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嫁》 第1章 第一夜 程禧冒着大雪赶到普众寺,院里已经停了一辆加长版的红旗L9,7777的尊贵豹子号,全防弹结构。 这是周京臣的车。 周家就是王权富贵的象征。 周京臣的父亲周淮康是市里的二号大人物,母亲是教育家,娘家有大企业,登上过胡润富豪榜,这种“权富夫妻”的结合最体面牢固了。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周夫人风雨无阻要上香拜佛,不求财不求子,只求全家太平,普众寺的和尚在那天也会谢绝所有的香客,陪她一人诵经。 今天是正月十五,周夫人又捐了一大笔香火钱。 一进佛堂,程禧一眼看到背对门口的周京臣,穿着黑色羊绒大衣,仪态挺拔,身型英武板正。 周京臣在他那个阶层是公认的英俊,航天工程的高材生,集团最年轻的总工程师,能力风度样样出众,明面上的私生活也不乱,至于有没有相好的情人,没人敢打听。 程禧站在后面,视线里正好是周京臣的侧脸。 昨晚他狂热到失控,压着她的时候胡茬磨得胸口又痒又疼,吻她身体吻到忘情还伸舌头了,程禧受不了他变着花样的刺激,本能咬了一口,没想到牙印这么明显。 她深呼吸稳住神,走到周夫人旁边,“周阿姨。” 周夫人上完香,拉住她的手,“你爸爸的墓地在后山,是你周叔叔亲自选的位置,他去大会堂参加新春团拜会,出门前嘱咐我让你回周家过节。” 程父和周淮康是旧相识,从领导司机提拔上来的,前几年和一个妖艳的女医药代表闹出了婚外丑闻,在地下车库自杀了,从那以后母亲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一直住在疗养院。 周夫人倒是把她当女儿怜惜,可毕竟是外姓人,她不太愿意回去添麻烦。 正想拒绝,周夫人忽然盯着周京臣的下巴,“你的伤怎么弄的?” 程禧到嘴边的话止住了,脸上火烧火燎。 “不小心磕破的。” 一看就是床上用力过猛,折腾出来的痕迹,周夫人意味深长,“有女人很正常,为什么瞒着我?” 周京臣眼神扫向程禧,面不改色,“没瞒您。” “等到十月份,你三十岁了。”周夫人没追究到底是哪个女人,直奔正题,“你清楚应该干什么。” 他们这一群子弟,三十岁陆陆续续结婚了。 三十岁是一道坎儿,之前玩得出格,家里不管,到年纪了,都逃不掉结婚生子。 包括周京臣。 只不过周夫人年年催,他每次都敷衍。 今年没那么好打发了,周夫人态度坚决,“你最好心里有个数,躲不掉的。” 周京臣不紧不慢地系好大衣扣,“您有人选吗?” “你父亲在帮你挑。”周夫人言语之间既自豪又谨慎,“几个姑娘背景都不错,你外面如果有人,必须彻底断了。” 程禧心虚抬眼,和周京臣四目相撞,他当即移开,“最近忙,先不着急。” 扫完墓从寺庙出来,周夫人的车下山了,那辆红旗L9还在。 车窗敞开,风雪刮进后座,周京臣在一片浓白的雾气里,望向她,“我送你回学校。” “出租呢?”她给了两百块钱,让司机等一会儿。 男人神色平静,“走了。” 普众寺全天闭寺,附近没有出租拉客,程禧没办法,弯腰上车。 扑鼻的男香带着一股清冽好闻的药感,小众暗黑,和他的气质不符,矛盾到极致,反而格外吸引人。 刚一落座,她呻吟出声,大腿根一阵触电般的酸痛。 周京臣咬得其实一点儿不比她轻。 只是他有技巧,会拿捏力道,当时舒服得浑身发软,可后劲儿大。 程禧脱了外套,垫在屁股下面,减少和座椅的摩擦。 车驶出一半,周京臣目视前方,音量低沉,“抹药膏了吗?” 她握紧双手。 男人喉结伴随吞咽滚了滚,“我记得肿了。” 程禧指甲盖狠狠掐进手心。 这些年,她对周京臣有感情,私下却也百般压抑,保持了距离。 周家的独生子,这辈子的每一步都是规划好的,伴侣、婚姻、职业,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她这样的出身差距太悬殊,明知没结果,长痛不如不痛。 虽然有些不甘心,总好过越陷越深,难受得半死不活的下场。 昨夜是周京臣借着醉意主动的,程禧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他赤裸相对,更不敢想周家知道了会怎样天翻地覆。 她现在脑子还是一团混乱。 好半晌,周京臣打破沉默,“这件事你跟谁说了?” 程禧回过神,明白他的顾虑,传出去对周家、对他的影响不好。 “没跟任何人说。” 周京臣嗯了声,“学校周边新开了一个楼盘,你去选一套,选好了告诉我。” 见她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我名下的檀宫也可以过户给你。” 檀宫是周京臣外公的遗产,传家宝的豪宅,最便宜的一套也要上亿。 出生没有的,到死也挣不到了。 周京臣的确大方有诚意,但程禧不喜欢明码标价的补偿,“我住宿舍更方便。” 他听了没再勉强。 半小时后,车停在宿舍大楼外,周京臣侧身越过她,开车门。 突如其来的靠近,两具身躯贴在一起,太强烈,太压人,有一种冲破一切禁忌的亲密。 程禧敏感,被他的气息烫得颤栗了一下。 周京臣也发觉了,收回手,重新坐直,“你的内衣在我那里,找时间去拿。” 那件内衣是他亲手解开的,半脱不脱的挂在她肩膀,中途晃荡掉了,周京臣又帮她穿上。 他喜欢隐秘挑逗的感觉,薄薄的一层遮住,去探索。 怪不得说,多么严肃内敛的男人,沾了情事,也像变了个人。 连周京臣都暴露了闷骚。 程禧表情不自在,“你扔了吧。” 周京臣皱眉,“不要了?” “不要了。”她下车,踩着雪跑回宿舍,一路也没回头。 第2章 记得吃药 程禧住在四人间,进门时室友正在吃晚餐。 金融系有钱有势的特别多,去年东北的“漠河舞厅”爆火,其中最豪华的那家,老板是隔壁床安然的继父。 程禧和她关系好,和另外两个室友一般。 “昨晚你怎么提前走了?电话也不接。” “我不舒服。”程禧抱着睡衣去床上换,“在医院挂水了。” “周先生好像也不舒服,钟雯想要扶他去酒店休息,被周先生的秘书拒绝了。”安然自顾自说着,“钟雯的目标是嫁豪门当阔太,到处养备胎,咱们系你俩最出名了,她一心和你比。” 钟雯的胸,程禧的臀,是金融系女生的两大门面,甚至连外语系的女生都被盖了风头。钟雯谈恋爱上瘾,程禧却很难追,平常又不爱笑,那群富家子弟打赌,谁成功泡到她,赢一辆阿斯顿马丁。 全部碰钉子了。 程禧藏在帘子后面照镜子,腰胯,肚脐,脚踝,每一处都发红。 周京臣吸得太狠了。 “你看学校的论坛了吗?”安然一把掀开帘子,“周先生在校庆典礼上捐赠了一间练舞室和体育馆。” 程禧惊慌失措钻进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我听说了...” 安然大大咧咧,没察觉她不对劲,“就在女生宿舍的一楼,月底装修完,你再练舞不用走那么远了。” 一年一届的校庆邀请的是历届优秀校友,当官的,经商的,混娱乐圈的,个顶个的有头有脸。 周京臣这个人不喜欢凑热闹,可周夫人是名誉校长,碍于情面,他不得不出席聚餐,喝了校领导敬的几杯酒。 他酒量不行,这才有了意外荒唐的一夜。 下午钟雯回来,手上抱了一个盒子,“程禧,你的同城快递,宿管阿姨签收的。” 她一边说,一边撕开包装袋,是一只白色KELLY包,限量款的雾面鳄鱼皮,“哟呵,官网20万呢,谁送你的?” 程禧抢过来,迅速塞进抽屉,上了锁,“别人委托我转送的。” “这么贵重的包不亲自送,还用得着你转送?”钟雯冷笑,“是你傍大款了吧?装什么清高啊,收礼物不是值得炫耀的事嘛,何必藏着掖着呢。” 程禧不搭理她的胡搅蛮缠,躺下补觉。 钟雯又恼火又嫉妒。 她的圈子不缺“假白富美”,只要漂亮懂事,什么都有了。 分手费给3万的香奈儿包,或者梵克雅宝的项链;超过10万的属于封口,禁止女生对外泄露;但20万以上的大手笔,钟雯真没遇到过。 钟雯猜测,程禧背后的男人不仅财力雄厚,大概率挺满意她表现,挺迷恋。 ...... 第二天学校组织了三位校友演讲,在多媒体大教室,程禧刚走到门口,听见周京臣致辞,很醇厚磁性,有穿透力。 推开门,周京臣不疾不徐看了她一眼,继续讲话。 他穿了一件高领毛衣,恰好挡住下巴的牙印。 周夫人有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所以周京臣的长相很立体,眼窝偏深邃,鼻梁挺鼓,加上不抽烟,整个人成熟又干净。 这种多金清贵的男人,对初入社会的女孩子有致命的杀伤力。 程禧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大教室回荡着周京臣的声音,可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安然在耳边一直夸周京臣的身材有性张力,瘦而不柴,有肌肉有线条,相当于女人38D的级别。 男人的腰臀越紧致健硕,那方面像打桩机一样,越强悍。 程禧没反应,拉了拉外套的领子,一碰胸部,还是酥麻麻的疼。 何止是强悍,简直是野蛮。 这会儿的周京臣斯文楚楚,有一股深沉温和的人夫感,而夜里的周京臣是九头牛也打不赢的猛男。 “听说周先生还没结婚?” 程禧玩手机,不看讲台,“估计快了吧。” 安然叹气,“本世纪最后一个钻石王老五啊...也要走进婚姻的坟墓了。” 演讲结束是全体大合照,由于场地有限,挤得厉害,程禧没参加,溜着墙边去洗手间了。 她习惯性看纸,有轻微的血迹。 网上说,生理期前后那几天,欲望最大。 体验到的快乐也最大。 她青涩,又放不开,不过时机赶得巧,没留下第一次的阴影,算是和谐。 程禧在公用水池洗完手,直起腰整理头发,周京臣不声不响出现在镜子里。 “你脸色不太好。”他靠近一步,认真打量她。 “我没睡好。” 周京臣有一米八四,是典型的5:8黄金比例,投下的影子完全覆盖住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膏,递给程禧,“这是消肿的。” 程禧脸烧得慌,没伸手接,低头绕过他,“我自己买了。” “程禧。”周京臣叫住她,“有一次我没控制好,别忘了吃药。” 他们一共做了两次,床上一次,浴室里一次,她洗澡时周京臣闯进来,抵着她跪在浴缸里,这次很激烈,程禧的膝盖全是淤青,他意乱情迷中似乎弄在里面了。 幸好她早晨来了例假。 应该怀不上。 “包是你送的吗?”程禧抬头盯着他。 第3章 暧昧让人受尽委屈 周京臣默认。 “是补偿吗?” “礼物。”他背对走廊的窗户,一张脸晦暗不明,“下周你生日,我出差去外地,提前送了。” 程禧没出声。 她生日是二月份。 周京臣连她的生日都记错了。 相识多年,睡过亲密过,她这个人在他心里真是没什么分量。 “想要车吗?”周京臣不太有耐性,对女人的脾气倒是温和,“我车库有一辆奥迪,你先开。” 那辆奥迪A6是他的第一辆座驾,开着玩的,开了几次就换高档的新车了。 不过保养得很好,有八成新。 程禧刚考完驾照,确实在选车,二手车撞坏了不心疼,而且这辆奥迪有纪念意义。 她犹豫的时候,过道转角出现了几个人影,为首的是金融系主任,程禧装作不认识周京臣,和他擦肩而过。 “程禧啊,你没去合影?” 系主任拦住她,一扭头,又发现了周京臣,“周先生,一起去食堂吃饭?” “不麻烦了,下午有私事。” 系主任语气惋惜,“社团彩排了舞蹈,还打算邀请您观看呢。” 周京臣表面客套了一下,“以后有机会。” “程禧是社团的团长,她在市里的舞蹈比赛获过奖!”系主任自豪,拍了拍程禧肩膀,“每年校庆她都表演舞蹈。” 周京臣一直没兴致搭腔,听到这句,才漫不经心开口,“程同学今年怎么没跳?” 系主任无奈,“程禧不肯上台,我也劝说不了她。” “为什么不肯?”周京臣停下,转过身。 系主任明白他不高兴了。 女生巴不得给他表演,万一入他的眼了,他夸一句,当文娱干部绰绰有余。 头一回遇到不识抬举的。 系主任将程禧推过去,她没站稳,险些摔在周京臣怀里。 周京臣眼疾手快扶住她,压低声,“因为我在吗?” 他嘴里是茶叶的清苦味,周京臣有个习惯,早晨喝一杯特浓普洱提神。 程禧僵硬退后一步,“我脚有伤。” 男人垂眸,她脚踝缠了厚厚的绷带。 “周先生,6月份的毕业生欢送典礼上,程禧一定会登台表演的!”系主任替程禧解围。 周京臣没说来,没说不来,平静朝一楼走。 系主任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这位不是刁钻的主儿,可也别得罪了,大学其实是一个小社会,要懂人情世故。” 程禧闷头不语。 “他如果愿意来看演出,你跳得好,大四你报名学生会,很容易当选。”系主任瞥她,“我瞧你平常机灵,才教导你。” “谢谢主任。”程禧谦虚笑。 主任是好意,她清楚。 成年人讲现实,拼背景,有些人的一句话,比金子都值钱。 尤其是周家的话。 程禧和系主任在多媒体大厅分开,收到了周京臣的短信,让她回去一趟。 周夫人这段日子催得挺紧,不回是不行了。 她跑回宿舍,从抽屉里取出那只包,上车交给周京臣。 “太贵了,不适合在学校用。” 他手肘支着车窗,闭目养神,“丢垃圾桶。” 程禧顿时无言以对。 自从父亲的财产充公,家里又断了收入来源,她太知道没钱的窘迫了,二十万的包哪里舍得扔掉。 周京臣更知道她舍不得。 程禧没理他。 再行驶过一个路口,快到周宅了,周京臣忽然问,“你跳什么舞种。” “古典舞。” 他侧过头,打量她的细腰和手臂,娇软纤长,却有柔韧度和力量,是练舞蹈的身材。 周京臣没有上流圈的陋习,但也和上流圈交际。 那群人偏爱舞蹈生,有十几年的童子功是最好的,柔软得可以翻来覆去各种姿势。 “毕业典礼你表演吗。” 程禧抿唇,“那天你来吗?” “有时间会来。” 周京臣一贯是这副样子。 不明确的暧昧,不挑明的甜头。 留下回味,以及抽身的余地。 车拐弯开进小区,周宅是1号院,一套四百平米的徽派合院,灰白色砖瓦,入户的影壁墙挂着大红色中国福字结,气派恢宏。 司机停好车,拿起扫帚扫干净车门外的雪,周京臣才下去。 皮鞋油光水滑,不沾一丝雪和泥。 周京臣下班住市中心的大平层,六日必须回周宅,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饭,看新闻,向周淮康汇报工作。 是周老太爷那辈立下的规矩。 院子里的柿子树染着白霜,周京臣经过树下,抬手摘了一颗大的给程禧。 “柿子熟了。” 她一摸,带冰渣的。 生理期不能吃凉。 程禧摇头。 他握在手里,“不爱吃了?” “过两天再吃。” 程禧也不晓得他懂不懂,她不可能怀孕的。 周京臣迈上台阶,打开红木大门,吩咐迎接的保姆,“煮梨汤,程禧喉咙不舒服。” 她瞬间想起周京臣那晚躺在浴缸里,摁住她后脑勺往下压的一幕。 腹肌紧绷,硬邦邦的,硌得她嘴唇发麻。 程禧半点经验也没有,疼得周京臣额头冒汗,他仍旧没松开,嘶哑着喊她名字,逼她对视。 他竟然不避讳她,光明正大提这茬,仿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程禧面红耳赤。 进客厅,周夫人正在和周淮康的秘书通电话。 秘书说住在电视台对面的京西宾馆,吃了烤鸭,明天回家。 程禧有朋友在京西宾馆做服务员,住客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进出要审核通行证,安检很严格,连房间和饮食都不允许拍照。 周京臣也去参加过商业峰会。 “提醒老周吃降压药,少抽烟,京臣的事情我会办好,放心吧。” 挂了电话,周夫人招手示意程禧坐,目光随即定格在她的挎包上。 这款包的配货大约要50万,比包还贵,程禧开始实习就不收周家给的生活费了,赚的工资连一根背包带也买不起。 她察觉到周夫人的目光,身体不着痕迹挡住包。 周夫人慈爱笑,“有三个月没回来了吧?你周叔叔惦记你。” “我也惦记周叔叔。” “禧儿,你妈妈的治疗费够用吗?” 周淮康夫妇私下叫她“禧儿”,清脆圆润的儿化音,周京臣从不这么叫,只在床上欲生欲死的那几秒巅峰,他颤抖着叫过一次。 禧儿。 粗重的喘息,凸起的青筋。 满是雄性欲望。 叫得她瘫软。 周夫人继续说,“疗养院的花费大,不够要告诉我,你专心上学,赚钱不急。” 程禧回过神,“够的,周阿姨。” “禧儿,谈恋爱了吗?” 周夫人眼神如炬,盯得她头皮发麻。 “还没谈...” “有喜欢的吗?” 程禧忐忑不安。 周京臣这时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气定神闲整理袖扣,保姆问他吃什么,他说了一道苏菜。 周淮康以前职务调任频繁,周夫人也忙,他养在苏州的外公家,初中毕业才回北方,会讲老式的苏州话。 所以他既有北方男人的高大,气魄,也有南方男人的白皙,精明。 南北通吃。 “没有喜欢的。”程禧心不在焉,视线逃避着周夫人。 周夫人又瞟了一眼那只包,没戳破。 小姑娘爱面子,没禁住诱惑走错了路,大学里见得多了。 “生活有困难不好意思找我,找京臣和嫂子。” 嫂子... 程禧捏着沙发垫,捏得骨节嘎吱响。 周夫人一本正经望向周京臣,放在桌上几张照片,“你挑一个合眼缘的。” 他摆弄着招待客人的玉石烟灰缸,“您挑中谁了?” “我不干涉你的决定。” 程禧看照片里的女人都挺端庄漂亮,年纪和周京臣相仿,最重要是家境滋养出来的贵气,上得了台面,和他般配。 “这个。”他选了垫在底下的一张。 最美的。 那种夺人眼球、有攻击性的漂亮。 程禧心口发涩。 果然,男人是视觉动物。 第一嗜好永远是美貌。 他也对美女感兴趣。 周夫人却不满意,指着另一个,“她呢?学历高,父母是高校的教授,爷爷部队退休。” “您喜欢吗。”周京臣脸上没多大的波澜。 “你自己的妻子你做主。” “我已经选完了。”他坚持。 周夫人彻底没了笑容。 “禧儿,你帮京臣挑。”周夫人又把照片挪到程禧面前,“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最准。” 程禧咬着下唇,五脏六腑几乎绞成一团,堵得她喘不过气。 “她挑什么?”周京臣靠着沙发背,眉间不耐烦,“又不是她娶,是我娶。” “看来你真喜欢了?”周夫人试探。 “您安排见面吧。” 周京臣答应得毫不迟疑。 他端起茶杯,右手在程禧眼前一晃。 就是这只手,研究出了最先进的飞机部件,使他任职的航空集团成为业内的领军集团,他也一跃成为身价最高的总工程师。 提起周京臣,圈内评价是:金尊玉贵,沉着冷漠,谁也看不透。 程禧觉得远离他是对的。 这样的男人,注定是让女人栽跟头,受情伤的。 第4章 和周京臣被堵在房间 程禧晚上没胃口,只吃了一碗粥,周夫人和周京臣之间的气氛也有些凝固。 选妻选贤,虽然周夫人比较开明,但周京臣没有选中她心仪的儿媳,她多多少少是失望的。 周夫人想要尝试说服,他撂下餐具,直接离席了。 周京臣的房间在程禧隔壁,一个单独的套间,有保密性的书房。 他路过门口时,程禧的房门没关,屋里播放着西洋交响乐,她趴在棉被上,捡床头缝隙的充电线,双腿交缠微微后翘,裙底露出一截紫色的内裤边,贴着白嫩的腿根。 周京臣喉头一滚,移开目光。 他洗了澡,拎着一个包装袋出来,敲门。 “睡了吗。” 程禧整个人一愣。 是周京臣。 她从床上坐起,“有事?” “还你东西。” 程禧心脏怦怦跳,“你挂门上吧。” 门外没动静,片刻,周京臣的声音更低了,“是内衣。” 她脸一烫,迅速穿好了睡衣,打开门。 对面是楼梯,周夫人在一楼看电视,一旦抬头,很容易发现。 周京臣显然也意识到这点,握住她胳膊,轻轻一挤,进了卧室,合上门。 程禧莫名地心虚,伸手拽他,“你快走!” 男女力量悬殊,她拽了半天,他纹丝不动。 “内衣洗干净了。”台灯昏暗,周京臣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中,气息厚重。 他弯腰时,衬衫裹住胸膛,弓起的背部壁垒流畅,一块块的骨骼结实,又不过分精壮。 恰到好处的体型。 散发出淡淡的男士沐浴露香。 程禧指尖碰内衣,仿佛着火似的,烧她的手。 “脚敷药了吗?” 她紧张到蜷着脚趾,“周阿姨在楼下。” “你抹完药我就走。” 程禧坐下,卷起裤子,她不喜欢睡床架,睡的是床榻,周京臣此时居高临下的姿势,有一种笼罩住她无处可逃的侵略感。 她撕掉绷带,用拇指融化开药膏,“什么药?” “消肿化瘀。”周京臣神态从容,“也可以抹脚。” 也可以... 是他买的那个药。 程禧只涂了一点,丢进抽屉里。 “还难受吗。” 她分不清他问的是哪儿,含糊其辞的应了声,“不难受了。” “禧儿?”周夫人这时隔着门喊她。 下一秒,房间熄了灯。 突如其来的漆黑,程禧慌了神,“周京臣...” 他反应敏捷,捂住她唇。 “禧儿,怎么关灯了?” 门推开的刹那,程禧情急大喊,“周阿姨!我没穿衣服。” 周夫人笑了一声,清楚她脸皮儿薄,又退出去。 “你周叔叔的想法是趁着他现在人脉广,也给你挑一个家世优秀的男人,好男人是不在市场上流通的,没有共同的圈子很难接触到。” 周京臣一言不发站在床边,注视那扇虚掩的门。 可能是光线太暗,他面容也阴沉。 半晌,他俯下身,双手摁在她身侧撑住床,“别出声。” 一股潮湿的热气钻进耳朵,程禧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和他脸挨脸。 周夫人仔细听了听,“是叶家的二公子,公安大学毕业,有个铁饭碗,比你大六岁,人品好,前途光明,你周叔叔很欣赏。” 叶家在市里也属于名门望族,祖辈有红色背景,第三代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最出名,和周京臣是同行,就因为他们,航天航空系招生火爆,以往理工科是男多女少,如今清一色的娘子军。 叶家的这位二公子倒是低调许多。 “同意吗?”周京臣眼睛像一潭深水,浓黑得望不见底。 程禧战战兢兢对上他视线。 他只差零点零一厘米便吻到她。 “大三实习多,明年再谈。” 她应付不了这副惊险的场面,周京臣教什么,她重复什么。 “说你困了,要休息。” 过了一会儿,周京臣走过去,确定周夫人不在走廊了,他回过头,看了程禧一眼,迈步离开。 门开了又关,程禧像是才从水里打捞出,浑身汗淋淋的。 她缓过神,拿起放内衣的袋子,清新妩媚的樱花香,女人味十足。 应该是他特意买了女士专用款,或者...他的住处开始准备女性用品了。 程禧失神了许久,叠好内衣,塞在外套口袋里。 ...... 转天早晨,周夫人亲手煮了程禧爱吃的咸豆花和烧麦。 周夫人不仅厨艺高,情商更高,驾驭丈夫有手段,不少富太太找她取经,如何搞定外面的野花,降服丈夫收心。 她从不自夸,只夸周淮康有责任担当,是好丈夫好父亲,周淮康的口碑这么好,在圈子里堪称清流,周夫人的维护功不可没。 程禧下来没多久,周京臣也下来了。 他刚醒,短发没梳理出什么发型,松松散散的,带着喑哑的鼻音,胡茬也没来得及刮,下颌到鬓角泛起青色,很性感。 程禧继续低头喝汤。 周夫人舀着锅里的粥,“你要是和叶家的二公子合不来,李家呢?周末李太太约了我喝茶,你陪我去。” “周阿姨,我这学期忙,等暑假吧。” “暑假啊...”周夫人估算日子,“李家5月份要去南方工作了,越早见越好。” 程禧怔住,“您让我也去南方吗?” 周夫人笑,“你如果想家了,想我和你周叔叔,你随时回来。” 程禧大脑一团空白。 会不会是周夫人察觉什么了。 急于掐灭这丝火苗。 避免后患。 她捏着勺子,食之无味。 “你在哪实习?” 程禧咽下嘴里的蛋白,“在同学家的公司。” “涨工资了吧,你背的包可不便宜。” 她如梦初醒。 原来周夫人不是怀疑她和周京臣,是怀疑她图钱,出卖自己。 “那只包...是高仿。” 周夫人半信半疑,真货和水货,她是分得出的。 明显货真价实。 不过,不排除没看好,走了眼。 周京臣洗漱完,接过保姆递来的大衣,走到餐厅,“实习还是上课?” 程禧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匆匆站起来,“有考试。” “考什么?” “证券投资。” 他简单关怀了一下,抬腕看时间,“一起走。” 周夫人制止,“我和禧儿没谈完呢。” “我去集团,顺路送她。” 周京臣是说一不二的脾气,在公事上没人敢反抗他,在家里,他知道顾全大局,比如结婚,其余的小事周淮康夫妇基本依着他。 程禧戴好帽子,和周夫人道别,跟在周京臣身后走出院子。 他今天没开红旗L9,开了一辆银白色的轿车,程禧不认识车标,反正不是大众款。 周京臣递给她一张中银的贵宾卡,“你不愿意欠周家太多,这笔钱周家不知情。” 程禧盯着卡,隐隐明白了什么。 这两天周京臣大约慎重考虑了和她的关系,也回味了和她亲密的感受,挺合拍,彼此知根知底,结识一个“新人”远远不如“旧人”省心省事。 她按捺住心跳,“你不是要结婚了吗?” “没那么快。” 周京臣斜靠着椅背,雪光照进来,白得刺眼。 “合不合适还另说。” 程禧顺着他的话脱口而出,“假如合适呢?” “合适有合适的安排。” 她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男人的感情观不止有爱,恨,名分,还有身体的欲望。 名正言顺有名正言顺的安全,地下情有地下情的刺激。 “我不要。”程禧别开头。 周京臣将那张卡插在她的大衣袖口,“你不要,你母亲需要。” 程禧抽出卡,正想扔给他,他一把攥住她手腕,“卡是卡,其他是其他,不是一码事。” 她呼吸局促,胸脯一鼓一鼓的,软绵绵抵在周京臣手背。 “司机在,别闹。”厮磨得他也燥热,一边解衣领,一边松了手。 这一路回学校,谁都没开口。 车里死气沉沉的。 到了学校,程禧下去,“包藏在卫生间的镜柜里。” 周京臣降落车窗,不等他说话,程禧快步走远。 “程禧!” 钟雯抱着一摞书,从食堂的方向冲过来,拦住她,“你昨天旷课了啊。” 程禧心口猛地一咯噔。 周京臣其实一个月也接送不了她一次,每次停在距离学校300米的烧烤店,程禧独自出校,生怕被同学撞破。 大学校园是恋爱和八卦最流行的地方。 她已经格外小心了,仍旧没瞒过钟雯。 “你男朋友?”钟雯笑里藏刀,“那车两百多万,你够厉害啊。” 程禧绕开她,“不是。” “那是包养你的金主喽?”她咄咄逼人,“你是不是叫干爹呀,他岁数很大吧?” 第5章 高难度的花样 钟雯虚荣,又毒舌,瞧不惯女生过得比她好,程禧懒得和她吵,径直走进宿舍楼。 钟雯碰了一鼻子灰,踢着墙角的垃圾桶发泄。 寝室里安然气喘吁吁练健美操,“系主任报你的节目了,毕业生典礼上跳个人独舞!” 程禧掏出口袋里的内衣,藏在枕头下,“不跳。” “女生抢破头的C位,你不跳?”安然卷起垫子,竖在阳台的角落,“据说是周先生点名看的。” 程禧动作一滞,死死地压着枕头。 这么多年了,周京臣没看过她跳舞。 只记得她会跳。 那天在浴缸里,他操纵着她挑战高难度的花样,他作为主导者甚至招架不住的,她都很轻松承受了。 她有舞蹈功底,身段软得像一根面条。 即使青涩,但没有驾驭不了的姿势。 “周先生还特意去参观了优秀生照片栏,问起你了。”安然中午有约会,坐在椅子上化妆。 “他问什么了?”程禧忍不住好奇。 “问你的成绩,同学关系和不和睦。真奇怪,校长以为他认识你,结果他说不认识,随便一问。” 程禧胸腔仿佛漏了一个洞,剜掉了一大块血肉。 她从没向任何人提过与周家的渊源。 周夫人有意和校长打个招呼,多关照她,她也拒绝了。 她凭分数考上的,不希望自己变成“关系户”。 可周京臣如今撇得干干净净,令她彻底清醒了。 女人或许会因为上了床爱得更依赖,男人眼中,仅仅是露水情缘。 没必要暴露,不值得负担风险。 程禧上午考完试,回寝室躺了一下午,傍晚钟雯叮叮咣咣地收拾衣柜,她没出声,钟雯以为她睡了,蹑手蹑脚翻她的抽屉。 程禧没什么贵重物品,那只包也还给周京臣了,所以她没锁。 钟雯轻轻一拉,拉开了。 里面有一个方形的首饰盒,是一条三千块钱的18K金项链,其余的是商业街地摊买的手串,发卡。 钟雯不屑嗤笑,爬回上铺和备胎打视频,“我猜包是假的,那男人糊弄她的,她又没见过世面,分不清冒牌货。要么就是她租的,最近不是有很多的伪名媛吗?租包,租豪车,租五星级套房,拼单拍照,发网上炫富。” 程禧这时关闭了床头的小夜灯。 钟雯一愣,立刻没动静了。 ...... 北方冬夜漫长,早晨七点钟刚蒙蒙亮,程禧睡得正沉,安然踩着梯子使劲捅她,“程禧!班级群有你的谣言!” 她翻了个身,安然把手机屏幕对准她,“你和老男人谈恋爱呢?” 程禧迷迷瞪瞪的,“老男人?” “钟雯爆料的,你从一辆豪车下来,男人五十多岁了,秃头,大肚子,满口黄牙,用一个假爱马仕骗了你的色。” 当头一棒惊得程禧困意全无,她换了羽绒服匆匆去食堂找钟雯。 金融系有早课,一大半是同班同学在吃饭,凑在一张桌上窃窃私语。 程禧一露面,不约而同安静了。 “钟雯呢?她关机了。” 同学们纷纷摇头。 程禧又找到宿管阿姨,得知钟雯六点多被隔壁音乐学院的一辆宝马7接走,去月亮湾滑冰场了。 钟雯每个周末住在校外,如果不去堵她,只能等周一,谣言指不定蔓延什么样了。 程禧拦了一辆出租直奔月亮湾。 冰场没多少人,钟雯和一个AJ运动鞋、LV外套的男生在路边烤红薯摊儿搂着谈情,程禧下车追进铁栅栏门里,一把拽住她,“你在班里胡说什么?你是不是嘴欠?” 钟雯交往的对象有社会混子,有金融小开,她嚣张惯了,程禧当众栽她面子,她怒火中烧,“你没爸没妈的,不是男人养着,坐得起豪车吗?高仿的爱马仕也要卖几千吧,你哪来的钱?” 她朋友附和大笑。 程禧没法解释,又气不过污蔑,重重推搡钟雯,“不关你的事,你少造谣!管好你自己,你圣诞节在宿舍和英国籍的留学生裸聊,你男朋友清楚吗?” 钟雯扬手要扇巴掌,道旁忽然爆发一阵鸣笛。 周京臣的司机站在冰场围栏外,锃亮漆黑的红旗L9打着双闪。 “程小姐,我送您去上课。”司机神色凌厉环顾了一圈,威慑着那伙男女,识相的老实点。 司机是特警退役,打群架不在话下,周淮康亲自下基层挑选的人。周家上一辈有一儿三女,周淮康是独苗儿,到周京臣这一辈只一个儿子了,独苗儿中的独苗儿,饮食起居万分谨慎,唯恐遭了黑手。 周京臣的身手也不弱,从小训练过,同时打两三个不成问题。 程禧没想到他今天路过月亮湾,原本揪着钟雯的大衣领子,撒了手。 “钟雯,我没招惹你,你以后不要泼我脏水。” 她面无表情转身。 其中一个男生见多识广,认出那辆车的来头,好心提醒钟雯,“你不了解她的背景吧?少针对她了。” “她有狗屁的背景!她爸出轨,她妈气傻了。” “她男人真是老头子?”男生不信,“万一你的情报有误,会害惨咱们所有人!红旗L9的车主,我爸可惹不起,全市才有七辆。” 钟雯也是瞎猜的,没事实依据,顿时哑口无言了。 程禧走到红旗轿车后面,周京臣穿了正式的西装,灰衬衫,扎领带,头发剪得利落有型,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边的护目眼镜。 他一手拿图纸,一手按摩太阳穴,估计整宿开会加班,肉眼可见的疲惫。 她冷得哆嗦,掌心却冒出虚汗,在围巾上蹭了蹭,仗着胆子先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摘了眼镜,揉着鼻骨,“上车。” 程禧弯腰钻进去,车厢有暖风,很快她的睫毛和眉毛开始淌水珠。 “长本事了。”周京臣合上图纸,目光不喜不怒的看着她。 她一言不发擦拭脸上的水。 周京臣丢给她一块手帕。 白底儿,绿竹。 手工刺绣。 他喜欢松柏和竹子,私宅的后院也种植了观赏竹和矮子松,一如他这个人,清高,自律,极有耐力。 “为什么动手?” 他语气缓和了,程禧也不倔了,“钟雯散布谣言。” 周京臣是聪明人,没追问下去。 她眼眶冻得发红,鼻头也红,楚楚可怜的,周京臣握住她手,搓了搓回温。 程禧往外抽,没抽出。 握了一路。 在十字口等绿灯之际,周京臣指挥司机去酒店。 程禧脊背一僵,“去酒店干什么?” 他们的第一次就在酒店发生的。 那样糜烂霸道的周京臣,让程禧陌生,也让她不知所措。 她竟然在他的引诱下产生形容不出的感受。 从惧怕,到沉迷,再到堕落。 被他传染得醉晕晕的。 程禧明白,这种疯狂食髓知味,会上瘾。 “洗个热水澡。”周京臣知道她想歪了,“预防感冒。” 她僵硬的脊背松懈了下来。 “我也洗,解乏。” 第6章 彼此都有感觉 车驶进酒店,程禧跟着周京臣上楼。 行政套房在33楼,顶层。 周京臣挨着落地窗坐下,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轻叩桌沿。 也叩在程禧的心上。 独处的时候,他是若无其事的,不自在的是她。 男人在这方面,确实比女人开放。 “司机买了豆浆,你洗完澡出来喝。” 房间静谧得落针可闻。 微妙至极。 周京臣审视了她好半晌,室温越来越高,他解了领带随手一扔,“去洗。” 程禧跑进浴室,反锁了门。 脚底有些发飘。 和周京臣之间萦绕着一股剪不断理还乱的气氛。 不小心捅破,会一发不可收拾。 程禧将保暖衣挂在门把手,拧开淋浴,发现没带浴巾,她重新开门出去,“你车里有毛巾吗——” 周京臣抬头,四目相对,程禧才意识到他在通电话。 “你和女人在一起?”周夫人耳力灵敏。 “嗯。” 逮了个正着,他没否认。 他身边没有女下属,包括工作助理和生活秘书都是男的,周夫人也知情。 女下属相处久了,难保生出上位的心思。 一旦冒险朝他下手,目标势必是一步登天,母凭子贵当周太太,不单单是几个钱了。 电话那端静默了一会儿,“你在什么地方?” “酒店。” “没回自己家?” “没有。” “你还算有分寸。” 周夫人倒是有心理准备。 他忙于公务清心寡欲,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岁数,偶尔有一两晚忘情,也正常。 “什么职业?” 周京臣长腿交叠,抚了抚裤线的折痕,“女学生。” 程禧吓得屏住呼吸,生怕周夫人再听到一丁点她的声音。 “成年了吗?” “二十。” 周夫人在商场里,有美妆广告的广播,很嘈杂,“那姑娘已经同意见面了。” “您安排日子。” 周京臣的态度既不期待,亦不反感,一切水到渠成,平和接受。 周夫人略加思索,“安排在两天后呢?” 他仍旧嗯。 “那你要注意分寸了。”周夫人不愿节外生枝,“该给女学生的补偿,宁可多给,别少给,最忌讳纠缠,你马上两清,从此断了。” 周京臣平静挂了电话,望向程禧,“在床上的密封袋里。” 怪不得他从后备箱拎了一个袋子,原来是装毛巾的。 挺周到。 会照顾女人,体贴不滥情,要财有财,要型有型,没有哪个女人不爱。 “酒店的用品不卫生。”周京臣眼神意味不明停留在她身上,“你得病了,我也遭殃。” 程禧耳朵嗡嗡作响,短暂的失聪了。 周京臣的意思很明显了。 只要时机合适,彼此都有感觉,他不排斥这段危险禁忌的关系。 “见面的日子定了吗?” “定了。” 程禧摩挲着密封袋的拉链,眼前浮现出那姑娘姣好风情的面庞,“你喜欢漂亮的?” “不然呢。”周京臣转动手机,屏幕在拇指的反复触碰下忽明忽暗,“你喜欢丑的吗。” 力气大了,拉链崩开,合不拢了。 她捂住歪歪扭扭的拉锁。 “漂亮重要,不是最重要。”周京臣倚着沙发。 程禧垂下胳膊,“家世最重要。” “你这样认为的?” 她身体微微侧过去。 周京臣逆着落地窗的阳光,纱帘也挡住了光亮,他眉目神秘黯淡。 程禧步伐很轻进浴室。 ...... 周京臣批阅完最后一摞文件,仰起头活泛着肩颈。 余光不经意一瞥,程禧披着长发,在晾毛巾。 细白修长的脚脖子淤青褪去,戴着小铃铛的脚链,像他爱吃的嫩春笋尖。 他印象这铃铛的节奏感很好,尤其是她双腿架在他肩膀,一下接一下,他撞她,铃铛撞他,他狠,铃铛也狠。 配合他颠得乱颤。 简直是无言的诱惑。 周京臣站起来,脱了衬衣,锁骨处泛起一片动情的红。 他背过身,脊骨剧烈波动,连同皮带搁在沙发上。 浴室响起急促的水声。 水流开到最大。 程禧翻着酒店的环球旅游杂志打发时间。 “毛巾。”周京臣叫她。 她走近一些,“没有新的毛巾了。” 花洒声很冲,冲淡了男人的音量,“你用过的那条。” 像是紧绷的一根弦,她不受控制地一抖。 “程禧?”周京臣又叫。 她攥住衣架上湿漉漉的毛巾,门推开三分之一,水雾扑面,周京臣伸出手,水痕沿着他劲瘦的臂弯线条慢慢流下。 抓住毛巾,也顺势抓住她。 和在车里帮她取暖握手的含义不一样,现在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一个赤裸着,温度滚烫的男人。 她缩回手,背在身后。 隔着半透明的磨砂门,周京臣臀胯的轮廓雄浑自然的凸起。 “拖鞋。” 程禧去门口,拆了一双新的拖鞋递给他。 室内蒸气熏腾,闷得她要缺氧了。 “还需要什么吗?” 周京臣接过鞋,“不需要。” 程禧如释重负逃离。 十分钟后,司机买回来早餐,又交给她一个正方形的纸盒,“是周总工的。” 她原封不动放在那一摞批完的文件上面。 司机前脚离开,周京臣敞开门缝,“小杨,给我。” 程禧捧着一杯甜豆浆,“司机走了,你要什么?” 浴室没有了水声,传来的字字清晰,“有盒子吗。” “有。” “我要。” 盒子的标签扫过手腕,程禧本能去看,男士纯棉抗菌裆内裤。 一条三角的,一条四角的。 她内心复杂。 周京臣气质肃穆正经,也有不为人知的,欲的一面,野的一面。 他的尺寸不适合三角裤,包不住。 起反应了之后,四角裤都差点撑破。 周京臣穿好裤子,擦拭着发梢走出浴室,“你在想什么。” 程禧有一种被识破的尴尬,“想昨天考试的答案。” “撒谎。”周京臣的眼睛如同一个钩子,深邃莫测,直勾勾的。 勾得她心潮起伏。 “司机买错了,我没穿过那个。” 程禧低头,不搭腔。 “太窄,会漏。” 他拿热毛巾敷脸,舒缓精神。 这条毛巾她洗澡时擦过隐私部位。 周京臣埋在毛巾里的样子,她联想到另外一幕,臊得面红耳赤。 “你...”她欲言又止。 “你喜欢?”周京臣打断。 程禧一怔。 “见过男人穿吗。” 她摇头,又点头。 “在哪见过。” 灯光柔和,照射得周京臣也比往日温柔许多。 程禧如实说,“游泳馆。” 周京臣捏住她一缕长发,捋到耳后,她整张面孔完全在灯下。 “会游吗?” 她这次实实在在摇头,“没学会。” “我教你。”周京臣似有若无地触摸她耳垂,他指腹有茧子,不薄不厚,糙糙的,是长期工作磨砺出的。 他抚摸过的每一寸肌肤,极度的敏感。 程禧一颗心好似要窜出喉咙了。 片刻,周京臣摊开掌心,是一枚小小的珍珠卡子。 “太马虎。” 她洗头发忘了取下卡子了,揉来揉去和发丝搅绕住。 还浑然不觉。 “谢谢。” 程禧卡住碎发,小珍珠精致圆润,她额头也小,周京臣又看了一眼她脚上的铃铛链儿,腰椎蓦地酥麻了下。 他眼底一阵暗涌。 第7章 怎么不再叫一次了? 程禧跟着周京臣走出电梯,在大堂遇到一对中年夫妇,对方特意停下等他。 倘若在街上遇见无所谓,偏偏在酒店,又是洗过澡,惹人浮想联翩的,再加上周夫人知道他和女学生“幽会”,结果曝出女学生是她,岂不是乱上加乱了。 程禧惊慌失措往相反的方向跑,周京臣拽住她,“跑什么?” “如果周阿姨...” “越心虚,他们越好奇,更会猜测你的身份,到处是监控,你跑得掉吗。” 她急出哭腔,“京臣哥...” 程禧自从成年后,没喊过他京臣哥了。 出口生疏,娇涩。 无助的呢喃藏着活色生香的滋味。 周京臣搂住她,掀开西装一盖,上半部分盖得严严实实。 夫妇迎面笑,“周总工。” “魏经理。” 是周京臣的下属。 程禧贴着他的胸膛,一动不动。 “来公干?” “办私事。” “您下周出差,资料我备齐了,给您的助理了。” “有劳。”周京臣微微颔首。 “周总工这是有好消息了?” 周京臣本来要速战速决,碍于对方的话没讲完,放慢了脚步,“真有好消息,我第一个通知魏经理,可惜今天不是。” 他胸腔沉重的回音在耳畔震荡,程禧四肢一僵。 周京臣清楚她没力气走,手臂箍住她腰,连拖带抱下台阶,坐进后座。 那对夫妇的座驾就在旁边的车位。 半米之距。 车窗朝向程禧的正面,西装又敞怀,她侧脸暴露在缝隙间。 周家的公子名声清清白白,没公开的隐秘情事外界自然感兴趣,下属状似无意窥探他怀中的女人,周京臣调整了坐姿,扣住程禧的脑袋抵向自己腹部,西装下摆罩得密不透风。 “魏经理,我们不顺路。” 对方心领神会,“周总工,先告辞了。” 周京臣升起后座的玻璃。 逼仄的区域内,他清晰感受到程禧嘘出的热气,半边身子被嘘麻了。 痒进骨髓里。 周京臣不由回忆起那夜她泪眼朦胧的呜咽,叫他周京臣。 断断续续的,周、京、臣。 他肌肉一抽搐,仿佛淌过电流。 周京臣又打开车窗,呼啸的西北风猛灌,吹得他头脑清明了,“起来。” 程禧早已趴得脖子酸痛,闻言马上坐起,“他们看清我了吗?” “看清了。” 她面色发白。 “吓唬你的。”他蓦地笑了一声,“胆小。” 周京臣不爱笑,程禧和他碰面也少,一年见不着他笑一回,破天荒的一笑,转瞬即逝。 “你不怕周阿姨,我怕。” 他脱了西装,扔在副驾椅,一通折腾裤链崩开一半,扎进皮带的衬衫也皱巴巴,一股野蛮的狼狈。 “没什么可怕的。” 车厢弥漫着特殊的气味,是汗味和荷尔蒙的混合。 “你是周家的儿子,你不怕。”程禧蹭着手心的汗渍,“你犯错,没人敢怪罪你。” “犯什么错了。” 他瞳仁漆黑,像一潭很深很深的水,一不留神会溺毙在其中。 程禧答不上来。 对周京臣而言,天大的错,也不是错。 对她不行。 禁忌。 禁果。 都是错。 会认为她居心叵测,欲拒还迎。 攀附高枝。 “我们以后少联系,少接触——”程禧扭头,后半句戛然而止。 周京臣前倾的幅度大,唇擦过她鼻尖,她发怵,向后靠。 “你刚才叫我什么。” 程禧手指抠住身下的真皮座椅,眼眸一缩一缩的。 男人覆在她上方,随时要压下。 “怎么不再叫一次了?” 程禧支撑不住,咬牙撑。 她倒下,周京臣也会倒,无可避免的交叠在一起,大白天的,彼此清醒,程禧没勇气亲密到那份儿上。 她累得开始抖。 周京臣倒是泰然自若,精干的腰肢稳稳横在那,他体力好,从他在床上的持久度就可见他的战斗力。 “叫吗?” 他太危险了,危险得一触即燃。 “京臣哥...” 视线里是他手背突兀分明的血管,周京臣抵住车门,胳膊的肌理硬实,硌得她发胀。 “嗯。” 他维持这个暧昧的姿势没动。 司机蹲在不远处吸烟,踩灭了烟蒂上车,周京臣瞬间从她身上抽离,如同什么没发生过。 阳光斜射在他宽阔的肩背,灰衬衫泛起光泽。 依然是危险又迷人。 周京臣将她送到实习公司门口,从车窗递出那只KELLY包,“别再还回来。” 程禧握住包带的同时,红旗L9扬尘而去。 她其实也了解周京臣的性子,出手的礼物没有退回的说法。 相当于拂了他的面子。 而且能收到周京臣礼物的寥寥无几,她再不领情,未免太矫情了。 ...... 程禧整个周末都在写竞标书。 招标集团是周京臣的航空公司,要生产一批零部件,净利润很高,业内虎视眈眈的一块大肥肉。 她实习的公司优势不大,胜算渺茫。 周一早晨经理堵门收标书,正式员工和实习员工每人上交一份,“有16家企业参与竞标,咱们综合实力排第8。” “那还争什么啊...” “除非前7名宣告破产...” 同事扎堆抱怨。 “疏通一下关系呗!”有男同事出主意,“谁认识北航公司的高管啊?美人计,美男计,为公司牺牲也值得。” “北航的总工程师什么脾气你们没听说?”经理义正言辞,“那群高管在他手底下混饭吃,哪个敢开绿灯?” 程禧事不关己,在角落的工位吃早餐,经理敲了敲她的桌面,“大后天你跟我去北航公司,有一家企业负责人请周总工吃饭,他没拒绝,万一他赏脸了,当面谈兴许有希望。” 她险些噎住,“我没应酬过...” “这可是职场历练的好机会,实习生都抢着去!”经理交代完,风风火火走了。 同事们迫不及待围住程禧,“男人婆带你去和周总工吃饭?” 经理的外号是“男人婆”。 “你太倒霉了...男人婆一定骗你说大家抢着去吧?她是找不到人了,拉你去的...周总工很严厉的,竞争对手搞美人计,使尽浑身解数,他愣是没中招...那姑娘是数一数二的富商交际花,号称没有拿不下的男人,从此沦为笑柄了...” 程禧的情绪被同事搅得乱七八糟,一天没心思干活儿,熬到五点钟下班,周家的保姆又打电话喊她回去一趟。 她挤出地铁站的时候都虚脱了。 周京臣把奥迪A6的钥匙塞在KELLY包的夹层,车送去4S店补补漆,换个后视镜,下星期可以开了。 学校最有钱的女生开保时捷911,小白脸学弟从大一舔到大三,表白仪式很轰动,正赶上校友会,周京臣目睹了全程,问程禧有没有追她的,她模棱两可糊弄了过去,他没再继续问。 追她的挺多,有玩玩儿的,也有真心实意的。 遗憾是程禧心里装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她又排斥用新欢取代旧爱,既不负责,更不公平。 至今没谈过一段。 程禧回到周宅,周夫人正在阳台上喂鱼,她接过保姆泡好的红枣茶,刚喝了一口,周夫人指着客厅沙发上的礼盒,“给你的,禧儿,明天和叶家的小公子见面。” 她含着那口茶,神色黯了黯。 周夫人并非说说而已,是动真格了。 盒子里是一条黑色暗纹的马面裙,素白的缎面衬衫。 周夫人比较传统,不喜欢花里胡哨时髦的,要端庄大气配得上周家的显贵门第。 程禧在镜子前试穿,三围多一厘肥,少一厘瘦,舒适又修身。 “京臣在哪家店定制的款式?我也定一件旗袍。”周夫人弯腰抻了抻裙摆,“开春了聚会多,旗袍比礼服镇得住场。” 一听是周京臣定制的,程禧五味杂陈。 他分明是半醉的状态了,竟然凭手摸,摸出了她的尺码。 研究飞机的总工程师,一枚螺丝钉的尺寸都不容误差,何况是大活人。 “禧儿,店名是什么?” 程禧面露难色,周京臣根本没带她去过店铺,甚至没问过她的三围数。 不声不响地准备妥了。 她支支吾吾,“我忘了...” 周夫人拨通周京臣的号码。 第8章 真关心还是做戏 周京臣在公司的总部视察基地,是助理代接的。 查询了周日的行程表,助理说周总工全天加班。 “哎?”周夫人纳闷儿,“禧儿,他没陪你去?” 她独自去,不该忘了店名,应该熟悉路线的。 程禧心惊肉跳,“加完班很晚去的...他没下车。” “怪不得。”周夫人念叨着,“你不亲自去测量,做不出这么合适,尽管是赶工的,针线多精细。” 周京臣那边暂停了视察,接通电话,“您要店名?苏州河制衣店。” “裙子多少钱?” “三千。” 这种“便宜货”周夫人是不入眼的,她是各大红、蓝血顶奢的VIP会员,不少超模单独为她走过秀,她从不试衣服,报上码数,模特穿搭好展示,她看中了哪款,刷卡提货。 但那些奢侈品周夫人只收藏在娘家过过眼瘾,极少示人,防止给周淮康惹麻烦。 要不是这条马面裙的刺绣太高级,她实际上连问都懒得问。 “你和那个女大学生在酒店是不是被撞见了?”周夫人话锋一转。 周京臣沉默了一秒,“谁告诉您的。” “你别管,你处理完了吗?” 程禧心不在焉摆弄马面裙,周京臣答复,“处理了。” “她懂事吗?”周夫人不放心。 “和禧儿一样懂事。” 程禧一口气哽在胸中。 她不明白周京臣这节骨眼儿提她干什么。 找刺激吗。 “你真是难得夸女人。”周夫人没多想,表情也和缓了,“禧儿很适合中式风,你的眼光不错。” 电话里是高管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周京臣走到僻静的地方,“您让程禧接电话。” 周夫人把手机给她。 “合适?” 手机烫乎乎的。 好像他的喘息近在咫尺。 程禧清了清嗓,“合适。” “C,一尺九,两颗柚子大。”周京臣语调低沉,刻意压着。 她脖颈晕开一大片绯红。 C是罩杯,一尺九是腰围,两颗柚子大小是一左一右的两瓣臀。 比喻却也恰如其分。 程禧的翘臀在金融系是出名的老天赏饭。 周京臣作为男人,对女性特征当然能瞧出门道。 她面颊烧得厉害,咽了下唾沫,“谢谢。” “不客气。” 他又恢复了庄严肃穆,正人君子的作派。 程禧挂断。 “京臣对你很有耐心。”周夫人欣慰,“禧儿讨人喜欢,叶家的小公子一定也喜欢。”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 周夫人是没听清周京臣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不然要气疯了。 最引以为傲圣洁无瑕的儿子,竟然如此的荒唐。 周夫人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周京臣和司机的女儿越轨。 程禧当晚留宿在周宅。 她一直提心吊胆关注着楼下的车库,虽然周京臣工作日住在市区的私宅,可明天他也相亲,保不齐图个方便回了家。 幸好他没回。 ...... 叶太太选的见面地点在西街的名园,皇室御厨的百年老字号,太太公子哥儿经常光顾的私房菜。 招牌的“酱八鲜”据传是满族八旗子弟的最爱,真假无从考证,反正上流圈人士吃的不是菜,是格调,档次,赚他们口袋里的钱最容易。 穿梭过回廊,有六个VIP包厢,中间的3号和4号亮了灯,门大开,4号是叶太太预订的,3号坐着一男一女。 程禧呼吸一紧。 三天没见,周京臣下巴的牙印彻底消了。 来的路上她已经做过心理建设,可真切看到他,又较着一股劲儿。 他约会的姑娘本人比照片更漂亮,戴着珍珠耳环,头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慵懒的发髻,都说养尊处优的女人才有精力养护头发,和富贵的女人鞋子有品位是一个道理。 周京臣的审美挺毒辣。 仅仅一张相片,挑到宝了。 “京臣——”周夫人拔高音量叫他。 他回过头,程禧耷下眼皮。 四目交错,没对上。 周夫人轻轻拍她,“去和你京臣哥打个招呼?” 她摇头,“不打扰他了。” “你周叔叔过几年退休,人走茶凉的,退休了势力没了,好在京臣的势力大,他照顾你。”周夫人语重心长,“他结婚后大事小事夫妇会商量着办,所以你要和嫂子好好相处,嫂子小姑子不和睦,你京臣哥也为难。” 程禧肩膀一寸寸垮塌下去,“我记住了。” 周京臣注视着这一幕。 程禧的骨架小,腰背薄,周夫人保养得再好,终究发福了,并排站立衬得她弱不禁风,白衣黑裙的冲击力又极大,周京臣想忽略掉她的存在,也忽略不了。 他起身,一步步走来,程禧心尖也一下又一下地颤。 她闻到醇厚的木质茶香。 大学里的男生爽肤水和香水什么类型的都有,浓郁的,清新的,骚气一点的甚至用花果香型,好闻是好闻,闻多了腻。只有周京臣,即使小众平价的,用在他身上,也无法形容的贵气。 “聊多久了?”周夫人问他。 “刚聊。” 名园的暖气开得足,程禧嗓子有些干哑,“京臣哥。” 周京臣不咸不淡瞥她,“冷不冷?” “车里不冷。” “外面冷,披个外套。”他长辈训导的口吻,“女孩子体弱。” 分不清是真关心还是做戏给周夫人看,程禧稀里糊涂的点头。 “关系没定,我不让她过来见您了。”周京臣往回走,周夫人停在4号包厢门外,和那姑娘一墙之隔。 姑娘没出来,周夫人同样按兵不动。 双方父母都是金字塔尖的人物,事业上有交集,成了皆大欢喜,假如没成,日后有合作了,只当没有相亲这回事儿,是初次认识,省得女方尴尬。 叶太太在包厢里听到动静,马上出门迎接。 市里的各种聚会,无论是官太太或者富太太,全部以周夫人为中心。 周夫人的交际网是固定的,2、3个二流阔太捧着1个一流的,再围绕着十几个三流的,负责端茶倒水调节气氛,一流的永远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位置。 至于和周夫人平级的夫人,基本不会在同一个场合出现,除非陪丈夫出席,不得不逢场作戏,否则是王不见王。 其实叶家也算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但缺个有权的,叶太太的地位自然不如周夫人显赫。 圈内默认的潜规则:称呼“夫人”的,是权大,称呼“太太”的,是钱多。 程禧站在门口,清冽的男人气息被走廊的风吹进来,丝丝缕缕涌动着,她坐立不安。 片刻,周京臣返回3号包厢。 叶太太亲手挪开椅子,等周夫人坐下,认真打量程禧,“禧儿是吧?” 程禧小幅度鞠了一躬,“叶阿姨。” 叶太太打量她许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有背景的男女相亲,会互相摆架子,不愿被拿捏住。 “柏南临时有会议,实在抽不出空,他委托我道歉。”叶太太将照片搁在桌上,“我带了他的照片。” 周夫人见过叶家的大公子,程禧没见过。 的确仪表堂堂,和周京臣的气质相近,又略有区别。 叶家大公子当过陆军作战兵,常年训练皮肤晒得健康的蜜色,发茬剃得很短,深色系的皮面大衣,炯炯有神望向镜头。 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钢铁纪律的做派。 是硬汉挂。 第9章 你跟了他,算是高攀 “柏南?”男方放了鸽子,周夫人已经不高兴了,结果名字都不对,“不是小公子柏文吗?” 叶太太很坦然,“怪我没问清楚,我小儿子柏文有女朋友了,大儿子柏南是单身。” 周夫人神色凝重,“我记得他去年订婚了。” “是订过婚,女方的长相学历什么都好,可惜是私生女,她母亲死了才认祖归宗的。叶家一开始蒙在鼓里,后来了解内幕了,退婚了。” 叶太太提起那段婚事,一脸的不悦,“外室上不得台面,私生女只能配私生子,配不上原配的子女,这是规矩。” 程禧在一旁清洗茶杯。 豪门有鄙视链,私生子女是垫底的,一些传统的高门大户宁可娶平民女,不娶私生女,家风不正。即使嫁娶,也不办婚礼,不入族谱,要多轻视有多轻视。 叶家有得是钱,不在乎钱了,在乎名声,儿媳的门槛儿必须是原配的女儿。 “柏南和禧儿相差十岁...”周夫人有顾虑,“他比京臣还大一岁呢!” 叶太太不甚在意,“我先牵个线,聊不聊得来是他们自己的缘分了。” “禧儿确实是独生女,但她的情况...”周夫人欲言又止,“叶董同意吗?柏南毕竟是长子。” 叶太太品了品茶香,“我和老叶没意见。” 周夫人察觉到关键,“那柏南呢?” “他的婚姻叶家做主。” 程禧斟完茶,乖巧落座。 长子、长媳、长孙,是豪门最尊贵正宗的一脉,将来要继承家业,必然千挑万选门当户对,她是不够格的。 叶太太捧高她的唯一原因,是冲周家。 又摸不准她在周淮康夫妇心中的分量,所以大公子没露面,叶太太打头阵,探个底细。 “禧儿,改日和柏南见一面?”周夫人试探她口风。 程禧抿了抿嘴角,不好明着拒绝,显得太不识抬举,“我平时上课实习,没有休息日,怕耽误了叶先生...” “你几点下课,在哪上班,柏南如果有空,他可以去接你。”叶太太笑着,又将话题抛给周夫人,“禧儿模样好,你们两家又有交情,为什么没考虑她当儿媳?” 仿佛有一只粗糙的大手掐住她,程禧猛地坐直。 周夫人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赶紧挥手,“禧儿是京臣的妹妹,从小看她长大的,京臣没那念头。” 程禧蜷了蜷手指,却僵得厉害,几乎无法弯曲。 耳畔反反复复回荡着——他没那念头。 她也知道。 可多多少少刺疼了一下。 万幸。 她及时刹车,回归原位。 没有陷得太深。 席间程禧总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后背凉飕飕的,像在火堆里滚了一遭,又在冰窟窿里泡,一阵冷一阵热的发毛。 她望了一眼对面包厢,周京臣很绅士帮女人剥了鱼刺,鱼肉完整放在餐盘里,女人笑得温顺,他夹什么菜,她吃什么。 在尽力迎合他。 他也专注。 程禧松了口气,是自己太敏感了。 周京臣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顾及别人。 程禧吃到一半去了包厢内的洗手间,再出来时多了一个人,秦商。 秦商是体育特长生,学校数得上名号的富二代,程禧和两个同学在他家的企业实习,秦家早已实现了财富自由,不过到周家面前,照样卑躬屈膝的。 他们那圈子的顶层富商,都没资格混周家的圈子。 秦商怔怔地发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程禧,搞不明白身份也没敢贸然打招呼。 “秦家的工厂做得不错,我有印象。”周夫人忽然和他说话,他仓促回过神,胳膊肘撞了程禧胸口。 程禧正要倒茶,一壶茶水泼在了衬衫的前襟上。 “没烫到吧?”周夫人皱眉。 “没有,水是温的。”她拿了纸盒,背过身去收拾。 周夫人最不喜欢毛躁冒失的年轻人,表情不大好看。 衬衫薄透,水浸湿后,内衣的半弧形状和颜色若隐若现。 程禧环抱手臂遮掩。 一名服务员这会儿悄悄走进来,半弯着腰,“周先生吩咐我送衣服。” 她错愕,身体后仰看对面。 周京臣也去了洗手间,刚坐下,端着一杯红酒,一口没喝,只摇晃着,女人聊爱好和留学经历,他时不时回应,不热情,不冷场,异性之间很舒服的分寸。 连一个眼神也吝啬给程禧。 真不晓得他怎么发现她胸口湿了的。 衣服是马甲工作服,程禧系上扣子正好挡住春光乍泄的部位。 “周先生委托我捎一句话。”服务员俯下身,附耳,“祝您相亲成功。” 程禧一咯噔。 挺好的一句祝福,听上去阴森森。 别有深意似的。 “周夫人。”秦商态度讨好,“我父亲也在名园应酬客户,我喊他上楼敬杯酒?” “不用了。”周夫人没正眼瞧秦商,直接戳破,“为了竞标是吧?选择哪家工厂合作,有正规的流程,京臣现在有约会,你不要去找他了。” 秦商讪笑,一番客套后,尴尬离开了。 他前脚走,程禧后脚接到系主任的电话,让她迅速回学校。 湿透的衣襟基本晾干了,她把马甲交给那名服务员,小声对周夫人解释,“周阿姨,学校有课,我请不了假。” 男方不在,这顿饭吃得也毫无意义,周夫人没留她。 程禧走出包厢,电梯门凑巧刚关,她一溜小跑摁住按钮,门又缓缓拉开。 周京臣立在一束白灯下。 他不太平易近人,气场有几分阴郁。 纵然在那里不言不语的,也足以令人敬畏,移不开眼。 程禧顿住。 完全没注意他什么时候结束约会的。 周京臣目光掠过她,“你上不上?” 她迈步进去。 密闭的梯厢空气不流通,全是周京臣的味道。 “谈得顺利吗。”他出其不意开口。 程禧心情不佳,低音细语的,“男人没来。” “不满意你?” 她凝视电梯门上的影子,“你满意相亲对象吗。” “一般。” 程禧不吭声了。 周京臣对生活中的一切要求苛刻,他满意的少之又少,只有一般和不满意。 达到一般,十有八九能继续发展了。 “恭喜了。”她憋了半晌,憋出三个字。 周京臣双手插兜,也从电梯门上凝视她,“约了下一次?” “嗯。” “叶家主动的?” 谈不上谁主动,这次没见成,出于礼貌,肯定要再约。 程禧说,“顺其自然约的。” “看来你挺满意。”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周京臣声音夹杂了微不可察的寒意。 电梯到1楼,程禧先出去,他在后面问,“穿牛仔外套的男人是?” 她驻足,“是我同学。” 大厅的球状彩灯旋转着,霓虹洒在周京臣的脸上,他嫌刺眼,偏头躲开。 “叶柏南比他弟弟更出众,你跟了他,算是上嫁。” 第10章 撩拨 上嫁。 普通家境的女人,上嫁比平嫁、下嫁,确实要光鲜幸运得多,起码是一条跨越阶级,改善生活的捷径。 人往高处走。 羡慕的大有人在。 程禧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叶家的大公子三十岁没结婚,眼光一定高,嫁不嫁不是我一厢情愿的。” 电梯门只剩一道窄窄的缝隙,她忍不住抬眼。 周京臣俊朗周正的眉目在光影里,深沉,又凛冽。 下一秒,门彻底关严。 ...... 程禧是和周夫人坐一辆车来名园的,周夫人没走,车也要留下,她打了出租赶回学校。 办公室除了系主任,钟雯也在,靠着墙角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相。 程禧进门,还不服气地瞪了一眼。 她心下了然。 谣言传到系领导的耳朵里了。 “主任。”程禧面不改色,“我没傍大款。” “你当然不会了!”系主任和蔼可亲的态度,“是钟雯误解了,你的品性我了解,你大学甚至没谈过恋爱吧?任课老师们对你评价很高的。” 系主任在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充当和事佬,“程禧啊,你受委屈了,系里给钟雯严重警告处分,全校通报批评,行不行?” 程禧没反应。 系主任喝了一口水,“实在不行,只有开除她了,毕竟影响是很恶劣。” 钟雯恨得咬牙切齿的,迫不得已哽咽着道歉,“咱们三年的室友了,我一时糊涂,你原谅我。” 场面搞得程禧进退两难。 钟雯在金融系纯粹是混个本科文凭,现在的大豪门小豪门很看重学历,金融贸易专业对男方生意有帮助,容易嫁,钟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开除,豪门梦便碎了。 程禧死咬不放,万一真的开除钟雯,她校外的狐朋狗友不是好惹的。 多多少少是个麻烦。 “通报批评吧。” 钟雯走后,程禧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主任,有谁找过您吗?” 系主任搓了搓手笑,“有。” 大学里乱七八糟的感情闹剧,一天一个样儿,校领导根本懒得管,宿舍四个人,三个群,总有勾心斗角的地方,除非折腾太大,有大人物出面问责,才会调查。 “周先生的助理中午来学校了。”系主任不由刮目相看程禧,“你父亲以前是周家的司机?” 果然是他派了助理平息这场风波。 其实周京臣自己的面子足够了,系领导肯定会卖他人情,他舍近求远搬出周家这座大山,无非是不愿和她扯上私人关系。 他十有八九是为结婚做准备了。 程禧回到寝室,钟雯在发礼物。 “我男友从国外买的,欧美版和国内版不是一个版本,专柜买不着。”钟雯装没看见她,大声嚷嚷,“买了一只鳄鱼皮的爱马仕,比程禧那只贵——” 安然分到一瓶鱼子精华面膜,另一名室友分到面霜,钟雯右脚翘在书桌上,涂着CL的指甲油,阴阳怪气,“程禧回来了呀,这么贵的护肤品你没用过,我不送你了啊。” “我不需要你送。”程禧端着盆,去水房洗衣服。 当初程父活着,她不缺好东西,周淮康夫妇对司机、保姆一贯大方,即使程父死了,周家也没亏待她,母亲的疗养费她没能力负担,只能倚仗周家,至于其他的,是她自己不要的。 走到水房门口,程禧听到两个外语系的女同学在议论钟雯道歉的事儿。 “她敢不道歉嘛?程禧的干爹可厉害了,是货真价实的富一代,钟雯的男友只是富二代。” “岁数很大吧?” “一个糟老头子...” “追程禧的那么多,她偏偏想不开傍老头子,又胖又丑她也下得去嘴...” 程禧把塑料盆重重扔在水槽里,拧开水龙头,水花四溅,砸得女同学后半句没讲出口,互相使了个眼色离开。 她早知道钟雯手段阴险。 表面假惺惺认错,背地里宣扬自己冤枉,博取同情,顺便给她拉仇恨,孤立她。 不过好歹是道歉了,对钟雯是极大的羞辱了。 因为第二天要去北航集团,程禧一夜睡不安稳,这些日子她和周京臣碰面的次数太频繁了。 越频繁,越悸动,越会偏离轨道。 秦商得知部门经理是带着她,主动提出要去,于是程禧变成了秦商的临时助理。 “你那天为什么在周夫人的包厢?” 秦商开车很野,程禧牢牢抓住安全带,“周总工捐赠了舞蹈室和图书馆,系主任让我去感谢周夫人。” 反正秦家和周家不熟,周家挺瞧不起秦家的,程禧说什么都行,秦商无从查证。 见周京臣要提前预约,前台小姐根据对方的实力排队,实力强的,预约一个好时间面谈;实力一般的,趁着周京臣休息,抽空交谈几句;实力差的约不上。 秦商预约了午休的十分钟。 不是什么好时间。 而且比较紧迫。 “阶级是老祖宗打下的江山,一两代人的努力跨越不了。”秦商垂头丧气瘫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自言自语,“周家是不是有红色背景?” 程禧检查了最后一遍资料,核对市场数据,十二点整,周京臣准时准点出现。 他被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高管簇拥着从会议室出来。 这是程禧第一次见到周京臣在公司的模样。 精英,威严,霸气。 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纽扣系到咽喉的下一寸,庄重的熟男风从他的每一颗毛孔渗透出,撩拨得人眼热。 他的冷峻内敛是骨子里的,连睡着也这样。 周京臣的睡相比女人还斯文好看。 程禧的位置很显眼,周京臣也发现了她,脚步稍稍停顿,没有理会。 “周总工!”秦商上前拦住他,“我们万利公司预约了。” 周京臣有过目不忘的好眼力,认出他是名园穿牛仔外套的男人,“程禧老板的儿子?” “是我!”秦商受宠若惊,随即又疑惑,“您认识程禧?” “认识。” “不认识。” 第11章 她求他,他公事公办 分秒不差,却是不同的答案,秦商更疑惑了。 周京臣意味不明瞥程禧,“我母亲提过她。” 秦商一心扑在竞标上,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控制不住的兴奋,“周夫人很喜欢程禧。” “是很喜欢。”周京臣往电梯的方向走。 秦商紧随其后,高管专用电梯已经上到2楼,16层到顶,周京臣没有等下一部,而是乘坐员工电梯。 一大群员工在里面,去8楼食堂。 秦商护在程禧的左后方,替她挡住拥挤,周京臣站在右前方,员工纷纷和他打招呼,可没一个人敢开玩笑。 打过招呼,噤若寒蝉。 上至董事,下至员工,几乎都畏惧他。 电梯在5楼停了一次,有员工下去,挤出的瞬间,程禧感觉皮肤一凉,她低头,是周京臣的腕表蹭了她一下,彼时他手背粘着她的胳膊。 程禧眉骨一跳,悄悄掀眼皮。 周京臣若无其事,侧着身。 他下颌淡淡的青色底,眼尾没有细纹,大约是不爱笑的缘故,周家男人不显老,周淮康也比实际年龄年轻个七八岁,程禧在新闻上看到周淮康的镜头,总是精神矍铄。 家族遗传的好基因。 顶楼的走廊墙壁上挂着北航集团所有高管的简介,总工程师一共有三位,周京臣居中,是唯一一位三十五岁以下的常务董事。 履历业绩罗列了一长串:物流货机零件的主设计师,民航机型开发组的组长,大型软件工程的创始人。 程禧一言不发,攥着资料夹。 周京臣的办公室在尽头,宽大的落地玻璃罩了一扇百叶窗,他拉开办公椅,解了一粒西装扣,开始签文件。 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他做,格外有味道。 是一股有辨识度的,张力的磁性。 “坐。” 秦商坐在他对面,“09年北航集团和万利合作过。” 他签署着手头的加急文件,像听了,又像没听。 “合作了五年半,我们万利制造零件的质量绝对信得过。”秦商小心翼翼套近乎。 “我17年才任职。” 言下之意,09年之前的厂家是上一任总工程师的合作方,与他无关。 不买账。 秦商忍住尴尬,“方便请您吃饭吗?” “最近忙,有话在这里说。” 一锤定音。 秦商扭头,朝程禧眨巴眼。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一边递上资料一边介绍公司的情况,“万利有流动资金一千八百万,两个工厂,员工一百七十人,生产零件的高级技术员...” “投标了吗?”周京臣直接打断她。 “投了。” “等董事会的评估结果。”他公事公办的口吻。 程禧再次陷入一言不发。 周京臣什么性子,万利不清楚,她太清楚了。 就算女朋友、老丈人轮番求他开绿灯,他未必答应。 何况她。 什么关系都不是。 周京臣最反感这个。 “周总工,十分钟到了。”秘书敲门提醒。 秦商无奈,周京臣这一关是撬不松动了,凭实力竞标,万利不占优势。 注定要陪跑。 “周总工,告辞了。” 秦商先出去,程禧正要跟上,周京臣喊她,“有其他事吗。” 她一愣,“没有。” 周京臣抬起头,慢慢吐出四个字,“只为竞标?” 程禧嗯,“你要不要再看看万利的具体...” “放下。”他又打断,眼底虽然平静得无波无澜,可语气不大好。 程禧也不知道哪里招惹他了。 她将资料夹放在办公桌,周京臣目光随着她,“招标有公开的流程,少动歪脑筋,你在实习公司就学会这套人情交际了?” 程禧没出声。 他收拾桌上的文件,摘下大衣,“我下午去外地,一起下楼。” 周京臣为期一周的出差,处理分公司业务。 到达一楼,秦商的车在,人不在。 程禧打开微信,他发了消息,去隔壁底商的便利店了。 “小禧长高了啊,有1米65了吧?” 突如其来的点名,程禧转过身,“胡伯伯。” 这位胡伯伯是周京臣的老师,航空领域的专家,领国家津贴的,现在是北航集团的特聘研究员。 周京臣22岁进入北航担任工程师就是他举荐的。 “她最多1米6。”周京臣打量程禧。 “1米64.3。”她一字一顿纠正。 周京臣笑,“是吗?长得挺高。” 胡伯伯感慨岁月匆匆不饶人,“我记得小禧14岁时又矮又瘦的,如今出落成水灵的大姑娘了,京臣,你也而立之年了。” 周京臣没表情,更没搭腔。 秦商这时从大门外跑进来,买了一瓶牛奶,藏在棉服的口袋里暖着,“你爱喝的红枣口味。” 他一直追程禧,追了一年了。 程禧心里有数。 秦商这人不坏,地主家的傻儿子,再喜欢她也没动手动脚,部门员工经常在酒桌上谈合同,难免遇到不三不四的客户,他亲自通知“男人婆”经理,尽量别安排程禧去应酬。 程禧不讨厌他。 但没给过他回应。 “我不喝。”程禧没接。 秘书拎着行李箱下来,周京臣和胡伯伯道完别,阔步走出大堂。 秦商拿着那瓶奶和程禧推来推去,程禧快烦了,周京臣的司机在台阶下叫她,“程小姐,周总工请您上车。” “坐周总工的车?”秦商诧异了。 这可是红旗L9,普通人摸一下的命都没有,包括上亿资产的秦家,妄想买红旗L9,也是可望不可及。 司机不理会秦商,只盯着程禧。 她始终没动。 车窗降下,周京臣脸上是官方的浅笑,一种上位者的碾压,“秦公子,我在审核万利的竞标书,需要员工讲解。” 秦商以为柳暗花明有了希望,激动催促着程禧。 她没办法,绕到副驾驶,和周京臣一前一后。 “程小姐,您坐后面。”司机在驾驶位示意她。 程禧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后座的男人,他膝盖上摆着万利的资料,似乎真的打算给万利一个争取的机会。 她下车,坐进后座。 刚坐稳,周京臣开口,“你如果想嫁叶家,在外面注意分寸,叶家眼里不揉沙子。” 程禧偏头看窗外,“我和秦商私下没接触。” 周京臣沉默着,气氛压抑得过度。 车驶过东江大桥,周京臣的手机屏幕亮了。 来显是女人的名字。 关靓。 程禧模糊记得她声音,周京臣在名园相亲的姑娘。 “你能接我一趟吗?我在妇产科医院。” 车厢安静,手机的音量又大,程禧听得一清二楚。 妇产科医院。 男女之间很微妙的场所。 估计是周京臣见面之后不温不火的,太吊胃口了,女人添一把火,试图最快拿下他。 第12章 小女人的风韵 程禧望着窗外的街道,灌入车窗的风将周京臣短发吹散,额头有零碎的发丝,改动了发型整个人不那么硬朗成熟了,清俊松弛了许多。 “我下午出差。”他言简意赅。 女人不死心,“去机场吗?” “高铁站。” “去车站路过妇产科医院。” 女人的态度很明显了,周京臣不去接一趟是他不绅士了。 其实大家心照不宣,有资格和周家攀亲,即使不如周家,娘家也至少有三、四套房子,几辆百万级的座驾,不缺车接送。 无非是见面的借口。 男人但凡有意思,不能戳破。 “我派一辆车去接你。”周京臣似乎故意吊着女人,依然没上钩。 他越是难搞,越是激发女人的战斗欲,越要搞定他。 “我不认识你的司机,我怎么上车?”女人那边是接连不断的鸣笛声,“我拍了片子,多囊,要吃一段时间的避孕药调理。” 程禧的气息渐渐絮乱了。 多呆一秒,都是如坐针毡。 周京臣挑美女的眼光毒,周夫人挑儿媳的眼光毒。 这个关靓的言谈举止,的确不够端庄得体。 略放荡了。 暗示周京臣自己在吃避孕药,弦外之音是现阶段上床可以不戴套。 既舒服尽兴,又没有怀孕的负担。 对男人而言,这种邀约赤裸又火辣。 周京臣不知是不是动摇了,没有说话。 程禧拍了拍驾驶椅,朝司机比划口型下车,麻利解开安全带。 电话挂断,周京臣拽住她,“现在停不了车。” 她执着下去,“我回公司,和医院不顺路。” 拽的力道大了,程禧手腕禁锢出一圈红痕。 她肤白,周京臣也白。 一红一白的视觉。 糜艳又破碎。 他拇指的指腹轻抚那片红色,“约了哪天?” 程禧明白,他问第二次相亲约的哪天。 “周阿姨和叶太太在商量。” “心甘情愿吗。” 她心底波动,面上仍旧平静,“周家养了我八年,周阿姨的安排是好意。” 这八年,是周家顶住了压力救济她们母女,当初程父自杀,周淮康也接受了调查,因为是他的司机,尽管被牵连,周家自始至终没埋怨她。周夫人是真心实意为她好,趁着周家如今风光,她有底气选一选,老一辈总觉得结婚是归宿,有个家庭才踏实。 “倘若你不愿意,不是没有办法。” 程禧默不作声扯弄着制服西裤。 “那件事考虑好了吗。”他又问了一句。 她一恍惚,“哪件事?” 周京臣嗓音深沉又性感,表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男人面对女人、面对猎物的表情。 那夜之后,这层窗户纸一直似捅非捅的,有暧昧,有火花,更多是谨慎克制。 他这样直白,程禧不由自主攥紧手。 “我答复过你了。” 周京臣原本就没笑,眼里的温度彻底冷了。 “周先生,停吗?”司机回头询问。 程禧瞟了一眼后视镜,秦商的白色奔驰在尾随。 “我下车。” 他耐心所剩无几,吩咐司机靠边。 推车门的刹那,周京臣脸部肌肉紧绷,极为沉重的阴郁感,“程禧,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她抬眸,玻璃上映出他深隽的眉骨,周京臣是骨相比皮相更优质的男人,历经岁月沉淀,会像陈年的白酒,越品越浓烈,入心入肺回味无穷。 可惜,这坛酒未来属于任何女人,都不属于她。 “嗯。” 她坐上秦商的奔驰,红旗L9在原地停了片刻,一踩油门驶离。 “谈成了?” 程禧摇头,“没谈。” “那周总工让你坐他的车干什么?” 她不吭声。 秦商年轻气盛,从小被秦家宠坏了,一股脑儿的气炸了,怀疑周京臣耍他,耍万利,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怒火。 “我低声下气攀交情,请他吃饭,他爱答不理的,周家是厉害,我秦家也做了二十多年的生意,他姓周的太狂了!” 秦商骂完,捶打着方向盘,自己先泄了气,“我爸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算是领教有多么憋屈了。周京臣不愧是北航集团定海神针一样的总工程师,遇事沉得住气,不是我们这群二代子弟比得上的。” 程禧魂不守舍,全程没蹦出一个字。 女人有第六感,男人也有。 秦商冷静下来,敏锐意识到程禧和周京臣之间的气氛别别扭扭的。 他仔细观察程禧,那一丝清纯倔强少了,多了一丝小女人的风韵,娇不娇、媚不媚的,透着撩人心弦的味道。 秦商猛地一震。 他可不是未经人事,相反,他谈了十多个女朋友,燕瘦环肥一应俱全,为了追程禧,这一年才守身如玉。 女孩到女人的变化,瞒不过他眼睛。 秦商刹车,扣住程禧肩膀,“你谈恋爱了?” 程禧一抖,秦商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这朵花,已经有男人捷足先登,采下枝头了。 “周总工?” “不是!”程禧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 秦商闻言,松了手。 他是太气愤了,失去理智了。 程禧是单亲家庭,母亲躺在疗养院半死不活的,周京臣出身勋贵家族,八竿子凑不到一块,她哪里沾染得到他? 秦商重新发动引擎,语气忧伤,“小禧,我不计较你和别的男人谈过,但我计较你以后和谁谈,你能和他们,为什么不和我呢?” 他说了什么,程禧根本没听,她衣服下满满一身的汗,手脚都软了。 果然男女的事儿,纸包不住火。 隐藏得再深,照样有迹可循。 周夫人那样精明,早晚会发现。 第13章 单独去见他 程禧的学校理科专业很出名,毕业基本都去五百强企业工作,今年是建校一百周年,校领导召开未来发展研讨大会,作为名誉校长的周夫人也到校出席。 程禧和外语系的两个女生担任会场礼仪。 会议结束后,程禧逐一将领导们带离会场,周夫人坐在会议桌没走,叫住她,“禧儿,京臣有一份重要文件落在家里了,记录了研究的数据,他不放心员工,你亲自给他送去,你周四正好没课。” 业内确实有过先例,设计图被内部员工天价卖给竞争对手了,导致损失数亿,周京臣防备是情理之中,只是让她送... 程禧脑子里的血液凝固成浆糊,半晌才启齿,“我实习公司有项目,可能加班...” “我本来也不支持你在万利,实习而已,哪有这么忙的?我告诉京臣了,他在集团给你找一个职位。”周夫人拂了拂杯口的茶叶末,“叶家是大户,你嫁进去富贵无忧,何必吃苦呢?如果你想要保障,周家出钱投资一家美容院,算你的陪嫁,平时雇人帮你打理,用不着你起早贪黑的。” 程禧不愿欠周家太多,她低着头,不接茬。 周夫人撂下茶杯,欲言又止,“禧儿,你有没有骗我什么?” 她瞬间一激灵。 脸色都白了一度。 “我不明白...”程禧估计与周京臣有关,除了涉及周京臣,她在周夫人面前从未撒过谎。 “你对我说,那只爱马仕是高仿,买着玩儿的,真的没骗我吗?” 程禧胸口噗通噗通,感觉下一秒要爆裂开。 “到底是谁送你的?” 其实那天在周宅,周夫人已经起疑了。 直到今天去门店提货,全市唯一的一只限量款,上周被一位匿名男士买了,她顿时联想到程禧的那只。 这些年各大红、蓝血品牌的新款都会预留一个给周夫人,她不要的,才轮上其他阔太太挑,何况这款Kelly包配货额高达几十万,最主要是配货的丝巾和皮带奇丑无比,即使是花钱不眨眼的富婆也觉得不值得,换款买了,可见程禧背后的男人何止是大富,肯定是大贵。 财力地位与周家有一拼了。 熬到这份儿上,起码四、五十岁。 当然不排除小姑娘崇拜功成名就的“大叔系”,或者掉进甜言蜜语的陷阱里,老男人唬小姑娘简直是手到擒来。 周夫人神色严厉,“禧儿,是哪个男人?” 程禧指关节捏得泛白。 “你马上和叶家的大公子见面了,这节骨眼千万别走错路,女人在不三不四的感情上错一步,毁掉的是一生的名声。” 程禧垂着眼睑,脸上血色尽失。 “我从系主任的口中了解到学校关于你的传言,是京臣出面解决了,也处罚了你的室友。” 一听他名字,程禧僵硬住。 “京臣还替你瞒着我呢,怕我生你的气。” 她微不可察的颤栗。 周夫人心软了,“行了,我不逼你,京臣有分寸,他最清楚男人本色,你要听他的话。” 程禧轻轻应声。 ...... 周京臣这次出差没有入住酒店,住在分公司的高管宿舍。 位于市中心的中高档住宅区。 程禧下午四点出高铁站,四点四十抵达小区B幢。 周京臣的门牌号是1009。 她按响门铃。 楼道的感应灯忽明忽暗,男人高大英武的轮廓倚在玄关,气定神闲像是猜到她来。 “吃饭了吗?” 程禧点头,“高铁餐。” 周京臣洗了澡,乌黑的湿发向后一抹,梳成随意的背头,他系着睡袍腰带,微微斜侧,让出路。 “进来。” 程禧蹲下摸索柜子,“有拖鞋吗。” “没准备。” 她穿着棉靴,鞋底踩了融化的雪水,湿漉漉的印子,正要脱掉,周京臣递给她一双男式袜子,“套上。” 他的鞋码是43号,脚大且修长,袜子也宽,套在她36码的靴子很合适。 狭长的过道仅容纳一人经过,程禧在前,周京臣在后,挨得很近,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她的呼吸声和他强健规律的心跳。 客厅的电脑屏幕显示视频会议刚开始。 他俯身拆开桌上的润喉药,腰带太松,一弯腰,腹沟曝露在空气中,幽深笔挺的曲线,往下一厘米,便是健硕茂密的毛发。 程禧不自在,取出包里的密封袋,“你要的文件。” 周京臣身体大开大合,靠着沙发背,喝一口水,喉结滚一下,再喝,再滚。 程禧的一颗心在他注视下有些不安宁,“你记得给周阿姨打个电话。” “请了几天假?”他终于开口。 “一天。” “明天周五,再请一天。” 周京臣双腿弯曲,手肘抵在膝上,握拳支着下颌,全神贯注听会议,“周六一起回去,分公司派车送。” 程禧瞳孔一缩,看着他。 他视线也恰好从屏幕上移开,望向她。 “我通过了万利的初审,分公司进行复审,你部门经理也会来。”周京臣淡定解释完,继续开会。 程禧还没回过神。 倒不是她期待这两天发生什么,周京臣毕竟是有“准女朋友”的男人了。而是与他独处那种诱惑又惊险的感受,仿佛一个雾蒙蒙的陷阱,在吸引她,勾着她。 程禧一时迷乱了。 周京臣也说过,最后一次问她,跟不跟他。 她没同意。 他不会再提起,打破这段界限。 “对门1008空着,钥匙在玄关的抽屉。” 程禧转过身,抽屉里一枚钥匙,一张周京臣的总部工作证。 她余光扫过旁边打开的行李箱,他的换洗衣物叠放得整整齐齐,其中夹杂了一条蓝白格子的围巾。 是手织的,而且织法生疏,格子甚至没对齐。 程禧大一学过织围巾,当时流行给男友送围巾、送毛衣,每个寝室都在织,她虽然没男友,也马马虎虎织过几条,织得最好的一条送给周京臣了。 是他二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不过周京臣没戴过,或许扔了。 这条围巾大概率是关靓织的,证明他们昨天又见过一面,周京臣应该很满意关靓,不然不至于随身携带,他一向是事业狂,女人的东西从不塞进他出差的行李箱。 程禧喉咙发涩,快速拿了钥匙,“经理到了你喊我,我去分公司汇合。” “你有通行证吗。” 她停下。 周京臣一整天在办公,一个接一个的下属汇报听得他头昏脑涨,按摩着眉心解乏,“晚上你跟我过去。” 程禧抿唇,“麻烦你了。”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也一副冷淡疏离的面孔,“出去。” 第14章 露水情缘 周京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很沉稳冷静。 不过这半年,他越来越喜怒无常。 圈里捧他、顺着他的那些人,如今更发怵他了。 幸好他不是无理取闹的公子哥儿性子,只在公事上苛刻,多数情况讲道理,因此口碑一如既往的高。 程禧去求教安然,安然说这个男人是“更年期”了,要么就是“求偶”,缺女人的滋润。 她不禁想,周京臣有了女朋友,脾气会变得温柔吧。 一个好恋人,好丈夫,甚至好父亲。 周家的家风好,父母之间有爱情,周京臣对待妻子一定是体贴入微。 至于那句“跟不跟他”,应该无关感情,是欲望作祟。 等他身边出现称心如意的女人,和她这段禁忌的露水情缘,也彻底石沉大海了。 程禧杵在1008门口发呆,感应灯再一次熄灭,她开门进去。 房间没人住过,装修风格简洁,一股空气清新剂的气味。 她拉上窗帘,整个人疲惫得不行,去浴室洗了把脸。 洗完出来,正好接到“男人婆”的语音通话,问她在哪。 “北航的分公司。” “酒店?” 程禧一边擦水珠,一边退出微信页面,检查未接来电,有周夫人的。 “在高管宿舍。” 男人婆惊讶,“你行啊,分公司有熟人?” “机缘巧合。”程禧怕言多语失,随口敷衍她,“我去车站接你?” “我自己开车。”男人婆一本正经,“程禧,现在找工作不容易,只要拿下订单,也算你一份业绩,我保证你顺利转正。万利是业内的老牌工厂了,应届生的香饽饽!” 电话这时又响了。 程禧掐断语音,接听来电,周夫人气势汹汹的,“京臣屋里有女人?” 她一愣。 下意识走到玄关,透过猫眼儿看对门,“我刚去送文件,只有他自己。” “他是不是又和那个女大学生住一起了?” 程禧愣怔的厉害,直到周夫人让她出门,她才回过神。 周京臣的屋里确实有女人。 他的相亲对象,关靓。 程禧不清楚关靓是什么时候追来的,她穿着红棕色的针织裙,深V领,若隐若现的沟壑,端了一盘新洗的草莓,笑得人比花娇,问客厅办公的男人,“京臣,她是你秘书吗?” 脚步声传来,周京臣立在不远处,他换了一套居家服,漫不经心瞥程禧,“她不是。” 关靓的笑容淡了点,“那她是...” “一个妹妹。” “你认的干妹妹吧?”关靓稍稍松口气,松了半口,仍旧悬着半口,不敢懈怠,“我堂哥在公司认了一大堆干妹妹,凡是年轻漂亮的,他一个没放过。” “我是那种人吗?”周京臣不疾不徐坐回沙发上,“我父亲司机的女儿,认识十多年了。” 程禧沉浸在他轻描淡写的“一个妹妹”,一动不动。 “你是禧儿?”关靓急于融入周京臣的私人生活,很自来熟。 陌生人这么叫,程禧不舒服,她一板一眼纠正,“程禧。” “是京臣的母亲在电话里提到你,禧儿——名字和你本人一样甜。”关靓像个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大方热情招呼她进屋。 “吃草莓吗?”关靓捏了一颗,喂到周京臣嘴边。 他伸手接,她躲开,“你不是还要签文件吗,别沾湿手了。” 周京臣右手拿笔,左手指盘子,“先放着。” “你不爱吃吗?”关靓一脸期待,也一脸歉意,“我不知道你有哪些忌口。” 如此温婉的低姿态,周京臣张开薄唇含住草莓,程禧的角度是盲区,没看清他唇碰没碰到关靓的指尖。 “衣服合适吗。”她摸了摸周京臣的居家服。 男人嗯了声,“合适。” “路过SKP,橱窗展示的这款颜色衬你。” 原来是关靓买的。 程禧记忆里,周京臣极少穿大众化的服装,基本是小众的手工定制款,挺括有型的羊绒蚕丝和棉麻。 难得关靓买了现货,他肯穿。 “禧儿,有事吗?”关靓心满意足,目光又移向她。 女人对女人的直觉很敏感,关靓有明显的敌意。 司机的女儿毕竟不是周家的亲生女儿,防备也正常。 “我下楼买洗漱用品,顺便问问周总工买什么。” “不买。”周京臣白皙削瘦的一副面孔,声音冷冷清清。 程禧点头,转身出去。 她回屋反锁了门,告诉周夫人房里的女人是关家的小姐。 …… 晚上原计划去分公司,程禧再三犹豫,没打扰周京臣。 霓虹酒绿的夜色。 没有归属感的异地城市。 非常催发男女彼此依赖的肾上腺素。 关靓人都来了,周京臣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了。 她没理由横插一脚。 程禧躺在床上失眠到凌晨。 一点半,收到周京臣的一条短信;明天去分公司。 她盯着屏幕。 离开七个小时了,周京臣在干什么呢,加班,休息。 程禧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她回复了一个好字。 周京臣没回。 第二天早晨,程禧到停车场,周京臣和关靓正站在路边。 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恭候在一旁,宽大的奔驰SUV上坐着司机和分公司安排的临时助理。 周京臣上衣单薄,一件烟灰色的商务衬衫,风一吹,腰腹处隆起鼓动着。 他的西服披在关靓的身上,看样子,关靓也去。 程禧不意外是假的。 他一贯公私分明,从没带过不相干的女人去公司。 “禧儿,睡过头了吧?”关靓笑眯眯打趣她。 其实程禧一宿没睡,五点钟就起床了,等出发的消息,周京臣一直没联系她,她敲门才发现他不在。 第15章 舍她,护关靓 “抱歉,耽误时间了。”程禧也没解释,拉开副驾门。 中年男士是分公司的总经理,混商场的人精,看出周京臣和关靓的关系不一般,周京臣不是游戏情场的男人,他一旦有动静了,修成正果的概率很大,所以总经理毕恭毕敬地照顾他们坐进后座。 大约半小时,车驶入分公司大门。 周京臣这趟出差比较低调,除了各部门高层迎接,基层员工并不清楚。 程禧一下车,几家竞标公司的团队聚集在大楼外面,男人婆背对门口打电话,程禧走过去,拍她肩膀。 “坐什么车来的?”男人婆挂了电话。 “员工大巴。”程禧没敢提和周京臣一辆车,万利对这单生意势在必得,倘若得知她和周家有渊源,恐怕要逼她出面了。 她在周京臣那里,还真没这么大的面子。 去求他,纯粹自讨没趣。 零下十二、三度的气温,程禧睫毛冻得浮了一层霜雾。 关靓宣示主权似的寸步不离挨着周京臣,昨天他还不习惯亲密喂食,今天已经顺其自然任由她挽着自己手臂了。 他们这种身份,每一步很早以前就规划好了,没好感的照样相处、结婚、生子,何况关靓是周京臣亲自选的,多少合眼缘,他适应角色也更快。 男人婆小声问程禧,“这是周总工的女朋友?模特吧?” 程禧了解的不多,“好像开连锁美容院的。” “盘靓条顺的,美容院的活招牌啊!”男人婆打量了一会儿关靓,又打量程禧,“你练跳舞的?” 程禧心不在焉的应声,“学过古典舞。” “怪不得。”男人婆指着关靓,“她身材虽然好,但肉松,一看就是节食瘦的,你不一样,膝盖的肉紧实,下面线条又纤细,这叫酒杯腿,最近新流行的健康美腿,比白幼瘦的筷子腿受欢迎。” 程禧盯着前面,心里苦味翻滚。 有一瞬间是羡慕关靓的。 至少,可以光明正大。 未来的某一天,周京臣是问她嫁不嫁,而不是跟不跟。 一字之差,注定了不同的关系。 程禧情绪不太高涨,跟在队伍的后面进入分公司大楼,会议过程给男人婆打下手,传递资料。 中午,几家公司的负责人被安排在高管食堂用餐,对面的三层小楼是仓库,其中有一半的零件是周京臣率队研究制造的,模型出厂之后他还没检验过,总经理邀请他去查验。 周京臣只带了关靓,总经理和几名下属工程师。 程禧没打算去,他点名让她去。 仓库比室外的温度更冷,一排排金属货架摆满了飞机的零部件,螺丝和机翼结构,总经理向他介绍着目前需要从国外进口的零部件,北航集团正在争取自主研发,节省集团的成本经费。 程禧不懂这些,只知道周京臣的业务能力是公认的过硬,一个他,一个叶家的大公子,不仅国内的航空公司在抢夺,国际航空公司也在千方百计挖墙脚,加上周京臣自幼在南方长大,业内素有“南周北叶”的称号。 忽然“轰隆”地一声,附近有厂房在爆破,范围波及到仓库,震得货架倾倒下来,架子上的模型铺天盖地掉落,几名下属纷纷往墙角跑,程禧的四周是塌陷的杂物,无处可跑,她举手护住脑袋。 危急关头,一只大手猛地一拽,把她拽出货架底下。 周京臣个子高,身板又英武,挡得严严实实,程禧听到零件砸在他脊背的闷响,一下接一下,紧接着,他用力一推,程禧撞在仓库的大门上,远离了事故中心。 一群高管和保安闯进来,冲向几乎被掩埋的周京臣。 混乱中是关靓的哭腔,“京臣,你不要管我了...” 程禧视线里人头攒动,周京臣手臂支撑着墙,怀里是关靓,关靓抱紧他,仰头询问他好不好,剧烈钻心的痛感使他皱眉不语。 “周总工受伤了——”保安拿出对讲机呼叫岗亭,“备车,去医院!” “不用,别声张。”周京臣缓了片刻,在众人的搀扶下去一楼休息室。 模型的分量不重,有石膏的、木质和塑料的,可是棱角太尖锐,木头机翼戳进他肩颈,划破了衬衫,裂开的金属货架将西服割出一条口子。 随着他肌肉的扯动,血源源不断渗出。 总经理拎了一只急救箱过来,里面是纱布,碘酒棉签,止血药膏。 关靓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去卫生间清洗了。 程禧躬身替周京臣包扎,总经理心有余悸,“周总工还是去医院吧,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周家问罪我,我担待不起啊。” 周京臣突然抽回胳膊,单手脱了西服,丢在程禧的后背。 她不解,低头。 只顾着包扎,没注意胸部向下荡漾,水滴的形状从衣领一览无余。 程禧拢了拢衣襟,“谢谢。” 周京臣全当没听见。 “程小姐,我来吧。”关靓清洗干净从卫生间回来,毫不留情抢了她手里的纱布和棉签。 程小姐。 不喊禧儿了。 程禧心知肚明,关靓有多么烦她。 她捡起地上散落的证件,交给总经理,“周总工,我先回去了。” 他似乎没听,又似乎听了,闭着眼没反应。 程禧没办法了,“周京臣。” 男人终于有反应,面无表情望着她,“你叫我什么。” 她垂眸,“周总工。” 周京臣流了不少血,不复平日的精气神,“回哪。” “万利经理找我。” 他又不说话了。 “疼吗?”关靓小心翼翼擦拭着伤口。 周京臣抽空答复了一句,“小伤。” “你流血了,怎么会不疼呢。”关靓红了眼眶,轻轻吹着,“都是男人宠女人,实际上男人偶尔也渴望女人宠爱,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的,只有相互给予。” 周京臣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程禧那天听周夫人的意思,关家是拆迁户,投资茅台股票又大赚了一笔,是“财运吉祥物”的存在,很多暴发户迷信,都愿意攀亲,周淮康是挑选了当地“富豪榜”、“权贵榜”的前十名,关家资产排第九,关靓捡漏儿入选的,否则没资格登上相亲名单,周家相中的背景必须有上市集团,有三代以上的家族根基。 而且关靓是表演学院本科,上流圈最瞧不起艺校生、演员模特这类,周淮康毕业于清华重点理工科,周京臣也是理工高材生,娶演艺圈的大部分是想改善后代基因,可周京臣的外形身高十分优越了,关家这样的综合条件,自然谈不上门当户对。 不过关靓的情商真的高,一言一行哄得男人舒心,兴许也能讨婆婆喜欢。 第16章 性感 程禧趁着所有人围住周京臣,悄悄溜出休息室。 关靓在,她没必要留下。 确实是周京臣在危险关头推开了她,也是他用血肉之躯护着关靓挡住了撞击。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她心底仅存的火苗,被那一幕浇灭了。 自始至终,周京臣对她有不可逾越的界限。 他是理智的,也摆正了身份。 分得清哪个女人是玩,哪个女人是真格。 程禧原路返回食堂,二楼的高管餐厅只剩下男人婆了。 “仓库塌了是吗?附近的工地搞爆破,土炸药的分量没控制好。”男人婆抻长脖子,望窗外,“周总工在仓库?” “没塌,货架倒了。”程禧点了一碗牛肉汤,快速喝完。 下午还有一场会议,男人婆打包了两份甜点回会议室,经过员工办公室,里面正议论周京臣,程禧不由自主放慢脚步。 “周总工的女朋友好骚啊,一扭一扭的。” “越正经的男人越喜欢骚的,互补型,带给他不一样的感受,不骚的没情趣。” 有员工附和,“正经男人最闷骚了!” “周总工在床上也骚吗?” “他这款男人骚起来...骚得你浑身鸡皮疙瘩。” 程禧蓦地想起周京臣在情浓之际,咬着她耳朵,一句句逼她,诱哄她,“骚一点,翘高一点。” 问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不睁眼看他,为什么床单有一滩水。 她不许他说下去,他偏要说。 越说越起劲。 原来男人热衷的刺激和调情,是这种。 “万利姓程的是周总工什么人啊?去哪都跟着。” “八家竞标公司万利垫底,估计是老总巴结周总工的贡品吧。”她们在工位上讥讽,“正牌女友在,万利竟然上贡女人。” 男人婆表情难堪,却也没敢出头。 北航的总部和分公司各有各的领导,虽然周京臣没那心思,不代表分公司的总经理没有。 这次招标设在分公司,分公司负责进货零件和汇款,总部提名复审的企业,分公司决定合作哪一家,总部再审批。 当然,总部有权驳回,但基本不会。 现在八家企业各显神通,会什么招数使什么招数,陪饭局,送礼物,把总经理伺候舒坦了,合作才有戏。 几千万净利润的大肥肉,总有甘愿牺牲的。 “分公司的风气很乱。”男人婆拽着程禧离开走廊,“总经理是大色狼,又吃鸡又吃鸭。” 程禧惊愕,“他挺规矩老实的。” “假象,在周总工面前演戏的。”男人婆神色凝重,“总部天高皇帝远,周总工并不了解情况。而且北航是私企集团,总经理在分公司独大,只要业绩好,总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禧回忆了一下,来分公司的路上,总经理和她坐前排,周京臣和关靓坐后排,总经理余光一直瞟她,领口,屁股,脚踝,是不正常。 男人婆提醒,“咱们后续和分公司打交道,保护好自己。” 从办公大楼出来,一辆红色宝马横在门口,总经理匆匆下车,“程小姐,我到处找你,周总工在医务室,让你马上去。” 四、五十岁的男人开红宝马,穿粉衬衫。 结合他吃鸡鸭的传言,程禧一阵不适。 双性恋。 十个有九个是变态。 医务室就在对面,她没上车,步行过去。 “关小姐是周总工的女人,那程小姐和周总工是什么关系?”总经理亦步亦趋和程禧并排走。 “我是万利的员工。” 总经理上下打量她,“周总工亲自点名你去仓库,这份待遇不一般。” 程禧加快步伐,他也加快,几乎贴上她,“程小姐多大年纪?谈过恋爱吗?” 她突然停住,朝左边一歪,总经理没防备,重心不稳结结实实扑在路灯杆上,磕得鼻梁一块青紫。 “马总,您没事吧?”程禧装模作样的问候,“正好去医务室,也顺便给您涂药。” 马总叫马明昭,明明是正大光明谦谦君子的名字,偏偏是一个下流的腌臜人。 瞧出周京臣多多少少待她特殊,照样色胆包天,可见在职场潜规则横行霸道惯了,没碰到过硬茬子,所以肆无忌惮。 ...... 医务室在地下B1层,空气是阴凉的,周京臣靠着单人病床的床头,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尺码有点小,勒出他肌肉的纹理,尤其腹部轮廓,曲线该凹的凹,形状该凸的凸,整理瓶瓶罐罐的小护士时不时抬头,难免不好意思。 性感而不色情。 本来是夸女人的气质,第一次在男人身上体现。 男人性感了,比女人招风。 医生拆掉关靓包扎的纱布,重新包扎。 周京臣对关靓够包容了,这一折腾,白白又流了不少血。 幸好伤势不严重。 否则周夫人知道了,关靓打死也嫁不进周家的大门。 “你去什么地方了。” 周京臣一张脸更冷更白了,衬得他眉目俊朗,像一轮皎皎清辉,任谁也想不到,他有那样狠戾堕落、喂不饱的一面。 “食堂。” 他脸色稍缓和,“砸伤了吗。” 程禧摇头,“没有。”她顿了顿,“谢谢周总工。” 周京臣语气不咸不淡的,“不谢。” 马明昭旁观了一会儿,感觉不太熟悉,早晨在宿舍楼底下,关靓和她挺亲近,招呼叫她禧儿,他猜了个大概,“是关小姐的朋友吧?” “马总的脸怎么回事?”周京臣没回答他,倒是看见他鼻子的淤青。 马明昭摸了摸,疼得龇牙咧嘴,“不小心磕的。” 医生包扎完,又去处理马明昭的磕伤,直言不讳他磕的很均匀,应该是撞杆子了。 马明昭笑得尴尬,“没看清路...” 周京臣心不在焉摩挲着袖扣,目光掠过程禧的制服裤,直筒的,紧窄口,飒利干练的款式,只是她臀大,浑圆,浑然不觉吸引了不怀好意的男人。 “马总是遇到什么新奇玩意了?顾不得看路了?” 第17章 把她托付给你 马明昭没想到一向淡漠寡言的周京臣有兴致调侃自己,硬着头皮圆场,“公司的梅花开了,看入迷了。” 男人似笑非笑,“下次当心,花有得是,安全第一。” 马明昭觉得古怪,又形容不上来是哪里古怪,稀里糊涂陪着他笑,“我挑了两家实力比较雄厚的企业,打算上报总部,二选一。” 周京臣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润喉,“哪两家。” “华达和万利。” 程禧撩眼皮,恰好对上马明昭的视线。 她一阵恶寒,垂下眼睑。 周京臣没什么反应,一口接一口喝完那杯温水。 马明昭心里没底,“您意下如何?” “开会投票了吗。” “还没...”马明昭试探的口吻,“目前是我的初步打算。” 周京臣最后也没表态,打发走了马明昭,只留下程禧,指着桌上八家企业的竞标书,“页数乱了,你整理好。” 程禧张望了一圈,“关小姐呢?” 他吃了一粒止痛药,阖目休息。 按道理关靓不会放过献殷勤陪护他的良机,除非是有更大的殷勤等着献。 程禧靠窗坐下,一页页筛选、分类、修订,这不是她该干的活儿,不过现在是万利求着北航集团合作,甲方金主下达的活儿,只能埋头苦干。 整理到一半,关靓拎着一个男装的包装袋推门进来。 原来是去给周京臣买合身的新衣服了。 她发现程禧也在,笑容僵了一秒,随即又绽开,埋怨周京臣,“程小姐一个实习员工,你考验她干什么,那一厚摞的标书,她多久才整理完?” 周京臣若无其事瞥她,“程小姐?” 关靓解释得大方又得体,“我喊她禧儿太亲密了,你下属容易误会。” 程禧置若罔闻翻着标书,注意力都集中在页码上。 她明白关靓嫌她碍眼。 有她在场,关靓黏男人的手段完全施展不开,周京臣顾忌她,也放不开。 关靓恨不得将她驱逐出周家,赶出周京臣的生活。 称呼先疏远,久而久之,私下的接触自然少了,淡了。 “你试试,185码的,可能会宽大。”关靓伸手解周京臣的扣子,男人越过她,看向医务室门口,隔壁是健身房,员工进进出出的,他拂开关靓的手,“先不试了。” 关靓也明事理,“行,上车再试。” 程禧想,这种知情识趣儿,懂进退,又会提供情绪价值的女人,的确是男人的枕边欢,心头好。 ...... 周京臣傍晚接到老宅的电话,这边发生的意外周家全知道了。 如果他不回去,周夫人亲自过来。 关靓依依不舍和他在十字路口道别,踮脚吻他的一霎,程禧扭开头。 “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没出声。 “你不吻我吗?” 周京臣人高马大的,关靓搂着他有些吃力,她鞋尖快要竖起来。 “周先生,老宅的电话又来了。”司机催促他。 “有时间打。”周京臣说完,坐进车里,程禧朝旁边挪了挪,拉开距离。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养精神,程禧也乏得很,偎在后座打盹儿。 车驶入周家的四合院,已是接近午夜了。 楼上楼下灯火通明,周夫人披着皮草大衣站在玄关。 周京臣是独生子,哪怕擦破点儿皮,周夫人都担心他感染,何况裹着纱布回家。 周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动用人脉查封了爆破工地,包工头吓得登门致歉,据说开发商是个大人物,盖的商业大楼,没有手眼通天的势力根本盖不了,结果开发商得知是招惹了周家的公子,直接跑路,认栽了。 程禧端着保姆煮好的白粥,上二楼卧室。 周夫人扫了一眼粥碗,“京臣只喝虾仁粥,白粥他不喝。” 她脱口而出,“海鲜是发物,京臣哥伤口发炎了。” “是我疏忽了。”周夫人既自责又高兴,“京臣,你瞧禧儿,多细心。” 周京臣穿着睡衣,衣领敞开大半,露出微微发红的胸膛,他鼻尖潮湿,刚睡了一觉,捂出的汗。 周宅铺了最顶级的地暖设备,墙壁嵌入了恒温系统,卧室有壁炉,熏得不干不潮,周家的每一处皆是寸土寸金的堆砌。 “关家的小姐主动追你去外地的?” “嗯。”周京臣盯着程禧,以及她手上的粥,白瓷勺,青瓷碗,配上圆润的红指甲,他收回目光。 “关家这是着急扶持女儿上位啊。”周夫人皮笑肉不笑,“京臣,你七岁那年被绑架,你可要长记性,关家敢打探你的行踪,送女儿去,是犯了周家的大忌。” 周京臣槽牙那块的骨头鼓了鼓,舌尖滚了一遭,“嗯。” “在外地一起过夜了?” 程禧搅拌白粥的动作一僵。 “我在您眼里,不是睡这个就是睡那个?”周京臣开始耍浑,他极少耍浑,一耍,周夫人准没脾气。 可往往他耍浑,是猜对了,欲盖弥彰。 程禧捏紧了勺柄,看着碗口的米浆愣神。 “真过夜了?”周夫人非要问出个答案,“禧儿,关家的小姐是在他房间待了一夜吗?” “您在我身边安插了情报员啊。”周京臣似是无奈,又好笑,“怪不得她吞吞吐吐,是受您的指使。” “禧儿不会撒谎,她什么也不瞒我。”周夫人怜爱拉着程禧手,托付给他,“等我和你父亲回苏州定居,不管你娶了哪家的,姑嫂合不合得来,你必须照顾好禧儿。” “您可以带她去苏州。”周京臣冷言冷语,不肯接受托付,“叶家不是要移居南方吗?” 程禧的手在周夫人掌中颤了颤。 “叶柏南的公司在北方,他移居不了。禧儿命苦,没个撑腰的好娘家,她以后倚仗你当哥哥的了。” 周京臣唇边浮起一丝笑,不深不浅,不喜不怒的,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禧儿,这么多汗呢?”周夫人好奇,摊开程禧手心,湿汪汪的一片,“热了?” 她心神不宁,眼神也躲躲闪闪,“是热。” “你从小贪凉,冬天偷偷吃冰镇西瓜,有一年你肠炎...”周夫人一边念叨,一边去开窗户。 周京臣沉默注视程禧。 不知是因为那句照顾好禧儿,还是因为生气她替周夫人查岗他。 总之,他沉默得厉害。 第18章 情侣款胸针 周夫人心疼周京臣的伤不方便,要喂他喝粥。 “您歇息吧。”周京臣轻描淡写婉拒了。 “你别抻裂伤口。”周夫人把粥碗交给程禧,“禧儿,你喂他。” 程禧不情不愿接过碗。 她的不情愿,周京臣看在眼里,却没出声。 “我去收拾书房,你爸爸今天回家。”周淮康夫妇极其恩爱,每次出差视察,周夫人惦记的茶不思饭不想,周淮康一回来,她眉梢眼角全是喜色,“禧儿在家吃饭,你周叔叔给你捎礼物了。” 周夫人起身出去。 程禧站着,周京臣半倚半坐,饶是他姿势矮了一截,气势上十足的压迫感。 他在人前,是一副模样,在人后,又是一副模样。 属于一个男人侵略的眼神和气息。 “给我垫个枕头。” 程禧在他腰后塞了一个枕头。 “你自己能喝吗。”她捧着碗。 窗外在刮风,一阵阵吹入房间,周京臣略沙哑的嗓音混在风声里,“我母亲不是让你喂吗。” 程禧舀了一勺,前倾挨着他,他目光落在她胸前垂荡的长发。 发梢晃来晃去。 周京臣抬手撩开一缕发丝,捋到她身后。 指节蹭过耳朵,一点点粗糙和烫,她一僵。 “放床头吧,不饿。”男人拿起枕侧的书,漫不经心翻了一页。 程禧放下碗,“你趁热喝。” 她下楼去了书房。 书房很整洁,保姆一日一打扫,周夫人不过是摆一摆古董和相册,整理书籍文件。 程禧在老宅没见过周京臣的照片,周夫人珍藏在阁楼了。 据说是他不乐意摆。 小时候长得唇红齿白浓眉大眼,上街总是被当作小姑娘,直到初中,喉结凸起,他硬朗英气的轮廓才分明。 周淮康第二天是冒着雪花进门的。 军绿色的长外套,棉皮鞋,和蔼慈善的面容下是不怒自威的神采。 “煮了火锅?禧儿调制的蘸料最好吃。”周淮康摘了皮手套,站在壁炉前烤手,“京臣和关家的小姐相处怎样?” “相处得很好。”周夫人不阴不阳的,“关家的小姐可擅长爬床了,追出一百多公里去爬。” 周淮康笑了一声,“我清楚你相中了华家的小姐,来日方长嘛。” 程禧端着热茶,明白周淮康的弦外之音,周京臣既然喜欢关家的小姐,由着他谈一场,等他的新鲜劲儿腻了,再分手,和华家的小姐正式谈婚论嫁。反正关家没权没势,不一定非要给关靓结果。 华家。 市里姓华的权贵甚少,真正有头脸的,只有城西的华家。 太祖父打过仗,祖父从军区退休,丝毫不逊色周家。 “禧儿和叶家的公子成了吗?”周淮康喝了一口热茶,笑着问程禧。 提起叶家,周夫人满脸的不悦,“叶柏南似乎不重视禧儿,一直不见面,估计是旧情难忘他的前未婚妻呢。” “我找老叶聊聊。”周淮康也耷拉着脸,“他叶家敢不重视。” 周淮康给周京臣和程禧带了相同的礼物,男女款的Cartier珠宝胸针,他调侃是花光了积蓄。 周夫人识货,埋怨他,“你乱买什么呀?情侣款的。” 程禧捏着首饰盒,偷瞄周京臣那款,矜贵冷艳,适合他。 她这款,也适合她。 “我不懂什么款,情侣款不也是一男一女?兄妹戴是一样的。”周淮康大笑,“禧儿,喜欢吗?” 程禧点头,“喜欢。” 周京臣也没试戴,随手扣住盒子,搁在一旁。 她余光目睹,知道他是避嫌。 这枚胸针,倘若她戴,他绝不戴了。 ...... 程禧这个月请假的次数多,学校要实习证明,她找男人婆开证明,男人婆没在公司,而是在白鹤楼参加分公司的酒局。 “我刚要给你打电话,我在停车场了,咱们和华达争夺最后的合作名额,分公司上报谁,谁百分百中标!” 程禧也期待,这单拿下,她有一笔五万的奖金,足够大四的生活费了,“负责人是?” “马明昭。” 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放心吧,秦商也来,而且华达安排了公关部的交际花上阵,170高D杯的兔女郎,马明昭顾不上你了。”男人婆的车门一开一关,“赶紧啊,已经开席了,在1号包厢,你不来没奖金!” 男人婆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秦商在场,确实不可能放任马明昭吃她豆腐,程禧拦了一辆出租,直奔郊区的白鹤楼。 白鹤楼建在温泉湖畔,是民国旧上海风格的装修,挺有怀旧格调,服务员穿旗袍服务,一些爱装逼的土老板特喜欢光顾。 程禧走到1号包门口,发现主位是马明昭,秦商和男人婆都不在。 她正打算原路返回,马明昭的保镖将她拽了过去。 “程小姐,你可迟到了啊!要罚酒三杯请罪。” 包厢门关上,保镖严阵以待的守在门外。 “万利的经理呢?”男人婆关机了,程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去洗手间了,程小姐先作陪。” 马明昭的左边是华达的经理,右边是空位,按照级别,应该是秦商或者男人婆的位置,但餐具没用过,不像有人坐。 程禧强作镇定,“万利的经理不在,我没资格入席。”她拉开包厢门,保镖直接挡住她。 “程小姐,请回去。” 她朝经过的服务生喊,服务生装没听到,连看也不看。 “马总?”程禧慌了神,扭头敌视着马明昭。 第19章 抱着我 “程小姐,别着急嘛,你经理一会儿就回来。”马明昭使了个眼色,保镖蛮横推搡着程禧,强行摁在他右边的空座上。 “这么青涩腼腆啊,是个雏儿吧?”华达的经理贼眉鼠眼的,不像好货,煽风点火的起哄,“马总,雏儿有雏儿的干净,可经验老道的女人才有滋有味呢,我带来的——” “我偏偏嗜好这口儿。”马明昭酒意上头,打断他,“刚烈,清纯,不怕没经验,我可以传授她经验。” “马总是风月场的行家啊。”华达的经理一个劲儿拍马屁。 程禧的手机被保镖抢了,现在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想不通秦商和男人婆为什么不在包厢,又为什么关机。 中间到底出什么岔子了。 华达的公关小姐轮番给马明昭敬酒,马明昭一边喝,一边翘起二郎腿,胳膊搭在程禧的椅背,手指时不时地抚摸她肩膀。 起初有所收敛,两杯酒下肚,他开始不老实了。 马明昭搞了数不清的女人,有自愿攀附他的,也有为业绩不得不委身的,他吃透了各类女人的套路,程禧每个抗拒的动作都被他及时预判,精准防范,完全挣逃不开。 “和我玩欲擒故纵?”马明昭在她耳边吐出酒气,“玩一玩行,小玩怡情,玩过头了,我可没耐心陪你耗。” 程禧撇开头,声嘶力竭呼救,“马总,你碰了我会后悔的!” “我喜欢你叫,你不叫我不尽兴,木头疙瘩的女人有什么意思?”马明昭的脸上是愈发膨胀的兴奋,“会不会角色扮演?你扮小狐狸,我扮和尚,你跪在餐桌上,撅着屁股逼我喝酒...” 马明昭的污言秽语逗得满屋子大笑,对面的三个兔女郎鼓掌炒气氛,高声呐喊“马总威武,马总是猛男——” 程禧浑身的血液冲向胸腔,控制不住地翻腾。 在马明昭扒扯她内衣的瞬间,她抄起桌上的酒瓶奋力劈下去,咔嚓的断裂响在包厢内爆炸开,所有人都安静了。 紧接着,是兔女郎的尖叫和华达经理的骂声,“万利的!你疯了?” 保镖拨打了110报警,“万利公司的实习生打死人了,在白鹤楼!” 马明昭倒在地上,剧烈抽搐着,粘稠的鲜血沿着后脑勺往下淌,抽搐到一个巅峰后,没动静了。 程禧手一软,半个酒瓶也掉在地上。 四分五裂。 她身体紧绷,几乎绷成一条线,迟迟没有醒过神。 门口越来越多的客人和服务生在拥挤着围观。 警方和救护车迅速赶到,为首的警员环顾了一圈,看着程禧,“你打的?” 她嘴唇阖动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 “其他人动手了吗?” 她表情麻木,“没有。” 警员蹲下,捡起玻璃碎片,放入透明的证物袋。 “带回局里。” ...... 程禧坐在询问室的椅子上,一直不说话。 女记录员给了她一瓶水。 隔壁的兔女郎和华达经理录完笔录,队长走进来,“马明昭在监护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至于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他翻笔录,“证人的证词是防卫过当,你负刑事责任。” 她死死地握拳,“他们是一伙的,我求救了,没有一个人帮我。” “包厢没有摄像头,你的口供和证词有出入。” 这种是最棘手的,假如证人联合作伪证,证明提前串供了。 队长蹙眉,“有家属吗?” 她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没出声。 一名警员这时推开门,“周淮康的公子来了。” 蜷缩在椅子上的程禧不禁一抖。 “他竟然亲自来了?”队长绕过审讯桌,出门迎接。 空旷的走廊响起皮鞋的落地声,程禧回头,看到风尘仆仆的周京臣。 他披着黑色羊绒大衣,黑长裤,稍显病态的一张苍白面孔,整个人阴郁肃穆。 周京臣扫了一眼破烂狼狈的程禧,丢了一只高跟鞋,粘着玻璃碴的袜子勾在脚趾,已经没法穿了。 他解了纽扣,脱下大衣,从背后裹住她。 一股寒气,刺激得她一哆嗦。 “何队。”周京臣径直走向队长,“什么情况。” “猥亵。” 他面色一沉。 何队也瞧明白玄机了,“周公子不是替分公司的下属过来,是替这姑娘过来的?” 周京臣掸了掸衣袖的雪霜,“何队,借一步讲话。” 何队领着他去了拐角的一间询问室。 几分钟后,周京臣从里面出来,面目镇静如常,手上夹了一包没拆封的烟,另一手攥着一枚纯金打火机。 何队拿着口供和谅解书紧随其后,吩咐下属警员,“去一趟医院,如果家属肯私了,在上面签字,赔偿开个价。不肯私了,周家要求上级插手,我办不了。” 周京臣慢条斯理撕开烟盒的包装,牙齿叼出一支,又递给何队一支,压下打火机的滑轮。 何队一惊,“我自己点。” 男人微微扬下巴,示意他无妨。 何队忙不迭躬身,嘬着那支烟,“周公子,太客气了。” “不是猥亵。”周京臣又点燃一根,盯着火苗,神色讳莫如深,“是强奸未遂。” 官面上混的,是聪明人中的人精,何队立马领悟了,“强奸未遂非同小可,马明昭未必认。” “他不认,也得认。”周京臣咬着烟蒂,仰起头,惨白的灯光洒满走廊,“他做过的下三滥事不少,你们去查,揭了他的老底。” 何队点头。 周京臣吸完烟,戳灭在墙上。 他戒烟很多年了,本来烟瘾也不大,只是为了应酬场合,象征性点一根,最近这些年除非是集团领导的饭局,否则他不沾烟酒。 程禧闻到他衣服上久违的烟味,动了动僵硬的脚。 “我闯祸了...”她一宿没喝水,又喝了酒,喉咙干渴,语不成语调不成调。 男人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走得了路吗。” 程禧小心翼翼褪掉袜子,赤裸着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钻心的冷。 周京臣忽然弯下腰,打横抱起她,“搂着我。” 她双手圈住他脖子。 气温低,道旁的树杈结冰了,程禧张开嘴呵出一团白雾,“我没事了吗?” “嗯。” 周京臣的鼻尖也缭绕着白雾。 “周叔叔知道吗?” “不知道。” 程禧还想继续问,他步伐加快,却依旧平稳,“休息下吧。” 周京臣的车泊在距离警局一百米开外的树下。 周家是顶级权贵,一举一动受瞩目,他跑警局保一个女人,会惹风波。 越低调,越安全。 夜深露重,短短的一段路,周京臣的发茬和眉毛便沾染了露水。 程禧垂着眼睑,揪了一晚上的心,缓缓舒展了。 第20章 叶柏南 程禧在这个深夜第一次踏入周京臣的私宅。 灰、白、蓝的色调。 极简的家具。 很冷寂。 但不单调。 他的品味一直是男人中的上流。 “放我下来吧。”程禧晃悠两条腿,手松开他脖子。 “别动。” 周京臣抱着她在玄关换了拖鞋,又将她抵在墙壁,单手托住她腰,另一手脱大衣,扯了衬衫。 割破的双脚始终没沾地。 程禧记得钟雯夸学校篮球队的队长高大威猛,男友力爆棚。 其实周京臣才是。 可惜他男友力爆棚的一面,程禧以后体验不到了。 属于任何女人,唯独不属于她。 周京臣把她放在主卧的大床上,进浴室洗澡。 洗完澡回房间,程禧蜷在被窝里,露出脚,细细碎碎的小口子。 “你伤口是不是抻裂了?” 刚才他衣领大开,她发现纱布隐隐渗出血。 周京臣没回答,在客厅斟了一杯热水,顺便带了药膏,“自己涂药。” 他从衣柜内取出毛毯,去了隔壁次卧。 玻璃碴割破的口子很浅,厚敷了一夜,基本愈合了。 第二天早晨,程禧迷迷糊糊睁开眼,周京臣衣着整齐立在床边,“别出来。” “早餐在床头。” “我母亲过来了。” 最后一句像一颗炸弹,惊得程禧如临大敌,她死死地抓着被子,“周阿姨会进来吗?” “不知道。” 这套住宅非常私密,连周夫人都很少来,她在这里过夜,周夫人一定起疑。 程禧冷静了好半晌,悄悄下床,房门敞开了三分之一,周京臣是独居,白天关门反而奇怪。 周夫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你调查一件事,禧儿有一只Kelly包,是谁送她的。” 周京臣在茶叶柜前选茶叶,闻言动作停顿了一下,“自己买的吧。” “加上配货要七十多万,禧儿哪来的钱。”周夫人胳膊搭在沙发扶手,“我预订的货,从我手上抢,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周京臣选了一罐滇红茶,分明他就是那位“神圣”,却面不改色,“有本事抢您的,估计来头不小,查出结果包也拿不回。” “我担心禧儿误入歧途。”周夫人眯着眼,“有钱有势的糟老头子最垂涎禧儿这样的俊俏姑娘了。” 周京臣皱眉。 “骗色骗青春。”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不愿意查?”周夫人这股邪火烧到周京臣的头上,“你认识那个老头子?” “不认识。” “给你三天的时间。” 他在对面坐下,烦躁捏眉心,“嗯。” “另外。”周夫人语气郑重,“你华伯伯去世了。” 周京臣舀了一匙茶叶,“城西的华家?” “你还有几个华伯伯?”周夫人生气他不上心,“你回北方读初中,一个大院的华菁菁,没印象了?” “有印象。”周京臣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用白玉瓷的茶具泡茶,极其美观,漂亮,“吊唁礼是哪天。” “昨天去世,明天吊唁。” “父亲去吗?” 周夫人摇头,“华家只剩下华夫人和小姐,你父亲不会轻易出面了,我代表他出席。” 程父当年也接触了许多大富大贵的人物,虽然是小小的司机,但司机号称“了解大佬秘密”最多的角色,所以大佬退休之前会帮司机安排好工作,交易自己一辈子的秘密。 程父曾经说过周淮康开玩笑给周京臣和华家的小姐口头订了亲,后来周家越来越显赫,华家逐渐失势了,这门亲事心照不宣的谁都没提。 周京臣掀开茶壶盖,“现在华伯伯死了,您还中意华小姐吗?” 周夫人一愣,“你偷听我和你父亲的对话了?” “不需要偷听,你们心思瞒不过我。”周京臣搅了搅煮沸的茶汤,“华小姐确实比关靓适合做妻子。” “你明白就好。”周夫人翻包找手机,“华家的葬礼禧儿也去,这么隆重的场合她多露露脸儿,结了婚当太太,交际少不了。” 程禧慌慌张张跑向床铺,掏出被子底下的手机,迅速调成静音。 脚下没注意踢了床架,发出哐啷的声响。 “什么声音?”周夫人蹙眉。 周京臣没想到主卧出状况,他当即从沙发上起来,遮住周夫人的视线,“养了狗。” “你从不养宠物。”周夫人将信将疑。 他表情从容坦荡,“是退役军犬,朋友托我照顾。” “为什么不叫唤?” “岁数大了,哑巴。” 好在周夫人没纠结这茬,刚要打电话,周京臣说,“我通知她吧,应该在上课,没工夫接。” 周夫人喝完茶没待多久,离开了。 车前脚驶出小区,程禧跟着周京臣也下楼,他在车上等了一会儿,确定周夫人真的走了,发动引擎。 “那只包...你查了怎么说。” 周京臣单手掌控方向盘,她紧张,他无畏,“怕她查到你?” 程禧如实,“周阿姨要查,没有查不出的。” 他没说话。 片刻,“去学校?” 她嗯了声。 江北大桥早高峰,桥头到桥尾堵得水泄不通,周京臣攥拳支着下颌,凝望桥下的冰面。 熏黄的照明灯射出桥洞,情侣在冰面嬉闹溜冰。 “会滑冰吗?”他问。 “不会。” “我教你。” 程禧心中默数,他要教她游泳,滑冰... 周京臣的手机屏幕这时一闪。 关靓的来电。 他扫了一眼,接听。 程禧打开车窗,探出头,呼吸着江边的风,一口口吸进肺里,凉飕飕的。 ....... 次日下午,周京臣到老宅接周夫人和程禧。 程禧来得早,还在老宅吃了饭,周京臣素黑的西装佩戴白花,周夫人是白色套装,她没有正装,穿了万利的工作制服,也挺正式,周夫人递给她一朵白花,“你称呼华夫人。” 人情世故她懂,宾客档次划分三六九等,她的家世上不得台面,尽管是周家带她去的,也不够格称呼华伯母。 吊唁厅设在展览中心,包了三层酒楼,规模很盛大。 全市的商贵圈和教育界人士纷纷到场,二十多个保安竖起人海墙,阻止媒体记者靠近。 程禧搀扶着周夫人在来宾处登记,华家不收白事礼,周京臣赠送了一柄玉如意,下葬镇墓的。 不远处的出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程禧下意识回过头,贵宾过道聚集了一堆人,正中央步伐匆匆的一名男子,穿着薄墨灰的暗纹西装,纯黑衬衫,身型板板正正,个子也比周围的男男女女高出不少,程禧回头晚了,只瞥到半副侧影。 “叶柏南也来吊唁了。” 周夫人盯着那辆车。 程禧怔住。 原来男子是叶家的大公子。 她素未谋面的相亲对象。 第21章 车上热吻 周家是压轴入场吊唁。 周夫人亲自上了三炷香,周京臣和程禧三鞠躬。 他走到家属答谢区,“华伯母,节哀。” 程禧附和了一声,“华夫人,保重。” 华夫人悲伤过度,帕子捂住嘴痛哭流涕。 倒是华小姐独当一面,“京臣,我父亲生前最爱收藏玉石,多谢你的玉如意。” “晚辈尽一份心意,应该的。”周京臣庄重颔首,算是行礼,没再和她握手。 华小姐目光顺着移向程禧,只一瞬,又移向下一位,并不理会。 程禧心知肚明,华小姐瞧不上她的身份,索性一言不发,随着周京臣去楼上宴厅。 一等贵宾受邀参加晚宴,其余宾客没有入席资格,一共七百多人吊唁,席间不足六十人。 华家作为家主,坐主桌,周家坐相邻的2号桌,在全部是权贵大鳄、重磅贵宾的酒席上,是莫大的尊荣了。 不过程禧被安排在末尾的8号桌,U字型的宴场,8号桌正对着2号桌,挨得近,周夫人也没挑剔什么。 华家祖祖辈辈根正苗红,席间不摆洋酒,只摆50度的酱香杜康酒。 3、4号桌的客人敬酒,因为是白事宴,不好驳,周京臣一一干了。 其他桌见状也起身敬酒,一轮过后,他不免受不住,去楼下醒酒,实则是躲掉二轮的敬酒。 周夫人不放心,让程禧跟着。 大堂一群没吃上酒席的客人在闲聊,周京臣特意绕过他们,回车上休息。 程禧坐在前面,从后视镜观察他。 他像是醉了,又像是清醒的。 周京臣无时无刻是别人看不透的。 驾驶位的车窗留了一道缝隙,鸣笛和嘈杂声辗转灌入,吵得周京臣不胜其烦,指了指缝隙。 程禧合上窗。 “水。” 他嗓音喑哑,含着酒意。 置物柜只有一盒消毒湿巾。 她下车,“我去大厅接一杯。” 程禧找礼仪小姐要了浓茶,周京臣挪到另一侧,这一侧空出,她坐进去, “是普洱。” 周京臣一饮而尽,将纸杯捏碎,缓缓抬眼。 他指腹在程禧的面孔流连而过,他眼中是年轻鲜活没有瑕疵的白瓷釉。 “见到叶柏南了?” 程禧摇头,“没见到正脸。” “想见正脸吗。” 她也不晓得想不想,周淮康夫妇一心把她嫁进叶家,她早晚是要见的,晚不如早,早见早有准备。 都说叶家的大公子相貌才干没得挑,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遇到太惊艳的周京臣,兴许毫无悸动。 程禧沉默的间隙,周京臣胸腔压着她,气息慢慢变得不规律。 车里是汹涌的烫意,车外是人来人往,酒楼的灯火照在他脸上,仿佛是濒临绝境、九死一生的禁忌。 在膨胀。 直至毁灭。 周京臣关闭了后座所有的灯。 程禧整个人往昏暗里藏,难以自控的害怕。 男人撩起她衬衫,解了里面的搭扣,里衣外衣一并朝上推,她只觉得热,烟熏火燎的热。 周京臣一边吻她,一边摸索到座椅中间,摁下按钮,车载冰箱的一丝冷气弥漫,极度反差的温度,刺激她猛地打个寒颤。 他掌心的茧子研磨着每一寸肌肤,干燥糙野的触感像一汪巨浪,情潮恣意地滚过来,又恣意地滚过去。 程禧情不自禁仰起脖颈。 周京臣结结实实地抚过她,她完全没了方向,没了意志,她经验太少,在男人的主导下,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的吻有酒味和茶味,唾液是苦辣的,又有淡淡的回甘,灼她的舌。 下一秒,她感受到什么,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是冰块。 泡洋酒的小冰球。 程禧瑟缩着,“周京臣...” 他吻没停,一路向下,“换一个喊我。” “好凉...”她扭动身体,难耐啜泣。 华夫人和几名娘家表亲陪着周夫人出来,径直走向红旗L9,敲了敲窗户,“周公子醒酒了吗。” 程禧缩在角落,脸色泛白。 周京臣帮她整理了衣裤,泰然自若降下车窗。 “母亲,华伯母。” 华夫人的娘家哥哥看了他一眼,“眼睛还是红的,没醒酒,坐送客车吧。” 宴场配备了十台送客车,凡是喝多的,私人司机没来的,华家统一护送回家。 “有司机,不麻烦了。”周京臣斯文有礼。 后排黑漆漆的,华夫人借着前排微弱的光打量程禧,比周京臣的眼睛红,是情动的潮红,小女人的风情。 “程禧也喝酒了?”华夫人存了个疑影儿,没忍住开口。 程禧一僵。 她现在裤子是湿的,冰融化成水,滴滴答答地淌在座椅,她勉强坐直,“喝了半杯。” “禧儿的酒量差,这么多年没长进。”周夫人笑,“回周家住吧。” 程禧正要答应,周京臣拦了一句,“我送她回宿舍。” 她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不自觉焦躁起来。 今晚已经失控了。 再独处,一切会更失控。 她和周京臣的关系如同一团乱麻,不理不行,越理越乱,除了逃避别无他法。 周夫人坐上送客车,在十字路口拐了弯。 周京臣系好纽扣,也下了车。 他倚着车头,拿出烟盒。 在警局抽过两支,再没碰过。 横向的停车场是西北方,风口呼啸,他拨开打火机的防风盖,点燃一支。 烟头的火星吹得忽明忽灭,他右手拢了拢,深吸一大口。 激烈的喘息声闷在喉咙,汗液在风里散去。 程禧望着他的背影。 这六年里,她第二次看到周京臣抽烟。 点火的姿势很生疏。 又格外的迷人。 邪性的,堕落的,错误的迷人。 周京臣平复着,却平复不了。 只抽了一口,便扔掉那支烟,拉开车门,俯身吻住她。 他没有坐,大半的脊背暴露在车外,膝盖跪在座椅上,最大限度弯下腰,西裤褶皱蔓延进他下腹的阴影。 第22章 在黑暗里沉迷堕落 程禧浑浑噩噩被他包裹进西装里,骑在腿上。 皮带歪歪扭扭勾在他肌肉结实的腰间。 最后关头,周京臣刹车了。 他脖颈浮着汗液,深埋她胸口喘息。 程禧一动不敢动。 周京臣这张脸,是全然陌生的脸。 充满了极端的情欲。 是那夜之后,他又一次撕下伪装,释放给她最危险野性的东西。 成年人上瘾的东西。 “你的手...”程禧汗涔涔没了力气。 周京臣系好她的裤扣,拿纸巾擦拭了两下手指。 不远处的吊唁厅仍旧挂着白花挽联,街道却纸醉金迷霓虹绚丽,有人悲伤,有人做戏,有人在苟且刺激。 所有人眼中禁欲干净的周京臣,躲在黑暗里堕落沉沦。 男人仰起头,抚了抚她微红的眼角,“别哭了。” 程禧软成一摊泥,颤颤巍巍地滑下。 周京臣按了一下喇叭,蹲在路边的司机上车发动。 “周夫人问您回老宅住吗。” 他不假思索,“不回。” 程禧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回哪? 自己家,酒店? 顾忌在车里不够私密,又没尽兴。 想要换个地方继续? 她渴得厉害,舔了舔发干的唇,断了彼此的念头,“我回宿舍住。” 司机应声。 周京臣攥着湿黏的纸团,没扔。 行驶到一半,他忽然将纸团塞她手里,“你那边外面是垃圾桶。” 程禧接过的瞬间,触电一般又丢开。 周京臣平静得多,仿佛不是他递来的。 “再擦擦。” 她呼吸起伏,耳根涨红。 “有矿泉水,洗洗手吗?” 周京臣掀开车载冰箱,一小瓶威士忌,半瓶矿泉水。 他指腹拨弄着最底下的葡萄冰球,程禧看过去,他抬眸,看着她。 视线交汇,程禧的呼吸更加急促了。 原来是果味冰球。 怪不得黏得她难受。 周京臣镇定自若泡了一杯冰酒消火气,他喝了一口回味,冰球在玻璃杯里滚动,融化。 程禧又羞,又难堪,别开头。 车泊在宿舍楼下,司机熄了大灯。 黑漆漆融于夜色。 周京臣问,“这个时间室友在吗?” 钟雯和富二代男友同居了,安然迷上酒吧一个打碟的帅哥,每周去捧场,还有一个室友准备考研,天天在自习室待到闭馆,大概率不在。 程禧摇头。 周京臣解了她的安全带,“我送你进去。” 红旗L9太张扬,司机等他下车,低调开出学校。 停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榆树后面。 周京臣抱着程禧去宿管室打了招呼,“我是她家长,她不舒服,送到寝室就出来。” 他成熟英俊,衣服华贵,又是周末,女生宿舍没什么人,宿管阿姨自然放行。 宿舍门上了锁。 “带钥匙了吗?” “在口袋里。” 周京臣托着她的臀,摸钥匙。 宽厚的大掌严丝合缝扣住她,隔着布料,程禧也感觉到一股雄性霸气的温度,车内纠缠的一幕历历在目,她不自在挣扎了下。 周京臣不疾不徐看了她一眼,插锁孔开门。 钟雯的桌上放了一堆情趣用品,有拆封没用的,有用完洗了正在晾晒的,粉的黄的,乳胶的棉的,五颜六色形状各异。 周京臣并不清楚哪一套床桌是程禧的,钟雯挨着门最近,虽然他绅士风度目不斜视,也无可避免地瞥见。 “方便洗澡吗?”他伫立在床栏旁,居高临下,长长的影子罩住程禧。 窗外是宿舍楼的千百盏灯火。 窗里是她和周京臣。 挥不去,散不尽的味道。 上一秒冒头的暧昧,下一秒又缩回的暧昧。 反复的拉扯。 “你洗不了的...”程禧推他,“你走吧,我室友随时会回来。” “是你洗。”他声音平稳,凝视她。 她松口气,捏着床栏,“方便,卫生间有淋浴。” 周京臣伸手,压住她衣领到沟壑处,她下意识拂开,“宿管阿姨马上叫你了。” “可以毛巾热敷。”他低哑的嗓音。 程禧这才明白,周京臣为什么压她的领口。 他今晚在车上隐忍欲望时,吮咬着她,其实不多,零星的一、两枚红痕。 但吮得狠,颜色深,需要高领毛衣遮盖。 他是特意提醒她。 程禧不了解周京臣和其他女人是否也这样。 一旦沉浸,会控制不住。 发狂投入全部。 “这两天先不要回周家。”周京臣又恢复了淡漠,“接下来忙,有事联系助理。” 程禧面色木然。 再忙,手机是不离身的。 一时没空回复,午休,下班,睡前,总有机会回复。 推脱给助理,无非是冷却一下,回归轨道,划清界限。 周京臣心中有一杆秤掂量平衡他们之间,她更有。 包括马明昭那场人祸,尽管她不知道会如何解决,起码关押在警局也没打算求助他。 “不联系。” 周京臣又看了她一眼,把西装搭在臂弯,拉门出去。 走廊有回音。 宿管阿姨笑眯眯的,“是她哥哥?” “嗯。” “你们长得蛮像的。” 周京臣没说话。 “年纪差五六岁?” “九岁。” 他倒是难得有耐性,和宿管阿姨聊几句。 “亲兄妹感情好。” 周京臣大约是无话可答,许久才挤出四个字,“不是亲的。” 宿管阿姨不吭声了。 程禧听了一会儿,没动静了。 她蹑手蹑脚地探出头,望向宿管室。 宿管阿姨朝她笑,“你哥哥的个子真高,彬彬有礼的,是大人物吧?” 程禧也笑,反手关上门。 周一早晨程禧戴着耳机背英语单词,安然火急火燎拎着早餐进门,“对面政法大学叶教授的大公子来了!” 第23章 惊鸿一瞥 “叶柏南?”钟雯撩开上铺的帘子,“他来咱们学校干什么?” “捐图书馆啊!”安然兴奋得两眼冒光,“他和周先生的大名平起平坐,这年头啊,上流圈的公子哥儿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他俩一向不对付,所属公司也常年有竞争,叶家大公子签了国际订单,周先生一定想办法压他,周先生研究了什么东西,叶家大公子也要压一头,周先生月初不是捐了舞蹈室和体育馆嘛,他捐得比周先生多!” 钟雯迅速扎了个辫子,下床翻出化妆镜,“我昨天忘了敷面膜,好憔悴啊...”她扭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安然听,“程禧的皮肤好,可不如我漂亮。” 钟雯是全系男生票选的货真价实的系花,和校花仅仅一票之差。 程禧没她票多,因为性子太高冷了,钟雯交际很有手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初出茅庐的小男生最吃这套了。 社会上的成功人士不吃,只认为她另有企图。 所以钟雯钓的都是年轻富二代,三十岁以上或者白手起家的一个钓不着。 安然摘下程禧的耳机,大声喊,“去校长办公室围观叶柏南啊!” 程禧在吊唁厅是想看看叶柏南的长相,今天没兴致了,她夺回耳机,“我英语缺考了,下星期补考。” “就一眼嘛...”安然拖着程禧走出宿舍。 校长办公室在学校最里面的大楼。 程禧过去的时候,门口台阶上站满了老师,系领导。 一支施工队在现场测量面积,声势浩大的。 捐赠的图书馆应该规模不小。 “程禧!校长旁边那个男人!”安然踮起脚,扯她袖子。 一排排白桦树耸立在校园小道,雪碴子从树杈往下掉,一片混沌迷蒙。 掩映的人影在树林中间穿梭,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一米七的校长被衬托得像个小矮人——”安然咂舌。 叶柏南穿着黑色皮夹克,制服裤,皮面的运动鞋,似乎刚从基地考察完收工,掐点儿赶来学校的。 典型的北方男人脸型,硬朗锐气,深眉朗目的,身型挺硕。 和周京臣一样,在集团位高权重谨言慎行,习惯了收敛情绪,不苟言笑。 “哎!钟雯。”安然挥手。 钟雯不知从哪蹿出来的,背着YSL的链条小包,很时髦精致,装作不经意路过,不小心撞了叶柏南。 “抱歉,撞疼你了吗?” 校长生气嗤鼻,“毛毛躁躁的,不仔细看路!” 叶柏南没多大的反应,只在钟雯撞上来的一霎本能皱眉,很快舒展了。 钟雯不肯走,等他开口,哪怕一句“没关系”,她也有搭讪的契机了。 不过校长没给她契机,带着叶柏南调转了方向,去教职工的食堂,“叶先生,图书馆捐赠当天我们会安排仪式,歌舞社团有节目。” 叶柏南专心走,专心听,默不作声。 这时一个男同学一边踢足球一边跑到校长面前,“校长,金融系五个同学的实习证明已经放在您的办公室了,程禧的证明没拿来。” “程禧?”叶柏南偏头。 校长一怔,“叶先生认识程禧?” “不认识。”他继续走。 “她是歌舞社团的副团长,这丫头跳舞获过奖的。”正好食堂附近是优秀学生展示栏,校长指着程禧的照片,“她。” 叶柏南驻足。 程禧那张照片素面朝天的,连眉毛也没画。 高马尾,碎刘海,高领的面包棉服,而且是大二的冬天在操场拍的,背景是黄昏落日,灰橘色的天空,她冻得颧骨通红,笑不出,强笑。 “优秀生?” “是文艺骨干,提名的优秀生。” 文艺优秀生在学校是最不值钱的,但受欢迎,校园的风云人物无论男女,大多是汇演的C位,能歌善舞。 叶柏南转身的刹那,察觉到什么,他回头。 接近两米高的假山石写着“厚德载物,勤能补拙”,石头略窄,隐约露出衣服的边缘。 “谁在那?”他出声问。 安然一个踉跄扑出去,“校长,叶先生,我是金融系的。” “你们金融系的疯了?”校长怒目圆睁,“有贵客,像什么样子!” 安然余光偷偷瞟假山石,扶正头顶的毛线帽子,“钟雯是故意的,我是意外...” 叶柏南负手而立,循着安然鬼鬼祟祟的视线也望向假山石。 他眼睛黑沉,明白了什么。 又一片雪碴子飘下来,叶柏南彻底转过身。 藏在假山石后面的程禧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怎么把我推出去了?”安然跺脚。 程禧拽着她原路返回,“我请你吃西餐。” “我吃红房子啊,市里最贵的西餐厅——” ...... 程禧下午去了一趟万利,秦董在办公室大发雷霆,秦商被骂了一通,垂头丧气摔门。 走廊一群员工在瞧热闹,他挂不住脸儿,愤懑大吼,“滚开!” 众人一哄而散,秦商朝前走了一步,表情一变,“程禧!”他激动冲过来,“你去哪了?不上班,也不回学校!” “我生病了。”程禧轻描淡写解释,“经理呢?” “她请假了,电话关机!”秦商懊恼,“订单也丢了,关键时刻掉链子,还险些害了你,死八婆!” 万利和华达是那晚应酬的当事方,北航集团总部为降低影响,毙掉了这两家企业,另外一家企业捡漏儿中标了。 至于男人婆关机,程禧心里早就有数,人事部的、秦商的未接来电一天十几个,唯独她没打。 显然她知情包厢发生了什么。 是这次马明昭潜规则的“老鸨子。” “我来公司辞职。” 秦商表情又是一变,“是不是...我爸逼你辞职的?” 程禧回到员工办公大厅,收拾桌上的私人物品,“秦董没找过我,是我自己不打算干了。” 闹出这样大的风波,万利在业界是出名了。 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敢给分公司的老总开瓢儿,“彪悍的作风”还有哪家公司愿意合作? 她只有辞职,万利再对外宣布开除,扭转风评。 “我保护不了你...”秦商气得锤自己,“如果我在,我宁可万利破产,也打死马明昭!” 程禧收拾完,拉好行李袋,“你再胡说,秦董还骂你。” 有关系不错的女同事发现她要离职,一脸惊讶凑上前,“程禧,分公司的马总脑袋缝了11针,真是你砸的?” 她没说是,没说不是,告诉女同事等内部通报。 离开公司回学校的路上,程禧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幕后黑手。 关靓没胆子玩过火,她敌意归敌意,毕竟没抓到不正常的把柄,连精明的周夫人都没怀疑过她和周京臣有关系,他们明面上交集少,她又安分乖巧叫了十年的京臣哥,外人是猜不到的。 何况男人婆不是轻易能收买的。 她封心锁爱了。 根本不嫉妒任何女人。 那会是谁呢。 下手这么阴毒。 第24章 闹别扭 程禧思来想去没有结果。 回学校的路上,周夫人打来电话,周二和几位太太约了下午茶,叫她陪着去商场挑礼物。 还特意叮嘱她,多练练社交礼仪,多适应社交场合,学习太太们的矜贵,不要学虚伪。 程禧乖巧答应。 结束通话,她内心一阵落寞空虚。 周夫人在铺路培养她的“阔太习性”了。 好像已经骑虎难下了。 她提着行李袋送回学校,宿舍里钟雯和安然正在掐架,“程禧骚浪贱,她就是贱货!” “你放屁!当初竞选系花,程禧可是自动退出的,不然能轮上你?” “凭什么轮不上?她参加也落选,装清高!”钟雯举着一盒药,“涂下面的!多激烈的战况啊,都涂药了!” 钟雯有一米六八,安然一米六出头,她踮脚抢,“你偷窥隐私!” “她自己不锁抽屉的!” 门“砰”的一声踹开,寝室瞬间安静了。 钟雯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又迅速恢复倨傲,“哟,不实习了?秦商不是追你嘛,傍大款的丑闻曝光,当不成老板娘了,被开除了?” 程禧一把夺过药盒,右手捏烂,药膏喷溅出,溅了钟雯一身,她失声尖叫,“程禧!我新买的香奈儿!” 鸦雀无声。 钟雯愣了,程禧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她。 似乎下一刻,要扑上去咬她。 “你吃错药了?”钟雯瘆得慌,摘下床尾挂着的包,溜边儿出门了。 程禧把药膏扔进垃圾桶,收拾衣柜和书桌。 “你搬走?” “租房住。” 安然诧异,“你有对象了?” “独居。” “多不安全啊...”安然有意留她,可系里关于她傍大款的传言沸沸扬扬的,尽管钟雯公开道歉了,事实上私下没少抹黑,程禧的名声丝毫没好转,反而更恶劣了。 有同学背地里指责她倚仗“老头子”撑腰,霸凌室友,在学校横行。 她晾在楼下的棉被,枕套,靴子,要么是无缘无故丢失,要么是涂了502胶水,喷了彩漆,根本没法要。 连那辆奥迪A6也不敢开,唯恐傍老头子的谣言再添一笔“实锤”。 程禧打包好箱子拉出学校,先在附近的“情侣旅馆”租了一个月,方便上课,等找到下一份实习工作再正式租房。 ...... 程禧赶到SKP的时候,周夫人坐在一楼咖啡厅,桌上摆着一个丝绒盒,盒盖打开,里面是一串珍珠项链。 项链是给她的。 晶莹剔透的南珠。 程禧适合这种小一点儿的珍珠,衬气质,戴上不老气。 周夫人懒得再逛,程禧拿了她的铂金卡,在二楼挑完胸针,直奔三楼。 扶梯的对面是高档女鞋店,橱窗展示着一双十六万四千八的晶钻高跟鞋,鞋尖的1克拉白钻璀璨夺目。 在展示台的后面,是关靓和店长。 店长滔滔不绝讲解了鞋子的设计理念,关靓很满意,拎着其中一只去试穿区。 程禧鬼使神差靠近了那扇橱窗。 “我爸妈下个月结婚纪念日,在名园办酒席,我穿这双鞋怎样?” 周京臣用手机查阅分公司上报的总经理候选名单,他一碰公事,对任何私事都不甚在意了,“可以。” 关靓识趣,没缠着他,示意店员蹲下帮她试鞋。 鞋码小了半码,她不太高兴,“没有合适的码数吗。” 店员也为难,“是限量款,全国五双统一码数。” 关靓扭头,“京臣,换一家吧。” 周京臣收了手机,拾起鞋子在灯光下掂了掂,晶钻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37码?” 关靓挽着他手,“我穿不了的,挤得脚好痛。” 他不知在想什么,在关靓反复催促下,才撂下那只鞋。 程禧回避到墙角,周京臣带着关靓从鞋店出来。 “你们分公司要选举新的总经理了?” 商场热,周京臣卷起衬衫袖,不愿多谈,“普通的人事调整而已。” “我堂弟澳洲留学刚回国,经济管理硕士学位,总经理他经验不足,但副总经理,部门主管,他是没问题的。”关靓神情要多自然有多自然,仿佛是顺理成章的自家安排,“你在总部,分公司有自家人,出现什么情况他及时向你汇报。” “你父亲让你跟我提的?”周京臣旁边是直达楼顶的灯柱,灼亮刺眼的光线照得他面孔浓白,看不清表情。 关靓心里却莫名一咯噔。 周京臣一贯礼数周全,这段日子的接触,涉及关家人,他一口一句“关伯父,关伯母”,甚至备了厚礼托她带回关家,聊表心意。 关家包括亲戚对他赞不绝口,督促她势必将正牌女友的名分攥在手心。 关靓是有脑子的,这个男人最在乎的是事业,感情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 安插关家人进驻他的公司,是牢牢捆绑住他的捷径。 周京臣如此反感,是她意料之外的。 她在朋友圈早就以“小周夫人”的名衔自居了。 “你堂弟监视分公司的情况,向我汇报,也监视我的情况,向你和关家汇报?” 关靓笑容凝固。 “你太急了。” 他最后甩出这四个字,胳膊从关靓手里抽出,乍一瞧,颇有小情侣闹别扭的氛围。 “京臣,你误会我了!我没歹意的。”关靓黑白分明的眼瞳噙着泪光,一副委屈无辜,“我是希望替你分担。” 周京臣偏头睥睨她,仍旧喜怒不明。 关靓重新挽住他手臂,小心翼翼哄,“我下次注意,真的和我父亲无关,关家从来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她姿态低,柔情似水的,周京臣也不是完全铁石心肠的男人,表情显然松动了。 程禧去隔壁珠宝店逛了一圈,挑了一对钻石耳环。 正要下楼,周京臣喊住她。 他的位置在男士洗手间门口,关靓不晓得去哪了。 程禧停下,背对着他。 周京臣在寝室里说:接下来忙,有事联系助理。 她以为他是借口公务,彼此降温,各归各位。 这两次独处,一次比一次疯狂,一次比一次危险。 他也察觉了。 情不自禁的失控不是好现象。 程禧没想到,他是腾出时间和关靓逛街,筹备关家夫妇的结婚纪念日晚宴。 虽然对他没抱过期望,也多多少少不是滋味。 一股清冽醇润的男香渐渐逼近身后,很清新,偏年轻化的成熟感。 不再是厚重的药木香型。 他换香水了。 一般男人开始注重形象,换香水,换发型,是迎合女人的审美,或者是女人改造的。 周京臣这款香型十有八九是关靓的建议。 他气质硬朗,加上日常深色系的打扮,确实太深刻严肃了。 海洋森林的味道显得清爽,不沉闷。 掺杂着一丝丝法式浪漫的情调。 更招女人的喜欢了。 第25章 跟我耍什么脾气? 周京臣绕到她前面,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袋子,一线顶奢牌子,四四方方的小蓝盒。 “买了什么?” 程禧也看了一眼袋子,意兴阑珊回答他,“陪周阿姨给太太们买礼物。” 周京臣叱咤商场多年,磨炼得火眼金睛,她什么心情,什么反应,他一目了然。 不戳破,是无法应付。 本就“畸形”的关系,跨越了界限,又必须守住界限,是无解的死结。 “买自己那份了吗。” 她摇头,“没有喜欢的。” 女人逛商场哪有不喜欢,只有预算不够,价格不符预期。 周京臣从皮夹内抽出一张白金卡,“别考虑钱。” 程禧没接。 他皱眉,“耍什么脾气?” “周阿姨在等我。”她不卑不亢推开男人,乘电梯下楼。 周京臣侧过身,脸色冷了一度。 ...... 程禧匆匆赶回咖啡厅,周夫人喝完一杯咖啡,正喝第二杯,朝她招手,“买齐了?” 周夫人全权交由她做主,主要是试一试她的审美,衬不衬得起上流圈的格调,没有豪门媳妇的慧根,强扶上位,也只是闹一场笑话。 检查了一番,周夫人比较满意,乘车带着她去西城区的徽园。 徽园很有大隐隐于市的品味,一座百年的红砖小楼,据说是民国留过洋的华人设计师修建的,既有西洋风格,又有典雅的中式风。 一进包厢,叶太太和另外两名太太起身迎接,程禧按照她们丈夫的身份、财力,逐一分发礼物。 叶太太因为撮合大公子相亲的缘故,在周夫人的交际圈地位直线上升,分到六位数的玉镯子,那两位太太,一位丈夫是区里的一把手,分到五万块的胸针;一位丈夫是证券界的金融大佬,分到三万块的耳环。 权贵派高于富豪派,是默认的食物链。 周夫人教过程禧不少应酬场的弯弯绕绕,尤其忌讳喧宾夺主。客座太太送的礼物不能比主座太太的贵,佩戴的首饰穿的衣服不能盖过主座太太的风头,主座太太如果婚姻不和谐,客座太太不能主动聊家庭的话题,否则有幸灾乐祸的嫌疑。 总之,一堆的规矩,程禧一耳朵听,一耳朵忘。 太太们替丈夫应酬也算一种职业,光鲜亮丽的背后,多得是辛苦,压力。稍有不慎,给丈夫惹祸。 外行人羡慕那圈子的挥金如土,内行人摘了演戏的面具,往往也是一把心酸泪。 周夫人笑着介绍程禧,“老程的女儿,叫禧儿。” “禧儿?多喜庆呀,长得也美,是福相!”证券大佬的太太趁机巴结周夫人,“老程去世八九年了吧?禧儿出落得如花似玉,是你们周家教养好。” “我教养得这么好,可要好好选一个青年俊杰。” 周夫人落座主位,程禧在对面最末的座位,叶太太在左边,证券大佬的太太连连称是,她是这里的常客,殷勤点了一大桌的吃食,“徽园的雪萃茶是独家秘制,后院种了一片竹林,取新鲜的竹叶榨汁,混着雪水煮茶,兑入山楂酱、梅花干,七十五岁的王董事长天天喂小情人儿喝,都怀上龙凤胎了!” 叶太太被逗得噗嗤笑,“你嘴太损了。” “管她怀了哪个小白脸的孩子呢,王董事长有钱养,他不戴绿帽子谁戴啊?” 程禧默默听。 感慨贵圈真乱。 王董事长出轨养小老婆,小老婆又养小白脸,怀了情夫的孩子,扣在王董事长头上,堂堂大企业老总被小狐狸精玩得溜溜转,自然是圈内的笑料。 “哎?周家和叶家今年该抱孙子了吧,我记得二位公子的年纪不小了。” 周夫人淡定吃糕点,“叶太太眼光高,小门小户家的姑娘不稀罕。” 叶太太尴尬了,“有周家在,叶家算什么大户呢,周夫人太取笑我了。” 周夫人只吃了半块,丢在碟子里,含了清水漱口,“我看到柏南亲自去华家的吊唁礼上香了,我们周家也去了,柏南是大忙人,他可没工夫打招呼。” “是柏南礼数不周...”叶太太有些下不来台。 那两位太太是人精,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位去洗手间,一位去后厨催菜,心照不宣躲了。 “周夫人,柏南的性子你不了解,我一提结婚,他上午一个样儿,下午又一个样儿,我也被他放鸽子了。我和他夸了很多次禧儿,他听不进去。你不信,我马上打给他。” 叶太太明白周夫人憋着火了,认为是叶家耍周家,叶柏南毕竟是晚辈,他不肯见面,周夫人不至于迁怒叶家,所以这通电话开了免提公放。 程禧拿着筷子,一声不吭吃水晶糕。 叶柏南在航空基地,有嗡嗡的机器滚轴的噪音,叶太太说明来意,他回了一句,“我同意见。” “你同意了?” 叶柏南嗯了声,“同意。” 周夫人眼神意味深长,“叶太太,你没相中禧儿不妨直说,柏南这不是同意见吗?你推三阻四拦着干什么。” 叶太太百口莫辩,气得骂叶柏南,“你一天没个准儿!上星期告诉我以事业为重,暂时不谈婚论嫁,今天又变卦了,我怎么和周夫人相处?” 叶柏南情绪出奇得稳定,整个人不疾不徐,“我周六有空。” 一拳打在棉花上,叶太太噎得无奈,气冲冲挂了电话。 挂断不久,叶柏南又回拨过来。 “在什么地方。” 叶太太一怔,“你现在能来?” 叶柏南依然是有条不紊的语气,“周伯母在,女方在吗。” 程禧咬着筷子头,望向手机。 “在。”叶太太说,“徽园。” “我四十分钟到。” 第26章 周京臣来了 叶太太挂了电话还觉得稀奇,“柏南竟然转性子了。” 周夫人是女人,异常的敏感,一语道破,“禧儿,你们私下见过了?” 她抿唇,“叶先生给学校捐了一栋图书馆,我见过他,他没见过我。” “他捐你们学校?”叶太太更稀奇了。 叶柏南和周京臣在商场明争暗斗的较量,周、叶两家是不知情的,程禧没多嘴。 “我们学校在政法大学对面,同学经常过去吃食堂,老师也交换听课,叶先生可能和我们校长有交情。” 叶太太恍然大悟,“那是你们有缘分了。” “柏南真会吊胃口啊,一向是女方拒绝男方,叶家的大公子清高,拖了禧儿一周了,连我家怀康都没这么劳累我,从名园到华家的葬礼,再到徽园,我见他一面太困难。” 叶太太自知理亏,赔笑倒茶,“是柏南不懂规矩。” 那两位太太十分钟后返回包厢,顺便带回一位上海口音的太太,上海太太一进门,连同椅子一起搂住周夫人,“韵宁!” 周夫人的名字是李韵宁,自从跟周淮康嫁到北方,几乎没人叫她韵宁了,全部尊称周夫人了。 她扭过头,先是一愣,“文芝!” 文芝激动得合不拢嘴,“长远勿见,我老想念侬个!” 程禧挪出椅子放在文芝后面,自己站到一旁。 从对话中了解,文芝的丈夫套现了六个亿移民澳洲了,这次她回来是变卖北方的房产,月底也去澳洲。 徽园有小叔子的股份,所以特意来一趟。 结果遇到周夫人了。 程禧在周家见识遍了权富圈的内幕,移民的十有八九是债务窟窿填不上了,各种渠道转移出境,保住多少是多少。 “北航集团出大乱子了,周夫人知道吗?”区一把手的太太亲自端着果盘,摆在周夫人手边,“分公司总经理强奸未遂,那小姑娘刚烈,砸破了他脑袋,家属要求判刑,后来又按照正当防卫处理,双方和解。据说是周公子出面了,小姑娘什么来头不晓得。” 程禧眼皮止不住地狂跳,她下意识瞟了一眼周夫人。 这事儿,只要周夫人查,一定查得出。 包括局子的监控,周家要,不管区局的、市局的,必须双手奉上。 虽然周京臣照顾她护着她,于情于理讲得通。 明面有一层“兄妹”的情分在,可终究是伪兄妹,本质上是男人和女人。 近期这一连串的插曲,倘若周夫人有心,早晚发现猫腻。 “分公司的马明昭是吧?”周夫人舀了一勺玫瑰酱,拌在茶汤里,“他不是正经人,欺负的女下属不少,京臣告诉我了,出面是为了降低影响,封住家属的口,也封住小姑娘的口,小姑娘的背景京臣没提。” 程禧悬着的一颗心暗暗落了地。 故人重逢,周夫人欣喜得很,一直拉着文芝聊天,“禧儿会唱苏州评弹,会弹琵琶,还会跳舞呢,程家花费了大精力培养她。” 文芝是苏州人,丈夫是上海的,喜欢苏州的曲艺,“那唱一曲吧,禧儿擅长什么曲目?” “禧儿的《秦淮景》是一绝。”周夫人吩咐服务生送到包厢一柄凤颈琵琶,又搬了小板凳。 这群太太正在兴头上,周夫人要听曲,她们也捧场附和。 程禧明白周夫人是让她多出风头,在上流圈打响名头。 家世不够,才艺够出挑,也是优势。 毕竟叶柏南是一等一的优秀,她平平无奇会被吐槽不般配,遭人嫉妒。另外哪个优秀的男人不喜欢优秀的女人呢?周夫人希望叶家珍视她,而不是顾及周家的势力勉为其难的接受。 程禧坐下,按弦调了调音色,又戴上护甲,一边弹一边唱《秦淮景》。 弹到一半,门悄无声息地漏了一条缝。 黑色的衣角掩在门缝里,门把手上多了一只属于男人的手。 筋络分明,略深的蜜色。 曲子沿着那条缝隙溢出,程禧的嗓音温柔,吴侬软语更是媚气,走廊经过的几名男客纷纷侧目。 “徽园雇了女子乐坊了?” “腔调好听。”其中一名男客点评,“我小蜜是苏州的,不如唱歌的女人软。” “哪软?”他们调笑,“声音软,还是身体软啊?” 几名男客慢慢围拢上来。 门口的男人捏紧了门把手,没让路。 他们对视一眼,清楚踏入这片地界的客人是非富即贵,没必要得罪。 于是脚下刹车,又走远了。 “柏南?”叶太太微微后仰,盯着门口。 程禧瞬间停下。 紧接着叶柏南走进来。 “母亲,周伯母。”其余太太他不认识,只颔首。 “你来迟了。”叶太太指着程禧,“没听到禧儿的苏州评弹。” “听了半段,怕打扰她,在门外等了片刻。” 叶柏南披了一件长款的黑色风衣,袖子有褶痕,是刚才门缝夹的,因为包厢焚着熏香,窗户打开了三分之一,恰好刮风,他衣角被扬起,硬挺的材质飒飒生风,衬得他长身玉立,格外有仪态。 他走上前,“程禧?” 周夫人笑了,“柏南倒是不客气,不喊程小姐,直接喊程禧了。” 太太们打趣笑,“我们碍事了,要不换一间包厢吧。” 程禧手足无措,看着周夫人。 周夫人正了正神色,“禧儿,柏南是南航集团的总工程师,自己也有企业。” 她拘谨点头。 “柏南,禧儿读大三,你捐的那栋图书馆,正好是她的学校。” “我知道。” 周夫人见状,笼络着那三位太太打麻将,不关注这边了。 “我三十岁。”叶柏南刻意温声细语和程禧交谈,“我母亲说你二十?” 她嗯了声。 “金融系一班的?” 程禧抬起脸,“你怎么知道。” 叶柏南没什么笑意,很平静的一副面孔,但不淡漠,是端正又不冒犯,“躲在假山石后的,是你吗。” 她闻言,低下脸。 “是。” “为什么不出来?” 叶柏南何其聪明,猜到她是去看他的。 “我室友拉我去的,我没打算去。” 程禧实话实说。 包厢门这时再度被推开。 走廊明晃晃的光亮照进屋,一道颀长挺拔的人影立在那,程禧瞧不真切那张脸,只依稀瞧出是一个男人的轮廓。 周夫人的角度先看清了是谁,她招手,“京臣,你这里有应酬?” 程禧不由一激灵。 周京臣目光梭巡了一圈,定格在叶柏南身上,“叶总工。” “周总工。”叶柏南同他握手,“恭喜你。” 他明知故问,“什么喜?” “不是要结婚了吗。” “我为时尚早,先喝你的喜酒。”周京臣眉宇含笑,神情却严肃阴郁。 程禧脊背一阵阵冒冷汗。 “我也为时尚早。”叶柏南松开手。 “怎么,对禧儿不满意?” 第27章 程禧是水做的 周京臣在任何时候喊禧儿,程禧都不怕,唯独在她和男人相亲的时候喊禧儿,她怕。 有一种警告的调侃。 阴森森的。 他问得直白,不留情面,叶柏南措手不及,一时没接上话。 周京臣耐人寻味笑,“叶总工眼界高,禧儿也不差,周家把她当掌上明珠养了六年,除非叶总工要九天仙女,不然还配不上你吗。” 叶柏南敛了敛眉,察觉周京臣是来者不善,不过周京臣在业界口碑一贯是不好相处,奈何他业务能力硬,同行敢怒不敢言罢了。 “不存在配不上,合不合适而已。” 周京臣解了袖扣,卷起一折,漫不经心的语气,“叶总工认为合适吗。” 叶柏南像是在认真分析,又像是出于对女方绅士风度,给相亲对象三分尊重的官方客套,“目前合适。” “合适就好。”周京臣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如果周家和叶家结亲,不失为一段良缘佳话。” 程禧握住琵琶的手不自觉收拢,他的每句话,每个字,惹得她心惊肉跳。 “京臣最疼这个妹妹了。”周夫人打出一张东风,又抓了一张幺鸡,往常手气差,她是不开心的,这会儿笑眯眯,“咱们真的结了亲家,那京臣就是柏南的大舅哥了。” 周京臣低笑一声,越过叶柏南,走向程禧,“唱什么了。” “唱了《秦淮景》!”文芝高兴,“程小姐的苏州话讲得妙,曲子弹奏也好。” “《秦淮景》?”周京臣伸手,出其不意拨弄一根弦,琵琶在程禧怀中一颤,他手腕似有若无地拂过她衣领。 外面寒气重,他皮肤凉,包厢又干燥,一冷一热,程禧颤得比琵琶还厉害。 周京臣高大,遮住了身后太太们和叶柏南的视线,他故意扔在地上一块帕子,弯腰去捡,唇擦着她面颊,缓缓移向耳朵,只有他和她能听清的音量说,“你那天像是水做的,在我怀里泛滥成一滩,也这样颤。” 程禧手猛地一紧。 他从没这么赤裸荒唐过。 和平时的周京臣完全是两个人。 他补充,“一共泻了两次,一次在酒店的床上,一次在我车上,很多,很狼狈。” “吧嗒”琴弦断裂。 男人面无表情望向她手指,细嫩的指尖泛起青白。 旋即攥住她手腕,“割伤了吗。” 她抽出,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没有。” 周京臣直起腰。 “学过苏州评弹?” 程禧嘬了嘬指腹,弦崩的一霎,弹力大,崩得她麻麻疼疼的。 “只学过这一首。” 她确实只学了《秦淮景》。 是为周京臣学的。 他会苏州话。 倒不是非要唱给他听,而是曾经对他最上头那阵,喜欢学他会的东西。 是寄托。 好像距离他很近。 服务生这时加了两把皮质圈椅,又加了一壶花茶和“京八件”点心。 “禧儿,给你京臣哥和柏南送茶水。”周夫人使眼色。 她清楚程禧腼腆,叶柏南话也少,何况女人们在场,他抹不开面子,既然他主动来了,催程禧也主动一些。 程禧放下琵琶,走到餐桌斟了两杯茶,搁在托盘上,转过身。 周京臣在靠窗的位置,脱了大衣,衬衫领随意地敞开,斜射的阳光虚虚浮浮笼罩住他,整个人贵气的松弛感。 不那么凌厉了。 叶柏南在他左边,气氛显然不和睦,除了不得已的打个招呼,互不理睬。 程禧先给了叶柏南一杯。 周京臣摩挲着腕表的表带,耐着性子等自己那一杯。 此刻的修罗场,程禧双腿仿佛灌了铅,迈出一步都万分艰难。 一米的间隔,她磨蹭了足足半分钟。 “京臣哥。”大庭广众之下,程禧是规规矩矩称呼他的。 周京臣浅笑浮于表面,不达眼底,不牵动一丁点情绪,“初次见面,给柏南送了什么礼物。” 程禧一怔。 今天见面是叶柏南临时起意,她根本没带小礼物。 “哪有女方送礼物的道理。”叶柏南撂下茶杯,从风衣口袋掏出一个小盒子,“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程禧。” 她正要推辞,周夫人帮腔,“禧儿,柏南的心意,不能回绝的。” 叶柏南知道她的心思,特意解释,“别有压力,这是男方的礼数,不代表什么。” 程禧这才接过盒子,当面打开。 是一枚小巧通透的玉吊坠。 搭配项链很精致。 她扣上盒盖,“我没准备。” “无妨。”叶柏南外形是硬汉挂,大约不愿吓着她,拿捏着声音,温和又低沉,“有机会见面,再补上。” “叶总工抽烟吗?”周京臣忽然开口。 叶柏南偏头注视他,“抽一根也可以。” 和他说话,叶柏南的声音硬朗了许多。 周京臣嗑出一支,烟盒丢给叶柏南。 他夹烟的手搭在椅背边缘,没抽。 叶柏南歪着头叼出一支,也没抽。 场合上男人碰到男人,要么敬一杯酒,要么递一支烟,算是应酬的流程。 周京臣烟瘾小,叶柏南似乎同样不大。 周夫人以为是没工具点火,掀开茶具垫,摸出打火机,“你们抽就抽,我们不介意。” 她对叶太太说,“淮康偶尔加班也抽烟。” 吐槽起丈夫,妻子们总是共鸣,“老叶抽得更勤,他课程多,提神的,家里书房天天烟熏火燎。” 程禧拿了打火机,站在叶柏南面前。 徽园是人均一千五的茶餐厅,厢房里的小物件也高档,程禧没用过这种复杂的打火机,滑了半天,没滑动。 第28章 大庭广众下的暧昧 叶柏南微微前倾,凑近打火机,烟蒂距离唇一寸,“食指拨开金色按钮。” 程禧照做。 “拇指滑一下滑轮。” 火苗“呼”的蹿升,足有几厘米,程禧猝不及防,燎红了指甲盖边缘的皮肤。 烟一瞬间点燃,叶柏南右手夹着烟,背到身后,仓促站起,“烧到了吗。” 程禧缓了一会儿,主要是惊吓。 “没事。” 她面色发白,走到周京臣那边。 男人没动。 程禧不明所以,同样没动。 叶柏南去了门口抽,包厢门虚掩着。 僵持了数秒,她问,“你抽吗?” 周京臣叼着烟,歪头挨上去。 他气息重,拂过程禧的虎口,又痒又炙热,她调小了火苗,有些抖,给他点烟。 火苗颤颤悠悠的,越点不着,她越急,倒是周京臣不急,抬眸盯了她许久,握住她手腕。 唇薄而软,一本正经地蹭过她手背,迎上火苗。 “周京臣...”她手往回缩,他握得紧,没成功。 “禧儿,你凑把手,三缺一,文芝阿姨要回家了。” 文芝笑眯眯系围巾,“禧儿和叶家的大公子哪天办喜事?我飞回国内,必须要参加的。” “柏南!”叶太太喊他。 门是向内开,周京臣和程禧在门后,刚好遮挡住叶柏南的视线。 “怎么?” 叶太太春风满面,“你的婚事万众瞩目呢,你可要抓紧,争取年底办事。” 叶柏南没搭腔,熄灭了烟头。 他进门的同时,周京臣也撒开程禧。 惊险错过。 “禧儿,叶家大公子是不是一表人才?” 她呼吸紊乱,转过身,眼神飘忽不定,“是...” “禧儿害羞了,都不敢看他呢。”文芝一边打趣程禧,一边和众人道别。 送走文芝,程禧顶替了她的位置,是叶太太的上家。 周京臣好整以暇在后面观看。 区一把手的太太打量他,以为他要玩,“周公子会打牌吗?” “他前几年春节回苏州陪外公玩,外公的牌瘾大。”周夫人掷骰子,“他平时不玩,现在的商人贿赂花样层出不穷的,在烟盒里塞钞票,酒瓶里塞金条,打麻将故意喂牌,求你办多少钱的事,就输你多少钱,淮康都差点掉陷阱里,从此不沾牌了。” “哟,周夫人别多心,我们不求周家办事,只玩一百块的。”证券大佬的太太逗的周夫人哈哈笑。 程禧对麻将一窍不通,哪张牌不顺眼,直接打哪张,一圈下来,输光了包里的八百多块钱,额头全是汗。 她问服务生有没有奶冰芋圆。 服务生说徽园没有,马路对面有冷饮店,需不需要一杯冰果汁。 程禧不喝榨汁,只吃新鲜水果。 于是什么也没点。 “我去买。”叶柏南抄起风衣,“顺便接个工作电话。” 周夫人笑了,“柏南体贴,怕禧儿不肯麻烦他,借口接电话。” “我小儿子柏文性格厉害,他是刑警嘛,天天和罪犯打交道,大儿子柏南尽管话少,最温和了。”叶太太提起长子,非常自豪,“女人嫁给柏南,不愁夫妻不和睦,柏南啊——” 叶太太附耳讲悄悄话。 周夫人余光瞟程禧,“禧儿单纯,床笫之事她懂得少。” 程禧心虚吞咽了口唾沫。 周京臣伫立在一旁,神色平静,“出九条。” 她听了他的,扔出九条。 桌上的太太们一愣,旋即大笑,“禧儿,那是混儿牌,你留着有用的!” 周夫人佯装生气踹了一脚周京臣,“你多大的人了?欺负她。” 他闷笑,俯下身,一手扣住程禧的椅背,一手撑在牌桌,端详了片刻,帮她码了四组牌,“拿回九条。” 程禧迷迷糊糊伸手拿,叶太太拦了,“出牌无悔啊,哪有赖皮的?” “赖一次,不行吗。”周京臣笑意不减。 “不行!”叶太太坚决,“除非柏南回来,他同意禧儿赖账。” 说曹操,曹操到。 叶柏南拎着一碗冰芋圆推门进屋,十分绅士揭开盖子,放在程禧手边,“有牛奶底,有椰奶底,不了解你的口味,选了椰奶底。” 程禧恰好爱吃椰奶,牛奶反胃。 “谢谢。”她接过勺子。 指尖无意触碰到彼此,程禧迅速收回,叶柏南仿佛没感觉,镇定自若坐回椅子上,审核手机邮箱里的图纸。 程禧心知肚明,叶柏南没相中她。 他回答周京臣的那句“目前合适”,果真是官方客套,在众目睽睽下保全她的颜面罢了。 虽然相亲目的性明确,无所谓动不动情。条件匹配,眼缘不讨厌,便可以来往相处,但他是叶柏南,不是普通男人。 门当户对的基础上,起码要有一点心动。 一潭死水的婚姻不是他的追求。 程禧心里松了口气。 倘若叶家拒绝了周家,凭周夫人的傲气,一年半载是没心情撮合了。 也不排除周夫人挂不住脸儿,非要把她嫁进豪门,马不停蹄物色下一个青年才俊。 叶太太招呼叶柏南过去,瞧好戏似的,“禧儿打错牌了,她要悔,你依不依她?” 叶柏南望向程禧,她坐姿笔直,僵硬贴着椅背。 “按规矩来。” 叶太太早知这个儿子不解风情,没想到他如此不解风情,恨铁不成钢瞪他,“什么话呀?你带钱了吗,禧儿输不少呢。” 叶柏南相当有风度,掏出皮夹里的全部现金,垫在程禧的桌布下。 她推辞,“不用,叶先生!” “无妨。” 他站在叶太太的侧面,“我公司有会议。” “又有会议?”叶太太蹙眉,“你晚上单独和禧儿吃顿饭,多聊聊。” “改日吧。”公事和私事,叶柏南毫无商量余地选择公事。 周夫人转动着手里的白板,今天人多,又都算是长辈了,的确没办法亲近,因此没为难他,“禧儿,你送一趟柏南。” “不必了。”叶柏南隔着衣袖轻轻摁住程禧手臂,“我自己走。” “禧儿乐意送你。”叶太太又凿补了一句。 程禧跟着叶柏南绕过麻将桌,往门外走。 和周京臣擦肩而过的一霎,他一张脸晦暗莫测,阴不是阴,晴不是晴的。 她胸口一咯噔。 叶柏南回头凝视她,“程禧?” 她回过神,加快了步伐。 乘电梯到一楼,叶柏南并未立刻走,而是停下,郑重其事说,“轮到我送你了。” 程禧一怔。 “徽园有少数男客不尊重女性,在你唱曲时行为不端。避免你撞上他们,我送你回去。你完成了任务,我也安心。” 第29章 程禧,你出息了 叶柏南是真的有重要会议,争分夺秒赶时间,因此步履生风。 不过控制在了程禧可以跟上的节奏。 返回二楼,他再次停下,“我看你进包厢。” 短短十余米的路程,程禧思考了很多。 叶柏南大方,睿智,周到。 对女方的态度和分寸挑不出一丝疏漏。 教养好是一方面,充分证明他是有到此为止的打算。 相识一场,留下一个好印象,好结局。 程禧攥住门把,朝他点了下头。 叶柏南点头回应她,迈进电梯。 太太们在等她回来打麻将。 从开始打牌,周京臣眼里始终含了笑意,不知何时散了,寒浸浸的,没有温度。 程禧愈发手忙脚乱,打什么,错什么,抓什么,多余什么,又赶上坐庄,输了一倍。 叶柏南的钱眼睁睁又少了三分之一。 好在证券大佬的太太家里有客人拜访,她临时要撤,结束了牌局。 走出徽园,入夜八点了。 天色大黑。 周夫人在台阶上叮嘱了程禧几句,便坐进车里,闪灯驶离。 周京臣拉车门,气场凛冽,深沉胜过这浓黑的夜色。 程禧大气不敢喘,坐在副驾驶。 快到学校了,她小声,“我不回宿舍,去附近的丽家酒店。” 周京臣握着方向盘,在十字路口掉头。 程禧住206。 原本是钟点房,4小时78块钱,她整租一个月,而且不使用避孕套,不吃果盘,酒店节省了成本,房价也优惠不少。 周京臣像一座大山站在她身后,等她开门。 她不心慌是假的。 房门开启,程禧插上房卡。 室内一览无余。 一张大床,一张小茶几,一台电视,角落是小冰箱。 光线昏暗,空间也逼仄。 周京臣环顾了一圈,“程禧,你出息了。” 她垂眸。 男人的影子很长很长,也很冷很冷。 “就住这里?” 程禧不吭声。 “是周家的天塌了,还是我破产了?”周京臣反手扯了领带,扯的力道大了,衬衫扣崩开两颗,掉在地板上,刺骨的尖锐。 “为什么搬出宿舍。” 她仍旧不吭声。 周京臣其实也猜到几分。 她那所学校是末流一本,专业比较杂,金融系、外语系和体育班是出名的乱,金融系有钱,外语系有颜,体育班有体力。 哪个学生被异性的豪车接送,哪个家境差却浑身名牌,是同学议论的焦点。 周夫人任职校长的时候,管理严格,去年她退休,新校长接班,内部处于变动调整的阶段,体育班竟然曝光了一个“七仙男”组合。 七名体育生在会所兼职男公关,女朋友比亲妈岁数都大。 周京臣频繁去她学校,正是担心她缺钱误入歧途,或者被长相好的小男生骗了。 二十出头的男生会奉献情绪价值,会搞浪漫,恋爱经验少的小姑娘容易迷失。 周京臣摆弄着打火机,“金茂府那套大平层,你搬进去。” 程禧掀眼皮,又耷拉下。 他皱眉,“出声。” 没反应。 周京臣捏住她下巴,操纵她抬起头,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出声。” “我找新工作了,预期薪水比万利高,我会租环境好一些的房子。” 程禧的脸被他捏得泛红,嘴唇也撅起,发音含糊不清,却不肯屈服他。 “不上学了?”他手劲小了。 “实习上课,不耽误。” 周京臣彻底放开她,慢条斯理坐下,注视着她翻箱子,换拖鞋,扎头发。 她不理他,他亦不理她。 好半晌,他摘了腕表,搁在茶几上,“正式见过面了,对叶柏南满意吗。” 程禧和叶柏南没太接触,至于满不满意,她形容不上来,“他应该不满意我。” “那你满意他了?”周京臣不喜不怒的,“送他下楼送了那么久,聊什么了。” 如果坦白没聊,估计周京臣不信。 可事实就是没聊。 程禧索性沉默。 “一厢情愿?” 她继续沉默。 周京臣没再说什么,将空调温度调到30度,盖上大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要过夜的意思。 程禧直愣愣,“你不走吗?” “我倒要看看房间有多舒服,你不舍得搬。”周京臣翻了个身,背对她。 他习惯侧卧,平躺百分百失眠,习惯枕高枕头,习惯焚着安神香入睡,习惯漆黑不开灯,习惯盖毯子,不盖棉被、真丝被。 这是程禧在周夫人和周家保姆的口中,无数次日积月累掌握到的关于他的讯息。 ...... 程禧早晨六点钟起床。 周京臣依然在沙发上睡觉,大约没睡着,眉头紧锁。 情侣酒店一整夜没消停。 隔壁205上半夜叫,207下半夜叫,男的叫完女的叫,程禧中途去卫生间,叫得正激烈。 周京臣自然也听得到。 他这样矜贵的男人,高端教育,高等阶级,这辈子没住过这地方,也没经历过这硝烟四起的阵仗。 程禧莫名好笑。 她蹑手蹑脚关上卫生间门,洗漱,化妆,吹头发,穿了一条月牙白的针织连帽裙,套上粉色棉服,照镜子梳发型。 半丸子头,半披发。 外面风大,脑后固定了一枚珍珠发卡。 收拾完,周京臣也睁开眼,倚着沙发背喝水。 他短发凌乱,衣襟大敞,皮带潦草搭在扶手上,西裤压得松松垮垮,裤链褪下一截,隐隐露出深蓝色的内裤。 微醺。 颓靡。 又野性。 程禧蓦地想起安然说过,男人那部位像含羞草一样敏感,“禁欲久了”和“第一次开荤”这两类男人,是干草地,一触即燃;“铁杵磨成针”和“先天不足”这两类男人,是干旱地,寸毛不长。 程禧不清楚周京臣的初夜发生在什么年纪,给了谁。 但根据他的实力,是干草地无疑了。 这一夜,够折磨的。 “去哪?”他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面试。” 周京臣面无表情瞥她,“公司名。” “华耀。” 东城区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企业。 信誉好,发展也强,在筹备融资上市。 他喝了一瓶水,又拧开一瓶。 是冰箱里的冰水。 程禧打开电脑,最后精修了简历,拷贝在U盘。 周京臣洗了个澡,衣冠楚楚走出来。 这人确实天生的一副好皮囊。 骨子里的潇洒威严。 令女人充满安全感的气势。 “你睡得好吗?” 程禧作为“房东”,有义务关心一下,一出口,又发现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京臣挤瘪了塑料瓶,丢进垃圾桶,“你觉得呢。” “不太好。” 他腮骨鼓了鼓,明显压了一股邪火。 “是你自己要住的。”程禧推卸责任,“我没留你。” 周京臣不是什么好脾气,业内纷传他有仇必报,一码归一码,不欠人情,不还人情。 程禧不愿在琐事上惹了他。 “搬。” 他只吐出一个字,懒得再废话。 “我已经付完房租了。” “多少钱?” “两千。” 周京臣起来整理衣裤,系皮带,戴腕表,每个动作细致而井然有序。 他一步步逼至她面前,“我给你钱。” “我不要。” “跟我划清界限是吗?”周京臣的耐性所剩无几。 第30章 你左胸有一颗痣 程禧下意识退了一步。 后背硌在门把手上,痛得倒抽气。 “划清界限?”他又重复了一遍。 语气更冷漠,眼神亦是。 她视线中是他鼓胀的胸膛,一起一伏,抵着她。 “你别给我钱了,也别给我什么东西了。”程禧撇开头,只觉得太火热,空气沸腾得仿佛着了火。 “这不是划清界限?”周京臣掌心撑住墙,身体伏低,“你卖房子的钱呢。” 程禧两年前把程家唯一的房产卖了,是瞒着周家卖的,卖完了才告诉周夫人。 “交疗养院了。” 周京臣目光锋利盯着她,“卖了四百万,全交了是吗。” “两百万补偿那个女人了,她儿子有一份继承权。”程禧闭上眼,羞于启齿。 兢兢业业爱护妻女的父亲,在有了钱,有了身份之后,和漂亮的女医药代表同居了一年多。 程父自杀身亡时,那个女人即将临盆,已经无法引产了,剖腹生下一个男孩。 她抱着儿子上门,逼迫程母分割遗产,街坊邻居当面就指指点点,失去了丈夫,又多出一个私生子,半辈子的夫妻恩爱如同一个笑话,一向骄傲的程母大受刺激,从四楼一跃而下。 救是救活了,精神却时好时坏,坏起来连程禧都不认识。 依赖最顶级的医疗团队和药物维持生命。 那个女人天天去骚扰,律师甚至带了程父的遗嘱,孩子出生无论男女,程家承担18年的抚养费,程禧不得不支付一半的卖房款清算这笔账。 “你十八岁擅自做主卖房,和那个女人谈判,为什么不找我?” 男人居高临下压迫她,越压贴得越亲密,她背靠门,退无可退。 “周家的钱你不要,我的钱也不要?” “当时和你不熟悉...” “现在熟吗?” 程禧又不吭声了。 “你肚脐下有一颗红痣,大腿内侧有一颗斑,左胸也有一颗痣。” 她紧绷着。 “熟吗?” 周京臣推倒了行李箱,衣服散落个乱七八糟,“回周家。” 程禧在抖,两排牙齿磕磕绊绊撞击着。 “你什么时候开口,我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周京臣拽开她,解了门锁,立在走廊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通风口挂着禁烟标识,他夹在指间没点燃。 “程禧,你认为自己很清高吗。”灯光浓稠聚焦,遮得他一双眼睛朦胧神秘,“周家这八年救济了你们母女几百万,是周家养大你的,你父亲遗留的所有麻烦后患,也是周家解决的。” 程禧低着头。 走廊的声控灯一下明,一下灭,他的影子一下清晰,一下晦暗。 周京臣骨子里有一种成熟桀骜的质感,功成名就的社会地位和家族权力令他睥睨众生,程禧迷恋过他二十多岁的意气风发,更迷恋他岁月沉淀后的英气,硬朗,无畏。 他将那支烟塞回盒里,走回来。 “你的清高一文不值。”他字字刺心,“清高需要资本,你有处理一切问题的资本吗,你负担得起你母亲的生活和你的天灾人祸吗。现实是你那晚根本走不出局子,马明昭会让你脱光了跪下爬,他不签谅解书,你知道付出什么代价吗?” 周京臣和她咫尺之遥,清晰闻到彼此呼出的气息。 他是薄荷牙膏的甘冽,她是化妆品的香腻。 冰凉的味道刺激得她清醒了一些。 “你的青春会在监狱里枯萎,腐烂。”周京臣抚摸她肩头的长发,一缕缕捋向后面,直到露出她完整的耳朵,他挨上去,温柔而带剧毒,“马明昭收买了在场的证人做伪证,没钱没势的你连倾诉真相的机会都没有。” 程禧哽咽,“我慢慢还。” 周京臣微微后仰,错开距离,注视她。 “钱我慢慢还你,还周阿姨。” 他拧眉。 “程家欠下的人情...”程禧哭腔越来越重,越来越难以抑制,“周家想要联姻笼络,我可以去,老一点,我也接受。” 周京臣平静的面目涌起一阵波澜,捏住她的脸,一寸寸收紧,“宁可拿自己偿还周家的恩情,对吗。” 程禧清楚,他有半句话没说。 ——宁可稀里糊涂嫁陌生男人,不肯求他,不肯跟他。 她自己不晓得究竟执拗什么,跟了周京臣,的确不用再辛苦,钱,快乐,自由,应有尽有。 除了名分。 也许,还除了爱情。 只有男人和女人的情欲。 可程禧在意的,又偏偏是爱情。 名正言顺的爱情。 跟了他,会被包养的名义粉碎。 会惊动他的圈子,惊动周家,惊动学校... 周京臣这时接了一通电话。 是行政助理打来的。 “周总工,您的父亲在办公室等您,是局子捞人那件事。” 程禧一震。 心慌的不行,撩眼皮看他。 周京臣眯了下眼,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深沉了,“我回公司要一小时。” 他交代完助理,又联系局子的队长。 “我父亲去了?” “周老爷子哪会亲自大驾光临啊,他秘书来了一趟。”队长又好笑又惊奇,“你父亲私下调查你呢。” 周京臣挂断。 程禧抓住他袖子,“周叔叔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周淮康的眼力比周夫人刁钻,到底是混权贵圈的,没两把刷子混不到今日。 周夫人太信任程禧了,也太讲究伦理纲常了,周淮康则不然,男人信欲望。 欲望往往是突破禁忌,毁灭道德的。 周淮康是以男人的角度对待周京臣的一举一动。 ...... 程禧心不在焉跟着周京臣离开酒店。 外面有一条一百米长的窄巷,车驶进不来。 红旗L9泊在巷子的尽头。 她穿了高跟鞋,地面又湿滑,细跟踩在井盖的孔里,整个人踉跄朝前栽。 周京臣眼疾手快扯住她外套,一副不耐烦,“滑一跤,妆白化了。” 程禧稳住平衡,翘起脚,幸好鞋跟没折。 “我没化妆...是淡妆。” “淡妆不是妆吗。”周京臣走在她身后,“不化还好看点,化了反而不好看。” 路过网吧的玻璃窗,她悄悄照镜子。 四目交汇,周京臣也在照,她照自己,他照她。 “好看吗?”他问。 口红是太艳了,睫毛粘太长了。 程禧心虚,不照了。 传来一声轻笑,她扭头,周京臣面无表情拖着她的行李箱,缓缓移向她,“怎么?” “你笑了吗。” “没笑。”他干脆利落。 程禧又扭回去。 行驶过护城河桥,周京臣搁在储物盒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关靓。 他摁掉。 电话又响。 他又一次摁掉。 程禧清了清嗓子,“你停车,我下去,你接完我再上车。” 第31章 她好在哪? 周京臣大约和关靓吵架了,神色不大好,寒森森的,“用不着。” 电话没继续响了,关靓发来一则短信,“京臣,你删我微信了?” 程禧瞟到这一行字。 周京臣注册微信是为了进工作群,他从不私聊,不发朋友圈,名字是“.”,头像是一座山。 他去欧洲出差拍的。 程禧无数次点开他的朋友圈,无数次失望而归。 生日,节日,包括周淮康夫妇的大寿,他一张照片都没上传。 一潭死水一般,犹如一个废弃的号。 周京臣仍旧没回复关靓,直接删了短信,拉黑了她的号码。 手机丢回储物盒。 车厢气压骤降。 程禧蜷在副驾椅,眼尾余光打量他。 关靓的情商其实很高,她输在太急于上位,周京臣又一贯讨厌没分寸、没底线的女人,她提出安排堂弟去分公司的那一刻,“小周太太”的位置注定与她无缘了。 “华家的小姐...是和你订过亲吗。” “家里长辈口头的玩笑。”周京臣单手操控方向盘,单手脱了西装,顺手扔在后座。 程禧觉得挑起了话题总要完美圆场,她犹豫了一秒,“华小姐比关小姐好。” 他握拳,抵在人中处,“好在哪?” “好在周阿姨喜欢。” 周京臣没吭声。 程禧不清楚自己期待什么,期待他回答一句“长辈喜欢是长辈的意思,我有我的意思。” 她有一种憋到窒息,深深的无力感。 太多无法触碰的东西横亘在她和周京臣之间。 明知不可为,又被魔力吸引着在边缘徘徊。 ...... 程禧没通过华耀的面试,对方嫌她经验少,又没毕业,不愿意提供实习岗位,周京臣把她送回周家了。 这几天学校没课,工作更没着落,程禧倚在阳台上,托着腮,琢磨出路。 她每次回老宅都抢着干活儿,保姆不许她动手,她逮到什么弄什么,擦擦家具,浇浇花,洗洗菜,绝不吃闲饭。 寄人篱下的滋味,经历过才懂其中的酸楚。 程禧在厨房收拾垃圾的工夫,周夫人的车开进院子里。 周京臣陪着周夫人下来。 “禧儿,我和京臣又筛选了几个青年才俊,不比叶家的公子差。”周夫人斜挎包,披着斗篷大衣,雍容华贵,“我倒不信了,除了叶柏南,天底下没有优秀的男人了?” 程禧果然猜对了。 周夫人要么是打消相亲的念头,要么是报复性相亲。 叶家这次狠狠拂了周家的颜面,在圈子里是个小笑柄了,周夫人心里的怨气积攒得很深,她既是帮程禧选,也是帮自己出口气,打回叶家的脸。 程禧过去看了一眼相片。 有三十出头的,有二十出头的,尽管不及周京臣和叶柏南仪表堂堂风华玉树,起码也算得上一表人才,五官端正。 估计背景也响当当的厉害。 她晃神之际,周京臣不知何时走到她旁边。 在周夫人的眼皮底下若无其事挨着她,弯腰拨开相片,呼出的热气钻入她脖颈,密密麻麻的一层痒。 程禧一激灵。 “这个不错。”周京臣食指戳了戳穿运动服的男人,这一堆之中最其貌不扬的,寸头,国字脸,大鼻子,晒得黝黑,个子也略矮,只占了年轻的优点。 “岁数小,有活力,和禧儿般配。” 周京臣戳相片的哒哒声像是敲击在程禧的心上,惊得她一颤一颤。 怎么听,怎么是反话。 分明这个男人最丑,其余的哪个也比他强。 周夫人仔细端详,“是赵家的公子,开了一家健身房,气盛的毛头小子,万一欺负禧儿呢?” “有您护着,谁敢欺负她。”周京臣坐在沙发上,随意翻开一本旅游杂志,不再看这边。 “你周叔叔的秘书介绍的,家世是好,外形条件我不满意。”周夫人否决了,指着另一张,“他呢?” 程禧凑近,这个白白净净的书卷气,戴眼镜,高鼻梁,像欧美混血儿。 样貌是最出挑的。 周夫人笑,“禧儿相中了?” 沙发上的男人忽然喝呛了一口水,闷咳一声,撂回茶几上,皱眉吩咐保姆,“太烫,换一杯温的。” 程禧重新站好,“周阿姨,我没心情相亲...” 周夫人误会了,“禧儿,让叶柏南伤了心了?” 她抿唇,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半晌,模棱两可说,“我想缓一缓。” 周夫人一听,也意识到逼得太紧了,叶柏南那样光彩夺目的男人,任何女人接触过他,又遭拒绝,一时半会儿都意难平,至少隔一段时间才瞧得入眼别的男人。 于是很通情达理同意她缓了。 程禧下午又接到华耀人事部的电话,告诉她客户的公司在招聘紧急公关,负责公司商务、纠纷、各类绯闻的对外公关和发布,公司名叫乔尔。 面试地址在一楼的小型会议室。 部门经理看完她的简历,“哎?万利有个女职员砸伤了北航分公司的老总,是你实习的这家万利吗?” 程禧局促笑。 经理来了兴致,“你们是一个部门的同事?” 职场潜规则挺多的,闹到男人见血光、女人进局子的并不多,业界自然好奇。 周京臣封锁消息及时,加上没立案,只有万利的一部分同事知情,具体内幕一直没流传开。 “关系生疏...我不太了解。” 部门经理发觉她不乐意多谈,也没刨根问底了,“我们公司和万利没什么来往,不过上星期郑梅投简历了,目前在策划部工作,郑梅你认识吧?” 程禧垂在两边的手倏而攥拳。 郑梅是男人婆。 上星期... 马明昭出事正是上星期。 原来郑梅早就计划好退路了。 亏了那么相信她,竟然没发现她藏了陷害的心思。 程禧从会议室出来,对面的高管电梯恰好打开。 为首的男人步伐矫健,长腿顶得大衣下摆翻飞扬起,随从下属向他汇报中午的行程,去研发基地视察,与制造商签订合同,男人目不斜视,直奔公司门外等候的黑色大车。 程禧认出男人是叶柏南。 虽然对他没有男女方面的好感,但毕竟决定权在他手里,他没相中自己,多多少少是较着劲儿的,再碰面很别扭。 她特意转过身回避。 “程禧。” 她脊背一僵。 本能停住。 “真是你。”叶柏南去而复返,站在她面前,“你在这里干什么?” 第32章 是程禧没相中我 程禧没想到叶柏南会主动打招呼,叶家与周家算是混同一个圈子的,相亲失败,双方都尴尬,叶柏南却从容坦荡,仿佛什么没发生过。 “我来面试。” 叶柏南微微蹙眉,“你不是明年毕业吗?” 程禧一时语塞。 连周家的保姆也富得流油,她好歹是周夫人对外承认的半个女儿,大约不会有人相信她缺钱,很缺钱。 “应届生竞争大,我提前占个位置。” “有道理。”叶柏南喉咙笑了一声,他似乎和周京臣一样不爱笑,总是清冷寡淡的面孔,但比周京臣平易近人一些,“成功了吗?” “安排在公关部实习了。” “公关部?”叶柏南眉头蹙得更紧,示意随从的下属。 下属去会议室喊负责面试的经理。 “叶总工。”经理视线不动声色在叶柏南和程禧之间梭巡,“您找我?” 叶柏南一扬下巴,指程禧,“新招的公关?” 经理毕恭毕敬,“是,危机公关。” 危机公关和商务公关,一词之差,天壤之别。 正经和不正经的区别。 不过叶柏南还是有顾虑,毕竟是公关部,避免不了喝酒应酬,“有其他岗位吗。” “操作间,后勤,程序员,倒是常年招人,程禧的专业不符合。” 程禧在一旁也听明白了,叶柏南是乔尔的大股东,他在乔尔轻易不发话,一旦发话,很有用。 “秘书部行吗?”经理试探。 叶柏南的要求唯有一个,“不辛苦就好。” 经理笑,“小程啊,你和叶总工认识,应该告诉我呀!你嘴巴倒严实。” 程禧瞥了一眼叶柏南,这便是上流人物的聪明和圆滑了。 不得罪,不结仇。 尽力弥补。 倘若周家为了相亲的事儿再记恨刁难叶家,是周家不大气了。 周夫人的口碑会崩塌。 从乔尔出来,程禧约叶柏南吃饭。 “一是感谢你出面帮我调岗,二是把钱和礼物还给你。” “礼物是初次见面的礼数,钱也不多,没必要还。”叶柏南仍旧拒绝。 显然一丁点儿牵扯不愿有,了断得干脆利索,是一个负责任、光明磊落的男人。 程禧不勉强了,“那我也挑一份同等价位的礼物,明天快递到你公司,你记得签收,咱们两清了。” 叶柏南沉默一秒,“不联系了?” 到这一步,程禧是没颜面联系了,何况不是共同的圈子,做朋友都没有共同语言。 她很体面官方,“不打扰你了。” 叶柏南没说什么,转身上车。 叶太太的电话在这时打过来。 他关车门,接听,“她没相中我,没加微信,没留电话号码。” 叶太太先诧异,又恍然,“怪不得周夫人这三天没理我,程禧没相中你,她自然懒得维系和我们叶家的关系了。周家眼高于顶,泼天的王权富贵,可程禧一个外姓人,真当自己是周家的嫡系千金了?” 叶柏南右手拿手机,左手在腿上盖了一条薄被。 他不喜欢开暖风,喜欢大自然的温度,宁可多穿,盖毯子。 “程禧优秀,眼光高是正常的。” “会唱苏州评弹就是优秀了?那音乐学院的姑娘个顶个儿的优秀,你娶吗。”叶太太也生气,“你和周京臣号称‘南周北叶’,她眼光是多高啊,要嫁京圈的领导吗?” 叶柏南揉着太阳穴,“您私下不要埋怨程禧,相亲是凭眼缘,她对我没眼缘,她的选择是自由的。” “你对她有眼缘吗?”叶太太不甘心叶家的大公子在女人那里吃瘪了,向来是叶家瞧不上,没有瞧不上叶家的。 “我对她不排斥,可谈,可不谈。” “我替你去问问?” 叶柏南摩挲着毯子上的提花暗纹,“算了,近期公务多,没时间。” ...... 程禧回到老宅,客厅的灯已经熄了。 只要周淮康在家,周家上上下下休息很早,他习惯九点睡,五点起,雷打不动的八小时作息。 这种身份的人,忙归忙,非常注意养生,十个有八个长寿。 程禧的房门是虚掩的。 她以为保姆在里面收拾,一推门,周京臣坐在化妆椅上,翻看她的相册。 “回来了。” 像是查岗捉奸的语气。 程禧停住,盯着他。 周京臣没看她,猜到她什么反应了,“盯着我干什么。” “你在我房间...” “他们睡了。” 程禧松口气,又噎了一口气,“你有事吗。” “睡不着,逛一逛,发现你不在。”周京臣穿着睡衣,头发半潮,洗完澡的样子,“去哪了。” “面试。” “乔尔六点下班,现在几点了。” 程禧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塞进衣柜里,“和安然在小吃街吃了一碗炒米粉。” “少吃不卫生的东西。” 他合上相册,封皮是程禧亲手画的铅笔素描,一个大大的叮当猫,一行小字:我的愿望是XXX。 “你愿望是什么。” 她动作一顿,一把抢回相册,护在胸口,“我愿望是赚钱。” 周京臣说,“三个X。” “赚大钱。” 他扬眉梢,“我的钱最容易赚。” 程禧什么也听不进去,心脏险些蹿出嗓子眼。 她忘了藏好相册了,其中某一页夹着周京臣的相片。 是他二十一岁在故宫拍的。 那年她考初中,正好暑假,程父带她也去了。 第一张,也是仅有的一张,她和周京臣的合照。 她瘦小,他高大,弯着腰迁就她的高度,依然是不笑。 “周叔叔问你什么了?”程禧回过神。 周京臣平静望向她,“很害怕吗。” 她警惕听着走廊的声响,夜深人静,周京臣在她的屋里,程禧不由提心吊胆的。 “怕什么呢?”他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她面前。 一阵漫长的静默。 周京臣最终一言不发,绕过她,走出房间。 第33章 你想要吗? 周五班里组织AA制聚会,在酒吧街,程禧没打算去,安然劝她去,走个过场,待一会儿,再走。 堵一堵众人的嘴。 如今她风评差,班里议论她不合群,分明是孤立她,反而骂她孤立同学,班主任也没法管。 她出席一下聚会,不合群的谣言不攻自破了,班里再合伙闹事,班主任有理由镇压了。 程禧这才答应。 结果在酒吧街迷路了。 到达“芭提雅”,迟到了半小时。 一片光怪陆离中,安然在二楼卡座挥手。 VIP卡座是六人位,十七个同学包了三台,底下正对着圆形的大舞池,一群年轻男女勾肩搭背激情四射。 金融系的家里有钱,包场酒吧也包得起,图的是快乐,不是优惠。 程禧沿着左边的台阶上楼。 男生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估计是联手作弊了,女生们输得很惨,安然刚和一个服务生舌吻完,又抽中了大冒险,和隔壁桌的陌生男人嘴对嘴喂酒。 程禧在最角落,任由他们软磨硬泡,死活不玩。 “扫兴。”钟雯撇嘴,“什么年代了啊,保守等于落伍,懂吗?这么死板的女人还妄想吃青春饭,男人不喜欢床上的死鱼,像奸尸。” 桌上的酒度数都不低,程禧点了饮料,一端上来,一名男同学直接泼地上了,“在酒吧喝汽水?安然是东北大妞,千杯不醉的!有她在,你怕我们揩油你啊?” 程禧没辙,倒了半杯酒,男同学又续满,“程禧,你傍没傍老头子?你要是没傍,我们冤了你,这一杯干了,我们集体道歉,你要是不冤,你别喝,我们心照不宣了。” “放屁吧!程禧可不是傍大款的女生。”安然鸣不平,推搡他,“钟雯傍公子哥,全校传遍了!” “那是我的本事。”钟雯不以为意,“安然,你以后少针对我,不然我抢你男朋友了,我出手,没有抢不赢的。” 程禧不愿把场面搞僵,站起来干了那杯酒,“我没傍,至于钟雯,她是误会了,不是故意的。” “行啊,程禧,够大度的!”男同学又续了第二杯,“再回答一个真心话,我们就不为难你了。” 他音色嘹亮,“是不是雏儿?” 同学们鼓掌欢呼。 程禧坐下,没出声。 男同学步步紧逼,“不回答默认不是喽?” 她垂眸,“成年人了,是与不是都正常。” “差不多得了啊!”安然搅了场子,“你们少做梦了,程禧这辈子轮不到你们手里。” 男生们悻悻而归,女生们继续玩扑克跳舞。 安然嚼着盘里的牛肉干,不由感慨,“声色场所从来不缺男人的荷尔蒙,有硬汉,有鲜肉,却不及周先生十分之一啊。” “男人天性浪荡好色,他们和你不暧昧,和别的漂亮女人也暧昧,没意思。必须是表面道德高尚的谦谦君子,性冷淡风格的,背地里疯得要命,和这样的男人暧昧才上头,才欲罢不能。” 安然接连说了几句,捅程禧的胳膊,“你感觉呢,周先生私下疯不疯?” 程禧晃悠着杯子,隐隐走神,“疯吧...” “我也感觉疯,大狼狗那种男人!”安然哈哈大笑。 坚持到十点半,程禧开始反胃,脑袋也昏昏沉沉。 安然要送她回家,问了半天没问出地址,送去酒店又担心不安全,钟雯还一个劲儿拽着安然通宵,不允许任何人中途退场,安然没辙了,只好翻程禧的通讯录。 通讯录没什么亲密的备注,按顺序的“G”一栏有一个是哥哥。 安然惊讶,“程禧,你有哥哥?” 程禧头晕目眩躺在沙发上,睁着眼,整个酒吧大厅天旋地转。 她闭上,“不是亲哥哥...” 安然没听清,立即打了过去。 周京臣是十一点赶来的。 程禧迷迷糊糊的,人流攒动的舞池一副熟悉的轮廓一闪而过,戴着茶色的墨镜,没暴露真容,男人脚下生风,匆匆来匆匆去,眨眼间淹没在灯红酒绿的最深处。 周京臣也迷路了,他没来过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兜兜转转了一圈,找到卡座。 大部分同学去跳舞了,剩下的几个醉得东倒西歪,只有安然和钟雯清醒着。 周京臣一出现,钟雯完全呆住了,“周先生?” 他并未多言,手臂揽住程禧,朝安然礼貌颔首,“有劳你照顾。” 程禧仰头,眼睛一分的清明,九分的醉意,“周扒皮。” 男人本就阴郁的一张脸,又蒙了一层寒霜。 安然吓得龇牙,“程禧看了一部戏...角色叫周扒皮,不是骂您的。” 周京臣拨开程禧乱糟糟的头发,露出整张面庞,凝视着,“周扒皮是谁。” “资本家啊...” “我吗?” 程禧点头,“你。” “哦。”她犯糊涂,周京臣不计较,“那这个周扒皮是怎样的男人?对你好吗。” “不好。”程禧不假思索,“坏,自私。” 周京臣气场冷飕飕的,眼神也冷,“原来如此。” 程禧吐过一次了,衣服酒气熏天。 她几乎站不稳,烂泥似的,软趴趴贴在周京臣胸膛,发丝缠绕着他衬衣扣子。 弄得他也沾染了酒味。 周京臣表情不大好,“喝了多少。” “一杯。”安然比划。 “一杯?”他挑眉。 安然一哆嗦,瞪着钟雯,“会不会有男同学在酒里动手脚了?” “你有证据吗?”钟雯翻白眼,“大家是同学,你挑拨什么内部矛盾啊。” 周京臣目光移向钟雯,“你是程禧的室友。” 钟雯一愣,迅速恢复了“作战”状态,拿腔捏调莞尔一笑,“周先生,校庆我给您斟过...” “造谣她跟了老男人,是你吗。” 骤然,鸦雀无声。 周京臣脸上浮起一丝淡笑,“我老吗。” 他刻板严肃的模样英俊,偶尔一笑,更是别有韵味的英俊,哪里是二十多岁青涩跋扈的富二代比得上的风度,钟雯怔怔着,“不老...” “嗯。”他一手抱着程禧,另一手焚了一支烟,漫不经心地抽一口,再漫不经心地吹出一缕雾,“接送她的老男人是我。” “是您?”钟雯深吸气,大脑飞快搜索都有什么不同姓氏的哥哥,“您是她表哥?” 周京臣叼着烟,“反正是哥哥。” 钟雯擅长分析男人的话术,瞬间明白不是表哥。 亲哥,堂哥,表哥,统统不是。 年纪上,相差悬殊了,青梅竹马的哥哥应该也不算。 只能是调情的哥哥。 周京臣接走了程禧,钟雯咬牙切齿,“程禧那骚货,有机会傍上周先生了。”旋即又嗤笑,“周先生不瞎,比她有情趣,会玩儿的女人多的是,她的如意算盘白打。” “什么如意算盘?”安然反驳她,“程禧酒量差,她是真醉了!” “你信啊?”钟雯茶言茶语的,“我是鉴婊达人,绿茶和白莲花什么德行,瞒不了我。” “因为你自己是婊子,婊子看谁都是婊子。” 钟雯冲上去厮打她。 ...... 红旗L9驶出酒吧街,泊在一棵隐秘的老榆树下。 司机熄了火,下车。 周京臣升起挡板,捏住程禧的小腿,帮她脱裤子。 裤子一滩污秽的呕吐物,上衣也喷溅了几滴。 衣服包裹下的肌肤和身材,却是干净通透,莹白如玉。 形成剧烈的反差。 出淤泥而不染。 男人最渴望征服的。 周京臣吻着她,眼皮,鼻尖,耳垂,全部是最嫩薄、最脆弱敏感的部位。 不带感情,只是融化她的前戏。 程禧痒得抽搐,蜷缩在他怀里。 “讲一句吴侬软语给我听。”他唇挨着她面颊。 她摇头,长发又晃得凌乱。 “讲一句,我放过你。”醇厚好听的嗓音,充满了欲念。 程禧不肯讲,周京臣紧紧地抵住她。 她挣扎得厉害,会哭会闹的,碎碎的哭声惹得周京臣腹火难耐。 “不想要?” 他托住她的臀,呼吸粗重。 “告诉我,想不想?” 她水汪汪的。 有汗,亦有情潮。 已经被他撩拨得动情到极致。 屁股一直在蹭他,黏糊他。 又死咬着不投降。 第34章 她昨晚噎着了 周京臣今晚释放得彻底。 那次在酒店他只是问程禧舒不舒服,逼她看着他,叫他京臣哥。或许因为是第二次了,他在车里完全解除了封印,疯得势不可挡,骚话更多,每一句都折磨得程禧耳根发烫。 车厢不如床上宽敞,周京臣疯归疯,一些大开大合的姿势施展不了,大约是要尝试不一样的刺激,他没有从后面,而是面对面托举起程禧,占尽了主导的力量。 那一场挑逗的热吻在催发她动情后,周京臣便不再吻她了。 专注体验过程中的感受。 野蛮的,温存的,狂浪的。 他节奏掌控得如此好,像是一个顶级高手,清楚在哪个节点冲击女人,在哪个节点吊着女人,收放自如。 程禧的头顶一下下摩擦着车顶棚,她在想,周京臣究竟是了解她的敏感点,还是了解女人? 安然说,天赋异禀的男人少之又少,大部分是熟能生巧、百炼成钢。 周京臣是哪种,程禧不晓得。 他以往的感情藏得太神秘了,明面上几乎和女人没交集,连周夫人也没见过,没听他提过。 关靓虽然在位的时间短,起码小有名分,属于周京臣的前女友一员了。 有这位前男友抬身价,她未来的择偶对象至少攀升一个台阶。 不过现阶段周京臣恢复了单身,程禧才愿意,否则她宁可难受死。 周京臣车上折腾得久,程禧睡得也久。 早晨睁开眼,天大亮了。 他坐在不远处的化妆椅上,拿她的眉笔在手心画了几道线,“你睡得很香。” 程禧懒得动,歪着脑袋,真丝薄被裹着她一丝不挂的身体,滑溜溜的,滑下床了她也浑然未觉。 “周叔叔和周阿姨呢?” 周京臣从镜子里打量她,浑圆的肩头,一字型锁骨,再到隆起的波峰。 她最近住在周家,他很谨慎,没留下亲吻的痕迹。 “出门了。” 程禧太乏了,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周京臣疯起来没节制没底线,回老宅又有一回,她全程闷在枕头里,不敢发出声。 加上酒醉导致头痛,腰也酸,她整个人恹恹躺着。 周京臣放下翘起的腿,双膝微敞,挺拔又松弛,“穿衣服。” 程禧一件件捡起地上的衣裤,躲在被窝里穿好。 “我做措施了。”他丢出五个字。 她一言不发系扣子。 “戴了两个,结束摘下检查了,没漏。” 程禧余光瞥床头柜,湿纸巾鼓鼓囊囊的,包着那东西。 周京臣随身准备了避孕套。 这场情事分明是他临时兴起,所以不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院里响起汽车入库的动静,他捏住纸团,拉门离开。 程禧呆呆望着天花板失神了一会儿,她打开微信,安然的消息狂轰滥炸了九十九条,倒是钟雯哑巴了,宿舍群、班级群、社团群,没有一丁点儿水花。 失踪了似的。 程禧和周家有关系,钟雯是一万个没料到。 倚仗家境在学校招摇过市的大有人在,同宿舍三年,程禧是四个女孩之中最低调的,食堂带饭,上课签到,求她什么,她能帮则帮,钟雯敌对她,她也尽量息事宁人。 后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权贵周家。 安然说钟雯那个富二代男友也在酒吧,知道钟雯捅娄子了,吓得提分手了,在富二代圈传遍了,没一个接盘钟雯的,生怕惹麻烦,钟雯一早醒了酒,向班主任请了事假,回老家了。 程禧回复着安然消息,周京臣端了一杯豆浆,去而复返。 他走到床边,递给她,“喝了。” “我不饿。” “矫情什么。” 程禧对周京臣是又敬又惧,尤其他一发脾气。 她勉强接过杯子,豆子的腥味忽然勾得恶心,喉咙火烧火燎的,她趴下一阵呕吐。 周京臣伸手拍她后背,拍了几下,“太深了?” 她按着床垫,确实太深了。 干呕后遗症。 程禧撇开他手。 他隐约笑了一声,又一本正经,“喝口茶润润?” “不喝。”含恨带气的。 周京臣俯下身,难得有耐性,“我下次——” 话音未落,周夫人推门进来。 他迅速收回手,直起身。 “禧儿,怎么无精打采的?”周夫人近距离看清程禧的样子,也看清那杯一口没少的豆浆,“为什么不喝,你不是最爱喝豆浆吗。” “她昨晚噎着了。”周京臣在一旁解释,“没胃口,缓一缓再喝。” 程禧瞬间领悟了“噎”的含义,她攥紧床单,面红耳赤。 “吃什么噎着了?”周夫人关怀备至,“禧儿,去不去医院?” “鱼刺。”周京臣语气从容不迫,“一根大鱼刺。” 周夫人脸色骤变,“大鱼刺要取出的!小心扎破食道。” “已经取出了...”程禧不得已顺着他的谎言编下去,“不噎了。” “噎了二十分钟,吐出来了。”男人面不改色,仿佛她真的噎过鱼刺,是他救了她。 周夫人这才发现周京臣一直在程禧的房间,“我本来担心京臣当独生子当习惯了,当不好哥哥,是我的格局小了啊。”她打趣,“京臣对禧儿比亲哥哥亲,照顾得细致周到。” 程禧攥着床单的手迟迟没撒开,攥得手背青筋鼓胀。 周京臣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嘴上耍浑应付周夫人,“您疼她,我敢不照顾吗?照顾她是哄您安心。” 周夫人高兴了,旋即又正色,“关家小姐登记来访,保安室没放行,你同意她来的?” “她什么时候来的。”周京臣眉眼沉了沉。 “昨天下午。” 程禧知道权贵圈有权贵圈的规矩,比豪门圈严格,没正式公开的,暂时不打算订婚的,避免与双方长辈碰面,长辈牵线相亲的是例外。凡是自由恋爱,到哪一步办哪一步的事儿,不准越级办,奉子成婚更是大忌。 关靓估计走投无路,不甘心被周京臣甩了,男女见面三分情,于是主动来挽回他,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周京臣神色阴冷,“我不知情。” “不用你亲自处理,安排秘书去。”周夫人一开始就瞧不上关靓,现在一刀两断,她也踏实了,“打发关家一笔好处,关家如果明事理,不会纠缠的。” 他淡淡应声,“我明白。” 周夫人长舒口气,“选择结婚对象是两个家族的大事,合眼缘重要,性格、背景也重要。关家的小姐太肤浅势利,你们合不来,你不听我的劝告,非要选她,白白浪费了半个月,又多添了一段情史,华家那边也不痛快。” 华家。 程禧睫毛轻颤,食指摩挲着皱巴巴的床单。 等周夫人出去,她抬起头,“你和华家的小姐在一起了。” “嗯。” “哪天?” 他拉黑关靓五天了。 “今天决定的。” 第35章 不后悔吗? 程禧一声不吭叠好被子,摆正枕头,又打开窗帘,周京臣注视她做完这一切。 “以后别找我了。”她靠窗站好。 周京臣没说话。 “那天照片里的男人,长得好,家世也好,周阿姨能入眼的,自然是万里挑一,我和他交往试试。” 长久的死寂。 “叶家拒绝了,周阿姨生气,我也难堪。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能介绍给我,让对方再拒绝我一次了。” 周京臣一动不动伫立在那,阳光虚虚浮浮地照进窗户,晃得她眼睛发涩。 “趁着周叔叔和周阿姨还蒙在鼓里——” “周先生。”保姆敲门,“老爷子回来了,喊您去书房。” 程禧后半句戛然而止。 男人没回应。 保姆又敲门,“请您立刻去。” 周京臣整理着衬衫,嗓音阴沉,“马上。” 他系完袖扣,又理了理衣领,一步步逼近程禧,“真中意胡家的公子?” 程禧低垂眼睑,“挺顺眼的。” “想好了?” 她抿唇,“想好了。” “不后悔?”周京臣面色凌厉,“周家不需要和胡家联姻,你嫁与不嫁,对周家没任何作用。” 程禧咬得下唇生疼。 “胡家攀附上周家,倒是肯出天价的聘礼,你打算拿那笔钱,偿还周家吗?”周京臣抬起她脸,“欠的钱有着落了,欠的人情债呢?” 她不言语。 “周先生。”保姆拧了拧门锁,“老爷子要亲自请您过去了。” 程禧奋力推开他。 周京臣转身,拉开门,“程小姐不舒服,煮一碗粥给她喝。” 保姆眼神朝里面瞟,他挡得严实,只瞟到整整齐齐的床。 哪里感觉不太对。 又形容不出。 保姆点头,“是。” 周京臣离开后,程禧在屋里坐立不安。 她蹑手蹑脚出去,盯着尽头的书房,静悄悄的。 周淮康白天基本不在家,一般是晚上在餐桌问问周京臣的工作,问问周夫人圈子里的新闻,极少这么郑重严肃。 显然,是发生重要的事了。 程禧慌得手抖个不停。 好半晌,书房门开了。 周京臣跟着周淮康走出来。 隔空对视,程禧硬着头皮迎上去。 周淮康穿着深灰正装,秘书拎着公文包在楼梯口等候,他没表现出什么不对劲,和蔼可亲笑,“禧儿,学业顺利吗?你周阿姨告诉我,你换了实习公司?” 程禧下意识瞥周京臣,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 大概是她多想了。 周淮康日理万机,各部门、各区县马不停蹄的走访基层,指导视察企业,他哪有多余的精力怀疑她和周京臣。 她紧绷的情绪缓缓松懈下来,“原先的公司实习到期了,换一家新的。” “有苦难和周阿姨讲,她会给你做主的。”周淮康越笑越慈祥,“禧儿瘦了,多补补营养。” 周京臣与年轻时的周淮康有六七分神似,周淮康那会儿是远近闻名的高考状元,贫民窟的学霸,清秀高大才华横溢,和周夫人是同学,周夫人的娘家世代经商,识人待物很有眼光,一下子选中了周淮康,毕业就结婚了。 周淮康四十岁开始飞黄腾达,而且品行端正,不是抛弃发妻的“凤凰男”,是实打实的“真金男”。 基于此,周夫人一直认为好男人要趁早入手,教导程禧擦亮眼,不要沉迷小恩小惠的情爱,要有大局观。 ...... 程禧和胡家的公子约在咖啡厅见面。 胡家的公子也是独生子,之前在留学生圈很出名,挥金如土那种,号称“华人老公”,“富二代之光”。 这群子弟在国外放飞自我,泡洋妞,甚至嗑药,在国内老老实实继承家业,家族只有一个要求:别惹祸,别殃及父辈。 所以他们的真实面目,国内圈子了解不多。 程禧听周夫人说胡家的公子相当受欢迎,谁不喜欢俊男呢,有钱的白富美也喜欢,外省的首富提出让他入赘,将来家产都给女儿女婿,可胡家也富贵,当场骂了首富一通。 经此一事,胡家公子样貌好,又清高刚烈,可谓是名声大噪,更受欢迎了。 周夫人是截胡了几大家族的千金,替程禧抢来的。 程禧一边喝果汁,一边看橱窗外的街景,空中飘着小雪,高楼大厦雾蒙蒙的,今年的雪格外多。 “你喜欢男人吗?”胡公子问了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她蹙眉。 “不是指我,指所有男人。”他笑,“你喜欢男人吗?” 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程禧仍旧礼貌答复,“喜欢。” 胡公子笑容放大,“我也喜欢。” 程禧愣住。 渐渐反应过来,“你...” 他比划嘘,示意她小声,“胡家不清楚,你如果愿意嫁,我也愿意娶,你帮我瞒着,我保证不干涉你的私生活,咱们相敬如宾,各玩各的,至于生孩子,即使我不上阵,你总有法子怀上的。” 程禧含着吸管,瞳孔涨大。 一辆商务轿车这时泊在道旁,后座降下车窗,露出叶柏南的脸。 他来这边的商业大楼谈合同,路过这栋商场,正好发现程禧坐在靠窗位。 司机也目睹了这一幕,“胡家的公子胡生是同性恋吧?他在美国玩得挺花哨,回国后收敛不少,胡家这些年在外省做房地产生意,上个月刚回本市。周淮康夫妇应该调查过胡家,胡生谈了几个女朋友,有没有婚史,肯定查得一清二楚,唯独一个大老爷们儿有男朋友...周家万万没想到。” 叶柏南表情凝重。 他和胡生有过一面之缘。 在外省的同性酒吧,胡生跟一个富二代打架,打得头破血流,被押上门口的警车,他在隔壁的露天茶餐厅谈生意,恰巧看到全程。 叶柏南下车,撑开一把伞遮在头顶,站在橱窗外面,手指敲了敲玻璃。 第36章 旧情难忘 程禧扭头,和叶柏南四目相对。 他指了指咖啡厅门口,示意她出来。 “叶家的大公子?”胡生也认识,“你们不是没相中吗?” 权富圈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在不贪污、不破产的情况下,大人物基本是固定的,叶柏南和周京臣对外单身多年,是长辈眼中的香饽饽,圈里的优质女多,优质男少,一向是“僧多肉少”,因此不仅仅是红、官、商的二代小姐,二代公子对他们的风吹草动也了解。 周、叶两家的公子挑剩下的,才轮到其他家的公子挑。 即使剩下的都极其抢手,若非万里挑一的精英女,也没机会接触他们。 所以周夫人这么顺利截胡了胡家的公子,程禧和叶柏南相过亲,而且和平结束,证明双方给足了体面,她算是在二代小姐里出名了。 “他反悔了?”胡生长得一副混血儿面孔,大约玩太疯了,相由心生,表情流里流气的,挺招人烦。 程禧出于礼貌,没立刻走,主动收拾残局,“是你不同意,还是我不同意?” “你不乐意嫁?”胡生赖皮扬眉,“我的秘密告诉你了,你到处乱讲呢?我可是胡家的独生子,万一曝光了,我传宗接代的计划不是废了吗?哪个女人肯嫁我?” “我不乱讲。”程禧诚恳,“关于你的私事,我一个字没听过。” “骗鬼呢?”胡生索性露出真面目,“你打着周家的旗号,实际上是司机的女儿,我没嫌弃你,你嫁我不吃亏啊!有钱花,在外面陪我演演戏而已,你太高估自己的条件了吧?” 程禧不搭理他,拎了包出门。 胡生恼羞成怒追出几步,发现她去找叶柏南了,没再追,驾驶着劳斯莱斯经过她,竖了下中指,口型是什么,程禧没看清。 估计是威胁。 不远处的叶柏南举着黑色雨伞,立在台阶上,雪花斜斜地吹入伞下,黑色风衣落满了白霜,浓黑与白雪煞是清冷好看。 街道是南来北往的滚滚车流,鸣笛此起彼伏,他静静赏雪,等待她,与这份嘈杂的烟火气矛盾又完美相融。 程禧走过去,喊他,“叶先生。” 他侧身,“叶柏南。” 她并未改口,“你收到信封了吗?” “收到了。” 信封里是四千块钱,一支四位数的钢笔。 钱是她在徽园打麻将他救济的,钢笔是补的见面礼,他那枚玉吊坠的牌子比较小众,程禧不晓得价格,只好买了钢笔,商务人士办公签字很实用的礼物,又不像腕表、领带之类的特殊含义,惹他误会。 “胡生。”叶柏南顿了一秒,“是你新一任相亲对象吗。” “是周阿姨介绍的。” 他神色慎重,权衡了一番,“我无意冒犯你,也无意泄露他人隐私,只是恰好碰上,提醒你。” 咖啡厅的门开了又关,瓷砖地湿滑,顾客摔了一跟头,撞到程禧,叶柏南伸手护了她一下。 “胡生不适合做丈夫。”他斟酌许久,挤出八个字。 倘若不是程禧清楚内幕了,乍一听,真听不出叶柏南的弦外之音。 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 叶柏南生怕她不理解,尽量捅破得更明朗,“他不适合女人,别耽误了你一辈子。” “谢谢。”程禧答应胡生不乱讲,自然要兑现,叶柏南讲是他的自由,她不能讲。 “打算去哪里?” “我去蛋糕店买吐司。” 叶柏南扫了一眼道旁的车位,“有你的车吗?” “我刚考完驾照...”她不好意思,“天气差,我不敢开车上路。” “我车出故障了,司机正在修,先送你去蛋糕店,再送你回家。”叶柏南很大方,很绅士,程禧明白,他是在弥补。 他越是体贴周到,周夫人越是没办法怪罪叶家,反而要和叶太太维系友好关系,彰显周家的风范。 “其实你不用这样。”她更不好意思了,“相亲有成功就有失败,谁也不欠谁的。” 叶柏南笑了一声,“我可以问一句失败的原因吗?” 程禧不禁蹙眉。 这个男人应该不是推卸责任的男人,分明是他没相中,却推诿给女方。 他要是有这想法,没必要替她调岗,提醒她胡生有问题,装作互不相识,最省事。 程禧说,“大概率是不合眼缘,或是旧情难忘。” 叶柏南沉默。 见面之前,叶家也调查过程禧的私生活,干净如同白纸,高中、大学甚至没和男生吃过饭,四点一线的轨迹,上学,兼职,去疗养院,回周家老宅。 唯一的传言,是最近有豪车接送她,叶太太也探了底细,豪车的车主是周京臣,不是所谓的大款老头子,程禧的情史绝对清清白白。 叶柏南没有处女情结,他尊重女孩子的往事,但在意女孩子滥不滥情,对伴侣忠不忠诚。 “难忘的旧情,一定很遗憾。”他将雨伞的一大半倾向程禧那边,“为什么没在一起呢。” 程禧记得叶柏南是因为女方是私生女退婚的,至于她自己,是因为跨越不了的现实。 于是模棱两可回答,“缘分不够吧。” 她心里有人。 忘不掉。 才没相中他。 叶柏南总结完,没说话。 “雪越下越大了。”程禧望向大片大片的雪花。 “今年的寒潮很久。”叶柏南也望着白茫茫的雪,“是一个冷春。” 他一手撑伞,一手把风衣披在她后背。 第37章 强吻 蛋糕店对面连接着一座贯穿南北城区的大桥,灯塔上方是闪烁的粉紫色烟光,雾蒙蒙的天空下,格外迷离漂亮。 “你喜欢灯塔?”叶柏南发现她一直盯着。 “市中心塔和别的灯塔不一样,它的光泽度很温柔,不过分强烈,审美很好。” 叶柏南迁就她的步伐,小幅度走着,“那座灯塔,是我旗下公司设计建筑的。” 程禧驻足,“云航集团也承包市建工程吗?” “不是云航。”叶柏南也停下,“我独资的一家公司,办公地址在外省,了解的人不多。” “那乔尔呢?” 他否认,“乔尔有我的股份,我是股东之一,但不是我个人独资的公司。” 叶家虽然比不上周夫人的娘家李氏家族,也是顶奢豪门,叶家夫妇垄断了新能源项目的所有生意,与政府打交道合作,既赚钱,又赚名气,搭上公家这条线,地位是百分百的牢固。 倒是叶柏南,扮演着高级打工仔的形象,出席各种场合谦逊低调,竟然藏着多重身份,总工程师,股东合伙人,老板。 市中心塔的工程也出自他手。 程禧胡思乱想着,脚底一个打滑,叶柏南迅速扶稳她,“当心。” 他手骨宽阔,捏住程禧胳膊平衡她的重量毫不费劲,“上一场大雪结的冰没彻底融化,现在下雪更滑,你靠着我,我来支撑。” 她小心翼翼握住叶柏南的手腕,一步步沿着桥边的人行道往前走。 桥头和桥尾积了一层雪,鞋踩在上面,薄薄的脚印,叶柏南的左肩被冰雪覆盖,他轻轻吹拂掉。 程禧仰起头,大桥开始亮起熏黄的路灯。 雪色和灯火交错,叶柏南侧脸映在雪光里,是浓墨重彩的暗影。 “你的毛衣湿了。” 他嗯了声,“不要紧。” 程禧推开他的伞,给他笼罩了大半,他又推回,“男人抵抗力强,不怕冻。” 司机修好了车迎面追上,叶柏南收了伞,让程禧单独坐在后车厢,他坐进副驾驶。 老宅所在的中式小区安保森严,大部分业主是市里的权贵,小部分是胡润榜的富一代,外来车的车牌号必须登记,人脸录像,最后由保安致电业主,流程繁琐麻烦,叶柏南没有开进小区,雨伞和外套也留给了程禧。 他揭过车窗道别,“下次见面还给我。” 旋即调头,原路返回。 程禧举着伞目送他的车驶离,如果是另一个男人,拒绝女人之后又处处展示胸襟气度,女人会觉得博爱,是在养鱼,养备胎;如果是叶柏南,则不会。他的风度很纯粹,很正派,完全不虚伪,不尴尬。 只是他的补偿... 未免太细致,太持续了。 好像多么辜负了她。 其实她没有要死要活非他不可的,心里也没有不舒服,反正相亲是目标明确的速食主义,不谈情,只谈条件,程禧更多是平常心。 听从周夫人的安排,不忤逆,也算她偿还周家的恩情。 周淮康夫妇下午去一位京圈大佬的家里赴宴了,老宅挺清净。 程禧一进门,保姆接过她手中的伞和食品袋,甩了甩雪水,“周先生在,心情不太好。” 她以为周京臣也去赴宴了,周淮康这两年重点培养他走仕途,希望他从政,周夫人希望他经商,接管李氏家族的企业。无论哪条路都需要大量的人脉,尽管他没多大的兴趣,可出生在这种家庭,不得不面对。 “我去一趟学校。”程禧压低声,“明早我回来。” 她扭头要走,客厅传出一道幽冷的男声,“不愿见我了是吗。” 程禧一僵。 “进来。”男人发号施令,“我有话问你。” 她温吞吞绕过入户屏风,进客厅。 周京臣站在阳台上,喂鱼缸里的鱼,他似乎也刚回家,没来得及换居家服,穿着一套墨蓝色的工服,袖口和裤脚是扎紧的,腰部也勒得紧,显得修长又飒爽。 “选了一个长相最好的,合得来吗。” 听上去有些讽刺。 程禧没吭声。 “什么时候结婚。”他喂完一条鱼,慢条斯理喂下一条,“作为你的京臣哥,我备好贺礼。” 她隐隐猜到了,“你知道胡生的癖好?” 周京臣波澜不惊背对她,鱼食全部抛洒在水面,缓缓转过身。 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谁的衣服。” 程禧脱掉,撂在沙发上,“你是不是知道胡生交往的对象是男人?” 他目光随着那件风衣,金属胸牌没摘,写着“总工程师叶柏南”。 “你又见叶柏南了?” 她语气冲,“没有叶柏南,胡生今天根本不放过我。” 程禧是从乔尔下班,带妆去相亲的。 唇瓣水润,睫毛卷翘,淡淡的一抹腮红。 雪大风大,又走了一段路,她没沾湿一丁点儿,只有叶柏南的头发和衣裤湿得厉害。 周京臣凝视着她。 程禧没注意到和他之间的距离在缩短,她回味过来的一霎,脸与脸也几乎挨上。 她下意识后退,周京臣一把扯住她,扯向自己怀里。 吻是撕咬,掠夺。 那两次,每一次都在深夜,最昏暗的地方。 不开灯,包括浴室里,也关了灯。 这是第一次,在明亮的白天,周京臣发疯。 程禧抵住他舌头,偏偏越绞越狠,被强势吮吸到他嘴里,他吻得又凶又急,快要绞断她。 她舌根发麻,极度的紧张,整个人在发颤。 周淮康的红旗车这时驶入院里,车头正对着落地窗,车灯一晃而过,客厅的一切一览无余。 程禧张开嘴,周京臣舌头涌入的瞬间,她牙齿咬下去,腥味蔓延。 他皱眉,松开了她。 拇指一捻,唇角是唾液混合着血丝。 “京臣,你和禧儿干什么呢?”周夫人率先迈进玄关,一眼看到他流血的嘴唇,面色一变,“怎么伤的?” 程禧心怦怦跳,擂鼓一般。 “扎的。”周京臣弯腰,从茶几上抽出纸巾,“她帮我止血,越止越多,我骂了她,跟我脾性子。” 周夫人半信半疑,打量程禧。 瑟瑟缩缩的,可怜相。 明显是吓着了。 雪天光线阴沉,一楼又拉着白纱帘,周夫人在后座,客厅的场面瞧得不真切,察觉到气氛古怪了,却没往那方面多想。 “不许吵架,你比禧儿大九岁,禧儿偶尔任性,你要担待她,你是男人,是哥哥!”周夫人从中劝和。 周京臣解开工服扣,一言不发去书房。 “他准是在公司发脾气了!在家没控制住。”周夫人佯装气愤,安抚程禧,“我一会儿教训他。” 程禧眼神涣散失焦,背在身后的双手还在抖。 太悬了。 假如她没咬他呢。 周夫人会不会撞破这荒唐的一幕。 第38章 周京臣,你别疯了 周淮康留宿在那位京圈大佬的家中,周京臣入夜也离开了,回北航集团加班。 程禧倚着窗户,红旗L9的大灯照在柿子树上,周京臣步履匆匆从树下经过。 上车前,他感应到什么,驻足仰起头,也望向这扇窗户。 四目相视,程禧心跳漏了半拍,飞快合拢帘子。 车在院里停了大约五六分钟,才发动引擎。 她又悄悄拉开窗帘,雪地烙印着滚动的车辙,一枚烟蒂的火星子沾了潮湿,刚刚熄灭。 ...... 老宅新雇佣了一位擅长江浙菜的厨师,周夫人打包了三菜一汤,叮嘱程禧送到北航集团。 “今晚有一场慈善拍卖晚宴,邀请了我娘家和京臣,我娘家这几年在北方也做生意,不去不合适,我尽量抽空,假如我没空,你跟着京臣去。”周夫人亲自打包好,扣上食盒盖,“你多露露脸儿,没坏处的。” 程禧盯着食盒,没反应。 “还和他生气呢?”周夫人哭笑不得,“京臣骂了你,我也骂了他的,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兄妹哪有不吵架的?他脾气差,你脾气更倔,你撒个娇,他能舍得骂你?” 程禧笑了笑,“我没生气。” “京臣的婚事基本尘埃落定了,娶华家的小姐华菁菁,先来往着,中秋团圆再订婚。”周夫人自顾自说,“华家的教养好,菁菁不会怠慢你。” 程禧默不作声。 华小姐那天在葬礼上爱答不理,连面子工程都不做,明显是懒得接触,排斥她存在。嫁给周京臣,成为了小周太太,只会对她越来越疏远,年长日久的,完全断了联系。 除非程禧对周家有价值,周淮康夫妇做主联系她,可一个是儿媳妇,一个是外姓人,周家自然偏袒儿媳妇。 “你对胡生的印象好吗?”周夫人昨晚要问,被周京臣一闹,忘了问了。 “不合眼缘。” 周夫人蹙眉,“你不合他的?” “聊不来...”程禧晦涩开口,“互相不合。” 周夫人没给她施加压力,“不急,你周叔叔有人选了。” 她抿唇,没出声。 程禧坐车赶到北航集团总部,是12点午休。 站在大楼的台阶底下,周京臣站在最高处,和一群西装革履的高管聊着工作,一步步下来。 他走到程禧面前,表情平静寡淡,外人窥伺不出半点亲密感,“怎么来公司了?” “慈善晚宴给周家递了请柬,周阿姨不去,让我跟你去。” 周京臣眼色示意秘书。 秘书打手势,“程小姐,周总工要开会,您在办公室等他。” 程禧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周京臣和她擦肩而过。 他穿了新中式的西装,白底蓝纹泼墨款式,衬得英气清俊,似乎是晚宴的礼服。 发型也梳理过,气质很卓绝。 迷惑女人的金粉皮囊。 程禧在办公室等到两点,他一手扯领带,一手开门。 “你吃午饭了吗?”她迎上去,“饭菜热乎的。” 周京臣坐下,揉眉骨。 “蒸了排骨,糯米藕——” “我母亲为你费尽心思,一心推你到台前,出风头见世面,踩着所有二代小姐上嫁。”他打断程禧,身体松弛靠着椅背,手指搭在扶手,敲一下,说一句,“如果她知道你想要逃离周家。” 程禧头皮一紧,“我没有想要逃离。” 他眼尾浮动着笑,笑却比不笑更森寒,“偿还周家,从此两清,不是逃离吗?” “我偿还不起。”她万分清醒,“钱,程家的人情债,我的抚养费,哪一个也偿还不起,所以我听周阿姨的话,她安排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她舀了一碗粥,又一屉一屉取出蒸菜、烧菜、主食,摆好餐具,“可惜我不争气,叶柏南没相中我。周叔叔马上退休了,你又不肯接班从政,周家要维持地位,必须政治联姻,对吗。” 周京臣一张脸喜怒不辨,注视她。 “华家根基深厚,可男人都死了,帮不了周家。你愿意娶华家的小姐,是因为青梅竹马的情分,长辈口头又订过亲,其实算不上联姻。”程禧杵在那,一动不动,“周叔叔的打算,是我联姻。” 他眼神起了波澜,深沉像是无底的深渊。 “谁告诉你的?” 程禧低着头,“我偷听的。” 周淮康叫周京臣去书房谈话,埋怨周夫人擅自做主介绍了胡生,胡生样貌好,讨女孩喜欢,万一相中了,不容易拆散。周淮康满意的人选是耿家的公子,不过是先天残疾,跛脚严重,人倒是不丑,性格也好,五官端正。权富小姐嫌他瘸,不嫁他,普通门户的儿媳妇耿家又不入眼,程禧是周家当女儿养大的,“假凤凰”好歹比“真麻雀”金贵,于是耿家提出联姻,周淮康一直犹豫,担心她不同意。 老宅的两个保姆在厨房议论这件事,程禧正好在一窗之隔的后花园清扫卫生。 “周总工。”秘书这时拎着粉色盒子进来,“按照程小姐的尺寸,在苏州河制衣店挑选的礼服。” 秘书撂下盒子,迅速退出办公室。 周京臣掀开盖,扫了一眼,“换衣服。” 办公室有一间小内室,他偶尔午睡,洗澡,程禧拿了衣服去里面换。 一条牛仔蓝的印花礼裙,清清爽爽的,符合她学生的身份。 周京臣不太喜欢妩媚妖冶的风格,他替她选过三次衣服,全部是“国泰民安”系列的,中式清纯风,不露不俗。 男人打量她片刻,一本正经点评,“大了。” 程禧也打量,尺码并不大,“挺合身的。” “我没说裙子。” 她余光恰巧掠过自己高耸的胸脯,不吭声了。 周京臣走过去,在她手里放了一根皮带,“会系吗。” 程禧将皮带的尾端塞进裤扣,一孔一孔的穿进去,俯下身环住腰,“系松的,系紧的?” “随你。” 周京臣腰部劲窄精瘦,什么版型的裤子都驾驭得很好。 她系了偏松的,把衬衫下摆掖在边缘。 忽然,男人拽住她,摁在那一处。 程禧往回缩,周京臣握得更紧,“那两夜不是很缠着我吗,今天不缠了?” 她从头到脚的肌肤红了个彻底,“我没缠你。” 是他太野了。 又野又猛,她猝不及防。 周京臣前倾,鼓挺的鼻梁贴在她发丝间,“香味不好,太艳了,用之前的。” 他手上动作没停,操纵她探入,喘息也渐渐浓,“茉莉香适合你。” 程禧撇开头,“这是在你办公室...” 男人吻着她,她战战兢兢瞟办公室门,他兴致不在此,索性不吻了,唇抵住她颈窝,动作加剧。 周京臣的手长满茧子,有厚的,有薄的,而程禧的手是软的,没骨头似的,不堪磋磨。 那样青涩娇气的软,惹得周京臣腹部发胀,腰椎也痒。 “周总工,您母亲过来了。”秘书叩门提醒。 程禧吓得一哆嗦,刺激得周京臣也一颤。 他嗓音沙哑,额头泛起汗,隐忍到极限,“多久上来。” 秘书回答,“五分钟。” “拖住她。” “周京臣...”程禧哭腔,“你别疯了。” 第39章 求饶 她越推搡,越推不开。 周京臣巍峨雄浑,她没力气顽抗。 过道传来一阵高跟鞋响,气势凌人逼近办公室。 程禧不止手软,脚也软了,整个人向下滑,苦苦求饶,“哥...京臣哥...” 男人狠狠一撞,在门锁拧动的前一秒,松开了她。 转过身,整理西裤。 时间太紧迫,周京臣没来得及释放。 凭程禧对他的了解,他会再找机会。 “中途刹车”是最难受的。 “京臣,你的秘书唱高音呢?”周夫人破门而入,“我一路走,她一路喊,你办公室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周京臣终归是克制力惊人,情欲收敛得快,镇定自若泡了一杯茶给周夫人,“禧儿最近相亲,高管有认识她的,她脸皮薄,怕调侃,我吩咐秘书守着办公室,禁止外人靠近。” “禧儿可要好好锻炼。”周夫人语重心长,“以后各种交际,你害臊哪行呢?” 程禧慢慢恢复了血色,不那么惨白了,“我记住了。” “饭菜是新来的厨师烧的,合胃口吗?”周夫人走向办公桌,发现周京臣没吃,“不合口味?” “刚忙完。”他趁周夫人背对这边,看着程禧,眼底的情欲又翻涌而出。 她呼吸一窒,移开视线。 “我晚上也去现场,你父亲交代任务了,以我娘家的名义做慈善,捐一笔钱。”周夫人端起茶杯,“现在有谣传,是他幕后保着我娘家在北方的生意顺利,你父亲多爱惜羽毛啊!整整三十年了,没拿过一分工资以外的钱,任何人晚节不保了,他也不会。凭空戴了一顶脏帽子,你父亲发了好大的火。” 周京臣摩挲着手指,那只手在五分钟之前,操控着程禧的右手为所欲为。 他心不在焉,像是在听,又像是走神了。 傍晚,程禧陪着周夫人坐上一辆车,周京臣坐在后面的一辆。 关靓得知他出席慈善晚宴,特意在酒楼大门外堵他,结果被保安拦了,周京臣连看也没看她,下车,礼仪小姐引路,进入贵宾通道,一气呵成,全然冷漠。 程禧在大堂目睹关靓声嘶力竭地追他,甚至不顾关家的尊严了,愈发觉得这圈子的男人凉薄。 上头时,有求必应;玩腻了,丢垃圾一般,女人寻死觅活也换不来男人的怜悯。 周京臣尚且如此,何况那些风流惯了、无情惯了的公子哥。 至于她自己。 倘若跟了周京臣,下场又好到哪里去呢? 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他无趣了,厌倦了,华家的小姐有名分,他顾忌华家,顾忌周家的名誉,体面和谐一辈子,而无名无分的地下情随随便便就结束了。 她却在一夜夜的缠绵和一日日的相处中,陷得难以自拔,抽离他的生活如同是剥皮剔骨的自虐。 程禧不敢想。 她宁可永远没有那一天。 ...... 这场慈善宴会规模盛大,分在两个区域,一个区域是政府主办,在1号大厅,一个区域是商人主办,在2号大厅。 政府主办是捐赠救护车、消防车、公益福利院,改善民生的慈善;商人主办没有上限额度,一件不值钱的拍卖品报价越高越好,说白了,坑这群吃人不吐核的资本家,让富豪们放放血。 周夫人带着程禧去休息室等待开幕仪式。 徽园打麻将的区一把手孙太太也在,和周夫人是同一个贵宾休息室。 一进门,孙太太笑得开心,“关家的大小姐哭哭啼啼追周公子呢!他英俊多金,幸好不风流,否则要祸害多少姑娘的芳心啊!” 周夫人嗤之以鼻,“姑娘要骄傲矜持,分分合合是常有,只是恋爱,又没结婚,缘分尽了,满大街的纠缠像话吗?” “好男人谁不抢啊?圈里的好姑娘多得是,有模有样的公子哥没几个,关家不是传统高门,暴发户起家的,懂什么骄傲矜持呀。”孙太太吃着水果糕点,“关家的小姐确实漂亮,我瞧她在二代小姐之中排得上第一。” “我家禧儿排不上了?”周夫人不乐意,“禧儿多精致啊,乖巧可人儿,你是够没见识的。” 孙太太赔笑打自己嘴巴,“我糊涂了!禧儿是第一。” 程禧夹着筷子,食物太甜了,尝着发腻,她不爱吃,“我比不了她们,您别打趣我了。” 她从椅子上起来,小声和周夫人说胸口闷得慌,出门透透气。 前脚走,孙太太又提起那个证券老总的太太,“离了。” “离了?”周夫人诧异。 “上星期打牌,她是强颜欢笑,丈夫的女秘书登堂入室了,据说相当有手段,不是母凭子贵,是日久生情,她准备打官司了。” 周夫人喝了一口茶,“富商不在乎脸面,和咱们不一样,他们三婚四婚都无所谓,损失财产而已。咱们家的男人要是闹大了,铁饭碗也砸了。” “所以禧儿嫁贵门,不要嫁豪门。”孙太太一语道破。 “耿家求你美言了?”周夫人也一针见血。 “耿夫人和我有交情,她真心相中禧儿了。”孙太太试探,“耿公子的腿虽然有毛病,其他方面很优秀的,你答应这门婚事,耿家会感激周家的,未来耿家一定大力扶持周公子,毕竟周公子是大舅哥啊。” 程禧攥着门把手,关上门,没继续听了。 第40章 周京臣故意刁难她 刚才走的贵宾专用通道,这会儿从普通的宾客通道出来,程禧发现酒楼后院种了大一片花。 粉色白色的花瓣,黄色花蕊,一根枝开了三四朵,在灯火下摇曳。 她拎着裙摆,踮脚踩在泥土上,一步步往深处挪。 淡淡的香味,不仔细闻,没什么味道。 “这是什么花?” 路过的服务生不认识,她又问保安,问遍了所有人,全不认识。 “那是黑嚏根草,又叫圣诞玫瑰,花期在1、2月份。” 程禧从花海中抬起头,叶柏南伫立在灯柱下。 他没刻意打扮,很日常的商务装,完全不爱抢风头的性子。 “叶先生。”她招手。 叶柏南走过来,“为什么不在宴厅里?” “太吵了,聊不到一起去。” “冷吗?”她披了绒衫,裙子倒是长,遮到脚踝,却不保暖。 “这里的灯多,不冷。”她拨弄着花瓣,“你的风衣和雨伞我明天还给你。” “你去哪还我?”叶柏南随着她,单膝半蹲,乍一看,仿佛是藏在花海里幽会,“你等我约你吧。” 程禧笑,“也行。” 风扬起发梢,花丛中暗香浮动。 像女人香,又像花香。 月色和雪光照在程禧的脸上,清清净净,没有杂质。 “程禧。”叶柏南喊她名字。 她又抬头。 “你穿蓝裙子,配白色的花好看。” 程禧摸了摸鬓角的花,“地上正好有粉色的,我顺手捡了戴。” 说话间,风刮得大了,吹落了花,叶柏南捡起一朵白色的,“你转身。” 她一怔,小幅度的扭头。 “程禧。” 叶柏南喜欢连名带姓喊她。 郑重,深刻,又有一股别样的感觉。 “你头很圆。” 她不知回答什么,“有方的吗?” “有扁头。”叶柏南捋了捋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发梢,蓦地一笑,“什么方的?你不懂头型吗。” 花插入马尾辫,他很有分寸,手指没碰到她皮肤。 程禧晃动了两下,没掉,“你插得真深。” 叶柏南看了一眼她背影,没出声。 她大脑瞬间的空白,急忙补充,“花结结实实插在头发里。” 男人仍旧没出声。 程禧低着头,一朵朵数白色的花,数到三十三朵,还是叶柏南主动打破尴尬,“胡生骚扰你了吗?” “没有。” “胡家宠得他无法无天,你得罪了他,要小心。” 程禧点头。 又一阵沉默。 “你——” “我——” 叶柏南停下,“你先说。” “你有想要的拍卖品吗?我听周阿姨讲,晚宴压轴的是一条绿宝石项链,内地的神秘富商当初在英国苏富比拍下,祝福新婚夫妇的。” 这款项链全球仅有三条,一条在英国皇室,一条在印度,最后一条是内地富商天价购入的。 他表情平静,“是我。” 程禧迷茫。 “我拍的。” 她愣住。 “捐赠项链的女人是俞薇,我前任未婚妻。” “抱歉...”程禧起身,站在花海里,“勾起你伤心往事了。” “关系很复杂。”叶柏南也起身,“不过我们相亲的时候,和她没有联络了。” 程禧的直觉他确实不像脚踏两只船的男人,一对一的尊重,绝对是有的。 她和叶柏南分开,回到内场,礼仪小姐将竞拍牌送到周夫人手上,是1号牌,区一把手的孙太太是4号牌,周京臣是5号牌,叶柏南的座椅上摆着6号牌。 夫人们的牌号按照丈夫、娘家的地位排序,富商的牌号一则是根据身价,二则是参考家族势力,周京臣和叶柏南在业界的身价相同,周家的势力高于叶家,所以周京臣的牌号在先。 程禧没牌子,连她的椅子都是主办方临时加的,挨着周夫人。 周京臣的座位在周夫人的另一边。 孙太太的内衣扣崩开了,拉着周夫人去休息室整理,程禧一点点蹭着周京臣的膝盖,他纹丝不动。 “让个路。” 周京臣置若罔闻。 “哥。” 他撩眼皮,稍稍侧身。 留出的空间太窄,程禧曲着腿,夹着臀,千方百计缩小身体。 忽然,温热的手掌扣住她。 在椅背挡住的阴暗里,他严丝合缝包裹住她两瓣翘起的臀。 似有若无掐了一下。 程禧一抖。 回过头。 周京臣面色镇定如常,好似托她屁股的不是他,是她的凭空想象。 “后面有人!”程禧抓开他的手。 “你挤我了。”他不耐烦,腿一歪,让出更大的空隙。 她迈大步跨到自己的位子上,“你早让一让我,我会挤你吗?” 周京臣手握拳,支着下颌闭目养神。 没多久,周夫人和孙太太结伴回来,他这次让得干脆利落,周夫人比程禧丰腴了一圈,反而轻轻松松越过他,根本没卡住。 分明是故意捉弄她,刁难她的。 第41章 我不同意她嫁 2号大厅的入口处响起一阵窸窣声。 “俞家来人了?”后排的太太东张西望,“是俞薇吧?” “她亲自现身啊...”有太太附和,“私生女就是厉害,她亲妈调教得脸皮多厚呐,叶家不要她了,不夹着尾巴做人,叶柏南出席的场合她竟然也来凑热闹?” 一个女人迎着唏嘘声直奔第三排。 叶柏南曾经订过婚的,程禧也好奇,心中不免做个比较。 尽管是俞家的私生女,在圈子不受待见,气势倒是不弱,也挺贵气的,昂首阔步,不卑不亢,她特意看向叶柏南的位置,发现是空的,又收回视线。 程禧小声问周夫人,“俞家和叶家是结仇了吗?” 周夫人也瞟着那边,“叶家退婚,俞家有怨气,叶家更痛恨俞家骗婚,妄想一个私生女嫁嫡系的儿子,双方闹得不体面,和仇人没区别。” 叶柏南这么绅士风度,俞薇甚至当众捐了定情项链,也这么潇洒大方,都不是小肚鸡肠的男女,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程禧不理解,“那叶柏南不喜欢俞小姐吗?” “叶柏南是家族长子,他没资格喜欢谁、不喜欢谁,叶家需要他娶,他必须娶,叶家不接受的,他必须了断。他对俞薇呢,有愧疚,至于有多少情分,外人不晓得了。”周夫人拍了拍她手,“禧儿,你从不关注那些公子哥小姐的,还惦记叶柏南吧?” 程禧赶紧否认,“没有...” “他是好,可强扭的瓜不甜,你嫁了他,他婚后不疼你,晾着你,你多憋屈啊。”周夫人规划了一番,“你知道耿家吗?耿家有二女一儿,耿世清是最小的老幺,长相不错,唯一的缺陷是娘胎带的腿疾...” “耿世清。”周京臣打断周夫人,“他是瘸子,走路要拄拐。” “拄拐不影响生活,腿是齐全的,只是瘸。”周夫人解释。 周淮康找周京臣详细地提过这茬,周京臣没表态,现在周夫人又提,十有八九是有打算了。周京臣神色晦暗不明,一时也分不清是同意,是不同意,“他不肯出门,性情古怪,大概率不好相处。” “他不接触花花世界,结了婚能踏实过日子。耿家的信托基金保三代人吃喝不愁,他不工作也无所谓了。” 程禧盯着台上的红幕布,安安静静不搭腔。 “禧儿的母亲是无底洞,砸钱续命的,难道周家养一辈子吗?老程死得不光彩,拖累了禧儿,你父亲如今的面子大,她才凑合上嫁,耿家已经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周京臣皱眉。 “你不满意耿家?” 他嗯了声,“不满意。” 周夫人惊诧,“你一向不管这些的。” “不是您和父亲征求我意见吗?”周京臣反问。 气氛微妙。 程禧一动不动,贴着椅背。 “你嫌耿家的公子腿瘸?”周夫人尽量心平气和。 周京臣一张脸隐隐含了愠怒,“无所事事不争上进,脾气阴晴不定,腿有残疾,您认为我应该满意吗。” 周夫人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叶柏南没相中禧儿,和胡生又不合眼缘,我有什么办法?” “先不嫁。”周京臣慢悠悠开口。 程禧捏紧了扶手,心跳一次比一次剧烈。 “周家养她们母女没问题,以后不愿意负担了,我安排她嫁,北航集团的潜力股不少,攀上周家,他们求之不得。”周京臣端起桌上的茶,拂了拂杯口的茶叶末,“不急。” “潜力股?”周夫人发笑,“年薪几位数?本地有全款房车吗?前途稳定吗?禧儿的母亲再活二十年,潜力股熬到吐血也供不起。” “我养。” 周夫人顿时不笑了,看着他。 程禧一口气哽在喉咙,咽不下吐不出。 “哥哥养妹妹妹夫一家,不过分。”周京臣喝完茶,搁回原处,礼仪小姐又斟满。 “你补贴一下可以,养全家老小,那华家乐意吗?毕竟不是亲妹妹。”宾客陆陆续续入场,绕到第一排和周家打招呼,周夫人顾不上家事了,匆匆结束话题,“嫁耿家的公子是你父亲的意思,耿家在圈里蒸蒸日上,你少插手了。” 周京臣目视前方,既没争辩,也没答应。 ...... 叶柏南在外面和熟人寒暄了几句,进入礼堂。 经过这排,他朝周京臣颔首,周京臣也点了下头。 “周伯母。” 周夫人笑,“柏南,你母亲呢?” “她陪父亲去外省探亲了。” “你母亲也渐渐和我疏远了。”周夫人语气遗憾,带点苛责的意味,“躲我干什么呢?你眼光高,和禧儿没缘分,我不怪叶家。” 叶柏南眼神疑惑,眉头也紧蹙,“怪叶家?” “怎么,怪周家吗?”周夫人瞧他不识抬举,铺台阶不知道乖乖下,神情也冷了。 “不敢。”他礼貌谦卑,“怪我。” 周夫人没继续为难他,叶柏南走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拍卖仪式开始,一个礼仪小姐蹲在台阶下,“程小姐,叶先生给您的。” 程禧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一行俊秀方正的钢笔字,“你和周家说我没相中你?” 没相中便没相中了,她又没赖上他,程禧不清楚叶柏南什么意图,向礼仪小姐借了一支笔,回复三个字:没关系。 礼仪小姐把纸条重新交给叶柏南。 他打开,扫了一眼,又迅速合上,撕碎。 下一秒,叶柏南略微后仰,视线相撞,他指了指出口,示意程禧跟上。 “什么?”她比划口型。 “你误会了。”叶柏南一边站起,一边系上西装的扣子,“我单独和你谈。” 程禧随即从椅子上起来,周夫人叫住她,“别乱逛了,你举牌子。” 她对叶柏南摇了摇头,又坐下。 周夫人身份尊贵,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和一群富商竞价,由程禧代劳。 今晚的氛围很不一般,周京臣对俞薇捐赠的绿宝石项链非常感兴趣,叶柏南似乎也势在必得拍下自己送出的东西。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场面。 前两件拍卖品是西洋画和菩萨玉雕,西洋画是一位大富豪拍中了,程禧拍中了玉雕,领完奖回座位,第二排的太太们围上来祝贺,“是送子观音啊,雕琢工艺真精细。” 周夫人在公众场合上不摆官太太的架子,亲和慈祥,“送子是好寓意,放在京臣的房间。” 太太们大笑,“恭喜周公子啊,和华小姐好事将近了!” 程禧忍不住望向周京臣,他笑意浅,却也在笑,默认了这段婚事。 周家和华家是公认的门当户对,华家从7、80年代就门庭显赫,周京臣的爷爷那会儿虽然贫穷,又遭受诬陷免职了,但清廉正直,威望极高,90年代末期恢复了职务和名誉,更是老泰山级别的人物,两家的孙辈联姻是意料之中。 “周公子,大家都等着喝你的喜酒。”孙太太在一旁帮腔,“我们准备赌一把,你和叶家大公子谁先娶妻。” 周京臣笑了一声,“赌的谁?” “赌你啊!他八字没一撇呢,你和华家的小姐快要提上日程了。” 程禧听着太太们夸周京臣和华菁菁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心里酸酸涩涩的滋味。 眼眶也发涩。 浑身流淌着一种深邃入骨的无力感。 第42章 你求我,拿什么报答 “禧儿呢?是不是也快了?”孙太太将话题抛给程禧,第二排的阔太太们跟着打量她。 程禧眼眶酸胀得过劲儿了,湿漉漉的,周夫人以为她害臊,拉着她手,挡那群太太,“禧儿是姑娘,你们别没完没了的取笑她。” “周夫人疼禧儿比疼周公子多,禧儿以后可是富贵花了。”孙太太招呼她们,“耿家晓得吧?圈里的新贵,夫妇都在文化部,刚五十岁,未来前途无量,大小姐嫁了汽车行业的老板,二小姐嫁了电视台的副台长,小公子相中禧儿了!” 太太们道贺,“恭喜周夫人了,恭喜禧儿。” 周夫人微笑,留意程禧的反应,她反应平静,不喜悦,不反对,周夫人这才接茬,“你们急什么?真有喝喜酒的日子,会通知你们的。” 太太们根本不感兴趣周家的喜事,只是借机会奉承讨好而已,周夫人不聊了,她们也懒得废话,开始观赏台上的歌舞表演。 中途政府的主办方亲自接周夫人和孙太太去1号大厅,周夫人当场以“李氏家族”的名义捐了5辆救护车,5辆消防车,又以周家的名义捐了1所福利院。 哪一种身份匹配捐多少钱,娘家出手阔绰,周家体面节约,处理得妥妥帖帖。 程禧在座位上,周围是太太们的闲聊声。 富太太们聊美容,理财,亲子教育以及哪个倒霉鬼遇上了地表最厉害的小三儿;官太太们往往不聊八卦,时政新闻,工作消息,尤其周夫人在场,她小小的透露一丁点,对她们有巨大的价值。 不过周夫人嘴严,只有她挖消息,没有挖她消息的。 “愿意嫁耿家的瘸子吗?”周京臣摩挲着竞拍牌,目光游离不定,“我只要松口,你的婚事基本定了。” 程禧心不在焉咬了一小口桂花糕,不嚼不咽,含在嘴里。 程父死了,程母傻了,程家的亲戚怕受牵连,多年前便断了联系。 周家养活她们母女,尽了义务,也尽了极大的道义情分,确实有资格做主她的婚姻,让她为周家也尽一份力。 她拒绝不了。 “那你会松口吗?” “你愿意嫁,我自然成全你。”周京臣眼底些许的笑,“如果不愿意嫁。” 程禧偏头。 僵硬凝视他。 “你喝醉那天,口口声声骂我是资本家,周扒皮。”他有一搭无一搭叩击着桌沿,“我凭什么费尽心思把你从耿家的火坑里捞出来呢。” 歌舞演到高潮,底下有掌声,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嘈杂中,她隐隐约约听到周京臣说,“何况耿家显赫,嫁进去未必是坏事,耿家的公子也许知冷知热,很爱护你。” 他话锋一转,“也可能有暴力倾向,毕竟残疾了二十多年。” 程禧手撑着椅子扶手,越撑越紧,紧到腕骨在颤。 “嫁耿家是周叔叔的意思,拦不住。” “取决于谁去拦。”周京臣指了指茶杯,示意礼仪小姐添茶,“别人拦,没用,我拦。” 他停住。 茶添满了,他端起嗅了嗅香味,“有用。” 程禧抿着唇,“你要什么。” “你有什么。” 她手缓缓撒开,“哥。” 周京臣不疾不徐睥睨她,没出声。 歌舞表演结束,礼仪小姐举着托盘上台,四四方方的桃木匣,垫着白绒布,匣盖边缘镶嵌了一圈小灯,照射着绿宝石项链。 绿宝石之类的垫白绒布;钻石、玉、珍珠之类的垫黑绒布,不同颜色的绒布在灯光下衬托不同珠宝的色泽。 周京臣盯着大屏幕的投影,镜头从贵宾席一闪而过,录入了他的特写。 他很上镜,眉眼深浓,鼻梁鼓挺,二十九岁正是风华正茂,既不老态,又不青涩,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恰到好处的气质,能扛住刁钻的高清镜头。 紧接着摄像扫过程禧,她不太习惯曝光,局促躲避,周京臣抄起桌上的牌子,遮住她脸,一扬下巴,命令摄影师挪开。 镜头马上转向隔了六个座位的叶柏南。 室内燥热,他脱了西装,仅穿一件黑色衬衫,镜头聚焦,屏幕上的他比本人成熟,多了一丝深沉旷远的味道,他也盯着屏幕,不像周京臣那么高冷,他礼貌颔首,有宾客鼓掌致意。 周家和叶家的公子一个是贵,一个是富,各有千秋不分伯仲,所到之处,总有看戏的,比较的。 连主办方也参悟这点了,特意嘱咐摄影师利用他俩的交锋,热一热场子。 拍卖司仪揭开起拍价的牌子,五十万。 全场哗然。 是捐赠,也是贱卖。 程禧理解了周夫人那句:俞家对叶家有怨气。 俞薇对叶柏南的怨气更大。 显然是因爱生恨。 最折磨了。 出乎意料的场面,没人掺和了。 保不齐得罪了叶家。 周京臣慢条斯理举牌,“一百万。” 有胆子大的,跟了一轮,加码到四百万。 片刻的死寂。 叶柏南举牌了,“五百万。” 宾客纷纷望向他。 他泰然自若,牌子一起一落,价格一喊一涨,外界议论如沸,叶柏南从头到尾镇得住场,压得住气。 一个自控力,专注力超强的男人。 程禧扭头瞧俞薇。 她同样一动不动,眼神定格在叶柏南的背影,等待着结果。 “六百万。”周京臣非要这条项链不可。 叶柏南再次举牌,“八百万。” 没有一百一百的加,而是加了两百。 “一千万。” 周京臣也加了两百。 尽管项链的实际市价并不止一千万,可起拍价才五十,翻了二十倍。 叶柏南又加,“一千两百万。” 他面色古井无波,周京臣亦是。 “一千四百万。” 男人的竞争与厮杀,无论何时何地,官场,商场,情场,总是暗潮汹涌。 花钱的买卖尚且互不手软,赚钱的买卖岂不是你死我活。 叶柏南弃了牌子。 项链归属周京臣。 程禧第二次扭头瞧,俞薇的位置空空荡荡。 礼仪小姐将桃木匣子送下台,里面的绿宝石晶莹剔透,散发出夺目的光泽,女人都无法抗拒珠宝的诱惑,程禧也不例外。 不由自主多瞥了两眼。 “喜欢?”周京臣扣上盒盖。 第43章 她选男人,我亲自把关 程禧有自知之明,如此昂贵,必然不属于她。 属于华家的小姐华菁菁。 周京臣仿佛逗她,又仿佛是动真格的,“你结婚,给你作陪嫁怎样?” 她心一揪。 和耿家的瘸子结婚吗? 程禧有一瞬间在想,他真舍得吗。 养一只小猫,也培养出感情了。 况且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二代子弟的丑闻内幕,长辈不一定清楚,同辈子弟却是门儿清的。 就凭周京臣说耿家的公子可能有暴力倾向,大概率他是了解过。 耿家夫妇对周家必然是报喜不报忧,千方百计瞒着儿子的问题,周淮康也总不至于闲得到处去打听一个小辈。 周京臣系着西服扣,来来往往的宾客和他道别,他一一好脾气回应,甚至玩刺激上瘾了,抽空贴在她耳朵,磁性的嗓音一字一顿,“周家陪嫁这条项链,给足你底气,除了叶家,市里再没有第二户人家买得起。” 灼热的气息朝脖颈内钻,程禧情不自禁一缩。 他周身性感,但又不外露,藏得严严实实。 拍卖仪式结束,主办方亲自送周京臣离场。 周夫人已经从1号厅直接回周家了。 坐上车,秘书递出手机,“关小姐的电话,她打不通您的,打我这里了。” 周京臣一挥手。 秘书又收回。 昨日黄花。 钟雯和那么多富二代打交道,她在寝室感慨最多的就是这个词。 有钱的男人全部是三无产品,无良心,无道德,无情义。 成为过去式的女人,和过期的产品一样。 “你脑袋上戴的什么。”周京臣在宴厅里没仔细看,这会儿看到她的马尾辫。 “花。” “我能不知道是花?”他发号施令,“过来。” 程禧靠近他,他伸手拔下,搁在掌心掂了掂,“哪摘的?” “后院。” 没有污染的美好年纪,无需华丽的珠宝,在头发里插一朵淡淡幽香的小花,清水出芙蓉的模样,最是令人怦然心动。 “是黑嚏根草。” 程禧抬头,“你也认识?” 周京臣听出她今晚是单独去见过什么人了,“还有谁认识。” “叶家——” 她猛然想起叶柏南找她谈话,被周夫人截住了,没谈成。 “张秘,我下车。”程禧解了安全带,推车门。 是锁住的。 “叶家怎么了?”周京臣丢了那朵渐渐泛黄发蔫儿的白花,没帮她解门锁。 车后面这时响起一声鸣笛。 周京臣回头,注视那辆车。 车灯大开,车牌号是逆光的,看不真切。 秘书打双闪,那辆车接收到信号,熄了大灯。 是叶家的车。 叶柏南代表叶家出席慈善拍卖,开了叶家的车,没开私人座驾。 周京臣看腕表,“太晚了,有事明天说。” 他拍了一下驾驶椅,秘书立即调头。 后视镜里,叶家的车也发动。 路口拐弯的时候,叶家的司机变道追上,并排行驶。 “周总工。” 周京臣本来只降了半扇车窗,闻言全部降下,一副官方的笑意,“叶总工,飙车请改日约我。” “我不找你。”叶柏南视线落在他旁边的程禧,“我找程禧解释一个误会。” “哦。”周京臣很配合,身体后仰。 没了阻碍,叶柏南和程禧四目相对,但中间隔着周京臣,气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违和,叶柏南向来是含蓄寡言的男人,最终也没解释出口。 “程禧,你等我电话。” 叶柏南讲完这句,车减慢了速度,没再追。 周京臣重新升起车窗,“他有你电话吗。” 程禧摇头。 估计是打到乔尔的秘书部。 不会贸然惊动周家老宅。 ...... 回到家,周夫人也刚进门。 周淮康坐在客厅,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看新闻重播。 保姆端了一壶茶出来,程禧洗了手接过,轻轻放在茶几上。 茶碗太烫,她蜷了蜷烫红的指尖。 周淮康不爱用茶具,爱用老式的大茶碗,一碗能喝饱,他不讲究生活品质,衣食是小康水平,因为周老太爷留下的家训:严于律己,勤俭光荣。 无奈周夫人太讲究了,到底是娘家有资本,老宅原本挺陈旧,是她住不惯,老太爷下葬一个月后,里里外外豪装了一番,周淮康私下埋怨过她,事实上周夫人很收敛了,李氏家族在南方的祖宅,那才是顶奢气派。 周淮康盯着周京臣,“出风头了?” “京臣和叶柏南抢压轴,他抢赢了。”周夫人挨着周淮康落座,“那条项链寓意好,祝贺新婚夫妇百年好合的。” 周淮康笑,“耿家去了吗?” “耿家在政府主办的1号厅,没来2号厅,捐了3辆救护车。”周夫人亲手给周淮康削了一个苹果皮,“孙太太带头起哄,禧儿和耿家的公子还没见面呢。” 程禧搓弄着两只手。 “耿世清的背景没得挑,和禧儿年岁相仿,而且耿家是文化部门的,在文娱界和教育界的人脉广,孙辈长大了搞搞文艺,入行很容易。耿世清的大姐二姐经济实力强,十分宠弟弟,禧儿一辈子享不完的福。” 周淮康喝了一口茶,一锤定音的语气。 “禧儿,你表个态。”周夫人谨慎,不希望程禧嫁了瘸子,有风言风语揣测周家,要她一句顺心如意的话。 “耿世清在本市吗?”始终一言不发的周京臣忽然开口。 “不在本市,他在外地的医院做治疗,后天回来。”周淮康明白周京臣有异议,“你什么想法。” “我见一见。”周京臣云淡风轻,又有一股不容反驳的气势。 “见一面倒是应当的。”周夫人说,“禧儿也见一见。” 周淮康眉头拧得紧,好半晌,否决了周京臣的提议,“你不必出面了,我和你母亲在老宅招待耿家。” “那不行,男人最懂男人。”周京臣翘起腿,手臂懒懒地搭在沙发靠背的边缘,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表面随和,内里的气势却更足了,“程禧也算周家的小姐,她选男人,我要把关。” 第44章 我在外面养个女人 周淮康夫妇对视一眼,周夫人好笑,“你以前不太搭理禧儿,她也怕你,现在倒是挺亲近。” “以前她年纪小,我烦。”周京臣光明正大的打量程禧,有几分哥哥待妹妹的温和教导,“现在她长大了,不烦了。” 周夫人一听,心凉了半截,“你烦小孩子,我哪辈子抱孙子?菁菁岁数不小了,你再拖三年五年,她是高龄产妇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最晚三十五岁,你们必须完成任务。” 周淮康的茶碗空了,程禧弯着腰,又续了一碗。 “五年抱俩,任务不难。”周京臣放下翘起的腿,掸了掸裤脚,“我娶了她,外面养女人,行吗?” 程禧手一抖,茶水洒出杯口,溅在手背上。 她忍着没叫,不声不响地斟满茶,退到一旁。 “你养谁?” “女人。” “关家的小姐?”周夫人冷了脸,“还是那个女大学生?” 程禧双手垂下,十指虚握。 “女大学生?”周淮康显然不知情。 “你忙公务,这件事我没告诉你,京臣在酒店养着一名二十岁的女大学生。”周夫人和盘托出,“有一天早晨我找他,他在酒店过夜的。” 周淮康瞪着周京臣,“华家清楚吗。” “哪个男人不瞒着正牌女友?”周京臣重新倚回沙发,他衬衫的扣子全部解开,又扯松了皮带,仰头活泛肩颈,“我肯定也瞒了华菁菁。” “禧儿,你和周阿姨讲实话。”周夫人忽然拉住程禧,语气严肃。 她吓得苍白。 周京臣表情也凝重凛冽,整个人一动不动,眼神晦暗到极点。 “他养的女大学生是不是你班里的,你替他打掩护了?” 程禧心跳有一瞬间停止了。 周淮康夫妇很快会发现真相的。 她接触太太圈的次数越多,和周京臣同场合的次数越多,越会暴露猫腻。 女人们最敏感。 官太、阔太阶层的女人,更是成了精。 他们相处的气氛已经很不对劲了。 只是外界从未怀疑过周家矜贵的公子和司机的女儿突破了禁忌,上了床。 连程禧自己都无法置信。 和他疯狂到了这一步。 “不是我班里的...”她手心全是汗,低着头。 周夫人了解周京臣,北航集团是他的命根子,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工作,除了程禧的学校,没空去其他学校,能在哪里认识女大学生? “校庆勾搭上的,对吗?” 程禧的五脏六腑几乎要炸碎了。 真是校庆发生的。 “禧儿的同学跟了京臣,你们之间有秘密了,所以关系亲近了。”周夫人胸有成竹。 周京臣原本绷直的脊背,彻底松懈了。 他又恢复那副骄矜不羁的模样,似是而非答了一句,“您猜。” “华家眼中不揉沙子,菁菁的父亲虽然死了,大伯和舅舅还活着,在部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周淮康隐隐愠怒,威严发话,“你一向沉稳,我最后警告你,结了婚,该断的,了断干净。” 今夜的阵仗太悬了,周京臣一直没顾上喝水,声音略哑,“知道了。” 周淮康九点接到一个临时通知,下基层督办,他匆匆穿上外套赶去现场,周夫人不放心,也陪着去了。 保姆清理了茶几,在厨房炖燕窝。 周京臣上楼洗澡。 偌大的宅子清静下来,旷得人心头也空落落的。 他下午在办公室没尽兴,生生憋回了那股火。 趁着周淮康夫妇出门,百分百要折腾的。 她有些禁不住周京臣折腾,而且他有未婚妻了,越早悬崖勒马,对彼此越安全。 程禧简单收拾了洗漱用品,在宿舍熄灯前回学校了。 钟雯不在寝室,安然和另一个室友正在煮小火锅。 “外语系的女生不如艺术系的漂亮,但符合好嫁风,专门培养几年,嫁豪门,嫁官家子弟,她们专业也高级,会德语,日语,很唬人的。” 室友是学霸,大女人主义,瞧不惯图钱嫁人的,“凭什么自己不能追求真爱,然后共同奋斗?” “咱们当然能追求真爱了,传统豪门是不允许的,花了家里的钱,享受了特权和资源,就要服从安排,家族前期的投资是为了换取后期的成果,那群公子哥和小姐继承了十亿、百亿的家产,联姻是责任,也是代价。” 程禧盯着空荡荡的书桌,默不作声。 投资。 成果。 周家在她身上投资了八年,财力,人力,精力,如今是收获成果的时候了。 “程禧是好嫁风哎!”安然趴在椅背上,晃悠着腿,“练舞蹈的身材好,皮肤又白,那种外表有缺陷的公子哥,瞄准了这类平民女孩改善基因。” 程禧回过神,“你嘴开光了?” 耿家娶她,一则是和周家攀亲,二则的确有改善基因的想法。 她是跳舞的,四肢柔韧,利索。 耿家的公子先天残疾。 一好一坏一调和,大概率孩子健全正常。 反正耿家夫妇是病急乱投医了。 程禧爬到上铺,“借我一床棉被。” 安然踮脚递给她,“你是周先生的干妹妹...是干妹妹吧?” “不是。” “青梅竹马的邻居妹妹啊?” 她接过被子,发呆了一秒,“也不是。” 程禧十岁第一次见周京臣,十二岁程家出事,周家接她一起生活,之后长达两年,周京臣和她是错过的。 白天,程禧上学,他上班;晚上,程禧睡得早,他凌晨才回家;周末她有艺术班、文化课补习,他加班,应酬。 直到程禧十四岁,周京臣搬出了老宅独居,每周末的家庭聚餐和春节,她有机会见他一面。 一个月不超过五次。 周家的家风严,她又小心翼翼讨好,不敢没规矩,初恋、初吻保留得完完整整。 程父之外,周京臣和周淮康是她最依赖、最熟悉的异性了。 爱上他,似乎是命数,亦是劫数。 第45章 他毫不留恋 乔尔秘书部的实习生开展为期一周的培训,今天先清点人数,发工服、工牌,分配岗位内容,明天乘坐大巴出发,去外地集中培训。 寝室洗手间的水管坏了,管道不停喷水,程禧拎了水盆去一楼公共洗漱房洗头发。 洗漱房在室外,顶棚是水泥糊的,南、北有墙,东、西是出口和入口,搭建了一个长方形的筒子平房,最近气温低,水龙头冻了,水不热,程禧哆哆嗦嗦洗完的。 宿管阿姨拖了一个垃圾袋,经过洗漱房门口,“程禧!你哥哥!” 她弓着身拧发梢的水,“我哥哥?” “大高个,你发烧送你回宿舍的!” 程禧马上直起腰,水珠沿着额头淌下,她用毛巾胡乱一擦。 周京臣靠着一棵歪脖子槐树,树后是结了冰的情侣河,他穿了白色大衣,系着深色的格子围巾,在打电话。 时不时瞥一眼这边。 阳光温暖,照得他英气刚毅的棱角也柔和了不少。 程禧继续擦头发。 他打完电话,手机揣兜里,走过来,“没看见我?” “看见了。” “宿舍楼下怎么没有你的车。” 周京臣那辆奥迪A6她一直没开过,还在4S店,催她去取车了,但周家这几天事情多,她没腾出空。 “我下周二取车,要出差。” 她端起塑料盆泼了水,盆立在墙根,转身要走。 周京臣拽住她,“为什么没住老宅?” 程禧小声,“周叔叔和周阿姨没在家。” 他微眯着眼,带点危险,“避嫌是吗。” “再有出格的,被保姆撞见了...”她愈发小声了,“会向周阿姨汇报的。” 又一通电话打进来,周京臣直接摁掉。 “学校你最好也别来了。”程禧偷偷看他反应,又怕,又慌,“周阿姨怀疑是我班里的女生,万一她调查,查到我...” 男人神情不大好,阴森森的,不过他抑制住了,“耿世清提前回本市了。” 程禧所有没讲完的话哽在喉咙。 堵得她一阵懵怔。 “中午耿家夫妇到周家做客,我接你回去。” 她仿佛被几颗钉子钉在原地,血液一点点凉透,完全动弹不了。 周京臣神色依然是清清淡淡。 程禧的印象里,他贵公子的气度从没崩塌过,更没失态过,床上动情之际的粗犷狰狞不算数。 她调整了情绪,“你送我回去,那你进门吗?” “没想好。”周京臣不给确切的答复,像是吊着她,逼她开口求他。 “程禧,我帮你请假吗?”安然从食堂出来,叼着包子,在入口没往里走,也没往里瞧。 “请假——”程禧欠了欠身,朝外喊。 “你再请一次市场营销就挂科了啊!”教学楼距离洗漱房很远,安然提醒完她,一路狂奔去上课。 程禧跟着周京臣走出学校。 红旗L9仍旧停在老地方。 特隐蔽。 像他们之间这场见不得光的情事。 既刺激,又背德。 程禧下意识望向后座,昨晚项链的盒子搁在座椅上,他下车没拿,这会儿没了。 “你从华家来吗。” 周京臣调头驶出大学城街,“嗯。” 果然是给华菁菁了。 千万天价拍下的项链,给名义上的未婚妻是理所应当。 给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妹妹陪嫁,才奇怪。 车上开了广播,一男一女在吵,女人指责男人变态,家暴,男人指责女人出轨、不贤惠。 主持人劝和,女人哭诉苦衷,男人的左臂和右腿残疾,是娘胎的病,从小遭歧视,心理扭曲性情狠戾,婚后经常发脾气,摔砸家具,日复一日打骂她,家暴不易取证,离婚也离不成,她煎熬了十多年身心俱疲,和单身的邻居大哥好上了。 男人得知她出轨,险些把她打死,尽管救活了,需要终身挂着尿袋。 广播里的女人哭一声,程禧的眼皮抽搐一下。 听得她心惊肉跳。 “你在播什么?” 周京臣扶着方向盘,一张脸无波无澜,“纪实采访。” “换台吧。” “学一学她的自救方式,对你有好处。”他不换,反而调大了音量。 程禧浑身在颤,分不清是恐惧,是生气。 “周京臣——”她牙齿磕绊,叫他名字也断断续续。 他拐出十字街口,踩了刹车。 抄起置物柜的烟盒和打火机,沉默下去,“砰”地甩上车门。 程禧抱紧自己,上半身伏低,蜷缩成一团。 广播中的男人和耿世清的情况如出一辙。 权贵高门最忌讳家丑外扬,真轮到她倒霉了,报警耿家也会压下,即使耿家顾虑她背后是周家,三年五载的耿世清不敢怎样,十年八年呢,周淮康夫妇死了呢。 程禧平复着心情,许久,扭头看周京臣。 他是不爱抽烟的,这段日子每天都抽一两支了。 泊车的位置是顺风,烟雾刮进车厢,混合着他衣服的浅香,形容不出的一股味道,在弥漫。 “考虑好了?”他掐灭烟头,侧身上车。 关闭了广播和车窗,安静只听得到呼吸声。 程禧一言不发,抓着车顶的平安结。 周京臣有耐心,一边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边等。 等了七、八分钟,他抬起手。 中国结的红穗子在程禧指缝间流泻,她的长发在周京臣手指间穿梭。 这一幕岁月静好,却又充满欲望与割裂。 “是你的答案吗。” 程禧肩膀克制不住的起伏。 “选择了哪条路,自己别后悔。”周京臣毫不留恋收回手,发动车子,直奔老宅。 ...... 耿家夫妇相当重视这次见面,程禧进家门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客厅了。 门一响,耿夫人立刻起身打招呼,“周公子。” 周京臣大步迎上她,“耿先生,耿夫人,让你们久等。” 耿夫人笑,“应该是辛苦周公子跑一趟了。”她越过屏风,盯着玄关的人影,“是禧儿吗?” “禧儿,进屋啊。”周夫人在主位,也探头催促她。 程禧明白逃是逃不掉了,既来之则安之。 她走进去,站在周京臣身后,随着他称呼耿家夫妇。 “禧儿,错了。”周夫人纠正,“是耿叔叔耿阿姨,你那么称呼多见外啊。” 周京臣也回头凝视着她。 她张了张嘴,没出声。 “耿夫人见笑,禧儿脸皮薄,初次见到世清,她认生。”周京臣打了圆场,耿家夫妇自然不计较了。 角落的单人沙发上横着一副拐杖,耿世清坐在那。 第46章 大舅哥 耿家这位公子中等个子,身型清瘦,腮骨凹陷,阴柔的精明相。 眼睛炯炯有神,不是好神韵,是算计的,有心思的。 一套白色运动服,显得清爽,稍稍遮了他的狠意。 程禧联想广播里的新闻,不寒而栗。 “世清,这是周家的禧儿小姐。”耿先生在一旁介绍。 耿先生西服革履,耿夫人雍容华贵,和周淮康夫妇并排一起,衣着气派差不多。 当官的,经商的,搞教育的,各有各的特征,见识的多了,一眼识别。 “禧儿也没打扮。”周夫人瞧她素面朝天的,头发蓬松得像小狮子,洗完没梳理,鞋子是寝室的棉拖鞋,安然的,尺码大,穿得趿趿拉拉,衣裤勉强整齐,是昨晚临走在卧室新换的,普普通通的卫衣长裤。 “禧儿天生丽质,虽然不是周家亲生的,养了八年呢,谁养像谁,和周夫人一个模子刻的。” 耿夫人很会讲场面话,逗得周夫人高兴,“禧儿,走近些。” 程禧往前一步。 “再近些。” 她不动弹了。 周京臣淡淡睥睨她,脱了大衣,吩咐保姆,“开灯。” 灯火通明,混着窗外的阳光,灼亮得刺目,他笑了一声,问周夫人,“现在您看清了?她站桌子上也不如开灯,最清楚。” 周夫人佯装生气,“我看清管什么?”朝耿世清那边使了个眼色。 周京臣没接茬,在耿世清对面的单人沙发落座,敲了敲扶手,“别愣着,斟茶。” 程禧回过神,蹲在地毯上摆茶具,耿家夫妇是新式茶杯,周淮康夫妇是茶碗,她划分完,拎茶壶一杯杯斟满。 所有人注视她,客厅安静极了,她一阵手忙脚乱。 “禧儿没交往过男同学?” 周夫人斩钉截铁,“男同学、男老师绝对是没有的。” 耿夫人愈发满意了,没有乱七八糟情史的儿媳妇,绯闻议论少,耿家体面。 周夫人其实心里也犯含糊,程禧到底谈没谈过老男人,她实在不知情。 督促周京臣调查过,结果是同学误会了,接送禧儿的是他。 那只爱马仕包的买主儿一直没查到。 程禧把茶杯放在耿家夫妇面前,耿夫人慈眉善目握住她手,“世清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姑娘,喜欢端庄大方健健康康的,二代小姐们挑剔他,实际上他自己更挑剔,也接触了几位富商的女儿,他没相中。” 程禧不晓得回什么,索性不言语。 “耿家呢,没有婆媳矛盾,周家怎样疼你,我们也怎样疼你,周公子亲自监督啊。”耿夫人打趣他。 程禧最后把茶杯给周京臣。 他一手接,一手伸向她头顶。 她吓得一缩,怕他当众出格。 “夹了什么东西。”他语气生硬,撇在地上。 是白绒毛。 羽绒服帽子的毛。 “掉毛...” “毛躁马虎。”周京臣训斥完,眼底略浅笑,对耿夫人说,“她刚二十岁,我的意思是多留她两年,母亲着急,认为结婚宜早不宜迟。” 耿夫人点头,“我理解的,哥哥舍不得妹妹。” “倒没有舍不得。”周京臣捧着青瓷茶托,要喝,又没喝。 “世清!给你大舅哥点烟。”耿先生招呼耿世清,“没眼力见儿。” 耿世清缓缓起身,腋下架着拐杖,他从小跛脚,习惯了拄拐走路,步伐挺稳的,只是一瘸一拐,乍一看,确实别扭。 程禧本能回避他,躲在周京臣后面。 “大哥。”耿世清走过来,弯下腰,一盒雪茄,一盒中华,“不了解您抽什么牌子的烟,进口洋货,国产,都备了一盒。” 周京臣抬眼笑,笑得不太走心,又虚,又浮于表面,“你有心了。” 耿世清摁下打火机。 与此同时,周京臣捏住他手腕,收敛了笑意,“我先问明白,这声大哥,是你尊称我,还是随着禧儿喊大舅哥?” 耿世清恭敬有礼,谦逊的妹夫样儿,“我来周家是为了什么呢?当然喊的大舅哥。” “那我受不起你这根烟。”周京臣脸上没温度,眼里的温度也散去,“哪天订了婚,你再点。” 他撒手,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自顾自点燃。 周夫人瞪他,“你这么严肃,给未来的妹夫下马威啊。” “无妨。”耿夫人不介意,“周公子是大舅哥,他教导世清是应该的。” 周京臣那支烟基本没抽,只象征性地吸了一、两口,夹在指间任由它焚烧。 “禧儿的父亲是程衡波?” 程禧手一紧。 周夫人面目慎重,“禧儿的背景我告诉你们了。” “耿家不嫌弃的!”耿夫人赶忙解释,“禧儿是程衡波原配生的吗?” “禧儿是婚生女,你放心吧。” 程禧默不作声给茶壶添水。 俞薇作为私生女骗婚叶家,权富圈敲响了警钟,谈婚论嫁都要摸底细了。 娶私生女嫁私生子,在他们的圈子里,很掉价跌份儿,好像不够格婚配家族正统的一脉。 宁可娶养女,嫁养子,名义上也好听。 “你母亲的身体还行吗?” 程禧嗯了声,“月中和月底去探望,医生说她受不了刺激,越清静越好。” “世清,马上月底了,你陪禧儿去。” 耿世清正要答应,她婉拒,“我母亲不愿见生人。” “什么生人,早晚要见的。”周淮康和耿先生相谈甚欢,对婚事是势在必得了。 程禧不吭声了。 “世清的复健有效果吗。”周京臣忽然拦了一句。 他不爱掺和热闹,在场都是长辈,聊的又是家长里短,他没兴致插话。 包括在应酬场,他总是少言寡语。 可一旦插话,分量不是一般的重,有一个算一个,是敬他面子的。 耿先生正色,“跑跑跳跳是困难,借助拐杖正常行走没问题。” 他倾身,往烟灰缸内掸了一截烟灰,“世清多大了?” 耿夫人也郑重其事调整了坐姿,面向他,“二十六岁。” 周京臣倒是随性自若,叼着烟,剥果盘里的橘子,既镇得住场,也很有大哥风范,“事业上有什么打算吗。” “他大姐准备了一亿的信托基金,禧儿嫁到耿家,我们夫妇会定期给她零花钱,具体数字由禧儿决定,一个月六位数是有的。至于房和车,无论是地段,型号,价位,耿家一定让周家满意,不亏待禧儿。” 周京臣咬了一瓣橘子,他吃不惯一丁点酸味,橘肉多多少少有三四分酸,他皱眉,没搭腔。 第47章 不是每个男人都能让女人舒服 他的眉头一皱,耿夫人如坐针毡。 周夫人娘家有的是钱,与耿家结亲不是图钱,图老耿和周淮康是同僚,互相扶持,扎稳根基,壮大家族荫蔽后代子孙。 提钱太俗了。 何况耿夫人有耳闻,程家母女是“吞金兽”,程父私生子的烂摊子至今没完全了结,那个女医药代表不是省油的灯,月月闹,年年讨钱,一桩桩的无底洞,没有家底也养不起。 嫁耿家,耿家负担,是心照不宣的。 耿夫人又补充,“我们二女婿是电视台的副台长,禧儿婚后呆腻歪了,想工作,去挂个职,二女婿可以做主。” “我问世清的打算。”周京臣不耐烦了,丢掉没吃完的橘子,抽出纸巾擦手,“一辈子闲在家吗?” “京臣!”周夫人呵斥,“世清的腿有毛病,他能干什么?” “身残志坚,男人必须有志气。”周京臣又丢了纸巾,他后仰,陷入宽大的沙发,双臂展开,盛气十足横在边缘,“世清娶程禧,最好有一份差事,否则免谈。” “你今天吃枪药了?”周夫人纳闷儿。 “我同意。”始终哑巴的耿世清突然开口,“禧儿小姐愿意嫁我,她什么要求我都同意。” 程禧心猛地一沉。 烟雾熏的周京臣眯起眼,盯着耿世清。 “我会在大姐夫的公司谋一份差事,直到大哥满意。” 四目相对。 耿世清通情达理,性子又安分,周京臣再为难他,显得太强势,太没道理了。 他捻烟头,目光落在熄灭的火星子上,“那我等着看你的表现了。” 保姆烧好了菜,周淮康邀请耿家入席。 耿世清亲手倒了一杯酒,走过场先敬了周淮康夫妇,然后一本正经朝周京臣举杯,“我敬大哥。” 他一饮而尽。 杯口向下,一滴不剩。 礼数十分到位。 周京臣摩挲着酒杯,似笑非笑,“我心领,但不喝了。” “京臣,世清第一次敬你酒。”周夫人示意他喝。 “待会儿开车,不方便饮酒。”他仍旧拒了。 “以茶代酒吧。”耿先生圆场,“世清是闲人,喝醉了不要紧,周公子忙,喝酒误事。” 周京臣总算给了耿先生面子,和耿世清碰了杯。 耿世清坐下,左边是耿夫人,右边是程禧,他低声问,“你吃什么菜,我帮你夹。” 她只夹面前的冬笋,筷子几乎没伸出去过,“谢谢。” 磁场是非常玄妙的。 程禧对耿世清没好感。 一共相亲了三个男人,叶柏南是唯一一个,她尽管不喜欢,也不反感的。 保姆盛汤的工夫,餐桌底下微不可察地发出摩擦响。 程禧裤口弹动,隐约被顶了一下。 很轻的动作。 她撩眼皮,恰好迎上周京臣的视线。 是他踢的。 男人面无表情,又仿佛积蓄了千言万语。 在伺机堵她。 “耿先生,耿夫人,我去洗手间,失陪。”周京臣撂下餐具,走出餐厅。 程禧心口狂跳。 她环顾一圈,趁所有人不注意,晃洒了果汁。 “周阿姨,我去清洗。” 周夫人对她是毫无戒心的,“京臣在客卫,你去后院洗。” 后院有一间阳光房,搭建的玻璃吊顶,种植了不少观赏菊,花园中间是水房,有水池和休息台。 程禧洗干净胳膊粘腻的污渍,正想偷偷溜去客卫,门这时打开,周京臣挤进来,又迅速关上门。 她杵在水池边,透过镜子,和他对视。 好半晌,他问,“合眼缘吗?” 程禧摇头。 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合不合眼缘根本不重要,重要是周家的态度。 周家认定合适她,便合适。 “日久生情。”周京臣靠近她,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中,他俯下身,唇抵在她脖颈,“恋爱谈感情,结婚谈条件,只要条件匹配,结了婚慢慢培养其他,兴许你会爱上你的丈夫呢?” 程禧眼眶发红。 男人气息咫尺之遥,侵略她,包裹着她。 熟悉又冷酷。 水流声下一秒停止。 他探出手臂,去拽篱笆架上晾着的毛巾,胸膛紧贴她,一下接一下地鼓动,另一条手臂自然下垂,弯曲,看似拢抱着她,却没真实触摸到。 在似有若无之间。 在占有与克制之间。 是那么诱人,像五彩的泡沫。 程禧死死地咬着唇。 “你挡我了。”周京臣提醒。 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退,错了方向,撞了他。 周京臣扶住她,他骨节沾了水珠,潮湿且白净,掐在她腰间。 隔着裤子,皮带的金属扣冰凉坚硬,凉得程禧尾椎一麻。 “结了婚,做那种亲密的事,是夫妻的义务。”她眼神飘忽,周京臣站在她背后,捏住她下巴,迫使她面对镜子,“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能让女人舒服,有一部分男人带给女人的是食之无味,甚至痛苦折磨。” 程禧闭眼。 周京臣逗弄一般啄吻她的耳朵,“尝过厉害男人的滋味,耿世清那样的男人,太不入流了。” 他一番赤裸裸的话,酥麻又羞耻的感受像电流一样流窜遍程禧全身每一处关节,她难受得佝偻起脊背。 外面保姆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周京臣松开她的瞬间,眼眸注视着镜子中的她,不安的,焦灼的,狼狈又害羞的她。 他闷笑,“妹妹。” 周京臣离开片刻,程禧也返回餐厅。 如同什么没发生过,继续用餐。 午餐快结束时,周京臣接过保姆递来的外套围巾,挪开椅子起来。 程禧看向他。 他右手拿了一副皮手套,在左手掌心拍了拍,“耿先生,耿夫人,集团下午有会议,我先告辞了。” 程禧微微颤抖。 周京臣伫立在那,平静凝望她。 给她最后的机会。 第48章 周京臣真这么狠心 耿世清起身,“大哥,我送您出门。” 周京臣没理会他,只看着程禧。 她不由抓紧了碗口,抓得十指震颤。 片刻,男人戴上手套,“不必了。” 扬长而去。 入户门“砰”地关住,程禧一激灵。 耿世清拧眉,坐下问她,“你哥哥脾气很差?” 她失魂落魄的,周京臣真这样狠心。 舍得她嫁给瘸子。 “京臣的脾气不好不坏吧,他有软硬不吃的毛病。”周夫人捅了捅程禧胳膊,示意她斟酒。 “大人物嘛,都有脾气的。”耿夫人笑,“世清啊,你大舅哥是厉害角色,市里的青年俊杰,你娶了禧儿,以后仰仗你大舅哥,要好好相处——” 程禧撂下汤碗,追出去,在台阶上气喘吁吁,“哥...” 男人脚步一顿。 背对她。 “京臣哥。”她又喊。 他终于转身,一张面孔波澜不惊,像是无边无际的深海。 海底有滔天的漩涡,足以溺死人,海面又风平浪静。 程禧胸口急促的起伏。 周京臣摘了手套,不疾不徐走到她面前,凝视她。 “怎么了。” 他立在院子的一块瓷砖上,阳光照射出颀长的影子,覆盖在她头顶。 程禧咬着唇,光影是柱状的,灼白浓烈,从他短发和衣领间倾泻,映得米白色大衣轮廓昭彰,他有五分暖意,更有五分凉意。 周京臣是明知故问。 “你去哪?”她艰难开口。 “公司。” “我也去公司。” 周京臣淡淡嗯,“耿世清腿瘸了,不是没长腿,他陪你去。” 程禧哀求,“你送我一趟行吗?” 他掸了掸衣袖,语气没什么感情,“不顺路。” “哥...”她没辙了,又喊他。 周京臣不搭腔。 程禧吸鼻子,“你捎上我吧,我不想在老宅。” “理由。”他咄咄逼人。 “耿家人在。” “你不嫁耿家,也会联姻王家,孙家的公子,侄子。周家养大你,供你母亲续命,解决程家的麻烦,不是白费心力的,你有你的责任,你的代价。” “我还你情。”她低下头。 “你拿什么还。” 周京臣逼得太狠,逼得她哽咽。 “我拿全部还。” “你的全部是什么。”他挨近,居高临下俯视程禧,“可怜的工资,喊一声哥哥的甜言蜜语?” 程禧情不自禁抽搐,“你先带我走,我会还你的。” 周京臣伫立不动。 幽邃的眼睛似乎要在她脸上凿出一个洞。 “京臣!”周夫人这时也追出玄关,“你耿叔叔和耿阿姨没吃完饭,禧儿不能走。” 耿家是专程为程禧而来,商量订婚的,女方不声不响地撤了,是周家失礼数。 周京臣睨了一眼客厅的落地窗,耿家夫妇和耿世清正观察庭院这一幕,莫名其妙的神色。 他又睨了一眼程禧,她瑟缩着,麋鹿一般的眼神,无助,依恋。 不知道他是否抛下她,那样战战兢兢的期待。 周京臣收回视线,移向周夫人,“公司派程禧去外地培训,耿家突然登门,她没请假。” 他泰然自若,周夫人却沉不住气了,“禧儿嫁了耿家,不需要辛苦工作,何况有的是清闲的肥差,耿家人脉广,缺她一个岗位吗?”周夫人招呼程禧,“你马上进屋。” “母亲的眼力好,识人最清,您见过耿世清了,认为他是良配吗。”周京臣有条不紊,又云淡风轻。 偏偏化作一把刀,插在周夫人的心窝。 “周家不计较程衡波的流言骂名,这些年对程禧视如己出,做主她的婚事是应当的。如果对象是耿家的残疾,上流圈会怎样评价周家,周家的亲生女儿会嫁瘸子吗。” 周夫人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消失。 她直勾勾盯着周京臣,周京臣也盯着她。 好半晌,周夫人无动于衷,“你不是回公司开会吗?别耽误你的时间,司机送禧儿。” 是试探,亦是最后的让步。 程禧必须在老宅多留半小时,招待好耿家,圆一圆尴尬的场面。 “你上车。” 程禧望着他。 周京臣握住车门扶手,手背青筋暴涨,起初只是一缕,两缕,在和周夫人无声的对峙中,他指骨开始泛白,发青。 周淮康夫妇是绝对的权威。 即使在权贵阶层,最活跃显赫的几大家族之中,也有极高的威望。 周京臣有自己的规划,有自己的生活,可涉及周家的利益,声誉,前途,他是服从的。 二十九年融入骨血的子弟观念。 不止他,享受了家族荣耀辉煌的二代,皆是如此。 “你今天不对劲。”周夫人眼底风起云涌,“你和耿世清有仇,和耿家结过梁子?” “没仇,也没结梁子。”周京臣冷声冷气,“单纯觉得程禧嫁耿世清,糟蹋了。”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人们打拼一辈子求之不得的,禧儿唾手可得,什么是糟蹋?”周夫人呵斥程禧,“你是上车,是进屋?” 她猛地一哆嗦。 车门弹开,周京臣一言不发,臂肘线条紧紧地撑着衬衫,鼓胀出褶皱。 “上去。” 周夫人不知是顾虑什么,还是思考什么,一时恍了神,周京臣缓缓拉开车门,重复了一遍,“程禧,上去。” 程禧浑身无力,四肢是虚浮的,她匆匆上车,暗自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周京臣也弯腰上车,熟悉强势的味道入侵,她心口刚落地的巨石,又悬了起来。 耿家也走出宅子。 “周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车窗没关严,耿夫人满是疑惑,“禧儿是不是没瞧上我家世清?” “怎会瞧不上?”周夫人安抚,“世清在席间给禧儿夹菜,照顾体贴她,女人结婚图什么呢,不就是图男人知冷知热,有情有义的。” 耿夫人根本不相信,这状况摆明了是没搁心上,敷衍了事,“小姑娘都喜欢高大帅气的,世清长相不出众,可结婚过日子不是风花雪月,是衣食住行,没有经济实力再帅有什么用?像周公子和叶公子财貌双全的,市里又有几个呢?禧儿太天真了。” 程禧攥着安全带,感受到周夫人探究愤怒的目光,头皮一阵阵冒寒气。 她这八年乖巧懂事,从没忤逆过周淮康夫妇,包括那两次相亲,她不情不愿,也安安分分去见面了。 唯独这次。 耿世清先天残疾,加上周京臣车里广播的新闻,放大了她的抵触。 才害得周家下不来台。 第49章 我等你报答我 车开出一段,周京臣始终没说话。 他和周夫人闹得不愉快,后续碰面,少不了爆发一场风波,心情自然复杂。 “你把我放在前面路口吧,这边容易打出租。” 北航集团左拐,乔尔公司右拐。 是不顺路。 周京臣沉默,踩了刹车。 程禧推门,没推动。 又锁了。 她磋磨着手,“你解下锁。” “刚捞出你,不会叫人了?” 程禧抿唇,“哥。” 周京臣摁了解锁按钮。 她身体一动,周京臣拽住她,“我等你还我。” 男人的力量总是粗粝的,野蛮的。 隔着衣服,恣意裹弄。 程禧低眉顺眼,“我记得。” 周京臣撒手。 ...... 幸好程禧赶到公司了,秘书部的二十多个员工正在世纪广场集合,提前一天去外地。 销售部和公关部的员工也参加培训,那一批是明天出发。 程禧没带行李箱,在手机备忘录上记录要买的生活用品:毛巾,一次性内裤,换洗的保暖打底衫和小包装护肤品,其余零零碎碎的物件用酒店的。 “你是关系户?”岚姐分发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分给程禧一包焦糖瓜子,“你资历和经验不够,是叶总工出面安排你去秘书部的?” 程禧没接那包瓜子,她一嗑瓜子,舌尖起泡,上火,“我是应聘公关部,叶总工又调到秘书部的。” 岚姐撇嘴,“叶总工可不管你们实习员工的调岗。” 岚姐在乔尔工作十年了,资格老,是秘书部的组长,传言她和老公是校园初恋,至今没生孩子,老公有弱精症,生育困难,俩人分分合合的,离了八次,复婚八次,她朋友圈的背景图是“八离世家”。 工作风风火火,勤勤恳恳,人缘不错。 “叶总工!”不远处的同事兴奋大喊。 一辆黑色商务车驶入世纪广场,叶柏南从后座下来。 “叶总工!”一名年轻的女同事挥手,开他的玩笑,“您也去培训?” 她们一起笑。 “我送你们。” “真的呀?”女同事脸红,“那我坐您的副驾驶?” 她们继续起哄。 叶柏南笑,稍微拔高音量,“副驾有人了。” 他压了压高领毛衣,露出下巴,天寒地冻的,一张嘴呵出一团白雾,“我后备箱空着,归你了。” 同事们笑得更欢实。 程禧也忍不住笑。 叶柏南比周京臣好相处,气势没那么强硬,胆子大的下属,尤其是女下属,大庭广众下和他聊几句,他基本不驳对方的面子。 很绅士。 他迈步走过来,“看到短信了吗。” 程禧表情迷茫。 叶柏南知道了,她没看到。 “你昨天没去上班,我找秘书部查了你的手机号,怕打电话太冒昧,发了短信。” 她有印象,是收到一条垃圾信息提示,“我设置了陌生号拦截。” 叶柏南掏出手机,拨通她的号码,“你存一下我的号。” 181开头。 程禧输入他名字。 “你要解释什么?”她保存完,锁屏。 “程禧,我不是没相中你。” 她一愣。 叶柏南庄重肃穆,丝毫不轻浮,不草率,“在徽园的包厢,你拒绝了我的见面礼和甜品,我以为你没有相中我。” 程禧那天的确不自在。 因为周京臣也在场,不太和谐。 他们是商业劲敌,“南周北叶”在业界既是夸奖,更是阵营。 叶柏南阵营里的客户、富商、二代子弟,和周京臣是不来往的;周京臣的圈子同样排斥叶柏南。 程禧不敢与他多接触。 “你相中我了吗。”他直白。 她彻底愣怔住。 迟迟没答复。 “叶总工,程禧坐你的副驾驶呀?”一个实习的小女生八卦。 打破了气氛。 “你们经理坐副驾,程禧在后座。”叶柏南不清楚程禧的态度,避免她陷入绯闻,没有任由同事猜测发酵。 “一共七个实习生呢!就只有程禧的待遇好。”小女生抱怨,“大巴车颠簸得散架了,轿车多舒服啊。” 同事们陆陆续续上大巴,岚姐清点完人数,摇晃着乔尔的企业旗帜,“报数啊。” 二十二个人,程禧第二十二个到岗。 岚姐瞥她,关上大巴车门。 她跟着叶柏南去坐商务车,经理很“识趣”,从副驾驶位挪到驾驶位,又在副驾椅上摞了毛毯和外套,杂乱的一堆,然后鸣了下笛,“小程。” 后座门敞开着,程禧坐进去,叶柏南收拾副驾椅上的毯子,经理小声,“您也坐后座吧。” “不合适。”叶柏南腾出空位,坐在副驾。 经理琢磨不明白了,不像有什么亲密关系或者亲戚关系的,挺生疏,具有距离感。 大约是认识,出于关照女性的风度,帮个小忙,仅此而已了。 行至途中,叶柏南吩咐经理去超市买一包烟。 经理下车后,他绕到驾驶位,打开车窗,“买完在高速公路的桥下汇合。” 叶柏南的驾车技术比经理好,稳中有快。 “那晚的拍卖仪式,是俞薇要求我这么做。”叶柏南如实讲,“我花高价竞拍她的项链,挽回她被叶家退婚的颜面。” 程禧是女人,最了解女人的心思了。 俞薇捐出定情之物,叶柏南却穷追不舍,她不要的东西,叶柏南意难忘,她在众目睽睽下大出风头,发泄心中那口怨气。 “你为什么放弃了?” 叶柏南不紧不慢尾随着大巴车,“抢到一千万才放弃,她要求的颜面已经有了,我也及时止损。” 理智又分寸,不得罪周家,也达成目的。 “凭叶家的地位,肯定是出入贵宾通道,而你选择低调出现,低调离场,原来是去完成任务啊。” 她悟透一切的模样,逗笑叶柏南,“完成任务是一方面,代表叶家公益慈善也是一方面。” 程禧听周夫人提过,叶家在政府主办的1号大厅捐赠了10辆消防车,顶配版的灭火系统,以及10台德国进口的医疗器械,比周夫人的娘家“李氏家族”还要大手笔,是1号宴厅压轴的。 “程禧。”叶柏南从后视镜看着她,“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第50章 求姻缘 程禧在后视镜和他对视,说相中了,是撒谎;说没相中,又不识抬举,这位是叶家的长公子,家业的继承人,品行,外貌,身份,均无可挑剔,横竖是她高攀。 万一传出她没相中,一则叶柏南难堪,二则权贵圈要讥讽她自不量力了。 “聊得来。”她回答得模棱两可。 互有体面。 叶柏南自然听得明白,不喜欢,不反感。 没激情,也可以接触的阶段。 “你和耿家的公子见面了?” 程禧不由揪心起来。 耿家夫妇估计已经告辞了,肯定是不欢而散。 周淮康的地位高,耿先生不好闹僵,但双方必生嫌隙。 程禧跑了,周京臣不仅不阻止,反而帮助,周家没办法和耿家交代。 太扫人颜面了。 “见过了。”她情绪萎靡。 叶柏南皱眉,“他不同意?” “同意。 “你不满意他?” 程禧点头,又摇头,“你了解耿世清吗。” “叶家与耿家不是同一个圈子的。”叶柏南眉头皱得更紧,“耿世清性格阴柔孤僻,不爱和子弟打交道,他和胡生关系好。” 她头皮一胀,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耿世清是同性恋吗?” “他不是。”叶柏南意识到她被骗怕了,“他历任交往对象都是女性。” 程禧攥着外套的拉链,拉上去,又扯下来。 “胡生不嫌弃耿世清的缺陷,耿家亲戚的婚宴、寿宴,胡生总是备厚礼去现场,胡家和耿家有私交。” 她心几乎沉入谷底。 拒绝了胡生,又得知了他的秘密,他大概率怀恨在心,不排除怂恿耿世清欺负她。 耿家在外人眼中是大富大贵,在她眼中,无异于火坑。 乔尔的经理打了出租车追到高速路,下午四点半,大巴车驶入富丽酒店的停车场。 距酒店九百米是超市,程禧让经理靠边停。 叶柏南原本打算陪她去,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好在附近是商业街和酒店,只需步行几分钟,程禧认路,加上经理有机密文件向他汇报,他这才作罢。 程禧买完日用品,发现隔壁就是国贸商场的北门,大屏幕的广告图一楼有腕表专柜,其中一款品牌是周京臣日常戴的。 不贵,小众化,大部分款式价格五、六位数。 她钱包勉强负担得起。 一进商场,那家店正在营业,顾客不多,程禧溜达了一圈,挑中一只白金腕表,中性款,表盘大,表带秀气,在大灯下闪烁着粼粼碎光。 周京臣肤色白皙,肌肉线条结实清瘦,适合这款。 结账是一万二。 程禧实习三个月的工资。 不过物有所值。 周京臣在外软硬不吃,对她属于吃软不吃硬。 一万块的腕表虽然不入眼,只要是她花光积蓄买的,意义不一样,他会领情。 程禧拎着大包小包回到酒店,房间是双床房,她和那个小女生同住。 小女生是同龄人,二十岁,长相显小,像高中生,娃娃脸,娃娃音,一米五八的娇小个子,在公司异性缘火爆。 “酒店后面的景区有一座观音庙,很灵验的!香火不断,咱们去一趟。” 程禧叠好毛巾、睡衣,搁在床上,“求什么?” “姻缘啊!”小女生神秘兮兮,“岚姐也去,求子!” “我不信佛。”她没兴趣,“求佛不如求己,我自己解决不了的,佛更解决不了。” “不敬神佛招灾的——”小女生捂住她嘴,连拖带拽出门,咬牙切齿骂,“我求一场人祸!我男朋友异地恋出轨,甩了我,他傍了女上司!五十岁的老小三啊!他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我报复他,许愿他倒大霉!” “菩萨不管你这...” 程禧话音未落,叶柏南从斜对面的1017出来,左手房卡,右手外套。 她一怔。 “你住1017?” “对。”叶柏南越过她,看房号,“你住1009?” “你不回去吗。” 他把房卡揣口袋里,“太晚了,不着急赶路,明早回。” 五点钟。 车程1个半小时。 回去其实来得及。 只是天色黑,又堵车,难免犯懒了。 “你们去哪?” 小女生兴致勃勃的,“去景区!” “景区还营业吗?”叶柏南摁下电梯,“白天去安全。” “白天香火太旺了,人挤人的,黄昏香客少,多拜一拜。” “去菩萨庙是吗?”叶柏南护住电梯门,示意她们先进,他随后进,“是挺灵验的。” “你也去过?”程禧诧异。 周京臣是典型的无神论者,她以为叶柏南同样是。 在卧虎藏龙的商场熬到金字塔尖的角色,谁不是冷血冷肺,麻木不仁的。 利益当道,悲悯心肠,淘汰的是自己。 “我有耳闻。” 小女生盯着叶柏南,他大衣搭在臂弯内,上衣单薄,衬得挺拔有型。 “叶总工蛮帅的,女人一白遮百丑,男人高也鹤立鸡群。” 程禧只盯着跳跃的数字,没应声。 景区五点半停止入园,他们是最后一批。 寺庙在半山腰,陆地观光车和高空缆车都直达,程禧恐高,选择了观光车。 山上的天色比山底明亮,落日橘灿灿的,几名同事结伴逛完景区,正好下山,去逛小吃街,小女生贪吃爱热闹,抛下程禧和大部队汇合。 “你饿吗?”叶柏南绅士关怀,“我买一些简餐,你在寺庙等我。” “不饿。”程禧根本没胃口。 寺庙在半山腰的中央位置,很醒目。 许多城市流行电子香了,环保无污染,这里的寺庙仍旧是传统香。 一排排经筒在架子上慢慢滚动,程禧不懂经文,字迹倒是镌刻得入木三分,她伸手触摸,纹路划过指尖,凹凸不平却没有刺锐感。 空旷的钟声混合着经筒的翻滚声,在偌大的寺庙回荡。 “第一次来寺庙?” 程禧歪脑袋,透过筒子与筒子之间的空隙凝视叶柏南,“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陪周阿姨去普众寺,我很少单独去。” 叶柏南敲击挂在经筒架子尾部的小钟,一声接一声,亘古悠长,“我也经常陪我母亲去。” “周阿姨是求平安,年年求,没求过其他。” “我母亲是替我和弟弟求子。” 程禧绕过木架,他凑巧绕到另一侧,经纶转动,庙里青烟熏腾,无数僧袍影影绰绰,在一片素色中,叶柏南的衣摆扬了扬,飘出的烟在风里散尽,他眉目逐渐清晰,棕色的经筒,灰色的轮廓,时近时远,时明时暗。 “上一炷香吗?”他掏出皮夹,“我刚好有零钱。” 庙堂仅有的一拨香客也离开了,僧人诵经到最末一页,她朝里走,叶柏南先她一步跨过门槛,在功德箱里投了一百元钱,“你的。” 他又投了二十元,“我的。” 程禧不解,“为什么你的少?” 叶柏南捏了三炷香,在鼎炉上点燃,“一天有成千上万的香客,一个菩萨顾不上所有人,说不准先满足香火钱多的。” 她反问,“那你呢。” 他无所谓笑,“我没有心愿。” 叶家的长公子,要什么有什么,的确无欲无求了。 程禧指着墙上的姻缘签,“你不求姻缘?” 第51章 你是来索要我的报答吗? “我母亲求过。”他坦白,“不灵。” 程禧笑了一声,“那我求母亲长命百岁,我...” 叶柏南手指竖在她唇上,没沾到,只隔空截住她后半句,“讲出口的,失灵。” 他手的味道是庙堂香灰和栀子花,栀子花来自车里的香薰。 浅而清冽。 男人背对晚霞余晖,双手合十,指缝间是三炷香,一丝虔诚,一丝入乡随俗的平和。 程禧瞧了一会儿,闭上眼,跪在蒲团三叩首。 “有签文吗?”叶柏南找主持求签。 主持抖了抖签筒,一支签也没掉。 “无签,改日来。” 他侧头,“我今天没缘分,你求一支吗。” 程禧觉得寺庙是故弄玄虚,一次求不成,十次,百次,拉客的手段。 尤其是求姻缘求子嗣的,没有拿到签文,担心出问题,更会多供奉香火。 “我不求。”她出去。 寺庙东院的空地落着一大片白鸽,扑棱翅膀吃地上的玉米粒,小米渣,是香客洒的,叶柏南知道她想喂,买了一包玉米粒,递给她。 “僧人告诉我后山有猫,有狐狸,主持养了七八年,很有灵性。” 程禧接过食物袋,倒在手心,伸向半空,“狐狸现在有吗?” 叶柏南说,“中午会出来晒太阳,傍晚藏在树林里。” 一只灰色的鸽子飞到程禧掌中,啄了她一下,紧接着四五只鸽子围绕着她开始啄。 她痒,手往回缩,鸽子用力啄她手,吃掉最后的玉米渣,越用力,她越受不住,笑得打颤。 叶柏南站在她身后,一手托住她脊背,一手扶住她肩膀,固定喂食鸽子的那只手,“你别缩,适应了不痛的。” “是痒...”程禧虚虚蜷着拳,“我很敏感。” 叶柏南看了她一眼,她睫毛潮漉漉的,笑出泪花了。 “这么敏感?” 程禧躲闪着飞扑而来的鸽子,把玉米粒一抛,它们蜂拥而至,聚集在脚下。 “我从小怕痒,碰不得。” 叶柏南松开她肩膀,“碰哪也不行吗。” 寺庙门口,周京臣迈下观景车,一抬头,恰好目睹这一幕。 他面无表情,语调不轻不重,“叶总工。” “周总工?”叶柏南没想到周京臣会出现,“来出差吗?” “办私事。”他目光掠过一旁的程禧,不喜不怒的,“西郊有工厂,不算公干,顺便视察。” 这座城市是地级市,土地面积广阔,东南西北四个郊区建立了不少工厂、库房,物流基地,北航集团在西郊和南郊各有一块地皮,零部件出厂之后,运输到西郊,进行货机模型的实地勘测、检查,精确到一个螺丝钉都没有误差,再正式飞行。 周京臣担任总工程师这些年,北航集团精益求精,没有发生过一起货流事故。 叶柏南是四年前才接管云航集团,他接手之际,高管贪腐,大肆吃工厂的回扣,虚报账目,股价濒临崩盘,他历时两年将集团扶上正轨,又历时两年扭亏为盈,甚至有资格和北航集团打擂台。 所以业界评价“南周北叶”是实力旗鼓相当。 周京臣是定力稳,叶柏南是变通快。 “我记得叶总工没有相中周家的小姐。”周京臣似笑非笑,“私下相处倒不错。” “我并非没有相中程禧。”叶柏南循着周京臣的目光也望向程禧,“是中间有误会。” “原来如此。”周京臣一张脸淡然,不意外,不喜悦,没有极高的道行,真猜不出他的心思,“或许我有机会成为叶总工的大舅哥了?” “一切随缘。”叶柏南没承认,没否认。 山上冷,周京臣敞了怀,风刮得胸口渗寒气,他系扣子,“叶总工也有公务在身吗,在本地留几天?” “计划明晚走。” 周京臣噙着笑意,分明不太友好,又毫无漏洞,“有时间约叶总工一起吃饭。” “不打扰吗?”叶柏南欣然接受。 “有时间当然不打扰。” 周京臣撸袖口,看着腕表,很明显的逐客令。 “有周总工在,我也放心程禧的安全了。” 叶柏南和程禧擦肩而过,微微点了下头。 周京臣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殆尽,态度生硬,“跟我走。” 程禧鞋尖踢着台阶,没动弹。 他走出两步,发觉她没跟上,回过头,“站着干什么。” 庙堂里的僧人在打扫香灰,空气乌蒙蒙的,周京臣一向爱整洁,不禁拧眉,又退远了一米,“拜菩萨没拜够?” 她仰头,欲言又止。 再次垂下脑袋。 香灰呛得周京臣鼻子不舒服,他摸出烟盒,咬出一支烟,以毒攻毒。 程禧打量山路,叶柏南乘坐观光车原路返回了,她踮起脚跟,磨磨蹭蹭地靠近周京臣,“你是来索要报答吗。” 他没什么波澜,“你准备了吗。” “准备了。” 周京臣眼神意味深长,食指磕了磕烟灰,“住哪?” 程禧说,“富丽酒店。” 他猛吸了一口烟,吐出,捻灭了火苗。 下山的观光车只剩一辆,八人座,周京臣坐在头排,程禧坐在末排,隔了两排空位。 第52章 真看上叶柏南了? “周京臣。”程禧隔空喊他。 男人没回头。 “周家...”她吞吞吐吐,“什么情况了?” 他望着连绵起伏的松竹林,没反应。 程禧仅存的一点侥幸,被浇得透心凉。 “周叔叔和周阿姨发火了吗。” “你觉得呢。”周京臣终于开口了,“不发火,难道高兴庆祝吗?” 她握紧拳,“我能换一个相亲对象吗...” 周京臣不出声了。 好半晌,“换谁。” 程禧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挣扎良久,“叶柏南...行吗。” 叶柏南承认相中她了,叶家虽不及耿家有权,但财富是耿家匹敌不了的,叶家夫妇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尤其在北方数得上名号,人脉极广,周夫人的娘家拓展北方市场,叶家的资源很有帮助。 这年头,一个权,一个钱,哪一个混到顶级,都是货真价实的用处。 叶家的小公子叶柏文是警察,不允许经商,叶柏南是唯一继承人,倘若他有意,程禧照样是泼天的富贵,周家也不至于死磕耿家了。 而且听周夫人讲,他不愿意相亲,可逃不掉联姻的安排。 简直是现成的“恋爱搭子”,“合作伙伴”。 等摆脱了耿世清,保不齐哪天叶柏南和俞薇峰回路转,复合了呢? 或者出现他中意的新人,她再顺理成章退出。 总之,拖一年是一年。 好过现在仓促嫁人。 观光车拐了个弯,沿着斜坡俯冲下山。 程禧死死地抓住扶手,“叶柏南相中我了,我同意他,叶家不逊色耿家。” 分不清是夜色阴霾,还是周京臣的阴霾。 在山间雾气里,他轮廓深沉,幽暗,有几分阴鸷气。 “跟他商量好了吗。” “没来得及商量...” 程禧想,叶柏南应该会答应。 她省心,省事,省钱,彼此打掩护,共渡难关。 没理由拒绝。 车停在景区出口,周京臣先下车。 他步伐幅度大,程禧小跑着追赶。 “周京臣...” 他倏然顿住。 背对她。 在程禧追上的一霎,他侧过身。 她收不住脚,撞在他怀里。 撞得鼻梁骨生疼。 程禧仰头。 “耿家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媳,你猜他们罢休吗。”周京臣居高临下,语气笃定,“叶家没胆子和耿家抢人。” 他伸手,整理她鬓角的发丝。 半山腰风大,吹得凌乱,遮住了她面孔,周京臣欣赏她涌起希望、又破灭的表情。 “真的相中叶柏南了?” 程禧抿唇。 “告诉我,相中他什么了。”她越是无助,周京臣越是满意。 那种破碎感。 “去拜菩萨,喂鸽子,是他主动邀请你的吗。” 周京臣的大衣扣拂过她眉骨,剐蹭得细细痒痒。 “电梯碰到的,是顺路。” 程禧盯着地上交缠的影子。 “叶柏南也住富丽酒店,是吗。” 她嗯了声。 “同一层?” 程禧继续嗯。 “抬头。” 她顺从抬起。 天际是浓稠的墨色,最后一缕霞光隐入地平线,熏黄的路灯晃过程禧头顶,也晃过周京臣那张脸。 周京臣手指在她面颊点了点,“不是准备报答我吗?” 她垂下眼睑。 “去你住的地方。” 他的车泊在道旁,一辆棕色SUV,似乎是新车,以前从未开过。 景区到酒店步行七分钟,他不熟悉路,估计开车绕远了,返回熟悉了路线,弃车步行。 长长的商业街华灯初上。 霓虹尽头,那样多形形色色的男人,周京臣穿梭其中,依然是最出众的风姿。 在茫茫人海中寻觅他,是如此简单。 他走得快,程禧走得慢。 踩他的影子,一直踩到酒店。 电梯上10楼,她刷卡,开房门。 周京臣站在她身后,大衣的衣襟稍稍鼓起,抵着她。 外面冷,走廊暖,他衣服融化了水汽,一股潮湿。 夹杂着他的味道。 “我和一个实习生同住。”程禧紧张得发颤,插入房卡。 周京臣没往里走,搬了挡门的椅子,坐在玄关,一言不发。 他眼睛是欲的,欲到极致,欲到乍泄,注视着她。 程禧摸出枕头底下的丝绒盒,递给他。 周京臣没接,一眼过后,目光移到她脸上。 等她解释。 “我送你的。” 男人眯眼,明白了。 他接过,掌心掂了掂盒子,似笑不笑的危险,“这就是你的报答?” “我只有一万多块钱了。”程禧心虚。 “一万多块钱,偿还我的人情?”他蓦地笑出来。 周京臣笑是好看,却又沾了寒气。 气压低得很。 逼慑的程禧不敢和他对视。 “谁教你的。” 她一怔。 周京臣重复一遍,“对付我的招数,谁教你的。” 程禧不吭声。 “所以是自学成材了?”他调侃了一句。 随后取出腕表,缓缓戴上。 周京臣了解程禧,不是刻意拿捏他、吊他的胃口,是怕他。 他平日太严肃了,笑容又少,一副冰川相,这一个月和她的接触比八年加起来都多。 “我收下了。”他揣在大衣口袋。 眼睛的欲没褪去,略淡了一些,仍旧注视着她。 “其他呢。” 第53章 和喜欢的人做是有感觉的 程禧舌尖挤在牙关,有很多话,却一个字蹦不出。 其实她不抗拒和周京臣亲密,和喜欢的男人做,是美好的,有感觉的。 她抗拒的是周京臣的不完整。 即使他名义上不属于她,只要他不属于任何女人,她都情愿。 偏偏他属于华菁菁。 程禧面对圈里的二代小姐,是心理性的自卑。 程父在周淮康身边工作了十多年,程家什么德性,有多烂,多吸血,时不时地翻旧账,当笑柄,她躲避不了。 莫说周京臣已经选了华菁菁,纵然是二选一,她也未必有勇气争一局。 “别出声。” 周京臣握着手机,屏幕亮了,来显是老宅。 他接通。 程禧瞳孔涨大,屏住呼吸。 “你在什么地方?” 周夫人兴师问罪的语调,在气头上。 “外地。” “去多久了?” “刚到。” “见到程禧了吗?” 程禧。 不是禧儿了。 她心口一咯噔。 周夫人的怒气实在不小。 周京臣看着程禧,从容镇静敷衍周夫人,“我没见到她。” “你们在一座城市。” “我忙公差。” 漫长的沉默后,他问,“您这通电话的意思,是让我去见她吗?” “对。”周夫人不打哑谜了,“去见她,带她回老宅。” 命令声灌入程禧耳朵,她心惊肉跳。 周京臣拨弄着打火机盖,开启,摁下,再开启。 火苗燃得旺,他硬挺的五官映照在火光下,“是强制吗?” “她心里还认周叔叔,周阿姨,你不强制她也会回家。”周夫人停顿一秒,“如果她不认,疗养院没必要续费了,聘请的医疗团队也解散,她对周家没情分,周家更没义务照顾她们母女。” 程禧面色苍白,手无力勾了勾,又耷拉下去。 “我明天没空,可能要后天。”周京臣拖延。 “最迟后天。”周夫人下通牒。 电话挂断。 程禧在原地愣着。 “耿家是非娶你不可了。”周京臣站起,心不在焉走向门口。 经过程禧,忽然驻足。 好一会儿,他神色阴晴不定,“妹妹真会给哥哥惹麻烦。” 门一开一合,卷起一阵疾风。 程禧腿发软,倚着墙平复。 周京臣明显是厌烦了。 救了她一次,还会冒险救第二次吗。 他们之间,在周家,只剩一层窗户纸了。 周京臣走了半小时,小女生从1005房间出来,堵着门八卦,“上山的那个男人是你哥哥?” 难怪周京臣会去寺庙,原来是问了同事。 她在镜子前扎头发,含糊其辞,“只是父母认识。” 小女生是职场新人,没见过周京臣,“你哥哥的声音好听。”她砸吧嘴回味,“脾气不太好吧?” 程禧咬着皮筋儿,“你眼力挺准。” “他没有法令纹和鱼尾纹,一定不爱笑!”小女生言之凿凿,“他多大了?” “三十了。” “单身吗?” 程禧扎好丸子头,去浴室洗澡,“快订婚了。” “好男人果然不在市场流通啊——”小女生叹气,“下手要趁早,一个优质男周围十个女人虎视眈眈,一边讨厌雌竞,一边不得不雌竞,否则市面上全是歪瓜裂枣。” 周夫人也这么教导程禧的。 大部分的子弟贪玩庸碌,小部分优秀不风流的,先攥在手里。 那耿世清呢? 优秀,勤奋,他占了什么? 归根究底,是“门当户对”“强强结合”。 家族足够厉害,本人条件差也无妨。 什么风流不风流的,权富圈又有多少从一而终的夫妻呢。 明面上演得了恩爱戏码,私下忍得住同床异梦,一辈子就白头偕老了。 ...... 翌日早晨,乔尔三个部门的员工在影视基地广场团建。 程禧跳下大巴车,发现周京臣在隔壁的露天茶餐厅喝咖啡。 桌上是文件夹和笔记本电脑。 他似有若无看了一眼,看的是她,又不像是她。 “你哥哥!”小女生也发现了,“他陪你团建啊?” 程禧摇头,“他在本地出差。” “太巧了吧!” “按身高排队啊——”岚姐挥动着公司旗帜,“由低到高,上午做游戏,下午上课,晚上聚餐。” “上什么课啊?” “秘书工作守则。” “上班干活儿,下班给老板处理情感纠纷呗!”员工中有老油条了,起哄大笑。 “情感纠纷?”小女生好奇。 老油条振振有词,“老板娘打电话问你,老板呢?你知道老板和小情人去约会了,是你亲自订的餐厅,老板娘大概率也知道,试探你呢,你撒谎得罪她,不撒谎得罪老板,你的处理方案是什么?” 小女生呆滞,“是什么?” “所以职场生涯学无止境,双面间谍是本事,你以为老板宠信的大红人那么好当的?” “少胡诌啊!咱们老板没情人。”岚姐呵斥,“集合!” 程禧不矮,但穿的平底鞋,女同事穿的是厚底靴,她一下子变成第一排了,不远处的周京臣签完文件,抽空一瞥这边,正好四目相视。 微不可察的一丝笑。 周家基因高,周淮康一米八,周夫人一米七,亲戚包括表兄弟,有机长,有空军,清一色的高挑修长,周京臣逢年过节偶尔在老宅逗她,总是那一句,“长个头了吗。” 逗得她格外敏感了。 团建项目无聊又尴尬,广场来来往往的行人,程禧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销售部的员工个个儿是社牛,什么女团舞,模仿大猩猩,采访陌生人,搞得激情澎湃,三轮游戏结束,秘书部的成绩垫底。 中场休息,岚姐骂她们,“销售部的女员工也漂亮,不顾形象拼业绩,你们凭什么扭扭捏捏的?” “销售部和公关部是耍嘴皮子的啊,她们不害臊,我们是坐办公室的,肯定打不赢她们。” 秘书部的员工怨声载道。 “程禧!” 岚姐喊她,朝后面使眼色。 她没懂。 岚姐口型提醒,“他找你。” 程禧这才转过身。 气温回升,餐厅的伞棚下有不少客人喝咖啡晒阳光,周京臣左手端杯子,右手翻文件,长腿交叠,姿态规矩又悠闲。 阳光将他的冷冽锐气消融了大半。 程禧走过去,“你不去西郊工厂视察吗?” 周京臣没答复她,合上文件,“好玩吗。” 她气喘吁吁,“不好玩。” 太累。 在秦商家的公司没参加过团建培训,毕竟一群员工包吃包住,一星期的花费至少几十万,中小企业精打细算,氛围是内卷,赚钱;不是享受,学习。 “我瞧你玩得很开心。”他掏出帕子,“过来。” 程禧凑近一小步。 周京臣面目阴郁发寒,“近。” 她又迈一小步。 男人没耐性了,一把拽住她,拽到跟前,“不记得怎么可怜巴巴求我带你离开老宅了?” 程禧小声,“记得。” “叫我什么。” 她更小声,“哥。” 他拍了拍一旁的空椅子,“坐。” 程禧坐下。 周京臣耐着性子替她擦汗,额头,眼眶,鼻尖。 擦到脖颈的时候,她夺过帕子,“我自己擦。” 她今天没穿内衣,昨晚洗了没晾干,只贴了花瓣形状的胸贴,她内衣挺多的,培训一星期一件将就着穿,不值得再买。 第54章 情趣 程禧背对他,手探进衣领。 胸部的沟壑有汗,打底衫贴在皮肤上,勒出圆润挺翘的形状。 她一边擦汗一边瞧周京臣,他毫不避讳直视她,“用我的帕子乱擦,我是擦嘴的。” 程禧掏出帕子,搓弄得皱巴巴,手感发潮,“还给你。” 周京臣的眉头比帕子更皱。 “我回酒店洗干净再还你...”她缩手,继续擦。 “和同事玩什么了?”男人没计较,胳膊横在她的椅背,略侧着身,高出她半头,自上而下的角度,饱满弹性的胸口一览无余,隐隐是肉粉色的花瓣边儿,顶得鼓囊囊的。 “大冒险。”她浑然未觉,撑开领口擦得专注,“搭讪陌生人,考验沟通和应变能力。” 周京臣一上午没喝水,只喝了两杯咖啡,干渴得厉害,声音磁性沙哑,“搭讪成功了吗。” 程禧泄气,“没理我。” “男的女的?” “女的。” 他认真出主意,“下次搭讪男的。” 程禧扭头,“陌生女人搭讪你,你理吗?” 周京臣目光仍旧停留在她胸口,半真半假,“长得好看,理。” 她脑袋扭回去,挪远了椅子。 “有女人搭讪过我吗?”他冷声冷气,力道野蛮整理她的衣领,极其不耐烦,“走光了。” 确实没有女人搭讪周京臣。 他气质太阴,太强势。 搭讪“阳光型男”“大众情人”那一挂的,得逞概率高;城府深、多金的事业型熟男,不吃这套。 他们自己是猎人,女人才是情场的猎物,反捕他们很难得逞,哪个女人会自讨没趣呢。 周京臣拨了一通电话,交代了几句,半小时秘书开车赶来。 这名女秘书是他的二秘,负责订餐、陪同出差应酬;一秘是男秘书,负责工作项目、会议谈判。 女秘书将购物袋放在桌上,“附近商场买的,没什么好款式。” 周京臣翻了两下,翻出一套红色内衣,是半杯款,适合平胸,对于程禧有点小了,兜不住,会露出晃荡。 倒像是情趣款了。 “是不是买小了?”女秘书也发现了,“按照您要求的。” 原来是周京臣要求买这款。 程禧不自在,别开头。 “正合适。”男人扬下巴,女秘书离开餐厅。 “以前穿过吗。”他神色一本正经,仿佛在聊一件很郑重的事。 “没穿过。” 周京臣合上袋子的封口,身体微微后仰,“可以尝试新事物。” 程禧不吭声。 “是你亲口求我,救你出老宅的。”他慢条斯理,声线很稳,没有戳破,又字字句句在提醒。 “我穿上它,算扯平吗。”她咬着下唇。 “你跟谁扯平。”周京臣注视她。 “我受不了...” 程禧经验少,周京臣又不太控制次数,酸痛的后劲儿太足,加上周夫人已经警觉了,她实在心惊胆战。 一旦露馅儿,周家百分百逼她立刻结婚,斩断这段孽缘。 “先穿了再说。”周京臣挺体谅她的,“既然受不了,有你受得了的。” 程禧咬得唇瓣发红。 “快要咬出血了。”他捏住她脸,她牙关一松,下唇细细小小的两颗牙印。 周京臣找服务生要了湿巾,又点了三份西餐和三杯热水,程禧不明白他为什么点三份,正想问他,后面响起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京臣,怎么约在西餐厅了,我是中式胃口,可吃不惯。” “周边餐厅少,只有这家环境凑合。”周京臣礼数客气弯了弯腰,“菁菁父亲去世,您没出席葬礼,咱们有日子没见了。” 程禧清楚了。 这位是华家的大哥,华菁菁的大伯父。 五年前从部队退休,现在是武警学院的名誉校长,若不是他活着,周家不准备认这门亲事了。 人走茶凉。 权贵圈比富豪圈现实,残酷。 富豪破产了,兴许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大家明着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暗中使绊子。可权贵垮了,是无法翻身的,无论在明在暗,都是落井下石。 不过只要华菁菁的大伯父屹立不倒,周家的儿媳妇永远是华菁菁。 “禧儿。”周京臣叩了叩桌子。 程禧回过神,浅浅鞠了一躬,“华伯父。” 大伯父没见过她,周京臣喊她“禧儿”,他却有印象。 “周家收养的程禧吧?” 周京臣亦是一副长辈的笑容,温和透着严肃,“养她的时候十二岁,如今二十岁了。” “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大伯父是正派君子,在部队没有阶级观念,对程禧态度包容,“订亲了吗?” “差不多订了。”周京臣在一旁看着她,眼底的笑愈发浓,“是耿家的公子。” 大伯父蹙眉,这个订亲对象太出乎意料了,他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京臣,菁菁的母亲打算在这边养老,你买了一栋老式洋楼?” 周京臣含了笑,“那栋洋楼有历史年头了,民国23年建造,后来政府征收,上缴了地皮,房子留住了。” “房价很贵吧?”大伯父指了指他,“你啊,继承了你外公的遗产,越来越大手大脚了。” “华伯母高兴最重要。”周京臣喝了一口水,“为华家买单,再贵也不贵,我节俭一点,不能委屈了菁菁。” 程禧味同嚼蜡,机械性吞咽着牛排。 怪不得他跑这一趟,出差是顺便,主要是给未来岳母装修宅子。 自从分公司的仓库爆炸,他基本不视察了,只下达命令就行,是董事会的决定,毕竟周淮康的独生子,万一伤了残了,北航集团承担不起。 程禧起初以为他是来“索取报答”,或是不放心她孤身在外地待那么久。 全猜错了。 他是孝顺未来的岳母。 与她没关系。 第55章 拿她交易 同事结束了团建,要去市区上培训课,岚姐指挥所有员工坐上大巴车,找到周京臣的座位,“周总工,程禧参加下午的培训吗?” 程禧放下刀叉,想要归队,周京臣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不参加。” 她一愣,又坐回去。 岚姐识趣,不多问,“那麻烦周总工送她回酒店了。” 周京臣攥着水杯,目光在程禧脸上,“吃饱了吗?” 她点头,“我们秘书部培训有考核,成绩不合格扣实习工资。” “晚上我给你补课。” 程禧心口一跳。 晚上... 他要补什么课。 “专心吃。”周京臣又敲她的盘子,“别琢磨乱七八糟的。” “程禧怎么上班了?”大伯父勉强吃了一些意面,甜品几乎没碰,“不读书了?” “读大三,实习赚生活费。” 大伯父习武,军事化气场,不怒自威的模样,程禧不由畏惧,整个人乖巧温顺。 问什么,答什么。 大伯父总结,“小姑娘要强,程家的家风不正,倒是周家教养得好。” 程禧双手蜷了蜷,垂下头。 程衡波的污点,是一辈子洗不清了。 夸她,要损一损程家,嫌她,更是鞭尸程家。 中午起了大风。 街口在挖沟渠修路,飞扬的尘沙中,一个穿休闲装的男人从商务车下来,腿长,阔步,挺拔。 扬尘散去,周京臣眯了下眼。 “叶总工。”他缓缓起身。 大伯父也起身,和颜悦色的,“是柏南啊!巧了,京臣在,你也在。” 叶柏南姿态谦卑和大伯父打招呼,又和周京臣握手,看了一眼餐盘内的食物,“我记得周总工不爱吃西餐,爱吃江浙菜。” “京臣改口味了,爱吃京鲁菜了,在什么地方入乡随俗嘛。”大伯父大笑。 叶柏南没落座,周京臣也站着,“叶总工要请客吗?” “当然,我知道一家中式餐厅很出名,大伯父一起赏个脸。” 程禧犹豫了一秒,端端正正起来,“叶先生。” 叶柏南打量她,“你衣服这么薄,不冷吗?”他解开外套拉链,刚要给她披上,周京臣拦了。 “她有。” 说完,眼神一扫她。 程禧马上打开袋子,拿了一件烟粉色的毛衣坎肩,正好配她的白色长裤。 “是我多此一举了。”叶柏南重新穿好外套,“有周总工照顾,程禧不会冻着。” 坐下聊了几句,大伯父的司机过来接他,周京臣亲自送他上车,又寒暄告别。 车驶出路口,没了踪影,他回到餐厅,“中餐不吃了,叶总工有兴致杀一局吗?” 叶柏南喝完杯里的水,“奉陪到底。” 程禧不明白“杀一局”是什么,直到进入射箭场,才明白杀一局就是“赛箭”。 专业级赛手的术语。 休息区的隔壁桌是两对儿浑身名牌的年轻男女,男人们去射箭,女人们在喝茶,盯着2号赛场,“穿黑夹克的是叶柏南吗?” 程禧闻言瞟她们。 “我不认识。”女同伴摇头,“你认识?” “家里撮合过我俩。” 同伴不可置信,“你这样漂亮,他没同意?” “他去南方考察了,根本没见面。”女人语气多多少少意难平,“爱情和姻缘是讲究时机的,如果那天见面了,我保证搞定他。” “哟!你够自信的。”同伴打趣。 “男人嘛,相同的嗜好。”女人得意笑,“有真功夫,愿意探索开发,男人是逃不掉手掌心的,他们最擅长因性生爱了。” “你有功夫啊?” “你忘了,我留学期间谈过法国佬的,洋人在床上最火辣奔放。”女人更得意了,“那个俞薇,感觉她很死板,不懂情趣。” “是挺死板的,我听说关靓厉害!”同伴挤眉弄眼,“她是名媛培训班的优秀毕业生。” 程禧万万没想到关靓是培训班出来的。 很多土大款暴发户将女儿送去培训,学习阔太礼仪,花艺,茶道,男人心理学,练出柔软的身段儿,从头到脚精致高雅的一番包装,再嫁入真正的官门、豪门,实现跨越阶级。 虽然不入流,但总有不惜代价去赌一把的。 尤其家族有弟弟的,姐姐一飞冲天了,娘家也大富大贵了,起码三代飞升。 “关靓跟过周京臣吧?” “跟了半个月。”女人见怪不怪了,“分手费是一辆劳斯莱斯。” “关家有钱,哪里在乎一辆劳斯莱斯啊。” “是什么档次,捞什么东西,周家的大门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程禧心里空落落的,望向2号场。 周京臣和叶柏南并排而立,一手握弓,一手持箭,一个硬朗的欲感,一个英气的苏感,清隽健硕型的男人味。 她移开视线。 周京臣的皮相最迷惑人了,女人爱慕他,周家显赫是一方面,他本人出众也是一方面。 二代子弟的母亲保养得雍容华贵,父亲的基因大多拖后腿了,外表好的,是中了基因彩票,外表平庸,不意外,是遗传。 周、叶两家的公子在圈里鹤立鸡群,成为稀有的“抢手货”是情理之中。 周京臣戴上护臂手套和护目镜,随手拨了拨弓弦,“叶总工相中程禧,是玩玩,还是真心?” 叶柏南诧异看向他,光风霁月斯文正经的周京臣竟然讲出这种话,“周总工未免太侮辱我,也侮辱程禧了。” “所以你是真心相中了。”他在箭筒中挑了一支红矛头的,“我红,你蓝。” 1号场和3号场比试完,偌大的赛场瞬间安静,叶柏南刻意压低了音量,“我不爱玩,即使玩,也玩不到周家小姐的头上。” “严格意义上,程禧不算周家的小姐,她姓程。”周京臣神情肃穆,且不太友善,“周家已经相中了耿家的公子,程禧嫁也要嫁,不嫁也要嫁,由不得她选。” 叶柏南一时晃神,第一箭射歪,脱靶了。 周京臣的第一箭发挥正常,七环。 “周总工忍心自己的妹妹跳火坑吗?”叶柏南无心射箭,摩挲着弓柄,“耿世清的前女友,一个被他打骨折,一个被他烧光了头发,他生性扭曲,嫉妒健全人,程禧嫁进耿家,会吃大苦头。” “你调查耿世清了。”周京臣一语道破,“你胆子不小,敢查耿家。” “周总工没查过吗?” “查了。”周京臣示意裁判换了一筒新箭,旧的箭头不锋利,太钝,“耿世清什么德性,我一清二楚。耿家最疼这个小儿子,替他摆平了不少风波,隐瞒了不少丑事。” 叶柏南面目凝重,“你舍得程禧受罪?” “那周家选择你联姻,有什么好处呢。”周京臣没回答他,另起话题。 “周家还缺什么吗。” “欲望无止境。” 周京臣瞄准靶环,开弓,撒手,一气呵成。 命中八环。 叶柏南拇指抵住弓眼,塌下肩,极为规范,出手干脆利落,同样是八环。 “既然没有好处,程禧一定会嫁给耿家,不可能嫁叶家。”周京臣生硬淡漠,毫无商量余地,“至于她受不受罪,人各有命,不劳叶总工操心了。” 第56章 他是性无能 叶柏南拿着弓箭一言不发,眼里的光凉了又凉。 传言周京臣腹黑狠辣,铁石心肠。 是商场斗争、阴谋阳谋的一把好手。 的确名不虚传。 连妹妹也舍得搬出谈交易。 “你要什么。”叶柏南手骨突出,微微发力。 周京臣云淡风轻目视靶心,“叶总工有什么?” “我有的,难道周总工没有吗?” “叶家有的,我周家当然有,只多不少。”他抻动弓弦,射中九环,“看来你没多大的诚意。” 叶柏南明白了。 是个人的利益恩怨。 “程禧配不配,值不值,叶总工自己掂量。” 接下来,他们各自陷入沉默,全神贯注射箭。 周京臣射一支箭,叶柏南也射一支,双方毫厘不差,徘徊在八环、九环之间,裁判一直判平手。 休息区的两对儿男女走出赛场,到大门,同伴和女人挤咕眼,“叶家的大公子好风采啊,怪不得你遗憾。” “周家的公子也挺有风采。” 同伴瘪嘴,“他太严肃了,像当官的。” “官宦子弟嘛,气场是家族熏陶的——” 她们声音渐行渐远。 “无聊吗?”周京臣忽然侧过身,望向程禧,“你不是在夜市打过靶子吗,试一试射箭。” 她摇头,“我在夜市打的是气球...” 周京臣挑了一款适合女士的小型号窄弓,“打中几个?” 程禧坦白,“二十个气球,打中一个。” 他闷笑,叶柏南隐隐也发笑,她尴尬,“室友没打中。” “和差的比,不和好的比。”男人揭穿她,“只会越来越差。” 她捏着吸管,不声不响喝杯里的西瓜汁。 “不服气?”周京臣了解她,她红着脸狡辩,是知错了,不搭腔,是不服气。 “过来。” 她没动。 “程禧。” 周京臣叫她名字,眼眸好似席卷了霜雪,寒浸浸的。 程禧终究是怕他生气,磨磨蹭蹭站起,走过去。 “红头的箭。”他发号施令。 箭筒里面空了,她从地上捡了一支,交给他。 “你来。” 周京臣虚虚环着手臂,揽住她,手把手教。 她有顾虑,“叶柏南在...” “坦坦荡荡,谁在有什么关系。”他一本正经反驳。 程禧攥了攥拳。 是她自作多情了。 都说女人擅长演戏。 事实上男人永远比女人会演。 接个吻,上个床,女人开始不自在了,在男人心里,并不代表什么。 “抓住底下。”周京臣引导她,“手分开。” 程禧任由他摆布。 “你十四岁的时候,手就这么大。”他的手重叠在程禧的手上,比划大小,他宽阔修长,她小巧细窄,“现在二十岁了,还是这么大。” 她往回抽,没抽出来。 “叶柏南想不想和你发展,好奇吗?” 程禧脊骨一僵。 假如他不想,只能嫁耿家了。 “结果还不错。” 周京臣控制她的手,握住弓柄,一根根手指的位置、着力点、作用,详细讲解着。 她大脑浑浑噩噩,完全听不进去。 “叶柏南有意。” 这句,她听进去了。 才喘了口气,男人话锋一转,“可惜,周家倾向于耿世清。” 程禧剩下的半口气哽在胸腔。 “我也倾向耿家。”周京臣俯下身,挨着她耳畔,“耿世清性无能,知道吗?” 她瞳孔放大。 “先天性弱小畸形,他不肯去医院治疗,耿家夫妇也被他蒙在鼓里,相信儿子可以传宗接代,实际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周京臣眼尾噙了笑意,为她戴上护目镜,他动作温和,偏偏程禧觉得他是凶悍的,带刺的,锋利又冷毒。 “这类男人心理最变态,变着法折磨女人,对方越是痛苦,他越是满足,对方掉一滴眼泪,他会爽上天。”周京臣的唇贴着她头发,湿润的温度,丝丝缕缕钻入毛孔,搅得她心乱如麻。 “你这样纯净,正合他胃口。”唇沿着发顶游移到发梢,周京臣几乎弯下腰,他一手操纵她,一手挪动面前的支箭架,虽然亲密,借助了外物打掩护,不觉得别扭了,“岂不是要毁在他的手里。” 程禧僵硬得更厉害。 耿世清男身女相,五官生得又不俊,反而眼神阴柔戾气,程禧对他没好感。 本以为不合眼缘,原来是女人敏锐的第六感。 他真不是好人。 “做耿太太,物质地位应有尽有,除了尊严和性福。”周京臣咬字咬得别有深意,“凭我对你的两次试验,你以后绝不是耐得住寂寞的女人,独守空房你会生不如死的。” 程禧靠在他怀里,姿势像兄妹,又形容不出的暧昧。 像一对儿恋爱中的男女,又有距离感。 幸好叶柏南没关注这边,他在休息区打电话,打完返回原处,“周总工,再杀最后一局了。” 周京臣面不改色推开她,“叶总工稍后有安排吗?” “公司有急事处理,先回去。”叶柏南雷厉风行,一击即中,射出十环。 程禧刚学,技巧毫无章法,手腕的力气使大了,震得一弹。 箭头射向地板。 第一盘,周京臣是七环,叶柏南脱靶。 这一盘,叶柏南是十环,周京臣脱靶。 叶柏南险胜。 周京臣笑了一声,“叶总工赢了。”他撂下弓,不咸不淡瞥程禧,“八字没一撇,你倒会胳膊肘外拐了。” 他输了一块宝玑传世系列的腕表,三百多万。 倘若叶柏南输了,输他一块同价位的理查德米勒。 算作赢家的彩头。 “我会吩咐秘书送到叶家老宅。”周京臣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大衣,朝外面走。 程禧亦步亦趋在他身后。 和叶柏南擦肩而过的一霎,他喊住她,“程禧。” 她脚步一顿。 周京臣也停下,不远不近地,头时不时转动一下,漫不经心地观望四周。 不言不语,但威慑力十足。 紧迫的气氛下,叶柏南不知从何说起,又该说些什么。 程禧嫁给什么人,是周淮康夫妇的主意,他一个外人,没资格插手周家的内务。 “周总工。” 周京臣回过头。 “你要的是云航集团那笔订单吗?” “哦?”周京臣挑眉,“叶总工什么意思。” 叶柏南一张脸庄严郑重,“集团有董事会,我做不了主。” “北航集团也有董事会,我清楚流程。”周京臣不急不恼,风度体面,“叶总工相中了周家的小姐,是周家的光彩,不过姻缘成与不成,讲究缘分,没缘分一切免谈。” 叶柏南伫立不动。 “妹妹出嫁那天,我会亲自送请柬给叶家,叶总工一定要到现场观礼。”周京臣面无表情说完,“程禧,跟我走。” 她跟上去,临了,看了叶柏南一眼。 叶柏南恰好迎上她视线。 一秒,什么都清晰了,又什么都不清晰。 射箭场在郊区,室外风声呼啸,门敞开,有一阵风刮得极大,程禧的烟粉色衣摆夹在门缝,门又迅速关住。 掩去了她身影。 叶柏南喉结滚动,目光一扫她射箭站过的区域,片刻,收回目光。 第57章 坐我腿上 程禧没回乔尔集体入住的酒店。 跟着周京臣去了他的酒店。 他拉过椅子,解了衣领,岔开腿。 强忍着性子等她,但又没几分耐性的样子。 程禧在卫生间换了内衣,双手护胸,温吞吞出来。 情不自禁的难堪。 她在电视上看过模特大赛,有内衣秀环节,胸衣和三角裤,比她暴露得多。 可她不是表演的模特,周京臣也不是普通观众。 此刻,他带着男人的欲。 激烈的,满是冲击力。 “你把灯调暗了,行吗...”程禧浑身发麻,仿佛触了电流。 周京臣熄灭了白色的主灯。 打开一盏小灯。 焦黄的灯火照得他整具身体迷离且感性。 “手拿开。” 程禧顺从。 周京臣背后是敞开的窗户,他右手衔着烟,烟雾散出去,窗外是一楼的假山石景观,他的影子映在玻璃上面。 半杯款,呼之欲出。 在漂亮的光影下,晃晃悠悠。 周京臣狠嘬了一口烟蒂,烟尘吸入肺,鼻腔滚了一遭,他没什么瘾头,吸得太呛了,受不住,蹙着眉捻在烟灰缸里。 “坐我腿上。” 程禧紧绷着,小幅度迈出一步。 “又犯老毛病了是吗。”他神色阴晴不定,注视她。 她迈大步,站在周京臣的椅子旁。 男人猛地一拽。 热。 热得很。 更胀。 周京臣皮肤的每一处都膨胀,硕大。 他指挥着程禧,怎样吻他,怎样抚摸他。 大胆,又直白。 程母没教过她,周夫人也没教过。 她所有男欢女爱的认知,来源于钟雯在宿舍里描述和男朋友的感受。 什么是前后戏,什么是角色扮演,哪种舒服,哪种新奇。 程禧将周京臣一一对号入座,和钟雯描述的不相符。 周京臣不喜欢乱七八糟的,不逼迫她穿戴猫猫狗狗的羞耻工具,他唯一的嗜好,喜欢要脱不脱,欲遮不遮的曲线。 朦胧,诱惑。 而不是一丝不挂。 是一点点地突破神秘的色彩。 程禧在寝室里聊过,假装是某个朋友的经历,钟雯说,这种男人才会玩。 猴急扒个精光的,是初级版。 慢慢品,慢慢解锁的,是丰富老练的终极版。 有段位,有水平。 周京臣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 他吻了一会儿,从她胸前抬起头。 程禧死死地抵住他肩膀,他身躯是潮的,有浓郁的汗渍。 周京臣扳正她下巴,面向自己。 掐紧她的臀胯。 他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男人体味。 淡淡好闻的味道。 力量越凶猛,体味挥发得越多。 程禧后仰,躺在他膝盖。 腰肢柔韧得像是柳树条,没有骨头,禁不起风雨,却禁得起周京臣的狂风巨浪。 地上的男士西裤响起震动。 周京臣埋在她颈窝,躁动平复了一些,捞起手机,接通电话。 “夫人知道您找着程小姐了,她要去您那里。” 他正在回味余韵,倏而睁开眼,“出发了吗?” “马上出发。” 周京臣看腕表,“你拦住我母亲。” “那您...” “我八点赶回老宅。” 他挂断。 程禧吓得心噗通跳,“是周家的保姆吗?” “嗯。” 她手一哆嗦,夹得周京臣一哼,四目相对,他眼底是细细密密的血丝,沾染着情动的余热和来不及痛快释放的压抑。 “松开。” 她一直搂着周京臣的脖子,松开手,又揪住他的袖子,“是华伯父告诉周阿姨的吗?” 华伯父得知周家和耿家联姻了,出于礼数,求证一下周夫人,表示关心祝福,是理所应当的。 不闻不问,显得太生分了,不尊重周家。 周京臣没答复她,起身整理好衣裤,“先回周家。” 她战战兢兢,“回周家订婚吗?” 男人系上皮带,一言不发盯着她。 她眼皮,睫毛,连眼角的泪珠也在颤。 “或许是。” 程禧不吭声。 “你母亲下星期续费,换新的医疗团队,周家联系了德国的脑科专家,包机请到疗养院。” 她张了张嘴,喉咙晦涩得发不出音。 其实程母的病情,是治愈不了的。 手术清除了脑部的血块,缝合了断腿,至于精神病,能缓解,不能康复。 任何一丁点的刺激,包括熟悉的物品,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都会造成她复发,攻击人,殴打人,自残,必须二十四小时的高级特护轮值。 周家这八年,对程母可谓无微不至,仁至义尽了。 一方面是对外讨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另一方面,亲手养大程禧,替周家办事。 权富圈的大人物亲生的公子小姐,也照样联姻。 何况她。 周家豢养的一个小宠物罢了。 白吃了周家的,白喝了周家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 回到老宅,是七点五十分。 客厅里,周淮康不在,他一向忙碌,基层巡视,日常会议,十天有九天碰不上。 周夫人倚在沙发上喝牛奶。 “回来了?” 态度不算恶劣,只是不笑,直勾勾审视着程禧。 程禧杵在那,垂着头。 “打蔫儿了?”周夫人放下杯子,“你连耿家的面子都不给,我让你回家,你倒是赏我脸,真回了。” 周京臣摘了皮手套,搁在玄关柜上,走到客厅,“您气性这么大,程禧不敢开口了。” 周夫人瞪他,“你不帮她,她走得了吗?” “她耍小脾气,即使留下,和世清也合不来,不如她冷静了,再约耿家见面。” 周京臣说的有道理,周夫人不那么愤怒了,“约哪天啊?禧儿,听你的。” 程禧偷偷瞟沙发上的男人,气质一如既往镇定自若,唯独西裤皱了,裤脚部位有几滴白色的污渍。 是他自己的。 第58章 京臣和禧儿有奸情 周京臣含笑示意程禧道歉,笑意正经,带一丝不正经,“你哭一下,周阿姨心软了,不骂你。” “我再骂她,她直接不回周家了。”周夫人不领情。 程禧细细的哭腔,“我不敢了...” “行了,你回屋休息。”周京臣使了个眼色。 她刚要走,周夫人叫住她,“星期日约耿家吃饭,你去不去?” 周京臣喝着热茶,没插话。 他不打算管。 程禧点头,“我去。” “是我逼你去的吗?” 她摇头,“我自愿的。” 周夫人不言语了。 “父亲呢。”周京臣岔开话题。 “下基层了,耿家陪同。” 耿先生的职务比周淮康低一级,属于副手,这也是周家笼络耿家的原因,公事上是一艘船的,私事亲上加亲,死死地捆绑在一起,对周家有益无害。 周京臣喝完茶,准备去书房,周夫人突然质问,“你西裤怎么脏了?” 程禧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他驻足,俯身看了一眼,轻描淡写敷衍,“忘了怎么脏的,洗一洗就好。” “你过来。”周夫人没罢休。 周京臣返回两步。 那东西黏糊糊,风干之后是一块浅浅的白斑,黑裤衬得尤其明显。 保姆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溅在裤子上了。 他没留意。 被周夫人发现了。 “你带女人去外地了?” 周京臣没出声。 “禧儿。”周夫人狐疑的眼神打量她。 那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危险,探究。 她心脏猛跳。 周京臣目光一凝,重新坐下,“您这是查岗?” “查岗不行吗?”周夫人疾言厉色,“你和华家订亲了,除了菁菁,你不能接触其他女人。” 他靠着沙发背,索性不藏了,右腿支在茶几的边缘,明晃晃的三大块污渍。 程禧记得在浴室那晚,她洗了澡,周京臣又主动给她洗,她不习惯,抗拒他,他连内衣都没穿,蹲在浴缸边上,腰腹处一股张扬狂气的荷尔蒙。 “你多洗一遍。” 她不明白,却也听话洗了第二遍。 后来程禧回学校偷偷问安然,安然告诉她,男人尺码大,量也大,残留多,多洗才洗得干净。 她又问安然,有科学依据吗。 安然说,钟雯炫耀某一任男友18,是这么科普的。 周京臣多大的尺码,程禧不清楚。 总之,他挺傲的。 “您又没问菁菁,万一就是她呢。”周京臣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周夫人半信半疑,“真是和菁菁?” “那您怀疑谁?”周京臣同周夫人对视,表面漫不经心,实则又风起云涌。 十分强硬。 倒是周夫人猜不透,气势弱了,“我是提醒你,你和菁菁还没结婚呢,新婚的前几年要忠诚,感情基础越牢固越好,假如你中年犯错了,菁菁念在那几年的恩爱情分,她肯原谅你。” 程禧悄悄呼出一口气。 周夫人耳聪目明,察觉到她在一旁如释重负,心口莫名一沉。 等客厅没人了,迅速给周淮康打了一通电话。 “我预感家里出大事了。” 周淮康和下属在开会,“你又胡思乱想。” “京臣和禧儿,十有八九是...”有奸情三个字,她实在讲不出口。 周夫人眼前像播放电影一般,从普众寺上香,到徽园和叶家相亲,再到耿家登门做客,一幕幕场景浮现,京臣全部在场,禧儿总是别别扭扭的不自在,华夫人甚至在葬礼结束后找她打听过,他们的兄妹关系亲不亲密... 无缘无故的,何必打听这些? 华家一向不掺和周家的家事。 周夫人攥着座机的电话线,心口沉得更厉害了。 ...... 叶柏南在公司加班了一宿,天亮赶回叶宅。 叶宅是一栋晋派风格的大合院,橘色瓦片的坡顶屋檐,绿漆木横梁,华丽复古,据说叶家的太祖父是山西人,着名的十大晋商之一,后代子孙陆陆续续定居外省了,仍旧喜欢晋派的宅子,叶宅是叶先生斥巨资翻修的,价值数亿。 号称是北方“檀宫”。 叶太太在客厅的阳台上剪花枝,他走过去,直入正题,“我希望您替我出面,去周家谈一谈我和程禧的订亲。” “你疯了?”叶太太瞪大眼,“程禧有主儿了,你和耿世清抢女人,你是嫌叶家的日子太平,要挑衅耿家吗?” 叶柏南早料到叶太太会爆发,他泰然自若,“叶家世代经商,求不上耿家,无所谓得罪。” “自古民不和官斗!”叶太太从椅子上起来,“你是求不上耿家,但你弟弟在耿家的圈里谋差事,混饭吃。你当哥哥的不扶持他,还拖累他吗?” “柏文不会怪我。” “叶家怪你!”叶太太坚决不允许他与耿家为敌。 叶柏南一粒粒解扣子,脱掉大衣,又脱了夹克衫,搭在臂弯。 “程禧第一个相亲对象是我,叶家在先,耿家在后,既然周家先安排了我,证明认可我的条件,我相中了她,耿世清必须让我一步。” 第59章 羊入虎口 叶太太气笑,“谁在先,谁在后,不重要。谁家的势力大,谁家的门第高,谁家的公子占先机。” 叶柏南摩挲着大衣扣,显然没听进去叶太太的这套理论。 “耿世清会投胎。”叶太太恢复淡定,继续修剪花枝,“健全人投错了胎,反而不如他一个瘸子过得舒坦。” 叶柏南心头郁结,火气旺,扯开衬衫的衣襟,风吹得他衬衣下摆罩起一个鼓包,飒飒作响。 “耿家权势大,叶家斗不赢,更没必要蹚这潭浑水。”叶太太知道他不痛快,耿世清压了他一头,这口气自然憋屈,“叶家顺顺利利做生意,你弟弟安分捧着铁饭碗,和耿家井水不犯河水,权富圈有的是好姑娘,我保证下一个比禧儿出色。” 叶柏南心里的火没消,风又大,冻得他胸膛发红,眉眼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雾。 “你喜欢禧儿?”叶太太拿着剪子,修理完一株花,又修理另一株。 他声线哑,“有好感。” “只是好感,不值得费力气抢,你当初和俞薇都订婚了,照样解除婚约。” “我不忍心程禧嫁耿世清,被祸害了。” 叶太太偏头瞥他,“要不是周家养女的头衔,禧儿根本攀不上耿家,小富豪的女儿、妹妹眼巴巴要嫁呢,有耿家这个后台,小富豪变大富豪,委屈一个女人,发达整个家族,名利场很现实。” 叶柏南皱着眉。 “周家利用她联姻,不算亏了她,在耿家养尊处优,保不齐她心甘情愿呢。” “她不情愿!” 话不投机,叶柏南不再沟通,转身上楼。 “你千万别招惹耿家!”叶太太追到客厅,“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叶柏南虚虚握拳,在原地伫立了片刻,默不作声进卧室。 ...... 因为上次相亲不欢而散,周夫人特意在市区最豪华的“皇家会馆”招待耿夫人和耿世清赔罪。 这家会馆是餐饮娱乐一条龙,一楼温泉,二楼娱乐,三楼餐饮,办卡有门槛儿,要验资,个人净资产达到八百万,定位VIP客户,可携带一位家属入场。 周夫人是VIP,耿夫人用了大女儿的卡。 耿世清见到程禧,出乎意料的热情,完全没记恨她,又是给她摆果盘,又是讲笑话暖场,哄她开心。 他态度友好,程禧也不那么紧张了。 “世清大度,将来结了婚,他百分百爱惜禧儿。”耿世清彬彬有礼,给足了长辈体面,周夫人也欣慰,“现在的年轻人向往一见钟情,其实慢慢培养出来的感情最稳定了,禧儿,你说呢?” 程禧坐在最边角的位置,不搭腔。 “我对禧儿就是一见钟情。”耿世清憨厚笑,“她没相中我是应当的,我们不匹配,我会尽量弥补她。” 周夫人更高兴了,“咱们选个吉日,淮康和耿先生回来,办订婚宴。” 程禧一动不动,指甲盖掐进手心的肉里。 “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直接提,咱们是一家人,你耍脾气一走了之,把你耿叔叔晾在那,他怪下不来台的。” 耿夫人埋怨了她一句,接着和周夫人谈,“聘礼我和老耿商量了,一套房登记在禧儿名下,是她的婚前财产,一辆百万的代步车,黄金、珠宝、婚礼的规模,周家开口要多少,耿家备多少。” 程禧低着头,手机屏幕一直是暗的。 没消息。 周京臣清楚今天是她和耿世清第二次约会的日子,也清楚周夫人和耿夫人会敲定订婚的流程,却无动于衷。 来会馆的路上,她给他发过短信了,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他娶华菁菁,她嫁耿世清。 已经毫无转圜余地。 周夫人接了一个电话,吩咐程禧,“去迎一迎你京臣哥,他在车库停车。” 程禧黯淡无光的眼睛燃起了光。 “哥哥来了?” 周夫人意味深长端详她,“是,你哥哥不放心你。” “我陪禧儿下去一趟吧。”耿世清正愁没机会单独和她亲近,逮着难得的机会非要黏着程禧。 乘电梯到一楼,周京臣不在大堂。 耿世清询问保安,保安查了监控,车库确实驶入一辆红旗L9,在地库兜了一圈,又开出去了。 程禧攥着手机,犹豫要不要联系他,耿世清这工夫也接了一通电话,是耿夫人的,她们刚从二楼的棋牌室离开,去三楼包厢了。 “大哥过来了,又走了。” 电话那边传来周夫人的声音,“世清,你带着禧儿回三楼吧,先点菜。” 周夫人发话了,程禧只好跟着耿世清上楼。 餐饮部的走廊很清静,只有一名男服务生推着餐车经过。 耿世清问,“耿夫人在几号包厢?” 服务生一指对面,“301。” 程禧一心甩掉狗皮膏药一样的耿世清,大步直奔301,木门紧闭,门缝黑漆漆的,没渗出光亮。 周夫人和耿夫人在包厢里,不开灯吗? 程禧总觉得不对劲,服务生的音色依稀在哪听过... 下一秒,她脑子轰隆炸开,是胡生! 第60章 祸害了程禧,你惹大祸了! 程禧马上调头,尾随的耿世清挡住她,“禧儿,大家等我们呢。” “不是这间包厢。”她左走,耿世清挡左,她右走,耿世清挡右,真面目不加掩饰了,“你挺聪明的,也够警惕,看来你是死活不愿意嫁我啊——” 程禧盯着那个服务生,他摘了工作帽和口罩,果然是胡生,“程小姐,别来无恙啊!我警告过你,我是有仇必报的人。” 耿世清眼疾手快捂住她嘴,胡生搬起她腿,一前一后配合抬进301包厢,反锁了门。 胡生是同性恋,不懂怜香惜玉,狠狠一丢,程禧趴在地板上,硌得肚子钝疼。 她爬起,屁股向后挪,“你干什么...” 耿世清一瘸一拐的,笑得邪性,“禧儿小姐猜一猜我干什么。” 程禧慌了神,退至墙角,“周阿姨呢?” “她们在308。” “你绑架我,你考虑过耿家怎么和周家交待吗?” “我绑架你了吗?”耿世清伸手摸程禧,她撇开头,他不气不恼的,手捏住她脸,牢牢固定她躲不了,“我是和你独处,培养感情。” 程禧奋力撞了他一趔趄,趁机疯了似的往门外跑,耿世清虽然残废了,终究是个大男人,不费吹灰之力钳制住了她。 “你跑哪儿去?” 他神色是狰狞的,阴险的。 “耿世清...我好歹是周家的小姐,你对我霸王硬上弓,是藐视周家!” 程禧慌不择路,胡乱摸索着,试图摸到工具抵抗他,可摸来摸去,到处空空荡荡。 耿世清应该不止一次搞这种戏码了。 他历任前女友都吃过苦头,他有经验了,提前清场了。 而且高级会馆的包厢隔音非常好,客户非官即商,注重话题的私密性,唯恐被隔壁听到,程禧呼救是没用的。 就算服务生听见了,也不敢贸然硬闯。 “世清,她吓唬你,你手软了?” 胡生在一旁怂恿,“上星期你们在周家见面,她嫌弃你是瘸子,周京臣亲自送她走的,他大概率也没瞧上你,你想不想娶她?想娶,干脆生米煮成熟饭,糟蹋了她!周家的小姐最重视名节了,她的名节毁你手里,周家肯定嫁。” “我毁了她名节...”耿世清蠢,但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周家找耿家算账呢?” “你录一段视频,周家找你算账,你就在圈子里传播,反正是周家颜面扫地,无码视频倒霉的是女人,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流言伤不着你。” 视频。 程禧面色煞白。 耿世清竟然要录下她赤身裸体的视频。 一旦流传开,她怎样做人? “你别录视频!”程禧抓着他胳膊,“我没有嫌弃你...是胡生撒谎,他报复我!” “我为什么报复你?”胡生流里流气的踹了程禧一脚,“你不知天高地厚!你老子是给周家开车的佣人,你摆什么周家小姐的谱儿?胡家,耿家,哪家娶你都是你高攀?” “我答应不泄露你的秘密了——” “啪”地一下,胡生抡了程禧一巴掌,火烧火燎的灼痛,她蜷缩着。 耿世清一怔,看着胡生,“这么清晰的巴掌印...你不要留痕迹啊!” “你碰了她,比巴掌印严重得多,你就不碰了?”胡生拽起程禧,摁在椅子上,“周家为了一个养女,不至于撕破脸。周京臣以后不从政,周淮康退休了,他需要你父亲的势力,保周家,保儿子,保孙子,即便程禧发生意外死在耿家了,周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没娘家,只要周家不出头,你怕什么?” 胡生的一番鼓舞,让耿世清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享受吧,工具准备好了,在餐桌上。”胡生拍了拍裤子的浮尘,扬长而去。 耿世清掀开桌布,各种金属的、硅胶的工具,长的,厚的,尖的,程禧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四肢几乎瘫软,站不起来。 “喜欢哪个?”耿世清阴恻恻笑,全然不像方才鞍前马后伺候周夫人的他,像一个恶魔,一个地狱的鬼怪。 “热的?冷的?”他拨弄着一根锃光瓦亮的金属棒,缓缓戳打她脸蛋,“周夫人口口声声保证,你没谈过恋爱,你真是雏儿?” 程禧浑身战栗,牙齿磕绊着,说不了话。 耿世清拾起药瓶,标签是印度的印地语,进口的药丸。 药效凶猛,持久。 他斟了一杯茶,喝了一颗。 担心效果不佳,又喝了一颗。 耿世清半蹲半跪,揪断程禧的裤扣,沿着腹部卷起上衣,浅紫色的蕾丝套装清纯醒目,配上那一身白腻的肌肤,分不清是药效发作了,还是自然而然的男人反应,耿世清感觉雄风大振,上下其手揉了一把。 凉浸浸的玩具手铐戴在腕间,程禧一激灵。 耿世清拉扯她头发,强行把铁链套进脖子,另一端拴在墙上的挂钩,她不得不撅起臀,否则会勒得窒息。 皮鞭劈下,抽在后背,仿佛冒了火,程禧尖叫。 过道是高跟鞋的声响,耿夫人四处找他,“世清!” 药丸上头了,耿世清双目猩红,龇牙咧嘴的兴奋,角落的摄像机红光一闪一闪,对准了这边。 “是301吗?”耿夫人和服务生在开锁。 “一个高个子的帅哥买了我们的工作服,一直徘徊在301门口。” 话音刚落,门打开了。 耿夫人一瞟屋内的情形,全明白了。 “世清...”她冲上去,咬着牙搧了耿世清,恨铁不成钢,“你惹大祸了!” 耿世清大拇指一抹嘴角的血,不以为意的腔调,“快要订婚了,夫妻干这事儿是顺理成章的,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禧儿同意,早一天晚一天随你们的心情,关键她不同意——”耿夫人推搡他,“你赶紧走!” “我去哪?” 耿夫人急于帮他收拾残局,他不走,她没法安心处理,“先回耿家!” “我不和周家打招呼了?”耿世清没意识到严重性。 “禧儿这副样子,你有脸去打招呼?”耿夫人使劲推他,才推了两下,忽然不动弹了。 直愣愣地杵在那里,平静得诡异。 第61章 喂他吃光,让他飘飘欲仙 耿世清不耐烦,扭着胯,“妈,你去拖着周夫人!我太难受了...不发泄要爆炸了!” 耿夫人一动不动,双脚仿佛钉在地板上。 那一道影子逼至门口,在浓稠的光线里,清晰明朗。 “这是怎么了?”周京臣一手车钥匙,一手皮手套,扫了一眼包厢的门牌,“301?” 这位周公子,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耿夫人是心知肚明的。 她不露声色把耿世清推进包厢,随手关门,“你母亲在308...我来接世清。” 门一关,耿世清直奔程禧,她吓得大喊,“周京臣!” 男人抬脚,皮鞋顶住门。 门多敞开一寸,就多发现一件情趣工具,周京臣的神色更冷冽一寸。 他仍旧维持了最后的体面,“玩什么呢?” “京臣...不,周公子。”耿夫人先他一步进去,挡住耿世清,“世清鲁莽贪玩,没个分寸——” “世清,你解释给我听。”周京臣径直掠过耿夫人,坐在椅子上,盛气凌人翘起一条腿,“我认为现在不应该护着他,而是给程禧披上衣服,耿夫人认为呢?” 耿夫人依依不舍松开耿世清,她的外套搁在308了,耿世清和程禧的外套也被服务生拿到包厢,她只能借周京臣的大衣。 周京臣一言不发解开扣子,手背的筋络鼓突突的,靛青色在灯光下散发着幽森的寒气。 震慑,刻薄。 耿夫人接过他的大衣,裹住程禧,“禧儿,你受委屈了,世清不是这种人,他吃错了东西...丧失理智才冒犯你的。你原谅他,只要你肯原谅,什么条件耿阿姨都答应你。” 程禧惊魂未定,颤颤巍巍趴在椅背。 “世清!”耿夫人又跑到耿世清身边,“你和大舅哥解释一下,咱们一家人,私下好商量,好解决。” 耿世清哪里解释得了,正是药劲儿上瘾,自己脱了长裤毛衣,不停挠屁股,哈喇子流了一地,丑态百出。 他脱,耿夫人穿,替他遮掩着,“服务生!”刚叫完,她又噤了声。 耿夫人想要给他灌一杯冰水降火,或者要一个女公关、女模特纾解药效,她是慈母,溺爱惯了,不忍心耿世清饱受煎熬。 可他一丝不挂的,暴露了小腿畸形,外人会笑话,耿夫人哀求周京臣,“先送世清去医院吧!他太烫了,烧出毛病影响日后生育的。” 周京臣审视良久,眼底溢出笑,既玩味,又戾气,“世清吃错了什么东西?” 他其实猜得八九不离十,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德性,尤其是“人菜瘾大”的废物,越无能,越爱玩;越玩不了,越是花样变态、另辟蹊径。 耿世清裤子里的小玩意儿,甚至不如几岁的娃娃大,据说去美国的岛上待了一宿,八个丰腴妖娆的女模特轮流刺激他,愣是一丁点儿鼓包没有,裆部一马平川的。 幸好在国外,若是在国内,权富圈岂不是笑掉大牙了。 身体这么虚的,市面上一般的药没效果,除非是提炼的精纯款,不加佐料的神油,药丸,普通人受不住的。 胡生有这方面的渠道,他经常去泰国和人妖乱搞,估计耿世清从他手里进货的。 周京臣视线移向耿夫人,“好吃吗?我尝尝。” 耿夫人表情一变。 他起身,走向圆桌,看药瓶的说明书, “的确是好东西。”周京臣笑里藏刀,“99%的高含量,六颗一瓶。”他拧开瓶盖,挑眉,“世清下血本了,直接吞了两颗,战斗一夜不累。” 耿夫人听得揪心,扶着耿世清就要离开。 “周家的司机在楼下,让他上来帮您。”周京臣打了一通电话,笑得温和,“终究是自家人,先让世清舒坦了,咱们慢慢谈。” 耿夫人觉得不对劲,没来得及拒绝,司机已经推开301的门。 “周公子。” 周京臣把玩着那瓶药,在鼻下闻了闻味道,很感兴趣,“喂他吃。” “吃多少?” 男人撂下瓶子,嫌弃脏了手,一副厌恶相,“吃光。” 耿夫人大惊失色,“周京臣...” “世清喜欢舒坦,君子成人之美。”周京臣用帕子捂住口鼻,包厢里臭烘烘的,耿世清似乎尿了,“他不是渴望飘飘欲仙吗?吃光了药,世清很快成仙了。” 第62章 你想打死人吗? 司机鞠了一躬,“耿夫人,劳驾了,您歇一歇,耿公子交给我。” “不行...”耿夫人爱子心切,抱住耿世清不撒手,“世清是耿家唯一的儿子,老耿在外省开会,有任何问题,等老耿回本市处置!” “您糊涂了。”司机皮笑肉不笑,“您还有两位千金呢!耿家宝贝这个小儿子,可在周家,公子、千金同样尊贵,耿家要面子,禧儿小姐贵为周公子的妹妹,周家不要面子吗?” 司机一声声“禧儿小姐”,勾得耿世清心猿意马热血沸腾,如同饿极了的野兽,眼球猩红扑向程禧。 耿夫人和司机措手不及,追上去抓他,没抓住。 千钧一发之际,周京臣一脚踢在耿世清的膝盖,后者噗通跪下,像是感知不到痛,爬着搂住程禧,撕她的衣裤。 药效的催情下,耿世清力大无穷,牛犊子似的,甩飞了包裹程禧的大衣,耿夫人怕司机伤害他,一边拽住司机,一边大吼,“世清,你别闹了!” 司机没胆子对耿夫人动手,耿先生是大人物,万一失手,耿夫人见了血,耿家弄不了周家,参与的下属、会馆的经理、保安,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遭殃。 司机顾虑多,耿夫人又豁出命护儿子,一时陷入拉锯战。 倒是耿世清趁机得逞,啃着程禧的脚趾,扒她裤子。 周京臣大步跨过去,又是一脚踹在耿世清的后背,踹得他止不住咳嗽,憋得涨红。 旋即结结实实揍了耿世清一拳,“我在场,你没完了?还继续摸?” 耿世清一身的尿骚气,完全神志不清,除了女人,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周京臣抄起桌上的药瓶,对准他的嘴灌了进去。 耿夫人愣了一秒,声音撕心裂肺,“周京臣!你敢动我儿子!” “动了。”周京臣背对她,扔了空瓶子,整个人没多大的起伏,挺沉得住气,拎着茶壶冲涮手,“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姓周,耿家能如何?” “耿家照样不是吃素的!”耿夫人目露狠色,“倘若我儿子有三长两短,这市里的达官显贵,谁家没有糟心烂事呢。” 周京臣侧过身,笑比不笑更森寒,“耿夫人威胁我吗?我父亲是公认的清正廉明。” 耿夫人是闯过大风大浪的,气势丝毫不虚,“你保证自己在生意场的双手绝对干净吗?” 周京臣眯了下眼。 刹那的死寂。 他和耿夫人剑拔弩张的工夫,周夫人从308出来,循着叮叮咣咣的动静,找到301。 餐饮部经理和安保经理跟随,三个人停在门口。 “怎么了?” 程禧低着头。 耿世清躺在地毯上,浑身赤裸绯红,发癫抽搐着。 周围一大滩尿渍。 周夫人蹙眉,“封锁301到306,我包场了,禁止客人和服务生进出。” 经理迅速执行,召集了保安守在电梯门和安全通道。 “司机送禧儿回老宅。” 司机瞟周京臣,他没反应。 默许。 “是。” 司机背着程禧走出包厢,经过周京臣身边,她抬起头,脸颊泪痕斑驳,左边肿胀。 望着他的一刻,蓦地流出眼泪。 周京臣心口胀麻,也望着她。 “别走!”耿世清握着皮鞭,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的,盯着程禧,“我老婆...” 周京臣拱了拱火,没克制住。 他猛地一挥胳膊,劈头盖脸砸下,分不清是砸在脑袋还是砸在身上,隐隐透出击中骨头的闷钝响。 “京臣!”周夫人呵斥。 耿夫人一把拖开周京臣,“世清犯了错,有耿家处罚他,会给周家一个圆满的交待,你没资格。我耿家不是小门小户,任由你发威。” 周京臣置若罔闻,越过她肩膀扯耿世清,又要往地上摔。 “周京臣!”周夫人拔高音量,“禧儿委屈了,我打算让她出国生活几年,什么时候没阴影了,什么时候接回国。” 周京臣动作一顿。 他扭头。 目光对峙了好一会儿,周夫人有条不紊开口,“周家舍不得禧儿,你也舍不得妹妹,闹大了,只能送出国,远离风口浪尖保护她,不闹大,一切有商量。” 周京臣举起的手臂垂落下来。 周夫人使了个眼色,司机赶紧进电梯。 耿夫人简单道了歉,承诺三日内给交待,火急火燎地招呼保安架着耿世清下楼。 回老宅的路上,周夫人和程禧在后座,周京臣在副驾驶。 周夫人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他臂肘支在车窗,看窗外的高楼大厦,面孔阴沉到极限。 他一眼没看程禧。 偏偏周夫人的感觉越来越不妙。 太刻意。 反而有猫腻。 “你出息了。”周夫人冷声冷气,“当着耿夫人的面儿,动手打耿世清。要不是我拦着你,你想打到什么程度?” 周京臣抿唇,下颌线条紧绷。 第63章 娶她是板上钉钉的 程禧抖的厉害,周夫人不再提耿世清了。 周家的家庭医生是二十四小时伺候周淮康的,陪着他去外地了,周夫人请了武警医院的主任来老宅。武警、公安医院的部分科室、高干病房是专门服务这圈子的,医护人员的嘴巴严实,有什么特殊的病情、伤情,对外会守口如瓶。 周家的小姐挨了“皮鞭”,耿家的公子壮阳药中毒,这可是劲爆的大新闻,一旦泄露,周、耿两家的风评不好。 这群人,最在意名誉,口碑。 宁可背地里受大罪,也要大庭广众之下显大贵。 “颈部的伤痕...是狗链勒的?”主任检查了程禧的脖子,直言不讳。 主任姓曹,吃国家津贴的医学界泰斗,和周淮康颇有私交,周夫人没瞒他,“不是狗链,小情侣拴着玩的。” 曹主任心领神会,“禧儿小姐是不是挣扎了?否则不至于勒破了皮。” “年轻人下手没轻没重的。”周夫人含糊其辞应付他,她没法坦白是耿家公子强迫的,曹主任虽然是朋友,但不光彩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要节制,有情侣吮吸颈部太激烈,造成了血管破裂。”曹主任撩起程禧衣摆,白嫩肚皮裸露的一霎,周夫人按住。 回过头,看着周京臣,“你出去。” 四目相视,周夫人眼神戒备,隐晦。 他掏烟盒,嗑出一支,打火机在食指和中指旋转了一周,“需要外敷药吗。” “需要的。”曹主任来得匆忙,不晓得具体状况,没带够外用的药膏。 “您写单子,我开车去买。” 周京臣一直叼着那支烟,没点燃。他进屋,距离床不远不近的,“如果疼,打止疼针。” 程禧偷偷瞧周夫人,气氛太危险,她只摇头,没出声。 “不严重的。”曹主任开完药单,有四五种药,消炎的,涂抹的,贴片的,“这类皮鞭是软的,玩具而已,只是禧儿小姐的肌肤太娇嫩,我记得她的凝血功能不太好,所以精心养一养。” 周夫人自始至终看着周京臣,眼里的警惕、探究,是前所未有的。 他浏览了一遍药单,揣兜里,咬着烟蒂,“您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清楚。” 周京臣笑了一声,打马虎眼,“我真不清楚。” “华家根正苗红,四辈勋贵。儿媳出身部队大院,禧儿嫁官门子弟,是你父亲一早安排的规划。”周夫人义正言辞,“你父亲的安排,包括我,也必须服从。” “我有不服从吗?”周京臣扬眉,“我和菁菁情投意合,娶她是板上钉钉,不会出现变数。” 周夫人碍于曹主任在,没捅漏那层窗户纸,“禧儿这里,我亲自照顾,你不用惦记。” 他一脸笑,“辛苦您了。” “我不尽心,难道倚仗你做哥哥的尽心吗?禧儿长大了,你们要避嫌。” 程禧一僵。 一星期之前,周夫人叮嘱她和哥哥嫂子搞好关系,多黏着哥哥,哄哥哥,婚后求他撑腰。 今天,却改口避嫌了。 周夫人捞出木盆里的热毛巾,给程禧擦手,一碰她,她一哆嗦。 额头全是汗。 “你慌什么。”周夫人意味不明注视她。 她不言语,缩着手。 周夫人掰开她手指,一根根擦拭,程禧指甲盖圆润发粉,从来不美甲,不涂指甲油,清澈小巧的十颗豆豆。 周夫人这些日子仔细回忆了,京臣见识多了形形色色的女人,不是有图谋就是有野心,相处起来他不踏实,有隔阂。 程禧清纯可人,又知根知底,他稀里糊涂地越界了。 不过凭他的理智,心中有一杆秤,知道什么不可为,稍加引导,会收敛的。 周京臣从卧室出来,秘书在楼梯口等候。 “监控销毁了。” 男人略微偏着头,摁下打火机的滑轮,“谁销毁的?” “安保经理是胡生表哥,胡家在会馆有股份。”秘书压低声汇报,“胡生和禧儿小姐相过亲,他目的是娶同妻,好吃好喝养在胡家,不管他外面厮混。高门大户的小姐不甘心受这份屈辱,于是他相中了禧儿小姐,觉得好拿捏,一个养女没有靠山,没地方告状,不敢惹他,估计是禧儿小姐不同意,他怀恨在心,怂恿耿世清毁掉禧儿小姐的名声。” 周京臣仰起头,烟柱直喷向天花板,在昏黄的水晶灯下蔓延开,“耿世清录视频了吗。” “录了,五分钟。”秘书保存了包厢内的录像,“摄像机在车上。” 他接过秘书的手机,点开。 面无表情看完。 删掉。 “凡是有胡生和男人亲密的视频,高价买。然后放出消息,让胡家在圈里抬不起头。” “耿世清呢?”秘书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欲言又止,“夫人在会馆的态度...似乎是坚持联姻,帮耿家遮丑。” 第64章 你怎么在我房里 周京臣咬着烟,烟雾呛,熏得他微眯着眼,“嫁耿家没有商量余地。” “禧儿小姐可惜了,耿世清是狗改不了吃屎。”秘书轻轻关严房门,“不过二代子弟又有多少成大器的呢?碌碌无为混日子,不给父辈添乱,已经是好样的了,像您和叶家兄弟一样出色,是家族的祖坟冒青烟了。” “叶柏南有消息吗。”周京臣重新穿好大衣,系着扣子。 秘书跟着他朝院子里走,“叶柏南最近在应酬国外的考察团。” “签约了?” “暂时没有。利润大,流程多,高管、中层干部一拨拨扒皮吃回扣,叶柏南喂饱了他们,才签得了。” 秘书打开后车门,周京臣没上车,自己打开驾驶门,“我去买药,你回公司,盯紧了叶柏南。” 周京臣再返回老宅,程禧睡着了。 床头柜放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她上学那会儿爱喝这个,天天喝,喝不腻,兑醋,兑麻油,很奇怪的口味。不吃皮蛋的蛋白,只吃蛋黄,保姆每次打碎四五个皮蛋黄,周京臣膈应这个,嫌腥。 他在床边坐下,调亮了灯。 程禧迷迷瞪瞪睁开眼,开始以为是梦,回味过来,猛地坐起,“你怎么在我房里。” 周京臣一扬下巴,一兜子药,在粥碗旁边。 “你出去。”她惊弓之鸟一般,“周阿姨在隔壁。” 男人脱了大衣,挂在椅背,衬衫一股烟味。 不浓,混合着潮湿的水汽,钻入程禧鼻子,她心口一颤一颤。 他没来得及换新衬衫。 这件脏了。 有耿世清的血渍。 “外面下雨了。”他徐徐开口。 今年立春的第一场春雨。 “你受伤了吗?”程禧问。 耿世清磕了药,又发情,力大如牛的,她目睹他撞周京臣,如同疯狗。 “没伤。” 周京臣一抻袖口。 程禧捕捉到他细小的动作,伸手。 男人拿了碗,给她。 “你袖子,撸上去。” 周京臣斜倚着,腿自然松弛,一动不动。 程禧后背火辣辣的,鞭子抽出血丝了,倒是没流血,她往床边爬了一寸,扯他胳膊。 手腕一块淤青。 是耿世清扔茶壶磕的。 “照镜子了吗。”周京臣忽然没头没尾的一句。 她仰头。 “披头散发龇牙咧嘴的。” 周京臣挖苦完她,掀开毛毯,“躺好。” 又拆了药盒,丢在毯子上,“自己涂。” 程禧蒙在被窝里,指腹蘸了药膏,从腰肢的两侧涂后背。 “够得着吗。”他瞥了一眼鼓鼓囊囊蠕动的被窝。 够是够得着,费劲。 周京臣在中指抹了一点药,探进被窝,他手凉,药也凉,程禧呻吟了一声。 她肌肤水汪汪的,有捂出的汗,有纯天然的滑腻,他一碰,她腰一战栗。 “肩膀涂吗?” “涂肩膀的下面...” 鞭子抽下来,剐蹭到蝴蝶骨了,隐隐有红痕。 “前面涂不涂。” 拴脖子的锁链有一枚钩,很尖锐,程禧在包厢撅着屁股晃晃荡荡,也剐到胸部了,她裹紧了毯子边缘,“我自己够得着。” 周京臣神情淡薄,向下移,手指摁在她股沟处,顺便涂了两下。 那一处麻麻酥酥的,药膏覆盖住,十分舒服。 门外这时响起拖鞋的摩擦声。 程禧一推,周京臣也敏捷,不露声色坐回椅子。 周夫人一进门,看到他迎着灯光检查药品的说明书,程禧睡得熟,氛围融洽正常,但她眉头还是拧得几乎夹死一只苍蝇。 “你回来多久了。” 周京臣起身,“刚回来。” “禧儿没醒呢?”周夫人关切掖了掖被角,又郑重其事斥责他,“你今天失态了。” “耿世清目中无人,用下三滥的招数泄欲,如果周家不痛不痒的翻篇了,联姻以后耿家更是肆无忌惮,周家的颜面呢?” 周京臣一副公道正义的模样,周夫人语气缓和,“有保姆照顾禧儿,你去餐厅吃饭吧。” 他走出几步,周夫人在身后提醒,“禧儿的闺房,你少来,她不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了,是大姑娘了,你有分寸,外头的闲话没分寸。” “外头的闲话?”周京臣欲笑不笑的,望着周夫人,“您听什么闲话了。” 周夫人脸上没什么波澜,“你别管,收敛就行,我听了闲话无所谓,万一华家听了闲话,影响周家的家风。” 周京臣笑意越来越深,“菁菁大度,她不至于误会我和禧儿。” 门一开一合,他离开了。 老宅的大灯一夜未熄。 座机一遍遍地响,程禧也偷偷接通了内线,得知耿世清在医院嚎了大半宿,又是打镇定剂,又是敷退烧贴,后来耿夫人接他去酒店了,安排了两名商务模特。 早晨保姆发现耿世清晕厥在浴缸里,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尿失禁。 紧急送到武警医院抢救。 那两名模特的嘴巴不严实,加上客户是耿家的公子,不免和小姐妹们炫耀了一番。 这茬小范围的传播开,耿世清的大姐二姐都赶回家兴师问罪了,埋怨弟弟胡作非为,害得她们被婆家的亲戚鄙夷取笑。 耿夫人气得砸烂了不少家具。 耿宅同样一夜灯火通明。 第65章 他和一个霸气迷人的女人 程禧的伤势确实不严重,她养到周二,去乔尔上班了。 办公桌堆积如山的资料夹需要打印。 饮水间的对面是打印室,她进去时,小女生和几名同事在泡咖啡,“业界大新闻啊,有上亿的项目了!” 程禧开启打印按钮,靠着墙。 “有一笔国际长途的货流订单,是运输进口生鲜的,航班包全年,一年往返200多趟,一趟的利润五十万,哪家航空集团签了合同,年净利润一亿呢,而且不止包一年,是五年起签,五亿的大单啊!据说合作云航集团了。” 叶柏南的公司。 程禧一边听,一边收纳打印好的文件,没参与她们。 “北航集团呢?北航的综合实力比云航高啊,云航这几年才步入经营正轨,之前内部乱糟糟的。” “周总工去谈判了,没谈拢,叶总工和负责人谈得顺利。”同事耐人寻味笑,“负责人是个风韵犹存的女强人,三十九岁,她前夫是香港的,没逃过七年之痒,追求她的老富豪和小鲜肉特多,她只欣赏叶总工。” 小女生恍然大悟,“叶总工拿下订单,和她逢场作戏?” “作什么戏啊——”同事翻白眼,“你没见过她,霸气迷人的大嫂范儿,即使作戏,假戏真做的概率很大!” 小女生不信,“他是叶家的长子,娶二婚的长媳,叶家同意吗?” 程禧麻利收拾了文件,去经理办公室。 叶柏南这类男人,事业心事业脑,家族,工作,背负着两座大山的压力,对争取资源是不计代价的,他一星期没联系她了,她也不好意思主动。 恋爱搭子估计没戏了。 程禧送完文件回到秘书办,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跑上去,大喊,“郑梅!” 引诱她去马明昭的酒局,被马明昭上下其手占便宜,逼得她防卫过当,关押在局子,一系列的前因后果,她可没忘。 郑梅一直有意躲她。 很心虚。 其实郑梅也清楚,同一家公司,同一屋檐下,躲不了。 早晚碰面,清算这笔账。 “我尊敬你,信任你,你为什么算计我?”程禧堵住郑梅的去路,“我得罪过你?” “没得罪。”郑梅索性豁出去,问什么,答什么。 “马明昭给你好处费了?” “他提出要你去,不过没给我钱,大公司的高管潜规则小公司的职员太普遍了,马明昭用不着亲口提,他暗示一下,有的是眼巴巴给他送女人的。”郑梅摊开手,信就信,不信拉倒的态度。 程禧真不信,“那你辞职干什么?” “愧疚啊,骗了你上钩,为了个人的业绩不择手段,辞职图个清静。”郑梅滴水不漏的,可程禧了解她,她业绩优异,不屑于搞歪门邪道。 “郑经理,我在你手下半年多,现在又是同事,冲这份情分,我只要一个答案,是谁收买你陷害我。” 郑梅死死地咬住下唇,在做心理斗争。 许久,她松口了,“是一位外形贵气的女人,隔着屏风见面的,长相我没看清,她带了一名女保镖,现场搜身,要求上交手机,不准录音,包厢里的信号也屏蔽了。” 说完,郑梅转身进电梯了。 贵气的女人。 周夫人那圈子的太太们,个顶个儿的贵气。 二代小姐们也贵气。 只是私下有接触的并不多,更谈不上有仇了。 关键这一招借刀杀人玩得太漂亮了,借了三把刀。 职场潜规则,马明昭,郑梅。 一环套一环,又毫不相干。 郑梅和马明昭互相不认识,郑梅作为部门经理,有义务安排酒局,至于马明昭在酒局上想怎样,一切归咎于职场潜规则。 查下去,是死胡同。 另外,那位贵气的女人自我保护严谨,没露脸儿。 程禧觉得不寒而栗。 对方什么来头,什么企图呢? 她无意之中得罪人了吗。 ...... 耿家信守承诺,登门道歉了。 是周淮康出差回程的当天下午。 程禧从卧室出来,周京臣正好伫立在木质走廊上,面无表情俯视客厅。 她驻足,“京臣哥。” 男人侧身,上上下下一扫她,打扮了。 白色针织裙,波浪纹的裙摆,束腰款,显得腰是腰,臀是臀的,有少女的味道,亦有女人的味道。 “谁给你打扮的。” “何姨。” 周家有三个保姆,烧菜的,打理内务的,何姨是头儿,在周家的资历最老,连周淮康平时也称呼她何姐,周京臣婴儿时期还吃过何姨的母乳。 “去换了。”他皱眉。 程禧下意识瞟后面的何姨,“换什么...” “毛衣,长裤。” 周京臣甩下这句,径直下楼。 第66章 先订婚 耿先生拎了不少礼品,紫参,茅台,名贵的药材,周家的男女老少全顾及到了,以及一本房产证。 270平的户型,市区大平层,和周京臣那套是同一栋,在14楼,均价16万。 诚意十足。 周京臣慢条斯理下楼梯,眼睛掠过满满一桌的厚礼,随手拾起一盒参,拨开盒盖,捻了捻须子,“周家缺吗。” 保姆在清点礼品的数目,闻言一怔,“不缺...” “谁拿来的,拿回去。”他抽出纸巾,擦拭手,丢入垃圾桶。 去阳台逗笼子里的鸟。 阳光洒下来,倨傲,慵懒。 周淮康等了一会儿,周京臣迟迟没反应。 把耿家晾在那。 “怎么不和你耿叔叔耿阿姨打招呼?”周淮康家教森严,关系再如何不睦,表面的客套是要有的。 “耿先生。”他吐出三个字,无视了耿夫人。 “京臣!”周淮康愠怒。 “无妨——”耿先生尴尬,自行圆场,“周公子在家,我也省得麻烦了,不然我一定亲自去北航集团,请周公子教训这个不肖子孙!” 耿先生一拽,拽出耿世清,“混账东西!” 耿世清不惧怕耿夫人,惧怕耿先生,畏畏缩缩杵在原地。 “周公子已经教训过一次了,世清的一颗牙都松动了!”耿夫人神情不友善,阴阳怪气的。 若不是耿先生识大体,顾大局,强制拖着她来,她根本不打算来。 “慈母多败儿!”耿先生当众数落,“周公子揍世清,冤枉他了?大舅哥骂他,踢他,他应该受着!没订婚就敢对禧儿放肆,订了婚呢?禧儿嫁入耿家是享清福的,不是陪世清瞎折腾的!” 耿夫人不搭腔。 “淮康,我的老大哥啊!”耿先生弯下腰,和周淮康握手,“世清不懂规矩,欺负了禧儿,我携全家登门赔罪。” 保姆进进出出沏茶送果盘,程禧穿着蓝毛衣和白毛呢裤,温吞吞走出房间。 周夫人一看她的打扮,瞪何姨。 何姨小声汇报,“是周公子不让打扮的。” 周夫人垮了脸。 “禧儿。”周淮康喊她,拍了拍旁边的单人沙发。 和耿世清挨着。 耿世清像是悔改了,整个人局促搓着手,想关怀她,又担心惊了她,踌躇不决的。 “我站着,不累。” 耿世清立马也起身,“我陪你站。” 程禧不理会。 “你过来。”周京臣一抬手,示意他那边。 她明白和周京臣越疏远越好,因为周家在敏感期,正常的互动也容易被曲解怀疑,只是实在不愿挨着耿世清,她小步走过去。 周夫人面色又冷了一寸。 耿先生开门见山,“订婚先延期,世清和禧儿相处一段,禧儿哪天同意嫁了,哪天再订婚,我是认准了禧儿做耿家的媳妇。”他格外谦卑,给足了周淮康面子,“世清好好表现,假如禧儿不原谅你,你下辈子也休想高攀周家!” “老耿,言重了啊!”周淮康摆手,“周家和耿家是门当户对,不存在高攀。” “禧儿年轻俊俏,世清有缺陷,禧儿是下嫁我们耿家。”耿先生哈哈大笑,“那说定了?” 周淮康望向程禧。 “定了。”周夫人一锤定音,“不过世清,不允许再有下次了。” 耿世清连忙点头,“我保证,再有下次,大舅哥打死我,耿家也认了。” 程禧算不上多么失落,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周家、耿家不可能一刀两断。 她的事,是小事儿。 不值得两家闹掰。 耿先生政绩卓着,大概率还会晋升,联姻对周家是利益最大化。 耿世清的行为,往大了讲,是伤害了她,往小了讲,无非是玩过头了。一则没实质强奸,二则赔罪态度也好,非要较真儿,周京臣下手那么狠,灌了他那么多药,差点废了耿世清的命,周家追究,耿家亦不罢休,是两败俱伤的。 所以双方心照不宣各退一步。 她安安静静,不反驳。 “京臣呢?”周夫人视线投向他,“禧儿是你妹妹,问问你的意见。” “什么意见。”他活泛着手肘,不咸不淡地撩眼皮。 他有礼数,但脾气也野,倘若反感对方,不太留情面。 周夫人耐着性子,“你同意吗?” “不同意。” 周夫人一噎,好性子彻底没了,“长辈在,由得你不同意?” “您做主了,又何必问我的意见呢。” 周淮康喘粗气,盯着他。 一副怒容。 周淮康在周家是权威,镇场的老泰山,包括周京臣的姑姑、表叔,一贯是无条件的服从。 周京臣身体后仰,靠在沙发里,沉默不语。 耿先生故意咳嗽了一声。 耿世清捧着一盏茶,低三下四走到周京臣面前,“大哥。” 周京臣视若无睹,端起茶几上的另一只茶杯,不疾不徐喝了一口。 他“噗通”跪下。 茶盏举过头顶,嗓门嘹亮,“大哥!” 耿夫人心疼又恼火,从沙发上起来,耿先生凌厉的眼色射去,她没动弹了。 周京臣撂下手里的茶杯,居高临下的架势,“什么意思?” “向大哥赔罪。” 花园里的风吹进落地窗,吹得杯里茶水荡漾开来。 男人一张脸映在水面,强悍的阴鸷气。 耿世清吓得险些扔了杯子。 “你有罪吗。”周京臣不领情,更不惯着耿夫人,“你母亲认为你无罪,我没资格管,你跪我合适吗。” 耿夫人攥紧十指,忍了又忍,没发作。 “她妇人之仁!大哥有资格管我。” 周京臣喜欢耿世清上演“卖母求饶”的内讧戏码,眉间涌出笑,“捡回一条命了?” 耿世清老实跪着,“大哥教训的是。” “我为什么教训你?”他不依不饶。 “我太鲁莽。”耿世清继续老老实实。 “是胡生教唆你用这套下三滥的招数吗?” 耿世清一激灵。 耷拉着脑袋。 “既然你叫我大哥,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和胡生厮混,他没几天了。” 耿世清神色猛地一变,“什么没几天了?” “你猜呢。”周京臣笑意高深莫测。 他佛口蛇心,震慑得耿世清头皮发麻。 以前没交集,不了解他,通过这次,耿世清心里也发怵了。 不好惹。 瞧着外表斯文清俊,却有硬汉的武力值,打架拳拳到肉的。 膝盖直到今天都火辣辣的痛。 周京臣接过茶杯,象征性一沾杯口,搁在茶几上。 “不延期了。”他语惊四座,“下周五是婚嫁吉日,先订了婚。” 第67章 京臣,需要我挑明吗? 程禧愣住。 周淮康夫妇同样难以置信,“下星期六?” “太仓促了吧。”耿先生也懵了,“宾客礼单,包场酒楼,耿家许多亲眷朋友在外省,飞本市需要——” “小型仪式而已,正式婚礼再大操大办。”周京臣显然打定主意了,非订不可,“父亲和耿先生的身份不方便铺张浪费,如果订婚宴的规模太奢华,名誉有损。” 耿先生醍醐灌顶,一提订婚,连称呼也亲昵了,“京臣想得周到啊!” 周夫人狐疑打量周京臣,没表态。 耿家留在老宅吃晚餐。 程禧没食欲,只喝了一碗粥,夹了几筷子素菜,周淮康和耿先生开了一瓶茅台,喝得尽兴,酒过三巡,她悄悄上楼。 耿世清借口去洗手间,尾随至二楼。 “你哥是不是弄了胡生?” 他给胡生打电话,打了七八遍,没接通。 最后,直接关机了。 胡生经常泡的那家同性恋酒吧,他联系了经理,被告知没见到胡生。 程禧绕过耿世清,没绕成功,他堵得严实。 “我不清楚。” 四下无人,耿世清再次原形毕露,“胡生是我兄弟,万一他出事了,我折磨死你!” 她目光凉凉的。 “周淮康岁数大了,最多再风光四年,下一个四年,没他的位置了,而我父亲至少能风光八年,连任两届,周家是不会退亲的。你哥虽然厉害,可周淮康是他老子,在权富圈,哪个二代子弟管得了亲爹?” 耿世清抚摸她脸,程禧狠狠一推他手。 到底在周家的地盘上,他没胆子太过分,悻悻收回手,“下周五订婚,恭喜你啊,未来的耿太太,老公会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 程禧一阵反胃。 耿世清凑近,一字一顿,“那些工具,只要你玩多了,你会迷恋的。我的前女友爱的要死要活,别抗拒嘛。” 他得意笑,扭头一瘸一拐走了。 程禧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 耿家是入夜离开的。 车驶出院子,程禧瞥了一眼手机,九点四十分。 周淮康夫妇又在客厅聊到十点,返回主卧。 保姆房也熄了灯。 她溜出次卧,周京臣正在书房加班,底下的门缝渗出光,她敲门。 “不吃宵夜。” “哥哥。”程禧低低的声音。 书房一片寂静。 也没有传出挪椅子,或者脚步响。 她准备再敲,下一秒,门打开。 程禧抬头。 片刻的对视,周京臣越过她头顶,一扫走廊,拽她进屋。 他总是喜欢开窗,窗帘一如既往是合上的,暖气很足,台灯黯淡,有一分阴森幽寒。 周京臣将她压在坚硬的墙体,背后冷冰冰的,身前又燥热难耐。 他没有反锁,掌心用力摁住门框。 一旦周淮康夫妇过来,门锁了,倒是说不清。 他舌头是祛火醒神的苦茶味。 很苦。 程禧五官拧在一起。 周京臣吻到她喘不过气,移开唇,舌尖与舌尖拉出一缕暧昧的丝线,他鼻梁骨抵在她面颊,“找我干什么?” 声音是虚浮喑哑的磁性。 “我不想这么快订婚。”她直白。 周京臣凝视她。 “周叔叔和周阿姨答应延期了...你急着把我嫁出去,我在周家妨碍你什么吗。” 程禧哽咽埋怨他。 “你和华小姐订婚,我可以搬到外面住,我本来已经租房了,是你逼我回来的。” 男人伸手,抹她眼角的泪珠。 她撇开头。 周京臣扼住她下巴,令她看着自己。 “现在害怕了,要躲了?” 程禧眼眶通红。 “早订婚,和我早了断。”他仍旧佩戴着她买的那块一万多的腕表,“不是千方百计守住你的道德感和底线吗?订婚是对你的成全。” 程禧知道,他那天索取的报答并不是区区一块表,她耍心眼了,一个不高明的心眼儿。 周京臣懒得计较。 戴这块表也是提醒她,她的手段多肤浅,她的付出与他的救助,不成正比。 “安安分分出席你的订婚礼,别再耍小聪明。”周京臣放开她,“还有八天。” 他转身,往书桌走,书房门无声地敞开。 程禧忽然牵住他手,“我...” “京臣。”周淮康不知何时站在书房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目睹了多少。 她呼吸一滞。 瞬间松开。 “父亲,您没休息吗?” 周京臣偶尔冲周夫人犯浑,冲周淮康是相当恭敬的,迎到门外。 周淮康眼神在他和程禧之间来回梭巡,探究,分析,“禧儿有事,你们先谈。” “没大事。”他气定神闲,不露马脚,“公司业务,她没经验,我帮她讲解。” 他说完,微微偏头,“回屋吧。” 程禧如获特赦,关了房门,听走廊的动静。 “你母亲告诉我一件事。”周淮康语调凝重,“你希望我挑明吗。” 她瞳孔涨大。 手紧紧捏住门把手。 好半晌,周京臣开口,“不必挑明。” 第68章 她哪里最敏感他很熟悉 周淮康意味深长,“你母亲猜得对吗。” “您认为对吗。”周京臣笑了一声,“母亲是女人,重感情,她眼中总有千丝万缕的情分,男女之间很正常的接触,她也代入感情。” “是你母亲误会了?” “不算误会。”周京臣没有完全否认,“是我忽略了禧儿长大了,无血缘的兄妹要注意肢体分寸。” 其实周淮康一直不相信,周京臣这一辈的子弟,是从小驯化的,无论在外多么叱咤风云嚣张跋扈;在家里,一定服服帖帖,规规矩矩。 骨子里的服从。 这么荒唐浪荡的行为,那些纨绔子弟会犯糊涂,周京臣应该不会逾越雷池。 “你母亲原本和我商量送禧儿出国,读几年书镀金,回国再嫁人。既然你提出订婚,我也觉得先订婚合适,没必要出国,禧儿的陪嫁你安排吧。” 周淮康交代完,回主卧。 周京臣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 程禧探头,走廊昏黄,男人颀长的影子延伸至她脚下。 笔挺,又消沉。 周京臣感应到一束目光,转过身。 她后退。 关门的一霎,他跨出一步,鞋尖顶住门框。 周京臣人高腿长,影子倾轧而下,十足的压迫性。 程禧不敢动弹。 “北航集团和云航集团在竞争一笔订单,不止这笔订单,是竞争生意场上的一切。”周京臣俯视着她,“我很忙。” 她不懂他的意思,悄悄掀眼皮。 迎上一双幽邃乌黑的眼睛。 周京臣似乎是调侃她,又似乎烦透了她,“妹妹总是给很忙碌的哥哥添更多的麻烦。” 他一发力,踢开门。 房间里浮动一股馨香。 少女的纯净,女人的妩媚。 周京臣呼吸着,一把拽过她,吻凶狠又暴戾。 如同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野兽。 在撕咬猎物。 程禧舌根疼,呜咽着推搡他,周京臣粗鲁扯下她衣服,摸索内衣扣。 “以后是耿家的媳妇了。”男人故意逗她哭,指腹摩挲她唇瓣,灯火昏淡,他眼底却是浓浓的剪影。 “准太太的角色,要提前适应。” 程禧含了泪。 “耿世清现在不是一个好丈夫,年长日久的磨合下去,万一他转了性子,变成一个坚硬的丈夫呢。” “坚硬”的发音重,周京臣别有深意。 一字字砸在程禧的心头。 “胆子小,又偏偏挑衅我。”他摘了腕表,在程禧的视线里晃动着,“我是好糊弄的吗,小花招用在我身上了?” 他要袖手旁观了。 不管她了。 程禧情急之下,搂住周京臣的腰。 贴在他胸膛。 很热,平缓的起伏。 渐渐剧烈。 他心跳强劲如擂鼓。 这种事,周京臣是火爆的,不温柔的。 除了斯文有礼风度从容的模样,程禧见过他最张狂,最发疯的面孔。 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周公子。 倘若这副面孔也为人所知,只能是他曾经有过的女人。 或许是寥寥无几的两三个。 程禧从没听他提起某个女友,某个情人。 他多年单身,明面上也不是因为什么意难忘的旧情。 不排除他藏得深。 藏了一段情。 在周家做,格外刺激周京臣的体验。 他每一处的感官放大到极致。 程禧埋在被窝里哭,床一颠一颠,她也颠簸得厉害。 “怎么哭了?” 周京臣吮着她耳垂,嘘出的湿气一点点软化她,击溃她。 他下腹滚烫,体力和快感在燃烧。 这具身躯,哪里敏感,哪里柔韧,哪里一触即化,周京臣已经太熟悉了。 那两次,实际上是四次。 一次一个场所,一个新花样,她的受力点,什么姿势最征服她,他一清二楚。 程禧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三下两下,酥成一摊泥了。 何姨端了姜枣茶上楼,敲完门,禧儿小姐的声音断断续续,依稀是撞击什么东西。 撞得挺猛的。 “我等会儿喝——” 何姨仔细听,床也响,“凉了辣喉咙,你趁热喝吧。” 程禧被周京臣抱坐在怀里,越过他头顶,那扇门仿佛在晃,要开不开的。 “何姨!”她慌了神,“你搁在门口...” 周京臣吻住她圆润削瘦的肩骨,窄窄的,形状漂亮,沿着肩胛向下,是凸起的蝴蝶骨。 骨窝里细细密密的汗珠。 柑橘身体乳的香味,甜腻的花果香,催得他冲动,失控。 何姨答应了,一边嘟囔一边走。 “你念叨什么呢。”周夫人洗完澡,在主卧隔壁的美容房蒸脸,随口一问。 “禧儿小姐的房里有动静。”何姨拿捏不准是什么动静,“像是练瑜伽,健美操...又像是不小心撞哪了...” 周夫人迅速关闭蒸脸仪。 直奔次卧。 楼梯的灯带这时亮了。 第69章 挽着他的女人 周京臣脖子围着毛巾,站在楼梯口,额头有汗,衬衫潮溻溻的。 “您没睡吗。”他先主动。 周夫人停下,“你去干什么了?一脑袋的汗。” “跑步。”周京臣镇定自若,擦拭着颈部和胸口。 他白皙,激烈的运动过后,皮肤泛起红霜,是情欲的红,男性荷尔蒙的红。 周夫人嗅出不对劲的气味了。 只是没抓到现行,加上周淮康不信她的话,说她精神过敏,她暂时压下了疑心。 “禧儿呢?” “耿家离开后,我没见到她。”周京臣腰杆笔直,进了自己房间。 周夫人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也回屋了。 周淮康戴着老花镜,倚在床头批阅市里的条文,是关于城市基础建设的,各部门一把手向他汇总上报。 “禧儿和耿世清订完婚,京臣和菁菁也订了吧。” 周淮康揭过镜片的上方望了她一眼,“这么急?” “不急不行。”周夫人欲言又止,“我觉得他俩有猫腻。” “京臣亲口告诉我的,是兄妹之情。”周淮康无奈,摘了眼镜,揉太阳穴,“不过菁菁马上三十岁了,确实该订了,结婚,备孕,育儿,二胎,三胎...” “一胎还没着落呢,你想得够长远。”周夫人掀开被子,上床,“你做主,催促京臣订婚,他和禧儿各有各的主儿了,我才安心。” 第二天早晨,程禧一进餐厅,周夫人目不转睛打量她,“昨晚不舒服?” 她拉椅子坐下,“是有点...” 胸疼。 隆起的部位有一个很深的齿印。 校庆那夜和周京臣的第一次,她咬了周京臣的下巴。 约莫是他记仇,这次又咬了她。 凶狠程度和她不分上下。 昨夜何姨送完姜枣茶刚走,周京臣掐着她的腰,匆匆加速,匆匆抽离。 提上裤子,一句温存话、抚慰话也没有,扭头撤了。 程禧心里不免堵得慌。 这会儿瞧周夫人的架势,是差点“捉奸在床”了。 周京臣不愧是“奸夫”,警惕性很高。 “你晚餐没吃多少,是不是胃不舒服?”周夫人虽然怀疑她和周京臣勾搭,严防死守着,却也是真关怀她。 “是低烧,捂了一宿发了汗,不难受了。” 周夫人又看向周京臣,“禧儿的嫁妆你有打算了吗?” 他喝了一勺鸡汤,味道咸了,眉头蹙得紧,“您有上限吗。” “千儿八百万吧。”周夫人也舀了一碗汤,“如果太多,华家的彩礼没法给,娶菁菁,至少是嫁禧儿的五倍,华家门第显赫,订亲的仪式、金器珠宝的档次都要高。如果禧儿的陪嫁太少,耿家聘礼不会少于两千万,周家不体面了。” 程禧一言不发,吃着卤豆花。 “一台车,三十八金。”周京臣一锤定音,“我出钱。” 旁人嫁娶,是三金,五金,十二金。 他选择了三十八金。 起码花费几百万。 超出了周夫人的预算。 程禧余光悄悄扫周京臣,对她,他是实打实的大方。 床下,像个哥哥样儿;床上,像个疯子。 ...... 周日是乔尔的公司年会,春节前没举办,又押了员工一半的年终奖没发,补办了一场。 程禧是春节后入职的,没有年终奖,老总念在叶柏南的面子,还是特意包了一个红包。 1888块钱。 小女生的信封里是老总的一张单人相片,登山装,在山顶上龇牙乐。 她撇嘴撕碎,“满脸的褶子,辟邪吗?” “你别撕!”程禧拦得迟了,小女生的手又快,碎片堆在桌上。 “你要?”小女生瞪大眼,“你暗恋这老头?” 遭嫌弃的老总笑呵呵上台,一手拿话筒,一手指台下,“我的相片在哪个幸运儿手里?上来兑一辆宝马3。” 小女生愣住。 悔得肠子都青了。 程禧没吃饭,帮她拼相片,年会散场了,相片才拼了三分之一。 老总倒是通情达理,车也给了她。 去洗手间的路上,小女生喜滋滋,“乔尔有钱,叶柏南投资了七千万呢!什么概念啊,中小企业领域的老大,据说在筹备上市了。” 程禧照着镜子补口红。 她穿了一件印花礼裙,白、橘底的晚霞色,由浅至深渐变,温柔小意的款式。 但妆太浓,微闪的宴会妆,烫了大波浪卷,熟女风,显老了几岁。 是岚姐雇的化妆师,流水线妆容,程禧分到的礼服甚至是金色拖地大摆的,那款腰太肥,不合身,而这款是小女生的,小女生吃胖了,后背勒得慌,所以交换了。 “下午去KTV唱歌,岚姐说你不去?” 程禧拧好口红盖子,“我有事。” 从洗手间出来,程禧和小女生分道扬镳,她今天有两趟行程,一趟是公司年会,另一趟是周阿姨交她的任务,出席一位大富之家的小公子的婚礼。 耿世清也会到场。 是周、耿两家首次在隆重场合同框,对外公开程禧“耿家准儿媳”的身份。 宴场就在这栋酒店的33楼。 顶层。 6到32层是客房,住着几百名宾客。 三部客梯,一部专供新娘家的宾客,一部专供新郎家的宾客,一部是酒店的其他客人使用。 周家是新郎家的宾客,程禧乘坐2号电梯,门一打开,叶柏南正好在里面。 男方家族也邀请了叶家。 一条光裸的小麦色胳膊挽住他左臂,女人年近四十岁,曲线婀娜,是攻击性的美丽。 不属于白幼瘦的长相,有一种直面岁月痕迹的慷慨自信,举手投足间的韵味比较通杀弟弟型。 叶柏南的岁数,恰好是姐弟恋。 十有八九就是同事们私下议论的那位负责人。 叫nancy。 南茜。 寓意是优雅。 名如其人。 毕竟相过亲,叶柏南身边有正牌女伴了,程禧很识趣,没打招呼,装不认识缩在电梯的一角。 第70章 生气她太疏远他 短短两字,默认了女宾的猜测。 叶柏南这类内敛、发闷的男人,确实适配八面玲珑的女人,替他结交人脉,开疆拓土,算是强强联合了。 涉及利益的关系,只要彼此维持住利益,很容易长久。 程禧盯着显示屏跳跃的数字,一层停一次,宾客真多。 这年头,高楼起,众人祝贺;高楼塌,众人唾弃。 跟着周家在圈子待久了,大起大落的场面见识多了,她也麻木了。 有人纸醉金迷,就有人落魄潦倒。 没什么可羡慕的。 “让一让!”夹在中间的男宾往外挤,程禧拖着裙摆不方便,挤得骨头胀痛,五官都扭曲了。 “别挤。” 始终一言不发的叶柏南忽然出声。 男宾没听到,牵着女伴一起挤,女伴穿着重工款的礼服,镶嵌了各种钻,钉,擦肩而过之际,剐擦得程禧没忍住叫。 “别挤了!”叶柏南拔高了音量。 男宾一怔,女宾也吓到了,纷纷望向他,小心翼翼溜着边儿走出去。 叶柏南站在最后一排,宾客挤不着他,nancy诧异,“挤你了吗?” 他垂眸,双手插兜,“嗯。” nancy更诧异了,“我为什么没感觉?” 叶柏南没回应,稍稍掀起眼皮,掠过程禧的背影。 nancy直觉敏锐,也掠过她。 “国泰民安”气质端庄的一姑娘。 叶柏南和她之间的氛围,说不清道不明。 “你认识?” 梯厢里空气不流通,太热,他解了两颗衣扣,“周家的小姐。” nancy瞥他的衣领,“你领带歪了。”她专注整理好。 门壁上映照出这一幕,很亲昵,很自然。 叶柏南握了一下她手腕,“我自己来。” nancy松开,静静凝视他。 “你的相亲对象?” 他侧脸处的腮骨凸起,线条绷紧。 “没相中你?” nancy调侃的语气,“小姑娘阅历浅,喜欢阳光帅气的小鲜肉,不懂成熟男人的滋味,而且情事经验丰富,成年人不仅三观必须契合,肉欲也必须契合,否则生活像白开水,有什么乐趣呢。” 叶柏南整理完领带,重新插兜。 nancy笑得大方,坦率,不令人反感,“柏南,小姑娘不适合你。” 他抿唇,“是吗?” “你适合节奏与你相同的女人,玩资本,玩性,你要玩什么,对方了解你的需求。” 叶柏南陷入沉默。 电梯停在33层,他大幅度迈了一步,帮程禧拎起裙摆,扶电梯门。 意料之外的动作,她回头道谢,粉底液抹得多,蹭在他西服左胸的位置,晕染了一块。 程禧窘迫得无地自容,不给他清理干净又太不仁义了,她伸手掸掉,“抱歉,叶总工。” 叶柏南皱眉,“叶总工?” 她也皱眉,喊错了吗。 “叶大公子。”程禧改口。 “程禧!”他一如平常称呼她,声线沉稳,隐隐生气了,气她喊得太过官方,太过疏离他,“你是陪周伯母参加婚礼吗?” 她没想到在nancy面前,叶柏南没避嫌。 男人有了伴侣,过往的相亲史、尤其是相中的对象,挺忌讳的。 惹口舌是非。 不过nancy是华侨,国外风气开放,估计不在乎这方面。 “我们分开出发的,在宴厅集合。” 叶柏南将她扶到登记台,一路护着她,不被小孩子撞到,绊倒,“这套衣服,很衬你。” 她礼节性笑,“你也是。” 叶柏南是白衬衫,银灰西裤,外套留在车里了,整个人简约清爽,他似乎特别低调。 不爱出风头。 这一点,和周京臣不一样。 周家的公子,想低调,也低调不了。 太受瞩目了。 礼仪小姐递给她一支笔,1号桌是新人父母的主桌,周家坐2号桌,2号桌主位和副位已经签了名字。 李韵宁,周京臣。 程禧在末位的8号座椅上签字。 其实她可以随着周京臣坐3号椅,可这种盛大的场合,外界只承认周家有公子,不承认有一位小姐,她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若不是有意让她和耿世清联络感情,周夫人大概率也不派她来。 叶柏南在7号的座椅签了字。 程禧一愣,“你不是6号吗?” 他指着图纸,6号座位的头顶是灯,“6号晃得眼疼,所以坐7号。” nancy一直在旁边等候他。 第71章 她和周公子真登对 她是叶柏南带来的,具体以什么名义出席婚礼,程禧不知道,只知道她排在4号桌,没资格坐2、3号的主桌。 宴厅的大门外,立着婚礼的介绍牌。 一百八十八桌的豪华宫廷婚宴连摆三天,厄瓜多尔空运的99999朵玫瑰,英国拍卖行上亿的世纪水晶后冠,接亲服是极品褂皇,新娘的送客服准备了大红、橘红、紫红三套,几十名绣娘手工缝制,外省贵宾包机接送,本市贵宾豪车接送。 程禧看了一眼右下角的家族署名:小李氏家族。 商场有“二李”,号称“大李,小李。” 周夫人的娘家是大李,这位是小李。 倒不是“小李”的财富不如“大李”,是“大李”从70年代末期做生意,80年代富得流油了,“小李”90年代才下海经商,赶上市场风口,捞了一桶金,买大楼,炒股票,一桶金变“千桶金”。 这行讲究身价,也讲究论资排辈,即使“小李”的财富超越了“大李”,也永远是小字辈。 “禧儿!”耿世清拄着拐,在大堂招手,一蹿一蹦迎上她,“你是3号座吧?我是4号,我会照顾好你的。” 耿家夫妇没有出席婚礼,富豪大办婚宴,政圈人物绝不会露面儿,安排子女出席已是莫大的恩赐了,周夫人之所以到场,因为多数情况是代表李氏家族,周京臣代表周淮康。 “我不用你照顾。”程禧懒得瞧他假惺惺演戏,他私下什么嘴脸,她又不是没见过。 “你敢冲我耍横?”耿世清粗鲁拽她,她差点栽一趔趄,“你以后少他妈犯脾气!” 程禧梗着脖子踹他,他灵敏躲开。 耿世清瘸得并没那么厉害,他拄拐走路是为了平衡,有淘气的小公子哥从背后偷袭过他,他摔了一跟头,摔成脑震荡了,后来无论去哪,都是拐杖不离手。 “我打你信不信?”耿世清扬手要搧她巴掌。 “耿公子。” 叶柏南腔调平平的一声,从程禧身后传来。 耿世清也怕暴露自己的真面目,马上收敛了,“叶大公子。” 叶柏南视线扫过他的跛脚,眉头几乎没舒展过,“令尊令堂身体还健康吗?” “多谢叶大公子惦记,一切都好。”耿世清搂着程禧肩膀,她微微一斜,他手扑了空,滑下去。 耿世清面色难堪,顾忌叶柏南在场,没爆发。 “我也在2号桌,耿公子不介意与我顺路吧?” 叶柏南态度和善,耿世清没办法拒绝,他咬牙瞪眼的,小声警告程禧,“我找机会收拾你!” 宴场内,周夫人和一群富太太应酬寒暄。 周京臣跟在她身边。 他很少穿酒红色的西装,这样艳丽锋芒,扎了暗纹提花领带,短发梳得油亮水滑,硬挺有型。 伫立在流光溢彩的宴客厅,极其风姿毓秀。 程禧走过去,“周阿姨。” 周夫人一扭头,发现只有她自己,“世清呢?” “他和叶先生在聊天。” “你去陪着他。”周夫人尽力撮合,“快要订婚了,这么生疏干什么。” 她正要离开,对面一个眼拙的贵妇笑眯眯打招呼,“菁菁小姐浓眉大眼真是水灵啊,她刚一过来,盘靓条顺的,和周公子好登对的,将来生出的孩子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周京臣端着一杯红酒,像听见了,又像没听见,不吭声,不驳斥。 “你什么眼神?”周夫人表情不太好,埋怨的口吻,“她哪是华家的菁菁啊,这是我家禧儿!” 贵妇尴尬讪笑,“是禧儿小姐啊...怪不得不像呢!华家的小姐个子更高,长相更成熟...” 周夫人爱答不理的,“你定居美国十多年了,认不出禧儿也正常,你移民那年她才八岁,如今二十了。” 程禧搀着周夫人,胳膊向外弯曲,周京臣挨得近,似有若无地触碰她,她缩回一寸,男人察觉到,偏头打量她。 四目相对,有一根隐形的线在无声地流窜,勾缠。 她心虚又缩回一寸。 周京臣也挪远了半米。 清清冷冷毫无交集的模样。 婚礼邀请了不少大家族的二代、三代,男男女女来回嬉笑经过,程禧是生脸儿,没怎么混过圈,他们基本会驻足打量她。 周京臣喝完手头的酒,又斟了一杯,周围的男宾侃侃而谈,他简单应和一句,大部分是默不作声的。 目光集中在叶柏南那边,偶尔流连过程禧。 她畏寒,长裙底下偷偷裹了保暖的白丝袜,薄薄透透的,从裙摆开衩的缝隙里若隐若现。 这些纨绔子弟哥儿的眼里,是恰到好处的小风情。 他亦是如此觉得。 抛开程家的丑闻,程禧蛮吃香的。 情史清白,擅长一门艺术,早早的打工赚钱,不倚仗周家的势力招摇过市。 安分乖巧是权富阶层最心仪的儿媳。 娶回家养在豪宅大院,不需要她充门面、有本事,只需要在闹出乱七八糟流言的时候,忍辱负重配合演戏,无条件的信任支持丈夫。 当一个贤惠体贴的吉祥物。 周京臣撂下酒杯,心头莫名的烦躁。 径直去休息室。 程禧正在酒水区挑选果汁,他手臂不轻不重地顶了她腰一下。 “来1号房间。” 她僵住。 周京臣步伐没停,但速度放缓了,“我有话问你。” 第72章 她敢偷情,折腾死她! 1号休息室在走廊尽头,毗邻一座喷泉观景池。 哗哗的流水响,掩盖了周京臣和程禧的声音。 “今天穿这么性感?” “这么骚”三个字在舌尖兜了一圈,他没讲。 程禧面红耳赤,手肘拱了拱他,他腹肌硬邦邦的,硌得她头晕眼花,“你不是有话问我吗...” 男人迁就她的高度,略微弓着身,西服搁在外场了,灰色的衬衫很服帖,勾勒出他宽阔精壮的背肌。 “裙子里是什么。”他音色是哑的,哑而好听。 程禧撩起一寸,“保暖的丝袜。” “搭配吗。” 她摇头,“不搭配。” 周京臣侧脸挨着她侧脸,他中午刮过胡茬了,还没滋长出新的,细细的芒刺感,蹭她脖颈的一霎,裙摆被卷起,温厚的掌心摁在她腰窝。 她是软的,他是热的。 热的融化软的。 “不搭配脱了它。”周京臣一厘厘摩挲,挑开裤袜边缘,他手指有酒味和凉意,程禧情不自禁战栗。 “叶柏南相中你了,不耽误他又相中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陪他出席婚礼,关系已经是半公开。”周京臣铁了心作弄她,戳她的心,“你将他当成救命稻草,他有胆子截胡吗?叶家只会迅速划清界限。” 程禧忽然握住他的胳膊,一口咬下去。 呻吟声闷在喉咙。 周京臣捏紧了她身体。 她忍得难耐,双腿站不直,跪在沙发上,裙带垂下一根,肩膀挂住一根,他似乎最喜欢她这样,有遮掩的,有悬念的。 那晚在车上,周京臣用领带蒙住她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清,任由他操纵,暗无天日之下,和他接吻。 他那么激烈,又那么神秘。 程禧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禁忌色彩的情事。 喜欢在悬崖峭壁,在漆黑的万丈深渊里。 周京臣的嗜好危险又具有毁灭感。 “禧儿,下次继续穿丝袜。”他到达巅峰,伏在她上方,一簇簇发梢在他胸膛荡漾耸动。 周京臣抱着她,一滴滴汗液像是滚烫粘稠的蜡油,浇灌在她皮肤。 她咬过的手腕浮现一颗圆圆的粉红齿印。 沾了口水。 湿漉漉的。 周京臣瞥了她一眼,掏出帕子,“属狗的吗。” 她瘫在沙发里,倚着扶手,嗓音颤颤悠悠,是累极了,“属牛...” 男人拿帕子擦拭她的大腿根,“分开大一些。” 程禧的丝袜虽然裹在腿上,但扯破了,不该露的全裸露着,她不肯分开,并拢得严实,夺过帕子,自己擦。 周京臣默不作声地转过身。 婚礼仪式马上开始,过道的脚步声匆匆忙忙,有服务生,有伴娘团,有宾客,鞋跟踩在瓷砖上,尖锐刺耳。 混乱之中,甚至有敲门声。 敲得程禧心惊肉跳。 “禧儿?” 耿世清拍了十几下,没回应,他暴躁了,“是这间吗?” 服务生笃定,“女宾没有撞衫的,穿橘白色长裙只有周家的小姐。” “禧儿!你在不在?” 耿世清愈发奇怪了,为什么没动静呢?门锁了,百分百有人。 越好奇,他越是要一窥究竟,“去取钥匙!” 服务生无奈,“耿公子,里面反锁了,钥匙打不开,万一...客人隐私泄露,我们酒店担责任的。” 耿世清眯眼,假如程禧背地里和野男人偷情,他折腾死她! “砸门!” 他怒火滔天。 服务生不敢得罪他,抄起对讲机通知保安上楼砸门。 程禧眼眶泛红抓住周京臣的袖子,“耿世清在周家是一个样子,和我独处又是一个样子。” 周京臣望着她。 “他想要打我,叶柏南拦住了。”她哽咽,“在老宅,他威胁我,骂我...” 男人一张脸阴晴不辨,“威胁你什么。” “胡生失踪了。”程禧把他衣袖抓出了褶皱,“他说是你干的,算在我头上。” 周京臣系着皮带扣,波澜不惊的,“胡家在市里也有头有脸,胡生失踪了,胡家早就闹大了,还能风平浪静吗。” “那胡生呢?”程禧听出他是知情的。 “当然是在男人流连忘返的好地方了。”他撂下这句,不再多谈。 保安赶到门口,耿世清正在骂骂咧咧地拧门锁,“尽管砸!我赔钱,少不了你们的赏钱!” 话音未落,门“砰”地弹开。 惯性冲击下,耿世清掀翻在地。 “砸什么?” 周京臣负手而立,语气藏着一股犀利的狠劲儿。 耿世清护着那条残疾的腿,一阵哀嚎。 “哦?”周京臣一副意料之外的神色,“原来是世清啊。” 他伸手,拉起耿世清,“撞伤了吗?” 耿世清旧伤未愈,又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不过周京臣温和关怀,也不是故意的,他不能不识抬举,“没撞伤...大哥在休息室?” “禧儿困了,在补觉。”周京臣不慌不忙打发他,“我叫她去观礼。” “困了?”耿世清打量程禧,纳闷儿。 她补觉,周京臣也补觉吗? 自己哐哐敲门,她竟然没醒,而且周京臣都不吱一声。 “怎么,你不信?”周京臣眉间的笑敛去,“我骗你了?” “不不不...我相信大哥!”耿世清低眉顺眼,“我全场找不着禧儿,我太想念她了,也担忧她的安危。大哥您不了解,这群二代子弟没几个好玩意儿,一旦禧儿落单了,不排除他们动手动脚的,我不踏实。” “你有心了。”周京臣笑了,端详他,“很帅气。” 周京臣难得夸奖,耿世清兴奋得结巴,“大哥,我和禧儿般配吗?” 男人嘴角噙着一丝浅薄的笑意,“如果你们不般配,周家舍得将她许给你吗。” 他高兴的上天了,程禧年轻漂亮,能够和她匹配,对他这个天生的瘸子而言是非常光彩体面的,“谢谢大哥!” 周京臣目光扫过程禧,先行一步。 她刚要跟上,耿世清左臂弯曲,示意她挽住。 程禧没反应。 “众目睽睽之下,你不希望周伯母生气吧?周家和耿家共同推进我们订婚,你不给我面子,等于不给周家面子。”耿世清蛇打七寸,掐住了程禧的七寸。 她慢慢抬起手,挽住他。 耿世清得意笑,瞧了她一眼。 这一眼,他太阳穴突突跳了跳。 第73章 程禧怎么有了女人的韵味 眼眸盈盈秋水的,满是春潮。 仿佛做过了。 散发出女人的韵味。 不是少女味儿了。 是男人滋润过的模样。 谁抢在他之前捷足先登了? 耿世清牙根磨得嘎吱响,母亲告诉他,程禧是雏儿,没尝过男人味,他才乐意娶,否则一个“冒牌”的二代小姐,他不入眼的。结果他没来得及睡,却接盘了二手货? 他跑上去,从背后揪住程禧的头发,她整个脑袋后仰,大喊的一瞬间,耿世清捂住她,拖到走廊的死角区域。 “你和男人睡过觉了?”他横眉竖目,质问她。 程禧面色一白。 “你真睡了!” 耿世清蛮力拽过她,她踉踉跄跄扑向他身上。 “你放开我!”程禧胡乱厮打他。 他没撒手,拽得凶煞,“你搞了别的男人,再嫁耿家,你恶心我吗?我耿世清制造一个意外,让你在世上消失,太容易了,懂吗?” 程禧急促喘息,瞪着他。 “你以为周家会追究耿家,帮你讨公道?你姓周吗?有用的时候,你是周家的掌上明珠,没用的时候,你老老实实姓程,是没娘家的便宜东西!” 浑身的血液逆流,涌上头顶,她大口吸气,抽搐得厉害。 “耿家赏你一碗饭,接手你母亲,接手破烂儿程家,是看得起你,你装什么清高?” 程禧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定格在某个点。 一副颀长,灼亮的轮廓。 耿世清蹙眉,扭过头。 周京臣去而复返,站在一柱白灯下,身型明晃晃的。 “你让谁消失?” 耿世清顿时不动了。 手也松了。 程禧趁机摆脱他的桎梏,沿着墙壁滑下来,抱膝坐在地上。 “你好大的口气。” 周京臣进一米,耿世清退一米。 进两米,退两米。 直到耿世清被逼至墙角,不得不停下。 周京臣也停下,一巴掌抡在他左脸。 清脆的“啪”,震得他一颠。 “这一巴掌,是教你学乖。” 耿世清不吱声。 他多多少少是畏惧周京臣的。 周家唯一的公子,和他们这种兄弟姐妹一大堆的,分量不一样,宝贝得要命。加上本事大,脾气更大,圈里子弟打打闹闹的,从没有打闹到周京臣那里的。 他臊眉耷眼,“大哥,我是吓唬她玩的——” 又一巴掌。 和上一巴掌抡在同一个位置,叠罗汉似的,刹那烙印出绯红的指痕。 火烧火燎的。 耿世清一字不吭了。 “第二个巴掌,是教你清醒。”周京臣眉峰凛冽,寒气沉沉,“耿家势大,不代表你可以目中无人,我周家如今还压了你耿家半头,打狗要看主人,何况是周家名义上的养女。周淮康是什么职位,李韵宁是什么背景,你不清楚,你父亲不清楚吗?” 耿世清头埋低,既怕他,又不服气,鼻腔呼哧呼哧的。 周京臣审视他,“我教你道理,你服不服。” 他舔门牙,铁锈味的血唾沫,“服。” “告状吗?” 耿世清拳头攥得发抖,“大哥教我道理,是好意,我不告。” “好妹夫。”周京臣笑了,“禧儿,挽着世清。” 程禧勉强平稳了情绪,又坐了好一会儿,扶着墙起来,神情麻木挽住耿世清。 “清理干净眼泪。” 周京臣递给她帕子。 她腾出一只手接过来,抹脸的刹那,男人开口制止,“用另一面擦。” 程禧一愣。 蓦地想到在休息室里擦大腿根的一幕,她将帕子还给周京臣,用手背抹眼泪。 收拾完,三人进入主会场。 司仪在台上讲述新郎新娘恋爱长跑9年的伟大事迹,省略了新郎劈腿嫩模、新娘国外泡猛男的插曲,以“大贵联姻大富,奉子成婚双喜两门”的结局讲完了恋爱故事。 观众席掌声如潮。 观礼厅和婚宴厅在两个礼堂,观礼厅的中间是鲜花铺路,左、右各有5个观众席位,耿世清恰好坐右边1号座位,程禧在左边5号座位。 周京臣带着程禧入席。 “去哪了?”周夫人盯着他们。 “我在休息室补觉了。”程禧坐下,一旁是周京臣。 “京臣,你座位是2号。”周夫人提醒。 2、3号座位是一对贵宾夫妇,闻言起身让座,周京臣拉住那位男士,客气颔首,“无所谓,我坐这里。” 夫妇重新落座。 周夫人脸色凝重。 第74章 他对哪个女人都不错 “小李家族”有三子一女,这场婚礼的主角是长子,所以格外隆重,次子和幼子未婚,据传女儿的婚礼规格不逊色长子,嫁的是美国一位副州长,定居在华盛顿了。 周夫人挺别扭的,和“小李家族”相比,“大李家族”的后代没什么大出息,周京臣的表兄弟、表姊妹,一个个儿着了魔,追求真爱、追求自由,不肯联姻,急得老爷子留下遗嘱,李韵宁是长女,周京臣作为长外孙,肩负着李氏家族的重担,必须服从联姻,庇护李家的兄弟姐妹。 如今小李家族子孙满堂,一代比一代辉煌,周夫人压力太大。 她和3号座椅的太太交换了位置,对周京臣下最后通牒,“禧儿订完婚,你陪我去华家提亲。” “是。”他目视前方。 “你父亲身份特殊,婚宴不在北方办,回苏州办。”周夫人立志扬眉吐气,“预算上不封顶,盖过小李家族。” 周京臣又答了一声是。 “禧儿呢?”周夫人欠了欠身,“订婚简约,结婚要隆重的,你喜欢西式的中式的?” 台上是正宗的西式婚礼。 有教父,钻石后冠,洁白的婚纱,九层的黑天鹅蛋糕,可她不喜欢。 她的婚姻并不纯粹。 面对耿世清也讲不出所谓的誓言。 “我喜欢中式。” 周京臣望着仪式台,缄默不语。 “中式贵气,禧儿适合大红色的喜服,世清的腿不利索,喜褂喜袍正好遮住。”周夫人心情愉悦了,“京臣,你按照禧儿的喜好准备,3月订婚,10月结婚,七个月的时间绰绰有余。” 程禧悄悄瞟他,他仍旧目不斜视,整个人一动不动,极端的平静之下,仿佛是一潭由死海复活的深海。 漩涡四起,啸浪激荡。 “你记住了吗?”周夫人催促。 他略侧过头,“记住了。” 仪式进行了四十分钟,礼仪小姐引领着宾客去宴席厅。 叶柏南朝周夫人打过招呼,动作绅士拉开程禧的椅子。 耿世清不大乐意,“叶大公子的座位是挨着我老婆的吗?” 他明知故问,“耿公子的太太是?” “程禧啊。” 叶柏南讶异,“恕我冒昧,我为什么没收到请柬?耿家如此看不起我叶家吗。” “我没举行婚礼,你收什么请柬?”耿世清嘬牙花子,怀疑他和自己对着干。 “那怎么称呼太太呢?为时尚早了。”叶柏南笑意谦和,既不攻击,又不轻浮,无懈可击。 “法律规定没领证不能称呼老公老婆了?”耿世清觉得他无理搅三分,“叶大公子管得太宽了吧。” “私下的情趣,称呼什么也不过分,公开场合谨言慎行。”叶柏南笑得高深莫测,“任何人无法预知明日发生什么,没必要一锤定音,避免给自己、给他人带来难堪。” 耿世清听出他话里有话,“叶柏南——” “哟,耿公子的脸肿了?被打啦?”3号座位的贵妇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眼神震惊。 周京臣一边喝酒,一边若无其事打量他。 他清楚,是警告。 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 “感冒了。”他尴尬笑,“又吃了发物,导致皮肤过敏。” 明眼人都瞧得出是巴掌印,耿世清不承认,贵妇也没戳穿,“耿公子少喝酒,酒精上脸,更红肿了,您喝杯茶。” 贵妇念在耿家夫妇的势力,蛮关照耿世清,亲自为他斟茶,他垂头丧气不吭声。 “你只吃素吗?” 叶柏南观察程禧许久了,她反复夹素菜,没夹过肉。 她摇头,“能吃什么吃什么。” 1、2、3号桌的主宾、贵宾,没有转动盘子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物,山珍海味全吃腻了,龙肝凤髓也见识过,近处摆了什么菜,吃一两口意思意思,转盘子太掉价。 叶柏南将周夫人那边的东星斑转到她面前,夹了一筷子嫩肉,刚要搁在她碗里,周京臣添了一勺汤。 勺柄修长,他手臂也长,隔了三个座位,勉强够得着,程禧抬头。 他已经往回收勺子,完全没看她,和一旁的男士聊天,内容是航空物流,措辞专业,沉稳老成。 事业型的男人,总是闪光的,最有魅力的。 叶柏南顺手搁在自己碗里,鱼肉连同碗一起给程禧,“是干净的公筷,新碗。” 她客套笑,“不麻烦你了。” “你哥哥在业界非常有性格,前辈欣赏他,同辈惧怕他,他对你倒是不错,很照顾你。” 不错吗? 周京臣是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男人。 凡是有过接触、有过名头的女人,他对哪个都不错。 她,关靓。 尤其是华菁菁。 拍卖会豪掷千金博未婚妻一笑,华菁菁虽然有孝在身,没露面儿,绝对是大出风头。 市里认识周家的,谁不佩服华菁菁呢。 没耍什么招数,把周家的公子收入囊中。 不像关家的小姐,上位快,下堂也快,十天半个月变成旧爱了。 华家的小姐是真正有手段,有资本做正牌。 “他照顾的女人多了。”程禧没头没尾念叨了一句。 叶柏南察觉到她的怨念,以为妹妹吃哥哥的醋意,蓦地发笑,“你和那些女人的意义不同。” 程禧不置一词,咬了一小口鱼肉,入口即化,她伸手去夹,耿世清也在转盘子,大约心里堵得慌,没好气儿,“你干嘛?” 她缩回筷子,不理他。 叶柏南瞥了他一眼,摁住盘子边缘,“耿公子好大的气性,有什么不顺心吗。” 耿世清有处女情结,不单单是上床,相亲、恋爱、接吻,他恨不得全部是程禧的第一个男人,结果她第一个相亲对象是叶柏南,倘若闹掰了,他起码舒服些,偏偏两人和谐友好的,见面也聊得来,保不齐日后给他扣一顶绿帽子,他简直吞了苍蝇似的膈应。 “我顺不顺心,和你有关系吗?”他怼回去。 “没关系。”叶柏南三根手指固定住转盘,食指有一搭无一搭叩击着,“你影响我用餐了。” “各吃各的,你还影响我了呢!”耿世清确定了,叶柏南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耿公子爱喝茅台?” 耿世清一直转盘子,目标是两瓶茅台酒。 “婚宴结束,我备一箱茅台,送到耿家。” 叶家是有钱,耿家同样不差,耿世清鄙夷嗤笑,“我大姐家地下室的茅台,足够我洗澡的。” 他一甩筷子,索性不吃不喝了。 叶柏南凑近程禧,温声细语,“想吃什么,夹吧。” 她没忍住笑,“你得罪他干什么。” “这是得罪吗?”叶柏南也笑,“接下来,我可能会得罪他更大的。” 第75章 巨额交易换程禧 叶柏南端起酒杯,绕过程禧的椅子,直奔2号座位。 周京臣表面和男士谈笑风生,实际却分神了,幽邃的眼睛钩子一般注视他,他一步步走来,举了举杯,“周总工。” “叶总工。”周京臣慵懒闲散倚着靠背,“有事吗?” 叶柏南并未计较他的失礼,一站一坐,四目相接,“我手中那笔订单,周总工感兴趣是吗?” 周京臣眉峰一挑,不置可否。 “可以商量。”叶柏南自顾自继续讲,“5个亿的利润,不止周总工感兴趣,同行都感兴趣。但周总工手上也有我感兴趣的东西,商场谈判的本质,不正是各取所需的交易吗?” 男士很识相,借口去洗手间,及时离开了。 叶柏南坐下,压低了声调,“我跟耿家结了梁子,耿家有喜事,我不痛快,只要喜事取消,5个亿的订单我双手奉上。” 周夫人扭着身子,和3号桌的贵妇聊得起劲儿,没留意他们说什么。 “耿家与叶家没有交集,什么时候结了梁子?”周京臣饶有兴味反问。 “不劳周总工记挂了。”叶柏南所问非所答,“我相信你有办法。” “叶总工的女朋友是负责人,她放出消息,只合作云航集团,不考虑其他公司。” “云航集团有权力转让给北航集团,后续的麻烦,我出面解决。” 叶柏南干脆利落,周京臣晃动着高脚杯,久久没出声。 好半晌,他似乎有主意了,“叶总工急吗?” “周家着急出嫁,我就急于要一个结果。”叶柏南的酒杯空了,又续了一杯,顺便帮他也斟满,“周总工应该很疼惜妹妹,耿家是火坑,不是良缘,得到订单又保全妹妹,你不亏。” 周京臣盯着源源不断注入杯口的白酒,笑了一声,“疼妹妹是次要的,5个亿的订单在我这里更重要。” 叶柏南隐隐皱眉,旋即又舒展,“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和我无关。北航集团想拿下这笔订单,我已经表明了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从椅子上起来,再度举了举杯,“我静候佳音了。” ...... 婚宴散场,是晚上九点钟。 周京臣独自在外面抽烟。 酒店楼高,穿堂风大,他手拢住烟,歪头点燃,视线里是旋转的玻璃门。 大厅内,耿世清搂着程禧不松手,碍于周夫人和不少富太太在场,她没推开他。 “我爸妈想见一见你。”耿世清暧昧吻她耳朵。 她越是躲,耿世清越是非要吻她,吻头发,吻脸,湿漉漉的舌头一通舔,程禧受不了,撇开他,“大庭广众的,你没完了?” “大庭广众才秀恩爱,藏着掖着叫奸情!外界夸我们是天作之合,周家和耿家才满意。”耿世清又一把拽回她,牢牢地控制在怀里,“周京臣认可我是妹夫了,咱俩的婚事你逃不掉。” “你们瞧啊——”一名太太目睹这一幕,开口打趣,“耿公子和禧儿小姐蜜里调油一样,年轻人谈恋爱真是黏糊啊!” 周围的太太们附和起哄。 程禧不说话,也不笑。 太太们其实心明眼亮,她不情愿。 哪个姑娘甘心和残疾男人捆绑一生呢? 不过这圈子太现实了,太会演戏了,人人装瞎,祝福着程禧,讨好着周夫人。 “禧儿小姐腼腆,耿公子殷勤一些,女人嘛,是要男人宠的。” 耿世清表演型人格,又吻了程禧一下,“耿家出情种,专宠女人。” 太太们大笑。 周京臣叼着烟,寒风凛冽,吹得火苗忽明忽昧。 玻璃门映照出他的投影,他依稀在等待什么,偶尔看一眼街道,偶尔又看一眼酒楼。 有二十岁出头的新婚太太和二代小姐经过那扇门,一大半驻足回望。 夜色浓郁。 霓虹灯火分明绵延了数十米。 整座城市却在他身后黯然失色。 像凝固的灰色调。 他是唯一灼目的光。 “是周公子!”二代小姐扬下巴。 “华菁菁的未婚夫。”新婚太太小声,“华家走下坡路了,可终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早该订婚了,周家不太积极,如果赶上华家鼎盛时期,华先生威风赫赫的,不至于拖这么多年。” 二代小姐感慨,“周夫人是李氏家族的长女,最精于算计了,她花费大价钱抚养程禧,是替周公子保驾护航,包括耿家,统统是垫脚石罢了。” 程禧睫毛扑簌了两下,也望向周京臣。 他恰好背过身。 融于无尽无休的灯与雾的深处。 周夫人的娘家和新郎祖父有来往,婚宴之后新郎父母邀请她去李府做客,她原本打算带上程禧,耿世清主动提出送程禧回周家,周夫人同意了。 周京臣站在大门和墙壁的夹角处,是一个盲区,周夫人四处找不着他,新郎家又催得紧,她只好匆匆上车。 “禧儿,你哥哥去抽烟了,你记得告诉他,我今晚不回老宅。还有,你坐世清的车。” 坐耿家的车,不许坐周京臣的车。 程禧明白周夫人的弦外之音。 车前脚驶离,周京臣后脚迈进大堂。 耿世清正在死乞白赖缠着程禧,“我爸妈是你未来公婆!马上订婚了,你都没登门拜访过,你懂不懂礼貌——” “妹夫。” 门外冷,门里热,周京臣解了西装扣,走到耿世清面前,“禧儿的年纪小,又是初次当儿媳,她没礼貌怪我管教不周,你何必失了男人气度呢。” 耿世清从骨子里发怵周京臣了,他连连称是,“大哥怎么会管教不周呢?禧儿是好姑娘,是我脾气不好。” “你哪里是脾气不好,是喝醉了,醉酒的人难免一时失控。” 周京臣铺了台阶,耿世清自然下去,“我酒量差,确实醉了,谢谢大哥体谅。” “既然喝醉了,你早点休息,不用送她了,交给我吧。” 耿世清的笑容要多僵有多僵。 第76章 订婚以后,别找我了 周京臣无视耿世清的反应,偏头问程禧,“你回周家,还是回学校?” 她掀眼皮,又垂下,“回周家。” “去车上等。” 程禧如获大赦,拎着裙摆跑开。 她实在不愿意和耿世清独处。 躲一天,是一天。 “大哥,我主动提出送禧儿回家的,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我无法和周伯母交待啊!” 周京臣一张脸寒气逼人,“妹夫认为她坐我的车不安全?” “不是...”耿世清没辙了。 他太专横霸道。 软硬不吃。 气势又强悍。 耿世清暂时没胆子和他犟。 周京臣面无表情上车。 程禧弯着腰解开高跟鞋的绑带,又摸背后的拉链,拉链绞住发丝,揪得她头皮疼,她五官皱在一起,哀求的眼光,“哥...我头发。” 男人攥住拉链,一根根择开,长发缠绕得乱七八糟,瞎成一个小疙瘩。 程禧闻着他西装的酒味。 隐隐有脂粉香气。 是她的。 在宴厅休息室沾染的。 周京臣拆了一包消毒湿巾,扳正她脑袋,擦拭耿世清吻过的地方。 “嘴呢。” 程禧摇头。 男人指腹摩挲她嘴角,“这里。” 她仍旧摇头。 周京臣把湿巾丢在垃圾袋里。 程禧安安静静坐着。 耿家的车交错而过,司机鸣笛,周京臣和耿世清同时降下后车窗。 “大哥,有劳您了。”他假惺惺,瞟程禧,心里懊恼。 本来今晚是天赐良机,周京臣横插一杠子,害得他失去良机。 只要睡了程禧,生米煮成熟饭,看她还矫不矫情,嫌不嫌弃他! “妹夫客气了。”周京臣手肘支着窗框,也算给他情面,“顺路而已,何必白白折腾你一趟。” “大哥,耿家已经备齐聘礼了。”耿世清迫不及待,“我明天登门下聘。” “明天我不在。”周京臣点了点太阳穴,“订婚宴当天送到老宅吧。” “那订婚宴之后...禧儿住哪?” 耿世清的企图昭然若揭,程禧心脏一抽,手发麻。 “你想接去耿家住?”周京臣似笑不笑的。 “不出意外,早晚是夫妻了。”耿世清大言不惭,“朝夕相处培养感情嘛。” 周京臣认真思索着,他沉默一秒,程禧的心脏拧巴一秒,如同一个世纪漫长。 “我和你伯父伯母商量一下,他们同意,我没意见。” 程禧闭上眼,死死地抠住座椅皮。 “你不管我了?” 她小声问。 周京臣似乎没听清,又似乎故意不回答。 “大哥同意了,伯父伯母一定同意。”耿世清激动得结巴了,“我收拾一间客房,禧儿适应了,我们再搬一个屋睡。” 红旗车速慢,耿世清的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视野。 程禧又重复了一遍,“你真不管我了?” 周京臣轻声咳嗽,司机升起挡板,隔开前后座。 “耿世清是疯子,耿阿姨什么都顺着他,我不要住耿家。” “你可以求助耿先生。”周京臣脸上没有一丁点起伏,窗外夜色浓厚,遮得他一双眼也晦暗不明。 程禧的心凉了半截,“可是耿先生不常在家,耿世清对我做了什么,耿夫人替他瞒着,耿先生会相信我吗。” “订婚仪式之前,我会和耿先生打招呼,多关照你在耿家的生活。” 她心彻底凉透了。 “订了婚,你别找我了。”55层的摩天大厦从车窗掠过,程禧沙哑着嗓子,“我有麻烦,也不找你。” 周京臣虚握着拳,抵在人中,眼神有些空,定格在挡板上,分不清是瞧什么,“嗯。” 程禧浑身止不住抖。 他伸手摁按钮,挡板缓缓落下。 司机调好后视镜的角度,“周先生,华小姐的电话,打了两次。” 周京臣态度不大好,“怎么不叫我?” “我以为您不方便...”司机对于周京臣和程禧之间见不得光的关系,是门儿清的。 周夫人旁敲侧击撬过司机的嘴,没撬开。 就像周淮康的同僚从程衡波的口中挖消息,挖不出一个字儿,一样的道理。 雇主在哪个小区安置了第二个家,嗜好什么,和谁来往密切,司机全部晓得。 有不少富太太收买丈夫的司机,打探小情人的住处,反监视对方。 所以周京臣经常自己开车,防止司机去周夫人那里告状,他总是保持三分警惕,不完全信任身边的下属。 华菁菁的来电是21点27分。 “我母亲心肌梗死,在去医院的途中。”电话里是救护车尖锐的鸣笛,“你那边婚礼结束了吗?” “结束了。”周京臣蹙眉,“去哪家医院?” “总医院。” 华菁菁不愧是二代小姐之中风头最盛的,遇事急归急,没有方寸大乱,条理清晰不哭不闹,“我应付得了,你尽量过来。” “我马上到。” 周京臣挂断电话,立刻联系各大三甲医院的心内科专家,赶往总医院会诊,又联系周夫人,周夫人没接。 他重新拨,对程禧说,“你先下去,新郎家的保镖会给你安排送客车。” 程禧一愣。 总医院在北边,周家在南边,确实相反的方向。 她抓着两只高跟鞋,推门下去。 还没站稳,车一溜烟驶出街道。 程禧踩在台阶上穿鞋,一辆黑色大车泊在她身后,鸣了下笛。 “程禧。”叶柏南从后座探出头,“你没有车?” 她朝车内扫视了一圈,除了司机,只有他。 “你一个人?” “南茜在本市没有房子,她住这家酒店。” 怪不得。 nancy会跟着他出席婚礼。 原来不是特意约的,是刚好在酒店里,当他的女伴。 “周总工呢?” 程禧神情一黯,没吭声。 叶柏南挪到左侧,空出右侧的位置,“你上来。” “不拖累你了。”她婉拒。 “即使不是你,是任何一位独身的女士,我也会送她一程。”叶柏南安抚她的心情,打开车门。 第77章 你怀孕了? 司机在驾驶位笑,“程小姐,您千万不要有负担。大公子绅士,公司的女员工在暴雨天气不好打车,他也送过。” 叶柏南纠正他,“我是让你送,我没上车。” 司机笑得更欢实,“您吩咐的呀!那女员工挺漂亮呢,云航集团属她最出挑。” 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程禧坐进后排,笑了笑。 车一发动,微微的颠簸,她忽然犯恶心。 忍了一会儿,恶心加剧。 车里没有垃圾袋,程禧怕弄脏了,一边捂住唇一边下车,蹲在马路牙子吐。 司机急忙熄了火。 叶柏南也下车。 她吃的鱼肉,汤粥,几乎没消化,吐了一大滩。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叶柏南轻轻拍打她后背,神色担忧。 程禧席间喝了高度数的白酒,是新郎敬的,她属于平辈人,不能不给新郎面子,直接一口闷了。 “我喝酒了。” 叶柏南记得她酒量差,第一次在徽园见面,她提起过。 “你等着我,我回酒店倒一杯解酒的果汁。” 司机迅速从后备箱取出一条毯子,披在程禧身上保暖。 她吐得厉害,头昏昏恹恹的,仿佛有千斤重。 “禧儿小姐?”不远处响起一个女人试探的声音。 程禧扭头。 是和周夫人在宴厅聊得热络的那名贵妇。 “你怎么吐了呀!”贵妇东张西望,“周家的车呢。” 她挥手,张了张嘴,又是一股稀汤蹿出喉咙。 贵妇眼珠子一转,猜到什么,“禧儿小姐,你莫不是怀孕了吧。” 程禧瞬间五雷轰顶,整个人呆滞住。 叶柏南端着西瓜汁走出大堂,恰巧听到这句。 他脚步一顿。 伫立在冷风中。 贵妇看她没否认,直勾勾失神,以为是猜中了,“禧儿小姐如果怀了耿家的长孙,真是大喜事了。我家是公子,一心要和耿家的二女儿攀亲,没机会攀。” 程禧捏住裙摆,一动不动。 贵妇热心肠,邀请她坐自家车,叶柏南这时走上前,将杯子递给程禧,含笑感谢贵妇,“周公子临时有公务,委托我送他妹妹。” 贵妇一怔,“这样啊...那我放心了。” “她酒量弱,胃口不适。”叶柏南又补充,“您的关怀,我会转达周总工。” 贵妇恍然,这是告诉自己,别去周淮康夫妇面前嚼舌根,讲错了话,会错了意,大家都不高兴。 “既然叶大公子转达,那我不多嘴了。”贵妇点了下头,上车离开了。 程禧吐完,直起腰,叶柏南接过她手上的空杯,让司机还给酒店的工作人员。 “你。”他抿唇,欲言又止。 裙摆的亮片在她掌心捏得扭曲变形。 叶柏南是亲眼所见耿世清对程禧什么德行,程禧有多么抗拒和他亲密接触。 倘若怀孕了,应该和耿世清没关系。 “需要去药店或者医院吗?”叶柏南极有分寸,语气也委婉。 程禧根本不确定究竟什么情况,“我只是酒后不舒服,那名太太误会了,我吐过就好了。” 叶柏南嗯了声。 车行驶过南北大桥,桥旁二、三十家小店正在营业,程禧望了一眼其中“大药房”的牌匾,鼓起勇气要求停车。 “我买一盒治疗胃病的药。” 叶柏南拦住她,“我帮你去买。” “我自己买。” 他没再多言。 程禧的礼服没有口袋,她只能拎透明的袋子,药品一目了然,她在柜台选了一盒胃药,一瓶维生素,一盒创口贴,杂七杂八的一堆药,最底下压着验孕棒。 不单单是避开叶柏南,更避开周家的保姆,保安。 万一撞破了,是惊天动地的大风波。 程禧返回车上,叶柏南目不斜视,并不好奇她买的什么药,给足了尊重。 “现在好些吗?” “好些了。” 他只问了一句,直到车抵达周家小区,叶柏南全程默不作声。 程禧关上车门的一霎,他终于开口,“你不想嫁耿世清,对吗。” 夜风萧瑟,扬起她裙子,一抹橘白色的温柔光影,“对。” 叶柏南说,“吃了胃药早休息。” 程禧目送他的车驶出街道。 老宅灯火通明,何姨煮了醒酒汤和宵夜,迎上她,“夫人和你哥哥呢?” 她心虚,塑料袋悄悄背在屁股后面,“周阿姨和新郎父母叙旧,华夫人病了,京臣哥过去了。” 何姨表情沉重,“华家今年多灾多难啊...华先生才死,华夫人是积郁成疾了。” 程禧不搭腔,小跑上楼。 她拿验孕棒测了,两道杠,一深一浅。 连续三支,都如此。 钟雯大二也怀过孕,她在寝室验这个,说早晨最准,一深一浅是疑似,两道深色杠是百分百怀了。 程禧慌慌张张翻出一件白色打底衫,包住验孕棒,外面用丝袜捆住,打个死结,藏在包里,扔进柜子的下层。 她坐在床上,一口接一口大喘气。 失眠到天亮。 周京臣一夜关机。 发出的短信也石沉大海。 程禧清楚,作为华家的准女婿,华夫人病重,周京臣自然要挑大梁,在病房陪护,找医生制定医疗方案,三五天之内,他大概率回不来。 周夫人一整天也没露面儿。 程禧询问了保姆,周夫人凌晨从“小李家”出来,直奔总医院了。 保姆在厨房唠叨着,“一旦华夫人没了,老二这一房只剩华小姐,老大和老三有子女,顾不上区区一个侄女,估计华小姐会住在周家老宅了。” 程禧在门口听着。 “哎...姑嫂和婆媳是男人的大难题,华小姐不是省油的灯,十有八九容不下禧儿小姐,养女和儿媳孰轻孰重,不知道先生夫人怎样抉择了。” “行了,咱们少议论。”何姨没好气,提醒保姆。 周京臣是下午回来的。 程禧偷偷溜进隔壁卧室的时候,他在脱衣服,床上摆着高领毛衣、马甲和衬衫。 “我可能...”她杵在那,脸色煞白。 男人仰头套入毛衣,觉得不舒适,又换了棉质衬衣,“可能什么?” “我吐了。” 周京臣蓦地停下动作,凝视她。 鸦雀无声的死寂。 程禧局促不安搓弄双手。 “多久了?” “昨天。” 20多天前的那次,没做措施。 程禧不懂,上网搜的,初期症状虽然不明显,但也有停经的,呕吐的。 “验过吗。” “验了。”她音色发颤,紧张到极致,“三支,一深一浅。” 窗帘拉着,光线朦胧,他半副身躯隐匿在暗处。 片刻,周京臣开了灯。 他面目慎重,辨不出情绪,有条不紊系好衬衣扣,“你戴帽子,裹严实围巾,跟我去医院。” 第78章 流产 去医院的途中,周京臣把她的验孕棒捏在手里,一支挨一支,若有所思打量。 车厢的气压极低。 程禧攥着拳,“是怀孕了吗...” 如果是,瞒得住周家吗。 周夫人一怒之下会怎样处置她? 送她出省,出国,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永远不许她回来。 或者逼她流掉,对耿家绝口不提,然后省略订婚,直接结婚吗。 万一耿世清发现了,她面临什么下场。 家暴,谩骂,欺辱。 她越琢磨,越是惊慌无措,额头冒出一层汗。 “你没戴...” 程禧蜷缩在座椅上,“第二次没戴。” 周京臣向后靠,面孔藏匿在一片晦暗深处,“真怀上再说。” 她扭头,看不清他,依稀是模糊的眼窝和鼻梁,幽邃坚挺,“怀上呢。” “你想怎么办。”他仍旧匿在那片晦暗中。 程禧六神无主,“我不知道。” “怀了有怀了的解决办法,没怀你的一切顾虑不存在。” 外面是混沌的阴天,路灯从南街亮到北街,一缕缕掠过周京臣,他没那么暗了,程禧也看清了他。 “周阿姨会送我离开吗。” 周京臣视线移向她,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无论离开还是订婚,周家有周家的安排。” 她抿唇。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口口声声不后悔,如今后悔已经晚了。” 周京臣不再理会她,闭目养神。 车驶入一中心医院的门诊大楼。 他没开红旗L9,而是开了周淮康下班后的代步车,一辆二十多万的红旗H5。 周淮康素来低调,并不是给外界装装样子,是周老爷子的家训。 基于此,尽管娶了周夫人,他也节俭勤政,从不骄奢淫逸,同僚搞不了他,商人不敢搞。 司机下车打探了一圈,叩了叩车门。 周京臣随即下去。 妇产科1号诊室本来停诊了,4点半又挂上了主任专家的牌子,接诊一位。 程禧4点32分进入诊室。 医生询问同房时间,周京臣回忆了一下,“一个月左右,最近也有。” “自己验过吗。” 他递给医生四支验孕棒。 程禧今早测了一支,比昨晚测的三支,那道浅杠反而更浅了。 医生开化验单,周京臣带着她去抽血。 抽血过程不太顺利,程禧晕针。 护士一瞧是欧阳主任签的单子,十分有耐心,磨蹭了足足半小时,勉强抽完。 取了报告,拍了片,回到诊室。 医生翻着化验单,数值略高,又重新拿起今早那支验孕棒,“你出血吧?” “有出血...不多。”周京臣在一旁,她不自在,拘束挺直背,“我月经不准,有灰褐色的粘稠物。” “生化妊娠。”医生扶了扶眼镜框,“你内膜薄,孕酮分泌不良,又没有调理备孕,着床发育失败了,医学上是亚临床流产。” 程禧以为是周京臣在休息室太猛烈导致的出血,她经验少,又紧张干涩,加上姿势不舒服,有血丝不意外。 原来是月经。 周京臣浓眉微微蹙着,“她怀孕了?” “和月经一起排出体外了,连胎囊都没有,属于隐性流产。” 程禧抬眸。 诊室的灯灼白,男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底似是酝酿了一汪风浪。 潮起,又潮落。 震荡,又归于消寂。 片刻,他低哑开口,“需要手术治疗吗?” “不需要。”医生填写病历簿,“补充营养,精神放松,禁止同房。” 周京臣盯着病历簿,在原地站了很久,他垂着眼皮,侧脸依然紧绷。 直到医生起来,去水池洗手,流水声响起,他才迈步出去。 程禧跟着他下楼。 “降压药,消炎药,安神药...哦对了,肩周炎的膏药!”一名贵妇行色匆匆,周京臣停下避让,贵妇经过之际,倏而驻足,“周公子?” 程禧一僵。 是区一把手的太太。 在徽园打过牌,慈善宴会也聊过,蛮熟悉的。 她躲无可躲,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孙太太。” “是禧儿小姐啊!”孙太太端详她,眼神怜惜,“你瘦了呢,来医院做检查?” “急性肠胃炎,不严重。”周京臣抢先一秒对付孙太太。 孙太太不在乎程禧病不病,她在乎华家会不会又要死人了,订不订花圈,“周公子,华夫人昏迷住院了?” “嗯。” 孙太太继续问,“苏醒了吗?” “醒了。”周京臣明显不愿透露太多,“在监护室。” “幸好醒了,否则周家和耿家的喜事要延期了。” 周京臣没什么表情。 “我亲戚在法国出差,送了我一款原装的美容仪,我借花献佛转送周夫人,麻烦周公子捎给她,省得我晚上再折腾一趟了。”孙太太从司机手上拎过礼袋礼盒,“老孙调到开发区了,虽然是实权一把手,但开发区鸟不拉屎的,哪里比得了市区方便,我特意过来买药,他在开发区是住干部宿舍。” 周京臣瞥了一眼美容仪,迟迟没接。 孙太太怕他多心,立马解释,“我和周夫人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周先生不收贿赂,不收礼,我明白。我上星期二打麻将欠了周夫人3万块钱,这是还债的。” 他倒不是这原因不接。 是场合不对。 医院,程禧,独处。 周夫人问起来龙去脉,他没法圆场。 可倘若他不管,孙太太更猜忌了。 周京臣斟酌了一番,接过美容仪的袋子,提示孙太太,“东西重要,至于谁转交,在哪转交,不重要。” 孙太太一耳朵听,一耳朵忘,根本没懂,也懒得分析他的弦外之音,“有劳周公子了。” ...... 周京臣联系了华菁菁,告诉她公司有紧急会议,在加班,要天黑赶过去。 华菁菁很体谅他,不作,不埋怨,三言两语就挂断了。 他转动着手机,“疼吗?” 程禧起初没往这方面想,现在知道实情了,腹部确实隐隐的坠痛感。 “有一点。” “卧床休养。”他淡淡回了一句,“春天燥,少贪凉。” 她等了好半晌,周京臣再未说话。 第79章 撞破 昨天在车里她表明态度,周京臣答应了,所以今天他格外冷漠,即使发生这档子事,除了最基本的关心,他毫无感情,很清寡。 “大夫的医嘱是好好休息,订婚仪式还如期举行吗?” “不影响。”周京臣凝望窗外,地皮湿了,空中飘洒着细细的春雨,整座城市雾蒙蒙。 “我会警告耿世清,暂时不要碰你。” 程禧心口仿佛凿开一个洞,狠狠漏风,吹得她从头凉到脚。 没有了血色和温度。 “订了婚,他为什么不碰我?”她情绪失控,“耿世清会服从你吗?” “因为你身体不适。”程禧激动,周京臣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过分,“我出面,耿世清不敢不服从。” “他敢!” 男人偏过头,深沉注视她。 “我下车。”她抹了一下眼泪。 周京臣没反应。 程禧趴在他腿上,推车门。 司机拐弯,靠边大喊,“程小姐——” “闹什么!”周京臣拽住她,呵斥。 车内亮了一盏昏黄的小灯。 男人眉目森寒。 有怒意,有不耐烦,统统浮现在他脸上。 程禧不闹了。 周京臣松开她的手。 她也望向车窗,她的脸在男人的后方,重叠了一部分,交缠映在玻璃上。 蜿蜒的雨痕将两张脸划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像一出古老的,伤感的悲剧。 程禧眼眶通红,“京臣哥,求你帮帮我。” 周京臣一动不动,任由她抱、她哀求,不出声。 她下巴抵在他肩膀,雨中的街巷弥漫着青灰色水汽,是别样的风情。 而程禧所有的风情皆在这一抱。 周京臣胸膛隆起,腔骨鼓了鼓,他要讲什么,最终又没讲。 四十分钟的车程,无比沉默。 他的沉默令程禧难以预料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 一进老宅,周京臣让何姨炖一锅鲫鱼豆腐汤,蒸瘦肉蛋羹。 何姨疑惑,“您不是嫌鲫鱼刺多,一贯不吃吗?” “偶尔馋鱼汤了。”他一边脱外套,一边走向入户屏风,“炖久一些,鱼炖烂了,小心捞出鱼骨。先过滤,再倒入锅里。” “是。”何姨疑惑不减,去厨房准备食材,捅咕另一个保姆,“周公子吃鲫鱼了。” 保姆没搁心上,“他挑食,同样的豆腐,北豆腐,嫩豆腐,卤水豆腐,哪种油煎哪种豆腐,多大的火候,差样儿了,他是一口不沾,舌头精确着呢!” “是不是程小姐喝啊?”何姨灵光乍现,“她昨晚买了不少药,风风火火跑上楼,挺避讳我的。” 保姆摘了围裙出门买鱼,何姨清洗着炖汤的工具,脑子东拼西凑,一会儿是周京臣,一会儿是程禧,渐渐合成一幕。 她惊出一身冷汗。 “何姨!” 周京臣唤了她三、四声,不禁拔高音量。 她回过神,撂下手中的汤锅,“您吩咐。” 周京臣审视她,“烧菜别放辣椒和重口味的酱,鱼汤放几颗红枣。” 何姨忙不迭点头,“您口味清淡,不嘱咐我也记得。” 他笑了,“何姨算是我半个乳母,自然处处为我着想,为我考虑周全。以后在周家,有任何流言蜚语牵连了我,何姨可要护着我,澄清流言。” 何姨一懵,咂摸他这句话的滋味。 周京臣已经走出厨房。 唇角的笑意收敛得干干净净。 ...... 周夫人晚餐后试用了那款美容仪,提拉祛皱的效果很好,她给孙太太打电话道谢,孙太太正在去开发区的路上。 “也是巧合,我在一中心医院遇到周公子和禧儿小姐。”孙太太叹了口气,“华夫人脱离生命危险了,转进监护室了,不过华家多灾多难,周公子哪有心思出席禧儿的订婚宴啊,大操大办也不合适了。” 周夫人面色一变,“禧儿也在医院?” “是啊。”孙太太没察觉出问题,“她犯了肠胃炎,周公子陪着的。” “打扰你了,咱们改日见。”周夫人迅速拨给一中心医院的副院长办公室。 京臣没这么清闲。 华夫人可不是在普通监护室,是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禧儿仅仅一个肠胃炎,他没必要小题大做。 老宅有的是保姆、保镖,再不济,他的助理、秘书,禧儿的同学,个个儿都能陪她,用不着他上阵。 何姨说,禧儿中午吐了。 呕吐... 周夫人的心脏这一刻几乎不跳了。 第80章 万一染了什么脏病 医院保安室调出了监控,周京臣和程禧出现在3楼的妇产科。 1号专家诊室,欧阳源。 耿家的二女儿生产大出血,是他主刀剖腹。 一天只挂6个号,在妇科领域极具盛名。 市里阔太太们的御用医生。 周夫人问副院长,“程禧检查什么?” 副院长为难,“病人隐私不方便透露。” “是怀孕吗?”周夫人心脏噗通噗通的,“你回答是与不是。” 副院长瞟了一眼旁边的椅子,程禧验血的时候,周京臣的司机就坐在椅子上,表面谈笑风生,实际字字深意。 周夫人和周公子哪个都得罪不起,也没必要得罪。 他横了横心,“您多虑了。” 似是而非的回答,周夫人拧眉,正要继续问,副院长仓促结束了通话,“抱歉,周夫人,我接待家属。” 电话挂断,周夫人反而冷静了。 她并未惊动周京臣,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有一万句话敷衍应付。 周夫人悄悄去北房找程禧。 程禧洗完澡,一出浴室,周夫人在梳妆台翻相册。 翻到她初二过生日的照片页。 一张全家福。 她在中间,左、右是周淮康夫妇,周京臣高大清俊,伫立在后排,双臂展开,搂着父亲母亲,乍一看,也将她纳入怀里。 程禧笑得开心,他不笑。 二十二岁的周京臣,气质格外深隽,意气风发。 “你哥哥读高中那会儿,在学校非常受欢迎。国庆啊,元旦啊,学校有文体活动,班主任替他报名,班主任的女儿给他搭档。”周夫人抚摸着相片,“后来你哥哥上大学,校长的女儿相中他了,那小姑娘活泼可爱,出身书香门第,成绩也好,可我没同意。” 周夫人合上相册,面向她坐,“禧儿,你猜我不同意的理由。” 程禧掀眼皮,四目交汇,周夫人脸上有笑,眼底是空的,凉的。 她嘴唇阖动了两下,万分晦涩,“周家有未来儿媳的人选了。” “你很聪明。”周夫人眼底这才浮起笑,“书香门第知书达理,但对于周家,分量不够。只有华家、耿家,与周家匹配。权势,金钱,缺一不可。” 程禧心知肚明,周夫人是在点醒她。 成为周家名义上的养女,有一个高起点,已是她莫大的幸运,成为儿媳是痴心妄想。 即使程衡波活着,程家太太平平的,这种小门小户也是没机会的。 她和华菁菁,是云泥之别。 周夫人慈爱朝她招手,程禧走过去。 “你和世清怎样了?” 她攒着湿漉漉的毛巾,“还那样...” “世清娇生惯养,脾气差,这群二代子弟没有脾气好的,如果他无缘无故发脾气,你回周家,周家永远是你的娘家,我和你哥哥帮你撑腰。” 程禧低头,“嗯。” 周夫人审视了她许久,留了情面,没挑明,“下午去哪了?” 她一哆嗦,攒紧了毛巾。 “你从不骗周阿姨的。” 程禧整个人抖起来,“我下午...” “为什么去妇产科?”周夫人疾言厉色,“你偷偷相好的男人是不是你哥哥?” 她猛地抬头,面容惨白。 “原来母亲在这里。”房门敞着,周京臣没敲门,径直迈进卧室。 程禧脊背僵硬,没回头。 “您先和她聊,聊完我再聊。” 周京臣神色从容,姿态悠闲,翘起腿,脚尖微微晃荡着,目光掠过程禧,她屋里热,又紧张,鼻头一层汗,面颊粉扑扑的。 他开口,“关门。” 程禧浑浑噩噩,反手关严。 周夫人被他打断,心情不佳,侧目瞪他,“深更半夜了,你聊什么?” “我和您聊。”周京臣手搭在膝盖,时不时戳一下,“我带着她去医院了。” 程禧一颗心险些蹿出嗓子眼,她诧异盯着周京臣。 “去干什么。”周夫人不逼程禧了,开始逼他,“孙太太没多心,不代表她以后不琢磨,假如琢磨出个门道儿,你父亲和我苦心经营的周家,包括你的婚姻,要全盘毁掉。一旦菁菁的大伯堂叔问罪周家,你怎么交待。” “您在说什么?”周京臣一脸茫然,“禧儿去做婚检,您扯什么华家。” 他手里攥着一份化验单,搁在梳妆台上,“世清的情史不少,有规规矩矩谈的,有短期玩玩的,万一染了什么脏病,怪禧儿,怪周家,那可是一桩冤案了,有这份报告,可以堵耿家的嘴。” 周夫人一愣,抓起报告单,果真是婚检报告。 周京臣似笑非笑,“母亲还有疑问吗?” 这副局面,搅得周夫人瞬间无言以对。 “禧儿婚检,世清带她去,我也能带,你当哥哥的出面不合适。”周夫人没那么严肃了,好声好气的。 “世清要是心虚呢。”周京臣放下翘起的腿,端正了坐姿,“耿家在医院是有人脉的,我不相信他的报告,我只信我亲手拿到的。” 周夫人瞥程禧,“你总是支支吾吾的,做婚检害什么臊啊。” 程禧几乎把毛巾揪烂了,手心全是汗。 她不晓得报告单从哪来的,下午在医院抽血,拍片,验尿,一系列的化验,估计周京臣从中安排了。 周夫人起身回主卧,周京臣跟着。 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停了一秒。 程禧一口气悬在胸腔。 男人没讲一个字,凝视走廊的灯影。 熏黄的光洒下来,周京臣有一抹微醺感。 他旋即出去。 ...... 周淮康次日傍晚回来,一边脱西装,一边听周夫人念叨。 “京臣越来越荒唐了,我准备接菁菁来老宅住。”周夫人泡了一杯花茶,递给周淮康,“无论京臣解释得多么合情合理,我照样不踏实,菁菁住进来,朝夕相伴,京臣慢慢会收心的。” “随你吧。”周淮康喝了一口茶,他另有心事,“当初收养禧儿,一则可怜她,二则我们膝下无女,想要一个女儿。禧儿和耿家联姻,虽然对京臣有好处,可为了京臣,牺牲禧儿的幸福,我考虑了几天,不如算了吧。” 周夫人本就烦躁,周淮康一打退堂鼓,她更恼了,“这八年,我娘家出资供养禧儿母女,我请名师教禧儿弹琴,唱戏,跳舞,培训她礼仪,下棋,茶艺,连一双袜子都是名牌,我凭什么白费精力?我给她最优质的生活,她回报我是情理之中。何况周家救了她的命,否则她流浪街头了,她母亲也病死了,小恩小报,大恩大报,有错吗?” 周淮康额头夹出一缕缕皱纹,没吭声。 他主外,周夫人主内,在外,她服从,家里,他服从,分工明确。 周夫人的社交手段是一等一的,结婚三十多年,夫妇没吵过架,作为李氏家族的长女,周夫人强势惯了,他劝不通。 “叶家找过我了,有意重新撮合柏南和禧儿。柏南一表人才,品行贵重,其实——” “我娘家不缺钱。”周夫人一口拒绝,“叶家有钱,嫁柏南是锦上添花,耿家有权又有钱,嫁世清是雪中送炭。” 周淮康彻底不吭声了。 程禧站在玄关换完拖鞋,走进客厅,贴着大红喜字的木匣、木盒、木箱,摆满了茶几。 木匣和木盒是耿家的彩礼,房产证,珠宝,支票,一应俱全。 木箱是周家的陪嫁,金器,车钥匙,正中央的一顶水晶头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是周京臣亲自挑选的。 第81章 订婚宴 华珠璀璨,极其衬她。 胜过拍卖会上那条绿宝石项链的光泽美丽。 他是愧疚吗。 弥补她吗。 亦或是圆一圆周家的体面。 毕竟她嫁了一个瘸子。 “禧儿,下班这么晚?”周淮康是真愧疚,面对程禧甚至不太自然。 她乖巧笑,“最近频繁请假,所以加班了。” “明天订婚,这次你要请长假,起码请一个月,认一认耿家的亲戚,世交。”周夫人一锤定音,周淮康又不言语了。 入户门忽然响了一下,周夫人抻脖子张望,“京臣,耿家送来彩礼了,我清点了数目,大约有七千万。” “送来了?”周京臣步伐一顿。 在酒店明明白白告诉耿世清了,订婚宴的现场再给彩礼,他够性急的,唯恐出岔子。 “耿家夫妇和世清一起登门,礼数挺周全。”周夫人逐一打开盒盖,“这是耿老太太的传家宝,没舍得给长女陪嫁,给禧儿了。” 周夫人识货,知道这东西稀罕,催着程禧试戴。 翡翠项链是水绿的龙石种,镯子是糯白的高冰种,绿显贵,白显嫩。 程禧肤白,美上加美。 周夫人满意,“咱们禧儿出落的亭亭玉立,让你京臣哥瞧一瞧。” 她一直背对周京臣,周夫人发话了,她磨磨蹭蹭地转身。 “仰起头。” 男人声线低沉,一股命令的味道。 程禧缓缓仰起脸,长发披散,遮掩住项链,周京臣毫无征兆伸出手,撩开一簇发梢,露出光裸的脖颈。 她吓得呼吸一窒。 “还不错。” 他观赏完,随口评价,又拾起木匣里的水晶头冠,“你不试戴吗?” 程禧心里的气儿不顺,和他较劲,不肯配合。 “没洗头。” 周京臣打量她头发,“不影响。” “我怕戴脏了。” “你倒不怕戴脏了耿家的首饰。”周京臣阴晴不辨地睥睨她一眼,“看来你很喜欢这条项链了。” 程禧不理他。 他也不甚在意,撂下水晶头冠。 她一宿没睡好。 何姨一大早给她梳妆打扮,整整四个小时,程禧屁股没离开过椅子。 八点钟,她套上大红喜服,从房间出来。 周淮康夫妇在庭院里指挥着保安铺红毯,挂喜花,隔壁几栋邻居也收到喜糖喜烟,纷纷上门贺喜。 一派喜气洋洋。 程禧却一丁点儿不喜庆,一身喜褂喜裙,踩着红高跟鞋,麻木杵在楼梯上。 周京臣这时推开衣帽间的木门,他穿了暗红色的西装西裤,手臂弯曲,右手系着腕表带。 “何姨,收拾好了吗。” 何姨在屋里整理化妆品,没听到他喊。 周京臣不耐烦,一抬头。 程禧在二楼,自上而下俯瞰他。 他深潭一般乌黑的眼眸,也注视她。 但又窥探不出什么情绪。 “你气色不好。”周京臣说,“没休息吗?” 程禧直勾勾看着他。 有怨念,有恨意。 周京臣视若无睹,望向落地窗,“3月份艳阳天,巷子里的桃花开了,今年桃花比往年盛放得娇艳,或许因为你出嫁?” 他笑了一声。 小区的西门有一条小巷子,是程禧少女时期的秘密基地,她喂过流浪猫,藏过兔子窝,周夫人洁癖,讨厌掉毛的动物,她不敢带回家。 后来,她趁着周夫人不在,抱到阁楼养了。 周京臣撞见过她的秘密。 他也讨厌宠物,她哀求他不要捅破,提心吊胆了一星期,他果然保守了秘密。 再后来,那只三花猫发情,跳窗跑了。 程禧触动情肠,木讷的眼睛眨了眨,“你忍心我和耿世清订婚,是吗。” 男人仍旧平和寡淡,“木已成舟,没有挽回余地了。” 她眼圈一湿。 周京臣接过保姆递来的黄金发钗,是步步金莲的造型,轻轻插入程禧的发髻。 他咫尺之遥,又仿佛远隔千里。 “订婚仪式后的午宴,记得换礼服,戴那顶水晶冠。”他视线下垂,“今天应该洗头了吧。” 程禧万念俱灰。 举行了仪式,权富圈人尽皆知,无法转圜了。 周京臣拨弄着她鬓角的金流苏,手腕间是熟悉的香水味。 “禧儿小姐,快上车吧,耿家在徽园迎接您呢!”何姨扶着程禧,踏上红毯,“六个包厢,一桌八位客人,图吉利数嘛,夫人的意思是订婚从简,婚礼隆重,那时六十六桌,八十八桌都是有的!现在华夫人住院,周家大张旗鼓办喜事不妥,委屈您了。” 程禧一言不发往外走,周京臣接了秘书的电话,他回避到阳台,吩咐了几句,也走出宅子。 周淮康夫妇已经上车了,周京臣作为送亲的娘家哥哥,陪程禧坐第二辆车。 “京臣,世清改口的红包在你手上吗?” 周夫人找遍了,也没找到。 “在。”周京臣安顿好程禧,绕到另一侧车门,“一共两个,您和父亲一人一个,包了一万零一块。” 周夫人松口气,“你自己包了多少?” 他拉车门,“您别管了。” 第82章 过几年再离婚 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程禧觉得憋气,“开窗。” 周京臣默不作声。 摁下按钮。 行驶过长平街,周淮康夫妇的车在岔路口左拐,这辆车右拐。 一阵风吹得桃树晃荡起来,她伸手,接住一朵花。 “西门巷子的桃树,比这里的桃花开得好。” 男人依旧沉默。 “何姨告诉我,小区巷子6月份要拆了,建造木头长廊,桃树也会砍掉。” 周京臣皱了下眉。 程禧手心收拢,揉碎了那朵花。 不该留的,耗尽一切也留不住。 酸的,涩的,苦的。 即使有那么一丁点甜,到头了,注定曲终人散。 前排座椅摆着一个袋子,周京臣倾身,取出里面的木盒。 是那顶水晶头冠。 “戴上吧。”他轻轻箍在她头顶。 程禧不声不响哭。 清澈的水晶冠衬出她的易碎感,盘发软蓬蓬的,丝丝缕缕暗香浮动。 周京臣抚摸了她片刻,“大小合适。” 她抬眸,水汪汪的,“京臣哥...” 最后的哀求了。 眼泪在周京臣指间融化,他蹭了一下她眼角,缓缓滑落到嘴唇。 艳丽的胭脂红。 他吻上去。 细细的厮磨。 程禧啜泣,紧紧攥住他衣领,仿佛攥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有办法的...”她挨着周京臣的鼻梁,他早晨抽了烟,不止一支,茶水的苦味掩盖了烟味,还是很浓郁。 “嫁给耿世清,我会生不如死。” 男人吻得不深,半睁着眼,好一会儿,松开她。 “听话。”他耐着性子安抚,“有机会,可以离婚。” 程禧呆滞住。 周京臣手背贴在她面颊,来来回回移动,“周末和节日回周家小住,耿世清没胆子阻止你,你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他似乎在开玩笑,又似乎动真格了,“坚持几年而已,熬不下去吗?” 程禧浑身的血液发凉,凉得心口痛。 “几年?”她攥得愈发紧,“几年以后,你或许儿女双全了,有心思管我吗。” “我管你。”周京臣摩挲着她眉毛,纤长的月牙形,下面是杏核状的眼睛,酿着水色,干干净净望到底。 “你肯管,华小姐愿意吗。”程禧握住他手,“她不愿意,你就不管了。你现在管我,行不行...你结婚了,别惦记我,我不打扰你。” 周京臣看着她,一张脸辨不明喜怒。 好半晌,拂开她手,冷冰冰的,没有温度,“现在管不了。” 程禧身体瘫陷在座椅里。 周淮康夫妇坐第一辆车,保镖是第三辆,车程过半,周夫人发现少了一辆,她马上给周京臣打电话。 “你没跟上来?” “绕路了。”周京臣昨夜没睡,订婚太仓促,太多东西要安排,这几夜他一共睡了不足十个小时,声音沙哑疲乏,“禧儿情绪不稳,绕到公园散散心。” 周夫人没说什么。 挂断了。 周京臣又拨给北航集团的办公室一秘。 他换了一只手接电话,避开程禧,“约对方签合同。” 一秘问,“您什么时候回公司?” “明早。” “叶总工在外省出差,不过我搜索了云航集团的官网,外省近期没有对外公开的项目,估计是保密项目?”一秘是本地人,讲话字正腔圆,虽然音量不高,但车厢安静,程禧隐隐听到一些。 “他去外省不是办公,是私事。”周京臣一语道破,“躲风头。” 一秘恍然大悟,“如此精彩的大戏,他猜到自己会是您的替罪羊,叶家要天翻地覆了,他躲到外省,图个清静。” “5个亿利润的订单,叶柏南怎么舍得?商人竞逐利益,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用女人交换订单,我倒相信;用订单交换女人,纯粹是天方夜谭。何况他才见了几面,哪来的情深义重?叶柏南如果是这么重感情的男人,他会退婚俞薇吗?外界以为是叶太太不喜欢俞薇,实际上叶柏南也没有争取维护过她。” 程禧凝视着玻璃上的影子。 周京臣是了解她的,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款水晶头冠更适合她的了。 他订制的马面裙,礼服,也总是很合身。 “这笔订单根本没有5个亿的利润,事实上只有4千万,而且风险极大,稍有不慎,赔得比赚得多。叶柏南提前一星期放出风声,吸引同行争夺,也包括您,制造出订单抢手的假象,再借着程小姐这件事,顺水推舟送您人情,目的是暗算北航集团,让咱们赔本,和海外的甲方产生纠纷,打官司,您确定要签约吗?” 周京臣笑了一声,“既然是人情,我没理由拒绝。” 他掐断通话,漫不经心把玩着手机。 车泊在徽园的南门。 周家的两辆车也刚到。 园子挂了灯笼,贴了囍字,耿世清捧着一束玫瑰,穿了大红喜服,没拄拐,乍一看,是个健全人,站在大厅笑得春风满面。 耿家夫妇亲自出来迎接周淮康夫妇,互相恭喜。 程禧目睹这一幕,一动不动。 周京臣提醒她,“不要失态。” 她深吸气,弯腰下车。 耿世清眼珠子一亮,“禧儿!” 他一瘸一拐蹦跳着,蹿到程禧面前,“你太美了,怪不得周家非要我们穿中式礼服,你像古装剧里的美人!” 程禧不搭理他。 他又走到周淮康夫妇身边,“伯父,伯母。” “傻小子,还叫伯父伯母啊?”耿夫人一边进礼堂,一边朝他使眼色。 他很上道,牵住程禧的手,“禧儿先叫。” 程禧18岁生日那天叫过爸妈,后来仍称呼“周叔叔周阿姨”,她叫不出口。 这场合,她不叫,周淮康夫妇下不来台。 她晦涩启齿,“爸爸...妈妈。” 耿世清也随着她叫。 周夫人没来得及答应,周京臣抢了一句,“世清今天容光焕发啊。” “大喜的日子嘛!”耿世清高兴,“我和禧儿有缘分,是托大哥的洪福。” “哦?”他眉宇含了笑,“我可没帮你。” “大哥同意禧儿嫁耿家,等于是帮我了!” 耿世清识趣,奉承巴结他,奈何周京臣不领情,转移了话题,“先举行仪式吧。” 第83章 举行仪式 礼堂的长桌上堆满了耿家准备的“小聘”,价值七千万的“大聘”送到周家了,“小聘”是八件礼,玉如意、金尺银梳、金凤凰、龙头古董镜、汉白玉佛像、八匹绫罗绸缎、十六匹锦绣蚕丝和九十九万九千的现金。 耿家是花了大工夫的。 十足的诚意。 周夫人巡视了一圈,满意点头,“订婚书是周家准备的,世清和禧儿签完了名字,算是礼成了。” 耿夫人迫不及待,“宾客已经到齐了,1号包厢是主位,我包了一层楼。” “老李来了吗?”周淮康小声问。 “他没来,委托长子送了礼金,我退回去了。”耿先生神色郑重,“老李的地位在你我之上啊,小辈们的喜事请不动他。老孙倒是来了,略坐一坐,又走了。” 周淮康意料之中的结果,“我即将退休,人走茶凉。只是没想到,我还没退,他们连样子都不装了。” “人情世故,从古至今啊。”耿先生信誓旦旦保证,“我十年之内是不退的,有我耿家在,你尽管安心。京臣在商场有任何麻烦,我一定替他平息,咱们是亲家,我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我不保京臣,我保谁呢?” 周淮康大笑,“老耿,有你的承诺,我踏实了。” 周夫人去车里找订婚帖,里里外外找遍了,连角落都没遗漏,愣是没踪影。 “丢了订婚帖,名不正言不顺!”她急躁招呼保安,“通知何姨送来一份,抽屉里有备用的,是烫金的红帖!” 周京臣不疾不徐瞥了一眼腕表,“十点零八分是吉时,老宅赶到徽园需要四十分钟,恐怕错过吉时了。” “我记得订婚帖在你车上。”周夫人兴师问罪的腔调,“为什么没了?” “您忘了吗,昨晚您拿过去了。”周京臣气定神闲,有嘲讽的意味,“您不信任我。” 耿家订婚宴搞得漂漂亮亮,周家关键时刻却掉链子了,周夫人焦头烂额,“你想个辙啊!” “没辙。”他淡然,笃定,“订婚帖没带就是没带,我不是神,您逼我变出一本订婚帖,我办不到。” 周夫人咬了咬牙,去和耿夫人商量。 一致决定,吉时比帖子重要,先行了礼,后补签。 周京臣立在台下,漆黑的瞳孔注视着耿世清和程禧。 流程环节都是老中式的,跪下敬茶,收改口费,喝交杯酒,东、南、西、北四个摄像机位全程录像。 耿夫人欢天喜地张罗着,催促世清亲一下禧儿,耿世清挺乐意的,程禧不乐意,蹙着眉,一心敷衍搪塞。 “世清,你愣着干什么?”耿夫人不罢休,“禧儿是你未婚妻了,小姑娘家的矜持,你是男人,你也矜持啊?” 耿世清受到鼓舞,抱住程禧,亲她的脸,亲她的嘴,程禧牙关紧闭,耿世清迟迟没突破进去,他那条腿有残疾,站久了累得气喘吁吁,只好放弃。 “你能抗拒我一天,可能抗拒我一个月吗?”他有一种颜面扫地的羞愤,众目睽睽下无处发泄,“我记着了!我会加倍在你身上讨要回来的。” 周京臣盯着他的口型,面无表情掸了掸西裤的浮尘,转身去包厢。 ...... 耿家的宾客多,耿世清的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统统到场了,周家的宾客少,大部分是周淮康的故交旧友。周夫人的娘家亲戚没有出席,一则是订婚,不是结婚,可来可不来;二则是李家没把程禧当回事儿,不值得他们奔波一趟,如果是周京臣和华菁菁订婚,远在天涯海角也会出席的。 程禧换了一件紫色的旗袍,跟着耿世清挨个包厢敬酒。 旗袍是周京臣亲自在苏州河制衣店挑选的,半高领,中开衩,前短后长,端庄雅致。 他几乎没有给程禧买过暴露的款式,床上的睡衣除外。 外穿的衣服一直是落落大方,浅浅地展示她一番风韵。 敬酒从1号包厢开始。 先敬了周淮康夫妇,再敬耿家夫妇。 敬到周京臣,程禧不吭声了。 红了眼眶,紧捏酒杯。 周京臣端着杯子,等她。 好一会儿,她哽咽喊,“哥,敬你酒。” 男人面目从容,眼底复杂,倾斜了杯口,碰她的杯口,“订婚快乐。” 四个字,搅得程禧悲从中来,她抬头,周京臣象征性抿了一口,她也抿了一小口。 呛得欲哭不哭。 轮到耿世清敬酒,周京臣张开嘴,含住杯子边缘,他幅度大,几分不羁野性,唇甚至没合上,仰脖灌下。 56度的白酒格外辛辣,烧得他喉结一滚。 有一滴沿着喉咙流入衣领,透明的水痕。 酒气四溢。 他杯口朝下,倒置空了空,气势刚硬。 “你登门两次,一次敬酒,我没喝,一次敬茶,我不得不赏你脸,给耿家一个台阶。”周京臣又斟满了一杯。 耿世清见状,不敢不陪,也斟满自己的杯子。 他一手拍耿世清的肩膀,一手举了举杯,“这一次,大哥是真心喝你的敬酒。” 耿世清由衷地激动,一口干了。 辣得龇牙咧嘴。 第三杯,稀里糊涂又干了。 程禧心里堵得厉害。 周京臣卖他面子,代表承认他是周家的女婿,这桩婚姻,捆绑得死死的。 她仅存的一丝期待,彻底破灭了。 周京臣继续斟酒。 订婚宴邀请的全部是有身份的人物,出于尊重,准新郎和准新娘敬的是酒,不是饮料和水。 耿世清酒量不赖,可架不住玩命喝。 酱香型的白酒,上头快,一连三杯,耿世清腿软发飘,整个人摇摇晃晃。 耿夫人担心,拦住周京臣,“万一世清喝醉了,其余包厢的客人他敬不了酒,太失礼了。” 周京臣扬了扬眉梢,“耿夫人的意思,我不配世清多敬一杯了?” “妈——”耿世清恼了,嫌她啰嗦,“在场的宾客哪个不是瞧周家的脸色?我敬大哥是理所应当!” “耿世清!”包厢门口这时传来尖锐的一嗓子。 第84章 闹剧 “你渣男!” 所有人鸦雀无声,望向门口。 女人披头散发,嚎啕大哭,“你凭什么订婚?我骨折住院,你风风光光娶老婆,那我的补偿呢,我的损失费呢!” 耿世清醉醺醺的,瞪大眼辨认了许久,“陶晴?”他又瞪耿夫人,“您不是封口了吗?” “20万封我的口,打发乞丐吗?”女人不依不饶,“我鼻子被你打歪了,整容费十多万,我是模特,我没工作了,你养我!” 突如其来的插曲,耿先生面色铁青。 周京臣慢条斯理喝汤,偶尔一撩眼皮。 事不关己。 “保安!拉出去!”耿夫人回过神,大叫,“没有请柬谁放她进来撒泼的?” 徽园的安保系统一贯严谨,尤其周、耿订亲,原有的保安队伍又增添了十几个,重重保障严上加严,除非内部人士带她们入场,否则苍蝇也飞不进门。 内部人士... 耿夫人胸腔要爆炸了。 圈里有不少看不惯耿家的,大女婿得罪了人,二女儿在阔太圈又张扬高调,也得罪人了,不过这群人顾忌耿家的势力,明面上没行动。 保不齐趁着世清订婚,合起伙算计,狠狠栽耿家一大跟头。 越是春风得意,栽得越是头破血流。 太歹毒了。 “我要钱!我白白挨揍吗?”女人怼耿夫人,“我折腾得起,耿家折腾不起,我和你们没完!” “你有证据?”耿夫人不甘示弱,“上位失败,污蔑世清,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你有多大的背景和耿家没完?” 混乱之际,又有一个姑娘闯入包厢,甩出B超单和手术证明,“我去年怀了耿世清的孩子,他强迫我堕胎,他躲了我八个月!” “你诽谤!”耿世清大吼,“我男性功能障碍,你怀了野种扣我头上——” “什么障碍。”始终一言不发的周京臣忽然开口,“禧儿做过婚检了,我也催过你,你做了吗?” 耿世清喝大了,脑子发懵,但凡他少喝点,不至于口无遮拦,自曝有病。 中了圈套。 “我...”他支支吾吾,“我没病!” “世清。”周京臣起身,一步步逼近他,“我平生最恨欺诈,欺诈我的人没有好下场,你琢磨清楚了。” “大哥...你信外人,不信我?”他太畏惧周京臣了,尽管嘴硬,不敢直面眼神,瑟瑟缩缩的。 “耿大公子——”女人阴阳怪气,“你认识胡生吧?” 耿世清一怔,猩红的眼球移向她。 女人举着手机,按下播放键。 视频中,胡生坐在一家“日本牛郎馆”的包间,几名肌肉健壮的男公关包围着他,喂酒,拥吻,玩得不亦乐乎。 女人冷笑,“你和胡生是好兄弟,打牌泡吧形影不离,他玩的,你没玩过?你应该男女通吃吧。” 她又播放第二段视频。 胡生在潮湿狭窄的小旅馆里,大约没睡好,眼眶乌青。 镜头里,一个男人问他,“耿世清去过吗?” “去过...去过!”胡生怕极了,“他爱看表演。” 男人又问,“什么表演?” “人妖,牛郎的色情表演,很大尺度,和日本片一样。”胡生膝盖蜷曲,虾米状佝偻着,“耿家以为他只是肾虚,时间短...起码能行,其实他根本是个残废,必须吃药。” 周京臣看着手机屏幕,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 女人主动说,“是一封匿名邮件发给我的。” “删掉。”周京臣发话,“你要多少封口费。” “三百万。” 另一个女人也说三百万。 他不假思索,“没问题。” 两名女人互相对视,没再纠缠下去。 她们走后,周京臣关上门。 “胡生...王八蛋,他出卖我?”耿世清踉跄后退,“我可以治好的...我年轻,五年治不好,治十年...” “十年也治不好呢。”周京臣比耿世清高出半头,气势凛冽压人,“禧儿陪你耗一辈子吗。” 男人一张脸白皙如象牙瓷釉,包厢里阳光灼亮,他的纯白又渗透出料峭的寒意。 耿世清情不自禁抽搐了两下。 “封口费我替你拿,胡家我亲自去警告,女人这些麻烦我善后,算是周家对你仁至义尽。” 周淮康听完荒谬的闹剧,猛地一扔筷子,“耿家在搞什么!” 耿先生气得哆嗦,用力一掀桌,锅盆碗盏翻碎了一地,“我公务忙,你溺爱孩子,我从不插手,他先天缺陷,心里苦,平时没酿成大祸,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现在倒好,他那方面不行,竟然打女人发泄,品性如此恶劣,你帮他掩盖得了吗?” 耿夫人慌了神,“有人收买她们陷害世清!” “你还执迷不悟!”耿先生一巴掌抡在耿夫人的后背,她失去平衡撞在椅子上。 接连的巨响惊动了隔壁包厢的客人,一名太太敲门,询问出什么事了。 周夫人平复了心情,开门应付,“世清的腿不舒服,摔着了,他缓一缓,马上去给客人敬酒。” 太太瞟包厢,“有女人的哭声?” “禧儿吓坏了。”周夫人是经历过大场面的,泰山崩于顶面不改色,“你们稍安勿躁,先吃着喝着。” 包厢内一片狼藉,明显爆发大乱子了。 太太表情是按捺不住的八卦,“行,我传达一下。” 周夫人维持着体面的笑,目送太太回2号包厢。 耿先生愧怍,对周淮康说,“如何处置这个混账,由周家做主,我耿家绝不求情。” “不...”耿夫人搂着耿世清,牢牢护住,“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你们处置他,先处置了我!” 周淮康眉头紧锁,面孔像洒了墨汁,一团焦黑。 “处置是后话。”周京臣摘下挂在椅背的西装,重新穿上,一颗颗系扣子,“周、耿两家的亲朋好友都在包厢,订婚宴怎样圆满收场,最大限度降低双方的负面影响,才是当务之急。世清虽然有骗婚的嫌疑,但我相信耿先生与耿夫人同样蒙在鼓里,对吗?” “对——”耿夫人顺坡下,又意识到骗婚的罪名太大,她辩解着,“世清不是骗婚,他只谈过女朋友,他和胡生去牛郎馆...纯属好奇贪玩而已。” “打女人也是贪玩吗?”周京臣戾气十足,高挑削瘦的身型仿佛一堵坚实不摧的铜墙铁壁,杵在耿夫人面前。 耿夫人自知理亏,泄气了,服软了,“世清没福气...配不上禧儿。” “妈!”耿世清的醉意散了六七分,“你不让我娶禧儿了?” 周京臣目光锋利如刀,一刀刀剜割着耿世清的皮肉,割得他头皮发麻。 “你背负这么大的烂摊子,娶禧儿?”男人气场阴鸷,语调也幽森,“她嫁给你,大好青春独守空房,还是任由你吃了药发疯折磨?” 耿世清一缩脖子,没胆量争了。 周夫人喝了一口茶水,有心圆个场,奈何耿世清实在荒唐,终是什么也没讲。 “我的处理方式,父亲认为稳妥吗?”周京臣征求周淮康的意见。 周淮康脑袋嗡嗡的,大手一挥,“你掂量办。” 程禧捂住嘴,眼泪决堤一般,整个人剧烈颤抖着。 第85章 哥哥,你行吗 从地狱到天堂。 这一天,大悲大喜。 举行仪式的时候,她心死了大半。 周京臣接受耿世清的敬酒,她更是心如死灰。 耿家是一座金丝笼,她嫁进去,和囚犯没有任何区别。 等待她的,是在富丽堂皇的笼中渐渐枯萎,凋零至死。 “我先带禧儿去敬酒。”周京臣拉门,“后续周家与耿家共同商议取消结婚的对外声明。” 从包厢出来,周京臣摸裤兜,咬出一支烟,直奔走廊尽头,倚着敞开的窗户点燃。 对面是公共盥洗池,程禧跟上去,拧开水龙头,搓洗旗袍。 耿先生一怒掀翻了餐桌,有菜汤溅在旗袍下摆,一滩黄黄的污渍。 她挤出一抔洗手液,一边搓,一边瞧镜子。 “你以前不抽烟。” 周京臣眼底是闪烁的火苗,火苗之下,是暗涌。 “解除婚约的消息是过几天公开吗?”程禧小心翼翼试探。 她怕夜长梦多,早日划清界限,早日解脱。 男人阖目,仰起头,唇边是浓稠的雾。 他瘾小,烟雾未深入鼻腔和肺,简单在口腔和喉咙滚一遭,便吐出。 周京臣不出声,她也不问了。 一枝枝桃花在窗柩外肆意摇晃,风吹落花瓣在他肩头,他向来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直接拂掉。 五分钟,周京臣熄灭了烟。 越过她,原路返回。 程禧望着他背影,走廊有多长,她望了有多久,“她们揭发耿世清,是你安排的吗?” 他没回头,亦没答复。 “你囚禁了胡生,逼他录制视频的。”她喊,“哥哥。” 周京臣止步。 程禧上前,擦了擦他西服袖口沾染的烟灰。 男人沉默注视她,圆润白腻的小手一点点为他擦干净,抻平整。 他蹙眉,手臂一抬,抽离她。 推开2号包厢的门。 空气中仍旧弥漫着他衣服的味道。 他却像一阵风,消失在那扇门里。 程禧一愣。 “禧儿,进屋呀!”门又打开,耿世清的大姐亲昵握住她的手,“世清腿疼,辛苦你招待客人了。” 周京臣正在给大姐夫敬酒,大姐夫和大姐同岁,四十出头,略弯下腰接他的酒。 “你过来。”周京臣叫她。 程禧走进包厢。 “妹妹饮不了酒,她敬,我当大哥的喝,诸位别挑理。”周京臣说完,看了她一眼。 她乖乖端起酒杯,“大姐,大姐夫...” “耿大小姐,温先生。”周京臣引导她,“世清的大姐夫姓温。” 大姐笑容一僵。 宾客们也面面相觑,猜不透他用意。 程禧按照他教的,又称呼了一遍。 周京臣扬下巴,示意二姐,“这位是耿二小姐,世清的二姐夫在国外,不方便赶回,来日有机会你们见一面,没机会是缘分未到。” “周公子,什么意思?”大姐茫然,“禧儿和世清都订婚了,这么称呼太生疏了吧。” “耿大小姐今晚回娘家吗。”周京臣所问非所答,“你回去一趟,一切真相大白。我让禧儿这么称呼,自然有这么称呼的缘故。” 大姐表情不太和善,没喝程禧的敬酒,匆匆去1号包厢。 大姐夫倒是喝了,周京臣也陪着喝了。 二姐接到一通电话,慌慌张张离席。 敬完了2号包厢,程禧跟着周京臣去3号,宾客大多是熟人,周家、耿家算是同一圈子的,人脉有交集,周京臣游刃有余应酬着,程禧挨个敬,他挨个喝,一轮敬下来,他呼吸不稳,脸也红了,眼睛迷离。 程禧扶着他,分担一部分的重量。 “哥哥,你行吗?” 周京臣低头,含了酒气的唇虚虚实实贴在她面颊,“行什么。” 她胳膊夹住他腰,衬衫皱巴巴的,包裹着劲窄结实的腰骨,皮带触手生凉,冷得程禧一激灵。 “周叔叔和周阿姨已经走了。” 程禧一直盯着1号包厢的动静,周淮康夫妇刚离开,大姐和二姐架着耿世清紧随其后。 徽园的后门停了一辆救护车。 耿世清似乎受伤了。 不晓得是自残,还是耿先生打的。 周京臣扯开衣领,脖颈和胸膛同样是一大片红晕。 这副模样既懒散又野蛮。 “刷牙了吗。”他音色沙哑。 程禧明白他指什么,“耿世清没吻进来。” 周京臣靠着墙,打量她红唇。 片刻,他拇指一蹭,露出她原本的唇色。 浅浅的粉白。 耿世清吻过的红唇格外碍眼。 周京臣支撑到送完宾客,才上车回周家。 周淮康夫妇的车速度慢,这辆车速度快,差不多前后脚进家门。 何姨欢天喜地在玄关迎接,“夫人高兴得昏头了,连订婚帖也丢了,幸好家里有备份,没耽误吉时吧?” 订婚帖是另一名保姆送到徽园的,现场搞得一塌糊涂,何姨还不知情,走在后面的保姆朝她使眼色,警告她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周淮康换了居家服,去书房。 狠狠一摔门。 周夫人一意孤行把程禧嫁给耿世清,导致了这场风波,周淮康显然对她极其不满。 老宅的保姆佣人察觉出气氛不和睦,蹑手蹑脚干活儿,大气不敢喘。 “禧儿,你上楼。”周夫人命令,“京臣留下。” 她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耿家招惹了什么人?又是胡生,又是女人,商量好似的,冲着耿世清大喜日子来的。” “耿先生才五十多岁,在仕途平步青云,两个女儿女婿出类拔萃,必定是同僚的眼中钉,肉中刺。” 周京臣神色平静,斟了一杯解酒的浓茶递给周夫人,“耿世清劣迹斑斑,我虽然帮他封口了一次,但他本性难改,早晚会声名狼藉。如果继续联姻,万一哪天曝光,周家上上下下无法做人了。程禧终归是您抚养长大的,推她进火坑会被圈子议论耻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名誉也毁于一旦了。” 他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所以我擅自做主,终结了这门亲事,希望母亲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周夫人瞥那杯茶,又瞥他,“禧儿今天订婚,世清就闹丑闻了,是不是太巧合了?” 第86章 华菁菁的羞辱 “确实巧合。”周京臣干脆承认,毫不怯场,毫不心虚。 周夫人一噎。 本以为他会粉饰太平,洗清自己的嫌疑,他倒诚实。 “为什么巧合呢?” 周京臣撂下手中的茶,“我正打算向您汇报。” 一旁的司机呈上档案袋。 周夫人一瞟,是云航集团项目汇总。 她不解,“和叶柏南的公司有什么关系?” “云航集团有一笔5亿利润的国际订单,北航集团同样感兴趣,我和叶柏南在竞争过程中,他败,我胜。”周京臣镇静自若,真假参半,“合作方是一名女负责人,叫南茜,叶柏南不惜以身相许,交换这笔订单,却败在我手上,他咽不下这口气,又抓不到我的漏洞,于是瞄准了禧儿和世清的喜宴,给周家添堵,令周家难堪。” 司机扫了他一眼。 睁眼说瞎话又无懈可击的功力,还得是周公子。 祸水东引,引到叶柏南头上了。 他全身而退。 周夫人一怔,“你也以身相许了?” 司机呛得咳嗽,唾沫四溅。 低着头退出客厅。 “我没有。”周京臣又端起茶杯,“我是正经手段赢的。” 周夫人半信半疑,“商场竞争有输有赢,为了一笔订单,得罪耿家?” “当然不仅仅是订单,是多方面的因素。”他喝完茶,挑拣着果盘内的水果,“叶柏南不是相中禧儿了吗?与耿家为敌,肯定会和叶家夫妇商量,有家族支持,叶柏南才敢行动。” 周夫人眯眼。 是了。 淮康昨天讲过,叶家夫妇私下约他,想撮合柏南和禧儿重新交往。 十分诚恳。 禧儿嫁耿世清,圈子基本传遍了。 若不是叶柏南真动心了,真舍不得,精明的叶家夫妇没道理冒险,抢耿家的准儿媳。 意味着两家在台面上打擂。 是仇人了。 “你的意思呢?”周夫人试探。 “现阶段选择哪家的公子,证明在周家眼中对方比耿世清强,耿家夫妇会痛快吗。” 周京臣点到为止,起身上楼。 周夫人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也上楼,去书房。 “禧儿的婚事不用你张罗了。”周淮康在书桌后翻着书,小床铺了毯子,显然是不回主卧睡了。 和周夫人分居。 发展到这副局面,周夫人心中也有怨气,“联姻耿家是你提议的,你全部怪我吗?” “自从耿世清欺负了禧儿,搞得那么荒唐,我已经不同意了!”周淮康气恼她推卸责任,“订婚宴前夕你振振有词,非要禧儿嫁他,结果呢?” 周夫人不甘示弱,“你与耿先生是同僚,耿家什么情况你不了解吗?” “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了解,我去哪了解?”周淮康合上书,愤怒一摔,“我做主了,和柏南相处试一试。” “不行!”周夫人严厉拒绝,“耿家一定调查来龙去脉,这次风波的幕后主使就是叶家,耿家不会饶恕叶家,禧儿跟了柏南,咱们是公然打耿先生的脸!等你退休了,没势力了,耿家报复京臣呢?” 周淮康耷拉着眼皮,满是愁容。 “从政的折腾经商的,活活折腾死。”周夫人走过去,给他披了一件外套,“虽然是耿家的问题,周家配合得够体面了,但耿夫人不是省油的灯,她溺爱世清,兴许恨透了我们解除婚约,你不得不考虑京臣的处境,禧儿不能跟柏南了。” “你先出去吧。”周淮康烦躁至极,伸手关了台灯。 周京臣头疼了一宿,凌晨又吐了。 他喝了差不多有一斤白酒。 程禧也一夜未眠,听着隔壁的动静。 两点钟,何姨煮了醒酒汤送进屋。 六点天蒙蒙亮,他勉强睡了一觉。 ...... 第二天早晨周京臣下楼,看到客厅内的女人,步伐一顿,“你来多久了。” 华菁菁仰头笑,“刚来,不欢迎我?” “欢迎。”他绕过扶梯,握住她手,凉浸浸的,“外面冷吗。” “冷啊,才6度。” 他耐心十足,“你衣服太单薄了。” “中午暖和,所以我没多穿。” 周京臣将她的手攒成拳头,捂在最炙热的胸膛,“还冷吗?” “不冷了。”华菁菁挨着他,汲取他的体温,“你是烫的。” 程禧在楼梯口目睹这一幕,一霎愣住。 华菁菁先发现了她,松开周京臣。 “华小姐。”她主动打招呼。 “程禧。”华菁菁高傲一笑。 在周家老宅,无论什么背景、年纪的男男女女,一律喊她禧儿小姐,唯有华菁菁是连名带姓地喊她。 对待外姓人的一种轻视,不认可。 她不卑不亢回敬一笑,去餐厅。 餐桌是四人位,老宅很少留客,程禧印象中只留过耿家三口,以及亲戚,平时四人位是够的。 华菁菁在,要加一把椅子。 何姨在厨房煲粥,没顾上,华菁菁理所应当坐在周京臣身边,占了程禧的座位。 “他们不在家。”周京臣出声,示意程禧。 她在周夫人的位置坐下。 “我母亲醒了一直找你,念叨你的好。” 华菁菁爱吃蛋黄,不吃蛋白,周京臣完整分离出蛋黄,放在她碗里,“中午陪你去医院。” “我和大伯母吵架了,她在医院,我不去。” 华菁菁聪明,体贴,自信,更有世家小姐的脾气,在心爱男人面前,也会撒娇,耍性子。 “不是有我在吗?”周京臣偏头。 “那我也不去。”华菁菁固执,“我明天回医院,今晚住周家。” 程禧捏筷子的手一紧。 “我住你对面。” 周京臣笑了一声,“对面是楼梯,你躺在台阶上?” 华菁菁托腮,“那隔壁呢。” 程禧抿唇。 “隔壁房间小,你睡得惯吗。”周京臣一边说,一边把剔掉的蛋白搁在程禧碗里。 华菁菁视线随着蛋白,移向她。 “你只吃蛋黄,蛋白浪费了可惜,让她吃。” 程禧捏筷子的手愈发收紧。 华菁菁剩下的,不稀罕的。 给了自己。 她没碰那些蛋白。 “周伯父告诉我,你和耿家的公子分手了?” 程禧咀嚼培根,含糊不清,“是分手了,没公开。” 华菁菁摆弄着刀叉,“你那样的家世,耿家反悔了吧。” 餐厅气氛凝固。 保姆进进出出上菜,撤盘,也悄无声息。 “我家世什么样,耿家一开始就清楚。”程禧抬头,直视着华菁菁,“耿家接受了,才订婚的,分开是其他的原因。” “是吗。”华菁菁似笑非笑,“你和耿家的公子这么般配,不结婚真挺遗憾的。” 和一个瘸子般配。 明夸,暗损。 周京臣格外纵容华菁菁,即使她的话再出格,再难听,他始终没异议,没阻拦。 程禧心脏又酸又胀,实在吃不下去了,从椅子上起来,“我出门一趟。” 第87章 你哭了? 程禧去了东郊疗养院。 距离市中心1个半小时车程。 是一座废弃教堂改建的。 程母居住在三楼一间独立的VIP套房。 程禧一进门,程母趴在病床的护栏上,床单湿了一片,一点点蔓延氤氲开,明显是刚尿的。 “妈。”她小心翼翼靠近,确认程母没有攻击行为,蹲在床边,“我是禧禧。” 程母嘴唇蠕动,神情呆滞。 “爸爸的骨灰埋在普众寺后山了,正月初一下葬的,他原来的墓碑被毁坏了。” 事发后,周夫人调过监控,是小三的舅舅干的。 震慑程禧,讨钱花。 周家没报警,墓园赔了一万块钱。 主要是小三的舅舅七十多岁了,顶多拘留十五天、罚五千,可一旦闹大,程衡波的丑闻再度发酵,程禧养在周家,周家容易受牵连,产生负面影响。 “周叔叔周阿姨很疼我,京臣哥也疼我。” 程禧习惯了自顾自说,程母大多数是没反应的。 她舀了一勺参汤,是何姨炖的,她每次来,周夫人都提前吩咐保姆准备营养品和程母喜欢的菜式,塞满后备箱送到疗养院。 今天,周夫人没叮嘱。 老宅上上下下招待华菁菁,更不管她了,只有何姨悄悄炖了一锅汤,又悄悄交给她。 “禧禧——”程母瞳孔忽然聚焦,“你瘦了啊。” 程禧错愕,“妈?” “你爸爸呢。”程母东张西望,“他下班了吗。” “他...”程禧眼底升起的光又熄灭了,哽咽的哭腔,“在单位呢。” “莫馨还纠缠他吗?”程母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莫馨是小三的名字。 程衡波和她在一起时,天天匿名送她一束99朵的康乃馨,送去医药机构。他们奸情曝光,一则是同僚举报,二则是莫馨太张扬了。 她一心挤进贵妇圈,和阔太太打交道,贵妇圈是需要“入场券”的,她高调晒出八位数的账户,晒出程衡波的办公室、名牌腕表,晒豪华游轮和钻戒作为入场券。 最荒谬是,晒出了周淮康的车牌号,配文是“亲爱的座驾。” 程衡波升职后,周淮康偶尔有朋友饭局,也是他开车,顺便在途中谈谈家事。 周家的车多,程衡波经常不及时还回去,开十天半个月的,莫馨只知道是高档车,拍照片炫耀,这场乌龙导致周淮康险些停职。 “她不纠缠了。”程禧捧着汤碗,骗程母,“这是爸爸给您炖的,您多喝一碗。” 不知哪个字刺激了程母,她面容渐渐变得狰狞。 直勾勾盯着程禧。 “莫馨...贱人!” 她怒目圆睁,摊开双手掐程禧的脖子,“你去死...野种也死!一分钱不给你...程衡波的一切是我女儿的!” 护工这时从外面回来,吓得大声呼救。 医护人员迅速冲进病房,程禧望着一群白大褂摁住程母,注射镇定剂,像哄小孩似的哄她,拍打她,她挣扎,尖叫,慢慢平静,入睡,失去知觉。 无数次发作,程禧挨过骂,挨过踢,程母疯得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扑上来撞击、撕咬,大吼着小三和私生子的名字,同归于尽的架势。 见多了,也麻木了。 直到程母完全昏睡,程禧才离开疗养院。 回到周家,华菁菁仍旧在客厅,陪周夫人聊天。 聊周京臣的学生时代。 “他的初恋在高中?” “高中没谈过,大学吧。”周夫人欠了欠身,“京臣——” 周京臣在衣帽间系皮带,“什么事。” “你上学谈过女朋友吗?” 他换了一套休闲装,程禧换了拖鞋,在外厅碰个正着。 周京臣停下,她也停下。 入户屏风一半是镂空,一半是实木,他站在镂空的那一侧,程禧隐匿在实木的这一侧。 他目光落在程禧脸上。 敷衍了一句,“我忘了。” 华菁菁朝周夫人眨巴眼,周夫人替她出头,“谈过的女朋友能忘了?” 他心不在焉,答复也模糊,“可能是忘了,可能是没谈。” “京臣在保护那个女人。”华菁菁怂恿周夫人继续问。 “你记得几个啊。” “一个。” 虚虚实实的屏风遮挡了内厅的视野,依稀暴露出周京臣的轮廓,他挺拔伫立,一动不动。 华菁菁奇怪,“你怎么不进来?” 周京臣从容不迫焚上一支烟,烟雾渗入屏风的孔隙,“抽完进来。” “他在逃避。”华菁菁剥了一瓣橘子,亲手喂给周夫人吃,“您一定要帮我查出那个女人,否则我不安心。” “京臣懂得自己的身份,他不会胡来的。”周夫人安抚她。 其实哪一任女朋友,摸查底细都无所谓,周夫人担心摸出不该摸的,造成大乱子。 华夫人之前对程禧起疑心了。 只不过华家满意周京臣,希望促成这桩婚姻,宁可稀里糊涂,按下不提。 但结了婚,华家百分百出手为华菁菁扫清障碍。 周夫人盘算好了,既然耿家的婚事黄了,送程禧母女去外省生活,京臣的工作忙,心里惦记她也没时间追去,常言道见面三分情,年长日久见不到摸不着的,自然淡了,断了。 先分开四、五年,京臣有了孩子,夫妻感情牢固了,再安排程禧回本市,嫁个合适的,对京臣有助力的。 周夫人越琢磨,越舒坦,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大麻烦。 “菁菁,你和京臣婚后多关照禧儿,她过段日子去外省,有什么不适应的,或是经济难处,别亏了她。” 华菁菁眼神一晃,不露声色笑,“我没意见,听您的。” 周京臣并没抽那支烟,夹在指间,装样子,“哭了?” “去疗养院了。”程禧细声细气。 男人倚在玄关柜上,尽量压低声,“我月初咨询过主治医生,你母亲状态不太好,调整了治疗方案,如果没效果,还是接回家,我在西城区有闲置的房子。” 她手一抖,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接回家。 是等死了。 周京臣看着她,胸口一阵起伏,嘬了一大口烟,“生老病死是规律,你母亲遭罪了八年,何尝不是解脱。” 程禧安静,掉一滴泪,抹一下眼角。 第88章 终有一日,大梦一场 外厅的灯带是浅橙色,折射在屏风一角,周京臣逆光,影子覆在她头顶上方。 他掸了掸烟灰,“别哭了。” “京臣,你和谁讲话呢?”周夫人又喊他。 程禧捂眼睛,平复了情绪,越过他,进内厅。 “禧儿,去疗养院了?”周夫人蓦地想起这件事,关怀备至,“你母亲身体怎样了,送营养品了吗。” 她乖巧温顺,“老样子,我买了燕窝和阿胶。” “家里有现成的,你花钱买什么?市场上劣质品多。下次去,在地下室挑营养品。” 到底养了她八年,有利用,也有情分,周夫人是怜惜她的,“你周叔叔决定解除婚约了,不过世清在医院,耿家焦头烂额,等他出院了,周家退彩礼,耿家退嫁妆。清算完两家的账,再对外公开。” 一天没清算完,程禧一天不踏实。 好在,闹到这地步了,耿先生没脸求和了,若不是在订婚宴上曝光,周家的面子实在下不来,保不齐耿家一服软,又有变数。 周京臣直接把周家架在火堆上烤,要么继续联姻,烤熟了,要么及时止损,灭了火。 这一招,逼得周家别无选择了。 “现在公开也可以,订婚宴匆匆收场,大部分宾客猜到耿家出问题了。”周京臣掐了烟,衣冠整齐跟在程禧后面。 “猜归猜,具体什么问题,他们猜不中,咱们要和耿家商量,编一个像样的理由,应付外界。”周夫人喝着茶水润喉,“菁菁,晚上留宿吗。” 华菁菁看了一眼周京臣,“你呢?” “京臣最近住在老宅。”周夫人有意撮合他们多来往,多接触。 华家对女儿的管教森严,不允许婚前同床,周夫人也看不惯太随便的女孩子,何况小两口感情基础薄弱,先培养情意,情意深了,订了婚,亲密是水到渠成。 虽然不能同床,在同一屋檐下天天见面,也总比各过各的有意义。 “菁菁,我吩咐保姆收拾一间客房,你住一段日子适应适应?” 华菁菁仍旧注视着周京臣,听他的意思。 “你肯住下,我求之不得。”他一贯淡漠清寡的脸,隐隐浮现出笑意。 “既然你挽留我,那我同意了。”华菁菁笑得温柔自信。 周夫人喜滋滋的张罗,摆满了鲜花、古董和观景鱼缸装饰客房,老宅前所未有的热闹。 程禧与这样的热闹格格不入。 孤零零杵在一旁,如同一个陌生的无关紧要的存在。 好半晌,她悄无声息上楼。 华菁菁在周京臣那里待到午夜,客厅的老式西洋钟敲击了十二下,她从房里出来,依依不舍,“晚安。” 男人嗯了一声,“晚安。” 程禧陷在一片漆黑中,盯着门缝处的人影。 没动静。 在拥吻吗。 明知他们已经名正言顺,什么都可能做,冲动之余,情到浓处,都可能发生。 程禧心口还是空落落的。 她蜷缩在被子里,蒙住脑袋。 几分钟,隔壁响起关门声。 下一秒,华菁菁的客房也关了门。 ...... 翌日一大早,程禧穿了乔尔的秘书制服,在车位调整后视镜。 “去哪?” 对面是周京臣的红旗L9。 她一激灵,弯下腰。 男人在后座,但车没发动。 “我去公司。” 男人拧开钢笔帽,“上车。” “你有时间吗?” “没时间。”他在文件的乙方一栏签字,“你的车限号。” 程禧掏出手机查询,周三,限号3和8,她尾号是8。 她坐上车。 司机调头驶出小区。 “我不应该拦住你。”周京臣攥着拳,抵在下巴,“应该等交警抓你。” 他一瞥程禧,白衬衫,黑裙,黑丝袜,高跟鞋。 这么一打扮,气质成熟了不少,是女人的韵味了。 周京臣收回视线,闭目养神。 车停在乔尔大楼外,程禧点开同事的微信群,打算从聊天记录里挖一些公司的情况、八卦,正埋头苦读,周京臣忽然开口。 “叶总工,神清气爽啊。” 她扭头。 一拨西装革履的男士经过这辆车,叶柏南赫然在列。 今天乔尔召开投资人大会,计划上市。 持有原始股份额前五名的大投资人,集体出席会议。 程禧迅速下车,规规矩矩打招呼,“叶总工。”她不认识其余投资人,只鞠躬。 叶柏南略一颔首,看着同样下车的周京臣,“我不及周总工,你是情场商场双得意。” 他含笑,风骨清雅,春风一般润和。 “叶总工的情场不得意吗?大名鼎鼎的国际负责人南茜为叶总工痴狂,多少同僚羡慕。” “周总工羡慕,我让给你。”叶柏南半认真,半调侃。 “有让生意的,有让利润的,有让女人的吗?”周京臣语气耐人寻味,叶柏南眯眼审视他。 让女人。 和周京臣之间何时让过女人? “笑谈而已,惹周总工不愉快了。”叶柏南审视他良久,没审视出哪里不对劲,伸手圆场。 周京臣也一笑了之,握手,“欢迎叶总工结束出差回家。” “我几日不在本市,有什么重磅新闻吗?” “叶总工是明知故问了。” 他们对视,一阵爽朗的笑声。 叶柏南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乘专用电梯去会议室。 乔尔的玻璃大门是竖条图案,一道透明,一道磨砂,有规律的交叉。 赶上早高峰,程禧挤着往电梯里走。 门一开,临了,她回首望。 入目,是一张浓颜的面孔。 光风霁月。 身姿毓秀。 人潮是进,他是出。 孑然独立在一缕阳光深处。 四面八方的车流,一道道竖条交织的斑驳光影。 周京臣。 他站在台阶上,仿佛不真实的大梦一场。 梦醒,人散。 终有一日。 第89章 她太笨 秘书办乱糟糟的。 “莉莉,同类型企业的股市分析资料送到会议室!小飒,调研报告的原件!你这份是复印件,你没长耳朵啊?赵培培!上班呢,你选美啊,裙子改这么短!纯黑丝袜,你穿什么波点丝袜啊!” 岚姐格外暴躁,只有程禧幸免于难,“你准备十杯现煮咖啡,叶总工不加糖,不加奶;九杯少加糖,多加奶。” 程禧点头,“我记住了。” “职场最不幸的就是遇到公私不分的上司。”小飒翻箱倒柜找调研报告的原件,“岚姐和前夫本来要复婚了,前夫反悔了,和单位的前台相好了,放了岚姐鸽子,她这股邪火,撒到公司了。” 程禧恍然大悟。 岚姐的工作能力没得挑,偶尔公私混淆,乔尔也离不开她。 她煮完咖啡,叫了同事一起送,一只托盘摆了五杯。 “港股上市,乔尔势在必得。”会议室内,一名投资人阅览财务报告,“目前的麻烦是业内流言纷纷,认为我们上市后,要集资,套现,卷钱出国。” “哪有那么容易啊。”另一名投资人挥手,“有限制的,上面是傻子啊?市里针对商人境外转移资产、移民的现象很严苛的,据说是周淮康的下级在监管这方面。” “有小道消息,周淮康三年之内退休。”投资人合上报告书,“他安排了自己这艘船的心腹在不同的部门任职,可权贵场一向是树倒猢狲散,领军人物谢幕了,下属各奔前程,以后也顾不上关照周家了,周夫人没办法了,连养女也——” “宋总。”叶柏南余光瞟门外,打断投资人,“我们做好商场的买卖,至于周家,不是你我有资格议论的。” 宋总讪笑,重新翻开报告。 程禧将咖啡逐一分发给投资人和高管。 叶柏南喝了一口,蹙眉。 她紧张,凑过去,“太苦?” “甜了。” “甜?”程禧不可思议,她全程很小心,绝对没有搅合加糖加奶的咖啡。 “我尝尝。”她倒在手心一点,舌尖一舔,苦甜的,发腻。 她愣住,“我没有加糖...” 叶柏南看着那杯咖啡,“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没关系。” 程禧心里委屈。 咖啡机搁在公共饮水间,员工来来往往,她保证自己没出错,不保证其他人。 职场暗算,防不胜防。 开除一个实习秘书,少一个竞争岗位的对手,多一个转正的机会。 秘书部十几名实习同事,人人有嫌疑,人人有动机。 程禧筋疲力竭在公司忙了一整天,八点才下班。 离开时,会议室的灯依然亮着,还在开会。这场会议的内容复杂,牵涉甚广,这群领导连午饭都是在会议室吃的。 老总在主座,叶柏南在副座,他脱了西装,只穿烟灰色的衬衫,始终维持着周正挺拔一丝不苟的仪态。 ...... 程禧回到老宅,冷冷清清的。 周淮康夫妇去医院探望耿世清了。 他是自残。 陶瓷片割腕。 伤口割得又长又狰狞,不像吓唬人的。 割下去的一霎,他难堪大哭,“不娶程禧,我不活了!” 耿先生通情达理,骂他自作自受;可是耿夫人爱子心切,恳求周淮康夫妇带着程禧去瞧瞧他,安慰他。 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不要生分了。 结果程禧加班,耿世清在病房又闹得激烈,周淮康夫妇只好先去一趟,万一耿世清下手太狠,真死了,周、耿两家的仇是消不了了。 保姆端着一碗小米粥走出厨房,“禧儿小姐,这碗粥是周公子的,您顺手捎上去吧,我清理厨房,油桶漏了。” 程禧探了探头,瓷砖上果然一滩亮汪汪的油渍。 她接过碗,“千万别滑倒了,你慢慢擦。” 周京臣在卧房,她一进门,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酒气。 地板上散落着皮带、袜子、领带,夜风吹得纱帘晃动,罩住了周京臣的上半身。 五官遮掩得虚虚无无。 她蹑手蹑脚靠近沙发,掀开窗帘。 男人猛地睁开眼。 看清是她,又阖上。 卧室没开灯,借着窗柩洒入的月光,程禧发现他眼眶乌青,眉宇皆是倦意。 估计是应酬了。 “你又喝酒了?” 他衣领大敞,赤裸精硕的胸膛鼓起,再塌陷。 “小米粥养胃,你不爱喝,也凑合喝。”程禧拧开台灯,调至中等亮度。 周京臣大约很不舒服,平时最讨厌没滋没味的小米粥,今天也肯喝了。 “华小姐,您没留在华家?”何姨这时打扫了阁楼下来,恰好碰到华菁菁上来。 “母亲住院,华家太空旷了,我睡不着。” 程禧惊愕望向门口。 华菁菁下午回华家了,老宅没有换洗的衣物,她收拾几件衣服,说明早再过来。 这会儿去而复返,周京臣也没想到。 他瞬间醒了酒,一手系衣领扣,一手拽住程禧,“去书桌。” 周京臣的卧室有全套的书柜和书桌,是小号的,因为周淮康经常在书房办公,他回老宅的次数又不多,所以没有单独的书房。 他从书柜里抽出一本金融专业的书籍,按住她肩膀坐下。 紧接着,华菁菁推开房门。 “老师没教吗?” “教了...”程禧配合他。 “公司金融的三个问题。”周京臣一本正经。 她脑子空白。 这学期旷课多,补考了证券投资和西方经济论,踩线及格了,唯独公司金融的课程,她补考都没过。 以为是陪周京臣演场戏,他倒动真格了。 “资本预算,资本结构...”她音量越来越小。 周京臣神色阴沉,腔调更沉,“你去教室上课了吗?” 程禧不吭声。 “净营运资本管理。”他一字一顿,“最简单的知识点。” 她耳根泛红,“太突然了!我没复习,你就考我。” “那你复习。”周京臣也较真了,“我三天后考你,你给我交出一个什么分数的答卷。” 程禧意识到他假戏真做了,立马从椅子上起来,“我先回屋了。” 华菁菁打量她,也打量周京臣,“这是怎么了?你发什么脾气。” “太笨。”男人评价她,“一团浆糊。” “她高考成绩不是挺高吗?末流211是吧。”华菁菁侧身,没搭理她,只让出一条路。 程禧闷头出去。 隔着门,周京臣说,“高考前的一个月,临阵磨枪,耍小聪明。” “家教辅导的?” “我辅导了一星期,后来请了家教。”他整理桌上的书,“数学英语一塌糊涂。” 程禧朝楼梯口走。 其实,她与周京臣刚才并不出格。 名义上的妹妹帮保姆照顾,无可厚非。 关键是他不愿意华菁菁误会,不愿意产生隔阂。 程禧明白,华菁菁一定是未来的“小周太”了。 任何一个女人,无论多么好的家世,多么娇美的皮囊,也取代不了华菁菁了。 周京臣是上了心的。 细想一想,他对关靓不也如此吗。 这便是周家的好家风了。 喜欢,顺着护着;不喜欢,了断干干净净。 周京臣的情史不乱,即使乱,分手补偿大方,相处又有底线,没有女人恨他、实锤他,只会有女人念念不忘。 程禧绕过楼梯,去保姆房。 “何姨。”她叩门,“我明天搬回学校宿舍了,您替我告诉周叔叔和周阿姨。” 何姨诧异,“您不住老宅了?” 她摇头,“我毕竟不是周家的亲女儿,华小姐在,我显得碍眼了。” “华小姐刁难你了吧。”何姨心中有数,华菁菁性格强势霸道,容不下她。 亲妹妹和养妹妹伦理道德上是不一样的,岁数小还好,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出落得又漂亮,华菁菁防备,排斥她,完全是女人扞卫的本能。 而且何姨觉得,华菁菁大概率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 敌意确实大。 整个人是带刺儿的。 何姨鼻子发酸,“禧儿小姐又没有家了——” 程禧低着头,站了片刻,转身去房间打包行李。 第90章 别管她,让她走 何姨跑上楼,情急之下忘了敲门。 华菁菁抱着周京臣,仰头讲悄悄话,他手环住她腰肢,低头聆听。 灯火暖昧微醺,格外浓情蜜意的一幕。 何姨慌神,又退出去。 “什么事。”隔着一扇门,男人声音传出。 “禧儿小姐要搬出老宅!” 周京臣的脸色一沉。 眼睛蔓延着冷意。 “你们惹她了?” 何姨重新进屋,碍于华菁菁在场,不好明说,“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不愿住了。” 华菁菁似笑不笑,“她愿意走,是她的自由,没必要大惊小怪。” “禧儿小姐才二十岁,她无依无靠...” “她姓周吗?”华菁菁反问,“孤儿院无依无靠的多了。” 噎的何姨无言以对。 周京臣面容严肃,直奔程禧的房间。 华菁菁刚追上一步,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 是华夫人的。 她接通。 “你周伯父和姓程的司机交情很好,他不舍得送程禧去外地。”华夫人小声,“你可以怂恿周夫人,尽快落实。” 华菁菁答复,“差不多了。” “你父亲一死,华家地位大不如前,把握住京臣。”华夫人叹气,“该铲除的障碍,别手软。” 这种事,没抓到床上,华夫人也不确定。 只不过作为女人,男女方面的一丁点儿苗头,比较敏感。 先下手为强。 及时扼杀。 ...... 周京臣堵门,注视程禧,“你想干什么。” 整个人莫大的疏离感。 她心腔一颤,不敢和他对视,“我回学校...” “明早回。”他在卧室对华菁菁的耐心,这一刻荡然无存了,“天一亮,随你。” 周京臣象征性地顾忌她安全,如果她执意走,出意外了,与他无关,与周家无关。 “我开车回。” “是你的车吗?”他愈发不耐烦了,“你走,车留下。” 程禧气的哆嗦,“我坐出租车,行吗。” 男人轻笑,“有骨气。”他逼近,饶有兴味地打量她,从头到脚,恨不得剐下她一层皮,“衣服,项链,行李箱,哪件不是名牌,不是周家买的?” 她哆嗦得厉害,摘了项链,脱下外套和毛衣,只剩内衣蔽体。 “裤子呢?”周京臣勾住她的内衣带,“这款内衣,我买的。” 他如此翻脸无情。 程禧颤抖着解开扣子,胸部释放出的一霎,男人目光定格在那两团隆起。 晦暗至极。 她不遮不掩,“满意了?” 周京臣力道凶狠,一把拽过她,“然后呢,光裸着出门,任人观赏吗?” 程禧羞愤,“那你让我怎么办?” 他目光再次掠过那一处,她一激动,肌肤泛粉,细细的汗珠战栗着,白里透粉的高耸,抵在他臂弯。 一丝无助,一丝温香。 “你似乎分不清现实了。”周京臣俯下身,挨在她颈窝,“你的肉,你的血,是周家一口饭一口水喂养大的,你依附了周家这么多年,是摘了项链,脱下衣服能扯平的吗。” 她胸口感受到他手的温度。 男人宽阔的大掌牢牢包裹住。 渐渐变形。 周京臣看着粗大的指印,拇指挑起她下巴,“程禧,骨气用错了地方,是可笑的意气。” 程禧盯着他,“华小姐在老宅,她容得下我吗?” “她容不容得下你,不是你考虑的。” “她要我滚呢。” 周京臣也盯着程禧,喜怒不辨,“她说过吗。” “京臣!”华菁菁这时在外面拧门锁。 程禧推开他,蹲下捡起衣服,迅速穿好。 拧动的响声越来越急促,尖锐。 周京臣打开门。 华菁菁梭巡了一圈,墙角立着行李箱,程禧赤脚杵在那,脊背一下下起伏,剧烈地喘息。 周京臣的呼吸亦不稳,是絮乱的。 眼底有将要熄灭的火焰。 华菁菁心口一咯噔。 是吵架了,动手了? 还是什么不可告人的? “程禧,你闹什么。”华菁菁质问完,又望向周京臣,“你打她了?” 何姨大惊失色,冲上去检查程禧,不红不肿的,没挨打。 “禧儿小姐,不闹了...”何姨抢她的行李箱。 程禧明白,待不下去了。 华菁菁厌恶她,周夫人在儿媳和养女之间,更偏向未来的儿媳,老宅已经不是她的家,寄人篱下的滋味时不时折磨她。 何况华菁菁防贼一般防她,处处挤兑,她住在老宅,其实是讨嫌的。 “我妈妈那边...”程禧眼眶发红。 她怕周家不管了。 趁机甩了程家这个累赘。 二十四小时的护工、医疗药物,她负担不起。 即使放弃治疗,程母活一天,她一天没法上班,没有收入,衣食住行要花钱,都是问题。 “周家照顾了你们母女八年,自然继续照顾。”周京臣迟迟未开口,倒是华菁菁先开口了,神情慢悠悠,摩挲着美甲,“我建议你带着你妈妈去外省,试一试新的疗养院,新的医生。” 华菁菁一副替她着想的口吻,“时间久了,你爸的情妇找不到你,一切太平了,你在外省甚至出国生活,比在本市舒服。你非要混二代的圈子,那你的结局只能是嫁耿家的瘸子,王家的傻子...”华菁菁掰着手指数,“娶你也是念在周伯父周伯母的面子,凭你那不入流的难堪家世,你高攀傻子了。” 你爸的情妇。 嫁傻子。 程禧用力拉住行李箱杆,手背的青筋一缕缕凸胀。 子弟、小姐拼爹拼妈,从小拼习惯了。 除了周京臣和叶柏南这样万里挑一的子弟,是真枪实战拼出头的,大部分是拼祖宗,拼背景。 那些众星捧月的高官富豪,一旦落马了破产了,之所以崩溃,跳楼,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就是受不了贫穷,羞辱。 程衡波出轨自杀的丑闻,程母的精神病,在圈子里是程禧永远的污点。 华菁菁是当面讥讽她,有的是在背地里嘲笑的。 她绕过所有人,往外走。 何姨伸手,周京臣制止,“不必拦她,让她走。” “深更半夜了,宿舍也锁门了...” 周京臣睨了何姨一眼,阴鸷的,森寒的。 何姨吓得手一松。 程禧拖着行李箱离开。 “今年周家因为她,没有安宁的日子,周伯母打算送她走,希望她识趣自己走,伯母也省得麻烦了。”华菁菁像是在提醒老宅上上下下的佣人,又像是在提醒周京臣。 是周夫人同意的。 谁擅自留程禧,是和周夫人对着干。 身为佣人,身为人子,都要有分寸。 周京臣面无表情转身,关上门。 拨了一通电话。 程禧走到庭院的铁栅栏,一名保镖截住她,“禧儿小姐,您开那辆奥迪。” 她摇头。 “是周先生的意思。” 程禧咬着嘴唇,没动。 保镖拎起她的箱子,“十一点了,附近没车,您老老实实听先生的话吧。” 她抬头,凝望二楼的窗户。 是漆黑的。 周京臣关灯了。 程禧收回视线。 车驶出院子,二楼的窗帘才缓缓一掀。 男人一张脸若隐若现。 余怒未消。 冷而硬。 片刻,消失在漆黑中。 第91章 抢我的男人,你有没有命享受他呢 程禧第二天在工位整理老总的发言稿,办公大厅的门悄悄推开,冷冽醇厚的男香钻入鼻息,她仰头。 一束盛开的白色郁金香,遮住一半面孔,衬得白西装、白西裤的男人气质清润,眉目俊雅。 她一怔,起身迎男人,“今天还开会?” “我是专程来看你。” 叶柏南露出完整的面孔。 “抱歉,昨天公务繁忙,没顾上你。”他将那束花插在桌子右上角的文件收纳盒里,“订婚不顺利,是吗?” 程禧笑,“出岔子了。” 叶柏南也忍不住笑,“你笑得开心,证明是一个好岔子。” “你早就知情吧。”她搓弄着鹅黄花蕊,淡淡的幽香,“你和周京臣谈交易了。” 他笑意不减反增,“周总工告诉你了。” “他没告诉,司机汇报工作的时候,我正好在车上。”程禧抿唇,“5亿吗?” “是。” “为什么?” “怜香惜玉,慈悲为怀。”叶柏南没有任何的犹豫,“算理由吗?” 她被逗笑,“算吗?” 男人云淡风轻,完全不在乎那5亿的分量,反而千方百计化解她的压力,“你决定算不算。” 程禧心里沉甸甸的。 叶柏南发现她神情紧张,很不自然,“你担忧耿家报复我吗?” 她手拢住郁金香,不说话。 “有周总工挡在我前面。” 程禧还是没出声。 “你在生气。”叶柏南终于察觉到,“生气他分明可以救你,却利用你交易我手里的订单,害你提心吊胆那么多天,为了一个不爱的男人披上喜袍,人生中第一次订婚,遗憾收场。” 她有些用力捏住花瓣,捏出汁水。 “程禧。”叶柏南一如既往喜欢喊她的名字,郑重其事,磁性好听,“过程不重要,得偿所愿最重要。” 他抽出一支郁金香,递给她,“女孩子笑比不笑更美。” 程禧没接那支花,但笑了一声。 “嗯。”叶柏南转动着花枝,“我忽然理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了,赔上江山王朝,赌褒姒一笑,的确值得。” “叶先生。”她收敛,“你拿我取笑。” “是我的错。”叶柏南抬腕看手表,“你六点下班?” 程禧没把握,“也许七点,我请假太多,在补班。” “我六点在公司门外等你。” 她一愣,“等我?” “我取笑了你,赔罪一顿饭。”他一边出去,一边侧身挥手,“晚上见。” 程禧站在格子间的工位里,周围乱糟糟的,纯白的郁金香清新脱俗,非常引人注目。 秘书部面和心不和,私事藏得越严实越好,这么大一束鲜花摆在办公大厅,同事眼中是炫耀,各种嫉妒绯闻会接踵而至。 她捧起花束,从无人的安全通道下楼。 扔垃圾桶不免显得自作多情了,也糟蹋了叶柏南的好意,毕竟不是99朵、999朵有特殊含义的玫瑰花,只是一束庆祝的郁金香。 程禧跑到泊车位,塞入后座,下班带回宿舍装饰,或者养在卫生间祛一祛臭味,也挺好。 “程禧!”小女生拎着外卖盒飞奔过来,“你男朋友送的花啊?” 她从容解释,“是女性朋友,放在前台了,叶总工帮忙送上楼的。” 办公厅不止有程禧一个员工,叶柏南送花是瞒不住的,她干脆自己圆一下。 撒谎掩饰,同事更乱猜了。 “你瞧那辆红色法拉利!”小女生捅了捅程禧的胳膊,“是nancy!海外公司的大中华区负责人。” 南茜在“小李家族”的婚礼上见过程禧,加上叶柏南,三人气氛微妙,估计她记忆犹新。 程禧撇开头,回避她。 “nancy怒气冲天啊!”小女生一缩脖子,“我听岚姐说,叶总工的订单黄了。云航集团签了转让合同,周总工的北航集团接手了,周总工是不是逮住叶总工什么把柄了?” 吃一堑长一智,程禧不信任同事了,包括小女生,只敷衍,“你消息真灵通,我没听说。” 南茜是找叶柏南算账的。 她去过云航集团,叶柏南没在,又去了他的住处,保安说他有一星期没回家了。 于是南茜又来到乔尔堵他。 依旧扑空了。 最后,她找到程禧。 “这几天你见过他吗?” 叶柏南躲着她,程禧当然不会出卖,“没见过。” “我的直觉——”南茜弯下腰,平视着程禧,“他玩偷梁换柱的戏码,把订单让给北航集团,与你有关。” 程禧坐在办公椅上,“叶总工的生意,我不清楚。” 南茜笑,捻了捻她的秘书胸牌,“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往往也不知道自己栽在什么狠角色的手上,栽多大的跟头。”南茜略前倾,贴着程禧的耳朵,“抢我男人,程小姐有没有这个命享受他呢。” 南茜慢慢直起腰,“我只警告一次。” ...... 五点半,程禧提前下班。 从乔尔大楼出来,她刚要联系叶柏南,动作倏然一僵。 对面的停车场,周京臣倚着她的车头,在抽烟。 四目相撞,他夹着烟,目光又移向别处。 程禧下台阶,走过去。 “给谁打电话。”周京臣始终没看她,视线落在隔壁大厦的婚纱橱窗。 “一个朋友。” 他垂手掸烟灰,视线随着火星子,“接你去医院。” 正式解除婚约之前,她和耿世清必须要见一面,两家长辈清算礼金,男方女方表态,是自愿、和平分手,承诺双方不泼脏,不埋怨,到此为止。 耿家需要吃这颗定心丸。 第92章 我和别的女人凑成对,你答应吗? 周京臣没开车。 秘书将他送到乔尔大楼,赶回公司了。 他径直坐进副驾位,程禧心脏怦怦打鼓。 车技太烂,周京臣百分百要嫌弃。 她系好安全带,男人突然开口,“谁给你的花。” 程禧忘了,后座有一束郁金香。 “朋友。” “你刚才打电话的朋友?”周京臣看着窗外,随口一问。 “嗯。” 这时,搁在中控的手机响了。 来显是叶柏南。 周京臣一扫,面色无波无澜。 程禧接通蓝牙耳机,“我去总医院了,改日吧。” “不舒服吗?”叶柏南十足的绅士风度,并不计较她爽约,只在意她的状况。 她简短说明原因,那边挂断了。 “他就是你那个朋友。”周京臣手肘顶在车窗,手支着额角,“他送的花。” 程禧不吭声。 “叶柏南——”周京臣一字一顿,“你挺有手段,真攀上他了。” “攀”字不中听,勾引、讥讽的意味。 加上nancy的威胁,程禧觉得叶柏南像是长满了毒刺的花,蛊惑,也危险。 “我没攀。”她解释,“是朋友的相处。” “能攀上是好事。”周京臣语速不疾不徐,“叶家的资产是外界猜都不敢猜的数字,其他人想攀,没机会攀。” 程禧扭头,男人已经闭上眼,打盹养神。 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下。 六点是晚高峰,总医院大门堵得水泄不通,程禧怕剐蹭,没往里开。 泊在300米外的路口。 熄了火。 周京臣也正好睁眼。 “捎上那束花。”他命令。 程禧一怔。 “你探病不带礼物吗?”周京臣不咸不淡睨了她一眼,“有现成的一束,省事了。” 他下车。 程禧确实疏忽了礼节,两手空空的,她只好带下去。 住院部在最里面的C区,穿梭过窄窄的露天长廊,华菁菁站在3号病房招手。 周京臣迎上去,“检查结果怎样。” “血检结果没出,彩超肝囊肿,肾不太健康。”华菁菁推开门,“我母亲醒着呢,打个招呼吧。” 他侧过身,示意程禧在外面等。 “一起吧。”华菁菁邀请她,“我母亲也见过程禧,不是外人。” 程禧没办法,跟进去。 她余光不经意一瞟,陪护椅上是喜马拉雅的钻扣款,200多万,周京臣之前送她上班,副驾驶摆着这款包。 他买给华菁菁的。 程禧是20多万的kelly,十分之一的价格。 她在学校低调,背便宜的,可华菁菁也不适合太高调。 所以,无关身份,取决于关系。 证券大佬的太太在聚会上讲过,名利场的男人无论多么大方,多么宠爱小情人,实际上,清醒又理智。 大头儿财产,是家里的,小头儿零花钱,是外头的。 大部分太太根本不担心,她们是一辈子的战友,至于外头的,是一次性的用品。 “禧儿,吃饭了吗?” 程禧回过神,“我在食堂吃了。” “样貌多讨喜啊。”华夫人端详了她一会儿,对周京臣说,“葬礼宴席上,有太太问你母亲,为什么你和禧儿没凑成一对儿。” 周京臣唇边的笑一凝,旋即又绽开,打趣华菁菁,“我和别的女人凑对,菁菁答应吗?” “当然不答应了!”华菁菁嗔怪华夫人,“您少提醒他了,万一他有了相好的,我要哭了。” “我是那种人吗。”周京臣笑意愈发大。 “你保证。”华菁菁不依不饶,“保证只有我一个。” 华夫人骂她,“你胡闹什么!” 她气势弱了,挽着周京臣的手臂。 “伯母,菁菁和我闹没什么,我哄着她。”周京臣主动解围。 华夫人笑,“你惯着她吧!” 程禧撩眼皮。 华夫人是故意趁着她在场,叫住周京臣,让她目睹周京臣对未来岳母的孝顺,对未来妻子的关爱。 收起不该有的念头,知难而退。 周京臣大约也明白。 “伯母,我先陪禧儿去探望世清。”他替华夫人掖了掖被角,嘱咐华菁菁,“有问题,喊我。” “喊你干什么,你又不是医生。”华菁菁体贴抱怨他,“我宁愿你多休息,少操劳。” 周京臣握住她手,同样体贴,“为岳母奔波,应当的。”他含笑,“我不是你的主心骨吗?” 华菁菁也笑,送他出门,全程无视了程禧。 这一幕,亲眼所见,滋味大不同。 程禧下意识拉开了距离,远远跟着周京臣。 耿世清在拐角的8号病房。 门虚掩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周淮康不在,周夫人拿着礼单和耿家夫妇清算,躺在床上的耿世清最先发现了程禧,他猛地坐起,“禧儿!” 病房内的三个人同时看过来。 周夫人缓缓合上礼单,“退回耿家的彩礼,一分不差;周家收回的嫁妆,也分文不少,咱们两家对完账了。以后世清和禧儿,不再是未婚夫妇了。” 周京臣倚着电视柜,百无聊赖地拨弄遥控器。 “禧儿,你和世清是和平分手,对吗?”耿夫人不踏实,亲口要承诺。 程禧点头,“我们性格不合。” “传言世清家暴,爱逛一些乱七八糟的表演场所,是事实吗?” “不是。” 耿夫人松口气,又想起什么,“禧儿,世清最近情绪不稳,你常来瞧瞧他,耿阿姨拜托你了。” 耿世清瞳孔冒亮光。 “我大三课程多,平时在公司实习,没时间来...”程禧拒绝了,“请耿先生耿夫人见谅。” 耿世清的亮光又灭了。 灭了一秒,蒸腾起残暴的凶光。 他低头。 双手攥着床单。 病房一片尴尬,周夫人也没待多久,耿先生算是体面人,亲自送下楼,耿夫人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禧儿,你去超市买瓶水。”周夫人支开程禧。 周京臣系着风衣扣,在一旁站定。 “你父亲是从区公安局长一步一个脚印升到市里二把手的,他在职期间,处理了多少大案,得罪了多少人,你是周家的独苗,我不为你考虑行吗?任何一桩意外,都会要了你的命。”周夫人摩挲着真丝手套的花纹,“如果你华伯父在世,禧儿嫁不嫁官家子弟,其实无所谓,华家保你平安。” 窗外飘着小雨,雾气连绵。 周京臣一言不发,凝视地砖上零落的花瓣。 第93章 捅了一刀 “菁菁的大伯和堂叔虽然有权势,可你毕竟不是他们的女婿,帮与不帮,是有条件的。” 周夫人偏头,“你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吗?” “理解。”周京臣垂手而立,“您明说吧。” “禧儿有两条路。”周夫人将手套塞进包里,“一条,嫁黄家,另一条,去外省。” 周京臣微微眯眼,“您物色的人选是黄家二叔?” 周夫人没反驳。 “黄老二去年丧偶,比禧儿的年纪大两轮,四十多岁了。”周京臣面目晦暗不明,“您在开玩笑吗。” “我没工夫和你玩笑。”周夫人声色俱厉,“黄老二除了岁数大,品行、前途样样出众,你父亲曾经有恩于他,他如今是局级干部,二十年之内不会退,结了姻亲,禧儿是正经的官太太了,你是黄老二的大舅子,我也安心了。” 周京臣盯着周夫人,周夫人毫不回避,也盯着他。 “你同意吗?” 周夫人一拱火,周京臣恼了,“我不需要您安排一个妹夫保我,真的报复到我头上,是我命该绝,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他一张脸阴骇戾气,比灰蒙蒙的天色更焦黑,仿佛泼了一滩浓墨,“何况外公训练过我的身手,有寻仇挑衅的,未必打得赢我。” “不嫁黄老二,那送禧儿去外省。”周夫人一锤定音,“我联系一下外省的疗养院,买房或是租房,凭禧儿的喜欢,周家出钱。倘若她有福气,自己谈个家世好的,没福气,嫁个普通人,我不插手了。” 周京臣摁在桅杆上的手一紧,片刻,他笑了,“原来母亲是要送走她。” “我当初做主抚养了她,自然有资格做主送走她。”周夫人气场压人,“我并非她亲生母亲,养大她不是义务,我尽了情分,她安安分分走,是偿还我的情分。” “她不够安分吗。” 周夫人一语道破,“你不安分。” 男人手又一紧。 腕骨发胀,发白。 “你是周家的公子,我舍弃禧儿,不能舍弃你。你外公一直有意让你继承李家的产业,庇护你的表兄弟们。那群混吃等死的二代子弟可以任性,你不可以。不只是你,叶家的柏南,耿家的长女,菁菁的堂兄,哪个不是舍己为家族?” 周夫人面向他,表情肃穆,“人人敬你周公子,敬叶大公子,耿大小姐,敬的是什么?荣耀与代价是一体的。” 撂下这番话,周夫人扬长而去。 周京臣注视着她背影,眼底的光深沉莫测。 直到周夫人完全消失在那扇门,他收敛了神色,转回身点烟。 程禧的外套放在车里了,只穿了单薄的工作服,她拎着一瓶矿泉水,瑟瑟缩缩过去,“我开车送你回周家。” 周京臣一瞥她,“冷?” 他解开风衣,程禧不要,“有烟味。” 末了,又劝他,“你少抽烟,瘾是越抽越大的。” 周京臣气息重,“知道。” 他又吸了两大口,掐了烟。 风吹得桃树大幅度晃动,雨点子又急又多,浇在风衣上,周京臣一手倾斜了衣服,一手揽住程禧的腰,带入怀中。 她挣扎,“周阿姨在...” “去华家的病房了。” “有窗户...”程禧从他怀里挣出,“你身边的人现在很敏感。” “比你还敏感?”他扬眉。 程禧听出调侃、逗弄的意思。 “是气氛敏感。” “不然呢?”周京臣又皱眉,“你指什么。” 她一愣。 耳根“腾”的红了。 因为周京臣在床上总是说她太敏感,像发大水了,一碰一哆嗦,一摸一泛滥的,他口中蹦出这两个字,她容易领悟歪。 程禧不搭腔了,一路走,一路捡,也顾不得鞋脏,捧着花瓣埋在树根下,周京臣耐着性子等她,“你偷看我书架上的《红楼梦》了?” 她眨眼,睫毛沾了雨水,“我看到黛玉葬花了。” “那是沈承瀚在古董市场淘的,程甲本,禁不住你乱翻。”周京臣伸长胳膊,风衣罩住她,他大半身躯淋在雨中。 程禧一阵心虚。 她那天翻书的时候手滑,抠掉了一块。 缺了俩字。 “翻坏了我赔你。” “赔我?”周京臣戏谑,“你欠我的多了,你赔什么。” 她扶住树干,脱了鞋,袜子潮漉漉的,“赔不起。” “你倒诚实。” 周京臣递给她帕子,她折叠垫在鞋里。 上星期稀里糊涂的生化妊娠了,尽管没大碍,肚子断断续续疼几天了,也忌讳着凉。 “好些了吗?”他忽然问了一句。 程禧清楚他问得什么,告诉他不好又有什么用,他是华小姐的未婚夫。 和她之间,是一段没来得及开始便结束的孽缘。 既然是孽缘,注定不为世俗所容,藏在夹缝里,悄悄生,悄悄死。 “好些了。” 周京臣望了她一眼,没再问。 “沈承瀚回国了吗?”程禧才反应过来,“他不是你发小吗。” 沈承瀚是南方人,大师算他的八字缺水,所以取名“瀚”,他和周京臣同一所小学,初中,认识了十五、六年,周京臣毕业回北方,沈承瀚去新加坡留学。 沈家在当地的财富仅次于李氏家族。 “月初回来的。”周京臣把风衣套在程禧身上,拿了她的车钥匙,“你在原地别动,我去开车。” 他冒雨离开。 与此同时,住院部西侧的小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一道身影一瘸一拐绕过桃树,从后方逼近程禧。 宽大的风衣遮住了视野,她浑然未觉。 蓦地,闪电划过,震得程禧一激灵。 她钻出风衣,看头顶闷雷滚滚的天空,出乎意料对上耿世清的眼睛。 阴毒的,奸险的。 程禧尖叫,风衣用力扔向耿世清,朝相反的方向跑。 耿世清早有准备,一把拽住她,她后背狠狠砸在树桩上,又往前弹开。 下一秒,寒光毕现。 耿世清抓着刀,扑上去。 他腿瘸,动作不利索,栽倒在地,龇牙又拽程禧,手起刀落。 程禧本能撇开头,蜷缩着打颤。 耳畔“噗嗤”一声,刀尖扎进血肉的撕裂响,以及耿世清的叫骂,“你他妈的——” 第94章 叶柏南替她挡刀 程禧睁开眼,雨点子噼里啪啦浇在脸上,朦胧潮湿的视线里,是叶柏南捂住右臂,鲜血从指缝间往外流。 染红了纯白的西装。 这一刀,本应该贯穿程禧的胸口。 耿世清行凶之际,手晃得厉害,叶柏南来不及抓住他,万一抓偏了,救不下程禧,反而扎得更深。 危急关头,叶柏南舍了胳膊,贴上刀刃,替她挡了。 刀口深可见骨。 扎入了肉筋。 锥心的疼。 分不清是汗水,是雨水,叶柏南的衣服湿透了,西装和衬衫粘连在一起,稍稍一扯,伤口又渗出血。 程禧颤声颤气,“叶先生...” “叶柏南!你老子都不敢惹我,你算哪颗葱,敢惹我?”耿世清骂骂咧咧,托住那条瘸腿爬起来,又刺向程禧。 叶柏南一把拽住他,“她好歹是周家的小姐!你捅了她,后果耿家担负不起。” “我他妈在圈子里成笑柄了!人人挖苦我,没娶上世家小姐,给周家开车的司机女儿也娶不上!什么狗屁的和平分手!你信吗?他们嘲笑我!” 耿世清双目猩红,愤怒到极点。 他虽然残疾,终究是个大男人,力量不弱,刀刀乱砍,仿佛癫狂了。 叶柏南只防守,不攻击,加上受了伤,战斗力削减,肩膀又被狠狠剐了一刀。 两名保安闻声赶来,这幅场面太粗暴血腥,一时呆滞在原地。 “报警了!”不远处有家属大吼。 “他住8号病房,保姆日夜伺候着,爹妈气派十足,像是官员大老板,他想扎死女孩,估计有感情纠纷。” “要不是那个白西装的男人及时出现,女孩就死了!” 叶柏南左手牢牢控制住耿世清,不许他靠近程禧,血肉模糊的右手忍痛一劈,劈在他后颈,他脑袋一麻,跪倒在地。 保安一南一北包抄,耿世清龇牙咧嘴捡起刀,在空中比划,“你们滚开!”他刀尖冲着程禧,“我妈求你来瞧瞧我,你不肯瞧!不给我妈留情面,装清高的贱货!你早不是雏儿了!” 程禧吓得发抖,五脏六腑一揪一揪的。 “是他对不对!”刀尖转换了方向,冲着叶柏南,“他睡了你!” 