞派去查事的护卫们纷纷回府禀告情况。 观棋押了一个穿着厚实长袍,戴着头巾,面白无须的体胖男子进了临风苑院子。 那男子缩着脖子,浑身颤抖,显然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 裴晏辞挑眉,看向观棋。 观棋上次受了罚,这次铆足了劲儿想要表现自己,于是立马道:“公子,这是别庄的李厨子,李厨子一月月银二两,且据他邻居所言,他嗜酒好赌,每月都会将到手的银子花光,甚至还欠了赌坊不少钱。” “可我们在他家搜查时,竟搜出了两百两银票,察觉到不对,我们就第一时间将人扣住审讯,果然是这个李厨子跟钟家小姐身边的那个丫鬟串通一气,在您的饭食和酒中添了两味药。” “若单独只用饭或者只饮酒的话,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若是两者一同食用,便会催发烈性春药的药性,且无药可解,只能通过男女之事纾解。” “若是不及时解毒,可能会引发脑疾。” 听到这儿,裴晏辞眯了眯眼:“嗯?” 观棋硬着头皮回答道:“智力可能会退化成垂髫小儿。” 裴晏辞冷笑一声:“两百两就能买通人给五品官员下药,看来我真的很便宜呢。将人送去赌坊吧,想来赌坊的人应该乐意见到他。” 李厨子抖若筛糠。 立马对着裴晏辞狠狠磕了几个响头,“砰砰砰”几声过后,青石板上都沾上了血迹。 “大公子,大公子饶我这一次,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大公子饶命!” 裴晏辞懒得听他废话,示意护卫将他拉下去。 至于罪魁祸首钟令嘉,裴晏辞眸色深深,大拇指和食指不自觉摩挲了起来。 见观棋还不退下,反而待在他身边欲言又止。 裴晏辞道:“有什么事情直说,不必如此扭扭捏捏。” 想到自己在探查过程中得到的一些线索,观棋心一狠,直接道:“公子,您半年前中的那春药,好似不是表姑娘下的。” 话音刚落,裴晏辞一双瑞凤眼瞬间折射出寒光,仿佛要将人冷冻一般。 观棋咽了口口水,继续道:“我暗中潜入钟家,偶然偷听到了钟家小姐和她贴身婢女的对话,言语间透露出,公子您三次中药,似乎皆是她们所为。” 就连观棋也有些不可置信,毕竟他们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沈宝珠是个贪图富贵,厚颜无耻的女子,但若半年前公子中药真不是对方干的,那……观棋不敢再想下去。 观棋下意识朝着裴晏辞看去,却被吓了一跳。 只见他家公子拳头紧握,额角的青筋猛跳,丝毫不见往日的冷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晏辞才道:“继续查,查清楚半年前那次究竟是谁所为!” “是。” 沈宝珠自是不知道临风苑发生的事情,不过裴晏辞这一旬都没有来寻她,她还是松了口气的。 而且这段时间她也没有闲着,日日给裴娇娇做她没见过的新鲜点心,两人的距离很快就被拉近了。 这一日,周家小娘子周环瑶约裴娇娇去静梵寺上香。 刚巧沈宝珠前段时日同裴娇娇提过想要出府逛逛,于是裴娇娇大手一挥,决定带上沈宝珠。 静梵寺在京城外的白云山上,等到沈宝珠和裴娇娇到达白云山脚时,周环瑶和其二兄周行己已在山脚下等待了。 见裴家的马车停下,两人立马迎了上去。 裴娇娇迫不及待地钻了出去,慢一步下车的沈宝珠便瞧见裴娇娇和周环瑶亲热地抱在一起。 “咦,这不是借居裴家的表姑娘吗?”周环瑶看向下车的沈宝珠。 沈宝珠对着周环瑶行了一礼:“见过周小姐,周小姐可以直接唤我宝珠。” 周环瑶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听沈宝珠这么说,当即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宝珠,你直接叫我环瑶就好。” 沈宝珠脸上依旧带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 但不知为何,总有一道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眼神凝聚在自己身上。 沈宝珠一转头,就见站在周环瑶身边的男子对着自己笑了笑。 沈宝珠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因为她认出来,这是上回在别庄荷塘见过的男子。 只见周环瑶对着身边的俊秀男子问道:“二哥,你是要上山,还是就在这儿等我?” 周行己的视线从沈宝珠的身上滑过,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刻。 “有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在这儿,我怎么可能丢下三位独自离去,自然是充当一回护花使者了。” 沈宝珠三人同时被逗笑。 于是三人就在周行己的护送下,朝着山上的静梵寺走去。 第13章 英雄救美 白云山地形奇特,虽然海拔不高,但山顶常年雾霭缭绕,因此得名白云山。 山上的静梵寺尤其灵验,不仅有得道高僧坐镇,而且传说若是许愿之人亲自从山脚下一步步爬上山,那许愿成功的概率将会大大增加。 虽无人验证这说法是真是假,但通往静梵寺的九百九十九层阶梯上,不论是穿绸裹缎的官员富商,抑或是穿着粗布衣裙的百姓贱民,都一脸虔诚地向上攀爬。 沈宝珠一行人行至沿山腰,周环瑶便气喘吁吁地摇着手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吧。” 说着,就用贴身锦帕擦拭额头簌簌落下的汗水,就连早晨敷的白粉都被蹭掉了,脸上一片斑驳。 周行己见自家妹妹这般狼狈,往她跟前一站,将周环瑶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盖住,同时看向裴娇娇和沈宝珠。 裴娇娇跟她那个习武的舅舅关系好,从小便跟在对方身边锻炼,身体素质在一众闺阁小姐中也算得上是顶尖,所以此刻她除了呼吸急促了些,倒也没有别的状况。 倒是沈宝珠,一张小脸惨白,汗水浸湿了她鬓边的碎发,贝齿死死咬住下唇,看上去并不比周环瑶好到哪里去。 但沈宝珠本就生得貌美,狼狈的模样不仅没有减损她的容貌,反倒还为她增添了一份凌乱惑人的美感。 看到从周围投射来的打量,周行己皱了皱眉头,走到最外侧挡住众人的视线。 见周环瑶将自己漂亮的鹅蛋脸弄得一团糟,沈宝珠叹了口气,按下对方还想继续作乱的手。 随即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螺钿花纹小妆盒,打开妆盒取出一小块扑子,沾了点粉,小心翼翼地朝着周环瑶脸上拍去。 沈宝珠的动作轻柔,上妆手法又熟练,周环瑶十分享受。 不一会儿,周环瑶的脸便恢复如初,妆容瞧着似乎比之前更加服帖。 裴娇娇和周环瑶看着这螺钿花纹妆盒的眼睛都绿得冒光了。 周环瑶:“宝珠,你这是什么妆盒,用起来好方便。” 沈宝珠笑笑:“这是我自己改善过的妆粉,这盒子是我小娘想出来的,她总觉得女子在外时妆容容易斑驳,便做了这样一个小盒子,上头还装了一小块铜镜呢。” 裴娇娇闻言,直接接过沈宝珠手里的妆盒,道:“这个给我吧。” 沈宝珠摇摇头:“这是我小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了,不能给别人,不过表姐若是喜欢的话,我可以将这妆盒借给你,你让工匠们仿着造一个便是了。” 裴娇娇眼睛一亮,当即答应了下来。 周环瑶也迫不及待地举手,示意自己也要参与。 见三个姑娘亲亲热热地挽着手爬阶梯,周行己笑着摇了摇头,女子间的情谊总是来得突如其来。 过了大约两刻钟,三人终于到了静梵寺。 静梵寺虽然不算小,但也不似沈宝珠想象中那般宏伟宽阔,红漆黄墙,再加上静梵寺独有的清净香,庄严清净至极。 一进院子,沈宝珠只觉得一阵轻灵,仿佛灵台受到了洗涤。 沈宝珠向来不信神佛,可此刻也不由得感到惊异。 静梵寺香火旺盛,前来请愿的香客络绎不绝,但庙中的和尚却不多。 其中一个小沙弥见沈宝珠四人停留在前院,便上前招呼:“四位施主这里请,我们寺里供奉南海观世音菩萨、地藏菩萨和阿弥陀佛,几位可自行选择上香。” 沈宝珠毫不犹豫地进了观音菩萨殿,添了点香油钱后又买了根清净香。 望着观音菩萨那似笑非笑的双目,沈宝珠闭眼在心中默默许愿,希望能一切顺利。 沈宝珠出来的时候,没瞧见裴娇娇和周环瑶的身影,便在前院等了会儿。 但前来上香的人愈发多了起来,沈宝珠自动让出空间,告知了一声小沙弥后,便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西边是客房,东边是一处园子,但园子里没有别的植物,只有中央长着一棵高耸入云的姻缘树。 姻缘下枝坠满了密密麻麻的姻缘木牌,风一吹,便“乒乒乓乓”地发出了声响。 沈宝珠凝神看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 她正准备往回走,便瞧见两个面容普通,眼底青黑,脚步发虚的男子朝着后院走来。 沈宝珠垂下脑袋,加快步伐,因为她认出来,这两人是京城知名的纨绔,家中长辈是京中官员,本人却丝毫不思进取,酒色赌博无一不沾。 其中那高个男子甚至曾经在大街上强抢民女,害得人家破人亡,事后却被轻轻放过,没有受到任何教训。矮个男子也不差,去岁为天香楼头牌一掷千金,甚至流连花楼数月,差点精尽人亡。 总而言之,两人都是色中饿鬼,还是莫要跟他们对上的好。 然而在同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高个男子闻到一股子清香,按照他多年混迹女儿乡的经验来说,定是个极品!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喊道:“且慢。” 沈宝珠闻言,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小跑了起来。 高个男子同矮个男子对视一眼,两人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朝着那身影追去。 沈宝珠体力不敌两人,很快就被追上并包围了起来。 看见沈宝珠惊慌失措的表情,高个男子只觉得自己的直觉没错,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高个男子道:“小娘子跑得那么快做什么,害我们哥俩差点没追上。” 矮个男子接着道:“是啊,小娘子如此貌美,我等心生爱慕,不如同我们一处游玩可好?”说着,矮个男子便伸出手,想要触碰沈宝珠的肩膀。 沈宝珠握紧拳头,做好了同他们鱼死网破的准备。 然而就在男子臃肿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沈宝珠的一瞬间,一只手指修长的手便死死抓住了对方的手。 周行己:“强迫姑娘可不好哦。” 那矮个男子挣扎了好几下,都没能挣脱开。 高个男子见状想,想要偷袭周行己,但周行己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准备地避开了对方的攻击,甚至还给了他两脚。 矮个男子见状,嚣张道:“你敢打我们,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周行己将矮个男子掀翻在地,这才居高临下地对着两人道:“当然知道了,鸿胪寺卿王承衍和礼部侍郎张希博嘛。” 两人也不傻,见周行己准确地报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字,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便知道这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于是默契地双双转身逃走。 周行己转头看向沈宝珠,只见沈宝珠对着他恭敬行了一礼,道:“多谢周公子。” 第14章 护身符 周行己见状,笑眯了眼。 “小事一桩,不必客气。” 随后,沈宝珠与周行己相顾无言,空气一片寂静。 说到底,沈宝珠也才与周行己见过一面,实在算不上熟识。 更何况周行己是男子,又不能同周环瑶一般亲热说话,气氛属实是有些尴尬。 沈宝珠有些后悔没带迎秋上山,否则也不会陷入这般境地。 犹豫了片刻,沈宝珠还是道:“周公子,我先去寻表姐和周姑娘了,您请自便。” 哪知她刚一转身,差点撞上不知道何时闪现到自己身后的周行己。 沈宝珠下意识退了两步,抬头望去,就见一身青袍的周行己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刚退了两步,周行己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宝珠姑娘不去挂个姻缘牌子吗?” “周公子多虑了,宝珠并无心上人。” “哦,是吗?”周行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自顾自摇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同裴大公子——” 周行己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宝珠打断:“周公子!我同大表哥没什么,还请您不要误会了。” 见原本对着自己温柔感激的沈宝珠满眼凌厉,周行己笑了笑,没有回答对方,只是将手中的折扇摇得更快了。 沈宝珠没再同周行己纠缠,直接跨步离开。 望着沈宝珠离去的背影,周行己眸色渐深。 赏鱼宴那晚,他无意中路过一个小院,听到了沈宝珠和裴晏辞的声音…… 晚间回了裴府,裴娇娇便去正院陪安平郡主用饭。 而沈宝珠没有直接回听竹轩,而是绕了一大圈,来到了临风苑门口。 门口的守卫见沈宝珠来了,当即进去回禀裴晏辞。 不一会儿,沈宝珠便被恭敬地请进了屋子,留下迎秋在院子里等候。 这还是沈宝珠第一次来到临风苑,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裴晏辞居住的屋子。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架博古书架,旁边放置着一张束腰画桌,桌上摆着青色陶瓷笔架、铜制花鸟纹笔洗一柄烛台。 榻、几各一张,椅数张,床榻则被一架山水水墨屏风隔开。 摆设讲究,极尽文人墨客之风。 而屋子的主人此刻正坐在罗汉床一侧,一手拿着书册,一手捏着杯盏。 一侧的莲瓣纹三足博山炉燃着雪柏香,烟雾缠绕在裴晏辞周身,仿佛要浸入他的骨髓。 听见沈宝珠进来的声音,裴晏辞一动不动,仿佛看书看入了迷。 直到沈宝珠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响起:“宝珠见过大表哥。” 裴晏辞放低书籍,透过纸沿看向沈宝珠。 只见她今日穿了一身影青色外衫,头上戴着上次自己送给她和田白玉簪。 裴晏辞这才将书籍放到罗汉床上的小几上,正眼看向沈宝珠:“何事寻我?” 沈宝珠上前了两步,走到裴晏辞跟前,随后将自己在静梵寺中求的流苏锦织护身符拿出来,递给他道:“今日宝珠同表姐去静梵寺,特意为表哥求了一道护身符,以谢表哥的赠药之恩。” 看着沈宝珠手中的制作精致的护身符,裴晏辞知道这护身符定然价格昂贵,更何况还是静梵寺的护身符。 想到一向十分节俭的沈宝珠居然愿意给自己花大价钱买护身符,裴晏辞不动声色,眼睛却瞬间柔和了下来。 从沈宝珠手中接过护身符后,裴晏辞仔细端详了一番,装作随意扔到了小几上。 这才看向沈宝珠道:“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沈宝珠点点头:“表哥给的药很管用,没几天青痕就消退了。” “今日出门很高兴?” “嗯?是,第一次跟着娇娇表姐去静梵寺,拜了观音菩萨,看了挂满了姻缘牌的姻缘树,还求了几道——” “你可有挂姻缘牌?”裴晏辞突然打断。 沈宝珠一愣,正准备说实话,却意外看见裴晏辞眼中的期待。 沈宝珠沉思,说不准这是一个跟裴晏辞和好的机会,沉默了片刻后,道:“挂了。” “写了我和你的名字吗?” “嗯。”沈宝珠低头不去看裴晏辞。 裴晏辞只当她是害羞,满心喜悦间,直接将人抱进了怀中。 沈宝珠惊呼一声,随即伸手揽住裴晏辞的脖子。 沈宝珠刚刚坐稳,裴晏辞就突然开口:“我很开心,宝珠。” 两人对视,看着自己的倒影在对方的眼眸中逐渐放大,直到两道呼吸相互缠绕。 裴晏辞再也按捺不住,重重吻了上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沈宝珠用帕子捂着嘴走了出来。 护卫原本还想跟沈宝珠打个招呼,哪知沈宝珠直接带着迎秋匆匆离开了临风苑。 护卫挠了挠脑袋,不是说表小姐娇弱吗,这怎么跑得比他还快。 次日清早,裴晏辞将沈宝珠送他的护身护身符贴身放在了心口,这才换上官服准备去上朝。 刚一出院子,便碰见了去养荣堂给裴老夫人请安的裴娇娇。 兄妹俩打了个招呼便准备分道扬镳,裴晏辞却瞥见了挂在裴娇娇腰前的红色护身符,形制同他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与花纹不同。 裴晏辞装作不经意问道:“那护身符你是自己买的?” 裴娇娇低头瞅了眼,回答:“不是啊,是宝珠送我的,说是求平安的,让我贴身带着。” 裴晏辞微微蹙眉,继续打探:“只有你有吗?” 裴娇娇立马摇摇头,道:“当然不是啊,祖母和母亲都有,就连王管家都得了一个呢。” “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还急着去给祖母请安呢,我走了兄长。”说完,也不管裴晏辞是个什么反应,直接丢下他一个人走了。 裴晏辞从怀中拿出沈宝珠昨天给他的护身符,冷哼一声。 原以为这护身符只有自己一个人有,原来是大家都有。 沈宝珠,你可真是好样的! 这么想着,裴晏辞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护身符,恨恨地重新塞回了胸口。 刚刚在养荣堂请完安出来的沈宝珠突然打了个喷嚏,不由用帕子揉了揉鼻子。 丹红关心道:“表姑娘没事吧?” 沈宝珠对着丹红笑了笑:“丹红姐姐放心,我没事,这两日我又做了些新鲜的点心,等晚些我让迎秋给送过来。” “哎哟,表姑娘可太客气了,吃了表姑娘那么多点心,我自己都觉得脸红。” “这有什么,丹红姐姐只管吃便是了,吃完了我哪儿还有。” “那丹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5章 杨梅荔枝饮 入了七月,天气愈发炎热。 午时,烈日当空,热气朝天,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在灼烧心肺。 即便沈宝珠只披了一件薄纱,依旧被热得香汗涔涔,一张雪白的小脸被热得绯红,眼睛也水润润的,趴在床榻上放空灵魂,仿若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迎秋心疼地捏着帕子给沈宝珠擦汗,她家姑娘最是苦夏,今年夏季又格外闷热,这可怎么办才好。 要知道去年她家姑娘可连一块儿冰都没有分到。 正担忧着,芙蓉阁的大丫鬟含月便送来了一小盆冰块,说是裴娇娇想到沈宝珠,特意让送来的。 因着这位在裴家隐形了一年的表姑娘近来与她家小姐的关系愈发亲密,因此含月的态度也格外客气。 迎秋送别了含月,临风苑的墨书又抱着一大桶冰走进了听竹轩。 迎秋接过冰桶掂了掂,大约有十斤左右,不由有些咋舌。 毕竟这冰块可是稀罕物,去年整个裴府也就得了六十斤左右,大公子今年竟舍得直接给她家姑娘送来十斤。 墨书擦了擦额间的汗,道:“这是我家公子特意嘱咐让给表姑娘送来的。” 迎秋原本还想留墨书吃杯茶,墨书却以有事要忙拒绝了。 站在院子门口目送墨书离去,迎秋刚转身,就听到丹红带笑的声音由远及近:“迎秋,你可是知道我要来,特意来这儿等我的?” 迎秋一转头便瞧见了对方手中的一小盆冰块,当即笑着开口道:“那可不,今日咱们听竹轩檐下总能听见喜鹊叫声,就知道一定是有贵客登门,可不得多到门口瞧瞧,果真让我等来了丹红姐姐。” 丹红脸上的笑容愈盛,亲昵地敲了敲迎秋的脑袋:“你这丫头,嘴真是越来越甜了。” 随即将手中的一小盆冰递给迎秋道:“这是老夫人特意从自己的份例里分给宝珠姑娘的,你且拿好。” 迎秋道谢后,熟练地将冰块放置到一旁的耳房中。 丹红见状,眉心微动,道:“我记得,宝珠姑娘刚来府里时,不是给配了四个丫头,怎么不见她们的踪影?” 迎秋一愣,去年入府时,安平郡主确实给她家姑娘配了四个丫头。 只是其中两个嫌听竹轩的庙小,私底下使银子调了出去,另一个倒是愿意留下,但她父母攒够了赎身的银子,便求了个恩典,给放出府去了。 剩下的那个,既无门路又生了一颗不甘雌伏的野心,见她家姑娘与大公子关系匪浅,竟生了爬床的心思,最后直接被大公子撵出了门子。 因此这听竹轩内,只留下了她和大公子送来管事的陈嬷嬷两人。 姑娘寻常吃穿简单好伺候,听竹轩事务也有陈嬷嬷一手把控,再加上她也逐渐锻炼了出来,一时之间她竟也没觉得人手短缺。 只是这些实话自然不能对丹红说,迎秋思虑片刻,笑着道:“我家姑娘喜清净,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就都放出去让她们各自奔前程去了。” 丹红不置可否,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继续道:“迎秋,近来天热,府里几位主子的胃口都不佳,老夫人尤甚,这两日都清减了不少,也不闹着要吃点心了,我瞧着心里不是滋味,便自作主张,想来寻表姑娘想想法子。” 迎秋点点头:“我晓得了丹红姐姐,等姑娘午间休憩结束,我便去告知姑娘。” 丹红虽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但也没有为难迎秋,笑着同迎秋又说了一会儿子话,这才离开。 见人走后,迎秋立马挑了一盆小冰山放进正屋。 因为担心这冰山放得太近导致姑娘受凉,便稍稍隔开了些距离。 凉意缓解了连日来心头的燥热,这几日来夜不能寐的沈宝珠终于得以睡了个好觉。 等沈宝珠醒来,迎秋便发现自家姑娘眼底的青黑褪了许多,眼神也不似先前那般疲惫倦怠。 高兴之余,顺势告诉了自家姑娘关于丹红的请求。 沈宝珠没有多加犹豫,便起身朝着小厨房走去。 因着天热,她也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刚好也祭祭自己的五脏府。 知道不少人给自己送了冰块来,沈宝珠当即大手一挥,取了半斤来。 小厨房说新送来了杨梅和荔枝两种果子,沈宝珠便准备取一些做杨梅荔枝饮。 将杨梅浸入盐水中清洗,洗净后冷水起锅,加入杨梅、糖和水,水开后继续煮一刻钟,接着放入处理好的荔枝肉,随后盛出放凉,再加上少许冰块。 见颜色有些单调,沈宝珠又捻了两片薄荷叶点缀。 想到裴老夫人上了年纪,不能吃太多凉物,便又单独为其做了一份枣泥山药糕,这才派人给裴老夫人送去。 因为这杨梅荔枝饮做了不少,沈宝珠又给每个院子都送了一壶。 且不说裴老夫人在用了这杨梅荔枝饮后胃口大开,就连一向忙于公务,鲜少流连后院的裴安都真心实意地夸了两句,可见今年夏天着实不好过。 裴晏辞归家时,不知沈宝珠送了杨梅荔枝饮来,便直接带着太子进了书房。 太子与裴晏辞相识数年,期间出入裴府数次,自然不会将自己当成外人。 一进书房,便直接占据了书房主位,还故作挑衅地看向裴晏辞。 裴晏辞懒得理会,直接坐下到一旁的梨木黄花官帽椅上,继续两人先前谈论的公务。 刚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墨书的声音便在门口响起:“公子,表姑娘送了杨梅荔枝饮来。” 太子挑眉,也不管裴晏辞答不答应,直接喊道:“刚好说得口干舌燥,拿进来让我尝尝” 可等了半天,墨书也没有进门,太子只得幽怨地看向正在怡然自得地喝茶的裴晏辞。 裴晏辞这才放下茶盏,道:“拿进来吧。” 进门后,墨书无视太子投射而来的死亡视线,将两碗杨梅荔枝饮放在两人桌前,这才安静地退出了屋子。 裴晏辞还未动勺,太子便将一碗杨梅荔枝饮都吃完了。 “你这表妹的手艺真不错,要不跟我回太子府,专门给我做点心吃吧。对了,你这碗还吃吗?不吃的话给我吧。”说着,太子便想去夺裴晏辞手中的勺子。 哪知抢了两下都没抢走,抬头一看,只见裴晏辞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太子慎言,不要污了姑娘家的清白。” 太子一愣,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怎么往常不见你这般计较。” 裴晏辞嘴角微勾,在太子渴望的眼神中,慢条斯理地用完了一整碗杨梅荔枝饮。 从来没有人能从他手里夺走东西,即便是太子也不行。 第16章 再遇李长安 夜色弥漫,月光如水。 沈宝珠刚沐浴完出来,便见裴晏辞坐在她的摇椅上,一脸闲适地翻看着她前段时日阅读的游记。 自从上次两人和好后,这人就跟改了性子一般,不仅不限制她出门,还日日夜里到她房里点卯。 沈宝珠微微垂下眼眸,想要眼不见为净,但随着对方一声“宝珠”,沈宝珠只能拖着步子走到裴晏辞身边。 裴晏辞穿着一身雪白长衣,乌发如缎,却被随意束起,可正是如此简单的穿着,倒是显得他的容貌愈发出众了起来。 眉眼舒朗,鼻高唇薄,一举一动都带着风流蕴藉之意。 尤其是在不断跳跃的烛火映照下,更是为这张脸添了两分难以描绘的意蕴。 见沈宝珠看得出神,不知为何,一向对容貌不甚在意的裴晏辞竟有些高兴自己生了一张好脸。 裴晏辞趁沈宝珠不注意,直接将人揽到怀中,摇椅随之起伏摇晃,沈宝珠不得不将自己整个人都依托到裴晏辞身上。 抱着怀中的丰肌弱骨,裴晏辞眼角眉梢尽是浅淡的笑意。 窝在裴晏辞怀中的沈宝珠自然没有看见裴晏辞脸上的表情,她只将自己的脸埋得更深,想要隐藏自己厌烦的情绪。 夜色渐深,裴晏辞从沈宝珠屋中出来,脸上带着从前从未有过的温柔笑容。 正准备去给沈宝珠送避子汤的陈嬷嬷看见这一幕,眼角不由得狠狠一跳。 看了看裴晏辞离开的背影,又瞧了瞧紧闭的屋门,陈嬷嬷只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没了裴晏辞的处处掣肘,沈宝珠终于过上了安生日子,若是他不要总是晚上来寻她,她或许会更加高兴。 这日,沈宝珠刚在小厨房里做了杏仁豆腐,便被通知有客上门。 沈宝珠赶回听竹轩,便见裴娇娇正带着周环瑶站在院中说话。 周环瑶一看见沈宝珠,立马高兴地朝她挥手。 沈宝珠对着周环瑶笑了笑,一边朝着两人走去,一边开口:“周小姐怎么来了,这般突然,宝珠都还未收拾妥当。” 裴娇娇见沈宝珠袖口微湿,脸颊一侧还沾着白色粉末,当即将帕子甩到她身上:“又钻进小厨房了?研究出了什么好吃的?” 沈宝珠也没有生气,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这才回答道:“做了些杏仁豆腐,不过出了些状况,不知道两位愿不愿意先替我尝尝味道?” 周环瑶没有吃过沈宝珠做的点心,听到这话还以为沈宝珠的手艺不行,心中有些打退堂鼓。 但下一秒,裴娇娇便道:“你别听她胡说,整日里瞎谦虚,实际上她做的点心实属一绝,大家都爱吃。” 沈宝珠笑笑,让迎秋将杏仁豆腐端上来。 看着瓷碗里被切成小块,白白嫩嫩,散发着清甜气息的杏仁豆腐,周环瑶眼中不由得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沈宝珠将小勺递给周环瑶,道:“我还加了些桂花蜜,尝尝看。” 周环瑶闻言,接过勺子,直接舀起一块放进最终。 只一瞬,周环瑶便瞪大了眼睛,满脸惊喜地看向沈宝珠。 “细腻柔软,入口即化,好吃极了。” 看着她激动的模样,沈宝珠和裴娇娇同时笑出了声。 用完了点心,沈宝珠才开口询问:“你们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裴娇娇这才正了正神色,道:“还记得我们上次去静梵寺时,你给我们瞧的妆盒吗?” “自然是记得的,怎么了?” “我让工人仿照你的样式做了两个,和环瑶一人一个。” 周环瑶接着道:“这妆盒小巧好用,我便日日带在身上,哪知被其他的小姐瞧见了,都想要个一模一样的,但这妆盒样式毕竟出自于你,便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见沈宝珠沉思,裴娇娇道:“我问过母亲的意见,她建议我们三人不如试试做这妆盒的生意,既可以锻炼经营商铺的本事,又可以赚些零用,将来便是发展成一宗长远买卖也说不定。” 沈宝珠本就缺钱,有银钱拿自然是好的,于是犹豫了片刻后,看向裴娇娇:“好,我应下了。” 沈宝珠原本以为这铺子的事情还需要些时间,可不过几日,裴娇娇便来找沈宝珠签署契书。 “样式你出的,你占两成利,我和环瑶各出银钱和商铺,对半分,各占四成,银钱四月一结,这样可好?” 沈宝珠仔细读了一遍契书,痛快地签名按手印。 契书一式两份,沈宝珠刚将自己的那份收起来,就听到裴娇娇道:“等过两日,铺子找好了,我再带你去瞧瞧。” 裴娇娇准备带着周环瑶和沈宝珠做生意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家里,裴老夫人和安平郡主是内宅女眷,得到消息的速度自然快些,倒是裴晏辞,隔了两日才知道这件事情。 裴晏辞没有去询问沈宝珠,只是暗中给前期准备的裴娇娇提供了几个地段好人流大价格还适中的铺子。 没多久,裴娇娇便选定了东市中心地带的一处铺子。 虽然铺子还未开始清扫装修,但裴娇娇还是依照约定带着沈宝珠前来瞧瞧。 只是看到一半时,铺子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决定等看完热闹再回来继续。 然而等到沈宝珠和裴娇娇两人赶到现场,沈宝珠却发现闹事的她竟都认识。 被人群包围住的中心,李长安正在同两人对峙。 而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静梵寺欲对沈宝珠不轨的两人。 裴娇娇撇撇嘴:“这王若真和张鹏天又出来惹事了,真是晦气。” 只见矮个的张鹏天说了些什么,随即直接将李长安的字画摊掀翻,字画笔墨散落一地。 李长安一向节俭,珍惜笔墨,想要马上捡起来。 只是手刚刚触碰到地上的毛笔,一只脚就狠狠踩住了他的手背,李长安痛呼一声。 王若真居高临下看着李长安,脚上又用了几分力。 李长安痛到面色涨红,却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书生的手有多重要自然不言而喻,眼瞧着对方下了死手,沈宝珠再也按捺不住,推开挡在跟前的人群。 “住手!” 第17章 鞭刑 张鹏天听见声音,不耐烦地抬头望去,便瞧见一张熟悉的娇脸。 张鹏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不是那日在静梵寺碰见的小娘子吗? 要知道越是得不到的东西才越会惦念,自从那日静梵寺一别后,张鹏天总是会想起沈宝珠那张琼花玉貌的脸,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他给撞上了。 张鹏天盯着沈宝珠,脚下不由得松了力气:“哟,小娘子,好久不见啊。” 李长安抽出手,只见白皙粗糙的手上被印上了泥灰,手掌僵直动弹不得。 沈宝珠没有理会张鹏天,走到李长安身旁,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对方,低声道:“长安哥哥,擦擦吧。” 李长安没想到再碰见沈宝珠居然会是在自己如此狼狈的情况之下,只能对着沈宝珠苦笑。 沈宝珠转头对着张鹏天和王若真开口:“不知两位为何要为难李公子?” 王若真一见沈宝珠,便想起当日在静梵寺被人教训之事,如今见沈宝珠又要碍事,当即起了坏心思。 “说什么为难?他既在这儿摆摊卖字画,我们想要买,却发现他的字画有问题,不想买了还不行,难不成你们还想要强买强卖,这是什么道理?” 李长安当即反驳:“我的字画没有任何问题,是你们擅自在上头涂改,毁了我的画作,我才让你们赔偿,哪知你们竟还掀翻了我的摊子!” 张鹏天见小美人不理会自己,倒是对那寒酸书生嘘寒问暖,心中难免不平。 如今见李长安还敢辩驳,当即嚷嚷起来:“扯你娘的臊!你说我们毁了你的画,谁能给你作证?谁看见了,倒是出来让我们瞧瞧。”说着,一双眼睛阴狠地扫视过在场看热闹的百姓,眼中满是警告。 张鹏天同王若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吃喝嫖赌无一不精,鱼肉百姓更是不在话下,在街上惹的事多了,百姓们自然也都记住了他们的样貌。 知道两人都出身官宦之家,知晓内情的百姓们都缄口不言,生怕被找上门来算账。 见无一人上前说话,张鹏天满意地点头,随即看向站在一边的沈宝珠。 “姑娘长得甚美,便不该同这满口谎言的蠢狗在一处,刚巧我们哥俩准备夜游清河,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作陪?” 话音刚落,裴娇娇便拨开人群走了出来。 对着张鹏天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辱骂:“我呸,你这烂了舌头的泼皮,也不以溺自照,瞧瞧你那腌臜下流的模样。” 张鹏天何时受过这般辱骂,当即就想要教训裴娇娇,王若真拉了他一把,轻声道:“那是少师家的小女儿。” 太子少师是个虚职,手中并无半点实权,不足为惧。 但安平郡主出身显赫,父亲出身琅琊王氏,母亲是康宁公主,还有个镇守边疆的将军弟弟,若是得罪了安平郡主,对他们并无好处。 张鹏天不是没有脑子,只是现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听不进任何话。 “我管她是谁,别说是少师家的小女儿,即便今天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得给我掉层皮!” 沈宝珠将裴娇娇护在身后,一双眸子紧盯着对面的人,生怕张鹏天真的动手。 这时,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从人群后头传了出来:“吼哟哟,真是好了不得,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无视皇权的勇士,看来我得找时间好好问问张大人他是如何教导家中子嗣的了。” 只见百姓自动让开了一条道,穿着一身鹅黄色锦袍的男子缓步走了过来,浑身上下的尊贵气度根本掩盖不住。 张鹏天一看见来人,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直直朝着人跪了下去:“拜见太子殿下。” 在场所有人一惊,纷纷跪趴在地,场面一片寂静。 太子:“行了行了,起来吧,刚刚这里发生了何事,为何喧哗?” 众人面面相觑,就是无人上前答话。 太子见状,随便点了个人作答,那人不敢不说,又担心被那两纨绔记住,便用春秋笔法模糊一二。 太子脸上带着看戏的笑容,转头望向裴晏辞:“晏辞,你觉得此案该如何判?到了你这个大理寺少卿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众人这才发现太子身边跟了一个容貌极其出彩的青年,跟太子殿下站在一起竟没有丝毫逊色。 沈宝珠闻言,朝着前方看了一眼,哪知却意外同裴晏辞对视,沈宝珠急急低下脑袋,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 裴晏辞看了沈宝珠同她身旁的李长安一眼,这才对着太子道:“东市地处繁华人流大,摊子同样也不少,只要寻到在字画摊隔壁摆摊的几位摊主,便能知晓真相。” 太子转了转眼珠子,又道:“可若是他们惧于权势,不敢说真话怎么办?” 裴晏辞冷声:“将他们几人分开审问,若是有任何一处细节同其他人说的不一样,那所有人俱处以杖刑。” 太子脸上笑容愈盛,当即对着自己身后的人道:“裴大人说的话你们没有听到吗?还不去办。” 不一会儿,太子的侍卫便来回复:“禀太子殿下,几位摊主都指认是张鹏天和王若真挑衅在先,并毁坏李长安的画作,李长安与二人理论,这才被砸了摊子。” 张鹏天同王若真瑟瑟发抖,见事情瞒不过去,当即朝着太子讨饶。 “啊,让我想想,该怎么惩罚你们比较好呢?” 两人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太子笑得不怀好意。 下一秒,太子便道:“这样吧,你们各自赔李长安五两银子好了。” 两人瞬间喜笑颜开,可下一秒,就白了脸色。 “不行,这惩罚太轻,这样吧,再罚你们各领五百鞭,以儆效尤。不过本殿下也不是什么恶魔,就罚你们一天五十鞭,什么时候领完这五百鞭,你们什么时候再回家。”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直接转身离开。 张鹏天和王若真直接傻眼,哭天喊地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人好生可怜。 裴晏辞让人去给裴娇娇传话,自己则转身快步跟上太子。 “殿下心中可是已经有了谋算?” 第18章 出事 听见裴晏辞的话,太子微微一笑。 “你等着瞧就是了,总不会让你失望。” 裴晏辞沉吟,大盛朝的鞭子上带有密密麻麻数百根针刺,即便是强武有力的汉子,被打上一鞭都半天起不来,更何况那两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公子哥。 当晚,礼部侍郎张希博和鸿胪寺卿王承衍便齐齐上门拜谒太子,希望太子能够饶那两个不肖子一命。 可惜似乎没谈拢,两位大人离开太子府的时候,两张脸黑如锅盔。 第二日早朝时,礼部侍郎张希博和鸿胪寺卿王承衍直接当朝弹劾太子以权谋私,动用私刑。 只是两人刚刚结束,其他弹劾礼部侍郎和鸿胪寺卿教子不严,纵子杀人的奏折便层出不穷。 甚至还爆出了礼部侍郎和鸿胪寺卿两人卖官鬻爵、强占农田的事情,就连相应的证据都一应俱全地被递呈了上去。 两人哪里还看不出来这是有人故意对他们设的一场局,当场脱帽认罪。 两人下狱,张家和王家瞬间倾倒,朝中不少人都盯上了礼部侍郎和鸿胪寺卿的位置,哪知最后的结果竟让他们大跌眼镜。 因为这两个位置竟被两个无名小卒给占了,若不是调令下来,他们都不知京城中居然还有这两号人物。 裴府书房,太子捻着小勺舀酥山,每吃一口都露出一副沉醉的表情。 裴晏辞:“所以殿下是准备,将朝中官员都换成咱们的人?” 太子摇摇头:“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即便我们想这么干,各大氏族能同意?而且经过此事,想必他们对本殿下已经有了防备,自然不能再如此高调。” “那殿下的意思是?” “虽然他们不同意吧,但他们也阻止不了啊,明的不行咱们来暗的嘛,总能寻到机会。” 听到此话,裴晏辞轻轻一笑:“殿下高明。那臣就派人去暗中监视,以寻机会了。” 太子抬头望了一眼,见裴晏辞笑得一脸虚伪,丝毫没有两人初见时拿腔作势的端正。 心中不由得感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认为这人是个正人君子,明明比他还要黑心。 “不过殿下,你手里这点心是从何处来的?”裴晏辞看向太子手中冒着冷气的精致瓷碗。 太子一愣,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这不是刚刚来你书房的时候,在园子里碰上了墨书,墨书说是小厨房给送来的,本殿下刚好有些燥热,便先拿来吃了。” 认识数年,裴晏辞还能看不出太子说谎,当即要把墨书唤进来问话。 太子心虚,但两口将酥山吃完后,便飞似的逃走了。 墨书没有进来,反倒是离开了许久的观棋风尘仆仆地走进了书房。 “大公子,查清楚了,您第二次下药确实是钟令嘉所为。” 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就变得凝固,裴晏辞看着观棋的脸,道:“从头到尾,说仔细些。” 原来钟令嘉在两年静修期满后,便在一年前回了京城,只是镇国大将军府行事低调,并没有让任何人知晓罢了。 去岁十一月,裴娇娇及笄礼,朝中人都来祝贺观礼。 钟令嘉因为对裴晏辞怀恨在心,便跟着家人混了进来,原本钟令嘉是想要给裴晏辞桌上的饭菜下药,哪知在灶房的时候意外将春药下到了沈宝珠准备的点心里。 沈宝珠做的点心每次都会分给裴家的各个主院,而被下了药的那盘又恰好被送去了临风苑。 于是有了裴晏辞与沈宝珠的事情。 事情说完,观棋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原来他们一直认为的妄图攀龙附凤,手段卑劣的表姑娘居然真的是受害者。 那他们这段时日以来对她的漠视与偏见,不也让他们成了眼盲心黑的恶人? 自诩一身正气从没干过坏事的观棋此刻耷拉着脑袋,等待着他家公子发话。 可哪知过了好半晌,裴晏辞都没有开口。 观棋抬头望去,就见自家公子一脸阴郁,眼中似乎翻涌着什么滔天巨浪。 观棋一惊,当即低下了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晏辞轻笑了一声,观棋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旁人或许不知,但从小跟在公子身边长大的他们都知道。 每当公子这么笑,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不过一旬的时间,镇国大将军府便出了件骇人听闻的丑事。 听闻镇国大将军夜间回府时,想去找自己的独子谈心,哪知刚到院子就听到了一阵不堪入目的声音。 镇国大将军大怒,因为他这独子不过九岁,还未到能人事的年纪,镇国大将军还以为是哪个下贱的婢子蛊惑了他的独子。 哪知刚一踹开门,镇国大将军便看到了让他心神聚灭的一幕。 因为骑在他独子身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嫡女钟令嘉。 镇国大将军被当场气到吐血,直到如今还昏迷不醒。 而钟令嘉则被镇国大将军夫人暗中送去了寒山寺清修,如果不出意外,她怕是这辈子都回不来京城了。 沈宝珠听着裴娇娇眉飞色舞地跟自己说这件事,心中难免有些意外。 这钟令嘉行事嚣张,目中无人,得罪人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出了意外。 见裴娇娇说得口干舌燥,沈宝珠还贴心地给她倒了杯水。 裴娇娇直接将水一饮而尽,高兴道:“这钟令嘉终于糟了报应了,我心里可真是痛快,你都不知道她这人心有多坏,幸好如今她不在京城了,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受她的糟蹋。” 沈宝珠笑了笑,没有接话,反而是问起了裴娇娇关于她们铺子的事情。 裴娇娇本就高兴,因此不由得多说了两句。 沈宝珠听得仔细,还点头肯定裴娇娇,惹得裴娇娇讲得更起劲了。 站在门口的裴晏辞听到口若悬河的裴娇娇,原本还准备进听竹轩的步子瞬间停住,随即换了个方向,朝着另一头走去。 墨书瞧了瞧满是欢声笑语的听竹轩,又看了看裴晏辞孤身离去的背影,暗中叹了口气 第19章 裴晏辞的内心独白 一连十几日,裴晏辞都未再踏足听竹轩。 沈宝珠不由得松了口气,想到被裴晏辞撞见自己同李长安在一处时,对方那隐晦不明的眼神,沈宝珠还以为回府后又会跟上次那样被软禁。 但裴晏辞却像是忘记了此事般,非但没有提起,而且从那日起也未再来寻她。 沈宝珠甩甩脑袋,这几日她都过得十分快活,不要再自寻烦恼去想旁人。 夜深人静,月色朦胧,守在正院门口的迎秋低垂着头,昏昏欲睡。 直到一双玄色皂靴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这才立马清醒了过来。 绷直身子,屏住呼吸,直到对方进了屋子,迎秋这才放松了些。 也不知道最近大公子又同她家姑娘闹了些什么别扭,总是夜间出没,还不许她告诉姑娘,明明她又不是裴家的下人。 裴晏辞进了屋子,直接锁定了床上的人。 走到床榻边,看着沈宝珠恬静的睡颜,裴晏辞熟练地褪下外袍,掀开被褥躺了进去。 另一边的沈宝珠似乎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味,下意识钻进了裴晏辞温热的怀抱中。 望着怀中的人,裴晏辞忍不住开始描摹起她精致的五官,浓密如蒲扇般的眼睫,高挺秀美的琼鼻还有那双不点而朱的双唇。 越看越喜欢。 裴晏辞脸上不自觉露出浅笑,倏地又想到了什么,压下弯起的嘴角,眼中愧疚与后悔的情绪交替出现。 一年前,他初见沈宝珠时,并未觉得这个远房表妹有什么特殊之处。 只觉得她的样貌生得实在是好了些,让他不自觉想起少年时被人算计进了花楼的经历。 年少时的他意气风发,傲骨嶙嶙,行事刚硬不懂迂回,无意中得罪了不少人。 父亲那时是翰林学士,学识渊博,行事磊落颇得圣上看中,当时几个皇子联合起来想要陷害太子,太子却被他父亲一手保了下来,自然被人心中记恨,几人便暗中联合,将他迷晕绑了去。 等到他醒来,刚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容貌昳丽,作风放荡的花楼女子围在他身边挑逗痴笑,周围还不断传来暧昧惑人的声音。 他才知道自己竟然是被卖到了扬州府的一等妓院,那鸨母见他容姿出众,气度非凡,还想将他训练成头牌小倌。 后来他虽想方设法逃了出去,但仍旧被追杀,意外掉进了一处池水中昏迷了过去,直到表妹卢湛英赶到才将他救了回来。 不过那被花楼女子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的画面却成了他直到现在都无法挥去的阴影。 他在扬州府流落花楼的事情并未对其他人提起过,即便是家里人都不知道他还有一段这样不堪的过往。 后来他又因容貌出众被钟令嘉下春药,望着钟令嘉满脸兴奋的表情,他心脏疯狂跳动,胸腔间突然涌起了一股子戾气,拼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将人掀翻逃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这两次经历,在瞧见同那群女人一样生的貌美无双的沈宝珠时,裴晏辞便已经添上了三分不喜。 裴晏辞也并不想同对方有过多的接触,因此一举一动都十分守礼,未曾逾矩。 直到沈宝珠开始往他院子里送点心,每一样点心都是那样合他的心意,她本人也十分守规矩,于是无形之中便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直到去岁十一月发生了那件事情,他冷笑,以为沈宝珠同别的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贪图他的容貌家世,一样想要攀附权势,只不过她成功了,别人没有。 裴晏辞只觉得无比的挫败与愤怒,挫败于自己的高傲自负,又愤怒于沈宝珠的不知廉耻。 裴晏辞放任自己数次出入听竹轩,甚至威逼利诱她屈服于自己,她不是想要自己吗,甚至不惜下药,那自己就满足她好了。 于是白日里,他们俩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裴府大公子和孤女沈宝珠,冷眼旁观他人对她的贬低欺辱,到了晚间,他们便是抵死缠绵的床上夫妻,在床榻上做尽亲密之事。 可随着跟沈宝珠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无可避免地对沈宝珠心生好感,也越发怀疑当初给自己下药的到底是不是她。 可这个想法一出现,裴晏辞就立马心慌地否决。 不会的,当初他找人来查验过那盘糕点,只有里面有春药,肯定是她! 但不知为何,裴晏辞心中总有顾虑。 裴晏辞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就三番两次地撞见沈宝珠竟然暗中同外男交往,甚至连自己二弟裴季淮都对她十分殷勤。 而沈宝珠对其他男子露出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鲜活,她在自己面前永远是缩着身子垂着头,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 裴晏辞心中的不平逐渐累积,直到他得知裴季淮说想要娶沈宝珠为妻子,而沈宝珠没有拒绝后,他笑了。 直接将两人的事情捅到母亲面前,季淮虽然是嫡次子,但他知道,母亲绝对不允许他们兄弟二人有一个出身贫微的妻子。 事情很顺利,季淮被送到了沧州舅舅处历练,自己也亲自将沈宝珠那几朵桃花斩断,让她只能满心满眼地看着自己。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他是喜爱沈宝珠的。 即便知道对方是一个处心积虑,狐媚猿攀之人,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造成的伤害已经产生,他只能温水煮青蛙,暗中去弥补裂痕。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告诉他沈宝珠并不是给他下药的罪魁祸首,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他甚至还未开始行动,便有一道无法消除的伤痕横亘于两人之间。 裴晏辞不敢想象,若是沈宝珠知道他已经查清了真相,还会不会留在他身边。 思绪纷繁间,裴晏辞看着睡得香甜的沈宝珠,突然将人紧紧抱住,就连沈宝珠发出不适的嘤咛,裴晏辞都没有松开。 谁都别想从他手中抢走沈宝珠,即便是她自己也不行。 第二日一大早,沈宝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朝着自己身边望了望,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迎秋走进来挂上窗幔,见沈宝珠怔愣在床上,不由开口询问:“姑娘,怎么了?” 沈宝珠看向迎秋:“昨晚表哥可有来?” 迎秋不由紧张:“没有姑娘,怎么了?” 沈宝珠垂下眼眸:“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 第20章 掉落悬崖 同裴娇娇熟络之后,裴娇娇经常缠着沈宝珠一道出门。 有时借着看铺子的名义出去赏花踏青,有时又寻着其他借口出去逛街赏玩。 日日能出门放松,又没有裴晏辞暗中纠缠。 时间一久,沈宝珠脸上的笑容都变多了,性子也开朗了不少。 这一日,沈宝珠陪着裴娇娇去京郊参加裙幄宴。 哪知刚刚行至半路,裴娇娇突然想到自己竟然忘记了自己最重要的酒具,硬是要自己亲自回去取。 沈宝珠不解道:“让下头的人加急回去拿不就好了,何必自己亲自回去,若是误了参加裙幄宴的时辰可怎么办?” 裴娇娇摇摇头,道:“这套酒具十分正珍贵,是我托舅舅从边疆商人那处得来的异域酒具,被我藏在暗格里,只有我一个人知晓。这裙幄宴的时辰误了没什么,要是不能在这宴会上一鸣惊人才可惜,我今日定要狠狠挫挫那群贵女的锐气,你且在这里稍等片刻,我一会儿便回来。” 说完,裴娇娇也不等沈宝珠回话,便直接钻出了马车。 沈宝珠也不在意,便叫下人们寻了一处空地等待。 沈宝珠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于是掀开车帘望了望。 此处偏僻寂静,满是一人高的绿荫草丛,有人钻进去都看不见,更何况他们为了赶路走的并不是官道,若是真出了事儿,怕是都没人会发现。 沈宝珠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到官道上,就听到不远处传出了一阵刀枪碰撞发出的声音。 沈宝珠脸色一变,当即对着下人道:“咱们走!” 行了一刻钟的时辰,就在沈宝珠以为他们已经将人甩开时,一道宝蓝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马车车厢,并将她劫持在身前。 散发着阵阵寒意,尚带有未干涸血迹的刀刃抵在沈宝珠脆弱的脖颈前,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许回头!让你的人加快速度。” 沈宝珠心中惶然,但面上不显分毫,全部照做,并暗中一直关注着身后那人的情况。 身后那人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马车内的血腥气味也更加明显,看来这人是受伤了。 沈宝珠察觉对方放松了对自己的桎梏,趁着对方松懈之时,沈宝珠猛地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朝着身后那人脖颈刺去,不留分毫余地。 那人哪里想到沈宝珠一个闺阁女子居然还想着反抗,脸上不由得带上了笑意,轻轻松松地挡下了沈宝珠的攻击。 一只手捏着沈宝珠纤细的手腕,用了巧劲儿轻轻一扭,沈宝珠整个人便跌坐在他的怀中。 沈宝珠怒瞪眼前之人:“周行己,松开!” 看见沈宝珠恼怒的表情,周行己不由得想要逗逗对方:“沈姑娘今日怎么不喊我周公子了?” 可不断流血的伤口让他变得虚弱,他的头靠在车壁上,面色苍白的模样让沈宝珠狠不下心骂回去。 只是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忿忿坐到了马车另一头。 沈宝珠瞧了瞧腹部流血不止的周行己,又看了看被他放在脚边的利剑。 顿了片刻,道:“你还是快些离开吧,裴家表姐待会儿便会赶回来,若是我们俩被发现了,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周行己却长腿一伸,神色淡淡,毫无顾忌道:“被发现就被发现了,大不了杀了她就是了。” “你!” 沈宝珠还未来得及把话说完,一根利箭就透过马车帘狠狠向她射来。 周行己推开沈宝珠,箭羽狠狠扎进了车板。 下一秒,外头就传来了一道道划破虚空的声音。 周行己眼神瞬间变得危险,拉着沈宝珠下马车,一边护着沈宝珠,一边抽出刀剑抵御。 沈宝珠看见裴府的下人都已经死在了箭雨之下,不由得暗中庆幸,幸好今日迎秋没有跟着来。 一群黑衣人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行动迅速,动作狠厉,只抵周行己的命门袭来。 周行己本就受了伤,还要带着一个拖油瓶,行动更加受到限制,很快他的身上就又多了几道刀伤。 沈宝珠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努力不去给周行己添麻烦。 两人一路窜逃到一处悬崖,可身后的黑衣人依旧紧追不舍。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一会儿围攻,一会儿射箭,沈宝珠和周行己两人瞬间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到了此刻,沈宝珠难免有些气急:“遇上你总是没好事儿。” 周行己虚弱笑笑:“才不是,明明我们初次见面还是挺愉快的。” 见沈宝珠不说话,周行己一边眼神凌厉地扫视着对面的敌人,一边舔舔嘴唇道:“说真的,若是此次我们能够活着出去,让我尝尝你说的那个凉拌莲花吧,自从听你说过,我可心心念念了很久呢。” 见对方在这种危急时刻还能开玩笑,沈宝珠敛了敛心神,道:“等你能活着出去再说吧,我可不给死人做饭。” 周行己失笑。 又是一阵箭雨袭来,周行己下意识往后退,哪知一脚踩空,直直跌落悬崖。 沈宝珠瞳孔猛缩,下意识想要去抓住对方,却只抓住了一片衣角,很快,周行己便不见了踪影。 望了望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又转头看了看来势汹汹的黑衣人,沈宝珠一咬牙,也跟着周行己一起跳了下去。 从裴府赶回来的裴娇娇没在原地寻到人,便派下人去附近搜寻,哪知人没找到,却找到了散落一地的尸体。 裴娇娇心中大惊,连忙差人去报官。 还在太子府中商议事情的裴晏辞也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一向成熟稳重的裴晏辞竟不顾形象,当着太子殿下和其他门人的面便直接冲出了书房。 等到他归家时,就看见趴在安平郡主膝盖上痛哭流涕的裴娇娇。 裴晏辞收敛心神,稳住表情,平静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娇娇一看见裴晏辞,就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开口:“哥,大哥,你救救宝珠,她不见了,不见了!” 第21章 救人 “噗通”“噗通”,两道身影前后坠入了一片幽深寒潭中。 沈宝珠幼时学过凫水,很快便破水而出。 她朝着四周张望,过了片刻,飘散着雾气的水面仍旧没有周行己的动静。 想到周行己在悬崖上那般保护自己,沈宝珠咬牙,憋气潜入水中搜寻周行己的踪迹,潭中小鱼见状,立马四散开来逃命。 好在这片寒潭不大,很快便叫她寻到了因为昏迷沉到了潭底的周行己。 沈宝珠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人从潭底捞了起来,沈宝珠气喘吁吁地将人扔到了地上,顺势跌坐到一边。 想到悬崖上那群虎视眈眈的黑衣人,沈宝珠知道这里不能久待,更何况周行己身上狰狞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鲜血,得赶紧处理。 于是稍作休息,便使劲将人架了起来,沈宝珠只觉得自己身上像是背了个千斤重的秤砣,一步一步沉重地挪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沈宝珠才寻到一处山洞,看着黝黑深邃的洞口,沈宝珠一咬牙,走了进去,顺便还抹掉了他们一路走来的踪迹。 周行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刚一睁眼,就瞧见了正坐在跳跃的火堆前,在他的剑上烤鱼的沈宝珠。 只见她发髻散乱,镏金银钗歪歪扭扭地插在头上,发梢末尾还不停滴着水,她的衣衫也湿透了,紧贴着她的身躯,玲珑尽显。 周行己下意识动了动,却不小心扯到了腹部的伤口。 下一秒,沈宝珠就朝着他望了过来,一双眼睛清凌凌的,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清冷的气息:“别乱动,当心血又流出来。” 周行己用手撑地坐起了身,下意识开口询问:“你救的我?” 沈宝珠闻言,幽幽地望了他一眼:“这山底下除了我们俩还有别人?”随即转头继续烤鱼。 周行己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次是他连累了她。 见沈宝珠光顾着烤鱼,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周行己没忍住,找话题道:“你给我包扎的布条哪来的?” 沈宝珠头也不回:“你的衣服。” 周行己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外衫不见了踪影。 但身上包扎伤口的布条拢共就这么几块,那剩下的呢? 沈宝珠似乎猜到了周行己想要问什么,还不等他开口,就道:“剩下的在这里。”沈宝珠指了指那堆因为燃烧木柴而发出“噼啪”声的火堆。 周行己:…… 火光在窄小的山洞内不断跳跃,望着沈宝珠那忙活个不停的削瘦背影,周行己不知为何,只觉得十分安心。 不一会儿,沈宝珠就拿起烤鱼递给他:“吃点。” 周行己抬手接过,轻轻咬了一口,挑挑眉,道:“手艺不错。” 沈宝珠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开口:“这里太危险了,我们最多只能在这里待一晚,明日一早就必须离开。” 周行己点头,若不是因为他的伤泰中国,他会马上带着她离开这里。 沈宝珠:“你休息吧,今晚我守夜。” 周行己也没有拒绝,毕竟他恢复得快一些,他们两人生还的可能性便多一分。 只是到了半夜,周行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侧躺着的周行己正准备转身,便瞧见了被火光倒映在山洞石壁上的纤细倒影。 只见她拔下发簪,一头青丝瞬间如瀑般垂落,纤长的手指划过衣襟,很快,那不加掩饰,玲珑有致的身材便被清晰地映到了石壁上。 明明没有亲眼瞧见,但周行己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只觉得心脏犹如一匹失控的野马,在胸膛间猛地乱窜。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忘掉刚才看见的那一幕,脑海中的画面却越发清晰。 他想起自己和沈宝珠第一次见面的画面,又想到赏鱼宴那晚经过一处小院时听到的娇吟,思绪不由杂乱起来。 迷迷糊糊中,竟又沉沉睡了过去。 沈宝珠将衣服脱下烤干后,才又重新穿上,随即靠在山洞口,时刻关注着外界的动静。 “母亲,母亲,求你疼我,母亲,父亲,您别不管我,父亲!” 寂静的山洞中,周行己的声音十分清晰。 沈宝珠朝着他望去,见他双眼紧闭,眉头紧皱,额上还渗出细密的汗水,一看便知道是魇着了。 沈宝珠原不想理会,但随着周行己身体开始抽搐,沈宝珠只得坐到周行己身边,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 没一会儿,周行己便眉眼舒展,呼吸绵长,好似陷入了一个美梦。 沈宝珠原想继续守夜,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落入了寒潭,她总觉得有一股子寒意缠绕在她全身,不知不觉间,竟也睡了过去。 周行己身子从小康健,就连恢复速度也要比寻常人快些。 一觉醒来,他便觉得精神奕奕,就连伤口处也好上了不少,正准备告知沈宝珠这个好消息。 却发现对方正闭着眼睛,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周行己贴了贴她的额头,果然是起了高热。 下一秒,山洞不远处便传来了黑衣人搜寻的声音。 周行己咬牙,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清理完柴灰,便抱着沈宝珠迅速离开。 周行己自认并非是个好色之徒,但不知为何,今日感受着怀中的温香软玉,周行己总觉得有些心猿意马。 收敛心神,周行己抱紧沈宝珠,加快了行进速度,就连身上的伤口崩开了都没注意。 等到沈宝珠醒来,便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泥胚房里,屋子里除了她身下的一张床,中央那张缺了腿的木桌和两条长凳,竟什么都没有。 沈宝珠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暗自思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只是还不等她想出一个章程来,只见一个穿着黄流色粗布外衫,头包麻棉布巾的中年女子推门走了进来,手上还端了一个带着豁口的陶碗。 对方见沈宝珠醒了过来,当即高兴道:“娘子你醒了,这是治伤寒的药,你快些喝了,不然你夫君可要担心死了。” 沈宝珠接过药碗,不动声色地看向对方:“我夫君?” 第22章 动心 沈宝珠看向眼前满脸皱纹,皮肤粗糙但看起来十分朴实的中年女子。 她一边喝着药,一边暗中打探如今的情况。 “是啊,娘子你和你家夫君不是遭了山匪抢道,这才沦落至此吗?你可不知,昨日早上我家那口子瞧见你二人可吓坏了,你夫君身上血渍呼啦的,我家那口子还以为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呢。” 沈宝珠不说话,只安静听着。 “娘子昏迷这两日,我瞧着你家夫君可急死了,衣不解带地照顾娘子,看起来就十分体贴,你们夫妻二人感情可真不错,哪像我跟我家那两口子。” “这位——婶子,那我夫君现下在何处?” “我姓刘,娘子你叫我刘婶子就好,他如今就在院子里呢,你是不是想见他,我这就去喊。” 还不等沈宝珠拒绝,刘婶子便利落地走出了门。 不一会儿,周行己便推门而入,看见躺在床上喝药的沈宝珠,微微一笑:“身子好些了吗?” 沈宝珠看向对方,他跟自己一样都换上了平民服饰,这才点点头:“头还有些晕,但是不妨事。我们如今这是在哪儿?能不能先帮我给裴府递个消息。” 周行己:“我们就在京郊,距离京城不过几里路。我想着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便没有往外跑,那群黑衣人果然没有寻过来。” “你且安心在这儿住着,等安全了,我自会通知裴府。” “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 听闻此话,沈宝珠心抬头朝着周行己望去,只见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正望着自己,不见往日里的虚情假意,反而满是真心。 沈宝珠下意识避开了周行己的视线:“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周行己:“那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唤我。”说完,就端起空了的药碗走出了门。 门刚阖上,周行己周身的气质瞬间就变得冷漠起来。 低头看了看碗底残留的薄薄一层药液,嘴角微勾。 虽然他大可以现在就把沈宝珠送回裴府,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有些不想放手呢。 这时,刘婶子走了过来,周行己当即举起空碗对着她笑道:“婶子,内子刚醒,身子虚弱,我也不太爽利,麻烦婶子进城买些补身的食物,给我家内子好生补一补。”说完,又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对方。 刘婶子从未见过长得这般似天仙般的人,出手又十分大方,立马笑着应了下来。 裴府,裴晏辞书房,观棋跪在地上,不敢去瞧上首裴晏辞的表情。 “回公子,我们将整座山都翻来覆去地找过了,还是没能找到表姑娘的下落。” 书房内一片寂静,让众人的心都不由动悬了起来。 看见自己公子苍白的面容和青黑的眼底,墨书忍不住开口道:“公子,您已经两天没睡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没有这样熬的,不如休息休息再继续去寻表姑娘吧,想必表姑娘也不希望自己一回来,就瞧见您这幅模样。” 听到这话,裴晏辞这才有了反应,声音嘶哑道:“继续派人去寻,什么时候找到人,你们什么时候再回来。” “是。” “你们都出去吧。” 墨书叹了口气,同观棋几人一同退出了屋子。 书房中又只余下裴晏辞一人,若是有人在他身旁,便能瞧见他那紧握成拳甚至深陷入肉中的指甲。 晚上,沈宝珠躺在这硬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道裴府情况如何,有没有派人来寻她,等她回去之后又该如何解释呢。 沈宝珠越想越心烦,干脆睡觉,反正睡着了就什么烦心事儿都没有了。 然而下一秒,周行己便推门而入。 沈宝珠抱紧被褥,戒备地看向对方:“你怎么来了?” 周行己笑笑,道:“刘叔刘婶家的屋子不多,你昏迷不醒这几日咱俩都是一起睡的,毕竟咱们对外是夫妻,夫妻哪有分开睡的道理。” 见周行己直接坐到了床边,沈宝珠皱眉:“你睡地上。” 周行己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沈宝珠:“娘子不会真的如此狠心吧,我身上刀伤未愈,居然要赶我下床。” 沈宝珠从未遇见过周行己这般厚颜之人,当即抱着被褥就要下床。 周行己连忙拦住沈宝珠:“行了行了,我睡地上,我睡地上,娘子睡床上。” 就见周行己干脆利落地将铺盖往地上一摊,直直躺了上去。 好在已是夏季,睡在地上反倒凉快许多。 一时间,屋子里头只能听见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沈宝珠忍不住开口:“追杀你的是何人?” 周行己笑笑:“娘子这是在关心我?” 沈宝珠立马转身,只留下一个后脑勺对着他。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不一会儿,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倦让沈宝珠很快睡了过去。 等到夜深人静,小屋门口传来了富有节奏性的“嘟嘟嘟”三声。 周行己起身,朝着床榻上的人望了一眼,见对方睡得深沉,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这才朝着门口走去。 周行己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刚转过身,那人便对着周行己直直跪了下去。 “公子,属下来迟,还请公子惩戒。” 周行己:“回去自己领罚,那群黑衣人可处理完了?” “已经全部剿灭,还留了一个活口问话。” 周行己点点头,继续道:“我过两日便会回去,此事不要声张,等回去后我会自行跟瑞王禀报。” 那人又瞧了眼紧闭的屋门,道:“公子,那里头这个姑娘是不是最好也——”那人做了个划脖的姿势。 周行己眼底一沉,冷声道:“不要多事,我自有主张,你回去领罚。” 那人一惊,当即低头:“是,公子。” 等到亲眼看着那人离开,周行己才回了屋子,他没有回地上,反倒直接钻进了沈宝珠温暖馨香的被褥。 闻着从沈宝珠身上传来的暖香,周行己只觉得自己胀痛的神经都平静了下来,就像是自己做噩梦,沈宝珠抚慰自己那晚一样。 这么想着,周行己直接伸手将沈宝珠揽入怀中,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第23章 陷入 清晨,东方泛白,晨露微熹。 沈宝珠眼睫微颤,缓缓睁眼,哪知映入眼帘的便是周行己那张放大的脸。 自己则被他揽在怀中,距离极近,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清浅温热的呼吸打到自己脸上。 沈宝珠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将人推开。 可周行己双眸紧闭,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沈宝珠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榻,换好衣裳后便走出了门。 床榻上的周行己翻了个身,牵起嘴角,悠然清浅。 沈宝珠同周行己便在这农家小院里住了下来,一住便是三四日。 每当沈宝珠提出要回裴府,周行己总是借口说自己伤口痛,不能舟车劳顿。 即便是沈宝珠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周行己这是故意不让自己回去。 可过惯了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日子,一想到要离开,沈宝珠还当真有些不舍。 这日,沈宝珠刚走出屋子,便瞧见了刚刚出门回来的刘婶子,刘婶子斜跨着一个竹篮,里头装满了新鲜的菰叶。 刘婶子一看见沈宝珠,立马就笑着招呼道:“娘子起来了?您且在院子里休息会儿,我马上去做饭。” 沈宝珠笑着点点头,又询问道:“婶子竹篮里的可是菰叶?” 刘婶子:“娘子眼力真好。这不是明日便是端阳节,我便提早去寻些菰叶来包香粽,今日做好了,明日就不用再费力气,可以直接进城游玩了,我家那口子今日就进城去买张天师画像和香兰草了。” 沈宝珠一愣,这日子过得真快,这已经是她来到京城之后的第二个端阳节了。 去岁因为她刚到裴府不久,一举一动都十分小心谨慎,因此并没有亲手包香粽。 但从前在扬州府,每年端阳节,小娘总会带着她和迎秋一起过节,她每年最期待的节日便是端阳节了,不仅可以浴兰汤制香牌,还能偷偷溜出沈府去看赛龙舟,当真快活极了。 想到从前的日子,沈宝珠脸上带上了眉眼弯弯,对着刘婶子道:“婶子,我也会包香粽,我来帮你吧。” 刘婶子没想到这貌美如花的富家夫人居然也会亲手包粽子,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便答应了下来。 只见沈宝珠熟练地将检查竹篮中的菰叶,见菰叶新鲜,便直接打水开始清洗,洗完后还十分讲究地用干布一点点擦干净。 刘婶子虽然觉得沈宝珠有些过于讲究,但见她手脚利落又熟练,便没有多说什么。 刘婶子在冲洗糯米时,沈宝珠便开始准备馅料。 见刘婶子家里准备的全是甜栗,枣子和豆沙一类甜味的馅料,在灶房的沈宝珠不由得探出头去询问在院子里的刘婶子:“婶子,家里没准备咸味的馅料吗?” 刘婶子正在挑拣糯米里的米虫,便没有放在心上,随口回了一句:“这粽子不都是甜的吗?哪儿有咸的,娘子你若是想做咸粽,灶房里刚巧还剩了一块猪肉,您拿去用好了。” 说完,刘婶子还摇了摇头,觉得沈宝珠异想天开,毕竟她打小做的吃的都是甜粽,哪有咸粽,这咸粽听着就不好吃。 反正那块猪肉反正也是用那公子给的钱买的,给人家娘子用来试试也没事,总归这几日她也得了不少银钱。 倒是沈宝珠听了这话,当即高兴地拿出猪肉,洗净之后切块,还跟刘婶子要了调料。 见沈宝珠死命往猪肉块里倒调料,刘婶子只觉得心痛得要死,不停地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是金疙瘩,不能跟她生气。 沈宝珠认认真真地腌制猪肉,丝毫没有发现周行己正靠在破旧的门边,眉眼含笑地望着她。 倒是刘婶子一眼便瞧见了周行己,招呼周行己进灶房,自己悄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周行己看着被裹满了酱料的猪肉块,不由得开口道:“自小到大我就没听说过有咸粽子,你真要做?”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两人关系更加亲近,尤其是沈宝珠给周行己做了一次凉拌荷花后,周行己更是日日跟在沈宝珠身边,寸步不离。 “什么真的假的,你没见过又不代表没有,你自等着吃就是了。” 周行己:“你为何总是独独对我这么凶,明明对我小妹就温柔得很。” 沈宝珠横了他一眼,先是连累她被追杀掉落山崖,而且这几日说好的分床,可每日她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他抱在怀中,一点没有顾男女之防,还想让她态度好? 周行己仿佛从沈宝珠的眼神中看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话,当即举手以示投降。 等材料都准备完成,三人便准备开始包粽子。 因为灶房空间太小,不太好施展开来。 刘婶子便拿来了一个笸箩放在凳上,将菰叶、糯米、馅料和细绳都放到了上头,随后又拿了三个小板凳,三人围坐在笸箩旁,便开始动手。 周行己原想帮忙,看刘婶子和沈宝珠包了几个,便信心满满地开始上手,哪知这菰叶刚上手便不听话,总是散开。 沈宝珠见他糟蹋了不少菰叶,只让他拿几个被做坏了的试,不肯再让他碰新鲜的菰叶。 周行己有些不高兴,几片小小的叶子还能难倒他? 可知道沈宝珠和刘婶子两人将粽子都包完,他仍旧没有成功,只能跟在沈宝珠身后进了灶房。 沈宝珠刚将粽子下冷水,一转头便对上这张满脸怨念的脸,差点吓一跳。 但下一秒,沈宝珠就笑出了声,对着他道:“行啦,包粽子本来就很难,我也是跟我小娘学了好久才学会,等回头有机会,我教你就是了。” 周行己的表情瞬间变得明媚了起来,笑得一脸奸诈:“你说的哦,可不能反悔。” 沈宝珠:……突然有些后悔怎么办。 很快,香气便弥漫在了整个农家小院里,不少路过的人都跟刘婶子打招呼寒暄。 又等了好一会儿,粽子才出锅,这时候,出去买张天师画像和香兰草的刘叔也回来了。 刘叔面容憨厚,身材偏瘦小,但为人非常老实。 沈宝珠见刘叔回来,连忙招呼他一起吃粽子。 第24章 寻人 望着自己碗里因为酱料渗透而变成棕色的粽子,周行己不由得有些犹豫,最后看向了沈宝珠。 但沈宝珠早已迫不及待地下筷了,看见沈宝珠脸上流露出的满足,周行己这才动筷。 周行己一向不喜欢端阳节。 因为在他八岁那年的端阳节,父母难得带着他们三兄弟出门游玩,哪知父亲和母亲中途大吵一架,父亲当即带着兄长离开,母亲也带着幼弟回府,只有他一个人被遗忘在原地,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害怕无措。 原本他还想着,若是自己不见了,父亲母亲会不会着急地来寻他,然而他等到烈日西下,却只等来了祖母身边一脸焦急的大嬷嬷,直到他被带回府中,父亲母亲也没有来问过一句。 于是从那年开始,他从不过端阳节,甚至隐隐有些厌烦这个节日,连带着也讨厌吃粽子。 这还是他从八岁以来,第一次吃。 将那咸粽从中夹开,只见一块肥瘦相间的酱色猪肉便出现在周行己眼前。 周行己虽然不吃粽子,但也知道这市面上只有甜粽,从未听说过有咸粽。 但秉持着对于沈宝珠的信任,周行己还是咬了一口。 软糯的糯米带着肥肉的油润和瘦肉的滑嫩,再加上糯米香气和酱香味,一下就将周行己给俘获了。 直接对着沈宝珠道:“宝珠,你的手艺着实不错,烤鱼、凉拌荷花还有这粽子,若是去开家食肆,定会客似云来。” 刘叔刘婶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刘婶子更是丝毫不遗余力地夸赞:“明明做法都一样,但娘子做出来的粽子不知道为何就是更好吃呢。” “还有这咸粽,之前我还觉得这咸粽一定不好吃,现下吃着,我倒是觉得比这甜粽更有风味呢。” 沈宝珠面上不显,依旧从往常一样笑笑。 倒是周行己发现了她那红彤彤的耳朵,轻声一笑。 等吃完了饭,沈宝珠说是有话要同周行己说,就直接拉着人进了屋子。 还不等周行己开口,沈宝珠便对着周行己行了一礼,道:“周公子,已经快一旬了,想必您身上的伤也该好透了,若是我再不回去,只怕我的婢女会担心,希望周公子能送我回裴府。” 这不是沈宝珠第一次提起此事,但却是她最正式的一次。 沈宝珠一双杏眼直直地盯着周行己,生怕错过他的任何反应。 周行己见沈宝珠态度这般坚决,也知道拖不下去了,于是道:“好,我知道了,我明日便送你回去,但在此之前,我想过端阳节,明日白天你愿意陪我一次吗?” 周行己那双桃花眼此刻闪烁着点点光芒,似乎十分期待沈宝珠的回答。 沈宝珠沉默片刻,在对上周行己的眼神后,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翌日,沈宝珠一醒来,就发现这两日夜夜跟自己同床共枕的人竟破天荒地不见人影,反倒是一套靓丽的衣物出现在了床头。 沈宝珠拿起衣物,是一套素色月牙凤尾罗裙。 除此之外,就连相应的配饰都一应俱全。 沈宝珠换上衣物,这才推门走出来。 只见周行己正站在院中,也换上了一套崭新的雪白直襟长袍,腰间束着一条墨色宽边锦带,青丝用一个素雅玉冠束起。 只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清贵非常的感觉。 沈宝珠一出门,便感觉到有一道炙热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沈宝珠低头走到周行己身边,道:“周公子,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 周行己看着沈宝珠穿着自己为她尽心挑选的衣物配饰,心中不免高兴。 不自觉便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很漂亮,也很适合你。” 沈宝珠没有回答,周行己也没有失望,拿出一顶白色帷帽给沈宝珠戴上:“我不希望今日出门的时候有人来打扰。” 随后两人才跟刘叔刘婶道别,坐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 另一头,裴府的裴晏辞也得到了消息,说是在距离京城几里之外的一个院子里出现了一对陌生夫妻,其中那位妻子的模样似乎跟表姑娘的画像接近。 得到了消息,裴晏辞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带人朝着那处农家小院赶去。 安平郡主不由有些疑惑:“晏辞这两日都在忙些什么,怎么好几日都没见过他了?” 跟在安平郡主身边的王嬷嬷道:“郡主忘记了?您不是让大公子派人去寻表姑娘的下落吗,大公子孝顺,将您的话放在心上,我听墨书说大公子这两日除了公务,便是派人去出府寻人,一刻都不敢停歇呢。” “是吗?”安平郡主皱着眉头,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息道,“这姑娘也是命苦,这刚没了家人,又碰到这种事,说起来也都是娇娇的错,如今只盼她能平安归来就好了。” 王嬷嬷一边给安平郡主按肩,一边道:“郡主这般惦记着表姑娘,表姑娘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因着今日是端阳节,进城的百姓源源不断,在城门口守城的将士们的检查也变得严格了起来。 很快,便排到了周行己的马车。 将士正准备叫马车上的人下来接受检查,周行己便掀开帘子,递上了一块牌子。 那将士看了看周行己,又将玉牌还了回去:“原是周尚书家的公子,冒昧了。” 恰在此时,一身玄衣的裴晏辞骑着马疾驰而过,将士还没来得及拦人,就见几匹马跟在后头迅速离开。 只远远留下一句:“裴府裴晏辞今日出城。” 裴晏辞在离开城门时,刚好对上了坐在马车里的周行己的视线。 周行己对着他微微一笑,裴晏辞也没有在意,他的心早已在几里之外的农家小院里。 自然也不会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好几日的人,此刻正坐在周行己的马车里。 倒是沈宝珠听见了裴晏辞的声音,多问了周行己一句。 周行己却对着沈宝珠温柔一笑,道:“裴公子应当是有公务在身,否则端阳节,不同亲人在府中相聚,何必特意出城?” 沈宝珠垂下眼眸,是啊,裴晏辞那般轻贱自己,又怎么可能在端阳节特意出来寻她,是她想多了。 看见沉默的沈宝珠,周行己微微一笑,在沈宝珠看不见的角落,毫不掩饰眼中的势在必得。 第25章 端阳节 一下马车,沈宝珠就体会到了端阳节带来的节日氛围。 沿街到处都是叫卖驱邪草木,香包与粽子的摊子,来往的行人也都头上戴花,周围的店家更是将自己精心培育的奇珍异花放到店门口,让来往的行人随意品鉴。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浓重的节日氛围也感染了沈宝珠,让她不由得期待起了接下来的活动。 周行己注意到了隐藏在白色帷幕后沈宝珠脸上的表情,眼角微弯,带着沈宝珠朝着醉芳楼走去。 两人刚刚在二楼窗口处的空位上坐定,跑堂的小二当即给两人送上了两只被做成了楼阁形状的蜜糖巧粽,看起来晶莹剔透的,十分精致。 还不等沈宝珠和周行己开口,那小二便笑着开口:“为了欢庆端阳,我家掌柜特意嘱咐给每位来店里用餐的客人送两只巧粽,感谢各位食客多年来的捧场,咱们醉芳楼也好一起喜庆喜庆。” “两位看看要在咱们店里吃些什么,咱们醉芳楼为了端阳节新出的艾草团子两位可要试试?” 这小二笑得眼睛都笑成了一弯弯月,说话又十分得趣儿,沈宝珠都不由得被他逗笑了。 周行己便大手一挥,点了七八个菜,又要了小二嘴里说的那特别推出的点心艾草团子。 没一会儿,冷菜热菜就全部都上齐了。 既然要吃饭,沈宝珠就自然而然地将头上的帷帽给摘了下来。 刚刚将帷帽放好,周行己就察觉到从四面八方暗中投来的眼神。 周行己眸光一闪,道:“宝珠,这窗口的风有些大,吹得我的脑袋有些发疼,我们不若换到里头的包间吧。” 沈宝珠听见这话,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刚到包间坐定,沈宝珠就率先试了试醉芳楼送的巧粽,这粽子的外形看起来虽然精巧,但味道同普通的甜粽并没有什么区别。 沈宝珠尝了两口便放下了,毕竟这粽子占肚,不好多吃。 倒是这艾草团子的味道有些奇特,艾草的清香伴随着豆沙的软糯甜蜜,一口咬下去也不会觉得腻,沈宝珠小口小口地吃着,竟不知不觉将一整个青草团子都吃完了。 沈宝珠或许不知道,但是周行己在一旁看得清楚,沈宝珠在吃到喜欢的东西时,眼中都会散发出惊喜的光芒,莹白的小脸一鼓一鼓的,十分可爱。 桌上,周行己对沈宝珠十分殷勤,沈宝珠碗中的食物还没有吃完,便又给她续上了。 不知为何,每当沈宝珠吃到一道菜,脑海中总会浮现这道菜的改进方式,仿佛按着这种方式来,这道菜就能变得更加美味。 沈宝珠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默默吃着饭。 看着沈宝珠吃饭吃得香甜,周行己像是体会到了投喂的乐趣,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一顿饭下来,周行己也被沈宝珠带着吃了不少东西。 周行己结账的时候还给小二扔了一块碎银当赏钱,小二笑的见牙不见眼,连忙给两人说起了喜庆话。 还道:“小人记得到了未时,清河便会有一场龙舟赛,二位不如一起去瞧瞧热闹,就是人多了些。” 看见沈宝珠眼中的好奇,周行己便算好时间,直接带人到了河边。 周行己原本想要租一条船坊,也好让沈宝珠能够近距离观赏这龙舟赛,可或许是为了避免影响,这船家说今日的船坊都不对外租赁,等龙舟赛结束,再进行租赁。 无奈之下,周行己只能带着神宝珠朝着人潮涌动的清河岸走去。 或许只是因为一年一度才有的赛事,围在清河两岸的百姓们都十分激动,纷纷讨论着自己看好的船队。 距离未时还差一刻,五支船队便已经在龙舟上摩拳擦掌。 随着一声令下,五条龙舟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划过,就连在一旁围观的神宝珠都不由得心情激荡了起来。 这岸边本就人群拥挤,不少人都想穿过人群去看龙舟的动向,你挤我,我挤你,很快就乱做了一团。 沈宝珠也被人推了一把,脚下一滑,朝着身后倒去。 沈宝珠正准备用自己的手肘撑地防止跌伤,可她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倒进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中。 沈宝珠下意识抬头,便撞进了一双温柔似水的眸中,对方眼眸中的温度炽热,似乎是想要将她烫伤。 沈宝珠一愣,下意识挣脱开那个怀抱,随即对着周行己道:“多谢周公子。” 周行己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脸上又露出往常那般没心没肺的笑容,道:“小事而已,不必言谢。” 两人原本还算融洽的氛围瞬间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周行己和沈宝珠两人一前一后地沿街闲逛,谁都没有刻意提起刚刚出的意外。 倒是有个穿着粗布衣裳,扎着两个双丫髻,挎着一竹篮新鲜花束的小姑娘走到周行己身旁,扬起小脸,道:“公子,给这位漂亮姐姐买朵花吧,我的花可漂亮了,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沈宝珠刚想拒绝,就听到周行己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你这花怎么卖呀?” 小姑娘见有戏,声音更甜了:“一文钱一朵。” 周行己直接从钱袋里掏出了五十多文钱,塞到小姑娘手中:“你这篮子花我都买了,篮子也一同卖给我吧。” 小姑娘没想到这穿着富贵的公子竟真的愿意买她的花,当即点点头,清点了银钱的数目之后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周行己将自己手中的花递给沈宝珠:“送你。” 沈宝珠默默接过,看着已经转头向前走去的周行己的背影,沈宝珠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情绪。 这几日周行己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他出现的实在是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望着手中娇艳欲滴的鲜花,沈宝珠垂下眼帘,默默跟上了前头的那个背影。 这时,京城门口,一队自沧州返回的军队正在接受守门将士的检查。 为首带领队伍的头领,居然还是一个女将。 第26章 修罗场 京城门口,一队浑身气势凌厉的军队排队等待着进城,周围的百姓都不由得窃窃私语,想要知道这队队伍是从哪儿来的。 穿着一身影青色圆领袍,眉眼舒朗,唇红齿白的年轻男子骑着马,走到队伍女首领的身旁,一脸讨好地开口道:“湛英表姐,等待会儿到了府里,你可千万不要跟母亲说我的坏话,你就说我在军中非常听舅舅的话,舅舅说往东,我绝不敢往西,舅舅说要上山,我绝不下海,这样就行了。” 穿着一身明光铠,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异常耀眼的卢湛英听闻裴季淮的话,嗤笑了一声,随后用不屑的眼神上下扫视了这个不成器的二表弟一番,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 哪知裴季淮更急了,骑着马围着卢湛英转,生怕这个母夜叉不答应自己的请求,却被卢湛英一把推开。 卢湛英将进城的路引交给守门的将士,那将士一见上头的红印,当即对卢湛英恭敬道:“原是在沧州的弟兄们,快请进城。” 周围的百姓一听到是从沧州来的卢将军带领的军队,眼神立马就变得敬畏憧憬起来。 原来早在二十多年前,北地遭受蛮族挑衅,对我国边境的城池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偏偏北地蛮子身体强健,射技精准,个个擅长马上之术,很快就对大盛朝攻城略地,直捣黄龙。 就在大盛朝朝不保夕之时,不过刚刚及冠的卢家公子卢定风站了出来,大败蛮族,再加上这卢定风身为公主之子,是当今圣上的表侄,更是被直接封了一个从二品的神武大将军。 自此之后,圣上便委派卢定风镇守沧州,还了北地一片安宁,虽然说这两年以来蛮族又有些小异动,但百姓对于神武大将军卢定风的崇敬之情却只多不少。 只是这神武大将军常年镇守北地,很少回京述职,因此是京城的百姓对这神威大将军也是只闻其名号,不见其人。 如今陡然听闻跟他们站在一道的队伍居然是神武大将军旗下的军队,百姓们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 卢湛英带领队伍一进城,便吩咐自己的副手将弟兄们先带到卢家,而她自己则先带着二表弟赶回裴府。 想到自己记忆中那张清冷俊秀的脸,卢湛英的心脏就不停跳动,不由得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裴季淮还以为这个总对着他冷言冷语看不起他的表姐是因为关心他,所以连自己家都不回,就直奔裴府,心中不由感动。 不过一想到自己已有好几月都没见到表妹,裴季淮便收敛心神,也拉紧缰绳朝着裴府疾驰而去。 天已经不知不觉暗了下来,沈宝珠和周行己也逛了一日,见周行己还没有露出要送她回去的意思,沈宝珠看了看手中静静躺在竹篮里的鲜花,抿抿嘴道:“周公子,已经很晚了,可以送我回去了吗?” 周围五光十色的灯光倒映在湖面上,身后周围都是叽叽喳喳百姓高兴的对话声,可周行己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沈宝珠的话。 周行己顿了顿,一改先前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模样,不管看什么都显得十分深情的双眸紧紧盯住沈宝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宝珠,若是往后我再来寻你,你还会见我吗?” 沈宝珠没有想到对方沉默了那么久,居然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周行己脸上带上了笑容,却看见不知从何处飘落了一瓣红色花瓣掉落在沈宝珠的头上。 看着沈宝珠水盈盈的双眸,周行己突然起了坏心思,缓缓朝着沈宝珠伸出手。 沈宝珠看着周行己伸出的手,也不知他想要做什么,见他的手愈发靠近,沈宝珠微微皱眉,正准备后退一步。 就见周行己从她的脑袋上拿下了一瓣红色花瓣,还放在她眼前晃了晃。 沈宝珠朝着周行己看去,就见周行己对着自己露出一个坏笑。 沈宝珠有些无语,随即又看着周行己笑了出来。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跟周行己在一起的这两日确实是她最轻松,最无忧无虑的两日。 见沈宝珠笑得开心,周行己也跟着出了声。 两人相对而笑的画面落在路过的行人眼中,便是一对情投意合的小儿女在节日当天携手出来游玩,因此就连路人的脸上都不由得挂上了浅淡的笑容。 然而落在不远处那一身玄色衣衫的男子眼中,这画面却是刺目的很。 站在裴晏辞身后的观棋虽然看不到自家公子的表情,但是依旧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涌出的阵阵寒意。 观棋正在考虑着自己要不要说些什么,就见他家公子已经大步走上前,猛地将表姑娘扯到了他的身后。 沈宝珠没有准备,被扯了一个踉跄。 沈宝珠没有想到裴晏辞会突然之间冒出来,感受到那似乎要将自己腕骨捏断的力道,沈宝珠很识时务地躲在他身后没有开口。 裴晏辞看着周行己,难免想到了早晨自己出城的时候碰见的那辆马车,那时候沈宝珠应该就在周行己的马车里吧,自己怎么能没有注意到呢? 周行己看着竭力隐藏自己情绪的裴晏辞,微微一笑,也没有理会裴晏辞,反而对着沈宝珠道:“对了,午时你说那醉芳楼的艾草团子很好吃,我便又差人去买了些来,拿着。” 说着,周行己就向沈宝珠递出手中的油纸包,一副全然无视裴晏辞的模样。 沈宝珠看了看神色晦暗的裴晏辞,又瞧了瞧满脸假笑的周行己,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一到熟悉的声音从三人不远处传了过来。 “大哥,表妹,你们怎么在这里?” 沈宝珠和周行己同时朝着身后望去,只见裴季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红裙,长相英气的女子。 可下一秒,那女子就死死盯住裴言辞握住沈宝珠的手,微微蹙眉。 第27章 回府 回裴府的路上,裴季淮一直想退到轿子旁边同沈宝珠说话。 哪知他刚一有动作,就被自家兄长以各种名义给叫到了身边。 次数多了,裴季淮也就懒得折腾,乖乖跟在裴晏辞和卢湛英身后,听着两人说话。 “表哥,许久未见,没想到一回京城就碰上了,真是缘分。” 听到卢湛英对着他兄长说话时那温柔的声音,裴季淮不由得撇撇嘴。 真会装。 裴晏辞没有回应,反倒开口询问:“怎么突然回京城来了,是舅舅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北地的情况他也有关注,自然知道蛮族又开始蠢蠢欲动。 果不其然,卢湛英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北地蛮人得了一种改造过的强弩,杀伤力极强,我们得了一架研究,瞧着似乎是咱们千机弩的改良版,父亲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差我速速回京禀告圣上。” “当然了,顺便也圆了表弟的心愿,把他给送回来,毕竟让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在北地军营同咱们的弟兄们同吃同住这么长时间,也真是难为他了。” 裴季淮日日在军营嫌弃这嫌弃那,行事作风总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意味,若是再不把人给送回来,卢湛英真怕这个表弟被人套麻袋揍个半死。 听到这话,裴晏辞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了一眼跟在他俩身后的裴季淮一眼。 随即对着卢湛英沉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明日会禀报圣上。” 若是蛮人的弩箭真的是根据他们的千机弩所改制,怕是这京城里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裴晏辞和卢湛英两人肩并肩走在最前头,气氛看起来十分融合,沈宝珠掀开轿帘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 裴晏辞和裴季淮将卢湛英送回公主府后,就立马启程回裴府。 沈宝珠刚下轿子,早已守在一边的观棋便对着她道:“我送表姑娘回听竹轩。” 沈宝珠顿了顿,最后还是跟在观棋的身后朝着府里走去。 裴季淮正准备悄眯眯跟上去,就被裴晏辞拎着去见裴父。 裴安听完裴晏辞和裴季淮的话,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变得凝重了起来。 裴安看向裴晏辞,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且提前告知太子一声,让他莫要牵扯其中。” 裴晏辞点点头:“我已经派人前去太子府了。” 随后裴安又看向裴季淮,裴季淮还以为父亲也要给自己安排什么重要的任务,当即挺了挺胸膛,一脸期待地看向裴父。 裴安见状,默了默,道:“这两日你且在府中好生待着,陪陪你母亲和祖母,不要出去惹事儿。” 裴季淮:“哦。” “行了,夜已深,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父亲。” 两人一出院子,裴季淮给裴晏辞打了个招呼后便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裴晏辞见裴季淮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院子,这才抬脚朝着听竹轩的方向走去。 沈宝珠知晓他今日一定会来,衣服也没换,只坐在铜镜前等着他。 果然没多久,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在她屋门前停驻。 下一秒,屋门被打开,裴晏辞抬脚走了进来。 见沈宝珠身上还穿着那套跟周行己色泽相近的衣衫,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裴晏辞胸膛上下起伏了两下,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洗漱换衣服?” 沈宝珠没有回答,只是道:“多谢表哥,我都听迎秋说了,表哥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寻我。” 这话就像是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裴晏辞的双眼啥霎时变得通红,看着站在原地有些局促的沈宝珠,大步上前,紧紧地将沈宝珠抱在怀中,就像是抱住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久久不愿意放手。 沈宝珠有些不适地在他的怀中挣扎了下,却换来裴晏辞更用力的怀抱。 沈宝珠有些不耐,下一秒却感觉到自己肩头的布被打湿了一片,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裴晏辞闷闷的声音在她的耳畔传来:“我很担心你,宝珠。” 温热的吐息打在沈宝珠白嫩的耳廓,让她的耳朵瞬间就红透了。 裴晏辞一向是个感情内敛之人,从不会向别人表露自己真实的想法,更别说如此直白的向她表达思念。 似乎是察觉到了怀中的人软了身体,裴晏辞接着道:“宝珠,你嫁给我可好?” 沈宝珠万万没有想到裴晏辞突然会给她来这么一出,可是让她更惊讶的是,在听到裴晏辞问题的一瞬间,她的心底竟涌上了一股喜悦之情。 到了这一刻,即便她再不愿意相信,她也得承认,自己其实也是喜欢裴晏辞的。 或许从第一次在裴府中见到这个风光霁月的表哥开始,她就将自己的一颗心遗落在了对方身上。 但她一直都记得她小娘给他的忠告,宁做穷人妻,莫为高门妾,所以便将自己心底的喜爱封存了起来。 因为她知道,不管从家世还是名声来说,裴晏辞的正妻都不可能会是她。 可是骤然听到裴晏辞的问话,沈宝珠还是高兴,只是这些自高兴的情绪抵不过沈宝珠对于未来的清晰规划。 她终有一天会离开裴府,即便现在纠缠再深,两人也不可能有结果,倒不如趁今天这个机会,好好把话说开,说不定她也能顺势离开。 裴晏辞自然没有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眼神一瞬间变得冰冷,只是感觉到沈宝珠缓缓推开了自己。 下一秒,裴晏辞就听到了让自己目眦欲裂的话。 “表哥,对不起,其实我从未心悦于你,那次下药,那次下药我本来是想下给二表哥的,只是不知道为何送到了表哥你的院子,表哥,我知我手段低劣,心思更是恶毒,不是个好人,比起我,表哥值得一个更好的人,表哥还是莫要在我身上费心思了。”说完,沈宝珠就背过了身去。 裴晏辞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纤细的背影,他着实没有想到沈宝珠为了摆脱他,居然认下了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 明明从前还在同他据理力争,下药那件事情不是她做的。 若不是他早已查明了真相,说不定真会因此厌弃沈宝珠。 看来她当真是厌恶极了他。 裴晏辞颓然一笑。 第28章 亲密 听到沈宝珠的话,裴晏辞颓然一笑。 但下一秒,他的眼神就变得锐利了起来。 “你不心悦于我,那你心悦于谁?季淮吗?还是今日同你举止亲密的周行己?” 沈宝珠听到裴晏辞危险的语气,心头一颤,立马否认道:“我跟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表哥还是不要胡乱猜疑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连累任何人。 裴晏辞走到沈宝珠身后,一只手揽住她的纤腰,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以一种绝对占据的姿势将人绑在怀中。 沈宝珠想要挣脱,哪知对方却越抱越紧,似乎想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裴晏辞的声音在沈宝珠的头顶轻飘飘地响起:“宝珠,你不喜欢我没有关系,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不要你的心,宝珠。” 天知道在沈宝珠出事那天,裴晏辞带着人赶往京郊的时候,看到地上那一堆鲜红的血迹和残缺的骨肉,一向泰山崩于前而神色淡然的裴晏辞心神俱裂。 心底就像是有两个小人在相互撕扯,一个告诫他要冷静,不能被任何人发现自己和沈宝珠的私情,而另一个却说,你连自己喜爱的人都护不住,让她下落不明,还在意其他事情干什么,直接派人大肆搜山不就好了。 可终究理智压过了不理智,裴晏辞没有声张。 装作无事发生般,每日上完朝之后便换上轻装,带着手底下的人一起分头搜寻沈宝珠的踪迹。 没有沈宝珠踪迹的第一日,担忧的裴晏辞宽慰自己,才第一日,宝珠还有生还的机会。 没有沈宝珠踪迹的第三日,疲惫的裴晏辞宽慰自己,宝珠一定是因为被人救走了,所以才没能找到。 没有沈宝珠踪迹的第七日,麻木的裴晏辞宽慰自己,只要能找到沈宝珠,不管是死是活都没有关系。 直到那一刻,裴晏辞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沈宝珠的情谊竟然在自己不知不觉间发展到了这般地步。 可知道失去之后才让他意识到这一点,上苍会不会太过残忍了。 好在上苍终究还是善待他的,让他失而复得。 想到这里,裴晏辞心中阴暗的情绪瞬间消散一空,只余下对沈宝珠的珍爱与在意。 沈宝珠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裴晏辞这是什么意思?沈宝珠不敢去深想。 裴晏辞将头埋在沈宝珠的肩颈之间,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了熟悉的香气之后,这才松开她。 用不同于以往的温柔语气道:“这段时间流落在外,你一定没能好好休息,今日就不闹你了,快些洗漱歇息吧。” 说完,裴晏辞就将迎秋叫了进来,叫她服侍沈宝珠洗漱。 沈宝珠原本还想要问问迎秋他失踪的这段时间裴晏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想到正主如今就在屋子里,浴桶与他之间也只有一扇屏风之隔,便没有多话。 倒是坐在椅子上的裴晏辞看着屏风上倒映出来的隐隐绰绰的身影,嘴角勾起了一抹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弧度。 直到沈宝珠换好了衣服出来,裴晏辞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宝珠见状,微微垂着头,低声开口询问:“天色已经很晚了,表哥还不去休息吗?” 哪知裴晏辞在听到了这话之后,却笑着道:“宝珠这是在邀请我与你同塌而眠吗?” 沈宝珠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裴晏辞抱着倒在了床榻上。 沈宝珠下意识闭紧了眼睛,以为裴晏辞会跟往常一样做亲密之事时,裴晏辞却轻笑了一声。 沈宝珠睁开眼睛,就见压在她身上的人此刻正带着一双笑眸看着她,故意用疑惑的语气道:“表哥怜惜宝珠在外奔波数日,想要宝珠早些休息,但眼下看来,宝珠似乎很期待表哥对你做些什么,嗯?” 沈宝珠不知裴晏辞居然还是个如此恶趣味的人,一张小脸像是被火烧似的,瞬间变得通红,一双水眸也是控诉地看着裴晏辞,看起来可怜又可爱,十分惹人喜爱。 裴晏辞也按照自己的心中所想轻轻地在沈宝珠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随后大被一卷,低声道:“快些睡吧,否则我也不知道我能干出些什么来。” 沈宝珠在听到了这话之后眼睫微颤,看着裴晏辞眼底的青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裴晏辞连被带人抱进了自己的怀中,很快,怀中的人就睡着了。 望着沈宝珠的睡颜,裴晏辞忍不住心生喜爱,连日来悬在心头上的一块大石落地,连带着疲惫也很快涌上了他的心头,竟叫他也一起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晨光微熹,听竹轩正屋的门便被敲响了。 一道声音在门口响起:“公子,已经天亮了,咱们该回去了。” 沈宝珠正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说话,忍不住咕哝了一两声。 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轻笑了一声,那人似乎十分宠溺地亲了亲她的脸,这才起身离开。 裴晏辞推开正屋的门走了出去,墨书快步跟上了自家公子的步伐,离开了听竹轩。 躲在暗处的陈嬷嬷看着自家大公子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增加,这还是大公子第一次在这儿听竹轩过夜。 往常陈嬷嬷只觉得是沈宝珠蓄意勾引故意引诱大公子,可大公子清正不阿,往常即便是来了也绝不过夜,可昨晚居然…… 陈嬷嬷有些犹豫,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 沈宝珠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才起来,这还是她入了裴府之后第一次睡了这么长的时间。 沈宝珠心中不由得有些惊慌,她还想要去给裴老夫人和安平郡主请安,却被迎秋告知裴府的两位主子已经特地来嘱咐过,让她在听竹轩里好好休息,不急于这一时。 长辈们宽容,沈宝珠却不能不懂事。 于是沈宝珠在听竹轩里好好收拾了一番,便朝着养荣堂走去。 只是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几道欢快的声音。 “湛英姐姐,你整日里都待在北地不回来,我可想你了,这次回来可得让我好好招待招待你。” “你这小丫头,我在北地又不是在干闲事,怎么可以随意回来?” “不管不管,反正这次湛英姐姐得好好待一段时间才行!” 第29章 卢湛英 沈宝珠一进养荣堂正屋,便瞧见了坐在正位的裴老夫人。 裴季淮坐在裴老夫人左下首,一直同裴老妇人讲述北地风光和自己在军营里的生活,惹得裴老夫人心疼不已。 而裴娇娇则坐在右下首,对着坐在自己身旁,穿着一身夺目红衣,光艳逼人的女子撒娇卖痴。 那红衣女子沈宝珠昨夜见过的,是神武大将军的嫡女,也是安平郡主的侄女,更是裴晏辞真真正正的表妹。 安平郡主坐在裴老妇人右手侧,一边面上带笑听着小辈讲话,一边给裴老妇人倒水,将人照顾得十分妥帖。 见沈宝珠进来了,安平郡主挥手招呼道:“宝珠来了,快进来坐。” 安平郡主此话一出,原本热闹的屋子瞬间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沈宝珠望来,仿佛她像是一个破坏人家欢聚一堂的不速之客。 沈宝珠低着头给裴老妇人和安平郡主行了个礼,随后便被安排坐到了裴季淮身侧的软椅上。 她刚坐定,就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从身旁传来。 沈宝珠望去,就见裴季淮对着自己咧嘴一笑,那朝气蓬勃的模样惹得沈宝珠忍不住掩嘴轻笑。 安平郡主见状,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立马换上了一张笑脸,道:“宝珠这段日子受苦了,如今回来,便好好在府里歇一歇,刚巧湛英也准备在咱们府里住两日,你们三个小姐妹刚好可以说说话。” 话音刚落,裴娇娇便红着眼走了过来,道:“宝珠,那日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回去的。大哥都跟我们说了,说你这些天都藏身于一户农家之中,吃不好又穿不暖,让你白白受了这么多的苦,都是我的错。” 沈宝珠笑得温柔似水,回道:“才不是,应该说幸好那日表姐回去了,若没有表姐及时通报消息,我还不知道在外头流落多久呢。” 见沈宝珠依旧跟从前那样明眸皓齿,面若傅朱,丝毫不见受了磨难的模样,裴娇娇这才放下了心来。 裴老妇人心疼沈宝珠,让菊月将自己珍藏了多时的血燕拿出来分给了沈宝珠,让她在府里好好休养生息。 安平郡主也跟着给了沈宝珠不少滋养身体的好东西。 沈宝珠见状,当即笑着道:“老夫人和郡主这般厚爱,怕是不出几日,宝珠就要同自己的名字一般珠圆玉润了。” 此话一出,惹得养荣堂一阵哄笑,裴老夫人更是指着沈宝珠道:“瞧瞧这促狭鬼,给她好东西吃,反倒还成了我们的错了。” 见沈宝珠一下成了这屋子里的正角儿,坐在一旁的卢湛英眼中闪过一道暗芒。 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几个小辈便起身告别,倒是安平郡主还有事要说,便留在了养荣堂。 安平郡主倒是有心想要把裴季淮给留下来,但是见自家二儿子屁颠颠地跟在三个姑娘身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去,安平郡主也只能暗自生闷气。 因着在自己家中,规矩便宽松了些。 裴季淮也不顾只有自己一个男子,只管跟着三个姑娘溜达到了园子。 裴娇娇自小便跟卢湛英交好,关系好到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只是后来卢湛英跟着舅舅去了沧州,表姊妹俩这才分开。 如今卢湛英难得回了京城,裴娇娇自是有一箩筐的话要同她讲。 “对了,湛英姐姐,我同宝珠还有周家妹妹合力开了家妆铺,再过不久便要开张了,你到时候可一定要来给我们捧场啊。” 听到这话,卢湛英终于把视线放到了沈宝珠身上,装作无意问道:“听说这两日宝珠妹妹出了事,在外流浪了好几日,妹妹生的这般花容玉貌,没有撞上什么歹人吧?” 沈宝珠似乎是没有听出卢湛英话中的深意,依旧温柔地回复道:“多谢湛英姐姐关心,那日被追杀后,我便掉下了山崖,哪知那山崖下是个寒潭,我运气好捡回了一命,便在附近寻了个山洞躲着,后面又辗转到了附近的农家,这一路上除了蛇虫鼠蚁多了些,人倒确实是没见几个。” 其他人还未做出反应,裴娇娇就大喊了一声:“什么?宝珠你还掉下山崖了!” 沈宝珠笑着拉着裴娇娇的手:“表姐别担心,我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嘛。” 裴娇娇拉着沈宝珠左看右看,确认眼前这人并没有缺斤少两之后,这才放下了心来。 沈宝珠在园子里坐了会儿,便借口疲累要回听竹轩休息。 哪知裴季淮立马道:“表妹,我送你回去!” 沈宝珠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望着沈宝珠和裴季淮离开的背影,卢湛英问裴娇娇:“表弟莫不是喜欢这位宝珠姑娘?” 裴娇娇一愣,眼珠子顿时乱转起来:“湛英姐姐别瞎说,我二哥往后可是要娶正妻的,你可不能这样败坏他的名声。” 她如今虽然同沈宝珠关系不错,可不代表她就能认可宝珠做她嫂子了。 宝珠的身世,还是差了些。 见裴娇娇没有否认,卢湛英眉毛一挑,没再多问。 裴季淮将沈宝珠送回了听竹轩,两人站在院子里,沈宝珠才敢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对自己笑的灿烂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孔雀蓝衣衫,头发随意用一抹皦玉色发带扎起,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神采飞扬,肆意潇洒,看起来少年气十足。 看来裴季淮去沧州这几个月,被保护得很好啊。 这样也好。 见沈宝珠一直望着自己,裴季淮立马红了脸颊,害羞地询问:“表妹,这段时日我没有在在府中,你还好吗?” 沈宝珠笑笑:“府里的长辈们都很宽和,大表哥和表姐也对我处处照顾,自然是很好的。” 听到沈宝珠的回答,裴季淮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但下一秒,裴季淮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沈宝珠,支支吾吾地开口询问道:“宝、宝珠,这段时日,你可有想念我?” 不知何时,听竹轩院子里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下沈宝珠和裴季淮两人,裴季淮的话更加清楚地进入了沈宝珠的耳中。 沈宝珠瞬间冷了脸色,语气冷硬道:“二表哥,我先前就同你说过了,我们没有可能,你忘了吗?” 裴季淮瞬间白了脸。 第30章 拒绝裴季淮 沈宝珠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裴季淮,抿抿唇,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从她去年来到裴府开始,裴季淮便是第一个向她展露善意的人。 府里的人欺辱她,他便去为她讨要说法。 她心情低落,他便亲自扮丑哄她开心。 她在府中不便出门,他便带回不少小玩意儿供她玩乐。 没有人能在这一片赤诚之心下,还能够做到心如止水,沈宝珠也一样。 其实很多人不知,沈宝珠同裴娇娇的生辰在同一天,去岁整个裴府都在为裴娇娇欢庆及笄之时,只有裴季淮还记得,那日也是也是她的生辰。 那朵艳丽夺目的蓝宝石蜻蜓头花至今都还被她珍藏在首饰盒中。 想到对方去岁偷偷摸摸溜到后院来给自己送生辰礼的局促模样,沈宝珠的唇角就不由得勾了起来。 可是如今在看到对方充满期待的眼神时,沈宝珠还是严词拒绝了他。 眼瞧着裴季淮这样一个爽朗清举的人变得失落消沉,沈宝珠心中也不是滋味。 可有些事情不是她想逃避就能够解决的,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二表哥,我只是一个孤女,无父无母无家产,可二表哥你出身尊贵,父亲是当今的太子少师,母亲是安平郡主,外祖母更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这叫宝珠如何敢攀附。” “宝珠,没关系的,这些都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二表哥说喜欢我,可是表哥了解我吗?二表哥知道宝珠曾经做过些什么腌臜事情吗?二表哥知道隐藏在宝珠心底的阴暗想法吗?二表哥喜欢的到底是宝珠这个人,还是宝珠这副浮于表面的皮囊?” “二表哥,宝珠自小身世孤苦,最盼望的就是能寻一个顶天立地,能为我遮风避雨的郎君成为家人,可二表哥你连你自己都护不好,硬是被人绑着送上了前往沧州的马车,你叫宝珠如何敢将自己交托于你?” 裴季淮似乎是受到了打击,怔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沈宝珠叹了口气,道:“二表哥早些回去吧,一直待在听竹轩,府里的下人会说闲话的。” 裴季淮深深看了沈宝珠一眼,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听竹轩。 沈宝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捂了捂有些发疼的胸口,准备回屋里去躺一会儿。 只是刚有动作,一道带着调笑的声音便从墙头传了过来。 “真没想到,宝珠姑娘身边居然有这么多的狂风浪蝶,可真是个容易引人觊觎的宝物啊。” 沈宝珠眉头微蹙,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穿着一身暮山紫色外袍的周行己不知何时攀上了裴府的外墙,此刻正老神在在地盘腿坐在墙头,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灿阳打在周行己身上,将他整个人映衬得似乎在发光一般。 沈宝珠立马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满脸冷淡地看向对方:“周公子,爬别人家的墙头可不是君子所为。” 周行己笑了笑,干脆利落地跳到了听竹轩的院子里,又跟往常一样,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折扇,骚包地一摇一摇。 “你这院子倒是分的不错,幽静偏僻,往后我来可就不容易被发现了。” “我这院子虽偏僻,但来往人多,周公子自己还是好生注意些,莫要被人当成采花贼给打出去。” 听到沈宝珠刻薄的语气,周行己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随机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包油纸包递给沈宝珠:“喏,我特地去醉芳楼打包的艾草团子,还热乎着呢,快吃吧。” 看到周行己手上的油纸包,沈宝珠就不由得想到了昨晚的情形,敛了敛神色,也不接对方手上的艾草团子,只是对着他道:“周公子,我救了你,你也依诺将我送回了裴府,我们已经两清了,往后若是没有必要,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沈宝珠说完,正想转头回屋子,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那人使的力气不大,沈宝珠想甩开,却不管如何挣扎都挣扎不开。 沈宝珠气极,但也知道这人是个赖皮性子,若是不满足了他,他怕是能长长久久地纠缠下去。 沈宝珠宁心静气,一双杏眼冷冷看向周行己,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周行己笑笑,将手中的油纸包塞到了沈宝珠的怀中,这才道:“半月后的裙幄宴,你会去吗?” 沈宝珠皱眉:“裙幄宴不是在我们出事那天便办过了吗?” 周行己:“那日裴府的马车出了事儿,京中的贵女们都以为山匪劫道,不敢久留,便取消了裙幄宴,匆匆回了府,如今改期为半月后,你会去吗?” 沈宝珠摇摇头:“我不知晓这个消息,也不确定我会不会去。” 周行己盯着沈宝珠脸上的表情,确认对方没有说谎,这才松开了他的手。 “那我便不打扰你了,那艾草团子你记得吃,我可是特意去醉芳楼买的,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好心哦。”说完,周行己便飞身而上,又迅速消失在了墙头。 看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周行己,沈宝珠只觉得十分荒诞。 他特意来爬人家墙头,只是为了问她去不去参加裙幄宴?! 沈宝珠进了屋子后,随意将手上的油纸包扔到了桌上,便躺到摇椅上闭目养神。 只是刚休息没多久,迎秋便匆匆走了进来:“姑娘,姑娘!” 沈宝珠睁开眼,见迎秋气喘吁吁的模样,便起身到桌边给迎秋倒了杯茶水,递给她道:“怎么了?” 迎秋将这一杯水一饮而尽,这才道:“刚刚门房叫住我,说是刚刚有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送来了一封信和一块儿玉佩,说是要给表姑娘的,我便取了回来。” 沈宝珠闻言,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和附带的一块白色如意纹玉佩,立马就知道这是长安哥哥寄来的信。 沈宝珠直接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原来是那欺辱了李长安的两个纨绔被执刑,他心中感激沈宝珠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了他。 但是他担心那两家的余党会来寻他的麻烦,便准备带着老母回家先安心准备乡试,往后不在京中,李长安担忧沈宝珠。 于是这才给沈宝珠写了这封信,若是往后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用这块玉佩去书院寻他的同窗帮忙。 看着信纸上一字一句的真切情意,沈宝珠不由得叹了口气。 沈宝珠并非没有感觉到李长安对她的感情,可这份情谊太珍贵,她不想随意破坏。 趁着人还未走远,沈宝珠给迎秋塞了十两银子,让她现在立马出去交给李长安。 迎秋应下,很快就没了人影。 沈宝珠站在门口,望着空旷的院子,垂下了眼眸。 只希望长安哥哥能够顺利吧。 第31章 告状 翠华庭正屋,安平郡主正亲热地拉着卢湛英的手说话。 “你说说你爹也真是的,自己一个人去沧州便罢了,非得将你们一家人都接去,害得我们好几年都没法见面,这次回了京城就别再回去了,好好陪陪你祖母,你祖母在家可天天念叨你呢。” 卢湛英只笑着听,并没有开口插话。 当初琅琊王氏听闻主家耗费了大量心力培养出的继承人王朗竟准备尚公主,当个无权无势的驸马,连夜将人划出族谱,这番举措气得王朗直接让两个孩子随了妻姓,彻底断绝了与那边的联系。 夫妻俩感情甚笃,再无旁人,多年下来也只生了安平郡主和神武大将军卢定风两个孩子。 可安平郡主一朝出嫁,卢定风也被派去镇守北地,甚至将儿媳和孙子孙女一同带走了,整个偌大的公主府瞬间就空旷安静了下来。 安平郡主担忧父母寂寞,常常回去探望,可她也知道二老最担心的是在沧州的弟弟。 如今湛英回来了,也好叫二老缓缓思念之情。 “对了,湛英,你回来得急,还没跟晏辞见过吧,今日就留下吃饭,你们表兄妹也好叙个旧。” 安平郡主看着如今长得愈发亭亭玉立,性子更加稳重的卢湛英,心中是说不出的满意,但想到裴晏辞身上的暗疾,安平郡主只得默默叹了口气。 “姑母,我同表哥已经见过了。” 安平郡主一愣:“见过了?什么时候?” “就是昨夜啊,我有急事要寻晏辞表哥,昨日便跟着季淮一同回了裴府,可是没找到晏辞表哥,刚好碰上端阳节,季淮便拉着我去街上逛逛,刚好就碰上了晏辞表哥,当时晏辞表哥拉着那位宝珠姑娘的手,看上去颇为亲密呢。” 安平郡主脸色微沉,她还想长子何必那么费心劳力地亲自带人去寻沈宝珠,打发了底下的人去找不就找了。 难道除了季淮,连晏辞也…… 安平郡主不由握紧了拳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打探昨晚发生的事情。 卢湛英也十分“没有心眼”地将昨晚之事一一说明,见安平郡主面色难看,卢湛英立马道:“也可能是天色太暗我看错了呢,姑母不要放在心上。” 安平郡主扯了扯嘴角,道:“湛英,你先去芙蓉阁寻娇娇顽一会儿,今晚就留下来吃饭,我会派人去公主府知会一声的。” “是,姑母,那湛英就先退下了。” 等到卢湛英离开,安平郡主立马沉声对着身边的嬷嬷道:“派人去暗中盯着听竹轩,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回来禀报。” “是,郡主。” 傍晚,裴晏辞一回府就立马钻进了裴父的书房,父子俩密谈了许久,直到安平郡主派人来喊了好几次,父子俩才出门用饭。 因为今日卢湛英在府中用饭,府上的饭菜都十分丰盛,肉腊、姜虾、肉线条子、冻三鲜、百味韵羹、五味杏酪鹅、炙鸭、韭花茄儿、蜜渍豆腐、单笼金乳酥,整整十道菜,寓意十全十美。 安平郡主、裴晏辞、裴娇娇和卢湛英都到齐了,只有裴老夫人因为精力不济,留在养荣堂休息。 裴晏辞刚刚落座,坐在他身旁的裴季淮就道:“宝珠呢?不喊宝珠表妹来一起吗?” 安平郡主:“这是家宴,外人来总归不便,还有,女子的闺名不要随便乱喊。” 裴季淮正想反驳,就听安平郡主道:“开饭吧。”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刻钟里,安平郡主一边给卢湛英夹菜,一边嘱咐裴晏辞接下来的日子要多多照顾卢湛英这个表妹。 听到这话,裴季淮当即撇撇嘴,他可是见过了卢湛英在沧州时说一不二的模样,比起他舅舅卢定风都当仁不让,怎么到了他母亲嘴里就成了个需要照顾的小娘子了。 不过这话裴季淮当然是不会说的,他才不想将这把火燃到自己身上。 一顿饭结束,安平郡主又让裴晏辞将卢湛英送回公主府。 两人坐在马车中,安静的车厢中只能听到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卢湛英看着裴晏辞那张风华月貌却略显冷淡的脸,开口道:“表哥,这么多年没见,我好想你,你有想我吗?” 裴晏辞一双平淡无波的瑞凤眼看向卢湛英,道:“湛英,我只把你当妹妹,几年前你就应该明白才是。” 听到这话,卢湛英心底一痛,她几年前离开京城时,暗中寻到裴晏辞同他表达心意,毕竟裴晏辞这般好,她害怕等自己回来,裴晏辞身边便没了自己的位置。 可裴晏辞只是冷淡地拒绝了她,表示只将她当妹妹,没有别的想法,并说她如今年纪还小,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 裴晏辞当时的语气,就跟现在一般,冷静,疏离,让她心碎。 卢湛英低声道:“可是表哥,我真的——” “湛英。”裴晏眉头微蹙,“不要再说了,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 随即闭上眼睛,一副不想同卢湛英说话的模样。 卢湛英见状,也不再开口,只是一双眸子里燃烧起了不甘的火焰。 将卢湛英送回公主府后,裴晏辞刚回裴府,便被安平郡主身边的嬷嬷带到了翠华庭。 裴晏辞看向坐在上首的安平郡主,疑惑道:“母亲,这么晚了还唤儿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安平郡主缓声道:“我是想着,宝珠如今到咱们府里也一年多了,今年十一月也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该帮她寻一门亲事。” 裴晏辞下意识拒绝:“母亲,表妹不是还在孝期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这事我考虑过了,虽说还有两年孝期,但我想着,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你时常在外走动,且帮宝珠留意着,有没有什么适合的青年才俊。” 裴晏辞突然觉得不对,宝珠的婚事应当由母亲和父亲来决议,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他来置喙。 裴晏辞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定了定心神,对着安平郡主恭敬道:“是,母亲,我会注意着的。” 安平郡主摆摆手,示意裴晏辞离开。 望着长子的背影,安平郡主垂下眸子,掩盖住其中的暗涌。 第32章 心中难受 往后几日,裴晏辞没有再踏足沈宝珠的听竹轩,就连墨书也不再来,仿佛消失在了沈宝珠的生活中,倒是裴娇娇经常带着卢湛英上门做客。 但不知为何,沈宝珠总觉得这位裴府真正的表姑娘似乎对自己很有敌意,而且从两人第一面开始,对方便开始展露自己的恶意。 如今她们三人作伴,卢湛英却总是只同裴娇娇说话,一旦她开口,卢湛英便闭嘴不言,气氛瞬间冷了下去。 次数多了,裴娇娇也察觉到了两人间的不对付,带人来的次数也少了。 沈宝珠整日待在听竹轩,时间长了,偶尔也会觉得无聊,便带着迎秋去逛园子。 哪知刚刚走到园子里,就看到不远处凉亭里坐了两个人,赫然是裴晏辞和卢湛英。 两人似乎在聊天,气氛瞧着十分融洽,卢湛英背对着她,倒是裴晏辞看上去眉眼舒展,似乎十分高兴。 沈宝珠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只见裴晏辞突然伸手,朝着卢湛英的脸摸去。 沈宝珠握紧了拳头,面色十分难看,在裴晏辞的手即将触碰到卢湛英面孔的一瞬间,沈宝珠终究还是撇开了视线。 然而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便从沈宝珠身后响起:“宝珠,你在这儿啊?” 只见穿着一身明黄色外袍,活泼到跟个小太阳似的裴季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看见沈宝珠,就笑弯了眼。 沈宝珠看见满脸带笑的裴季淮,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二表哥。” 其实从沈宝珠拒绝的那日开始,裴季淮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便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沈宝珠。 可他却发现,若是自己不主动去寻沈宝珠的话,她真的能一直不出现。 这才放下了心中的别扭,主动来寻沈宝珠。 “宝珠,你看什么呢?”裴季淮顺着沈宝珠方才的视线望去,便瞧见了面对面坐着的裴晏辞和卢湛英,不由得“啧”了一声。 裴季淮鲜少露出这般复杂的表情,沈宝珠有些好笑,开口问道:“怎么了?” 裴季淮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之前听母亲提起过,说是想要将大哥和湛英表姐凑成一对,可是大哥一向不近女色,我还觉得此事没有可能,但你瞧瞧这两人如今的模样,看来我很快就要有一个大嫂咯。” 沈宝珠向来水汪汪的眸子瞬间失去了神采,就像是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体。 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和卢湛英成婚了,那她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同裴晏辞分开了。 可沈宝珠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兴,只觉得心中破了一个大洞,无论如何填补都无济于事。 沈宝珠强撑起笑容,道:“二表哥,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就先回园子了。”说完,也不等裴季淮是什么反应,直接带着迎秋转身离开。 路上,迎秋见沈宝珠沉默不语,步履沉重,心中难免担心。 “姑娘,你还好吗?要不要吃些点心?我去灶房拿。” 沈宝珠摇摇头:“不用了,我不饿。”言罢,直接进了屋子。 看着被关紧的房门,迎秋不由得叹了口气。 安平郡主派去监视的人一连几日跟在沈宝珠和裴晏辞身边暗中窥探,但两人始终没有什么接触,便去回了安平郡主。 安平郡主这才放下了心,对着身边的林嬷嬷道:“说不准那晚真是湛英看错了,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快些将沈宝珠嫁出去的好。” “林嬷嬷,你去京中寻寻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家世不必太好,家中情况简单些便好,这般我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是,郡主。” 晚上,裴晏辞得知母亲已经撤了暗中监视的人,当即便抬脚朝着听竹轩走来。 裴晏辞一进院子,就看见一脸担忧守在门口的迎秋。 裴晏辞开口询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迎秋吓了一跳,但看见是裴晏辞,立马对着裴晏辞行了个礼。 “大公子,我家姑娘自从晌午进了屋子之后就再没出来过,到现在滴水未进,还不让奴婢进屋子,奴婢实在是担心。” 裴晏辞沉吟片刻,询问:“白日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迎秋有些犹豫:“这……” 裴晏辞沉声道:“说。” 迎秋便将中午沈宝珠看见他与卢湛英举止亲密的事情告知了裴晏辞。 也不知是不是迎秋的错觉,她竟然在大公子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容。 裴晏辞看了眼迎秋,道:“你去灶房弄些吃的。” 迎秋立马点头称是,随即离开了院子。 等人走后,裴晏辞便推开门走进了屋子。 裴晏辞一眼就瞧见了那个躺在床榻上的背影,缓步靠近坐到了床榻边,看着背对着他的沈宝珠,连日来的思念瞬间倾泻而出,浓烈的感情最终只化作一句:“宝珠。” 躺在床榻上的沈宝珠如今思绪正乱,连人进了屋子都没有发现。 陡然听到裴晏辞的声音,竟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就瞧见了正坐在榻边看着她的裴晏辞。 沈宝珠默默坐起身:“你怎么来了?” 裴晏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听说你午间和晚上都没有用饭?刚好我也没吃,不如陪我用一点?” 沈宝珠刚想要拒绝,裴晏辞就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绕过她的腿弯,直接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沈宝珠下意识抱进了裴晏辞的脖子,靠在裴晏辞的胸膛前,感受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声,沈宝珠只觉得心中有些酸涩。 直到裴晏辞将她放到了桌前,迎秋也将从灶房拿回来的食物放到桌上,可时间太晚,灶房只剩下了面条。 迎秋让灶房的人再准备一些,可众人都以为是沈宝珠要吃,都推脱说太晚了,没有食材,做不了别的。 气得迎秋在心中暗骂,这群白眼狼,亏得她家小姐往日里还教他们怎么做糕点。 看着寡淡无味甚至有些坨了的清汤面,裴晏辞没什么意见,直接拿起筷子便准备动筷。 倒是沈宝珠拦住了他。 裴晏辞看向沈宝珠,见她脸上还带着浅粉色的睡痕,忍不住笑着道:“怎么了?” 沈宝珠顿了顿,道:“别吃了,我去给你做。” 第33章 情投意合 深沉浓郁的夜色笼罩着整个裴府,唯有西南角的灶房还亮着光,还能听到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灶房中,沈宝珠正在灶头上忙活。 她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乌发盘起,两边的袖子也用襻膊固定在手肘处,露出也两节白皙透嫩的小臂。 沈宝珠的手臂虽然看上去纤细,但手底下揉捏面团的劲道却不小。 裴晏辞原想帮忙,却被沈宝珠赶到了一边。 见沈宝珠手上动作熟练,裴晏辞不由得开口询问:“往常只知你做的点心好吃,没想到这白案工夫也不差。” 听见裴晏辞的话,沈宝珠的思绪不由又萦绕到了那被自己封存在深处的扬州记忆。 那时她们母女二人已成了沈家后院的透明人,被刻意遗忘,就连在院子伺候的下人都各显神通,想了法子调了出去,只余下跟她同龄的迎秋。 灶房不送吃食来,她小娘要照顾她和迎秋两个孩子,总是有些吃力,就在院子里自己做了个小灶房,还在院子里种些应季的蔬菜,那年冬天便种了一地的白萝卜。 她小娘是半路出家当的厨娘,可一手灶活却是干得出神入化,还总有些新奇的点子。 白萝卜种成之后,她小娘当即开了一场萝卜宴。 将萝卜切成丝后做成的萝卜丝饼,将萝卜切成碎末后加入白面做成的萝卜丸子,甚至还将这白萝卜去皮腌制成萝卜干。 虽都是白萝卜,却被她小娘做成了各不相同的美食。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天她小娘将萝卜切成晶莹剔透的细丝时,她捏着薄薄一条细丝,心中所感受到的震动,也是从那日开始,她努力跟着小娘学灶头手艺。 想到曾经,沈宝珠的眼神瞬间温柔了下来。 “是我小娘教我的,她说,厨子的手艺练到最后大都相同,总不会有特别差劲的,唯一能吃出不同的,便是看厨子用不用心,但凡有一点不用心,那就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她每次做饭,都要将我和迎秋赶出去,不许我们在灶房里撩闲影响她。” 说到这里,沈宝珠轻笑一声,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里是裴府的灶房,不是她们扬州的小院儿,于是收敛了神色,默默干起了手上的活儿。 裴晏辞还是第一次听沈宝珠说起在扬州时候的事情。 看着沈宝珠忙活的背影,想到小小的沈宝珠在灶房里叽叽喳喳的模样,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泡在温水里一样,酥软异常。 可面团底下的木砧板似是出了问题,总是一晃一晃的发出响动,沈宝珠难免有些不方便。 裴晏辞走到沈宝珠身边,大手一伸,帮她按住了木砧板。 沈宝珠对他笑笑,又按揉了面团小半刻,便将一大个面团切成了一个个小剂子,见裴晏辞站在一边瞧着,沈宝珠便捏了一块面团递给他玩。 裴晏辞不由失笑,当真捏起了这小面团。 随后沈宝珠拿来擀面杖将面剂子擀成大圆片,将原片堆叠起来后,切成一根根面条,下到锅里。 沈宝珠动作熟练又流畅,看着很有美感。 不一会儿,面条出锅,沈宝珠又用灶房里剩下的菘菜和一小块瘦肉做了个菘菜肉丝浇头,盖在了面条上。 两碗面被端到了桌上,剩下的两碗则给了守门的迎秋和墨书。 饿了半日,又忙活了这么久,沈宝珠早已饿昏了,也不顾忌裴晏辞还在场,直接“呼噜呼噜”地大口吃面。 裴晏辞已经用过了晚食,但看着沈宝珠吃面的模样,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没一会儿,两人便一脸满足地揉起了肚子。 又坐了会儿,沈宝珠便起身去洗碗,只是手刚刚碰到凉水,一只大掌就夺过了她手中的碗筷。 裴晏辞:“我来洗吧。” 沈宝珠还有些犹豫,但裴晏辞已经接过碗筷清洗了起来,动作虽有些生疏,但却十分仔细,里外都洗得十分干净。 沈宝珠站在他身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些什么。 下一秒就听到裴晏辞的声音传来:“我同湛英只是表妹,今日娇娇出门不在府中,她才来寻的我,当时在凉亭中,有只知了猴掉到了她脸上,她自小害怕这些,我才上手帮她拿走。” “我从前在扬州时落难,是湛英救了我,所以母亲待她十分亲厚,但我只将她当成妹妹。” 沈宝珠仔细听着,心中却有些诧异,他这是在向她解释吗? 就在沈宝珠愣神的时候,裴晏辞已经将碗筷都清洗干净,用帕子擦干双手后,便转头看向沈宝珠,那双清冷的瑞凤眼中第一次带上了忐忑的情绪。 “宝珠,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对上裴晏辞的眼神,沈宝珠心中漏了一拍,立马转过身去,只给裴晏辞留下一个背影。 就在裴晏辞心中苦涩之时,沈宝珠的声音淡淡传来:“表哥,我不做妾的。” 裴晏辞双眸瞬间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住沈宝珠,胸腔中的喜悦似乎快要迸发而出,那双清冷的双眸第一次缀入了点点星光。 “我知道的,宝珠,你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 听着身后的人压抑着的声音,感受着他激烈的心跳和传递而来的体温,沈宝珠唇角微扬,隐秘的喜悦自心间荡漾开。 这一夜,两人完成了从身到心的融合,架子床响了大半晌,那摇晃的动作看上去床都要散架了,激烈的动静听得在外守着的迎秋都脸红心跳。 裴晏辞怜惜地啜吻着沈宝珠绯红的双颊,沈宝珠双手无力地推搡着他,喃喃道:“不要了,太累了。” 裴晏辞却一手控住她乱动的双手,压到了她的头顶,诱惑道:“你亲亲我,你亲我一下我就不动了。” 沈宝珠迷迷糊糊地在裴晏辞唇上落下一吻,哪知下一秒,一阵疾风骤雨袭来,直接将沈宝珠甜腻的声音撞得破碎不堪。 “你,你骗人,慢点!” 裴晏辞宠溺地看着沈宝珠的面容,珍重地在她眼尾,鼻头落下轻吻,最后朝着她的红唇狠狠吻下。 直至结束,裴晏辞都将沈宝珠紧紧嵌在怀中,仿佛什么人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第34章 太子 自从与沈宝珠确定了心意之后,裴晏辞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就连周身冷淡的气质都缓和了不少。 太子都不由得打趣儿道:“你最近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看你面色红润,眉眼带笑,不会是红鸾星动了吧?” 听见太子调笑的语气,裴晏辞瞥了他一眼,道:“殿下有时间关心我的私事,倒不如多放些时间在公务上,听闻最近瑞王又有异动,准备在明日早朝弹劾殿下,殿下可想好了如何应对?” 太子脸上依旧带着那吊儿郎当的笑容,似乎完全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我那瑞王叔叔想要做什么,我家那老头子一清二楚,只不过如今他蹦跶的欢,我们也不好扫了他的雅兴,他若想弹劾便弹劾,陪他玩玩也不错。” 裴晏辞不可置否。 当今圣上子嗣不丰,总共也只有九个孩子,四个皇子,五个公主。 大皇子自小身体虚弱,即便一直用名贵的药材进补,也没养住,不过六岁便魂归西天。 二皇子倒是从小身体强健,可性子实在是顽劣,十岁那年非要去跑马,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断了腿。 三皇子出生贫微,是个小小的宫婢所生,后宫的嫔妃都嫉妒这个低贱的宫婢能够生下圣上的孩子,总是暗地里给他们母子使绊子。在这宫婢又一次受罚之后,三皇子想要去寻人求救,却无意中踩空跌了一跤撞到了后脑,从此变成了个瞎子。 于是这太子之位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四皇子的头上,也就是如今裴晏辞眼前的这位。 太子的身体自小也算不上好,因为前头三个兄弟都出了事,后宫的宫嫔又一连生了五个公主,当今圣上担忧他这辈子只有小四这一个继承人,在他还未满三岁之时,便将他接到了自己身边亲自教导。 而咱们这位太子确实也没有愧对当今圣上的教导,小小年纪便展露出了非凡的天分,不仅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甚至对传世典籍上的内容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惹得当今圣上更是对太子又喜爱看重了几分。 只是所有人都怕是想不到,咱们这位太子的身子里是一抹异世之魂。 原本生长在五星旗下根正苗红的有志青年竟无意中穿成了一位异世皇子,卢聿珩原想当条咸鱼,吃吃喝喝快活地过完这辈子。 可哪知,前头的三位皇兄接连出事,他竟成了唯一的皇位继承人。 原本他想继续咸鱼躺,当个一问三不知的蠢笨皇子,可哪知却无意中知晓了他那位瑞王的狼子野心。 原来瑞王暗中和各大世家达成协议,只要各大世家推举他成为皇帝,他便将这大盛国一半的国土都分给世家。 这些世家的权利本就已经凌驾于皇权之上,他们朝中将近有五分之四的人的官员都是出自这些世家。 若不是便宜皇帝老爹努力削弱世家势力,又暗中搅弄风云,让这些世家相互忌惮,无法联合起来,怕是整个朝堂都已经是这些世家的一言堂了。 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太子自然知晓这些世家的危害,可他没有想到瑞王居然愚蠢到敢与虎谋皮,甚至还说出了“拱手相让一半江山”这样的蠢话。 亲眼看见了便宜皇帝父亲为了处理掣肘这些势力快速扩张的世家殚精竭虑,闲余之时还要亲自教导他这个太子,太子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自然也不再隐藏自己的锋芒。 只是身为下一个皇位继承人,太子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于锋芒毕露,毕竟有一个太有想法,不好掌控的皇子登上帝位,并不是这些世家想要看到的。 于是太子这两年日日流连于市井,处理公务极其敷衍,行事也愈发乖张荒唐,得了皇帝的不少责骂,这才让这些世家慢慢放下了心来。 想到这里,太子叹了口气,攘内必先安外,他原本还想着上书在大盛朝境内开办免费书院,如今瑞王一出来蹦跶,这件事情只能无限期拖延下去了。 若只是对付瑞王,这些世家只认为是他们皇家内斗,他们要不要参与进来还得掂量掂量。 可若是他准备开办免费书院,那可真就是触及到了这些世家的利益链,毕竟如今大圣朝中有名的书院都被这些世家垄断。他可不想亲眼看着这些世家倒戈瑞王。 罢了罢了,先把瑞王的事情处理完再说。 将手中的茶水喝完,太子便甩了甩袖子起身。 裴晏辞面不改色,问道:“殿下今日这么早就回去了?” 太子对这裴晏辞笑眯眯地道:“今日答应了小七要给她带醉芳楼的点心,我又那种出尔反尔之人,自然是要早早地去排队买点心了。” 裴晏辞闻言,挑挑眉,没有多说,等太子出了门口,才朝着窗外望去,看着那熟悉的背影朝着醉芳楼的方向走去。 晚上,裴晏辞回到了府里,第一时间便朝着听竹轩赶了过去。 如今他每日回来都要来一趟听竹轩,随着他和沈宝珠的感情渐浓,他心中也愈发珍视对方,越是珍惜就越不舍得碰对方一根毫毛,想要给予她更多的尊重。 因此两人床榻之事的次数陡然减少,更多时候都只是默默温情地陪伴对方。 刚一踏进听竹轩的院子,裴晏辞就听到迎秋惊喜的声音响起:“姑娘,大公子来了。” 下一秒,沈宝珠就笑吟吟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恍若来迎接自家夫君的娘子一般。 裴晏辞笑着将手中的糕点递给沈宝珠:“这是醉芳楼星上的糕点如意糕,我排了好长的队我才买到。” 看着一脸想要得到夸奖却又碍于矜持不能明说的别扭裴晏辞,沈宝珠只觉得心中柔软成了一片,垫脚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随即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裴晏辞道:“表哥真厉害,谢谢表哥。” 裴晏辞双眼立马笑成了弯月,带着沈宝珠走进了屋子。 只见桌上都已经备好了饭菜,自从两人互诉衷肠以来,沈宝珠每日都会为他洗手作羹汤。 真切感受到沈宝珠对自己的好,裴晏辞只觉得自己愈发离不开对方了。 第35章 裙幄宴 过了三日,便是裙幄宴。 沈宝珠打扮难得了次,一件月白色外衫加上缟羽色下裙,薄纱清透,走动起来时随之摆动,看起来飘然欲仙。 乌发如云,一支白玉发簪垂于发间,两旁白嫩的耳垂点缀翠玉耳坠,碧色的手镯更是将她映衬得手如柔荑,肤若凝脂。 远远看过去,只觉得沈宝珠出尘脱俗,极尽素雅。 沈宝珠本身容貌昳丽,更适合光艳夺目的打扮。 可这素色衣衫,却将她精致的五官更突显了些,气质也愈发淡然,让人觉得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刚收拾完,听竹轩外便传来了裴娇娇的声音。 “宝珠,你好了吗?时辰快来不及了,你快些!” 裴娇娇近日只顾着跟卢湛英顽在一处,倒是鲜少来寻她了。 不过也因此,让她更多了跟裴晏辞相处的时间。 沈宝珠带着背着包袱的迎秋推门而出:“来了来了,表姐莫催。” 裴娇娇看着精心装扮过的沈宝珠,忍不住心中赞叹了一声。 可随即想到沈宝珠月貌花容,那今日裙幄宴与她站在一起,岂不是会被压一头,心中便添了两分不高兴。 也不等沈宝珠走到跟前,便道:“你且快些跟上我。”说完,便转身离开。 沈宝珠早已习惯了裴娇娇这忽冷忽热的性子,也没放在心上,只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裴府大门口,等在门前的却不是裴府的马车,而是一辆豪奢庞大的金顶双辕马车。 裴娇娇一见这马车,便高兴地迎了过去:“湛英姐姐!” 马车帘被掀开,露出卢湛英那张熟悉的面庞。 “等你好久了,快上来吧。” 不知是不是故意,卢湛英巧妙地将沈宝珠划在了“你”的界限之外。 话音刚落,裴娇娇已经迫不及待地踩着马墩上了马车。 见沈宝珠迟迟没动作,裴娇娇才不耐地开口催促:“快上来呀,傻站着干什么。” 沈宝珠笑了笑,这才在迎秋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裴娇娇与卢湛英坐在一处,笑闹成一团,只余下坐角落的沈宝珠带着一脸疏离的笑容看着她们。 卢湛英暗中窥探着即便穿着素净,也未能掩盖住其丰肌秀骨的沈宝珠,心中更是添了两分戒备。 虽说她并不觉得表哥是那等以貌取人之人,但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沈宝珠生得好,甚至看久了,就连自己也会心生摇曳,更别提那群男子了。 闹了大半晌,卢湛英似乎才察觉到了不妥,看向沈宝珠,眼神闪烁道:“宝珠妹妹,招待不周,还请勿怪。” 沈宝珠摇摇头,道:“听闻湛英姐姐幼时便同表姐关系亲厚,如今回了京城,是该亲热亲热。况且,神武大将军同湛英姐姐为保家卫国远离故土多年,我心中敬佩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呢。” 裴娇娇当即接话道:“是啊,湛英姐姐,宝珠她又不是个小气的,若她是个小心眼儿的,我当初便不会拉她一起开铺子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 沈宝珠调笑:“表姐说的是。不过当初表姐来寻我一起开铺子,当真不是为了我手中那小妆盒?” “你这坏丫头,就你长了嘴!”裴娇娇羞恼,直接换到了沈宝珠身边的位置,拉着人打闹起来。 卢湛英冷眼瞧着举止亲密毫不顾忌她的沈宝珠与裴娇娇,只觉得心中生了一股郁气,眼中的厌烦愈盛。 不多久,便到了梦华苑。 这梦华苑是京中一神秘富商的私产,原只是一片小花园,后来得知此处环境清幽,园子外又生了不少奇珍异草,不少官家小姐和富商小姐都会来此处举办裙幄宴。 这神秘富商便动了心思,派商队搜集各地的花卉,种于园中,将这小花园装点成了满是奇树异草,奇花异卉的大庄子。 这梦华苑中的“华”便是化自“花”,不过神秘富商主人嫌梦花苑过于直白俗气,配不上自己园子的身价,便念作了梦华苑。 随后又暗中派人到京城中大肆宣扬,这“梦华苑”自然而然就成了每年裙幄宴的必选之地,有时就连一些世家子弟也会闻名而来。 沈宝珠三人到的时候,梦华苑里已经来了不少鲜嫩水灵的小娘子,她们一见卢湛英和裴娇娇便迎了上来。 裙幄宴首个活动便是“斗花”,在游园时自取一朵戴于发间,最后评比哪位小姐搭配得最为出色,便为裙幄宴的“花首”,可得其他姑娘们给出的彩头。 于是这些小娘子们纷纷拉着卢湛英和裴娇娇去逛园子选花,只将沈宝珠一人落在了原地。 沈宝珠也没有因为家境微寒被人无视而感到心绪不平,世情如此,何必苛责。 反倒一个人在院子里悠闲地逛了起来。 这院子里花草长得葱茏蓊郁,盘根错节的草木与各色暗香浮动的花卉交相辉映,恍若置身于天上花境。 然而在姹紫嫣红,千姿百态的花海里,一身素衣置于其中的沈宝珠格外惹眼。 她在看花,而有人在暗处看她。 才赶到梦华苑的周环瑶一眼便瞧见了沈宝珠,正准备上去打招呼,站在她身前不远处的一位小姐便跌了一跤。 周环瑶刚将人扶起来,再去寻沈宝珠,却见花团锦簇处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沈宝珠刚赏完花,准备换一处地方,便被一直大掌拉到了一处假山石洞中。 沈宝珠正欲呼救,一道熟悉的温热吐息便喷洒在她的耳侧。 “是我。” 沈宝珠下意识抬头望去,一下便撞进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眸中。 “表、表哥?” 裴晏辞见沈宝珠表情呆愣,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沈宝珠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有些羞恼,语气中也带了些出来:“你作什么吓我!” 裴晏辞嘴角弧度扩大,看着沈宝珠毫无顾忌对着自己发脾气的模样,裴晏辞只觉得心中鼓鼓胀胀,像是都被眼前这个小女子填满了。 伸出手摸了摸沈宝珠的头:“这两日我忙于公务,没来陪你,有些想你了,你想我吗?” 第36章 评选花首 望着眼前装扮精致素雅的沈宝珠,裴晏辞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眼神有多么灼热。 沈宝珠跟裴晏辞对视了一眼,就像是被他的眼底的温度烫到了一般,迅速转开了视线,也不回答裴晏辞的问话。 裴晏辞却不满沈宝珠的态度,低声追问道:“宝珠,我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沈宝珠不答,裴晏辞便一直追问,身子也越靠越近,感受到脊背后坚硬的假山石块,被缠得受不了的沈宝珠这才道:“想了想了,早晨想了,晌午想了,晚上也想了。” 见裴晏辞仍看着她不说话,沈宝珠抿了抿嘴,随后垫脚在裴晏辞脸侧印上一吻。 裴晏辞眼底瞬间漾出了一片笑意,伸手轻抚沈宝珠的侧脸,又认真仔细地用视线描摹沈宝珠今日的每一处。 那温柔深沉的视线让沈宝珠的心都不由得软了下来,乖巧地用脸蹭了蹭裴晏辞那温凉的大掌。 假山外头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姑娘们的说话声更是不绝于耳,嘈杂喧闹。 而假山内的两人相对而望,即便一句话不说,也自有一股温情暖意默契地流淌于两人心间。 可时间长了,沈宝珠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这两日公务繁忙,连歇脚都不成吗?” “今日随太子出门办事,刚巧路过了此地。”裴晏辞一脸浅笑,好似当真是不经意路过百花苑。 沈宝珠闻言,眉头微蹙:“那会不会耽误了正事,你快些走吧,我一个人可以。” 看着为自己担忧的沈宝珠,裴晏辞直接用唇舌堵住了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裴晏辞一手扣住沈宝珠纤细的腰肢,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紧紧贴向自己,随即丝毫不留余力地大力挞伐,攻城略地,直至沈宝珠的身子瘫软在他怀中。 望着不堪承受,娇喘微微的沈宝珠,裴晏辞忍不住将人抱进怀中,怜爱地蹭了蹭她细嫩的脸颊。 真想把她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见她这般模样。 沈宝珠自然不知道裴晏辞在想什么,缓了缓后便站起了身,一边用帕子轻擦着唇上的水渍,一边对着裴晏辞不满道:“你快些走吧,不然其他人该瞧见你了。” 时间本就差不多了,裴晏辞又与沈宝珠说了会儿话,这才离开。 只是离开之前,裴晏辞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朵颜色殷红的芍药,小心翼翼地簪到沈宝珠头上。 殷红的芍药同一头青丝十分相配,将沈宝珠那张白中透粉的脸映衬得浓桃艳李。 真真是人比花娇。 裴晏辞看着眼前面带羞涩的沈宝珠,眸色深沉:“很好看。” 沈宝珠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好似快要烧起来了一样,没有答话。 裴晏辞笑笑,最后摸了摸沈宝珠的耳垂。 随后在沈宝珠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消失在了假山中。 等人走后,沈宝珠又在假山里站了会儿,整理形容仪表,确认没问题,这才走了出去。 然而她没有发现的是,就在假山的背面,不知何时到了这里的周行己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东园,裴娇娇看见缓步走来的沈宝珠,立马着急忙慌地迎了过去:“你方才去哪儿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下回乱跑也该告诉我一声,平白连累我为你担心。” 沈宝珠见裴娇娇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立马笑着道:“我瞧着西园那处的花开得好,便往那儿去了,只是逛累了,便寻了个地方休息了会儿,多谢表姐惦记我,我瞧这园子里花多,回头禀这梦华苑主人一声,让我们带些花儿回去,我给表姐做鲜花饼赔罪可好?” 裴娇娇这才冷哼一声,答应了下来。 沈宝珠见卢湛英不在,开口问了一句。 裴娇娇当即拍了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花首’评比就要开始了,湛英姐姐已经去了南园,我们也赶紧过去。” 南园,今日来到梦华苑的所有娘子们都已经聚集到了此处。 裴娇娇和沈宝珠来这儿的时候,差点都挤不进来。 好在周环瑶注意到了两人,立马朝着两人挥了挥手,这才有人给她们让路。 三人刚站在一处,最前头便传来了卢湛英的声音:“娇娇,来这里。” 最前头站着的都是京中有名有姓的人家的女儿,裴娇娇自该站到那儿去。 裴娇娇有些犹豫,瞧了瞧对自己招手的卢湛英,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沈宝珠和周环瑶,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还是沈宝珠道:“表姐,你去吧,我和环瑶可以相互照应,你不必顾忌我们。” 得了沈宝珠的话,裴娇娇就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对着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便朝着前头走去。 裴娇娇刚走,周环瑶便扯了扯沈宝珠的袖子,沈宝珠朝着周环瑶望去,就见她对着自己笑道:“宝珠,你今天真漂亮,头上的红芍药很衬你。” 沈宝珠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芍药,笑着对周环瑶道:“谢谢,我也很喜欢这朵花。” 周环瑶一直都知道沈宝珠生得好看,但不知为何,沈宝珠今日竟光彩夺目的吓人。 清眸流转,眉黛青颦,一双唇更是不点而朱,上头隐隐还带着点点水渍,看起来惑人极了。 刚刚她对着自己笑,自己的魂好似都要被她吸走了。 周环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敢再与沈宝珠搭话,眼神却止不住地朝着沈宝珠看去。 然而很快,两人的注意力就被站在前头最中央的女子吸引去了注意力。 只见那穿着一身绛紫色衣衫,面容秀美的女子对着众人开口。 “今年的裙幄宴的流程依照往年一样,先评选‘花首’,再寻适宜之地开宴。那首先,我们便开始评选‘花首’,请念到名字的娘子到我身边来,底下的娘子们举手投票,谁得的票数最多,谁就是咱们此次裙幄宴的‘花首’,可以得到其所有的奖励。” “那么,现在开始。” 第37章 警告 在场的小娘子们一一上前,或高挑,或娇小,或明艳大方,或小家碧玉,风格各有不同。 看多了这些人比花娇的小娘子,沈宝珠的心情也不由愉悦了起来。 一转眼便过了大半天,卢湛英身居花榜榜首,高而不危,花榜榜眼甚至跟她还差了十多票。 要知道今日前来梦华苑的娘子不过三十余人,可见卢湛英人气之高。 卢湛英今日一身红色金丝绣凤温云裳,头上簪了一朵大红牡丹,她本就生得明艳英气,再加上在边疆多年历练,让她身上多了一分与他人不同的冷厉气质。 坐在一群小娘子当中,竟出奇地惹眼,有不少姑娘都想要上前同卢湛英结交。 卢湛英没什么耐心跟这群娇滴滴的小姐们打交道,只置若罔闻,连一个眼神都舍不得分给她们。 沈宝珠掠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总归与她没什么干系。 随着最前头参与评比的小娘子走下来,绛紫色衣衫的姑娘走到中间,面带微笑道:“最后一位娘子已经完成评比,得票数也已经算清,那么恭喜我们的——” “不对啊,江疏月,我表妹还没参加评选呢!”裴娇娇突然起身打断,手指着沈宝珠的方向。 众人闻言,纷纷朝着沈宝珠望去。 只一眼,那见之不俗的容貌和空谷幽兰的气质就叫众人惊艳不已。 不过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便叫人移不开目光。 偏生沈宝珠和卢湛英一样头簪红花,在场簪红花的人虽然不少,但瞧着最为出众的便是这二人。 众人看了看沈宝珠,又瞧了瞧卢湛英,突然发觉竟是这素衣女子更胜一筹。 但是这般出色的女子,往年怎么没有见到过? 一时间众人都低声议论了起来。 听到周围传来的议论声,原本等着领奖的卢湛英面色不由得变得难看起来。 绛紫色衣衫女子,也就是梦华苑的管事江疏月闻言,动作一顿,随即翻开手中的花名册仔细清点。 等待确认无误,她才笑着看向裴娇娇道:“裴娘子,我确认过了,这名册上没有这位娘子的名字,只有提前录过名字的娘子才能参与‘斗花’评比,您是不是忘记给这位娘子登名了?” 裴娇娇闻言,倏地想起了什么,突然睁大眼睛拍了拍脑袋,随后才对着沈宝珠投去了歉意的目光。 沈宝珠隔着人群对着她轻轻摇头,让裴娇娇不必在意。 江疏月见裴娇娇并无继续纠缠的打算,便直接宣布卢湛英是此次裙幄宴“斗花”的榜首。 瞧着卢湛英似乎不是特别高兴,江疏月也没有多言,将装了满盒的彩头递给她后便默默退下了。 “斗花”结束,一群人便成群结队地作伴出了院子,在小溪边寻了一处绿草如茵的空地作席。 姑娘们在四面插上竹竿,再将带来的裙子连结起来挂于竹竿上,扮作临时的宴饮幕帐,又在地上铺了几十张干净的布头,这才开席。 裴娇娇和周环瑶都被关系不错的姑娘们叫去了,只留下沈宝珠坐在角落吃瓜果点心,喝茶水香饮。 有的姑娘吹拉弹唱,有的姑娘畅谈天地,一副全然属于姑娘们的热闹天地。 看着笑得肆意畅快的姑娘们,沈宝珠眼底也带上了笑意,放松轻快起来。 吃得正开心呢,一道红色的身影便停留在了沈宝珠跟前。 沈宝珠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卢湛英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有时间吧,随我来一趟。”说完,也不等沈宝珠的回答,便大步朝远处走去。 沈宝珠刚起身,就看到了站在身后一脸担忧的迎秋,沈宝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放心吧,这么多人都在呢,不会出什么事的。” 这才快步跟上卢湛英的脚步。 两人来到了一处依山傍水的清净地儿,没什么人,却有不少鸟雀鸣叫。 沈宝珠站在树荫底下,看向站在前头背对着自己的卢湛英,下意识问道:“湛英姐姐寻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卢湛英忽然转头,双眼锐利地扫视着沈宝珠。 好一会儿,卢湛英才道:“宝珠妹妹确实是生了一张好脸,许是被人夸赞多了,便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卢湛英突然靠近沈宝珠,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过,我提醒一句,即便宝珠妹妹生了一张好脸又能如何,晏辞表哥金尊玉贵,以他的身份,即便是尚公主也未尝不可,某些人还是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妄图攀权附势,平白惹人笑话了。记住,离晏辞表哥和娇娇远一些,否则……” 卢湛英没再说下去,倨傲地看了沈宝珠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直到卢湛英离开,沈宝珠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 沈宝珠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静,直到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她上方响起。 “卢家那位这般欺辱你,你就一点反应也没有?” 沈宝珠下意识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就见周行己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背靠树干,正一脸戏谑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 阳光透过树隙散碎地落在沈宝珠脸上,沈宝珠觉得有些刺眼,不由伸手挡了挡,透过指尖缝隙艰难地朝周行己望去。 周行己见状,唇角微勾,干脆利落地从树上跳了下来,顺势带落了大片绿叶。 树叶落了一地,沈宝珠被淋了一身,伸手拂去落在自己肩头的绿叶。 周行己朝着沈宝珠伸手,看着那逐渐朝自己脸靠近的修长手指,沈宝珠下意识躲了一下。 周行己眼神一暗,转变方向朝着沈宝珠头顶伸去,取下了一片落叶放在沈宝珠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你头上也有叶子。” 沈宝珠还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不由有些脸红,转移话题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在这儿?” 周行己:“我家小妹在这儿参加裙幄宴,我怎么就不能出现在这儿了,难道你不想见我?”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许久,再次见到周行己,沈宝珠只觉得像是见到了一位老朋友,心中自然高兴。 只是下一秒,周行己问出的话却让她不知如何来接。 “所以,你真的跟卢家小姐说的那样,跟裴大公子有所牵扯?” 就像方才假山里那样,周行己在心中默默补充。 第38章 相看 听到周行己的话,沈宝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周行己却直直地盯着沈宝珠,似乎非要问出一个答案。 想到自己同裴晏辞的关系,沈宝珠垂下眼帘,只低声道:“我跟裴大公子没什么的。” 看着周身气质突然变得沉郁的沈宝珠,周行己双唇紧抿,似乎快绷成一条直线。 沈宝珠笑笑:“宴席说不准快要结束了,我就先回去了。” 周行己看着沈宝珠的背影逐渐远去,眼眸冷凝,随即一个跃身,消失在了此处。 此地绿树如茵,艳阳高照,鸟雀齐鸣,依旧是一个清净的好地方,好似从未发生过争端。 闹了一天,裙幄宴这才圆满结束。 热闹过后的余韵仍未消散,每个姑娘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 沈宝珠仍旧坐着卢湛英的马车回裴府。 只是一路上,沈宝珠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裴娇娇跟她搭了好几次话她都没有理会。 倒是卢湛英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晚间,裴晏辞依旧没有踏足听竹轩,沈宝珠躺在床上夜不能寐。 想到白日里卢湛英对自己说的话,又想到裴晏辞让她给他点时间的画面,沈宝珠心烦意乱,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天光渐亮,才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接连几日,沈宝珠都闷闷不乐,瞧着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迎秋心中着急,可每次劝自家姑娘多用些饭,都会被沈宝珠以“吃不下”“没胃口”等借口推脱。 迎秋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想方设法做些新鲜的吃食,希望姑娘能多用两口。 大公子也不知道这段时日去忙什么了,都好长时间没在府中见到他了,否则她也好去临风苑禀报一声,大公子总有法子哄她家姑娘高兴。 这一日,沈宝珠刚从裴老夫人的养荣堂出来,便碰见了裴季淮。 裴季淮也有好久没见沈宝珠,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对着沈宝珠道:“宝珠!你也在养荣堂啊。” 沈宝珠微笑点头,面对心性坦荡,满腔热情的裴季淮,沈宝珠脸上总能多两分笑颜。 倒是从廊下经过的梅香见状,暗中冷哼了一声,故意无视沈宝珠,反倒亲亲热热地将裴季淮迎进了正屋。 迎秋皱紧了眉头,反倒沈宝珠一脸若无其事,完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沈宝珠又带着迎秋往翠华庭去给安平郡主请安。 原本以为还是跟往常一般略坐一会儿便回去,哪知等裴娇娇离开了,沈宝珠却被单独留了下来。 沈宝珠朝着安平郡主望去,只见安平郡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今日将你留下来,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到,再过几月你就要及笄了,婚事也该操办起来,这两日我便叫人去寻了些家世简单,又有功名在身的年轻人,你且来瞧瞧有没有看得中的?” 沈宝珠闻言,一愣,下意识回绝:“多谢郡主好意,但我如今有孝在身,实在不宜说婚事。” 安平郡主却笑着摇摇头:“这话就不对了,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岁便是这几年,若是真拖到两年之后,那时你都该十七了,可就拖成一个老姑娘了,倒不如现下先相看起来,定下婚事,等孝期过了之后再成婚也不迟。” “你也别着急拒绝,我看着这几个后生着实不错,你先瞧过再做决定也不迟。”说着,安平郡主便示意身旁的林嬷嬷,将一卷画像拿出来摊开在桌上。 安平郡主看上去温和,实际态度十分坚决。 也不等沈宝珠做出回答,林嬷嬷便开始给她介绍了起来。 林嬷嬷一边给沈宝珠指着画像上的人,一边开口介绍:“这位名叫陆朝安,年十八,是京城举子,父亲早亡,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和两个弟弟,听说为人清正温和,学识也不错。” “这位是……” …… 等全部介绍完,已经过去了大半晌。 安平郡主觉得每个都很好,于是便对着沈宝珠开口询问:“有看中哪个吗?” 沈宝珠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没有及时回答。 安平郡主还以为她是一个都没看上,心中有些烦躁,但还是耐下性子道:“没事,若是这些都不行,回头我便跟老爷提一声,让他来帮你掌掌眼。” 沈宝珠闻言,心中一慌,若是真被裴少师参与进来,怕是这婚事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当即随手指了一位道:“郡主,要不就他吧。” 安平郡主一看,正是那位陆朝安,立马笑着道:“行,那等过两天,我安排你们见一面。” 说罢,便打发沈宝珠离开了。 哪知沈宝珠刚回听竹轩,裴季淮便赶了过来。 看着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裴季淮,沈宝珠赶紧让迎秋取来布巾给裴季淮擦汗,自己则给他倒了杯清水。 裴季淮也顾不得喝水,直接对着沈宝珠询问:“你要去相看了?” 沈宝珠:“二表哥怎么知道?” 得到了沈宝珠的确认,裴季淮瞪大双眼,甚至想要直接上手来拉沈宝珠。 “刚刚去翠华庭时刚巧听到了母亲和林嬷嬷说话,立马就过来了。” 沈宝珠不着痕迹地避开裴季淮的触碰。 裴季淮握紧拳头,垂着头,道:“宝珠,你为什么要答应,难道我不可以,外面那个人就可以了吗?” 沈宝珠叹了口气,拉着人坐到了一边的罗汉床上,将水递给裴季淮。 “二表哥,即便我现在不答应,往后郡主依旧会给我寻亲事,倒不如现在应下来,还能少些麻烦。” 裴季淮却听不进去沈宝珠的解释,一脸垂头丧气。 “总之,就是别人可以,只有我不行,我不想听了,你就是在找借口!” 裴晏辞推开沈宝珠手上的水杯。 杯盏砸落在地,连带着里头的水都将毯子浸湿了。 迎秋不由抱怨道:“二公子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一言不合就耍脾气。” 沈宝珠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没几日,沈宝珠便被安平郡主身边的林嬷嬷带着出了门,说是要带着她去见见那陆朝安。 马车上,见沈宝珠兴致不高,一向不苟言笑的林嬷嬷破天荒地开口。 “放心吧,表姑娘,我们去陆家附近打听过,都说这陆公子是个温润儒雅的好后生,你就安心相看吧。” 沈宝珠点点头,却并不作答。 不一会儿,便到了青云茶坊,沈宝珠在林嬷嬷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第39章 撞破 青云茶坊,二楼雅间。 穿着一身白襕衫,面庞俊秀,气质儒雅的男子正坐在桌前。 身后的书童一边殷勤地给他倒水,一边道:“公子,听闻裴少师府中那位表姑娘深居简出,且父母双亡,家中无人可提供助力,公子当真要要同一个孤女结亲?” 陆朝安笑笑,随手将茶盏拿起饮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正是因为她家中无人,我才要娶她。” 书童眸光微闪,询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陆朝安:“她虽是个孤女,但攀上了裴府这棵大树,安平郡主愿意亲自为她操办婚事,想来这女子在裴府中也是颇得看重,想来是个乖觉,知情识趣的。一来,我说不准可以借她的势跟裴府中人打交道。二来,她也可以替母亲操持家事,母亲年岁渐长,两个弟弟又还年幼,家中需要一个女子来处理杂事。” 听到这话,书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公子明智。” 陆朝安:“往后眼光放长远些,别只看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待会儿人来了,放聪明些,不该说的话别说。” 书童立马笑着称“是”。 不一会儿,雅间的大门被轻轻叩了叩。 陆朝安站起身,拂了拂衣袍,整理仪容,脸上挂上浅淡的笑容。 书童上前一开门,陆朝安便迎了上去,做足了恭敬的态度。 林嬷嬷带着沈宝珠进门,对着陆朝安点了点头:“陆公子。”随后将带着白色面纱的沈宝珠安置在了屏风的另一侧。 隔着屏风,模模糊糊的,沈宝珠看不分明。 听着对方跟林嬷嬷一来一往的交谈,只觉得是个谈吐不凡,进退有度的青年。 林嬷嬷跟对方寒暄了几句,又到屏风后头来交代了几声。 随即退到了门口,道:“两位慢慢聊,等时辰到了,老奴再来。” 陆朝安给了书童一个眼色,书童也跟着一起退了出去。 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密闭的空间瞬间变得寂静。 望着屏风后那个纤细的身影,陆朝安咳了两声,道:“姑娘姓沈,那小生就斗胆称呼一句沈姑娘了。” 见沈宝珠不说话,陆朝安继续道:“沈姑娘,小生陆朝安,年十八,目前在金台书院就读,准备两年后下场考取功名,家中有一老母和两个年幼的弟弟,不知姑娘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沈公子是京城人士,那寻常是住在书院还是回家呢?” “小生家离书院不远,自是日日都会回家。” 过了好一会儿,沈宝珠才继续开口道:“那公子家中境况如何?” 书生们大多清高,生怕沾染上一丝金银铜臭气。 陆朝安听到沈宝珠问出这般俗气的问题,心中已添了几分不喜,但是想到背后的利害关系,陆朝安还是按捺着性子开口:“家中贫寒,母亲拉扯我们三兄妹不容易,所以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未来的娘子能够帮我在家孝顺母亲。” “伯母既如此辛苦,陆公子何不帮着干些活,减轻些伯母的负累呢?” 哪知一听这话,陆朝安当即不满道:“我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子,还是个举子,如何能做哪些又脏又累的活儿!” 听到这话,沈宝珠已经彻底失了兴趣,随口回了一句:“公子在家没想着要孝顺母亲,要说亲了,倒是突然生出了一颗孝心呢。” “什么?” 沈宝珠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道:“陆公子,我们不太合适,不必再聊下去了。” 陆朝安年纪轻轻便是举人,行走在外,不少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自然是心高气傲,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下脸子。 他当即沉声道:“沈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哪里得罪了姑娘,沈姑娘要这般轻慢我?” 沈宝珠道:“金台书院位于城南,多为勋贵富豪所居之处,陆公子说家离书院不远,不管是买抑或是租,都说明你家中境况尚可,不可能是公子说的那般贫寒,面对我的询问,公子都不能真诚作答,这是公子错处之一。” “其二,公子说您的母亲单独拉扯你们三兄妹很是辛苦,公子能察觉到这一点很好,可我也问了,公子既能天天回家,却碍于个人情面,宁愿看着自己母亲辛苦受累,也不愿意帮扶一二,可见公子面子大于天,谁都不能越过去。” “综合种种来看,公子并非良人,若小女有什么地方说错了,还请公子指正。” 陆朝安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听闻此话,当即冷哼一声,也不顾男女大防,就直接朝着屏风冲过来,想要同对方好好说道说道。 沈宝珠当即起身想要避开,却不小心被勾掉了脸上的面纱,露出里头那张妍姿艳质的脸。 陆朝安瞬间就呆愣在原地,捡起地上的面纱,一张脸涨得通红:“沈、沈姑娘,你的面纱。” 沈宝珠伸手去接,对方却紧紧捏着,扯了两下都没扯动,不由得眉头紧皱道:“陆公子这是准备干什么?” 哪知话音刚落,大门就被一脚踹开。 沈宝珠和陆朝安下意识朝着门口望去。 只见穿着一身黑金色圆领袍,头发高高束起,用一顶鎏金发冠固定,整个人都散发着骇人气质的男子正站在门口,眼神冷厉地朝着两人望来。 沈宝珠一愣,喃喃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听到沈宝珠的话,陆朝安下意识想到,表哥?是裴家大公子还是裴家二公子?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就在陆朝安惊疑不定时,裴晏辞长腿一伸,朝着沈宝珠走了过来。 从上到下扫视了沈宝珠一番,道:“没事吧?” 沈宝珠摇摇头:“我没事。” 确定对方没受到什么伤害之后,直接将人拉到自己身后。 随即转头看向陆朝安,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中应该有数。” 说完,也不理会陆朝安,直接拉着人走出了屋子。 陆朝安看着两人离开,心中突然一激灵,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沈宝珠看不上自己呢。 原来是早已经攀上裴家的高枝了。 正准备去和林嬷嬷告状,墨书便从门口踏了进来,对着陆朝安笑道:“陆公子,请。” 第40章 沧州出事 裴晏辞大步在前头走着,沈宝珠跟在后头,要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见裴晏辞不说话,沈宝珠也知道他这是生气了,上前去想要拉他的手。 可双手触碰的一瞬间,对方就猛地将自己的手收回。 沈宝珠只能扯住对方的衣袖,道:“表哥,别生气了,我就是来走个过场,没真想跟他发生什么。” 裴晏辞闻言,脸色更加阴沉:“你还想跟他发生什么?” 这段时间自己不过是忙了些,这个小女子就暗中来同人相看,若是自己再离开久一些,她还能做出什么来,直接瞒着他嫁人? 若非此次他临时回了一次府,从季淮那处得知了此事,怕是下次见面,她都得梳起妇人髻了吧。 见裴晏辞神色不虞,她立马主动将人抱进怀里,闻着熟悉的雪柏冷香,沈宝珠的心绪都不由得缓和了下来。 随后轻声细语道:“表哥,你也知道我在府中地位尴尬,郡主好心要为我操办亲事,我若是拒绝,不就成了那等不识好歹之人,只能先来瞧瞧,等瞧过了人,寻一两个错处打发了就是,这样既完成了相看,又不会得罪了郡主,岂不是一举两得。” “所以表哥就不要生气了,多为我想一想,可好?” 沈宝珠抬起头,一双杏眼含着哀求。 裴晏辞哪里见过这样的沈宝珠,神色瞬间柔软了下来,将人紧紧抱在怀中,道:“可宝珠,这样我会很嫉妒,就算只是你跟一个男子单独在在一间屋子什么都不做,我还是会妒忌。宝珠,我是个小心眼的男子。” 沈宝珠听见裴晏辞的语气,便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随即笑着道:“那表哥就快些把我娶进裴家啊,这样我就不会再去跟别的男子相看了。” 裴晏辞闻言,将沈宝珠抱得更紧了些,随即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在沈宝珠耳边道:“一定。” 等他跟太子将端王之事解决之后,他就请圣上赐婚。 两人静静地享受着这个久违的拥抱,沈宝珠却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道:“林嬷嬷!林嬷嬷还在茶坊里!” 裴晏辞道:“放心吧,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 沈宝珠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将自己埋进了裴晏辞的怀中:“表哥,这段时间我好想你。” 裴晏辞摸着沈宝珠柔顺的长发,心中软成了一片。 然而两人却不知,这温馨的一幕落到了金银阁二楼周行己的眼中。 周行己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眼底一片冷漠,似乎像是在看两个不相干的人。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周行己嘴角微勾,也不知这生来高贵,顺风顺水的裴大公子会如何做选择呢。 等回了府中,沈宝珠便去回了安平郡主,安平郡主也不能强硬将她和陆朝安两人凑成一对,只能作罢。 只是裴晏辞又开始忙了起来,甚至比先前更加忙碌,之前时间虽晚,但总还是会回府。 如今忙起来,竟是连家都不回了,就连安平郡主都许久没能见到这个儿子。 沈宝珠自然也思念裴晏辞,不过裴晏辞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派人给她送来各种小玩意儿,让她不至于那般孤单。 可是睹物思人,瞧着已经被摆满了一床的新鲜小玩意儿,沈宝珠的思念也愈发汹涌。 日子便这么一天天过着,不知不觉便到了九月。 沈宝珠日日期盼着裴晏辞能早日忙完手上的活儿,却不想变故来的那样快。 边疆传来的消息令朝野大惊。 蛮人异动,神武大将军卢定风为保国土,战死沧州。 为了示威,蛮人将神武大将军一家子都斩首示众,连卢定风五岁的幼子都没放过,甚至还将他们的首级悬挂于城楼三天三夜,极尽侮辱。 安平郡主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瘫软倒在小榻上。 浑身颤抖地对身边的林嬷嬷道:“嬷嬷,嬷嬷,回公主府,带我回公主府。” “哎,哎,老奴省得,老奴省得。”林嬷嬷一边将安平郡主架起来,一边抹着眼泪。 可是安平郡主刚刚准备出发,卢湛英便闯了进来。 往常收拾得干脆利落,总是一身傲气的卢湛英此刻衣衫散乱,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看起来十分狼狈。 一看见安平郡主,卢湛英便哭嚎着跑过去抱住了安平郡主的大腿。 “姑母姑母,爹爹没了,母亲没了,弟弟也没了,姑母,我什么都没有了,呜呜。” 安平郡主用力将卢湛英拉起来,询问道:“你祖父祖母呢,他们可曾听到这个消息?” 卢湛英哭得满脸涕泪,听见安平郡主的问话,摇了摇头,道:“没有,祖父祖母年纪大了,我担心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好歹,便让管家将这件事封锁了,可是瞒不了多久的,姑母,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就不应该回京城的,我就该留在沧州跟他们一起死才对!” 听着卢湛英痛彻心扉的哭嚎,安平郡主都连带着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但是想到弟弟一家如今只留下湛英一条血脉,立马收拾好了心中的悲戚,对着卢湛英道:“湛英,你还有姑母,还有姑母,姑母绝对不会让你被人欺负的,你放心,姑母给你保证。” 卢湛英将头埋进了安平郡主怀中,默默流泪。 整个翠华庭都陷入了无形的哀戚中。 裴晏辞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时之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太子一反从前吊儿郎当的模样,对着裴晏辞正色道:“你先回府去看看情况,剩下的事宜咱们回头再商议。” 裴晏辞对着太子点点头,以最快的速度从惠州回了裴府。 回府的第一时间,风尘仆仆的裴晏辞便大步朝着翠华庭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抽泣,裴晏辞收敛了神色,缓步走了进去。 只见表妹卢湛英窝在母亲怀中抽泣,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瞧着十分可怜。 安平郡主一看见裴晏辞,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地流下来。 “晏辞,你舅舅,你舅舅他——” “母亲,我知道。” 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卢湛英,又看了看站在下头的裴晏辞,安平郡主狠狠心,道:“晏辞,你不若娶了湛英。” 裴晏辞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母亲?!” 第41章 拒绝 卢湛英自小便知道自己出身显赫,既有皇家血脉,父亲又是赫赫有名的武将。 每次出门,她都是人群中最为瞩目的存在,多的是来恭维附和她的人。 不管想要什么,她也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可只有一样东西,她至今都未能得偿所愿。 那便是她的表哥——裴晏辞。 她到现在还记得两人的初次见面。 时值冬日,幼时的她脾性凶烈,因经常与人逞凶斗狠,被母亲罚捡豆子来磨性子,甚至还让嬷嬷来监管,直到将青小豆和相思子全部分开,才让用饭。 那时的她不懂母亲的苦心,望着漫天飘散的鹅毛大雪,只觉得母亲不疼她了,忍着被冻得红肿生疼的双手,一边挑豆子,一边抹眼泪。 晏辞表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 那时的裴晏辞正是少年模样,虽只是棵幼松,却早已拥有挺拔的身姿。 一身雪白色的圆领长袍,外头披着一件云白青枝纹雁翎大氅,愈发将他那张出尘的脸映衬得神清骨秀。 年幼的自己就这么呆愣地望着裴晏辞,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竟换了方向朝着廊下的她走来,直到停在了她的跟前。 那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卢湛英第一次感觉到难堪,想到自己满是鼻涕眼泪的花脸,卢湛英低下了脑袋,不敢抬头去看。 倒是站在她身后的嬷嬷恭敬地开口:“表公子来了,老爷夫人都在正屋,老奴让人带表公子进去。” 卢湛英见那双花青色皂靴上前了两步,随后又停了下来。 一只白铜镂空花叶纹苏工手炉突然被塞进了她的怀中,暖意瞬间顺着双手流淌至全身。 卢湛英下意识朝着裴晏辞看去,就见他浅淡一笑:“天这么冷,妹妹别被冻坏了。”说罢,这才带着小厮进了正屋。 卢湛英望着裴晏辞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后来她去歪缠母亲,才知道原来那是安平郡主姑姑的长子,她的嫡亲表哥,裴晏辞。 自那之后,她日日都寻借口跑去裴府,直到娇娇表妹出生后,她更是光明正大地进出裴府。 虽晏辞表哥待她一直不冷不淡,但只要能看一眼晏辞表哥,卢湛英就觉得无比的满足。 可人心总是贪婪的,越是暗中窥探,心中想要的便越是多。 她不甘心只被当成妹妹。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在姑姑提出要晏辞表哥娶她为妻时,卢湛英心中的的确确是喜悦的。 即便她刚没了家人,成了一介孤女。 但下一秒,裴晏辞的反应就给她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母亲,我只将湛英当成是妹妹,舅舅舅母一家出事,我也很伤心,若是湛英不愿回公主府,想要留在裴家,相信父亲也愿意照拂。 只一点,我希望母亲能够明白,我和湛英只会是兄妹。” 说完,裴晏辞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翠华庭。 望着裴晏辞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卢湛英只觉得那背影逐渐同两人初次见面时的背影相互重合。 可这相似的背影却带给她截然不同的心绪。 卢湛英原本就红肿的眼眶再一次蓄起了泪水,趴在罗汉床上的小几上“呜呜”哭了起来。 安平郡主心疼不已,连忙赶来劝慰:“湛英,你放心,这一次,就算他不愿意也得愿意,这件事情,他说的不算。” 裴晏辞自是不清楚他走后翠华庭发生的事情,离开裴府快两月,他十分想念听竹轩里的小娘子。 可回来得匆忙,一路上日夜兼程地赶路,身上的衣衫早已隐隐发味。 若不是急着来见母亲,他怕是第一时间会沐浴,洗去这一身疲惫。 想到这里,裴晏辞便大步流星地朝着临风苑走去。 听竹轩,沈宝珠正躺在凉榻上小憩,迎秋则在一旁轻轻打着绸扇。 这秋老虎来得凶猛,她家姑娘实在有些不耐受。 她扇了许久的风,才扫开了那一阵燥意。 姑娘好不容易睡着,迎秋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子,准备去做活。 可刚出了听竹轩,便听到一阵细密的说话声。 “这卢家表姑娘没了家人,岂不是跟听竹轩那位一样都成了个孤女,不会也住进府里来吧?” “不会吧,卢大将军再怎么样也是为国捐躯,更何况还有康宁公主在呢,人家可是正宗的皇室血脉,放着公主府不住,到咱们府上来做什么。而且就算人家要来咱们府上住又如何,人家可是正宗的表姑娘,至于听竹轩那个,哼。” “我听扫园子的李贵儿说,咱们郡主似乎是有意要将卢家表姑娘许配给大公子为妻,也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总归又不影响我们每月该拿多少月钱,行了,别嚼舌根了,快去干活,一会儿管事该发现咱俩偷闲了。” 不一会儿,两人便没了踪影。 迎秋惊疑不定,神武大将军一家真的没了?安平郡主要将大公主和卢姑娘凑成一对儿?那她家姑娘怎么办? 迎秋连活儿都没去干,心绪不定地回了听竹轩,呆坐在石梯上,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自家姑娘。 这一犹豫,便犹豫到了酉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从她头顶响起。 “你家姑娘在屋子里?” 迎秋抬头望去,只见许久没有出现的裴晏辞正穿着一身青衫,虽是对着她问话,但视线却是朝着屋中看去。 迎秋立马起身对着裴晏辞行了一礼,道:“姑娘在屋里午憩,最近天又热了起来,姑娘总觉得心躁,老睡不好,便白日里补眠。” 裴晏辞点点头,心却早已经飘进了屋子里。 等迎秋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走了进去。 迎秋看着裴晏辞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表情却十分复杂。 一旁的墨书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姑娘的不对劲,等大公子一进屋,就立马问道:“你今日怎么了?” 迎秋望着墨书,心中有不少问题,却都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墨书看着迎秋欲言又止,笑着道:“咱们都这般熟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问的?” 迎秋闻言,当即询问:“听闻卢家娘子要跟大公子定亲,可有此事?” 没去翠华庭,什么都不知道的墨书:? 迎秋见状,只以为他在替自家公子瞒着,当即双手插腰,道:“我家姑娘绝不做妾,若是大公子已有婚事,断不许再祸害我家姑娘了!” 墨书当即摆手:“这是哪儿的话,我家公子除了表姑娘,再无他人,可是清清白白的一个良家男子,迎秋姑娘可不能毁我家公子的名声。” 迎秋:“哼。” 墨书擦擦额头上的虚汗,只觉得今日才是他认识迎秋的第一天。 第42章 被发现 听竹轩,趴在凉榻上睡得模模糊糊的沈宝珠只觉得有一道炙热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逡巡。 沈宝珠下意识睁眼,就看见已有两月未出现的裴晏辞此刻正坐在她凉榻对面的太师椅上,双腿交叠,一手托着下巴,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沈宝珠一愣,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确认:“表哥?你回来了?我这是醒了还是在梦里?” 裴晏辞笑笑,从太师椅上起身,坐到了沈宝珠身边。 直接将人揽入了怀中,将沈宝珠的脑袋按在胸口:“这样,可能感受得到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听着裴晏辞有力的心跳声,沈宝珠伸手抱住了裴晏辞劲瘦的腰,下巴抵着他的胸口,带着满眼笑意朝着裴晏辞望去。 一双眼中似乎盛满了璀璨的星辰,只教人看一眼便觉得惊心动魄。 “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一次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好想你。” 看着沈宝珠这满心依赖的模样,裴晏辞心软成了一片,直接伸手将在他怀中作乱的小姑娘抱到了身上,一边捏着她的小手把玩,一边询问道:“今日刚回来,你呢,在府中可还好?” 想到对方这么久没回来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沈宝珠挣脱了他的怀抱,背对着他道:“没你在府里折腾我,这日子过得当然好了,吃得下睡得着,可不要太逍遥。” 裴晏辞轻轻贴了上来,低声询问:“真心话还是在说谎?” 沈宝珠想要挣脱开缠上来的双手,道:“自然是真心话。” 可是话音刚落,沈宝珠就觉得浑身一轻。 裴晏辞将沈宝珠抱起来,大步朝着床榻走去。 沈宝珠哪里能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当即挣扎了起来。 “你放开我,还早呢,你这是白日宣淫,淫贼!” 裴晏辞却笑着将她的话都吞了进去,沈宝珠很快就软了身子。 看着软成了一片春水的沈宝珠,裴晏辞笑道:“我的好姑娘,天早黑了,哪来的白日宣淫。” “可我分明记得——”沈宝珠不信邪,推开裴晏辞朝着外头看去,窗外天色果真已经暗了下来。 见沈宝珠偃旗息鼓,裴晏辞笑笑,直接覆身而上。 或许是因为分开了太久,又或许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沈宝珠只觉得这一次裴晏辞十分卖力。 他身上的温度也随之将她点燃,两人一同沉沦于这汹涌的浪潮之中。 事毕,裴晏辞亲昵地给昏昏欲睡的沈宝珠处理痕迹。 等到两人都收拾干净了,裴晏辞这才搂着沈宝珠,道:“宝珠,这段时日你尽量少出门,只管待在听竹轩,听见了吗?” 沈宝珠眯着眼睛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原本他还想再陪着沈宝珠多待一会儿,可想到沧州之事,便没了心思,只怕明日早朝还有的掰扯。 于是在沈宝珠额头轻轻一吻,随即起身换好衣物离开。 可他没有发现的是,在他推门离开的一瞬间,沈宝珠便睁开了眼睛,双眸清明,丝毫不见刚刚的困顿。 只盯着裴晏辞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 裴晏辞刚推开门,就瞧见端着药准备进屋的陈嬷嬷。 不由得微微皱眉:“这药不用再送,她还在睡。” 陈嬷嬷却误会了裴晏辞的意思,道:“可是公子,这药效热的时候最好。” 裴晏辞:“嬷嬷,我的意思是,不必再给宝珠送避子药了。” 说完,裴晏辞瞟了一眼还在冒着热气的避子药,又补充道:“往后将这避子药改成补药吧。” 陈嬷嬷一愣,随即露出了一脸见鬼的表情。 公子这是想让里头那位生下他的孩子?! 卢湛英在安平郡主的翠华庭里坐了许久,这才起身准备告辞。 可一想到裴晏辞方才对她的态度,卢湛英的心情再度沉郁了下来,一个人在后院闲逛了起来。 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西边一处荒凉的小园,卢湛英在裴娇娇的带领下来过这儿,是沈宝珠的院子。 卢湛英不喜沈宝珠,一看见听竹轩那三个大字便转身要离开。 可刚准备离去,就见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从听竹轩里走了出来。 卢湛英一双肿似核桃的眼睛倏地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晚的时间,表哥怎么会从一个女眷的屋子里出来? 等到裴晏辞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卢湛英才惨然一笑。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怪不得这两人行为举止如此亲密,原来竟早已暗中苟合。 卢湛英的表情瞬间变得阴鸷执拗,死死盯着听竹轩三个字,眼中氤氲起了滔天风暴。 翌日早朝,关于沧州失守一事争论不休。 有人认为卢定风身为神武大将军,不但未能驱除蛮人,甚至还将沧州失守,应当降罪。 有人却认为卢定风虽然失职,但全家都已经为国捐躯,只留下一个女儿,即便不是功臣,也不该太过于苛待,免得寒了将士们的心。 两拨人在朝堂上吵作一团,皇帝有些不耐烦道:“众爱卿既有精力在这儿争吵,不如推选出一人,带兵前往北地,替朕收复沧州可好?” 众官员瞬间安静如鸡。 皇帝都不由得被气笑了,一甩袖子直接离开了大殿。 裴晏辞一下朝,便准备往工部去。 他觉得,此次沧州出事,与那酷似千机弩的蛮族弓弩有着莫大的渊源。 只要能确认那蛮族弓弩确实与千机弩确实同出一源,那就能证明他们朝中的确有蛮族的奸细。 不然也不会两月过去,这弓弩之事依旧悬而未决。 除非——是有人在故意暗中阻碍这弓弩的调查。 想到这里,裴晏辞的心便沉了下去,却加快了去往工部的速度。 可刚要踏进工部的地界,裴晏辞便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 “裴大人,我家主子有请。” 裴晏辞神色不动,看着拦路的小太监,开口:“你家主子是何人?” 那小太监只道:“裴大人去了便知晓了。” 裴晏辞沉吟片刻,还是道:“烦请带路。” 裴晏辞一路跟着小太监七拐八拐,最终竟来到了宫门口。 第43章 算计 皇宫门口,小太监将裴晏辞引到了一架马车旁。 裴晏辞一眼便认出来,那两批上等高大强壮,毛色纯净的踏雪乌骓马是两年前的边陲小国进献而来,一直养在宫中的天厩坊,听闻前几月被圣上赏给了二皇子。 裴晏辞垂下眼帘,面色平静,没有流露出分毫情绪。 小太监掀开车帘,对着裴言辞道:“裴大人请。” 裴言辞上了马车,一看见车上的人,立马就对着他行了一礼:“臣参见二皇子。” 二皇子名为卢靖和,母亲是参政知事的独女,因为他出生时大皇子已经没了多年,对于皇帝这好不容易来的第二个孩子,宫中众人都极尽看重上心。 吃的用的都要经过多重检查,每次出行都必须带着几十个奴仆,比皇帝还要讲究,可谓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也因此,他养成了一个横行霸道,飞扬跋扈的性子,满宫上下的人都受过他的作弄,但因顾忌着圣上的子嗣不丰,二皇子的母族又强盛,众人也只敢怒不敢言,大多避着这二皇子走。 直到十岁那年,二皇子非要闹着去行宫跑马,硬生生从马上摔下,瘸了一条腿,彻底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自此,二皇子那无法无天的性子这才有所收敛。 这几年来更是深居府中,不轻易显露于人前。 裴晏辞低着头,看着二皇子垂落在地上的藏黑色衣袍,只露出了一只脚。 下一秒,二皇子的声音就从他头顶传来:“裴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 裴晏辞在马车一侧落座,随即看向二皇子,只见二皇子慢悠悠地给他倒茶,一点都没有想要主动开口解释来寻他的意思。 裴晏辞便也老神在在,带着用于人前的疏离笑容,接过二皇子给他递来的茶盏,轻抿了一口,道:“好茶。” 二皇子挑眉:“裴大人就不好奇本殿下寻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裴晏辞弯弯嘴角:“二殿下来寻臣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若是二殿下不想说,即便是臣问了也没用。” 二皇子又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才从边上拿出一样东西扔到了裴晏辞身上。 裴晏辞拿起一看,瞳孔猛缩,原本还带笑的脸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看向二皇子道:“这是?” 见裴晏辞变脸,二皇子这才满意地开口道:“自然是你们送去工部的那架弓弩了。” 裴晏辞收敛神色,问道:“敢问二皇子,这架弓弩为何会在您的手中?” 二皇子拿起茶杯,吹了两口,茶水顺势漾起了层层波澜。 二皇子饮了一口,这才道:“怎么来的你就不必问了,总之工部不干净,还是少将东西往那儿送。” “另外,给我那太子弟弟带个话儿,他让本殿下办的事,本殿下可都做成了,让他别忘了答应本殿下的事情。” 虽然不知太子何时与二皇子暗中做了交易,但裴晏辞还是不卑不亢道:“二殿下放心,我一定会亲自转告太子殿下的。” 两人又随意说了几句话,裴晏辞便下了马车同二皇子告辞。 二皇子透过马车的侧轩看着裴晏辞离去的背影,神色淡然。 马车缓慢地行驶在路上,不知何时,一个贫农装扮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了马车旁。 对着里头的二皇子轻声道:“主子,还要继续追杀瑞王的手下吗?” 二皇子轻笑一声,眼神阴翳地扫过自己的右腿。 他那好皇叔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惜做出联合世家残害皇子的事情,他的腿便是瑞王的杰作。 便是为了这一条残腿,他也不可能放过瑞王,这几年以来他一直有在暗中打压瑞王的势力,自然也被他发现了几个隐藏在朝中的瑞王的爪牙。 若是以往,他必让手下的人去赶尽杀绝。 不过想到前两日太子的飞鸽传书,二皇子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情绪,厌烦道:“暂且不要轻举妄动,暗中盯着瑞王便是。” 那中年男子低声应了一句,下一秒便消失在了马车旁。 