叶柏南护在程禧前面,“耿世清,我和她没有逾越过底线。” “不是你...”刀尖来来回回,“奸夫一定是你学校的!我戴了绿帽子,我废了他!” 鸣笛声从大门外响起,一簇车灯照射进来,车才停稳,周京臣跳下驾驶位。 他举着伞,步履飞快,直奔程禧。 昏暗的夜幕下,她在一个男人怀里。 满身泥土,长发凌乱。 周京臣目光掠过男人血渍斑驳的西装,叶柏南肌肉紧绷,一张脸苍白得没了生气。 “叶总工。”他出声。 程禧扭头,整个人沿着叶柏南的胸膛瘫软滑落。 叶柏南弯腰扶她,动作幅度撕裂了伤口,先她一步摔倒下去。 周京臣一手拉起程禧,一手指挥保安叫医生抢救。 “出什么事了。” 她神情僵硬麻木,抽噎着,“耿世清要杀我...” 男人皱眉,侧过身。 耿世清拿着刀,衣服也是血。 医护人员把叶柏南放到担架上,保安开路,疏散围观的群众。 “程禧。”他强撑着精神,在一片混乱中喊她。 “我在这里...”她同样惨白的一张脸,匍匐在担架边缘。 “别怕。”叶柏南唇边露出笑意,极度的虚弱,“我死不了的。” 程禧捏住冷冰冰的架子,喉咙哽了一口痰,上不来,下不去。 “我找大师看过相,大师说我活到九十九岁。” 叶柏南伸手,握住她。 她手是暖的,但叶柏南的手是凉的。 “大师灵验吗...”她艰难挤出几个字。 “灵验。”叶柏南意识渐渐恍惚,仅剩的精力安抚她,“是慧国寺的大师,哪天我带你去。” 周京臣一言不发。 程禧追不上担架,医护人员抬着叶柏南迅速冲进手术室。 地上的一滩血刺激了耿世清,他清醒了不少,一边哆嗦着藏好匕首,一边偷偷逃离。 周京臣眼疾手快勒住他衣领,力气大了,勒得耿世清脖子经脉暴涨,窒息干呕着。 “耿世清,你是疯了。” 他呜咽,舌头耷拉,发不出一个音。 “清楚你在干什么吗。”周京臣将他完全拎起,“杀人未遂,懂吗?” 耿世清脚尖离地,吊着摇荡,“周、京...” “你惹的这场祸,你父亲也没本事兜底。” “世清!”耿夫人去食堂打完饭,回到病房发现耿世清失踪了,她翻遍了大楼,从隔壁家属口中得知西门的小花园有人持刀行凶,她歇斯底里跑下楼,推搡周京臣,“你撒手!” 耿先生紧随其后,也惊住了,“周公子...这滩血是...” 他借着路灯,上下打量周京臣,确认没受伤,松了口气,“是禧儿的?” “贵公子捅伤了叶家的大公子,生死未卜。” 耿世清在周京臣手上吊得直翻白眼,耿夫人跺脚,“周京臣,世清有三长两短,我耿家和你周家没完!总有一日,你父亲退了,你栽在我手里!” 周京臣眼睛如一潭深渊,沉不见底。 好半晌,他溢出一丝笑,耿先生的角度恰好最清晰,那笑寒气森森,浸入骨髓。 “胡艳辛,周家饶了耿世清不止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饶不了。” 耿先生一怔。 胡艳辛是耿夫人的名字。 连周淮康夫妇也从没直呼其名过。 显然,风波闹得无法收场了。 他咬了咬牙,豁出脸面求情,“周公子——” “耿先生。”周京臣打断他,“妻子不贤儿子不孝,你有管教不严的过错,是知错就改还是一错再错,耿先生是聪明人,自己选。” 一句话,噎得他哑口无言。 耿先生万分庆幸是扎了叶柏南,若是扎了周京臣,耿家岂不是天翻地覆了。 他五年内升职是板上钉钉的,可毕竟没升,仍旧是周淮康的下级,周家的公子见了血,耿世清百分百保不住了。 现在是叶柏南见了血,局面不至于最坏。 “倘若叶家谅解...” “耿世清的目标是禧儿。”周京臣的眼睛更阴沉了,他放下耿世清,用力一踹,耿世清踉跄扑到耿夫人怀中,染血的刀应声坠地。 “她命大,叶柏南挡下一刀,否则禧儿这条命留不留得住,还两说。” 耿先生又气又急,也踹了耿世清一脚,“孽子!瞎了你的狗眼!” “你不要打了!”耿夫人搪开他,“世清是你的儿子,你不捞他,怎么帮外人打他?” “我捞他?”耿先生火冒三丈,“周家要追究!我再捞他,我的乌纱帽也赔上了!” 耿夫人哭声一滞。 死死地搂着耿世清。 警察十分钟后抵达总医院。 为首的领队知道涉案人是周家和耿家,特意关闭了警笛,低调赴现场。 周京臣站在急诊大楼的南门,挽着袖子,抽烟。 第95章 扔下她,去陪华菁菁 领队走过来,“周公子。” 他淡淡吹出一缕雾,“耿世清在里面,拘押吧。” 领队欲言又止,“耿副厅的公子...拘了允许保释吗?” “不允许。” “严重疾病呢?”领队不愿得罪耿家,拘了人,一旦耿先生出面,这面子是卖不卖,不卖,那是大人物;卖了,不晓得周家的意思,又得罪周淮康了,干脆问得明明白白,后续好处理。 “据我所知,耿公子先天...” “他捅刀子的时候,是有病的样子吗?”周京臣掸烟灰,“监控,人证,物证,我给你备齐了,审讯,上报,逮捕,所有流程你公事公办,耿家不敢明目张胆保释。假如保他,谁批准了,是和我周家为敌,和我父亲为敌。” 领队正色,“是。” “叶家谅解,也不行。耿世清弄的是我妹妹,周家绝不谅解。”周京臣浑身的煞气,丢了烟头,径直迈进急诊大楼。 一楼大堂,耿世清被警察押上警车。 耿先生一动不动,靠着走廊的椅背。 耿夫人跑到2号病房向周夫人求助,华夫人刚睡下,华菁菁在一旁画画。 “周伯母离开很久了。” “她去哪了!”耿夫人魂不附体,满头大汗,“周夫人为什么关机了?” 华菁菁合上画本,“可能登机了吧,上级去国外访问,周伯父随行,周伯母陪同他出国了。” “出国了?”耿夫人眼睁睁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有了。 怪不得周京臣这么雷霆之势。 周淮康夫妇不在,他一人独大,打着周淮康的旗号,擅自动了耿世清。 等周夫人回国,再出手阻止,已经迟了。 耿夫人转身出门,牙齿磨得咯吱响,“好一个大名鼎鼎的周公子啊,毁了我儿子——” ......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周京臣在左,程禧在右,大庭广众下,他没有抱她,中间隔开了空位。 彼此疏离淡漠。 手术室门这时打开,“伤者失血多过,血压下降,家属在吗——” 程禧慌了神,她目睹了全程,叶柏南起码有两处刺穿的刀伤,以及几处小划伤,她拦住医生,“他的伤致命吗?” “你是家属吗?” 她摇头。 “通知家属签字!” 护士把血浆送入手术室,医生也匆匆进去。 门板卷起的一阵风,拍得她骨头发冷,跌坐在椅子上。 周京臣缓缓揽住程禧的肩膀,抚摸她头发,一下接一下,却没有说话。 凌晨五点,天色蒙蒙亮,叶柏南转入监护病房。 华夫人的检查报告是上午出来的,周京臣安排了秘书陪着程禧,亲自去陪华夫人。 下午,叶柏南转入普通病房。 周京臣一整天没再露面。 程禧傍晚出去了一趟,周京臣推着轮椅车,华菁菁挽着他,和华夫人在花园散步。 格外的和谐,美好。 她绕了一条小路,躲开他们。 第二天,叶柏南苏醒了片刻。 输液瓶里有止痛消炎和安神镇静的药物,一直断断续续睡着。 第三天,程禧回老宅煮了一锅粥,打包带到医院。 病房里,叶柏南倚着枕头,右臂缠裹了厚厚的纱布,全神贯注翻着文件。 这是程禧初次看到叶柏南戴眼镜。 浅茶色的金丝镜框,精致小巧的镜片,架在英挺的鼻梁骨,五官立体,轮廓昭彰。 周京臣办公偶尔也会戴眼镜,是护目镜。 他视力从小到大出奇的好。 眼眸幽邃,又乌亮。 望着女人时,像一块吸力极大的磁铁,吸得人目眩神迷,如同面对陷阱一般,往里掉。 “你来了。”叶柏南摘了眼镜,“护士告诉我,这三天你都在。” 程禧走过去,“你要多休息,工作早一天晚一天,不影响什么。” “堆积太多了。”他按摩了一会儿眉心,注视着程禧,“是不是吓坏了?” 她坐下,“我没那么胆小。” “嗯。”叶柏南眼里漾了笑,“你胆子大,只是腿容易软,不扶你,你站不起来。” 程禧臊得脸红耳赤,拧开保温壶盖。 红糖小米粥的香味飘散出。 她倒出一碗,递给他勺子,他只有左手勉强能用,右臂伤得太重。 程禧端着碗,迁就他的姿势。 尽量让他省力。 “其实耿世清打不过你,是你没动手。” “周京臣可以打他,我不可以。”叶柏南摩挲着勺柄,“我打了他,叶家的生意会遭殃。” 耿夫人最溺爱小公子,耿世清碰了谁,花钱封口;谁碰了耿世清,对方不脱一层皮,耿夫人是誓不罢休的。 官家找商家的麻烦,太简单了。 卡贷款、卫生安全、突查税务,小问题放大,大问题严惩,叶家如此庞大的商业版图,总部之下有分公司,高管之下有中层,多多少少存在漏洞。耿家仕途人脉广,打个招呼,叶家只能自认倒霉。 “我拖累了你。”程禧心里难受。 “男人挨一刀,不碍事。”他舀了一勺粥,“你一个姑娘挨一刀,保不齐搭上性命,所以我挨,比较划算。” 他云淡风轻的口吻宽慰程禧,她鼻腔泛酸,捧着碗凑近,方便他舀,“你爱吃什么,我煮了送到医院。” 叶柏南逗她,“那我有口福了。” “我厨艺差,需要保姆帮忙的。”程禧尴尬,“我煮的饭你吃了会吐。” “是吗?”他半诧异,半好笑,“我不挑食,如果我吐了,你的厨艺确实够差。” 程禧局促搅着手指,“煮粥不差的。” “那继续喝粥。”叶柏南脾气随和,“豆粥,小米粥,白米粥,我住院一星期,喝遍不同的粥。” 她没忍住笑,叶柏南也笑了一声,“成交了。” 第96章 我向周家要你呢? 程禧去卫生间洗了一条毛巾,出来时,病房门打开了,周京臣和华菁菁一前一后进屋。 “叶总工。”华菁菁问候病床上的叶柏南,“听京臣说,耿家的公子捅伤了你,我们特意来探望。” 她顾忌周京臣在场,不得不搭理程禧,“很辛苦吧,你眼眶乌青的。” “不辛苦。”程禧抿唇,温吞吞转向周京臣,“哥哥。” 男人淡淡嗯,“吃饭了吗。” “喝了粥。” “是程禧亲手煲的粥,味道不错。”叶柏南察觉她不自在,开口解围。 周京臣瞥了一眼保温壶,红糖的甜腻气挥之不散。 “你煮的?” 她点头,“保姆陪着周阿姨出国了,何姨没在老宅。” “何姨在我母亲的病房,伺候饮食起居。”华菁菁插了一句,抱怨一旁的周京臣,“怪你考虑不周,调走老宅的佣人,逼得程禧自己下厨了。” “她年轻,凑合几顿饭,没什么大碍。伯母处于恢复期,不能将就。”周京臣欲笑不笑打趣华菁菁,“你不是也嘴馋吗?何姨烧的菜,十有八九是你吃了。” 华菁菁恼羞成怒,“你总是拆我的台!” “逗你。”周京臣拉了椅子坐下。 程禧杵在那,神色黯然。 岳母重要,是情理之中。 可亲耳听到他划分了亲疏内外,难免不是滋味。 “叶总工好好养伤,一切费用我缴过了。”周京臣眉眼深邃,皆是笑意,“叶总工舍弃自身安危,救了我妹妹,有任何要求尽管提。” “周总工太客气了,我救的不是你妹妹,只是程禧,所以对周家没有要求。”叶柏南接过毛巾,想要擦脸,手臂抬不起来,他刚要放下,程禧又夺过来,替他擦额头和下巴。 周京臣一副波澜不惊,观望这一幕,“除了她母亲,她没伺候过别人。在周家干活,大多是添乱,美其名曰是她干,保姆再返工。” 程禧擦完,退到墙角。 不理会他。 “我母亲都没享受过的待遇,倒是让叶总工抢先一步享受了。” 程禧脊背冒寒气。 周京臣调侃的口吻,却不是玩笑的氛围。 阴恻恻的。 “我不觉得添乱。”叶柏南含笑,“我觉得程禧温柔体贴。” “叶总工认识的女人很少吧。”周京臣整理着袖口,“多认识几个,不至于夸她体贴了。” 他挪开椅子,“不打扰叶总工了。” 程禧一直垂着眼睑,周京臣起身,她缓缓掀了一下眼皮。 四目相对,男人眼神漠然,她又垂眸。 “照顾好叶总工。”他叮嘱。 程禧头皮一阵发麻。 房门一开一合,她整个人松懈下来。 收拾着床头柜上的餐具和水果。 有些萎靡不振。 “你不喜欢华家的小姐。” 程禧动作一滞,“是华小姐不喜欢我。” 叶柏南注视着她的局促不安,“因为你是周家的养女,继承一份财产吗?” “我没资格继承。”她继续收拾,“我以后要偿还周家的。” 男人沉默。 权富圈都了解,周夫人养程禧,是娇养,贵养。 比亲生的世家小姐们,还千恩万宠的。 明处的衣食穿戴一年数百万,隐形的培训课、开眼界的花销,不计其数。 养得白嫩如玉,能歌善舞。 直到周、耿联姻,掌上明珠嫁了瘸子,周夫人“长线投资”的计划才爆出。 “你拿什么偿还。”叶柏南伸出手,拨开遮住她面颊的长发,“周夫人在你身上索取的不是钱,是周京臣后半生的平安符。对方年龄、婚史无所谓,唯一的条件是有实权,是官家,未来的从政生涯不低于十年。十年沧海桑田,周家的仇人也老了,罢休了,对吗。” 程禧惊愕,“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吗?”叶柏南发笑,“周夫人最初相中了我弟弟柏文,他在刑侦支队。不出意外,5月份晋升副支队长。” 怪不得。 周夫人极力撮合她和叶家的小公子。 这年纪就升任副处级,必然立大功了,前途无量,五十岁熬到副厅级,和耿先生有一拼了,周夫人是赌了一把。 可惜,叶柏文有主儿了,周夫人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叶柏南,好歹是亲兄弟,大嫂的娘家哥哥有麻烦,小叔子也会倾尽全力。 “我没忘。”程禧提起这茬,莫名尴尬,“你弟弟有女朋友,拒绝了我。” “柏文没女朋友。”叶柏南揭穿,“刑侦支队案子多,没空交往。” 她更尴尬了。 “你别误会。”他笑出声,越是笑,程禧越是难堪,“我母亲根本没找过柏文,直接找我了。她希望柏文婚姻自由,娶心爱的女人,而叶家联姻是我的义务。” 程禧这口气勉强舒坦了。 虽然对相亲毫无兴趣,但她没相中,行;男方没相中,心里堵得慌。 相亲是一场男女魅力的较量,稍微顺眼的、健全的,哪有接二连三被拒的。 太有损颜面了。 “不过,你和柏文确实不合适。”叶柏南打量她,“你安静,柏文话少,生活一潭死水,倒不如我合适了。” “你话多吗?”程禧也打量他。 “我和外人话少。”他扬眉,“和你说话不够多吗?” 她削着苹果皮,“耿家解除了婚约,不清楚周阿姨下一个又会安排谁。” 叶柏南再次沉默。 好半晌,“我父亲和周先生谈过。” 程禧切了一块苹果,递给他。 叶柏南没接,“周先生同意,周夫人不同意。” 他眯眼,盯着手背的针头,“黄家的二叔去年丧偶,周夫人最近和他来往很多。” 程禧捏紧了刀柄。 周夫人和什么人来往,与什么人疏远,是官太太们的风向标。 周淮康掌握市里同僚第一手升迁或者贬职的内幕消息。 周夫人也从不浪费时间,她的交际对象,一定对周家有用处。 “黄家二叔四十二岁了。”叶柏南面目深重。 她拳头攥得紧紧的。 “如果——”他肃穆,正经,连同空气都凝固了,“我指如果,周夫人安排你嫁黄家,你不愿意,那我向周家要你呢?” 程禧手一松,刀掉在瓷砖上。 尖锐的“哐啷”响。 叶柏南目光定格在她的脸。 第97章 剧毒 护士这时进来拔针,打断了叶柏南。 他没再问。 程禧亦没回答。 护工晚八点钟上岗,她站在床边,“那我先回去了。” 叶柏南凝望着她,“自己开车吗。” “是。” “一路小心。” 程禧点头。 走到门口,男人叫住她,“程禧。” 她停下。 好一会儿,叶柏南没下文。 程禧转过身。 “明天煮什么粥?” 他绝不是要说这句话,但也只说了这一句。 再无其他。 程禧形容不上来是松口气,还是悬了一颗心。 “红糖黑米粥,行吗。” 叶柏南嗯。 ...... 乔尔第二天召开全体秘书会议,程禧下午才匆匆跑到医院。 叶柏南左肩的伤口撕裂了。 原因是运动幅度过大。 昨天中午喝粥时,他自己舀的,扯动了手术的缝合处。 程禧看着护士重新包扎,换下了一堆鲜血淋漓的纱布,一脸的自责,“我应该喂你的。” “无妨。”叶柏南笑了一声,“我不习惯女人喂。” 他顿了一秒,“可以尝试。” “病人的右臂和左肩现在都不能动弹,家属多帮他做做卫生清洁,尤其是伤口周围,温热的水擦拭。” 程禧雇的男护工负责夜间陪护,她白天在。 毕竟是为了她受伤,不勤勤恳恳鞍前马后,显得太忘恩负义。 她挽起袖子,在卫生间打了一盆热水,端到病床前,“你四天没清洗过了?” 叶柏南上身赤裸,被子盖到腰腹,“我打算伤口好些了,自己洗。” “我会告诉护工,晚上给你洗下面。”程禧琢磨不对劲,有歧义,又改口,“洗腿和脚。” 他呼吸一起一伏。 腹肌也一鼓一塌。 程禧视线尽量回避,凭手感摸索着擦。 导致偶尔力道太狠了,叶柏南不禁闷哼。 “疼吗?” 他默不作声。 程禧擦到手肘,毛巾剐蹭了伤口的边缘,男人一颤。 “程禧。”叶柏南喉结滚了滚,“我得罪你了?” “没得罪。”她一头雾水,不晓得他什么意思,“你救了我。” “既然没得罪,你轻点。” 她愣住,“那么疼啊...你骨折了吗。” “快骨折了。”叶柏南倚着枕头,“简单清洁就好。” 程禧沿着他胸膛的肌理擦拭,有细碎的小伤,有小石子硌的,涂过碘酒和药膏了,已经结痂。 毛巾敷在上面,热气焐着,叶柏南略仰起头,闭着眼,“捂那里舒服。” 她又泡了一遍热水,拧得半湿不干,铺开,大面积焐着。 发梢在肚脐处扫来扫去,他感受到愈发清晰的痒。 程禧浑然不觉,低着头,将毛巾翻了个儿,“热敷颈椎吗?” 叶柏南腰臀紧绷,硬邦邦的。 他摁住被子,防止滑落。 两张面孔近在咫尺,气息裹着气息。 喷在他脖颈,是潮湿的。 “程禧。”叶柏南嗓音微微喑哑。 “怎么了?”她把毛巾搭在他肩头,“这样舒服吗。” 床尾晃过一抹人影。 伴随着高跟鞋响,和红酒玫瑰的香水味。 “我来的不凑巧,搅你兴致了,柏南。” 女人穿着风衣,捧了一束百合康乃馨,一个时令果篮。 程禧一眼认出这个女人。 是俞薇。 和叶柏南订过婚,又分手的俞家私生女。 他迅速系上病号服的扣子,规规整整靠在床头。 “你跟我何必见外呢?”俞薇撂下果篮和花,望向他,“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不穿衣服什么样。” “俞薇。”叶柏南语气慎重,“你不要乱讲。” “是啊,你有新欢了,忌讳曾经的情史被挖出,影响感情。”俞薇扭头,审视着程禧,“慈善拍卖晚宴,是周夫人带你入场的,周京臣拍了我的绿宝石项链。” 程禧下意识看叶柏南,“你们聊,我去接一壶开水。” “你不用出去。”俞薇连外套也没脱,她走近病床,俯下身,掸了掸滴流的小瓶子,“英雄救美,你多出息啊。” 叶柏南眼神移向别处,气场一股烈性,和平日里温润绅士的他截然不同。 阴郁的,消寂的,男人味的。 “你搞什么啊。”俞薇挨着他脸,小声,“叶家的继承人动真情了啊,我信吗,你信吗?” 叶柏南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侧目同她对视,“你老实点。” “护着新欢啊。”俞薇表面笑,眼底凉薄。 男人面无表情越过她,“我要休息了,你自便。” 程禧不想掺和,杵着没动。 俞薇不慌不忙直起腰,经过程禧面前,莞尔一笑,“我和叶柏南去游过泳,我在泳池里见过他不穿上衣,可不是在床上。” 俞薇澄清完,慢悠悠离开。 程禧不懂他们之间的气氛,像是因爱生恨,也不太像。 她回过神,送俞薇出门。 电梯从19楼下降,俞薇一边等,一边梳理短发。 “他不吃甜食。” 透过电梯门的反光,程禧发现俞薇在冲自己笑。 她蹙眉。 叶柏南分明喝完了一大碗红糖小米粥,而且她厨艺不精,红糖兑得多,足有半袋,是齁甜的。 “他七岁那年,坠过冰窟,趴在里面冻了几个小时才得救,险些死了,落下体寒的病根,所以嗜辣,喝汤,贪暖,畏风寒、雨水、冰雪。” 程禧还真不知道他的忌口和嗜好,差点让他遭大罪了,“谢谢俞小姐提醒。” 俞薇瞧出她不了解叶柏南,关系大概率不亲密,正在萌芽的阶段。 “年轻女孩抗拒不了他这种男人,很正常。不过我奉劝你,美好的事物,往往有剧毒。” 电梯门打开,俞薇迈进去,朝她友好挥了挥手。 程禧在原地站了片刻。 叶柏南真是一个极端矛盾又极端神秘的男人。 铮铮阳刚的皮相,温雅润和的性子,却又有多年的旧疾。 程禧记得第一次见他,是照片里,晒得健康性感的蜜色皮肤,高大强壮,不苟言笑。 周夫人说,他当过三年兵,去过野外求生,沙漠徒步,全部是很危险的历练。 叶家培养长子,十分严苛。 叶太太宠爱小儿子,甚至是偏心,叶柏南从小独立,考试、比赛、包括生病,基本是自己扛,叶太太没有陪伴过。 程禧返回病房,叶柏南熄了大灯,只亮着一盏橘黄色的阅读灯,敞开的窗缝是雨后的泥土气。 这四天,时而晴,时而下雨。 今天又赶上了阴霾。 外面灰蒙蒙的。 “她和你说什么了。”叶柏南坐在昏暗深处。 第98章 也伺候伺候我 程禧迎着光,“俞小姐说,你不吃甜。” “还有吗。” “你七岁坠过冰窟,畏寒。” 昏黄的光线笼罩住叶柏南,他目光幽冷,语气也冷,“还有呢。” 美好的事物。 藏着剧毒。 俞薇好像痛恨叶柏南,而叶柏南也防备俞薇。 她犹豫了一秒,没多嘴,“没有了。” 叶柏南凝视着她。 “程禧,我和俞薇之间有矛盾,结束得不愉快,我有问题,她也有,不涉及出轨。”他郑重其事,“我从未诋毁过她,我保证不了她是否诋毁我,真与假,是与非,我希望你有分辨。” 程禧垂下手,不声不响。 叶柏南掀开被子,铺平床单上的褶皱,“过来坐。” 她坐下,与他一臂之隔。 窗外是潮湿的风,室内一片微醺暖意,眼波流转间,是暧昧温存。 男人俯下身,从侧面安安静静望着她,“不止游泳,也一起泡过温泉,不穿上衣的接触,仅此而已了。” 程禧蜷了蜷手指,“南茜去公司找过你。” “不必理会。”叶柏南挨着她,程禧闻到他的呼吸是清苦药味。 “月初我调出过人事部的档案,你是上个月的生日?” 她嗯了声。 “我太粗心,没有送你礼物。”叶柏南眉目温和,“喜欢什么?” “珠宝你不缺。”他自顾自,“喜欢舞台剧吗?” 程禧抿唇,学跳舞的,几乎无一例外都喜欢舞台剧。 去年她生日,周京臣问她要什么礼物,正好大型古典舞剧《杨玉环》巡演,由于是环形舞台,压缩了观众席,VIP票只有六张,并且是内部票,不对外出售。 周京臣托朋友弄了两张,可另外四张票在文化局和卫生局的官太太手上,程衡波生前是卫生局那圈子的,程禧怕自己一个人去,遭她们的鄙夷讥讽,想要周京臣陪着,他本来答应了,第二天放了她鸽子。 开场半小时他才打来电话,临时有饭局,没空。 程禧又去买后排的票,躲开那些太太,结果售罄了。 一年一次的巡演,最顶级的卡司阵容,连大门也没进,不遗憾是假的。 “我喜欢《杨玉环》。” 叶柏南笑了一声,“好。” 程禧长发落下,贴在锁骨,汗水黏着。 他拇指轻轻挑开,指腹无意蹭过她下巴,“热不热?” “不热。” “你出汗了。”叶柏南手背抹掉她额头的汗渍,又收敛了力道,更有分寸的抹了抹脖颈,没碰她的领口。 叶柏南的手和周京臣的手一样,磨出了薄薄的茧子,粗粝的,干燥的。 不爱吸烟的男人,味道也清洌干净。 “在学校交往过吗。” 程禧摇头。 她屁股坐得靠后,双腿悬空晃悠着。 “有好感的男生呢。” 她没反应,盯着地上的影子。 “抱歉。”叶柏南从她发丝间收回手,“冒犯你了。” “有好感是过去式了。”程禧沙哑开口,神色黯淡。 其实叶柏南一开始就不相信程禧单纯到那份儿上,周夫人介绍她:“对男人没开窍”,“没摸过男人手”。 没正式谈过,不代表心里没人。 “程禧过去喜欢的男人,我不在乎。”叶柏南叫她的名字,总是很动听,“程禧以后喜欢的男人,我比较在乎。” 她偏头,四目相撞,不禁笑出声。 叶柏南也随着她笑。 程禧在病房待到晚上九点,护工家里有急事,交班迟了,她守着叶柏南输完一瓶消炎液,临走前,去水房打一壶开水。 病房在尽头的最后一间,拐过弯,是电梯和楼梯通道。 周京臣掐着时间,也刚到。 他捏住打火机,金属盖弹起,扣上,再弹起,一簇火苗闪烁,烧燎得他瞳孔泛起红光。 在空寂无人的走廊,格外炙热清晰。 程禧停下。 他堵住了去饮水房的必经之路。 僵持了一会儿,她溜着墙根绕过。 男人忽然抬起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震慑力,砸在程禧脸上,“他睡了?” 她又停下,“没睡...在批文件。” “煮了什么粥。”周京臣今天极有耐性,慢条斯理闲聊着。 “红糖黑米粥。” “他喝了吗?” 程禧莫名的心慌,“喝了。” 周京臣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退后。 退至病房门口的一霎,他把程禧拽进旁边的通道里。 “在哪学得伺候人?伺候得这么细致体贴。” 他手凉,拨一下衣领,程禧颤一下。 一层鸡皮疙瘩。 “抽空也伺候伺候我。”周京臣清清俊俊的一张面孔,皮笑肉不笑的。 程禧攥紧水壶把手,楼道门关着,视野黑漆漆的,目之所及,是他银白色的纽扣,有一丝微弱的光。 周京臣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在振动,他置若罔闻。 “华小姐找你。” “你怎么知道是她?”他掌心撑住扶梯,身体倾轧而下。 程禧倚着铁栏杆,“除了她,深更半夜谁会找你。” “你半夜不是也找我吗。”周京臣的气息犹如滑腻的毒蛇,钻来钻去,“在我房间抱住我,吻我,求我解决耿世清,那么热情主动,不记得了?” 黑暗中,感官无限放大。 带着禁忌色彩的诱惑。 第99章 这么会缠男人,不缠我了? 程禧攥紧了水壶的提手。 “这么会缠男人,现在不缠我了?”周京臣的唇似有若无抵在她脸颊,长出的胡茬刺刺拉拉,坚硬戳着她,“缠叶柏南了,是吗。” 隔着单薄的衬衫,程禧也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心跳,在静谧的楼道里,深沉,灼烫,一下接一下的律动。 “身子没恢复,吃不消,你老实点。”他咬着她耳垂,一字一顿。 程禧蜷缩在他胸口,一动不动。 片刻,周京臣站直,“回周家收拾行李,星期五送你去外地。” 她一惊,惶惶抬头。 “你母亲也去。” 星期五。 三天后。 “是周夫人的安排吗?” 大门上方是条状的玻璃窗,有光亮渗入,映在周京臣眉间,他皱着。 “外地...是哪里?” “五百公里外。” 程禧心口一揪,“我多久回来。” “三五年之内,不准回来。”他重新拨弄着打火机,“周家什么时候有孙辈了,你什么时候回。” 她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堪堪抓稳了梯子,嘴唇抑制不住地抖着,“你和华小姐生下孩子...我才能回来吗。” 周京臣整个人形容不出的戾气,他拽门出去,“对。” 程禧追出楼道,他步伐飞快,消失在电梯门。 华菁菁提了一盒宵夜,在华夫人的病房外等他,“你去什么地方了?” 周京臣一边解腕表,一边进屋,“去楼下抽根烟。” 华夫人各种检查折腾了一天,早早睡了,他看着监测仪的数据,把手表撂在床头柜上,“你先回老宅,我凌晨再走。” “食堂没什么吃的,我买了炒饭和小米粥,你凑合吃。”华菁菁打开餐盒,“你在楼下抽烟?我瞧电梯分明是从楼上下来的。” “抽完烟去楼上了。” 他回答得轻巧,却是实实在在撒谎了,华菁菁一言不发注视他。 “你连小姑子的醋也吃?”周京臣笑,握了握她手,安抚性的,“叶柏南背后是叶氏家族,他这次替程禧挡刀,我必须给叶家夫妇面子。” “叶家夫妇是商场的狠角色,是要给面子。”华菁菁很懂拿捏男人,男人撒谎了,本身是愧疚的,女人越是大度,男人越是愧疚,会在其他方面弥补。一旦死咬不放,刨根问底,兴许男人一冲动,破罐破摔了,周京臣这种高位的男人,更在意这点体面。 体面是权富夫妇的相处之道。 “其实程禧去外省生活,是好事。”华菁菁转移话题,“你集团分公司的老总马明昭,欺负过她吧?胡生恨她,耿夫人也是,远离是非中心,反而安全。” 周京臣坐在陪护椅上,“马明昭那件事,是有人害她。”他不露声色,望向华菁菁,“你认为害她的会是谁呢?” “职场潜规则谈不上害,部门经理争业绩,下属有漂亮的小姑娘,献给合作方,事后给足奖金,大部分是心甘情愿的。程禧清高,脾气倔,她的经理没料到吧。” 天花板的白灯太亮,对视久了,有点眩晕,周京臣眼神移开,随手翻阅桌上的文件,“我也这样认为的。” 幕后主谋与华菁菁无关。 他混迹商场,不是吃素的。 任何心中有鬼的,逃不过他眼神的审判。 华菁菁绝对是没鬼的。 周京臣有一搭无一搭叩击着椅子扶手,目光飘向窗外。 究竟是谁。 在他眼皮底下兴风作浪,胆子如此狂妄。 ...... 叶柏南术后的第六天,程禧陪着他下楼,在一楼花园透透气。 他披了大衣,风吹得下摆扬起,脸上有几分失血的苍白。 程禧举着伞,往清静避雨的木廊走,“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去。” “我有那么脆弱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右臂的伤口缝了十七针。”叶柏南的个子高,她抻直了胳膊,踮着脚。 他见状弯下腰,和她靠在一起,并肩在伞下散步。 有两辆车这时一前一后驶入西门的停车场。 第一辆是周京臣的座驾,他穿着商务西装迈下后座,似乎是从公司赶来,拎了大包小包的食材补品,进入住院部大楼。 看样子,华夫人的病情不乐观,要继续住院。 第二辆车是一名珠光宝气的贵妇,天色暗,程禧看不真切,倒是叶柏南面色骤然严肃,缓缓直起身。 “你好大的本事啊!手术台上九死一生,竟然瞒着我。” 叶太太一手挎包,一手打伞,疾步走来,雷霆之怒。 “我在家等你的电话,等你的秘书报信儿,我高估自己的分量了,你眼中哪有我这个母亲。”她一瞥程禧,“是哪个狐狸精迷惑了你,你神志不清了!” 程禧有心理准备,叶家肯定会追究。 长子负伤,不是一场小风波。 尤其为了女人。 太不符合叶家继承人杀伐果断、利益至上的作风了。 叶太太憋了四天才兴师问罪,是憋到极限了。 叶柏南察觉到程禧紧张,将她护在身后,笑着向叶太太解释,“手术当天父亲恰巧在骨科探望朋友,他来过手术室一趟,我以为他告诉您了。” “他是告诉我了,那你呢。失踪了四天,云航集团对外谎称总工程师出差了,你想瞒到出院吗?”叶太太碍于外人在,压下火气,“耿家已经找我了。” “耿世清被拘捕,耿家自然千方百计捞人。”叶柏南面不改色,“柏文是警察,他一贯秉公执法,您别插手了。” 叶太太表情不友善,上上下下打量程禧,毫无征兆地伸手。 叶柏南一把扼住她手腕,气势凛然,“母亲!” 叶太太盯着他,“你干什么?” “是您干什么!”他扼得用力,指关节白里泛青,“不关程禧的事。” “耿家的公子捅她,你逞什么强?得罪了耿家,叶家要登门赔罪的!” 叶太太挣扎,扯痛了叶柏南手臂的伤,他依然不松手。 “我挡了一刀,耿世清的罪名由‘故意杀人’变成‘杀人未遂’,罪名小了,耿家会感谢叶家。” 叶太太仍旧盯着他。 “程禧是周家的小姐,我救了她,周家同样感谢叶家,于情于理,叶家不亏。” 程禧小心翼翼在他身后。 这对母子,不像周夫人和周京臣,吵归吵,七分的关怀,三分的恼。 而叶太太是三分的关怀,七分的愠怒。 颠倒了。 显得生分不少。 她朝对面挪了一小步,“我和耿世清的恩怨牵连了叶大公子,是我的错。您要打要骂,是应该的。” 程禧任由叶太太刀子般锋利的视线剐剜着她。 “母亲!”叶柏南警告的口吻,“您打她,过不了我这一关。” 对峙了好半晌,叶太太笑了,“我为什么打骂禧儿呢?” 她甩开叶柏南,拉住程禧的手,“和俞薇分手后,柏南这些年感情也没进展,我巴不得他有心仪的女人,只是与耿家为敌,我难免有顾虑。他若是玩玩儿,不值得我费心,若是动真格了,我成全他。” 叶柏南眯起眼,沉默不语。 “周夫人明天回国,我亲自约她商量。”叶太太拍了拍程禧,“禧儿,你先上楼。” 程禧一时不知道是拒绝,是同意。 周夫人打算送她去外省,她不愿意去;留下,大概率嫁给黄家的二叔当续弦,她也不愿意。 既让周夫人满意,觉得没白养她、她对周家还有价值,又暂时不嫁,不离开本市,只剩下叶家出面这条路了。 “程禧,你上楼吧。”叶柏南手势示意她。 她回过神,前脚刚走出木廊,叶柏南面容阴翳,全然不见那副儒雅润和的模样,“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非常清楚。”叶太太维持着笑容,“你娶程禧,我高兴。” 叶太太上前,一半伞檐遮在叶柏南的头顶,“周家那边,我去谈。” 第100章 让我抱一下 “我没考虑好。”他推开叶太太的伞。 阴湿的风往叶柏南衣领里灌,他黑色短发浮了一层细密的雨珠,面部线条又冷又硬,“您别插手。” 叶太太盯着叶柏南,“你愿意联姻,我随着你;不愿意,你想娶哪家的姑娘,我不干涉你,大不了,有柏文扛着。柏南,你怨谁都是应当的,我欠你的,那个人也欠你的,但不要怨你父亲,他不欠你的,是我欠他的。” 叶柏南穿梭过长廊,朝住院部大楼走去。 “您不欠我。”他语调幽凉。 叶太太捏紧了挎包带。 病房里,程禧收拾完床头柜的餐盒,一转身,撞上叶柏南的胸膛。 她吓一跳,扶住男人,“撞到你伤口了吗。” 叶柏南大衣潮漉漉的,鬓角有水痕,他闷笑,反握她的手,“没撞到。” “你淋雨了啊。”程禧拿毛巾擦他的头发和脖子,“我看叶太太打伞了,所以没把伞留下。” 他一动不动,任由她搓磨。 “程禧。” 毛巾一晃一晃,她面庞时隐时现。 “我肩膀疼。”叶柏南嗓音沙哑,“可能渗出血了。” “是你拦住叶太太的时候撕裂了。”她丢了毛巾,去叫护士。 果然纱布上的血又浸透了。 护士包扎完,程禧帮他穿上衣,他斜倚在床边,面色又苍白了一度。 “喝热水吗?” 他拒绝。 “让我靠一下。” 叶柏南手臂环住她腰肢,头埋在身侧。 非常绅士避开她敏感部位。 大约是感觉到程禧的僵硬,片刻,他松了手。 “喝一碗藕粉吧。” 水壶是空的,程禧去打了一壶开水,回到病房,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 两杠一星的警服,深色警帽,高个子。 四目相对,男人摘了帽子,露出干练整齐的寸头,“程禧吧?” 她迷茫点头。 “我弟弟,柏文。”叶柏南咽下药,开口介绍,“他在附近出警,顺便上楼。” 程禧恍然大悟,“你喝水吗?有一次性纸杯。” “不麻烦了,下属在等。”叶柏文擦拭着帽檐,对病床上的叶柏南说,“耿世清持刀行凶的影响恶劣,加上涉及了周家,周家级别比耿家高,耿副厅先停职一个月。” 叶柏南神色寡淡,“大概判多久。” “不归我管,归法院。”叶柏文重新戴上警帽,“同类型的案件,基本十年以上,而且你伤势严重,耿世清肯定加刑。” “我签署谅解书呢,会从轻处罚吗?” 程禧一愣。 叶柏文也蹙眉。 “耿家向母亲求情了。”叶柏南抚摸着透明的输液管,“只是停职,不是免职,凭耿先生的势力,判是判了,未来谁能保证耿世清不提前出狱呢?不如我卖耿家人情,对你,对叶家的生意,有好处。” “也要看周家的意思,还有法官的意思,你签署谅解书未必有用。”叶柏文接到一个电话,挂断了,“哥,我有案子,先撤了。” 叶柏南嗯了声,“有没有用,与我无关了。我签了,耿家就要念叶家的人情。” 门打开,又关上。 程禧在一旁望着叶柏南。 叶家富甲一方,长子风光无限。 其中的苦楚,忍耐,顾全大局的牺牲,又岂是外人体会得到的。 ...... 翌日,程禧没去医院。 周淮康夫妇回国,她和周京臣一早去机场接机。 以前周淮康去外省出差,是她和周夫人接机,或者周京臣陪周夫人去,她和他极少同行。 这次,周夫人也出国了,自然是一起接机。 9点02分。 一架公务机降落在单独的停机坪,为首的男人六十出头,极有官威,周淮康是左数第四位,第二位是上级的一秘,第三位是市一把手。 商务车从对面缓缓驶来,车牌的上方嵌入了一枚熠熠生光的国徽。 航空公司的领导逐一拉车门,卑躬屈膝安排四位大人物坐上三辆车,地勤人员举旗指挥开路,车队浩浩荡荡向北。 周夫人和另一名官太太属于私人陪同,没资格乘坐公务机,乘坐了普通客机抵达机场。 一出航站楼,程禧跟着周京臣走过去,还没站稳,周夫人二话不说,当场搧了周京臣一巴掌。 搧的幅度大,也殃及了程禧。 手背甩了她。 同样是一巴掌,“啪”的脆响。 她捂住。 周夫人一怔,这会儿急火攻心,顾不上她,瞪着周京臣,“你报警的?” 周京臣抹嘴角,倒是没见血,口腔内壁火烧火燎,舌尖一顶,辣丝丝的灼痛。 “您不是知道了吗,何必再确认一遍呢。” 周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擅自做主抓了耿世清,是给你父亲在同僚中树敌,外界议论沾了周家统统没好下场!你可以找耿家夫妇,劝耿世清投案自首,彰显耿先生的深明大义,不包庇儿子。结果是相同的,过程也办得体面了,你堂堂的集团总工程师,人情世故搞得一塌糊涂!” 周京臣胳膊伸入敞开的车窗,摸出香烟和烟灰缸,低头点燃,眼皮却上掀,注视着周夫人,眼睛一眨不眨。 黑漆漆的。 猎鹰一般发亮。 “假如耿家包庇呢?” 周夫人斩钉截铁,“等你父亲回来处理。” “在这期间,耿世清狂性大发,又伤害了程禧呢。”周京臣咬着烟蒂,烟雾徐徐蒸腾,熏得他眯眼,凛然又惊险。 “周家有保镖。” “程禧住校。” “周京臣!”周夫人怒不可遏,“你存心气我是吧。” 他双手插兜,别开头,唇齿上下一颠,颠掉了一小截烟灰,气场干净利索,“已经抓了,您秋后算账有意义吗。” 周夫人深吸气,“禧儿的任何问题,有我和你父亲出面解决,你只负责护住菁菁,护她毫发无损,平平安安的。菁菁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和她共度一生,明白吗?” 周京臣将半支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没搭腔。 商务车兜了一大圈,停在高架桥下。 周淮康下车,嘘寒问暖关怀程禧,不过没提耿世清这档风波。 程禧也识趣,问什么答什么,不哭诉。 周淮康又打量周京臣,嘲他,也自嘲,“你外公立下遗嘱,由你继承李氏家族的企业,我不及你外公慧眼如炬啊,能看出你这么有道行,翅膀这么硬,不声不响地处理了,甚至不通知我。你起码交待一句,我有个准备,老耿打来电话,我完全蒙在鼓里! 周京臣接过行李,塞在后备箱,默不作声。 幸好程禧在场,否则他少不了又是一巴掌。 周淮康夫妇坐在后座,周京臣驾车,程禧在副驾位。 一路上,气氛微妙诡异。 “禧儿,你哥哥照顾得你好不好?”周淮康忽然问她。 “哥哥照顾得好。”程禧不由挺直了脊背,“华小姐也很好。” 她主动拖出华菁菁。 表明这段时间是三个人相处。 虽然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刻意,至少打消周夫人几分猜疑。 “你哥哥有没有和其他女孩子接触?”周夫人又问。 程禧手心开始冒汗了,“没有...” “禧儿说没有,我信。”周夫人踹了一脚驾驶椅,“你妹妹懂事,你当哥哥的,更要懂事。” 周夫人话里有话,周京臣把持着方向盘,仍旧没搭腔。 第101章 你和他自由恋爱,对吗? 老宅的花梨木大门外,泊了一辆车。 叶太太正要按门铃,周京臣一鸣笛。 “周夫人——”她笑盈盈迎上,发现后座的周淮康,一失神,“周先生也在啊。” 叶太太以为周淮康下飞机直奔市里办公了,毕竟他出国一星期,公务堆积如山,桩桩件件要请示他,没料到,他先回老宅了。 “叶太太怎么不打招呼登门了?稀客啊。” “为了柏南嘛!”叶太太亦步亦跨入院子,“耿家出事,禧儿解除婚约的消息传遍了,柏南的心思又活泛了。” 周夫人步伐一顿,又狠狠瞪了周京臣一眼。 他孟浪不羁的作派,“耿世清是杀人犯,不撇清关系,会牵连周家的名誉。” “你总有借口对付我!”周夫人进屋,佣人伺候着,客厅忙忙碌碌,无人留意周京臣和程禧没进来。 男人伫立在一棵嫩绿的柿子树下,枝杈的窄影照在他眉心间,一股阴鸷气。 “叶太太登门,你知情吗。” 程禧没隐瞒他,“知情。” “跟定叶柏南了?” 她不吭声。 “装什么哑巴,说话。”周京臣不耐烦。 程禧不晓得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逼近一步,“叶柏南什么底细,什么品性,外面是否养了女人,他的一切,你了解吗。” 不了解。 程禧无言以对,舔了下唇。 “自由恋爱,对吗?”周京臣意味不明笑,掐住她下巴,“挺有主意的。” 她害怕有人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推他的手。 周京臣掐得紧,推不开。 他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脸蛋,摩挲了半晌,手抽离她的脸。 转身回客厅。 ...... 周淮康坐在内厅,端着茶杯,无视了叶太太。 周夫人察觉到他的怠慢,提醒他,“淮康,柏南救了禧儿,你这是什么态度?” 周淮康最讲究场面礼数,即使是不和睦的同僚,他也不显山不露水的。 今天少有的失态。 “叶太太,多谢柏南了。”他说完,撂下杯子,径直上楼。 周夫人莫名其妙,不得不圆个场,“淮康倒时差呢...精神不济,脾气也暴躁。” 叶太太笑得勉强,“无妨...周先生清廉,不喜欢与我们商人来往。” 程禧扫了一眼二楼,又扫了一眼叶太太,手肘不着痕迹捅周京臣,“周叔叔和叶家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他面孔无波无澜,解着西装扣,“平时很少接触。” 叶先生没登门,周淮康当然不可能和叶太太走动,生疏也是情理之中。 周京臣把西装交给佣人,在叶太太对面坐下。 “叶大公子早干什么了?”他翘起右腿,架在左膝上,闲闲懒懒靠着沙发,“既然相中了程禧,大大方方承认,周家是同意的,他不表态,周家才选了耿世清,闹得这幅局面。现在周家要顾及耿家夫妇的面子,三年之内,禧儿不能有动静了。” “三年是不是太久了?其实有一年半载的,外界就渐渐忘了这茬了。”叶太太赔笑,“柏南是直性子,男女之事不会弯弯绕绕,徽园那天见面,禧儿不收他的礼物,更不爱搭理他,柏南误解禧儿没相中他,他一贯不纠缠女孩子的,所以连电话也没打。” “谁规定三年的?”周夫人驳了周京臣。 他捧着茶托,喝了一口,“您不担心耿家了?” “又不是谈婚论嫁,交往而已,先不公开,等时机成熟了再说。” 何姨这时从玄关请进一个男人,“夫人!叶家的大公子来了。” 程禧立马扭头。 周京臣也望向门口。 叶柏南穿着病号服,套了一件米白色的长款风衣,随行的司机拎着一些贵重礼品,毕恭毕敬搁在玄关柜上。 他经过程禧,眼眸溺着笑意,“傻了?” 程禧确实没想到,他伤口还在恢复期,却特意过来一趟。 以示郑重。 碍于长辈在,她没回应。 叶柏南走到沙发的正中央,略鞠了一躬,“周伯母,衬衫的袖子太服贴,容易挤压伤口,恕我衣冠不整了。” “伤势要紧,不计较的。”周夫人示意他坐,“柏南,我本打算明天去医院瞧你的。” “我是晚辈,哪有您亲自去瞧我的道理?” 何姨端了一杯新茶上桌,叶柏南没喝,将那杯茶递给周京臣。 周京臣视若无睹,抻了抻裤线,“室温多少?” “26度。” “调低。”他吩咐保姆,“什么季节了,热得出汗,以后我的茶水晾成温的。” 叶柏南听出是下马威。 不肯接这杯茶。 他不疾不徐收回茶杯,提起茶壶斟了一杯五、六分烫的茶水,再次敬周京臣,“周总工。” 男人一瞥他,诧异挑眉,“叶总工敬的茶,我哪里敢喝呢?你我在商场平起平坐,论年纪,你虚长我一岁,应该我敬你。” 第102章 周京臣,你王八蛋 叶柏南不急不恼,端着茶杯,笑得谦谦润和,“因为程禧的关系,应该是我敬茶,周总工喝茶。” “哦?”周京臣晃悠着那条翘起的腿,“什么关系。” 故意刁难。 叶柏南压着脾气,“我母亲已经亲自登门了,周总工不清楚吗。” “程禧呢。”周京臣一本正经,“叶总工口中承认的关系,你同意吗。” 程禧下意识望向他。 周京臣也望着她,晦暗不明,诡谲莫测。 她手一紧。 他是什么意思。 暗示她拒绝吗? 拒绝了,只剩下去外省这唯一的路。 程母的身体受不了舟车劳顿,而且外地天高皇帝远,倘若发生什么大麻烦,周家未必插手了。 她攥紧拳,“我同意。” 周京臣原本倚着沙发背,缓缓坐直了。 浓黑的眼眸像是结了一层冰碴。 叶太太眉开眼笑,“柏南合心意了,我也高兴。”她握住周夫人的手,“其实第一次见到禧儿,我很稀罕的,没有世家小姐的娇纵任性,柏南踏实稳重,娶一个乖巧温顺的妻子,家里安宁。” “是呢。”周夫人赞同,“太活泼的,婚后鸡飞狗跳,柏南招架不住。” 她们满意了,沙发上的男人目光如炬,烧得程禧头皮一阵阵发麻。 好半晌,她鼓足勇气,迎上他目光的刹那,吓得又移开。 冷峻。 阴沉。 一汪底下涌动、表面平静的死海。 伪装着,最会溺死人。 “周总工,现在你有资格喝我的敬茶了。”叶柏南眼窝浅平,不似周京臣那样深邃,显得心机深重。 叶柏南总是雅致风趣,平易近人,“兴许有朝一日,我要称呼你大哥了。” 程禧鼻尖渗出汗。 等待着。 终于,“有一个条件。”周京臣接过杯子的同时,漫不经心发话,“程禧先去外省,避一避流言风头。你们既然不公开,这边熟人多,不如外地安全隐蔽。” “没问题。”叶太太叮嘱叶柏南,“你痊愈了,陪禧儿去外省旅游。你工作多年没有好好休息过,趁机会放松一两个月——” “暂住三年。”周京臣打断叶太太,吹了吹杯口浮荡的茶叶末,“耿世清的案子了结需要时间,外界遗忘也需要时间,彻底平息了,再回来,和叶家谈婚论嫁。” 他思索了一秒,对叶柏南和程禧说,“当然,你们三年后没分手,才涉及婚嫁。假如相处不合适,感情不和谐,不必有负担,各自寻觅新缘分,周家是明事理的,不怪罪叶总工。” 三年。 叶太太瞬间不言语了。 相隔几百公里,要么柏南抛下一切过去,要么是异地。 异地... 她年轻时,吃过异地的亏。 人心的变数太大。 男人是,女人亦是。 叶太太求救的眼神看着周夫人。 周夫人却默不作声。 去外省,是自己的主意。 自己推翻了自己,以后在周家没威严了。 哪里想得到叶柏南对禧儿如此执着呢。 订过婚了,和前未婚夫闹得又难堪,正是风口浪尖之际,他倒不嫌弃,初心不改。 这话题,没商量出结论,先翻篇了。 中午,周夫人留叶太太母子吃饭。 周淮康出乎意料的没下楼。 周夫人三进卧室,三请周淮康,他三次推脱不舒服,周夫人奇怪了,“你在机场不是嚷嚷着饿了吗?哪不舒服了?”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周淮康仰卧在床头的一团阴影里,揉太阳穴,“老叶不在,我不出面了。” “叶先生不在,我在啊。”周夫人搀扶他,“京臣、柏南在场,又不是没男人了,你避讳什么?” 周淮康腿搭在床尾,兴致缺缺,“坐了一夜飞机,沾了床,困劲大,起不来了。” 他是乏累的样子,周夫人见状,没强求,“那我吩咐保姆送一份餐进房间。” “韵宁——”她走到门口,周淮康喊住她,“晚上别留叶家了。” “我知道。”周夫人关上门。 周淮康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继续揉额头。 餐厅里,周京臣接了一通电话,回书房一直没出来。 程禧借口太热,上楼换衣服,去了书房。 他捧了一本书在读,根本没打算下去用餐。 门一关,程禧盯着他。 周京臣也盯着她。 许久,她眼眶红肿,“是华小姐容不下我,所以你送我走?” 不知哪个字触犯了周京臣的逆鳞,他背过身,寒气森森,“你明白了,还问什么?” “我和叶柏南在一起,华小姐为什么容不下?”程禧上前几步,“究竟是她容不下,是你容不下?” 他一页页翻书,翻得烦躁了,合上狠狠一摔。 “你告诉我,周阿姨要送我走,可她刚刚没提,分明是你提出的!”她情绪崩了,“周京臣,你王八蛋——” 男人面孔一寸寸冷了,“你再骂。” “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你逼我去一个陌生城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你在这里有亲人吗。” 她一愣。 周京臣唇边扬起笑,“叶柏南不是陪你去吗?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舍下云航集团,什么都不管了。” 他碰了碰灯罩,光线亮了一些,“你可以反抗,然后接你母亲出院自生自灭,衣食住行自己承担,欠周家多少钱,限期归还,欠周家多少情,取决于母亲让你怎么还。” 程禧哆嗦着。 “你替我垫上...”她音量弱了,“毕业赚了钱,我还你。” “你好大的口气。”周京臣唇边的笑加深了,“南茜是中华区负责人,十年熬到一百六十万年薪,你有什么本事过关斩将拼到她的位置,职场是那么容易混出头吗,周家这笔账等你多久?” 周京臣从椅子上起来,一步步靠近她,“即使我替你垫上,你全家的情呢。迄今为止,你给周家带来什么利益了。” 她无言以对。 男人笑了一声,“有一个赚钱的办法。” 程禧抬头。 周京臣手背贴着她面颊,蹭了蹭,“你会跳舞,有达官显贵喜欢看跳舞,我介绍一家会所给你,你去试试。” 第103章 缠吻 他蹭到脖颈处,手一横,掠过她锁骨,削瘦俏丽的月牙形,拇指上挑,头抬得更高,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颤的睫毛,“不过,舞蹈的内容不一样,会有老师教你,区区的千八百万,三年赚到手,遇见大方的,算上小费,缩短到两年。” “你王八蛋——”程禧反应过来,破音了。 周京臣轻薄的笑一收,“骂没完了?” 一滴泪落在他右手虎口,她忽然死死地咬在上面。 突如其来的剧痛,他肌肉紧绷。 随即猛地甩开,程禧脑袋一歪。 “这么小的牙,咬手没有杀伤力。”周京臣钳住她下巴,迫使她仰起,一发力,程禧嘴巴微微张开,粉粉的舌尖抵在牙齿空隙间,他看了一会儿,“咬我的舌头,咬断了最出气,你觉得呢?” 他整张脸倾轧而下。 胡茬坚硬、扎人,磨得她疼。 程禧厮打他。 她越打,周京臣越疯。 吻得越深,越野蛮。 程禧陷入缺氧的空白里,所有感官都集中在这个火辣用力的吻里。 舌绞着舌,唾液黏着唾液。 她接近窒息的一霎,周京臣停下了吻。 程禧大口喘息着,他大约也心软,一点点吮她唇,低声命令,“立刻去楼下,说你不同意。” 她还在平复着,神情迷离恍惚。 “云航集团有规定,高管必须到岗,除非叶柏南辞职,不然他去不了外省。”周京臣挨着她,灼热的气息缠绕,亲密到极致,“你和你母亲在外省,怕不怕。” 程禧的确没有独居过,十二岁之前,有父母,十二岁之后,有周阿姨。 如果程母是清醒健全的,相依为命她不怕。 可程母生活不能自理,随时会精神病复发,伤人,伤己。 那种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的处境...她整个人战栗着。 周京臣囚禁她在怀里,“或许胡生去报复你,或许耿夫人,甚至你父亲的秘密也不仅仅是一个情妇和私生子,他的事情有多么复杂,牵连了什么人,否则不至于自杀。失去周家庇护的滋味,你尝一尝就知道了。” 程禧胸口剧烈起伏,无意摩擦着他。 周京臣眼底黯了黯,弯下腰,吻她最敏感的一处。 一厘厘由浅至深,埋进她胸部。 他的牙比她锋利,比她烫,只咬了一下,仿佛贯穿了她的皮肉。 “程禧是这间卧房吗?” 叶柏南的声音隔着一扇门,飘飘忽忽传来。 “禧儿小姐搬回学校宿舍了,这间次卧是华小姐在住。”是何姨的声音,“本来华小姐住客房的,床太高,睡不惯,恰好禧儿小姐不爱睡床架,只睡床榻,住她的房间了。” 周京臣持续吻着她。 外面的动静刺激得厉害,他剥开程禧的上衣,压在墙壁上,吻得投入。 “你去拒绝他,我保证你留下。”周京臣音色发闷,“不愿嫁那些人,你有第二个选择。” 程禧呜咽着。 周京臣一边凝视她,一边合拢了她的上衣,一颗颗系上扣子。 “怎样选,在于你。” 敲门声愈发急促。 叶柏南五分钟前听到一句哽咽失控的“王八蛋”。 以为程禧在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在餐厅里。 她又迟迟不下来。 “程禧,你哭了吗?” 他拧门锁,拧不动。 干脆撞门。 叶太太匆匆赶来阻拦他,“你胳膊有伤...不要抻裂了!” 叶柏南踹门。 一脚。 两脚。 踹第三脚的时候,门从里面拉开。 书房灯是暖橘色,走廊白灯浓郁,光与光对冲,周京臣面容反而模糊不清了,只是再模糊,怒意依稀可见。 “叶总工。”男人周身煞气,质问叶柏南,“这是周家的地盘,你踹我的房门,是不是太失礼了?” 他又质问叶太太,“叶家的大公子平时也这样好教养吗。” 叶柏南充耳不闻,往里闯。 “柏南!”叶太太一把拽住,“你是客,懂不懂规矩!” 程禧抹了下眼泪,挤开众人,跑出去。 周夫人一瞧,周京臣的衣领敞着,衬衫皱巴巴,顿时面色铁青。 碍于叶家母子,不得不粉饰太平,“你又训斥她了?” 叶柏南蹙眉,“又?” 周夫人一副无奈表情,“这对兄妹啊,哥哥脾气大,妹妹又惹他生气,偶尔京臣逗她玩,她不乐意,开始耍小性子,京臣偏偏不哄她,拌嘴吵架、砸东西,是常有。” 叶太太噗嗤笑,“周公子你是哥哥,和妹妹计较什么。” 周京臣不置一词,视线仍旧定格在叶柏南身上。 四目交锋,叶柏南语气幽凉,“云航集团与北航集团在商场竞争厮杀,我用过不光彩的手段,周总工也用过,若是你公报私仇,实在不像君子。” “我从来不是君子。”周京臣丝毫不介意,“争名逐利,做小人又何妨呢。” 叶柏南心平气和,“你不同意我和程禧的理由。” “没理由。”他整理着褶乱的衬衫,“非要一个理由,我看你不顺眼。” “京臣!”周夫人呵斥。 周京臣瞥了一眼站在楼梯口的秘书,“我有公务,不送叶总工了。” 他下了逐客令。 叶柏南脸上噙着一抹笑,伸手拍了拍周京臣的肩膀,沉重缓慢的节奏,这动作,不友善,是凌驾之上的,霸气警告的。 两三秒,叶柏南转身离开。 他们下楼,秘书上楼。 周京臣返回书房,坐在桌后。 “早晨耿夫人去医院探望叶柏南了。”秘书汇报,“愁容满面进去,春风满面出来。” 他指腹摩挲着烟灰缸,没说话。 “叶家经商,不敢得罪从政的,也正常。”秘书挺客观的,“毕竟有万华集团的前车之鉴,商人们学乖了。万华老总自恃是老牌企业,得罪了副区长,这级别在您父亲面前,是开车门的,可在商人面前,是巴结的大官了。区政府扶持同类型的新企业,打击得万华几乎没市场了,短短数年,跌入谷底。” 周京臣撩眼皮,“万华的经营单一,只有食品,即便不得罪副区长,淘汰是早晚的下场。而叶家涉足了娱乐,金融,证券,餐饮,医药,在商场广泛撒网,一个项目黄了,还有其他项目扛着,耿家出手折腾叶家,叶家确实会吃苦头,但要折腾垮了,耿家是办不到的。” “那叶柏南屈服耿家,是图什么呢?” 周京臣手指停在烟灰缸边缘,“你查一个人。” 第104章 私生子 周夫人返回二楼,听到周京臣吩咐秘书调查叶太太,以及程衡波。 她推开门,“你为什么查程衡波?” 秘书鞠了一躬,退出书房。 “当初案子结束仓促,重新了解一下细节。”周京臣不愿多谈,转移了话题,“叶太太呢?” “柏南走了,叶太太自己留下有意思吗。”周夫人这口气儿不顺,面色仍旧不好,“你太胡闹了!柏南登门礼数周全,客客气气敬你茶,尊你大哥,你摆什么谱儿。” 周京臣从椅子上起来,“我是服从您的安排,我又错了?” 周夫人疑惑,瞪着他,“安排什么了?” “您在医院亲口下令送程禧去外省,她跟了叶柏南,成了叶家的长媳,怎么去。” 他装得像模像样,噎得周夫人面色愈发铁青,“有合适的婚事,不送她去外省了啊。” “您确定吗?”周京臣含笑。 周夫人一副深思熟虑,“送禧儿去外省一是躲耿家,二是菁菁住在老宅,她们相处不太和睦,我在中间为难,而且禧儿也没地方住。如今柏南喜欢她,她有主儿了,影响不了你和菁菁,万一有什么大风波,即使周家不出面,叶家会出手,我又何必非要送她走呢?好歹养了她八年,总有母女情分。” 周京臣神色平静,像是全然不在乎程禧是留是走,“我已经订完机票了,星期二中午起飞。” “你取消吧。” “不改了?” 咄咄逼人的阵仗,周夫人实在挂不住脸儿,“不改了!” “好。”他眼尾浮起笑意,“您可不要言而无信了。” 周夫人扭头,走出两步,又驻足,“你是不是给我下套呢?” “您多虑了。”他气势凛然,端端正正立在那。 “我警告你,不准让菁菁受委屈了!华家在军区根基深,多多少少对你有庇护。其次,华家越是下坡路,周家越是重情重义,善待她们孤女寡母,你父亲在仕途的威望更体面。有内部消息,上面打算升他一级,再退休。” 周京臣沉默。 “你记住了吗?”周夫人拔高音量。 他淡淡嗯。 “叶家那边,你亲自去道歉,兴许柏南是你未来的妹夫呢。” “先不急。”周京臣眼底涌动着一汪暗流,“我和父亲聊聊。” 主卧里,周淮康维持着仰卧的姿势,一直没动弹。 周京臣进去,挪了椅子坐在床边。 房间昏暗,气氛也讳莫如深。 他率先开口,“秘书告诉我,您出国前调取了法院的案卷,是关于程衡波的。” 周淮康瞬间坐起,“你监视到我头上了?” “不敢。”周京臣气定神闲,“我正好也在查,机缘巧合发现您调了案卷。” 片刻的死寂。 他继续说,“程衡波的情妇除了那个医药代表莫馨,还有其他女人吗。” 周淮康神情一变,“外界有风言风语了?” “没有。”周京臣审视着,周淮康的反应十分过激。 “我认识老程之后,他唯一的情妇是莫馨,起码明处是。我劝过他,私生活不检点害人害己,他承诺和莫馨断了,背地里依然来往。”周淮康琢磨了半晌,“他们夫妇婚后第七年才生了禧儿,老程是二婚,有一个前妻,在当地是出了名的漂亮,出轨了富商。” “有孩子吗?” 周淮康摇头,“老程的前妻爱惜身材,是拍摄挂历的模特,不肯生。” 周京臣拇指和食指摩挲着,若有所思,“程衡波在头婚和二婚之间,有过女人吗。” “你问这些做什么?”周淮康纳闷了,“你从不关心程家的陈年旧事。” 他眼皮垂下,“仅仅是好奇。” “老程给周家开车那会儿,禧儿四五岁了,婚前的女人我不知道。” 周京臣缓缓站起,“只有一个私生子吗。” “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周淮康更纳闷了。 他语调不疾不徐,“已成年的私生子,包括二三十岁的,您仔细回忆。” 周淮康虽然不理解,也配合他回忆了,“大概率没有。” “您早休息。”周京臣撂下这句,离开主卧。 周夫人回到屋里,“聊什么了?” “京臣向我打听程家。”周淮康脑子也混乱着,他同样得知了一个内幕,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暇分析周京臣的反常。 “你们不愧是父子,你魂不守舍,他也莫名其妙。”周夫人换完睡衣,在梳妆镜前卸妆,摘首饰,“柏南够痴情的,传言大富大贵的家族出情种,咱们京臣不会吧?” 周淮康迟迟没回应。 “淮康!”周夫人恼了,“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公务棘手而已。”他翻了个身,睁着眼,布满皱纹的面容愁眉不展。 程禧从老宅出来,直接回学校了。 她拉住上铺的围帘,照镜子。 胸部有绯色吻痕,沟壑最深的位置是一枚齿印。 密集的血点子,发紫发红。 周京臣差点咬出血。 他这个人,说暴力,床上也体贴,亲密过程中顾及她的感受,说温柔,力量又格外野蛮。 尤其是接吻,前戏。 那样俊雅斯文的男人,偏偏像饿狼吞食猎物。 在床上,在车里,或站着,或躺着,任何一种情况,程禧都难以招架他。 “钟雯怀孕了!”安然在刷朋友圈,刷到钟雯,她大喊,“发了孕检报告单。” 程禧掀开帘子,“那她休学吗?” “她办退学手续了,豪门目标实现了,马上奉子成婚。”安然把手机扔给程禧,程禧没有钟雯的微信,加过好友,后来关系崩了,钟雯删了她。 “钟雯有手段啊,那富二代被降服得死死的,不堕胎了,生下结婚。”安然咂舌,“白莲花上位史啊。” 在书桌上复习功课的另一名室友不屑一顾,“靠男人,男人未必可靠。女人修炼自己,自食其力最保险。依附于男人的金丝雀是廉价的,依靠自己的女人,连男人也高看你一眼。” 程禧将手机还给安然,“凑份子吗?” “凑一千吧。” 她和安然掏了350,室友掏了300。 室友家境普通,又在考研和准备英语八级,没空兼职,寝室有凑钱的活动,她俩会多承担一点。 吃完晚餐,程禧在学校附近的药店买了消肿化瘀的药膏,熄灯后,涂在胸口的牙印上。 第二天上午是一堂主修课,程禧落下的课业多,正在做笔记,安然一进教室,嚎了一嗓子,“程禧,你哥哥找你!” 第105章 你嫌不嫌弃我? “哥哥?”同学们兴致勃勃,“是钟雯得罪的那位大老板吧?若不是程禧求情,系里要开除她的。” “比老板牛气多了!”安然和程禧交好,与有荣焉的表情,“是总工程师,技术型大佬!”她一捅程禧的胳膊,眨巴眼,“顶级权贵家的公子,是吧?” 女生们叽叽喳喳,“结婚了吗?” “订婚了——” 程禧掐安然,示意她少透露,低着头溜出教室。 安然鬼精鬼精的,自从上次在水房见到周京臣,便开始怀疑程禧和他有问题,加上不是亲哥哥,安然甚至单独建了一个小八卦群,天天催促程禧在群里讲周京臣的光辉事迹,暧昧情史。 周京臣没开车进校。 倚着道旁的校园板报栏,在喝水。 瓶口大,他喝得猛了,水珠沿着唇边滚了两三滴,没入雪白的衣领。 风刮起衬衫,灌得后背鼓囊囊,他放下水瓶,穿风衣。 程禧距离他一米远,停下。 “周京臣。” 男人回过头,“什么?” 她也不明白周京臣什么毛病,早已不是兄妹的界限了,又固守着兄妹的名义。 为了不负责。 避免徒增麻烦。 “哥哥。” 周京臣拿起瓶子,走过去,“没穿外套?” “在教室。” “程禧——” 楼上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周京臣仰起头,三层的教学楼是露天连廊,金融2班门口的阳台挤满了同学,乌泱泱十几个人,“是周总工啊...” “怪不得周总工捐了一间多功能舞蹈室,程禧会跳舞——” “哥哥宠妹妹嘛。” “有嫂子就不宠啦,宠嫂子啦...我家的姑嫂仇人似的。” 程禧推搡他,“你来教学楼干什么。” “你不是挂我电话吗?”周京臣脾气大,大约耽误他时间了,眉头紧皱。 她小声解释,“上一节是班主任的课,教室安静,我没法接。” 其实不是没法接,是不想接。 生气他咬的牙印,也生气他在书房软硬兼施的态度。 周京臣递出一张票,“下午四点。” 程禧接过,是《杨玉环》的首场巡演。 VIP席,3号座椅。 六人的观赏区,3、4号居中,是最佳C位。 估计是抢了文化局太太的票。 去年程禧很期待和他一起,今年,他有了名正言顺的女友,是华小姐的男人了,相约出去,总觉得不对味儿了。 何况华小姐的敌意又大。 她塞回他手里,“我车限号。” “三点二十,宿舍西门接你。”周京臣手臂一搪,票还在程禧手上,末了,他补了一句,“我4号座的票。” 程禧不领情,“我有晚自习,英语补考没过,背单词。” “你背了也过不了。”阳光浓烈,晒得刺目,他侧身换了方向,“我看过你英语成绩单。” “你什么时候看的?” 周京臣言简意赅,“送你回宿舍那天。” 她攥着拳,“你偷窥我隐私。” “摆在枕头上的。”男人余光一瞥她,“56分。” 程禧确实忘了收在抽屉里,倒被他瞧见了,“只差4分。” 周京臣笑了一声,没理她。 她倍感侮辱,趁他不注意,狠狠撞上去。 男人恰好弯腰,清理西裤的尘土,东门操场施工,他途经操场走到教学楼,一路沾了浮灰。 这一撞,扑歪了一寸。 程禧整个人踉跄,朝地上栽去。 周京臣眼疾手快一拽,扶住了她,“偷袭我?” 她不是毛毛躁躁的性子,不至于站不稳,他没松开,捏住她手腕,操控她自己的手托起下巴,明媚的暖光里,她面孔白白净净,新洗的长发没来得及梳理,发际线微微炸毛。 “你有那本事吗?” 程禧撇开头。 “回班上课。”周京臣不逗她了,“以后在学校不许化妆,唇膏也少涂。” 她不声不响的。 “心里骂我了吧?”男人阴恻恻睥睨她,“管得真宽,周扒皮,王八蛋,对吗。” 程禧揪着卫衣的帽子绳,抻来抻去,肉皮儿里夹着笑,“没骂。” 周京臣瞟她那一丝笑,知道猜中了,她是心虚。 “程禧!经济学老师是男的,一米八,不秃顶,头发可密了!”安然激动跳脚,感染力超强,“他点名了,纯正低音炮,你快上楼!” 程禧一边答应,一边跑上台阶。 “站住。” 她一僵。 “跑什么。”周京臣盯着她右脚,“崴了吗?” 程禧活动了两下,是不舒服。 男人俯身,撩开她裤口,细细的脚踝贴着胶带,昨天在学校练舞蹈,压腿杠磕出的淤青。 “撞我没撞倒,脚撞崴了,自讨苦吃。” 她目之所及,是周京臣乌黑的发顶。 新来的男老师头发密不密她不晓得,周京臣的头发很浓密,遗传了周夫人。周淮康年纪大了,稍稍秃顶,不过出席重大场合会戴上假发片,这圈子的大人物,蛮在意形象。 “你会秃顶吗?”她指尖戳了戳他后脑勺,脱口而出。 周京臣拧眉,“闭嘴。” “你如果秃了,华小姐一定嫌你丑。” 他直起身,“你嫌不嫌?” “嫌。”程禧点头,“你别来我学校了。” 周京臣一张脸严肃深沉,一抬手,吓得她瑟缩。 以为要挨打。 下一秒,男人剥掉她发丝裹着的叶子,一本正经,“我轮得上你嫌吗?回去。” 程禧温吞吞爬上二楼,梯子遮挡了周京臣,拐角是视线盲区,她这才跑。 新老师的确帅,原来的经济学老师是退休返聘的老头子,古板老学究的授课风格,男生们听得犯困,女生们不爱听。 这堂课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程禧没多大的波动,窝在后排看着那张票。 临下课之际,叶柏南打来电话。 她趴着接听。 “我在宿舍楼外面,陪你去看舞台剧,有两张票。” 第106章 发乎情,止于礼 她脑子轰隆。 叶柏南也买到票了。 “程禧,在听吗?” 下课铃一响,她收拾了书走出教室,“我在听。” “是你喜欢的《杨玉环》,北方只巡演三天,如果不尽兴,我陪你去外省再看一遍。” 叶柏南的票,是程禧开口要的。 于情于理,她不能放鸽子。 “我马上回宿舍。” 她挂断电话,后面的同学跟上来,“程禧,你哥哥找经济学老师干什么啊?” 程禧一懵,“他什么时候找的。” “老师中途不是离开了十分钟吗,你哥哥在办公室呢。” 她上课走神了,没注意。 “哎——安然在办公室呢,你不信问她。” 同学结伴下楼,程禧在班门口没动。 安然是班主任钦点的学习委员,高考分数班级第一,结果大二和体育老师搞暧昧,后来体育老师正经交女朋友了,她伤心欲绝,蜕变海王了,成绩断崖式下跌,据说9月份升大四,要换学委了。 安然交完作业从办公室出来,程禧迎上去,“我哥哥和老师谈什么了?” “你经济学基础差,拜托老师多费心,你哥哥不会亏待他的。”安然挤咕眼,“你订婚了啊?” 程禧赶忙澄清,“我解除婚约了!” “你解除不也是订过婚嘛,帅哥老师表情可精彩了。”安然模仿老师的语气,“程禧吗?校文艺骨干...订婚了?” 安然又模仿周京臣,“私事导致她缺勤比较多,有劳老师开开小灶补习了。” 学校这地方,有学习的,有八卦的,凡是小有名气的同学,一举一动颇受瞩目,“程禧订婚”四个字,一星期之内,会风靡全系的。 “你哥哥纯粹是斩断了你的桃花啊。”安然感慨,“谁会要一个有夫之妇啊——” “你有病吧!”程禧气笑,掐她。 叶柏南站在女生宿舍C楼外。 程禧是A楼。 她悄悄溜过去,朝他左边“嘿哈!”了一声。 他回头之际,又出现在右边。 叶柏南蓦地发笑,“好玩吗?” 程禧检查他的手臂,仍旧捆着纱布,倒是不渗血了,左肩的扎伤重新缝合过。 他开不了车,秘书负责驾车。 “其实我自己去也行,你回医院养伤。” “无妨。”叶柏南掏出两张票,一张VIP区的1号票,一张5号票,“好位置被内定了,我只好选了边角位。” 程禧指着“加价”的红章印,“你加了多少。” “没多少。” 叶柏南是相当体面的,和姑娘约会,不提钱,不显摆,口头干干净净。 不过程禧了解行情,加价抢票,是一倍起,抢得多,加得多,几乎是拍卖了。 抢票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看剧,是来交际的。 有一年《洛神赋》巡演,周夫人是3号票。 2号与4号抢出十万的天价,是富商太太要攀周家的关系,没有渠道接触,抢了票,趁着130分钟的演出,千方百计混个脸儿熟,搭个交情。 今天的票价应该也不低。 毕竟周公子在VIP席。 搭上他,和搭上周淮康夫妇是一样的。 程禧刚坐进车里,辅导员风风火火追出教学楼,“程禧!” 她迅速抓起副驾椅的毛毯,包裹住自己,弯腰趴下。 一气呵成。 明显是躲辅导员躲出经验了。 叶柏南扫了她一眼,降下车窗。 “程禧在吗?”辅导员瞟车厢,一个成熟俊朗的男人,一个微微起伏的大鼓包,“四点有英语课。” 程禧手伸出毯子,拽他的西裤。 他握住那只手,藏在掌心,防止辅导员发现,“我也在等她,她在教室吗?” 辅导员瞧得真真儿的,上这辆车了。 无奈男人不承认,辅导员没辙,“挺重要的专业课,她挂科没挂够啊?” 叶柏南蹙眉,“她成绩不行吗?” “文娱活动积极,成绩也凑合,考勤一塌糊涂。” 他摩挲着程禧的手,汗涔涔的,由于着急逃跑,轻轻抠他。 “你是她哥哥?”辅导员晓得程禧哥哥来了,又高又俊,轰动全班了,不晓得是哪个。 “我不是。” 学校里车接车送女生的,不是亲戚,大部分是男朋友了。 辅导员没好气,“谈恋爱别耽误学习啊,程禧这个寝室太不省心了!钟雯才二十岁,怀孕结婚了...我管她们,是为她们好。” 叶柏南斯文有礼,“辛苦导员了,我会提醒程禧的。” 辅导员瞪着大鼓包,扭头走了。 程禧憋得面红耳赤,掀开毯子大口喘息。 “你在学校是这幅模样啊。”叶柏南没忍住笑。 她尴尬,“我请假太多,登上辅导员的黑名单了。” “为什么请假?” “相亲,订婚。”她坦白。 他笑意未减,“以后不需要相亲了。” 程禧缓缓坐直,“你也反感相亲吧。” “不反感。” 她一怔。 “尊重女方,虽然不喜欢,不至于反感。” “那叶先生叶太太私下会催你吧。” 叶柏南说,“这两年在催。” 程禧终于逮住机会,“所以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有我在,你耳朵清静了。” “做戏吗?” 他目光落在程禧局促不安的面颊,五官洁白透明,“倘若我回答是,你的压力会小一些吗。” 她点头。 叶柏南彻底笑出声,“是,你帮我了。” 程禧望向窗外一一排排盛开的桃树,也笑。 车驶出大学城区,往市中心开。 男人声音沉哑,徐徐有穿透力,“你很少和男人单独出去吗?” 至今,她只单独和周京臣出去过。 “嗯。” “发乎情,止于礼。”他安抚程禧,“你不必担心,我并非没有分寸的男人。” 这方面她不担心。 叶柏南不是耿世清、胡生之流,他洁身自好绅士风度在权富圈是出了名的。 二代子弟之中,鲜有的规矩稳重。 “我清楚。” 叶柏南手背贴着她的手背,汽车浅浅颠簸一下,贴得紧了;回归平稳,又分离一厘。 若即若离,意味不明的滋味。 第107章 狭路相逢 大剧院在长安路尽头。 一栋矗立的灰白色高楼。 锥形顶。 气派美观。 四点整开场,为不影响观众,检票十五分钟后禁止入场。 叶柏南和程禧是四点十三分惊险进场的。 VIP席在舞台和观众席之间,半弧形的真皮六连椅,出口在左,入口在右,从6号座位依次入席。 彼时2、4、6号坐了人,6号旁边是台阶,因此光线最亮,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贵妇,佣人伺候着吃果盘。 程禧看清4号座位的男人,脚下像是灌了铅,迈不开步子了。 天花板的灯光是熏黄色,衬得男男女女的轮廓温柔朦胧,只有周京臣的侧脸线条依然刚毅硬实,眉峰也凌厉。 她以为关机了,周京臣找不着她,就回集团上班了,他对歌舞一贯不感兴趣,宁可加班。大不了他生气了,明天去宿舍堵她,她服个软,他发泄完,自然消气了。 没料到他带着华菁菁来现场了。 周京臣想要《杨玉环》的VIP票在文化局传遍了,局长太太亲自送了他3张,他留了一张给华菁菁。 华菁菁在2号位,他在4号,3号是程禧的。 这排序...太诡异了。 程禧犹豫,不敢过去。 叶柏南这才发现她手里有两张票,包括一张C位的3号票,连他都没抢到,是内定票。 他神色一顿。 半晌,开口,“你去3号位,我在5号。” 程禧当即打算撕掉那张票,“你的票是1号座,我去1号...” “有更好的位置,没必要亏待自己。”叶柏南轻轻捋顺她的刘海,剧院广场到大堂有一段路程,她生怕迟到,跑得急,头发散乱了,“我希望你开心,而不是迁就我的颜面,我不如你哥哥厉害,这没什么,市里又有几个人比周公子厉害呢。” 叶柏南语气不大对劲,对周京臣暗含着极大的敌意。 他先行一步,程禧死死地捏着票根,跟上他。 “周总工,很巧。” 叶柏南站定在1号位,隔着朱红色的围栏。 周京臣一张面孔古井无波。 眼神是冷的。 移动到程禧这里,四目交汇,冷得她一颤。 周京臣平生放别人鸽子,破天荒头一回,遭人放鸽子了。 这口恶气,势必是不吐不快。 “叶总工,今日有雅兴?” “是程禧有雅兴。”叶柏南绕过茶桌,走到6号位,贵妇认识他,简单打过招呼,起身让路,“我陪她而已。” 他在5号位坐下。 VIP席宽敞,与后排间距小,程禧经过周京臣,没卡住,顺利通行了。 她印象里那天慈善晚宴的席位非常窄,她臀部又丰满,挤着周京臣了,他狠狠拍了一下,“啪”的脆响,一弹一弹的。 周京臣嗜好揉、摸屁股。 不止一次了。 他摸上瘾,能摸很久。 程禧甚至觉得要揉搓掉一层皮了。 华菁菁剥着花生壳,随手搁在桌上,“京臣告诉我,你爱看舞剧,去年巡演没看上,怪他粗心大意了,你回家哭闹了一通,嗓子哭哑了,害得你哥哥被周伯母骂。今年我们特意把视野最清晰的3号位给你了,向你赔罪。” 原来3号票是华菁菁的。 华菁菁贤惠体贴,主动让出的。 一左一右夹着她,统一战线“哄着”,这是光明正大将她驱逐出周家的大家庭,划定为外人了。 程禧瞥周京臣,他没反应。 是认可的。 “谢谢嫂子。”她改口。 华菁菁一愣,态度瞬间友好了不少,“你客气什么,一家人。”又顶了顶周京臣的胳膊,“我忘了给程禧见面礼,你先替我补一个,我取了现金还你。” 周京臣偏头,似笑不笑的,“试探我?” “哪有。”华菁菁嘴上反驳,眼睛盯得紧。 他翻出风衣口袋里的皮夹,抽了一沓,甩给程禧,“你喊了嫂子,嫂子给的。” 她没推辞,收下了。 厚度大约是两三千。 华菁菁见状,心里也踏实了。 程禧称呼嫂子,周京臣给见面礼,属于承认了。 一旦承认,这种要权有权、要钱有钱的家族,最在乎“求稳”,除非发生重大变故,例如出轨,脏病,否则关系轻易不会瓦解了。 一切水到渠成,订婚,结婚,生子。 比普通情侣更加和谐顺遂。 叶柏南解开外套扣子,卷起一折衣袖,“周总工,方便调个座位吗?” 周京臣岿然不动,观望台上,“不太方便。” 丝毫不讲情面,饶是脾性温和的叶柏南,脸上的笑也凝滞了,“我买。” “叶总工财大气粗。”周京臣不甚在意掸着西裤,“为何不包场呢?” “文化局不允许。” “是吗?”他严肃,“小事一桩。明年再有巡演,我通知文化局,允许叶总工包场。” 叶柏南明白他是示威,周公子的一句话,文化局乖乖奉上C位票,叶家有的是钱,但没这份权力,包不了场。 官商阶级,如此分明。 “叶总工,我和你换。”华菁菁这时打了圆场,“你在2号,挨着程禧,我去5号,挨着京臣,两全其美。” 他们各自起来,蓝紫色的舞美灯一闪,照射着周京臣,亦明亦黯。 程禧心脏长了草似的。 叶柏南在身边落座,却迟迟没说话。 她望了他一眼。 只一眼。 莫名一震。 怨怒的。 复杂的。 埋于骨髓的。 在叶柏南那双眼眸里。 形容不出的阴翳。 “叶先生...”程禧叫他。 他回过神,攥住她手,“怎么?” “你不舒服吗...” 叶柏南又恢复了往日的霁月清润。 仿佛那不小心流露出的一面,是她一霎的错觉。 “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热,你呢?” 程禧摇头。 “吃椰汁芋圆吗?门口有卖,我记得你爱吃。”音乐的声浪盖过了叶柏南的音量,他凑近,唇瓣虚虚抵在她鬓角,阖动间,偶尔蹭她头发,发茬撩得痒痒的。 这段日子一场风波接着一场风波,程禧食不下咽,哪顾得上吃零食。 叶柏南看出她馋了,笑着松开她手,“等我。” 他逐一越过座位,走出剧场。 程禧注视着他背影。 “你猜你现在像什么。”耳边是周京臣的声音。 她一激灵。 “望夫石。”光影大片大片地洒下来,罩住周京臣,眉目深刻幽凉,“他是去买一趟东西,不是出一趟国。” 程禧转回去。 面向舞台。 华菁菁喝了一口茶,小声评价,“你妹妹和叶柏南挺般配的。” “我也这么认为。” 周京臣腔调不温不火。 第108章 周京臣满脑子的十八禁 华菁菁调侃程禧,“你哥哥同意了呢!” 程禧僵硬挺起脊背。 “我同意什么了?” 华菁菁凑近,鼻子贴着他的下巴,“我认为程禧和叶总工般配,你也亲口认为是。” “套我的话,是吗?”周京臣望着她,“你这个嫂子,对妹妹倒是不错。” “程禧年幼丧父,寄养在周家,她够可怜了,你当哥哥的心疼她,我当嫂子的也疼。”华菁菁手指把玩他衣领,卷开,又铺平,“何姨说叶总工登门拜访,你发脾气了。” 周京臣的脸隐匿在光影中,情绪不明,诡辨莫测。 “因为叶总工订过婚?” 他低头,华菁菁的手腻如葱白,她是开美容院的,搞什么整容塑形、美体减肥,作为店里的老板兼门面招牌,自然是精于保养。 “不全是。”周京臣握住她手,从颈部移开,“禧儿也订过婚,没资格挑剔他。” “那因为什么?”华菁菁满是警惕。 “我们天天斗,最后他成为我妹夫了,不荒唐吗。”他面不改色。 华菁菁的警惕消散了一些,“你们结了亲家,妹夫敬重大哥,也不斗了,是皆大欢喜。” 周京臣摩挲着腕表的表带,没搭腔。 “我茶水喝多了。”华菁菁招呼程禧,“陪我去一趟洗手间。” 程禧也憋得慌,没敢独自去,怕周京臣在门口堵她,万一熟人撞破了,可是不小的风波。 她跟着华菁菁去走廊尽头的女厕,有四个格子间,其中两个女人是叶氏集团的公关秘书,结伴来看舞剧。 程禧洗手的工夫,她们走到隔壁的水池台,提到她。 “真正有道行的女人是借势男人,而不是利用男人,程禧借着周淮康和周京臣的势,搭上叶家了,从司机的女儿升级大豪门的未来长媳。你我呢?利用男人捞钱,捞房车,最肤浅的水平。” “废话!”同伴反驳她,“假如我爸是周淮康的司机,我也搭上叶大公子了,圈子不同,借不了势。” 女人蘸湿棉签,蹭睫毛,“你以为叶大公子来者不拒啊,谁搭他都行?有共同的圈子你也搭不上。贾总告诉我了,程禧的情史干净,纯得像白开水,高中和大学不早恋,你忍得了?寂寞死你!” “你才寂寞!” 她们互相嬉闹,笑作一团。 程禧心虚,在水流下搓来搓去,如芒在背。 没早恋是真的。 至于纯... “程禧?” 她一惊,看向华菁菁。 “你琢磨什么呢。” 程禧摇头,关闭水龙头。 华菁菁抽出纸巾,“你在学校没谈过恋爱啊。” 她盯着镜子,华菁菁也从镜中盯着她。 “你初恋不会是耿世清吧?” 程禧觉得晦气。 外界十有八九也这么认定的。 但事实如此。 耿世清是她名义上的第一个恋人,一方有新闻了,另一方也跑不掉。 捆绑了。 “我爱慕京臣,除了两家口头订过亲,很大原因是他像我父亲,高大英武,有责任感。” 程禧心跳开始紊乱。 华菁菁话里话外,似乎在敲打她。 她只配程衡波的同类耿世清,不配爱慕周京臣。 “你呢?” 程禧继续摇头。 华菁菁笑,“周伯父和京臣是你选择丈夫的榜样,不能逊色他们,明白吗?” 她指尖淌着水珠,一言不发。 “叶柏南优秀,你好好把握,他是你人生的顶配了。”华菁菁捻了捻她的发梢,语气形容不出的阴阳,“珍惜眼前人,不要幻想不属于自己的,到头来一场空,家没了,爱情没了,如同一只小流浪狗,多可惜呢。” 程禧身体内的血液在凝固,结成一块块的冰。 喀嚓响,提醒着她,纸包不住火。 华菁菁莞尔,无所谓她什么反应,先一步离开。 她杵在原地好一会儿,返回剧场。 ...... 售票大堂内。 一名西装革履的下属站在休息区一角,面前的男人双手插兜,眺望窗外的摩天大楼。 “nancy的那笔订单,周京臣迟迟不签署正式合同,只签了意向合同。”下属奇怪,“他已经搅黄了耿世清和程禧的订婚宴,您的要求他办妥了,为何不收这份大礼呢?” 男人背对大门,也背对下属,“周京臣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下属恍然大悟,“您怀疑他知道订单有问题了?” “商场如战场,太容易获取的利益,往往是猎人的陷阱。”男人转过身,温雅俊朗的面孔,倚着窗台,“我再如何相中她,喜欢她,5个亿的代价交换,周京臣有疑心是正常的。 他拿起茶几上的花瓶,迎向水晶灯,一下接一下转动着,“海外是不是准备发货了。” “十天之内。” 叶柏南有意思笑了一声,“货物即将入境,负责运输的公司还没着落。周京臣签合同,是跳陷阱;不签,是得罪对方,海外这伙人被耍了一通,不可能罢休。我倒要瞧一瞧,他有多大的能耐全身而退,他持有北航集团7%的股份,不仅仅是总工程师,更是股东高管,他脱罪不了。” 下属神色焦虑,“关键nancy是冲您来的,您擅自转让订单,周京臣又故意拖延,nancy一旦恼了,周京臣和海外集团结仇,咱们同样遭殃。您一直躲着nancy,躲到什么时候呢?” 叶柏南没理会下属,拎着甜品袋子上楼。 台上正在演《贵妃醉酒》的片段。 程禧拽他的衣袖,“我在市里比赛跳过这段,是金奖。” “你校长和我讲过。”他坐下,打开甜品碗盖,递给她勺子,“6月份的毕业生欢送典礼,你会登台。” 她搅拌碗里的椰奶汁,“校长希望我登台,我没决定。” “你登台,我也应邀出席。”叶柏南托着碗底,“我捐了图书馆,学校的各项活动会是嘉宾。” 程禧含着勺子,“我考虑一下吧。” “还要考虑?”他挑眉。 她挖了一勺冰沙,凉得打一激灵。 叶柏南笑出声。 五光十色的灯火翻滚向观众席,周京臣五指扣在椅子扶手上,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面无表情沉默着。 舞台上无数银色铠甲的士兵在击鼓,少有的大场面,屏幕标题是《安史之乱》。 程禧指着中间的杨玉环,“她马上跳鼓舞。” “你会吗?” “会一点点。”她嘴角有一颗梨窝,恰好在叶柏南那一侧,“我力气小,鼓舞的肢体幅度必须大,你见过朝鲜舞和藏族舞蹈吗?类似于那种。” 叶柏南眼眸噙了笑,定格在她那颗梨涡,“那你擅长什么。” “柔软的——” 周京臣目视前方,眼中是舞蹈,脑子里是香艳雪白的十八禁。 第109章 被情敌泼了一脑袋 她身段确实柔软。 一根最嫩、最细的飘晃的杨柳条儿。 湿的,缠人的。 若不是她经验不足,应该会更磨人,更具万种风情。 “你的苏州评弹唱得有味道。” 程禧靠在椅子上,“周阿姨请了私教,我学过一年半,我不喜欢唱戏,而且苏州话好难,逼得我离家出走抗议。” 叶柏南的笑加深,眼尾有浅浅的纹,熟男的风韵,“去哪了?” “去公园躺了一宿。”她尴尬,“在凉亭里,幸好是夏天,不然冻傻了。” “那周家呢?”叶柏南很感兴趣她的事,以及周家的事。 “周叔叔在开选举会议,周阿姨不敢惊动他,打电话叫周京臣回家了。” 叶柏南扫了一眼4号座端肃周正的男人,程禧也下意识瞟周京臣。 在外面,他永远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气度。 放浪形骸狂野不羁的模样,却不与人知。 “你哥哥又骂你了?” 又。 看来周夫人在书房的一番解释,叶柏南是相信的。 程禧有一种欺骗的罪恶感。 “他...没骂我。” 叶柏南拇指轻轻擦拭她唇边的奶渍,“你哥哥吓坏了对吗。” “嗯。” 周京臣是凌晨三点找到她的。 她的腿和脖子被蚊子咬肿了,瑟瑟缩缩蜷在石凳上。 蝉鸣,夜风,和他一遍遍嘶哑的“程禧!” 那年他二十五岁,程禧十六岁。 把她送回周家老宅,周京臣就走了。 “以后遇到不情愿的,你离家出走记得来叶家找我。”叶柏南静谧注视她,像一口古井的水,历经岁月沉淀,那样润和,雄浑,淡泊。 “任何情况,任何时间,我会竭尽所能。” 程禧偏头,对上他视线。 “其实男人有心护住一个女人,不管什么局面,只要尽力一搏,是护得住的。” 尽力。 除非不肯尽力。 她捏着勺子,没吭声。 《杨玉环》傍晚六点十分谢幕。 程禧跟随叶柏南去剧院广场的停车坪,华菁菁在洗手间补妆,出来晚了,叶家的车驶出车位,周京臣正好抵达车位。 “叶总工。” 叶柏南降下车窗。 四目交锋,周京臣笑不染眼底,“带程禧去徽园吃饭?” “在附近的西餐厅。”叶柏南的笑渗入了眼里,“怎么,周总工要一起吗。” 男人目光掠过后座的程禧,路灯极亮,她陷入一片阴影里,局促紧张,一动不动。 他勾起一丝笑,“不打扰你们约会了。” “那告辞了。”叶柏南重新升起玻璃,示意秘书开车。 车调头,周京臣伫立在那。 夜幕笼罩,他影子拉得长长的,延伸至华菁菁脚下。 “回老宅还是去医院?”她问。 周京臣上车,系着安全带,“附近你熟吗。” “我美容院在对面,当然熟了。” “有一家西餐厅?”他叩击着方向盘,“比较高档的。” “红房子,距离大概5、6公里吧。”华菁菁打量他,“我印象中你不吃西餐的。” “你不是爱吃吗。” 华菁菁挺高兴的,“不太饿,改日吧。” 周京臣没强求,发动车子,往老宅开。 去红房子的路上,秘书不顾程禧在场,吐槽周京臣,替叶柏南鸣不平,“周公子的为人处世比他父亲差得太多,交际应酬无非讲究一个情面,政界、商界是一样的,他处处示威,处处刁难,您又没招惹他。” “放肆。”叶柏南皱眉,严厉呵斥,“周家的公子是你议论的?” 秘书闭嘴。 程禧攥着衣摆,如坐针毡。 好半晌,她晦涩启齿,“对不起...” “为什么对我道歉?” “我哥哥——” “你哥哥是你哥哥,你是你。”叶柏南打断她,“即使没有你,我与你哥哥也是十年的老对手了。” 程禧在公司实习,多少有耳闻,“南周北叶”辅佐各自的集团,在商场上争客户,争订单,争名声,竞争得天塌地陷,表面又谈笑风生,在场合上万分友好,所以商场流传的是“北航集团”和“云航集团”的老总不和睦,以致于周夫人与叶太太不明真相,才将程禧介绍给叶柏南。 现在周京臣是连逢场作戏的友好也没了。 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红房子的环境很雅致,但程禧吃不惯西餐,周家上上下下都是“中餐胃”,周淮康为避免落人话柄,甚至进口车也不开,吃穿用度皆是纯国产。 她只点了一份大众口味的牛排,一杯果汁。 “要不要换地方?” 叶柏南发现她兴致不高。 程禧不愿麻烦他,已经点单了,再折腾显得矫情,“尝试一次西餐也可以。” “今天开心吗。”他清洗了吸管,插在杯口,“我查询了官网,《庐山恋》下个月有舞剧巡演,我再陪你看。” 街口驶过一辆火红的法拉利,装扮时髦的女人下车,一瞥橱窗内的叶柏南,大步进门。 “下个月课程多,我再请假——” 一阵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猝不及防地泼下一杯果汁,程禧的脑袋瞬间湿淋淋的。 周围的餐客目睹这一幕,纷纷停下用餐。 “南茜?”叶柏南猛地起身,看了一眼程禧狼狈的状况,狠狠扼住nancy手腕,“你干什么!” “是你和她在干什么!”nancy怒不可遏,“叶柏南,你玩我?” “我答应过你什么吗?”nancy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职场女强人的气势,压倒了餐厅内的所有男人,可叶柏南仍旧压了她一头,压制得死死的,“你指责我玩你,我担不起。” 第110章 她是小三 “我来国内什么目的,你不明白吗?”nancy直视着叶柏南,“你去国外开会考察,我亲自接待你,欣赏你的风度和智慧,我认为你是好男人,在老板面前处处维护你,帮助云航集团竞争。老板和北航集团召开过四次线上会议,他更倾向周京臣,我花费了多大的心血和精力扶持你!” “我没承认过我是好男人。”叶柏南牢牢禁锢住她手,防止她过激,“是你认为我是好男人。” nancy义愤填膺甩开他,指着程禧,“她能带给你什么,巨额订单,海外资源,商场情报?她只能带给你无尽的麻烦,惹了耿家的女人是烫手山芋,嫁普通人,周家不甘心,在她身上的投资总得回本吧?嫁有头有脸的,哪个肯要她?女人多的是,何必冒险呢。周家同意你们在一起,是因为没人接盘她了,巴不得丢掉她,你接盘,你不怕外界耻笑吗?” 程禧抠着桌角,睫毛覆满了橙子果粒,视线一片泛黄,什么也瞧不清。 “你调查她?”叶柏南再次扼住她,这次,扼住的是脖子,“什么渠道查的。” nancy被迫仰起头,“你猜呢?” 叶柏南清楚nancy在本市没有圈子,即使有私交不错的客户,涉及周、耿、叶三家的新闻何其敏感,他们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没胆子议论。 除非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角色,可小角色又无从得知内幕。 “我在红房子是谁通知你的?” nancy冷笑,只字不提。 他一张面孔阴鸷到极点,“你记住,少兴风作浪。叶家没权,但有钱有人脉,处理你太容易了。” “你今天处理我,海外集团明天就废了你。”nancu没有丝毫恐惧,只是轻蔑,“你也记住,我不是任人戏耍的。你在我手上拿到订单,做人情,换女人,你问过我吗?” “你很自信。”叶柏南居高临下,“你不过是海外集团的一颗棋子,在老板眼中算得了什么?” nancy挨近他,“我是集团骨干,你动我试试。” 程禧呆滞坐着,一遍遍擦拭流淌的果汁,头发粘腻粘连住,衣服也晕染了大滩的污渍。 擦不掉。 有服务生询问她需要清洗吗,她回过神,从椅子上起来,跑出去。 “程禧!”叶柏南追出餐厅,拉住她,“你听我解释,我和南茜不是那种关系。” “你和南茜小姐什么关系,不用向我解释。”程禧瞥了一眼紧随其后的nancy,那副气势汹汹的架势,仿佛她再不离开,要动手打她了。 “你们聊,我先回学校了。” 她拨开叶柏南的手,街道对面恰好一辆公交车途经站牌,她挤着人群上去。 “程禧——”叶柏南挥手,她坐在末排,望向另一边车窗,只留给他后脑勺。 公交车没入车流。 消失在路口。 霓虹灯照得他迷离寂寞,颀长的影子拓印在地上,雾蒙蒙的长街失了颜色。 他像一个薄幸的男人。 又偏偏不玩游戏。 撩人的矛盾感。 nancy见过的男人穿黑色十有八九是好看的,深色系显气场,也镇场子。 白色挑人,穿出风采的不足十之一二。 叶柏南是十之一二里面,最有仪态和味道的。 风华正茂,如同璞玉。 nancy是迷恋他的。 如果叶柏南为了资源舔狗似的讨好她,她反而没兴致了。在合作上,其实他是下位者,她是上位者,他却有上位者的稳重潇洒,不骄不躁。nancy崇尚“不婚主义”,可不妨碍她痴迷和优秀的男人谈恋爱,她情史多得数不完,爱上一个,攻下一个,唯独叶柏南,他在神坛上俯瞰一切的清高,nancy较着一股劲儿。 “你和她断了,我既往不咎。”nancy先服了软,“这笔订单给了周京臣也无所谓,我给云航集团申请新的合作,只要我在国内,我保证海外的订单都是你的。” “海外运输的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不了解吗?”叶柏南看着她,浓黑的眼睛里是灯火,是淡漠,一热,一冷,翻滚着漩涡,直逼nancy,“那样大的一个坑,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nancy茫然,“什么东西,什么坑?” 叶柏南审视她良久,她似乎也蒙在鼓里。 他没多言,走向车位。 司机灭了烟,打开空气净化,叶柏南烟瘾也小,一星期抽两三根,多数是同行敬烟,他出于应酬礼节,不得不抽。 二代子弟之中,不嗜烟酒,不嫖不赌的,周家和叶家的二位公子是榜上有名的。 “叶柏南!”nancy拦住他,“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他上了锁,将nancy拒之门外。 “你不和她断?” 他目不斜视,“凭什么断。” nancy讥讽,“你不断又如何,你觉得她敢接近你吗?在餐厅她已经这么难堪了,假如在乔尔呢,同事众目睽睽之下,我扣她一顶小三的帽子,她连工作也没脸干了。” 叶柏南握住座椅中间的扶手,下颌骨绷得紧,削过一样,线条凌厉锋狠,“南茜,我警告你,这样的把戏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吩咐司机,“回叶家。” 轿车拂尘而去。 nancy杵在原地,拳头攥得嘎吱作响。 ...... 公交停在大学城站,步行900米是学校北门,通往宿舍楼有一条窄巷。 路灯昏暗,大部分同学回寝室了,少部分情侣去校外酒店过夜。 巷子空空荡荡。 程禧余光瞟到一棵老榆树下泊了一辆车。 零零星星经过几个男人。 辅导员提醒过住校的女学生,操场正在施工,民工鱼龙混杂,走夜路注意安全。 她不由加快了步伐。 “禧儿。” 夜色深处,有人叫她。 她下意识看那辆车。 驾驶位是空的。 后座亮了一盏阅读灯,男人长腿恣意舒展,陷在焦黄的光火里,轮廓太熟悉,化成灰烬她也认得。 程禧装作没发现,朝宿舍大楼走。 车门弹开,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尖锐。 “过来。” 她硬着头皮继续走。 “不听话是吗。” 程禧慢了半拍。 “在这里不上车,开到宿舍楼门口,上不上?” 她停下。 周京臣“横行霸道”惯了,她不听话,估计他又会借口她发烧晕厥,骗过宿管阿姨,去寝室抓她。 程禧磨蹭了一分钟,坐进车里。 贴着一侧的车门,隔得远远的。 第111章 捉奸 男人嗓音慵懒,夹杂了凉意,“去哪家餐厅了。” 她清了清喉咙,“红房子。” “爱吃吗。” “不爱。” 周京臣轻笑,“他主动约你,没选择你爱吃的餐厅吗?” 事实上,根本没来得及吃。 被nancy搅和了。 “我自己愿意尝试西餐的。” “哦。”他语气更凉了,“你挺体贴。” “不如华小姐体贴你。” 他蓦地又发笑,完全琢磨不透的脾气,“在剧场里喊嫂子喊得那么热情,现在不喊了?” 程禧不搭腔。 下一秒,男人开口,“我点你穴位了?” 嫌她一动不动,太死板。 程禧动弹了一下胳膊。 草草敷衍他。 “开心吗?” 周京臣问什么,她答什么,“开心。” “为什么开心。” 她深吸气。 今晚他在学校堵她,纯粹是报复她放鸽子,找她茬儿。 “去年没看的舞剧,弥补了遗憾。” “我欠下的遗憾,我补。其他人,补不着。”周京臣缓缓睁眼,程禧狼狈的模样令他瞬间蹙眉。 “怎么弄的?” 她不吭声。 周京臣拽过她,她挣扎,男人掐住她腰,力道极大,强迫她骑在腿上。 “和谁打架了?” 屁股下面是他结实凸起的膝盖,车厢暖融融的。 浮荡着他的气息。 “打赢了打输了?”周京臣玩笑,“赢了有奖励,输了我替你出头,讨回来,行不行?” 程禧盯着他,一言不发。 “和我打的?”她如同一只炸毛的狮子,敌意的眼神,周京臣不笑了,“耍什么性子。” 他拧开水瓶,浸湿了方帕,粗鲁擦她的头发。 程禧往左躲,他也往左扳她的下巴,她往右躲,他同样往右。 扳正她,脸对脸,鼻贴鼻。 “还流血吗?” 片刻,周京臣平复了情绪,拉她的牛仔裤链。 “不要碰我。”她推搡。 “别动。” 程禧的反击挠痒痒一般,影响不了周京臣分毫。 他手指是温的,也糙,探入腿根,毛毛刺刺的磋磨感。 “蕾丝的?”男人压低声。 她整张脸埋在周京臣肩膀,夹紧了臀。 本意是抗拒他,却不想夹住他手,他抽不出。 周京臣微微偏头,呼吸喷在她面颊,在静谧的深夜里难以形容的暧昧。 “松开。”他字字清晰,又字字烫人,“医嘱一个月之内要禁欲。” 程禧整个人战栗着,嘴唇也哆嗦,“是你告密的...你向南茜泄露了叶柏南的行踪,她泼了我一脑袋,你高兴了,你装什么好人?” 周京臣指法的功力了得,她抬起头,竟是满面通红,汗珠淋漓。 “你出去!”她扭动了两下。 男人眉头越蹙越紧。 “你陪你的未婚妻,少招惹我。” 程禧使劲折腾,将他挺括板正的西裤碾出褶痕。 “闹够了,安静下来。”周京臣摁住她,不许她折腾。 他隐隐明白了,“菁菁在洗手间对你说什么了。” 菁菁。 哪里是不和谐,不恩爱。 亲昵的称呼是唬不了人的。 “说你像华团长,有责任心,你们门当户对。” 那些不中听的,程禧没提。 她没理由打小报告,他和华菁菁才是一个阵营,未来的夫妇同心。 在未婚夫面前,指控未婚妻,是不长眼了。 车窗敞着,周京臣衣领也敞着。 干燥的风灌入,吹得他领口颤了颤。 他把粘在一起的发丝捋到她耳后,解了车门锁,“回寝室洗干净,早休息。” ...... 周京臣回到老宅,是十点。 华菁菁看到院子里的车灯,在玄关迎他,“你去哪了。” “不是告诉你了吗?”他脱了风衣,“去公司加班。” “周总工...” 他动作一顿。 秘书站在外厅,表情尴尬,“华小姐没收了我的手机,我联系不上您。” 一秘。 负责公务的。 不存在他加班、一秘外出的情况。 “京臣,你到底去哪了。”华菁菁的表情也不大好,“一秘找你汇报工作,你告诉我去公司了,北航集团在本地只有总部,分部在外地,咱们分开三个小时...莫非你去了一趟外地?” “你有什么资格没收手机。”周京臣没理会她的质问,揪住这个不放,“下属有隐私权,你这是侵犯人权,不懂吗?” “你是关心下属的人权吗。”他太严肃,逼得华菁菁一时挂不住脸儿,也上头了,“是因为我阻止了你秘书通风报信。” “我去与没去,又怎样?” “吵什么?”周夫人敷着面膜下楼,“你父亲在书房办公呢。” 周京臣沉默。 “京臣撒谎。”华菁菁走过去,和周夫人诉苦,“我原谅过他,他又骗我。” 周夫人心口一咯噔。 倘若是以前,她不信。 京臣在男女之事上,最有分寸了,从未给周家闯过祸,毁过颜面。 但如今,周夫人没把握了。 他荒唐到不顾忌伦理道德,还顾忌什么呢。 “我确实回公司了,秘书不在,我又赶回老宅,不合理吗?”周京臣扯了衬衫扣,面带冷意上楼。 秘书亦步亦趋跟上。 华菁菁虽然生气,多多少少有尺度。 周京臣没哄她,直接晾在这儿了,证明不耐烦了。 两人之间的问题私下解决,他一向反感长辈插手。 是她气昏头了。 “周伯母,我可能误会京臣了。”华菁菁改口,“深更半夜惊动您和周伯父,我失礼了。” “夫妻相处之道是一门学问,猛火,小火,都不对,要文火炖。”周夫人好言好语劝慰她,“你玩硬刀子,硬得过京臣吗,他岂是女人拿捏的?你打算过日子,可以玩软刀子,他无视你的讨伐,会愧疚你的通情达理。他愧疚了,你自然占上风了,驯化男人,别戗男人。” 华菁菁态度温顺,“谢谢周伯母教导。” 周夫人拍了拍她手背,“我驯化了你周伯父一辈子,父子心性最像,同一套手段没错。” “我母亲讲,您和周伯父结婚三十多年,他没有一丁点绯闻。” “当然没有了。”周夫人自豪,“已婚的中年权贵在意名誉,很少去花天酒地的场所,唯一有机会发展的,一个是女下属,一个是朝夕相处的保姆。我对待老宅的佣人恩威并施,她们敬我也畏惧我,不敢逾越本分。至于和女下属,男人身败名裂的比比皆是,禧儿的父亲程衡波就是最好的例子,你周伯父是聪明人,不会引火自焚的。” 华菁菁笑了。 是了。 程家那腌臜的背景,周京臣是疯魔了才会自甘堕落,和贪官的女儿纠缠。 大是大非上,他心里有数。 分明有大好前途,为何声名狼藉呢? 她属实是多余担忧了。 养妹刺激有趣儿,等腻了,他自己会扔的。 没必要当恶人。 华菁菁清醒了之后,去厨房煮宵夜。 卧室里,周京臣翻开秘书的调查报告。 凝视着上面的一行字。 第112章 早产 “什么地方查的。” “年头太久远了,委托了不少部门。”秘书翻后面的资料,“法院,公安,卫生局...程衡波的前妻在布料纺织厂工作,87年下岗,他们夫妇感情一般,程衡波频繁出轨,前妻死后,换女友换得频繁,据统计有五个,前妻的闺蜜、小姨子和女同学。” 秘书指着98年的档案,“滨江大桥垮塌,造成3车6人的车毁人亡,您父亲当时也在桥下,程衡波及时发现大桥主体的裂缝,减慢了车速,您父亲逃过一劫,从此周家非常器重他,在金钱方面没有亏待过。程衡波滥赌,多次在皇家壹号会所嫖过,被局子扫黄抓了,是您父亲派秘书捞出的,悄悄压了。” 周京臣眉头紧锁,他印象中的程衡波,爱护妻女,憨厚本分,和资料记载的截然不同。 “02年,程衡波欠赌债33万,是周家还的;09年,程衡波和副局长的儿子在夜总会争抢小姐斗殴,削了对方半个耳朵,周夫人掏了两百万补偿,副局长也卖了您父亲面子,双方私了。圈里议论程衡波倚仗周家为所欲为,您父亲只好辞退他,将他安排在卫生局工作。” 秘书又指着11年的档案,“起初,程衡波只是基层科员,您父亲并未动用权力给他职位,但局领导清楚他的来头,是周家的大红人儿,自然千方百计捧他,通过他讨好周家,短短八个月破格晋升他为副主任。” 周京臣一页页掀开,眉心始终没舒展过。 “程衡波负责医疗公司和医院的买卖审批,这块是大肥肉,他在职期间贪赃了一千多万,大部分钱是包养莫馨了。”秘书抽出其中一张鉴定报告,“莫馨公司的医疗器械质量不太行,价格高,卖不出去,她怂恿程衡波出面,给医院施压,一年售出3个亿。” 秘书神色渐渐变得凝重,“程衡波很狡诈,您父亲五十三岁大寿,他赠送了一柄玉如意,实际上是他受贿的赃物,一旦东窗事发,您父亲不管他了,他直接反咬是您父亲受贿,拖周家下水。” 周京臣揉着太阳穴,一言不发。 怪不得。 程禧在周家既受宠,又不受宠。 受宠是她乖巧听话,模样也讨喜;不受宠是程衡波曾经有过不该有的歹毒心思。 多多少少是隔阂。 女代父偿了。 “除了这些呢?”周京臣有预感,还有内幕。 果然,秘书面色更难看了。 “程衡波的丑闻曝光后,上面要调查他,有案底的人员禁止进入公职系统,您父亲安排了他,百分百会受到处罚。幸好程衡波知道自己受贿数额巨大,与其老死在监狱不见天日,不如保全女儿和私生子的富贵。他自杀,赃款充公,上面就结案了,您父亲也免于追究,周家抚养程小姐算是让他瞑目了。” 周京臣握紧拳。 原来程衡波自杀,周家是沾了光的。 他的罪虽然刑期长,活命没问题。 可他不死,查下去,对周家没好处。 周淮康一辈子清正廉洁,唯一的污点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牵连了自己。 程衡波自杀,仅有的污点也不复存在,所以周家没阻止。 “她知情吗。” “程小姐不知情。”秘书深吸气,“华家知情。” 周京臣拳头攥得愈发紧。 “您和华小姐口头订过亲,华团长谨慎,排查了您父母的底细,也调出了程衡波的档案,毕竟周家在外界最出名的新闻,和这位司机有关。”秘书说,“我猜华夫人和华小姐都知情。” 这段陈年旧事,确实是周家的一个把柄。 假如翻出,周淮康大概率会降一级,或者降半级“提前退休”,凭周夫人要强的性子,绝不允许发生。 “华团长一死,华家二房明显没势力了,严格意义上,您娶华小姐不是联姻,而是她高嫁,您作为周家的独生子,周夫人根本不甘心。有的是未婚千金,大权贵家的,大富豪家的,您在二代子弟中口碑最佳,不愁没有真正匹配的妻子。” 秘书欲言又止,“我估计...华夫人和周夫人谈过,挑明了这件事,周夫人希望周家太太平平——” 周京臣瞥了秘书一眼。 秘书低下头,“我胡乱分析的。” “你分析得对。”他合上资料夹,“你查叶太太查出什么了。” “叶家夫妇结婚6个月生下叶柏南。” “叶柏南是早产?”周京臣诧异。 “是。”秘书斩钉截铁,“在长平妇幼医院,4楼剖腹。” 周京臣若有所思把玩着打火机,“三十年前的医疗水平,救活6个月的早产儿,难度不小。” 他焚上一支烟,靠着椅背,“为什么早产。” “正常胎动。” “接生的大夫呢。” “七十多岁了,去世了。”秘书汇报,“长平妇幼的旧址也拆迁了。” 周京臣笑了一声,“死无对证是吗?” 秘书也笑,“无从考证了。” “京臣——”华菁菁这时推开房门,“我煮了干贝粥,你尝尝吗。” 男人叼着烟,没吭声。 秘书鞠了一躬,匆匆离开。 华菁菁没想到周京臣如此冷漠,她端着碗站在那,眼眶微红,有点委屈。 “你放下吧。”他掸烟灰。 “还在加班吗?”华菁菁撂下碗,没走。 周京臣依旧冷漠,“嗯。” “多久结束?” 他抬眼,“你有事吗。” 华菁菁受不了他的态度,“京臣,我错了。” 卧室没开窗,浓稠的烟雾散开,她呛得咳嗽,周京臣掐了烟。 “我明白你讨厌长辈干涉私生活,周伯母在场,我应该维护你,顾忌你,不应该耍脾气。” 华菁菁言辞恳切,他注视着。 片刻,周京臣拉她手,示意她坐自己腿上。 她侧着身子,搂住他,“你不生我气了?” “我生过你气吗。” 华菁菁破涕为笑,吻他的下巴,“你胡茬好硬,刺得慌。” 男人手臂横在她腰间,极为亲密的姿势,“我刮完了,你再亲。” 她枕着周京臣胸膛,他独有的清冽气味。 “我们什么时候订婚?” 他不甚在意,交给她决定,“你想什么时候。” 第113章 摸屁股的摸后感 “越快越好。”华菁菁在他怀里仰起头,“我没安全感。” 周京臣淡然自若,“我让你没有安全感了?” “喜欢你的女人太多,我担心你移情别恋。”华菁菁一半的试探,一半的真意,“订了婚,是我的男人了,我不担心了。” “订了婚,一样可以取消。”周京臣也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结了婚,都可以离婚。” 四目相对,华菁菁重新埋在他胸口,“华家有家训,不准离婚。” 他摩挲着烟灰缸内的烟蒂,“周家也有。” 这种家族背景,结婚要权衡利弊,离婚更要权衡代价。 只要结合了,宁可各玩各的,轻易不分。 那些豪门太太、豪门女婿,恋爱时高度紧张,稍有风吹草动像一只投入战斗的斗鸡。婚后,心里踏实了,立马有松弛感了,野花、野草是撼动不了婚姻的。 华菁菁着急订婚,正是这个道理。 “等你母亲康复。”周京臣选了日子,“哪天康复,哪天商量订婚流程。“” 她抿唇,犹豫了一秒,“其实订婚冲一冲喜,兴许母亲早日康复了。” 周京臣正色,“官家子弟,严禁封建迷信。” 他太正经了,倒显得不正经,华菁菁没忍住笑,“那我听你的。” ...... 第二天上午没课,程禧睡到中午。 钟雯返校收拾行李,戴着大钻戒,从头到脚的一线名牌,袜子和耳钉都是香奈儿的。 程禧趴在床栏上,打量她。 她小心翼翼的,生怕撞了肚子,流产了。 “我婆婆可慈祥了,陪我逛母婴店,买珠宝,你们一个个的穷酸相,没戴过大钻戒吧?”钟雯一边炫耀,一边打开柜门,“柜子里的东西我本来不打算要的,低于一克拉的钻石呢,是碎钻,穿过一次的衣服啊,是烂衣服...我老公的意思是买新的。” 程禧困怏怏打呵欠,“那别人睡过一次的老公呢,是烂老公吗。” 安然噗嗤笑。 “怎么了...”程禧迷茫无辜,“我顺着钟雯说的。” “程禧!”钟雯恼了,“你阴阳怪气是吧?全寝室都清楚,我是从我老公的前女友手里抢赢他的,你讽刺我烂老公啊?” “你先讽刺我们的。”学霸室友膈应她嚣张跋扈的德行,“轮到你头上你不舒服了?” 程禧刚醒盹儿,的确稀里糊涂的,她下床,搬了椅子,钟雯正要坐下,程禧把洗漱的水盆搁在椅子上,钟雯坐盆里了,裙子全湿了。 “程禧!”她崩溃尖叫,“你是不是命里克我啊!” 安然拍床笑,“程禧给自己搬椅子,你以为她好心给你搬啊?” 程禧吓着了,抱着盆跑出寝室。 十二点是用餐高峰,程禧十二点半错峰去食堂,路上安然捅她胳膊,“你昨晚回寝室裤链开了,车震鬼混了吧?” 裤链是周京臣在车上解开的,她下车太仓促,没整理。 “我拉锁坏了...” 安然不相信,“嘁——” 程禧心虚,不敢狡辩。 她没什么胃口,只买了一碗番茄鸡蛋汤,一份肉酱拌粉。 拌粉吃到三分之一,食堂响起一阵骚动。 安然在学校图书馆见过叶柏南,一眼认出米白色休闲服的男人是他。 “云航集团的叶总工!”她惊呼。 程禧脊背一僵。 叶柏南一进食堂,瞬间吸引了所有女生的注意,包括十几个金融系和体育系的男生,他们光鲜亮丽高大时髦,在学生会又担任职务,一向是风靡全校,这么被比下去了,空气里电光火石,弥漫着雄竞的硝烟。 “我去宿舍楼接你,宿管阿姨告诉我,你来食堂了。”叶柏南坐在程禧对面的空椅子,“昨天你吃不惯西餐,今天我们换一家中餐?” 安然眼珠子滴流转,在一旁装哑巴。 “食堂挺好吃的。”程禧搅着碟子里的米粉,“不去外面餐厅了。” 叶柏南碍于她室友在,什么也没说。 “你他妈看上瘾了?”角落的餐桌爆发男生的怒吼,“你过去看他,在我眼皮底下恶心我呢?” 食堂顿时安静。 “他多大岁数了,你缺爹啊?” “陈哲发飙了!”安然扯程禧的袖子,“他女朋友直勾勾盯着叶总工。” 程禧扭头。 陈哲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参加过市里比赛,在大学城这一片地界,相当出名。 他之前玩大冒险输了,赌注是追求程禧,“摸她的屁股,写八百字摸后感”以及“三天之内拐上床”,程禧没搭理他,队友嘲讽了他一个学期。 俗话说:得不到的,念念不忘。 陈哲不服气,非要圆一圆颜面,下血本追她,送花、充饭卡、买化妆品,程禧原封不动统统退回。整个体育系嘲他,导致程禧和他的矛盾升级。赶上体育课,陈哲故意扔球砸她,有一回差点砸脑震荡,校医找辅导员去告状,陈哲才收敛。 “我们学校流传一句话:体育系的3分王,金融系的翘臀妹,从大一闹到大三。”安然啃着鸡腿,纯正的东北腔,“陈哲的3分球不逊色国家队员,他投篮老准了!” 叶柏南皱眉,“翘臀妹?” 安然拽起程禧,强制她转身,一顶她的膝盖窝,酥酥麻麻的,她本能弯下腰,屁股撅着。 “这还不够翘?网上有锁骨放硬币的,程禧的屁股能放保险箱!又弹又圆,老性感拉丝了!我们去洗澡,女生都爱看!” 程禧撞开安然,狠狠瞪眼。 安然一缩脖子,老老实实吃饭。 叶柏南沉默。 气氛暧昧,窘迫。 他垂眸,桌面映着他的轮廓,也映着程禧的影子。 彼此挨着。 “你——” “我——” 程禧和叶柏南同时开口。 “你先。”他眼睛浓黑乌亮,目光里的微妙加剧。 “你没吃午饭吗?” “十点钟吃过早饭。”叶柏南双手交握,置于桌上,“一夜没有睡意,凌晨入睡的,所以起晚了。” 第114章 给你一个交代 程禧明白他来学校的意图。 澄清和南茜的关系。 “我不介意。” 叶柏南凝视她。 “既然南茜误会了,我们少来往。” 他蹙了一下眉头。 “周家复杂,我的情况也复杂。”程禧搅拌着汤里的番茄块,“我最初是打算求你配合,我不愿去外省,怕周家不管我母亲了,见面三分情,面都见不着了,周家没义务管,我也没资格讨要。” 叶柏南沉默。 “虽然周阿姨答应给钱,派医疗团队照顾我母亲,可我对周家没有任何价值了,给多少,给多久,我保证不了。”程禧低头,喝了一勺汤,入口舌根酸苦,“我父亲的情妇缺钱了,就找我,我报过警,小孩哭大人闹,警察没办法。我留下,有周家兜着,我在这里一天,一天是禧儿小姐,周家体面,不允许我遭难。我走了,有一堆烂摊子,我没了父亲,不想再失去母亲了,能活一年是一年。” 叶柏南伸手,蹭掉她唇角的西红柿皮,“叶家有钱。” “我凭什么拿叶家的钱。”程禧也凝视着他。 俞薇,南茜,个顶个的不是省油的灯。 华菁菁起码有底线,军政世家的大小姐,受父辈的严格教导,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心里有一杆秤,加上周京臣待她好,她没理由发疯。 但南茜不同。 昨天敢泼情敌果汁,明天敢泼汽油,泼硫酸。 因爱生妒的男人女人,是极端的,没什么做不出。 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日常出行防不胜防。 “我会给你一个合适的交代。”叶柏南掌心虚虚实实抵在她脸,白皙的皮肤染了红汤汁,他轻轻一抹。 仿佛一丝胭脂化开。 陈哲这时绕过餐桌,甩头晃脑的过来。 他一拍叶柏南的后背,火药味十足,“对面政法大学的?” 叶柏南看了一眼他的手,又看了一眼他,来者不善。 “我父亲是经济学系的客座教授。” “怪不得眼熟,你2月份来过大学城。”陈哲岔开腿,坐下,“程禧是你的妞儿?” “什么是妞?” “少他妈装蒜!我瞧你三十多了吧,没睡过妞儿?” 叶柏南的肤色深,气质老练,又佩戴了商务腕表,不像气盛的年轻人,明显是事业有成的熟男。 “睡过怎样,没睡过又怎样?”叶柏南含笑,扼住他手,往前一掰。 陈哲一米九的大个子,痛得龇牙。 “嘴巴干净一些,你是打篮球的,不是练武的,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懂吗。”叶柏南训诫完他,松开手。 慢条斯理掏出帕子,擦拭手指。 安然小声,“替你出头啊。” 程禧咽下最后一口拌粉,“你干什么?” 陈哲活泛着手腕,叶柏南力道凶狠,掐出红印子了。 这一幕,他下不来台。 食堂里全部是金融系和外语系的学妹,他不仅没出风头,反而挨了一顿损,哪还有队长的尊严了。 “会打吗?”陈哲扬下巴。 “我不感兴趣。”叶柏南接过程禧的餐盘,起身撂在清洁区。 回座位的时候,陈哲拦住他,“你赢了,直到程禧毕业,我是她的免费保镖,谁骚扰她,议论她,我弄谁。” 叶柏南望着陈哲,半晌,笑了一声,“附加一个条件,你去广播室公开道歉,另外——” 他附耳,说了一句什么,陈哲神色一变,“太毒了吧?” “你不是很自信吗?” 陈哲确实自信,一定赢,立马同意了。 这场单人赛,比试进球的总得分,在室内体育馆举行。 安然挽着程禧的胳膊,“陈哲最在意输赢了,赛绩是他风靡全校的资本,众目睽睽下赢了,收割一票迷妹,万一输了,砸招牌啊,钉在耻辱柱上了!” “他不会输。”程禧摇头。 陈哲玩球,玩得出神入化,大一在市篮球赛凭3个3分球一战成名,被省队录取,可惜他准备毕业出国,没去。 叶柏南什么水平,她不晓得。 不过二代子弟都擅长一项才艺,周京臣的马术和台球厉害,斯诺克是专业级,叶柏南射箭蛮有风采。 “原来你男朋友是叶总工啊。”安然回过神了,“我以为你和你哥哥...” 她没往下讲。 “相过亲。”程禧轻描淡写。 “周家不愧是顶级权贵啊,大众相亲市场哪有叶柏南这种尖端货色?钟雯不择手段挤进富二代圈子,我终于理解她了。”安然感慨,“只要进去了,和A不行,通过A认识B,C,D,圈子是闭环的,攀上一个,辐射出十个。” 程禧掀开挡风的棉布帘,走出餐厅,“钟雯是少数,没有背景即使挤进圈子,也是边缘人物,接触不到核心。假如接触到了,无一不是悲剧。” “你不一样,你是周家的小姐!” 她自嘲,“伪小姐。” 安然大笑。 体育馆在小东门。 程禧入场时,观众席人山人海。 红椅子区域是体育馆的VIP区,有二十多副椅子,坐满了漂亮的女同学,拉着横幅,“太太军团”。 是队员的女朋友们。 基本来自艺术系和外语系。 在校内谈恋爱最高调的一拨女孩。 学生会公费去外地比赛,她们同乘大巴,同住酒店,当做公费旅游了,奖金队员均分,给她们买化妆品,买包,她们模仿NBA和足坛的“太太军团”,自诩是校园版的。 校领导批评过风气不正,无奈球队的成绩太好了,给学校争光,体育系的招生名额和学费连年暴涨,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禧和安然坐在黄色区域的椅子,靠近球员的出场通道。 陈哲先出场的。 穿着NBA球星的签名球衣,白色5号,一边奔跑一边吹口哨。 叶柏南没有球衣,借了队员的一件蓝色9号,白运动鞋,他洗了头发,发茬淌着水珠,黑亮凌厉,英姿飒爽的气场。 陈哲出场刮起的沸腾声浪,统统转移给叶柏南了,欢呼声愈发大。 程禧没忘,他的伤没痊愈。 尤其是右臂,刀伤严重,崩裂过一次。 开场,试投,两人各中3分球。 安然激动鼓掌,“叶总工不赖啊!” 黄色区域在高处,俯瞰整座球场,程禧欠了欠身,也盯着。 试投完,正式开赛。 叶柏南果然是左臂发力,抢篮板球,右臂松弛。 陈哲防守好,躲过他,三步扣篮,记分牌翻了一页。 “太太军团”跳啦啦队舞庆祝得分。 开场20分钟,陈哲绝对优势。 第21分钟开始,叶柏南摸清了陈哲的技术套路,发起反攻。 球一沾手,他腰臂大幅度展开,助跑,弹跳,扣篮,一气呵成。 太迅速了。 此时,陈哲意识到轻敌了。 这老男人,筋骨挺结实,腿部力量精悍。 不是那种脑满肠肥的普通生意人。 是硬角色。 陈哲压低重心,聚精会神。 叶柏南接连两个扣篮、一个抢板成功,观战的队员士气大挫。 陈哲也乱了方寸,悄悄翘起脚,故意绊他。 他没注意,步履踉跄,篮球飞出半米。 陈哲预料到结果了,及时抓住球,越过他,横跨上篮。 “判犯规啊!”安然大吼,“你们瞎啊?” 裁判没搭理。 “裁判是学生会的,陈哲的铁杆兄弟,偏袒他呢!”安然冲着裁判的方向啐了口痰,“输不起!输不起——” 她率先喝倒彩,女生们齐刷刷起哄,包括陈哲的历任前女友也在喝倒彩,场面一度失控。 进行到35分钟,比分打平。 叶柏南只防不攻了,陈哲使尽浑身解数,迟迟没突破。 40分钟结束,76:76。 程禧不了解球,是外行,也瞧出叶柏南的球技不如陈哲。 之所以占据上风,因为身板和身手。 陈哲是刀条儿状的体型,叶柏南精壮,动作野蛮利落,格斗搏击的打法,陈哲自然打不赢了。 叶柏南站在球场环顾一圈,朝程禧的位置走来。 第115章 春宫 女生们纷纷回头。 她从椅子上起来,要走。 “程禧!”叶柏南叫住她,“你带水了吗。” 她又停下。 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毛巾呢?” 安然抢话,“买了!” 食堂到体育馆途经超市,安然提醒程禧买了水和毛巾。 “叶总工以前也打篮球?” “业余的,在学校玩过。”叶柏南的短发全湿了,汗痕沿着颈部流入背心,浸透了胸口的数字9,若隐若现的胸肌轮廓,性张力旺盛,“年纪大了,比不了他们二十岁的。” “叶总工,你扣篮太爽了!”安然吼的嗓子哑了,“给我们的陈大队长扣傻了——” 陈哲打球太脏,又踢又踹,在场的同学心明眼亮,爆发一阵唏嘘。 球队垂头丧气离场,陈哲走在中间,叶柏南叫住他,“小子,记得愿赌服输。” 他咬着后槽牙。 瞪程禧。 妞儿没搞到手,又惹了一身骚。 “你哪个队退役的?”陈哲憋屈,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这号人物,竟然在球场让自己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他颜面扫地,大四怎么泡学妹。 “我学理工科的,不玩体育。” 唏嘘声一浪接一浪的。 陈哲更尴尬,一挥手,“撤了!” 叶柏南将毛巾搭在肩膀,弯下腰,系鞋带。 背心领口宽阔,露出大半绯红的胸膛。 汗珠子填满肌理的沟壑,汇聚成一大滴,淹没在深邃的肚脐下方,浓烈逼人的雄性荷尔蒙。 程禧转身出去。 一路上,有女生要微信号,叶柏南很绅士,逐一道谢,再逐一婉拒。 安然指着其中一个婀娜靓丽的女生,“我们校花,艺考生,传媒播音的,弹琵琶老牛了!” 叶柏南系着外套的扣子,“程禧也会弹。” “程禧是初级,校花是高级。”安然羡慕,“每一届的校庆和新生欢迎典礼,校花弹琵琶是压轴节目。” 程禧舞蹈也压轴,是二压,一压是校花,最大的咖。 叶柏南没继续往前走,注视着程禧。 安然先离开了。 空气中浮动着花香,和他头发淡淡的汗味。 “我解决了南茜和俞薇的问题,我们再谈后面的事,好吗。” 程禧踢着道旁的小石子,有一颗滚到叶柏南脚下,他又轻轻踢回。 她一言不发,踢到相反的方向。 叶柏南语气温和迁就,“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我回寝室了。” 程禧迈上台阶。 叶柏南伫立在原地,目送她推门,拐弯。 ...... 周京臣加班到晚上7点。 秘书收拾完报表,进入总工程师办公室。 “叶柏南去禧儿小姐的学校打了一场篮球赛。” 周京臣笔尖停在文件上,“他闲的吗?” “而且是带伤打球。”秘书赞不绝口,“身姿矫健,迷倒了不少花季少女——” 头皮一束目光凉森森的,秘书发麻,闭了嘴。 “多大的人了,和一群毛头小子较劲。”周京臣签完字,不耐烦拧上笔帽,“什么原因?” “篮球队的队长追过禧儿小姐,没追成,平时欺负她,今天又挑衅,叶柏南在球场教训了他一通,估计以后没有男生再追求禧儿小姐了,大家觉得她和叶柏南是一对璧人。” “一对璧人。”周京臣斜靠着沙发椅的扶手,半阴沉,半调侃,“你在哪学的词。” “《金瓶梅》。”他脾气好,秘书也懈怠了,憨笑,“无删减版的野史,有春宫图的。” 周京臣有一搭无一搭敲击着扶手,“取来。” 秘书返回隔壁工位,取了书,双手呈上。 男人翻开,清晰火辣的春宫图,部位细节描绘得栩栩如生,深入浅出,有许多他没用过的姿势。 “学无止境。”周京臣吐出四个字,塞在公文包里。 程禧接到老宅的电话,市一把手在东魁楼设宴,庆祝孙子考上重点中学,只邀请了二十多位亲朋好友,周淮康夫妇在列。 东魁楼的八宝鱼翅是珍宝级的名菜,周一和周五卖,只卖三份,老板很个性,除了这两天,谁买也不开张,达官显贵买,照样要等。 周淮康打包了一盒,特意留给程禧。 她回到老宅,客厅里没人,周淮康喝醉了,周夫人在卧室照顾他。 屏风底下的缝隙夹着一本书,倒扣着,像是遗落在那。 程禧蹲下捡。 视线里,蓦地闯入一双黑色皮鞋。 她仓皇缩回手,“哥哥。” 周京臣瞥了她一眼,“我是鬼?”他挑眉,又是命令的口吻,“抬起头。” 程禧抬起。 “看仔细。”他走近,“我丑吗。” “不丑。” 倘若周京臣是丑男人,她迄今没遇到过俊男人了。 “吓人吗。” 他威仪大,太震慑,她看得眼涩,“不吓人。” “周公子回来了?”保姆端了果盘,搁在茶几上,“新鲜的香梨,春天燥,润肺的。”扭头招呼程禧,“陪你哥哥吃梨啊。” 程禧哎了一声,重新捡起那本书。 封页卷边了,内页画着一个红肚兜的女人,一个赤裸的男人,头挨着脚,脚挨着头,互相抱着啃。 她一愣。 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姿势,猛地合上书。 烫手似的丢出。 第116章 我教得好,你也擅长学习 保姆奇怪程禧的反应,“什么东西啊?” 她正要捡,周京臣开口,“有虾仁烩面吗。” “有的。”保姆被他分散了注意力,“中午新剥的虾。” “我饿了。”他发话。 保姆也顾不上捡书了,匆匆去厨房烩面。 程禧面红耳赤,倚着屏风。 “要倒了。”周京臣扶住歪斜的屏风架子,手无意压住她长发,发丝勾着表带,她站直的一霎,夹疼了头皮。 “别动。”金属表带有斑纹,夹得紧,稍稍一扯,掉一小缕。 她扬起脑袋,等他择开。 “回来住?” 周京臣一边择,一边问。 “周叔叔打电话,叫我回来吃饭。”程禧感觉不夹了,揉了揉头皮,“吃完就走。” 他绕过屏风,进客厅,“书给我。” 程禧步伐一顿。 男人坐在沙发上,叉了一块果盘内的梨,发现她没动,“怎么?” 她捡起,目不斜视,递给周京臣。 “你的书?”程禧没忍住。 “嗯。” 她百感交集。 钟雯说,爱一个女人,一是花钱,二是花功夫,三是动脑子。 女人缺什么,对症下药给什么。 华菁菁不缺钱,缺浪漫情调,缺享受欲望。 周京臣会的那点花样,对付二十出头的青涩小姑娘够用,对付久经情场要求高质量的女人,不够用了。 所以饱读《金瓶梅》。 “琢磨什么呢。”周京臣睥睨她,“秘书的书,上班开小差,我没收了。” 他又叉了一块梨,“在宿舍偷偷看过吗?” 程禧神色不自然,“没看过。” “如果真没看过,你挺有天赋。” 她脸火烧火燎。 “我教得好,你也擅长学习。”周京臣注视她,面不改色补充。 他不相信程禧没看过。 男欢女爱最精华的知识,基本在高中、大学接触。 他当年住校,寝室六个男生,去天桥底下买碟,经典老片儿,十八禁漫画,那时候最火爆的色情报纸每星期五发刊,男生周末没课,躺在被窝里看,连载的《红唇陷阱》,《女人窝》,女主角哪里有一颗痣都描写的活色生香。 周京臣不像室友迫不及待去实战,他沉得住气,不过也看了。 他随手翻了几页,古人其实并不保守,玩得花哨大胆,至少有三分之二是他没试过的。 很考验男人腰功,以及女人的柔韧度。 练舞蹈,练瑜伽的,肯定摆得出姿势。 “补考过了吗。” 他盯着上面的“白鹤戏水”和“回形针”,默默记下。 “没出成绩。” “我明天开始休假,给你补课。” 程禧心口一咯噔。 周京臣是业界出名的工作狂,除了春节和中秋,生日都在岗,年假总是作废。 他竟然休假了。 估计是华菁菁有什么安排,他陪着。 顺便抽空管她。 ...... 周淮康在卧室里又呕吐又哮喘,周夫人喂他喝了药,拍他的后背顺气,“心里不痛快了吧?何市长65岁,孙子13了,你61岁,儿子没结婚呢。” 周夫人笑话他,“94年你任职区公安局长,从年头忙到年尾,我管理学校操持家务,京臣在苏州上幼儿园,跟着外公长大。虽然孝顺,和咱们不亲近,他有没有恋爱,谈了几个女朋友,作为父母一无所知。” “韵宁...”周淮康毫无征兆地哭了,“我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 他呜咽得厉害,听不清。 周夫人茫然。 结婚三十多年,他从未如此失态,仿佛藏了天大的秘密。 “叶家...”周淮康埋在枕头里,断断续续抽噎,“你嫁禧儿,送禧儿走,我不拦着你,别嫁叶家。” “为什么呀?”周夫人更迷茫了,“你一天一个心思,不同意禧儿嫁世清,告诉我相中叶柏南了,他优秀稳重,叶家也诚心实意的,好不容易撮合成了,你又不同意了。” 周淮康盖住头,无法形容的萎靡。 “你究竟什么打算呢?”周夫人掀开枕头。 周淮康老泪纵横,捂住面庞,双手黄褐色的老年斑在灯火下狰狞着,战栗着。 “禧儿嫁了叶家,周家要遭——” 忽然,房门推开。 周淮康的后半句哽在喉咙。 “父亲不舒服吗?”周京臣逆着走廊的光,伫立在门口,“需要请家庭医生检查吗?” “你父亲醉了,满口的胡话!”周夫人懒得猜了,解着中式外套的盘扣,往门外走,“你照顾他,我洗个澡。” 周京臣微微斜侧,让出路。 目光却锁定在床上的周淮康。 门关上,他迈步到床边,颀长的黑影倾轧而下,强烈的压迫感。 周淮康抹了把眼泪,太尴尬了,不得不找话题,“京臣,工作顺利吗?” “很顺利。”他耐人寻味笑,“父亲顺利吗。” “老样子。” “父亲触动情肠,母亲不体谅您,我体谅。” 周淮康一怔。 四目相对,周京臣眼里皆是笑,笑得脊背发凉。 “你什么意思。”周淮康回避他的审视,“我触动什么情肠了?” “父亲心知肚明,何必戳破呢。” 周淮康手一颤,“你...” 第117章 分手了 “人非圣贤,一生的轨迹难免有偏差。”他掏出烟盒,嗑出一支叼在嘴角,盒口朝向周淮康,“只是父亲位高权重,无数双眼睛在明或在暗,恩恩怨怨有心偿还,无能为力。” 周淮康眼神闪烁,没接他的烟。 “母亲强势,但也算是贤妻,外界一直以父亲母亲的恩爱婚姻为佳话,我认为外界是对的,父亲呢?” “当然...”周淮康强颜欢笑,“我只有过你母亲,你母亲也只有过我。” “万一有谣言栽赃父亲,只要父亲坚持真相,自证清白,一切恶意的诽谤不攻自破了。”周京臣若无其事撕着烟纸,烟丝抖落一地,簌簌坠下的一刻,周淮康直勾勾望着。 “父亲酒后不适,早睡。” 他洒了手中仅剩的烟丝,干脆起身。 “京臣!”周淮康情绪波动,“菁菁是周家唯一认可的儿媳,你和禧儿不行。” 周京臣凝视走廊,灯光直逼眼底。 笼罩了一层焦白色。 他没回应一个字,扬长而去。 周京臣下来不久,周夫人洗完澡也下来。 她扫了一眼客厅一男一女独处的景象,心中烦躁。 若不是周淮康叫禧儿回家,今晚京臣在老宅,她不愿意禧儿出现。 越疏远,越太平。 “禧儿,八宝鱼翅吃了吗?” “吃了。”程禧乖巧起来,“谢谢周叔叔惦记我。” “你坐啊。”周夫人慈祥,“在家里客气什么?” 她扭脸询问周京臣,“我听孙区长的太太讲,海关扣下了北航集团的货物?” 男人气定神闲,“在等复验的结果,初检一批货有问题。” 周夫人起初不甚在意的,“不牵连你就好。” “我负主责。”周京臣语出惊人,“海外合同是我签署的,运输是我批示的,董事长去澳洲度假,权力移交我了。” “你没有实地考察国外的工厂仓库吗?”周夫人“嗖”地站起,“商业竞争处处陷阱,什么钱该赚,什么钱不该赚,你必须有界限!你犯错误,给你父亲闯祸!” 气氛紧迫。 程禧悄悄放下小叉子,走到周夫人身边,替她捏肩,“周阿姨,您千万不要生气。” “你瞧你哥哥!”周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外面夸他精明,是最有出息的世家子弟,那批货连区里都传遍了,国外海关不禁,国内海关严禁,你不清楚吗?” 周京臣淡淡应声,“疏忽了。” “菁菁呢?”周夫人目前最关心这个,“她大伯和二叔有没有办法帮你洗清责任?” “分手了。” 程禧瞳孔瞬间涨大。 周夫人的震撼不亚于她,“谁提出分手的?” “我。”周京臣波澜不惊,“我如今面临麻烦,没精力顾及感情了。” 怪不得。 周京臣突然休假。 原来是重大失误,被董事会研究决定停职。 “菁菁答应了?”周夫人不死心,“她那么喜欢你...” 共患难三个字还没讲出口,周京臣打断,“菁菁没挽留。” 周夫人脸色一沉。 “我亲自去医院问问华夫人,这桩婚事处不处了,她华家没落了,我周家屹立着呢,要是不处了,别后悔。” 客厅一阵死寂。 周京臣一言不发,转动着手上的水果叉。 眼眸灰蒙蒙的。 ...... 程禧的四级模拟成绩又没通过。 差2分。 英语老师复印了六页单词卷,勒令她一星期之内背熟。 她一宿没睡,背了两页。 早晨迷迷糊糊打盹儿,安然趴在阳台上,招呼她,“陈哲干什么呢?表演呐。” 程禧走过去,B、C栋宿舍楼之间,是晾晒区,被罩在绳子上飘荡着,陈哲杵在一片花花绿绿的海洋里,穿着碎花裙,他人高马大,XL码的裙子也小,紧巴巴裹住屁股,踩了红色高跟鞋,敲一下铜锣,喊一下,“我对不起程姐姐,程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安然兴奋大吼,“哇,陈队长,你好骚啊!” C栋沸腾了,女生们起哄让陈哲跳一段女团舞,D栋的男生宿舍也纷纷打开窗户,“哲哥!搞这么大的阵仗啊——” 陈哲置若罔闻,继续敲锣,“程姐姐胸怀伟大,程姐姐美若天仙心地善良——” 程禧听不下去了,憋着笑,“陈队长,你演哪出戏啊。” “愿赌服输!”陈哲仰脖子,慷慨激昂,“程姐姐原谅我!” 全场欢呼。 宿管阿姨在台阶上叉腰,“你们都疯了?” 程禧转身,坐回椅子上。 “陈哲平时老讨厌了,又花心,又手欠,没想到大局上他挺爷们儿的,承诺叶总工的赌注说干就干,没耍赖,这波拉好感了啊。”安然一把撕碎了英语书,朝房顶子一抛,“操场男孩啊...大学青春啊!” 大卸八块的书皮飞到程禧脚下,她一瞟,“安然,你撕了我的书!” 安然一咧嘴,蹿出寝室。 程禧追她,“英语老师本来嫌我不顺眼,书没了不是找倒霉吗?你赔我书。” 宿舍大门泊了一辆车,刚熄火,安然围着车兜圈子,程禧抓她,接连扑了空。 这时,车窗降下。 一张男人的脸映入程禧的视线。 她愣住。 阳光分外浓郁,照在玻璃上,男人笑意也显得深邃了,“有一个哥哥不满足,又认了一个弟弟?” 安然正愁没机会躲开程禧,如获大赦,“程禧的哥哥,不打扰了。” 程禧一动不动,抠着车门扶手。 周京臣打量她片刻,“不高兴?”又打量几栋宿舍楼,热闹极了,“今天出风头了,叶柏南这场球赛倒是没白赢。” 她终于动弹了,“你在学校安插眼线了。” 周京臣没回答她,挪到另一侧的座椅,空出她这一侧,“上来。” 程禧上车。 “2月份安插的。”他衣服有香味,没有烟味,“有男生欺负你,怎么没跟我提?” “系主任说,大学是小社会,有人情世故,有小集体,慢慢会习惯。”驾驶椅挂了一条毛毯,她捻着羊绒毛,“校花,系花,她们才惨,很多无中生有的造谣,傍大款,陪酒女。” 周京臣哪句话都没搁心上,只搁心上一句,“你是什么花。” 程禧揪下一簇毛,“班花。” “没评上系里的?”男人故意逗她,“系里是谁。” 她指着一个晾被罩的女生。 周京臣端详了一会儿,“确实比你强。” 鸦雀无声。 双十年华的姑娘,论漂亮,多多少少不服气。 程禧表情不大好看。 他闷笑,“你可以不经历社会的人性复杂,善恶风波,在温室里生活一辈子。”她穿得单薄,裸着小腿的居家服,跑出寝室也忘了拿外套,周京臣拽下毯子,披在她身上。 他手没抽离,撩开她耳鬓的碎发,“收拾行李,带你出去一趟。” “程禧!”陈哲冲过来,“你转达姓叶的,我兑现赌注了。”他将铜锣扔在对面的垃圾桶里,“长得不错,心肠真他妈的歹毒,什么损招...” 陈哲骂骂咧咧走了。 程禧不吭声。 周京臣的手滑到她肩膀,“外省的海棠和芭蕉开花了。” 第118章 是他和我提分手的! 程禧感受到他掌心的厚度和温度,她扭头,“你去外省不带着华小姐吗?” “为什么带。”周京臣手停在她肩膀,她发丝环绕着腕骨,绵柔如水,“我在老宅说过了。” 车外是来来往往的学生,这辆车牌子低调,可终究是周家的车,泊在校园里,依然奢华醒目,时不时有同学趴在玻璃上偷窥,再嬉闹着离开。 周京臣不习惯被围观八卦,手背蹭了蹭她脸,“回寝室收拾行李。” “你心里不舒服,对吗。” 华菁菁甩了他,这滋味,心高气傲的周京臣二十九年没尝过。 他表面总是平平淡淡,其实里面掀起的狂风骇浪,只有他自己清楚。 “不对。” 程禧目光撞上他的目光。 周京臣的目光里,是窗外烟粉色的大楼,灰青的石砖地,和没梳头发的她。 她捂住男人的眼睛,“我忘了洗漱。” “确实有一颗眼屎。” 程禧用力擦。 眨巴了一下睫毛,“还有吗?” 男人透过她的指缝望过来,他睫毛也长,扫来扫去,程禧觉得痒,松开他。 周京臣重新清理了她的眼角,“没了。” 她飞快上楼。 安然趴在床上,一边喝奶,一边瞧她洗漱护肤,打包行李,“你又搬回你哥哥家住了?” 程禧一字不吭。 安然发现她只拿春季的衣服,其他东西一样没拿,“你去旅游?” “嗯。” “你和哥哥嫂子的关系真好!”安然兴奋了,“旅游也有你的份儿,哥哥亲自来学校接你。” 她动作一顿。 五脏六腑滋生出密密麻麻的虫子,一会儿是烫,一会儿是疼,一会儿又是闷。 明知周家不允许。 这段日子,周阿姨草木皆兵,三番五次警告。 周家已经不太平了。 一切根源,起始于她。 起始于这场错位的,悖逆道德的纠葛。 如今,瞒着周家,瞒着所有人,程禧明白,更是孽。 若非华菁菁抛下他,选择了明哲保身,她一秒钟都不会和周京臣错下去。 “班主任和辅导员问我的考勤,你就汇报我阑尾炎手术——” “呸呸呸!乌鸦。”安然托腮,“我说你去训练了,8月份有舞蹈大赛,反正你是学校的文艺招牌,系里会批的。” 程禧拎了一只小的行李箱下楼,交给司机。 她穿着针织长裙,戴了贝雷帽,爬上车,“我拿了几件衣服,一双高跟鞋,四级的单词卷子。” 刚才那个晾被子的校花,也是长裙和贝雷帽的打扮,周京臣笑了,没戳破,“不丑。” 他极少直白夸人,“不丑”等于“凑合”,“可以”等于“好看”。 “那你会投票给我吗?”她较劲。 周京臣若有所思,“一人有几票。” 她回答,“十票。” “投你一票。” “能重复投。” 周京臣一本正经,“不重复,雨露均沾,给十个女孩投。” 程禧撇肩,背对他,伏在车窗。 车厢是他起伏的呼吸声,渐渐逼至颈侧,她察觉,一歪脑袋,毫厘之距。 周京臣开口,“喜欢海棠吗。” 唇瓣似虚似实的刮过她唇,零星的胡茬底子。 程禧点头。 他也凝视车窗,“正是海棠盛开的时节。” 车拐过桃花坞路,驶向机场。 11点47的航班,2点抵达外省。 与此同时,周夫人也赶到总医院。 华夫人吃了安眠药躺着休息,她不打算惊动,招呼陪床的华菁菁,“你出来。” 随即去外间的小客厅。 华菁菁早有准备,在果篮里挑拣了新鲜的苹果和蜜瓜,不慌不忙迎上周夫人,“您怎么不通知我呢?我在电梯门口接您。” “不劳你大驾了,华小姐。” 华菁菁脸色煞白,“周伯母,您这是什么称呼——” “行了,我不卖关子,你也坦诚点。”周夫人懒得演戏,“什么原因分手的,因为京臣摊上麻烦了?” “您不了解情况...” “哦?你告诉我是什么情况。”周夫人维持着体面平和,实则笑里藏刀,“菁菁,周家待你如何?” 华菁菁欲言又止,低着头,“周家...待我很好。” “京臣在你之前有过女朋友,是关家的长女,二代小姐中出名的漂亮,我横拦竖挡拒之门外,给你腾位置。京臣没心思结婚,我费了好大的周折,催他相亲。第一批相亲名单要么是暴发户,要么是没脑子的花瓶,为了衬托你的聪慧,识大体。” 周夫人的怒气从火苗燃烧成火海,连官太太的优雅威仪也顾不上了,“且不论你父亲这一房的势力衰败了,权富圈优秀的小姐多,优秀的公子少,现在放出消息,你和京臣分了,你猜是愿意嫁京臣的小姐多,还是愿意娶你的公子多啊?” 华菁菁眼眶猩红,又难堪,又委屈,“京臣主动分的,他不念旧情了!” “京臣主动分?”周夫人懵了。 “他是不是对您讲,是我无情无义,不陪他共患难,没有挽回他?”华菁菁哭了,“海关凌晨4点扣下货物,京臣早晨8点来医院,当面和我分手。我怀疑他是假出事,真出轨!他怕影响周家的名声,怕您和周伯父不同意,故意设计一出戏,顺理成章分手。” 周夫人攥着背包带,险些攥断了。 假出事,真出轨。 她猛地起身,冲出病房。 “老张!京臣呢?” 司机莫名其妙,“周公子在北航集团上班啊。” “他休假了!上哪门子的班?”周夫人步伐风风火火,“马上联系禧儿,如果她接电话了,让她回老宅吃饭,如果没接,查京臣的行踪,他是乘车,是乘飞机,目的地是哪里,迅速查!” 第119章 以后会有孩子的 周京臣在外省约了朋友见面,不是单纯来散心的。 北航集团运输的这批货踩了海关的红线,一旦处理不妥,面临的不止是罚款,甚至查封整顿、新闻通报。而周京臣作为海外合作的负责人,大概率会拘留调查。 耿世清就是例子。 公子哥犯了事,父辈停职,挨处分,整个耿家天翻地覆。 周京臣捅了娄子,周淮康如果出面捞他,是违规徇私,官场的大忌;不捞他,光明清白的履历从此彻底毁了。 一头是牺牲丈夫,另一头是牺牲儿子,哪头都是心头肉,周夫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不过周京臣倒不急,一进酒店,慢条斯理走到开放式厨房外的岛台上,斟了一杯鸡尾酒,又舀了一勺冰球。 房间开着空调,燥得冒汗,程禧脱完外套,去抓冰球。 周京臣手臂举高,越过她头顶,“女孩子少沾凉。” 她不依,“渴。” “有温白开水。”冰球磕在杯壁,哗啦响,一滴溅在程禧的脸上,他食指涂抹掉,“生化妊娠一个月之内禁食冰饮。” 程禧一僵。 手一点点垂下。 周京臣一手握杯,一手搂住她,摁在怀里,“以后会有的,你年轻。” 她不动。 男人贴着她耳朵,好性子哄,“兴许有三个呢,生一个哥哥,两个妹妹。” “不要。”她摇头,“一个妹妹。” “不要哥哥了?”他挑眉。 程禧撩眼皮,心是混乱的。 分辨不清周京臣口中的她是和谁生。 “你喜欢外甥吗。” 他伸手,摘了她的帽子,捋着铺散开的长发,“外甥和外甥女,我都喜欢。” 周京臣含了笑,程禧笑不出。 她在期待什么呢。 分明不该期待什么的。 ...... 周京臣临时召开一台视频会议。 他在北航集团建立了自己的一艘船,船上是忠诚的心腹,安插在各部门,不属于高层,太引人注目;不属于基层,没什么利用价值;属于“小有权力”的中层管理。 即使他不在集团,集团的任何讯息第一时间掌控。 周京臣开会,程禧在卧室里补觉。 商务套房位于16层,落地窗的阳光很浓。 她午睡没拉窗帘,晒醒了。 喊了一声哥哥,没回音。 “周京臣——”仍旧静悄悄的。 程禧下床,推开门。 会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 “长平妇幼?拆了啊。”一个与周京臣年纪相仿的男人,肤色黄白,眉清目秀,个子比周京臣矮,一米七六、七七,气质好。 “我知道。”周京臣在煮茶,“妇幼的护士安排去哪家医院了。” “估计在中心妇产科医院,同片区的。” 灼白的茶雾熏缭,周京臣衣领完全敞开,衣襟松垮遮在腹部,姿势倜傥恣意,和平日的他是两幅模样。 “医院有熟人吗?” “美华私人医院的院长啊,我亲叔叔。”男人大喇喇靠着椅背,“我在新加坡这几年的零花钱,全凭我叔叔资助了,医疗行业真肥啊。” 沈家。 程禧恍然。 沈承瀚。 南方沈家的小公子。 号称富二代圈“最风流,最个性”的败家子。 沈宅和周京臣外公的祖宅是隔壁邻居,周京臣这人十分清高,交际圈极窄,沈承瀚是唯一入他眼的,所以绝不是什么败家子。 百分百是“奇人”。 手眼通天,而且品行不赖。 “三十年前,叶太太在长平妇幼4楼生下了叶柏南,主刀医生和麻醉师死了,其中一名护士还活着。”周京臣倒了两杯茶,“五十多岁,不管什么方式,你尽快找出来。” 沈承瀚转动着茶杯,“你疑心叶先生戴绿帽子了?” “你先找。”周京臣没多谈。 沈承瀚这时欠了欠身,盯着门口的程禧,嘴上却问周京臣,“你自己来的?” 周京臣立刻回头。 程禧走过去,站得不远不近。 “金屋藏娇啊...”沈承瀚又盯着周京臣,“你来外省是玩刺激的,避开周家和华家的监视。” “我妹妹。”周京臣语调散漫,朝程禧介绍,“叫承瀚哥哥。” 她小声叫。 沈承瀚一怔。 “13岁尿床的程禧?” 他有印象,周家这个养女命好,也不好。司机的女儿一步登天高攀进周家,大富大贵不可言;但没了爹妈,寄人篱下逆来顺受,悲苦不可言。 这世上的得与失,一物抵一物罢了。 逃不掉的命数。 “长个头了,五官也长开了。”沈承瀚比划着,“我见过少女时期的照片,小不点儿,稚气。18岁禧妹妹参加舞蹈比赛,周伯母打电话给圈里的太太们报喜,我妈看了颁奖合影,出落的标致可人儿,想订了亲做儿媳妇,周伯母舍不得远嫁,只嫁本地的二代子弟,周家疼爱禧妹妹,你也是捧在手心宠大的吧?” 周京臣并无多大的反应,端起茶杯,一口续一口喝着。 程禧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红。 尿床这么私密,沈承瀚竟然知情。 周阿姨总不至于泄露她的糗事。 她瞪周京臣。 他俩是发小,吃喝玩乐是一起分享的。 “那年她刚到老宅,胆子小,认床。”周京臣闷笑,“不许提了。” 沈承瀚挪开椅子,“坐,禧妹妹。” 她哪有勇气坐他们中间,躲到窗边的死角,坐在飘窗上。 “记仇了,你非惹她。”周京臣笑意加深,“我们现在是大姑娘了,你不懂留面子?” “逗一逗她。”沈承瀚扬下巴,“禧妹妹二十了?” 程禧不理。 这副犟种的德行,周京臣眼尾漾出笑纹。 一旁的小观景池波光粼粼,银白色的浪在水面浮动,折射在他面庞,深隽清朗,风华烁烁。 “给我家姑娘赔罪。”他叩了叩桌沿。 沈承瀚不肯,装聋子,“禧妹妹和耿家的婚事黄了,我有不少单身的兄弟,你稀罕哪一款,就算他有女朋友了,我逼他分,和你相好。” “赔罪。”沈承瀚越是岔开话题,周京臣越是不上钩,“否则你出不了这扇门。” “够护犊子的。”沈承瀚没辙了,“我不是你的小牛犊子?” 周京臣放下翘起的腿,一动弹,衬衫更是大敞,阳光照在腰腹的线条上,明晃晃的白,“我和哪个女人也配不出你这样的犊子。” “你损吧。”沈承瀚走向飘窗,恭恭敬敬鞠了躬,掏出一个首饰盒,一条手链,“禧妹妹,我的赔罪礼。” 沈承瀚垫台阶了,程禧再不识趣,也明白及时下台阶。 她接过,套在左手,在周京臣眼前荡了荡,“他赔罪送我的,不能要回去了。” 周京臣笑出声,“我作证,你承瀚哥哥自愿送的。” 程禧这才跳下飘窗,挨着周京臣坐。 第120章 彻底毁灭周家 “那批货是什么。”沈承瀚翘起二郎腿,“违禁?” 周京臣在茶壶里添了水,重新煮,“药。” “禁药?” “国外不禁,国内专供医院,私人市场严禁。”周京臣捞出茶叶沫,在清水里涮干净勺子,“南茜是海外集团试水的棋子,万一出事了,舍弃她,一个小卒子而已,集团没损失。没出事,她负责打通销售渠道,小诊所、黑作坊,非正规的美容机构,甚至酒吧,到处是商机。” 他抬眸,“MK集团。” 沈承瀚恍然,“MK集团的总部设在美国,在东南亚赚了几百亿美金了,出口的麻醉剂含有大量致瘾致幻的成分,集团高管和国际刑警的渊源非常深,内部安插了间谍,所以没出过岔子。MK的生产、出售、包装、洗钱是一条完整的商业链。” 周京臣默不作声,偌大的会客厅只剩下茶壶沸腾的呜呜响。 “MK培养了一个美女间谍军团,任职于东南亚一大半国家的海关部门,并且是上司的情妇或者太太,尤其缅甸、越南、柬埔寨,货物入境轻而易举。”沈承瀚泼掉冷了的茶汤,斟了一杯热茶,“MK的目标是你吧?” 周京臣尝了茶的味道,兑了一勺红糖,给程禧。 她爱喝茶,却不爱茶的苦味,偶尔在老宅陪周淮康夫妇品茶,保姆会在她的茶里加红糖,加奶,兑成甜茶,奶茶。 程禧捧着杯子,听到周京臣说,“目标是周家,借我父亲的势力,我的手,成功运输这批货。” “周家的公子给MK集团开绿灯,那自然畅行无阻了,谁敢管呢?”沈承瀚瞧热闹不嫌事儿大,“也巧了,你在航空集团工作,这屎盆子扣你头上,简直天衣无缝。可惜啊,国内海关公事公办,全盘扣下,MK打错了算盘。” “然后同僚检举我父亲,与境外企业勾结,彻底毁灭周家。”周京臣将勺子扔在桌上,眯着眼,“黑道白道我父亲得罪不少人,这么阴毒的,是唯一一个。” “叶柏南最初接触MK,确实是洽谈合作,他在海外考察的过程中发现了玄机,于是设局陷害你,利用南茜演戏,激起你的胜负欲,钓你上钩。”沈承瀚笑得痞里痞气,“这小子,比他老子的城府高明多了,幸好他弟弟干警察了,不和他争家产,否则哪天死他手里了。叶氏家族有这位继承人,未来的子孙富贵不愁了,他接管叶氏集团,市里的商场格局一定大变天。” 周京臣把玩着紫砂茶杯,“我呢?” “你啊...”沈承瀚煞有介事,“你的毛太稀,太嫩。” 什么荤话。 程禧被逗笑。 沈承瀚凑近她,调侃,“禧妹妹高兴了。” 她瞬间严肃。 “我哄不好你了?”沈承瀚瞪眼,“收了我的手链,不认账了。” 周京臣抻了抻胀麻的四肢,“我哄她,你哄不行。”他偏头,挨着她耳朵讲了一句。 程禧问,“真的吗。” “真的。”男人懒洋洋的磁性,一张脸浮在阳光里,白皙得透明,“你滑雪,承瀚哥哥是免费苦力。” 沈承瀚去厨房的酒柜里取了一瓶红酒,“翻车了,摔个残疾,禧妹妹别怪我。” “我记得老王家的私生子是个傻子,如果你给她的脑袋也摔傻了,正好嫁王家。”周京臣话音未落,程禧揪他的嘴,两只手掰开撕,他始终挂着笑,手虚虚地摁在她后背。 “你嘴巴也残了,我记得老王家还有一个私生女是瞎子,你娶她。” 周京臣唇薄,薄得清秀有型,这会儿泛红,愈发显得唇红齿白。 程禧掐着苏州评弹的戏腔,“周公子是俊俏的后生呀。” “苏州话的火候欠缺啊。”沈承瀚一手拎了酒瓶,一手开玄关门,“让你哥哥教你正宗的。” 沈承瀚回国后,一直住在这家酒店的行政套房,他和女朋友闹分手,女朋友是这座城市的土着,他有一部分创业资料和手续留在女朋友家了,沈承瀚本想给一笔钱,委托她打包了邮寄到苏州,女朋友不同意,逼他现身,他不得已过来一趟,至今没和解。 “承瀚哥哥和女朋友那么难分难舍,你和华小姐分手倒容易。”程禧总觉得太突然了。 华家找门当户对的女婿是真,华菁菁喜欢周京臣也是真。 婚姻一方面权衡家世,一方面权衡感情,在一堆匹配的家族中,和感情最多的结合,是铁律。 周京臣未必熬不过这一关,华菁菁仓促分手,为时尚早。 何况周淮康要避嫌,周京臣急需华家大伯的庇护支援,他没理由放过华菁菁这根救命稻草。 分得越是和谐、太平,越是不对劲。 “他们谈了三四年,我才多久。”周京臣表情无波无澜的,平静到骨子里,“没什么难分难舍的。” “那你解决得了吗。”程禧不安,“周叔叔没办法出面,除了华家,谁肯为你出面。” “这不是拜一拜沈家的码头吗?”他不甚在意,仿佛是一件简单的小麻烦,“沈家会出面的。” “沈家在北方有人脉吗。” 茶的雾气熄了,他因为煮茶,熏得衣袖也潮气,“白的人脉没有,黑的有。” 程禧不吭声。 8、90年代发家的大富豪,多多少少和“炒”、“投机”、“钻漏洞”有关,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周夫人的娘家同样如此。 沈家涉足灰色生意的圈子,不意外。 “你承瀚哥哥的母亲也相中你了。”周京臣胳膊搭在椅子扶手,噙了一丝笑,戏弄她,“你挺抢手的。” “不是我抢手。”程禧咬住皮筋,绑了个马尾辫,“是和周家结亲抢手。” “何市长有一个适婚年纪的女儿,也公开在官家子弟中挑女婿,何家的官职比周家高,她照样不如你行情好。经商的,从政的,年轻的,年老的,你通吃。”周京臣打量她半晌,“你险些当黄家二婶了。” 程禧噗嗤乐了,“你称呼二婶?” 他淡淡嗯。 “我现在嫁,来得及吗?”她扎完辫子,跪在座椅上,腰杆笔直,自上而下看着周京臣。 “为了我这句二婶,宁可嫁个四十岁的老男人是吗?” 程禧穿了内衣,若隐若现的弧状,周京臣敞着胸膛,一个神秘,一个赤裸。 “我给你出个妙主意,黄家的老太爷如今活着,103岁高寿了,你嫁他续弦,称呼二婶是贬低你了,父亲都要称呼你大伯母了。” 耍嘴皮子,程禧一向耍不赢,她扭头要走。 周京臣拽住,捏她的腰肢。 腰肉细软,拇指粗糙,隔着睡裙厮磨得她痒,她一笑,周京臣顺势搂住她,骑在腿上,“黄老太爷,叶柏南,你承瀚哥哥,挑一个嫁,挑谁?” 他没把自己列在名单里。 即使是区区玩笑。 “我嫁辈分最大的。”程禧赌气,“当你的黄大奶奶。” 周京臣忽然笑容一敛,狠狠拍她臀,“没大没小。” 圆润,弹性。 在他掌心颤悠着。 他那天从教学楼的老师办公室出来,听见阳台上的男生抽着烟议论她,“大学城第一翘臀。” 虽然下流,但实打实的感受一番,也算名不虚传。 第121章 我现在对你像哥哥的样子吗? “回屋穿裤子。”周京臣又拍了一下她屁股,“你承瀚哥哥不是正经男人,少被他占便宜,过眼瘾。” 程禧扯着周京臣的领带,他下午召开视频会议特意系了领带,庄重的商务款式,很符合气质。 “我已经喊他哥哥了,他对我还不正经?” “你也喊我哥哥。”周京臣反驳完,挨着她面颊,胡茬磨了她许久,缓缓吻住,发音含糊不清,“我现在像哥哥的样子吗?” 程禧臊得满面绯红,使劲推他,推不动,“我去穿裤子...” “毛稀不稀?”他问。 她没听懂,“什么。” “沈承瀚不是说我毛稀吗。”周京臣欲笑不笑的,“你最有发言权。” 不稀。 旺盛浓密至极。 客房经理这时进来送餐,周京臣选了几道中式菜品,一碗蛤蜊甜汤。 经理摆好餐具,鲜花,点燃蜡烛。 离开后,周京臣接了一通电话。 是一名男下属。 “周夫人上午去医院了,走出病房的时候,很生气。” 周京臣意料之中的结果。 “白天伺候华夫人的护工,应该被收买了。”男下属自顾自说,“走廊的长椅上,有两个男人二十四小时守着,我怀疑是监视华夫人和华小姐的,我装作病人家属和他们闲聊,他们告诉我是探望亲戚。” “看来叶柏南不相信。” 程禧一边翻旅游杂志,一边抓水果,抓到什么吃什么。 周京臣发坏,叉了一块绿皮橙子喂她,汁水爆开,酸得她五官狰狞,挤成包子。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馋猫,自作自受。” 程禧吐出橙子,“我惹你了?” 周京臣指着餐碟内的鱼,“一口饭不吃,只吃水果,伤胃。” “我不饿。”她又抓草莓。 他先一秒挪开果盘,“不许。” 程禧粘糊糊的手蹭他衬衣,蹭出了一滩黄渍。 电话那头的男下属愣住,“周公子?” 周京臣正色道,“你继续。” “护工大概率在病房某个隐蔽的角落安装了监听器。叶柏南不是一般的聪明,那两个男人是障眼法,故意让咱们识破,以为只有监视,防备病房外面就好,忽略了病房内真正的监听。” “叶柏南一向是诡计多端,没有道行的人撞他手里,连炮灰都算不上。”周京臣交代,“你盯紧。” “我明白。”男下属提醒,“周夫人吩咐司机调查您的行踪了,也许明天会去外省,您安排好程小姐,能躲则躲。” 周京臣看了程禧一眼,她坐得远,电话又贴在他另一侧,听不见。 “知道了。”他挂断电话。 ...... 西崇滑雪场在郊区,周围是原始林海,中间有一座海拔2250米的雪山,需要乘坐人工雪橇车进场。 沈承瀚在前面拉车,周京臣抱着程禧坐在后面的滑板上。 她缩在他怀里,闭着眼。 “禧妹妹,我第一次拉车,平时别人拉我,我才是大爷,今天为了哄你,我可是豁出去了。”沈承瀚拉着车链索,吓唬她,“万一没拉好,你毁了容,多担待我啊。” 程禧瑟缩得厉害。 周京臣脚一踹,不偏不倚踹在沈承瀚的胯骨上,“你废话太多。” 沈承瀚吃痛,小腿发力,一阵颠簸,程禧整个人在抖,“我下去——” 车速越拉越快,溜到下坡处,趁着惯性,沈承瀚一撒手,雪橇车犹如离弦之箭从70米高的陡坡俯冲而下,比其余三条滑道的车更迅猛。 风声烈烈呼啸,雪碴子乱飞,巨大的失重感吓得程禧尖叫,“周京臣!” 男人笑,抱紧她,“刺激吗?” “我害怕...”她手足无措,埋入他厚重的滑雪服里,恨不得嵌进去。 “喘匀气息,放松。”周京臣帮助她适应,“不是有我在吗?摔不了你。” “沈承瀚欺负人,他报复我...”程禧哭腔,“我还给他手链...” 车歪斜着滑出跑道,旋转驶向山下,在平坡处,又滑行了一百米,她渐渐适应了,睁开眼。 视线里,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周京臣,戴着宽大的滑雪镜,瞧不真切他的眼睛,她小心翼翼转过身。 黄昏的霞光浸染了漫山遍野的雪,无穷无际的粉紫色,远处山巅的顶峰是一片雾蒙蒙的云海,在流淌,变幻,奔腾。 周京臣示意她望向西边,晚霞余晖与灼白的雪色交融,形成一道分割线,一半深一半浅,一时聚一时散,美不胜收。 他大声,“喜欢吗。” 程禧点头。 细碎的雪熙熙攘攘洒落了一身,周京臣眼里漾着笑意,掀开她的帽子,“再滑一次吗?” “滑!” 他表现得没兴致,“我不滑了。” “哥哥,你陪我滑最后一次。” 程禧哀求,周京臣不理。 “我和你交换。”她比划2,“你陪我一次,我陪你两次。” 他唇角微不可察一扬,又恢复平平,“我一次也不滑,你还想忽悠我滑两次?” 第122章 残了哥哥养你 程禧泄了气,爬起来,掸掉棉裤的雪霜。 她是万万没胆量独自滑的。 “回酒店,睡觉。”她赌气朝场外走。 “上坡。”周京臣竖起滑板,扬下巴。 程禧又开心了,“你陪我啊?” “废什么话。” 周京臣仍旧在后方护着她,身躯铜墙铁壁似的,她完全不怕了,一路飞驰,一路兴奋,“哥哥,天边的云在动!” “晚霞和雪光都是紫色的。” “哥哥,我吃了一口雪,它钻进来的...” 男人不爱聊,只听,有营养的,懒懒搭腔;没营养的,由着她闹。 “哥哥,你喜欢滑雪吗?” 他迟疑,“一般。” 程禧得寸进尺,“那你喜欢和我滑雪吗?” 男人这次不假思索,“不喜欢。” 她笑。 滑到第三轮,周京臣推她下坡,去了隔壁跑道,减速陪着她。 程禧发现只有自己躺在滑板上,顿时哭腔,“哥哥你接住我...” “前面有护栏。”他故意,“残了哥哥养你。” 她哭出声,“我招你惹你了...” “腿弯曲。”周京臣严肃呵斥,“手臂贴紧,不要探出滑板。” 程禧照做,“然后呢。” 他又开始发坏,“听天由命。” 哭声,风声,混合着男人微不可察的闷笑声,从70米歪歪斜斜的砸下,程禧视死如归摔倒在一具肉垫上,她睁开眼,周京臣仰卧在她身下。 “哥哥。”她擦鼻子,“你也摔了?” “嗯。”周京臣手遮眼,“和猪撞上了。” 程禧抱住他,平复着。 沈承瀚在高级场的赛道,120米的陡坡雪沙飞扬,他一个跳跃,冲刺滑下,滑板搓得雪地怦怦响。 周京臣也赛了一场。 程禧在观赛的人群中欢呼,“那是我哥哥!” 女生们鼓掌,“你哥哥是专业赛手吗?” “我不知道...”她确实不晓得周京臣会滑雪,而且滑得这么好,她以为沈承瀚滑得很好了,没想到周京臣速度更快,腾空的旋转角度更大。 渐渐有男生在赛道外场围观,“那个穿蓝色滑雪服的男人是专业动作啊。” “公子哥吧,这爱好太烧钱了,普通人烧不起。” 程禧不乐意,“烧钱的公子哥多了,烧出成绩的有几个啊,给你们钱训练,练得出专业级吗?” 周京臣率先滑到平坡,摘了滑雪镜和帽盔,沈承瀚紧随其后,气喘吁吁,“你行啊,六七年不练了,技巧没生疏啊。” 程禧过去,周京臣拽她入怀,替她挡着西边山脉刮来的大风,“给谁加油了。” “给承瀚哥哥。” “谢谢禧妹妹啊。”沈承瀚挤咕眼,“我聋呗?你给我加屁了!” 程禧藏在周京臣的滑雪服里,不敢冒头。 离开滑雪场是傍晚六点半。 途经海棠路,道边绵延不绝的海棠树,程禧拍了拍驾驶椅,“承瀚哥哥,停车。” 沈承瀚靠边,熄了火。 她下车,跑向小亭子,窗口售卖平安符和姻缘结。 黄色的平安符二十块,红色的姻缘结三十块。 “灵吗?” “灵的呀!”售货员教她方法,“平安符随便挂,南边有一棵99年的海棠树,姻缘结挂那棵树上最灵验,象征长长久久嘛。” 程禧扭头。 树杈上果然挂满了姻缘结,足有成千上万个,密密麻麻。 “哥哥,一共一百块钱。”她举起两个姻缘结,两个平安符,“咱俩的!” 周京臣慢悠悠地过马路。 这座城市比家里温暖,他没穿外套,棉白的衬衫,黑长裤,扣子系到锁骨,显得清隽圣洁。 他掏皮夹,付了款,扫她的兴,“糊弄人的。” 程禧不理他。 沈承瀚也下车了,迎上他,递了一支烟。 周京臣拇指和食指捏住,略微低头,凑着火苗,猛吸了一大口。 “小姑娘涉世未深,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沈承瀚调侃,“寒山寺的三生三世锁,镀铜的铁疙瘩,不值钱,99块钱一枚,刻情侣名字,抢疯了。” 海棠路风平树静,烟雾吹不散,向上升腾,熏得周京臣眯眼,“你挺了解市场价。” 沈承瀚无奈,“我在国内谈了六个前女友,刻了五枚锁,还有一个拴了姻缘结。” 周京臣咬着烟蒂,露齿笑。 “你呢?” “没刻过。” “瞎扯。”沈承瀚啐他。 “真没刻过。”他面不改色,“忙工作。” “对!我他妈闲得慌。”沈承瀚骂骂咧咧。 程禧在一旁凝视周京臣。 他衬衫袖挽起一折,一手插兜,一手扶着烟,谈笑风生。 时不时扫一眼不远处的车流,人潮。 偶尔懒怠躬身,清理西裤的灰尘,偶尔挺拔如松,眼神梭巡着灯火,像是什么也不在意,又像是什么都唾手可得。 恣意,洒脱,深刻。 “我给华菁菁打电话,揭发你。” 沈承瀚抽完一支烟,周京臣剩下小半截,不抽了,戳灭。 “你借口搬救兵,其实——”沈承瀚笑容狡诈,“你自己清楚。” “清楚什么?”周京臣面孔阴沉。 正是多雨的时节,气候闷湿,他随手解了三粒纽扣,拢严了衣襟,不袒露,又凉爽,“你打个试试。” 沈承瀚不信邪了,翻通讯录。 翻到华菁菁的备注,“打了?” 周京臣舌头抵出一根烟丝,吐在垃圾桶,抻直了肩背,若无其事地舒展筋骨。 “你小子够硬气的!”沈承瀚非要治一治他的硬气。 电话拨通,华菁菁立马接了。 程禧搅着平安符的流苏穗子,一言不发。 人一辈子,活的就是一个圈子。 在哪个圈,过什么样的日子,“破圈降级”容易,“破圈升级”最难。 她在周家养大,泼天的富贵见识遍了,照样挤不进真正的权富圈。 华菁菁和他们多年不联系,凭着家族的渊源,一联系,要么是未婚夫,要么是大院朋友。 这是祖祖辈辈打下的交际网。 倘若程禧是男孩,如今只能当周京臣的小司机,小助理,任他呼来喝去,只不过她是女孩,周京臣才认了妹妹。 权富圈三六九等,阶级分明。 一级压一级。 官二代使唤富二代,富二代使唤星二代。 如同一座座大山,不可逾越。 “承瀚?”华菁菁颇为意外,“恭喜你啊,大硕士,怎么想起我了?” “咱们知根知底了,你别损我啊,爷爷花钱捐的学位。”沈承瀚倚着树干,“京臣在我这。” 电话里没声音了。 半晌,华菁菁很官方敷衍,“你们兄弟好好聚一聚。” “他不老实啊,对你不忠诚。”沈承瀚笑,“刚下飞机,让我介绍模特,洋模特!他多猖狂,有未婚妻了在外面拈花惹草——” “我们分手了。”华菁菁打断。 沈承瀚当场噎住了。 “唉哟...我等着喝喜酒呢。” 华菁菁苦笑,“你要失望了。” 周京臣踢了他一脚,示意他挂。 第123章 女人似水,禧儿更是 沈承瀚震惊,“华老二没了,不愿意联姻了?” “不是。”周京臣轻描淡写,“大难临头各自飞。” “华菁菁竟然是这种女人。”沈承瀚又焚了一支烟,给周京臣,后者拒了。 “自从周伯父和华老二订了口头的娃娃亲,华菁菁一直没正式谈过恋爱,她五年前去新加坡旅游,我亲自招待的,独身。” 周京臣望着车水马龙,霓虹初上。 平静得令人猜不透他在琢磨什么。 “挂上吗?”良久,他侧身问程禧。 她点头。 周京臣带着她朝海棠路的尽头走。 街巷的浮光掠影包裹着他,他的影子亦是长而浓。 程禧鞋尖踩住。 他粗,她窄。 刚要踩上,他恰好挪开,程禧踩的是自己的影子,总是踩不中他的。 “够得着吗。” 她的小动作,周京臣一目了然。 “低的树杈够得着,高的树杈搬梯子...”程禧东张西望,没找到梯子。 “上来。”男人半蹲。 程禧劈开腿,骑在他脖子上。 起初不太适应这个姿势,后来适应了,她也敢发号施令了,“哥哥,往左边!” 周京臣往左。 “往右边!” 他横跨了一步。 程禧举起手,拉树杈,有些吃力。 “哥哥,你蹦高。” 周京臣不动。 程禧扳正他的脑袋,“周京臣,蹦啊——” 男人握住她膝盖,用力一扯。 她整个人摇晃,仓皇搂紧他脖子。 “给你脸了?”周京臣没好脾气,“你来外省,胆子变大不少,指挥起我了?” “差一寸...” “换一根树杈。” 程禧没辙,选了底下的一根。 几乎挂满了,她挤出一小块位置,双手合十,许愿。 周京臣倒不嫌她重,但嫌她磨蹭,“下来。” “马上。”她心无旁骛,念叨着,“周京臣打光棍。” “程、禧。”他一字一顿,腔调寒浸浸。 程禧后颈一凉,重新许,“周京臣娶一个美丽体贴的妻子。” 他腔调缓和,“管你自己,管我干什么?” “母亲平安长寿,周家如意顺遂。” 周京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一句,他皱眉,“你自己呢。” 她扎紧黄丝带,防止平安符坠落,“我许了啊。” 程母,周淮康夫妇,也许了他。 唯独没有她的。 男人托住她屁股,撂在地上,“许姻缘了吗。” “姻缘不是许的,是命定的。丝带上写了,自有天意。” 周京臣注视她煞有介事的表情,先是沉默,旋即也郑重,“丝带的正面写了自有天意,反面你没看吗。” “反面?”程禧没留意,“写了什么。” 他直奔马路对面,“人定胜天。” 程禧跟着他走,又听到他补充,“比如你嫁给黄老太爷,不是天定,是人定的。黄老太奶,懂吗?” “周京臣——”她恼了,捶他。 他脸上是浅薄的笑,精准预判了她的拳法,一躲,一闪,她两拳扑了空。 程禧蹿上去,趴在他背部,“你从小就欺负我...八年了,你还欺负。” “碰瓷是吧。”周京臣扣住她双腿,“你小时候我根本没搭理过你。” 她委屈,“你为什么不搭理我?” “你邋遢,13岁尿床。” 程禧情急之下捂他嘴,“你都告诉谁了。” 周京臣背着她,步伐铿锵有力,“你承瀚哥哥,张家,李家,孙家,老王——” 她瞳孔涨大,沈承瀚升起驾驶位的车窗,拆台,“他吓唬你的,只告诉我了。” 程禧忐忑不安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张家,李家...市里出名的十大家族,有一家知道她初二尿床了,传播范围辐射甚广,她哪有颜面出门了。 “禧妹妹。”沈承瀚发动汽车,和她耍贫,“尿了一滩,还是一片?” 程禧坐好,看窗外。 周京臣漫不经心接茬,“有区别吗?” “有啊!”沈承瀚一副行家的作派,“一滩,面积小,最多浸泡了屁股,一片,面积大,浸泡到腰,起床是浮肿的。” “我记得,是一片。”周京臣偏头,挨近程禧耳朵,极小声,“姑娘长大了,二十岁了,床上也是一片。” 程禧明白他指什么,那夜在浴室的水池台上,周京臣深入抵着她,亲吻她说,“女人似水,禧儿更是。” ...... 返回酒店,是晚上八点。 程禧刷卡开门,“你住哪?” “住里面。”周京臣盯着她手中的房卡。 上次生化妊娠,距今不足一个月,她数日子了,二十八天。 如果...亲密,最早要后天。 “只有一张床。”她不自在,捏着门把手。 “我睡沙发。”周京臣也记着日子,没打算碰她。 房门推开的瞬间,电梯门同时拉开。 高跟鞋辗轧走廊,触目惊心的声响,绕过观景台,停在这扇门的门口。 周京臣本能警惕,余光一扫。 眼底涌动一霎的风浪,又归于寂然。 他站得板正,从容不迫,“您怎么来了。” 程禧插入房卡的手一抖,插歪了,灯没有亮。 走廊一缕橙黄的光幽幽射入,她杵在昏暗中。 周夫人虽然风尘仆仆,威仪却不减,“禧儿,你哥哥带你来玩的?” 程禧手心一汪汪的渗出汗。 “才一天没见,和周阿姨生分了,不认识了?”周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格外瘆人。 第124章 男孩像京臣,女孩像禧儿 周京臣弯腰捡起房卡,插入开关。 灯一亮,程禧紧张得一抖。 他察觉到,倾斜身体,掩护住,“我这边有公事,顺便带禧儿出门——” “啪”一耳刮子,周京臣脑袋一歪。 后半句戛然而止。 程禧靠墙,目睹这一幕,瑟缩着。 “我和禧儿讲话,你抢答什么?” 周京臣端正了姿势,唾液咕哝了一下,有血腥气。 他默不作声。 周夫人训斥完,慈祥招手,“禧儿,你过来。” 程禧战战兢兢走过去。 擦肩之际,她余光瞟周京臣,他面颊胀红,清晰的巴掌印,也望着她。 “周阿姨...”她颤音。 周夫人握住她手,“你跑外省玩,怎么不打招呼呢?周阿姨惦记你,下不为例。” “我英语四级没及格,系里有同学议论我订过婚...我心情不好,所以跟着哥哥出来。” 程禧双手冰凉。 周夫人抚摸她的动作幅度稍大一些,她条件反射似的抽搐。 “我打你哥哥,吓着你了?”周夫人好言好语安慰她,“你哥哥没规矩,任性胡闹,我打他。你如果乖巧懂规矩,周阿姨哪舍得打你呢。” 周夫人别有深意,在提醒她。 “禧儿,周阿姨相信你,你心情不好,哥哥可以陪你散心,不过你是大姑娘了,哥哥是哥哥,男朋友是男朋友,什么身份办什么事。以后受委屈了,不舒坦了,柏南陪你。” 程禧慌乱,反应也迟钝了,半晌才开口,“我记住了。” 周夫人严肃盯着周京臣,“进屋,关门。” 她气势骇人,皮包撂在沙发上,“我去医院了。” 周京臣坐在对面,程禧去岛台泡茶。 “我知道。”他风平浪静。 “你现在只手遮天了,虽然人在外地,家里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我和你父亲逃不脱你的眼皮底下了?”周夫人阴阳怪气感慨,“从今天开始,周家的大权归你了,你做主,周淮康和李韵宁听周大公子的调遣。” 他立马站起,“不敢。” 周夫人随之起身,又是一巴掌,“我谅你也不敢!” 新的重叠了旧的,蔓延一层红晕。 程禧不由攥紧了杯柄。 周京臣抄起桌上的纸盒,擦拭唇角,有血丝,他不甚在意啐了口痰,攒成团,扔垃圾桶,“您消消气。” “你和菁菁到底谁主动分手的?” 男人舌尖扫上颚,浓郁的血锈味,“不分先后,达成一致。” “就是你!”周夫人懒得配合他猜哑谜,“菁菁哭哭啼啼,怀疑你自导自演,为了光明正大地甩掉她。” “那是她认为。”周京臣拨弄着手机,心不在焉,“您别管了。” “你父亲告诉过你,菁菁是周家唯一的儿媳人选,你肯娶她皆大欢喜,不肯娶她也得娶。” “是吗?”周京臣抬眸,一丝调笑,一丝凌厉,“周家有什么把柄落在华家的手上了。” 周夫人蹙眉。 “您清楚吗。”周京臣大开大合的坐姿,翘起腿。 “你终究要结婚的,娶其他女人,不如菁菁。”周夫人碍于程禧在场,把柄又涉及程衡波,不愿多谈。 程禧将两杯茶递给周夫人和周京臣,周夫人瞧了她一眼,又瞧周京臣,“禧儿住哪。” “住这里。” “那你住哪?” 程禧杵在那,搅着十指。 “我住这栋楼。” 他只开了一间房,万一编错了房号,周夫人去查岗,岂不是露馅了。 “这栋楼三十二层,你住哪一层。” 周京臣不搭腔。 “到你房间聊聊。”周夫人喝完茶,放下杯子,“禧儿玩一天了,没精气神了,先睡吧。” “我在禧儿的隔壁给您开一间房。”周京臣及时拦了周夫人,“您赶飞机累了,要聊什么,明天聊。” “明天中午返程,我没时间找你聊。”周夫人看出他不对劲了,索性不藏不掖了,拍着沙发扶手,“你睡这啊?” 程禧呼吸一滞。 这时门铃声响了,周夫人烦躁,“不需要客房服务!” “京臣。”沈承瀚的声音,“吃宵夜吗?大排档,我馋这口儿了。” “去开门。”周京臣吩咐她。 程禧走到玄关,沈承瀚一扒头,比划口型,“周伯母发火了?” 她一愣。 “京臣短信通知我的。”他继续比划,“江湖救急。” 程禧回过神,也比划口型,“周阿姨搧巴掌了。” “更年期的女人生猛啊。” 沈承瀚舔了舔腮帮子,旋即嬉皮笑脸进入会客厅,学着古装剧中的太监单膝下跪,手支地,行大礼,“给皇太后请安了——” 他果然擅长哄女人。 周夫人噗嗤笑,破功了,“你少犯浑!” “容光焕发啊。”沈承瀚围着周夫人转了一圈,连声啧啧,“这皮肤,这身材,哪是我的周伯母啊,分明是我的韵宁姐。” 周京臣没忍住,喉咙滚出一声笑,睥睨他,“坐吧。” 沈承瀚坐下,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混不吝模样,郑重其事的,“北航集团不是捅娄子了嘛,京臣来投奔我了,我帮他疏通关系,周伯父避嫌,不方便出面,我爷爷担任过政法委书记,如今在职的是他老人家的后生晚辈,好歹有三分薄面。” 周夫人属实没料到周京臣连沈家也搬出山了,沈老爷子八十二高龄,早已不问政事,除非沈家的子孙有麻烦了,否则天塌了也搬不出他。 “你爷爷有把握吗?”周夫人自然记挂周京臣的安危,拜码头拜到沈家了,证明局面太棘手,太危险。 “咱自家人,我爷爷多费心,想办法捞京臣呗。”沈承瀚抚着周夫人的后背,一下下顺气,“您生什么气呐?这儿子多俊俏啊,我要是女的死乞白赖嫁他,和华菁菁掐架,谁干赢了谁嫁他!然后给周家生一窝小孙子小孙女,您是有福气的。” 周夫人冷哼,表情明显痛快多了,很吃这套,“我和你周伯父只生了京臣一个,我不求多,生一个就行。” “那不行,生一个孙子像京臣,一个孙女像禧妹妹,您养一对儿,解闷子。” 周京臣瞥他。 程禧抓着裙摆,心惊肉跳。 第125章 叶柏南目睹他和她亲密 “你胡诌什么呢。”周夫人瞪他。 “侄女随姑啊。”沈承瀚打量着程禧,“禧妹妹漂亮,等您儿媳妇一怀孕,天天看禧妹妹的照片,不看电视,女明星浓妆艳抹的,哪比得上禧妹清水出芙蓉啊,是您养得好。” 周夫人又笑了,“沈家男人正经,偏偏生你这么一个油腔滑调的!” 沈承瀚裤兜里的手机一阵振动,他掏出,不露声色揣回,朝周京臣扬下巴,“客房经理给你拿了一件新浴袍,你回房间试试。” “你们住一起?”周夫人一怔。 “叙旧嘛。”沈承瀚睁着眼说瞎话,面不红气不喘的,“我都下完单了。” 周夫人半信半疑,“下什么单。” “波兰籍的模特,双胞胎姐妹花,您放心啊,有体检报告,没毛病。”沈承瀚贫得很,把花花公子的德性演绎得炉火纯青,“京臣先挑,他挑剩下的,我要,我这方面不挑食。” 太逼真了,周夫人彻底信了,也彻底急了,“你少折腾啊!还拖着京臣,他可不是这种人。” 程禧在岛台重新斟了一杯茶,送回会客厅,沈承瀚挨着周夫人,“二楼的汤泉宫有中药池,舒筋活血美容养颜,我亲自安排您搞全套,保证回家周伯父抱着您不撒手,重温新婚。” 周夫人憋笑,狠狠踹他,“你没大没小!” 恼归恼,周夫人一向是爱美的,一年保养塑形的花销有一二百万,年轻人流行的项目,她统统做过,年长日久不免有副作用。 一次药浴就有美容的功效,她当然要泡。 沈承瀚搀着周夫人离开,周京臣也没再久留。 ...... 程禧失眠一宿。 天亮又睡过头了,十点多钟才起床,去一楼的自助餐厅。 餐厅和泡温泉的会馆是同一家,基本住酒店的客人都会泡,入住有通票。 她夹了水果、素菜、鲜榨豆浆,端着餐盘去靠窗的位置。 一只有薄茧的手从背后捂住她眼睛。 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程禧意兴阑珊,“是哥哥。” “不高兴了?”周京臣俯身,凑近端详她,“下午你承瀚哥哥带你去蔚湖划船。” 薄荷牙膏的清爽味道,扑在她鼻息。 程禧看着他,“你去吗。” “不去。” 她摇头,“我也不去。” 周京臣发笑,椅子挪到她旁边,“我去呢?” “那我也去。” 男人笑声愈发大。 程禧咬着豆浆杯里的吸管,夹了一筷子海带丝,喂他。 周京臣不喜欢凉拌海带,他喜欢温热蒸煮的食物,只是她第一次喂,即使不爱吃,也张嘴吃了。 与此同时,保安发现酒店门口泊了一辆车,十几分钟了,没熄火,挡着路,一动不动的。 敲车窗,“是客人吗?” 下一秒,车窗降下。 露出叶柏南的一张面孔。 他眼中的惊愕未消,目光依然停在餐厅的橱窗上。 程禧去了二楼。 灯牌是:汤泉宫。 “二楼包场了吗?” “一位先生昨晚包了药浴池,温泉池正常营业。” 叶柏南下车,钥匙丢给保安,步履匆匆,“钥匙扣有车行的号码,你联系对方取车,我不租了。” 二楼一整层都是汤泉宫。 一分为二,往左是药浴池,往右是温泉池,各有男、女更衣室。 左边大门竖着告示牌,“对外不开放。” 叶柏南推门,走廊空旷,女更衣室隐隐传出男人的喘息声,略粗,略压抑。 和女孩的呻吟纷乱交织在一处。 他皱眉,循着声源。 每迈一步,喘息和呻吟也加剧。 “你轻点!”女孩哭腔,“你拔鸡毛呢...” 男人鼻梁有汗,一手拥着衣衫不整的女孩,一手探入她长裙,来回蠕动,支出一个鼓包,“你梳头发梳漏了一撮,贴在裙子里,绞住拉链了。” 拉锁的齿刃和长发勾缠,缠得死死的,周京臣解开上面,下面挤得扭曲,越挤越疼,“把这一撮剪了。” “你会剪吗...”程禧犹豫,“我5月1号有比赛,你剪得参差不齐,高清镜头太丑了。” 周京臣板着脸逗她,“回去嫁给黄老太爷,早日给黄老太爷添个老来子,还比什么赛。” 她破涕为笑,“黄老太爷已经坐轮椅了,生得了吗?” “腿脚不利索,不妨碍上床。”他从员工的杂物箱里翻出一副生锈的剪刀,“老实些,扎出血别赖我。” 程禧生怕他剪坏了,“咔嚓”声一响,她问,“你剪了多少?” “剪秃了。” 周京臣原本是在男更衣室换衣服,程禧的裙子卡住了,叫他来女更衣室。 这会儿,他只穿了长裤,浴袍搭在架子上,赤裸的腰背弓起,更衣室是暖光,色调有浓稠的蜜感,暗化了他的斯文白皙,衬得身躯精壮勃发,有一股平日少见的野蛮,狂性。 与怀里的女孩一刚一柔,一硬一软。 极具冲击。 力与美、宽阔与纤弱的结合。 更衣室的帘子不知何时敞开一角,晃动间,又无声无息地合拢。 “先生,抱歉,今天药浴池不接待客人。”一名服务生恭敬迎上叶柏南,作出请的手势。 “酒店在几楼?” “6至32楼。”服务生指着直达电梯,“6楼办理登记。” “多谢。”叶柏南越过服务生,乘电梯上楼。 数字一格格跳动,他站姿苍劲玉立,神色如常。 到6楼前台,出电梯,叶柏南给云航集团的秘书部拨了一通电话。 “为什么海关迟迟没行动。” 电话那头的秘书也奇怪,“复验应该出结果了,一旦确认含有违禁成分,海关必须如实上报。周京臣作为负责人,面临拘捕调查,莫非货物没问题?” “不可能。”叶柏南斩钉截铁,“复验结果只要公开,周京臣难逃一劫,也许被哪股势力暂时压下了。” “周淮康吗?”秘书否决,“他爱惜清誉如同爱惜性命,他宁可舍弃儿子,也会保乌纱帽。” 叶柏南眼底笼罩着寒气,“他最好没出手,倘若他选择护儿子,我一定让他保不住乌纱帽。” 第126章 流产曝光 周京臣和程禧一前一后赶回汤泉池。 间隔了五分钟。 周夫人在靠近门口的大池子,周京臣和沈承瀚在靠窗的小池子,分开泡。 她一进去,沈承瀚正在调侃,“涂腮红了?千娇百媚啊,你勾得我心痒痒。” 程禧瞟小池子,周京臣光裸着,红褐色的药汤衬得皮肤极白,左脸的巴掌印也愈发醒目了。 他阖目养神,不理会。 “禧儿,请了中医,待会儿号脉。”周夫人叫她。 她小心翼翼下池子,“我不想喝中药...” 周夫人笑,“你小时候出湿疹,嫌药苦,偷偷倒掉,如今长大了,没长出息。” 周淮康夫妇小病信中医,大病信西医。 平日里调养,滋补,总是炖药膳,春、秋两季,老宅天天弥漫着药材味。 程禧将外袍搭在池边的衣架上,环着胸。 不自在。 “禧儿,和柏南进展怎样了?” 周夫人打量她,出落的是好,要哪儿有哪儿,像牛奶蒸的嫩豆腐,二代小姐们举手投足的贵气、傲气,在普通男人眼中是宝贝,在二代公子眼中,并不讨喜。 他们不缺贵,不缺傲,小姐有脾气,他们更有,互不惯着,互不顺眼。 禧儿不同。 不娇惯,温柔小意,又孝顺,加上周家的背景,简直是豪门大院最理想的媳妇了。 周夫人突然觉得,等个三年五年,耿家的风波彻底平息了,再往上攀一攀,攀一户权势胜过耿家的,财富胜过叶家的,嫁不了年轻的,嫁年纪大的,做不了原配,做续弦,周家含辛茹苦养出一个“标配版的太太”,浪费太可惜了。 程禧拨弄着水,“朋友相处。” “今年中秋我带你回一趟娘家,京臣外公的朋友多,各行各界都有。”周夫人不着急了,慈爱梳理着她的头发,“我知道,市里那些小姐公子排挤你,你们合不来,兴许我娘家那边有合得来的。” 周夫人越琢磨,越恨自己醒悟太晚。 嫁南方不也挺好的? 一则,远在千里之外,和京臣也安全了;二则,北方的烂摊子,对方不晓得,包括和瘸子订过婚,也瞒得住。 情史仍旧是干干净净的,养女嫁了南方的官场勋贵,在北方提起,周家可体面多了。 南北世家联姻,周家与李氏家族在权富圈横着走了。 即使嫁个离异的,丧偶的,男方的身份够显赫,谁会笑话呢,只会眼馋。 “京臣!”周夫人迫不及待,“你不是休假吗?陪我回你外公家。” 周京臣明白,她又打新主意了。 “我先解决完麻烦,再定时间。” 他语气寡淡,浇了周夫人一盆凉水。 片刻的沉默,周京臣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沈承瀚,“你过来。” “在哪都一样。”沈承瀚一挥手,“懒得动弹。” “快点过来。”他不耐烦了。 沈承瀚纳闷儿,环视一圈,发现对面是大池子,程禧袒露的春光在视野里一览无余,而周京臣是背对大池子,什么也瞧不着。 “我是正人君子!”他恼了,“我能占禧妹妹的便宜?” 话虽如此,沈承瀚直勾勾盯着小池子,故意惹毛周京臣。 “过瘾吗。”周京臣睁开眼,逮个现行,“你眼珠子不要了?” “哎,你一个当哥哥的——”沈承瀚抓耳挠腮,“我盯你女人,你管我,讲得通,我盯你妹妹,你管我干什么?她早晚嫁人啊。” 周京臣用草药叶子搓磨胸膛,“现在没嫁,归我管。” “其实何必找别人呢。”沈承瀚嬉笑,“找我啊,我当你妹夫,咱自家妹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呗。” 周京臣猛地起身,掀起一阵急剧的水浪,摁住沈承瀚肩膀,压下水,“不嫁你。” 沈承瀚呜咽着大笑,从水里拽他的泳裤,抛出水面,“你他妈和我动真格的,我不客气了啊!” 结果辨认反了方向,恰好降落在程禧头上,湿溻溻的,蒙得严严实实。 她一僵,摸索着揭下来。 周京臣的白色四角泳裤赫然映入眼帘。 夹着零星卷曲的毛发。 周夫人脸顿时绿了,“胡闹什么!” 沈承瀚自知闯祸,老实了。 程禧扔不是,攥住也不是,周夫人又在场,她硬着头皮蹚水过去,目不斜视,“还你。” 周京臣一瞥她,整个人水汪汪的,碎发粘在额头,鼻尖一抹红,无数禁忌的画面在他脑海浮现。 她埋在腿间的,跪在床上的,趴在浴缸的... 周京臣下腹一紧。 接过泳裤,手臂似有若无地贴着她。 程禧一抬头。 四目相撞,她仓皇回避。 男人分明是温的,又仿佛火炉炙热。 被他熨烫过的水珠悄无声息钻入心口,烫了个昏天黑地。 留下一片回味的潮意。 没多久,老中医进来诊脉。 程禧搀扶周夫人上岸,倚着躺椅,轮流号脉。 周夫人气血足,保养得格外好,倒是程禧,老中医蹙眉。 “你一个月前有一次暗产。” 程禧迷茫。 老中医解释,“西医称作生化妊娠。” 她瞳孔刹那一涨,惊慌失措,“您千万——” 沈承瀚在窗前打电话,环境吵,周夫人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她身子有毛病?” 程禧后半句哽住。 “暗产之后,比较虚弱。”老中医仔细诊脉,“小姑娘睡眠不佳,神经衰弱,要调一调了。” 周夫人生育过,自然懂得暗产的意思,“医生!”她面色骤变,“您诊脉可诊清楚了,姑娘才二十岁,没结婚,哪来的暗产?” 程禧咬着唇,止不住的战栗。 “我行医四十年,其他不保证,妇科方面我诊脉从无误差。”老中医得意,也笃定,“小姑娘确实暗产了,不超过二十九天。” 是了。 刚好二十九天。 精准无误。 程禧喘息着。 周夫人看了一眼周京臣,又看了一眼程禧,缓缓定格在老中医的身上,“怎么调理呢?” 老中医架上一副老花镜,翻开药箱里的单子,写了十多种药材,配量,“一日两碗煎了喝,连喝一疗程,七天。” “有劳了。”周夫人保持着雍容华贵的气度,“承瀚,你送一送医生。” 沈承瀚嗅出气氛不对味儿了,带着老中医出去。 偌大的汤泉宫,诡异的死寂。 第127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好半晌,周夫人讥笑,“什么老中医?又不是正经医院的,十有八九是江湖骗子,三脚猫的医术到处坑蒙拐骗。” 周京臣伫立在那,一动不动。 斑驳的阳光洒在百叶窗,照得他面孔深沉,晦暗莫测。 “禧儿,不生气啊,周阿姨为你做主。”周夫人握住她手,劝慰她,“周家的小姐清清白白的,岂是他污蔑得了的?” 程禧强颜欢笑。 周夫人这个态度,一是不完全相信老中医,毕竟没名没姓的,周家只信任名医,大是大非上,周夫人是会谨慎求证的;二是维护周家名声,就算她和周京臣发生了肌肤之亲,周夫人可以挑明,可以打骂,唯独肚子里有过动静,甚至差点结了果子,周夫人绝不敢戳破,也永远不能戳破。 必须装糊涂。 对外,对内,一律掩盖到底。 泡完药浴,吃了特色的红酒虾宴,周夫人得知沈承瀚安排去蔚湖泛舟,也一起同行。 程禧在更衣室换衣服,周夫人不知去哪了,她等了一会儿,先下楼去停车坪。 车门敞开,周京臣在副驾驶,播音乐。 沈承瀚今天负责开车,本来上车了,他忘了带手机,又返回房间拿。 程禧低着头,坐在后座。 酒店位于蔚江桥畔,一座贯穿全市的大桥,习习江风拂过车,拂乱了发丝,她撩开。 忽然,周京臣关了音乐。 透过后视镜,凝视她。 “母亲单独去见那个老中医了。” 程禧心脏狂跳。 周夫人果然去求证了。 “哥哥...” 周京臣拉开置物柜,取出沈承瀚的手机,“沈承瀚借口上楼拿手机,抢先她一步,收买了中医封口。中医会说,你月经不调,导致脉象紊乱,不排除是误诊。” 程禧松口气。 “回去以后,大概率让你复诊。”他摩挲着手机壳,目光悠长,“我会提前打点,没什么可怕的。” 她嗯了声。 周京臣微微侧身,从驾驶椅和副驾驶椅之间,前倾,探臂,动作利落扣住她的头。 程禧视线一黑。 他吻得强悍,深入,手背的血管盘错着,根根膨胀凸起。 眼底烈火翻涌。 焚化一切的蛮力。 车厢太安静了,听得到唇舌搅拌的水啧响。 周京臣舌头是醇厚的红酒味。 像这场禁忌的,隐秘的关系。 令人醉,也令人碎。 程禧推他,“周阿姨出来了...” 周京臣手抵在她胸口,捏得紧紧地。 茧子捻在上面,她受不了刺激,扭动着。 周夫人走出酒店大堂,直奔这辆车。 最后的惊险一刻,周京臣抽离,转回身。 程禧迅速整理好裙子,神色如常望向窗外。 ...... 蔚湖在南郊的大湿地保护区。 是老式的码头,老式的手摇船,周夫人没兴致划,选择了观景游轮。 周京臣和沈承瀚昨晚就相约赛船,选择了手摇船。 碍于周夫人,程禧不好跟周京臣同乘一艘,按道理兄妹同船是理所应当,只不过现在太敏感,程禧不愿再火上浇油。 她主动迈上沈承瀚的船。 周京臣挑了一柄重量适中的手摇木桨,又挑船,“叶柏南上个月在射箭场输了我一块宝玑传世腕表,你赢了给你,我赢了你手上这块给我。” 男人三大门面:名表,豪车,牌子鞋。 公子哥尤其嗜好。 沈承瀚在国外佩戴的是二十万的积家,低调不显眼,防止绑架,回国一直住酒店,也没换款,这笔赌注他赚大发了。 “报价400万的传世经典!陀飞轮那款?”他出其不意甩开船桨,瞬间划出一米多,“成交!” “你耍赖...”程禧舀了湖水泼他,“周京臣没穿完救生衣呢。” “闭嘴。”沈承瀚吓唬她,“再闹丢你下水。” 他自己先乐了,“你哥哥说你是旱鸭子。” “我会游泳。” “一米二的儿童池。”沈承瀚损得很。 程禧抢他手里的桨,他站着,船一晃,失去了平衡,破音大吼,“歪了!” 这时周京臣的船追上,伸出木桨一顶船尾,颤颤颠颠地稳住了。 他臂力强悍,屈膝,弓背,全力划,赶超了。 沈承瀚胜负欲爆发,喊着口号,“宝玑!宝玑!” 船桨砸在湖面,踩了风火轮似的,浪花飞溅。 程禧一边笑,一边捂住脑袋,“我头发湿了!不比了,承瀚哥哥认输——” “凭什么!”沈承瀚瞪眼,“我卖力你享受,你还拖累我,有良心吗?” 远处的湖中央,一艘船慢悠悠的,不划桨,只荡漾,偶尔船头斜了,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摇一下桨,摆正了船头,再继续飘。 是男人的手,修长结实,雪白的衬衫卷绕着,腕骨有一件饰品,依稀是红绳系的楠木珠,只一颗,不像一大串那样繁琐老气,精致又干练。 湖上有十余艘船,只有男人的船是木筏的,有遮雨的船篷,棚子的两端张灯结彩,挂了喜庆的粉皮灯笼。 “哥哥。”程禧指着,“是客人的船吗?” 周京臣眺望那艘船,“是花船,每年七夕夜,演员扮上牛郎织女的造型,游湖娱乐。” “我也要坐。” “花船贵,一小时300,这船120。”沈承瀚逗她,“没钱坐,败家子。” 程禧被逗笑,“我记得你是二代子弟圈中的‘头号败家子’。” “圈内的败家子们抬爱我,给了我第一的美誉。”沈承瀚面不改色。 渐渐逼近花船,男人的轮廓也显露。 程禧终于看清了。 是叶柏南。 他面前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一手捧书,一手喝茶。 湖光潋滟十里春色,绚丽的灯笼彩花在风里浮动,他白衣黑裤飒飒烈烈,越是清简素雅,越是夺人耳目。 “周总工,北航集团已经火烧眉毛了,你倒有雅兴。”叶柏南恣意悠哉,没有回头,专注翻了一页书。 他的船又斜了,这次,他没动。 任由船头朝向周京臣。 第128章 背叛 “叶总工费尽心机陷害我,也辛苦了。”周京臣撂下船桨,倚在船头,似笑不笑打量他,“我来外省避风头,图个清静,叶总工不让我清静,亲自堵心我了。” “周总工认为我陷害你,有证据吗?”叶柏南斜目睥睨,神色镇定,“你自己愿意交易,何况我是付出方,你是获取方,你并无资格埋怨。任何生意都存在风险,5个亿的利润,风险加倍很正常。” “我不如叶总工高明,中计了。不过,风险转移,你听过吗?”周京臣不骄不躁,伸长手臂,拨弄着花船的灯笼穗,“你发现MK合作是一个陷阱,引诱我接盘,本该你承担的风险,转移给了我,而我又悄悄转移给叶总工了。” 周京臣噙着一丝笑,“风险到谁头上,别太早下结论。” “周总工真是大煞风景。”叶柏南合上书,皱眉头,“游船,喝茶,多么美好,谈公事太败兴。” 他扫了一眼沈承瀚,“沈小公子。” 沈承瀚划船到另一头,与周京臣的船左右夹击,围住叶柏南的花船,“叶大公子,多年不见了。” “你长高了。”叶柏南一副长辈的口吻,“你早产,先天不足,七岁没戒奶,你母亲为你雇了三个乳母,奶没白吃,有一米七八了。” 程禧愕然,盯着沈承瀚,“你七岁还吃母乳啊。” 沈承瀚面颊涨红,“叶柏南...我他妈敬你岁数大,你倚老卖老啊!” “补营养有什么错,爱吃多吃,成年男人不也吃吗?”他难得说荤话,端起茶杯,隔空举杯示意,“男人的天性,对吗,周总工。” 程禧触电似的,胸口一阵酥麻。 周京臣确实有这个天性。 那几次,他是爱不释口,变着花样。 她没经验,不晓得唇舌和牙齿有那样多的方式挑逗,吸,吮,咬,吞,又畏惧周京臣醉酒的生猛,初次的体验感不太舒服,第二次才有感觉。 叶柏南视线这时又掠过程禧。 大约是湖面折射的粼白波光太刺目,她瞳孔一颤,不知如何开口,等他开口。 叶柏南凝望她片刻,一言未发,移开了视线。 “周总工,喝一杯吗。” “什么茶?” “极品猴魁。” “名茶。”周京臣扬眉,“什么茶具?” 叶柏南略微一侧身,露出小方桌摆着的茶壶。 “菱花套壶。”周京臣是在金窝银窝里长大的,最识货,“叶家不愧是隐形首富,游湖而已,叶总工也这么讲究排场。” “送周伯父的贺礼。”叶柏南笑,“再贵重,晚辈也应当孝敬。” “哦?什么贺礼。” “寿辰贺礼。” 周淮康5月底大寿,他一贯不设宴,不收礼,除了周夫人娘家亲戚的礼物,包括政界同僚、世家故交,他统统没有金钱往来,杜绝外界趁机贿赂他。 久而久之,没多少人记得他的生日。 叶家夫妇也从没出面道贺过,叶柏南竟然记得。 程禧挺诧异。 “叶总工客气了。”周京臣站起来,长腿一迈,跨到花船的甲板上,叶柏南扶了他一下,拳头扣住胳膊,胳膊反击拳头,沉闷的搏击声。 周京臣稳住,居高临下,“叶总工的身手不一般。” “周总工斯文,不是也有一把硬骨头吗?” 他爆发爽朗的笑声,周京臣同样在笑,一个撤了拳头,一个收回胳膊。 “哎——”码头的工作人员大吼,“危险!不许跳船!” 沈承瀚挥手,“他家有钱,淹死了家属不索赔!” 程禧没忍住笑,托着腮,“你手机响了。” 他没接,“前女友。” “为什么分手?” “你为什么不嫁耿家?”沈承瀚怼她。 程禧恍然,“你前女友也瘸啊。” “周京臣!”他狠狠一甩船桨,“你陪你妹妹,我不陪,她太气人了。” 花船的两个男人相对而坐,气氛和谐品茶,“你划远些。” 沈承瀚不乐意,还是老老实实划远了。 周京臣一连喝了三杯茶,意犹未尽把玩茶壶,叶柏南笑着问,“我特意赶来送这套茶具给周夫人,虽然扰了周总工的清静,值不值?” “你直接送到周家,何必兜圈子呢。”周京臣抬眸,“送礼是借口,你知道我在搬救兵,你想插手阻拦,可惜你没那么大的道行,我搬了沈家出山。” “沈老太爷...90年代在官场叱咤风云的人物啊。”叶柏南故作震撼,旋即一笑,“你猜,沈家会出手吗。” “不会。”周京臣波澜不惊,“沈承瀚传递消息给你,泄露我的行踪和计划,我哪里指望得上沈家呢。” 叶柏南笑得更愉悦了,“被信任的兄弟背叛,什么滋味?” “承瀚的演技越来越好了。”周京臣转动着杯子,“叶总工很得意。” “兵不厌诈,周总工要多多修炼啊。”叶柏南和他碰杯。 他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忽然说,“叶总工安排好云航集团了吗。” 叶柏南眯眼。 “秘书,司机,你是不是忘了通知他们?面对审查,要临危不乱。”周京臣目露深意,“尤其是南茜,必须统一口径,她是跟我合作,不是跟你。” 叶柏南不搭腔。 “你们应该签署了纸质合同,你一份,她一份。她一心留在国内,因此没有将合同传回MK总部,一旦传回,她就要回海外了,她没得到你,她不甘心走。你利用这点,一边钓我上钩,一边销毁了你那份合同,又花言巧语让南茜销毁了她那份。” 周京臣给自己又添了茶,“南茜痴迷你,对你不防备,你拿到她的印章简直易如反掌,以她的名义和北航集团签署了意向合同。正规的流程需要MK董事长签字,可这批货违禁,MK急于出货,由南茜代替了。” 叶柏南眼中的笑渐渐敛去。 “你对外宣称,是云航集团转让给北航集团的订单,主动牵扯进来,打消我的警惕。事实上,你早已销毁了你那份合同,撇得干干净净,南茜手上只有我的合同。” 好半晌,叶柏南鼓掌,“非常精彩,但我不承认。” 周京臣笑出声,再度碰杯。 ...... 沈承瀚在公园外面的亭子买了风筝,一只蜻蜓,一只蝴蝶,“禧妹妹,你怀过孕?” 程禧笑容一僵。 的确瞒不了沈承瀚。 毕竟老中医是他请来的。 “我不是好奇你的隐私啊,我好奇你男朋友。”他咂嘴,“你只谈过耿世清吧?” 她转身,在草坪上跑,“是老中医误诊了。” 沈承瀚闻言,也没多问。 花船缓缓靠岸,周京臣注视着草坪里奔跑的程禧,她个子不算小,骨架细,背薄,显得小,跑步姿势一蹦一颠的。 他分明心不在焉,却又有条不紊,“这是你我之间的第一战吧。” 叶柏南也注视着岸边,“我和周总工不是一直在斗吗。” “曾经,是叶总工和周总工在斗,以后,是叶柏南和周京臣在斗,一公一私,不一样。”周京臣腔调意味不明,“叶总工的目标不止我,我父亲,母亲,甚至李氏家族。他们在一日,保我一日,我在一日,抵挡你一日,所以你哪个都不放过,对付整个周家。” 巨大的游轮驶过,掀卷着漩涡,叶柏南杯口朝下,褐色茶汤在湖面溅起小浪花,消失无踪,“可以不斗。” “什么条件?” 汽笛轰鸣,覆盖了叶柏南的声音,虚虚听不清,“我娶程禧。” 第129章 你霸占着妹妹 “你够执着。”周京臣一张脸幽深晦暗,“我从不怕斗。” “周总工宁可和我斗,不肯把程禧嫁我了?”叶柏南低头嗅茶香,若有所思,“你霸占着妹妹,不准嫁耿家,不准嫁叶家,是什么原因呢。” 这句话,勾得周京臣脸色更暗了。 “她从12岁到20岁,是周家养,从20岁到30岁呢,周总工养吗?” 叶柏南一饮而尽,迎上他戾气的目光。 “你以什么身份养呢。”叶柏南不介意惹怒他,“周总工的妹妹与叶家的大少奶奶,后一种体面,对周家的伦理名誉也安全,你觉得呢?” 周京臣胸膛起伏,不远处的岸上是程禧的叫声。 “承瀚哥哥——你的风筝线缠住我了,要掉了,你往左!” 沈承瀚没陪女人玩过风筝,他历任女友只喜欢花钱购物,他也喜欢刷卡,突然返璞归真了,他不适应,手忙脚乱的,“哪边是左啊?” 程禧也乱了,“左边是左!” 结果,沈承瀚依旧往右。 两人脑袋撞脑袋,摔在地上。 她气出哭腔,“你成心的...” “别哭,小姑奶奶!”沈承瀚满头大汗,“你哥哥听到麻烦了!我给你买项链,买爱马仕...” 折腾了好一会儿,沈承瀚被周夫人叫走了。 程禧继续放,下一秒,草坪晃过一抹人影,站在她身后。 “我去学校找你了。”叶柏南握着线轴,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眼神追随风筝,“你同学告诉我,你和哥嫂在外省旅游。” 她不吭声。 “我见到你哥哥了,你嫂子呢。” 程禧望着叶柏南。 他最适合白衬衫了。 烂大街的颜色,他穿出清隽脱俗的风韵。 她有直觉,叶柏南知道了什么。 但没戳破。 “周京臣和华小姐分手了。” “周京臣?”叶柏南面容含笑,眼底没有笑意,“你不喊哥哥吗。” 风筝线越绞越紧,程禧索性不挽救了,任由它下坠,“有时喊哥哥,有时喊名字,我和他不是亲兄妹,不计较喊什么。” 叶柏南仍在挽救,他大步后退,拽着线轴,不救活不罢休,“喜欢划船吗。” 他并没纠结于她对周京臣的称呼。 “喜欢。” “放风筝呢?” 她仰头,“也喜欢。” 风筝在他手中起死回生,停止了下坠,从低空一寸寸攀至高空,“泡温泉,喜欢吗?” 程禧心口一咯噔。 偏头。 叶柏南沉稳从容,神情瞧不出一丁点变化。 阳光下,洁白的衣领,肌肉匀称的臂肘,一如既往。 似乎是她多虑了。 “周阿姨喜欢,我才泡的。” 叶柏南将风筝重新交给她,“嗯。” ...... 周淮康中午高血压发作,万幸救治及时,已经恢复了。 可周夫人心里不踏实,夫妇感情一向好,周淮康又位高权重,半点马虎不得,她匆匆订了傍晚回去的航班。 事发紧急,她顾不上程禧,加上沈承瀚很会哄她,念叨着和禧妹妹投缘,不舍得禧妹妹,非要留下程禧,周夫人虽有顾虑,也勉强答应了。 飞机落地是八点,周夫人进家门是九点。 周淮康刚吃完粥,躺在沙发上看法律讲堂。 “你下个月大寿,柏南送了你一套紫砂茶壶。”周夫人吩咐保姆打开行李箱,取出礼盒,“蛮精致的,是13年春季艺术拍卖会的压轴藏品,我父亲有一套,你向他讨要过,他没给你,给我妹夫了,柏南圆了你的遗憾。” 周夫人脱了外套,十分感慨,“其实柏南不错,你既然不同意他和禧儿,想必有你的道理,我也不违背你了,我打算带禧儿回一趟娘家,有合适的达官显贵,先接触,万一成了呢,南北联姻,多显赫啊!万一不成,只当探亲了。” 她说了什么,周淮康一个字没听进去,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桌上的茶具。 紫砂通透细腻,在灯光下油润厚重的光泽。 “柏南送我的寿礼?”许久,他开口。 周夫人累极了,捏着肩膀,“你快泡一壶茶,尝一尝。” “明天吧。”周淮康毫无兴致,“喝茶睡不着觉。” 这一夜,他没喝茶,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仿佛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周淮康自驾出门了。 街道冷清,从西城区到东城区原本四十五分钟的车程,半小时就到达。 他看了一眼腕表,韵宁七点半起床,最迟七点二十五分返回老宅。 否则她一定会盘问的。 两三分钟后,副驾驶的车门拉开。 女人戴着墨镜,帽子,围巾,全副武装,干脆利索掏出手机,搁在中控台上,“我不录音,你要讲什么,尽管讲。” 第130章 是我对不起你 周淮康尴尬又拘束,和女人解释,“我白天身边有秘书和警卫员,晚上在老宅,不方便单独见你,所以一大早约你了。” 女人摘了墨镜,保养极好的面孔,“你和周夫人是模范夫妻,无论你的工作多忙碌,周夫人一个电话,你马上赶回家,圈里的官太太阔太太,没有不羡慕她的。” 周淮康听出她的讥讽之意,安慰她,“叶先生更是模范丈夫。” 叶太太嗤笑,“他追了我三年,我跟了你,你又甩了我,我怀着柏南嫁他,他恨我,恨肚子里的野种,柏南出生后,他家暴我,也打骂柏南。直到我生了柏文,他有亲儿子了,态度才和蔼。” 回忆诛心,叶太太眼眶泛红,“我的日子是好过了,柏南的日子依然不好过,老叶发达后,把他扔去国外。他二十岁那年,老叶心脏病加重,柏文年纪又小,不得不召他回国,在叶氏集团担任副总。名义上是副总,可老叶处处防备他,资产是留给柏文的。” 周淮康默默坐着。 “柏南的性子狠,有主意,辞职去了云航集团,一步步熬到总工程师,副董。再后来,柏文当刑警,老叶没指望了,只能让柏南继承。”叶太太摩挲着玉镯子,“兄弟俩关系好,柏南不怨弟弟。” 周淮康双手剧烈抖着,从烟盒内嗑出一支烟点燃,又打开车窗通风。 “是我对不起你。”他怅然若失。 “你什么时候怀疑的?”叶太太蹙眉,“柏南长得不像你,像我。” “月初...”周淮康大口吸烟,麻痹自己,“我办公室的意见箱,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写叶柏南流着我的血脉,是周家的大公子。” 叶太太没吭声。 难怪。 周夫人2月份撮合柏南和禧儿,他不拦着。 那会儿,他蒙在鼓里。 现在真相大白,他不同意这门亲事了。 怕露馅,怕面对儿子。 和耿世清的订婚宴上,禧儿是叫了爸妈的。 倘若柏南做了周家的女婿,叫他爸,岂不是他日日夜夜的噩梦了? 他一辈子的清白作风,周夫人对外自夸的“御夫有术”,全部崩塌了。 权贵周家,巨富叶家。 如此劲爆的瓜葛,可想而知掀起什么风浪了。 “我们三十年形同陌路,大半生过完了,你又何苦闹这一出呢?” “我闹哪一出了?”叶太太反驳,“我没写过信!李韵宁至今不晓得你我的旧情,你搭上她,私下抛弃我,两段感情你处理得天衣无缝,我如果要闹大,周家已经天翻地覆了,会这样太平吗?” “我不愿意抛弃你!”周淮康情绪激动,“太穷了...我父亲是书记,得罪上级了,官职没保住,去乡下种地,奶奶瘫痪,妈妈有病,我在党校读书认识了韵宁,她姑姑是我的政治老师,我不是没犹豫过!” 叶太太撇开头,抹了下眼泪。 “我娶了韵宁之后,有心补偿你,也汇过款,可你搬家了。”周淮康递给她纸巾,她没接。 “前尘往事了,不提也罢。”叶太太推车门。 周淮康情急拽住她,“即使你没闹,那柏南呢?” 她骤然停下。 “柏南送了我一套紫砂菱花壶,作为寿辰贺礼。”周淮康语调也是抖的,“菱花...你的名字。” 叶太太扶车门的手一紧。 “而且京臣调查长平妇幼了!柏南在那里出生的,档案是6个月早产,实际上是足月生产,京臣在寻找接生的护士,纸包不住火了...” “你周家的后院起火,与我无关。”叶太太挣脱他。 “菱花!”他声嘶力竭。 叶太太再度停下。 “叶先生知情吗?” 她深吸气,“不知情。” 周淮康稍稍安心了一些。 是了。 叶先生是商人,攥着这么大的把柄,哪有不利用的道理呢。 叶氏集团盖房子,建娱乐城,搞医药,各种生意,是市里批手续,尤其是娱乐城,年年查,年年罚,最需要保护伞了。 想到这,周淮康又不踏实了。 一旦败露,叶先生威胁他呢,拉他蹚浑水呢? “菱花。”他追下车,“一定瞒着叶先生!对你也好。” “是对你好吧?”叶太太冷笑。 周淮康感到无力,无奈,“我承认欠你们母子的,但是菱花,咱们分开,你没告诉我怀孕了——” “我告诉你怀孕了,你会放弃李氏家族的大小姐吗?”叶太太打断他。 周淮康哑口无言。 “你今非昔比了,岳父也死了,你知道柏南是你的儿子,你敢认吗?你连女婿的机会也不敢给他。”叶太太一字一顿,“周淮康,我比李韵宁了解你。” 周淮康杵在原地许久,怎么回到老宅都是稀里糊涂的。 “你去哪了?”周夫人迎上他,“医生嘱咐你卧床休养,你竟然自驾出门!” 周夫人一边埋怨,一边帮他脱外套,“京臣明天回来,他在电话里说,要办一件大事。” 周淮康魂不守舍,坐在餐厅,“麻烦解决了吗?” “这倒没说。” 周夫人也坐下,舀了一碗汤,“你没回答我去哪了。” “去公园了。” “楼下有公园啊。”周夫人疑惑,“你不去近处的,去远处的干什么。” “去腻了,换个新鲜的。”周淮康烦躁。 周夫人叹气,“人老了,脾气也大了。” 吃完饭,保姆取了一个上门快递,交给周淮康,“是您的。” 平常,他根本不理会,也没有快递,今天,仿佛有感应,他接过,标签是同城寄件。 拆开,一组相片。 他大惊失色,站起来,“谁送上门的?” 周淮康前所未有的失态,保姆懵了,“快递员...负责这小区的。” 他脚下发飘,在客厅兜圈子。 和叶太太在桥边见面被偷拍了。 叶太太安排的吗? 周淮康宁愿是她,起码她在明。 若不是她,潜伏在暗处的那个人,才危险。 照片是信号。 对方在提示他,要出手了。 ...... 程禧睁开眼。 周京臣仍旧睡着。 她恍惚,伸手戳他下颌。 胡茬刺得她缩回手。 周京臣荷尔蒙分泌旺盛,喉结,毛发,小腹的沟壑线条,总是刚硬的,浓郁的。 他疯了一夜。 沉迷她身体的每一寸。 她记得,周京臣几乎掏空了。 起初特别猛,最后那两次他明显累了,哄着她主导的。 “饿了?”男人眼皮颤了一下,嗓音是清晨的醺醉感,“订了十点送餐。” 程禧瞧了一眼床头柜的手机,九点五十分,她爬起,周京臣将她拖回被窝,吻她脖子。 扎得痒,她扭动着,不小心蹭到他的臀。 周京臣没穿内裤。 赤裸压着她。 粘腻的湿吻声,撩拨勾人。 第131章 动情 “还行吗。”他闷哑,动情得很。 程禧清楚他要继续,“不行...” 一碰,酸胀的。 没肿,也快要肿了。 周京臣低头亲她。 “你没刷牙...”程禧嫌他。 “不亲?”他表情严肃。 她捂住嘴,摇头。 周京臣横抱起她,进浴室。 “惯的你。”他生气拧开花洒,“敢嫌我了?” 程禧怕了,“哥哥,我没洗漱,你也嫌我啊。” “巧了。”他阴恻恻笑,“我不嫌你。” 温度热,浴房内雾气朦胧,她抬眸,男人短发浇得湿漉漉,他向后一捋,梳成一个光洁英气的背头,水流下,周京臣满是情欲的脸。 从无数的毛孔,贲张而出的情与欲。 俊朗,也堕落。 程禧趴在水池台。 周京臣拨开她后背的长发,细窄的脊骨弓着,他鼻梁贴上去,浮着沐浴乳的幽香味。 “喜欢我吻哪里?” 她轻轻战栗。 周京臣沿着她身躯往下,用力托起她,分不清是淋浴的水,还是她的水。 他有多禁欲,另一面就有多放浪。 镜子中,是他肩颈鼓胀的一缕缕青筋,藏在遒劲的肌肉里,他那样高大雄壮,包裹住她,像一汪浪潮吞没了贝壳。 “哥哥...”她难耐抓住他头发,天花板是奶白的瓷砖,灯光一闪一闪,她呼吸着,“你会结婚吗。” 男人顿住。 下一秒,直起腰。 却没答复她。 客房经理过来送餐,周京臣吩咐刷备用磁卡。 沈承瀚正好下楼找他,发现房门敞开,溜达进来,“准备去玩什么啊?我的禧妹妹。” 他歌声高亢,“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 一门之隔,程禧皮肤烧红,周京臣看着她,也逼她看着。 “刺激吗。” 他问。 程禧呜咽。 周京臣嗜好在这种时刻,讲骚话。 偏偏是她做不到的。 “感觉强烈吗?”他唇抵在她耳朵。 “承瀚哥哥在...” “不管。”周京臣撑住大理石墙,胡乱吻着她。 “周公子,您的餐齐了。”客房经理摆好盘,关门离开。 沈承瀚围着餐桌,“这是早饭是午饭啊?”他夹了一颗生煎包,“禧妹妹,你不吃,我全吃了啊!” 喊一句“禧妹妹”,程禧紧张一颠。 周京臣大汗淋漓。 “她不舒服,吐了,你下午再来。” 沈承瀚一愣,走到卫生间门口,影子映在磨砂门上,“喝药了没,我陪陪禧妹妹?” 程禧吓坏了,哭出声。 周京臣受不住那股血气上涌的滋味,从腹部到头皮,过电流一般,他没控制住,咬着牙一抽搐。 哼吼声传出,沈承瀚明白了。 再跑,来不及了。 门一开,周京臣勒住他衣领,一推,一踹,一气呵成。 沈承瀚竖起大拇指,“你个斯文败类,你个衣冠禽兽,大佬一鸣惊人啊。” 水声响着,程禧在洗澡。 周京臣面色平静,“去会客厅。” “叶柏南昨晚也回去了。”沈承瀚跟着他,“和周伯母同一架航班,周伯母在头等舱,他在经济舱,故意躲开。” “他很好奇,我怎么全身而退,又怎么反击。”周京臣系上浴袍的束带,端起一杯豆浆,“你双面间谍演得不错。” “下次别指使我演戏了。”沈承瀚懊恼,“我和叶柏南不共戴天,他揭我老底!” 周京臣说,“以后可不能笑话你的禧妹妹尿床了。” 浴室的水声这时停了。 程禧拉开门缝,缩头缩脑。 周京臣让沈承瀚先走了。 她蹿出来,扑到他怀里,动作幅度太大,浴巾掉在地上,她弯腰捡。 男人一把摁住她,“不遮最漂亮。” 青天白日的,程禧脸皮薄,非要遮。 周京臣大开大合的姿势,倚着沙发,搂她躺在怀里,喂了一口粥。 “我不爱吃肉圆粥...” “补充体力。”他舔干净她嘴角的米渣,“禧儿辛苦了。” 程禧臊红。 周京臣一勺勺喂,她一勺勺吃。 阳光射透窗帘,暖烘烘的。 “承瀚哥哥在蔚湖问我,是怀过耿世清的孩子吗。”她仰头,自下而上望着周京臣,“我没出卖你。” 他笑了一声,“你觉得承瀚哥哥蠢吗。” 程禧分析了一番,“不太聪明...他七岁喝母乳,他是不是姐弟恋?”她兴奋眨眼,“风韵犹存的熟女。” 周京臣在沈承瀚的朋友圈见过他那些前任,“女朋友们年龄应该比他小。” 女朋友们... 普通男人谈四五个,情感经验算是丰富的,二代子弟谈四五个,算是纯情的,达到“女朋友们”的量级,至少十个以上了。 程禧啃着指甲,“那你呢?” “我也没谈过比我大的。” “谈得多吗。”她倒是不了解他的情史。 “不多。” 程禧比划手指,“1个。” “那自然比1个多。”周京臣抚摸着她水淋淋的发梢。 “2个。” 他视线一垂,“你猜不出的。” 程禧背对他。 “你耍什么小脾气?”周京臣没忍住笑,“收拾行李,明天返程了。” 她怔住。 好一会儿,程禧侧过身,“这么快返程吗。” “嗯。”周京臣知道她想留下,也仅仅是知道。 无法留下。 程禧抱住他。 “华小姐不在老宅了,我搬回老宅。” 周京臣笑她缠人,“老宅人多眼杂。” 她丧气。 “我可以每天去学校看你。” 程禧又高兴了,“你不折腾吗。” “确实折腾。”他若有所思,“不去了。” 她埋在周京臣的臂弯里,头顶是男人温沉的笑声。 其实程禧心知肚明,回去,这一切不复存在了。 如同一场不真实的梦。 是梦醒时分。 第132章 勿忘我 叶柏南在云航集团的总工办,待了一天一夜。 空港海关、区公安局联合搜查,例行盘问。 队长捏着一个塑料小包,走向他,“叶总工,空港关务员在本月19日扣押了一架货机,机舱查获‘阿莫达非尼’两万粒,属于国家一类管制精神药品。”男人撂下,又拾起一个圆形的糖果铁盒,“含有可卡因和大麻成分的胶囊、溶剂一共十五箱,这是医院的红色处方药,绝不允许流入市场。” 办公桌后,叶柏南的白西装微微发皱,气势不减,“是云航集团的货机吗?” “是北航集团。” 叶柏南从椅子上起来,双手插兜,“北航集团的董事长休假一年了,代理董事长是周总工。他的订单,他的生意,为什么找我呢?” 队长和下属对视一眼,“周公子实名举报的,他知道这批货有问题,在货机入境前,亲自通知了海关,我们直接在机场封锁卸货。” 叶柏南眯眼,若有所思。 怪不得。 北航集团的货机查出大量违禁物,按流程,集团法人、项目主管、飞行员必须马上控制审讯,周京臣却对外宣称休假,去外省游山玩水,北航集团也照常运营,叶柏南以为是“周淮康的公子”来头大,背景硬,海关不敢贸然抓。 原来,周京臣是卧底。 帮海关递消息,钓大鱼,截获了一大批非法入境的赃物,守住了市场安全,立大功了。 这下,周京臣在二代子弟中,更风光了,北航集团也会荣获一个市级优秀企业的称号。 好高明的一招。 他设局,周京臣破局。他迈一步,周京臣算计一步。 到头来,周公子反而大出风头了。 叶柏南轻笑。 棋逢对手,最有意思了。 “何队,喝咖啡吗?”他打开玻璃柜,“阿拉比卡,罗布斯塔,喜欢哪款咖啡豆的口味?” “我不喝。”队长盯着他,“叶总工和MK集团的南茜是什么关系。” 叶柏南把玩着磨豆器,十分平静,“这和案子有关吗?” “南茜说,她是为你来国内,MK集团在大中华区的业务合作由她全权负责,她只和你签约了这笔订单,你擅自转让给北航集团,她不知情。” 玻璃上,映出叶柏南的一张脸。 幽深,诡暗。 周京臣又将了他一军。 搭上南茜了。 南茜愿意登上周京臣那艘船,一定得到了承诺。 这份承诺,是他给不了的,但涉及他。 他随手拿了一罐咖啡豆,面无表情转身,“我确实和她谈过合作,没来得及签约,她是外籍,在男女私事上心术不正,我察觉后,婉拒了。周总工很感兴趣,于是我主动为他牵线,至于MK集团运输什么货物,我并不了解。” “你牵线?”队长半信半疑,“同行是冤家,北航集团和云航集团又存在商业竞争。” “于公,我没理由牵线,于私,我有理由。”叶柏南笑意深浓,“也许未来周总工是我的大舅哥呢。” 队长恍然。 周淮康夫妇有一位养女,和耿家的公子订过婚,又解除婚约,是传遍了的。 讨好大舅哥,那合理了。 “南茜与我有私人恩怨,你们也经常碰到情杀案件,疯子的证词,可信吗?”叶柏南神情自若启动咖啡机,“MK集团的货物违禁,南茜不无辜,她是罪犯之一。我叶家是本土企业,对市里的经济税收贡献巨大,你们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冤枉叶家长子,一旦引发争议,多少民营企业家寒心呢?” 队长意识到严重性,不吭声了。 叶柏南倒了一杯咖啡,“何队,解解乏吗。” “不了。”队长没接,“我们先回局里,后续有任何调查——” “我配合。”叶柏南自己喝了一口,举杯示意,“辛苦诸位了。” 送走这群人,他面孔一沉。 拨通内线。 秘书很快进来,“叶总工,华夫人下午出院了。” 叶柏南坐回办公椅,“南茜呢。” “在区局。” “有人脉吗?” 秘书试探,“您弟弟是支队的副队长...” “柏文不能蹚浑水。”叶柏南干脆否决了,他叩击着烟灰缸,有一下没一下的笑,“我记得你叔叔是后勤。” 秘书迟疑,“我叔叔没权力...” “捎一句话而已。”叶柏南审视着秘书,“不肯为我效劳吗?” 秘书怕极了他。 集团员工都夸他平易近人,温文尔雅。只有秘书清楚,伴君如伴虎,叶柏南的手段相当深不可测。 “我尽力。” “是你叔叔尽力。”叶柏南拉开抽屉,扔出一枚厚厚的信封,“买酒,买茶,替我拜访你叔叔。” 与此同时,周京臣挂断了保镖的报信儿电话。 “因爱生恨的女人,往往给予男人最致命的一击。叶柏南利用南茜陷害我,结果内讧,南茜反咬他。”周京臣似笑不笑转动着手机,“他纵横商场多年,唯一一次栽跟头,竟是栽在女人的手里。即使他撇清了,口碑也受损,云航集团百分百会处置他。” 沈承瀚单手扣着方向盘,吊儿郎当感慨,“所以啊,得罪男人,别得罪女人。男人捅你一刀,有办法抢救,女人捅的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是吗?”周京臣揉了揉程禧的头发,逗弄她。 她捧了一竹筐新采摘的草莓,“是。” “万一我得罪了你呢?” “我原谅你。”程禧挑了一颗最酸的,喂他。 周京臣没防备,咬了半个。 她睁大眼,“什么味道?” 男人清俊的五官拧成一团,狠狠抽她屁股,“奸诈,发坏。” 程禧笑着躲开。 “禧妹妹,回去想不想我啊?”沈承瀚风流兮兮的,也逗她,“想我了,给承瀚哥哥打电话,哥哥去陪你。” “我想你干什么啊,你又不帅。”程禧反逗他。 “不帅?你有审美吗,尿床妹。” 她不甘示弱,“母乳哥。” 车窗外是长长的老胡同,晾晒着水染的绸缎,不远处的石阶铺满了去年的麦谷,金灿灿的。 半山的烟雾,半山的黄。 “哥哥,是乡下!”程禧趴在玻璃上。 周京臣揽过她,吻她的眼角,“是乡村景区。” 沈承瀚减速,瞟了一眼村口的匾额,“这村子的名字挺有意境——勿忘我。” 车驶出一段了,程禧仍旧在回头张望。 “瞧什么呢。”周京臣挨近,拥着她。 “哥哥,勿忘我。”她歪着头,和他脸贴脸,轻声细语。 他闷笑一声,“傻话。” 第133章 周京臣订婚 回去一连两天,周京臣没联系她。 程禧联系了他一次,是秘书接听的,在忙。 她以为周京臣忙完了会来学校,可直到第四天,依然杳无音信。 傍晚,程禧回了一趟老宅。 一进门,客厅布置了全新的装饰,大红色的沙发罩、羊绒毯、窗帘,周淮康不喜欢花里胡哨的,喜欢棕的灰的,周夫人平时也顺着他的喜好,极少改动。 这是头一遭。 “禧儿小姐回来啦?”保姆从厨房探头,“我煮了龟苓膏,在冰箱里,您尝一碗。” 程禧将餐盒交给保姆,“我下班路过张记老字号,买了周阿姨爱吃的糯米栗子糕,特意多撒了黑芝麻。” “张记又营业了啊?夫人最近馋这口儿呢。”保姆一块块夹在盘子里。 她倚着屏风,假装不经意,“哥哥不在?” “你哥哥去华家下聘了!”保姆眉开眼笑,“夫人可开心了!你不懂,男人恋爱归恋爱,结婚归结婚,不领证就有分开的变数,订了婚是双方的约束,同居磨合、怀孕生子...你哥哥啊,算是被绑住了。” 轰隆。 程禧眼前一黑。 险些摔倒在地上。 她本能攥紧了屏风扶手,“周京臣和华小姐不是分手了吗?” “复合了呀!其中有什么隐情没讲,你哥哥月底举行订婚仪式,夫人也吓一跳呢!太仓促了。”保姆封好红包、喜包、首饰包,足有十几个包,对华菁菁不是一般的重视。 她呆滞着。 周京臣要订婚了... “禧儿!帮我选一条!”周夫人匆匆下楼,一手拎了一条项链,“是佩戴翡翠的,还是澳白珍珠的?匹配我这套礼服。” 程禧一动不动。 “禧儿!”周夫人着急,拽她。 她回过神,语不成语、调不成调的,“翡翠适合...” 周夫人满心欢喜,也没发现她不对劲,“你哥哥啊,主意太正!菁菁又什么都由着他!两人不晓得商量了什么,搞了个假分手,连我也蒙在鼓里!” 假分手... 程禧握着拳。 那她呢。 外省三天三夜的宠爱与痴缠,又算什么呢。 是玩玩吗? 西崇滑雪场漫山遍野的晚霞和雪光...海棠街的平安符和姻缘结... 是周京臣抱着她亲手绑在树杈上的。 他为何骗她呢? 分明要娶华菁菁了,为何在她面前演戏呢。 周夫人推着程禧去房间里换了裙子,粉白色的,既不喧宾夺主,又喜气洋洋。 “你周叔叔去视察国企了,赶不回来。他嘱咐我不要怠慢了华家,毕竟华团长没了,留下孤女寡母的,更要郑重其事。” 周夫人整理着程禧的衣领,“咱们一起去华家,你嘴巴甜一些,周家的小姐要有世家小姐的端庄知礼。本来我打算去学校找你的,在车上换衣服,你正好回家,省得耽误时间了。” 程禧浑浑噩噩跟着周夫人上车。 华家在东城区,一座老式的小洋楼。 外墙已经掉漆了,据说曾经是某位大军阀四姨太太的住处,内部家具也是老式的,虽然陈旧,不花费一亿两亿是拿不下这栋洋楼的。 贵在历史底蕴。 ...... 华家的保姆迎接周夫人进客厅。 程禧看到圆桌上堆积如山的聘礼,一件件裱了喜字、绣了喜花,精致又富贵,她心口猛地一揪。 像是无数尖锐的石子,在她体内这里砸一下、那里撞一下,密密麻麻地爆碎,炸得她皮开肉绽。 这么隆重的聘礼,周京臣瞒着周淮康夫妇,瞒着所有人,置办得井然有序,体面合礼数。 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 是准备很久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失控战栗着。 撕心裂肺的疼。 每一寸骨血都疼。 和他之间的结局,她并没期待太多。 隔着千万重山。 千万道沟壑。 无法跨越。 如今,周京臣是华菁菁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了。 她仅剩的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 “亲家母——”周夫人春风满面,“恭喜了。” “同喜。”华夫人坐着轮椅,气色不太好,“我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扫周家的兴了。” “您生了一个好女儿,周家添了一个好儿媳,怎么是扫兴呢?”周夫人在富太太圈里,很摆架子,但在官太太圈里,一贯是八面玲珑,接触过她的人,没有不称赞她的。 华夫人欣慰,“可惜,老华没等到这一天,菁菁的婚事一直是他的牵挂。” “爸爸在天有灵,会高兴的。” 程禧抬头。 华菁菁挽着周京臣从二楼下来。 她穿了旗袍,盘了发髻,气质完全不一样了,衬得起“小周太”的风范。 周京臣是同款的中式西装,酒红色,显得他愈发白皙,英朗。 保姆在一旁说,“姑爷和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呢。” “京臣是才貌双全!”华菁菁反驳,“我的貌哪有他好啊。” “菁菁,你臊不臊啊?还没结婚呢,护着老公了!”华夫人取笑她。 姑爷... 程禧只觉得一根棒子在搅,搅她的五脏六腑。 搅得她没有一丁点力气。 哭不行,笑不行,活生生剥了一层皮。 偏偏周夫人招呼她,“禧儿!过来啊。” 她愣怔着,缓缓走过去。 每迈出一步,仿佛坠着铅,刚拔出泥潭,又陷入泥潭。 华菁菁望向她,偌大的客厅鸦雀无声。 程禧喉咙又涩又涨,挤不出一个字。 好一会儿,她哽咽着,“哥...” 周夫人蹙眉。 周京臣一言不发,眼底是骇浪,是潮涌。 程禧指甲盖死死地掐入手心,逼自己镇静,不失态,“哥哥,嫂子。”她清了清嗓,“订婚快乐...” 华菁菁的目光意味深长,笑容亦是不纯粹,“没正式订婚,只是下聘礼,30号的订婚宴,你再喊我嫂子。” 她整个人在颤。 “前几日,她不是喊过嫂子吗?” 程禧看不见周京臣的脸,只听见他声音。 “随她的习惯吧。” 第134章 我恨你 周京臣在双方长辈面前,认可程禧称呼嫂子,华菁菁自然开心,“禧儿,听你哥哥的吧!” 程禧一口接一口吸气,仍旧压不下哽在喉咙的酸胀感。 周夫人坐在沙发上,掏出喜包,彩包。 华菁菁推辞,“订婚宴再给我。” “订婚仪式上另有一份。”周夫人塞她手里,“菁菁,我唯一心仪的儿媳就是你了。所以爱之深责之切,得知你们分开,我去医院大闹了一场,不怪伯母吧?” “伯母打骂我,是我的福气。”华菁菁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亦有人情交际的圆滑,“我希望自己八十岁那天,伯母也有力气教训我,我才高兴呢。” “我活到你八十岁,岂不是老妖精了?”周夫人大笑,拉着她,看了一眼周京臣,“订婚宴筹备完了吗。” “筹备完了。” 周京臣穿红色,胜过黑色。黑色显气场,红色挑剔,越挑剔的,在他身上越是出类拔萃。 伫立在那,别有一番男人的风韵。 保姆端上茶盘,华菁菁挨着周京臣坐下,不忘贤惠招待程禧,“禧儿,你不爱喝茶,喝果汁吗?” 她摇头。 “不用管她。”周京臣发话,“她渴了会喝。” 华菁菁朝程禧莞尔一笑,不搭理她了。 周夫人拿了其中一杯茶,“你们为什么假分手?” “伯母,我们根本没分,是演戏的。”华菁菁挽着周京臣的胳膊,“京臣说,母亲病房的护士被收买了,监视着我大伯和二叔,也监视周伯父,一旦他们出面捞京臣,扣上一顶徇私枉法的帽子,华家和周家会惹大麻烦,兴许丢了官职,演戏分手是保华家,也打消对方的警惕。” 演戏... 程禧攥着拳。 原来,连假分手也不是。 哪怕是假的,只要分开过,她起码好受些。 自始至终,华菁菁都是正牌女友。 只不过从明处,暂时转移到地下了。 她做了三天三夜的小三儿。 华菁菁知道吗? 倘若知道,会讥笑她,唾弃她吗。 “你瞒着外人,怎么还瞒着家里?”周夫人懊恼,“你父亲天天着急!” “父亲在市里位高权重,海关的内幕消息哪里瞒得住他呢。”周京臣低头喝茶,“他着急的,应该不是我的处境,而是其他难题。” 周夫人一怔。 一语点醒。 周淮康这段日子,像是揣着天大的心事。 往日,夫妇俩无话不谈,没有秘密。 最近无论如何盘问,如何挖掘,他一副死扛、死咬的架势。 确实不对劲。 华夫人吃了药,不太舒服,华菁菁搀扶她去客房休息,周夫人也进屋,在床边嘘寒问暖,俨然是好亲家的作派。 周京臣在小院里和海关领导打电话。 交涉完,他挂断,转过身。 倏然一僵。 程禧望着他,他同样望着程禧。 阳光深处,他仿佛一块冷萃的玉石,坚硬的,浓白的。 她记得,他二十岁没这么英俊。 虽然好看,但眉目青涩。 他主修的航天课程是浅蓝色的专业校服,挺括板正,衬得他意气风发。每次回老宅,他总是一阵风来,一阵风去,程禧喊哥哥,他问功课,交集止于此。 后来,她十八岁艺考,他回老宅的次数多了,偶尔去学校门口接送她,那时的周京臣轮廓成熟,俊朗勃发,连音色也变了。 醇厚磁性,不骄不躁。 衬衣西裤永远染着一股茶香的味道。 “回学校?”周京臣跨上台阶,“坐周家的车走,菁菁会开车送母亲。” 程禧咬着唇瓣,“什么时候复合的。” 他没出声。 “没复合。”她自问自答了,“从没分过,对吗。” 周京臣沉默。 程禧迎着刺目的阳光,没有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你有苦衷吗?” 男人笑,睥睨她,“你觉得呢。” 刹那,程禧如坠冰窟。 是了。 周家的公子,出生即大贵。 若不是他心甘情愿,谁又强迫得了呢。 周淮康夫妇都不敢仓促逼他订婚。 “那我呢?” 程禧浑身在颤,颤得讲不利索话,“你骗我分手了,带我去外省。”她哭出来,“你和华小姐演戏,牵扯我干什么...承瀚哥哥也在酒店,你把我当什么了,消遣吗?你欺负我没有家!” 周京臣皱眉。 胸口气闷,躁得慌。 不知是因为她的眼泪,还是因为她的讨伐。 欺骗,牵扯,欺负... 她字字珠玑。 扎他的骨与肉。 “去外省,是演戏,是避风头,也真的是——” 程禧搧了他一巴掌。 他没出口的半句,堵在舌根。 男人面无起伏,盯着地砖的裂缝,耳畔是嗡嗡响。 “我恨你...”她哭腔渗入周京臣的耳朵,也渗入他心脏,锐利的针尖一般,“你不要再来学校找我了!” 她扭头跑出院门,冲向街道。 好一会儿,周京臣才回过神。 程禧的手劲儿小,大约胆子也小,搧得轻。 没烙下痕迹。 他胸膛鼓了鼓,迈开步。 华菁菁站在最上面的台阶,俯视着他。 似乎刚到。 没目睹那一幕。 “禧儿走了?” “嗯。”周京臣淡定,经过她。 “你在外省,是和禧儿一起吧?” 他脚步顿住,略一偏头。 华菁菁不卑不亢对上他的视线,“禧儿和叶柏南相好,出门那么远,你通知叶家了吗?” 周京臣没告诉她,程禧去了外省。 凭周夫人掩藏“家丑”的心思,更不可能泄露。 “你派人跟踪我?”他眼神微妙,几分幽凉。 华菁菁凛然无惧,“是沈承瀚大嘴巴,我套他的话,他漏了。” 周京臣收敛了戾气,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哥哥陪妹妹散散心,我认为并不过分。” “兄妹感情好,当然不过分。”华菁菁通情达理的,不吃醋,不吵架,“可禧儿年轻贪玩,假如摔了伤了,和叶柏南没法交待。叶家已经登门提亲,周家也同意了,咱们谨慎总没错。” “你顾虑得对。”周京臣伸手,华菁菁握住他。 “有贤内助的风范了。”他打趣。 华菁菁笑,“我干涉周家的家事,你不生气?” “儿媳关心婆家,我生什么气。”周京臣牵着她,拇指摩挲她虎口,动作温柔宠溺,“我母亲同意了,但父亲不同意,两家联姻不一定成。” 华菁菁笑容一滞,“那禧儿...搬回老宅吗?” 她简直厌恶透了程禧。 埋在周京臣身边的一颗炸弹。 小小年纪,勾引男人的功夫倒厉害。 不声不响的,霸占了周京臣三天。 堂堂华团长的千金,斗不赢一个小司机家的姑娘,戴了绿帽子,太耻辱了。 第135章 她不是真心的 “她长大了。”周京臣不甚在意的态度,“想住什么地方,自己做主。” “我在老宅住那间大客房,禧儿的房间太小了,西房冬冷夏热,不如我给她腾出客房吧。”华菁菁试探,“我睡你的卧室。” 男人看着她,半玩笑,半认真,“迫不及待了?” “你少胡扯!”华菁菁一边捶他,一边笑,“等订婚后,不是现在。” “月底是订婚典礼,等不了几天了。”周京臣也笑,“三十岁的女人比三十岁的男人性急。” 华菁菁笑得面红耳赤,跟在他身后。 ...... 周淮康开完会,返回办公室,一秘在恭候他。 “周副市长,有您的一封信。” 他太阳穴狂跳。 又是匿名信。 周淮康接过,“你退下。” 反锁了门,拆了封,里面没相片,是文字。 打印版。 没暴露字迹。 不过内容... 目的性很明显。 出自谁手,周淮康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揉着太阳穴。 一只潜伏的大手,悄然浮出水面。 要挟周家,要挟他。 周京臣凌晨赶回周家。 上楼,书房门敞着。 周淮康在抽烟。 漆黑中,是猩红点点的火苗。 诡谲莫测。 “您找我。”周京臣走到书桌前,烟味太大,他呛了一下。 “有两件事。”周淮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挥手示意他坐,“区局在调查云航集团,理由是怀疑叶柏南和MK集团的负责人南茜勾结,利用你运输违禁药品,是吗。” “是。” “海关拦截了吧?” 周京臣说,“截了。” “叶柏南涉嫌境外勾结和非法走私,这些指控有确凿的证据吗?”周淮康衔着烟,火星子忽明忽昧。 周京臣在淡淡的火光里,打量他,“如果有证据了,是直接立案侦查。” “证明没证据?”周淮康紧逼。 周京臣含了笑,“您极少关注商人,一向是避嫌的。” 周淮康剧烈咳嗽,他端起桌角的茶壶,对着壶嘴喝。 “父亲不喜欢叶柏南送的菱花壶吗。”周京臣神色平静,“我用它泡过茶,的确是好东西,他精挑细选的寿礼,您也该领情。” 周淮康手一抖。 四目相视,恰好是火苗燃烧膨胀的一霎,光线中,周淮康的焦灼,局促,清晰无比。 “莫非有什么人威胁您吗?”周京臣几乎捅破了父子之间这层窗户纸,“是云航集团的董事,还是哪位权贵人物,捏住了您的把柄,委托您出面。” “我清廉勤俭,没有把柄。”周淮康不动声色,续了一支烟,将烟盒推给周京臣。 周京臣没碰,依旧注视着他。 “撤手吧,京臣。”周淮康憋了良久,憋出这句,“倘若叶柏南有问题,早已调查出来了,银行流水,通话记录,商业合同,哪一样不算证据?他犯罪,我不会让你撤,查了六天了,他没罪,你撤了吧。” 周京臣脸色一寸寸沉了下去。 没答应,也没否决,“第二件事呢?” 周淮康眉头紧锁,“耿世清移交看守所了,叶柏南虽然出示了谅解书,毕竟性质太恶劣,百分百要判刑,耿家与周家彻底结仇了。我仔细考虑过,禧儿和官家子弟联姻,是行不通了,同僚有忌讳。你这一辈的商贾子弟,柏南柏文兄弟最优秀,叶家夫妇又诚恳,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周京臣的面孔愈发晦暗了。 像午夜深海涌动的黑色巨浪,黑色瘴雾。 阴森,冷寂。 “你回来之前,禧儿也刚回,我亲自和她聊过,她没意见。”周淮康补充了一句。 浪和雾在周京臣眼中肆意翻腾。 又反过去吞噬了这深夜。 “她是赌气。”他一锤定音,“不是真心愿意嫁。” 片刻,周京臣哑声问,“出什么事了。” “禧儿的母亲晚上又发疯了。”周淮康捻灭了烟,“护工交班,有五分钟病房里没人,她母亲撞墙,撞得头破血流,幸好医生及时救了她,不然要撞死了。禧儿吓坏了,在疗养院陪到11点。” 周京臣在一片飘散的烟雾里,一言不发。 “你母亲烦了。”周淮康叹气,“八年了,这种意外发生几百次了。今天莫馨去要钱,老程的私生子报考国际学校,一年学费二十万,那孩子长得太像老程了,刺激到她了。” “要钱,给钱。”周京臣松了松皮带扣,又解了衬衣,整个人斜靠在椅背上,“周家不缺钱。” “钱是小事。”周淮康也满是疲惫,“这所国际学校需要验资父母的年薪和职位,莫馨的意思是把私生子的户口登记在周家,既然养了老程的女儿,再多养一个儿子。你母亲气得没吃晚饭,禧儿的母亲就是累赘,莫馨母子更是狗皮膏药!周家一天不和禧儿划清界限,莫馨母子缠着禧儿,也会缠着周家。” 周淮康拧开台灯,瞬间明亮,周京臣不适应,眯着眼。 “那孩子八岁了,以后考学,工作,房车...花钱倒无所谓,万一私生子打着周家的旗号,在外面闯了大祸呢?凡是和老程有关的人,包括禧儿母女,周家不能管了。要么禧儿自生自灭,要么嫁叶家,叶家管。” 周京臣叩击着椅子扶手,没搭腔。 “你可千万不要插手!”周淮康警告他,“你母亲什么脾气,你了解。她不打算管禧儿了,是为了周家的太平,这摊子太乱了。你偷偷管,禧儿会是什么下场。” “我明白了。”周京臣起身,拉门出去。 拐个弯,程禧的房门缝隙,隐隐透出一缕微光。 他停在门口,敲门。 第136章 你会和她结婚吗? 程禧拉开门,看到是周京臣,刚要关上,他鞋尖抵住门框,面无表情注视她。 她头发乱糟糟,眼眶也通红。 在华家哭,在疗养院又哭。 哭了一天。 真是水做的。 以前,他每次回老宅,周淮康夫妇都在餐桌上调侃程禧,不想练书法和琵琶,想睡懒觉,早晨蒙在被子里哭,哭得直打嗝儿。 这毛病,没改。 周京臣掏出帕子,递给她。 她一动不动。 “眼睛肿成核桃了,明天出门见人吗?” 程禧用睡衣袖子一抹,“你来干什么。” “周宅。” 男人吐出两个字。 是了。 宅子姓周。 他家。 程禧进屋,蹲在地上翻抽屉,“我收拾夏天的衣服,马上回学校。” “几点了?”周京臣不耐烦,踢开行李箱。 她又不动了。 “我会安排保镖轮流值守病房,禁止任何人探望你母亲。”他撕开烟盒,叼了一支在嘴角,摁下打火机的瞬间,一瞥她。 熄了火苗。 周京臣拔下烟,塞回盒里。 “莫馨去学校找过我,我没在,所以去疗养院了。” 莫馨十次有九次,是找她。 找程母,没钱。 她也没钱,可周家有。 除非她不给,莫馨去折腾程母。 莫馨,私生子。 这两人只要出现,程母一定大受刺激。 自从程禧报警了,莫馨也变聪明了,一不辱骂,二不伤人,甩出程衡波的床照,描述他在床上如何雄风、频繁,如何承诺等儿子出生就离婚。 扎程母的心。 精神病人,最忌讳了。 保镖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莫馨可以在窗外喊,可以收买护工,甚至住进隔壁病房... 为了钱,什么招数不行呢? “你答应了。”周京臣立在门口,醺黄的灯火笼罩着他,薄薄的红衬衫与靡靡夜色交融。 浓烈。 深重。 一种永恒感。 周京臣以为她没听懂,“答应跟了叶柏南,是吗?” 夜太静。 他的呼吸清晰可闻。 “嗯。” “图个依靠,还是有好感?”夜风吹拂窗纱,盖住了灯罩,漆黑一片。 周京臣目光是唯一的一丝亮。 她抓着行李箱的拉链,指骨泛白,“都有。” 死寂。 男人一步步走过来,拽起她。 掌心灼热的温度,烙烫着皮肤。 她甩开。 下一秒,周京臣又攥住她胳膊。 “我没欺负你。” 程禧盯着他。 风停了,窗纱飘晃落下,昏暗的光线里,周京臣也盯着她,“带你去外省,不是玩你。” “你会和华小姐举行订婚典礼吗?” 他没犹豫,“会。” 程禧脑袋里像是有碎石砾在磋磨,一寸一寸地磨痛她,“结婚呢?” “顺其自然。” 世家大户官门子弟,订了婚,不出意外基本会结婚的。 这类家族,订婚比结婚重要。 确切是订婚后、结婚前这段时间,最重要。 生意、资产、人脉,是共享,是签署协议,一旦订婚了,统统要商量了。 选择共享,百分百结婚,而且离不了婚。 两三代人积累的财富和口碑,一方不甘心分割,一方不甘心吃亏,纵然没感情了,也宁可捆绑一辈子。 程禧咬着牙,胳膊狠狠一搪。 周京臣松了手。 “你准备订婚了,不是玩我是什么?”她大口喘粗气,“你是认为结婚了,再和华小姐之外的女人上床,才算是玩吗?” 他双手垂在身侧。 阴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 早晨程禧下楼,周夫人正在大厅招待客人。 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 月牙白的唐装,刺绣布鞋,劳力士表。 中式传统的富商打扮。 周夫人亲自斟茶,“大嫂好吗?” “挺好的。”男人接过茶,“堂弟妹怀孕了。” 周夫人诧异,“哎呀!堂弟妹这岁数了,拼二胎呐?” “拼女儿。”男人无奈,“堂弟的儿子不成气候,只会搞大女人的肚子,眼馋我女儿考上哈佛了,也盼着添一个姑娘。” 程禧恍然。 这个男人是周夫人的堂兄,李韵晟。 李氏家族的掌权老太爷是周夫人的父亲,李韵宁是“正嫡系”大长女,李韵晟是叔伯旁支,父亲担任李氏企业的副董事长,有一个亲弟弟,属于“次嫡系”了。 李韵晟兄弟俩的性格相反,弟弟是大情种,一生只爱了一个女人,娶回家了。李韵晟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传言他在夜总会的消费能买下一线城市的一栋楼了。五十岁生日那天,李韵晟包了豪华游轮,开“海天盛筵”派对,十几箱的路易十三,倒盆里泡脚。 泡完脚,给模特喝。 那穷奢极欲的场面,堪称是富家公子的顶级了。 “禧儿!”周夫人发现程禧在,招呼她过去,“这是你哥哥的堂舅舅,你也称呼舅舅。” 程禧站在周京臣的单人沙发旁,“舅舅。” 李韵晟恰好接了一通电话,没顾上她,对方似乎要和他谈项目,他直接约在周家老宅了。 “韵宁,我借你的地盘谈一笔合作,不打扰吧?”李韵晟挂断了电话,“若是生人,我不约在周家,关键是熟人,你应该认识的,南周北叶嘛,东城的叶家。” “叶家?”周京臣抬眸,“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舅舅谈什么合作。” 李韵晟大笑,“叶大公子是咱们李家的贵宾啊!” 程禧一愣。 周夫人同样愣住,“李家和叶家有合作了?叶太太从未向我提起过啊。” “不是和叶家合作,是和叶大公子。”李韵晟解释,“叶大公子在南方有生意,产业规模庞大,短短三、四年,员工已经发展到五百多号人了,从去年开始,他就是李家的座上宾之一。” 周京臣意味不明眯眼。 李氏家族眼高于顶,在李韵晟的口中,担得起“座上宾”头衔的,不超过十人。 叶柏南藏得够深。 手也伸得够长。 打入了李氏家族的圈子。 南、北方的生意场,各有各的讲究。 南方尤其讲究家族式买卖,兄弟姊妹是一个大圈子,团结对外。叶家根基在北方,南方势力小,叶柏南竟有本事摸到金字塔尖李氏的内部核心,如此强悍的交际手腕和商业能力,确实出乎了周京臣的意料。 “这不巧了吗?”周夫人转惊为喜,“我本来打算回一趟娘家,给禧儿介绍世家公子,南北联姻对周家、李家也有帮助,我其实是相中了叶柏南的,淮康不同意,我没办法,昨天淮康突然又同意了,催着我撮合!” 周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他在南方是商场新贵,叶家在北方是老牌豪门,要多显赫有多显赫了,这门婚事是百年不遇的体面!” “叶家大公子也相中禧儿了?”李韵晟喝了一口茶。 “他可太稀罕禧儿了!”周夫人得意,“我认识的那些富太太啊,千方百计给女儿、侄女制造机会,搭上叶柏南,他没正眼瞧过。禧儿争气,入他的眼了,不枉费我八年的精力。” 程禧搓着指甲,感觉到李韵晟在打量自己。 第137章 朵红玫瑰 因为清楚他的品性,那眼神,她不太舒服。 “禧儿的样貌是标致。” 周夫人神色带点讥诮玩味,不是针对程禧,是针对程衡波,“老程年轻时是公认的风流美男,女随父,他的女儿当然漂亮。” 李韵晟又打量了程禧一会儿,周京臣漫不经心扫他一眼,忽然开口,“舅舅,有什么话问禧儿吗?” 他笑着,也不尴尬,“多大年纪了。” 周京臣偏头,“告诉舅舅。” 程禧不看李韵晟,只看地板,“二十岁。” “双十年华啊。”李韵晟感慨,“大学快毕业了吧。” “明年。”周京臣替她回答了,“表妹呢?” “你表妹今年毕业。” 周京臣若有所思,“舅舅的女儿比禧儿还大一岁,很有出息吧。” 李韵晟喝着茶,没什么兴致继续聊。 ...... 叶柏南临近中午赶到老宅。 礼数相当周全,拎了礼品,周夫人一份,李韵晟一份。 李韵晟的那份是特级鹿茸蜡片,壮阳补肾的。 按道理,李韵晟是长辈了,“花名在外”多多少少难堪,收这种礼品,更是羞耻。 不过李氏家族是巨富,李韵晟不在乎外界的风评,毕竟没几个人敢说三道四的,反而他骄傲自己的体力棒,女人多。 南方风月场有他的酒后名言:赛马有赤兔马,猛男有李韵晟。赤兔马不侍二主,李韵晟可睡百女。 老太爷曾经大骂他,丢尽了李氏家族的脸面,剥夺了他的继承权,亲弟弟又懦弱,不是经商的材料,孙子辈只有周京臣最优秀,因此李氏集团的最终继承人选了长女这一房。 叶柏南也给程禧捎了礼物,一束红玫瑰。 花束不大,11朵。 既不显得过于隆重,让程禧招架不住,又有特殊的含义。 她捧在怀里,“你是来办正事的,其实不需要买,路上耽误工夫。” “这不是礼物,是我的心意。”叶柏南俯下身,平视着她,“以后无论什么,她们有的,程禧都会有,她们没有的,程禧也会有。” 他一如既往地喜欢连名带姓这么叫她。 不轻浮,不草率,每一句话深思熟虑郑重其事,令人安心。 周京臣望着那束花,又望向叶柏南。 双眼好像积酿了一潭幽邃的井水,深不见底。 “叶总工真是消息灵通。”他从沙发上起来,气场凛冽压人,“父亲刚同意,你便送来了玫瑰花,我有些怀疑是不是你在幕后操控,早已知道结果了。” “周总工玩笑了,我哪里猜得出周伯父的意思呢。”叶柏南如同什么没发生过,心平气和的同他握手,道贺,“恭喜周总工,以后是华家的女婿了。华团长昔年军功赫赫,虎父无犬女,有华小姐这位贤内助辅佐,我在商场不是你的对手了。” “叶总工谦虚了。”周京臣浮着笑,眼底却冰冷,“我领教了你的手段。” “哦?在哪里领教的。”叶柏南明知故问。 周京臣拍他肩膀,“你我之间,何必装傻呢。” 叶柏南掸了一下周京臣拍过的位置,“周总工的高明,远胜过我。北航集团协助海关缴获了一批违禁药品,在业界大出风头,周总工是头号功臣。” “托叶总工的福了。” 他们各自笑出声。 相对而坐。 周京臣翘起一条腿,慵懒倚着,叮嘱保姆,“叶总工喝现磨咖啡,不加糖,加半勺奶。” 叶柏南扬眉,“周总工很了解我。” “不如你了解周家。”周京臣弦外有音。 程禧杵在一旁,闻着花香。 这圈子的男男女女,个顶个是演戏的行家。 表面谈笑风生,礼尚往来;实则刀光剑影,处处杀机。 所以周京臣那么容易骗了她。 程禧心里憋气,揪秃了一朵玫瑰,花枝砸他额头上。 枝尾尖锐,刮出一缕白痕。 “拿好你的花。”周京臣皱眉,“再掉下来,我给你扔了。” “我的花你凭什么扔?”程禧炸毛。 男人将花枝撇在她脚下,语气凌厉,“凭它不长眼。” 她腾出一只手,推打他,“你不讲理!” 周京眉擒住她手,眉头越皱越紧,“谁不讲理?” “怎么又吵了?”保姆陪着周夫人从厨房出来,哭笑不得,“周公子让一让妹妹,您和她争什么对错呀!” 一楼热闹,惊动了二楼休息的周淮康。 他昨晚没睡,明天又去外地出差,在主卧补觉,周京臣和程禧吵醒了他。 “京臣没上班?”他睡意惺忪,反手拉上房门。 叶柏南这时撂下杯子,彬彬有礼起身,“周伯父。” 周淮康僵住。 整个人麻木在台阶上。 迟迟没应声。 “周伯父。”叶柏南又重复了一遍。 周淮康下颌线紧绷,咽了口吐沫,明显是慌张了。 视线缓缓移向叶柏南,“是叶家的老大啊。”他嗓音钝哑,粗喇喇的,神情故作轻松,“云航集团渡过危机了?” “有劳您惦记,顺利解决了。”叶柏南站姿笔挺,一副谦卑温和的态度,“月初我和母亲登门拜访过,您在书房忙公务,遗憾没有见您一面,今天才弥补了遗憾。” 第138章 他护着华菁菁 周淮康迈下楼梯,有些不自在,眼神躲躲闪闪,“你父亲最近好吗?” “很好,在家中经常提起您。”叶柏南坐在他对面,“我送您那套紫砂菱花壶,父亲嫌不够贵重,委托我再准备一份。” 菱花... 周淮康绷直。 略焦黄的面皮,堆叠的褶皱在隐隐抽搐着。 恐慌。 焦灼。 “你父亲太客气了,贵重东西周家不缺,心意到了就行。”周淮康喝着茶,掩饰自己的情绪。 叶柏南和李韵晟聊了一会儿生意,周夫人招呼用餐,中途周京臣出去了一趟,接华菁菁回来。 华夫人又住院了,情况不妙。 订婚典礼仓促定在月底,也有冲冲喜的意头。 加上华菁菁年龄不小了,娘家衰败,没有更好的选择,周京臣却有,华夫人顾虑夜长梦多,借着病势,催他们订婚,死之前嫁了女儿,图个心安。 周家于情于理,是答应的。 “京臣,吃了饭去医院吧。”周淮康恨不得拆开周京臣和叶柏南,尽量不同场。 “伯父,我母亲不至于的。”华菁菁不晓得周淮康的心思,“医生在救治呢,挺稳定的。” 叶柏南这时站起,手搭在周淮康的椅背边缘,俯下身,姿势恭敬,“伯父,我母亲叮嘱我敬您一杯酒。” 周淮康端着酒杯的手一抖,溅出几滴。 “哎呀...你老了?帕金森啦?”周夫人操着苏州腔埋怨他,这段日子他总是没精神,魂不守舍的,昨晚她刨根问底半天,他仍旧支支吾吾,搞得她也烦心。 华菁菁舀了一勺汤,“伯父正当盛年,起码活一百岁呢。” “他活一百岁,是讨人厌。”周夫人嗔怪。 叶柏南耐着性子,等他重新举杯,杯口相碰,石破天惊一般,弹得周淮康一震。 他仰头,看到叶柏南一饮而尽。 旋即也灌下去。 辛辣过喉,呛得周淮康咳嗽。 涕泗横流。 叶柏南无动于衷,又斟满第二杯,“感谢周伯父成全我和程禧,我心中有数,自己没入您的眼。” “不...柏南。”周淮康憋得面颊涨红,“父...” 周京臣不疾不徐一瞥他。 眼里晦暗不明。 他伏在桌上,大喘气,“伯父很欣赏你...你年轻有为,这么多年,世家子弟的圈子里,只有你和京臣是最优秀的,伯父欣慰。” 叶柏南又饮尽。 周淮康喝完,自己斟满,顺手斟了叶柏南的杯子,“你来周家,伯父高兴。” “您真的高兴吗?”叶柏南似笑不笑,转动着杯托。 他不语,先干了。 叶柏南也干了。 “伯父是真的高兴...”周淮康百感交集,齐齐涌上心头,“这世上没有不盼着、不思念儿孙辈的老人,包括我。仕途生涯如同走一根钢丝,稍不留神,粉身碎骨,同僚又勾心斗角,伯父渴望家庭温情。” 叶柏南注视他,一层阴翳,一层冷漠。 周淮康触动情肠,一杯接一杯喝,叶柏南也一杯奉陪一杯,周夫人根本劝不住。 喝到饭菜凉了,还没动筷子。 何姨热菜的工夫,他们去一楼的洗手间,在拐角停下。 “柏南。”周淮康叫住他。 他驻足。 “周家老宅和市长办公室,各收到一封匿名信。”周淮康审视着他,他镇定自若。 仿佛是冤枉了。 “有关这批违禁货,希望我出面讲和,逼京臣罢手,以及同意你和禧儿订婚。” 叶柏南神色平静,没说话。 “柏南,你认为对方什么意思呢?”周淮康试探他,“下一次,又会威胁我做什么。” “我相信对方有胆量威胁周伯父,大概率握住您的把柄了。”叶柏南嘴角噙了一丝笑,“您贵为副市长,对方一定有所顾忌,不会交给下属,避免泄露。既然麻烦解决了,您不必担忧。” 周淮康混了一辈子官场,清楚权贵之间打交道的“话术”。 叶柏南是承认了。 他干的。 没有经手第三人。 尤其和叶太太在车里会面的照片,他保证不见天日。 周淮康脊梁骨一阵发寒,嗓音颤栗着,“你娶了禧儿,名义上我是你的岳父,实际上你和京臣一样喊我父亲,谁会在意是儿子喊,还是女婿喊呢?” 叶柏南默不作声。 “周家太平,叶家也太平,只要联姻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周淮康只差捅破窗户纸了,可他死也不敢捅破。 许久,叶柏南笑,“那自然。” ...... 程禧在厨房洗了水果,返回餐厅时,周淮康撂了筷子。 他一撂,所有人纷纷撂了。 “叶先生...”她拍叶柏南的肩膀。 男人阖目,枕着椅子。 气息沉沉的。 “醉了吧。”周夫人扔掉空酒瓶,“三瓶茅台,你周叔叔和柏南喝得多,京臣偷懒了。” 华菁菁叉了一块西瓜,打趣周京臣,“他最狡猾了,才喝三杯。” “不是你拦着我吗?”他多多少少染了酒意,颧骨处一片潮红。 酒后的周京臣性感松弛,像一个浪荡不羁的坏男人。 “喝酒伤胃,我担心你。” 华菁菁喂他西瓜,他咬了一口,汁水裹得唇红齿白,清俊艳朗。 “甜吗?” “吃不出滋味。”周京臣慵懒坐着,有几分乏了。 华菁菁吃掉剩下的小半块,“禧儿,你挑的西瓜甜,听何姨说排骨汤是你煮的,你的厨艺比华家的保姆好,你哪天搬出老宅,我不适应了。” 程禧知道,华菁菁故意将她和保姆搁在一个阵营里,方便日后使唤她,周家规矩森严,主是主,仆是仆,一旦养成习惯了,华菁菁天天摆”小周太“的谱儿,馋了,即使她不在家,一个电话吩咐她干活儿,周家上上下下渐渐也习以为常。 她虽是软柿子,也不是华菁菁拿捏着玩儿的,好歹顶了个“养女”的名头,论辈分,和华菁菁是平辈。 “嫂子想学煲汤吗?我教你。” “我不如你手巧,而且父亲母亲爱护,我没进过厨房,不懂伺候人的活儿,现在学也太迟了吧。” 程禧抓紧了桌布。 华菁菁果然不是吃素的,专扎她的软肋。 “华小姐。”叶柏南鼻音重,眯起的眼睛雾蒙蒙的,皆是醉意,“华家显赫,华小姐娇生惯养,我叶家难道不是吗?” 华菁菁一怔。 叶柏南一直烂醉如泥,没发现他又醒了。 他手撑在桌沿,“叶家的未来长媳亲自下厨,我觉得华小姐承担不起。” 华菁菁表情顿时不大好看,“叶总工,我是周家儿媳,禧儿是妹妹,我有什么承担不起?” “周伯母。”叶柏南的目光移向周夫人,“程禧如果嫁了叶家,是周家人,是叶家人?” 周夫人心知肚明,华菁菁要栽跟头了,但她没办法化解,毕竟华菁菁羞辱在先,“是叶家人。” 叶柏南目光又射向华菁菁,“你周家的儿媳,凭什么我叶家儿媳伺候,华团长在世,都没资格喝这碗汤,何况你。” 华菁菁招架不住,拽周京臣的袖子。 “叶家的儿媳,回娘家侍奉一碗汤,我母亲有资格吗?”周京臣盯着他。 他也盯着周京臣,半晌,“侍奉周伯母,叶家无话可说。” 周京臣有一搭无一搭敲击着碗口,“我母亲这碗汤给菁菁喝,你叶家管得着吗。” 华菁菁露出一抹笑。 第139章 衣衫不整怎么不锁门呢? 那抹笑,刺得程禧如鲠在喉。 周京臣维护华菁菁。 这个未婚夫,他倒是尽职尽责。 分明是华菁菁欺负她的,他也纵容着。 “行了——”周夫人急忙圆场,“一家人,谈不上伺不伺候。”又拉着程禧,“你舅舅睡京臣的房间,菁菁的客房不能招待男人,柏南睡你那屋吧,马上要订婚了,无所谓的。” 周夫人安排完,让保姆过来服侍。 这茬,匆匆翻篇了。 “那京臣呢。”华菁菁得意,挽着周京臣,“睡我那里吧。” 周夫人在一旁帮保姆收拾,“周、华两家已经下聘订亲了,你们自己做主。” 程禧手一紧。 余光里,周京臣一张脸波澜不惊,显然是默许。 是了。 未婚夫妻了。 不止午睡,以后夜里也会同床,会亲密,会生儿育女。 他完完全全是华菁菁的男人了。 只是她的哥哥。 一切的错位,禁忌,疯狂。 终究要步入正轨。 各归各位。 叶柏南身体虚虚浮浮的,勉强挪动步子,程禧扶着他去西房。 恰好周京臣和华菁菁在走廊。 六目相对,程禧一言不发,推房门。 关门的一霎,揭过门缝,华菁菁和她撞了视线。 冰窟窿似的。 满是敌意。 一万个容不下她了。 程禧把叶柏南放在床上,扭头去拿毛巾,再转回身,他解了衬衫扣,衣襟大敞,半脱不脱的,胸膛赤裸。 腹沟的上一寸袒露,硬实的线条沿着肚脐两侧插入西裤里。 呼吸起伏间,腹肌一胀一缩,叶柏南的皮肤是麦蜜色,零星的汗珠也依稀是麦色,在融化流淌。 张狂,粗犷,野性。 “叶先生,你热吗?”程禧唤他。 他皱眉。 不太舒服。 春燥,酒劲上头。 整个人是烫的。 程禧打开窗户,风一灌入,刹那凉爽了。 她替叶柏南系上两颗扣子,防止受风,用毛巾擦拭他的手。 擦得认真,细致。 男人倏而睁开眼。 程禧不知所措地望进他眼底。 漆黑,泛红,迷醉。 映着她的轮廓。 “是你的床吗?”他沙哑。 醇厚的声线。 程禧点头。 “很软。”他手陷在她的毛巾里。 “我睡不惯床架...三岁摔到地上骨折了。”她窘迫,“我只睡床垫,摔了不疼。” 叶柏南喉咙闷了笑,他这一刻,是那么矛盾。 英武,又无力。 高大,又脆弱。 任人欺凌的模样。 “弯腰。”他说。 程禧不明所以,照做了。 长发随着她弯腰的动作倾泻而下,叶柏南手指穿梭在她发梢,浓密吞没了他,一种纯洁的色情。 “有人陪你睡,护着你,就不摔了。” 她呆滞。 凝视着叶柏南。 “做噩梦吗?” “偶尔做。” 叶柏南拇指抚过她的眉眼,“怕黑吗。” “怕。”她感受到男人的体温,和指腹凹凸不平的纹路。 “是心甘情愿吗?”叶柏南在她眉心停住。 程禧明白他问什么。 在一起、订婚,是不是情愿的。 周京臣欺骗她,玩弄她,她确实赌气。 他订婚,她也订。 不过冷静下来,并不全部是赌气。 她欠了周家。 程家又是一团糟。 与其背负着亏欠,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或是藏到外省心惊胆战的生活,叶家是最光明体面的一条出路了。 “是。”程禧回答。 腰后一股力道,猝不及防地冲击她。 她朝前扑。 发丝铺散在叶柏南隆起的胸肌。 一半是柔情万千,一半是铁骨铮铮。 程禧吓得爬起,可男人的胳膊横在她脊背,无法动弹。 “叶先生!” “米粒。”他开口。 她懵住。 叶柏南托起她脸,轻轻一扫。 鼻尖沾了一粒白米饭。 程禧尴尬。 叶柏南是堂堂君子,不是风月场的登徒子,几次相处,他绅士有礼,从未逾矩。 风度教养,是造不了假的。 “对不起...” 他垂眸。 臂弯被她一缕乌发缠绕,她浑然不觉。 温存的暧昧感。 “男女独处,女人容易吃亏,你警惕是对的。”叶柏南看着她,“程禧。” 她回过神,坐直。 “华小姐喊你哥哥什么。” 程禧将长发捋到耳后,“京臣。” “你喊我什么。” 她抿唇。 “你喊我叶先生,对吗。” 程禧摇头。 叶柏南不禁发笑,“不对?那喊什么。” 这气氛,撩人心弦,又惹人无助,她紧张得喊不出口。 男人攥住她手腕,写下一个“柏”字,“念什么。” 她启齿,“柏...” 叶柏南又写下第二个字。 程禧主动念,“南——”她连贯读,“柏南。” 男人始终含着笑,“这么喊我,记住了吗。” 她脚趾踩在长毛毯上,风吹得绒毛颤颤悠悠,也悄无声息地吹开房门。 直到周京臣走进来,程禧也没察觉。 “叶总工衣衫不整,怎么不锁门呢。” 她一哆嗦。 从床上起来。 第140章 举行典礼 周京臣端了一碗醒酒汤,撂在床头柜,睨了一眼叶柏南敞开的衬衣。 皮带和裤链完好,只裤子微微发皱。 落拓,精壮。 半迷醉,半清醒。 道行不够深、情史不够多的女人,一定犯迷糊。 叶家在生意场是喝出的人脉,包括叶太太,酒桌上海量。 一瓶50度的白酒,叶柏南不至于瘫在程禧的床上。 商人没酒量,会挨多少同行的算计,遭多少仙人跳? 没法混。 “喝了。”周京臣慢条斯理擦拭手指,“叶总工准备回云航集团,还是回叶家?我秘书开车。” 逐客令。 他的一秘恭候在门外,目不斜视。 叶柏南摁住床沿,起来的一霎,头晕目眩,又栽下去。 酒量不弱。 只是喝得太猛了。 胃火烧火燎的。 周京臣无动于衷,催促秘书,“扶叶总工一把。” “我没同意你进来——”程禧推搡他。 他没防备,后退了一步。 “周阿姨让柏南在我屋里休息,你凭什么驱逐!” 周京臣面目阴郁,“你再闹?” 程禧又推他。 他恼了,扼住她手腕,“柏南,喊得挺亲昵,有男人撑腰了,脾气大了?” 程禧挣扎,挣不动他。 “这宅子姓什么。” “姓周。”她仰头,“我是外姓人,不用你轰我走,我自己走,去住宿舍。” 周京臣晦暗的一张脸,又沉了三分,“程禧,你成心和我耍性子。” “我没资格耍。”程禧甩他手,甩不掉,使劲咬他的虎口。 她牙齿小,他手背又粗硬,杀伤力不大。 “闹没完了?”周京臣发力,扼紧她,一扯。 程禧咬得狠,脑袋被扯开的同时,来不及松嘴,撕破了他一小块皮。 房中一片死寂。 好半晌,周京臣指了一下站在床边的叶柏南,脸色冷肃,拽门离开。 一秘没辙了,“程小姐,请您体谅我。老板的命令,我不得不交差。” 程禧一言不发,走出去。 客房没关门,隐隐传出华菁菁的声音,“你去哪了?别折腾了,躺下睡一觉。” 周京臣淡淡嗯。 接着,是铺盖被子的动静。 ...... 叶柏南没喝那碗醒酒汤,车上一颠簸,醉意又加重了。 他懒怠靠着座椅,似睡不睡,似醒不醒的,“醉酒难受,不过,我很愿意。” 程禧一愣。 “你为了我,咬了你哥哥一口。” 他笑出声。 车厢里酒气浓,叶柏南西裤洒了酒,沾染的味道。 “住学校方便吗?”他嗓音低醇,一如陈酿的酒。 “方便。” “上课方便,实习呢。” 程禧点头,“大学城有公交和有轨电车,直达市区。” “不方便要告诉我,你以及你母亲,是我的责任。”临近黄昏,窗外车水马龙,橘色的云在天际飘浮,映在玻璃上,整座城市是模糊的,叶柏南是真实的。 真实得程禧感受到自己的小拇指抵着他的袖扣。 温凉的,滑腻的。 她一连在学校住了两天。 周五傍晚才返回老宅。 周六是农历二十八,中午12点08分举行订婚典礼,半年之内最好的吉日吉时了。 吉日是周京臣选的,吉时是周夫人请了普众寺的大师算的。 一大早,老宅庭院张灯结彩,鸳鸯结和囍灯笼挂满了墙,院门大开,其他栋的邻居纷纷登门,顺手摘一个柿子树上的金元宝香囊,19.9g,寓意一生长长久久。 这小区的业主虽然大富大贵,但钱花在刀刃上,给物业、邻居的“小喜包”,基本是烟和糖,图个意思而已,如此大手笔的“金包”,周家是独一份。 周夫人在台阶上,珠光宝气威风凛凛的,“淮康廉洁,周家从不讲究排场。京臣大喜,也该讲究一回了。” 程禧趴在二楼的窗户上,这场面,比她和耿世清订婚隆重得多。 嫁养女,娶儿媳,待遇是大不相同的。 “禧儿小姐——”何姨招呼她,“姑爷在西巷等你呢!” “谁是姑爷?”周京臣不知从哪个房间出来的,胡茬没刮,睡衣坠坠垮垮的,质问何姨。 “哎呀!”何姨吓一跳,“您怎么在家啊?小太太去酒店了!” “菁菁先去医院接她母亲,来得及。” “什么她母亲啊...”何姨纠正,“是您的岳母了。” 周京臣没管这茬,又问了一遍,“谁是姑爷。” “叶家的大公子啊。” “订婚了吗?”他面无表情。 何姨一噎,“没有...” “瞎称呼。”周京臣刚起床,鼻音喑哑,又含了一丝戾气。 程禧往外挤,他挡在门口,挤不出。 “我出门。” 男人瞥她,“跟谁说话。” 这八年,一直是哥哥压制妹妹,他年纪大,在外面又厉害,程禧怕他,偶尔吵,她也吵不赢。 她吸气,“哥哥。” “出门干什么?” 程禧明白,周京臣的气不顺。 她的气更不顺。 “参加你的订婚宴。” 周京臣听出她的怨意,恨意,面孔像一潭深湖,无波无澜,又寒气森森,“待会儿坐一辆车。” “我坐叶家的车。” 他原本下楼梯,停住,侧过身,“你以为叶柏南真醉了?骗你这傻妞。” “你不是也骗我吗?” 周京臣蹙眉,望着她。 “哎呦!”何姨无奈,夹在中间打圆场,“人家的兄妹,哥哥宠妹妹,你们冤家似的吵架,姑爷特意——” 男人凛冽的眼神射向何姨。 何姨改口,“夫人在选日子呢,估计5、6月份禧儿小姐也要订婚了,而且叶家夫妇会出席您的订婚宴,她和叶大公子一起过去,是最合适的。” 周京臣没搭腔。 程禧趁机跑出老宅,直奔西巷。 第141章 女人都喜欢大的 后座降了半截车窗。 叶柏南在打电话。 程禧听到他说包场、清场之类的。 她拍了拍车门。 男人挂断,“带你去Charm。” Charm是一家私人造型机构,里面的造型师是专门给阔太太、顶级名媛服务的,规矩是不登门,因为礼服和珠宝太多,易皱、易碎,需要亲自在店里试装。 团队一天的服务费是六位数。 “我又不是准新娘。”程禧上车,关好门,“不打扮了吧。” “无妨。”叶柏南的兴致高,弯腰替她系安全带,“我已经预订了。” 她没再拒绝。 周淮康夫妇碍于身份,平日极少佩戴名牌,叶家不同。 叶先生叶太太是豪门巨富。 周夫人在场,叶太太不能压她一头,周夫人不在的场合,叶太太永远是富太太圈的C位,号称“行走的一套房”,无论多么昂贵的衣服包包,几乎不重样。 程禧太素雅了,在叶家眼中,反而是寒酸。 不体面。 车驶入Charm地库,店长引领着程禧上楼。 小三层,三楼做造型,一、二楼是选款区。 各式各样的中、西式礼服,小众手工款,保证不会撞衫,珠宝簪花陈列在水晶柜里,粉灯一照,流光璀璨,标签的价格平均七位数。 “太太,您先生有些眼熟。” “我先生?”程禧在镜子前坐下,珠帘外,叶柏南倚着沙发,翻了一页杂志,恰好抬头。 帘子晃得他面容虚虚渺渺。 英气逼人。 她才醒过神,“我们没结婚...不是夫妻。” “是叶家的大公子吧?以前来过的。”造型师印象深刻,“男人其实不太好弄造型,弄过火了,油腻显老,没弄到位呢,又没变化,您先生的造型很好弄,他底子太棒了。” 叶柏南和俞薇是订过婚的。 拍婚纱照的前夕,曝出私生女事件,叶太太仓促解除了婚约。 十有八九俞薇也是在这里弄的。 造型师选了一款嫩粉色的鱼尾裙,白色细高跟,胸部保守,是小V领。 化了妆,固定好程禧的盘发,造型师掀开珠帘,“先生,可以吗?” 裙摆窄,程禧不敢迈步,怕摔了,步伐越小,包裹的臀胯越是凸出,走一步,扭一步。 了解她的,晓得她是生疏,不适应这件款式,不了解的,乍一瞧,婀娜生姿。 叶柏南合上杂志,望向她。 水绿的玉簪子,水绿的耳环,程禧脖子纤长,学跳舞的女孩大多是纤细的天鹅颈。 他挥手,示意司机。 司机取出公文包内一枚长方形的绒盒。 叶柏南打开,纯白无瑕的珍珠颗颗圆润,熠熠生辉。 他走到程禧身后,环绕过她,珍珠覆在一字型锁骨上,分不清是肤白,还是珍珠白。 娇艳欲滴。 “程禧这么美好,值得美好的一切,就是要打扮的。” 她耳尖绯红,不吭声。 叶柏南从侧面静静凝视她。 许久,他伸手。 撩着她鬓角的碎发。 他呼吸太近,太灼热,喷在她裸露的肩颈,渐渐氤氲开一层粉红。 叶柏南烙下一个吻。 浅浅的,悱恻的。 不夹杂欲望,又胜过所有勃发的、焚烧的情欲。 程禧瑟缩。 男人挨着她耳畔,气息絮乱,“程禧。” 她颤抖,“嗯。” 叶柏南呼出最后一口气。 仿佛强劲的一缕气柱,在她脸颊烫出一个洞。 ...... 赶到徽园的礼宴厅,是11点半。 周公子大喜,现场聚集了全市的名流权贵,甚至出动了警察维持秩序,门口的街道也戒严了。 一辆接一辆的百万、千万级豪车,围堵得水泄不通。 邀请的官员不多,只有何市长、华家大伯和二叔、以及六位局长,大部分宾客是以周夫人娘家的名义发出请柬,所以九成是富商。 周京臣端着一杯香槟,站在正中央的贵宾休息区。 这是程禧第一次见到他穿新中式的唐装。 紫红色绸缎,绣着金黄丝线,龙飞凤舞的图案。 他卷了一折袖口,脊背宽阔,腰肩板正,在明亮辉煌的灯火下,衬得清润俊朗。 一群西装革履的宾客簇拥着他贺喜。 “周公子,订了婚,马上喜得贵子了吧?” 他们大笑。 “周公子身强力壮,华小姐怀孕太容易了嘛,我猜是一击即中,龙凤胎呢!” 男宾起哄,女宾娇嗔。 周京臣一贯不爱笑,寡淡严肃,今天笑意极深,一副风华毓秀鲜衣怒马的模样,“过几个月结了婚,周家自然要添丁。” “添丁、结婚两不耽误嘛,双喜临门啊。”一对夫妻怂恿,“周副市长退休,抱孙子解闷儿,省得他空闲了,不习惯。” 周京臣摇动着杯里的香槟,“周家传统,订婚,结婚,生子。” 对方讲荤话玩笑,“那周公子悠着点,这几个月千万注意啊!” 妻子假装害臊,训斥丈夫,四周全是笑声。 程禧目睹这一幕,鼻腔酸涩。 眼眶也胀。 她撇开头,轻轻碰叶柏南的胳膊,“我饿了。” 男人看着她,什么也没问,陪她去糕点自助区。 几名女眷一边吃蛋糕一边闲聊,羡慕华菁菁的好福气,华团长死了,华夫人也只剩下半条命,周家丝毫不嫌弃华家二房势力衰败,照样娶了。 “真爱吧。”太太咂舌。 “那当然了!若不是真爱,周家的独生子呐,起码和厅级家的千金联姻。”她们聊着,走远了。 “叶大公子——”一名衣饰低调的官太太走过来,“您没去家属席啊?周夫人找禧儿小姐呢。” 程禧起身,“孙太太,您也来了。” 孙太太跟着丈夫孙区长月初去开发区上任了,那地方是外市的荒地,去年划分到本市郊区了,唯一的好处:百废待兴,出政绩。熬个三五年,在开发区建医院,建工厂,然后升官。 周淮康明显在提携孙区长,表面是苦差,实际是良机。 孙太太没精力玩了,搞得周夫人也懒得逛街打牌了,她交好的官太太很少,孙太太是其中一个。 “老孙下基层视察了,他没来,周公子大喜,我必须到场啊!”孙太太高兴得像孙家娶媳妇,帮着殷勤打点,冲她这情商,怪不得哄住了周夫人。 宴厅此时忽然爆发一阵掌声。 华菁菁挽着周京臣出来。 她也戴了珍珠项链,似乎不如程禧这条贵气。 程禧捂住胸口。 叶柏南察觉,“怎么了。” “抢风头了...我的珍珠比华小姐的珍珠大。” 他闷笑,“大的不好吗?我记得女人都喜欢大的。” 程禧怔住。 叶柏南也一僵。 气氛不自在,又微妙。 “我的意思是,喜欢大的珠宝。”他解释。 程禧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沉默。 准新人出场,典礼要开始了。 叶柏南牵着她的手,迎上去。 第142章 送她的钻戒,是她的羞辱 周京臣逆光而立,凝视程禧。 她第一次穿鱼尾裙子,第一次复古风的盘发,风情妩媚得不像她了。 不得不承认,程禧的身段儿适合束腰款的长裙。 有韵味。 盈盈的,软软的,骨子里一股韧劲。 勾起男人的征服欲和摧毁欲。 看她绽放,看她哭。 华菁菁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叶柏南略弯腰,小声和程禧讲什么,她其实不太开心,可能他讲得有意思,她带点浅笑,渐渐加深。 “国外的风俗文化和国内不同,是非常奔放的浪漫,你没出过国吗?” 程禧摇头,“周叔叔的身份,除非陪上级领导访问,不然他不出国,也不允许家属出国,他这方面谨慎,同僚逮不住把柄。” 叶柏南笑,“他对你好吗?” “对我好,周叔叔是好人。”程禧认可周淮康,“我不肯学弹琴,周阿姨骂我、罚我,周叔叔总是拦着。他出差回家会捎礼物,我十五岁之前,是捎零食、芭比娃娃,十五岁之后是捎衣服、首饰。” 男人面无表情,眼底的笑淡了,“好官员不代表是好人。” 程禧抬头,“什么?” 叶柏南垂眸,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张清纯干净、不曾污染过的脸。 他再度笑,拨开粘在她额头的细发,“周伯父对程禧好,程禧很孝顺他,对吗?” 程禧不懂,叶柏南似乎藏着掖着,一种矛盾的、压抑的情绪。 他抚摸的动作格外亲昵,路过宾客纷纷瞩目。 叶家大公子和俞家的私生女分手后,感情没什么动静,突然有动静了,在大庭广众下不加掩饰,自然稀奇。 华菁菁站在原地,“京臣,不是我瞧不起禧儿,叶柏南的性格,会发生一见钟情吗。” 周京臣收回视线,将空酒杯搁在侍者的托盘里,拿了一杯新的,“你认为禧儿不漂亮?” “你认为呢。”她抛回话题。 他没直接回答,“起码胜过庸脂俗粉。” 华菁菁不以为然,“叶柏南不是那么肤浅的男人,他如果爱美女,也轮不上禧儿了,二代子弟圈子的女人,哪个不是8、9分的姿色?女明星都玩腻了,禧儿差得多了。” 周京臣喝了一口酒,“各花入各眼。”说完,睨了她一眼,“你这朵花入我的眼,禧儿这朵花,兴许就入了叶柏南的眼了。” 华菁菁顿时笑出来,“等我人老珠黄了,入你眼的娇花,不一定是谁了。” 他扬眉,“你人老珠黄,我青春永驻吗?一起老,我不嫌你。” 华菁菁是真的高兴,周京臣轻易不说情话的,偶尔说一两句,说到女人心坎儿上,甜晕乎了。 叶柏南稳步停在周京臣面前,“周总工,华小姐,祝贺喜结连理。” 那天在老宅,叶柏南和华菁菁不和睦,她记仇,自恃是小周太了,没搭理他,面色不阴不阳的,盯着程禧的项链,“禧儿,攀上叶家了,气质不一样了,一个小司机的女儿珠光宝气的,宾客以为你是准新娘呢。” 程禧也没理她。 “抱歉,华小姐。”叶柏南分明在笑,神色却锋芒凌厉,“我们并非抢风头,程禧这条项链是叶家最小的澳白了,华小姐的珍珠在哪里买的?小得精致。” 华菁菁又盯着他。 项链是华夫人送的嫁妆,华家确实不算有钱,论财力,周夫人的娘家和叶家有一拼,不过随着叶柏南名下的生意曝光,连李韵晟也主动求合作,证明资产不是一般的雄厚。 叶家一份,叶柏南独自一份。 如今,周家、华家,不服不行了。 可华菁菁还是接受不了大喜的日子败下阵,太憋屈了。 她正要去更衣室换一条宝石项链,周京臣一把揽住她,笑了一声,“柏南,这是给我下马威吗?” “一家人,你多心了。”叶柏南心平气和。 周京臣似笑不笑的,从裤兜里掏出首饰盒,拇指一挑盒盖,赫然是一枚超大克拉的钻戒。 “珍珠再大,不如你的钻戒大,喜欢吗?” 他气势凛冽,那一霎,真是爱妻护妻,华菁菁眼中又惊又喜。 “是粉钻!你什么时候买的?” 周京臣亲手为华菁菁套进中指,“在外省订的。” 程禧倏而攥紧拳。 原来,到酒店的当天下午,趁她睡觉,周京臣去订婚戒了。 那三天三夜的浓情与纵容,起始竟是如此不堪。 他身体在她这里,心里有华菁菁,有回来的订婚典礼,有留给未婚妻的礼物。 周京臣送她包,车,卡,从未送过钻戒、项链和鲜花,没有男人对待女人的那种特殊,像是对待一个情人,一个床上契合的伴侣。 可以花钱打发,交易这场短暂的欢愉。 “是我的错...”华菁菁愧疚,“我误会你去偷吃了,我应该有自信的,你才不会因为一朵不入流的野花,惹我伤心呢。” 野花。 不入流。 程禧指节攥得泛白,脸色也煞白。 华菁菁明显是知情了。 甚至私下和周京臣闹过,但大概率是小吵小闹,没捅破。 她想嫁周家,必须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婆家粉饰太平,不能瞎折腾。 权贵家族忌讳太愚蠢,也忌讳太聪明。 “吃醋,怀疑我。”周京臣半严肃,半调侃,一副舍不得生她气的模样,“冤枉我的心意,现在后悔了?” “我后悔。”华菁菁抱住他,佯装发怒,“怪沈承瀚!” “怪我什么啊?”沈承瀚拎着一幅画,打扮得油头粉面,晃晃荡荡走过来,“齐白石的《松鹤图》,我爷爷书房里压箱底的宝贝,贺礼够大方吧?” 华菁菁接过,“以后我只相信京臣,其他人,我一概不信。” “你别打电话问我啊!卸磨杀驴呗?”沈承瀚没好气,一甩手,“唯女子与男人难养也。” 周京臣瞥他,“那你养猪吧。” 沈承瀚没和叶柏南打招呼,形同陌路。 外省那一出戏,沈承瀚亮明底牌了,是周京臣的人。他假装背叛,调虎离山,引导叶柏南去外省,云航集团被调查,高管们群龙无首,互相内讧。 险些翻船了。 叶柏南也心知肚明,沈、周结盟是牢不可破的。 没必要再逢场作戏了。 婚庆司仪在高速路上出车祸了,人没大碍,车废了,正坐出租赶来徽园,订婚典礼推迟到12点28分。 叶柏南倚着酒桌,香槟色的蜡烛燃烧着。 灯火摇曳中,他开口,“禧禧。” 程禧一怔。 自从程衡波死了,程母疯疯癫癫的,她很久没听过这么温柔又清晰的“禧禧”了。 一时恍了神。 第143章 太诱惑 叶柏南抹掉她唇角晕开的口红,挨得近,他音量轻,低哑的磁性,“我父亲在休息室,愿意见一面吗?” “我没见过叶董...”程禧回过神,犹豫不决。 叶先生在商场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这类男人,不显山不露水,背地里玩阴招,难搞,难斗心眼。 属于人精中的人精,而且擅长忍辱负重、装聋作哑。 总之,宁可得罪大恶棍,都不得罪笑面虎。 “我父亲会满意你。”叶柏南安抚她。 程禧没辙了,跟着他去贵宾休息室。 刚到门口,传出一阵争吵。 “你觉得我蒙在鼓里,好糊弄吗?” 叶柏南敲门的手一顿。 “阮菱花,你那个窝囊废兄弟,这些年闯了不少祸,若不是我出面,破财消灾,他二十年前就蹲大狱了!” 叶先生猛地砸了茶杯,“咔嚓”响吓得程禧一激灵。 她后退。 隔开一米远。 叶家夫妇的家事,她毕竟是外人,尽量回避,守分寸。 叶柏南的位置,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现成的大靠山,不用白不用!我是你丈夫,需要你找老相好,给叶家的场子开绿灯,你没资格拒绝!” “我不找。”叶太太终于出声了。 “旧情不忘啊——”叶先生暴躁,拽住叶太太的头发,摁在沙发上,“是我养的你们母子!我戴了一辈子的绿帽子,周家回报我是天经地义!” “我坦白怀孕了,你乐意娶我的!”叶太太反驳。 “娶你是投资,既然投资了,凭什么没有利润呢?”叶先生狞笑,“你记住,一星期的时间,我要周淮康的答复,否则,我亲自去找他了。” 叶太太如梦初醒,“投资...你早知道了?” “当年,你选择了周淮康,我好奇是谁赢了我,你和他在公园约会,我跟踪过。他学习好,亲爹是乡镇书记,我赌他将来成大器,所以你怀着他的野种,回头向我求和,我认了。”叶先生得意洋洋,“放长线钓大鱼,乃是商人本色。” “啪!”叶太太搧了叶先生一巴掌,“你这个卑鄙小人,我一直愧对你,处处容忍你——” “父亲,母亲。”叶柏南这时叩门。 里面安静了几秒,叶太太迅速收拾好残局,“进来吧,柏南。” 门推开,叶先生在窗下喝茶,叶太太笑着,“你父亲手滑,打碎了杯子。”她绕过那摊狼藉,迎上去,“禧儿,没想到兜兜转转,你又是叶家的长媳了。” 程禧打量她,鬓发微乱,旗袍的盘扣也散了,虽然竭力维持着贵气体面,瞧得出是强颜欢笑了。 人前显贵,人后遭罪。 世间哪有十全十美呢?众人艳羡的阔太太,照样有不与人知的苦楚。 “叶叔叔,叶阿姨。”她温声喊。 叶先生撂下杯子,从沙发上起来,友好和善,“禧儿,柏南对你一往情深啊!叶家开明,你父母的情况不殃及你,我和柏南的母亲没意见。” 程禧没经历过这副场面,局促杵在那。 叶柏南愈发怜惜她了,“父亲,禧禧脸皮薄,我带她和您见个面而已,目前只是先相处。” “我最近忙,没顾上你,云航集团怎样了?”叶先生看着叶柏南。 “解决了。”叶柏南郑重其事,“南茜遣返,禁止入境,那批货也充公了。” 叶先生点头,“周家出手了?” “是。” “周副市长大仁大义啊。”叶先生笑得意味深长,话锋一转,“禧儿,你周叔叔是在家属室吗?” 这关头,叶太太敏感,瞪了他一眼。 “周公子已经和华家订婚了,咱们柏南比他的岁数大,也该商量下一步了,至少双方坦诚聊聊吧。”叶先生会演戏,好言好语解释。 尽管晓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叶太太没办法阻止。 何况来都来了,四个人终究要碰面的。 上演世纪大同框。 ...... 华菁菁戴着十克拉的钻戒,趴在华夫人怀里撒娇,“京臣送我的,他特意飞去外省定制,妈妈,我太幸福了。” 周夫人在一旁打趣,“京臣懂得花心思了?” “是菁菁值得我花心思。”周京臣面含笑意。 华菁菁起身,依偎着他,“周伯母,我和京臣订婚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起居,您安心吧。” “京臣的饮食起居有保姆伺候,菁菁——”周夫人又打趣她,“你的任务是早日让京臣升级当爸爸。” 华菁菁面红耳赤,望向周京臣,“那也要京臣努力啊,不是我一个人做主的。” 周京臣薄唇贴着她,“我努力。”旋即,唇缓缓移向她耳朵,低语了一句。 华菁菁脸更红了,“你平时一本正经是装的吗?” 他的唇错开一寸,“对别的女人正经,对未婚妻正经干什么。” 华菁菁整张面孔埋在他衣领,只感觉心神荡漾。 周京臣的撩,是禁欲者的撩,太吸引了,太诱惑了。 是任何男人给予不了的刺激。 华夫人注视这一幕,沉默了半晌,“京臣,你跟我来。” 周京臣拍了拍华菁菁手背,跟上去。 对面休息室的门紧接着关上。 大约半小时,门拉开。 周京臣扶着华夫人走出房间。 华菁菁问他说了什么,华夫人呵斥她,“你管好自己,什么都问!” 她不乐意,“您和京臣有秘密,不告诉我啊——” 周京臣搂住她,“华伯母嘱咐我,要珍惜你。” 华菁菁瞬间转怒为喜。 哄好她,周京臣出去,交给秘书一个信封,是华夫人在休息室里给他的。 “请律师公证,瞒着华家的老大和老三。” 秘书收进公文包里,“瞒多久?” 周京臣抻平了衣袖,“瞒到华夫人死那天。” 第144章 你怀过孕,他清楚吗? 叶家夫妇从休息室出来,和周淮康夫妇在走廊遇上,周淮康主动与叶先生握手,“老叶,上星期去西北了?” “谈个房地产的项目。” “顺利吗?” 叶先生是商场的老油条了,只要豁开一条口子,死咬不放,“托周副市长的福,万事顺利。本市大大小小的生意,也得拜托您了。” 周淮康余光瞟叶太太,心中几分不安,“我哪有什么福,你抬举我了。” “周副市长这是拒绝我了?”叶先生皮笑肉不笑的,局外人品不出滋味,周淮康和叶太太品出滋味了。 “柏南和禧儿联了姻,咱们就是亲家。”周夫人在一旁搭腔,“周家有麻烦,叶家帮,叶家有棘手的,周家自然也帮。” “你懂什么!”周淮康瞪她。 周夫人一怔。 吃炸药了。 他一贯是好脾气的。 碍于大庭广众,周夫人没发作,在外,周淮康的面子为大。 程禧在后面,悄悄观望。 气氛莫名诡异。 和谐太平,又各怀鬼胎。 她拉叶柏南的袖子,“要酒吗?” “香槟。”他低头,“我陪你?” “你陪叶阿姨吧。” 叶先生和叶太太刚争吵了一通,生分得很。明眼人一瞧,便瞧出问题,叶柏南不在,更冷战了。 程禧走到B区。 A区是礼宴厅,B区是自助厅,中间是拱门,竖了一扇乳白色的防尘屏风。 屏风那一头,男宾女宾影影绰绰,映在上面,整座城市的豪绅权贵,皆聚集于此了。 周公子的订婚宴,何其风光。 程禧心口却像是缺失了一块肉。 血淋淋的。 屏风一开一合,一抹颀长的影子无声无息覆下来,“周家找你,你迟迟不露面,叶家找你,你倒是积极。” 男人手臂越过她,取了摆在高台上的红酒。 “还没嫁,迫不及待了是吗。” 清冽的男香溢满空气,程禧缺失的那块肉又狠狠搅了搅。 陌生的香水味。 和华菁菁的女香是一个牌子。 情侣款。 她拿了香槟,扭头离开。 “站住。”周京臣命令。 程禧继续走。 “疗养院两天后续费。” 她停下。 周京臣夺过她的酒,换了一杯鲜榨橙汁。 一边打量她,一边调侃,“有志气,不多。” 程禧确实填不了那个大窟窿。 程母折腾得越来越厉害,加上莫馨又闹,新增添了四名保镖,医疗团队、护工、进口药、机器费,一笔摞一笔的开销,家底不厚的,活生生拖垮了。 何况她没家底。 叶家有,可伸手讨钱,程禧张不开嘴。 “你怀过孕,他清楚吗。”周京臣靠近,屏风隔绝了人潮涌动,她踩着高跟鞋,依然矮了他半头。 周京臣体型英武,无论男女,和他同框,容易被压个子。 “没怀上。” “差点。”他补充。 程禧捏着杯子,指节凸起,泛青白。 “俞家的私生女,叶太太都嫌弃,取消了婚事。”周京臣若有所思摇晃着酒杯,“你的情况,叶太太得知会怎样。” “你敢捅破吗?”她捏得嘎吱响,嗓音发颤,“我生化妊娠,是你造成的。” “谁证明。”男人气息拂过她额头,醇浓的酒味,勾得她又一颤,“只能检查出你流过产,不能查出是流了我的种。” 程禧神经紧绷。 “你供出我,周家大乱,惹恼了母亲,你们母女的下场是什么。”周京臣手中的红酒,在璀璨的水晶灯下流淌,猩红的鲜血一样,“叶家是有钱,但再如何有钱,周家要干什么,叶家不够格插手。” “我没想供出你...你先威胁我要去告诉叶太太的!”程禧整个人在抖。 周京臣倾斜杯口,碰了碰她飘晃的翡翠耳环,清脆的哒哒声,“我不告诉叶太太。” 她稍稍平复了一些。 “你和叶柏南相处一段,我不阻止。”周京臣一张脸平静透着阴郁,“订婚,结婚,不行。” “你可以订婚,结婚,我凭什么不可以?”程禧情绪又起伏了,“周阿姨不打算管我母亲了,叶家管——” “叶家管?”周京臣意味不明笑,“叶柏南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生意人讲究回报,你觉得自己回报得了他什么,年轻美好的身体吗?叶家娶你,目的是背后的周家。” 她盯着周京臣,“什么意思。” 男人喝完那杯红酒,重新取了一杯,扬长而去。 程禧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返回家属席,叶柏南看着她手里的果汁,没忍住笑,“不是香槟吗?” 她搁在桌上,“香槟取完了。” 一对夫妇端着香槟酒正好从B区过来,叶柏南一瞥,没戳穿,“饿不饿?” 程禧根本不饿,胃口堵得慌,又怕不合时宜暴露了心情,徒生是非,她装作饿了,“快开席了吧。” “司仪在后台,马上典礼。”叶柏南拨开一颗巧克力,喂给她,“我尝过了,不苦。” 她错愕了一秒。 “你喝茶兑红糖,喝药兑蜂蜜,不吃苦瓜。”他指尖挨着她唇,“你讨厌苦味的东西。” 程禧含住巧克力,是酒心的,真的不苦。 “以后也是甜的。”他说。 她抬头。 叶柏南眼底浮了笑,细细碎碎的星河,“苦我吃,甜你吃。” 程禧抿了下唇角。 周夫人在隔壁的贵宾席招待着何市长夫人和局长夫人们,何夫人地位最高,席间不打交道,局长夫人们会奉承,哄得周夫人眉开眼笑,索性坐下聊了。 周淮康趁机去宴厅门口,叶太太在那里等他。 第145章 菁菁很好,所以我娶 他谨慎,人来人往的,不愿和叶太太单独接触,无奈她使了眼色,他不得不冒险赴约。 “周副市长,大喜。”叶太太从容不迫举杯。 周淮康回敬她,“即将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假惺惺一番寒暄,迷惑了周围的宾客,他按捺不住焦虑,“韵宁和老叶在!你我同时消失了,太明显。” “我没辙了——”叶太太也焦躁,“老叶的生意有难处,他逼我。” 涉及叶家,周淮康尤其敏感,“老叶逼你来见我?他知道了?” “知道了...”叶太太小声。 周淮康眼前一黑。 畏惧什么,来什么。 “东城区接连几天大排查,人间天堂涉黄涉赌,要查封。”叶太太长话短说,“老叶打通了区局的关系,结果市局不罢休,下令肃清所有的酒吧、会所、洗浴城,区局的关系没用。现在任务派给柏文了,柏文是大义灭亲的性子,他认法律,不认私情。而且家里开会所是瞒着他的,他从来不去花花绿绿的场子,所以不了解内幕。” 有富太太经过,朝叶太太打招呼,她会意一笑,“喜宴上别忘了喝一杯啊!我在家属席。” 那名太太走后,叶太太瞬间变脸了,“老叶没办法了,委托我求你出手。市里的会所酒吧有上百家,漏掉人间天堂,查别家的。” 人间天堂的幕后老板是叶先生,法人是叶太太的娘家亲弟弟。 本市三大会所之首,号称“天上人间”的高配版,更奢侈。每个包厢都有德国原装的音响,挂着古董字画,仅仅是内部装修费高达数亿,俊男公关,美女模特,眼花缭乱。 国内知名的大富豪一律是座上宾,最漂亮的一组和二组模特,有一半是港城富商秘密包养的,叶家的人脉如此广,人间天堂是一大纽带。 凡是大人物,叶先生会亲自去认识,偶尔一、两次免单,表达结交的诚意,大人物不在乎钱,在乎所谓的态度,这招是百试百灵。 一旦查封会所,叶太太的弟弟头一个倒霉。 叶先生老谋深算,早已套牢了叶太太,套牢叶太太相当于套牢了周淮康。 “你简直胡闹!倘若我出手保叶家,同僚检举我,我会挨处分的!”他义正言辞,“没商量!” 叶太太乞求,“淮康。” 周淮康一僵。 多少年了,她没唤过他名字了。 那场青春热血的初恋岁月,电影一般在周淮康的脑海中放映,他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去。 这茬儿,导致周淮康在典礼上全程心不在焉,连准新郎父母致辞也讲得磕磕巴巴,气得周夫人埋怨他,“你平日在市里召开会议侃侃而谈的,今天是儿子的订婚仪式,你搞什么?” 周淮康脸色差,强撑着,“公事忙,我心思没在这。” 周夫人既心疼他,又愤怒,“你忙了三十年了,我没怪过你,京臣的婚事一辈子一次,你当爹的不上心,儿子万一怪你呢?” “我下次注意...”周淮康握住她手,“不是还有结婚典礼吗?” 宴厅的音乐这时停了,台上的司仪让周京臣说出华菁菁的三个优点。 他像是点点滴滴铭记于心了,完全不假思索,深情款款望着华菁菁,“美丽聪慧,一位贤内助,体谅丈夫的妻子。” 宾客席鼓掌,华菁菁笑容甜蜜,“我有那么好吗?” “当然有。”周京臣拥抱她,“否则我为什么娶你呢。” 她闻言,愈发开心了。 “准新娘呢?”司仪把话筒给华菁菁,“说出准新郎的三个优点。” 华菁菁也满是崇拜望着周京臣,“英俊睿智,一位商业精英,爱护妻子的模范丈夫。” 宾客席爆发大笑,司仪不依不饶,“你是模仿他嘛,太没有创意了,重说!” 华菁菁又说了几遍,仍旧不过关,司仪对准话筒大叫,“那嫁给周公子,性不性福?” “幸福。”华菁菁没明白,回答完才回过味来,顿时面红耳赤。 底下年轻的公子哥们吹口哨欢呼。 氛围炒到巅峰。 沈承瀚坐在家属席的第二桌,注视着典礼台,始终没任何反应。 如同一汪幽寂的死海。 直到司仪示意准新郎亲吻准新娘,宾客的掌声更激烈了,沈承瀚怅然若失,端起酒一饮而尽。 程禧也默默垂下眼睑,没勇气看周京臣。 ...... 订婚宴傍晚结束,周家、华家、叶家压轴离场。 程禧作为准新郎的妹妹,跟着新人在一楼大堂送客。 叶柏南陪着她一起。 送完宾客,已是入夜。 徽园的喜灯笼从南向北,亮了长长的一条巷子。 周京臣伫立在礼宴厅的出口,打电话。 他脱了唐装外套,只一件单薄的暗红提花衬衫,风一吹,衣袂的一角掀动,露出一小块劲窄精实的腰腹。 这年纪的公子哥,有不少发福的,吃喝玩乐、家族应酬,身材不免走形了。 周京臣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 “京臣,我的脚流血了。”华菁菁倒抽气。 她在偌大的宴厅到处敬酒,走了一天了,脚踝磨出水泡,穿着礼裙蹲不下,周京臣挂断电话,俯下身为她贴胶布。 华菁菁搂住他的脖子,维持平衡,周京臣一手攥她脚,一手贴。 力道轻,没弄疼她。 程禧倚着对面的圆柱,这一幕,仿佛是千丝绕,绕在心头,勒得喘不上气。 “禧儿,你哥哥这样有才有貌的男人,在子弟圈绝种了,我是不是很有眼光?”华菁菁面带得意,她大多数是端庄的,识大体的,唯独程禧在场,她总是较劲,高傲。 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是华团长有眼光。”叶柏南驳回了她一句,“华家和周家是口头订亲,履行上一辈的承诺而已,又不是自由恋爱,谈什么眼光好坏。” 他轻描淡写的,一点冷漠,一点藐视,惹得华菁菁表情不愉快,“叶大公子,你对我的敌意不小。” 叶柏南不搭理她,走向周京臣,递出一支烟。 “大哥。” 周京臣缓缓直起身,睨了一眼香烟,又睨了一眼他,“柏南,你年长,你喊我大哥,是折煞我了,应该我喊你。” “我年岁大,你辈分大,私下喊什么无所谓,公开的场合,妹夫要敬重大舅哥。”叶柏南笑了一声。 周京臣也笑,叼住烟。 摁下打火机的一霎,视线相对,他瞳孔一簇烈焰,叶柏南亦是火光一片。 “你娶不成。” 他音量低,只有叶柏南听得清。 “我不认为你有本事拦得住。”叶柏南前倾,与他交错,肩抵着肩,“我和禧禧这杯喜酒,大哥是喝定了。” 第146章 暴力欺负她 周京臣咬着烟蒂,烟雾盘旋而上,遮掩了幽深的眼睛。 “大哥的订婚宴,我没有灌酒,等妹夫的订婚宴,大哥也手下留情。”叶柏南含笑,叼了一支烟,扼住周京臣手腕,烟头接烟头,猛嘬了一口,火苗续燃。 霓虹有多亮,他目光有多沉,“柏南,挺自信。” “我是周伯父唯一认定的女婿人选,为什么不自信呢。” 一截烟灰折断在周京臣的皮鞋尖上,他跺脚掸落,漫不经心问,“柏南几月的生日。” 叶柏南眯眼。 “十一月?”周京臣背对灯火,面目愈发的模糊黯淡,“哦,我记岔了,是八月份。” 寂静无声。 “柏南,有些秘密,在不曝光的前提下,一方才占据上风,去威胁另一方。倘若曝光了,另一方也无所顾忌了,局面陷入二虎相斗,两败俱伤。”周京臣衔着烟,不抽,在风中燃烧,“现在占据上风的那一方,索取的东西太多了,家族生意的保护伞、女人、包括瓜分周家,贪婪过度的下场,是一无所获。” 他偏头,重新咬住烟,揭过徐徐的尘雾,盯着叶柏南,“聪明人适可而止,有取,有舍。” 对视了许久,叶柏南熄灭了那支烟。 朝程禧走过去。 周京臣正要上车,周夫人陪着酩酊大醉的周淮康从电梯里出来,“京臣!你回老宅住吗?” 他停下,“我带菁菁回婚房。” 市区那套大平层作为婚房了。 楼下是金融商圈和SKP,华菁菁方便购物,周京臣也恋旧,毕业后一直住,环境习惯了。 加上买新房未必有这么好的地段和房型,所以华菁菁没挑剔,只换了新的床品和卫浴。 “你父亲吐了,血压160!”周夫人焦急,“我劝他少喝,劝不住,你订婚了,他高兴。” 周京臣神色晦暗不明,“我记得何市长孙子的升学宴,父亲也喝醉了,短短半个月,他醉了两次。” “他最近是不对劲...”周夫人迟疑。 “您多问问父亲吧。”周京臣提了个醒。 周夫人扫了一眼华菁菁,大喜之夜,京臣喝了酒,大醉如泥小醉助兴,周家盼着抱孙子孙女,自然不能耽误良辰。 “你们回去吧。”周夫人打发他们走,“柏南,你送周伯父一趟。” 叶柏南主动架起周淮康,扶进后车厢,周夫人坐在副驾驶,他关好车门,“我和禧禧在第二辆车。” 程禧一路不说话,叶柏南一路也没开口。 到达小区,减慢了车速,她忽然指着巷口,“那是西巷。” 巷子窄而长,夜幕下,大簇盛开的桃花。 “我养过三只流浪猫,在西巷捡的。”程禧笑,“十六岁的时候。” 订婚宴上,她也饮了酒,敬哥哥嫂子的喜酒,白酒的后劲足,她面颊浮了一片潮红。 叶柏南笑了一声,手背虚虚蹭过。 “十六岁的禧禧,像桃花一样,是吗。” 程禧垂眸。 他手有酒味。 “西巷要拆了...” 叶柏南凝视她,“不希望它拆掉吗。” 不希望西巷消失,不希望周京臣结婚。 可他终究娶了华菁菁,西巷也终究逃不过沦为废墟。 如同离开徽园的岔路口,周京臣左拐,她右拐。 不该相交的线,短暂的相交后,回归最初的平行。 天不遂人愿。 叶柏南在老宅待到凌晨。 直到周淮康的血压恢复正常。 程禧送他出门。 庭院起风了,飘了满地的桃花。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蓦地,他转身。 程禧毫无准备,撞上去。 大红灯笼映照着叶柏南的一张脸,刚毅,深邃。 仿佛一幅写意的墨画。 浓颜硬骨。 “回屋吧。”他叮嘱,“这几天是倒春寒,别着凉了。” 程禧点头。 叶柏南拢了拢她衣襟。 分明没有更亲密的举动,却又暧昧到极限。 ...... 程禧次日回学校,一进教学楼,安然火急火燎的拉住她,往宿舍跑,“有人拉横幅!” 她没搁心上,“又是陈哲吗?” 自从叶柏南篮球赛打赢了他,他做“保镖”尽职尽责的,凡是和程禧关系不好的,污言秽语损过她的,他统统教训了一通,拉横幅道歉的不止三个男生了。 “陈哲去市里比赛了,不在学校,是你小妈!” “小妈?” 绕过宿舍楼的晾晒区,程禧看清了女人是谁,瞬间面色惨白。 她本能的躲到灌木丛后。 哆哆嗦嗦给周京臣打电话。 电话拨通,程禧哭腔喊,“你快来学校...” “你哥哥在洗澡。”电话那头,传出华菁菁的声音,“他昨晚太累了,连公司还没去呢,去你学校干什么。” 程禧一僵。 一盆冰水浇下,从头寒到脚。 寒气侵骨。 华菁菁在镜子前涂口红,“禧儿,有时间逛商场吗?我不小心把你哥哥的浴巾扔下楼了,再买几条。” 大约是太冷了,程禧浑身抽搐着,发不出一个音。 华菁菁其实听清楚了,故意装没听清,不愿让周京臣去学校。 “行了,你好好上课吧,我给京臣煮早餐。” 程禧没回过神,莫馨一把揪住她头发,连拖带拽的,她几乎是爬行在地上,随莫馨走。 “这是我情夫的女儿!”莫馨嚷嚷着,不在乎脸面,只在乎钱,“她爸爸害惨我了!她妈妈是神经病!” 程禧奋力挣开,莫馨又扯她的衣服,“周公子订婚典礼,全市的达官显贵都到场了,收了不少礼金吧?我是你的小妈啊,你不孝顺我,也应该可怜你的亲弟弟,百八十万的,对周家是小钱。” “我没钱...”程禧红着眼眶,“我已经卖房给你抚养费了!” 莫馨不依不饶,“你在周家吃香喝辣的,你糊弄乞丐呢?” 去上课的同学纷纷驻足,“是程禧的小妈哎!有个弟弟,要生活费呢。” “她后妈真年轻啊...三十多岁。”女同学叽叽喳喳,“她爸爸去世很多年了,钟雯在食堂八卦的,岁数蛮大。” “原来是老夫少妻啊!怪不得程禧去年暑假住宿舍,后妈不容她吧。” 同学纳闷儿,“但她有哥哥啊,哥哥座驾是红旗L9,七百多万呢!” 程禧大脑空白,耳朵嗡嗡的,她蹲在台阶上,莫馨没完没了的唾骂,瞧热闹的同学越来越多,人山人海的,宿管阿姨报警都拦不住。 “你报啊!”莫馨趾高气扬,“她爸爸是周副市长的司机,后来在卫生局当主任,包情妇贪赃款,上面调查他才自杀的!甚至牵连了周副市长的名誉,周家最讨厌这桩丑闻了。程禧啊,你敢闹到警局,周夫人烦透了你,你那个病入膏肓的亲妈,睡大街上等死吧!” 是了。 周夫人爱面子,又赶上周淮康退休之前晋升一级的关键期,周家的养女和小妈在警局发癫,翻出程衡波的旧账,简直天下大乱了。 这笔账,周夫人会算在她头上的。 程禧冲宿管阿姨摇头。 阿姨没辙了,“你家庭太复杂,估计警察也管不了。” 这时,一辆车驶入,急促鸣笛。 来不及泊稳,后门匆匆打开,西装革履的男人迈出腿。 第147章 我在,不怕了 “禧禧?” 视线里是烟青色的茫茫风雾,男人一步步走过来,清润平静的面孔掀动起波澜。 他俯下身,抚摸她脸,“受委屈了吗。” 一滴泪淌落在虎口,他皱眉,一点点擦拭。 程禧整个人紧绷了太久,那只手的温度击溃了她的防线,眼泪擦也擦不尽。 “你什么人啊!”莫馨恼了,大吼大叫。 司机探出车窗,“放肆!东城区,叶家长公子。” 莫馨一怔。 东城叶家,西城周家。 不混权富圈的,也晓得大名。 “你是她的...”莫馨试探。 叶柏南一粒粒解着西服扣,“男朋友。” 莫馨双眼冒光。 这哪是男朋友,是金疙瘩! “行啊程禧...你妈窝囊,生出你的本事不小,傍上叶家了?”莫馨恍然,“也对,借着周家的东风,你搭上世家子弟,太容易了。” 叶柏南脱下西装,披在程禧后背,“禧禧,不怕了。” 她浑浑噩噩,战栗着。 男人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裹进掌心焐暖,睡衣领子被莫馨撕烂,狼狈敞开,大片雪白的胸脯赤裸,再露一寸,便是沟壑。 “我帮你系上?”他征询。 程禧没反应。 牙齿在抖。 叶柏南系着纽扣,指腹偶尔触及到胸部的皮肤,他一顿,尽量避开。 “我在,禧禧。”他整理好,揉着她后脑勺,抚慰她。 过了一会儿,程禧不那么抖了,叶柏南站起,掏出口袋里的皮夹,取了一张名片,狠狠丢在莫馨的脑袋上。 “云航集团,叶公馆,你选一个地方,拿名片去,律师在场,我开支票给你。” 莫馨攥着名片,“多少钱?” “一口价,买断你和程家的纠葛,老死不相往来。” 她琢磨了半晌,“买断啊...那可是天价,我手上有程衡波的亲儿子。” 叶柏南一贯反感刁蛮泼辣的女人,“程家只有义务抚养至十八岁,一年一百万,七岁到十八岁,一共一千二百万,够吗。” 数额超过莫馨的预期了,她立马同意,“叶家的大公子果然豪气啊。”又怂恿程禧,“周家这么有钱,不舍得花钱买断,否则我何必折腾你母亲呢?你们母女的日子早就太太平平了。你啊,嫁叶家享清福吧,周家没什么好的。” 程禧不理睬。 周夫人这些年,并非不舍得花钱,只不过没花在莫馨这里,花在程家了。 她也没敢和周夫人提及,当然,她不提,周夫人也知道,莫馨不会放过这棵摇钱树。 之所以不闻不问,一则是和莫馨划清界限,以免得寸进尺,缠住周家;二则,是拴住她。 程母哪天一死,她起码养活得了自己,不肯联姻偷偷跑了,周夫人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有莫馨一家子阴魂不散,时不时吸她的血,搅乱她的生活,她只能依靠周家的庇护。 一群男生女生围拢在四周,意犹未尽议论着。 叶柏南一手捏着皮夹,一手插兜,环顾了一圈。 程禧望着他。 是他,又完全不像他了。 印象里的叶柏南,绅士的,彬彬有礼的,这一刻,是凌厉的,压迫的。 一股凛冽骇人的英气。 “你们父辈的恩怨,法律上与你们无关,程禧父母的问题,她同样无辜。”细密的雨丝溅在叶柏南的喉结,上下一滚,“如果今天发生的一切,变成明天对她的精神暴力,我有一万种方式,令你们的父母付出代价。懂事的,不要给家里闯祸。” 他弯腰,横抱起程禧,惊雷声中,是一道道炫目的闪电。 一闪,她一颤。 叶柏南察觉到,下巴贴了贴她额头,不想再刺激她,音量格外轻,轻得发出嘘声,“闭上眼,埋在我怀里。” 程禧闭眼。 司机扶了她一下,叶柏南胳膊搪开,“你别碰,她吓坏了。” 他将程禧放在后座,随即上车,升起挡板。 “喝水吗。” 她麻木,任由叶柏南喂到唇边。 机械性吞咽着。 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向玻璃,程禧蜷缩在座椅的一角,“你怎么来了?” 嘈杂的雨声里,叶柏南说,“华菁菁通知我的。” 她呆滞的眼珠终于动了。 华家的大千金,到底是在名利场历练过的,段位比关靓之流的小角色,高明得多。 先瞒着周京臣,甩掉她,又担心惹出什么大麻烦,被周家怪罪,好歹养了八年,没情分,有名义,至少保障她的安全。 于是卖叶家一个人情。 告诉了叶柏南。 假如解决了,她感动叶柏南的情义,也更怨恨周京臣的无情。 假如没解决,是死了或是清白毁了,属于叶家的责任,赖不上周京臣。华菁菁保全了周家的颜面,周夫人一定满意,她这个周家儿媳的地位,牢不可破了。 程禧苦笑。 她平安了,华菁菁要失望了。 华菁菁巴不得有一伙流氓侮辱了她,比意外死了有趣。 可以亲眼见到周京臣如何膈应、如何洁癖,疏远她,嫌弃她,华菁菁心里最舒服了。 ...... 华菁菁发现浴室的水声停了,端着牛奶去书房。 雨下得大。 窗户是阴霾。 台灯的光晕洒在周京臣的脊背,肩膀和短发上,他正在翻一本书。 航空制造的书籍。 专注的男人,丰神俊朗。 如此具有吸引力。 “京臣,你加班了一宿,还不休息吗?”华菁菁撂下牛奶,“补一觉吧,身体一旦熬垮了,没办法工作了。” 周京臣撩眼皮,看着她,“你动我手机了?” 第148章 同房 华菁菁波澜不惊,“是。” 既然动了他的手机,她清楚瞒不住。 删通话记录太小儿科了,骗自己罢了,骗不了男人。 她干脆不删。 光明正大留着。 未婚妻查岗手机,是天经地义。 订了婚,没什么可避讳的。 “你在洗澡,我替你接的。” 周京臣浮着笑,嗓音是一夜未眠的沙哑,徐徐温和,令华菁菁猜不透他的深意。 “她什么事。” “电话里没提。”华菁菁如实坦白,“喊你去学校。” “我不问你,你打算告诉我吗?”周京臣面目喜怒不辨,把玩着一支钢笔。 “去一趟学校,又不重要,告不告诉你无所谓。真有麻烦,她二十岁了,不是两岁,不懂报警吗?”华菁菁气定神闲坐下,颇有华团长的威仪风范。 这种世家小姐,和富家千金可不一样。 沈承瀚谈了三个富家女,富是富,比沈家差了一大截,连父辈见了沈承瀚都卑躬屈膝的,讨好巴结他爷爷。其中一个姓李的,甚至教导女儿“装,哄,熬”,在泼天的王权富贵面前,再硬的骨头,也磨软了。 但华菁菁,有血性,不发怵。 即使家道中落,傲气不改。 四目相视,周京臣先绷不住笑,缴械投降了,“不乐意了?” “才订婚,哪一对夫妻早晨不腻乎啊?她找你安的什么心。”华菁菁看出周京臣在主动圆场,为了一个养妹,犯不上惹未婚妻不高兴,所以胆子更大了,“你要么上班,我识大体,不拦你;要么陪我,天塌了,不许走。” 周京臣笑意加深,“够霸道的。” “我是周太太,我有资格对你霸道。”华菁菁憋了笑,“你陪吗。” 他无奈,从椅子上起来,去衣帽间,“陪。” 华菁菁跟在后面,系着他的衬衫扣,他凝视着镜子,正色了几分,“以后父亲和程禧的电话,我亲自接。” 她动作慢了,“不放心我?” “除了父亲和程禧,你随便接。”周京臣搂她的腰,“父亲不常联系我,联系是大事,程禧母亲万一病情恶化,也耽误不得。” 姿势亲密,华菁菁的半副身子酥了,揶揄他,“周公子难得好脾气,哄女人了。” “没工夫哄别的女人,只哄你了。”他呼出的热气嘘得她整副身子开始酥麻。 华菁菁试探诱惑的腔调,“那你今晚加班吗?” “尽量不加。” 他这话,百分百是加了。 委婉而已。 华菁菁心有不满,又没辙。 她其实怀疑过,周京臣是没性趣同房,昨夜特意在书房门口观察了,他确实一宿没合眼,北航董事长定居国外,国内事务他负责,他又一贯谨慎,各个项目亲力亲为,自然是没空了。 “京臣,妈妈催我怀孕呢。”华菁菁不愿挑明,同房是男人主导,女人上赶着,显得不合适。 “谁妈?”他漫不经心。 华菁菁懊恼他没抓住重点,“周家急,我妈妈也急!” “先过二人世界,不好吗?”周京臣握住她手,薄薄的茧子贴着她手背,莫名的性感。 他操纵她一粒粒系好扣子,“现在生疏,每天系一遍,会熟练的。” 周京臣太会拿捏女人了,华菁菁一拳打在棉花上,被他弄得酸中带甜,形容不出的拧巴劲儿,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 程禧在老城区的烟雨巷下车。 长街雨雾朦胧。 她从街头走到街尾,又返回街头。 叶柏南在一旁撑伞,没有一丝不耐烦。 他穿着西服,扎了领带,头发梳理得整齐水亮,大概率有公务。 “你忙不忙?” “你累不累?” 几乎同时。 程禧抿唇笑,“不累。” 他也笑,“去学校的路上,通知秘书延迟会议了。” 烟雨巷是古街,有卖油纸伞的,卖瓷娃娃的,大碗茶的铜炉嗡嗡轰鸣着,冗乱不堪。叶柏南西装革履,乍一瞧,不搭;再瞧,因为他,衬得这条陈旧狭窄的古巷也有风度韵味了。 “你来过吗?” “路过巷子,没进来。”他挑了一个瓷娃娃,“像你。” 程禧蹙眉,“我有这么丑吗。” 叶柏南摩挲着娃娃额头的刘海,“徽园初见,你的发型。” 她夺过,搁回原处,也挑了一个男娃娃,龅牙,胖肚子,中分,“像你。” 男人笑了一声,“真像吗?” 程禧理直气壮胡诌,“像。” “好。”他掏钱买了,一男一女,男娃娃给了程禧,女娃娃自留,“摆在床头,或是车里,怎样。” 卖娃娃的商贩收了钱,附和他,“先生眼光好,这是情侣款。” “什么情侣啊。”程禧不信,“女娃娃会嫁这丑东西?” 叶柏南一本正经逗她,“丑是丑,兴许有长处呢。不要以貌取人,禧禧。” “什么长处?”程禧重新挑,挑了半天,一个赛一个丑。 他掂量着手中的女娃娃,高深莫测的,“我的长处,订了婚才知道,一时片刻我讲不清。” 程禧嫌弃男版的娃娃太丑了,和他交换,他不换,“你摆着我,我摆着你。” 大约发现了丑得离谱,叶柏南笑出声。 司机拿了娃娃送回车上。 她抠着墙沿的苔藓,湿漉漉的,仿佛她乌糟糟的心情,“一千二百万...周阿姨不可能给我。” 周夫人给的最大一笔零花钱,是三十万,高考暑假和同学聚会逛街用的。 程母的药费直接汇入疗养院账户,她的吃喝穿戴是周家备好的,也没处花钱。 她像是一只金丝笼中的鸟。 周夫人开心了,玩一玩,养一养;不开心了,晾在外面,风吹雨淋的,教她学乖顺,学感恩。 渐渐磨平了她的棱角。 她虽然恨周京臣,可这八年,唯有他,保护了她的敏感叛逆。 养流浪猫,吃路边摊,偷懒逃课,他次次撞破,又次次保密。 偶尔周夫人严厉管教她,周京臣还帮她打掩护。 “你我之间,没必要介意钱。”风雨声中,叶柏南侧过身,牵起她的手,“倘若你不肯嫁,别有负担,我支个招。” 程禧望着他。 “你耍赖,别写欠条,我很快忘了。” 她没忍住笑。 第149章 间接接吻 叶柏南将她指甲盖缝隙的苔藓渣子一厘厘清理掉,“摸它干什么,脏不脏。” 他甩着方帕,逼她看,“是泥。” 程禧继续笑。 “笑什么?” “你如果养女儿,会溺爱。” 叶柏南扬眉梢,“是吗。” “你照顾我什么样,照顾女儿更甚。”程禧笃定。 “可惜,我没女儿。”他语气遗憾,“希望三十五岁前,生一个女儿。” 叶柏南话锋一转,“来得及实现吗。” “你多大了?” “周岁三十一。”他手臂虚虚环绕着她身体,地面泥泞,防止她滑倒。 “来得及。”程禧迈下台阶,没察觉已经坠入他的陷阱,“四年呢,两年结婚,一年备孕,一年怀孕。” 叶柏南浓黑的眉眼漾了笑,“嗯,听你安排。” 烟雨巷的对面,是周京臣的大学。 底商有一家祖孙三代的老门店,卖牛奶鸡蛋醪糟。 他大四那年,废寝忘食准备毕业论文,加上实习、创业,整个人清瘦了一圈,程禧跟着周夫人去过他寝室,送何姨烧的苏州菜,周京臣得知她来,买了一份醪糟。 甘甜滑腻的口感,程禧爱极了。 后来,他工作了,周末回家也总是捎一份。 直到她上大学,不住在老宅,就没吃过了。 一碗双蛋加桂花蜜的十块钱,六七年了,竟然没涨价。 她记忆里,周京臣撒了黑芝麻,糯米碎,她一一照做,大抵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店是那家店,却不是当年的滋味了。 “禧禧。”叶柏南唤她。 她仰面。 男人看清她唇边粘着什么,不禁发笑,伸手抹干净,“有一颗芝麻粒。” 程禧舌尖一舔,恰好舔到他拇指。 湿润绵软的触感蹭过他,叶柏南一愣。 她也一愣。 “好吃吗?”气氛暗潮汹涌,暧昧得微妙,他清了清喉咙,先打破尴尬。 “有点变味了。” “哎呀,姑娘——”老板在舀糯米,闻言反驳她,“我祖传的秘方,温家醪糟,北方一绝,没变过味道的。” 程禧笑容苦涩,“阿伯,你没变,是我自己变了。” 她扭头离开摊位。 刚要扔了,叶柏南接过碗。 程禧阻止他,“我吃剩的...” “无妨。”他一勺勺喝着,“我幼年,父亲和柏文剩下的饭菜,都是我吃。” 她错愕,“你吃剩饭?” 按道理,叶家的长公子,衣食住行应该是奢侈精细的,周京臣幼年吃蟹只吃膏黄,鱼只吃鱼脑和鱼肚肉,多余的一口不沾,一顿饭烹十几条鱼,李家老太爷娇惯得不行,莫说剩菜了,新鲜的也要仔细挑拣一番入口。 官宦勋贵子弟,无论是吃喝玩乐、恋爱女人,个顶个儿对外扬言;不捡二手货。 叶柏南眼神一黯,“是叶家的家规,不浪费。” 程禧糊涂了,“你吃柏文剩下的,他不遵守家规吗?” “他不需要。”叶柏南神色自若吃完了醪糟,空碗丢进垃圾桶。 倒是程禧不太自在。 她的勺子。 有一种间接接吻的意思。 ...... 周京臣请了订婚假,陪华菁菁逛了一天,傍晚雨停了,回老宅吃饭。 程禧一进院子,华菁菁正在碳火架前烧烤,沈承瀚与周京臣坐在木亭下谈笑。 一片烟熏火燎中,周京臣衣裤光鲜,清俊整洁靠在椅背上,脚下是一地的落花,他似乎与这烟火人间格格不入。 松弛,又肃穆。 她关了铁门。 “柏南呢。”周夫人拎了一瓶红酒,从玄关出来,“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去公司了,有会议。” “叶总工是大忙人——”沈承瀚咂舌,“不比我,哪里有白饭,去哪里吃。” 周夫人撂下酒瓶,指挥他,“菁菁是我千娇万宠的儿媳妇,凭什么伺候你俩?干活儿!” 华菁菁莞尔笑,“还是妈妈疼我。” 程禧原以为是要紧事,何姨电话里只说带上姑爷,叶柏南实在抽不开身了,否则也来了。 没想到,只是家庭聚餐。 华菁菁“嫁入”周家的第一餐,周夫人郑重相待,全家作陪,给足她体面。 程禧走向亭子,选了角落的位置,和周京臣隔着八丈远。 周淮康夫妇喜欢中式烧烤,嗜好这口儿柴火味,不过吃得少,有钱有势的最注重养生长寿了。 “禧妹妹,吃什么?”沈承瀚抄起一大串牛羊肉,“我在陕北有连锁烧烤店,你没尝过我烤串的手艺吧?” “茄子,青椒。”周京臣抢先一句,“她羊肉过敏,另起一个炉子烤素菜。” 程禧不吭声。 “我和京臣吃韭菜、羊腰子!”沈承瀚咧嘴乐,“壮阳补肾!” “京臣不吃韭菜,你自己吃。”华菁菁瞪他。 沈承瀚凑近,“菁菁姐,我体谅你,好心当驴肝肺啊?京臣阳气旺盛,一夜八次,你享福!” “你欠不欠?”华菁菁一边笑,一边踹他,“烧烤店的生意红火吗?” “黄了。”他大喇喇叹气,“我这辈子啊,花天酒地富二代的命了,不像京臣和柏南,是搞事业的命。” 沈承瀚奉承周夫人,“皇太后的命最好了,儿子、女婿全是大人物,在市里横着走啊。” 大红灯笼照亮了庭院,灯火绵延到廊檐下,亭外是一方天地,亭中又是一方天地。 热闹,寂静。 如此割裂。 “兜里是什么。”周京臣忽然开口。 程禧拿出瓷娃娃,“在烟雨巷买的。” 男人沉默一秒,“吃温记醪糟了吗。” 她心脏一颤。 远处是烧腾的气浪,近处是花海夜幕。 她和周京臣在火光与暗夜的中间。 如同这段感情,向左是灰烬,向右是陌路。 “吃了。”程禧抚摸瓷娃娃的门牙,“年头太久,不是老味道了。” 他愈发的沉默。 “让我去学校,什么原因。”好一会儿,周京臣瞥了她一眼。 “解决了。”程禧衣领皱巴巴的。 “挨打了?” 她低头喝水。 周京臣一把拽过她,强迫她面向自己,“说话。” 第150章 她怎么折腾哥哥的? “你凭什么管我。”程禧拨开他手。 周京臣皱眉,又拽住她,“哪来的脾气?你的麻烦我管得少吗。” “我给你打过电话了...”她眼眶泛红,“你在婚房洗澡,华小姐不小心扔了你的浴巾,让我陪她去买,莫馨堵在宿舍楼打我骂我,你管了吗?你现在管什么。” 男人胸膛鼓胀,一下隆起,一下凹陷。 气息也粗。 “手机放在书房了,我在浴室洗澡,她接了,没告诉我。”周京臣难得解释。 程禧不领情他的服软,撇开头,“是我不该找你,你大喜之夜劳累了,早晨睡懒觉,没工夫过来。” “程禧!”他压低声,语气愠怒。 她是头一回和他犟嘴犟得这么厉害。 周京臣伸手,轻抚她脖子,有一道指甲印,流过血,结痂了。 “你别碰我...”她又怕又恼。 周夫人和华菁菁就在二十米开外,稍有不慎,抓个正着。 华菁菁非得生吞活剥了她。 “以后你的电话,我亲自接。”他缓和了腔调。 大红灯笼下,周京臣一张脸清隽深刻,仿佛是一笔笔雕画出,灯火醺醉朦胧,他却清醒锋利。 “叶柏南用什么方式解决的?” 风吹过,发丝遮了视线,周京臣和灯火一并模糊了,“一千二百万,抚养泉泉到十八岁,莫馨答应了。” 泉泉是私生子的乳名,莫馨怀孕六个月检查出是男孩,程衡波激动得昏了头,在微博开小号,记录产检,发表老来得子的感慨,甚至扬言儿子出生之日,是他离婚之日。程衡波自杀后,非法财产充公,警察搜查证据扒出微博,已经精神错乱的程母又被重重一击,彻底疯了。 若不是莫馨马上生产了,泉泉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离不开母亲,她也要判几年。 莫馨确实缺钱,她捞到的珠宝房产,当初全部上缴了。 泉泉开销大,她也贪婪,不追着程禧讨钱,没处讨。 “你这样一棵摇钱树,她去学校闹一通,收获一千二百万,她肯安分罢休吗?”周京臣抬起程禧下巴,眼眸里是摇曳的红笼,光影覆在她面孔,人面桃花相映红。 “叶柏南管你一次,管你十次,无所谓。管你十年呢,他腻不腻?” 程禧受制于他,动弹不了,“有律师在场,莫馨要钱,签署协议公证。” “你真以为叶柏南是一辈子的依靠了?”周京臣挨近她,或许是这一片热浪,或许是他呼吸太烫,程禧皮肤烧灼得慌。 “叶家的烂摊子,还求着周家出手庇护,假如父亲不管,周、叶两家撕破脸,你这个周家的养女,对叶家毫无价值,叶先生会接受你做长媳?叶家怎样驱逐俞薇的,也怎样驱逐你。” 周京臣俯下身,肩膀抵着她肩膀,“你嫁不嫁得了叶柏南,取决于父亲管不管叶家的烂摊子,我不让父亲管,你嫁不成,明白吗。” 程禧拼命挣扎,踢打他的腿,撞得木桌嘎吱晃悠,惊扰了周夫人,“京臣,什么动静啊?” “邻居的猫翻墙进来了。”他面不改色,敷衍周夫人,在桌下扼住程禧手腕。 “狮子猫吗?”周夫人兴致勃勃,“一只蓝眼一只黄眼,是漂亮,可惜掉毛,不然我也养了。” 她迈上台阶,四处寻觅,“在哪呢。” “我轰跑了。”周京臣不耐烦,眉头越皱越紧,手部无意识地发力,攥得程禧腕骨疼。 “周阿姨——”程禧要告状,周京臣一扯,她没站稳,踉跄跌回椅子。 恰好坐住了周京臣的手。 他五指朝上,埋入她臀沟。 程禧瞬间面色涨红。 周夫人走到桌旁,在最明亮的地方,倘若周京臣抽出,她会猛地一颠,他胳膊也暴露了,动作太明显,她只好一动不动。 “禧儿,饿了吧?”周夫人打量她,发现她呼哧呼哧喘,很不对劲,“承瀚,茄子烤熟了吗。” “熟了——”沈承瀚殷勤送来一大把,有茄子,有青椒,“怪不得禧妹妹身段儿苗条,招男人稀罕呢!吃素不长肉。” “你少没皮没脸的!”周夫人啐骂,“禧儿有主儿了。” 周夫人和沈承瀚一前一后包围了程禧,周京臣的左臂就垫在臀下,她一丁点幅度,便露馅儿了。 程禧虚汗淋漓,咬着茄子,尽量将他那只手藏严实。 “在外面逛了一天,一直吵着饿了。”绵软的触感,热乎乎的,压在指尖,他喉咙喑哑,开口针锋相对,“叶柏南不请你吃饭,一碗十块钱的鸡蛋醪糟打发你了?” 程禧豁出去了,屁股狠狠一碾,周京臣太阳穴青筋凸出,死死地顶住她。 “柏南细心大方,区区一顿饭打发什么?”周夫人根本不信,“又不是逼他娶禧儿的,他心甘情愿娶,禧儿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乐意摘。” 沈承瀚蹲在廊檐下,撸着肉串,瞧热闹不嫌事儿大,“京臣对妹夫的敌意够大啊!商场斗争,属于集团之间的利益矛盾,不要掺杂私人恩怨嘛,周家喜得良婿,大舅子应该高兴啊。” 周京臣睥睨他。 阴骇戾气。 这恨不得掀桌的神情,惹得华菁菁不愉快了,“承瀚是实话实说,你生气什么啊。” “你看见我生气了?”周京臣反问。 华菁菁一愣。 外人在,华菁菁下不来台,和周夫人诉苦,“妈妈,我是好意,他冲我发火了...” 周夫人蹙眉,“京臣!” 下一秒,猝不及防,周京臣手抽离她。 程禧剧烈颠簸了一下。 不由闷哼。 沈承瀚吓一跳,“咬舌头了?” 她面红耳赤,摇头。 华菁菁恍惚捕捉到一个重影儿,是从程禧的下半身晃过的。 脑海闪了一帧画面,华菁菁眯眼。 “这是发生什么了。”叶柏南不知何时伫立在庭院门口,注视着这一幕。 月色与花色泻了一地,他面目幽暗,隐隐含笑,“周伯母,沈小公子。” 故意忽略了周京臣与华菁菁,没打招呼。 “是叶叔叔啊。”叶柏南和李氏家族有合作,李氏家族与沈家是平辈,基于此,沈承瀚称呼叔叔。 按照这层关系,未来周京臣继承了李氏家族的产业,也得称呼叶柏南一句叔叔。 起码在南方,是随着李家的辈分称呼。 “哭什么。”叶柏南径直走向程禧,微微弯下腰,擦拭她的眼角,“回家不高兴?” 程禧战栗。 “是不是吃撑了。”叶柏南调侃她,掌心虚扣在她肚子,隔了衣服分明摸不着什么,他偏偏一本正经感受着,“圆滚滚的。” 华菁菁瞥了一眼周京臣,按捺住情绪,在对面笑,“柏南真会哄女人,禧儿任性,总是折腾她哥哥,你倒是降服得住她。” “她折腾哥哥?”叶柏南似笑不笑,“怎么折腾的。” 华菁菁只是顺势搭个腔,没料到他上纲上线了,“兄妹吵吵闹闹,其实也正常。” “禧禧嘴笨,她吵,周总工不痛不痒,但周总工牙尖嘴利,禧禧可受不住。”叶柏南笑意一收,望向周京臣,“送她回来好好的,才两个小时,哭得如此伤心了。” 第151章 男人这事上有几个有分寸? 周京臣原本站在那,重新坐下了,手臂横在椅背边缘,老棕色的藤木椅,座垫弧度巨大,他整个人舒展着,懒怠又修长,“柏南不叫大哥了,又叫周总工了,是找周家兴师问罪吗?” “我找你。”叶柏南走过去,程禧拉住他。 “不必拉他。”周京臣目光森寒,“柏南,你要如何?” 叶柏南与周京臣一桌之隔,一站,一坐,对峙了半晌,叶柏南侧过身,对周夫人说,“伯母,我名下有一套闲置的房子,禧禧住在学校不方便,闲杂人骚扰她,更不安全,我打算接她住进去。” 周夫人思索了一会儿,叶柏南先接手程禧,再逐步接手程母,周家是省心了,不过也有顾虑。 “你们没订婚,禧儿住进去...” “伯母误会了。”叶柏南不疾不徐,风度款款,“禧禧是独居,这点分寸,我有。” 周夫人没顾虑了,“那行——” “她独居,你没有一起住,外界相信吗。”周京臣打断,端着茶杯饮了一口,“何况柏南,私下是否有分寸,你我都是男人,男人有几个有分寸的。” “京臣。”华菁菁走了两步,停在他面前,“禧儿长大了,有恋爱同居的权利,只要她愿意,你当哥哥的,何必干涉她呢?” “菁菁。”周京臣凝视着她。 他极少这般严肃。 气氛骤然胶着,降至冰点,华菁菁也较劲,“我认为你管得太宽了。” 这时,街口响起一声鸣笛,周怀康的红旗轿车驶入院子。 周夫人迎上去,接过他的公文包,“又开会,就等你了,菁菁和柏南也在。” 他步伐一滞,扭头。 华菁菁笑,“爸爸。” 周淮康并未理会她,千头万绪扑在叶柏南身上。 叶太太求他那件事,他没来得及办。 主要没考虑清楚,到底办不办。 办了,一旦同僚检举,是大麻烦;不办,叶先生显然不准备放过他。 他有一个非婚生子,何尝不是一场大风波? 周淮康心烦意乱,一挥手,“柏南,跟我上楼。” 叶柏南跟在他后面,进入二楼书房。 “我派人暗访了人间天堂。”周淮康挪椅子,落座后,示意叶柏南也坐,“减掉酒水、电费和员工的各项开支,一年有三亿的净利润,你了解吗。” 叶柏南坐姿笔挺规矩,“叶家的生意行情,我不插手,所以不了解。” “你担任过叶氏集团的副总经理?” “主管房地产工程,担任没多久,主动辞职了。”叶柏南从容平静,“我在云航集团工作七年了。” 周淮康拧开台灯,光线熏黄,映在地板上,门板的影子一开一合,裹夹着程禧的影子,“周叔叔,您喝砂锅粥吗。” “你周阿姨熬的?” “是华小姐熬的。”程禧不习惯喊华菁菁嫂子,一时口误了。 周淮康没计较,相反,他也不认同华菁菁喊爸爸妈妈,订婚而已,没领证,操之过急了,万一结婚之前出什么岔子,再改回周伯父、周伯母,不免尴尬,无奈韵宁和京臣同意了,他自然不好反驳。 “拿来吧。” 程禧捧了餐盘,撂在书桌上,一一摆好餐具,“您吃完叫我,我收拾,保姆阿姨在清理院子。” 周淮康心里暖和,拍了拍她后背,“禧儿,不怨周叔叔吧?” 她知道,周淮康是指和耿世清订婚那档子事。 自从耿家的丑闻曝光,周淮康夫妇没关怀过她,得罪了耿先生,又差点毁了她,实在愧疚。如今,她搭上叶家,这门亲事在圈里人眼中尊贵体面,他们不敢议论了,周淮康的负担也消除了。 “您和周阿姨希望我有个好归宿,耿世清究竟是什么人,周家不知情,我不怨。” 周淮康欣慰,“禧儿孝顺。”他舀了一勺粥,“你哥哥自幼养在外公家,和父母不亲近,这八年,幸亏有你承欢膝下。” 程禧一言不发听着。 “柏南的人品我信得过,值得托付。”周淮康看向叶柏南,半试探,半警醒,“我信你,是对的吗?” 叶柏南神色坦荡,窥伺不出一丝一毫的虚伪算计,“我不会辜负周伯父的信任。” 周淮康表面不露声色,一勺勺喝着粥,“叶家这潭水,很浑浊啊。” 叶柏南也看向他。 “仅仅是人间天堂,年赚三亿,叶氏集团旗下的酒吧、房产、医药,岂不是再翻一番?叶家还入股了保险、证券行业,有传闻你父亲投资了海外的船舶公司,第一笔资金高达数十亿。” 程禧挺意外。 叶家在市里是出了名的富贵,具体富贵到什么程度,叶氏集团一贯比较神秘,许多项目只投资,在幕后分红,不创建公司,隐藏了大部分财富。 未曾想,商业版图扩张到海外了。 这可是上面领导的大忌。 有洗钱、境外转移的嫌疑。 尤其叶家的二公子叶柏文是警察,势必会严查家属。 第152章 你是周太太,她威胁不了你 周淮康喝完粥,将碗放在餐盘里,程禧端出去。 门一关,他直白问,“你母亲怎么对你讲的。” 叶柏南神色庄重,又透着意味深长,“您需要她对我讲什么吗?” 周淮康心里没底。 阮菱花说,这场三十年前的纠葛,老叶和柏南都蒙在鼓里。 如今,老叶知道真相了,又哪里瞒得住柏南。 他在老宅试探过一次,柏南尽管没挑明,字字句句却也耐人寻味,十有八九是知道身世了。 千方百计娶禧儿,搭上周家和李氏家族这艘大船,几分真心,几分图谋不轨呢。 “市局盯上人间天堂了,盯了一年了。”周淮康硬着头皮和叶柏南对视,“你母亲求我,从扫黄排查的名单上划掉人间天堂,谈何容易?我虽然是市长,上面有书记,我公然保叶家的生意,同僚逮住把柄,我岂不是葬送了生涯吗。” 叶柏南皱眉,完全不理解的模样,“我母亲为什么求您,不求何市长?毕竟柏文与何市长的侄子是警校同学。” 逼得周淮康一噎。 好半晌,“我和你母亲...” 叶柏南含了笑,“也是同学?” 他推开桌上的公文,横了横心,“不论是什么,总之,你转达你母亲,我办不了。” “办不了。”叶柏南细细品味这三个字,“市局局长是您的旧部下,您打个电话就解决,会办不了吗。” 周淮康捏着桌角,“你母亲有苦衷...她不得不求我,我以为你成熟理智,能体谅我的难处,位高权重一不小心更是万劫不复!我一个电话,市局局长肯定照办,后果是你叶家逃过一劫了,我周家吉凶未卜。” 你叶家,我周家。 叶柏南那一丝浅笑荡然无存。 “我当然体谅周伯父。”他一边系着西装扣子,一边起身,“那我原话转达母亲了。” “柏南!”周淮康叫住他。 他一顿。 “万一人间天堂出事,牵连你吗?” 叶柏南高大的身躯绷直,他偏头,“如果牵连呢。” “如果牵连你,我会想法子撇清你,保全你。”周淮康望着他背影,“包括你母亲。” 他无动于衷,“周伯父不担心同僚检举了?” “担心——”周淮康面目凝重,“也不会袖手旁观你们母子遭殃。” “母亲和我这些年的日子,大多数是不好过的,周伯父不是也袖手旁观了吗。”叶柏南轻笑。 周淮康死死地攥着桌角。 门一开,又合拢。 一阵风扑面,森凉入骨。 程禧刷完碗,回到二楼,叶柏南正好从书房出来。 周京臣和华菁菁也在楼梯上。 “柏南,住下吗?”周京臣全然不见在庭院中的冷漠,如同什么没发生过。 “不打扰了,有要紧事赶回叶家。”叶柏南不再多言,牵住程禧的手,去她卧室。 周京臣注视他。 房门虚掩,衣服窸窣摩擦的声音。 “柏南和禧儿的感情好,亲热起来没完没了。”华菁菁故意感慨。 周京臣余光扫她,沉默走进次卧。 华菁菁按捺了一晚上的情绪,也微微失控。 跟他进去。 “不愿意搬去我那里?”叶柏南倚着门框,“怕我吗。” 程禧摇头。 搬去他名下的房子,实在太仓促了,进展太快了。 她接受不了。 “住宿舍安全吗?” “有麻烦...我会找你。”程禧抿唇。 叶柏南没强求她搬,温和笑,“嗯,随时找我。” 走廊灯光熏黄,格外迷离,映在他脸上,愈发的深邃清润,“你哥哥其实是对的。” 程禧一怔。 “面对喜欢的女人,有几个男人有分寸呢。”叶柏南音量低,醇,厚,像潺潺的流水淌过,“他是男人,清楚男人本色。” 她搓着手指,不搭腔。 叶柏南握住她。 他手亦有茧子,比周京臣的茧子还要粗粝,似乎磨得更久,更狠。 “我先走了。” 程禧任由他握住,“晚安。” “只是晚安吗?”叶柏南凝望她,“没有离别吻吗。” 她身体有些发僵。 片刻,男人笑,“好了,不吓唬你了。” 叶柏南拥抱了她一下,贴着她耳朵,吻烙印在她鬓发间,微不可察,又如此猛烈,“晚安,禧禧。”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伫立在房门内的周京臣若无其事转过身,坐在沙发上喝茶。 “今天早晨,莫馨去学校打她了,所以才有那通电话。” “程衡波那个情妇?”华菁菁毫不同情,不屑讥讽,“出轨了一个狗皮膏药一样的小三,连累妻子女儿,祸根是他自己。” 周京臣看着她。 华菁菁感受到他的寒意,也看着他,“你怪我拦截了电话,没及时告诉你去救她,是吗?我没告诉你,但是告诉柏南了,柏南很及时。” 她一副算计准了每一步的表情,“柏南是禧儿的男朋友,他去现场最合适,你是哥哥,妹妹有了男友,哥嫂没义务插手她的私人生活了。” 周京臣看了华菁菁好一会儿,漫不经心地弯腰,掸了掸长裤的褶痕,“菁菁,订完婚了,你是名正言顺的周太太,她威胁不了你。” “可是我觉得她威胁我了。”周京臣隐隐戳破窗户纸,华菁菁寸步不让。 寂静过后。 他阴晴不辨,“然后呢?” 华菁菁一言不发。 “我希望我们之间是和平的。对周家,对华家,双方都好。” 周京臣撂下这话,拉开门,语气没有起伏,“去一趟医院吧,你母亲病情加重了。” ...... 程禧第二天去乔尔,老总堵门向她贺喜,“马上要嫁叶家的大公子了?” 她一愣,“没有。” “叶氏集团董事局传遍了,叶总工自从和俞家小姐分手,没正式公开过女朋友了。”老总审视她,“小程...不,程小姐,以后多关照乔尔,叶氏集团经常投资,肥水不流外人田,投乔尔!” 程禧往办公大厅走,“八字没一撇呢。” 这茬儿,乔尔的各部门经理不知情,高管小范围传播。 她午休去和老总沟通,该安排什么活儿,继续安排,别顾忌叶柏南,关系没到那份儿上。 第153章 冤家路窄 程禧中午打完招呼,下午总秘通知她明天出差。 岚姐住院了,是新上任的经理带队。 选了三个秘书,两女一男,男秘书负责女客户,女秘书负责男客户,分工明确。 程禧是老总特批的,加了一个名额:经理助理。 一则,长长见识,算是公费旅游了;二则,借机发给她出差补贴,一天一千五。 出差五天,比实习工资多一倍。 返回办公大厅,同事戴着眼罩在听歌。 程禧小声问,“去哪出差?” “徽城。” 八百多公里。 她收拾着办公桌,“乔尔在徽城也有项目?” “项目在本市,但客户在徽城度假,老总等不及嘛!去徽城谈判了。”同事摘了眼罩,羡慕又嫉妒,“金字塔尖的有钱人,熬过了风风雨雨,开始享受了,咱们呕心沥血供养着大老板和小情人潇洒,现实多残酷啊。” “你看见客户有小情人了?” “哪个富豪没有啊!”同事瞪眼,“叶氏集团的董事长,和太太是模范夫妻吧?长期在人间天堂包养了一个头牌花魁,除了他,不接待任何客人,可靓了!这种大富豪啊,没干净的。” 程禧一懵。 叶先生在自家会所包养了情人? “谁告诉你的。” “公关部的崔晴晴啊!她去人间天堂应酬,碰上一个闽南的富商点名花魁作陪,经理亲口承认是叶董的女人,不陪客。”同事咂舌,“这个花魁手段了得,迷得叶先生上头,人间天堂一半的利润汇入她账户了,保守估计捞了几亿。崔晴晴的客户在酒桌上喝醉了,吐出内幕的。” 同事描述的有鼻子有眼的,而且崔晴晴确实在酒局上撞破过不少大老板的风流韵事,可信度极高。 商场的叶家夫妇,官场的周家夫妇,号称“两大模范夫妇”。 一辈子不离婚、没小三、没私生,在贵妇圈风光得不行,多少太太眼红周夫人和叶太太嫁了好丈夫。 原来,叶太太的婚姻同样是一地鸡毛。 ...... 目的地是隶属于徽城的一座几百万人口的小地级市。 没有机场,从省会中转,抵达酒店是下午5点。 房间在一楼,程禧一进屋,先拉窗帘。 橘色的晚霞照在白墙黛瓦上,不远处是一片玉兰花林。 夹杂着影影绰绰的人群。 她仿佛有感应,多望了一眼。 为首的男人浓眉深目,穿着米白色的休闲装,行走在簇簇团团的花丛间。 一时分不清,是男人的衣袂,还是枝头的玉兰。 流连其中,衬得他清朗俊逸。 程禧呼吸一滞,关上窗。 男人视线恰好掠过玻璃栏杆,淡淡一瞥她,又淡淡收回。 “酒店房客都是外地考察的?” “大部分是,市里正在招商引资,优惠政策多,适合中小企业的商机。”这群人是招商办公室的领导,有十一、二个,专门陪同周京臣。 他不是来投资的,是去省会出差,知道程禧在,特意延迟了回程,在这边待两天。 招商办的领导自然也晓得,他是顺路,没打算花钱。 只不过,周公子是潜在的大客户,一旦他抹不开面子了,肯投一笔,即使是建个厂子玩玩儿,也比十个中小企业有价值。 陪他消遣,搞搞人情,兴许撬动他了。 “6点集合。”同事拿着化妆镜补妆,“这经理催命鬼似的,太讨厌了。” 程禧心不在焉,“有其他的公司抢订单吗?” “没有吧。” 她去浴室随意盘了个发髻,用珍珠卡子固定,也没化妆,“我酒量差,你们喝白的,我喝雪碧,你们喝红的,我喝葡萄汁。” “挺有经验呐。”同事调侃,“你从实习秘书一跃成为经理助理了,有大靠山吧?” 她杵在门口,没吭声。 同事笑,“你口风够紧的。” 程禧提前十分钟去大堂。 经理满脸堆笑混迹在周京臣的队伍中,手上一盒烟,四处点烟。 大家根本不认识他,招架不住他的盛情,纷纷接了,没抽。 同事鄙夷,“新经理是一路溜须拍马升上来的,老总的茶叶、汽油、午餐,他全包了,伺候了半年,真本事没有,职场潜规则的老油条。你瞧他哈巴狗的德性,想巴结大公司跳槽!” 程禧瞟对面。 站在最前方的周京臣,换了一套商务装,和招商办的领导闲聊。 “湖春园的黄梅戏不错,去年京城国宴,园里的台柱子演唱了《女驸马》。周公子是苏州人,爱听评弹,应该也爱听黄梅戏吧。” 他背对电梯的方向,双手插兜,身姿峻拔,“我妹妹的苏州评弹,唱得有韵味。” 领导诧异,“周小姐也会唱戏?” 周京臣笑而不语,没纠正对方。 程禧低着头,溜墙根绕了一圈。 仍旧没绕过他。 “小姐。”他忽然开口。 同事扭头,指自己,“我吗?” “粉红衬衫的小姐。”周京臣又补充。 遭受冷落的经理见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吼她名字,“程禧!” 她只能停下。 “周公子喊你,快来啊!”经理恨不得替她上阵。 程禧走过去,垂眸看地。 气氛尴尬了数秒。 “说话啊!”经理着急。 她没什么可说的,抻了抻衣袖,“这是烟粉,不是粉红。” 周京臣萌生出逗弄她的心思,“有区别吗?” “粉红俗。” 他扬眉,“烟粉呢。” 程禧说,“没那么俗。” 在场的领导全部笑出声。 经理高兴,“程禧,多说点!” “我这是什么颜色?”周京臣举着袖子。 “浅蓝。” “红蓝CP,听过吗?”男人戏弄她上瘾了,和她的衬衫凑在一起。 程禧躲。 他又凑上,眼底浮了笑,“没听过?” “你是哪家公司的?”队伍中的一名领导察觉出周京臣有兴趣,主动询问她。 经理在一旁回答,“是乔尔!我是她的上司,我仰慕周总工的北航集团很久了。” 领导对乔尔没印象,“登记了吗?” 程禧趁乱要走。 周京臣抬手,冰凉的腕表带一勾,勾住她半身裙。 白蕾丝单薄,不禁剐,脱了丝线,缠绞住。 她捂住。 第154章 你要包养我吗? 周京臣询问招商办主任,“湖春园在什么地方。” “大桥对面的湖上,一栋小木楼。” “倒是不远。”他低头,音量也低,微微的磁性,“烟粉小姐,赏个脸吗?” 经理大喜,鞠了一躬,“周公子太客气了,是您赏脸!” “没你的事。”周京臣不耐烦,“呱噪。” 主任恼了,推开经理,“你不是约了客户吗,去考察吧,什么人也攀交情?” “不赏。”大厅乌泱泱的喧哗,在嘈杂声中,程禧开口,“我不爱戏曲。” 周京臣仍旧在笑,“不赏?无妨。”他不强迫,朝酒店大门走。 程禧预感到什么,马上拨通了疗养院的电话,是护士接的,程母昨天办理了转院手续。 人去楼空了。 她瞳孔涨大,追上去,“我妈妈呢!” 周京臣泰然自若,“我看完戏,再和你谈。” “现在谈。”程禧拦住,“去哪了?” “现在谈不完。”他笑意那么浮着,不增不减,由她选择,“情况复杂,病情不乐观。” 程禧一颗心被他吊得忐忑不安,“活着吗...” “暂时活着。” 她死死地揪住他衣袖,周京臣一手扶她腰,一手拉车门,塞进后座。 车调头,直奔大桥。 风声烈烈,程禧没撒手。 “在南郊疗养院,西式,独栋,德国的医疗团队。”周京臣捏着她手,揉搓把玩,“一个月六位数,保你母亲不受罪,至于命多长,不保证。” “那病情不乐观...” “菁菁的母亲。”他唇边溢出笑,“你急什么?” 程禧几乎崩溃了,捶打他。 周京臣胳膊一伸搂住,车上只有司机,是招商办的小员工,领导们的车在后面。 他抚摸着她的马尾,挽得松,加上折腾,披散在肩头。 “烟粉小姐。”他挨着她耳朵,逗弄她。 光风霁月的周京臣,最喜欢邪恶的情趣。 在床上,她动情之际,他会突然开灯,一片明亮中,大汗淋漓戳着她的胸口,说她是粉色的。 “你岳母病危了,你还有心思看戏。” 周京臣臂弯内是她长发,他一点点梳理好,扎紧实,“没病危,只是快了。” “你在外地,华小姐不查岗吗。” 他无所谓笑,“希望她查我岗?” 程禧一歪脑袋,躲开他。 车厢小,不如红旗L9宽敞,周京臣不得不弯曲双腿,虽然藏在裤管里,那种健壮的、男人力量感的曲线,勾勒得贲张而出。 周京臣没再搂她。 过了桥,车驶入湖春园。 主任一溜小跑,跟着周京臣。 戏园子在西边,穿梭过一条长长的木廊,是半落地的雕花护净窗,垒砌了一尺高的防水台,暮色夕阳透过窗子的图纹,覆了一地。 周京臣踩在那枯黄的菱格影子里,像一个十里洋场声色犬马的公子哥,不识人间疾苦,一步一锦绣,一步一风流。 “焚香了?” “是百花香,戏园老板娘调制的。”主任亦步亦趋陪他,“木兰,槐花,茉莉,豆蔻,安神养性的。” “哦?养性子。”周京臣驻足,侧过身,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程禧,“我买一罐,养一养白眼狼的刁蛮性子。” 主任一懵。 他解释,“家中妹妹。” 二楼1号雅间有两张桌子,靠栏杆的位置视野最佳,主任安排周京臣入座,匆匆去后厨准备茶水和菜肴。 一盅黄山炖鸽,一份徽州一品锅。 周京臣清洗了餐具,舀了一碗汤,搁在程禧手边,“先喝汤,暖暖胃。” 程禧没动。 他忍着脾气,“这么不情愿?” 下属对视,心照不宣。 嗑到硬茬子了。 柔情似水的,周公子见多了,腻了。 要尝尝呛口小辣椒。 越辣,越有劲儿。 主任目睹这一幕,“你在乔尔什么职务?” 程禧出于礼貌,回答了,“实习秘书。” “好好应酬周公子,他回去如果帮你美言几句,经理算什么啊,你老板都巴结你了。” 她面色不大好。 这群人是省企分公司的小领导,场面上的老油条了,市里扶持省企,省企完成下达的指标,对于招商引资任务,是只求利益,不择手段。 “你们去吃饭吧。”周京臣发话了,他们纷纷告辞,去另一间雅间。 “知道他们为什么大献殷勤吗?”他拂了拂杯口的茶叶末,“为了招商周家,我感兴趣什么,他们安排什么,包括女人。” 周京臣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他们心知肚明,我订婚了。” 程禧瞥他左手中指,一瞧就是男款的婚戒。 除了腕表、珠串,权富圈的男人极少佩戴饰品,昂贵的太张扬,花哨的太浮夸,比较崇尚简洁。 只要手上戴了婚戒,百分百有主儿了。 给已婚的大人物撮合一场“艳遇”,在他们眼中,似乎很平常。 世俗的礼义道德,统统是金钱荣誉的垫脚石罢了。 “程禧。”这八年,他喊过程禧,也喊过禧儿,唯独这一次,是意味深长的,“你在周家委屈吗。” 她不吭声。 “周家供养你一切,但剥夺你自由。”周京臣点燃一支烟,“你一只脚踏进了耿家,是我强行拽回来的。绑了胡生,录了视频,收买被耿世清家暴的女人,统一口供,这出悲剧才结束。” 程禧垂眸。 周京臣囚禁胡生,确实冒险了。 万一胡家追究,告他绑架,他撇不清罪名。 只不过,胡家畏惧周家,没追究。 “叶柏南肯做吗?” 台上是悠扬婉转的徽剧戏腔,台下是忽明忽昧的火焰。 烟味飘出围栏,飘下楼。 “我要置耿世清于死地,起码要他无期徒刑,永绝后患。结果叶柏南出具了谅解书,性质不一样了,耿家如今请了律师,辩护耿世清是‘激情杀人’,无预谋,冲动误伤。你毫发无损,叶柏南又谅解他,刑期不满七年了。” 程禧攥紧拳。 “一旦耿先生动用权力保释他,或是减刑,他出狱一定报复周家,伤害你。”周京臣一口接一口吸烟,“祸根是叶柏南的那份谅解书,即使我出面,也无力回天了。” 耿先生是停职了,可这些年,官场人脉不是白混的,耿世清本性恶劣,恨毒了她,放出牢笼,她,甚至程母,岌岌可危。 “你觉得在谁身边安全。”烟雾熏得他眯起眼,“在我身边,还是在叶柏南身边?” 到这份儿上,周京臣彻底挑明了,她也没必要装傻了,“在你身边,是当你的情人吗?和叶柏南分手,你瞒着华小姐,瞒着周家,偷偷包养我,是吗。” 第155章 找周京臣的那个美丽女人 周京臣一言不发,流窜的烟雾无声无息漫过他脸。 显然是默认。 “华小姐捉奸打我呢?” “她不会。”他笃定。 程禧眼眶潮红,语不成调,“你能震慑住她,能震慑住华家的大伯和二叔吗?” “能震慑住她,她自然懂分寸。”周京臣掸了一截烟灰,“我和她之间,倘若不太平,闹出丑闻,对华家,对周家,没任何好处。” “所以我是丑闻。”程禧盯着他。 他皱眉。 “你将我养在哪?” 周京臣也盯着她,“你愿意在哪,养在哪。” “我愿意住你的婚房。” 他面目一霎变得阴郁。 “你养得了吗。” “程禧。”周京臣一字一顿,“你认清身份,在我身边,究竟图什么。” 是了。 她狼狈麻烦的家世,没资格图名分。 图安全,图钱,图自由。 生孩子都用不上她,以后华菁菁肚子里的种,才是周家认可的血脉,她只需要让周京臣高兴。 万事不愁了。 “我没有未婚夫了,周阿姨再逼我和别人相亲呢?” 他掐了烟,“有我挡。” 程禧控制不住的哆嗦,“周阿姨发现我们的关系呢...” “周家、华家照常联姻,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京臣一席浑话,刺疼了程禧。 她握住他右手,对准虎口,狠狠咬下去。 十分力。 舌尖是血腥味。 咸热的。 头顶是周京臣闷哑的倒抽气。 他手腕紧绷。 程禧吓坏了。 没想到会咬破。 他的手是最粗糙最厚实的,连航空基地爆破飞射的玻璃片也扛得住,却没扛住她的咬。 周京臣钳住她下巴,十指连心的剧痛,他白皙的面孔更白了,“牙尖嘴利,亲疏不分,对吗?” 他忽然吻住她。 一个戾气,凶猛的吻。 口腔里的烟味淹没在苦涩的茶味里。 周京臣吻得极深,极野,程禧下半张脸扭曲变形了,呜咽挣扎着。 混乱中,又咬破了他的舌头。 舌头绵软,不禁咬,周京臣唇瓣在颤抖。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闯入,“周公子。” 他压下情绪,松开程禧,“进来。” “我去省会找您了,李秘书说您在这边,路上耽误了半天。”女人带入一阵香风,是香水与护肤品混合的脂粉气,步履姿态大约是特殊训练过,格外婀娜。 “出来多久了。”周京臣捂住伤口,血流得不多,也不少,染红了他一寸袖口。 “上午出来的。” 他含了茶水漱口,杯里荡漾着淡淡的血丝,“你今夜不回,会暴露吗。” “他今夜不去。” 这番对话,打哑谜似的。 程禧打量女人。 高挑,妩媚。 有一股风尘气。 很诱惑。 周京臣目视前方的大戏台,不疾不徐的,“先看戏。” 女人恭敬等候。 “坐下。”他命令。 女人没反应。 周京臣重复了一遍,“你,坐下。” 程禧才明白他是命令自己,端着一品锅,去隔壁的空桌。 一扇镂空的实木屏风,一分为二,互不干扰。 男人蓦地发笑,“有胆子和我耍横,敢和叶家耍吗?叶家夫妇会纵容你吗,只会甩一巴掌。” “你也甩啊...”程禧眼眶潮红,绵糯的哭腔。 “我打过你吗?”她不识抬举,周京臣愠怒了,“我动过你一根手指吗。” “你动我全身了。”她一时口不择言。 周京臣凝视她。 目光阴森。 好半晌,他收回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吃饭。” 程禧赶了一天行程,又在他怀里发泄了一通,整个人透支了一般,大口吞咽着菜。 鲜蘑没嚼烂,噎住了。 她干呕。 周京臣使了个眼色,女人拍打她后背,喂她水。 “没人抢你的。”他语气寡冷,“毛毛躁躁。” 女人用手接住她的呕吐物,又擦拭她嘴角的污渍,伺候得舒服妥帖。 “谢谢。” 没回音。 程禧又打量女人。 女人仿佛一具没思维、没温度的机器,只听周京臣的吩咐,其余一概不管。 “你叫什么名字?”程禧奇怪。 凭她对周京臣的了解,他外面没女人。 华菁菁不是吃素的,堂堂的“将门虎女”,名义上的小姑子都容不下,何况野花野草呢? 女人和周京臣十有八九是上下级。 北航集团竟然有这样美艳的女员工,在业界应该早就出名了。 女人望向周京臣。 他半认真,半宠溺,“她既然问,你告诉她,否则她又要吵我了。” “我叫海灵。” 程禧依稀有印象。 海灵。 乔尔公关部的崔晴晴在茶水间八卦过,是海灵...是什么,她没记住。 她一贯不参与八卦的。 “琢磨什么呢。”周京臣打断她回忆,“与你无关,少掺和。” 程禧夹着筷子,继续吃。 “你过来。”他又唤海灵。 海灵绕过屏风,背对程禧。 “这九个月里,花魁敛财了多少。” “四亿多。” 周京臣笑了,“叶家果然是大富,一个区区情妇,填饱成了肥鸭子。” “叶董迷恋花魁,花魁也警惕我,挖墙脚太困难。”海灵惶恐,“周公子,请您原谅,我尽力了。” “你的美丽胜过花魁,只是没有契机而已,不代表你无能。”周京臣并没责备她,喝完一杯茶,续了第二杯,“叶太太和叶柏南已经厌恶那个花魁了,太过放肆贪婪的女人,叶太太可以忍,叶柏南不可能忍了,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海灵点头,“我会取代她上位的。” “下周五,全市的娱乐会所大排查。”周京臣提醒她,“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吗。” 第156章 吃了它,保证你怀孕 海灵对周京臣言听计从,恐惧他,也敬畏他,“我心中有数。” “不会心软吗?”他似笑不笑,审视她,“毕竟叶董事长救过你。” “他救过我,也害过我,所谓的救赎是愧疚罢了。只有周公子,是真心救我的。”海灵低着头。 周京臣抽出纸巾,递给她,“擦眼泪。” “叶董事长是叶先生吗?”程禧推开一节屏风,看着海灵,“你是人间天堂的模特,那个花魁是叶董事长的情妇。” 海灵擦完眼泪,一字不吭。 “吃饭。”周京臣神色阴翳,“与你无关。” 程禧用力推回去。 他又推回来,“惯出毛病了,这两个月惯得你臭脾气。” “周公子。”海灵交出一枚信封,“里面有叶董事长和花魁幽会的照片,花魁住在澜本公馆12栋,全款买的,好像怀孕了,我撞见她在会所的化妆间呕吐。” 周京臣食指和中指夹住信封,朝着天花板的吊灯,亲密照透出模糊的影子,“叶家是喜得千金,还是三公子呢。” “给叶家匿名报信吗?” “不报。”周京臣拒绝,“生下来,有意思。” “可是叶大公子精明毒辣,这孩子留不下的。” “留下,是丑闻;不留,是残杀。”周京臣根本没拆开,摁下打火机,一厘厘烧毁,火苗在他眼中蔓延,“叶家天下大乱,我何必管呢。” 海灵没待多久,离开了。 《女驸马》是湖春园压轴的戏,底下一千个观众席位爆满,程禧走到周京臣那边,伏在栏杆上。 演员扮相俊俏,乌纱帽,水彩粉,红长袍,在台子中央,她瞧得入迷,“周京臣。” 周京臣一向不允许她连名带姓叫他,今天允许了,“嗯。” 程禧托着腮,“我猜她不是女扮男装,就是男的。” “嗯。”他喝汤。 “样貌真帅,也年轻,二十出头。” 身后没声音了。 “二十岁的姑娘和三十岁的男人没有共同语言,和二十岁的阳光男孩合得来。” 前排的观众有往台上扔礼物,扔钱的,程禧没带现金,去翻周京臣的皮夹,有几千,她拿皮筋捆好,抛向戏台。 “和三十岁的男人没共同语言?”周京臣放下碗,“没关系,床上有共同的姿势和癖好,比什么都重要。” 招商办主任这时送来了一盒香蜡和一盒香膏,是老板娘亲手配制的,香蜡是烧的,香膏是涂的。 周京臣示意主任撂在桌上,出去。 他拧开盒盖,蘸了一点,“左手。” 程禧伸出。 白腻柔润的香膏融化在手腕,花香浮动。 周京臣又抬起,抹在她耳垂,旋即拉她入怀。 她刚一动,他提醒,“你母亲可以在南郊疗养院,也可以在北郊、东郊,甚至外省。我记性差,她究竟在什么地方,我有时会忘记。” 程禧僵住。 “我一旦忘记了,你暂时见不到人了。” 周京臣指腹涂开,她耳垂小,耳朵却大,掩在长发里,纯白的花骨朵一般,“当然,你选择报警,警察会找到人,可你母亲生活得那么好,既不是失踪,也不是绑架,是周家在照顾她,你算不算耍警察?” 她不动了。 周京臣将她搁在腿上,梳理她的马尾辫。 门口一阵喧嚣的脚步声,混杂着女人的大笑,“是周公子呀?” 她惊慌起身。 周京臣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迎上去,“文芝阿姨。” 程禧记得这名贵妇,她和叶柏南初次在徽园相亲,文芝出现过,是周夫人的闺中密友,夫家移民澳洲了,不知道又为什么在徽城。 “你订婚宴我没去,在婆家守丧呢,白事冲撞喜事,晦气你。” 原来文芝公婆的老家在徽州。 是徽商。 “您的贺礼菁菁很喜欢。”周京臣扶着她坐,“龙种翡翠市场上不常有了。” “这是华小姐?”文芝端详程禧,越端详越眼熟,“岁数不大符合嘛...” “禧儿。”周京臣闷笑,“打个招呼。” 程禧规规矩矩站着,“文芝阿姨。” “是禧儿小姐啊!” 瞬间,文芝脸色一变。 刚刚的一幕,坐周公子大腿了。 十二、三岁的年纪,坐便坐了,已经成年了,订婚的订婚恋爱的恋爱,不合适了。 “晓得你疼妹妹,多考虑华小姐嘛,哪个女人不吃醋的呀?姑嫂也吃醋呀。” 周京臣反应快,滴水不漏,“禧儿淘气,骂哭她了,哄一哄,一时失了分寸。” “我替你保密的啊。”文芝没多想,“华小姐怀孕了吗?” 他斟了一杯茶,“目前没有。” “唉哟!你母亲急得很。”文芝捂嘴笑,“我有一剂中药偏方,吃了保证怀上!” 周京臣挑眉笑,“这样灵验吗?” 文芝的包里有笔和纸,她写了方子,“我女儿也吃过,是温补药,不伤身的。” “谢谢文芝阿姨了。”周京臣没扫她兴,收好方子,“有喜讯了,我让母亲告诉您。” 程禧跟着周京臣陪文芝出门,戏也落幕了,招商办主任等候在走廊,看见他,吩咐下属备车。 驶出湖春园,百米外的路口正在盖楼,横幅是“中顺基业承建”。 中顺集团的工地。 副驾驶的主任自豪,“叶家3月份投资了这栋楼,39层,在当地是排得上号的高楼了。” 周京臣看戏看乏了,支着额头闭目养神,闻言睁开。 “董事局主席叶嘉良先生。”主任比划六,“六亿的投资,我们电视台报道了!” “六亿?”周京臣哂笑,“再盖一栋39层的楼,也花费不了六亿。” 主任怕他不信,掏出置物柜里卷着的合同,铺开,“六亿真金白银!中顺集团在市银行开设了账户,一共两次汇款。” 他严肃了几分,接过合同。 “叶董是商场的老江湖了,在这里投资建厂,证明发展前景好,我上面的领导说,周家和叶家并称‘南周北叶’,叶家投了,您不投一笔吗?” 周京臣一页页翻合同。 去年1月,叶氏集团悄悄入股了中顺基业,位列第二大股东,相继在隶属于徽、云、贵城的十余座地级市盖楼,总投资百亿。 “中顺负责工程吗?” 主任奇怪,他不承诺投资,倒是感兴趣同行的投资内幕,“中顺仅仅是挂名,实际负责人是叶氏集团。” “这块地皮,成交价是多少。” “六千万。” 周京臣有一下无一下地叩击着膝盖,“地皮,工程队的工资,以及水泥钢筋建材,项目成本不超过一亿,合同报了六亿。” 程禧在一旁,也听明白了。 叶氏集团是借着投资的名头,广泛撒网,到处洗钱。 大概率洗人间天堂的钱。 车轮碾过一处施工的土坑,攘起黄沙。 灰尘散去,一辆棕色SUV不紧不慢地交错而过。 车的间距窄,周京臣下意识瞥后座的男人,对上一双幽邃平静的眼眸。 第157章 我和他,你跟谁更亲近? 男人也恰好看向程禧,她蜷缩在角落,和周京臣隔开,气氛疏离。 “谁惹禧禧不高兴了?” 司机停住。 途经大楼的照明灯下,露出叶柏南一张完整的脸,“怎么眼眶红了,哭过吗。” 车门锁了,程禧下不去,“我下车。” 周京臣没理会她,把降了一半的车窗全部降下,“柏南,你也在?” “大哥,很巧。”叶柏南又看了他一眼。 “一千公里外的三线小城,又在同一条街道,是巧合。”周京臣语气不阴不阳,“我的行踪,你了如指掌啊。” 他兜圈子,可叶柏南直白,“你怀疑我跟踪你吗。” “不,跟踪太卑劣了,你的手段高级,收买了我身边人。”周京臣也没什么顾忌了。 车上传出低低的笑声,“大哥是贼喊捉贼了,你在叶家的场子安插眼线,反而倒打一耙。我是来监督中顺的工程,叶家有股份。” 周京臣眯眼。 叶柏南笑意不减,“人间天堂的水很浑浊,周伯父是清楚的,大哥千万小心,不要玩火自焚了。” 程禧前倾,摸索解锁的按钮,主任挡住,“粉小姐,周公子没同意您下车啊!” “我姓程。”她非要按。 周京臣视线在车外,注意力在车内的程禧身上,大掌一压,牢牢地固定住她。 表面又谈笑风生,“据说因为南茜,你降职了?” “大哥消息灵通。”叶柏南胳膊搭在窗口,“撤了总工程师的职务。” “那以后,称呼叶董事了。”周京臣玩味,“撤职也好,这十年你辛苦,该歇一歇了。” 叶柏南眼底含笑,不置一词。 “可惜了,失去叶总工的云航集团,如同雄鹰失去羽翼,更不是北航集团的对手了。” “无妨。”叶柏南缓缓道:“我先接管叶氏集团,等大哥接管了李氏家族,有的是机会斗。” 周京臣重新升上车窗。 玻璃一寸寸合拢,目光刹那的交锋。 远处灯塔闪烁,一闪,一亮;不闪,一暗。 在明暗之间,叶柏南的眼睛窝了笑,凉薄的,危险的,周京臣的眼睛亦是。 回到酒店,程禧被周京臣强行拖进二楼的行政套房。 他摘了领带,随手一丢。 “去洗澡。” 程禧如临大敌,“我不洗...” 周京臣指尖勾着衬衫的领口,锁骨和胸膛赤裸在灯火下。 白皙皮肤像浮了一层水色。 “在戏园,听懂了吗?” “听懂了。”她嗓音微颤。 “我认为你没听懂。”周京臣面无表情。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程禧的唱腔是周夫人请了戏曲名家亲自教的,字正腔圆极有韵味,戏园子表演的《女驸马》,她也学过。 这猝不及防的一唱,逗笑了周京臣。 他后仰,岔开长腿,腹沟一起一伏,侵略又勇猛的坐姿,“程禧,你他妈过来。” 周京臣第一次气得骂人。 程禧没动作。 他从沙发上起来,凛冽的气场逼得她一步步后退。 “故意折腾,是不是?”周京臣搂住她,她挣扎,无奈他力气大,又愤怒,仿佛是铜墙铁壁,禁锢她,“我问你懂没懂,是问你这个吗?” “那你问什么...”她嘴硬。 “回去选一套房子,我不常去。”周京臣注视她。 他不常去。 有空了,去睡一觉,没空了,花钱养着她。 对外,与华菁菁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对内,金屋藏娇禁忌刺激。 程禧撇开头,“我不选。” 周京臣面容沉了沉。 忽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他不打算接,可响个没完。 周京臣松开她,抄起手机,来显是华菁菁。 “岳母怎样了?”他先开口。 “在ICU监护。” 周京臣关怀她,“雇护工陪床,你注意休息。” “雇了。”华夫人在鬼门关煎熬了太久,华菁菁一开始会哭,现在疲惫了,也麻木了,“你在哪。” “省会出差。” “明天呢?”她试探的口吻。 周京臣不喜欢女人查岗,只不过,华菁菁不是没名没分的女人,是未婚妻,有查岗的权利,他即使不耐烦,也要给个交待。 “还在。” “叶柏南告诉我,你不在省会。”华菁菁没藏着掖着,直接戳破了。 漫长的沉默后,他寒森森,“你和叶柏南的联系挺密切。” “是我通知他去禧儿的学校,他欠我一个人情。”电话里,华菁菁在开车。 有鸣笛声。 她一提学校,周京臣的态度顿时冷了,“忙完公务,在忙私事。” “你的私事,是看戏吗。” 人前,华菁菁忍了,人后,她毫不留情面。 周京臣若有所思望着地板的影子,好一会儿,“我过两天回家,当面再说。” 他挂断。 华菁菁一搅和,他兴致全无,坐回沙发上摩挲着文芝送的偏方单子。 又瞒不住了。 叶柏南告诉了华菁菁,华菁菁一定告诉周家。 他和程禧在一座城市。 同乘一辆车。 显然是接触过的。 关系本就敏感,加上华菁菁的添油加醋,一场不小的风波。 周京臣有条不紊叠好单子,“我来考察投资,遇到你的,记住了吗。” 程禧比他怕,怕周夫人,怕华家。 她点头。 “今晚我和海灵的谈话内容,叶柏南会知道吗?” 光线黯淡,周京臣眼神却威慑,深刻。 容纳了一汪海浪。 溺得程禧窒息。 “他不会知道。” “但愿如此。”周京臣再次起来,稳着步子,立在她面前,“哥哥,柏南,你心里跟谁更亲近?” 第158章 用尽手段,攻不破她 程禧靠墙,瞧他的皮带扣,“和周叔叔周阿姨亲近。” 周京臣又是闷笑,“和叶柏南相好没多久,学会耍滑了。” “他圆滑吗。”她抬头。 “是奸猾。” 程禧低头,“那你呢。” “无奸不商。”周京臣直白。 “一样的狡诈,凭什么说他。”她反驳。 男人严肃捏着她脸,“程禧,开始维护他了?” 八年的“兄妹”,多多少少被压制惯了,他一喊全名,她一抖。 “你嘴角流血了...”程禧怯生生。 周京臣旧怨未消,又添新怒,“谁造成的?” 口腔火烧火灼,唾液一滚,他倒抽气。 “痛快了?” 程禧装哑巴。 周京臣的手机铃反反复复响,来显是老宅,有一通是母亲。 有急事。 “你睡这里,我住隔壁。”他拉门出去。 秘书等候在走廊,正要汇报,周京臣比划手势。 接听电话。 “菁菁来老宅了,华夫人的情况越来越差,估计熬不住了。”周夫人躺在按摩椅上,熏蒸头发,“华夫人一死,华家二房衰败,你务必和华家大房、三房搞好关系。菁菁是华家的长孙女,华家注重长幼,有菁菁在,老大和老三会顾及的。” “嗯。” 保姆送了一盅燕窝,电话里窸窸窣窣的,周夫人摇高了椅子,悠闲喝着,“你去徽城了。” 周京臣眯眼,“嗯。” “菁菁也要去,我同意了。” “不行。”他坚决。 “你在外地,菁菁去照顾你。”周夫人根本不搭理他,“新订婚的夫妇,应该是蜜里调油的阶段,分开像什么话?” “我后天回。” 周京臣使了个眼色,示意秘书。 秘书大声,“周总工,有文件需要您处理。” 他顺势挂断。 进入房间,周京臣推开窗户,点上烟,“安排一个民工,去中顺承包的工地搬运水泥。” 秘书为难,“中顺基业不招工了。” 他叼着烟蒂,风吹得火星子扑簌,“花钱买名额,顶替现有的民工。” “民工调动,瞒不过包工头,万一包工头上报...”秘书分析着,“叶嘉良心虚,不排除打草惊蛇。” “连包工头一起收买。”周京臣仰头,烟雾吐向窗棂,“叶嘉良顾不上徽城,云、贵城天高皇帝远,他投资了几十亿,这笔钱最致命。徽城是炮灰,查出洗钱了,他罚得起,也摆平得了。” 秘书不理解,“既然徽城是炮灰,咱们何必花心思呢?” 周京臣衔着烟,将一截烟灰磕出窗外,“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云、贵城没法查,能查的只有徽城,先搜集到叶家洗钱的证据。如今叶柏南压了周家一头,必须尽快拿到筹码,反压他一头。” “叶柏南不在乎叶家。”秘书提醒,“他恨叶嘉良,巴不得叶嘉良完蛋。” “可一旦叶家垮了,叶柏南没有家族支持,他再厉害,也斗不赢周家。”周京臣盯着粉碎的烟灰,“他不仅仅要毁掉叶家,还有周家和李氏家族,他恨叶嘉良,恨我父亲,母亲。周家垮台之前,他会保住叶家。他越是保叶家,越容易蹚浑水,深陷在泥潭中。” 秘书点头,“周总工高明。” 翌日,周京臣陪着程禧在自助厅吃早餐。 他舌头的咬伤没愈合,咸的,烫的,甜的,一沾就疼。 手咬得更狠,弧形的牙印。 程禧瞟他虎口,“会烙下疤吗。” “会。”周京臣不假思索。 “那周阿姨问你...” “你周阿姨不会问。”他喝了一口原味的冰豆浆,“你嫂子会问。” 她心惊胆战,“你怎么解释。” 周京臣一副从容坦荡的气势,“夫妻之间,不撒谎。” “你和华小姐撒过谎啊。” “不撒了,行吗?”他半调侃,半认真,睥睨她。 “是你招惹我的...”程禧搅拌着碗里的粥,“你供出我,我也实话实说。” “随你。”周京臣取了橱窗书架上的一本《地理图志》,漫不经心翻阅。 叶柏南也入住了这家酒店,端了餐盘挪开对面的椅子,“大哥神清气爽,昨夜一定做了好梦。” “托你的福。”四目相视,电光火石,“你监督中顺的工程,还兼任华家的间谍,行程辛苦,你昨夜一定没睡好。” “无妨。”叶柏南不介意他的嘲讽,“为大哥大嫂尽一份力,是妹夫的责任。” 大约不够爽,特意补充了一句,“大嫂查岗了?” 他合上杂志,“查了。” “大哥洁身自好,不畏惧查岗。”叶柏南一边打趣,一边清洗餐具。 周京臣夹了一块火腿,搁在程禧的碗里,叶柏南同时也夹了火腿,筷子碰筷子。 她一僵。 “在老宅,你最爱吃煎火腿。”周京臣眼眸溢出笑,那一丝笑,凉飕飕的,瘆得她头皮发麻。 程禧明白,不吃他夹的,吃叶柏南夹的,他的脾气是死火山,不喷发则以,一喷发,招架不住。 她索性全吃了。 厚切火腿裹了蛋液,已经九分饱了,撑得咽不下。 剩了半块。 好巧不巧,剩了周京臣夹的。 他眼眸的笑愈发凉了,“这么难吃啊。” 程禧强行吞了。 “大哥在湖春园私会的女人,我依稀眼熟,叫海灵吧?”叶柏南慢条斯理舀了一勺鸡汤,“人间天堂的头牌之一,当年选美,她的票数仅次于花魁。” 07年叶嘉良出价1亿竞拍了东城区的“楼王”,修建了六层楼的人间天堂。 餐饮、洗浴、打牌、娱乐一条龙。 迅速声名鹊起。 09年又斥巨资举办模特选美大赛,评选花魁、头牌、包房皇后和卖酒女王,那几年这类场所很风光,玩法花样百出,而夜总会“选美”堪称最新颖,客户砸重金买票,一万块钱一票,不惜砸几百万捧心爱的模特登上“领奖台”,大出风头。 人间天堂连续举办了六届选美,14年市里大排查,停业整顿明令禁止。 叶嘉良这个小三是最后一届花魁,海灵是同届的包房皇后。 在会所、酒吧的同行之中,名气甚大。 周京臣目光一黯,“柏南,你这话从何说起呢?我不认识海灵。” “或许我看走眼了。”叶柏南没有彻底捅破,简单吃完,擦拭干净手,“你确实不是流连花丛的男人,除非,另有目的接触她们。” 他起身离开。 周京臣神色讳莫如深。 ...... 周公子愿意投资的消息曝出,下午,招商办主任亲自接他去实地考察。 程禧懒洋洋的,趴在窗下背单词。 “领带。”他开口。 她磨磨蹭蹭走过去,“回家我要见妈妈。” “先扎好。” 程禧替他系着领结,基础版的,动作生疏,“向上掏。” 她向上。 食指一戳,戳他下巴了。 “不是故意的。”她嘟囔。 “你有理了?”周京臣掐住她腰,“你不是故意的,是成心的。” 以前,是他没耐性,现在,倒是他耐着性子了。 程禧表面软,里头倔,他一心包养了她,威逼利诱,愣是攻不破。 第159章 疯狂乍泄 周京臣垂下眼睑,打量她,“在酒店无聊吗?” “不无聊。”程禧怕他逼自己出门,“我学习英语。” “你没学习的天赋。”他嫌弃,“喜欢玩,不如去玩,不指望你学业有成,有钱养你。” “程小姐去逛逛花灯节?”主任也怕他冲冠一怒为红颜,不出门考察了,千方百计哄程禧高兴,“5月初西郊的芙蓉村有花灯节,非常热闹。” 程禧没反应。 “想去吗。”周京臣问。 “不想。” 他皱眉,“懒成什么样了,我忙完公务,带你去。” 周京臣刚走不久,门铃响了。 程禧打开门,叶柏南拎着食盒站在外面。 白衣白裤,板正有型的短发,清隽英朗。 “新出炉的梅花糕。” “我减肥...”她小声啜喏,“胖了一斤了。” “胖吗?”他进来,擦肩而过之际,手背触了触她脸颊,“是胖。” 程禧大惊失色,“跳舞对身材很苛刻的...我们不论斤,论两,胖一两,二两...” 叶柏南含笑不语,掀开食盒的盖子。 一屋子糯米和梅酱的甜味。 她捂鼻子。 “不尝尝吗?”他倚着桌角,“徽城的特色糕点,回去可尝不到正宗的了。” 程禧没忍住,尝了一颗。 “怎样。”叶柏南仿佛算准了她会尝。 她丧气,又尝了一颗,“油、糖,今天吃一堆。” 窗子敞开,一大片花海,窗纱一下下地摇曳。 “傍晚有花灯节,我开车陪你去一趟。” 程禧兴致不大。 一是母亲转院了,完全攥在周京臣手里,即使求助于叶家,叶家也没立场要人,一直是周家养,周家不放,叶家没辙。 二是周京臣利用母亲,控制着她,她不知道下一步会如何。 心头乌糟糟的。 可是那天在湿地公园放风筝,叶柏南提及了泡温泉。 她不晓得和周京臣更衣室那一幕是否被他撞见了。 幸好,虽然亲密,没做什么过分的。 如果这次拒绝了他,却跟着周京臣去了芙蓉村,他百分百会怀疑了。 ...... 程禧换了衣服,坐上车。 酒店在市区,距离芙蓉村64公里。 七点钟的村子,挤满了人。 街头巷尾挂着五颜六色的宫灯,小的五十元,大的一百。 灯架是木扇骨的,绸纸糊制,蜡烛烧不坏。 程禧摘了一盏鹅黄色的小宫灯,挑着竹竿,摆大唐仕女图的姿势,“我高三比赛,编舞老师编的《大唐仕女》,唐风的舞蹈最难,和朝鲜舞有一拼了,我没进决赛。” “禧禧跳得好看。”叶柏南凝视她。 “没有舞服,跳不出神韵。”她遗憾,“有机会我跳给你看。” 他摘下一盏绿色的大宫灯,“单独跳给我吗?” 程禧拨弄着底下的穗子,“那不一定。” “这盏宫灯的图案是董永和七仙女——”卖灯的阿婆介绍,“毛笔蘸着漆料在灯罩上一笔笔画的。” 她望着宫灯,叶柏南望着她。 枝杈上的白玉兰凋零了一朵,坠在她头顶,只停留了一霎。 “禧禧。”他唤她,“你戴簪子吗?” “家里有珍珠簪子,配中式礼服的。” 叶柏南手长腿长,揪住树杈,折了一枝,“你适合白玉兰簪子。” “这是簪子啊?”她欲笑不笑,“叶大公子唬小姑娘呢。” “将就戴,先欠着你的。”叶柏南插入她马尾,玉兰花盛开在耳鬓,“你不是小姑娘吗。” “我是大姑娘了。”程禧振振有词,“小姑娘是十七、八岁。” 马尾绑得松,插不住花,他拆了重新绑,发丝铺绕在他精壮的手臂,墨发,白衣。 是疯狂与禁欲。 程禧一抬脸,视线里,叶柏南的下颌浮着胡茬,青硬的,削短的,裹着滚动的喉结,根根分明的性感。 玉兰香和烟蜡的味道在空气中乍泄。 一半是树影婆娑,一半是人影纠缠。 一双交叠的影子极尽暧昧。 “柏南。”程禧叫他名字。 他低眸。 “插粉红的海棠花漂亮。” 叶柏南笑了一声,“左边插玉兰,右边插海棠。” “一脑袋的花,多俗。”她不肯。 他继续笑,“别人插着俗,你插着雅。” 眼前是灯火连绵,人潮汹涌。 程禧摩挲着玉兰花枝,一言不发。 叶柏南拿过花,“有心事吗?” 的确有。 周、叶有斗争,她不能管,毕竟是周家的人,周家有养育恩情。 倘若以后嫁了叶家,是叶家的人了,那另当别论。 只不过,叶董的情妇怀孕了,威胁到叶太太的地位,并不属于和周家的斗争,她在犹豫讲不讲。 但周京臣不允许她掺和,他在幕后坐山观虎斗,等着叶家大乱。 程禧犹豫了好一会儿,过不去良心这关。 “你喜欢妹妹吗。” 叶柏南扬眉,“周总工的妹妹吗?喜欢。” 他的幽默逗得程禧笑,“你自己的妹妹呢。” “我没有妹妹。” “假如有了呢?” 她提示挺明显了,无奈叶柏南没领悟,反而一本正经的提示她,“我更喜欢女儿。” “不一码事...”程禧咬着舌尖,微微躁动。 第160章 面具下是周京臣的脸 “你认识人间天堂的花魁吗?”程禧微微偏头。 叶柏南扎好了马尾,轻轻插入玉兰枝,“见过,不熟。” “叶叔叔熟。”她脱口而出,“叶叔叔对叶阿姨有多么熟,对花魁就多么熟。”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 “巧不巧?”她也看着叶柏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白玉兰是真美。 她亦是。 芙蓉村华灯初上,春色映得她如此温柔。 半晌,叶柏南闷笑。 “然后呢?” “天呐...”程禧五官皱成一团,“你和爱因斯坦生孩子,也挽救不了基因。” 他笑声更大,“生气了?” “孺子不可教。”她抚胸口顺气,落在叶柏南眼中,是烂漫无瑕。 “不气,好吗。”他伸手,整理她鬓角的碎发,“禧禧,我明白。” “你明白?”她半信半疑。 “嗯。”叶柏南含笑,附在她耳畔,“我也明白,你不敢违背你哥哥的命令。” 男人灼热的气息烫得她一缩,脖颈麻麻痒痒的。 是了。 叶柏南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十年,都有本事和那些老狐狸一较高下,岂会听不明白她的暗示呢。 保不齐,叶先生和花魁的奸情,他早已了如指掌。 “你骗我。”她泄气。 “不。”他否认,“截止今天,我一直蒙在鼓里,是你立大功了。” “少糊弄我了。”程禧随着人流,往前走。 巷口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画师在揽客,画纸上是一只猫,正经的水墨国画,画得传神。 叶柏南交了钱,将程禧摁在板凳上,“画她。” 画师指导她摆姿势,“玉兰漂亮,侧身坐。” 她侧着。 “手一翘,歪头。” 程禧觉得好笑,这一笑,画师大喊,“姑娘,保持住!” 她左唇有一枚梨涡,很小,很浅,不笑察觉不了。 叶柏南专注凝视画师的笔,好一会儿,他夺过,蘸了墨汁,在画板上勾勒。 画师诧异,“你会水墨画?” 他谦逊,“一点皮毛。” “你画女人相当有神韵了。”画师称赞。 “画其他女人,我画不出,画她,是信手拈来。”叶柏南执笔的手势标准,一勾一画,一引一描,手速行云流水,瀑布一般缠绵悱恻的发丝,顷刻跃然纸上。 围观的人群愈发多了,瞧瞧画,瞧瞧她,“眉毛画的好...” “茶是品一个味,画是品一个气韵。”有阿姨评价,“气韵画出来了。” 叶柏南全神贯注,涂上一抹胭脂红,收了笔。 现场一阵掌声。 画师用风扇吹干,装裱在木框里。 程禧凑近,叶柏南对比了一下,“不像你,丢了。” 他刚想撕碎,程禧抢过,“像我——照相机拍的相片也没这么像。” “喜欢吗?”他问。 她扔了花灯,只拿着相框,“喜欢啊。” 叶柏南没打算撕,是吓唬她的,只为她亲口承认喜欢。 这条街有几百米长,由南向北是花灯巷,自西向东是美食街,巷子的中间有一个面具摊儿,程禧选了黑蕾玫瑰的,叶柏南选了银狐的。 “那是什么?”程禧踮脚,盯着对面男生的面具,“孙悟空。” 她大笑,“你也戴那款。” “我戴孙悟空,你戴猪八戒。”叶柏南逗她,拆她后脑勺的面具绳,她捂住,飞奔。 “我不戴,哪有女生戴猪八戒的——我宁可戴美猴王。” 道旁悬挂的宫灯射出一束束灯柱,照得长街迷离,程禧气喘吁吁回首,叶柏南戴着银白面具,英姿勃勃,幸好他个子高,不至于彻底淹没。 “叶柏南——”她挥手。 太喧嚣,他听不清,四处寻觅她。 程禧掏口袋,是空的。 方才画像的时候,她嫌硌得慌,手机搁在他那里了。 人潮拥挤,肆意推着她,她停不下,踉跄迈步。 花灯巷右边是乌泱泱的男男女女,从美食街来,个个儿佩戴了面具,唯独银狐面具极少,程禧找了一圈,发现叶柏南在北边的玉兰树下,风刮得宫灯飘飘荡荡,时而浓艳,时而柔和,她跑过去,“你不是在西边吗?” 他沉默不语。 深邃的眼睛乌黑,炯亮。 千千万万的花和灯,在那双眼睛里黯然失色。 “我逛遍整条街,买了这支折扇。”她腋下夹着相框,手捻开扇子骨,“天下第一美人。” 男人仍旧沉默。 眼睛依稀蕴了笑意。 “符合我吗。” 他摇头。 程禧撇嘴,“不争第一了,普通美人符合我吗?” 这次,是点头。 “我也买了一支送你。”程禧捻开,“天下第一才子。” 他没反应。 隐隐是不高兴的。 程禧一把摘掉他的面具。 那一张脸裹在光影里,风华清隽,寒气逼人。 周京臣的面具竟然和叶柏南是同款,而且都是白衣白裤,她摘得急,灯又晃,来不及辨认。 她后退。 “哥哥...” 周京臣俯视她,分明在笑,却笑得阴森骇人,“怎么不在酒店等我?” 程禧搓着手,“我等了。” “在这里等吗?” 她哑口无言。 知道他恼了。 “送我的?”周京臣望着“天下第一才子的”扇子,“既然是送我的,回酒店再送。” 程禧一颤。 回酒店... 他是要住在她的房间了。 “大哥误会了。”叶柏南缓缓从后面跟上来,拎着面具,“我陪禧禧散散心,这把扇子,是送我的。” 周京臣眉宇间结了一层冰霜。 “去那边。”程禧害怕,拽着叶柏南,朝反方向走。 他纵容,任由她拽,不忘回过头,“大哥,先告辞了。” 周京臣伫立在花灯的尽头,没说话。 “你哥哥过来,为什么躲。”叶柏南像是完全不知情,没有探究,只有认真。 “我讨厌他。” “为什么讨厌?” 程禧愤懑,“他霸道,欺负人。” “平常欺负你吗。” “欺负。” 叶柏南不禁发笑,“禧禧讨厌谁,我也讨厌。”他顿了一秒,“我帮你报仇。” 拐了弯,程禧步伐慢了,踩地上的影子。 “如果有一日,周家人包括你哥哥,再也不能欺负你了,他们失去自由,甚至一无所有,你会开心还是伤心?”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又深意十足。 她一愣。 叶柏南看出她的迷茫,“是假设而已。” “周家人没欺负,周阿姨养大我了,听她的话是报答。”程禧抱着相框,“我不开心。” “那你哥哥呢。” 程禧心不在焉翻相框,“我和他之间,有怨,有气,但没有深仇大恨。” 叶柏南面容平静,一步步走着。 许久,他说,“禧禧重情重义。” 第161章 病逝 东南巷的交叉口搭了一座台子。 猜灯谜的。 彩头儿是芙蓉村的一坛老窖白酒。 程禧钻进去,叶柏南护着她,无奈护不住,她灵活,学舞蹈的身段儿也软,没骨头的细柳条儿,一眨眼,突出重围站在第一排了。 他胳膊绕过她腰,发了力挡住,小臂肌肉的筋络紧绷,防止后排冲撞她。 活动快结束了,高台的龙凤柱上只剩一个谜面帖:有肚没腿,有头没尾。 叶柏南望向帖子,半分钟的工夫,他开口,“是手指。有手指肚,没有手指腿,有手指头,没有手指尾。” 台上的礼仪小姐端了一坛五斤的酒,递给他,“恭喜先生,猜中了。” 程禧舔了下唇,“我收回那句话。” “哪句?”他一手捧酒坛子,一手牵住她,挤出去。 她小声,“你的基因挺好,不需要爱因斯坦挽救了。” 叶柏南笑了一声,“我可以挽救你。” 程禧错愕,“我基因不好?” “笨也有笨的好。” 灯火拖出他长长的影子,越走越远,越拖越长,仿佛无尽无休。 深夜10点,周京臣发来一条短信。 华夫人在ICU病逝。 脑出血,全身器官衰竭。 吊命吊了一个多月,耗得油尽灯枯了。 周京臣乘坐10点38分的末班高铁赶回去,程禧赶不上了,叶柏南直接从中顺基业的工地调了民工,开车走高速。 回到老宅,是第二天早晨7点。 庭院的双囍灯笼和红地毯已经撤了,落地窗的紫红色窗帘也换成了乳白色。 世家豪门的为人处世,是挑不出一丁点儿漏洞的那种体面,亲家、故友、世交,凡是同盟的关系,红白事、儿女事,一丝一毫不马虎,办得漂漂亮亮,关系也更牢固。 程禧瞟了一眼院门外的军绿色吉普。 插了国旗。 看配置规格,十有八九是华菁菁大伯父的座驾。 保姆这会儿在招待丧葬负责人,她蹑手蹑脚溜上去,“华夫人的丧仪是周家办?” 保姆“嘘”,拉着她去餐厅,“中午12点,市里的1号吊唁厅。” 1号吊唁厅是权贵大人物召开“家属慰问仪式”和“告别大会”的场地,一部分区、市级的官员会亲自到场致哀。华团长死后,华夫人作为遗孀,一无贡献,二无职衔,不够资格进入1号吊唁厅,明显是托了周淮康的面子。 周副市长的亲家母,自然有资格获此殊荣了。 以后,华菁菁的儿媳名分也板上钉钉了,这是周家给她抬尊荣。 “华家二房没人了,按道理是大房和三房的长辈主持丧仪,周公子主动大包大揽了,送岳母最后一程。” 程禧心口一钝,镰刀割似的。 周京臣是好女婿,好未婚夫。 对华家,对未婚妻,无一不是妥帖,周全。 那她的母亲呢。 虽衣食无忧,又何尝不是他手中的筹码,她连见一面,也得讨好他。 “华大伯也在吗?” “在茶室呢!华小姐哭的哟——”保姆连声啧啧,扭头和丧葬负责人介绍程禧,“这位是我家小姐,您教一教流程。” 程禧确实不懂家属的礼仪。 程父死得难堪,草草火化了,程家的亲戚私下又避之不及,迄今为止,她只参加过华团长的葬礼,是宾客的身份,家属答谢的规矩她一窍不通。 ...... 程禧进客厅,周夫人正坐在沙发上安排白事宴的桌位号。 权贵圈的在1、2、3号桌,富豪圈的在4、5、6号桌,教育文化界人士在7、8号桌,一共8桌,64个座位。 能上桌的,是贵宾,大多数吊唁的宾客是不留下吃宴席的。 程禧走过去,“周阿姨,我妈妈被——” “禧儿啊!”周夫人不耐烦打断,“华家、周家忙得团团转,死者为大,先别提你母亲了,她不愁吃喝,不愁活着,你有什么不满呢——哎!糕点打包了吗?”周夫人推开程禧,匆匆往餐厅走,指挥着保姆佣人,“白糕、花糕、水果、各要七盘...” 一身素黑的周淮康这时下楼,“禧儿,发什么呆呢,不舒服?” 程禧张了张嘴,嗓音嘶哑,“没有。” 周淮康手背贴她额头,“倒是不烧,你回屋睡一觉,一楼吵,二楼书房清静。” 他说完,环顾四周,“柏南呢。” “回家接叶叔叔和叶阿姨了。” 周淮康神色不自在,“柏南自己来就行了,折腾老叶夫妇干什么...” 他有不祥的预感。 三天后,人间天堂大排查,而他迟迟没动作,估计老叶要出手了。 周家会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波。 “你哥哥呢!”周淮康蓦地想到周京臣。 倘若叶嘉良是狮子,柏南是猛虎,那么京臣是一匹狼。 狮虎暴露在明处,狼蛰伏在暗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哥哥在茶室。”程禧咬了咬牙,“周叔叔...我妈妈在哥哥手上。” 周淮康刚要去茶室,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哥哥办理转院了,不允许我见。” “不许你见你母亲?”周淮康一头雾水,“原因呢。” 程禧心知肚明,除了联姻是周京臣无法抗拒的,因为他要继承李氏家族,李老太爷有遗嘱,继承人必须联姻,其余的大事小事,周淮康夫妇管不了他。 即使她告诉周淮康,周京臣在逼她屈服,这样的“家族艳闻”,只能掩盖,万一闹大,也是怪在她头上,绝不是怪周家的独生子。 任何家族,陷入外界舆论,一定是保亲子,弃养女。 “周叔叔,您和哥哥商量,同意我每周去疗养院见一面。”程禧没讲原因,只讲了请求。 周淮康思索了片刻,“我不清楚你哥哥的心思,但我会给你做主,见母亲是天经地义,他拦什么,简直荒唐!” 地下茶室的木门忽然打开,周京臣穿着居家服,衣领湿了一块,似乎是眼泪。 他一边解扣子,一边招呼保姆,“洗了吧。”又去衣帽间,换了一套新的。 保姆追在他身后,“我煲了红枣鸡汤,劝华小姐喝一碗吧,她一天没吃东西了。” “拿给我。” 周京臣接过汤碗,准备原路返回,周淮康叫住他,“禧儿的母亲呢?” 第162章 周京臣,是你逼我的 周京臣微微侧身,望向程禧。 眼底蒙了一层乌云。 “在疗养院,您今天怎么问起她了?” 程禧攥着拳。 他一贯有规矩,连老宅的保姆也喊阿姨,轮到程母了,喊“她”,而不是“程阿姨”。 冲这段露水情缘,喊她母亲一声阿姨,也应当的。 怪不得华菁菁没将她放眼里。 周京臣什么态度,华菁菁有样学样了。 “禧儿说,你不许她见母亲?”周淮康语气愠怒,“周家的家训,礼、义、仁、孝、德,孝占其一,禧儿探望服侍母亲,是孝道,你阻止什么?” “程禧,我阻止你见你母亲了?”周京臣脸上风起云涌,有威胁,有荒诞,“有需要,可以提,别撒谎,清楚吗?” 四目相视,他眼底的乌云加深了。 她低头。 告状周京臣,是一面之词,没证据。 疗养院的医护人员大概率也统一了口风,没有不许她见。 继续咬,反而惹恼了他。 “哥哥,我周末去见,行吗。”周京臣逼她,她也逼他一把。 “行啊。”他似笑不笑的,“你忙着恋爱,没时间见母亲,赖到我头上了?” 程禧不吵不闹,平复了情绪,“周叔叔,哥哥同意了。” 周淮康分辨不出孰是孰非了,各有各的理,挥了挥手,“罢了,该见去见。京臣,你少欺负她!禧儿再告你的状,我踢你!” 周京臣视线在程禧身上,阴森森的,“有叶柏南在,谁会欺负她呢。” 周淮康心一揪,差点耽搁了正事,疾步出去,“跟我来花园。” 周京臣没动。 “挺聪明,借周家施压我,是吗。” “你逼我的。”程禧仗着胆子,看他。 他又恢复笑意,“很快,所有人都奈何不了我,你告状告错了对象。” 一门之隔的餐厅,保姆佣人来来往往,周夫人时不时指挥,影子在磨砂门上一晃一晃的,晃得程禧心惊。 “昨晚在芙蓉村,如果你没有和叶柏南走,选择留下,现在你已经见到你母亲了。” 程禧一愣。 她走那一刻,周京臣没说话。 眼神寒凉。 是等她做选择。 可她选择了离开。 “你母亲精神状况不佳,医生会诊后,认为她不适合见亲属,会刺激她的病情。既然治疗了,遵从医嘱吧,你觉得呢?什么时候适合见,我会安排。” 周京臣撂下这句,随着周淮康去花园。 ...... 华夫人的葬礼规模,超过了周京臣和华菁菁的订婚仪式,李氏家族的一众亲戚也到场了。 本来商议好的,结婚典礼在苏州举办,他们不愿抛头露面。是周京臣亲自致电,要求李家长辈来北方,给足华菁菁颜面,表示重视这位准儿媳。 华菁菁在圈子里大出风头,那些太太和小姐们羡慕得不行,佩服她有手腕,灌了周公子迷魂汤了,是周家的宝贝疙瘩,等生下长孙、长孙女,更是大功臣,岂非宠上天了。 程禧站在家属席,黑裙白花,神色肃穆,一旁是叶柏南,左胸佩戴的襟花带写了“亲家女,亲家女婿”。 对面是华家的家属答谢区,大房和三房的晚辈到齐了,周京臣搂着憔悴的华菁菁站在第一排,襟花带写了“女儿,女婿”。 他极其呵护华菁菁,擦拭眼泪,温声安慰,一拨又一拨宾客入场,鞠躬致哀,他礼数周全,一一回礼,特意致歉,“菁菁悲伤,有失礼之处,多包涵。” 几乎无人不夸他,是二代子弟的领袖,深情专一。 这局面,即使有女人曝光他,百分百是女人挨骂,没傍上他,泼脏水,搞不好是诽谤名誉罪。 男人塑造的“爱妻”形象,在名利场,打舆论战是无往不胜的。 “华菁菁可怜,父母接连去世。”一名太太吊唁完,路过大礼堂的柱子,和同伴太太闲聊,“华家的老大和老三有儿女,庇护自家孩子,没工夫搭理侄女,假如夫妻不和睦,她都没地方诉苦。” “华菁菁的二叔很敬重华夫人,他是华夫人一手带大的,长嫂如母嘛!华菁菁有麻烦了,他会出面的。”同伴太太感慨,“哪有十全十美啊?华菁菁顶着‘小周太’的身份,够幸运了...” 程禧面无表情整理着裙摆。 华菁菁哭得缺氧了,晕厥在周京臣怀里。 现场一团乱。 市里的领导并未亲临吊唁厅,不过看在周淮康的面子,委派了秘书团,一共十二个人,压轴献花圈,念悼词。 场面隆重,气派。 周京臣陪着周淮康迎接,寒暄后,又送出门。 为首的秘书长打量周京臣,“华夫人的葬礼办到这种程度,周公子重情重义啊。” “叔叔过奖了。”周京臣谦虚,“女婿为岳母尽孝,是责任。” 秘书长环顾一圈,“周家的养女呢?” 周淮康扭头招呼程禧过来,“我女儿,禧儿。”又介绍叶柏南,“准女婿柏南,你有耳闻的,叶氏集团董事局主席的长公子。” “全家是人中龙凤啊!”秘书长审视着叶柏南,深意十足,“家里生意好吗?” 叶柏南身姿挺拔,略颔首,“多谢叔叔,一切都好。” 秘书长点头,“叶家的买卖越做越大了。”话锋一转,“周副市长的儿子和女婿光耀门楣啊!” “老武,你难得夸人。”周淮康带着周京臣和叶柏南,一起送行。 周夫人风风火火从休息室出来,“禧儿,去照顾你嫂子!她一整天不吃不喝的,我不放心。” 交代完,周夫人匆匆赶到隔壁酒楼招待宾客了。 程禧在大堂斟了一杯水,去后院的包厢。 华菁菁苏醒了,倚着沙发。 “你来干什么?”她憎恶。 “周阿姨让我——” 她猛地一掀,程禧猝不及防,水杯碎裂了一地。 其中一片反弹飞溅,食指划破了一道口子。 “你幸灾乐祸吧?”华菁菁狞笑,“你周叔叔和哥哥不在场,你装什么纯情无辜。男人吃你这套,同是女人,你少卖乖了。” 程禧捂住口子,止血。 “周家是倒大霉了,被你们母女吸血了八年,没有一分回报,全是赔钱货。耿世清匹配你绰绰有余,你还不乐意?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了。你得罪了耿家,害得周家失去盟友,原来你野心勃勃,想勾引京臣?” “我没勾引!”程禧反驳。 “你敢发誓吗?”华菁菁咄咄逼人,“对你哥哥没有男女之情?没有越界!” 她颤抖着。 有男女之情。 也越界了。 可当时,他没主儿,是单身。 她亦是。 去外省那次,也是他欺骗她分手了,她才越界的。 “京臣能瞧上你?除非你不知廉耻勾引他,给你和你母亲找一个大靠山,白白送上门的,他凭什么不接受呢。”华菁菁踹开椅子,围着她,“你记住了,我华家是名门勋贵,我父母没了,大伯和二叔在世,我照样高你一等。京臣是我的未婚夫,妄图从我华菁菁的手里夺男人,你有那份道行吗?” 她不屑讥笑。 “什么东西摔了。”叶柏南忽然推开门。 第163章 疼吗? 走廊的白灯太亮,程禧一撇头,再睁开眼,他握住割破的手指,盯着华菁菁。 “禧儿手滑了吧。”华菁菁面不改色,重新坐下。 “是手滑吗?”叶柏南拥住程禧肩膀,“不怕,有一说一。” 程禧剧烈颤抖,一口气哽在喉咙,撞得她面色发青。 这副狼狈相,他一清二楚了。 “华菁菁。”叶柏南眼尾噙笑,眼睛却冷冰冰,没一丝笑,“华家三房的公子,在北城区有一家医疗器械的工厂吧。” 华菁菁也盯着他。 “你转达华公子,一个月之内,他的工厂不存在了。”叶柏南靠近一步,双手撑桌,大开大合俯下身,“我不如你华家势力大,可我钱多,手痒,喜欢打价格战,华公子卖一万,我卖五千,我赔一亿也无所谓,华家三房赔不起。” 他一边说,一边笑,“价格战失败的一方,就是破产的一方,商场残酷懂吗?和我硬碰硬,你华家有实力吗?” 叶柏南绕过地上的狼藉,揽着程禧往屋外走。 “我二叔是什么人,你忘了吧?”华菁菁从椅子上起来。 “周伯父是什么人,你也忘了。”他一张脸晦暗莫测,“一个不安分的儿媳,是周家的大忌。你导致我和华公子结了仇,你二叔应该明事理。” 华菁菁眯着眼,依然傲气,“后天是人间天堂大排查,我会告诉周家和京臣,狠狠查,狠狠罚,叶家垮了,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猖狂?” 叶柏南笑了一声,“倘若周京臣有本事在这一局扳倒我,我从此不混了。” 华菁菁捏紧了桌布。 如此大的赌注。 势在必赢了。 是哪来的底气? “大嫂。”叶柏南又叫大嫂了,乍一听,更像嘲讽,“叶家不喜欢刁蛮自私的女人,禧禧仁义,未来柏文娶妻,长嫂弟媳不争不抢和睦相处,在外界也体面。叶家认定她了,自然护着。” 震慑。 华菁菁一言不发。 走出1号包厢,叶柏南检查程禧的伤,“疼吗。 她摇头。 “疼,委屈,累,不要瞒着。”叶柏南皱眉,“指甲盖有血,割口也深,分明疼,为什么不肯讲呢?” 程禧蜷着手。 “因为周家与华家联姻了,李韵宁偏袒华菁菁,你讲了没用,所以不讲了吗。” 她愕然。 叶柏南没称呼周伯母,而是李韵宁。 周夫人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又嫁了高官,一辈子尊贵顺遂,称呼她大名,简直是大不敬了,传到她那儿,保不齐去叶家兴师问罪。 “你...注意。”程禧堵自己耳朵。 叶柏南不禁发笑,抓她手,露出耳朵,“这里只有你在。” “万一你称呼习惯了呢。”程禧一本正经,情景模拟,“哪天冲周阿姨,一不留神漏嘴了:哎,韵宁,气色不错啊;哎,小宁,胖了啊。” 他彻底笑出声,旋即又严肃,“以后,周家偏袒华菁菁,叶家偏袒你,受委屈了,吃苦了,不必自己承担,明白吗?” 程禧感觉到他在抚摸伤口,一点点粗糙,一点点温柔,“嗯。” “去洗一洗。” 叶柏南脑子里是魔性的“小宁”,没忍住又笑,“你是不是经常惹你哥哥生气。” “我没惹他,他惹我。” “我不信。”走廊安静,叶柏南音量低,嗓音一股磁性,“他惹你,我不了解,不过你有时也很气人。” 鞋跟踩在瓷砖地,哒哒响,3号包厢门恰好虚掩着,一束目光幽幽掠过门外,吩咐侍者,“沏一壶太平猴魁,交给禧儿小姐。” 侍者退出包厢。 尽头的公共水池,叶柏南拧开水龙头,逗她开心,“下次华菁菁刁难你,啐她,我兜着。” 程禧噗嗤笑,“我没唾沫。” “喝口水。”他面容郑重,“吃酸的,酸味生津。” “我不爱吃酸——” 话音未落,那名侍者端着茶具,打断她,“3号包厢有贵客请您过去一趟。” 3号。 周夫人的堂兄,李韵晟。 那个老色胚。 程禧谨慎,“其他人在吗?” 侍者答,“有不少人。” 叶柏南关闭水流,“我也去。” “只请了禧儿小姐。”侍者拦住他,“周家李家是亲戚,谈家族私事。” 提到家族,他确实不方便掺和了。 毕竟,没举行订婚仪式,没正式的名分。 程禧跟着侍者去3号包厢。 里面有三个人。 华家的老大,李韵晟和周京臣。 窗下,围桌而坐。 周京臣脱了西装,窗外阳光灼白,照射在他的黑衬衫,浓郁阴沉的色泽。 他斜对着门,叩了叩桌,“茶。” 程禧摆在桌上,“大伯父,舅舅。” 华家老大挪开位置,让出一块空间,“禧儿,菁菁好些了吗?” “好些了。” “你周阿姨说,你去照顾了,辛苦你了。”华家老大虽然向着华菁菁,但明辨是非,起码表面是过得去的。 程禧倒茶,热雾熏腾,她看不清,茶匙剐蹭了食指。 痛得她倒抽气。 周京臣睨了她一眼,以为她烫着了,“毛躁。” 不经意又扫过她的手,才发现是利器割伤。 “手怎么弄的?” 第164章 你哭哭啼啼爬上我的床 程禧翘起食指,略笨拙斟茶,不回答他。 “撂下。”他命令。 她继续斟。 周京臣夺过茶壶,搁在桌上,“手怎么弄的?” 华大伯父的距离近,瞥了一眼,“口子够深的,流血了,清洗了吗?” 长辈关心,她不得不领情,“洗了。” 周京臣皱眉,摁下桌角的服务铃,“药箱。” 很快一名侍者送入包厢。 “碎玻璃割的?”他拆了一支碘伏棉签。 程禧仍旧不回答。 “这丫头,耍小性子。”李韵晟端起茶,数落她,“你爸妈宠坏了。” “我母亲没宠过她,从小报了艺术班,不认真学,挨骂。”周京臣涂抹她伤口,半严肃,半调侃,“对吗?骂笨丫头,懒丫头。” 程禧喉咙溢出哼。 他闷笑。 “市里的书法比赛,成绩倒数,字不漂亮无所谓,写得歪歪斜斜,我母亲着急,打她了。”周京臣消毒完,撕开创可贴,“我正好在家,哭着跑我房间求救。” 程禧手往回缩,他攥得紧,“老实些。” 她不动了。 “打哪了?”他贴住伤口,“告诉舅舅和大伯父。” 程禧气的胸脯一鼓一鼓。 周夫人是左撇子,打左屁股。 赶上五月份,周淮康夫妇嗜好养生,不开空调,老宅热,她衣服少,小短裤,小吊带,十四、五岁青春发育的年纪,周京臣突然回家,撞上她趴在茶几上挨打。 其实不疼,周夫人下手不重,吓唬她的。 可周夫人的威仪,她太怕了。 一个不注意,她溜了,找周京臣。 他脱了工作服,准备洗澡,背肌汗涔涔的,腿笔直修长,发现她闯进来,一张脸骤沉,抄起浴袍一裹,呵斥她出去。 周夫人在后面追,周京臣在屋里轰,程禧怕他,更怕周夫人,硬着头皮爬上周京臣的床,盖住毯子,他卧室空荡荡,只有床,书桌,她别无选择。 他指着阁楼调虎离山,支开周夫人,一把拽她下床。 那天程禧记忆犹新。 黄昏。 庭院的牡丹盛开。 她第一次见到他赤裸身躯。 周京臣亦是第一次见到她单薄的、若隐若现的少女模样。 “你母亲争强好胜。”李韵晟无奈,“可惜自己不是学习的材料,初中毕业去英国留学,她吃不惯西餐,回国东拼西凑混了个大学文凭,认识了你父亲。” 茶桌高,周京臣的位置又隐蔽,他胳膊绕过程禧,拍了一下她臀。 恰好是左边。 程禧瞪他。 “忘了你哭哭啼啼藏我被窝了?”他比划口型。 她张大嘴,“忘了。” “你以为我母亲不知道你在床上?”周京臣扬眉梢,“我替你求情了,她装不知道。” 他出其不意,又一拍。 程禧恼了,踩他的皮鞋。 茶桌猛烈一晃,华大伯父低头瞧,周京臣在前一秒收回手,惊险躲过“抓包”。 “我承诺母亲教禧儿书法。”他嗓音染了笑,“朽木不可雕也,写得乱七八糟。” 程禧吸气,吐气,憋得肺胀。 周京臣打量她,几分宠溺,几分骄傲,像男人待女人,也像哥哥待妹妹,不加掩饰,又无从挑错,“跳舞可以,戏腔也凑合,琴棋书画是一点不精通,白学了。” “书法我没白学。”她反驳。 “人来疯,是吧。”他扬下巴,窗台的书柜摆了围棋象棋和笔墨纸砚,“写一幅字。” 1、2、3号的包厢是专供权贵,权贵大多喜欢附庸风雅,显示文化内涵,这家酒楼很会配合,包厢里消遣的东西十分高雅。 程禧铺开宣纸,研了磨,“写一首诗。” 周京臣心知肚明她什么水平,大概率要出丑,忍了笑,“写。” 她伏案,握笔。 “手腕立住。”他拿了茶匙,金属柄敲她的腕骨,“太软。” 程禧发力。 “笔尖悬,笔杆垂直。” “要不你来!”她递出笔,一甩,墨汁飞溅,鼻子黑了一块。 华大伯父和李韵晟大笑,“京臣,你由她写。” 周京臣不吵她了,自顾自饮了一口茶。 她一边写,一边念叨,“枯藤老树昏鸦,汤圆芝麻山楂,一锅装不下,又黏牙,又不好消化。” 华大伯父看书法字,再看她,如遭雷劈,摇了摇头。 程禧咬着毛笔的穗子,“哥哥教的。” “你教的诗?”李韵晟难以置信。 周京臣面容寒森森,“我这么教你的?” “对。” “京臣是理工科的高材生...不擅长诗词。”李韵晟喝茶,杯子遮笑。 程禧添第二轮茶水,添到周京臣这里,她小声,“让你揭我老底。” 他抬眸。 午后阳光乍泄,仿佛是流淌的波浪,漫过她脸,白腻俏丽。 那一滴晕开的墨汁,灵动得活色生香。 “满了。”他提醒。 杯满了,茶壶没水了,她去水台续,返回来,周京臣手势示意她,“弯腰。” 她不理。 “有一条肉虫子。”他波澜不惊的,“钻你衣领了。” 程禧抖动着,弯下腰。 周京臣蘸湿了纸巾,擦拭她鼻尖。 她盯着他动作,微微斗眼。 男人一笑,手背轻叩她额头,“斗久了,眼睛回不去。” “禧儿今年嫁叶家?”华大伯父忽然问。 “没定日子。”周京臣扔了纸,“订婚仪式还没办,结婚太早。” 华大伯父神情莫名地凝重,“尽快办吧。菁菁跟我说,外面有风言风语了。” “关于我吗?” “关于三个人。” 第165章 不打算结婚了 周京臣泰然自若,“那华伯父相信吗。” “你不好奇是什么风言风语吗?”华大伯父目光锋利。 “既然是风言风语,没必要介意。”他收拾着笔墨纸砚,“岳母住院一个月,我和菁菁在床边陪护,为了岳母不留遗憾,仓促订婚,给菁菁名分,大伯父是了解的。” “你确实尽心。”华大伯父认同,“二弟妹立了一份遗嘱?” “是。”周京臣笑。 “什么内容?” 他坦白,“涉及大伯父和二叔。” “我帮不上什么忙。”华大伯父猜出一二了,当场撇清,“我在部队是有军衔,可论实权,我不如你父亲。我发号施令,市里的各个部门会听从吗?我有心无力啊。” 周京臣和华大伯父的气氛,有一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深不可测。 一人揣着八百个心眼子。 互相试探。 “大伯父的声望高,是整个华家的领导。您帮不了我,至少助助威,有您做靠山,菁菁也踏实。” 华大伯父挥手,“菁菁出嫁了,是你们周家人。我只是伯父,不是亲爹,不干涉侄女的生活了。” 说完,站起来,“二弟妹的葬礼很隆重,京臣,多谢你操持了。” 他走出包厢。 周京臣凛冽眯眼。 “这个华老大,对外称自己是大老粗,分明是猴精!”李韵晟表情也耷拉下来,“以后周家有麻烦,他十有八九不管。” “无妨。”周京臣也站起,“菁菁的二叔是最后的底牌。” ...... 3号包厢到1号包厢,拐个弯。 周京臣一推门,华菁菁先发制人,“禧儿呢。” “去宴厅了。”他坐下,“她手指有伤。” 华菁菁在对面的沙发,“我清楚。” “照顾你受伤的吗。” “她这么说的?” 华菁菁滴水不漏,诈不了。 “她没说。”周京臣撩眼皮,不咸不淡一扫,“她不爱告状。” “早晨在老宅,她不是向爸爸告了你一状吗?”华菁菁嘲笑一般,拆他台。 他后仰,枕着椅背,“除了告我的状,她不告任何人状。” “母亲病逝,我难过。”华菁菁摩挲着中指的婚戒,“没心情吃喝,禧儿过来送水,我冲杯子撒气了,一摔,误伤了她。” 周京臣看了一眼光洁的地板,新清理的,“你什么人,她什么人,我心里有数。” “她让叶柏南威胁我,羞辱我,你有数吗?”华菁菁气势不减,“我好歹是大嫂,妹夫不敬我,你总要替我出口气。” 周京臣语气幽凉,“叶柏南心毒手辣有仇必报,你有多大的道行招惹他。” “我招惹,就等于你招惹了。”华菁菁起身,坐在旁边,“叶家生意多,肯定不干净,趁着全市严查,将叶家连根拔除,叶柏南没有后台了,他有资本报复吗?” 周京臣审视她,许久,他笑出声,“你挑拨程禧和我母亲的关系,叶家怜惜她,你又整垮叶家,她一日过得好,你一日不痛快。” “勾引我的未婚夫,在外省纠缠,我不该厌恶她吗。”华菁菁拉抽屉,取出一副棋盘,“你左手的疤,她在徽城咬的吧?” “外省那次,是我骗了她。”周京臣把玩着一黑一白的棋子,“在徽城,什么也没发生。” “你骗了她,我怨谁呢。”华菁菁若有所思,“我只能怨她。我怨你,那婚姻如何维持下去?对未婚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野花野草重拳出击,我母亲临终告诫我,华家二房衰败了,护不了我了,我要自己扞卫。” “她无辜。”周京臣掸了掸长裤,“她母亲在我手上,她不屈服我,见不到她母亲。” “所以你害了她。”华菁菁哭肿了眼,憔悴得麻木,却字字有力,“我容不下纠缠我未婚夫的女人,以及被我未婚夫纠缠的女人。” 周京臣脸色阴沉了一分,“未婚夫妻一场,互留体面,你别逼我。” “京臣,我也想对你说这话。”华菁菁在棋盘的中间放下一颗棋子,“我们马上结婚了,如果你和养妹曝出丑闻,我的颜面呢?周家和华家的名声呢?” “结婚?”周京臣望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语气更凉了。 一丝荒谬的意味。 这时,一名侍者敲门,请华菁菁去2号休息室,华家的二婶找她。 她前脚离开,保姆搀扶着周夫人进包厢,“一会儿你带着菁菁给1桌的贵宾敬酒,另外,叶家没有官场人脉,给那些大人物介绍一下柏南。” 周京臣一手拿白子,一手拿黑子,自己对弈,没接茬,接了其他的话题,“我去徽城遇到文芝阿姨,给了我一剂药方,是助孕的。” 周夫人开心,“文芝当外婆了吧?她能体谅我抱孙心切。” “岳母新丧,怀孕不合适。” 周京臣一句,砸得周夫人晕头转向,“她死她的,你生你的,不影响啊。” 他落了一颗白子,明显后悔了,于是悔棋,从棋盘上撤下白子,“刚办完丧事,便怀上周家的长孙,太晦气。” 周夫人拜佛求平安,这方面非常迷信,大人不要紧,孩子孱弱,禁不起白事的晦气,她退了一步,“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呢?” “古代不是守孝三年吗。”周京臣似玩笑,似诚恳,“舅母的娘家姓郭络罗氏,儿媳每天请安、奉茶、洗脚,丧事三年后才允许办喜事。” “大清亡了!”周夫人蹙眉,“她个封建余孽...我怂恿你舅舅和她离婚!” “那不至于。”周京臣克制住笑意,“您如此开明,为什么催我联姻呢。” 周夫人一噎。 “中秋原本是正式的婚期,先不结了。”他丢了棋子,一锤定音,“具体哪年结,再议。” “华家同意吗?”周夫人唯恐夜长梦多。 京臣与菁菁虽然和谐,但谈不上浓情蜜意,相识多年已经没新鲜感了,加上是“父母之命”,感情基础淡薄,速战速决最稳妥,一旦耽搁,变数太大。 “周、华是亲家,您亲自去商量。总之,我的意思通知您了。”他合上棋盘,整理好衣裤,“我招待酒席,您歇一歇。” 周京臣出门,华菁菁进门。 擦肩而过,她喊他,“京臣...” 他仿佛没听见,径直迈入电梯。 门缓缓关上,他垂眸看地面,不看她。 一股巨大的冷意。 “妈妈。”华菁菁心中隐隐不安,“京臣怎么了?” 周夫人叹气,“京臣考虑红白事冲撞了,中秋不打算结婚,婚期延后了。” 华菁菁倏地攥拳。 他竟然擅自改动婚期。 镇压她。 她眼眶一红,“这是他的借口,是因为程禧,他和我闹僵的!” 第166章 他一步步算计好的 周夫人面色一变,“周家请了上百名达官显贵参加你母亲的葬礼,给华家二房撑场子,你少胡闹了!” 华菁菁忍不了,“他中秋不结婚了,外界怎么议论?”她哭着,旁敲侧击的威胁,“他口碑好,有问题的一定是我了,我太冤枉...他敢解除婚约,我扞卫清白,扞卫华家,只能公开他和养妹的丑事,周家别怨我。” 周夫人反锁门,安抚她,“既然订了婚,早晚要结婚!京臣不结,我不答应。” 华菁菁抹眼泪。 “你是嫂子,禧儿是叶家的长媳,你们平起平坐,你收敛一些!华家、叶家都是周家的亲家,我偏袒儿媳妇,和女婿岂不是生出嫌隙了?” 周夫人晓得她私下刁难程禧,毕竟京臣在感情上不忠诚,她又不舍得折腾他,自然折腾程禧了。 小吵小骂撒撒气,周夫人装傻,大场合上若是没个分寸,不仅仅是程禧受委屈了,是周家天翻地覆了。 “下午回老宅,我教训京臣。酒楼人多口杂,你注意言辞!”周夫人呵斥她。 斜对面的5号包厢敞着门,两名年轻的太太在八卦。 “周公子不称呼岳母了...称呼华夫人。” “吊唁仪式上,他一直称呼岳母啊!”另一名短发太太莫名其妙,“称呼华夫人是口误吧?” “你刚入圈,不了解规矩。”挑起话题的太太啧了几声,“这种家族培养出的子女,对外发言是深思熟虑的,一次口误也没有,何况三次呢?周公子招待了三对夫妇,全部称呼华夫人。” 周夫人经过5号包厢,神色愈发凝重。 “这门亲事啊,够呛了。”太太夹着茶壶里的红枣,“我老公去外省考察项目,你猜,撞见什么了?” 她们凑近,嘟囔了一句。 “禧儿小姐?”短发太太瞠目结舌,“他们是兄妹啊!” “又没血缘...”太太嗤鼻,“一个血气方刚,一个发育的水灵动人,兴许早发生关系了,周夫人蒙在鼓里呢。” “周夫人雷厉风行,多强势啊!”短发太太托着腮,“她如果知情了,禧儿小姐估计出意外了...亲儿子和养女厮混在一起,有辱家风,你保哪个?” “保亲生的呗。” 她们心照不宣。 “不过,周夫人精明,我赌她知情。”太太小声,“周公子拦着她,又同意联姻了,她也就罢休了,否则母子反目,不划算。” 华菁菁感觉有无数铁丝捆缠着心脏,勒得她喘不上气。 十克拉的求婚钻戒,高调奢华的订婚宴,捧她上巅峰。王冠之下,是太太小姐们的羡慕,妒忌。 一场超规格的葬礼,华家又出尽风头,周京臣已经是世家豪门眼中的香饽饽:孝顺岳母,爱护妻子,彬彬有礼。 绝种的好夫婿。 万一分手,是她的错,还是周京臣的错呢? 是她的。 华家的小姐身在福中不知福,周公子百般包容,唤不醒她良心,最终结束了这段情。 她根本无法澄清。 大房和三房也无法出面。 周京臣在二房衰败的时候,娶了她;又在华家准备草草应付葬礼的时候,风光大葬了华夫人。 一旦华家指责周家,被扣上一顶“不明事理、忘恩负义”的帽子,名誉会一落千丈。 周京臣一步步套牢了华家,缜密,果决,大胆。 华菁菁从头到脚仿佛浸泡在冰潭里,每一秒,打一个寒颤。 华夫人利用程衡波自杀的真相,“软挟持”了周淮康夫妇,助她上位,她应该珍惜,学乖的。 对程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应该和周京臣撕破脸。 熬到结了婚,占了名分,程禧要么是妹妹,要么永远是见不得光的情人。 撼动不了她的地位。 何必闹僵呢。 让周京臣厌烦。 华菁菁无比懊悔。 失去娘家的庇护,她是下风。 这二十九年,华团长的面子大,任何事、任何人,她处处是上风。 习惯了。 太着急拿回主场优势了。 幸好,周夫人有承诺。 周京臣不情愿,也得认账。 华菁菁挽住周夫人,挽住唯一的靠山,“妈妈,我鲁莽了,您原谅我。” “你啊,沉不住气!是你的,逃不掉,你作,反而逃掉了。京臣是讲究情面的,你大度体贴,挑不出毛病,他解除得了婚约吗?你现在是自讨苦吃...” 叶柏南陪着周淮康在餐厅应酬男宾,周京臣带着程禧应酬女宾。 太太们硬夸他,“周公子作诗朗朗上口啊!我小女儿最不喜欢背诗词了,您这首《吃汤圆》,她念了一遍,背熟了。” 程禧憋笑。 周京臣凉森森瞥了她一眼,和太太们碰杯,“多谢吊唁华夫人。” 拐出走廊,是2号贵宾桌。 隔了一堵屏风墙。 他立在墙下,喜怒不辨,“毁我名声?” 程禧鞋跟摩擦得瓷砖哒哒响,“没毁...” “站好。”周京臣皱眉。 她条件反射听他的,双腿并拢。 “收买服务员,故意去儿童包厢传播。”男人眼神发冷,“有钱了是吧,大方了?” “不花钱。”程禧晃了晃手腕,“手链卖了五千,给服务员一千,赚了四千。” 周京臣眼神更冷了,“我送你那条?” 她心虚,不搭腔。 “你很会做生意啊。”他一张脸黑压压的,“你以为卖五千是赚了?” 程禧如实说,“赔了。” “那为什么卖?” 她舔唇角,“不乐意戴。” 周京臣注视她。 好半晌,他笑了一声,笑浅浅浮着,隐隐沙哑,“行。” 随即,把空酒杯重重撂在花台上,扬长而去。 那力道,险些震碎了杯子。 第167章 亲过叶柏南吗? 午宴的尾声,周淮康夫妇亲自送华大伯父离场。 周京臣和叶柏南留下,主持大局。 终归是白事宴,宾客不那么热情,交谈也少,大部分象征性吃一点,便匆匆告辞。 程禧负责送客。 不得不承认,“叶家未来长媳”的头衔,比“周家养女”的头衔,名正言顺多了。 以前她是边缘化人物,小角色。跟着周太太聚会,大家才搭理她;独自出门,即使认出她了,基本不打招呼。 等她走了,还会鄙夷,“她父亲贪污,包小三,自杀了。” 如今,个顶个儿的主动打招呼。 名利场真是现实。 ...... 宴厅里,周京臣俯下身,搂住一位白发男人的椅背,“蒋爷爷,这是我妹夫柏南,您多照顾他。” 男人扭头,焦黄的面皮儿,操着正宗的陕北口音,“臣臣,妹妹出嫁了啊?” “禧儿长大了。”男人耳鸣,周京臣贴着他耳朵,提高音量,“您见过的,她那年穿校服,短头发,在您的八十岁寿宴上弹了曲子。” 男人稀里糊涂的,打量叶柏南,“不像你妹夫,像你亲兄弟,身型和淮康一模一样。” 周京臣缓缓站起身,没表情。 刹那的死寂。 男人的女儿女婿举杯回敬,“父亲精神错乱,周公子,叶公子,莫怪罪。” “无妨。”叶柏南含笑饮了一口酒,“蒋爷爷是抬举我了。” 周京臣绕过这一桌,去隔壁桌。 直到宴席散场,他和叶柏南再没同框。 从酒店出来,是下午4点。 天空是黄土色。 今年,北方的第一场沙尘暴。 程禧呛得咳嗽。 酒楼大门外,泊了两辆车。 前面一辆是红旗L9,后面一辆是路虎揽胜。 叶柏南的私人座驾都是SUV,他喜欢大车型的驾驶感。 她刚下台阶,红旗L9忽然鸣笛。 后车窗降下,露出周京臣的脸,“去哪。” “我坐柏南的车。” 沙尘肆虐。 在一片混沌中,周京臣欲笑不笑的,“我脾气好吗?” 程禧说,“不好。” 他打开车门,无声地逼迫她上来。 叶柏南这时也下车,用一条丝巾包裹住她脑袋,在下巴扎了个活扣。 “你车上有女人的丝巾?” 透过薄薄的面纱,叶柏南五官线条格外柔和,清润。 “我母亲的。”他扎了蝴蝶结,“每年春季风沙大,她有哮喘,车里常备。” 红旗L9又一次鸣笛。 叶柏南走过去,胳膊伏在车窗,“我送禧禧回宿舍。” “她住老宅。”周京臣不留一丝一毫的商量余地,“介绍你是周家的女婿,不代表你已经是了。时至今日,我是哥哥,你只是男朋友。我放人,你可以带走,我不放人,你不准带。” 四目相视。 叶柏南眼底是晦暗风暴。 周京臣叩击着半截车玻璃,“成功订婚了,你再找我要人。” “你的意思,有可能不成功了?”叶柏南眼底那缕风暴,膨胀到极致。 “先渡过叶家的危机。”周京臣眼底却是笑,“程禧,上车。” 后半句,是命令她的。 肃穆,威慑。 “我明天补考...”程禧不肯和他独处。 “明天是假期。”周京臣盯着她。 “后天上课,我补考四级。” “你补考多少次了?”周京臣没耐心陪她兜圈子,“考过了吗。” 她面红耳赤。 “我帮你补习。”叶柏南适时解围,“保证你考过,怎样。” 周京臣右手支着下颌,“我补过,柏南好奇结果吗。” 程禧冲下去,扯下丝巾,扔他身上,“我招你惹你了?” 男人无视了她,望向叶柏南,“早晨补的,中午忘的,晚上丢的。”他停顿了一霎,“是人丢了,溜回学校了。” 她气得发抖。 “你的黑料,我有一筐,需要我继续吗。”周京臣又望向她。 “我13岁尿床。”程禧豁出去了,转过身,面向叶柏南,“周阿姨不让我吃雪糕,我偷吃,急性肠胃炎住院输液。周叔叔养了鸟,我手欠,摸它翅膀,手卡在笼子出不来,被它啄哭了。哥哥欺负我,我恶作剧报复他,将洗衣液灌在他的沐浴露瓶里,哥哥识破了...灌回我的洗发水瓶里,我洗了半天,头发一直冒泡。” 叶柏南神情复杂。 她又面向周京臣,“你满意了?” “九牛一毛。”他哼笑。 程禧甩手迈出几步,车厢传来女人兴奋的喊声,“禧禧!你哥哥买了樱桃。” 她瞳孔涨大,跑回去,“我妈妈的视频?” 周京臣关闭录音,漫不经心拨弄着手机。 程禧伸手抢,他躲开。 塞在西服的内兜里,一粒粒系上纽扣。 “想要手机?”他摊开手臂,身体后仰,陷入宽大的真皮座椅。 她完全没犹豫,拉门上车。 周京臣握拳掩住唇,慵懒打哈欠,“收拾好残局,我不处理别人的事情。” 程禧趴在窗口,“我今晚回家住。” 叶柏南看着她,尊重她自己的决定,“好。” 周京臣吩咐司机开车。 驶出街口,后视镜彻底没有叶柏南的影子了,程禧扒他西装,掏口袋。 西装半脱不脱,围搭在腰腹,衬衫扣是他不知何时解开的,窗外是黄沙漫天,窗内是微醺的灯光,笼罩得他糜艳,泛滥,又重欲。 雄性的侵略感十足。 “开机密码。” “0617。” 程禧搜索遍了脑海中的特殊日子,周淮康夫妇的生日,华菁菁的生日,订婚纪念日... 并没有一个是在6月份的。 她翻出文件夹,“读取密码。” “不记得了。”周京臣双腿交叠,坐姿随意。 程禧急火攻心,红了眼,“你骗我。” 他沉默。 好一会儿,她屈服,“你怎么能想起来。” 周京臣视线一扫。 邪性的。 痞气不羁的。 不符合他,又契合他。 程禧凑近。 周京臣的唇形好看。 不厚,也不过分削薄。 胡茬坚硬,唇绵软。 他应该不是一个风流薄情的男人。 程禧正要狠狠咬,他慢悠悠警告,“管住你的小牙,敢咬出血,我拔光你满口牙。” 寒气钻进头皮,她一哆嗦。 敷衍吻了一下。 擦嘴。 周京臣睥睨她,“擦什么?” “烟酒味。” “我没抽烟。” 她接着擦,“你昨天抽的...腌入味了。” “再擦个试试?”周京臣摁住她手,“我没嫌弃你,你嫌弃我了?” 程禧反驳,“你凭什么嫌弃我,我不抽烟,不喝酒——” “亲过叶柏南吗。” 他打断,语气阴骇。 第168章 这叫偷情 程禧握住他手,在屏幕上划,“你先解锁...” 他收手,“你先回答。” “我回答了,你不解呢?”她学精了,“你总骗人。” “没骗过其他人。”周京臣一本正经,“就骗你了。” 专欺负她一个。 太恶劣。 程禧懊恼,“亲过。” 他微微眯眼,审视她。 “亲的可黏糊了。”他故意气她,她也故意气他,“咬舌头的。” 周京臣眼神越来越危险。 程禧撇开头,拍驾驶椅,“叔叔,开快点。” 司机是秘书小李,“禧儿小姐,我二十八岁。” 她探头,仔细瞧,“你急性子吧?” 小李讪笑,“我慢性子...但天天加班,熬得显老。” “不加了。”程禧豪爽。 “好嘞!”小李开心。 周京臣一扫小李,又一扫她,“我工作轮到你做主了?” 她趴在车窗,后脑勺朝着他。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 他憋不住,扯过她摁在腿上,食指蹭她的唇。 食指的茧子最厚了。 粗剌剌的。 程禧疼,推他。 周京臣趁机掰开她嘴,捏住舌头,用湿巾擦。 湿巾发苦,她挣扎。 “我不擦!” “亲的黏糊吗?”她往里缩,他往外揪。 程禧舌根酸麻,“不黏糊了...” “你主动亲,还是叶柏南主动亲的。”周京臣看着她。 西裤滑,她整个人跌下去,他揽住腰,控制她骑坐在膝盖。 “那你和华小姐亲过吗。” “现在问你。”周京臣严肃,“先答后问。” “没亲嘴...”她小声。 “亲这里了吗。”他摸了摸面颊。 “亲了。” 他摸额头。 程禧说,“也亲了。” “亲的挺全面。”周京臣冷笑,“喜欢吗?” “你问我一堆问题,该我问你了。”这样叠着坐,程禧比他高出一截,“你亲华小姐黏糊吗?” 他望着窗外焦黄的街道,“我允许你问,没承诺一定答。” “你耍无赖...”她浑身哆嗦。 周京臣侧头,混沌的玻璃上,隐隐映出笑意。 程禧又求又闹,折腾了一路,周京臣被磨得没脾气了,打开视频。 背景是一栋西式洋楼。 每一扇窗户都安装了防护网。 程母精神病复发,会跳楼,撞墙。 病房也镶嵌了海绵软体。 程母穿着病号服,捧了一筐樱桃,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你哥哥说你学业忙,没时间来,他替你来。”程母气色红润了不少,不那么干枯了,“樱桃是他新摘的,后山有一片樱桃园。” 镜头右下角,出现男人的一条长腿,虽然没露脸,程禧也认出是周京臣。 似乎是徽城那天的打扮。 他从疗养院直接去了机场。 “你笨,不懂人情世故,听哥哥话,他是好人。” 护士这时进病房,催促程母喝药,视频也戛然而止。 “安心了吗。”周京臣把玩着手机,打量她。 “我想亲眼见一面。” “可以。” 程禧一愣。 周京臣神色耐人寻味,“等病情平稳,医生会通知你见。你母亲禁不起刺激,暂时不行。” 果然。 一物换一物。 他能见,她为何不能呢。 无非是诱她屈服,心甘情愿做情人。 “你有未婚妻。” 周京臣叩击着车门,凸起的筋骨白皙、削瘦,“不需要你提醒。” “这叫偷情,挨骂挨打的。” 他笑了一声,“谁打你。” 程禧揉着裙摆。 “她不敢。”周京臣补了一句,“今天包厢发生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 车驶入老宅,周淮康夫妇在客厅清点礼单。 张家送了一柄镇压墓地的桃木剑,剑不值钱,剑盒是紫檀木的,镶了翡翠;孙家送了一尊玉佛像,是泰国拍卖行的藏品,安魂魄的;赵家送了一颗古董珍珠,和骨灰盒一起下葬,再世轮回也富贵。 名义上,是送华夫人,实际上,是投其所好周夫人的。 华家祖祖辈辈枪杆子打天下,不惧鬼神,不迷信。 信神佛的是富商。 这些“白事礼”寓意特殊,他们算准了周夫人会收下,压一压霉头。 周淮康翻完了礼单,叮嘱周夫人回礼同等价钱的,然后去卧室洗澡了。 华菁菁走到周京臣面前,“我们聊聊。” 客厅的灯灼亮,他一张脸没有起伏,没有温度,寡淡得令人心慌。 “订婚仪式上公布了中秋结婚,圈里传遍了。你取消婚礼,对周家和华家的影响不好,外界会揣测。” “你不想取消,是吗。”周京臣没耐心听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 他噙着笑,深沉莫测,“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取消。” “我明白。”华菁菁抿唇,“我太冒失了,误伤了程禧。” “是无心之过吗?” 周京臣目光如炬,仿佛探究到她心底最虚伪的一处。 “京臣,谁也无法预料碎片会割她手——” “你不砸杯子,杯子自己会碎吗。”周京臣打断华菁菁,“我计较的不单单是这件事,周家的儿媳,明事理,识大体,你容不下周家的养女,怎么胜任周家的儿媳。” 华菁菁泫然欲泣,“为了区区一个养女,你真要对我绝情吗?” “到这一步,你仍旧高高在上。”周京臣彻底不耐烦了,“华家显赫,不是你羞辱轻贱别人的资本。” 周夫人也训斥华菁菁,“菁菁,你过分了!你周伯父疼禧儿,他如果在场,会发火的。” 华菁菁眼圈红,“我父母没了,二房没了...他就反悔了。” “家族选择了联姻对象,至于合不合适,投不投缘,相处了才清楚。”周京臣解着皱巴巴的衬衣扣。 “是啊...”周夫人在一旁圆场,“你父亲和你岳父投缘,你和菁菁——” “父亲和程衡波上下级十年,更投缘。”周京臣视线移向周夫人,“按照您的逻辑,我和程禧的缘分很深。” “京臣!”周夫人瞪他,“一个是兄妹缘分,一个是夫妻缘分,能一样吗?” “我印象中,您没生过二胎妹妹。” 周夫人一噎。 “您口中的夫妻,朋友,没血缘的兄妹,只是称谓不同。” 华菁菁面孔是一层石灰色的惨白。 “我累了,休息了。”周京臣上楼。 周夫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如此平静,不吵不怒,局面反而扑朔迷离了。 是失控的。 猜不透他要干什么。 她吩咐保姆炖了鱼汤,让华菁菁送去书房。 房门没锁。 周京臣伫立在窗下,赏字画。 “你仓促订婚,是因为我母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找你谈了交易,对吗。” 他转过身,一桌之隔。 “对。” 第169章 他到底有多少秘密 华菁菁撂下汤碗,垂手面对他,“大伯父告诉我,母亲留下一份遗嘱,你是受益人。” 周京臣没碰那碗汤,摊开文件,一边批示一边打发她,“遗嘱的内容与你无关。” “你不结婚,遗嘱不生效。”华菁菁相信母亲深谋远虑,护她的婚姻周全。 “菁菁,我如今的口碑,好吗?”他拿着钢笔,抬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连旁观者也深信不疑,何况是当局者呢。岳母签订遗嘱的那一刻,已经生效了。” 华菁菁精神恍惚从书房出来,攥紧了拳。 盯着虚掩的门缝。 男人轮廓若隐若现。 她大口喘息。 周京臣,你既然不顾我的颜面。 是你逼我出手的。 ...... 程禧早晨一出房间,周京臣倚着墙,在堵她。 “伸手。” 她躲,“我不牵你手。” 周京臣一把拽住,强行搂在怀里,“伸手!” “我和周叔叔告状——”她仰头,贴着周京臣的下巴,是清新好闻的薄荷牙膏味。 “告我状上瘾了是吧?”他挑眉,“你周叔叔去上班了。” 楼梯口,保姆正在清洁地板,程禧怕她们撞破,越过周京臣肩膀,冲空气喊,“嫂子。” 他没反应。 程禧泄气了。 吵不赢,骗不赢。 “你让一让我行吗...” “叶柏南让你吗?”周京臣搂得紧,她胸口挤着他的胸膛,密不可分。 “让。” “嗯。”男人笑,“他让,我不让。” 话音才落,程禧感觉腕间一凉。 是那条卖了的手链。 “你从什么地方赎回的?”她卖给了一家很小的首饰回收店,完全不记得具体位置了。 “再卖,被我抓住,你考虑后果。”周京臣张开嘴,惩罚一般咬她的锁骨。 男人女人力量悬殊,他没使劲,程禧也痛。 “周京臣——”她哭腔。 “禧儿小姐,您醒了?”保姆踮起脚,依稀发现男人乌黑的头发。 周京臣往下压。 程禧迫不得已蹲着。 “噩梦,吓坏她了。”他下楼,“哄一哄。” 保姆无奈,“禧儿小姐睡觉不老实,多年的老毛病了。” 周京臣回头,瞥了一眼。 揭过栏杆,程禧表情幽怨,口型嘟囔着骂他。 倒是失而复得的手链,勾得她高兴,反复摸,反复看。 他一笑。 离开老宅,周京臣直奔西城区的一座茶楼。 一名中年男子在恭候他,“收网了。” 秘书挪椅子,他落座,“埋伏多久了。” “年初吧。”男人用镊子夹了一块炭,垫在壁炉下,“凡是知名的娱乐场子,各安插了一个卧底,有服务生,有卖酒的...还有陪酒的。” 周京臣撩眼皮,“下血本了。” “男警!”男人挤眉弄眼笑,“女富婆安全,万一脱不了身...真没招了,小伙子牺牲无所谓,不亏!女警哪行啊?都是大姑娘。” “没正形。”周京臣不搭理他。 男人开启手机免提,和下属连线。 对方汇报,“华南会所涉赌17人,缴获现金300万,美金16万,英镑3万。” 周京臣胳膊卡在椅子扶手,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着,“华南会所...幕后老板是叶柏南吧。” “大概率是。”男人在烤炉上摆了几颗橘子,“不过法人绝不是他,是亲戚、司机、助理挂个名,出乱子了,判个七、八年,补偿家属一大笔钱,这是肥差,大伙儿抢!” “玫瑰酒吧涉黄29人,全部拘押,查封停业。”电话里继续汇报,“2组在搜查人间天堂。” 周京臣嗑出一支烟,点燃。 抽到一半,电话里有动静了。 “人间天堂涉黄、涉赌人数,零。”对方窸窸窣窣查账本,“财务室保险柜内的纸质账本,和电脑数据一致,没造假。” 出乎意料的结果。 周京臣却丝毫不意外。 “人间天堂竟然是零?”秘书诧异,“北方三大娱乐城之一啊...混到顶尖的咖位,只要查,必有黑幕的!” 周京臣叼着烟,一言不发。 那双藏匿在烟雾中的眼睛,隐晦,幽寂。 良久,他望向男人,“卧底叛变了吗。” “不可能!”男人斩钉截铁,“人间天堂的卧底是我徒弟,忠诚于组织,金钱、美色收买不了!” 周京臣掸了一节烟灰,火苗熄了,穿堂风又吹得死灰复燃。 茶艺师进来煮茶,一群西装革履的男士恰好路过。 包厢射出阳光,走廊射出白光,一暖一冷,照得分外清晰。 为首的男人英毅峻拔,如松如竹。 “叶大公子,据说查封了十二家会所酒吧,男男女女逮捕了二十多辆警车。”下属感慨,“叶家的场子是唯一清白规矩的,没查出一丁点儿漏洞,以后高枕无忧了。” 叶柏南步履矫健,谈笑风生,“市里肃清,叶家随时配合。” 他们纷纷称赞,“叶家是商人楷模啊!叶嘉良董事长搞慈善,各种天灾、人祸,捐款上亿,叶大公子继承了父亲的风采。” 包厢门正要合上。 叶柏南驻足,手轻轻一推。 “大哥。”他先开口。 从容不迫的气场,太稳了。 周京臣心里有数了。 叶家夫妇以为叶柏南不了解人间天堂的情况,是一个局外人,一没和他商量,二没派他出面,而是叶太太亲自求周淮康包庇通融。 事实上,叶柏南的势力早就渗透入场子了,不仅仅是人间天堂,叶家旗下所有的公司、工厂,他都暗中插手了。 叶家夫妇蒙在鼓里。 他甚至隐瞒了叶太太。 显然,准备干一票大的,废了叶家,废了周家,不愿牵连母亲和弟弟。 第170章 他再狠,不至于对程禧下手吧? “叶大公子。”男人起身,迎上去握手。 叶柏南斯文谦逊,“何队,调查案子?” “轮不上我查了。”男人一挥手,“我退二线了,负责后勤。” “遗憾。”他态度惋惜,“柏文初期在警队实习,您带过他,是他最敬重的老师。” “以前是小叶,如今是叶队了。”男人大笑,“叶队有出息,叶家培养了两位优秀的公子。” 周京臣一动不动,咬着烟,徐徐烟雾遮了眼。 这次大排查,东城区分局部署了四个月,派出卧底21人。 潜伏在会所、酒吧、足疗店和棋牌厅,基本一网打尽,人间天堂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叶柏南一己之力,搅弄了风云。 卧底刚进入人间天堂,他马上识破了,安排所有员工陪卧底演戏。整个场子仿佛竖起了一层保护屏障,无坚不摧。 冒险。 但刺激。 他选择了最惊心动魄的玩法,警告周京臣:和我拼道行,你太嫩。 捞不到证据,也奈何不了他。 周京臣掐了烟头,一厘厘捻碎在烟灰缸。 人间天堂凭借“模特选秀”名声大噪,是情色娱乐的开创鼻祖,如此肥肉,绝不舍得不做了,大概率是转移地下。 在某个秘密的地方。 除了老客户,不接待新客了。 要验证猜测,必须选择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在叶柏南的眼中,天真纯情,胆小无辜,没有花花肠子;打探人间天堂的内幕,他不抗拒,不生疑。 周京臣拇指一压。 压在欲熄不熄的火苗上。 凛冽眯眼。 “大哥,又喝太平猴魁?”叶柏南走进包厢,“我车上有一盒菊花茶,适合你喝。” 他拍周京臣后背,藏着弦外之音,“大哥心情焦躁,祛祛火。” “你春风得意,心情倒是好。”周京臣气定神闲。 叶柏南亦是张弛有度,“遵纪守法是商人的义务,叶家和周家结了亲家,更不会为所欲为,让周伯父难堪。” 四目交汇,波诡云谲。 “弃车保帅,够高明。”周京臣懒得假惺惺,一语道破,“你了解我的脾气,叶家这潭水浑不浑,我有数。如果一无所获,我不可能罢休。” 叶柏南扬眉梢,“比如呢?” “华南会所。”他一字一顿。 “与我有关系吗?” “你的。”周京臣凝视着叶柏南。 “大哥看我这么不顺眼?往我身上泼脏水。”叶柏南一副泰山崩于顶面不改色的气势,“店名有南字,就是我的?岭南博物馆,西南派出所,是我的吗?” 男人瞧局面不妙,在一旁拽周京臣,主动接下话茬,“叶大公子来茶楼谈合作吗?” “私人会议。”这几名随从,是从南方回来述职的,他的心腹。 那边的生意,挺隐蔽。 北方圈子不知情。 所以不方便在达官显贵聚集的场合太张扬,特意在老式茶楼见面。 “何队,告辞了。”叶柏南没理会周京臣,扬长而去。 “你招惹他干什么!”男人劝诫,“叶嘉良伪善狡猾,叶柏南完全继承了老子的作派,你不怕遭暗算?” 周京臣笑了一声。 男人重新拨出电话,询问下属,“华南会所拘捕了几个人?” “一个老板,一个高管,一群员工。” “老板叫什么。” 下属说,“胡发。” “胡发?”男人愕然,“在哪听过...” “胡生的亲叔叔。” 周京臣一张脸阴鸷,晦黯。 依稀是洒了最浓、最黑的一滩墨。 深沉得令人发怵。 “胡生...欺负你妹妹那个混小子?他叔叔给叶柏南卖命啊...”男人越琢磨,越奇怪,“叶柏南相中你妹妹,耿世清娶你妹妹,时间段是重合的吧?胡生吃了熊心豹子胆啊,怂恿耿世清强暴你妹妹!叶柏南还不打死他们叔侄俩?” 周京臣的脸阴沉得厉害。 “莫非叶柏南指使的?”男人震撼,“耿世清强暴你妹妹,你肯定动手,耿世清非死即残。死了,周家摊上命案,周副市长要完蛋;残了,或者蹲大狱了,耿家记仇,会报复周家。” 周京臣猛地望向男人。 男人一激灵,连连否认,“叶柏南再狠,不至于狠到这份儿上吧?” “我先回北航了。”周京臣挪开椅子。 刮了一夜的风沙停了。 阳光灼烈。 他靠着车头,系袖扣。 周淮康坚守底线,没包庇叶家,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逃过一劫,保全了自己。 坏在,周淮康以为人间天堂有问题,结果没问题,一旦知晓是叶柏南肃清了场子...有原则有良心,不贪不义之财,是二代子弟之中少有的清醒踏实,这一招障眼法,迷惑了周淮康,洗白了叶柏南。 周淮康对叶柏南越来越信任器重,不设防备。 周家的灾祸,就降临了。 周京臣在公司处理完加急合同,驾车回老宅。 他的车位已经泊了一辆大型SUV。 才熄火。 叶柏南站在主卧的门外,“周伯父,聊聊吗?” 周淮康一愣,心虚瞥周夫人,“韵宁...柏南有公事请教我。” “柏南请教你啊?”周夫人打趣,“柏南是总工程师,学识比你高,少贴金了!” 叶柏南笑容温和,“学识不代表阅历,周伯父的阅历远胜过我。” 周夫人翻出抽屉里的银行卡,风风火火出门,“孙区长去市里开会,孙太太腾出空闲了,约我打牌——” 门“砰”的关上。 他收敛了笑,注视周淮康。 周淮康如坐针毡,“聊什么?” “人间天堂的实际控制人,早已是我了。”叶柏南直言不讳。 房间死寂。 只有海棠树叶拂过窗柩的沙沙响。 “场子确实不干净,我暗中插手,整顿了内部。”他坐下,“叶家威胁您,保住人间天堂,您清廉公正不肯徇私,我当然要救您。” 周淮康又是一愣。 好半晌,支支吾吾开口,“你...愿意救我?” 第171章 除了名分,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为何不愿意呢?”叶柏南表面不见一丝一毫的阴谋算计,十分坦荡,“周伯父有麻烦,对我没好处。岳父尊贵,女婿也风光。” 周淮康情绪激动,“柏南...” “叶家不知道我控制了人间天堂,我暂时不想暴露,不如您揽下功劳。我会告诉父亲,是您和区局打过招呼,无论搜查出什么,一律不上报。”叶柏南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慵懒倚着,“叶家感激您,您又没损失,皆大欢喜。” 是了。 太太平平。 周淮康眼眶泛红,“伯父谢谢你。” “您客气了。”叶柏南撂下这句,推门下楼。 他前脚走,周京臣后脚进屋。 周淮康一颗心刚平静,又悬了起来。 “父亲如释重负的模样,叶柏南一定喂了您什么甜头。”周京臣讥笑。 “你不帮我,柏南帮了!”周淮康有怨气,“你姓周!周家出事,你撇得清吗?” 他掀桌子站起,呼哧呼哧喘粗气,“外界敬你周公子,是敬我周淮康,敬李氏家族,我落难了,‘周公子’的分量减一半,你懂吗?” 华夫人葬礼那天,他问过周京臣,有什么办法解决。 周京臣没办法。 这小儿子,竟然不及私生子有孝心。 他没抚养过叶柏南一天,到头来,却是叶柏南拉了他一把。 “人间天堂平安了,叶柏南将功劳转赠您,让您找叶家夫妇交差,是吗?” 周淮康面色铁青,“是!” “他是活佛在世吗?”周京臣嗤笑,“父亲一辈子游走于名利场,英明睿智,可惜了,斗不赢儿子。” 周淮康面色青里透白的,又涨红。 “您接受了功劳,坐实了徇私。上面不追究真假,只要您亲口承认,假也是真。”周京臣冷笑,“叶柏南设了一个圈套,软刀子杀人,等您回过神,被剐得只剩骨头了。” 周淮康一僵。 “柏南不是那种人——” “也许他本性不坏,是父辈的恩怨,逼坏了他。”周京臣漫不经心抻了抻衣领,“听我的,周家尚有一线生机,不听我的,叶柏南心机深重,周家、包括李氏家族,会毁在他手上。” 周淮康直勾勾盯着地板的影子。 “提前退休。” “什么?”周淮康大惊,不甘心。 周京臣声音微哑,重复了一遍,“身体不佳,因病退休。” “我年底要升正职了!” “您退休后,我会接管一切。”周京臣伫立在卧房中央,居高临下,“叶家和周家有一场恶战,您祈祷自己的一妻二子,甚至养女,能平安吧。” 周淮康剧烈咳嗽着,无力瘫在床上。 ...... 中午,周夫人打来电话,吩咐周京臣带着程禧去北城区的棋牌会馆。 叶柏南正好留在老宅用餐,周夫人吩咐他也去,结识一下人脉。 其中一位牌友是新晋局长的夫人,女儿今年大学毕业,对从政不感兴趣,准备去一家大公司上班,专业是翻译。 北航、云航集团有跨国业务,周夫人打算牵线儿子、女婿的公司,卖局长夫妇一个人情。 去会馆的路上,周京臣一手抓方向盘,一手虚浮在程禧腿上,浅浅的暧昧,“送你那套房子在装修,喜欢什么风格,田园风,复古风?” 程禧望着后视镜,叶柏南的车匀速尾随。 “不喜欢。” “欧式?”周京臣耐着性子,“年轻女孩喜欢森系,绿色的,蓝色的,你可以自己做主。” 她抿唇,“我不——” “程禧。”他语气寒凉,“你考虑清楚,再回答。” 程禧手指攥着裙边,鼓足勇气,“我不当情妇。” 周京臣一言不发。 车拐过路口,又行驶了片刻,他打破沉默,“除了名分,什么也不缺。” “柏南给名分。”程禧嗓音轻颤。 “为什么。” 她一怔。 “因为爱情吗?” 周京臣那轻蔑的、淡漠的神情,刺痛了程禧。 “我给不起他任何东西,他不图我什么回报。” “你是周家的养女,足够了。” 程禧一晃神,车靠边停。 周京臣脱掉浅灰色的薄夹克,丢在副驾椅,甩上车门。 她跟着,上电梯。 娱乐场所大排查之后,其余场子人人自危,凡是不熟悉的客户,不容易进场。叶柏南下车被保安拦了,联系了周夫人,周夫人同意放行,保安才放。 “你们不是一起过来的?”周夫人挂断电话,“柏南在门口呢。” 周京臣慢悠悠解着衬衫扣,“是一起,他没赶上电梯。” “你成心给他下马威!”周夫人戳穿,“禧儿嫁柏南没得商量,你认妹夫便罢了,不认妹夫也得认!” 孙太太和局长夫人不敢掺和,自顾自码牌。 “三缺一,禧儿,坐对面。”周夫人催促她。 程禧落座,牌很烂。 一连四圈,她输得头昏脑涨。 怪不得,太太们各有各的圈子。 叶太太那圈子,组个牌局百万起步,周夫人的圈子身份特殊,太大的,惹祸,太小的,没劲。 输赢在五、六位数。 那也要了程禧的命了。 孙太太凑近,“禧儿小姐,去过夜店吗。” 程禧怕周夫人听到,小声说,“大学同学聚会,在酒吧玩过一次。”她比划,“只一次。” “酒吧没什么意思。”孙太太不稀罕,“几千块钱玩一晚上,便宜没好货的!十几万,上百玩一晚上,那多有意思啊!” 孙太太打出二筒,程禧碰了一杠,“我先赢一百块钱——” 周夫人蹙眉,扔了一筒,“四张二筒在你那里啊?我的筒子一条龙没戏了。” “去人间天堂开开眼界嘛!”孙太太手肘捅程禧,“未来的老板娘啊,视察一番呗。” 周京臣在不远处的圆桌上喝茶。 “我不去。”程禧摇头。 “哎呦!周家管教女儿太严格了,管傻了!”孙太太又好笑又着急,“自家的产业担心什么呀!” 周夫人是自豪的,周家的公子和小姐是出了名的家风好,有德行,归功于她教导有方。 “禧儿,去见见世面吧。”周夫人高兴,自然松口了,“你公婆的生意,里面蛮规矩的。以后叶先生安享晚年,叶家大大小小的买卖都是柏南和你的。” 叶柏南这时从洗手间返回包厢,走向牌桌,俯下身,环抱着程禧肩膀,“赢了多少?” “你损我呢。”程禧犹如一只炸毛的鸡,一点即燃,“输了!” 他闷笑,“输了多少?” “输惨了!”她腮帮子鼓,兜了一嘴的气。 叶柏南上下打量她,“衣服不是完好无恙吗?” “嚯!常言道最毒妇人心,男人心更毒啊!”孙太太瞪他,“你盼着未婚妻输光了衣服,光溜溜坐在这?我们无所谓,你别忘了,周公子在呢!” 太太们全笑了。 程禧捏着幺鸡牌,臊得眼球充血。 “柏南不计较吃亏,我忌讳什么?”周京臣端着茶盏,大大方方笑。 没分寸。 引人浮想联翩。 孙太太瞟她,她脑袋埋低。 “大哥,禧禧输了钱,是你拿,还是我拿?”叶柏南缓缓直起腰。 “都一样。”周京臣噙笑,看着他。 “我拿。”他打开皮夹,若有所思摩挲着一排银行卡,“不单单是禧禧输牌的钱,我准岳母的医疗费,我也应该拿。” 周京臣笑意一收。 “大哥,准岳母现在住在哪家疗养院?听禧禧说,你安排搬到南郊了。” 第172章 第一次的纪念日 周夫人不乐意,“搬到南郊了?”她瞪周京臣,“你顾着华家,又顾着程家,你不嫌累啊。” 气氛骤然凝固。 叶柏南伫立在一盏白灯下,细条纹衬衫,扎紧的下襟,款式衬得他比平日里清瘦,有一股阴谋气,“周家照顾了准岳母八年,以后我负责照顾。” “哪家疗养院?”周夫人表面笑,眼底是震慑之意,“京臣,你竟然没告诉我。” 众目睽睽,逼得他不得不开口,“新世纪。” 香港巨头投资的新世纪,内地有四家,均开在一线城市。 九位数的家庭验资,每月七位数的养护费。 若不是攀着周家、叶家,程禧连一个月的花销也担负不起。 又有多少人担负得起呢。 顶级的医疗团队,顶级的仪器和进口药,程母身体习惯了,倘若医疗降级,会痛苦排异,会不适应,迅速恶化。 程禧看窗外。 周家用金钱滋养了她,一旦失去金钱,她和过季的桃花一样,枯萎凋零。 叶柏南打电话通知秘书,去南郊新世纪接程母。 她仰头。 他恰好弯腰,“我照顾,愿意吗?” 背后依稀是一缕烫人的目光。 灼烧她。 在她皮肤上捅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愿意,周京臣怒了;不愿意,糟蹋了叶柏南的一片心意。 她抿唇,“在哪都行。” “自家男人,客气什么。”周夫人打趣,甩出九条,“瞧你嫂子,娘家的葬礼是夫家一手操办,她不是开美容院吗?近期生病住院了,没工夫打理,你哥哥派了下属去打理。女人啊,该强势的时候强势,该示弱就示弱,男人吃这一套。” 原来华菁菁住院了。 怪不得,昨夜没住在老宅。 “嫂子什么病?”她象征性关心一下。 “没食欲,呕吐。” 程禧手一抖。 “哟,怀孕了吧?” “没怀。”周夫人泄气,“京臣说了,华家新丧,添丁不合适。” “这个月新丧,万一是上个月怀的呢。” 孙太太这话,点醒了周夫人。 她激动,“京臣!” 周京臣慢条斯理斟了一杯茶,“化验了,不是怀孕。是精神焦虑,胃部的病。” 化验了,才确认不是怀孕... 程禧脑子一团浆糊。 是上过床吗? 她没问过周京臣,也没立场问。 毕竟,连情人关系都不是。 印象中,自从他和华菁菁订婚,华家不太顺遂,华菁菁要么在医院陪护,要么独守空房,他去外省出差,即使一起住老宅,他基本在书房通宵加班。 程禧默认他们没睡过。 不过,男欢女爱这东西,挤时间便有了。 她和周京臣那几次,不也是偷偷的。 程禧心不在焉摸索牌,摸到什么,打什么。 稀里糊涂地胡了。 “禧儿小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筒子龙!周夫人熬了一小时了,没熬到的胡牌。” 周夫人掏钱,“梁夫人手气好,我和孙太太亏惨了,先歇一歇吧。” 新上任的梁局长五十五岁,是老夫少妻,梁夫人四十二岁。梁夫人的牌技不是一般的厉害,赢了十几万。 “哎?柏南,云航集团有岗位吗。”周夫人组牌局,真正目的是收买梁夫人,一开头谈利益,太刻意了,所以先玩一玩,出其不意谈。 官太太们的情商比富太太圆滑得多。 “商务部在招聘翻译。”叶柏南帮程禧清点钱数,“云航集团和欧美国家有业务。” 梁夫人眉开眼笑,“太巧了!我女儿专业是翻译,我让她投简历给叶董了?” 叶柏南颔首,“我会亲自面试梁小姐。” “公事公办。”周夫人严肃叮嘱,“梁小姐优秀,凭实力入选的。云航集团是大公司,休假、福利必须到位,尤其是职场潜规则,别委屈了梁小姐。” 他笑意不减,“周伯母放心。” 梁夫人也笑,“周夫人,您如此周全,我欠您一个人情了。” 程禧视线来回梭巡,不由感慨,混到权贵圈的男男女女是聪明,周夫人在梁夫人面前一句“公事公办”,双方没把柄,私下互相装作失忆,从面试、到录取,再到上岗,绝口不提了。 规矩,体面。 那种办完事,吃回扣、四处唠叨的,是圈子交际的大忌。 直接踢出局了。 “输七万。”叶柏南整理好欠条,坐在程禧左边,调侃她,“有进步了,在徽园打麻将是不是输十七万?” 程禧夺回欠条,挨个发出去,“欠孙太太五千...梁夫人四万...欠周阿姨的不还了。” “你机灵!”周夫人一笑,她们跟着笑。 叶柏南的秘书这时推门进来,直奔他,“我咨询了新世纪的院长,程太太病情严重,不能随意转院,避免发生意外。” 不远处的周京臣喝了一口茶,“发生意外,柏南承担,转院吧。” 秘书犹豫不决,“那叶董...办手续吗。” 他睨了一眼程禧,又睨了一眼周京臣,作罢了。 很明显,周京臣不同意他干涉程家的事。 强行转院如果死在途中,不仅无法和程禧交代,对他自己没好处。 不划算的买卖,没必要做。 “我经常陪你回去探望。”叶柏南安抚程禧。 她早知是什么结果,整个疗养院的医护人员被周京臣封口了,其他人没机会截胡。 程母根本出不了那扇门。 “疗养院要去,人间天堂也要去啊!”孙太太又插话,“叶大公子,禧儿今晚去开开眼界,你可要答应。” 程禧觉得莫名其妙,孙太太千方百计地怂恿她去人间天堂,到底图什么。 叶柏南一张脸阴晴不辨,像是一场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昏暗之下,幽深,复杂。 “禧禧,你想去?” 程禧架在那,不上不下的,“我...可以去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当然。” 周夫人挂断一通电话,吩咐周京臣,“文芝在大堂了,你接她上来。” 叶柏南拿起桌上的手机,“我去接。” 他一边出门,一边联系下属。 仿佛有什么重要事安排。 周京臣望向他背影,一张脸同样幽深莫测。 “文芝解脱了,公婆死光了,没人压制她了。”孙太太和周夫人多年的交情,也见过文芝,“她婆婆骄横,护犊子,文芝忍得够苦的。” 程禧起身去倒茶,刚到吧台,耳畔刮过一阵风,她下意识闭眼。 再睁开,头顶笼罩着一抹黑影。 周京臣沉沉的鼻音,“你的耳环。” 她低头,珍珠耳环不知何时掉在地上,耳针踩变形了。 “我最喜欢的一副——” “我赔你。” 他取出皮包夹层里的首饰袋,一对翡翠玉耳环,水绿色的,显娇嫩。 程禧好奇,“你新买的吗?” “嗯。” 她更好奇了,“你今天算准了赔我耳环啊。” 周京臣蓦地发笑,“本来就是今天送你的。” 他喷出的气息浮在她脖颈,她难耐,迈出一步。 “站近些。”他命令。 “我不戴了...”孙太太似乎也察觉出他们之间越界了,给她戴首饰的活儿是叶柏南的,周京臣戴太亲昵了,程禧害怕。 “马上戴好。”周京臣控制住她,穿入耳孔。 翡翠略大,下面的边缘镶嵌了一颗花瓣状的碎钻。 她鬓角发丝的长度遮掩了翡翠,遮不住钻石。 稍稍一动,珠光闪烁,煞是璀璨。 特殊的设计感。 “为什么今天送我耳环?” 他指腹糙粝,茧子捻磨耳垂,粗剌剌的,“今天是第一次见你的日子。” 第173章 桌下的纠缠 程禧一怔。 “八岁,5月5日。”周京臣松开她,“下大雨,东方小学门口,碎花裙,粉发卡,齐刘海。” “你在场?” “我的国画老师住在附近,你父亲开周家的车接你放学,我认出你了。” 程禧那天淋雨了,狼狈得很。 而且发型剪得像男孩子。 毛毛躁躁的。 她懊恼,“你没说过...” “太丑了,懒得说。”周京臣转身,去牌桌。 周夫人和孙太太不玩了,换他和叶柏南代替。 不多久,叶柏南带着文芝进包厢。 程禧的耳环大,又闪,他一眼发现了。 “是碎钻?”他半笑,半讶异,“大哥送大嫂十克拉的婚戒,送禧禧碎钻吗?” 周京臣无波无澜,“大克拉的钻,留给你送,我不抢你风头。” “多谢大哥体谅我了。”叶柏南食指勾起耳坠,眯眼审视。 他审一秒,周京臣握拳的手骨泛白一寸。 一个神情危险,一个肌肉紧绷。 无声的较量。 “耳环很精致。”叶柏南抚摸着那颗钻,“但翡翠和钻石,不相配。” 周京臣镇定自若捏起杯盖,拂了拂茶水,“不配,才稀有。翡翠与珍珠相配,款式不稀奇了。” “有道理。”叶柏南似笑不笑,“外观越是不相配,里面越是给人惊喜。” 他收回手,“既然是大哥送的,戴着吧。” ...... 周京臣的位置在程禧对面,叶柏南在左,梁夫人在右。 玩了一轮,程禧感觉牌桌下有一条腿抵着她的腿,时而晃,时而停,一晃,蹭她;一停,又紧贴她。 十分暧昧。 是西裤的硬度。 男人腿。 “柏南,你缺三条是吧?”程禧猜,是他提示她喂牌。 叶柏南在码牌,“我不缺三条。” “公然作弊。”她不信,指着他。 他忽然张嘴,假装咬她的指尖,又没咬住,吓唬她。 程禧一缩。 动作逗笑了他,“胆子这么小,还兴师问罪我?” 她重新指他。 叶柏南俯下脑袋,继续咬。 他抽烟不频繁,牙齿洁白整齐,唇色也浅,不像烟瘾大的男人,唇色发紫发黑。 梁夫人在一旁羡慕,“小情侣浓情蜜意,我和老梁结婚三十年了,有七八年没牵过手了。” 文芝吃着糕点,附和,“我起码十年了。” “我和淮康倒是恩爱。”周夫人得意,“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会投胎,是挑男人的眼光好。” 周京臣的表情却不太好。 或许因为叶柏南和程禧的甜蜜,又或许因为周淮康和叶太太的秘密,心里隐隐发堵。 程禧甩出三条。 叶柏南没吃她的牌。 她一愣。 不是他腿蹭她的? 毫无征兆,那条腿又卷土重来。 挺括的西裤,冰凉的皮鞋。 沿着她裙摆弧度,一厘厘探入,一点点轻扫。 麻麻痒痒。 程禧一霎僵住。 好半晌,她再次低头。 白裙,黑裤。 最纯净的颜色。 纠缠出禁忌与糜艳的味道。 她心跳加剧,往回收。 无奈周京臣腿长,她躲,他伸,逃不出他进攻。 “禧儿小姐,你鞋跟撞我啦!”梁夫人穿着新中式的旗袍,布料单薄,遭不住她一撞,撞疼了。 “抱歉...梁夫人。”程禧双腿迫不得已搁回原处。 膝盖碰了他膝盖。 周京臣闷笑。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腿痒吗?” 程禧瞥对面,“有虫子。” “捉住。”周京臣躬下身,手攥住她脚踝。 她挣不开,又不敢大幅度动。 “周公子,该你出牌了。”梁夫人一掀桌布,周京臣正好坐直,脸不红气不喘的。 反而是程禧分神了,打得乱七八糟,又输了一万。 周京臣拧开吊灯中间的排烟扇,叼了一支烟,“柏南,玩大的吗?” “多大的?”叶柏南也掏出打火机,点燃。 “十万的。” “嚯!那我撤了。”局长夫人挪开椅子,“我输一局,老梁四个月的工资没了。” 太太们大笑。 文芝乐呵呵上桌,“我老公有钱,我可是在澳门输过一套房的!” 程禧看着周京臣和叶柏南,脊梁骨寒浸浸的。 刚玩到一半,牌桌一颠。 她敏感,抬头。 文芝在喝茶,没注意。 周京臣面容冷淡,额头一丝青筋凸胀。 又一颠。 一下比一下猛烈。 叶柏南摩挲着手中的麻将牌,太阳穴也是一鼓一鼓。 “大哥,虫子没捉住,还在。” 文芝的牌颠倒了,她嘟囔着码牌,“豆腐渣工程哟,这楼要塌啦?” 程禧这边也掀了桌布。 两个男人的西裤堆叠着褶皱。 似乎经历了搏斗。 是周京臣第二次伸腿的时候,被叶柏南拦截了。 各自一腿、一脚的,施展了功夫。 第174章 我比你哥哥,谁好? “柏南,腿脚功夫不错。”周京臣不疾不徐开口。 “不及你。”叶柏南松了松皮带,抻出衣襟,“不必试探我,你功夫强。” “你谦虚了。” 的确出乎意料。 叶柏南的下盘这么稳,这么结实。 他的座位正,容易发力,占上风;叶柏南的座位偏,半副身躯是悬空的,腿与腿碰撞,竟然打个平手。 如果面对面交锋。 他略下风了。 “十万块一局是伐?”文芝喜滋滋,“现场刷卡,不写欠条的!” 程禧面露难色,“我没钱...” “你男人有啊。”文芝使了个眼色。 叶柏南将钱包拍在桌上,“禧禧自己选,卡里有多少余额,归你了。” “哦呦!嫁老公啊,就嫁这种豪气的!”文芝翻开钱夹,替程禧选了一张,“禧儿尽管输,叶大公子的卡,刷不完!” 周京臣也扔出银行卡,秘书举着POS机恭候在一旁。 “我给你的中药方子,吃了没?”文芝顾忌着叶柏南在场,鬼鬼祟祟捅周京臣胳膊。 “没吃。” “一副男人补阳气的方子,一副女人补阴气的方子,百试百灵的!侬晓得伐?” 周京臣寡淡回应,“晓得。” “补阳气?”文芝的嗓门大,没瞒过叶柏南耳朵,“大哥肾虚吗。” 程禧噗嗤笑。 周公子活了二十九年,大概头一回被怀疑痿了。 周京臣一瞥她,也笑了,“肯定是不虚的。阳气旺不旺我不太好自夸,你可以问问她。” 程禧险些栽在地上。 面色也白了。 他又疯又野的,是活腻了吗,怎么招惹他了... 孙太太嗑着瓜子,“问谁啊?” 程禧悄悄伸出腿,踹周京臣。 他感受到,笑意加深,“问...” 一卖关子,她呼吸都停滞了。 “问菁菁。” 程禧长吁口气。 腿往回缩。 周京臣突然夹住她腿,不许她抽离。 “乱讲!”周夫人呵斥,“柏南是菁菁的妹夫,他能问你们的私密事吗?” 程禧用力抽。 他夹得紧,厮磨间,一只皮鞋脱落。 裹在袜子里的脚沿着她裙摆缓缓上移。 “挺软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叶柏南望向他。 “椅子垫。”周京臣补充。 程禧手心渗出汗,擦掉,又渗一层。 当周京臣脚趾滑到她大腿根,她猛地站起。 急促喘息。 “不舒服吗?”叶柏南皱眉。 她大口咽唾沫,摇头,“我不想坐这里。” 文芝和程禧换了座位。 孙太太在后面观战,周京臣也收敛了。 轮流坐庄,文芝的牌好,连庄。 一小时的工夫,赢了三十多万。 程禧刷卡刷得秘书忍不住笑,“幸好大家清楚禧儿小姐是生手,否则还以为是报复叶董呢。” 叶柏南指腹触了触她脸蛋,“只要开心,我输得起。” “幺鸡。”周京臣动作凶狠,砸在叶柏南面前。 他左手捏着烟,右手码牌。 偶尔嘬一口。 精短利索的发茬,懒怠的姿态。 仿佛一个坏到骨子里、浪荡矜贵的男人。 撩一下眼皮,或是挑唇笑一下,格外有味道。 叶柏南不似他这样坏。 永远是斯文绅士,端方庄重。 程禧发现,和叶柏南相处越久,他越神秘。 分明是那么体贴,清润的男人,眼神总是藏着一股戾气劲,一丝凉薄意。 雾蒙蒙的。 看不穿。 “胡了。”周京臣推倒牌,“大胡,一人二十万。” 他嗓音是烟熏后的沙哑。 醇厚,磁性。 “禧儿输一辆奥迪a6了吧?”文芝也憋笑,“叶董牌技不行,没胡呢。” 叶柏南一边刷卡,一边自嘲,“我不擅长玩牌。” “叶家靠娱乐场所发家,堂堂的继承人不会玩牌啊。” “柏南的赌技其实最高超。”周京臣关闭了头顶的排烟扇,意味深长打量他,“六七位数的小鱼,不值得他动真格。能入他眼的,是十位数以上的大鱼。” 叶柏南欲笑不笑,“知我者,周公子啊。” 他们相视,笑声寒森森。 傍晚,牌局散场,周夫人又组饭局,太太们随着她去餐厅,程禧跟着叶柏南去人间天堂。 横跨渠江大桥,驶入东城区,夜色渐深。 整条街道正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人间天堂在区中心,最繁华的十字路口。 叶柏南下车,握住她手,乘专用电梯上楼。 “周伯母说,你没来过会所。”他立在前面,透过电梯门壁,凝视她。 “休闲会馆算吗?”程禧也凝视他,“我跟周阿姨去过。养生,汤泉,按摩。” 叶柏南眼眸窝了笑,“不算。” “男技师按摩。”她小声,“模样蛮俊的。” 他笑得愈发愉悦了,“那也不算。” 顿了一秒,“比我呢。” 程禧迷茫。 “那个会馆里,最俊的男技师,比我呢。”叶柏南详细问。 她不假思索,“不如你。” “比你哥哥呢。” 程禧仍旧否认,“不如他。” “我比你哥哥呢。” 她愣住。 抬头。 目光相撞。 叶柏南眼底是奔腾的,探究的涟漪。 第175章 他唯一一次手软,是对她 “各有各的好。”程禧抿唇。 “非要一决高下呢?” 他极少如此认真,执着。 “哥哥比你白,你比哥哥解风情。” 叶柏南摩挲着她手背,“比我白?” “长得白。”程禧看向他琥珀色的袖扣。 他笑出声,“很特别的比较。” 电梯门一开,一名三十出头的女人站在外面。 高挑,丰满。 穿着一件菱形图案的棕色吊带长裙,大波浪卷,步伐摇曳生姿,女人味十足。 标准的娱乐场所女人。 妖娆,热情。 她款款走过来,语笑嫣然,“叶大公子,有日子没光顾了。” 叶柏南给程禧介绍她,“公关一组的领班,半个老板娘。” 女人扭着腰胯,“您少取笑我了!胡老板马上和前妻复婚了,我可不敢得罪正经的老板娘。我啊,是昨日黄花,前女友啦。” 程禧明白了。 这名领班,是人间天堂二老板的女朋友。 大部分的会所、酒吧,老板和手下的漂亮女员工都有关系,最漂亮能干的,受到青睐,提拔成公关领班,包房经理,甚至变成老板娘。 有多大的本事,升多大的“官”。 也有例外。 花魁。 本事比这名领班大,拿下了叶先生。 可她没资格上位。 叶家的两位公子在,谁也撼动不了叶太太。 领班打开一间包厢,叶柏南坐下,点了一瓶洋酒,一艘水果船,每一种小吃各上一份。 服务生陆陆续续端上来。 “程小姐,您的头发和耳环缠在一起了。”领班不等程禧作出反应,直接伸手帮她择开。 一不小心,耳环掉在酒杯里。 “对不起...程小姐!”领班连连道歉,“我涂了护手霜,又滑又黏,没抓住耳针,我赔您吧。” 程禧觉得奇怪。 沙发和酒桌隔开了距离,耳环无论如何掉不进杯子里。 只是她初次来,领班又诚心道歉了,再不依不饶的,叶柏南也挂不住面子。 于是没计较。 与此同时,周京臣的红旗L9开进老宅。 一辆小白车紧接着停在旁边。 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是大排查那天,在茶楼全程跟进的何队。 保姆在厨房烧菜,周京臣带着何队径直去书房。 “我分析了,指使胡生和耿世清伤害你妹妹的幕后黑手,不是叶柏南。”何队语重心长,“他先是一个男人啊!然后是坏人,你妹妹那样可爱,他下不去手。” “她可爱你又知道了?”周京臣不咸不淡睥睨何队。 “我知道啊!” 多年前,程禧陪周夫人去市政大楼给周淮康送文件,嘴巴甜,见到穿制服的喊大叔叔,没穿制服的喊小叔叔,女领导摸她脑袋,她主动凑近,不像尊贵的周家小姐,像一个寄人篱下、谨慎卖乖的姑娘,在外界博个好名声,哄周夫人高兴。 楚楚可怜的女人,对男人坏,是温柔一刀;对男人好,是感情良药。 叶柏南毕竟血肉之躯,逃不掉人间风月。 周京臣攥着程禧这颗棋子,先扳回一城了。 “打赌吗?”何队扬眉笑,“他现在心毒手辣,最终唯一一次手软,是冲你妹妹。” “不赌。”周京臣面无表情,插入12伏的电源,连上电脑,屏幕开始晃。 镜头是陈旧的黄灰色调。 叶柏南坐着,有公关领班斟酒,有古装打扮的女人弹琴唱歌,非常正规、高大上的场所。 茶几上,翡翠耳环浸泡在酒杯里,咕咚咕咚冒气泡。 果然。 叶柏南够精明。 识破了耳环有玄机。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耳环是诱饵,是牺牲品。 他替程禧戴耳环的时候,在上衣领口藏了一枚0.6毫米直径的微型针孔摄像头,卡在扣眼儿了。 叶柏南警惕耳环,会忽略其他。 搞了一招声东击西。 “不清晰啊。”何队盯着屏幕。 “灯有问题。”周京臣指着滚动灯柱,“放射的光线太晕,太散,包厢环境昏暗,不影响肉眼,但影响摄像头。” “反侦察是吧?”何队捻下巴的胡子,“卧底汇报是2月份新装的包厢灯,看来叶柏南的城府深不可测啊,至少表面上,他不露马脚。” 周京臣靠着椅背,“卡的位置不好,遮住了。” “你卡得太明显,程禧就发觉了!”何队手撑桌子,“1毫米直径是市场上最小的,你这个去国外弄的?” 他点烟,“沈承瀚在墨西哥买的。” “非法拍摄啊...”何队提醒他,“叶柏南报警,你吃不了兜着走。” “摄像头在程禧身上,他会报警吗?”周京臣咬着烟蒂,几分不羁,几分气势,“他下不去手。” 何队乐了,“你行,你高明。” 画面里,依次出现包厢、演艺大厅和办公室,叶柏南倒是不避讳她,该去的,不该去的,全部让她去了。 演艺大厅正在跳舞,和艳舞不沾边,是古风古韵的舞蹈。 场面如同地方台的新春晚会。 VIP沙发席在镜头中一闪而过,周京臣认识其中的几位,有国企高管,有上市集团董事,身边没有“模特”,连服务生也是男的。 他不由发笑。 领教了叶柏南的道行了。 如今,在商场,叶大公子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程禧参观人间天堂,相当于代表周淮康夫妇参观,后续周家的任何一个成员对场子内幕有异议,是自己打自己脸。 叶柏南的金蝉脱壳,真是精彩。 “年初人间天堂变更法人,叶柏南的亲舅舅下台,胡发上位。”周京臣仰头,朝天花板吹出一缕烟雾,“他准备动手了,踢舅舅出局,是保住叶太太不受牵连。” 窗户灌入的风,刮得烟火时明时灭,映在周京臣眼里的红光也时大时小,“叶家根基在北方,叶柏南却在南方做生意。他投资十个项目,有九个关联李氏家族的合作企业,他的目的,是包围李家。” 何队不懂商场的弯弯绕绕,“包围了会怎样?” “玩死。”周京臣注视着长长一截烟灰,“李家名下的项目耗资巨大,均价在几亿。倘若一个项目出事了,无所谓;倘若九个项目都出事了,是天崩地裂。” “赔几十个亿...”何队唏嘘,“你外公家底厚,不至于破产吧?” “资金是一方面,信誉毁了。”周京臣从椅子上起来,“李家这些年启动的项目,没有赔的,所以是生意场上的标杆。一旦跌下神坛,曾经的竞争对手会围攻李家,遭到反噬。” 何队倚着窗台,“可是叶柏南玩这么大,李家废了,他叶家也废了啊!” “他本来也没打算留下叶家。”周京臣一张脸阴霾重重,“叶先生婚内家暴,陷害叶太太的弟弟染上赌瘾,气死了老岳父,又自幼虐待他,凭他的性子,会放过叶先生吗?” 何队叹气,“你们这一辈子弟,叶柏南堪称一代枭雄啊,可惜了。” ...... 程禧是午夜回到老宅的。 蹑手蹑脚溜上楼。 走廊蓦地一亮。 她吓一哆嗦。 周京臣没穿睡衣,一套浅色的休闲服,双手插兜,似乎要出门。 “好玩吗?” 程禧扶着楼梯栏杆,“那里的女孩能歌善舞。” “有你好吗。”他笑纹含在肉皮里。 第176章 旧情曝光 程禧挺直背,“歌比我唱得好,舞没我跳得好。” 周京臣朝前走,“你跳了吗?” “跳了。” 叶柏南知道她会跳舞,加上一群女孩起哄,她跳了一小段《唐宫仕女》。 上次跳,是高三艺考。 有三年没跳了。 生疏了。 叶柏南倒是爱看,问她愿不愿意每天跳,单独为他跳。 她说,每天跳太累。 他笑了一声,“不在地上跳。” 程禧没懂。 叶柏南笑意幽深,“换个地方跳,有特殊的衣服,而且累不着你。” 直到那个大波浪领班附和了一句,她才醒悟,“叶大公子的舞技好,动作有力量,程小姐可要试一试,否则是人生一大遗憾呢!叶大公子轻易不跳舞的,一跳啊,停不下来。” 她臊得面红耳赤,叶柏南不忍心逗她了,佯装严肃训斥领班,少欺负她。 钟雯对男人的评价,真是没错。 但凡不是痿了,“家伙什”凑合能用,即使是“秒男”,热衷于上床就像狗热爱吃屎。 戒不掉的。 光风霁月的周京臣,克己复礼的叶柏南,和千千万万的男人是一样的。 有情欲上头、如泉喷涌的一面。 程禧回过神,天台插了一株白玉兰,一阵风吹过,暗香浮动。 白色的裙摆微微翻卷,贴着周京臣的长裤,夜色暧昧,显得亲密又缠绵。 “他喜欢吗?” 程禧没察觉周京臣的语气冷了,“喜欢。” “特意跳给他看的?” 她一怔。 仰头。 周京臣居高临下,昏黄的光线照得他面孔棱角不那么凌厉了,一丝温存柔和,透着阴鸷气。 她终于察觉气氛冷飕飕的。 “我不跳给他看,难道跳给你看...”程禧撇开头,“华小姐险些怀孕了,你不去医院照顾,在这里堵我。” “冲我生气?”周京臣怒极反笑,“你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他胸膛一起一伏,抵着她。 程禧身体抵着扶梯,栏杆是硬的,他肌肉亦是硬的。 夹得她无处遁逃。 “你干什么...” 周京臣比划噤声的手势,“主卧没熄灯。” 程禧咬唇瓣。 周淮康夫妇没睡。 老宅又寂静。 稍有声响,瞒不住。 她一蹲,从他腋下钻出去,“我回房间了。” 周京臣一手抱住她,趁她不注意,另一只手拽下她衣领的针孔摄像头。 藏入袖子。 程禧挣扎着,“你别发疯——” “耳环呢。”他略俯下身,唇挨着她。 她嫌烫,蜷缩肩膀,“在包里。” “为什么不戴。” 程禧怕他发脾气,小声啜喏,“不小心泡酒杯里了,明天拿到首饰店保养,再戴。” “喜欢那条绿宝石项链吗。” 周京臣细细吻着她,嗓音喑哑。 “哪条?”他胡茬茂密,她痒得不行,嘘嘘喘。 “拍卖会上那条。” 程禧恍惚记起,是叶柏南送俞薇的,解除婚约后,俞薇捐赠给了慈善晚会。当天,周京臣和叶柏南竞争了七、八轮,最后叶柏南弃牌了,周京臣一千万拍下的。 妥妥的冤大头。 不过,周公子讨女人欢心,是不在乎价钱的。 只在乎寓意。 那条项链的“主石”是绿宝石中的极品,绝版了,象征永恒的爱情。年头越久,越贵重,保不齐十年八年的,升值到几千万。 “华小姐的项链,我喜欢什么...” “没给她。”周京臣吻到脖颈,臂弯搂紧程禧。 一门之隔,周淮康夫妇的“午夜私房话”隐隐传出,周京臣吻得更迷醉了,他似乎格外嗜好刺激。 “送你,要吗?” 程禧偏头。 “搬去我那里住,项链是你的了。” ...... 主卧里,周夫人听到走廊有动静,正要拉门,周淮康突然开口,“韵宁,我辞职了。” 周夫人一愣,“你马上升正职了,再熬两年退休,多体面啊。” 周淮康摘了老花镜,憨笑,“陪你享受晚年。” “我不需要你陪!”周夫人不满,“我需要我的丈夫是大人物,庇护家族和儿孙。” 他一言不发,躺下。 “你写辞职申请了?”周夫人追到床边,“我不同意!” “已经上报组织,来不及撤销了。”周淮康郑重其事。 “你...”周夫人火冒三丈,扭头出门。 门板“砰”的一震。 周京臣立刻松开程禧。 他从容自若,迎上一步,“怎么了。” “你父亲官职没了。”周夫人浑身发抖,“我吩咐你查他,查了吗?” “查了。” 和程禧厮磨了一会儿,衬衣碾皱了,他抻平,“同僚之间共事,不和睦。父亲年纪大了,懒得斗了。” “你少蒙我!”周夫人不是好糊弄的,“你父亲在圈子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不恭敬着他?同僚不和睦...你们父子联手骗我是吧。” 门敞着,周淮康愁眉不展,“我有苦衷!” “京臣还没继承李氏家族的产业,禧儿还没嫁进叶家,你起码和我商量一下吧?”周淮康有苦衷,周夫人同样有苦难言,“我堂哥和堂弟都有儿子,虽然纨绔,却是名正言顺的李家人,京臣是外孙,外姓人!他们不服气,碍于你的权势不敢争抢,现在你辞职了,李氏家族会有大变动!” 程禧杵在门口。 目睹这一幕。 明白周家摊上大风波了。 周淮康是官儿迷。 混仕途的,要么巨清廉,要么巨贪,是越混越上瘾。 而中庸之道、随大流的,是最安全也最没意思的。 作为“清廉派系”的代表人物,周淮康有滋有味的,不到万不得已,不甘心卸下乌纱帽。 程禧忽然想起叶柏南了。 那次约会,他试探问,假如有一天,周家再也欺负不了她了,会开心吗。 她说不开心,周叔叔周阿姨有恩于她。 叶柏南的表情很复杂。 失意的,落寞的。 程禧心脏一霎怦怦狂跳。 叶家夫妇也不对劲。 “你是不是外面有女人了?”周夫人掀开被子。 “你瞎猜什么!”周淮康猛地坐起,“我上班去市政大楼,下班回家,行踪你了如指掌,我有机会吗?” “如今是没机会。”周夫人若有所思,眉峰戾气,“以前呢。” 周淮康额头青筋暴涨。 “你在学校读书,谈过对象吗。” “孩子面前,你胡闹什么!”周淮康眼神闪烁。 他不擅长撒谎,周老太爷家规严,撒谎往死里打,所以周淮康一撒谎,磕磕巴巴的。 “果真有了?”周夫人面色苍白,“淮康,你初恋找来了,对吗?” 周淮康不承认,不否认,一动不动。 周夫人踉跄趴在椅背上,“她在哪。” “韵宁,咱们私下...” “到底在哪!”周夫人双眼猩红,一吼,周淮康痛苦垂下头。 “在本市。” “我认识吗。” “认识...” “官圈的,商圈的?”周夫人哽咽。 “商圈...” 程禧瞳孔一涨。 望向周京臣。 他淡漠不惊,站在灯火的盲区,一片阴影里。 “姓什么?”一贯雷厉风行的周夫人,完全慌了。 竟在她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游荡着丈夫的老相好。 第177章 我不逼你堕胎,免得你恨我 “韵宁...你不要问了。” 周淮康脸埋在手心,急促呼吸着。 “这些年,您和那位联系过吗。”周京臣及时揽下炮火,解了围。 “没联系过...4月份...她有求我,才恢复了联系。” “既然陈年旧事了,也断了纠葛,母亲,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周京臣撂下这句,离开主卧。 这句也是提示周淮康,死咬住秘密。 凭周夫人的性子,得知丈夫和叶太太有旧情,还荒谬地攀了亲家,十有八九会爆发,失控。 周京臣正在摸叶柏南的底细,没摸清之前,一旦交手,周家没胜算。 能藏多久,是多久。 程禧回到西房,庭院里,汽车发动引擎。 她伏在窗台,红旗L9在漆黑的夜幕下犹如一头豹子,蹿出铁门。 周京臣去医院了。 ...... 叶柏南在人间天堂的包厢待到凌晨两点。 他端着洋酒,审视不远处的女人。 素颜,小腹隆起,盘了简单的发髻。 神色谨慎。 “三年没接触了,畏惧我了?”他大口喝酒。 女人是大名鼎鼎的花魁。 连续两届“模特选美”夺冠。 客户豪掷几千万捧她,或许是“红气养人”,或许是天生丽质,明艳得不可方物。 “怀孕了?” 叶柏南的语调不喜不恼,面目也古井无波。 “四个月了...” “稳定了。”他抄起酒桌上的烟盒。 花魁摁下打火机,规规矩矩跪坐在地毯上,点燃。 叶柏南漫不经心吸了一口,瞟她肚子,“母子血浓于水,我不逼你堕胎,免得你恨我,背叛我。” 花魁发僵的四肢瞬间松懈了。 “不过,你应该明白,拿什么回报我。” “我明白。” “叶嘉良住在澜本公馆,快一年了。”叶柏南歪着脑袋,几分寒意,几分狠意。 一张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脸,和一股不与人知的气场。 凛冽骇人的。 威慑的。 花魁一哆嗦,“叶嘉良风月是风月,公事是公事,从不混淆。书房里除了乱七八糟的书,一份有价值的文件都没有。” “茜茜。”他一喊她名字,花魁吓得面如土色。 “不诚实,是在我身边的大忌,你忘了?”叶柏南分明噙着笑,笑得清隽润和,可花魁头皮凉麻麻的。 他皮鞋尖勾住花魁的下巴,一点点抬起,“睡了三年,睡出感情了?想留下孩子吗。叶嘉良和孩子,你二选一,我一向不废话。” “我选孩子。”花魁没犹豫。 叶柏南放下脚,斜叼着烟,“书房里有东西吗。” “有...” “什么时候给我。” “叶嘉良一直在公馆,如果资料丢失,他会发现。”花魁举起烟灰缸,接着掸落的烟灰,“他下周出差,我交给您。” 叶柏南嗯了声,问一旁的领班,“海灵在吗。” 领班回答,“在三楼豪华包,有贵宾。” “什么贵宾?” “李韵晟。” 他扬眉,“李氏家族的大公子,迷上我场子的女人了。” “万分着迷呢。”领班笑,“溺在温柔乡无法自拔。” “周京臣安插在人间天堂的卧底,本来是迷惑叶嘉良的,被堂舅捷足先登了,可怜他运筹帷幄,李氏家族却没有一个成大器的,可以辅佐他,反而拖累他。”叶柏南将烟头捻灭在缸里,命令领班,“盯着海灵。” ...... 周京臣先回了一趟市区的大平层,洗了个澡,在书房看完录像回放。 七点钟,天大亮,他驾车去医院。 华菁菁刚好在吃早餐。 “好些了吗。”他挪椅子坐下。 “胃口好多了,不吐了,睡眠不太好,一宿频繁梦魇。”华菁菁望着他,“禧儿呢?住宿舍了,还是住老宅。” “别管她了,先管好你自己。”周京臣闲闲地翘起一条腿,也望着华菁菁,“大伯和二叔来过吗?” 华菁菁点头,“下午来的。” 他眯眼。 “有小道消息,爸爸辞职了?”华菁菁攥紧床单。 “在审批。”周京臣抽出纸巾,不甚在意地擦拭皮鞋,“一个月之内通报公示。” 华菁菁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气闷。 她问律师了。 华夫人遗嘱的内容是:我死后,倘若周家有麻烦,大哥、二弟念及京臣对华家的情分,动用一切势力人脉,无条件维护相助。 她清楚,“无条件”意味着什么。 周家开口,无论涉及什么,华家必须帮。 大伯父不一定遵从遗嘱,二叔一定会听。 二叔是华家的老来子,大伯母随着大伯父常年驻军外省,二叔是华夫人养大的,长嫂如母。 周京臣为了这份遗嘱,为了套住二叔,仓促订了婚,又举办了超规格的葬礼,让二叔相信他的情义深重。 遗嘱保的,是周淮康,更是华菁菁“小周太”的名分。 但周淮康辞职了,是普通人了,只要在职期间没有犯大错,区区的小问题,掩盖不了功绩,上面大概率不追究。 再加上,戏演的够足了,周京臣没必要继续演了。 她的名分,岌岌可危了。 “那我们...守完丧,结婚吗?” “你认为呢。”周京臣扔掉擦鞋的纸,神情冷静,无风无浪。 华菁菁攥得愈发紧,几乎抓破了床单。 她横了横心,亮出底牌,“我母亲告诉我,程衡波的自杀,与周家有关。有朝一日曝光,算不算大麻烦呢?” 第178章 你我之间,裂痕无法弥补 周京臣本就阴郁的一张脸,愈发透出寒意。 “程衡波是自杀,与周家无关。” 华菁菁攥着床单的那只手,缓缓松开,“他自杀之前,给爸爸打过电话,爸爸见死不救。” “程衡波一心求死,周家拦他一次,拦得了两次吗?” “周家拦一次,他不会再求死。”四目相视,华菁菁毫不怯弱,“是周家也希望他死,死了一了百了,免得牵连爸爸。” 华菁菁语气耐人寻味,“区区的小司机,升到卫生局副主任,为什么呢?我猜,是程衡波察觉了周家的秘密,索要的封口费。” “他救过我父亲一命。”周京臣目光幽凉,“桥梁垮塌,他及时绕开,父亲死里逃生。副主任仅仅是小官,算什么封口费?” “京臣,你从不解释的。”华菁菁笑容灿烂,“因为我猜对了,周家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程衡波心思狡诈细腻,机缘巧合发现了。攥着这个把柄,他肆无忌惮,反正你爸爸会摆平的。” 周京臣后仰,微微掀眼皮,“然后呢。” “程衡波被调查,求爸爸捞他,可爸爸捞不了,一旦他心存怨恨,曝光秘密,周家要大乱了。而且上面审讯严格,他的职务又是爸爸安排的,这一堆烂摊子,爸爸心虚了。”华菁菁挨着周京臣的耳朵,“爸爸承诺养他的妻女,也尽量照顾小三和私生子,让他好自为之。” 周京臣一言不发,摩挲着腕表的表带。 “程衡波是聪明人,他蹲大狱了,妻女的日子不好过,只能倚仗周家。爸爸又不安心,于是他自杀了。”她笑出声,“我分析得有道理吗?” “有证据吗。”他眉目凌厉。 “我是周家的准儿媳,会污蔑公公吗?”华菁菁无辜耸肩,“我只会大义灭亲啊。” 周京臣注视着她。 好半晌,他也笑出声,“菁菁,从今天开始,你我之间的裂痕,无法弥补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 “既然明白,没什么可谈的,你去大义灭亲吧。”周京臣起身,朝门口走。 “程禧呢?”华菁菁喊住他。 他一顿。 “她知情了,会怎样呢。” 周京臣背对华菁菁,许久,身形一动不动。 “她又单纯,又憨,怪不得你喜欢,我也怜悯她。”华菁菁感慨万千,“宠爱她的周叔叔为了自保,默许她亲生父亲自杀,她喜欢的哥哥一边隐瞒她,一边地下恋。真相大白那天,她会发疯吧。” 男人转过身。 “结婚。”华菁菁开门见山,“你婚后的私生活,我不管。” 她一再放低姿态,越放低,越危险,证明她豁出去了,只图他,图谋这段婚姻,至于道德,忠贞,恩爱,她统统不图了。 “我唯一的条件,每个月回老宅的日子、结婚纪念日和我的生日,你必须回家,配合我,陪伴我。” 周京臣唇边是薄薄的笑,眼底是无底洞。 表面风平浪静,里面暗潮激荡。 “华伯父一辈子傲骨铮铮,自己的女儿用威胁的方式嫁入周家,他如果活着,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是啊!如果我父亲活着,程禧像一只小蝼蚁,任我践踏,我凭什么和她分享你呢,岂不是抬举她了?”华菁菁下床,走到周京臣面前,“而你,也不敢这样对我。” 她伸手,整理他的衣领,“但我父母亡故了,我没有底气了。幸好,我母亲知道内幕,老天助我呢!人各有志,我的志,不在事业,不在嫁一个臣服我的男人;在于嫁一个我欣赏的,强大的男人。我华菁菁只上嫁,不平嫁,更不下嫁,爱与不爱,无所谓。” 华菁菁几分痴癫,几分霸气,“只要你在我手上,其他女人永远见不得光,永远是我手下败将,我很高兴。你护着程禧,心疼程禧,没关系,体贴我一些,温存一些,我忍了;你冷漠,轻视我,作为名正言顺的周太太,我扞卫婚姻,即使过分了,你也奈何不了我,我有资格。” “你对她过分?”周京臣拂开华菁菁的手,重新坐下,“叶柏南同意吗。” “我了解你。”华菁菁弯腰,视线逼平他,“你相中的女人,谁也抢不走。程禧和耿世清都订婚了,你一出手,她又回来了。叶柏南也一样,你有的是耐心夺回她。” 周京臣笑了一声,“夺回她,养在外面吗?” “不然呢?”华菁菁自信,“取代我吗。” “你了解我,了解得不够深。”他再次站起,“我讨厌威胁,讨厌不择手段的女人,睡在枕边,太不踏实了。” 华菁菁是难受的,可她打起精神,维持着气度,“你讨厌,也要向我服软。” 周京臣笑完一声,又笑一声,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嗯,好好养病。” 他离开病房,下楼。 秘书在车旁恭候。 “昨天俞薇来探望华小姐了。” 周京臣坐上车,“待了多久。” “三个小时。” “俞薇要报复叶柏南。”他看向窗外。 “她恨禧儿小姐。”秘书提醒,“不安分的女人,很麻烦。” 周京臣若有所思,“有时候,不安分是好事;太安分了,我反而没办法。” ...... 第二天有一堂大课,程禧下午赶回学校。 钟雯在寝室里,整个人异常憔悴。 躺了一天了。 她一怔,“你不是结婚了吗,怎么住学校了?” 钟雯撑着床沿,声嘶力竭吼她,“我下场惨,你幸灾乐祸吗。” 程禧茫然,“你什么下场啊。” “你傻啊!”安然瞪眼,“富二代把她甩了。” “那孩子...” “没保住呗!给了一笔钱,两清了。”安然啧啧,“钟雯啊...你太蠢了!富二代是情种,架不住亲妈精明啊!你小小年纪,情史比婆婆还丰富,能接受你吗?” “你们嘲讽我吧!”钟雯蒙住被子,“我会崛起的!三条腿的蛤蟆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学霸室友摘了耳机,“傍男人,苦一生,女人当自强。” 安然挽着程禧走出寝室,“钟雯以为百分百嫁豪门了,在学校炫耀得沸沸扬扬,结果出岔子了,你瞧她,萎靡不振的。” “婆婆不接受她,富二代也变心了?” “不是所有公子哥都像你哥哥和叶家的两位公子那样优秀,有一部分是吃祖产的。和爹妈反目,不给零花钱了,熬一个月,熬得了一年吗?去打工吧,嫌累,去创业吧,没脑子,去做鸭吧...肾太亏。”安然咯咯笑,“这部分富二代没出息,不过听话,家里的要求也低,不闯祸就行。你哥哥有出息,他不听话吧?家里要求他功成名就,门当户对,儿女双全...对不对?” 程禧噗嗤笑,“对。” “其实,顶级的权富家族和古代帝王家没区别。你喜欢的人,恰好匹配你,是幸福;你喜欢的人,不匹配,是不幸。又有几个人抗争家族呢?一帆风顺的荣华富贵,与艰难坎坷的真爱,你选哪个?” 程禧默默不语。 周京臣选哪个呢? 选了前者。 养兄妹和世俗禁忌,隔了无可逾越的鸿沟。 他的人生是康庄大道,又何必沦陷于一丝情,令自己的人生脱轨,走上崎岖小路。 去教学楼的途中,同班同学招呼程禧,“有一个开兰博基尼的男人找你!” “程禧,认识这么多大佬,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你帮我们介绍介绍呗!” 有男同学起哄,“我懒得努力了,认识富婆姐姐吗?不超过六十岁的!” 程禧没理会他们,问同学,“多大岁数啊?” “戴墨镜了,瞧不出!” 周京臣只开红旗,叶柏南只开SUV。 沈承瀚吗? 他挺骚包的。 程禧从北门出来,一辆全新的“炫光金”泊在路边。 打着双闪。 符合沈承瀚的风格。 “承瀚哥哥?”她扒车窗。 副驾驶下来一个陌生男人,秃头,有刀疤,癞子相,“程小姐吧?我是沈公子的司机,接您去徽园吃饭。” 第179章 和华菁菁一起被绑架 程禧狐疑,没动。 “沈承瀚沈公子啊,您哥哥的发小!”疤头示意她上车。 “他是南方人,在北方哪有司机?”程禧调头跑。 疤头拽她。 她后退。 大学城四周空旷,红绿灯交口在九百米开外,附近没摄像头,疤头原形毕露了,一手捂她嘴,一手往车里塞。 后座有一个负责接应的大胖子,刀尖抵在程禧咽喉,呵斥,“老实点!” 旋即,数着麻袋里一捆捆的钱,“有面包车,租豪车干啥?” “这丫头见过世面,不租豪车,她警惕,骗不来!”疤头骂骂咧咧的,“尾款到账了吗?” “差了二十万。” “这一票玩得太大了,差一分钱也不行!”疤头烦躁。 胖子也焦躁,“臭娘们儿!她拖到明天结款了。” “今天结!”疤头恼了,“明天根本来不及了!凌晨飞泰国,咱们出国了,她赖账,再飞回国内追债,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胖子将麻袋拧了个死结,“你看清她长什么样了吗。” “看清了,挺漂亮。” “你们知道周副市长吗?”程禧蜷缩在椅子的一角。 他们齐刷刷盯着她。 “绑架官家比绑架富豪的性质更恶劣,绑富豪,是求财,绑官家,是挑衅。” “你不提周淮康,我兴许可怜你。”疤头咬牙切齿,“你一提,我非要折磨你个半死不活!” 程禧一愣。 胖子啐了口痰,“五年前,周淮康兼任市局局长,咱们大哥在西郊绑架了一个阔太太孕妇,是他下令击毙的!” 原来,是周淮康的仇人。 给大哥报仇。 周夫人这些年,最担忧寻仇了。 周京臣是独生子,又没生下孙辈,万一废了,周家绝后了。 所以周夫人撮合她联姻耿世清,有实权的官员亲家,多多少少震慑歹徒。 车一路向西。 驶过村庄,是一片茂密的芦苇地。 拐个弯,破败的二层小砖楼。 两个高大威猛的壮汉守在入口。 胖子跳下车,“周淮康的儿媳妇绑了吗?” “绑了!”壮汉推搡程禧上楼。 “在哪绑的?” “医院小花园。” 程禧没想到,这伙人真猖獗,连华菁菁也绑了。 华家二房衰败,“华团长千金”的名号,没分量了,不唬人了。 可终究华家大房、三房在,绑华家的女儿,实在胆大包天。 “通知周京臣了吗?” “半小时前,给他打电话了。”壮汉不是本地口音,疤头和胖子是。 疤头谨慎,“他电话里说什么了。” “我告诉他,别报警,否则他老婆和妹妹赤身裸体的照片视频满天飞,让圈里的男人们一睹为快。” 程禧一抖。 他们不劫财了。 要劫色。 侮辱,发泄,报复。 “他不可能报警吧?疤哥。” “报个屁!”疤头信誓旦旦,“越是名门望族,越忌讳丑闻。周家的儿媳、养女和一群大老爷们儿在郊外,你相信是清白的吗?那个周夫人最爱惜颜面了。” 楼房里,华菁菁倚在墙角,脸被打肿了,病号服也撕破了,似乎剧烈搏斗过。 程禧一进来,她眼眶泛红,呜咽挣扎着。 “你们碰她了?”这幅场景,太糜乱,太狼狈了,程禧不由心惊。 “急什么?马上轮到你。”胖子嘿嘿笑,掐她臀。 这一掐,双眼冒光。 “呦呵!好有弹性啊,肥美的屁股。”他又掐,掐得不过瘾,直接大力揉。 程禧躲他,靠墙坐。 一面硕大的蜘蛛网横在头顶。 她下意识尖叫。 “周家的小姐娇气啊!”胖子捏她脸,“怕小虫子呀?你给我哄开心了,我带你去里屋,有板床,有热乎饭,有水,不委屈你。” “不要动她!”华菁菁忽然开口。 “嫂子保护小姑子是吧?感情不错呀。”他们大笑,“不动她,冲你来啊?” 胖子和其中一名壮汉围拢上去,“一起来,你受得住吗?” 他们动手动脚,华菁菁不停在叫。 疤头踹他们,“去搞点鸭货,搞点酒!” ...... 黄昏的郊区,下了雾。 迷雾深处,芦苇丛一阵阵摇晃。 寂寥,荒芜。 最后一缕夕阳斜射在楼顶,焦黄的光晕里,依稀显露一抹人影。 黑漆漆的衣裤。 颀长,英武。 放哨的胖子先发现了男人,“妈的!有人在房顶上!” 第180章 救一个,弃一个 周京臣叼着烟,立在烟囱旁,俯瞰楼下。 晚风混杂着烟雾,熏燎他眼,他半眯,半睁,“她们呢。” “哟,周公子,别来无恙啊!”疤头乐了,“周淮康升官了,周公子也娶娇妻了,我们还是在社会上讨生活。有前科的人,像过街老鼠一样狼狈,不公平啊——” 周淮康的仇人多,也寻过仇,周京臣有准备,不废话,“谁是头目。” 疤头啃着鸭翅膀,“我啊!” 胖子附和,“崔哥没了,疤哥是老大。” 崔哥。 他有印象。 五年前,外省首富的儿媳妇来旅游,去洗手间的工夫,被崔鹏为首的一窝歹徒绑架了,商场的保洁员是内应。 事关重大,万一撕票了,要上新闻的。 周淮康亲临现场,瞅准时机,击毙了崔鹏,救下人质,从犯也判刑了。 罪犯是分三六九等的。 强奸犯、杀孕妇小孩的,是末等,在号房里遭大罪。 崔鹏是一了百了,他手下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首富和狱警打了招呼,在监狱里天天睡茅厕,挨尿浇,挨群殴。 这伙人怀恨在心。 疤头吐出鸭骨架,吊儿郎当抖着脚,“你老子毙了崔哥,害苦了我们,这笔账,是不是该清算了?” “怎么算。” “我让你怎么算,你就怎么算!”疤头恶狠狠。 周京臣左手系着右手的袖扣,一级级走下台阶。 台阶是铁的,生锈了,鞋底子一碾,尘土飞扬。 “我必须先见到人。” 疤头爽快,一挥手。 他们聚集在一楼吃饭,将华菁菁和程禧也转移到一楼了,门口遮了一扇竹帘子,防止附近的村民发现。 胖子扯下竹帘。 华菁菁呆滞的眼神终于有反应了,“京臣...”她怀疑是梦,瞪大眼,反复确认不是梦,是真实的,“京臣!” 她啜泣,“他们摸我...咬我...” 周京臣目光掠过她,又缓缓落在程禧的脸上。 倒是安然无恙,只不过,惊吓过度,神情恍恍惚惚。 华菁菁察觉他目光,哭着开口,“他们想要欺负程禧,我挡住了...” “周公子的未婚妻舍身救妹,一段佳话啊。”疤头流里流气笑。 虽然在医院闹得不欢而散,但华菁菁保护程禧,触动了周京臣。 “你们碰她了?”他煞气腾腾。 “碰,不碰,碰谁,这是三个问题,取决于周公子如何选择了。”疤头大吼,“请崔哥!” 屋里的马仔搬出一名男人的遗像,端着香炉,木棍,仿真手铐。 男人四十出头,三白眼,方块脸,酒糟鼻,颧骨有一颗大痦子。 典型的流氓长相。 “戴上!”疤头甩出手铐,“周公子身手不赖,我不愿节外生枝,你戴上铐子,我踏实。” 老油条,老混混儿了。 懂得玩法。 不冒险。 其实,周京臣根本没打算武力解决。 他自己在这,一挑十,未必输。 可带着华菁菁和程禧,战斗力大打折扣。 搏斗,顾不上她们,顾她们,又不得不分心,自然赢不了。 而且崔鹏和周家的“血债”,不出这口恶气,他们没完。 崔鹏有二十多个马仔,这几年全部刑满释放,个顶个儿的亡命徒,手也黑。周淮康如今没职务,没势力了,是这伙人报复的良机,家眷防不胜防。 包括周夫人。 稍有闪失,一场灾祸。 由着他们发泄,了结这桩血债,是最安全的。 周京臣面无表情戴上手铐。 一瞬间,胖子的木棍抡在他后背。 棍、肉、骨撞击的闷响。 程禧崩溃尖叫,华菁菁也在哭。 周京臣扛住第一棍,紧接着,第二棍,第三棍... 他膝盖弯曲,半蹲下。 唇角溢出一抹血。 “哥!差不多行了...”壮汉拦住胖子,“真打残了,捅娄子。” 胖子撂下木棍。 疤头走过去,躬身,拍周京臣的后脑勺,“周公子,佩服!是一条硬汉。我这兄弟一百七十斤,玩摔跤的。” 他啐出一口血痰,仰头,逼视疤头。 疤头揪住他的衣领,指着崔鹏的遗像,“给我大哥跪下,上三炷香,嗑三个头,咱们一笔勾销。” 周京臣不眨眼,瞳仁浓墨幽邃,深不可测。 裹着杀气。 锐气。 他直起腰。 蓦地,双手一抻,腕肘遒劲的青筋鼓胀,“啪嚓”的碎裂。 勒出一圈血痕。 疤头怔住。 胖子也傻了,“疤哥,你把铐子挣断了!” “我姓周。”他个子高,压了疤头,气场也压了,“一滩烂泥,我跪,配吗?” 扑面的血腥气息,疤头打量铐子,又打量周京臣,笑了笑,“周公子不肯跪,我不勉强,崔哥大约也懒得承受你这一跪。” 疤头坐下,翘起二郎腿,“你可以拒绝一个要求,不可以拒绝两个。” “未婚妻和妹妹,二选一。带走哪个,弃了哪个,你自己决定。”疤头看手表,“五分钟。” 马仔们清楚周京臣的能耐了,格外警惕。 手握家伙什,围攻着他。 “京臣...”华菁菁哭腔,“救程禧,我父母已经亡故,二房只剩我了,我无所谓了...程禧年轻,周伯父疼爱她,她出事了,即使你救了我,我没颜面回周家。” “周淮康疼这个养女啊。”胖子狞笑,“疤哥,您真绑对人了。” 华菁菁大喊,“京臣,别犹豫了,救程禧!” “放了我未婚妻。”周京臣胸膛剧烈地起伏,一颤,一凹,贴着衬衣,轮廓分明。 “京臣...”华菁菁低下头,凌乱的发丝粘在面颊。 程禧眼眸一寸寸黯淡下去,熄了光亮。 视线里,是一片灰败。 选未婚妻,没错。 他共度一生的女人。 可又为什么,问她要不要那条项链呢? 为什么哄她搬进他的住处。 既有情,又绝情。 温存,又冷血。 陷入危险了,是华菁菁,天下太平了,才是她。 “没你的事了!”疤头猛地一推华菁菁。 华菁菁饿了一天,太虚弱,软趴趴踉跄着。 周京臣接住她,横抱起,最后望了程禧一眼。 程禧也望着他。 漫长的沉默。 “后悔了?来得及换。”疤头拇指抠着刀刃,皮笑肉不笑的,“少妇,小姑娘,兄弟们不挑食。周公子的未婚妻和妹妹都是娇生惯养细皮嫩肉,有机会玩一玩,是祖坟冒青烟,修来的福气。” 疤头一边说,一边蹭程禧下巴,油腻腻的卤味,蹭得她作呕。 “水灵的妹妹和风韵的未婚妻,我要是周公子,也难抉择。救了未婚妻吧,妹妹糟蹋了,小姑娘心性傲,一旦想不开,大好年华香消玉殒。救了妹妹吧——”疤头数了数马仔,“八个弟兄,八顶绿帽子...周公子4月的订婚宴,对吧?未婚妻不干净了,上流圈的笑柄啊,咱们是底层人,这滋味,理解不了。” 周京臣抱着华菁菁的手臂在发力。 撑得衬衫拧出一缕缕褶皱。 肌肉呼之欲出。 他迟迟没松开华菁菁。 程禧闭上眼。 蜘蛛的爪子在头顶移动,“沙沙”摩擦。 她原本是怕的。 现在,浑然无觉了。 “不换了?”疤头瞧出他不舍得未婚妻。 周京臣转过身。 背对程禧,迈一步,远一步。 一步步,踩在她的心上。 踩得粉碎。 第181章 他救出程禧 车泊在一棵老榕树下。 他安顿好华菁菁,要离开。 华菁菁恐惧,拉住他,“京臣!” 他停下。 “你也受伤了...”她语气心疼,“去医院吧。” 此时,华菁菁胸脯袒露,衣衫不整,脸也肿了,万分可怜。 “我去救程禧。”他平静。 “他们只答应你救一个。”华菁菁不撒手,“你再回去,惹恼了他们,他们一群人——” 周京臣拂开她,下车,往回跑。 跑到一半。 他驻足。 灌木丛里,人影一晃。 他认出那是谁了。 ...... 疤头拖拽着程禧,正要进屋。 忽然,一枚硬物射来。 击中胖子的太阳穴。 他一龇牙,“谁他妈搞我?” 所有人纷纷抄起武器。 不远处的芦苇丛风声鹤唳,风愈刮愈大,仿佛有千军万马包围了这栋楼。 下一秒,壮汉的耳朵一热。 一摸,手掌血淋淋的。 “疤哥,是子弹头!” 疤头见多识广,掂了掂分量,“麻醉弹,射飞禽的。”他四下张望,“有埋伏——” 话音未落,又是一击。 疤头颈后一凉,四肢无力瘫在地上。 “撤...撤回楼里!” 他们互相掩护着,躲在一处三面环墙的死角。 “什么人啊,疤哥?” 疤头盯着二楼的梯子。 空无一人。 他又盯对面的土道。 不露一丝踪迹。 “这人厉害,三次射击,弹无虚发。”疤头后槽牙磨得嘎吱响,“练过真功夫。” “臭娘们儿,坑人啊!”胖子着急,“她说周京臣不会报警,干完这票,三百万酬劳,送咱们去国外避风头。如果他留下未婚妻,象征性打一顿,别动真格的;如果留下妹妹,咱们随便折腾。” 壮汉也急了,“那打子弹的呢?” “她没说有这号人物啊!” “吵什么!”疤头是老江湖,清楚局势了,“打子弹的,和周京臣不是一路人,冲他妹妹来的。” “加入咱一起爽?” “爽你奶奶啊!”疤头搧了胖子一巴掌,“解开她绳子,扔出去,不然咱们全遭殃!” 胖子吓得连滚带爬,解了程禧的绳索,拎着她,丢在空地。 片刻,一辆纯黑锃亮的摩托车从一旁的灌木丛蹿出,调头,急刹。 男人摘了头盔,挂在左边的手把上。 一言不发,气势凛冽。 “是叶柏南...”胖子后退,死死地缩在墙根。 疤头也大惊失色。 “我看你们是太放肆了。”叶柏南长腿一跨,跨下摩托,抱起失魂落魄的程禧,耐着性子检查她的身体,“禧禧,有伤吗?” “没有!”疤头抢答。 胖子战战兢兢,“叶老板...我们一根汗毛都没碰过她。” “她没告诉我们,认识您...”疤头慌了神。 叶柏南从左至右,一一扫视他们,他们跪地匍匐着。 “该滚哪里,滚哪里去。凡是你们一伙的,不允许再动程禧。” 他们使劲磕头,道歉,“明白!叶老板...” 叶柏南的车技稳,遇到陡坡,几乎不特意绕过,是一跃而起,颠簸感却不大。 夕阳西沉,杨树的白絮漫山遍野。 程禧坐在后面,一直没出声。 叶柏南减速,侧头,“禧禧?” 程禧眼眶绯红,嘶哑着,“嗯。” 他透过后视镜,凝视她。 叶柏南是一个极有分寸的男人。 对待女人,聊什么,什么态度,他有一杆尺。 不分场合的,不合时宜的,他一向不做。 他掏出裤兜里的帕子,擦拭她眼角。 “晕车吗?” 程禧摇头。 擦完泪,叶柏南搂住她肩膀,轻轻抚慰。 隔了半晌,“喝水吗。” “嗯。” 一声比一声哽咽。 “没有水。”他说。 程禧一愣,“那你问我喝不喝水...” 叶柏南解释,“我的车没开上山,目标太大,会惊动绑匪,司机在山下等,车里有水。” 她突然意识到,绑匪没通知他,只通知了周京臣。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替程禧拢了拢衣襟,“巧合。” 程禧望着他。 “平安救出你,最重要。”叶柏南声音沉缓,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没再多言,驾驶着摩托驶向山下。 ...... 秘书赶到住院部,是凌晨一点。 周京臣在3号病房。 伤到骨头了,需要休养几天。 秘书将一个信封搁在床头,“按照您的吩咐,去市政大楼收拾了您父亲的办公室。” 私密的东西,不能藏在老宅。 周淮康名下没有其他房产,只能藏在办公室。 “您父亲和叶太太...”秘书欲言又止,偷瞄周京臣。 他神色自若,“讲。” 秘书清了清嗓子,“三十年前分手后...给叶太太汇了三笔款,一共五十万。您父亲没钱,是从周夫人手里骗的钱——”秘书没忍住,噗嗤笑。 周京臣阴恻恻一瞥,“好笑吗?” 秘书正色,“叶太太搬家了,汇款单被退回,估计锁在抽屉里,年头久了,忘了,程衡波恰好翻出来。婚内汇款给老相好...您母亲的脾气,岂不闹得天塌了?家庭和睦、作风优良,也是官员晋升的一项考核,所以程衡波趁机要挟您父亲,提携他,包庇他。” 周京臣拆开信封,取出汇款单。 边缘泛黄了。 日期也模糊了。 华菁菁猜测的“天大的秘密”,是汇款单。 万幸。 程衡波只是发现了这个,不是发现了叶柏南的身世。 最致命的,还没有浮出水面。 外界就查不到。 叶家暂时也没对外曝光。 不过,上一辈的旧情纠葛,大概率是瞒不住了。 周夫人会查。 周淮康在工作上很出色,廉洁,勤勉,大格局;生活上,太糊涂愚钝了。 竟从未想过叶太太当初怀孕了,今年才知情。 倘若早知情,这些年暗中弥补叶柏南,不至于这么深仇大恨。 周京臣摁下打火机,烧毁了单子。 周淮康保存它,是护身符。 打感情牌。 假如叶太太鱼死网破,他拿出汇款单,坦白自己并非不惦记她,是汇过钱的。女人心软,叶太太又本性良善,面对男人的愧疚与赎罪,多么大的怨气也融化了。 第182章 周京臣来他的住处找她 周京臣清理完灰烬,下床,“她什么情况。” “打伤,咬伤,踢伤,不算严重,可华小姐毕竟是女人。”秘书严肃,“这群流氓地痞,真是败类!” 他沉默。 秘书奇怪,“您不报警吗?” “报了警,会牵扯出不该牵扯的人。”他走向隔壁病房,透过门窗,华菁菁躺在那输液。 苍白没血色。 “在学校绑程禧,在医院绑华菁菁。精确的路线和目标,是巧合吗。” 秘书醍醐灌顶,“是自导自演?” 周京臣握住门把手,推门而入。 “我刚要去你的病房。”华菁菁在腰后垫了个枕头,“我惦记你。” 他笑了一声,“你我有默契,我正好也惦记你。” 华菁菁有些意外。 破裂的镜子,经过这场绑架,有重圆的意思了。 “你惦记我,我高兴。”她哽咽。 周京臣立在床头,斟了一杯水,“饿吗。” “有炎症,吃不下。”华菁菁接过水杯,“程禧呢?” “只惦记我不够,还惦记她?”他半调侃,半威慑。 “我如果不关心她,又何必救她呢。”昨晚,山坡上的风大,吹得华菁菁感冒了,鼻音重,像哭过,“嫉妒是女人的天性,我嫉妒她,厌恶她,不代表我盼着她出事,终归是你妹妹,她出事了,周家难堪。” 苦涩,忏悔,大度。 所有的情绪,淋漓尽致。 “我年长,见识的大风大浪比她多,真受了凌辱,熬得住,她熬不住。”华菁菁轻轻捏着输液管,“而且,程禧失了清白,你会心疼,我不希望你活在自责中。” 周京臣审视着她,“程禧平安,你放心吧。” 她手一紧,针尖微微回血,松开手,又恢复,“平安就好。” “通知华家吗?”他试探。 华菁菁摇头,“爸爸招惹的歹徒,找我寻仇,害我受伤,华家一旦得知,我二叔二婶会问罪周家的。” 周京臣眼眸窝了笑,“你处处为周家考虑,为我考虑,宁肯饶了绑匪,不肯闹大。”他别有深意,“我从前不了解你的体贴贤惠,现在才了解。” “京臣,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华菁菁眼含热泪,“我说过的,婚后我不干涉你,有几对权富夫妻是表里如一的恩爱呢?只要丈夫记得妻子的好,我也顾大局,知进退。” 护士在周京臣的病房喊他换药,他起身,“过两天回华家,商量婚事。” 华菁菁又惊又喜,“你娶我了?” 夜深。 走廊静。 长长的回音。 周京臣没正式答复她,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大伯父,二叔,包括长房和三房的家眷,最好全部到场。” “婚事重要,她们会到场的。”华菁菁悬着的一颗心踏实了,“爸妈也去华家吗?” “我们单独去,长辈不急。”护士在外面催,他走出病房,“你先养伤,等那天,可要提起精神。” 周京臣关上门,脚步声一点点消失。 华菁菁迅速拨了一通电话。 对方很快接听。 “绑匪出国了吗?” 那边是女人,干练的音色,有条不紊,“在本市。” “马上出国!”华菁菁迫不及待,“京臣已经同意结婚,我达成目的了,他们留下,对我后患无穷。” “我没达成目的。”女人反驳,“程禧不仅没有被强暴,周京臣选择了你,抛弃了她,她伤心欲绝。叶柏南及时出现,她大概率会嫁给他了吧?” 华菁菁辩解,“叶柏南救了她,是计划之外的插曲!我也没料到,怪不到我头上。” “华小姐。”女人打断,懒得瞧她演戏,“你玩我,对吗。” 电话里悄无声息。 “你原本承诺我,在周京臣去解救之前,糟蹋了程禧。拍照片,录视频,然后在圈子里传播,程禧要么自杀,要么躲到外省。即使叶柏南不嫌弃她,叶家嫌弃,不会有好结果了。”女人在酒吧,舞曲震耳欲聋,“你为了让周京臣愧疚,怜悯你,让周家感激你,违背了承诺,装好人。你要收手,我凭什么罢休呢?” “俞薇!”华菁菁清楚,这是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你只是俞家的私生女,没势力,没地位,我劝你守口如瓶,别瞎折腾!” 俞薇不吭声,在喝酒。 华菁菁深吸气,“我保证,不出三个月,她和叶柏南一定分手!京臣不允许她嫁,更容不下叶柏南——” “我不相信你了。”俞薇挂了电话。 华菁菁攥着手机,狠狠一砸。 “啪嚓”炸开,传出走廊。 隔壁,周京臣翻了一页文件,面无表情。 ...... 叶柏南陪程禧去医院开了安神药,又将她带回东城区的澜本公馆14栋。 宽大的落地窗前,是一架望远镜。 裹着绒布。 镜头瞄准了对面的12栋。 12栋门口亮着灯,主人车位泊了一辆红色保时捷,客人车位是黑色奔驰。 女业主。 程禧蜷缩在沙发上,打量这套房子。 空旷,规整。 没有女人居住的痕迹。 简洁灰色调,老式木质家具,白蕾丝的窗幔。 家具虽然少,每一件非常精贵。 “你吃虾吗?”叶柏南在厨房煮海鲜粥,“冰箱里的食物不多,只剩下虾、干贝和海参,有什么忌口吗。” “白粥吧。”程禧吃不惯海鲜的海腥味,“有酱菜吗。” “我口味淡,没有酱菜。”叶柏南拉开橱柜,“有腐乳。” 他淘米,涮锅,掰菜叶,熟练利索。 “望远镜是监视12栋的花魁吗?”程禧抱膝,看着他。 叶柏南动作一顿,继续忙碌。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绞着脚趾,“周叔叔和叶阿姨,以前有来往吗。” “多年前,有过。” “你很讨厌周家吧。”程禧仍旧看着他。 叶柏南拧开水龙头,“与你无关。” “我是周家人。” 哗哗的流水声,掩盖了这一刻的一切。 真实。 又虚妄。 “你姓程,不姓周。” 好半晌,他才开口。 程禧听懂了。 无论他多么讨厌周家,她不姓周,这把火就烧不上她。 ...... 程禧在客厅坐了一夜。 没睡意。 叶柏南也坐了一夜。 天色蒙蒙亮,门铃响了。 他去开门。 过道的声控灯一闪一闪。 男人白皙的面容也一明一暗。 周京臣的西装浓黑如墨,染了潮气。 分不清是汗,或是晨露。 他迈一步,叶柏南退一步。 “周公子手眼通天,我这么私密的住处,也瞒不过你。” 第183章 爽了? “一家人,为何瞒我呢?” 窗外泛起鱼肚白。 照在周京臣的衣服上,挺括,板正,寒冰一般凛冽的光泽。 程禧撇开头,不看他。 反而周京臣看了她良久,“和我结仇了?” 她挪屁股,背对他。 肩膀一耸一耸。 像是下一秒,掉下泪。 “我委屈你了。”他收敛了脾气,温言温语,男人特有的磁性和醇厚。 周京臣的戾气,是天生的。 尤其他不笑,不说话,越是显得狠戾,阴郁。 这样温柔,实属难得。 周京臣收回视线,坐下,“那伙绑匪,你怎么处置的。” “没来得及处置。”叶柏南撕了一包烟,磕出一支,递他,“估计逃了。” “你和他们认识?” 叶柏南坦然,“年初,我雇他们在人间天堂干过几天。” 周京臣目光锐利,“干什么。” “有场子不长眼,抢人间天堂的客户。”叶柏南没抽烟,喝了一口水,“娱乐场的生意,是江湖的生意,自然用江湖上的方式解决。” “所以,你是这伙人的老东家。”周京臣舒展长腿,抻了抻裤边,“他们卖你一个面子,放了程禧。” 叶柏南眉峰一挑,“你怀疑我指使他们绑架?” “不。”他手臂弯曲,撑着椅子,避开背部的伤口,“你没指使,但你知道是谁指使的。” “我不知道。”叶柏南面不改色。 周京臣意味深长笑,“柏南,原来你是一个长情的男人啊。” 气氛对峙。 “无妨,我成全你的长情。”他起来,靠近,压低声,“我放过俞薇。” 说完,他站在程禧面前,“夜不归宿,我亲自接你归。” 她眼眶酸胀,“华小姐平安了,想起我了?” “我回去救你了。” “在哪救我?”程禧语气咄咄逼人,神情也咄咄逼人,“我只见到柏南了,没见到你。” 周京臣不愿与她争吵,伸出手,“先跟我回家。” 她没反应,四肢紧绷着,好似一根拉到极致的弦。 一撒手,便会射出,射进周京臣的血肉里。 周京臣亦是一根弓弦,拉得比她更紧。 “你怨我,是哭,是闹,是摔东西,回老宅随你。”他扼住她手腕。 程禧甩他,他有防备,甩了四、五下,没甩开。 忽然,叶柏南扼住他另一只手。 举过肩。 两副面孔。 两双乌漆的瞳仁。 刹那,变幻莫测。 “她不走,你强迫什么。”叶柏南犀利,幽凉。 拳与拳,暗暗较劲。 力道在伯仲之间。 周京臣发笑,“你清楚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吗?” 叶柏南眼睛一眯,又睁开,不卑不亢,不焦不躁,“养兄妹。” “那是的明面关系。”他直言不讳,“私下还有一层关系。” 程禧面色煞白,捂他的嘴。 急促喘息着。 叶柏南凝视她,“禧禧,你由他讲。” 她在抖。 越抖,越失控。 “禧禧。”叶柏南又叫她名字,“别怕,没什么不能面对的,由他讲。” 程禧脸色时而惨白,时而涨红,推开他,冲出去。 叶柏南在原地,望着她背影。 周京臣笑意不减,“柏南,多谢你照顾,先告辞了。” ...... 早高峰的市区,车水马龙。 车灯穿梭在烟青色的薄雾里,街边是一长串的贩卖声。 途经一个小吃摊,周京臣吩咐司机停车。 他下去。 买了一份青梅馅的糯米糕。 返回车里。 “酸的。”周京臣给她。 米糕上插着小塑料叉,草绿色的果酱流在糯米纸上。 “我不爱吃。” “你不是喜欢吃吗?” 她伏在车窗,“3月份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3月份。 那会儿,她有怀孕的征兆。 这也是周京臣心里的结。 她这么年轻,这么娇弱,捱了苦头。 觉得亏欠了她。 “你喜欢什么。” 程禧噎他,“和你有关的,我全部不喜欢了。” 男人一张脸映在玻璃上,由浅怒,到震怒。 最后是麻木,不起波澜。 一路上,死寂。 车驶入庭院,保姆匆匆迎上他,“夫人哭一宿了,您的电话打不通!” 周京臣脸上的怒意未消,盯着程禧进玄关,“青梅糕,你到底吃不吃。” 她不理。 “程禧。”他腔调一沉。 “我不吃。”程禧扭头。 周京臣直接丢垃圾桶里。 眉目浮着冷气,跨上台阶。 交错之际,他胳膊撞程禧,程禧胳膊也撞他。 程禧撞输了,踉跄趴在入户门上。 她一巴掌抡向周京臣。 指甲剐过下巴,他脑袋一偏。 一霎,更冷了。 保姆惊愕,“周公子...” 老虎的胡须摸不得。 除了李老爷子和周夫人,连他的舅舅、姑姑们,都不敢骂他,打他。见面赔着笑,讨好着;偶尔打趣他,甚至称呼周公子,餐桌,茶桌,他统统是主位。 他一出娘胎,没栽过跟头,没吃过亏。 何况挨女人的巴掌... “禧儿小姐是手滑了吧。”保姆战战兢兢圆场。 周京臣注视着程禧。 院子刮起一阵风。 枯萎了一地的海棠,扑簌飞扬,他抬手,摘下粘在她发梢的一朵花瓣,“舒服了?” 程禧上个月耍性子,也搧了周京臣一巴掌,搧的是脖子。 这次,搧的脸颊。 冲动劲儿平复下来,她略慌乱。 垂着手。 “爽快了?”他又问。 阳光里,周京臣的轮廓又长,又宽,笼罩住她。 “不爽,这边再来一巴掌。”他凑近,气息也近。 浓烈缠人。 程禧转过身。 她在前,周京臣在后,走入客厅。 周夫人形容憔悴,恹恹倚着沙发。 茶几上摆了中式早餐,一口没动。 “母亲。”周京臣唤她。 周夫人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你为什么关机!”她嘶吼,猛地站起,“菁菁告诉我,她和禧儿被绑架了!你去救她们受伤了?” 他轻描淡写,“没大碍。” “你父亲的仇人?”周夫人跑过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后背贴着纱布,揭开一角,大片的淤青和紫斑。 周京臣噙了笑,“皮外伤。” “还骗我!”周夫人呵斥,“菁菁也告诉我了,你吐血了,伤骨头了!擅自出院,不要命了?” 她瞥了一眼程禧。 程禧迟疑,搀扶周京臣。 触碰他的一瞬间,他像是找到寄托,身体大幅度朝程禧倾斜。 一贯挺拔的脊梁骨,轰然垮塌了一寸。 忍耐极限了。 “菁菁担忧我,让我休假,公司忙,我休不了。”周京臣编得无懈可击,“她故意吓唬您,您出马,我只能休了。” 他解释完,咳嗽了几声。 大约抻痛了伤口,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压着程禧的半副身躯,隐隐在颤。 “菁菁遭了大罪,她保护禧儿,禧儿毫发无损,绑匪却对她下狠手了。”周夫人感慨万千,“菁菁是个好媳妇,你必须善待她,否则是咱们周家忘恩负义了。” 周京臣的眼神凉浸浸,仿佛刚从冰窟窿中打捞出,“她倒是会给自己揽功劳。” 第184章 我不会娶她了 周夫人唠叨了半天,才关心程禧,“禧儿,你没受伤吧?” 周京臣一米八几的个子压着她,她吃力,“我没有...” “你嫂子保护了你。”周夫人提醒她,“记得备一份礼物,登门去华家,谢谢大伯父。” 确实。 在绑匪那里,华菁菁护着她。 胖子揉了她屁股,又要脱了裙子揉,华菁菁拦了;疤头要打她,踢她,华菁菁也拦了。 不过... 程禧印象里,胖子没脱华菁菁的衣服,没侮辱。 打是打得够狠的。 按道理,地痞流氓绑了女人,百分百会“过过瘾”,华菁菁哭诉被他们摸了、咬了,实际上,“部位”不对。 摸的手,咬的胳膊。 胖子揉她屁股的时候,猴急猴急的,轮到华菁菁,反而斯文了。 “禧儿!”周夫人一嗓子,她回过神,“跟我去一趟医院,你嫂子住院了。” “菁菁状态不好,在休养。”周京臣阻止,“过两天,缓了精神,我带菁菁回华家。” 他撂下这句,径直上楼。 周淮康的红旗轿车这时驶入庭院。 风尘仆仆进门,“有仇人绑架京臣了?” 周夫人阴阳怪气,“凌晨2点通知你,6个小时了,你真忙啊。” “我突然辞职,上级有任免和交接的流程,你以为我去干什么了?”周淮康无奈,“我在办公。” “我以为你去密会老情人了。” 周淮康彻底崩溃了,“三十年的往事了...什么老情人?我承认,在你之前有过一段,可咱俩结婚之后,我一心一意。” “你是对我一心一意吗?”周夫人无情揭穿,“你是爱惜名誉地位!生活作风问题是大忌,程衡波是前车之鉴,你有贼心没贼胆罢了。” 周淮康恼了,“那你要怎样呢?我有贼心有贼胆你高兴了?” “戳你痛处了吧。”周夫人疾言厉色,“那个女人究竟姓什么。” “姓阮!”周淮康拂袖而去,“阮,你满意了?” 周夫人愣住。 阮... 市里没有姓阮的商场大鳄,所以不是女人的夫家,是娘家。 她思来想去,没头绪。 贵妇圈互相称呼“X太太”,不称呼本家姓,除非是多年的闺房交情,比如她和文芝,未婚时期便认识,见面称呼名字。 不熟悉的直呼其名,是不尊敬。 周夫人抄起客厅的座机,拨给李韵晟。他在这边玩上瘾了,天天念叨着“南方女子妩媚灵秀,北方女子高挑热辣;一方水土养一方女人,一方玩腻了换一方玩。”,不肯回老家。 结交了一大群“老二代”子弟。 托付外人,周夫人不放心,托付李韵晟,他饶是再浑蛋,妹夫家的丑闻,也懂得保密。 李韵晟又在人间天堂厮混,搂着海灵喝酒。 接到周夫人的电话,脾气火爆,“催命啊?不回老宅吃饭!” “帮我查个人。”周夫人晓得他什么德行,没计较,“娘家姓阮的富太太,本市的。” “叶太太啊!”李韵晟不假思索。 周夫人蹙眉。 “我和叶柏南有生意往来,李家的情况他了解,叶家的情况我也了解,他母亲全名阮菱花,五十三岁。” “哐啷——”电话坠地。 何姨在厨房吓一哆嗦,“夫人?” 周夫人直勾勾盯着座机的金属架,脑袋嗡嗡作响。 竟然是叶太太。 未来的亲家母,是过去的老情敌。 她抓住桌角,几乎抠下一块木皮。 周家岂不是引狼入室了? 男人发达了,寻觅初恋的感觉,并非少数。淮康已经没职务了,没束缚了,一旦冲动之下旧情复燃... 周夫人猛地站起。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大家一个圈子玩的,算是和睦,太太平平的好日子,谁也舍不得丢。 熬到千亿豪门、勋贵世家的正宫位置,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稍稍敲打一番,会识趣的。 倘若叶太太明知故犯,别怪她手毒了。 ...... 程禧搀着周京臣坐在床上,扭头走。 “我清楚你心里怨我。”他沉声开口。 “怨,也不怨。”她摇头,“我不是周家的亲女儿,不是你的未婚妻,你救我,是情分;救华小姐,是责任。情分可有可无,责任是道义。” 周京臣注视她。 她越平静,越识大体,越是怨恨他。 怨。 麻木。 不抱期待。 “这几个月,无论发生了什么,你忍了多大的委屈,我同样有我的苦衷。”他仍旧注视程禧,“包括你和耿世清订婚,周家做了决定,我明着不能管,只能暗中插手,只要结局是解除婚约,过程无所谓。” 窗帘合拢,微微透光。 他一半是明亮,一半是晦黯。 “叶柏南无所顾忌,因为叶家经商,所有灾祸来源于金钱,所有灾祸也凭金钱解决。但周家从政,灾祸来源于权力,名利,甚至犯罪。商人和商人斗,斗输了,仅仅是破产,权贵和权贵斗,斗输了,子孙满门葬送。我是周副市长的公子,周家、李氏家族都扛在我肩上,一次任性的机会也没有。” 周京臣眼睛似在看她,又似在看墙壁上的一枚福字结,“我们这种人,从出生拥有一切,唯独没有自由。一座城市金字塔尖的家族,起码是三代人的努力,一、二代辛苦,三代享受荣华,代价是无条件服从安排,为下一代牺牲,下一代挥霍着祖辈三代的心血,很不幸,我是第三代。” 他眼睛完完全全移向程禧,“你承瀚哥哥潇洒吗?沈老太爷昨天召他回家,未婚妻是丝绸大亨的女儿,见面、下聘、订婚,一星期之内完成,他根本不可能反抗,岳父家是最后的保命符,万一沈家在他手上衰败,他是罪人。娶一个女人可以多一重保障,又何必当罪人?联姻是我们最简单的权谋,最容易的一笔生意。” 程禧垂下眼睑。 他从未,对她说过这些。 说得这样现实,这样残酷。 其实,这八年,周家将她密封在一个温室里。 周淮康在权贵场的如履薄冰,周京臣的负担、李氏家族对他的厚望与枷锁,她一无所知。 她只知晓,周家显赫,周京臣尊贵。 连同她这个养女,也沾了光。 荣耀的王冠下,却是虎视眈眈,尔虞我诈。 “3月份,你问过我,一定会娶华菁菁吗。”周京臣哑着喉咙,“当时我没有把握回答你,现在回答。” 他背部痛,路上又折腾,讲话有气无力,“不娶。” 第185章 和他之间的关系,尽快结束 程禧不吭声。 “后天,去疗养院陪你母亲。”周京臣臂肘垫着枕头,“递我一杯水,要温的。” 又欺负她。 “我喊保姆伺候你。” “才同意你见母亲,使唤不动你了?”他侧卧,手支着太阳穴,白皙的面孔更苍白了。 “你不敢不同意。”她食指搅拌发梢,“周叔叔和周阿姨同意了,叶柏南也知道我母亲在哪。” 这小模样,逗笑他,“叶柏南知道在哪,我就不敢了?”旋即正色,“我忘了医嘱,你母亲治疗期间不宜见人。” 程禧瞪他。 “去求叶柏南吧,他本事大。”周京臣掀开薄被,下床。 “我倒水...”她咬牙。 男人淡淡撩眼皮,“我从不强人所难,你心甘情愿吗。” 程禧耷拉脸,“情愿。” “我觉得你不情愿。”周京臣继续下床。 “哎——我情愿。”她挤出笑。 他打量,“牙呢。” 程禧龇牙一笑。 周京臣抿唇,憋住,“我让你学猩猩了?” 她攥拳,重新假笑。 转身,斟水。 回老宅,没来得及洗手。 程禧背对床,在水杯里洗了洗指头。 周京臣一副老谋深算的狐狸相,审视着她。 她搞什么,他了如指掌。 没戳破。 “吸管。” 瞧他的架势,准备躺着喝。 “我扶你起来。”程禧揽住他肩膀。 “起不来。”他倒不耐烦了,“我如果起得来,用你喂?” 她下楼,找到吸管,返回。 狠狠捅周京臣的嘴里。 噎得他咳嗽,一咳嗽,抻裂伤口,面孔又白了一度。 “有点咸。”他喝了一口,评价。 程禧心虚,支支吾吾,“你有炎症啊,炎症,盐...咸。” 周京臣瞥她,“和你聊天,长知识。” 窗外是鸟鸣,花香,阳光。 窗内是她捧着杯子,他托住她的手。 宽厚的,干燥的。 程禧望着他。 有钱人家培养出的公子,一种浑然天成的松弛感。 衣食富贵,不为生计奔波,众人哄着,宠着。普通人不得不经历风风雨雨,公子哥儿们闲得难受了,自己去制造风雨。 “叫一声听听。”喝完了水,周京臣慵懒靠在床头,阖目养神。 程禧凑近,挨着他耳朵,出其不意,“啊!” 他身体一震,错愕睁开眼。 “你逼我叫的。” 周京臣气笑,“我逼你这么一惊一乍了?”他调整了姿势,趴卧着,“平时叫什么,接着叫。” “哥哥。” 他眼尾含笑,“嗯。” “哥哥!”她又一惊一乍。 周京臣再次睁眼,杯口扣在他的嘴唇,半杯水猝不及防泼了下来,洒了他一脸。 程禧慌里慌张擦拭,“我喂你喝水,你怎么不张嘴啊。” 她招呼保姆,“阿姨!哥哥的床单湿了。” 保姆拿了新床单,风风火火进屋,“周公子,去医院吧,小便失禁不是小毛病了,您的伤严重,要治疗。” 程禧帮忙撤下旧的单子,铺新的单子,“小便失禁发展下去,是大便失禁吧。” 她捏鼻子,“周京臣臭烘烘的。” 男人目光阴恻恻,语气也幽凉,“程禧。” 她站直。 周京臣手一抹,乌黑的短发向后捋到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水淋淋的。 无法言喻的性感。 程禧想起,安然在天桥底下的书摊买过一本古书,都说美人出浴,那本书是画美男出浴的。 安然躺在被窝里,拽着她,一起看。 她只瞟了一眼,面红耳赤。 那晚被周京臣强制着泡鸳鸯浴,镜子里的他,正是这样。 美男出浴。 大抵如他一般。 “阿姨,是水。”周京臣和保姆解释,“禧儿闹性子,泼了我一身。” “您又闹。”保姆哭笑不得,“哥哥不舒服,老实几天吧。” 保姆收拾了床单毯子,出门。 程禧也溜出去。 “站住。” 门半关不关,她卡在门缝,探头。 “和叶柏南之间的关系,尽快解决。” 她没反应。 “听不懂?”周京臣看着她。 程禧甩上门。 “砰”的一砸,她没影了。 周京臣坐了片刻,蓦地发笑。 ...... 程禧中午赶回学校,下午有一节班主任的课,不允许缺勤。她在最末一排开始犯困,睡到四点下课,收到叶柏南的短讯。 “我在湖边等你。” 教学楼东边有一片天然湖泊。 是学生情侣的恋爱圣地。 她匆匆跑过去,叶柏南伫立在一座石碑旁,硕大的红漆字——爱情湖。 大约刚从公司下班,他西装革履,商务精英范儿。 与风景显得格格不入。 对面是操场,所以体育生多,个顶个儿的一米八五,晒得黝黑健康,腋下夹着篮球,骑单车一闪而过。 叶柏南在这里,过分的成熟,浓郁。 他们那股子意气风发,瞬间味道全无。 太稚嫩浅薄了。 没有岁月沉淀的厚度。 “你跑什么?”风吹乱程禧的头发,叶柏南伸手替她理顺,一缕缕挽在耳后,“我等你多久也无妨。” 湖水波光粼粼,游过一对鸳鸯。 他轮廓投映在上面,那张脸随着水浪一下下荡漾、涌动,发着光。 程禧跑得气喘吁吁,“我的鞋落在你家了。” 她早晨离开太急,没换鞋,穿着拖鞋。 “我带了,在车里。”叶柏南先行一步,沿着湖畔,程禧跟上。 杨柳依依,叶子遮了视线,他抬手,拂开,“为什么走了?” 程禧踩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这场风波瞒不了周家,我又失踪了一夜,再不回家,周阿姨会生气。”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叶柏南忽然驻足。 程禧没留神,撞上他。 她的影子陷入他的影子,缠绵,悱恻。 “禧禧。”他郑重其事,“我不介意,但需要你告诉我实情。” 第186章 他粗犷的吻 程禧低头,叶柏南的鞋尖顶着她的鞋尖。 是另一种野蛮的暧昧。 她迟迟没回答。 风拂过她,刚捋顺的长发,又散了。 叶柏南大步迈下台阶,拉车门,“先上车。” 暮色熏黄,洒在玻璃上,也洒在他面孔。 他解了领带,深邃的眉目像一卷老式胶片,复古性感的韵味。 程禧坐进车厢的一霎,叶柏南抱她在怀里。 硬邦邦的骨骼碾磨着她,如一团焚烧的火。 她无措。 “4月13号,外省酒店。”他胸膛一鼓一鼓,闷哑的音色,“滑雪场,海棠街,是你和你哥哥吗?” 程禧瞳孔一涨。 周京臣和华菁菁“假分手”那次,他陪她在外省共度了三天三夜。 原来,叶柏南也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呼吸绵长,沉重。 程禧闻到他衬衫清冽的沐浴露香。 叶柏南有“洗班澡”的习惯,在办公室的休息房里,洗了上班澡,专注工作;洗了下班澡,专注生活。 一个自律,克制,又分明的男人。 “很早。”他坦白。 程禧心一揪,“你不嫌弃?” “为什么嫌弃。” 她音量弱了,“他是我哥哥...” “按照年纪,你喊我哥哥也可以。”叶柏南语气四平八稳,但那张脸,出卖了他。 这段关系,禁忌,复杂,扭曲。 见不了天日。 周京臣又霸道。 谁插入,结果都是斩不断,理还乱。 他微微烦躁,大力一扯衣领,下一秒,吻住程禧。 这个吻,爆发得始料未及。 粗犷,粘稠。 越来越激烈。 程禧几乎窒息了。 她推搡,挣扎。 反而勾起了叶柏南的征服欲,吻得更胶着。 他一点点失控。 程禧感受到他的胡茬,口腔苦涩的茶味。 叶柏南开始吻她的脖子,手揉着她腰,软软的肉,被他包裹着,亵玩着。 她脑海炸开。 安然说,叶总工非常厉害。 是不费劲的厉害。 使个五、六分的技术,秒杀一大半男人。 程禧那一刻懵怔。 这一刻,她悟了。 是雄性的荷尔蒙,是凸出的、勃发的张力。 漫不经心地嚼碎了女人。 “叶柏南——” 她叫他名字。 男人倏而睁开眼。 目光沉迷,烫红。 程禧趁机挣脱,气喘吁吁。 叶柏南同样急促喘息。 她摸索到车门开关,打开,下车。 驾驶位的秘书偷瞄后视镜,小心翼翼,“去追程小姐吗?” “不必了。”叶柏南手虚虚攥拳,抵在窗口,望向不远处的湖畔。 程禧鹅黄色的小衫略皱,下襟敞开,随着她奔跑,在风中翻飞。 她喜欢鲜亮的颜色。 嫩绿,浅蓝,烟粉。 双十年华,娇俏浓艳。 无论穿什么,格外活泼乍眼。 “乔尔的老总打来电话,周家施压,公司不得不开除程小姐。” 叶柏南平复着体内的那团火焰,“嗯。” “程小姐的母亲活不长了。”秘书取出置物柜里的烟盒和打火机,递给叶柏南,“李韵宁怕程小姐有二心,以后不服从周家了,凡是赚钱的活儿,一律不允许她做。周家发话了,哪家企业聘用她?员工多的是,她又不是顶尖人才。” 叶柏南接过烟,一手整理上衣,一手点燃。 “在本市,程小姐是无路可走了。出国,出省,她孝顺,抛下老母不孝不义,她做不出。”秘书感慨,“她如果跑了,惹恼了李韵宁,程母流浪街头必死无疑,靠着花钱续命呢,周家不花钱了,自然没命了。” “李韵宁养大程禧,不是白养的,不剥下她一层皮,吸干她的血,不罢休。”叶柏南降下车窗,胳膊搭在外面,烟头徐徐焚着。 “何况周京臣也不放过她啊。”秘书清楚,一个循环死局,“程小姐出省,周家的势力不管用了,可周家的钱管用啊!程小姐在哪上班,在哪过日子,周京臣打个招呼,上亿的资金投个项目,老总敲锣打鼓把程小姐送上桌,她躲得了吗?从她12岁跨入周家大门,除非周家不要她了,她没资格先逃离周家。” “李氏家族的底细,我暂时没摸透,周京臣已经出手了,商业机密藏得严严实实。李韵晟是废物,周京臣很难对付,他在幕后坐镇,我整垮李氏家族,不容易。”叶柏南朝车顶吐出一缕烟雾,“我原本打算接管程禧母女,在我手里,比在周京臣手里,我安心。” “周京臣明显是将程母保护起来了。”秘书提醒叶柏南,“咱们抢,抢输了,没意义;抢赢了,撕破了脸,叶氏集团和李氏家族商战一触即发,您现在有把握吗?” 叶柏南熄了烟,阖目养神。 司机发动,驶离学校。 ...... 翌日傍晚,周京臣带着大包小包的名贵礼品,走进华家。 华菁菁是中午出院的,佣人推着她的轮椅,在玄关迎接周京臣。 他停下,“腿伤还疼吗。” “好多了。”她笑得开心,“二婶担忧我,不让我下床,逼着我坐轮椅。” 周京臣示意司机把礼品交给佣人,他亲手推轮椅。 华菁菁心头隐隐不踏实。 他态度冷漠,寡淡,不像是商量婚事,倒像是登门问罪。 “京臣。”她忍不住,“你愿意结婚,大伯和二叔也高兴。” 周京臣没说话。 大伯母在外地没赶回来,华老大和老三夫妇都在。 二婶扎着围裙,“周公子客气什么,一家人常来常往,礼品太贵重了。” “应该的。”周京臣坐下。 “周家是显赫高门,不在乎这点钱,讲究的是礼数。”华二叔大笑,“京臣,尝尝我女儿在杭州新采的茶叶,和茶行里卖的茶叶不是一个滋味。” 华二叔一边煮茶,一边关心他,“菁菁的伤口发炎了,你的伤口要紧吗?绑匪抓住没?” 他沉默,一粒粒解开衬衣扣,褪下,“我后背的伤,是绑匪用木棍打的。” 华老大不禁倒抽气。 白皙皮肤一大片淤青血斑,从肩膀延伸至腰部,触目惊心。 “太猖獗了!堂堂周副市长的公子,他们活腻了?” 周京臣又一粒粒系好衬衣扣,“大伯父认为,他们有胆子冲我下手吗。” 第187章 我和她缘分已尽 话里有话。 “你的意思是...”华老大蹙眉。 他系完扣子,又端起桌上的茶杯,“有人指使。” 华菁菁表情一僵。 “据说是你父亲当年击毙的头目手下,绑架了周家的儿媳和养女,肆意报复。”华二叔熄灭了炉火,“没逮捕吗?” “菁菁。”周京臣视线移向她,“你没有告诉大伯父和二叔,你和那伙人有来往吗?” 华老大错愕,也移向她,难以置信,“菁菁...你和绑匪有来往?” “谣言。”华菁菁镇定自若,“京臣,对方居心不良,栽赃我。你是我的未婚夫,你相信谣言,不相信我吗?” “一开始,我无条件相信我的未婚妻。”周京臣后仰,翘起一条腿,“可我奇怪,对方殴打周家的公子,栽赃华家的千金,这是何方神圣,有多大的权势?何书记吗。” 何市长晋升了,是市里的头号人物了。 华菁菁心乱如麻。 何书记...她是万万不敢撒谎拖下水的。 也太荒谬了。 周京臣摩挲着手机,“我倒要问问何伯伯,我哪里得罪何家了?置我于死地,又陷害你。” “京臣!”华菁菁从最初的镇定自若,到故作镇定...这会儿,肉眼可见的慌了,“与何书记无关。” “那与你有关了?”他严肃,那股子膨胀的寒意,渗入她骨髓里。 紧接着,周京臣扔出一支录音笔。 华老大疑惑捡起,摁下按钮。 “马上出国!我达成目的了,他们留下,后患无穷...” “叶柏南救了她,是计划之外的插曲!” “我劝你守口如瓶,别瞎折腾!” 华菁菁面色煞白。 她和俞薇的通话录音... 周京臣那夜去病房,并非关怀她,而是放下这支录音笔。 他算准了,她急于收拾残局,会联系俞薇。 “糊涂,愚蠢!”华老大恨铁不成钢,“你父亲的一世英名啊,毁在你手上了!” 倘若周京臣没受伤,华家豁出面子,求周淮康夫妇原谅,尚有转圜。 但受伤了,是捅了大篓子。 周家的独苗,李老太爷亲自培养的外长孙,万一打残了,华家赔什么?赔性命吗。 他华老大赔?华老三赔? 华家肯赔,周家、李家未必肯要。 “京臣,报警了吗。”华老大试探。 周京臣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大伯父希望警方介入吗?” 一直没有表态的华二叔忽然甩了华菁菁一巴掌,“你胡闹什么!搞一出恶作剧,打伤了周公子,一旦圈子里传开,有损周副市长的官威和颜面,你懂不懂?” 一巴掌是教训,也是演戏,华家的长辈动手了,周家不好再追究了。 “二叔,她不仅仅是恶作剧。”周京臣听出华二叔避重就轻,不留余地当场挑明,“故意伤害是触犯了法,只要警方立案,她负刑事责任。” 华二叔盯着他。 “我之所以不报警,是给华家一个体面,给我和她的感情一个善终。” 偌大的客厅,死气沉沉。 华菁菁捂着面颊,“俞薇来医院找我,提出合作...她布局,她雇凶,我遭了她的算计!” “俞薇是主谋,你是帮凶,是吗?”周京臣审视她。 华菁菁一贯的骄纵傲气,荡然无存。 干这票之前,她心里有数。 瞒住了,上位“小周太”,这种家族结了婚,大概率不离婚,捆住周京臣一辈子;露馅了,满盘皆输。 她犹豫过,只是,赌赢的诱惑,太大了。 “俞薇恨程禧,叶太太同意叶柏南娶程禧,却不同意娶她,因为她是私生女。在她看来,程禧是司机的女儿,贪官的女儿,背景更上不得台面,偏偏入了叶家的眼,她不甘心。” 周京臣俯下身,“而你顺水推舟,表面配合俞薇,是她利用你,实际上,你利用了她。你先救程禧,撇清自己的嫌疑,让周家愧疚,让我怜悯,拒绝不了婚事。再让俞薇吩咐那伙人,侮辱程禧。即便东窗事发,从头至尾是俞薇出面,你是伤痕累累的受害人。” 他挨着她耳朵,压低声,“那天我到现场,已经察觉了。那几个绑匪,我打他们绰绰有余,不过,我不打,只有我受了伤,华家才怕。我先救你,堵住我母亲和华家的嘴,再返回去救程禧,几分钟而已,来得及。正好叶柏南去了,他救也一样。” 华菁菁一言不发,惨白得仿佛一具干枯的尸体。 是啊。 她疯了,竟然和周京臣斗。 周京臣是什么人。 岂是她玩得转的。 孙悟空在如来佛祖的手心蹦跶了一圈罢了。 “幸好京臣顾及两家的交情,放你一马,否则你有牢狱之灾!”华老大怒不可遏,“华家四代人忠勇清白,二房这一脉沦为家族的耻辱,你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吗?” 华菁菁呆滞着,蓦地,失声痛哭。 杯里的茶凉了,周京臣斟了一杯热的,给华老大,又斟第二杯,给华二叔。 他等着华老大喝了茶,缓缓开口,“我与华菁菁的缘分已尽,与其结婚彼此折磨,不如好聚好散。” “京臣!”华菁菁忘了自己在轮椅上,往前一扑,摔在周京臣脚下,“我不接受...我们订了婚,我母亲也写了周家和华家结盟的遗嘱——” “菁菁,你起来!”华二叔搀扶她。 她不管,趴在地上,拉扯他西裤。 他居高临下,无动于衷。 “解除婚约...”华老大凝重,“对外公布的理由呢?” 周京臣明白华家的顾虑,“她的所作所为,外界永不知晓。” 华老大松口气。 “至于理由,周家不背黑锅,是华家的问题。”他坐直,气场强悍。 连华老大也被震慑住。 “华团长夫妇的死,对她打击极大,精神时好时坏。作为未婚夫,我包容呵护,无奈她状况越来越差,大伯父与二叔感激周家的仁至义尽,决定解除婚姻,送她出国治疗。” 华老大刚松了那口气,又哽住,“出国?” 周京臣一张脸阴骇凌厉,“她在国内待一天,我一天不安宁。”他撂下这句,站起身,在华菁菁面前蹲下,注视她。 良久,他伸手,抻了抻她凌乱不堪的衣服。 华菁菁也注视他。 他神色平和。 没有戾气,没有攻击性。 手很暖,可那双眼睛,不见一丝温度。 有解脱,有畅快,有厌恶。 统统是令她崩溃的情绪。 第188章 假如没有程禧,你会娶我吗 “我们相识二十多年,父辈知根知底,我才是最合适你的妻子人选。”华菁菁既忧伤,又癫狂,“你退婚,周家同意吗?” “不同意。”周京臣坦然。 华菁菁笑中含泪,癫狂更甚,“是啊...那你退得了婚吗。” “周家为什么不同意?”周京臣仍旧蹲在她面前,“因为你是华家的女儿,体贴,贤惠,有教养。倘若我母亲知道,你私下如此狠毒,不惜收买我父亲的仇人,拿我的安危当儿戏,肮脏的手段,腌臜的心思。你是女人,程禧也是女人,你在意清白,却毁掉她的清白,这样的儿媳妇,我母亲容得下吗?” 华菁菁盯着他,“女人的狠毒,是男人逼的,是你逼我的!” 她眼眶红肿,浑身抽搐,“你对我一心一意,我会狠毒吗?”她捂着胸口,“华家娇宠了我二十九年,我接受你有情人,你的情人可以是豪门私生女,可以是明星,唯独不可以是背景那么卑贱的女人...你在羞辱我,羞辱华家!” “高贵与卑贱,从来无关背景,善良则贵,恶毒则贱。即使你出身名门,你口口声声别人卑贱,丑陋的是你自己。”周京臣掰开她手,拽出被扯皱了的裤子,“我未来的妻子,也许家境平庸,也许一无所长,必须纯粹,仁义,没有害人心。否则同床共枕,我怎么安心呢。” 他整理着松巴巴的衣袖和皮带,“周家那边,我不会揭发你的真面目,以免我母亲觉得瞎了眼,不值得生气,你好自为之。” “周京臣。”华菁菁完全癫狂了,“我攥着你周家的把柄,你甩了我,甩得太潇洒了吧。” 男人的阴鸷隐匿在绵绵笑意里,这一刻,是杀人不见血光,“你几乎连累了华家大房和三房,我饶了你,你敢威胁我?” 脖子传来的窒息感,令华菁菁战栗不止,“你解除婚约,我与你鱼死网破——” “你曝光试一试,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动作快。”周京臣冷笑,“你是坐牢的罪名,周家不至于。我父亲已经辞职,而且上面顾忌他的政绩,你用你后半生的自由换他仅仅是晚节不保,我周家无所谓。” “京臣!”华二叔目睹他掐着华菁菁,不乐意了,“这是华家,不是你周家,你太放肆了!” “周家的地盘上,你华家人也没少兴风作浪。”周京臣气势汹汹,“我没追究你华家的放肆,你华家不要不识抬举。” 华二叔一噎,太阳穴青筋暴涨,“周京臣...你是对长辈讲话吗。” “长辈先管教好自家的晚辈,再管我。” 华老大拦住华二叔,轻轻摇头,“他不是你我认识的周京臣了。” 偌大的客厅,男人的喘息,女人的啜泣,此起彼伏。 “假如没有程禧...”华菁菁哭倦了,眼泪无声地滚落,“你会娶我吗?” 华二叔蹙眉,“程禧?”他和华老大面面相觑,“菁菁,你们结不结婚碍着程禧什么事了?” 华菁菁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执着于周京臣的一个答案。 “假如世上没有程禧,你不吵不闹,周家与华家大概率会联姻。” 男人站直,俯视她,“不过,世上有。” 她哭出声。 周京臣说完,转身,往玄关走。 华菁菁忽然歇斯底里,“你选择了救我,纵然你有苦衷,终究是她心中的一个结!你一次次欺骗她,一次次丢下她,男女的感情,在反复的欺骗与抛弃下,生了裂痕,是无法弥补的。” 他一言不发,继续走。 “周京臣...你们注定没有善果,我睁着眼,等悲剧的那一日到来。” 