裴晏辞原想趁着此次回来好好陪陪沈宝珠,哪成想却又撞上了这件事情,又开始过起了忙得脚不沾地,披星戴月的日子。 他自然也不知道,安平郡主已经将卢湛英接到了裴府来住,甚至还将卢湛英安排在了他临风苑旁边的碧波苑。 清晨,沈宝珠去给裴老夫人请安,可刚到院子门口,就见丹红一脸为难地对沈宝珠道:“表姑娘,今日,今日我们老夫人还是……” 沈宝珠听懂了丹红话中未尽的意思,笑了笑,道:“那我明日再来。” 丹红看着沈宝珠转身离去的背影,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回去的路上,沈宝珠神情凝重,这两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裴老夫人总是闭门不见。 可她之前分明瞧见裴娇娇和裴季淮说说笑笑地从养荣堂出来,看来老夫人只是不想见她。 迎秋见沈宝珠心情沉郁,就提议去园子里散散心。 沈宝珠坐在秋千下,百无聊赖地晃着秋千。 见日头渐长,便准备回听竹轩。 可刚起身,就听到裴娇娇和卢湛英的声音从旁响起。 “湛英姐姐,母亲说要把你许配给长兄,这件事情可是真的?” “嗯,但这件事情还是得听晏辞表哥的意思,若是他不愿,我跟姑母也总不能强迫他。” “这是什么话,湛英姐姐既聪明又漂亮,与我长兄是天生一对,若是湛英姐姐真成了我的嫂子,那我们便是亲上加亲,成为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那可太好了,想必舅舅,舅母在天有灵也能够安息了。” 听着两人亲亲热热的对话,沈宝珠面上一片淡然,似乎没听见两人的话一般,对着迎秋道:“我们回去吧。” 迎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家姑娘的神色,见她不似生气,这才松了口气。 另一边,一个小丫鬟跑到卢湛英耳边说了些什么,卢湛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随即看着秋千的方向,眼中满是算计得逞的得意。 第44章 绝望 裴晏辞虽然繁忙,但安平郡主仍旧没有打消让长子娶了侄女的念头。 三天两头便来找裴晏辞提出此事,裴晏辞被闹得心烦,直接住到了外头,自然不知裴府中卢湛英要与自己结亲的传言已然满天飞。 听竹轩中,气氛一片低迷,陈嬷嬷却十分高兴。 大公子准备与湛英表小姐成婚,如今也不怎么来这听竹轩,怪不得上次走时不再让自己熬避子药,看来是准备彻底与听竹轩这位断了,原来先前是自己多虑了,早知道就不去告状了。 可高兴归高兴,陈嬷嬷看向听竹轩正屋,叹了口气,虽然她不喜沈宝珠,但这世道毕竟对女子苛责,这姑娘又失了清白,往后的路怕是难走。 陈嬷嬷从未想过沈宝珠为妾,毕竟他们裴府是京城中难得的清流,后院十分干净。 无论是裴老爷子还是裴少师,后院里只有正妻一人。 想来府里的两个公子应当也是如此。 正屋里,沈宝珠坐在小榻上愣愣地看向一处,像是在发呆。 一旁的迎秋也不敢说话,自从几日前在园子里头听到了娇娇小姐和湛英小姐的话,她家姑娘便时不时开始发呆。 可她却不知,沈宝珠却已经开始反思起了自己这段时日的作为。 明明在沈家没了的那一日,沈宝珠便告诫自己往后可以依靠的只有她一个人。 要跟她小娘说的那样,做一个坚强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女子。 可她这段时日在做什么呢? 因为裴晏辞长时间的离开而患得患失,郁郁寡欢,就像是跟她见过的许多女子一样,居于深宅大院里期盼着男子偶尔的垂青。 其实她有些感谢那日在园子里听到了裴娇娇和卢湛英的对话,否则她怕是依旧沉溺于被营造出的虚假幻想中无法自拔。 想到这儿,沈宝珠的眼神清明了些,眼底却仍旧隐藏了些犹豫不决。 午时,听竹轩收到了翠华庭的知会,说是晚上裴府要办一个小型家宴,让她务必要出席。 沈宝珠只觉得有些奇怪,往常裴府家宴她从没有收到邀请,为何此次会突然叫上她? 但沈宝珠没有想太多,毕竟那个来通知的下人沈宝珠也见过,确实是安平郡主身边伺候的丫鬟。 于是到了申时,裴宝珠便简单收拾了一下,朝着宴厅走去。 刚行至湖边,确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宝珠妹妹慢步。” 沈宝珠下意识转头望去,就见卢湛英带着人走了过来。 因着父母刚刚离世,卢湛英也换上了一身素色衣衫,整个人面色苍白,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丝毫不见往日里穿着红衣,那副神色飞扬的模样。 望着卢湛英这副模样,沈宝珠只觉得惘若隔世。 沈宝珠对着卢湛英行了一礼:“湛英姐姐。” 卢湛英笑笑,道:“宝珠妹妹,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不知可否屏退下人。” 说着,卢湛英便挥了挥手,跟在她身后的几人纷纷退到了后头。 沈宝珠见状,也让迎秋先到一旁等候。 等到湖边只剩下她们二人,卢湛英才道:“宝珠妹妹应当最近也听到了消息罢,我同晏辞表哥要定亲的消息。” 沈宝珠神色不变,道:“近日宝珠没有出门,这个消息倒确实是初次听闻,不过湛英姐姐既然好事将近,那宝珠就先在这里恭喜湛英姐姐了。” 见沈宝珠没有任何反应,卢湛英冷哼了一声,随即上前了两步,两人的距离靠得十分之近。 “宝珠妹妹就不必再装了吧,我可是亲眼瞧见晏辞哥哥从你的院子里出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沈宝珠,你果真是妾室之子,有其母必有其女,同你母亲一样上不得台面。” 在听到前头的话时,沈宝珠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在听道卢湛英侮辱自己小娘时,沈宝珠却弯唇一笑。 “湛英姐姐说的是,可就算我只是个妾室之子,依旧能够勾得裴言辞对我欲罢不能,倒是听说湛英姐姐一直对晏辞表哥芳心暗许,怎的不见他主动往你房里去,”沈宝珠轻笑一声,“湛英姐姐怕是不知,晏辞表哥在床榻之上可是凶猛呢,好几次我都差点承受不住。” 一听到沈宝珠的话,卢湛英的眼中就燃起了怒火,恨不得将眼前这小蹄子的嘴给撕烂。 可是遥遥一看,见唱戏的人都已经来齐,卢湛英突然拉住沈宝珠的衣袖,靠近沈宝珠的右耳,轻声道:“那我们就来看一看,你和我在晏辞表哥心里,到底谁更重要。” 沈宝珠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身子一重,竟被卢湛英一起拉着掉入了湖中。 铺天盖地的湖水朝着沈宝珠涌来,迫不及待地从她的耳朵和鼻孔钻了进去。 沈宝珠不会游泳,越是挣扎,越是觉得自己的身子愈发沉重起来。 裴家人刚刚靠近,就听到“噗通”一声,朝着湖边望去,就见卢湛英沈宝珠先后掉了进去。 裴晏辞一见沈宝珠,当即跑上前跳入了湖中。 沈宝珠迷迷糊糊间,看到了裴晏辞奋力朝着自己游过来的身影,正准备朝着对方的方向扑腾过去,就见对方搂住了卢湛英。 沈宝珠一愣,只见裴晏辞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就搂着卢湛英往岸边划去。 想到刚刚在落水之前,卢湛英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沈宝珠只觉得一股子绝望袭上心头。 他这是,真的不要她了吗? 在水中扑腾了太久,她也逐渐力竭,尤其是在看到裴晏辞搂着卢湛英施救的背影,沈宝珠突然觉得就这么在湖中睡去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她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放任自身体逐渐沉入幽深的湖底。 很快,沈宝珠就失去了意识。 沈宝珠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同小娘和迎秋从沈家逃了出来,三人一起开了一家小食肆,虽然过得清贫辛苦,但却十分幸福。 在她出嫁那日,她小娘甚至还亲自将她送上了喜轿,道:“我的宝珠,今日终于要嫁为人妇了,不管如何,我都希望我的宝珠能过得平安幸福,这就是娘最大的愿望。” 可下一秒,场景突变,卢湛英那张扭曲的脸在沈宝珠面前不断变换。 “看见了吧,晏辞表哥在意的分明是我,是我!” 沈宝珠猛地睁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沈宝珠这才缓了缓心神。 第45章 拒绝请求 迎秋刚走到床边,就看见了正睁着眼睛望着床幔的沈宝珠。 悬了几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高兴道:“姑娘,您终于醒了,您都昏迷三日了。” 见沈宝珠挣扎着要坐起来,迎秋立马上前托住沈宝珠,顺势将一个软枕放到了她的腰后。 沈宝珠调整好姿势,微垂着眸子,感受着胸腔传来的刺痛感,声音沙哑道:“外头如何了?” 迎秋原本喜悦的表情瞬间沉寂了下来,看着躺在床上虚弱至极的沈宝珠,满脸的纠结。 看着迎秋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宝珠扯了扯嘴角,道:“说吧,我没事。” 迎秋这才狠狠心,道:“姑娘,如今整个裴府都在传,是姑娘心中嫉恨卢娘子成了孤女还能嫁入裴府,故意将卢娘子推下了湖的。” 屋子瞬间寂静了下来。 迎秋不敢去看自家姑娘的表情,心里也觉得十分委屈,这几日她在裴府中也听到了不少的闲话和指点。 明明知道自家姑娘不是那样的人,也与那群爱嚼舌根的小人奋力争辩过。 可先入为主的印象已成,她再怎么反驳也不过是蚍蜉撼树,对方甚至还会嘲笑自己因为争吵而变得通红的双颊。 想到自家姑娘从入裴府以来就一直受委屈,好不容易这段时间好过一些了,竟又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见这裴府,克她们姑娘! 沈宝珠胸腔明显起伏了两下,才恢复了平静,开口询问:“表哥这两日,可有来过听竹轩?” 迎秋默了默,过了好半会儿,轻声开口道:“大公子……还未曾来过。” 但很快迎秋又为裴晏辞找补道:“想来大公子近段时间公务繁忙,没有时间来,姑娘可千万别多想。” 沈宝珠没有说话,只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迎秋看着面色苍白,嘴唇干燥起皮的沈宝珠,心里十分心疼,正开口哄沈宝珠用些水时,就听到沈宝珠轻到似乎飘荡在云端的声音传来。 “迎秋,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迎秋顿了顿,终究还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子。 裴府另一头,安平郡主和裴家三兄妹都在碧波苑正屋里。 安平郡主给躺在床上的卢湛英喂完药,便将瓷碗随手交给了守在一旁的小丫鬟。 看着原本英姿飒爽,朝气蓬勃的侄女儿如今只能病殃殃地躺在床上养病,安平郡主心中便对沈宝珠多添了三分厌恶。 安平郡主心疼地伸出手摸了摸卢湛英煞白的脸,道:“湛英,你且在这儿安心养病,其余的事情不用操心,姑母一定会为你做主。” 卢湛英拉住安平郡主的手,贴心道:“湛英知晓姑母对我好,如今湛英除了姑母,再无其他人可以依靠,但是宝珠妹妹她也父母双亡,如今湛英最能体会到她的辛酸苦楚,一时行差踏错也是有的,姑母断不要为难她。” 听着自己家侄女体贴入微的话,安平郡主觉得心中柔软一片,更是坚定了要为卢湛英做主的想法。 裴季淮和裴娇娇都没察觉出什么错处,只有裴晏辞微微皱起了眉头。 “母亲,这件事情尚未定性,还是等事情全部调查清楚了再做判决也不迟。” 安平郡主原本就对长子一直替沈宝珠说话感到不满,如今见卢湛英受了大罪,长子依旧如此,更是生气。 正准备开口教训一番,就见卢湛英一双眼睛瞬间亮晶晶地朝着裴晏辞望了过去。 安平郡主瞬间意识到了些什么,用帕子捂嘴轻轻一笑,随即拉着裴季淮和裴娇娇离了屋子,反倒对着裴晏辞道:“我临时想起来还有些事,晏辞你且在这儿好好照顾湛英,我一会儿再来。” 裴季淮生来迟钝,且这段时日一直单方面与沈宝珠斗气,再加上舅舅舅母一家的事情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一时之间倒是没有发现卢湛英与他母亲之间的眉眼官司。 甚至还开口抱怨道:“母亲,你有事便自行离开嘛,我才刚来,你拉我作甚。” 安平郡主闻言,恨不得给裴季淮狠狠来一棒槌,只加大了手中的力道,直接将两人拖出了屋子。 旁人都已离开,如今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晏辞表哥两个人了。 想到这里,卢湛英心中不由得永生一股子甜蜜,面上不由得带出了两分。 可刚高兴没多久,裴晏辞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冷淡道:“你且好好休息,回头我再来瞧你。” 好不容易有了和裴晏辞单独相处的机会,卢湛英哪里会放过,当即开口挽留:“表哥等等!表哥是准备做什么去?” 裴晏辞:“去调查你和宝珠落水的真相。” 卢湛英面色变得更加惨白:“表哥这是什么意思,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大家都看见了是宝珠妹妹将我推下湖的,难不成里头还能有什么问题?” 裴晏辞闻言,眸色幽深地朝着卢湛英看了过去,轻飘飘道:“是吗?” 裴晏辞的语气并不激烈,但却让卢湛英心慌不已。 一时间,卢湛英心如鼓擂,避开裴晏辞直直的视线,道:“表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我在扬州府救了你的事情吗?表哥可还记得当时给出的承诺。” 裴晏辞不说话,垂下眼帘,低声开口:“我许你一个要求,只要你提,我便答应。” 见裴晏辞还记得当时说过的话,卢湛英定了定心神,眼神坚定地朝着裴晏辞看过去,一字一句开口道:“我已经想好要你做什么了,裴晏辞,我要你娶我!” 裴晏辞闻言,眼神锐利地朝着卢湛英看去:“你说什么?” 卢湛英还是第一次瞧见裴晏辞这般锋芒毕露的模样,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可还是坚决地与他视线相交,道:“我说,我要嫁给你!” 裴晏辞冷然:“这个不行,换一个要求。” 卢湛英一脸不可置信,裴晏辞自小便以君子之礼要求自己,从未见他有过出格违制的举止。 “表哥,你说过的,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莫不是要反悔?” 裴晏辞:“除了这个,其他随意。” 见卢湛英死死望着他,裴晏辞:“你且慢慢想着,什么时候想到了再来寻我。” 说着,就毫不犹豫地踏出了碧波苑的大门。 第46章 夜探闺房 因为从小到大的日子都十分清贫寒酸,沈宝珠的身子虽算不上差,但也绝对算不上好。 落水之后,沈宝珠需要好生静养,可因着来势汹汹的秋老虎,沈宝珠总是在睡梦中不自觉地蹬掉被褥。 即便迎秋经常注意,但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夜间又寒凉,沈宝珠不出意外地得了风寒。 迎秋按照往常一样的时辰进屋子,便听见了床上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赶忙上前,就见沈宝珠整个人都像是被煮熟了一样,浑身上下都红透了,即便在睡梦中也蹙着眉头,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安。 迎秋眉头紧皱,不由得用手背放在沈宝珠的额头上轻轻探了探,果然已经烧了起来。 迎秋赶忙同陈嬷嬷说了一声,自己则小跑着朝着安平郡主的翠华庭去。 迎秋一看见守在门口的丫鬟,便连忙同对方说明了来意。 对方虽然心中对听竹轩的人十分不屑,但还是尽责地进去通报了一声。 安平郡主这几日来忙得焦头烂额。 因父母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弟弟一家的事情,康宁公主一病不起,听来通报的下人说,父亲的精神头看起来也不大好。 安平郡主一边要小心关注着父母的状态,一边又派人去沧州打探消息,还要管着这裴府的大小事物。 连轴转之下,安平郡主只觉得整个人烦躁不已。 如今又得知听竹轩的人来求见,安平郡主只皱着眉头道:“不见,我如今忙得发昏,哪有精力来处理这些小事儿,你们看着办吧。” 底下的人闻言,知晓安平郡主这是不把听竹轩放在心上,只跟迎秋说“郡主不见”。 见不到安平郡主,迎秋又往养荣堂的方向去,可才刚到了院门,就得知裴老夫人带着裴娇娇去寺庙清修,归期不定。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听竹轩竟然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迎秋忍住心底的惊慌,想要去寻裴大公子或者裴二公子,可刚靠近两人的院子,迎秋就被不知道从何处冒出的下人给赶了回去。 迎秋这才确定,他们听竹轩已经彻底被裴府厌弃了。 见这府里的主子都靠不上,迎秋咬咬牙,想要偷偷从角门出去请大夫。 可刚刚靠近角门,守门的司阍便严厉喝道:“最近府中戒严,若无郡主允许,奴仆一律不得随意出府。你可有郡主给出的对牌,若是没有就赶紧回去。” 迎秋本想求对方稍微通融一下,哪知对方竟直接无视了她。 迎秋看了看对方一脸戒备的表情,又看了看紧闭的角门,只能无奈地回了听竹轩。 往常他们听竹轩虽然冷清,但却算不上被亏待,许多寻常的用物总是会及时被人补上。 可唯独这一次,那些送东西来的小丫鬟已经许久没有上门了,就连送来的吃食都越发敷衍,从先前的两荤一素一汤变成了一荤一素。 迎秋知晓她们院子的处境越发困顿,却不曾想竟连个大夫都请不回来。 迎秋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可一想到还躺在床上等着人照顾的沈宝珠,迎秋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装作一脸无事的模样回了听竹轩。 陈嬷嬷见迎秋身后无人,不由皱眉道:“大夫呢?” 迎秋笑笑,没有说话,只打了一盆凉水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屋子里,迎秋一直用浸在凉水里的帕子给沈宝珠擦拭身体,想要以此来降温。 可忙活到大半夜,沈宝珠浑身的温度不减反增,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的,给她喂水都喂不进去。 忙活了一天的迎秋急得直落泪,可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一道陌生的声音在窗口响起。 “你家姑娘怎么了?” 迎秋被吓了一跳,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不凡,长相俊美的男子翻墙而入。 迎秋从未见过周行己,自然也不知他跟自家小姐有着交情,只当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登徒子。 虽然心中害怕,但还是颤抖着身体挡在了床前。 “你是何人!快出去,此处是女子闺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是叫我们府里人知道了,定不会放过你!” 周行己不理会迎秋,也不想同这个小婢女掰扯,直接一掌将人劈晕,轻轻放到了一旁的罗汉床上,随即才朝着床榻边走去。 沈宝珠本就烧得晕晕乎乎的,突然觉得十分口渴,便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去倒水喝。 可恍惚间却突然发现自己床边站着一人,试探地开口道:“裴晏辞?” 可一说话,沈宝珠便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剌开了一样,刺痛不已。 沈宝珠咳了两声,又道:“裴晏辞,我口渴。” 站在床边的人这才有了动作,走到两丈开外的桌上倒了一杯清水。 随后坐到了沈宝珠的床榻边,让沈宝珠靠在他的身上,自己则端着茶盏给沈宝珠喂水。 沈宝珠虽觉得有些怪异,但从身体里传来的渴望压过了脑中的情绪。 看着急不可耐喝着水,唇瓣上都沾染了晶莹水渍的沈宝珠,周行己眼神晦暗,喉头颤动。 可沈宝珠一喝完水,便又靠着周行己的胸膛沉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还能听到她呢喃:“裴晏辞,你好……” 周行己“啧”了一声,只觉得怀中这人就是个过河拆桥的坏蛋。 但很快怀中人的炙热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到了他的身上,周行己不由得低声暗骂了一句。 直接抓过一边的外袍将人裹了起来,抱起沈宝珠就想要离开裴府。 可不过刚刚踏出屋门,就看见了匆匆赶来的裴晏辞,身后还跟着墨书和陈嬷嬷。 陈嬷嬷一见沈宝珠被一个陌生男子揽在怀中,眉心不由得跳了跳。 正准备开口呵斥歹人,就听到自家大公子道:“墨书,嬷嬷,你们先离开。” 墨书有些犹豫:“可是公子……” 望着整个人都紧贴在周行己怀中的沈宝珠,裴晏辞大声道:“走!” 墨书这才拉着陈嬷嬷离开。 第47章 治病 圆月高悬,在地上洒落一地银辉。 也让裴晏辞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对面那人怀中的沈宝珠,她甚至还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胸膛。 沈宝珠因为高热不适地动了动,周行己却收紧了自己手上的力气,紧紧将人抱住。 等沈宝珠没了动静,周行己才抬眸望去,看向站在院门口的裴晏辞。 容貌出众,家世显赫,是家中长子,又得父母看重,一个轻而易举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人。 裴晏辞一身雪白色圆领袍在月光照耀下更显如玉,只是站在那儿,整个人看起来就神清骨秀,飘然若仙,只是眼中那骇人的情绪生生破坏了这份仙姿玉貌。 周行己自然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眼中极尽肆虐的阴暗情绪。 嘴角不着痕迹地扯起了浅淡的弧度。 原来这颇负盛名的裴晏辞裴大公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意自己怀里的人啊。 周行己托了托沈宝珠的身子,挑衅地看了裴言辞一眼,随即长腿一伸,朝着院门口走去。 就在裴晏辞与周行己两人的身躯相互交错的一瞬间,裴晏辞伸手拦住了周行己的去路。 周行己一转头,就撞进了一双阴沉的眸中。 “将她给我。” 周行己咧嘴一笑:“她都烧成这样了,怎么先前不见裴公子来瞧她?听闻裴府最近有意与公主府联姻,想来裴大公子的心思近来也不在宝珠身上,倒不如将人交给我。 相信我,我肯定待她比你更好。” 说完,又准备抬步向前走去。 这一次,裴晏辞直接挡到了周行己的跟前。 “我与她之间的事情我们自会解决,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 裴晏辞倏地将沈宝珠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周行己想要来夺,却被裴晏辞狠狠拍了一掌。 周行己退后两步,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紊乱的内息,看向裴晏辞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两分戒备。 见对方还不打算放弃,裴晏辞轻飘飘开口道:“还不回去吗?瑞王那处应该要寻你了吧。” 周行己瞳孔猛地一缩,眼神锐利地盯着裴晏辞:“什么意思?” 裴晏辞:“周行己,户部尚书嫡次子,父母感情淡漠,自幼不得疼爱,明面上是国子监学子,实则暗中替瑞王办事,这些,可有错处?” 周行己浑身的气质突变,原本还十分轻松得意的表情瞬间变得阴鸷起来。 但很快又恢复成先前那般云淡风轻小模样。 “裴公子好手段,倒是不知您还有这本事。” 再看了一眼裴晏辞怀中的沈宝珠,周行己眼神带笑:“我还会再来的。” 说完,就猛地一跃,消失在了这个小院儿里。 整个院子里只剩下抱着沈宝珠的裴晏辞,裴晏辞紧紧盯着自己怀中脸颊绯红的人,眼神晦暗不明。 沈宝珠不适地哼唧了两声,裴晏辞这才反应了过来,抱着沈宝珠大步朝着正屋走去。 将人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床榻上之后,感觉到浑身燥热的沈宝珠将被褥踢远,秀眉微蹙,一直哼哼唧唧的,看起来十分不安稳。 裴晏辞用手轻轻贴了贴沈宝珠的额头,表情立马严肃了起来。 被周行己打晕放置在罗汉床上的迎秋也缓缓转醒。 看着站在床边的背影,还以为是那个登徒子尚未离开,惊慌之下正准备喊人,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 “迎秋,去跟墨书说,找济春堂的李大夫来。” 迎秋一听是裴晏辞的声音,当即惊喜道:“是,大公子。”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济春堂的李大夫就被墨书领了过来。 摸着沈宝珠的脉,李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开口道:“这位娘子应当是落水之后又受了凉,这才发起了急热,开两帖药喝便好了。 不过,还有另外一事……” 裴晏辞看向对方:“李大夫尽管说便是。” 李大夫:“这位娘子子宫虚寒,像是用多了避子药,若是再不好好调养身子,往后怕是难以有孕。” 裴晏辞的手瞬间握成了拳,沉声道:“我知晓了,李大夫尽管开药就是。” 开完药,墨书就将李大夫送出府,迎秋则被打发去煎药。 屋子里,只剩下裴晏辞和沈宝珠两人。 沈宝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坐在床榻边的黑色人影。 “裴晏辞?” “嗯,要喝水吗?” 沈宝珠点点头。 裴晏辞去桌边倒了杯清水,沈宝珠喝完后,迎秋又刚好端着煎好的药走进屋子。 裴晏辞接了过来,迎秋也十分识相地退了下去。 洁白的瓷碗同里头漆黑,散发着奇异味道的药汁形成鲜明对比。 裴晏辞拿着勺子搅了搅,随后舀起一勺吹了吹,这才送到沈宝珠嘴边。 沈宝珠从小怕喝药,因为她的味觉十分敏感,别人喝药只能尝出十分的苦,她喝药却能体味到药中十二分的酸咸苦涩。 即便是生病味觉退化,这一点也不曾改变。 因此小时候每次生病,喝完药后小娘总是会为她准备自制的糖豆压制苦味。 可是看着裴晏辞这不容拒绝的动作,沈宝珠只能硬着头皮一口口喝药。 沈宝珠每喝一口,一张小脸便皱了起来。 裴晏辞就像是没看见一般,面无表情地拿干净的帕子擦拭她嘴边药渍的痕迹。 等到把一碗药喝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嘴里就被塞了一颗蜜饯。 感受着从嘴里传来的丝丝甜味,沈宝珠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看着坐在床榻边看着她,不准备离开的裴晏辞,沈宝珠开口询问:“表哥来了多久了?宝珠记得之前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也有人帮忙倒了杯水,是不是表哥?” 裴晏辞没有回答,只是放下床幔,顺势躺倒在沈宝珠身边,以绝对占据的姿势将人环进了自己怀中。 一时间,这个密闭狭小的空间中只能听到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沈宝珠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开口:“湛英姐姐不是我推下湖的。” 可过了许久,沈宝珠都没能得到身后那人的回复。 就在她的心不断下沉的时候,裴晏辞的声音才轻声传来:“我知道。” 沈宝珠一愣。 下一秒,裴晏辞就将自己的脑袋埋入了沈宝珠颈间。 “我知道不是你,所以不用担心。” 我永远不会怀疑你。 第48章 动荡开始 那日过后,裴晏辞又开始往来于听竹轩,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宝珠,仿若回到了从前平和的日子。 沈宝珠也粉饰太平,不去过问外头发生了什么,只安分地待在听竹轩,好似对外头的什么狂风骤雨都不在乎。 听竹轩院子树下。 两人同坐于一把摇椅上,身子挨得极近。 沈宝珠翻着裴晏辞帮她从外头带进来的画本,看得津津有味。 裴晏辞就看着她,眼中满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情。 沈宝珠又翻完了一本画本,随手将画本丢到了一旁的小几上,靠在裴晏辞的胸膛。 “再过一段时日便要到我小娘的忌日了,去岁我刚到府中,人生地不熟,便没有多事,今年我能去白云寺替我小娘供上柱香吗?” 听到这话,裴晏辞心中有些犹豫。 但在看到沈宝珠眼中期待的情绪时,心还是不自觉的软了下来,轻轻地在沈宝珠柔顺的乌发上落下一吻。 “好,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沈宝珠微微张了张唇,本想说若是他很忙的话,她一个人去也可以,但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将这话说出口。 随着裴晏辞毫不顾忌地进出听竹轩,除了裴娇娇陪着裴老妇人去清修不在府中,几乎所有的裴府中人都意识到了裴晏辞同沈宝珠的关系匪浅。 府中下人的扯闲话题也从“大公子和卢娘子何时成婚”变成了“大公子和听竹轩那位究竟是什么关系”。 裴季淮按捺不住,直接去寻临风苑寻裴晏辞想要问清楚。 裴季淮刚到书房门口,便被墨书拦住了。 墨书:“二公子,大公子如今正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不如二公子等大公子忙完之后再来可好?” 可如今的裴季淮气坏了,哪里还能听得进他说的话。 只大喊:“让我进去,我有话要问裴晏辞,让我见他!” 见二公子居然敢直呼大公子的名讳,墨书也察觉到此次的事情不简单。 正准备叫上其他人将二公子拦住时,裴晏辞的声音却从屋子里头传了出来。 “让他进来吧。” 墨书这才又垂着头重新站回了门口。 裴季淮怒气冲冲地走进了书房,一踏进门口就看到了坐在桌后执笔写些什么的裴晏辞。 裴季淮迅速走到他桌前,忍住心中起伏的情绪,道:“近日府中的传闻大哥你听说了吗?” 裴晏辞头也不抬:“什么?” 见裴晏辞还在跟自己装傻,裴季淮的声音都不由得高了两度:“你跟宝珠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假的,你就赶紧澄清,不要污了宝珠的名声。” 裴晏辞终于将一份公文改完,将手中的湖笔搁置在笔架上,这才慢悠悠地看向自己的弟弟。 “为何要澄清?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裴季淮眼睛倏地睁大,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话:“难道说,你真的跟宝珠……” 裴季淮定了定心神,继续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裴晏辞:“什么?” 裴季淮压抑怒火:“你跟宝珠,什么时候开始的?” 裴晏辞:“这同你似乎没有什么关系,若是没什么事就出去吧,你有时间到书房里来质问我,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完成你的课业。” 裴季淮白皙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是在极力压制些什么,但是碍于裴晏辞从小到大带给他的无形巨压,裴季淮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气呼呼地转身离开了书房。 翌日,裴季淮便借着去探访同窗的名义,下杭州府去了。 裴府中的主子竟只剩下了安平郡主夫妇和裴晏辞。 这一日,安平郡主趁着裴晏辞上朝,将沈宝珠招到了翠华庭。 沈宝珠一进正屋就看到了坐在上首一脸不虞的安平郡主和坐在她身旁的卢湛英。 沈宝珠对着两人行了一礼,可安平郡主不开口,沈宝珠便只能一直半蹲着身子。 直到沈宝珠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有些麻,安平郡主才开口让她落座。 安平郡主瞥了沈宝珠一眼,沉声道:“你可知本郡主找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沈宝珠:“宝珠不知,还请郡主明示。” 安平郡主直接将手中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精美的茶盏瞬间四分五裂。 “你不知?你有什么不知的,整个裴府都被你蒙在鼓里,没有人比你更精明的了。” 卢湛英赶忙安慰安平郡主:“姑母,我相信表哥只是一时之间被迷惑了,表哥一向洁身自好,在这沈宝珠没来裴府之前,从未听闻他与旁的女子有什么牵连。” 听到这话,安平郡主便想到昨晚裴晏辞同自己争辩,心里更加生气,直接冲着沈宝珠发泄道:“先是将湛英推入湖中,如今又肆意勾引我的儿子,这府里是留你不得了,你自己寻个时日离府吧。” 沈宝珠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听到这里,才抬头看向安平郡主,道:“郡主,宝珠只听表哥的话,只要表哥一日不让我离开,我便不会从这府里出去。”说完,沈宝珠匆匆行了一礼,便带着迎秋离开了翠华庭。 安平郡主见状,被气得心口直发疼。 倒是晚间归家的裴晏辞听到了此事,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一个浅笑。 只觉得这一刻,他与沈宝珠才是真正的心意相通。 不过母亲确实也提醒了他,宝珠在这府里不过是个住客,若是哪有一日自己不在家,宝珠被人赶走都没有地方落脚。 想到这里,裴晏辞叫来墨书:“你去打探打探,城南有没有什么准备卖掉的宅邸。” 墨书低声道:“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不咸不淡地过着,总带着些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直到瑞王上书,控诉神武大将军卢定风暗中与蛮族勾结,将大盛国的千机弩送于蛮族,意图卖国求荣。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都震惊不已。 圣上大怒,即便卢定风已为国捐躯,依旧下旨严惩国贼。 第49章 定下婚约 定国大将军卢定风叛国的消息一出,整个京城一片哗然。 百姓们震惊之余,有不少人对着卢定风破口大骂,极尽侮辱,仿佛忘了自己也曾对着鲜衣怒马,年少有为的小将军赞叹不已,更忘了对方曾凭借一己之力保卫国土,十余年镇守边疆不曾回家。 听闻卢定风唯一的女儿如今住在裴府,不少百姓都远远指着裴府肆意谩骂。 虽然安平郡主有意隐瞒,但卢湛英还是知晓了此事。 即便卢湛英对裴晏辞再心有不甘,也知晓如今不该连累姑母,便去翠华庭同安平郡主告别。 安平郡主心中不舍,但见卢湛英如此坚决,也就松了口。 两人刚说了会儿子话,外头嬷嬷便忙不迭地冲进了内室。 安平郡主微微蹙眉:“这是作什么,这般没有礼数。” 那嬷嬷却慌张道:“郡、郡主,出大事了,圣上下令,舅老爷叛国,判全府抄斩,公主同驸马教子无方,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听闻老爷在朝堂上为舅老爷申辩,却被圣上狠狠训斥了一番,但圣上最后还是念在舅老爷曾立过不世之功,不再追责公主府已经出嫁的女儿。” 安平郡主不可置信,下一秒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猛地拉紧。 转头一看,只见卢湛英脸色煞白,身子也轻轻颤抖起来。 安平郡主这才反应过来,湛英也是弟弟的孩子,且尚未出嫁,自当在罪责之列。 卢湛英自知在劫难逃,双拳紧握,直接跪到安平郡主的脚下,眼神决绝道:“姑母,我同父亲在沧州十余年,自知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绝对不可能做那等出卖国求荣之事,此事定是有人陷害于他,以父亲镇守沧州十多年之本领,绝不可能被蛮人攻破,此事定有蹊跷。 湛英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为父亲申冤,湛英虽知此事凶险,但湛英跪求姑母,望姑母还咱们卢家一个公道!” 说完,卢湛英便用袖子一擦脸上的泪珠,用力给安平郡主磕了三个头。 那“砰砰砰”磕头的响声像是砸在安平郡主的心上,直叫她心痛不已,不知不觉热泪已滚滚流下。 “好孩子,好孩子。”安平郡主想要将卢湛英拉起来,万般心绪凝结在胸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卢湛英站直了身子,对着安平郡主深深鞠了一躬:“姑母,这段时间湛英多亏了姑母照顾,湛英在此拜谢姑母。 湛英,这就去了。”说完这话,卢湛英挺直了身子,决绝地转身离开。 看着那背影,安平郡主有些恍惚,似乎又看到了三十余年前那个不顾父亲母亲劝阻,毅然决然要奔赴边疆参军的小弟。 那时他的背影,似乎也是这般笔直坚定。 两道背影逐渐重合,安平郡主倏地开口:“湛英,你站住。”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朝着安平郡主望去,只见安平郡主深深吐出了一口浊气,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林嬷嬷,你去放出消息,就说府中大公子同卢家大小姐自幼定下了婚约,更换了庚帖,不日便要完婚。” “郡主?!” “姑母?” 瞧见众人难以想象的眼神,安平郡主语气却是不容抗拒的坚决:“还不快去!” 林嬷嬷:“是,郡主。” 于是不过半日,整个京城内便传遍了这桩旧日婚约的消息。 裴晏辞一回府中,便赶往了翠华庭。 翠华庭不复往日的悠闲宁和,每个下人都垂着头,轻手轻脚地干着自己手中的活儿,生怕弄出什么大动静来。 一旁的铜胎掐丝珐琅莲式香炉内燃着安神香,烟雾袅袅地飘向坐在一侧红木三弯腿五屏罗汉床上的安平郡主。 一个婢女站在安平郡主身后为她轻揉太阳穴,另一个则拿着团扇轻摇,扇去飘来的轻烟。 而安平郡主则紧闭双眸,一手撑着头,眉头微微蹙起,表情看着十分凝重。 听到脚步声传来,安平郡主睁开眼。 看见裴晏辞,安平郡主挥了挥手,屋子里的两个小丫鬟立马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晏辞,你来了?”安平郡主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惫。 裴晏辞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眼睫微颤,沉寂片刻后还是说明了来意。 “母亲,我从未与湛英表妹有过婚约,还请母亲澄清此事。” 哪知听到此话,安平郡主的双眼瞬间因为怒火变得通红,仿佛忍耐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晏辞,你就这般容不下你表妹吗?如今你舅舅只剩下这一条血脉了,你就冷心冷肺到这种程度,想要看着你表妹去送死吗?还是说,你觉得卢家出事,你就可以轻视我这个母亲了?!” 裴晏辞语气依旧冷静:“表妹大可以随意寻一户人家定下婚约,为何非得是我?” “裴晏辞!”安平郡主一拍桌子,“就按照卢家如今的状况,还有谁人敢同湛英扯上关系?即便真的有人愿意求娶,谁能保证他们在婚后能好好对待湛英?” 裴晏辞不是不知道其中道理,但想到那个在听竹轩内全心全意等着自己,依赖自己的人,裴晏辞心中便生起了不愿。 裴晏辞不语,只是站在那儿,眼帘微垂,让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 可安平郡主却最是知晓这个儿子的秉性,自然也知道他的无声抗拒。 她站起来走到裴晏辞跟前,双腿一弯,竟是要直直对着裴晏辞跪下去。 裴晏辞一向冷淡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的情绪,赶忙上去托住安平郡主的双臂。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安平郡主带着哭腔的声音便在他耳边响起。 “晏辞,你舅舅舅母自小待你便好,如今湛英是他们留下的唯一血脉了,不管说什么,咱们都得保下她。只要你答应娶了湛英,往后再纳妾也不是不可。母亲从未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母亲求你了。” 过了许久裴晏辞都没有反应,安平郡主心生绝望之际,一道悄不可闻的“好”传入了她耳中。 此事自然也传进了正在养心殿暖阁内的皇帝耳中,皇帝拿着笔的手一顿,没说些什么,倒是在一旁伺候着的郑保和疑惑开口。 “这从前从未听说裴少师府同神武大将军府有什么婚约,莫不是那卢家娘子为了脱罪,故意诓骗?” 皇帝没接话,只是继续动笔,可落笔迟缓,行文凝重,不一会儿,“夕惕朝乾”四个大字便跃然纸上。 第50章 隐瞒 自从上次落水一事后,沈宝珠便待在听竹轩里很少出去。 这一日,迎秋从外头回来后,便对着沈宝珠道:“真是奇怪,最近府中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大家都着急忙慌的,急匆匆的像是在准备什么一样,我问路过的下人,他们只是搪塞,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沈宝珠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之前被卢湛英陷害,如今他们听竹轩已成了这裴府中被故意遗忘的小院。 不仅各种待遇上被轻慢,就连外头的消息也没法第一时间得到,像是被人故意隔断了一般。 不过这样也好,安安分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用每日早早起来请安与人周旋,日子倒是轻快了许多。 想到这里,沈宝珠脸上不由得带上了两分笑容,宽慰迎秋道:“行了,不要想那么多了,快到十月了,之前表哥答应过我让我去白云寺中为母亲上香,你且去看看东西都备齐了没有,别到时候忘记了。” 一听这话,迎秋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 迎秋自小也是沈宝珠小娘养大的,心中自然也将小娘当成自己的亲娘,这是她们两年来第一次正式祭拜,迎秋自然十分看重。 见迎秋被自己糊弄走,沈宝珠笑了笑,继续躺在摇椅里看话本。 只是看着看着,沈宝珠便想到了往常总是喜欢抱着自己一起坐摇椅的裴晏辞。 他好像又好长时间没来了。 但想到裴晏辞向来是一个言出必行的性子,沈宝珠甩去心中的不安,定了定心神,专心地看起了话本。 半夜,沈宝珠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但在睡梦中,却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从暗处长出了无数的藤蔓,将她紧紧缠绕。 沈宝珠满头是汗,喘着粗气,倏地睁开眼睛。 只见许久没有出现的裴晏辞正紧紧抱着自己,一双眼中满是自己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沈宝珠愣了愣,忍不住伸出手捧住裴晏辞的脸,道:“你怎么了?” 裴晏辞听到这话,双眼霎时间变得通红,将沈宝珠紧紧搂进怀中,恨不得怀里的人能变成骨血融进他的身体。 沈宝珠觉得有些奇怪,正准备继续询问,就听到裴晏辞开口:“宝珠,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沈宝珠怔住,认真思考了一番这个问题,这才回答道:“如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会离开。” 沈宝珠只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具身子一僵,随即将她缠得更紧了,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沈宝珠拍了拍裴晏辞的臂膀,道:“松开点,我有点难受。” 可裴晏辞却像是没有听到,只是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不管沈宝珠问什么,裴晏辞都不再回答。 沈宝珠也不再多说,就着这个难受的姿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沈宝珠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朝着身边的位置看去,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沈宝珠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昨天晚上自己是在做梦? 可下一秒,迎秋却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 看着跑得一身汗的迎秋,沈宝珠下意识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做什么?” 迎秋见自家姑娘还被蒙在鼓里,艰难地开口道:“姑娘,大公子要同卢娘子——” 话还没说完,裴晏辞的声音就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宝珠,来用饭。” 两人下意识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只见穿着一身玄衣的裴晏辞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拿着朝食的墨书。 迎秋一下就对上了那双如墨般深沉的双眸,那威严的视线让迎秋下意识低下了头。 沈宝珠对着裴晏辞点点头:“我这就来。” 随后又转头看向迎秋,道:“迎秋,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迎秋立马摇摇头,开口道:“没什么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以后在跟姑娘说。” 话音落下,迎秋便立马退出了屋子。 在经过裴晏辞身边时,迎秋对着裴晏辞行了一礼,随后加快速度离开了屋子。 看着落荒而逃的迎秋的背影,沈宝珠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嘟囔道:“迎秋这是怎么了?” 裴晏辞却走到床边亲自给沈宝珠换上衣衫,一举一动间难免会触碰到对方的身体,虽然两人早已亲密无间,但这般亲昵暧昧的行为,沈宝珠还是不由得红了脸颊。 饭桌上,裴晏辞一刻不停地给沈宝珠夹菜。 沈宝珠只觉得十分奇怪,他今日是不是有些热情过头了。 联想到昨日晚上裴晏辞的异常,沈宝珠放下筷子,拉住裴晏辞的大手,一双清凌凌的双眼直视对方。 开口道:“表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裴晏辞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笑着道:“没有什么事,你别担心。” 沈宝珠见裴晏辞不肯多说,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有强迫,只是道:“若是碰上了什么事情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撑,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承担,好吗?” 沈宝珠掌心的温度传递到裴晏辞心中,他忍不住眼睫微颤,许久才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虽然不知道裴晏辞出了什么事,但沈宝珠依旧处处照顾。 裴晏辞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愈发不肯放手。 直到一顿饭用完,裴晏辞带着墨书准备离开时,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迎秋。 裴晏辞脚步一顿,朝着她走了过去。 迎秋之觉得心如擂鼓,下一秒,裴晏辞的声音便在她上方响起。 “有些话不该你说,你可明白。” 迎秋颤抖着身子:“明白。” 裴晏辞居高临下地看了迎秋一眼,这才大步离开。 第51章 败露 有了皇帝的默许,安平郡主便开始大力准备裴晏辞和卢湛英的婚事。 成亲之事还是越早越好,免得突生事端。 裴府的动作自然躲不过有心之人的窥视,很快便传了开来。 近日,沈宝珠总觉得迎秋有些奇怪。 总是盯着她欲言又止,每当自己询问时,她却又挥手说没什么。 沈宝珠虽然有些狐疑,但见迎秋实在不想说,也不再逼迫,只考虑起到时候去白云寺要带些什么。 想到小娘生前最喜欢吃条头糕,沈宝珠便准备做出来,到时候带去。 刚好又到了每月去醉芳楼领银钱的时候,沈宝珠就打算出府去领银钱,顺便买些红豆和赤豆回来。 可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两个下人守在门口,沈宝珠识得他们,原是临风苑的人。 两人见沈宝珠要出门,立马开口道:“表姑娘,这两日京城情势不稳,事端频发,您还是别出去了,否则我们不好跟少爷交代啊。” 沈宝珠好说歹说,两人就是不松口,她也懒得跟他们掰扯,直接转身回了院子。 守门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宝珠心中怪异之感愈重。 当初落水之事,安平郡主只罚自己禁足一月,如今一月之期已过,裴晏辞为何又要人来看着她。 这架势,分明是想跟从前一样软禁她。 再联想到裴晏辞前几日的怪异行径。 这府中定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儿,沈宝珠的眉头拧起,双唇紧抿,对着迎秋道:“迎秋,跟我一起将几把凳子都搬出来。” 迎秋一愣:“姑娘?” 沈宝珠也不回答,直接带头从屋子里将凳子搬出来放在墙边,随后将几把凳子摞在一起。 看着沈宝珠跃跃欲试想要爬上去的模样,迎秋担忧道:“姑娘,这太危险了,咱们还是不要出去了。” 沈宝珠却摇摇头,在迎秋的搀扶下登了上去。 见凳子摇摇欲坠,迎秋赶忙固定住底部,沈宝珠顺势爬上了墙头。 在迎秋担忧的目光中跳了下去。 听到墙另一头传来的呼痛声,迎秋赶忙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沈宝珠站起身,忍着痛,道:“我没事,你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随即转头朝着附近乘轿的方向走去。 迎秋还想嘱咐些什么,可对面已然没了动静,只能暗暗在心里着急。 到了东市长街,沈宝珠便直奔醉芳楼,领了银钱之后,又提出想要一些豆类,红豆、赤豆、红腰豆都行。 沈宝珠跟醉芳楼合作以来,让醉芳楼赚了不少钱,因此掌柜的对待沈宝珠也十分大气。 若不是沈宝珠一再拒绝,说自己拿不了那么多,怕是要将这店里头大半的豆子都给沈宝珠装起来。 最后,沈宝珠只要了自己要的那几种豆子各两斤。 等着小二去装豆子时,沈宝珠无意中听到醉芳楼大厅内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大多夹杂着“裴家公子”“婚事”“卢家”几个词,沈宝珠心一沉,朝着一边的掌柜若无其事地问道:“他们都在讨论什么呢?我都好久没出来了,也不知这城里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 掌柜的有心跟沈宝珠交好,以便对方以后能拿出更多点心方子。 因此对沈宝珠的询问知无不言,当即一拍大腿道:“沈小娘子你这可就问对人了。前段时日圣山不是下旨严惩这卖国贼卢定风吗,眼瞧着这卢定风唯一的女儿要被斩首示众。 嘿,你猜怎么着!这安平郡主跳了出来,说她儿子也就是裴大公子同她这侄女自小便有婚约,两人马上就要成婚,自然不算是卢家人,这卢湛英啊,这才保下了一命。 眼下,这裴少师府正着急忙慌地准备两人的亲事呢,好多人都瞧见裴府的下人出来采买,想来再过一段时间,两人便要成婚了。 这事真是峰回路转,跟看话本似的,有趣得紧,大家才一直讨论呢。” 掌柜的说得起劲,丝毫没有发现沈宝珠的情绪变化,直到一旁的客人招呼,掌柜的才道:“沈小娘子且在这儿等一会儿,小二一会儿便将您要的东西送过来,我先忙去了。” 沈宝珠浅笑着对着掌柜的点点头,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呵,怪不得裴晏辞前几日行为那般诡异,就连迎秋这两日眼神闪躲也找到了原因。 下一秒,一道轻蔑的声音便从楼梯上响起:“哟,我当是谁站在门口挡路,原来是裴府的表姑娘。” 沈宝珠顺势望去,只见先前与她相看过的陆朝安正带着小厮,居高临下地朝她看来。 沈宝珠此刻心神不宁,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与悲伤交织,在胸腔中横冲直撞,懒得理会对方,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安静等候在原地。 倒是陆朝安见状,心中起了一股子邪火。 不过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也敢瞧不起他? 当初与她相看,他还以这姑娘手段高明,攀上了高枝,哪成想对方竟转头就将她抛到了脑后,看来她也不过就是个任人亵玩的玩意儿罢了。 想到这里,陆朝安面上带上了两分矜傲,缓步从楼上走到沈宝珠身边。 “沈姑娘今日怎么一人在这儿,裴大公子怎么没有陪伴左右?哎哟,我倒是忘了,人家裴大公子马上就要成婚了,哪里有时间来陪一个远到不知哪里来的表妹。”陆朝安瞟了沈宝珠一眼,只觉得对方的脸生得实在是好,即便面色苍白,也没有减损她丝毫的美貌,反倒添了两分弱柳扶风的风情。 陆朝安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一边靠近沈宝珠,一边道:“沈姑娘倒不如认清形势,好好为自己规划规划。” 沈宝珠厌恶地看向陆朝安:“陆公子是什么意思?” 陆朝安:“我的意思是,沈姑娘如此貌美,何必拘泥于一人,沈姑娘瞧瞧我如何?只不过姑娘家中无人,对我仕途又无助益,想当正妻是万万不能了,不如姑娘考虑考虑予我为妾?” 说着,便朝着沈宝珠伸出了手。 只还未靠近,一只大掌便用力握住了他的小臂。 “这位公子大庭广众之下欺辱良家妇女,不是君子所为啊。” 第52章 计划离开 醉芳楼内,原本正在用餐的众人都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陆朝安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不管他如何用力,对方就如同铁壁铜墙一般,将他的手牢牢固定住,分毫不动。 面对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陆朝安只觉得自己丢了脸面,羞愤难当,对着对面那个长相俊美,摇着折扇的男子低吼道:“阁下是谁?我做什么与你何干,还不快些放手!” 周行己见对方毫无悔改之意,也不回应,只是默默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陆朝安只觉得自己的骨头好似要断了,也顾不上维持君子风度,哀嚎出声。 一旁的书童见状,赶忙对着周行己跪地求饶。 周行己淡淡开口:“你该求饶的人不是我。” 书童立马意会,对着沈宝珠开口求饶。 沈宝珠拉了拉周行己的衣角,见周行己看过来,便道:“多谢你,已经足够了,让他走吧。” 周行己这才放手。 陆朝安恨恨地看了沈宝珠周行己一眼,随即在书童的搀扶下落荒而逃。 沈宝珠也没有给人看热闹的习惯,拉着周行己便离开了醉芳楼。 两人一同走在路上,沈宝珠落后了两步,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行己见她心不在焉,便开口吸引她注意道:“你病可好了?” 沈宝珠回过神来,立马回答:“早就好了。” 但很快,沈宝珠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对着周行己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那双晶莹水润的眸子震惊地望着自己,周行己的心情愉悦了起来,伸出手捏了捏沈宝珠娇嫩的面庞,道:“你猜。”随即大步向前走去。 沈宝珠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朝着前头的周行己追了过去,还道:“不要随便碰我!” 看着气鼓鼓的沈宝珠,周行己轻笑两声。 两人一路上谈天说地,连带着沈宝珠的情绪也好了许多。 直到到了听竹轩的外院墙,周行己才拉住沈宝珠,道:“裴晏辞同卢湛英定亲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沈宝珠低低应了一声:“嗯。” “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说完,裴晏辞解下了腰间的玉佩,交给了沈宝珠。 沈宝珠刚想拒绝,周行己便已经强硬地塞到了她的手中。 “拿着吧,万一以后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呢。” 沈宝珠看着手中的玉佩,倏地抬头对周行己道:“还真有一事需要你的帮忙。” 周行己挑眉,收起手上的折扇,道:“何事?你尽管说就是。” 沈宝珠指着比她还要高出三尺的墙道:“我上不去,烦请周公子帮帮忙,将我送到墙头就行。” 听到这话,周行己不由得笑出了声,趁着沈宝珠还未反应过来,一手揽住她的纤腰,脚尖点地,轻轻一跃。 沈宝珠只觉得自己浑身一轻,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听竹轩的内院。 一直守在院子里等着沈宝珠的迎秋见状,立马迎了上去:“姑娘,你没事吧?” 可等看清周行己的模样,迎秋不由得吃惊道:“你不是那天晚上那个——” 周行己咳了两声,随即对着沈宝珠道:“我还有事,便不留了,回见。”说完,人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迎秋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沈宝珠打断道:“迎秋,你实话实说,表哥是不是同卢湛英定亲了?” 迎秋一愣,脸上的红晕褪去,瞬间变得煞白。 看着沈宝珠冷淡的眼神,迎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道:“是,那日我出听竹轩,听到裴府下人议论大公子和卢姑娘的婚事,回来之后本想立马告诉姑娘的,可大公子不让我说。” 迎秋语气委屈,沈宝珠心中也不是滋味。 只进了屋子,想着这一年来自己同裴晏辞之间发生的事情,枯坐了一夜,无论迎秋怎么劝都不听。 直到旭日临窗,眼中满是红血丝的沈宝珠才起身,道:“迎秋,这几日你收拾收拾咱们的行李,我们也是时候离开裴府了。” 沈宝珠知晓,若是自己光明正大去请辞,裴晏辞绝对不会放自己离开。 所以她想要直接偷跑,趁着裴晏辞不知道的时候。 又过了几日,沈宝珠准备出发去白云寺为亡母上香。 离开前一夜,裴晏辞还来寻她,沈宝珠只装作往常的模样与他相处。 裴晏辞抱着沈宝珠,一边轻抚着她的头发,一边开口道:“这屋子是不是空了些?” 沈宝珠心跳漏了一拍,当即道:“天气转凉,许多夏日用物我都让迎秋收起来了,这才看上去东西少了些。” 裴晏辞不疑有他,只紧紧抱着沈宝珠睡了过去。 裴晏辞这段时日来又要处理公务,又要帮着太子寻找瑞王的罪证,回到家中,还要被安平郡主时时提醒与卢湛英的婚事,可谓是身心俱疲。 一向丰神俊朗的裴晏辞眼底竟满是青黑。 沈宝珠不由得伸出手,指尖从他那对飞云入鬓的剑眉逐渐下滑,路过他高挺的鼻梁,再到他那双上扬的薄唇,刻画出一个完整精致的面容。 沈宝珠深深凝视了他一番,这才钻进了他的怀中。 察觉到沈宝珠的动作,即便是睡梦中的裴晏辞,也习惯性地将人紧紧搂住。 两人的身躯相互贴合,恍若是这世间最为恩爱的一对璧人。 翌日一早,沈宝珠便打发迎秋收拾东西。 主仆俩刚到门口,就瞧见了骑在马上的裴晏辞。 沈宝珠动作一顿,对着他行了个礼,道:“怎么还不去点卯?” 裴晏辞笑笑:“想再看看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裴晏辞视线移向迎秋身上的包裹。 沈宝珠不动声色:“给我小娘带的,去岁没去祭拜,今年便想多烧些东西给她。” 裴晏辞点点头,见沈宝珠上了马车,他便骑着马到马车旁,掀开侧轩的帘子道:“早些回来。” 沈宝珠对着他点点头:“好。” 裴晏辞看着马车疾驰而去,右眼皮却一直跳个不停,心中空荡荡的,恍若要发生什么大事。 跟在裴晏辞身后的观棋却道:“公子,咱们该走了。” 裴晏辞这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第53章 被抓住 沈宝珠顺利来到了白云山,原本想让马车夫在山下等她们。 马车夫却说:“表姑娘,今日出门之前,大公子特意嘱咐了小的要护好表姑娘,表姑娘不用担心,这山下有专门看护马车的地方,就让小的陪您一起上山吧。” 沈宝珠拗不过这马车夫,只能由他跟着她们上山。 迎秋暗中瞥了一眼落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夫,对着沈宝珠道:“姑娘,他一直跟着我们,我们到时候该如何脱身?” 沈宝珠顿了顿,道:“不急,先去静梵寺上完香再说。” 三人便这么走走停停,一路上了静梵寺。 马车夫没有进庙,只守在静梵寺门口。 沈宝珠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多说些什么。 沈宝珠在小沙弥的引导下进了供奉地藏王菩萨的庙,望着头戴宝冠,身穿袈裟,左手拿着宝珠,右手持着锡杖,一脸慈悲却又显得庄严肃穆的“大愿地藏王菩萨”。 沈宝珠缓缓跪到了蒲团上,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小娘下辈子能过得平安顺遂,不愁吃喝,被众人疼爱。 虔诚地祈祷完,沈宝珠又买了最为昂贵的香,顺便还添了不少香油钱。 听闻静梵寺还能请往生牌位,沈宝珠便在法照住持的带领下为小娘请了一个往生牌。 法照将沈宝珠请的往生牌带到了专门放置的屋子,屋子里三大面墙边有着按高度放置的木板,每一根板子上都放置着五六个往生排位。 沈宝珠一进屋子,一股子浓重的檀香味。 法照将沈宝珠小娘的往生牌放置到最中央的位置上,随后坐在蒲团上,为其足足念了二十一遍往生咒才起身。 想到自己马上便要离开,沈宝珠便将自己这一年来攒的大半银钱交给了法照。 “大师,我马上要离开京城了,往后……往后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还请住持代为照拂我娘的牌位。” 见沈宝珠面带郁色,法照道:“施主,观法如化,三昧常寂。施主只管往前去,自有好前程。” 沈宝珠一愣,见法照那张形似弥勒佛的脸上带着浅笑,不知为何,焦躁不安的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多谢住持,我能跟我娘单独待一会儿吗?劳烦您了。” 等到法照离开后,沈宝珠示意迎秋将包裹里带的东西拿出来,有小娘最喜欢的条头糕,还有一些用纸扎的大宅子、马车轿子甚至还有不少漂亮纸衣和银子。 沈宝珠和迎秋一同跪在往生牌前,沈宝珠道:“小娘,我要离开京城了,往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扬州,怕是也回不去了。虽然不知往后的日子如何,但我会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好好地活下去,你不用再替我担心了,往后的路,我会自己走下去的。” 迎秋也坚定道:“娘子,我会照顾好姑娘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抛下姑娘一个人的。” 两人在屋子里待了半晌,才缓缓出来。 恰巧碰上了那守在门口的马车夫,马车夫一脸紧绷,直到看见主仆两人,才松了口气。 迎秋上前一步挡在沈宝珠跟前,道:“你不是说要在门口等着吗?怎么如今又进来了?” 那马车夫憨笑一声,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小的瞧表姑娘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出来,怕出什么事,这才进来寻人,表姑娘没事就好。” 见沈宝珠不说话,马车夫又道:“姑娘可上完了香?咱们这就回去?” 如今不过午时,时辰还早,沈宝珠道:“听闻这静梵寺的素斋十分有名,不如在这静梵寺用了饭再回去。” 马车夫一脸为难:“这……” 迎秋也不管马车夫什么反应,直接拉着沈宝珠道:“好啊,姑娘,上次来我就想尝尝这里的素斋了,刚好今日不赶时间,可以尝个鲜了。” 两人便招来了领路的小沙弥,小沙弥听闻两人想吃素斋,当即一边领着人往用餐的地方去,一边夸赞起了他们静梵寺的素斋,明明身量不过三尺长,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看得人不由得会心一笑。 马车夫见两人已往里走去,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跟了过去。 见沈宝珠两人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各买了一碗双菇素面和一碗素馄饨,便在不远处落座吃了起来。 刚巧他也守了一上午,肚子咕咕作响,想着两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突然消失。 便随心去买了一碗什锦素面,在两人不远处坐下。 虽然来往的人不少,但马车夫的眼睛却一直紧盯着两人。 直到他吃了一口这素面,眼睛瞬间瞪大了。 素面顺滑,面汤爽口,最重要的是,这碗面不过五文。 要知道如今京城内,一碗素面没有七八文根本买不到,而且还是最为素净的清汤面,哪里能吃到这般丰富多滋的味道。 都说静梵寺的素斋好吃,如今他可算是见识到了。 这么想着,马车夫便开始埋头吃面。 一碗不够,又续了一碗,吃得心满意足了,他才想起正事。 可一抬头望去,哪里还有沈宝珠和迎秋的身影。 马车夫倏地站起身,在这屋中仔细搜寻了一番,果真不见了人影。 但想到两人可能跟刚刚一样去了寺庙的其他地方,马车夫又将整个静梵寺认认真真,里里外外仔细找了个翻天覆地。 可不管他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沈宝珠主仆俩的身影。 秋高气爽,可马车夫身后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再停留,立马下了白云山赶回裴府。 裴晏辞还未归家,他便去临风苑寻人,今日观棋同裴晏辞出门,留下墨书在家。 马车夫立马同对方仔细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在极度紧张的情绪之下,他说得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 但墨书还是准确地提取到了信息——表姑娘逃跑了。 墨书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将马车夫打发了之后,当即派出人手去白云山附近搜寻线索。 与此同时,沈宝珠和迎秋已经坐上了周行己为她们准备的马车,朝着太原府的方向而去。 刚走了几里路,马车便停了下来,沈宝珠掀开帘子,就见穿着一身青衫的周行己正站在不远处的亭中,手中还一如既往拿着折扇,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遥遥朝着她看来。 