周京臣背对华菁菁,驻足。 良久,迈下台阶,平静离去。 ...... 程禧接到周京臣的电话,躲在阳台上。 “在哪?” “练功房。” 电话里嘈杂,女同学们爽朗的叽叽喳喳,“队长屁股好翘哦,撅起来像一座小山丘。” 有女孩埋怨程禧,“程大队长,跳个气氛而已...不是正式比赛,训练太严格了吧?” 周京臣拉车门,坐进后座,“队长?” “周二举办校园夏季运动会,我是啦啦队的队长。” 他背部灼烧得厉害,咬牙忍痛,“嘉宾席,留个位置。” 程禧骑在单杠上劈叉,练平衡。似是气他,又似是真话,“柏南也去,校外嘉宾只有四个席位,没你的。” “嗯。”他不急不恼的,“我捐一栋教学楼,叶柏南的位置归我了。” 她嘟囔,“你钱没地方花了啊...给我。” “程小姐清高,给多少次了?你不稀罕。”周京臣额头冒汗,脱了衬衫,趴在椅背上,不忘欺负她,戏弄她,“我人臭,钱臭,你香。” 果然。 记仇了。 她那天泼了他一脑袋的水,骂他“臭烘烘”。 程禧吵不赢,挂断。 走出舞蹈室。 “不练了?”安然坐在椅子上,收拾着舞服,“你去和叶大公子约会?” 不是和叶柏南约会,是周夫人在徽园和贵妇们约会,叫她过去一趟。 程禧赶到包厢,太太们正在吃糕点,周夫人和叶太太闲聊。 “叶董事长出省考察了?” “徽城有工程,他去监工了。”叶太太的神情不太自然。 以往,是她主动邀请周夫人喝下午茶、美容玩牌,目的是商量联姻,打探市里的商业政策,帮叶家挖一挖财政消息。 今天,周夫人主动邀请她了。 她脊梁凉飕飕的。 “叶董事长在外地忙生意,叶太太在家里享清福,咱们女人图的是什么呢?”周夫人语气怅惘,“女人图安稳,男人图颜面。” 叶太太不明所以,附和着,“是。” “年轻夫妻,活一个‘情’字;老年夫妻,活一个‘忠’字,风风雨雨几十年都熬过来了,儿女也长大成人,禁不起任何负面的变动。” 叶太太如坐针毡,笑着,“周夫人通透。” 程禧杵在门口好一会儿,走上前,“周阿姨,乔尔开除我了。” 周夫人喝了一口茶,“你缺钱,周家有,结了婚,丈夫有。上班辛苦,歇着吧。” “不辛苦。”程禧反驳,“柏南是乔尔的股东,我的工作不累。” “上班有不累的吗?”周夫人不耐烦,“你实习工资几千块,不够买一双鞋的,瞎折腾什么。” 她啜喏,“转正了有一万多...” “行,够买两双的!”周夫人怼她。 程禧委屈,叶太太在一旁圆场,“禧儿努力上进,不贪享乐,是周家调教得好。您心疼她,但她愿意工作,由着她吧。” 周夫人的耳环戴得不舒服,慢悠悠摘了,重新戴,“叶太太呀,周家的家事,你叶家别掺和了,你似乎格外关注周家人啊。” 叶太太一愣。 太太们也愣住。 好半晌,叶太太挤出一丝笑,“我不关注周家的其他人,只关注禧儿,以后她嫁了叶家...” “她嫁了,你再管。没嫁呢,我做主。”周夫人又打断。 叶太太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几位太太察觉出火药味太浓,纷纷借口“丈夫下班了”,起身告辞。 程禧心里懊悔,她当众反驳,原本想让周夫人松口,可弄巧成拙,挑衅了周夫人的权威,周夫人在气头上,谁劝,谁倒霉。 牵连了叶太太难堪。 “那条金麒鱼——”周夫人走到窗前,捧起鱼食罐,喂鱼,“这一池子的鱼啊,属它最肥美了!” 金麒鱼抢食,游向周夫人。 她意味深长笑,“从小鱼苗儿养到大鱼,不容易呢。它吃食了,知道求主人,吃饱了,头也不回了。鱼是畜生,主人不和它计较,若是孩子这样,真寒心啊。” 金麒鱼毫无征兆地跃起,只差一寸,就跃出池子。 周夫人面孔一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乌云压境的天空,瘆得慌。 “可惜啊,它在池子里呆腻了,想逃出池子,去河里,海里。”周夫人撂下鱼食罐,“鱼不是鹰,没翅膀,在池子里圈养久了,逃得出吗?” 程禧一颗心怦怦跳。 周夫人吩咐服务生砸死这条不听话的鱼。 服务生捞出鱼,搁在桌上,木锤一下下砸,砸得鳞片飞溅。 有一片溅到程禧的鼻子,血腥味刺激得她一抖。 “周夫人,鱼砸死了。”服务生拎着鱼尾,工服上全是血沫子。 周夫人表情嫌恶,帕子擦拭着嘴角,“它无情在先,养下去也白费。何况它不念恩义,保不齐哪天反咬主人,它如果乖乖的,在我的池子里承欢膝下,我不舍得做绝。” 程禧吓坏了,一动不动。 第189章 亲子鉴定 叶太太看了周夫人一眼,又看了程禧一眼。 明白是下马威。 给程禧,也给她。 百分百是听到什么传言了。 在敲打。 叶太太心里琢磨着,什么也没说。 这个“茶局”不欢而散。 回老宅的路上,周夫人掏出两张相片,“瞧瞧,这两个女人哪个漂亮?” 程禧一瞥,有年头的老照片了。 一个女人穿着蓝格子的麻布裙,扎马尾,一个女人穿时髦洋装,烫了小羊毛卷,挎着真皮包,艳丽的混血相。 是周夫人。 不过,蓝裙子的女人素雅质朴,温柔得溢出水,比强势跋扈的周夫人更讨喜,更清纯。 程禧违心选了周夫人。 周夫人得意,“禧儿,眼熟吗?” 她配合周夫人演,“不熟。” “我啊。”周夫人抚了抚贵气优雅的盘发,“另一个是叶太太。” 程禧一时语塞。 贵妇们攀比丈夫,攀比娘家,攀比子孙,挺平常。可五、六十岁的年纪了,攀比容貌... 怪不得,周淮康和她没吵过架,没有共同话题。 周夫人是蜜罐里泡大的,睡的是金窝银窝,一辈子没发过愁,擅长上流阶层的八面玲珑,却不懂社会上的人情世故。 “柏南的五官,随了叶太太。”周夫人仔细端详相片,“脸型窄,略长方,下巴和京臣一样,削瘦标致...” 越端详,越不对劲。 程禧取出座椅中间保温箱里的燕窝,递给周夫人,“柏南和哥哥长得俊,俊男美女都相似的。” 周夫人猛地一攒,相片攒成一团。 直勾勾地目视前方。 “禧儿,交给你一个任务。”周夫人眼神戾气,凶煞,“你和柏南见面,在他衣服上捡一根头发。记住,神不知鬼不觉。” 程禧心跳快要骤停了,“您是怀疑...” “我没怀疑。”还没出明确的结果,周夫人到底是保全了周淮康的体面,“是好奇。” 车厢安静得诡异。 “你悄悄的,尤其你周叔叔和你哥哥,千万瞒住了。”周夫人警告。 程禧点头。 ...... 周夫人不放心外人,自己的身份又特殊,不方便找鉴定机构,干脆托付李韵晟出面。 她一贯雷厉风行,决定了,马上安排。 李韵晟这段日子在人间天堂醉生梦死,周夫人等不及,去场子堵他。 程禧中途下车,搭乘了一辆出租。 进小区,经过西巷。 路灯亮了。 巷子口,飘洒着海棠花。 她有感应一般,脚下迟钝。 初夏,燥热。 一栋栋别墅灯火通明,愈发燥了。 墙角伫立着一道人影。 清隽,开阔。 昏黄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浓颜系的英朗的脸。 程禧拐弯,朝反方向走。 “回来。”他幽幽开口。 她跑。 周京臣腿长,她三步,他一步,截住她。 “没长耳朵是吧?”他伸手,揪她耳垂。 没发力,不痛,倒是茧子磨得痒痒的。 “你撒手——”程禧歪头。 “回来。”周京臣重复了一遍。 她跟着男人。 闷了一天的雨,在一个巨大的惊雷下,噼里啪啦的浇下。 周京臣将她护在里面,他靠外。 树冠遮挡了大半的雨势,只偶尔淋几滴。 似曾相识的场景。 她在这儿喂流浪猫,吃垃圾零食,十五、六岁的年纪,稍稍的叛逆,又不敢表露,有一年学校里流行纹身贴,五颜六色的桃心、星星,女生们贴手背,贴眉心,她也喜欢,偷偷藏在树杈里。 上学出门,贴在眼角;下学回家,拧开矿泉水瓶子,再冲洗掉。 偏偏巧了。 她干什么“坏事”,总是被周京臣撞破。 高二的迎新会,她登台跳舞,在腿上贴了大朵的牡丹花,弯腰搓洗的时候,他就站在巷子口。 喊了一句,“母亲,禧儿不老实,贴纹身了。” 程禧手忙脚乱的扔了毛巾。 一抬眼,才发现周夫人根本不在。 他二十六岁风华正茂,深蓝色的工程师制服,短发乌黑,不疾不徐地糊弄了她,扬长而去。 好在,依然没出卖她。 她所有的“坏事”,他一清二楚,也守口如瓶。 “西巷不拆了。” 雨声覆盖了周京臣的声音,他手在她眼前晃。 程禧回过神。 “物业发公告了,6月份拆。” “我买了。” 她一怔,“你买了?” 周京臣双手插兜,仰起头,凝望这场雨。 水珠从树叶的罅隙漏下,沿着他眉骨,滑向下颌。 微敞的衣领里,是浑圆而硬实的喉结。 “这条巷子,我的了。”他侧过身,“起个名字。” 她也侧身,“什么名字?” “傻妞的秘密基地。” 第190章 是你啊,不然是谁? 程禧恼了,迈步要走。 周京臣一本正经拽住她,“我又没说傻妞是谁,你急什么?” 她停下。 男人不羁,浪浪荡荡的,“是你啊,不然是谁。” 程禧狠狠甩开他手。 他立在那,噙了笑。 “不痛了?”她一瞟他后背,衬衫黏着皮肤,透出黄色的药膏痕迹,小部分结痂了,大部分仍旧淤青肿胀。 风摇晃树叶,浇下一大滩的积雨,她一推,周京臣后退。 雨水浇湿了长裤,没淋伤口上。 “猜我今天去干什么了。”灯火,乌云,花海,在他眼眸里纠缠。 时而枯黄,时而灰暗。 “去找女人了。” 周京臣笑意加深,“猜对了。” 程禧盯着地上的水洼,“华小姐知道吗?” “知道。” 她鞋尖踩水洼,“没发火啊。” “哭了。” 程禧偏头,周京臣恰好也看她。 大约她挨着路灯,他瞳仁里她的影子,是明亮的。 “你哄完华小姐才回老宅?” “没哄。”周京臣明白了,她根本没懂。 以为他结交新欢了。 她宁可相信他有新欢,都不相信他已经清清净净、无牵无绊的,在她面前。 也是。 哪里无牵无绊? 李老太爷的遗嘱,外长孙联姻政界千金,为李氏家族的生意保驾护航。 包括周家,最在意圈里的舆论了。 八年的养兄妹。 一夕改变了关系,会天翻地覆。 周家后续要应付接二连三的风波,无异于雪上加霜,乱上加乱。 “周公子!”何姨撑着伞,一溜小跑,“您和禧儿小姐在这里做什么呀?” 何姨自从上个月发现他们之间不对劲,一直避讳、警惕,现在又订了婚,更怕出岔子。 “夫人没回来吗?”何姨只带了一把伞,递给周京臣,他罩着程禧。 “去人间天堂抓舅舅了。”程禧和周京臣保持了距离,半副身子在雨中。 “靠过来。”他喊。 她偷瞄何姨,没动。 “程禧。”男人沉声,“淋雨感冒。” 何姨没辙了,叹息,“听你哥哥的话。” 程禧小心翼翼挪到伞下。 周京臣高,占面积大,完全遮住头顶的雨,只能紧贴着。 他手臂一下接一下,摩擦她肩膀。 绵绵的发丝勾住他腕表。 勾得程禧耳热。 “人间天堂有仙女啊?李先生的魂儿都丢了!昨晚酩酊大醉,场子的保镖开车送他回家的。周副市长讨厌这些不三不四的风流艳闻,催李先生回南方祖宅了,省得惹祸。” 巷子冗长,弥漫着玉兰香。 一缕发梢钻入周京臣的袖口,他心不在焉,“洗头发了?” 程禧点头。 “什么香?” “茉莉玉兰。” 他不再说话。 巷子口,是路灯的盲区,砖头泡得坑坑洼洼,容易摔跤。 周京臣一拎她,夹在臂弯,横跨出去。 程禧下意识搂住他。 站稳了,又松开。 入夜,她洗了澡,爬上床,周京臣直接推门,“换药。” “你敲门!”程禧捂住胸。 “捂什么。”他视线一掠,没好气,“旺仔小馒头。” 她抄起枕头,扔他。 周京臣利索一捞,将枕头又扔回,“帮我换药。” “华小姐为什么不来老宅了?”程禧磨磨蹭蹭下床,系扣子,“你为什么也不去医院陪护了?” “你想她了?”周京臣吃枪药似的。 猛地一摔门。 程禧嘟囔,“什么脾气...” 下一秒,门又推开,“太疼,快点抹药。” 周京臣卧室的床头多了一个小风扇,涂完药,吹干用的。 他真没吓唬她。 伤势严重了。 “你住院吧。” “明天住。这两天事情多,刚解决。”他趴在床边,弓起腰胯,穿衣显瘦、脱衣肌肉的身板,在昏黄的台灯下,轮廓精壮,阔实。 程禧扒掉他的衬衣,擦拭碘伏,蘸药水,一寸寸揉均匀。 “提分手了吗。”他忽然问。 “没提。” 周京臣侧身,皱眉。 雨点子溅在玻璃上,淅淅沥沥响。 他一张脸平静,不狰狞,不暴戾,可眼里那股凉气,又胜过窗外的阴霾。 “你离婚了吗?”程禧反问。 “我没结婚,离什么婚。”周京臣眉头皱得愈发紧。 “解除婚约了吗。” 他干脆,“解了。” 程禧使劲,一边包扎,一边故意勒他,报复他,“那次去外省,骗了我,还没骗够啊。” 周京臣笑出声。 分不清是气笑的,是逗笑的。 华菁菁那句“感情在反复的欺骗与抛弃下,生了裂痕,无法修补。” 没错。 “会公开的。”他闭上眼,忍受她发泄的力气。 退婚的消息由华家官宣,周家扮演“受害方”,在幕后掌控局势。如果华家不安分,搞一出“暗示外界被退婚”的委屈戏码,或者华菁菁发疯反咬,栽赃周淮康,周京臣再亲自出面,曝光绑架的真相,一锤压死华家。 能和平了结,是最好的。 周京臣不希望闹得不光彩。 给足了华家体面,让华家欠一个人情,那份遗嘱继续生效,总有一天周家可以派上用场。 ...... 程禧在屋里睡得迷迷糊糊,周夫人的车驶入院子。 熄了火。 上楼,经过西房,她特意检查了程禧在不在房间。 周淮康又去市里了,京臣和禧儿单独在家,她不踏实。 幸好。 没接触。 京臣胆大荒唐,终归忌惮着何姨。 何姨是她的眼线。 周夫人连衣服也没换,气势汹汹闯进周京臣的卧房。 “菁菁大伯打电话告诉我,你登门退婚了?” 第191章 程禧不嫁我,也嫁不了任何人 他大喇喇趴着,翻书,“嗯。” 周夫人仅存的侥幸,崩塌了。 “你放肆!”她浑身哆嗦,“结婚、退婚,是天大的事!你竟然瞒着父母!你和周家、李家的长辈商量了吗?” “我商量了,您忘性太大。”周京臣合上书,坐起来,面孔微微苍白,“您不同意我解除婚约。” 周夫人噎得喘粗气,“我既然不同意,那你还擅自做主去华家退婚?” “世上不是只有华菁菁一个女人,周家儿媳有的是人选。”周京臣镇定自若,“我替您挑好的。” 他虽在笑,眉峰凌厉郑重,俨然一副不容她插手、不容周家干涉的态度了。 事已至此。 周夫人彻底冷静了,搬了椅子坐下,“你挑了禧儿啊?” 周京臣含了一粒止痛药,“我没这么说,是您说的。” “你觉得我接受吗?”周夫人不急不躁,心平气和,“暂且不论禧儿是周家的养女,就算她与周家没关系,程家有污点,禧儿和耿世清的那段过往又难堪,周家的儿媳妇不可能是这样的姑娘。” “华菁菁比程禧差了十万八千里,您不是也同意娶进门吗。” 周夫人脑子一懵,“菁菁怎么了?” “订婚宴,以及华夫人的葬礼,我作为未婚夫,准女婿,是不是无可挑剔?”周京臣注视着周夫人。 “是...” “华家,权贵圈,提到我周京臣,对得起华菁菁吗。” 他少有的威慑,严肃。 周夫人气势弱了,“对得起。” “解除婚约是华菁菁的问题,我在外、在内,没有过错,不影响周家的名誉。” 周夫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 他大操大办,原来是攒口碑。 所有人被算计在这个局中,华家表面是风光了,退婚之后的骂声,流言,也得吃哑巴亏了。 华老大甚至要捧着、哀求着周京臣,放华家一马。 在场合上碰到,华家永远低一头。 “京臣,你好大的道行啊。”周夫人欣慰笑了。 “您在调查叶柏南和父亲有无血缘吧。”周京臣戳破。 周夫人顿时不笑了。 “海灵是我的人,您与舅舅在包厢的谈话,她一字不漏窃听,并向我汇报了。”周京臣拉开毯子,盖住腿,悠闲侧卧,“您认为我厉害吗?” 他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叶柏南的心机城府,不在我之下。” 周夫人盯着他。 “他是冲周家,冲李氏家族来的。”周京臣轻笑,“尤其是李氏家族,他不整垮绝不罢休。” 周夫人心口一胀,面色也青了。 “除了我,没人抵挡得住他。”周京臣转动着杯里的水,“您需要我保全李氏家族吗。” 长久的死寂。 “你是继承人,你必须保全!”周夫人下死命令。 “我未来娶哪个女人,您不准管。”周京臣撂下杯子,目光灼灼,逼视着她。 周夫人坚持底线,“禧儿不行。” 周京臣不慌不忙地打呵欠,躺下,“我累了,要休息,不送您回屋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 周夫人又坐了一会儿,阴着脸,站起离开。 ...... 第二天中午,周京臣与叶柏南同时抵达学校。 车一前一后泊在校门口。 “周公子,叶大公子。”校长在台阶下迎接,“二位贵宾到场,我校蓬荜生辉啊!” 周京臣和叶柏南逐一与校长握了手,又各自解开一颗西装扣,入座嘉宾席。 2号座,3号座,共同C位,平分春色。 却是不熟、不睦的气氛。 “他俩认识吧?”校长奇怪,询问系主任。 “认识!两大航空集团的总工程师,死对头。”系主任打量他们,也奇怪,“您给互相介绍一下,千万不要怠慢了。” 校园运动会不如校庆典礼的规模隆重,校长拟邀了几名教育局的领导,结果没有一个领导愿意大驾光临,瞧不上小场面。 倒是这二位主动致电,提出留席位。 校长清了清嗓子,示意叶柏南,“这位是叶氏集团董事长叶嘉良的大公子。”他又示意周京臣,“这位——” “大哥也来了?”叶柏南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柏南,建议你戴眼镜。”周京臣目视前方,“我们一起进校门的。” 叶柏南喉结一滚,咽了水,“大哥走在后面,我没注意。” “别称呼大哥了。”他腔调耐人寻味,“你娶不成。” “周家的女婿,我当定了。”叶柏南有一搭无一搭掂量着矿泉水瓶,“周家不答应程禧嫁我,也嫁不了任何人。” 各系、各班级的运动员,排列方阵入场,体育生打头阵,个顶个儿高高帅帅的,观众席一片欢呼。 “你如今到处挖掘我的底细。”欢呼声里,叶柏南有条不紊开口,“应该掌握了不少内幕吧。有谁敢从我手上抢女人?财力,手段,赢得了我吗。” “我呢?”周京臣云淡风轻,出口的话又铿锵有力,“财力,手段,不逊色柏南你吧。” “不藏着了吗。” 叶柏南坐姿挺拔,面目喜怒不辨。 “你斗,我奉陪。”周京臣始终望向台下的操场。 “有魄力。”叶柏南笑了一声。 啦啦队的成员,一人带队一个方阵,举着闪烁的灯牌,“金融系3班”、“外语系1班”之类的,程禧是压轴,举着“学生会裁判团”的牌子。 校花举的是“老师团”的灯牌。 相继出场时,观众席再掀高潮。 “哎,我爱妃啊!”三排的男同学大吼,“我是在座各位的皇阿玛,程禧是我爱妃!” 左边的男生踹他,“她承认你吗?” “承认啊,她死皮赖脸追我!” 同学们吹口哨起哄。 “大四抱娃,毕业抱二胎啊,谢谢大家的祝福——”男同学鞠躬,朝操场飞吻,“亲亲老婆!” 嘉宾席的男人这时回过头。 眼神一扫。 寒涔涔。 仿佛一块融化的千年冰碴。 男生摁住胡言乱语的男同学,附耳讲了什么,男同学瞥了一眼周京臣,又瞥叶柏南。 一缩脖子。 “程禧是我的皇额娘...我是她的逆子——” 周围大笑。 程禧率队走上主席台,广播放了一曲足球宝贝的音乐。 白花花的腿,百褶裙,黄T恤,一手拿了一束彩色拉花,马尾辫一颠一颠的,活泼,俏丽。 雨过天晴,太阳不晒,风是潮湿的,那么清爽的天气,衬得她朝气蓬勃,动人心弦。 “跳的什么舞?”周京臣问系主任。 “健美操。”系主任看出他满意,“这支舞是程禧编的,彩排全部由她负责。” 他沉默。 程禧扭了扭腰肢,蹲下,转身,脚后翘,小幅度的扭屁股。 青春洋溢。 不过,她臀大,肥,身材更软,比其他女生的动作显得风情撩人了。 周京臣表情不大舒服。 第192章 这不是你投怀送抱吗? 程禧跳到一半,撞上周京臣的视线。 他随着观众席的师生鼓掌。 赤裸裸的眼神,游移在她腿和臀。 气质不那么庄重威严,有几分油头粉面、豪气不羁。 “你哥哥。”安然在C位左边,胳膊肘捅她,“嘉宾参与颁奖环节的!咱们是运动会贡献奖。” 程禧心不在焉扭着。 想起外省那三夜,周京臣诱哄她坐在他身上,她从没真正主导过,姿势发僵,他一遍遍软磨硬泡,教她怎么扭得火辣,怎么扭得尽兴,到最后,她熟练地“上下自如”了。 那一刻的周京臣,眼神和现在如出一辙。 露骨的。 野性的。 她甩动着彩色拉花,弯下腰。 视线交错,叶柏南稍稍侧身,聆听校长讲话,时不时一笑,目光始终没离开她。 他和周京臣,一个是禁欲,一个是纵欲。 “她学习成绩怎样。”周京臣问系主任。 “不怎样。”系主任坦诚,“她旷课多,室友说她谈恋爱了。考试成绩嘛...凑合吧,脑子灵活,作弊的招数很隐蔽。” 周京臣蓦地发笑,“作弊?” “英语单词写在鞋垫上,考试假装系鞋带。” 怪不得。 周京臣那天回老宅,客卫的垃圾桶里有一双纯白染了墨水的袜子。原来,是她脚出汗了,晕花了。 “不允许她表演了。”他半笑,半认真,“专心完成学业,一塌糊涂的成绩,跳什么舞。” 系主任尬笑。 运动会有上、下两场,上半场是田径,400米接力赛结束后,开始颁奖仪式。 叶柏南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没工夫登台。 两位校董颁完运动员奖牌,轮到周京臣颁发啦啦队的奖杯了。 程禧是队长,应该出面领奖,她往后藏。 安然在C位,笑嘻嘻的。 周京臣不颁了。 浑身释放着寒气。 系主任推开第一排的队员,拉出程禧。 他那股子寒气才收敛。 “够忙的,又实习,又谈恋爱,又彩排。”他一边颁奖,一边调侃她,压低了音量,“偶尔再勾搭我。” “我没勾搭你,是你勾搭我。” 周京臣握着奖杯,不撒手,“我勾引你,得逞了吗?” “当然没得逞。” 程禧夺。 “那你抱我?” 她是抱过他,可每次都是他先抱,她挣不开。 “你主动的。” “我主动,你就抱了?”周京臣忽然一撒手,程禧一直在较劲,没防备,整个人惯性后仰。 他手臂一揽,虚虚搂住她,趁机贴着她耳朵,“这不是你投怀送抱吗?” 程禧气得发抖。 周京臣面不改色,事了拂衣去。 下半场的足球赛耗时长,周京臣没时间观赛,准备撤。 系主任挥手,示意程禧送花。 只有一束康乃馨,是送周京臣的,她给校董一人一朵,又抽出其中唯一的一朵百合,在2号座位和3号座位之间一晃,递给了叶柏南。 他笑了一声,接过。 周京臣一张脸隐隐愠怒,像是泼了一滩墨。 程禧把剩下的一束送给系主任,“谢谢主任的照顾。” 碍于大庭广众,周京臣忍住脾气,没发作。 盯着那束花。 系主任捧着花,百般烫手,“程禧同学啊...你有感恩的心,我非常欣慰,但我希望你有眼力见。” 程禧不吱声。 系主任将花束转送周京臣,“周公子,多谢您捐赠了两百万贫困助学基金,学校下星期成立助学会,您来剪彩啊?” 他掂了掂花,没答复系主任,看着程禧,“归我了,行吗?” 她仍旧不吱声。 周京臣倒是没欺负她了,“助学会的名字,叫‘喜来禧’吧。” 系主任嘴角一阵抽搐,航天专业的高材生,重点理工科,文学水平也忒差了。 喜来禧... 高材生是一肚子的墨水,他是一肚子的饭汤。 “不可以?”周京臣拧眉头。 “可以,喜庆!好寓意!”两百万的真金白银,没有不可以的。 程禧瞪他,返回主席台。 一旁的叶柏南挂断叶太太电话,吩咐了随行的司机一句,迈步追过去。 司机走向系主任,“叶大公子也捐赠贵校两百万,单独设立助学基金会,名字叫‘喜上禧’。” 此时,程禧站在阴凉处,叶柏南抵着主席台后面的水泥柱子,神色散漫,伸直腿。 唇边薄薄的笑意。 骄阳如火,他穿着白西装,活脱脱是阔气英俊的贵公子。 下一秒,他一拽。 和程禧挨在一起说话。 她没迎合,也没抗拒。 周京臣面容一沉。 有眼尖的同学目睹这一幕,亢奋起哄。 距离远,他们浑然不觉,旁若无人地笑。 直到司机上前催促,叶柏南整理了一下西装,朝嘉宾席颔首。 骄矜、嚣张的占有欲。 刺着周京臣。 叶柏南是坦荡的,是名正言顺的。 他不行。 周家、李老太爷的遗嘱、伦理身份,如同三座大山,死死地镇压着他,束缚囚禁了他。 程禧跟着十几名队友去广播室隔壁的休息间。 “周总工和叶总工真是熟男的魅力啊,比鲜肉校草有味道!”安然累得瘫在椅子上,“老男人有老男人的嚼头,越嚼越香,和白酒是一个道理,鲜酿的便宜,陈酿的醉人。” “有经验啊!”另一个队友揶揄,“瞧你的哈喇子吧——” 程禧解开舞鞋的绑带,“老男人是臭的。” “挺香的啊!”队友茫然,“哪臭?” “全身臭。” “你闻了?我也要闻!” 程禧挤出人群,去走廊的洗手台卸妆。 水龙头坏了,她趴下,抠里面的出水口,没水。 一抬头,周京臣倚着墙,“你化的什么妆?妖魔鬼怪。” “舞台亮片妆,你懂什么审美。”她恼火。 他靠近,仔细打量她脸蛋,“腮红抹多了。”一拍她臀,连掐带揉的,“猴屁股一样。” 程禧躲开。 周京臣不依不饶,掀开百褶裙,又掐她,“裙子短,太丑,下次换长裙。” 第193章 你要做什么,做吧 他闹得程禧生气,绕开他,朝休息室走。 “我见过同款的明星。”男人欲笑不笑,翻手机。 程禧余光一瞟,是《西游记》牛魔王的剧照。 他举高,逗弄她,一步步后退,“像你吗?” 她伸手去夺。 “校长。”周京臣越过她,喊了一句。 程禧转身,哪有校长的影子。 她又转回来,男人伏在楼梯上,俯视她,“诓你一百次,你也不长记性。” ...... 叶柏南刚出校门,又接到云航集团的电话,董事会研究后,恢复了他总工程师的职务,需要马上回去一趟,办手续。 从云航集团出来,赶回叶宅,已是夜深。 叶太太在客厅等他。 “周夫人约了我、孟太太和孔太太在徽园喝茶,中途又让禧儿去,砸死了一条鱼。”叶太太神情凝重,“估计她察觉了。我看得明白,是下马威,更是警告。” 叶柏南没搁在心上,“李韵宁没什么道行,我一根手指解决她,您尽管安心。” “我不担心她。”叶太太摇头,“柏南,你喜欢禧儿吗?” 他动作一滞,“您怎么关心这个了。” “如果喜欢禧儿,她孝顺,会护着她的周叔叔周阿姨和哥哥...万一她阻止你,你如何选择。如果不喜欢,她父亲没了,母亲精神病,小小年纪寄人篱下,很可怜了。” 叶柏南脱了西装,交给保姆,坐在叶太太对面的单人沙发,“您一向仁慈良善,有好结果吗?” 叶太太攥紧了沙发垫。 “周淮康卖个惨,道个歉,您心软了?”他陷入宽大的沙发背,翘起腿,目空一切的气势,“叶嘉良婚内出轨,家暴您,虐待我,周淮康心软了吗。” “他不知情...”叶太太攥紧的手不停颤抖,“当初,我怀孕没告诉他,这三十年,叶家经商,周家从政,我避嫌,他也忌讳,私下没接触。而且分开后,他汇过款,找过我。” 叶柏南面无表情。 眼中翻涌的滔天骇浪,令叶太太一愣。 片刻,他平复,“您什么意思呢。” “我想问问你。” “问。” “叶嘉良...” “死。”叶柏南没犹豫。 仅仅一个字,仿佛一柄淬了剧毒的、锋利森寒的刀。 叶太太重新攥紧了沙发垫。 “那周淮康...” 叶柏南注视她,“留下他,由您决定。” “周夫人呢?”叶太太指节泛白。 “我不动女人。不过,李氏家族灭亡的祸根是她嫁给周淮康。”叶柏南波澜不惊,甚至是谈笑间,写下了所有人的结局,“作为家族的罪人,凭她的性子,要么自杀,要么发疯。” 叶太太还在颤抖,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周京臣...” “周京臣输了,眼睁睁周家和李氏家族全军覆没,却无能为力,大概率会郁郁寡欢吧?”他含笑,抻了抻西裤的褶痕,“一旦周京臣赢了,每年的清明节,您记得替我上一炷香。” 叶太太手一颠,水洒了一桌。 “你有多大的把握?”她颤音。 叶柏南说,“五五开。” 叶太太是了解儿子本事的,既踏实又睿智,这一辈子的子弟,包括上一辈的富一代,和柏南斗上几个回合的,凤毛麟角。 “周京臣这么厉害?” 叶柏南也端起一杯水,“他在摸我的底细,我同样在探他的底。” “摸清了吗?”叶太太忧心,“听周夫人的口风,周京臣今年会接管李氏家族。” “他深不可测。”叶柏南没喝水,望着杯子里的茶叶,水光折射在面孔,幽邃的,变幻的,“李老太爷慧眼如炬,一个周京臣,保了周淮康和李韵宁两大家族的平安,若不是我,任何人是击不垮的。” “所以你一定要娶禧儿,对吗?” 叶柏南沉默。 “你不喜欢她,你利用她。捏着她,对周家,尤其对周京臣,是威胁,震慑,对吗?”叶太太继续问。 “不。”他否认。 一贯平稳的情绪,微微起伏。 又不肯再往下讲。 叶先生这时走进玄关。 “父亲。”叶柏南恭恭敬敬起身。 叶先生一瞥他,“外省的生意进展顺利,钱洗得干干净净,你有功劳。” 他谦卑笑,“子承父业,是父亲教导有方。” “柏文不省心啊,家大业大,他偏偏去当警察!叶家的重担落在你肩膀了。” 叶先生厌恶叶柏南,只是不得不亲近。 花魁虽然怀了叶家的血脉,即使成大器,也是二十年后,叶家等不起。加上柏文浩然正气,未必接纳私生子,叶先生打算分一大笔财产,母子养在国外。 叶家庞大的家业,除了叶柏南无人继承。 给一个野种...叶先生不甘心,但实在没办法。 “保姆煮了宵夜,你爱吃的鳝丝面。”叶太太蹲下,帮叶先生换拖鞋。 衣服沾着女人的香水味,西裤不是家里的,是新买的,手腕也佩戴了一块新表。 叶太太认得款式,是情侣表的男款。 养情人,已经明目张胆了。 “你星期日去妇科医院了?”叶太太换完鞋,直起腰。 “跟踪我?”叶先生不乐意。 “孙太太的女儿做囊肿手术,我去探望,恰巧碰到你。” 叶先生没搭腔,自顾自喝茶。 “确定生了?” 他不耐烦,“你坐好你的正宫位置,管我干什么?” “柏南三十一了,柏文都二十六了,那女人生个小的,不荒唐吗?”叶太太忍无可忍,“你好歹顾及儿子们的颜面吧!柏文是刑侦支队的支队长,警界新秀,你不是毁他吗?” “我毁谁了?”叶先生狠狠一扫,茶具摔了一地,陶瓷片粉碎在叶柏南面前,“是你们母子毁我!我不计前嫌娶了你,你念念不忘老相好,贱人!我才难堪!” 他骂完,拂袖而去。 叶太太闭上眼,用力呼吸,好半晌,她下定决心一般,“柏南,你该做什么,做吧。” 叶柏南回到卧室,没开灯。 伫立在露台。 湖畔的灯亮了。 照得树影投在他脚下。 他掏出公文包里的百合,不似白天鲜艳,略枯萎了。 程禧送他花的样子,周京臣不痛快的样子,一一浮现。 叶柏南将那支花插在瓶子里。 第194章 程禧,跟我走 周京臣赶回老宅,直奔书房。 先是召开北航集团工程部的视频会议,然后接听了何队的电话。 客厅的西洋钟响了十二声,周夫人悄悄走进西房。 “柏南的头发呢?” 程禧正在涂护手霜,闻言犹豫了一秒。 周叔叔不愿闹大,她掺和,和周阿姨“统一战线”,是得罪周叔叔了。 而且,她不晓得对叶柏南是好是坏,对周京臣又有什么影响。 “禧儿!”周夫人着急,推搡她,“你发什么呆啊!没拿到?” 周夫人的脾气,程禧也了解。 搪塞一次,十次、百次呢?她不成功,周夫人不罢休,天天催。 她取出藏在手机壳的一根头发,交给周夫人,“今天校园运动会,柏南去了,我在他西装上捡的。” 周夫人仔细检查,“这根不行!没有毛囊鉴定不了。” 程禧为难,“连根拔,他会发现...” “三天时间。”周夫人才不管她的困境,“给我完整的头发,多拔几根。” 她泄了气,“我试一试。” 凌晨,周淮康夫妇忽然爆发剧烈的争吵,砸了一地狼藉。 程禧出去,撞上周京臣。 他一贯浅眠,吵得这么凶,自然惊醒了。 “你去哪?”周夫人抓着周淮康的袖子,“分居吗。” 周淮康拎了行李箱,“我住酒店,图个清静。” “自己住啊?”周夫人划开通讯录,指着叶太太的号码,“我问问阮菱花,她在不在叶宅。” “你泼妇!”周淮康彻底恼了,夺过手机,扔在墙上。 一霎四分五裂。 老宅的佣人懂规矩,男女主人互相“揭老底”,她们过来劝架,是大忌讳,所以躲在保姆房装聋作哑,保住饭碗,也保平安。 “我什么岁数了?菱花有家庭,我和她能怎样?” “菱花...”周夫人笑容狰狞,“你叫我韵宁,叫她菱花,她算什么东西,穷酸的娘家,也配和我平起平坐?” “你别忘了,你是从她手上抢的男人,你清楚我有合适的对象,你处处献殷勤,我承认,我负心汉,高攀了你,你有资格骂她吗?我们三人,只有她没错。” 周夫人恶狠狠瞪着他,“她生下叶柏南,膈应我,叶家利用叶柏南威胁你,不是错?” “叶柏南姓叶,是叶家的种!”周淮康大手一挥,怒气冲冲下楼。 “既然是叶先生的种,你心虚什么呢。”周夫人环抱双臂,趾高气扬。 周淮康扭头,“你委托李韵晟做亲子鉴定,他那么糊涂的一个人,私下告诉我了,他都比你清醒!一旦泄露,我这辈子的名誉全毁了。夫妻一体,你不顾大局,吃飞醋,我真后悔当初娶了你。” 周京臣注视这一幕。 阴沉着脸。 “后悔了?离婚啊。”周夫人顿时火冒三丈,跑上去踹行李箱,“趁你还没正式退位,叶先生斗不赢你,你娶他太太。” “荒谬!”周淮康气得哆嗦。 周京臣一手控制他,一手拽开周夫人,那张脸越来越阴鸷,“周家的颜面,你们不要了?” “我要,李韵宁不要了!”周淮康情绪激动,喘着粗气,“你以为周家人不出面就安全了?李韵晟是我大舅子,现在住周家,他联系鉴定机构,外界百分百怀疑我!你非要害我晚节不保,你痛快了?” “回南方做。”周夫人寸步不让,“天高皇帝远,南方没人盯着你。” 说完,周夫人进卧室,猛地一摔门。 这架势,没完。 走廊倒是安静了。 周淮康看了周京臣一眼,又看了程禧一眼,顾不上什么隐私了,“你母亲铁了心做鉴定,京臣,你拦住她。” “您心里有数,对吗。” 周淮康神色筋疲力竭,吐出三个字,仿佛千斤重,“我有数...” “真是您的血脉?”周京臣逼近他,压低声,程禧也听不清了。 他身型一颤。 无限怅惘,“是。” “柏南实际年纪三十二岁,医院登记早产,其实是足月产。菱花...”他一噎,改口,“叶家对外谎称,叶太太嫁给叶先生的次月怀上柏南,七个月出生。我4月底找到长平妇幼的副院长,对方退休了,定居在陕北,和叶家是亲戚,存档日期帮忙造假了。” 周淮康亲口坦白,证实了这段复杂的纠葛,冲击力不小,周京臣一寸寸失了血色。 漫长的死寂,绞着周淮康的五脏六腑,“京臣...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叶太太,更对不起——” 他咽下。 “您知道给周家和李氏家族带来多大的灾祸吗?”周京臣表情森寒,令人畏惧,“叶柏南十岁之前,在叶家过的什么日子,您调查了吗。” 周淮康抹眼角,“查了...” “叶太太过的什么日子,您也查了吧。” 他老泪纵横。 “叶柏南卧薪尝胆三十多年,磨炼得心毒手辣,这一桩桩仇恨,谁都逃不掉,会一笔笔算账。” 周淮康抱有侥幸,“血浓于水,我道歉,我弥补,他不忍心的——” “太迟了。”周京臣冷笑打断。 随即,转过身。 程禧杵在那,白背心,白短裤,披散着长发。 灯光下,皎洁无瑕。 有一种,不该卷入这场恩怨是非的纯净。 周京臣站在她面前,她迟迟没回过神。 在老宅八年,周淮康夫妇没拌过嘴,数十年恩爱如初,周夫人最自豪、最高调的,就是婚姻了。 未料到,美好的糖衣之下,是一颗惊天炸弹。 马上要爆炸了。 周京臣牵住她手,“老宅起码闹上几天,你跟我走。” 是了。 周夫人这把火,烧来烧去,保不齐烧到程衡波的头上,连累她遭殃。 程禧裹了一件牛仔薄外套,跟着周京臣坐上车。 他眉间是倦意,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降下车窗,兀自抽着。 接二连三的麻烦,他原本不吸烟,这半年,也吸上瘾了。 吊着精神。 两点,车驶入东城区的金茂府B幢。 周京臣一直让她搬进这套房子。 他和华菁菁的婚房在附近,步行二十分钟。 程禧越想,越觉得他大胆,“你包养我,华小姐住在马路对面,我住这边,你是嫌不够刺激吗?” “华菁菁不住了。”周京臣咬着烟,“家具丢了,在装修。” 她一愣,“你们换新房了吗。” “我们换新关系了。”他抽完这支,烟头抛入街边的垃圾桶,“不是未婚夫妻了。” 程禧心一揪,“领完证了?” 周京臣打量她好半晌,蓦地笑出声,“我解释,你不信,自己胡言乱语。” 他下车。 程禧也下去。 房子在22楼,一梯一户。 周京臣不喜欢住独栋,喜欢大平层,楼高,视野广阔。 俯瞰整座辉煌的城市纸醉金迷。 一进门,他先去浴室洗澡。 次卧和书房都锁了门,程禧只能坐在客厅看影院。 水声停止,周京臣一边系浴袍的束带,一边出来。 第195章 我陪你,睡吧 身体浮着温热的湿气。 夜深。 太微醺。 蒙上了一层诱人的故事感。 形容不出的浓郁暧昧。 放浪形骸的味道。 她撇开头,“门锁了。” 周京臣解了锁,程禧回房间。 躺下没多久,外面敲门。 她拉开。 他换了睡衣,没系扣,衣襟大敞,胸膛潮漉漉的,“喝水吗?” 程禧摇头,重新关上门。 刚迈步,他又敲。 她再拉开。 “吃夜宵吗?” 程禧仍旧摇头。 周京臣隔着房门,“睡衣在衣柜的抽屉,新买的。” 她蹲下,翻出包装袋。 一条紫色真丝睡裙,大裸背,胸部透明蕾丝。 不是普通睡裙,是情趣款。 程禧摸索抽屉里面,空的。 唯一的一条。 “周京臣。”她喊。 男人没反应。 “哥哥。” “嗯。” 他爱听她喊哥哥。 大庭广众下喊,是一个气氛;独处喊,又是一个气氛。 “睡衣呢?” “左边第二格。” 没翻错。 “我穿不了...” 周京臣嗓音喑哑,“按照你尺码买的。” 她捏着睡裙,薄如蝉翼,一撕便碎。 他似乎嗜好裸背的款式... 在床上,从后面的姿势,他会躬下身,亲吻她脊背。 直到她发痒,颤栗。 “少开空调,着凉。”他郑重其事,“穿凉爽些。” 程禧站起来,准备反锁。 “有问题,叫我。”周京臣撂下这句,正要离开。 “什么问题?”程禧警惕。 “A幢出事了,前天警察来走访取证。”他语气沉稳,有力量。 她攥紧睡裙,“警察?” “具体什么事,不清楚。”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晚安。” 程禧又一次开门。 哀怨望着他。 他闷笑,“怎么不睡了?” “我睡得了吗。” “害怕?”周京臣明知故问,倚着门框,“我记得你十五岁看恐怖电影,不敢自己睡,是何姨陪你睡的。” 程禧握拳,“我的糗事你是不是都记得?” “差不多。“他含笑。 她坐回床上,穿着老宅那一套背心短裤,蜷在毛毯里。 “睡吧。”周京臣终于大发慈悲,不吓唬她了,“我陪你,你睡着了,我再走。” 他照顾她的时候,挺有哥哥样。 偶尔欺负她,又坏透了。 程禧包成一个蚕蛹,只露出脑袋。 乌溜溜的眼睛凝视周京臣。 他靠着椅背,阖目养神。 落地窗外,是一盏盏灯火。 映射在他面孔。 明朗,清俊。 程禧实在乏了,渐渐睡过去。 梦里。 感受到一只手在抚摸她的脸,她的脖子。 长发缠绕,那只手贴着她,宽厚粗糙,恰似春风一般温柔。 ...... 程禧早晨起床,周京臣已经出门了。 床头有一张银行卡,纸条上写了密码。 标注是;生活费。 她没工作了。 没收入。 周夫人不允许她上班,她强行应聘,周夫人一施压,老板又辞了她。 白折腾。 反而惹恼了周夫人。 程禧去过新世纪疗养院了,程母状态出奇的好,几名男护工轮流值守,莫馨根本骚扰不了。 类似于与世隔绝。 保安室记录的来访名单有叶柏南。 不过没放行。 周京臣交代了疗养院,除了他和程禧,任何人不得探病。 昨天在学校,叶柏南没提这茬。 她也没提。 程禧不明白他为什么瞒着自己去疗养院。 分明可以一起去的。 她掀开枕头,拿手机。 显示有一通未接来电,沈承瀚的。 程禧回拨。 那边迅速接了,“禧妹妹,你哥哥呢?” “他不在。” “这么绝情?”沈承瀚没头没尾的,“不送一送华菁菁,好歹谈过一段。” 程禧一怔。 “华菁菁去墨尔本,她手里有护照,下午3点飞机。”沈老太爷和华老二有来往,沈承瀚与华菁菁多多少少也有童年的交情,虽然异地,却算是一个圈长大的。在国外留学期间,聚会玩过。 沈承瀚对她印象不赖,顶级富二代的留学圈奢靡成风,各种趴体,华菁菁从不参与,周夫人这方面是有眼光的,确实没黑历史。 他此时在华家祖宅,华菁菁想要见周京臣最后一面,周京臣关机了。 “哥哥和华小姐...” “解除婚约了。”沈承瀚说,“保证没骗你!你不相信他,相信我吧?” 程禧瞬间没了力气,像是被巨大的针管吸干了血液,软趴趴躺在那,视线中,天花板在一阵阵晃。 晃得全身发麻。 “我也得关机了,太多人找我打听周家和华家退婚的内幕。” 豪门权贵的瓜,官宣的基本是小瓜、边角料,“瓜中大瓜”是遮遮掩掩的,最劲爆了,一小部分亲信,才知情。 比如周夫人的小圈子,王董和女秘书的“连续剧瓜”,她们吃了一年了,证券大佬的太太甚至屈尊降贵,和女秘书交好,挖出私密,在小圈子绘声绘色讲。 太太们吃瓜不是闲得慌,是以备不时之需。 哪天轮到自家曝光了,用别人家的大瓜转移眼球。 沈承瀚是周京臣的发小,在北方朋友少,玩赛车俱乐部结识了几个官家子弟,千方百计从他这里打探内幕。 “华家不经商,没有公司官网发布消息,所以华菁菁的大伯母和二婶在各自的圈子公开,女人们知道了,男人们就知道了,最多一天,肯定传遍了。” 第196章 你千辛万苦的,为了她? 门锁这时响了,周京臣拎着早餐,迈进玄关,“醒了没?” 程禧跳下床,扒门框。 男人一手扯了衬衣扣,一手掀开餐盒,“蟹籽蛋羹,桂花汤圆,你爱吃的。” 她没动。 周京臣侧身,“不饿?” 他穿的不是昨晚的衬衣了,一件浅色系,熨烫得平整板正,泛着光泽。 钟雯夸他,是一个有质感的熟男。 倒是安然偏爱叶柏南,觉得野性有味道,那次打完篮球赛,甚至搞了个班级投票,一共17个女生,2个学霸弃权,他俩各7票,程禧没选。 “承瀚哥哥找你,你关机了,又找到我。”程禧走过去。 他没什么反应。 “你退婚了?”她停在餐桌前。 “不是告诉你了吗。”周京臣挪椅子,“你不信。” 她确实没信。 被骗出阴影了。 “先吃。”他发话,“十点出门。” 周京臣这是让她陪。 窗帘合拢着。 阴天。 乌蒙蒙。 她闷头吃,他安静看。 客厅没开灯,雪白的程禧是灰暗中一抹亮色。 周京臣手臂一搂,她的细腰抵在他腿间。 她软,他硬。 “在叶柏南那里过夜,吻你了吗。” 灼热绵密的呼吸喷在耳朵,程禧紧绷着一根弦。 “没有。” “抱你了吗。”他继续问。 “也没。” 他冰凉的皮带扣勾着她短裤拉链,露出一截小腹,股沟若隐若现。 周京臣的气息愈发热了,“怎么不穿睡裙。” “太骚。”她撇开头。 他凑近,“私下冲我骚,没事。” 程禧长发半散半扎,周京臣难得有耐性,解开头绳替她梳理捋顺,扎了一个低马尾,他喜欢她温婉小女人的姿态。 “想工作吗。” 她吞了一勺蛋羹,含糊不清,“周阿姨不同意。” “我同意。” 程禧扭头,周京臣鼻梁高,眼窝浓邃,逆着光,仿佛描画雕琢过。 “去北航集团吗?” 除了周京臣的地盘,她在哪,周夫人都有办法搅黄。 现阶段老宅天翻地覆,对外界,周夫人的话是圣旨,不费劲解决;对周京臣,却要大费周章,她暂时有心无力,没工夫管。 “我尝尝。”周京臣吊着她,不答复。 程禧舀蛋羹,捅他嘴里。 又戳了他喉咙。 男人皱眉,“粗手笨脚的毛病改不了?” 她重新喂,力道柔和,周京臣吃了半碗,“你去北航,会什么技术。” “采购。” 他轻笑,“理由。” “吃回扣。” “胆子不小。”周京臣瞥她。 程禧托起汤圆的碗,“你是总工程师,你兜着。” “我凭什么兜着?”他撩开她额头的碎发。 “凭你是哥哥。” 周京臣笑意加深,“哥哥负责不了你一辈子,以后犯了错,谁兜?” 桂花馅儿在口腔流淌,她嚼着。 “你求哥哥,我高兴了,也许真的负责你一辈子呢。” 程禧仰头,“哥哥。” 他挑眉。 “汤圆掉了。” 周京臣起初没领悟,她向下指。 西裤的裆部一滩水渍,汤圆滑溜溜的,颠来荡去。 “程禧。”他表情阴恻恻。 “我不是故意的。”她钻进洗手间。 周京臣回主卧换了裤子,拽着她上车。 途中,沈承瀚又打来电话,他摁了,不一会儿,收到一条短信:老地方。 他一边开车,一边拨了一串没备注的号码,通知对方在天玺茶楼。 程禧躲了一下,没躲开。 周京臣握住她手。 几分暧昧,几分强制。 程禧缩回手,“有交警,扣分。” “懂交通规则了?”他打趣。 她的车技,一贯是有多少分,扣多少分。 刚学会上路,总是剐蹭,赔的钱加起来有几万了,每次都是他派秘书去事故现场帮她处理。 后来,交警也习惯了,一遇到她,乐呵呵问候,“程小姐,上个月是出租,这个月的车型升级了,剐宝马了,下个月剐劳斯莱斯了?” 有一次,周京臣也在,不过没下车,透过车窗,她撅着屁股,在检查车损,后座有一个清瘦的男生,披着她的外套。 他立刻命令秘书去学校调查,得知不是对象,是实习公司老板的儿子,发烧了,去医院输液,她顺路捎了一程。 周京臣这才作罢。 “我有男朋友。”他讥讽,程禧也踩他的雷区,“你摸我手,不合适。” 他脸色一沉。 “我有伤,你非惹我生气?” 周京臣后背和座椅之间有空隙,可能是疼,没敢挨上椅背。 程禧不气他了,“你不住院吗。” “你还关心我死活?”他严肃,“我明天住院,你当护工。” 他夜里没睡好。 眼眶淡淡的乌青。 不晓得是不是伤口不舒服,躺不下。 程禧心软,没吭声。 车驶入小院,一栋原木风的茶楼。 上二楼,尽头的包厢,沈承瀚在烤柿饼。 茶壶嗡嗡地冒白雾。 “华菁菁在机场呢,华老大和老三夫妇去送行了,你不露一面?” “断干净了,没必要露面。”周京臣撂下车钥匙,“我和关靓分手至今,见过面吗?” “性质不一样啊。”沈承瀚将板栗仁一颗颗摆在烤炉的铁网上,“关靓是你敷衍周伯母的,关家背景差,她品性也烂,傻子也知道你俩没结果,华菁菁可是周家承认的准媳妇!你应该演好最后一场戏。” “我伤成这样,戏演得够足了。”壶里的花茶苦味太重,程禧不喝,周京臣又吩咐服务生沏一壶甜枣茶,“华家老实吗?” “你放了华菁菁一马,保全了华家的名声,华老大不敢不老实,揽下了全部责任。华老三有怨气,虽然是华菁菁算计你,但你将计就计,又反算计了华家,我估计他不认那份遗嘱了。” 服务生端上甜枣茶,周京臣斟了一杯,给程禧,“他不认,华老大认。老大比老三的职衔高,我的本意也是钓老大上钩,没瞧上老三。” 沈承瀚啧啧,“周公子运筹帷幄啊,幸好我不是你仇人,不然你啃得我骨头渣不剩。” 程禧捞着杯子里的黑枣吃。 “好吃吗?” 她点头,“枣皮煮化了,肉是甜的。” 沈承瀚注视这一幕,敲了敲桌沿,“千辛万苦的,为了她?” 第197章 祝卿安会讨你喜欢的 鸦雀无声。 “我提醒你。”沈承瀚是好意,“你不踏踏实实的娶一位军、政界大佬的女儿,李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你坐不稳。” 周京臣不理会,“你那位合眼缘吗。” 沈承瀚烦躁,“没眼缘!” 他官方劝慰了一句,“多接触,会投缘的。” “你和华菁菁投不投缘呀?也多接触呗。”沈承瀚阴阳怪气怼他,“欠不欠啊。” 他笑了一声。 大约半小时,一名西装革履的银发男人被侍者引入包厢。 周京臣起身迎接,“有劳祝董亲自跑一趟。” “客气了。”男人六十出头,恭恭敬敬弓着腰,“周公子风采绝伦,不愧是李大小姐的公子。您母亲80年代是出了名的美人,若不是家族显赫,如今是电影明星了。” 只有李氏家族的下属,称呼李韵宁“李大小姐”,而不是“周夫人”。 程禧剥着橙子,膝盖在桌下轻轻撞沈承瀚,“你认识吗?” “李氏集团的元老级功臣,京臣外公的亲信。”他们寒暄完,沈承瀚也起身,“没带着祝小姐来北方玩一玩?” “卿安在家照顾她母亲。”祝董坐下,扫了一眼程禧,听说周家有一个养女,是李韵宁抚养长大的,不姓周不姓李,他懒得打招呼,无视了。 “我准备接管李氏集团了。”周京臣开门见山,“祝董最了解集团的情况。” 男人语重心长,“您外公去世之后,李氏集团内部形成了三股势力。我和市场部总监是第一股,归顺于您;两位董事和财务部总监是第二股,扶持李大公子;另外三位董事和公关部总监是第三股,辅佐李小公子。” 李小公子李韵华,是周夫人的堂弟,家族的边缘人物,胜在懦弱听话,好拿捏,支持他的那股势力大概率有野心,挟持傀儡,在幕后操纵,敛财。 周京臣打量一旁的程禧,伸手蹭掉她下巴的橙肉果粒,“三股势力难分伯仲。我麾下的市场部总监有客户资源,李韵晟麾下的财务部总监掌控财政大权,李韵华麾下的公关部总监攥着集团的所有弱点、纠纷。三股势力一旦正式开战,无论哪两股输了,李家都是大震荡。” “李韵晟好色,李韵华庸碌,权谋手段不及您万分之一,小角色而已。”男人的顾虑不在于此,“关键,暗中有一股神秘势力渗入集团了,我怀疑李韵晟和神秘势力勾结。” 茶炉火旺,噼里啪啦的烧炭声,映得周京臣面孔熏红,“我有数。” “您有数?”男人诧异,“相距千里,您的消息准确吗?” 周京臣眼神关注着程禧,嘴上对祝董讲,“这股势力,就在我身边。” 男人惊愕不已,“高明吗?” “非常高明。”周京臣姿势闲懒,“李氏家族辉煌了半个世纪,没有碰上过这么厉害且难缠的对手。” 男人大喘气,“如果李韵晟和李韵华上位了,与这种高手过招,岂不是白白葬送吗?他们毫无还击之力。” 周京臣既谦卑,又霸气,“所以,拜托祝董了。” “周公子放心,老太爷选中您作为继承人,我一定鼎力相助。”祝董表忠心。 “外公要求我政商联姻,给李家多一重保险。”他漫不经心饮茶,“我自认为,我不需要。” 祝董神色凝重,摇晃着茶杯,“周公子的私事,我不插手。只是,您违背了老太爷的要求,不排除集团那两股势力借机发挥,不服从您,阻碍您继位。” 忽然,包厢门被推开,周夫人站在门口,“云楼。” 祝董先是一愣,旋即欣喜,“大小姐!” 周夫人今天很雍容华贵,中式薄荷绿旗袍,珍珠帽,手工的缎面挎包,气色神采奕奕,不像和周淮康吵架那样狼狈狰狞了。 “咱们有年头没见了。”周夫人落座,“我回家祭祖,你一直没在,你夫人说你在外地。” “应酬太多。”祝董端详她,“您是越活越年轻了。” “你少笑话我了。”周夫人咬了一瓣烤橘子,“卿安多大了?” “二十六岁。长女意外夭折,我们夫妻又熬了十年,才盼来小女儿卿安。” “毕业了吗?” “她没读大学,请了老师教书法和国画,我们夫妇也由着她的兴趣。”祝董一头雾水,“您怎么问起卿安了。” “你有时间,安排卿安过来。” 周京臣舔了一下槽牙,腮骨鼓了鼓,目光锐利幽冷,“祝小姐不熟悉北方,您招待吗。” “我招待啊!”周夫人理所应当,“老宅宽敞,还腾不出一间富裕的空房了?” 这下,他不仅目光冷,连一张脸也冷了。 迅速结了一层寒霜。 “你不常在老宅,禧儿又上学,我一天天也寂寞。”周夫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祝董是生意场混迹的人精,自然明白,马上答应了,“您疼爱卿安,是卿安的福气。” 周夫人叹息,“京臣刚退婚,我发愁他的婚事,毕竟三十岁了,早日成家立业,我和淮康也安心。外面那些花里胡哨的姑娘,不如自家的姑娘知根知底。” 祝董笑,“那是。” 沈承瀚全程望着周京臣,目睹他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 ...... 临近中午,祝董赶飞机,匆匆离开了。 周夫人坐进车里,无意一瞟后视镜。 对上一双漆黑威慑的眼睛。 蓦地,气温骤降。 如同冰窖。 周京臣没坐自己的车,坐在周夫人这辆车的副驾椅,叼了烟,烟雾徐徐,他一口没吸,任它焚。 “禧儿呢?”周夫人气定神闲。 “您什么意思。”他腔调阴森,显然是濒临爆发,在克制着脾气。 “我的意思在包厢已经表达清楚了。”周夫人摩挲着衣袖的牡丹刺绣,“笼络祝云楼。” “我正在笼络他。” “拿什么笼络?”涉及家族大局,周夫人精明又世故,“拿职务,他是副董事长,一人之下;拿金钱,李家从不亏待功臣,祝云楼名下至少有十亿资产,祝家没有纨绔子弟,唯有一女,不赌不嫖的,开销小,钞票不吸引他。” 周京臣摘下唇边的烟,掸了掸灰烬,“我吸引他吗?” “你吸引他干什么!”周夫人瞪眼,“吸引他女儿祝卿安。” “吸引不了,可以吸引祝董。” 周京臣一派胡言,周夫人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我保证,卿安比菁菁适合你,讨你的喜欢。” “您又知道了?” 第198章 你想当什么,周太太吗? 周夫人压不住怒气,“最初你挑了关靓,关家口碑不好,我没拦着,允许你们交往了;你又不满意菁菁,擅自解除婚约,我也认了。两次分分合合由着你做主,第三次应该由我做主了吧?” “您甚至能接受关靓,为什么不接受禧儿。”周京臣目光又冷,又烫,时而似冰,时而似火,绞杀着,逼慑着周夫人。 驾驶位是周夫人的司机,话题太敏感,司机识趣,悄悄躲了。 “禧儿是你妹妹,周家养了八年,养女变童养媳吗?”周夫人话糙理不糙,“她12岁进周家,哪年跟了你?14岁?16岁?” “20岁。”周京臣庄严正经,“她20岁之前,我没碰过一根头发。” “你没碰过?”周夫人拢了拢旗袍的裙摆,“外人非要泼脏你,说你在她14岁的时候,诱骗了她,我和你父亲知情,帮你瞒着。你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些年又没女朋友,原来是与养妹有私情。周家耍了华家、耿家和叶家,这三家戴了绿帽子,颜面扫地!” 周京臣猛地握紧了拳。 “你要澄清,带禧儿去做妇科鉴定,证明她是今年从姑娘变成女人的?周家丢得起人吗!”周夫人纹了柳叶眉,微微上扬,“你不澄清,十年的好名声,在谣言中毁掉,值不值?” 车厢死寂。 “先不公开。”好半晌,周京臣开口,“过几年,风平浪静了,再公开。” “过几年——”周夫人皮笑肉不笑,“你同辈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你在地下恋,禧儿这么耽误你,我怎么容得下她呢?” 周京臣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我不希望禧儿失踪,你也不希望吧。”周夫人盯着他,“你先见一见祝卿安。” “祝云楼忠诚于外公,自然也忠诚我,您多此一举了。”周京臣拇指和食指一捻,熄灭了烟头的火苗,他仿佛感受不到烫和痛,“您答应过,不插手我的婚姻,我自己选择妻子。” “你表弟李慕白正在追求祝卿安。”周夫人着急,“我不插手,李氏家族的大权不一定归你了!” 李慕白是李韵晟和前妻的儿子,李氏家族的“堂长孙”,长得油头粉面,唱情歌,跳街舞,玩摩托,加上花钱大方,大把的姑娘迷他,扑他,风月欢场的老油条了。 常言道:大富大贵之家多情种。 祝云楼的大女儿早亡,极其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女儿,祝卿安不懂人心险恶,十有八九是恋爱脑。万一被李慕白搞到手,和李韵晟攀了亲家,祝家扶持谁? 是为公,扶持继承人,还是为私,扶持女婿呢? 周夫人不愿赌,所以不得不插手。 “亲兄弟,明算账,李韵晟是我堂哥不假,可涉及家产,他如果不安分,就是我的对手,仇人。”周夫人长长呼出一口气,“祝云楼是李氏集团元老,你必须让他死心塌地维护你,祝卿安是最简单的捷径。” 周京臣一言不发,下车。 不远处的司机朝他鞠了一躬,“周公子,我送夫人回家了。” 他摩挲打火机的滑轮,神色阴骇,没一丁点温度。 ...... 沈承瀚陪程禧走出茶楼,天空飘了细碎的雨丝,有风,有雾。 周京臣倚着车头,眉宇紧锁。 苍白近乎透明的一张脸。 隔着湿蒙蒙的水汽,望了程禧一眼。 反手,拉车门,“上来。” 她下台阶,视线越清晰,他越显苍白,“你伤口疼?” “嗯。”他心不在焉。 程禧钻进后座,找出包里的止疼药,递给他一粒。 沈承瀚开车,驶出院子,“周伯母撮合你和祝小姐?” 他吃了药,沉默。 “祝卿安是才女,品性不差,提亲的踏破门槛了。” 沈家和祝家在一座城市,祝家虽不是金字塔尖的传统勋贵,也在“高产阶级”行列,祝太太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从不掺和贵妇圈的八卦、牌局,教养出的女儿有江南水乡的柔情,沈承瀚多多少少有耳闻。 “你也晓得,二代子弟大部分先天条件不行,要么个头矮,要么相貌丑,一小部分又是绣花枕头,娶个才华横溢、端庄秀丽的老婆,改善后代基因。”沈承瀚有意避讳程禧,但在一辆车上,避不开,索性不避了,“祝卿安匹配你,你不亏。祝家在当地全部是正面评价,对你助力很大。” 程禧心里惆怅。 沈承瀚眼光高,连丝绸大亨的千金都瞧不上,却夸奖这位祝小姐,可想有多么优秀。 她趴在车窗,抚摸玻璃上的雨痕。 一阵风灌入窗缝,吹动她长发,周京臣伸手,丝丝缕缕缠绕住。 他知道,她在听。 装作没听而已。 “祝小姐会什么才艺?”他问沈承瀚。 “弹钢琴。” “禧儿会弹琵琶。” 沈承瀚乐了,“你替禧妹妹不服气啊?” “苏州评弹是万里挑一。”周京臣整理着西裤,“论才艺,不逊色祝小姐。” 沈承瀚故意较劲,“祝卿安是祝副董的千金。” “禧儿是即将上任的周董事长的妹妹。” 程禧噗嗤笑。 面红耳赤,撇开头。 周京臣挨近,“笑什么?” 她不吭声。 男人胳膊肘捅了捅她腰肢,“是不是?” 程禧仍旧不吭声。 “不是妹妹?”周京臣调戏她上瘾了,“想当什么。” 她坐远了一些。 周京臣双手撑着椅子,俯下身,附耳,“当周太太?” “我没说!”程禧睁大眼。 “那你想不想?”他鼻息裹着她的鼻息,“你想当,我想办法。” 她凝视他。 抿唇。 气氛热辣,微妙。 沈承瀚好奇,“什么办法?” 程禧迟迟没回答,周京臣收敛了笑,坐回原位,目视前方,“想一个让她放弃的办法,当周太太没戏。” 她垂眸。 分不清是失落,是意料之中。 周太太吗? 她不敢肖想。 太遥不可及了。 重重的阻碍。 而且周京臣最爱欺负她,逗弄她了。 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分辨不出。 唯恐飞蛾扑火,一厢情愿。 在他这里闹出笑话。 程禧重新趴在车窗上。 雨势渐大。 所有的海棠花凋零了。 铺满了街道。 一路上,周京臣没讲话。 第199章 他最疼你了 沈承瀚倒是旁观得明明白白。 一个在步步为营,试探值不值,毕竟迈错一步,天塌地陷了;一个吃一堑长一智,被骗怕了,也吓怕了,不相信。 “回老宅收拾行李,这段日子先住金茂府。” 程禧扭头,周京臣没看她,只看她的发丝。 面孔平静,肃穆。 “京臣——”沈承瀚慌了,“你现在内忧外患,别冲动!当务之急是坐稳李氏集团。” 周京臣腮骨凸起,四肢百骸在紧绷。 程禧瞥他手臂,青筋浮在皮肉里,贲张欲出。 “周家太乱,没法住。” “禧妹妹住你那里,如果周家知道了...”沈承瀚眯眼,“周伯母的性子,百分百会接祝卿安过来,她在祝董面前提这茬,目的就是先斩后奏,让你顾及祝家的面子,不能拒绝。你起码装个样子,不要惹恼周伯母。” 周京臣抽回手,程禧墨藻一般的黑发从他指缝间漏出。 “河滨路的美容院,盘下来了吗?” “盘了,月租金八万,年租九折。”沈承瀚调头,驶过南北大桥,嬉皮笑脸逗程禧,“禧妹妹,你哥哥疼你,帮你租了美容院,买了全套的进口设备,以后是大老板了啊。” 她一怔,“帮我租的?” “你不是没工作嘛。”沈承瀚车开得飞快,“安排你去哪家公司,周伯母不乐意,你也待不久。你哥哥投资开个店,周伯母管不了。” 程禧撩眼皮。 视线中,是周京臣的侧脸。 英挺,清冷。 似乎在生气。 几分淡漠。 “多少钱。” 她一开口,周京臣更生气了,“还我钱?” 程禧不搭腔。 “这个知道开口,我刚问你想不想当周太太,怎么不知道开口了?” 她点头。 沈承瀚扬眉,“哟,禧妹妹想当?” 周京臣眼神不那么凌厉了,“直接说。” 程禧认真,“美容院挣了钱,再还你。” 车厢一霎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周京臣气笑,白净的面皮儿透着不正常的红润,“想还钱?” 沈承瀚也笑,“怪不得你天天和禧妹妹吵架,她是气人。” 周京臣闭上眼,气归气,唇边的笑意没减。 ...... 中午,叶氏集团官网发布一则公告:董事局主席叶嘉良先生退位,聘请了金融团队接管公司,长子叶柏南先生担任集团副主席兼任执行董事。 公告一出,圈里议论纷纷。 叶家是家族企业,讲究一代代传承,倘若儿子不争气,雇专业人士经营,避免破产,没问题;但叶柏南在生意场的风采战绩,外界有目共睹。金融团队“求稳”,叶柏南有足够的本事“求胜”,率领叶氏集团开疆扩土再创辉煌,却沦为区区的“副手”,其中的问题大了。 他谈项目、签合同,团队监督;他审批的每一笔资金、利润,团队向叶嘉良汇报。 父子之间,如此防备。 实在太荒唐。 云航集团在同一天也发布了一则公告:叶柏南先生卸任总工程师的职务,转让名下股权,退出董事会。 一名中年男子从电梯出来,穿梭过走廊,推开尽头的一扇木质大门。 落地窗前,西装革履的男人长身玉立,端着一杯咖啡,俯瞰三十三层楼下。 深沉,潇洒。 “叶董。” 叶柏南喝了一口咖啡,缓缓转过身,“武经理,父亲很器重你。” 被称呼武经理的中年男子谦虚笑,“我团队有四位金融专家,我是组长,您父亲委托我辅佐您,我倍感荣幸。” “干这行,图钱。”叶柏南坐在办公桌后,整个人松弛闲懒,“你在叶氏集团有半年了,我们见过几面,你了解我的手段。我希望你忠心旧主,可我也希望你识时务,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武经理站着,“叶董英明睿智,我同样是聪明人,否则哪有资格与您对话呢?” 叶柏南满意笑,“武经理清楚从今往后谁是叶氏集团的掌权人吗?” “我清楚。”武经理双手奉上一摞文件夹,“我的投名状。” 叶柏南一动不动。 注视着。 “什么投名状?” 武经理从容不迫,“关于叶氏集团,您接触不到的东西。或许您有途径接触,至少要费些工夫。” 叶柏南翻开桌上的文件。 果然。 是绝密资料。 叶嘉良隐瞒了他。 “账本呢。” “有一份电子账本,一份纸质账本,电子账本是造假数据,应付市里查账的,纸质是真实数据,在您父亲手中。” “你也没拿到?” 武经理摇头,“您父亲说,新的领导,新的买卖合作,一切从零开始,曾经赚的钱,赔的钱,都是旧历史了,没什么参考价值。” 叶柏南合上文件。 眼底暗潮汹涌。 终究姜是老的辣。 叶嘉良对金融团队也保留了一手,没有完全信任。 如今,外省一大堆工程,在洗钱。成功了,是叶家的财产,私生子和柏文未来的儿女继承;失败了,他难逃一劫。 因为叶嘉良一直派他去外省监工。 他是主谋,主犯。 叶柏南拨通内线,吩咐秘书进来,又吩咐武经理离开。 秘书一进门,顿时察觉他气场不对劲。 波谲云诡。 “叶董。” 叶柏南拉开抽屉,甩出一沓报表,“密封在档案袋里,贴上标签,拍照,放在尾号888的奔驰车后备箱。” 秘书捡起,是徽城、贵城建筑大楼的详细流水,实际投资六千万,虚报账目六亿,洗钱五亿四千万,汇入澳洲和瑞士的账户,户名是人间天堂花魁的名字。 “标签写什么?” “今天的日期。”叶柏南挪开办公椅,再次走向落地窗,“一旦东窗事发,上交证据,举报叶家。日期是今天,证明我早就是卧底了,潜伏在集团搜集罪证,而不是走投无路才举报,一个是立功,一个是戴罪立功,意义大不同。” 秘书笑,“叶董高明。” 第200章 两情相悦 程禧回老宅收拾了行李,又帮何姨清扫阁楼,沾了一身灰尘,洗完澡刚躺下,叶柏南的电话打进来。 “在背单词?” 她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会卜卦。” 程禧半信半疑,“你在哪学的?” “商人都迷信,叶家有御用的占卜大师,我学了一招。” 像模像样的。 她搓着灯罩的流苏穗子。 “算一卦吗?”叶柏南伫立在落地窗前,雨停了,整座城市亮起霓虹,潮湿的灯火,雾蒙蒙的车水马龙。 欲望,爱恨。 令人心痒。 他不由自主想到程禧。 在操场上跳舞,在包厢弹琵琶唱《秦淮景》,在芙蓉村挂花灯... 一帧帧画面。 柔情似水的长镜头。 “算一卦吧。”程禧配合他,“算我多久发财。” 叶柏南闷笑,“我学艺不精,只会算姻缘。” “那你算。” 他语气高深莫测,“你命中有一个姓叶的俊朗男人。” 程禧噗嗤,“夸自己俊朗...”她平躺,盯着天花板的波浪花纹,“还算出什么了?” “算出你和姓叶的男人两情相悦,结婚生子。” 她一言不发。 听筒里依稀是彼此交缠的喘息声。 叶柏南推开一扇玻璃,不远处的大港码头,轮船的汽笛飘飘悠悠,“未来会。” 越是喧嚣,衬得他声音越是寂寞,消沉。 “记得童年的糖人吗?一勺糖浆,慢慢搅拌,一点点浓烈,粘稠。男女之情,亦是如此。” 程禧安静。 “开始不那么美好,不代表过程和结局也不那么美好。”高楼的风呼啸,他音量轻了,又重了。 一下下,震荡着她耳膜。 “禧禧。” 她回过神,“嗯。” “我算得准吗。”他嗓音含了笑。 程禧又安静了。 “叶董。”秘书这时喊他。 他结束了通话。 蓦地,程禧如释重负。 “你准备三百万支票,送到北航集团的总工办。”叶柏南换了西装,照着镜子系纽扣,“周京臣盘了一家美容院,大概率是给程禧。这笔钱,轮不上他出,应该我出。” “程小姐现在住他那里,您必须行动了。”秘书提醒,“她单纯,和周京臣的感情基础又深厚,一来二去...” “我出局,是吗?”叶柏南整理了衣领,衣袖,“你太小看我了。” 秘书拉开门,一前一后出去。 “您父亲有一些私人物品没带走,花魁过来取。” 叶柏南拐了个弯,直奔董事长办公室。 花魁四个月的孕肚格外大,她剪了短发,不似在人间天堂那样妖艳赤裸了。 添了一丝朴素的母性。 无论男女,只要有了软肋,容易失控,发生变数。 叶柏南站在门口,冷漠注视她。 下一秒,她起身,“叶董。” 他步伐极稳,极缓,一步步,如同踩在刀锋上,“叶嘉良这几天在澜本公馆?” “是。” “和什么人联系过吗。” 花魁低眉顺眼,“只和您弟弟叶柏文联系过。” 忽然,叶柏南伸手,摁住她肚子,“是双胞胎?” 她面色煞白。 “为什么瞒着我呢。”他浮着淡淡的笑纹,清朗润和,“你担心孩子出生,被我抱走当人质,万一出岔子,活不成了,好歹保住一个?” “不...”花魁惊慌失措。 叶柏南的笑纹渐渐加深,力道也渐渐加大,宽敞的连衣裙抓出褶痕,“我不屑于伤害襁褓婴儿,可我会伤害大人。” 她颤抖着。 “别耍花招,一百个你也玩不赢我。”叶柏南松开她,掏出帕子,擦干净手指,扔在花魁的脸上。 “东西呢?” 花魁捡起帕子,搁在桌上,又战战兢兢交出物证,“这是全部汇款单。” 叶柏南接过,一一查阅,“叶嘉良察觉了吗。” “我很小心。”花魁摇头,“叶先生每次汇完款,至少在账户存一个月,我才转汇名下的另一个账户,避免他突然查账。” 一共四十五亿。 叶氏集团估值千亿,现金流百亿,叶嘉良仅仅在澳洲和新加坡的存款就逼近一半了,徽城、贵城仍有二十多亿的工程在洗钱,几乎挖空了叶氏集团。 一旦资金链断裂,填不上窟窿,所有银行贷款沦为坏账、死账,集团破产、查封,他作为现任副董事长,下场是锒铛入狱。 包括叶太太。 叶嘉良的“出国计划”根本没有叶太太,只有自己和花魁母子,叶柏文没参与,毫不知情,也安然无恙,叶太太却背负了债务、骂名以及包庇罪。 三十二年的夫妻,三十二年的“父子”,何其薄情寡义。 叶柏南放回信封里,“哪怕叶嘉良顾念我母亲,不顾念我,我也留下他的贱命。既然他把事情做绝,不怪我心毒手辣了。” 花魁垂着头。 “他下一次汇款,是什么时候。”叶柏南收好信封,整个人透着一股寒气。 “是徽城大楼竣工那天。叶先生谨慎,亲自去银行监督我办理业务,不过他不靠近,不露面。” “录下视频,叶嘉良在银行大厅清晰的正面。”叶柏南吩咐她,“钱款到账,我会向省厅举报,你是证人,懂吗?” 花魁错愕,“可是叶氏集团...” 叶柏南面无表情,“该给你的补偿,一分不少。其余的,不是你该管的。” 她重新垂下头,“那叶先生...” “也许意外车祸,失足坠楼;或者急火攻心,导致猝死。” 花魁手一哆嗦。 叶嘉良什么德行,她是清楚的。 不冤。 第201章 这是你妻子? 周京臣的司机傍晚接程禧回到金茂府。 他有应酬。 直到夜里十点,程禧在厨房煮粥,玄关门响了。 她探头,男人一副风尘仆仆的背影。 一手解了领带,一手丢了公文包,去浴室。 半小时后,程禧进书房,周京臣正在浏览叶氏集团的官网。 手机开了免提,一秘在汇报情况。 “接管叶氏的武经理,是叶柏南的人。” 周京臣摘了眼镜,揉鼻梁,“确定吗?” “我去徽园招待客户,他们在隔壁包厢吃饭,气氛和谐,不是逢场作戏,明显是同一艘船。” “叶嘉良已经防备叶柏南了。可惜,虎崽养大了,变猛虎了,他防备得太迟,叶柏南的段位早已在他之上。”周京臣越过电脑上方,望着程禧,叩了叩桌沿,示意她。 她撂下粥碗和酱菜。 “我明天回南方。”他视线依然在电脑屏幕上,“你也去。” “不去...” “站住。”周京臣视线移向她,倒是没发脾气,好言好语,“你肯去,有好处。” 程禧固执不肯,“你回去相亲,我才不当电灯泡。” “谁告诉你,我回去相亲?” 周京臣不愿意祝卿安来北方,他工作狂,周家近期麻烦又多,他没时间也没心情陪女人,但周夫人愿意祝卿安来老宅住一段日子,有机会撮合。祝董名义上是李老太爷的下属,实际上,是李家的世交了,沈承瀚那句“起码装个样子”,是有道理的。 他要么在这边见一面,要么去那边见一面。 逃不掉。 “我约了李氏集团的元老,回去是办正事,和女人无关。”周京臣知道她敏感,没有藏着掖着,解释得明明白白,“你独居,我不放心。” “我回老宅。” “家里现在太乱,你少掺和。”他皱眉,“我带你走,有我的用意。” 程禧不吭声。 “给你开美容院的钱,叶柏南送到我手里了。”周京臣后仰,斜倚着沙发,似笑不笑的,“挺大方,三百万,我还赚了一百万。” 他舀了一勺粥,煮得火候久,香绵软糯,本来没胃口,也吃了半碗,“你有本事,叶柏南快要动真情了。” 腔调不中听。 程禧转身,甩上门。 “砰”的巨响。 周京臣捏着勺柄,眼底波澜乍起。 叶柏南在生意场的道行深,在情场道行也不浅,他是非要斗一斗了。 ...... 第二天下午三点,飞机降落在机场。 接机的是一个六十出头的男人,配备了两名保镖。 衣着打扮蛮奢侈,像是管家。 坐上车,程禧打盹儿。 一路迷迷瞪瞪。 周京臣偶尔和管家闲聊,谁家的伯父、叔叔去世了,谁家的同辈子弟儿女双全了。 聊了一圈,发现只剩下他没娶妻了。 连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公子哥,都门当户对订了婚。 不怨周夫人上蹿下跳催促他。 车泊在一栋中式合院的门外。 蜡棕色的王府大门,屋顶覆了宝石绿的琉璃瓦,石狮子盘踞而卧,恢弘气派。 南、北方各式各样的合院,“王府大门”属于最高规格的大宅门。 象征着,贵。 祖上有“王侯”的背景。 程禧没见识过这世面,亦步亦趋跟着周京臣。 几名佣人早早在等候了,围着他递毛巾,问他喝花茶喝绿茶,哄着宝贝疙瘩一样嘘寒问暖,他一年难得回来一趟,收敛着不耐烦,问什么答什么。 “小舅舅在家吗?”他擦完手,又拿了一条热毛巾,擦程禧的手,她下意识躲,要自己擦,手腕被他攥紧,“老实点!” 程禧不动了。 “二公子有事业心了,天天学习金融文件,宴请公司的高层!”保姆指着南厢房,“在屋里用功呢!” 李韵晟是大公子,李韵华是二公子,佣人们平时不待见他俩,一个纨绔,一个蠢笨。 提起李韵华“用功”,分明是嘲讽。 绕过入户的影壁墙,依次是水榭、游廊、花园和九间大厢房,周家老宅算是豪宅了,与富丽堂皇的李家老宅一比,实在简陋。 程禧四处瞧,“那是假山,又不像山。” 周京臣也随着她瞧了一眼,“是汉白玉根雕,延年益寿的。” “你外公信佛吗?” “信风水。” 游廊极长,两旁盛开着牡丹花,程禧揪了一朵白牡丹,插在马尾辫,“白的漂亮,红的漂亮?” “哎呦!哪位小姑奶奶啊!揪了老夫人最爱的白牡丹——”保姆跺脚。 程禧吓得从头发里拔下花,塞在周京臣怀里。 跨入中堂的门槛,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夫人从后堂出来,中气十足呼唤,“京哥儿!” 程禧一愣。 京哥儿... 有狗? 她扯周京臣的袖子,“我怕狗!你拴住它。” “闭嘴。”他恼了。 “今年清明没回家祭祖——”老夫人走向周京臣,“你母亲打电话,说你岳母住院手术。” 他恭恭敬敬搀扶,“劳您惦记了。” “瘦了,更俊俏了!”老夫人爱不释手抚摸他,“未婚妻呢,没陪你一起?” 周京臣略一侧身,招呼程禧,“叫姑婆。” 程禧呆滞住。 原来老夫人是李老太爷的妹妹,李氏家族辈分最大的长辈了。 “姑婆...”她乖巧。 老夫人眼不昏,耳不聋,大女人的气势,“是禧儿吧。” 周京臣晓得程禧腼腆认生,主动截了话题,“二十岁了,很讨人喜欢。” “讨你喜欢吧?”老夫人戳穿,“你一喜欢啊,你母亲便不喜欢了。” 他笑了一声,“姑婆,您多疼疼她。” “你亲口求我了,我自然疼着,护着。”老夫人拍他肩膀,“不过,是哪种疼?你给我交个底。” 周京臣弯腰,和老夫人耳语了一句。 “你别忘了你外公的遗嘱。”老夫人意味深长,“你两个舅舅越来越不安分了,我怀疑幕后有高人指点。他们姓李,你毕竟是外姓,而且淮康没官职了,你如今需要一个大靠山,帮你镇住场面。” 周京臣没反驳,没应承,“姑婆,我自己镇得住。” 老夫人是真宠他,“你镇得住啊?那姑婆替你做主了,不联姻。你乐意娶哪家的姑娘,你娶。” 他俯下身,“我母亲——” “韵宁是我侄女,李家的家规森严,她敢不听我的?”老夫人得意,高兴。 “我指望姑婆了。”周京臣一边说着,一边送老夫人去厢房休息,又返回中堂。 程禧憋笑。 他清楚她笑什么,阴恻恻瞥她,“想笑,就笑。” 她咬了一口糕点,“你乳名是京哥儿啊...和京巴有关系吗?” “你猜。”他挑眉,招手,“你那一碟糕点不好吃,我这一碟是酥皮的。” 程禧凑上去,夹了一块,周京臣趁机拽住她,搧她的屁股,搧得啪啪响。 “还笑我吗?” 第202章 不愿意和我传绯闻? 程禧一边躲,一边吃糕点,“哥哥。” 周京臣手一滞,摁在她鼓起的臀尖。 她叫哥哥,他总是没有抵抗力。 天大的怒火,也浇灭了。 保姆这时招呼周京臣去餐厅吃晚饭,他松开程禧,“有鱼吗?” “京哥儿爱吃蒸鱼!当然有。” 他食指挠了一下程禧的腰肢,“禧儿小姐吃糖醋鱼。” “哎!我马上烧一条。” 程禧忍得难受,保姆一出门,她叉着腰笑,“你挠我干什么啊,痒——” “保姆在,憋着不笑?”周京臣慵懒翘起二郎腿,“装淑女是吧。” 她振振有词,“龇牙笑,气质不庄重。” “哪个气质庄重的姑娘揪了老太太的白牡丹?”他拆台。 “你揪的!”程禧推卸,“你别赖账。” “无法无天。”周京臣从椅子上起来,瞥了一眼她屁股,她双手捂得严严实实。 仿佛他敢摸,她敢大吼“非礼”。 “为叶柏南守身如玉?”他冷言冷语。 “老宅人来人往,你是哥哥,打我屁股传绯闻。”她唇角沾着一块酥皮儿,一讲话,一翘一翘的。 周京臣伸手,抹掉碎渣,她唇瓣软润,极浅的梨涡,“不乐意和我传绯闻?” 她摇头。 “由不得你。”他拂袖而去。 李家老宅面积大,有中堂、后堂、茶堂和餐厅,弯弯绕绕的,程禧寸步不离跟着周京臣。 “哥哥,你待多久啊?” “一星期。”窗户透出橘色的灯光,游廊长,他影子也长,“不愿意待?” 程禧踩他的影子,“我怕出糗。” “出糗次数多了,就习惯了。”他安慰,不如不安慰,程禧狠狠踩他鞋后跟。 “祝小姐在本地吧。” 他淡淡嗯。 “你回家,瞒不了她。” 周京臣忽然驻足,程禧猝不及防,撞上他胸膛。 “平时让你喊哥哥,你偏喊名字,今天倒是一直喊。” 许是灯火暖醺,他衣服也染了烟火气,不那么禁欲冷漠了。 程禧记得,他2月份去学校演讲,那天穿了高领毛衣、呢子长裤,有一种清雅醇厚的人夫感。 短短数月,他从“男人”升级“人夫”,又变回“男人”了。 “在哪喊哥哥不都一样?”她仰起脸。 “不一样。”他神情肃穆。 平时喊,是情趣,在李家喊,是界限。 在这边喊得越频繁,越深入人心,越不可突破。 “换一个喊。” 程禧琢磨了一秒,“京哥儿。” “京哥儿是你喊的?”他半训斥,半笑意,“周京臣。” 他一字一顿,教她。 她舌头咕哝了片刻,“没大没小...姑婆该骂我了。” “姑婆不骂你。”他影子沉甸甸的,覆住她。 “周京臣!”她喊完,飞奔进餐厅。 他笑了一声。 老夫人早已坐在主位了,戴着老花镜,读《红楼梦》,“慌里慌张的,饿了吧?” 餐桌摆了八荤四素,老宅的厨子是一等一的大师傅,李老太爷讲究吃,讲究住,不迷女色,原配死后二十年,孤身一人活到八十八岁,睡梦中去世的。 有钱的老富豪,七、八十岁照样娶续弦,李老太爷却例外,和夫人情比金坚。 程禧想,周京臣是李老太爷一手带大的,李老太爷曾经感慨这个外长孙的脾性最像他了,周京臣以后对妻子大抵也会忠贞不渝。 “你欺负她了?”老夫人瞪周京臣,“门口吵吵闹闹的。” “我可不欺负女人,是逗她。”周京臣挨着程禧坐下,挑了鱼刺,鱼肉搁在她碗里。 “后园的戏台子撤了,您不听戏了?” “来来回回唱那几出戏,没意思。”老夫人合上书,“春节请了黄梅戏的演员唱堂会,《西厢记》不错,我连续听了半个月。” “禧儿会唱苏州评弹,会跳长袖舞。”周京臣舀了一勺汤,递给老夫人,“黄梅戏《天仙配》,禧儿女扮男装,扮演董永,获了奖。” 程禧在桌下踢他,“我没获奖...” “参与奖不是奖?”他一本正经,“重在参与,轻在获奖。” 她噗嗤一笑。 “北方人讲苏州话,可是下苦功夫了。”老夫人惊讶,“正宗吗?” “母亲喜欢评弹,禧儿孝顺,特意学的。”周京臣侧过身,“给姑婆唱一段。” 没有琵琶伴奏,缺少意境,程禧简单哼唱了几句,周京臣帮她打节拍,配合她。 “禧儿的小奶音好听。”老夫人喜滋滋的,“正宗的评弹我也腻了,跑调儿的曲子新鲜。” 程禧面红耳赤。 “她害羞,姑婆如果笑话她,她下次不肯唱了。”周京臣哄完老夫人,趁着夹菜的空隙,微微低头,“嘴瓢了?” “我没准备,忘词了...”她是紧张,鼻头一层细密的汗珠。 周京臣抽了纸巾,擦拭干净,“姑婆夸你了,吴侬软语好听。” 程禧松口气,继续吃鱼。 “禧儿的父亲畏罪自杀,是吗。”老夫人喝汤,“母亲病重?” “是贪了些钱。”周京臣斟酌着,“至于人命官司,那种见不得人的罪,她父亲没碰过。” 老夫人没搭腔。 他挺直脊背,望着老夫人。 “上一辈的恩怨罪孽,儿女无辜遭歧视,受牵连,够可怜了。”老夫人慢条斯理喝完汤,终于开口,“我拎得清孰是孰非。” 周京臣僵硬的脊梁缓缓塌下,如释重负一般,“李家只有姑婆最开明。” 老夫人哼笑,“我看不惯你母亲,什么门当户对!我爷爷是流浪汉,全家在国外靠救济金生活,母亲因为金发碧眼长得漂亮,被父亲娶进门了,‘大财主和贫民窟的洋女人’,匹配吗?” 周京臣目光专注,“自然是不配。” “生了我们兄妹六人,你母亲也有四分之一的贫民窟血统。”老夫人挤眉弄眼,给周京臣支招,“她挑剔你媳妇,你问问她,你爷爷没挑剔你奶奶啊?” 他蓦地发笑,老夫人也哈哈大笑。 这顿饭,程禧吃得自在,老夫人和蔼慈祥,既不用她敬酒敬茶,也不用她遵守饮食礼仪,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七点钟,老夫人去佛堂诵读佛经。 周京臣在花园宴请李氏集团的几位董事。 满园子的花红柳翠,他倚着亭阁的柱子,逐一迎接,一股叱咤风云的气魄,天色晦暗,也掩饰不住他芝兰玉树清隽轮廓。 为首的一位最年长,白发苍苍颇有威仪,对周京臣并不客气,端着架子,“京哥儿,听说你取消了和华家的婚约?” “京哥儿”是亲戚长辈唤的乳名,这位老董事虽然在集团位高权重,终归是李老太爷的下属,应该尊称“周公子”,如此倚老卖老,明显是不赏周京臣的面子。 第203章 她的事,是真的吗? 难怪周夫人心急如焚。 李氏家族有势力有人脉的元老,全部在蠢蠢欲动。 李老太爷选定了继承人,做了公证,他们没资格改,可即使周京臣上位了,倘若“几大元老”各怀鬼胎,不服从他,位置是坐不稳的,一旦自己跌下来,怨不着旁人了。 会选出新的继承人。 比如李韵晟,李韵华。 再不济,扶持周京臣的表哥李慕白。 起码是姓李的“正根儿”。 “据谁说?”周京臣不疾不徐,眯着眼。 “祝董说的。”老董事没避讳。 另一名董事附和,“大小姐有意撮合您和祝家千金,祝董夫妇在商量呢。” 看来,祝董欣然接受周夫人撮合。 是祝太太有顾虑。 担忧祝卿安“降不住”周京臣。 毕竟有“退婚”的前车之鉴,祝卿安的脾气手段,比华菁菁差了一大截,搞不好,还是狼狈收场。 所以在商量,要不要赌一把。 “缘分强求不来,撮合是一回事,开花结果又是一回事。”周京臣不甚在意,“李家有三脉,大舅一脉,我母亲一脉,小舅一脉。自从外公去世,家族不太平,诸位伯伯是心知肚明的。” 他眼神凛冽,危险,“我这次回来,一则是熟悉企业,二则是向伯伯们讨教。” “言重了。”老董事油盐不进,“你也说了,人与人之间是缘分。我与李大公子投缘,京哥儿,我教不了你什么。” 程禧撩眼皮。 这是明目张胆站队了。 效忠于李韵晟。 其他三名董事纷纷谦虚婉拒,场面一度尴尬。 周京臣斟了一杯白酒,朝程禧使了个眼色,“去踹对面的海棠树,有奖励。” 他表情认真,不像玩笑。 程禧悄悄离开亭阁,踹了一脚树桩,叶子沙沙刮起一阵风,周京臣晃着酒杯,“伯伯们,风雨欲来。” 他们齐刷刷望向这棵树。 程禧藏在树后,不踹了,树叶恢复了静止。 “李家有没有好苗子,外公心中清楚,否则也轮不上我接管家业。我敬重两位舅舅,不过两位舅舅背后的高人,玩了一招离间计,如今舅舅们已经视我为仇人。”周京臣一饮而尽杯中酒,“外公的根基在此,再大的风雨也撼动不了我。” 他撂下酒杯,表面带笑,不达眼底,“区区一场小风雨,妄图连根拔起一棵树。伯伯们,助纣为虐的这类人,是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董事们面面相觑,吃菜,喝酒,默不作声。 程禧觉得气氛压抑,没返回座位,沿着长廊出去,喂金鱼。 池塘泛着粼粼的波光,她喂了一会儿,水面渐渐映出她和一张男人的脸。 交叠。 时隐时现。 她扭头,“你不应酬了?” “结束了。”周京臣伫立在水岸,白酒醉人,他身体燥热,衣襟完全敞开,胸口皮肤绯红一片。 “顺利吗?” “不太顺。” 水色,月色,灯色。 幽幽笼罩住他。 形容不出的一丝味道。 “刚揪了老太太的花,不过瘾,又想喂死老太太的鱼了?”他扬下巴,“那条白鳞鱼只吃虾,不吃鱼虫。” 程禧将鱼食罐又塞他怀里,“你喂的。” 他握住罐子,同时握住她手腕,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她没力气抗衡,整个人一扑。 趴在周京臣腿上。 长发铺散,融着月光,温柔乍泄。 他一下下抚摸,好似抚摸了悬在天际的月亮。 “京臣。”廊檐下,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程禧抬头,不禁一抖。 周夫人风尘仆仆,满是倦容,保镖拉着她的行李箱,站在廊檐下。 “您过来怎么没通知我?”周京臣起身,“我去机场接您。” “那你通知我了吗?”周夫人来者不善,气势滔天的,“祝卿安订了机票,本该下午到,你不声不响回南方了,幸好我发现你不在,及时拦住了她。” 她越过周京臣,瞟程禧,“禧儿,收拾行李,我安排司机送你回去。” 程禧才挪了一步,周京臣扣住她胳膊,“送回哪?” 周夫人又瞟了一眼他那只手,“回周家。” “姑婆喜欢她,您送走,好歹问一问姑婆的心思。” “我送禧儿走,还问你姑婆?”周夫人火上加火,“禧儿,去收拾。” “韵宁,在我面前耍威风啊——” 老夫人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周夫人一愣,音量弱了,“姑妈。” “我一个老婆子,担不起,您是李家的大小姐,我听您的。”老夫人横眉竖目,盯着她。 老夫人一辈子没结婚,在家族管事,雷厉风行的作派,周夫人规规矩矩,不敢反驳。 “你逼得京哥儿没辙了,求我做主呢!可想而知你在周家是多么霸道啊!” 周夫人深吸气,“您不了解情况。” “你太爷爷娶的续弦是姨表妹,康熙也娶了表妹啊!何况是养女,哪来的伦理不伦理?”老夫人不吃她这套,迈上台阶,一瞟花园,“我白牡丹呢?” 程禧心虚咽唾沫。 “最大的一朵哟,谁摘了?”老夫人怒了。 “禧儿摘的。”周京臣又恭敬,又打趣,“保姆告诉她,您喝白牡丹茶,她不懂,摘了花,在厨房泡了白醋,打算明天晾干沏茶。” “禧儿有孝心。”老夫人怒气瞬间消了,冲周夫人圆场,“十月份京哥儿就三十岁了,娶妻生子他心里有数。你要么和淮康再生一个,要么老实等着抱孙子,天天瞎折腾什么。” “我这年纪生得了嘛...”周夫人胸腔堵着,“关键禧儿有对象,京臣是退婚了,但禧儿谈得好好的,他没个分寸!” 老夫人闻言,眉头一蹙,“京哥儿,是真的吗?” 第204章 我在洗澡,你出去 周京臣望了程禧一眼,支开她,“你回厢房。” 程禧走后,他规规矩矩答复老夫人,“母亲给禧儿选的对象,有一个是瘸子,家暴禧儿,禧儿根本不乐意。母亲做主,强行订了婚。” “好啊——”老夫人怒火中烧,“李韵宁,你也是女人,你嫁不嫁瘸子!” “你只说耿世清,为什么不说其他人?”周夫人瞪着周京臣。 “其他人?”周京臣一张脸寡寒,阴森到极限,“胡家的公子胡生吗,他交往过十二个男朋友,买了壮阳药怂恿瘸子侮辱禧儿。” 老夫人差点厥过去,“这哪是选女婿,你分明是选歹徒...你搜罗了一群什么东西!” 周夫人吓得不轻,“您消消气——”她咬牙切齿,“京臣!你姑婆万一气坏了,你担待得起吗?” 佣人匆匆端来茶水伺候老夫人,老夫人一边喝茶一边大喘气,“我的哥哥哟,你生的好女儿,气得我头晕。” 老夫人嘴上闹着,朝佣人使了个眼色,佣人心领神会,“大小姐,老夫人今年断断续续有小毛病,中医叮嘱她忌操心,忌着急。周家的家务事,李家不该插手,但京哥儿自幼养在李家,老夫人管他,您理解吧?” 周夫人挤出一丝笑,“姑妈管京臣,甚至管我和淮康,都是应该的。” 老夫人冷哼,“你既然认可我管,那群阿猫阿狗配不上禧儿,配给京哥儿吧。” 周京臣面无表情,注视着周夫人,“我听姑婆的,姑婆让我娶谁,我娶谁。” “好外孙。”老夫人高兴。 周夫人拽过他,横眉竖目,“你和我玩先斩后奏是吧!带着禧儿讨了老太太的欢心,先入为主,把祝卿安挡在李家大门外,老太太替你撑腰,压我一头?” 祝董是李老太爷的头号部下,数十年忠心耿耿,和李家上上下下私交不错。 周家挑了祝卿安当儿媳妇,老夫人没异议,保不齐也苦口婆心的劝他接受。 那时,大局已定了。 禧儿甜,懂礼数,各方面长在老夫人的审美点了。 他又千方百计哄着老夫人,一番运作下,直接淘汰了没登场的祝卿安。 多高明啊。 周夫人太阳穴突突跳,“和祝董结盟,多一重保障,你偏偏不走捷径!一旦在夺权大战中输了,你舅舅占了李氏集团,早晚会败光,你外公的在天之灵不怨你吗?” “你风风火火赶过来,就为了教训你儿子?”老夫人心疼周京臣,“集团的几位元老,有扶持韵晟的,有扶持韵华的,内部四分五裂,京哥儿受了委屈,一堆的麻烦,你不体谅安抚他,逼他干什么啊!” 周夫人面色铁青,“又不是没办法解决,他不肯。” “联姻啊?”周夫人飞扬跋扈,惹得老夫人厌烦,“李氏家族重要,京哥儿的婚姻大事也重要,恩爱和谐是福气,同床异梦是冤孽。他性子犟,结完婚不同房,你在床边监督他和媳妇钻被窝吗?” 周夫人一噎,“姑妈,您别添乱了!” 老夫人不搭理她,拉着周京臣,帮他脱身,“送我回屋。”又呵斥周夫人,“你跪祠堂!清明节没祭拜,现在去。” ...... 程禧回到西厢房,佣人介绍了在哪洗澡,在哪休闲娱乐,便退下了。 西厢房是一间四十平米的大通房,卧房和浴室之间没有墙,只有一扇屏风,白玉骨架,鹅黄锦缎,遮掩住泡澡的木桶。 布置简约,家具奢华。 李家老宅大部分是白玉、黄金的装饰。 富贵传统。 程禧泡了一会儿,门忽然响了。 一个男人的身型。 “哎——”她惊慌,“我在洗澡!” 男人步伐一顿,反手关门,“泡你的。” 是周京臣。 他衬衫扣是胡乱系的,歪歪斜斜,西裤也褶皱,天气燥,爱出汗,散发一股浓郁的白酒味。 程禧坐在木桶里,只冒出脑袋,“周阿姨生气了?” “嗯。” 分不清她是八卦,是关心,“打骂你了?” “打个半死。”周京臣倚着床头,从她的行李箱夹层拿出一本四级单词,密密麻麻的笔记,“‘因特耐神闹’是什么?” “翻译中文是国际的。” 他嫌弃,丢了书,“不用考了,你英语没慧根。” 程禧一动,哗啦啦的水声,她趴在桶边,“我高三这样学的,考了76分呢,你考几分啊。” “130。” 她不服气,“我语文129,你有我分数高吗?” “136。” 程禧不吭声。 周京臣比上瘾了,“比数学吗。” 她的数学可谓是“天灾人祸”,曾经“一道几何题气疯了周夫人”,更不敢比了。 男人闭目养神。 屏风半透。 他轮廓映在上面,影影绰绰。 周京臣无疑是好看的。 光线越模糊,或是越明亮,越显得英俊。 “哥哥。”她唤。 他没反应。 程禧蹑手蹑脚起来,擦干净水珠,又摘下挂在屏风上的衣服。 “后背磕破了?”周京臣不知何时睁开眼。 她迅速穿好睡衣,迈出木桶,“你偷窥我。” “有什么可偷窥的。”他不屑,“旺仔小馒头。” “你是帝王蕉。”她比划小拇指。 男人脸色一沉。 她赤脚,踩在地板上,“会发育,会长大的嘛。” 周京臣懒得计较,“明天陪姑婆看黄梅戏。” 程禧甩着发梢的水珠,“戏台不是拆了吗?” “有一个戏园子,没窗户,姑婆不常去。”周京臣抢过毛巾,摁住她,“坐好。” 他褪下睡衣,程禧捂住胸口,“兄妹授受不亲...” 周京臣力气大,控制她,“谁亲你了?” 脊背裸露,一块淤青,“磕哪了。” 程禧指着门,“门栓。” 老式木门,没有锁,有木栓,她没注意,磕骨头了。 “毛躁。”周京臣下床,洗了热毛巾,敷在那块淤青,“疼吗。” “疼。” 她以为他会讲几句好听的。 “活该,下次还磕,磕出血。” 程禧向后踹,“我不需要你弄了——” 他闷笑,“小短腿挺利索,会尥蹶子了。” 睡衣松垮,灯火微醺,照得春光乍泄。 浑圆饱满的蜜桃紧贴着床沿,压得扁了,白花花,粉嘟嘟的。 第205章 我答应走,离开他 周京臣深呼吸,放开她,去隔壁东厢房。 “你不许再来。”程禧站起。 “求我,我也不来。”他腹部鼓胀,灼烫。 东厢房的门一关,她溜进厨房,煮了一碗面。 李家祠堂在后花园,一栋独立的红砖小楼。 程禧推开门,周夫人跪在蒲团上,累得瘫软。 这岁数,跪两个小时,膝盖都肿了,程禧一手捧着碗,一手搀扶她。 “京臣呢?” “哥哥在工作。” 周夫人瞥了一眼面条,“你煮的?” “是葱花面。”程禧小心翼翼,怕洒了,“来不及炖鸡汤了。” 周夫人一贯讲究吃喝,煮面条必须是土鸡汤和花胶汤的汤底,否则不吃。 “你倒是有孝心。”葱花炸得香,荷包蛋鲜嫩,周夫人饿得眼花,凑合吃了,“禧儿,阿姨今晚和你掏心窝子聊一聊,周家待你们程家不薄吧?” 气氛瞬间凝重,程禧抿唇,“周家的恩情,我记得。” “阿姨承认,你联姻对周家有好处,但给你选的对象不是官家子弟就是富家子弟,凭你自己的条件,你八辈子也攀不上。耿世清是厅长的公子,柏南是市里首富的大公子,阿姨没亏你吧?” 提起叶柏南,周夫人羞于启齿,又忐忑不安。 万万不能引狼入室了。 结了亲家,叶太太和淮康不免有接触,旧情加上愧疚,是一张王炸牌。 危机四伏。 “不嫁叶家了,你去外省吧。” 程禧愣住。 “即使京臣不照顾你母亲,周家保证照顾。”周夫人不容她抗拒,“你在外省的住处我已经打点好了,如果京臣找你,你通知我,我亲自去拦截他。” 她垂下眼睑。 “见面三分情,分开几年感情变淡了,疏远了,你愿意回来,阿姨不阻止。”周夫人叹气,“让你们母女分隔两地,是阿姨心狠了,你结婚那天,我准备上亿的嫁妆补偿你。你无论如何,也得走。” 程禧眼眶泛红。 几年。 母亲哪里活得了几年? 她这一走,只能等到母亲的死讯了。 孝顺了二十年,临了,大不孝的结局。 周夫人的意思是悄悄走。 瞒着周京臣。 倘若接母亲出院,会惊动他。 而且母亲才适应了南郊的环境,适应了新的医疗团队,再折腾,反而排斥,刺激发病。 留在周家的地盘上,是最好的。 除了周京臣,周夫人更忌惮老夫人,不想捅这个娄子,打算要她一句承诺。 她主动走的,不是周夫人逼走的。 “禧儿,阿姨求你了。”周夫人抓住她手,声泪俱下,“京臣是李氏家族的继承人,我唯一的儿子,他没资格任性的——” 程禧呆滞了好半晌,抹掉眼泪,“我走。” ...... 她前脚离开祠堂,周家的保镖后脚进门。 “禧儿小姐答应了?” “答应了。”周夫人得意,“我养大她的,我了解。她重情义,单纯心善,我一哭,一求,她没辙。” “不枉费您假哭演戏了。”保镖笑。 “京臣的脾气,我没把握。”周夫人笑不出,多多少少是恐惧的。 他发现禧儿消失了,大概率是一场天崩地裂的大风波。 可长痛不如不痛。 男人嘛,象征性痛苦一下,买醉、听歌、飙车,“伪痴情”三件套。 这世道,情种灭绝了。 何况京臣是事业型的,不至于为区区一个女人,一蹶不振。 “我刚到这边,他警惕,先按兵不动。”周夫人命令保镖,“三天后,安排合适的时间,你盯着禧儿上飞机。” “那您呢?” 周夫人终于有笑容了,“我在老太太面前继续演戏啊!京臣识破没关系,只要我死咬不认,老太太讲道理,讲证据,怪不到我头上。” “禧儿小姐在外省的住宅...” “不是什么大豪宅,一套公寓,禧儿攒钱自己买的。”周夫人部署得无懈可击,“关键在于禧儿守口如瓶,我相信她会的。” ...... 程禧一夜未眠。 天蒙蒙亮,迷迷糊糊睡着了。 导致醒得晚了。 她飞快洗漱,跑去戏园子。 园子位于游廊的尽头,涂了朱漆的广亮大门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敞开,扑面而来的历史厚重感。 佣人在前方带路,引着她入园。 第一排是独排独座,老夫人在正中央,巨大的梨木贵妃椅,白发盘起,戴了碧玉发钗,精神矍铄,威风赫赫。 程禧挨着周京臣在第二排。 “睡懒觉。”他一本正经,“仗着姑婆喜欢你,明目张胆迟到。” 她眼珠滴溜转,“你帮我解释了吗?” “解释了。”周京臣坦白又淡然,“你经常犯懒,不做功课,不做家务...” “你故意毁我。”程禧恼了,撕扯他衣袖。 戏台上一男一女,唱着《天仙配》,覆盖了底下的笑闹。 “算了。”她丧气,自顾自小声安慰,“姑婆喜不喜欢我,无所谓了。” 周京臣没听清,俯下身,凑近,“无所谓什么?” 程禧抬眸,视线中,是他清隽英朗的面孔。 八年了。 她见证了这副面孔,由意气风发到成熟深刻。 见证了他的笑,他的严肃,他的锋利与平静。 程禧鼻子不禁一酸,攥紧拳,收敛了悲伤,“姑婆明事理,知道我不懒。” 戏腔嘹亮,周京臣耳朵嗡嗡的,忽略了她嗓音隐隐的哽咽。 “周京臣。” 他望向她。 程禧从果盘内挑拣出最大最红的樱桃,递给他。 “今天这么乖?”周京臣佯装愤怒,“在周家天天气我,在李家竟然卖乖了。” 她看着樱桃,也看着他,不太认真的模样,“我以后不气你了。” 周京臣张开嘴,含住樱桃。 “酸吗?” 他镇定自若,细细嚼,“甜的。”又补充,“很甜。” 程禧不信,舔手指,没滋味。 她尝了一颗,汁水爆开,那酸爽...直击天灵盖,她吐出,五官扭曲,“姑婆,哥哥欺负我!” 周京臣也酸得蹙眉,喝水漱口,“你先坑我的。” 第206章 会忘记她 老夫人望着戏台子,“再有五个月,京哥儿三十岁了,还欺负女人呢。” “打是疼骂是爱,京哥儿逗她。”佣人帮腔,“胡同里的子弟小姐们,京哥儿欺负谁了?” “听清了吗。”周京臣含了笑,瞥她,“对你特殊。” 程禧反手一蹭。 樱桃的汁水在他脖颈晕开一抹胭脂色。 唇红齿白,像唱戏的玉面小生。 她推搡周京臣,嘴上叫姑婆,“哥哥从小看戏,也会哼几句,他告诉我,要登台唱戏哄姑婆开心。” 老夫人岁数大,爱凑热闹,“那京哥儿唱哪出啊?” “唱《西厢记》!”佣人高兴附和,“您70岁大寿,京哥儿扮演过张生,您没印象了?” 姑婆今年83,13年前...周京臣16岁。 意气风发少年郎。 程禧剥着橙子,双眼冒光,“托姑婆的福,我也看哥哥扮戏装了。” “姑婆,我唱不了,禧儿的嗓子好。”周京臣勉为其难,“我和禧儿给您演一出,她唱,我比划。” 台上的《天仙配》撤了场,响起缠绵悱恻的《西厢记》,程禧穿了粉袍子,周京臣换了蓝袍子,戴了一顶发冠,折扇遮面。 老夫人指着周京臣,和佣人说,“多俊俏,遗传了他母亲。” “大姑爷也俊。” “淮康的皮肤黑。”老夫人打趣,“五官蛮周正的。” 程禧只学过黄梅戏,不擅长越剧,有几分戏腔,配上正宗的曲子,唱得倒也有板有眼。 周京臣是念戏文的。 他音色磁性,字正腔圆,别有一番风韵。 戏台子笼罩着红绿色的灯光,扇子一捻,一收,露出男人整张面庞。 清隽,深邃。 灼灼风流。 程禧没想到,周京臣扮戏相这么潇洒精神。 不似西装革履那般禁欲冷淡,一股鲜衣怒马狂蜂浪蝶的恣意模样。 四目交汇,程禧的四肢百骸在发麻。 极端的大悲,极端的大痛。 活生生绞着她。 “莺莺。”周京臣称呼了她戏中的名字,臂弯搂住她,“随我去洞房。” 老夫人笑得前仰后合,“京哥儿!有这句戏词吗?” 程禧耳根绯红,躲开他,“张生一共有二十句戏词,你念错了一半。” “词错了无妨,认不错人就行。”戏台的台阶高,周京臣牵着她手,走下来,“戏中张生只认崔莺莺,戏外我认你。” 她喉咙噎得慌,又涩又哑。 视线里,是他翻飞的戏袍,她的袍子也缠绕着,一颠,一荡。 如同这段不见光的背德之恋。 剪不断,理又乱。 “不唱了?”老夫人咂摸滋味儿,“我没过瘾呢。” “这件蓝袍子不适合我。”他斟了一杯茶,“下次再登台,我演拜堂成亲的戏,穿大红喜袍。” “京哥儿坏!”佣人戳破,“他占禧儿的便宜呢。” 周京臣闷笑,将茶水递给程禧,自顾自又斟一杯。 戏散场,是中午。 老夫人吃多了糕点,不饿,程禧也没食欲,简单喝了粥,离开饭堂。 沿着花园的游廊朝厢房院子走。 “今天怎么不招惹我了。”她闹,周京臣恼,不闹,又不习惯,“心情不好?” 程禧踩着台阶上的树影,“董永和七仙女每年七夕节见一次,如果一年见不到一次呢?” “忘了吧。”周京臣手臂护着她,防备她摔下台阶,“董永会娶八仙女。” 忘了... 周夫人说,见面三分情。 不来往了,渐渐地,一分情都没了。 哪怕重新见面,隔夜的开水再煮沸,味道也变了,不新鲜了,不甘甜了。 程禧忍住哭,“有八仙女吗...” “你算是。”周京臣揽住她腰,稳稳放在地上。 她抿唇,“你夸我漂亮啊...” “你算八戒,也是‘八’字辈的。”他评价完,摘了一朵蔷薇,卡在她鬓角。 程禧看着他。 白肤,粉花,乌发。 清丽纯净得掐出水。 “别的女人,是人比花娇,你是——” 她撇开头,肯定没好话。 “人比花更娇。”他一本正经,一字一顿。 程禧一怔,“你不欺负我了?” 周京臣负手而立,“你不惹我生气,我也不欺负你。” 她轻轻触碰那朵花。 不惹他生气,他会不会不习惯呢? 按部就班、日复一日的生活,偶尔寂寞无趣,怀念她存在的时候。 鲜活,毛躁,悸动。 “我困了。”她恹恹的,没气色。 周京臣凝视她走进西厢房,关了门。 老夫人的佣人恰巧路过,他拦住,“禧儿昨晚去哪了?” “在厨房煮完面,偷偷去祠堂照顾大小姐了。”佣人感慨,“大小姐脾气骄横,没少委屈禧儿吧?她倒是不记仇,又贴心,怪不得老夫人稀罕。” 周京臣微微晃神,“从祠堂出来,她哭了没?” “没注意...” 他皱眉,心不在焉接了沈承瀚的电话。 “李韵晟在人间天堂和一个闽南的大老板为了海灵争风吃醋,脑袋打出血了。” 周京臣回过神,“拘留了?” “那个大老板本来要报警的,结果叶柏南出面,大老板买了他的面子,自认倒霉。”沈承瀚乐了,“你猜,赔了多少钱?” “一百万?” “一毛钱没赔。”沈承瀚骂了脏字,“这面子,真他妈大啊。” 周京臣返回东厢房,站在木格子窗前,“因为欢场女人被拘留,李韵晟在李氏集团的口碑会彻底崩塌,他很清楚,如今是他、李韵华与我三股势力搏斗的关键时期,最忌讳丑闻,犯法。叶柏南是一场及时雨,帮他解决了大麻烦,而且他目睹了叶柏南的道行,无论是人脉、智谋、财力,统统碾压了他,他更加信任,服从了。” 沈承瀚也明白,叶柏南又设了一局,牢牢地套住李韵晟,沦为自己的牛马,傀儡。 “阴谋,阳谋,叶柏南没有不敢玩的,没有玩不赢的。”沈承瀚发愁,“我估计叶柏南是攥住闽南大老板的把柄了,对方配合抢海灵、打架,迷惑了李韵晟。” 窗柩外一大片蔷薇在风中摇曳,周京臣眼前浮现出程禧长发戴花的面容。 “他下一步,是娶程禧。” 沈承瀚试探,“禧妹妹安插在叶柏南身边,其实有益无害。” “不可能。”周京臣没犹豫。 “那我没办法了。”沈承瀚缴械投降,“我和叶柏南不在一个段位上,他心机城府远胜过我。” 周京臣挂断了电话。 傍晚,周夫人来房间找程禧,程禧正好出门,准备去中堂。 李家的规矩多,整整一下午不露面,晾着老夫人,作为孙辈,实在太失礼。 “京臣知道我三天后送你出省了?” 程禧一懵,“我没提。” 周夫人一言不发,琢磨着。 京臣去北厢房诈她的口风,是不是在祠堂刺激了禧儿。 她没上钩,含糊其辞地敷衍。 京臣没证据,发泄了一通,罢休了。 禧儿不是嚼舌根的姑娘,这点把握她是有的,所以京臣质问,才咬住不认。 “即使你不舍得走,也藏好情绪。京臣敏锐,你哭哭啼啼垂头丧气的,他当然察觉了。”周夫人叮嘱,“你母亲的病是无底洞,周家花钱填这个洞,你无牵无挂的,踏踏实实走吧。” 第207章 别逼我 程禧萎靡。 周夫人停下脚步,审视,“变卦了?” “没变...” “乔尔开除你,你怨我,在徽园的包厢里,一群太太们面前犯性子,我以后不管你了,你去外省工作赚钱,养活自己吧。”周夫人压迫性十足,“你要自由,我给你自由,我唯一的条件,你和京臣一刀两断。新手机,新号码,代步车,我置办齐全了,普通人的日子比不上周家小姐的日子,你既然喜欢辛苦,喜欢上班,熬不下去了,也自己熬着。” 程禧不吭声。 “每三个月,给老宅邮寄一份电话单。”周夫人下命令,“收件人写何姨。” 这是检查她联系了什么人,有没有私下勾搭周京臣。 “禧儿,你当作报答周家的养育之恩吧。”周夫人打一巴掌,再喂一颗甜枣,“阿姨不逼你联姻,也不逼你还债,只让你出省,没刁难你吧?” 程禧摇头。 周夫人安心了,“好女儿。” ...... 程禧跟着周夫人跨过中堂的门槛,佣人在忙碌奉茶。 周京臣一张脸阴郁,坐在老夫人左侧,祝董坐在右侧,客座上,是一对母女。 贵妇人雍容优雅,小姐艺术气质。 不算美艳,素净,秀丽,眼缘舒服,没攻击性。 “美兰。” “大小姐!”叫‘美兰’的贵妇人迎上周夫人,“云楼说您回李家了,我特意带着卿安登门拜访。” 程禧趋于本能,看向周京臣。 他沉默。 那张脸愈发阴翳了。 “卿安。”周夫人挥手。 祝卿安走过去,“周伯母。” 周夫人仔细打量,笑着对祝太太讲,“像你,有涵养,知书达理。” “周公子才是一表人才,常言道:郎才女貌。论样貌,是卿安高攀了。”祝太太谦虚。 周京臣的外形确实出挑,市面上美男少,美女多,倘若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被他压一头,很寻常了。 “京臣,你也过来。”周夫人扫了他一眼。 周京臣拇指摩挲着果盘,一下,又一下。 仿佛听,又仿佛没听。 无动于衷。 “京哥儿,大小姐唤你呢!”佣人提醒他。 祝太太不晓得什么情况,只晓得周京臣是官家子弟,权贵场的人物,不免心高气傲,摆一摆架子,于是示意祝卿安先打招呼。 “周公子。”祝卿安瞟他,又垂眸。 “卿安腼腆。”祝太太解释,“她姐姐意外夭折,我和云楼怕旧事重演,几乎寸步不离养大她,她没接触过男人,甚至没出过省。” 程禧莫名有些羡慕。 爹妈宠大的。 她亦是豪门温室的娇花,虽然人娇贵,心怯弱、沧桑。 没底气。 周京臣的手伸向茶盖,掸了掸,目不斜视,“祝小姐。” “一个周公子,一个祝小姐,多生疏啊。”祝董在一旁圆场,“年轻人之间,不讲究身份地位,投缘了,直呼名字吧。”他又征询老夫人的意见,“您觉得对不对?” 众目睽睽下,老夫人有心解围,又不好太明显驳了祝董的颜面。毕竟祝董捏着李氏集团12%的股份,位列第二大股东,绝不是小数目了,“咱们问问京臣的意见吧。” “我公务繁忙,先告辞了。”他刚要起身。 “京臣!”周夫人按捺不住,“后花园的蔷薇和牡丹都开了,你陪卿安去逛逛,赏赏花,你好歹是主家,别怠慢了她。” 周京臣抬头,寒森森的目光,令人心惊。 蓦地,他狠狠一砸。 茶杯粉碎,瓷片飞溅。 程禧吓得一哆嗦。 “妈妈!”祝卿安也吓着了,畏手畏脚挽着祝太太的胳膊,“他要打人...我们回祝家吧。” 这混乱的场面,超出祝太太的预料,包括祝董同样是茫然,“大小姐,周公子什么意思?” 周夫人一动不动盯着周京臣,神色一寸寸僵了,“你耍横,分场合。”她起初平静,但周京臣的消极冷漠,气得她爆发了,“你姑婆,我,祝董夫妇,哪个不是你的长辈、前辈?你砸东西,是逐客吗?全然不顾礼仪教养!” “您要求我尊重长辈、前辈,又尊重我了吗?”周京臣胸膛急剧膨胀,“我义正言辞拒绝了您,您一意孤行,现在无法收场,怨不得我。” 周夫人冲上去,“你非要逼我动手了?” “您对谁动手?” “你认为呢。” 周京臣越过周夫人头顶,望向程禧,发笑,“对她?” 只一秒,他笑意隐匿在皮肉里,“我劝您,不要挑衅我了。” 气氛僵得厉害。 祝董一家三口尴尬,走不是,留更不是。 这时,佣人跑进来汇报,“大公子回来了。” 李韵晟风风火火的,没发现中堂一团糟,殷勤讨好向老夫人介绍,“姑妈,我邀请了一位贵客回家。” 周京臣暂时压下怒气,站起来,“舅舅”二字没来得及喊出口,面目骤然一沉。 贵客迈入大门,长腿阔步,新中式的浅色夏装,风华烁烁立在那,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老夫人,还记得我吗?” “是叶大公子。”老夫人撂下杯子。 第208章 李家基业,儿女情长,怎样抉择 叶柏南解开上衣的一颗纽扣,略弯腰,斯文楚楚,“老夫人越活越年轻了。” “强打着精神...”老夫人摆手,“儿孙辈不争气,我活一日,他们表面老实一日,李家太平一日。” “大哥不够争气吗。”叶柏南直起腰,维持着谦和有礼的姿态,“北方有几十万个权贵子弟,周家的公子称第二,没人称第一。” “大哥?”老夫人斟酌了一番,“你和京哥儿...” 叶柏南不疾不徐,侧过身,“禧禧。” 亲昵的称呼勾得程禧回过神。 视线相撞,她呆滞。 “我在南方有买卖,恰好你堂舅回家,顺路一趟航班。”他无奈,又宠溺,“没通知你,傻了?” 程禧看着被他握住的那只手。 他手掌宽大,浓郁的蜜蜡色。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 粗野的,欲望的。 “叶大公子是禧儿的亲戚?”老夫人拧眉头。 叶柏南笑意淡了,一股猛烈的压迫感,“大哥没向老夫人介绍我吗?” 程禧心脏瞬间弹起,又瞬间坠下。 胀得她喘不了气。 在李家,她一口一句哥哥,有意划清界限,可周京臣的表现,多多少少是暧昧的,她也确实没提起叶柏南,从老夫人的立场,无疑是欺骗。 “我和禧禧见过双方父母了。” 老夫人颇为意外,质问周夫人,“禧儿是叶家人?” “原计划是联姻的...” 现计划,周夫人不认账了。 送程禧去外省,一则,是和京臣了断;二则,是和叶柏南了断。 一个女人,牵扯了两个男人,无论男人图感情,图利用,局面都是危险失控的。 周夫人不允许京臣失控,更不允许周家和李氏家族陷入危机。 她余光梭巡了一圈,偌大的中堂一片混乱与难堪,“没正式订亲呢,结果顺其自然。” “周伯母。”叶柏南眼神几分威胁,几分幽凉,“叶家的长媳人选,非程禧不可。倘若是诚意问题,周家开个价,只要支票填得下的数字,我叶家绝不还价。” 老夫人怒目圆睁,瞥了一眼周京臣,又瞥了一眼周夫人,“怎么不告诉我?” “我昨晚打算告诉您,您不听...骂我乱点鸳鸯谱,分明是您乱点。”周夫人推卸责任,“京臣没分寸,您偏偏相信他,惯着他!” 鸦雀无声的死寂。 好半晌,老夫人从椅子上起来,“京哥儿,是真的吗。” 周京臣不敢瞒了,“是真的。不过,其中有隐情。” “嫁瘸子,有隐情不假。叶家老大要貌有貌,要事业有事业,有什么隐情啊。”老夫人表情耷拉着,“禧儿既然有主儿,你这不是瞎胡闹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 “我没胡闹,姑婆。”周京臣搀扶她,“天底下有貌有事业的男人女人多了,华菁菁也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老夫人没说话,离开中堂,“入夜,来北厢房找我。” 周京臣注视着叶柏南,一双眼睛寒光凛冽。 怪不得。 李韵晟在人间天堂吃喝嫖赌半个月,没惹过祸,却在这节骨眼,捅了娄子。 叶柏南虽然和李氏家族有生意往来,但没有私交。主家不邀请,擅自登门,太冒昧。 先救了李韵晟,再要求一起回李家,现在李韵晟是他的一条狗了,主子让干什么,狗规规矩矩干。 他走进李家大宅,目的是宣示主权。 老夫人不介意“养兄妹”的关系,介意“世俗道德”。 程禧有男人了,老夫人是万万不接受周京臣插足的。 “柏南,一箭双雕的连环计,很高明啊。”周京臣逼近他,皮笑肉不笑,“一雕,降服了我堂舅,对你死心塌地;二雕,摧垮了我的大靠山。” 他也逼近一步,附耳压低声,“李韵晟这一脉,我攥在手心了。” “攥得住吗?”周京臣一张脸阴云密布。 “当然,你有办法翻盘吗。”他眼眸、嗓音皆是笑,“你有,娶祝小姐,可惜,你不肯。你这个人,动了情,太固执,太偏激,不堪大任。” 叶柏南笑出声,“白白浪费了好城府,好手段。” 他们几乎是嘘声对话,闷在喉咙,旁人一个字也听不清晰。 “你不娶,有人娶。”他盯着周京臣,周京臣盯着程禧,三方安静,又暗流涌动。 “李韵晟的儿子李慕白,如果娶了祝卿安,会怎样呢?” 周京臣目光移向他,“李慕白纨绔,祝董不会同意。” “有我叶柏南在,没有做不成的。”他缓缓退后,意味深长,“李氏基业与儿女情长,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程禧听清了这句。 “松手。” 叶柏南面带笑容,无动于衷。 “不懂我的话吗?”周京臣扼住他手腕,狠狠发力,迫使他松开程禧。 挣脱了束缚,程禧转身,跑出中堂。 “你想灭掉周家和李家,没那么容易。”周京臣仍旧扼紧他。 “我承认,你是非常厉害的对手。”叶柏南另一只手一根根掰开周京臣的手指。 彼此较劲,青筋凸胀。 “拭目以待吧,周公子。” 叶柏南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李韵晟恼了,冲上来训斥,“京臣,叶大公子是我的贵客,你什么态度!” 周京臣没心思搭理,用力一推,“凭你的脑子,认贼作父,他嚼得你骨头渣不剩。” “韵宁!”李韵晟面色铁青,又训斥周夫人,“你教的好儿子,目无尊长,嘲讽我认贼作父!” 他吼完,掸了掸衣袖,去追叶柏南。 祝董坐在一副金丝楠木椅上,全程不置一词。 李老太爷去世,李家这潭水变得浑浊了。 没料到,嫡系、旁支三房血脉,内讧、厮杀、反目,浑浊到这程度。 “爸爸说周公子稳重绅士,我没瞧出他稳重,只瞧出他暴躁。”祝卿安害怕,打退堂鼓了,“他高大结实,打我一拳,我岂不是瘫痪了...” 周夫人眼前一黑。 这可麻烦了。 祝家长女被绑架撕票,祝董夫妇有阴影了,宁可养废了小女儿,过度保护着,导致祝卿安懵懂依赖,小猫儿似的胆怯。 周夫人看上她,觉得好拿捏,好糊弄。 毕竟是“强扭的瓜”,京臣婚后大概率不专一,祝卿安温顺,即使外面养女人,家里闹不大。最重要是,京臣和禧儿这段地下情,她稀里糊涂发现不了,不像华菁菁,眼力毒,折腾得鸡犬不宁。 “京臣不打女人。”周夫人安慰祝卿安,“他精通书法,围棋,技术,金融,你们结了婚琴瑟和鸣,多么般配。” 祝卿安半信半疑,“他精通这么多?” “周公子是出了名的优秀,他的国画《寒梅图》挂在市展览馆呢,远胜过你。”祝太太也附和。 她咬着嘴角,不那么怕了。 周夫人趁热打铁,拽过周京臣,“你姑婆不会给你撑腰了,死了这条心吧。当小三,和叶柏南抢夺禧儿,你简直太疯了!” 他叼了烟,敞了衣领,整个人懒懒的,野性的,一种荒唐堕落的味道,“您不是小三?” 周夫人一愣。 “您明知父亲有对象,倚仗家世,大献殷勤,照抢不误。我是继承了您的本事,子承母业,有错吗?” 第209章 京臣,你是害了她 “你——”周夫人手抖,“你放肆!” “父亲和阮菱花是自由恋爱,您横刀夺爱,更恶劣。禧儿是您逼她相亲,逼她嫁人,我未必有错。”周京摘下唇边的烟,戳灭在门框上,“叶柏南心术不正,我抢赢了,是保了周家和李家,也保了禧儿;抢输了,付出什么代价,您心知肚明。” “我会找叶家退了这门亲事。”周夫人一锤定音,“禧儿不跟柏南,也不可能跟你。” 周京臣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隐晦,阴森,“祝小姐跟我?” “娶了她,过三年五年,你在李氏集团的地位牢固了,我不管你。” “不管我离婚?”他扬着下巴,睥睨周夫人。 “你玩一玩,我不管。”周夫人作出让步,“离婚不行。” 周京臣那一丝笑愈发诡异了,“那我和祝家商量一下?” “你商量什么?”周夫人迷茫的工夫,他已经走到祝太太面前,打量祝卿安。 从未有一个男人如此直白赤裸地打量自己,祝卿安无所适从。 “祝小姐婚后,愿意生儿育女吗?” 她面红耳赤,扯祝太太的衣服。 “卿安不适应外界的生活,在家庭相夫教子是应该的。”祝太太解围。 “生六个。”周京臣语出惊人。 祝太太一怔,“六个?” “六六大顺,我迷信。”他继续打量祝卿安,眼窝里有笑,“我出差多,北方、南方两地奔波,每月有二十九天不在家。” “二十九天?”祝太太诧异了,“你只在家待一天?” “一年有七个月份是三十一天,我能待两天。”周京臣极有风度,拍了拍祝卿安的肩膀,“委屈你了,我为数不多在家的日子,你争取怀上。一旦失败,又要等下个月,我不一定有耐心了。” 祝卿安发呆。 “你搞什么!”周夫人怒火中烧。 “您不是着急抱孙子吗?”周京臣神情一本正经,“祝小姐嫁到周家,喝中药,好好补身体。” “我不喝药...”祝卿安抗拒,“我讨厌草药!” 祝太太心疼女儿,刚要反驳,周京臣先一秒堵住,“我也喝,祝小姐喝一碗,我喝两碗。年纪不小了,夫妇共同调理。” 他情真意切,噎得祝太太没法反驳。 “我不嫁了。”祝卿安拉着祝太太,朝院子外走。 “美兰!”周夫人匆匆拦住,“京臣逗卿安呢——” 祝太太摇头,委婉,又坚决,“大小姐选了卿安做儿媳,祝家求之不得。只是周公子的情况太特殊,卿安嫁去北方,天高皇帝远,我实在不踏实,不如算了吧。” “算了?”周京臣皱眉,“祝太太,我希望您慎重考虑。” 祝太太强颜欢笑,“或许没缘分吧,不考虑了...” “很遗憾,我其实对祝小姐有眼缘。”他挨着大门坐下,慢条斯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祝董是明白人,看出周京臣不乐意娶祝卿安,又不好拂了祝家的颜面,故意耍了个花招,让祝卿安知难而退。 倒是体面了,但心里有些不舒服。 祝卿安在本地,是一块香饽饽。 沈家的老爷子也撮合过她和沈承瀚,沈承瀚情史太丰富,玩得花哨,祝家没领这份情。 如今,李氏集团上上下下以为周、祝要联姻了,周京臣没相中祝卿安,那群董事十有八九会笑话一阵,这口气,哽得憋屈。 因此,祝董没什么好脸色,叫上她们母女,“回祝家。” “云楼,我再劝一劝京臣。”周夫人有愧,好言好语安抚,“你听我的消息。” 祝董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终归没说出口,也离开了。 周夫人凝视着周京臣,“你非要和我对着干了?” 他沉默,撂下茶杯,起身出门。 “京臣,你是害了禧儿。”周夫人一字一顿,“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要她了。” 他置若罔闻,接着走。 周夫人一边目送他背影,一边打电话吩咐保镖,“订明晚的机票。” “提前了?”保镖问。 电话里没声音。 “我马上订。” ...... 花园里,李韵晟亦步亦趋,陪着叶柏南在游廊散步,“叶大公子,您救了我,又扶持我,我不知如何报答您了。” “我扶持你,自有用意。”叶柏南讲了一句实话,又补了一句假话,“你上位后,多照顾我的生意。” “您有需要,我连董事长的位置,都给您!”李韵晟表忠心。 “是吗?”叶柏南在廊檐下驻足,“我就不客气了。” 李韵晟一懵。 叶柏南爽朗大笑,“玩笑而已。李家的产业姓李,我一个外姓人,霸占董事长的位置,不服众。” “京臣也是外姓人。”李韵晟小心翼翼捧着他。 “所以,你比他名正言顺,我辅佐你。”叶柏南迈下台阶,不经意一扫,程禧站在池塘的石拱桥上,浑浑噩噩失神。 “你下去吧。”他一挥手,“我随意走一走。” 第210章 你愿意陪我吗? 叶柏南踏上石梯,一步步靠近拱桥的中央。 傍晚,暮色。 这一刻,他莫名觉得程禧不一样了。 一贯的绵软,无辜。 却在无人处,藏着一股烈性。 他恰好捕捉到。 一霎消失。 “黑色蔷薇是珍稀品种,李家的院子竟然有。” 程禧把蔷薇撕成一瓣瓣,洒入池塘,“你留宿吗?” “留。” 李韵晟住在北边一栋二层小楼。 凡是结了婚的,无论哪一房的公子,都是单独住。 老宅面积大,屋子多,李韵晟是李二太爷的大公子,除了周夫人,他在李家最尊贵,分配的小楼是数一数二的富丽堂皇。 客房也宽敞。 “留几天?” “四天。”叶柏南站在桥梁的高处,俯瞰桥下,“考察一个项目,顺便和李氏集团的董事在逐月茶楼面谈生意。” 程禧垂眸,“你和堂舅有合作。” “我给李韵晟投资了。”他坦坦荡荡,“在本地,一大部分的企业,幕后股东是李氏集团。我并非不避嫌,而是避免不了。” 她不吭声。 “所以,我不是冲你哥哥来的,无关私人恩怨,我是冲商机、金钱来的。” 叶柏南双手撑在拱桥的桅杆上,手臂大开大合,衬衣紧贴着胸膛的轮廓,在晚霞余晖下,结实又敦厚,“你担心我算计他,击垮他?” 程禧继续撕花瓣,“你会吗?” “商场如战场,我不保证。” 没有欺骗和敷衍。 堂堂正正。 “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吗?” 叶柏南眯着眼,没回答。 叶太太掩饰得也太严实了,和周夫人在一个圈子交际,不显山不露水的,周夫人那居高临下的骄傲劲儿,没少让叶太太受气,天天恭敬着,巴结着,亏了叶太太忍到今日。 这份眼界,气度,非同一般。 叶先生养在澜本公馆的花魁,是叶柏南的人。 叶太太一清二楚。 为大局,照样容得下花魁。 幸好,这三十年,叶太太不抢,不报复,周淮康骨子里也安分,否则周夫人哪里斗得赢叶太太。 当年赢,赢的不是叶太太,是赢在人性,赢在男人的追名逐利。 “女人怜惜花,你喜欢摘花。”叶柏南好奇,分明是柔情似水的姑娘,偶尔又出其不意。 程禧擦干净指甲,“过了季节,它也要凋零。摘了它,比忽略它好,至少它在我手上灿烂过。” 叶柏南回味她的话,笑了一声。 下一秒,程禧指尖一凉,下意识往回缩。 他一手拽住,一手拿钻戒,“没有特殊含义。” 戒圈热乎乎的,在他掌心焐了很久,沾染了他的体温。 “只是恋戒。” “恋戒?”她不晓得这词儿。 “结婚有婚戒,恋爱有恋戒。”叶柏南一厘厘套入,摩挲着钻石,也摩挲她手指。 她蜷缩,“柏南...” “怎么了。”他没松开,错杂的手纹包裹住她。 叶柏南云淡风轻,仿佛没搁在心上,程禧反而不好太严肃了,“你送过我钻戒,你忘了吗?” “没忘。”他转身,后仰,上半身悬空在桅杆外,“女人收到礼物会开心,你开心了,我也开心。对于我而言,钱最廉价,最不值钱。” 程禧打量钻戒,“哪个女人嫁给你,挺幸福的。” “你不嫁吗。”叶柏南伸直腿,动作随意,但神情庄重。 她抿唇,斟酌,“我配不上你。” “什么是配,什么是不配?”他扬眉梢,“我不缺钱,不缺势,我不需要有钱有势的女人,我需要纯粹和净化我的女人。” 程禧不搭腔。 “禧禧。”叶柏南凝视她,“如果有一天,我隐居在南方一座小村庄,有院子,有花草,有一切你喜欢的东西,你愿意陪我隐居吗。” “那你愿意吗?”程禧凝视一池的水。 “愿意。”他不假思索。 桥上刮过一阵风,吹得他衬衫鼓起,飒飒烈烈,又不可捉摸。 “真的愿意吗。” 叶柏南的脸微微起了波澜。 程禧绕过他,朝桥尾走。 “看来,你不愿意,也不信我。”他怅然若失,“在你眼中,我别有所图,不是托付一生的良人,对吗。” 她步伐慢,幅度小,叶柏南的声音在耳畔,时强时弱。 “禧禧。”他又一次唤她,“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程禧停下。 “关于我。”他语调平静,透着探究,“我与你之间。” “应该说什么。”她亦是平静,透着懵懂。 “我很坏。”叶柏南晦涩。 她心头五味杂陈,走到游廊的转角,回头望了一眼。 鸦青色的天,灰白的桥。 叶柏南整个人愈发深沉,消寂。 ...... 入夜九点。 周京臣去了一趟主厢房。 老夫人不在。 他又赶去祠堂。 门敞着,穿堂风潮漉漉的。 “姑婆。” 老夫人不急不燥的,“上三炷香。” 周京臣点燃香,跪在蒲团上。 “跪地上。”老夫人命令。 他挪开蒲团,祠堂没有铺木板,怕着火,是水泥地,硬邦邦的,他活了小半辈子,没遭过这罪,硌得蹙眉。 “李家祠堂有七十座牌位,供奉了五代人。清朝封过王侯,民国做过司令,也有大财主,百年基业传承,从未衰败。”老夫人敲着木鱼,祠堂空旷,有回音,一下下震得头皮发麻。 “你太公是长子,家族器重他,他也争气,不闯祸,不纨绔,二十五岁挑大梁,接管了商铺、粮食店和银行,又服从安排和一位政府千金联姻。后来,发妻亡故,他不惜和家里反目,要娶洋女人。她在国外有一个吸毒的丈夫,你太公花了大钱赔偿那男人,接回了她。最初你太公的母亲极力阻止,甚至闹自杀威胁他,可他着了魔似的,绝食,酗酒,逛窑子,自甘堕落。” 周京臣一言不发,听训。 “再后来,家里拗不过他,同意了。”老夫人缓缓站起,将木锤放在供桌上,“精心栽培的长子,一旦一蹶不振了,损失更大,娶一个贫民窟的洋妞,总胜过儿子毁了吧?” 老夫人审视他,“你太公的结局,你猜一猜。” 周京臣胸腔闷堵。 他明白,老夫人在警醒自己。 太公是独生子,他也是;太公一意孤行,娶了家族不接受的女人,用自暴自弃的方式抗衡父母,抗衡家族,李家和周家都不允许他如此荒唐。 “我不了解太公的结局,母亲没讲。” 老夫人眼神犀利,盯着他,“若是结局惨烈,你重蹈覆辙吗?” 周京臣握拳,“李家既然没有衰败,证明太公不是罪人。我只要保住李家的家业,作出和太公相同的选择,又有什么错?” “你是真倔啊。”老夫人狠狠戳他额头,“跪着!” 老夫人呵斥完,去祠堂的二楼。 关上门,落座,“听清了吗?” “听清了。”周夫人坐在对面,脸色凝重,丧气。 第211章 周公子卖艺不卖身 “你拦不住京哥儿,他脾气犟,真翻了脸,你周家唯一的儿子,要不要了?”老夫人掀开锅盖,取出一碗羊奶甜酪,“禧儿和柏南在一起,是你的意思吧。她是欢欢喜喜的,还是那些相亲对象太下三滥了,她吓坏了,正好柏南条件出众,你又逼她,她不敢不屈服你,才答应的?” “姑妈...我今天给您交个底。”周夫人梗着脖子,表情瞬息万变,“我确实让京臣联姻,但我没有私心,他越强大,靠山越多,李氏的家业越稳固。另外...他即使不联姻,也不能娶禧儿!” 老夫人撂下勺子,“嫌名声不中听?” “禧儿的父亲自杀,是淮康为了自保,故意见死不救。”周夫人推开椅子,在屋里转悠,“倘若程衡波活着,她母亲不至于精神病,程家不至于家破人亡。禧儿万一知情...恨京臣,恨周家呢?她没本事,柏南有。” 提起叶柏南,周夫人烦躁,“柏南现在虎视眈眈,要对付京臣,假如他利用禧儿,害京臣呢?我必须铲除京臣身边所有的潜在危险,不留后患!” 老夫人糊涂,“柏南为什么对付京臣?” “您别管了——”周夫人从后门下楼,走出祠堂。 ....... 周京臣从祠堂出来,拐了个弯,去西厢房。 夜幕下,窗户亮着。 熏黄的灯。 蔷薇花丛中,程禧细窄的影子映在玻璃上。 在梳头发。 他在屋檐下焚了一支烟。 突然,厢房门一开。 程禧泼了一盆水,溅湿了皮鞋。 “你成心吧。”他跺脚,“没瞧见我?” 她扒头,“你又偷窥。” 周京臣夹着烟,倚栏杆,“路过。” “香不香?”程禧甩了甩木盆。 青石板水汪汪的,飘浮着玫瑰花瓣,“兔子尿了一滩,花香遮盖骚味。” 老夫人爱吃红烧兔肉,院子里散养了五六只,又大又肥。 “叶柏南明天走?”周京臣换了个姿势,不抽烟了,立在那。 游廊暖色的观景灯照得他身型修长,挺拔。 “不走。”程禧犹豫了一会儿,“他和堂舅有应酬,在逐月茶楼。” 周京臣舌尖抵出一枚烟丝,啐在柱子下,“你不帮他瞒着我吗?” 李韵晟和叶柏南同时出现的应酬局,十有八九是联合密谋。 叶柏南没防备她,把行踪告诉了她。 或许,他以为她待他亲近,包括周京臣,她也会守口如瓶。 “我和他,有一个输,有一个赢,输了的,会彻底完。”周京臣掐了烟,目光灼灼,有期待,有试探,“你选谁赢。” 程禧咬牙,“我选姑婆!” 周京臣倏而发笑,“不枉费姑婆疼你,没白疼。” 她进门,他跟着也迈进厢房。 “姑婆...生我的气吗?” “生我的,没生你的。”周京臣轻描淡写,“不怨你。” 老夫人这几日,有意撮合,正在兴头上,中堂那一场风波,打得老夫人猝不及防。 多多少少是愤怒的。 他坐下,解了衣扣,窗半掩半开,射入一缕浓稠的夜色与月色。 如同这段关系。 越陷越疯,越疯越滋长。 “你腿不舒服?”程禧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她蹲下,撸起裤管,膝盖一片淤青。 “跪祠堂了。”周京臣抻了个懒腰。 “跪了多久?” 他俯身,瞥了一眼她中指的钻戒,神色冷了,“两个小时。” “太短了,起码跪两天,你才长记性。” 周京臣欺负她,总是占上风,难得有机会嘲笑他。 “跪两天,我的腿废了,你照顾我后半生?” “废了拄拐啊。”程禧调侃他,“你有钱,买最贵的拐杖。” 她嘴上笑,脚下忙,泡了一条热毛巾,敷在他膝盖。 “你后背的伤口也留疤了。” 昨晚,她洗完澡,他在床上抱着她,她触摸到凹凸不平的疤痕。 狰狞,遒长,手感像蜈蚣。 周京臣皮肤白,伤疤显得格外丑。 “无所谓。”他大喇喇靠着枕头,“周公子卖艺不卖身。” 程禧噗嗤笑,“你倒是想卖身,谁买啊。” “想买我的女人可多了,比如祝太太——” 她瞳孔睁大。 “的女儿。”周京臣大喘气,“以及祝太太的婆婆。” “周总工这么没正形,北航集团的员工知道吗?”毛巾不热了,程禧重新洗了一遍,再敷上。 “只有你见识过。”他笑,又没笑,含在皮肉里。 周京臣心里痛快了。 程禧趁着去屏风后面洗毛巾的工夫,摘了钻戒。 “你是不是得罪祝董了。”她离开得早,没目睹现场,不过保姆们议论纷纷,她也听到了。 祝董一家三口拂袖而去。 管家代表老夫人亲自送到大门口,一向懂礼数的祝董,耷拉着脸,都没打招呼。 “得罪了。”他大大方方承认,“如果我不登门道歉,祝董在董事局一定会刁难我,发泄这口怒气。” 程禧收拾了毛巾,从药箱里找出药膏,挤在棉签上,一边给他涂药,一边问,“你道歉吗?” “道歉没用。”周京臣意味深长看着她,“除非我娶祝卿安。” 她手一顿,又恢复,“祝小姐知书达理,性子和善,比华菁菁好。” “你这是替我把关?”他笑得不阴不阳,寒气森森,瘆得慌。 第212章 重温旧梦 “你了解女人,我不了解。”程禧撕了几块纱布,搁在床头,继续涂药膏,“我只是感觉祝小姐脾气好,你脾气差,再娶个脾气大的,日子鸡飞狗跳。” “谁告诉你,我了解女人了?”周京臣坐着,她蹲着。 她每一寸的神色,在他眼中无比清晰。 不知是麻木了,认命了,亦或是反复无常的爱、恨、怨,折磨得她学会隐藏、包裹自己,她没有一丝波澜。 像一潭死水。 “我不是沈承瀚,没那么多女人。”他小腿肌肉紧绷,在枯黄的灯火下,蓬勃,野性,“我娶哪个,和哪个过日子,你替我安排了?” 程禧自顾自涂药,他险些跪残废了,让一让他。 不吵。 “那我娶祝卿安,婚礼上,你当伴娘?”他手撑住床,腕骨一缕缕青筋。 “我是男方家属,给女方当伴娘,行吗。”程禧不晓得婚礼的规矩,虚心求教。 周京臣彻底不笑了。 窗外,夜色极深。 他一张脸极黑,极消沉。 胜过这长夜。 “那你给我当伴郎。”他强压怒火,调侃,“女扮男装,反串?” “我不想剪短发...”程禧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周京臣的怒火压不住了,弯下腰,气息扑在她鼻尖,“除了不想剪头发呢?程大小姐。” 他第一次喊她程大小姐。 语气阴骇,很冲。 “不想穿男士西服。” 诚实。 一根筋。 周京臣腿一撇,抽离她,平放在床边。 她伸手碰,他又躲。 “没涂完药...” “我自己涂,你出去。”他严肃。 程禧站起,走到门口,恍惚回过神,“这是我的房间。” 周京臣一怔,气糊涂了。 他下床,刚一跨步,膝盖粉碎一般,痛得他倒吸气。 又重重跌回。 “疼。” 周京臣嗓音嘶哑。 程禧心软,又返回,“哪儿啊?” “肩膀。”他脸色由黑渐渐苍白,“祠堂门没关,蚊虫咬了。” 衣襟大敞,肩背袒露,她干脆脱下衬衫,什么也没看见。 “钻肉里了。”周京臣皱眉,“火烧火燎的疼。” 院子花草多,虫蚁的品种也多,程禧怕他被稀有的虫子咬中毒了,凑近,仔仔细细检查,“是蛰的,是咬的?” “程禧。”她本能抬头。 迎面一个吻。 烙印在眼皮上。 程禧愣住。 密密麻麻的坚硬胡茬,不色情,暧昧的吻。 特殊的味道。 面颊一红,她后退。 “你全身哪儿都亲过,还臊得慌?”周京臣晃悠着腿,后仰,几分笑,几分正经。 灵活矫健的劲儿。 “你腿不疼?”她懊恼。 “跪两个小时,我没这么弱。”他仍旧笑。 程禧抄起枕头,抡下去。 左抡,他左闪;右抡,他右闪,中间抡,他一夺,她手空了。 完全没抡到他。 “你...”她崩溃。 周京臣眉头越皱越深,“你抡了多少次,我预判了多少次,永远是先左后右,你不会调整个顺序?” 程禧坐下,胳膊肘拱开他。 “再抡一遍。”他交出枕头。 她接过,听他的话,先抡右边了,他朝右闪,抡左边,他又朝左闪。 依然没抡到。 “你傻?”周京臣欺负完她,从床上起来,“我教你怎么抡,你就怎么抡?” 他手插兜,高高瘦瘦的,遮了灯光,笑得又坏,又痞,“先抡中间。” 程禧盯着他捡枕头,气势汹汹推搡他,“你走——” 周京臣一步一停,侧头,逗她,“这次你打,我保证不闪。” “我不相信你了。” 门一开。 程禧撞他,惯性下,他俯冲下台阶。 庭院泻了一地的月光。 周京臣伫立在光与树影里,一半是清幽,一半是浓墨。 “我衣服。” 她不理会,甩上门。 反锁。 周京臣敲窗户,“扔出来。” 没动静。 “禧儿。”他唤。 程禧端了一杯温水,往玻璃缝隙一泼。 泼了周京臣一胸膛。 “枕头抡不到你,水泼得着。”她趴在窗台,水珠沿着他腹沟没入长裤,一滩湿渍。 程禧拉上窗帘。 一门之隔,周夫人悄无声息,拍他后背。 “表演呢?” 周京臣掏裤兜,有烟,没打火机,他望向别处。 “唱哪出啊,你衣服呢。”周夫人太阳穴突突跳,“老宅一堆佣人保镖,你光着膀子衣不蔽体,满院子跑,多体面呐。” 他撅折烟,扯烟管里的烟丝,“我哪跑了?” 周夫人一瞟程禧的房门,“你岁数不小了,倒不如禧儿有分寸了。” 训斥完,周夫人迈上台阶。 周京臣身体一横,警惕拦住,“您有事?” “我有什么事需要向你报备吗。”周夫人瞧他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态度,母子反目啊?” 他胸口一下下起伏,呼吸一下比一下粗,“太晚了,您回屋睡吧。” “你也知道太晚了了?”周夫人讥讽,“你在禧儿的厢房,合适吗。” “她帮我涂药。” “有的是保姆,帮不了你?” “保姆长得老,不止疼。”周京臣心平气和的解释。 周夫人一懵,“什么?” “禧儿长得年轻,止疼。” 周夫人的胸口开始一下下起伏了,快爆炸了,“我没工夫陪你瞎胡闹!祝家那边,我已经登门安抚了。” 她甚至顾不上吃晚饭,匆匆赶去祝宅,幸好,祝董夫妇通情达理,不计较了,祝卿安也答应挑个时间,重新见一面。她一回老宅又被老夫人叫到祠堂,折腾了整整半宿。 “安抚什么?”周京臣睥睨她。 “原谅你的鲁莽。”周夫人苦口婆心劝诫,“祝董手中有12%的股份,你何必得罪他,多一个盟友,总强过多一个敌人吧?” 他嗤笑,“我不娶祝卿安,他就是我的敌人了?” “至少,你们有隔阂了。”周夫人斩钉截铁,“如果李慕白娶了,那百分百是敌人。李韵晟的阵营有三大元老,再加上祝云楼,你乖乖退位吧。” 周京臣倚着柱子,漫不经心打呵欠。 “我是你母亲,我为你铺路,不是害你!”周夫人明白,他没听进去,“祝卿安单纯,你只要娶了,我不干涉你在外面养女人,行不行?” “叶家是一市首富,如今父亲退休了,闲得无聊,假如傍上叶太太重温旧梦,对李氏家族有好处。”周京臣不拒绝,反向操作,似笑非笑瞥周夫人,“您是李氏家族的嫡长女,有大格局,为了家族千秋万代,卖儿子,卖丈夫,值得。” 周夫人面色铁青。 下一秒,周京臣笑意一敛,“您不允许丈夫心存旧情,却教唆儿子出轨,您神志不清了吧。” 第213章 给周京臣的仙人跳 他绕过周夫人,径直回房。 周夫人杵在原地,闭上眼,平复了好一会儿,情绪稳定后,走入西厢房。 “京臣说什么了?” 程禧正要躺下,又坐起,“什么都没说。” 周夫人目光犀利,确认她没撒谎,“明天下午的航班,到青城之后,转乘大巴车,目的地是80公里外的烟城。” 她双手交扣,搓着,绞着,“嗯。” “京臣一定会查你的航班信息,去青城找你,所以你去烟城。”周夫人交代她,“青城周围有六座城市,几千万的陌生男女,他猜不中你的具体下落。周家在青城又没人脉,凭他自己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找一天,找一个月,难道他找一年吗?李氏集团内忧外患,等不了他太久,他不敢任性。” 她垂眸,“去烟城之前,我可以回一趟疗养院吗?” “不可以。”周夫人拿梳子,梳理她的长发,“禧儿,最好的医生,最贵的药,伺候着你母亲,你安心吧。你不是医生,不是药,更不是钱,你实在不安心,接你母亲出院,你亲自请医生照顾,人力、物力、周家统统不插手了,是死是活呢,自求多福了。” 程禧一动不动。 “禧儿,你体谅阿姨。你周日才去探望过,又去一趟,京臣会察觉,从李家飞外省,不惊动任何人。”周夫人笑容慈祥,动作也柔和,“你想母亲了,我让你们视频通话,一样是见面了。” 她攥着睡袍,不吭声。 “明天上午,京臣在哪,你在哪,下午你消失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周夫人放下梳子,离开西厢房。 程禧在镜子前,坐到天亮。 ...... 周京臣上午去逐月茶楼。 程禧牢记周夫人的叮嘱,跟着他一起去。 茶楼在河畔,一幢四层的木质小楼。 叶柏南和李韵晟在二楼的2号雅座。 一扇雕花屏风,挂着竹帘子,划分1、2、3号的雅座,互相模模糊糊的,辨认不出谁是谁,实际上,并不隐蔽。 也恰恰是不隐蔽,环境乱糟糟的,大人笑,孩子闹,各个雅座的客人反而懈怠了,毫不忌讳高谈阔论。 叶柏南面朝西,背对1号雅座,“绰号是?” “乌鸦。”李韵晟斟茶,“西街的二十多家酒吧,他负责收租子。” “是收保护费吧。”叶柏南一语道破。 “他收什么费不重要,重要是他鞍前马后,给您办事。”李韵晟斟完茶,主动碰杯。 “也对。”叶柏南喝了一口茶,“无所谓黑猫白猫,捉住耗子便是一只厉害猫。” 程禧凝视着茶壶涌出的气雾。 片刻,一个中年男人大张旗鼓上楼了。 叼着牙签,一件无袖马甲,彩色短裤,市井痞子的打扮。 “鸦哥,去旅游了?”老板客客气气鞠躬。 “我旅个屁!去催债了。”乌鸦烦躁,“赖账的是大爷啊。弄死吧,犯罪,只能剁小脚趾,你要吗?喂后院的大鹅。” 老板吓得面如土色,“不不不...”旋即,递上一个大红包,有两三万,“报销您的路费。” “有孝心。”乌鸦不烦了,舒坦了,“祝你红红火火啊——” 他大摇大摆踢开屏风,梭巡了一圈,看向李韵晟。 “乌鸦,我给你介绍一位大老板。”李韵晟十分信赖叶柏南,殷勤奉承,“北方叶氏集团的副董,你称呼叶大公子。” 乌鸦打量主位的叶柏南。 真是好皮相,好风度。 西街最顶级的头牌男公关,也不及十分之一。 “叶大公子。”乌鸦挪椅子,翘着二郎腿,“好大的手笔啊,区区一场仙人跳,一百万?” “我钱多。”叶柏南斯文楚楚,嗅茶,饮茶,“而且不是普通的仙人跳,周家的公子轻易不上钩。” 程禧望了一眼周京臣。 他气定神闲。 一手茶匙,一手茶碗,舀出茶叶。 乌鸦咳嗽,“要什么货色?” “自然是最优质的货色,否则更入不了周公子的眼。”叶柏南笑了一声。 “叶大公子,你们搞商战,搞权谋,个顶个是高手,你的真实意图不是仙人跳这样简单吧?” 叶柏南审视着乌鸦,又审视李韵晟,质问的口气,“你的人话太多,在我面前装什么聪明。” 他擦干净手,丢了帕子,扬长而去。 “你逞什么英雄啊!”李韵晟踹了乌鸦一脚。 乌鸦吐出牙签,目送叶柏南下楼,一双敏锐的三角眼,风起云涌,“李大公子,和这尊大佛做生意,我劝你留个后路。” 李韵晟怒气未消,“后路?” “我十六岁混社会,形形色色的人物见识了不少,眼光算是准。”叶柏南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乌鸦收回视线,“姓叶的不是善茬,是老江湖。手段不够硬的,被他活活坑死。” “我的伯乐!”李韵晟瞪着乌鸦,“叶大公子以我的名义,入股三个亿,我从第六董事上升到第三,仅低于周京臣和祝副董了,真金白银的扶持啊!那两位董事为什么死心塌地辅佐我?” 乌鸦舔着门牙,“为什么?” “叶大公子的道行高,挖出把柄了。”李韵晟洋洋得意,“不辅佐我?鱼死网破,全他妈完蛋!辅佐我,既往不咎,有福同享,风风光光发大财。” “一个外来的,在你的地盘上玩得这么开,消息这么灵通...”乌鸦掂量着茶碗,抛起,再接住,缓缓撂在桌上,“这买卖,我不参与。” “乌鸦!”李韵晟火冒三丈,“你不赚钱了?” “姓叶的太神秘,我不蹚浑水。”乌鸦也走了。 周京臣起身,掀开百叶窗。 一楼泊了一辆车。 没熄火。 是乌鸦的车。 他戴上墨镜,追下楼。 第214章 迷情药 这辆车不是乌鸦的。 是乌鸦大哥的。 驾驶位的车窗甩出一条纹了青龙的手臂,拍了拍乌鸦的后脑勺,“钱呢?” “我没收。” “理由。” 乌鸦嘬牙花子,“水太浑。” “你吃这碗饭的,大老板们的水干净了,你喝西北风啊?”大花臂朝车外啐了口痰,“叶老板的活儿,你不接也得接,否则混不下去了。” 大花臂在本市的名号响亮,竟然也巴结叶柏南,乌鸦错愕,“姓叶的什么来头?” “少打听!”大花臂暴躁,“叶老板让你干什么,你老老实实干,亏不了你的报酬。” “周京臣马上担任李氏集团的董事长了。”乌鸦表情发怵,“他老子...” “天高皇帝远——”大花臂骂骂咧咧,“周淮康管不着这边。” “周淮康在这边的区局待了两年,和赵局是生死之交。我招惹周京臣,周淮康一个电话,我蹲监狱!”乌鸦聪明,不愿掺和达官显贵的纠纷,掺和得顺利,捞一笔大钱,掺和得不顺利,人废了,“姓叶的财大势大,有法子自保,倒霉的是咱们!” “你不干?”大花臂指着乌鸦,“周京臣惹不起,叶老板也惹不起,你清楚他有多少钱吗?一沓沓的百元大钞,能埋了一幢楼!你不效力他,有的是效力的,但你已经知道他要对周京臣下手了,又不帮他办事,他容得下你吗?你找死呢。” 大花臂一踩油门,扬尘而去。 乌鸦烦得龇牙咧嘴。 生意场上的大老板们,讲究“黑白两道”各有人脉,遇到麻烦了,白的路子行不通,通一通黑的路子。 他和李韵晟十年的交情,李韵晟贪色,在美色上闯过大祸,瞧上哪个女人了,对方后台再大,也霸王硬上弓。 去年在会所睡了一位大人物的爱宠,大人物戴了绿帽子,雇了另一伙人教训李韵晟,他摆平了。 一战成名。 本来是私下的交情,从此曝光了。圈里人尽皆知,乌鸦是李韵晟的“黑保护伞”。 同一艘船的。 “乌鸦。”忽然,有男人叫住他。 阴恻恻的一声。 他驻足。 墙角,一抹人影。 牛仔蓝的衬衣,白西裤。 温润如玉的颜色,在男人身上,却透着一股戾气,煞气。 “认识我吗?”周京臣慢悠悠,一步一步走出。 雪白的面皮儿,清冽俊秀,轮廓深邃,神似大名鼎鼎的周夫人。 “我姓周。” 乌鸦猛地一僵。 这些年,周淮康升官了,周公子也愈发低调,谨慎。 每次回李宅,无论是探亲、祭祖,车接车送,从不在街头巷尾出现。 乌鸦没见过周京臣。 “我在1号雅座,你们隔壁。”周京臣点燃了一支烟,扔出烟盒和打火机,扬下巴,示意他。 他也焚了一支,“我没害你。” “叶柏南设了什么局。”周京臣懒得废话,叼着烟蒂。 乌鸦余光扫二楼,不说话。 “你不帮叶柏南办事,他就办你。”周京臣眯起眼,凛然威慑,“你现在帮他办我,也办不成了,计划露馅了。” 乌鸦额头冒汗。 “所以得罪他,别得罪我,我可以放你一马。”周京臣倚着一棵梧桐树,“他毒辣,我讲理,你选择哪一方,自己权衡。” “今晚,西街玫瑰城,李韵晟在包厢喝醉了,通知你过去接他,包厢有李氏集团的董事,招呼你一起喝。”乌鸦坦白,“中途,李韵晟去休息室醒酒,董事去洗手间,你独自在包厢。现场扫黄,在沙发缝隙搜查出‘兴奋丸’和‘迷情药’。” 周京臣面孔无波无澜,“然后。” “玫瑰城没有摄像头,服务员会指控你吃药。”乌鸦大口抽烟,“作为李氏集团的继承人,传出吃药的丑闻,后果是什么。” “家族动荡,董事、高管甚至员工,集体抵制我。”周京臣盯着长长一截烟灰,掸掉,“李韵晟或者李韵华,在各自势力的推动下,明目张胆取代我上位。” 乌鸦捻灭烟头,“我告诉你了,你放我一马吧。” “你联系李韵晟,同意合作。”周京臣吩咐乌鸦,“你什么也没告诉我,记住了吗?” ...... 叶柏南离开二楼,直奔三楼的小酒馆。 李韵晟麾下的两位董事和财务总监在4号雅间恭候他。 “李大公子呢?”董事们好奇,“为什么分开见面。” 叶柏南脱了西装,泰然自若,落座,“因为我与李韵晟之间,与你们之间,谈的不是一码事。” 他们对视,察觉到问题了,“辅佐李大公子,踢周京臣出局,当然是一码事了。” “我凭什么辅佐李韵晟。” 一句话,石破天惊。 雅间鸦雀无声。 叶柏南在竹筒里清洗了手,“逐月茶楼的茶出名,酒更出名,晒干的茶叶裹着竹子杆,煮一壶酒,竹香醇厚。”他斟满杯,站起,胳膊横搭在财务总监的椅背,“尊夫人煮酒的手艺好,希望我有幸喝一杯。” 财务总监笑容一霎凝固了。 他的正牌夫人娘家颇有背景,是李老太爷的表侄孙女,有这层亲戚关系,他在李氏集团平步青云。而叶柏南口中的“尊夫人”,是这家茶楼的老板娘,养的情妇罢了。 怪不得。 叶柏南约在茶楼。 摸清了底细。 财务总监强颜欢笑,“她手艺一般。” 叶柏南绕过他,俯下身,又搭着董事的肩膀,“崔董,贵公子有糖尿病?” 崔董点头,“天天打针。” “千万注意。”叶柏南语气耐人寻味,“胰岛素和违禁药,不要混淆了。万一注射错了,戒毒所的日子不好熬。” 崔董的笑容也消失了。 叶柏南喝了一口酒,辣味过喉,一张脸微微泛红。 他斟满第二杯,“贺董。” 不等开口,贺董诚惶诚恐起来,“我敬您!” “我请客,应该我敬您。”叶柏南笑着,“不过贺董识趣,我也不多言了。” 酒过三巡,桌上压抑。 叶柏南倒是兴致勃勃吃菜,“我准备辅佐李韵华,不怕愚蠢,只怕不听话。李韵晟花花肠子太多,一旦给他好处,他大概率背叛盟友,不认旧主。你们在集团与他共事,比我了解他的本性。” 他们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李韵华麾下有三位董事,你们也投靠他,整个董事局九成是他的人,他上位,区区一个没脑子的傀儡,任由拿捏。” 第215章 预感到什么,他心脏剧痛 叶柏南喜欢糯米蒸鱼肉,一连吃了半条鱼,意犹未尽,“李老太爷曾经定下规矩,董事不允许抛售、转让部分股份,要么全抛,退出董事局;要么不抛,避免内部大变动。” 叶柏南撂下餐具,亲自斟酒,他们双手捧杯,谦卑恭敬。 “我以李韵晟的名义购入了3亿股票,加上原有的股份,一共折合9亿。除了我,谁有9亿现金,买得起李韵晟全部股份?即使凑钱,短期也凑不齐。” 贺董犹豫不决,“周公子的财产...是个谜,假如他买得起呢?” “他不敢买。”叶柏南摇晃着酒壶,“买李韵晟的股份,业界认为他排挤堂舅,一人独大,不念伦理亲情的领导,太冷血,是商场大忌。” “李韵晟不甘心卖吧?”崔董觉得难度太大,“他好不容易爬上来,不肯放弃的。” “乌鸦是李韵晟的‘黑保护伞’,乌鸦的地盘上,周京臣出了事,百分百是李韵晟在幕后指挥,为了争夺家产。”叶柏南斟完了酒,坐姿慵懒,“西街玫瑰城,周京臣吃‘兴奋丸’,和女人找刺激,他身败名裂,李韵晟也完蛋,乌鸦的场子查封整顿。” 董事们心口怦怦跳。 好阴险。 一石二鸟。 毁了周京臣,再毁了李韵晟。 虽然李韵华呆笨,可李氏家族无人继承了,只能扶持李韵华了。 叶柏南买入李韵晟名下的9亿股票,晋升第三股东。 联合李韵华阵营中的六位董事,架空祝董,把持李氏家族大权。 “我稍后考察项目,先告辞了。”叶柏南气魄从容,“诸位喝得尽兴。” 董事们大受震撼,和乌鸦的反应一样,怔怔的目送他。 “叶柏南多大年纪?” “三十一岁。” 财务总监诧异,“很年轻啊。” 谈笑风生间,将一群四、五十岁的老江湖牢牢地控制住,将李韵晟玩弄于股掌之上。 好半晌,崔董叹气,“李大公子斗不赢他,他抓住我们所有人的把柄了,可见他手段多么厉害。李老太爷没了,至于周公子...不熟悉,没情分。保地位,赚钱养家糊口,最实际了,跟着叶柏南吧。” 叶柏南坐上车,司机汇报,“周京臣和程禧小姐刚离开。” 河畔的阳光正浓,射入车厢,叶柏南平静,又怅惘,“她终究还是亲近他,出卖我。” “八年的兄妹,岂是您几个月比得上的?”司机劝慰。 “我不需要她怎样,只需要她不出卖我,置身事外。” 车驶入街道,司机试探问,“那程禧小姐...” “先不动。” “您再给她一个机会?” 叶柏南注视窗外的风景,一言不发。 ...... 中午,一家人陪老夫人在饭堂用素斋。 老夫人蛮欣赏叶柏南,席间一直闲聊。 聊时政,历史,金融。 程禧心不在焉戳着碗里的米饭。 “不合口味吗。”叶柏南每一种菜夹了一些,她纹丝未动,“我带你出去吃?” “我不饿...”她咬筷子头,瞟周夫人。 周夫人坐立不安,瞟手表。 三点的飞机。 这会儿,一点半了。 来不及了。 “你屁股上扎钉子了?”老夫人不乐意,“慌里慌张的。” “我吃饱了。”周夫人使了个眼色,程禧正要离席,老夫人喊她,“禧儿会打麻将吗?” 她一愣,“我总是输钱...” “晚上玩。”老夫人发号施令,“你大舅妈和小舅妈的牌瘾大,你凑个数。” 周夫人也愣了,“我和禧儿出门逛夜市,玩不了。” “你改天逛。”老夫人瞪眼,意味深长,“我是救你,悬崖勒马,自己掂量。” 保镖泄露风声了? 周夫人攥拳,不露声色,“姑妈,我考虑了,先逛夜市吧。” “不后悔?”老夫人继续瞪。 周京臣看了一眼老夫人,又看了一眼周夫人,气氛莫名的僵持。 “这是怎么了。”他眉目深沉了几分,有揣测,有寒意。 太紧迫了。 周夫人重新坐下。 佣人进进出出上菜,这茬儿不痛不痒的翻篇了。 餐后,程禧收到周夫人的短信,让她先玩牌,机票改签,延迟到夜里9点,保镖送她去机场。 她删了短信,从饭堂出来,去东厢房。 推开门,屏风外空旷,周京臣在屏风里系领带,一副背影。 肩宽腿长,臀肌发达。 她悄悄溜上去,捂住他眼,粗着嗓子,“周公子精心打扮,去哪啊?” “约会。”镜子里的他,半张脸隐秘,半张脸浅笑,分明晓得是她,装不晓得。 程禧挨在他脸颊,早晨刮完的胡茬,下午又滋生出许多,硬实性感,“和哪家的小姐啊?” “很多家的小姐。” 她松开手,站在他面前,替他系领带。 生疏。 却细致。 “暗色提花的好看,你偏偏系纯色的。” “那我换一条?” 程禧轻轻抚摸周京臣的鼻梁,鼓挺,温暖,“下次再换吧。” 他低头,鼻尖蹭她,她没躲,只是嫌痒,蜷缩着脖子。 “今天这么乖,明天乖吗?” “不乖。”程禧干脆。 周京臣笑出声,“皮带。” 她弯腰,系上金属扣,他望着她散落的发丝,一勾,一拨,捋到耳后。 “大舅妈耍赖,小舅妈脾气差,你别惯着她们。”周京臣交代程禧,“不高兴了,当场掀桌,我兜着。” 程禧整理他的衣领,“小舅妈比你脾气还差?” “小舅妈是八旗子弟的后裔,如果清朝没亡,算是郡王一脉的格格,一身臭毛病。” 周京臣的电话这时响了,催他出发,他挂断。 “我有应酬,入夜回来。” 程禧忍住眼泪,“几点啊?” “十点。” 她垂眸,“一路平安。” 走下台阶,他往东,她往西。 周京臣心脏毫无征兆地一抽搐。 仿佛锋利的刀刃刺入他,在血肉里搅了搅。 “程禧!”他唤。 第216章 有不舍,有担忧 程禧停下。 “逛街喜欢什么,就买。” 她点头。 “你包里有一张卡,密码是你16岁暑假我回家的日子。” 原来,他中途离开饭堂,是去给她拿银行卡了。 “我不缺什么...” 周京臣心脏的痛感愈发强烈了,一团血肉呼之欲出,他不懂痛感从何而来,偏偏来势汹汹。 他捂住胸口,“俞薇那条项链,我搁在你床头柜了。等回周家,你试戴一下,合不合适。” “一千万拍卖的项链,一定合适。”程禧视线渐渐模糊,却没敢带哭腔,故作笑腔。 周京臣手机又响了,他转过身,朝大宅门走。 “哥哥——”她忽然喊。 这次,是周京臣停下。 她跑过去,短短数米,跑得气喘吁吁,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有叮嘱,有不舍,有担忧,怕他遭了陷害,怕他狂性大发,怕他多灾多难... 但触及他那双眼睛,堆砌的话语轰然倒塌,讲不出一个字。 “你领带歪了...”她伸手整理。 庭院,风起。 湮灭了她的哽咽。 周京臣垂眸,阳光照在她窄小的面孔,暖融融的。 “无事献殷勤,求我办什么事?”他逗她,“挂科了,求我捐钱,补个及格分。” “我补考能及格。”程禧抿唇,“哥哥,我16岁暑假...你哪天回家的?” 他笑意一寸寸隐匿。 “我不记得了...我写日记了,日记本在周家老宅。”她心虚,“是160707?” 周京臣彻底不笑了。 “不对!”程禧改口,“0809...” 他冷哼,拂开她手,“老老实实想!想不起来看我怎么罚你。” 周京臣从宅子出来,拦了一辆出租,去西街。 西街临湖,民间艺人在游船上表演。 唱小调,弹小曲,尤其黄昏日暮,一湖的花灯,对面便是歌舞升平的西街。 大花臂在主城区,乌鸦在西街,凡是娱乐场所,基本是他们的买卖,也做“二房东”,大房东报价一万,他们报价两万,赚商户的差价。 出租泊在路边。 不一会儿,乌鸦出现了。 司机鸣笛。 乌鸦戴着大檐帽,防备叶柏南的保镖跟踪监视,一溜烟钻上车,“李韵晟、崔董和四名女公关,在1号包厢。” “叶柏南呢。” “没来。” 躲得利索,撇得干净。 如此沉得住气。 “东西呢?” 乌鸦瞟司机,附耳汇报。 周京臣淡淡嗯,“罚场子的钱,我出。停业整顿的损失,我十倍补偿你。”他合拢了西装的衣襟,阖目养神。 乌鸦下车。 六点钟。 西街的霓虹灯亮了。 男男女女勾肩搭背,穿梭在灯红酒绿中。 崔董的电话这时打过来。 三言两语,他挂断。 六点半。 周京臣也下车了。 玫瑰城,二楼。 一进1号包厢门,酒气熏天。 李韵晟喝得面红耳赤,两名女公关在服侍他。 崔董主动迎上,“周公子,很及时嘛。” “恰好在附近应酬,舅舅醉了,我哪能怠慢?”周京臣一副晚辈谦逊的模样,略躬下身,“崔叔叔宝刀未老,五十多岁的年纪了,俩姑娘陪着喝酒?”他收敛了恭敬,又调侃崔董,“外界诱惑多,处处是陷阱,崔叔叔谨慎分辨。” 崔董完全没理解他的弦外之音,哈哈大笑,“我帮你挑了一个最漂亮的,你火力壮,又没女朋友了,泄泄火。” 周京臣不露声色,随着崔董落座。 U型沙发,他居中央,李韵晟和崔董在左、右位。 大屏幕播放着土味儿情歌《心雨》,周淮康夫妇也唱过这首,50、60后的经典怀旧。 “舅舅喝了不少酒啊。”周京臣检查桌上的空瓶子,“有喜事?” “李大公子名下增持了3亿股份,上升到第三董事了。”崔董感慨,“在集团奋斗了十余载,如今连李大公子三分之一的股份也没有。” 周京臣带了一盒雪茄,咬出一根,敬烟敬了崔董一根,欠身点燃,“家族企业的规矩,崔叔叔何必不平衡呢?以后我继位,有劳崔叔叔多提点。” 崔董眼神闪烁。 心有不忍。 一转念,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实实在在被叶柏南揪住把柄,到嘴边的真相,又咽下了。 “伺候周公子啊!”崔董吩咐她们。 其中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端着酒杯娇滴滴喂他。 他不耐烦,别开头。 崔董目睹这一幕,“不喜欢?” 女人不乐意了,“西街所有的酒吧会馆,哪个姑娘比我小水水靓丽啊?” 周京臣没憋住笑。 小水水... 挺狂妄。 程禧那么白嫩水灵,一掐一滩水,都不自夸“小水水”。 “我去一趟洗手间,失陪了周公子。”崔董前脚走,李韵晟后脚配合得天衣无缝,吐了一大口污秽。 保镖闻声,闯入包厢,搀扶他,“大公子,洋酒的后劲儿大,先歇一歇吧。” 李韵晟要死要活的德行,任由保镖架着。 “太难受了...” “请个医生吧?”保镖关切。 周京臣冷眼旁观,“舅舅,去哪?” 李韵晟的舌头喝大了,结结巴巴,“去睡一觉...” “在这里睡。”他痞气,又邪气,叼着雪茄,拍了拍沙发,“宽敞,足够躺下。” “不躺...热。” “开空调。”周京臣示意小水水,“20度。” 小水水调好温度,像一只花蝴蝶扑向周京臣,他一推,推了她一趔趄,“离我远点,动手动脚什么毛病。” 小水水嗤鼻,嘟囔,“死太监。” “休息室有淋浴房,有大床,舒服。”保镖圆场,架着李韵晟,继续出门。 “舅舅。”周京臣语气幽凉,“真的不留下吗?” 他眼底是奔涌的漩涡,裹着寒冰,尖锐、撕裂,粉碎。包厢昏黯,李韵晟看不真切他,依稀感觉,是不同往日的,沉重的语气。 仿佛下一秒,石破天惊无可挽回。 李韵晟心乱了。 露馅了吗? 自己和乌鸦十年的交情,算是默契了,区区一个栽赃,太简单了。 “我缓一缓,再跟你回去...”李韵晟恢复镇定,颤颤巍巍拉开门。 演技精湛。 “舅舅,慢走。”许久,周京臣闭上眼。 李韵晟如获大赦,使了个眼色,保镖迅速关了门。 他后仰,手攥拳,盖住额头。 给过机会了。 这么糊涂,这么毒辣的小人,在李氏集团无异于定时炸弹。 引爆线掌控在叶柏南手里。 不废掉李韵晟,后患无穷。 小水水瞧出他失意,凑上去,“我唱一首《爱情三十六计》吧。” 周京臣忘了她在场了,“出去!” “崔董说,您没女朋友了,没关系!”小水水眉飞色舞,“西街遍地是女朋友,燕瘦环肥,一天谈一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旧的不去。 新的不来。 周京臣猛地睁眼,脊背一层虚汗。 第217章 东窗事发 他掏出手机,拨了程禧的号码。 那边马上接听。 周京臣松口气,笑了一声,“在玩牌?” “我好惨...”程禧丧丧的,“现金输光了,周阿姨借了我一万,我又输了。自从学会麻将牌,我欠了一屁股债,文芝阿姨、叶太太、孙太太...幸好她们有钱,没找我讨债。” “你自己的钱输了多少?” “三百块。” 周京臣的笑声透过听筒,那样清澈,那样近,像一簇火焰,烫她耳根,“三百块钱玩一晚上,姑婆和舅妈们是好糊弄的?” “小舅妈手气真厉害...”程禧一肚子怨怼,“一局不让我,我怀疑她出老千。” “禧儿!”小舅妈耍横,“我凭牌技赢你的,你少诽谤我。” “行了,占了便宜卖乖。”周夫人揭穿小舅妈,“大嫂喂你牌了,我瞎啊?合伙欺负禧儿,我们不玩了!去逛逛夜市。” 周京臣坐直,一张脸肃穆平静,“把手机给姑婆。” 老夫人接过电话,他没藏着掖着,“我不放心禧儿,您照顾她。” 电话中,只有洗牌,收牌的噪音。 周夫人抢了手机,“先吃晚餐,蒸一锅海蟹——” 后半句,没了声音。 周京臣扫了一眼屏幕,将手机揣回裤兜,甩出一沓钱,打发了四名女公关。 七点十五分,警方接到玫瑰城经理举报,1号包厢有客人服用新型的“兴奋丸”。 为首一名领队,五名便衣,踢门而入。 “周公子?”领队错愕。 领队原先是赵局的下属,后来赵局升市局了,他在区局任职,听过周淮康的事迹,有一位独生子,是航天专业的工程师,二代子弟中的领袖。 “他是你举报的客人?” 经理点头,“是。” 领队打量经理,不相信,“物证呢。” 经理翻出沙发缝隙的红色药丸,“我亲眼所见,他塞里面了!” 领队嗅味道,蹙眉,“你们场子卖过‘兴奋丸’吗?” “没卖过!”经理摇头,“但我见过年轻情侣偷偷带入场,精神兴奋嘛,跳舞开心。” “你见过客人私藏违禁药,为什么不报警?”领队训斥。 经理一噎,“我不认识违禁药...” “哦,你不认识啊。”领队乐了,“可你报警电话说,1号包厢有‘兴奋丸’。” 经理无言以对。 领队捏着那颗药丸,“巧克力糖豆...你报假警啊?” “我...鸦哥!”经理慌了神,分明是“兴奋丸”,变成糖豆了? 乌鸦在隔壁唱歌,声嘶力竭的《黄土高坡》,震得墙壁嗡嗡响,经理叫来他,他进门,面色一僵,支支吾吾的,“不是报假警...有药,在休息室。经理眼拙,看错房号了。” 他踹了经理一脚,“你惹事!警察同志忙,你发现药丸了,扔下水道啊!打扰警察干什么?” “擅自销毁违禁药,视作同犯!”领队义正言辞,“报警处理。” “关键,这位背景大,我不敢管啊。”乌鸦为难,“李氏集团的大公子,李韵晟。” 领队一愣。 李氏集团无所谓,泼天的富贵也终究是商,不过李韵晟...周淮康的大舅子。 分量不一样。 “周公子?”领队望向周京臣。 “我父亲一贯公平廉明,你们不必顾忌周家。” “得嘞!”领队大手一挥,“抓人!” 便衣冲进休息室,领队问乌鸦,“李韵晟吃过几次?” “三四次吧,李大公子托人买的,寻刺激嘛。”乌鸦小声,“他只吃不贩,属于犯法,不属于犯罪,对吧?拘留十五天,罚款两千。” 领队瞥乌鸦,“你小子内行啊。” “客人如果犯罪,我宁可不开场子了,也不招待!”乌鸦圆滑赔笑。 李韵晟洗完澡,被便衣摁在床上。 他大吼,“你们疯了?去抓周京臣啊!” “李大公子,您坦白吧。”乌鸦愁眉不展,“您可拖累我了。” 便衣在枕头下搜出一包“迷情药”和一颗“兴奋丸”。 李韵晟懵了,“这玩意儿...在1号包厢啊!” “1号包厢是糖丸。” “乌鸦!”他不傻了,瞪大眼,“你算计我?” “闹够了吗。” 走廊一片纸醉金迷,周京臣逆光而立,从容,整洁,不似他狼狈,阶下囚一般。 “谁会算计你?商场对手,我母亲,小舅舅?”周京臣一步步逼至他面前,“算计你的,是外人的居心叵测,是你自己的灭绝人伦,愚蠢贪欲。” 李韵晟瞳孔涨大,恍恍惚惚,“京臣,你...” “舅舅,好好反省。”周京臣脸上浮着浅笑,“你已经不适合在集团担任职务了,我会替你遮掩丑闻,至于能遮掩多久,看你是否真心悔改了。” 他说完,扬长而去。 李韵晟知道这件丑闻的麻烦程度,从包厢,到大堂,一路没吵没喊,悄悄上警车。 ...... 周京臣回到老宅,直奔中堂。 牌桌空无一人,大舅妈和小舅妈的独栋小楼也熄了灯。 冷冷清清的。 主位的老夫人在诵经。 紫金炉焚着檀香。 “姑婆,赢钱了吗?”他臂弯搭着西装,单手插兜,染了酒气,显得风流恣意。 老夫人拨弄佛珠,越拨越快。 空寂的中堂有几分诡异。 “禧儿呢?”周京臣大喇喇坐下,抻了个懒腰,环顾四周,“睡了?” 佣人上茶,耷拉着脑袋,匆匆来,匆匆去。 他眯眼。 心底的焦灼无限膨胀。 周京臣没碰那杯茶,猝然起身。 他跨门槛,周夫人迈门槛,当面堵个严严实实。 “禧儿不在西厢房。”周夫人不瞒他,“你不用折腾了,整座李家大宅都没有禧儿的影子。” 话音才落,老夫人扯断了佛珠,神情凝重。 第218章 崩溃 一颗颗断了的佛珠滚到周京臣脚下。 他面色苍白,几分荒诞,几分不信。 “什么叫禧儿不在了?” “她走了。” 周京臣僵了片刻,越过周夫人,固执去西厢房。 “禧儿挂断你的电话,就去机场了,九点半登机。” 他浑然未觉,不肯听,冲向屋外。 “我没骗你——”周夫人截住他,“禧儿二十岁了,独自在外省生活没问题。乔尔开除她,她去徽园耍性子,口口声声要工作,要赚钱,好啊!她既然有骨气,爱自由,我成全她,她心甘情愿走的。” 周京臣咬着牙,“心甘情愿?” 周夫人早有准备,掏出手机,播录音。 “李氏集团的水太脏,势力太多,京臣娶了祝卿安,祝董会毫无保留支持他,‘利益盟友’永远不如‘姻亲盟友’牢靠。” 程禧细细弱弱的声音,“我明白。” 周夫人慈祥和蔼,没有一丝强迫,“京臣不容易,他根基薄,和那群老奸巨猾的董事斗,和舅舅、表哥们斗,你也希望他有靠山,少辛苦一些,是吗?” 辛苦二字,触动了程禧,“是...” “你想回学校,回周家,阿姨不赶你。你想走,收拾了行李,车在西院的门外。” 录音一阵窸窣的杂响。 程禧拉着行李箱,“我想走。” “到机场,和哥哥打个招呼。”周夫人哄她。 “不打了...”她声音愈发弱了,“阿姨替我打吧。” 周夫人关闭了录音,也有一霎的哽咽,“禧儿顾全大局,懂事理,不让周家为难,你一个大男人比不上她吗?” 周京臣五脏六腑的血液,犹如一注灼烫的岩浆,在脑颅爆炸,猝不及防的吞噬了他。 针扎一般刺疼。 他一口浊气憋在胸腔,手掌死死地摁住那一处,忍住没吐。 “去哪了?” “青城。”周夫人晓得,航班信息瞒不了。 所以她叮嘱程禧坐大巴车,去烟城,付司机现金,不坐火车,不刷卡。 青城、烟城,周家没亲戚,没任何交集,她甚至调查了周京臣的圈子,在那边也是空白。 茫茫人海,千千万万的男女。 从此杳无踪迹。 周家养活程母一天,程禧被这个累赘牵绊一天,会乖乖认命,听话。 攥着人质,周夫人不担心。 “几点到达。”他语不成语、调不成调,从牙缝往外挤,仿佛在吊着那口气。 一旦气泄了,便塌了。 “临近午夜。” 周京臣身体狠狠摇晃了一下,“砰”的撞上门框,面色又苍白了一度。 佣人吓坏了,扶住他,“京哥儿哟——快歇一歇吧!” 他站在大堂的正中央,瞳孔密密麻麻的血丝。 中午的一幕幕重演,姑婆那句“悬崖勒马”,那句“你不后悔?” 一字字剜他的心脏。 “母亲送走禧儿,姑婆您知道吗?” 老夫人清楚,这一关,过不去了。 “韵宁没说。” 他笑容惨淡,悲凉,“姜是老的辣,您真没察觉吗。” “我猜到韵宁动手,没猜到是动什么手。” “无论动什么手,您应该通知我——”周京臣脸上那股悲凉,越来越浓,“因为您在老宅,我相信您,才放心留下禧儿的。您喜欢她,护着她,我踏踏实实去解决李家的麻烦,我信错了吗?” 老夫人看着他,熏缭的檀香遮住了面目,白雾下的周京臣,凛冽,失控。 她不禁打个寒战。 想到自己的父亲不惜与家族反目,抛下荣华利禄,自暴自弃,也要娶外籍的母亲。 那么疯癫堕落,失去理智。 老夫人焦躁不安。 “叶柏南联合舅舅陷害我,最阴险的手段夺取李氏集团,我不在乎家产,亦没有半分私心。外公教导我长大,我只为对得起外公,不辜负他的嘱托和心血,保全李家上上下下平安。” 周京臣侧过身,双眸血红,委屈,窒息,无助,席卷了他,周夫人在他视线里渐渐模糊,凝了一层水汽,“母亲,也为了保全您,保全周家。你们造下的孽,结下的恩怨,我一己之力承担了,还不够吗?” 老夫人蹙眉,“造了什么孽。” “叶柏南的来历,母亲心知肚明。”周京臣握着拳。 周夫人瞥了一眼老夫人,惶恐心虚。 当年,她相中了周淮康,周老爷子蒙冤,她砸钱疏通、伸冤;周家穷,她陪嫁金山银山;京臣的姑姑白血病,她又请了血液专家治疗,千方百计拿下了周淮康。 有情分吗? 长年累月的相处,又育有一子,终归是有情分的。 只是故事开始得不光彩,李家规矩大,她也怕“小三”的骂名,长辈们统统蒙在鼓里。 后来,李家大宅收到过一封匿名信,周淮康有对象,马上领证了,她横刀夺爱。 这封信,辗转落入她手中。 不曾曝光。 一藏,藏了三十三年。 她拽周京臣,“你别乱讲!” 周京臣胳膊一甩,搪开她,整个人爆发了,“亲子鉴定的报告出来了,您什么滋味?昨天在茶厅,叶柏南茶杯的杯底有刺棱,剐破了手,您采了样本,和父亲的血样一起送检司法,是亲父子吗?” 周夫人气得呵斥,“周京臣,你闭嘴!” “您容不下叶柏南,容不下禧儿,您只容得下自己,可罪魁祸首从来不是别人,是李韵宁。”周京臣掉了泪,“如果不是禧儿告诉我,叶柏南和董事在逐月茶楼密谋,今晚他的阴谋就得逞了,您骄傲的儿子,变阶下囚了。废了我之后,下一个废了舅舅,李家改姓叶了!百年的基业,您有颜面见李家的列祖列宗吗?” 她一哆嗦,手松了。 周京臣笑中带泪,笑声粗剌剌,刀割似的。 短短半小时,周夫人眼睁睁光风霁月的周公子,这么潦倒,落拓,不堪。 他的眼睛,每一厘抽搐紧绷的皮肤,是怨恨,是怒火,不加掩饰,清晰赤裸。 “我守住李家,救李氏子孙,你们呢?我最亲的人,我的亲姑婆,我的亲妈,你们却算计我,剥我的皮,绞我的肉,是不是我撒手不管了...李家败的败,疯的疯,周家垮的垮,死的死,你们才满意?” 第219章 是不是我残废了,你们就满意了? “京哥儿!”他这副模样,老夫人心中一酸,“下午我阻止了,可你母亲铁石心肠。我阻止得了今天,阻止不了明天,只要禧儿踏出李家大门,你母亲依然会送走。我是你的姑婆,更是周家的外姓人,淮康是周家的主人,我必须有分寸。” 老夫人眯了下眼。 提醒了他。 周京臣颤抖着,拨周淮康的电话,周夫人见状,扑上去抢,“你干什么?” 他猛地一推,周夫人跌进椅子里。 九点二十二分了。 时间紧急。 第一通,周淮康没接,第二通,接听了。 “父亲,有一架九点半飞青城的航班,您下令延迟起飞,让乘务员找到禧儿,强制她下飞机。” 周淮康在写退休材料,闻言一愣。 “我只求您这一次,截停那架飞机。” 他嗓音是剧烈嘶吼后的沙哑,周淮康意识到严重性,“理由。” “母亲送禧儿出省了。” “胡闹!”周淮康气愤,“怪不得她风风火火回李家了,她没安好心!” 周淮康下楼,准备联络民航空管局,周京臣补充了一句,“是从李家这边飞青城。” “禧儿没回疗养院和妈妈道别?”周淮康脚步一滞。 “没回。” “那我无能为力。” 周京臣心底的一根弦,瞬间崩断了。 “你二十九岁了,只求我一次,我愿意犯一次错误,但这架航班,不在我的权力范围内。”周淮康安慰他,“明早,我想一想办法,禧儿上班、住房,总要实名登记,青城或许有我的老同事,帮忙排查系统。” “赵伯伯呢?”周京臣体内烧着一团火,一分一秒也等不起,“他是本地的市局局长。” 周淮康无奈,“除非客机上有歹徒、你赵伯伯可以下令,至于其他事,空管局的领导和他平级,他不管用的。” 手机倏而坠地。 摔裂的屏幕映出他,沉重又破碎。 像踩在巨大的沼泽地,迈一步,深陷一寸,可停下,又彻底淹没。 逼得他不得不走。 佣人哭着,洗了热毛巾替他擦拭,他接过毛巾,整张面孔埋进去。 无声无息。 “京哥儿心里难受,大小姐,您多体谅他吧。” 老夫人从椅子上起来,疾言厉色质问周夫人,“飞机的目的地在青城,凭你的心思,一定安排禧儿去周围的小城市,躲避京哥儿的追查,对吗?” 周夫人不搭腔。 “房主、车主,不是禧儿的名字吧?查她的身份证,摸不着下落。”老夫人精明,看透了周夫人,终于送出省了,自然部署得万无一失,“工作方面,你大概率委托了朋友,禧儿大学没毕业,也不正式入职了,随便一个岗位,发工资罢了,同样查不出。” 周夫人这些年,最发怵老夫人了,眼力太毒。 “说!”老夫人一巴掌,搧得她披头散发,全无平日的雍容贵气,耳环也打飞了,歪着头,“禧儿在哪座城市,在哪住?” 事已至此。 不能前功尽弃。 “我不知道。”周夫人硬着头皮扛下去。 “说不说!”老夫人又抡了她一巴掌,“韵宁,你主意太正,手腕太狠,淮康也隐忍了你多年吧?” 隐忍... 年复一年的相夫教子,八面玲珑的应酬,到头来,仅仅换回丈夫的隐忍,儿子的怨气。 “是啊...夫妻不睦,京臣不理解我。”周夫人眼眶蓦地一红,“我图什么?官场里的男人,哪个不是往上爬,豪门里的女人,哪个不是扶持丈夫,维护家族,辅佐儿女?” “母亲。”周京臣忽然扔了毛巾,望着木板的影子,“您究竟要我怎样?” 周夫人怔住。 “我半条命给了周家,给了李家。和关靓,和华菁菁,我试过了,也订过婚了。”他又望着周夫人,眼神空洞麻木,一片废墟,“您还是不放过我剩下的半条命。我出生至今,一切服从家族,有一丁点是服从我自己吗?” 周京臣仰起脸,外面的天,是化不开的乌墨。 他胡茬沧桑,眼含倦色,压抑地笑了一声。 “哪天,我一不留神,遭了暗算,残了,毁容了,祝卿安不嫁我,哪家的小姐都不嫁我,您就不活了吗?” 周夫人拜佛,多多少少是迷信,这话不吉利,太晦气,她身躯一震,“京臣!” “您的日子该怎么过,继续过。”周京臣缓缓站直,“您当作我已经残了,省一省力气,行不行?” 他卑微,恳切,像一支利箭,横插在周夫人心头。 久久死寂。 “您不把禧儿带回来,也没我这个儿子了。没有儿子,又娶什么儿媳呢?” 周京臣跨过门槛,步履迟钝,挪向东厢房。 夜色,月色,包裹了他。 如同这半生,家族,尊荣,权势,供养了他,也裹挟了他。 ...... 叶柏南坐在湖畔的游船上,一壶青梅酒,一个唱曲的女人,他阖目,轻轻打节拍,气定神闲。 “酒不错,你尝一杯。” “李韵晟被拘留,是周京臣报了警。”财务总监心烦意乱,在甲板上来回踱步,“分明栽赃给周京臣的兴奋丸,又扣在李韵晟头上了!” 叶柏南一边喝酒,一边安抚,“原本的计划,先铲除周京臣,再铲除李韵晟,颠倒顺序而已,不影响结果,你慌什么?” “明面上,我和崔董、贺董是李韵晟的人!现在李韵晟陷害他,他安然无恙了,会饶了我们吗?” 财务总监大彻大悟了,搅入周、叶的斗争,他们全部是棋子,是炮灰,捞不到好处。 “你真以为区区一颗药丸能扳倒周京臣?”叶柏南倚着船板,“周淮康的招牌如今仍有分量,你太愚蠢了。” “那您...” “废掉李韵晟,引发李家内讧,很不简单了。”叶柏南噙了笑,注视着女人拨弄琴弦,“一个雄厚复杂的集团,忌讳流言蜚语,周京臣肯定对外封锁,你去大肆宣扬,舅甥互相残杀。” 财务总监咬了咬牙,“我宣扬...周京臣不折腾死我?” “他内忧外患,没工夫折腾你,你出一份力,多记一份功劳。”叶柏南重新阖上眼皮,“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只不过,一个没用处的下属,又了解上司的秘密,下场是什么?” “我干...”财务总监冷汗直流,小心翼翼退出船舱。 叶柏南的秘书这时走上船,“李家老宅天翻地覆,禧儿小姐离开了,行踪不明。” 第220章 京臣吐血了! “李韵宁毕竟是生母,周京臣打不得,骂不得。老夫人打她骂她,罚她跪祠堂,她改了吗?”喝腻了青梅酒,叶柏南换了一壶竹叶酒,“周京臣只能对自己下手,李韵宁在乎什么,他毁掉什么,逼她服软、认输。” 秘书点头,“愚蠢的人,争一时的输赢;智慧的人,沉得住气,争长久。” 叶柏南示意唱曲儿的女人斟酒,“为了程禧,他不认亲生父母,还是地下恋一辈子?没名分,程禧不肯;和周家决裂,她同样不肯,八年的养育恩情,她愧疚。” 他一手饮酒,一手饶有兴味拨弄琵琶,“周京臣了解程禧的心思,李韵宁必须心甘情愿接纳她当儿媳。否则,永远是死局。” “您打算....” 叶柏南摇晃着酒水,“李韵宁拗不过周京臣,她会屈服的。” “那关键在于禧儿小姐了。”船舱太亮,秘书放下竹帘子,遮光,“咱们想个办法,即使李韵宁同意了,也让禧儿小姐误会周京臣,继续躲他。” “程禧在哪。” 秘书汇报,“保镖这两天蹲守在李家胡同,原本是跟踪李韵华的,凑巧李韵宁的司机送禧儿小姐去机场,保镖见机行事,乘坐了同一架航班,无论她去哪一座城市,您第一时间知晓。” 叶柏南心情甚好,问女人,“会唱《秦淮景》吗?” 女人答:“会。” “唱一段。” 唱了几句,叶柏南皱眉,不满意,“罢了,你下船吧。” 女人离开后,他伫立在甲板上,凝视湖畔的灯火霓虹。 “这个女人和程禧,谁唱得好?” 秘书是纯北方人,听不懂吴侬软语的曲子,但懂得叶柏南的弦外之音,“禧儿小姐唱得好。” 叶柏南笑了一声,“拍马屁。” 秘书搔头,憨笑。 “程禧的琴技、唱功,比这个女人差得多。”游船飘飘荡荡,湖面的灯影也一明一暗,“就像这世上,比程禧聪明美丽的女人,数不清。可聪明又如何,斗得赢我吗?斗得垮周家和李家吗?所以,在我眼中,聪明不是稀有资源,是多余的。” 叶柏南转过身,“我缺少的,是仁慈,忠贞,洁白无瑕的。程禧的天真和情义,我非常需要。” 他摘下一盏紫色的蔷薇花灯,观赏着,“华菁菁出国前,对我讲了一个秘密,程衡波自杀的内幕很有趣。程禧感恩着周淮康夫妇,不惜委屈自己报恩,又依赖爱慕着周京臣,一家人瞒她,耍她。重情义可以是美好的,也可以是一把尖刀,插向身边人。” 秘书恍然大悟,“周京臣与您一样,最珍爱禧儿小姐的情义和天真。” 叶柏南将花灯浮在水面,一秒,熄灭了,“人性是,越珍爱什么,越相信什么,越不防备什么。” ...... 凌晨,李家老宅一片混乱。 医生和佣人进进出出,忙碌着。 “京哥儿吐血了!”佣人去北厢房通知老夫人,“晕厥了半小时,刚醒——” 老夫人匆匆赶到东厢房,周夫人已经在外厅。 周京臣躺在床上,袒露的胸膛扎着密密麻麻的针灸,一张脸苍白得没有血色。 地板有一块污秽,枕头也染了血迹。 “韵宁啊韵宁,你造孽吧!”老夫人累得拄了拐杖,“京哥儿死在你手上,你怎么和淮康交待?” 周夫人蜷着拳头,又担忧,又犟,“大伯和三叔溺爱子女,您瞧,李韵晟和李韵华什么臭德行?不该做的糊涂事,我不惯着京臣。” “你心肠太硬。”老夫人劝她,“京哥儿成熟,有分寸,除了联姻,周家操过心吗?他今天失了分寸,证明真喜欢禧儿,你阻拦他,后果是他恨你。” 医生治疗完,走出内室,“周公子压力大,又急火攻心,吐了好,淤血憋在心肺,反而积大病。”医生开药单,“他受什么刺激了?” 房中鸦雀无声。 “工作?感情?” 老夫人叹气,去祠堂诵经祈福。 周夫人直奔里屋。 “你们休息吧。”她打发了佣人,独自照顾周京臣。 他手冰凉,胸口的一根根细针,仿佛扎在周夫人的皮肉,她不心疼,不难过,是假的。 忽然,周京臣睁开眼。 令人心惊的寒意。 陌生,诡谲。 周夫人手一缩。 回过神,又握住他,“睡一觉吧,京臣。” 他沉默。 “我年纪老了,不明白年轻人了。我那一代的婚姻,与你这一代不同,有相爱结合的,也有没爱情,风风雨雨共度了几十年。”周夫人抚摸着他的头发,面颊,“无论爱不爱,熬过去,熬一阵,都遗忘了。那些死去活来,山盟海誓的男女,分开了,你见过谁终身不娶,终身不嫁的?” 周京臣看着她,“我见过忘了旧情的,也见过殉情的。” “你殉吗?”周夫人也看着他,“你拥有的王权富贵,是无数人祖祖辈辈挣不来的。我,你外公,呕心沥血栽培你,栽培了一个窝囊废吗?男人拼财富,拼权势,凡是为情所困,统统是窝囊废!” 他撇开头。 重新闭上眼。 周夫人平复了火气,“你不舒服,先养着吧。” 她朝门口走,周京臣喊住她。 “您和父亲相爱吗。” 周夫人高傲的脊梁,微微一僵。 好一会儿,“在叶太太的事情曝光之前,我和你父亲没吵过架,夫妻和睦。” “我问您,相爱吗。”他嗓音嘶哑,像寺庙里历经了千年风霜的古钟,闷钝,消寂,沧桑。 周夫人深呼吸,“我爱。” “您心知肚明,父亲不爱您。”周京臣强撑着,坐起,望着周夫人背影,“您忍心我重蹈父亲的覆辙吗?” 她猛地一震。 瞬间,发飙发狂,“他不爱我,他爱谁?” 周京臣再次沉默。 “纵然他爱阮菱花,又怎样呢?他抛弃了她,娶了我。”周夫人表情愤慨,“可见男人的爱,被现实打败,不值一提。” 第221章 你太疯了 中午,周京臣缓过来了。 叫了沈承瀚见面。 他才跨出宅门,石狮子后面蹿出一个男人,“周公子!” 崔董在台阶下,扑通一跪,“您放我一马,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我儿子沾了那东西,我去过戒毒所,太残酷了,万一他扛不住...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叶柏南攥着每个人的把柄,我们不敢不服从。” 周京臣在台阶上,俯视崔董,“昨夜在玫瑰城,我敬你酒,你心软了。既然良心未泯,我也不赶尽杀绝。” 崔董低着头。 “你和贺董是一伙的,你名下有6%的股份,贺董有4%,叶柏南吞了李韵晟的股份,下一步,吞你们的,再加上李韵华,他手中的股份会超过祝董,成为李氏集团第二大股东,那时,一切来不及了。你拉上贺董一起投靠我,算是赎罪。” “那把柄...” “任由对方威胁,不如亲手解决把柄。”周京臣迈下台阶,迈一级,警告一句,“你儿子犯法了,你登上我这艘船,我不踏实。一个毒,一个赌,一旦上瘾,彻头彻尾的畜生,谁给他钱,他什么都干,叶柏南掌握了你儿子的底细,一定利用他害我。去自首,我请最专业的团队,减少他戒毒的痛苦。” 周京臣又迈一级,停住,“你儿子现在自首,能保命。你不舍得他吃苦,是葬送了他的命。” 崔董犹豫。 “你选择跪我,背叛了叶柏南,你没退路了。”周京臣俯下身,擒住崔董的后脑勺,神情狠戾,“贺董的把柄是什么。” “去年集团承包了两个工程,赔钱了,其实没赔,贺董偷吃回扣了。假如查账...董事局会制裁他的。” “吃了多少?” “七千万。” 崔董不禁胆颤。 周京臣这双眼睛太犀利,太危险了。 没有波澜,却胜似滔天巨浪。 冲击,威慑。 “你告诉贺董,一年内,分文不差补齐。”周京臣松开手,整理着衣袖,“我明天替他填上窟窿,应付董事局的查账。我猜叶柏南先不动财务总监,但马上动手铲除你们俩。” “求周公子救我们——”崔董吓得面如土色,咬紧了牙关,“我们配合。” 周京臣一言不发绕过他,上车,去玫瑰城。 场子没查封,只罚了款,乌鸦写了保证书,了结风波。 李韵晟在拘留所大哭大闹绝食,点名叶柏南去探视,叶柏南没去,倒是李大太太和财务总监去了一趟,不知聊了什么,李韵晟情绪激动指控周京臣收买了乌鸦,联手诬陷他。财务总监也提供了监控录像,周京臣藏在茶楼西门的墙角,和乌鸦密谋。 警方传唤了乌鸦,乌鸦坦白,是发现李韵晟吃‘兴奋丸’,一则怕场子惹麻烦,二则怕得罪李家,于是约了周京臣商量,报不报警,并非密谋。 有理有据。 警方驳回了李韵晟的指控。 晚上8点,沈承瀚进入1号包厢。 周京臣在喝酒,暗红色的衬衫,提花纹的休闲裤,领口缠了丝巾,短发梳得油光水滑,整个人浪荡不羁。 他皮肤白,又俊,稍稍一打扮,气质风流,格外花哨。 “变异了?”沈承瀚围着沙发兜圈子,打量他,“我‘沈浪’在风月场赫赫有名,你抢我风头啊?” “什么沈浪。” “姓沈的浪子啊...”沈承瀚坐在对面,“李氏集团盯着你,叶柏南在抓你的错,祝董等着嫁女儿联姻,三方虎视眈眈,你玩得这么疯,捅娄子砸口碑。” 周京臣平静嗑出一支烟,吩咐一旁的小水水,“给沈公子跳个舞。” “跳劲爆的!”沈承瀚乐了,“周公子不近女色,只近妹妹,小水水道行不浅啊,得到周公子的青睐。” 小水水噘嘴,“周公子不让我碰他。” “你目标挺大...”沈承瀚嗤笑着,瞥她,“陪他喝杯酒,你以后的生意不愁了,一群大富豪要见识一下周公子相中的女人,你够幸运了!还痴心妄想睡他啊?” 小水水点了一首粤语情歌对唱,话筒递给周京臣,周京臣没接,沈承瀚接了。 沈承瀚绰号“胡同歌王”,沈家胡同里十几个子弟,他的粤语歌最正宗,曾经签约过唱片公司,是老爷子派了警卫员去签约现场逮回来的,不允许他混娱乐圈。 唱完歌,他挨着周京臣坐下,“沈家在青城没人脉,你问问郑家吧,我帮你牵个线,郑家的姑奶奶嫁到青城了,是区长夫人。” “不必了。”周京臣捏着高脚杯,“禧儿不在青城。” 沈承瀚眯眼,“你心里有数?” “青城周边六座城市,大海捞针。”他喝酒,“我安排了人,监视叶柏南。” “叶家经商,合作伙伴遍天下,黑白道都有人脉。”沈承瀚搂着他肩膀,“你小子,心眼多啊。” “我动用周家的势力找禧儿,母亲知道了,肯定转移她。”他一杯接一杯,喝得急,很快上头了,“就算找到,母亲容不下她,她自己也会离开。” 沈承瀚没吭声。 周家的情况比沈家复杂,沈家有女儿,接管了一部分家业。如今,李家的孙辈太废物,周家又是独苗儿,周夫人恨不得将周京臣劈成八半,一人当八个人用,怎会纵容他任性妄为、偏离轨道呢。 “那你...” 这时,包房门被撞开。 周夫人站在走廊的一束灯下。 杀气腾腾。 这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一幕,气得她脑仁嗡嗡疼。 清白自律的周京臣,哪有半分清白的模样了。 “滚!”她怒吼。 小水水忸怩,“周公子是我的贵客...你凭什么轰我走啊,难道你亲自陪嘛?阿姨,老癞蛤蟆吃小鲜肉哎!” 沈承瀚喷了一口酒,“放肆!这位是周公子的母亲。” 小水水一懵,慌里慌张起身,“周夫人...” 周夫人没精力计较了,“下去!” 小水水刚一挪步,周京臣漫不经心地开口,“留下。” “下去!” “留。” 周夫人太阳穴青筋暴涨,“京臣,你胡闹有个限度,在老宅,我随着你,在外面,你记住你的身份。” 第222章 你不死,我也去死 “我什么身份?”周京臣扯了领口,衣襟敞开,半躺在沙发上,整个人放浪形骸。 周夫人瞧不惯他花里胡哨的模样,“你自甘堕落,影响你父亲!” “父亲月底退休了。” “但你马上担任集团的董事长。” “您亲口告诉我,娶了祝卿安,可以在外面养女人,她不管我。”周京臣眼尾浮起笑,“这一幕,不是早晚会发生吗?” 周夫人憋了口气。 咽不下,吐不出。 “跟我回老宅。” 他一动不动,“看完表演。” “什么表演?”周夫人瞪着小水水。 小水水心惊肉跳,“钢管舞...” “滚。” 小水水匆匆逃出包厢。 “你以前从不感兴趣风月场所,嫌弃这里的女人不干净。”周夫人失望又无奈。 “以前禧儿在,我工作不顺心了,不舒服了,她安抚我,哄我开心。她回来,我自然不来这里了。”周京臣架起一条腿,大喇喇的散漫。 “不可能回来。”周夫人平静。 周京臣不焦不躁,叼着烟,“祝卿安知道我的荒唐,还肯嫁吗?” “祝卿安嫁与不嫁,是祝董做主,你娶与不娶,是我做主。”周夫人立在那,腰杆笔直,“你荒唐,我去祝家赔礼,祝云楼会买我的面子。这桩婚事,你拒不掉。” 他抬头,朝天花板呼出一缕烟柱,“既然是板上钉钉了,您来干什么。” “婚事虽然稳了,你在集团的地位不稳。”周夫人往前走,“财务总监给我打电话,你和沈家的小公子厮混在女人堆里,很多应酬酒局的高管目睹了,议论你。” 沈承瀚又喷了一口酒。 怪不得。 周京臣跑一趟玫瑰城“作秀”,非要拖上他。 光风霁月的周公子一贯清清白白,即使外人撞破,只以为是正经的,喝“素酒”。 有他在,十个外人九个以为是不正经的,喝“荤酒”。 “我冤枉。”沈承瀚委屈,“京臣主动约我的,我原本有马术课,我翘课过来的。” “你也不是好东西!”周夫人盛气凌人,“京臣胡闹,你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 “我哪敢出卖他啊...”沈承瀚挤眉弄眼,装作揭发,实际演戏,“那小水水,柔情万种,小火火,火辣四射,小金金,古铜色肌肤,金发洋妞。京臣先到的,我后到的,我一看,哎呦——在沙发上,颠鸾倒凤伤风败俗!” 周夫人脑子里有画面了,太糜烂了。 “你凌晨才吐血,为了和我赌气,不顾身体安危了?”周夫人痛心疾首,“禧儿在外省不是流浪,不是联姻,是踏实过日子的!程衡波的小三、仇人也找不着她,平平安安的,你有什么可惦记?” “和病入膏肓的生母两地分居,踏实吗?”周京臣仰脖灌下一杯酒,“她从小寄人篱下,敏感胆小又良善,陌生人骗了她,欺负了她,平安吗?” 周夫人攥紧了背包带。 周京臣胸口被烈酒灼烧着,连同他的脊背,犹如在开水里烫,又在冰窟里冻,一阵冷,一阵热,折磨得他喘不了气。 “她二十岁,一共出省过五次。两次舞蹈比赛,您陪她去的,一次艺考,何姨陪她去的,两次去外省,我在。”他又灌下一杯酒,将杯子狠狠一扔。 四分五裂的玻璃片,在周夫人视线里粉碎。 “她独自生活,您竟然也放心?”他起身,喝得猛,酒劲上头,脚下踉跄着,跨一步,晃一步,悲怆,无助,隐晦的血腥气,“万一她有意外,您不自责吗?” 周夫人始终攥着背包带,攥得筋骨发白,没撒手。 “她如果有意外,您和父亲节哀。”周京臣抄起西装,搭在肩膀,“女儿没了,儿子也没了。” 她瞳孔一涨。 “周家老宅那么大,不容一个亲手养了八年的姑娘,我回家有什么意思?您养狗养鸟,养八年,也该舍不得吧。” 周夫人闭上眼。 门一开。 她语气怅惘,“李韵晟拘留的消息在集团传遍了。” 周京臣心里波澜乍起,表面不露声色。 果然。 叶柏南玩内战了。 搅浑这池水。 铲除李韵晟的党羽,扶持李韵华。 幸好。 他及时挽救了崔董和贺董。 否则,董事局全部是李韵华的党羽了,李韵华又是叶柏南的傀儡,等于叶柏南控制了李氏集团。 这些年,在北方,云航集团和北航集团抢货流、抢客单、拼技术、拼制造,斗得你死我活。 他没想到,叶柏南一边应付他,一边手伸向了李家的地盘。 搜集把柄,胁迫董事,收购股份,一环扣一环。 连环计。 神不知鬼不觉。 “李韵华上位的呼声越来越大。”周夫人眼中,仅剩的一丝希望,“是儿女情长重要,还是你外公的心血和托付重要?” 周京臣凝视着走廊。 “你父亲退位,周家风光不再,倘若李家也废了。”周夫人哽咽,“京臣,你不死,妈妈去死,妈妈没颜面见你外公。” 他迈开腿。 擦身而过之际,又驻足。 “母亲,您满意吗?夫妻不和,母子不睦。”周京臣笑意幽凉,“周家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了。我护住李家,护不住喜欢的女人,您要李家,不要儿子。” 周夫人眼眶通红,抿着唇。 玫瑰城外。 结束应酬的高管纷纷和周京臣打招呼。 西街的霓虹更绚丽,明亮。 今宵迷醉,歌舞升平。 笼罩在周京臣暗红色的衬衫。 他恣意张扬地笑,鲜衣怒马,狂妄风流,可他的脸,每一寸皮骨,每一寸发肤,却没有温度,没有情绪。 眼神也空洞。 封闭在一个漆黑的泥潭中。 灵与肉,是分离的。 她的儿子,在逼她。 逼她服软,认输,屈服。 “借我七千万,明天必须到账。”周京臣倚着车门,“我不清楚叶柏南有多大的道行,在银行有没有关系网。我帮贺董填窟窿,一旦我的账户有大额支取,被叶柏南抓住,会出大乱子。” 沈承瀚舔着牙根,“数目太大,银行凑不齐。” “你去拜访惠发银行的行长,无论如何,凑上这笔款。”周京臣下死命令。 “我尽力。”沈承瀚笑得比哭难看,“你替我对外澄清一下,我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吧?我是默默无闻的英雄,美名归你了,骂名归我了。” “你挨骂也习惯了,不澄清了。”周京臣碾灭了烟,拉车门。 弯腰的一霎,回头望向周夫人。 四目相对的一分钟,他面目深沉,眉眼消寂,仍旧是那副哀怨、萧瑟的笑意。 浓邃入骨,不寒而栗。 第223章 找到程禧 周夫人委托文芝安排了一份酒店的工作,岗位是经理助理,负责客户的餐饮、娱乐。 酒店有19层,1层是洗浴休闲,2、3层是餐饮,重量级的老客户由经理招待,普通客户由程禧招待。 烟城是一座二线城市,临海,旅游行业发达。 酒店在市区,距离程禧的住处步行十五分钟,骑车八分钟。 她第一天报道,跟着文芝去见老板。 一进门,几名年轻服务员围着办公桌,桌后的男人个子一米六出头,胖乎乎,公鸭嗓。 手摸一下这个,掐一下那个,“一个接一个,有顺序的,慢慢讲!” “加工资。” “补全勤奖嘛!” 男人为难,“今年利润差,先欠着你们的,明年补...” “你搞什么!”文芝怒吼。 服务员们吓一哆嗦,老老实实离开了。 “表姑——”男人讪笑,“她们天天请假,我扣了工资,哭哭啼啼找我,我教训她们呢!” “教训?”文芝没好气,“威逼利诱、动手动脚那一套,你收敛些!” 男人嬉笑,倒了一杯水,给文芝。 文芝介绍程禧,“周家的养女,你多关照她。”又介绍男人,“赵晖,我表侄。嘴贫,心不坏。” “韵宁阿姨不仗义啊!”赵晖打量她,“养女这么漂亮,藏着掖着的?我今天才认识。” 程禧没搭腔。 赵晖拽着文芝,“哑巴?” “我警告你,你碰谁,别碰她。”文芝戳了戳赵晖的额头,“不然是自寻死路,我保不住你!” “周淮康夫妇不要她了吧?”赵晖抖机灵,“周家有钱有势,养女在酒店打工?我猜,她既不受宠,又得罪了周家人。” 赵晖继续打量,“得罪了周公子吧?周家的宝贝疙瘩,他瞧不入眼的,周家不留。” 愚蠢劲儿逗笑了文芝,“你记住,她高高兴兴来上班,一根汗毛不能少,高高兴兴下班,你绝对没麻烦。要么是叶家的公子,要么是周家的公子,过不了多久,会亲自感谢你。” 赵晖不信。 周、叶家的公子日理万机,他堂堂的赵大老板都没资格接触那二位,一个逐出家门的养女,他们有这闲工夫? 他口头答应了,没搁心上。 秘书很快送来工服,程禧去更衣室换。 上衣合适,包臀裙的尺码小,勒得慌,“有大一码的吗?” “咱们酒店工服穿紧的,不穿松的,紧的凹凸有致,显身材。” 程禧一愣,“赵老板的规矩?” 秘书莞尔一笑,“员工自愿的。提拔经理、领班,业务是一方面,外形是一方面。” 隔壁的格子间,有女孩在骂赵晖。 “赵晖那王八蛋,脚踩三只船!”女孩用力踢门,“他承诺提携我当领班,结果提携了霜霜。” 另一个女孩问,“你,霜霜,还有一只船呢?” “经理啊!”女孩醋意横飞,“经理是正牌女友,年底结婚,结了婚是共同财产了,我捞了多少,经理追回多少。趁现在赵晖单身,我不敲他一笔,不甘心。” 程禧置若罔闻,系丝巾,戴工牌,锁上衣柜门。 “哎——你新来的?” 她点头。 女孩一扫工牌,“程助理啊...我们的上司。” 程禧走在前面,她们在后面窃窃私语,“助理和领班是平级,霜霜熬了三年刚升职,她空降,来头不小。” “赵晖的新目标?” 程禧懒得听八卦,拐了个弯,上楼。 她们下楼。 酒店生意一般,洗浴中心的生意非常火爆,消费四、五位数的大客户有几十人,程禧忙得头昏脑涨。 一位派头阔绰的老板大摇大摆进包房,“霜霜在哪?” 程禧开灯,倒茶,活儿是越干越熟练,“霜霜升领班了。” “不按摩脚丫子了?”老板打趣,“中层管理人员了!” 随行的一群男人哈哈大笑。 她尴尬,“您再选个技师,我推荐8号,吉利数,手法也——” “不选。”对方霸气,“叫霜霜下楼。” 程禧没办法,去叫霜霜。 霜霜的靠山是赵晖,脾气大,“我不去。”她拧开一瓶红色甲油,刷指甲盖,“程助理啊,客户和员工有矛盾,是你的任务,调解纠纷,平息风波,而不是来叫我。” 霜霜是一步步爬上来的,程禧是“空降”,职场最反感这种。 会集体刁难、排挤。 程禧又返回包房,“吴老板,霜霜生病了...” “瘫痪了?保安拿担架抬,抬过来!”吴老板摘了腕表,重重一摔,“领班算个屁,我一年充值百万,让老板娘给我洗脚,也得洗!” “霜霜确实病了,不如改日...”程禧没说完,吴老板抡了一拳头,她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上。 下一秒,吴老板又砸了烟灰缸和茶壶。 噼里啪啦一阵响。 “经理呢!”随行的男人见状,拎着程禧衣领,“去喊经理,助理不配伺候吴老板。” “吵什么?” 这时,两名男子站在门口,呵斥了一句。 其中一名浓眉大眼,逆着灯光,一片阴影里,看不真切相貌。 声音依稀在什么地方听过。 “走错门了吧?”吴老板的气势更冲。 “没错。”男子指着他,“你打人,损坏公共物品,涉嫌寻衅滋事。” 吴老板一懵。 男子掏出证件,“警察。” 包房彻底安静了。 “女士——”男子蹲下,轻轻唤程禧。 瞬间,男子怔住,程禧同样怔住。 “程禧?” 同行的男子也蹲下,“叶队,您认识?” “我未来嫂子。” 叶柏文扶她起来,“你怎么在烟城?” 第224章 他眼中的破碎,太浓烈 这一拳头抡得程禧头昏脑涨,很久才缓过劲儿,“你在烟城见过我,记得保密。” 叶柏文一愣,“你当卧底了?” 程禧也一愣,“不是警察能当吗。” “能当线人,卧底不行。”他自己解释完,自己相信了,“所以你是线人?” 她耳朵嗡嗡响,时聋时不聋的,“贱人?” 叶柏文表情错愕,又无奈,“算了,你爱是什么是什么,我保密。” 程禧想,叶家的两位公子,叶柏南琢磨不透,叶柏文无法沟通。 怪不得光棍这么多年。 女人跟了他们,心累。 “你培训了吗?”叶柏文打量她的工牌。 洗浴中心人员复杂,技师、理疗师、服务生、包括私密项目的员工,不免与客人有矛盾,经理助理起码要培训一星期,了解VIP客户的嗜好、习惯、忌讳,再上岗。 程禧摇头,“经理忙,没时间培训。” 叶柏文明白了。 花大钱的客户,最难伺候。 哪是忙,分明是故意的,让她得罪客户,挨骂,挨打。 他站在门口,“经理在不在?” “在呢。”围观的人群中,钻出一名丰腴靓丽的女人,抛着媚眼,世故老练,“哥哥。” “我岁数比你小。” “小哥哥。”经理嬉笑调戏,“没穿警服呀。” “请你严肃。”叶柏文不耐烦。 “你是外省的警察吧,在烟城没有执法权,我严肃什么?”经理掏出指甲刀,修剪甲盖,“吴老板是洗浴中心的贵客,他耍耍威风,打打女人,场子无所谓,你多管闲事啊?” “放肆!”同伴训斥。 叶柏文拦住同伴,“我不执法,我维护现场。”他扫了一眼包房,又扫了一眼保安,商量的口吻,气势却震慑,“诸位,愿意配合吗?” 保安畏手畏脚,怂了。 吴老板那伙人倚在沙发里,盯着叶柏文,骄狂,不服。 “六子。” 叫六子的随从扔出一万块钱。 吴老板打呵欠,态度豪横,“足疗一小时三百,SPA五百,我付你十倍的钱,跪着按摩。” 叶柏文眯眼,一丝凶狠,“你和谁讲话?” 吴老板示意程禧,“除了她,只剩你了。” 一包房的男人们哈哈大笑,“吴哥,他手太糙了,捏脚不舒服。” 他上前,卷着袖口,小臂的筋脉激凸。 “哎——”这次,是同伴拦住他了,“不允许跨省执法,违规!” 叶柏文在警界号称“铁榔头”,凡是会武术、格斗的歹徒,派他出马,他没输过。 这会儿,在气头上,下手没轻没重,后果不妙。 他腮骨鼓了鼓,没动弹。 同伴报了警。 辖区的警方五分钟到达酒店。 “叶队?” “黄队。” 为首的黄队主动和叶柏文握手,“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你认识吗?”叶柏文懒得废话,指着吴老板,“挑衅我,侮辱我嫂子。” “吴长治!”黄队瞪眼,“欺负叶队的嫂子,你今天是踢钢板了!” 吴老板下巴的横丝肉抽搐着,“黄队,你本地的,你做主!我是纳税大户,你们不保我?”他怒吼,“一个外地的,没资格管我!” 黄队一挥手,下属一锅端了包房。 押出洗浴中心。 “叶队,您多包涵。”黄队尴尬,“这个吴长治啊,是区里的模范商户,每年纳税几千万。什么洗浴啊、足疗、酒吧,他天天搧巴掌,要求‘跪式服务’,小费多,势力大,没人报警。” “他大庭广众栽了跟头,会报复吧。”叶柏文神情谨慎,“我嫂子的安危,拜托黄队了。” “我尽力。”黄队答应,“需要做伤情鉴定。” 程禧犹豫了。 工作是文芝阿姨安排的,第一天上班就不依不饶闹到局子里... 吴长治是大老板,业内的威信高,惹恼了他,本市的富豪统统不来消费了,洗浴中心的生意黄了,她岂不是坑了文芝阿姨? “不做鉴定了。”她开口。 黄队征求一旁的叶柏文,“叶队,这...” 叶柏文沉默。 他懂得程禧顾虑什么。 要么,大案,判个十年八年,释放那天,物是人非了,报案的也安全。这种,即使追究,大概率是拘留、调解赔偿,根据伤情结果判一年半载,可吴长治有人脉,保释太简单了,家属有钱,雇凶也简单,她独居,反而后患无穷。 “服务行业多多少少受委屈,尤其这地方,客人三教九流。”黄队宽慰程禧,“如果你同意和解,我警告吴长治,以后别刁难你,我估计他识趣。” 程禧鼻腔酸疼,揉了一下,“和解吧。” 黄队再次和叶柏文握手,警车呼啸而去。 “你流鼻血了。”叶柏文递给她纸巾。 她接过,“你怎么在这边?” “参加同事婚礼。”他在路口打车,“婚宴没吃饱,我哥说这家餐厅的鲁菜正宗,过来尝尝,凑巧遇到一楼砸场子。” 程禧擦拭着血迹。 “我陪你去医院?” “小伤...我下班冰敷。”她婉拒,“你不吃鲁菜了?” “赶飞机。” 不远处,也泊了一辆出租。 后车窗半敞。 男人目送叶柏文的背影消失。 下车。 “程禧?” 她刚要迈上台阶,闻声停住。 五米外,是覆在地平线上的落日余晖。 薄薄的暮色笼罩住叶柏南。 他风尘仆仆,满身的凉意。 衬得柔情的晚霞也碎了。 倘若没有碰上叶柏文,程禧会跑。 如今,是瞒不了叶柏南了。 “你也在烟城。”她一动不动。 “柏文在,我找他有急事,电话不方便谈。”叶柏南走过去,“我昨天联系你,你关机。” 她垂眸,“我换号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叶柏南逼近一步,问一句,“防备我,还是打算离开我?” 他进,她退。 直到撞上大门,后背并没有坚硬的痛感,只有敦厚结实的肉感。 叶柏南的胳膊垫在她与门框之间。 整个人倾轧而下。 他眼中的破碎,奔涌的情绪,愈发浓烈了。 第225章 连一点喜欢也没有 “钻戒也不要了,还给我了,是吗?” 叶柏南在花园的拱桥上,亲手为她戴上的钻戒,她留在客房了。 “不回去了?” 他辗轧得太用力,她微微窒息。 “我以为,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至少,你会发个短信,道一声珍重。” 叶柏南克制着,胸膛颠颤,抻动她也一颤一颤。 “你不声不响走了,对我提分手了吗。”他扼住程禧的肩膀,迫使她仰起头,“因为我母亲和周淮康曾经的关系,李韵宁不接受你跟我,对吗?” 程禧推开他,大口喘息着。 叶柏南脸色晦暗,理智慢慢回笼,他完全松开手,“抱歉,吓到你了。” 他一向清润和煦,不似周京臣的气性那么大,极少有如此失态,失控的时候。 程禧又惊,又惧。 叶柏南转身,背对她。 平复了一会儿,又转回来,“下班了吗。” 她嗓子哑,挤出一个嗯。 “去你的住处。”他执拗望着她。 仿佛她不带路,他便耗下去,耗到深夜,耗到黎明。 程禧返回更衣室换了私服,霜霜扒着门,神色不可思议,“那个姓叶的支队长,是你小叔子?” 她不理。 “你竟然结婚了。”霜霜有讥讽,有厌恶。 有背景的,升职可以空降,闯祸了,可以自保;没背景的,出卖尊严底线,争一席之地。 太不公平。 霜霜实在嫉妒。 折腾她一次,远远不够。 程禧换好了衣服,走出更衣室。 乘一站地铁,步行三分钟,上楼,开门。 小区一幢公寓,一幢住宅。 程禧是住宅,3楼,42平米的一室一厅,房主是周夫人司机的女儿。 周京臣也许查司机,也许查保姆,不会查家属。 房子刚入住,全新,干净,简约的装修,普通档次的家具,不好,不坏。 程禧翻出抽屉里的药箱,取出碘伏和止疼药,涂伤口。 叶柏南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拿过药,帮她涂。 “一个人住,害怕吗?” 怕。 全然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男男女女。 她不适应。 前晚,舟车劳顿;昨晚,又失眠。 几乎熬垮了。 她额头有一块淤青,鼻尖也肿了,是吴老板甩了一拳头之后,她没站稳,磕桌角了。 叶柏南看着她,白嫩如玉的面孔,一抹“胭脂红”,娇俏又滑稽。 “你看什么...”程禧躲闪。 他划开手机,摄像头照她,“像什么。” 屏幕显示一颗清晰的红鼻头。 “像小丑。”她脱口而出。 叶柏南一怔。 旋即发笑,“哪有姑娘说自己像小丑的。” “像仙鹤。”他抚摸程禧的鼻子,“雪白丛中一点红。” 她不自在,“柏南,其实——” “其实你不喜欢我。” 程禧攥紧了沙发垫。 他仍旧在抚摸那一点嫣红,“雪白丛中,尚且有一点红,你连一点喜欢也没有。” 茶几上的沙漏,一厘厘流淌着。 空气静谧。 “我很差吗?” “不。”程禧摆手,“你很吸引人,很有魅力。” 叶柏南又发笑,“大部分姑娘说:你很好,我们不合适。唯独你,不敷衍,认真夸男人。” 她局促,拘束。 “我问过你,愿不愿意给一个相处培养的机会。你现在,实际行动回答我了,不愿意吗?”叶柏南目光灼灼,逼得她无所遁形。 好半晌,他合上药箱,“处理完了。” 程禧坐在他面前,灯火温柔,他亦是温柔。 一切,温柔得虚幻。 “冰箱里有食材吗?”他撸起衣袖,去厨房。 程禧太乏了,甚至没力气吃晚餐,叶柏南煮面的工夫,她趴在床上睡着了。 入夜。 周京臣在李氏集团的会议室审批财务。 账本是假的,他清楚。 真的账本,李韵晟和李韵华的手中各有一份。 他纯粹是装个样子。 审出问题了,在集团大发脾气,董事、高管们彻底踏实了。 不审,证明心里早已有数,准备动手处置了。 董事们草木皆兵,容易狗急跳墙,携款潜逃。 这时,秘书的电话响了。 秘书瞥来显,接听,“小孟?” 周京臣蓦地抬头。 小孟是跟踪叶柏南的。 “禧儿小姐在烟城,百丽酒店。”小孟详细地汇报了情况。 秘书挂了电话,醍醐灌顶,“百丽酒店是文芝太太表侄的买卖!夫人这招高明,一则,监视禧儿小姐的生活,二则,监视哪些人见了禧儿小姐,三则,赵晖未婚,家境不错,万一相中了彼此...” 周京臣一剂冷眼。 秘书闭嘴。 “相中哪个?” “相中您...” 他皮笑肉不笑,“别勉强。” “我诚心实意的。”秘书手心冒汗,“相中您。” 周京臣起身,绕过桌椅,“订明天最早的航班。通知崔董、贺董马上来李家老宅开会。” 他从会议室出来,吩咐秘书,“一定让母亲知道我通宵加班了。” 白天在厢房“睡觉”,反锁了门,瞒天过海,悄悄出省。 现阶段,母亲还没屈服。 不过,撑不住多久了。 他大张旗鼓带禧儿回家,兴许功亏一篑,刺激了母亲,局面更棘手了。 禧儿也未必肯回。 “她在烟城怎样?” “不怎样。”秘书坦白,“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有一位医药企业的吴老板,在包房欺侮禧儿小姐,又打又骂。” “调查姓吴的底细,狠狠弄他。”周京臣一张脸戾气阴骇,“这茬,没完。” ...... 翌日,程禧睁开眼。 房门没关。 她爬起,试探喊,“柏南。” 无人回应。 床头有一杯温水,空调是28度。 毛毯盖在小腹。 妥帖,细致,周到。 程禧去客厅。 沙发上的被子、抱枕收拾得整整齐齐。 他确实留宿了。 餐桌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以及字条。 ——早安,禧禧,我出门办事。 叶柏南离开小区,乘坐出租直奔东郊。 东郊有一片烂尾楼,进入其中的一栋,破旧的铁门外,一个穿牛仔裤、马甲背心的瘦男人,在等候他。 “人呢?”叶柏南脚下没停,朝里走。 “绑了。”瘦子亦步亦趋追随他,“嚣张惯了,扬言废了我。” 他轻笑,“沦落这地步,嘴挺硬。” 瘦子掀开一扇挡风的棉布帘子,四方空旷的“大平层”,聚集了七、八个壮汉。 第226章 我女人 正中央,有一个麻袋。 袋口扎紧。 蠕动着。 叶柏南掏出帕子,掩住口鼻,“什么味道?” 瘦子嗤笑,“裤裆拉了一泡尿。” “我以为他多大的胆量。”叶柏南皱眉,踢了麻袋一脚,又嫌弃瞥自己的皮鞋。 袋子里传出呜咽。 “在哪绑的。” “昨晚十点,他回家,我们埋伏在门口,敲晕了,塞麻袋。”瘦子蹲下,擦叶柏南的鞋,“摄像头砸烂了,现场没留下证据。” “那女人呢?” “在里面。”瘦子扬下巴,“这栋烂尾楼毗邻公路,偶尔有货车驶过,她哭闹,容易暴露。” 叶柏南挪椅子,慢条斯理坐下。 警方连夜释放了吴老板。 赔偿了三万块钱。 由于在百丽酒店发生的,钱送到了酒店,等程禧上班,签谅解书。 处置结果合法合规,没包庇。 但他不痛快。 程禧不追究了,他追究。 一拳头,一巴掌, 瘦子拽着女人的头发,扔在叶柏南面前,女人蜷缩着。 “你叫霜霜,他点名让你伺候,对吗?”叶柏南神情温和,璞玉一般,没有棱角,没有攻击性,“你不愿伺候,亲自和客人讲,程禧第一天上班,何必刁难她呢。” 霜霜瑟瑟发抖。 “你老板安排的岗位,你不服气,可以找老板。一面巴结、畏惧老板,一面嫉妒、算计程禧。”叶柏南俯下身,“我猜,害她一次,你不甘心。琢磨害下一次,一次比一次狠,是不是?” “是经理骗我了!经理说赵晖喜欢程禧,我刚升职,还没办手续,赵晖移情别恋...我担心升不了。”霜霜啜泣着,“赵晖不止有我,餐饮部也有一个女朋友,她一直和我争领班,再加上程禧,我有危机感...” “赵晖是什么东西,他也配。”叶柏南眯着眼。 这时,楼梯口上来两个男人。 一个光头,四十多岁;一个年轻人,和程禧同一架航班飞青城、全程跟踪她的保镖。 保镖毕恭毕敬,迎上叶柏南,小声汇报,“一百万,现金。” 这伙人是保镖雇的,烟城赫赫有名的地痞头子。一百万报酬,不多,光头不缺,不过,为叶柏南效劳,从此攀上交情,体面光彩。 “叶老板。”光头弯腰,点上一支烟。 叶柏南嘬了一大口,呼出烟雾,几分狂,几分笑,“欺负我女人,骂我弟弟。” 光头乐了,解开麻袋的扣子,“吴大老板发财了,混出头了,不晓得谁是祖宗了?” “你们图财?”吴老板一看是光头,面色煞白,“我给!饶我一命,千万,一亿,我全给!” “吴老板,你误会了。”叶柏南噙了一抹笑,半调侃,半压制,“是邀请你做客。这片地界,宽敞开阔,空气好,我仰慕吴老板的大名,咱们谈谈心。” 一名马仔跪趴在水泥地,弓起背,当桌子。 另一名马仔沏了茶,茶杯和烟灰缸一并搁在“桌子”上。 叶柏南翘起右腿,架在左腿上,气势凛冽,“认识他吗?” 吴老板瞟光头。 自古:民不和官斗,商不和黑斗。 本地的生意人,不仅认识光头,也怕光头。 “认识...是虎哥。” “王大虎为什么请你过来?”叶柏南抽着烟,喝着茶。 吴老板咽唾沫,“我不知道。” “你他妈作死!”光头抓起木棍,戳他的命根子,戳一下,他撕心裂肺哀嚎,“有俩臭钱,什么人都敢碰。论资产,你是孙子,叶老板是爷爷,叶老板的未婚妻你连打带骂?” “那婊子是——”吴老板一噎。 叶柏南渐渐不笑了,一张脸阴郁。 天色亦是阴霾。 乌云翻涌,夹杂了闷雷。 一阵风刮过,掀起沙尘。 四名马仔撑开伞,罩在叶柏南的东、南、西、北方向,遮风挡土。 分明是眉目清隽、轮廓周正的漂亮男人,却令吴老板莫名瘆得慌。 下一秒,叶柏南从椅子上起来,逼近。 “叶老板...我眼瞎——” “啪”一巴掌,五分的力道,搧得吴老板头晕目眩。 “打女人的男人,最下三滥。”叶柏南又一抡,拳头八分的力道,吴老板啐出一颗染了血的门牙。 他哆嗦着,湿漉漉尿了一滩。 “我猪狗不如!”他磕头,含糊不清,“别打了,我受不了了...” 叶柏南漫不经心地擦手指,吩咐瘦子,“端一盆水。” 盆是脏的,水一涮,也浑浊了。 瘦子将水盆撂在吴老板旁边。 “我听说,你强迫未来的叶太太给你洗脚,按摩。”叶柏南饶有兴味笑,“很会享受,我不舍得劳动她,你倒不客气。既然喜欢洗脚,今天好好洗。” 吴老板战战兢兢,任由马仔折腾。 没脱鞋。 洗脚,也洗鞋。 水越来越泥泞。 叶柏南示意停下。 “喝完它,滚。” 吴老板被打懵了,一屁股的屎尿,让干什么,老老实实干,捧起盆,咕咚灌下半盆。 叶柏南没反应。 瘦子按住吴老板的后脑勺,“接着喝!” 又喝了三分之一。 一盆的水,隐隐见底了。 叶柏南终于有反应了,盯着霜霜,“我不打女人,也不允许他们打。你喝掉,放你走。” 霜霜哭着摇头。 他没耐性,“喂她喝。” 瘦子掰开嘴,没喂多少,她软趴趴地滑下去。 “吓昏了。”瘦子撒手。 叶柏南掸了掸西裤的浮尘,“丢在百丽酒店门外。” 几个马仔扛起吴老板和霜霜,抬上车。 其余的马仔,清理残局。 保镖递给他手机,“方秘书。” 他走远一些,倚着墙。 “崔董和贺董投靠周京臣了。”方秘书语气凝重,“李韵晟麾下的三位元老,叛变了两位,财务总监在您与周京臣之间,摇摆不定。他偷偷联络了崔董,我估计,也要叛。” “我早就清楚,周京臣手段狡诈。”叶柏南眺望海港,一艘艘货轮鸣笛,泊岸,“周京臣收买崔董和贺董,一则,壮大阵营,对抗我;二则杀鸡儆猴,震慑李韵华的党羽,李韵晟在家族的势力比李韵华大,周京臣有本事废了他,自然有本事废了李韵华,倘若你是董事,你会扶持哪个。” 秘书惆怅,“我会扶持周京臣。” 叶柏南手臂伸出“窟窿状”的窗户,烟蒂飘下楼,“周京臣在我眼皮底下,先赢了一局,干脆利落。” “必须马上扳回一局。”秘书焦急,“一旦李韵华也垮了,李氏子孙只剩下李慕白和周京臣,李慕白不是董事,没有实权。董事局全部是周京臣的人了,您想进去,更困难。” “你忘了祝云楼了?”叶柏南笑得高深莫测,“周京臣婉拒了祝家的小姐,祝云楼颜面有损,碍于李老太爷的遗嘱,他不得不辅佐周京臣,实际上,面和心不和了。” 秘书醒悟,“您打算利用祝云楼吗?” 叶柏南收敛了笑,面目阴翳又诡谲,“这么锋利的刀刃,不插周京臣一刀,岂不是浪费了。” 第227章 没有她,我出家 周京臣熬了一宿。 脸色昏恹恹。 坐在饭堂。 周五,召开董事会。 他有大动作。 当然,叶柏南不是吃素的。 搅弄风云的招数,一样大。 至于哪一方技高一筹,三天后,见分晓了。 崔董提心吊胆,“周公子,有把握吗?” “没有。”他垫了餐巾,喝粥。 “叶柏南毒辣,如果失手了...”崔董急得团团转,“您背后有周家,有李家,他无可奈何。我,贺董,要挫骨扬灰了。” “你急,没用。”周京臣云淡风轻,“你跟着叶柏南也是挫骨扬灰,跟着我,兴许不输呢?” 事已至此,确实听天由命了。 崔董没久留,匆匆告辞。 周夫人搀着老夫人进饭堂的时候,周京臣吃饱了,正要离席。 “京哥儿,你几顿饭没吃了?”老夫人严肃,“瘦了一圈了。” 他沉默。 周夫人心疼,又较劲,不搭理他。 “为了禧儿,你们母子赌气,佣人们都瞧笑话了。”老夫人落座,“集团那边,进展怎样了?” “一切稳妥。” 老夫人叹气,“你心里不舒服,我明白。” “母亲有自己的难处和考虑,我理解。”周京臣冷静,面无波澜。 气氛流淌着一丝诡异。 “京哥儿?”老夫人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态度,不像他了。 “等集团铲除了危机,回归正轨,我亲手把董事长的位置,让给李慕白。” 老夫人眉头紧锁。 果然,不正常了。 “那你呢?”周夫人没忍住开口。 “出家。” 周夫人一愣,拔高音量,“什么!” “我已经咨询了法号,了凡,了忧,二选一。” 老夫人眉心夹死一只苍蝇,“你胡闹。” 周京臣微微侧身,注视周夫人,“我理解您,您不能理解我吗?” 原来...是在这里堵她。 “你是周家的独苗儿,你出家,不生孩子了?” “佛门圣地,不行。”他一本正经。 老夫人眉头舒展了,睨了一眼周京臣,不言语。 “和禧儿行吗?”周夫人气得面孔铁青。 “可以还俗。”他泰然自若,“生小和尚,小尼姑,佛祖不怪罪。” 周夫人更恼了,“姑妈,您管管他!” “我回房休息了。”周京臣事了拂衣去。 穿梭过游廊,他矫健一闪,直奔西门。 秘书在恭候他。 “我安排了保镖躺在东厢房的床上,蒙住脑袋,假扮您。”秘书不踏实,“可您消失一天...夫人精明,瞒不了她。” “你要工资吗?”周京臣阴恻恻。 秘书低头,“要...” “要工资,你负责瞒她。” 活爹。 秘书不吭声。 佣人路过西门,目睹一辆车拐弯。 去饭堂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气定神闲舀了一勺蛋羹,“别多嘴。” ...... 从烂尾楼出来,光头开车,送叶柏南返回市区。 程禧买了蔬菜水果,恰好上楼。 他抢过购物袋,帮她拎。 “几点上班?” “下午。”程禧先一步进门,“洗浴中心白天没什么客人,基本是夜班。” 叶柏南翻了翻袋子,“没买海鲜吗。” 她一怔,“我不吃海鲜。” “我吃。”他也一怔。 “你不走吗?” “走哪?”叶柏南关了门,家里没有男士拖鞋,程禧的拖鞋尺码太窄,他只穿袜子,踩地板,“叶氏集团在青城有工程,我这次,是出差监工。” 她眼睁睁他将食材分类,包裹保鲜膜,放入冰箱,又去厨房洗菜、淘米,一股成熟气质,体贴专一的人夫感。 “你怎么不住青城啊。”程禧坚持,“我房子小,不方便。而且烟城去青城要么乘高铁,要么上高速,你也麻烦。” “你赶我走吗?”叶柏南洗完蘑菇,一边系围裙,一边偏头,望着她,“我睡沙发,有坏人图谋不轨,我保护你。” 她进厨房,摘了他的围裙,“你保护多久呢,青城的工程结束了,你继续住烟城吗,不回叶家了,生意不做了?” 叶柏南忽然转过身。 那么热切的、幽邃的目光,抱住她。 程禧一僵。 “你跟我回去。”他体温灼烫,气息也灼烫,“周淮康辞职了,不再是副市长,叶家不忌惮周家了。你和你母亲养在我身边,李韵宁没办法。” 她一动不动,感受他过度的滚烫。 曾经,她相信。 可如今,他与周家的恩怨纠葛,她不信了。 所谓的“养在身边”,究竟是真心,是人质? “我暂时在烟城生活一段日子。” 叶柏南胸膛起伏,抵着她。 “你发烧了——”程禧察觉不对劲,“你去哪了。” 早晨凉,又下了雨,十有八九是感冒了。 “去郊区了。” 叶柏南同样一动不动,维持拥抱的姿势。 程禧嗅到他衬衫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抚平衣领,一块干涸的血斑。 恍惚中,他说,“姓吴的打你,我还了他。” 她错愕,推开他,“吴老板的血?” “嗯。” “万一吴老板报警...” “他不敢。”叶柏南拧开水龙头,搓洗污迹,“他识相,吃哑巴亏;不识相,他知道下场。” 这一刻的叶柏南,霸气,野性,仿佛撕碎了他以往示人的清润皮囊,换上一副凌厉的皮。 令程禧心惊。 第228章 他和别的女人传了艳闻 叶柏南重新系上围裙,“你去外面等,一小时吃饭。” “十点吃午饭?” “我中午回一趟青城。”他起锅烧油,动作娴熟,“吃面没营养,外卖不健康,我亲手烧完菜,再启程。” 程禧站在厨房门口,注视叶柏南。 他的确是一个谜。 清贵,又平凡;阳刚,又斯文;隐晦,又坦荡。 人性的矛盾,在他身上完美融合,共生。 “很多女人喜欢你,是吗?”她撸下手腕的发绳,扎了个马尾,“孙太太在徽园说,有官家小姐青睐你,不止两三个。” “我不在乎。”叶柏南往汤锅里添了一勺水,“即使有二、三十个,不如仅仅有一个互相倾慕。真情可贵,滥情不可贵。” 大部分的世家子弟以“女人多”为谈资,情史不够丰富,女人不够趋之若鹜,显得没魅力,没财力。 在圈里,遭耻笑。 “你知道我外号吗?”叶柏南似乎猜出她琢磨什么。 “叶大公子。” 他摇头。 阴雨天。 令人压抑。 厨房里,却是温暖的烟火气。 叶柏南颠了一下炒锅,菜香味溢出。 “老狐狸?” “菜鸡。”他一边忙碌,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陪她闲聊,“叶氏集团副董的公子年初过生日,邀请了我,酒局上玩真心话,有过几个女人。幸好,他们给我面子,我讲了答案,没嘲笑我。” “什么答案?”程禧好奇。 锅盖冒出一缕缕蒸汽,他抿唇。 面孔虚晃晃的。 “女人多不多,技术强不强,是两码事。” 潜台词,是不多了。 气氛莫名暧昧,窘迫。 程禧转移话题,“沙发垫太薄,你昨天睡得不舒服吧?” 他捞出菜,装盘,语气云淡风轻,“我睡过车库,也睡过公园,沙发没什么不舒服。” “公园?” “六岁离家出走。”叶柏南端着菜,经过她,“受不了挨打,也没钱,冬天下雪,睡在亭子的长椅上。” “叶叔叔打你?”她目光随着他,进进出出。 他沉默。 程禧心里不是滋味,“我花钱订一间豪华套房,你今晚去睡。” 叶柏南被逗笑,又反过来逗她,“你卧室的床舒服。” 她沉默了。 许久,“那你睡...我住酒店。” 他舀汤的手一顿。 不远处的窗户,映着男人的侧脸。 悲喜不辨。 “你一定要和我划清界限吗?”叶柏南面朝她,灯光里的影子,延伸至她脚下。 像镣铐,囚住了她。 “他给得起的,我能,他给不起的,我也能。” 程禧脚趾动了动,“我和他没关系了。” 这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叶柏南继续舀汤,“帮我拿来。” 她去客厅,不是电话,是一条微信消息。 “周京臣玩女公关,周夫人抓——” 后半句,不显示了。 程禧一愣。 女公关... 西街的玫瑰城吗? 老夫人那天骂李韵晟,在李家,陷在玫瑰城,去周家,又陷在人间天堂。 没女人,活不了。 纸醉金迷销魂蚀骨的地方,周京臣也沦陷了吗。 她盯屏幕。 盯到屏幕黑了。 “禧禧,是谁的电话?”叶柏南撂下汤锅,解围裙。 程禧心乱如麻,递他手机。 他一瞥消息,又瞥她,避到阳台。 拨给秘书。 “你哑巴了?”叶柏南斥责,“以后直接打电话。” 秘书战战兢兢,汇报李家那边的情况。 “周京臣飞青城了。” 他食指在玻璃上勾勾画画,“嗯。” “李韵宁又去祝家了,祝董借口生病,没接待她。”秘书高兴,“您的良机到了。” 叶柏南眼底浮起笑,“你亲自约他。” “我已经约了,祝董同意见面。” 雨势渐大,街头巷尾如一片海市蜃楼,预示着李家在迷雾之中,生死未卜。 “我明天赴约,叫上李慕白。” “李慕白的家世、样貌凑合,没有真才实学。”秘书迟疑,“祝小姐爱才子,大概率瞧不上。” “李韵晟的小楼里,有我的一幅字画。”程禧的眉目与玻璃上的雨痕重叠,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叶柏南静静凝视她的轮廓,“《东方美人图》,画中人是祝卿安。” 秘书诧异,“您的意思是...让李慕白去献殷勤,打动祝小姐?” 叶柏南转身,和程禧隔空相望。 “祝云楼不蠢,他清楚李慕白没有书法功底,不过,他不会揭穿。联姻李慕白,第一,不需要远嫁,祝家安心;第二,周京臣不娶,李家的堂孙娶了,祝卿安的身份依然尊贵,祝云楼夫妇也挽回了颜面;第三,周京臣精明,不易掌控,李慕白平庸,畏惧祝云楼,祝家踏实。” “怪不得李韵宁急着撮合,祝董不是省油的灯,除了李老太爷,他在集团的威望最高,哪一方得到他的辅佐,等于赢了大半江山,周京臣和祝董不做翁婿,只能做敌人,没有其他选择了。”秘书感慨,“崔董、贺董哪里是祝董的对手?周京臣拒婚祝卿安,这步棋是大错特错。” 叶柏南笑了一声,“我佩服周京臣的勇气,江山与女人,他全要。纵然失败了,这份魄力不是寻常男人有的。捷径在眼前,胜利唾手可得,他偏偏舍弃了,独自挖了一条血路。” “其实,他和祝董合作,我们基本没胜算。”秘书也笑,“看来,禧儿小姐是一张王牌,而这张王牌,在您手上。” 叶柏南挂断了电话。 “饭菜凉了吧。”他替程禧盛了一碗汤,“尝尝我的厨艺。” 她摩挲着碗口,欲言又止,“那条微信...” “你相信你哥哥吗?”他坐下。 程禧喝了一口汤,是好喝的,可她食之无味。 “相信我吗?”叶柏南又问。 她点头。 “如果你相信我,我现在告诉你,他确实在玫瑰城的包厢挑了三个女公关,沈承瀚也在。李韵宁去捉奸,这场风波传遍了李氏集团。” 程禧心脏一揪,“三个?” “小水水,小火火,小金金。”叶柏南面无波澜,剥了一枚水煮蛋,搁在她碗里,“李韵晟那艘船覆没了,你哥哥又绯闻缠身,如今李家最不受重视的李韵华,反而是大势所趋,不少高管押宝他,是下一任董事长。” 她不吭声。 “我认为你哥哥不至于如此荒唐。”叶柏南似笑不笑,“他糊弄得了外人,糊弄不了我。” 程禧啃着蛋白,“李韵晟的儿子娶祝小姐,高管又押宝李韵华,三股势力中,周京臣是最弱势的,对吗。” “你听见了。”叶柏南彻底不笑了。 第229章 我求求你 她吞咽下鸡蛋,“你扶持李慕白,对吗。” “对。” “我求你...可不可以不妨碍他,不针对他?” 叶柏南神情阴冷,沉郁,“你求我?” 她垂眸,“可以吗。” “你拿什么求我。” 程禧无言以对。 叶柏南放下餐具,挪椅子起身,“你考虑好,再求我。” 他走后,程禧也出门,去百丽酒店。 在更衣室脱了雨衣,换了工服,一进办公室,一只烟灰缸迎面飞来,“你报警了?” 碎裂声混合着赵晖的吼声,钻入程禧耳膜。 偌大的办公室,三十多名服务员,井然有序列队。 “你不是周家的养女吗?穷到讹客人了是吧!”赵晖往她脑袋上扔钱,一沓,两沓...一共扔了三万。 “捡!” 她们幸灾乐祸。 “你他妈聋了?吴老板的赔偿金,捡啊!” 程禧缓缓蹲下。 趁她捡钱的工夫,赵晖鞋底子踩她手背。 她下意识拔,拔不出,疼得眼冒金星。 “缺钱?业务有的是,凭本事赚。”赵晖指着经理,“她年薪百万,本市达官显贵都认识她,她翻开通讯录,一联系,各行各界的大人物抢着来洗浴中心捧她的场。” 经理趾高气扬笑,“记住赵老板的教训,本事大,玩得转客人,场子自然照顾你。”她慢悠悠走到赵晖旁边,居高临下俯视程禧,“吴长治是大富豪,你呢?最底层伺候人的,要忍耐。哪天你比他有钱了,你才有资格耍横。” “得罪了吴长治,我损失多少客户?”赵晖咬牙切齿,“凡是和房地产相关的生意人,包括建材、油漆、家具,统统巴结他,买他的账,他和百丽酒店结了仇,那群人也结仇了,集体不消费了,我喝西北风吗?” 他烦躁,坐回沙发上。 程禧擦了擦手背脏兮兮的鞋印,直起腰。 “哎呀,你别生气嘛。”经理哄赵晖,帮她解围,“程禧刚上班,不懂规矩,时间长了,圆滑了,我挺看好她的。漂亮,有气质,学个一年半载的,兴许成为百丽酒店的招牌呢!” 他一挥手,“你带一带程禧!” 经理使了个眼色,所有人低着头出去了。 “程助理真厉害啊!赵老板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尤其对女人,总是笑眯眯的,我们在百丽工作几年了,他第一次发火呢。”和霜霜争领班的那个女孩,阴阳怪气。 “霜霜姐呢?”一个服务员东张西望,“她一天没出现了。” “妮妮和她的关系好,据说是看鬼片...吓晕了。” “是伺候赵老板,太劳累了吧?”她们窃笑,各自上岗。 临近中午,保安去餐饮部喊她,有贵客在楼梯间等。 程禧在百丽属于新人,根本没名堂,哪来的贵客。 “多大岁数?” 她追出包间,保安没影儿了。 洗浴中心到餐厅有四部电梯,足够客人使用,楼梯间几乎是废弃的,而且年久失修。 这位贵客明显不是来吃喝玩乐。 是专程找她。 程禧小心翼翼推开楼道门。 一楼至二楼的拐弯处,藏了一个男人。 昏黄的灯。 破败的瓷砖。 男人倚着生锈的铁栏杆,头发被大雨淋湿,贴在额头,滴滴答答的淌水。 几分狼狈,几分野性。 他一支接一支的抽烟,天窗关了,烟雾散不去,熏缭了一身。 程禧从未见过,他抽烟抽得这么凶。 像是积存了满腹的心事,无从发泄。 “喜欢烟城吗。”男人嘶哑开口。 气恼的,讥讽的质问。 她不知回复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应声。 敞开窗。 浇灭了烟头的火苗。 “万一周阿姨知道你来烟城...”程禧怕极了。 “怎样?”周京臣将烟蒂丢在窗台的水洼内,“打骂你,还是不管你母亲,送你去另一座城市?” 他抬头。 “无论哪一种后果,都比离开我,更值得你在意?” 视线交汇。 窗口的风雨笼罩住他,一霎的迷离。 周京臣一夜未眠,眼睛血丝狰狞,胡茬匆匆刮了,刮得不净,一股落拓的成熟感。 程禧不由自主攥紧了拳。 “逼你走,你就走,我死了吗?”他一张脸潦倒,沧桑。 她不说话,也无话可说。 百丽的制服虽然不裸露,却透着色情。 深V领的衬衫,包臀的短裙。 裹得身段儿纤细,隆起。 惹人遐思。 程禧盘了发,绑着黑玫瑰的头花,发梢垂在颈后,摆动间,仿佛周家老宅的西巷在盛夏泡了雨,那一地荡漾的水波纹,难以形容的柔情。 穿成这样... 在烟城最负盛名的洗浴城,厮混了两天。 周京臣压制不住一团燥火。 怨恨周夫人,也怨恨程禧。 “为什么瞒我?”他一级级上台阶。 分明,隔了数米。 程禧仍旧感受到他寒冽的气场。 惊得她后退,“周阿姨让我瞒——” “你这次听话了?”他脾气大,打断她,“我母亲逼你嫁耿世清,嫁胡生,你嫁了吗?” 她退无可退,脊背撞上门框。 周京臣停在她面前,“他们欺负你,我没护着?我搅黄了你和耿世清的订婚典礼,周家不愿与耿家为敌,我照样把耿世清押进监狱。” “但周阿姨是你母亲...” “我姓周,周家有些事,我必须服从,有些事,我嘴上不提,心中有主意。你不信我,我没怪你。” 雨丝飘入过道,潮湿、灰败。 在冰凉的暗色中,周京臣是唯一一抹炙热和亮光。 “你表面答应,私下告诉我。我解决了,你留下;解决不了,你再走,不行吗?” 第230章 周京臣误会了 一门之隔,是男男女女的嬉笑声。 充斥着情欲和物欲。 空旷的楼梯间只有周京臣的气息。 浓烈,勃发。 这个男人,程禧既爱,又恨,既着迷,又害怕。 他分明不可触摸。 偏偏纠缠到剪不断、舍不掉的地步。 “周阿姨说,李家内忧外患,祝董是你唯一的靠山,你不娶祝小姐,祝董不帮你,我拖累你了。” 程禧垂眸,他长裤有褶痕,不是早晨新换的,似乎熬了一宿,没脱下来,烟味,茶味,覆了一身疲倦。 “周叔叔退休了,周阿姨只剩李家了,如果李家败在舅舅们和外人的手中,周阿姨什么都没有了。” “那我呢?”周京臣的影子倾轧在她的影子上。 “你有祝家...祝董会辅佐你。” 周京臣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地钝痛,他面目阴沉,“祝小姐怎样,我不了解,程小姐是真大方。” 周家容不下她,老夫人是李家人,不方便插手。 他是没办法。 或许,知情了,也抗衡不了,不得不送她走。 但至少,晓得她的下落,有她的音讯。 他有钱,花钱;有人脉,部署人脉,她日子更太平,舒坦。 周家万万没这份闲心照顾她。 她倒好。 瞒着他,躲着他。 “抬头。”周京臣命令。 程禧撩眼皮,对上他视线,又垂下。 她鼻梁贴了粉色的创可贴,她化了浓妆,皮肤白里透粉,远处瞧不清有瑕疵,近处瞧清了。 “鼻子怎么了?”周京臣拽她手,拽疼了。 她尖叫。 “手又怎么了?”他皱眉。 程禧甩开。 “别动!”他攥住手腕,来回检查,手背一块淤青。 明显是踩的。 周京臣眼底有戾气,“我两天没管你,混成什么样了?” 她委屈,“你混得好...在玫瑰城包养三个女公关,又水又火的,你干脆凑齐‘金木水火土’,再生个小水,小火,小土,活活榨干你!” 男人眉头皱得愈发紧。 “你偷偷逃了,我没冲你犯脾气,你冲我犯脾气了?” 程禧抹眼泪。 她一哭,他没辙了,烦闷扯着衣领,“叶柏南告诉你的?” “周阿姨去捉奸了,你荒唐酒色,李氏集团传遍了。”她嗓音沙哑。 周京臣一手摁住她,一手揉太阳穴,“我去过玫瑰城两次,一次,算计李韵晟;一次,是自毁清白,逼我母亲服软。而且沈承瀚在场,叶柏南提了吗。” “提了。” “男欢女爱,有旁观的吗?” 程禧撇开头,“有第三人参与,刺激。” “在洗浴中心没学到好的,学到一堆乱七八糟。”他眉眼乌黑,逆着过道的黄光,微拧着,“我喜欢一对一,你在我床上,我邀请人旁观了吗?” 她推门,从他腋下钻出去。 周京臣漫不经心跟着她,“最多一个月,我接你回去。” 走廊的霓虹洒下,酒绿灯红,映照得他像极了欢场浪子。 “回哪?” “周家。” 程禧迈一步,心头震一下,“周阿姨同意吗。” “快了。”事情未成,周京臣没多言。 “我母亲...” “你母亲一切安好。” 他和她同时开口。 程禧心头越来越震荡,仿佛爬了密密麻麻的虫子,痒得入骨,也烫得入骨。 难以形容的滋味。 “你是不是没睡好?”她扭头。 “不是。”他瞥了一眼包厢,“我根本没睡。” 包厢里,一群人赤裸上半身,在按摩,喝酒。 正中央,是赵晖。 周京臣刻意地咳嗽了一声。 “周公子?”赵晖起来,“您来烟城,我表姑没通知我。” “文芝阿姨不知道。”他跨入包厢,扒拉着桌上的瓶瓶罐罐,手一松,摔碎一瓶,触目惊心。 那群人看出他不是好惹的,纷纷离开。 赵晖也看出局面不妙,“周公子,什么意思?” “她手,谁弄的。” 赵晖一懵。 周家的养女被扫地出门,连补偿的房子、轿车都是普通款,不受宠,也没有“复宠”的希望了。 周京臣搞这架势,莫非是替她出头? “你弄的?” 赵晖久久没答复,周京臣眯眼,审视。 “是同事打闹吧...不小心撞的。”赵晖支支吾吾。 “打闹,手背打出淤青?”周京臣一贯没什么表情,这会儿又暴躁,压迫感重,赵晖不敢搭腔。 “喊保安过来。”他绕过沙发,坐下,又招呼程禧,“你也过来。” 保安一进门,朝赵晖鞠了个躬。 赵晖训斥,“周公子在,你瞎了?” 保安马上又朝周京臣鞠躬,“周公子。” 奉承谄媚,他不买账,“开始吧。” 赵晖问,“开始什么?” “打闹。”周京臣倚着沙发,兴致勃勃,“打出一块一模一样的淤青,今天这茬,了结。打不出,没完。” 赵晖神色变了。 怪不得表姑提醒他,碰哪个女人,不要碰程禧,否则是自找麻烦。 周家这潭水,太深了,秘密太多了。 赵晖硬着头皮,攀交情,“我表姑和周伯母...” “少废话。”周京臣扬下巴,“打。” 不赏文芝面子了。 周副市长的太子爷,得罪不起。 赵晖泄了气,手抓住桌角,横了横心,抡起烟灰缸,劈下去。 手背的皮肉瞬间青紫。 “周公子,行吗?” 赵晖是半个“道上人”,比较“上道”,该办什么事,如何办事,有一杆秤。 保镖动手,肯定作弊,力量轻,这位太子爷不满意。 必须亲自来,当场见血。 周京臣打量他流血的左手,“第一,我没来过;第二,无论程禧在百丽待一天,待一星期,甚至是一分钟,上至你,下至员工,不准有歪心思;第三,她只负责餐饮部,不踏入洗浴中心。” 他手一直抖,“我记住了。” 周京臣打开一罐啤酒,喝完,捏瘪,滚向他脚下,“你爸妈,你表姑,都清楚我的性子。趁我父亲还在位,烟城本地的官员多多少少讲究同僚关系,我不爽了,一个电话,封了你场子,你场子有什么问题,你清楚。” 赵晖没吭声。 从百丽酒店出来,雨势渐渐小了。 程禧步行回家,周京臣继续跟。 一路上,自顾自沉默。 到家,她去卧室换居家服。 餐桌摆着残羹冷炙,半锅汤,两副碗筷,一荤菜一素菜。 茶几的烟灰缸内有四颗烟头,一枚纯金打火机。 处处证明,是同居了。 周京臣不露声色,“自己一个人住?” 关着房门,她随口一答,“嗯。” “是实话吗。”他拿起打火机,下一秒,狠狠一砸。 第231章 为你辛苦折腾,不值得 骇人的爆发力,响彻客厅。 程禧吓着了,跑出卧室。 这一幕。 如梦初醒。 叶柏南住了一夜,上午又烧了饭菜... 她忘了。 “柏南是昨天——”她刚要解释。 “程禧。”周京臣胸膛一起一伏,一鼓一陷,那么狂野强悍,“有男人住,为什么撒谎?” 旋即,掀开沙发上的毛毯,裹着男士腕表。 他也戴表,除了睡觉,几乎不摘。 “同吃,同住。”他伫立在那,焚上烟,将烟盒一丢,“所以不想回周家了?在烟城有工作,有男人陪睡,你过得潇洒。” 程禧看着他。 “叶柏南本事大,连你的床都上了,你挨欺负,他管了吗?” “上谁的床了...”她浑身哆嗦。 周京臣直奔卧室,程禧挡住,“你分析完了?” “让开。” “我有工作,有男人陪,过得好,你既然分析了,那你走吧。” 他一搪,她险些滑倒,扑向门框。 床上没有男人痕迹,但床头柜掉落了一方帕子。 帕子的一角,绣着“叶”字。 程禧愣住。 叶柏南一整晚在客厅,从未进过卧室,他帕子什么时候落在她房间了? 还是床的位置。 孤男寡女。 岂不是百口莫辩了。 “我娶祝卿安,你嫁叶柏南,你这么安排的?”周京臣反手一扔,帕子扔在程禧脸上。 薄薄的绸布,凉浸浸的。 刺得程禧一颤。 难受的情绪一窝一窝涌上来。 化为刀,化为枪,剜割她的肺腑与肝胆。 又无从辩解。 “我辛辛苦苦折腾,不值得。”周京臣倾斜了一下身体,粗重的呼吸,阴翳的眉目。 越过她,摔门而去。 ...... 叶柏南没有去青城。 直接回李家了。 大宅门外,拜访李韵华的高管进进出出。 颇有新一任董事长的排场了。 半小时后,李韵华亲自送出两名董事,在王府大门的台阶上驻足,“有劳二位了。” “叶大公子虽然扶持您,终究不姓李。咱们先利用他,您上位之后,再一脚踢开。”董事一步步引诱李韵华,“做傀儡,不如铲除他,握住实权。” “我正有此意。”李韵华得意大笑,“叶柏南以为我愚蠢,其实我是扮猪吃虎,我大哥李韵晟不蠢,可惜啊,沦为叶柏南和周京臣博弈的炮灰了。我蠢,叶柏南才辅佐我,周京臣才不防备我。” 董事们竖起大拇指,“李小公子大智慧啊。” 寒暄,告辞,两名董事走出胡同,站在叶柏南面前,汇报,“李韵华果然不老实,不能留。” 叶柏南笑了一声,“他不老实,无所谓。你们二位识时务,懂得良禽择木而栖,我很感动。” 董事们毕恭毕敬,“那好处...” “二位放心,我承诺了一定兑现。”叶柏南笑意不减,“比周京臣给二位的股份,多一倍。” 他坐上车,拨通李韵华的电话。 “见董事了?” “见了。”李韵华谦卑,“我大哥拘留,京臣又荒唐,集团的大部分董事和高管已经暗中归顺我,我的风光、胜利,全凭您的扶持。” “董事们的态度是什么。” “对您感恩戴德。”李韵华不慌不忙,倒是演得滴水不漏。 叶柏南凝视着那扇王府大门,像凝视一摊垃圾,“你忠诚我吗。” “我忠心耿耿。” 他半玩笑,半试探,“我在幕后操纵,架空了你的权力,你甘心吗,不憎恨我吗。” 李韵华诚诚恳恳,“您是我的贵人,我哪敢忘恩负义?” “那就好。” 他挂断,吩咐秘书去秦淮茶楼。 抵达茶楼,夜色朦胧。 湖畔是一排排烟火人家。 祝云楼夫妇在二楼雅间等候。 叶柏南进去,笑着颔首,“原本约了祝董明天喝茶,不过周京臣正好在外地,改到今日了。”他梭巡一圈,“祝小姐呢?” “慕白公子带卿安去游湖了。”祝太太高兴,“卿安不排斥。” “李慕白一表人才,若是凡夫俗子,我也不会委屈了祝小姐,撮合他们配姻缘。” 叶柏南落座,示意秘书。 秘书把一个长方形的礼盒搁在茶桌上。 盒内是一件非遗刺绣的旗袍,黑珍珠盘扣,金花丝,一针一线极其考究。 秘书介绍,“叶大公子特意定制的,由十名绣娘手工缝制,适合祝太太雍容端庄的气质。” “太贵重了...”旗袍钻光闪烁,祝太太又惊又喜,爱不释手,“要七位数吧?” 祝董夫妇日常也穿名牌,可这级别的,祝家财力够不上。 顶奢中的瑰宝。 一件旗袍,价值一套房。 任何贵妇聚集的场合,百分百压轴。 “叶大公子如此客气。”祝云楼举杯,以茶代酒,“我太太嫁我半辈子,没享受过这种好东西,我便收下了。” “祝董明白我的来意。”叶柏南也举杯,“祝太太喜欢,我买了绣庄,包下绣娘,每年专供祝家,又算得了什么?我不在乎钱,而祝董在乎妻女,我们合作是各有所图。” 祝云楼一饮而尽了茶水,斟酌着,“我在乎妻女,也在乎名誉,背叛李氏集团和李老太爷,我心中有愧啊。” “李老太爷的遗嘱要求周京臣联姻,他不肯,作为继承人,不遵从外公,更是背叛。何况李家早已内讧,舅甥、表兄弟之间互相残杀,祝董并非背叛,仅仅是谋生存。”叶柏南拂了拂杯口的茶叶,蛇打七寸攻破祝云楼的防线,“董事们全部投靠了新主子,祝董愧疚什么呢?” 祝云楼仍旧没有完全松口。 跳下一艘船,无妨;遭孤立,遭排挤,大不了辞职;重新登上一艘船,却不得不谨慎,一旦翻船了,是淹死自己。 第232章 怀孕 “你夺下李氏集团,改姓叶氏吗?”祝云楼斟酌了许久,问出一句。 “姓李,姓叶,我并不在乎。”叶柏南摇晃茶杯,“我只在乎输赢。” 祝云楼的心中,疑云重重。 叶柏南支援李韵晟的资金高达数亿,三、五年都赚不回本钱。 他是生意人,却做赔本儿的买卖。 不图财,图什么? 地位? 叶家的实力不逊色李家,他作为叶氏集团未来的董事长,千尊万贵,争抢李氏集团董事的位置,屈居人下,纯属自降身价了。 “叶大公子,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祝云楼不理解,“周公子不是吃素的,他有多大的道行,我清楚。我登上你这艘船,惹恼了他——” “祝董可以不登我这艘船。”叶柏南饮了一口茶,意味深长,“也不登他那艘船。董事会的任何表决,你一律弃权。” 祝云楼一愣,“弃权就行?” 不站队,双方不得罪。 这交易太简单了。 “我答应!” 叶柏南一副人畜无害的坦荡磊落,“那祝董,合作愉快。” 李慕白陪着祝卿安返回包厢,祝卿安跑累了,是李慕白背上楼的,她羞涩,挽着祝太太手臂,低下头。 “开心吗?”祝太太调侃她,“你胖了,慕白背了你一趟,气喘吁吁的。” 她埋首笑。 “我在你父亲的书房瞧见了你画的《美人图》。”叶柏南长辈的口吻,给李慕白铺台阶,“画了谁?” “我带了。”李慕白拿起窗台上的字画锦盒,打开,“画了祝小姐。” 画中的女人发丝飘逸,五官鲜活,朱笔点绛唇,青笔描黛眉,是祝卿安的皮相,不是她的神韵。 她呆板,胆怯,而女人顾盼神飞,倒是颇有程禧娇憨、灵动的韵味。 在叶柏南笔下,娓娓道来。 “你画的我?”祝卿安惊讶。 李慕白偷偷瞟叶柏南,“是...” “我学了七年国画,画技远远不如你。”她不可思议,“你学了几年?” 李慕白怕露馅儿,保守着撒谎,“我学了...八年。” 祝太太不晓得其中的虚假,祝云楼是晓得的。 没揭穿。 “祝小姐欣赏才子,慕白合你心意吗?”叶柏南添茶水,望着祝卿安。 她腼腆,抿嘴角。 “外界传言,李家的孙辈纨绔,一个周京臣,一个李慕白,各有所长,哪里纨绔了?”叶柏南添完茶水,使了个眼色。 秘书附和,“祝小姐和慕白公子,也算门当户对的良缘了。” “有叶大公子保媒,我信得过。卿安和慕白先相处吧。”祝云楼端起茶杯,与叶柏南碰了一下。 茶局散了场。 是入夜。 李慕白恭恭敬敬的“准女婿”模样,亲自送祝云楼一家人上车,又叮嘱司机注意安全,礼数周到。 车驶离湖畔,李慕白直奔叶柏南的车。 岸边灯火辉煌。 卖艺的戏船奏响琵琶声,男人敞开车门,脚支地,潮湿的水风吹得他衬衫烈烈起伏。 一派“今朝风流人物”的气场。 “叶叔叔。”李慕白弓着身。 “娇妻,岳父靠山,势力,你如今应有尽有了,周京臣也奈何不了你。”叶柏南瞥了他一眼,“你父亲鲁莽,你叔叔李韵华自作聪明,你呢?” 李慕白跪下,“我全听您的。” “你听话,我自然不亏待你。”叶柏南一扬手,示意他起来。 “祝云楼是老狐狸,逼他归顺我,他不肯,我索性不逼了,先稳住他,一步步套牢。只要祝卿安跟了你,祝云楼的股份,以及他手上那张票,早晚归你。” 叶柏南交代完,吩咐秘书回李家大宅。 周淮康过来这边了。 据说,是李韵宁催他来的。 大约是震慑李家人,为周京臣撑一撑排面。 毕竟担任了六年的副市长,在官场是有威望的,自古商人畏惧官,有他在,李氏集团那群老油条们,会收敛老实一些。 明天是董事会。 周京臣要继位了。 ...... 翌日,程禧去百丽酒店开员工午会,开到一半,她忽然反胃,强忍到午会结束,去卫生间呕吐。 吃的米粥黏糊糊吐了一池子。 她拧开水龙头漱口,洗浴中心几个下夜班的按摩师进来卸妆,“程助理,不舒服啊?” 程禧笑,“着凉了。” 她们一边洗脸,一边闲聊,“霜霜怀孕了吧?” “怀了赵晖的?” “不然呢?怀吴老板的啊?她有那胆子嘛,吴太太多厉害啊,娘家有‘道上’的背景,打不死她!不过...吴老板挨打了,对方比吴太太的娘家更牛,吴太太没敢报复,好像从北方来的,姓叶。” 程禧照着镜子,面孔渐渐变得惨白。 那次去外省...至今一个多月。 她记得周京臣戴套了。 是过程中,他取掉了,还是她记岔了? 月经也延迟了一星期。 程禧整个人在发抖。 如果她真的怀孕了... 周家的种。 会是什么局面。 荒谬。 天崩地裂。 周夫人是万万不接受的。 司机的女儿,便罢了,程衡波是贪污犯,程母又患有精神病,周夫人无论如何也容不下周家的孙儿有一个这样家世的母亲。 不堪,破败。 遭人非议,嘲讽。 那周京臣呢。 他认吗? 昨天的争吵,暴怒,怀疑...也许他认定是叶柏南的种吧。 逼她堕胎。 或是事不关己,给她一笔钱,任她处置。 程禧一颗心堵在喉咙,几乎窒息了。 “程助理!”餐厅的服务员敲门喊她,“2号包间的油爆大虾吃出狗毛了,客人索赔五千。” 她平复了心情,拉开门,“狗毛?” “传菜员上班的路上喂流浪狗了,估计粘了毛。” 程禧问,“那桌多少钱?” “八百八。” “让领班去交涉,先提出免单,油爆大虾重新炒一份,至于赔偿...尽量压价,一千。” 打发了服务员,程禧躲进女厕的格子间,她越是平复,越是焦躁不安。 熬过中午最忙的一阵,她找经理请了假,赶去医院。 第233章 他回来了 下午一点。 李老太爷的律师在会议室公开了遗嘱:外长孙周京臣继承所有股份,任职李氏集团董事长,兼任本市商会的会长。 同时,崔董、贺董退出董事局,崔董转让名下4%的股份,贺董转让名下3%的股份,沈家的小公子沈承瀚一并购入7%。第三大股东李韵晟违法拘留,在业界影响恶劣,损坏了集团口碑,也退出董事局,股份转让长子李慕白,李慕白持股9%。 “李氏集团一直有七名董事,崔董、贺董退出,沈董加入,董事局席位仍旧空缺一名。”律师将李慕白的提议书逐一发放给在座的董事,“小李董介绍了一位资金雄厚的投资人。” 周京臣掀开提议书,一个在本地商界十分陌生的名字。 姜鹏。 在北方,尤其缩小范围到叶氏集团,却是非常熟悉的名字了。 秘书部门的秘书长。 叶柏南很精明。 他不沾股份,不在明面蹚浑水,万一李氏集团大乱特乱,他干干净净撤手,牺牲姜鹏无所谓。 天赐的好脑子。 三十出头的年纪而已,老谋深算,运筹帷幄。 周京臣安插了“工具人”沈承瀚,他马上安插了“工具人”姜鹏,稀释周京臣的阵营,各增一人,等于没增。 真是料事如神。 律师开始宣读董事的持股比例,“董事长周京臣52%,副董祝云楼12%,小李董李慕白9%,大李董李韵华8%,持股数额位列前四,周董享有一票否决权。” “我不同意!”李韵华怒斥,“老爷子取消了董事长的一票否决权,尊重董事们的意见,大大小小的决策必须投票,少数服从多数,你周京臣凭什么?” “凭我是现任董事长。”周京臣霸气,“金字塔尖的人,制定社会规则。” “你不服众!”李韵华拍桌大吼,“叔叔伯伯们久经沙场,你管理我们,乳牙长齐了吗?” “投票吧。”沈承瀚在一旁烦了,“同意恢复董事长一票否决权,举手。” 他举了手,祝云楼弃权。 周京臣也举了手。 “两票...京臣啊,和小舅舅斗,你太嫩了。”李韵华嗤笑,面向董事,胜券在握的气势,“不同意,举手。” 李韵华阵营的两位小董事,也弃权了。 李慕白一票,李韵华一票,二对二,不支持,不驳回,待定。 “你们搞什么!”李韵华爆发了。 小董事提醒他,“听说...周副市长过来了。” “你们怕了?” 他们面面相觑,不搭腔。 这时,秘书接到烟城保镖的电话,了解完情况,匆匆向周京臣汇报,“禧儿小姐去妇科了。” 他翻文件的手僵住。 “她去干什么?” “血检,化验。” 程禧轻微晕针。 生病了,宁可吃药,不愿打针。 更不会无缘无故去抽血。 “禧儿小姐是妇科疾病,还是...”秘书没讲下去。 周京臣眼睛一霎涌起风浪。 会议室的一切声音,仿佛按下暂停键。 静止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欢喜,是期待,是焦灼,是紧张。 无数复杂的情绪,无数可以预见的艰难、阻碍、压迫,统统汇聚、爆发在这一刻。 冲击着他。 一波,又一波的高压。 周京臣合上文件夹。 挪椅子,起身,“下半场会议,我缺席,由祝副董主持。” 从会议室出来,拐了个弯,背后传来一声,“周公子。” 他驻足。 男人姿态慵懒,倚着墙壁,也在翻文件。 董事席位的最新变动,没来得及对外宣布,但名单早已在叶柏南手中。 证明集团内部到处是叶柏南的心腹了。 “柏南。”周京臣调头,走向他,“为什么不进会议室?” “我没资格啊。”他似笑不笑,注视着周京臣缓缓逼近,“在周董的地盘上,哪有我的一席之地?” “李韵华和李慕白都是你的棋子,祝云楼表面中立,私下也投靠你了。”周京臣言笑晏晏,不急不燥,“柏南,高手啊。” 叶柏南把文件卷成筒,贴着耳朵,几分顽劣,几分不羁,“什么?听不清。” 周京臣抓住他手腕,撇开纸筒,一字一顿,“你是高手,也玩不赢我,听清了吗?” 他一手插兜,一手揉碎了纸,笑得恣意潇洒,“恭喜啊,周董事长。” “幕后的叶大股东,同喜。”周京臣也笑,放肆,爽朗,“有机会,邀请你出席董事会,咱们面对面斗。” “我不感兴趣。”叶柏南抻了抻脊背,“我喜欢在幕后,玩死你。” “玩我,无妨,我奉陪。玩我女人,我劝你掂量一下。”周京臣拍了拍他胳膊,“碰过她吗。” 叶柏南挑眉,“你猜。”他慢悠悠拂开周京臣的手,“交往了五十多天,不碰正常,碰了也正常。周董是做大事的,应该胸怀宽广,不拘小节。” 周京臣攥紧拳。 手背一缕缕的青筋,狰狞盘遒。 “周董,告辞了。” 擦肩的一瞬,各自笑意消失。 幽冷,阴鸷。 周京臣朝左,叶柏南朝右。 走廊的白灯闪烁。 半虚,半实,笼罩住身躯。 像是两座深渊。 终有一日,碰撞在一起。 一座毁灭,一座幸存。 车驶出公司大门,秘书忧心忡忡,“叶柏南已经扎根在集团了,您要防备他。目前董事局的七名董事,祝云楼废了,李韵华和李慕白在叶柏南手下,李韵华那艘船还有两名小董事,您只有沈承瀚一个帮手,叶柏南彻底占据上风。” 周京臣心不在焉。 沉默望向窗外。 ...... 晚上,程禧睡得迷迷瞪瞪,眼皮有点酸胀,她睁开一条缝,发现卧室亮了灯。 光线昏黄,黯淡。 床边的吊篮椅上,依稀一抹轮廓。 轻轻晃动着。 修长弯曲的腿,没有穿鞋,只穿了袜子,衬衣扣完全松开,精实的胸膛袒露,正在全神贯注查看她的化验单。 她适应了好一会儿,视线不那么模糊了。 男人的轮廓由浅,至深。 一张脸也分明。 她猛地坐起,“你怎么进门的?” 男人食指勾着钥匙环儿,“昨天离开,顺手摘了门后的备用钥匙。” 第234章 想哭,又哭不出 程禧心有余悸。 盯着他。 男人也盯着她,“睡得太沉,我进来,你都没醒。下次长记性,摆一副椅子,堵住门。” 程禧后背滋滋冒冷汗,“你没走?” “走了。”他调亮了台灯,仔细看化验单,“又回来了。” 她下床,抢他手里的单子。 周京臣一只手躲,另一只手攥住她。 程禧站,他坐。 依然掩盖不住他的攻击性与压迫感。 “你怀孕了。”他一发力,她不得不俯下。 “我在医院捡的单子。” “挺巧。”周京臣核对姓名栏,“和你同名同姓,同岁数。” 程禧又抢。 他又躲。 “心虚什么。”他目光锐利,审视她,“孩子不是我的?” 她不抢了,浑身紧绷。 “叶柏南说,你们相处五十多天,他碰你正常,不碰也正常。”周京臣重复了一遍,“碰没碰。” 程禧仿佛一根弦,绷到极限,抻断了。 果然。 他怀疑是谁的种。 “你飞到青城,再乘车到烟城,一千三百公里...”她眼圈泛红,鼻尖亦是猩红,“千里迢迢就为了证实孩子是不是你的?” “叶柏南在这里过夜,在这里吃喝拉撒,剩了一桌菜,留下手帕,腕表,从我进门开始,我走一步,他向我示威一次。”卧室的光线是淡橙色,衬得周京臣面孔晦暗,镀了一层寒霜,“你在烟城多久?三天三夜,才三个夜晚,其中一夜有他,之前的五十多个日夜,几个夜晚有他?” 她喉咙噎得难受,想哭又哭不出,消寂的空气里,是周京臣的心跳。 凶而野,一下比一下剧烈。 “柏南先去百丽...” “还叫柏南!”周京臣脖子的青筋一厘厘凸显,打断她。 程禧睫毛颤抖着。 “叶柏南故意那么讲,是气我,我本来不信他,可他过夜了,你为什么带他回家。” 男人眼中的猜忌、犹疑,烈火烹油一般,将她焚烧成寸寸灰烬。 她颤抖得愈发厉害。 “他露宿街头,饿死,撞死,和你没关系,他自作自受。何况他有地方住,也饿不死。”周京臣字字珠玑,刺她的肺,扎她的心,“你迫不及待干什么,寂寞了?程禧,我没发现你欲望这么大啊。” 越拽,越狠。 她完全倾轧下去,匍匐在周京臣膝上。 “你和他朝夕相对,同吃同睡,我在李家过得什么日子,你清楚吗?我吃没吃,睡没睡,伤痊愈了吗,我出现那一刻,你问了吗?” 程禧哭着,推搡他。 周京臣的身躯像是铜墙铁壁,牢牢地囚禁住她,“你问的是什么?玫瑰城捉奸,我包养女人。叶柏南口中的场景,一分真,九分假,你道听途说也相信了,我亲眼见到他的东西在你房间,你凭什么要求我相信你清白?程禧,不是只有你冤枉。” 她摇头,“他没碰过我——” 周京臣的呼吸喷在她颈后。 绵长的。 唏嘘的烫意。 她流眼泪,浸得他衬衣洇湿了一大片。 “我去玫瑰城,有我的用意,不是冲女人去的,你信吗。” 程禧闷闷地嗯。 ——程衡波的死,是周家见死不救。 ——华菁菁出国前,约了叶柏南见面,他手中,攥着真相。有朝一日他揭发,程禧与周家之间,有恩,有情,更有恨。 这两句话,如同诅咒,反反复复在周京臣的脑海回荡。 会有那一日吗。 他搂住程禧,“你信叶柏南,信我。” 她趴着,一动不动。 “别信他,明白吗?” 她仍旧闷闷地嗯。 好半晌,周京臣吐出胸腔憋着的气,温声哄她,“不哭了。”他低眸,轻轻抚摸她面颊,水淋淋的,“在外省怀上的,有一个套破了,酒店的尺寸小。” 程禧僵硬的四肢渐渐瘫软了,“是堕掉,是生下来。” 周京臣蹙眉。 没回应。 她等待着。 “你什么心思。”他反问。 “我不知道...” 周家的权势门第,无论是她怀了周京臣的孩子,还是其他女人,孩子的去与留,是周家做主。 而不是女人。 要留,不生不行;不留,偷偷生不行。 周京臣最终也没答复她。 ...... 百丽餐厅十一点下班。 服务员打来电话汇报进展,“按照您开的条件,免单,赔偿一千,客人不满意,投诉了,工商部门介入,结果一查现场,洗浴中心的按摩项目报价太高,罚款5万。” 罚款,事儿小,那群达官显贵的常客,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爱惜”羽毛?百丽被罚了,都不敢玩了。 损失盈利,事儿大。 程禧头疼。 “经理气得在办公室发飙,骂您是宏汇的间谍。” 百丽和宏汇是同行冤家,07年,百丽的上一任老板和宏汇的老板在老城区掐架,一死九伤,闹上电视的法治新闻了。 商人迷信,有血案,不吉利,两幢大楼闲置了几年,直到14年,文芝承包了,15年,宏汇也有主儿了,两家继续斗。 程禧挂断电话。 “客人索赔,你不能光明正大砍价。”周京臣洗了澡,躺在床上,“后果是激怒客人,弄巧成拙。” 她试探,“那怎么解决?” “是虚心求教吗。” 程禧小声啜喏,“虚心。” “对方要多少给多少,总好过曝光,罚款。” “用你教?”她抄起枕头砸他,“你出去——” 周京臣一边系着衬衫扣,一边提点她,“百丽得罪了哪位大老板,这伙人是雇的。” 她恍然。 吴老板挨了打,丢了面子,咽不下这口气,吴太太的娘家有“道上”背景,暗中搞百丽。 今天是吃饭的找茬儿,明天是洗脚的惹风波,不折腾黄了,不罢休。 百丽还没辙。 开场子,迎客,有客人夸,自然有客人骂,没闹大,报警,警察不管,闹大了,警察是管了,场子也半死不活了。 商户最怕“道上”的仇家,玩不起拉锯战。 “你有办法吗...”程禧发愁,“文芝阿姨安排的工作,我没干几天,场子一堆麻烦。” 周京臣刚止住笑,她这副“自知之明”,又逗笑他了,“你马上不用干了,跟我回周家。” 程禧手一紧。 心脏“怦怦”地。 “周阿姨...” “先休息吧。”他走出卧室,再次回避了问题。 程禧一直睡不踏实。 凌晨醒了。 客厅隐隐有亮光。 她拉门。 周京臣伫立在阳台上,抽烟。 神情阴郁,讳莫如深。 第235章 禧儿怀孕了 这个男人,程禧记得他是哪年哪月闯入她的生活,记得他无数模样,或笑,或严肃,或倨傲,记得无数个他在周家的寒来暑往。 偏偏记不清是哪一年,爱上他。 一晃,周京臣已是而立之年。 她眼睁睁看着他从意气风发,到稳重睿智,从一个豪情万丈的男孩,到一个英俊硬朗的男人。 他烙印在她少女纯白的岁月。 酸甜的,苦涩的。 贯穿了她最好的时光。 程禧喜欢回忆他,也不喜欢。 记忆中的他,太寡言,太冷清。 似乎从她读大学,他才变了。 变得话多了,容易接近了,不那样淡漠了。 “渴了?”周京臣忽然开口。 她映在玻璃的影子,惊动了他。 程禧捧着水杯,倚住窗台,“你抽烟上瘾了吧。” “没瘾。”他熄灭,“抽不惯,压一压烦躁。” 视线里,她眼眶浅浅的乌青。 “叶柏南不陪你,睡不着?” 他这股气,一时半会儿,是消散不了的。 程禧不辩解,晾着他,扭头回屋。 周京臣在客厅的沙发眯了一觉。 天微微亮,程禧出来。 他坐着,西裤皱巴巴,头发略塌,眼神迷蒙,浓浓的鼻音,“我点了外卖。” “外卖不健康。”她收拾沙发的毯子,抱枕。 “我点的是,健康的外卖。”周京臣反驳。 程禧瞥他一眼,“冰箱有蔬菜,厨房有黄豆,火腿,面包,我自己煮早餐。” 她进厨房,涮锅。 “在我身边耍性子,在叶柏南身边越来越贤惠。”周京臣跟上去,打量她有条不紊的动作。 她不搭腔,榨豆浆。 “他烧饭好吃吗?” “好吃。”程禧如实。 “以后也吃,多吃。不是他烧的,宁可饿着,绝不吃。”周京臣语气喜怒不辨,阴森麻木的一张脸。 程禧剥着番茄皮,瞟豆浆机,锃亮的机盖照得他脸模模糊糊,却深沉骇人。 “你不许我撒谎,我诚实你又不爱听...” 周京臣摁了一通来电,“你有理了?” 她撩水,状似无意,悄悄一泼。 泼得恰到好处。 在裤裆处。 “你是洗锅,是洗我?”他侧身,摘下抹布,擦拭裤裆。 下一秒,铃声又响了。 屏幕一闪,程禧看清是座机号。 追得这么急,行踪一定是暴露了。 他不赶回李家,周夫人便要赶过来了。 “我回去一趟。”周京臣心知肚明,饶是不耐烦,也捏着手机出门了。 ...... 下午两点,车驶入宅院。 周京臣直奔中堂。 老夫人和周淮康在闲聊,周夫人在一旁修剪花枝。 “其实,你再熬一熬,升个市长,甚至书记。去年我问韵宁,市里对你有这方面的打算,你勤勉,政绩好,怎么匆匆辞职了呢。” 周淮康帮老夫人倒茶,“局外人瞧官场,是风光;局内人瞧官场,是如履薄冰。这些年,我职务高,权力大,天天担忧栽跟头,我安分守己,不代表同僚安分,总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人心隔肚皮,挖一个坑,设一个局,这辈子的好口碑,就完了。” “怪不得,你不肯让京哥儿从政。”老夫人感慨,“商场比官场太平,大不了破产,一旦被官位束缚住,要么,体面结束,要么,在牢里结束。” “姑妈体谅我。”周淮康笑,“韵宁不乐意我辞职,乐意当官太太。” “你当三十年了,局长夫人,区长夫人,市长夫人...一路高升,还不腻歪啊?”老夫人训斥周夫人,“李家的两儿一女,属你最虚荣!” “当不腻。”周夫人剪完花枝,拎起水壶浇花,“我公婆穷,淮康又古板,我嫁他图什么啊?” “你图什么?”周淮康不笑了,郑重其事望着她。 “图官太太的身份啊。”周夫人不加掩饰,“我娘家有钱,想寻觅一个有权有地位的夫家,有错吗?” 一瞬。 周淮康似是大彻大悟了。 他脸色怅惘。 后悔嫌贫爱富,弃了阮菱花,选了李韵宁;后悔这一生官场浮沉,作茧自缚,到头来,为曾经的恩怨错误,留不住体面,保不全周家。 逼得唯一的儿子,独自去扛,去斗,挽救周家,挽救他,活得这般不顺遂,不如意。 天潢贵胄的周公子,要什么有什么,但家族、集团、婚姻,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身不由己的负累。 “你没错...我错了。”周淮康闭目,握拳,“周家和李家这场姻缘,原本是大错特错了。如今,我没了官职,你何苦跟着我受委屈?” 周夫人一惊。 蓦地,松了手。 浇花的水壶在地上滚了一圈。 水珠四溅。 老夫人只注意站在门外的周京臣,没注意这一幕,“京哥儿回来了?” “姑婆。”他不露声色脱了西装,交给佣人,打趣的口吻,“青城冷,家里暖和,我下了飞机,差点烤熟了。” “青城下雨了吧?”佣人端了一杯祛火的凉茶,“天气预报是暴雨呢。” 周京臣接过茶,“今年北方的雨水多。” “去青城了啊——”周夫人暂时顾不上周淮康,腔调不阴不阳,拉长了尾音,质问周京臣,“去忙业务?” 炮火来临。 佣人低着头,退下。 “李家在青城有没有业务,您知道。”周京臣大喇喇坐下,掸裤子的灰尘,“青城中转,目的地是烟城。” “你倒是胆大,不瞒我了。”周夫人面色铁青,强忍着不失态,不爆发,“程禧主动联系你的?” “程禧?”周京臣凝视着周夫人,“您未免太见外了。是我安排人跟踪叶柏南,叶柏南去了烟城。” 周夫人挺直背,姿态气势不减,“即使去烟城又怎样,我不同意。” “由不得您不同意了。”他一本正经,眼底隐隐含了一丝笑,“禧儿怀孕了。” 第236章 我不悔 偌大的中堂,鸦雀无声。 周夫人攥紧了桌角。 “禧儿怀孕了?”周淮康也错愕。 “一个多月。”他掏出西裤口袋里的化验单,交给佣人,佣人交给周淮康。 他漫不经心拨了拨杯盖,茶水荡漾,如同今晚动荡的李家。 “柏南呢?”周淮康问佣人。 “住在大公子别苑的客房,中午出门了。” 周淮康看完化验单,搁在桌上,“堂哥拘留,谁招待柏南?” “大太太和慕白招待。”佣人明白了,“请叶大公子回来一趟吗?” “请吧。”周淮康许是觉得禧儿和柏南相处有一段日子了,保不齐情到浓时,没控制住;又许是没预料到周京臣如此大胆荒唐,和养妹偷偷秘恋,上了床,肚子里竟然结了胎。 所以开口是迂回,试探,“你母亲不准备和叶家联姻了,两人性格不合,年纪相差了十二岁。”周淮康搓手,“不过,禧儿怀了叶家的血脉——” “是周家的血脉。”周京臣喝了一口茶,长腿舒展,姿势霸道,一副从容不迫的架势,“我的种。” 中堂再次陷入死寂。 “一个月前,你和华菁菁还没解除婚约吧?”周淮康眉头一拧,“你太胡闹了。” “不止京臣有主儿,一个月前禧儿也有主儿呢,叶柏南可是正牌男友。叶家大公子戴了天大的绿帽子,恐怕新仇旧恨,一起和周家算账了!”周夫人压着脾气,奈何压不住,猛地一掀茶桌,杯盏果盘稀碎了一地。 “京臣退婚,责任推给华家了,华家对外也认了,周家体体面面的。这个孩子,是证实了京臣背叛菁菁,不仁不义在先。万一华家和叶家联手,讨个说法,唾沫星子淹死周家。” 叶家,华家,哪一家也不是好惹的。 孩子曝光,外界嘲讽叶柏南和华菁菁蒙在鼓里,这奇耻大辱...华二叔最疼华菁菁了,岂会罢休?叶柏南又是叶氏集团的副主席,名誉尊贵,周家是摊上大麻烦了。 周淮康眉头越拧越深,额头夹出三道褶儿,“先瞒着。” “瞒多久?”周夫人从椅子上起来,“瞒到出生吗?孩子姓什么,在哪上户口。京臣没娶妻,他未来妻子接受吗?禧儿未婚先育——” “我娶了禧儿,孩子姓周,户口在周家。”周京臣痞里痞气的,既不正经,又正经,“周家的血脉已经流落在外一个了,是父亲毕生的愧疚。忍心孙儿也无名无分,不能认祖归宗吗?” 周淮康身躯一震。 “父亲母亲催了我多年,要抱孙儿,我完成任务了,这不是大喜事吗?”周京臣后仰,半笑,半严肃,骨子里一股凶悍的威慑力,“你们不留这条血脉,我绝不同意。” 他态度坚决,周夫人渐渐也平静了,“京臣,董事会召开顺利吗?” 周京臣沉默。 “你的提议,没通过吧?”周夫人重新坐下,“祝云楼够给你面子了,弃权了,没有反对你。一旦投了反对票,你拿什么抗衡啊。” 他继续喝茶。 “李慕白和祝卿安开始交往了,你清楚吗?”周夫人同样一半笑,一半严肃,“你下一次的提议,祝云楼不会弃权了,会维护‘准女婿’李慕白。李慕白反对,祝云楼也反对,除了沈承瀚那一票,所有董事都反你,叶柏南一点点架空你,这就是你任性,拒婚祝卿安的后果!” 周夫人甩下这番话,扬长而去。 中堂刮过风,吹落了一庭院的花瓣。一杯茶见了底,周京臣浑然未觉,仍旧在喝。 喉结一下下滚动。 喝到最后,他察觉了。 撂了杯子。 “京哥儿,现在后悔来得及。你愿意娶祝卿安,祝云楼肯定把女儿嫁你,不嫁慕白。” 周京臣抬头,望向老夫人,“那禧儿呢?” “养在外面,互不干扰。” 阳光透过菱格窗,洒在他清俊明亮的一张脸,压抑,浓烈,隐晦,“孩子呢。” “韵宁和祝家去谈判,照样姓周。” “父亲是我,母亲是祝卿安,对吗?”