沈宝珠在迎秋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迎秋原想一起跟着过去,沈宝珠却道:“你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迎秋点点头,乖顺地等在马车旁。 沈宝珠走进亭子,将手中那块玉佩还给了周行己,道:“多谢周公子愿意帮忙,这份恩情我也不知该如何偿还,我身无长物,只能写几道点心方子赠与周公子了。” 周行己接过了沈宝珠手中的玉佩,但是却没有接过她手中的纸张。 只是浅笑着看向沈宝珠,摇着手中的折扇道:“宝珠,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我们可都是一同经历生死的朋友了,一点小忙还不值得放在心上。不过我只是没有想到,这块玉佩这么快就回到我手里了,你确定只需要我帮你安排一辆马车,不用我再派些人护送你过去吗?” 沈宝珠摇摇头:“不必,不管是大忙还是小忙,只要是我此刻最需要的帮助,便没有大小之分。 往后山高水远,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相见,行己,你多多保重。”说完沈宝珠就对着他行了一个极其郑重之礼。 周行己也停下摇扇的动作,对着她点头。 等到那辆马车消失在周行己的视线中,他才轻声呢喃道:“不复相见吗……” 晚间裴晏辞归家,早些时候他便从墨书那处得知了沈宝珠逃跑的事情。 一双拳头瞬间攥紧,眼眸晦暗不明,语气却是出了奇的平淡:“去找。”恍若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墨书:“已经派人去附近搜寻了,我想着表姑娘应当是往扬州府的地界去了,便让人往那处追了。” 沉吟片刻,裴晏辞却突然开口道:“不对,将去扬州府的人手调回来,派他们往太原的方向去,她曾说过,她小娘还在世时,最想去的地方便是太原府。” 话音刚落,一个男子便冲了进来,对着裴晏辞道:“裴公子,我们的人在前往河北西路的一条小路上发现了疑似您要找的人的踪迹,但那马车后头还暗中跟了一队人,我们不敢打草惊蛇,便没有贸然出现。” 听到了这话之后,裴晏辞捻了捻沈宝珠前段时日给自己做的香囊,道:“多谢,劳烦您帮我把人带回来,顺便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捣乱。” 那人闻言,立马应“是”,随即又快步出了屋子。 来去迅速,看得墨书惊讶不已。 墨书不由得开口:“大公子,那位是?” 裴晏辞:“不必在意,是我请来帮忙寻人的。” 墨书不再开口询问。 只不过下一秒,裴晏辞便对着墨书道:“将我临风苑旁的侧屋收拾一下,等宝珠回来了,让她住那里。” 裴晏辞语气轻然,仿佛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之事。 倒是墨书心中一惊,有些犹豫道:“公子,表姑娘还未出嫁,这般……这般是不是不太好?” 可下一秒,裴晏辞猩红的双眼便望了过来,眼中满是平静的疯狂。 墨书立马垂下了脑袋,道:“是,公子,我这就去安排。” 坐了一会儿,裴晏辞实在心绪难定,站起来朝着屋外头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着观棋道:“观棋,带人跟我走。” 倒是那人离开了裴府之后,便直奔太子府。 太子正吃着从醉芳楼买来的点心,一看见对方,便道:“行了,我都知道了,晏辞让你做什么,你听他的去做便是了,不用再来跟我禀报。” 那人闻言,恭敬地对着太子行了一礼,与方才在裴府中来去如风的模样完全不同。 太子看着手里的点心,折了折有着“醉芳楼”三个大字的油纸包,这才感叹道:“这姑娘点心做得真是好吃,也难怪一向冷漠不近人情的裴晏辞会陷得那么深,都说要俘获一个男人就要俘获他的胃,换做是我,也不一定能抵挡得了美食攻势啊。” 这么说着,太子又狠狠咬了一口点心,满脸享受。 沈宝珠担心会横生变故,希望能够越早到太原府越好,于是三天两夜都在赶路。 又到了夜间,沈宝珠不肯睡,迎秋有些心疼,见她眼底青黑,便道:“姑娘休息一会儿吧,晚上我来看着就行。” 但沈宝珠却摇了摇头,道:“还是不睡了,不知为何,我这心总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些不安。你若是累了,你便休息,不用在意我。” 迎秋见状,道:“我陪着姑娘一起。” 马车疾驰在小路上,可下一秒,马车却急急停了下来,沈宝珠和迎秋没有准备,差点跌了出去。 迎秋心有不满,扶着沈宝珠道:“师傅,您慢些,行了这么久的路,大家都累,您这边急刹,莫不是看我跟我家姑娘两人势弱,故意想欺负我们?” 沈宝珠不赞同地看了迎秋一眼,迎秋这才闭上了嘴。 沈宝珠扯了扯嘴角,一边伸手掀开车帘,一边对着马车夫道:“师傅,抱歉,我这丫鬟不懂事,您莫要跟她计——” 话还没说完,沈宝珠就看到了前头的人,剩下的话语瞬间哽在了喉头。 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玄衣,仿若同黑夜融在一起的,赫然就是裴晏辞。 不过几天没见,他看上去似乎又消瘦了些。 见沈宝珠掀开车帘,裴晏辞那双黑气沉沉的眸子瞬间朝着她望了过去。 沈宝珠面容苍白疲倦,眼底青黑一片,看上去虽然有些颓丧,但依旧是个清秀佳人。 裴晏辞的眼神紧紧盯住沈宝珠,随后挥了挥手,道:“将表姑娘带回去。” 沈宝珠一看见裴晏辞便知道自己这次是走不掉了,怔愣地跌坐回去,心中的慌乱难以言表。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发现?明明她都已经做足了准备,难道她注定没法离开他吗? 想到从前裴晏辞对自己的严厉管控,沈宝珠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冰冷了起来。 第54章 挑衅 裴府,临风苑。 裴晏辞紧紧攥住沈宝珠的手臂,将人从院子里拉到了屋中。 迎秋担心自家姑娘,正准备跟上去,却被观棋拦了下来。 观棋浑身气势凌厉,迎秋有些发憷,只歇了心思,安静地等在院子里。 裴晏辞将人拉到屋子里,随后用脚一勾,“砰”的一声,狠狠关上了屋门。 听见声音,沈宝珠抖了下身子,也不敢去看裴晏辞,只挣扎着将自己的手从对方掌中抽回来。 裴晏辞任由她动作,眼神却紧紧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屋子仿佛被冻结,两人只静静地站在一处,并不言语。 “为什么要走?”裴晏辞主动开口打破寂静。 沈宝珠不回答,只垂着眼眸默默看地。 裴晏辞见沈宝珠不回答,一双眼睛也只是直直地盯着她,大有一种沈宝珠不回答便陪着她耗下去的架势。 沈宝珠知道裴晏辞虽看上去风光霁月,可骨子里却带着别样的执拗。 沈宝珠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同卢娘子应该快要成亲了,再跟我有所牵扯,怕是对她不公平吧?” 裴晏辞一愣,那似乎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惊慌情绪瞬间蔓延上了他的心头。 连忙开口道:“宝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 裴晏辞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宝珠给打断:“表哥,不管内情如何,你同卢娘子的亲事已经定下,全天下的人都已经知道你会跟她成婚。 你当初做出这个决定,便已经舍了我选择了她,你既选择伤我的心,就不应该再伤她,我与她两人之中,总该有一人得到圆满才好。” 说到此处,沈宝珠倏地退了两步,对着裴晏辞的方向直直的跪了下去。 裴晏辞的心漏掉了一拍,连忙上前想要去搀扶沈宝珠。 沈宝珠却躲过了他伸出的手,满脸认真肃穆,将自己的想法一字一句地告知对方。 “表哥,当初我便已同你提过,我沈宝珠绝不做妾,即便是平妻我也不愿,表哥既已经打破了我们的约定,就烦请表哥让我离开,我保证绝不会再出现在表哥眼前。 宝珠在此,恳请表哥成全。” 说完,沈宝珠就双手交叠,对着裴言辞结结实实地磕了一头。 裴晏辞心中的慌乱再也止不住,看了一眼将姿态放到最低的沈宝珠,只道:“你且在这里安心住着,我回头再来瞧你。” 说完这话,裴晏辞便夺门而出,不敢再去瞧沈宝珠的反应。 见没有多久,裴晏辞便从屋子里出来,守在院子里的下人立马迎了上去。 裴晏辞扫视了周围的下人一圈,道:“照顾好表姑娘,不许有任何人怠慢。”说完这话,他便匆匆离开了院子。 裴晏辞不是不知道沈宝珠的话没有道理,可就让他这么放手,他实在是心有不甘。 一向光明磊落,行事正派的裴晏辞第一次升起了逃避的心思。 裴晏辞正准备躲到大理寺去处理公务,却被安平郡主身边的下人请到了翠华庭。 裴晏辞这两日闹得动静那般大,安平郡主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对沈宝珠的不同寻常。 其实沈宝珠离开的事情安平郡主并非不知,因为那日沈宝珠出门之前还特地来给她请安,向她禀明了自己准备离开的事情。 安平郡主虽然不知道沈宝珠为何要这般匆忙急着离开,但还是想派人专门送她们主仆一程,却被沈宝珠拒绝了。 可如今看着带着人回到府中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的风尘仆仆的长子,安平郡主突然就意识到了些什么。 尤其是府里的人告知她,裴晏辞竟然直接将沈宝珠带去了他的临风苑。 安平郡主再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叫人将他带了过来。 裴晏辞一踏进翠华庭的院子,安平郡主锐利的目光就朝着他直射了过去。 还不等裴晏辞靠近,安平郡主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道:“你跟那沈宝珠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晏辞眉眼清淡,连带着语气也是十分的淡然。 “母亲看见了什么,那便是什么。” 安平郡主一愣,随即汹涌的怒火自她的胸腔间燃烧而起。 可还不等她发作,裴晏辞随便继续道:“总归我已经应了母亲的意思,同湛英表妹定下了婚约。 至于我同宝珠的事情,母亲便不要再多管了。” 说完,裴晏辞转身便离去。 整个过程中,裴晏辞甚至一步都不愿意踏进屋子,只站在门口答话。 如此明显的抗拒,安平郡主怎么会察觉不到,心中极其凄切委屈,只扪心自问,自己难道真的做错了吗? 沈宝珠在裴晏辞离开之后,想要带着迎秋回听竹轩。 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再离开裴府,还不如自觉回听竹轩住着。 可刚打开大门,两个小厮便挡住了沈宝珠出来的路。 沈宝珠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俩小厮在来上值之前特意被院里的主管叮嘱过,一定要对院子里头的表姑娘态度和蔼恭敬些。 因此如今听到了沈宝珠的问话,其中一人立马讨好地笑道:“表姑娘莫怪,这也是我家公子离开之前特意嘱咐下来的,说是担心您碰上什么问题无处申诉,便让人一直在您跟前守着。 您还没回来的时候,咱们公子就吩咐把这侧屋给收拾出来了,别的不说,咱公子对您可真的是十分上心啊,您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的指使我们兄弟一声便是。” 沈宝珠哪里还听不懂这人话中的意思,自己这是又被裴晏辞给软禁了,甚至于地方都换成了离他的院子,以便贴身监管。 沈宝珠自知出不去,便也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只安静待在院子。 入夜,裴晏辞才从大理寺回来。 刚到临风苑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询问墨书关于沈宝珠今日的情况。 墨书知晓自家公子对表姑娘的上心,因此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去侧屋问上一句,直到得到沈宝珠的回应才算完。 因此裴晏辞在询问的时候也能够得到沈宝珠这一日完整的信息。 一日不见,裴晏辞对沈宝珠的思念已经无法按捺。 可是一想到沈宝珠白日里那肯求他放她离开的模样,心中又难免生出了一丝胆怯。 在沈宝珠的屋门口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若是有旁人在此怕是也要惊掉了大牙,一向在大理寺中说一不二,即便是对着上司也敢仗义直言的裴晏辞,如今竟为了一个女子踌躇不前。 于是接下来接连几日,裴晏辞都过起了这种早出晚归的日子。 明明同沈宝珠两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却从没有主动去与她见面。 可谣言终究是在裴府中传了开来。 这一日,在他离开临风苑去上值后不久,卢湛英便闯了进来。 门口的人极力阻拦,卢湛英却凌厉地朝着对方瞪去:“我可已经同你家公子定亲,再过不久便要成表哥的妻子,这裴府的大娘子。想要打杀你一个下人十分容易,你可要想好了,是不是非得要跟我作对?” 或许是卢湛英的气势太甚,又或许是为了她说的话而感到退缩,那守门的下人还是让卢湛英给闯了进去。 一进院子,卢湛英便直奔侧屋,想来是早就已经让人打听好了沈宝珠的住处。 沈宝珠原本正在迎秋的伺候下用饭,可下一秒原本紧闭的大门就被“砰”地打开。 沈宝珠下意识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就见卢湛英带着一群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很快便到了沈宝珠跟前。 沈宝珠站起身,对着她行了一礼,随即开口道:“湛英姐姐。” 卢湛英看向沈宝珠,只见她的面容娇俏,白里透粉,一看就是被精心养着的模样。 想到自己同表哥定亲以来,表哥从未踏足自己的院子,再想到眼前这小贱人竟日日同表哥住在一处。 卢湛英便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了一样,喘不上气来。 见卢湛英不说话,沈宝珠便主动开口道:“湛英姐姐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卢湛英一听这话,还当沈宝珠摆起了这临风苑女主人的架子,原本硬生生被压抑下去的怒火再一次卷土重来。 她斜睨着沈宝珠,道:“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子,随意住到男子的院子里,这般自甘下贱,作为未来的裴大娘子,我自然是要来瞧瞧是如何的厚脸皮才教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沈宝珠知晓她这是来故意找事,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没了同以往那般隐忍的心思。 明明是裴晏辞将她拘在临风苑不允许她外出,为何卢振英不去找裴晏辞,反倒来寻她的麻烦? 这么想着,沈宝珠便微微一笑,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湛英姐姐这话就说错了,我自然也是想要回到听竹轩的,毕竟这临风苑虽大,却不是我想要的,只可惜表哥不想让我回去,还特地叫人守在门口看着我。 湛英姐姐刚刚进来的时候应当也看见了吧。若是湛英姐姐想让我离开,那这事儿好办,您去跟表哥求求情,求他放我离开,我自会直接走人,绝不碍你们的眼。” 见沈宝珠这般有恃无恐,卢湛英心中的怒火更甚。 若她有这个本事叫表哥放了沈宝珠,今日自然也不会趁着裴晏辞不在的时候才敢找上门来了。 卢湛英一双眸子紧盯着沈宝珠,眼中满是不甘。 随即,倏地一笑,道:“宝珠妹妹或许有所不知,日后这当家娘子的身份只会是我的,表哥虽然不喜我,但也愿意给我这份尊容。 我与他毕竟是一同长大的,其中的情分不必我多说,你也该明白。他如今舍不得对你放手,也只不过是图一时新鲜。他若真的心中爱重你,便不会在你二人还未成婚之时便多次出入你的屋子,让你婚前失贞。 宝珠妹妹,你以为你在表哥眼中有多特殊,在我们眼中就有多可笑,一个供人玩乐的玩意儿罢了,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等时间长了,表哥自然会知道谁才是最好的选择,到时候咱们再走着瞧。” 卢湛英虽然心中生气,但是也知道如今绝不能对沈宝珠动手,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婚事,绝不能因为一个小贱人出什么差错。 说完这些话,卢湛英注意到了对面的沈宝珠面色苍白,一脸隐忍的表情。 心中得意,这才带着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晚间,裴晏辞得知白日里卢湛英来过一趟,随后沈宝珠晚饭也没吃,听迎秋说沈宝珠只呆呆地在床上躺了一下午。 裴晏辞抿了抿唇,随即离开了临风苑,朝着旁边的碧波苑走去。 卢湛英听说裴晏辞朝自己的院子这边来时,心中原本还有些高兴。 可是一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卢湛英立马又收敛了脸上的喜色。 等到裴晏辞进来,卢湛英便先发制人道:“表哥难得踏足我这院子,想必应当是为了宝珠妹妹的事情吧。” 裴晏辞眸色沉沉,道:“你既知道,为何要明知故犯,我说过不允许任何人擅闯我的院子,你为何要去?” 自小到大,卢湛英可以说是一直浸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父母一共生了四个孩子,除了她之外,剩下的几个都是弟弟。 她是他们这一辈儿唯二的女孩儿,更是卢定风唯一的女儿,从小到大自然受了不少偏爱,就算是做了错事,家里人也会替她摆平,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质问过。 更何况眼前的裴晏辞还是她自小爱慕之人。 卢湛英只觉得委屈,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处境,对着裴晏辞大声道:“表哥,你是不是忘记了,再过不久我们就要成亲了,我们两个往后才是夫妻。” “如今我未来夫君院子里多了一个女子,我心中不是滋味,想要看看情况都不行吗?还是说在表哥心里头,已经将我与那等穷凶极恶之徒画上了等号,生怕我欺负了沈宝珠?” 卢湛英越想越伤心,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卢湛英在裴晏辞跟前一向装作大方稳重的模样,何时在他面前流露出这般小女子的样子。 裴晏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只抿唇站在原地,看着卢湛英哭。 第55章 要求 碧波苑中,卢湛英委屈地哭了半晌,却迟迟不见裴晏辞来安慰。 望了对方一眼,只见裴晏辞眸色沉沉,丝毫不在意她。 哭到最后,嗓子都干了。 还是她身边的侍女知道看颜色,连忙上去劝阻:“姑娘别哭了,喝点水吧。” 等卢湛英平复了情绪,见裴晏辞依旧不动如山,不知为何心中竟涌上了一股子怨恨。 她看向裴晏辞,眼中恶意闪动,道:“表哥之前说过,除了同你成婚之外,我可以随便同你提要求是不是?” 裴晏辞不答话,卢湛英又问了几遍,裴晏辞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表哥,那我便直说了,”卢湛英轻然一笑,但随即眼神就变得凌厉了起来,似是一把利剑,直直朝着裴晏辞射去,“我不许你同沈宝珠再有任何瓜葛,也不许你纳她为妾!” 她要她沈宝珠这辈子都只能当一只见不得光的阴沟老鼠。 裴晏辞闻言,眉头瞬间就紧拧了起来,呼吸重了一瞬:“湛英!” 卢湛英却微微一笑,道:“表哥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上次可是表哥亲口说的,除了同我成亲之外,不管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难不成表哥是在诓我?” 裴晏辞盯着卢湛英,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开。 这几日以来,沈宝珠已经完全适应了在临风苑的生活,她一直都清楚自己当下阶段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如今她既无法逃离,那更要养好身体,养精蓄锐以准备下一次的机会。 尤其是今日卢湛英来她这里闹过一番之后,不知为何,除了最开始的胸闷气急,她竟有些异样地想开了。 卢湛英有些话没说错,裴晏辞如今紧抓着她不愿放她离开,或许就是为了一时的新鲜。 等着新鲜头过去了,或许不用她主动提,他就会放她离开。 放松了心态,沈宝珠的日子过的自然是十分滋润,临风苑的下人不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沈宝珠,不过几天的时间,沈宝珠就被养得面色红润,精神满满。 夜间,沈宝珠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可睡梦中却十分不安稳,只觉得黑暗中仿佛有一道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迷迷糊糊中一睁眼,便看到了那个矗立在自己床边的黑影。 沈宝珠被吓了一个激灵,还不等她开口,那道黑影就倾身而下,直接将沈宝珠带入了自己的怀中。 闻到那股子熟悉的香味,沈宝珠身体一僵。 裴晏辞又来做什么,这几日裴晏辞对她避而不见,她还以为自己能够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今晚上怎么突然来了。 沈宝珠并不言语,但裴晏辞还是察觉到了对方僵硬的身体,心中不免涌上了些许苦涩。 这连日来的苦闷无处疏解,只化作一个热烈的吻落到沈宝珠的脸上。 裴晏辞正准备继续下去,却被沈宝珠一把推开。 “表哥,想来我先前的话你还没有听明白,你如今记忆经准备同卢湛英成婚,我们便不该再有瓜葛,还请表哥自重。” 黑暗中,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竟然亮得惊人,似乎要将一切都灼烧殆尽。 裴晏辞看着沈宝珠的双眼,不知为何心中竟涌上一股子羞愧。 他何时竟成了他从前最不耻的模样。 裴晏辞站在原地,憋了半晌才干涩开口:“你早些休息。”说完,便离开了屋子。 只是裴晏辞刚踏出屋门,观棋就急匆匆的从临风苑的院门口走了进来。 一见裴晏辞,立马就迎了上来,凑在裴晏辞的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 裴晏辞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冷哼一声:“又是周行己,比起他的兄弟,他倒是闲得很。” 翌日傍晚,周行己一回到家中,便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可刚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管家招呼着带去了正厅。 周尚书掌管户部,为了避免被人暗中说三道四,行事作风十分的简朴,就连这小宅子也都住了十年了还不曾更换。 周家不大,不过走了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正厅。 周行己一进正厅,就发现自家父亲和母亲坐在正厅两侧,刚考上功名在翰林院做事的大哥竟也在场。 周行己挑了挑自己的眉毛:“哟,这可真是奇了,父亲母亲居然要见我。说吧,找我什么事?” 周行己刚从酒馆出来,身上自然也沾染了不少酒气。 见他这浪荡模样,周尚书毫不犹豫上前给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巴掌声清脆的在正厅中回响。 周行己还未回过神来,周尚书便一脸厌恶的表情,看着周行己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儿子,反倒是像在看着一条臭虫,十分嫌恶。 说出的话也化作一柄锐利的刀剑,直插周行己的内心。 “周行己,我周家养你十几年,不期盼你能同你哥哥一般有什么大出息,但你怎么敢顶着你周家的身份出去为非作歹? 你还有脸问出了什么事,人家裴家都找上门来说你暗中骚扰裴家女眷,毁人名声,这种事情你也做的出来,都怪你母亲没有教好你。”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周夫人见这把火燃到了自己身上,当即冷笑道:“周尚书真是好大的官威,在外头没折腾够,还要回来折腾家里。都说子不教父之过,行己如今被养成这副模样,自然都是你的过错,可不要把这口黑锅扣到我的头上。” “徐宁,你这是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心只顾着宁安,连复礼和行己都不在乎,你还算是什么母亲?” “周臣,这家里还轮不到你来说我。就算我一直照顾宁安又怎么了,你还不是一样只顾着复礼,又何时管过我们宁安?如今倒是装出一副慈父心肠来,早些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摆这谱,怕是被那裴少帅府的人指着鼻子骂,让你丢了脸面,这才来找麻烦的吧。” “你,你个泼妇!” 周行己见大厅里的情况急转直下,眼神却冰冷一片,丝毫没有想要上前去劝阻的意思。 见周复礼在一边急得团团转,周行己冷笑一声,直接退出了正厅。 第56章 昏礼 周家正厅闹个不停,周行己却懒得看他父母争吵的戏码,毕竟这戏已经在他们周家上演过无数次,周行己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听着从身后传来的争吵声越来越远,周行己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没意思极了。 刚回到自己的院子,院子的下人就注意到了自家公子右脸肿得老高。 正想要去灶房拿两个水煮鸡蛋来给自家公子消肿,周行己就对着他们挥了挥手道:“我歇了,别来打扰我。” 那下人急得团团转,他家公子脸肿的那么老高,若是不消肿,明日那脸还不知道有多恐怖呢。 就在他急得不行的时候,周复礼缓步从院子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小块儿冰。 将手上的冰交给下人之后,周复礼又走到了周行己的房门前,道:“行己,此事是你做的不对,你不该暗中同裴府的人接触,父亲想当纯臣,我们便不该同任何皇子派系有所牵扯,即便是太子也不行。 至于父亲母亲……你也不要怪他们,他们只是对你太过关心了些。” 周复礼在门外说了许久,可是屋子里头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周复礼实在没有什么法子,只能叹了口气之后离开。 他自然也不知道屋中的周行及脸上结了一层何等厚重的冰霜,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将人溺死在他那双眸中的冰河里。 “呵,真是伪善。”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沈宝珠给分去了。 他已从自己手下那里得知了沈宝珠被带回裴家的消息,还有不少暗卫失去了踪影,联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也不难猜出这些人怕是被裴晏辞给带走了。 他跟裴晏辞虽然接触不多,却也能看出来对方是个面白心黑的狠角,只盼着那小姑娘少受些磨难,也好让他再好好玩玩。 这么想着,周行己眼中便闪过了一丝暗芒。 沈宝珠待在临风苑,一待便是十多天。 在那日她拒绝了裴晏辞之后,对方就再一次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流逝,沈宝珠心中也开始变得焦急。 尤其是在迎秋给她带来“裴晏辞同卢湛英的婚事定在十一月初三这日”的消息后,沈宝珠便觉得自己一刻也按捺不下去,恨不得立马长出翅膀逃离这一块儿四四方方的小院。 可自从那日后,沈宝珠明显感觉临风苑的监管加严了,就连她跟迎秋多说几句话都会被人催着离开。 这样下去莫说是要离开,便是想出临风苑也成为了一件难事。 难不成自己真的要成一辈子见不得光的禁脔了吗? 但很快,晚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临风苑的侧屋。 看着进出裴府如入无人之境的周行己,沈宝珠除了一如既往的无奈之外,甚至还多了两份欣喜。 “周公子。” “嗯?” “行己,你怎么来了?” “听说某人被困在裴府无法外出,想着好歹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是该来看看老友。” 沈宝珠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想想法子,我该如何出裴府。” 周行己:“我既然来寻你了,自然是已经帮你做好了打算。十一月初三那日便是裴晏辞的晨婚宴,那时候京城中大部分人都会来庆贺昏礼,鱼龙混杂之时,我便可以趁水摸鱼将你送出去。” 沈宝珠却摇摇头:“不行,如果我不见了的话,他一定会派人来大力搜寻,到时候我还是会跟这次一样被捉回来,得寻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是。” 周行己唇角微勾:“都说了这些事情就交给我,你且安心等着就是,我必不会叫你失望。”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宝珠,你在同谁说话?为什么要锁门?开门!” 随着外头的敲门声越来越激烈,沈宝珠赶忙招呼周行己离开。 周行己冷冷瞥了门口一眼,“啧”了一声,瞬间消失在了屋子里。 确认屋中在没有周行己的痕迹,沈宝珠这才起身去开门。 门甫一被打开,裴晏辞便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朝着四处搜寻,仿佛笃定这屋子里头有人一样。 沈宝珠面色不虞:“表哥这是在找什么?我如今人都在临风苑中,这院子里头有什么表哥应该最清楚吧。既然表哥如此怀疑我,为何还要将我带回来,倒不如让我走了才好。” 裴晏辞面色发沉,在听到沈宝珠这话之后,更是将双手紧握成拳,仿佛是在极力着那些什么。 见沈宝珠那张小嘴还要喋喋不休,他竟直接双手握住沈宝珠纤弱的肩膀。 手上的力道似乎是想要将沈宝珠的肩胛骨都捏碎。 沈宝珠有些吃痛,下意识开始挣扎起来,可反倒激得裴晏辞更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放你走?放你走了去和那周行己一处吗?沈宝珠,你想都不要想,这辈子我都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你就在这临风苑里安分待着,我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更会生下流淌着我们二人血脉的孩子。” 想到未来他们一家人甜甜蜜蜜在一起的日子,裴晏辞只觉得这段时间以来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缓和了下来。 可下一,沈宝珠抗拒的声音就传入了他的耳中。 “我不要,裴晏辞,我讨厌你!我不会跟你在一起,更不会生下你的孩子!” 话音刚落,裴晏辞脑中的那根弦突然之间就断了。 他的眸色深沉如墨,好似有阵阵漩涡隐藏其中,一不小心就会将人吞噬殆尽。 裴晏辞不顾沈宝珠的抗拒,直接将人扛起来丢到了床榻里。 就在他覆身而上的一瞬间,沈宝珠眼中豆大的泪珠顺着眼尾流下,道:“裴晏辞,别逼我恨你!” 裴晏辞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但下一秒又坚定地动作了起来。 “恨我吧,恨比爱长久,我宁愿你恨我一辈子,也不想放任你离开我身边。” 这一夜的红烛燃了许久,屋子里也断断续续地传来了女子的娇吟痛骂,听得外头守值的人都不由得脸红地低下了头。 望着瘫软在床上的沈宝珠,裴晏辞珍重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可下一秒,沈宝珠便翻身背对着他。 裴晏辞心中一阵苦涩,不由得加大了抱着沈宝珠腰间的力道,恨不得时间只停留在这一刻。 第57章 大火 时间一天天流逝,终究还是到了裴晏辞同卢湛英这一日。 从一大早开始,裴府各处都开始忙活了起来,裴老夫人和裴娇娇在昨晚就带着人回了府中,就连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头不着家的裴季淮都赶了回来。 裴季淮裴娇娇两人得知长兄要同湛英表姐成婚,心里头都十分高兴。 原本他们离家在外时听说了圣上的判决,心中还在暗暗担忧湛英表姐的处境,如今可算是安下了心来。 两人心下高兴,回府的时间又短,竟然没有察觉到府中的异常。 只热热闹闹地帮着安平郡主准备婚宴。 裴晏辞想到今日的婚宴,一夜未睡,一大早上便起了身,望着没有任何动静的侧屋,只吩咐自己院子里头的人道:“看好表姑娘。” 院子里服侍的下人也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忙不迭地应了声。 刚好这时候翠华庭的林嬷嬷走到了临风苑门口,当即对着裴晏辞道:“大公子,郡主有话要跟您交代,大公子且随老奴走一趟罢。” 裴晏辞站在原地,道:“劳烦嬷嬷走这一趟,只我眼下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不便去见母亲,烦请嬷嬷回去告知一声。” 说完这话,裴晏辞便带着人离开了院子。 林嬷嬷看着裴晏辞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恰巧这时候迎秋又从侧屋里推门出来,刚巧对上了还未离去的林嬷嬷,林嬷嬷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干脆眼不见为净,离开了临风苑。 林嬷嬷回到翠华庭,见安平郡主同湛英表姑娘坐在一处,当即垂下头走了进去。 安平郡主瞧见林嬷嬷回来,立马眼睛一亮,朝着她身后望去,可过了许久都没有动静,安平郡主便知道林嬷嬷没能把人带过来。 心下失望之余也不忘询问林嬷嬷是什么情况,林嬷嬷才将方才在临风苑里头发生的事情告知安平郡主。 卢湛英听到林嬷嬷说的话,只觉得心中委屈异常。 如今她跟表哥都快要成婚了,表哥却依旧这般不顾自己的脸面,仍旧将人放在自己的院子里养着。 那成这亲还有什么意思,往后她这个大娘子又能得几分下人的尊重。 安平郡主心中自然也满心怒火,对着林嬷嬷招了招手,随后在林嬷嬷耳边低语。 林嬷嬷闻言,语气变得凝重了起来:“郡主,咱们这样做,怕是不太好吧。” 安平郡主却打断了林嬷嬷,道:“如今晏辞同湛英就要成婚,若是还不赶紧将人弄走,难不成留下来碍湛英的眼吗? 更何况就算他们二人不成婚,这沈宝珠也是个祸害,害得晏辞同我生分,断断不能留下。 你且安心照我的吩咐去办,不管如何都有我在你身后撑着,再怎么说我都是晏辞的母亲,他总不会为了一个女子,不认他的母亲。” 得了安平郡主的保证,林嬷嬷也不由安下了心,着手去办安平郡主吩咐下来的事情。 裴晏辞去见了裴安,将太子殿下这段时间以来调查出来的信息全部告知父亲。 裴安眉头微拧:“即便知道了是瑞王陷害你舅舅一家又能如何,我们手上又没有确切的证据。更何况今日便是你同湛英成婚的日子,莫要再想那么多了。 父亲知你心中不愿,可人生在世总没有那么多的圆满,更何况你舅舅一家待你们兄妹,待我们一家都亲厚不薄,不管如何都不能再让湛英受委屈了。” 裴晏辞垂着眸子,并不答话,裴安也只是拍了拍裴晏辞的肩膀。 “走吧,今日来咱们府上的客人不少,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出去招呼客人了。” 卢定风一家的事情虽然闹出了不少风波,但裴少师在京中的余威仍在。 即便有一部分人家为了避嫌没有前来,但今日裴府中依旧是人声鼎沸,络绎不绝,到处都是恭贺贺喜的声音。 眼瞧着马上就到了黄昏,成亲仪式即将开始。 裴晏辞心中却开始惴惴不安,仿佛即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与此同时,后院的沈宝珠自然也听到了前头热闹的动静。 下意识对着迎秋询问道:“表哥现在应该已经在成亲了吧?” 迎秋不敢直接回答,只是道:“姑娘,今天外头的天气不错,秋高气爽的,姑娘前段时间不是说想吃柿子吗,想来再过一段时间便能吃到了。” 沈宝珠不答话,心中却想着另一桩事情。 前段时间周行己来找自己,说是会想办法将自己带出去。 可如今天都快要黑了,还不见人影,难不成还是专门来诓她的不成? 可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临风苑院子里面传出来嘈杂的闹声。 沈宝珠:“迎秋,你去瞧瞧出了什么事儿?” 迎秋:“是。” 可迎秋刚刚将门打开,就见林嬷嬷带着一堆人气势汹汹地朝着屋子冲了过来,即便临风苑的下人极力阻拦,也被林嬷嬷带来的人给一一制服。 迎秋一愣,正准备关门,屋门就被林嬷嬷给一脚踹了开来。 林嬷嬷这一脚使了大力气,就连迎秋也不由得摔倒在了地上。 沈宝珠连忙上前两步,将迎秋搀扶了起来,随后对着林嬷嬷怒目而视。 “嬷嬷这是做什么?擅闯别人的院子便罢了,还这般凶悍!” 林嬷嬷却懒得跟沈宝珠争口舌之辩,直接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道:“将她们两个给我绑起来。” 林嬷嬷带来的几个婆子小厮都体格强健,具都是在裴府中干惯了粗活的人,身上的力气自然不是沈宝珠和迎秋两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沈宝珠不由得挣扎了起来,可换来的却是更加粗暴的对待。 林嬷嬷:“表姑娘,莫怪老奴心狠,实在是你不该挡了别人的路。” 沈宝珠此刻心乱如麻,还当对方是想要将她们主仆杀人灭口。 当即便开始疯狂挣扎了起来,却被那粗使婆子狠狠甩了两巴掌。 沈宝珠跌倒在地,迎秋哪里能看自家姑娘受这委屈,挣扎之中意外踹倒了刚刚点燃的火烛。 火烛点燃了一旁的帷幔,大火还是一点点地弥漫开来。 这些人一边想方设法地灭火,一边又要顾忌着沈宝主仆二人,一时之间竟有些分身乏术,任由这火势越烧越大。 呛鼻的黑烟在这屋子里头散了开来,一群人心中十分惊慌,那些怕死的下人们自然不敢久待,趁乱退出了屋子,倒是有几个机灵的跑出了院子去喊人救火。 临风苑里的情况十分杂乱,林嬷嬷退出屋子之后,朝着站在院子里头的人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沈宝珠和迎秋主仆两人。 下意识朝着烟雾弥漫的屋子里看去。 那主仆俩不会还在这屋子里没有逃出来吧? 林嬷嬷自己不敢以身犯险,连忙拉住一个身强体壮的小厮,让他想办法进去救人。 可他刚刚踏进屋子,就被汹涌的火势给逼退了出来。 只能无奈地对着林嬷嬷开口道:“林嬷嬷,这火实在是太大了,根本进不去,你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林嬷嬷心中惊慌不已,她家郡主只让她想办法将人送的远远的,不要再让沈宝珠出现在京城。 可若是人丧生火海,那这事情的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且不说她会受到怎样的责罚,只怕大公子会和她家郡主完全离心啊。 这沈宝珠可千万不能死! 林嬷嬷不由得默默在心中祈祷起来,也不顾这火烧得有多大,一边喊着沈宝珠的名字,一边就往屋子里头闯,若不是有旁人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来,怕是真就叫她给闯进去了。 前厅,成婚宴正在继续,所有人都看着站在最前头的那一对璧侣,心中暗暗赞叹。 这裴家大公子不愧被称为“京城第一公子”,长得确实是不凡,尤其是换上这一身喜服更显得人丰神俊朗。 只是不知为何这新郎官的表情看起来不甚欢喜,甚至还有些冷淡。 “一拜天地——” 裴晏辞面无表情,正准备行礼,外头就传来了一道惊慌的声音。 “临风苑失火了,大家快来救火!” 话音刚落,正准备行礼的裴晏辞便如同一阵风般拂过众人的面颊,只留下一片红色的残影。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站在大厅中央的新娘子一掀盖头,眼眶红彤彤地朝着新郎官离去的方向望去。 “表哥!” 安平郡主听到刚刚那道喊声,心里自然是惴惴不安,难不成是她派去的林嬷嬷出了什么事儿? 或许是因为心虚,就连一旁附夫君裴安投来的眼神她都未曾察觉。 裴晏辞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回了临风苑,一看见被人拉着的林嬷嬷,眉头就不由得紧皱了起来。 可眼下救火的事情最重要,于是他当即组织了人手救火,一边安排人有条不紊地安排,一边对着临风苑下人问道:“表姑娘呢,怎么没看见人?”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大公子拉住答话,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回复道:“大、大公子,表姑娘还在侧屋里没出来呢。” 裴晏辞一听这话,只觉得心神俱裂。 一把扯下这碍事的喜服,就准备往侧屋冲去。 裴季淮刚刚到院子,就见准备往火海里冲的长兄。 他连忙上前拉住裴晏辞,道:“哥,你做什么去,这么大的火,难道你是不要命了吗? 而且大家伙都还在前厅待着呢,你这样抛下湛英表姐一个人冲出来,岂不是让湛英表姐难堪?这里的事情我会帮长兄解决,你且快些回前厅去。” 裴晏辞却双眼猩红,完全不为裴季淮说的话所动。 林嬷嬷见自家两位大公子都来了,当即对着两人开口道:“宝珠小姐和迎秋还在屋里,两位公子且想法子救救她们二人的。” 此刻的林嬷嬷心里实在是后悔极了,早知道便不该由着郡主随心所欲,早在郡主提出这件事情的时候,她便应该开口阻拦。 若是沈宝珠和迎秋两人真折在这场火灾里了,这叫她这老婆子该如何赎罪? 裴季淮心里一惊,表妹为何会在兄长的院子里? 只是如今救火要紧,他没有再多加纠结,也一起加入了救火的队伍当中。 大概两刻钟的时间,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才被完全扑灭。 裴晏辞迫不及待迫冲进屋子里头,却只见齐齐倒在一起的两具焦尸,其中一具焦尸头旁还掉落了一根玉簪。 他认得那根玉簪,是他从前送沈宝珠的簪子。 裴晏辞就像是失了魂般跌坐在那具尸体的旁边,面容恍惚,双眼猩红,像是刚刚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也不顾其他人的惊呼,直直地就将那具焦尸紧紧地抱入怀中。 嘴里低声喃喃道:“宝珠,宝珠……” 裴季淮一进屋子便看见了这样的一幕,心下惊慌之际,当即对着林嬷嬷质问道:“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嬷嬷不愿让兄弟俩跟安平郡主心生嫌隙,只能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都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 与此同时,沈宝珠一醒来便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马车中。 迎秋倒在自己身边依旧昏迷不醒。 沈宝珠推了推迎秋的身子,小声呼喊道:“迎秋,迎秋!”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你这小婢女吸入了太多烟气,一时半刻怕是醒不过来。” 沈宝珠转头望去,就这一身青衣的周行己正老老神在在地坐在旁边。 沈宝珠立马就意识过来,是周行己救了她们。 想着她们主仆二人躲在屋子里被大火包围的无助模样,沈宝珠便想要起身对周行己进行一个大礼。 可还没有动作,就被周行己按下了。 沈宝珠疑惑地朝着他看去,就听到周行己开口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谢我也不迟。” 沈宝珠这才想到什么,开口询问:“我们这么离开,不会被裴府的人发现吗?” 周行己神秘笑笑:“我自有准备。” 第58章 裴府后续 马车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才停下,沈宝珠掀开帘子,就瞧见一处依山傍水的偏僻院子。 沈宝珠和迎秋下了马车,仔细查看了一番。 发现附近山清水秀,环境清幽,但却人迹鲜至,仿佛就这一处院落遗世独立。 沈宝珠转头看向周行己,还未开口,对方就主动开口介绍:“这里是我距离京城几百里的一处别院,三面环山,附近还有租种果园的农户,就是环境冷清了些,你可以暂时在此处住下。” 沈宝珠皱眉,她只想离京城,离京城里的人都远远的,不想再同这里的人或事发生一丝一毫的纠缠。 刚准备开口,周行己便强硬地拉着她进了院子,沈宝珠根本来不及拒绝。 周行己带着人仔细查看了一番。 这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空间很大,沈宝珠和迎秋两人居住绰绰有余。 可这还是阻挡不了沈宝珠想离开的心情,当即对着兴冲冲的周行己道:“行己,我很感谢你,但是我实在不想再留在京城附近,你能不能放我离开。” 原本一脸兴致盎然的周行己瞬间变得沉郁,一向多情的桃花眼此刻闪烁着零星的寒意。 沈宝珠愣了愣,可下一秒,周行己的面色又变得跟往常一样,戴上了带着精心算计好的笑容弧度。 “宝珠,你不要这么急着拒绝,我手下的人来禀报,说是裴府婚宴中断,裴晏辞疯魔,将自己关在被烧毁的临风苑里头一天一夜,出来后便带着人到处搜寻,似是在找什么人。” 见沈宝珠沉默下来,周行己嘴角微勾,继续道:“宝珠,你现在躲在我这儿是最安全的,裴晏辞绝对找不到我这儿来。你等风头过去了,再离开不是更好。” 沈宝珠抿抿唇,没再说出拒绝的话,只是道:“那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周行己笑笑,挥了挥手,十几个奴仆就走上前来。 周行己对着沈宝珠道:“往后你住这儿,只你身边那个小丫头一个人伺候可不够,往后她们就在这院子里头伺候。 这位是曾管事,若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她就是。 这院子里头的东西还不全,但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你这两天就先凑活凑活。” 沈宝珠想要说些什么,但周行己却兴致勃勃,完全不给她插话的空间。 另一头,裴晏辞带着人在京城附近四处搜寻,却依旧无功而返。 望着前头骑在马上浑身气势越发阴沉冷厉的裴晏辞,观棋不敢上前搭话。 倒是墨书拉着缰绳上前了两步,对着裴晏辞道:“公子,天都黑了,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不然明日该没有力气寻表姑娘了。” 裴晏辞一言不发,望着暗无边际的天空,终究还是一拉缰绳转头朝着京城而去。 一回裴府,裴晏辞便又将自己关到了临风苑中。 得到了下人们的禀报,安平郡主心痛之余,一股怒火又直冲面门,一拍桌子。 “他这是什么意思,为了一个女子,连自己的父母亲人,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吗?!” 想到跟在自己身边的林嬷嬷昨日被放回来时那般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模样,安平郡主只觉得自己身为母亲的威严受到了冒犯。 被新提拔上来伺候的侍女不敢说话,只安静地在安平郡主身后站立。 这时候,外头的嬷嬷进来禀报,说是湛英表姑娘想要求见。 想到前几日,长子抛下湛英和一大厅的宾客离去,安平郡主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自是知晓对不起卢湛英,可想到长子前两日将自己关在临风苑,神情恍惚地抱着一具焦尸的模样,安平郡主就觉得心惊肉跳。 长子寄托了她和裴安的全部期望,绝对不能再出事。 即便是自己的亲侄女也不行。 想到这儿,安平郡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就说我歇下了,教她走罢。” “是,郡主。” 那嬷嬷按照安平郡主的说法,告知了卢湛英。 连日来被裴家众人忽视的卢湛英也不气恼,只是道:“我知晓了,多谢嬷嬷,我明日再来寻姑母。” 说完,便转身离开。 跟在卢湛英身后的婢女不由开口为自家主子鸣不平,道:“娘子,这裴家欺人太甚,先是裴大公子在婚宴当天临阵脱逃,如今郡主也避而不见,就欺负您是个孤——” 那婢女似是注意到自己用词不当,立马闭上了嘴。 卢湛英眼神冰冷,双拳紧握,她知道自己如今在裴府中的位置尴尬,礼仪未成,她便不算是正经的裴家人。 可如今天大地大,却没有她一个小女子的容身之所。 不管怎么样,她都得留在裴府! 裴季淮同裴娇娇已经知晓了长兄同沈宝珠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目瞪口呆之余,还是首先关心起了裴晏辞。 毕竟斯人已逝,再去想从前的事情也没有用,倒不如好好关心活着的人。 更何况,沈宝珠来裴府不过一年,但他们却是同裴晏辞一起长大的亲兄妹,这般情分可不是沈宝珠能比得上的。 如今裴晏辞的情况着实不算好,每日都出去寻人,不到天黑绝不回来,即便是回了裴府,也不愿去别的院子,只待在临风苑,同那具焦尸共处一室。 裴娇娇想想就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 当时若不是母亲出面,说宝珠可能没死,只是跟上回一样逃走了,怕是长兄真会跟那具焦尸待个三天三夜。 想到如今长兄冷若冰霜,不管不顾的模样,裴娇娇就忍不住心生怨怼。 宝珠明面上跟她玩得好,原来早就同他长兄暗通款曲,亏她还想着以后给宝珠在京中寻个人家,让她能一直陪着她。 想来即便没有她,人家也有法子能留下来。 至于裴季淮,心情便更是复杂,他是真真切切喜爱沈宝珠的,如今陡然知晓她与自己长兄关系匪浅,他只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么当初沈宝珠拒绝自己时,她是不是已经同自己兄长…… 第59章 疯魔 裴老夫人自然不知道坐在她堂下的兄妹俩在想些什么,如今她一颗心思都在自己的长孙身上。 其实她早前便从听竹轩的陈嬷嬷那里得知了两人的关系。 她当时心中虽然对沈宝珠有所不满,但想到这一年来对方勤勤恳恳,雷打不动地来给她请安。 就连她这个老婆子生病了,自个儿亲孙子亲孙女儿都鲜少来瞧她,对方却不嫌弃,衣不解带地伺候在床前。 裴老夫人便下不了什么狠心思,只叫那陈嬷嬷继续盯着两人,自己则带着裴娇娇出去躲清净。 原本想着等长孙成婚之后自己再插手,分开这两个孩子自己也师出有名。 可哪成想便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裴老夫人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了一声,真是冤孽。 想到这里,裴老夫人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剩下两个孙子孙女的身上,道:“晏辞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你们父亲这两日公务繁忙,只来劝了两回便不再出现,你们母亲……唉,如今只剩下你们二人和我这个老婆子还未出动,咱们且一起想想办法,总不能真叫你们长兄一天到晚同尸体待在一处,也该早点让宝珠入土为安才是。” 哪知兄妹俩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立马就耷拉了起来。 裴娇娇道:“祖母,您可能不知道,大哥他跟疯了一样,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若是过了那根儿线,他便直接动手,我跟二哥哪里打得过大哥呀?” 裴季淮却沉默思忖了片刻,道:“也不是没有法子的,只是这法子有些不妥。” 裴娇娇:“你且说说。” …… 翌日,裴晏辞再一次从外头归家之时,按照往常一样进了临风苑。 可这一次不多久,他便浑身散发着阴沉之气走了出来,对着今日留在院子里看守的下人问道:“表姑娘呢?” 那人发着抖,颤颤巍巍地回复道:“大公子,是二公子和小姐派人来将尸体接走的,说是要早日让表姑娘入土为安。” 裴晏辞的表情极其难看,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开来。 但他终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抬脚朝着裴季淮的院子走去。 裴季淮本就心有不安,想到今日他们做的事情,只觉得心脏“砰砰”跳了起来,正准备躲到养荣堂去,就跟大步走来的裴晏辞撞了个满面。 裴季淮还未反应过来,如雨点般的拳头便砸在了他的身上,裴季淮痛呼,一旁的下人赶忙来拉架。 可裴晏辞极其凶狠,每一次都用了十分的力气,其他人又哪里拉得开。 无奈之下只能赶忙去请距离最近的养荣堂的老夫人。 裴老夫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二儿孙子被长孙揍得奄奄一息的模样,气得得老夫人狠狠砸了砸自己手里的拐杖。 “都给我停下,裴晏辞,你真要打死你弟弟不成?” 裴晏辞充耳不闻,眼神无光,只机械地重复着自己揍人的动作,只不过力道放缓了许多。 “宝珠呢,把宝珠还给我。” 见裴晏辞到了这种地步,心里居然还是对沈宝珠念念不忘。 即便是对沈宝珠多有喜爱的陪老夫人,也不由得对她生出了一丝怨怼。 同时心中又多了一份庆幸,幸好人没了,否则还不敢想象她以后对自己家长孙的影响力能够达到何种恐怖的地步。 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安抚裴晏辞的情绪,看着浑身脱力,被人拉开的裴晏辞,裴老妇人开口道:“晏辞,人已经没了,即便你抱着那一具尸首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早些让宝珠入土为安,转世投胎,说不定宝珠早日投胎,你还能早些看见她呢。” 其实裴晏辞不是不知道沈宝珠已然魂归西天,那般大的火,即便是个武功高强的人都不敢说自己能够毫发无伤地逃出来,更何况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可逃出了就是不想面对,他只能自己骗自己沈宝珠就是像上次一样逃出了府去。 好像这样就能够缓解心脏上传来的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可听到裴老夫人的话,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裴晏辞的眼睛突然之间就亮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 挣脱开束缚住他的下人,像疯了一般朝着府门口的方向冲去。 裴老夫人不知他又想做些什么,只能赶忙喊上下人跟上。 沈宝珠安心呆在周行己为她寻到的世外花源中。 自然也不知道此刻的裴府已经闹成了一锅粥。 更不知道裴晏辞一步一叩首登上了千层阶梯,只为了能过以最虔诚的姿态向静梵寺祈愿。 听闻那日全京城的人都去白云山瞧热闹了,毕竟上一位一步一叩首登上静梵寺的人只存在于一个不知真假的百年前的传说中。 可这裴家大公子可是真真正正的现世之人,望着对方额头和双手被石头磨烂的血肉模糊的痕迹。 众人也不由在心中感叹,也不知这裴公子所为何求,竟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说而这般模样。 听闻那日裴府的人无数次想要将裴晏辞带回去,可终究都是无功而返,只能任由他爬完了那一千层的石梯。 周行己得知了这件事情,脸上露出了一丝嘲弄。 “既然心中这般在意,那为何之前又让她受尽委屈?不过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如今又装作这副深情的模样出来给谁看? 总之,把京城的消息都封锁好,不许传到沈姑娘的耳朵里。” 黑暗中的几个人影齐齐称“是”。 沈宝珠待在院子里,可不知为何只觉得心绪起伏,十分烦躁。 自从那一日周行己将她送到这里之后,他便离开了,一连十数日都没有出现过。 她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无权要求对方做些什么。 可就被这么关在这里,同在裴府的时候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同那被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空有一双飞翼却无法获得自由。 沈宝珠日日闷闷不乐,自然也被有心之人看在了眼中。 不过隔日,周行己便出现在了别院中。 第60章 怀孕 别院,穿着一身青荷碧波裙的沈宝珠正坐在院子的石桌前,一手撑着脸,眼睛却往墙外的方向望去。 神情郁郁,浑身散发着清冷的气质,瞧着倒是比前段时间更加沉静。 不似个活人,倒像是那画卷中的侍女,精致却不鲜活,仿佛下一秒就要飘回那卷纸上。 周行己拎着一筐红柿走进了院子,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见自己进了院子都没叫石桌前的人发觉,周行己不由得清咳了两声。 沈宝珠听见动静,转头望去,就见周行己已经快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沈宝珠站起身,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周行己拎了拎自己手上的筐,对着沈宝珠邀赏道:“前段时间听迎秋说你想要吃柿子,我特地去周边那些老农家里买来的,尝尝?” 沈宝珠一愣,随即露出了一个笑容,道:“好啊。” 这一筐柿子的个头不大,但是个个都色泽饱满,肉软多汁,口感非常细腻。 周行己应当是没有吃过红柿,一口咬下去,汁水都飞溅了出来,溅了他一身。 沈宝珠不由得咧嘴一笑,随后拿出帕子帮他擦拭身上的甜腻汁水。 周行己看着帮他擦拭的沈宝珠,眼中的情绪不知不觉变得温柔了起来。 沈宝珠一抬头便对上了他柔情如水的目光,沈宝珠动作一顿,随即转移开了视线。 故意转移话题道:“回头你若是有时间,便帮我找一些脆柿来吧,我想试着做柿饼。” 周行己一口答应了下来。 想到周行己这段时日收留她和迎秋主仆俩,沈宝珠犹豫了片刻,道:“你晚上留下来吃饭吗?我亲自下厨。” 最近在朝堂上太子一直收集证据,打压瑞王一派人,周行己身为瑞王在暗处的人手,自然算不得清闲。 但在听到沈宝珠说她亲自下厨之后,便一掀衣袍坐了下来。 “那我可是有口福了。” 沈宝珠招呼迎秋跟她去灶房,原本在灶房忙活的灶娘一见沈宝珠来了,还以为是要交代些什么。 哪成想沈宝珠直接开口道:“今日我来下厨,劳烦各位姐姐帮我打下手了。” 这灶房里的下人们相互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沈宝珠检查了一下这灶房里的食材,见剩下不多,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厨房的吴灶娘见状,立马解释道:“沈姑娘,咱们别院偏僻,除了时蔬供应方便,剩下的东西都要劳烦曾管事去附近的城镇采买,基本上半月才买一次,如今过了两旬,东西这才剩的不多了。” 沈宝珠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的袖子挽起,随后将自己要用的食材一一挑选出来。 见还有一块品相完好,肥瘦相间的猪肉,沈宝珠边干脆利落的拿起刀将一整块儿肉切成整齐平整的肉块。 随后将肉块和切成片儿的姜片放入水中焯水撇去浮沫,紧接着将肉块儿放入锅中煎至金黄。 随后放入糖炒化,再将焦黄的肉块儿倒进去炒糖色,最后再加入沈宝珠特别调制好的酱汁和调味料,倒入水,没过肉块,便开始大火煮肉。 大约过了两刻钟之后再转小火收汁。 一掀开木锅盖,一股子浓郁的酱香气便传到了灶房内每一个人的鼻间。 原本那吴灶娘还以为这沈姑娘是为了讨他们主子的欢心,明明不会做饭,也要过来掺和两手。 没想到居然是她着相了,这沈姑娘的刀工技法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积累而来,尤其是她做的这道菜色香味俱全。 她吴灶娘自诩走南闯北多年,也见识过不少老师傅的特色私房菜,却从未见过这道这肉菜,想来这位沈姑娘一定是有自己的家传绝学。 这么想着,吴灶娘便更认真地给沈宝珠发下手,眼睛也时不时的瞟向沈宝珠的方向,意图能多长些见识。 只不过下一秒,沈宝珠便让这灶房里的人再一次打开眼界。 因为个别院外头便有条河,听说外接湖泊,因此鱼虾并不缺。 沈宝珠干脆利落的捞出一条河鲈,拿起菜刀便开始给这条鲈鱼改花刀。 随后又裹上沈宝珠特别腌制的面糊,将裹上面糊的整条鱼放入热油中烹炸。 沈宝珠一手拎住鱼头,一手拎住尾巴,又复炸了两遍,看着他一丝不苟,丝毫不怕被热油滚溅的冷淡表情,众人也忍不住心生敬佩。 随后沈宝珠又炒了一个酸甜酱汁淋在那炸鱼上,一道松鼠鲈鱼有这么新鲜出炉。 沈宝珠在迎秋的帮助下一连做了五六道菜,这才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汗,对着其他人道:“今日辛苦姐姐们了,我做的这些菜都有余下的,姐姐们若是不嫌弃,尽管尝尝味道。” 吴灶娘早已经收起了自己心中的轻视,见沈宝珠这般谦逊说话,连忙笑着应和道:“沈姑娘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姑娘手艺这般好,哪里还有嫌弃的道理,瞧那几个老娘们馋得都口水直流了。” 沈宝珠轻笑,对着吴灶娘点了点头,随即便赶往院子准备清洗一番。 在灶房里待久了难免染上些许气味,更何况刚刚她又出了一身汗,还得收拾收拾比较好。 等沈宝珠和迎秋一走开,灶房里的人立马就围到了那几口锅子前,拿起筷子朝着自己感兴趣的那几道菜夹去。 “这肉可真好吃,浓油赤酱,鲜甜可口,而且这肥肉一点都不腻,一到嘴里就化了,这道菜便是拿出去开个食肆当招牌都足够了。” “这虾子也不错,居然想到用茶叶和虾子组合在一起,吃完了还齿颊留香,这道菜想来最对那些文人的胃口。” “我是觉得这道冬瓜汤最好喝,轻薄爽口,咸淡适中。” “你们说这沈姑娘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多新鲜菜式,我从前可是从未见过。” “你个老娘们儿管那么多干什么,有的吃不就行了。” 沈宝珠自然不知道灶房里叽叽喳喳针对她的诸多讨论。 等她沐浴完出来的时候便发现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色,而周行己已经坐在位置上,朝着她遥遥看了过来。 明明是自己要请人吃饭,反倒是叫对方等候自己,沈宝珠有些赧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直接走到周行己身旁坐了下来,道:“多谢你收留,今日这几道菜都是我特意为你做的,你可要多吃些。” 周行己挑眉:“知道你会做饭,到不知你这灶上手艺这般出色。” 沈宝珠笑笑,随后用公筷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周行己跟前的白色瓷盘中,道:“快尝尝味道如何。” 周行己知道沈宝珠的厨艺出众,又见他亲自给自己夹菜,直接将一块儿红烧肉放进了嘴里。 周行己其实并不喜甜,甚至还那甜腻的味道还会让他反胃,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块儿鲜甜的红烧肉下肚,只勾出了周行己肚里的馋虫,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也顾不上沈宝珠还在身侧,便大口大口地开始吃饭。 沈宝珠见有人这般喜爱她做的饭菜,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母亲常说,若是看到别人喜欢自己做出的饭菜,心中也会异常满足。 如今倒是叫沈宝珠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把。 见周行己吃得高兴,沈宝珠自己也夹了一块儿松鼠鲈鱼,正准备放入嘴中。 突然一股自胃中翻腾的恶心感从喉头涌了出来,沈宝珠立马站起身,走到门边,可还是没有忍住,捂着嘴便开始干呕了起来。 周行己立马放下手中的筷子,走到沈宝珠的身边,一边拍着她瘦弱的背脊,一边对着迎秋道:“倒杯清水来。” 迎秋当即倒了一杯清水递给周行己,周行己给沈宝珠小口小口地喂着,见沈宝珠喝了两口,这才开口道:“好些了吗?要不要再用一些?我去请个大夫回来看一下吧。” 沈宝珠却对着周行己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好很多了,想来是这两日天气转凉,我有点食欲不振,不用去请大夫了,太麻烦了。” 虽然沈宝珠已经拒绝,但看着沈宝珠苍白的面色和日渐消瘦的身子,周行起还是暗暗在心中决定去请个大夫回来。 周行己原本还想在别院多陪沈宝珠一段时间,只是刚扶着人坐到罗汉床上,底下的人便上前对着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周行己的脸色一变,道:“宝珠,我突然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你且在这里安心住着,有什么事情记得让人来寻我。” 沈宝珠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去忙吧,我心里有数。” 第二天一大早,一位老大夫便被带着来了别院。 沈宝珠没有想到即便自己拒绝了,周行己还是给自己请了大夫。 但既然人都来了,沈宝珠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伸出她纤细的手腕。 只见那老大夫一边伸手抚着他的白髯,一边皱着眉头“啧啧”了几声。 迎秋被老大夫的态度吓得不行,连忙道:“大夫,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别老是做出这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姑娘是得了绝症呢。” 老大夫哈哈大笑,随即道:“小丫头,这可不敢乱说,你家姑娘不是得了绝症,你家姑娘啊,是肚子里头揣了个娃娃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就连沈宝珠也开始心慌。 这孩子,是裴晏辞的! 是那晚!裴晏辞强迫她的那晚! 不行,这孩子一生下来便是个私生子,她绝不想这孩子生下来跟着她一同受苦。 不过瞬息的时间,沈宝珠便已经做出了决定。 “大夫,麻烦您给我开一副堕胎药。”沈宝珠面色平静,似乎就像是在说着今天吃什么一般,语气十分平淡。 倒是那老大夫听到了沈宝珠的话之后,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小姑娘,你可要想好了,你这身子本就虚弱,妊娠不易,而且我若是没把错脉的话,你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服用阴寒之物,如今能够怀上这个孩子可谓是上天恩赐。 你若是要把这个孩子打了,说不准,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了,你可得想好了。” 老大夫说的话像是一击重锤狠狠砸在神宝珠的脑袋上,沈宝珠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的,脑子里无数的画面像是丝线般交错纠缠在一起,只教她的脑子成了浆糊。 见沈宝珠不回答,迎秋道:“多谢大夫,我们还需要再想想,不着急做决定。” 老大夫:“既然如此,那我便先给你们开几帖保胎的药吧,你们姑娘脉象不稳,还得多喝两天才行。” 迎秋:“嗳,嗳,多谢大夫。” 迎秋一边同老大夫询问该如何照顾孕妇,一边将老大夫送出了院子。 屋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沈宝珠愣愣的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手不自觉地就覆了上去,眼中的眸光闪烁不停。 另一头,周行己也得到了别院的人传来的消息。 看到“沈宝珠有孕”这五个大字时,周行己的表情瞬间变得阴鸷。 沉默了片刻,道:“想办法暗中弄掉这个孩子。 等等,不要伤了沈宝珠的身体。” “是。” 或许是因为怀孕,沈宝珠思绪纷繁,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于是便起身想要去园子里散散步。 可是她刚走出园子,便听到两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其中一道是曾管事的声音,另一道则是他不曾听见过的男声。 只听那男声道:“公子说了,要你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掉沈姑娘肚子里的那孩子。” 曾管事:“可今日那大夫说了,沈姑娘的身子虚弱,若是将这个孩子打掉了,往后怕是不易有孕,咱们这般是不是不太好。” 陌生男子继续道:“曾管事,你别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曾管事瞬间沉默了下来。 陌生男子:“总之,这件事情尽快去办,公子马上就要看到结果。” 曾管事:“是……” 沈宝珠只觉得自己心脏狂跳,似乎下一秒就要跳出身体。 她立马用双手捂住嘴巴,屏住呼吸,没有暴露一丝一毫自己的所在之处。 直到不远处的两人离开,她才回了院子。 第61章 求问 沈宝珠步履匆匆地回到了院子,许是因为心神恍惚,闹出了些小动静。 睡在外侧间的迎秋被吵醒,看见自己家姑娘从外院走进来,面色煞白,双眼闪烁,看着就是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迎秋赶忙上前搀扶沈宝珠,将人扶进了里屋的榻上,又给沈宝珠倒了一杯清水,迎秋才开口道:“姑娘,你怎么了?” 沈宝珠双手紧紧攥住茶杯,平复着胸腔中狂跳不已的心跳。 虽然她还没有想好究竟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可并不代表她会容许别人伤害自己腹中的证生命。 这么想着,沈宝珠随即紧紧抓住迎秋的小臂,眼睛盯住迎秋,坚定开口:“迎秋,这里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随即她将刚刚在园子里发生的事情告知迎秋。 迎秋也没有想到那个面善的周公子居然如此心狠,当即道:“好,姑娘,我这就收拾东西去。” 可迎秋刚有动作,沈宝珠立马就喊住了她:“我明日会想法子让曾管事带我们出去,我们便趁那个时候离开。” “是,姑娘。” 沈宝珠主仆两人深夜不得入睡,另一头的裴晏辞也是如此。 那日他在白云山一步一磕头地爬上静梵寺,可刚刚看见静梵寺的牌匾,他便因为力竭晕了过去,随后便被裴家下人带回了府中,一日前才刚刚醒来。 或许是他的行为彻底惹怒了裴安,也不顾府中其他人的劝阻,直接下令抹除沈宝珠的所有痕迹。 他一醒过来,就发现那具焦尸已经被入土为安,甚至还立上了一块无字碑。 就连临风苑也已找人修缮,再也不见沈宝珠在院子里生活过的痕迹。 若不是他醒来之后全力阻止,又答应了裴安日后会好好生活,不再消沉,这才将听竹轩给留了下来。 裴晏辞走进沈宝珠的屋子,里头的东西物件一应俱全,就仿佛人好像还未离开一样。 裴晏辞的视线扫过这屋里的每一件东西,最终落到了那面梳妆镜上。 他还记得,每次沈宝珠沐浴之后都会坐在镜子前搽膏子,还总是会转头双脸通红地对着自己笑。 每当那个时候,裴晏辞总有一种两人像是普通民间夫妻的错觉。 裴晏辞脑海中闪回过从前的画面,一向冷淡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他上前走到梳妆镜前,却看到镜子旁的首饰盒微微打开,里边透出一股子温润的光泽。 裴晏辞微微一顿,随即上前打开了抽屉,只见一块儿墨色鱼纹玉佩静静地躺在其中。 裴晏辞将这块儿玉佩拿起来细细辨认,下一秒,深色的瞳孔猛地一缩,捏着玉佩的指尖泛白,仿佛下一秒这块玉佩就要被捏碎。 裴晏辞胸腔起伏了数次,终究还是没能忍耐住那波涛汹涌的情绪,捏着玉佩大步朝着碧波苑走了过去。 守在碧波苑门口的丫头看见裴晏辞朝着她们院子走来,还以为裴大公子终于想到了他们姑娘,当即高兴地进内屋去报喜。 卢湛英得知裴晏辞过来,立马让贴身伺候的丫头给她换衣上妆,看着铜镜里收拾好的自己,卢湛英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忐忑。 “我好看吗?表哥会不会不喜欢我这样的打扮?” 一旁的丫鬟闻言,立马对着卢湛英道:“娘子这样好看极了,表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话音刚落,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就在门口响起。 下一秒,裴晏辞就走进了正屋,卢湛英连忙起身接待。 脸上刚挂上讨好的笑容,裴晏辞冷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我十四岁流落扬州那年,掉落一处荷塘,是你救的我,我没记错吧。” 卢湛英见裴晏辞说起从前的事情,还当他是想要同自己叙旧情,心下十分高兴,也没有察觉到裴晏辞语气中的奇怪之处,直接开口回答道:“对啊,我到达那处荷塘的时候,便看见表哥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岸边。 当时表哥的呼吸十分孱弱,我便直接带着表哥去了医馆,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表哥居然还记得这件事情,湛英心中十分欢喜。” 裴晏辞眉头瞬间就拧了起来,当时他分明记得,自己当时被花楼鸨母派人追杀,慌不择路之下坠入了崖底的荷塘。 他当时因为被花楼鸨母喂了多日的软筋散,全靠自己的意志逃脱,可等掉入荷塘之后,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涣散起来。 就在他逐渐沉入冰凉湖底的时候,意识恍惚中似乎看到一个身影朝着自己游来。 然而直到他再一次醒来,便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馆,并且身边的人都表示是卢湛英救了他。 而自己带的这块墨色鱼纹玉佩却不见了,这玉佩是他祖父送予他的,因为祖孙俩相隔甚远,因此裴晏辞十分珍惜这块玉佩。 玉佩不见了之后,他还问过身边的人,他们都说没有见到过这块玉佩,裴晏辞还以为是在逃跑的路上丢失了。 可如今却在沈宝珠的屋子里发现了这块儿玉佩,那玉佩的背部甚至还刻着他们河东裴氏的家徽。 摸着那熟悉的花纹,裴晏辞再次开口询问道:“那你在到来之前,有没有看到其他人经过那里?” 卢湛英一愣,有些不明白表哥突然之间问起当年的事情是要做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没有,当时只有表哥一人躺在岸边。” 裴晏辞得到了答案,呼吸停顿了片息,压抑住不断翻涌的心绪,敷衍道:“我知晓了,你早些休息。” 说完,裴晏辞就离开了碧波苑。 看着裴晏辞匆匆离去的背影,卢湛英只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彻底失去了。 裴晏辞拿着玉佩直奔裴府大门,眼神却是晦暗不明。 原来一直是自己误会了吗?救他的根本不是湛英,是宝珠才对! 墨书见自家公子这般行色匆匆,当即追了上去,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自家公子开口道:“备马,我要出门。” 墨书一顿,老爷先前吩咐过,说裴晏辞情绪不稳,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都不许答应。 裴晏辞自然注意到了墨书的犹豫,沉声道:“备马,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墨书咬牙:“是!” 等到裴晏辞来到门口之后,当即翻身上马,朝着京城门口的方向疾驰而去。 墨书还没来得及跟上,就见自己家公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中。 裴晏辞快马加鞭到了白云山下,随手将马栓在山下,便朝着静梵寺赶去。 等他爬到静梵寺前,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裴晏辞将额头的汗珠擦拭干净,又缓了缓自己急促的呼吸,这才上前准备敲门。 可他的指节还未触及到朱门,威严的佛寺大门便缓缓打开。 穿着僧袍,衣着整齐的法照住持正站在门口,一双眼睛似乎能够堪破黑暗。 他看向门口的裴晏辞,脸上带着了然的笑容,道:“裴施主,谛闲大师等候多时了。” 裴晏辞一愣,谛闲大师,那不是前朝有名的佛教圣僧吗?若真是同一个人,那不是已经有三百年的岁数了? 法照似乎就已经看出了他的迟疑,道:“原本在裴施主上静梵寺的那一日,谛闲法师便要见您的,可惜施主后来晕过去被人带走。 不过现下也不晚,作为这百年来唯一一位跪上千层石梯之人,谛闲法师说,您是诚心且有缘之人,他会一直等您来见他。 裴施主,您且跟我走一趟吧。” 裴晏辞闻言,虽不知道这主持嘴中说的是真是假,但但凡有一丝的可能性,他也不想放弃,他还有好多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于是立马跟上了法照的步伐,朝着寺庙深处走去。 直到一处幽静没有人烟的地方,一座禅房倏地出现在两人眼前。 法照:“我便不过去了,裴施主自己前去吧。” 裴晏辞看了法照一眼,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裴晏辞的错觉,一进入这屋子,他的心绪突然就宁静了下来,颇有一种超脱物外的平静。 可是感受到自己手中的玉佩,又想到沈宝珠那张笑靥如花的脸,裴晏辞的情绪就再一次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抬头向前看去,只见一张偌大的“禅”字挂在正中央的墙壁上,一道披着袈裟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 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只安静地跪在那处,仿若一具雕像。 裴晏辞抿了抿唇,开口:“谛闲大师?” 无人回复。 裴晏辞正准备继续开口,一道苍老的声音似乎从这屋子的四面八方传出,震天的声音传递到裴晏辞的心中。 “裴施主所谓何求?” 裴晏辞垂下眼眸,望着自己左手中紧紧捏着的墨色鱼纹玉佩,沉声道:“我想请大师为我超度一人,希望她下辈子能够幸福美满,无病无灾。” 那道苍老声音再一次响起:“请裴施主给出生辰八字。” 裴晏辞将沈宝珠的生辰八字脱口而出。 屋子再一次寂静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谛闲大师说的话便让裴晏辞欣喜若狂。 “裴施主是不是给错了日子?这位姑娘明明还未往生。” 裴晏辞一愣,眼中流露出狂喜的神色,当即追问道:“大师,那您能帮我问问她如今身处何处?” 谛闲大师:“抱歉,裴施主,生人无法寻踪。且这施主同这姑娘似乎……总之,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施主还是莫要强求的好。” 裴晏辞没有答话,只是对着谛闲大师再一次开口问道:“大师为何要帮我?” 谛闲大师:“贫僧的师傅圆寂之前,曾嘱咐过,若是有一日,有人一步一跪上了静梵寺,便一定要满足对方的心愿。 而裴施主,是贫僧这三百年以来见过的唯一一人。” 得到了答案,裴晏辞便也不再纠结,对着前头那个背影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在这屋子里待了半晌,才离开。 等裴晏辞走出屋子的一瞬间,东边的朝霞也划破了天际。 裴晏辞整个人也同浴火重生般,恢复了精神气,一双瑞凤眼中满是是在必得。 而另一头,沈宝珠同迎秋早早便打包好了行李,但为了不引起这一别院里其他人的注意,她们只带了银票和一些方便携带的东西。 剩下的衣服首饰之类的,两人准备逃离这处之后再重新购买。 一大早,沈宝珠便叫来了曾管事。 曾管事心中有些疑惑,这沈姑娘自从住到他们别院之后便一直非常老实,除了在别院外头转一转,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从不瞎走。 因此曾管事也对沈宝珠十分放心,这倒还是对方第一次要召见自己。 一进院子,沈宝珠便道:“曾管事,我在这别院里头待久了,难免觉得有些无趣,而且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总是不想吃东西。 想到咱们院子里的物资也不多了,不如今日我陪曾管事一同出去采买吧,刚好我也可以去镇里头逛一逛,买些想吃的东西。” 曾管事下意识便要拒绝:“沈姑娘不如想想有什么想吃的,我去采买的时候顺势给姑娘带回来便是了。镇子里头人多,姑娘又刚怀了身子,若是冲撞到了姑娘就不好了。” 沈宝珠却装作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纠结了好半晌,才开口道:“曾管事,这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道想吃些什么,你还是带我去镇上吧,说不准我瞧见了,就知道想要什么了。” 站在沈宝珠身边的迎秋开口道:“是啊曾管事,我家姑娘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用饭了,身子都消瘦了一圈儿。 不瞒您说,我在这院子里头待着也有些浑身乏力,若是您能带我们去镇上活泛活泛,那就最好了。 求您了,曾管事。” 沈宝珠和迎秋轮番上阵,只将曾管事磨得没了脾气,答应了下来。 沈宝珠和迎秋暗中交换了个眼神。 于是又过了一个时辰,沈宝珠主仆二人和曾管事便搭乘一辆马车前往最近的城镇。 第62章 到达松江府 距离别院最近的城镇名叫寒石镇,这镇子不大,但人口却不少,长街上满是往来行人,看起来十分热闹。 沈宝珠一下马车,就仔细观察了一下这街头巷尾的通道。 沈宝珠装作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转头对着曾管事道:“曾管事,我可否带着迎秋单独逛一会儿?” 曾管事点头,挥了挥手,让跟着队伍的四个丫鬟走到沈宝珠身后,才道:“沈姑娘同迎秋两个人未免单薄,若是有哪些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就不好了,就让这四个丫鬟跟着沈姑娘,也好撑撑场面。” 沈宝珠哪里不知道这四个丫鬟是用来专门监视她的,但她依旧笑着应了下来。 随即带着几人进了路边最近的一家蜜饯铺子。 见沈宝珠几人兴冲冲地离开,跟在曾管事身后的一个婢女不由得开口道:“曾管事,要不要在暗中派人跟着她们?” 曾管事却摇了摇头:“不必,这沈姑娘不是一个爱惹事的人,更何况咱们此次出来也没带多少人手,有那四个小丫头看着,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行了,咱们也该去采买了,早些忙完,早些将人带回去就是了。” 沈宝珠和迎秋一路带着那四个丫鬟兜兜转转,将整条街上的商铺都兜了一遍。 行至一间成衣店铺前,一个老伯带着一个小童在店铺对面卖野柿子。 那小童一手捏着野柿,在大街上蹦蹦跳跳,也没有看见后面走来的沈宝珠一行人,竟直直撞了上去。 手中的柿子汁也竟然浸染到了沈宝珠雪白的裙摆上。 沈宝珠当即横眉怒目,抓住那小童,高声厉喝道:“这是哪家的孩子?如此没有礼数,把我的裙子都弄脏了。” 不仅被沈宝珠抓住的那小童吓傻了,就连跟在沈宝珠身后的那四个小丫鬟也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这沈姑娘在别院里住了那么久,众人都习惯了她温温柔柔,无论什么都淡然处之的模样,没想到实际上她的脾气这般急躁易怒。 那老伯见自家孩子被一个穿着讲究,身后跟了不少奴仆的富家小姐给逮住,眼皮子狠狠一跳。 满脸淳朴的老伯从未遇上过此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张满是痕迹沟壑的老脸挂起了讨好的笑容。 想要上前一步,但又担心冒犯了对方,只在沈宝珠五六步远处,道:“这位娘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小孙子调皮,这筐柿子是我们一家人一大早上一起进山去采的,就都送给姑娘赔罪如何?” 沈宝珠却冷哼一声:“就你那一筐烂柿子值几个钱?我这一身衣服都要三两多了,你赔得起吗你? 若是管不好孩子,便不要带出来祸害人。”说完,便将那小童狠狠摔到了地上。 那小童心中本就惧怕异常,被摔到地上之后表情更是愣愣的,直到被自家爷爷搂入怀中,这才如梦初醒般大声哭嚎了起来。 老伯一边哄着怀里的小孙孙,一边用余光去瞅那富家小姐的表情,生怕惹恼了她。 果不其然,下一秒,沈宝珠面露不耐,直接抬脚踹翻了筐里的柿子,那圆滚滚的野柿掉落一地。 那老伯只能一边将孙子抱到怀里,一边弯腰去捡柿子。 可毕竟年纪大了,力气有些支撑不住,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布满了汗珠,那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沈宝珠拍拍手,道:“迎秋,你瞧这人滑不滑稽?活像是个耍猴的。” 这时,站在一旁看戏的百姓也忍耐不住了。 毕竟一开始就是那小孩儿的错,让那富家小姐出出气也就罢了,可哪成想这富家小姐居然变本加厉,语气恶劣,极尽贬损,俨然一副将贫苦老百姓的生活当笑话看的模样。 看到老伯为难的模样,围观的百姓立马就想起了自己,当即为了老伯仗义开口,还有一些甚至将滚到自己身边的柿子捡起来递还给老伯。 可听到这些话,沈宝珠却不屑一顾,反而道:“你们这群瞎了眼黑了心肝儿的,没看见是这小孩儿先撞到了我吗?怪不得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在地里刨食的腌臜泼才,便是我家的拂林狗都要比你们辨得清是非。 你们这眼珠子要是不用,倒不如挖出来让我好好瞧瞧,究竟是不是个摆设?” 此话一出,当即惹了众怒,其中一个脾气暴躁些的黑髯大汉当即冲了出来便想要揍沈宝珠。 那四个丫鬟见状,一边上前阻拦,一边护着沈宝珠离开。 可有了打头阵的人,其余的人自然也鼓起了勇气朝着他们这边涌来,伸出手就想要去挠抓沈宝珠,其中也不乏有一些想要浑水摸鱼,趁机占便宜的。 一时间,所有场面混乱不堪,四个丫鬟瞬间就被冲散了。 沈宝珠当机立断地带着迎秋躲进了街对面的成衣铺里。 等到拥成一团的人群散开,那四个丫鬟才发现沈宝珠主仆二人不见了踪影。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丫鬟开口道:“小霜小雪,你二人去附近的街道寻人,沈姑娘她们应该跑不了多远,小雨,你留在原地守着,我去寻曾管事禀报情况。” 剩下的三个丫鬟齐齐应了下来。 下一秒几人就按照那年长丫鬟的吩咐四散了开来,原地只剩下小雨一个丫鬟。 沈宝珠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动静,那小雨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 沈宝珠和迎秋顺势换上了在成衣铺买的男装,随即踏出了铺子。 见那对卖柿子的祖孙两人还在原地,沈宝珠当即掏出了一两碎银子,塞给了老伯。 那老伯抬头望去,突然意识过来了些什么,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沈宝珠就将食指抵在了自己唇前,“嘘”了一声。 等人收下了银子,沈宝珠才带着迎秋光明正大地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她刚刚带着几人逛街的时候便已经勘探过地形,这条街道距离城门不过半刻钟的路程。 说不准等曾管事过来,她们早已经出了城门。 果不其然,沈宝珠主仆俩顺利地出了城门。 只是官道是不能走了,两人只能走小路,且走的还一直都是那种灌木丛茂密,能够顺利遮掩身形的小路。 两人变这么走了两天两夜,顺利到达了拥有港口的一处城镇。 沈宝珠随意捏造了一个寻亲的身份,便登上了商家私船。 船舱里,迎秋询问沈宝珠:“姑娘,我们为何还要回扬州?那周公子不是也知晓您是扬州府的人吗?万一叫他们的人寻到了可怎么办?” 沈宝珠透过船轩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眼中却带着无比的思念。 “没事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如今咱们离开都已经快有一年半了,我也想回家了。” 听到这话,迎秋也不再多问,毕竟就连她自己,也经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扬州的一草一木,一食一饭。 “呕。”沈宝珠干呕了一声。 迎秋脸上的表情当即变得担忧了起来,一边倒了杯清水递给沈宝珠,一边用手顺着沈宝珠的背脊。 “姑娘,这两日你都没有好好用饭,再这么下去可不行,才两日的光景就又瘦了那么多。 姑娘多少吃些吧,就当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这就去船上的灶房托人做些吃的。” 沈宝珠没有拒绝,只是道:“这船摇摇晃晃的,我实在是吃不下别的,你让人熬些白粥来就是了。” “嗳,晓得了。” 不一会儿,迎秋便带着个小托盘走了进来,上面不仅熬了一小锅白粥,还带了两个小碟子的咸菜。 迎秋:“姑娘,粥来了,快来吃些吧。” 沈宝珠坐到桌前,就见迎秋将东西一样一样摆到桌上。 一锅散发着米香气的白粥,一碟腌黄瓜还有两个鸭蛋。 迎秋:“我想着姑娘光喝粥怕是不够,便问了灶房里的灶娘有什么可以别的小菜可以下饭,便要来了这一小碟腌黄瓜,还有这咸鸭蛋。 听那灶娘说,她也是从扬州来的,还是高邮的呢,离咱们家也不远,听说这腌咸鸭蛋的本事可是从她们祖上传下来的,别人吃了一个不够还想吃嘞。 我想着姑娘也许久没有吃过咸鸭蛋了,便厚着面皮朝她讨来了两个,姑娘且尝尝这味道有没有她嘴里说的那么好。” 沈宝珠笑了笑,道:“你也坐下跟我一起吃吧,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不用再跟在京城里那般讲究。” 迎秋嘿嘿一笑,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沈宝珠身旁。 她本就拿了两个小碗,打的就是这个心思。 掀开锅盖,迎秋舀了两碗白粥,随即将第一碗放到了沈宝珠跟前。 随后又拿起其中个头比较大的鸭蛋,敲碎底部之后又放在桌上揉了揉,直到将外面那层蛋壳揉碎,又剥掉了顶上的那一层蛋壳,露出那白嫩的蛋白,这才递给了沈宝珠。 沈宝珠也不客气,直接接了过来,拿起筷子干脆利落地就撬开了上头的蛋白。 油滋滋的金色黄油便从这蛋黄处溢了出来,同时还散发出一股子丰腴的香味,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自从怀孕以来,一直都没有好好吃饭的沈宝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么长时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想要吃饭的欲望。 她夹下一块蛋白和蛋黄放进嘴里,咸鲜的蛋白和油润细腻的蛋黄在她的口腔中相辅相成,竟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融合感。 再喝上两口米香味十足白粥,只觉得像是下过了一场春雨,整个人的心灵都被洗涤干净。 沈宝珠要夹起来一条腌黄瓜轻轻咬了一口,只是这腌黄瓜就没有这咸鸭蛋那般让人惊艳。 腌制的方法不太对,这腌黄瓜有些微微发苦,但也还算得上是清爽可口。 沈宝珠就着这腌黄瓜和一个咸鸭蛋,将一碗粥吃了个干干净净。 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些。 迎秋见自家姑娘喜欢这咸鸭蛋,心中暗暗下了决定,准备再去找那灶娘买一些。 航行的日子不过五日,商户私船便到了松江府。 沈宝珠同迎秋一起下了船,采买了一些必须用品后,迎秋又找了一辆驴车,护送他们出城。 另一头,瑞王因为太子的不断出击而损失了好几员大将,连日来的失败让他不由得脾气大长,就连周行己也挨了不少的责骂。 周行己烦躁之余,又得知了沈宝珠逃离的消息。 只能一边派人去找,一边解决瑞王给他留下的烂摊子。 然而很快他就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说是裴家大公子不知为何,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外出,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周行己的眉头瞬间皱起,难道说被他发现沈宝珠还没死? 可他自认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绝不可能露出任何马脚才是。 周行己的心沉了下去,道:“总之一定要尽快找到沈宝珠,绝不能让她被其他人发现。” 其中一个手下闻言,没忍住开口道:“头,这沈宝珠同瑞王殿下的大业有什么关系吗,为何一直让我等关照沈宝珠?又是暗中保护,又是护送人离开的,咱们有必要对一个无关小娘子像这般上心吗?还是说头喜欢上了她,只是想要满足自己的私欲?” 这道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寂静了下来。 周行己沉郁片刻,道:“这沈宝珠同裴大公子的关系匪浅,而这裴晏辞又是太子的得力干将,太子一向重情重义,若是我们能够拿捏住这沈宝珠,说不准就将裴晏辞收入手中,顺势影响到太子也说不定。 如今太子气势正盛,我们需要能够打压他气焰的工具,我觉着这沈宝珠就很是不错。” 得到了周行己的回答,那人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幸好我多问了这一句,不然其余兄弟还跟我一样以为头你是喜欢上这姑娘了,以权谋私呢。” 周行己藏在暗处的手握成了拳:“此事隐秘,也不知能不能成,所以我就没有对瑞王殿下提起,你们也暂且帮我保密,等成事之后再邀功也不迟。” “是。” 第63章 清水巷 因为距离京城已有千里之远,又顾忌这着有身孕的沈宝珠,沈宝珠同迎秋一路上放缓了速度。 大约过了半月的时间,两人才到达了扬州的地界。 为了不被沈家人认出来,二人特地在扬州一个名为落霞镇的偏僻镇子落了脚。 沈宝珠为了摒弃过去,跟了她小娘的姓,改叫方宝珠,迎秋也跟着姓了方,往后便与沈宝珠以姐妹相称。 沈宝珠扮作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家中薄产被族中的叔父尽数分割,那群恶人又想要强占她,这才带着自己的妹子逃了出来。 那牙人听闻这姐妹俩身世凄苦,怜惜沈宝珠没了男人又有了身孕,当即一拍胸脯答应帮她们赁一处好住处。 不过几天的时间,那牙人王婆子就找上了两人,说是寻到了南城清水巷的一处小院。 沈宝珠和迎秋两人跟随王婆子去实地查看了一番,觉得那院子环境清幽,租赁价格也适中,便定了下来。 当日便直接搬了进来。 迎秋还顺势向王婆子打探了一番。 清水巷里头住了四户人家,住在她们对面的那户冯姓人家是巷子里头地位最高的,屋子也是他们清水巷里头占地面积最大的,却只住了冯素夫妻俩和冯母三人。 冯素前两年考中了秀才,听闻如今正在准备乡试,而冯娘子父亲则是镇里的教书先生,许是带上了点文人清高,冯娘子一向不爱跟巷子里头的人家来往。 住在她们旁边的一户姜姓人家只有祖孙两人,听闻也是前段时间才搬过来的,白日里孙子常去做苦力挣钱,老人便去街上摆摊卖些小玩意,勉强够生活。 还有一户人家在酒楼里做账房,日常生活开销很是大方。 最后一户,听闻全家都在大户人家里做工,平常不见人影,只偶尔回来两次。 沈宝珠和迎秋搬来清水巷初日,因为在行动时间上太过于匆忙,并没有跟大家打招呼。 到了第二日,沈宝珠特地带着迎秋上街去买了一些必需用品和食材。 等到了晚上,院子里头的人都回来了,沈宝珠才做了一大锅的蛋烘糕,香甜的气味瞬间就从这小院子里弥漫了出去。 对门的冯家自然也闻到了味道,冯婆子下意识感叹了一句:“对面在做什么,这味道恁香。” 冯素筷子一顿,昨日他从书院回来的时候刚巧碰到了搬家过来的沈宝珠和迎秋。 当时的迎秋正指使人将家具搬进屋子里,又担心这些工人毛手毛脚冲撞到她家姑娘,便搬了个凳子,先让她家姑娘坐在巷子外头。 夕阳落下,昏黄的余晖打在沈宝珠精致的脸上,宛转蛾眉,明眸善睐,柔和的光芒似乎给她增添了一层薄薄的光晕。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又为她增添了两分母性。 冯素只是瞟了一眼就立马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快步走进了院子。 如今听到他母亲的话,随口回了一句:“对面应该是新搬来的吧,先前也没有在这巷子里头见过。” 冯婆子点点头:“听说是搬来了一对姐妹,具体的俺也不知,等回头找机会再去打探打探。” 冯娘子听到这话,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她父亲是个举人,若不是看在冯素学问出众的份上,她是绝对不会嫁进这种破落户的。 虽然冯家落魄,但冯素对她还算照顾,冯娘子也不是不能忍受,可随着时间渐长,冯婆子越发不掩饰自己粗鄙的言语行为,总同那些街头巷尾爱嚼舌根的长舌妇顽在一块,平白落了自己的身份。 冯娘子也并不是没有开口劝说过,冯素一开始也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同他母亲提过,要低调行事,可每当这时,冯婆子便总是满地打滚,哭嚎控诉冯素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冯素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时间长了,冯素便也不愿掺和进去,冯素不管,冯娘子自然就更没有立场去说此事,只与冯婆子井水不犯河水。 冯婆子同冯素说着话,一阵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冯婆子当即起身去开门,一打开门,便见两个容貌出众的小娘子站在门口,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小娘子,王婆子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出众的容貌。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总之冯婆子就是觉得自家这小院子都被照得亮堂了不少。 尤其是在看到那姑娘手上端着一盆香甜的软糕时,冯婆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 扬着一张笑脸,道:“小娘子可有什么事?” 沈宝珠笑了笑,即便注意到了院子里头有人,视线也只看着眼前的冯婆子,道:“婆婆,我姓方,同我家妹妹刚搬来清水巷,昨日忙着搬家,没有来得及及时拜访,还请婆婆不要怪罪的好。 这是我刚做的一些蛋烘糕,婆婆尝尝合不合口味,往后就请婆婆多加照拂了。” 要知道这年头糖可值钱了,点心更是昂贵,她活了几十年,也就尝过过两三回,可甜可好吃了。 而沈宝珠送过来的点心香味比起她在点心铺子里闻到的味道更加香甜,想必一定是放了很多的糖。 想到这里,冯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方娘子太客气了,刚好咱们家正在吃饭呢,方娘子跟我们一起吃吧。” 沈宝珠却摇了摇头,道:“我们姐妹二人还要去其他人家里送糕点,就不在这儿叨扰婆婆家吃饭了,往后时日还长着呢,不急于这一时。” 冯婆子笑着称“是”。 于是接过了那蛋烘糕,又连忙招呼冯娘子去拿了自家的碗,将蛋烘糕倒进了自家的碗里,才笑吟吟地将碗递还给沈宝珠。 沈宝珠接过,又十分有礼数地道别之后,才转身离开。 等沈宝珠姐妹俩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冯婆子才笑着道:“那小娘子怎么长得跟个天仙似的,不对,要俺说,这天仙长得应该都没她好看。” 说完,冯婆子就随手拿起一块蛋烘糕放进嘴里,只吃了一口,她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 香甜柔软,绵密可口,虽然不是很甜,但意外的,冯婆子也觉得好吃。 冯婆子早年在地里扒食,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日日想的便是今年能不能丰收。 因此,庄稼人家都不太注意个人卫生问题,冯婆子的牙早些年便烂了好几颗,之前吃那点心的时候总是容易牙疼。 但这蛋烘糕松软可口,一口咬下去只觉得满足,竟丝毫不影响她的牙口。 冯婆子吃到最好吃的蛋烘糕,立马热情地招呼自己的儿子也吃。 至于冯娘子,她一向知道这个眼高于顶的儿媳妇看不上自己,一开始她还打着讨好冯娘子的想法,但时间久了,她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都已经嫁进她家里了,还装什么清高。 冯素吃了一块儿蛋烘糕之后,也难得地夸奖了一句:“好吃。” 思绪便又沉浸到了昨日他与沈宝珠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时也没有注意到坐在他身旁的娘子露出了不忿的情绪。 冯娘子见没有人招呼他吃点心,自己又拉不下脸来伸手,偏偏那蛋烘糕香甜的气味又止不住的往她鼻间涌来,气恼之下,便狠狠地甩下了碗筷,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 冯婆子见状,当即对着冯娘子的背影喊道:“别忘了今天该你洗碗了。” 气得冯娘子“砰”的一声将门砸上。 沈宝珠离开了冯家之后,又朝着在酒楼里当账房那户郝姓人家走去,对方不在家,只有他的娘子郝娘子和三个孩子在,见只有沈宝珠和迎秋两人,便邀请两人进院子里坐了会儿。 听闻沈宝珠讲述了可怜的身世之后,对方非但没有安慰,反倒处处显摆自己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丈夫出息,儿女双全,日子还过得十分富庶。 沈宝珠只是微笑着听着对方的炫耀,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告辞。 沈宝珠和迎秋一出院子,迎秋就忍不住对着沈宝珠开口道:“姑娘,这郝娘子未免也太过于嘚瑟了,明明知道咱们身世坎坷,还非要拉着咱们炫耀她家里的好处,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沈宝珠想着刚刚在郝家院子里的所见所闻,摇摇头道:“我倒并不这么认为,都说一个人越缺什么,便越是想要证明什么。 方才她一打开门出来,我便发现她的衣服被洗得发白,面容也不似寻常妇人那般红润,反倒是红中透白,看着有些发虚。即便她有心遮掩,但我还是发现她胸口和手臂处还隐约透着青紫和抓痕。 就连郝家那几三个孩子听他们母亲说起父亲的时候,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反倒是瑟缩害怕,想来他们一家过的也不太好。 最后,如今我们已经是姐妹了,你应该叫我姐姐,往后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容易被人发现。” 迎秋点点头,继续道:“姐姐,难道说那郝账房还会殴打自己娘子和孩子吗?” 沈宝珠:“我也只是猜测,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而且郝娘子分明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件事情才会多加掩盖,往后你也不要多嘴,只当是一般的街坊邻居处着便是了。” 迎秋点点头,表示知晓。 沈宝珠和迎秋两人又继续敲了敲那户在大户人家当差的人家,果不其然并没有任何人回应。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想到自家隔壁那户人家的人应当回来了,沈宝珠和迎秋便端着剩下所有蛋烘糕都朝着自家隔壁的院子走去。 只是沈宝珠刚刚伸出手准备敲门,就听到一道沙哑的声音从两人的身后传来。 “什么事?” 沈宝珠下意识转头,便看见一个高出他一个头,浑身散发着凶煞气息的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后,一道纵贯他左眉到右脸的一道疤痕像是一条蜈蚣般长长地盘踞在他的脸上。 或许是因为常时间做苦力,对方身上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雄性气息的味道。 沈宝珠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距离对方更近的迎秋更是惊叫出声。 沈宝珠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对着那少年露出了一抹浅笑:“你是姜陆吧?我们是刚刚搬到你们家旁边的邻居,我叫方宝珠,这是我妹妹方迎秋,我想着刚刚搬到清水巷,总要同街坊邻居们都要打个招呼,便自己在家做了一些蛋烘糕,给大家挨家挨户的送了过去,如今就剩你家了。” 说着,沈宝珠便把装满了蛋烘糕的盆子往他跟前一伸。 姜陆看着黄澄澄的蛋烘糕,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声音依旧十分冷沉:“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沈宝珠没有想到对方的态度竟然会如此冷淡,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样,一时之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直到姜陆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可以让开了吗?我要回去了。” 沈宝珠默默让开了道,看着姜陆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小院,随后“啪”的一声将门关了起来。 看这紧闭的大门,迎秋道:“姑娘,这蛋烘糕送不出去可怎么办?家里的那些已经够我们吃了,若是再加上这些,怕是吃不完要浪费。” 沈宝珠不由失笑,原本以为送点心这事儿还算顺利,没想到居然在姜家这儿吃了闭门羹。 沈宝珠:“既然人家不要,我们也不好强迫人家收下,反正如今我们已经住到了这清水巷子里,往后总归会有机会接触,也不急于这一时。 行了,已经很晚了,我们就先回去吧,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迎秋一向是以沈宝珠的想法为先,在听到了这话之后便点了点头,一边扶着她家沈宝珠一边道:“姐姐,我想吃鱼香茄子和红烧肉了,上次你做的那红烧肉真好吃,我觉得甚至比小娘做的味道更好。” 姜家小院。 姜陆一进院子便听到姜爷爷的声音从灶房里头传了出来:“小陆啊,外头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好像听到门口有说话的声音?” 姜陆:“爷爷,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没什么,就是隔壁班来了一对姐妹,在我们门口说话而已。” 听到这话,姜老爷子点点头:“怪不得我说今天巷子里怎么老传出动静。 今日我上街摆摊儿没多久,就碰到了一个富家少爷,他喜欢我编的竹蟋蟀,就直接都给我包圆儿了,我特地去市场买了条草鱼,今天做鱼吃。” 姜陆点点头,从井里打了两桶水洗了把脸,又把手上的污泥灰尘冲干净,便撩起袖子朝着灶房走去:“我来吧,爷爷。” 那露出的小臂上满是被刀剑划伤的疤痕,密密麻麻的,看得十分骇人。 第64章 找供货商 姜陆刚将最后炒好的菘菜端到桌上,就见姜老爷子正抬头朝着墙的另一边望去。 姜陆将碗筷分好,招呼道:“爷爷,您看什么呢?饭做好了,可以吃了。” 姜老爷子这才收回了目光,坐到了桌前,随口说了一句:“隔壁也不知做了什么菜,竟这么香。” 姜陆一愣,姜老爷子年纪大了,味觉和嗅觉都退化得十分严重,脾胃虚弱,食欲不振,若不是有自己看着,怕是姜老爷子也就随意对付几口就结束用餐。 可如今他竟然闻到了邻居院子里做的饭菜香味。 姜陆面上表情冷淡,给姜老爷子夹了一块红烧鱼,但视线却不自觉地朝着墙头看去。 下一秒,他也闻到了从旁边传来的浓郁香气,似乎要将人的馋虫都要勾出来一般。 姜陆喉头颤动,猛地夹了一筷子炒菘菜,就着米饭大口大口地吞咽了起来。 墙的另一面,迎秋和沈宝珠将饭菜从灶房里端出来,放到院子里的小方木桌上。 桌上摆满了菜品,有鱼有肉,有汤有点心,但大多数都是甜口的饭菜。 沈宝珠同迎秋是南边来的,嗜甜。 可京城靠北,北方寒凉,为了多储存脂肪能量,便更爱吃下饭的咸味。 在京城这一年多的时间,沈宝珠同迎秋适应了北方的气候,却总是适应不了北边的吃食,这才总是去灶房自己做东西吃。 如今回了故土,自然是要痛痛快快地敞开肚皮吃一顿。 迎秋埋头苦吃,沈宝珠则只夹了两筷子素菜细嚼慢咽。 等吃得有五分饱了,迎秋才开口道:“姐姐,这落霞镇偏僻,白日里咱们去街上的时候,都没有多少商铺和摊子,跟京城是根本没法比。” 沈宝珠却一转眼珠子,道:“清冷也好,跟咱们竞争的人也少。” 迎秋疑惑地看向沈宝珠,沈宝珠答道:“咱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带上的银钱不多,再加上一路上打点,如今也只剩下十几两银子了,若是再不想法子挣钱,怕是没几年就该去喝西北风了。 今日咱们也瞧过了,那些小摊贩大多都是卖一些饮子和山货,偶尔有些卖杂货的,倒是鲜少有卖吃食的。” 迎秋咽下嘴里的食物,道:“这个我知道,白日里听街边的小贩说了一嘴。这落霞镇有两个酒楼,一个叫百味斋,一个叫飘香阁,因两家酒楼位置相对,便成了对家,为了吸引食客不断出奇招,时间久而久之,这两家酒楼都有了不小的名气,听闻县令都爱去这两家吃饭呢。” 沈宝珠:“咱们不与酒楼相争,只在街边支个小摊,做些小买卖,足以维持生计便可。” 迎秋点点头,见沈宝珠不吃,便伸手拿起碗,给沈宝珠舀了一碗冬瓜排骨汤,道:“姐姐,多吃点。” 沈宝珠笑着接了过来:“我吃不下,你多吃点,别浪费了。” 一顿饭吃完,还剩下许多,迎秋都收了起来,准备留下明日吃,好在这段时日天气转凉,食物多放两天也无妨。 明月高照,沈宝珠躺在坚硬的床榻上,心中却十分安定。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带上了温柔的浅笑。 往后,你就是我沈宝珠一个人的孩子,一定要平安健康地出生啊。 翌日,沈宝珠便带着迎秋去集市,准备寻个能长时间供量又价格低廉的蔬菜农户。 落霞镇就一个市集,镇子上的人若要买什么东西,都会往这儿来。 其中一个留着八字胡,贼眉鼠眼,身材矮小的男子见沈宝珠容貌出众,穿着虽不精致,但那布料一看就是顶顶好的,再加上她浑身气质不凡,便主动上前说话。 得知了沈宝珠的意图,那男子当即眼珠子一转,道:“不知这位娘子每日需要多少数目的时蔬?” 沈宝珠:“还未定下具体数目,但加起来总归不会少于百斤,若是后头生意好,说不准会再多买些。” 男子一听沈宝珠是个要百斤蔬菜的大主顾,眼中闪烁的光芒更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开口道:“娘子不如瞧瞧我们家的菜,我家是城外刘家村的,家里种了不少菜,您若是要,我明日便给您带过来。” 沈宝珠也没有一口答应,只又问道:“价格如何算?” 男子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故意道:“娘子也知道,咱们是庄稼地里讨食的,下地也辛苦,难得能碰上像娘子这样的大主顾,若是姑娘愿意定下,咱们就便宜些,菘菜一斤五文,白冬瓜一斤三文可好。” 沈宝珠立马拧眉,这价格有些不对吧。 正欲开口拒绝,一道低哑的男声便从沈宝珠身后传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沈宝珠和迎秋齐齐回头,就见那姜陆正站在两人几步开外,一双眸子却盯着那矮小男子,冰冷的视线让对方忍不住退后了两步。 尤其是那贯穿全脸的疤痕,看得那矮小男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沈宝珠没想到昨日对方刚拒绝她的示好,今日两人便撞上了,想到往后两家还要做许久的街坊邻里,沈宝珠便笑着将今日出门的目的告知了对方。 哪知姜陆闻言,再一次冷淡道:“别在市集买,我知道一处更好的地方,跟我走。”说完,就转身离开,丝毫没有要等沈宝珠姐妹俩的意思。 不知为何,虽然姜陆浑身的气势凌厉,满身煞气,但沈宝珠总觉得对方没有恶意。 笑着跟那矮小男子说了声抱歉,沈宝珠就带着迎秋跟上了姜陆。 那矮小男子见到嘴的鸭子飞了,懊恼不已,心中直骂姜陆坏了他的好事。 沈宝珠和迎秋小跑着才跟上了姜陆,落后姜陆一两步,见他浑身脏污,满手污泥,想来是刚做完苦力。 沈宝珠只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问道:“姜、姜小郎,你方才说有更好的地方进菜,我能问一下是在哪处吗?” 可沈宝珠等了许久,姜陆都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沈宝珠也不再多问,只迎秋暗中跟沈宝珠使了两个眼神,都被沈宝珠安抚了下去。 直到姜陆喊了一辆驴车,带她们出了城,一路来到了一处偏远的村落。 第65章 准备完毕 距离落霞镇十几里外,姜陆带着沈宝珠和迎秋站在村口,村口一处巨石上还刻着“刘家村”三个字。 迎秋一看见这三个字,立马就惊呼道:“刚刚那个男子边说自己是刘家村的人,不会是这个刘家村吧。” 这时,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姜陆终于开了金口。 “刚刚那男子叫刘大,因为总在村子里偷鸡摸狗,便被刘家村的人赶了出来,进了落霞镇后自己摆了个杂货摊,专门坑骗外乡人,高价售卖物品。那菘菜一斤不过两文钱,白冬瓜更是三文钱能买下一整个。 你二人刚刚在落霞镇落脚,他觉得你们面生,这才想行骗。” 迎秋闻言,立马忿忿不平:“他这般骗人,不怕我们毁约吗?” 姜陆瞥了迎秋一眼,淡淡道:“他只需要保证你们这两日不接触别的农户,等到你们与他立下契书,自然是有了他的道理,凭着契书,即便是到了官府,也无法扭转乾坤,就算你们不愿,也只能按照契书所立下的条例行事。” 听到这话,迎秋更是深刻意识到了刚才那男子的险恶用心。 沈宝珠询问:“那姜小郎为何要带我们来这刘家村?” 姜陆:“这刘家村距离镇子最远,又因为靠近山林,多有野兽出没,不少人都死于野兽之口,且刘家村耕地不多,许多青壮年留在家中反而无事可做,便都去了镇子里卖力气找活干。 时间一长,这刘家村里便多是老幼妇孺,年纪大力有不逮,儿女又不在身边,只能靠种菜到周边贱卖,以此为生。 若是你愿意买他们的蔬菜,想来他们也不必经历风吹雨打,到处谋求生活了。” 听到这话,沈宝珠朝着姜陆望去,虽然那张脸依然可怖,但不知为何,沈宝珠却从上头看出了一种悲天悯人的温良。 沈宝珠笑笑:“你带我们进村看看吧,若是他们种得不好,我可不要。” 姜陆带着沈宝珠迎秋进了村落,刘家村偏僻,往来的都是熟人,陡然见到生人,立马就有人跑去族里报信。 没一会儿,几个满脸白色胡髯的银发老人便走了出来。 为首的老人一看见姜陆,便热情地迎了上去:“恩公来了!” 姜陆没准备跟他叙旧,只将沈宝珠的来意告知对方。 老人大喜,当即将自己村子里种的蔬菜拣了上来,什么洋番芋、白冬瓜、菘菜、白萝卜、菜花等等七八种蔬菜。 且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用心照料,每一个的品相都很好。 沈宝珠当即跟刘家村定下了契约,让他们七天后各送二十斤蔬菜到清水巷来。 等老人颤颤巍巍地签下名字,沈宝珠就先付了一部分银钱,随后道:“剩下的等你们将东西送来,我若是瞧着没什么问题,便结剩下的钱。” 老人捏着热乎乎的银钱,忙不迭地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离开了刘家村,沈宝珠又要去找个肉摊,随口问了姜陆一句,姜陆便带着她来到了城外的一处小型宰猪场。 姜陆轻车熟路地同宰猪工打了个招呼,便带着沈宝珠找到了宰猪场的管事,以每斤八文的折扣价格拿下了猪肉。 沈宝珠预定了五十斤猪肉,本想让人等七日后送进城来,但宰猪场的管事却拒绝了沈宝珠的提议,说是宰猪场繁忙,没有时间。 沈宝珠只好作罢,倒是姜陆开口:“往后我帮你送吧,刘家村的蔬菜我也可以帮你运进城里,你只要每日付我工钱就好。” 姜陆本就帮了沈宝珠大忙,她哪里有不应的道理,约定好沈宝珠每日付给姜陆二十文的运输费。 回了城里,沈宝珠又去了铁匠铺,跟铁匠表明了自己想要的推车款式。 铁匠原本不想做这般麻烦的款式,但耐不住沈宝珠给了十分可观的报酬,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并让沈宝珠五日后来取。 因为忙了一天,沈宝珠和迎秋回了家后也没开火,加热了一下昨日剩下的冷菜冷饭,填饱了肚子,便直接上床睡觉。 翌日,沈宝珠想到姜陆帮了自己那么大的忙,便上街买了不少食材。 还不等天暗下来,沈宝珠就开始开火做饭。 除了沈宝珠之前就做过的菜,沈宝珠还做了东坡豆腐、黄金鸡。 沈宝珠将豆腐切成长方块,撒点盐和面粉,放入油锅中炸成金黄色,捞出后,又在锅中放入少量油,并且放入葱姜料酒等,炒出香味后,放入豆腐、香菇、冬笋和火腿煨焖,等到汤汁收干,便可起锅盛出。 随后,沈宝珠将买的鸡拿出来,将上头的鸡毛全部褪干净后,加入麻油等调料,烹煮一段时间后,再放入葱和花椒,等鸡肉烧熟之后,切成丁便可以食用。 沈宝珠这一边做菜做得正高兴,哪里知道巷子里其他几户人家可是受了大罪。 对门的冯婆子更是打开院门,猛吸了一口香气,才收回脑袋对着自家儿子儿媳道:“这味道可比前两天的更香呢,也不知道对门做得恁菜,可馋死我老婆子了。” 郝家院子,三个孩子都扒在门口,透过门缝闻香气,郝娘子心酸,她家那口子虽然在酒楼当账房,但是却十分好赌,不仅将自己的月钱输个精光,还将她的嫁妆都掏空了。 三个孩子生下来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如今最大的都八岁了,看起来却只是五六岁的模样。 郝娘子也心疼几个孩子,将藏了好几日的白馍拿出来,掰成好几块,分给三个孩子。 看着三个孩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又看着孩子身上的青紫伤痕。 郝娘子心里暗想,希望郝富能在外头多呆几日,别老回家。 因为有迎秋帮忙打下手,沈宝珠很快便将饭菜烧好了。 瞧着日头差不多了,沈宝珠便分了一半的饭菜,端到了隔壁门口。 沈宝珠敲门,不一会儿,门就打开了。 不是姜陆开的门,而是一个精瘦矮小的老爷子。 沈宝珠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当即扬起了笑容,道:“姜爷爷好。” 第66章 找人帮忙 晚间,姜陆一回小院,就看到了自家小桌上多出来的几道菜,看着与桌上其他寡淡的菜形成对比的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姜陆微微皱了皱眉。 还不等他开口,姜老爷子便笑着对他招手:“小陆,快来,方才隔壁那两个姑娘,说是你帮了她们大忙,特意做了这些菜来感谢。” 姜陆沉声道:“爷爷,不要随便接受别人送来的东西,万一有人不安好心怎么办。” 姜老爷子闻言,一愣,道:“应当不会吧,我瞧着那两个小姑娘看着还挺面善的。” 但是看到姜陆那不赞同的眼神,姜老爷子有些心虚,下意识放低了声音:“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姜陆有些无奈,姜老爷子是个好人,否则也不会在路边救了濒死的他。 就是他这耳根子实在太软,对任何人都没有防备心理,实在是让人头疼。 见姜陆叹气,姜老爷子有些手足无措,道:“要不把这几盘菜给隔壁送回去吧。” 姜陆:“不用,既然都送来了,就吃了吧,只是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姜老爷子连忙答应了下来:“嗳嗳,晓得了。” 只是第二日,沈宝珠和迎秋准备去镇上逛逛的时候,便看见了放在她们门前的三条鱼和被洗得发亮的碗盘。 沈宝珠笑笑,便让迎秋收进了灶房。 五日后,沈宝珠去找铁匠,铁匠见沈宝珠来了,带着她去了后头的小院。 只见一辆崭新的推车出现在沈宝珠眼前。 餐车中部被分成了十二个小格,可以用来放置做好的菜品,小格子上头还有盖子,可以避免被尘土沾染,小格子底下,铁匠还根据沈宝珠的描述,做了一个保温的装置。 虽然铁匠对于这个装置能不能保温还持有保留意见,但既然沈宝珠提了出来,那他便予她做就是了。 上头则装了一顶篷,平常可以用来遮风挡雨,底部也给沈宝珠留出了空间,可以给用来放置桶装的汤汤水水。 倒是两个轮子都是木制的,沈宝珠有些担忧,上前试着推了推。 “这餐车结实吗?不会散架吧。” 铁匠当即信心满满道:“要说这落霞镇上哪家铁匠铺的手艺最好,那肯定就是我家了,娘子你就放心用,要是质量不好坏了就来寻我,银钱我全部退还给你。” 有了铁匠的保证,沈宝珠这才放下了心来,将剩下的银钱给结了。 两日后,姜陆也将蔬菜和猪肉如数运到了清水巷。 动静那么大,清水巷里头的人家也都听到了,纷纷打开院门看着姜陆将一车车食材运进院子。 冯婆子一向好事,见沈宝珠在外头帮忙,立马问道:“方娘子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啊?这一时半会儿的可吃不完吧,虽然如今天冷了,可这菜可不好久放啊。” 沈宝珠对着冯婆子笑笑:“婆婆不用担心,我是想着我跟我妹子两个人生活,一直坐吃山空也不好,刚好我做饭手艺还算可以,便想着自己做点小买卖。” 冯婆子了然,毕竟这段时间沈宝珠每天一开火,就香得不行,日日闻着肉味,冯婆子也没忍住去买了肉,可自家做出来的味道就是和对面的有差距。 冯婆子心里不得劲,还在暗中腹诽对面一个寡妇哪来的那么多钱天天买肉,一点不会做人家。 如今听到对方准备做生意,那到时候她是不是也可以占占便宜。 冯婆子当即笑得露出一口烂牙,道:“那行,到时候你告诉老婆子在哪儿做生意,到时候老婆子也好带人去给你捧捧场。” 沈宝珠笑着应了下来。 郝娘子虽然没有说话,但一双眼睛却盯着那一推车的蔬菜和猪肉,站在她身后的三个孩子眼神中也露出渴望,虽然年纪还小,但他们已经知道那些是能够变成美味饭菜的食材。 郝娘子看了一小会儿便关上了门,感觉到浑身上下传来的刺痛,眼中满是愤恨。 昨夜郝富半夜醉酒回家,向她讨要银钱,可剩下的钱要维持全家开销,她自然不肯给,哪知郝富这畜生将她打了一顿,不仅抢走了家中仅剩的钱,甚至连她偷偷攒下的五十文钱也没放过。 这个牲口,怎么就不死在外头呢! 若是没有他,就算她带着三个孩子一定也能过得很好。 姜陆将食材全部运进沈宝珠她们的院子里,原本也不算大的院子瞬间变得更加狭小了。 沈宝珠多给了姜陆三十文钱,姜陆原本想拒绝,沈宝珠却道:“你莫急着拒绝,我买了这么多东西,租这几辆车运送肯定也要花钱,若是往后生意好,指不定往后要经常麻烦你,就当是往后请你帮忙的花费了。” 听到了这话,姜陆这才收下了钱。 他做一天苦工也才四五十文的工钱,如今只是跑了一趟,沈宝珠竟然给了他五十文。 自从失忆以来,除了姜老爷子,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善意了。 看着手掌中的那串钱币,姜陆默默握紧了拳头,选择接受这份好意。 沈宝珠见他站在院子里发呆,道:“刚好我这儿活比较多,姜小郎愿不愿意留下帮忙,就是洗洗菜切切肉之类的,看着轻松但也十分辛苦,一天二十文,还包饭哦。” 姜陆将手中的钱币收了起来,当即卷起袖子,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说就是,不需要给钱。” 沈宝珠决定中午便去摆摊,于是上午的时间是争分夺秒的紧张,只有两个人打下手怕是不够。 于是又去对门敲了敲,开门的是冯娘子,冯娘子孤高,不愿同院子里的人交往,但也不会伸手打笑脸人。 沈宝珠顺利地从冯娘子口中得知冯婆子去找她那群老姐妹吃茶去了,跟冯娘子道了谢,沈宝珠便离开了冯家门口。 沈宝珠随即又朝着旁边看去,犹豫了片刻,还是朝着郝家走去。 敲了敲门,好一会儿,郝娘子才打开了一条门缝。 自从怀孕以来,沈宝珠的嗅觉十分敏感,她闻到了一股子极其浓厚的药油味,沈宝珠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郝娘子见是沈宝珠,扯了扯嘴角,道:“是方娘子啊,有什么事情吗?” 沈宝珠便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郝娘子闻言,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但是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立马将眼中喜悦的神色压了下去。 装作寻常道:“大家都是街坊邻里的,方娘子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待我收拾收拾就过来。” 沈宝珠笑着感谢:“那就多谢郝娘子了。” 第67章 摆摊 郝娘子换了身干活专用的粗布衣服,又跟三个孩子嘱咐了一声,确认门关紧了这才出门。 一踏进沈宝珠的屋子,就看见了成堆的食材和正在忙活的迎秋和姜陆两人。 虽然姜陆年纪不大,但郝娘子总是有些害怕他,便走到了迎秋身旁:“方小娘子,我来帮忙了,需要我做些什么。” 迎秋听到郝娘子的话,当即抬头对着郝娘子道:“郝娘子来了,叫我迎秋就行,不用那么客气,先将这些洋番芋去皮切块,再清洗这些菘菜……活儿有些多,麻烦郝娘子了。” 郝娘子也不可以,当即从旁边搬了个小木凳坐到了迎秋身边,干脆利落地干起了活,还对着迎秋道:“不必那么客气,叫我娟娘就好。说起来,你姐姐做饭可真香,我想这几日咱们清水巷的这几户人家定不好过,都被香得咽不下饭呢。” 迎秋当即换上了骄傲的表情,道:“那当然了,我姐姐自小做饭就好吃,明明是一样的食材和做法,人家偏偏就做不出我姐姐那个味道。” 郝娘子有意恭维,迎秋又单纯没有防备,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在灶房里炼猪油的沈宝珠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微微一笑。 郝娘子手脚利落,姜陆也不说话埋头做事,倒是迎秋速度慢了些,当即也收了话头,专心做事。 许是三人都十分努力,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将这些蔬菜都收拾好了。 三人将几个装着食材的大木盆都搬进灶房,沈宝珠又道:“姜小郎,能麻烦你帮我把猪肉分解一下吗?你力气大,切肉更快些。” 姜陆点头,就拿着刀朝着院子走去。 沈宝珠将自己头发用布包起来,又用襻膊将袖子固定在臂弯处,便开始下厨。 郝娘子本想离开,毕竟人家要靠这买卖过活,必定是有自己的秘方,若是叫方娘子姐妹俩觉得自己想投秘方,不再让她来帮忙了可怎么好。 这么想着,郝娘子便准备离开灶房,可刚走了一步,沈宝珠的声音便在灶房里响起:“迎秋,将调料拿来,郝娘子,麻烦你将切好块的洋番芋拿来。” 郝娘子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嗳,这就来。” 三人在灶房里有条不紊地忙活着,没一会儿,便将六个素菜做了出来。 等姜陆将猪肉分好,沈宝珠就按照自己想好的荤菜,将猪肉切成块或切成丝,又在迎秋和郝娘子的帮助下完成了六道荤菜。 最后,又做了一道冬瓜肉丸汤。 近距离闻到香味,在院子里帮忙打扫狼藉的姜陆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郝娘子全程围观沈宝珠做饭,发现对方做菜确实没什么秘方,但不知为何,做出来的味道的确异常好吃。 沈宝珠还夹了一块红烧肉给她,那鲜甜丰腴的味道让她恨不得将舌头都吞进去。 沈宝珠留了一部分待会儿分给郝娘子和姜陆,随后将剩下的菜都放置在木盆里,装进推车适配的小格子里。 迎秋还将她们蒸的两锅饭都盛到了木桶里。 见郝娘子和姜陆准备告辞,沈宝珠给了迎秋一个眼神,迎秋立马意会,将早就准备好的工钱交给了两人。 沈宝也将装满了肉菜的汤碗递给两人。 郝娘子见一盘都是肉菜,当即就想要拒绝,哪知沈宝珠却强硬地塞到了两人的手中,还道:“往常咱们都吃惯了素食,今日就多吃点肉润润嘴,今日是咱们第一日开张,我才大方些,往后可就没这机会了。” 听到这话,郝娘子才接了过来。 目送沈宝珠和迎秋推着推车消失在清水巷巷口,郝娘子和姜陆才转身离开。 郝娘子原本还想向姜陆多问些关于方家姐妹俩的事情,但是见姜陆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进了院子,郝娘子这才作罢。 郝娘子端着一汤碗的肉回了自家院子,三个孩子听到推门声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见是郝娘子,当即就围了上去。 “娘,你手上拿了什么啊?好香啊。” “娘,我可以吃吗?我好想吃。” 郝娘子笑了笑,道:“等一等,待会儿就能吃了。” 说完,郝娘子就走进了自家灶房,将六个肉菜分到了两个碗中。 沈宝珠给的量许多,就算是分成了六个碗,也都装满了。 要知道如今一斤猪肉十二文,这一汤碗肉的价钱可比她今天得的二十文工钱造价都要高。 看着都冒尖了的碗,郝娘子对沈宝珠更加感激,这些肉够他们母子四人吃好久了。 将剩下五碗肉锁进橱柜之后,郝娘子便端起那碗红烧肉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直舍不得吃的白馍。 三个孩子见状,年纪最大的姐姐郝招娣立马起身去灶房里洗了四个碗和四双筷子。 随后递给了母亲和几个弟妹。 郝娘子笑了笑,给三个孩子一人夹了一块红烧肉,又将白馍分成了四块,道:“行了,快吃吧。” 三个孩子当即狼吞虎咽了起来。 郝招娣吃了一块肉之后,便没有再动筷子,只是用白馍沾肉汤,埋头苦吃。 郝娘子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给郝招娣又夹了几块好肉。 郝招娣抬头望去,就听郝娘子道:“肉够吃,不用省给弟弟们,你也多吃些。” 郝招娣只觉得眼眶发热,低低“嗯”了一声,便开始一边流泪,一边吃肉。 另一头,沈宝珠和迎秋推着推车一路来到了苦力做工的北城。 因为沈宝珠这推车奇形怪状,一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沈宝珠和迎秋也没有在意,只找了一处没人的空地停下。 随后将一个个盖头掀开,一股子霸道的香气瞬间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沈宝珠不远处一个做汤饼生意的男子见沈宝珠长得好看,却是同他们来抢生意的,且那菜色丰富,香气扑鼻,就连他都有些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当即对着身边的同行不屑道:“什么好人家的女子会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瞧那模样长得就不正经,说不准上去勾搭勾搭便对你敞开腿了呢,哈哈哈。” “我看也是,要不你去试试。” 一群人瞬间笑作一团。 第68章 开张大吉 沈宝珠不是没有听到对面的人在说的话,可她却懒得同这群人争辩,倒是迎秋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迎秋:“姐姐,这群人欺人太甚,咱们今日才第一次来这处呢,他们便这般出声侮辱,倒显得咱们不干不净了起来。姐姐,你就不气吗?” 沈宝珠将放在底层的汤桶搬了上来,道:“气啊,可是生气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帮我们多赚银钱,咱们是来挣钱的,又不是同这群摊主来斗气的,何必在他们身上浪费心力。 他们若是爱同长舌妇一般爱嚼舌根,那便让他们说去好了,反正造了口业的是他们,又不是咱们。 更何况嘴巴长在他们身上,难不成咱们还能实时管他们说了什么不成,何必自寻烦恼?” 说完这话,沈宝珠又弯腰准备去将那饭桶抱上来。 迎秋见状,眼疾手快地将那极重的饭桶给搬了上来。 沈宝珠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布头放到自个推车显眼的位置,那布上头赫然写着“免费送汤,米饭畅吃”。 对面的汤饼店的摊主看见这字,当即嗤笑了一声。 “要做生意还是得有真本事才行,总整些奇技淫巧的法子有什么用。” 沈宝珠和迎秋也没有理会,只将带来的小桌小凳一一摆好,迎接着客人的到来。 没过一会儿,到了正晌午的时刻,那些做劳工的苦力们都纷纷从不远处走了出来,朝着这边几个摊子涌来。 有几个苦力一见便是对面几个摊子的常客,直奔她们对面的几个摊头。 几人一坐下才发现汤饼摊子对面来了一对靓丽的姐妹花,瞧着也是做吃食买卖来的。 众人没太注意,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注意力,熟练地跟汤饼摊主买吃食。 见这些劳工们大多都只往自己熟悉的摊子去,沈宝珠暗中吩咐迎秋。 下一秒,迎秋就扯着嗓子大喊道:“大家伙儿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咱家刚开市,前三日做活动,一份荤菜九文,一份素菜两文,若是买一荤一素便只收十文,还送一碗冬瓜肉丸汤,大米饭更是无限畅吃,价格低廉,绝对童叟无欺啊。” 原本抬脚想要去买糕饼的人立马停住了脚步,走到沈宝珠她们的推车前,道:“这位娘子,若是买一荤一素可以减一文钱,那我们买两荤一素或一荤两素可还能减免?” 沈宝珠却摇摇头:“这位大哥,我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也挣不了什么钱,更何况我们可还送肉丸汤呢,就连米饭也是不限制的,您若是能吃,吃得下,我们也不会阻止你多盛饭。” 听到沈宝珠的意思,那人眼前一亮,问道:“往后只要到你这摊子上来吃,都能随便吃大米饭,还免费送一碗汤吗?” 沈宝珠点点头。 那人想到自己去买糕饼吃,两个手掌大小般的糕饼就要他十二文钱,还不一定能吃饱,倒不如尝尝这新支起来的小摊的手艺。 “那行,你让我瞧瞧你们摊子都有些什么菜。” 为了避免菜品凉掉所以盖上了盖子的沈宝珠再一次将盖子打开,一股子诱人的香气立马就在这条小街上传了开来。 甚至有些已经坐在别的摊头的苦力都伸长了脖子,想要往这儿看。 荤的有红烧肉、鱼香肉丝、排骨洋番芋炖豆角、白菜猪肉炖粉条、肉沫炖蛋、小炒肉。 素的有麻婆豆腐、花菜炒肉片、素烧萝卜、酸辣土豆丝、油焖茄子和干煸洋番芋。 看着琳琅满目,散发着香气的整整十二个格子,那人哪里看到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竟看呆了眼。 