他垂眸,“我不愿意。” “禧儿和柏南也相好过,确认是你的血脉吗。”老夫人捻着佛珠,一颗颗捻,一句句问。 “我确认。” “假如有流言蜚语,你能明辨是非吗?” 周京臣胸膛在焦黄的光影里,轻轻起伏,“能。” “失去祝云楼的支持,你在集团的处境很艰难。叶家这位公子,是一个厉害角色,排兵布阵,收买人心,道行在你之上。你放弃捷径,不后悔吗?” 老夫人不捻佛珠了,直勾勾盯着他。 “不悔。” “京哥儿不像你。”老夫人含了笑,又盯着周淮康,“泼天富贵过眼云烟,可以争,若是非要牺牲一样,换一样,十有八九是遗憾的。京哥儿透彻,你糊涂。你什么都有了,我瞧你啊,也后悔了。” 周淮康低着头。 “人活一世,到头来,讲出‘不后悔’三个字,没白活。”老夫人撑着桌子起身,“淮康,你辜负了那么多人,别辜负京哥儿和孙儿了。” “哎。”周淮康答应。 老夫人拄着拐杖,跨门槛,“你外公将李氏家族托付你了,你保全,当然好,保不全,不怪你。董事们不安分,水太深了,你才多大岁数啊,扛起这么重的担子。” 周京臣跪下,磕了个头,“姑婆,我一定保全。” ...... 离开老宅,周京臣去了逐月茶楼。 沈承瀚在2号包间的门口等他。 路过1号包间,李氏集团的高管恰好出来,迎面相撞,对方恭维,“周董,春风满面啊。” “王主管,去哪啊?”沈承瀚吊儿郎当,倚着柱子。 “去厨房催菜。” “狗腿子的活儿啊——”沈承瀚咂舌,“大李董的这艘船上,你不受器重啊。” 王主管笑容一僵。 “有活儿,总比没活儿强。”包间里,公关部总监替王主管出头,“大李董这艘船,精兵良将太多,端茶倒水的活儿,大家抢着干。沈董这艘船太空旷,大大小小的差事自己干,无人效力。” 说沈董,其实是指桑骂槐,说周京臣。 只是不敢点名罢了。 沈承瀚恼了,上前一步。 “慢。”周京臣拦住。 他瞥了一眼里面,叶柏南在主位,李韵华和李慕白分列左右,十几名高管作陪。 这阵仗,俨然是李氏集团的幕后大佬了。 “小舅舅和表哥也在啊。”周京臣推门而入,伫立在灯下,“柏南,好大的排场啊。” 第237章 周京臣不要这孩子 叶柏南端起两杯茶,走向他,“约了下属?” 他接过茶,没喝,自嘲打趣,“有用处的下属,全部聚集在你这里了,我约哪个?” “不如加入我?”叶柏南调侃。 “加入你,谁是老大?” 四目相视。 无形的刀光剑影。 “各凭本事了。” “你本事大,名不正言不顺。”周京臣转动着茶杯,“读历史吗?一个是正统,一个是篡位。” “猛虎难敌群狼。”叶柏南一字一顿,“你明知这些董事、高管都不忠心你,但你没办法动他们。董事有股份,是集团的主人,你没资格开除。至于各个部门的高管,手中有资源,有心腹员工,你开除市场部总监,他带走一批客户和骨干,短期内,你填不上空缺,部门会瘫痪。” 周京臣随意解了两粒扣子,云淡风轻地注视他。 他笑了,“市场部,财务部,公关部,和你是对立的阵营了,认输吗?” “我输了吗?”周京臣也笑了,“这三大部门是集团的关键,你在意,我更在意。” 叶柏南微微眯眼。 他点到为止,绕过茶桌,停在公关部总监的背后,胳膊圈住椅背,俯下身,“你挺猖狂。” 公关部总监刚要挪椅子,被他摁住肩膀,动弹不得。 “李氏集团跟你姓,怎样?” “不跟我姓,也没跟周董的姓啊,跟了大李董的姓。”公关部总监表面客气,实则是大不敬,“周夫人是嫡系子女,才轮到周董当继承人。可惜大李董投错胎,屈居人下。” 周京臣那只手隐隐发力,骨节捏得嘎吱响,公关部总监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快招架不住了。 下一秒,茶水从头浇下,狼狈至极。 “茶水提神,让你清醒。”周京臣的唇挨着公关部总监的耳朵,腔调阴森,“分不清主子,可能有好下场吗?” 他目光梭巡桌上的每个人,压低声警告,“他们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惨,包括李韵华和李慕白。有李家的护身符,尚且没有好下场,你有什么?你不过是一条傻狗。” 公关部总监喘着粗气。 周京臣缓缓直起腰,逼近一旁看戏的叶柏南,“记得抽空,选一份贺礼。” “哦?什么贺礼。”叶柏南扬眉笑。 “祝贺我做父亲。”周京臣愈发春风满面了,“而立之年,喜得子女,不值得庆贺吗?” 分明在笑。 气氛又仿佛冰窖。 冻得人发寒。 叶柏南笑意收敛,“母亲是?” “柏南,明知故问了。”周京臣佯装生气,“我有几个女人啊?一个而已。” 叶柏南面孔一寸寸冷了。 “按习俗,未满三个月,不能公开。”他按捺不住的愉悦,“幸好,我不信习俗。越是藏着掖着,越容易出意外。” 周京臣说完,走出包间。 沈承瀚指了指公关部总监,面容阴狠,“你胆子肥啊,惹我。” “承瀚!”周京臣皱眉。 沈承瀚咬了咬牙,走了。 ....... 程禧傍晚接到经理的电话,去百丽开会。 打开门,过道站了一个男人。 “禧儿小姐,您认识我吗?” “你是...”她打量男人,有印象,“哥哥的司机?” 他跟了周京臣五年,从“工程师”跟到“总工程师”,又跟到“集团董事”。周京臣经常加班,总是凌晨用车,他兢兢业业,没出过交通事故,没拖延过时间,周京臣很信任他。 2月份他调到北航集团的礼宾部,负责机场、公司、酒店的公务行程,接送外宾入住、考察。 而且是周京臣亲自调岗的。 “高管私人司机”变成“公家司机”,不属于平调,属于降职。 “你怎么来烟城了?”程禧邀请他进门。 “周先生吩咐我带您去医院。”他规规矩矩在门外,婉拒了邀请,“做一个小手术。” 程禧一懵。 “李家知道您怀孕了,周副市长和周夫人没表态,老夫人是外姓人,也不便插手。周先生考虑大概率结不了婚,您和孩子的名分不中听。”司机神色恭敬,安慰她,“您年轻,不愁以后没孩子。” 她脸色骤然苍白,一动不动,“是哥哥的意思?” 司机笑而不语。 原来,周京臣昨天的避而不答,彻夜难眠...是琢磨孩子的去留。 他清楚她舍不得。 她没了父亲,母亲又不久于世,这个孩子,不单单是孩子,是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意义太不一样了。 “走吧。”司机侧身,示意她。 不对... 周京臣即使要打掉孩子,也应该吩咐秘书,不应该吩咐一个司机。 程禧护住腹部,后退,掏手机。 司机发现她的意图,一把夺过来,拽着她出去,“禧儿小姐,别耽误工夫了,这孩子周先生不留。” 话音未落,电梯里,楼道口,分别蹿出两拨人。 一拨是保镖,一拨是黑衣人。 互相对峙。 司机审视黑衣人,“我为周先生办事的。” “周公子猜到你们会来,提前部署了我们,保护禧儿小姐的安全。”领头的黑衣人寸步不让,“你们今天出不了这扇门。” 事已败露,司机不伪装了,索性挑明,“没人敢阻碍周夫人,她是周先生的母亲,周先生也得服从。” “少废话!周公子下令,无论什么人,来一个,废一个。”黑衣人一挥手,四名手下扑过去,司机这边的保镖也冲上去。 程禧跑回客厅,躲在窗帘后,抓着晾衣杆,挡在身前自卫。 周夫人派来的... 周家容不下孩子。 是了。 周京臣不爱玩儿,同圈子的子弟们爱玩儿,怀了孕,母凭子贵逼婚的,周家见识多了。 和富豪耍这招,遇到心软的,兴许得逞了;和权贵耍,纯粹自讨苦吃。他们生活在危机四伏的权力场,圆滑警惕,最厌恶算计。 周夫人一定以为,她也是那种女人。 不甘心脱离了周家这棵大树,一早就在套路周京臣,妄图上位。 经历了耿世清、胡生那些不堪入目的联姻对象,更会不择手段拴住周京臣。 第238章 孩子没了,想过我会怎样吗? 客厅的打斗声渐渐弱了。 为首的黑衣人掀开窗帘,安抚程禧。 她探头,司机那伙人挂了彩儿,倒在地上,呻吟着。 周京臣的这伙黑衣人,是专业玩格斗的,基本没大碍。 “禧儿小姐?”黑衣人夺她手中的晾衣杆,她攥得紧,手心全是汗。 “周公子吩咐我保护您。”对方柔声细语,拉住她,“我送您去医院。” 去医院... 程禧本能捂住肚子。 黑衣人拿起沙发上的毛毯,披在她身上,“是检查胎儿的情况,不做手术。” 忽然,距离最近的一名保镖扑向程禧,那架势,似乎要活生生将她撞流产。 黑衣人一拳反击,劈砍保镖的后脖颈。 “周夫人不留,这个孩子绝对留不住...”保镖啐出一口血痰,舔着门牙。 “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黑衣人踩住保镖的胸口,“真是周夫人吗?” “除了周夫人,谁有胆子灭了周家的种。” 程禧眼眶一阵涩涨。 即使程衡波没死,依然是卫生局的副主任,程家也确实高攀不上周家。 周淮康提携的司机,有朝一日超过周淮康了,照样毕恭毕敬,卑躬屈膝。 是恩人,是主子。 但周家的血脉,周夫人宁可和周京臣撕破脸,都狠下心不要。 是多么嫌弃她的存在,多么瞧不入眼程家夫妇。 “绑到卫生间,等周公子处理。”黑衣人交代完,搀扶程禧出门。 “我们轮流盯着,这伙人是六点进小区的,六点半上楼。” 她萎靡不振。 黑衣人不再多言了。 ...... 秘书匆匆赶到周京臣的包间,“不出您所料,夫人派了一拨人,强迫禧儿小姐堕胎。” 男人闭目。 胸膛大幅度起起伏伏。 在克制。 沈承瀚宽慰他,“伯父退休了,伯母不得不替你谋长远,你在董事会上的提议,没人支持,是给你敲警钟了,单打独斗太困难。祝云楼是集团的定海神针,威望极高,连叶柏南都客客气气的,他辅佐你,可以震慑董事们,他叛变了,大家也无所顾忌了。” 男人沉默。 “你想娶禧妹妹,伯母想娶一个对你有帮助的儿媳妇,强强联姻,你省心不少,伯母是好意,用错了方式。”沈承瀚拍了拍他肩膀。 他睁开眼,“人呢。” “禧儿小姐在医院,很安全,夫人在老宅。” 周京臣松了松衣领,起身出去。 叶柏南的包间请了唱苏州评弹的姑娘,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们大手笔扔小费,铺了满地的钱。 公关部总监好色,大声叫嚷,“脱一件衣服,小费一万!” 有高管附和,“她只穿了旗袍啊,岂不是脱光了?” “旗袍,袜子,鞋,内衣,她脱一件,我结账一件。” 他们兴致勃勃,姑娘们又怕,又急,瑟缩在椅子上。 叶柏南端起白瓷茶杯,修长的骨节一下下叩击杯壁,注视门口的周京臣。 众人循着视线也发现了他,气氛一僵。 “姑娘们,撤了。”周京臣发话。 三个姑娘捧着琵琶,低头一溜小跑,逃离包间。 “我扫兴了?”他鞋底碾过钞票,似笑不笑打量李韵华,“小舅舅这样开心,小舅妈知道吗。” 李韵华一脸不耐烦,“少提她!我李家养着她,她花我的钱,要学会装聋作哑!” “大舅风光的时候,小舅舅老实本分。如今,大舅倒台了,小舅上位,本色暴露。” 几名董事和高管也打量李韵华,神色各异。 “当众羞辱结发妻子,不念夫妻恩义,值得诸位追随吗?追随他的下场,能好过他的妻子吗?” 他们互相对视,安静无声。 “你们是生意人,还是流氓?”周京臣负手而立,面容阴骇,他骤然一生气,格外的危险,“这是茶楼,不是会所,她们是唱曲的艺人,不是陪酒卖笑的女公关!” 包间里男人们,经历了劝导、斥责,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恩威并施,全部垂着脑袋,服软了。 “在李氏集团一天,遵守我周京臣的规矩,维护李家的口碑。你们应酬风月场,我不干涉,在什么地方办什么事,捅了娄子,我不饶他。” 周京臣教训了一通,拂袖而去。 “他耀武扬威什么!”李韵华恼了,周京臣是故意针对,给一个下马威,让在场的人明白,谁是李家的老大,谁是狗仗人势。 叶柏南一边饮茶,一边若有所思。 周京臣那一句:这三大部门是集团的关键,你在意,我更在意。 他意识到,搅浑李氏集团这潭水,不应该这么容易。 李家的子孙虽然不成气候,毕竟是百年基业,传承了三代,总有忠诚的心腹,何况周京臣成大器,有手腕有智谋,也不应该输得这么快。 他环顾了一圈包间,温润淡泊的皮相下,是精明狡诈的目光,“在座的,是否有人身在曹营心在汉。” “叶大公子是怀疑,我们之中有周董的间谍吗?”高管董事面面相觑。 个个儿演技派。 乍一看,真看不出问题。 越是无懈可击,越是训练过,越证明有间谍。 周京臣这招棋,算计得太漂亮了。 被打得节节败退,也沉得住气,咬牙死扛着。 叶柏南笑了一声,“我随口一问而已。” ...... 周京臣回到老宅,南厢房的灯亮着。 窗子半敞,映出一男一女的影子。 在争吵。 “姑妈面前,你讲的什么话?辞了官职,委屈我了...我埋怨过你吗?” “没埋怨吗。”周淮康翻了一页书,“不当市长夫人了,你心气儿不顺。” “市长夫人是体面,市长的公子更体面!”周夫人关了窗,拔高音量,“你是市长,李家人敢得罪京臣?集团下属敢和京臣犟嘴?你不是市长了,京臣的地位、势力又不一样了。董事,高管,比他资历深,在本地的人脉广,他压得住吗?” 周淮康心烦意乱,“是京臣劝我辞职的!他作风谨慎,一定有他的考虑。” 房门这时“砰”地踢开。 周夫人吓了一跳。 庭院风大,周京臣衣裤单薄,刮得烈烈鼓动。 他一手勾着车钥匙,一手插兜,白皙如玉的眉目,藏了阴狠的味道。 “聊什么呢。” 周京臣迈一步,悍匪一般的气场,惊得周夫人退一步。 “是在聊得逞没得逞吗?”他站住,“您是一而再挑衅我的底线。” 入夜,晚霞紫得发黑。 绿琉璃瓦的拱形屋檐上,停着一排鸽子,程禧住在老宅的那几天,最爱喂鸽子,喂金鱼,糟蹋花草。 老夫人精心培育的白牡丹,只剩一朵了。昨天,老夫人望着光秃秃的牡丹园子叹气,池塘里那条凤尾金鱼也撑死了。 “您安排人绑架禧儿,逼她打掉孩子,想过我会怎样吗?” 第239章 你是逼我,求名分 “打掉孩子?我没有!”周夫人喊冤,“不是我干的!” 周京臣食指有一搭无一搭戳着梳妆台,好半晌,“司机是您的人吗?” 她不吭声了。 “2月份,我发现司机向您汇报我的行踪。”他拾起口红,在镜子上涂涂画画,“您好奇我包养了哪个女学生,住哪套房子,所以收买了司机,对吗?” “假如你二十岁在外面鬼混,我不管。”周夫人瞟了一眼梳妆镜,口红写出的‘安分’二字,猩红如血,她头皮一麻。 “可你三十岁了,是结婚生子的年纪,你任性妄为,我不放心。” “您没想到我外面的女人是禧儿。”周京臣噙了一丝笑,“事已至此,您不认儿媳,也要认孙儿,周家的长孙,李家的嫡外曾孙,多少人瞩目。若是‘意外’流产了,我会追查到底,周家、李家免不了一场大风波。” “我不动她,你不用警告我!动她的,另有其人。”周夫人没好气。 周京臣扣上口红盖,重重一撂,“您安分,我保李家。您不安分,咱们没了母子情分,您的娘家与我无关了。” “你现在肆无忌惮啊——”周夫人从床上起来,“禧儿刚怀孕,你四处宣扬,原本叶柏南控制李氏集团是名不正言不顺,结果你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这下,他有理由折腾你了,报夺妻之仇。” “我和他之间怎么斗,我有打算。”周京臣也挪开椅子起来,“至于禧儿,怀了孕不娶进门,遭人诟病唾弃。我的名声,周家的名声,您自己掂量。” 周夫人笑了,长长呼出一口气,“你大张旗鼓的,就是逼我,求名分。” “禧儿是周家养女,养父母不同意,改不了户口身份,没办法登记结婚。”周京臣伫立在那,灯光笼罩住的一张脸,收敛了戾气,平和谦卑,“母亲,我求您。” “我不同意。”周夫人整理着梳妆台,不肯下台阶。 “我同意!”短短数日,周淮康消瘦了许多,头发懒得染了,鬓角花白,仿佛苍老了十岁,“你在周家做主了一辈子,我做一次主。京臣和禧儿结婚,我们离婚。” 他干脆,拉门出去。 周夫人呆滞了一秒,也冲出去,拽住他,“离婚?” “将就过下去,与其相看两厌,不如及时收场吧。”周淮康背对周夫人,轻轻甩开她手,“周家老宅是我父亲的遗产,你别怪我,我必须留着。所有的古董、家具是你的,我这些年的工资也如数上交了,你娘家的财富我一分一毫没资格拿,回去以后,办理手续吧。” 周夫人猛地一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你疯了?”她招呼周京臣,非笑非哭的,一副不可置信的荒谬,“京臣,你父亲疯了。” 周京臣没有理会她,径直离开宅院。 坐上车,秘书发动引擎,“是夫人吗?” 他手支着额头,凝视窗外绿油油的芭蕉,“不是。” “是叶柏南,好一招挑拨离间。”秘书调头,驶向车站,“夫人先是撮合您和祝家联姻,又送禧儿小姐出省,搞得李家乌烟瘴气。现阶段,无论禧儿小姐在外省发生什么灾祸,夫人的嫌疑最大。而且司机和夫人早有来往,更是铁证如山。周家母子反目,李家众叛亲离,叶柏南果然心毒手辣,置您于绝境。” 周京臣掏出烟盒,蓦地想起程禧不让抽烟,丢在一旁,“禧儿怀孕,和他没关系了,他失去了要挟我的王牌,自然不希望孩子出生。” 秘书感慨,“他对禧儿小姐有真心吗?” “一颗被仇恨包裹的心,隐忍了三十二年,没心思儿女情长。”周京臣拨弄着打火机,神情幽邃莫测,“不过,一旦有心思了,便会心软。心一软,伤害她的真相,不舍得说出口了。” “周副市长...要离婚?”秘书试探问。 “嗯。” 秘书诧异,“有隐情吧。” “父亲大约有预感,难逃一劫了。离了婚,不牵连我和母亲。”周京臣靠着椅背,手一横,遮住一路的霓虹灯火,“他同意我娶禧儿,是赌了一把。如果程衡波的自杀浮出水面,禧儿作为周家的儿媳,不追究了,父亲兴许度过危机。” “禧儿小姐会知情吗?” “证据在叶柏南手上,取决于他了。”指缝间,是长街的火树银花,浮光掠影在周京臣的面孔一闪而过,“叶太太对父亲心存旧情,叶柏南顾及她,才迟迟没有动父亲。” ...... 凌晨,程禧饿了。 摸索床头柜上的面包。 黑暗中,摸到一只男人的手。 紧接着,亮了灯。 “保温壶有红豆粥。”周京臣在一团白光的深处,身型宽阔,敦厚,英武。 带着风尘仆仆的倦色。 “哪来的粥。”程禧嘶哑。 “我回你住处煮的。” 她一愣,“你亲手煮的?” 周京臣拧开壶盖,舀了一碗,在唇边吹凉,喂她。 程禧仍旧愣着。 “张嘴。” 她抿了一小口,本来,不信他煮的,喝完,信了。 “没煮烂...豆子夹生的。”程禧抢过勺子,搅了搅,“汤是汤,豆是豆的。这是豆汤,不是豆粥。” 周京臣站起,好脾气,“我去买一份。” “三点了,粥店不营业了。”程禧叫住他,脸色稍稍苍白,“周家...是不是——” “那伙人,不是母亲派来的。”周京臣清楚她介怀什么,“你安心,我解决。” 第240章 怀孕了,不能亲密 “不是周阿姨派来的...是谁?” 昨天,黑衣人质问司机,司机说:周家的血脉,除了周夫人,谁敢碰。 何况,知道她住处的,又有几个人? 她怀孕,妨碍了周京臣联姻,影响周夫人挑选名门儿媳,哪家的世家小姐愿意进门当后妈呢。即使养在外省,甚至国外,对方也无法忍受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纠葛牵绊一辈子。 有了骨肉,是斩不断的。 容不下孩子的,唯有周家。 “确实不是母亲。” 周京臣许是顾忌她的情绪,又许是没证据,总之,没提叶柏南。 “我在查。” 程禧心口莫名一揪。 范围这么小,凭他的人脉势力,岂会查不出。 “是...柏南?” 偌大的病房,一片死寂。 周京臣平静注视她。 程禧隐隐觉得喘不了气,抓着床单,“为什么?” 她眼中,叶柏南并非坏人。 至少,对她体贴,绅士。 送她礼物,帮她出头,也护过她周全。 那样的君子风度。 发乎情止于礼,尊重又温存。 是假象吗。 没有一丁点真心吗。 目的是借助她,进入周家,报复周家。 她仅仅是一个工具。 恶意的,虚伪的... 程禧手越抓越紧。 春风一般的笑,纯粹柔情的眼睛,演得了戏吗,骗得了人吗。 “不是叶柏南。”周京臣安慰她,一副无波无澜的面孔,“我的下属,对手,也有听说你怀孕的。” 她一怔。 “我会调查清楚,别胡思乱想。”他去洗手间打了一盆水,擦拭她脸,“你害怕是叶柏南,对吗。” “程家出事后,待我好的,只有周叔叔,周阿姨,你和柏南。”程禧垂眸,失意,落寞,“如果这份好,有欺骗,有污秽,我宁可从没好过。” 周京臣手一僵。 心跳在一霎骤停了。 良久,他洗了毛巾,蹲下,擦拭她脚。 “不得已的隐瞒呢。” 程禧摇头,“骗就是骗,不干净就是不干净。所谓的不得已,是为了心安理得的骗。” 他指节泛白,擦一下,顿一下。 心脏亦是跳一下,窒息一下。 “我脚臭不臭?”她忽然问。 周京臣回过神,“不臭。” “我踩空了,踩马桶里了。”程禧坦白。 “你踩马桶干什么?” “开窗户。”她比划,“太高了,我够不着。” “万一滑倒摔跤,会流产的!”周京臣气愤,严肃,太阳穴的青筋一缕叠着一缕,“你让我省点心,行吗?” “我骗你的。”程禧托腮,“你瞧,我没摔跤,也没流产,你恼不恼?” 他所有的怒火,狂躁,哽在喉咙。 如一根锋利的针。 扎着他。 “你有没有瞒我什么?”她晃悠腿,脚趾湿漉漉的。 “没瞒。”周京臣撇开头,端着水泼掉,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闭上眼。 拳头攥得锥心的痛。 冰山一角,在浮出水面。 他和她之间,是命,是天意,是无解。 “哥哥。”她叫。 周京臣睁开眼,出去。 随手扯松了领口,“在任何地方,你老老实实的,记住了吗?” 程禧埋在枕头底下,声音发闷,“记住了。” 他上床。 “你躺沙发——”她手肘撞他。 周京臣挪远了一寸,“我躺在床边,压不到你。” “有一股味儿...”程禧不依不饶。 “我没抽烟。”他耐着性子,“我换衣服了。” 程禧左脚抵住他膝盖,不同意他上床,“你有汗味。” 她倔,周京臣也倔,掀开被子,硬生生挤,“我根本没出汗!” “现在胎不稳...不行。”程禧踹他,“起码要五个月以后。”她一琢磨,又改口,“五个月也不行...你不温柔,太粗鲁,会伤着我。” 他愣住,明白她抗拒什么了。 “我像禽兽吗?”周京臣捏住她左脚,“我对孕妇没兴趣。”他拇指无意剐蹭她脚心,厚厚的茧子刺激得程禧脊梁骨发麻。 周京臣又捏住她右脚,居高临下俯瞰她,“我粗鲁?” 她蜷缩,咬着被角,“反正疼。” “次次疼?” 程禧点头。 他更愣住了。 四目相视的半分钟,她先移开,周京臣躬下身,悬空的姿势,臂膀肌肉贲张,腰腹一块块的壁垒,沟壑纵横交错,不是情欲胜似情欲的味道。 在灼白的光影里,他眉头微蹙。 “没舒服过?” 她歪脑袋,迷茫,“舒服什么?” 这神态,周京臣如遭雷劈。 下一秒,程禧噗嗤笑,“哥哥,我又骗你了——” 周京臣摁住她胳膊,翻了个个儿,掐拧她屁股,“我才警告你老实,你是聋了,是忘了?” 护士这时敲门,“孕妇白天受惊吓了,家属多些耐心。” “他家暴我。”程禧捋了捋头发。 护士看着周京臣。 他卷起西裤,露出膝盖,“她踢的。” 这位男家属衣冠楚楚,讲话斯文,相貌又好,护士看他不像打女人的,“孕妇不要大幅度的动作啊!家属也注意。” 护士走后,程禧继续歪脑袋,“你掐啊。” 周京臣咽下这口气,伸手熄了灯。 一团漆黑中,他搂她的腰。 他长了一张白皙面皮儿,分明是如玉如珠的粉墨公子,身躯却犹如钢铁,力量坚实,体温又炙热。 一贴近,那种侵略劲儿,程禧烧得慌。 “我痒...”她在周京臣怀里蠕动。 “沈承瀚告诉我,三个月开始显怀。”他掌心贴着她腹部,细细抚摸,感受是软软的,仍旧平坦,“变大,变圆润。” 程禧扭头,“会胖吗?” 他浓郁幽邃的轮廓,融着清清冷冷的月色,挨在她额头。 “不胖,是丰腴。” 周京臣没惹她不高兴。 胖,她忌讳。 毕竟学跳舞的。 肉不是按“斤”计算的,是按“两”计算,胖一两,马上节食。 “丰腴...”程禧仰躺着,视线里是天花板,是他的脸,又艳丽、成熟风韵的脸,密密的青色胡茬,线条刚毅的下颌,男人味十足。 “你喜欢丰腴的,喜欢苗条的?” 特殊情况,特殊答案,“丰腴的。” “那我以前苗条,你不喜欢了?” 周京臣胸腔一紧,懈怠了。 “喜欢苗条的。” “那我后面丰腴了,你不喜欢?”程禧表情不大好了。 周京臣脑仁嗡嗡地。 他下床。 程禧拽住,“去哪。” 第241章 介入他和程禧,给他添堵 “睡沙发。” “你不睡床了?”她侧卧,面向周京臣,“我烦着你了。” 北航集团担任了七年工程师,三年总工程师。 大大小的设计图,基地技术研发,他负责的项目不计其数。 这样难搞的,倒是头一回遇上。 沈承瀚说,孕妇心情起伏大,思维跳跃,要顺着,哄着。 怀胎十月,有的熬。 “我怕压到你。” 程禧分了他一半被子,“你睡床边。” 周京臣没辙了,重新躺下。 “哥哥。” “嗯。” “我头秃了,你还喜欢我吗。” 他彻底逗笑,“戴假发。” “有皱纹了呢。” “好了——”周京臣给她盖被子,“先睡觉。” 程禧一连几夜都没睡好。 一是陌生环境,认床;二是吴老板折腾了那一出,她心里不踏实。 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天蒙蒙亮,周京臣接了一通电话。 他委托值班护士照顾病房,匆匆下楼。 棕色面包车泊在停车场,开着双闪。 后门半敞,一伙黑衣人。 中间是司机,双手双脚绑了麻绳,狼狈窝在那。 “周公子。”为首的黑衣人拉车门,“一天不吃不喝不撒尿,他还是不交代。” “搜查手机了吗?” “查了,五个通话记录,全部是李家老宅的座机。” 周京臣皱眉。 李宅... 又指向周夫人了。 “叶柏南星期二晚上搬出李家,星期三在烟城留宿,昨晚住在青城的酒店,一共订了四晚。”黑衣人详细汇报,“在青城、烟城两市要待四天。” 周淮康夫妇闹离婚,李家内忧外患。 搅浑了一池水,功成身退,跑来烟城躲清静了。 一桩桩的风波,叶柏南是幕后黑手。 偏偏又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明。 毫无把柄。 接下来的四天,顺便介入他和程禧,再添一添堵。 真高明。 “禧儿小姐怀了孕,叶柏南大概率会耍阴招了。”黑衣人提醒周京臣,“关于程衡波...要避免叶柏南和禧儿小姐单独接触。” 周京臣上车,坐在副驾驶。 “凌晨我回去了一趟,你昏迷不醒,没打扰你。”他透过后视镜,审视司机,“饿昏了?” 司机没吭声。 “主仆一场的情分,我不亏你,先填饱肚子吧。” 黑衣人掰开司机的嘴,灌了一桶粥,司机呛得涕泗横流,汤汁沿着下巴流了一脖子。 “这粥太稀了...你个废物,没煮熟!”黑衣人扔了保温桶,训斥另一名黑衣人,“豆子是豆子,汤是汤的,呛入气管会呛死人的!” “不是我煮的...”那名黑衣人喊冤,“锅里现成儿的。” “行了!”周京臣没个好脾气,盯着司机,“谁指使你的?” 司机吐出一颗夹生的豆子,“周夫人指使的。” 他冷笑,“叶柏南给了你多少好处。” “我不认识叶柏南。”司机牙口紧,一字不漏。 “你跟了我多年,我待你不薄。”周京臣语气幽凉,“我平生最恨背叛,你替我母亲监视我,我念在你一家老小指望你生活,没有开除你。如今,你联合外人暗算我,我是万万不能放过你了。” 司机一抖。 “送去叶柏南的酒店,住哪间房,丢在门外。”周京臣瞥了司机一眼,“他不会给你钱,更不会接纳你,那意味着他承认了是你的雇主,你什么也拿不到。” 司机脸煞白。 周京臣推门下车。 这辆面包车驶离医院,一辆出租缓缓驶来。 他亲自迎上去,“冯叔叔,舟车劳顿,辛苦您了。” 男人是李氏集团的市场部总监。 也是叶柏南口中的间谍。 “辅佐你,是我的责任。”冯总监收了雨伞,掸了掸西裤的雨珠,“市区积水了,这场雨太大。” “是很大。”周京臣望着雨雾森森的街巷,意味深长,“和李氏集团的风雨一样大。” 冯总监迈上台阶,“你一个月前找到我,运筹帷幄侃侃而谈的气势,我相信老太爷的眼光毒辣,你输不了。” 周京臣扬眉梢,“冯叔叔考验我?” “七名董事,十三名高管,每一个人都有叛变的嫌疑。判断哪个可用,哪个良心未泯,是董事长的基本能力,倘若你没有挽救大局和识人的能力,我也没必要辅佐了。”冯总监大笑,“幸好,你通过了我的考验。” “外公有两封遗嘱,一封公开,一封私密。私密的遗嘱只写了一句话:可靠之人,二十分之三。”周京臣给冯总监点燃了一支烟,“具体哪三人,外公没写。我猜是祝云楼,您和顾董。” “老顾啊?他藏得挺严实。”冯总监也大吃一惊。 这三人,互相不晓得对方的底细,是老太爷要求的,永远别暴露,别联络。一旦有一个叛变了,供出其他两个,李氏集团全完了。 “老顾跟着李韵华吧?” “是。”周京臣自己没抽烟,把玩着打火机,“您跟着李韵晟,顾伯伯跟着李韵华,一起被叶柏南‘收买’了。” 冯总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在董事会上的提议,李韵华那艘船的三名董事弃权了,是老顾怂恿的吧?” “李韵华以为胜券在握,有三票反对,结果顾伯伯带头,三票弃权,保了我一次。”周京臣倚着墙,“可惜,祝云楼不忠了。他的下场是叶柏南的棋子、弃子,连同女儿也毁了。” “崔董和贺董原本是李韵晟的人,后来投靠你了,你怎么不留下?” “我厌恶投降的叛徒,信任从一而终的忠臣。”周京臣面色狠戾,“他们背叛了李韵晟,有朝一日也会背叛我,两条不忠不义的狗,干脆杀了吃肉。” “所以你逼迫他们转让股份给沈承瀚,废掉了他们的权力。”冯总监赞同,“有魄力。” 此时,住院部后门晃过一道男人的身影,进了电梯。 男人没看到周京臣,周京臣亦没看到男人。 第242章 下毒 “贺董挪用了七千万公款,我填的窟窿。”周京臣注视着街口的雨,雨势忽大忽小,“您亲自告诉叶柏南。” 冯总监不晓得葫芦里卖什么药,“一旦告诉他,他会通过李韵华或者李慕白的嘴,在董事会上揭发你。” “我等他揭发。”周京臣笑得高深莫测,“这个坑,他只要跳了,追随他的董事和高管一定会动摇,起码有一半选择投靠我。” “你挖了什么坑?”冯总监好奇。 “贺董一开始跟着李韵晟,李韵晟闹出丑闻拘留,他又跟了叶柏南,总之,是彻头彻尾背叛了我。但我念在他对李氏集团的贡献,保全了他颜面,也没讨债。而叶柏南毫无情义,为了击垮我,甚至毁掉同一阵营的盟友。”周京臣笑意愈发深邃了,“爬到董事、高管的位置,谁的手干净呢?谁又甘心吐出赃款呢?” “攻心计。”冯总监点头,“投靠你,你手下留情;跟随叶柏南,利益面前被牺牲,出卖。哪一方掌控了人性,哪一方得人心,得天下。” 周京臣转动着打火机,“叶柏南本性毒辣,雷霆手腕。我偏偏恩威并施,重情重义,收买这群生意人。” “昨天李慕白找我,投资徽城的大楼工程,吩咐我实地考察。”冯总监夹着香烟,“一共三轮投资,预计六个亿。” “那是叶氏集团洗钱的工程。”周京臣伫立在雨雾里,整个人也笼罩了阴霾,“叶柏南拖李氏集团下水,参与洗钱,再举报李氏,洗白叶氏,以叶氏的名义收购李氏。从此,李氏家族全军覆没,改姓叶了。” “有胆量。”冯总监叹息,“无论是你赢,是他赢,输家太可惜了。本是商场枭雄,奈何一输一赢啊。” 电闪雷鸣中,周京臣的秘书迈出电梯,走向他,“我去病房送粥,发现叶柏南也在。” 意料之中。 他表情淡泊,“聊什么了。” “刚进门。” 周京臣安顿好冯总监,约了晚上在酒店谈公事,便匆匆上楼。 ...... 程禧坐着,叶柏南站着。 窗户飘入凉凉的雨丝。 落在眉心。 她一缠。 叶柏南伸手,又意识到什么,僵在半空。 没碰她。 “什么时候结婚?” 程禧形容不出什么感受。 窘迫,愧疚,不安,攻击着她。 “结不了——”外面天昏地暗,屋里亮了灯,灯光下,是叶柏南颀长的影子,重叠着她,缠着她,“周阿姨不同意。” “没名没分吗。”叶柏南俯视她。 她底气弱,“我不知道哥哥的意思。” “程禧。”他有一段日子没这么郑重其事了,“周京臣先是李氏集团的继承人,是周家的子孙,最后,才是男人,是父亲。” 她莫名酸涩,忍不住的泪意。 周京臣会娶她吗? 她没问。 即使躺在一张床上,在他怀里,她也只问喜不喜欢她,留不留孩子。 娶。 分量太重。 金字塔尖的男人,表面是风光无限,可身份有多贵,枷锁有多大。 难的是,随心所欲。 程禧眼睁睁他一步步解除婚姻,抗拒祝家,在李家的群狼环伺下筹谋、盘算、失眠。 这孩子,是意外。 若是不娶,周京臣应该也不会亏了她。 “一条路,孩子归周家抚养,你出国,生母在国内,周家不好联姻。另一条路,你和孩子在外省生活,躲避周京臣的正牌妻子,他腻了,累了,和妻子日久生情了,抛弃你。这两条路,你不恨不怨吗?” 程禧攥紧了床单。 “赌男人的良心和长情,女人只会输得一败涂地。”叶柏南盯着她摁住床单的双手,“你无所谓,孩子背负着私生子的骂名出生,也无所谓吗?” 她目光自下而上,从他的腿,胸口,一厘厘移到他面庞。 病房,一片死寂。 “有一件事,我犹豫了很多天。”叶柏南怅惘,欲讲不讲,“我不愿你难过,更不愿你蒙在鼓里。” 程禧也盯着他。 “2号病房的家属——”周京臣一出电梯,护士叫住他,“明天出院吧。” 他停下,“不观察了吗?” “孕妇没大碍。”护士拿了单子和笔,“你家的环境比医院好吧?” 周京臣在住院部蛮有名的。 几间病房的家属都在议论他的腕表,西装,不是市场上出售的奢侈品,是典藏款和私人定制款,品牌单独记录的,大部分人又不认识,低调安全。 百分百是官宦、巨富的子弟。 “回家调养吧,医院条件差,孕妇住得不舒服。” 他签了字,赶去病房。 一推门。 安静得诡异。 “柏南。”周京臣脸结了一层寒霜,“有空过来,怎么不通知我?” 叶柏南略微侧身,“我带了早餐,来探望程禧。” 没有喊‘禧禧’,而是‘程禧’。 如今的关系,算是三人之间的分寸和体面。 “多谢你惦记了。”周京臣神情喜怒不辨,梭巡了一圈床头柜,“带了不少。” “我借用饭店的厨房,亲手煮的。”叶柏南拎起外卖盒,扔在一旁,“买的没营养,不卫生。” 程禧看着周京臣,男人恰好也看她,“你爱吃吗。” 腔调冷飕飕。 不爱吃,显得矫情失礼,叶柏南特意准备的;爱吃,周京臣不乐意,下不来台。 她沉默的工夫,叶柏南抢先了一句,“焖蘑菇,蒸肉羹,鸡汤,是你爱吃的。” 接着盛了一碗,递给她。 “不必了。”周京臣拦截,“我安排了周家的保姆来烟城照顾,禧儿口味刁,吃惯了保姆烧的饭菜。” 说完,将那碗汤一滴不漏倒回壶里。 气氛压抑,阴森森。 “怕我的汤有毒?”叶柏南舀了一勺,细细品尝,回味,“清淡,火候适中。” 他坦荡,撂下勺子。 “你怀孕了吗?”周京臣不买账,“你喝了没问题,不代表孕妇喝了没问题。” “可以检测。”叶柏南掏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唇角,“我没有害程禧的心思。” “有没有心思,你自己清楚。” 第243章 陪女人,是第一次 四目相对。 波涛汹涌。 叶柏南倏而发笑,“李家老宅不太平,你倒是踏实,有闲心儿女情长。” “如你所愿吗?”周京臣懒得装。 “当然。”他索性也不装了,“只不过,远远不够。” “见好就收吧。”周京臣眼底无边无际的黑暗,“你想要的,如不了愿。” 突然,房门被打开。 叶太太挎着包,衣服沾了雨水气。 许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周淮康夫妇有错在先,周京臣待叶太太比较客气,温和,“叶阿姨。” 叶太太一怔。 周京臣一直称呼‘叶太太’,从未称呼过‘叶阿姨’。 ‘叶太太’一方面是生疏,一方面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敷衍‘下位者’的官方姿态。 尤其晚辈对长辈。 不入眼。 这句‘叶阿姨’,既尊重,又警示她。 他什么都知道了。 在明处,别兴风作浪。 “周公子。”叶太太不露声色,仍旧官方,“恭喜你继任李氏集团董事长。等回周家,我备下薄礼,登门道贺。” 寒暄完,她又看向程禧。 程禧多多少少有些尴尬,这种场合,荒唐又混乱。 “叶阿姨...”她神色局促。 “禧儿瘦了。”叶太太慈祥,“柏南在青城有工程,却频繁往烟城跑,我还纳闷儿,原来你在烟城。” 没有讥讽,没有怪罪。 心平气和的,仿佛什么没发生。 “周夫人是出了名的精明强干,她养大了你,以为你的性子和她一样了,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能风生水起。你才多大年纪,苦了你了。” 叶太太越是关怀,程禧心里越不是滋味。 “终究是叶家没福气,不然你嫁给柏南,柏南知冷知热的,疼媳妇,柏文也孝顺嫂子,绝不委屈了你。” 她摇头,“我没福气...配不上叶家。” 周京臣身姿挺拔,站立不语。 叶太太瞥了一眼叶柏南,收敛了笑,“我找你有事。” 这架势,是天大的事了。 他跟出去。 高跟鞋碾过走廊的瓷砖,叶太太气势汹汹,停在拐弯的楼梯口,“东西呢。” “什么东西?”叶柏南故作不懂。 叶太太压着脾气,“华菁菁给了你一支录音笔,对吗?” 他默认。 “交给我。” “理由呢?”叶柏南漫不经心摩挲着衬衣的袖扣。 “柏南...”叶太太哽咽,“我不想报复你父亲了。” “哪个父亲?”他玩味,反问。 “你生父。” 叶柏南浮起一丝笑,瘆人的,破裂的,“任何人阻止不了我,包括您。” “你要怎样?”叶太太望着他,那样英俊儒雅的面孔,皲裂出的狰狞、凶狠、杀机。 “我要叶嘉良和李韵宁死,周京臣败,周家亡,李家衰。”他不卑不亢,不疾不徐,“至于周淮康,一辈子清廉公正,人人敬重。倘若晚节不保,名誉尽毁,是不是生不如死呢?” 叶太太呼吸一滞。 “您回去吧。”他整理完扣子,垂下手,“我这几日,留在烟城。” “禧儿怀孕了!”叶太太提醒他,“周京臣打算给她名分,李氏家族的圈子已经传开,很快传到周家和叶家的圈子。你介入,抢一个孕妇,你不在乎脸面吗?” “您口中的这些圈子,确定孩子是周家的血脉吗?” 叶太太一愣。 “我认为是叶家的血脉。”叶柏南耐人寻味,“周京臣让我难堪,我为什么不让周家也难堪呢。我和禧儿相好了一阵,亲密到哪种程度,外人了解什么?她肚子里是谁的种,真真假假并不重要。” “孩子生下来,是哪家的血脉自有分晓!” “生不生得下来,刚一个月,您的结论太早了。”叶柏南冷漠打断。 他这副模样,这副语气...令叶太太心惊。 “柏南,悬崖勒马吧!” “我劝您不要被周淮康迷惑。”叶柏南一清二楚,叶太太心软了,“我隐忍了三十二年,我放过他们,他们拿什么补偿我呢?” ...... 下午,雨停了。 程禧吃完饭,闹着去海边。 医院距离日月湾仅仅一公里,周京臣骑单车载着她过去。 雨后,天海一线,灰蒙蒙。 一重海浪覆着一重云浪,像一幅褪了色的画卷。 画的深处,是海风烈烈,大浪淘沙。 程禧视线里一切渐渐变得渺小,唯有周京臣,渐渐放大。 白衬衫,黑西裤,一张脸映着壮阔的云海,清朗,皎洁。 “我第一次看海。”程禧赤脚,踩在沙滩上,“你第几次?” 周京臣听程衡波讲过,程禧七岁那年,全家去外省探亲,是大雾天,十五、六辆车连环撞,万幸程家的车挤在角落,逃过一劫,但也受了伤。 她不免有阴影,天气恶劣,不坐车;除了舞蹈比赛,很少出远门。 “出差路过海边,记不清几次了。”程禧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走,“陪女人,第一次。” “你和关靓没去过啊——”呼啸的海风吹散了声音,她手掩住唇,大吼,“你带她去视察分公司,那里有滨海。” “没去。”他懒怠,走一步,歇一步。 恣意,洒脱。 “你不解风情,不浪漫。”程禧沿着海滩捡小螃蟹,碎了的小贝壳。 “我对她们解风情,你现在还不打翻了醋坛子,和我吵上天?”潮浪一窝窝涌上来,气温低,周京臣怕她着凉,替她披上外套。 “涨潮了!”保安在岗楼上,挥动旗子,“那个穿病号服的!上岸——” 海水滚向沙滩,乌泱泱的男男女女飞奔,绊了程禧一跟头,周京臣扶住她,扛在背上,朝岸边走。 他腿长,步伐大,只是泥沙坑坑洼洼,脚下不稳,程禧搂住他脖子,似有若无挨着他耳朵嘘气,“哥哥,你多高?” “三米。” 她趴在他后背,一颠一颠的,颠笑了,“绿巨人。” “巨人就巨人,绿什么?”周京臣恼。 他发茬又剪短了,乌黑坚硬,程禧掌心磨了磨,“哥哥,你猜叶柏南在病房告诉我什么了。” 周京臣握住她大腿的手,微不可察地一紧。 第244章 你会娶我吗? “他告诉我——”程禧揪着周京臣的耳朵,一边讲,一边笑,“周叔叔和周阿姨离婚了,谁也不要你的抚养权。” 男人一巴掌拍在她屁股,“胡扯,我什么年纪了?哪有抚养权。” “那我呢?” 周京臣蓦地发笑,“我抚养你。” 程禧脑袋埋在他衣领内。 “哥哥。” “嗯?” “我鞋子掉在海边了。”她依然在笑。 “你就折腾我吧。”周京臣将她放下,原路返回。 天海相融,他孤独,惆怅。 程禧掏出手机,背对他,瞄准镜头。 照片里,近处是明媚的她,远处是寂寞的周京臣。 不该合在一起,偏偏又合在一起。 是天意弄人。 是一场空。 程禧心窝酸疼。 “哥哥——”她大喊,“你会娶我吗。” 他拎着鞋,踏过泥沙,“你想嫁吗?” “你想娶吗。” 海浪吞噬了周京臣的喊声,她听不清,他唇形已经止住。 “你娶不娶?” 他坐下,一副深意十足,“我回答完了。” “我没听见!”程禧软硬兼施,“你重复一遍。” “过来。”周京臣逗她。 她乖巧凑上去。 海风是凉的,衬得他气息是烫的,“不重复。” 程禧攘了一把沙子,砸他,“你想娶,我不想嫁呢。” 他躲过,“真不嫁了?” “你跪地求婚,我才考虑。”她手撑住台阶,晃悠着腿。 “要求不高。”周京臣挺配合,“还有吗?” “一万字的娶妻感言。” 他不咸不淡瞥她,“什么内容。” “非我不可,没我会死。”程禧面颊一抹红晕,“大庭广众之下宣读,热泪盈眶,感情充沛...不能敷衍了事。” 周京臣舔着槽牙,没反应。 “哥哥——” “别叫哥哥了。”他打断,“叫冤家。” 程禧盯着他。 “无冤无仇的,不至于这样。”周京臣喉咙闷了笑,“而且,我这辈子没为女人哭过。” 他眼神微微闪烁。 有些虚。 哭过一次。 在李家老宅。 母亲逼得太狠,集团四分五裂,李家、周家没有宁日。 他实在无力,一霎犹豫过,不如不抗争了,认命了。 又不甘心一生稀里糊涂,婚姻一潭死水。 那一滴泪,麻木绝望到极致。 不过,程禧不知道。 傍晚。 海港的灯塔亮了。 暖黄的光,在一片雾霭中。 潮水起起落落。 蔓延上岸。 程禧掰开脚趾,清洗缝隙的泥沙,“周叔叔为什么不当市长了?” “累了。”周京臣的西裤在一浪浪的海水中泡湿了,浸入骨髓的冷涩,“退下来,休息。” “柏南说——”她动作停了,话也停了。 他拧干裤口的水,蜷紧的拳头青筋狰狞,“说什么。” “周叔叔以前犯过错,辞职了,上面不追究;不辞职,会调查,处分。” 周京臣手在颤。 叶柏南说了这个。 那程衡波呢? 是没来得及说,还是说过了。 “周叔叔犯了什么错?”程禧望向他。 清澈无辜的眼睛,仿佛尖锐的刀刃,刺在周京臣的血肉。 他胸腔不由自主地钝痛。 “我没问父亲。”他挪开视线。 程禧的视线仍旧在他脸上。 “饿不饿?”周京臣转移话题。 “饿了。”她笑。 “何姨来烟城照顾你。”他握住她脚踝,帮她穿鞋,“等家里太平了,接你回去。” 她感受着周京臣手掌的茧子,一下下,磋磨她脚背,“你喜欢儿子,喜欢女儿?” “儿子。” 程禧一怔。 “我经历的生活,扛起的重担,不希望他重蹈覆辙。我没有的自由,希望他代替我拥有。”周京臣的手轻轻抻平她裤子。 “那女儿呢,塞回肚子里吗?” “是女儿,我不希望她活成第二个你。”他抬眸,食指撩开她额头的碎发,“包括遇到我。” 周京臣撩开,风又吹乱,他耐着性子,继续撩,“遇到一个没有谎言的,不让她受委屈的男人。” 程禧眼眶一红,垂下头。 “哥哥,你看——”她用贝壳在沙滩上拼了一个桃心。 周京臣看着歪歪斜斜的桃心,中间是‘臣’字。 他蹲下,在‘臣’字后面写她的名字。 写了一半,又是一阵涨潮。 淹没了‘禧’字。 海潮褪去,冲散了桃心,不留痕迹。 如同一切不曾存在过。 周京臣的心脏沉了又沉。 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钳子夹住,搅烂,揉碎... “哥哥!”程禧在前面挥手,“我不住院了,睡不惯病床。” 他回过神,随着她一步步离开。 ...... 周京臣一夜未眠。 预感很不好。 哪里不好,他也形容不上来。 凌晨,天际浮起鱼肚白,他勉强有了困意。 一觉醒来,临近中午了。 睁开眼,程禧在厨房煮粥,客厅的沙发上挂着一件灰色衬衣,一套黑西装,提花领带。 崭新,挺括。 周京臣一愣,“你买的?” 她拆开袜子的包装,犟嘴,“在垃圾桶捡的。” “什么小区啊?住户这么有钱,扔牌子货。”他慵懒的鼻音,一丝起床气,“在哪捡的,我也去。” 程禧一手拿勺子,一手打鸡蛋,“你捡什么?” “我给你捡一条裙子。” 她笑出声。 周京臣洗完澡,梳理了发型,赤裸出来。 白净的皮,周正的骨,结实的肉。 野性张扬的。 伫立在阳光里。 这次,程禧愣了。 他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我增肌了,码数大一码。” “你围上浴巾啊...”程禧风风火火拉窗帘。 周京臣倚着衣柜,擦拭大腿的水珠,一俯身,腹部精壮的沟壑一凸一抽。 “何姨出门买东西了,她万一回来撞见——”程禧面红耳赤,“周阿姨一定骂我,拐了你,勾引你,你少害我。” 他伸展手臂,抱住她。 程禧挣扎。 越挣,越紧。 第245章 周公子也会撒娇 “确实拐了我。”周京臣弯腰,抵在她肩膀,“我这几天,坐飞机坐吐了。” “你下午走吗?” 他疲惫,“回李家开董事会。” “喝了粥再走吧。” 周京臣松开她,“没睡好,头昏,穿不了衣服。” 程禧将西裤丢他怀里,只肯帮他穿衬衫。 他完全没遮掩,她不直视,但余光避无可避,“你脱毛了?” 周京臣大方承认,“脱了。” “夏天热啊?”她没忍住问。 他一噎。 “内裤不透气?” 周京臣一张脸隐隐发青,“程禧。” 腔调幽凉。 “你忘了?” 程禧茫然,“什么。” 他脸色更铁青。 分明是她嫌弃他毛发旺盛,扎得慌,几次亲密,她总是不舒服,他这才收拾得干干净净。 只保留了一小部分。 又担忧形状不漂亮,她不感兴趣,特意修饰了一番,剪得圆润,规整,不毛躁... 若不是她怀孕了,他本来打算‘试用’的。 讨个好评。 周京臣夺过领带,自己系。 程禧去厨房盛了粥,他又夺过碗,大口喝完,撂在桌上,“老实在家待着,我明天回来。” 她懵着,趴在窗户。 男人驾驶她那辆平价轿车,驶出小区。 平价,周京臣的气质,格格不入。 却莫名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柔。 ...... 赶回李氏集团,是三点半。 会议三点四十分开始。 集团的董秘在台阶上恭迎他,打开车门,“周董。” 他下车,疾步去会议室。 “贺董和崔董到场了吗?” “按照您的指示,凡是担任过董事,无论现任、前任,一律到场。” 董秘推开会议室大门,众人起身打招呼,周京臣颔首,众人落座。 不出他所料,叶柏南急于求成,跳进了挖的陷阱。 李韵晟指控贺董贪污公款,周京臣填了窟窿,包庇下属,纵容贪污。 贺董没想到这场飞来横祸,喘着粗气,“李韵华...你过河拆桥,我鞍前马后帮你做事,如今我退出董事局了,你竟然翻旧账,丝毫不念及旧情!我贪了七千万,你又贪了多少?你起码贪了一亿!” “你有证据吗?即使我贪了一亿,李氏集团是我李家的企业,一砖一瓦都姓李!李家人有资格贪,你外人贪一分钱,是经济犯罪!”李韵华洋洋得意,“老贺啊,认栽吧!” “我是外人,至少对李氏集团有贡献!叶家大公子既无贡献,又是外人,你们李家人巴结他,任他摆布,你配姓李吗?”贺董愤怒拍桌,“你李韵华是叛徒!家族的汉奸!” 周京臣波澜不惊,注视这狗咬狗的一幕。 冯总监表面捧着李韵华,实际上煽风点火,拉仇恨,“大李董贪污也好,犯罪也罢,李家公子享有特权,咱们不行。名义上是高管,归根究底是打工仔,一旦查出问题,必须付出代价,吐出赃款,锒铛入狱。周董仁义,不计较,是情分,李家人计较,是规矩。” 董事们的心理防线渐渐崩塌了,个顶个儿的神色焦灼。 祝云楼察觉到情势不妙,举手提议,“中场暂停吧,大家冷静一下。” 周京臣无所谓笑了一声,董事高管们各怀鬼胎,匆匆离席。 “祝云楼老奸巨猾,大概率去请示叶柏南了。”沈承瀚喝着茶,“殊不知,叶柏南在烟城挖墙脚呢,顾不上这群老家伙。” 幸灾乐祸的口吻。 “他挖我墙脚,你高兴?”周京臣恼了。 “高兴啊!”沈承瀚不藏着掖着,“难得有胆子大的,和你抢女人。” “我记得也没有男人和你抢过,我让他抢?”周京臣眼里冒火星子,整个人又犹如冰窖。 “我谢谢周公子了。”沈承瀚鞠躬,“丝绸大亨家的女婿,我真不稀罕。叶柏南愿意抢我未婚妻,我磕头认你干爹。” 周京臣站起,绕过他,“好儿子。” 他骂骂咧咧跟上。 高管们聚集在电梯内,窃窃私语,周京臣没有乘坐专用电梯,故意和他们同乘一部。 瞬间,鸦雀无声。 “电梯挤啊——”沈承瀚双手插兜,“和监狱一样挤,大通铺,一个号房里一个大哥,大哥睡得宽敞,小弟睡茅坑旁,撒泡尿,溅一身。” 周京臣唇边勾着笑,不甚在意,“是吗?” “重罪,是大哥;贪个脏啊,猥个亵啊,是底层小弟,睡茅坑,天天挨揍。”沈承瀚感慨,“周伯父在警局干了二十年,最懂内幕了,号房的日子多煎熬啊。” 公关部总监瑟瑟发抖。 果然,沈承瀚点名他,“李总监,在监狱有熟人吗?” 他笑比哭难看,没搭腔。 “李总监贪了吗?” “没有!”他吓得失态,岔音儿了。 倒不是他怂。 而是周京臣动真格了,并非搞一搞形式主义,震慑他们。 要一查到底了。 电梯停在顶层,周京臣出去。 沈承瀚扭头,逐一打量他们,似笑不笑的,“祝叔叔伯伯们好运了。” 董秘打包了一份面条,周京臣慢条斯理吃完,扫了一眼腕表,“有几个了。” “两个。” 他皱眉,“除了祝云楼、顾董和冯总监,十七个董事高管,只有两个求见我?” 秘书也奇怪,“今天杀鸡儆猴,他们明显是怕了,可会议结束,反而又沉得住气了...” 隔壁是祝云楼的办公室,周京臣扬下巴,“你去一趟。” 秘书走后,那两个高管战战兢兢进来,交出一封检讨书和银行卡。 “周董,我贪了四百万。” 另一名小心翼翼,“我贪了六百万...李老太爷去世之后,董事长职务空缺,集团内部混乱,李韵晟不务正业,祝副董不得罪人,其余的董事,人人贪赃,高管自然肆无忌惮。” 周京臣表情晦暗不明,不戾气,亦不温和,一股琢磨不透的深度,“哪个部门的?” “采购部经理。” “我是公关部副总监。” 他捏起银行卡,卡边戳了戳烟灰缸,‘哒哒’响,两名高管畏惧,不禁哆嗦着。 “我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周京臣把银行卡沿着桌面滑回他们面前,“钱,照样是你们的。” 两人对视,“您吩咐。” “小贪,我不管,巨贪,我要铲除。” 副总监听明白了,“我可以出面,指控李总监。一个部门共事,可信度高。” 周京臣笑,“换掉他,你上位。” 董秘这时回到办公室,附耳向周京臣汇报,“出事了,叶柏南又算计了咱们一步。” 第246章 周京臣屈服了 两名高管识趣,退出办公室。 秘书呈交周京臣一份合同,“李氏集团投资了徽城的工程,昨天中午拨款三个亿。” 他面目骤然一沉。 合同上没有市场部的盖章,有李韵华签字。 “冯总监不知情?” “您忘了,冯总监去烟城了。”秘书神色也凝重,“叶柏南趁机操纵了市场部,先斩后奏。李韵华是大股东,又是李家人,他命令拨款,财务部不敢不拨,财务部高管和他是一伙的。” 周京臣面目愈发深沉了,“冯总监暴露了。” “追随叶柏南的人,都有投名状。”秘书汇报,“比如公关部总监,出卖了董事们的私密艳闻;再比如财务部总监,集团的真账、假账,报备给叶柏南了;唯独冯总监,迟迟没有给出大客户的名单,只给出一部分小客户。叶柏南精明狡诈,百分百怀疑了。” “徽城房地产是叶氏集团洗钱的工程,叶柏南拖李氏集团蹚浑水,如果报警,李氏集团投资三亿,参与了洗钱,是同犯。”周京臣绕过办公桌,站在落地窗前,“下场是李韵华被逮捕,我被调查,李氏集团的口碑、股票大跌,合作方索赔,资金链断裂。凭我现在的势力,稳不住局面。” 秘书说,“叶氏集团是一样的下场,叶家不怕吗?” “叶柏南不在乎叶家的死活,我在乎李家,他赌这一点。”周京臣来回踱步,心神不宁,“我必须将李氏集团从洗钱的漩涡里,撇干净。” “可如果不报警,董事高管们不承认贪赃,您无法处置他们。大张旗鼓查账,结果不了了之,咱们输得太难堪。”秘书感慨,“叶柏南步步谋算,招招高明。要不...联合祝云楼?他在李氏集团三十年,极有威望的元老,辅佐您多多少少是帮助,李韵华和叶柏南也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兴风作浪。” 周京臣皱眉。 几分挣扎,几分压抑。 秘书斟了一杯茶,漂浮的菊花茶叶映在他眼里,一丝平静,一丝复杂。 他一寸寸摩挲着杯壁,“散会吧。” “那举报李总监...”秘书小心试探,“副总监已经在准备证据了。” 周京臣一言不发走出办公室。 等候在茶水间的一群人收到通知,纷纷称赞叶柏南,“叶大公子神机妙算啊!周董果然罢休了。” “沈承瀚在电梯里吓唬咱们,我差点着了道!”李总监劫后余生的语气。 一名董事也抱怨,“李氏集团的发展大家功不可没,吃回扣,拿好处,很正常嘛!” 路过茶水间,秘书偷瞄周京臣。 他面孔像一滩墨,在烈火中焚烧,烧焦了,化不开的浓黑。 这群人,的确有贡献,倘若不叛变,周京臣并非赶尽杀绝,贪些钱,他不插手。 但太猖獗了,也惹急了他。 楼下,祝云楼的座驾刚发动。 周京臣坐上车,交错而过之际,他降下车窗,“祝副董。” “周董,有何指教?”祝云楼也降下。 “祝小姐和表哥顺利吗。” 祝云楼眯眼,猜他的意图,“周董关心卿安的私事?” “关心表哥,也关心祝小姐。”他笑容谦和,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了。 “慕白公子的性格与卿安不太合适。”祝云楼在暗示,要是后悔了,周、祝联姻,仍旧有商量的余地。 周京臣也听懂了,没表态。 两车一南一北,各自驶离。 回到老宅,他直奔周夫人的东厢房。 茶桌上,放着离婚协议书,周淮康签了名,李韵宁没签。 周京臣翻阅了一会儿,搁在原处,去中堂。 佣人端了一盆泡手的中药汤,恰好也进屋,“京哥儿自己回来的?” 他拦住,先洗了手,痞气不羁,“您想我带谁回来?” 另一个佣人递他毛巾,顺势调侃,“你去找谁了,就带谁啊!” “禧儿啊...”周京臣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孕早期,不宜大动。” 佣人笑着,“马上做父亲了,摆起谱儿了!” 他跨过门槛,周淮康夫妇陪着老夫人在看电视,倒是没吵没闹。 “禧儿怎样了?”老夫人面朝大门,先发现了他。 “胃口一般。”他坐下,“睡眠尚可。” “接回李家吧。”老夫人关了电视,“家里的佣人多,照顾周到。” 周京臣模棱两可的态度,“她喜欢在哪,由着她。” 老夫人察觉不对劲了。 他发了疯似的替禧儿和孩子争名分,如今,虽然谈不上欢欢喜喜地接纳,起码周家不反对了。 京哥儿又泄气了。 不欢喜了。 “李氏的根,烂透了。”周京臣缓缓开口,“我要提携一批新人,管理层大换血,请示姑婆的意见。” 老夫人没意见,“你是董事长,你决定。” 他又看向周夫人,“您邀请祝云楼夫妇和祝小姐在戏园子听戏。” 周夫人一愣。 “我不方便亲自约。”他解释了一句。 “约出来,你露面吗?” “当然。”周京臣接过一碗祛火的药膳,小口喝着。 周夫人明白了。 他服软了。 失去祝云楼的辅佐,在李氏集团孤立无援,这滋味,他尝了,才晓得如鲠在喉。 又下不来台,毕竟是堂堂的‘周公子’,即使屈服了,也得顾及颜面。 这‘不要颜面’的差事,她去干。 “你和祝云楼修复关系,唯一的条件是娶祝卿安,你心里有数吧?”周夫人盯着他,“万一禧儿不高兴了,她怀着孕呢,折腾出什么麻烦,你别怪我。” “不怪您。”周京臣一勺勺喝完药膳,慢条斯理擦拭嘴角,“禧儿那边,有保镖守着,她折腾不了。” 周淮康神情不大好,“你考虑清楚了吗?耍了祝家一次,不能耍第二次了。” “考虑清楚了。”周京臣撂下汤碗。 “孩子呢?”周淮康担忧。 “我自有打算。” 他起身,回屋了。 老夫人捻着佛珠,心头苦涩,“京哥儿是逼上绝境了。” 第247章 你会离开我吗? “逼什么啊。”周夫人不乐意,“祝家是书香门第,卿安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还委屈京臣了?” “管好你自己吧!”老夫人不耐烦瞪她,“你们夫妇不和睦,周家不太平,京哥儿在李氏家族也尴尬。” 老夫人名义上训斥周夫人,实际上是警醒周淮康。 离婚行,斟酌时机。 眼下,少添乱,要低调。 “京哥儿没精力操心了。”老夫人从椅子上起来,拍了拍周淮康的肩膀,一个字没讲。 他也起来,目送老夫人出门。 偌大的中堂,陷入死寂。 “签了吧。”周淮康筋疲力竭,一分一秒不愿面对周夫人了,“对外瞒着,等京臣松口气,再公开。” “离了之后呢?”周夫人冷笑,“你安排好下家了吧。” 周淮康甩掉她,自己走。 “今天上午,阮菱花打了周家老宅的座机。”周夫人拨弄着无名指的翡翠戒指,不阴不阳的,“她联系不到你,因为我用你的手机拉黑她了,也拉黑了叶家的座机。她借口约我打牌,从保姆口中套话,得知你在李家。” 周淮康脚下一停。 “离了我,娶她?”周夫人面露狠色,“你做梦!我不签字。” “我最后说一遍,我与你过不下去,无关任何人。”周淮康步履匆匆,去祠堂。 “京臣要当父亲了,你娶个后妈,不嫌害臊!”周夫人跟着他,“你去哪?” “我在祠堂睡。” “回东厢房,你睡外屋。分床不分房,我不想李家人瞧笑话!” 他不理会,继续走。 “你挑战我的底线是吧?”周夫人恼了,“你一路爬上来,大错没犯过,小错犯了不少,一桩桩一件件,我帮你记着了。” 周淮康再次停下。 良久,他笑出声。 脊背一耸一耸。 怅然,嘶哑,“韵宁,你我结发夫妻,风雨同舟三十年。到这一步,真是可悲。” 周夫人也一僵。 视线里,周淮康强撑着,迈上祠堂的台阶,门一合,木框嘎吱响,夕阳余晖的照射下,悠长,荒芜。 她心一凉。 ...... 翌日一早。 周京臣返回烟城。 门虚掩着,没锁。 四处空空荡荡。 “禧儿。”他推开卧室门,无人;厨房...卫生间,不见她的影子。 他心脏一霎膨胀,几乎爆炸,“程禧!” “哥哥。”她嗓音细小,捧了一束花,长发披散,钻出阳台,“我买了百合——” “怎么不回答我?”周京臣拽住她,太阳穴的青筋仿佛要冲破皮肉,一缕缕狰狞鼓胀,“我进门喊你,你没听到?” 程禧懵怔。 他爱发脾气,多数是欺负她玩儿的,没动真格。 极少连眼睛都是猩红的。 如此惊慌,无措。 “窗外施工,太吵了,我没听到你喊。” 周京臣松开她,双手叉腰,低下头,急促地喘息。 青筋消褪,男人一张脸白皙得没了血色。 经历了一场灾难一般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 程禧主动拽他的袖子,“我以后注意...” 周京臣靠着沙发,脸埋入手掌,一阵阵颤栗。 “我以为你离开了。” 她迷茫,“我一直在家。” “我知道。”他声音闷钝,像镰刀在割,割一下,糙一下,糙得不忍耳闻。 “吃饭了吗?”周京臣平复了情绪,拉她手。 拉入怀里。 “牛奶,粗粮饽饽。”程禧掰着手指数,“昨天晚餐是海参小米粥,凉拌素菜。” “没吃肉?” “何姨炖了鸡,味道太清淡,没食欲。” 周京臣亲吻她眼尾,“我下厨,你喜欢的口味。” “算了吧...”她避之不及。 他严肃,“我真会。” “真算了。” 周京臣又吻她。 程禧贴着他胸膛,“你心跳这么快。” 他重新闭上眼,搂着她,悬吊的一颗心踏实了。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一切要天翻地覆的预感。 “哥哥,你遇到意中人了?” 周京臣逗笑,打量她,“你本事不小啊。惹怒了我,又学会气笑我了。”他撅起她下巴,“我意中人是哪个?” “是小芳。”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小芳?” “李家老宅浇花的姑娘,你那天和她讲悄悄话。” 周京臣有印象了。 老夫人收养的孤儿,负责花园和池塘。 “替你收拾残局,你拈酸吃醋了?”他手又捏她脸蛋,“院子里的白牡丹,你揪秃了;池子里的麒麟鱼,你喂撑死了,姑婆生气了,我教小芳撒谎,对付姑婆。” 程禧脸抵着周京臣的衣领,“姑婆相信吗?” “不信。” 她不吭声。 “闯祸精。”周京臣摁住她腰,“早晨洗澡了?” 发丝,裙衫,幽香浮动。 “嗯。” 他挨着她脖颈,鼻尖的香味更浓。 “哥哥。”她痒,一边躲他,一边问,“你为什么以为我离开了。” 周京臣身躯一震。 “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了。”程禧歪脑袋,望着他。 他面庞清爽俊朗,只是蒙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没有。”片刻,他抬眸,“你会离开吗。” 程禧摇头,又点头。 周京臣胳膊一紧,死死地箍住她。 “取决于发生什么事了。”她拔他的头发,又拔了自己的一根长发,长的包裹住短的。 藏在手心。 何姨买菜回来,周京臣在客厅看报纸,程禧在一旁插花。 她走上前,“姑爷找...”在周家叫习惯了,周京臣目光阴骇,瞥她。 “叶大公子找禧儿小姐,我挡了。”何姨改口。 周京臣又瞥程禧,合上报纸,“叶柏文在洗浴中心救过你,偿还他人情了吗。” “他赶着回去,我没机会还。” “打个电话。”周京臣拾起一朵粉百合,插在白百合的中间,“这笔人情债,我来还。叶柏南正好在李家,你约他去,他们兄弟团圆,他会答应。” “那我去吗?” 周京臣插第二朵花,“你不必去。” 上次在百丽酒店分开,程禧保存了叶柏文的号码,她拨过去。 叶柏文近期在休假,一听她的来意,加上叶柏南在李家,同意了。 程禧挂断电话,“明天下午。” 周京臣眼底闪过一抹算计,不动声色,“可以。” 第248章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晚上,何姨叮嘱周京臣,胎儿月份小,同床要禁欲克制,少动手动脚。 他倒坦然,不慌不臊的,“等几个月?” “五、六个月吧。”何姨无奈,笑话他,“肚子大了,尽量不折腾,男人血气方刚,伤了孕妇。” “我不伤她。”周京臣一本正经,“我力道轻。” 程禧不自在,“你睡沙发,何姨陪我睡。” “沙发太窄。”他不情愿,“睡不着。” “你又不是没睡过...” “睡过了,才知道睡不着。”周京臣去洗了澡,换了睡衣,卧室反锁了。 他敲门。 程禧蒙住脑袋。 “禧儿。” “没在。”她逗他,也气他。 “不许胡闹了。”他拧门锁。 程禧侧卧着,“你睡沙发。” “何姨在。” “那去睡酒店。”她盯着门锁,周京臣反复拧,她想象他焦急的模样,捂唇笑。 忽然,没动静了。 “哥哥?” 走了。 她晓得,他一贯没什么耐心,也没碰过钉子,偶尔碰了,更恼火,更没耐性。 程禧熄了灯。 下一秒,锁孔在响。 她又开灯。 周京臣伫立在一片微醺的亮光里,含哀带怨的。 “你撬我门锁!”她起来。 他食指勾着钥匙链,“在鞋柜的抽屉里。” 忘了藏了。 周京臣将钥匙丢在床头柜,伸手捞住她腰,“行啊,欺负我了?在何姨面前,我是一点威严没有了。” 他头发潮漉漉的,浓密的胡茬厮磨她,她躲,“我准备迎接你的...你自己开门了。” “迎接我?”周京臣欲笑不笑,“我面子这么大。” 程禧躺着,他手撑住床沿,俯下身,“你一撒谎,有个毛病,舔门牙。” 她一噎。 周京臣掰开她牙关,看着两排牙齿,她牙整齐,不爱喝乱七八糟的饮料,也白净,唯独门牙,白璧微瑕了,“你15岁,体育课从单杠掉下来,摔断了门牙,剩下半颗。” 程禧鼓着气,推搡他。 他牢牢捏住下巴,“去医院磨平了缺口,补了半颗。”一边说,一边闷笑,“刚补完牙,我回家,你坐在我对面,不肯张嘴吃饭,埋在碗里吃,哼哧哼哧,像小猪崽。” “周京臣——”程禧指甲盖掐他。 “我问过你班主任,在学校你不忌讳同学,该吃吃,该笑笑,不嫌丑。”周京臣连眉梢也染了笑,“我在家,你却忌讳丑了。” 她心脏噗通跳,“你什么时候问我班主任的...” “你缺了牙去上课的第二天。” 程禧翘起脚,踢开他,钻入被窝。 周京臣也钻进去,她挪远一寸,他紧贴一寸。 暧昧横生。 “你15岁喜欢的——” “不是你!”她情绪激动。 “课程是体育课。”他腔调慢悠悠,审视她的失态,“摔了牙,不喜欢了。” 程禧头皮发麻。 她以为...他后半句是‘喜欢的男人是我’。 没料到,是‘喜欢的课程’。 分明在诱骗她,诓她。 “什么不是我?”周京臣眯眼,逼近她。 她撇开头。 “程禧。”他目光犀利,好似洞悉一切隐晦的、不与人知的秘密,她五脏六腑在颤抖。 “玩二选一。” 程禧攥着床单,“多少年的游戏了,我不玩。” “玩一把。”周京臣又逼近一厘,鼻梁抵着她鼻梁,她受不了他的压迫感,思维一团浆糊。 “香瓜还是西瓜?” “西瓜。” “糖醋还是麻辣?” “糖醋...” “15岁是不是喜欢我?” “是。” 他沉默。 程禧呼吸一窒,“你改题了...之前问的是数学试卷家长签名是不是我仿写的。” “是仿写吗?” 她抿唇。 “仿写了谁?” “你...”程禧振振有词,“老师认识周阿姨的字迹,我仿写过,打电话告状了。” “然后呢。” 她小声,“周阿姨罚我了。” “罚什么了?” “你少管!”程禧翻了个身,躺下。 周京臣关了灯。 硬实的胸膛裹住她脊背。 黑暗中,她没睡,他也醒着。 柔顺的发丝缠绕他臂弯,无声无息。 “周京臣。” 周京臣膝盖顶住她屁股,“嗯。”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不喜欢。” 程禧笑得一颠一颠,“听实话。” “不记得了。” 他轻轻抚摸她,哄她睡。 是实话。 不记得了。 确实是很久,很模糊的一个答案了。 ...... 早晨,程禧闻着香味出来。 周京臣在厨房,背影一副人夫感。 “你哥哥五点起床,给你煮饭。”何姨一旁打下手,清洗着餐具。 “你煮的?”她半信半疑。 “尝尝。”周京臣解了围裙,“焖蘑菇,肉羹蛋,鸡汤。” 程禧耳熟,“是柏南送去病房的菜吧?” “周公子记仇呢!”何姨调侃,“叶大公子会烧的菜,他也会烧。我教了他一个小时,他烧了一个小时。” 她算数,“现在八点...七点烧完菜,一个小时干什么了?” 何姨憋笑。 程禧恍然大悟,趴在桌上,“哥哥。”她瞳孔清澈,探究他。 四目相视,他不大自然,“怎么?” “是何姨烧的!”程禧戳穿,“你烧的菜在垃圾桶。” 周京臣面色一僵。 她风风火火跑向厨房。 “禧儿!”周京臣三步并作两步,挡住她,“不在垃圾桶。” 程禧踮脚,越过他肩膀,“那一坨是什么?” 乌漆嘛黑的,散发出一股咸糊味。 “是焖蘑菇。”事情露馅儿了,何姨也不憋了,“周公子烫着手了,酱油瓶子扔锅里了。” 关怀,痛惜,流水儿似的流出她眼睛,“哥哥...” 周京臣笑了一声,安抚她,“不疼。” “我新买的酱油和锅——”程禧扭头,检查煤气灶,“你糟蹋粮食。” “程禧。”他牙缝挤出她名字。 她转过身,抓着他手,在冷水下揉搓。 “你三十岁生日礼物,我备好了。” 何姨悄悄出去,烟火气的厨房,只有他和她。 “我生日哪天?” “十月二十九号。”她抬头。 周京臣任由她拿了抹布,擦他手,“提前五个月备了礼物?” “万一...那会儿我没工夫送了。” 他心一揪。 脸色也笼罩了阴霾。 第249章 保不保得住这段情,留不留得下这个孩子 “孕中晚期了,浮肿了,下不来床呢?”她嘟囔,“我拄着拐去商场选礼物啊?” 周京臣揪着的心又落地了。 不禁自嘲太敏感,太心虚。 也隐隐感觉,程禧知道了什么。 他没勇气揭开。 倘若她不知道呢?一旦揭开,这道裂痕,这些恩怨,还保不保得住这段情,留不留得下这个孩子。 ...... 下午,周京臣回到李家那边,直奔逐月茶楼。 叶柏文在2号雅间等他。 “程禧呢?” 他一手松了松衣领,一手拉椅子,“胃口不舒服,没跟我过来。” 叶柏文蹙眉,“严不严重?” “有保姆照顾。”周京臣坐下,“你们熟吗?” “一般。”叶柏文如实说,“一共见过两面。一面是耿世清捅伤我哥,她在病房;一面,是百丽酒店。” “吴长治羞辱她,多亏你出手了。”周京臣郑重其事道谢,“我欠你人情,有需要,我一定偿还。” 叶柏文没搭腔。 叶家的保姆说,程禧不嫁了,当不成大公子太太了。 原因是怀了周家的血脉。 叶柏文震惊之余,对周京臣意见不小,也想亲口质问程禧。否则,他不可能请了假,千里迢迢来南方。 “皮肤糙了,也黑了。”周京臣打量叶柏文。 “去云南跨省执行任务,晒的。” 他添了一杯茶,“不是休假?” “对外的消息是休假。”叶柏文双手接过茶,“实际上,全年无休。尤其混一线的,披星戴月——” 话音未落,门推开了。 周夫人穿着旗袍,挎了爱马仕包,珠光宝气进来,“怎么挑了最小的雅间啊?” “母亲。”周京臣起身,又和祝云楼夫妇打招呼,“祝副董,祝太太。” 叶柏文也恭敬起身,“周夫人。” 那些富太太,他是懒得理会的。 可官太太,不能怠慢了。 即使周淮康卸任了官职,后生小辈、局级以下的官儿,照样压了一头。 周夫人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柏文约了朋友,顺便喝杯茶。”周京臣主动解释。 太巧合了。 周夫人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她支开叶柏文,“柏文去家里吧,你大哥在李宅住一星期了,兄弟聚一聚。我家老夫人也念叨你呢!市局最年轻的支队长,有出息。” “先喝茶。”周京臣不放人,“稍后我也回去,和柏文乘一辆车。” 周夫人明白了。 笑容一点点消失殆尽。 什么屈服,什么‘追回’祝卿安,重新联姻...他从未承认过,是周家和李家乱猜的‘鸳鸯谱’。 真是胆大妄为! 又耍了祝家一次。 祝卿安挽着祝太太,瞟了一眼周京臣。高瘦清俊,油光水滑,几分风流恣意,掩盖不住的风华绝艳。 ‘相亲’失败后,她私下打听过,周公子不风流,不粗鲁,是官宦子弟中,少有的稳重,博学,知书达理。 他故意的。 祝卿安心里不免较了劲儿。 周家提出联姻,周夫人积极撮合,凭什么他瞧不上她? 所以,今天周夫人登门邀请,告诉她周公子在戏园子应酬,戏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茶点是京城大厨制作,有玩有吃,去凑个热闹。她马上答应了,化了妆,搭配了衣裙鞋袜。 没缘分,也得一雪前耻,扬眉吐气。 “卿安,你坐周董旁边。”祝云楼的心情不错,周夫人虽然没表明,也算暗示了他,周京臣反悔了。 相比李慕白,祝家偏爱周京臣。 家世,学识,品德,皆是人中之龙。 李慕白一个绣花枕头,万万不及他。 祝卿安正要入席,余光无意识地,一扫叶柏文。 蓦地,面颊绯红。 小姑娘的情怀,要么迷恋警;要么迷恋匪,祝卿安亦不例外。 叶柏文英姿飒爽,在周公子的衬托下,是另一种味道。 她一时发呆。 “卿安?”祝云楼呵斥,“失礼了。” 祝卿安回过神,坐到周京臣的左边,右边是叶柏文。 “祝小姐,乌龙茶糕吃得惯吗?”周京臣发现她关注叶柏文,微微后仰,她视线瞬间更宽敞,看得更清楚了。 “我吃得惯...”她收回视线。 周京臣指着糕点碟子,“柏文,在你那里,递给她。” 玩心机,叶柏文哪是周京臣的对手,他浑然未觉,端了碟子,“祝小姐。” 低沉醇正的嗓音,炯炯有神的双眼。 祝卿安整个人如遭电击,她接住,“谢谢叶先生。” 茶桌上,心思各异。 祝云楼夫妇了解女儿,她望着叶家二公子的眼神,太黏了。 周夫人同样气愤。 忙碌了一个多月,竟是为叶家老二做嫁衣了。 她搞不懂,如果祝卿安和叶家联姻了,祝云楼百分百会辅佐叶柏南,周家和李家纯粹是自找麻烦,京臣这招棋,到底图什么。 这时,服务员引领着一群人上楼。 为首的男人西装革履,神采奕奕,“我在幕后扶持,你们在台前卖力,是同一艘船。外界的风言风语,别受影响。” ‘同一艘船’捆绑了大家,也捆绑了他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随行的几名高管彻底安心了,“周董诈我们,坑我们,叶大公子保我们,孰是孰非,我们拎得清。” 男人步伐优雅,不疾不徐,经过2号雅间门口,谈笑戛然而止。 “哥!”叶柏文挥手,“我有日子没见你了!母亲也在这边,碰面了吗?” 男人一张脸仿佛在冰天雪地里浸泡,从血肉,到骨髓,冻得狰狞,铁青。 周京臣漫不经心地喝茶,一张脸从容无畏,眼皮都不撩一下。 漠视。 “谁让你来的?” “程禧啊!”铁骨铮铮的叶柏文和大哥在一起,既规矩,又驯服,“我救了她,她请我吃饭,结果她不舒服,周公子——” “回叶家。”男人干脆,不废话。 叶柏文一愣,“我还没吃——” “我命令你回叶家!” 他一吼,叶柏文怕了,老老实实朝门外走。 “柏南,我并非洪水猛兽,你何必动怒呢?”周京臣的脸上渐渐有了表情。 这一丝表情映在叶柏南眼中,是狡猾歹毒,波谲云诡。 第250章 你敢动程禧,我就动你弟弟 叶柏南一言不发,绕开门口的叶柏文,进入雅间。 四目交汇,一个戾气,一个玩味。 暗潮汹涌。 “祝副董,有兴致喝茶?”他又看向祝云楼。 祝云楼虽然不是他那艘船的人,毕竟私下谈过‘合作’,而且,周京臣的态度不像是娶祝卿安,祝云楼不愿得罪叶柏南了。万一赌错,再失去了李慕白,和周、李两家的联姻,全部鸡飞蛋打了。 “大小姐约我们夫妇听戏。”祝云楼非常圆滑,从椅子上起来,“叶大公子找周董,我们先告辞了。” 周夫人见状,亲自送祝家夫妇下楼。 “叶家兄弟在这里,纯属意外。”周夫人硬着头皮解释,“其实是京臣邀请卿安,他上次拒婚了,怕卿安也拒绝他,委托我出面。” 祝太太是聪明人,当场戳穿,“周董邀请卿安,是另有打算吧?” 周夫人笑容一僵。 “卿安的婆家,不劳大小姐费心了。周董既然无情意,罢了吧。”祝云楼撂下这句,拂袖而去。 “妈妈...”祝卿安脚步慢吞吞,不大乐意离开,“我爱吃那盘糕点。” 祝太太拧眉,“你不是不吃甜食吗。” “偶尔吃。”她停下,“您陪我回去,打包一份。” “回去干什么?”祝云楼呵斥,“叶家人,不能沾!” 祝卿安委屈,“周公子瞧不上我...您的圈子,我成笑柄了。” 一提这茬,祝太太生气,“周家的独苗儿是尊贵,卿安也不差啊!是祝家的独苗儿,周京臣不稀罕,咱们不攀了。叶家的二公子英姿勃勃,家世不逊色李慕白,最重要是卿安喜欢,如果促成——” “这是陷阱!”祝云楼拽着母女俩,塞进车里,“周京臣和叶柏南之间,仇怨极大,叶柏南拖李家人下水,胁迫周京臣;周京臣拖叶家人下水,胁迫叶柏南,斗得多么惨烈!卿安嫁了叶老二,是人质,懂不懂?” 祝卿安眼眶一红。 “安安——”祝太太心疼,搂着她,求救祝云楼,“他们男人斗,不至于牵扯女人,你和叶大公子商量一下。” 祝云楼烦躁,“才见一面,你了解叶老二的品性吗?” “他是警察,品性一定好。”祝卿安偎在祝太太怀里,“李慕白是骗子...他根本不会国画,那幅《美人图》不是他画的。” 祝太太一愣,“那是谁啊?” “是叶柏南。”祝云楼面色凝重,“周京臣大概率斗不赢他,他这么奸诈,他弟弟好到哪里去?叶家是龙潭虎穴,卿安嫁叶家,骨头渣都嚼没了!” “你清楚《美人图》是叶柏南画的,帮李慕白骗婚,你还同意?”祝太太的关注点是欺骗卿安,“以后卿安的婚事,你少管!我做主。” 祝卿安捕捉到希望,抬起头。 “喜欢叶家老二,妈妈替你打点。”祝太太擦拭祝卿安的眼泪,“不哭了。” 祝云楼瞪祝太太,“你会害了祝家的!” ...... 雅间里。 周京臣一边挑选茶叶,一边含笑问叶柏文,“有女朋友吗?” 叶柏文倚着门,“没有。” 他选了一罐龙井茶,“那位祝小姐,合眼缘吗。” “周董很闲吗?”叶柏南打断他,忽然转过身,一巴掌甩在叶柏文脸上。 一霎,猩红的五指印。 “你来李家的地盘,通知我了吗?”叶柏南个子比叶柏文略高,加上大哥的气度,压迫性十足。 “程禧不嫁你了,怀了周家的孩子。”叶柏文挨了打,觉得冤枉,“我要质问她,维护你和叶家的颜面。” “你怎么维护。”叶柏南单手焚上烟,扔了打火机,语气森寒,整个人也寒浸浸,“掏枪毙了周京臣?你的上级梁局长都对他客客气气,你一个小支队长,凭什么招惹他。” 叶柏文握着拳。 周京臣拾起叶柏南扔掉的打火机,也点燃一支烟,似笑不笑打量他们。 倨傲,藐视。 “这一巴掌,教你清醒。”叶柏南夹着烟,“你混官场,明白阶级之分。周家这个阶级,抢了叶家任何东西,叶家没资格质问,记住了吗?” 叶柏文扭头,走了。 “外界公认叶家的大公子是好脾气,难得你今天和我一样暴躁。”周京臣自嘲,顺便调侃叶柏南,“行了,指桑骂槐我母亲,抢了你母亲的男人,骂爽了吗。” 叶柏南坐下,分开腿,气势汹汹,表面依然是笑,除了‘脾气好’,更是外界公认的‘笑面虎’‘狠刀子’。 越是笑,越是毒辣。 “你什么意思?” “关于程禧怀孕,我的确亏欠了你,补偿不了你,补偿你弟弟。”周京臣字字诛心,笑意深邃,“柏文年纪不小了,我抢了叶家的长媳,还叶家一个小儿媳。” 叶柏南眯眼,鬓角鼓了鼓,一寸削薄的发茬,一厘狰狞的青筋。 “你想拉拢祝云楼,不如安排自家人,柏文不会叛变你。李慕白终究姓李,祝云楼辅佐他,他翅膀硬了,翁婿联手算计你,你得不偿失。”茶艺师这时进来烹茶,周京臣吩咐退下。 “徽城的工程,洗钱了几十个亿吧。”他挑明。 叶柏南斜叼着烟,活泛肩颈,一股猖獗霸气,“李韵华签字,李氏集团参与地产开发,你作为董事长,洗不白了。我建议你不要承认洗钱,否则你第一个倒霉。” 长长一截烟灰烫了手,叶柏南掐灭,“我控制了你李家人,可李氏集团的名单上没有我叶柏南,无论多大的灾祸,我脱得了身。” 周京臣笑了一声,“叶氏集团是主犯。” “无所谓。”叶柏南翘起一条腿,姿势悠闲,镇定自若,“这些工程,是叶嘉良在位期间投资的,我搜集了不少罪证,你举报,叶氏和李氏一起查封。而我,则是卧薪尝胆,大义灭亲。” 雅间一阵死寂。 只有一楼咿咿呀呀的戏腔,辗转飘入窗口。 “我好歹是副市长的公子,周家哪一日落魄了,在权富圈也凌驾于你们头上。” 周京臣有条不紊煮茶,“你对程禧下手,我就对你弟弟下手。柏文娶祝卿安,你为了他的安全,必须与祝云楼对立,李氏一旦出事,你的人统统有罪,对立的,反而清白;柏文不娶,祝卿安伤心抑郁,祝太太爱女心切,自然也和你对立。祝云楼不跟着你,便只能跟着我。” 第251章 他磨她亲热 叶柏南审视他。 “从3月份开始,你暴露了狼子野心。”他捏着茶匙,过滤茶叶沫子,“3、4月份周家鼎盛,调查你叶氏集团,区区一句话而已。” “为什么没查呢。”叶柏南轻蔑笑。 “父亲念旧,愧疚,顾忌叶阿姨的处境。我更没料到你目标是李氏集团,是要我母亲的命。”周京臣放下茶匙,“华菁菁交给你的证据,你给程禧了吗。” 叶柏南以为他如此大费周章,拖叶柏文蹚浑水,是威胁自己撤出李氏集团。 原来,是担忧程禧。 “我知道了你的软肋是什么,你不知道我的软肋。”叶柏南阴鸷的一张脸,渐渐晴朗了,和煦了,“周家、李家和程禧,你可以保不住家族,上一辈的恩怨,自作孽,总要付出代价。但不可以保不住程禧,对吗?” 茶壶徐徐溢出白雾,周京臣的眼睛陷在雾气里,幽黯莫测,“你的软肋,是你母亲和弟弟。” “同母异父的叶柏文吗?”叶柏南淡漠不屑,“我没那么重情重义,只不过我母亲护着他,我动不了他。” 茶水煮沸了,嘶鸣声中,叶柏南双手撑桌,俯下身,冷血的面孔,无边无际的黑暗,“我巴不得你弄死叶柏文,叶嘉良晚年丧子,我才痛快,母亲也没办法怪我。” 周京臣后仰,分辨着。 可茶雾越来越浓,遮掩了叶柏南,辨不明真伪。 叶柏南站起,系好衣扣,“周公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完,他离开。 这副无所畏惧的嚣张架势,秘书心里没底,“绑住叶柏文,有用处吗?” 周京臣若有所思转动着青花茶杯,“你信他吗。” “我猜不透。”秘书如实坦白。 “在生意场,下级商人,争利润;中级商人,争资源;高级商人,玩市场和人性。”周京臣喝了一口茶,“我和他,是玩人性。谁够狠,够坚决,谁玩得赢。” “您认为叶柏南是演戏?” “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和善意,来自于叶太太、叶柏文和俞薇。”周京臣喝完茶,又续满一杯,“逼得我对叶柏文下手,他会慎重。” 秘书点头,“禧儿小姐在他身边,也是他少有的轻松自在。或许,最后关头,他不忍心。” 周京臣疲乏,揉着太阳穴,“我怕已经迟了。” 程禧这几天不对劲。 憋着心事的样子。 她的变化,起源于叶柏南去她病房的那天。 周京臣亦是心乱如麻。 ...... 叶柏南从茶楼出来,一辆李氏集团牌照的的商务轿车闪了闪灯。 “叶董...”秘书吓坏了,他一贯清润稳重,极少这么怒气滔天。 他上车,用力摔车门。 秘书小心翼翼伺候,“我刚看见二公子...” “你回一趟叶家,取一个牛皮纸袋。”他发号施令,“埋在后花园一棵玉兰树下,明天给我。” 秘书发动引擎,“您母亲也在这边。” 叶柏南面目愈发地深沉。 “行踪呢?” “她约了...”秘书欲言又止,“约了周淮康。” 车厢像掉入了冰窟窿。 叶柏南盯着窗外,“把她的行踪告诉李韵宁。” 秘书错愕,“您母亲和周淮康见面,李韵宁若是知晓了,岂不是现场‘捉奸’,闹得天翻地覆了?” “让她吃亏,长个教训。”叶柏南冷言冷语,“她不是心慈手软吗?李韵宁当众辱骂她,她还软吗。” 秘书心一震。 果然对得起外号“狠刀子。” ...... 程禧迷迷糊糊睡了一天。 入夜,她醒了。 何姨在厨房煮鸡汤面,“周公子在回来的路上。” 她趴在窗户,望着小区大门,“多久?” “二十分钟。”何姨笑,“禧儿小姐做妈妈了,回周家养着吧。” 程禧悻悻垂眸,“我回哪里,住哪里,不由我自己。” “你肚子里是周家唯一的血脉,夫人亲眼见到,肯定不舍得。”何姨清楚周夫人的性子,看重子嗣后代,“等月份大了,彩超照出孩子的模样儿,夫人更喜欢了。” 她不吭声,拿了新睡衣,去浴室洗澡。 洗到一半,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挤进门,抱住她,“是我。” 程禧猝不及防,胳膊挡住胸,“你出去——” “妹妹。”周京臣吻着她脖颈的水珠,暧昧的恶趣味。 她推搡,推不动,“我洗澡呢。” “我不瞎。”他嗓音醇厚,喑哑,隐隐冒了火。 吻得狂热,连水温也热了。 程禧感受他舌头黏在肌肤上,时而滑过她,时而又烙印她。 她偏头,视线中,是周京臣的侧脸,眼角浅浅的细纹,那细纹是岁月的沉淀,是独属于他的成熟味。 男人察觉她目光,也撩眼皮,“想不想我?” “不想...”他胡茬粗剌剌的,她躲,“你喝酒了?” “有酒味吗?”周京臣蹙眉,“我没喝。” “没喝酒,你撒什么酒疯。”趁他愣神,程禧迈进浴缸,拉上防水帘。 薄薄的帘子,微醺的灯光,她曲线若隐若现,勾得周京臣一伸手,扯裂了帘子。 “周京臣——” 冰凉的皮带扣抵在腰部,刺激得她一哆嗦。 他衣裤也淋湿了。 衣袖卷起,手臂遒劲。 “别叫。”周京臣捂住她唇,“何姨在外面。” “你偷情啊。”程禧无处可躲了,蜷缩在他胸口。 她绵软,他结实,一柔一刚,一阴一阳,在重叠,纠缠。 “不行...”程禧撇开头。 “我不碰。”周京臣贴着她耳朵,讲了什么,她赤裸的身体分不清是热的,是臊的,浮了一层红润,“我不。” “一百下。”他磨她。 程禧摇头。 “八十下,我数着。”周京臣磨得厉害,拇指蹭了蹭她唇瓣,“六十下。” 第252章 也恭喜你了,小周太太 周京臣抱着程禧走出浴室,她裹了浴袍,白软软的一团,他衬衫湿透了,干脆脱了,搭在臂弯,西裤也淋湿了大片。 狼狈的性感。 “您又闹她!”何姨嗔怪,“在周家老宅天天欺负妹妹,来烟城了,还欺负。” “我没闹,是她闹。”他严肃又正经,“缠着我搓背,搓完了,不许我离开。” 程禧脸埋进他颈窝,闻言,咬他肩膀。 “您看。”周京臣故意露出她。 何姨训斥,“松开哥哥!你咬他,他不欺负你欺负谁。” “我推他出去,他不出,非要一起洗。”程禧咬着他肉,吐字不清晰。 “没规矩!”何姨又训斥周京臣,“我刚提醒过您,胎儿的月份小,禁不起折腾。” “下次不折腾了。”他掐程禧的屁股,语气威胁,“毁我名声啊?” “本来就是你缠着我一起洗。” 周京臣余光瞟何姨,何姨去厨房拿餐具,他手探入浴袍里。 冲了凉水澡,手温是凉的,程禧一激灵。 他掌心摁住臀,“丰腴了。” “摸破皮了。”她拔出他手。 周京臣格外迷恋她的屁股,在浴缸里摸了半小时,程禧烦了,他也不停,五分真五分假的逗她,“你没胸,我不摸屁股摸什么。” 程禧胸不小,和屁股比,是小了点。 他挖苦,惹毛了她,在他屁股上烙了个牙印。 牙印极深,隐隐渗出血,周京臣痛得爽了,在她左臀也烙印了一个。 美其名曰:鸳鸯印。 “会留疤吗。”这个澡,洗得她腮帮子和舌头抽筋了,哪里是六十下,足足有一百六十下,她呕吐了,他才结束。 “想留疤?简单。”周京臣拢了拢她的浴袍,“等牙印淡了,再咬一下。” “我不要疤。”程禧嘟囔,“以后的老公看到,会生气。” 他凛冽眯眼,“你也咬我了,我以后的老婆看到,更生气。” “又吵架!”何姨摆好碗筷,“面容易坨,快吃。” 程禧从他怀里跳下来,“哥哥受伤了,何姨记得替他涂药,包扎。” “伤哪了?”何姨紧张,围着周京臣打量,“严重吗。” “可严重了——哥哥撞马桶了。”她晃悠着腿,“撞击的地方,事关周家的子子孙孙,男人雄风。” 何姨年岁大,不知道她嘴欠,是唬人玩,当真了,拉着周京臣,“你别害臊,疼了去医院,虽然禧儿小姐怀孕了,倘若生二胎呢,你不行了...” “您听她胡诌。”周京臣拂开何姨的手,瞥了程禧一眼,“哪不行了?我太行了。” 何姨瞪程禧。 程禧吸溜着面条,不吭声。 “您回李家办什么事了?” “喜事。”周京臣挑开鱼刺,剥下肉,喂程禧。 她张嘴,他又不喂了,塞自己嘴里。 闷笑一声。 “谁的喜事?”何姨好奇。 “我的。”他一边咀嚼鱼肉,一边戏弄程禧,喂她玉米,她仍旧不长记性,又张嘴。 他仍旧自己吃。 “孩子没出生呢,大张旗鼓的办喜宴,兜不住福气。”何姨误会了。 “不办孩子的,办我的喜事。”周京臣眉梢眼角皆是笑,“准备娶妻了。” 把禧儿小姐晾在外省,回去筹备娶妻,显然不是娶她了。 何姨没搭腔。 “恭喜你啊。”程禧朝他的碗里丢了一块啃完的玉米。 “嗯。”他夹出,继续吃面,“也恭喜你了,小周太太。” “您准备娶禧儿小姐啊?”何姨又高兴了。 “实在没得娶了,总要有个太太。”周京臣皱眉,叹息,“勉强娶她吧。” 程禧叼着筷子头,“祝小姐呢?” “移情别恋了。”他叹息加重,“我亲自和祝董夫妇商量联姻,祝卿安相中叶柏文了。” “南方的世家小姐那么多,你不愁老婆。”程禧一听相中了柏文,全明白了。 周京臣不理会她,对何姨说,“不瞒您,我今天回李家,特意相亲了百八十个,她们一个都没相中我。” 何姨笑啐他,“是啊?百八十个...一分钟相一个,效率高。” “个顶个的漂亮。”他惋惜。 程禧抿唇,摔了筷子,“没胃口吃。” 她站起,回屋。 路过周京臣身边,他食指挠她肋叉,她一霎笑出声。 “工作忙,哪有闲情逸致相亲了?”周京臣气呛了她,再顺她的气,“我有想法娶祝小姐,早娶了。” 程禧背对他。 “脾气赶上我了。”他坐直,贴着她,“祝小姐也解决了,只剩你了。” 没反应。 周京臣出其不意地,一扳她脑袋。 她含了一瓣蒜,舌尖一抵,他自然而然接住。 下一秒,清俊的一张脸变了色。 “程禧——” 周京臣最讨厌蒜味了。 不小心吃一点儿,刷许久的牙。 ...... 第二天早晨,周淮康坐在餐馆靠窗的位置,反复看腕表。 约了八点,叶太太八点十五分进门。 “太隐蔽了,出租司机都找不到。”叶太太埋怨。 “李氏家族在本地人脉广,朋友多,我不得不避讳。”周淮康多多少少是尴尬的,分明是正经事,搞得偷偷幽会似的,“委屈你了。” 叶太太坐下,服务生端来一杯苹果菠菜汁。 她一怔。 “兑了一勺蜂蜜。”周淮康示意她尝尝,“三十年了,你口味没改吧?” 叶太太哽咽,“没改...” “老叶还打你吗?” “养在澜本公馆的女人怀孕了,他老来得女,顾不上家里。”叶太太摩挲着胳膊,零零星星的烟头烫疤,“柏文是一线刑警,经常加班,偶尔回家住几天,老叶从不与我争吵,演得恩爱和睦。” 周淮康死死地攥着杯子。 “老叶不打脸,只打衣服遮住的部位,柏文发现不了淤青。” “为什么不告诉柏文?” “柏南不让我告诉。”叶太太麻木的神情渐渐起了波澜,“柏南说...老叶打的是轻伤,而且叶氏集团一年缴税数亿,老叶是模范企业家,保他的人太多,不会重罚。我指控他家暴,惹恼了他,更遭殃。” 她面色煞白,仿佛有天大的内幕,无人倾诉,憋在心头,“老叶打我一次,柏南下一次药。” 第253章 真相 周淮康瞳孔一涨,“什么药?” “去年春天,老叶犯心脏病,吃了药没效果,我检查床头柜的药瓶,药丸被换成维生素了。”叶太太颤抖着,“我警告了柏南,也注意了老叶的饮食,倒是没问题了。秋天,那个女人交给我一瓶药,柏南吩咐她,同房之前哄着老叶吃一颗。年底开始,老叶瘦了一大圈,精神越来越萎靡,那个女人胆小,才找我做主。” 周淮康同样颤抖,杯里的水荡来荡去,“柏南让你忍,目的是要老叶的命。如果传出家暴的丑闻,老叶突然死了,你有嫌疑,叶家的亲戚百分百申请尸检。” 叶太太眼眶泛红,“我哀求柏南悬崖勒马,他不听...现在一切来得及,你救救他!” “他恨老叶,也恨我和韵宁,我怎么救他呢?”周淮康苦笑,“他下一个报复的,就是周家李家了。” 叶太太抹了一把眼泪,“周公子和华小姐订了娃娃亲,后来华团长退居二线,你升任市里,周家迟迟没提亲,两家也疏远了,是不是?” 周淮康点头,“韵宁催过京臣,他没心思。” “周公子没心思,华小姐有。”叶太太将一枚信封搁在桌上,“程衡波是傍晚7点在车里自杀,当天上午九点,有消息上面派人查他;中午,他给你打电话,那通电话全程录音了;下午两点,他去了一趟华家,四点半,又去学校接程禧,在商场买了儿童节礼物;五点半,在车库见了莫馨最后一面。” 周淮康难以置信。 太详细了。 连周家都不晓得程衡波那一天的所有轨迹,一个与程家毫无关系的外人竟然晓得。 “他去华家干什么?”周淮康捕捉到关键。 警方的案卷记录,并未出现华家。 “程衡波跟了你多年,了解一些情况,华家想联姻,周家想毁约。他怕自杀之后,你不抚养程禧,打算给女儿多一重保障,于是和华夫人交易。他帮助华菁菁嫁入周家,万一周家不照顾程禧,华家照顾。”叶太太喝了一口菠菜汁,“华家不缺钱,颇有势力,不至于亏待了小姑娘,程衡波是慎重考虑了。华夫人答应了条件,拿到了录音笔。” 华团长刚正不阿,没掺和这件事,一直是华夫人与周夫人谈判‘履行娃娃亲’,过程如何,丈夫们蒙在鼓里。 周淮康闭上眼。 久久无言。 “这八年,你对程禧视如己出,程衡波在天有灵,一定后悔了。”叶太太下意识拍了拍他手背,安慰他,又觉得不合适,缩回手。 “订婚宴上——”周淮康有印象,“除了遗嘱,华夫人也给了京臣一样物证。” “华夫人给周公子的物证,是备份。”叶太太一语道破,“华小姐给叶柏南的,是原版。华夫人防止周公子抛弃华小姐,留了一手。” 周淮康顿悟。 怪不得。 华菁菁雇佣绑匪,绑架她自己和禧儿,京臣清楚真相,却一不报警,二又先救了她,对外,尽了责任;对内,逼华家封口。 双方各有把柄,互相牵制。 只是,华菁菁不甘心。 华家封口了,索性由柏南曝光,‘京臣的夺妻之恨’‘生意场之仇’,华菁菁相信柏南不可能罢休。 京臣也猜到华夫人手中还有物证,具体是什么,死无对证了。 以致于,录音笔没有销毁。 “周家造孽,京臣替我扛了...”周淮康掩面而泣,“我这辈子,对不起大儿子,也对不起小儿子。” 叶太太压下的泪意,又翻涌而出。 “录音笔在柏南手里,你——” 话音未落,‘啪’地脆响。 叶太太懵住,面颊火烧火燎。 “周淮康,阮菱花...在李家的地盘上,你们也太肆无忌惮了!”周夫人打得狠,耳环震掉了一只。 周淮康先回过神,挡在叶太太前面,“你疯了!” 她原本只打叶太太,但周淮康维护的架势,瞬间激怒了她,抄起皮包,一通乱抡,“你辞职,为了再续前缘?身份束缚了你,你不敢离婚,不敢娶初恋情人是吧?” “你少借题发挥!”周淮康抓住包,猛地一砸,“我们谈正事,菱花是好心!五、六十岁的年纪了,你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丢不丢人!” “嫌我丢人了?”周夫人一僵,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的,“当年,我若不是情情爱爱,会嫁你这个穷小子?你父亲清高,固执,在官场得罪了上级,返乡种地,你兄弟姐妹生病,没钱治,躺在床上等死,是我拎了一皮箱钱,救你全家老小!周淮康,你忘恩负义,如今和旧情人藕断丝连,瞒着我生下野种,这笔账,我李家和你没完!” “柏南不是野种,是叶家的长子,你口下留德!”周淮康气得哆嗦,“你向叶太太道歉。” 周夫人盯着他,又盯着叶太太,“好啊。”她迈出一步,端起绿油油的果蔬汁,毫不犹豫地泼了上去。 叶太太满脸的汤汤水水,周淮康的衣襟亦是一滩污秽。 “我李韵宁,堂堂李氏家族嫡长女,人人奉承我,巴结我,什么阿猫阿狗家世的女人,也配我道歉?”周夫人趾高气扬,撂下杯子。 周淮康哆嗦得愈发厉害,急火攻心搧了一巴掌。 在李家老宅,他搧过一巴掌了。 终归是‘家丑’,关起门,不难堪,周夫人认了。 这次,是家门外,尤其在‘昔年情敌’的眼皮底下,一巴掌粉碎了周夫人的尊严,傲气和体面。 她捂住,错愕,悲愤,交织在面孔。 与此同时,餐馆外面泊了一辆车。 李氏集团的牌照。 没熄火。 后座车窗缓缓降下。 “咱们进去吗?夫人挨打了。”驾驶位的秘书也望着这一幕。 叶柏南憎恶的目光掠过李韵宁,“不管。” “周淮康很护着夫人。” 他阴森森一扫秘书。 秘书噤声。 “李韵宁敢打母亲,仗着她是周夫人,而周夫人的名分本该是母亲的。挨了打,才清醒,对周淮康心软,值不值得。” 第254章 生与死,由程禧决定 在李家的地盘上,熟人多,周夫人不愿张扬家丑,她甩下一句“回家谈”,匆匆离开。 周淮康愧疚,安慰着叶太太,“菱花,对不起你...我和韵宁提离婚了,她误解我想娶你,连累你了。” “离婚?”叶太太惊愕,“周公子同意了?” “禧儿怀孕了,李氏集团又一堆麻烦,京臣顾不上周家。”周淮康戴上墨镜,“你去哪,我送你。” 从餐馆出来,叶太太一眼发现了叶柏南。 他倚着车头,一条手臂松弛垂下,另一条手臂撑住引擎盖,不远处是灰瓦白楼,烟雾蒙蒙,他的青色衣衫和米白长裤在晨雾里,英挺,清隽。 表情是淡泊的,情绪也淡漠。 叶太太借口‘买土特产’,打发了周淮康。 旋即,下台阶,走向叶柏南。 他平静递出一方帕子,“擦一擦。” 叶太太没接,“来多久了。” “比李韵宁早。” “瞧好戏啊。”叶太太皮笑肉不笑,有失意,有悲哀,“你通知她的?” “她是周淮康的夫人,通知她不对吗。”他反问。 叶太太搧了他一巴掌,“你以为我们幽会吗?” “您出卖我。”叶柏南面颊红肿,气势却强悍。 “我在救你。” 他轻笑,歪着脑袋睥睨,“怎么救啊。” “柏南,回头吧。”叶太太哀求,“你斗不赢周京臣。” “谁告诉您的。”叶柏南才浮起一丝笑,收敛了。 “周京臣双手干净,你不干净!” “李氏集团参与洗钱,他这双手,同样不干净了。”叶柏南退后一步,又倚着车门,端正的眉目,邪性而血性的气质,“他撇不清。” 叶太太神经紧绷,连求也求不出口了,“周京臣无辜。” “他继承了李氏集团,挡我的路了。”叶柏南脸上的邪性褪去,只剩下血性,“不废了他,我没办法动李家。他有本事,就扞卫,没本事,就死。” 叶太太眼眶越来越红,越来越无力。 “他无辜,我不无辜吗?我遭受的屈辱,打骂,我不找他算账,也不找周淮康算账,这笔账,我找您算?”叶柏南眼睛清清冷冷,注视着叶太太,“那您的苦难呢,又找谁算。您出卖我一次,我不计较,再有下一次,咱们只能母子反目了。” 叶太太深吸气,“当年,周淮康抛弃了我,是有错,我隐瞒了他怀孕,也有错,我擅自生下你,不允许你们相认,没给过他照顾你的机会,他今年刚知道你的存在。你如今报复周家,搅得李家天翻地覆,他要补偿你,你拒绝,你让他怎样呢?” 街头巷尾的车流人潮,渐渐多了。 叶柏南伫立其中,愈发的消沉,孤寂。 “你报复叶嘉良,可以;报复周夫人,也可以。从你出生到你三十二岁,周淮康完全蒙在鼓里,周京臣更是一无所知,你真的要逼死他们吗?”叶太太哽咽着,抓住他胳膊,“他们是你生父和亲弟弟啊!我也怨过,我现在不怨了,我希望你娶妻生子,平安终老,我不希望你在泥潭越陷越深,搭上自己。” 叶柏南仍旧注视她。 眼底的冷意,在破裂,融化,隐隐有动容。 好半晌,他嘶哑开口,“录音笔已经送去烟城,既然您求我了,我收手,交给程禧。” 叶太太头皮一麻。 “是永不见天日,还是浮出水面,取决于她。” 叶柏南压抑不住的躁火,狠狠踹了一下轮胎,坐上车。 疾驰而去。 ...... 周淮康回到老宅,打开信封。 一个U盘,一张相片和‘忏悔书’。 相片是他五十三岁大寿,在国宾馆设宴,一位文化局的小领导送他的寿礼:一米高的玉观音。 不是名贵的玉石,大五位数,周家补了十万的回礼。 这茬儿,了结了。 但寿宴结束,周家接到那位小领导的电话,嫌弃文化局没油水,打算委托周淮康调动岗位,求一个肥差。 周淮康批评了小领导,小领导不怀好意,“您收下我十万美钞,一块名表,好歹帮个忙吧?” 他五雷轰顶,砸开了玉观音,里面藏了美元和百达翡丽。 第二天,周淮康主动上缴市里,可问题是,程衡波的‘忏悔书’不是这么说的。而是:我撞破了周同志将财物放进私人保险柜,他惧怕我举报,才上缴。 周淮康看着信纸,实在心寒。 U盘保存了一段视频。 年头久了,画面不清晰。 背景是国贸街。 程衡波穿着皮马甲,一手拎书包,一手牵了程禧,进入一家商场。 录视频的大概率是下属。 日期显示5月31日,下午4点40分。 程衡波买了新衣服和芭比娃娃,蹲在商场门口,亲吻程禧的额头,抱着她,依依不舍。 下一秒,视频切换到小区车库。 录像机在中控台的上方。 莫馨挺着大肚子,坐在副驾驶,和他争吵,“我怀了你的老来子,程禧只是女儿,你资产给谁?” “赃款充公没收!你懂不懂!”程衡波嘶吼。 “那我的青春年华呢,白白赔了?”莫馨疯了,耍尽手腕傍上他,忍受‘小三儿’的骂名,到头来,调查,处罚,吐赃,凭什么? “签了。”莫馨扔出一份财产分配协议,“你名下那套房产,给我儿子。” “你休想!”程衡波也疯了,“你和你老板联手骗我,卖了一批劣质的医疗器械,捞了几千万...害得我身败名裂!房子是我女儿继承,你没资格抢!” “骗你?”莫馨不屑,“色字头上一把刀,男人贪财好色罪有应得,怪女人是狐狸精啊?部门二十多个领导,我偏偏勾引你呢?” 程衡波怒不可遏,掐住莫馨的脖子,叫嚣着一起去死! 目光触及她的肚子,他又手软了,掩面痛哭。 “我儿子没好日子过,你女儿也没有...”莫馨大口喘息,“至少分我一半,否则,我什么都干得出!” 视频戛然而止。 周淮康关了屏幕,闭上眼。 这段,不重要。 通话录音是关键。 那通电话,程衡波诱导他,讲了一些不该讲的内幕。 可惜,录音笔在柏南手中。 他从沙发上起来,拨通周京臣的电话。 程禧吐了一宿,周京臣熬了一宿,这会儿,靠着床头,半睡半醒。 接听时,浓浓的鼻音。 “回来一趟。”周淮康言简意赅。 “禧儿不舒服。”他没心情,没精力,“不折腾了。” “关于华家,柏南和物证。” 他瞬间清醒了。 周淮康挂断。 周京臣捏着手机,面色一沉,再沉。 仿佛深海的海底。 黑暗,无光。 程禧忽然睁开眼。 “哥哥。” 周京臣蓦地回过神。 他白皙的侧脸睡出一缕印记,程禧伸手抚摸,“你白里透红,像水蜜桃。” 第255章 你恨不恨? “蜜桃是形容男人吗?”他皱眉。 她趴在他腹部,硬邦邦的肌肉,“形容男人什么?” “其他男人,我不了解。”周京臣一本正经,“形容我,是长茄子。” “为什么啊。”程禧又抚摸他股沟的线条,亦是硬邦邦的,“长豆角不行吗。” 他一噎。 本来,是逗一逗她,臊一臊她。 她面红耳赤的样子,格外讨人怜。 结果,她太纯了。 倒是衬得他又坏,又浪。 “还难受吗?”周京臣转移话题。 “难受...”程禧点头,“我不怀了,移植给你吧。” 他闷笑,“移植得了吗?” “你是总工程师啊,你研究一个专利,替我怀。”她腔调委屈。 “胡言乱语。”周京臣梳理着她一团糟的长发,“星期五是程叔叔的忌日。” 程禧的喜悦、娇憨,这一刻消失了。 “你恨不恨他?” “他背叛了母亲,有了私生子,程家的灾难,他是罪魁祸首。”她抿唇,一字一字地蹦,“可曾经,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疼爱我,养育了我十二年...他不是好丈夫,算是好父亲。婚姻的错误有母亲评判,我只评判他作为父亲。没有亏待我,我拥有很好的生活,他有恶,也有好。” 周京臣手从她乌发间滑落,“假如,程叔叔...本可以活着。” “他活着,母亲再恨他,起码有盼头,不至于精神病。”程禧翻了个身,自下而上望着周京臣,布满胡茬的下巴几分沧桑,几分成熟。 惊心动魄的味道。 “我在想,父亲自杀之前,是不是为了保住我衣食无忧,和别人交易了。” 周京臣身躯剧烈一颤。 程禧是清澈的,迷茫的,“哥哥,柏南答应帮我查。” 他喉结一滚。 不着痕迹地攥紧了拳。 ...... 周京臣赶回李家老宅,是凌晨。 王府大门的金色灯笼亮着,他下车,直奔祠堂。 二楼的卧房里,周淮康在读《史记》。 “入夜起风了。”周京臣脱了西装,“祠堂阴森,您回东厢房休息吧。” “你读过《淮阴侯列传》吗?”周淮康没理会,自顾自问。 “出自《史记卷九十二》,西汉开国功臣韩信,击败魏国,北伐燕国,围歼楚国,逼得项羽和虞姬在乌江自刎,留下千古绝唱《霸王别姬》。韩信是一代枭雄,遗憾是,下场被诛杀了父母兄弟三族。” “我记得你理科很优秀,原来也精通历史。”周淮康郑重其事合上书,“柏南的下场,是韩信吗?” 卧房一片死寂。 唯有窗户刮过的风声。 “我与他,有一个是。” 周淮康缓缓起身,四目相对,他眼球浑浊,显得苍老了,“柏南赢了,不会放过父母兄弟,他自己也走上穷途末路。他养在叶家,你养在我膝下,父子情分终究是咱们更多,我自然最在乎你的安危。” 事已至此,周淮康不得不作出选择了,一个儿子保周家,一个儿子灭周家,他非常清楚,选择哪个。 “我昨天和菱花见面了。大约是柏南,喊你母亲去闹了一场,不肯让菱花原谅我。”周淮康停在窗前,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菱花顾念旧情,可柏南心狠,他报复我,报复韵宁,我和你母亲认了,只是周家李家不能毁在我们这一辈。何况,你扛着,妨碍了他,他连你也毁掉。” 周京臣一张脸无波无澜,坐着。 “叶嘉良在澜本公馆有一个情人,怀孕四个多月了,你认识吗?” “人间天堂的花魁,见过一面。” 周淮康嗯了声,“她掌握了柏南给老叶下药的证据,以及人间天堂洗钱的账户。她不仅仅是老叶的情人,是柏南的间谍,助手,心腹。她既有物证,也是证人。” 四四方方的卧房,又陷入死寂。 “下药,洗钱,无论哪一项曝光,柏南难逃一劫。”周淮康语气沉重,“你去威胁他,当面谈判。” 周京臣斟了一杯水,水是凉的,他喝了一口,“花魁会服从我吗?” 突然。 窗台处,响起叶太太的声音。 是餐馆的对话。 周淮康用手机录音了。 到底是混过权力场,太精明,也太冷静了。 “菱花已经亲口承认。”周淮康凝视着窗外一轮明月,“你拿着录音找那个女人,她若是聪明,不需要你再废话。” 周京臣像是被点了穴位,一动不动。 良久,笑了一声,“叶阿姨是真心的。而父亲,姜是老的辣。”他站起,“您对叶阿姨是真心吗。” 周淮康身型略一晃,“有过。” “现在没有了吗?” “沧海桑田。”周淮康视线从月亮移到窗棂下的蔷薇,“京臣,权力场和名利场,人人是虎狼,我不做虎狼,便做鱼肉,任人刀俎。” “这是您,给我上了一课。”周京臣继续笑,“其实,叶柏南像您。大局面前硬得下心肠,敢算计,敢利用。” “他像我,足够了。周家的血脉,总该保留你一个有情有义的子孙。” 周淮康转身,看向周京臣,“你赢了,会放柏南一马吗?” 周京臣掂量着搁在桌上的信封,“他动程禧,我放不了;不动程禧,即使他摔下万丈悬崖,我也拽他上来。” 周淮康得到想要的答案,扶住窗子栏杆,挥了挥手,示意周京臣出去。 第256章 她出卖了他 周京臣没有回烟城。 飞回了周家。 澜本公馆人去楼空,调了小区监控,是连夜搬的。 一伙保镖护送,花魁甚至来不及换衣服,穿着睡裙匆匆上车。 显然,叶柏南安排转移的。 周京臣靠着座椅,一张脸蒙了一层寒霜。 是禧儿。 偷偷通风报信了。 叶太太和父亲见面谈了什么,叶柏南不知情。 即便未雨绸缪,是绸缪人间天堂,绸缪叶氏集团,那些明面上有漏洞的生意和财务。 而不是绸缪一个女人。 何况,花魁的住址早就曝光了,周家没打过她的主意,叶柏南也没藏过她。 如今,刚要下手,叶柏南抢先了一步。 昨天,父亲电话里一句‘关于华家、程衡波和柏南’,他正躺在床上抱着禧儿,大概率是听到了。 在烟城医院,叶柏南比他快,以致于禧儿了解了部分真相;在周家和叶家共同的地盘上,叶柏南又快了。 “洗钱的账单、喂叶嘉良吃的药,全部在花魁手上。”秘书懊恼,“咱们很迅速了,却扑了空,证明叶柏南掌握了您的行踪。” 周京臣望向窗外。 花坛的花艳丽如火,他眼底荒芜,冷寂。 “禧儿小姐...”秘书欲言又止,“周家禁不起变故了,您同样禁不起,防着她吧。” 他撩眼皮,“如何防?” “控制她。”秘书试探他的意思,“送回老宅,佣人们守着;或是养在外省的别墅里,避免与外界接触。” “囚禁?”周京臣脸上的寒霜不减,隐隐加重了。 “实在是无奈之举。”秘书劝诫,“叶柏南已经下死手了,一则,利用禧儿小姐搞垮周家,二则,这是周家唯一的血脉,万一出意外,没保住,您岂不是后悔吗。” “叶柏南不敢。”周京臣斩钉截铁,表情渗出一丝狠。 “他不敢堕掉孩子,怂恿禧儿小姐自己去流产呢?”秘书的担忧,不无道理,“程衡波自杀是禧儿小姐的心结,叶柏南拿出内幕证据,再恶意‘诽谤丑化’一番,禧儿小姐一旦相信他,和您之间,自然有隔阂了。” 周京臣没反应。 良久,晦涩开口,“回烟城吧。” 机场候机的时候,周京臣接到沈承瀚的电话,叶嘉良住院抢救了。 突发疾病。 叶家比较讳莫如深。 对外封锁了消息,包下了住院部16楼,只在权贵圈小范围传播。 “什么病。” “心梗,脑出血,据说是受了大刺激——”沈承瀚没憋住笑,“你猜120从什么地方拉走的?” 周京臣明白了,“女人窝。” “66人的‘粉红军团’服务叶嘉良,在泳池里开裸身派对,那场面——”沈承瀚馋得咽口水,“我背负‘风流浪子’的称号,太冤了!还是富一代们玩得花啊...” “‘粉红军团’是哪家会所的?” “国际壹号。” 事发蹊跷,叶嘉良再‘贪玩’,毕竟岁数在这了,不至于不要命,富豪嘛,哪个不惜命呢?于是沈承瀚调查了。 “幕后有三大股东,叶柏南是之一。他身份挺隐蔽,我动用了沈家的官场人脉查的。” 周京臣没出声。 十有八九,是叶柏南授意‘粉红军团’在叶嘉良的酒水中掺加了壮阳药,剂量极大,玩得又香艳,兴奋过头了。 这种死法,最保险。 每年在风月场猝死的富商,起码有百八十个的。 死得难堪,家属也忌讳。 不追究。 叶柏南是怕叶柏文尸检,所以放弃了‘慢性中毒’的方式。叶嘉良这么死,凭叶柏文的性子,估计不认亲爹了。 “你盯着医院,叶嘉良不能死。”周京臣下令。 “下病危了。”沈承瀚咂舌。 “想办法,留他命。” 周京臣交代完,挂断。 ...... 午后,程禧在阳台上逗鹦鹉,周京臣风尘仆仆进门。 “你几天没刮胡子了?”她站起,扑在他怀里。 周京臣接住她,“两天。” “你走了两天,邋遢了两天。”程禧摩挲他下巴,刺拉拉的,是她喜欢的手感,“何姨去花鸟鱼虫市场,买了鹦鹉。” 他越过她,瞧了一眼‘花枝招展’的鹦鹉,“丑。” “蓝翅膀是我刷的颜料,本来没那么丑的。”程禧跑去卫生间,取了刮胡刀,又跑回客厅,替他刮胡茬。 “哥哥,你真白。”她仰头笑,“像小白脸。” “是夸我吗?” “夸,也损。”程禧轻轻蹭他的喉结,薄薄的青茬,“有的女人,爱硬汉,有的女人,爱油头粉面的。” “你爱哪种。” “又硬又粉的。” 他闷笑,什么虎狼之词。 “你和承瀚哥哥是一类,柏南是一类。”程禧直言不讳,“柏南硬。” 2月初在徽园,她初见叶柏南的相片,他是硬汉挂,眉峰、鼻梁、下颌削瘦凌厉,健康的麦色皮肤,铁骨铮铮的,衬得周京臣更是一个娇生惯养、锦绣如玉的公子哥。 “他硬,我软?” 一提‘软’,无论是哪儿软,男人总是不爱听。 “叶柏南未必有我硬。”周京臣脑子里是那方面。 程禧脑子里是另一方面,“比一比啊。” 周京臣一怔,“怎么比?” “你们并排,坐一起,大大方方露出来...你毛发太浓密了,剪一寸。”她捋了捋周京臣额头的短发,梳到头顶,露出完整的面容,“从轮廓,到部位,我评分。” “你还要评分?”周京臣面容一阵青一阵白。 “我即使作弊,也偏袒你啊!”程禧吓一抖,“你急什么。” 周京臣眉头越拧越紧,“他肯露吗?” “肯啊。”这有什么肯不肯的,虽然出门在车里,但是去公司、去餐厅,基本是露着的,叶柏南很少戴帽子和墨镜,“连陌生人都看他,我又不是外人。” 第257章 禧儿,别动孩子 周京臣睥睨她,倏而发笑。 “你是不是故意惹我的?”他坐下,一搂,让她骑在腿上,“装清纯是吧。” 程禧刮他眉毛,他躲,扼住她手腕,“床单湿了一大滩,你什么不懂啊?和我东拉西扯。” 她捂住他嘴,小心翼翼瞟厨房,何姨在洗菜。 周京臣确实厉害。 撩拨得她,情到浓时,失魂又失禁。 那次,关了灯,他性感喘息着,吻她耳朵说,“你才二十岁,体验不了太多,三四十岁就更美妙了。” 她一度震撼于,仿佛皎皎清辉、圣洁不可攀的周京臣,会讲出这样臊人的荤话。 “你经验丰富,我没你懂。”她刮完了胡茬,挣扎着抽离他。 周京臣腿一翘,她整个人往前滑,胸口抵着他胸口。 “有的男人,是天赋异禀,学术型;有的男人,是久经沙场,实战型。我属于前者。” 他解释了。 程禧咬着指甲盖,“学术型,在哪学。” “电脑。”他正经的神情,正经的腔调,不正经的词儿,“海外演员,皆是老师。” 她逮住把柄了,“何姨!哥哥私下看日本——” 周京臣又捂她的嘴。 何姨扒门框,“看日本什么啊?” “切腹自尽。”他答复。 “哦呦!太暴力了,少看,影响胎教。”何姨训斥他。 程禧挪开他手,“我告诉周叔叔,你不务正业。” “你周叔叔年轻时也看。”他不疾不徐地出卖。 她愣住。 周京臣指腹抚摸着她脸颊,一下接一下,“你期待这个孩子吗。” 程禧点头。 “不管发生什么,都期待吗?” 她凝视他。 周京臣笑得温和,“假设而已。” 程禧不说话。 “禧儿。”他抬起她脸,“孩子是底线,你可以吵,可以闹,可以砸东西,踢我打我,由你发泄,别碰孩子。” 她一动不动。 “否则,我不保证做出什么。”他仍旧在笑,目光却锋利,似乎在穿透她,焚烧她。 她不答应,则化为灰烬。 好一会儿,程禧嗯了声。 周京臣复杂惊荡的情绪,瞬间平静了。 将她摁在胸膛。 他心跳,贴着她心跳。 “不要相信任何人,只相信我。” ...... 叶柏南去了一趟程禧的住处,一楼围着四名保镖,很警惕。 他没过去。 联系了周京臣,约在4号码头。 海浪浮动。 天际下,是一艘艘渔船,男人伫立在潮湿杂乱的甲板上,黑衣黑裤,乌发墨镜。 笼罩着黄昏迷雾的码头,和谜一般的叶柏南。 周京臣驻足。 叶柏南食指一推,墨镜架在头顶。 眉目和气质,像极了90年代的港星,雅痞,豪放,不羁。 他斜侧身,姿势闲懒,一招手。 视线掠过程禧。 隔空对望。 数秒后。 他沉默移开。 程禧也若无其事跟着周京臣继续走。 “等我。”周京臣留下她在海滩,独自上船。 “最近找人?”叶柏南玩味调侃,“需要帮忙吗。” “你帮我找你亲自藏起来的人,找得到吗?” 他挑开烟盒盖,咬出一支,“找她干什么。” “你心里清楚。” “不清楚。”他装傻,“我父亲的情妇,你相中了?” 周京臣站在甲板边缘,一半晚霞,一半海雾,他面孔也混沌,“她是证人,叶太太也是证人,你藏了她,藏得了叶太太吗?叶氏集团的前任董事长夫人,无故失踪,会怎样。” 叶柏南垂眸。 海风大,吹熄了火苗。 周京臣掏出打火机,虚虚握拳挡风,按下开关。 叶柏南瞥了一眼他,又瞥了一眼烧焦的烟头。 好半晌,微微低头,点燃。 周京臣自己也焚上一支。 “我给你敬过茶,敬过酒,你倒是第一次给我点烟。”叶柏南倚着桅杆,眺望大海中央,“我母亲的确是证人。但你觉得,她会指控我、葬送我吗?” 他笑了一声,“就算她会,她有物证吗?” 晚霞覆盖在灰蓝色的海面,也映在周京臣的眼睛。 海港退潮。 鱼和贝类涌上岸,程禧在沙子里抓鱼,鱼尾滑,她一条也没抓住,“哥哥,抓鲫鱼,炖汤!” 周京臣掐了烟蒂,丢进船舱的简易马桶,“海里没鲫鱼。” “有什么鱼,我吃什么。”她跪在沙滩挖坑,坑里有小螃蟹,她拎着蟹脚,“家里有鱼缸,我要养它。” 他撸起袖子,招呼另一艘渔船的渔民,“阿伯,甩个渔网。” 老人甩出捕鱼网,周京臣朝远处用力一抛,浸入海水。 叶柏南叼着烟,注视这一幕。 程禧在船下,踮着脚,“哥哥,有海带吗?” “有。” “海螺呢?” “有。” 她踩着泥沙,爬上甲板。 “阿伯,出海捞到什么了。”周京臣压低声问渔民。 “捞了鱼,虾,贝。”渔民掀开冰桶。 “我买十斤。”他一边打量程禧,一边吩咐渔民,“倒在我的渔网里。” 两名渔民搬起桶,鱼虾噼里啪啦地滚入网。 “起网——”渔民配合他,嚎了一嗓子。 他右脚勾住铁石桩子,左腿伸直,手臂的青筋缠绕着血管,一根根膨胀。 大网兜了几十斤的海水,周京臣使了九分力,只差一厘了,网兜悬在船沿外。 “柏南。”他扭头喊,“搭把手。” 他脚踝沾了淤泥,裤子全湿了,又脏,又野蛮。 叶柏南嫌腥,也嫌狼狈。 “哥哥,有大螺!” 程禧蹲下,捡网兜里的螺。 “危险——”周京臣严肃。 叶柏南摘下唇边的烟,在桅杆上戳灭,一手拽程禧,一手拽网绳,哗啦啦的撞击声,鱼虾跳跃着,铺满了甲板。 程禧弯腰揉脚,“有刺...扎脚趾。” 渔民演戏演得逼真,“小伙子行啊!捞了这么多海货,我出海三十年了,不如你有技术。” “哥哥...”她挑挑拣拣,诧异,“海边有海参吗?” 周京臣噎住。 程禧气得脸发红,“你糊弄我!”她收拾了一麻袋,扛着下船。 “放台阶上,我拿回去。”周京臣叫住她。 她不理。 一旁的叶柏南俯下身,在桶里洗手。 这时,周京臣说,“我有叶太太的证词。” 他手一顿。 “你下药,洗钱,叶太太在录音里亲口承认了。” 浓郁的海雾中,他神色晦暗不明。 周京臣也在那只铁桶里洗手,“找不到花魁无所谓,她转移叶氏集团的公款,能查出去向。只要叶先生活着,这一切瞒不住。” 第258章 他赌一次她的心 周京臣洗完手,在风中晾干,“如果叶先生知道花魁是你的人;知道你表面服从他,实际背叛了他;知道你下药要他命。” 叶柏南眯眼,凝视着水桶里荡漾的鱼鳞。 阴鸷,幽凉。 “我手中有徽城工程的财务报表,投资六千万,报价六亿,又追加了李氏集团的三亿。一栋大楼,洗钱八亿,叶氏集团在其他城市也盖楼,一座城市数亿,十座城市数十亿。”周京臣胸有成竹笑,“一旦上面查账,你撇不清。” “叶嘉良担任董事长期间洗钱,与我无关。”叶柏南同样在笑,“至于我上任之后,没有揭发,是因为搜集罪证,没来得及。” “你的确聪明,留了一条‘大义灭亲’的退路。”周京臣跳下甲板,渔船一晃,叶柏南也摇晃,“叶氏集团是纳税模范,市里扶持叶家,捧上天了,结果曝光犯罪的丑闻,打领导们的脸,市里会饶恕你吗?” 他说完,播放了一段录音。 海浪拍打着渔船,叶太太和周淮康的对话被风声吹入耳,叶柏南攥着桅杆。 腕骨泛白,面容一寸寸铁青。 “周淮康录的?” “谁录的,不重要。”周京臣没正面答复,“这段证词,举报到市里,你还有机会报复周家,搞垮李氏集团吗?” 他又播放一遍,字字诛心。 “花魁失踪,无所谓,她是证人,警方有办法找到她。她怀了孕,顾及孩子,又胆小,百分百供出你们的罪行,立功赎罪。” “你不敢举报。”叶柏南瞳孔猩红,“李氏集团参与洗钱,李家人签字同意了。你喊冤,白纸黑字摆在那,是物证,警方信你吗?你毁了我,也毁了你李家。” 四目相视,猩红尤其血腥,惊心动魄的味道。 叶柏南失态了,周京臣的笑意更浓了,“我不举报,叶先生呢?”他意味深长,掂量着手机,“无血缘的长子,和情人联手迫害他;叶氏集团、人间天堂,他辛苦创下的基业,你肆无忌惮掏空,侵吞。他容得下你吗?” “叶嘉良在乎叶氏。”叶柏南在高处,周京臣在低处,凛冽对峙,“他不容我,我拖着叶氏一起完。” “你算计得他快没命了,叶氏,活着,二选一,他选什么?”周京臣穿着白衬衫,白长裤,在晚霞下,烈烈鼓动,胜过雪色,“叶先生在商场杀伐果断,你玩弄他,他宁可废了叶氏,也先废了你。” 一黑,一白;一野性,一沉稳。 良久,高处的男人笑了一声,裹着一丝悲怆,一丝毒辣,“我母亲毫无防备和周淮康见面,他干了什么?” 叶柏南攥住桅杆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挣扎,克制。 “为了周家和李氏,为了你这个儿子,他利用我母亲的旧情,让你威胁我是吗。” “父亲也为了你。” “他认我吗?”叶柏南的毒辣由一丝膨胀成千丝万缕,“我和你,必须一死一活,他只要你活。” “他希望都活。” 周京臣迎风而立,漫无边际的海港,衬得身型细窄,虚无。 “原本,我犹豫了。”叶柏南双手抽离桅杆,走下甲板,“周淮康既然舍了我,一心保你,我讲什么情义呢?” 他一步步逼近周京臣。 天际黯了。 两张脸也晦暗了。 “哥哥。”程禧坐在台阶上,叫周京臣。 气氛缓和,叶柏南含笑问,“不邀请我共进晚餐吗?” “你不饿。”周京臣逐客令。 “饿了。”他也拎了一袋海鲜,“我请客。” “我结账了。” 叶柏南一贯体面,懂人情世故,今天格外难缠,“那我亲自下厨,伺候周公子。” 迁就,温和。 再不领情,不合适了。 周京臣皮笑肉不笑,“有劳柏南了。” 回到住处,他说到做到,在厨房处理海鲜,涮洗锅具,程禧煮了一壶茶,收拾完餐厅,系上围裙,“我去帮他。” 她转身的一霎。 周京臣又叫住了她,“禧儿。” 茶壶徐徐冒水汽,他神情讳莫如深,“你在周家八年,无论你心里是什么情分,周家待你好,或许有隐情,我待你,绝没有。” 程禧偏头,“周家待我,有什么隐情?” 他默默不语。 拦一日,拦不了一年。 何况,叶柏南不是那么容易拦住的。 禧儿起了疑心,也不是那么容易罢休的。 周京臣不拦了。 不如赌。 他是周家的一份子,周家灭亡了,坍塌了,外界的嘲讽,他何尝不难堪?她腹中的孩子,出生在一个衰败、有污点的家族,又何尝不难堪? 半晌,程禧没等到答案。 进入厨房。 “海鲜性寒,孕妇吃,要适量。”叶柏南捞出水池内的鱼,“喜欢清蒸,红烧?” 程禧望着他。 他扫了一眼门口,她反锁了。 叶柏南十指淌水,也望着她。 “东西呢。” 她着急,他不慌不忙,“周京臣在外面。” 蒸锅里的蟹腥味溢出,她不禁干呕。 手扯着他衣袖,“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给得了吗?”叶柏南俯下身,温存的眼睛,温存的语调,依稀是昔日的叶柏南,又依稀陌生了,“是公平交易,还是我单方面的慈善?” 程禧下巴是呕出的口水,他倒不嫌弃,轻轻抹掉,“慈善...我不是慈善家,是奸商;交易...我的条件,你大概率做不到。” 她仰头。 “不过,你可以先验一验货。” 叶柏南按下录音笔的开关,搁在窗台。 “淮康大哥,求你救我啊!”程衡波痛哭流涕。 “衡波,我救不了你。”周淮康叹气,“调查组的组长姓温,我们不和睦。老温查你,其实是冲我。” 程衡波的哭声愈发大了。 “你从司机晋升副主任,是违规的,贪了多少钱,我也知晓。我一辈子清正廉明,唯独提携你,包庇你,我徇私了,你出事,下一个就是我。”周淮康暗示他,“老温抓住我的把柄,我职务不保,如何救你,照顾程家呢?” 程衡波瞬间不哭了。 “你跟了我多年,既是下属,也是朋友。我度过危机了,一定养你妻女,她们衣食无忧,你安心。” “但调查组不撬开我的嘴,不可能罢休啊!”程衡波情绪激动,“这些年太多问题了...我瞒不住。” 录音里,周淮康在看电视剧,是04年的都市官场片,男主角安排了家人出国,在办公室开枪自杀。 枪声一响。 程禧吓得捂住耳朵。 “我在卫生局仗着周家的关系,得罪了不少同僚。莫馨的哥哥是地痞流氓,舅舅是老光棍...”程衡波哽咽了,“淮康大哥,你抚养我女儿长大,护我女儿周全,我死也瞑目了。” “衡波,你别犯傻啊!”周淮康劝诫他,三分真,七分假。 录音戛然而止。 窗户刮入一阵风,吹过程禧的发丝,她整张脸暴露,眼角沾了一滴泪。 第259章 他千疮百孔,崩溃的吻 楚楚可怜。 哀戚,又无助。 叶柏南心底一颤,伸手擦拭她的泪。 微热的。 沿着他指尖,渗入肌理。 酸的,涩苦的,萦绕在心口,令他有一种无处安放、无所遁形的隐痛。 叶柏南不明白。 这种感受从何而来。 他没有体验过。 “这支录音笔,我暂时不能交给你。”叶柏南收回在她眼角的手,“等你考虑好了,再找我。” 他很清楚。 恩情,爱情,是程禧跨不过的一道坎儿。 她脾气软,周淮康夫妇拿捏惯了,加上周京臣的‘感情牌’,录音笔现在给了她,不排除落入周家手上。 周家显赫,只有程衡波的‘原件’,警方才敢行动。 “录播版”,‘复印版’,有第三人造假的嫌疑。 万一搞错了,冤枉了口碑清白的周淮康,局子集体降职挨处分。 “我父亲并不无辜。“程禧盯着瓷砖上的影子,有她的,有叶柏南的,“他贪污受贿,出轨小三,是证据确凿的罪。” “是死罪吗?”叶柏南直起腰,“你父亲的下场,有法律审判,而不是被默许自杀,牺牲活下去的权利,保全周淮康。” 程禧抑制不住地哆嗦着。 “倘若没有你存在,你父亲应该在监狱服刑,十年,十五年...即使是无期徒刑,可以减刑,可以探监团聚,你母亲会变成生活无法自理的疯子,一次又一次跳楼吗?” 她一震。 缓缓抬头。 “你是周淮康的王牌,他口口声声对你父亲承诺,抚养你,照顾你们母女,你以为是真心实意吗?”叶柏南手背贴着她面颊,冷冰冰的,“你算什么养女,周家的一个人质而已。你父亲的性命换了你八年富贵荣华,你的价值是联姻,替周家笼络人脉,你经历过耿世清的羞辱,还不清醒吗?” 程禧面色苍白,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一般。 颠簸,粉碎,活埋了她。 她窒息,张大嘴,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大口地呕吐。 “也许吧。”叶柏南注视她这副模样,“周淮康和李韵宁怜爱过你,只是一开始就有瑕疵、有内幕的怜爱,你稀罕吗?踩着你父亲的骨灰,当周家的尊贵的‘养小姐’,什么滋味。” 她呆滞麻木,不吭声。 “海鲜熟了。”叶柏南掀开锅盖,如同什么没发生过,风平浪静,云淡风轻,“很鲜美。” 程禧脚下发飘,摇摇欲坠。 叶柏南扶她。 扶得仓促,几乎是搂住。 她躲开。 “尝一尝,别贪吃。”叶柏南收起录音笔,先出去。 程禧靠着墙,厨房里,白雾泛滥。 “聊什么了?”门外传来周京臣的一句。 喑哑的。 大约是香烟熏过。 “教厨艺。” 周京臣似笑不笑,“没必要教她。周家请得起厨师,佣人。” “她想学。”叶柏南话里有话,“她想怎样,便怎样。我尊重她,京臣也尊重她吧?” 鸦雀无声。 “当然。”周京臣说。 “告辞了。”叶柏南离开。 程禧洗了手,又洗了泪痕,平复一会儿,也从厨房出来。 周京臣伫立在阳台,依然抽烟。 客厅的窗外,分明是万家灯火,华灯璀璨。 他却显得落寞寂寥。 浓重的漂泊感。 “周京臣。”程禧唤他。 男人脊背一僵。 烟灰烫了手,他侧过身。 她表情安静极了,目光亦是。 没有半点波澜。 越是安静,越是危险。 周京臣熄了烟。 跨过阳台。 迈一步,心脏割一刀,迈到她面前,心脏俨然是鲜血淋漓,千疮百孔了。 程禧视线渐渐失焦。 父亲从未缺席过她十二岁之前的每一年生日,某一年,在外省陪周淮康出差,他凌晨赶回家,迟了十分钟,程禧哭闹,不肯收礼物,他蹲在床边一声声哄她,哄到天亮,又匆匆返回外省,险些出了车祸... 她记忆中,母亲是一个非常温柔,体贴的女人,喜欢煲汤,会唱民歌,总是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不像如今,精神疯疯癫癫,发作的时候甚至稀里糊涂喝马桶的水,吃卫生纸... 周京臣大学毕业那年,穿着学士服,风华俊秀;他任职北航集团总工程师那年,在二代子弟之中无限风光... 所有的面孔,程家人,周家人...仿佛地铁的站台上,一闪即逝的模糊幻影。 一帧帧,一幕幕,暂停,清晰。 锥心刺骨。 程禧难受得蜷缩成一团。 周京臣察觉,疼惜抱住她。 熟悉的气息钻入鼻腔,触发了她最隐秘的感觉,闷在喉咙,一下下翻滚。 “为什么哭。”他开口,左边的衣领潮漉漉的。 程禧抽搐,紧绷。 周京臣推开她。 “叶柏南告诉你什么了。” 她垂眸。 “看着我。”他命令。 程禧没反应。 他拽住她,再次命令,“看着我!” 下一秒,周京臣凶悍又戾气,吻住她。 那个吻是啃咬,是侵略,不是吻。 他手抚摸着她身体、衣服和头发...潦倒狂野的占有欲。 吻得缺氧。 “录音笔对吗?” 她仍旧没反应。 周京臣继续吻她。 他太用力,脖颈的青筋覆满了汗,汇聚成一股,滑入她勾缠着他的发梢。 第260章 流产了吗? 周京臣吮着她唇舌,结实,激烈。 豁出命一般。 程禧受不了,胳膊胡乱抡他。 他不肯松开,吻得狂野又黏稠。 要多深,有多深。 “叶柏南给了你什么?”吻的间隙,他问。 程禧被迫仰头,迎合男人的吻。 视线中,是抻成一条直线的脖颈,诱惑的雪色,裹着汗,他一滴滴舔掉,“信件,录音?” 周京臣胡茬厮磨她,手伸进衣服,他清楚她全部的敏感,长满茧子的拇指熟练地撩拨她。 这姿势,几分情欲,几分欺侮。 程禧又抡了一拳头。 他继续吻,抚弄她,无动于衷。 接二连三的巴掌甩下来,周京臣的影子牢牢地覆着她影子,脸挤着她脸,任她折腾。 程禧许是生气,许是窒息,疯了似的挣扎,衣冠楚楚的周京臣,一霎也狼狈了。 她越挣扎,他越蛮力。 一切结束,程禧赤裸着,喘粗气。 周京臣亦是。 她整个人仿佛虚脱,瘫在沙发上。 除了最亲密的,他没做,其余的,做遍了。 一次次的水乳交融,一次次的操纵她,征服她。 “打够了?” 男人白皙面颊染了绯红,熄了灯,拉了窗帘,微暗之中,他阴郁,冷寂。 “发泄爽了?” 程禧咳嗽着。 舌根疼。 “你厉害。”周京臣擦干净她唇瓣粘连的唾液,“打我,踢我,我还伺候你。伺候重了,怕你不适应;伺候轻了,怕你不舒坦。” 她无声流泪。 穿裤子。 腿是软的,抬不起来。 周京臣夺过,帮她穿。 “我不喜欢赌,可我不得不赌。”他沙哑的嗓音,“一生太漫长,你有疑心,不可能罢休。与其一年拖一年,年年不安宁,不如随你查,随你闹了。” 漆黑里,他一字一顿,“禧儿,我希望,你让我赌赢,而不是输。” 蓦地,灯一亮。 程禧羞愤,埋在沙发垫里。 周京臣故意的。 他总是如此。 逗她哭,逼她求饶。 之前,周京臣教她:房间里只有他的时候,奔放、泼辣、热情,多么大的尺度,多么过火,都行。 出门了,才是周家小姐的作派。 端庄,乖巧。 程禧也终于明白他嗜好什么了。 圈里家教严格的世家小姐,知书达礼温文尔雅,恋爱期间没那份情趣,嫌弃太浪荡了,不符合传统高门的礼仪;家教不严的,经验丰富,缺少探索和调教的滋味,而且周京臣不轻易和女人上床,自然对女人有肉体洁癖。 “换一个女人,不是我,也一样。”程禧盯着他,“只要在你眼皮底下养大,纯洁的一副身躯,是王禧,孙禧...没区别。” 他皱眉。 “王禧是谁?” 她不吭声。 周京臣懂了。 沈承瀚果然没骗他。 小姑娘,孕妇。 二合一的杀伤力,太大了。 “不止王禧,百家姓有一百个禧。”周京臣恼了,她矫情,他也矫情,比着矫情,“我见一个爱一个?我心是蜂窝煤?一个女人给一个位置,塞一个窟窿里?” “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人质,知道我的来历,你真的爱吗?你动的是情,是阴谋?留住我,腐蚀我,糊弄我,保全你周家。”程禧仍旧盯着他,前戏的余韵,潮红未消,眼神却冷冰冰。 他瞳孔一黯。 藏匿最深的那一根血管,一处角落,爆炸了。 其实预料到了,但直面这一刻,又没了气势,没了抵抗。 无从解释。 “叶柏南告诉你的?”周京臣撑着沙发扶手,悬在她上方,“他的话,不一定是事实。他恨父亲,恨母亲,一心毁了周家!你怀疑我有阴谋,程禧,我没有,对你有阴谋,利用你的,是叶柏南,也不是我。” 他俯下身,唇挨着她,隐隐无措,“上一辈的恩怨,我这个周家人也没完全了解,局外人又了解多少?” 字字句句,搅得程禧浑浑噩噩。 她捂着肚子,难耐呻吟。 周京臣迅速反应过来,横抱起她,踹门。 ...... 楼下。 叶柏南一手夹着烟,一手按摩太阳穴。 脑海浮现出程禧苍白的面孔...蹲在地上无助的哭泣与颤栗... 指尖,依稀尚存了她眼泪的余温。 像锋利的碎石,辗轧他的五脏六腑。 刺刺拉拉的闷钝感。 他烦躁解了衣领,平复情绪。 “空调。” 驾驶位的秘书打开。 叶柏南猛吸了一大口烟,摩挲着录音笔。 “您没给程小姐?” “不放心。”他斜叼了烟,胸膛袒露,空调吹得他不那么烦躁了,可一颗心又无边无际的荒芜,空洞。 “周淮康夫妇待她有恩,您这招,太冒险了。”秘书不赞成,“万一,她假装和您联手,实际上,是周京臣出的主意,先搞到录音笔原件,再销毁。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精力?” 叶柏南心不在焉,掸烟灰。 究竟想什么,他自己都不晓得。 心口,愈发空虚。 他瞥了一眼右手。 程禧那滴泪,正是滑入食指。 绵绵的,惹人怜。 “周京臣也攥着我的把柄,周家不是普通家族,官场人脉多,即使周淮康辞职了,多年积攒的威信,周家势力依然压了叶家一头。我姓叶,他姓周,注定在明面上,我玩不赢他。”叶柏南右手搁在膝盖,缓缓回过神,“程禧不同,她是周淮康的养女,周家半个主人,她举报养父母,可信度很高。” 司机恍然,“您举报,周京臣对付您,互有把柄,鱼死网破;她举报,周京臣未必忍心处置她了,有程小姐挡在您前面,您毫发无损。” “自古情关难过,无数英雄好汉败在这一关。” “您会吗?”秘书玩笑。 “不会。”他坚决。 这时,小区北门驶来一辆SUV。 车与车,交错而过。 “叶董,是周京臣的保镖。”秘书认识车牌,‘华南车行’的车,叶柏南这辆商务奔驰也在华南租的,一天两千,客户是清一色的外省富商,临时考察,出公差,买车不划算,租车又讲究体面。 “他抱着程小姐出来了——”秘书提醒叶柏南。 后座的男人睁开眼。 路灯下,周京臣步履匆匆,神色焦急。 他臂弯内的程禧,比方才在厨房里,更惨白。 叶柏南一震。 流产吗。 第261章 你想逃,就逃,满意了吗? 他该高兴的。 周家唯一的孙辈,胎死腹中。 孩子没了,牵绊没了,程禧大概率和周京臣也断了。 周京臣心高气傲,只甩女人,没被女人甩过,又是一手养大的妹妹,怎会甘心呢? 他捏住程禧,等于捏住了周京臣。 周京臣越失意,越落魄,他越畅快。 “咱们跟上去吗?”秘书问。 “不跟。”他系着衣领的纽扣,“花魁在什么地方。” “关押在您名下的一栋房子。” “去见她。” ...... 车窗外。 夜幕极浓。 极绚丽的灯火。 霓虹划过玻璃,也划过周京臣那张脸。 肃静的,压抑的。 蒙了一层冰霜。 程禧半躺,半坐,一声接一声地呻吟。 周京臣拽起她,骑在腿上,忍住暴戾的脾气,“我警告过你,孩子是底线,你可以闹,可以砸东西,别碰孩子,忘了吗?” 她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车厢昏黄,也瞧得清一片潮湿。 他表情阴狠,“保不住孩子,疗养院停止所有治疗,不出一个月,你母亲便和你父亲团聚了。没有累赘,你想去哪,就去哪,想逃,就逃,自由吗?满意吗?” 程禧不禁一哆嗦。 蜷缩他怀里。 周京臣一边吓唬,一边又不舍,命令保镖,“开快点!” 车抄了近路。 横跨海港大桥。 在车水马龙中穿梭。 他垂眸,她身体水汪汪,眼睛哭肿了,雾蒙蒙。 “你委屈了?” 程禧撇开头。 周京臣钳住她下巴,又撇回,强制她面对。 是可怜。 锁骨,胸口,手臂...他嘬出的痕迹。 没来得及洗个澡。 黏糊糊的。 她嘴皮破了,舌尖也破了,原本是咬他,他舌头灵活,一躲,她咬自己了,咬得很凶。 “我咬的吗,你和我赌气?” 程禧没劲儿了,一动不动。 他探入裤子,摸了一把屁股,微微有血迹。 “程禧。”他心揪作一团,一阵阵拧着痛,怪她不爱惜,叶柏南的三言两语,击溃到这般田地,也怪自己,怪周家,“你祈祷孩子平安,否则我囚你一辈子。” 是囚。 恨着,不死不休着,囚她。 程禧趴在他肩膀。 下桥尾,是烟城的一中心医院。 医护人员等候在急诊大楼的门口,风风火火将程禧送去诊室。 检查,化验,打针...直到凌晨,周京臣进入病房。 她闭着眼,听他的脚步声。 下一秒,他掌心摁在她腹部。 温热,宽厚,又危险。 “你猜,保住了吗。” 程禧倏而一僵。 灼白的灯,逆光的他,万分刺目。 “先兆流产。” 周京臣面部轮廓硬朗,凌厉,不带一丝温度,注视着她,“暂时保住了。” 程禧不知是庆幸,或是什么。 下意识摸肚子。 却只摸到他手背。 周京臣抽离她。 直起腰。 片刻,扬长而去。 天黑,到天亮。 他没出现。 翌日中午,何姨照顾她清洗了身子,正要吃饭,周京臣换了一套衣裤,推开门。 “周公子。”何姨向他汇报,“早晨吃了豆沙卷,杂粮米糊——” “退下吧。”他打断,吩咐。 何姨清楚这二位大吵了一场,担忧程禧,“禧儿小姐年轻,初次当妈,您体谅她。” 周京臣一言不发。 “您也是初次当父亲,婚姻和育儿需要双方共同磨合,理解的。” “我让你退下。”他不耐烦。 何姨没辙了,悄悄出去。 周京臣没再提昨晚那件事,端起床头柜的粥碗,慢条斯理吹凉,“明天出院,回周家。” 程禧眼球动了动,“周阿姨同意吗。” “你怀了孕,母亲会同意。”周京臣舀了一勺粥,“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不乐意回去?” 她知道,周京臣不常在烟城,现在是南、北方三座城市来回跑,分身乏术。何况,她独居已经‘不安全’了,无论是叶家和周家的仇怨,还是他和叶柏南的矛盾,缠成了一个死疙瘩。 叶柏南又‘缠着’她,‘怂恿’她,周京臣不踏实。 “回去登记。”他补了一句。 勺子喂到唇边,程禧含住。 “登了记,是小周太太了。”他笑不达眼底,一股淡淡的寒意,“禧儿,丈夫输了,妻子也输了,夫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拔出勺子,舀了第二勺。 程禧没喝。 “你娶我,是为了周家。” “一小部分。”他不收回勺子,贴着她唇,“大部分,只是为了娶你。” 她重新躺好,蒙住被子,“我困了。” 病房幽静了一会儿。 被子外,传来周京臣撂下粥碗的声响。 又消失了一天。 何姨守前半夜,零点刚过,周京臣回来了,替了何姨,守后半夜。 他靠着椅背沉默。 程禧睡不着,偶尔望他一眼。 相顾无言。 ...... 叶柏南比周京臣早一日返程。 澜本公馆挂牌出售了,地段儿好,户型也棒,降价三分之一,直接卖了。 他拎着皮箱,站在一栋洋房的地下室里,“八十万现金,一张七百万的银行卡,保你后半生吃喝不愁。” 保‘你’,不是保‘你们’。 花魁吓得面如土色,跪下,“大公子...求您,饶了我的孩子。” “我饶你的孩子,你回报我什么了?”叶柏南不疾不徐,挪了椅子,坐下,“你主动找我母亲坦白,背叛了我。” “可叶太太是您的母亲——” “我母亲,也不能阻碍我。”他笑着。 花魁只觉得如坠地狱。 “几个月了?” “不足五个月...”她颤颤巍巍。 叶柏南估算着时间,“差不多验出男女了。叶家缺女儿,父亲重病在床,若是女儿,他一定开心。” 花魁头皮发麻。 “收拾行李,准备出国。”他起身,走出地下室。 保镖在楼梯旁恭候。 “做手术,送到缅甸北,自生自灭。” 叶柏南交代完,迈上楼梯。 叶太太在客厅喝茶,“你这么着急请我过来,什么事?” “您的老相好,录了一段对话。如今,在周京臣手上,威胁我。” 第262章 回周家 叶太太脑子‘轰隆’炸了。 “我给叶嘉良下药,给叶氏集团洗钱,每一句,录得清清楚楚。”叶柏南气定神闲,坐在叶太太对面,焚了一支烟,“您不舍得老相好,他倒是舍得您利用您。” 叶太太手一抖,茶杯摔在脚下,四分五裂。 “出乎意料吗?”叶柏南吸了一大口烟,“您不姓叶,不在乎叶家和叶氏;可周淮康姓周,他不在乎李韵宁和李家,在乎周家和周京臣。您以为我这个只有血缘,没有情分的私生子,他在乎吗?” 叶太太红了眼眶。 她越是失态,叶柏南越是痛快,自己猜对了人性,赢了这盘棋局中的所有人。 “如今,周京臣威胁我,一则,撤出李氏集团,二则,远离程禧,放弃举报周淮康。”叶柏南不屑,“我筹谋了三十二年,凭什么撤出,凭什么放弃?” 烟雾熏缭,叶太太视线里,他是模糊的,莫测的。 “老叶的情妇...” “缅甸北,你了解吗?”叶柏南靠着椅背,翘起腿,悠闲从容,透着一抹毒辣,“那边的产业园区缺女人,尤其是漂亮丰满的女人。” 他轻描淡写,如同谈论一只鸟的结局,“既然她选择背叛我,我没必要手下留情。我一向大方,下属跟着我,物质,地位,我不吝啬;一旦中途换主子,我的惩罚方式,也不吝啬。” 叶柏南叼着烟,双腿岔开,俯下身,霸气野蛮的姿势,“包括任何人。” 叶太太头皮一麻,手也蜷紧。 是了。 她何尝不是出卖了他? 周淮康授意周京臣胁迫他,又何尝不是惹恼了他? 他疯到这地步,恨到这地步...已经回不了头了。 ...... 周京臣带着程禧回老宅,是傍晚。 保姆特意收拾了一番,客厅、楼梯铺了厚厚的毯子,家具的棱角也包裹了棉花。 一处没遗漏。 保证不磕不碰。 时隔多日,周淮康夫妇见到她,略不自在。 觉得亏欠了她。 她也仿佛变了个人,不那么甜蜜乖巧了。 周淮康琢磨,她怀了孕,害喜,年纪又小,心态不适应。 他搓了搓手圆场,“禧儿,一路折腾,饿不饿?” 程禧盯着他。 花白的头发,仁善的面庞,一如既往地疼爱她... 她却纠结,隔阂,陌生。 录音里,是他吗? 他待她的慈祥、怜惜,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或许吧,八年的生活,滋生出了‘父女情’。 连他自己都忘了,她姓程。 是程衡波的女儿。 她迟迟不吭声。 周淮康奇怪,问一旁的周京臣,“禧儿喉咙不舒服?” 周京臣也盯着程禧,“禧儿。” 似提醒,似警告。 “周叔叔...”她终于开口。 “该改口叫爸爸了。”周淮康欢欢喜喜招呼她坐下,“我买了新鲜的牛乳疙瘩,兑了红糖,炖燕窝,美容补血。厨房炖了一盅,尝尝吧!” “美容?”周京臣扬眉笑。 “禧儿是女孩子,当妈妈了也爱美。” “男孩子不爱美了?”周京臣反驳,“我也吃一碗。” “三十岁了,你算什么‘男孩子’?”周淮康瞪眼,“瞧你那个糙样!” 他接过佣人端来的燕窝,小心翼翼舀了一勺,“只炖了一小盅,又稠又香,爸爸喂。” 程禧一动不动。 “是牛乳太膻了吧?”周淮康自责,“我重新炖一盅,兑蜂蜜,不兑乳了。” 她缓缓攥了拳。 周淮康还记得...她对奶制品敏感,羊奶,牛奶,骆驼奶...凡是奶味的,再精细的工艺加工过,她也嫌膻。 “偶尔喝,无妨。”周夫人阻拦,“牛乳有营养,禧儿在烟城瘦了一圈——” “你知道她瘦了?”周淮康愤怒,“你偷偷瞒着我和京臣,送她出省,你商量了吗!” “我商量,你同意吗?”周夫人振振有词,“不同意,那我废什么话?” “你...”他气糊涂了,戳着勺子,又喂程禧。 她忽然张开嘴,含住勺子。 周淮康一愣,腔调和蔼了,气也消了大半,“好不好喝?” 程禧点头。 他又舀了一勺,“爸爸天天炖。” “先生亲自下厨了,夫人和周公子没享受过的待遇。”保姆附和,“牛乳疙瘩是先生煎的,他不熟悉厨房,手忙脚乱的。” 周淮康乐呵呵,“禧儿在烟城委屈了,回家了,爸爸和京臣好好照顾你。” 她低着头,一勺接一勺吞咽。 泪滴入碗里,也滴在周淮康手背。 “禧儿怎么哭了?”周淮康不喂了,剥香蕉皮,“吃不下,咱们不吃。”他莫名好笑,“这丫头,从小爱哭,初二期末考试不及格,藏阁楼里,十多个民警找了她一宿。” 那次,她数学考了39分,周夫人的预期是60分,她怕挨骂,吓得从后花园溜上阁楼。天亮,周京臣赶回来,从阁楼揪出她。 周夫人一边数落,一边拧她耳朵,是周淮康护在怀里,镇压了周夫人。 程禧印象中,周淮康告诉她,“我们禧儿成绩差,胆子小,统统没关系,周叔叔养着,叔叔死了,有哥哥养着,以后考不及格,不怕,但不能‘离家出走’,小美女要注意安全。” 周淮康这么正经古板的长辈,一声‘小美女’,哄得她马上不哭了。 记忆翻涌,几乎摧垮了程禧,她咬着香蕉,眼泪越滚越多。 周京臣像是什么都明白,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抱住她,沉默擦拭。 “我炖燕窝,一直是冰糖和牛奶,牛乳疙瘩...你听谁说的啊?”周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女人保养的食谱,你挺懂的。” 周淮康眉头一蹙,“我查了书籍。” “哪本书啊。” “你的意思是,我问了叶太太?”周淮康顿悟。 周夫人耷拉着脸,“承认了?” “在李家吵,回周家继续吵,吵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吗?”周京臣不耐烦,拔高了音量,“禧儿养胎,图清静。” 周淮康不愿在儿女面前丢人,甩袖而去。 “去阁楼吵,隔音好。”周夫人追上他。 “我没有闲工夫!”他火冒三丈。 “你退休了。”她不依不饶,“闲得很。” 周京臣狠狠一拍茶几。 偌大的客厅,安静了。 “我购置一栋房子,父亲母亲在房子里吵,如何?”周京臣语气不阴不阳。 周淮康担忧程禧受影响,强颜欢笑慰藉她,“禧儿,爸爸和阿姨逗着玩呢。” “你自称爸爸,我是阿姨?”周夫人不乐意闹,不闹又堵心。 “那你是什么?” “是妈妈啊。” “哪个妈妈弃养女儿,扔到外地?”周淮康呵斥。 周夫人一噎。 周京臣脑仁胀得慌,视若无睹搂着程禧上楼。 入夜。 他洗了澡,回卧室。 程禧托着腮,趴在窗台赏月。 “月亮不圆,赏什么。”周京臣瞥了一眼窗外。 第263章 昭告天下 “月有阴晴圆缺,再圆满,也各有各的遗憾。” 周京臣心口一窒。 形容不出的一股酸涩劲儿。 在体内流窜,膨胀,电击他一下,在肺腑烫一个洞。 洞有多深,痛有多重。 “美容院装修完了,散一散气味,年底开业。”他转移了话题。 程禧意兴阑珊,“嗯。” “不高兴?”周京臣蹲下,撩开她长发,“你喜欢什么?订购珠宝,还是约同学逛街?” “我自己出去吗。”她试探。 “不可以。”他坚决,“保镖寸步不离。” 程禧望着他。 “你清楚原因。”周京臣站直,“外人太容易干扰你,所以,尽量不接触了” 外人。 不接触。 她的确清楚了。 周京臣是‘软禁’她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自己出去。”她仍旧望着他,“生下孩子?” 他不答复。 “周京臣。”她没喊哥哥,喊了他名字。 “等你学会分辨,学会信任丈夫,珍惜孩子,什么时候出去。”他郑重其事。 程禧闷闷不乐。 “丑。”他掐了掐她脸蛋儿,“我明天不忙,陪你去俱乐部打牌?” 出门逛街,有保镖‘监视’。 在包厢打牌...一群女人,聊男人,聊八卦,保镖自然松懈了。 有机会联系叶柏南。 拿到录音笔。 “行。” 周京臣不由发笑,“小牌迷?” “借我钱。”她伸手。 “你哪次大笔的花销,不是我兜着?”他握住她手,胡茬蹭,嘴唇吻,她往回缩,他偏偏握得紧,沿着手腕,吻到肩膀和颤栗的眼皮,不带情色与欲望,是溺爱的,怜悯的,“我的钱,就是你的,夫妻共同财产,借什么?” 他口腔是薄荷的气息。 贴着她额头。 “禧儿。” 她抬眸。 “咱们太太平平过日子。” 程禧没出声。 周京臣唇抵住她,抵得用力,抵得缠绵,也没再出声。 第二天,他起得早,去了一趟花园。 周夫人在浇花。 绿芭蕉,红牡丹,姹紫嫣红。 周京臣拎了浇花壶,帮着浇,“我打算这两天和禧儿登记。” 横挡竖挡的,挡不住了。 老夫人说,京哥儿倔,服从什么事儿,违抗什么事儿,他有一杆秤,一步步瞒天过海,表面一套,心中一套,周家人、李家人被他耍得溜溜转。 关靓,华菁菁,都跟过他一段儿,甚至订婚了,孩子没个影儿,唯独禧儿怀上了。 他可不是不谨慎的男人。 ‘意外’的概率微乎其微。 “禧儿怀孕,也在你计划吧。”周夫人打量他。 周京臣撂下水壶,“她体寒,我有想法,没抱希望。” “你心思真深,我竟识不破你。”周夫人洗干净手,“你约了孙太太?” “组了个牌局。” “我猜不仅仅是打牌。”一切明朗了,周夫人也彻底识破他了,“准备昭告天下吧?防着叶柏南,防着变数。” 周京臣笑了一声,“我心思聪明,是遗传母亲。” “少冲我搞这些糖衣炮弹!”周夫人得意,“这话,你讲得对,我确实聪明。” 他笑一僵, 服了。 ...... 中午,周京臣的红旗L9驶入徽园专属停车位。 二楼的包厢里,有孙太太,梁局长夫人和证券大佬的太太。 原本,证券大佬的太太4月份‘婚变’,本月初,证券大佬和小情人分手了,补偿了太太一亿的基金和一枚10克拉的钻戒,夫妻重归于好。 金融圈出轨、离婚的太多了,玩腻了A,换B,离了C,娶D,老老实实回归家庭的太少了,证券大佬的太太简直是‘御夫之术’的奇迹。 “周先生是不是调任外省啊,要升了吧?”周夫人刚入座,孙太太立刻凑上来。 她丈夫虽然是区长,但不了解市里的情况,毕竟级别不够。 周夫人爱面子,从‘官太太’降级到‘富太太’,落差太大,保不住‘C位’了,她不肯说退休,“暂时不晓得呢...升不升无所谓,至少是平调,副市长的职务吧。” 周京臣皱眉,瞟她,大庭广众之下,没揭穿。 “老梁五十了,才熬上局级。”梁夫人感慨,“他这辈子的官运啊,厅级是封顶了。” “厅级不小了!”孙太太安抚,“耿先生是副厅,耿家一子二女,个个儿混得好,嫁得好——” “耿世清混得判刑了,下场好吗?”周京臣喝了一口茶,打断孙太太,表情冷冰冰。 包厢一霎死寂。 “耿家的小公子是罪有应得...大小姐和二小姐混得不赖。”孙太太察觉失言,面色一阵铁青。 幸好,周京臣没计较。 桌上的‘茶宴’是鲜甜的茶香味,程禧馋了,端茶杯。 “不能喝茶。”周京臣夺过。 她抓盘子里的红茶糕,他又夺了,“保胎针疼不疼?不长记性。” 周京臣递给她一盘枣花糕,程禧一闻枣味,蓦地呕吐。 他迅速挪开瓷盘,轻轻按摩她后背,朝太太们解释,“禧儿孕早期,反应大,失礼了。” “禧儿小姐怀孕了?”按道理,周家的喜事与她们无关,不过,她们装也装得惊喜,“是叶家大公子...” 叶柏南对外遮掩了消息,她们和叶氏集团又没什么往来,不知道内情。 “是周家的孙辈。” 几位太太神情错愕,连一贯左右逢源、堪称‘气氛王’的孙太太也懵了。 第264章 疼是真疼,狠是真狠 “周家的血脉?”孙太太回过神,盯着程禧的肚子。 周家既是‘世代官门’,又是‘百年豪门’,最传统,最注重礼教了。 养女变儿媳,实在是奇闻轶事。 “六周。”周京臣春风满面,“在保胎,暂时没有大范围通知。” 证券大佬的太太不愧是混金融圈的,乱七八糟的关系和场面见识遍了,稳得住,“周家大喜,我正好带了贺礼。” 她打开一只红木盒子,“故宫文物馆的百鸟裙,是唐代的稀世珍品,我请了画师和工匠仿制了一件,用一百种鸟兽的羽毛,刷毛、泡软、缝合,剪裁了半年。孙太太昨天告诉我,禧儿小姐今年订婚,所以是新婚贺礼,虽是仿品,也价值百万。” “你好大的手笔!显得我们抠抠搜搜了。”孙太太揶揄她。 这件百鸟裙,是经典复古款。 拖地大摆,荷叶领,在阳光下和灯光下,闪烁着不同的颜色光泽,十分稀罕。 “喜欢吗?”周京臣望着程禧,女人爱娇、爱俏,她不例外。 “太贵了...”她婉拒。 “喜不喜欢。”他坚持。 程禧口是心非,“不太喜欢。” “撒谎。”周京臣指腹戳了戳她唇角,“我说过,我不对你撒谎,你同样不对我撒谎。” 她抿唇。 证券大佬的太太很大方,“禧儿小姐如果喜欢,我再制作一双百鸟鞋,大喜配大礼,是规矩。” “那有劳了。”周京臣收下,“我准备投资一些期货和基金,您先生的公司有合适的项目吗?” “有的!”太太递出名片,“您投资多少?” “几千万吧。” 周家一向不留把柄,当场收礼,当场还礼。 礼尚往来,不扫兴,也体面。 服务生收拾了麻将桌,周京臣挪椅子坐在程禧右边,“五百块现金,你撑一下午。” “我半小时也撑不住。”她诚实。 他憋笑,小声说,“一楼有一伙人放贷,你可以抵押。” “没东西抵。” “抵首饰。”周京臣端了一碗红豆汤,喂她喝,“耳环,项链,手链,你选一样抵押。” 她今天佩戴了一整套的珠宝,是周夫人吩咐的,儿媳的规格比养女高,绝不逊色了华菁菁的待遇,养女20万的包,儿媳起码买60万的,养女没血缘,比不上亲女儿,也比不上儿媳,宠儿媳,是冲着京臣,儿媳光鲜富贵,京臣有排面。 “抵耳环。”程禧摘下来,“抵项链也行。” “手链不行?” “不行...” “为什么不行。”周京臣试探她。 她支支吾吾解释,“我卖了一次,你生气了,我不卖第二次了。” 男人闷笑,将她摘下的耳环重新戴上,“算你有良心,再卖一次,我打你。” 程禧歪着脑袋,“你家暴我,我去求姑婆做主。” “打屁股是家暴?” 他在床上教过她,打屁股是调情。 孙太太手气烂,可有可无玩着,“叶大公子从云航集团辞职了,我记得梁小姐的工作是他安排的,也一起辞职了?” “去叶氏集团了。”梁夫人提及叶柏南,不加掩饰的欣赏,“在公关部接待外宾客户,柏南挺关照的,那天下大雨,他亲自开车接送。” “叶大公子对梁小姐蛮上心嘛。”孙太太瞧出梁夫人的态度,顺着她,“原本禧儿小姐是叶家的准长媳,可惜两人没缘分,缘分落到梁小姐的头上了。” 梁夫人喜滋滋摸牌,“八字没一撇呢!” 程禧也心不在焉地摸牌。 周京臣拿了她的手机。 包厢内,借太太们的手机不方便,出门借服务生的,保镖又监视... “不高兴了?”他在一旁,半取笑,半严肃,“叶柏南娶哪家的小姐,小周太太的醋意这么大。” “谁吃醋了。”程禧瞪他,“我琢磨晚上吃什么。” “逗逗你,又耍性子。”他略侧身,胸膛贴着她胳膊,衬衫的纽扣硌得肉痛,她一躲。 周京臣继续侧身,继续贴。 “你别挨着我。”她赌气。 “挨着也不愿意?”周京臣佯装愤怒,“我惯得你,真霸道。” “你自己多硬你不晓得?”程禧急了,蹦出一股不正宗的苏州腔。 他一怔。 旋即发笑,贴得更近,唇瓣似有若无蹭她耳朵,模仿她荒腔走板的苏州调,“我硬不硬,我不晓得,你晓得。” 程禧也笑出声,“你惹人厌烦。” “以前周公子和禧儿小姐吵架,是哥哥欺负妹妹。”孙太太调侃,“结果咱们眼拙了,其实是打情骂俏。” “没多久,4月份相好的。”周夫人及时圆场,“京臣和菁菁早就解除婚约了,考虑华夫人病重,没公开而已。” 周家终究要保全叶家与华家的颜面,外人不傻,哪一方戴了绿帽子,大家有数,可周家不能承认,心照不宣罢了。 太太们默契,不聊这话题了。 “周公子继承了李氏集团,在南方常住?”孙太太一边码牌,一边问。 “每月回去一趟,住一星期,处理公务。”周京臣耐心答复,“我无所谓,禧儿是北方人,周家祖宅也在北方,自然定居北方。” “周公子的脾气收敛了不少啊。”孙太太啧啧,“圈里的子弟,周公子是公认的骄横,不易相处。有了老婆孩子,倒是温润和煦了。” 他不言不语,目光随着程禧的一颦一笑,也含了笑,轻轻拨开她发丝,敦厚浓烈的人夫气质。 “发什么呆。”周京臣捏了一把她脸蛋儿,“出伍万。” 程禧迷迷糊糊丢出五筒。 男人又捏了一把,“乱来。”他整理了牌,一组组分开,替她打。 周京臣无论干什么,是工作,是酒局,是谈笑风生,总是专注,成熟,风采奕奕。 “哥哥。”她卖乖,“孕妇不宜喝红茶和花茶,我想吃绿茶糕。” 他刚要起身,去点餐,程禧拽住他,“我自己下楼点。” 周京臣注视她。 神情平静。 极端的平静之下,是极端的暗涌。 “有服务生。” “我腿麻了...活动一下。”程禧执着。 她每一寸执拗,在周京臣眼中,晦黯了一分。 “保镖在,很安全。”她主动让步。 好一会儿,他仍旧平静不笑,“嗯。” ...... 程禧迈出包厢,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周京臣的一声,“禧儿。” 她驻足。 长廊灯火微醺,笼罩着他轮廓。 温暖,清隽。 令她酸涩。 “你不必去。”他又重复了一遍,“有服务生。” 程禧不明白什么意思。 相顾无言。 半晌,他眼窝漾了笑,“去吧。” 保镖挡住电梯门,恭候她。 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萦绕心头。 程禧回眸。 灯影里,周京臣那么孤寂,落寞。 性感到极致,也破碎到极致。 “哥哥,我马上回来。”她补了一句。 他浮着笑意。 电梯门关闭的一瞬,周京臣笑意褪去。 第265章 只有你,有胆子骗我 程禧直奔前台。 一名小姑娘在值班。 “豆沙馅儿的绿茶饼。”程禧翻开登记簿,念叨一个字,写一个字,“一杯鲜榨果蔬汁,加蜂蜜,不加糖。” 她交给前台小姐。 前台小姐一瞟登记薄的文字,“您——” “我怀孕了,戒糖。”程禧背对保镖,使了个眼色,“我需要什么,你照做。别耽误了,我着急。” 前台小姐迷茫,又不敢多问,“是。” 她转身,原路返回包厢。 登记簿上,是叶柏南的手机号码,以及一句话:速来徽园4包厢,我在隔壁,我们交易。 程禧不踏实,一直打,一直输,片刻,周京臣的秘书推门进来。 “周董。”秘书瞥了程禧一眼,附耳向他汇报什么。 她听不清,漫长的五、六分钟,更是浑浑噩噩,周夫人近期愁云满面,被她喂牌喂得也喜笑颜开了。 “婆媳合伙捞钱啊?”孙太太不乐意了,“周夫人缺什么,禧儿小姐打什么,糊弄瞎子呢!” 她和周夫人的私交最亲密,玩笑也肆无忌惮,“换座位,我没钱了。” 换完座位,轮到周夫人不乐意了,“梁夫人懂不懂胡牌啊,搅黄了我一条筒子龙!” 她们大笑。 秘书悄悄退下。 周京臣依稀在失神,整个人一动不动。 “出什么事了?”程禧攥着麻将牌,微微偏头。 包厢是白灯,他穿了白衬衣,一张脸愈发灼白,似白玉似珍珠,俊秀干净,但没了血色。 程禧心脏莫名一揪。 “没事。”周京臣胸口紧绷,靠着椅背,阖目养神。 像是一支针管抽干了他全身的血液。 沧桑,无力。 “李家不太平了吧?”周夫人发现他情绪萎靡,“李韵晟拘留十天,今天释放。” 周京臣睁开眼,猩红的血丝,格外疲惫,“沈承瀚在董事局,有大麻烦,会打电话。” “他毛躁气盛,又贪色,禁不起诱惑,和你大堂舅一副德行,万一李家人联手——” “您小觑他了。”周京臣没心思讲公事,肉眼可见的垮了,乏了,脱了一层皮一般,“舅舅们和表哥的本事,他对付绰绰有余。” 李家远在千里之外,北方的生意也少,周夫人没避讳太太们。 她们安安分分地打牌,不插嘴。 黄昏,牌局散了。 从徽园出来,周京臣没有上车,而是站在台阶上,点烟。 克制着,压抑着。 秘书鸣笛。 程禧正打算过去。 “等我。” 他喉咙堵塞了什么,嘶哑的割裂感,“累吗?” “不累。”她摇头。 透过雾霭,周京臣凝望她。 似有千言万语,终归化为沉默。 “李家有麻烦...你快回去。我在老宅,阿姨们会照顾我。” 他甚至没心思掸烟灰,任由灰烬烫了自己,“我回去,不放心你。” 程禧勾着袖子,“我听话。” “你真听话吗。” 她一愣。 周京臣叼着烟,看向别处。 周夫人和孙太太这时也结伴出来,“不回老宅?” “回。”他鼻腔喷出一缕雾。 “外面的食物不健康,孕妇少吃。”周夫人以为程禧馋了,非要吃餐厅,赖着不回家,他又纵容着。 这些年,周夫人也知道,他疼妹妹。 脾气确实差,不过对禧儿,是护着的。 明里暗里解围了多少次。 莫馨是一个无底洞。 禧儿掏的钱杯水车薪,根本不够莫家挥霍。 他管过。 禧儿糊涂,没察觉,莫馨也不说,可她不糊涂。 倨傲的儿子不排斥养妹,原来是有‘隐情’了。 瞒得一丝不露的。 “你在禧儿身边不要抽烟,小心呛着她。”事已至此,周夫人认了。 不认禧儿,也认孙儿。 有了孙儿,能挽留周淮康;动荡不安的周家也冲一冲喜。 “不抽了。”周京臣捻灭了烟。 周夫人一辆车,程禧跟着他一辆车。 一路上,气氛怪异。 车驶过南北大街,周京臣忽然抱住她,摁在怀里,“你去哪了。” 程禧一僵。 温热的气息扑在额头,仿佛一条蛇,钻入她的三魂七魄,用最折磨的手段,生吞活剥了她。 他从不废话。 问出口,已经揣着答案了。 “去找前台小姐胡闹了,淘气了,是不是?”周京臣柔情,怜惜,手指的温度却冷冰冰,抚摸她面颊的一霎,她僵得越来越厉害。 “前台小姐是打工的,没胆子陪你任性。”他俯下身,吻她,“只有你,有胆子任性,恣意妄为。” 他吻得投入,吻得情浓,“因为她们闯祸了,惹恼我了,我会让她们付出代价。而你闯祸了,我帮你兜底,你惹恼我了,我自己忍耐消化,或许骂你,骂完了,还是会哄你,对吗。” 车厢的气氛渐渐变了味儿。 周京臣的吻停下,“你见叶柏南,交易什么呢?” 是了。 程禧忘了。 周家人是徽园的贵客,上至老板,下至员工,哪有不认识,不服从他的? 大约,他也提前打过招呼了。 徽园上上下下百十号人,和保镖共同监视她。 织了一张大网。 即使叶柏南出现了,层层障碍,层层防护,一样是无可奈何。 此时,周京臣的眼睛带毒,带刺。 一根根扎着她。 她艰难喘息。 下一秒,他握住她的脸,“有什么话,我转达。” 第266章 原来,跨越不了的仇,是我与你 周京臣修长的手指仿佛一柄带血的利剑,挑起她下巴,“见到叶柏南,聊什么?” 程禧感受到男人的怒气,是彻彻底底的爆发,不再隐忍压抑。 “算计我?扳倒我?”周京臣手在颤,眼中困兽一般,惨烈而剧痛的血色红光,“你明知他的企图,他和我,是你死我活。” 一团纸扔在她胸口,尖锐的边角划过,她肺腑一揪。 是登记薄。 她亲笔写的。 “和叶柏南谈交易,你心是什么做的?”他五指收拢,恨不得揉碎了她,可攥紧她下巴的一霎,她的恐慌,她的脆弱,又刺激得他狠不下心肠,抽搐着松开,“是肉做的吗?还是石头,是钢铁?” 程禧不晓得自己的心是什么做的。 只晓得,此刻,心脏被周京臣牢牢地握着,剔了筋脉,剥了血管,整个人肌肉麻痹。 “程禧,你爱我吗?” 她怔住。 周京臣的瞳仁黑漆漆,是无边无际的漩涡。 在吸她,榨她,绞杀她。 “爱。”她哽咽。 “你的爱,是联合外人,攻击我?”他分明期待,又偏偏不信。 “爱我,会毁了周家吗。”周京臣凝望她,“我姓周,你也姓半个周。” 他终究,揭开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恩怨往事。 程禧视线里,水汽弥漫。 周京臣慢慢模糊了。 “我十二岁丧父,母亲疯傻了八年,我父亲不该死,我母亲也不该疯...”她酸胀的眼眶涌出泪雾,抓住他手腕,“周家不肯留我父亲一条命,是畏惧什么?畏惧调查组撬开父亲的嘴,挖出周叔叔徇私包庇,嫌贫爱富,攀附了周阿姨,抛弃了未婚妻?周叔叔清廉公正,道德高尚,我父亲是唯一了解他不公正,不高尚的知情者。” 程禧浑身冰冷,“如今,周家更畏惧了。周叔叔昔年的未婚妻是叶太太,叶先生又抚养了周家的私生子,外界会揣测,叶氏集团飞黄腾达,明目张胆开会所洗钱,是叶先生的尊严换回的报酬。” “周家包庇的是你父亲!”周京臣脖子是狰狞崎岖的青筋,触目惊心,“程衡波卑鄙下贱,贪得无厌,我父亲徇私是为了保他!不是为了自己,你父亲坑了周家,甚至作伪证陷害我父亲,他死有余辜。” “你凭什么骂他。”程禧的太阳穴亦是一缕缕青筋。 “程衡波犯下的罪,是无期。”周京臣一字一顿,嗓音晦涩喑哑,“在监狱几十年,生不如死。” “至少他活着,我母亲有盼头,我有爸爸。” “他活着又如何?这些年,即使有周家小姐的光环护着你,你人前风光,人后被唾弃讥讽,因为谁?”她发丝缠绕着周京臣的腕表,越缠,越乱,像她与他心底的死结,错综复杂,进退两难,“一个阶下囚的父亲,你蒙上一生的耻辱,若不是倚仗周家,你过的什么日子。” 程禧喘不上来气。 周京臣眼底的血色红光,缓缓熄灭了。 灰败的,颓废的。 “我排除了所有阻碍,解决了所有后患。”他面容悲凉,语气也悲凉,“没想到,最后跨不过去的,是周家与程家的冤孽,你与我的隔阂。” ...... 之后两天,周京臣的态度寡淡了许多。 夜里在书房加班,白天的话也少,偶尔客厅碰上,他喝水或是去花园抽烟,程禧看电视,如同陌生人。 不止伺候的佣人察觉了,连周淮康夫妇也察觉了,餐桌上大发雷霆,“你搞什么?给禧儿夹菜!” 他沉默,夹了一块西蓝花,搁在程禧的碗里。 “你哑巴了?”周淮康火冒三丈。 周夫人也提醒他,“是工作不顺利?在外,你是领导,可以耍脾气,在家,你是儿子,是准丈夫,不可以耍脾气。” 他胸膛鼓起,积累了无数的心事,又无从发泄,长长地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喜欢吃什么?” 程禧嚼着西蓝花,“都喜欢。” 周京臣又夹了几块,“凌晨饿了,吃的面包?” 她愕然。 凌晨三点多,她胃口不舒服,下楼吃了面包,那会儿,书房没动静,灯也关了。 原来,他知道。 一早,吩咐了何姨煮面汤,调理她胃口。 “今天开始,阿姨们轮流守夜吧。”周夫人叮嘱厨房里忙碌的保姆,“万一禧儿有什么突发状况,不至于耽误了。” 老宅的阿姨们有厨师资格证,菜式正宗鲜美,可程禧的喉咙又噎又苦,形容不出的滋味。 机械性吞咽着。 “我下午回南方,集团验收工程。”周京臣对周淮康夫妇说,“李韵晟不满意被董事局除名,怂恿李慕白召开董事会讨伐我,列举了我的三宗罪。一罪,灭绝伦理;二罪,蛮横专权;三罪,违背了外公要求我联姻的遗嘱,不孝不义,无权继承。” 周淮康夫妇神色凝重。 李老太爷相信京臣的学识谋略,足够延续李氏集团的百年基业与荣光。但不相信他镇得住集团里的妖魔鬼怪,人心叵测。 那是一群虎狼。 他是单枪匹马。 要求他联姻,寻个靠山,是情理之中。 李韵晟死咬他不遵守遗嘱,确实是麻烦。 “禧儿是孕早期,禁不起折腾,飞机上你多关怀她,注意——” “她留老宅。”周京臣打断。 周夫人琢磨不透了。 虽然,周家接受了禧儿,毕竟是念在孙儿的面子,养女变儿媳,周家并不情愿。 禧儿独自留在老宅,按照京臣多疑的性子,是不放心的。何况在徽园,小俩口浓情蜜意打情骂俏,他也舍不得分开。 短短数日,怎么生疏了不少呢。 腻了? “你几天回来?” “待定。”周京臣撂了筷子,离席。 “混账东西!”周淮康呵斥,“你非要娶,闹得周家和李家天翻地覆,得罪了叶家,华家,祝董...一大批人!我们如你的意了,你又甩脸子,不珍惜!” 程禧一言不发,喝着粥。 周京臣不反驳,不辩解,径直上楼。 反而是周淮康夫妇愧疚了,一个劲儿替她夹菜,舀汤,嘘寒问暖,弥补她。 午后,何姨在走廊拦住程禧,“周公子叫了一杯咖啡,你送去书房。” 程禧犹豫,“哥哥不想见我...” 何姨既奇怪,又好笑,“你哥哥天天欺负你,你也天天招惹他,哪次没和好?” 她抿唇,“这次不一样。” “一样的!你哥哥最疼爱你了,你哄一哄他,他马上服软了。”何姨推着她迈上台阶,到二楼,悄悄撤了。 书房门恰好敞开,周京臣背对门口,收拾行李箱。 程禧端着杯子,进去,“你的咖啡。” 他动作一停。 许久,“放下吧。” 第267章 车祸 程禧放在书桌上,出门。 “手机在何姨那里。”他说。 试探。 她会不会找何姨拿手机。 一旦拿了,打破他最后的底线,等待她的,一定是囚禁了。 “嗯。”她虚掩了门。 程禧离开,周京臣望着她背影。 ...... 大约顾忌她的情绪,怕她憋坏了,憋出病,第四天,周京臣又赶回周家,坐在床边。 她一贯亮着一盏小橘灯入睡。 光影里,男人轮廓朦胧,侧身朝她。 翻阅一本母婴书籍。 是她白天看的,越看越乏,打个盹儿,接着看,然后又打盹儿,一丁点儿有用处的知识也没记住。 周京臣倒是津津有味。 看什么,懂什么。 “哥哥。”她下意识喊。 男人仍旧专注看书,“醒了。” 她原本浑浑噩噩,以为是梦。 下一秒,他再次开口,“明天出去散散心吗。” 程禧困意全无了。 爬起的同时,周京臣摁住她肩膀,“躺下。” 她卧着,不动。 “泡脚了吗。” 程禧迷惘。 他叹气,指着书,“35°到42°的温水泡脚,对孕妇有益。你夹了书签,不是看到这页了吗?” “我睡着了...” “第一页,没睡着吧?孕妇不宜吃哪些活血化瘀的食物。”周京臣考她。 程禧咬着唇,“有黄瓜,豆芽...” “哪写了?”他眉头紧蹙,“山楂,螃蟹,甲鱼。” “我不吃王八。”她也蹙眉。 周京臣合上书,按摩太阳穴,“你老师命真大。” “孕妇忘性大...” “你记性没好过。”他起身,打了一盆温水,蹲下,捏住程禧的脚踝,一下下撩水,一下下搓洗。 程禧想,周京臣太擅长折磨女人了。 在他手上,在他床上,在他身边,总是死来,活去;升天,又坠地狱。 洗完脚,擦干净水珠,他一句话没讲。 门一开一合。 卧室只剩下她了。 周京臣的味道,余温,一阵风灌入,消失无踪。 ...... 翌日。 周京臣带着程禧去动物园。 行驶至东南路,秘书减速,一辆保时捷毫无征兆地撞上后备箱,巨大的惯性,震荡得程禧一颠,脑袋磕向驾驶椅。 她双手护住腹部,周京臣一手护住她额头,一手搂她在怀里。 “撞哪了?” 程禧心有余悸,面色苍白,“没撞...” 他拨开长发打量,皮肤完好无损,没有淤青,才问孩子,“肚子疼吗。” “不疼。” 周京臣皱眉,示意秘书交涉。 “哥们儿,会开车吗?”保时捷司机先下车,兴师问罪的架势。 保时捷全责,秘书也恼了,“路口绿灯闪了,你不知道减速?” “我乐意加速!”对方勒住秘书的衣领,“撞死你没?没撞死,你废什么话!” 司机是壮汉,秘书斯文,招架不了,节节败退抵住车门。 “砰”地一响,程禧一哆嗦。 窗户缝隙恍惚掠过一抹白,砸在她后背。 她没来得及检查,周京臣胳膊一揽,把她抱在腿间,避开车门。 座椅暴露在空气中。 程禧心跳猛地一快,几乎蹿出嗓子眼儿。 是那支录音笔。 这个开保时捷的男人,是叶柏南派来的。 在周京臣眼皮底下,瞒天过海,趁机交给她。 太冒险了。 也太猖狂了。 “撞死?”秘书拔高音量,“你就是撞伤了周副市长的公子,剐蹭一小块皮,你也倒大霉!” “我没听清——”司机掏了掏左耳朵,又掏右耳,流里流气,“市里有周副市长这号人物吗?书记姓冯,代理市长姓孟,没有姓周的啊!” 明晃晃的下马威。 秘书扭头,征求周京臣。 周京臣波澜不惊,“罢了。” “赔一万吧!”保时捷司机蹬鼻子上脸,不罢休,“红旗L9全市有三辆,有身份啊...现在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你掉价儿,我无所谓。” 对方趴在玻璃上,一边往里瞧,一边起哄,“年轻小夫妻开红旗,家里的老子背景豪横吧?” 周京臣降下车窗,一副英挺俊朗的面孔,不骄不躁审视对方,“既然猜到背景了,老实让开。” 他太镇定了。 却有一股凌驾于人的气势。 对方一懵。 “何家、周家、孟家,开红旗L9,你经商,混名利场,不可能不清楚。”周京臣继续警告,“谁指使你,我也不可能不清楚。” 保时捷司机怵了,舔着牙龈,直起腰。 “周公子一个电话,交警大队的队长亲自到场。”秘书也警告司机,“你认为,周公子会有责任吗?周家是低调了,也轮不上你们小小商人放肆!” 吵了太久,路堵住了,后方的汽车鸣笛,路虎司机骂骂咧咧,“有完没完了?” 秘书认识司机,“周董,是叶柏南的车。” 程禧僵硬的四肢,更僵了。 局势失控,保时捷玩过头了,所以叶柏南出场了。 周京臣将她抱回座位上,命令秘书,“拐弯。” 红旗L9在十字路口拐向一旁,保时捷驶离,叶柏南的路虎也拐过来,并驾齐驱,熄了火。 “柏南。”车厢昏黯,周京臣的一张脸一半明亮,一半阴霾,“不当总工程师,不当副董,当导演了?” “我导演哪部戏了?”叶柏南的车厢开了阅读灯,他一张脸的每一寸,暖意融融,清隽光泽。 “车祸。”周京臣一语道破。 程禧瞳孔一涨。 屁股下的录音笔,一瞬变得滚烫,烫得她如坐针毡。 第268章 吻别 叶柏南神色如常,抻了抻长裤的褶痕,“京臣,在生意场,咱们是对手;在生活中,我曾经称呼你大舅哥。于情于理,你泼我一盆脏水,太歹毒了。” 窗外,风起云涌的阴霾天。 车内,叶柏南的脸渐渐阴森,“我制造车祸,撞禧禧吗?” “既然她平安,证明撞人不是目的。趁混乱,送东西,是目的。”周京臣摁亮了阅读灯,一霎,焦黄的灯火笼罩,他的脸也不似方才清润明朗了,变得危险,复杂,“交出来吧。” 程禧一颤。 下一秒,叶柏南的视线移向她。 是交出,是不交? 她明白,录音笔保不住了。 不过,凭叶柏南的手段和心机,损失了这支笔,不至于满盘皆输。 一定留后路了。 交出,其实没大碍。 关键是,叶柏南在乎她的态度。 周京臣一吓唬,她怂了,‘招供’了。 不堪大用。 叶柏南自然不敢赌。 无法交易了。 倘若不交,和周京臣刚缓和的关系,又僵了。 她多多少少是畏惧他的。 周京臣一手捞她,一手摸屁股,掏出那支笔。 “不硌吗?”他面目浮了寒气,像隆冬腊月的冰窟窿,冻得程禧瞬间讲不出话。 “是什么好东西,在我眼皮底下,也要千方百计送给你。”周京臣掂量着,“柏南,当导演开心吗,当够了吗?” 叶柏南有多平静,他有多愠怒。 “《车祸》演完了,我投资,你再导一部戏,《囚犯》如何?”他怒极反笑,“你亲自当男主角。我相信,你演得比任何人都精彩真实。” “京臣演男二号吗?”叶柏南不慌不忙,挑眉。 他也玩笑,“男二号是狱警,我愿意奉陪。” “不。”叶柏南否认,“你演另一个囚犯。” 片刻,他们对视,大笑。 笑声逼慑。 瘆人。 周京臣打开录音笔,是粤语版的《吻别》,叶柏南唱的。 正宗醇厚的港腔,裹着一点点浪荡,率性,和一点点蛊惑。 根本不是周淮康和程衡波的对话录音。 程禧暗暗松了口气。 叶柏南食指有一搭无一搭叩击座椅扶手,随着录音笔的节奏,慵懒哼唱。 “粤语歌,京臣擅长吗?” 周家的地盘上,周公子吃瘪,不容易。 叶柏南爽了,笑意深浓。 “不如你擅长。”周京臣摩挲着笔,一曲结束,第二支曲子是《月亮代表我的心》。 “柏南,对我太太唱这首歌,合适吗。” “一首歌而已,你担忧什么?”他不甚在意笑,“担忧煮熟的鸭子飞了吗。” 周京臣严肃了,“即使飞了,也飞不到叶家。” “未必。”叶柏南升起车窗。 路虎调头。 一南一北交错驶过。 程禧倚着车门,一动不动。 周京臣漫不经心转动着录音笔,在手背磕一下,在手心又磕一下。 一下下仿佛戳她的皮与肉,骨与血。 她脊梁发麻。 “从窗户砸进车里,你察觉了吗。” 好一会儿,周京臣看向她。 程禧抿唇,“我在你腿上,没察觉。” 一旦承认,保镖、佣人的数量会翻倍,二十四小时轮流监视;不承认,纵然他怀疑,这股火气,不会撒她身上。 “屁股疼吗。” 她摇头。 周京臣拍了拍膝盖。 程禧爬上去。 “躺下。”他挡住。 她又照做。 长发散落,绕过他臂弯,似水的柔软,他轻轻抚摸,绑了一个麻花辫。 “产后会脱发。”她躺平,自下而上仰视他,“身材会胖。” 周京臣的骨相生得好,常言道:岁月不败美人,不败的是骨相美。大学城的表演系和空乘专业有不少的帅哥,‘燕瘦环肥’的狼狗、奶狗、野狗应有尽有,可哪一个的眉眼,也打不赢周京臣。 “哥哥,你会变心吗。” “你会吗。” 她翻了个身,侧躺,脸朝着周京臣的腹部,“有良心的男人,不变心。” “我有。”他意味深长笑,“你有吗。” 他句句不提周家和程家的恩怨,又句句在提,隐晦的,藏着的。 “我也有。” 周京臣指尖压在她心脏的位置,感受她的跳动,“它对别人没有良心,无妨,只要对我有。我辜负了那么多人,惹了那么多风波,不也对你有吗。” 她不声不响,车厢只有心跳声。 “瞧瞧,漂亮吗。” 周京臣拉起她,盯着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整整齐齐的麻花辫,乌黑,俏皮。 一左一右。 她勾着发梢,“你学过?” “嗯。” “在哪学的。” “育儿书。”周京臣喜欢她活泼乖巧的模样,不喜欢她多愁善感,有所欺瞒的模样,“生了女儿,我梳头。” “生了儿子呢?” “剃光头。”他故意逗她,“养小和尚。” 程禧笑出声。 拐过一个路口,秘书示意他,“周董,对面是叶嘉良入住的总医院。” 他手虚虚攥拳,支着下颌,“死了吗。” “昨天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了。”秘书汇报,“心内科的蔡主任是我同学,您如果探望叶嘉良,我可以调离驻守的保镖。” 程禧拧开保温壶喝水,“医院有监控,而且叶先生也会告诉叶家人,我们白天去过。” “那无所谓。”秘书了解周京臣的脾气,嫌吵,嫌麻烦,“保镖是叶柏南安排的,不让周家人探病,打发了他们,省得多费口舌,图个清静方便。” “去一趟吧。”周京臣吩咐。 车驶入医院,程禧跟着他上楼。 叶嘉良在16楼。 VIP1间。 门口有两名保镖,护士叫走了一名,剩下的一名也被主治医生叫走了。 周京臣推开门,护工正在帮叶嘉良擦拭身体,床头柜摆满了果篮,补品,以及一套没拆封的女士洗漱用品。 “您是叶先生的朋友?”护工打量他。 他没回答,挪了椅子,坐下,“叶太太呢?” “叶太太没来过。” 周京臣瞥了一眼床头柜,叶太太恨透了叶嘉良,不乐意伺候,但叶嘉良在商界人脉广,探病的富商客户来来往往,不得不装个样子。见到女士用品,以为叶太太是恰好不在,而不是没来。 秘书一挥手,“这位是周副市长的公子,你退下吧。” 护工恭恭敬敬退下。 “叶叔叔。”周京臣靠着椅背,一丝讥讽,“叶家对外宣称,您工作多年操劳成疾,旧疾复发。掩盖了您的风流丑闻。” 他那一丝讥讽,越来越明显,“您婚内出轨,家暴叶太太,虐待叶柏南,母子二人却维护您的颜面,您好奇原因吗?” 叶嘉良本来挺高兴的,周淮康虽然不是副市长了,终究周家的牌子在,周家人屈尊慰问,对商人而言,是莫大的光荣。 结果,周京臣劈头一棒。 是来挖苦自己的。 “您的病因禁不起查,比如药物,饮食。叶太太并非维护您,是维护叶柏南。” 第269章 我毁容了呢? 叶嘉良咬着牙,吃力坐起来,“什么意思?” “您宠爱的花魁小姐,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可惜,您见不到她了,她失踪了。”周京臣接二连三的重磅炸弹,炮轰了叶嘉良,“聪明人点到为止,我不再多言了。” “她是柏南安插在我身边的间谍?”叶嘉良确实是聪明人,只是被温柔乡蛊惑了头脑,“他们联手给我下药,要搞死我?” 叶嘉良的脸色一寸寸惨白,“阮菱花也知情?” 周京臣拂了拂西裤,又理了理袖扣,从容不迫,淡泊自若,“叶叔叔自己的想法,与我无关。我仅仅是探病,祝您早日康复。” 撂下这句,他站起。 “周公子——”叶嘉良焦急拦住他,“柏文在执行警队的机密任务,失联一星期了。梁局长是周副市长的下属,肯定有办法联络,通知柏文尽快来医院见我,我有重要事交代!” 周京臣慢条斯理,“叶家内讧,我掺和,有什么好处呢。” 叶嘉良大喘气,“您要什么好处?” “这取决于叶叔叔的诚意了,我缺什么,您刚好又有什么。”他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从医院出来,周京臣伫立在台阶上,抽烟。 抽完一支,他含了薄荷水漱口,又喷了除味剂,上车,“去动物园。” 程禧从小喜欢长颈鹿,程衡波会把她举过头顶,喂长颈鹿吃树叶,也在这座动物园。 物是,人非。 她拎了一袋子树叶,踮着脚,往木栅栏里扔。 “上来。”他弯腰。 程禧犹豫,“我太重了...” “多重?”周京臣没好气,“怕我脖子断了?” “怕你摔了我。” 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又不是没骑过。” 是骑过,在外省的海棠路,那棵九十九年历史的海棠树,周京臣举着她,挂了姻缘结。 他个子高,臂力强悍,连托带抱的,挂在了最高处。 “你许了三个愿。”他记得清清楚楚,“周京臣娶一个美丽体贴的妻子;你母亲平安长寿;周家如意顺遂。” 程禧望着他身躯。 周京臣和二十岁没什么变化,宽阔,峻拔,皮娇肉贵的胚子,硬邦邦的骨头。 他似乎永远风华正茂,永远圣洁。 而她,是意外闯入,意外纠缠。 结局不详。 “三个愿,没有一个实现...”她嘟囔。 “后两个,可以实现。”周京臣安抚她。 “母亲的病,长寿不了。”程禧一颗心,忐忑不安,“我心里有数,时日不多了。” “周家顺遂得了吗?”他仍旧躬着,一边等她,一边问她。 她不吭声。 “孩子的外祖家已经落魄了,你尝过滋味,明白其中的煎熬。”周京臣背对她,语调低沉,“祖父家的富贵体面,不能再丢了。” 程禧愣着。 许久,才回过神,“那第一个愿望为什么不可以实现?” “娶一个美丽体贴的妻子,你是吗?”周京臣又开始欺负她。 “我不是吗。” “美丽...勉强。”他轻笑,“体贴...” 她撇嘴,“很体贴啊。” 周京臣不搭腔,“快点上来。” 程禧岔开腿,小心翼翼骑他脖子上。 他晓得她胆小,怀了孕愈发小,所以慢慢直起腰,不惊着她。 “注意走光。” 程禧穿了裙子,遮着后面,露了前面,周京臣扶住她臀,用力摁,大腿根儿抵在他颈后。 “哎呀——”她尖叫,“扎。” 他后脑勺尾部的发茬,削薄,毛刺,剐蹭她腿根儿,细细地痒痛。 “哪扎?” “你...” 周京臣略偏头,入目所及,一片雪白的肌肤,粉色的底裤蕾丝边,他禁欲有一阵了,他在床上一贯传统,没到最后‘融合’的一步,多么亲密的戏码,统统不算。 此时,她挨得太近,几乎贴着他鼻子,欲望也蠢蠢欲动。 “下次出门,穿长裤。”他皱眉。 “后备箱有西装。”她耍坏,“你蒙脑袋,盖住我。” 他一听,知道她耍坏了,“我蒙脑袋,怎么看路?” “摸索啊,盲人不活了?” 周京臣气笑,“绊一跟头呢?” 程禧振振有词,“你趴地上,我趴你后背。” “我毁容了呢。” 她俯下身,端详他侧脸,莫说毁容了,这张脸清澈干净,玉雕玉琢一般,长一粒痘痘,都白璧微瑕了。 姑婆那天打趣他:“韵宁怀京哥儿的时候,他外公在国外买了牧场,每天空运鲜奶,又在老宅种植了桃林,一天吃几个水蜜桃,京哥一出生哟,白嫩嫩粉嘟嘟,像涂了腮红的年画娃娃,长到两三岁,活脱脱一个清秀的小姑娘。” “毁容了也俊。”周京臣挤进人群,步伐有些颠簸,程禧搂紧了他,“我脸上有斑,哥哥你没有。” “哪有?”他换了方向,又偏头。 程禧指着眼角的小雀斑,“我遗传了妈妈。” “舔一口就没了。” 她一怔。 周京臣一本正经,“回家舔,给你祛斑。” 围栏外的游客多,程禧这岁数了,骑在上面,格外显眼,一旁骑着爸爸的小女孩伸手,“姐姐也骑着爸爸。” 程禧错愕。 底下的周京臣也错愕。 小女孩的爸爸有眼力见儿,纠正,“是哥哥。” “姐姐骑着哥哥!” 小女孩一喊,程禧害臊了,握住周京臣的肩膀,“我下去...” 第270章 小周周,小禧禧 周京臣没理会她,扬了扬下巴,“喂它。” 程禧伸手,长颈鹿舔她掌心的树叶,“哥哥,它舔我眼角的小雀斑,可以祛斑吗?” “不可以。”他谨慎,一手握她膝盖,一手扶她腰,防止她跌落。 “你说的...舔一口就祛斑了。” “我说我舔。”周京臣仰头,脖颈和下颌抻成一条直线,骨骼凌厉,削瘦,“它不刷牙,舌头脏,有菌。” 她俯视,“给它刷。” “程禧——”他恼了,“你故意惹我是吧。” 周京臣的眼眸生得漂亮,偶尔炯炯有神,偶尔深邃莫测,越是阴晴不定,越是神秘迷人,好似一张粘网,吸引着飞蛾。 离开鹿园,去狐狸山,程禧走一路,打量他一路,她从未这么专注,这么痴迷看过他,他不自在,“你看什么?” 成熟魅力的三十岁,眼尾添了浅浅的皱纹,程禧喜欢他的皱纹,是岁月的味道,独属于周京臣的韵味。 “哥哥。”她调侃,“为什么是姐姐骑着爸爸?” 他加大步伐,甩了她。 程禧跑着,挡住他,“男人的法定结婚年纪是二十二岁,我今年二十岁...哥哥,在小女孩眼中,你像四十多岁的。” “站稳。”他训斥,“毛毛躁躁,跑什么?” “你怎么不答复我?”她凑近,眨巴眼。 周京臣表情寒恻恻,“答复什么。” “你娶我,是不是你的福气?” “嗯。”他答复了。 程禧一愣。 “是。”周京臣看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一遍,“你嫁我呢?” 程禧抿唇,“是倒霉...霉气!” 他沉着脸拽她,没拽住。 秘书挂断了电话,匆匆找周京臣汇报,“查到花魁的下落了,在泰国的娱乐会所卖艺,花名叫妮妮。国内的姑娘去东南亚行情都很好,她暂时是舞台表演,跳艳舞,有消息月底会接客,公开拍卖。” 周京臣点了一支烟,靠着墙,“消息准确吗?” “送花魁出国的保镖,是您月薪三十万收买的,叶柏南才开价五万,他百分百忠诚您。”秘书斩钉截铁。 “孩子保住了吗?” “堕了。” 周京臣意料之中,“男女?” “是叶家的大小姐呢。”秘书讥笑,“叶嘉良有二子,长子是野种,没什么情分,幼子又常年不回家,他盼着老来得女,承欢膝下。而且,他怕叶柏文不接受弟弟,若是妹妹,哥哥大概率不舍得。” “妹妹是哥哥的心头肉。”周京臣望向狐狸山,程禧趴在墙围上,乌漆漆的麻花辫一左一右翘起,细白的小腿裸露着。她不耍脾气的时候,乖巧可怜;耍脾气的时候,活泼伶俐。 他语气不由温柔了些,“没有血缘,不舍得,有血缘,更不舍得了。” 秘书循着他目光,也望向程禧,“在您这里,没血缘,胜过有血缘,您是最舍不得妹妹的。” 周京臣叼着烟笑,“所以,她倚仗我不舍,要戳我一刀,也戳周家一刀。” 远处人流攒动。 这时,一个卖野果的中年男人转悠到程禧面前,“程小姐,买果子吗?喂白狐狐的。” “多少钱啊。” “有缘人,自取;没缘分,不卖。” 程小姐... 她蓦地回过神。 男人打开的铁盒里,是码放整齐的一包包野果,其中一包的底下,藏着录音笔。 程禧只觉得心脏狂跳。 原来,‘车祸’是叶柏南试探她。 一旦她交出‘假录音笔’给周京臣,‘真录音笔’不可能到她手上了。 ‘交易’作废。 叶柏南以后不仅仅折腾垮周家,连同她,也没有好下场了。 程禧迅速将录音笔塞进袖口,挑拣了一包野果,面不改色和周京臣挥手,“哥哥,我买了。” 秘书过来付了钱,又返回周京臣身边。 “花魁丧女,在泰国会所毫无尊严活着,叶柏南是幕后黑手,她恨不恨?” “恨之入骨。”秘书猜到他的心思了,“我马上安排,接花魁回国。” 周京臣朝程禧走过去,撂下俩字,“保密。” 狐狸山的游客来往拥挤,周京臣立在她身后,手臂圈起她,护在怀里,“买了什么?” “野果。”程禧晃了晃塑料袋,“那只洞里的白狐皮毛真水灵,像殷商的苏妲己。” 周京臣逗她,“你也是苏妲己。” 她扭头,明知故问,“我是妲己,谁是纣王啊。” 他晓得她爱听什么,偏偏不惯着她,“黄老太爷。” “你又提!”程禧暴躁。 3月份,和耿世清的联姻黄了,周夫人差点把她嫁给丧偶的黄家大公子,周京臣不哄她,反而吓唬她:不嫁黄家的大公子,便嫁黄老太爷,黄老太爷帕金森,没办法同房。 实际上,他哪里忍心。 “黄老太爷高龄,家产丰厚,他死了,你不亏。”他闷笑,“为了小周周,你委屈一下。孩子一降生,先继承黄家的财产,再继承周家和李家的,我也不工作了,跟着孩子享福。” “凭什么我嫁老头子,你不娶老富婆?” 周京臣一本正经,“老头子有心无力,老富婆不行。”他贴着她耳朵,解释了一句,她瞬间面颊通红。 “小周周不中听。”她不乐意,“小禧禧好听。” “女儿小禧禧。”周京臣顺着她开心,“儿子...小黄黄。” “你没完了——” 他笑出声。 ...... 叶柏南在叶氏集团召开了董事会,随后,又去了一趟医院。 黄昏。 他推门而入。 叶嘉良正在输液,警惕盯着他,“你来了。” “父亲的精神不错。”他居高临下审视,“我叮嘱了医院,用最好的药,以及最安静的治疗环境。不允许探病,尤其周京臣。” “囚禁我吗?”他挑明了,叶嘉良也挑明了。 叶柏南笑了一声,“周京臣图谋不轨,影响父亲休养,我是为您的安全考虑。” “威胁我安全的,是你吧?”叶嘉良瞥了一眼门口,原本只有两个保镖,增加到六个了。 “你太放肆了!”一阵急火攻心,叶嘉良眼前发黑,“你母亲呢。” 叶柏南脱了西装,挂在衣架上,很敷衍,“母亲不舒服。” “是不舒服还是不愿伺候我?”叶嘉良咬牙切齿,“当年,她娘家穷,又保守,她未婚大着肚子,被强迫嫁一个离异的老男人,她不肯嫁,哭着哀求我娶她!口口声声做牛做马,报答我,伺候我...她以为我高兴,其实我厌恶。我讨好了她三年,她不稀罕,姓周的才区区半年就睡了她。” 第271章 尸骨无存,不得好死 叶嘉良撑着床铺,艰难坐起,“柏南,你母亲贱不贱?姓周的抛弃她,我打骂她,该不该?” 叶柏南仍旧在审视,凉薄的,淡漠的,任他骂,任他怨,无动于衷。 “你的身世,你母亲告诉你了吧。”叶嘉良冷笑,“周京臣是周、李两家千娇万宠呵护的独苗儿,你只是叶家的冒牌长子,造成这副局面的,是谁?” 叶柏南不着痕迹攥拳。 “是阮菱花,她废物!抢不赢李氏家族的大小姐,母亲卑贱,儿子也卑贱。”叶嘉良指着他,“你妄想要我的命?别忘了,我有律师团,有私人医生,我无缘无故死了,他们不罢休。” “您确定律师团和私人医生,现在是为您所用吗?”叶柏南腔调不屑,眼神亦是不屑睥睨。 叶嘉良一口气没提上来,剧烈咳嗽着,“你...” 叶柏南解着袖扣,走向病床。 “你干什么...”叶嘉良瞪大眼,“你敢动手?” 他卷起衬衫袖,冲调了一碗藕粉,漫不经心搅拌,“我何必动手呢?叶氏集团已经是我的天下了。这些年,你明目张胆养着花魁,人间天堂的员工称呼她老板娘,作为她的主子,人间天堂自然归我所有。” 叶柏南俯下身,揪住叶嘉良的衣领,震慑的气场,令叶嘉良感到恐惧。 平日里温文尔雅、礼义敦厚的叶柏南,此刻如同一头挣脱了牢笼的困兽,要撕咬自己,扒皮蚀骨。 “我一岁,你拿烟头烫我;三岁,你逼我吞下馊了的饭;四岁,趁母亲回娘家,将我丢在院子里,那是一个大雪天,我蜷缩在树下睡了一夜;五岁,你踢我,踹我;六岁,柏文出生,你有了亲儿子,容不下我了,打发了保姆送我去外市读书,寄宿在学校;后来,你开始欺负我母亲。” 叶柏南双目赤红,越揪,越紧,几乎勒着叶嘉良的咽喉,“我幼年挨了打,总是瞒着母亲,不希望你们吵架,外婆重视舅舅,压榨母亲,你的家,是她唯一的避风港了。我想,我懂事一点,你会心软的。” 他舌尖一扫,吮掉唇边的一滴泪,沙哑着说,“我并不坏,我没有报复过柏文,即使他流着你的血,我发现叶氏集团洗钱,第一时间撇清了他。曾经,只要你善待我,叶家的一切罪名,你造下的孽,我会替你扛下,独自承担,感激你养育之恩。” 叶嘉良哆嗦着。 “可惜。”叶柏南松开衣领,缓缓直起腰,端起藕粉,亲自舀了一勺,喂叶嘉良。 叶嘉良眼里的恐慌乍泄,牙关紧闭。 “护工一天没有喂您吃饭了,不饿吗?”叶柏南噙了一丝笑,狰狞诡异,“喝藕粉或是米汤,您选一个。” “你不让护工喂我吃饭,目的是...喂我喝这碗有毒的藕粉!” 他不澄清,耐着性子再次喂了一勺。 “我不喝!”叶嘉良愈发抵触,“你下毒了——” 伴随着嘶吼,胳膊猛地一掀,瓷碗摔裂了一地。 下一秒,门撞开。 叶氏集团的几名董事和高管闯进来。 目睹这一幕,也呆住。 “老吕...老董!”叶嘉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帮我办理出院,这个逆子!他下毒迫害我,囚禁我!” “父亲!”叶柏南跪下,“我清楚您不喜欢我,我可以放弃继承权,把叶氏集团托付给您信任的董事,我从来不在乎家产,我在乎您的安危,在乎父子之情。” 董事们面面相觑。 场面太复杂,没插话。 “求您了——”叶柏南匍匐在地,“您发疯一样赶走了母亲,又怀疑我下毒。” 他摁在地上的双手,微微收紧,手背青筋凸胀,横了横心,在众目睽睽下发誓,“如果我有害您的念头,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快啊!”叶嘉良扔了枕头,被子,浑身抽搐着,“他狼子野心,和阮菱花联手,毁我叶家,毁我...” 叶嘉良瘫在床上,满面涨红,瞳孔慢慢地失焦,扩散...喉咙翻涌出一股猩甜,滚了一遭,终是没憋住,‘噗’地喷出,血点子溅了一床单。 董事们大惊。 “医生!救我父亲。”叶柏南临危不乱,有条不紊地喊医护,服侍叶嘉良躺平,罩上呼吸机,轻抚胸口顺气。娴熟的架势,仿佛在病房尽孝多日了。 这群权富子弟,听父辈话,不代表孝顺,父辈掌控着财政大权,不听,没钱花,没潇洒日子过。长辈手术住院了,大献殷勤,削个苹果,陪着在花园溜达一圈,交差了。 而叶柏南是实打实的‘孝子’作派,演得无可挑剔。 董事们互相对视,从‘半信半疑’到‘完全不信’了。 “董事长是老年痴呆了吧?”高管撇嘴,“叶家夫妇宠二公子,大公子不受宠。大公子在生意场混得出色,继承了叶氏集团更是勤勤恳恳,但董事长只给副董的头衔,名下53%的股份,转让了大公子20%,自己持股33%,依然是老大,外界风言风语的...大公子够难堪了。” 另一名高管也附和,“大公子对董事彬彬有礼,对下属平易近人,圈里不是号称‘南周北叶’吗?那位周公子冷冰冰的,多霸道啊!”高管嘬牙花子,模仿周京臣的神态,“有老板主动打招呼,他勉强点个头,一字不吭,目中无人的狂气!他心狠手辣,我相信;叶大公子狠辣,我不相信。” 医护人员包围了病床,抢救叶嘉良,叶柏南示意他们出去。 第272章 抓住她 天台上,董事们劝慰叶柏南,“哪有亲儿子害父亲呢?叶氏集团是一市首富,最忌讳谣言丑闻,叶董对外诋毁自家长子,真是老糊涂了!” 叶柏南穿着黑衣黑裤,落日余晖下,衬得他愈发孤独,晦黯,“我不图家业权势,只求父亲理解。” “高处不胜寒。”董事郑重其事,“帝王自称寡人,封后纳妃是父母下旨,大公子作为叶氏的领导,和帝王没区别。利益大,情义小,要顾全大局。” 叶柏南掏出裤兜里的方帕,擤了一下鼻子,表情悲怆,又决绝,“叶氏集团是父亲一生心血,我谨记叔叔们教诲。” 叶嘉良狂妄自负,叶柏南谦逊有礼,喊‘叔叔们’甜在董事的心坎儿里了,一个贤良的领导,下属们的日子都舒坦,内讧矛盾也少。 众人表态,“大公子是叶氏的定海神针,任何人取代不了您,我们相信您,拥戴您。” 叶柏南逐一握手,恭恭敬敬送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他脸上的悲伤消失了。 揉了帕子丢在垃圾桶,厌恶瞥了一眼病房,冷笑离去。 ...... 回到老宅,周淮康夫妇不在。 何书记邀请去郊区的度假村钓鱼,当然,钓鱼是幌子,实际上,是打探内幕。 周淮康仓促辞职,在市里是不小的震荡,同僚们议论纷纷,领导班子一直没正式批准,在挽留他。 他也动摇了,只是周京臣坚持,催促他越快退休越好,似乎猜到暴风雨来临了。 “回来啦?”何姨在厨房煮酸梅汤,扒头问程禧,“开心吗?” 她满头大汗,“不开心,哥哥欺负我。” 何姨‘哦呦’,“哥哥又欺负你了?” “他骑我脖子上...喂长颈鹿。”她佝偻着,气喘吁吁,装得有模有样,“ 我腰险些断了。” “呸。”周京臣啐她,半逗,半恼,“谁骑谁的脖子?” 他手臂一捞,夹在怀里,掐她屁股,“表演上瘾是吧,读什么金融系,读表演系,兴许周家培养出一个影后。” 程禧小时候确实喜欢跳舞和表演,“你圈子里有演戏的吗?” “富家子弟有混娱乐圈的,官家子弟没有。”他掐完屁股,又掐脸,她脸蛋丰腴了,隐隐的婴儿肥,不那么窄瘦了,“你想混娱乐圈?” “想...”她眼巴巴。 “生了孩子。”他倒是大方,“我投资,你演。” 周京臣捏得她五官变形了,拧成褶儿,“《新水浒传》,大投资。” “我不演潘金莲...”程禧嘟囔。 “演武大郎。”他正儿八经打量她,“你小矮子,合适。” 她噗嗤笑,躲他,“你摸了屁股,不准摸我脸。” 周京臣潮湿的唇贴着她,“我不嫌你臭,你嫌自己臭?” “你才臭,我洗得可干净了——” 何姨这时端了一碗梅子汤,走出厨房,“外面也不热,禧儿小姐出这么多汗?” “在动物园玩疯了,车里没开空调,怕她感冒。”周京臣拿毛巾替程禧擦汗,“我警告你,下次再跑跑跳跳,我用绳子捆你,扔阁楼里,和鬼一起睡。” 她一激灵,嘴硬,“世上没有鬼...” “那你吓得尿床?”周京臣睥睨她。 “不是吓得...是憋的。”她搪开他擦汗的手,“十三岁的事儿了,我二十岁了,你少翻旧账!” “为什么憋着?” 程禧噎住。 “因为蒙在被子里,不敢下床。”他调侃,戳破她。 “现在是孕妇了。”何姨瞧不下去,递给程禧酸梅汤,“别惹她生气。” 周京臣伸手夺,浅尝,皱眉,“太甜,不让她喝。” 程禧抢,他举过头顶,“抢到让你喝。” 她拽着他胳膊,踮起脚。 分明,差了好大一截距离,周京臣顺着她,手肘弯曲,任由她抢了。 “酸不酸?”何姨盯着。 她摇头。 何姨拍手,“是小孙儿!” “刚七周,没成型。”周京臣不太喜欢讨论男女,一则,孕妇敏感,二则,周家并不在乎。周夫人就是独生女,李老太爷娇宠长大的,80年代去英美法三国旅游留学,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生活观和爱情观很开放,排斥‘重男轻女’,‘依附丈夫’。除了逼儿子门当户对的联姻,周夫人挺时髦,挺事业型。 不过,周淮康传统、古板,三十年的婚姻,周夫人多多少少也同化了。这几年相夫教子,只接触太太圈,不接触教育家的圈子了。 “哥哥喜欢女儿。”程禧趴在扶梯上,“乳名叫小禧禧。” “叫小臭臭。”他纠正。 她瞪周京臣,回卧室。 门一关,程禧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极度的平静。 录音笔搁在胸衣里了。 她了解周京臣,大白天的,出门有秘书,进门有佣人,纵然他荒唐,戏弄她,撩拨她,不至于大庭广众碰她的胸。 塞胸衣里,最保险。 客厅、书房不能藏,凡是周京臣出现的地方,统统藏不了。如今,他有疑心,处处留意,她赌不起。 再三考虑,程禧选择了洗手间。 卫生巾的包装袋裹住录音笔,藏在镜柜里。 又摆放了一些‘遮挡物’,掩盖住包装袋。 “你在干什么。” 她一抖。 扭头。 房间灯火熏黄,周京臣伫立在门口。 他白皙,温暖,地上的影子却焦黑,寂寞。 “藏东西?”周京臣审视她。 目光锋利,敏锐。 令她心惊肉跳,“没藏。” “程禧。”男人一张面孔覆了寒意,几分麻木,几分幽凉,“又瞒了我什么。” 第273章 一场好戏 她一步步退,他一步步靠近。 周京臣那张脸,恢复了平平淡淡,“禧儿,听话,交出来。” 嗓音却是阴森的。 程禧抬头,四目相对,他看到她眼底的涟漪,她看到他眼底的复杂。 “是你的礼物。”她说。 周京臣不愿惊了她,他愿意哄着她,溺爱着她,不伤彼此的情分,“什么礼物?”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四方形的丝绒首饰盒,“是男戒。” 他一怔。 “我打算父亲节那天送你,正在找地方藏,你发现了。” 素净的戒圈,恰到好处的尺寸,套入他莹白修长的无名指,俊秀得体,美伦美奂。 周京臣仍旧看着她。 试图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希望有,更希望是想多了。 程禧抚摸着戒指,不露破绽,“你和华小姐订婚的钻戒,比这款精致,牌子也贵,我买不起贵的,便宜的凑合戴了,也五千多块呢。” 是演技好吗。 还是冤枉了她。 如此单纯,无邪,纯净。 周京臣略一恍惚,“婚戒?” 她委屈,“你没买,我先买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买?”他挑眉梢。 程禧欲笑,兜着不笑,含在肉皮儿里,“哥哥,你买了?” “我不是反问,是疑问。”周京臣兜着笑,故作严肃,“你竟然知道我没买。” 她耷拉脸儿,推搡他,“你出去——” 男人脚抵住门框,“喜欢什么款式的?” “不喜欢。”程禧撇嘴。 “我原本定制了一枚,既然不喜欢,不要了。”周京臣转身,下楼。 在拐弯处,又停下,“真不喜欢?” 和他一耍小性子,程禧顺理成章锁了门。 她捂着胸,哽住的一口气,终于释放了。 幸好,在烟城商场选了这枚戒指,又一时忘了送他。 救了自己一次。 翌日中午,周京臣接到叶嘉良律师的电话,带着秘书赶去医院。 走进住院部,一名便衣朝他打招呼,“周公子。” 叶柏南以‘休养’的名义,谢绝所有人探病,囚禁了叶嘉良,完全与世隔绝。 周京臣的秘书认识心内科的蔡主任,通过对方安排了护士,帮叶嘉良报警。 理由是‘病人申请保护人身安全’,叶嘉良毕竟是顶级富豪,警方重视是情理之中,叶柏南没辙,倘若太抗拒,反而显得心虚。 有了便衣在场,叶嘉良召集了律师团和董事高层,在病房公开进行人事调整。 “叶家人闹了吗?” “没闹。”便衣汇报,“叶嘉良够呛了,凌晨抢救,医生提醒家属准备后事了。” 电梯慢慢上升,周京臣注视着梯厢的门壁,整理衬衣,西裤,“叶太太在吗。” “上午来过一趟,哭晕厥了,回家了。” 他猝不及防发笑,“叶太太演技不错,与我家姑娘有一拼。” “您女儿?”便衣诧异。 “是我妹妹。” 便衣有耳闻,那位养女是小周太太了,但周家人不习惯换了新身份,迟迟没改口,“恭喜周公子了。” 周京臣笑意深邃,“嗯。” 暴戾的猛虎,有朝一日也柔情似水,实在稀罕。 VIP1间敞了门,四名董事围绕着病床并排而站,叶柏南为首,律师团在床头的另一侧。 气氛凝重,压抑。 “叶叔叔。”周京臣客客气气,“您有什么吩咐?” 叶嘉良果然在弥留之际了。 瞳仁浑浊,面容惨白。 讲十个字,歇一分钟。 平日里,玩得太过火了,加上这半年的药物一催,表面上是容光焕发精神十足,夜夜当新郎气血透支,诱导心脏病复发,不死才怪。 叶嘉良招手,“周、公子...” 律师作出请的手势,“有劳周公子,上前说话。” 叶柏南微微眯了眼,心中波澜大起大伏。 周京臣过去,俯下身。 叶嘉良颤颤巍巍攥住他袖子,“我堂弟...平庸,托付周公子辅佐了。该给周公子的酬劳,我一定给...” 他垂眸,叶嘉良肉眼可见的不行了。 “那叶叔叔尽快宣布吧。” 秘书挪了椅子,周京臣翘起腿,懒怠坐下。 一旁的律师宣读,“叶嘉良先生名下持股33%,转让堂弟叶国章先生23%,周京臣先生10%。按照董事的持有份额,叶国章先生继任新一届董事长,叶柏南先生持股20%担任副董事长,周京臣先生担任第三大股东。集团的各项提议,叶国章先生有一票否决权。” 律师将‘转让协议’和‘股权公证书’呈交诸位董事,一一查验。 轮到叶柏南,他一手解了领带扣,松松垮垮坠在胸膛,一手掀开,漫不经心地浏览了一番,嗤笑,“堂叔起码姓叶,继承23%的股份,我服从。周京臣继承10%,凭什么?” 董事们也附和,表达不满。 “大公子继任董事长是名副其实,实力强,又是叶家人。咱们叶氏与周家很少来往,唯一的交集,大公子和周家小姐有过一段旧情,也结束了,周公子担任董事算什么呢?” “叶氏集团虽然是私企,可董事、高管们不是叶家人吧?”律师在叶嘉良的眼色示意下,开口控制场面,“老董事长自知时日不多,为集团做最后一点规划,诸位不答应,是有私心吗?” 董事们哑口无言,望向叶柏南。 死寂。 好一会儿,叶柏南笑了一声,“父亲的规划,我同意。” 律师双手拿着协议书,“祝贺叶国章董事长,祝贺周京臣董事。” ...... 这场好戏,太出乎意料。 直到离开病房,秘书都没回过神,“叶嘉良宁可把股份赠予一个外人,也要镇压叶太太和叶柏南...是不是太狠了,终归是他的结发妻子和长子啊!” “妻子没感情,长子没血缘,又合伙谋害他,他甘心家业被狼子野心的母子占有吗?”周京臣迈出电梯,“他扶持堂弟上位,目的是保障叶氏集团姓叶,防止叶柏南糟蹋,搬空。而我蹚了叶氏的浑水,加上父亲顾念这个私生子,不可能曝光叶氏的罪行了,叶嘉良是一箭双雕。” “叶柏南毒辣,只有您可以抗衡。”秘书明白了。 下台阶的一霎,背后传来一句:京臣。 周京臣驻足。 医院大厅的灯白得刺目,叶柏南踏入那片灼白,又踏出,精壮英武的身躯缓缓迎上他。 浓烈的骄阳笼罩,他稳如泰山,“叶副董,有指示?” “你手段非常高明。”叶柏南声音浑厚磁性,不骄不躁,仿佛在打趣,“一边是李氏集团的董事长,一边是叶氏集团的大董事,你身兼数职,南、北方往返奔波,不累吗?” “叶董不是一样操劳吗?”周京臣陪着打趣,“李氏集团也有一部分在你手上。” 第274章 爱与恨的身不由己 叶柏南手腕松垮绑着领带,气质恣意,不羁,“律师是我的人,看来背叛了我,投靠了你。” 周京臣似笑不笑,“你收买律师的条件很优渥,可惜,这两日警方在医院保护叶嘉良,律师爱财,更懂法,所以退缩了。” “有权势,果然胜算大,连警察都随便调动。”叶柏南一张脸渐渐阴鸷,晦暗,“但你忘了,你的权力,原本属于我。” “是你先作恶。”周京臣一张脸同样阴翳,“即使我有天大的权力,你清清白白,我也插不了手。” “叶氏的股份,对你没价值。”叶柏南不玩攻心计了,直白挑明,“如果你担任董事的目标是搜集洗钱罪证,我劝你打消念头。顶级专业的财务精算师做的账,真与假,无法分辨。” “世上最高智商的犯罪,是99分。”周京臣含了一丝玩世不恭的薄薄笑纹, “我可以查出1分的漏洞,何况,你未必有99分。” 叶柏南眯眼。 四目交锋,凛冽,危险。 旁人夸下海口,他不信。 周京臣自诩道行深,他信。 叶氏的水,太浑浊,董事们为了利益分红,选择装聋作哑,周京臣却是来唱反调的。 一旦这位‘第三大董事’上任,麻烦大了。 良久,他绑了领带的那只手,慢条斯理系好衣领扣,“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给吗?” “录音笔?” 周京臣默认。 “在程禧手中。”叶柏南几分得意,几分调侃,“区区一个卖野果的,骗过精明的周公子了吗?” 刹那,空气冻住。 一股寒流浸得周京臣锥心刺骨。 卖野果... 程禧在动物园已经拿到录音笔了。 他低低笑了一声,“骗得过,骗不过,我又该怎样呢?” 铸一座牢笼,囚禁吗。 不许她见天日,不许她走出牢笼吗。 人有二心了,如何束缚得住,挽留得住呢。 “你撤出李氏集团,从此,不踏入南方。叶嘉良一死,我转让你10%的股份。”周京臣注视着叶柏南。 叶柏南扬眉,“我不踏入南方,你李家人踏入北方吗?” “与你无关。” “当然有关系了。” 两张脸削瘦英俊,阳光与灯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的冷玉一般,刚毅壮阔,变幻莫测。 “你在北方吞了叶氏,不准我反击吗?” “现在,是你找我谈交易。”周京臣一字一顿,“你遵守我的规定,而不是我服从你。” 属实是太狂了。 饶是叶柏南的好脾气,也几乎克制不了,濒临爆发,“我撤出李氏,你撤出叶氏,我不踏入南方,你不踏入北方,既然交易,起码公平。” 周京臣凉森森的面容,径直下台阶。 没同意。 红旗L9拂尘而去。 叶柏南伫立在原地。 秘书提醒,“周京臣是辅佐叶国章的,叶国章有23%的股份,只比您多3%,其余四位董事一共持股28%,倘若周京臣把股份赠予叶国章,叶国章持股33%,您增持14%,就超过董事长1%了。只要有两位董事愿意牺牲,您——” “董事不愿意牺牲,周京臣也不会让出股份。”叶柏南打断秘书,“他与叶国章非亲非故,凭什么辅佐?叶嘉良被他玩了。他利用10%的股份要挟我,保周家和李家而已。” 秘书愁容满面,“咱们答应他的交易吧。” 叶柏南上车,整个人如同寒冬的黎明,灰蒙蒙的沉重。 “等消息。” “谁的消息?”秘书一恍惚。 后座的男人终于不那么沉重了,唤了一个亲昵又久违的名字,“禧禧。” ...... 李氏集团这几天不太平,李韵晟和李韵华俩兄弟彻底反目,李韵晟和李慕白父子也生了嫌隙,原因是李韵晟要求李慕白将股份转赠回自己,李慕白不肯。 本来,‘李董’拘留是大丑闻,可‘李大公子’拘留,不算丑闻。 ‘李董’是公家身份,影响集团的名誉,‘李大公子’是私生活,只影响李家。 基于此,李韵晟迫不得已扶持儿子代替了自己的位置。 风波一过,再悄悄‘复位’。 结果,李慕白当董事当上瘾了。 李韵晟从风光的大董事,沦落到驱逐出董事会,被亲儿子联合外人算计,他咽不下这口气,情急之下打掉了李慕白的门牙,父子撕破脸,互相揭短,什么染过脏病了、泰国睡人妖了、去国外赌博钱不够挨揍了...集团领导和员工纷纷瞧乐子。 周夫人匆匆赶回李家镇场。 ‘嫡长女’的威仪,李氏家族的亲戚、下属,多多少少是赏面子的。 入夜。 程禧端了一碗安神茶上楼。 书房里,周淮康正在写交接工作的材料,新一任副市长是外省平调的,蛮年轻,五十出头,大有前途。 周淮康大约是回忆起峥嵘岁月,心情不佳。 “周叔叔,我煮了药茶,喝了再写。”程禧放在书桌上。 他笑吟吟,“禧儿,几号孕检?” “15号。” “小心些,少干活,多养着。”自从有孙辈了,周淮康夫妇顾及她情绪,虽然分房,不吵架了。 老宅挺和睦,挺安生的。 “柏南告诉我...”程禧攥着衣角,横了横心,“我父亲自杀有内幕。” 周淮康喝茶的动作一僵。 “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在烟城。”她仔仔细细盯着周淮康。 “叶家是混生意场的,隔行如隔山,你父亲案子的来龙去脉,柏南知道什么?”周淮康面不改色,“你父亲贪污,包情人,勾结医疗公司滥用职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程禧看着他,“父亲自杀那天,联系过您吗。” “联系了。”他一半真话,一半假话,“我开会,秘书接听的。会议结束,秘书忙公事,没汇报,直到下班,我得知衡波自杀了。” 程禧眼眸黯了黯。 “明天是衡波的忌日吧。”周淮康翻日历,“去陵园扫墓吗?” “哥哥有应酬,后天陪我去。”她越攥,越用力,“陵园在梅花山,初夏风景好,您登山散散心吗?顺便祭拜父亲,叙一叙旧。” 周淮康拨弄着茶杯盖,“你们去吧,我在家休息。” 她仅存的期待,熄灭了。 其实,周淮康夫妇上一炷香,在墓碑前掏心掏肺的鞠一躬,她也知足了。 哪怕,一句‘禧儿,对不起。’;或是一句‘周叔叔有苦衷,你原谅我,原谅周家。’ 再不济,脸上闪过一丁点儿愧疚,一丁点儿向她坦白真相的犹豫,她也会不忍,会心软。 偏偏,周淮康还在欺瞒。 程衡波有罪,无辜的女儿、病入膏肓的妻子,不配得到一句对不起吗。 程禧浑浑噩噩回到卧室。 亮着灯。 昏昧的橘黄。 窗台上焚了安眠的熏香。 竹海栀子。 程禧喜欢栀子。 周京臣喜欢竹海的味道。 融合一起调制了一款。 “和父亲聊什么了?”他不甚在意地翻书,“在书房四十分钟。” 程禧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发,“聊你的糗事。” 他撩眼皮,“拖我下水是吧?你糗事多,我一件没有。” 周京臣洗了澡,短发潮漉漉的,前面的略长,垂散在额头,后脑勺的寸薄、凌厉,衣襟敞开,胸膛袒露,半倚半躺的姿势,腹部窝着,挤出一条深邃的沟壑。 勃发的肌肉,若隐若现的粗硬毛发。 欲而性感。 这样的男人,是没什么糗事的。 哪里出糗呢。 勾女孩,勾一个,成功一个;不缺钱,不缺爱,不缺地位,一辈子吃过最大的苦,是三十岁这年,爱与恨的身不由己。 “叶柏南送你的钻戒呢。”周京臣忽然问。 第275章 程禧失踪了 耿耿于怀。 毕竟,她戴过。 而且,叶、周联姻,圈里一度认为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 甚至称呼她‘小叶太太’了。 “我还给柏南了。”程禧扭头。 气息缠绕。 他清冽,厚重。 像普众寺庙堂的供香,像枫叶山十月晚秋的古钟。 沧桑风霜,神秘旷远。 周京臣从背后搂住她,一手蒙她眼睛,一手为她戴上钻戒。 “周太太。”他吻她脸颊。 程禧心头一阵一阵的激荡。 仿佛海啸过境。 呼吸紊乱,身体酥麻,脑子空白。 周京臣松开手。 她望着无名指的钻石,精致的心形。 “不骂我了?”他闷笑,“我多没良心啊,怀了我的孩子,外界也晓得禧儿是周家的准儿媳了,连婚戒也不舍得买,白白娶一漂亮姑娘。” 昨天埋怨他不买婚戒,他承诺定制一枚,她不搭理。 以为唬她的。 这会儿,又懊悔,又感动。 程禧视线里,是钻石的一缕缕莹白,是瞳孔的一缕缕泪雾。 “禧儿影后。”周京臣笑话她,“别演了,糊弄我呢?” 越是哄,越是哭崩了,这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嫌难堪,等不哭了,非得折腾他。 她噗嗤笑,擦眼泪,“我就是在演戏。” “喜欢吗?” “勉强。”她犯倔。 “有心仪的款式,你自己选。”周京臣顺着她,“不用考虑钱。” 他靠近的瞬间,程禧不禁微微一抖。 难以形容的纠结,酸楚。 “怎么。”他察觉,“做亏心事了?” 她捻着冰冰凉凉的戒圈,一边遮掩失态,一边转移话题,“我以后出轨了,你家暴我吗。” “家暴。”周京臣不假思索。 “你不是不打女人吗...” “床上暴。”他放浪笑,“暴完了,你品一品谁厉害,知道自己错了。” 程禧也笑,继续捻,“很贵吧?” “你猜。”周京臣浪里浪气的腔调,活脱脱一只狂蜂浪蝶,花哨极了,迷人好看。 “十万。” “我破产了?”他没好气,“十万买个戒圈,买不了钻。” 她慌慌张张摘下来,“戴出门,遇到识货的,不绑架我啊?” 周京臣握住程禧的手,重新戴回,在熏黄的光影下,打量着,“华菁菁那个,是品牌店买的。你这个,是我亲手刻字的。钻石切割,打磨,镶嵌,我全程参与了。钻石不如她的大,这款造型不适合大钻,不过,心意比她的多。” 程禧眼眶一胀。 伸手摘他无名指的婚戒。 “干什么?”他摁住。 “我换一枚。” 周京臣笑,“不换了。” “才五千块...”程禧小声。 “你的五千块是实习赚的,珍贵程度胜过我的五百万。” 她一言不发,低着头。 关了灯。 黑暗中,程禧挪向他,贴着他臂弯。 温软,乖巧。 片刻,她睡了。 周京臣睁着眼。 月色涌入,他和她的影子虚无飘渺映在天花板。 依偎,相拥。 他心脏隐隐绞痛。 ...... 第二天下午,叶氏集团的四位董事给周京臣摆了一桌酒席。 祝贺他成为董事。 一群老油条们,圆滑,世故,一杯接一杯敬酒。 谈笑的工夫,秘书没敲门,风风火火闯入,“周董,出事了!” 包间内,一霎安静了。 他们酒兴正酣,最忌讳扫兴。 周京臣蹙眉训斥,“没规矩。” 秘书也冤枉,“是大事...” “喝酒更是大事啊!”董事不乐意了,替周京臣斟酒,“保利俱乐部新招聘了一批表演女郎,个个儿多才多艺。人间天堂的大客户有三分之一去保利了,绝不是庸脂俗粉。” “保利不是查封了吗。”另一名董事奇怪,“抓捕了七十多个少爷、公主,据传赵总监那晚也在,转天辞职了。叶董维护了老员工体面,哪是辞职啊,是开除!” “封了半年,30号又开业了,背景豪横啊!”董事怂恿周京臣去开开眼界,“我了解周公子的品性,高洁如兰,正人君子。咱们有分寸,只在演艺大厅欣赏歌舞,不搞乱七八糟的。” 董事们酒意上头,蠢蠢欲动。 周京臣夹了几次菜,一次也没夹住。 分不清是预感到什么,还是醉了,手不停颤,眼前一片片的漆黑,血液冲撞着五脏六腑,恨不得撞裂了他。 “什么大事。” 秘书附耳说,“程小姐...失踪了。” 他急促地喘息,闭上眼。 四肢紧绷,青筋毕现。 “多久了。” “一个半小时。” 周京臣撑住酒桌,缓缓站起。 刚迈步,猛地一踉跄。 身躯直挺挺地朝前栽倒。 第276章 流了孩子,报复,二选一 周京臣昏迷了一会儿,苏醒时,躺在大堂的休息区。 秘书在一旁。 “董事呢。”他沙哑开口。 “我亲自送出门,又给保利俱乐部的老总打电话,四位董事的消费记在沈公子的账上。”秘书斟了一杯水,服侍他吃药,“您是急火攻心,我买了祛火药。” 他接过水杯,“保利老总是大斌吗。” “是。”秘书汇报,“沈承瀚的发小。” 周京臣在包间一听董事们议论保利俱乐部,便猜到和自己的圈子有关了。 开会所不是开酒吧,酒吧讲究有钱,富二代、明星都有资格开,会所讲究有势,老总的背景是黑的、白的、红的‘三道合一’,起码认识其中一条道的朋友,生意才干得下去。 会所‘掐架’、‘抢资源’,道儿越多,越熟,胜算越大。 大斌和沈家是世交,和李氏家族关系一般,沈老太爷在南方混得排面大,以沈家为中心,联络了七、八个大家族,李家属于老二,大斌家属于老三。 按家族排序,大斌喊周京臣‘二哥’。 假如周淮康还在职,他绝不和大斌来往。 毕竟,保利俱乐部在周家地盘上,容易误会周家是保护伞。 “你通知大斌,我周末去一趟。” 秘书点头,“叶柏南的人间天堂和保利俱乐部一街之隔,娱乐场所的腌臜内幕,洗钱渠道,同行多多少少挖得了底细。” 周京臣掂量着药盒,陷入沉默。 “您不找禧儿小姐吗?”秘书试探。 男人仍旧沉默。 “禧儿小姐大概率是住酒店——” “她没住酒店。”周京臣笃定,“入住需要身份证登记,她清楚,我可以找到她。” 秘书沉默了。 “流掉孩子,检举周家,她二选一了。”周京臣只觉得五脏六腑拧作一团,撕碎,焚烧,化为灰烬,“她心里的结,解不开。她怀疑我父亲自保,诱导了她父亲自杀,她嫁给我,为周家生儿育女,她对不起程家。总要报了两家的仇,消除负罪感。要么,灭了周家唯一的血脉,要么,报复我父亲一次。” 大堂烟火气浓,他面色苍白,刹那,削瘦了一圈。 失了魂,落了魄,无波无澜,如一潭死水。 “这世上,无人比您了解禧儿小姐的难处了。”秘书话锋一转,咬牙切齿,“叶柏南歹毒狡诈,利用禧儿小姐对生父的感情,借刀杀人,迫害周家!” 周京臣摇摇晃晃从沙发上站起。 一口浊气裹着黏血,喷吐而出。 他拿帕子堵住唇,呼吸间,是腥味,“让沈承瀚在李氏集团暂代董事长一职。” 秘书晓得,这段日子周京臣太累了。 对付耿家,算计华家,镇压李家,进攻叶家,维护周家,又逼得周夫人对外给了禧儿小姐名分,悄悄怀上孙辈... 他一个人,一副身体罢了。 劈了八份,熬垮了。 加上禧儿小姐的重重一击... 他恼,又恼不得。 禧儿小姐为父报仇,他不也一样包庇了生父吗。 人性与情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周董...去医院吧。”秘书担忧。 周京臣一言不发,一步步往大门走。 ...... 程禧在安然的出租屋住了一夜。 同学们马上大四了,家里有人脉的,各大企业提前占了岗位,不上课了;没人脉的,奔波投简历、面试实习,大部分也谈恋爱了,基本不住校。 安然和一个外国语大学的小姑娘合租,小姑娘在酒吧兼职DJ,寝室十点锁门,回不去,所以租房。 翌日一早,安然睡懒觉,程禧起床洗漱,在阳台录了视频,连同录音笔呈交到市里,实名举报。 她在办公大楼待到黄昏。 五点钟。 院子里泊了一辆公家牌照的红旗H5,两名调查组人员带着周淮康下来。 程禧走过去。 跪在大路中央,一动不动。 周淮康愣了一瞬,恳求为首的组长,“老温,我女儿在,我陪她说说话。” 老温... 那支录音笔,程禧反反复复听了无数次。 周淮康与老温之间不和睦,当年,负责调查程衡波的组长也是老温。 “哪有时间啊?”老温不同意,“老周啊,咱们不是吃饭闲聊,是办公!” “我女儿怀孕了。”周淮康继续恳求,“天气热,万一在这里流产了,老温,我败了,我儿子没败呢。” 老温兀自斟酌,周京臣...是个硬茬子。 一挥手。 下属松开。 周淮康风风火火跑了几步,“禧儿,起来吧。”他佝偻着腰,拉她,“石砖硌得膝盖疼。” 程禧磕头,趴得更低,抑制不住啜泣。 “禧儿,你做得对。”周淮康由衷地如释重负了。 这桩陈年往事,压在他心头,已有八年。 他从未去祭拜过程衡波,也从未去探病过程母,甚至每每瞧着禧儿的面孔,与程衡波有三分相似,与程母有七分相似,他形容不出的折磨。 一辈子清廉光辉,仅有的污点,犹如烙铁,烫着他。 程衡波坑了他,他也坑了程衡波。 倘若早一点悬崖勒马,不纵容,不徇私,程家不至于家破人亡,他不至于背负了孽。 如今,他没有勇气亲手摧毁的,禧儿帮了他。 “衡波留下录音,柏南也指责我,你揭发叔叔,叔叔不生气。周家收养你,一则是愧疚,二则,因为你有情义,有孝道。” 他蹲下,擦拭程禧的眼泪,慈祥,和蔼,“如果你贪图享受,昧着良心保全周家的权势富贵,连亲生父亲都不管,我怎么相信你教育好周家的孙儿?又怎么相信我们这八年的父女情分呢?” 程禧呜咽着,脊背一下又一下的颤抖。 “我不在意孙儿是不是成大器,我在意孙儿是不是明事理,懂得对与错,善与罪。禧儿是孙儿的母亲,是孙儿的第一任老师,周叔叔欣慰,孙儿会是一个好孙儿。” 她崩溃,扑在周淮康怀里,嚎啕大哭。 “我没办法心安理得...生下周家的孩子,当作什么没发生。爸爸自杀前,最恨周叔叔,妈妈一定也恨...” “叔叔知道。”周淮康抚摸着她后背。 “我替程家检举了周家...爸爸不怪我了。” “他不舍得怪禧儿,周叔叔也不舍得,禧儿是好女儿。”周淮康笑着,眼眶红了,“心里的结,解开了吧?踏踏实实地生下孩子,嫁京臣...周叔叔对不起你。” 程禧软趴趴跪着。 两名调查组人员将周淮康带入大楼,消失在门内。 又一辆车驶入院子。 鸣笛。 黑色的红旗L9,闪着灯。 暮色尽头,车窗降下。 露出男人一张脸。 第277章 永远无法是夫妻了 安静的,愠怒的。 统统归于沉寂。 男人的眼睛,望着她的眼睛。 这么冰凉,这么空虚。 是怨,是恨。 是刀,是枪。 一寸寸剜割,一寸寸撒盐,再一寸寸糜烂。 程禧才止住的泪意,又洇湿了眼角。 “周京臣...” 她语不成语调不成调,哽在喉咙。 像千千万万根针,千千万万个虫子,在扎她,咬她。 扎得肝肠俱裂。 咬得血肉淋漓。 泪雾朦胧,周京臣那张脸也慢慢模糊了。 “周董。”秘书见她可怜,更可怜周京臣,这短短十余米,已经是无可跨越的鸿沟,阻碍他们奔赴彼此。 “孕早期忌讳情绪波动,您抱禧儿小姐上车吧。” “抱去哪?”他瞳仁赤红。 是悲,是阴郁。 “抱回周家...”秘书说完,后悔了。 事已至此,周夫人是容不下程禧的。 “那禧儿小姐腹中的孩子呢。”秘书问,“周家认吗?” 周京臣揉着眉骨,从头到脚,从骨到肉,没有一处不难受。 “周家血脉,母亲会认,但不会认她了。” 这时,一位六十多岁花白头发的老人迈出大楼,周京臣下车,迎上对方,“伯父。” “京臣。”老人拍他肩膀,“周家遭了灾祸,苦了你了。” “父亲确实犯了小错,可大错,没犯。”周京臣音量轻,很谨慎,“十年前,由于工作上意见不合,温叔叔和我父亲结了仇。这次调查,温叔叔是组长,拜托您监督了。” “老温不是那种公报私仇的脾气。我保证,不包庇,不冤枉。”老人瞟了一眼对面的程禧,“是她吗?” 周京臣心口一阵是剧痛,一阵是麻木。 整个世界塌了,无边无际的废墟。 牢牢困住他。 “是她。” 老人颔首,“你媳妇儿?” “原本是。”他晦涩笑,“周家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她过不了这一关,还是周家过不了?” 周京臣笑中的涩意,愈发浓了,“都过不了。” “小姑娘胆子真大。”老人感慨,“淮康挺高兴,他对我讲:他教女有方,女儿深明大义。若是女儿选择了放弃举报,他也高兴,女儿敬爱他,信任他,无论如何,是周家的好女儿。” 心口越胀,越痛。 越麻,越酸。 周京臣强颜欢笑,稳住心神,向老人告辞。 转身,擦肩而过。 不曾停留一秒。 他拂起的风,是衣服的味道。 依然熟悉,清冽。 程禧明白,周家,他,包括周夫人,不可能亏待了她。 不顾念她,也顾念这个来之不易的骨肉。 只是,她和周京臣,永远是‘孩子爸爸’‘孩子妈妈’,而无法是夫妻了。 红旗L9一声鸣笛,驶离大院。 周京臣的灰衬衫和灰暗的脸,无声隐去。 繁华街头车水马龙。 一切没变。 一切又变了。 程禧拦了出租车,报出老宅的地址。 搞得周家天翻地覆,必须回去面对这场风雨,面对周夫人。 而不是逃之夭夭。 程母活一天,孩子怀一天,她也无处可逃。 周家不允许她逃。 ...... 周京臣的车从北边停在巷子口。 程禧的出租从南北停。 夜色渐深。 一束车灯照着另一束。 男人看清是她,下意识皱眉。 片刻对视,他跨过院门。 程禧跟上去。 何姨在廊檐下叠着床单,周夫人不喜欢烘干,喜欢自然晾干,早晨晾,傍晚收拾了,晒得蓬松,有阳光味。 保姆也习惯了晾。 一扭头,周京臣和程禧一前一后进门。 “禧儿小姐?”何姨大惊失色,吓得摔个趔趄,“您快走!夫人在气头上,您回老宅不是自讨苦吃吗!” “是京臣吗...”周夫人中午闻讯从李家匆匆飞回来,嗓音疲惫嘶哑,一名佣人搀着她,在玄关碰上了周京臣。 “母亲。”周京臣故意挡住她视线,掩藏程禧,“您不舒服?” 周夫人额头贴了退烧贴,嘴里含着止疼药,一夕苍老了十岁,“你父亲被调查了,是程禧——” 话音未落,程禧稍稍侧了身,主动暴露了自己。 一霎,周夫人的面庞风雨欲来,乌云压境。 “你竟敢来?” 周京臣一僵,再想挡,迟了。 周夫人一头猛虎似的,冲向程禧,一巴掌抡上去,“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周家养了你八年,外人敬你是周家的小姐,朝你笑,朝你鞠躬,客客气气巴结讨好你,是凭什么?凭你养父姓周,你养母姓李!你哥哥是总工程师!” 她任由周夫人打骂,不辩解。 “你父亲贪财好色,死了就死了,你母亲也早该死了,周家养着这条病怏怏的赖皮狗,养腻了!”周夫人最恶毒的字,唾弃程衡波夫妇,唾弃程家,“下贱的爹妈,生出下贱的女儿,一窝下贱胚子!” 周京臣大吼,“母亲,够了!” “混账!”周夫人又甩了周京臣一巴掌,“你明里暗里的护着她,宠着她,耿家,叶家,华家,你得罪个精光...她回报了你什么?” 他用力攥拳。 “那年,他们一家三口去外省探亲,出车祸了。”周夫人怒火滔天,“真是可惜啊,车祸没撞死她!” “母亲!”周京臣剧烈地抽搐,“她肚子里有您的孙儿,您不为我,为孙儿,积一份口德。” 周夫人仰起头,“冤孽——是叶柏南给我的报应,我的报应来了。” 何姨扶着周夫人,踉踉跄跄回客厅。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周京臣和她。 他闭上眼,拳头咯吱响。 骨头仿佛要攥碎了。 “你走吧。” 第278章 我不会去见她了 程禧一动不动,倚着柿子树。 这棵树,是周京臣亲手移栽的。 她爱吃冻柿子,也喜欢灯笼状的柿子花。 十四岁那年,原来的老柿子树闹虫灾,连根砍了。 春节下雪,她蹲在院子里铲土。 周京臣恰好回家过年,程禧记得他穿着大衣,撑了黑伞,清俊的一张脸,伫立在洁白的雪花下。 问她,“你干什么。” 她一手拿铲子,一手拿铁锹,“挖坑,种柿子树。” 他俯下身,打量土坑,又打量她,“冬天种树?” 程禧畏惧他,举着铲子,横在自己和他的脸中间,“明年结出果子吃...” “今年种,明年结果?”周京臣握住铲子柄,轻轻移开,白雪,灼光,灰蒙蒙的天。 他浓润似玉,映入她的眼。 “程禧,等几年,才结出柿子。”周京臣唤她名字,她心跳如擂鼓,他风轻云淡,“一个月一次的农业实践课,你又逃课了?” 他修长洁净的手指只差一厘米,便触碰到她手。 那会儿,他总是格外冷漠,有兄妹分寸。 “我在班里补数学...成绩倒数十名的学生不能去。” 周京臣的伞罩在她头顶,“你倒数第几。” “第一。”她嘟囔,“我没考好。” “考好了呢。” “第二...偶尔也第三。” 男人面目喜怒不辨,“有没有和老师同学提过我是你哥哥?” 程禧分明没提过。 不知怎么,迷迷糊糊点头了。 “下次别提了,丢人。”他将雨伞给她,转身进屋。 第二年,程禧去外省比赛,回老宅,发现院子里多了一棵柿子树。 保姆喜滋滋说,是周公子移栽的,没虫子,柿子花苞圆鼓鼓,像禧儿小姐的婴儿肥。 程禧十八岁,树结了果。 年复一年,柿子红了又红。 柿子花的花语是:吉祥平安,一生一世。 她回过神。 视线中,周京臣和昔年漫天大雪下皎皎风华的他一模一样,更成熟了,更深沉了。 他让她走... 程禧喉咙噎痛,有什么在泛滥。 她知道,自己对程家有交代了,却也斩断了周家,斩断了她和周京臣。 “孩子...”她哽咽。 周京臣用力攥拳,攥得那么凶狠,手背的血管狰狞凸出,仿佛下一秒,会粉碎,会爆裂。 胳膊连同整副胸腔在战栗。 他怕她不留,怕她太决绝,怕叶柏南讲了什么,骗了什么,害得她仇恨他,也仇恨周家的骨肉。 “我留着。” 周京臣的肩膀一霎松垮了。 他克制住剧烈的颤抖,迈上台阶,消失在庭院。 客厅里,周夫人靠着沙发喝安神茶,周淮康出事,她也崩溃了,强打着精神。 李氏集团如今内讧,几股势力互相争斗,她作为家族的嫡长女,是镇场子的人物,她倒下了,李家人彻底无法无天了,京臣毕竟是晚辈,太泼辣歹毒的手段,不合适对付长辈,她无妨。 “程禧呢。” 周京臣站在沙发旁,“回去了。” “去哪了?” “清静的地方养胎。”他整个人虚浮无力,眼前一阵阵发黑,忍耐着。 “你去陪她吗。” 周京臣咬着牙,“我不去。” “你最好说到做到,认清她是个什么货色。”周夫人咄咄逼人,“你尊贵的周公子身份被她毁了,我周夫人的荣耀也毁了,若不是她怀了孩子,我非得扒了她的皮!” 他隐忍到极限,额头冒汗。 “生下孩子,抱回周家抚养。”周夫人下死命令,“娶她,不行。” 周京臣双手又悄无声息地攥紧。 “你是不是琢磨着,我见到孙儿,心软了,自然接纳母亲了?”周夫人郑重其事,“程禧检举了淮康,报了程家的仇,可周家和她也结了仇。念在她肚子里有周家血脉,我放她一马,至于接纳她,你死了这条心,一个小丫头搅得周家天翻地覆,外界嘲笑我李韵宁,也嘲笑你!” 他垂眸,缄默。 “周家与程家,新账旧债,一笔又一笔。你们之间会没有嫌隙、完好如初吗?” 周京臣仍旧缄默。 “官家小姐不肯当后妈,你娶一个普通的富家小姐,富家小姐高攀了李氏家族,一个孩子算什么?三个孩子的后妈,也肯当。” 忽然,他身体一歪。 脸煞白。 周夫人慌了,扑上去扶住,“京臣?” 秘书往他嘴里塞了止疼药,“周董压力大,您别逼他了。”旋即,掏出染了血的帕子,“周董吐的。” 周夫人眼眶一红,心头的怒火难消,看他半死不活的德性,骂不得,打不得,只得咽下,“回屋躺着吧。” 一进卧室,周京臣几乎栽倒在地上。 秘书架起他,放平在床铺,盖好毯子,“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喝一碗粥吧。” 他摇头。 那样意气风发、雷霆手腕的男人,眼睛鹰隼一般明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此刻,颓唐,萎靡,又孤寂。 “安排妥了吗。” “保姆是我的表姨,背景清白。”秘书汇报,“任何人收买不了,保证照顾好禧儿小姐。” 周京臣踏实了,疲惫闭上眼。 “您真不去了吗?”秘书可怜他,也可怜程禧,上一辈的罪孽,这一辈又有什么错呢? 错在,一个姓周,一个姓程,抛不下血脉亲缘,父辈恩怨。 夹在其中,哪一个都不是滋味。 “不去了。”他嘶哑开口。 第279章 周家陨落 程禧走出周家胡同,保镖开车追她,“周董让我送您。”末了,又补充,“住市区那套房子。” 她一言不发上车。 不住他的房子,她无处可去。 何况,周夫人在乎孩子,她去打工,去租房,周家不同意。 周家落魄了,还有李氏家族,一年七、八位数富养孙儿,根本不成问题。 入户大门亮着灯,周京臣的生活男助和一名保姆在玄关恭候她。 “我明天回老宅收拾您的行李。”助理客客气气,“宵夜在厨房,有甜羹,有肉羹,您尝一尝吗?” 程禧没胃口,四处走走停停,环顾这套房子。 家具重新换了。 没有棱角,是海绵软包。 “那间是婴儿房。”助理介绍,“婴儿车,吊篮,滑梯...周董准备齐了。不晓得是男是女,所以选择了乳白和豆蔻绿,儿女皆可。” 程禧推开门,粉色和蓝色的麻花风铃悬吊在房梁上,窗户敞开,绿荫葱葱,夜风拂过穗子,摇曳间,温馨,暖意。 但太安静了。 一套空空荡荡的房子,而不是一个家。 她心不在焉抚摸风铃穗子,“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您住在烟城的时候。”助理提起,不禁笑,“周董很高兴,他调侃自己老来得子。” “他不满三十岁,什么老来得子啊。”程禧也笑。 “隔壁是主卧,一扇墙打通了。”助理拉开屏风,“主卧和浴室也打通了,周董调侃完自己,又调侃您了。” 她好奇,“调侃我什么?” 助理一个未婚的大小伙子,挺羞赧,“您在浴室泡澡,周董在床上观赏。” 程禧面颊烧红,想在下属面前维护周京臣领导的威严,“他嘴巴没正形,其实不这样。” 目光掠过无名指的婚戒,脸色倏而变得苍白。 那一幕,大约是不可能了。 “每个月产检,周董在医院等您。”助理尽量不刺激她,迂回婉转,“周董忙,既是李氏的董事长,又是叶氏的董事,或许顾不上您...您有需要吩咐我。” 程禧明白,周京臣不会来这里了。 产检,生产,他在。 履行父亲的责任。 其余,他不出现了。 “他忙...不管我产检也无所谓。”她挤出一丝笑。 她体谅,不耍小性子,助理顿时松口气,“这是周董应该管的。” ...... 程禧整整一星期没出门。 8号,早晨。 她接到调查组的电话,市机关的官网也公布了一则新闻。 司法鉴定人员分析了录音笔,确定是程衡波、周淮康本人的对话,只是,周淮康并不存在诱导程衡波自杀,在电话中阻拦了,没拦住、没重视罢了。 而且,程衡波一案时过境迁,周淮康悔罪态度良好,市里又功绩显赫,在同僚、基层颇有口碑,经组织研究,处罚如下: 周淮康因十年前违规违纪,包庇徇私,取消原职务待遇,降为一级主任科员,批准退休。 周家风光了二十年,随着周淮康‘连贬五级’跌下金字塔尖,正式在权贵圈陨落。 程禧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从天亮,熬到天黑。 傍晚,安然过来找她,“去保利俱乐部吗?新聘了一批男模!有一个像泰坦尼克号的男主角小李子!深邃的混血五官,和你哥哥有一拼!” 她意兴阑珊,“我不感兴趣。” “憋着容易抑郁了——”安然拽她,“孕妇要开心,对孩子好。” 她一愣,盯着安然,“谁告诉你,我怀孕了?” 安然家在外地,本地没人脉没买卖,和周家没交集,周家也不是明星,遍地绯闻,加上程禧口风紧,和安然住了一宿,只字未提。 按道理,安然是不知情的。 安然咧了咧嘴角,“你不是呕吐嘛...孕妇才吐。” “我是积食了,不舒服。”程禧腿麻了,慢慢活动着,有一瞬间的念头,她猜,是不是周京臣委托了安然,陪自己散散心,聊聊天。 他是清楚的,她和安然关系好。 “你见过周家人吗?”她继续盯着安然。 “没见过啊...”安然诧异,又兴奋,“周家人愿意见我吗?” 程禧心沉了沉。 是了。 周京臣怕是有一点点恨她,怨她,又岂会顾及她这么多。 她终究拗不过安然,跟着坐车去保利俱乐部。 与此同时,周京臣在俱乐部门口下车。 一名打扮时髦的粉头发男人迎接他,“二哥。” 周京臣一怔,“斌子?” 大斌搔头,“有五、六年不来往了,二哥瞧我眼生了?” “太张扬了。”周京臣一拍大斌的后脑勺,“五年半没联系了,你在北方混得不错。” “弟弟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不张扬一些,在场面上玩不开啊!”大斌油腔滑调的,带着周京臣乘专属电梯上楼。 保利俱乐部01年建成,08年查封,12年改建情趣酒店,年初,大斌花费一亿买下,又花费一亿装修,极尽奢靡。 人间天堂号称‘一个烟灰缸都是价值四位数的艺术品’,保利毫不逊色。 “生意怎样?” “红火!”大斌得意,“抢了人间天堂三分之一的大客户。” “你知道人间天堂的幕后老板是谁吗?”周京臣试探大斌的底细。 “叶柏南。”跨出电梯,拐个弯,是一间间流光溢彩的包厢,“叶嘉良老糊涂了,大儿子控制了人间天堂的实权。” 探完了底,周京臣心里有谱儿了。 4月份大排查,人间天堂差点遭殃,之后,法人和高管名单一直变动,唯独没公开叶柏南,他对外撇得更干净了。大斌刚来这边,已经了解‘机密行情’了,证明在娱乐产业是手眼通天。 “你帮我办一件事。” “查人间天堂的内幕是吧?”大斌聪明,“等消息吧。” 包厢的滚动灯柱亮了。 真皮沙发上一排高挑靓丽的女孩,穿得清纯保守,气质佳,纷纷起身,“斌哥。” 大斌一挥手,“没眼力见儿!这位是臣哥。” 她们鞠躬,照着喊。 周京臣没兴致,二代子弟之中,他是出了名的不喜欢在风月场应酬,“斌子,咱们叙叙旧,叫姑娘们撤了吧。” “男人叙旧,酒和女人,缺一不可。”大斌不乐意,招呼她们坐下,又摁住周京臣,也坐下,“二哥,别扫兴啊!” 挨着最近的女孩,压住打火机为周京臣点烟,他接过,自己点,大斌望着他光风霁月的劲儿,相信传言不虚了,“要结婚了?” 周京臣手一僵。 闪烁的火苗,裹着纸醉金迷的一缕光。 他吸了一大口烟,“家里这个状况,先不结了。” 大斌笑,“对嘛!瀚哥年底结婚,你看他垂头丧气的...” 这时,包厢门突然被踢开。 第280章 再相见 几名壮汉堵着门,气势汹汹,“你是方大斌?” 大斌一愣。 娱乐行业的场子一红火了,容易得罪同行,这架势,来者不善。 大斌刚要摁下墙壁的按钮,是安保部的警铃内线,对方眼疾手快,踹了他一脚。 “你胆子不小啊,抢哪家的客人不行,抢人间天堂的?”对方骂骂咧咧,“人间天堂在市里混出头那年,你穿着开裆裤吃你妈的奶呢!” 为首的男人,大花裤衩,板鞋,打着赤膊,胸膛有黑、黄相间的蛇形纹身。 栩栩如生的‘贝尔彻海蛇’。 一种没有血清、世界上的头号毒蛇。 大斌也是方家娇纵长大的公子哥,在南方老家,和沈家、李家是‘三大家族’,那一片地界,‘方老三’挺出名,没遭过委屈,被流氓骑在头上,怒火一簇簇地烧起来,“生意干不赢我,玩损招,在我地盘上撒野?” 他杀气腾腾抄起烟灰缸,绕过酒桌,扬手劈砍,千钧一发之际,周京臣呵斥住,“斌子!” 大斌扭头。 灯柱滚动,沙发恰好陷入一团晦黯。 男人夹着烟,火苗闪烁,依稀窥伺到银白色的腕表,琥珀色的袖扣,手臂精瘦。 灯光一掠,男人明亮了。 “哎呦!大人物——”蛇头拱手,鞠躬,嬉皮笑脸朝马仔们介绍,“一级科员周淮康的公子,天潢贵胄!” 马仔哈哈大笑。 蛇头舔着牙花子,“令尊和何书记的司机比,谁的地位高啊?” 周京臣经历过大风大浪,一贯稳重,何况这副局面,他有心理准备,“自然是书记的司机地位高,毕竟宰相的奴才是七品官。” “哦?”蛇头故作无知,腔调讥讽,“令尊和何家的保姆比呢?” “家父是主任科员退休,好歹比书记的保姆地位高。”他仍旧不卑不亢。 “周公子啊...”蛇头拍他肩膀,流里流气地称兄道弟,“周家垮了,你以为‘周公子’的名号,在圈里叫得响吗?从前,敬你,是敬你老子,如今,没人敬你了。” 周京臣眼神森寒,却维持着体面斯文的笑,“堂堂正正做买卖,有人脉,用人脉,有实力,用实力。从前,敬我周公子,以后,敬我周董,是一样的。” 他端了一杯酒,不骄不躁递给蛇头,主动议和,“一个圈子混口饭,客人来来往往,开门迎客,没有拒客的,更谈不上抢。除非保利歇业,只要营业,你管得住客人去哪吗?” 蛇头瞥了一眼酒杯,又瞥了一眼他,没动。 “不如我牵个线,人间天堂的老板和保利俱乐部的老板坐下喝一杯,可以多一个朋友,又何必多一个敌人。钱好赚,是大家好赚,一旦只剩你一家好赚了,行业废了,你也无法长久,懂吗?”周京臣一饮而尽杯中酒。 威慑十足。 “你牵线?”蛇头嚣张,“我老板凭什么搭理你啊?” 周京臣眼底的寒气加深了。 “我客气和你讲话,是因为打狗看主人,赏你幕后老板的脸面。至于你,不尊重我父亲,轻贱周家。”他漫不经心握住桌上的酒瓶,“我周京臣还没倒下,商场有我的大名,没权力了,有财力,轮不到你指名道姓,包括你老板。” 蛇头恼了。 趁着大斌走神儿,捞过烟灰缸,抡向周京臣。 这一下,又猛,又凶。 撞击间,酒瓶‘啪嚓’,炸裂了。 ...... 程禧和安然在演艺大厅观看男模走秀,潮浪般的欢呼里,一批又一批的保镖冲入电梯,服务员们聚集在一处,气氛莫名地紧张。 “场子出事了。”程禧怀了孕,谨慎了,担心有意外,拽安然的袖子,“咱们回去吧。” “小李子没登台呢。”大厅太吵,安然没听前一句,只听了后一句,“我特意捧他场!” “楼上打架了——”程禧大喊,“有危险!” 安然关键时候蛮仗义,也靠谱,护着她挤出人群。 对面的楼梯,忽然也涌出一群人。 五、六名马仔搀扶着脑袋流血的蛇头,踉踉跄跄下楼。 有小情侣兴奋录像,一名马仔夺了手机,“你他妈活腻歪了?” 现场的男男女女四下躲避。 “蛇哥!”另一名马仔着急,“老板电话。” 蛇头非常畏惧那个老板,顾不得伤口,匆匆蹿出场子。 下一秒,电梯门拉开。 熟悉的身型一晃,程禧一瞬乱了心跳,手脚发麻。 分开八天了。 恍若八年。 男人女人亲密过,相好过,在最情浓的一刻戛然而止,总是抓心挠肺,欲罢不能。 周京臣拿着帕子,擦拭手指的血迹。 大斌和秘书跟在一旁,“真没伤着?” 他摇头。 “太飒了,二哥,练过?”大斌出乎意料。 周京臣幼年时期相貌粉雕玉琢,北街弄堂的老陆家,有个小公子,读小学三年级,某天回家遇到周京臣和保姆在堂口放风筝,小孩子心性,相中他了,求爷爷去周家订娃娃亲。 两家距离远,陆家在北街,李家在南街,素无交集,确实不晓得是李老太爷的小外孙,陆老太爷亲自登门拜访,正碰上周京臣在庭院里撒尿,浇树施肥。 陆老太爷尴尬了,原话是:京哥儿才四岁,子孙根比我家的小孙子都大,一泡尿滋出半米长。 从此,周京臣剃了小光头,老太爷不娇宠了,该晒就晒,该在泥巴里打滚儿,就去滚。 可惜,天生的‘娇骨头’,养不糙。 今天大斌是开眼界了。 周京臣的骨头并不娇,是细皮嫩肉迷惑了人,他可是硬骨头,钢铁铸造的血性。 “秘密练过。”他笑。 “我瀚哥也不知情?”大斌不乐意,“太见外了,瞒着兄弟们!” 周京臣目光扫过程禧,似有意,似无意。 他刹那停住。 程禧如触电流,整个人麻了。 “你抠我肉了...”安然埋怨她。 她汗涔涔,蹭着手心。 周京臣不咸不淡收回目光,吩咐了秘书什么,迈步离去。 “你哥哥吧?”安然认出他。 程禧嗯。 “他送你回住处呗,我继续看男模了。” 她不吭声。 “吵架了?”安然憋不住八卦,语重心长,“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样好的哥哥,这样有魅力的男人,换了我,我不折腾了,我装傻。许多事,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了,为一笔旧债,赔上自己,不值得。” 程禧盯着安然。 安然没察觉,自顾自劝诫她,“如果我爸爸死得冤,他不一定希望我报仇,他希望我过得踏实,希望真心待我的人,太平,安宁。” “谁教你这番话的。” 安然一怔。 “爸爸死得冤...我的故事你倒是清楚。” 程禧甩下安然,独自出门。 周京臣没这工夫,教小姑娘‘开导’她。 大概率,是沈承瀚。 他们这些子弟,有钱有势有渠道,打探她身边人的信息,联络一下,太简单了。 这次男模走秀,入场券是3888一位,贵宾卡座6888一位,饮料果盘5000一组,安然请客花了2万,她零花钱虽然多,平时也没这么大方。 明显,有‘金主’报销。 第281章 迷情 俱乐部路口的SUV敞了车门,后座的老板戴着墨镜,黑衣黑裤,融于夜幕下,冷漠,劲酷。 “脑袋开瓢了?”半生气,半调侃。 蛇头捂着脑袋,“老板...我坏事了,出丑了。” “没坏。”老板笑了一声,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高深莫测,“周京臣打伤了你,你捅到局子那里,他要吃官司的。” “他老子是周淮康——” “今非昔比了。”老板不屑,“周淮康丢了职务,保不了他。” 蛇头不蠢,闹一闹场子,耍一耍横,甚至见了血,都无所谓。 男人嘛,在风月场挂了彩儿,不敢张扬。 周京臣不是官家公子了,到底是李氏集团的董事长,不逊色老板的势力,惹毛了他,也麻烦。 “周京臣手够狠。”蛇头龇牙咧嘴,“算了吧。” “怕了?”老板语气阴沉。 “不是怕...” “他出来了。”车窗缓缓升起,“去砸了他的车,阵仗越大越好,然后让警方介入。” 蛇头犹豫。 “别忘了,我手中有你什么把柄。” 蛇头没辙了,掏出后备箱里的棒球棍,冲过去。 这时,程禧也从俱乐部大门出来,周京臣的秘书拦下她。 “站住。”车窗又降下。 蛇头返回。 老板摘了墨镜,露出一张棱角硬朗的脸。 叶柏南的脸。 “那姑娘来多久了。” “她不在包厢,我没注意。” 秘书引着她,一步步走向红旗L9。 她的位置正对着这辆车。 叶柏南重新戴上墨镜,“先不砸。” 蛇头懵了,“那我...” “去医院,回场子,随你。” SUV拂尘而去。 街巷的霓虹照着玻璃,周京臣轮廓若隐若现。 程禧凝望他。 一束束灯红酒绿的光,浮在他面容,分外英俊,一股迷情的味道。 疯狂滋长,剧烈诱惑。 “哥哥不想见我...”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夜深了,您独身乘出租不安全。”秘书安慰她,“而且,周董没提过不想见您。” “他的行动是。” 风大,刮过头发,程禧挽了一缕到耳后。 周京臣等了一会儿,透过窗户,也望着程禧。 她穿着一条牛仔蓝的连衣裙,在五光十色衣香鬓影的风流窝,很是清新脱俗。 周京臣记得,她喜欢明媚娇艳的颜色,喜欢显腰细、显腿长的版型。十六岁的暑假,偷偷烫了卷发,风情万种的大波浪,妖冶的红棕色,回老宅挨了一顿骂。 她哭着跑上阁楼,用周淮康的染发剂染黑。 一边啜泣,一边染。 阁楼没镜子,她额头、耳朵、脖子,一块块的墨迹。 那晚,阁楼的天窗有星星,有七月的蝉鸣,盛夏的风。 许是晚霞醉人,又许是闲得慌,他大发慈悲,抢了她的小梳子,帮她染。 一寸发,一寸黑;一梳理,一柔顺。 她不哭了,托着腮,湿漉漉的脸蛋儿。 小可怜似的,抽噎问他,“哥哥,丑吗。” “丑。”他如实。 她扁嘴,又要哭。 “不太丑。” 一时,她哭不是,不哭也不是了。 周京臣染黑了她长发,洗净,吹干,拿了镜子,搁在她眼前,“不丑了。” 他极少夸她漂亮,好像从未夸过。 ‘不丑’,‘不胖’,已经是夸奖了。 其实,比她漂亮的,有的是。 他只觉得程禧长得舒服,是看,是摸,是吻,怎样都舒服。 周京臣倾身,鸣笛。 程禧一抖。 “周董不高兴了。”秘书连拖带拽的,将她弄上车。 车厢内,焚了栀子花的香薰,掩盖酒气。 只是,周京臣衣服也沾了烟酒味,越靠近,越清晰。 程禧坐在副驾位,他坐在驾驶椅的后面。 秘书熄了阅读灯。 一霎,昏暗了。 弱化了视觉,放大了嗅觉。 周京臣的气息更浓郁逼人。 她不自在,虚虚攥拳。 “睡得好吗?” “凑合。” 他蹙眉,“吃得香吗。” “也凑合。”程禧的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 “是保姆的厨艺不合胃口?” “厨艺合胃口,我吃了吐...”他气场压迫,程禧愈发不自在了,“索性少吃,少难受。” 他静默。 半晌,“哪天产检?” “15号。” 周京臣又静默了。 15号... 李氏集团召开会议,李家人无论有没有股份,有没有职务,全员出席,是周夫人以‘嫡大小姐’的身份,下达的命令。 “我16号陪你。”他嗓音闷哑,“15号在南方。” 程禧抿唇,“你忙,我自己去检查。” 他眉头迟迟没舒展,分不清是惦念她,惦念孩子,还是不耐烦了。 秘书打圆场,“周董愿意陪您,您延后一天吧。” 她点头。 “住的舒适吗。”周京臣语调缓和了,表情也平和了。 “挺好。” 一阵死寂,程禧问,“周叔叔...” 秘书倒吸一口凉气。 战战兢兢打量周京臣的反应。 唯恐他发怒,惊吓了程禧。 “你关心吗?” 幸好,他没怒。 克制了脾气。 程禧捏着裙摆,捏出褶皱,侧过身推门,“我下车了。” 第282章 是骗我,还是真心话 周京臣拽住她,拖入怀里,“没勇气面对了?” 她挣扎,“我没什么不能面对。” “嗯。”他耐人寻味笑,“父亲让你回老宅,吃团圆饭。” 似讽刺,似玩笑。 程禧一僵。 “虽然降了职,很不体面退休了,终究是养父女,父亲不怪你。”周京臣控制她力度越来越大,“明天回吗?” “不回。”她挣扎不赢,力度越来越小。 “为什么呢。”他眼尾的笑纹,在光与影中,幻化为钉子,一颗颗钉她的肉。 程禧眼眶愠红,“调查组不是查了吗?如果清清白白,会处罚吗?证明我检举有理有据。” “父亲不清白,也是被你父亲害的。”她点燃了怒火,周京臣倏而发力,一张灼热的脸抵着她脸,呼吸缠绕,逼入骨髓,“程衡波贪污五十万的时候,父亲发现了,劝过他,他答应了,继续贪。他贪污五百万的时候,市里各部门大整顿,他知道躲不过,哀求父亲捞他一次。” 他口腔是漱口水的薄荷味,冰冰凉凉令人清醒,“程衡波救过父亲,作为司机,或许他是忠心,父亲也报答了他,但忠心在权力与金钱的浸泡下,变黑了。他自恃有恩于周家,要挟父亲,一次又一次解决麻烦,包庇他的贪、色、腐。” 程禧哆嗦着。 周京臣一寸寸揭开宠爱她的父亲最真实的面目。 “程衡波的确疼你,可是情人怀了儿子,他依然选择了留下。明知自己犯了罪,纸包不住火,一旦曝光,判刑入狱,你们母女的生活尚且不容易,还要负担一个私生子,他考虑你的艰辛了吗?” 她牙齿、四肢、整个人在剧烈抽搐。 一下,又一下。 连同周京臣,一并震动着。 “你母亲生日,他陪伴莫馨逛商场,买珠宝;十周年结婚纪念日,他以‘准女婿’身份,拜访了莫家人,封了八十八万的红包,而你母亲的纪念日礼物,是莫馨戴过的旧项链。” 程禧面色煞白。 “父亲从政三十八年,工资加福利一共二百一十万元,贿赂的富商、下属不计其数,他分文不取。有记载的功绩三百多件,平均一个月一件,日工作量十四个小时,兢兢业业一生清廉。你为程衡波那个下贱肮脏的东西报仇,毁了我父亲,我找你报仇吗?” 车窗外的霓虹洒入,微朦胧,微醺醉,晦暗下,他笑与不笑皆是折磨。 “程禧,你承担得起我的报复吗。”周京臣瞳仁藏匿了烈火,将黑白分明烧成了狰狞赤红,“你觉得我不舍得报复你,无论你对我做什么,对周家做什么,即使我握了刀,也一定手软,才肆无忌惮,对吗。” 程禧呆滞着。 大滴大滴的眼泪滑下,洇湿他袖口。 错了吗。 她只念着血缘,念着程衡波的好,那程衡波的坏呢,为一个法律和道德的双重坏人,毁掉了备受敬重的周淮康,值得吗? 周家和程家的孽,太深了,也太乱了。 程衡波本可以悬崖勒马,周淮康的‘保护’,支撑了他恣意堕落。 周淮康本可以‘大义灭亲’,程衡波的恩情又牵绊了他,‘绑架’了他。 到头来,是非善恶,因果循环。 她哭出声。 周京臣狠狠一扯,她虚弱无力,摔在他胸口。 长发覆满了膝盖和手臂,他皮骨雪白,玉石一般,程禧下意识抚摸他手腕凸起的骨头。 他闭上眼,敛去恨意,压住她的胸膛颤栗不止。 “我该不该报复。”他掌心摁在她脑袋。 程禧不哭了。 “我报复完你,你又恨我。”周京臣沙哑,消沉,“然后流掉孩子,再报复我。” “不报复。”她脸埋在他膝间,静静地抖。 周京臣睁开眼,那一丝心灰意冷的光,隐隐又复燃,“不报复我吗?” 程禧摇头。 他注视她背影,“是骗我,是真心话。” “不是骗你...”她埋着,一动不动。 周京臣了解,她不会撒谎。 会演戏。 在动物园不露声色,偷偷拿到那支录音笔,瞒住了他。 秘书告诉他,她举报了周家,一霎,他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怨她无情,可并非不体谅她,最怨的,是她这么疏离,这么防备,宁可相信外人,联合外人,不愿清清楚楚地问一问周家,给周淮康一句辩白的机会。 “你问过父亲吗。” 程禧哽咽,“问了。” 周京臣掌心仍旧在她头顶,是压迫的,更是柔和的,“父亲说了什么。” “周叔叔说,不知情。” 车厢陷入死寂。 良久,他松了松衣领,腿猛地一颠,“趴着缺氧,起来。” 程禧爬起,喘息着。 周京臣皱眉,吩咐司机,“回市区。” ...... 进家门,是夜里十点。 周京臣没换拖鞋,甚至没去客厅,挪了一把椅子坐在玄关。 秘书拎着大包小包搁在玄关柜上,“您记得炖了吃。” 程禧瞟袋子,全部是补充营养的,她素日不沾的,而不是合她胃口的。若非为了孩子的安全,他今晚在俱乐部门口,未必搭理她。 她垂眸,“记下了。” 黯然失意。 “心情不好?”周京臣也瞟她。 程禧抿唇,“天天吃,咽不下...” “咽不下,使劲咽。” 保姆在厨房沏了茶,递给周京臣,收拾着补品,一样样分类,“程小姐嘴巴叼,不爱吃精贵的,爱吃有滋味的肉粥小菜,否则吃了就吐。” 周京臣拨着茶杯盖,明白了。 她小心眼儿了。 “你下去吧。”他烦躁。 他不喜欢呱噪的环境,话多的女人,平时,只有程禧和周夫人唠叨,他稍稍有耐性。 旁人,他没有一丁点耐性。 “那些是调养你气血的,和怀孕没关系。”周京臣难得解释,“你不怀孕,在周家,也没少吃。” 程禧疑惑,看着他。 “你以为鸡汤和排骨汤不放药材吗?”他薄薄的笑,不喜不怒,仿佛在笑她好糊弄,“保姆变着法的哄你吃。” “阿姨不敢。” “我敢。”周京臣干脆利索,“我嘱咐的。” 她噎住,“你哪年嘱咐的?” “你高一,补课费脑,煮了养脑养神的汤。”他翘起腿,打量她,“你没喝出药味,我让保姆每天煮。” 周京臣想到什么,又挖苦她,“补脑纯粹是多余,你费不了脑子,学什么不懂什么,脑子清闲着呢。” 他是理工科学霸,程禧没底气争辩。 等她喝完粥,周京臣站起,“早睡。” 保姆送他出门,“您周末休息吧,过来吗?” 第283章 和你未来妻子再生一个 “不来。”他进电梯。 程禧听到‘不来’,撂下碗,回卧室。 落地窗对面是流光溢彩的高楼,楼下,是步履匆匆的周京臣。 程禧低头,他恰好仰头。 刹那交汇。 夜幕一瞬地明亮。 LED显示屏烟花绽放,庆祝商场六周年店庆。 她和周京臣不约而同望向大厦。 这一刻,整座城市有万家灯火,有烟花绚丽,他伫立在无数颜色的尽头,胜过人世间的万千浮华。 她朝下,大喊,“周京臣,生日快乐!” 男人的面孔瞧不真切,唇形阖动,淹没在烟花声中。 下一秒,电话响了。 程禧接通。 “我哪天的生日?”周京臣兴师问罪。 “十月份。” 倒是没答错。 他消气了,“现在六月,你乱喊什么。” “祝你去年生日快乐。” 去年,周京臣在外地出差,她邮寄了礼物去酒店。 电话没接,她只好发短信:哥哥,二十九岁生日快乐。 他回复很不积极。 隔了两个小时,短信姗姗来迟;不快乐,提醒我多大年纪? 她马上改,重新发:哥哥,生日快乐。 没回音了。 “今年的礼物,我备齐了。”程禧说,“是胸针。” “不爱戴。”他不领情。 “那你要什么?” 周京臣再度望向大厦,“你自己想。” ...... 翌日,周京臣陪周夫人回了一趟南方老家。 出机场,去老宅的途中,周夫人忽然聊起程禧,“一星期了,去见过她吗。” 他批文件,不甚在意,“没去。” “真没去?”周夫人审视他。 周京臣太阳穴跳了跳。 盘算了一番:秘书是自己人,保姆是自己人,一梯一户,没邻居,暴露不了。 旋即,若无其事,“她出事了?” “我问你呢。”周夫人皮笑肉不笑。 他演技娴熟,问开车的秘书,“你去了吗。” “我去送了燕窝,阿胶和紫参。”秘书一五一十交待,“叶氏近期各种会议,您行程忙碌,我悄悄去的,怕扰了您心思。” 诚恳,坦白。 不像演的。 周夫人踏实了,“她产检,我安排何姨去照顾,用不上你。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在妇产科不如保姆方便。” 周京臣沉默。 “她生下孩子,李家养,你老老实实娶妻,和名正言顺的妻子再生一个。”周夫人下最后通牒。 他眉头一拧,“李家养?” “婚生子养在周家,私生子养在李家,避免你和妻子、和岳丈家不愉快。” “那她呢。” “八个月后,她母亲大概也病死了,了无牵挂地出国,喜欢哪个国家,在哪个国家定居。她为李家生育了外孙儿,我自然不亏待她,洋房,豪车,零花钱,加倍补偿她。” “姓李,是吗?”周京臣盯着周夫人,“不允许她见孩子,一面都不许,是吗?” “你不同意?”周夫人反问。 “我的孩子不随父姓,也不随母姓,随外公家,我应该同意吗。”他语气幽凉,目光亦是。 “随你姓,你未来妻子不同意。” 周京臣心口一怦,笑了一声,签文件的手幅度大,笔尖‘嗖嗖’割着纸张,挤出一句,“您深谋远虑。” 母子俩气氛微妙,互不多言了。 车驶入老宅,周夫人先去李韵晟的小楼,周京臣去中堂。 老夫人在喝茶,瞥了他一眼,“禧儿怎样了。” “这段日子,没见面。”他坐下,“腾出空,我替您去看看。” “你骗得了韵宁,可骗不了姑婆。”老夫人气定神闲,“昨晚见了吧。” “姑婆厉害啊。”周京臣吊儿郎当的姿势,一双眼睛却锋芒犀利,淡淡的寒气,反感被监视,被掌控,“在我身边安插间谍了?” “方家的老二拍了照片,好奇你媳妇儿是不是这姑娘。”老夫人示意佣人,佣人划开手机屏幕。 程禧趴在他腿上,他抱着她,一半的怒火,一半的情意。 伤她不得,留她不得。 几分恨,几分疼。 “这个斌子。”周京臣又是一半怒,一半调笑,“我回去找他算账。” “方家老二不拍你,我也晓得。”老夫人捻佛珠,翻了一页《金刚经》,“禧儿举报了淮康,惹恼了韵宁,周家不接纳她了,外界的风言风语又多,你必须顾及周家人的颜面。不探望她,晾着她,人是分了,心里惦念吧?” 周京臣神色不自在,端起水杯,遮住。 “李家从小抚养你,你一撅屁股,是便秘是拉稀,我门儿清!” 老夫人粗俗,逗笑佣人,他也笑,“您是李家的大家长,谨言慎行。” “李家人反了,你舅舅们,兄弟们,不认大家长了。”老夫人怅惘,年轻时,老夫人号称‘佘太君’级别的人物,帮着老太爷征战商场,雷厉风行。 年老了,不管家族事了,李家亲戚上上下下表面敬着,背地里,不畏惧了,花花肠子一堆。 “韵宁这次回来,要召开集团大会?” “是。”老夫人谈公务,周京臣表情严肃,“母亲是李家嫡系,比二位舅舅根正苗红,多多少少是一份震慑。” “周家垮了,到处是闲言碎语,韵宁在风口浪尖上,亲自挂帅出征,真难为她了。”老夫人转而一笑,对周京臣调侃,“你母亲当了一辈子官太太,也当了一辈子校长,你别小觑她,她私下是蛮不讲理,大局大势上,有气魄,有道行。” 周京臣点头,“母亲出山,稳一稳李氏内部。” 这时,秘书跨过中堂大门,附耳汇报了什么,他起身,直奔祠堂。 二楼的窗户,浮着一抹女人的影子。 第284章 你娶我,我帮你扳倒他 周京臣独自上楼。 门虚掩,女人蜷缩在窗帘下,面容哀戚。 “你找我?”他关了门。 “叶嘉良呢。” “昨日凌晨,病逝。”周京臣云淡风轻。 女人一颤。 “叶家尸检吗...” 他瞥了她一眼,“如果在家中突然死亡,叶家亲戚一定申请尸检。只是,叶嘉良死因难堪,涉及了多名女人,医院也抢救过,亲戚没有疑心,已经拉回叶宅了,三日后下葬。” 她一言不发。 花梨木的圆桌上,摆了老式的茶壶茶碗,周京臣颇有兴致烧水,煮茶,“悲痛吗?相好多年,叶嘉良待你情深义重,叶氏洗钱,他拖叶太太和娘家兄弟下水,连名义上的‘长子’都是替罪羊,唯独保护你。转移了财产,一心陪着你飞去国外,结婚生女。” “你在试探我吗。”女人撩开窗帘,站起,“我悲痛又如何呢?他死了,保护不了我了,我像浮萍漂泊无根,生不生孩子不由己,甚至随时卖到东南亚的妓院,任人践踏。” 她长发披散,昏黄的光下,骇气森森,“我喜欢爽快,少拐弯抹角,你既然救了我,什么条件?” 周京臣耐心煮茶,关怀她,温暖她,并不刺激她,“我问过医生,你身体调理得不错,没有染病,以后遇到良人,忘了花魁的悲剧,堂堂正正上岸,过日子。” 花魁动容了,噙着泪,“我配不上良人,倒是有机会嫁个坏人。” 他闷笑,“坏人未必不是你良人。”茶煮开,斟了一碗,“尝尝,新茶。” “人间天堂的账本在澜本公馆9栋,二楼阳台上,君子兰的花盆里。”花魁捧着碗。 周京臣不疾不徐,给自己斟了一碗茶,“叶氏集团的账本呢。” “在保姆那里。”茶太烫,烫入心坎儿,她眼眶一胀,眼泪扑簌掉下,“保姆是我的心腹,风月场混了十年,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见识遍了,我只信任保姆。” “保姆在哪。” 花魁擦眼泪,报了一个地址,“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周京臣喝完茶,从椅子上起来,“我吩咐助理,连夜去取账本。” “你有把柄在叶柏南手上吗?”花魁盯着他,“这么急。” “我打伤了他的大马仔,蛇头。”他摩挲着茶碗的青花瓷纹,“可以是正当防卫,也可以是聚众斗殴,取决于叶柏南怎么搞我了。” 花魁不哭了,笑了,“叶家人违法,我是证人。” 周京臣熄了茶炉上的火,“你肯作证,我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保男人娶我吗?” 他挑眉,“听秘书讲,我安排的保镖与你合得来。” “你与我也合得来。”花魁媚气,眼角横波,“你娶我,我帮你扳倒叶柏南。” 周京臣原本薄薄的笑,彻底隐匿了。 “小男生是青瓜蛋子,大男人是陈酿美酒;同样,小姑娘是青涩的樱桃,久经沙场的女人才销魂蚀骨。”花魁靠着墙,抚了抚内衣带,“叶嘉良这辈子睡过几百个女人了,只有我拴住了他,当然存在过人之处了。” “看来,东南亚的客人没折腾够你。”周京臣一张脸阴鸷,拉开门。 “玩笑而已。”花魁见好就收,叫住他,“我残花败柳之躯,哪里高攀得起你,二代子弟哪个不是玩一玩经验多的女人,娶回家经验少的女孩?我有自知之明。” 她比划一巴掌,“五千万。” “成交。”周京臣干脆。 ...... 第二天,上午。 周京臣的车泊在市局门外。 秘书带着花魁进去。 提前打过招呼,领队亲自在询问室。 花魁呈上一摞厚厚的文件,“这些是叶氏的财务报表,包括总部、分公司和娱乐产业。” 领队翻开,详细记录了日期、工程、账目。 “举报叶氏?” 花魁眼珠一转,仿佛变了个人,“举报谁?” 气氛肃穆,她又是‘污点证人’,算半个同犯,秘书以为她紧张了,在一旁主动说,“举报叶柏南违规经营,以及非法洗钱。” “我举报周公子。”花魁语出惊人,“他指使我栽赃叶大公子。” “你疯了?”秘书晴天霹雳。 她无视秘书,镇静自若,“他们在商场是对手,斗了七八年,各有胜负。4月份开始,叶大公子和李家人来往密切,叶氏与李氏也有合作,叶大公子擅长交际应酬,人缘极好,威胁了周公子的地位,为了击败叶大公子,周公子收买我,教我作伪证。” 领队不可思议,“那这些呢?” “是周公子陷害人间天堂的假账,他造假,命令我上交。”花魁面不改色。 领队支着下颌,若有所思。 周家有风骨,父清廉,子傲气,在圈里,有口皆碑。 如此无底线、无法纪的诡计,周京臣绝不干。 不过,这位人证是周京臣的秘书送到警局的,证明周京臣认识她,有‘沟通’。 撇不清了。 “拿什么收买你?” “拿钱啊。”花魁掏出银行卡,“第一笔一千万,汇入我账户了。剩下的四千万,周公子承诺一星期之内到账。” 秘书诧异。 一个困在金丝笼中的女人,这几年依附着叶家父子,当玩物,当棋子,该是麻木了,纸醉金迷又浑浑噩噩地活着,却逻辑清晰,临危不乱,她哪有这份本事? 是叶柏南的一场戏,一个天大的阴谋。 “分明是叶柏南指使你诽谤周公子,你们合伙设了陷阱!”秘书呵斥。 “周公子是副市长的儿子,叶先生区区的商人,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敢诽谤他吗?”花魁声泪俱下,“周公子倚仗周家的权势胁迫我,我不敢不服从他指使。” 秘书无言以对。 是了。 叶柏南搞周京臣,外界不信;周京臣搞叶家,外界信。 饶是周家垮了,权贵场上,人脉和余威尚在,总之,公认叶柏南是‘弱势’。 占尽天时地利。 这个陷阱,果然高明。 领队扣上账本,“周公子方便配合调查吗?” 秘书没办法应付了,“在车里。” “保利俱乐部1号包厢的斗殴事件,是周公子本人吗?”领队继续问。 秘书咬了咬牙根,“是。” 领队神情凝重,“劳烦周公子上来一趟,省得我们动手,不合适。” 第285章 去求他 秘书匆匆下楼,汇报了情况。 周京臣有一搭无一搭叩着车扶手,“她人呢。” “在二楼询问室。” “叫出来。”他推车门,下去。 领队得知周京臣要见花魁,没阻拦。 花魁跟着秘书出来,站在那,“叶大公子对我恩重如山,我不会出卖。” “或许,昔年有恩。如今,堕掉你的孩子,是恩吗。” 花魁莞尔一笑,“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打骂结发妻子,虐待养子,我怀了他的孩子,是厌恶,是耻辱。堕了它有什么可惜?它在我肚子里,才是脏了我。” 周京臣面无表情,注视她。 “叶大公子怀疑身边人叛变,至于是秘书、司机、保镖,他不确定,但确定幕后老板的目标是我。因为我手中有人间天堂的账单和叶氏洗钱的证据,我更是叶嘉良的情人,怀了叶家的私生子,自然是一块‘香饽饽’,是对付叶大公子的‘利器’。” 花魁极具风情,逼近周京臣,照着他瞳仁的影子涂口红,“你斗不赢叶大公子,你算计一招,他算计两招,他送我去泰国和缅甸做娼妓,目的是钓你上钩,请君入瓮的一个局。你上钩了,他厉害吧?” “正与邪,黑与白,从不是一朝一夕分输赢的。”周京臣含着笑,骄阳似火,映得他瞳仁雾波粼粼,荡漾间,花魁的影子扭曲了,“我救你出火坑,一则是利用,二则是怜悯你失了孩子,又失了尊严自由。你们算计我无妨,我问心无愧。” 花魁一愣。 周京臣整理了衬衣,西裤,一步步,迈上台阶。 庄重,英武,坦然。 她偏头,望着他宽阔峻拔的脊背,“你不后悔救了我?” “我为什么后悔?”他驻足,“难道你被下三滥羞辱糟蹋,我就高兴了?你是演戏,总好过你真是娼妓。” 花魁喉咙噎了一口酸水,啐不出,咽不下,“你...” 尖锐的鸣笛声,打断了她。 一辆路虎拐入街口。 男人下车。 她迅速收敛了情绪,迎接男人。 “办妥了?” “是。” 男人眯着眼,打量她。 “很美丽的面孔,淡妆浓抹总相宜。”下一秒,伸手勾起她下巴,“美丽的皮囊,不该有动摇和纠结。” 花魁僵住。 “良知未泯,是好事。”男人收回手,“有一丝一毫,没关系。太多了,影响你的忠诚了,令我反感,明白吗?” 花魁手脚冰凉,“明白。” 叶柏南穿着纯白的商务西装,扎了领带,叶氏集团有董事会,他特意趁着休息的间隙,过来观赏这场好戏。 “周董,刚下飞机,没来得及回周家吧。”他笑得春风满面,“非常遗憾,你回不去了。” 周京臣伫立在台阶上,“柏南,计中计,玩得漂亮。” “高手过招,必须谨慎。”叶柏南笑意愈发深邃,“稍有懈怠,便是周董的下场。” 一阵风熙攘而过,周京臣掸了掸西裤的浮尘,面目平静,走入市局大楼。 ...... 周京臣早晨打了电话,中午回来吃饭。 等到下午,依然没回。 菜加热了两次,软烂如泥了。 “周先生是不是不回了?您先吃吧。”保姆递给她餐具,“再加热,流失营养了。” “你联系他。”她了解周京臣,不可能爽约,公事耽误了,也会通知她,而不是‘失踪’。 虽然,他和她生了隔阂。 偶尔犯脾气。 他不在意她饿不饿,等得累不累,起码在意孩子。 拨通电话,是秘书接的。 保姆吓得大喊,“周先生涉嫌聚众斗殴,关押在局子里!” 程禧抢过手机,“李秘书?” “周董叮嘱我瞒着您,怕您着急,动了胎气。”秘书无奈,“那晚在保利俱乐部,有人故意找茬儿,周董下手狠了,对方脑袋开瓢了,鉴定是轻伤,报警了。” 找茬... 周家高楼起,高楼塌。 曾经奴才一般伺候周家,奉承周淮康夫妇,现在,是怨怼周家了,恨不得加倍讨回,发泄。 李氏家族显赫,终究是‘商圈’了,不是‘官圈’,丢了‘官家’的金字招牌,势力大打折扣。 在商圈,即使分出大小王,‘小王’蠢蠢欲动,有野心当‘大王’,名利场那群富商,对李氏家族的敬畏,远远不如对周淮康的敬畏。 程禧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又失控,坠回胸腔,起起伏伏,搅来搅去,“是周家以前得罪的人吗?” “是叶柏南。”秘书告诉了她实情,“蛇头是人间天堂的保镖头目,绰号‘蛇哥’,叶柏南从外省聘来的大地痞,负责看场子。” 她攥紧了手机,“哥哥受伤了吗?” “麻烦就在于周公子和保利的老板方大斌毫发无损。” 程禧略松了口气,这种社会混子,心毒手辣,打架打油了,一旦正面交锋,基本要吃亏,没受伤是万幸。 “有监控吗?” 秘书觉得程禧天真,“人间天堂有吗?保利是一个性质的场所,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流连的温柔乡,包厢安装了监控,谁去暴露自己呢?” 所以,包厢发生了什么,各执一词。 程禧挂断电话,换了衣服,出门。 赶到人间天堂,是傍晚六点。 黄昏如火。 她直奔大堂,前台小姐认识她,态度客客气气,“程小姐。” “叶先生在吗?” 叶柏南今夜有应酬,对方来头不小,上楼前交代过,任何人拜访,不见。 不过... 前台小姐看了一眼程禧,叶、周‘联姻’在人间天堂是流传过的,除了俞家的小姐,叶先生只承认和周家的小姐有过一段情。 “您稍候。”前台小姐机灵,没说在,也没说不在,先通报3号包厢的内线。 叶柏南的助理握着听筒,对面的沙发上坐着四五位谈笑饮酒的男人,酒兴正酣,助理斟酌了一番,“让她上来。” 第286章 他再狼狈,不值得你心疼 程禧迈出电梯,助理在恭候,“叶董有应酬,您着急吗?” “急。”她冲向3号包厢。 “是公事,私事?”助理拦住。 她胳膊搪开,推门而入。 包厢内,四名老总坐在沙发中央,七八个女郎服侍着。 一对儿男女行酒令,女人输了撒娇,男人不依不饶,“脱一件吧。” “我裙子里是内衣...” 其他人起哄,“脱脱脱!” 女郎褪下拉链,半杯型的紫色蕾丝,嗓音诱惑,“我再输,要脱内衣了。王总,您舍得?” “我不舍得——”男人搂住她,“大庭广众下,宝贝儿爱面子,散了场,你悄悄脱,你脱一件,我脱两件。” 所有人哈哈大笑。 这群老油条,对各式各样的模特小蜜厌倦了,叶柏南也晓得,撼动他们的‘色心’,不是凡品,是仙品。 人间天堂的女公关个个儿是仙品,场子出钱‘精雕细琢’,一颗斑、一粒痣都处理了,百分百无瑕。 记得四月份全市大排查,程禧第一次来人间天堂,那个女经理说,她在很多场子工作过,有漂亮货了,老板先尝鲜儿,甚至男经理、保镖头目...轮番尝,叶柏南是唯一一个有分寸、不贪色的老板,私生活简单,也正派。 程禧视线落在西边的单人座。 整个包厢是橘黄的灯,独独他头顶,是冷调的灯。 原本蜜色的皮,铮铮的骨,照出淡淡的玉色。 清风朗月,姿容秀致。 这么克己复礼的男人,在不与人知的隐秘处,藏了狠辣、复杂的心肠,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白的。 有恨,有毒,有破不开的迷雾。 即使叶太太妨碍了他,他也不手软。 他懂得爱吗? 心有十瓣,哪怕其中一瓣,爱过吗。 大抵是没爱过。 “叶董,这位姑娘是?”一名老总发现了程禧,拍了拍一旁的空座,“二组的?这姿色,混二组可惜啊。” 老总是外省口音,公鸭嗓。 人间天堂一组的公关最靓,三组是新人,二组最尴尬,既不如一组红火,又不如三组有发展,顶级富豪的包厢,没资格去。 “王总误会了。”叶柏南翘着一条腿,不得不提,周淮康的血脉都有一股高干公子哥儿的气质,成熟,矜贵,深沉。 “她是——”他眯着眼,斟酌。 “叶董的红粉知己?”老总调侃。 “不。”他否认,“曾经,有名分。” 老总马上变了态度,正色道:“冒犯姑娘了。” 叶柏南换了宽敞的双人座,在东边一角,灯光的盲区,一片昏暗。 程禧走过去,坐下。 他似是猜到她为何而来,却故意避而不谈,“喝什么饮料?” “我不渴。” 叶柏南指尖在梅子茶和豆奶二选一,“爱吃酸的,爱吃甜的?” “酸的。” “周家要喜得长孙了。”他拧开瓶盖,几分玩笑,几分压抑,“还没正式恭喜你。” 彼此,算是前任。 她怀了孕,气氛多多少少晦涩,不自在。 叶柏南喝了一口酒,忽然挨近,“禧禧,我待你怎样。” 洋酒加了冰球。 呼吸间,浓烈的酒气与微微的凉意。 “除了周京臣,你待我最好。” 程禧瞳仁里,是他幽邃的眼睛,拉扯的钩子,丝丝缕缕勾着她。 “是我比不上周京臣待你好吗?”叶柏南一手摇晃杯托,一手倒梅子茶,“你亲昵他,疏远我。我的好,你三分怀疑;他的好,你九分相信,我又如何比得过他呢?” “你认识蛇头吗。” 他动作一滞。 没骗她,“认识。” “蛇头去保利俱乐部砸场子,和老板斗殴,是你指使吗?” 叶柏南维持着笑意,“周京臣告诉你的?” “他在局子里,怎么告诉我。”程禧是乖顺的,娇腻的,叶柏南初见她,以及见过无数面之后,她总是像猫儿,像小天鹅,软软的,没刺儿。难怪周京臣那么暴戾冷漠的性子,在她身边,也化为绕指柔,化为白云朵。 此刻,她有小脾气,兴师问罪的模样,令他愉悦,稀罕。 “你平时和你哥哥,是这样吗。” 程禧怔住,“哪样?” “耍小性。”他扬眉梢,递给她饮料,“仅仅是小姑娘程禧,而不是一个小心翼翼、讨好长辈的可怜养女。” 她不喝,“保利俱乐部的老板是5月初来北方,你们不熟悉,也没仇吧?” “我和方大斌没仇,可方大斌和我有仇。”叶柏南举着杯子,等她喝,“他安插卧底,调查我场子,是保利先招惹我,禧禧,这与你无关。” “周京臣因为聚众斗殴关押在局子里,无关吗?”程禧猛地一打,梅子茶洒了一地,“周家显贵,周京臣自从出生,没这么狼狈过。你们斗归斗,为什么要陷害他。” 叶柏南笑意浅了,“周京臣替我享受了周家的显贵,整整二十九年。偶尔狼狈一回,不值得你心疼。”杯口抵住程禧的唇,他用力挑开她牙关,喂她喝梅子茶。 程禧含在嘴里,不肯咽。 “李家人宠他,周家人宠他,你疼他,连我母亲也被周淮康蛊惑,背叛我。这世上,哪里有人疼我,慰藉我呢?”叶柏南耐心喂她,带着强迫的意味,她一口不咽,挤在口腔,缓缓淌出嘴角。 叶柏南挨得更近,似乎想吻干净她脖颈的水渍。 她抗拒的眼神。 “担心我下毒,流了孩子?”他笑意彻底消失,也放弃了吻她,拇指轻轻抹掉水痕。 “一杯茶都不喝,你找我做什么。”叶柏南撂下杯子,吩咐助理,“送程小姐平安回去。” 程禧攥住他袖子,一点点咽下梅子茶。 “我喝了。” 他面无表情,“痛吗。” “不痛...”她手在抖。 “赌我不会伤害你,是不是?”他擦拭着她下巴。 第287章 跟他断了,跟了我 慢慢擦完,叶柏南从沙发上起来,端着酒杯,“王总,孟总,我扫兴了。”他一饮而尽,一滴不剩,“家里有事,先告辞。” 老总们醉醺醺的,不太乐意,“天大的事别影响喝酒嘛!喝开心了,咱们签合同。” 他眼尾含笑,瞥程禧,目光暧昧,缠绵,又俯下身说了什么,老总们恍然大悟,“哎呀,叶董的良宵,岂能辜负啊?我们不耽误您了——” 程禧也瞥叶柏南,他仍旧在笑,没有杀伐果断和雷霆之势,只有狂野和欲望,温柔与性感。 走出包厢,去隔壁,程禧问,“你说了什么?” “男欢女爱。”他坦白。 她一愣,“他们打算在本市定居吗。” “有合作,会暂住。” 程禧停下,“那你说男欢女爱,徒增谣言和麻烦。” “我不嫌麻烦。” 叶柏南进入4号包厢,程禧也进去。 “这里清静,可以讲了。” “放过周京臣。”她也直白。 “理由呢。”他后仰,倚着沙发,顾忌她怀孕,没吸烟,把玩着打火机。 “我亲自举报了周家,案子涉及我父亲和程家,我又是周淮康的养女,才成功。如果你举报,周家不一定垮。”程禧看着他,“这笔交易,你得了好处,我背负了忘恩负义的骂名,周家将我扫地出门,你欠不欠我的?” 打火机盖迸发出脆响,火苗一霎蹿出,又一霎熄灭,像极了他喜怒不辨。 “交易是你情我愿,我报复周淮康,你不是也为父报仇吗?我没逼你,禧禧。” 程禧心一凉,“你不放过周京臣了?” “放过周京臣,不难。”叶柏南也看着她。 蓦地,他一拽。 她猝不及防,跌入他怀里。 “你跟周京臣了断,跟了我。”叶柏南喘息粗重,闷在胸腔,“孩子生不生,随你高兴。你生,我认,你不生,由你做主。” 他一字一震颤,“我放过周京臣。” “你喜欢我吗。”程禧一动不动。 “喜欢。” 她轻笑,“真的喜欢吗。” 叶柏南垂眸。 一团乌发,暗香浮动。 “他抢了你周家公子的身份,抢了你父亲,所以,你也抢他的东西,女人,骨肉,爱情。抢夺了这些,等于践踏粉碎了他的尊严,比杀了他,他还痛苦。” 大约是戳了叶柏南心窝,久久没回应。 “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任何女人,你根本不懂喜欢。”她一句胜过一句犀利,叶柏南面孔蒙了一层寒霜。 又过了良久,“你教我?” “我与你,不是一路人。”程禧怅惘。 叶柏南稍稍推开她。 漫长的对视。 他沉默,摁下内线,叫蛇头上楼。 蛇头在演艺大厅巡逻,一拨保镖簇拥,一进来,乌泱泱堵门,高亢的一声:“南哥。” 程禧望着为首的蛇头。 胖壮,横丝肉。 这种大地痞,相貌大差不差。 浑身冒着恶人的坏气儿。 “老板。”蛇头鞠躬。 蛇头在人间天堂也是‘哥’,‘哥’和‘哥’分量不同,一起在场,保镖们称呼叶柏南‘南哥’,要么不称呼‘蛇哥’了,要么直呼其名‘蛇头’。至于蛇头,恭恭敬敬地喊老板,喊大哥。 叶柏南其实没立过规矩,是员工们自己‘立规矩’,立什么,他受什么。 表面上,好相处,实际上,最阴险。 仿佛一个猎人,观察着猎物,哪个可信、哪个不可信;哪个惹了他、哪个被器重,一切是未知数。 老板越是莫测,员工越是畏惧,上上下下自然老实了。 “额头的伤,要紧吗?” “没大碍。”蛇头以为叶柏南是关怀,语气大喇喇,“血流了不少,幸好,我习惯了打打杀杀,头够硬。” “既然没大碍,不追究了。”叶柏南活泛着肩颈,一副浪荡不羁又权威的气势,“周家不缺钱,你开个价,私了。局子里那批人,是昔年周淮康的老部下,正愁没办法处置周京臣,你卖领队一份人情,改日,领队也卖人间天堂一份人情。” 蛇头打量程禧,明白了。 叶柏南是拿自己送人情,哄这个俊俏的小娘们儿。 “我蹲大狱了,谁看场子啊!”蛇头憋不住火,但不敢闹,毕竟在叶家的地盘。何况,叶柏南有多大的道行,他心里有数,闹不赢。 “你伤了,保利的人没伤,蹲什么大狱?”叶柏南扔给蛇头一盒雪茄,“拘留而已,万一判了,我托关系保释你。抽完烟,去撤案,主动私了。” “大哥,我颜面呢?”蛇头不甘心,“我嚣张跋扈去折腾保利,结果,折腾得脑袋开瓢了,我再谅解周京臣?”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叶柏南腔调震慑,顿一下,敲一下沙发扶手。 “管用——”蛇头嘬牙花子,转身出去。 保镖们目睹了蛇头遭殃,纷纷离开。 “满意吗?禧禧。” 程禧今晚穿了T恤和长裤,她握着膝盖圆润的形状,亦是沉默。 “这件事,我放过他,另外那件事,你求我不行。他和叶嘉良情人之间的纠葛,针对叶氏集团造假、污蔑,我堂叔是董事长,我上面有董事局。” “造假?”秘书没提这茬儿。 这时,叶柏南的助理风风火火闯入,瞟了一眼程禧,压低声汇报。 下一秒,叶柏南的一张脸倏而阴翳了,他抬头,“汇款方不是周京臣,是他秘书吗?” “和周京臣毫无关联!”助理也措手不及,“是王莽。” 包厢内,死寂如坟墓。 “王莽是您安排‘护送’花魁去泰国的保镖,在人间天堂干了三年,咱们的员工,撇不清!周京臣收买了他,接回了花魁,给花魁的一千万报酬是王莽工资卡汇款的。” 一瞬,更死寂了。 秘书继续汇报,“现在,周京臣指控您是幕后黑手,联合花魁诽谤他,他将计就计罢了。一千万酬劳是王莽汇款,王莽那张银行卡唯一的资金流水是人间天堂。花魁不知道汇款方,周京臣在车上只给她看了到账金额。” 叶柏南审视着墙壁摇曳的光影。 错乱,迷惑。 王莽是叛徒。 周京臣收买王莽,一则,为了救下花魁,接触她,打动她;二则,周京臣并不完全信任花魁,提前防备了。 一旦花魁反咬,从王莽这条线顺藤摸瓜,是摸到他叶柏南的头上。 转了一圈,转回来了。 他闷笑,“周京臣。” 程禧什么也没听清,走廊音乐太吵了,只听清了这三个字。 第288章 有你在,我终于是有情义,有血肉 “他有麻烦吗?”程禧攥紧了拳。 叶柏南晃悠着红酒杯,“蛇头呢。” 助理说,“去局子了。” “拦住他。”他重新下令。 “柏南——”程禧惊愕,“你答应我的!” “我放过周京臣,他不放过我了。”叶柏南一双眼睛仿佛巨大的黑洞,深不可测,“我算计了他一招,他也算计了我一招。禧禧,你只顾及他,全然不顾及我。” 酒水饮尽,叶柏南唇边浮了一层血红,“男人战场,生死有命。” 她呆滞。 助理拉开门,叶柏南迈步的一霎,她扑上去,“是谁先算计的?” 男人垂眸。 这是程禧唯一一次主动拥抱他,乞求他。 她楚楚可怜,他无处遁逃。 “我。” “既然你先算计,那周京臣反击有什么错?”程禧抱住他,不撒手。 “战场不论对错,只论输赢。”叶柏南一根根掰开她手指,“输家无能,才计较对与错;赢家只在意结局。” “周京臣是你亲弟弟。” “我母亲只生了我和柏文。”叶柏南漫不经心笑,掰开她最后一根手指,“禧禧,周家垮了,有朝一日李家也会垮,周淮康夫妇走投无路,周京臣一无所有,金钱权势,统统葬送掉。” 他没有松开她,而是握住她手指,“我在包厢和你讲过什么,永远作数。” 和周京臣了断,跟了他。 永远作数。 “你怀疑我抢了你,报复周京臣。”他手指修长,硬实,覆着程禧,他是一重火热,她是一重冰凉,“一切恩怨了结,我一样接纳你,还是报复吗?” 她情急,又担忧周京臣的处境,长发散乱着。 叶柏南抬手,捋顺,“周家失去官场势力,周京臣的身份与我没区别,你愿意当‘小周太’,‘叶大公子太太’的富贵和地位,并不逊色。” 程禧从他手中一点点抽离,“即使周家和李家全垮了,你也不罢休,对吗?利用我和我腹中的孩子认贼作父,继续羞辱周家。” ‘认贼作父’击碎了叶柏南脸上的笑意。 “禧禧。”他严肃了几分,“你一心认为我利用你羞辱周家,却从没认为我也是血肉之躯,有血肉情义。” 她盯着叶柏南。 一言未发,转身。 一步,两步。 程禧脚下虚,心更虚。 赌一把。 胜了,周京臣的困局迎刃而解;败了,叶柏南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他拒了一回,她没面子再讨第二回难堪。 “禧禧。”叶柏南叫住她。 她驻足。 虚到极限,似乎下一秒要瘫软在地。 “我们谈一笔交易。”他不等她开口,“我不逼迫你跟了我,但你承诺我一件事。” 程禧舒展的拳头,又稍稍蜷紧,“什么事。” “需要你做,我会告诉你。” 她扭头,“我不想成为你的棋子,伤害周家人了。” “不需要你伤害。”他顿了一瞬,“你不是棋子,我提供证据,你负责检举,是因为我有仇,你有恨。如果周家和你之间清白太平,我未必拖你下水,我可能犹豫,可能选择其他的路。” 程禧一动不动。 “曾经,我的确打算娶了你,名正言顺进入周家报复。我是商人,时间宝贵,有捷径,无所谓是光明正大是卑鄙阴险,我只为达到目的。”叶柏南袒露心迹,程禧转回身。 “后来...”他回忆着,有惆怅,有动容,“许是在芙蓉村,许是在老街,又许是在李家老宅的长桥上。” 她心渐渐稳了。 叶柏南笑了一声,“禧禧,有你在,我终于像是一个人,不是一具机器,一座冰山。” 程禧的心完完全全稳了。 赌胜了。 半辈子活在凌虐、欺压、怨恨之中的人,一丝明亮,一丝温暖,如同无底洞上方射入的曙光,拼了命抓住和挽留,唯恐错失。 他笑容加深,“你是不是高兴自己赌赢了。” 程禧一怔。 “你...” 原来,叶柏南什么都知道。 “蛇头到局子了吗。”他偏头,问助理。 “估计到了。”助理试探,“现在拦,来得及。” 叶柏南目光缓缓对上程禧。 一时一刻,一个世纪一般悠久。 “不拦了。”他喑哑。 程禧闭上眼。 浑身的血液沸腾过后,是平静凝固。 走廊外面,堵得严严实实。 无数男女守在包厢门口,观望3号包房。 有庆幸,有唏嘘,有八卦。 “搞了什么啊?” “烟头呗!”人群中,一名女公关晓得内幕,不加掩饰地曝光,“在后背烫了一个‘王’字。” 她们一阵阵鸡皮疙瘩,“太变态了吧?” “一辆宝马X6喽,你情我愿的。”女公关环抱胳膊,“六七十万的新车,烫一个字,你干不干?” 另一名女公关咂舌,“可丽丽的牛奶肌是招牌,外省的、外国的客户,慕名而来一睹风采。她如今一堆疤,为了几十万小费,职业生涯毁了...她一个月工资不止几十万!” “附近有保利俱乐部,有华南会所...全是人间天堂的竞争对手。”服务员叹气,“120车一停,闹大了,明天警方就来调查了。” 3号包厢发生了什么,叶柏南一边走,一边东拼西凑地听,基本了解情况了。 这关头,曝出丑闻,是捅了大篓子。 “严重吗?”他蹙眉。 “王总下手没轻没重的,丽丽后背鲜血淋漓,大概率要植皮手术。”经理无奈,“场子的公关、保镖、服务生,甚至客人,我简单统计了,今晚一共七百多人,救护车在楼下嗡嗡响,封锁不了消息。” 叶柏南伫立在电梯里,轿厢的门壁映出他,“方家老二没有正经本事,在娱乐场勾心斗角,他倒是有一套。” 助理诧异,“是保利的老板指使王总坑您?” “我指使蛇头砸了方大斌的场子,他又威胁了姓王的,砸了我的场子。”叶柏南心知肚明的表情,“姓王的和我合作,也可以和方家合作。谁给的好处多,他归顺谁。” 助理一桩桩汇报,“目前您涉嫌诽谤,开设情色场所,罪名不大,可脱身不易。这些年,叶氏集团得罪了不少同行,叶嘉良一死,各种债务和矛盾,落在您头上了,这场风波,同行一定趁机联手,折腾您。” 叶柏南视线移向一旁的程禧。 人间天堂连电梯的光线也暧昧,一男一女,显得撕扯,纠缠。 程禧本以为,他反悔了。 然而,他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我送你回家。” 第289章 催他发疯,惹他着迷 叶柏南先走出电梯,她随后。 “我开车了。”程禧站在台阶上。 “小心。”他关怀叮嘱,步履生风,又返回大堂。 一副天塌了,四面楚歌的悲怆。 她愣在原地,形容不上来什么滋味。 叶柏南再次进电梯。 助理说,“周京臣也捏住了您的把柄,他聚众斗殴,您诽谤,其实互相退让,可以互相平安。您答应程小姐放过他,他那边无罪了,您可要承担诽谤罪,何况,方大斌又搞了您,您面临双重危机。” “我清楚。”叶柏南注视着显示屏跳跃的数字,“世间事,有得必有失,换程禧承诺一个条件,作为我的王牌,或许更划算。我不遭殃,她又怎会自责,兑现诺言呢?” ...... 周京臣释放的当天,先回了一趟周家老宅。 翌日上午,回了市区。 家里有客。 客厅在播电影,日版的《午夜凶铃》。 窗帘合拢,气氛阴森晦暗。 他亮了壁灯。 程禧望向玄关。 周京臣胡茬浓密,略清瘦了,眼眶浅浅地乌青,削薄凌厉的发型也潦倒了三分。 另类的,颓然的俊美。 她心脏怦怦震颤。 周京臣同样望了她半晌,眼中波澜乍起。 碍于外人在,克制了。 “你是禧儿的同学?” 他性子冷漠,待陌生人,愈发冷漠。 难得脾气随和,打招呼。 安然惊喜,“周先生,咱们见过!” 周京臣没印象了,“在什么地方。” “在酒吧!”安然兴奋比划,“程禧喝醉了,我扶她上车的。” 他微微眯眼,“周扒皮?” “程禧私下给您的外号。”安然一兴奋,口无遮拦了,“我问她为什么是周扒皮,她说您擅长扒人,扒得又快又准。” 程禧慌了,拽安然,“我没说——” 安然和男友也同居了,并非不懂男女之事,大约是周京臣太庄重,太光风霁月,安然没往那方面琢磨,而且,程禧说这话那会儿,‘对外’仅仅是兄妹关系。 “我擅长扒什么?”周京臣颇有兴致,亲自开冰箱,取了早晨切好的果盘,搁在茶几上,瞟程禧。 她面红耳赤,脊背僵硬。 “扒哪个人,你在场吗?”他解着皱巴巴的衬衣扣,“我扒得娴熟吗。” 程禧火烧火燎,不自在抠着沙发布,“你吃午饭了吗?” 周京臣似笑不笑,“没吃。” “锅里有菜,温热的,你凑合吃一些。”她匆匆起身,去厨房。 他扫了她一眼,知道她面皮儿薄,偶尔过过嘴瘾,他一动真格,双方‘对峙’,她又不行了。 “周先生,程禧是休学是退学?” “休学。” 原本,周夫人是办理了退学,他悄悄去学校改了休学。 虽然程禧不是学习的材料,好歹要念完大学。这圈子的世家小姐、豪门太太,个个儿是留过洋、考了学位的,属于上流社会的镀金门槛儿,他不介意流言,程禧敏感,以后被嘲讽没见识,她多多少少委屈。 “我们经济学老师每天上课点名,点到程禧,关心她什么时候回校。” 经济学老师... “那个年轻的代课老师?” “他兼任英语课,很有才华。”安然没察觉周京臣神色不太好了。 程禧从厨房出来,餐厅只剩下周京臣。 “你同学走了。”他挪了椅子,坐下。 她在对面。 周京臣夹了一块鱼肉,仔细挑刺,他一向是替程禧剥,她下意识递出碗,结果,他吃了。 四目相视,他无动于衷咀嚼着,“习惯了?” 程禧收回空碗。 “我理所应当照顾你,护着你,至于欺负,哪次欺负是真?‘欺负’完了,哪次软下身段求和、哄你是假?”周京臣依稀陷入了一个漩涡。 不见她,割舍不下;见了她,又想起周家的衰败,百般地挣扎,恼她,也恼自己。 两股情绪猛烈撞击他。 他撂了筷子,进书房。 风风火火来,冷冷清清去。 程禧所有的话,哽在喉咙。 ...... 傍晚,周京臣交给程禧一份租赁合同。 “东城区有一家美容院的老板移民泰国,店铺和仪器一口价出售,员工也齐全,我租了。” 他摩挲着光秃秃的无名指,余光像是看她,又像是看挂在墙壁的艺术照,“你闲着无聊,解一解闷。” 保姆一瞧,缓和了,示意程禧端茶水。 她斟了一杯,周京臣接过,不经意碰了她手,“这么凉?”他低头,打量她脚,穿了拖鞋,没穿袜子。 “阿姨,拿她的袜子。”他放下茶杯,“她体寒,偏偏贪凉。开空调,提醒她穿厚衣服;不老实穿,不许开空调。” “我记住了,周先生。”保姆拿了袜子。 “过来。”周京臣又接过,颠了一下腿。 程禧坐在他右腿上,脚搭在左膝。 “以前不是喜欢涂指甲油吗,怎么不涂了?”程禧读大学后,周夫人不管她打扮了,她大多数是清纯素颜,跳舞会化妆,尤其跳《贵妃醉酒》,红妆浓艳,鬓发如云,十指蔻丹,自有一番韵味。 他掌心糙,套袜子磨得程禧痒,勾着脚趾,“保姆不让涂,也不让抹口红了。” 周京臣又打量她嘴唇,她平日总是抹唇膏,他初次吻她,在半醉半醒间,唇齿是柔润芬芳的饱满蜜桃。 那种打破世俗禁忌,坏个彻底的味道,催他发疯,惹他着迷。 他自甘堕落。 亦是浸入骨髓的上瘾。 周京臣拇指蘸了茶水,轻轻抚摸她唇瓣,洇湿得水淋淋,“影响孕妇,是吗。” “没什么影响,是保姆太谨慎。” 他拇指没离开,停在她唇瓣,“你找叶柏南了。” 第290章 生下来,给她养 程禧左脚摩挲着右脚,粉色的袜子,白色的蕾丝花边,是周京臣买的。 他在床上爱她放浪形骸,越野,越爱;在床下,爱她乖娇大方,买的衣服也是清纯端庄的款式。 一开始,周家的圈子不太接纳她,打扮得富贵了,是攀周家的高枝儿,一个贪污犯的女儿,鸡犬升天了;打扮得普通了,又显得穷酸,在场合上尴尬。 她是受过委屈的。 后来,周京臣替她挑了新中式,是小姐一辈里的独一份儿,既传统,又清丽,太太们都夸她。 渐渐地,她不抗拒应酬了。 周京臣一步步扶她上位,堂堂正正地融入周家的圈子,与所有太太、小姐们平起平坐。 花费了大心思。 “找了。”她坦白。 “找叶柏南干什么。”周京臣唇贴着她,气息灼热,“蛇头申请撤案,同意私了,是你求他的?” 热气直逼耳蜗,程禧蜷缩了一下,“嗯。” “担心我身败名裂吗?”他逼得更近了。 她继续嗯。 周淮康挨了处分,周京臣再出事,周家彻底垮了。李家人正愁没把柄,借着这场风波,联手折腾他退位,李氏集团失去周京臣的庇护,很快也垮了。 周京臣从权贵公子降级到富家公子,外界的态度已是大变样,一旦两大家族全军覆没,凭他心高气傲、顺风顺水了三十年,哪里承受得住。 程禧害怕他落魄,潦倒。 也心疼他。 “不是毁周家吗?”周京臣一手托着她腰,一手攥着她脚踝,“毁完我父亲,不舍得毁我了?” 程禧目之所及,是他雪白的衣领,大喇喇敞着怀,筋骨肌理分明,强悍力,蛊惑力。 “周家和程家的恩怨,我早就知情,隐瞒了你,耍了你,你恨我。”周京臣捏住她脸,迫使她面对,他浓黑的瞳仁仿佛铺开的大网,吸她,绞她,“不报复我了?” 她不肯面对他,挣扎着滑下,男人一颠,她又滑回腿间,不是侧坐,而是面向他坐,愈发亲密,也愈发压制, “还报复吗。”他非要剜开她,刺透她,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刀柄塞在她手中,“报复得不够爽,任由你扎一刀,从此老老实实。” 程禧躲闪。 周京臣不依不饶,塞入她,她扔了刀。 他又摁住她后脑勺,摁在胸膛。 此起彼伏的心跳与呼吸,恰如一汪洪流,淹没了程禧。 “为什么不扎?你觉得周家对不起你程家,我姓周,我也对不起你。”他疯了似的,低下头,吻她。 周京臣胡茬糙,磨得她皮肉几乎破了,他不知收敛,如此悸动失控,有怨,有痛,积累了十余天的悲与忧,开闸一般发泄,一厘厘吞噬她。 “不扎了...”她在哭,也在喘息。 男人咬着她脖颈,脸埋在一团乌发里。 死死地圈禁她。 无处遁逃。 程禧仰头,一度溺毙。 皮带扣支起的坚硬弧度,抵住她,一秒比一秒膨胀,勃发,她一僵。 周京臣一动不动。 她咬着指甲,望向客厅。 墙壁上,挂了她的巨幅照片。 是18岁的演出照。 那次,周夫人陪周淮康去外市开会,她去另一座城市比赛,结束后,周京臣在艺术礼堂大门接她。 她穿着唐装,盘了发髻,跑下台阶,裙摆长,绊了一跤,周京臣搂住她,她摔在他怀里。 程禧和他之间的‘初抱’。 七月,日头晒,晕花了妆,她发肤浮着胭脂水粉的香气,周京臣原本等得不耐烦,许是她笑得娇憨,又许是一阵暗香来,他心软了,递给她一瓶水,“拿奖了吗。” 她丧气,“银奖。” “千年老二。”周京臣闷笑。 程禧拿了无数个银奖,卧室里,一柜子的‘白奖杯’,他调侃她是‘小银匠’。 “演少妇?”他打量。 她不乐意了,“演杨玉环...你不认识?” “杨姨么,认识。”周京臣五分的认真,五分的敷衍。 “你喊杨姨?”程禧则是十分的诧异,“杨玉环的丈夫是李隆基...周阿姨的娘家祖宗?” “杨姨是乌江胡同卖桂花糕的,排行老三,叫玉环,我外公常吃。”周京臣笑出声。 程禧不搭腔,上车。 他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瞟她,“四大美人之一,是不是?” 瞧她仍旧不搭腔,周京臣哄了一句,“你符合。”旋即,又嘴欠补了一句,“身材珠圆玉润,一样肥,一样美。” 高三那年,周夫人天天催她吃营养,她复习功课至凌晨,保姆的宵夜准备了两顿,她有一百多斤,跳舞的女孩们纤细瘦弱,一同台,衬得她丰腴,加上未褪的婴儿肥,周京臣总是打趣她,欺负她。 “哥哥...”她回过神,亦是一动不动,“你好了吗。” 周京臣平复着欲望,覆住她胸口的双手缓缓下移,握住她手。 程禧发现他无名指的婚戒消失了。 那枚她亲手为他戴上的婚戒。 “周京臣。”她改口,唤他名字,“你戒指呢。” “摘了。” 他没有多余的解释。 只一个答案。 “周阿姨又让你联姻吗。” 周京臣没否认。 “是哪家的小姐。”程禧心头激荡,像一面砂纸,撕扯着她,“你见过吗。” “见过。”他鬓角的骨头鼓了鼓,“魏家的。” 程禧的激荡,戛然而止。 一股淡淡的心灰意冷。 魏先生是青城的市里二把手,和周淮康同级,由于在外地,不介意本地的纷争。 周淮康‘退休’不光彩,也无所谓。 魏夫人在本市有大买卖,金店、美容机构和商场,夫妇两地分居,一个从政,一个经商,官太太圈‘王不见王’,周家鼎盛时期,周夫人和魏夫人不同桌,关系很生疏。 偶尔碰面,毕竟是周家的地盘,魏夫人安分一些。 风水轮流转,如今,魏夫人凌驾于周夫人了。 若非周家衰败,周夫人绝不考虑魏家,因为,分不出‘大小王’。 而华菁菁和祝卿安,无论周京臣娶哪一个,周家都是老大。 “在琢磨什么。”他眼睛宛如夜幕下幽寂的海,细细分辨她,幽寂下,是默默喷发的浪潮。 “魏家小姐漂亮吗。” “漂亮。” 程禧松了手。 周京臣注视着她。 “所以...你不戴婚戒了。”她嗓音晦涩。 “尺码大了。”他明白逗过火了,终于澄清,“处理一下,再戴。” 她抬眸。 “周家这副现状,魏家愿意嫁吗。”周京臣神色喜怒不明,“禧儿不声不响,手段这么厉害,断了我娶别人的后路了。” 程禧抿唇,“愿意嫁呢。” “那我当然愿意娶了。”他半真半假,半笑半闹,“你生下孩子,她养,算她的。” 第291章 来者不善的女人 保姆在厨房叮叮咣咣收拾,周京臣嫌吵,横抱起程禧,去卧室。 “我不给其他女人养。” 他踢开门,又踢回去。 将程禧平放在床上。 “我可以不嫁你,孩子我自己养。” “可以不嫁?”周京臣居高临下,解开三颗纽扣,大片的肌肉袒露至腹脐,“你倒大度,借精生子?” 枕畔堆叠着他的睡衣,他弯腰,悬伏她上方,胳膊掠过,拿起长裤。 一抻,一俯。 胸肌和肩胛的骨肉凹陷,性感,野蛮,力量。 周京臣脱了西裤,穿睡裤,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欲裸不裸,他目光似贪,似黏,盯着程禧的身体,一刻没移开。 程禧十指抓着床单,每一颗毛孔在轻颤。 男人一张脸一寸寸放大。 他清俊温朗的时候讨女人喜欢,胡子拉碴的时候也讨女人喜欢。 “发烧了?”周京臣盯了她一会儿,摸她额头,微烫,微湿。 有汗。 不是烧。 “你紧张什么。”他皱眉。 程禧意识到,误会了。 面颊烫红,推搡他,“你绕到床那边拿...压我肚子了。” “拿完了。”周京臣身躯倾轧下,越来越缠,“我知道你想什么。” 她撇开头。 “现在不行。” “我没想。” “问医生了。”他自顾自讲下去,不理会她反驳,“四个月以后,胎儿稳了,力度轻一点。” 程禧恼了,坐起来。 四目相视,周京臣波澜不惊起身,“如果太想了,有办法纾解。”他整理了一下裤子,“入夜,我告诉你。” 他一番话,搅得程禧睡不着。 猜是什么办法。 偏偏,周京臣在书房加班,一直加到后半夜,她迷迷糊糊的工夫,他熄了灯。 根本没进屋。 他在较劲。 那一口恨她的气,憋在胸腔。 打不得,骂不得。 时好时坏。 待她坏的一霎,他也难受。 又不能当作什么没发生。 他在外,遭受一次磋磨,那股恨意便爆发一次。 恨自己拼了命护着、拼了命抗争,到头来,他护着的人、争来的人,背后偷偷算计了他。 甚至,不惜结了仇,抱着和他分道扬镳的念头。 周京臣跨不过这道坎儿。 第二天,早晨。 他去叶氏集团,顺路捎程禧去美容院。 秘书在车上汇报,“叶柏南被调查,公司大动荡,董事长叶国章庸碌胆小,是您下手的好机会。” 程禧趴在车窗,一旁的周京臣瞥她,涉及叶柏南的消息,有意避讳她,也有意试一试她。 “怎么下手。”他问秘书。 “您已经深入了董事局内部,挖掘军情太容易了。”秘书语气笃定,“叶柏南拘留了,股东和高层们惶惶不安,叶国章镇不住集团,他心急如焚。叶柏南表面帮李家人,实际上对李氏集团下手,您索性学一学他的招数,对叶家人下手,很公平。” 秘书又补充,“人间天堂昨晚查封了,停业整顿半年。” 程禧心脏一揪。 大部分娱乐场所是整顿一个月,整顿半年...属于特大处罚了。 即使解封,也辉煌不再。 周京臣这边出手,比叶柏南出手更狠。 “画什么?”周京臣看着程禧在玻璃上描描画画。 “你的鼻梁。”她食指不停,“鼻梁好看。” 他笑了一声。 车泊在美容院门口,秘书送程禧进去,介绍了经理和员工,一共十六个人,她留在店里,秘书返回车里。 美容院规模挺大,两层楼。 一楼招待客人,药浴汗蒸;二楼是美容整形,有八个小房间,四个贵宾间。 在东城区,这家的生意数一数二。 否则也入不了周京臣的眼。 程禧坐在沙发上翻资料,各类医美项目的价格,专业仪器,手术...翻得她眼花缭乱。 她年轻,皮肤遗传了程母的好底子,平时洗了澡,卸了妆,只搽个乳霜,正儿八经的护理,完全是一窍不通。 有得学了。 “VIP有多少人?” “九十个。”前台打开电脑登记页,“充值门槛儿是一百万。有一位富婆,三年消费了三百二十万,她每次来,是老板亲自接待。” 客户相片...是叶太太。 程禧迅速浏览了一遍登记表,除了叶太太,九十个VIP客户,一半是周家的熟人。 权贵圈和富豪圈,是‘圈套圈’,来来往往总有交集,混场面,是躲不开的。 “这位男客户是人间天堂的鸭王,他私密部位文身了,文了‘韵蓉’,一星期保养三次。” 林韵蓉。 证券大佬的太太。 小情夫。 证券大佬戴绿帽子,纯粹是活该。 结婚二十四年,出轨二十年,太太够给他颜面了,换了周夫人,岂不是和周淮康同归于尽了。 “民营的万安银行孟副行长,他带着初恋来隆胸,孟太太也带着初恋来打水光针,夫妇俩在大堂撞上了!” 前台一聊八卦,很兴奋,程禧不兴奋,但好奇,“然后呢?” “打招呼啊!”前台瞠目结舌,“孟副行长问太太,‘周三女儿家长会,你去,我去?’,孟太太说,‘我去吧,你忙。’,孟先生的初恋挽着孟先生走了,孟太太上楼了,互相可体面了!” 程禧意料之中。 吵一架,心情是畅快了,家丑外扬,孟副行长的饭碗也砸了,孟家的好日子没了,图什么呢。 大佬们的太太,最务实,最清醒了。 这时,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推门进来,环顾了一圈,“你们新老板是姓周吗?” 前台迎上去,“姓程。” 女人摘了墨镜,审视程禧,“是你?” 第292章 不当小白兔,当小狐狸精了 程禧也审视女人。 化了全妆,手部的肤质娇娇嫩嫩,是养尊处优的主儿,从头到脚名牌,不是烂大街的货,是大牌中的小众货,估计是忌讳撞款、撞衫,有个性,有品位,拎着的包更是绝版。 “我是老板。”程禧从椅子上起来,也迎过去,“您是VIP客户吧?”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女人掏出银行卡,“充两百万,密码6个1。” 阔绰。 大VIP。 程禧虽然学金融,对于做生意不太感兴趣,但真金白银赚进腰包,滋味是爽。 怪不得,商人们为了项目,为了利润,斗得你死我活。 一笔订单几千万,岂不是爽上天了。 她接过卡,去前台,“女士贵姓?” “我姓魏。”女人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报上全名,“魏青瓷。” 程禧刷卡的动作一僵。 来美容院的路上,红旗L9的副驾椅摆了一支青花瓷的瓶子,包装极其精美,她好奇,问秘书是什么,秘书答复是送礼。 大人物送礼,不讲究实用,讲究投其所好。 市里只有魏夫人嗜好青花瓷古董,给长子取名魏珐琅,长女取名魏青瓷。 周京臣送未来岳母的礼物。 “周京臣租了这家店吧。”她靠着椅背,懒洋洋打量二楼的环境,“他早晨送你上班,下午接你下班吗?” 来者不善。 “魏小姐找他?”程禧维持着端庄,和气,“他在叶氏集团担任董事,白天工作,不在我这里,您找错地方了。” “我找你。”魏青瓷是中性风的嗓音,略强势,“我渴了,有茶吗?” 前台正要斟茶,她制止,“我母亲也经营美容院,百万大客户是老板亲自招待,我消费得开心,下次充一千万。” 超级VIP。 普通员工的确不够格伺候她。 程禧亲自斟了一杯花果茶,递给她,“魏小姐尝尝,不满意,我重新煮一壶。” “撂下吧。” 不渴,不喝。 仅仅是下马威。 昨天,程禧琢磨着周夫人与魏夫人不和睦,分不出‘大小王’;今天,魏青瓷找上门,要和她分个‘正牌、冒牌’,‘大小王’。 “你坐。”魏青瓷一副女主人的架势,“两个月了吧。” 程禧本能护住肚子。 “你放心,同是女人,我不屑于伤害孩子。我介入了你和周京臣,我愧疚于你。”嘴上是愧疚,脸上是傲气,“并非我主动介入,是周夫人笼络魏家,她瞧不上你,撮合我们。” 程禧没反应。 “你举报周家,预料到后果了吧?”魏青瓷转动着茶杯,水纹荡漾,气氛亦是暗流涌动,“我不在乎周京臣有孩子,我在乎我有孩子了,周家宠哪一个,他疼哪一个。” 经理悄悄示意大堂的员工退下。 关了店门。 诡异,安静。 “据我所知,你怀的是周家第一个孙辈,也是李氏家族的第一个外重孙,你孩子金贵,我孩子八字没一撇呢,我不愿赌。”魏青瓷挺坦诚,有一说一,“我猜,你在赌吧?赌爷爷奶奶宠孙子,原谅母亲;赌李老夫人替你撑腰,给你名分。” 程禧挑拣着盘子里五颜六色的糖果,“我和周家的死结是拆不开了,我没赌。” “那最好。”自始至终严肃的魏青瓷,露了笑容,“我讨厌付出成本,却一无所获,周、魏两家打算发展姻亲,我和周京臣同意了。倘若你老老实实,我不亏待你孩子,李家多给一份财产,我不介意;周京臣去探望,我也不干涉,倘若你妄想母凭子贵,玩套路,我这个后妈,便不留情面了。” 程禧一言不发剥着糖纸。 “孩子不能养在你身边,是因为你和周京臣必须了断,死灰尚且复燃,何况旧情呢?频繁来往我不踏实,我结了婚,轻易不离,更不允许丈夫出轨。”魏青瓷瞥了一眼糖纸,又瞥了一眼程禧,“你想孩子,联系我。我腾出空,你们见面,腾不出空,视频是一样的。” 她教训了一通,刷完卡,挎着包走了。 程禧不知剥了多少颗糖,剥完盘子里最后一颗,狠狠一扫。 茶几上的盘子杯子,统统扫落在地。 瓷片飞溅。 ...... 傍晚,周京臣回家,程禧在餐厅喝冰镇的红豆粥。 平日里,纵然吵架了,她起码回个头,瞪他。 完全无视他,是少有。 “心情不痛快了?”他问保姆。 “没有啊——”保姆诧异,“四点进家门,我蒸了蛋羹,程小姐吃了一碗呢!六点半嚷嚷着上火了,非要喝冰镇的甜粥,您叮嘱过,她体寒,我不给喝,她砸了留声机,自己端了红豆粥,我不敢阻拦了。” 周京臣直奔阳台,老式留声机果然稀巴烂。 程禧喜欢听民国时期的歌曲,大上海舞厅的,百老汇的,情怀系列,她跳舞有灵感。 周淮康夫妇不爱听音乐,周家老宅没有黑胶唱片,他去李家老宅搬了老夫人听戏曲的留声机,又逛了一整条街的老唱片店,买到二十多首曲子。 她天天听。 偶尔也跳一支舞。 竟然舍得砸了。 周京臣返回餐厅,噙了一丝笑,经过程禧,“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他手指又撩拨了她耳环,碧绿的翡翠玉扣轻轻摇晃,显得她下巴尖,唇色红,“我每天胎教一首诗,生了女儿,温婉柔情;生了儿子,擅长浪漫,不愁娶不着媳妇。” 她赌气,摘掉耳环,扔在一旁的垃圾桶。 嫌弃他似的。 他清楚孕妇的情绪波动大,克制了气性,好言好语的,“赚钱了吗?” 程禧搅拌着豆粥,不搭理。 “经理说,你赚了三百万?”周京臣扬眉,是哄她,也逗她,“我低估了你,三年金融没白学,做买卖的高手了。” 中午又有一名富婆充值了VIP,是证券大佬的太太得知周京臣盘了一家美容院,给程禧解闷儿,于是招呼朋友去捧她场的。 她捏着勺柄,有一搭无一搭地捻磨红豆,捻成了糊状。 “毛利润,净利润,算过吗?”他也盛了一碗粥,陪她喝,“医美行业是暴利,越是大项目,利润越高,有65%左右。小项目,比如打针,护理,也超过一半。” 程禧盯着他,“青花瓷行业,什么利润?” “顶级稀缺的古董,是有市无价的。”他没搁在心上,一本正经传授她知识,“想开古董店了?” 她继续盯着周京臣。 “不当小白兔,当小狐狸精了。”周京臣含着勺子,“变着花样骗我的钱,报复我是吧。” 他不气不恼,调侃她,“古董店,没有一个亿的投资,开不了张。” “周京臣。”忽然,程禧郑重其事唤他名字。 第293章 你心里,不是也恨着我吗 男人这才隐隐发现不对劲。 “你未婚妻去美容院索要孩子了!”她掀翻了粥碗,豆汤泻了一桌,淌在周京臣袖口,“七个月以后生产,你未婚妻倒是急性子。怕我反悔,带着孩子跑了,或是借着孩子威胁你,迫不及待去警告我了。” 他眉头皱作一条线,“哪个未婚妻?” 程禧错愕,“你有几个。” “你既然给我配了未婚妻,你觉得有几个,就有几个。”周京臣擦拭着粘腻的袖子,越擦,越湿,他暴躁扯崩了扣子,单手脱衬衣。 无所谓的态度刺激得程禧眼眶通红,“我可以不嫁周家,孩子也可以姓周,姓李,有后妈...从出生抱走,不让我见一面,我不接受。” “可以有后妈。”他一张脸铁青,在生气,又辨不明是生什么气,“你等着我结婚,拿孩子送贺礼?” 程禧憋了一股气,他一句‘拿孩子送贺礼’,点燃了她另一股气,“周阿姨谈了亲事,你已经同意了,对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后妈,由得我送不送吗?安排孩子,安排我,你不是决定了吗?” “对方叫什么?” “魏青瓷。” 周京臣凛冽眯眼,瞳仁浮了一层阴鸷气。 “程家家破人亡,母亲和孩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抹眼泪。 “周家人不是亲人吗?”他袒露着胸口,身型匀称修长,犹如一匹野性难驯、优雅危险的雪白猎豹,“我不是吗。” 程禧攥紧了拳,骨节泛白。 “你终究是记仇。”周京臣笑了一声,沧桑,喑哑,“你怨周家不救程衡波,我父亲凭什么为一个外人罪上加罪?我告诉你程禧,我父亲的名誉比你父亲的性命重要。” 她强忍着作呕,吞了一勺粥。 咽下的一霎,整个人抽搐着,吐回碗里。 酸涩,苦辣,反复剜剐喉咙。 周京臣无动于衷,注视她。 “原本,你不怨我母亲,她逼你相亲,联姻耿世清,你认为是报恩,是为周家奉献,心甘情愿服从。后来,叶柏南一番话,你认为周家人坏,害了程家,害了你父母,又害你,你开始怨我母亲。”他一字一顿,声音更哑,更消寂,“八年待你的好,一夕天翻地覆,你认为全部是虚情假意。” 程禧抹干净眼泪,又流下一行,一直抹,一直流,“你心里,是不是也恨着我,不相信我了?怀疑我哪天又会和谁联手,背后捅你一刀,捅周家和李家一刀。” 周京臣的脸,愈发阴骇。 “你书桌上有一本《人生的遗憾》,书签夹在了141页。世上的感情一旦有了裂痕,它时时提醒着,这段情,这个人,值不值得。即使修补完,也不堪一击,曾经如何碎的,总有一日,会再碎。” 程禧同样注视他,“你回家前,我读了这一页。” 没了衣服遮掩,他胸膛的起伏太清晰,每一下,仿佛凿石头,沉钝,凝重。 “所以,你高兴了,回来一趟,逗一逗、哄一哄我;不高兴了,晾着我一星期,任由我吃不好,睡不好,噩梦不安宁,甚至不打一个电话。” 周京臣深深喘息,闭上眼。 程禧回卧室。 反锁了门。 ...... 周京臣连夜赶回周家,将车钥匙摔在玄关柜上,‘啪嚓’的脆响,极大的怒气。 何姨一哆嗦,明白大事不妙,匆匆请周夫人下楼。 “闹了这么大的风波,怎么不通知家里?”周夫人比他怒气大,“聚众斗殴,你长能耐了啊!” “我遭了算计,不是真斗殴。”他仰头,周夫人一级级下台阶,他一步步穿梭过入户屏风,“不过您是真闲,刚安分了几天,又插手我的私生活了?” 周夫人站在第三级台阶上,“她吹枕边风,找你告状,你找我兴师问罪?” “她没告状。”周京臣倚着楼梯栏杆,焚了一支烟,“店里有监控,我防着人欺负她,魏家小姐的一言一行,逃不掉我眼睛。” 剑拔弩张的对峙,一触即炸。 何姨小心翼翼打圆场,“局子那边的麻烦一解决,周公子特意回老宅向您汇报,都没顾上禧儿小姐,他多孝敬您啊!恰好您昨天不在家,去南方老家了。” 扭头又安抚周京臣,“您关押了一天一宿,夫人好不容易封锁了消息,保全了您颜面,也镇住了李氏集团内讧。” “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怂恿你冲亲妈犯脾气,你也信她?”周夫人对儿子语气缓和了,对程禧仍有偏见,“周家失势,风波一茬接一茬的爆发,如果你父亲还有势力,局子敢关押你吗,一群下九流的东西敢招惹你吗?你晓得权势代表什么。攀了魏家这门亲家,图个太平安稳。” 周夫人走下来,又站在他面前,“她怀孕,我接纳了她,答应你们结婚,可她联合叶家坑了周家。阮菱花是横在我心中的一根刺,阮菱花的儿子也是周家的肉中刺,她和叶家联手,简直是恶心我!我容不下她,换任何一个婆婆也容不下。” 周京臣抽得猛,呛了一口烟,咳嗽了半晌,“她知错了。” “半个月了,她回周家认错了吗。”周夫人没那么好糊弄,“你少袒护她了!” 他斜叼着烟,睥睨周夫人,“没得商量了?” 周夫人挺着脊梁骨,“她进不了周家大门了。” 第294章 他和她去外地培养感情了 周京臣在老宅和周夫人不欢而散,没回市区,直接回了南方老家。 秘书去收拾行李,程禧刚知道。 心里一阵发涩。 “美容院那边,您喜欢去,随时去上班,不喜欢去,在家里养胎。”秘书转述了周京臣的原话,“至于产检,周董尽量赶回。” “他去多久?”程禧挑拣着衣柜内的衬衣、领带,夏季是浅色系,秋冬是深色系,周京臣不讲究吃喝,讲究穿着,毕竟是场面上的人物,干净斯文优雅得体,是应酬礼仪。 “一个月吧...”秘书含糊其辞。 周董走得潇洒,和周夫人置气,也和程小姐置气,去多久,没说。 程禧拿了消炎药和止疼药,塞在皮箱的夹层里,“他后背、腹部有伤疤,我和华菁菁被绑架那次,他挨了几棍子,工作忙,断断续续地治疗,没治好;腹部是刀伤,耿世清在医院捅的,阴天下雨针扎一般疼,偶尔发炎,你提醒他吃药。” 她心里的酸涩,更浓了。 周京臣三十岁的年纪,落了一身的病根儿,十次有九次是为了救她。 ...... 秘书傍晚到达李家老宅,把行李和药物交给周京臣,“程小姐很关怀您。” 周京臣靠着书桌,注视箱子里大大小小的包裹。 她一贯细致,爱整洁,分类得妥妥帖帖。 秘书清了清嗓子,“在程小姐的立场,父亲自杀‘有冤’,隐情全部指向了周老先生,为人子女,替父‘伸冤’报仇,其实没错。在您的立场,周老先生清廉勤勉,是程衡波拖累了他,程衡波贪婪作恶,罪有应得,周老先生‘陪葬’,太不值得。” 男人捏着药瓶,一团朦胧熏黄的灯光笼罩住他面孔,喜怒莫测。 “您心疼父亲,她也心疼父母,周家抚养了她,可程衡波夫妇何尝不是宠爱她到十二岁呢?叶柏南口中的周老先生,自私,虚伪,狡猾...他是周老先生的‘长子’,程小姐才相信了。举报那天,在纪委大楼又哭又跪,程小姐的纠结和挣扎,外人体会不到。调查结果周老先生和程衡波的自杀无关,她后悔了。” 窗外,是梅雨时节,周京臣腹部微微刺痛,拧开瓶盖,含了一粒止疼药。 “周夫人排斥程小姐,她不敢登门,并非是记恨周家,记恨您。”秘书劝慰,“程小姐同意生下孩子,周家抱走,没有倚仗怀孕争取过名分,甚至同意孩子跟着后妈生活,只求逢年过节见一见孩子,一则,不希望您为难,和周家反目;二则,是弥补。” 周京臣起身,推开窗。 潮湿缠绵的空气,夹杂着窗柩下的茉莉花香,一如她呼吸。 他在南方一连待了两个月。 每周六固定打电话询问保姆,程禧的饮食、睡眠、出行,却从不主动和她通话,程禧自然也不主动。 僵持着。 美容院的客流量非常大,员工不够用,程禧也会亲自上阵,一些简单的清洁护理。 这天,一位富太太聊起魏夫人,送长女去南方了,在家族企业任职秘书。 另一位富太太好奇,“什么家族企业那么大的排面,副市长的千金当秘书?” “李氏集团啊!”富太太挤眉弄眼,“周公子的秘书。” “周公子好福气呦,马上是魏家的女婿了?” “魏小姐离过婚,官家公子看不上她,富家公子呢,她又看不上。周公子恰好和养妹有短暂的畸恋,加上怀了私生子,未婚的官家小姐不嫁他,富家小姐呢,周家也看不上,于是,周、魏两家一拍即合了,这桩姻亲是门当户对,婚史相当,互相包容了。” 程禧在对面的房间整理仪器,闻言,愣住。 “魏小姐有婚史啊?” “结了半年,男方那方面不行,守活寡一样,在男科医院碰上熟人了,流传开了。”富太太唏嘘,“新婚夫妇不和谐是大忌讳,百分百离婚的。” “你晓得关靓吧?”富太太小声,“关家暴发户,就是没素质。关靓和周公子谈了一段儿,周公子甩了她,给了一千万补偿费呢,好聚好散呗,她不肯,到处造谣,什么周公子欲望大,一边和她,一边包养女大学生。” 富太太噗嗤笑,“我猜魏小姐是当真了,前夫不行,她吃过亏,二婚一定嫁个厉害的!” 原来... 周京臣和魏青瓷一起在南方。 婚前培养感情。 培养到位了,再结婚。 双方家族也省心。 所以,他无暇顾及她。 更不方便在魏青瓷面前联络她。 ...... 8月初,下了一场大暴雨。 连绵数日。 周家是老式四合院,临近郊区,地势低洼,积水淹了院子,程禧回去了一趟。 周夫人不在,何姨迎她进门,“你周叔叔在呢!院子里的玉兰是他新种的,明年开花了,您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玩儿。” 程禧笑了一声,“我没经验,爷爷奶奶带。” 何姨忽然想到什么,叹了气。 周淮康从书房出来,站在二楼的拐角处,“禧儿,愿意回来了?” 都说明星是红气养人,普通人是财气养人,权贵场亦是官气养人。周淮康不体面、不光彩的退休,整个人苍老了十岁,鬓角白发斑驳,那股子儒雅又威风的劲头,完全消失了。 程禧五脏六腑一拧,开口嘶哑,“周叔叔...” 他笑眯眯下楼,慈爱端详她,“肚子这么鼓了,是不是双胞胎?” 何姨在一旁附和,“禧儿小姐四个月的肚子,和五个多月似的。” “是单胞胎,我羊水多。”程禧哽咽,“雨太大,我不放心您...” “雨大,你少出门,我一个老头子不平安又怎样?我活腻了,你二十岁,你日子长。”周淮康匆匆去厨房,拎着袋子,“下属空运过来的燕窝和水果,你周阿姨馋,我不给她吃,给你留着,你再不回来,我打算过去的。” 程禧鼻腔一胀,接过袋子,“检查了,是男孩。” “哎呀!周家有长孙了——”何姨高兴,在宅子里嚷嚷。 “无所谓孙子孙女,母子平安最重要。”周淮康搓了搓手,招呼程禧坐下。 疏离了一点,不自在了一点。 “叶家有消息吗?”程禧惦记这茬儿。 周淮康表情怅惘,“叶太太6月底回老家探亲,至今未归。叶氏集团是叶国章和京臣在管理,我问过公司的情况,京臣不答复。” 不答复,也心知肚明。 名义是管理,实则是控制。 叶国章懦弱无能,是叶嘉良强扶上位的,而叶氏的一大半董事高管归顺于叶柏南,叶国章在董事局纯粹是‘傀儡董事长’,一桩桩一件件,周京臣在幕后指挥,叶国章负责在台前宣布。 叶柏南关押期间,周京臣已经是‘实权董事长’,调教得叶国章像一条狗,唯命是从。 叶国章是没辙,论本事,论口碑,不敌侄子,集团上上下下轻视他,敷衍他,他若不服从周京臣,在叶氏根本混不下去。 周京臣镇压各路妖魔鬼怪确实有手段,做生意也有一套章法,董事和高管实打实的捞到好处,渐渐地,服气了。 程禧犹豫了一会儿,“柏南呢?” 第295章 堕掉孩子 “失踪了。”周淮康表情愈发惆怅,担忧,“我联系了叶太太,叶太太也找他,还没音讯。” 6月初,局子查封了人间天堂,又查封了酒吧,叶氏集团旗下的娱乐场所无一幸免,一代‘娱乐巨鳄’陨落。 保利俱乐部独占鳌头,成为本市最大的会所。 风光无两。 而叶柏南仿佛人间蒸发了。 ...... 程禧从老宅返回市区,一眼发现泊在小区门口的红旗L9。 车门敞着。 天色灰蒙蒙,男人的轮廓影影绰绰,若明若暗。 纵然隔了这样远,这样模糊,她也分辨出他消瘦了。 半掩的车窗,侧脸苍白近乎透明,清晰刚毅的下颌。 秘书鸣笛,撑了伞下车接她,“今天下午产检,周董陪您。” 程禧回过神,坐进车里。 扑面一股凛冽的,强悍的压迫力。 周京臣身上依稀是熟悉的味道,头发剪短了,削薄的发茬,利索有型的发顶。 他阖目养神。 一路,车厢死寂。 车驶入东城区的私立医院。 这家医院是专门服务于富豪、权贵的,私密性极佳。 正因此,许多‘外室’、‘小太太’在这里生产,或者堕胎。 产检完,周京臣神色严肃,翻阅彩超片子和化验单,“现在堕胎,有危险吗?” 程禧一懵。 “四个月的引产手术,多多少少伤身了...”医生也懵了,打量着周京臣。 男人虽然低调,但衣饰奢侈,气质华贵,车钥匙是红旗L9,全市仅三辆。 如此大富大贵,即使孩子有什么先天疾病也烧得起钱,聘得起团队,为何堕掉呢。 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妇? 三楼VIP单间的孕妇是小三儿,大老板很稀罕,天天照顾着,小三儿怂恿大老板离婚,大老板昏了头,拟了协议给原配,原配请了娘家人出马,强行引产了六个月的男胎。原配的娘家舅舅是权贵一代,封杀一个商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大老板磕头求饶,小三儿下场也蛮惨。 这个男人外形英俊,又年轻力壮,大概率是权贵小姐的赘婿,小情人怀孕了,怕岳父家怪罪,悄悄处理了。 私立医院有的是乱七八糟的关系和身世神秘的非婚子。 医生开具了引产证明。 “你什么意思?”程禧追出去,堵在走廊。 “不留了。”他言简意赅。 “让我怀孕,是你,让我引产,是你...我自己的肚子,我做不了主吗?”她崩溃了,“一个月的时候,你干什么了?四个月成型了,你堕了他,他不是你的血脉吗?” 周京臣将单据折叠得四四方方,攥在手里,望着尽头的天窗沉默。 她恍惚明白了什么,“是魏家不容我,不容孩子?” 男人皱眉。 程禧拽住他衣领,“流了孩子,换周、魏联姻?” 周京臣左手攥单据,右手一根根掰开她十指,仍旧沉默。 “我不堕...”她摇头,转身跑。 “拦住她!”周京臣下令,保镖一拥而上。 程禧被包围在中央,插翅难逃。 “你恨我毁了周家,你报复我,折磨我,我认了...你连亲生骨肉也报复吗。”她眼眶泛红,心头悲愤,又恐惧。 这时,在天台俯瞰一楼的秘书汇报了一句,周京臣不露声色瞥电梯屏幕,数字是7,这层是9楼。 他吩咐保镖,“送手术室。” “哥哥——”程禧声嘶力竭。 下一秒,电梯门一开。 周夫人慌慌张张蹿出,“你搞什么?” “她手术。”周京臣不藏不掖,“拖得月份大了,更麻烦。” “这是周家的长孙!”周夫人火冒三丈,以为是程禧闹脾气,折腾周京臣,“老夫人跪在祠堂烧香拜佛,保佑外重孙没病没灾的,无缘无故没了,你们怎么交待?” 程禧抓住了救命稻草,撞开保镖,踉跄冲向周夫人,“是哥哥不要孩子...” 周夫人看她,又看周京臣,不可置信,“你不要?” “嗯。”他掏出一支烟,在鼻下嗅,几分凝重,几分麻木,“魏青瓷的顾虑多,我没办法。” “孩子养在南方,魏青瓷顾虑什么?” “李氏集团也在南方,我每个月有二十天在集团办公,不是等于养在我身边吗?”周京臣指缝夹着烟,有一下没一下撕着烟卷,“有孩子在,我和程禧有情分在,魏青瓷不安心。” 周夫人不吭声。 周京臣再次吩咐保镖,“安排医生。” “慢!”周夫人急了,夺过秘书手中的孕检报告,原本,便不舍得,一瞧,彻底不舍了,“你婚事一直不顺利,周家终于盼来健健康康的孙儿,是天大的喜讯,不能堕!” “由不得周家了。”周京臣一张脸无波无澜,像一片深蓝色的海,幽邃,孤冷,“周家高攀了魏副市长的姻亲,我高攀了魏小姐,魏家要求什么,周家满足什么,是联姻的规矩。” “什么高攀!”周夫人傲气了一辈子,遇鬼杀鬼,遇神挡神,习惯了别人高攀她,嘲讽她高攀别人,无异于火上浇油,瞬间炸毛了,“周家衰败了,李氏家族屹立呢!我娘家的钱足够活埋了魏家人!魏夫人踩我头上,我借她胆子!” 周京臣撕碎了一整支烟卷,不疾不徐丢入垃圾桶,擦了擦手,“不堕?” “不堕!”周夫人越琢磨,越懊恼,魏家太猖狂了,竟然妄想灭掉周家的血脉,岂不是打周淮康的脸? 第296章 我不打扰你好事 周京臣倚着走廊的墙壁,语气不咸不淡,“留下孩子,魏家不同意联姻。” “我亲自去魏家问一问!”周夫人怒气未消,“魏青瓷离过婚,相貌不是一等一的出众,年纪又不小,谁高攀了谁?” “周家高攀。”周京臣字字尖锐,呛周夫人的火,“我订过婚,有了儿子,魏家挑剔周家是情理之中。” 周夫人烦躁,“堂堂李氏家族的外长孙,由不得魏家挑。魏家不同意,我周家不娶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精明,一丝笑。 保镖拖拽住程禧,她一边挣扎一边哭,周京臣和周夫人的一番对话,听得断断续续。 “别拽她了!”周夫人呵斥,“你们下手没轻没重的,送什么手术室?周家是我当家,还是周公子当家啊?” 保镖一噎。 周京臣若无其事清嗓子,“母亲当家。” “周夫人当家...”保镖们附和。 周夫人舒坦了,爱不释手端详着彩超图像,“孙儿真俊俏。” “一团乌涂,您瞧出什么了?”周京臣单手解了西装扣,搭在臂弯。 “鼓鼻子,大额头,富贵相!”周夫人稀罕,“爸爸瞧——” 周京臣其实在诊室瞧过了,他顺手接过,又打量了一会儿,唇边浅笑,“瞧不出。” “你在肚子里的时候,比孙儿丑得多,生下倒是漂亮,所以孙儿生下更漂亮。”周夫人着了魔似的,念叨着,“淮康不行,幸好是儿随母,你随了我的基因。” 周夫人的确是万里挑一的混血美人,周淮康的形象也不赖,否则入不了李老太爷的眼。 “我们明天回老宅吃晚饭。”周京臣一只手插兜,伸长腿,姿势闲懒,“彩超报告您捎回去,给父亲看。” 他迈入电梯,按住开关。 保镖搀扶程禧进来,周夫人乘另一部电梯去11楼探望一位富太太。 门一关,狭窄的梯厢里,全部是周京臣的味道。 清冽的衣服香。 她吓坏了。 苍白的脸映在半透明的门壁上。 周京臣盯着她。 许是滂沱的大雨天,她冷,又许是折腾了一遭,心不安宁,微微发抖。 他将西装披在她肩膀,不算温柔,亦不算粗鲁,揽住她腰,跨出电梯。 秘书撑着伞,“叶国章和三位董事在徽园应酬。” 风雨萧瑟,周京臣搂紧了程禧,“应酬什么人。” “一家新企业,鸿华国际。”秘书汇报,“注册资金五千万,是大企业了。” “法人叫什么。” “姓叶。” 周京臣步伐一顿。 半晌,笑了一声,“看来,他回归了。” “目标是叶氏集团。”秘书也清楚了局势,“这场商战,他打击自己的亲叔叔,准备吞了叶氏,改朝换代。咱们保叶国章,妨碍了他,他这条疯狗会咬死人的。” “我不信他咬得了我。”周京臣伫立在台阶上,“他输了我一次,再输我第二次。” 秘书预感不太好,“两个月前,他败得惨,如今卷土重来,开了新公司,又沉得住气,迟迟不现身,仿佛在筹谋一票恶战。” 雨溅在伞檐,噼里啪啦响得心慌,周京臣处变不惊拉了车门。 坐上车,程禧仍旧四肢紧绷。 周京臣一句没解释,靠着车头,抽烟。 初秋了。 整座城市烟雨雾浓。 他背影幽寂。 棕色的西裤和白衬衫,在潮漉漉的水雾里,分明是寡淡无味的色泽,偏偏如此浓墨重彩,显得格外深邃。 周京臣有一股浓稠化不开的男人味。 像浪涌一般的麦田,酒窖里尘封了百年的老酒,北风呼啸中最悲壮雄浑的竹海。 他适合秋冬的醇厚,适合一切浓郁的东西。 熄了烟头,周京臣也上车。 一路平静,在拐过一个繁华街口,忽然爆发了。 他捏住程禧的下巴,目光寒到极致,他的手却是滚烫,一碰她,灼烧了骨髓。 焚起了烈火。 “和我赌气吗?次次我哄你,你犯了错,也等我哄你?” 她松懈下来的四肢,又绷住。 周京臣掌心摁住她隆起的腹部,从她怀孕至今,他要么不在家,要么在家分居,晾着她,如同一块冰。 靠近彼此,互相折磨。 疏远彼此,又冻伤了心。 这样抚摸她的肚子,是头一回。 “他姓周,流着周家的血,长着周家的骨与肉,称呼我父亲,称呼周淮康祖父,肯生吗?” 程禧撇开头。 “这么倔,我让你引产,你跑什么?” “孩子是周家的,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气愤她倔,一丁点不服软,她较劲,继续倔,“你想引产,也得征求周家的意见。” “现在明白周家庇护你了?”周京臣非要她服软,非要她哭,“程衡波死后,除了周家,哪个真心待过你?母亲骂你白眼狼,骂得不对吗?” 她抿着唇,垂下眼皮。 “周家不养你又怎样?你母亲病重,你年幼,我父亲不信守承诺,哪个又帮你们讨公道?” 程禧抓着他裤子,越抓越用力。 “沈承瀚的母亲曾经也收养过一个女儿,沈承瀚不喜欢养妹,沈家只能交给亲戚养了,多一个孩子,少一份财产,二代子弟最是冷酷无情。”她呼吸急促,濒临破碎,周京臣强行她抬起头,“父亲接你回家,告诉我,这是妹妹了,我抗拒过你吗?一些事,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我疼不疼你?” 她无声落泪。 周京臣拇指抹掉那滴泪,“7月11号,我给家里打电话,你故意关机了,是不是?”他掌心上移,毫不避讳抚过她耸动的胸脯,起伏,缠绵,滑腻,在掌中一寸寸颤栗,一寸寸绽放,“魏青瓷去南方,你吃醋。” “我不打扰你好事。” “好事?”周京臣拇指又掰开她牙齿,“娶了魏青瓷,确实是好事。比你丰满,比你解风情,既忠贞,又省心。” “赘婿。”她蹦出俩字。 秘书噗嗤笑,迅速收敛。 男人面孔蒙了一层冰霜,“谁教你的词。” “美容院的客人。”她被周京臣囚禁在怀里,“魏小姐相中你体力好,是累不死的牛,才嫁你的。” 秘书憋不住了,笑出声。 “程禧。”周京臣神情严肃,“再乱听,乱讲,我狠狠收拾你。” 她陷在他胸口。 大约‘体力好’‘累不死的牛’是周京臣一辈子没接触过的‘夸奖’,他整个人气压极低。 第297章 金屋藏娇,余情未了 周夫人探望的富太太生二胎,而且是高科技手段怀上的龙凤胎,手术很不成功,大出血。4月份周京臣和华菁菁的订婚礼,富太太到场祝贺,周夫人是还一份人情。 富太太输着液,笑吟吟招呼她,“叶太太上午刚来,您下午过来了。” 叶太太和叶柏南在市里销声匿迹了一阵,周夫人心知肚明,周淮康牵挂他们,毕竟是老情人和亲儿子,周家经历了‘闹离婚’的风波,周夫人也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周淮康偷偷关怀,她装不知情,图个阖家太平。 “叶太太回本市了?”周夫人坐在陪护椅上。 “卖了叶家老宅,买了半山公馆。”富太太和叶太太是一个圈子的,周太太属于官太太圈,关系不如她俩亲密,了解的内幕也少,“在山上休养呢,切了一颗良性肿瘤。” 周夫人琢磨着,周淮康若是得知,一定瞒着自己去半山公馆探病。 罢了。 由他去一趟。 有孙儿了,周淮康不可能离婚另娶,毁了祖孙三代的其乐融融。 “叶柏南最近在干什么?” 富太太摇头,“叶太太没说,行踪挺神秘。” 周夫人略坐了坐,送了一个慰问红包,便告辞了。 回老宅的途中,她把打探到的消息通知了周京臣,提醒他警惕。 周京臣挂断,若有所思转动着手机。 窗外,风停雨止。 周家与叶家的风雨,却在酝酿一场大的。 ...... 翌日。 是约定回周家老宅的日子。 周京臣上午居家办公,午后带着程禧去了叶氏集团,打算下班直接回去。 秘书订了桃源阁的招牌菜,搁在董事办公室。 “保姆说你胃口差,吃什么吐什么。”周京臣掀开餐盒盖,“什么原因。” “心情差。”程禧坦白。 周京臣看着她,“怨我打电话没找你?” 鸡汤徐徐冒白雾,蔓延在她和他之间。 “你找我了吗?”他声音隐隐怒意,“保姆哪次没问你接不接,你接吗。” 6月份,他一星期打一次,7月份,他隔一天打一次,语速沉缓,留有余地,偶尔暗示保姆,喊她接。 她是真执拗,他不点名道姓,她不接。 周京臣舀了肉汁浇在笋丝上,裹着鸡蛋饼,喂她。 程禧慢慢嚼,老实咽。 “咸了...” 他又舀了一勺鸡汤,遮一遮咸味。 几位高管拿着各部门的报表走入办公室,见状,停在门口。 周京臣起身,绕过会客厅的茶几,直奔办公桌。 “叶副董始终没音讯,周公子人脉广,挖一挖他下落?”高管递上文件,恳求了一句。 “我正在查,有进展了,我会公布的。”周京臣漫不经心翻着文件,“叶董事长昨天应酬顺利吗。” 他们面面相觑,“我们不清楚叶董应酬。” “今天叶董也没来公司?” “在徽园签合同。”项目部的高管说,“对方要求董事长出面谈。” 周京臣眯了下眼。 拨通助理内线,“添一个行程,下班后去徽园。” 才掐断内线,秘书匆匆推门,“魏小姐上楼了,保安没拦住。” 周京臣睥睨秘书,“废物。” “她是青城副市长的千金...您不废物,您拦。”秘书嘟囔。 他撂了钢笔,“我在休息室洗澡,不方便。” “您即使在搓澡,我也不敢拦她。”秘书跟了他多年,胆子大,犟完了嘴,退下了。 半分钟,门又推开。 魏青瓷是体面人,环顾了一圈,也给足了周京臣体面,“你先忙。” 两个女人同台,气氛微妙。 少惹一身骚。 高管们托辞了工作的借口,放下文件,目不斜视离开。 他们一出去,魏青瓷冲向办公桌,“你为什么污蔑魏家?” 周京臣松了松衣领,不骄不躁,“污蔑什么了。” “我何时逼你堕掉周家血脉了?你给她开美容院,让她住进市区,你名下那么多套房子,唯一常住的就是市区那套,在哪不能养胎?宽敞清静的地方有的是,安置在你住的地方,证明你金屋藏娇,余情未了,连我也猜得到,我父亲母亲会猜不到吗?他们从未干涉你任何私事吧。” 魏青瓷比华菁菁的脾气爆,也爽快,不耍阴招,光明正大找程禧示威,光明正大找周京臣质问。 “周阿姨去魏家埋怨了一通,话里话外指责魏家不懂事。”魏青瓷挪了一下座机,示意他,“你联系周阿姨,我们三方对峙。” “伯父伯母是欢欢喜喜接受我未婚有子吗?”周京臣云淡风轻瞥了一眼座机,没动作。 魏青瓷一愣。 “我相信魏家的家教,你不撒谎。”他先发制人。 魏青瓷不得不承认,“不十分接受。” “有八、九分不接受了?”他从容不迫,有条不紊,“我并没污蔑魏家,只是替伯父伯母说出心里话。我和程禧这个孩子,是周家和李家认可的长孙,你我结婚,你再生十个,也排在他后面,孙辈的风头,财产,地位,全部被他压了一头,魏家甘心吗?” 魏青瓷不吭声。 “李氏家族有族谱,我接管了李氏,我这一脉自然成为嫡系,我,我太太,我子女,统统记入族谱。无论是男是女,都是李氏家族的第一个重孙辈,受尽千恩万宠,你将来为人母,你的儿女不及程禧的儿女,你不嫉妒吗。” 魏青瓷脸色彻底垮了。 是了。 李氏家族在圈里,是出了名的传统,重视长幼,不在乎男女,程禧生女,照样比她生个儿子占优势。何况,周京臣也会更疼爱程禧的孩子,一则因为感情深,无法养在母亲身边,他多多少少心存愧疚;二则因为初次当父亲,这份喜悦是特殊的,极限的。 第298章 再相逢 魏青瓷缓缓俯下身,“我不介意呢?” “你不介意吗?”周京臣双手撑住桌沿,前倾。 视线相撞,魏青瓷扛不住他凶悍的压迫力,“养在国外呢。” “李家老夫人不同意。”他翘起一条腿,后仰,“周家倒台,魏家显赫,魏小姐没必要吊在一棵树上,自降身价。” “有的树,是歪脖子树,不值得我吊;有的树,是临风玉树,吊成功了,归属我,吊失败了,并不难堪。”魏青瓷食指戳了戳他衣领,“你想甩了我,白甩吗。” 周京臣眯眼,“什么条件。” “5%的股份。”魏青瓷干脆,“我母亲是商人,讲究商人的方式交易,我上一段婚姻是圈子里的笑柄,这一段恋情又不顺遂,豪门迷信,以后官家子弟、富家子弟,谁肯娶我?何况,是周家主动攀了魏家,攀了一半,不攀了,耍魏家呢?” 他眼神凛冽,慎重,“李氏集团5%的股份?” “叶氏。”魏青瓷食指下滑,戳衣襟的纽扣,琥珀色,温凉,像极了周京臣冷漠倨傲的性子,“我安抚魏家,让我母亲登门致歉,借口我们不合适,婉拒周家。” 她扭头,程禧坐在沙发上,连绵了数日的风雨,放晴了,阳光不烈,暖而浅,裹住程禧,镀了一层漂亮易碎的光泽,“你养妹这么讨人喜欢,又怀了孕,无名无分跟着你,遭人唾骂,多可怜。” 周京臣摩挲着钢笔,笑了一声,“成交。” 魏青瓷表情正经,“明天我拿证件,你请律师,办手续。” 说完,戴上墨镜,朝程禧挥手,“小周太太的位置,我愿赌服输,不和你争了。程小姐,祝你母子平安。” 她扬长而去。 周京臣拨通内线,交代秘书准备转让协议书。 “吃饱了吗。”他挂了电话,走向程禧,检查餐盒,她吃得仍旧不多,“不爱吃?” “太清淡了。”会客厅开了空调,她披着周京臣的西装,“爱吃甜的,辣的。” “看来,是怀了一儿一女啊。”周京臣散漫不羁,刮了一下她肚皮。 “我问医生了,不是双胞胎。” “女儿胆小,藏在里面了,医生没发现。”他表面严肃,其实满口胡诌,“父亲起了大名,周正修,寓意是正心修身。乳名也定了,叫礼礼。” 程禧不喜欢这名字,古板老学究的味道,无奈周家有周家的‘排序’,周京臣的姑姑叫‘周淮慧’,叔叔叫‘周淮安’,儿女辈排‘京’字,孙辈排‘正’字,名字必须老成稳重,不允许花里胡哨的。 “万幸是男孩。”程禧嘟囔,“名字不中听无所谓了,如果是女孩,周叔叔起名‘周正芳’,‘周正芬’了。” 周京臣闷笑,又迅速收敛,“孙女的大名,父亲也起了。叫‘周正翠’。” 程禧眼一亮,“叫‘周正钻’多好啊!翡翠太老气了,钻石时尚。” 他笑意又浮起,憋在喉咙,抿着唇,“阴阳怪气是吧?” “什么名字啊...”她背对他。 “逗你。”周京臣扳住她肩膀,“叫‘周正玉’,不叫翠。” “周正玉...”程禧叹息,勉强吧。 秘书捧了文件进入办公室,周京臣在转让比例的空白处填了‘5%’。 “您转让魏青瓷5%的股份,您手中的股份就跌出董事局前三了,是小股东了。”秘书不理解周京臣的做法,“作为大股东,董事和高管们畏惧您,一旦股份少了,势力削减了——” “你觉得,魏青瓷为什么索要叶氏集团的股份。”周京臣喝了一口茶。 “魏夫人是生意人,在本市投资企业...” “叶柏南和魏夫人有合作。”周京臣再次打断秘书,“我不娶华菁菁和祝卿安,也不可能娶魏青瓷,魏家不清楚,叶柏南清楚。为了摆脱祝家,甚至介绍叶柏文和祝卿安认识,我一步步抗拒到今天,又怎会妥协呢。” 秘书顿悟了,“叶柏南告诉了魏家,魏夫人清楚联姻没戏了,趁机要一笔补偿,您百分百答应。直接要钱,万一您反咬‘索贿’,魏副市长可冤枉了,所以要股份,您签了字,自愿转让,事后反咬不了。” “然后叶柏南买下魏青瓷的股份,钱还是流入魏夫人口袋。”周京臣一语道破。 “魏夫人不缺钱。”秘书接过周京臣签完的协议书。 “混商场,需要合作方,小公司,魏夫人不入眼;大集团,市里不过那几个,叶柏南名下有叶氏集团,又多了一个宏华国际,和他交个朋友,不亏。”周京臣有一搭无一搭抚摸程禧的肚子,“魏夫人帮他夺股份,卖了他一个人情,有了人情往来,关系自然不一般了。” 秘书愤愤不平,“魏青瓷虽然和您回李家了,您连她一根手指也没碰,她凭什么索要股份?” “我希望她全部要了。”周京臣起身,“你认为叶氏集团的股份是好东西吗?叶柏南失踪了两个月,这次出现,是冲我来的。在叶氏,我是他的下属,他算计我很容易,我股份越少,权力越小,越安全。” ...... 周京臣提前一小时下班,带着程禧去徽园。 叶国章正在‘荷花馆’喝酒应酬。 几位小董事迎上他,“周董,您怎么在?” 他含笑,“叶董的酒量差,我特意救场。” “您来迟了,客户刚走。”其中一位小董事指着后门,“公关部总监送上车了。” 周京臣装作漫不经心,“是哪位客户?” “魏夫人。” “有合作?” “在谈。”小董事欢天喜地,“叶董继任董事长的第一单合同,一高兴,喝醉了。” “周董也喝一杯?”另一位小董事邀请他去包厢,“新出的限量款招牌菜,不卖,只赠。消费一瓶六万八千块的洋酒,赠一盘荷花糕,我尝了,天下一绝。” 程禧一听,“宰冤大头啊?” 周京臣示意侍者,“上一份招牌菜。” “我不吃。”她坚决。 “小妮子知道替我省钱了。”他掐她脸颊,和董事们打趣,“从周家的小霸王,变成贤妻良母了。” 董事们大笑。 周京臣不在乎钱,那盘荷花糕终究是摆上了桌。 程禧怀孕后,食欲从没这样好过,一盘有四块,一眨眼没了。 “好吃吗。”他一边和董事喝酒,一边关注她。 “胀得慌。”她揉着胃口。 “不消化,去逛一逛。”周京臣吩咐了经理,陪程禧去池塘。 这季节,荷花馆的风景是最佳。 一池塘的荷花,角落是莲蓬,现剥,现吃,程禧买了一大把,兜在怀里。 绕过长廊,立着一扇红木镂空的屏风,题了字;岁寒三友,春花秋月。 简简单单八个字,写尽了春、秋、冬三季,这座园子又是荷花馆,象征夏季,十分雅致。 程禧瞟落款:周京臣题。 他的字是颜体,遒劲方正,融入了瘦金体的潇洒,在年轻一辈,书法造诣是排得上名号的。 富家子弟喜欢马术、高尔夫,官家子弟喜欢书法、围棋,周京臣自幼是严格按照官家子弟培养的。 “雨过天晴了。”这时,池塘另一端传来浑厚磁性的男声。 程禧透过镂空的格子打量,为首的男人个子太高,被屏风骨架遮了脸,依稀露出发顶和身躯,一迈步,一交错,纷飞的衣袂,锃亮的皮鞋,乌墨的短发,在晚霞与水色的辉映下,风华灼灼,诡谲的诱惑感。 第299章 他磨人得很 她心一揪,“是哪个馆子的客人?” 经理也透过屏风打量,“订了梅花馆。” 幸好,在西边。 这边是东边。 隔了一片池塘。 程禧暂时不知如何面对叶柏南。 他待她好,也待她有不该有的‘歹心’,‘歹心’没伤害过她,却借了她的手,利用了周家与程家的恩怨。 她不懂,他到底是好人,是坏人。 “这里的荷花,胜过别处。”男人经过溪岸,眺望池塘中央。 经理附和,“荷花是从公园移栽的,长势繁茂,许多太太小姐在吃饭的间隙,会拍一张,或是画一幅。” “哪位小姐画得好?” “梁局长的千金。”经理稍作思索,“梁小姐是市书画家赵教授的弟子。” “哦?”男人略惊讶,“我也是赵教授的弟子,原来梁姜是我的同门师妹。” 梁姜。 程禧记得,梁夫人打麻将那天,提起梁小姐在叶柏南的公司当翻译,叶柏南很照顾她,她对叶柏南同样有好感。 “周公子的妹妹呢?”男人半玩味,半认真。 “程小姐不擅长作画...”经理小心翼翼,周、叶两家的情感纠葛太复杂,周公子横刀夺爱,叶大公子耿耿于怀,明显是意难忘,睹物思人了。 同行的一名中年男子开口,“周淮康降职退休,李韵宁娘家也内讧,周京臣陷入困境。周家打算与魏家联姻,掌握官场人脉,解除困境。” “他不会娶魏家小姐。”男人笃定,“周公子是情种,不像他父亲,做不出始乱终弃的事。”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议论周家了。 脚步声,谈笑声...慢慢逼近。 “市里的娱乐场所是保利俱乐部一家独大,方家老二的确有道行,上上下下疏通了关系,保利的生意也不干净...” “禧禧。”忽然,男人驻足在身后。 程禧脊背一僵。 在场的男男女女,顿时识趣,后退。 叶柏南目光停留在她腹部。 幽黯,深邃。 一时,看不出情绪,“四个半月了。” 她点头。 “难受吗。” 程禧摇头。 “你和我生分了。”叶柏南怅惘,感慨,“连一句实话,都不想对我讲了。” 泥土湿,她拎着裙摆。 踏上一级石阶。 “女人十月怀胎,哪有不难受的?生产是鬼门关走一遭,我又哪能不担忧你。”叶柏南跨下一级石阶,朝程禧过去。 突然,包厢门口晃过一道影子。 “柏南,别来无恙。” 周京臣站在那,逆着西沉的夕阳,“去什么地方享乐了,整个叶氏集团不闻不问。” 叶柏南猜到他在,一副心平气和,眼底却笼罩了锋利的冰碴,“有京臣坐镇叶氏,我牵挂什么呢?叶氏一定是蒸蒸日上。” “你是宏华国际的老板吧。”周京臣也心平气和,“五千万注册资金,果然首富叶家是财大气粗。” “商场的风吹草动,瞒不了京臣。”叶柏南眼中的锋利更甚,是暗箭,是软刀,“有机会来宏华国际参观,我亲自招待你。” 周京臣一张脸辨不明喜怒。 没回应他。 两人擦肩而过。 一面是冷静,一面是杀气。 ...... 老宅一直打电话催促,周京臣匆匆结束了酒局。 他心思重,沉默了一路。 回到家,周淮康夫妇在客厅等着,一通嘘寒问暖。程禧以为周夫人没什么好脾气,大约是顾忌她怀孕,也顾忌周京臣在,态度算是和蔼温柔了。 程禧洗了澡,靠着枕头翻阅母婴杂志,十点钟,周京臣推开门。 她一愣,“你不加班吗。” “天天加班,我死了,你改嫁?”周京臣关了门。 “我又没嫁你。”程禧继续翻书。 她查出怀孕,周夫人便松口了,若不是她举报了周淮康,这会儿已经领完证了。 “不愿意嫁,生下孩子,出国。”周京臣掀开毯子,“自己选。” 他一身潮气,沐浴露的清香,分明是凉的,夜色渐浓,暧昧亦渐浓,由凉转热。 肌肤相贴的一霎,炙烤了她。 她瑟缩。 周京臣吻着她,“昨晚你胃口不舒服,今晚舒服吗。” 程禧昨晚吃了炸糊的葱花儿,呕得厉害,周京臣没碰她,熬到今晚,熬不下去了。 “舒服是舒服了,但不行...” 她在老宅一贯矜持,除非周京臣霸王硬上弓,否则她不肯亲密。 “卧室不行,去车库,还是阁楼?”他一手揽住腰,一手覆在她胸口,车里也摸过,是吵架时摸的,他在气头上,没仔细感受,现在一咂滋味,她丰腴了一倍,脸蛋儿没孕相,身段开始有了,柔润,饱满,暗香浮动。 周京臣缠得很,也磨得很。 第300章 刺激 如果不是这八年,程禧住在周家,她一定觉得周京臣是情场老手。 在女人堆里放浪形骸,练出的好本事。 他很会,力道,节奏,时长,什么部位挑逗久一点,什么部位一掠而过,勾得她回味无穷。 她闭上眼,感受他呼吸,他手掌的茧子和纹路。 一寸寸,浸入她骨髓,剜开她,填满她。 “你不喜欢魏青瓷?” 周京臣虚虚覆着她,“不喜欢。” “她比我丰满,比我解风情,忠诚伴侣,男人省心。”程禧算旧账,一字不漏复述他原话,“我干瘪,没情调,不忠诚——” 她一滚,挣出他胸膛。 睡裙松松垮垮,长发裹着身体,一半是白锦缎,一半是乌墨藻,晃得周京臣理智全无,他贴上去,又搂回怀里。 “你不干瘪,有情致。” “然后呢?”她仰头。 周京臣渐渐吻得失控,“没了。” 她不忠诚。 程禧膝盖狠狠一撞,翻了个身,背对他。 “你比她美。”他浑身着了火,情欲驱使下,什么都肯哄。 昨天,周京臣联系了沈承瀚,问吃什么吐什么,喝什么药膳调理。 沈承瀚的某一任女友也怀过孕,怀到五个月,回家提出结婚,沈老爷子查了底细,在娱乐会所认识的,不同意,逼着引了产。 那是沈小公子最真挚的一场恋爱了,亲自伺候女友按摩,洗澡,陪着产检,学习下厨。 遗憾是,拗不过门第观念传统的沈家。 沈承瀚在电话里说了几个药材名,又说女人孕期和哺乳期,欲望小,不似平时月经前后,欲望大,让周京臣自己解决,别招惹孕妇。 其实,情意到位了,技术不赖,多少是有冲动的。 程禧在周京臣的撩拨下越来越软,融化成一滩水。 “孩子受不住——”时隔数月,他如此野性,坚硬,激情,她猛地清醒,“生完吧。” “半年?”他赤裸着,胸肌绯红。 程禧发丝铺散在他臂弯,坐起捋了捋,“半年怎么了...承瀚哥哥告诉我,你没什么女人,禁欲了二十多年,再禁一阵。” “没女人,不碰,有女人,自然要碰。” 她下床。 “程禧——”周京臣拽她,真丝裙滑腻,溜出指缝,没拽住。 “哥哥,不舒服吧?”她一边走,一边回头。 门一开,周夫人端着一盅燕窝,恰好推门,“没休息?” “周阿姨...”程禧侧身,挡住床的方向,“我下楼拿水果。” “叫保姆拿,你歇着,上下楼梯不安全。”周夫人越过她,进屋,蓦地吓一跳,“你躺下干什么?” 周京臣扰了兴头,压着脾气,“吃宵夜。” “厨房有一锅,你非得抢她的?”周夫人不惯着他,扯毯子,“没个规矩,在床上吃东西?” “您先出去。”周京臣摁住毯子边缘,神色不大自在。 周夫人扫了一眼床头的男士睡裤,毯子下,大抵是一丝不挂的。 “周家盼孙辈盼得不易,你姑婆有一尊白玉雕,连枕头都不舍得打制,制成婴儿床了,稀罕极了外重孙。”周夫人训诫他,“禧儿流过产,体质弱,你粗鲁,万一出岔子,你姑婆也活不成了!” “您进来五分钟,我背负了一老一小两条人命了?”周京臣几分不耐烦,几分调侃,“我自有分寸。” “年轻人的劲头上来了,还守着分寸?”周夫人疾言厉色,“孕妇睡眠重要,回你屋睡!” 周京臣没辙,盖着毯子穿上内裤,睡衣。 出门擦肩之际,趁周夫人没注意,周京臣揉了一下她臀。 那股偷偷摸摸的背德刺激感,又卷土重来。 她面红耳赤,靠着门。 “禧儿,踏实睡吧,我盯着他。”周夫人晓得,京臣私下爱闹她,爱欺负她。 当初,这段畸恋曝光,盛怒之下,骂过她勾引,冷静了之后,细想一想,京臣若是没那意思,一百个程禧也勾不上。 这些年,巴结淮康失败的,‘曲线救国’巴结京臣,血气方刚的汉子,各色各样的女人送了个遍,自己儿子的这份定力,周夫人太有把握了。 看他的架势,是一步步设计了程禧,弄到手的。 “您盯我?”周京臣站在走廊,又坏,又不羁,“她喊我来的。” 程禧不止面红,眼球也羞红,“你撒谎...” 周夫人连踢带打,轰他进房间了。 ...... 程禧十点钟才醒。 匆匆洗漱,换了衣服,去餐厅。 周家人围坐在餐桌旁,饭菜用碟子扣住保温。 她尴尬,解释了一番,周淮康心疼她辛苦,“孕妇贪睡,等一等无妨,大不了饭菜倒掉,重做。” 饭菜是中、西式,有主菜,有小菜,全部是程禧爱吃的,她怀孕后,口味大变,嗜酸、嗜咸甜,不吃清淡,滋味淡了,立马吐。老宅的佣人特意打电话询问了市区家里的保姆,摸清了她喜好。 “你母亲魔怔了,拉着我瞧孙儿,图像一团黑漆漆,她偏偏指着哪是鼻子,哪是脚,念叨孩子朝她笑,口型是爷爷。”周淮康给程禧夹菜,“我不信鬼神,否则被你母亲吓出病。” “何书记家的公子,二十四岁有孩子;王家的公子二十八岁儿女双全,郑家,孟家...凡是市里排得上名号的官家子弟,三十岁基本当爹了,你周家的公子呢?”周夫人抱怨,“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嫁你第三年怀上的,去单位找你,你躲我。” 周淮康瞪眼,“单位是办公的,你追着我生孩子?” “在家属宿舍不行啊?”周夫人也瞪眼,“合法夫妻搞得奸情一样...生孩子又捂着我嘴,又掐时间的。” “我加班,不掐时间耽误了!”周淮康勒令周夫人老实吃饭,“京臣和禧儿面前,你不要口无遮拦。” 程禧脑袋埋在碗里。 周夫人的性子一贯泼辣奔放,诸如男欢女爱,比同龄的太太们胆大,尤其三、四十岁那会儿,有一次保姆们在厨房聊天,周夫人从法国进口内衣、丝袜、香水,一天换一套,在主卧和浴室点燃香氛蜡烛,是个正常男人,百分百迷昏了头。可惜,周淮康忙于下基层、开会、晋升,不太热衷房事。 但保姆的评价仍旧是:周淮康一辈子‘吃得’是真好。 程禧噗嗤笑,怕周夫人生气,装作吃呛了,咳嗽掩盖笑声。 周京臣一眼识破,递给她一碗豆浆,“又琢磨乱七八糟了?” 第301章 你曾经与叶柏南,的确是亲密 “我有一个秘密——”她揪他耳朵,将保姆的评价重复了一遍。 他略一掀眼皮,瞥周淮康,似笑不笑,似严肃不严肃,“少听那些。” “哥哥,你‘吃得’也真好。”她讨表扬。 “凑合吃吧。”周京臣敷衍,“不饿就行。” 她表情一垮。 “京臣。”周夫人忽然插话,“我早晨6点下楼,你卧室是空的,你睡哪了?” 程禧心虚,攥着筷子,重新埋下脑袋。 周夫人昨晚一搅和,周京臣是离开了,老宅所有人熄灯睡了,他又去而复返。 缠她。 黏她。 她嫌臊,一直催他快点。 可周京臣故意搓磨,她越催,他越慢,从午夜断断续续折腾到凌晨两点,她实在熬累了,困得半死不活,他才意犹未尽结束。 至于他什么时候走的,她不清楚了。 “我在书房。”周京臣大言不惭。 “你父亲5点去书房写毛笔字,7点写完的,你们没见面啊?”周夫人笑眯眯,不揭穿。 “我7点半去书房。” “那你6点在哪?” 他面不改色,“在花园。” “巧了。”周夫人夹了一块火腿,“我也在花园浇花呢。” 周京臣抻了抻领带,沉默。 下一秒,他倏而发笑,一副混不吝的痞气,一张俊俏的好皮相,“下不为例。” ...... 这顿饭,程禧心里长草,如坐针毡。 周淮康的‘猛料’,周京臣的‘猛料’,双料齐下,她简直没办法面对。 一对上眼神,兜不住臊意。 从老宅出来,她倚在后座吃荷花糕。 秘书上午去徽园买的,周京臣吩咐了荷花馆的经理,每天蒸一份新鲜的,送到市区的宅子。 “叶柏南应酬了几位权贵场的人物,城建的,税务的,环保的,各部门都有,级别不高,不过,是实权派。”周京臣语气讳莫如深,“这两个月,他布下天罗地网,市里人脉已经不可估量了。” 秘书诧异,“这群人为什么和他交好呢?” “他有手段,智慧,眼力,什么人渴求什么,不露声色地满足对方。圈子里八面玲珑,叶柏南称第二,无人称第一。” “本来是一只千年的狐狸,如今,修炼成万年狐仙了。”秘书苦笑打趣。 车厢里,气氛格外压抑。 程禧明白,周京臣憋着话了。 果然,行驶至中途,他终于开口,“叶柏南对你讲什么了。” 他忌讳叶柏南接近她。 一接近,准有麻烦。 只是,关系刚缓和,迫不及待‘审讯’她,她不免多心。 周京臣不得不忍了一宿,再若无其事提起。 “问我怀孕难不难受。”她坦白,“我与他生分了,不像从前了。” “从前,你与他是真心来往,的确亲密。”周京臣微微的拈酸,微微的讥讽。 他逢场作戏,每一段恋爱是冲着‘分道扬镳’去谈的,她却是实打实和叶柏南相处过,以为逃不掉联姻,与其联姻耿世清那种有缺陷的公子哥,不如联姻绅士英气的叶柏南,起码叶太太尊重儿媳妇,她受不了什么委屈。 这茬儿,是周京臣的心结了。 “有传言,孩子是叶柏南的。”周京臣拆了腕表带,又系上,心不在焉地把玩,“谁传的。” 程禧看着他。 “叶柏南自己传的。”他也看着程禧,“为了毁周家,扣我一顶绿帽子泄愤,不惜毁了你名节,一个阴险毒辣居心叵测的男人,不值得你怜悯,信任。” 周京臣伸手,抚了抚她脸,“我知道你同情他,他身世坎坷,可悲惨不是‘恶’的理由,有很多条路,他唯独选择了最黑暗的一条路。叶嘉良的死,他占了大部分‘功劳’,人间天堂违规,境外洗钱,娱乐业的势力斗争,他哪一件都参与其中,又坑害了多少人。” 程禧一动不动。 车泊在美容院门口,她下去的一霎,周京臣拉住,“走了?” 她迷茫,“我上班。” “后悔给你盘下美容院了,原本是不想你无聊,结果冷落我了。”他平静,透着凉意,“叫一声爸爸。” “不叫。”程禧撇开头。 周京臣皱眉,“打算生了,不打算叫?” “谁叫?”她一懵。 “你肚子里不是我的种?”他眉头皱得更紧,“我的种,不叫我,谁叫。” 她窘迫,面颊烧红。 “你竟有这嗜好?”周京臣意味深长,“虽然我没有,假如你有,我以后可以配合。” 程禧不搭腔,低下头,轻拍肚皮,“礼礼,是爸爸。” “谁是爸爸?”他今天,纯粹是挑刺儿。 她说,“你。” “我没名字吗?”周京臣打量她肚皮,“周正修记得住哪个是爸爸?” 周正修... 他倒是顺口。 “礼礼,周京臣是爸爸。” ‘周京臣’三个字,程禧囫囵吞枣,成心气他。 “烫舌头了?”他撅住她唇瓣,翘起一个弧度。 她一字一顿,“周京臣是礼礼的爸爸。” “嗯。”他稍稍满意,松开她,“傍晚我接你。” 程禧下车,余光一瞟。 停车坪有三辆车,两辆红色宝马大概率是女士的,一辆军绿色越野车。 是新车。 霸气。 她迈上台阶,迎宾小姐示意她,“那位先生找您。” 会客厅的一角,亮了灯。 男人穿着浅蓝色的衬衫,纤尘不染的白西裤,清爽利落,姿态悠闲。 并未发现她。 “你怎么在这?”程禧脱了风衣,走过去。 “这不是美容院吗?”男人合上杂志,“我美容,捧场你的生意。” 她惊愕,“你美容?” 叶柏南摩挲下巴,若有所思,“我适合什么项目,程老板安排。” 第302章 你反悔,我也反悔 程禧弯下腰,审视他,“美白?” 他略诧异。 叶柏南的皮相英气,硬汉那一类,肤色健康野性,相比白皙玉面的周京臣,是另一番韵味。 周京臣糙了不好看,他白了也不好看。 程禧又审视他五官,鼻目开阔俊拔,唇薄了些,薄唇男人多薄幸,“丰唇?” 他皱眉。 “隆胸——”她戳着自己下巴,犹豫不决。 “我隆?”起初,离谱了一点,他忍了,现在,太离谱了。 “激光脱毛吧。” 叶柏南眉头稍稍舒展,“可以。” 程禧引着他上楼,选了有窗户的房间,打开仪器,“赠送一套面部护理。” “程老板像模像样。”叶柏南打量她,娇娇软软的一团,扎了马尾,这里抓一下,那里翻一下,专业度青涩,故作娴熟,非常矛盾,不禁笑,“学过吗?” “天天学。”她在池子前消毒清洁,戴上手套,“躺好。” 叶柏南解了衬衫扣,躺在床上,“给你哥哥护理过吗。” “你是我的第一位客人。” 他笑容愉悦,正要感慨荣幸,程禧拿了大刷子,挖出一块面膜。 “不洗脸吗?” 程禧没搁在心上,丢了他一条湿毛巾,“擦擦。” 擦擦... 叶柏南太阳穴突突跳,“我不靠脸吃饭,也别毁容。” “保证你照镜子满意。” 他瞧着,她兴致勃勃,将自己当试验品练手了。 许是房间的暖灯太美好,又许是她水灵狡黠太动人,叶柏南索性豁出了,任由她折腾。 她手法不赖,涂得仔细,呼吸间,是发梢的玉兰幽香,扫来扫去,令人肉痒,更心痒。 “你是不是要订婚了?” “谁告诉你的。”他波澜不惊。 “叶氏的董事在包厢闲聊,你娶梁小姐。”程禧动作轻,腔调也轻,“哥哥转让了魏小姐5%股份,是你的意思吗?” 叶柏南睁开眼。 四目相对。 她心口一凛。 “禧禧,替你哥哥探我底细,是吗。”他眼底映了光,犀利的,森冷的,“如果不是这个目的,你根本不肯招待我,你躲我,疏远我。” 叶柏南骤然扼住她胳膊,五指发力,“是我的意思,我不仅要魏青瓷的股份,我还要收购叶氏,灭了李氏。李家人保李氏,我只有一个条件,李韵宁自杀。” 程禧静静注视他。 “我注册宏华国际,结识笼络官场人脉,周京臣猜到我马上动手了,他想撤出叶氏,抛了股份,休想。”叶柏南眼底的一簇光,愈发阴骇,“叶氏这潭浑水,我有办法撤,很多人保我,可周淮康失了权势,没有人保周京臣了。” 她如同什么没听到,换了一只手,继续涂抹他额头。 这么镇定,从容。 叶柏南蓦地笑,“禧禧怕我吗?”他抬起手,拨开她垂下的发丝,“我不舍得对禧禧动手。” 他掌心温热,干燥。 透过衣服,厮磨她肚皮。 程禧不由紧张。 叶柏南似乎没发现她紧张,或是发现了,装作不懂。 “在徽园太匆忙,来不及问你。”他一半力量,一半柔和,流连她腹部,“孩子淌着周家和李家的血,即使周京臣废了,你也算给周家留了根。” 她只觉得,一半是烈火,一半是寒冰,“为什么废了。” “这两个月,周京臣控制了叶氏集团的董事局、财务和生意,他撇不清。既然脏了手,不如脏到底,叶氏的烂摊子,他一人承担吧。” “他是辅佐叶国章,所有工作董事长签字,承担责任的也是叶国章,是叶家人。”程禧死死地攥着刷子。 “辅佐叶国章的人,真是周京臣吗?”叶柏南诡谲笑。 她怔住。 手一松,刷子掉在地上。 “是你...” “叔侄联手,这一局,漂亮吗?”他起身,系着衣扣,“人间天堂查封,并非我败了,我需要一个契机,把叶氏集团交给周京臣,不拖他下水,我怎么上岸呢。” 叶柏南走向水池,看着镜中涂满了黑泥面膜的一张脸,不急不恼,浓浓笑意,“禧禧,倘若你一辈子这样折腾我,可能挺有趣。” 他俯身,一厘厘清洗,水流声中,他恍惚又说,“你答应过我一件事,不要忘了。” 程禧递给他毛巾,“你也答应过我。” 叶柏南偏头,“什么时候?” “在芙蓉村。” 他回忆了一会儿,没印象。 “你不会言而无信吧。”程禧逼了他一句,“你反悔,我也反悔。” “我守信。”他坦荡。 她暗暗吁了口气。 叶柏南从没答应过一件事,她仗着胆子诈他罢了。 互相牵制,总好过,被他单方面捏住。 “我母亲大病初愈,去探望她吗?”他一边擦拭水珠,一边问。 叶太太其实是一个好婆婆。 程禧和耿家退了婚,耿世清坐了牢,稍有头脸的人物不愿得罪耿家,明着不表态,私下讥讽她,什么‘得理不饶人’;一个不值钱的养女,赔上了耿家的小公子...唯有叶太太怜悯她受了委屈,她顶着‘叶家长媳’的名分,挽回了颜面,堵住了圈子的流言蜚语。 后来,她在烟城住院保胎,叶太太虽然去找叶柏南,但亲自进病房探望了她,本是她的错,叶太太反而宽容安慰。 于情于理,应该登门探望。 “我记得叶阿姨爱吃九华斋的芝麻莲子糕,你开车绕过去,我捎一盒。”她下楼,叮嘱经理看店,一扭头,接待厅的沙发上,坐着一名靓丽时髦的女人。 二十六、七岁,长卷发,戴了墨镜。 “是叶先生的女朋友。”经理汇报。 程禧上前,客客气气,“梁小姐。” 女人摘了墨镜,“你认识我啊。” “我不认识您,我认识叶先生的女朋友。” 讲话中听,女人态度和善了,“他新买的越野车在门外,你叫他出来。” 程禧吩咐经理去二楼叫叶柏南。 梁局长的夫人姓姜,夫妇感情极佳,自幼青梅竹马,大学毕业结婚,唯一的女儿取名‘梁姜’。 在官太太圈,众人羡慕的一直是周夫人,周淮康地位高,周夫人也妻凭夫贵,而梁局长是4月份从外市平调的,梁夫人在本市的名气小,周夫人‘下台’后,梁夫人‘上台’,梁局长作为警界最年轻的一把手,梁姜在官家子弟圈风头无限。 “你来这边干什么?”叶柏南一步步走下来。 “这家美容院是一位新老板盘下了,打九折,我凑个热闹,结果看到你的新车。”梁姜从沙发上起来,“那你来这边干什么呢?” “我不喜欢撒谎。”他表情不太高兴。 “同事议论,新老板和你有过一段旧情。”梁姜如实坦白了,“我没见过她,特意见一面。” 第303章 程禧,你让开 叶柏南沉默。 程禧不想惹麻烦,主动澄清,“我们分开三个月了,昨天刚碰上。” 梁姜等他开口,他依然沉默。 隔了半晌,“充一百万。” 他掏出钱夹,刷了卡,将VIP美容卡塞在梁姜的包里,“女人喜欢收礼物,现在开心吗。” 梁局长工资不高,梁夫人是省企退休的小领导,衣食无忧,谈不上大富大贵,百万单价的‘礼物’,除了房子,梁姜没收过其他了。 不惊喜是假的。 “被我逮到,哄我啊?” 叶柏南不承认,不否认,示意她,“先出去吧。” 梁姜迈下台阶,余光一瞥,他站在门口,没跟上。 “你不送我?” “我回山上,不顺道。”叶家大公子在圈里是公认的绅士有礼,偶尔不绅士,格外明显。 “你专程送我一趟,不行吗?” “我母亲休养,有客人探病,我带个路。”叶柏南耐着性子向她解释。 梁姜又瞥程禧,“她是叶家的客人?” “嗯。”他不甚在意掸了掸袖口,像是没入耳,随口一答。 “客人啊...”梁姜安心了,“我周二陪叶阿姨吃饭,叶阿姨这几天想我吗?” 叶柏南仍旧嗯。 “我明天上山,你有时间送我了吧?” 他身姿挺拔,在午后阳光深处,风华玉立,神采烁烁,“探望的客人多,我母亲累了,你改日再去。” 梁姜返回台阶上,整理他衣领,袖子,“沾了什么东西啊...黑不溜秋的。”她一点点搓掉,“我父亲邀请你去梁家过中秋节。” 叶柏南抿唇,“叶家今年新丧,团圆节日不宜拜访。” 确实有这讲究。 梁姜没辙了,“那明年春节去。” 他淡淡应声。 山里气温低,程禧穿了风衣,坐在后座。 叶柏南亲自驾车。 “你认为她怎样。”上山途中,他问。 “样貌好,家境好,匹配你。”山道颠簸,程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垫着腰。 他不语。 神色阴郁。 半山公馆位于半山腰,有十七幢庄园。十幢西洋风格,七幢中式风格,叶太太住在其中一幢中式庄园。 熄了火,正要下车。 叶柏南在驾驶位,没动。 程禧意识到不对劲,敞开车窗。 庭院里,叶太太披着毛毯,面容苍白;周淮康拎着礼袋,哀哀戚戚。 “你做完手术,恢复好吗?”他神情担忧,又落寞,“我买了营养品,你补一补。柏南有出息,你不缺荣华富贵,我多多少少尽一份心意。” 叶太太一言不发。 “我清楚,你心里对我的恨又加重了。”周淮康泄了气,“你在乡下老家,柏南失踪,我不是不牵挂你们。你回来一星期了,我今天才过来,你体谅我有家庭,有儿孙。” “我哀求你帮柏南悬崖勒马,你出卖他,让周京臣胁迫他。”叶太太愤怒,失望,哽咽,“周淮康...我原本相信血浓于水,周京臣是你儿子,柏南也是,你这么算计我们母子吗?保一弃一,三十年前,你弃了我一次;三十年后,又弃我儿子一次吗?” 这时,车门‘砰’地撞开。 叶柏南步履飞快,踏进庭院,抄起石桌上的花盆,摔在周淮康脚下。 瓦片碎裂迸溅,剐过手背,割出一道血痕。 周淮康大悲大恸,甚至顾不得疼,盯着叶柏南,“柏南...你要打爸爸吗?” “我父亲死了。” “叶嘉良是你父亲,我——”周淮康噎在喉咙,一个字吐不出。 秋风吹过庭院,叶柏南衣袂扬起,伫立在一株松柏旁,身型如硬石,冷到骨髓里,“母亲,这就是您心心念念了三十二年的男人,他即将儿孙满堂,天伦之乐。分明辜负了您,亏欠了您,却连探望也偷偷摸摸,毫无担当。他关怀您,是因为害怕,而不是愧疚。” 叶太太别开头,哭着。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你害怕我搞垮你儿子,逼他上绝路,害怕李韵宁活不成。你造了孽,葬送全家,你也没脸活了,可你又贪生。”叶柏南缓缓靠近,仿佛一堵墙,沉重,强悍,压得周淮康喘不过气,“你利用我母亲心软,放过周家、李家和你妻儿,对吗?” 周淮康肩膀耸动,千言万语,闷在胸腔,无处诉,“菱花,扰了你养病,我以后不来了——” “周叔叔!”程禧大喊。 叶柏南已经抄起第二个花盆,她跑过去,挡在前面,“柏南——” “禧禧,让开。”叶柏南一双眼睛狠鸷,凶煞,血色弥漫,“与你无关。” 丝丝缕缕的猩红,在程禧视线中缠绕。 分不清是血,是怨。 她不肯让。 “禧禧。”他严肃,声音结了冰棱。 “叶阿姨打骂周叔叔,发泄她半辈子的恨...但你们是父子——” “我不认他。” “认与不认,终究是父子。”程禧小心翼翼挪了一步,瞅准时机,握住他手腕,夺过花盆,“周叔叔在叶阿姨家里受伤,哥哥得知——” “你以为,你哥哥还有机会斗赢我吗?”叶柏南反握住她手,“禧禧,曾经,我希望你卷入这场风波;如今,我怜惜你的天真,情愿择出你,保全你。” 程禧凝望他。 他也凝望程禧,“周京臣交出李氏集团和李韵宁,我绝不动他。我善待叶嘉良的儿子,再善待一个李韵宁的儿子,也无妨。” 下一秒,叶柏南猛地一拽,程禧整个人跌入他怀里。 第304章 他越是亲近,越是失控,越是不安 程禧没站稳,狠狠一扑。 叶柏南搂住她,庭院风起,他眼底亦是波澜乍起。 “如果周京臣非要对付我,保全李韵宁,禧禧,你别怪我。” 她呆滞住。 周京臣是孝子,李老太爷十余年悉心教导礼义孝道,他万万不肯舍母自保。 “柏南,你冲我来...” 程禧在他怀中,距离远,周淮康听不清对话,视线里,是她动弹不得,他赤红了眼。 “你放过韵宁,放过京臣和禧儿。”周淮康蹲下,捡起一枚瓷片,抵住脖子,“爸爸不活了...周家、李家没害过你,是我辜负了你母亲,害了你。” “淮康!”叶太太瞳孔一涨,跑下台阶。 周淮康压下一寸,瓷片染了血,“周家不是无情无义的家族,唯独我,贪图富贵权势,弃了菱花。” 叶柏南注视这一幕。 “当年,你知道母亲怀着周家血脉,你弃不弃她?” 周淮康焦黄的面皮儿纠结,狼狈,挣扎,“我不愿骗你...即使我知道你母亲有孕,可周家走投无路了,你爷爷得罪了同僚,你姑姑叔叔重病,我不会为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不顾周家,不顾我自己。”他隐隐颤栗,“我会安顿好你们,娶韵宁。” 叶太太闭上眼,面容一片灰败,“柏南,你过来。” 他一动不动。 “你过来!”叶太太大吼。 叶柏南胸膛一下胀,一下陷,似乎下一秒,会炸得灰飞烟灭。 “你打伤了周淮康,李韵宁仍旧安然无恙,你犯了罪,受了刑,我依靠谁?你是报复周家,是报复我!”叶太太哭着,许是哭周淮康那句‘娶韵宁’,又许是哭自己。 “我后悔嫁了叶嘉良...我以为,他替我们母子遮风挡雨,却忘了他的嫉妒心,他容不下你。这几年,你越来越心毒手辣,每次周京臣出了风头,被称呼‘周家的独苗儿’,是周家、李家千娇万宠的公子,你回忆你这一生,心头的怨气抹也抹不平。” 叶柏南沉默。 叶太太盯着周淮康,“我儿子也是天之骄子,文韬武略不输周京臣,凭什么一个生活在阳光下,一个苟活在污泥里,生父不认,养父不疼,上一辈的孽,他承担了三十二年。” 周淮康剧烈抽搐着。 程禧转身,捂住他脖子的伤口,“周叔叔...” 割口不太深,但滋滋冒血珠。 一旁的保姆见状,小声提醒叶太太。 周淮康虽然退休了,终究在权贵场风光了小半辈子,万一出意外了,这幢庄园上上下下一个人也逃不了。 “程小姐,先包扎了吧!”保姆匆忙拎了药箱,取出止血贴和碘伏棒,“下了山,一定要去医院。” 程禧帮周淮康处理了伤口,叶柏南经过他面前,胳膊猛地一搪。 他一直捏在手中的瓷片掉落在地。 “你倒坦诚。”叶柏南一张脸幽冷,覆着寒光,仿佛埋在冰天雪地的锋利刀刃,一碰,冻得裂了,碎了,“假如你告诉我,不抛弃我母亲,我反而加倍憎恶你,憎恶你虚伪,无耻。” 周淮康无力垂着手。 “你光明正大告诉我,你为了荣华利禄功名前途,抛弃我母亲,我敬你算个男人。”叶柏南走向叶太太,脸上的寒意收敛了,换了笑意,“禧禧关怀您的身体,专程探望您。” 他侧过头,“禧禧。” 平静,和煦。 如同什么没发生。 程禧勉强回过神,也走过去,“叶阿姨。”她维持着情绪,“我记得您爱吃九华斋的芝麻莲子糕,据说下个月不蒸了,我买了三盒,糯米不好消化,您慢慢吃。” 这场风波,叶太太也耗尽了心力,若不是叶柏南挽着,几乎要倒下,“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九华斋的糕点?” “在徽园打麻将,牌桌上您讲过。” 程禧温柔乖巧,气氛渐渐缓和了,叶太太笑着,“你有心了。” “禧禧对您的孝心,和我的孝心是相同的。”叶柏南一说这话,叶太太笑容凝固了。 良久,她重新扯出一丝笑,“你们没缘分,我多多少少是遗憾的。幸好,柏南和梁姜情投意合,禧儿也怀了孕,各有归宿,各有缘分,你马上领证了吧?” 程禧没来得及点头,叶柏南似笑非笑拦了一句,“哪有这么快情投意合的?梁姜是师妹,她陪伴母亲和禧禧陪伴母亲,意义不一样。” 叶太太的笑容完全僵了,警告的口吻,“柏南。” “留禧禧吃晚饭?”叶柏南无动于衷,自顾自安排,“我下厨,炖一锅海鲜面。” 他眼神怜爱抚摸程禧的肚子,“孕妇少吃海鲜,我给你炖番茄牛肉面,传言周家有长孙了,你大约爱吃酸。” 程禧望着他,“周阿姨在家里等,回去晚了,周家——” “是李韵宁在等,还是周京臣在等。”叶柏南也望着她,“一顿饭而已,我可以联系他,征询他同不同意你吃。” 她感受着叶柏南手掌的温度,徘徊,渗透,侵占。 “回去吧,山路陡峭,天黑了危险。”叶太太不想留程禧了,叶柏南越是亲近她,越是失控,叶太太越是不安。 总觉得,天要塌了。 叶太太在场,叶柏南没追。 程禧搀扶周淮康上车。 周家的司机倚着车门抽烟。 “这件事,瞒着你周阿姨和哥哥。”周淮康竖起衣领,盖住止血贴。 方才叶柏南阴森骇人,那副硬朗的皮相,滔天的戾气,程禧见过一次,这次更甚。 她心有余悸,“叶阿姨原谅您了吗。” “本来,菱花原谅我了。”周淮康掩面,微微哽咽,“那段日子,你哥哥与柏南明争暗斗,你哥哥占下风,我担忧他,也担忧周家和李家的安危,我选了你哥哥,出卖了柏南的把柄。” 给叶嘉良下药,操纵人间天堂洗钱。 这些把柄,一旦证实,是置叶柏南于死地。 叶太太岂能再原谅。 “护着周家名正言顺的儿子,没错;叶阿姨和柏南恨您,也没错。您在乎家族和家庭,叶家母子在乎一个‘情’字,一个‘悔’字。” 周淮康泪眼婆娑,看着她。 “我举报您,是在乎一个‘解脱’,一个‘慰藉’。我姓程,为程家的家破人亡讨个真相,尽一份孝,心里解脱了,也慰藉了父亲。”程禧擦拭着周淮康的眼泪,“在乎什么,弥补什么。” 他全身在抖,“我不能对外承认柏南...韵宁不允许,京臣以后在圈子里也难堪。何况,叶家是本市首富,我又在市里任职,叶家长子是我的私生子,曝光后,周家、李家的财富全部会冻结清查...一商,一官,一钱,一权,谁相信没有交易,没有内幕?” 程禧擦完,握住周淮康手臂,“您现在不承认,哪天周家人到了危急关头,您要做好准备。” 周淮康身躯一震。 第305章 生变 周淮康遮住脖子的伤,遮不住手背的伤,周家到底是天下大乱。 周夫人在客厅闹了一通,拽着程禧上楼。 “禧儿,陪周叔叔去哪了?” 程禧遵守承诺,“哪都没去。” “哪都没去他手背割一道口子!”周夫人一嚎,程禧猝不及防,吓一哆嗦。 周夫人拍了拍她后背,笑吟吟安抚,“是不是遇到仇家了?” 她摇头。 “探望叶太太,挨打了?” 程禧一怔,猜得太准了吧。 继续摇头。 周夫人亲自养大调教,她什么表情是撒谎,什么表情是实话,一眼识破。 “山上凉,睡前喝一碗姜汤,免得感冒了。”周夫人拢了拢她衣襟。 程禧眼珠一转,“我没上山...怀孕不方便颠簸。” 蛮机灵的。 周夫人皮笑肉不笑,“你回屋吧。” 她前脚出去,周京臣后脚进来,“您找我?”他一手插兜,一手推门,“父亲在书房,我替您审问了,是摔了一跤。” 他嗓音犯懒,一副骄纵不羁的模样。 “是摔在叶太太怀里一跤吧?”周夫人冷嘲热讽。 周京臣蓦地发笑,“老宅刚太平,您歇一歇,行吗。” “你们父子没一个好东西!”周夫人委屈,又生气,“禧儿也跟你学坏了,学精了。” “您小瞧她了。”他调侃,“她天生鬼精得很,又跟您学得演戏和耍性子。” “黄家老太爷去世了。”周夫人念叨正事儿,“黄家只有老二是副局长,其他人是做生意的,你父亲吊唁不合适,你代表周家出席葬礼。” 从主卧出来,周京臣去程禧房间。 她偷偷摸摸地喝姜汤。 他脱了衬衫,又松了松皮带扣,大喇喇坐下,“半山公馆6幢别墅挂牌出售,我买下,给周正修当满月礼。” “6幢...叶太太没出售啊。” 男人眼睛翻滚着一团漆黑莫测的云浪,缓缓溢出笑。 程禧懊恼。 上钩了。 “怎么上山的。”他后仰,叩着沙发扶手,“老实交代。” “柏南开车送的。” “你胆子大了。”周京臣清楚她为什么上山,叶太太待她仁善,她登门探病是情理之中。 但故意唬她,逗她,“和旧情人幽会,怀了我的种却心猿意马,要给我戴绿帽子? “现在戴不了。”她挺肚子。 “生完了戴?”周京臣这下,是真怒了,“憋着坏主意了是吧。” 程禧骑坐在他腿上,“客厅茶几摆着两朵白花,给谁的?” “你前男友去世了。” 她愕然,“哪个?” “你有几个?”周京臣发现了,她是句句气人,“黄老太爷。” 程禧张嘴,发了狠咬他左手,“你总是说这个——” “父亲母亲不去,咱们去。”她咬得毫无杀伤力,周京臣不痛不痒的,“正式公开你,回来登记。” 太太圈已经公开过了,可毕竟范围小,女人们攒了局,散场就散场了,男人们未必知情。大范围公开,不容易生变数了。 倒不是周家生变,是叶家生变。 周京臣不得不防备。 “叶国章是装蠢。”程禧想起在美容院里叶柏南那番话,“他私下和柏南一伙的,联手算计了你。” “嗯。”周京臣面孔风平浪静。 像是早有预料。 “叶氏集团的麻烦,你蹚了浑水,撇不开了。”程禧抓住他下巴,“不过,柏南答应了我一个条件,只要我提,他要办到。” 周京臣笑了一声,“你答应他了吗。” “答应了...”她底气不足,“互相交换。” “他的条件是什么?” 程禧拇指搓周京臣下巴的胡茬,“他还没提。” “不用提了。”周京臣心知肚明,“作废吧。” 她拧眉,“我辛辛苦苦诈骗了他,不能作废。” “叶柏南的条件,没那么好交换。” 周京臣垂下眼,目光藏了凛冽锋芒。 ...... 翌日一早,周京臣带着程禧抵达市殡仪馆。 黄老太爷的葬礼在3号吊唁厅举行。 黄家顾忌她有孕,不适宜祭拜遗体,家属特意在宴厅门外回礼,周京臣独自进入大厅。 “周太太有喜,何苦折腾一趟。”黄家老二穿着警服,递给她一瓶水,“红白事不相融,红事晦气了。” “人有生老病死,白事为大,晚辈嫌什么晦气呢。”程禧也递给他一个礼盒,“黄副局,节哀。” 顶级权贵圈的‘随礼’流行送礼物,不送钱。 白事讲究多,送白玉、白瓷、镶了金翠的大银饰;红事送什么无所谓,讲究喜庆,贵重。 周京臣送的是巴掌大的‘玉麒麟雕’,嵌在骨灰盒上,保佑后代风水。 程禧一瞟礼单登记薄,叶柏南送了一尊金丝楠木的根雕,黄家是有族谱和祠堂的,祠堂供奉祖先牌位,刻在金丝楠木上,庄严气派,百年不腐。 这礼物,寻常人想不到。 难怪外界评价他;八面玲珑,精明世故。 凡是他应酬交际的人物,无论混什么圈子,多大年岁,表面上,他谦逊斯文;实际上,不露声色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时,一辆红旗H5驶入大院,叶柏文下车,直奔吊唁厅,和黄家老二打完招呼,他主动走到程禧面前,“我求你帮个忙。” 第306章 美人计 “你认识祝卿安吗?” 程禧一愣。 这名字,三个月没听过了。 “认识,不熟。” 毕竟是半个‘情敌’,周夫人撮合周、祝联姻,一度折腾垮了周京臣,加上祝云楼‘叛变’李氏集团,程禧和祝家人不来往。 “5月份开始,她发的。”叶柏文一条条翻短信。 一行文字,配一张图片。 ——我包的粽子。 ——你执行任务,平安吗? ——南方下大雨了,北方呢。 诸如此类,一天一条。 截止8月初,不发了。 “你不熟,好歹有李家的关系在。”叶柏文多多少少担忧祝卿安,“她是不是出事了?” 程禧又是一愣,旋即笑,“叶队是不习惯了,还是动心了啊。” “7月底,她得知我父亲病逝,来叶宅祭拜上香。”叶柏文神色肃穆,“我不想耽误她。” 祝卿安单纯,没什么恋爱史,对叶柏文一见钟情,最容易死心眼儿了,遭了拒绝... “我帮你问哥哥。” 叶柏文掏出一小罐糖果,“我哥认识她?” “我哥哥...” 他指着她隆起的腹部,“有孩子了,不改口?” 果然,钢铁直男。 不懂男女之间小情趣。 “报酬。”他晃了晃罐子,“草莓的,蜜桃的,柑橘的。” 程禧凑近,又馋,又不领情,“一罐糖收买我了?” “我猜周家不允许你吃糖。”叶柏文一语道破,“我家阿姨做的牛奶水果糖,健康卫生。” 她嚼了草莓味的,酸酸甜甜,“为我做的?” “够诚意吧。” 程禧藏在口袋里,“等我消息。” 大院驶入第二辆车,一名便衣警员蹿下来,“叶队,有新情况了!”一边跑,一边伸手,“给我一颗糖,中午没吃饭,头晕。” 叶柏文捂住他嘴。 “你吃剩下的糖送礼!”程禧扭头,“你抠门,欺骗我。” 警员一懵,啧啧,“叶队勤俭持家啊!男人追女人送香水,送项链,你就送一罐糖?” “这是我前嫂子。”叶柏文呵斥。 刑侦二支队全部是黄副局的下属,一起吊唁黄老太爷,叶柏文经过程禧面前,她踢了一脚。 “你袭警——”他拍掉屁股的灰尘,“我念在你怀孕,不计较了。” 程禧噗嗤笑。 叶柏文穿梭过大厅的人流,“什么新情况?” “匿名举报。”警员递出信封,“举报人指名你自己看。” 里面是一摞照片。 不同的背景,徽城、青城、云城,凡是叶氏集团投资项目的城市,都有叶柏南和本市‘地头蛇’应酬喝酒的场面。 生意人图个太平,疏通‘老江湖’的门路,蛮寻常的。关键是,在照片里,地头蛇给他斟酒、点烟,一群人毕恭毕敬。他骄狂倜傥的作派,翘起腿,在纸醉金迷的包厢,或是环境雅致的酒楼。 霸气的,戾气的,野性勃勃。 叶柏文从未见过。 “有监控吗?” “我录了一段视频。”警员划开手机屏幕。 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将信封插在局子的岗哨亭。 没暴露真容。 “是男扮女装。”叶柏文眼力毒。 “对方谨慎,估计怕报复。”警员好奇,瞥信封,“叶队,举报谁啊?” 叶柏文一言不发。 “权贵圈的?”警员唉声叹气,“躲什么,来什么。调查吧,个个儿是大人物,惹不起;不查吧,对方下次连咱们一块举报了。” “不是权贵圈。”叶柏文折叠了信封,揣在裤兜里。 警员又瞥他。 明显不愿多谈,很忌讳。 ...... 黄副局招待完最后一拨吊唁宾客,带着程禧去六楼宴厅。 电梯里,三位参加满月宴的富太太在闲聊。 “孟太太好福气啊,生了双胞胎女儿。” “孟老太爷膝下五个儿子,九个孙子,孙女简直是宝贝疙瘩,奖励了孟太太一艘游艇,一幢洋房...”中间的太太不由嫉妒,“孟先生是孟家的五公子,因为生女儿,比四个哥哥多拿了4%的股份,变成大董事了,圈里羡慕极了。” “周家也有孙儿了,叶家两位公子倒是没喜讯。” “叶大公子和梁局长的女儿十月订婚。”站在左边的太太知情,“梁夫人亲口讲的,在筹备嫁妆了。” 程禧望着电梯门,她目睹了叶柏南和梁姜的相处,一个冷漠如冰,一个热情似火。大概率,他相中了梁家的权力,对付周京臣。 周京臣虽然蹚了叶氏的浑水,但叶氏终归姓叶。叶柏南撇清自己,需要保护伞;搞周京臣,需要借刀杀人。 梁局长是他的伞,更是他的刀。 “哎呀!禧儿小姐——”为首的太太发现了程禧,转过身,“恭喜您呀,哪天喝您的喜酒。” 程禧醒过神,笑着握手,“身材胖了,不适合穿婚纱,有机会邀请您喝满月酒。” “我一定到场。” 电梯停在六楼,程禧出去。 门似关不关的工夫,另外一个太太讥讽,“什么身材胖了,根本没领证,程家上不得台面,若不是她怀孕,周夫人才不答应,她这辈子休想办婚礼了。” 程禧不怒不躁回到3号桌。 周京臣在3号桌的主位,叶柏南在2号桌主位。 按照座位排序,叶柏南压了周京臣一头。 短短数月,换了地位。 李氏家族有钱,却在外省,叶氏是本土企业,周淮康失了势,周京臣自然不如叶柏南风光了。 “和叶柏文相谈甚欢啊。”周京臣吩咐服务生榨了一杯果蔬汁,她口味刁,不肯吃蔬菜,又嗜甜,榨了汁,勉强喝。 程禧把叶柏文和祝卿安的纠葛告诉了他,“你给老宅打个电话,叶柏文担心祝卿安出事。” 他挑眉,“叶柏文魅力这么大?” “叶柏文是警察,小姑娘有英雄情节。”程禧吃了四五颗糖,齁得大口喝水,含糊不清,“嫁警察。” “你有吗。” “有...来不及了。”她挺肚子,“警察不娶我了。” “我转行,当警察。”周京臣逗她。 “你当不了。”程禧揶揄,“你去卧底,坏人使一出美人计,你上钩了。” “放屁。”他恼了,“我在什么地方中招过美人计了?” “长得像我呢,你不中计?” 周京臣轻笑,“你脸皮真厚。” 空气中,似有若无一股香甜。 “张嘴。”他命令。 程禧抿唇。 他掰她下巴,一点点启开嘴唇,嗅了嗅,“偷吃什么了。” “糖。”瞒不住,她老实坦白,“打听消息的报酬。” “没出息。”周京臣半笑,半凌厉,“我缺你吃喝了,克扣你钱了?在叶家那里毁我名誉。” 他骂着,翻出通讯录,打老宅的座机。 是老夫人接的。 “你大舅住院了,被慕白气病了。” 周京臣食指蘸了酒水,漫不经心在桌上描描画画,“父子家务事,您少掺和。” 老夫人明白,李家人越不和睦,对京哥儿越有好处;越是抱团排挤,京哥儿越麻烦。 “禧儿睡得香不香,胎稳不稳?”老夫人最牵挂外重孙。 周京臣揽住程禧肩膀,手机贴着她耳朵,“喊姑婆。” 老夫人高兴,“中秋回老家吧,山上养了鸡,比超市的鸡滋味好。”话锋一转,又催促周京臣,“该有的名分,别拖了。” 第307章 我抢你的女人,也没错了 “您放心。”周京臣郑重其事,“周六是吉利日子。” “婚礼呢?”老夫人晓得他和华菁菁举行过仪式,哪有女人不介意的,“你是二手了,婚礼的规格不能逊色上一次,如果禧儿喜欢隆重,你必须满足。” “什么二手——”周京臣哭不得,笑不得,拧眉头,“您这样评价外孙的?” “叫韵宁回来一趟,我和她商量。” “已经订了喜服。”他喝了一口红酒,靠着椅背,“我订婚是穿了西式礼服,结婚办中式,免得禧儿吃醋。” 程禧掐他胳膊,比划口型,“不要和姑婆挖苦我。” “中式好,贵气,喜庆。”老夫人感慨,“凤冠霞帔,八抬大轿。你这一辈的子弟,西式婚宴都是一个模子的,你外公那一辈是传统中式,拜了堂,走了十里红毯,几十年白头偕老了。” “我就是为了这个说法,选了中式。”周京臣笑意愈发大,“拜高堂,拜姑婆。” 程禧托着腮,打量灯光,也打量他。 周京臣正脸好看,侧脸更好看。 所以皮相俊,骨相更俊。 周夫人的美,他遗传了七八分,那两三分,是独属于他的韵致。 一面是寂寞深沉,一面是潇洒不羁。 像雾,像冬夜,像春潮。 “祝卿安没出事。”周京臣挂了电话,“在熬相思病而已,快熬过去了。” 她捧着杯子,“哥哥,你得过相思病吗?” “得过。”他不隐瞒。 “什么时候啊?” “华菁菁出国的时候。”周京臣话音未落,没忍住笑出声。 宴厅大门缓缓推开,黄家一众亲眷进来,叶柏南和梁姜也在队伍里。 排场是贵宾中的贵宾。 原本喧哗的宴厅,一霎悲伤压抑了。 黄家长子和长女致谢宾客,白事宴开席。 梁姜是代表梁局长夫妇出席,作为黄副局的直属上级,安排在1号家属桌,叶柏南还不算梁家正式的女婿,没有同桌。 酒过三巡,叶柏南和3号桌的宾客调了位置,坐在程禧一旁。 另一旁的周京臣与他视线相撞,“柏南,祝贺宏华国际签下一笔大订单。” “京臣耳聪目明。”他摩挲着酒杯,“只是口头祝贺吗?” 周京臣碰了一下杯口,一饮而尽。 他却没喝,意味深长问,“京臣最近在忙什么。” “你忙什么,我就忙什么。”周京臣不露声色。 “看来,匿名信是出自你手了。”叶柏南语气犀利了几分。 “什么匿名信?”周京臣反问,“我不清楚。” “祸不及家人,你牵连我母亲和弟弟,别怪我下手狠了。”叶柏南把玩着杯子,面容寒冽,“你点名柏文看,他不查,是包庇,你的人再举报他,拖他下水;他查,手足相残,我顾念兄弟情,你趁机抓我的漏洞;不顾念兄弟情,柏文发生意外,我母亲和叶国章不会饶了我。” 周京臣气定神闲,唇边是薄薄的笑。 “很高明的一招,也很阴险。”叶柏南终于干了那杯酒。 “柏南既然知道祸不及家人,父亲辜负了叶太太,你又为什么非要摧毁李家,逼死我母亲呢。” “明知周淮康有未婚妻,仍旧抢了他,在你眼中,这不是错吗?”他笑了一声,“倘若喜欢是无罪,可以罔顾道德,那我抢你的未婚妻,也没错了。” 程禧咬着排骨,只觉得周围凉气森森。 这时,叶柏南的秘书拎了一个袋子走入宴厅,搁在他手边。 “我亲自去寺庙求了平安符。”他拆开,“周夫人每年给普众寺捐百万香火钱,我一贯不信神佛,有心拜一拜,不知拜哪里。周夫人信,大约是灵验。” 他解释完,将平安符塞在程禧手中。 “周家求母子平安,我不求,我只求你平安。”叶柏南身上的酒气浓,平安符的檀香气也浓,丝丝缕缕缠着。 程禧退不是,收不是,手不禁烫得慌。 “柏南日理万机,亲自求?”周京臣睥睨他。 他煞有介事,“亲自跪求,诚心才打动佛祖。” 周围的温度顿时更凉了。 4、5号桌的宾客起身敬酒,叶柏南彬彬有礼逐一回敬。隔了一会儿,周京臣的秘书附耳汇报,“我询问普众寺的住持了,确实有一位姓叶的老板,昨日跪了一整个黄昏,诵经祈福,求了平安符。” 程禧捏着平安符的穗子,不吭声。 周京臣挥手,秘书下去。 气氛僵得厉害。 黄家老大夫妇端了一杯酒,恰好过来解围,“多谢叶家、周家送家父一程。” 男人们喝酒,大太太客气弯着腰,“程小姐,宴厅吵,惊了您养胎。隔壁是女眷厅,我陪您去。” 程禧下意识望向周京臣。 他撂了杯子,“跟大太太去吧。” 绕过餐桌,黄家二太太在请梁姜,梁姜本来没打算去,瞧程禧去,也起来了。 第308章 你身边男人要害你 程禧躲,偏偏不如意,梁姜挡住。 气氛僵持,黄家大太太瞧出不对劲了,“梁小姐?” “我们认识,一起去。” 她和程禧并排,扫了一眼3号桌,“柏南为你求了一个平安符?” “送孩子的。” “他和孩子又没关系。”梁姜笑不达眼底,腔调也凉浸浸,“送孩子的名义,送母亲,堵我的嘴。” 黄家大太太和二太太默契走在后面,不打扰。 “梁家和叶家商量订婚,他同意了。”梁姜的腔调更凉了,“他送女人礼物,我不高兴,我会和他谈,但我也希望你物归原主,一巴掌拍不响,他没分寸,你未必清白。” 程禧不辩驳,叫住一名服务生,吩咐了一句,服务生匆匆去,匆匆返回,交给她平安符。 “周董发现了吗?” “周董和叶董在1号桌应酬,没发现。” 她点头,“是这枚吧?” 梁姜瞥平安符,又瞥她,不搭理。 程禧下楼。 黄大太太陪着。 一路无言。 到停车坪,她将平安符的穗子绑在雨刷器,又拿了纸和笔,写了字条,贴在玻璃上。 仰头,六楼的过道窗,依稀是梁姜的身影。 监视她。 程禧平静上楼。 女眷宴厅很热闹。 中央摆了一张牌桌,三位太太在斗地主,隔壁是一张矮桌,有七、八位太太,围着一个戴佛珠的女人。 女人是齐太太,圈里的‘传奇’,每天早晨卜一卦,偶尔帮太太们‘相面’。去年,孟二公子去西南出差,在山道车祸昏迷,是齐太太算出的,孟二太太一核实,竟是真的,齐太太一战成名。 她幽默,人缘好,是太太圈票选的‘最佳约会搭子’。 齐先生沾了她的光,有什么好项目,太太们的先生都拉着他。 齐太太面前的桌上是两个龟壳,四枚古钱币,斗地主的太太嘟囔着故弄玄虚,她不乐意了,“骂我行,骂我师傅,惹大祸。” 梁姜挪了一副椅子,凑热闹,“您师傅是谁?” “听过泰国的白龙王吗?”齐太太神秘兮兮。 太太们诧异,“你师傅是白龙王?” “我师傅是老王。” 她们逗笑,“你又胡诌!” 程禧挨着窗户坐下,恰好一缕阴影覆在龟壳,齐太太看向她,“大家散了,黄老太爷丧事,主家地盘上,不玩了。” 众人离开,程禧刚要走,齐太太唤她,“禧儿小姐命里有一儿一女。” 她驻足。 齐太太拨弄着钱币,仔细排列,“不过,你有一道坎儿,儿子生不生得下,不保证。” 程禧五脏六腑一揪。 原本,她不信佛,可周夫人信,她经常跟着上香,斋戒,渐渐相信一些。 “什么坎儿?”她盯着齐太太。 齐太太又重新起了一卦,“孽债。” 她肺腑像长了水泡,抓了疼,不抓痒,坐立不安,“有破解办法吗?” 古钱币七零八落,齐太太翻了翻龟壳,“无解。” 程禧死死地摁住窗台,“无解是什么意思?” “你要跨过这道坎,而不是绕过。” 这道坎儿... “是男人吗?” 齐太太数着钱币,“你身边的男人。” ...... 主宴厅。 梁姜挽着叶柏南给黄老大敬酒。 “我十月举行订婚宴,黄家新丧,不邀请大伯父出席了。” 黄老大喝了酒,“姜姜订婚,我缺席,实在愧疚。”他示意太太取了一个盒子,“我去国外考察,在拍卖会拍了一颗钻石,作为你新婚贺礼。” 梁姜接过盒子,是一颗熠熠生辉的蓝钻。 “你还没送我钻戒,大伯父送了。”她埋怨叶柏南,“你的呢?” 叶柏南今天是深蓝西装,梁姜是蓝色长裙,全场宾客只有他们没穿黑白系列。 在灯光下,情侣款十分登对。 梁局长是黄副局的上级,场内宾客之中,梁家权势最大了。梁姜傲气,不愿和其他太太小姐们一模一样的装扮,大红大紫又不合适,所以挑了蓝,独一份的醒目。 “在口袋里。”梁姜当众埋怨,叶柏南表情不太温柔。 她伸手摸,没摸到。 神色顿时垮了,“你骗我。” 黄老大安慰她,“叶家是一市首富,能亏了长媳的钻戒吗。” 梁姜等着叶柏南承诺。 “什么场合?”他蹙眉,仅仅四个字,指责的口吻。 她窝了一口气。 这时,秘书风风火火闯入宴厅,“周董。” 周京臣在2号桌和几位富商讨论时事,没理会。 “是周家。”秘书又打断。 “失陪。”周京臣逐一致歉,带着秘书走远。 “有自称知情人士,去市里揭发周老先生有私生子。” 周京臣眯眼。 面孔晦暗,危险。 “只揭发私生子?” “还揭发了私生子的家族是巨富,各行各业有买卖,家族替周老先生抚养儿子。” 周京臣面孔更阴森了。 “莫非是华家?”秘书分析,“华菁菁出国前,把程衡波的录音笔给了叶柏南,不排除叶柏南也告诉了她一个秘密。您算计了华家,退了婚,华家记仇——” “不是华家。”周京臣斩钉截铁,“是叶家自曝。” “叶太太余情未了,不忍心揭发周老先生吧?” 与此同时,谈笑风生的叶柏南转过身,视线交汇的一霎,他举杯。 绅士,风流,嚣张。 周京臣验证了猜测,“他报复我牵连了叶柏文。” “同母异父的弟弟,又是叶嘉良的血脉,他憎恨叶嘉良,却善待弟弟。”秘书犹豫了一会儿,“或许,叶柏南心肠不坏,骨子里爱憎分明,您同样是他亲弟弟...” “他只恨叶嘉良,不恨叶太太,自然容下叶柏文。”周京臣灌了一杯酒,喉结滚动,寒气凛冽,“他恨周家,也恨李家。” 秘书叹息。 ‘薄情’的爹,‘疯癫’的妈,周董是艰难。 “京臣,脸色不好。”叶柏南走过来,“有什么麻烦,需要求助我吗?” 周京臣慢条斯理斟酒,“下手这么迅速,阴了我一招?” “你先阴我的。”叶柏南笑意敛去,“我警告过你,我母亲和弟弟是底线。” “我母亲和李氏家族,也是底线。”周京臣目光锋狠,刀刀剐肉。 “是你打破我底线,还是我废了你底线。”叶柏南再度浮起笑意,“各凭道行了。” 周京臣重重一撂杯子。 酒水四溅。 从主宴厅出来,他交代秘书,“订机票,父亲回李家避风头。” “周老先生已经辞职,曝出私生子影响不大吧?”秘书亦步亦趋,“而且私生子并非任职期间生下的,算不上作风问题,年少轻狂的情史罢了,市里管不着。” “问题不在于私生子。”周京臣神情严肃,“在于私生子是本市富商。父亲的仇家和同僚,包括幕后的叶柏南,会大肆宣扬父亲是私生子的靠山,利用权势谋私利,表面清廉,实际捞钱。” 秘书忧心忡忡,“您有法子解决吗?” “你联系叶柏文,徽园见一面。” 事已至此,只能明牌。 险中求胜了。 一旦‘私生子事件’发酵,周家、李家的资产大搜查,纵然清清白白,一折腾,元气大伤。 何况,李氏家族清白吗? “你通知沈承瀚,摸查一下李氏集团的账户。”周京臣迈出几步,“连夜查。” 第309章 我想洞房 程禧和太太们不熟,加上怀了孕,太太们不敢接近她,黄大太太单独安排了一处清静的角落,在藤椅上铺了软垫子,又烘焙了糕点,尽心尽力照顾着。 周京臣一推门,她捧了盘子,跑向他,“哥哥...大太太蒸的蜂蜜蛋糕好吃。” 男人扶住她,半是宠,半是训斥,“跑跑跳跳的毛病改不了?” 程禧挖了一块奶油,抹他嘴角,手一抖,抹花了下巴,白腻腻的一大片。 太太们噗嗤笑,“周夫人也怕周公子的脾气,禧儿小姐倒是不怕他。” “我怕她。”周京臣似真似假调侃,“她脾气比我横。骂人,打人,十八般武艺。” 她们大笑,“禧儿小姐了不得哟!” 程禧面红耳赤,“你毁我名声...” “你也没少毁我。”周京臣掏出帕子,擦拭着奶油,“回老宅,试试喜服。” 他在电话里对老夫人提起喜服,她听得一清二楚,以为在裁制,原来有成品了。 “我没准备好。”程禧心脏噗通跳。 “准备什么?”周京臣打量她一番,“孕期不许减肥。” “现在胖,穿不下喜服。”学舞蹈的姑娘,最爱惜身材,一辈子一次的大场面,身段儿粗了,脸蛋儿也肥了,她万万不肯办婚礼。 “穿得了。”周京臣手掐住她腰,她骨架瘦,如今添了肉,微微饱满,等5、6个月,正丰腴,大红色的喜裙,挽起乌发,插上簪子玉钗,他脑海若隐若现的轮廓,只觉得凤冠霞帔格外匹配她,“我订了超大码,套一个你,再套一个我,也绰绰有余。” 程禧瞪大眼,“我不穿。” “不穿喜服,穿婚纱?”他一本正经,“喜裙遮肉,婚纱可不遮。” 她知道,周京臣故意刁难,从十六岁开始,他虽然回家次数不多,只要回去,她越发怵,他越欺负。 尤其她的糗事,他时不时和沈承瀚、方大斌在走廊打电话,走廊对着她房门,无数个午后,她复习功课,他磁性低醇的嗓音在耳畔飘来荡去,她仗着胆子出门制止,“你又揭我老底。” 周京臣在家习惯休闲风,宽大的七分裤,灰白T恤,慵懒倚着墙,余光睨她,肆无忌惮。 她抢手机,他一只手按住她头顶,不费吹灰之力,“别惹我。” 周京臣这股霸道气焰,延续到床上。 程禧屡屡求饶,屡屡哭。 他越得逞,越上瘾。 “我哪个都不穿。”她倔。 “不由你耍小性子。”周京臣语气强硬,“我娶,你嫁,孩子缺个名分。” “中式婚礼要洞房...我看电视,洞房了,才算礼成。”程禧小声,“我肚子大,怎么洞。” 周京臣扬眉,略抿了唇,克制笑,“想洞房?” 她攥着拳,为了婀娜漂亮办婚礼,索性豁出,“想。” “不妨碍。”分不清是哄她,是气她,“肚子大,我不压你,你侧躺。”周京臣拍她右腿,“我架着你抬起腿,考验腰功,我什么功力,你心里有数。该怎么洞房,还怎么洞。” 男欢女爱,他讲得太直白,程禧脖子烧红了,“怀孕欲望小,不舒服。出月子,恢复了,会舒服。” 他克制不住了,笑容放大,“你懂得挺多。” 周京臣眼尾浅浅的纹,衬得眼睛明亮幽邃,几分成熟,几分风度,“16号吉利,先领了证。哪天办婚礼,让你做主了。” ...... 叶柏南一手打电话,一手被梁姜握着,走出酒楼。 秘书汇报进展,“巨富,与周家有来往,成年儿子,大概有一百多个家族符合条件,市里接到匿名信,不一定查,即使查,暂时没有目标。不过,外界议论,发酵,周淮康夫妇备受煎熬。” 叶柏南笑了一声,“周京臣更煎熬,李家人贪婪愚蠢,他心知肚明。我在李氏集团绝不是白忙一场,埋下的炸弹,是时候爆炸了。” “周京臣有本事,可惜,家族全部是坑他的,他斗不赢您。” 叶柏南忽然不说话了。 下一秒,他挂断,食指和中指夹住挡风玻璃上的字条。 ——席间收下,保全彼此颜面。你亲自求得平安符,护你平安。 “这是谁留下的字条?”梁姜看着他。 他又摘下平安符,掌心掂了掂,“程禧。” “你送的东西,她不领情?” 叶柏南也看着梁姜,“似乎是。” “既然她不稀罕,可能周家人去寺庙求过了。”梁姜不露声色,“周家的血脉,自有周家负责,你何必多此一举。” “有道理。”叶柏南拎着平安符,在梁姜眼前晃了晃,“你喜欢吗。” 梁姜隐隐察觉到,他态度不善。 “我不喜欢她不要的。” 叶柏南发笑,那笑像毒蛇,蜕了一层假皮,往真皮、真血肉里钻,钻得梁姜脊背凉。 第310章 荒唐 “周、叶两家原本联姻,周家反悔了。”叶柏南摩挲着平安符的穗子,“平安符是程禧不要的,我也是她不要的,你还喜欢吗?” 梁姜愣住。 他也是她不要的。 这么咄咄逼人。 “你是不是旧情不忘?”梁姜攥着拳,“身在梁家,心在周家。” “我身不在梁家。”他打开车门,将平安符挂在车顶,“她姓程,并非周家人。” 梁姜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你不订婚了?” 叶柏南挂完,退出驾驶厢,绕去后座。 “梁家在准备请柬了,我已经收下黄家的贺礼,订婚宴取消,外界议论梁家,也议论你叶家。”她挤上车,和叶柏南并排,“我找程禧讨回了平安符,所以你朝我发脾气?” 男人面目凝了一层冰碴,梁姜一靠近他,不由打个冷颤。 “黄二伯在吊唁厅称呼她周太太——” “不管称呼她什么,我送给她的东西,你没资格讨回。”叶柏南面孔愈发冷了。 “你的意思,和我分手吗?” 梁姜四肢百骸是麻木的,碍于女人的面子,较劲罢了。 怕他同意。 “分。”他不犹豫。 “叶柏南...你当我梁家是耍着玩的吗?”梁姜心理防线轰然倒塌了。 “你先干涉了我生活。谁对谁错,梁局长会评判。”叶柏南阖目,“老张。” 司机下车,作手势,“梁小姐,叶董有公务,没时间陪您了。” 梁姜一动不动。 叶柏南解了安全带,甩上车门,乘坐酒楼的送客车驶离。 没有一丝余地,一丝留恋。 “他对俞薇也这样吗?”梁姜崩溃,望着司机。 “也这样。”司机如实相告。 “那程禧呢?” “程小姐...相处少。”司机斟酌,“她性子软,叶董比较包容。” “男人都逃不掉绿茶的迷惑,爱一个人是自私的,越大度,越软,因为不爱。”梁姜眼眶通红,“身边有好女人,偏偏执迷不悟。周京臣是,叶柏南更是。” ...... 黄老大夫妇亲自送周京臣出来。 客套了一番,目送红旗L9在街口拐弯。 “齐太太给了我一个平安符。”程禧摊开掌心,黑金色的绸布,没穗子,鼓鼓囊囊的。 檀香气混合着一股形容不出的异香。 “齐半仙?”周京臣笑了一声,没搁在心上,“那枚平安符呢。” “我还给柏南了。”她把齐太太的平安符绑在裤兜的扣子上,“梁小姐不高兴。” 香。 香得上头。 程禧用力嗅着香味,“齐太太说,我命里有一儿一女。” “然后呢。”周京臣慵懒枕着椅背。 “有一道坎儿。”她不太相信这句,“儿子不一定生得下。” 她唱苏州评弹的职业病,鼻音细细的,咬字糯糯的,车窗敞开,鸣笛嘈杂,周京臣一时听清,一时又听不清。 “儿子随你,女儿随我。”他始终含着笑,“女儿漂亮,儿子不丑。” “什么叫不丑啊...”程禧耷拉脸。 周京臣彻底笑出声。 回到老宅,一进玄关,屏风摔了,花瓶碎了,周夫人在客厅大吼,“女人抓的!” “我自己割的!”周淮康一贯儒雅,难得也吼,“花盆的瓷片割的。” “你糊弄傻子?”周夫人不依不饶,“自己割脖子,你有病啊?” ‘你有病啊’四个字,逗笑程禧。 “不是女人抓的。”她扯了扯周京臣袖子,“真是周叔叔割的。” 周京臣逆着光,在半明半昧是灯影和阴影里,神色晦黯,“怎么割的。” 她抿唇,“周叔叔和叶阿姨见面,柏南撞上了,拿花盆砸周叔叔。我挡住,柏南生气,周叔叔为了平息,划了一道口子。” “他伤着你了?” 伤不至于,只是叶柏南狂性大发,掐得她胳膊淤青了一块。 周京臣与叶柏南水火不容,她不想再雪上加霜,没坦白。 “他顾及我怀孕,没碰我。” 周京臣审视着她,大约是不信,“远离他。” 程禧点头。 “叶太太无论什么理由邀请你,不准去。” “那柏文呢?” 周京臣思量了片刻,叶柏文是警察,即使叶家人有花花肠子,打算对程禧下手,叶柏文不会助纣为虐,“可以去。” 交代完,他直奔客厅,路过周淮康,问了一句,“市里联系您了吗。” “丑闻传千里啊。”周夫人阴阳怪气,“你私会老相好,市里都知道了?” 周京臣蹙眉。 不一码事。 “孩子们面前,你少冤枉我!”周淮康气得太阳穴突突跳,“我去探望叶太太,只在院子里,没进屋,而且柏南在场。” “你是他亲生父亲,你上床了他也包庇你啊!”周夫人拖长尾音,“周老先生宝刀未老...你待我不热情,你去外面热情了。” 周淮康明白她耿耿于怀什么,“年轻时工作忙,确实冷落你独守空房,这些年,我回归家庭...”他羞于启齿,压低了声,“我这岁数了,有心补偿你,毕竟不是小伙子了。” 程禧竖起耳朵。 市里的名门望族,每一家多多少少有糟心事儿,丈夫出轨了,妻子养小白脸了,财产分配不公平了,父子做亲子鉴定了...各有各的奇葩。周家不一样,周淮康夫妇感情好吧,半辈子聚少离多;感情差吧,婚姻也和和睦睦,在风平浪静之下,是有裂痕的。 周京臣瞥了一眼周淮康,眉头越蹙越紧。 一次吵得比一次荒唐。 “你母亲查出我给叶太太汇过款,我不晓得她在哪里查的。” “三十年前给阮菱花汇款几十万,你好大方啊!那是李家的钱,你凭什么给老相好?”周夫人吼得嗓子冒烟,倒是周京臣,置若罔闻倚着沙发,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新闻。 “你为什么不劝架?”周夫人火冒三丈。 “我不愿扫了你们兴致。”他目不斜视,“夕阳红的年纪了,吵不了几年了。我阻拦,您哪天插着氧气管,弥留之际遗憾,我岂不是不孝?” 周夫人一噎,“你诅咒我活不了几年了?” “母亲万寿无疆。”他不甚在意,换了台,在播古装爱情剧,“禧儿,过来。” 程禧小心翼翼躲开周夫人,周京臣搂住她,放在腿上,“你爱看的狗血剧。” 第311章 凤冠霞帔 “不狗血啊。”她不乐意,“男主多俊啊。” “比我俊吗?” 她不搭腔。 周京臣颠腿,颠得她一晃,“比我呢。” “你又没穿过古装。”程禧挑拣着果盘里的冬枣,“这个男主角是我白月光,我初中看他演的剧,七年了,一丁点没变老。” “我老不老?” “老啊。”她抚摸他眼角,“你一笑,有皱纹。” “是谁说有皱纹的男人成熟魅力?”周京臣眼神幽凉。 “不记得谁说过。”程禧不认账。 她是说过,在浴室里被迫说的。 周京臣太野蛮了,冬天的大理石墙又硬又冷,他压着她,侵占她,她断断续续哭,求他停下。 他厮缠她,让她说好听的。 “爱哥哥。” “哥哥疼我。” “周京臣的味道好。” 她受尽‘折磨’,顺从着他,他教什么,她重复什么,结果他不仅没停下,一下比一下疯,一下比一下猛。 第二天,他又恢复了衣冠楚楚的周公子。 一副身体,两张皮。 一张皮禁欲,一张皮纵欲。 回忆那场面,程禧羞愤,故意损他,“你不像三十岁的,像四十岁的。” 周京臣不躁不怒,“我像五十岁,你也将就了,没得选择。” 周淮康夫妇被晾在原地,吵不是,和好不是,尴尬喘粗气。 半晌,周夫人主动铺台阶,“禧儿爱吃酸,晚饭炖酸汤鱼吧。” “不耽误您和父亲吵架,我们出去吃。”周京臣态度温和,通情达理,“大概十点回来,您有五个小时吵。” 周夫人嘟囔,“行了...” “行什么?”他一手抱着程禧,一手叩着桌沿,眉目三分戾气,“周家和李家一堆麻烦,我不求帮我,只求太平,您行吗?” 周淮康见状,打圆场,“不怨你母亲,怨我上山瞒着她了。” “又握手言和了?”周京臣戾气不减反增,有七分了,“我发现您与母亲是存心折腾我,搅得我不得安生。” 周淮康夫妇不吭声。 “秘书订了机票,明天回李家。”周京臣命令,“我不通知回来,不许回。” 上楼,反锁了门。 程禧瞪大眼,“哥哥,你威风啊。” 周京臣坐在藤椅上,摇荡着,“除了你,我冲任何人都威风。” “不对吧...”她若有所思,“姑婆告诉我,我在烟城的时候,周阿姨逼你娶祝卿安,你不肯,扬言不娶媳妇了,周家断子绝孙了。” 他不自在,语气一沉,“姑婆老糊涂,你也信?” “我问问姑婆。”程禧郑重掏手机。 周京臣一拽她,白皙的脸乌漆漆,仿佛洒了一滩墨,“没完了?” “是真的吗。”她匍匐在他膝上,仰头。 “没那么夸张。”他不情愿开口。 她继续掏手机,“我问姑婆吧。” “程禧。”周京臣摁住她腰,“非要惹急了我是吧。” “哥哥,是真的?”她凑近,鼻尖贴着他鼻尖。 “好女配懒汉,好男配没良心的。”他垂眸,盯着她圆润的面颊。 “我有良心。”程禧辩驳,“等你破产了,我不抛弃你。” “放屁。”周京臣笑意藏在眼底,嘴上严厉训斥,“我破产了,你第一个跑。” 这时,何姨敲门,“您瞧瞧喜服吗?” 程禧拉开门。 何姨捧着一个巨大的红木托盘,“周公子眼光好,这套凤冠霞帔适合禧儿小姐。” 她记得,华菁菁的订婚典礼有两件喜服,一件是褂皇,一件是婚纱。 十二颗澳白珍珠镶嵌的水晶王冠,站在周京臣身旁,流光溢彩美伦美奂,她不羡慕是假的。 这顶凤冠,是缂丝和蜀锦织造,一层金玉,一层珠翠,精致庄重不张扬,符合她年岁,不老气。 霞帔是浮光珠丝,阳光下波浪似的,喜裙更是艳红如霞。 程禧照镜子比试了,是平时的尺码,一针一线,一寸一厘,格外合身。 “你总骗我。”她扔了霞帔,整个人懊恼,“根本不是超大码。” 周京臣本意正是生产完再办婚宴,避免她劳累了,磕碰了,动胎气。 在宴厅吓一吓她而已,但她一通胡言乱语出乎他意料,索性接着吓,接着听。 他揽住程禧,抚摸她肚子,“礼礼,爸爸要感谢你了。” “你谢他干什么。”她肚皮痒,又笑。 “如果没有礼礼,我怎么知道你满脑子想洞房呢。” 何姨在,程禧害臊,埋入他胸口,捂他嘴。 她兴奋了一夜,穿了脱,脱了穿,虽然胖了几斤,勉强塞得下去,天蒙蒙亮才有了困意。 翌日早晨,程禧还睡得迷迷糊糊,周京臣哄了她一会儿,起床去徽园。 秘书在庭院恭候他,“叶柏文去外省办案了。” 他坐进车里,察觉有问题,“异地办案?” “税务局一名副主任潜逃,贪了八位数公款,外省警方担忧副主任自杀,申请本地警方去逮捕,出意外了,没责任。” “这么巧。”周京臣把玩着打火机,“叶柏南近期和权贵场的人物来往密切,其中就有税务局。” “您约叶柏文举报叶氏的罪行,叶柏南自然千方百计阻止。他谨慎,和权贵场人物来往,一定捏住了对方的把柄,关键时刻出卖一个,牵绊住叶柏文。这一招,既邪性,又高明。” “同一阵营的盟友,他利用毫不手软。”周京臣一双眼睛卷起惊涛骇浪,“他果然是毒辣。” ...... 叶柏南赶到徽园,是九点钟。 经过游廊,迈上青石板阶,在‘观鹤亭’看到了周京臣。 斯文楚楚,淡泊从容。 “京臣好雅兴,在池子里钓鱼。”叶柏南解开西装,“东郊度假村有一片垂钓园,你感兴趣,咱们去钓。” “在垂钓园,钓的是鱼;在观景池,钓的是人。”周京臣将鱼竿甩远,‘啪’地拍在水面,金鱼四下逃窜。 第312章 拿程禧和我交换,愿意吗? 叶柏南凝视着池子的水花,“约柏文,有什么事吗。” “果然是你从中作梗。”池水泛滥,周京臣倒是风平浪静。 “和柏文讲,和我讲,是一样的。”他挪了椅子,坐下,抄起另一副鱼竿,“千方百计摸我的底细,断我的后路,辛苦了,京臣。” 叶柏南是钓鱼新手,连甩钩都不会,周京臣‘钓龄’短,手法蛮娴熟,李老太爷嗜好垂钓,他自幼陪着。 “税务局的何主任携款潜逃,大概率会供出我。”叶柏南朝水面撒了一把鱼食,笑得高深,诡谲,“我与何主任来往密切,警方一定怀疑叶氏集团税务有问题。” 一阵风刮过,周京臣后背一凉。 “事实上,真有问题。”叶柏南摩挲着鱼竿,“我失踪期间,你和叶国章签了三笔合同,没有一笔按照正规流程纳税。” 风愈吹愈大,有鱼上钩了,周京臣一拽,摘了鱼钩,又扔回池子,“你为了扳倒我,不惜牺牲亲叔叔叶国章,他忠心耿耿听你指挥,你卸磨杀驴,丝毫不顾念叔侄情分。” “京臣,你冤枉我了,”叶柏南滴水不漏,“你们签合同,我根本不在场,你没道理怨我。” “我没录音。”周京臣盯着池面。 “你录不录无所谓,罪证与我不相干。”叶柏南庄重,又不屑,“至于卸磨杀驴,在商场多年,谁没有耍过手段呢。史书上,哪个风流人物不是踩着尸骨封侯拜相的?” 周京臣又钓上一条鱼,他依然是摘了钩子,放生。 “周家动荡,你惹了官司,只有李韵宁镇场,她不是我对手。”叶柏南笑声闷在胸腔,半调侃,半威胁,“等你脱身,李氏集团已经姓阮了,李韵宁目睹娘家的百年基业归我母亲,会生不如死吧。不过,我愿意放你一马,看你愿不愿意交换。” 风停。 一池的水浪也停了。 “我要程禧。” 周京臣一张脸蓦地浮起冰霜。 沉默片刻,“你要程禧?” “功成名就了,渴望美满家庭。”气氛冻得皮肉发麻,叶柏南全然不在乎他愤怒,“你眼光好,你心仪的女人,我也心仪。” 周京臣脸上的冰霜一寸寸破裂,粉碎,冰上加冰。 “你觉得我换吗。” “换。”叶柏南不再抑制,笑声滑出喉咙,“你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救父母的安危,救外公的遗产,救你自己,你有其他办法吗?” 周京臣起身,长亭外,是一湖莲花,他踏上木廊,头也未回。 “三天。”叶柏南一字一顿,“三天后,你不答复我,我去市局送你一程。” 他攥紧了钥匙。 链扣是程禧选的卡通小粉猪,硌在掌心,微微刺痛。 ...... 从徽园出来,叶柏南开车去美容院。 门外泊了一辆红旗H5。 刚熄火。 “回来了?”他鸣笛。 叶柏文一愣,“哥。” “抓到何主任了?” “在171省道的废厂房抓的,缴获了80万现金。” 这次异地抓捕,有内幕消息,非常顺利。 “你怎么知道何主任在171省道?” 叶柏南焚了一支烟,胳膊探出车窗,“混商场,各行各界有人脉,我委托何主任办事,贿赂过两百万。” 叶柏文审视他,“办了吗?” 他叼着烟,“办了。” “既然办了,为什么出卖何主任?” “因为你负责逮捕。”鸦青色烟雾遮了他瞳孔,隐晦的,莫测的,“亲弟弟需要,我可以出卖任何人。” “我收到匿名信,你和徽城、云城、青城的地头蛇有关系。”叶柏文的审视,越来越犀利。 叶柏南一言不发,掸烟灰。 不怕挑明。 怕的是,暗中猜忌,调查;表面装傻,维持兄弟情。 “去外省做生意,必须懂规矩。”他坦然,“三教九流的朋友,图个方便。周京臣也有江湖朋友,否则,去哪里拿到照片?” 叶柏文思索着。 “周淮康曝出私生子,周京臣认为是我干的,反击我,陷害我,诱导叶家人相残。你信他,不信大哥吗。”叶柏南猛吸一大口,掐灭烟头,“父亲去世,母亲生病,家族倚仗的人,只剩咱们。外人居心不良,煽动叶家内讧,柏文,学会分辨虚实。” 长街车水马龙。 却一霎死寂。 他下车,“找程禧?” 叶柏文回过神,“不找了,你帮我问问祝卿安的情况。” “不亲自问问?” “讨个结果而已,你问吧。”他驾车掉头,驶离。 叶柏南站在台阶下,凛冽眯眼。 旋即,解了西装扣,进入美容院。 程禧正趴在前台记账,他悄悄走过去。 “崔太太...一年消费了400万啊?”她瞠目结舌。 今天周末,客流小,太太们‘亲子日’,照顾孩子,没时间美容,员工聚在二楼嗑瓜子,“崔太太挑剔,澳白珍珠磨粉敷全身,包括脚。一颗有瑕疵的小澳白也得几千块,崔太太肥,一次磨十颗,一星期敷一次。” “我和有钱人不共戴天!”员工嫉妒。 程禧附和,“我也是。” “你也是?”叶柏南突然开口。 她吓一激灵。 “禧儿小姐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开美容院,你还不是有钱人?”他打趣。 “我穷得很。”程禧嘟囔,“赚了多少钱,周京臣有短信提示,我的小金库他一清二楚。” 沙发上摆着一个爱马仕包,叶柏南握住拉链上的平安符,“不喜欢我送的,喜欢这个?” 她斟了一杯水,递给他,“齐太太是太太圈的‘神婆’,她灵验,所以随身带着。” 叶柏南眼神一闪,几分复杂,几分幽寒。 终是什么没说。 “柏文叮嘱我,问你一件事。”他靠着沙发背。 “祝卿安得了相思病。”程禧将账本塞在抽屉里,“她一见钟情柏文,可惜,柏文志不在儿女情长,志在保家卫国。” “相思病...”叶柏南笑了一声,没喝那杯水,端起桌上的红豆汤,若有所思,“有药可医吗?” “熬久了,就痊愈了。” “熬,太苦了。”他喝了一口红豆汤,甜津津的,“有药引治病,不必熬了。” 叶柏南低头,程禧仰头。 她记得,相亲照片中的叶柏南,意气风发,英姿舒朗,那是他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数年间,他似乎沧桑了一点,仍旧是英俊的,俊美之余,面容阴鸷了,目光黯沉了,令人琢磨不透。 第313章 榨干你 “是你向市里揭发周叔叔吧。” 叶柏南笑意渐渐淡了,撂下杯子,“与你无关。” 程禧垂眸,“叶阿姨守了半辈子的秘密,不肯公开。她在山上休养,知情吗。” “我只揭发周淮康,不牵扯我母亲。” “纸包不住火。”她柔声细语,“周家有私生子,是圈里的大丑闻,具体是谁,外界会挖出。叶阿姨在风口浪尖上,扰了她养病。” 叶柏南笑意完全消失。 “举报信写着周淮康抛妻弃子,可周叔叔和叶阿姨没结婚,你在肚子里刚两个月,叶阿姨不算妻,你也不算子。周叔叔确实是负心汉,攀附李家大小姐,背弃了共患难的未婚妻。”程禧望着他,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潭深渊,有风雨,有灰烬,“但‘抛妻弃子’的含义不同,仇家、同僚,会趁机对付周叔叔,彻查周家。” 最关键是,举报信有两封。 一封是‘抛妻弃子’,一封是‘私生子是知名富商,周淮康涉嫌权钱交易,补偿私生子。’ 从伦理,到法纪,周淮康摊上大麻烦了。 即使查明是栽赃,这段日子,周家也面临天翻地覆。 尤其周淮康对司机有过徇私包庇的‘前科’,对私生子再徇私,是顺理成章了。 市里自然重视。 叶柏南从沙发上起来,“禧禧,我不了解周家人,只说我自己。”他高大身躯倾轧,压迫着程禧,“如果我不娶一个女人,不会碰她,更不会让她怀孕,颠沛流离,委曲求全,我瞧不起这种男人。” 程禧一震。 “或许法律上,周淮康不算抛妻弃子;道德上,他接受审判,接受唾骂,声名狼藉的代价,还我母亲一个公道,是应该的。” 叶柏南轻轻抚弄她额头的发丝,“这么喜欢你哥哥,甚至是非不分吗?”他扼住她下巴,强行面向自己,“禧禧,你也是女人,周京臣抛弃你,联姻世家小姐,你什么滋味。” 程禧又是一震。 “你和孩子煎熬度日,娘家的父母兄弟遭了算计,你不敢离婚,挣扎了三十年,你恨不恨?”叶柏南松开程禧下巴,摸她的脸,绵软的,娇气的。 他原本是冰火两重天,一面烫,一面冷,触及她,融化了,变成恒温的,平和的,“考虑清楚了吗。” 她一动不动。 “很快,你会考虑清楚的。”叶柏南又恢复了笑,清润的,无害的。 ...... 傍晚,程禧回到市区。 主卧门敞开,隐隐溢出一缕光。 周京臣伫立在落地窗前,眼睛灰蒙蒙,似一汪海,一片雾霾。 连她进屋,也浑然不觉。 “周公子——”程禧蹑手蹑脚,从身后捂住他眼睛,“我姓蒋,没忘了我吧?” 他脊梁挺直,乏力笑,“没忘。” “你当初拒绝我,后悔吧?”她故意哑嗓子,拿腔捏调。 “肠子悔青了。”周京臣配合她。 “现在从了我,也来得及。” “从不了。”他手不老实,揉她屁股,“我想和你共度春宵,可家有悍妇,是大醋缸,万一发现了,要闹翻天。” “你才是悍妇!”程禧恼了,推搡他。 “不玩了?”他侧过身,睥睨她,“一个姓蒋的女人,你准备挖苦我一辈子是吧。” 姓蒋的女老板身材彪悍,是外省举重队的,四十岁下海经商,发财了,去年来本市谈订单,在人间天堂遇到周京臣。 他作为北航集团董事,也去谈项目,皮相白,又削瘦,穿了清隽的蓝衣白裤,昏暗的灯光下,嫩鲜肉的年纪。 蒋老板路过包厢,一眼相中他了,大手一挥,结了账,吩咐服务生送字条。 周京臣不常去娱乐会所,服务生不认识他,真送到他手里了。 字条上是一句话:月薪十万,伺候得好,有小费。 凑巧对方集团的公关经理坐在一旁,一场乌龙大戏传遍了,财大气粗女老板提出包养周副市长的公子,荒唐又劲爆。 这茬儿,孙太太在牌局上告诉了周夫人,夸周京臣相貌漂亮,招风。 周夫人晓得周京臣是事业狂,一心‘不靠背景白手起家’,也犯嘀咕了,偷偷将他堵在书房。 程禧恰好暑假在家,捧了冰镇西瓜上楼,听到周夫人一本正经,“父辈给给了你家世,你享受不丢人。若是糊涂,上了贼船,以后圈子泄露了,好人家的姑娘都不嫁你。” 周京臣裸着臂膀,在举哑铃,以为周夫人警告他别贪污,别搞邪门歪道,随口敷衍,“我心里有数。” “胖的丑的你有数,风韵犹存的你有数吗?”周夫人继续训诫他,“你每个月去外地出差,那些场子里的女老板和富婆底子好,保养又好,手中有资源,年轻的小伙子创业,不是没有献身的。” 他皱眉,终于醒过味,一抬头,程禧在门口,一脸错愕。 四目相视,她扭头跑。 周京臣第二天在楼梯口截住她,“母亲乱讲的,没那回事。” 她不声不响,他严肃重复,“我没接触过女老板,富太太。凭能力爬上总工程师的位置。”末了,又补充,“同学之间八卦,少诽谤我,不然我收拾你。” 程禧越回忆,越憋不住笑,周京臣抱着她,摁在窗户上,“笑什么。” “哥哥,4月份孙太太又提起蒋老板,养了三个男模,特厉害。”她偏着脑袋,视野里,是他刚毅硬挺的轮廓,“三个男模喂不饱,幸亏你没跟她,还不榨干你啊?” 窗外是长夜与月色,浓稠,暧昧。 窗内是周京臣撩开她裙摆,灼热粗粝的手掌牢牢地裹住她臀。 映在玻璃,交叠的影子。 那么缠,那么腻。 第314章 出车祸 “榨干不了我。”周京臣抚摸着她,“老蒋不合我胃口,不起反应。” “什么老蒋...”程禧逗笑,“男模喊蒋姐姐。” “嗯。”他吻着她脖子,喑哑,闷钝,热浪一般,“我喊你妹妹。” 周京臣指尖勾住内衣的蕾丝,一厘厘褪下。 程禧腿根一凉。 “一个月一次,你这个月的次数用完了,等下个月。”她双腿并拢,撅屁股拱他。 他身躯仿佛铜墙铁壁,硬实抵住她。 高楼上,华灯霓虹;高楼下,车马人潮。 长裙堪堪挂在腹部,她赤裸着,周京臣亦是衣衫不整,体温冒了火。 不知道是不是她丰腴了,孕妇有一种特殊的气味,刺激了他;还是他禁欲了三个月,只释放了一回,在兴头上,缠人得很。 完全没有往日光风霁月的模样,是笼子里的兽,野性,贲张,疯魔。 “新郎服怎么没送去老宅。”她仰头,长发覆住他脑袋。 “在这边。” 程禧精神勃勃,“合身吗?我要看。” “一会儿看。” 周京臣咬她的裙带,她挣扎,态度坚决,“先看。” 他眉头拧着,不得不去换了新郎服。 和华菁菁的订婚宴,他穿了长款的紫红色喜袍。 颜色暗,显老气。 幸好他肤白,衬得起衣裳,虽然少了一层明亮,但多了一层风雅成熟。 这套大红喜服是短褂长裤,峻拔英朗,显个子,显五官俊秀。 站在那,玉树临风。 “姑婆说,办中式婚礼讲究多。元配婚礼,穿正红色,绣金丝龙凤,二婚续娶,穿玫瑰红,绣银丝凤凰。权贵大户穿喜褂,喜袍,富商巨贾,穿喜褂,囍坎肩。”周京臣抻了抻喜褂的下摆,“你是元配,正红色的新人服。” 难怪,他娶华菁菁穿了紫红色,没遵守讲究,穿玫瑰红,华家不乐意,穿正红色,他不打算结婚,占了元配的规矩,所以穿得不伦不类,一场订婚典礼砸了八位数,极尽奢华,堵住华家的嘴。 “那三婚呢,穿什么红?”程禧心不在焉,只顾着打量他,新郎服装扮的周京臣,真是风华万千,无须化妆,眉目也深邃。 “谁三婚。”他不笑了。 “你啊。”她摩挲着喜褂上的龙图纹。 “我三婚,你四婚?” 周京臣掐她腰,肉软,又疼又痒,她回过神。 “李氏家族有家训,不出轨,不家暴,不离婚。”他一本正经,告诫她,“收起你的花花肠子,琢磨着分我一半财产,嫁个年轻的?” “我睡觉嘟囔梦话了?”程禧瞪大眼,“哥哥,你猜中了!” 小人得志的德行。 周京臣气笑。 远处摩天大楼的LED显示屏倏而亮了。 他映在玻璃上,骄烈的艳红虚化了几分,是蛊惑的性感的红。 周京臣一手抱她,一手脱喜褂,修长的骨节一颗颗解了纽扣,胸膛袒露。 他撩拨的功力又涨了,程禧自从怀孕,敏感点变了,以前是颈和胸,现在是腰和臀,一碰,脊梁酥麻,力量重了,失去朦胧的美感,力量轻了,劲儿不足,他拿捏得好,不轻不重不疾不徐,一寸寸引导她,诱她堕,诱她陷。 “我穿新郎服好看吗。”他贴着她耳朵。 程禧在他怀里浑浑噩噩,呼吸急促。 “有没有情趣服的感觉?” 他心跳膨胀,一下一下震颤她。 周京臣情浓之际,手机响了,他嫌扫兴,正准备关机。 下一秒,又响。 一瞟来显,是一秘的号码。 非重大事件,一秘下班后不联络他。 他接听。 “周公子。”何姨结结巴巴,“周老先生是晚九点的航班,七点四十分在机场大道下车,发生了车祸,是一辆威驰轿车,对方司机全责,周老先生一人受伤,已经在总医院抢救了。” 周京臣面色骤沉,匆匆穿上衬衫西裤,“父亲出车祸了。” “严重吗?”程禧慌了。 他心神不宁,没回答。 赶到医院,天彻底黑了。 一出电梯,周夫人凄厉的哭声飘荡在走廊,“淮康——我不该和你吵,不该骂你,本来是下午的航班,你延误改签了...否则你好好的。” 周京臣一僵。 下颌绷得紧紧地。 场面太惨,程禧也痛哭,“周叔叔——” 何姨安慰着周夫人,现场一团混乱。 周京臣冷静片刻,凝重迈步,“母亲。” 程禧蹲下,伏在周夫人膝间,“周阿姨,保护身体...您累垮了,周叔叔不安宁。” “禧儿——”周夫人崩溃,“我害了你周叔叔,他不是九点的航班...” 程禧悲从中来,哭出声。 周夫人平复了情绪,攥着周京臣的袖子,“你爸爸...骨折了,在5号病房。” 程禧一愣。 “只是骨折?”周京臣憋了半分钟,皱眉问。 “你爸爸多大年纪了,骨折还不够?”周夫人勃然大怒,“你盼着他死啊?” 周京臣扶起程禧,揉太阳穴,“那您哭什么。” “不孝子!”周夫人捶打他,“爸爸出车祸了,你一滴眼泪不掉,你都不如禧儿的孝心。” “禧儿是上当了。”周京臣不耐烦,“您哭成这样,她以为父亲没了。” 他下楼,程禧搀着周夫人跟随。 推开病房门,周淮康躺在床上,面容苍白,手臂吊了石膏,医生在一旁介绍伤势,“周老先生右臂、左腿和后背有不同程度的撞伤,幸运是车速比较慢,没造成内伤,无大碍。” 周京臣一张脸阴翳晦黯,“肇事司机呢。” “周老先生的司机扣押了。” 程禧留下,他出门。 肇事司机跌坐在墙角,一副懊悔相,周淮康的司机迎上他,“不是酒驾,挺清醒的。我怀疑是毒驾,司机的胳膊有针孔,出现幻觉了,失控撞上周老先生。” “机场大道车流密集,失控了,偏偏撞上父亲。”他原本晦黯的脸,愈发黯了。 令人恐惧的黯。 诡谲,莫测。 “仇人报复?”司机斟酌,“外人不晓得周老先生今天出省,更不晓得是哪趟航班、何时去机场。” 要么,是埋伏在老宅,一路跟踪;要么,是周夫人在太太圈泄露了消息,太太们回家告诉了丈夫。 无论哪种,绝不单纯是意外。 周京臣走到肇事司机面前,“有人指使你吗。” 第315章 是他吗? 司机哆哆嗦嗦磕头,一副懊悔相,“您饶了我...我赔钱。” “你赔多少钱?一百万,一千万,我这辆车,值多少?”周京臣讥笑,将红旗L9的车钥匙扔在司机脚下,“你撞了上一任副市长,雇佣你的人,不可能捞你,更不可能兑现承诺,万一暴露,什么后果你雇主清楚,你清楚吗?” 司机瘫痪在地。 “一旦我报警,你下场是坐牢,戒毒,你坦白,我或许饶了你,你一分钱不用赔,你沾了脏东西,倾家荡产了吧,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赡养老小,只要你老实交代。” 司机抽噎,“我和老婆打电话...没注意老先生,车祸是意外,没人指使我。” 周京臣居高临下,气势强悍,“不坦白?”他吩咐周淮康的司机,“送警局。” 司机踉跄趴着,一边拖行,一边哀嚎。 惊动了病房中的程禧。 他转身,四目相对。 “是耿家?”她指甲盖抠着门框,微微颤音,“耿世清判刑了,名声毁了,耿家人怀恨在心,熬了几个月,等风头过了动手,不容易被怀疑。” 周京臣伫立在灯下。 注视她。 “你真觉得是耿家人吗?” 程禧一怔。 “父亲的职位一直凌驾于耿先生,耿先生的确怀恨在心,但多年来,习惯了位居人下,卑躬屈膝,不敢对父亲下手。”周京臣往前,跨一步,停一步,“即使耿家敢下手,这点小伤,又何必冒险?父亲至少是重伤,甚至丢了性命。” 他近在咫尺,停下。 “对方的目的,并非伤害父亲,而是留住父亲在本市,不许去外省避风头。”周京臣笃定,“秘书检查了那辆威驰,肇事司机提前刹车减速,只利用惯性撞上父亲的车,父亲在副驾驶后排,导致骨折,倘若在驾驶位后排,都不至于骨折。” 程禧从未见过,这么压迫感,威慑感的周京臣,如同一座巍峨的山脉,镇在这里。 “是...”她喉咙哽住,“叶家?” “我不确定,父亲心里大概有答案。”周京臣越过她,再次进病房。 周夫人在床边哭哭啼啼,“淮康,疼不疼?” “皮肉伤而已。”周淮康有气无力,“我身子骨还硬朗,不愁康复,只不过,麻烦你费心照顾了。” “你我夫妻,照顾你是妻子的本分,我病了,你一样照顾我的。”周夫人握住他手。 周淮康蓦地抬眸。 “父亲,我有事和您谈。”周京臣面无表情,却含着一股高深的意味。 周淮康似乎想到他谈什么了,“韵宁,你出去。” 周夫人依依不舍离开,虚掩了缝隙,要偷听。 周京臣拉开门,“您让我省省心,行吗。” 说完,反锁。 他挪了椅子,坐下,削苹果,“我报警了。” 周淮康盯着他。 “我给过肇事司机机会了。”周京臣削了一块苹果肉,刀尖插住,在他和周淮康的脸之间,漫不经心旋转着。 “没必要。”周淮康移开视线,“区区一个瘾君子,没钱,没人性,你何苦浪费精力。” “父亲的意思是,任由这个人流入社会,继续吸食,继续赚黑心钱吗?”周京臣神情阴晴不辨,半晌,笑了一声,“您一向清廉公正,放任这个人,是包庇什么人,了解什么内幕吗。” “你举报他,抓他戒毒,当然应该。”周淮康闭上眼,“可我降职退休,不光彩,这些日子懒得见人。你报警撞了我,下属故友探望,我没心思招待。” “人在,情谊在,人不在,情分也不在。”周京臣神情不那么阴森了,是洞悉一切的明朗,“您既然退休了,哪个下属探望您呢?” 周淮康手捏着床单,不置一词。 “如果连环撞,是普通车祸;肇事司机避开所有车辆,唯独撞了您,我认为是预谋车祸。”他一字一顿,周淮康手指也一根一根蜷紧,“必须警方介入,一查到底。” ...... 翌日,程禧在老宅收拾了周淮康的换洗衣物,返回医院。 病房里,叶柏南拎了补品,陪着叶太太。 周京臣陪着周夫人坐在沙发上。 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捎了一份你爱吃的。”叶柏南示意她,床头柜摆着红木食盒,盒盖敞开,溢出甜香味,是荷花糕。 那天,他也在徽园应酬部门领导,周京臣的雅间打包了两份荷花糕,他是知情的,除了她,男客们不爱吃。 叶柏南是一个相当体贴,绅士,细致的男人,圈子里流传一句话,‘嫁老公嫁叶柏南,缺祖宗嫁周京臣。’ 他脾气好,专一又尊重女人,在风流成性的富家子弟中,是少有的。 周京臣骄纵,狂傲,不是解风情的男子,女人们总是望而生畏。 “禧儿,过来。”周京臣唤她。 她绕过叶柏南,去里面。 周淮康喝了安眠药,没醒,周夫人克制着火气,“瞧也瞧了,礼也送了,我替淮康领情了,叶太太,不耽误你忙。” 逐客令。 叶太太心平气和,“周夫人别误会,我在妇科复查,发现周公子的车,问了医生,得知是周老先生住院,顺路探望。” “是做贼心虚吧。”叶太太不解释,周夫人便罢休了,一解释,火‘噌噌’地窜上来,“淮康脖子和手背的伤,拜你所赐吧?这次车祸,警察介入了,你怕我翻旧账,追究叶家,特意和淮康卖可怜,通融一下。” 叶太太没搭腔。 “行了,念在你大病初愈,我不追究。”周夫人撇开头,烦躁挥手,“拿着礼品,一起滚,我周家不差吃喝,少来添晦气。” 叶柏南一双眼睛,掠过一抹寒意。 杀气的,狠戾的。 这时,大约是吵,周淮康睁开眼。 他巡视了一圈,目光定格在门口,“菱...叶太太?” “你醒了。”叶太太拘谨站着,“柏南来看你了。” 第316章 动胎气 周淮康撑着床沿坐起,“我没大碍...你们何必折腾。” “瞧你美的。”周夫人阴阳怪气,“我伺候你一宿,你不坐,叶太太母子探望你,你倒是赏面子,高高兴兴坐着迎接。” 程禧挡住了沙发上的周夫人,周淮康以为她不在,她一嘲讽,他神色不自在,在叶家人面前又不好发作,只好关怀她,“你回家睡一觉,熬了一夜了。” “轰我走啊?”周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我熬得猝死,也死在你病房。” 程禧噗嗤笑。 周淮康愈发挂不住脸儿了,“我是关心你。” “哟,你关心我——”周夫人模仿他,“你是打发我滚,你献殷勤!” 周京臣望了程禧一眼,她憋得辛苦,鼻孔都涨大,肩膀一颤一颤。 “过来。”他清嗓子。 她匍匐在他膝上。 “再笑,母亲一会儿骂你。”一边说,一边摁住她后脑勺,埋在胸口,遮掩她笑,“头晕是不是?” 程禧闷闷地,藏在衬衣领里,放肆笑,“嗯。” 周京臣又望了一眼周夫人,“您小声吵,禧儿自幼受您管教,有后遗症了,您一喊,她发怵。” 她挺着肚子,一个劲儿抽搐,周夫人也懵了,竭力克制,“不喊了,禧儿不怵啊——” 程禧猛地点头。 头顶是周京臣的笑声,潮漉漉的呼吸喷在她头皮,一缕湿,一缕热,“差不多行了,你抖个没完,母亲叫医生给你打针。” 她马上止住。 叶太太将营养品摆在床尾,“柏南亲自选的,这份心意,你担待。” ‘担待’二字,周淮康明白,叶太太是押着叶柏南‘负荆请罪’,车祸可大可小,追究则大,不追究则小,取决于他了。 “小伤,太太平平吧。”他叹气,“既然撞我,不撞旁人,终归是怪我自己。” 一场哑谜。 叶太太听懂了,周京臣也听懂了。 周夫人眼珠子写满了震惊,“你疯了?撞你,不怪司机眼瞎,怪你不小心,你这么大度...”她问周京臣,“是女司机?” 周京臣眉头一拧,“您安静一些吧。”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叶太太朝周夫人颔首,周夫人不搭理。 “你在太太圈交际,总该维持表面的客气吧。”周淮康实在看不入眼。 周夫人起身,态度热络,“叶太太呀,以后常来常往,柏南和禧儿没缘分,咱俩有缘分。” 周家鸡飞狗跳,名不虚传。 叶太太笑,“告辞了。” 她出门,叶柏南目光梭巡了一圈,停在周夫人脸上,“周伯母,改日您回李家,见到李慕白,替我捎句话。” 周夫人没好气,“捎哪句?” “收网吧。”叶柏南甩下这句,斯文楚楚颔首,“有劳您了。” 门一开,一合。 房间内只有自家人了,周夫人浑身发毛,“收什么网,他搞什么把戏?” 周京臣若有所思敲击着沙发扶手,片刻,站起,“我出去一趟。” 走廊里。 叶柏南靠着墙,夹了一支没点燃的烟,在鼻下嗅烟丝。 灼白的灯光照射他身躯,风度极稳,极深沉。 仿佛枪打不透、刀刺不穿的钢铁,巍峨,雄厚,变幻莫测。 “你下手越来越狂了。”周京臣也摸出一支烟,指腹捻碎。 “两天。”叶柏南单手插兜,盯着烟卷,“不要忘了约定。” “你逼得了我,我就没手段逼你吗?” 他嗤笑,“你有手段,可惜手上没有我的把柄。” 周京臣撕碎了一整支,丢在垃圾桶,“周、叶之间这场斗争,加上李家,我保两家,你一家不保,只负责摧毁,攻比守容易。结局注定一赢一输,我的确输了。” 他含笑睥睨,“认输吗。” “快认输了。” “我要李家与程禧。”叶柏南重申一遍,“我顾念母亲积德,放过你。” 周京臣抬眸,审视他,“你善待程禧吗。” “我和程家无冤无仇,为何不善待她?” “周家血脉呢。” 他不疾不徐,也扔了烟卷,“稚子无辜。” “我父亲呢?”周京臣伫立在灯下,似是真认输,又似假试探。 叶柏南一字一顿,“交给我母亲。” 周京臣没同意,也没拒绝,径直去隔壁的医生办公室。 从住院部大楼出来,叶柏南上车,“花魁呢。” 秘书说,“三天前她去徽城雇了猴子,昨天完成任务,回老家探亲了。” 猴子是肇事司机,嗑药七年,瘾头大,建筑工地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在小酒吧里买药,花魁的老家也在徽城,一座四线小县城,她十六岁辍学,在按摩店打工,养活患了肾癌的父亲和残疾人母亲,和猴子是邻居。 撞周淮康,本市的地痞混混儿不敢干,即使敢干,叶柏南不愿冒险。 毕竟同一地盘上,走漏风声;而且,这群有前科的,十有八九被曾经任职警局的周淮康处理过,结了梁子。 万一,借机泄私愤,撞残了。 叶柏南没狠毒到这地步。 他目的,是留下周淮康,眼睁睁目睹周京臣怎么输,不舍得儿子,便公开忏悔,和李韵宁离婚。李家垮了,丈夫没了,儿子败了,心高气傲的李韵宁,自然是活不下去的。 “软禁她。”叶柏南命令。 秘书一愣,“她办事得力,不如您派去南方,监视李家人。” “多么得力的助手,一旦生二心了,在身边是祸害。” “她不忠诚您吗?”秘书更诧异了。 叶柏南一张温文尔雅的皮相,包裹着一副冷血诡谲的心肠。 上至董秘,下至保镖,背叛他的寥寥无几。 迄今为止,唯有周京臣收买了一个保镖,再无第二人了。 “花魁忠诚我,遗憾是,她有演技,我讨厌有演技。”叶柏南降下车窗,“一个会演戏的女人,我懒得赌她的忠心。” ...... 何姨整理完周淮康的衣物,拎出袋子里的保温壶,“我炖了药膳,半只乌鸡,十二种药材,是老中医开的方子。” “苦...”程禧五官挤成一团。 “您动胎气了,喝了安胎。”何姨捧着碗催促。 今早在老宅,她肚子不太舒服,原本,这段日子不吐了,结果又吐了,何姨吓坏了,周家唯一的孙儿,李老夫人也盼着唯一的外重孙,不能出意外。 一天炖一盅中药膳,精心养护。 程禧舌尖舔,微腥的涩味,一阵作呕。 恰好周京臣进门。 她哭腔,扑入他怀里,“我不喝!” 男人抱住她,她一贯不老实吃药,以前,周夫人呵斥,她没胆子不吃;现在,周家人当宝贝宠着她,胆子大了,“她不喝,随她吧。” “您偏偏惯着她。”何姨不依,“她又吐了,胎气弱。” 周京臣皱眉,“什么时候。” 第317章 谁有小周太太的屁股肥啊 “早晨。” 何姨详细汇报了情况,他面孔凝重,“喝掉。” 没靠山了,程禧安分了,深吸气,灌下去。 “禧儿小姐最怕周阿姨和哥哥了,不怕周叔叔,对吧?”何姨打趣。 周京臣心不在焉,琢磨着。 突然动胎气了。 “在美容院接触什么人了吗。”他坐下,搂着程禧骑在腿上。 “一堆太太和小姐,是经理招待的,我只算账。” 周京臣半信半疑,“你算账?那账本不是一塌糊涂了?” “有计算器啊。”她理直气壮。 他逗笑。 秘书走到小厅,弯下腰,“周董,一位女士找您。” 程禧耳尖,“漂亮吗?” 秘书很坦诚,“戴墨镜和帽子,蛮有气质。” “哥哥艳福不浅呀。”她荡悠腿,“偷偷找你,玩捉迷藏吗。” “在外面玩没意思,我和她在温泉池玩,在包厢玩。”他轻笑,“比如鸳鸯戏水,你太木讷了,她解风情。” 程禧挪屁股,往下滑,用力一碾。 周京臣穿了拖鞋,碾得脚痛。 他笑纹不减,俯身,贴着她耳朵,“臀真肥厚,多碾一碾我。” “流氓。”她仰头。 “万幸我没和其他女人鸳鸯戏水,否则你不踢了醋缸,淹死我?”周京臣伸手,捋她头发,编了一个麻花辫。 他编发是为了她学的,周夫人不喜欢披头散发、打扮花里胡哨的姑娘,喜欢端庄大方,露出饱满额头。程禧十二岁之前扎马尾,十二岁之后剪了短发,因为舞蹈比赛和苏州评弹的缘故,需要长发做造型,周夫人才允许她留长,马尾扎腻了,她悄悄烫过,染过,高二暑假趁周淮康夫妇去国外考察,剪过流行的‘公主切’。 那年周京臣肺炎,没回市区,住在老宅,程禧天天在家,到底是寄人篱下,主家病了,不积极照顾,显得不合适,她端茶倒水,清理卫生,平时寡言嘴损的周京臣破天荒夸了她,“好看。” 她怔住,望着他。 他也望着她头发。 “什么好看...” 周京臣无波无澜,“扫地机器人是什么牌子,颜色好看。” 程禧失落,又心悸。 从那次,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变了,要悬崖勒马,远离他。 “明年初的预产期...你陪我去手术室吗。” “不陪。”周京臣摇头,“我见不得血。” 其实,他无所谓别人的血,程禧的血,他是见不得一丝一毫。 程禧爬起,逼近他,“真不陪?” 他干脆,“不陪。” 这时,周夫人进病房。 “周阿姨,有屁股肥的女人找哥哥。”程禧告状。 周夫人撂下水盆,噼里啪啦响,没听清,“哪肥?” 她比划口型,“屁股。” “没正形的东西!”周夫人恼了,“你爸爸住院,禧儿怀着孕,你还有闲心找什么肥屁股的女人?” 程禧忍笑,低下头。 “您看看她这副德行。”周京臣扬下巴,“她诽谤我什么您都信?” 周夫人看了她一眼,“如果京臣肯找女人,我早就抱孙子了。他1月份相好的那个女大学生,不也是你吗。” 她笑容一僵,面红耳赤。 “是你吗。”周京臣煽风点火,“和母亲交代一下。” 程禧瞪他。 他冷哼,“冲我耍横,换个人怂了。” 秘书帮他拿着西装和手机,推开门。 擦肩之际,周京臣放浪不羁调侃她,“谁有小周太太的屁股肥啊,尝了山珍海味,清汤寡水不稀罕吃了。” 她臊得胳膊肘捅他,眼神瞟周夫人,“你快走吧...” “母亲,窗户有蚊子。”他提醒。 周夫人寻觅着,周京臣在背后吻了程禧一口。 吮嘬的力气大,吧唧一声。 周夫人扭头。 他迅速松开她,恢复了清风朗月的肃穆作派,手攥拳,在空中一晃,“捏死了。” 旋即,扬长而去。 程禧舔了舔口腔,清甜的。 是...荷花糕。 她一惊,跑到床头柜,荷花糕的盒子连一粒渣也不剩。 周京臣不知何时吃光了。 叶柏南专程买的,他嫌碍眼了,不给她吃。 ...... 周京臣下楼,在后门绕了一圈。 保安亭有一个女人的背影。 缓缓转身。 他眯眼,“你怎么找我了?” 女人谨慎观察四周,确认安全,摘了帽子,走出岗亭,“周公子,上次得罪了,请您原谅。” 周京臣倚着雨棚的栏杆,没反应。 女人上前,掏出打火机,“这次,我不会算计您了。” 他瞧打火机,又瞧她,仍旧没动。 “您已经危机四伏了吧?”女人一语道破他处境,“叶氏集团有问题的订单是您和叶国章签署的,何副主任被捕,虽然还没供出叶氏,但扛不了多久,他认为叶柏南有办法补救,最后捞出他。而我得到的消息是,叶柏南故意让他知道,您查账了,向市里举报了他。叶氏过河拆桥,害他沦为阶下囚,他百分百同归于尽。” “姓何的和叶氏同归于尽,关我姓周的什么事?” “叶氏集团明面上的账,叶柏南洗干净了,何副主任只能举报这几个月的,您正好在董事局,叶国章又依赖您,听从您吩咐,您撇得清关系吗。”女人递出打火机和一包没拆封的香烟,恭恭敬敬。 周京臣摩挲着腕表,接过烟。 火苗蹿升,熏红了烟头,他呼出,“为什么改了主意,投奔我了?” 第318章 夺弟媳 “叶柏南吩咐我雇人撞了周老先生的车。”女人心有余悸,“喂叶嘉良吃壮药阳,折腾死他,保管叶氏的罪证,甚至洗钱,我统统不怕。可叶柏南眼中,我为他做了太多事,我在身边一日,他后患无穷。” 周京臣叼着烟,审视她。 “他要怎样。” “先囚禁我,风波平息了,去缅甸。”女人眼眶泛潮,“以前,是演戏,诓你上钩。现在,他送我去东南亚,是自生自灭。” 吃一堑长一智,周京臣谨慎,“你跟随他多年,他应该不吝啬。你拿了钱,在缅甸生活挺好。” “周公子不清楚什么是后患吧。”女人泪眼婆娑,“我的存在,威胁他了。在缅甸,哪有好生活呢?而是悄无声息地,了结在一个贫民窟,一个黑窝点,我背井离乡十年,老家亲戚无人在意我死活。人间天堂的女人们,巴不得我滚了,她们才有出头之日。” 她一步步靠近,“唯有周公子不忍心,去国外捞过我,真心祝福我嫁一个良人。” 许是烟太呛,又许是猜忌,周京臣略微眯眼,“让我帮你?” “是互相帮助,公平交易。”女人抹眼泪,“你需要什么,我有;我需要你庇护我。” 叶柏南下达的任务一个比一个冒险,闹大了,他在幕后全身而退,花魁遭殃。 大好年华的女人付出十年青春,一腔忠勇换来主子的卸磨杀驴。 图什么呢? 背弃旧主、投奔新主,是叶柏南逼的。 “你喜欢他。”周京臣透过烟雾,继续审视她。 “曾经是。”她低着头,“我知道,他待女人薄情冷血,可这世上的聪明女人,有大杀四方的,也有反被聪明误的,我属于后者。为情所困,误了一生。” 周京臣缓缓熄灭了烟,“我安排你去南方沈家暂住,扳倒了叶柏南,你愿意去哪,由你。” 仅有物证,不够。 叶柏南在名利场不是白混的。 失踪两个月,便笼络了那么多人脉,交际手腕何其强悍。 花魁作为叶嘉良的情妇,叶氏产业的‘一份子’,是证人。 会派上大用场。 “物证没在我手里,在湖城一家足疗店。”花魁掏出名片,“足疗店老板是丽姐,她有你照片,你亲自去取。” 周京臣食指和中指捏住名片,在指尖翻了个个儿。 佳丽足疗店。 湖城,乌溪镇,丽水街。 他在北航集团任职总工程师,频繁出差,基本是一、二线城市,没去过小城镇。 “坐大巴?” “船。” 周京臣收好名片。 返回病房,程禧躺在小厅打盹儿。 他盖了毯子,又捋了捋她头发,进入里间。 “您不追究肇事司机吗?” “私了吧。”周淮康倚着床头,粥凉了,坨了,没胃口喝。 “亲生骨肉策划了一场车祸,您滋味不舒服吧。”周京臣漫不经心落座,一字字刺痛周淮康的心坎儿。 “太迟了,您不明白吗?” 三十二年了。 叶柏南淬炼了一副铁石心肠,焐不化了。 “有两条路。一条,您对外承认他长子的身份,公开忏悔;另一条,白发人送黑发人。” 周淮康猛地一震。 “不出意外,他败了。”周京臣神色从容,淡漠,“您选择第一条路,是打母亲脸,打李氏家族的脸面,包括叶家人,周家人,都难堪。叶太太怀孕期间,您和母亲结婚,母亲‘小三’的骂名洗不掉了,您考虑如何安抚她。” 周淮康掩面,肩膀耸动。 “第二条路呢...” “叶柏南干了什么,您了解吗?” 他摇头。 周京臣摩挲着粥碗的青花瓷纹,“叶氏扩张工程、违规洗钱,明面上,是叶嘉良主导,背地里,是叶柏南一手操纵。” 周淮康又是一震。 “09年,是叶氏集团的分水岭。”周京臣拾起勺子,搅着坨了的粥,“一方面,税务不干净;一方面,是市里的纳税模范。09年之前,叶氏的罪行不算大,并没洗钱,09年之后,叶柏南担任市场部经理,叶嘉良不肯培养他做继承人,只利用他商业手段赚钱,所以地位不高。他工作了八个月辞职,去应聘云航集团工程师。” 粥搅拌得四分五裂,周京臣撂下瓷碗,“短短八个月,谁也不相信叶柏南能在一个庞大的集团成气候,招揽了一批心腹。可惜,叶柏南是天生的猎人,商界的奇才,他成气候了。” 周淮康一言不发,仿佛丢了三魂七魄。 麻木,呆滞。 “‘云航集团总工程师’是叶柏南的一层假皮,09年至今年,他披着这层皮,收买叶嘉良的司机,安插女人,里应外合怂恿叶嘉良洗钱,境外转移资产,大肆违规,叶氏的水变浑变脏,他是头号罪人。” 周淮康剧烈颤抖。 “他目的,整垮叶氏,逼死叶嘉良。”周京臣面无表情说完,“这是我调查的结果,实质证据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藏在哪?”周淮康眼底恢复了一丝生机,“你给柏南,和他谈判,他罢休,你销毁证据,叶嘉良死无对证——” “您的头脑城府,和叶嘉良相比,谁更胜一筹。”周京臣唇边是薄薄的笑。 周淮康一愣。 “叶嘉良至死,没有看破叶柏南,没有压制住他,您看得破、压制得住吗?” 这一句话,如刀锋,如利剑。 横在周淮康的咽喉。 是了。 千辛万苦到手的物证,一旦销毁,柏南反悔呢?京臣又惹怒了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不送柏南,送京臣了。 周、叶的赌局,哪一方,也输不起。 “你掂量着办。”周淮康哽咽。 “多谢父亲谅解了。”周京臣挪开椅子,去小厅。 “京臣!”周淮康终究是放不下,“柏南是你同父异母的大哥,如果有第三条路,父亲求你了。” 周京臣背对病床,“柏南向我讨要禧儿。” 病床上,凄冷死寂。 “我认他大哥,他认弟弟,会讨要弟媳吗?”周京臣甩下这话,迈步离去。” 第319章 岳母 星期六,周京臣陪着程禧回了一趟东郊疗养院。 程母吃了药,在晒太阳。 “妈妈。”程禧伏在她膝上,“哥哥来了。” 周京臣走过去,“岳母。” 程母打量他,虽是称呼‘哥哥’,男人郑重其事的一句‘岳母’,她多多少少听懂了,“样貌俊,但不是好东西!”她神秘兮兮,“招蜂引蝶不老实,出轨的面相。” 程禧一怔,“您会相面啊?” “我相了成千上万个男人,是好是坏,瞒不了我!”程母像是犯病了,又像是清醒的,“这个男人,不要嫁。” “哥哥——”程禧扭头,似玩笑,似认真,“我不嫁了。” “岳母,我是京臣。”周京臣无奈,好心好意探望岳母,媳妇儿探没了,“您忘了?” “京臣啊...”程母回忆,“是后山摘樱桃的小伙子。” “对。”他松口气,“樱桃甜吗。” 程母乐呵呵,“甜。” “小伙子好吗?” “是好人。” 周京臣蹲下,握住程母的胳膊,“明年夏天,樱桃红了,我扶您去摘。” “哎——”程母喜极而泣,拉着程禧的手,“你嫁得好,我和你爸爸高兴。” 从病房出来,周京臣去咨询了医生。 程母的食欲和睡眠不错,精神越来越紊乱,一天只有一、两个小时是清醒的,除了程禧、莫馨、护工,不认识其他人。 周京臣看了检查报告,“莫馨来过吗。” “月初来过。”医生给他一张记录表,“本月,莫馨申请一次,叶柏南申请一次。” 他一扫表格,是叶柏文抓捕何副主任回本市那天。 “叶先生4月份至今,一共申请了六次,每次留下很多营养品,我检测了成分,没有问题,其中有一颗一百年的紫参和几十年的亚犀牛角,万分珍贵。” 叶家的高档药材堆满了一间80平米的仓库,全部是市场绝版的纯天然药材,十年前黄老太爷高烧惊厥引发心梗,找叶家求药,叶家赠送了一粒六十年代的安宫丸,救了黄老太爷。 因此黄老太爷的葬礼,叶柏南即使没有‘梁家女婿’的光环,依然是黄家的座上宾。 医生试探,“可以用吗?” 周京臣合上检查报告,“叶家有,我周家同样有。三日后,送到疗养院。”他起身,“我岳母还能活多久。” “半年。”医生斩钉截铁,“熬了这些年,已经油尽灯枯。若不是周家花钱续命,早不在人世了。” “拖。”周京臣下令,“我太太预产期在1月份,岳母亡故,她承受不住,你拖到平安生产。缺什么药,联系我秘书。” 周京臣走出办公室,程禧恰巧也走出病房,“医生说什么?” “吃得饱,睡得香。”他笑了一声。 她心里不踏实,“等得了外孙出生吗。” “自然。”周京臣搂住她腰,“我叮嘱了医生,保岳母活一百岁。等外孙生外重孙,岳母也抱得上。” 程禧撇嘴,“我没嫁啊...你怎么喊岳母?” “喊什么?” “伯母。” “太见外,也喊老气了。”他一本正经,“喊程姐姐。” 她逗笑。 “我与你母亲一个辈分了,喊你什么?”她嘟囔‘不嫁,’周京臣生气,百般挤兑她,“贤侄女。” 程禧仰头,“侄女就侄女,为什么是贤侄女。” “因为你刁钻,馋懒,不聪明不贤惠,喊久了‘贤侄女’,兴许有长进了。” 下一秒,他裤链处一阵闷钝感。 她拳头砸完,又嫌弃那部位,蹭他衬衣,“我喊你周公公。” 周京臣整理了拉链,不阴不阳笑,“下手没轻没重。我当了公公,你可吃苦头了。” ...... 第三天早晨,叶柏南给周京臣的秘书打了电话。 秘书敷衍了一番,拐个弯,驶入机场大道。 “叶柏南催促您,三日期限已到。”秘书看后视镜,“禧儿小姐的去留。” 程禧趴在周京臣怀里酣睡。 “不急答复他。”周京臣视线落在车窗外,“父亲刚出车祸,他这段时间一定低调,不敢贸然行动,会耐着性子耗下去。” 午后,程禧跟着周京臣跨进李宅大门。 佣人一溜小跑报信儿,“老太太——京哥儿带着媳妇儿一起回来的!” 老夫人千盼万盼,拄着拐迎接,“肚子这么鼓了,人也胖了。” “您别说她胖。”周京臣纠正,“说她漂亮,她爱听。否则她犯脾气了,我从天黑哄到天亮。” 佣人给程禧搬了一把软椅,挨着老夫人。 “快五个月了?” 周京臣坐在对面,怜爱瞧着她,“有了。” 老夫人稀罕外重孙,也心疼外孙媳妇,“禧儿年纪小,身子弱,豁出命为周家生孙儿,你以后好好疼她。小夫妻吵架了,不和睦了,你想一想她的不容易。” “姑婆不提醒,我也疼她。”他喝了一口茶,“不信您问问禧儿,她怀了孕,我是不是更疼了。” “禧儿,京哥儿疼你吗?” 她耍坏,不吭声。 周京臣恼了,“你故意冤枉我,欺负我是吧?” 程禧慢悠悠开口,“凑合吧。” 男人冷哼,“没良心。” 老夫人轻轻抚摸她肚皮,“叫礼礼?” 她点头,“大名叫周正修。” “品行端正,修身养性...好名字。”老夫人瞟周京臣,“少学他爸爸,坑蒙拐骗小姑娘结婚生子,什么混账。” 程禧噗嗤笑。 “我坑谁了。”周京臣皱眉,“婚礼在筹备,挑一个吉利日子领证,这不是明媒正娶?” “明媒正娶是真,老牛吃嫩草也是真,禧儿多大啊,亏你下得去手。”老夫人一边挖苦他,一边接过佣人递来的首饰盒,一只莹润水绿的翡翠镯子,“五月禧儿回李家,韵宁闹得厉害,我顾不上礼数,今天补上。” 程禧欢欢喜喜戴上,“姑婆,太贵重了...” “姑婆的首饰没有不贵重的,送一件而已,送十件八件也送得起。”周京臣记仇,老夫人骂他老,他有仇必报,“禧儿是周家和李家的功臣,姑婆只给一个镯子,太小气了。” 佣人打趣,“京哥儿不坑小姑娘了,坑老夫人了。” 第320章 哥哥,救我 老夫人大方,一挥手,“去厢房,搬首饰。” 佣人捧了七、八个红木首饰匣,盒盖敞开,并列一排。 比珠宝店的款式都齐全,繁复,程禧没见过这阵仗,望着周京臣。 他一边喝茶,一边取笑,“发什么呆?你不挑,姑婆走个过场,又搬回厢房了,以后提起这茬儿,是你不要的,不是姑婆不给。” “你违心不违心?”老夫人瞪眼,“你三岁尿床,裹什么哭什么,嫌热,嫌不舒服,光着屁股躺在我床上,金缂丝的床单,一寸丝一寸黄金,你一个月糟蹋一张,尿得湿汪汪的,我怪你了?” 佣人又取笑他,“京哥儿淘气,不仅仅是尿,偶尔拉稀,拉在老太太枕头底下,我们没注意,夜里老太太熏醒的。” “他心眼坏!”老夫人抄起团扇,扔他,“不拉在明处,拉在暗处,我琢磨着,什么味儿啊?一掀枕头,那一滩黄澄澄的!” 程禧诧异,“哥哥?” 周京臣最怕她知道内幕,这些年,没少笑话她,招惹她,加上宠得她伶牙俐齿胆大包天了,她知道越多,他威严越低,日子没法过了。 “猴年马月的事,我当爹了,还揭短?” 老夫人握住程禧的手,“哥哥待你坏不坏?” 她歪着脑袋回忆,“以前坏,现在不坏了。” “禧儿脾气大,治得服哥哥。”老夫人开怀大笑。 程禧选了一对凤凰耳环,一条翡翠项链,无论佣人怎么劝,她不肯再选。 “我替她选。”周京臣绕了一圈,在匣子里挑挑拣拣,老夫人的首饰基本是独一无二的定制款,或者拍卖行的,历史悠久材质纯粹,随便一款放在珠宝店,堪称是镇店之宝,饶是周京臣眼光挑剔,也入眼了,“一匣,三匣,七匣,整匣留下。” “京哥儿真疼媳妇啊!”佣人哭笑不得,“搬空了老太太的家当。” “是姑婆疼禧儿,我有样学样,疼媳妇。”周京臣一匣匣合上盖,码在椅子上,摩挲着程禧手腕的镯子,“每天戴一款,李家的外孙媳妇要体面,戴腻了,找姑婆买新的。” 程禧忍笑,推搡他,“我不像你,没皮没脸。” 周京臣端起茶桌上的琉璃灯,半透明的罩子,照出她面庞,“瞧你,什么德行。” 她凑近,仔细瞧,“花容月貌。” “得了便宜卖乖。” 程禧啐他,扭头走。 他轻笑。 厨房准备了三个小时的营养餐,一上桌,老夫人一样样亲自尝了,才给程禧夹菜,“补蛋白,补钙,吃清淡,少吃辣,喉咙上火了,你遭罪。” 味道不酸不辣,她不爱吃,不愿辜负老夫人,硬着头皮吃。周京臣清楚她口味,小声哄,“将就一下,待会儿单独开小灶。” 程禧艰难咽下一块蒸排骨,“厨师会瞒着姑婆吗?” “我自幼吃王伯伯烧鱼,和王伯伯的女儿是青梅竹马,他自然卖我面子。”周京臣似是有意勾她吃醋。 “和华菁菁订了娃娃亲,和厨师的女儿青梅竹马。”程禧皮笑肉不笑,“你年纪老了,开始修身养性了,年轻时,情史真风流啊。” 醋没吃,却挨了怼。 一句“年纪老了”,噎得周京臣没胃口了。 这时,饭堂的大门晃过一道人影,“嚯!丰盛啊。” 李慕白昂首阔步,经过周京臣,甚至不打招呼,“两点刚吃午饭,一家子饿着,为了等外人?” 老夫人反感,“哪有外人?” “多了哪两个,哪两个是外人呗。”李慕白如今势力壮大,连亲爹也不搁在眼里了,何况是平辈的表兄弟,“一个姓周的,在李家地盘上摆什么威风啊。” 李慕白的助理在一旁伺候洗手,洗餐具,附和他,“您是正经的李家堂孙,比外姓人尊贵。” “你一个下属明白的道理,权贵公子哥还不如你。” 字字是下马威。 “幸好,董事们心里有数,支持您。”助理继续附和。 李慕白得意,看着老夫人,“孙辈中,我最孝顺您。有些人,是嘴皮子功夫,常年在外省,逢年过节住几天,他孝顺您什么啊?可您偏偏觉得我不争气,宁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外人,不珍惜身边尽孝的儿孙。” 老夫人也看着他,冷言冷语,“小公子醉了,送回屋醒酒吧。” 管家示意李慕白离席,他大喇喇坐着,岿然不动,“我已经出息了,混出头了,我手里有李氏集团的半壁江山,你们觉得我不成气候,但结局是,你们撼动不了我。” 他把玩着一瓶梅子酒,手一松,酒瓶掉在周京臣面前,一滴酒飞溅在鼻梁,周京臣默不作声,抹去。 “表哥。”程禧恭恭敬敬站起。 李慕白不屑瞟她,没搭腔。 无所谓。 自有老夫人处置他。 豪门大户,忌讳儿孙没规矩。 程禧假装难堪,“请表哥谅解,我早晨孕吐,改签了航班...” 一提孕吐,老夫人果然震怒了,“他饿一顿死不了!一个大爷们儿,冲孕妇耍横,没教养的东西!” 李慕白梗着脖子,“是您天天胳膊肘外拐,逼我这样的!孕妇又如何?我堂奶奶,我母亲曾经都是孕妇,哪个娇气了?李家没工夫照顾她,哪来的滚回哪去!” 周京臣脸色一沉,重重撂下瓷碗。 ‘砰’地脆响。 李慕白更疯癫了,“从小,家里长辈稀罕你,弄堂的公子小姐个个儿追着你,我和慕云、慕娇生活在你光环之下,外界一说李家,‘京哥儿’漂亮,聪明;一说‘慕字辈’的,没几个认识!你母亲是嫡系,可你不姓李了,我们‘慕字辈’的兄弟姊妹好歹姓李,在李家大院,凭什么你抢了风头?” “所以你恨我?” “岂止我恨你,慕云、慕娇在国外十多年了,依然恨你。老爷子全部遗产留给你,其他子孙算什么?在子弟圈,我没地位,没人脉,因为李家不重视我!家族不重视,外界会重视吗?”李慕白目眦欲裂,咬牙切齿,“你不娶祝家小姐,我娶,你非要毁了我联姻,把祝卿安介绍给叶柏文,你处处针对我,你闲的啊?” 他抓住酒瓶,朝周京臣头顶砸下去,“我恨不得你五马分尸!” “慕白!你造反了——”老夫人吓得嘶吼。 忽然,一声尖叫。 所有人本能停下。 程禧一手捂住肚皮,一手不着痕迹掐大腿,掐痛了,眼眶噙泪,“哥哥,救我...” 第321章 五分爱,五分惧 周京臣一拳撞开李慕白,指着他,“禧儿母子有丝毫意外,我废了你命根子,让李韵晟一脉断子绝孙!” 李慕白傻了,也冷静了,啜喏着,“我...没碰她啊。” 老夫人急得抡拐杖,“医生!去西厢房!”又吩咐管家,“将慕白关押在祠堂!” 管家一懵,“明天的董事会...” “什么董事会?”老夫人怒不可遏,“这种不肖子孙,没资格在集团!我再纵容他,他哪天害了京哥儿!” 李慕白的确喝酒了,中午应酬了酒局,趁着醉意撒酒疯,越撒,越上头,刹不住车。 他跪下,“您饶了我...我好不容易有股份,有地位了——” 保镖连拖带拽,架着他出去。 程禧感受到周京臣胸膛一鼓一鼓的,冒了火一般。 “哥哥,你哆嗦什么。” 周京臣脚下一滞。 打量她。 她眨左眼,“嘘——” “肚子痛不痛?” 程禧比划口型,“苦肉计。” 周京臣又气恼,又无奈,“程禧!” 她老老实实蜷缩在怀里,“李慕白欺负你。” 他心一软,虽然板着脸,笑意从眼眸乍泄,“没白宠你,护着我了?” 李慕白终究是李家二太爷的长孙,老夫人这方面传统,念旧情,不犯大错,不会惩罚。 只有仗着外重孙这张王牌,铲除李慕白。 李慕白在集团一日,周夫人和周京臣一日不安生。 老夫人顾念李家,更顾念周家,周家媳妇在李家受委屈了,老夫人不好交差。 也只有老夫人出面,最服众。 不过,程禧吃了大苦头了。 又是针灸,又是汤药,折腾到傍晚。 以致于沈承瀚来西厢房,她都没力气下床。 “查完账了?” 沈承瀚表情吞了苍蝇似的,“一堆糊涂账。” 周京臣意料之中,“谁的问题。” “李韵晟和李慕白父子挪了一亿七千万公款,李家的钱李家人贪,董事局有怨言,不至于闹大。”沈承瀚含住壶嘴大口喝水,“关键是李韵华,捅了大篓子!” “李韵华有心机,危险程度胜过鲁莽愚蠢的李韵晟。” “去年,李韵华联合市场部、财务部高管,收购了几家濒临破产的企业,对方至今没拿着钱,登门讨债被李韵华雇了一群流氓暴力殴打,有一个老板打断了腿。而且,是非法途径收购。” 周京臣猜到李韵华扮猪吃虎,私下不简单。 这么嚣张,没猜到。 “没人举报?” “李韵华疏通了关系,举报失败。”沈承瀚喝完水,招呼程禧,“禧妹妹,煮一壶碧螺春。” 程禧拖着‘残躯’,一步一呻吟。 “这是?”沈承瀚一怔。 “演戏演过头了,自作自受了。”周京臣不禁闷笑。 扎针灸扎出一身汗,程禧洗了澡,长发披散,迎着灯光缓缓靠近,沈承瀚感慨,“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饰’来不及说,周京臣截了他,“再看戳瞎眼。” 他啧啧,“占有欲太强了吧,我只是看看,又不摸。” “你倒是敢摸。”周京臣态度不友善,“我剁你手。” 廊檐下有老式茶炉,程禧出门煮,习惯性嗅了嗅壶嘴,一阵干呕,“茶水有一股馊臭味!” “我吃了蒜。”沈承瀚不紧不慢。 程禧坐在长椅上,呕得愈发厉害。 “我后天去湖城,你现在回李氏集团放出消息,董事长一职由你继续代理。” 沈承瀚不晓得葫芦里卖什么药,“你泄露行踪,万一传到叶柏南耳朵呢?” “我希望叶柏南知道。”周京臣眼尾浮了笑。 ...... 入夜,下了雨。 老夫人不喜欢梅雨时节,早早关了窗,歇息了。 程禧是北方人,稀奇,喜欢。 趴在窗户,手心接雨水。 “你去湖城,多久回来?” “一两天。”周京臣在读《孟子》,老太爷珍藏的古书,“想我?” “不想。”她心情失落,“我一个人清静。” “可惜了,不让你清静。”他翻了一页,“你跟我一起去。我办事,你游山玩水。” 在李家,群狼环伺。 周京臣不放心她。 庭院里,沈承瀚撑着伞,带了一名极美的女人进来。 “周公子,周太太。” 程禧记得花魁,“你和承瀚哥哥相好了?” “般配吗?”沈承瀚玩笑。 “不配。”她摇头,“你丑。” “小姑娘和熟女的审美差异啊...在熟女眼中,我比你哥哥俊,他属于阴柔风格的小白脸,不熟悉他的,以为男人功能障碍,我属于雄风大振的猛男。”沈承瀚胡诌了一通,撑着伞原路跑了。 花魁立在门口。 “在沈家暂住,适应吗?” “沈家富丽堂皇,托周公子的福,我有幸住一段日子。”风夹杂着雨丝,灌入屋门,花魁衣着单薄,吹得楚楚可怜。 “坐吧。” 刚落座,她一僵。 幽寂的房间,回荡着电话铃声。 花魁小心翼翼掏出手机,来显是‘大公子’。 消息传播挺迅速。 看来,李氏集团遍地是叶柏南的人了。 橘色灯火覆在周京臣脸上,半是明朗,半是晦黯,衬得一双眼睛高深莫测,“接。” 她对叶柏南是骨子里的畏惧。 五分爱,五分惧。 足够一个男人掌控她。 反之,五分爱,五分愧,足够一个女人掌控男人。 花魁战栗着,摁下免提。 “你在什么地方。”叶柏南语调森寒。 “在南方。”她死死地抠着桌角。 叶柏南蓦地平静了。 没撒谎。 有得转圜。 “什么时候去的。” “中午。” “自己吗?”乍一听,嗓音温和,但花魁了解,叶柏南这一刻的面目,是多么冷,多么阴骇。 第322章 一场大火 “跟着沈小公子一起。” 花魁心跳如擂鼓,仿佛下一秒,叶柏南的戾气,残暴,会绞碎了她。 “沈承瀚。”他云淡风轻,念这三个字,“为什么一起。” 她望向周京臣。 男人捏着杯盖,慢条斯理拂了拂茶叶末,也望向她。 有试探,有界限。 从叶柏南眼皮底下‘捞人’,除了周京臣,再无第二个了。 但猜破,不戳破。 周京臣不愿在明处。 顾忌周淮康,留一线余地。 倘若叶柏南悬崖勒马,何必逼他穷途末路。 越逼,越疯。 越疯,越罪。 花魁深呼吸,“因为你害我。” 叶柏南笑声凉薄,“送你去缅甸定居,是害你吗?” “我去缅甸,活得了吗。”花魁情绪激动。 “在你心里,我无恶不作了吗。”叶柏南情绪同样爆发了波澜,“你和无数达官显贵打过交道,他们不仅仅在本市,而是五湖四海。叶嘉良死后,你想金盆洗手,嫁良人相夫教子,你躲得过他们吗?你未来丈夫了解你的过往,在场合上,圈子里得知你的风月事迹,会毫无嫌隙接纳你吗。” 花魁攥紧了手机。 “去国外,你清清静静开始,谁也不认识花魁,不会骚扰你,排斥你。不去东南亚,你可以去欧洲,日本,那里更没有人介意你曾经,甚至有艺伎出书,你生活潇洒,体面,这是害你吗?” 叶柏南软化着她,蛊惑着她。 “我亲耳听到,你要囚禁我。” “叶家人在追杀你。”他一字一顿,“叶国章和叶嘉良是亲兄弟,我作为长子,继承家业是理所应当,叶嘉良却扶持弟弟,任由外界议论父子不和睦,叶嘉良吃药死在女人的床上,你嫌疑最大,叶国章会饶了你吗。” 花魁一颤。 “我囚禁你,是保你安危。” 她犹豫了,又望向周京臣。 周京臣拾起桌角的一本《三十六计》,翻至第七计‘无中生有’,他若有所思读完,又翻至第十六计‘欲擒故纵’,神情诡谲,莫辨。 花魁明白,他在提示。 叶柏南是欺骗,引诱她回去。 一个心毒手辣的男人,一段生出裂痕的关系,回不了头了。 “你喜欢我吗?”叶柏南忽然问。 花魁愣住。 窗台上的蓝色沙漏,一厘厘漏下,映着潮湿雨夜,她心脏漏了风,冷飕,拧巴, “喜欢。”她嗓音是钝的,涩的,“你喜欢过我吗?” 电话里,无声无息。 花魁凄惨笑,“怜悯,同情?” 他开口了,“有过。” “多年的利用,我辗转在一个又一个男人身边,秦总,闵总,叶嘉良...你见过我虚情假意,求欢卖笑,那一点点怜悯,也消耗殆尽了吧。” 又恢复了无声。 “我从未背叛过你,从前没有,原本,以后也没有。” 叶柏南坐在保利俱乐部的包房,熄了灯,关了音乐,一门之外,是纸醉金迷;一门之内,是万籁俱寂。 他心口抻了一根弦,一寸寸跌宕,大起大落。 一旦花魁出卖,周京臣掌握了一桩桩罪孽,满盘皆输了。 “先回来。”叶柏南带了一丝感情,“我们见面谈。” 花魁抹了一把眼泪,“迟了。” 电话挂断。 叶柏南维持着通话的姿势,片刻,狠狠一摔。 手机摔在墙壁,四分五裂。 一旁的女人小心翼翼,“老板,是您太太查岗吗?” 他闭眼。 下颌与喉咙线条绷直,轮廓是僵硬的。 一言未发。 “场子有男演员,如果您太太捉奸,能扮演商人、部门领导,应酬演戏,对付您太太。” 叶柏南仍旧阖目,“保利的业务,挺全面。” “太多靠老婆发家的凤凰男了。”女人不屑,“背地里偷吃,又怕老婆踹了他。保利聘了一群十八线演员,给他们打掩护。” “演过什么大人物。” 女人回忆了一番,“城建局的副局长,算不算大?” 他睁开眼,唇边浅笑,渐渐不那么僵硬了,“戏子演权贵,演得出精髓吗。” “演好官,气质不够,演贪官,很有神韵了。”女人斟了酒,举着喂他。 叶柏南没碰酒杯,拿起酒瓶,仰头灌下。 衬衫扣崩坏了一颗,袒露的胸膛敦厚结实,在膨胀,沟壑间,流淌了酒水。 保利开业至今,这么高质量的男人,是第一次接待。 女人觉得自己幸运,这层楼21个包房,其中20个包房是肥头大耳、老态龙钟的客户,姑娘们叫苦不迭。 唯有她,赶上一位芝兰玉树,丰姿俊秀的客户。 叶柏南倏而掐住女人下巴,“三楼有客人吗。” 她回过神,“三楼是棋牌室,这几天警方例行检查,没营业。” “开一箱酒,泼在三楼走廊。” 女人一懵。 叶柏南没耐性,五指收拢,压迫着她,“现在去。” 凶悍的目光震慑住女人,她匆匆去点酒台,加了一箱洋酒,“是二组姐妹们喝着玩的。” 女人聪明,没供出叶柏南。 两名黑衣保镖守在三楼的消防通道,洒了酒,将门反锁,跑楼梯逃离。 与此同时,叶柏南伫立在俱乐部大门。 不疾不徐焚上一支雪茄。 华灯,霓虹。 车水马龙。 一辆辆驶过,遮住他。 他身躯时隐时现。 “着火了!”有女人喊。 叶柏南背对大堂,漫不经心吸一口。 “是棋牌馆...客人的高利贷欠条在保险箱里,快灭火!”一批批保安和服务生狂奔着,大吼着。 “不要报警!警方已经盯着保利了,扑了火,顺理成章勘察现场,老板办公室有一百多份高利贷合同...”经理呵斥,前台拨出的号码,中断了。 他喷出烟雾,又吸一口。 不远处,吉普鸣笛。 叶柏南叼着雪茄,从容镇定,下台阶。 “周京臣订了两张去湖城的机票。”秘书汇报,“湖城水路多,山道也多,乘船途中,万一船翻了,山坡泥泞,或者车翻了...那是他自己命数了,与您无关。” 第323章 她在,别动手。 秘书窥伺他脸色,“花魁老家在乌溪镇,有一个轻微智障的弟弟,是大姨在照顾。” “两张机票。”他凝视着灰烟滚滚的保利大楼,“一张是周京臣的,另一张是花魁,还是程禧。” “大概率是花魁,物证藏在乌溪镇,她负责带路。”秘书分析得大差不差,“咱们清楚她老家在哪,凡是亲戚、朋友家,熟悉的地方,她肯定不藏。我怀疑,她没告诉周京臣自己有大姨和弟弟,您一手调教的棋子,自然学了您几分本事,不暴露软肋。” 叶柏南夹着烟,“提前去湖城,周京臣一出现,无论是抢,是骗,不计代价夺回证据。” “有底线吗?”秘书请示。 “他识趣,别伤他,你们目标是东西,不是人。不识趣,再动粗。”半晌,又补充,“他带着程禧,先通知我。” 秘书蹙眉,“只要带着程小姐,不管什么情况,先不动手,等您吩咐,对吗?” 叶柏南手伸向窗外,烟雾在风中溃散,“对。” ...... 翌日上午,周京臣在西厢房的庭院浇花,程禧在喂鱼。 老夫人之前养的一池鱼,撑死的撑死,病死的病死,基本让她折腾没了,她喜欢花鸟鱼,老夫人特意叮嘱又养了一池,她倒是长记性,捧着鱼食,只逗,不喂。 “鱼啄我手——”她缩回。 “不啄你,啄谁啊!”沈承瀚在西门下车,阔步进来,“什么世道啊,骗人,骗钱,还有骗鱼的?” 程禧不搭理,撂下罐子,回屋。 “我惹她了?”沈承瀚一头雾水。 “嫌你臭。”周京臣拎着浇花壶,“她讨厌葱蒜和韭菜。” “保利火灾,损失一千多万。” 周京臣浇了玉兰树,又浇罗汉松,“有人员伤亡吗。” “一个保安灭火,肺部呛了浓烟,在医院治疗了,问题不大。”沈承瀚倚着游廊的柱子,“叶柏南在6号包房,选了一名红牌女公关,唱了一首歌,着火时,他刚走。” “有证据是他指使吗。” “没有。”沈承瀚语气沉重,“三楼的电线、摄像头全部烧毁了,场子生意不干净,又没出大事,斌子不敢报警。他询问了女公关,感觉那姑娘有点包庇叶柏南。” 绿油油的松针叶,在阳光下苍翠莹润,周京臣气定神闲,“告诉大斌,纵火不是报复他,是威胁我。亏损了多少钱,记二哥这里,二哥回北方给他。” 沈承瀚哎呦,“你哪次闯了祸,不是坑我钱补窟窿啊?你自己掏过钱吗?李氏的董事挪用公款,你借了七千万,给我了吗?” 佣人领着医生推开西厢房的门,周京臣放下壶,跟过去,“忘了。” “那你到底给不给啊?” 他扭头,“我9月18号登记结婚,算你随份子。” “你他妈份子钱要七千万?你娶王母娘娘啊!”沈承瀚骂骂咧咧。 “不白随,我拜高堂,拜你。”周京臣一本正经,“我父亲坐客位,你和我母亲坐主位。” 沈承瀚一噎。 太复杂了。 “你怎么介绍我啊?” “初恋。” 沈承瀚更噎了,“你老婆初恋?” “我老母初恋。” 周京臣一侧身,躲过沈承瀚扔出的皮鞋。 掀开帘子,跨过屏风,程禧看到救星一般,隔空抓他手,“哥哥...” “嗯?” 周京臣站在床边,俯下身。 “又扎我。”她哽咽。 他闷笑,“针灸细,忍一忍。” 程禧眼眶红了,“你不救我...” “没办法救。”周京臣笑纹一收,面容严肃,“昨天姑婆吓坏了,亲自督促养胎。” 老中医也站在床边,捻了一针,“养气血,养精力,周太太生产顺遂,少吃苦头。” 她痛得狰狞,周京臣才敛去的笑,又浮起。 这时,周夫人陪着老夫人进屋,他正色,迎上去,“李家阿姨惊动您了?” “李慕白撞了禧儿的肚子,反了他了!”周夫人怒火滔天,“李韵晟父子在集团为非作歹,陷害京臣,如今,又欺负我周家的媳妇和孙儿,必须逐出李家!李慕白交出股份,放他一马,否则,他干了什么腌臜事,等着吃官司吧。” 老夫人叹气,“我不求情了,你做主吧。” “李慕白不是冲禧儿,是冲我,禧儿护着我,自己磕了桌沿。”逐出李家,闹得太大了,周京臣圆场,“毕竟是二外公的长孙,您把他踢出董事局,搬离李家,就行了。” 周夫人在气头上,也晓得过火了,李家人一脉归一脉,老太爷这一脉和二老太爷那一脉,各有各的‘小族谱’,互不干预,也没资格干预。 “李慕白贪得无厌,姓李又如何?我父亲的产业,我儿子继承是天经地义,分些股份,保他们衣食富贵,已经仁至义尽了。”周夫人端起药碗,喂了程禧一勺,十分满意,“禧儿知道疼哥哥了。何姨说你动胎气,李家的老中医号称民间神医,是伺候你姑婆的,精通疑难杂症和妇科,你听话,好好保胎。” 程禧啜泣,“可是...” 周夫人表情不太高兴了。 她点头。 余光不甘心瞟周京臣,他隐隐含笑,偏不帮她。 程禧趁着周夫人没注意,抄起床头的小香炉,砸他。 周京臣极稳妥,极敏捷,接住了。 “承瀚查账,李韵华贪得最多。”周夫人从椅子上起来,“找机会,一并铲除。” 一只小手探入他裤边,挠腰窝。 他没憋住,笑出声。 周夫人懊恼,“我讲正事,你嬉皮笑脸?” “是。”他克制。 程禧继续挠。 周京臣是周、李两家宠大的宝贝疙瘩,一身的‘爱人肉’,挠哪儿,哪儿痒。 在床上,程禧误打误撞发现了这个秘密。 每次她‘上位’,腿蹭了他腰,他整个人烫着似的,蛮力将她扯下去。 “没完了?”周京臣挺直脊背,耳尖绯红。 “我才说几句啊...你吵什么?”周夫人也急了。 “不是和您吵。”他整理着皮带。 周夫人瞥后面,程禧乖乖躺着,无辜,水灵。 “狗脾气!”周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禧儿怀孕了,她可以耍性子,你不可以。” 这工夫,一辆警车泊在李宅大门。 第324章 堕胎药 为首的男人四十多岁,巍峨刚正的国字脸,穿了警服,走向中堂。 佣人询问了来意,匆匆喊周夫人。 “是邓队啊。”周夫人不露声色,一扫阵仗,“有何贵干?” “李韵晟和李韵华在家吗。”邓队出示了证件,“我们一共两队人,一队去李氏集团了,一队请二位配合调查。” 周夫人一愣,“调查什么?” “违法收购和税务问题。” 李家在本地是名门望族,邓队比较客气,尊敬,“有劳李大小姐,行个方便。” 周夫人朝佣人使了个眼色,亲自斟茶,“邓队辛苦了,先喝杯茶。” 邓队环视四周,“老夫人安康?” “姑姑一切都好,可惜晚辈不争气,也是操心。”周夫人试探,“怎么调查李氏了,有风言风语?” “李慕白先生实名举报。” 周夫人大惊。 叶太太去医院探望周淮康那天,叶柏南委托她转达李慕白一句话,‘收网吧。’,她万万没料到,是家族内讧、自相残杀的‘网’。 外人举报,局子不一定行动,毕竟,李家在商场独大,和沈家、方家又抱团,同行没活路了,捕风捉影大闹一场,出口恶气罢了。 自家人举报,可信度不一样了。 局子百分百彻查。 李家,李氏集团,马上迎来大地震。 “李慕白犯了错,在祠堂罚跪。”周夫人左等右等,没等到京臣,索性不等了,“李韵晟自从4月份拘留,更加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在玫瑰城泡女人呢。” 周夫人防止李韵晟疯狗咬人,提前‘废了’他。 一个劣迹斑斑的下三滥,泼脏一个光风霁月的继承人,不战自败了。 “李韵晟嫖娼、赌博,我劝过他,他不听。我终归是出嫁的妹妹,有婆家有丈夫,没工夫盯着娘家哥哥。”周夫人叹气。 邓队一字不漏记录口供。 “周董呢?” “京哥儿陪着太太去外省探亲,不在家。”佣人在一旁解释。 “周董结婚了啊。”邓队道喜,“没办喜宴?” “孙儿百日宴和婚宴一起办,图个双喜临门。”周夫人送邓队出门,两名警员和李慕白站在院子里,李慕白得意笑,“老太太管不了我了,您也管不了我。” 周夫人阴恻恻看着他。 “那丫头陷害我,我也不留情面了。” “禧儿怀孕五个月了,周家李家千娇万宠,身份比你贵重,她不顾母子安危陷害你?”周夫人气势压了他一截,“李家兴旺,你父亲母亲有好日子;李家衰,京臣有本事自己混出头,你有吗?” 周夫人的弦外之音,少拖累京臣。京臣在,李家在;京臣沾了麻烦,李家的百年荣华就是过眼云烟了。 与此同时,周京臣在西厢房的凉亭里翻书。 他借口外出,不露面,不掺和,是静观其变,李家人什么动作,叶柏南什么动作。谁越急,越容易失手,谁越稳,越占上风。 程禧拿着网兜,在池塘里捞青蛙,是管家去公园买的,哄她解闷儿。 “哥哥,我开始给礼礼胎教了。” “胎教由我负责。”周京臣调侃,“你教礼礼,他出生便是糊涂虫。” 她丢了网兜,上岸,“我教他作诗。” 他专注翻了一页书,“什么诗。” “《咏蛙》。”程禧一本正经,“呱呱呱,曲脖向天嚎,绿皮浮泥水,黑爪抓泥鳅。” 周京臣合住书,瞥她,“骆宾王的《咏鹅》,你乱改。” 下一秒,“程禧。”他牙缝挤出她名字,“不许拿蛤蟆,更不许亲它,脏。” 程禧一甩,青蛙扑腾在他怀里。 他嫌弃,猛地跳起。 “你像个女人吗。”他恼了,浑身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哪个女人亲蛤蟆?” 程禧弯腰,捡回青蛙,又亲。 “你亲了它,别亲我。”周京臣不高兴。 她转身,完全不赏他面子,“我本来也没亲你。” “不亲我,是吧。”他倚着桅杆,“我原本打算带你去一趟湖城。” “我乐意去。”她眼珠一亮。 “但你养胎,不能长途奔波。”周京臣故意吓唬她,“听老中医讲,针灸的针太细了,威力小,明天换粗的,长的,一天扎三十针,扎到你生产。” 程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动胎气是假的,姑婆和周阿姨不知情,你知情啊——” “这次是假,在周家不舒服是真。”周京臣不肯带她。 “你带我...我做牛做马报答你。”她哀求,厮磨,“生完礼礼,我给你生个女儿。” “不生了。”他郑重其事。 她体寒,身弱,遗传了程衡波的心脏病,生儿育女是鬼门关闯一遭,九死一生。 为了娶她,逼周夫人松口,不得不怀一个。 肚子一日日变大,他一日比一日不踏实。 哪怕生下一个傻子,瘸子,好歹给周家交差了,他这辈子也认了,不愿再冒险。 “你不喜欢女儿?” “喜欢。”他一副浪荡不羁,“不和你生。” “那你和谁生。” 周京臣下台阶,“和长得漂亮的生。” “我不漂亮啊。”程禧晓得他逗,只是不漂亮,她不甘心,追上。 他睨了一眼,“礼礼随母,丑了无所谓,女儿万一随母——” “随我比随你好看。”程禧推了他一踉跄,进厢房。 这时,老中医从熬药的厨房出来,拦住他,“西厢房有一股药香,是什么东西?” 周京臣瞬间想到那只平安符。 他回屋剪开香包,是风干的药材,老中医捻碎,嗅了嗅,“周太太呕吐腹痛,一则,是香味刺激,二则,是误食了滑胎的药物。” 第325章 京臣有红粉佳人相陪 周京臣一张脸一霎阴鸷了。 老中医扔了平安符,“我估计,对方目标是胎儿,又担忧周太太大出血,造成终身不孕,所以添加的剂量小。” “禧儿日常饮食是保姆照料,应该信得过。”他深思,“周家规矩严谨,保镖、司机不准出入厨房和餐厅,没机会下药。” “周太太服用的不是日积月累的慢性药,而是堕胎药。”老中医分析,“证明不是在周家,是在外面的宴席上。” 周京臣严肃,沉默。 好半晌,“母子平安吗?” “没大碍。”老中医宽慰他,“李家的福泽厚,你外公会保佑外孙媳妇和外重孙的。” ...... 周京臣的秘书从集团下班,风风火火赶到老宅。 “税务组和公安局的人拘押了李韵华,查了一大批账。集团在建的工程、运行的项目全部暂停。” 周京臣心思没在这,“美容院的员工有奸细吗。” 秘书一怔,“以前和周太太没交集,不排除现在被收买。” “禧儿误食了堕胎药。” “黄大太太?”秘书脑海闪过这个女人,“叶柏南救过黄老太爷,这些年和黄家老大有生意合作,关系匪浅。您给叶柏南戴了绿帽子...黄老大夫妇巴结依附他,自以为堕了您的血脉,叶柏南会高兴。” 周京臣脸又阴骇了。 是了。 葬礼上,黄大太太格外殷勤照顾程禧,蒸蛋糕,炖鸡汤... 他起初觉得,黄大太太是讨好周家,周淮康垮了,周夫人娘家仍旧鼎盛,自然小心伺候程禧。 结果,却是糖衣炮弹,暗下毒手。 最关键,蛋糕和鸡汤早已处理掉,物证不存在了。 吃一个哑巴亏。 “也许黄老大没胆子擅自下手,是不是叶柏南吩咐的?” 周京臣眼睛含了冰碴,一层霜,一层冰凌,冷入骨髓。 “你通知黄老大,这笔债,我好好和他算。” ...... 入夜,周京臣缠着程禧在床上。 屋外,淅沥的雨声;屋内,暧昧,火热,腻歪。 “我不漂亮,别委屈你了。”她背对,中间横了被子,一分为二。 他闷笑,腹沟贴着她,“生气了?” “我丑,哪敢生气啊。”程禧挪远一寸,不挨着他。 蓦地,一道闪电劈在窗户,映照着枝杈,像张牙舞爪的魑魅鬼影,程禧钻入被窝,瑟瑟发抖搂住周京臣。 她怕黑,怕雷,怕鬼。 人菜,偏偏瘾大。 高三暑假的时候,偷偷买了碟,通宵看。 同学说,有一部在国外电影院吓死过人,她不信邪,看到一半,脚软了,爬进周京臣的房间,他在整理飞机零件的图纸,一抬头,她趴在地上,撅着屁股,面色苍白。 颤颤巍巍指着他书桌,“底下有人。”一扭脖子,又指着床,“那里有一堆人...” 周京臣不耐烦,拽她,“跟我装神弄鬼?” 程禧皮肤凉,手心是汗,瞳孔也呆滞了。 他一惊,抱起她,搁在沙发上。 白纱帘,橘白的灯。 十八岁的姑娘,清新,芬芳,妩媚。 卧在浮动的光影深处,也毫无征兆烙印在他深处。 周京臣恍惚明白了。 沈承瀚为什么不同意沈家收养妹妹。 妹妹让铁骨铮铮化为绕指柔,让肝胆英雄融为枝头雪,一泻千里,溃不成军。 ...... 周京臣隔着被子,囫囵吻她,“是手电筒,逗你的。”他扒开被子。 程禧发丝凌乱,麋鹿一般清澈又惶恐的眼眸。 他晃手机,一簇白光射出,再一晃,熄灭了。 “你又吓我——”程禧哭腔。 “哥哥在,怕什么。”周京臣哄着她,“女鬼,我收了她,男鬼,我踢了他。” “你怎么收了女鬼...” “生女儿。”他没正形。 程禧似哭,似笑,“你禽兽。” 忽然,一阵砸门响。 “周公子——” 周京臣披了风衣,下床。 门一开,花魁一个趔趄摔在脚下,“救我弟弟!” “你弟弟?”他蹙眉。 她语无伦次,“我有大姨和弟弟,在湖城的乡下生活。半小时前,一群保镖闯入大姨家,强行带走了我弟弟,我联系叶柏南,打不通。” 周京臣面无表情审视她,“这是你的软肋,更是叶柏南胁迫你的底牌,你不该瞒我。” 花魁颤栗着。 “如果你坦白,我安顿你大姨和弟弟,在我掌控下,叶柏南带不走人。”周京臣掏出帕子,递给她,“你后悔,于事无补了,先擦一擦脸上的雨。” “我不揭发他了...”她凄厉嘶吼,“叶柏南干了什么,我统统不了解,我要回叶家!” “一个叛徒,回叶家,是什么下场。”周京臣不疾不缓,掂量着帕子,“你救不出你弟弟,还赔上你自己。” 花魁跌坐在台阶上。 周京臣注视庭院里一帘雨幕,片刻,拨了叶柏南的号码。 电话里,传来大气磅礴的琴曲:刀剑如梦。 “京臣,你终于找我了。”叶柏南一手握住手机,一手抚弄琴弦,“你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气,有风骨。” “花魁的弟弟小宝,在你手上。” “这么直白吗?”他笑了一声,“我比你年长三岁,你如今有了儿子,我多多少少是眼红的,只不过娶妻生子讲究缘分,无法强求。小宝智力欠缺,胜在听话,我认一个弟弟,京臣也要插手吗?” “你是抢了一个弟弟吧。”周京臣伫立在廊檐下,蒙蒙雨雾笼罩了满院,“违法懂吗。” 叶柏南发现他不是谈判,是兴师问罪,态度冷了,“我绑架了,打骂了?小宝的姐姐是我下属,近期下落不明,我替她养育弟弟,尽一份心。这样仁义的老板,天下难寻了。” 花魁疯了似的冲向游廊,周京臣捂住她嘴,牢牢地摁在柱子上。 眼神震慑。 “我咨询了小宝的病,并非无药可治。虽然不像正常人聪慧健全,至少可以生活自理,识几个字。”叶柏南指尖越抚越快,弹的不是曲子,是人心,是诡谲的气氛,“小县城医疗设施差,我接小宝在大城市治病。京臣,你小人之心了。” 花魁瞪大眼,呻吟呜咽。 “搅了你良宵了?”叶柏南意味深长,“禧禧怀孕,你倒是按捺不住寂寞,明天去湖城,是哪位红粉佳人相陪?” 秋风扬起周京臣的风衣,雨溅在胸膛,一烫,一寒,他脊背一绷。 叶柏南是探底细。 他离开,程禧在老宅,十有八九不安全。 一场数小时的葬礼,都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他一去数日,危机四伏。 第326章 陪葬 “柏南,手伸得这么长。”雨愈下愈大,雾愈罩愈浓,周京臣的灰色风衣迎风而扬,大红灯笼下,影子削瘦颀长,比这雨夜寂寞,清冷,“黄家老太爷的葬礼,要拉着周家血脉陪葬吗。” 琴声弱了。 叶柏南眯眼,“周家血脉陪葬?” “堕胎药。” 抚琴戛然而止。 “周、叶两家的恩怨,牵扯了两代人,上一代造孽,这一代或报复,或自保,生与死是各自选择的命数。你好歹算是一介风流枭雄,对一个刚成型的胎儿下毒手,你担得起枭雄的名号吗。” 叶柏南手掌扣在琴弦上,不辩驳,“禧禧怎样了。” “庆幸是母子平安,否则我与你,今晚必定有一人见血光。”周京臣拢了拢衣襟,风吹得胸膛凉透。 “电话给花魁。” 叶柏南波澜不惊,重新抚琴。 “她不在。” “京臣,她弟弟万一发生意外,她第一个恨你,第二个才是我。”磅礴厮杀的琴声变成诡谲阴森的曲子,像黎明前的漆黑,战场上的擂鼓,一音一符,瘆人骨髓,“你为了拿到物证,不顾她弟弟的安危,她找你求救,反而是你害了她家人。” “你不敢动小宝。”周京臣凝视屋脊淌下的雨,“因为你明牌了,添一笔血债,多一个把柄。一旦我捏住你的把柄,你逃不掉。” “一个智障儿,噎死,淹死,摔死,死法那么多,我的罪名仅仅是照顾不周,你凭什么冤枉我。”叶柏南不疾不徐弹奏,在幽静的深夜,令人心燥。 花魁彻底崩溃了。 她撕打周京臣,痴痴颠颠,“小宝——” 周京臣一张脸隐匿于狂风骤雨,冷硬,凌厉,他缓缓松开手。 “叶大公子...你放过我弟弟,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揭发你了,我去缅甸!”花魁抢过手机,跪在台阶上。 “晤晤。”叶柏南嗓音噙笑,唤她小名,“其实,我根本不忍心你流泪的。” 花魁抽搐着,“我回叶家。” “除了你呢。” “账本,合同,相片...所有原件带回叶家...”花魁不踏实,恳求叶柏南,“我听一听小宝的声音。” 周京臣伫立在廊檐下,一阵风刮得雨珠浇在头顶,他岿然不动。 “姐姐。”电话里,呜了哇啦的童音,吐字不太清晰,“小宝识字,何一一,何晤晤...” 花魁浑身瘫软,跌陷在一片水洼中。 “是哥哥教小宝识字吗?”叶柏南又恢复了温文尔雅,引导着小宝。 小宝兴奋,含糊喊着,“喜欢哥哥。” “小宝乖。” 挂断了。 花魁蜷起膝盖,手机滑落。 “决定了?”周京臣居高临下,俯瞰她。 她靠着栏杆失神。 “你并非真心屈服他,只是交换弟弟,他待你没有情分了。销毁了罪证,再处置了你,你弟弟指望谁。”周京臣弯腰,逼近她,“你大姨年纪不小了吧,管不了你弟弟后半生。你跟了叶柏南十年,你了解他,他有慈悲心肠管你弟弟吗?” 她仰头,“我信你,你救得出我弟弟吗。天一亮,我弟弟出现在李家大院,行吗?” 周京臣仍旧弓着背,一双犀利的眼睛,没有边际,无底洞一般,“我保证,一星期之内,你弟弟安然无恙出现在李家。” 花魁麻木的面孔一寸寸皲裂开,“我斗不赢他,你也斗不赢。”她站起,一步一踉跄,走向大雨里。 周京臣又拨了一串号码。 “安排两个保镖盯着花魁,尾随她去任何地方。另外,雇佣徽城的地头蛇,要十个马仔,聚集在湖城等我吩咐。” “是镇场子助威,还是两方人马动手?徽城治安好,打打杀杀的活儿,很多地头蛇不接。百八十万的酬劳,蹲了大狱,不划算。” “也许不动手,也许动,我猜不准叶柏南。”窗户嘎吱响,周京臣侧身,程禧披了毯子,悄悄趴在那,知道他发现自己了,迅速躺回床上。 “大概率动手,你报价三百万。” 进卧室,经过床,他掐了程禧屁股一下,“装睡?” 她没反应。 安然说:大部分二十多岁开荤的男人,熬到三十岁,情欲断崖式下跌;熬到三十五岁,质量更差了。 但周京臣是例外。 她一个大肚子的孕妇,他也像‘疯狗’,她不禁想,这两年面对她,他是如何克制,如何压抑的。 荤腥在嘴边,猛兽却不得不吃素。 “挺能憋啊。”蚊帐有流苏穗子,他勾了一撮,来来回回扫她脖子,她最怕痒,逗得耳尖涨红了,愣是憋着不笑。 “收拾行李,带你去湖城。” 程禧背对他,眼球一转。 不搭腔。 “湖城的鲫鱼汤鲜美,乌溪的奶豆腐和酸枣糕,赣乡的竹筒蒸菜...”周京臣脱了风衣,赤裸着胸腹,俯身打量她,她偷偷吞咽口水,“奶豆腐撒上西米,酸乳酪,搅拌得稠,入口即化。” 程禧烦躁,一掀被子,假惺惺梦话,“狗叫。” “不乐意去?”周京臣坐在太师椅上,翘起腿,“有的是女人乐意陪我去——” 她不装了,蹦下床。 “稳一点,蹦什么。”他皱眉,“再冒冒失失,把你送到母亲的厢房,她天天监督你扎针,喝药膳。” 程禧翻衣柜,“有的是女人...是哪些女人?” “各行各界的红粉知己。”周京臣看着她倒腾衣服,一件件塞箱子。 “你和她们不熟,和我熟,出门在外,别图新鲜,带着知根知底的女人,省得骗你。”她叠完衣服,又擦鞋,“湖城有山村吧?村里有光棍,有寡妇,漂亮姑娘遭拐卖,小白脸也遭拐卖,扒了你内裤,拴在猪圈里...人不人鬼不鬼的,以后礼礼长大,同学问他:周正修,你爸爸是什么人啊。他回答;我爸爸出门没带我亲妈,现在是王寡妇的丈夫。” “满口胡诌。”周京臣轻笑,“带你,闭嘴吧。” 窗帘下,摆了一扇镜子。 程禧试穿着藕荷色的长裙,是4月份来这边在扬州街买的,如今,腰肢丰腴了,肩膀圆润了,身段儿更适合这款裙子,太瘦的身材撑不起版型,有肉了,裹得前凸后翘,一大团雪白。 周京臣看了片刻,从背后搂住她。 第327章 你瞒着我做什么事了? “哥哥。”她偏头,观察他表情,“你忍得辛苦吧。” 他懂什么意思,故作不懂,“上班,赚钱,养家,没有不苦的。” “不是那种苦。”程禧食指戳着他唇角,“我十八岁出落得楚楚动人,在你视线里晃荡——” “有自夸楚楚动人的吗?”周京臣一边照镜子,一边吻她,他睁着眼,目睹这个吻,一厘厘占有她,覆盖她,欲火是燎原之势,一股脑地扩张,燃烧,他搂紧了她,吻得她身体颤栗,触电似的。 “辛苦。”他埋在程禧胸口,喉咙喑哑,闷钝,“忍了两年半,吃上了。” “你有没有...”她老江湖一样,瞥他裤子。 “没有。”周京臣贴着她,抵在镜框上,凉夜,凉木架,温度刺激了他,脊梁不由自主绷直,靛蓝色的筋脉也狰狞。 “你清楚我问什么啊?”程禧躲,“你不说实话。” 周京臣拉她,她绕到镜子另一头,隔着澄净的玻璃,他一层层冒汗珠,“有过。” 程禧下巴垫着镜框,“有过什么。” 趁她分神,他狠狠一拽,“有过不要你的念头,太闹,太笨。” “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 忽然,一只戴了玉镯的手推门。 “你干什么呢!”周夫人抓个现行。 程禧面红耳赤,挣出他怀里。 “您怎么不敲门?”周京臣饶是脸皮厚,这会儿,衣衫不整,春潮泛滥,终究不自在。 “不是开着灯吗。” “开灯不代表方便。”他揉着鼻梁,几分无奈,几分懊恼,“儿子和媳妇的厢房,您是不是应该避讳。” “你知道禧儿不方便啊。”周夫人慢悠悠进屋,“你白天缠她,夜里又缠,她休息不好,我特意来抓你的!” 周京臣一噎。 “佣人打扫了南厢房,明天禧儿搬过去,你稀罕她这间,你自己住吧。”周夫人端起茶杯,“生下礼礼母子安康,是周家和李家的头等大事,你少骚扰她。” 他夺过杯子,泼了茶水,“茶冷透了,您别喝。” “是热茶!”周夫人瞪他。 “烫了,您别喝。”周京臣倚着墙,气性大,耍骄横。 “什么混账德行。”周夫人衣饰隆重,显然是去办正事了。 “我问了区里的领导,李氏集团在业界威望高,你外公贡献也大,及时补税,市里不追究企业,不过,你追究舅舅们。”周夫人把玩着玉镯,语气深意十足,“沈家有办法捞,老太爷人脉广,市里大大小小的权贵,要么是他的学生,要么是下属,你登门求情,老太爷会出手。” 周京臣面容晦黯,沉重,“沈家今年明里暗里帮了我几次,已经欠了老太爷人情。二位舅舅作恶,我求沈家通融,岂不是为难沈老太爷,影响了李家和沈家的世交。” “的确为难沈家了。”周夫人和周京臣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表面是计划捞李家人,实际上,是统一口径,冠冕堂皇地对付老夫人和董事局。 能捞,不捞。 借警方之手,清剿了李韵晟和李韵华。 “你舅舅们重要,家族更重要,一个是情,一个是义。”周夫人叹息,哽咽,“不捞了吧。” 周京臣不露声色撩眼皮,佣人在门口等,他拔高音量,“母亲不舍得堂兄弟,也请您顾忌大局。” “哎——”周夫人抹眼泪。 佣人也劝慰,“您和京哥儿仁至义尽了,是大公子、二公子愧对李家,捞他们一次,捞不了一辈子啊。” 送走周夫人,程禧托着腮感慨,“周阿姨的演技混娱乐圈,起码是三金影后,65后小花。” “65后,还小花?”周京臣睥睨她,“是老黄花了。” 她朝门口跑,“周阿姨!哥哥骂您——” 男人将她摁在椅子上,“胳膊肘外拐是吧!你和谁一条心?” “和哥哥。”她神情无辜。 “那你出卖我?” 程禧被控制,动弹不得。 “私密话,不许告诉第三人。”他耐着性子教导,“父亲母亲的房中秘事,告诉你了吗。” 她点头。 “告诉了?”周京臣眉头拧成一团。 这方面,周夫人既有中方女性的传统,又有西洋女性的奔放,从来不‘ 忌口’,和保姆,和太太们,一贯是谈吐大方,不扭捏。 程禧成年之后,周夫人大包大揽了‘男欢女爱’的教育问题,偶尔,也拿自己举例子,什么卫生了,套子了,她第一次见到避孕套,就是周淮康抽屉里的。 “大一寒假,周阿姨带着我逛商场,路过保健品店,遇到胡太太了,胡太太买了鹿鞭酒,周阿姨问效果强不强。”她模仿胡太太的腔调和姿态,“很强啊!老胡喝了这酒,简直变了个人,哦呦!” 程禧又模仿周夫人,“真的呀?我给淮康也买一瓶!”她清了清嗓子,小声说,“寒假一个半月,周叔叔喝鹿鞭酒喝得每天红光满面,周阿姨骗他是烧刀子酒——” “行了!”周京臣眼底浮了笑,打断她,“少听乱七八糟的。” ...... 凌晨一点。 叶柏南踏入东城区一家娱乐会所。 “叶董。”黄家老大亲自迎接,“酒窖珍藏了七十年的洋酒,我让经理开一瓶。” “不喝。”他整个人仿佛一块冰,冻得人胆寒。 黄老大一愣,小心翼翼递上雪茄。 “不抽。” “一组有新来的姑娘,找个弹琴唱曲的...” “不听。” 黄老大态度有多么讨好,叶柏南态度有多么不友善。 “我哪里得罪您了?”黄老大心虚了,“我愚蠢,您明示我。” “黄老太爷的葬礼上,你们夫妇瞒着我做什么事了?”叶柏南目光犀利,黄老大一震。 “我太太以为您嫌弃周家那个孩子碍眼...” 话音未落,叶柏南一巴掌抡上去,黄老大晕头转向,栽倒在地。 第328章 她是幕后主谋 “谁允许你们擅自下手?” 叶柏南气势凌人,震得黄老大发懵,“周家的养女原本是和叶家联姻,突然变成周家的儿媳妇了,我太太替您不公。尤其程禧怀孕,那些长舌妇私下讥讽您,被周京臣和程禧耍了,周夫人连一句体面的道歉也没有!全然不把您放在眼里,您很照顾黄家的生意,我们夫妇感激...” “这是感激我?”叶柏南面容阴翳,在昏黯的灯光下,愈发地森寒,恐怖,“程禧怀孕五个月了,即使去医院,也要躺手术台,做引产手术,你喂她堕胎药,你要她的命吗?” 黄老大刚爬起,一个烟灰缸从天而降,拍在他后脑勺,他吓得嘶吼,“叶董——” 黄老大的保镖闻声,跑进来,跪下,“大爷扛不住,您饶了大爷!” 叶柏南胸膛一鼓一鼓,强压着躁意,揪住黄老大的头发,“纵然那个孩子碍眼了,我不动,任何人都不许动。谁动了,我和谁没完。” 黄老大哆哆嗦嗦,“是...” 叶柏南松手,直起腰,“你太太近期见过俞薇吗。” “见过。” 刹那死寂。 “什么时候?” “我父亲住院下了病危,主治医生是俞家的亲戚,俞薇得知消息,来病房探望,我太太招待的。” 叶柏南不着痕迹攥拳。 黄家真正的掌权人,是黄老二。 只不过,黄老二是警察,和叶家一个情况,老二不能继承家业,不得已扶持了老大。其实,黄老大夫妇胆子小,不成大器,毒害周家媳妇是万万不敢的,除非,有幕后军师指使,黄大太太愚蠢,以为叶柏南高兴,稀里糊涂下药了。 黄老大揉着后脑勺,“河子湾度假村的项目——” “你还要项目?”叶柏南嗤笑,“孟家当狗,讨我这个主人欢心,你当狗,惹我厌烦。项目是狗粮,会讨好的,吃饱饭,惹人厌的,饿死为止。” 叶柏南摔了门,离开茶室。 “他妈的——”黄老大啐了口痰,愤懑不平,“若不是我老子死了,叶柏南算个屁!叶嘉良根本不认可他,辅佐叶国章上位,他才混个副董!黄家从政的,经商的,在市里呼风唤雨,我凭什么冲他低声下气?” “二爷虽然从政,一贯不与您来往。他是周淮康的得意弟子,两袖清风,您倚仗不了他。” “不是一个娘胎的兄弟,就不是一条心!我母亲早亡,娶了老二母亲续弦,他自诩高尚,瞧不起我。”黄老大斟了一杯冰酒,贴在面颊消肿,“盯着叶柏南,如果项目给了孟家,我去投奔周京臣!李氏家族在南方赫赫有名,傍上他,不缺好处。” 保镖支持,“叶柏南表面和善,心毒手辣;周京臣表面暴戾,品行端正,您投奔周家,和二爷的关系也缓和了。” 叶柏南从会所出来,秘书正好挂了孟家的电话,“孟总问您,度假村——” “给孟家了。”他上车,眉目浮着阴鸷气。 “黄老大的公司今年效益差,指望这单生意回血呢。”秘书犹豫不决,“会不会产生隔阂?黄老大奸猾,万一兴风作浪...” “他踩我底线了。”叶柏南闭上眼,重复了一遍,“度假村给孟家。” ...... 翌日早晨。 俞薇在一家粤式茶餐厅等叶柏南。 半年没接触了。 偶尔场合上,隔着人潮人海,匆匆一面。 由于那段旧情斩断得轰轰烈烈,圈子默认他们不同台、不同桌,她有意和他说话,复合,没机会。 外人评价他:专情,长情。巨富家的公子,才、貌、财皆是上上品,却一心搞事业,不搞女人。 只有俞薇了解,他并非旧爱难忘,仅仅是薄情。 凉薄到极致,动不了情罢了。 这时,一辆越野车泊在橱窗下。 天际多云。 一阵阳光,一阵晦暗。 衬得男人一张脸亦是明明昧昧,阴晴不辨。 俞薇一抖。 一种大祸临头、殊死挣扎的困顿感。 他下车,瞥窗户。 四目交汇,叶柏南瞳孔深如古井,消沉的,幽冷的,她心里又是咔嚓一响。 什么碎裂了。 一步,两步... 他渐渐逼近,俞薇数着步伐,四肢僵麻。 “清楚我约你的原因吗?”叶柏南端起桌上的粥,泼向俞薇脑袋。 粘稠的汤汁沿着额头淌下,她一动不动。 “这次是粥,下次,我有什么砸什么,俞家别怪我。” “砸残了我吗。”俞薇终于动弹了,“我猜到你生气,没猜到你这样生气。” “程禧肚子里,是周家唯一的孙辈。一旦遭了黑手,黄家,叶家,黄大太太的娘家,包括你俞家,闯了多大的祸,你知道吗?”叶柏南俯下身,双手撑住餐桌,脸上那一丝狠,加重了一层,“你故意报复我,牵连我,对吗。” “你叶家怕吗?” “不怕。”叶柏南斩钉截铁,“可我不喜欢你自作聪明,殃及无辜。” “孩子无辜,叶家退婚,我多年被嘲笑,不无辜吗?程家的家世不如俞家,程禧又比我强多少?叶家同意她,拒绝我。”俞薇也撑住桌子,她的脸挨着他的脸,气息相融,她恍惚发现,叶柏南太陌生了。 陌生的男香味,陌生的烟味。 不是她眷恋的叶柏南了。 “是,我算计她,报复你,一个逃不掉。” 叶柏南掐住她。 宽厚的大手,裹住她面庞,五官一点点扭曲,变形。 “叶氏集团联手宏华国际,全市范围内,封杀俞家。凡是我投资的企业,涉及的领域,与俞家合作,是与叶家为敌。” 俞薇眼眶一红。 “我不找你算账,自有人找你。”叶柏南缓缓撒手,“俞总的原配夫人接纳一个私生女,已是不容易了,私生女害了俞家,影响了她亲生儿女的富贵生活,她会折磨你的。” 俞薇眼泪滚落他袖口,他拂去,头也不回走出餐厅。 ...... 程禧睡了懒觉,醒来时,老夫人的佣人守在门口,说沈小公子送了一樽紫珊瑚雕,老夫人喊她过去观赏。 她跟着佣人去中堂,周夫人和周京臣坐在两侧主位,沈承瀚蹲在老夫人膝下,擦拭珊瑚雕,“珊瑚和玉石最养人了,您看韵宁,周家的四合院好大一株红珊瑚,养得韵宁多娇俏。” “你没正形!”周夫人一边骂,一边笑,“韵宁是你叫的?” “哎呦...您细皮嫩肉和我亲姐姐似的,我忘了您是皇额娘了。” 中堂里大笑。 “京哥儿下午出门,去多久?”老夫人拉着程禧,慈爱摸肚子。 “去三五天,禧儿散散心。” “你老老实实的。”周夫人没好气,“禧儿可是孕妇。” 周京臣想起‘鹿鞭酒’,想起父亲滋补得‘满面红光’,他蓦地发笑,五六十岁的老夫老妻了,玩得比年轻人花哨,他琢磨自己五十多岁,不用禧儿买壮阳药酒,尽管禧儿四十岁,是‘索男人命’的阶段,他体力应付她也绰绰有余。不晓得是父亲太虚了,还是母亲要求太高了。 他捧了茶杯,忽然问,“拜高堂,摆几副椅子?” 沈承瀚隐隐察觉不妙。 第329章 拜高堂 “两副啊,高堂是拜父母。”老夫人的‘大佣人’是管家媳妇儿,70年代办了中式婚礼,最懂这个了,“京哥儿夫妇先拜大小姐和姑爷,再拜姑婆。” “加一副吧。”周京臣喝了一口茶,“承瀚坐中间。” 沈承瀚嘬牙花子。 该来的初恋,终究是来了。 周夫人迷茫,“小瀚为什么坐中间?” “他买的位置。”周京臣一本正经,“您不理解,宾客也不理解,所以我交待司仪,介绍一下他的身份。” “你吃错药了?”周夫人怒目圆睁。 “我欠他钱。”周京臣皱眉。 不提钱,当作他们是胡闹,一提钱,是明码标价的交易了,周夫人更火大了,“多少钱我帮你补,高堂是随便加的吗!” “七千万。” 周夫人瞬间熄火了。 没这么多私房钱。 卖包,卖珠宝,又舍不得。 “您开支票?”他无波无澜注视,“我填了李氏的窟窿,是公账,没糟蹋一毛钱享乐。” 周夫人支支吾吾,“我分期替你补。” “来不及了。”周京臣主动挖坑,自己跳,“沈承瀚昨天登门催债,脱了皮鞋砍我。”他压下衣领,露出脖子的红痕,“砍出疤了。” “你那是牙印!”沈承瀚反驳,“女人的牙印!” 程禧眼神闪烁。 她咬的。 周夫人离开后,周京臣又缠她。 她太困了,咬了他。 “钱,暂时补不上。”周京臣一字一顿,“排场,补得起。”他看着沈承瀚,“无论如何,义父的身份,我光明正大给你。” 沈承瀚慌了。 周夫人在这片地界,是出了名的泼辣,沈老太爷瞧着她长大的:“胡同里的男孩们都宠着小宁,她天天骑大马,你爸爸小学被她骑了两年。三年级以后,她嫌你爸爸瘦,太硌了,骑大斌爸爸了。” 为此,沈承瀚和方大斌的母亲甚至打翻了醋缸。 女牛魔王一般的人物,晚辈公然占她‘便宜’,岂不是找死? “我不要了,行不行?”沈承瀚推搡周京臣。 他眼眸漾出笑,“一笔勾销了?” “互不相欠!” “不行。”他坦荡,“一码归一码,你借钱,我还你,是天经地义。” “没借,是随礼。”沈承瀚也跳坑了,“二十年的发小,区区七千万无法表达我的祝福。” “哦?”他挑眉,“沈小公子的意思,再随一份?” 沈承瀚一噎,舔门牙,“行——” “八十八万,吉利数,婚礼当天在礼宾台登记。”他握住沈承瀚的手,“二十年的发小,你随两次,祝福到位了。” “雷劈死你!”沈承瀚甩开他,扭头。 “不留下吃午饭?”他嗓音含笑。 “你结个婚,我随了七千零八十八万,周正修满月、百日宴,周岁礼...干脆,沈家老宅送你了,我回家通知我爷爷搬家。”沈承瀚黑了脸,扬长而去。 老夫人拿起拐杖,瞪着周夫人,“李家每年都接济你,钱呢?” “花了。”周京臣抢先答复。 周夫人目光凶煞,也瞪他。 他视而不见,“母亲是家乡万里挑一的美人,上千万的保养,上百万的衣饰,是值得的。” “我叮嘱过你,淮康是官,外界的闲话多。”老夫人埋怨,“你在娘家大手大脚,去周家收敛一些。” “收敛了。”周京臣圆场,“一个包才九十万,一辆车开一年才换。” “周京臣!”周夫人急得眼珠子红了。 老夫人‘哐哐’戳着拐杖,“你儿子欠债,你浪费!京哥儿那辆红旗开四年了,你一年换一辆?” “姑姑...我改。”周夫人抚着老夫人胸口顺气,“厨房炖了燕窝,我给您盛一碗。” 她飞快往外溜,路过周京臣,猛地一踹,他敏捷躲,踢椅子了。 硬邦邦的实心红木,周夫人脸色‘刷’地白了,捂着脚趾,“王八蛋——” 周京臣起身,搀扶她,“我下意识躲了,您提前告诉我,踢我一脚泄愤。” “我告诉你,你不躲?”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表情严肃,庄重,“母亲踢我,我一定承受。” 周夫人哼笑,“我踢。” 他规规矩矩落座。 脚一抬,周京臣预判了,朝左踢,他右躲,周夫人中途调转了方向,踢了右边,周京臣西裤一片灰尘。 “唬你老娘,你毛太嫩。”周夫人鞋尖晃了晃,迈出中堂。 他慢条斯理掸了掸,和程禧打趣猜谜,“什么东西,忽高忽低?” 程禧歪着头,“飞机。” “你婆婆的智商。” 气氛凝固了一霎,下一秒,老夫人和周京臣一起笑出声。 “韵宁昨夜去西厢房抓你,你记仇吧?一大早央求我,以我名义让小瀚过来。”老夫人一语道破玄机,“连环计啊,既折腾了韵宁,又坑了小瀚的钱。” 他笑纹藏不住,“姑婆英明。” “你从小一肚子坏水!”老夫人重新放下拐杖,“你母亲难得吃瘪,她跋扈惯了,挫一挫她脾气,家里太平几天,你安心陪禧儿出门吧。” 第330章 难产 几个佣人捧着大红喜盘走出后堂,老夫人揭开绒布,有龙凤囍烛,龙凤金碗,玉如意锤,八宝箱,元宝鸳鸯枕...眼花缭乱的各式摆件,“禧儿一月初生产,九号是除夕,二月二十八号宜嫁娶。” 周京臣估算了一番,“二十八号正好是禧儿的生日。” 程禧不高兴,“那每年哥哥准备礼物,结婚纪念日和生日只准备一份了,我亏了。” “婚礼日,又不是领证日。”老夫人大笑,“何况你嫁了京哥儿,周家和李家的宅子、古董、钱,都是你的,稀罕什么,买什么。” 她瞬间高兴了,得意向周京臣示威,“姑婆下令了,我管钱。” “你管钱?”他看向老夫人,“禧儿数学考50分。” “我记得你数学好。”老夫人调侃他,“那你娶数学书,一共四、五本,等于娶了四、五个媳妇,娶禧儿干什么。” 周京臣猝不及防发笑,“行,禧儿管钱。”他偏头,问程禧,“我一个月零花钱,夫人赏多少?” 程禧比划1。 他点头,“十万,尚可。” “一千。” 周京臣笑意不减,“小财迷的德性。” “男人兜里有钱就学坏,周阿姨教导我的。”她振振有词,“所以周叔叔买东西需要申请,超过五百块,周阿姨审批通过再付款。” 老夫人恼了,“韵宁那臭脾气,幸好嫁淮康了,换了谁也忍不了她!” “母亲是吹牛的。”周京臣安抚老夫人,“太太们夸她御夫有术,她越吹越离谱了。父亲毕竟从政,母亲不敢苛待。” “你那个哥哥...”老夫人神色隐晦,“淮康私下认了吗。” 他笑意收敛了,“没认。” “那孩子本事大,样貌又好,若是不方便认亲,对外宣称认个干儿子,顺理成章回周家认祖归宗,也化解一场风波。”老夫人有智慧,“淮康既然知情了,拖着不认,反而拖成仇了。” “叶柏南不仅仅要名分,他们母子熬了三十年的苦日子,这笔账,逼母亲和李家血偿。”周京臣摩挲着喜盘内的龙凤囍烛,“而且叶家的资产不干净,如果父亲认下叶柏南,会蹚入浑水,官商勾结是大罪名,父亲实在冤枉。” 认一个私生子,这么多代价,的确不划算了。 “可惜了,叶柏南是真优秀。”老夫人感叹。 佣人将十个喜盘送去西厢房,程禧锁了门,挨个打量,“金碗有八斤八两,玉如意锤有十二斤!哪天你破产了,卖了家当,可以东山再起。” 周京臣倚着床,“我破产了,你卷了这些家当离婚吧?” “我才不那么无情无义。”程禧拎着红盖头,遮住脑袋,“我只卷一半,给你留一半。” “你挺有良心。”他拽着她骑在腿上,摘了盖头,一寸寸梳理长发,挽起发髻,插了一支红宝石凤钗。 “喜盘里没有凤钗啊。”程禧摸着莹光水滑的宝石。 “在首饰铺定制的。”周京臣眼光好,品味也好,款式比电视剧里更精美华贵,“我亲自设计,独一无二。” 她趴在他胸口,“婚礼请同学参加行吗。” “酒宴有一百八十八桌,够你请。” “一千五百多名宾客...”程禧错愕,“敬一圈酒,不累瘫了?” 周京臣笑了一声,“有你承瀚哥哥,他是伴郎,挡酒的。” 沈家夫妇在国外有大量的产业,是赚美金的,国内的官方富豪榜,沈老太爷托了关系,主动退出了,‘抹掉’了排名,不愿枪打出头鸟,否则,兴许压李氏家族一头了,李老太爷传统,不肯扩张海外,周京臣倒是有意跟着沈家夫妇去搞洋人的钱,回国内投资。 他喜欢新中式的珠宝衣饰,程禧穿戴有韵味,特意考察了历史悠久的城市,置办衣饰铺和珠宝店,以‘禧’字命名。 “双禧,红禧,欢禧,哪个中听?” “来喜吧。”她郑重其事,“程家的小区保安养了一公狗一母狗,公的叫来福,是萨摩耶;母的叫来喜,是吉娃娃。” 周京臣憋不住笑,“什么乱七八糟。”他自己琢磨,“京禧。” 好名字。 “年底,我送你一个惊喜。”他吻了吻她脸。 ...... 傍晚,出机场,是湖城的渔港码头。 上百名渔夫收工,码头正热闹。 穿过渔港,是老城区。 一条乌溪纵贯南北,泊了几十艘乌篷船,周京臣选了一艘新船,抱着程禧上去。 四十分钟的水路。 抵达乌溪镇下游的丽水街。 划桨的船夫是一位老伯,指着桥洞底下的合葬石碑,“我们本地的名人乌溪女,是难产死的,丈夫殉了情,村民建了这座碑。” 程禧裹着外套,没暴露孕肚,老伯不晓得她也怀孕了,自顾自说,“一个女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十六岁从军,家在秀水街,是乌溪镇的景区。” 周京臣嫌不吉利,打断了老伯,“丽水街有一家‘佳丽足疗店’,有名吗?” “乌溪镇有七条街道,丽水街最复杂了,也最穷。不过,几年前有一个去大城市的,是国际名模了,老家在丽水街,何晤晤。” 周京臣搂着程禧,船桨搅弄起浪花,映在他眼里,幽邃,深沉。 娱乐会所的广告是招聘‘商务模特’‘酒水销售’,实际上,是女公关和陪酒女郎,县城的姑娘单纯,被高薪诱惑,上钩了。花魁去人间天堂选美,十有八九是如此,机缘巧合下叶柏南救了她,又相中她美貌,一点点培养她,从一个风月场的半成品调教成老油条,埋伏在叶嘉良身边。 “哥哥。”程禧捞起河里的菊花瓣,“假如我难产——” “住口。”他皱眉。 “假如...”她缠着他,“你殉不殉情?” 第331章 殉情 “开什么玩笑。”周京臣瞥她,“你前一天下葬,我后一天续娶,新夫人抱你儿子,睡你床,亲你老公。” 程禧抡打他。 “我掉河里淹死,你殉不殉情?” 她龇牙,“不殉!” “咱俩一对没心没肺,般不般配?”周京臣唇边泛起笑,衬得河面的涟漪也失色了。 “但我终身不嫁。”她掰他手指,“守着你遗产生活,只包养情夫,不结婚。” “我谢谢你了。”他改了冷笑。 驶过桥洞,秘书打来电话,汇报进展,“花魁下午去湖城了,入夜到。” 周京臣脚搭在船尾,浪花一窝一窝的,剐蹭他鞋尖,“叶柏南有动作吗。” “他请假了,不在叶氏。”秘书在高速路上,“我刚从宏华国际出来,他也不在。继续跟踪花魁吗?” “不跟了。” 天色黑了,岸上的灯亮了,周京臣转动着手机,等船飘飘荡荡靠岸,掀开帘子,一名保镖弯着腰,“周哥。” 保镖左手纹了一节墨绿色的蛇身,是有讲究的。大小头目纹‘蛇头’,大保镖纹‘蛇身’,小马仔纹‘蛇尾’,因为人数多,互相不熟,凭记号认人。 小头目负责乌溪镇,手下的大保镖负责各条街,这个大保镖是丽水街的‘包租公’,手下又有一群小马仔,丽水街二百多家商铺,其中一部分是小酒吧、足疗店和棋牌室,耍流氓的,掐架的,欠债的,请大保镖出面平息,交一笔四位数的‘租金’。 酬劳少,活儿多。 薄利多销。 周京臣跨出船舱,雨一霎浇湿了风衣。 保镖小心翼翼撑伞,“今年湖城多雨,下了一星期了。” 他踏上甲板,侧身,牵程禧。 “嫂子。” 她一愣,“你喊我啊?” 保镖也一愣,征询周京臣,“这位不是嫂子?” 程禧捂嘴笑,“嫂子...习惯了喊妹妹,不习惯嫂子了。”她贴着周京臣耳朵,“我喊过华菁菁嫂子。” “我让你喊了?” “你同意了。”她反驳,“我喊完,你又补充,‘你嫂子送你的见面礼。’” “是讽刺你卖哥求荣,听不懂?” 周京臣夺过伞,揽着她,对面有一片渔家院,老式的小平房,石灶台大铁锅,招牌菜是乌溪鱼羹。 他坐下,“一碗。”顺手清洗餐具,“安排好了?” 保镖毕恭毕敬,“大哥安排周哥和嫂子住皇家园林,保姆、厨师、保镖底细清白,保证安全。” 热腾腾的鱼羹上桌,程禧舀了一勺,不腥,咸麻辣,“一会儿去哪?” “你回住处,我去见一个人。” 她瞟了一眼保镖,不吭声,低头喝羹。 周京臣意识到她不能离开视线,这伙人虽然是花钱雇的,他可以雇,别人也可以雇,将程禧托付他们,太冒险了。 “带你去丽水西街。” 大约五分钟,一队人马赶到渔家院。 周京臣挪远了一米,焚上烟。 为首的男人是二刀疤。 大刀疤蹲了监狱,三刀疤在一百公里之外的滨城开酒吧,是三兄弟,二刀疤的名气最响。 “周哥。”二刀疤客气颔首,“这片地界,您找什么人,办什么事,我面子管用。” “麻烦了。”周京臣塞给他一支烟,摁下打火机,他猛嘬了一口。 “除了我,还有谁找过你。” “早晨五点,有一个电话,问我演不演戏。”二刀疤坦诚,“我估计是行家,不提‘接活’,不提‘办事’,提‘演戏’,万一我录音,哪天栽了跟头,供出他,他防备一手。我问是富商是权贵,对方不答,我没干。” 二刀疤只接白道的客户,护送、找人、讨债...,而‘行家’,大概率是同行,容易黑吃黑,遭算计。 周京臣递出名片。 “佳丽足疗店...阿丽啊?”二刀疤掂量着名片,乐了,“我前女友,去年分的。” 烟雾熏得周京臣微微眯眼,“和平分的?” 倘若是闹僵了分的,这趟行动应该不太顺利。 “动刀子了。”二刀疤撸袖子,肘关节一道疤,“缝了七针,那娘们儿砍的!” 程禧小声,“比周阿姨泼辣。” 周京臣闷笑。 坐上车,驶向丽水西街,周京臣望着二刀疤,“你们之间有矛盾,你不要露面了。” 二刀疤为难,“这疯婆娘不好惹。” “我知道。”他神情平静。 花魁把这么重要的物证交给丽姐,可想而知是什么‘巾帼女豪杰’了,加上花魁反悔了,拿到物证更费劲了。 现在,三股势力逼近湖城。 他,花魁,叶柏南。 谁抢先一步,谁多一分胜算。 ...... 车拐入西街巷子,周京臣下车。 巷口的路标是‘胭脂巷’,一排排的二层木楼。 五柱六挂的穿斗式木,屋脊弯翘,下层是储藏和后院,上层是房间,雕琢考究,横悬于乌溪水畔,夜幕下,水涟涟,雾蒙蒙,像一幅隽永的水墨画。 尤其是,木楼发潮了,木板被浸泡得绵软,那种落魄、陈旧的味道,具有艺术性,年代感。 ——红姐棋牌厅,脂粉小酒馆... 周京臣一间间寻觅着。 行至中途,程禧拉他袖子,一抬头:佳丽足疗店。 他驻足。 “阿丽,回老家了?半个月没营业啊。”一个胖乎乎的男人进门。 “生病了,做个小手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风情万种,又飒爽的嗓音。 “全套是吧?足浴加按摩。” “推个背。”男人不怀好意,“今晚留宿了。” “强哥,我这里是正经店,您有心留,我无心收呢!”女人沏了一壶茶,送下楼,“您堂堂大老板,瞧得上这破地方?睡一宿,浑身的湿疹。” 男人哈哈笑。 蛮有情商,谈笑风生间,解决了一个猥琐男。 周京臣迈上台阶,敲门,“丽姐在吗。” 女人从头到脚审视了一轮,不惊不怒的,胖子察觉丽姐的眼神太黏了,也审视周京臣,“嚯,丽水西街的祖坟冒青烟了,十几年没有这样俊俏的男人了。” 周京臣置若罔闻,走向女人。 女人扭头,朝后院吼,“阿晴!你招呼强哥,我有贵客。”说完,打手势,示意上楼。 木梯年久失修,断一块裂一块的,周京臣护着程禧,走得慢,女人先进房间,站在半扇竹帘后,身型若隐若现。 “周公子远道而来,我看到诚意了。” 第332章 情夫 隔着竹帘,周京臣驻足。 二楼有十多个房间,是改建的小格子间,电视声,洗脚声,男人叫骂,女人嬉笑,乱糟糟的。 俩女孩端着一盆祛脚气的药水,嘟嘟囔囔从5号房出来,“好臭啊...掏下水道的吧?” “干苦力的,哪个舍得388元的全套足浴啊?我估计是社会渣滓,有脏病。” 女孩吓得一抖,盆一歪,浑浊的洗脚水洒在周京臣风衣,“老板...对不起!” 丽姐蹿出,搧了女孩一巴掌,“眼瞎了?老板不饶了你,我也不替你求情了!” “无妨。”周京臣脱了风衣,丢在破旧的木栏杆上,“小姑娘不容易,我不计较。” 旋即,从皮夹里抽出一沓钱,塞在风衣口袋,“耽误你招待客人了,这是误工费。” “多少?” “三千。” “风衣呢?” “四万。” “周公子大方,仁义。”丽姐主动掀开帘子,“请。” 周京臣牵着程禧,迈入1号房。 1号房是丽姐的办公室,桌上一摞账本,技师花名册和陶土娃娃。 程禧拿着娃娃,无意一晃,哗啦响。 她不露声色瞟底座,没孔。 证明不是灌入空气的声响,而是娃娃里面,封了东西。 钥匙? 保险柜的,抽屉的? “街边小摊染料涂色...我印象是十五块钱一个。” 丽姐笑,“我儿子涂着玩的。” 程禧恍然,成年男性十有八九不感兴趣娃娃,丽姐又有儿子,办公室摆娃娃很正常,恰好掩人耳目。 周京臣坐在沙发上,“何晤晤告诉我,她搜集叶家大公子违法的罪证,由你保管。” “晤晤失踪了。”丽姐拧开一瓶紫色指甲油,刷脚趾甲,“等她出现,我重新确认完,再给你。” 周京臣一张脸一霎阴鸷了。 偌大的办公室,极冷,极寒。 “有什么人威胁你吗。” “无人。” 程禧撂下陶瓷娃娃,“何晤晤是叶嘉良的情人,却相信周家,不信叶家,哪边是正,哪边是邪,你拎不清吗?” “周家,叶家,我都不合作。”丽姐斩钉截铁,“我保管物证还是销毁物证,与你们无关。” 周京臣波澜不惊注视她,好半晌,“你开个价。” “无价。” “五百万。” 她一怔。 “一千万。”周京臣摩挲着腕表,腔调漫不经心,“我认为,没有谈不拢的合作。除非,价码不令人心动。” 丽姐眼神闪烁。 忽然,窗外疾风起。 窗帘飞扬,一抹人影若隐若现。 她一颤。 眼中的悸动归于平静。 “周公子,抱歉了。” 周京臣仍旧注视她,“我劝诫你与何晤晤一句话,有一种人,是披着狼皮的猎人,野狼虽然厉害,可吃饱了,会撤退,而猎人永远贪婪。一匹狼,猎杀一个你;一个猎人,猎杀十匹狼,你斗得过吗。至于我,有办法救她弟弟。” 丽姐继续刷指甲,不回应。 他起身,下楼。 脚步声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她反锁门,拉开窗帘。 阳台上,一副桌椅,一副棋盘。 黑衣黑裤的男人融于长夜,英姿勃发,端方清贵。 她深吸气,“你听清了?” 男人专注棋盘上的黑、白子搏杀,随口调侃她,“周公子有钱有势,你陪他聊聊天,四万三千块入账了。” 丽姐没心思玩笑,“你承诺我解决阿坤,算数吧?” 阿坤是她老公,吃喝嫖赌家暴‘五毒俱全’,她这些年赚的钱,他偷过,勒索过,她不给,他撒泼,砸家具,邻居劝架,连邻居一起打。她报过警,抓嫖抓了他,拘留了,释放当天又遭一顿毒打,她也提过离婚,他跑去她娘家,打丈母娘,打小姨子,宰了猫狗,闹得天翻地覆,血腥斑斑。 后来,判了七年。 上个月,刑满了。 丽姐明白,难逃一劫了。 凭阿坤的性子,报复了她,再蹲监狱,他百分百豁得出。 丽姐求遍了各市的地头蛇,一部分不接活儿,一部分接,弄残废了阿坤,开价一百万。 她其实没什么积蓄。 小县城的店铺来来往往是熟客,免不了友情价,利润少,帮阿坤还债,养娘家...手头只有二、三十万,油水小,地头蛇不肯冒险。 昨天,男人登门,开口便是:我解决阿坤,你一辈子不会见到他了。 “我没钱。” “不图钱。” “图什么?” “我是晤晤的老板,叶柏南。”他云淡风轻,但有一股强悍的震慑力,击溃她,压制她,“你清楚我的来意了。要么,交出物证,要么,当我面焚烧,你选择。” 何晤晤千方百计藏匿的罪证,因果正是他。 丽姐犹豫了。 晤晤投奔了周京臣,对叶柏南畏惧至极。 她一手教导晤晤,捧红晤晤,情同姐妹。 晤晤也信任她。 可是,她前半生风雨飘摇,毁在阿坤手中,后半生,无论如何要摆脱他,太平安稳地过日子。 她有母亲,儿子和妹妹。 不得已背叛了晤晤。 最后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似乎白子赢了。 叶柏南皱眉,捡回黑子,换了一个位置。 结局,依然是白子赢。 他面目仿佛冻了一层冰霜。 分分秒秒的死寂里,丽姐攥紧了拳。 唯恐他‘黑吃黑’,绑架她,夺物证。 又一想,周京臣在湖城,叶柏南不敢绑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晤晤找你了吗?”叶柏南没反悔,也没答应,转移话题。 “打过电话。” “说什么。” “她今晚过来。” 叶柏南动作飒利,拨开帘子,走出阳台,“不见她。” 丽姐点头。 “我雇了人,全程搜寻阿坤的踪迹。他经济窘迫,住处大约是廉价房,小旅馆,又嗜赌,嗜嫖,我在棋牌厅和娱乐场所也布下天罗地网。”叶柏南居高临下,宽长的影子叠着她细窄的影子,盛气,深沉,“我将阿坤带来,我们规规矩矩交易,如果你放我鸽子,私下和周京臣交易,我让你和阿坤一个下场。” 她四肢僵麻,“我记住了。” ...... 第二天,程禧睡醒,临近中午了。 她推开卧室门。 客厅里,沈承瀚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锦缎衣裤,在丽水东街的夜总会蹦了一宿迪。 精气神儿和浪荡劲儿配得上‘头号浪子’的称号。 “冤大头,你又来了?”她凑上去。 沈承瀚急了,质问周京臣,“你给我起外号?” “她自己起的。” “那你不纠正她?”沈承瀚更急了。 “小姑娘给你起外号,是稀罕你,亲昵你。”周京臣睁眼说瞎话,“她怎么不给街上的陌生人起外号?你要珍惜福气。” “福气给你要不要啊?”沈承瀚啐了一口唾沫,“周骚货。” “我家姑娘一天起一个外号,我甘之如饴。”周京臣搂着程禧,剥了一颗橘子,“猛男,壮汉,打桩机,永动机...” 第333章 周京臣当男公关 “不是我起的。”程禧拆台。 周京臣喂了她一瓣橘子肉,她张嘴,他躲,她预判了,敏捷抓他手腕,咬住,“欺负我两年了,你玩不腻啊。” 他喉咙咕哝着笑。 周京臣穿得也风流花哨,枫叶色的花衬衫,白西裤,衣领内系了琥珀花纹的丝巾,她诧异,“周骚货...” “喊我什么?”他捏住她脸。 “你打扮得像一只鸭。”程禧如实。 “京哥儿就是去应聘鸭!”沈承瀚赞不绝口,“盘靓条顺,肤白器大...这不把徽城的富婆们迷死?先拓展人脉,回南方老家,全部是李氏集团的客户了,你们有‘交情’,富婆能亏了你嘛。” 程禧一愣,“应聘鸭?” 周京臣表情严肃,撕着橘子皮,“有一个关键角色,在‘壹号公馆’。” 沈承瀚啧啧,“叫阿伟,是阿丽的情夫。” 半年前,二刀疤捉奸在床,给阿伟的脑袋开瓢了,丽姐护着阿伟,砍了二刀疤。 丽姐根本不爱二刀疤,她一个单身女人经营足疗店,挺不安全的,傍上二刀疤,生意顺利点。她和阿伟相识十年了,丈夫阿坤骗她钱,阿伟接济了她不少,她儿子生病,阿坤在赌博,没工夫管,是阿伟淋着大雨送她儿子去急诊,陪伴她,安慰她。 他是丽姐悲惨人生中的一道曙光。 丽姐从不隐瞒他任何秘密。 包括物证藏在哪。 撬不开丽姐的嘴巴,撬阿伟,是一样的。 阿伟负责‘皇家壹号’的男公关培训,所有新入行的,他面试、考核、训话。平时,客人、保镖和服务生,接触不着他,特别是近期,阿坤出狱了,阿伟很谨慎,吃喝拉撒都在‘皇家壹号’的经理办公室。 连男公关也完全碰不上他了。 除了,新员工。 一旦周京臣迟了一步,丽姐将证据交给叶柏南... 局势紧张,只好另辟蹊径了。 傍晚,沈承瀚带路,去丽水东街‘壹号公馆’。 东街在乌溪中游,是新街,西街在下游,是老街,东街富,西街穷。 所以东街的富豪多,游客也多,刚七点钟,霓虹璀璨,人潮汹涌。 周京臣倚车门,吸烟,“真没辙了?” “没辙!”沈承瀚言辞恳切,“物证重要,颜面重要?装一次鸭,保了李家和周家,值得!” “找个演员,不行?” “第一,涉及叶家的证据,你亲口问阿伟,中间人传达,不懂轻重。第二,壹号公馆是湖城的娱乐场老大,眼光高,你以为演员的整容脸能过关?” 烟雾如蒸腾的青色云海,一团团化开,周京臣眯眼,掐了烟,上台阶。 ...... 包厢里,经理引着一群女孩一字排开。 “哥哥,穿粉裙子的漂亮,神似一个张姓的女明星。”程禧打量周京臣,他垂眸,不理会,不好奇,自顾自斟酒。 她既得意,又卖乖,“你为什么不看啊?” “因为你在。” 程禧一噎,“我不在呢。” “我挨个看,抱在腿上看。”周京臣一边逗她,一边憋不住笑,“相中了,养在一套宅子里。” 她面色垮了。 “认干妈。”他倒是面不改色,“介绍给咱们承瀚干爹,再坑七千万中介费。” 这时,门一开。 一名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进包厢,一瞧是大财主,眉开眼笑,“沈先生潇洒了一夜,没潇洒够啊——” 沈承瀚示意她,“送你场子一份大礼,我初中同学欠了七位数赌债,在你这里混碗饭。” “品相不错啊。”莉姐围着周京臣,自下而上,从头至脚,恨不得审视出一个血窟窿,亲自钻窟窿里,“多大了?” 周京臣清了清嗓子,“三十。” “岁数大了。”莉姐惋惜,“你们天天喝酒,超过二十五,肚子发福、体力下降...做这行,不吃香了。” 沈承瀚逮着机会,狠狠折腾周京臣,“价格可以优惠,你店里最红的三千,我同学三百。” “三百?”莉姐瞪大眼。 “薄利多销啊!”沈承瀚煞有介事,“我同学这身板,这技术——”他拍打周京臣,硬邦邦的骨骼嘎嘎响,“连轴干,不歇息,自己买牛鞭吃,不出三个月,湖城鸭王。” 程禧噗嗤笑。 周京臣鬓角鼓了鼓,磨着槽牙。 莉姐才发现包厢里有女客,“这姑娘是...” “我同学的老婆,怀孕了。”沈承瀚演上瘾了,神色同情,语气惆怅,“冬天预产期,又是赌债,又是养娃,缺钱啊!” 莉姐十分钦佩,“这么大度的妻子,不常有。” 