原本还在犹豫吃些什么的苦工见状,纷纷排到了那人的身后,还不断催促着:“快选快选,别耽误老子吃饭。” “就是,快点选,这香气恁霸道,香得人直流口水。” 排在最前头的那人咽了口口水,不是他选不出,实在是这小摊上的菜他大多都没见过,不知该如何选。 犹豫了半天,他最后选了看起来最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和最让他好奇的酸辣土豆丝。 沈宝珠也毫不手抖地给他打满了一大勺红烧肉和酸辣土豆丝儿。 迎秋早就在一旁等好了,等这人从沈宝珠手上接过饭盆,就将盛好还冒着热气的冬瓜肉丸汤递给了对方,还道:“装饭的桶在那边儿,你们自个儿盛,若是不够吃,自个儿去添。 只一点,绝对不许浪费,若是被我们发现有谁浪费粮食,下一次便不许再到我们摊子上吃饭。另外,若是有人恶意插队,一律赶出队伍,恕不接待!” 迎秋板起脸,扫视过在闹哄哄排队的一群人,竟还真叫她唬住了不少。 就在沈宝珠和迎秋有条不紊地给队伍打菜盛汤时,第一个食客,那叫朱大恒,人称朱大的中年男子望着碗里的饭菜。 迫不及待地就夹起了一块红烧肉往嘴里送。 只一秒,脸上便露出了异常享受的表情。 娘的,怎么这么好吃?!他往前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只觉得前头四十多年都是白活了。 那一抿就化的肥肉加上劲道的瘦肉,融合着浓重的酱香气,只一块儿就能将人送上美妙的境界。 朱大舍不得一口气将这么好吃的菜吃完,便转战酸辣土豆丝儿。 因为被切成了丝,朱大一时还没认出来,这就是他家常吃的洋番芋。 有了红烧肉的珠玉在前,朱大也没防备,夹了一大筷子土豆丝就放进了嘴里。 刚嚼了两下便觉得自己的口内像是有把火烧似的,火辣辣的疼。 朱大连忙喝了一口冬瓜肉丸汤,咸鲜顺滑的口感立马将那火烧喉咙似的辣压了下去。 朱大正准备起来质问沈宝珠,却发现对方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搭理自己。 想到对方做的红烧肉和冬瓜肉丸汤都那般好吃,可能只是这道菜没做好,下次不点就是了。 朱大心中暗想。 这么想着又高高兴兴地开始吃红烧肉。 在街对面儿别的摊子吃饭的人认出了朱大,问道:“朱大朱大,这饭菜味道如何?” 朱大哪里理会他,只顾着埋头苦吃,除了最后留在盘中的土豆丝儿,那大米饭和红烧肉竟是一点儿都没有留下。 吃完,朱大又去填了一碗饭,拌着冬瓜肉丸汤,肚子瞬间就暖乎了起来。 朱大满足地喟叹了一声,真他娘的好吃啊! 第69章 昏倒 大约半个多时辰的时间,沈宝珠她们推车上的菜便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毕竟这年头一斤肉都要十二文钱,能够在这种小摊上头吃到九文钱一份的荤菜,已经是他们占便宜了。 要知道他们这群苦力们寻常随便吃两个干巴的饼子都要七八文钱,自然都愿意多添两个钱来吃沈宝珠这热乎饭了。 更别提沈宝珠的厨艺这般出众,好吃到他们差点连自己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于是这群苦力离开的时候纷纷跟沈宝珠和迎秋打招呼,问她们明日还会不会来。 沈宝珠笑笑,答:“自然是来的,家里的食材还够我们做两天呢。” 得了满意的回答,这群苦力这才勾肩搭背,乐哈哈地离开。 而没有在沈宝珠她们摊子这边用饭的苦力也暗暗下定了心思,准备明日一定要来好好尝尝这摊头饭菜的味道如何。 要知道他们就在距离沈宝珠摊位几尺开外的地方吃汤饼,啃干巴饼子。 那摊子穿出的香味是一阵阵地往他们这边飘,香得不行,往日里觉得上南入口的汤饼瞬间就不香了,只觉得味同嚼蜡。 可就算是自己的吃食再寡淡,那也是花了钱的,自然不好浪费了去。 于是大部分人都囫囵吞枣地将自己的食物吃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免得被那浓郁的饭菜香气勾引。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沈宝珠和迎秋便开始着手收拾碗筷。 好几个碗里都有剩下的菜,无非都是麻婆豆腐、酸辣土豆丝和小炒肉。 迎秋:“姐姐,有剩菜。” 沈宝珠点头,道:“我知道,我们扬州府这一带的人不吃辣,想来那几个食客也是吃不了这辣味,这才剩下的。 我原本想着做一些味儿重的菜,好让他们下饭,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干活,倒是忘记了吃不了辣这件事情。” 迎秋:“姐姐,那我们明日还要做辣菜吗?” 沈宝珠犹豫了下,还是道道:“做。不过做一道就够了,且做少些,给想吃的人沾个味儿就好。” 两人一边商量着明天的菜单,一边手脚利落地收拾着桌上的残疾。 等到东西都收拾好,二人便推着推车往家的方向去。 因为饭菜和汤水都被清空,重量少了许多,所以走时更轻松了些。 望着沈宝珠和迎秋离开的背影,那汤饼摊主眼中满是嫉恨。 等回了清水巷,沈宝珠有些疲累地捶了捶自己的腰部,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了桌前。 迎秋见状,上前为沈宝珠按捏,心疼道:“姐姐,我们不若再招个人吧,你刚刚有了身孕,身子不宜太过疲惫,若是每日都忙成这样,你又要帮着烧饭,又要帮着打菜,我实在是怕你的身子撑不了多久。” 沈宝珠笑着拍了拍迎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道:“刚刚开市,肯定是要忙一些,不用担心我,看看咱们今日赚了多少钱。” 说着,沈宝珠将钱袋放倒,里头的银钱都“丁零当啷”地滚了出来。 迎娶被沈宝珠说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望着桌上一枚枚钱币,眼中的欢喜都快要溢出来了。 两人各分了一堆钱币清数,不一会儿便得出了结果,他们今日共赚了两千五百七十文钱,去除掉成本,大概净赚了一千五百多文。 若是日日能有这进项,说不准过不了多久她们就能够彻底在这落霞镇安家了。 然而沈宝珠刚刚放松了心情,便觉得小腹处传来一阵刺痛。 原本红润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撑着桌子,没多久,额头上便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迎秋心慌了一阵,但很快反映过来:“姐姐莫急,我这就去寻人帮忙。” 说完,迎秋便急匆匆地跑到了隔壁,猛敲大门:“姜小郎,姜小郎你在吗?” 可敲了许久都没有反应,倒是他家对门的郝娘子打开了门,看着满脸焦急的迎秋,郝娘子道:“好妹妹,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迎秋就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般,拉着郝娘子道:“娟娘姐姐,我家姐姐肚子疼得不行,你可知镇上最近的医馆在哪儿?” 郝娘子神色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转身对着在院子里玩耍的三个孩子嘱咐了两句,便关上门,跟着迎秋去了她们院子。 可以刚一踏进院子,两人便发现昏倒在了桌上的沈宝珠,郝娘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手贴了贴沈宝珠的额头,发现沈宝珠的额头竟凉得有些惊人。 心下当即有了计较,直接将人背到了背上,对着迎秋道:“跟我走。” 等沈宝珠再一次醒来,便听到一道痛心疾首的声音传来。 “你们若是再晚来一步,便是老朽也救不回这娘子肚子里的孩子。 这位娘子身子本就阴寒,难以有孕,既然如今上天得幸有了孩子,便该好好养着身子。 可我方才给她把脉,阴在于下,虚涩燥急,脉沉细无力,濡养无源。胎相不稳,这分明就是累出来的毛病。 怀胎前三月本就不稳,这小娘子若是铁了心地要落了这孩子,便使劲造去吧!” 迎秋听着老大夫的话,心中十分紧张,连忙道歉,摆低姿态询问该怎么办。 老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髯,一副十分自傲的语气:“好在你们碰到了医术高超又医德高尚的老朽,这样,我给你开一副药,回去早晚一副,连喝三日便可保下此胎。” 迎秋虽然觉得这老大夫有些不太庄重,但毕竟对方刚刚救回了自家姑娘,还是做出十分感激尊敬的模样。 迎秋亲眼瞧见的,那老大夫“唰唰唰”在她家姑娘身上落了几针。 她家姑娘那紧皱的眉头便松了开来,面色又重新恢复红润,完全不是方才被病痛折磨的模样。 赶忙接下老大夫写的方子,连连道谢,忙不迭地从怀中拿出银钱递给对方。 老大夫也不清点,接过之后往怀里一塞,便离开了屋子。 迎秋正查看着纸上所需要的药材,就听到她家姑娘嘤咛了一声。 迎秋赶忙上前将人搀扶起来:“姑娘,你醒啦。” 沈宝珠:“我怎么在这儿?” 迎秋一脸后怕:“姑娘您可别说了,方才你晕倒在咱们院子里了,还是郝娘子带咱们来的医馆,刚好半路途中又碰上了归家的姜小郎,两人一起合力将咱们送过来的。 方才大夫也说了,若是再晚一会儿,您肚子里的孩子怕是就保不住了,回去咱们该好好谢谢郝娘子和姜小郎。” 第70章 被针对 沈宝珠在迎秋的搀扶下一走出医馆,就看到牵着驴站在门口的姜陆。 迎秋连忙问:“怎么就姜小郎一人,娟娘姐姐呢?” 姜陆:“郝娘子担心家中三个孩子,便提前离开了。” 迎秋对着沈宝珠道:“那姐姐咱们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沈宝珠点点头。 姜陆又转头看了一眼沈宝珠,道:“我借了驴车。” 迎秋立马反应了过来,搀扶着沈宝珠坐上了驴车。 姜陆牵着驴在前头慢悠悠地走着。 没多久,三人就回到了清水巷。 姜陆没有在两人的院子里头多待,借口要去还驴车,便离开了。 沈宝珠在床榻上躺着,迎秋则去给她煎药。 不多久,迎秋就端着一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糊糊的药走了进来。 沈宝珠皱着眉头将药一饮而尽,正准备躺下继续休息一会儿,就听到迎秋的声音在床头响起。 “姐姐,要不然我们休息两天吧?刚才那老大夫说了,若是咱们想要保下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往后的日子你可不能再受劳累了,否则随时都有可能……” 迎秋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沈宝珠也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很难想象这里头已经孕育了一个孩子。 沉默了许久,沈宝珠摇了摇头。 迎秋见状不由得着急,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沈宝珠打断道:“咱们先前已经答应了今日的那群客人,明日必定会去那边儿摆摊,今儿刚答应下来,明日便不见人影,若连这点儿子诚信都没有,往后生意又该如何做下去。 更何况咱们的摊子才刚刚开张,对面本就有不少摊主虎视眈眈,明日若不去,他们还以为咱们真怕了他们。” 迎秋依旧不情愿道:“那咱们换个地方摆摊不成吗?” 沈宝珠:“东城都是富贵人家,看不上咱们这一摊小吃食。西城多酒楼,百味斋和飘香阁都在那儿,周围还多是茶坊,客人们都来西城了,放着好端端的酒楼不去,为何要来咱们摊子吃东西?南城倒是不错,离镇上的书院也近,可听闻那处的泼皮无赖也不少,咱们两个弱女子如何斗得过他们? 咱们摊子上做的菜本来量大管饱,走的便是一个薄利多销的路子,自然更适合苦力劳工多的北城。 如今正是咱们打响自己摊子名头的好时候,可不能错过了这个机会。” 见沈宝珠说的头头是道,迎秋也不免被说服了,只是面上仍旧担忧。 沈宝珠只能退一步道:“你晚些去敲门问问郝娘子和姜小郎君,他们是否愿意长时间来帮咱们做长工,若是愿意的话,工钱还是按照今日的价格给,若是愿意跟咱们去北城摆摊儿,便给他们一人多加十五文的工钱。这样既有人能帮咱们干活,我也能轻省一点儿,只在灶房烧烧菜。” 迎秋这才有了笑脸,道:“嗳,我待会儿就去寻他们,姐姐你好好休息。” 说完,迎秋就转身走出了屋子,还轻轻地带上了屋门。 或许这一日确实过于劳累,沈宝珠脑袋一沾上枕头,不久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睁开眼睛,便发现已经天光大亮,外头传来一阵动静。 沈宝珠推开门,就看见郝娘子和姜陆还有迎秋三人正在院子里头热火朝天地收拾食材。 迎秋见沈宝珠起了,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迹,一边朝着灶房走去,一边对着沈宝珠道:“姐姐,药已经给你熬好了,正在灶头上温着呢,我瞧你睡得沉,便没有叫你。” 沈宝珠跟在迎秋的身后一起走进了灶房,喝了药之后,沈宝珠便掀起袖子准备跟三人一起收拾。 迎秋却道:“姐姐说过的,往后只管烧菜的事,其余的事情便交给我跟娟娘姐姐还有姜小郎,姐姐教过我要说话算数,自己可不能犯这错。” 随后又将早晨自己特地做的瘦肉粥端到沈宝珠跟前,道:“我知道自己的手艺比不上姐姐,但姐姐多少也用上一些,一直空着肚皮可不好。” 见迎秋如今越发有自己的想法,甚至还敢管上她了,沈宝珠无奈笑笑,心中却是十分受用。 于是沈宝珠便坐在桌边安心喝粥,喝完一碗粥,沈宝珠只觉得胃里的暖意流淌至四肢,舒服极了。 院子里三人一阵忙活,没多久,便将食材处理了个干净,三人一起合力将食材搬进灶房。 沈宝珠则在迎秋和郝娘子的帮助下又做了八荤八素一汤。 做饭的过程中,能保住似乎想起来了些什么,对着迎秋嘱咐道:“迎秋,今日多蒸上两锅饭,昨日的饭蒸少了,好多人都没吃上第二碗。” “嗳,晓得了。”迎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回道。 等到饭菜全部都做完,几人便收拾收拾,往北城去。 沈宝珠原本还想力所能及的帮忙搬一些东西,可刚一伸手,姜陆便眼疾手快地搬了去。 郝娘子连忙道:“哎呦,方娘子,你可别动弹了,又跟昨日一样肚子疼可怎么好?” 沈宝珠这才作罢,安心跟在队伍后头。 四人刚一到那街,就发现昨日她们摆摊的地方被人给占了去。 而且占位置的不是旁人,正是昨日那汤饼摊的摊主。 而汤饼摊主原来摆摊儿的地方也放着桌椅,显然对方是故意想要占他们的地儿。 迎秋上前去跟他理论,那摊主却道:“这地儿难道是写你们的名字了吗,你们摆得,我就摆不得?更别说这条街巷是我们先来的,我们想摆哪儿就摆哪儿,用得着给你交代?” 迎秋被气得面色涨红:“是你们先来的又如何,我们没来的时候你不占这位置,我们来了之后又故意霸占,我看你就是嫉妒我跟我姐姐摊子的生意好,故意针对我们罢了。” 那摊主被迎秋拆穿,也不生气,只扬着一脸得意笑容:“就是故意针对你们,你们又待如何?” 这副嘴脸将迎秋和郝娘子气得不行。 倒是沈宝珠一脸淡然,道:“迎秋,不必相争,我们换个位置就是了。” 第71章 生意爆好 听到沈宝珠说这话,迎秋只觉得万分不解,明明是这小人占了他们的位置,为何还要她避让。 可她又不能不听沈宝珠的话,望着那汤饼摊主一脸“我赢了”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要气炸了。 四人又往前走了段路,距离其他摊子好一段距离,又进了一个小巷,才停了下来。 迎秋实在是按捺不住,询问沈宝珠:“姐姐,那处明明就是咱们的位置,是他强占了我们的位置,我们为何要避让?平白让他得意。” 沈宝珠却只淡淡地回了一句:“那处写咱们的名字了?” 迎秋一愣,摇了摇头。 沈宝珠:“那不就得了,那地上又没写咱们的名字,便不是咱们的地方,今日他想用,他便占了,明日张三李四想用,自然也可以占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迎秋依旧心有不甘:“可,可……” 沈宝珠笑了笑,摸了摸迎秋的后脑勺,道:“咱们做生意的,难免会碰上一些糟污事儿,但好在咱们卖吃食的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客人只会跟着咱们食物的味道走,说通俗点,那便是只要咱们摊子的菜品味道好,他们便会舍得付钱,即便那汤饼摊主占了咱们的位置又如何,你且等着看,今日咱们的生意一定比昨日更好。” 迎秋看着神采飞扬,自信满满的沈宝珠,不安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就连在一旁围观的郝娘子都不由得对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姜陆感叹道:“这方娘子可真不是一般人,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地,就连我都不由得被她说得浑身有了干劲。” 姜陆看着沈宝珠,似乎万般的艰难在她眼中都不是什么大事,轻而易举便能解决,眼中也闪烁起了奇异的光芒。 沈宝珠自然不是没有缘由便说出这般大话,她昨日仔细瞧过了,苦力们便是顺着这条道儿走到街上去买吃食的。 从表面上看,他们四人是被汤饼摊主赶到了这条偏僻的小巷子里。 可实际上,到底是谁得利,谁能说得清呢。 沈宝珠想到他们几人一早上都忙着收拾食材都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连忙先拾掇了几大盘饭菜塞给几人,道:“趁现在还没到晌午,赶紧用些,不然等待会儿忙起来,肚子饿了没力气可不行。” 郝娘子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到这话,主动地接过饭碗。 姜陆则将随身携带的小桌和木凳一一放置了下来。 四个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郝娘子尝了一口蒜苔炒肉,连忙就对沈宝珠竖起了大拇指:“方娘子这菜炒得可真好吃,有机会我也要跟方娘子偷学两手。” 而姜陆则吃得头也不抬,没一会儿便将一大碗饭给吃完了。 沈宝珠原本还想招呼他多吃点儿,就听到姜陆道:“有客人来了。” 只见一波波苦力从巷子口涌了进来,准备去自己常去的摊子用饭,毕竟干了一早上的活儿,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 可这群苦力刚刚走进巷口,就被一个小摊挡住了去路,几人抱怨了几句,原本想要越过摊子往前走去,就听到一道惊呼声响起。 “姜陆,你怎么在这儿?” 姜陆看像那个在摊前大呼小叫的黑皮小胖子,淡然道:“有人雇我帮忙。” 那黑皮小胖子这才了然道:“我说这两日怎么都没在陈监工手底下看见你,原来是有了更好的去处。” 姜陆懒得跟人扯闲,只道:“要不要在我们摊子上吃饭,菜色都很不错。” 黑皮小胖子来了兴趣,道:“行啊,让我瞧瞧有啥好吃的?” 姜陆将那些盖子一掀开,一股子霸道的香气瞬间在这小巷子里弥漫了开来。 原本还想要离去的众人瞬间就停下了脚步,纷纷转头朝着那摊位望去。 那黑皮小胖子从小就十分馋那一口吃的,否则生在平凡人家的他也不可能养出这一身的膘。 且那黑皮小胖子不仅能吃,而且非常会吃,大到这落霞镇里哪家酒楼的招牌菜最好吃,小到哪家摊子的饮子最好喝,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因此即便他每日都准时上工,但依旧攒不下什么银钱,原因便是他将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了这口吃的上。 黑皮小胖子见足足有十二道菜,甚至一旁的布头上还写了免费送汤,米饭畅吃这八个大字,当即对着姜陆询问道:“你这小摊儿上的饭菜怎么卖呀?” 迎秋将嘴里的最后一口饭菜咽下,收拾了碗筷,便快步走到了姜陆的身旁,对着那黑皮小胖子笑道:“咱们摊子一个荤菜九文,一个素菜两文,但若一荤一素一起买的话,便只要十文还送一碗汤和一碗白米饭,要是吃不饱,这米饭还能随便加。” 那黑皮小胖子当即点了三荤三素,付了三十文钱之后,便端着自己的菜坐到了位置上。 郝娘子也赶紧吃完来帮忙,打了三碗饭和三碗汤给黑皮小胖子送了过去。 众人原本还有些犹豫,但下一秒一到熟悉的声音变在巷口响了起来:“哎呦,你们这摊子原来摆到这儿来了,我还特意绕了近道去吃饭,没想到那汤饼摊主说你们搬走了,可叫我好一顿寻,原来就在这儿呀。” 说完,朱大便挤开了拥堵的人群,熟门熟路地走到摊子前,瞧了瞧这十二道菜,见没有昨天吃的那酸辣口的丝儿,不由开口问道:“你们昨天做的那酸辣丝儿还有不?昨天吃的那怪辣的,就没吃多少,但昨个儿晚上睡觉之前,偏偏又叫我想得心里发痒,还想着今天来再尝尝呢。” 迎秋笑道:“咱们摊子每天做的菜都不重复呢,您若是想吃的话便每天来咱们摊子吃饭,一定叫你吃上。” 朱大笑笑,也没一口答应,只道:“那行吧,今天就给我来这两道菜好了。”朱大指了指红烧排骨和韭菜炒蛋。 而这时第一个坐下吃饭的黑皮小胖子满足的发出了一声喟叹:“姜陆,你这摊子上的饭菜也太好吃了吧,你们往后都在这边摆摊吗?我一定天天都来捧场。” 众人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纷纷抱着尝个鲜的心态到他们摊子上吃饭。 可随着第一口饭菜入口,绝大部分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纷纷埋头干饭,吃的快的甚至都已经去盛了第二碗饭。 还有不少人点了一荤一素不够吃,要去多买了几份菜品。 沈宝珠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场景,嘴角勾起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第72章 生辰 就这么一连干了好几日,沈宝珠他们的单车也打出了名气,越来越多的人都到他们的小摊子上吃饭,人多到甚至连位置都坐不下,许多人都打了饭蹲着吃。 这两日更是赚得了不少的银钱,粗粗估计下来,竟然净赚了五千多文。 而给沈宝珠和迎秋帮工的娘子和姜陆两人也得了不少工钱,沈宝珠是个宽厚的性子,不仅给工钱大方,每日还会特地留一汤碗饭菜给两人,吃得姜老爷子和郝家那三个孩子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郝娘子心中感激沈宝珠和迎秋姐妹俩,干起活来自然是更加卖力。 因为跟姜陆熟悉了些,郝娘子更是提出将三个孩子让姜老爷子照顾,她来付钱,就是为了能够空出更多的精力给沈宝珠和迎秋忙活。 清水巷里一共就住了五户人家,除了有一户不常在这儿,剩下的几户竟日日都出入方娘子她们的小院儿。 这叫冯婆子心里极其不舒坦,就好像他们冯家被故意冷落了一样,日日都在饭桌上提起这事。 “你们说怪不怪,从前咱们班来着清水巷住的时候,那郝娘子一向对咱们不冷不淡的,如今倒是上赶着去讨好那姐妹俩。 还有新来的那祖孙俩,那小的往常在巷子里头碰见咱们从不叫应,现在天天追在那姐妹俩屁股后头跑。 你们说说这方家姐妹俩到底是给这俩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让这俩人天天去帮她们摆摊。” 冯婆子在饭桌上叽叽喳喳,却无一人仔细听她说话。 冯娘子正想着明日去熟悉的胭脂铺里逛一逛,看看有什么新种类。 而冯素通过母亲的话想到最近书院里头的传言,说是北城新支了一个小摊,是一对貌美如花的姐妹开的。 不仅便宜,还量大管饱,最最重要的是菜色十分丰富,去尝过的同窗们都对这个小摊子赞不绝口。 有些甚至还感叹若是她们能掌管书院里头的饭食就好了,也让他们好打打牙祭,不用每天都去书院饭堂吃那清汤寡水的吃食。 不知为何,冯素一下就想到了住在他们对面的方家姐妹,难道说最近书院里传闻正盛的食摊就是她们开的? 冯素一直想这事儿想到了半夜,直到他们院子隔壁的郝家小院传来的熟悉的咒骂声。 睡得正香的冯娘子听到这话,不耐烦地转了个身,推了推冯素,咕哝道:“隔壁又要闹起来了,你快先去把窗关上,免得隔壁的哭嚎声响起来,又要闹得咱们成宿成宿的睡不着了。” 冯素看了皱着眉的妻子,叹了口气,随即起身去把窗户关紧。 郝娘子虽然一直在清水巷里自得于自己账房妻子的身份,但是大家都住在一个小巷子里,有什么动静,难道他们还能听不见吗。 只是碍于对方的脸面,他们也不会将这件事情摆到明面上说罢了。 每每碰到前一天夜里挨了揍又在第二天装作无事发生,甚至还在卖弄的郝娘子,冯素只觉得无奈。 与冯家有一墙之隔的郝家院子,三个孩子抱成一团躲在角落,郝娘子脸上带着明显的五指痕迹,眼角带着乌青,嘴角渗血,披头散发倒在地上,郝富则对着郝娘子骂骂咧咧。 一边从郝娘子手里抢夺钱袋,一边对着她破口大骂:“你这贱妇!我就知道家里还有银钱,还骗我说都花光了。” 郝娘子一个没防备,钱袋被他抢走,只能死死抱住郝富的腿脚,死死哀求道:“当家的,这是我这两天上工赚的工钱,你若是再把这些拿走,家里可就真的揭不开锅了,你可以不顾我,可是好歹得顾三个孩子,你难道真想让咱们娘儿四个饿死街头吗?” 此刻的郝娘子心中就是懊悔异常,她没有料到郝富居然今天会回来,原本她正在清数这两日从沈宝珠那儿赚来的银钱,想要清点好之后,将这些银钱藏到一个更为隐蔽的地方。 哪成想正好被归家的郝富给发现,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郝富听到郝娘子说这钱是她自己赚来的,当即嗤笑了一声,蔑视道:“就你,挣钱?你能有什么本事攒钱?可别是给老子出门卖肉去了!” 见郝富脸上的表情瞬间又变得狰狞,郝娘子立马道:“才不是,我是自己出门找了个活儿干,这才有的工钱。” 得到了自己满意的回答,郝富的面色才变得好看了些,想到往后自己除了账房的月钱之外,自家娘子也有钱可以给他赌了,当即笑着弯下身子拍了拍郝娘子的脸。 “那往后你就去那处好好干着,往后我三日便回来一趟,记得把你挣来的钱都交给我,若是有一次我拿不到赢钱,呵呵。”郝富阴测测地笑了笑,吓得郝娘子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在清点完银钱之后,郝富这才满意地离开了郝家院子。 等郝富离开了之后,三个孩子才互相搀扶着走到了郝娘子的身边,纷纷围在郝娘子身旁。 郝招娣更是伸手抹去自家母亲脸上的泪痕,道:“母亲,以后我也跟着你一起去做工。” 郝娘子将几个孩子搂进自己的怀里,望着那紧闭的大门,眼中的恨意昭然若揭。 这畜生怎么还不去死! 翌日一大早,郝娘子便带着一个帷幕去了沈宝珠院子。 昨个夜里动静闹得凶,不止郝家隔壁的冯家听了个全须全尾,整个清水巷都听到了郝家的殴打怒骂声。 今日郝娘子一进屋子,沈宝珠和迎秋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迎秋还是跟先前那般招呼他坐下干活儿。 郝娘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往日里她每回挨了郝富的打,第二日总是要出门跟街坊邻里说话炫耀,证明自己过得很好,并没有挨骂受打。 可是今日来到方娘子的院子里,却怎么也说不出那般自欺欺人的话,只是坐在凳子上洗着一大盆的菜,将里头的每一片叶子都清洗得干干净净,仿佛这样自己的心才能够静下来。 收拾完食材,郝娘子便跟往常一样将一大盆食材搬进灶房。 刚准备走出去,就被沈宝珠给留了下来,在郝娘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宝珠将一小盒药膏塞进了郝娘子的手中。 郝娘子下意识朝着沈宝珠看去,沈宝珠却避开了郝娘子的视线,低头检查食材质量,手上的动作不停,却对着郝娘子道:“你若是放心的话,往后你的银钱便放在我这里,等你想用的时候再来寻我也可以,取用我都会给你记账,我也不着急要你的回复,等你回去好好考虑一番,再来找我决定也可以。” 如今灶房里只有他们二人,郝娘子也知道这是沈宝珠为了照顾她的面子,心中虽然有些被人揭穿的羞愤,但更多的却是为沈宝珠的体贴而感动暖心。 于是好,娘子也没有多加考虑,直接对这申报主道:“多谢方娘子为我考虑,我已经决定好了,这银钱就放在您这儿吧,若是叫我带回去,怕是又要被我家那口子给全部夺走。总归方娘子每日都会给我拿新鲜的饭菜。我也能养活好家里那几个孩子。” 沈宝珠点点头:“那好,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了,郝娘子家里三个孩子若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到我这儿来做工。只是他们年纪小,也干不了多重的活,银钱自然也不会多,只是孩子在身边好歹更放心一些,郝娘子可以回去同家中三个孩子好好商量一下,看他们愿不愿意。” 郝娘子知道方娘子长得好看,但也没想到她的心这么善,以往坚强的外壳瞬间被融化,再加上有帷幕的遮挡,眼泪毫不犹豫地滚滚落下。 于是第二日,郝娘子就带着三个孩子准时出现在了小院儿里。 沈宝珠这两只让姜陆去刘家村附近的山上,瞧瞧有没有什么可用的野货,到真叫他寻回来了一种红色小果。 那小果味极酸,沈宝珠寻了好多种法子,发现只要在这红果外头裹一层薄薄的糖衣,便能够中和这酸味,还能融合出一种极其美妙的味道。 将这三个孩子找来,沈宝珠便是想让他们帮忙穿串,将那红色的小果子穿到木棍上,一串五个。 只是这木棍一头偏尖,沈宝珠也担心伤到这三个孩子,便让郝娘子看着。 郝招娣虽然身形看着小,但实际上已经是个八岁的大孩子了,干活儿干得也有模有样的,且十分心细,不仅活儿干得细致,还能照顾两个弟弟,看着跟个小大人似的,十分招人心疼。 郝家三个孩子来帮忙,姜老爷子自然也空闲了下来,原本他还想去外头卖自己做的蟋蟀,却被姜陆以他年纪太大担忧他的出事的理由给拦了下来。 沈宝珠得知了此事,也问姜老爷子愿不愿意到他手下帮工,姜老爷子哪有不愿意的,姜陆每天带回家的那一碗饭菜他可没少吃,他最是清楚这方家娘子的手艺是如何的出众,当即痛快地应了下来。 于是郝家和姜家两人彻底跟沈宝珠绑在了一条船上,看得对门的冯婆子心里愈发不满,不止一次对着进进出出的郝娘子和姜陆出演嘲讽,甚至还暗中对着自家儿子儿媳诋毁对门的沈宝珠。 尤其是在她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沈宝珠出去摆摊一日便能挣得上千文之后,心里愈发酸了起来,一个没了丈夫又受人迫害的寡妇而已,这日子怎么就能过得恁好呢? 但沈宝珠也没有将她的酸言酸语放在心上,只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也不同对门的冯家多接触。 最出乎沈宝珠意料的是,他们摊子上的那糖衣果子彻底火了,尤其是这落霞镇上的小童,一看见那红果子便缠着家中的大人要买,但凡是家里不缺银钱的,大多都会买下这三文钱一根的糖衣红果。 这糖衣红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爆红了这落霞镇,只不过大约过了两旬,这街上便有了相似的糖衣红果,且卖的价格比他们更低些,所以这才慢慢差了起来。 迎秋还在跟沈宝珠抱怨那群不要脸模仿她们糖衣红果的小摊贩,沈宝珠却不以为意:“这个糖衣红果本就做不长,制作的方法十分简单,而且内红果应当是这一段时日特有的果子,也就能卖这一段时间,日后咱们一样也要换别的来售卖,又何必在意有没有人仿照呢。” 见沈宝珠根本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迎秋的心思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这一日,刚摆完摊沈宝珠跟众人一起回家,众人刚跟沈宝珠打了招呼回去,沈宝珠便揉了揉自己疼痛的肩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可沈宝珠刚准备休息,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沈宝珠一愣,下意识开口问道:“谁啊?” 郝娘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我们。” 沈宝珠一愣,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就见原本应该已经离开他们院子的郝娘子和姜陆一群人正站在门口对着沈宝珠招呼道。 “方娘子,我们听迎秋说了,今日是你的生辰,迎秋说你这段时间十分忙碌,想必连自己的说生辰都忘了,我们便提议主动给您过个生日,我们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还置了一桌简单的席面,不知方娘子是否愿意赏脸。” 沈宝珠听到这话突然之间一愣,原来都已经到了十一月了。 她都没有想到距离自己来到这落霞镇居然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当初她跟迎秋在这落霞镇落户的时候,为了贴合编造的身世,故意将自己的年龄往上虚报了几岁,因此众人也不知道今日不仅是她的生辰,更是她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及笄礼。 但是对比去年的冷冷清清的生辰,今年沈宝珠身边却有许多人陪伴,甚至他们还十分有心,居然主动想要为她过生辰。 往日里她的生辰,只有她小娘和迎秋会帮着过。 想到这里,沈宝珠走出了屋子,看着众人脸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容,沈宝珠也只觉得自己的心软成了一片。 “多谢各位。” 第73章 三年后 时光如水,日月如梭,一眨眼的时间三年便过去了。 这三年里头发生了许多事情,太子上书揭穿瑞王卖官鬻爵,瑞王逃至沧州,联合蛮族起兵造反却被裴晏辞和太子联合镇压。 两年前又因为皇帝病逝,太子随之登上了帝位,带领着一众官员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 减少苛捐杂税,为百姓们减少了一大批需要上缴的税款,削减世家势力,朝堂上一半的人都已经被换成了寒门子弟,改革选拔制度,不仅仅依靠科举制度选拔可用的人才,聚拢了一批能人异士。 这两年以来,不仅免费的书院开遍了大盛朝的所有街镇,甚至平民百姓们还能够依照每年交给国家的税款自行前往医馆进行诊治。 身在最底层的人民自然能够感受到一个国家是好是坏,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自发爱戴当今陛下,便知晓近年来大家的生活改善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三年里,不仅是大盛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在扬州府落霞镇清水巷的沈宝珠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顺利将自己的小吃摊升级成了食铺,生意蒸蒸日上,连带着郝娘子和姜家祖孙俩都过上了好日子,沈宝珠更是在两年前诞下了一个女儿。 说起来在生这孩子的时候,还当真经历了一些惊心动魄的事情。 沈宝珠是在夜里破的羊水,迎秋虽然早就请好了稳婆,但是事发突然,一时之间也没法将稳婆找来。 就在她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之际,对门的冯婆子听到了她们院子里传来的动静,主动上门询问她们是否需要帮助。 林秋迎秋将沈宝珠羊水破了的事情告知对方,冯婆子当即一拍脑袋,道:“哎呦,找稳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够马虎,我记得你们姐妹二人年纪轻轻就能将生意打理的那样好,还以为是个稳重的,你且在这儿守着你姐姐,我去帮你请我相熟的稳婆。” 冯婆子虽然有些眼红沈宝珠姐妹俩生意做的好,平常也爱躲在背后说两人的酸话,但是到了这人命忧天的时刻,她却是比谁都着急。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冯婆子便抓着一个老婆子回到了清水巷,那婆子又摸出沈宝珠的胎位有些不正,使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让沈宝珠顺利生产。 因为这件事情,冯婆子和沈宝珠迎秋两人的关系也变得好了起来。 沈宝珠做了什么好吃的便会往冯家端上一份,冯婆子平日里空闲也会帮着沈宝珠带孩子。 沈宝珠毕竟年轻,没太有经验,再加上食铺里头的生意还需要她照顾,连轴转了几日,只觉得人都消瘦了许多。 有了冯婆子相帮,日子确实轻松了许多。 只是冯婆子往日里帮沈宝珠带多了孩子,难免就会想到和自己儿子成婚多年却依旧无所出的冯娘子,回了家之后念叨了好几次,又差点惹出一场家庭战事,还是冯素出面条和这才平息了下来。 可发生了这一事之后,冯婆子越发不乐意在家里待着,只觉得儿子讨了媳妇忘了娘,只一味的偏帮冯娘子。 白日里只在沈宝珠食铺里待着,到了晚上再回冯家院子。 说起这事儿冯婆子也十分自得,虽然说她冯老婆子没有大智慧,但小聪明却还是够用的,白日里她便寻借口说孩子离不得母亲,赖在他们味美食铺的店里。 不仅能让沈宝珠看到她是如何用心地带孩子,还能够在店里头蹭上两顿饭,更别提往日里沈宝珠做了什么新鲜的吃食,还会给她分上几口。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冯老婆子的体型愈发有往横向发展的趋势。 冯老婆子这厢过得有滋有味,郝娘子过得也不差。 虽然说一开始郝富回来要不到钱,郝娘子挨了几天的毒打,可是后来郝娘子就想开了,自己都快要被郝富给打死了,为何还要为了面子替他遮掩,这颜面难道比他的性命更重要吗? 今日她便豁出去,不要这脸了! 于是在郝富再一次回家大闹的时候,郝娘子直接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容,披散着头发,带着三个孩子冲出家门,跑到了街上一阵声泪俱下,将郝富这些年对他们母子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 众人望着哭作一团,明显势弱的母子三人,心中的天平瞬间有了偏向。 郝富原本还死死抓着郝娘子的头发想要将人带回去,却被姜陆直接踹翻在地。 郝富见自己打不过姜陆,周围有那么多看热闹谴责他的人,羞愤之下只能遁逃。 原本郝娘子还担心郝富会回来报复,可是不过半月的时间,她便接到了来自酒楼的通知,说是郝富在酒楼的时候得罪了一位贵人,被打了五十大板,硬生生被打死了。 酒楼的掌柜为了不让郝娘子去他们酒楼闹事,还给了五两的银子想封郝娘子的嘴,哪成想对方一知道郝富没了的事情,当即仰天大笑三声,惹得掌柜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下去。 只能询问道:“那郝娘子何时去我们酒楼将郝富的尸首敛一敛,总堆在那处也不好。” 哪知郝娘子直接道:“郝富的事情往后与我无关,掌柜直接用席子将人一卷往那乱葬岗一丢不就好了,这样的烂人还值当掌柜你用心?”说完,郝娘子便直接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自从郝富没了之后,郝娘子的日子越发好过了起来,他和三个孩子如今都在味美食铺里头帮忙,四个人加起来一天便有六七十文的工钱。 而且沈宝珠大方,允许帮工一日三餐都能在店里解决,再加上平常他们母子四人也没什么需要花费的地方,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他们便攒下了几十两银子。 再加上当今圣上允许男女一同上书院,郝娘子今年便将三个孩子都送去了镇里的书院读书识字,郝娘子愈发省心。 郝娘子更是因为做事细心,成为了味美食铺的管事,往日里沈宝珠若有什么事情外出,整个食铺便是她郝娘子一人说了算。 郝娘子感激沈宝珠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伸出的援手,因此管理得十分用心,味美食谱如今能够蒸蒸向上,也少不了她的付出。 而姜陆原本也是味美食铺的帮工,且因为他有武功,帮着铺子里摆平了不少来寻衅滋事的泼皮流氓,往日里便负责运输食材打下手的活儿。 可自从一年前他因为跟人打斗不小心伤到了脑袋,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月,醒来之后整个人的气质愈发内敛沉默,原本往日里郝娘子还能同他说上两句话,可自从那次之后,他竟是成了个锯嘴葫芦,半天都放不出一个屁来。 直到两月前他跟沈宝珠辞行,说是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便收拾了包袱,离开了清水巷。 即便姜老爷子心里依依不舍,但也知道自己虽然救了他,但是这两年他也被姜陆这个孩子照顾得很好,自己也没有理由来挟恩图报,更何况这个孩子已经恢复了从前的记忆,自己就更没有立场这么做了。 经历了这三年的时间,沈宝珠自然也成长了许多,最明显的便是她的身量长开了,若说她从前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如今便是一朵娇艳欲滴,夺人眼球的娇花。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便会不自觉地引人注目。 见外头天光大亮,沈宝珠缓缓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便将目光投向了躺在自己身边的小肉球,脸上不自觉地泛出了慈爱的光芒。 这是她的女儿。 她为她取了一个小名,叫安安,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便是她对她最大的祝愿。 沈宝珠下床穿衣梳洗,又去灶房做了几个煎饼和一锅青菜瘦肉粥,将饭菜端到桌子上冷着,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房里将安安叫起来。 因为迎秋一年前嫁了人,如今不跟她们一起住,整个院子里头便只有她和安安母女俩,虽然看起来冷清了些,但是沈宝珠依旧很满足。 将小家伙从被窝里挖出来之后,沈宝珠熟练地给她洗面搽香膏,直到一整个小肉团变得香香软软的,沈宝珠才满足的在她娇嫩的面庞上落下一吻。 安安刚刚睡醒,脑袋还不太清醒,用肉乎乎的小爪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整个人十分依赖地靠在母亲的怀中,迷迷糊糊道:“娘,娘亲,吃饭饭!” 沈宝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早就看出来这小丫头也是个爱吃的,人家喝奶喝个两三年都觉得不够。 偏这小丫头喝了六个月便不肯再喝母乳,沈宝珠只能想着法儿的做一些香米汤喂给她喝,尤其是半年前沈宝珠给她的辅食里加了调味料之后,这小丫头的嘴更是挑了起来。 只要是进了嘴的食物没有味道,她便一口全吐出来,还用那种谴责的表情看着沈宝珠。 偏偏那小丫头长得玉雪可爱,珠圆玉润,那小眼神看着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倒透露出一两分装小大人的可爱。 颠了颠怀里重了不少的安安,沈宝珠便抱着这香团子走出了屋子,朝着院里的小桌走去。 一落座,刚刚还蔫了吧唧的小丫头当即原地复活,甚至自己的小胖爪子就要对着桌上的碗筷抓去。 沈宝珠知道她急不可耐,也没有吊她的胃口,直接拿起装了青菜瘦肉粥的碗,一口一口地喂给安安。 坐在沈宝珠怀里的安安每吃一口,便会高兴得手舞足蹈,露出小米粒儿似的牙,看起来十分喜感。 一边高兴的晃脑袋,一边还不忘拍沈宝珠的马屁,连话都还说不明白的年纪,马屁却是拍得飞起:“娘,娘亲,腻害!香香!稀饭!” 看着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的模样,沈宝珠也没有忍住,伸出一个指头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这小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 安安还以为沈宝珠是在和她玩耍,伸出手便要去抓沈宝珠的指头。 沈宝珠严肃道:“不许抓,不然不给吃饭饭了。” 安安立马安分了下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沈宝珠,一张小脸儿耷拉着,看起来可可怜了。 沈宝珠知道这是自家女儿一向卖惨时候惯用的伎俩,才没有上当,只是依旧不紧不慢地喂着粥。 等到母女俩人吃完早饭,大门就被敲响,沈宝珠熟门熟路地打开门,就看见冯婆子正站在门口咧着嘴笑。 沈宝珠也对着冯婆子笑了笑,道:“婆婆来的正好,安安那小家伙刚吃完早饭,等我收拾收拾,咱们就一块儿去铺子里。” 冯婆子连忙答应了下来,手里却被沈宝珠塞了两块饼子。 “也不知道婆婆有没有用早饭,刚好我这儿还有两块饼子,也不顶饱,婆婆别嫌弃,只管尝个味道。” 冯婆子跟沈宝珠交好这两年以来,已经充分的地见识到了对方拥有一手如何出众的好厨艺,哪里会嫌弃,接连将两块饼子塞进了嘴里,一边吃还一边对着沈宝珠夸赞道:“我哪里会嫌弃,这般好吃的饼子外面可都没得卖嘞。” 见冯婆子刚用手抓了两个饼子便要去抱安安,沈宝珠便觉得有些头疼。 这冯婆子是个热情又细心的人,安安也被她带得很好,可偏偏不太讲究,总是不太讲干净,总是要沈宝珠提醒了才会想到洗手。 冯婆子虽然心里头也暗自嘀咕过这方娘子也太过讲究,但是见神宝珠给她了带孩子的工钱,心底那点子不满便都烟消云散了,带孩子还有钱拿?她在村子里可没听说过这种好事儿。 别说是洗手了,便是让她每天都洗澡都使得,不过就是麻烦些罢了。 沈宝珠收拾完东西便带着冯婆子和安安朝着味美食铺的方向走去,因为有郝娘子给她做管事,沈宝珠也十分轻松。 每次到铺子的时候,铺子都已经开始正常运营,她只需要算算每日的营收便可。 可今日刚一进铺子里,沈宝珠就听到了一道霸道的声音响起。 “你们家掌柜的呢?让她出来,我要见方掌柜的。” 第74章 李承恩 沈宝珠一踏进店门口,便看见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男子正在刁难郝娘子。 好娘子的余光也注意到了从门口走进来的沈宝珠三人,无奈地对着沈宝珠眨了眨眼睛。 沈宝珠叹了口气,对着郝娘子挥了挥手。 冯婆子也十分懂得看眼色地带着安安朝着后厨走去。 沈宝珠这才上前两步走到了那男子身边。 “李公子有段时间没来了,要不要尝尝我店里新上的羊肉胡饼?” 原本还满脸不渝的李承恩一听到沈宝珠的声音响起,不满的神色瞬间替换成了笑意。 眼神紧紧黏在神宝珠的身上,惹得沈宝珠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里承恩是隔壁桃花县李知县的小儿子,因为上头生了五个姐姐,好不容易才得了他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自然是被千娇万宠的长大,但凡有什么所求,知县夫妇就没有不答应他的。 自从一年前他和朋友从桃花县路过这落霞镇,意外到了他们的味美食肆落脚吃饭。 沈宝珠当时正带着安安在成衣铺里买衣服,虽然孩子生量长得快,但是沈宝珠还是不想委屈了安安,每年生辰都会带着她买新玩具和新衣裳。 陈一部的人也知道神宝珠开了一家十字自然知道这是个不缺钱的主,于是在沈宝珠给安安买了衣裳之后,又对着沈宝珠极力推荐他们店里新出的成衣。 省宝珠这两年忙于做吃食生意,在加上他大部分的衣服都是和迎秋一起买了布匹自己做,大多都是耐脏又方便干活的简单样式,也是许久都没有穿上过漂亮衣裳了。 那日不知为何成衣店的伙计给他推荐,他便瞧上了最好看的那一件霞光红衣衫,那伙计自然是看出了沈宝珠的动摇,更是极力给她推荐。 沈宝珠想着这几年来自己兢兢业业,买件票连衣服奖励自己也未尝不可,于是当即掏出银子买了下来。 当沈宝珠换上一身鲜嫩的衣服,又抱着安安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刚好撞上了这一群公子哥。 沈宝珠本就言之言辞生了孩子之后,身上更是添了几分说不出来的韵味。 那李承恩一看见沈宝珠,整颗心便丢到了他的身上,自从味美食铺回去之后,每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的便是沈宝珠那一张惊才绝艳的脸。 李承恩当即一拍大腿,决定日日到味美食肆报道,好见到那让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不得不说这李公子十分有行动力,说干就干,当天便带着人到了落霞镇,甚至还租了一个小院准备常住。 一连十几日都带着人去味美食肆,点上一桌子菜,只让手底下的人吃,自己却总是用那种痴痴的眼神盯着忙活的沈宝珠。 可沈宝珠却因为李承恩不堪其扰,甚至还私下找到了对方,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可偏偏这李承恩就像是听不懂人话一般,只觉得自己跟沈宝珠说上了话,来的愈发勤快了。 这一坚持,便坚持了整整一年。 若不是沈宝珠打定了心思,这辈子都不再嫁人,说不准还真会被这李承恩给打动。 至少他这店里的客人从一开始畏惧这知县家的小公子,到如今纷纷给这李公子说好话,可见这李承恩虽然是千恩万宠长大,但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 “方娘子原来你在铺子里呀,我就知道是方才那郝管事框我呢。” 沈宝珠笑笑:“所以李公子要不要尝尝我这店里的新菜?” 李晨急不可耐的点了点头:“既然是方娘子亲自推荐,自然是没有不硬的道理,我这桌上人多,放娘子直接给我来上三大五盘吧。” 沈宝珠点了点头,当其卷起袖子便朝着后厨走去。 店里的熟客们纷纷给沈宝珠挤眉弄眼,其中包括三年前便在他们餐车上吃饭的朱大和黑皮小胖子。 哦不,现在应该是黑皮大胖子了,那个叫朱竹的男子。 自从三年前在他们贪车上第一次尝到沈宝珠的手艺,便每日都准时到他们的餐车上报道,风雨无阻。后来沈宝珠开了食肆,他更是这店里头的忠实常客,许多店里的客人都认识他。 朱竹对着山宝珠眨了眨眼睛,故意捏着嗓子道:“方掌柜的,我也要吃羊肉胡饼。” 沈宝珠瞥了他一眼:“晓得了,少作怪。” 惹得店里的客人忍不住发出一阵痴笑。 没一会儿,沈宝珠便端着一个大型托盘走了出来。 原本店里跑堂的活儿由姜陆来担任,可如今姜陆离开了落霞镇,这跑堂的活有了空缺,其他人又有自己的活儿要干,便暂时由沈宝珠来担任。 可是如今马上就要到食肆旺季了,若是只有她一人可不行,沈宝珠不由得盘算起了什么时候再招个人来干活。 申报住熟练的将桌上的碗放到李承恩的餐桌上,正准备离开就被李承恩给叫住了。 沈宝珠一回头便看见李承恩一脸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的模样,沈宝珠的眼皮跳了跳,但仍旧露出一脸得体的笑容,道:“不知李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李承恩一看见沈宝珠,脸上那皮子就泛了红,这是污了半天都没能将话说出口。 还是旁桌的客人看不下去,道:“方掌柜的,李公子想邀请你共游下月的上元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沈宝珠瞬间便顿住了,一时之间没能给出答案。 李承恩健身宝珠这模样,心里也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方娘子不愿意吗?” 沈宝珠见他脸上依旧还带着隐隐的期待,扯了扯嘴角,道:“可以,我应下了。” 既然一次拒绝李承恩听不懂,那她便再说一次。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裴晏辞正在洋河殿中,早已换上了一身龙袍的太子,此刻坐在桌前,看着眼前这个三年来气势愈发内敛沉静的表兄。 “虽然知道你十分喜爱三年前寄住在你家中的那个小表妹,但我也没想到这三年里你今日日派人寻找,怕是再过不久,这整个大圣的国土都要被你翻遍了,到手上的舆图怕是比我这个皇帝手上的还要详细吧。” 裴晏辞立马单膝下跪,虽然脸上没有一丝惧怕的样子,但是嘴里却道:“微臣不敢。” 皇帝转了转手中的毛笔:“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瞧着为了你那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小表妹,你倒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培养次不再搭话,整个养和店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随后皇帝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了一个折子,丢到了地上。 “看看吧。” 裴晏辞捡起地上那折子翻了开来,一看到摄像头的话和写在一旁的字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抬头朝着坐在高位上的皇帝看去。 “圣上,这是?” “我的人一年前便寻到了你那心心念念的小表妹,只是当时我们还忙于大业,我不想看你耽误了正事。如今大事已成,我见你还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寻,我心里也有不忍,你若想寻边执行吧,我不拦你。” 裴晏辞的手紧紧捏住折子,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似乎是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过了许久,裴晏辞才开口道:“多谢圣上。” 皇帝对着裴晏辞摆了摆手,裴晏辞这才走出了养和殿,那背影瞧着还有种迫不及待的意味。 皇帝看着迅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忍不住笑骂了一句:“他倒是个痴情种。” 守在一旁的太监闻言,下意识便接了一句:“裴侍郎重感情,这对圣上来说是好事,往后这裴侍郎若有什么异动,身上直接拿捏。” 皇帝第一听到这太监的话,原本温和的眼神中瞬间覆上了寒冰。 但说出的话依旧十分温和:“大监说的是,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大太监没有注意到皇帝身上的异常,还以为自己是说中了皇帝的心思,沾沾自喜。 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帝的眼中已经有了杀意。 裴晏辞一回到府中,便第一时间赶回了临风苑,将那桌子上的内容细细看过一遍。 这才叫来了观棋,对着人道:“你准备一下,我们立马去扬州府。” 关琪这几年也来跟着培燕慈上山下海的找人,但凡哪里传来了可疑的消息,裴燕慈便一定要去一探究竟。可惜次次都扑了空。 如今听到自家公子的话,观棋便知道对方又要去寻宝珠表姑娘。 观棋当年是亲眼看到沈宝珠的尸体的,万般确定,人肯定是死的透透的了。 他家公子到底是为什么还会觉得表姑娘能在那般熊熊烈火中活下来? 这些话关系自然是不敢问出口的,三年前公子的封样,所有人都看在眼中,谁都不敢再去刺激裴晏辞。 于是观棋迅速地答应了下来。 观棋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准备进屋的墨书,墨书对着关起头出了询问的眼神。 关系摇了摇头:“公子又准备去寻人,这次准备下扬州。” 墨书点点头,开门走了进去,对着坐在书桌前的培养子恭敬道:“公子,郡主有请。” 裴晏辞:“不去。” 这两年以来,裴燕慈同安平郡主形同陌路,安平郡主几次三番想要重修就好,想要消除他们母子间的隔阂,可是偏偏裴燕慈不给机会,好几次都躲了过去。 芥末书还待在原地不动,陪燕子的语气立马变得凌厉了起来。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莫叔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退出了书房。 等人全部出去陪燕慈,这才拿起那折子继续翻看,脸上的思念逐渐变得疯魔。 原来你就在扬州。 墨书去回了安平郡主后便立刻离开了翠华庭。 倒是安平郡主狠狠地敲了敲那小几,道:“他这是要为了一个女子跟我断绝关系了?那沈宝珠对他就那么重要吗?甚至还重要过了我这个母亲。” 安平郡主满脸气愤,眼睛都不由得起红了。 沈宝珠推开门,便发现郝娘子和姜陆还有迎秋三人正在院子里头热火朝天地收拾食材。 迎秋见沈宝珠起了,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迹,一边朝着灶房走去,一边对着沈宝珠道:“姐姐,药已经给你熬好了,正在灶头上温着呢,我瞧你睡得沉,便没有叫你。” 沈宝珠跟在迎秋的身后一起走进了灶房,喝了药之后,沈宝珠便掀起袖子准备跟三人一起收拾。 迎秋却道:“姐姐说过的,往后只管烧菜的事,其余的事情便交给我跟娟娘姐姐还有姜小郎,姐姐教过我要说话算数,自己可不能犯这错。” 随后又将早晨自己特地做的瘦肉粥端到沈宝珠跟前,道:“我知道自己的手艺比不上姐姐,但姐姐多少也用上一些,一直空着肚皮可不好。” 见迎秋如今越发有自己的想法,甚至还敢管上她了,沈宝珠无奈笑笑,心中却是十分受用。 于是沈宝珠便坐在桌边安心喝粥,喝完一碗粥沈宝珠只觉得胃里的暖意流淌至四肢,舒服极了。 院子里三人一阵忙活没多久,便将食材处理了个干净,三人一起合力将食材搬进灶房。 沈宝珠则在迎秋和郝娘子的帮助下又做了八荤八素一汤。 做饭的过程中,能保住似乎想起来了些什么,对着迎秋嘱咐道:“迎秋,今日多蒸上两锅饭,昨日的饭真少了,好多人都没加上饭。” “嗳,晓得了。”迎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回道。 等到饭菜全部都做完,几人便收拾收拾,往北城去。 沈宝珠原本还想力所能及的帮忙搬一些东西,可刚一伸手,姜陆便眼疾手快地搬了去。 郝娘子连忙道:“哎呦,方娘子,你可别动弹了,又跟昨日一样肚子疼可怎么好?” 沈宝珠这才作罢,安心跟在队伍后头。 四人刚一到那街,就发现昨日她们摆摊的地方被人给占了去。 而且占位置的不是旁人,正是昨日那汤饼摊的摊主。 而汤饼摊主原来摆摊儿的地方也放着桌椅,显然对方是故意想要占他们的地儿。 迎秋上前去跟他理论,那摊主却道:“这地儿难道是写你们的名字了吗,你们摆得,我就摆不得?更别说这条街巷是我们先来的,我们想摆哪儿就摆哪儿,用得着给你交代?” 第75章 强盗客人 傍晚,味美食肆。 换上了妇人髻的迎秋听闻了早上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多问了两句。 “姐姐,其实这李公子人不错,之前我同夫君出门,还撞见他救了一个被恶霸欺负的卖身葬父的小姑娘。” 在落霞镇这三年,迎秋的日子过的轻松又快乐,又蒙自家姑娘宽厚,让她得以嫁予良人,她自然也是希望沈宝珠能够得到幸福的。 沈宝珠却忙着手头的活计,头也不抬地回道:“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但我跟他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就不耽误他了。” 见沈宝珠心思已定,迎秋也没有再劝,只是道:“听闻姐姐与李公子相约上元节同游,到时候安安安置在哪儿,不如让我领着吧。” 沈宝珠却摇了摇头:“不用,到时候那小家伙跟着我一起去,上元节是一年一度难得的盛会,去岁她生病错过了,今年我带着她一起好好逛逛。” 迎秋点点头,随后转移了话题道:“姜小郎离开这儿也有些日子了,也不知他说要办的事办成了没有,离开了这么久总该回封信报个平安,但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就跟人彻底消失了一般,别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姜陆跟他们相处三年,方方面面都帮了他们不少的忙,情分自然是要比一般人更深。 听到迎秋提到姜陆,沈宝珠的手也不自觉顿了一下。 其实姜陆在离开的前一晚,特地来寻了她。 那晚她刚刚将安安收拾干净上床哄她睡着,这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沈宝珠给安安掖了掖被角,便轻手轻脚地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一打开大门,看见姜陆站在门口。 三年过去,少年的身形又长高了几寸,原本便高出便宝珠半个头,如今站在自己跟前,自己还需得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沈宝珠一见是姜陆,立马就邀请他进院子坐,姜陆却站在门口没有动作,低垂着头,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沈宝珠见状,不由对着他投去了关心目光:“怎么了小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说说,虽然也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但是说出来总比自己憋在心里来的舒服。” 沈宝珠问过姜老爷子姜陆的年纪,姜老爷子为了隐瞒他和姜陆之间的关系,便随便编了个年龄,于是沈宝珠一直认为姜陆年纪比她小,这三年来处处以姐姐自居,对他也多有照顾。 姜陆自然也能够感受到这份关心,恢复记忆以来复杂的心情瞬间就平息了下来,伸出手握住了沈宝珠纤细的皓腕。 在沈宝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一拉,直接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感受着怀中的温香软玉,姜陆的眼神才泄露出一丝脆弱和无助。 沈宝珠正想推开对方,却发现不管自己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 下一秒,就听到姜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方姐姐,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话音刚落,姜陆便松开了沈宝珠。 沈宝珠不由得抬头朝着姜陆望去,只见姜陆也看着自己,视线交错间,沈宝珠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声音:“小陆,你愿意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姜陆却摇了摇头,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你别担心。我这次离开若是顺利的话,办完事情就能回来,若是不顺利的话……” 姜陆虽没把话说完,但沈宝珠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还想要多问些什么,姜陆却对着她郑重地鞠了一躬。 “我离开这段时间爷爷就托付给你照顾了”,说完姜陆便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进了说沈宝珠的手里,“这是我三年以来攒下的银钱,钱不多,但若是我没有回来的话,给姜爷爷一口饭吃就好。” 还不等沈宝珠反应过来,姜陆便消失在了门口。 这三年以来,沈宝珠不是没有感觉到姜陆对她那懵懵懂懂,朦朦胧胧的好感,但是沈宝珠却心生逃避,从未正面回应过什么。 虽然如今不知对方要去做些什么,但是沈宝珠衷心盼愿他能够平安归来。 于是在听到迎秋说的话之后,沈宝珠开口道:“他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吧,既然是重要到非得去解决的大事,自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完成的,我们且安心等着他的消息便是,他做事一向妥帖,我们不用担心。” 迎秋点点头:“姐姐说的是。” 眼瞧着外头的太阳落了山,食铺也到了打烊的时辰,客人帮工纷纷跟沈宝珠道别离开,沈宝珠也收拾收拾,跟郝娘子说了一声便准备家去。 可就在沈宝珠去找冯婆子和安安的时候,一群身形高大,凶神恶煞的男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一群人走进来便直接在最中央的位置落座,其中那个络腮胡大声喊道:“伙计呢?俺们进来这么久都不来招呼,莫非是看不起俺们?” 沈宝珠刚抱着安安从后院走到前边来,就听到了喊声,沈宝珠将安安交给冯婆子,对着冯婆子低声道:“婆婆你先带着安安回清水巷,这儿来了一群新客人,店里头的人手不够,我先帮忙招呼着。” 冯婆子见店里头那群男人满身煞气,心里便发怵,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等到冯婆子抱着安安离开店里,沈宝珠便立马快步上前走到了那群男子的身旁,道:“不知客人想要吃些什么?咱们店里许多招牌菜,菜牌都挂在墙上,客人不容瞧瞧?” 沈宝珠生的花容月貌,声音又如春风般温柔和煦,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了沈宝珠的身上。 其中一个娃娃脸更是毫不遮掩地感叹:“娘嘞,大哥,山下原来还有这么好看的小娘子,俺还从未见过嘞。” 话音刚落,坐在他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便狠狠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没见过世面,给俺闭嘴。” 那娃娃脸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憨憨一笑,但目光却没有丝毫从沈宝珠身上偏移。 络腮胡男子瞧了沈宝珠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垂涎,按照沈宝珠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了不少的牌子。 络腮胡随便点了几道,随后又看向沈宝珠道:“可有什么推荐的菜?最好是好吃又顶饱的那一种。” 沈宝珠:“最近咱们食铺里出了羊肉胡饼,吃过的人都觉得好,几位要不尝尝这羊肉胡饼?” 话音刚落,那娃娃脸就忙不迭地接话道:“好好好,就吃羊肉胡饼,就吃羊肉胡饼。” 络腮胡男子也点头:“行,除了刚刚点的那几道菜之外,再来四盘羊肉胡饼。” 沈宝珠点点头,随后便朝着后厨走去。 刚刚在仓库清点食材数目的郝娘子自然也注意到了前厅传来的动静,瞧了一眼前厅的几人,立马跟着沈宝珠朝着后厨走去。 原本这个时间他们已经打烊,沈宝珠招来的两个厨娘都已经回了家,沈宝珠自然只能自己动手下厨,郝娘子便站在一旁帮忙打下手。 郝娘子:“掌柜的,这一群人一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善人,眉宇间都是煞气,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不会是来故意寻咱们麻烦的吧?” 沈宝珠使劲儿揉着自己手上的面团儿,道:“我瞧着他们面生,应当不是咱们落霞镇的人,刚才其中一人说他们是从山上下来的,而且我瞧着他们腰腹间都别着刀具,我怀疑可能是下河镇附近那座有名的强盗山。” 郝娘子听这话,差点吓掉了三魂七魄,话都说不利索:“强盗山?那群经常下山害人性命,夺人财宝的山匪待的强盗山?” 沈宝珠默默点了点头,但是依旧安抚好娘子道:“我看他们行色匆匆,风尘仆仆,应当是在赶路,只是途经咱们落霞镇,才来咱们店里吃饭。 咱们只管好好招待,你也不要惊慌露出什么马脚,只当做正常客人一般就好,等他们吃饱喝足了自然会离开。 也好在咱们开的只是食铺,不是客栈,若是他们非要住下,咱们还真没有什么可拒绝的理由。” 郝娘子一直用手捂着心口,好似这样就能让胸膛里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听到沈宝珠冷静的话语,她连连点头:“好,省的了,省的了。” 这时,前厅又传来了一道呼喊声:“酒,这食铺有没有酒?” 沈宝珠给郝娘子使了个眼色,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对着郝娘子道:“在我那存了三年的肥杨林拿出来。” 郝娘子点点头,深呼吸了两口气,立马就换上了一张笑脸迎了出去,一边向前走,一边说着话:“客人着什么急,哪家的食肆里没酒啊?各位且等着,我这就去后头帮各位寻几坛美酒来。” 等到沈宝珠端这几大盘菜走到前厅的时候,就见郝娘子满脸带笑地伺候在人身旁。 沈宝珠将饭菜一盆盆端上桌,道:“几位大哥也知道如今天色已晚,我便将后厨剩下的这些菜全部与几位做了,几位大哥若是吃着觉得好,下回可一定还要再来捧场啊。” 那娃娃脸已经迫不及待的伸出筷子夹了一大块儿酸菜五花肉放进嘴里,那又酸又辣的口感瞬间就征服了对方,也顾不得嘴里滚烫的肉,咕咕哝哝道:“好吃,好吃!” 一听这话,剩下的几个人也纷纷动筷,唯有坐在最中间的络腮胡纹丝不动,只拿起手中的酒碗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随即挑了挑自己的眉毛对着沈宝珠道:“掌柜的这酒倒是不错,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的,俺们愿意出钱都买了。” 沈宝珠却摇摇头:“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因为是自己酿来喝,所以就得了这么几坛,若不是今日碰见几位英武大哥,这几坛酒也不会拿出来。几位若是还想喝,我可以差人到咱们镇上的酒楼里再去买几坛。” 一听到沈宝珠要去差人买酒,络腮胡的动作一顿道:“掌柜的不必麻烦了,不过咱们兄弟几个吃个便饭,不必麻烦掌柜的特地帮咱们去买酒,更何况掌柜的酿的这几坛酒味道奇好,喝了这酒再去喝别的酒,怕是也尝不出什么味儿。” 沈宝珠笑着道:“这话可就折煞我了,那几位便慢用,有什么需要的再叫我就是。” 那络腮胡点了点头,目送沈宝珠和郝娘子退到了后灶间。 郝娘子问沈宝珠:“掌柜的,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郝娘子刚刚在招呼几人的时候,也注意到了那被藏起来的刀具,后怕得不行。 沈宝珠:“等。” “若是他们吃完饭便离开,那就最好了,若是他们起了什么歹心,咱们也得想办法应付才行。” 郝娘子心神不定:“可如今铺子里头就咱们两个弱女子,如何能从外面那群身强力壮的男人抗衡?” 沈宝珠:“这也不过是我想出的最坏的可能,说不准他们当真就只是吃个便饭,吃完就离开了呢。” 郝娘子点了点头,好似被沈宝珠的话宽慰到。 沈宝珠和郝娘子躲在后厨里,听着前厅传来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谈笑声,显然那群人吃得十分满意。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模样,前头才传来了一道叫声:“掌柜的,俺们吃完了,来结账。” 沈宝珠拍了拍郝娘子的手背,示意她好好躲着,随后才朝着前头走去。 沈宝珠满脸带笑地给众人结了账:“几位下次可还要记得来光顾咱们店里的生意啊。” “一定的,一定的,掌柜的店里食物不仅好吃,掌柜的长得还貌若天仙,换做是我,我一定乐意天天都来。” “就是,掌柜的手艺不错,想必这店里的生意一定也非常好吧。” 沈宝珠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打太极,将这个话题绕了过去。 就在沈宝珠准备将几人送走的时候,李承恩的声音却从门口传了过来。 “方娘子今日的生意怎么做得这样晚,我去清水巷都没寻到人,还是问了冯婆子才知道你今日还在店里。” 第76章 到来 李承恩的声音刚落,所有人便都朝着他的方向望了过去。 沈宝珠心里一跳,连忙开口:“李公子怎么来了,刚巧我这食肆要打烊了,待会儿我们一同回去吧。” 李承恩没太明白沈宝珠的话,在瞧见跟在沈宝珠身后身形高大,凶神恶煞的几人后,眉头微微皱了皱。 显然不欲多搭理他们,只是走到沈宝珠跟前,道:“那你且快先去收拾,我就在这儿等你。” 当时那为首的络腮胡煞有其事地上下打量李承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挥了挥手,对着跟在他身后的兄弟道:“兄弟们,该上路了,咱们走!” 随后一个个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口。 沈宝珠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李承恩开口道:“李公子今日怎么来了?早晨不是刚来咱们这食肆里用过饭。” 李承恩虽日日都会到这味美食肆报到,但也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一日便只来一次,鲜少有一天光顾两回的时候。 一听沈宝珠问他,李承恩当即不好意思了起来。 郝娘子见状,捂着嘴笑道:“我去后院检查关门。”说完,便转身去了后院儿,将空间留给了沈宝珠和李承恩两人。 李承恩一抬头,便见沈宝珠一双水眸定定地望着自己,脸颊立刻似火烧似的红了起来。 支支吾吾了半天,道:“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我忘记同你说,到时候我到清水巷去接你,还有安安。” 沈宝珠有些促狭地看向他:“你就是为了这么件小事儿,还特地跑了一趟?总归你日日都来店里头吃饭,明日再跟我说多好,也省的跑这一次了。” 李承恩却摇摇头:“我还想请你帮忙做几道菜,我待会儿便要回桃花县了,母亲刚给我来了信,说我离家太久,家里人都十分想念,让我回家陪他们几日。” 沈宝珠点点头:“怨不得你要跑这一趟。” 沈宝珠进了灶房,见灶上的食材已经被用得差不多了,便又去了一趟后院,招呼郝娘子从仓库搬了些食材去前头。 随后又热火朝天的忙活了起来,不一会儿,五道色香味俱全又各具特色的菜就被放进来了竹篮。 随即,沈宝珠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将自己今日做的长胜糕递也放进了竹篮。 “菜做好了,我还在里头放了我今日刚做的糕点,原本想留着明日给店里的客人吃,既然你今天来了,那便带些回去。” 一听这话,李承恩当即接过了沈宝珠手中的竹篮,对着沈宝珠咧嘴一笑道:“那就多谢方娘子了,我祖母最是喜欢吃你做的糕点,上次还同我夸过你嘞。” 李承恩的祖母也已经上了年纪,到了各种感官退化的时候,如今舌头只能吃个冷烫,却不能尝出咸淡,每日进食也只是为了活着,成天哀叹自己活着没什么意思。 可直到有一次李承恩特地在外面食铺打包了几道小菜带回家,却意外叫李祖母闻见了香味,甚至还主动要提出尝尝味道。 一家人见李祖母如此积极进食,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 果不其然,只不过夹了一块制作最简单的盐水鸭肉放进嘴里,李祖母的眼神瞬间就亮得惊人。 随后又将桌上的菜尝了个遍,发现自己只能尝到李承恩带回来的食物味道,于是自那之后,李父李母便也不再阻止自己的儿子一直往隔壁的落霞镇跑。 只要求他每次回来的时候必定要带上这家食肆的饭菜,时间久了,一家人也成了味美食肆忠实食客,虽然人不能到店里头吃饭,但每一样菜他们都细细尝过,甚至还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李承恩同沈宝珠依依不舍地道别之后,便带着人坐着马车朝着桃花县去了。 望着李承恩离去的方向,沈宝珠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坠坠不安。 直到郝娘子出现在她身后道:“掌柜的天色已经很晚了,咱们也该打烊回去了。” 沈宝珠点点头,跟郝娘子一起检查打扫了食肆里头的角角落落,这才关上门离开。 沈宝珠一回到自家院子,就瞧见了正抱着熟睡的安安在院子里头来回踱步的冯婆子。 冯婆子一瞧见沈宝珠,立马对着她嘘了嘘,上前几步将熟睡的孩子放到沈宝珠怀里。 对着她低声道:“孩子刚睡着不久,别把她闹醒了。”说完,便跟沈宝珠打了个手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院子,还顺势帮她们母女俩把院门关上。 沈宝珠抱着安安进了屋子,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榻上,见安安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沈宝珠忍不住会心一笑,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另一头,李承恩正带着下人朝着桃花县赶去,为了能够快速到达,一行人走的还是小路。 可刚刚行至半途,一群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直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马夫只能拉紧马车缰绳,硬生生将马停了下来。 李承恩在马车里差点摔个仰倒,一边掀开马车脸朝着外头望去,一边对着马夫问道:“出了什么事?” 还不得马夫回复,就见挡在跟前的人上前了几步,在月光的照耀下露出了他们的脸。 李承恩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因为他认出了几人,他们分明就是刚刚在沈宝珠食肆里的客人。 那凶煞的气质李承恩绝对不会认错。 虽然不知对方为何要拦他的路,但是对方居然动手这么做了,想来必定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他沉了沉气,道:“几位半夜拦路,可是有所求?” 那为首的络腮胡上前一步,细细打量着李承恩那白嫩的脸蛋,咧嘴一笑:“阁下可是桃花县县令李穆之子?” “正是,不知阁下是?” 哪知络腮胡在得到了确定的回答之后,脸上瞬间浮现出了狞笑,道:“原先我还怕是认错了人,没想到你还真是李穆的儿子。兄弟们,随我抓住这李穆,不怕他老子不给钱。” 说完,络腮胡就带着人朝着马车冲去。 李承恩自然也听出了这群人是朝着自己来的,当即跟众人缠斗了起来,混乱间,马夫和小厮都被乱刀砍死,只剩下他一人勉力支持。 他虽是官员之子,但从小也跟着虎牙里头的捕快学了个三脚猫的功夫,但没多久,还是被那络腮胡的人给制服了。 那络腮胡伸出手拍了拍李承恩的脸颊:“你且乖乖的,俺可暂时饶你的性命。” 随后那络腮胡又转头对着自家兄弟炫耀道:“俺就说刚才在那食肆里看到的就是那县令家家的儿子,你们偏不信,如今可瞧见了,我说的都是对的。” 一群人当即对着那络腮胡溜须拍马。 李承恩却眼睛死死盯住这群人,道:“你们这群该死的逆贼,我爹虽然只是个县令,却从未做过徇私枉法之事,在他的治下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从未传出过不好的传言,纵然这班居然还有你们这等小贼留存于世。我呸,你们即便是抓了我也没用,我爹两袖清风,从未贪污腐败,怕是你们的算计要落空了。” 那娃娃脸不耐烦地挖了挖自己的耳朵,随手掏出了一块儿布塞进了李承恩的嘴里,道:“吵死了,安静会儿吧。” 络腮胡:“你哪来的布?” “俺的鞋袜啊,出汗了,湿得慌。” 一群人立马嘿嘿笑了起来,倒是李承恩满脸羞愤,一副受了大罪的模样。 “行了,把这小子带着,等到了桃花县,有咱们发财的时候。” 可是一群人刚走了两步,便感觉到脚下的地传来阵阵响动,为首的络腮胡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其中一个脸上流着痦子的精瘦男子趴在地上细细辩听,过了片刻,立马起身对着络腮胡道:“老大,从西北方向传来的,全是马蹄的声音,想来人不少。” 络腮胡犹豫了片刻决定先带着自家兄弟和李承恩躲到附近,瞧瞧到底有多少人马,若是人少的话,便一网打尽,还能夺两匹马。 若是人多,他们便躲在这里不出声,照样可以瞒天过海。 于是众人立马就开始寻找遮蔽物,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一块儿巨石和几棵巨树,众人分成几波躲了起来。 没一会儿,便瞧见数十多人马从西北方向而来。 为首的男子穿着一身金丝玄袍,头发高高扎起,将他冷峻的面庞显露无疑。 身后跟着的队伍也十分有序,看起来着就知道不是他们这种泥腿子出身。 络腮胡和身边的兄弟对视了一眼,纷纷决定躲在此处按兵不动,等人过去了再离开。 可李承恩见有得救的机会哪里会乖乖待着,趁着那几个逆贼不注意,猛地挣脱了其中一人的束缚,朝着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头的黑衣男子冲去。 跟在裴晏辞身后的观棋还以为是有什么人偷袭,当即抽出腰间的配件朝着李承恩狠狠刺去。 可在瞧见对方被绳子绑住的狼狈模样,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将剑收了回来。 那落腮胡知道李承恩若是得救,必定会暴露他们的所在,可他们如今背后是一条死路,唯一生还的可能便是想方设法突围出去。 于是在观棋给李承恩松绑的时候,络腮胡变突然暴起,对着身后的兄弟道:“兄弟们,随我杀出去。” 这群人出现得猝不及防,观棋只能将李承恩护在身后,抽出佩剑打掉直直朝着他面门刺来的大刀,跟在队伍后头的人见状,也纷纷加入了战斗。 越是跟这群人对打,络腮胡就越是惊讶。 这群人打斗都有其章法,其一举一动都是朝着死穴的位置打来,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肃杀之气,莫非是军中的人? 越是打下去,络腮胡就越是知道这场战斗不能拖。 见坐在高头大马上,冷眼瞧着他们的金丝黑袍男子,络腮胡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想必这男子便是他们这一群人的首领。 擒贼先擒王! 于是络腮胡直接冲着裴晏辞攻了过去,可刚刚靠近裴晏辞,裴晏辞便冷着脸一甩袖子,直接将人掀翻了下去。 络腮胡刚抬头,就被四五架寒枪架了起来。 另一边李承恩得救,心中自然是感激不尽,对着裴晏辞和观棋再三感谢,并表明了自己是桃花县县令的嫡子,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带着裴晏辞众人往桃花县去。 裴晏辞原本想直奔沈宝珠所在的落霞镇,可是瞧了瞧被自家手下打败的络腮胡一群人,眼眸微闪,于是便没有拒绝李承恩的提议,一群人改道朝着桃花线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李承恩都十分热情,主动跟众人介绍他们桃花县的风土人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甚至连名胜风景都能说出一二,可见平时是个爱玩乐的。 观棋见自家主子虽然没有开口,但也听着这李公子说话,他便主动开口帮忙打探:“听闻桃花县治下有一处城镇名叫落霞镇,我们此次便是要去落霞镇寻咱们公子的娘子,希望到时候李公子也能帮我们寻一寻人。” 李承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京城中贵人的娘子会流落到他们扬州府的一处小城镇,但是毕竟对方救了他的性命,也只提出了寻人这一个请求,李承恩自然是没有不应的道理,当即一拍胸脯答应了下来。 说到落霞镇,李承恩遍不自觉想到了方娘子,脸上带上了温和的笑容,对着一群人道:“等寻到了人,到时候我再带你们去落霞镇上的味美食肆吃饭,那方娘子的手艺极其出众,要我说,甚至她的手艺比镇上另外两大酒楼的大厨手艺还要好。” 观棋见李承恩将那厨娘的手艺吹得天上有地下无,面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不信。 李承恩哪里能看不出来对方脸上的怀疑,也不解释,只道:“等你们尝过方娘子的手艺就知道了,就连我家食欲不振的祖母都只爱吃她做的食物嘞。” 想到沈宝珠离开前让他带的糕点,李承恩当即“蹬蹬蹬”跑到马车旁,将里头的竹篮拿了出来。 “这是方娘子给我做的定胜糕,你们尝尝。” 第77章 亲姐弟 李承恩十分热情,若不是因为定胜糕的数量不多,甚至连跟在后头的那些人马他都想给上一人一块儿。 裴晏辞从竹篮里拿起一块定胜糕,望着定胜糕上头的花纹,只觉得一阵熟悉。 可还未等他想起些什么,就听到观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好吃,而且这味道好生熟悉,好似在哪里吃过一样的。” 听到这话,裴晏辞默默咬了一口,柔弱的膏体加上淡甜的口感,确实让人感受到了厨子的用心,还有那隐藏在心底的令人悸动的熟悉。 裴晏辞刚想开口问些什么,李承恩却开口道:“好吃吧?我也觉得好吃,哎呀,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再不回去怕是家中人要担心,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话音刚落,观棋朝着裴晏辞望去,裴晏辞点了点头,于是便准备带着李承恩上路。 李承恩却走到马车旁,将自己小厮和马夫的尸体搬上了马车,自己则坐在马车前准备架马,道:“你们在前头走,我在后面跟着就好。” 观棋不由得问道:“李公子为何不同我共乘一匹马,这样咱们行路的速度还能快一些。” 李承恩却摇了摇头:“他们好歹跟了我一场,再怎么说也得将他们的尸首给他们的家人带回去才行。” 观棋瞧这李承恩年纪不大,倒是有一颗赤子之心,也没有再多劝他,只是道:“我们也不识得路,你在前头带路好了,我们在马车后头跟着。” 李承恩这才想到他们不识路,点点头:“好。” 另一头,京城。 姜陆一路从扬州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京城,这一路上他打听了有关于定国大将军卢定风的消息,听完这百姓们对卢定风的侮辱,姜陆心绪难平。 直到入了京城,打听到卢湛英如今住在裴太师府,便直接朝着裴府去了。 姜陆走到侧门轻敲了敲,没一会儿,侧门便被打开了一条小缝儿,守门的门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是在看到姜陆那脸上纵贯的疤痕,眼中的防备之意更甚。 “不知这位郎君有什么事?” 姜陆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又掏出了一个钱袋塞给了门房,道:“我奉琅琊王氏之命,来给湛英娘子送封信,劳烦您帮我送一送,最好是等表姑娘看了信,给我个答复。” 门房掂了掂着钱袋的重量,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 卢湛英这两年虽不得势,但是最近安平郡主又开始频频召见湛英表姑娘,可见还是有些关心在的,他跑这么一趟送封信也不耗费什么时间精力。 不论怎么看都是他赚到了。 那门房当即就应了下来:“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送信,立马就回来。” 姜陆点头,见路上有不少人经过,立马便转过头,对着墙面掩盖住自己的面容。 那门房接下了这个活儿,但因着他是男子,不能随意出入内院,便找了相熟的张婆子,分给了她十文钱。 张婆子有些看不上这十文钱,但想到最近碧波苑这位挺得郡主看重,还是接下了这个差事,朝着碧波苑走去。 可刚到门口,张婆子便被丫头给拦了下来:“张婆子,您来做什么?” 张婆子笑了笑,道:“这不是侧门守门的张大爷得了信,说是从琅琊王氏来人给表姑娘送信,但张大爷又不能入内院,便央了我来送信,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去侧门瞧瞧,那人还在那儿等着呢。” 说着,张婆子就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信纸。 那丫头知道张婆子说的不是谎话,便去里屋禀报了此事,没一会儿,她便走了出来对着张婆子道:“劳烦您将信交给我。” 说完,便接过张婆子手上的信件,去了里屋。 张婆子没想到自己连一声谢都没能得到,只觉得十分晦气,怪不得这两年来巴结这一位的人越来越少,原是连人情都不会做。 张婆子心里虽不高兴,但是想到张大爷的嘱咐,还是等在碧波院门外头没有离开。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里屋便传来了一阵动静,只见穿着一身浅色衣裳的卢湛英带着人从里头走了出来,脸上的神色似激动似紧张,眼中仿佛带着两分水意。 一看见站在门口的张婆子,便焦急地询问道:“写这封信的人可还在?” 张婆子不知卢湛英为何会如此激动,毕竟要知道驸马早就已经同琅琊王是断了关系。 琅琊王氏的人若是真心在意她这条血脉,早就该派人来打探消息,如今又怎么可能会在三年后前来送信,多半打的不是什么好心思。 张婆子虽然心中腹诽,但是还是答道:“那人如今正在侧门候着。” 卢湛英连忙对着张婆子道了一声谢,随手将自己发际间的一根金钗抽了下来,放到张婆子手中,随即便带着人朝着侧门急匆匆地奔去。 等到到了侧门口,卢湛英坚决屏退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女,坚持要单独见人,那侍女见自己扭不过卢湛英,也便不再强求了。 卢湛英站在门前理了理自己的妆发,这才缓缓地推开了门。 侧门外,姜陆正站在侧门口来回踱步,等有人来了,他便遮掩自己的样貌。 只是等的时间久了,姜陆心中也难免开始忐忑了起来。 自己是不是不应该一入京城就来寻人,她如今的处境也艰难,自己好像是有些思虑不周了。 就在姜陆思绪纷繁之际,原本紧密的侧门被缓缓打开,姜陆下意识回头。 便见这两个月来让他朝思暮想的人正站在自己跟前,原本英姿飒爽的模样不再,只留下一双盈盈带泪的破碎双眸。 姜陆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原本想要上前关心两句,可在两人对视间,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这一份挂念情意似乎跨越了这三年的时光才终于到达了对方的心中,姜陆竟一时之间不能言语。 卢湛英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气质沉稳的男子,一双眼睛霎时变得通红,嘶哑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弟弟?” 酒楼别间内,卢湛英和姜陆相互诉说这两年自己的遭遇。 但卢湛英想要知道自己弟弟这两年以来过的是如何的生活,因此更多的都是他她在问,姜陆在答。 听闻他这两年在一位姓方的娘子的照拂下,跟救了自己的姜老爷子一起生活,虽然日子过得不算富贵,但是吃穿用度都不用担心。 卢湛英有些心疼弟弟,自家弟弟出生显赫,从未干过什么粗活,但知道他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千万般的不易,便道:“等回头我可要去好好谢谢那方娘子和姜老爷子,若是没有他们,我们姐弟二人怕是也没法相见了。” 想到弟弟这几年以来吃的苦,卢湛英又多点了几盘大菜,望着被饭菜占满了的圆桌,姜陆不由得苦笑:“姐姐快别点了,我们吃不了那么多。” 卢湛英就跟没听见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姜陆的碗中夹菜,一边夹还一边道:“快多吃些,我看你如今都瘦了许多,这两年定是没吃到什么好的。” 姜陆摇头:“姐姐,那你可就说错了,那方娘子的手艺极好,我在她的照拂下也吃了许多从前没用过的美味饭菜,只是前段时间又长高了些,看起来才瘦了。” 卢湛英:“那便好,但你许久没有回京城,这次一定要好好尝尝京城的饭菜。” 于是在一阵温馨的姐弟团聚后,姜陆刚刚放下自己的筷子,便听到卢湛英的声音再次响起:“弟弟,当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绝不相信父亲会叛国,你当年就在父亲身边,当年发生的事情你一定最清楚。” 一听到卢湛英的话,姜陆浑身的气质一变,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凌厉,一双拳头更是被他握的青筋虬起,咬牙切齿地开口道:“姐姐,父亲他是被陷害的。” 卢湛英被此事折磨了多年,如今见自己心中猜想正确,更是狠狠一拍桌子:“我就知道!” 姜陆深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暴虐情绪压下去,这才对着卢湛英开口道:“当年,瑞王暗中勾结蛮人,将咱们千机弩的模型送给了蛮人,蛮人按照咱们的千机弩仿造出了弩箭,但那威力甚至比咱们的千机弩还要更胜一筹。 父亲又遭到了蛮人的埋伏,我原本想要带人前去救援,可是军中有瑞王的人手,他们拖着不愿发兵,于是父亲便带着五千的人马被围困山谷,便这么硬生生地…… 等到父亲的死讯传来,蛮人的军队便打到了沧州城下,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蛮人的首领便当着沧州全部百姓的面说父亲同他们暗中勾结,出卖大盛朝,底下有人去搜父亲的住处,不知为何还真叫他们搜出了父亲与蛮人暗中通信的信纸。 我们士气大减,再加上蛮人有了威力更强的弩箭和变幻多端的阵型,立马就被蛮人破了沧州。” 姜陆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卢湛英依旧可以从中听出那无力悲愤的情绪,卢湛英伸手握住姜陆的手背:“瑞王已经被当今陛下和表哥联合镇压,也算是为咱们报仇了。” 姜陆从那交叠的手上感受到自己姐姐的身体颤抖,自然也明白她如今的情绪根本就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姜陆:“不,父亲的冤屈还没有被洗刷,如何算得上是报仇雪恨?” 卢湛英:“可如今父亲母亲都已经没了,祖父祖母也于一年前双双病逝,当年的证据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湛泫,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你绝对不能再出事。” 姜陆:“姐姐,我知道此事凶险,但是父亲为了护佑大盛朝的边疆安危,镇守沧州数十年,不管祖父祖母如何想念,他都没有回来过一次,他这般尽心竭力的守护大盛的江山和子民,不该沦落到背负叛贼这样的称号,若是不能为他洗刷冤屈,我也没有颜面换回卢家的姓氏。” 卢湛英看着姜陆坚决的眼神,也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去完成此事。 卢湛英不再劝阻,只是紧紧地握住姜陆的手,道:“我知晓了,你尽管去做,若有什么需要便来寻我,我一定帮你。” 两人说完了此事,心中具是一片沉重,姜陆便转移了话题,对着卢湛英道:“姐姐如今在裴府中如何?” 虽然姜陆在进京城之后便已经打听过了自家姐姐的情况,自然也听闻了三年前表哥逃婚的事迹,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亲耳听姐姐说说自己的生活。 但卢湛英显然不想让自己弟弟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只是对着他扬起一张笑脸,道:“我能有什么过的不好的,咱们姑姑再怎么说也是安平郡主,更是裴府的当家主母,即便外边有什么不好听的,也影响不到咱们在府里的处境,顶多少往外头去便是了。 我过的自然是还不错,只是苦了你,流落在外这三年一定吃了不少苦。” 见卢湛英说着说着又要说到自己身上,姜陆立马叫停,道:“姐姐,我真的没受什么苦。但是我还活着的这件事情,姐姐先别告诉他人,我前段时日去了一趟沧州,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怕是其中还有一些问题,我会在京城多待一些时日,待我将此事解决了,再好好同姐姐聚一聚。 希望这一次我真的能洗刷父亲的冤屈,让我们能够以卢家子孙的名义堂堂正正的站在祠堂为父亲母亲祭祀。” 听到姜陆说的话,卢湛英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湛泫,你若是遇到什么问题,绝对不要一个人硬撑。” “姐姐放心,我心中有数。” 两人聚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前后脚出了酒楼。 没有人知道,因为姜陆的到来,京城之中又会翻涌起如何的汹涌波涛。 就在姜陆在京城中暗中行事之时,裴晏辞一行人也在桃花县县令的府中客居。 裴晏辞因此行带来的兄弟们众多,原本想找一家客栈居住,但却按捺不住李承恩的再三邀请,只能带着观棋和几人住在李府中,剩下的兄弟则被观棋打发到镇上的其他客栈住下,顺势还能帮忙搜集一些桃花县以及附近城镇的暗信。 裴晏辞站在院子里听着身后观棋禀报的消息,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李承恩小妹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裴公子,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我能冒昧请裴公子一起同行吗?” 第78章 到达落霞镇 李府与裴府相比自然算不上大,但放在这桃花县来说,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因为每个院子间隔距离都比较短,经常都是人未至,先闻其声。 一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观棋便知道是那李承恩的妹妹李小姐又来了。 自从他家公子入住李府,这府中的女眷就多有躁动,什么香的臭的都想往他家公子身上扑,其中以这位李承恩公子的亲妹子李小姐尤甚,几乎日日都要到他们这个小院儿报道。 只见穿着一身藕粉色衣衫的李小姐慢步走进他们的院子,看见站在院子里的 裴晏辞和观棋,连忙对着两人行了一礼。 随即缓缓靠近裴晏辞,在对方几步外站定,感觉到对方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她抿起嘴轻轻一笑:“裴公子,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不知我是否有机会邀您同游。” 虽然李小姐面上不显,可是心中却打起了鼓,但很快又给自己打了打气。 母亲可是跟她说了,这裴公子是京城里来的,且看着这穿着打扮就非常人,且对方的言行举止都透露着一股子金玉养出的富贵气,再加上哥哥告诉他们,裴公子这一行人都会武艺,甚至还在路上救了他。 李夫人和李小姐就更加确定了对方的身世绝对不一般,只冲着对方这张脸和随行带的人数,若是能够攀附上了,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于是自从裴晏辞住进来那日开始,李小姐便日日打着关心的幌子来院子里,想要同裴晏辞培养感情。 即便每一次都没得到什么回应,但是李小姐依旧是乐此不疲。 这次来问裴晏辞愿不愿意同她一起同游上元节,她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是万一呢? 说不准这一次裴公子就答应了呢。 哪知下一秒,裴晏辞的声音便传入了她的耳中。 “可。” 李小姐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跟在她身后的婢女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李小姐这才反应了过来,脸上立马挂上了异常灿烂的笑容。 “那小女就不在此打扰裴公子了。”说完便高高兴兴地带着婢女离开了院子。 等人彻底消失在院门口,观棋才对着裴晏辞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公子为何要答应这李小姐的请求?”观棋可不相信自家公子是真看上了李小姐。 裴晏辞并没有直接回答关系的话,反而转移话题询问道:“还有几日到上元节?” 观棋认真想了想,道:“还有三日。” 裴晏辞点了点头,随后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观棋见状,也默默地退了下去,不再打扰裴晏辞。 时间很快就到了上元节这日,因为上元节的夜间活动比较多,因此白日里倒是没有夜间那般热闹,看着有些冷清。 李承恩和妹妹李小姐更是到了晌午才来小院里寻裴晏辞。 见裴晏辞正穿着一身玄衣站在树下练剑,那一举一动宛若惊鸿,愈发显得裴晏辞非凡人,只在一旁看着便叫人不由自主的沉浸了进去。 等到裴晏辞一套剑术演练完毕,身旁便传来了鼓掌声,裴晏辞顺势望去,就见李承恩同李小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边。 裴晏辞道:“你们且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服。” 不一会儿,裴晏辞便换上了一身月白色圆领袍长衫,腰间则用黑色的腰封固定住,更是显得人愈发神清骨秀,超然脱俗。 李小姐只是在一旁瞧着就已经看呆了眼,她知道裴晏辞长得不凡,只是她往常来这小院受到的冷淡多了,再好看的人在她眼里也没那么有吸引力了,可是今日这么一瞧,李小姐反倒觉得长得好看的人合该是得有些脾气才对。 裴晏辞当然注意到两人的眼睛正紧紧黏在自己身上,微微皱眉,对着李承恩道:“李公子,咱们何时可以启程?” 李承恩立马应了两声:“嗳,那咱们这就走吧。” 随后三人便坐上了前往落霞镇的马车。 因着这一路颠颠簸簸的不好走,惹得李小姐不由得抱怨自家哥哥道:“哥哥为何非要去这落霞镇过上元节,明明桃花县更大更热闹,听闻还请了最近北边儿风头正盛的戏班耍龙头,如今倒是叫我见不上了。” 李承恩被妹妹埋怨了,也没有生气,只是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只是道:“我与人早就相约上元节,早与人说好的事情,中途可不能变卦,妹妹若是不乐意跟我们去落霞镇的话,趁现在还没有走远远,不如我派人将你送回去如何?” 李承恩并非是要故意挤兑妹妹,他是真心诚意地认为若是李小姐觉得桃花县的上元节办得更好,那便将人送回去,过桃花县的节日,没理由让他妹妹陪着他们一起不是。 可李小姐听到这话脸都气绿了,冷哼了一声,既不提要回去的事情,再也没有理会李公子,一路上倒是安分了不少。 这李承恩也没有注意到李小姐,一路上跟裴晏辞聊天说地,只觉得跟裴晏辞越聊越投机,倒是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一旁被冷落了的李小姐。 等到一行三人到了落霞镇之后,裴晏辞主动提出要下马车在这落霞镇上走走,客人提出了这般要求,李承恩和李小姐自然只能作陪。 裴晏辞望着这白墙黑瓦,溪水两旁的小道上还不断有孩子玩闹,青苔长在脚下的青石板上,一阵微风吹起,甚至还带来了一阵花香。 俨然是一副温暖和煦的江南水乡,怪不得她也能在这儿住这么久了,若是换做是他,说不准也想在这地方长居下去。 裴晏辞在前头走着,李承恩同李小姐便在后头跟着,李小姐拉了拉李承恩的袖子,低声询问自家哥哥:“这裴公子为何要来这落霞镇?我瞧这镇子也没什么特别的,既没咱们桃花县繁荣,节日的氛围也不甚浓厚。” 李承恩面对妹妹的提问,认真思考了一番,突然想到他和裴晏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裴晏辞同他说的话。 于是便转头郑重地对着李小姐道:“听闻裴公子此次来扬州府是来寻人的,想必他要寻的人就在这落霞镇上,你今日可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李小姐听到自家兄长的话,恨恨地给了他一锤,心中暗骂李承恩。 三人沿着街走了一段时辰,也赏够了这江南水乡的美景。 李承恩抹了抹头上的虚汗,对着裴晏辞开口道:“之前我便同裴公子说过,这落霞镇上有一处食肆的菜味道非常好,不如今日就着你去瞧瞧,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裴晏辞终于转头看向李承恩和李小姐两人,只见李承恩正在轻喘,头上冒汗,李小姐更是喘着粗气儿,用帕子抹脸,脸上的脂粉都被擦去了不少,看起来有些滑稽。 裴晏辞这才反应过来,他走了太久,这俩人的体力有些跟不上,于是从善如流地应下了李承恩的提议。 因为那味美食肆的位置距离这条街相隔不远,于是李承恩也没有再叫下人将马车赶过来,而是选择徒步过去,惹得李小姐翻了他不少白眼。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三人便站到了味美食肆的牌匾下。 李小姐看着这狭小的店铺,不免撇了撇嘴,对李承恩道:“这就是哥哥总是来的味美食肆?我瞧着也没什么特殊的,可别是空有名头的花架子。” 李承恩哪里能够容忍别人污蔑沈宝珠的手艺,即便是自家妹妹也不行,于是当即反讽道:“每回我带东西回去,也没见你少吃,你若是不爱吃,便在这店门口待着,我同裴兄两人进去便好。” 李小姐倒是没想到自家这呆子哥哥居然还会这样刺她,冷哼一声,最后还是乖乖地跟在两人的屁股后头进了食肆。 正在大堂内忙活的郝娘子一见李承恩,脸上立马就扬起了笑容。 “李公子好几日没来店里,我还以为李公子终于看开了,不再来日日闹着要瞧咱们掌柜的,今日一见您,就知道是我想岔了,今日就是上元节,想来李公子是准备接咱们掌柜的去同游上元夜的吧。” 李公子是店内的熟客,有了郝娘子在前头开完笑,剩下的食客自然也都对着李承恩揶揄不已。 李承恩被说得面红耳赤,连忙对着郝娘子道:“郝管事可别戏弄我了,我今日带着贵客前来,管事且把你们店里好吃的招牌菜都上一遍,好叫客人尝尝咱们味美食肆的味道,别叫贵客以为我是在说大话。” 郝娘子这才注意到李承恩今日并非一人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粉衣女子和白衣男子,那粉衣女子面容相貌同李公子有五分相像,一瞧便知道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 倒是那白衣男子叫郝管事吃了一惊,那男子的穿着打扮十分讲究,至少那衣服的料子她还未尝在他们落霞镇上见过更好的。 更何况这人的一举一动都暗暗蕴含风流气质,看着十分赏心悦目,尤其是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一看就知道不是他们这小地方能够养得出来的角色。 郝管事暗暗收回打量的眼神,扬起一抹热情的笑容对着李承恩道:“李公子,请放心,我一定让后头的厨子使劲十二分的力气,绝对不让你失望。” 李承恩当即抛出了一块儿银锭:“那便交给郝管事了。” 三人刚刚落座,郝娘子便抱出他们铺子压箱底的酒,还对这三人介绍道:“这酒可是咱们掌柜耗费了好些时日才复原出来的古方酒,名为三日醉,意思便是喝了这酒,三日都醒不过来,也是瞧着几位是贵客,我才敢冒着被咱们掌柜教训的风险给几位尝个味儿。” 郝娘子一打开,一股子惑人的酒香气便从这小店里头传了出去,不仅店里头的客人笑骂郝娘子不地道,往常不见她将这些好酒拿出来给他们饮用,就连外头路过的行人都纷纷探脑袋进店里瞧是什么酒。 裴晏辞望着酒碗中清澈见底的酒水,挑了挑眉,随后将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刚喝进去,只感觉到一股子草木香气,等那酒水滑入到肠道,一股子灼热的感觉腾然而起,似乎要将他的胃都灼烧而尽,可等着热烈的感觉下去,口腔里又弥漫起了一股子清香。 倒是难得一见的好酒,没想到这小小的落霞镇居然也卧虎藏龙,裴晏辞端着酒碗想到。 李承恩饮了一口酒水之后,便对着守在一旁的郝管事问道:“方掌柜的呢,今日怎么没有瞧见她?” 郝娘子知道这李承恩必定要知道沈宝珠的消息,当即道:“前两日安安生病,咱家掌柜的这两日正在清水巷衣不解带地照顾孩子呢。” 李承恩一听这话,立马关心地询问道:“安安如今身子可好?若是还未好,我立马派人叫大夫再去清水巷瞧瞧。” 郝娘子笑着摇头:“已经大好了,今天早上我还听见那孩子叽叽喳喳地在院子里说话,李公子大可放心,咱们掌柜的今晚绝对不会放你鸽子的。” 李承恩的脸霎时又变得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若是孩子身体不好,自然是照顾孩子更加要紧。” 可看着郝娘子调笑的眼神,李承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郝娘子见状,也知道见好就收,也不再专调笑他,反而去招呼其他桌子上的客人。 今日上元节,来他们落霞镇游玩过节的人不少,到他们店里吃饭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是一年里难得能多挣钱的几个日子,郝娘子自然是鼓起了十二分的力气准备大干一场。 李承恩三人又坐在桌前说了会儿话,没多久,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便被一一端上了桌子,足足有十盘菜,每一盘的量都非常大,只是不似宴席上那般精致小巧。 李小姐一看见这菜就撇了撇嘴,暗中咕哝道:“果然是乡野村夫的吃食,上不得台面,连摆盘都做得如此粗糙。” 李承恩根本没有听到,反而是招呼裴晏辞赶紧用菜。 裴晏辞夹起面前的一块儿糖醋排骨放入口中,可下一秒,整个人便顿住了。 这味道……好生熟悉! 第79章 上元夜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饭菜,裴晏辞原本心中没有什么波动,顶多因为刚刚喝了那一壶好酒,而心中升起了一点期待。 可是等到将糖醋排骨放入口中,一股子熟悉的感觉便从心中油然而生。 为什么这味道会这么熟悉? 裴晏辞盯着桌上那一碗糖醋排骨,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掩埋在深处的画面,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裴晏辞猛地站起身,拉住正准备招呼其他客人的郝娘子,道:“你们食肆的厨子是男是女?” 郝娘子虽然不知道这位贵客为何突然会问这问题,但是照旧回复道:“按照咱们掌柜的要求,招了两位厨娘,不知您是有什么忌讳吗?” 得到准确回复的那一瞬间,裴晏辞只觉得自己沉寂多时的心脏再一次猛烈跳动了起来,眼睛炙热地盯着郝娘子,道:“不知道管事是否可以带我去后厨见一见这两位厨娘,菜很好吃,非常对我的胃口,我想要亲眼见一见能够做出这般合我胃口的饭菜的人是何种模样。” 郝娘子一愣,照理说吃到了合心意的饭菜直接叫人给赏不就好了,倒是还未曾见过要亲自面见厨子的事情,想来这位贵客是外地来的,各地的风俗不太一样吧。 反正带人过去也不是不行,毕竟李承恩他们那一桌的饭菜加起来可要好几两银子,卖给人个薄面儿也不是什么问题。 于是便笑着对裴晏辞道:“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后厨有些邋遢腌臜,贵客若是不介意的话,我立马便带您过去。” 随后就在郝娘子的引导下,裴晏辞带着她朝后厨走去。 李小姐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也应该找机会跟上对方,瞧瞧裴晏辞做什么去,可是这桌上的饭菜做的实在是对她的胃口。 酸甜可口的糖醋排骨,鲜香刮辣却又带点甜味儿的口水鸡,炸至咸鲜的椒盐大虾,咸鲜软糯的地三鲜,就连做法最简单的肉末蒸蛋吃着都别有一番滋味。 李小姐吃着吃着就停不下筷子,嘴里的东西还没嚼完,筷子便已经伸了出去,一边吃东西还一边对着自己家兄长李承恩抱怨道:“好啊,你往日出来就吃这般好东西,竟一点也想不起给咱们带点回去。” 李承恩自然也吃得十分高兴,不过来味美食肆的次数多了,那墙上的菜单都被他囫囵点过两三遍,到底是比自家妹妹多有些见识,还能把持住,吃相还算好看。 陡然间听到自家妹妹的埋怨,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一开始是谁看不上这家食肆,还嫌弃人家庙小的。” 李小姐冷哼了一声,不愿承认,继续埋头苦吃,都顾不上裴晏辞离去的身影。 裴晏辞在郝娘子的带领下来到了后厨。 越靠近那扇门,裴晏辞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发激烈。 可是等到那两个厨娘站在他跟前,裴晏辞炽热的心就像是被浇了一桶凉水般,瞬间冷却了下去。 因为这俩人一个都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裴晏辞心下有些失望,但面上却不显,依旧从自己的钱袋里拿出两块银锭子分给了两人。 “你们做的饭菜很好吃。” 那两位厨娘面面相觑,纷纷收下了银两,对着裴晏辞说着不要钱的吉祥话。 原本还以为是她们做的饭菜不好吃,这才叫人找了上来,原来是她们多虑了,竟然是来给赏的。 由于糖醋排骨的味道实在是太过于熟悉,虽然不上自己记忆里的那般好吃,但却也带着熟悉的味道。 裴晏辞还是想要多打听两句,于是开口询问道:“我想请问一下,两位的糖醋排骨是怎么做的?这味道非常好吃,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带回家,想给我的家人尝一尝。” 其中一位圆脸厨娘直接道:“这糖醋排骨还能有什么门道?外面怎么做的,咱们店也怎么做,没什么差别,若公子需要的话,我可以立马写个方子,您直接带回去让家中厨子做就成。” 裴晏辞得到了这个回答,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妄想,笑了笑:“那就麻烦您了。” 得到了方子的裴晏辞重新回到了饭桌前坐下,李承恩不由问了一句:“裴公子去哪儿了?” 裴晏辞:“我尝着这桌上这一道糖醋小排味道好,想要个方子,好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味道。” 李承恩:“要到了?” 裴晏辞点点头。 李承恩惊叹:“不愧是方掌柜的,这方子说给就给,果然大气。”说完,李承恩就埋头继续吃饭,也没有将刚才的话放在心中。 倒是裴晏辞因为李承恩的话,心中重新涌上了疑惑。 要知道一道菜的方子可是食肆的重中之重,赚钱的来源,怎么会如此轻易就给他一个外人? 在裴晏辞离开了灶房之后,郝娘子先是夸赞了那圆脸厨娘一番,随即顺势问道:“给的不是真正的方子吧?” 那圆脸厨娘当即拍了拍胸脯,道:“郝管事请放心,掌柜的当时就跟咱们说过了,若是有人来要房子,便将掌柜的从外头寻来的普通房子给他们,咱们食肆用的方子都是掌柜的亲自改良过的,这么重要的东西可不能泄露。” 郝娘子这才放下了心来,让两人安心做事,随后出去继续招呼客人。 吃完了饭,李承恩和李小姐又陪着裴晏辞在这镇上走了一圈儿。 眼瞧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李承恩的心也不免焦躁了起来。 裴晏辞自然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于是对着他道:“你若想去就去吧,不是之前就跟我说了,今天约了人,我自己在这儿逛一逛就好。” 李小姐见自己终于有了跟裴公子单独相处的机会,立马赶人道:“是啊,哥哥你快走吧,别让那方娘子等急了。” 李承恩的脸刹时红透了,面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对裴晏辞点了点头,道:“抱歉了裴公子,那接下来就由我家小妹陪着吧,我就先行一步了。” 等到李承恩的身影消失在街上尽头,李小姐正准备开口跟裴晏辞搭话,裴晏辞却直接一个转身离开了此处,丝毫没有想要带上李小姐的意思。 李小姐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但是还是按捺住心底的不忿,快步跟了上去:“裴公子,你等等我。” 等李承恩到了清水巷,立马便整了整自己的衣冠,随后敲响了沈宝珠小院的大门。 不一会儿,大门便被里头打开了。 只见穿着一身银丝锦绣百花裙的沈宝竹正站在门口对着他盈盈一笑:“李公子来了?” 沈宝珠想到今日要带着安安出去玩儿,特地换上了一身鲜亮的衣服,甚至还难得地上了妆,将她原本就精致出众的容貌描绘得更加惑人,只叫人望上一眼,便舍不得移开视线。 一双眸子秋波流转,一双唇瓣不点而朱,梳云掠月,丰肌秀骨。 李公子自然也看呆了眼,看着沈宝珠久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知道沈宝珠长相出众,否则也不会有“食肆西施”这个称号,但是这一年以来他见惯了沈宝珠清水出芙蓉般的素面模样。 如今陡然一见到盛装打扮的沈宝珠,只觉得她的美又上了一个阶层,晃得他心生摇曳。 看见李承恩迟迟都没有反应,沈宝珠轻笑了一声。去举起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李公子?” 李承恩这才反应了过来,想到自己刚刚的失态,面色不由得浮上了一层薄红,他微微咳嗽了两声,这才看向了沈宝珠,只是一双眼睛亮得有些惊人。 “方娘子,那咱们这就走吗?” 沈宝珠摇头,道:“我今日想带着安安一起去,不知道李公子是否介意。” 李承恩原本还以为这是自己跟沈宝珠难得的二人独处机会,哪成想沈宝珠竟然还想要带上孩子。 但好在李承恩并不是那种小心眼的性子,而且安安生得玉雪可爱,那古灵精怪的性子李承恩也是见过的,自然是不会拒绝沈宝珠的要求。 便道:“方娘子尽管带上安安就是。” 于是三人同乘一辆马车,朝着镇上最繁华热闹的知春街而去。 马车上,被沈宝珠抱在怀中的安安一直用视线去瞟坐在她身旁的李承恩。 小家伙以为自己的动作十分小心,天衣无缝,殊不知那偷感十足的模样早已被李承恩和沈宝珠两人发现,两人默不作声,只看她接下来还想如何。 只见小家伙小心翼翼地伸出小爪子,抓住李承恩的衣衫,一点点向上攀爬,直至抓住了李承恩腰间的玉佩。 随即安安抓着那玉佩往旁边一转,那腰带也顺势转了些许方向,露出了挂在李承恩身侧的一个深色小袋儿。 安安见自己成功,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雀跃。 转头望了望自家娘亲,又瞧了瞧李承恩,见两人正在说着话,注意力似乎都没有在自己身上,转了转自己鬼精灵的眼珠子。 更加大胆,直接扯着那深色的袋子,将袋子打开后,捻出里头的一块条头糕,趁着两人不注意的时候直接大咬了一口。 一直暗中将注意力放在安安身上的沈宝珠见状,吓了一跳,赶忙拿起水壶,就给孩子灌下去。 要知道那条头糕的外皮是用糯米做成的,本就十分粘牙,对于小孩子小小的喉咙口更是一种负担,但凡吞咽不下去粘在喉口,超过大半的可能要出事儿。 给安安灌了两口水,见她顺利地将口中的条头糕咽了下去,甚至还转过头来一脸讨好地看向沈宝珠。 “娘亲,好吃好吃。” 沈宝珠一个没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安安身子顺势往后仰了一下,但是立马就紧紧抱住自家娘亲的胳膊,整个人都埋进娘亲香香软软的怀抱里,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自己的小身子。 “娘亲,喜欢娘亲。” 见着小家伙一闯祸便爱撒娇卖乖,沈宝珠原本一肚子的气也被哄没了。 只是拍了拍她的小屁股,道:“往后可不许这样了,差点吓死娘亲了。” “嘿嘿,安安最爱娘亲了。” 见母女俩的互动如此有趣,坐在一旁的李承恩也忍不住轻笑出了声,随后解下自己腰带上的袋子,递给安安道:“想吃便吃吧,这可是桃花镇上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买来的条头糕。” 安安转头看了看娘亲,见她没有不同意的意思,立马高兴地接了过来,吃了一口还不忘对着李承恩道:“谢谢叔叔。” 小家伙跟只小松鼠似的一口接着一口,圆乎乎又显红润的双颊一鼓一鼓的,看起来异常的可爱,尤其是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真诚地盯着李承恩,嘴里咕咕哝哝地说着感谢的话。 就算是再心硬如铁的人也难免会心软,更何况李晨原本就不是那的心硬之人。 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安安的脑袋。 这并不是他跟安安的第一次见面,但却是两人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从前他也不是没有想要讨好这个小家伙,可是安安一直被王婆子抱在怀里。 冯婆子为了展示自己对恩恩的照顾有多么尽心,大部分时间都跟在沈宝珠的身后,又或者抱着安安去后厨偷吃,在前厅的时间实在是不多。 更何况这孩子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方娘子是已经嫁过人的,即便她现在是个寡妇。 一想到这一点,李承恩只觉得心中扎了根刺。 再加上实在没什么时间和机会跟这个孩子相处,李承恩也不再强求自己去讨这个孩子的欢心。 不过如今陡然一见面,李承恩只觉得安安这个孩子有趣极了,生得又好,性子又古灵精怪,完全不似方娘子这般温婉多情。 一时间,马车里的气氛十分融洽,不知道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来同游上元夜的一家三口。 等到到了知春街,安安已经毫无顾忌地一手牵着沈宝珠,一手牵着李承恩,高高兴兴地在街上闲逛。 又是猜灯谜,又是吃元宵,看着形形色色的摊子和热闹的活动,安安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都快要看不过来了,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长两只眼睛。 等到安安逛累了,便趴在沈宝珠的怀中睡了过去。 李承恩见状,道:“我有些话想要同你说。” 第80章 见面 这落霞镇的上元节虽不如县里的热闹,但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两旁的摊贩忙着招呼客人,可大部分百姓还是朝着舞龙舞狮猜灯谜等活动的方向一窝蜂涌去。 造型各异,五光十色的花灯人手一盏,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场灿烂的笑容,即便只是路过的看客都不由得陷进了这热闹的气氛。 一路上,李小姐跟在裴晏辞身后,看着街头两边的摊贩,心里只觉得痒得不行,可是见裴晏辞也不回地往前走,李小姐只能按捺下心思,快步跟了上去。 可这一路上不管李小姐说什么,裴晏辞都只是冷淡地回复了两句,并没有想要跟她继续往下交流的意思。 李小姐一边在心中骂裴晏辞没有风度,不知情趣,一边却又跟在对方身边,不停讨好。 两人就这么绕着走了一圈儿,直到到了湖边的桥头裴晏辞猛地站住了脚步。 李小姐眼前一亮,对着裴晏辞的背就撞了过去,哪知幻想中英雄救美的画面没有出现,自己反而被直直地撞到了一边。 李小姐摸了摸有些被撞痛的地方,正准备对着裴晏辞抱怨,就看见对方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那双眼睛极其幽暗深邃,脸上的表情也是晦暗不明,丝毫不见往常的清风朗月。 李小姐虽然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让她产生害怕的情绪,她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裴公子,你怎么了?” 裴晏辞依旧没有回答,李小姐只能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桥头处,他的兄长李承恩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对面则站着一个面容极其秀美的女子,即便对方只露出一个侧脸,李小姐也能断定这一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女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羞赧,李承恩则又继续开口说话。 李小姐虽然有些看不上这小门小户,但是毕竟刚刚在人家食肆里头吃了东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李小姐只好开口道:“没想到我这兄长的眼光还挺高,一找就找了这么个美人,若是兄长能够早日将这位方娘子带回去,说不准家里头的人就不会那么反对了呢。” 李小姐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期望裴晏辞会回答,可是哪知过了几息,裴晏辞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不会跟你哥哥在一起。” 李小姐一愣,正想要反驳,但是想到母亲说过,男子都喜欢温柔贞静的女子,便顺着裴晏辞的话道:“裴公子说的是,这方娘子毕竟是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适合我哥哥,我哥哥那般好,自然得找个更为相配的女子才对。” 裴晏辞闻言,一双眼睛冷冷地瞥了李小姐一眼,随即迈着大步朝着湖边的两人走去。 湖边,安安在逛累了之后,一阵困倦便涌了上来,趴在沈宝珠肩头便睡着了,原本是沈宝珠抱着安安,可是时间久了,沈宝珠觉得自己的双臂有些酸软。 毕竟安安已经两岁了,再加上她这两年养得好,这孩子每月都在几斤几斤地长肉,就连沈宝珠现在也抱不了多久。 李承恩自然是注意到了沈宝珠小心翼翼甩动胳膊的动作,于是自告奋勇将安安抱到了自己的怀里,随后又主动提出有话要同沈宝珠说,将人直接带到了湖边。 沈宝珠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心里头也已经做足了准备。 可是李承恩接下来说的话还是让她难免有些动容。 “方娘子,我同你认识也已经有一年了,我知道你是一个不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会毫不犹豫跨过去的坚韧女子,即便没了丈夫,也不会理会外头的闲言碎语,从那时起,我便觉得方娘子比我们大部分男子都要强。 虽然一开始我是有些见色起意,可是随着后头同方娘子的相处中,我慢慢意识到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我是真心爱慕方娘子的。 若是娘子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安安我也会视如己出,绝对不会叫她受到任何欺负。 方娘子,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沈宝珠看着对面满眼真心诚意的人,涌在喉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 沈宝珠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到最为平稳的状态,正准备开口拒绝,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不好意思,她不愿意。” 沈宝珠下意识转头望去,就见裴晏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正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沈宝珠的心瞬间变得慌乱,裴晏辞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这三年以来她一直躲得天衣无缝,没有露出一丝马脚,也从来没有同以前的人有过交流,怎么会被裴晏辞找到踪迹。 但不管如何,自己绝对不能被裴晏辞抓回京城,她不想丢掉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生活。 沈宝珠想要转头抬脚逃离,可是脚下就好像扎了根,不管心中多么的慌乱,竟是一步也迈不出去,只能任由裴晏辞一步步靠近。 两人相互对视,似乎跨越了这三年以来的时间和距离,将两人又拉回了京城裴府那后院西北角的听竹轩中。 裴晏辞就这么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两人的跟前,一双深如墨的眼睛紧紧盯着沈宝珠,眼中闪烁着众人都看不懂的情绪。 这三年的时间不见,她倒是过的比想象中要好,双颊丰盈,唇红齿白。 想到对方离开这三年自己遭受的苦难,裴晏辞只觉得也该让这小女子也尝一尝这让人痛彻心扉的味道才行。 李承恩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有些愣愣地看着裴晏辞,道:“裴公子,你这是何意?” 裴晏辞却根本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李承恩,只是直直地将沈宝珠拉入自己的怀中,闻着那熟悉的香味,裴晏辞这才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我终于找到你了,宝珠。” 第81章 坦白 沈宝珠打发了已经陷入呆滞的李承恩和李小姐离开,原本打算将裴晏辞一并打发了,可是对方却丝毫不上她的当,只是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沈宝珠知道若是不将这几年以来发生的事情同他讲清楚,他怕是不会轻易离开。 于是颠了颠怀里有些重量的安安,道:“你既想知道,那便随我来吧。” 两人默默地走在一前一后,看着趴在沈宝珠肩头,跟个白面馒头似的安安。 裴晏辞指尖微动,对着沈宝珠开口询问道:“这孩子……” 沈宝珠知道按照裴晏辞的能力,将事情调查出来,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此也没有想过要隐瞒,但安安这两年以来都是她一个人养大的,自然不想轻而易举地承认他这个父亲。 沉默了片刻,沈宝珠才开口道:“这两年以来我们母女俩生活的很好。”言下之意就是不希望裴晏辞再来打扰。 可一向善于揣摩人意的裴晏辞此次却装作听不懂一般,继续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沈宝珠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加快了步行的速度。 可裴晏辞又怎么可能被她甩开,紧紧地跟在沈宝珠的身后,直到来到了清水巷。 等到将安安放到了床榻上,就起身去检查院内的大门关好了没有。 可刚走到院子里,沈宝珠就发现裴晏辞已经毫不客气地在院子里头逛了起来,甚至还想要往她们母女俩的寝屋里去。 沈宝珠赶紧喊住裴晏辞,道:“表哥,我们聊聊吧。” 裴晏辞以为自己在找到沈宝珠母女之后,沈宝珠会跟以前一样扑进自己的怀里,娇娇弱弱地诉说着这三年以来碰到的困难。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坚毅淡定的女子,裴晏辞的心不由得逐渐下沉,但还是应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在院子里的圆桌前,沈宝珠淡定的给裴晏辞泡了一壶茶。 “我这也没什么好茶,裴公子不要嫌弃。” 听到裴公子这个称呼,裴晏辞挑了挑眉毛,但也没有打断沈宝珠继续听他说下去。 沈宝珠便将自己从逃离出裴府到如今在扬州府扎根的过程娓娓到来。 裴晏辞一边喝着茶,一边仔细听着沈宝珠说着话,过程中没有丝毫的插话或者打断。 直到沈宝珠将这几年以来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又接了一句:“表哥,如今我在这落霞镇的日子过得很好,这也是我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我也不想再回京城,表哥若是单纯来落霞镇做客,我很欢迎,但若是还抱着什么别的念头,请原谅宝珠恕难从命。” 话音刚落,院子里便陷入了一片沉寂,沈宝珠的心却犹如擂鼓,一下一下的平静不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裴晏辞的声音才响起:“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你同我说你去静梵寺挂了一个同我的姻缘牌。” 沈宝珠仔细回想,想起来自己之前好像确实同裴晏辞说过这么一件事。 但她根本就没有去挂姻缘牌,沈宝珠的面色瞬间变得羞赧了起来。 看见沈宝珠的神色,裴晏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他还是一字一句地开口道:“从你离开之后,我便去静梵寺里寻找你同我说过的那块儿姻缘牌,可是即便我将那树上的牌子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找到你同我说的那一块儿,我认为你不会骗我,便守在寺庙里五天五夜,将那满树的牌子清点过足足三遍,才确定树上确实没有。 原本我还以为是被寺里的和尚清理走了,他们却告诉我,除了香客本人,即便是他们寺庙里最德高望重的和尚也没有权利来触碰这些姻缘牌。 所以宝珠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和你的那块儿姻缘牌哪儿去了?” 沈宝珠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也没有想到当年随口胡诌用来哄裴晏辞开心的一句话,居然真的被他放在了心里,甚至还为此不惜大动干戈,一遍遍地去巡查探求。 沈宝珠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表哥,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就不要一直沉溺于过去,往后看看吧,或许后头的人会更好。” 说完,沈宝珠也不打算跟裴晏辞继续纠缠:“天色已经很晚了,表哥快先回去吧,不然被瞧见了,被人说闲话可就不好了。” 可就在她起身的一瞬间,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紧紧捏住,那力道似乎恨不得将她的腕骨捏碎。 沈宝珠皱着眉头朝着裴晏辞望去,就见他正朝着自己看来,眼中闪烁着燃烧的火焰。 “后人更好?难不成你真的看上那个李承恩,准备同他喜结良缘了?你倒是好眼光,看不上我,倒是看上了一个憨傻白身。” 沈宝珠最不喜欢的便是他这般模样,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端方手里的君子,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裴晏辞骨子里就带着那种天生淡漠,看不起人的傲气。 如今听他随意评价李承恩,沈宝珠的脸色更是冷然:“我同承恩如何还轮不到裴公子来置喙,裴公子还是快点离开吧。” “轮不到我来置喙?沈宝珠,你当真是个冷心绝情的女子,这三年以来我便不该耗费心力来找你!” 裴晏辞一甩袖子,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可沈宝珠刚刚松了口气,裴晏辞却突然停在了门口,转过身道:“沈宝珠,你既然已经生下了我的孩子,就注定我们俩会生生世世纠缠下去,你别痴心妄想可以甩开我了,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 说完,裴晏辞才踏出了门槛。 独留下沈宝珠一人站在原地生闷气。 刚一走出清水巷,就见观棋正站在巷子口。 裴晏辞直接吩咐道:“安排两个兄弟来这儿守着少夫人,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的差池。” 观棋一愣,沈表姑娘这就升级为少夫人了。 想到自家公子这三年以来的模样,观棋好像又觉得没那么奇怪了。 于是对着裴晏辞抱抱拳,道:“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