程禧抿唇,憋红了眼眶,“形势所迫,姐,舍不了丈夫,搞不来钱...” 周京臣胸膛也鼓了鼓,喘息粗重。 沈承瀚拉着莉姐,故弄玄虚,“西街的阿丽,新开一家小酒吧,也抢我同学。” 莉姐一听,炸毛了,“阿丽都摊上大麻烦了,去她店里上班,赚不到钱的!” 沈承瀚吊儿郎当,“你和她同行,泼脏水啊?” “有北方来的大人物监控阿丽,不许她踏出足疗店,今天已经不营业了!”莉姐神秘兮兮,盯着周京臣,“客人打探内幕,我一概不清楚,但您同学这样的好货色,我必须讲明实情,省得招灾。” 第334章 花名:周二二 “北方的大人物?”周京臣皱眉,若有所思,“除了我——” 叶柏南。 他动作倒是快。 “你沦落到应聘鸭子了,还妄想是大人物...”莉姐鄙夷瞥周京臣,又瞥程禧,问沈承瀚,“您同学模样是俊,是傻子哦?不然这么靓的皮相,娶的老婆蛮一般。” 程禧不是滋味,“你什么意思啊?” 莉姐讪笑,“口误。” “你稀罕他,别拉踩我啊,他俊,我丑...我得罪你了?”她抄起玻璃烟灰缸,在莉姐眼前晃,“瞧瞧你自己的德性吧,我没怀孕的时候,比他俊!”又看着周京臣,“程小二,你记住,你赚富婆钱,我忍了,你敢精神出轨,甩了我,我和你没完——” 周京臣双手插兜,也看着她。 程小二... 稀里糊涂随她姓了。 气成这样了,一不忘占便宜,二不忘剧情,一边演,一边骂。 他没憋住笑,“我不是为了孩子,为了你吗?” “你为了赌,为了爽——” 沈承瀚好言好语劝架,拖着她出去。 “你这个老婆啊,配不上你。”莉姐啧啧,“可惜肚子那么大了,不然你离了婚,我给你介绍好的,冲你的形象,百分百入赘豪门,年轻的富家小姐娶不了,富家的老寡妇没问题。” 周京臣一噎,勉强浮了笑,“多谢。” “你怎么叫程小二啊?俗不俗气。”莉姐嫌弃。 “我排行老二。” 在南方老家,沈家的嫡孙排老大,周家的外孙排老二,方家的长孙排老三,是公认的家族势力排序。 家族贵,子孙贵。 一代代传承的地位和荣耀。 “场子里有四组鸭,一组八人,一组的资源好,伺候顶级富婆,小费上千,一天接一单,必须培训;四组的活儿多,有小姑娘攒了钱也喝喝酒,唱唱歌,一天接三四单,小费一两百,不培训了,当天上班,你挑一组吧。” “一组。” 莉姐高兴,“有志气,姐捧红你!” 从壹号公馆出来,程禧靠着车门,委屈抹鼻涕。 “承瀚哥哥,我美不美。” “美啊!” “你流氓——”程禧哽咽,“你女朋友问哥哥美不美,哥哥肯定回答‘禧儿美,你与我无关’,哪像你啊,一点不稳重。” “禧儿美...你真自信。”沈承瀚克制着暴脾气,“美女多,俊男少,你有八分靓,京哥儿也有八分靓,他显得格外靓。” 程禧调整后视镜,照镜子,“我有九分。” “九分...九分!”沈承瀚表面赔笑,心里腹诽:周家惯的臭毛病,养在沈家,沈夫人管教一星期就老实了。 ...... 周京臣登记了工号牌,匆匆去三楼。 壹号公馆规矩严格,每一层楼有一扇电子铁门,刷工牌出入:服务生的工牌,在一、二楼工作;男女公关的工牌,在一、二、三楼工作;高管的工牌,六层楼畅通无阻。 培训经理的办公室在三楼。 如果不当鸭,进不来。 服务生的门槛儿低,鱼龙混杂,场子主要防备这群员工。 周京臣在走廊观望了一圈,经理办公室没人。 他拦住一名女公关,“经理姓什么?” “姓潘,潘伟。” 阿伟。 沈承瀚情报属实。 “新入行的?”女公关端详他。 他点头。 “工牌呢。” 周京臣亮出牌子,一组8号,花名:二二。 “二二?”女公关噗嗤笑,继续端详他,“其实你去徽城的蓝马会所,比留在湖城有前途,省首富太太是蓝马的至尊VIP。” 周京臣扬眉梢,“孟长河的太太?” “对啊!”金融圈的情史,女公关见怪不怪了,“孟总七十多了,太太才四十岁,哪个女人安分得了?原本,孟太太和孟总原配的长子很亲密,孟总发话了,她玩谁无所谓,孟家的男人不许碰。” 叶柏南第一次来徽城,如此混得开,调兵遣将呼风唤雨,因为宏华国际和孟长河有合作,是大股东之一,‘孟首富’的面子在徽城是横行霸道。 “我不信。”周京臣面无表情,往更衣室走。 “一组1号是我对象。”女公关生气了,又带着炫耀,“五月份皇马出事了,歇业了几天,孟太太来湖城找乐子,我对象陪的。” 他停下,“1号上班了吗。” “在201包房,我俩10月合同到期,回老家结婚了。”她翻个白眼,进电梯,“你发工资随份子啊!” 周京臣唇边渗出一丝笑。 这时,另一部电梯响了。 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站在办公室门口,刷磁卡。 “阿伟。” 不轻不重的一声。 在安静的走廊,仿佛抛下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 男人一愣。 蓦地,丢了房卡,猛地一蹿。 反锁门。 果然是他。 他敏捷,周京臣更矫健,右腿横在门缝,夹住他腿,门框辗轧,他在上,周京臣在下,狠狠轧过他骨头,他痛得咬牙,“寻仇?” “无冤无仇。”周京臣膝盖一搪,门敞开一半,“我认识阿丽。” “阿坤派你来的?”阿伟胳膊肘撞击门板,又合上,“他不疼老婆,我替他疼,有错吗?” 周京臣倏而发笑,“没错。” “转达他,我不仅疼阿丽,年底还要娶阿丽!”他力气不如周京臣,撑得辛苦,额头青筋凸起,“已经请了大人物解决他了!” “姓叶吗。” 窄窄的门缝,露出阿伟惊愕的面庞。 “他目标,是阿丽手中的东西,一旦东西到手,阿丽不可能平安。花魁和阿丽亲眼见过他的罪证,他销毁了物证,又怎会放过人证呢。”周京臣一字一顿,震得阿伟耳膜嗡嗡发胀。 “什么是不放过?” “去过缅甸工业园区和柬埔寨贫民窟吗?”周京臣撤回腿,阿伟也没再关门。 “他不需要亲自动手,有的是人帮他动手,铲除妨碍他的人。” 阿伟半信半疑,“你目标也是那些东西?” “目标相同。不同是,我不害阿丽和花魁,是救她们。”隔着门,对峙了片刻,阿伟缓缓让开。 “躲多久了。” “三十七天了。”阿伟坐下,启开一罐啤酒,“阿坤扬言砍死我,买了杀猪刀,在壹号公馆附近转悠。” 周京臣坐在对面,“东西给我,我保你和阿丽。” “阿坤活着,任何人保不了我们,包括警方!我们出事了,立案,侦察,我们现在没出事,警方有办法控制阿坤吗?”阿伟垂头丧气,灌下啤酒。 “阿坤爱钱,填饱他胃口,他懒得纠缠你们。”周京臣指节叩着椅子扶手,一下又一下,敲得阿伟心乱如麻。 “我出钱,你出力,成交吗?” 第335章 柏南也出卖色相了? 九点钟。 一辆槟城车牌的加长林肯泊在壹号公馆门外。 副驾椅的男人赤裸着臂膀,后背纹了一枚墨绿色蛇头。 是三刀疤。 二刀疤与三刀疤并非亲兄弟,只是拜把子了,湖城比槟城发达,油水大,三刀疤不太服气,又斗不赢二刀疤,一直忍气吞声。 如今,二刀疤效力周京臣,三刀疤效力叶柏南,‘雇主’赢了,等于自己赢了。 “南哥,我吩咐手下绑了阿伟,带到您面前,何必自降身价应聘呢?” “不行。”叶柏南态度坚决,“在壹号公馆绑人,是挑衅幕后老板。” 连孟长河都没查出幕后老板是何方神圣,大概率是权贵二代,没必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叼了一根烟,下车。 走向大堂。 “应聘。” 前台小姐在查询客人的包厢号,没顾上他,朝保镖打手势,“送他上楼见莉姐!” “应聘的,过来!”保镖喊他。 叶柏南返回。 迎着光,这副英武的体魄,精壮的骨骼...一人顶十个,他一上岗,保镖统统下岗了。 保镖不耐烦,“不缺人,滚!” 叶柏南无波无澜扔出招聘广告,“应聘男公关。” “嗨,邪门儿了——今晚应聘的货色也太好了!”保镖诧异嘟囔,接过广告单,“你干这行?” “破产了。”叶柏南也准备了一个悲惨的故事,对付莉姐,“父亲跳楼,母亲和司机私奔,只剩下我与同父异母的癫痫弟弟,负债累累,走投无路。”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句,“柏南,跑这里过戏瘾了?” 叶柏南一僵。 穿着花衬衫的周京臣斜倚大门,街巷一片灯红酒绿,他陷入其中,风华绰约,几分浪荡,几分深沉。 夜色与灯色,衬得明艳的人愈发艳绝,孤冷的人愈发冷漠。 “我猜,演戏是假,收购是真。”他明知故问,“人间天堂查封了,你想在湖城重新开张,虽然规格降级了,壹号公馆好歹是本地娱乐场的龙头,算是凑合了。” 叶柏南伫立在火热的霓虹下,一张脸极幽凉,“京臣也来收购吗?” “应聘男公关。”周京臣不疾不徐掏烟盒。 “正好,我也应聘。” 主动明牌了。 他闻言,含住烟蒂,“我选上了,不缺人了,你迟了一步。” 叶柏南眯眼,凛冽,险恶。 迟了一步... 莫非阿伟投奔他了? 原计划,抓了阿坤,一手人,一手货,和阿丽谈判。 可下午接到消息,阿坤去北方了,跟了潍城一个卖建材的大老板,负责催账。阿坤有前科,属于‘要钱不要命’的无赖,但富商们惜命,不愿惹麻烦,多多少少吐出一笔钱,破财消灾。 巧合是,大老板的外甥和叶柏文一个刑侦支队,所以不能追去潍城,避免风波闹大,暴露自己。 抓不住阿坤,交换不了物证。 叶柏南不得不玩阴招了。 “李氏集团生意这么差,逼得董事长兼职下海了?” “我名下一家公司,资金链断了,赚一笔外快,补窟窿。”周京臣既正经,又不正经,“你名下有叶氏,有宏华国际,一家垮了,有另一家扛着,竟然也出卖色相了?” “居安思危。”叶柏南心平气和,陪着他不正经,“发展副业,万一两家公司一起垮了,不至于喝西北风。” 周京臣笑了,“在明处,柏南凭头脑赚钱;在暗处,凭‘体力’讨生活,文武双全啊。” 打趣,嘲讽。 “你体力也不弱。”叶柏南亦是笑,“以后咱们是同事了,多关照我。” “遇到不太丑的富婆,我让你。”周京臣一派仗义豪情。 “漂亮的富婆不让我吗?” “我母亲是,她会来这种地方吗。” 他们一同笑出声。 周京臣下台阶,叶柏南进大厅,擦肩而过之际,“阿伟在我手里,收起你的心思。” 叶柏南偏头,四目相视,“花魁的弟弟在我手里,各有筹码,各凭本事了。” “花魁姐弟没价值了,你要的东西,归我了。”周京臣含着烟,没怎么抽,长长一截烟灰坠在皮鞋上,碎为粉末,“我可以给你一部分,我要她弟弟。” 叶柏南凝视着他。 好半晌,“在哪交易。” “你等我电话。” “京臣。”叶柏南叫住他,“我绑得了一次,也绑得了两次,你最好少和我玩心眼,我不希望事情做绝。” “你没资格谈条件了。”他一步一台阶,隐匿在夜幕深处。 绕到后门。 一辆车在树下鸣笛。 “鸭王凯旋啊!”沈承瀚调侃,“伺候了几位阿姨啊?” 程禧眨眼,“哥哥。” 周京臣伸手,捏她脸,“演得挺逼真。” 她撅屁股,自上而下审视他,衣服整齐,皮带扣不像是解开过,大亏没吃,小亏未必了,“你亲嘴了吗?” 沈承瀚瞧热闹,“问你呢,亲没亲!” 周京臣使劲捏她,“你哥哥险些失身了。” 她紧张,“然后呢?” “不提了。”他吓唬她。 “失不了,你哥哥鸡贼着呢!”沈承瀚拐弯,驶出巷子,“东西藏哪了?” “卫生间的洗浴柜。” “太私密了...”沈承瀚嘬牙花子,“客人用客卫,没机会用阿丽的主卫。” “有机会用,也没钥匙打开柜子。”周京臣摩挲着下巴的胡茬,“阿伟知道钥匙在阿丽办公室,具体位置不知道。阿丽被男人伤透了,即使动真情,有了阴影,也会警惕。何况是花魁搜集的罪证,和阿伟关系不大,瞒着他很正常。” “白折腾了。”沈承瀚懊恼。 “钥匙在陶土娃娃里。”程禧趴在驾驶椅后面,“那只女娃娃。” 第336章 你忘了那夜了? 沈承瀚扭头,“有把握吗?” “陶土娃娃有一男一女,男娃娃掉漆了,破损很多,女娃娃是崭新的。”程禧掰手指,“两个可能:一是,丽姐的儿子不喜欢玩女娃娃;二是,女娃娃近期买的。我问过西街的商贩,这几年卖陶瓷娃娃,不卖陶土娃娃了,丽姐却说她儿子涂色。” 沈承瀚绕晕了,“实体店不卖,也许网上卖。” “她儿子在徽城寄宿中学读初一,寒暑假回家。上个月3号阿坤出狱,丽姐怕他劫持儿子,提前送回学校,至少四十天不在湖城了。”程禧分析得头头是道,“女娃娃的染料气味刺鼻,夏秋季节家家户户开窗通风,如果娃娃染色超过四十天,一定没有味道了,我仔细闻了,不超过一星期,证明她在撒谎。” 程禧倚着车门,“三天前,柏南软禁了花魁的弟弟,丽姐收到消息,将钥匙封存娃娃里,摆在最明显、最危险的地方,蒙骗了柏南和哥哥。” 周京臣笑了一声,“原本,我担忧礼礼随母。现在,随母也无所谓,母亲脑子不是太笨。” “你发现娃娃的玄机了吗?” 他摇头。 程禧锱铢必较,“我还担忧礼礼随父呢!” 周京臣彻底笑出声。 “证据,钥匙,已经齐全了,吩咐二刀疤直接抢,放火烧了店铺也行,再赔偿。”沈承瀚在湖城是一天待不下去,一身的湿疹子,快毁容了。 “你猜叶柏南为什么不抢不烧?”汽车穿梭在烟火气的弄堂,周京臣搂住程禧,“万一物证是分开保管的,逼得太狠,花魁和阿丽知道要遭殃了,把另一份交给警方呢。” 程禧指着街口的糖葫芦串,“哥哥,我吃糖葡萄。” 沈承瀚靠边停,“一万块一串。” “哥哥有钱。”她拿了周京臣的钱夹,塞他手里,“密码我生日。” 沈承瀚掂量着钱夹,由衷感慨,“得罪男人,别得罪女人,尤其是男人心头肉的女人。七千万算什么呀?我哄好禧妹妹,三年之内,李家的家产都被她搬空了。”他恭恭敬敬作揖,“禧娘娘,奴才小瀚子伺候您。” 程禧朝他背影喊,“脆糖衣!” “喳——” “野生的紫葡萄,种植的不吃!” “喳——”他转身,狗里狗气的,“我上山摘,没有野生的,我马上出省,哪有,去哪。” “我等不及。”她得寸进尺。 沈承瀚的性子和周京臣一样暴躁,一贯是女人宠着他,顺着他,他心情好,相处融洽,心情不好,典型的二代子弟脾气,“没完了?打入冷宫!” 周京臣瞧她笑得一颤一颤的,“高兴了?” “承瀚哥哥扮小太监真像。”她央求,“哥哥,你也扮。” “蹬鼻子上脸。”周京臣不搭理她。 “你长得白,也俊,胡茬刮干净了,比承瀚哥哥更像。” 念在她怀孕,欺负她容易动胎气,他忍了,“我像太监,你像什么。” “禧娘娘。” “禧嬷嬷。” 她偎在他怀里,笑岔气。 周京臣的衬衣口袋露出半个工牌,她好奇,拽出,“一组,8号,花名:二二。” 他猛地一夺,攥在掌心,“乱翻。” 程禧愣了,“哥哥...你有花名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表情不自在,“名垂青史的英雄,哪个没黑历史?” 西街堵,行驶了二十分钟,一回头,壹号公馆的霓虹仍旧若隐若现,“湖城的龙头娱乐场...花名册有周公子的两寸免冠照片了?” 她一边讲,一边笑。 周京臣掐她唇瓣,不许她讲了,“在李家老宅,嘴巴严实些,记住没?” “你求我。” 他沉默。 “沈家、方家、你们发小有一个姓苏的姐姐,在昌盛胡同住,是承瀚哥哥的初恋,加上苏家...” “求你。”周京臣肃穆。 程禧得意挨上去,“你第一次求我。”她一手抓手机,一手抓他,“开屏密码改成今天。” 他不依,“密码是纪念日,不改。” “谁的纪念日?”她偷窥过他输数字,是‘0204’,不是她生日,那会儿,他和关靓、华菁菁也没在一起,是单身。 “0204校友会。” 她懵着,“你这么看重校友会的日子啊。” 周京臣火冒三丈,压抑着,“程禧,你欠揍吧。”他一扯她衣领,脸贴着脸,一字一顿,“校友会那夜。” 电光火石。 程禧醒悟了。 这男人...用上床的日期当密码。 太闷骚了。 “你那天根本没醉。”她秋后算账,“你一开始不想负责,所以借口喝醉。” “不是装的。”他一本正经,“确实醉了。” 她面红耳赤,和他争辩,“安然说...醉了不硬。” “我天赋异禀,即使死了也硬。”周京臣反驳。 程禧背对他。 沈承瀚买了糖葡萄返回,她粗鲁接过,不吭声。 “又惹小姑奶奶了?” “她面皮薄,听不得荤话。”周京臣轻笑,捋了捋她头发,她躲,他强行捋,“闹不够了?” 她拍沈承瀚的肩膀,“你酒后乱性吗?” “小酌助兴,男人当然乱性了。”沈承瀚啧啧回味,“喝得烂醉如泥了,没意识乱性了。” 程禧瞪着周京臣。 “他自己肾虚,不代表我。”周京臣偏偏较劲,“我就醉了。” 搁在储物格的手机倏而响了,来显是二刀疤。 “周哥,保姆告诉我,您不在庄园,车在,是遇到麻烦了?” “朋友租车了。”他言简意赅,“你认识孟长河吗。” “认识。”二刀疤在涮肉馆,吵吵闹闹的,“他雇我教训过一个姓刘的富商。” “我要见现任孟太太。” 二刀疤懂规矩,不多问,“明天傍晚。” ...... 翌日中午。 周京臣带了一名保镖,去佳丽足疗店。 大门敞开,又恢复营业。 叶柏南的保镖也撤了。 他捏着‘罪证’,叶柏南捏着花魁的弟弟,双方各执筹码,互相制衡。 谁先迈一步,主动找上门,谁占下风。 越是按兵不动,稳得住心神,越是唬人,对方越是没底。 “周公子怎么又来了?”丽姐站在二楼,折腾了一通,气色惊惧交加,萎靡颓废。 “继续谈判。” “我和您没什么好谈的。” 周京臣一级一级走上木梯,程禧跟在后面,瞥了一眼陶土娃娃,还在原处。 第337章 咬你哪了? 二楼房间基本客满,员工们忙碌,是下手的良机。 “你在等叶柏南吗?”周京臣戳破,“昨夜,他去了壹号公馆。” 丽姐面色一变,“他去干什么?” “名义上应聘,实际上绑架你的相好。” 她疯了似的跑向办公桌,联系阿伟。 关机。 “无论叶柏南承诺你什么,大概率是做不到了。” “阿伟安全吗?” “在我手中,安全;在叶柏南手中,不安全。”他架起一条腿,晃悠着皮鞋尖,“你希望哪一种。” 丽姐神情呆滞,呢喃,“谁也解决不了阿坤,谁也救不了我...” “阿丽!”一楼,有男人吼了一嗓子,“交租子,你他妈拖多久了!” 是陪他们在‘渔家院’喝鱼羹的大马仔。 二刀疤安排的。 “哟,是强子啊。”丽姐回过神,“效益差,没赚钱呀。”她匆匆迎上马仔,“你通融一下。” “看在你和二哥搞过,我通融你了。”马仔为难,“红姐棋牌厅的发牌女郎,和我搞过,我都通融,兄弟们喝西北风啊?” “你让二刀疤过来。” “您是前女友了——”马仔不屑嗤笑,“二哥没闲工夫过来。” 丽姐彪悍,又踢又踹地驱赶他,“没钱!” 趁混乱之际,程禧溜回办公室,将陶土娃娃浸泡在卫生间的水池里,滚烫的热水浇软,再撞墙捣碎。 果然是钥匙。 ...... 足疗店每季度一万五千块的‘租子’,周京臣结算了一整年,马仔老老实实走了。 “我还你钱。”丽姐正想上楼取钱,忽然察觉什么,“周太太呢?” 他镇定自若,“孕妇尿频,去卫生间了。” 话音未落,程禧从二楼下来,“洗手间有虫子,吓坏我了。” “咬你屁股了?”周京臣伸手,扶她。 “咬了。”她煞有介事。 他挑眉,“回酒店涂药。” 丽姐倒是没怀疑,“六万块的租子——” “罢了。”周京臣挥手,往外走。 程禧心脏怦怦跳,“两枚钥匙,一枚大的,开洗浴柜,一枚小的,开保险箱,我扔出窗户了,在后院的墙角。” 足疗店的后院,是晾晒区。 几个女孩刚‘下钟’,蹲在水龙头旁,清洗足浴巾。 程禧招呼,“我不小心踩泥水里了,有新浴巾吗?” 一个女孩进屋拿毛巾,她顺势坐在凳子上,“生意红火吗。” “我们店是乌溪镇最火的足疗店了。”女孩扬下巴,示意对面的一条按摩街,“十几家店抱团排挤,打价格战,也打不赢我们家。” “丽姐有本事。”程禧附和,遮住女孩的视线,周京臣跨过灌木丛,拎起保险箱。 “湖城有两个同名的,壹号公馆的莉姐,和我们丽姐。”女孩聊上瘾了,程禧不方便抽身,又怕丽姐发现陶土娃娃碎了,追出店铺,一时心不在焉。 “那位莉姐调戏男公关,整个场子模样不错的男人,全是她后宫,要多烂有多烂。不屈服她,她克扣工资,口碑臭极了。”女孩拧干了浴巾,搭在晾衣架上,“我男朋友是场子的服务生,她相中了,糖衣炮弹砸我男朋友,结果分手了。” 程禧琢磨,莉姐这么馋男色...周京臣的皮相在壹号公馆绝对是拔尖的。 估计是忌惮她怀孕,又没摸清情况,于是谨慎,当天没敢碰他。 这时,保镖鸣笛。 她走过去,上车。 周京臣升起挡板,脱了程禧的背带裤。 “趴下。”他检查,“咬哪了?” 她挣扎,“没咬...我担心露馅,糊弄丽姐的。” 男人手掌粗粝,揉她臀,“有一个伤口,是不是真被虫子咬了?乌溪镇潮湿,繁衍毒虫。” 程禧胆小,蜷在座椅上,“礼礼会中毒吗。” “及时吸出毒血,不至于。”周京臣面目凝重,分不清是诈她,是逗她,低下头,咬屁股。 她痛得呻吟,车辗轧过井盖,骤然一颠,他没控制好,咬得用力了,牙齿深入皮肉半厘。 “周京臣——”程禧嚎哭,撅屁股拱他,“你又骗我...” “长能耐了?”周京臣啪啪搧她,“一路上,二二、二二喊我,我警告你不准传播,你非要告诉沈承瀚。” 程禧捂住屁股,他拨开她手,“沈承瀚那个大嘴乌鸦,我白求你了?” “他给钱了...” “我少给你了?”她越解释,周京臣越气愤,“一点钱你就出卖我。” 她埋在毛毯里,咯咯笑。 周京臣一张脸阴云密布,抱起她,“下次还出卖我吗。” 程禧摇头。 “我信你才有鬼了。”他望着窗外。 保险箱放在副驾椅上,8寸大小,铁制。从二楼摔下一楼,没凹陷,蛮结实的。 车驶入皇家园林,停在泊车位。 周京臣打发保镖离开,翻阅账本和单据。 厚厚地一摞。 “缺了一件。”他翻到最后,开口,“叶嘉良经营人间天堂,是图财;叶柏南接管之后,在场子应酬,结识各界人脉,那些人一直是签单,没有结账。” 周京臣叩了叩箱盖,“缺了这部分单据。” 程禧也翻看,“重要吗?” “叶氏集团在外省投资工程,明目张胆洗钱,叶柏南可以推卸责任,指控叶嘉良是主谋。而那些签单的人物,是叶柏南的保护伞,他参与了多少,他们一清二楚,必须找到单据。” 周京臣收拾好账本,提着箱子下车。 保姆在玄关恭候,“您有贵客。” 经过长廊,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黑衣黑裤,宽阔峻拔。 仅仅一副背影,一股震慑人的气势。 在喂鱼。 “柏南,不请自来了?” 叶柏南并未转身,继续喂鱼。 周京臣撂下保险箱,脱风衣,“我住址也瞒不过你,你可真是手眼通天。” 第338章 桃色 “你抢先我一步,夺了证据,我算什么手眼通天?”叶柏南搓捻着鱼虫,气质静谧,淡泊,仿佛外界一切惊涛骇浪,也勾不起他波澜,“京臣,你厉害。” 周京臣走过去,凝望大玻璃缸内的银尾鱼,“这是食肉鱼。”他从小玻璃缸捞出一网兜小鱼,撒入的刹那,鲜血浸染了水缸。 “大鱼牙尖嘴利,吃小鱼。”叶柏南欣赏着弱肉强食的场面,“人更是如此,胃口越大,手段越毒,越是毫不费力吃掉对手。” “吃掉对手容易,不费力气却难。”周京臣一张脸浮了笑,握住他肩膀,“我与你,谁不是剐了一层皮呢。一次次布局,一次次中计。” 他亦是笑,反握住周京臣手,缓缓起身,“天气不错,花园有箭靶,练一局吗?” 2月份,在徽园的射箭场比试过。 周京臣的赛绩一直压着叶柏南,决胜局叶柏南一箭十环,翻盘了。 “我记得你输了我一块宝玑传世腕表。”他解开两粒衬衫扣,整个人飒爽,松弛,“我那块理查德米勒,没机会输。” “今天输。”周京臣推开落地窗,“假如平手呢?” “履行交易。”叶柏南忍了良久,终于开口了,“我交出小宝,你交出一半物证。” 保姆捧了一个托盘,里面是护臂手套和护目镜。 周京臣裹住臂套,“叶氏账本,境外汇款单,人间天堂的签单收据,你要哪一半。” “你有什么?”叶柏南戴上护目镜,“我相信物证在你手上,可不相信全部在。” 红靶心,蓝绿环,在阳光下格外刺目,周京臣眯眼。 他的确没有人间天堂的签单,怀疑在叶柏南手上,故意试探;叶柏南显然也最看中这个,在试探他。 高手博弈,处处陷阱。 “全部在我手上。”周京臣表情纹丝不变,笑得沉稳,“不过,我只给你境外汇款单。税务问题是罚款,境外洗钱是判刑,汇款单对你的威胁,远远大于叶氏账本,这笔交易,我的诚意够足吧?” “威胁我什么?”叶柏南极其狡猾,滴水不漏,“叶嘉良造孽,与我无关。我要物证,不是自保,是维护叶家名誉,你告我包庇,我认,告我洗钱,我不认。” “叶嘉良死无对证,你让他成为替罪羊。可你忘了,花魁清楚真相。”周京臣射出一箭,七环,“她投靠你,还是投靠我,不一定呢。” 叶柏南手一歪,射出五环。 “柏南,你进退两难了。”周京臣拔出第二支箭,“交出小宝,花魁会投靠我;不交出,我立刻举报。凭现有的罪证,你,叶太太,你舅舅,统统撇不清,你不在乎叶家人,在乎母亲和舅舅的安危。” 八环。 叶柏南屏息静气,射出十环。 负二环,又胜二环。 平手。 射了两局,保姆出来询问吃什么下午茶。 周京臣一贯只吃三餐,叶柏南习惯吃下午茶,但不是传统的下午茶,而是‘午餐剩菜’。他十岁之前,叶嘉良借口‘补习功课’,强迫他学到三、四点,武术,围棋,国画...剩了什么,凉了,馊了,也凑合吃。七点晚餐,他根本不饿,入夜饿了,偏偏厨房没食物,瘪着肚子熬到天亮。 叶太太抗争过,可叶嘉良并非虐待,是对长子寄予厚望,督促他勤奋学习罢了。 程禧吩咐保姆去前院,“亭子晒了四月份的槐花,我母亲爱吃枣泥槐花饼,我会蒸,再煮一壶龙井茶,祛火,解甜腻。” “禧禧越来越贤惠了。”叶柏南打趣,“尝一尝你的手艺。” 她不露声色拎了保险箱,锁在衣帽间,又拿衣服覆盖住,标了记号,防备外人,也防备保姆和司机。 毕竟,是二刀疤的庄园。 周京臣三百万买了二刀疤效力,万一有雇主五百万买二刀疤背叛呢? 箱子藏在庄园不安全。 程禧斜挎竹篓,蹲在亭子挑槐花,“晒干枯的不行,水分多的也不行...”她教保姆,一嗅,二掰,三舔,“嗅香味,掰开花苞,黄芯儿的扔掉;留下白嫩的,指甲盖刮下一点,舔它涩不涩,然后白醋和黄冰糖腌制半小时...” 一辆房车倏而驶入庭院。 熄了火。 “周太太。” 程禧抬头。 一位穿着绸缎睡袍、披了风衣的中年女人下车,似乎睡了一路,杏眼惺忪,“我是孟长河的太太。” “孟太太。”程禧瞥了一眼花园,客厅对面就是花园,叶柏南一旦发现孟太太,百分百会警惕,阻挠。 幸好,庄园有东南北三个院子,程禧避开南花园,带孟太太去东暖阁。 暖阁是冬天焚烧壁炉、赏雪的园子,她招呼孟太太歇脚,返回花园通知周京臣。 又射了两局。 仍旧平手。 周京臣撂下弓箭,在浇花的池子里洗手,“柏南,先失陪了。” ...... 一进暖阁,他态度客气,“有劳孟太太辛苦一趟。二刀疤说,孟太太喜欢西餐,庄园有西厨,我安排了虾牛全宴。” 孟太太神色倨傲,“孟家与周家素无往来,我肯赴约,是还二刀疤的人情,西餐不必吃了,谈正事吧。” 周京臣斯文楚楚,打手势,“书房谈。” 书房朝南,楼下是花园,他合拢了窗帘。 “小孟太太嫁入孟家十年了,昔年女人大战,原配孟太太膝下二子一女,竟败在小孟太太手中,小孟太太因此一战成名。”周京臣一口一句‘小孟太太’,提醒她‘小三上位’,羞辱她。 她恼了,“我又没傍你父亲,你和老孟的原配有奸情啊?轮得上你打抱不平?” “孟长河十年前抛弃结发之妻,十年后照样抛弃你。”他慢条斯理喝茶,“你与孟家长子偷情,孟长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误以为丈夫用情至深,舍不得你?” 周京臣一边品茶,一边嗤笑,“孟长河与原配离婚,孟氏股票大跌,整整五年才恢复元气,他续娶了你,你给他扣了一顶绿帽子,这次不单单是股票大跌,孟长河在徽城颜面扫地。作为久经沙场的商人,财富,企业,脸面,哪个不比二婚妻子重要?你不干净,由着你,等时机成熟了,妻子和长子一起逐出家门。” 当面揭露这段丑闻,彻底惹怒了孟太太,“周公子,徽城不姓孟,更不姓周!周老先生下台了,你摆什么官家子弟的架子!” 她没好气,扭头便走。 “豪门夫妇夫唱妇随,孟长河出轨,孟太太也出轨,嗜好倒是匹配。”周京臣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椅子,语气玩味,“津津小心肝...皇马公馆的鸭王陈津,伺候得孟太太舒坦吗?” 她一震。 不可思议瞪着他,“谁告诉你的?” 皇马的私密性极佳,一共两扇门,进一扇,机器安检;进二扇,人工安检,针孔摄像机、录音笔一律禁止携带,连通讯信号也屏蔽,无论是桃色仙人跳,或是同行敲诈,完全没物证,所以达官显贵心安理得去找乐子。 孟太太在富婆圈的名声臭,太太们都是原配,瞧不上她,骂她‘小人得志’,她出入风月场所十分谨慎,这辆房车是她的‘主战场’,十有八九在房车玩,一两次在包厢玩。 “陈津收买司机,拍摄了孟太太销魂蚀骨的照片,卖了八百万,各自分了四百万。”周京臣拉抽屉,取出一枚信封,磕了磕封口,相片滑出,堆满一桌,“孟太太的司机月薪一万,四百万的诱惑,会不动心吗?” 孟太太脸色煞白,“卖给谁了?” “蒋总。” 蒋总和孟长河是对家,斗了多年,双方太太的关系也僵持,八百万毁了孟家,出口恶气,非常值得。 “怎么在你这里?” 第339章 禧禧,跟不跟我走? “蒋总是南方沈家的供货商,沈家出面,压了这场风波,将照片送到我手里。”周京臣笑了一声,“孟太太,想要吗?” 她不搭腔。 “照片曝光,千尊万贵的孟氏老板娘沦为下堂妇,你了解孟长河,你害他难堪,他饶得了你吗。” 孟太太深吸气,重新落座,“什么条件。” “孟氏与宏华国际的所有合作取消,全面撤资。” 她想过周京臣不缺钱,不至于勒索天价,无非是贪图一些人脉、资源,壮大李氏集团。 没想到,是冲叶柏南。 玩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孟氏的生意,我做不了主。”孟太太无奈,“老孟的前妻是孟氏股东,离婚分割了十五亿财产,老孟长记性了,不让我参与,只给我零花钱,养着我,万一离婚了...我不晓得他具体资产,他糊弄我,少分割。” “孟太太风情美貌,对付男人应该有一套。”周京臣后仰,靠着椅背,“十年夫妻了,知道孟长河忌讳什么,反感什么。你与叶柏南非亲非故,冤枉了他,又何妨?” 孟太太明白了。 即使夫妻不睦,也是内部矛盾,外面的男人觊觎了,插手了,丈夫是绝不允许的。 ...... 花园里。 程禧坐在木廊下烹茶。 叶柏南摩挲着弓箭,相距一米,打量她。 “还孕吐吗。” “不吐了。” “我母亲说,孕晚期四肢浮肿,皮肤长纹,女人会焦虑。”他放下弓箭,一步步走向她,“到时候,你哥哥嫌弃你,我不嫌弃。” 茶水沸腾,程禧扑灭了炉火,斟满紫砂杯,“哥哥不嫌弃。” “这么笃定吗。” 她斟完,从木椅上起来,“关靓美吗?” 叶柏南看着她,“不美。” 程禧一噎,“可圈里公认关靓是顶级美人,倘若哥哥爱美——” “春花秋月,牡丹茉莉,各有各的美。世人爱牡丹,你哥哥爱茉莉,只是男人爱盛开的茉莉,不爱凋零的茉莉。” 她微微发愣。 下一秒。 一股寒冽的熟悉的味道侵袭了她,她猝不及防,撞入叶柏南怀中。 “柏南——” “嘘。”他制止。 程禧心跳剧烈,脊背贴着他胸膛,一鼓,一凹,坚实的穿击力。 “你哥哥残疾了,你爱他吗。”叶柏南醇厚的气息缠着她,刺激得她头皮发麻,“断了腿,瞎了眼,甚至是植物人。” 她紧绷,“为什么。” “假设。”他硬挺的鼻梁骨抵在她颈窝,似烫,似潮的温度,“天灾人祸,每天在上演,说不准厄运降临在周京臣头上。” 叶柏南太深奥,太玄妙。 偶尔,像悬崖峭壁上的黑洞,诡谲莫测;偶尔,又像天山雪莲,清雅温柔。 猜不透,他何时是黑洞,何时是雪莲。 这时,书房门响了。 二楼隐隐传出周京臣的声音,“改日,邀请孟太太去保利俱乐部。” 在‘皇马’和‘壹号’泡男模,尚且被他揪住把柄,在周家的地盘上寻欢作乐,岂不是自投罗网了? 孟太太不蠢。 “周公子的盛情,我心领了。”她皮笑肉不笑,“老孟喜得孙女,孟家上上下下忙碌,我没工夫去。” “恭喜孟太太当祖母了。”周京臣不急不躁,陪着孟太太下楼。 “叶柏南——”一男一女的脚步渐渐逼近,程禧慌了,奋力挣扎。 “跟不跟我走?”他几分执拗,几分逗趣,“法国很浪漫,爱尔兰很忠贞。如果你喜欢国内,山野,竹林,海边,是不是都没去过?” 他一字,她一颤。 楼梯上,周京臣拐了弯。 花园里大片的菊花遮了视线,朦胧间,是叶柏南略亲昵的姿势挨着程禧。 孟太太迈下最后一级台阶。 叶柏南恰好松手。 程禧紧绷的身躯一霎软了。 “孟太太,聊完了?”他掀开纱帘,气定神闲,“我们再聊聊?” “哟!叶董在啊。”孟太太待叶柏南,比待周京臣热络许多,虽然‘叛变’了,本能向他献殷勤。 “从未听孟董提过京臣,原来你们也认识。”叶柏南意味深长。 孟太太不自在,“是二刀疤牵线...混名利场,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她畏惧叶柏南,不敢对视,“趁着天色没黑,我赶回徽城了,哪天腾出空,再聊。” 她匆匆告辞。 客厅只剩下他们三人。 第340章 京臣比我有口福 周京臣跨了一步,送孟太太出门,“替我问候孟董,若是孟太太忘了,改日,我亲自登门问候。” 孟太太板着脸,“有劳周公子叮嘱!忘不了。” 程禧去厨房蒸槐花糕,客厅一扇镂空的白玉屏风,周京臣在外,叶柏南在内。 隔着空气,一人笑,一人不笑。 “平手?” “各射了三十八环。”周京臣脱了护臂套,扔在玄关柜上,活泛着手臂,“和孟太太谈得太投入,没察觉勒得慌。” 叶柏南眼眸是谜一般的波澜,“谈拢了吗。” “当然。” “恭喜了,京臣,”他肃穆,透着寒意,“孟氏要撤资了吧。” “这是孟长河的事,与我无关了。”周京臣注视他,“交易地点。” “翠老阁。” 翠老阁在湖城郊区,依山而建,是一座荒废的寺庙,求姻缘子嗣非常灵验,去年,一场火灾烧了寺庙,一直没修缮。 附近是农家景区,也有原始森林,一些蛇头、团伙聚众斗殴、接头验货,十有八九在翠老阁。 方便埋伏,逃匿。 程禧端了笼屉从厨房出来,“槐花腌制时间短,有零星的涩味,凑合尝吧。” 叶柏南拿了一块,细细咀嚼,“枣泥不甜齁,糕皮糯,禧禧手艺不错。”他看向周京臣,“你不尝吗。” “这几年,我尝腻了。”周京臣掸了掸衣襟,“柏南初次尝,你多吃。” 炫耀,示威,扫兴。 程禧瞟周京臣,在周家根本没蒸过槐花糕,周淮康不喜欢枣泥,喜欢豆沙,周夫人不喜欢槐花气味,喜欢栀子花和桂花,程禧顾着一方,顾不上另一方,很少蒸甜品。 “京臣比我有口福。”叶柏南吃了一块,又拿了第二块,“我以后怀念这滋味了,去周家尝,京臣欢迎吗?” “前提是,周家在世。”周京臣也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不禁笑,“周家亡了,也无所谓。有禧禧在,我馋这口了,不担心没得吃。”说完,擦拭着手指,“禧禧,不送一送我吗?” 周京臣面孔蓦地一沉。 “怎么,没结婚,已经失去自由了,结了婚,岂不是囚在笼子里?”叶柏南面孔也沉了。 气氛冷森森。 好一会儿,周京臣开口,“禧儿,送叶董。” 称呼叶董了。 疏离了。 叶柏南转身,程禧随行。 “你喜欢吃,带一屉吧。”她站在院子中央,“在徽园打牌,叶阿姨总是吃糕点,大约也喜欢。” 他嗯了声,“你惦记我母亲,我母亲同样惦记你。她后悔为什么不坚持,在你和耿世清订婚之前,没有促成你我的姻缘。” 程禧将笼屉递给叶柏南的秘书,“周家和耿家的订婚宴没办成,可能和叶家也办不成。” “周京臣破坏得了耿世清的婚礼,破坏不了我。”叶柏南缓缓面向她,他倚着车门,霞光太美,太多情,衬得他铁骨硬汉,温柔绝伦,“我更后悔,分明是我们先相亲的。” 她扭头,往回走。 “禧禧。”叶柏南唤她,“聪明女人,懂得给自己留后路。” 程禧驻足。 “周京臣赢,你怀了他血脉,他疼惜你,并不稀奇。”夕阳余晖笼罩住叶柏南,焦黄的,橘红的,他深邃,凄幽,“我赢了,不舍得你,甚至因为你,保全周淮康和李韵宁唯一的孙子,才是你本事。” “我没有这份本事。”她怅惘,“周家和李家珍视这个血脉,你毁了李氏集团,再堕了孩子,是最好的报复。” “你读史书吗?”他一手搭在后视镜,一手松了松皮带扣,“帝王将相,达官显贵,无一例外,男人是爱屋及乌。宠爱哪个女人,偏爱她的孩子,扶持孩子继位。我厌恶周家子孙,可你是孩子母亲。” 庭院刮过一阵风。 乳白的桂花瓣夹在程禧发梢间,叶柏南伸手,轻轻择下,“禧禧惹人怜爱,生出的孩子自然讨喜。” 又是熟悉清冽的味道,贴着她脸颊,“你给自己留后路,也是给孩子留。” 程禧背对他,“你问。” 他目光灼灼,“周京臣手中,有没有人间天堂的签单。” “什么人的签单?” 叶柏南眯眼。 她反问‘什么人的签单’,而不是‘什么签单’。 证明确实有,她笼统见过一堆,具体的姓名,没记住。 “权贵人物。”他补充,“姓李,刘,孙。” 程禧犹豫了一秒,“我不清楚。”她迈上台阶,关了门。 ...... 叶柏南面色凝重,坐上车。 他警惕所有人,只今天,赌了一把。 主动吐出刘、李、孙三个权贵圈的保护伞。 虽然,是为了得到程禧的答案,他终究冒险了,自曝了底细。 从未有过。 “程小姐维护周京臣,您套不出话。”秘书启动引擎,“她的人,她的心,都不在您这里。您露出马脚,程小姐倒是会出卖您,害了您。” 叶柏南一言不发。 程禧返回客厅,周京臣伫立在落地窗前。 背影清寂。 玻璃上,映着晚霞。 许是他在,湖城的晚霞显得那么迷醉,那么惊心动魄。 “送走了?”他喑哑。 程禧过去,“走了。” “聊什么了?”周京臣俯身,双手撑住窗框,大开大合的姿势,“周家退了叶家的婚,你又怀孕,叶柏南两次难堪,他有仇必报,唯独不忌恨你,不忍报复你。” 俞家的生意接二连三陷入困境,除了叶柏南,没有第二个人这么大的道行,折腾得一家企业毫无还击之力。 叶柏南对俞薇有愧,多年来,甘愿避让,低头。突然不念旧情下狠手,百分百和‘堕胎药’有关。 “他养你,也养周家的血脉,是吗。” 程禧盯着周京臣。 男人侧脸隽白,刚毅,在黄昏灯火下,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韵味。 入心,入肺,入骨。 “在花园里,他拥着你,你躲了吗。”周京臣压抑了半晌,等到这一刻兴师问罪,“你任由他抱着,甘之如饴?” 她胸口起伏,不吭声。 “我和孟太太及时下楼了,否则,在花园拥抱不尽兴,去哪拥?”周京臣回主卧,经过她身旁,“五个月的肚子了,你安分吗?如果留你在李家老宅,趁我外出,叶柏南一趟趟去见你,你也欢天喜地接待?” 程禧猛地推搡他,跑回主卧,反锁门。 他心里也较劲,窝了一口气,没追上去,在客房睡了。 第341章 插翅难飞 周京臣抵达翠老阁,是傍晚六点。 山脚下,‘通天梯’的入口,有一个铁皮信箱。 沈承瀚掏出一封信,“东南方向,限五人。叶柏南不打算大动干戈,他没带人,也防备你带人。” 后面的面包车,二刀疤一共带了七个马仔,周京臣的车里是沈承瀚和程禧。 “其他人下车!”二刀疤发话,马仔纷纷跳下。 “怪你嘴馋。”沈承瀚扒着车窗,训斥程禧,“你跟着干什么?你肚子里有一个小子,六个人了。 “你喊我跟的——”程禧瞪他,“你说山里农家院的炖鱼好吃,顺路捎上我,省得办完事赶回去接我。” 沈承瀚选了一条平坦的山道,往东南方向开,但多多少少颠簸。 “颠不颠?”周京臣瞥她。 她别开头,无视他,“承瀚哥哥,我要树杈上的黄枫叶。” “地面有红的,自己捡。” “脏。”她嫌弃,“要干净的。” 沈承瀚乐了,“让你哥哥摘,我够不着。” 程禧趴在驾驶椅,“你爬上树啊。” “树皮太糙了,一旦剐裤裆,我断子绝孙了!”沈承瀚没正形,“我们这一辈的子弟啊,你哥哥练过武术,专业级的跆拳道,摔跤,搏杀...”他挤眉弄眼,“求你哥哥。” “凭什么我求他。”她蔫儿了。 周京臣面无表情,看窗外。 “你多高啊?” “一米七七。”沈承瀚昂首挺胸,“比例好,三七分。” 程禧打量,“你五五分吧...” “放屁!”他愤懑,“起码是四六分。” “我有男同学是跳舞的,三七和四六不是你这样的。”沈承瀚垒台子,她拆台子,“我是四六。” “你六四!” 程禧也愤懑了,拽周京臣,“我是不是四六?” 周京臣睨了一眼她缠着自己的手,“不和我冷战了?” 她一愣,又撒开。 挪远了些,靠着车门。 “怎么得罪她了?”沈承瀚纳闷儿,周京臣欺负归欺负,该铺台阶,该哄她,也没少哄,僵了一天一夜了,真不多见。 “和叶柏南搂搂抱抱,数落她一句,不乐意了。”周京臣神情阴骇。 “行啊,禧妹妹——”沈承瀚不诧异,是钦佩,“玩出花样了,挫一挫你哥哥的锐气!” 周京臣一脚踹在他椅背上。 车泊在一处斜坡。 沈承瀚下来,焚了一支烟,“她在场,危险吗?不如安排保镖先送到农家院。” “我身边最安全。”周京臣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树桩,“三刀疤比二刀疤胆子大,庄园只有四个保镖,万一三刀疤派一伙人劫了她。” “吓流产了。”沈承瀚咂舌,“在眼皮底下,最踏实了。” 周京臣动作矫健,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一棵树杈,胳膊一撞,枫叶掉了一地,他俯瞰,“红的要吗?” 语气是硬的,人是服软了。 “哪只野猴子乱叫。”程禧不软。 他气笑了,一跃而下,拍她屁股,“这么俊的野猴子,母猴子不抢疯了?轮得上你霸占我?” “我物归原主——”她扮猩猩,握拳捶胸,朝山上‘噜噜’吼,“谁家的公猴子,母猴子下山认领。” 周京臣手臂捞起她,狠狠塞车厢里,“再闹!” 程禧躺下,毯子蒙住头。 “哎!你是公的,她扮母的也像。”沈承瀚调侃,“你俩当人是一对,当猴又能凑一对。” 七点钟。 一辆越野车驶入山道。 司机是三刀疤,叶柏南坐在副驾位。 车上有三个马仔。 也是五人。 马仔打开车门,他长腿戳地,一身深灰色的衣裤。 周京臣这辆车宽敞私密,程禧躺在后座睡觉,叶柏南粗略一扫,没发现。 “东西呢?” 沈承瀚拎了保险箱,搁在地上,“境外汇款单,叶氏集团的账本,全部在。” 叶柏南一丝笑,一丝惋惜,“圈里人评价沈小公子是风流浪子,无才无德,我不认为。京臣瞧不上一个废物,其实你家世、手腕不逊色他,屈居他之下,辅佐李氏,图什么呢。” 周京臣漫不经心叼了烟,“想知道图什么吗?” 叶柏南挑眉。 山里风大,火苗时明时暗,周京臣晃了晃肩颈,“人呢。” 三刀疤揪着一个小男孩的衣领,拖出后备箱,“何一一!” 小男孩咬着饼干,眼神呆滞,淌口水,“叶哥哥...” 叶柏南垂眸,审视箱子里的账本,封页,字迹,印章,清晰可见,不假。他又抬眸,“人间天堂的签单票据,什么条件换?” “不换。”周京臣话音刚落,忽然,西北方、东北方,警笛轰鸣。 三刀疤懵了,“叶哥?” 马仔们下意识抓回小宝,周京臣使了个眼色,二刀疤的马仔一拥而上,摁住小宝。 “小宝在丽水街失踪多日,她姐姐以为是寻仇,不敢报警,怕撕票。你是何晤晤的老板,有人脉,有势力,帮何晤晤找回了弟弟,至于绑匪...”周京臣臣掐灭烟蒂,神色从容和煦,仿佛讲述的就是事实,将叶柏南高高捧起,令他骑虎难下,“是三刀疤。” 叶柏南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 警车逼近,包抄了山道。 插翅难飞了。 他压低声,“京臣,招数越来越厉害了。” “对付你,没有魄力,哪有胜算。”周京臣一张脸愉悦,拂满春风,“小宝丢了一次,和你一起出现,警方有记录了,下一次再丢,你可撇不清嫌疑。” 叶柏南敛去的笑意,又一寸寸浮出,“我不动花魁,也不动小宝了。”他倾身,与周京臣头挨着头,唇挨着耳,“你算计了我,即使你提出重新交易,我不信你了。” 他一步步后退。 警笛,山风,橙黄的晚光。 一个身型英武,一个气场雄浑,谈笑间风起云涌,灰飞烟灭。 第342章 初恋 警车停在斜坡上,十几个警员包围了现场,领队和周京臣握手,“周公子,您报了案?” “是。” “周家的孩子?” “朋友的。”周京臣牵过小宝,“何一一。” 领队蹲下,“一一,你住在哪?” 小宝怕生人,躲在叶柏南身后,“叶哥哥...” 叶柏南一边安抚他,一边也和领队握手,“何一一是我下属何晤晤的亲弟弟,一星期前遭绑架,我支付了赎金,但何晤晤失踪,何家父母双亡,无处寄养他,所以我亲自照顾。” “姐姐失踪?” “她已经回湖城。”叶柏南夹着烟,“我在等她联系我。” “您不能联系她吗?” “关机。” “何家姐弟的住址呢?” “住丽水东街的大姨家。”叶柏南嘬了一大口烟,戳灭在树桩上,“入室绑架那天,大姨受惊吓,住院了。” 周京臣津津有味,旁观这一幕。 演技不赖。 领队问什么,面不改色答什么。 从容不迫,沉着老练。 不愧是‘商界战狼’的叶柏南。 “在什么地方赎了人质?” “槟城。” 领队皱眉。 “是什么人?” 叶柏南不露声色攥拳,“三刀疤。” 警员们纷纷一愣。 湖城丽水街和槟城是出了名的乱,一个二刀疤,一个三刀疤,‘收租子’的名义,勾结、敛财、聚众,上百家涉嫌黄赌的娱乐门店是‘刀疤兄弟’的产业,警方打算一锅端,无奈‘刀疤兄弟’在商贩中口碑不错,领队也走访过基层,‘刀疤兄弟’倒不是强买强卖,谁找上门,谁交钱,号称‘你情我愿’。 因此,没人报警。 每次排查酒吧、赌场,甚至有商户给‘刀疤兄弟’通风报信,在湖、槟两城的根基非常深。 警方需要突破口,顺理成章调查‘刀疤兄弟’,凑巧,现成的绑架案。 “有赎金证据吗?” “我秘书转账了四百万,汇款单是证据。” 领队疑惑,“怎么不报警?” 周京臣重新焚了一支烟,半眯眼,“何晤晤是人间天堂的女公关,绰号是北方第一花魁,人间天堂5月份查封,湖城有耳闻吧?” 领队顿悟了。 人间天堂那种场所,掩埋了多少姑娘的青春,便掩埋了多少达官显贵的秘密。 花魁就是一个炸弹。 一旦爆炸,整个金字塔尖的大人物沦陷了。 自然不留她。 雇凶绑她弟弟,是教训。 老板报警了,后果是得罪背后的大佬。 名利场的弯弯绕绕,最复杂了。 领队瞧出小宝智力有问题,指着叶柏南,“他是好人吗?” 小宝懵懂,“好人...” 又指着三刀疤,“他呢?” 小宝记得被他塞在后备箱,很粗鲁,“坏人...” 三刀疤懵了,慌了,“叶哥...你救我啊,我是替你办事,我冤枉啊!” 众目睽睽之下,叶柏南无动于衷。 “何一一,你个小王八羔子!”三刀疤摇晃小宝,“我把你从大姨家接出来,好吃好喝的,我绑你了吗?” 周京臣掸烟灰,“你不打自招了。” 领队下令,“带回局里!” “叶哥!”三刀疤歇斯底里呼喊,“你过河拆桥啊——” 叶柏南侧身,望向警车。 许是,他震慑的眼神,又许是,他口型暗示了什么,一霎,三刀疤不喊了。 安安分分消失在车门内。 “小宝是本地人,唯一的亲戚在丽水街,托付你们了。”周京臣这么一讲,叶柏南不得不交出小宝。 警车相继驶离。 “京臣,撇清了我,我应该感谢你了?”叶柏南皮笑肉不笑。 周京臣没正形,明知是讥讽,偏偏认领了,“在湖城,你我是老乡,我帮你,不在乎你谢不谢。” 叶柏南的目光凉透了。 三刀疤的四个马仔全部坐上警车,二刀疤拎了保险箱,在前面开路,引着周京臣的车去景区。 程禧瞟了一眼餐厅的霓虹招牌:千古情农家院。 她拉沈承瀚的袖子,“我看过千古情表演。” “你哥哥陪你看的?” “我陪周阿姨看。”程禧抱怨,“周京臣不爱看。” “不爱看,不代表没看过。”沈承瀚啧啧,“你哥哥十七岁陪大院的林蔷薇看芭蕾舞剧,看红楼梦音乐剧,也兴致勃勃呢!” “林蔷薇是谁?”她警觉。 “林区长的女儿啊,他没坦白?”沈承瀚乐了,有好戏了,“算是初恋吧。” 程禧瞪着走在前排的周京臣,越过他,鞋跟辗轧他鞋面。 他脚痛,垂眸,一滩污尘,再抬眸,“又惹你了?” 她屁股一扭一扭,不搭腔。 “惹了。”沈承瀚拍他后背,“你麻烦大了。” 周京臣和沈承瀚吃不惯农家菜,老宅的私厨讲究卖相、火候、食材克数,偶尔换大锅菜,不适应口味。程禧爱吃,一锅河鲜,一锅炖鸡,她吃着,瞪着。 “瞪没完了?”周京臣打量她。 “渣男。” 他拧眉。 “骗孕。” 周京臣眉头蹙得更紧,“骗什么?” “结了婚有隐瞒是骗婚,怀了孕是骗孕。”她振振有词。 “我骗你哪了。” 程禧气势不弱他,“姑婆的主厢房种牡丹,桂花,东、南、北厢房种茉莉、海棠和芍药,唯独西厢房的庭院种满了蔷薇花。” 老太爷在世,住主厢房,姑婆、二太爷、周淮康夫妇依次住北、南、东房,周京臣是晚辈,住朝向最差的西厢房,蔷薇花是那时种下的。 “你又多嘴了。”他睥睨沈承瀚。 “我哪知道你没告诉她啊...”沈承瀚心虚,“七千零八十八万呢,你赠送我一场戏看,不过分吧?” 周京臣舀了一碗汤,递给程禧,她不喝,推洒了。 “渣男在学校是不是也朝三暮四,左拥右抱?”她盯着沈承瀚。 “我和京哥儿、蔷薇是九年同学,他俩同岁同班,我小两届,班里有没有相好的,少男怀春的...” 第343章 他从未这般愠怒,这般失态 周京臣也盯着他。 他摇头,“我不晓得...你哥哥瞒着你,何况我呢?” 程禧连碗都推摔了。 这时,二刀疤恭恭敬敬给周京臣敬酒,“周哥,您这招连环计,真高明。” 周京臣端起酒杯,“三刀疤垮台了,你顺势夺回槟城的地盘,从此无人威胁你了。” 二刀疤鞠躬,“周哥的恩情,我一辈子不忘。”犹豫了一秒,“老三万一供出我...” “冤有头债有主,是叶柏南坑了他,不是你坑。”酒是自酿的白酒,厚重,醇辣,周京臣喝了一小口,脸颊绯红,“我承诺扶持你,做到了。你的承诺呢?” “何晤晤藏在人民医院,似乎应聘了保洁员。”二刀疤压低声,“我手下目睹她清理住院部的垃圾桶。” 周京臣笑了一声,“跟我耍心眼了?” “周哥,您别怪我。”二刀疤诚心实意解释,“您和叶先生为了同一件事,总有一输一赢。您赢了,我不愁钱了,您输了,我谋后路,也是人之常情。” 周京臣不饮酒了,斟了一杯茶,“今天倘若我输了,你将何晤晤交给叶柏南,求他饶了你。我赢了,你按照原计划,交给我。” 二刀疤点头。 “挺聪明。” 吃饭完,二刀疤接了一通电话,丽水西街着火了,他匆匆赶回市区。 沈承瀚没喝酒,负责驾车。 程禧仍旧较了劲,坐在副驾驶。 途经一条岔路,忽然,一南一北的路口蹿出两辆车。 一辆黑,一辆白,从山道疾驰而下。 攻击性十足。 沈承瀚警惕,特意兜了一圈,两辆车穷追不舍。 “二刀疤那个电话...”他一琢磨,“会不会是三刀疤的马仔调虎离山,再派人围殴咱们?” 周京臣凝视着后视镜,“三刀疤在局子里,如果你是马仔,避风头还是顶风作案?” “避不了风头呢?警方懒得管小马仔,可大马仔太出名了,属于同犯,跑不掉。”幸好,沈承瀚在俱乐部玩过赛车,谈不上高手,有技术周旋一番,“我如果是大马仔,在蹲大狱之前,给家人捞一笔。” 程禧心口恶寒。 周家、李家在湖城没仇人,显然,让大马仔们‘捞一笔’的雇主,是叶柏南。 “这伙人,索命来的。”沈承瀚表情严肃,“撞击型越野车,我撞它,它扛得住;它撞我,车当场报废。现在防守行,硬拼不行。” 周京臣稳了稳神,“方向盘左打,左侧防守,保护右侧。” 沈承瀚瞥右侧的程禧,“禧妹妹,你往后爬。” 车厢宽,她劈开腿,沿着座椅的空隙一寸寸爬,周京臣一手扶她脑袋,一手扶肚子,沈承瀚维持车速。 “有办法突围吗?” “我尽量。” “咱俩无所谓。”周京臣横了横心,明白这一关不好过了,“即使翻车,自焚,任何一种下场,禧儿必须平安。” 沈承瀚咬紧牙关,“我有数。” 周京臣握住他肩膀,“哥哥欠你的。” 对方发现沈承瀚在拖延,五公里外是公路,有摄像头,而且路面开阔,凭沈承瀚的车技,大概率可以突围,马上猛踩油门,开始阻截。 白车狠狠一顶后备箱,剧烈颠簸了一下,程禧趴在椅子中间,翘起屁股,调整呼吸。 “颠肚子了?”周京臣面孔覆了一层冰霜,“躺着爬。” 程禧尝试着翻了个身,缓缓挪动。 周京臣瞄准时机,用力一拽。 她身体滑入他怀里,他俯下,弓背,臂弯圈了一个空间,仿佛三面环墙,牢牢地裹住程禧。 黑车漂移,超过三分之一车头,剐了引擎盖。 顿时重心一歪,升起黑烟,沈承瀚大吼,“漏油了!” 周京臣踹后车门,白车察觉,抵住,黑车减速,一阵狂撞。 一对一,沈承瀚不怵,一对二,又顾忌程禧,很多冒险的车技施展不了,他强撑着,在两车夹缝中求生,“抱禧妹妹跳车,你垫在她下面,肚子朝上。” 周京臣披了毯子,在腹部系个死结,搂着程禧,蓄力后仰,沈承瀚加速,与白、黑车错位,车门开了。 沈承瀚又一个急刹,压了惯性,气囊弹出,身子一倒,滚下车。 ‘砰’地炸响。 烈火熊熊。 程禧撕心裂肺尖叫。 ...... 与此同时,叶柏南在附近的农家院吃饭。 木棚子包厢,荷塘小院,夜色浓,灯火明亮,他一张脸宁静,幽邃。 几名保镖风风火火进门,“叶哥,解决了。” 男人捏汤匙,拂了拂碗口,“嗯。” “车烧焦了,司机跳车擦伤,周京臣的腿被车门砸了,见了血。”保镖汇报,“不至于瘸,估计骨折了,休养一个月。” “一个月,够了。” 只要周京臣老老实实的养伤,不插手,他在湖城撒下天罗地网,抓住花魁,销毁另一半罪证,一切化险为夷了。 “你们是三刀疤的大马仔,这些年在槟城为非作歹,罪名不小,也难逃审判。”他斯文喝汤,“不过,在我这里立了功,家中妻儿老小,我绝不亏待。” 叶柏南漫不经心一扫他们,锋芒凌厉,“去局子,该吐什么,不该吐什么,别犯蠢。周京臣自己倒霉,与你们无关。”他看餐桌的八副碗筷,又看腕表,“七点半到九点,你们在农家院,彼此是证人。” 保镖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开口,“车上...除了周京臣和司机,还有一个女人。” 荷塘的风灌入窗户,吹得莲藕汤泛着涟漪,映在叶柏南眼中,阴鸷,冷意。 “女人?” “也跳车了...情况不清楚。” 他撂下碗,站起,一步步逼至他们面前,挨个甩了一巴掌,七个保镖,无一躲过。 “我警告过什么?” 为首的保镖啐出血沫子,颤颤巍巍,“程小姐在,不允许动手。” “为什么动了?” 保镖也委屈,“我们不认识程小姐,司机是一个公子哥,程小姐坐副驾驶,两人有说有笑,我以为是公子哥的女人,周京臣坐后座,像是和她不熟。” “三刀疤没给你看程禧的照片?” 保镖没底气,“三哥把照片丢了...我根本没看程小姐什么模样。” 叶柏南又抡了一拳,“混账!” 他从未这般愠怒,这般失态过。 第344章 你死了,礼礼是遗腹子 去医院的路上,车厢如同一个巨大的冰窖。 叶柏南体内却沸腾了一股邪火,仿佛淬了毒的镰刀,劈砍着肺腑。 一下又一下。 时而寒,时而烫。 电话响了一遍,他没接;响第二遍,不耐烦接了。 “你在哪。”叶太太焦躁。 “湖城。” “山道车祸,和你有关吗?” “无关。” “撒谎!”叶太太怒不可遏呵斥,“你清楚那辆车除了周京臣,还有沈承瀚吗?” “清楚。” “你真是疯了...”叶太太嗓音微颤,“沈老太爷的官职比周淮康高,周淮康在警界有上百名弟子,沈老太爷有上千名!沈家一个孙子三个孙女,三个孙女出嫁,老宅只剩下沈承瀚,平日里千娇万宠,一旦沈老太爷追查——” “周京臣和沈家、方家的孙子在一个院子长大,他如果不姓周,甚至没出生,有这样的机会吗?”叶柏南打断,“沈家、方家辅佐他,护着他,他伤一厘,家族帮他讨一尺,他伤一根汗毛,家族帮他索对方一条命。” 森冷的语气,惊得叶太太发毛,“周京臣有这样的机会,不是因为周淮康,是因为李韵宁。李韵宁和沈家、方家的儿子青梅竹马,李家的孙辈才有资格混那个圈子。” “母亲。”叶柏南仰头,语气不冷了,是深深的怅惘,“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老鼠,生活在腐烂、黑暗的角落。我羡慕周京臣,也嫉妒他,他有一切,我有什么呢。” 一霎,叶太太无话可说了。 “您不应该生下我,受这份罪,造这份孽。” 他挂了电话,暴戾一扔。 车泊在急诊大楼,保镖下去打探消息。 十分钟,保镖返回。 “周京臣在手术室,开车的公子哥轻伤,程小姐没伤。”保镖一字不漏汇报,“周京臣的后背、腿和胳膊都有撞伤,后背最严重,他搂着程小姐滚在地上,又压又蹭,是挫裂伤。” “母子平安?” “平安。” 叶柏南阴翳的面孔渐渐恢复了温度,不那么狰狞骇人了。 保镖也松口气。 万一,程小姐有伤...莫说大伤,一丁点小伤,这七个马仔,遭大殃了。 “二刀疤这几天一直折腾,派出三、四十号人,全市范围大搜索,昨天结束了。”保镖琢磨,“您找的东西,估计周京臣也在找,谁快一步,谁赢。” 叶柏南在一团昏黯中,焚了烟,“二刀疤昨天出现在什么地方。” “秀水街福利院,丽水街炒面馆和清水街人民医院。” 他拨弄着打火机的滑轮,看来,花魁在这三个地方。 “二刀疤离开时,身边有女人吗?” “没带。”这些蛇头的情史,在湖城不是秘密。商铺的老板娘个个儿想当‘大嫂’,生意不愁了,挑刺儿的客人也规规矩矩了,所以哪位老板娘得逞了,在街道商圈大肆宣扬,保镖们很了解,“二刀疤的相好是炒面馆老板的女儿,那女人漂亮,脾气大,二刀疤不敢和别的女人接触了。” 排除炒面馆。 “你安排两队人马,一队去福利院,一队去人民医院,护工、保洁、食堂员工,逐一查。”叶柏南翻出手机里花魁的照片,“找到她,带回酒店。” ...... 翌日,周京臣转入普通病房。 程禧在隔壁病房打了一针保胎药,她屁股敏感,疼得一瘸一拐,吓得小护士以为下手重了,叫了护士长,护士长褪下裤子一瞧,肥嘟嘟的屁股,连针孔也没瞧见。 她尴尬,老老实实下床走路。 傍晚,程禧端了一盆水,替周京臣擦拭。 他悄悄醒了。 住院部大楼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盏盏映在玻璃上,又折射他眼底,深邃,炽热。 她伸手,拔睫毛。 周京臣一眨。 程禧的眼眶红了。 “我梦里,你哭。一睁眼,果然哭。”他一张脸苍白,没力气起身,倒是有力气调侃她,“不赌气了?” “赌啊。”她倔,抹眼泪。 “那你守着我干什么?”周京臣也倔,她不下台阶,他撤了台阶。 “我怕你死了。”程禧坦白。 她一服软,周京臣立刻软了,“死不了,我陪你上手术台,给礼礼剪脐带。” “你死了,礼礼是遗腹子了。”程禧话锋一变,“而且,你没来得及写遗嘱吧?” 他凉飕飕笑。 “对外,你只有礼礼一个孩子,私下呢?”她记仇,周京臣在‘千古情农家院’曝光的那档子绯闻,她搁心上了,“初恋归来,女儿十岁了,周家的长孙女,族谱排在礼礼前面,我们母子分遗产会吃亏。” 周京臣从皮凉到肉,又凉到骨,“担忧遗产分配不均,不是担忧我?” “林蔷薇是林家的千金,我们母子势单力薄...” “闹不够了?”他一拧程禧屁股,胳膊劲儿大了,一阵倒抽气,“林蔷薇的父亲是边境驻地军官,五年回一次家,她母亲支教留在大西北了,跟着祖父母在林家老宅,外公让我照顾她,不止我,方大斌和沈承瀚也照顾她,但她喜欢找我。” 程禧一听,不闹了,“为什么不喜欢找承瀚哥哥?” “蔷薇早熟内敛,不喜欢和弟弟玩。”周京臣瞥她,“什么本事没学会,就学会瞎吃醋。” 她斟了一杯水,“你伤口痛不痛...” “痛。” 护士给了一盒止痛药,她抠出两粒,他不吃,“胳膊抬不起。” 程禧喂了一粒。 “尿血吗。” 她摇头。 “擦伤呢?” 仍旧摇头。 周京臣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 他原本揣着必死的念头,即使活了,十有八九是截肢。 程禧刚二十岁,双十年华,嫁一个残废丈夫,纵然有万贯家财,守几十年的活寡,不公平。他曾经多么嫌弃耿世清,如今,轮到自己头上,同样是嫌弃。 万幸。 摔在草坪里了。 程禧喂完了药,沈承瀚也恰好输完液,吊儿郎当从对面的病房过来,“禧妹妹住哪间?” “V06。” “巧了。”他高兴,“我V07,京哥儿V05,咱们是连号,患难与共啊——” 程禧逗笑。 “叶柏南这王八蛋,太损了。”沈承瀚骂骂咧咧,“通知我爷爷了,我爷爷又通知李家了,湖城发生车祸,周、沈二位公子烧焦了。” 周京臣皱眉,“家里乱了?” “大乱。”沈承瀚比划,“我爷爷吃了半瓶速效救心丸,你姑婆的血压窜上170了。” 程禧紧张,“没提我吧?” “提了。”沈承瀚表演欲爆棚,模仿周夫人,“韵宁老师先是一愣,哀嚎:京臣,禧儿,我孙儿....随后,展示了她强大的体操功力,一百八十度托马斯,旋转、抽搐,晕厥——”他一鼓掌,“倒在周伯父怀里了!周伯父抱上床的,脸挨着脸,臀抵着臀的,久违的亲密啊,夫妻感情迅速升温。” 她糊涂了,“什么升温?” “你伤痊愈了?”周京臣晓得他没正形,瞪他。 沈承瀚龇牙,撸起病号服,膝盖撕掉了一大片皮,左脚肿胀,“医嘱是卧床休养一星期,我卧不住,太憋了。”他右脚一蹦一跳,走近病床,“四位大人物明天飞湖城。” 四位大人物是周淮康夫妇和沈家夫妇。 “账本呢?” “熔化成灰烬了。” 周京臣笑了一声,“叶柏南已经不择手段了。” 沈承瀚笑不出,“罪证没了。” “等。” “等谁?” “猎物上门。”周京臣胜券在握。 第345章 禧禧,我不愿碰你 他的确猜中了。 入夜,一个保洁员拖着清洁袋,停在V05病房门口。 “周公子。”湖城口音,装扮显老,上半张脸是年轻的,“有垃圾吗?” 周京臣侧倚着枕头,“进来收拾。” 保洁员进门,反锁,摘口罩。 “我等你很久了。” 花魁笑,“其实二刀疤发现了我存在,周公子算准了我最后投靠你,愣是按兵不动。” “勉强你,没意思,主动奉献有意思。”他乏累,揉了揉鼻梁,“人间天堂的签单凭据。” “在我手里。”花魁坐下,“周公子有办法救我弟弟,我相信也有办法护我大姨和弟弟周全。” “你藏起另一半罪证,暗中观察我和叶柏南谁厉害,谁有情义,再做选择。”周京臣噙了笑,“聪明,谨慎,是一个颇有心计的女人。” “如果没心计,在人间天堂,在叶家父子眼皮底下,我撑得住十年吗?”花魁脱了工作服,里面是艳红的针织衫,米白的缎面长裤,她又掏出口红,精细地描唇,“这种日子我过腻了,懒得藏了,也懒得躲了。” “具体地址。” “北湖公园,六孔桥,第三个桥洞下。” 周京臣看着她,“你放的?” “是。” “挺有胆量,湖城夏秋季多雨,不怕淹了吗。” “淹了,是天意。”花魁涂完口红,神色疲惫,“叶柏南的命数不该绝。” 周京臣无波无澜,“什么打算。” “我下午去警局见了小宝,大姨出院之后,接他回家。我家人的吃喝,拜托周公子了。”她心知肚明,叶柏南在抓自己,“我挣的钱不干净,我希望小宝干干净净做人。” 花魁缓缓站起,注视着窗外的高楼。夜深,有雾,整座城市万籁俱寂,“叶嘉良猝死,死因是壮药阳亢奋,贪色是他的错,亲手下药是我的错。叶嘉良已经偿还了,我也要偿还了。” 她镇静自若,像是什么也不畏惧了。 “叶柏南的罪证太多,销毁了一笔,有另一笔,一笔又一笔...他自己也忘了有多少。倘若他清清白白斗一场,周公子不是他对手。”花魁摩挲着颈部的玉石吊坠,“他拥有周公子的人生,依然是天之骄子,周公子拥有他的人生,会超过赫赫有名的叶大公子吗?” “不会。” “南周北叶...有权的周家和有钱的李家,共同扶持了周公子,而叶家摧残了叶大公子。他爬到与您平起平坐的位置,付出的心血是您的十倍,百倍。”花魁哽咽,“可恨之人,有可怜之处。” 周京臣认识她的吊坠,“在李宅祠堂,你手中也捏着它。” “叶大公子送我的。”她含泪,“评选花魁的贺礼。” 他沉默。 是贺礼,更是她沦落风月的开始,漫长的时光里,她佩戴它,珍惜它,又受困于它。 ...... 程禧睡得迷迷糊糊,口渴了,她摸索床头柜,摸到一只男人手端着水杯。 下一秒,她睡意全无,打开灯。 浓白的光线下,男人身型英武,穿了一件黑色风衣,衣襟敞怀,宽阔魁梧的胸膛。 “喝水?”男人递给她。 程禧心脏一寸寸战栗,牵扯了整个人在抖。 “不方便自己喝吗。”杯口贴着她唇,喂她。 她撇开头。 男人笑意淡了,“和我结了仇了?” “是不是你。” 偌大的病房,顷刻,无声无息。 许是心虚,许是默认,程禧崩溃大吼,逼一个答案,“究竟是不是你!” 两名保镖破门而入,“周太太——” “出去!”她继续吼。 保镖退出。 她胸口起伏,瞳仁震荡,叶柏南的瞳仁却幽冷似一坛古井。 有过千年风霜,亦有过风华正茂。 他望着她,“不是。” 程禧哑笑,“除了你,没有其他人。” “既然判定了是我,又问什么呢?” “你要他死吗。” “先喝了水,再谈。”男人重新将水杯喂她,她夺过,大口喝完,撂在柜子上。 “禧禧这么乖,我不舍得你伤心,所以不要周京臣死。”叶柏南随手削一个苹果皮,“他偷了阿丽的保险箱,又坑了三刀疤,哪个不想教训他呢?” 程禧攥紧了床单。 “周京臣出意外,我是头号嫌疑人,没必要冒险。”他切了一小块苹果,塞在程禧嘴里。 她本能吐出,叶柏南不恼,柔润的、商量的口吻,“咽下,好吗?” 嚼了好一会儿,最终,她咽了。 他满意笑,“禧禧,你记住,我碰任何人,不愿碰你。” 程禧盯着地板,慢慢上移,盯着他。 “但你别碍事,别为难我。” 第346章 死在他面前 叶柏南用帕子擦拭程禧的额头,“怎么出汗了?” 她躲。 疏离,警惕。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眼神。”他勾起她下巴,“我喜欢你看你哥哥的眼神。” 程禧任由他触碰,“你目标是撞周京臣和沈承瀚,他们出事了,顾不上你了,你趁机绑了花魁,夺回证据,却没想到我在车上。” 叶柏南摸着她脸,他手掌比周京臣更粗糙,拿笔的茧子,拿弓箭、拿马鞭训练武术和马术的茧子,本是雄浑的男人味,宽厚的安全感,这一刻,程禧只觉得危险。 “嗯。”他承认,“我以为你不在。” “撞死他们吗?” “撞伤。” “生死难料。”程禧摁住枕头,“双方车速、山道地势,一旦有一个超出控制,结局是车毁人亡,你让马仔撞伤,假设撞死呢?” “现在,周京臣没死,禧禧,你是让我死。”叶柏南猛地一扯,枕头裹着手机,坠落在地。 屏幕显示在录音。 录了53秒了。 程禧一惊。 男人捡起手机,数字一下下跳跃,他一下下摩挲,“山路泥泞,今夜有雨,这场车祸所有的痕迹,明早消失。”他盯着程禧,“你不甘心吗?一句句引诱我,作证据吗?” “你和周京臣斗人脉,斗手段,我管不了,也没那本事管。”她平复了心情,从床上起来,“柏南,你太狠了,这次是车祸,下次呢?” “我给他机会了。”叶柏南面容阴森,每一厘都是寒气,锥心刺骨的寒,“周京臣要置我于死地,他逼我下手的。我没有要他的命,我仁至义尽了。” “如果叶太太抢了周阿姨的丈夫,周京臣报复叶家和叶太太的娘家,你保不保家人?” “谁造孽,谁偿还,各有因果,我不干涉。”叶柏南删除录音,在手心掂量,“禧禧,我不愿伤害你,你偏偏踩我雷区,撞我枪口。你明白,只有你,我偶尔是松懈的,你哥哥,周家人,包括花魁,我全部防备。” 程禧也盯着他。 “你不懂珍惜我的心软,践踏它,算计它。”他撂下手机,捂住她眉眼,刹那,是漆黑的。 叶柏南手温灼热。 她僵硬。 “那我不心软了?”他闷笑,“我对他们怎样,对你也怎样。你会后悔、会失落吗。” 程禧在黑暗里,感官集中,叶柏南的呼吸,味道,声音,交织成无可挣逃的大网,笼罩她。 “我唯一所求,是你不帮周京臣对付我,很难吗?”他声音渐渐嘶哑,蓦地,他撤了手。 她适应了一会儿光亮,再睁开,病房空空荡荡。 ...... 叶柏南收到一条短信,本地号,没备注。 天台。 他回拨,关机。 住院部大楼一共18层,天台在19搂。 乘电梯抵达18层,上楼梯。 天台没有灯。 不远处是秀水街的摩天大厦,湖城最高、最繁华的大厦,华灯璀璨。 花魁伏在桅杆,俯下身,披肩的中短发,在穿堂风里飘飞,“柏南,你来了。” 叶柏南眯眼。 她第一次唤他名字。 以前,是不敢的。 “我新剪了头发,长发留久了,厌倦了,短发漂亮吗?”她背对叶柏南,伸手,抓空中的风,“我适合短发,不过高中毕业以后,在足疗店给客人洗脚,按摩,丽姐告诉我,乌溪镇是小县城,这行业不正规,无论哪一家足疗店、酒吧,女服务员多多少少要吃亏,吃亏了,不怕,她出头,有小费。丽水街的客人喜欢风情时髦的波浪卷,喜欢浓妆艳抹的女技师,我便蓄长了头发,化了妆。” 叶柏南站在她身后,不耐烦,“你约我,什么事。” “后来,我攒了钱,送小宝去启智学校读书,那所学校有自闭症,有唐氏儿,也有和小宝一样痴痴傻傻的。小宝长得俊俏,食堂的厨师偷偷欺负他,有四五个。”花魁转身,面向叶柏南,“我搬了工地上的钢筋,藏在厨师回家的胡同里,砸了他脑袋。” 叶柏南面无表情,眼眸泛了波澜。 “厨师重伤,家属知道他欺负了小宝,倘若报警,街坊邻居也知道了,日子没法过。于是,提出和解,我支付二十万医药费,我们两清。”花魁噗嗤笑,“凭什么两清?我找了大刀疤,跟了他一个月,他替我解决了。” 她一步步靠近叶柏南,“你不认识大刀疤吧?在乌溪镇,他是老大。” 闪烁的光影下,叶柏南寂寥,孤独。 “我目睹厨师的老婆跪下,舔大刀疤的皮鞋,磕头求饶;目睹另外三个厨师剁了自己的大拇指。”花魁笑得开心,“我发誓,去大城市赚钱,赚地位,有一天,那些欺负我何家的人,也跪下舔我的鞋。” 叶柏南胸腔沉钝。 “再后来,我遇到你了。”她叹气,有懊悔,亦有无悔,“我赚了几千万,赚了豪宅豪车,赚了人间天堂‘二老板娘’的名号,可我也赔了。” 花魁笑中含泪,“太惊艳的男人,是带剧毒的。” “说完了吗。”叶柏南短暂的震撼,归于平静,“东西呢。” “你猜我在医院见了谁。” 他风衣下摆扬起,拍打着墙壁,纽扣和墙皮缠得猎猎作响,“在周京臣手上。” “原本,应该在你手上。”花魁遗憾,“你错过了。” “错过?”叶柏南一动不动。 “8月11号的黄昏,我去了你的私宅,在书房放了相片。”她苦涩,“你没仔细看,扔了,对吗。” “你相片和东西有关系吗?” “有啊。”花魁捋了捋吹散的发丝,返回桅杆,“秘密。” 他彻底没耐性了,推门下楼。 “我出卖了你,但小宝无辜。”花魁一字一顿,“柏南,念在我贡献了一生,别动小宝。” 叶柏南扬长而去。 走出住院部,隔壁的急诊大楼灯火通明。 忽然,爆发一阵喧哗。 “有人跳楼——” “啊!” 叶柏南不爱瞧热闹,陌生人的喜剧、悲剧从不入他眼,他无动于衷,去泊车坪。 下一秒,‘砰’的巨响。 距离他仅仅一米,是何晤晤。 她如此了解他,掐准了时间,分秒不差,跳下来。 一滴滴鲜血,飞溅在他长裤。 叶柏南凝视那一滩血。 何晤晤的骨与肉,摔得破裂,粉碎。 冲击着他。 医护,保安,家属...在围观,尖叫,她血腥模糊的身躯盖上白布,也遮盖了她眼睛。 没有怨,没有恨,麻木的,依恋的,同样凝视着叶柏南的方向。 闻讯赶来的保镖提醒他,“万一何晤晤留了遗嘱,揭发咱们...局面不利。” 叶柏南冷峻刚毅的脸庞略晦黯,匆匆失神,又匆匆回过神。 何晤晤的死,只激起他一霎的涟漪。 “她没留。”他笃定。 连死都不畏惧,还畏惧同归于尽吗。 她不舍罢了。 几个医护人员抬起尸体,送往太平间。 路过叶柏南,何晤晤的手臂垂下担架。 “慢。”他开口。 第347章 人却是心上人 医生停下,“您是死者的家属?” “是朋友。” “死者不是医院的病人吧?” “不是。” 叶柏南食指挑开她左手,一张纸条。 染了血的字迹:孔不是桥下孔,人却是心上人。 他闭眼。 紧紧地攥住。 六孔桥。 她曾经说,故乡在丽水街,老房子楼下是北湖公园,有一座六孔桥,雪天的桥是白的,雨天的桥是灰的。 年初,她请假回老家,舀了一瓶六孔桥的水,在他办公室养百合花。 一星期换一束,水没换过。 以及她在桥畔的相片。 或许,她最后赌了一把。 他将她的话,搁在心上,将她的过去,搁在心上。 哪怕,他有一瞬间的关注她,为她动心,也发现端倪了。 是错过了。 他亲手葬送了她,也亲手葬送了自己。 “周京臣有行动吗?” 保镖汇报,“我按照您的吩咐,派人监视二刀疤,五分钟前二刀疤命令六名马仔去北湖公园了,随行的有专业打捞的工人,似乎是捞湖里什么东西。” ...... 走廊的值班护士和家属议论着自杀的何晤晤。 周京臣敞开门,望向窗户。 等他。 不多久,一道人影晃过门口。 “人间天堂的签单,她交给你了?”叶柏南直白,懒得废话。 周京臣缓缓侧身,“在一个地方。” 果然,在六孔桥。 “看来,我输了。”他漫不经心拨弄门锁。 “你不可能认输。”周京臣调亮了台灯,熏黄的光线,一身凉霜的叶柏南,“何晤晤对我讲了什么,你好奇吗?” “无所谓。”他朝门口走。 “她求我,关于你。” 叶柏南步伐一滞。 “我拿了她的证据,必须承诺她,保你性命,你犯下滔天大罪,也不许死。动用周家一切势力,让你平平安安在狱中终老。”周京臣甩出一条项链,吊坠磨得圆润了,更有了细细密密的裂纹,不知她抚摸了多少遍,“花魁贺礼,物归原主。下辈子,不做名利场的女人,不做男人的棋子,只做何晤晤。” 叶柏南注视着吊坠。 半晌,他笑了一声,“人既然死了,遗物晦气。京臣,你处理了吧。” 他拉门,离开。 夜幕下,是大雾。 叶柏南陷在浓雾里。 地上的血水涮洗干净了。 秀水街的摩天大厦依然明亮。 那样的霓虹,那样的晚风,什么都没变。 从此,世上再无何晤晤了。 人间天堂的花魁,香消玉殒了。 他点燃一支烟,烟草味入了肺,寒浸浸的。 “在湖城火化她。”他交代保镖,“不设葬礼,墓碑建在乌溪镇陵园,碑文是何晤晤之墓。” “落款呢?”保镖试探。 “故友,叶柏南立。” “那证据...” 叶柏南叼着烟,今夜的烟,格外呛,“已经迟了,不要了。” ...... 第二天中午,程禧在小厅喝粥,周夫人和沈太太是哭着进屋的。 周京臣正在翻阅人间天堂的签单,不禁皱眉。 “瘫痪了?”周夫人崩溃,“我英姿勃勃人中龙凤的儿子啊...下面不行了?”她掀被子,“没反应了?” 太乱了。 他揉眉头。 “你刚三十岁...”周夫人天塌了,“命苦的禧儿...守活寡的滋味不舒服啊。” 周淮康和沈先生询问了医生情况,一推门,周淮康脸绿了,男人多大年纪都攀比,比薪水,比职务,比床笫功力...最忌讳负面评价,“什么守活寡的滋味?你又清楚了?” 沈先生年轻时追过周夫人,没追上,周夫人一心嫁权贵,不嫁富豪,是沈先生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如今,沈家夫妇琴瑟和鸣,情分是放下了,和周淮康‘男人之间’的较量没放下,周淮康疑似‘雄风不振’,沈先生痛快了。 他悄悄拽沈太太,“我记得韵宁三十岁去美国待了半年,京哥儿是试管?” “什么试管啊...”沈太太啐他,“李家二太爷在美国治病,韵晟和韵宁去照顾,她出国时候怀孕三个多月了...你蠢蠢欲动了是吧?” 沈先生百口莫辩,“我对韵宁没心思了,我对淮康——” “你对淮康有心思了?” “对男人有什么心思...”沈先生无奈,不吭声了。 周夫人啜泣,握着周京臣胳膊,“你五岁那年,我怀过二胎,但怀孕的过程不好...淮康晋升局长,陪我回娘家过重阳节,你外公高兴,喝了酒,淮康半醉半醒的,怀上了。” 程禧喜欢听周淮康夫妇的八卦,凑近了听。 “我担忧质量差,没生下。”周夫人抹泪,“禧儿...周家对不住你了。”她又握着程禧胳膊,“你姑婆安慰我,即使儿子没了,有儿媳妇,有孙儿,周家的血脉没断,李氏集团的继承人也没断,我先扛几年,孙儿长大接管李氏...” 程禧感慨,姑婆不愧是李家的大家主,虽然血压飙升170,这份胸襟不是晚辈们能比的,外孙‘残废了’,马上琢磨了培养外重孙。 “没瘫痪。”周京臣忍无可忍,“您是不是故意气我的?” 第348章 求你放过 周夫人又掀被子,“你有反应?” “您想抱孙女吧。”周京臣不咸不淡瞥她。 周家没女儿,李家清一色的孙子,老夫人未婚未育,上上下下稀罕女孩。大院的林家、方家都有孙女了,一个叫小蒸饺,一个叫小汤圆,白嫩活泼,周夫人馋得不行,偏偏方太太不让她抱,她憋了一肚子气,骂周京臣没本事的东西。 “禧儿生下礼礼,若是身体恢复好,再考虑生玉玉。”周京臣喝着碗里的粥,“若是恢复不好,有礼礼也够了,父亲这一脉不至于断子绝孙了。” “什么话!”周淮康瞪他。 “他是周家的独苗儿,两家宠着,千娇万贵。”周夫人开始不安生了,“咱们怀个二胎,他自然老老实实了。” 程禧噗嗤笑。 周淮康尴尬了,“老骨头了,你怀得上吗。” “我保养得气血足。”周夫人姿势端庄,手托了托盘发,“瞧你那干瘪德行吧。” “我也没问题!”周淮康恼了,房门敞开,沈先生在走廊,到底是男人尊严作祟,不服输。 “禧儿,听清了?”周夫人拉个见证人,“有个小叔子或是小姑子,长嫂如母,你和京臣多照顾。” 程禧瞟周京臣,他倒是大度,“尽快吧,最好是礼礼一岁,周家的二胎出生,儿子和弟弟一起养。” 周淮康是稳重内敛的性子,禁不住调侃,拂袖而去。 “父亲招惹您了?”周京臣一语道破。 “鬼鬼祟祟打电话,准是那个老狐狸精勾引他!”周夫人怄火,“不和我生,和她儿女双全啊?生一窝骚狐狸。” “涉及叶太太,您嘴巴规矩一些。”周京臣呵斥,“叶柏南不是吃素的,一桩桩一件件的恩怨,他会讨债。” 沈家夫妇这时从V07病房回来,“瀚瀚说是你们的责任,对方司机接受私了吗?” “接受了。”周京臣敷衍。 沈太太松口气,“沈家近期申请移民,上面态度敏感,万一打官司,是大麻烦。” “为什么移民?”周夫人迷茫。 沈太太支支吾吾,“生意在国外,懒得奔波,所以定居了。” 沈家这种顶级富商,一旦移民,大概率是闯了祸,遭了调查,市里下令‘割一块肥肉’,破财消灾,但沈家不肯,悄悄出境,保资产。 “沈氏和叶柏南有合作,我记得承瀚称呼他叶叔叔。”周京臣审视沈家夫妇,“关系如此亲密,是沈叔叔的意思吧?” 沈先生一愣,“柏南称呼我润文兄,论辈分,瀚瀚是称呼叔叔。” 沈先生全名是沈润文。 周京臣心脏一紧,“沈家移民,叶柏南知情吗。” “应该不知情...” 一句‘应该’,他心愈发紧了。 叶柏南先搭上李韵晟和李韵华,扶持他们上位董事,搅乱了李氏集团;又搭上沈家,共同投资项目,掌握了沈润文的底细。叶柏南是交际高手,出钱大方,绅士有礼,即使沈家人精明,金山银山面前,不免中了计。 沈家待周京臣不薄,与李家是祖辈三代的世交,假设叶柏南用沈家夫妇威胁他,这局,很棘手。 “禧儿当妈妈了,依旧水灵呢。”沈太太匆匆转移了话题。 周淮康父子清廉正派,容不得歪门邪道,沈家夫妇这段日子‘上瞒着老爷子,下瞒着周家’,怕露馅儿。这场灾,不掏个十亿八亿的,解决不了,哪里舍得。 “你十八岁那年,我问韵宁有没有许婆家,韵宁答复我没许,问一问你心意,结果你拒绝了瀚瀚,一则,岁数小,不打算订婚,二则,不愿嫁那么远。”沈太太惋惜,“你高中回李家,我就相中你了,瀚瀚谈的女朋友基本是娱乐场和选秀比赛的,我公公保守,喜欢官家门第、多才多艺的孙媳妇。” 沈先生笑,“禧儿会跳舞,会评弹戏曲,又是淮康亲自教导长大,最体面了。” “我拒绝了承瀚哥哥?”程禧一头雾水。 沈太太以为她愧疚,宽慰她,“我公婆也欣赏京哥儿,瀚瀚输给京哥儿,我们心服口服。” 她看着周京臣。 周京臣恰巧也看着她,四目相视,他故作镇定,撇开头。 程禧大一暑假在疗养院伺候程母,住了半个月,8月底一身抓痕回老宅,程母发病,不认识她了,又咬又挠的,那天周淮康夫妇在何书记家吃饭,老宅安静,周京臣堵门欺负她,“去哪鬼混了?” 她在卧室刚换完睡裙,惊慌失措遮盖屁股,“去我妈妈那里了。” “谁啃的牙印?” 程禧委屈,捂住下巴,“我妈妈。” “你妈妈牙这么大?”他一手插兜,一手撑门框,“像男人的牙。” 她吓一哆嗦,“我没有!” 周夫人家教严格,虽然成年了,早恋是万万不允许的,尤其‘自由恋爱’,大忌讳。 程禧的失态落在周京臣眼里,是心虚,他一张脸阴沉了。 “偷偷交男朋友?”他逼近,气势凌人,“我告诉母亲。” 她情急,拽他,可他力气大,她拽不动,跑在前面拦他,他来不及停下,那是第一次,她清醒着,他亦理智,突如其来地拥抱。 周京臣一上午在花园里批文件,洁白的衬衫染了茉莉花的幽香,撞入她鼻息,更撞入她肺腑。 “真没交...哥哥。”她哀求,“周阿姨下手疼。” 他垂眸,“舒服吗?” 程禧一怔。 “我一米八三,一百四十斤,有些瘦了,不如再胖点,你抱着舒服?”他半打趣,半认真,她臊得满面绯红,撒手后退。 “你十八了,交男朋友,周家不干预。”周京臣表面通情达理,实际上夹枪带棒,“关键你那所大学,男生资质平平,没有社会精英,没有权贵子弟,配不上周家养女。” 程禧抠着手,依稀残存了周京臣衬衣的味道。 “周家自有安排,不要脑袋一热,毁了自己。”他神色严肃,“明白吗。” 她不敢犟,“明白。” “喜欢什么样的?哥哥遇到合适的,帮你把把关。”她乖顺,周京臣语气缓和了。 喜欢他这样的。 只是,不能讲。 程禧硬着头皮,搬出周淮康这个老莞莞,父子的‘宛宛类卿’,是最相似了,“周叔叔这样的...” “喜欢年纪大的,是吗?”他语气不止是和缓,甚至是少有的温柔。 “谁喜欢年纪大的啊...”她反驳,“周叔叔专一忠贞,有才华。” 后半句,周京臣一个字没听进。 不喜欢年纪大的,听了个瓷瓷实实。 入夜,周淮康夫妇回家,他对周夫人说,禧儿有谈恋爱的心思了。 周夫人如临大敌,唯恐哪只猪拱了周家的‘玉白菜’,包括生性风流的沈承瀚也被拒之门外,盯了程禧整整一年,假期逛街也要报备行程。 稀里糊涂地将这颗玉白菜,留给了自家猪。 程禧送走四位长辈,反锁门,骑在周京臣的腰腹,“沈阿姨相中我,是你暗中搞鬼。” “怎么,相中他了?”男人侧卧在床上,手支着额角,“你嫁沈家,你母亲的状况也折腾去南方?” 她俯身,“亏了承瀚哥哥借你七千万,你撬他的墙脚。” 周京臣面孔凉森森,打量她曲线,“沈承瀚历任女友D杯起步,他会相中你两颗旺仔小馒头?礼礼吃奶都吃不饱,当爹的饿死?” 程禧撕扯他嘴唇,“你旺仔,你流氓——” ...... 周夫人和沈家夫妇在一楼西餐厅,周淮康不习惯西式菜,去对面的饺子馆吃了三鲜蒸饺,趁机离开了。 抵达茶楼,一推门,叶太太迎接他,“淮康。” 他脱了外套,“你什么时候来湖城的。” “上午。京臣车祸的消息传遍了,我不踏实。”叶太太等他坐下,自己才坐,一副恭敬体贴的样子,“腿没大碍吧?” “是不是柏南干的?”周淮康在病房没机会问周京臣,心里好歹有数。 叶太太拎茶壶的手一颤,“京臣搜集的证据可以要了柏南的命,柏南提出交易,京臣缺什么,给什么,换那份证据,京臣不同意。”她斟了八分满的茶,欠了欠身,双手递向周淮康,“京臣是周家血脉,柏南也是。淮康,我希望你一碗水端平。” 她卑微,周淮康不是滋味,接茶杯的同时,搀扶她胳膊,“你我之间,终归有一个儿子,你不必低声下气。” “那证据...”叶太太泪眼朦胧,“你有京臣,你不在乎柏南了,但你忍心我老来丧子吗?柏文在一线,随时可能牺牲,我只有柏南了。” 叶太太手狠狠攥住他,颤栗着,“你看,不过两个月没染发,我鬓角已经斑白了,我和叶嘉良蹉跎了一辈子,柏南也苦了一辈子,你眼睁睁京臣推他下地狱吗?” “我怎会不在乎柏南呢?手心手背全是肉。”周淮康为难。 忽然,叶太太跪下。 周淮康脸色大骇,“菱花!”他也跪下,“你这是做什么?” “你答应我。”叶太太一边挣扎,一边匍匐下去,“放过柏南,放过我们的儿子...” 她嚎哭,一声声砸在周淮康心头,砸软了他,也砸在隔壁的摄像头里。 傍晚,周淮康和叶太太去湖城秘密私会的艳闻,在周家的圈子里迅速传播开。 第349章 为情所困 照片寄到医院,周夫人勃然大怒,“怪不得他一路心不在焉,老狐狸追到湖城了!” 程禧泡了祛火的绿茶,周夫人一边喝一边骂,“禧儿,男人靠不住!你爸爸,你公公,没一个好货。”她指着周京臣,“老子什么德行,儿子遗传!” “您又一杆子打死所有男人。”周京臣蹙眉,翻相片。 程禧在一旁瞟。 周淮康双手搀扶叶太太的胳膊,像拥抱,这倒无妨,关键是叶太太眼眶微红,周淮康神色愧疚,一副‘苦命鸳鸯’的氛围。 周家在权贵圈占据C位多年,周淮康功绩赫赫,家中‘妻美儿俊’,羡煞同僚。 这次,逮住他‘出轨’的把柄,添油加醋的,幸灾乐祸的...绯闻愈演愈烈。 周夫人风风火火飞回北方。 周京臣担忧周家大乱,也包机赶回。 抵达老宅,是凌晨一点。 周淮康没回来。 “私奔了...”周夫人气得砸了古董花瓶,“孙儿快要出生了,他为了旧情人,连家也不顾了!” “您冷静,先联系父亲。”周京臣折腾了四个小时,疲惫躺在担架上,医疗人员在救护车上待命。 保姆用座机打不通,周夫人更气愤了,“他心虚!” 程禧躲到花园,拨给周淮康,她的号码,他接了。 “禧儿。”他焦躁,“是误会!” “圈里议论您和叶太太的关系,周阿姨在尽力维护周家。”她简洁汇报了情况,“哥哥转院了,去总医院的骨科。” 周淮康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挂了电话,质问叶太太,“菱花,你算计我?韵宁发了疯,我现在都不能回家——” 叶太太懵了,“我不清楚!” 这时,酒店的门铃响了。 叶柏南春风满面进门,“周伯父在啊。” “是你干的?”叶太太冲过去,拽住他。 “我干什么了?”他迷惘。 叶太太甩出一摞照片,“我和淮康在4号包厢,角度是5号包厢偷拍的。” 他不慌不忙捡起,一张张欣赏,“拍得很清晰,很缠绵。” “那天你在茶楼吧?” “不在。” “狡辩!”叶太太搧了一巴掌。 周淮康惊骇,阻止她,“菱花,别打柏南——” 叶柏南歪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掂量照片,“我逼你们见面了?”他活泛肩膀,倨傲不羁,“你们生下我,是自己做主;在湖城幽会,也是自己做主,捅娄子了,怨我了?” 叶太太急得手抖,“淮康答应想办法,劝京臣放过你。你搞这一出,京臣不会放过了。” “他已经欺骗了您一次,在李家,将您的对话录音,保周京臣,舍了我。这几个月,我花费了多大的心血,创建宏华国际,从灾祸里脱身,您忘了吗?”叶柏南绕着周淮康兜了一圈,“他怎么不认我?”又望着叶太太,“怎么不公开忏悔?您遭受的家暴,我遭受的虐待,他尝过吗?他和李氏家族的嫡长女恩爱了一辈子,生活在光明下,而我却是黑暗中的蛆虫。” 周淮康一动不动。 “周京臣当然洁白,正派,名正言顺的周公子,高尚,富贵,体面,他吃剩饭,脑袋被溺在马桶里吗?冰天雪地睡在院子里,无数个日日夜夜挨打吗?我愿意洁白,不愿意阴险毒辣,周京臣走一趟我的路,熬几年我的苦,他未必比我仁义。” 叶柏南闷笑,撕碎相片朝空中一扔,簌簌扬扬的纸片隔开三个人,他一字一顿,“是我不放过你们。” ...... 周京臣住院的消息,第二天在圈子流传开。 黄老二是周淮康的大弟子,出于礼数,安排了太太去慰问,恰好孙太太也过来,结伴上楼。 “周、叶两家联姻不成,交情在,不免有来往。”孙太太不相信周淮康出轨,孙区长混仕途,了解周淮康的品行,从政三十年只有男秘书,女下属个个儿夸他有分寸,有气度,“周老先生年轻时规矩过日子,年老了反而不安分?叶太太六十岁了,男人图青春貌美,周老先生图什么?何况叶太太有钱,二位公子优秀,她犯什么糊涂呀。” 黄二太太犹豫了一秒,“老黄说,5月份收到匿名信,举报周老师有私生子,是富商。” 孙太太傻了,“坐实了?” “估计是事实,谁敢造谣周老师呢...”黄二太太谨慎,音量小,“老黄压下了举报,上面不知情。” “莫不是...”孙太太一激灵,“叶柏文?” “老黄也猜是他。” “周公子比叶二公子年长三岁...那会儿,周公子养在南方老家,周夫人在大学工作,正是和周老先生两地分居。”孙太太错愕,“所以,叶二公子当警察,因为叶嘉良不允许他继承,否则,家业姓周了。” “叶嘉良偏宠二公子,是给周老师看的。周家高兴了,会亏待叶氏集团吗?”黄二太太越分析,越是豁然开朗,“周老师晋升,叶氏集团开始飞黄腾达,从市里百强企业,跃至首富。” 孙太太站在病房门口,示意她不要讲了,旋即推门。 程禧在床边喂周京臣吃药,周夫人在小厅里,审问周淮康的秘书。 秘书战战兢兢,“我跟了周老先生十三年,他忠贞不渝,从没和叶太太私会过。” 周夫人一扫外面,换了笑脸,起身,“京臣是小辈,你们还亲自探望。” 孙太太撂下礼品盒,打量程禧,“小周太太的肚子真尖啊,是怀了小帅哥?” “禧儿的肚子没你眼尖。”周夫人风度依旧,丝毫不落魄,骨子里的雍容华贵,大气磅礴,“周家盼着是小孙女呢。” “周公子也稀罕女儿吧?”孙太太调侃。 周京臣吃了药,掌心摁在程禧隆起的腹部,目光爱怜,“是稀罕女儿,但这胎大概率是小公子。” 黄二太太笑,“恭喜周家添孙了。” 她们虽然没提,周夫人心知肚明,外界瞧周家的笑话呢,尤其瞧她,堂堂周夫人,被叶家的老寡妇‘撬了丈夫’,太难堪,她忍不了了,主动提,“那些风言风语,少搭理。” 孙太太尬笑,“外人嫉妒,泼脏周老先生,咱们根本不信。” “淮康什么年纪了,哪有精力啊。”周夫人端着架子,“即使有精力,叶太太比我怎样啊?” 黄二太太奉承,“岁月不败美人,哪位太太也比不上师母。” “家里有细糠,淮康赔了名声出去吃泔水啊?”周夫人一打趣,她们全笑了。 周夫人一贯是暴脾气,戴了绿帽子,肯定不罢休。 闹周家,闹叶家,闹个天崩地裂。 这么轻松平和,圈子瞧笑话的人倒是跳梁小丑了,一夕之间,风波舆论渐渐小了。 ...... 叶柏南在壹号公馆的包房住了一夜。 天蒙蒙亮,保镖拎了早餐和醒酒茶,进来迎接他。 三刀疤蹲了局子,按排序和势力,是一个姓白的大马仔继位,不过,叶柏南扶持了这个保镖,成为新一任蛇头。 “叶哥,您扶持了我,以后槟城有麻烦,您一句话,我摆平。”保镖恭恭敬敬鞠躬,斟茶。 “不必等以后了。你今日欠了情,今日还。”叶柏南耐人寻味笑,“孟长河是宏华国际的大股东,孟太太怂恿他撤资,坑了我一笔,我咽不下这口气。” 保镖顿悟了,“报复孟家?” “孟太太在皇马会所养了情夫,被周京臣发现了。”叶柏南不疾不徐接过那杯醒酒茶,“她选择屈服周京臣,我便让她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与其屈服他,不如屈服我。” 喝完茶,叶柏南吩咐保镖带了一队马仔,去北湖公园。 晨雾朦胧,灰白色的六孔桥悬在乌溪水上。 “周京臣在什么地方打捞了包裹。” 保镖说,“第三个孔下。” 湖城大雨引发内涝,乌溪的水位涨了不少,昨天积水褪去,整座桥梁完整浮在湖面。 他踏上六孔桥,走一步,停一步,琢磨着何晤晤写在纸条的遗言。 ——孔不是桥下孔,人却是心上人。 不是桥下。 是心上。 蓦地,叶柏南意识到什么,“继续捞。” “二刀疤的马仔捞遍了湖底,孔下...没东西了。”保镖觉得白白耽误工夫。 “孔上捞了吗。” 保镖愣住,“桥洞?太明显了,藏不了东西。” “六个洞,逐一检查。”叶柏南下令。 保镖没辙了,招呼面包车里的马仔,两人一艘乌篷船,划向桥洞。 叶柏南伫立在桥梁中央,握住铁索,一声声心跳,沉钝,隐晦。 似乎在心里,又下了一场潮湿孤寂的雨。 “有东西!”马仔举起一个白色包裹,与六孔桥相同的颜色。 保镖诧异,“在哪挖的?” “第三个桥洞的孔上!苔藓和泥沙覆盖着——” 周京臣只打捞了孔下,没注意孔上,花魁指名第三个孔,周京臣足够仔细了,其余五个孔也查看了,唯独没想到,藏在孔上的桥洞了。 孔下,孔上,半米之距。 花魁如此聪明的冒了险。 “再挖!”另一名马仔匍匐在甲板上,撒网,“每一个桥洞,扒到底。” 片刻,不远处的船晃了晃,“又有一个!绑在石头上。” 叶柏南凝视着墨绿的乌溪水,一缕阳光映出他轮廓,诡谲的,深重的,无悲无喜。 一切情绪,仿佛锁在牢笼中。 压抑,紧绷。 几艘船缓缓泊岸。 保镖拆了包裹,里面是防水的塑料泡沫,一层层剥开,一封信和一本签单簿。 “澜本公馆,人间天堂,丽水街家乡,我销毁了属于我的相册,衣物。这人间,没有了花魁的痕迹。”信件的反面,被泥水浸湿,模模糊糊的一行字,“你若记得我,我叫何晤晤,纯洁美好的乌溪镇姑娘。” 叶柏南打开签单薄,在人间天堂应酬的职位最高的一个大人物,亲笔签署了三百万的消费单。 这张单据的分量,比周京臣手中的签单,加起来更重。 他闭上眼。 情绪一霎释放了。 何晤晤终究是为情所困了一生。 她狠不下心肠。 帮他留了一条后路。 第350章 复合 保镖小心翼翼瞧。 ——5月24日,酒水、女公关消费312万,韩长林签单。 一晚,消费了数百万。 豪中巨豪。 “您找的是这个东西?” 叶柏南合上签单薄,“嗯。” “孟长河是徽城首富,五十五岁大寿去皇马会所消费了一百八十多万,十八个女模穿泳装,泡红酒喷泉,又喝又舔的,场面奢靡,他绰号是‘皇马财神爷’,这位韩长林更阔绰,是何方神圣?” “权贵圈。” 保镖恍然。 顶级娱乐场一年的流水利润上亿,钱多,客户多,需要记账,防备经理和员工贪污,哪怕不付款,也得签单,场子有个记录。 普通客人没资格‘赊账’,只有VIP与SVIP。VIP的赊账金额是两百万上限,都是本地富豪,有固定的日子结算,SVIP金额根据身份,大权贵,无上限;小权贵,一千万;权贵的秘书、亲戚,五百万。 事实上,SVIP签了单,没一个补账的,纯粹是白吃白玩。 可场子巴不得他们吃喝玩乐,因为签单是把柄。 天下太平,用不上;天下大乱了,就派上用场了。 “何晤晤的遗体今天火化。”保镖提醒他,“在秀水街殡仪馆。” 他平静的一张脸,波澜乍起。 “请了寺庙的和尚念经,乌溪镇迷信守旧,未婚的男人女人死了,必须诵经,投胎寻一段好姻缘。” 叶柏南摁下打火机,焚烧了何晤晤的信。 一点点,化为灰烬。 他初见何晤晤,是人间天堂的选美大赛,她在台上,08号佳丽。 选美已经举行了五届,客人们没有新鲜劲了,一届不如一届。往年,花魁的称号三千万冠名,那年,王老板投资了一千万,买海灵当花魁,赵总投资了八百万,买阿梅当最佳模特,初赛复赛没钱打扮的何晤晤,在决赛借钱买了旗袍,神似90年代的港星,让一众中年富豪‘梦回港姐’情怀,轰动全场。 叶柏南站在二楼,俯瞰舞台。 晚上的答谢宴,何晤晤和叶柏南舅舅同桌,舅舅是人间天堂的名义老板,她挨个敬酒,敬到叶柏南面前,他没喝,只碰了杯,“你饮了这么多,胃口受不了,少饮一杯吧。” 她愣住,“我叫何晤晤。” “《与妻书》,意映卿卿如晤。”叶柏南点头,“我叫叶柏南,叶氏集团董事局主席叶嘉良的长子。” 高朋满座,纸醉金迷,人人流连酒色,唯有他,博学,苍翠,如松如柏,一霎百花无颜色。 叶柏南回过神,迈下桥。 乌溪墓园在湖城东郊,三面环山。 入园,天大亮。 何晤晤的墓碑是二排9座。 保镖买了纸钱,元宝,白蜡,“刻了碑文,但缺了何小姐的遗照。” 叶柏南将纸钱缓缓丢入火堆,“这世上,没有她痕迹了。” 她销毁得一干二净,哪有照片呢。 烧完纸,他注视着碑文‘何晤晤之墓’,“抱歉,下辈子,别遇到我了。” 转身,离开墓园。 ...... 程禧下午产检,周京臣坐着轮椅陪她去妇科,梁姜恰好走出隔壁诊室,一手打电话,一手翻报告,“我星期三去水上乐园了,池子脏,感染了炎症...刚开了西药,你接我吗?” 那头答复接。 她开心,“二楼东边的电梯。” “你下楼,我在停车场。” 梁姜立马不开心了,“你上楼一趟嘛,医生是我同学,见一见你。” 那头的男人不大耐烦,“下不下?” “我不下,你上来——”她一抬头,四目相撞,“周公子?” 周京臣颔首,“梁小姐。” “您瘫痪了?”她诧异。 “腿骨折,手术休养。” 梁姜又瞟程禧,肚子那么大了,水蓝的牛仔长裙,小白鞋,披了流苏外套,一贯纤瘦的身材胖了一些,胸部丰腴,臀部饱满,扎了马尾显出婴儿肥。 关家的小姐关靓是天生丽质,‘靓绝全市’不是吹的,扔在沙漠里,熬几年,依旧美艳;周家的小姐是娇养滋润的,六、七分的底子,八、九分的水灵,韵味不同。 梁姜琢磨,是不是金字塔尖的男人嗜好这款,她上个月参加一位官二代的生日宴,席间有公子哥讲:关靓适合做情人,程禧适合做夫人。她不懂,问理由,公子哥反问她:如果你是男人,选程禧这款,选关靓这款? 关靓太功利性了,而金字塔尖的男人身边十有八九是功利性的女人,这群男人大多‘年老色衰’,已婚已育,女人没图谋,也懒得屈服他们,久而久之,骨子里,气质里,藏不住的功利性了。 和权富子弟打交道,即使是真爱,藏不住精明与算计。 所以,周京臣这类男人的夫人,要么是华菁菁之流,门当户对,利益大于情分;要么是程禧之流,青梅竹马。亲手调教,自幼培养,百分百的情分。 其他女人撬华菁菁的墙脚,稍稍容易,撬程禧的墙脚,难于登天。 “程小姐快生了吧。” “1月。” “我母亲羡慕周夫人升级祖母,也催促我结婚呢。”不晓得是宣示主权,或是不愿落后程禧,梁姜主动提了叶柏南,“我和柏南复合了。” 程禧知道梁姜对自己有敌意,没久留,进入检查室。 “柏南忙公务,感情生活倒是也不耽误。”周京臣挑眉笑,“恭喜了,哪天喝喜酒?” “兴许,和周公子同一天呢。”梁姜表情愉悦,“宾客吃周家的酒席,便不能吃梁家的,是周公子人缘好,还是我人缘好,咱们拭目以待了。” 豪绅婚宴,拼的不是人缘,是钱势。 宾客巴结哪一方,自然照顾哪一方的面子。 周京臣笑意不减,“希望梁小姐识人清醒。” 梁姜拧眉,猜不透,索性不猜了。 程禧检查完,从诊室出来,周京臣一边输液,一边端详着四维照片。 “长相随你了。”她既怜爱,又嫌弃,“塌鼻子,扁眼眶,大嘴巴。” 周京臣睥睨她,“你想着哪个野男人了,描述的是我吗?” “反正不随我,再不随你,随谁啊。” “随奶奶,行不行?”周夫人匆匆赶来,在一旁稀罕得很,看不腻,“礼礼俊俏,眉眼像禧儿,唇鼻和京臣出生时一模一样,挺翘,小巧。” 他指腹摩挲着胎儿的五官,“这小子是俊。” “怎么看的?”程禧扶住腰,蹲下。 “这里。”他教她看,“鼻骨是鼓的,不塌;脸型尖,是小头。” 周京臣头不大不小,下颌线硬实,程禧是鹅蛋圆,周正修无论随了谁,的确精致漂亮。 “皮肤白不白?” “当然白。”他又睥睨她,喉咙冷哼,“若是不白,是个黑小子...” “我出轨了呗。”她不恼,笑吟吟的,“我本来要坦白的,一直没机会。” 周京臣饶有兴味听她胡诌,“坦白吧。” 程禧附耳,嘟囔了什么,他闷笑,掐她屁股,“胡言乱语!” “万一我怀了金刚罗汉的,你认不认?”她踢着轮椅。 “你生的,我都认。” 这时,电梯门一开,叶柏南通着电话,左右环顾,“在几号窗口取药?” “一楼大堂。” 他步伐一顿,“我走错了。” 侧过身,余光一扫周京臣,叶柏南停下。 “柏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飞机才落地,梁姜不舒服,我特意过来接。”叶柏南挂了电话,一步步逼近,视线在程禧身上。 柔和的,又暗潮汹涌。 “分分合合,终归是梁家的女婿了。”周京臣打趣,“你待梁姜挺用心,这次,准备娶了?” “恋爱,订婚,结婚,一码是一码。”叶柏南自嘲笑,笑容下,是高深莫测,“订了婚,不是也退婚了吗?” “还记仇呢。”周京臣同样笑。 他瞥了一眼放在轮椅架子的彩超片,略弯腰,半抢,半拿。 “样貌端正,配得上周正修的名字。”叶柏南细细打量,“我年长你三岁,按年龄,辈分,周正修可以称呼我大伯父,我也担得起。” ‘大伯父’在周家,格外敏感,刺激。 “你母亲呢?”周夫人夺过彩超,卷了一个筒,在掌心磕了磕,“湖城山美水美,叙旧情也美吧?你回来干什么,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啊。” 她一扬下巴,“京臣是独生子,周家的长孙没有大伯父,外人少攀亲了!” 叶柏南不急不怒,掸了掸衣袖,“周伯母的天伦之乐,又享得了多久呢?”他慢慢俯身,双手撑住轮椅扶架,平视周京臣,目光凛冽,危险,“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好奇吗。” 周京臣目光亦是犀利,锋芒。 “好消息是,程禧月份大了,禁不起意外,我顾忌她,先不动你了。”叶柏南继续凑近,气候凉了,他衣服染了凉意,整个人凉浸浸的,“坏消息是,你也没办法动我。” 周京臣目光又寒了几分。 梁家仅有一个女儿,视若珍宝,护着未来女婿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叶柏南话里有话。 似乎护着他的,不单单是梁家了。 ...... 叶柏南送了梁姜回家,直奔郊区的一栋茶楼。 等了一会儿,一名五十出头,花白短发的男人款款而入。 “韩先生。”叶柏南起身,恭迎,“这家茶楼位置隐蔽,邀您尝一尝新上市的花茶。” 权贵与富豪,不方便大张旗鼓来往,越隐蔽,越安全。富豪傍了靠山,四处炫耀,权贵不得不低调。 “什么季节了,有新茶叶?”韩长林威仪十足,脱了西装,坐下。 “8月份摘的桂花,不就是花茶吗?”叶柏南也坐下,示意服务生上茶。 服务生是一个女人,长发挽在帽子里,明眸皓齿,韩长林没发现她,只盯着茶壶,“柏南,我混仕途,你经商,井水不犯河水。以后,少交集了。” 叶柏南眯眼,“韩先生什么意思。” 韩长林无惧他凌厉的神色,“我帮不了你。” “周京臣近期对付我,我秘书应该向您汇报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韩长林喝了一口茶,“周淮康曾经是什么级别,周公子骄纵惯了,你们斗争,不止我,圈内任何人都帮不了你。” “长林。” 忽然,女人开口了。 韩长林一懵。 女人摘了帽子,秀发倾泻而下,“你忘了我了?” “你...”他没印象。 叶柏南不疾不徐,掏出签单,搁在桌上。 龙飞凤舞的‘韩长林’三个字,他面色一黯。 “韩先生在人间天堂1号包厢的内室,与阿梅春宵一度,又是宴请挚友,十五箱人头马,两瓶90年的罗曼康帝,豪掷了几百万,不记得了?”叶柏南笑得阴险,诡谲,“温柔乡,英雄酒,我替您回忆一番。” 第351章 旧情人登周家门 “阿梅...”那一夜的荒诞卷土重来,刺激得韩长林情绪失控,“是你们坑了我,我的酒有问题!” 叶柏南笑声闷在喉咙,“什么问题?” “场子下药了!” 他彻底笑出声,“你怀疑酒水不干净,质检部门的报告呢?” “5月份的酒,我去哪弄报告?”韩长林察觉上了贼船,“你设局,钓我入局,攥住把柄威胁我?” “我强迫你与阿梅共度春宵吗,逼你红酒沐浴吗。”叶柏南摇晃着茶杯,桂花香扑鼻,他神色陶醉,“你亲笔签单,亲手脱了衣服,我唯一的罪名是行贿,韩先生的罪名可比我大。” 韩长林狠狠一扫,茶具砸了一地,“那天,梁局在包厢招呼我,大家是熟人,我自然赏他面子,放松了警惕,进去不久,几位商人恭贺我喜得孙女,挨个敬酒,毕竟是喜事,我不能不喝。后来,梁局走了,商人越来越多,我也要走,可醉得迈不动步。” 叶柏南云淡风轻,“男人醉了,睡得了女人吗。”他偏头,看向阿梅,“韩先生在你床上躺了一宿,还是折腾了一宿?” 阿梅毕恭毕敬,“韩先生老当益壮,不逊色小伙子。” 他继续问,“韩先生有什么特征吗。” “左屁股有一颗痦子,有严重的痔疮。”阿梅解了工服扣子,里面是包臀裙,和那夜的衣饰一模一样,“韩先生喜欢女人在上。” 叶柏南挑眉,“很激情。” “我神志不清,你自己爬上来的!”韩长林气急,手发抖,完全没印象了。 依稀是第二天早晨,赤裸相拥而醒,他吓坏了,慌里慌张穿了衣裤,逃离包房。在走廊被叶柏南截住,客客气气问他睡得香不香,又暗示他,会守口如瓶,不影响他名誉。旋即,掏出消费单,介绍酒水和女公关的价格,他哪有心情听,大笔一挥,签了字。 5月中旬市局已经贴了封条,查封人间天堂,不过,是对外不营业了,对内,清点、搬运物品,持续到5月底。关键是,他在查封期间去消费,而且只有他签字了,梁局、富商去归去,没留下蛛丝马迹,他一人背黑锅。 “韩先生如果没兴致,我爬上去,您为何不命令我下来呢。”阿梅捡起签单,塞在韩长林手中,劝诫他,“叶大公子不是威胁您,是和您商量。这件事,可公开,可私了。” 原本,韩长林打算甩掉叶柏南,划清界限。 却忘了自己稀里糊涂跳了火坑。 三百万... 娱乐场的天价消费单。 一旦曝出,一切毁了。 “三天之内,我结账。”韩长林咬牙。 “韩先生虽不如周淮康的口碑清廉,也并不贪腐,三天凑不齐三百万吧。”叶柏南绵里藏刀。 “我变卖房产。” “叶大公子贵为首富之子,会在乎区区三百万的酒水吗?”阿梅不笑了,也不恭顺了,“韩先生登上这艘船,安安分分护着叶大公子,他知恩图报。万一叶大公子垮台了,拖着韩先生同归于尽。” 韩长林掩面,耸肩颤栗。 良久,嘶哑开口,“什么条件。” “周京臣无论举报我什么,你压下。”叶柏南目光锋利,严肃。 他深吸气,“我替你压周公子,压不住周淮康。” “有人压周淮康,不用你压。” 韩长林不搭腔,抄起西服,出门。 茶室只剩下叶柏南,阿梅担忧,“谁有本事压周淮康?” “我母亲。” 阿梅惊愕,“周淮康对叶太太余情未了吗。” “磨得一个男人心软,不需要情分。”叶柏南站起,“愧疚,怜悯,责任,以及热血岁月最纯粹的那段初恋,足够牵绊他。” 从茶楼出来,泊车位多了一个女人。 他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梁姜越过他头顶,审视茶楼,“你约了谁。” “朋友。”叶柏南没耐性,凉冰冰的,“你跟踪我?” “我爸妈邀你去家里吃饭,你送完我匆匆离开,我好奇谁勾了你的魂,迷惑你失了女婿的礼数。”梁姜怄气,“你哪个朋友,女人吗。” 他拉车门,系安全带,“我们结婚了吗?” 梁姜一噎。 “二代子弟圈的交往规则,夫妇有权查岗,男女朋友无权。”车窗半敞,他胳膊横在窗口,字字无情,字字犀利,“我不查你,你也少查我。” “听孙太太讲,你和程禧谈恋爱那会儿,去外省出差,亲自见面向她报备,去多久,去什么地方,甚至提出带她一起去。”梁姜咽不下这口气,“她一个没爹没妈的,你倒是宠她,我父亲身份贵重,请你登门,你不肯。” 叶柏南打方向盘,调头,“明天吃。” 梁姜心里稍稍痛快了,“订婚日期呢。” “周家长孙举行满月宴,叶、梁两家举行订婚宴。” “没娶上程禧,你跟周京臣赌气一辈子啊。”梁姜又不痛快了,他处处和周家比,她这么期待订婚,他像是完成任务,出口恶气似的,没有一丝准新郎的欢喜。 “你委托梁家办事,父亲让我转达,太棘手了。”梁姜态度也差了,“自从人间天堂查封,市里盯着叶氏集团旗下的产业,这节骨眼,叶阿姨申请移民,在国外购置房产和股票,明显是全身而退了,上面一定插手。” 叶柏南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支着下颌,“你父亲办不了,是吗。” 她态度差,他态度更冷漠了。 “我父亲不办,你又分手?” “梁局办了,可以省了订婚,直接结婚。”他斩钉截铁。 梁姜一怔。 好半晌,“不反悔?” “我有胆量欺骗梁局吗。”叶柏南疾驰在高架桥上,梁姜思索着,一言不发。 ...... 周京臣休养了一周,赶在生日前出院。 这群子弟十八岁、三十岁生日是最重要的日子,饶是平时再低调,这两大节日亦是格外隆重。他十八岁成人礼在国宾台设宴,宾客是清一色的权贵,叶嘉良号称是巨富,都没资格上桌,只送了贺礼,没入场。 三十岁更是重中之重。 周家衰败了,好歹李家在,周夫人一贯爱出风头,爱C位,趁着儿子生日,势必找回颜面,遮一遮‘家丑’。 中午,秘书捧了厚厚一摞调查报告,来老宅汇报进展,“除了梁局,叶柏南的后台是韩长林。” “韩长林?”周京臣始料未及。 “老韩马上晋升了,现在风头无两。有他保着,扳倒叶柏南不容易。” 因为周淮康的缘故,周京臣多多少少了解韩长林,没派系,不站队,自己打拼上位的,颇有能力,从未给任何人开绿灯,“什么把柄。” “几百万的签单和香艳床照。”秘书没憋住笑,“老韩不敢不保叶柏南,否则,他晚节不保了。” 怪不得。 叶柏南在医院气势十足,扬言动不了他。 一个老岳父,一个韩长林,攀了高枝儿。 “韩长林不是那种人,十有八九冤枉了。”周京臣叩击着书桌,“既然老韩保他,先不动。” ...... 程禧一觉睡到黄昏,下床去书房。停在门口,里头传出女人的声音。 “我真佩服你太太,拿下你这块难啃的骨头。” “是养妹禧儿,承瀚见过。”周京臣滑着轮椅,斟了一杯茶,递给女人,“等腿痊愈了,去登记。” “没登记啊?”女人接过杯子,“沈家说,周阿姨不同意,你大闹李家,又是绝食,又是自虐。幸好,你妹妹怀孕了,姑婆帮你求情,周阿姨不舍得孙儿,勉强同意了。” 周京臣清楚,这茬,瞒不住大院那几户家族。 粉饰不了。 他沉默。 女人一边喝着茶,一边参观书房,“你回北方读大学,咱们不联系了。每年春节在李家,你也没去林家坐一坐,其实不远,拐个街口而已,是不是关系生分了?” 林家... 是林蔷薇。 青梅竹马的‘初恋’。 “除夕守岁,初一睡一天,傍晚便走,没机会串门。”周京臣极少解释,对林蔷薇算有耐心了,“不止林家,沈家、方家,我三五年才去一趟。” “你少唬我。”林蔷薇不乐意,“承瀚告诉我了,你年年去拜访沈爷爷,方家也去过,唯独不来林家。” 书房一阵死寂。 “有心仪的女人了,躲我避嫌?” 周京臣轻笑,“她知道你。” 林蔷薇表情缓和了一点,“你提我了?” “承瀚提的——”话音未落,他一眯眼,“进来。” 程禧刚要走,周京臣又重复了一遍。 她没辙了,推开门。 “这是你养妹?”林蔷薇从椅子上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程禧也打量她,比华菁菁漂亮,不及关靓。 周京臣接触的异性不多,质量个个儿是上乘。 要么有家世,要么有外貌。 不像其他二代子弟,不挑食。什么网红、模特、小明星,有一个暧昧一个,不搞措施,到处播种。 “蔷薇姐。” 林蔷薇笑,喊了一句禧妹妹。 随即,走向周京臣,“我母亲炖了老式酱牛肉,和小时候一个味道,三十多种香料,有的不生产了,我母亲千辛万苦寻了替代品,嘱咐我捎给你尝尝。” 看来,林太太从西北回家了,不支教了。 周京臣揭开盒盖,筋、肉分明的酱牛腱子淋了一层醇香的芝麻酱,他笑了一声,“你还记得我嗜好。” “你从小爱吃麻酱,涮锅,凉菜,面条,总是摆一碟子加了香醋的芝麻酱。”林蔷薇忆往昔,有眷恋,有怀念。 程禧在一旁不吭声。 “没改口味吧?” “没有。”周京臣夹了一片,“你留在老宅吃饭。” “行。”林蔷薇大大方方,“我也想周阿姨了。” 周夫人很喜欢林蔷薇,她不似华菁菁那么骄矜,是大大咧咧的姑娘,席间不停夹菜,慈爱地嘘寒问暖,胜过待沈承瀚。 林蔷薇的父亲五年前从边防部队退役,回南方老家了,老太爷和老夫人是今年去世的,葬礼规格从简,所以周家没收到消息。 “你年纪不小了,有主儿了吗?” “没主儿呢。”林蔷薇害臊,“大院的哥哥们有主儿了,我不喜欢弟弟型的,圈子又窄,不认识新人。” 周夫人不知琢磨什么,搅着碗里的粥。 “薇薇,林家愿意你外嫁吗?” “我父母不管,只图缘分。”林蔷薇舀了一勺粥,“这粥是何姨的手艺吧?您在李家陪京哥儿住了几年,喂馋了我,我连做梦都是香芋蒸排骨和海鲜粥。” “不做梦了,实实在在吃。”周夫人高兴,“在周家住下,何姨天天换花样喂你。” 程禧捏着筷子,心头灰蒙蒙的。 若非怀了周家血脉,周夫人的确没接纳她。程家的背景,周家是万万不入眼的。 太太圈私下也调侃:贪污犯的女儿是母凭子贵了。 如今,冒出一个林蔷薇,比华菁菁更青梅竹马,和周家祖辈更亲近,兴许,周夫人又活泛心思了。 “吃一块鱼肉,鸡汤清蒸的。”周京臣仔细剥了鱼刺,搁在程禧餐盘内,“你怕胖,又要补充营养,何姨为了你煞费苦心。” 她在桌下碾周京臣的脚,发泄愤懑。 碾的脚趾,不小心蹭了受伤的脚踝,他面色微白。 “你不舒服?”林蔷薇瞧出不对劲。 周京臣半笑,半无奈,“磕椅子了。” 程禧挪开。 直到晚餐结束,她一个字没说,上楼回屋。 周夫人在厨房忙活着宵夜和甜品,吩咐周京臣好好招待林蔷薇,聊到十点半,周京臣借口喝药,也拄了拐上楼。 卧室亮了灯,但反锁了门。 他敲门,“我睡哪?” “你爱睡哪就睡哪。”程禧隔着门,“周家准备去母留子吧?” 周京臣拧眉头,“去什么母?去不去父?” “你去母,我去父。”她收拾着行李箱。 他倚着门,晓得她吃醋,耍脾气,配合她耍,“咱俩全去了,谁抚养礼礼?” “轮流养。”程禧一股脑打开抽屉,瓶瓶罐罐、相册存单、珠宝证件,填得行李箱鼓鼓囊囊,“我一星期,你一星期。” 第352章 最毒妇人心 周京臣拿钥匙开了门,停在程禧身后,打量她行李箱,“私房钱不少啊。” 她迅速合上箱盖。 “离家出走?” “我搬去美容院。” 周夫人留林蔷薇在祖宅住一段日子,周京臣也没资格管,何况她。 图太平清静,只能她走。 他揭箱盖,一件件翻,“你这是搬家,还是抄家?” 程禧梗着脖子,“我的东西。” 周京臣从夹层掏出一块男士腕表,“你东西?” 那块表价值二百多万,他二十八岁佩戴过,这两年不新鲜了,戴了其他牌子。 “我收拾得匆忙,装错了。”她丢在床上。 他又翻出一枚男款的蓝宝石胸针,掌心掂量,“也装错了?” 程禧咬着舌尖,“你补偿我青春损失费。” “没出息,贪这点补偿?”周京臣恨铁不成钢,“姑婆发话了,周家和李家的家产全是你们母子的,我是打工的。你心情好,施舍我仨瓜俩枣,心情差,我吃剩饭。” 她欲笑不笑,“男人的嘴,茅坑的水,又臭又咸。” 周京臣搂住她,藏蓝色睡衣衬得白玉似的面皮儿,乌发,墨瞳,削薄的唇鼻,有浅浅的木质香,清冽,醇厚。 “市区有房子,你搬了行李,再搬我。”他不挽留,顺遂她,几分诱哄,几分商量,“小薇和我同一屋檐下,你踏实吗?” 小薇... 村里还有个姑娘叫小芳呢! 程禧窝火,手肘一搪,周京臣猝不及防摔在地毯上,拐杖飞了,大约剐蹭了后背的伤口,痛得倒抽气。 她弯腰搀扶,他躲,“你既然搬美容院住,别管我。” 程禧一听,滑着箱子出门。 “站住!”周京臣恼了,“真不管了?”他仰头,扯崩了纽扣,赤裸袒露,“我抱了你跳车,一命换一命,你不心疼我,应该照顾我吧。” “你惹了叶柏南,我又没惹,他撞的是你,不是我。”程禧理直气壮。 男人气笑,“最毒妇人心啊。” 林蔷薇恰好上楼,‘砰’的重响吓了她,敲门,“京哥儿摔跤了?” 门虚掩着,一敲,敞开。 她动作麻利架着周京臣起来,又招呼何姨送药箱,“禧妹妹力气小,不如让何姨在房间伺候你,万一你再摔了呢。” 周京臣披了毯子,裹住身躯,“我逗禧儿,不是真摔。” 林蔷薇一愣。 何姨拎了药箱跑进来,听见这句,松口气,“林小姐住久了就习惯了,周公子天天戏弄妹妹,妹妹一哭,他马上服软。”又训斥周京臣,“孕期六个多月了,禁不起逗,您老实些吧。” 林蔷薇晓得自己是外人,顶着‘小青梅’的名号,在这里亲昵不是,疏远也不是,她笑容发僵,直奔主卧。 周夫人往浴缸里倒着牛奶,刚迈下去一只脚,林蔷薇在门口说,“周阿姨...我回南方了。” “京臣欺负你了?”周夫人穿了浴袍,从浴室出来。 “小时候,一个大院打打闹闹,他欺负我,我欺负他,反而关系好。”林蔷薇眼眶微红,“现在,他有妻儿了,守着分寸,关系生分了,我住下没意思。” “京臣和你生分了,我替你讨个说法!”周夫人握着她手,“周阿姨喜欢你,你必须住。我给林家打电话了,阿姨负责你的终身大事,嫁北方,在阿姨身边。” 林蔷薇犹豫不决,“我在老宅,不影响京哥儿和禧妹妹吧?” “影响了又怎样?”周夫人表情骄横,“我把你当亲女儿,他们也得客客气气招待你,捧着你!” 斜对面的周京臣熄了灯。 “明天搬,太晚不安全。”他上床,侧卧。 程禧瞟手机,午夜了。 估计街道一个人没有,出行是瘆得慌。 她躺下,独占被子。 周京臣拽,“我入股了,凭什么不许盖被子?” “入什么股?”程禧扭头。 “你怀上周正修,我贡献了一半,你贡献了一半,都是股东。”他一本正经。 轮到她气笑,“我肚子怀十个月,我贡献大。” “你是大股东。”周京臣认可,“你盖三分之二的被子,我盖三分之一。” 程禧扔给他三分之一,背对他。 周京臣腿卷着被子,脚趾似有若无撩拨她。 怀孕后,她皮肤敏感,一碰,痒得厉害。 “周股东,少碰我。” 男人闷笑,“程股东,一张床睡觉,避免不了肉贴着肉。我属于伤残病号,你多担待。” 程禧不吭声。 早晨,她一睁眼,腹部沉甸甸的一颗脑袋,周京臣埋在睡裙里,唱粤语歌。 他音色好,这会儿略沙哑,一股子性感倜傥的男人味。 “踢你了?” 她点头。 旋即,推搡他。 周京臣钻出裙摆,“听五分钟胎动,是股东分红。” 程禧在腰后垫了个枕头,“那我的分红呢。” “想要分红?”他又钻回去,沿着小腹下移。 她一激灵,并拢双腿,周京臣野蛮得很,摁住她,无可挣逃。 “禧儿小姐,喝药膳了。”何姨唤她。 每天早8点、晚8点,厨房会炖一盅药膳,偶尔是羊乳燕窝,或是五红汤,程禧都不爱喝,周京臣有办法,他喝两勺,她喝一勺。 何姨调侃:禧儿小姐怀孕,周公子的模样越来越滋润了。 “您搁在餐厅吧。”灼烫的气息在裙下蔓延,程禧抓紧了床单,嗓音颤颤巍巍的。 “凉了腥,趁热喝。”何姨提醒了一句,离开。 好半晌,周京臣掀开被子,挺直的鼻梁浮着汗珠,眼睛也冒了火,他俯下身,吻程禧。 她不依,“没刷牙。” “我不嫌你没洗澡,给你分红了,你嫌我没刷牙了?”他强吻。 程禧软趴趴瘫在一团被子上,气喘吁吁。 洗漱完下楼,周夫人正在玄关大吵,“京臣出院,你不在,老林女儿来周家,你还不在,外面的老狐狸精勾了你的魂儿!” “我住李家了,姑妈作证——”周淮康消失了十天,也是提心吊胆,瘦了几斤,他朝门里挤,周夫人朝门外推,“为什么不回周家?” “我怕了你。”他如实坦白。 林蔷薇不清楚情况,拦着周夫人劝架,“起秋风了,周叔叔衣服单薄,先进屋吧。” 周夫人怒火滔天,夺了周京臣的拐杖,狠狠砸他脚,“圈里看我笑话,看京臣笑话,你孙子要出生了,你搞出和寡妇的艳闻——” “哪个寡妇?”林蔷薇站在周京臣身旁。 “初恋。” 沈家、林家在权贵圈人脉广,鼎盛时期,二位老太爷是手眼通天的主儿,周淮康去李家,也鞠个躬称呼伯父,周家的新闻,瞒不住那边。 “周叔叔的初恋在本地?” “嗯。” 林蔷薇兴奋,“我有机会见一见吗?” “你年岁越大,越八卦了。”周京臣睥睨她。 肩挨着肩,距离太近。 程禧掐他胳膊。 周京臣不由一哼。 “这次磕哪了?”林蔷薇诧异。 “抽筋。”他敷衍。 林蔷薇去厨房泡茶,周京臣无奈,“又怎么了。” “她挨你,你挪开一步啊。” “我挪得了吗。”没拐杖,没轮椅,他伸手,“扶我一下,扶去哪,你做主。” 程禧挽着他手臂,扶到客卫,对准马桶,拉开他裤链,转身。 “回来!”周京臣喊她。 她不理。 “程禧——” 何姨抬了水桶路过他,发现他摸索裤链,“您要方便?大的小的...我服侍您?” 周京臣笑了一声,“禧儿和我闹脾气呢。” 这时,周夫人送了拐杖过来,在水池前洗手,他锁了门,语气冷森森,“您又犯病了?” “我犯什么病啊。”周夫人先急了,“我为了周家和李家费尽心机,你不体谅我,不配合我,却质问我。” “配合您去母留子吗。”周京臣愠怒,“您昨天联系了林家,林家夫妇同意女儿当后妈?” “你相中蔷薇了?”周夫人惊愕,“不娶禧儿了?” “我劝您收敛这份心思。”母子俩各讲各的,他面容阴骇,“我不同意礼礼有后妈。” 周夫人明白他耍什么横了,截住他,“我打算将蔷薇介绍给叶柏文。” 他蹙眉。 “我瞧得出,蔷薇对你有感情,可禧儿已经跟了你,她识趣。”周夫人关闭水龙头,一边照镜子,一边擦手,“叶柏南攀上梁家,你动不了他,如果他弟弟联姻林家,老林一辈子在部队,品性端正,杀伐果断,梁局护着他,老林会追究。” 周京臣蓦地发笑,“原来您憋了这个主意。” “梁姜迷恋叶柏南,梁局又宠女儿,百分百被女婿拖下水。蔷薇嫁进叶家,老林多多少少压制梁局,而你是蔷薇的发小,在叶柏文面前自然有分量了。”周夫人得意,“叶柏文是警察,亲哥哥有罪,他要么包庇,要么大义灭亲。假如包庇,岳父老林监督他,他不敢。” 这招,确实高明。 叶家‘内讧’,熬一熬叶柏南的精力,等‘外战’,十有八九玩不赢了。 至于叶柏文,他没插手叶家生意,又是出生入死的一线骨干,警界很器重,叶家败了,他不受牵连,论条件也配得上林蔷薇,林、叶联姻,是郎才女貌的良缘。 周京臣笑意不减,“仅仅是帮我?” “不帮你帮谁?” “搅乱叶家不得安宁,两房亲家斗,折腾叶太太,更是您目的吧?”他一语道破。 周夫人心虚狡辩,“我堂堂李家大小姐,有大格局!儿女情长的小恩怨,我懒得计较。” 周京臣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走出客卫。 周淮康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拘谨,示弱,“韵宁,我清白...” “行了!老夫老妻了,我不刁难你。”周夫人翻了一页楼盘广告,“我选了一套湖城的合院,在乌溪江畔,适合夫妇生活,度蜜月。” 周淮康凑过去看,“度蜜月?” “你和菱花啊。”周夫人阴阳怪气,“跨越了半个世纪的再携手,我作为前妻也感动了,随大礼。” 程禧噗嗤笑。 周京臣同样没忍住,攥拳掩唇。 “你干什么!”周淮康一霎臊红了脸,“我解释一百遍了,叶太太去湖城约我谈正事,你偏偏不信。” “我可以信你。”周夫人严肃,“你牵线,介绍蔷薇和叶柏文相亲,办妥了,我信你。” 周淮康混了三十年权贵场,人精中的人精,瞬间猜透了周夫人的企图。 林家人一旦打入叶家,柏南危机重重了。 “我和柏文不熟,我牵线,未必有用。” 周淮康承诺了叶太太,只要柏南安分,京臣不动他。 终归是亲生骨肉,亏欠了这么多年。 “林家三代是部队的人物,娶蔷薇是叶家的光彩,叶柏文一定愿意。”周夫人起身,“泼天的尊贵降临在叶家二公子头上,找你的老情人邀功吧。” 周夫人逼得紧,周淮康没辙了,上山见叶太太。 “和柏文相亲?”叶太太端了茶和水果,撂在小院的石桌,“柏文倒是没有女朋友...可是林先生显赫,林夫人是书香门第,叶家高攀不上。” “柏文立过二等功,文武双全,样貌又出众,林家最欣赏热血男儿了,先吃个饭,聊一聊,即使没缘分,叶家搭上林家这种朋友,也划算。” 周淮康言辞恳切,叶太太立刻联络了叶柏文。 叶柏文本来拒绝了,听到是周家的世交,周淮康亲自撮合,又答应了。 “周副市长介绍的姑娘,我见。” “柏文心中,以你为榜样的。”叶太太笑着挂断电话,“你年轻时立过一等功,他最敬佩你了。” 周淮康也笑,“柏南和梁姜定了吗?” “今天去梁家了。” ...... 叶柏南的车驶入北城区的家属大院,梁姜欢欢喜喜迎接他,“我妈妈炖了酸菜鸡,是她的拿手好菜,家里来亲戚同事,她从来不炖的,特意为你炖。” 他取出后备箱的礼品盒,足有十二套,“够诚意吗?” “够啦。”梁姜开心,“你尽快娶我,是最大的诚意。” 保姆望着梁姜带了一个英姿勃发的男人进门,向客厅通报,“梁局,未来姑爷到了。” 第353章 你拉着我新婚太太,合适吗? 梁局喂了画眉鸟,跨出露台,“姜姜,在院子里站了一个小时,不累啊?” “爸——”梁姜羞涩。 “姜姜像望夫石一样,柏南不来,她也不回家。”梁夫人一边切果盘,一边打趣。 叶柏南略弯腰,“伯父,伯母。” 梁局不满,“我以为,我亲自迎你登门,你才赏脸。” 梁家夫妇在各大场合遇到他,他从未打招呼,距离远,模糊是高个子,身材板正挺拔,衣品、仪态无可挑剔,催促他私下见一面,他架子大得很,三番五次敷衍。梁局心知肚明,论家世,叶家攀了梁家,论感情,梁姜攀着他。梁姜傲气,寻常男人统统瞧不上,偏偏叶柏南迷得她神魂颠倒,他越冷漠,她越纠缠。 “我与梁姜交往不久,不确定结婚,因此没有冒昧登门。” 叶柏南恭敬,温和,梁局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能作罢,吩咐保姆,“泡一壶普洱。” 保姆端了茶具,梁姜蹲下涮洗,“我爸爸的朋友从云南寄来的,600年古树的头春料子,爸爸舍不得喝,便宜你了。” “我凑巧也捎了一饼普洱,伯父改日尝尝。”叶柏南打开礼品袋,银色的铁盒,“据说是一千年的古树,炒完茶,又封存了四年。” “这一饼普洱要几十万呢——”梁姜在一旁附和,“柏南孝顺爸爸,爸爸多关照他嘛。” 梁局瞟了一眼茶,又瞟了一眼叶柏南,“你母亲准备移民欧洲?” “是。” “携带多少资产出境?” “几十亿。” 梁夫人表情肃穆,“富豪巨额资产移民,不容易。” “有劳伯父费心了。”叶柏南谦卑,双手奉茶。 叶太太是首富遗孀,外界的同行盯着,加上叶氏集团的生意罚款、查封过,风头紧,情况也复杂。 梁局没接那杯茶。 “爸爸...以后是一家人了,我未来婆婆移民,你帮个忙。”梁姜撒娇,“我当儿媳的,为婆婆尽一份孝心。” 梁局不搭腔。 她又挽着梁夫人,“叶家的事,就是梁家的事!爸爸不帮,我离家出走。” “放肆!”梁局大怒。 梁姜哭着,跑进卧室。 叶柏南不疾不徐撂下茶杯,起身,“伯父为难,不勉强了。我去哄一哄她。” 他推门,梁姜根本没哭,藏在门后张望客厅,“爸爸心软了吗?” “你的眼泪,比什么都管用。”他笑了一声。 “我的眼泪对你不管用。”梁姜踮脚,搂着他脖子,“你要信守承诺。” “自然。” 叶柏南公事公办的态度,她不乐意,“你喜不喜欢我?” “你喜欢我吗。” 梁姜愤懑,“如果不喜欢,我至于逼迫爸爸帮你吗?” 他虚虚握住梁姜的手腕,“得到喜欢的,已经万幸了。这世上无数人,没机会得到喜欢的。” “两情相悦是万幸,一厢情愿是不幸。”她反握住叶柏南手,“我希望后半生是万幸,不是不幸。” 叶柏南在梁家吃了午饭,驱车离开。 梁局语重心长劝女儿,“他纵然千好万好,心思不在你身上,一旦吸干了梁家的血,和你过不了一辈子。” “什么年代了啊,结了婚必须一辈子呀。”梁姜漫不经心咬着西瓜,“结婚三年五年,我兴许腻了呢!现阶段我喜欢,为喜欢的人和东西付出成本,是社会规则。” 梁局噎得一愣一愣,“你非他不可?即使爸爸惹麻烦,梁家冒险,也非嫁他?” “爸爸是韩先生的学生,柏南说韩先生在幕后保他。” “韩老师保他?”梁局惊愕。 韩先生和周淮康是出了名的廉洁勤俭,一辆二十万的红旗H5开了十年,一千多块的国产手机,八百块的西装...在权富圈,堪称寒酸。 竟然被叶柏南抓了把柄? 绝对是心机深重。 帮他,蹚了浑水;不帮,得罪了他,大概率遭报复。 梁家沾了这样的厉害角色,是在劫难逃了。 ...... 周京臣与程禧的‘新婚酒宴’在徽园2号包厢举行,设了‘龙凤桌’,龙桌是男宾,凤桌是女宾。 正式的婚礼在南方老宅办,可权贵夫妇们不方便去,所以周淮康夫妇特意举办一场小型‘家宴’,招待这部分同僚,既亲切,又尊重。 周夫人早晨去寺庙求了签,十二点零八分是开席的吉时,十一点半,车驶入徽园。 周淮康夫妇穿了月牙白的唐装,在第一辆车;周京臣穿了戗驳领的酒红西服,衬得白皙清瘦,英朗复古。程禧穿不了礼裙,穿着金丝凤褂,在第二辆车,她照镜子,嫌弃衣服丑,“水桶似的...又肥又粗。”一瞥周京臣,窝了火,“你一个男人,穿漂亮干什么?” 他神色认真,“底子好,不穿或是套个麻袋,都漂亮。” “我底子差了?”她不甘心,“生完礼礼,婚礼上我一定艳惊四座。” 周京臣凝望窗外。 “你听了吗?”程禧恼了。 “听了。”他扭头,“婚礼上你一定啃四个猪头。” 她逗笑,“你啃四个鸡屁股。” 周夫人出嫁那年,李家陪嫁了一支镶宝石的金凤凰头钗,九十九克,寓意长长久久,程禧领证当天,周夫人传给了她,今天小婚宴,她戴了一路,实在太重了,偷偷摘了,下车时,周夫人发现了,督促她戴上。 “这颗宝石是李家的传家宝,戴了体面。” 李氏家族的金银珠宝不夸张也有一屋子,传家宝级别...价值咂舌,程禧小心翼翼扶着头钗,跟着周淮康夫妇上楼。 “怎么身子僵了?”周京臣揽着她腰,防止滑倒。 “上亿吧?”她龇牙咧嘴的。 他闷笑,“大约是。” 经过1号包厢,木门半敞,梁局夫妇和叶柏南在饮酒,席间有梁家的亲戚,一共十六、七个人,梁姜穿着红旗袍,叶柏南是红衬衫、黑西裤,仿佛是女方的家长宴。 斜对面的4号包厢,周淮康站在门口,向叶太太介绍林蔷薇,“边防部队老林的独生女,林家祖辈忠烈,是根正苗红的有功之家,和柏文匹配。” 叶太太肃然起敬,“两个孩子若是有缘分,委屈蔷薇下嫁叶家了。” 林蔷薇端详着叶柏文,他穿了警服,整个人英姿飒爽,似乎刚开完会,从警队风尘仆仆赶过来。 “柏文!”叶太太捅他,“你先开口啊。” 叶柏文颔首,“蔷薇。” 不是‘林小姐’,是‘蔷薇’,大方,干练,坦诚。 原本,林蔷薇蛮抗拒相亲,无奈是周淮康夫妇做主,林家也同意了,她没法子。 心里没抱期望。 没想到,相亲相上了高质量的叶柏文。 “请坐。”他挪椅子,待她落座,自己再坐。 “我母亲点了几样北方特色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叶柏文伸左手,夹牛肉。 “左撇子?” “嗯。”他又夹了鱼眼珠,“不喜欢左撇子?” “左撇子聪明。”叶柏文夹什么,林蔷薇吃什么,“你立过三等功,做过卧底?” “嗯。” “你前女友也是警察?” “没工夫谈。”叶柏文寡言,但有问必答,“重案组刑警,加班,出差,脑袋拎在手上,哪天牺牲了,耽误姑娘。” 林蔷薇看着他,“你挺为女人考虑的。” 叶柏文勾了一丝笑,“我哥,我,属于铁汉柔情。” 她一怔,笑出声。 ...... 走出包厢,周夫人皮笑肉不笑,“叶家的公子魅力大,叶太太教子有方啊。” 叶太太晓得她习惯了摆谱儿,尤其在丈夫的老相好面前,谱儿更大,索性配合着她,巴结着她,“周公子是公认的天之骄子,柏文哪里比得上。” 周夫人没好脸色,直奔2号包厢。 一进门,经理替周淮康夫妇脱风衣,两名侍者替周京臣和程禧脱,主宾位的孙太太最闹腾,“咱们鼎鼎有名的公子哥儿终于娶媳妇了?” “9月18是吉日,可惜京臣住院了,我又挑了10月24的好日子,他不肯拖了,昨天登记了。”周夫人雍容华贵,坐在主人位。 “周公子在商场稳得住,在女人这里,性子真急啊!”黄二太太揶揄。 “周公子不急外面的女人,只急自家妹妹。”程禧虽然鼓着大肚子,打扮得娇俏,符合四、五十岁太太们的审美,孙太太很是稀罕,“禧儿小姐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周太太了。” 程禧不适应太太们的调侃嬉闹,拘谨挨着周京臣。 周京臣打量她一会儿,笑着解围,“禧儿年轻,一口一句周太太,她害臊。” “那我们称呼什么呀,禧妹妹?”孙太太嘴贫,她们哄堂大笑。 “喊妹妹是周公子房间里的情趣,不是你称呼的。”另一个太太补刀,程禧面庞烫得慌。 “行了,我喝三杯,诸位口下留情。”周京臣斟了三杯酒,一杯接一杯,因为宴请了年长的男宾,酒席上是白酒,过喉灼辣,三杯诚意足,太太们鼓掌,饶了程禧。 “周家大喜,没忘了叶家,撮合了一位大人物的千金给二公子。”孙太太宣扬,“在隔壁的包厢相亲呢。” 太太们互相对视。 叶柏文十有八九是周家的私生子...周家退了养女和大公子的婚约,对二公子青睐照顾,攀上林家这门亲家,叶柏文的地位可是水涨船高,在子弟圈,有拔尖儿的架势了。 这天大的好姻缘,周家凭什么给非亲非故的叶家呢? 除非有不与人知的关系。 程禧怀了孕,不能喝酒,拿了一杯果汁陪着周京臣敬酒,敬完男宾那一桌,一名服务生小声通知她,“周夫人在7号包厢,应酬证券老总的太太,让您去一趟,感谢对方的新婚贺礼。” 周京臣正在聆听何书记讲话,她没插嘴,从包厢出去。 7号包厢在走廊尽头,毗邻公共水池。 水龙头哗啦啦响着,叶柏南背对她,清洗袖口的酒渍。 7号包厢空无一人。 程禧马上转身,原路返回。 “禧禧。”他叫住她,“明年五一,我和梁姜结婚。” 她停下,点头,“恭喜。” “你恭喜我,是真心实意。”叶柏南关闭了水龙头,慢条斯理擦拭袖子,“我没心情恭喜你。” 程禧继续走,服务生挡住。 “走廊有摄像头,周家人在2号包厢,你骗了我出来,又挡着我——” “我祝贺你新婚,摄像头录下这副场面,有错吗?” 叶柏南示意服务生回去,他一步步靠近,程禧一步步后退,没注意后面是墙壁,撞上的一霎,他眼疾手快将她拽入怀中。 他分明没醉,眼睛却含了浓烈的醉意。 “结婚照呢?” 她抵着墙,“没来得及拍。” “结婚证上的照片。” 程禧不懂他什么意思。 叶柏南抚摸她面颊,轻轻的,没惊吓她,“禧禧笑得很美,很开心,对吗。”旋即,缓缓俯下身,“我可以不结婚,你也可以离婚。” 他贴着她耳朵,磁性的,蛊惑的,“禧禧,你结得太早了。我提醒过你,嫁了周家,是周家人,我憎恶周家人。” 程禧胳膊推搡他胸口,“梁小姐在包厢——” “你怕她?” “我不怕她,可柏南,你应该怕。”程禧同他四目相对,“梁家的家宴,你要有分寸。” 这时,拐角悄无声息伫立了一道人影。 “柏南。” 程禧一颤。 叶柏南松了手,她顺势躲开。 周京臣一张脸乌墨一般,阴森,晦黯,“拉着我新婚太太,聊什么呢?” “聊婚姻感受。”叶柏南一张脸是愉悦的,猖狂的,“禧禧嫁作人妇是什么滋味,片刻的独处,京臣这么没风度吗?” “我拉着梁姜依依不舍,柏南有多大的风度?” “随你。”他从容,“是抱,是吻,甚至你有本事带上床,无所谓。” 周京臣眯眼。 “男人不拘小节。” “自己的女人是小节?” “关键在于,哪个女人。”叶柏南指腹摩挲着珍珠,程禧才看清,是她的耳环,“倘若是梁姜,我愿意与京臣分享;京臣愿意与我分享禧禧吗。” “柏南少喝酒,免得醉醺醺,到处胡言乱语。”周京臣面孔寒得像冰窖。 程禧走过去,“一名服务生告诉我,妈妈在7号包厢等我。” 周京臣注视她空荡荡的右耳。 第354章 你和他在我眼皮底下玩刺激? “耳环呢?” 程禧余光瞟叶柏南。 周京臣笑了一声,“柏南,抢了我太太的耳环,送梁姜吗?”他迈步,逼近,气场极稳,“一枚太寒酸了,不如剩下的一枚也给你,凑一对。” “我即使哪天破产了,不至于抢吧。”叶柏南单手插兜,不露声色将耳环塞在西裤口袋,“告辞了。” 交错而过的一霎,周京臣漫不经心开口,“叶太太大约没通知你,柏文在4号包厢相亲。我母亲介绍的,与周家是世交,姓林。” 叶柏南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柏文未来岳父是边防部队的功臣,梁局在林伯伯面前也得敬三分。”他继续逼近,两个男人侧脸挨着侧脸,视线撞击着视线,“以后有麻烦,或许林家帮你呢?林家出手,比梁家出手有用。” “帮我?”叶柏南扬眉梢,一语戳穿,“是监视我,压制梁家吧。” 周京臣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你清清白白,林家监视你什么呢。” “京臣,你手伸得太长了。我警告过你,我母亲,我弟弟,任何人不准碰。” “林蔷薇嫁入叶家,保了柏文一辈子荣耀。周家欣赏柏文,好心好意撮合一段良缘,你反而怪罪我了?” 叶柏南笑里藏刀,“守住自己的后院,万一起火了,我也是好心好意,你别怪罪我。” 程禧朝南,他朝北。 面对面擦肩之际,他似有若无蹭了她小拇指。 那枚珍珠耳环滑入她掌心。 仿佛有一股静电,从指尖蹿升至腰椎,恣意流淌,程禧蜷起拳,扭头,男人身躯在光影朦胧的走廊,显得格外峻拔,寂寞。 周京臣站了一会儿,侧身,抚摸程禧耳朵,“怎么弄没的。” “我没察觉。” “他贴着你讲话,讲得缠绵悱恻,你注意力当然不在自己这里。”周京臣喜怒不辨打量她。 “我挣扎了,挣不开。”她仰头。 “就没有享受?放纵他?”灯光有多么温柔,他表情有多么冷清,“我抓住很多次了,没抓住的时候呢。” 程禧呆滞望着他。 “如果我来迟一步,他吻上你了,你向我坦白吗。” 她不答复,径直走。 周京臣攥住她左手,掰开,赫然是左耳环。 “在我眼皮底下玩刺激?”他恼了,“我瞎吗?” 程禧奋力甩他,甩不掉。 手腕勒出一圈红痕。 他强行替她戴上,她越是闹,他越是戴,耳针捅入洞,猛了点,凶了点,皮肉刺疼。 程禧捂住耳垂。 周京臣亦是喘粗气。 “戴好了?”她歪着脑袋,灼烧的痛感。 相顾无言。 她拐了个弯,回包厢。 ...... 叶柏南停在4号包厢门口,焚了一支烟。 服务生进进出出,上菜,撤菜,门一开一合,他盯着屋内的一男一女。 “我十八岁读警校,二十一岁实习,二十二岁分配到重案二组,二十五岁晋升重案一组。”叶柏文一五一十说,“腹部有刀伤,不影响生育;臀部有子弹伤,影响美观。” 林蔷薇呛了一口汤,叶柏文绅士,递她纸巾盒。 “美观?” “男人喜欢美女,女人也喜欢美男,我有疤痕,很丑,很狰狞,你不嫌弃,咱们再接触。假如你嫌弃,我不打算整形,你换个相亲对象。” “你不像和女人相亲。”林蔷薇托腮,忍笑,“像是和组织汇报案情。” “我汇报完毕。”叶柏文坐姿端正,“你什么情况。” “喜欢过一个青梅竹马,长达十五年。”她平静,“没在一起。” “他喜欢男人。” 林蔷薇一噎,“他结婚了...” “和男人在国外注册结婚了。”叶柏文认死理。 “和女人!”她噗嗤笑,下一秒,倏而忧伤,“比我年轻,比我模样讨喜。” “你何必妄自菲薄。世间的爱与被爱,无关你美不美,关乎运气,圈子,刹那的感觉。”叶柏文安慰她,“凭你的条件,会嫁出去的。” 林蔷薇实在好笑,“你的确是钢铁直男,分明好听的话,你一讲,不中听了。” 叶柏文点头,“抱歉。” “你哥哥扶持了李家的二位公子,和京臣作对,你知道吗。”来的路上,林蔷薇在副驾椅,周淮康夫妇在后座,谈论这件事,“李家大公子嫖赌,二公子贪污公款,险些拖累垮了李氏集团,你哥哥扶持他们做什么?” “我从不管叶家的生意。”叶柏文蹙眉,“但我大哥不是这种人,他礼义仁孝,学识渊博,全市只有两位三十岁以下的航天专业总工程师,一个是周公子,一个是他。” 这时,叶柏南叼着烟,敲门。 “你出来。” 语气淡漠,不善。 “失陪。”叶柏文撂下餐具。 “周家介绍了对象,瞒着我?”长兄的气势,强悍压人。 “梁家家宴是大事,我相亲是小事。”叶柏文也不明白,家宴和相亲都在徽园,一门之隔,母亲为什么瞒大哥,因为周淮康牵线?如今,出轨,老相好...铺天盖地的,母亲忌讳、低调,倒是情理之中。 “合眼缘吗?” “还可以。” “拒绝她。”叶柏南下死命令。 叶柏文一愣。 “你在北方工作,林家显赫,不肯让女儿远嫁,你卸下这身警服,去南方入赘吗?” “林家同意她远嫁。” 叶柏南眯眼。 “她家风好,性格也好。”叶柏文郑重其事,“我职业危险,她父亲职业更危险,我常年在一线,无法兼顾家庭,林家理解我,她体谅我。” 片刻,他问,“哥,外界流言是不是真的?” “什么流言?” “母亲和周老先生...生了我。” 叶柏南掐了烟,“你是叶家血脉。” “他们是什么关系?” “初恋。” 叶柏文脸色难看,“一直藕断丝连?” “几十年没联系过,今年才联系。” 仍旧是片刻的沉默。 “柏文,娶林家女儿,不行。和周家相关的,一律不行。”叶柏南严肃警告,将烟头浸湿在走廊的垃圾桶。 扬长而去。 ...... 叶柏南返回1号包厢,梁姜诧异,“洗了这么久?” “酒渍不易清洗。”他面不改色坐下,“周家的家宴在2号包厢。” “普众寺的住持说今天是吉日,官太太们信佛,周家和梁家同一天家宴,不稀奇。”梁姜审视他,“程禧嫁作人妇,你眼睁睁送她出嫁,心里不是滋味吧。” 她既嫉妒,又庆幸,嫉妒叶柏南惦记程禧,念念不忘;庆幸周京臣和程禧领证了,权富夫妇‘离婚’的代价比普通夫妇大得多,财产、口碑、子女...周京臣接管了李氏集团,是二代子弟中最富贵的,程禧生下唯一的孙辈,在周家、李家的地位牢不可破,至少到手十几个亿了。有传言,周京臣立了遗嘱,一旦发生意外,李氏集团所有的股份,由程禧继承。 相比之下,叶柏南待她,不及周京臣待程禧的十分之一。身边女人享尽了宠爱,出尽了风头,她样样凌驾在程禧之上,又样样失意。 “招待你家的亲戚,你耍性子,分清场合。”叶柏南无波无澜。 “你不能哄一哄我?”梁姜五脏六腑窝了火。 叶柏南握了一下她手,“见家长的喜庆日子,高兴一点。” 她堵得不上不下。 他永远是不凉不热,不亲不疏。 像一阵冬日的雾,诱人迷惑,有挑战性,琢磨不透。 酒过三巡,梁夫人问叶柏南,“周家在隔壁?” “是。” “你和姜姜去现场喝杯喜酒吧。” 叶柏南俯下身,“周家是举行小型家宴,正式婚礼在明年,没邀请梁家,大概率在婚礼名单上。” 梁夫人清醒,“老梁和黄老二有矛盾,黄老二是周淮康的学生,周家不会请梁家出席婚礼。”她撂下筷子,“估计会请叶家,你今日不愿去,姜姜自己去。” “我陪梁姜。”叶柏南从椅子上起来,带着梁姜去隔壁。 周京臣搂着程禧正在给女眷敬酒,虽然各自赌了气,众目睽睽下,他有世家子弟逢场作戏的觉悟,她也懂得维护周家颜面。 女眷有两桌,一桌是大官太太,坐着黄二太太、孙太太和几位不熟悉的夫人,其中一位是周淮康秘书的二婚妻子,在一所重点初中教英语;一桌是小官太太。 敬完了男宾,开始敬女宾。 “祝周公子再生三胞胎!”孙太太一贯是八面玲珑,炒气氛的高手,一边喝酒,一边调笑周京臣,“一胎练练手,二胎怀三个,是周公子的实力呢!”她拍了拍他脊背,“这身板,战斗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啊——” 全场大笑。 周京臣一饮而尽,“生儿育女随缘,禧儿体弱,膝下有一子,我满足了。” 孙太太斟第二杯酒,“那我祝周公子夫妇恩爱白头,七、八十岁也蜜里调油!早晨吻,晚上吻,周公子的假牙不掉地上,掉进周太太嘴里。” 全场又大笑。 “佩芳啊——”周夫人笑岔气,唤孙太太名字,“你醉得浑话了,你收敛些吧!” 周京臣无奈,一口干了酒,“我喝,您饶了我。” 孙太太准备了一箩筐的吉祥话,念一句,他喝一杯,一轮喝下来,人半醉了,眼神微醺了。 程禧站在一、二桌之间,鼎沸声中,二桌在闲聊。 “一个贪污犯的女儿,母凭子贵上位周太太了。”戴眼镜的太太吃饱了,端着瓷碗漱口,“连神经病的亲妈也母凭女贵了,上个月四十八岁生辰,周公子在王府酒楼大操大办,花费了一百多万,真是风光。” “你以为华菁菁和关靓不想母凭子贵啊?”另一个太太反驳,“周公子不乐意娶,女人也怀不上,先认可了女人,再留下孩子的。程禧家世差,他给丈母娘办寿宴,是给程禧和娘家体面,免得她在贵妇圈低人一头。” 一桌除了孙太太不好应付,其余太太喝酒是点到为止,周京臣转过身,敬二桌。 两名太太立马换了一副殷勤笑脸,笑着贺喜,夸程禧身材好,气色红润;夸小公子在肚子里不折腾母亲,孝顺,贴心。 忽然,门推开。 叶柏南嗓音清亮,“周伯父,周伯母,京臣喜宴怎能缺了我的贺礼呢?” 梁姜捧着一盒贴了‘囍’字的鸳鸯枕,是梁家亲戚送她和叶柏南的订婚礼,借花献佛了。 包厢内,谈笑停下,宾客们纷纷观望。 有八卦,有兴味。 旧爱在新婚家宴重逢,权贵圈八百年演不了这一出戏。 按道理,周京臣与叶柏南、周夫人与叶太太,从此是水火不容,‘王不见王’了。 两代人的‘情史’,一桩接一桩曝光,叶柏文是周淮康私生子的秘闻近期流传开,黄老二这个上级对叶柏文也客客气气,毕竟是恩师的‘小儿子’,恩师不提,也晓得多关照。 总之,圈里瞧热闹的、等后续的,比比皆是。 周京臣松开程禧,“你不要过去。” 独自迎上。 梁姜把贺礼交给他,“这对鸳鸯枕是一半金器一半白玉,在西郊的姻缘庙开过光,送新婚夫妇寓意最好。” 他笑,一手拿酒杯,一手接过,“多谢柏南和梁小姐的心意了。明天一早,我们夫妇的贺礼送上门。” 叶柏南也拿了一杯酒,“京臣,叶家和周家没有亲家的缘分,你近水楼台,横刀夺爱,必须善待禧禧,别辜负她。” 周京臣面容含笑,目光却凛冽。 “其实,我钦佩你。周家的公子天潢贵胄,莫说一朵花,你采摘一座花园,也有资本。万花丛中,你偏偏只选了禧禧这朵花,铲除耿世清,算计胡生,包括我,一切阻碍你的,你不惜代价,终于抱得养妹。一万个男人,才有京臣一个情种。” 周京臣的目光彻底冻了冰。 “耿、胡两家的公子是遭了算计?”有太太窃窃私语。 “是挺巧的...”太太回忆着,“沾染了周太太的男人,基本没好下场。” “周公子是商场厮杀的狠角色,在情场玩手段,哪个玩得赢他啊。” 叶柏南风度翩翩,举杯示意他,“新婚快乐。” 第355章 才新婚就闹得分居了? 半晌,周京臣也举杯。 他们互相注视,对饮,目光犀利,波涛汹涌。 “禧禧呢。”叶柏南梭巡一圈,朝她走过去。 靠近一步,她头皮麻一寸。 下意识躲他。 “我的贺词,新娘不听吗?”他唤她。 偌大的包厢,鸦雀无声。 程禧佯装镇定,端了一杯青提汁,抓着黄二太太,“黄副局没来,真遗憾。黄老太爷的葬礼上,黄副局很关照我。” 黄二太太瞟叶柏南,配合她,“老黄工作忙,其实我不该来,一则,黄家在守孝,二则,我和老黄复合不久,一些大家族讲究原配夫妇出席头婚宴,二婚夫妇不吉利...” “周家不讲究的。”程禧客气敬黄二太太。 黄老二丧偶,如今的黄二太太是续娶,大学的初恋,原配死后,黄二太太主动联系了黄老二,最初,黄老二不接纳,她天天登门,煮饭,收拾家务,慰藉他,黄老二毕竟刚四十岁,需要一个女人操持、应酬,去年接纳了她,不过没公开,5月份,原配亡故三周年祭日,才领了证,顺便帮病危的老太爷冲喜,结果冲没了。 醇厚的乌柏木香渐渐包围了程禧。 是叶柏南。 周京臣只喷茶香味的香水。 她慌乱喝果汁,不晓得疯魔狂浪的他,会如何。 “敬酒只敬了新郎,不敬新娘,岂不是失礼数了?”叶柏南的酒杯掠过她眼前,透明的杯子上,映出她和他的脸,她紧绷,他松弛,大影子缠着小影子。 “我怀孕七个月了,不宜饮酒。”程禧心脏在打鼓,佯装平静。 “你随意。”叶柏南张嘴含住杯口,脖子一厘厘仰起,视线一厘厘垂下,定格在她脸上,没移开。 恶劣的,雄性的,侵略的。 似乎喝的不是白酒,而是融为一滩水的她。 “柏南也在徽园啊。”周夫人明知故问。 “梁家家宴。”梁姜圆场,“不知道周家有喜事,道贺迟了,请周伯母原谅。” 周淮康在男宾桌如坐针毡。 这关头,叶家人出现,太敏感。 十有八九是圈里的一场好戏笑料了。 “有传言周家认了叶大公子做义子?”2号桌的太太冷不丁开口,“周夫人欣赏叶大公子的才学品行,做不了女婿,做义子,同样是一家人。” 周夫人面色发寒。 千防万防,没防住女眷混入一个叶家的奸细。 叶太太交际也是一把好手,在富太圈有人脉,这是替叶家搅局呢。 周淮康神情不自在,喝着酒。 “我没这份福气做周家的义子。”叶柏南一边澄清,一边握住程禧手腕。 她触电一般,甩开。 一瞬,他绑在她腕间的水晶手链掉在地上。 叶柏南弯腰捡起,“贺礼不名贵,贵在寓意。纯洁干净、没有第三人的婚姻。”他搁在餐桌,敲了敲,仍是那句耐人寻味的“新婚快乐。” 手链代表‘纯洁干净、没有第三人’的祝福,可它掉了,摔了,弦外之音是,或许会不纯洁,有第三人。 在场的太太们哪个不迷信?这一出意外,自然是给周家添堵了。 梁姜在叶柏南身边强颜欢笑,保全了几家的体面,一出门,爆发了。 “你干什么?” 他云淡风轻,“不干什么。” “你一番话,新婚夫妇不高兴,我也难堪。” “我已经亲自贺喜了,新人高不高兴,与我无关。”他直奔1号包厢。 梁姜气血上涌,拉住他,“你借口去卫生间,实际上是见程禧吧?那杯酒你故意洒在衣袖的。” 叶柏南面无表情,“小事值得你发脾气?” “大庭广众下,你喊禧禧,合适吗。”梁姜哭腔,眼眶微红,“你喊我什么?梁姜!我父亲母亲喊姜姜,你不改口,你喊一个外人喊得这么亲昵。” 他倚着走廊的流光柱子,顺从她,“姜姜,我改口了,行吗?” 梁姜所有的埋怨,愤懑,如同撞在一块豆腐上,软趴趴的弹了回来。 宴席结束,程禧跟着周京臣在大门送客。 梁局夫妇从后门离开的,特意避开了周家人,叶氏集团临时有一笔工程待审,叶柏南没工夫去梁家,先回公司。 梁姜和父母同乘一辆车,一路情绪萎靡。 “柏南欺负你了?”梁夫人了解女儿,是活泼张扬的性格,“后半场家宴,你闷闷不乐。” “他欺负我就好了。”梁姜趴在车窗,望着街巷的车水马龙,灯火霓虹,“独处时,他尊重我,约会时,我爱吃什么,爱逛什么,他也吃,也逛,我瞧上的珠宝和衣服,无论是十万,百万,他不眨眼刷卡。” 梁局点头,“我本来担忧你驾驭不住他,听你描述,柏南这小伙子不错。” 梁姜嗯。 ...... 回到老宅,周京臣醉得厉害,摇摇晃晃下车,程禧越过他,进庭院。 周夫人打量她背影,又打量周京臣,“你们闹矛盾了?” “她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他蹲在柿子树下,吐了一大片。 两个保姆扶他上楼,他不肯回卧室,去书房睡。 “新婚夫妻哪有分居的?”何姨训诫他,“您必须睡卧室!” “我身上酒气重,影响她休息。”周京臣固执,反锁了书房门。 老宅寂静,他一字一句,传入程禧耳朵。 淡漠的。 书房一直折腾不休。 从浅夜,至深夜。 她睁着眼。 “小太太。”何姨小心翼翼叩门,“周公子又吐了。” 程禧拉被子,蒙住脑袋。 不理会。 凌晨,惊动了周淮康夫妇,火急火燎请了医生。 医生检查完,说他是怒火攻心,加上车祸伤势才痊愈,白酒烧胃,积了一口淤血。 “怒火?”周夫人莫名其妙,“大喜的日子,他怒什么?” 一琢磨,他和禧儿的气氛不对劲...旋即去卧室。 昨晚,因为第二天的新婚家宴,程禧兴奋没睡,今晚,又熬了大半宿,眼球血丝发胀。 “京臣怕耽误你休息,在书房睡下了,你既然醒着,去看看吧。” 周夫人是不满意的,新婚丈夫吐得半死不活,新婚太太在卧室不闻不问。老宅有一群保姆佣人,不图她干活儿,起码关心一下,吵归吵,在大是大非、大病大灾面前,分个轻重亲疏。 婆婆发话了,程禧起身。 一推书房门,空气中一股酸苦灼辣的味道。 周京臣躺在单人床上,手盖住眉心,裤子穿得松松垮垮,衬衫衣襟完全敞开,糙硬的胡茬,几分野性难驯,几分颓废。 林蔷薇端了一盆水,一碗藕粉,匆匆进屋,“你过来了?”她撂下盆,将藕粉递给程禧,“那我不管了。” 程禧接过,“辛苦蔷薇姐。” “京哥儿没怎么吃饭吧?”林蔷薇瞥了一眼周京臣,“吐的汤汤水水的。” 她没吭声。 林蔷薇退出书房。 程禧站在床边,一勺勺舀凉了藕粉,叫他起来,“你喝了,再睡。” 男人没反应。 “妈妈交给我的任务,你不喝,她不让我睡觉。” 周京臣挪开手,“母亲让你来,你不得不来。”他撑着床,坐直,程禧手冰凉,他却滚烫。 一触碰,大约太舒服了,他喉咙闷哼,像每次激情高潮,那种颤抖的、性感的一声。 藕粉是无糖的,没添加红枣莲子之类,周京臣讨厌乱七八糟的口味,只喝纯藕粉。 “手链呢。”他耿耿于怀。 “在抽屉。” “不戴?” 她不答。 “你耳垂红肿,叶柏南倒是心疼。”周京臣扔出手机,屏幕是叶柏南的电话,通话时长1分钟,“质问我是不是伤了你。” 程禧把碗塞他手里。 扭头走。 忽然,周京臣一拽。 她猝不及防,扑在他腿间。 窄软的单人床,仿佛蓄满了水,淹没了她。 “叶柏南喜欢孕妇,喜欢人妻?” 周京臣半昏醉半清醒,牙齿挑开她睡衣扣,朦胧月色里,饱满胸部一览无余,“喜欢你丰腴,有手感?” “喜欢你欲擒故纵,吊着他?勾着他?” “他这么疼你,你嫁我,后不后悔?” 周京臣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也吻了她一连串的水痕,在胸脯,在肩膀,她整个人被抬起,又凶狠压下,程禧抗拒,所以坐歪了,他扛不住那一下,是极端的刺激,亦是折磨,额头一霎大汗淋漓。 “林蔷薇不是也照顾你吗?”程禧撕打他,咬他。 “她照顾我,是发小。” “你们是发小了,你嫌冤枉,我和叶柏南认识,他找我说话,我是踢他,踹他,是报警?”她大吼,上气不接下气。 何姨吓坏了,告诉了周夫人。 打开门,程禧蜷在床头,周京臣胸膛大起大伏,粗粝喘息。 一个比一个狼狈。 周夫人先是一愣,随即,醒过味,“混账!你撒酒疯?” 他一动不动,左面颊是牙印,颈部也有,毯子裹住赤裸的臀,分不清是酒水蒸发的汗渍,还是情欲沸腾的汗渍。 “禧儿月份大了,心情差,你哄一哄她,她耍性子,你一个老爷们儿也耍?”周夫人挽着程禧,抻了抻她睡裤,“他惹你生气了?” “他喝醉了...”她音量沙哑,“没惹我。” 安然在寝室说,她妈妈有经验,再和谐的‘婆媳’,一牵扯了儿子,基本是偏袒儿子,儿媳越抱怨,越诉苦,开明一点的婆婆,表面是统一战线了,心底什么想法,不得而知了。与其公婆掺和进来,不如夫妻私下解决,省了麻烦。 “京臣,和禧儿回屋。”周夫人充当和事佬。 “不去。”他态度冷硬。 周夫人呵斥,“回去!” 周京臣关灯,背对着,侧躺。 程禧返回卧室,重新搬出行李箱。 天一亮,开车去美容院。 美容院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夜间项目有药浴汗蒸和筋络按摩,附近写字楼很多白领金领加班,下班是十一、二点,大部分会来美容院消遣,程禧好歹读了两年金融系,多多少少发掘了商机,推出一款‘都市男女套餐’,广告代言人是沈承瀚。 打扮得人模狗样的‘沈浪小公子’,立在浴桶旁,桶里是美容院的漂亮领班,雾气缭绕,他凝视镜头,‘爱她,给她充卡;不舍得花钱,我抢她了哦。’ 镜头一转,他袒露上身,泡在桶里,“每个月,男人总有几天疲惫沮丧,一蹶不振。爱她,泡个中药澡,雄风如我,我上天,她陪我上天。” 视频结尾是程禧噗嗤笑,“你好骚啊——” 沈承瀚骄傲,“我他妈憋了一星期凑出的广告词,当年中考,我作文一个字没写,为了你,我弃商从文了。” 广告投放在美容院门外的电视上,效果炸了。 什么是男女通吃,程禧见识了。 有女人问男主角有没有女朋友,更有猛男问男主角有没有男朋友。 她不明白,拦住猛男,“为什么问男朋友啊?” 猛男眼冒精光,“正常男人谁穿牡丹花的蕾丝短裤啊!” 程禧悲伤,是她选的款式,营造一种‘邋遢糙汉蜕变氛围美男’的广告效果。 估计是太艺术性了,大众不懂。 广告火了之后,美容院成为写字楼的着名景点了,不少人想一睹沈承瀚这个‘雌雄同体’广告明星的风采,程禧又逼他出镜了三四次,拍了美容产品的宣传片,他不堪其扰,坦白了,‘你哥哥写的广告词!’ 程禧错愕。 “我哥哥才写不出那么骚的。” 沈承瀚划开微信,周京臣的头像是一棵海棠树,挂着小灯笼和红色的姻缘结,那时候,他正牌女友是华菁菁,在本市,和程禧保持距离,在外省,带她去滑雪,求姻缘,海棠路99年历史的海棠树,他托举着她,在最高处亲手系了姻缘结。 他何时换了头像,程禧没留意,只记得他的旧头像是一幅书法字:‘克己复礼,君子慎独’,用了八年。 沈承瀚指着页面,“你哥哥发的!嘱咐我保密。” 程禧天塌了。 光风霁月的周京臣,一肚子骚水。 这会儿,值夜班的员工在打扫卫生,“前台有一份您的早餐。” 她回过神,翻了翻食盒,是徽园制作的荷花糕和牛乳鸡汤,只售卖徽园的VIP客户。 “你买的?”她奇怪。 “叶先生买的。”员工扫完地板,擦桌子,“他六点拿到店里,说你马上来。” 真是神机妙算。 第356章 他说:结婚没意思 昨天的新婚家宴,闹了一出‘新欢旧爱’同台飙戏,叶柏南猜准了周家老宅大乱,凭周京臣的性子,起码和她三五日的冷战。 她大概率暂住美容院。 互相冷着,互相较劲。 于是,早餐直接送到美容院了。 “叶先生亲自送的?” 员工点头,“司机在车上,叶先生下车了,叮嘱我不许任何人碰食盒,您怀孕了,他警惕有人下药。” 程禧没表态,也没吃,把行李箱封存在储物柜,上楼。 她一宿没睡,头昏脑涨,在VIP单间打了个盹儿。 恍恍惚惚,有声响。 晨光,雾气,纱帘...环绕着,笼罩着一抹高高瘦瘦的男人影子。 男人摩挲着香壶,她熏了安眠的百合香,青玉壶里是香片和香料。 “少熏香,即使无毒,香味也刺激胎儿。”男人发现她睁眼了,语调不疾不徐,“周京臣作为人夫和人父,逼得妻子挺着大肚子搬出老宅,已经中午了,对你漠不关心,你死心塌地跟着他,图什么?” 是叶柏南。 一瞬,她困意全无。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漫不经心,“经理告诉我,你住这间。” 程禧抄起床头柜的内线座机,质问经理,她独居,怎么擅自放行男人。 “你我是熟人,所以经理没阻拦。”叶柏南撂下香壶,望向她,“旧情人一场,不熟吗?倘若不是周京臣横刀夺爱,你今日不是小周太太了,而是叶家的大公子太太。” 她掀开被子,迅速穿鞋。 “秋风寒,万一感冒,孕妇不宜吃药,你自己遭罪。”他拽住跳下床往门外跑的程禧,替她披上外套,“去哪。” “招待客人。”程禧掰他手,却掰不动。 “我不是客人?”他掏出卡,“消费。” 她停下。 “紫参,鹿茸,灵芝,切碎了,泡药浴。”叶柏南解着衬衫扣,“价值几十万一桶的药水,有资格点名老板招待我吗?” 程禧明白,他目的根本不是泡澡。 除非,她永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囚在一栋宅子里,吃饭、逛街包括去洗手间,保镖寸步不离。否则,她逃避不了叶柏南。 纵然保镖在,他也有一万个办法调虎离山。 “店里没这些药材。” “去买。”叶柏南衣襟敞怀,松了松皮带,“一公里外,是‘名药堂’,钱无所谓。” 程禧拿起他的SVIP卡,“一百多个贵宾,你是唯一一个男客。” “不是有沈承瀚吗?” 她没憋住笑,“承瀚哥哥是广告代言人。” “他得罪你了?”叶柏南在衣柜内选了一条黑色毛毯,“你这么丑化他。” 程禧愣住。 分明是美化... 看来,她艺术审美是欠缺。 叶柏南这时靠近她,勾她鬓角的发丝。 她抗拒。 “撩开头发。”他命令。 程禧后退。 “别动!”他又是命令。 她不听,奋力推他。 “你安安分分上完药,我以后不找你了。”叶柏南盯着她。 她止住了动作。 也盯着他,“真的?” “嗯。” “上什么药...” 他翻出口袋里一支药膏,挤在大拇指,一厘厘融化在她右耳。 “耳洞为什么刮破了皮?” 程禧不吭声。 “他弄的?”叶柏南皱眉。 “戴耳环不小心扎破的。” “戴了无数次,偏偏这次扎破。”男人轻笑,“我承诺不找你了,你才不躲我。” 耳垂冰冰凉凉,他呼吸近在咫尺。 “我从此不出现,你心里一丝一毫不惦念我吗。” “你涂完药了吗?”她转移。 叶柏南一言不发。 程禧拉开门,“泡澡在一楼。” “你不吃我买的早餐,是防备我害你吗。”他在背后,嗓音闷钝,喑哑。 “不饿。” “禧禧,你并不擅长撒谎。”叶柏南笑了一声,“其实,我了解你胜过你哥哥了解你,他养了你八年,我与你只相识八个月。” “黄大太太下堕胎药,是她自作主张,我惩罚黄家大房了。” 程禧背对他。 “在商场,在叶家和周家,我不是仁善之辈,该利用谁,从不手软,该害谁,绝不留情。”他一字一顿,“可我没有害你。” “以前呢?” “没有。” “利用呢。” “有。” “娶了我,顺理成章进入周家,报复周家人,是吗。” “是。” “柏南,我问过你,你有没有真心对待一个女人。”程禧微微侧头。 “曾经没有。”他平静,“俞薇,何晤晤以及梁姜,可能有过同情,有过愧疚。” 他补充,“对何晤晤,有过后悔。” 现在有真心了。 “为你而死,为你疯魔的女人,尚且换不来你真心,何况我呢。” 房间死寂。 程禧走出去。 叶柏南伫立在原地,蓦地发笑。 ...... 经理买了药材,程禧在药浴室清点数目,叶柏南裹着毛毯,胸膛半裸,坐在对面,凝视她。 “参片,灵芝粉...一罐蛇酒。”她盘了发髻,右耳空的,左耳佩戴了一枚纯银珠链,夹住耳骨,垂到肩膀,一看就是地摊货,三四十块钱。 “李老夫人和周家没给你首饰吗。” “给了。”她平平淡淡,不在乎,“周家的儿媳戴塑料耳环,圈子觉得是卡地亚的钻石新品。乞丐戴黄金手镯,路人觉得是黄铜。” 叶柏南一怔,琢磨了一会儿,“有见解。” 程禧吩咐员工,“药浴四十分钟之后,客人的体温降下来,再喝蛇酒。” “你补习了不少功课。”他倚着沙发。 “干一行,爱一行,精一行。”她自夸。 叶柏南笑出声,“谁按摩?” 门口一名员工举手,“我在中医诊所学过筋络理疗,是专业的。” “有不专业的吗。” 员工一懵。 叶柏南目光仍旧凝视程禧,“我最大的乐趣,是培养一个不专业的,不听话的,成为专业的,听话的。” 程禧察觉一股炙热的视线,有强悍的攻击性,叶柏南不正经的放浪形骸下,是深刻到极致,连骨髓也弥漫了烈性的成熟味道。 “二十一万,你核实。”她将药材清单交给他。 他缓缓拂开,眼睛仿佛钩子,黏而缠,“你坑我,我兴许心甘情愿呢。孕妇高兴,胎儿也健康,给周家留下一个小的,掳走一个大的,我不亏,周京臣也不亏。” 留下小的,掳走大的... 她一时不懂弦外之音。 木雕屏风遮掩了男人身躯,他褪下毯子,踏入浴桶。 溅起一片水声。 “7个月了,脚浮肿吗?” 一墙之隔,他声音娓娓传出。 程禧摇头。 他坐,她站。 屏风映着他轮廓,宽阔的胸肌和脊背,浸在棕色的药汤里,汁水淋漓,壁垒勃发。 叶柏南说,“也快了。” 像话里有话。 “什么快了?” 他阖目养神,没答复她。 周家的太平日子,快结束了。 ...... 傍晚,周京臣去了一趟保利俱乐部。 不巧,方大斌回老家办事了,保利重新装修花了一千多万,加上歇业的损失,周京臣填了一张一千五百万的支票,搁在大斌的办公桌上。 从办公室出来,路过三楼的‘帝王包厢’,里面骂骂咧咧。 “韩少爷,仗着亲爹牛逼,你为所欲为啊!我捧了九个月的小黄鹂,你挖墙脚?” 周京臣不爱凑热闹,只是这句‘韩少爷’,吸引了他。 韩长林的公子。 叶柏南的新任后台。 他靠着包厢门,撕开烟盒的包装膜,焚了一根。 圈内的权富公子,一分为二。 一部分,是耿世清之流,没本事,混个闲职,只要不闯祸,一生荣华利禄;一部分是周京臣之流,家族是家族,自己是自己,学识、胆魄不逊色父辈。 韩公子恰恰是前者。 澳洲留学,未婚生女,抛弃了孩子妈回国,韩长林安排了后勤的差事:发文件,收快递,喝茶打牌。 然而,野兽不是家犬,白开水一般无味的生活,腻了。 在保利俱乐部寻欢作乐了。 周京臣叼着烟,推门。 韩公子趴在地板上,整个人狰狞扭曲,一个光头大哥踩着他后脑勺,露出裤裆,浇了一身尿。 “我他妈废了你——”韩公子使劲,试图摆脱。 “还觊觎我的小黄鹂吗?”光头撒完尿,搂着战战兢兢的姑娘,姑娘艺名是小黄鹂,声乐组的招牌,“废了我?牙口够硬的,我尿你嘴里!”他揪住韩公子衣领,强迫张开嘴。 “慢。”周京臣开口。 光头瞥他,直起腰,“你走错屋了吧。” “阁下贵姓?” 对方不回应。 “这家会所的老板姓方,认识吗。” “市里最大的娱乐场,不认识,有耳闻。”光头歪着脖子。 “方家,周家,沈家。”周京臣又磕出一根烟,递上去,“有耳闻吗?” 保利老板是‘商会副会长’的孙子,沈、周、方三家‘世交联盟’,耳闻其中一家,就耳闻另外两家。 一艘船的。 “你贵姓?”光头反问。 “周。” 光头舔了下门牙,“周公子是出面保姓韩的?” 周京臣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韩公子,“算是。” “我卖你面子怎样?不卖你面子又怎样?”光头不服。 他掐灭了烟,伸手。 光头迟疑,握住。 下一秒,筋骨嘎吱响,光头刹那变了脸色。 “不卖面子,你这群保镖,我挨个握手;卖面子,我记你一个人情。” 好半晌,光头右手终于恢复了知觉。 蛮识相的,带着手下撤了。 韩公子受了奇耻大辱,暴躁爬起来,在包厢里一通乱砸。 周京臣没搭理,扬长而去。 半小时后,红旗L9停在美容院门口。 熄了火。 片刻,大门晃过一男一女。 周京臣面孔阴云密布。 旋即,车驶离。 ...... 七点,程禧的车泊入庭院。 她回来拿一些补品,去店里炖。 “小太太——”何姨鬼鬼祟祟,在台阶上摆手。 程禧溜过去,“发脾气了?” “发得凶。”何姨心有余悸,“清末的官窑瓷,摔了俩。” 自从私生子曝光,周夫人一吃醋,喜欢摔东西,周淮康自知理亏,处处忍着。 她一瞟车位,红旗H5不在,“爸爸出门了?” “一早去机场了,回南方和林家夫妇商量大事。”何姨喜滋滋,“林小姐相中叶柏文了,在等叶家的消息,叶家求之不得呢!” 相中了... 程禧以为,林蔷薇照顾周京臣那么细致,那么体贴,除了青梅竹马的情分,是藏了女人对男人的心思。 林家显赫,林蔷薇虽不至于自降身价当小三,但感情是覆水难收,二十余载的相知,十余年的依恋,岂是干脆斩断的? 熬个一年半载,熬累了,熬淡了,才翻篇儿。 现阶段,瞧不上其他男人。 不过,相中了叶柏文倒正常。 林父和叶柏文是一类人,忠勇,坦荡,林蔷薇自然有特殊的好感。 程禧倏而回过神,“妈妈不在家,谁摔了俩瓷瓶?” “你哥哥摔的。” 何姨习惯了称呼‘你哥哥’,‘你妹妹’,周夫人提醒了改口,可老宅上上下下还是改不了。 “回家好大的火气!一句话不说,在阳台喂鱼,鱼食盅砸在鱼缸里,玻璃裂了,金鱼也死了。”何姨劝她,“估计李氏集团不顺利,你不要分居了,总是你哥哥哄你,你今天哄哄他。” “是他先分居的。”程禧不肯哄,进客厅。 小花园的落地窗半开半关,依稀是周京臣在讲话,“叶柏文的样貌和品行都不错,结了婚,定居北方,周家便是你娘家。” 林蔷薇蹲在菊花丛,摘了一束紫菊,“我和叶柏文,是合适,不是爱情。” “嫁一个合适的丈夫,比嫁给爱情安稳。” 她调侃,“你经验丰富啊。谈过几个合适的?有几段爱情啊?” 周京臣随手拨弄一旁的菊花,“没什么意思。” 程禧眯眼。 “我父亲清廉勤勉,为柏南,为旧情,和叶太太纠葛不休。同样,女人也和男人纠葛。” 林蔷薇隐隐听出什么,“哪个女人?” 他沉默。 “禧妹妹?” “不提也罢。”周京臣转身。 “京臣!”她大喊。 他驻足。 “我知道你已婚了,有的话题不该问。”林蔷薇踌躇了良久,“假如...重回我们十七八岁那年,你动过心吗。” 第357章 离婚吗? 周京臣背对她,伫立在灰蒙蒙的晚霞下,“你纠结多年前的事,是困住你自己。” “你照顾我,亲密也守分寸,不像承瀚和大斌,追着我,哄着我。你无可挑剔,却不冷不热,所以多年前,我不敢问。”林蔷薇站起,雪白的毛呢裙,紫菊花,“我父母在大西北,我孤独敏感,怕遭拒绝,怕自作多情。可后来,我实在不甘心,怕遗憾,怕没答案。” 周京臣逆着光,窗帘又虚掩,瞧不真切神情。 “去年你生日,我偷偷去过北航集团,你开车经过长安街,副驾驶有一个姑娘,是暧昧对象吧。” 他一言未发。 程禧蹙眉。 去年,副驾驶的姑娘... 不是关靓和华菁菁。 “今年元旦,我给周家老宅打电话,周阿姨说你单身。二月份,我辞了教务员的工作,准备来北方,但周阿姨又说,你相亲了,和关家的长女在一块了。”林蔷薇苦涩,“倘若回到十年前,我鼓足勇气,是不是结局不一样了?” 周京臣略侧身,“十年前,我只在乎学业。” “五年前呢?” “事业。” 林蔷薇哭不出,笑不出,感慨物是人非,一步错,步步错,“其实,我没输,对吗?输的不是某个人,是时间,是懦弱。” 他了无波澜,“蔷薇,你我自幼是发小,我照顾你,有周、林两家的托付,有男人的怜悯。时过境迁,你该放下,就放下。” 周京臣从花园进客厅,发现程禧在,他一怔,旋即,整理着衬衫袖口,“怎么回来了?” 不欢迎,不愉悦的口吻。 “拿补品。”她将车钥匙撂在茶几上,抚摸腹部,“怀着北北,我不能乱吃东西,周家的食物检测过,入口没问题。” “北北?”他眉头一皱。 “礼礼不中听。”她赌气,“乳名改北北了。” ——北方有公子,温润如玉。 乳名不搞复杂了,什么‘克己复礼’,小奶娃娃懂什么,‘生得白嫩俊俏’的寓意最好。 而且,周正修的大名随着周淮康的意思了,凭什么乳名随着周京臣? 她偏改名。 “北北不如南南中听。”周京臣不阴不阳,“姓周不如姓叶,叶正修,叶北北。不俗不土,格外有韵味。” 程禧抿唇。 只琢磨‘报复’他了,忘了‘东西北’三个字和叶柏南有关。 “你是周太太,除非哪天离婚,否则你在外规矩一些。”他面孔又晦暗了几分,“和旧情人同进同出,共泡鸳鸯浴吗?” 他记得,叶柏南走出美容院头发是湿的,红光满面,风采烁烁,他调了美容院的监控,叶柏南的SUV上午十点泊在门口,中午司机去徽园点餐,又泊了一下午,叶柏南始终没露面。 傍晚出来,洗了澡,程禧发梢也湿了。 “你目睹我鸳鸯浴了?”她恼了。 她一天两夜没合眼,下午在店里沐浴按摩解解乏,以为叶柏南泡完药浴离开了,没想到他在大堂等她,道了别才离开,末了,又示意她送一送。于公,叶柏南是大客户,于私,也相识,她自然送。 更没想到,周京臣‘抓个正着’。 “七个月的孕期了,你作为孕妇不安分,住在美容院方便见他?”周京臣语气幽凉,讥讽,“你搬出老宅,一旦礼礼有问题,你承担吗。” “是北北。”程禧不辩驳,推开储物间的小门,去地下室,“叶柏文不太同意和林家联姻。幸好,林小姐对他感情不深,既然姻缘不成,林小姐对谁感情深,谁试一试吧。” “不澄清,是承认了?”周京臣拽住她,“程禧,给我扣一顶绿帽子,你胆子不小啊。” “你冷战,你分居。”程禧甩不掉他手,“逼我腾位置吗?” 他胸膛膨胀,继而塌陷,声音粗哑,“腾谁的位置?是我占了位置吧。” “未婚先育影响周家名声,你娶了我,孩子有名分了,再离了,外界没闲话了。” 分析得头头是道的。 周京臣怒极反笑,“你离吗?” “结婚没意思。”程禧仰头,他讲了什么,她一字不漏怼他,“你父亲那样的人,和老相好也纠葛不休,何况我这样的人。” 他捏她手腕捏得紧,“叶柏南教你激将法?” 这时,林蔷薇也从小花园进来,直白问,“是叶家不同意联姻,还是叶柏文不同意?” 程禧顾忌林家的背景,没戳破他们在花园聊了什么,可态度不友善,“无论是叶家还是叶柏文,林小姐仅仅觉得合适,又不是喜欢,没什么惋惜的。” “林小姐...”林蔷薇一愣,“禧妹妹不喊我蔷薇姐了?” “喊什么无所谓,以后喊嫂子也行。” 林蔷薇面色一白。 “借题发挥是吗。”周京臣面色更难看,“你自己干了什么,你没资格闹。” 她转身。 原本,只打包了秋冬装,现在,连春夏装一起打包了。 常住美容院。 “唉哟!”何姨急得热锅上的蚂蚁,“周老先生和夫人回娘家了,你和周公子又闹得这么僵,刚结婚几天啊...” 何姨拉她的行李箱,她塞一件,何姨丢一件,最后箱子空空荡荡。 “您不用管。”她无奈,“日子凑合过下去,他疑神疑鬼,我也堵心。” “不怪周公子疑心。”何姨偏袒周京臣,“叶家大公子优秀,您没相中耿世清和胡生,可是相中他了!他花样百出缠着您,哪个男人踏实呢?” 程禧没搭腔,去卧室清点首饰。 婚戒不戴了,老夫人给的玉镯和头钗必须带走,有朝一日分道扬镳了,亲手还给老夫人。 她忙活的工夫,另一名保姆端了饭菜和汤,搁在床头柜,悄悄退下。 程禧在美容院吃了鱼香炒面,是大学城附近的一家小饭馆,怀念那口酸甜滋味,这会儿不饿,正打算出去,门锁了。 拧不开。 “何姨!”她使劲拍。 “小太太——”何姨在门外,“衣柜挡住门了。” 那么厚实的楠木柜子...两个大男人搬上楼都费劲,她莫名其妙,“衣柜不是在一楼的衣帽间吗?” 何姨也诧异,找保姆、保镖打听了一圈,没结果,“衣柜自己飞上来的。” 程禧气笑,“那您搬开呀!我出门。” “吵什么。”忽然,周京臣在走廊呵斥。 他一严肃,何姨畏惧了,“小太太去美容院,搬这柜子...” “我办公,需要清静,明天搬。”周京臣下了死命令,猛地甩上书房门。 何姨没辙,“小太太,你住一晚吧,周家就是你的家呀!” “何姨!”程禧再拍门,没回应了。 她看了一眼热乎的饭菜,独立的卫生间,安装了栅栏的窗户... 一切恰到好处。 周京臣永远是一副高冷矫情的德性。 ...... 第二天早晨,孙家的司机登门递了请柬。 孙太太五十五岁寿辰。 在‘东湖戏园’的厢房设宴四桌,邀请了几对权贵夫妇、富商夫妻和来头很大的影视明星,据传,女星是某位权贵的情人,暗中扶正了,在娱乐圈低调本分;在太太圈,渐渐崭露头角。 可到底不是原配,交际圈有鄙视链,大官太太的圈子容不下她,小官太太的圈子勉强混一混,端茶倒水结账买单,太太们多一个‘提款机’和‘使唤丫头’,何乐不为呢。 按级别,孙太太是大官太太圈子,不过,寿辰不是红、白大事,除了黄二太太,那些夫人们懒得捧场,只攒了个小局。 周夫人不在本市,特意电话里叮嘱程禧,代替出席。 周京臣一辆车,程禧一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小区。 抵达东湖戏园是九点,红旗L9先熄了火,周京臣下车,等她。 家丑不可外扬。 表面功夫是要做的。 程禧挽着他手臂,他步伐亦是缓慢,迁就她。 寿宴的流程是‘亭子喝茶小聚——戏楼看京剧《霸王别姬》——厢房午宴’。亭子里,宾客基本到齐了,孙太太迎接周京臣,“二代模范夫妇来了啊!”她调侃,“可惜喽,周太太肚子大,咱们周少爷眼馋着,没办法过新婚之夜。” 女人们大笑。 “孙太太的平生乐趣,是挖苦我?”周京臣脱了西装,坐下。 程禧主动坐在孙太太右边,与他隔了一个座。 “这是黄二太太的椅子,你椅子在周公子右边。”孙太太提醒她。 “我挨着寿星,沾一沾喜气。”她解释,不肯换座。 周京臣一张脸没温度,没情意,极其冷漠。 男客们喝碧螺春,女客们喝桂圆红枣茶,程禧不宜吃桂圆,厨房炖了一盅冰糖燕窝。 东湖的后山种植了一片玫瑰,不属于戏园子,是对外承包的地皮,少见的橙黄玫瑰和紫玫瑰,孙区长难得玩浪漫,买了99朵的紫玫瑰,他一带头,现场的男士纷纷买玫瑰送太太,女人们各自捧了一束,唯独程禧没有。 “周公子给太太选一束花啊!”孙太太催周京臣。 他站在长廊下喂小鹰,表情寡淡,“她不喜欢。” 孙太太瞥他,又瞥程禧,二十岁的姑娘如花似玉,脸蛋垮耷着。 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哪有女人不喜欢象征爱情的玫瑰花呢?明显是不和睦了。 茶喝了一半,厢房经理进来,“周太太在吗?” 程禧望向经理,“我是。” 经理双手交出一份转让书,“叶柏南先生买下东湖玫瑰园,赠予周太太。祝贺周公子和周太太百年好合,情比金坚。” 周京臣眯眼,攥紧了笼子细杆。 力气大了,吓了小鹰,扑棱翅膀啄破了他拇指。 一滴血溅在地上,孙太太大惊失色,“周公子受伤了,叫戏园的医生!” “无妨。”他阻拦,“小伤而已。” 今天,《霸王别姬》是大戏,听众席有不少权贵家族的老太爷和老夫人,园子安排了医疗团队,万一哪位昏厥了,犯了病,临时抢救。 经理拎了药箱,孙太太刚掀开箱盖,黄二太太打趣,“周太太在场,你献什么殷勤呀?如果年轻三十岁,你献!五十多岁了,你歇着吧!” 孙太太啐骂,“你嘴太损!” 众目睽睽,程禧骑虎难下,不得不走过去,翻药箱。 从进入亭子,周京臣的脸便阴郁,此刻,更阴翳了。 “周太太动作温柔,不像我,手糙人糙的。”孙太太啧啧,“自家的老爷们儿,自己疼!” 太太们起哄,她和他沉默,气氛愈发微妙。 “戏台子开幕了!”锣鼓一响,孙太太收拾好餐桌的贵重物品,逐一送宾客入场,趁着喧哗,周京臣抬眸,“叶柏南大庭广众送你玫瑰,你亲自服务他药浴,倒是我多余了?” “员工服务他,我在屏风外,信不信由你。”程禧包扎完创可贴,从椅子上起来。 周京臣一动不动,盯着她背影,脸色乌青。 ...... 戏楼是一座七米高,内二层的老式木质吊脚楼。 一层有五米高,宽敞明亮,是招待观众的;二层是保镖巡逻区域,没座椅,只有狭窄的走道,墙壁挂着望远镜、对讲机,专门负责监控雇主的安全。 周京臣程禧直奔第一排,一、二排是太师椅,三排之后是普通的软椅,并非园子买不起太师椅,是一、二排的老爷子们太有威仪了,故意区分开。 “何爷爷,您安康。”周京臣停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前,俯下身,温和恭敬。 老太爷是何书记的父亲,中秋节九十大寿,眼不瞎耳不聋,笑呵呵的,“臣臣啊,结婚了?” “结了。”他牵住程禧,介绍,“这个是禧儿,您孙媳妇儿。本来打算生产了,去何家磕个头,孝敬您,在戏园子碰上了,我让她鞠一躬?” “罢了,身子重要。”何老太爷通情达理,“媳妇儿真俊啊!快生了吧?” “再有三个月,您抱上小重孙了。” 何老太爷高兴,撸下左手的翠玉扳指,给程禧。 “收下吧。”周京臣开口。 程禧跟着他朝周围人挨个打招呼,周家荣耀了几十年,虽然周淮康退位后,和同僚关系疏远了,老一辈却欣赏他为人处事,也欣赏周京臣文武双全。 “臣臣,坐哪?” “一排末尾。” “得了,坐我这里。”何老太爷吩咐服务生加了两副椅子。 周京臣落座,面向戏台。 无人察觉的角度,他又恢复了冷漠。 第358章 周家和叶家的公子大打出手 台上是乌江自刎的缠绵悱恻,台下是死气沉沉的貌合神离。 何老太爷吃着糕点,“臣臣,你父亲说,怀了个孙儿?” “是。”周京臣浅笑,“大名周正修,乳名——” “北北。”程禧快了一秒。 他眯眼。 危险,幽凉。 “乳名俗气了些。”何老太爷和周淮康一样的古板,嗜好‘文房四宝’之类的字,何家长女叫何徽墨,长孙叫何纸砚,长孙女叫何水画。 “岂止是俗。”他笑里藏刀,“是土,起名的没文化。” “起名的是金融系本科。”程禧怼。 “起名礼礼的是航天工程系高材生。”周京臣怼回。 她暴躁,“起名礼礼的是臭男人。” “起名北北的是出轨的女人。”他不甘示弱。 程禧胸脯一抖一抖的。 周京臣重新坐直,注视着戏台子。 她缓了一会儿,“马上离婚了,你挨个向爷爷伯伯介绍我,未来二婚的时候,再介绍下一任太太,多麻烦。” “你挺体谅我,也挺着急。”周京臣面孔愠怒,“不麻烦,娶十个八个,我也有耐心介绍。” “林蔷薇当后妈,行。林家家风好,教不坏北北,其他女人不行。” “我娶谁,是我自由,你点菜呢。”男人怒气愈发大。 一排左边有两位老夫人招呼周京臣,他站起,曲臂。 程禧软趴趴挽住他。 “这是小禧儿?”老夫人乐呵呵,“韵宁脾气大,教养的女儿倒讨喜,怪不得做了儿媳妇。” 周京臣含笑,“李奶奶。” 她印象中,3月份出席过‘小李家’的婚礼,李奶奶是小李家的老夫人,和周夫人的娘家‘大李家’是‘姨表亲’。 李家显赫了百年,原因就是同宗、旁系个个儿是高娶,上嫁。哪怕多年不联系了,一旦有大灾大难,天南地北的亲眷出手支援。有族谱、富贵了三代的大家族,基本是交叉联姻。 大、小李家的十几个子孙,只有周京臣是‘下娶’。 也只有周京臣,反了家族,反了规矩,娶了个称心如意。 三天一大闹,两天一作妖,奈何他‘认命’。 “淮康和叶家那寡妇...”李老夫人眉飞色舞,“是假的吧。” “有真有假。”周京臣明白,周淮康逃不掉这一劫,与其哪天曝出惊天大雷,先给外界打预防针,‘文火炖八卦’,等曝光了,周淮康夫妇的名誉不至于一瞬崩塌。 “那寡妇有什么好呀?韵宁是大美人,你外公有钱有势的,是个男人都选韵宁。” 周京臣笑了一声,“柏南和柏文如此优秀,叶太太功不可没,是贤母。” 李老夫人摘了一枚玉镯子给程禧,“明年婚礼?” 他打量她。 她也打量他。 四目相视,她问,“办吗。” 观众席昏暗,不远处红红绿绿的灯光掠过周京臣,朝戏台的一侧脸是清俊,朝她的一侧脸是阴森,“我无所谓,周正修需要名分,只登记,没婚礼,名分不完整。” 程禧不言语。 周京臣俯下身,“明年三月底孙儿满百天,在南方老家办。我亲自把请柬送到您长子手里。” 李老夫人后排是几名周淮康同僚的夫人,又寒暄了一番,返回座位。 一去,程禧乖巧温顺,一回,她面无表情。 周京臣亦是冷漠。 “姑婆告诉我,李家人办了婚礼,必须记入族谱,可以丧偶续弦,不可以离婚续娶?”程禧盯着他。 他盯着戏台,“周家人没这讲究,即使办婚礼了,想离就离。” 咿咿呀呀的唱腔里,周京臣按捺不住,“怎么,琢磨着婚礼结束,筹谋后路了?” 程禧她离席。 “去哪?”他皱眉。 她不答复。 上台阶,直奔第三排中央,一名三十多岁容貌靓丽的女人。 “王太太,我喜欢您演的古装剧。” 王太太虽是大明星,不过在权富圈,是被使唤的小角色,太太们根本不搭理她,周家的儿媳是二代太太之中最有身份的,又这么友善,王太太受宠若惊,“周夫人是出了名的尊贵,小周太太却丝毫不摆架子。” “我心里有数,太太们不是敬我,是敬周家和李家。人原本不分高低贵贱,不同的圈子,不同的规则而已,王太太不必自卑,我家世还不如您呢。” 王太太触动情肠,眼眶红了,“她们骂我小三上位,其实老王离婚七年了,他女儿有抑郁症,顾忌病情没公开,我认识他刚三年。” 程禧安慰,“王处长任职交管局,在乎名声,委屈您了。” 王太太抹泪。 “周家人脉广,但在交管局没有朋友。如今,我攀上了王太太,周家多了王处长一个朋友。” “是我攀上了周太太。”程禧给足王太太尊荣体面,她开心,“用得着王家的事情,您尽管开口,老王负责全市的交通。” 程禧笑,“早晚有一日求王太太的。” 周京臣这时也离席。 一、二排观众席的间距宽,放了茶桌,二排5、6号椅坐着韩长林夫妇。 韩夫人昔年是昆曲名家,获过专业大奖,也跟着市领导出国考察献艺,结婚生子后,退圈了。 气质很优雅,讲话像念戏文似的,咬文嚼字。 周淮康和韩先生在工作上意见不合,导致周夫人和韩夫人关系微妙,周夫人八面玲珑擅交际,韩夫人内敛,久而久之,周夫人独占C位,韩夫人遭孤立了。 周京臣嗅着茶壶冒出的雾气,“韩叔叔喝祁门红茶?” 韩长林诧异。 韩家和周家素无往来,‘叔叔’是万万承担不起的,“周公子客气了。” “我与韩公子同辈,称呼您叔叔是礼数。”周京臣坐在4号座椅,恰好是程禧前排的位置,“我记得您爱喝太平猴魁。” “秋末时节,红茶醇厚滋润;春夏燥热,才喝绿茶祛火。”韩先生拿干净杯子斟茶,递给他。 “韩叔叔现在也应该祛一祛火。”他翘起一条腿,姿势闲懒,“贵公子太不省心了。” 韩长林一懵,“犬子去英国了,读硕士学位。” “哦?”周京臣扬眉梢,“我竟不知,保利俱乐部在英国。” “保利俱乐部...”韩夫人倾身,“那不是方家在二环的产业吗?” “昨夜,韩公子得罪了外省的江湖老大,我救了他。”周京臣摩挲着茶杯,“歌女‘小黄鹂’是江湖老大的女人,韩公子瞧上了,和老大搏斗了一场,浇了一脑袋的屎尿。” 韩夫人晴天霹雳,“屎尿...老韩,对方太猖狂了,给儿子胯下之辱!” 韩先生比妻子镇静,俱乐部,江湖老大,浇了尿...一桩桩丑闻,万一传出,韩家要不要脸了?哪家的好姑娘乐意嫁这种丈夫? “这不孝子!” 韩先生气愤掏手机,周京臣摁住,“保利的老板是我发小,安排韩公子住进俱乐部的客房了,避免对方在街头巷尾绑架,殴打。韩先生这一脉,唯有这个儿子,残了瞎了,像耿世清那样,耿先生终归有两个女儿,废了一个儿子,耿家依旧兴旺,韩家可是人丁凋零了。” 韩夫人千恩万谢,韩先生默不作声转动着手机,心中有盘算了。 “周公子开个条件吧。” “叶柏南背后的保护伞,是韩先生吧。”周京臣开门见山,“举报叶氏集团的实名信,全部压下了,并且泄露了举报人姓名、企业。9月下旬和10月上旬,叶柏南打击报复了四位同行,要么破产,要么亏本千万。” 韩先生摇头,“叶柏南是威胁我保护他,我答应了,可近期没找我。替他压下风波的,不是我。” 周京臣喝了一口茶,“是梁局吗。” “他们是翁婿,老丈人出面操作,也正常。”韩长林几乎是明示了。 “韩先生的地位在梁局之上,梁局压不下的,叶柏南会找您压了。”他撂下茶杯,“不论您在叶柏南手中有什么把柄,您掂量清楚,是一错再错,是悬崖勒马。登上叶家那艘船,不得善终。” 韩先生握拳。 “到底什么把柄啊?”韩夫人焦虑,“无奸不商,和商人搅在一起,是蹚浑水!” 韩先生双目紧闭。 《霸王别姬》演员开始谢幕,程禧忽然拉着王太太,“上一届电视奖的最佳男配整过容吗?” “小林啊,是天生帅!”王太太最了解娱乐圈的内幕新闻,“可惜了,他是0246——” 程禧泄了气,“他人高马大的...” “他不情愿啊!为了资源嘛,私下是谈女朋友的。” “我喜欢小林鼓鼻梁,眼睛深邃。”程禧音量不疾不徐飘入周京臣耳朵,他面色仿佛乌黑的锅底。 鼓鼻梁,眼睛深邃。 他的特征... 她是先喜欢男明星,还是先喜欢他的? “你喜欢小林?太简单了!”王太太打包票,“我约他陪你吃顿饭,他饭局是明码标价,二十万。” 程禧喜欢剧里的小林,现实本人一般,“我肚子胖了,不漂亮——” “你不怀孕也不漂亮。”周京臣嘴欠,扭头,“那个林什么,天天和女明星厮混,你有女明星漂亮吗?你花二十万,他硬着头皮陪你吃饭。” 程禧踹他腿,“偷听女人聊天,周公子果然是正人君子啊。” “你嗓门大。”他掸了掸西裤的脚印,“谁爱听了?” 王太太莫名其妙,“你们夫妇...不熟?” 周京臣不阴不阳笑,“以前我和她熟,以后她和我不一定熟。” ...... 戏散了场,周京臣婉拒了午宴,程禧打算蹭王太太的车离开,孙太太偏袒周京臣,劝和不劝分,不会派车送她。 结果,保镖在大堂拦住,“请太太上车。” “我回美容院。”她出去。 “周董不允许。”保镖尾随。 程禧瞪着保镖,“他是你主子,我不是吗?” “您当然是。”保镖公事公办的口吻,“您是周家的主子,周董是我的主子。” 蓦地,电梯门一开。 “禧禧。”大堂里,叶柏南站得不远不近,“第一次知道,你喜欢京剧。” 她仰头。 他迈开长腿,步伐矫健,顷刻,立在她面前,“玫瑰花怎样。” 男女宾客进进出出,程禧挪了一步,去车后,“我没收。” “仅仅是新婚贺礼。” “贺礼没有送玫瑰园的。” 叶柏南笑得春风和煦,“是别出心裁的贺礼。” 门窗关闭,听不清。 周京臣降下车窗,一张脸像寒冬腊月的冰霜,冻得化不开,“柏南真是无处不在啊。” “送岳母来北戏园看戏,门口发现你的红旗L9,一打听,你和禧禧在东戏园给孙太太祝寿。我与你,与禧禧,确实缘分不浅。” 北戏园... 乳名,北北。 周京臣的脸又浮了一层冰。 “你向我示威吗?” 叶柏南一头雾水,“示什么威。” “勾引我太太,‘冠名’我儿子,没胆量承认?”周京臣使了个眼色,两名保镖半拖半拽,‘伺候’程禧上车。 “慢。”叶柏南呵斥。 保镖们只服从周京臣,并不服从他。 “你聋了?”他钳住保镖胳膊,狠狠一掰,“我让你慢着。” 脱臼的脆响,在程禧耳畔炸开。 保镖哀嚎。 同伴见状,迅速将程禧塞入后座,她撅着屁股,扒车门,挣扎,“我行李箱在美容院——” “扔了。”她越是不肯回老宅,周京臣越是恼火,“买新的,或是保姆去取。”说完,从另一侧下车,逼近叶柏南,同样扼住他手腕。 “打狗看主人,懂吗?” 叶柏南不惧不躁,“禧禧不愿跟你走,你强迫她,我自然要管。” “周家的家事,你管得了吗。” 他意味深长,“你认为周家家事,我有没有资格管?” 周京臣目光一凛,手劲儿发力,“一口一句岳母,你岳母在里面看戏,女婿在外面抢夺人妻,惹怒了梁局夫妇,你造下的孽债,谁帮你压?” “松开。” 叶柏南的脸色一沉。 周京臣不松,沿着他手臂揪住衣领。 他猛地一撞,也勒住周京臣。 鼻贴着鼻。 有不明所以的太太尖叫,“周公子和叶大公子打起来了!” 第359章 绑住她惩罚 周京臣面孔浮起一丝假笑,“柏南,园子里唱戏的演员,功力比你差得多。你挑拨离间的戏码,是一绝。” “有嫌隙,才有离间的机会。亲密无间,也挑拨不了。”叶柏南不甘示弱,牢牢勒紧他,“先生们送太太玫瑰,你不送,我救场送禧禧;你怀疑出轨,我安慰禧禧。你与林蔷薇青梅竹马,柏文婉拒了她,她黏上你了,碍于林家夫妇,你必须忍耐,留下她,只要林蔷薇不闯祸,在老宅寄住,你不能赶她。” 他眼眸含了笑,“哪个新婚妻子接受得了丈夫的小青梅日夜在眼皮底下同居呢。” 周京臣敛去假笑,一张脸阴狠,寒森森的,“梁局是你最后的王牌了,我劝你安安分分服从梁家,娶梁姜。” “我手中的王牌,不止梁局。”叶柏南笑意越来越浓,“京臣,你斗不赢我。李氏集团,女人,我想要的,都会收入囊中。” 程禧趁着一团混乱,爬出车厢。 保镖拽她,她甩掉,冲过去,“戏园里是各家的老太爷和老夫人,戏已经散场,万一惊了他们,你们在这里打架传遍了圈子——” 周京臣一言不发。 “禧禧,跟我走吗?”叶柏南凝视她,“你跟他回老宅,他会软禁你,冷暴力的滋味,你尝过了。而且你和林蔷薇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她抿唇,“我回美容院。” “我安排人手,保护美容院。”叶柏南又凝视周京臣,“她自愿去,你没资格掳走她,即使是夫妻,丈夫要尊重妻子的意愿,否则,我手下不是吃素的。” “程禧。”周京臣目光幽凉,语气也凉,“上车。” 保镖再次把她拖进车里。 叶柏南推开周京臣,去阻截保镖,周京臣握拳一搪,砸他胸口。 他反手,扼住周京臣胳膊,每一厘肌肉、每一颗毛孔在贲张。他的武力值,超乎周京臣预料。 没有章法,没有招式。 是野路子。 根本猜不中如何出手,如何攻防。 太太们聚了一堆,张望,议论,“叶大公子是不是有特殊癖好,比如人妻?程禧没嫁周公子,他挺沉得住气,两家人碰面,好歹打个招呼,如今登记了,他倒是折腾上瘾了。” “莫不是叶大公子不夺程禧,夺孩子?”一名和周家没来往的太太瞪大眼,“解释得通了。” “是有这样的风言风语,程禧怀孕的时候,和叶大公子刚分手,一个是明恋,一个地下恋,周公子和叶大公子从此关系僵了。” 北园子的梁夫人迟迟不见叶柏南,出来寻他,恰巧目睹了这副场面,神情一垮,“柏南,你搞什么?” 一霎,拳脚停下。 梁夫人顾不得难堪,走近了,“大庭广众下和周公子争风吃醋,你丢了叶家颜面,更丢了梁家颜面!”她一贯雍容典雅,第一次震怒,“程禧是周家的媳妇,你叶家的媳妇是姜姜,你拎得清,婚事继续,拎不清,干脆散伙!” 她训斥完,匆匆上车离去。 叶柏南立在原地,眼中是翻滚的波澜。 半晌,望向另一辆车。 周京臣系着崩开的衬衣扣,侧脸古井无波。 下一秒,隔空对望。 他眼睛幽邃,诡谲,戏谑,比划口型,“柏南,先安抚了梁家,再抢周家的女人。” 午后,阳光浓白,周京臣似笑不笑,轮廓渐渐虚迷。 ...... 梁夫人回到家,梁局正在餐厅午休吃饭,发现她面色铁青,“戏不好看?北园子是《打金枝》,东园子是《霸王别姬》,可惜东园子的VIP票卖完了,后排太挤,我买了北园子。下一场演出是月末,我帮你占一排的位置。” “你帮姜姜吧!”梁夫人怒气未消,“咱们梁家是清清白白从政,为了保这个女婿,蹚了浑水。他一心一意待姜姜,也值得。偏偏和周家儿媳妇纠葛不休,在戏园门口和周京臣大打出手,一群太太围观!” 梁姜手一松,筷子坠地。 “我不信。” “妈妈骗你不成?”梁夫人急火攻心,“叶柏南图的不是你,是梁家的势,你嫁了他,他外面养女人,算计你,你父亲一旦退休,梁家没势了,日子过得下去吗?” “倘若您告诉我,柏南私下缠着程禧,我信。青天白日在戏园子缠着她,您自己信吗?”梁姜执拗,捡了筷子,起身,“梁家不想保他了,所以编造谎言,逼我分手。” 她跑向玄关门,“爸爸介绍十几个男人了,我谁也看不上,要么矮丑,要么倚仗家里,毫无本事,我就看上柏南了,不分。” 梁姜猛地一摔门,引擎响起,梁夫人捂住心脏,“是李韵宁。” 梁局蹙眉。 “那天,她和孙太太组牌局,邀了我,提议姜姜去叶氏集团上班,叶柏南同意了。” “你的意思是,李韵宁有预谋?” 梁夫人狞笑,“我以为李韵宁是拉拢你,毕竟周京臣不从政,又得罪了耿副厅,加上周淮康以前逮捕的罪犯陆陆续续出狱了...原来,她心机这么深。利用姜姜拖你下水,下一步,周淮康的大弟子黄老二取代你,晋升正局了吧。” 梁局恍然大悟。 是了。 黄老二才是周家真正依赖、扶持的,护着周京臣和长孙后半生无忧无灾的那个靠山。 “我平日小瞧她了。”梁夫人神色一寸寸惨白,“李氏家族的嫡女,果然有奸商的花花肠子。美容,打牌,花钱...连叶太太表面都比她心眼多。结果,她暗中玩了一票大的。” ...... 午宴结束,韩长林送了夫人回去,乘车抵达保利俱乐部。 方大斌在二楼俯瞰,联络周京臣。 “二哥,韩长林找我。” “韩长林心知肚明,他一日是叶柏南的后台,他儿子一日是我的人质。” “如果不让韩长林带走韩兆,他借口扫黄,对保利大排查...”方大斌有顾虑,“保利多多少少是不干净的。” “韩兆在保利捅了娄子,他敢查吗?” 方大斌踏实了,挂断电话,亲自去电梯口迎接,“韩先生这尊大佛降临,我场子蓬荜生辉。” “犬子窝囊,有劳方老板收留了。” “收留韩公子是旁人求不来的美差,我关照他,韩先生以后也关照我嘛!”方大斌油腔滑调。 韩长林不反驳,不应承,“打扰了方老板一天一夜,我接他回家了。” “回家不如在保利安全,那伙江湖流氓是外省的,在本市胆子大,既然撒了一泡尿浇韩公子的脑袋,还录了视频...大概率盯上韩公子了。”方大斌食指划着下巴,“我好吃,好喝,好玩伺候着韩公子,您和夫人放心,保证平安,舒坦,不该沾染的,不沾。” 韩长林了然于心,方大斌是领了周京臣的‘旨意’,等他表态。 他搓手,“我见一见韩兆。” “韩公子睡了。”方大斌为难,“喝了一宿,我拦不住。” 知子莫若父。 韩兆什么德性,国外留学那两年,韩长林摸清了。 早晚,毁在酒色上。 韩长林无奈笑了笑,转身进电梯。 ...... 红旗L9驶入庭院。 程禧赌了气,下车。 何姨被她撞了一下,“小太太,慢点走呀!” 方大斌在电话里和周京臣汇报情况。 “韩兆住顶楼的总统套房,我吩咐了服务员,二十四小时轮值。”方大斌嗤笑,“这小子,遇到美女不要命的主儿,任由他胡作非为,猝死就麻烦了。山珍海味,珍藏老酒,随着他造,碰女人,绝不行。” 周京臣倚着柿子树,“最迟,三天。韩长林会表态。” “得嘞!二哥,我替你扛三天。” 在玄关的水池清洁了手,周京臣去卧室。 房间乌蒙蒙的。 程禧穿了睡衣睡裤,背对着房门。 “不情愿跟我回来,对吗?”他拉扯她,动作粗鲁,力道激烈。 他在院子站久了,掌心微凉,扒裤子拍她臀的一刻,她一抖。 “何姨!”程禧大吼。 周京臣急着教训她,忘了锁门,何姨破门而入。 女人白花花的屁股和男人褪下衬衫精壮的脊背,窗帘合拢,屋子昏黯,男人躬身,拆了皮带,一手控制她,一手绑腕子。 强悍的冲击力。 “阿姨您出去。”他尚且理智,斯文讲话,“我逗她玩的。” “哎呦——”何姨一把年纪了,遮住眼,退出卧房,“阿弥陀佛!马上孕晚期了,周公子千万仔细!逗归逗,别失了分寸。” 周京臣嗯了声,皮带一圈圈绕住程禧,双手固定在床头。 旋即,反锁门。 她挺着肚子平躺,衣衫撩起。 “你做什么...” 周京臣有半年不疯癫了,最疯癫那会儿,用浴袍的束带将她拴在浴缸,融化了半瓶沐浴露,她屁股滑得坐不稳,又挣不开束带的死结,在水里扑腾,泡沫覆盖满脸,喘不了气,她不得不抱着他。 程禧记得,是她惹了他。 在突破了禁忌后,坐男同学的车去实习,一路有说有笑,他‘捉’个正着。 今天,他和半年前一样,野性又狂浪。 她慌了,“我现在浮肿了...” “我不嫌弃。”他淡泊。 “会早产的!” 男人不理。 “姑婆和周阿姨知道了,你交代得了吗?”程禧整个人蠕动,试图摆脱。 “谁?” “姑婆——” “和谁?”他表情严肃,“不叫妈妈了?” 她叫了九年的周阿姨,偶尔顺嘴了。 “看来,这是真打算离了。”周京臣打开飘窗柜,里面是程禧在市里舞蹈比赛获奖的舞服,一件羽毛的,一件唐宫水袖的。 他挑了羽毛的那件,拔了一支。 糙糙碎碎的毛尖儿来回摩挲她脚心,她怕痒,四肢和骨髓一瞬全麻了。 “周京臣!”程禧一边大笑,一边大哭,“我宰了你——” 他无动于衷。 “还离家出走吗。” “离。” “有志气。”周京臣夸她,羽毛自下而上扫,“离婚吗?” “离...”她佝偻脚趾躲着,嗓子哭哑了。 他又自上而下扫,“还给礼礼选后妈吗?” “你刚三十岁,你肯定续娶...女人眼光准,比男人选得合适——” “三十岁续娶?”周京臣阴恻恻笑,“怎么,这段婚姻撑不到明年十月份我三十一岁生日了?” 他掰直她脚趾,脚心完全舒展,羽毛横着扫,痒的程度加倍,她哆嗦着笑,眼泪鼻涕飞溅,“你睡觉小心些,我阉了你——” 外界评价:祖辈娇惯的暴脾气,却生得清风朗月一般的相貌,初识他,糊弄了不少人。 他哪里是清风朗月。 是毒蛇,是坏透了。 “老不老实?” 程禧倔,咬着舌头不吭声。 何姨吓得敲门,“哭了十分钟了,您是逗她呢,是打她呢?” “逗她。” 他敷衍,打量程禧。 长发铺在紫罗兰的锦缎床单,黑发,白肤,花色,浑身汗涔涔的。 终究是哭得他软了,一下下擦拭她额头的汗。 “这招行吗?” 她啜泣,“你变态。” “我一直变态。”她骂什么,周京臣照单全收,“不然,我会把养妹拐上床吗?” 程禧又气又臊,踢他。 他蹲下,给她穿袜子,“拐晚了,应该拐早一年,省得出现耿世清和叶柏南的糟心事,勾得你不守妇道。” “你也不守夫道。” 周京臣双腿敞开,悬空骑在她身上,弯腰,解死结。 他与她,咫尺之间。 程禧视线里,赤裸的胸膛,微湿的汗珠,纵深的壁垒。 是蓬勃沉醉的雄性欲望。 如此侵略露骨。 “再敢擅自离开老宅,我就用这招教训你,这次十分钟,下次一个小时。” 周京臣洗了个澡,下楼,一瞥程禧,她抽噎着,在餐椅上啃鱼头。 是饿极了。 “小太太不闹了。”何姨诧异,“规规矩矩吃饭啦?” 他坐下,半调侃,半郑重,“您问她,为什么不闹了。” 程禧没想到他是这么‘惩罚’自己,她不啃了,鱼头扔他碗里,鱼汤洒了一桌。 周京臣不焦不躁,又舀了一碗。 何姨打趣,“小太太杀猪似的,嚎得瘆人。” 这时,林蔷薇从二楼下来,直奔周京臣的座位,“京哥儿,你陪我出门一趟。” 第360章 闯入老宅见她 ‘京哥儿’是外祖家和发小们的称呼,林蔷薇这么喊,是叙旧情了,周京臣自然不拒绝。 他一离开餐厅,程禧也没胃口了。 何姨劝她,“薇姐儿和周公子一起长大,加上两家的关系,周公子陪她是没办法的事。” “薇姐儿?” “大院的子弟多,对方亲戚记不清全名,记一个字,称呼显得亲昵。” 一个‘哥儿’,一个‘姐儿’,确实匹配。 “您醋劲儿大,周公子怕了您了。”何姨哄她。 程禧扔了餐具上楼,“他和哪个姐儿约会,我无所谓。” 庭院里,周京臣站在柿子树下,“为什么我去找叶柏文?” “我找,他未必见我。”林蔷薇堵心,“我丑吗?” “凑合。” 周京臣没夸过女人漂亮,‘凑合’属实不易了。 “叶柏文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埋怨。 “不喜欢你,是不知福?”他拉车门,“有人爱春花,有人爱秋月。” “程禧是什么?”林蔷薇上车。 “是冬季的冰雹。”他讲完,发笑。 下一秒,仰头。 程禧在窗帘后,前面没听,‘冬季的冰雹’听得一清二楚。 一碗中药泼出窗户。 “什么驴脾气。”他故作严肃,“保利俱乐部的女人可爱温顺得多,而且物美价廉,不要珠宝,不要财产,客人生日,她们八折优惠。” 片刻,一盆水浇下来。 水流大,他西裤飞溅了几滴。 “欠挠了是吧?”周京臣拔高音量,“几百支羽毛,一天一支,够挠你两年,脚皮挠烂了。” 没动静了。 痒,最治她。 他转身,一盆臭烘烘的鱼腥水从天而降。 程禧趴在窗口,“白龙会馆的男公关个个儿是猛男,不像你,吃了壮阳药勉强五分钟。”她造完谣,关窗。 “程禧。”他面容森寒,咬牙。 “哦呦——”何姨大吼,“小太太怎么捞鱼缸里的水呀,臭不臭啊?” 周京臣坐在驾驶位,发动引擎。 “你...”林蔷薇神色复杂,“是不是太累了?” “嗯。”他没明白,“李家人不省心,集团工程多,坏账也多。” “幸好,周家后继有人,周阿姨不至于发愁你身体。其实男人二十五岁以后这方面下坡了,你如今三十了。不过,禧妹妹年纪小,正值盛年...我母亲认识一个医生,在大西北,那边的达官显贵有隐疾的,基本是这个医生治疗,全程保密的。” “隐疾?”周京臣蹙眉。 “吃了药,才五分钟...我父亲五十多岁了,估计也不这样虚。”林蔷薇声音越来越小,“咱们是发小,你别嫌丢人。” “行了。”他心里一股股冒火,“她胡扯。” 林蔷薇信程禧,不信他。 天下哪有妻子不盼着丈夫在床上大展雄风,盼着丈夫虚的。 岂不是苦了自己吗? 车泊在警局,叶柏文穿了制服,出完任务,正好归队。 周京臣带着林蔷薇截住他。 下属是几个小警员,瞥了一眼林蔷薇,兴奋吹口哨,“叶队桃花朵朵开啊!” “什么时候朵朵开了?”叶柏文啐骂。 “烟城百丽酒店的小美女,本地的小孕妇——” “是一个人!”他澄清,“我前任嫂子,8月份路过警队,给我送一盒酸菜馅的饺子。” 周家老宅聘了一名擅长东北菜的厨师,程禧爱吃酸味的食物,酸菜排骨,酸菜饺子...那天去产检,恰好在附近,出门特意捎了一饭盒,报答叶柏文在烟城的庇护。 “叶队天天帮我们牵线女警员,轮到自己头上,当和尚了。” “是我主动牵线的?”叶柏文挨个踢了他们一脚,“你们鬼哭狼嚎,没对象,没媳妇儿!” 下属窘迫,一哄而散。 “你没相中我?”林蔷薇不是忸怩的女人,大大方方问。 “相中了。” “叶家通知我没相中。” “我哥不同意。”叶柏文也大方,不藏不掖。 “林家得罪过叶大公子?”她看着周京臣。 印象里,林家和叶家没交集。 叶大公子4月份去南方谈生意,和李家人频繁接触,林家没掺和,得罪不了他。 周京臣一拍叶柏文的肩膀,“人各有命,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他躲过林家,躲得过因果报应吗。” 因果。 叶柏文悟出玄机,“叶氏集团的举报信,是真的。我哥...没冤枉?” “与你无关。” “我姓叶!” “你从未插手叶家。”周京臣一字一顿,“你母亲,你哥,将你撇得干干净净。” 叶柏文情绪激动,“我哥不是那种人!他文武双全,是礼义君子,天赋胜过我。” “如果他和圈里大部分二代子弟一样平庸纨绔,反而保全了他。可惜,天赋害了他。” 周京臣撂下这句,返回车厢。 叶柏文沿着人行道,一直走,“你见过我哥吗。” 林蔷薇摇头。 “他曾经是云航集团最年轻的总工程师,大学加入作战部队去野外训练过一年,那一批一百个新兵,唯有他坚持到走出森林。理工竞赛无论多难,都难不倒他,他只获过一次第二名。” “第一名是你吗?”林蔷薇逗叶柏文。 “是另一所学校的周公子。” “南周北叶,我有耳闻。” “但周公子获过无数次第二,考不赢我哥。”叶柏文倚着树桩,林蔷薇也倚着,“我哥的样貌比父亲母亲俊,个子高很多,大三被星探挖掘当模特。” “你挺俊的。” 叶柏文晦涩开口,“我一般...是制服衬得英气。” 林蔷薇摘下他帽子,又捋了捋短发,一本正经审视他,“眉目刚毅周正,英姿飒爽,等我做星探了,优先挖掘你。” 他一怔,涨红了脸笑,“一米七六,不符合模特吧。” “内增高啊。”林蔷薇脱了鞋,掏出一个加厚垫,“呐,五厘米。” 叶柏文恍然,“是鞋垫啊...我以为你有一米七呢。” “你喜欢高挑的?” “高有高的美,娇小有娇小的美。” 林蔷薇见识了许多不尊重女性,欺骗女性的公子哥儿,叶柏文糙归糙,却有细腻的情怀。 “试试吗?”她歪着脑袋,提议。 叶柏文没答复。 回到局子,他去后勤部的档案室,“调一下人间天堂的案卷。” 小警员一愣,“您家的场子啊?” “能调吗。” “能!”小警员翻标签,“人间天堂的经理扛不住压力,吐口了。场子赚了钱,汇给二太太,二太太去投资,洗钱。” “二太太?” “花魁,何晤晤。”小警员递出案卷,“叶氏集团董事局主席叶嘉良的情人。” 这案子,不是叶柏文负责,一则,自家买卖,避免包庇;二则,查封一家娱乐会所,太寻常了,算不上案子,叶柏文在重案一组,是最危险、最一线的组,没工夫管。 叶嘉良有情人。 局里,没一点风言风语,包括叶家,瞒得密不透风。 叶柏文不出席名流宴会,没什么私人生活,更不喜八卦,无从得知。 “洗钱?” “没证据。”小警员指着案卷,“梁局下令了,罚款,查封,拘留,该有的流程都有,彻底结案。叶氏集团树大招风,商场同行嫉妒诬陷,不必理会。” 梁局有指示。 是了。 大哥待程禧,是钟情的。 长情之人,没有三年五年的时间,放不下。 匆匆和梁姜谈恋爱,订婚。 叶柏文捏紧了档案袋。 ...... 叶柏南结束了一台会议,直奔办公室。 秘书尾随其后,汇报情况,“二公子调了人间天堂的案卷。” “什么原因。” “林蔷薇去局子找二公子了。” 叶柏南解了领带,“这位林家的千金,真是阴魂不散啊。” “我怀疑是周京臣吩咐她,对二公子下手。任何人查叶氏集团,咱们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或是请梁局出马,化解危机,偏偏是二公子...一旦梁局阻止他,他察觉不对劲,凭二公子的性子,绝不罢休。” 大概率,兄弟反目。 “您警告过周京臣,不准牵连叶太太和二公子,他这一招,太毒辣了。” “无妨。”叶柏南心平气和,“他牵连我母亲弟弟,我十倍百倍报复他母亲,偿还他。” 秘书谨慎,“关键二公子插手,梁局不方便保您了。何况,您为了程小姐在戏园打架...梁局一怒之下,恐怕要冷落您一段日子。” 叶柏南把玩着桌角的金蟾蜍,“你下去吧。” 秘书退出办公室,他反锁了门,拨通韩先生的电话。 韩长林知晓他来意,“抱歉了,叶董。” 一阵沉默。 叶柏南不笑了,语气也凉了,“韩先生什么意思?” 韩长林叹气,“我有苦衷。” “我解决你的苦衷,你平息我的麻烦,公平交易。” “你曝光吧。”韩长林没接受,“什么后果,我认了。” “韩先生晚节不保,甘心吗?” “我碰没碰那个女人,我清楚。人间天堂设局暗算我,你也清楚。”韩长林笑了一声,“我问心无愧。” 叶柏南面色凌厉,靠着椅背,“是暗算,还是真相,不重要。熬到今日的位置,你禁不起风波,一场艳闻,击垮你几十年的清白。” “一个小错,犯一个大错去弥补,不值得。”韩长林平静,“我几十年的清白,女人身上遭了算计,是小事,在原则上栽了跟头,是大事。” 电话掐断。 叶柏南握着手机,朝桌上狠狠一摔。 权贵世家培养的周公子,的确道行高深。 他玩离间计,周京臣玩反间计。 一计比一计精彩。 ...... 程禧午睡到傍晚,被院子里的巨响吵醒。 她下楼,玄关门敞开,一地的血迹。 老宅的四名保镖挂了彩儿,不是额头破了,就是门牙掉了,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 还有四名陌生的黑衣人,堵住门。 保姆,厨师,抱头蹲在墙角。 “程小姐。”为首的黑衣人看向程禧,“惊扰您了。” 程小姐。 除了叶柏南,人人唤她‘小周太太’了。 “他人呢。” “谁?”黑衣人问。 “你主子,叶柏南。”程禧镇定。 她知道,饶是叶柏南烧了老宅,不会伤她一根汗毛。 起码,现在不会。 黑衣人扭头,鞠了一躬,“叶董,程小姐猜对了。” “禧禧与我,是心有灵犀。”叶柏南满意笑,一步步迈入玄关。 “何姨,去泡茶。”程禧使了个眼色,示意何姨联系周京臣,旋即,陪着叶柏南在客厅坐下。 “你直接进来,打他们干什么。” “他们不允许我进来,不得不打。”叶柏南环顾着老宅,“变样了。” 程禧手心冒汗,表面淡然,“夏天换了家具,贴了海绵。” 他盯着她隆起的腹部,“新的孕检报告有吗。” “在卧室。”她起身,回屋拿。 再出来,叶柏南脚下卧着一条金鱼。 一旁的鱼竿钩子染了血,鱼不动了。 金麒麟是周京臣的宠物,二十七岁在‘江河园’钓的,养了三年, “一时有兴致,喂它鱼食。”叶柏南不慌不忙,“不小心钩死了。” 钩子在露台,鱼缸在客厅,相距数米,不存在不小心。 明显是震慑周京臣,震慑周家。 何姨端了茶壶进客厅,“叶大公子是贵客,我泡了古树普洱,平日周老先生不舍得喝,您尝尝。” 叶柏南挪开杯子,不让何姨斟茶,“既然是贵客,女主人不亲自招待吗?” 何姨瞧他,晓得来者不善,赔着笑,“小太太月份大了,医嘱多休息。” “仅仅是倒一杯茶,不影响她休息。”叶柏南瞧着程禧。 目光炽热,隐晦。 程禧一手托肚子,弯下腰,一手倒茶。 蓦地,叶柏南攥住她手。 厚实的温度,她一僵。 “你不跟我走,我很失落。” 程禧望着交缠的手,“我怀了周家血脉,可以自己去美容院,不可以跟你去,尤其在众目睽睽。”程禧抽回胳膊。 叶柏南又攥住,用力一拽,她前倾。 他眼尾笑纹几分轻佻,几分浓墨重彩的风流,“所以,不在众目睽睽下,可以跟我走吗。” 第361章 他大概率活不成了 男人另一手垫在桌角,护住她肚子。 他眼睛生得冷冰冰,平日脸上笑,眼底却淡漠,像嵌入了两座冰川,此刻,融化成一江春水。 程禧弓着身,不舒服,挣扎。 一沓片子掉在他脚下。 有新拍的B超,有9月份的彩超。 叶柏南逐一浏览,“七个半月了?” “嗯。” “个头不小。” “大夫说,是大头。” “大头聪明吗。” 程禧琢磨,“大头憨厚吧。” “周京臣不是憨厚的性子,你也不是。”茶壶的壶口白雾泛滥,遮了他的凌厉,一张脸朦胧温润,“遗传谁呢?” “我憨厚一些。”她正经。 “不了解的时候,是憨厚柔情;一旦了解,是难搞的性子。”他含笑,“以后认我当干爹,如何?” “那你岂不是和周叔叔周阿姨平辈了...”程禧纠结,“周家人不同意,我不能擅自认。” 叶柏南一怔,“怎么论的辈分?” “我喊你干爹,周正修喊你‘干外公’了。” 偌大的客厅,一片死寂。 “你认干爹?” 她摇头,“周京臣更不能认了。” 下一秒,叶柏南又是一拽,脸挨了脸,气息缠了气息,比哪一次都近,充满了侵略感,“我怀疑你故意东拉西扯。”他欲笑不笑,“是周正修认我,我可不甘心你认我。二嫁我,倒是不错。” 程禧眼神几分迷惘,几分惧,一霎磨软了他,“禧禧,我建了一幢房子,周围是长廊,石桥和白梨树。春日摘梨花,夏日采莲蓬,秋日酿米酒,冬日赏大雪封山,跟我去参观吗?你喜欢,小住一段日子,不喜欢,铲了它,重新建一幢。” 她蓦地头皮发麻。 觉得那幢房子,神秘又危险。 “有周正修的屋子,假如你不适应,也有你周阿姨的屋子。”他笑意浓,手一寸寸拂过小腹,“跟不跟我去?” “她跟你去哪里?”忽然,入户的屏风,人影一闪。 叶柏南望向屏风。 程禧趁机挣脱。 “柏南,暴力私闯民宅,是违法。”周京臣解了西服扣,不慌不忙吩咐保姆拿热毛巾和漱口的薄荷水。 “你可以报警。”叶柏南一边喝茶,一边拎了金麒麟的尾巴,掂量着,“你喂得挺肥。” 他漱了口,呵斥老宅的佣人们,“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别堵着门。”旋即,进客厅,一瞥死鱼,“你在警告我,得罪你,下场和这条鱼一样吗。” “杀鱼,杀鹰,杀蛇,我玩过。”叶柏南喝完茶,用水果刀兴致勃勃刮鱼鳞,“人命,是万万不碰的。” “何晤晤。”周京臣刺他心。 “她是自杀,我双手没沾她一滴血。” “你耗了何晤晤六年青春,她因你心灰意冷,也因你而死。”周京臣一字一顿。 叶柏南眯眼。 一晃神,刀刃割裂了鱼肚。 肠子泻出,程禧一阵呕吐,冲去卫生间。 他扔在地上,慢条斯理擦手,“鸡汤清蒸。” 何姨为难,“这鱼...吃不得啊。” 周京臣一直在笑,没有刀光剑影的氛围,似乎在招待客人,热情,从容,“柏南想尝,你蒸了给他尝。” 何姨无奈照做。 “在戏园子,你主动和我动手,闹得满城风雨。你一贯沉稳,这么鲁莽不像你了。”这几日,周京臣夫妇是圈子里八卦的重头戏,新婚不谐,程禧出轨旧情人,孩子是叶家的种...一切谣言,起始于周京臣在人前冷落她,添了一把火。 “不鲁莽,不闹大,梁夫人会愤怒吗,梁局长会厌弃你吗。”周京臣笑得高深莫测。 “原来你是将计就计。”叶柏南猜到了,可亲耳听他讲,仍旧震撼,“连新婚太太的名誉也利用,只为打赢我。” “程禧是周家儿媳,维护周家,铲除威胁周家的敌人,是儿媳的责任。”周京臣气定神闲,“从她嫁入周家便明白,周家与李家的重担,在她和我肩上,家族太平,程禧是千尊万贵的周太太,家族亡了,周公子都不存在了,何况周太太。妻以夫贵,夫以妻贵,没区别。” 程禧在洗手间门外站了一会儿,返回客厅。 “禧禧,听清了吗。”叶柏南似笑非笑。 她收拾着露台上的鱼竿,没搭腔。 “我的两大后台,一个韩长林,一个梁局,你瓦解得干脆利落,一个不留。”叶柏南面目森寒,“韩长林反悔,是你逼迫的。” 周京臣敞了衣襟,长腿极大的角度分开,姿势放浪形骸,“周家和韩长林不熟,我没本事逼他反悔什么。他本性清廉坦荡,大约是自己不愿同流合污。” 叶柏南仅剩的一丝耐心耗尽了,从沙发上起来,“你不逼他,是逼我了。” “不尝一尝蒸鱼了?”周京臣大喇喇笑,叩击着膝盖,“亲手开膛,亲手刮鳞,你这份辛苦,结局是竹篮打水了。” “倘若是你,百分百败了;”他目光阴鸷狠辣,“可惜,我擅长反败为胜。” 叶柏南带人离开。 保姆清洗了地板的血迹,又焚了香薰驱散腥味。幸好,对方下手轻,是皮外伤,只不过,专挑门牙、鼻梁这类敏感单薄的部位,大老爷们儿也疼得扛不住,周京臣给了一笔工伤费,打发他们去医院。 “炖一锅十全大补汤,我补一补阳气。” 何姨诧异,“您补阳气...” “体弱,阳衰。” 程禧瞟他。 心眼窄、记仇的毛病,岁数越大,越严重。 “哎呀!”何姨着急了,“我马上炖汤,调一调您的阳精,夫人盼着下一胎是孙女呢——” 阳精... 太露骨了。 周京臣不嫌臊,上楼,进卧室,下楼。 又翻出那件舞蹈服。 程禧心惊胆战。 他抚摸羽毛,仿佛抚她皮肉,她条件反射一般,痒得蜷缩着四肢。 何姨上上下下跑着,取药材,切块,捣碎,嘴巴念叨,“小太太年轻,容易受孕,换了年纪稍大的太太,您体质又虚,折腾一年半载也怀不上了。” 程禧横卧在沙发左边一角,按遥控器。 周京臣原本在右边一角,不知何时坐中间了。 她挪屁股,整个人倚着扶手,“离我远点。” “你一个人的沙发?”他皱眉,“霸道。” “我是孕妇,挤不行。” “我肾虚,畏寒,挤一起暖和。” 程禧一噎。 借她的话,怼她。 毒夫。 屏幕上是那个男演员的仙侠剧,剧情恰好是高潮了,她停下,看得入迷,招呼何姨,“我喜欢他!” 何姨捧着一盆药材,走出厨房,“这小伙子是俊,怪不得您天天看。” 周京臣面孔乌漆漆的。 “其实,最俊的是咱们周公子。”何姨察觉他愠怒了,改口。 程禧撇开头,不理会。 “不服?”他怒上加怒。 “小林在戏里会飞,你会飞吗?” “我在床上会让你飞。” “变态。”她抄起抱枕,砸他。 周京臣接住,脾气凶悍,“惯的你。” 叶柏文的车这时驶入庭院。 他回局子调了案卷,又陪林蔷薇去逛街,送了‘赔罪礼’。她埋怨他损了自己颜面,也损了林家颜面,这顶帽子太大,他不敢不赔罪。 周京臣起身迎接他,“留下吃晚餐。” “不吃了。”叶柏文将袋子搁在玄关柜上,“周公子,我查阅了人间天堂的笔录,和叶氏集团的账户不相关,人间天堂查封,已经结案。” “梁局下令结案。”周京臣一语道破。 “是。” “梁局撤手了,会重启吗。” 叶柏文心一沉。 “有证据,会。” “证据在我手上。”周京臣的每句话,敲在叶柏文心脏,他几乎窒息。 重启意味着叶氏这艘船彻底倾覆。 他敬重的大哥,叶家的当家人,面临法律的审判。 “什么罪名?” “你父亲的死,与叶柏南有关。” 叶柏文攥紧了拳。 “叶柏南与何晤晤联手,怂恿叶嘉良洗钱数十亿,毁掉了市里的龙头企业;给叶嘉良下药,使叶嘉良命丧女人床上;在人间天堂设下圈套,胁迫韩长林做保护伞,韩长林是什么人物,你清楚,叶柏南陷害他,罪名有多大。这一桩桩,大概率是活不成了。”周京臣接二连三地重击,叶柏文闭上眼。 “回叶家,问你母亲吧。” ....... 入夜,林蔷薇在客卫洗完澡,路过书房,周京臣正在批阅李氏集团的文件。 “你睡这里?” “清静。” 林蔷薇后仰,扫了一眼隔壁,程禧熄了灯。 “是她锁门了吧?” “有钥匙。”周京臣掀了一页文件,“我懒得开锁。” “你身体状况,不乐观。”林蔷薇撑住桌沿,语重心长,“男人虚弱,委屈了女人,男性生殖不易治疗,是一场漫长的病魔斗争。你顺着她,凭什么她顺着你啊?” “我身体很乐观。”他合上文件,一摔,“你闲得慌,去拖干净院里的地砖,或者去叶家住,回你林家。” “何姨炖了一锅十全大补汤。”林蔷薇咂舌,比划,“一大锅啊...你没病?” 喝那汤,逗程禧罢了,竟然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林蔷薇退出书房,叮嘱他,“记得,哄哄女人。” “不哄。”周京臣态度恶劣。 ...... 叶柏南回到叶家老宅,车灯一照,门口蹲了个女人。 他下车。 靠近。 女人抬起头,“戏园子发生了什么,我母亲告诉我了。” 叶柏南注视她,她哭得眼眶通红。 “父亲母亲骂我不争气。”梁姜抽噎,“取消结婚了。” “你答应吗?”他嗓音低缓,在深夜,格外的蛊惑人。 “我允许你不那么爱我,心里藏着其他女人,允许你利用梁家,我甚至不顾我父亲,只顾你。”梁姜声嘶力竭,“可我不允许,你明目张胆不爱我,让我变成圈子的笑料。” “你问过我的苦衷吗。”叶柏南继续注视她,“我父亲在位时,叶氏集团有大问题,如今,我继承了集团,周京臣一心扳倒我,抓住漏洞不放,我需要时间解决。抢夺程禧,是为了牵绊周京臣,新婚夫妇内讧,周家大乱,他自然没工夫盯着我。” 梁姜愣住。 “程禧怀了周家骨肉,我抢了她,给周家抚养子孙,你认为我图什么?我是残废了,生不出叶家的骨肉,还是她懂法术,勾了我的魂?” 梁姜不哭了,“真的?” 叶柏南神色一凉,“你不信我,随你。” “我信!”她情急,挽住他胳膊,“你向我母亲解释了吗?” “哪来得及解释?你母亲在戏园子恨不得打我一巴掌,众目睽睽下,我解释了,周京臣知道了,不是白费苦心?”他板着脸,情绪不满,“周京臣很快对我赶尽杀绝,我有心娶你,无力娶了。” “我求我爸爸!哪怕丢了乌纱帽,也保全你,从叶氏集团的浑水里捞出你。”梁姜抱住他,“我爸爸有办法送叶阿姨出国,他认识负责这方面的人脉。” 叶柏南目露精光,“资产呢。” “当然带走了。”梁姜体谅他,“叶阿姨移民,没有钱怎么生活?人,钱,我爸爸都有办法。” 梁姜脸埋在叶柏南胸口,嗅着他味道,清冽好闻的男香。她初次接触他,在叶氏集团办公室,他西装革履训话下属,阳光洒在他身上,浓烈的光与影,他就是这种味道。 “叶阿姨顺利出国,你平安从叶氏集团脱身,我们结婚吗?”她期待看着他。 叶柏南环住她腰,“毫无后顾之忧的一日,是结婚的一日。否则,我不忍拖累你。” 第362章 周正修早产 梁姜留宿在叶宅。 保镖进客厅,叶柏南在岛台看电视新闻。 “那幢房子,正在挖地牢。” 他喝了一口红酒,“保密吗。” “我聘了非洲留学生做工人,他们语言不通,传播不了,周京臣也猜不到。”保镖犹豫了一会儿,“地牢是关押程小姐?” “我哪里舍得关押她呢。”叶柏南又续满了一杯酒,“粉色的主卧是她的,我和她的。” 他闷笑,“李韵宁抢了我母亲的,我抢了周京臣的,很公平。” 保镖偷瞄他,岛台没开灯,电视屏幕的光影时明时昧,分明极为英俊的一张脸,却阴森,骇人。 “关押周淮康?” 叶柏南扬眉,“我母亲哪里舍得呢。” 客房隐隐有动静,他一饮而尽,去房间。 梁姜躺在床上,痴痴凝望他。 他靠近,“不睡了?” “你睡了吗。” “失眠。”叶柏南坐下,“喝了酒,准备睡。” 她掀开被子一角,“在这里睡吗。” “酒气重,别熏你了。”他伸手,梳理她长发,“来日方长。” 梁姜既开心,又委屈。 孙太太讲,叶柏南陪程禧去芙蓉村,去烟花街...戴面具,画了画像,挂了花灯。 她这个未婚妻,从未见过成熟冷漠的他偶尔含情脉脉,是什么模样。 “你书房里,有狐狸的面具。”梁姜起身,V领的打底衫裹着胸部,玲珑圆润,她拉他手,“你戴的?” “嗯。” “是女款的。” 叶柏南面不改色,“男款的没了,随手选了一个。” 梁姜不生气,反而高兴。 他在乎她,不愿她吃醋,所以隐瞒面具是程禧的。 “你摸一摸我,好不好?”她操纵叶柏南,摸脸,摸脖子,继续向下滑,他微不可察皱眉。 停住。 梁姜失落,“我们订婚了,不同居,不亲密,像未婚夫妇吗。” 叶柏南反握住她手,“我在市区有一套房子,已经重新装修,冬天你搬来住。” 她兴奋,扑入他怀里。 早晨,梁姜回家,梁局夫妇在客厅等她。 她掏出爱马仕包里的玉镯子,“柏南送妈妈的。”又掏出一块百达翡丽腕表,“送爸爸的。” 最后,拎着绿色鳄鱼皮在原地转了一圈,“送他亲亲老婆的。” “造孽哟!”梁夫人眼前一黑。 梁家并非富贵家族,七八位数的奢侈品,委实买不起,姜姜喜欢,未婚夫送,是情理之中。可叶柏南狼子野心,送礼是假,‘行贿’是真。 “是女婿的心意,还是商人的贿赂?” “是心意...” “万一他不承认呢?”梁夫人强压怒火,“这不是礼物,是你爸爸的麻烦。” “柏南在戏园子打架是有苦衷。”梁姜恼了,“周京臣针对叶氏集团,想扳倒柏南,爸爸不帮忙,他没办法了。” 梁姜哀求,“叶氏董事长是叶家二叔,让他替罪,大集团的高管哪个没把柄呢?让他们作伪证,保下柏南。然后,安排叶阿姨移民。叶家垮了,柏南全心全意在梁家,是你们的养老女婿,皆大欢喜啊。” 梁局气笑,“高管有把柄,柏南亲自威胁他们作证不行吗?” “即使串了供,进局子审讯,高管吓破胆了,出卖柏南呢?爸爸去暗示他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梁夫人搧了她一巴掌,“你在逼你爸爸犯错误!” 她趴在地上,耳朵嗡嗡响。 “这番话,是柏南教你的吧。”梁局恨铁不成钢,狠狠扔出一支录音笔,“你自己听!” 录音笔一滚,是叶柏南和秘书的声音。 ‘这款腕表是老董事长的?’ ‘叶嘉良五十岁大寿,在国外订的。’叶柏南伫立在天台上,狂风呼啸。 秘书问,‘送梁局?’ ‘我送,他不收;借梁姜之手,送他。’ ‘梁小姐真心待您。’ ‘可惜。’叶柏南感慨,‘她是她,程禧是程禧。’ 梁姜面色煞白。 “他和秘书谈话,会是假话吗?”梁局叹气,“不是爸爸心肠硬,棒打鸳鸯。姜姜,他拿你当人质,没有一分情意。” “秘书叛变他了,是吗。” “跟着他有好下场吗?何晤晤,湖城的三刀疤...他利用完,不留情面踹开,秘书怕了。姜姜,梁家也怕了。” 梁姜呆滞着。 ...... 程禧睡醒,胸口沉甸甸的。 搭了一条男人手臂。 她推搡,“你不是睡书房吗。” 周京臣刮了胡茬,喷了香水,特意打扮了,“给周太太赔罪。” 她钻出被窝,“你哪来的罪。” “你和叶柏南的‘旧情人绯闻’,我将计就计,为了请君入瓮坑他,冤了你,我有罪。” 其实,在大是大非大局观上,程禧不是小肚鸡肠的女人。 毕竟是周家按照‘官太太’的路线培养长大的,什么场合做戏,什么场合忍耐,她瞧着周夫人,瞧着孙太太,心里有一杆秤。 关键,周京臣自导自演,她这几日是实打实的受气了。 “我知道,昨天在客卫门外,你听见了。”周京臣拽住她,“憋了一宿,没发作。现在闹,省得憋坏了。” 她甩开。 赤脚下床。 周京臣什么都纵容她,唯独穿衣服管着她,“着凉。”他一把拽回,摁在床边,一腿跪,一腿蹲,替她穿袜子,“叶柏南没害过你,倒是处处护着你——” “你觉得我不希望柏南陷入困境,丢了梁家的后台,会告密。”程禧一踢,脚趾戳了他唇,“你们斗,凭什么泼脏我,甚至有谣言周正修不是周家血脉,是叶家的种,柏南是夺孩子,不是夺女人。” 虽然谣言是太太们传的,但周京臣没澄清,没制止,在风口浪尖搞冷战,迷惑叶柏南,程禧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踢爽了?”周京臣抿唇,眼神幽寒,“一夜没洗了。” 程禧越过他,正要出屋门,他胳膊一绕,从背后勾住她,张嘴啃下来,一边蹭她嘴唇,一边含糊不清,“什么味道的吻。” 周京臣倏而笑,“咸臭的。” 她回过神,撞开他,去洗手间吐。 何姨端了燕窝在门口,“小太太又吐了?马上八个月,不该孕吐了。” “不是孕吐。”周京臣惹她,“自己的脚,自己啃,臭吐的。” 程禧指着他,干呕,说不出一个字。 中午,秘书来老宅找周京臣汇报大事。 “韩先生自首了。” 周京臣了解韩长林是一个本分清廉的人物,工作上和周淮康拍桌对峙,若非清清白白,哪有底气呢?不过韩长林这么雷厉风行,没有一丝挣扎自救,他没想到。 “韩兆呢。” “我通知保利俱乐部了,经理开车送回韩家。”秘书打探了详细过程,“韩长林确实遭了算计,在人间天堂有一笔三百万的签单,有一场艳遇...韩长林喝得烂醉如泥,根本睡不了那女人。” 程禧吵了一上午,周京臣脑仁疼,在太阳穴涂了醒脑油,“叶柏南和梁家什么情况。” “梁局取消了和叶家的婚约,梁姜一直在家。叶柏南以‘宏华国际老总’的身份去云省考察,为期两个月。”秘书忧心忡忡,“他是不是逃出国了?” 去两个月。 再回来,是程禧生产的日子。 “叶太太在吗。” “在山上。” “叶柏南孝敬母亲,叶太太在,他绝不逃。”周京臣揉着穴位,“何况,他没报复李家,不甘心逃。” “原来是缓兵之计。”秘书稍稍踏实,“韩先生撤手了,梁家也防备他,他去云省,十有八九放手一搏了。” “边境人员复杂,机会多。他直飞欧洲,太招摇;在东南亚国家登机,当地的江湖势力护送,追捕他不容易。” 秘书点头,“叶柏南出境之前,估计弄一票大的,周家人千万小心。” ...... 圣诞节。 程禧入住了妇产科。 距预产期十五天,她小腹断断续续阵痛,检查发现有早产的迹象。 周淮康夫妇风风火火从南方老家赶回北方。 这一个半月,周夫人在李氏集团独挑大梁,周淮康在老宅侍奉姑婆,‘女主外男主内’,十分和谐。 私生子的风波渐渐平息,周淮康才露面。 傍晚,北方下了第一场大雪。 从19楼的窗户俯瞰,一座城素白。 程禧睡了一天,精神足,闹着去外面赏雪。 周京臣租了轮椅,她不肯坐,挺着肚子进电梯。 风雪极大。 零下九度。 小花园正对着医院大门,长街一束束霓虹灯火,照着漫天雪色,周京臣给她系了围巾,“医嘱卧床休息,你犟什么。” 他系得太紧了,程禧往下扒,“闷气。” “隔壁孕妇发烧咳嗽,不敢吃药。”周京臣严肃教训她,“从天黑难受到天亮,你忘了?” 程禧不禁冻,每年的流感从不缺她,今年一入冬,老宅上上下下饮食、温度格外谨慎,唯恐她生病。 连庭院里也安装了木棚子和壁炉,她贪玩,下午暖和,坐在棚下,焚了炉子,烤苹果干。 整整胖了二十斤。 程禧弯不下腰,周京臣铲了一盆雪,扣在椅子上。 这时,一辆加长版的黑色轿车驶入旁边的停车场。 司机撑了伞,伺候周夫人下车,“你怎么带她下楼了?” 周京臣转过身,“这哪位呀?够威风的。”他腔调欠,表情也欠,“李氏家族的嫡长女,代理李董事长啊。” 周夫人趾高气扬,“我李韵宁懒得杀回商场,否则,你们年轻一辈哪是我对手?” “是。”他接过周夫人的公文包,耍贫的京片子,“西北风儿都没您能吹,站稳了,别吹倒了。” 程禧捧了雪球,扭头一砸,“周京臣吃俺老孙一球——” 溜圆的大冰球子瓷瓷实实砍在周夫人脑袋上。 她惊愕,捂嘴。 雍容华贵的李大小姐糊了个满脸白霜,贵妇盘发扑簌簌地掉冰渣儿。 “周阿姨...”程禧颤音。 闯祸了。 周夫人最膈应毁发型了。 “禧儿,没砸过瘾啊?”周夫人闭上眼,气得发抖,“不叫妈了,叫阿姨了?” 大衣湿了,周夫人脱下,穿着一件灰色的高领羊绒裙,周淮康买了街口的烤红薯,乐呵呵返回花园,只记得周夫人的大衣,没认出裙子,加上天色晦黯了,客客气气唤,“女士,您挪一下。” 周夫人刚睁开的眼,又闭上,脸色铁青,没动弹。 “女士...”周淮康不耐烦了,一抬头,笑着将烤红薯塞给程禧,“妈妈和你一起打雪仗,是不是?” 程禧讪笑。 “行啊韵宁,脱了外套打,方便活动是吧!”周淮康难得有童心,哄着周夫人和程禧,攒了一个大雪球,砸上去。 周京臣也愣住。 “我新买的裙子。”周夫人深吸气,抡起包,摔周淮康,“你喝酒喝晕了啊——” 周淮康猝不及防,躲闪着,“你干什么吗...” 忽然,程禧呻吟。 抓住周京臣的衣摆,五官狰狞,“哥哥,我尿裤了。” 他手一探她屁股,是羊水破了。 周京臣一瞬慌了神,打横抱起她,大喊,“服务员——” “是护士...”程禧咬着唇,小脸惨白。 周淮康夫妇顾不得体面形象了,在后面跑,“医生,孕妇生了——” 一群医护人员冲出值班室,为首的大夫询问了产妇名字和房号,交待护士,“VIP7房的程禧,胎儿头大,提前生产,有可能剖腹。” 7房是周夫人在南方请了寺庙的大师卜算的,只要周正修在1月出生,数字7是好寓意。 结果,12月生。 周夫人来回踱步,“什么大师!没算出我孙儿早产,我捐了八十八万的香火钱...” 程禧在前面哭,“你不许去产房。” 周京臣晓得,她在网上乱搜帖子,有什么丈夫目睹那场面,有阴影了,不恩爱了...也有丈夫更体谅、更爱惜妻子的,她偏不看。 简直荒谬。 “我是那种畜生吗。” “是...” “胡诌。” 护士把程禧推入产房。 第363章 他心疼她哭了 沈承瀚赶到医院,在门口捡了一只男士棉皮鞋。 纯黑,定制款,眼熟。 产房外,周京臣一张脸苍白得没血色。 “你的鞋。”沈承瀚一瞟,果然,他一脚有鞋,一脚没鞋。 抱程禧跑得太急了,丢了。 周京臣坐下穿。 “高岭之花的京哥儿,竟然有今天啊。”沈承瀚幸灾乐祸,掏手机拍他,“这照片,卖老家的子弟圈,是天价。” 他夺过,“周家陪产,你来干什么?” “韵宁同志吩咐我送东西——”沈承瀚打开袋子,“红纸,香烛,平安符,寺庙49个和尚念经开光,摆正南方。” 周京臣一向不信神佛,这会儿又心神不宁,没搭理。 “哟!”沈承瀚扭头,围着周夫人绕圈,他晓得是雪融了,不晓得为什么融了她一脑袋,“祖孙见面了,特意洗了头?” 周夫人发飙,“你是不是吃撑了!” 沈承瀚无奈,“脾气越来越大。”捅了捅周京臣胳膊,“韵宁同志在董事局大杀四方,那女强人的派头!周伯父系了围裙在老宅研究什么海米蘑菇炒蛋,六只老母鸡下蛋,愣是炒不出一盘能吃的,你姑婆赐了个外号,‘鸡见愁’。” 周京臣一个字没听,“怎么还没生!”他拎了寺庙的袋子,出门,在花园的正南,焚蜡烛,烧红纸。 “诵经啊...”沈承瀚追上他。 “什么经?” “《玉女心经》。” “哪家寺庙念这种经?”他暴躁,“一群坑蒙拐骗的假和尚。” “《金刚经》!”沈承瀚记岔了,赔笑。 周京臣疾步返回产房。 午夜,雪停。 周正修啼哭。 顺产。 7斤1两。 红胖红胖的。 周夫人喜滋滋,“老和尚灵验啊!数字7,好寓意,大富大贵。” 产房门一开,周京臣忽略了礼礼,直奔程禧。 她头发潮漉漉,一身汗渍。 有气无力喘息着,“哥哥...糯米蒸排骨,多加甘栗仁。” 周京臣一腔的温柔动容,没来得及倾诉,噎在喉咙。 他闷笑,“好,我告诉何姨蒸。” 下一秒,程禧崩溃,“我不生了...手术刀切了口子...” 她一哭,周京臣眼眶立刻红了。 程禧娇气,胆小,十六岁肺炎,连续挂水半个月,双手扎烂了,天天哭,眼皮肿得核桃似的;十七岁阑尾炎,为了躲手术,偷了保险柜的钱离家出走,在西城天桥下被周淮康的警卫员抓住了,八月瓢泼大雨,浇得她高烧,周夫人在外地主持教育会议,老宅保姆匆匆请了周京臣回家。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程禧这么怕痛。 纤纤瘦瘦的一小条儿,挨了一刀,蒙在被子里啜泣。 小病小灾尚且怕,女人生子是鬼门关闯了一遭,剜心蚀骨一般。 周京臣心疼,哽咽吻她脸,“你肯生,我都不肯了。” “那玉玉呢...”她委屈,“玉玉没了。” “让承瀚和媳妇生女儿,咱们领养。” 程禧一怔,“沈家同意吗。” “承瀚屁股大,播种多,一胎三个,少一个无所谓。” 周夫人满心满眼是宝贝孙儿,倒是周淮康蹲在床边,先安慰程禧,“禧儿,周家谢谢你。京臣的叔叔、姑姑要么早亡,要么离了婚,周家险些断子绝孙,辛苦你了。” “京臣,你不抱礼礼啊?”周夫人招呼他。 他握着程禧手,使眼色,示意周夫人关怀一下程禧,“禧儿累了。” “回病房睡一觉吧。”周夫人抱着礼礼,顾不上她,隔空喊,“禧儿,如果月子餐不合口味,老宅送饭。” 程禧答应了一声。 周京臣表情不大好。 “礼礼的胎发浓。”周夫人爱不释手,“长得真俊啊...不像爷爷,勉强有个五官罢了。” 周淮康瞧孙儿稀罕,瞧周夫人生气,“我年轻长得不俊,你会相中我?” “我相中你俊了?”周夫人瞥他,“京臣没一个部位像你。” 鸦雀无声。 沈承瀚买了宵夜,恰好进门,套房外间是会客厅,里间是产妇房,他撂下餐盒,“像不像周伯父,和我没关系...京臣今年才拜我当干爹的。” 周夫人一懵,啐骂,“混小子,滚蛋!” 周淮康伸手抱礼礼,周夫人不给,“你打电话通知南方的亲戚,尤其是方太太,备上贺礼!我抱她孙女,她不许,她抱我孙儿,我也不许。这几年,我年年随礼,年年憋一肚子火!周家终于扬眉吐气,捞回本儿了。” “您不懂我眼色吗?”忽然,周京臣从里间出来,面色愠怒,“除了孙儿,您眼里没儿媳妇了?” 周夫人心一虚,“你不是在照顾吗...” “一码归一码!”他侧身,望向卧房门,压低音量,“禧儿没计较,换一个儿媳妇,华菁菁,林蔷薇,婆婆不闻不问,娘家会罢休?” 周夫人确实高兴昏头了,虽然禧儿不是亲女儿,到底养了九年,乖巧贴心,是有感情的,刚要解释,周京臣劈头盖脸一句,“您巴不得‘子平安,母不平安’,留下周正修,顺理成章逼我另娶吧。” “你——”周夫人铁青,哆嗦着,“你是和亲妈讲话吗!” 护士抱过礼礼,去里间,周京臣一言不发,跟上去。 “你也是活该。”周淮康埋怨她,“自从京臣和禧儿在一起,你折腾了多少事,京臣怪你,怪错了?” 周夫人不吭声。 “你好歹抱了孙儿,我根本没抱上,都是你连累。”周淮康拂袖,坐在椅子上,吃喜面。 房间里,程禧看了一眼礼礼,丑哭了,“抱没抱错啊...” 周京臣耐着性子哄她,“等一个月,皮肤白了,不皱了,一定俊。”又不忘夸她,“儿随母,母俏,儿俏。” 程禧挖坑,“随你不是更俊吗。” 他明白是个坑,承认了,她非得吵翻天,“你是鹅蛋圆,我是驴脸,你是杏眼,我是狗眼,周正修随我,长大娶不着媳妇。” 她舒坦了,迷迷糊糊入睡。 ...... 程禧入住的月子中心是北方最高档的港资私立,VIP套房配置了六名母婴工作人员,饮食全部是每日空运,单独检疫。 第三天中午,程禧恢复了体力,喂初乳,礼礼的吸吮劲小,一直没奶,一直哭,程禧手足无措,周京臣却一本正经,“我替他吸,我劲大。” “没正形!”周夫人老实了,不敢去里间,在外间,“你吸了,我孙儿再吸,卫生吗?” 护士取了吸奶器,做了清洁,在一旁指导,程禧发现周京臣目光极专注,极黏她胸部,她掩住,“你出去。” 他蹙眉,“我学习经验。” 程禧死活不依。 护士笑,“不愿意丈夫陪您?” 她嘟囔,“老变态。” “程禧。”周京臣佯装严肃,吓唬她,“今晚开始,你洗澡,喂奶,按摩通乳,我亲自出马。” 程禧抄起枕头扔他,“色狼,你分明是想抢奶喝。” “我还睡你床上。”她越臊,他越吓唬她,“你一睁眼,就是我,一天比一天变态的我。” 她逗笑。 护士也笑。 周京臣不闹她了,搂住她肩膀,“痛不痛?” “涨痛。” “仪器太死板,我唇舌灵活,我吸,你不至于痛。”他惋惜的语气。 程禧又逗笑,推搡他。 ...... 傍晚,周京臣在附近餐厅打包了一盅猪蹄汤。 程禧不爱喝何姨和月子中心炖的猪蹄汤,不是太清淡了,便是猪毛味,偏偏爱喝这家餐厅的。 他一连两夜没合眼了。 护工月嫂伺候得专业,但终究不是自家人,他不放心,必须在场监督,或是亲力亲为。 整栋楼上百名产妇,上百名丈夫,他出了名的‘爱妻’,这样奢侈的地方,男人是权贵富豪,女人是官太贵妇,一大堆的保姆月嫂,用不上丈夫,丈夫也懒得动手,妻子更不敢使唤。 程禧对门的普通单间,生产当天丈夫待了一小时,直到出院没再露面,据说是和小情人去夏威夷度假了,奖励了妻子五百万。住单间的财力远不如住套房的,身份算是高产,小权贵;不算巨富,大权贵,丈夫依然这副德行,可想而知住套房的,多大的架子了。 隔壁VIP6房的齐夫人,和周夫人认识,以前是话剧演员,嫁了城管局的齐局,月中旬生二胎。齐局过来,岳父母在走廊迎接;齐局离开,大舅子弯腰拉车门。 月子中心的夫人太太们,格外羡慕程禧,齐夫人四十岁的年纪了,向她讨教如何御夫有术,聊了半天,齐夫人大彻大悟了:这圈子的男人品性,不是女人调教的,遇上体贴的,是命好,遇不到体贴的,是常态。 周京臣倚着沙发背,阖目养神。 秘书泊了车,走过去。 “叶柏南在云省开了一家泰国菜餐厅,11月下旬、本月上旬,他从港口乘船去缅甸大其力了。” “大其力,毗邻泰国边界,和美赛县号称金三角的双子星。”周京臣波澜不惊,“叶柏南清楚我监视他,在缅甸下船,我自然怀疑叶太太去缅甸登机,飞往欧洲。实际上,他虚晃一枪,目标是泰国。” “小周太已经顺利生产,您踏实了,可以对付叶柏南了。” “等春节后。”周京臣自有一番打算,“让叶家最后过一个团圆节日。” 他起身,才一迈步,周淮康这时走进餐厅,朝他点了下头。 周京臣重新落座。 秘书鞠躬祝贺,“恭喜周老先生喜得长孙。” 周淮康一边为叶柏南心事重重,一边为孙儿喜悦,秘书退下,他开口,“菱花要出国?” “嗯。” “携款移民?” “嗯。” 周淮康焦躁,“菱花糊涂啊。” “叶阿姨不知情,是叶柏南擅自安排的。”周京臣和盘托出,“应该从缅甸出发。” 周京臣故意提缅甸,没提泰国。 他猜到周淮康心有愧疚,不忍心他赶尽杀绝,私下会找叶家,而叶柏南知晓周京臣‘堵缅甸’,认为他上钩了,更是百分百去泰国了。 届时,部署一批人,在泰国扣押叶太太。 “叶氏集团的大半资产由叶阿姨带出国,只要原封不动追回,叶柏南罪名也轻了。叶嘉良的死,何晤晤给我留了一封信,这封信12月初才辗转到我手上,信中她认罪了,下药报复是她自己的主意。”周京臣喝了一口水,“叶嘉良家暴发妻,虐待继子,是死有余辜的败类,何晤晤既然一人承担,我尊重逝者遗愿。” 周淮康听出周京臣的意思,“你...放柏南一马?” “他算计过我,没下死手,我又何必下死手。”周京臣从沙发上起来,“我现在已为人父,理解了父亲不舍儿子。” 第364章 用我一命,换他一命 12月4日。 是何晤晤的生辰。 叶柏南从云省飞去湖城墓园。 为她焚了三炷香,买了一竹篓的江南粽子。 相识十年,他不了解她喜好。 她遗书中问他:你知道我爱吃桂花豆沙粽吗?知道我不喜浓妆艳抹,喜欢素净吗?知道我哪天爱慕你,哪天恨你,哪天得知了你悲苦可怜的一生,又不恨你了?甘愿替你复仇。 是了。 叶柏南不知道。 十年间,他懒得关注。 他也曾有情有义,在叶家,折磨得无情无义了。 12月6日。 足疗店的阿丽来北方,给了周京臣另一封遗书。 阿丽说:何晤晤跳楼前,交代了一件事。如果叶柏南没忘了她生日,去祭拜她,遗书给周公子;如果叶柏南忘了,烧毁遗书。 遗书只有短短两行字:我被人间天堂的老板叶嘉良霸占,心存怨愤,将心脏药偷换了壮阳药,导致他死在女人床上。至于叶氏集团洗钱,是叶嘉良父子共同合作。 她一人承担了叶嘉良的死因。 而叶柏南接管了叶氏,撇不清洗钱的罪名,从‘主犯’降级‘同犯’,是何晤晤最后的情分。 一切死无对证了。 用一条命,抵他一命。 何晤晤一生所求,不贪爱,不贪名分,仅仅是他不忘怀,一次回首,一场祭拜。 周京臣伫立在大雪里,仰头。 二楼窗户,程禧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清澈水灵的眼睛,“哥哥,猪蹄汤——” 饿了。 他拎着餐盒,后退。 “谢谢。”她戴了棉手套,整个人毛茸茸一团,握拳,作揖。 周京臣继续退。 “我老吗?” 程禧在护士面前,损他老变态。 “你芳龄十八,是小鲜肉。” 他轻笑,“一碗猪蹄汤,馋得你胡说八道。” 周淮康订了一束百合花,一进小厅,吓得呵斥,“禧儿,关窗户!坐月子忌讳吹风。” 她接过花,“送我的?” “我们禧儿虽然当妈妈了,还是小姑娘的年纪呢,姑娘喜欢花。”周淮康脱了大衣,准备去育婴室,周京臣这时也进门,“今年在周家过除夕,岳母一起。” 程母的病情加重了。 五、六月份每天有四小时是清醒的,七月份至今越来越糊涂,刚入冬,周京臣去了一趟,她连周家人都不认得了。 只认得程衡波的相片,“老程...莫馨。” 周京臣半跪半蹲,唤了一声妈,程母直勾勾的,“你是卖烧饼那小结巴吧?禧儿去学校路上,你总是给她枣泥烧饼,麻酱烧饼...她嫁人了,你死心吧。” 原来,那家烧饼店的小结巴‘追过’十二岁的禧儿。 程衡波自杀,警方搜查程家,是周京臣陪着周夫人去家里接程禧母女的,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挡住车头,指着他,“你会照顾小禧吗。” 他降下车窗,“程禧是周家养女了。” “周家?” “周副市长家。” 少年红了眼眶,跑了。 消失在似火骄阳下。 再后来,那一排底商拆迁了。 周京臣掀开猪蹄汤的盖子,“你记得程家楼下的烧饼店吗?” “记得。” “岳母也记得。” 程禧眯眼,靠近他,“你有青梅竹马,我也有,嫉妒了?” “没嫉妒。”他平静,隐隐泛酸味。 “我初牵,是小结巴哥哥的。” “嗯。” “初拥——”她托下巴。 周京臣瞥她。 目光凉了。 “是秦商的。”程禧比划,“大一的金融系舞会,我和他搭档,拥抱了十多次吧。” “嗯。” “初吻...”程禧蹙眉,回忆。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空气也冻住了。 “你初吻呢?”她歪着头。 “给母狗了。” 程禧一愣。 对了。 早几年,何姨说过,李老太爷养了三只犬,生了一只小母狗,初三的周京臣躺在地毯上午睡,母狗舔了它。 他醒了撒泼,“初吻是留给老婆的。” 李老太爷怔了一秒,感慨,“京哥儿十有八九是情种了。” 沈承瀚和方大斌那群子弟,嚷嚷着‘女朋友’,‘睡遍天下D杯女郎’,周京臣脑子里规规矩矩是娶老婆,吻老婆。 第二天,周夫人在外间晃悠了一上午,小心翼翼探头,“京臣...我抱一抱礼礼。” “睡了。”周京臣面无表情批文件。 礼礼折腾了一宿,程禧也没睡,天亮了才入睡。 “一点二十分喂奶,我喂礼礼吧。”周夫人讨好。 “李董事长厉害。”他扬眉,“快六十岁了,有奶了?” “我哪有奶...”周夫人晓得他生气,没胆子吵。 “谁有呢?” “禧儿有啊!” 周京臣不阴不阳笑,“既然您清楚是禧儿喂礼礼,疼孙儿,也该爱屋及乌,关怀儿媳。没有禧儿,有白胖孙儿吗。” 周夫人理亏,“我亲手炖了鱼汤。” “您亲手?” “保姆炖的...我亲手舀进保温壶。” 他没反应。 “我重新炖,行吧。”周夫人风风火火出去。 在电梯口,撞上周淮康,她又懊恼,又委屈,“京臣不许我碰礼礼,想得我心肝儿疼。” “孙儿可爱吗?”周淮康没安慰她,埋怨她,“你棒打鸳鸯,胡搅蛮缠,周正修险些没机会生。京臣不怪你,怪谁?” 周夫人更委屈了。 程禧起床喂了奶,迷迷瞪瞪又睡,恍惚是周京臣伏在她耳朵,“母亲回老宅给你炖汤了。” 她嘟囔,“姑婆告诉我,妈妈新婚下过厨,爸爸不吃,喂流浪狗,狗也不吃,不仅不吃,还追着她叫,以为她下毒。” 周京臣琢磨一番,“给承瀚喝。” 程禧没忍住笑,“承瀚哥哥认识你,够倒霉。” “上学的时候,我帮他不少忙。”周京臣仔细掖了掖被角,“他第一封情书,我送的。” 她睁眼,“然后呢。” “女同学收下了,放学在操场等我,约我看星星。” 程禧不困了,“答应了吗。” “我答应了,但去花园的是承瀚。”他又补充,“初一一整年,我帮他送了二十二封情书,成功了二十一个,初二我回北方了,他一个没成功了。” “你魅力真大啊。”她阴阳怪气。 “可惜了。”周京臣一本正经,“英年早婚早育,大好未来葬送你手上了。” ...... 腊月二十五,礼礼满月。 在月子中心对面的餐厅摆了两桌家宴,沈家夫妇在国外,派秘书送了满月礼,是一匹纯黄金的‘千里骏马’,一米高,雕琢得栩栩如生,方大斌的父母亲自到场了。 北方1月份最冷,礼礼太小,没下楼,吃完了酒席,方家夫妇跟着回去,在小厅逗孩子。 “什么档次的礼品啊...”周夫人扒拉着礼袋礼盒,“方家破产了?” 大金锁,小翡翠枕头,算不上大礼,也算贵重。这圈子重视百日宴和‘抓周’,基本不重视‘洗三’和满月宴,是小宴。 周夫人之所以一副不入眼的样子,是和方太太不睦。 方太太不似沈太太那么贤惠宽和,耿耿于怀方先生暗恋周夫人这茬,每次见面,对周夫人不友善,周夫人一贯不是省油的灯,一来二去,水火不容了。 周夫人拿了金锁哄礼礼,顺势要抱,周京臣预判了她动作,直接拦在中间。周夫人往左,他拦左;往右,他拦右,急得周夫人挂不住脸儿。 “韵宁,你抱呀!”方太太瞧出不对劲,拱火,“你抢我孙女,自己的孙儿倒矜持了?” 方先生瞪她。 她掐方先生胳膊,“维护你梦中情人啊?我警告你,9月份沈家夫妇去湖城接承瀚,淮康夫妇也在,老沈凑上去‘犯贱’,沈太太回家大打出手,你长个记性。” “什么梦中情人...”方先生压低音量,“陈年旧事了。” “韵宁有福气,从三岁到十三岁,在大院里骑着你和老沈玩,你怎么不邀请我骑一骑大马?”方太太咬牙切齿骂他,“堂堂方家的大少爷,趴在地上到处爬,韵宁嫁你了吗?淮康是大官,比你有出息!” 周京臣在一旁含了笑,方先生尴尬,“京哥儿,你方阿姨是醋坛子,你别笑话。” “无妨。”他体面,又客气,“李家、沈家和方家,上一辈有七子一女,母亲是三大家族唯一的女儿,方叔叔宠母亲,是男人的风度;方阿姨与您计较,是夫妇感情好。” 方太太一听,舒坦了。 坐了不久,礼礼哭着讨奶,尽管有会客厅,外人终究不方便,方家夫妇便告辞了。 程禧扯周京臣的袖子,举了举礼礼,示意给周夫人。 他脸浮了一层寒霜,“不给,教坏了礼礼。” “我是礼礼的奶奶...教坏孙儿干什么?”周夫人不服。 “言传身教。”周京臣训诫的语气,“礼礼亲近奶奶,学奶奶的作派,您不善待儿媳,他自然也刁蛮,不孝敬父母。周家血脉被您养坏了,您是家族列祖列宗的罪人。” 太严重了。 列祖列宗...死都没脸死了。 周夫人不吭声。 程禧推开周京臣,把礼礼塞周夫人怀中,圆了场,“他增了两斤,您掂一掂分量。” 周正修是浓浓的双眼皮,鼓鼻梁,尤其唇生得漂亮,像周京臣,不薄不厚,端正整齐,挑不出瑕疵。 二、三楼的家属天天堵门看礼礼,有一位丈夫是影视公司的老板,要签礼礼演戏,做童模,片酬好商量。周京臣不肯签,周家和李家盼了多年的独苗儿,是自幼谨慎保护的,出家门,上车;下车,有保镖,绝不抛头露面。无奈影视老板夫妇诚心诚意,三顾茅庐,周京臣主动推销程禧,“签我太太如何?那种矫情、爱哭的角色,她适合。” 程禧在四楼产后塑形修复,回房听月嫂一讲,闹翻了天,踩在周京臣腿上,蹦一下,吵一句,“我擅长唱戏,弹琵琶,你不提,偏偏提我矫情,爱哭——” 影视老板的太太在走廊散步,恰巧目睹这一幕,周京臣摁住程禧,招呼太太,“有泼妇、杀夫的毒妇角色,给我太太安排一个,她本色出演。” 旋即,拽她下来,“150斤的肥肉,踩骨折了。” “104.6斤!我减了8斤了。” “比去年胖了12斤。”周京臣捏着她腰肢,又滑向臀部,她那会儿瘦,不如这会儿饱满有型,合他心意,“四肢6斤,屁股3斤,剩下3斤胖在哪了?” 程禧上下打量自己,“胸?” 周京臣闷笑,假惺惺叹息,“我一个大男人羡慕襁褓婴儿,口粮这么丰盛,他亲爹没消受,让他消受了。这笔账,我早晚跟他清算。” ...... 云省,边境。 米亚餐厅。 门外站了一拨保镖。 两辆车泊在街边。 餐厅是一栋三层的木质小楼,泰式装修风格,叶柏南叼着一根雪茄,从侧门的楼梯下楼。 花衬衫,黑西裤,墨镜。 一股风流恣意的味道。 “叶总。”为首的保镖拉车门,“周家的孙子今天出院,回老宅了。” 第365章 大伯父抱一抱 叶柏南坐上车,“母子平安吗。” “程小姐产后身子不大好,在喝中药调理。”保镖关车门,发动引擎,“周淮康夫妇人脉广,大半个城市的达官显贵去道喜了。” “婚宴是哪天。” “二月十六。” 他摘了墨镜,“为什么提前。” “是不是周京臣开始出手对付您了?”保镖思索着,“生下长孙,完成婚礼,无牵无挂与您斗。” 叶柏南凝望窗外的花草树木,“周京臣有叶氏集团的账本,他斗赢我了。” “叶嘉良已死,叶氏集团马上被调查,叶家覆灭...您报了仇,无所谓是输是赢了。下一步,带叶太太和家产去欧洲,他扳不倒您了。” “我没打算离开。”叶柏南一张脸深沉,语气亦是深沉,“叶家的仇报了,轮到周家的仇了。” “叶家保姆联系我,说周淮康找叶太太了。”保镖驾车去港口,“挽留叶太太,上缴洗钱赃款,劝您自首。” “虚情假意。”叶柏南眉目阴鸷,“周淮康想保全周家太平,废了我。” “周京臣追踪您在缅甸大其力,他相信叶太太是从缅甸登机了。”保镖得意,“声东击西,去泰国登机,您这一招高明。” “不。”叶柏南握拳,支着下巴,“在缅甸登机。” 保镖不懂,“那不是自投罗网了?” “我主动暴露行踪,周京臣反而怀疑了。大其力与美赛县隔了一座桥,他一定猜我母亲去泰国登机,派人在泰国围堵,我偏偏在缅甸,最危险的地方登机。”叶柏南倚着车门,“安排妥了吗。” “一切顺利。”车泊在客运入港口,保镖伺候叶柏南下车,“梁小姐痴心一片,虽然有缘无分,也答应帮您了。销毁交通监控不是大事,梁局没拒绝。” 彼时,港口正热闹。 旅游的,卸货的,一艘艘船挤满了人。 一拨缅甸马仔蹲在甲板上抽烟。 保镖挥手,为首的小头目起身,毕恭毕敬。 “定金。”一只皮箱扔在地上。 小头目刚要拿,叶柏南皮鞋踩住箱子,“等多久。” “我大哥在越南,二月回大其力,他回来,那位女士随时出发。”小头目信誓旦旦,“在缅甸,我大哥护送一个人出国,太容易了。” “客机不行。” 对方嬉笑,“钱到位了,私人飞机、直升机都有,保证舒舒服服去欧洲。” “开个价。” “二十亿缅币。” 叶柏南蹙眉,保镖汇报,“七百万人民币。” 他嗯了声,返回车上。 ...... 周家人在北方过春节,李老夫人是不乐意的。往年的规矩,一年在婆家一年在娘家,去年没回,今年李家是准备‘四世同堂’团团圆圆的。 腊月二十七,周京臣回了一趟老宅,哄老夫人。 夕阳照射在屋顶的琉璃绿瓦上,一群保姆捧着喜盘、喜服穿梭在游廊,东厢房是‘洞房’,布置了小半年了,老式的古董,老式的金丝楠木家具,白玉石的婴儿摇篮...一间四十平米的厢房,花费了千万。 可谓是寸砖寸金。 “哟,京哥儿啊——”老夫人的大保姆打趣,“当了爹,春风满面呢!再不是绝食、下跪,向大小姐求娶禧儿的狼狈相了。” “门牙没了,还笑话人,漏不漏风?”周京臣的嘴,一贯不吃亏。 大保姆训斥他,“有儿子了,没正形!” 跨过中堂的门槛,老夫人戴着老花镜,在研磨。 沈家、方家的二位老太爷在世,所以给两大家族的请柬是老夫人亲自写的毛笔烫金字,显得隆重。 “你岳母怎样了?” “熬不过三个月。”周京臣捻着一罐黄金粉,洒在墨汁里,“在周家老宅陪岳母最后一个除夕。” 老夫人叹气,“父母白事,儿女起码守孝一年,你和禧儿不办婚礼,在李家这边名分不正,禧儿母子入不了族谱。” 李家从清末、民国就是勋贵大富之家,族谱一代代传承了百年,是讲究婚礼的,对媳妇、女婿越满意,婚礼越盛大。 论家世,程禧娘家没钱没势,李家的圈子又重视门第,婚礼是从简,六桌喜宴,五十八名宾客,几万块的凤褂,族谱里,周正修的名字排在父亲下面、母亲上面。周京臣的外婆便是如此,名字在李韵宁的下面,标注不是‘原配发妻’,是‘长女生母’。 李家没承认李夫人的身份。 周京臣不肯,缠了姑婆一个月,非要和程禧的名字并排,写‘原配发妻’。其实后辈子孙不在乎族谱了,封建时代的旧规罢了,但程禧敏感,他不愿委屈她,他在李家什么地位,程禧必须什么地位,本地的商会、世交、故友...众人如何敬周公子,也得如何敬周太太。 “二月十六办,岳母撑得住。”他落座,央求着,“婚宴一百八十八桌,婚礼后,我带禧儿去商会,和生意场的副会长、会员们见一面,我继承了李家,是本地商会的会长,我的结发妻子自然是李家主母了。” 老夫人意味深长瞥他,“李家男人在族谱上有了原配,即使年长日久没感情了,也不许提离婚,否则,家规可不惯着男人抛妻弃子。” “不离。”周京臣郑重其事。 “你既然求我了,我同意了。”老夫人写完请柬,撂下毛笔,“你外公当年是真爱你外婆,千方百计娶进门,可他不敢替你外婆争取婚礼,你外婆一辈子没资格和家族的太太们打交道,至死是韵宁母亲,不是李夫人。” 周京臣一言不发。 “咱们京哥儿比外公强得多。”老夫人欣慰,“禧儿娘家普通,圈子瞧不起她,无妨,你护着她,扶持程家的亲戚,一只草鸡也捧成金凤凰,妻子的体面,是丈夫凭实力给的。” “岳父出事之后,禧儿的舅舅有意收养她,只是太穷了,负担不了程家的大窟窿。禧儿寄养在周家,舅舅也探望过。”周京臣喝了一口茶,“我会扶持舅舅一家飞黄腾达,给禧儿添一添娘家的荣光,助助威。” ...... 腊月二十八。 周淮康夫妇去寺庙烧香,以前,周淮康是官,权贵圈忌讳不务实、信鬼神;现在,辞了职,给孙儿纳福积德,也信了。 程禧摘了花园里的一大簇红梅,在客厅插花,何姨买了春联回家,推开玄关门,招呼她,“小太太,是叶大公子!” 她一愣。 叶柏南消失了四个月。 晒黑了许多,也结实了许多。 健硕,勃发,野性。 张力十足的胚子,铮铮英武的气场。 “不认识了?”他解了大衣扣。 程禧回过神,“你去大西北或是西南了吧?” “怎么看出的?” “糙了,也精壮了。” 叶柏南高兴,“在你眼中,是糙了适合我,还是曾经那副样子适合我?” 问题有几分暧昧。 程禧不答。 他也没强迫。 两名保镖抬进一株‘紫椴木根雕的长寿松’,异口同声:“祝贺周家喜得长孙。” 长寿松的底托刻了周正修三个字。 她不禁笑,“这礼物...是长辈祝寿吧。” “可以祝长辈长寿,不可以祝婴儿长寿吗?”叶柏南也笑。 育儿嫂这时抱了礼礼下楼,礼礼喝了奶,在拍嗝儿,眼睛乌溜溜的,叶柏南笑了一声,迎上去。 程禧紧张,“阿姨,抱礼礼过来。” “给我。”他伸手,“大伯父抱。” 在月子中心,护士月嫂从不让外人抱,如今在主家,登门的是熟客,叶柏南衣饰华贵风度翩翩,又自称伯父,月嫂松了手。 “多少斤了?”他一边掂分量,一边问程禧。 “九斤。” “是早产,健康吗。” “怨我...圣诞节在花园打雪仗,羊水破了。” 叶柏南拇指擦拭礼礼嘴角的奶泡,“你年轻贪玩,可京臣什么年纪了,纵容你打雪仗。早产是怨他,不怨你。” 程禧将棉布垫在礼礼的脑袋下,防止吐脏了叶柏南的大衣。 “小子模样不错。”他撩眼皮,端详程禧,垂眸,端详礼礼,比照了一番,“五官神似京臣,娇软可爱神似你。” 院子起了风,她回客厅,关窗户,“婴儿都可爱。” “爱屋及乌。”礼礼吃饱了,没闹觉,在怀中乖巧哼哼,“叶家的后代和下属的孩子,我见过不少,没抱过一个。孩子的母亲讨喜,孩子才讨喜。” 叶柏南戳礼礼脸蛋,礼礼蹬脚,他闷笑,“京臣呢。” 周京臣中午回北方的航班,这会儿1点了,没音信,程禧催促何姨问一问。 电话里,是商场广播的嘈杂声。 “在国贸专柜。” 程禧喜欢的牌子春装上新,本市一共有三套,何书记的女儿订了一套,小李家的长媳订了一套,另一套是周京臣订的。 “L码。” 何姨噗嗤笑,“您订了L码,小太太又要生气了,她一直穿S码的。她催您回老宅呢,叶大公子送了贺礼。” 电话那头,没回应。 周京臣挂断了。 保姆泡了茶,去客房喂程母吃饭,程母住在一楼,一天有二十个小时是昏睡的。 “你抱过柏文吧?”程禧发现叶柏南的动作蛮标准,不像没抱过孩子的生手。 “柏文是叶嘉良的亲骨肉,我是卑贱的野种,不配抱。”他云淡风轻,“在外地,特意学了一些技巧,为了抱礼礼。” 野种... 程禧为人母,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叶柏南走到露台上,透过澄净的玻璃窗,指花园,“礼礼,那是什么?” 礼礼盯着他。 “是梅花。”他又侧身,指着程禧,“这是谁。” 礼礼断断续续啼哭,磨人。 “是母亲。”叶柏南注视程禧,目光润和,平静,敛去了戾气,仅仅是一个拥有片刻温情的男人,“大伯父初遇你母亲,也是一场大雪。红梅,白霜,你母亲穿了粉色的斗篷,中式长裙,淡妆,盘发,不爱笑。” 程禧站得不远不近。 “禧禧,你记得吗。” 她点头,“我唱了曲,弹了琵琶。” “帮我点了一支烟,可你不会用打火机。” 程禧笑出声。 礼礼大哭。 叶柏南轻轻摇晃手臂,“礼礼,大伯父抱你,不开心吗?” 忽然,玄关的屏风后,传来脚步声。 男人轮廓匆匆掠过,命令的口吻,“礼礼困了,抱他哄睡。” 月嫂立马抱回。 “京臣,怕我害你儿子?”叶柏南坐在沙发上,叉开腿,姿态狂妄恣意。 “我不担心。”周京臣慢条斯理脱西装,清洁消毒,等体温回暖了,从月嫂手上接过礼礼,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在周家地盘,你不至于明目张胆。” 第366章 穿这个,有情趣 礼礼是周京臣一手养育的,偶尔月嫂哄不住,他一哄,礼礼便不哭闹了。 亲昵他,不亲昵程禧。 “似乎又白了。”他抚弄礼礼面颊,“比妈妈白,快胜过我了。” 程禧一听,“我不如你白啊?” 他手臂一横,她不服,与他并排,不相上下,“我在男人之中,是万里挑一;你在女人之中,是一般白。” “男人白面皮儿,有什么得意?”程禧鄙夷,“小白脸,老白脸,是形容你们的。” “大伯父不白,相貌阳刚。礼礼,随大伯父,好不好?”叶柏南含笑插了一句。 “柏南在云省待了两个月,莫非那个部位受伤了?”周京臣举起礼礼,轻轻荡悠,他乱蹬。 “你喜得贵子,盼着我断子绝孙?” “既然没伤,自己生养一个,随你。”周京臣逗了礼礼一会儿,交给月嫂,抱上楼,“周正修随不着你。” “或许,我与这孩子缘分不浅。”叶柏南话里有话,虚实难辨。 周京臣落座,“一切顺利吗。” “你派人追踪我,不是了如指掌吗。” “缅甸局势复杂,小心踏错地盘,惹了祸。”他斟了两杯茶,自留一杯,另一杯搁在叶柏南面前。 叶柏南端起杯子,“我敢去,就敢惹祸。” “悬崖勒马。”周京臣抬头,注视,“不要辜负了何晤晤的死。” 一霎,无声无息。 周京臣正打算去书房取那封遗书,这时,一名保镖闯进来,“夫人突发恶疾,入院抢救了!” 叶柏南脸色一变,猛地站起。 “什么恶疾?” 保镖偷瞄周京臣,摇头。 他匆匆往外走。 “夫人自杀了。” “为什么。”他一张脸愈发阴森骇人。 保递出叶太太的遗嘱。 他扫了一眼,撕碎。 煞气腾腾。 赶到医院,医护人员在病房里,“老夫人割腕,幸亏发现及时,没有大碍。” 叶柏南亲自送医生出去,“有劳您了。” 返回,他逼近病床,“您长本事了,是自杀还是威胁我?” 叶太太憔悴躺着,伸手。 他无动于衷。 “淮康告诉我,你安排我出国...我不去。” “去不去,不由您。”叶柏南不耐烦。 叶太太强撑,斜卧在床边,“我出国了,你呢。” “这么大的摊子,我自然留下解决。”他平复了怒气,坐下,“您先出国,我解决完麻烦,与您汇合。” “你出得去吗?”叶太太瞳孔血红,浑身颤抖,“我清楚你的性子,叶家,叶氏,叶嘉良,周家,李韵宁,你一个不饶,包括禧儿。她弃了你,嫁了周京臣,嫁了你痛恨的周家,你怨她,也舍不得她,你计划绑了她,一起走,对吗。” 叶柏南安静消沉,古井无波。 “周正修呢?”叶太太瞪着他,抖得更厉害,“你饶不饶?” 仍是安静。 “和周京臣同辈的李慕白判了七年;李慕蓝先天瘫痪,无法生育...周正修是周、李两家唯一的独苗儿了,一旦失踪,南、北商圈天翻地覆。黄副局那一队人马是周淮康的心腹,沈老太爷在权贵场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你绑架周正修是自寻死路——” “冤有头,债有主。”叶柏南气定神闲,削苹果皮,“我从出生,在叶嘉良的打骂侮辱下煎熬,怎会忍心绑周正修。母亲眼中,我如此歹毒吗?” 叶太太喘粗气,“禧儿是周太太,绑了她...” “您安心养伤。”叶柏南打断,腔调寒森森,“痊愈后,在云省边境登船,缅甸口岸有人接您。” 叶太太无力趴下去,流着泪。 他半跪,喂她苹果,“母亲遗书写畏罪自杀,替儿子承担了全部罪名,儿子不能为您养老送终,送您平安出国,是儿子回报您恩情了。” 叶太太嚎啕大哭。 他缓缓直起腰,转身。 “柏南!”她嘶吼,“你幼年,我没护住你,现在,我又拦不了你,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您有柏文。” 叶柏南甩下这句,拉门离开。 走廊上,保镖给了他一枚钥匙,“地下室大门。” 他若有所思摩挲着,“周家老宅有多少保镖。” “六个。”保镖汇报,“其中四个是周正修的专属保镖,两个保护程小姐,周淮康夫妇只配备了司机。” “李家呢。” “十二个。” 叶柏南迈入电梯,“李家老宅的厢房在中堂后面,中堂左右是游廊,保镖二十四小时值守。不是李家人,进不了内宅门。” 保镖跟着他跨出电梯。 “你知道什么场合保镖派不上用场吗?”他笑了一声,“人越多,越有排场,捧着百万千万的贺礼,扮贵客,扮故友,甚至扮哪位权贵老总的秘书。” “周京臣的婚礼。”保镖恍然大悟,“据说有八百多名宾客,贵宾在老宅,普宾在酒楼,聘了川、鲁、粤、淮四大菜系的顶级名厨,服务人员上千人。这样的场合鱼龙混杂,保镖防不胜防啊。” 叶柏南上车,午后阳光韫浓,周家祖宅庄重恢宏。 在周淮康庇护下,名正言顺生活在周家,是什么滋味呢。 他从未体会过。 只梦到过。 那些人,唤他‘周公子’,周淮康检查他功课,问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累不累,病了难不难受。 他母亲拥有李韵宁的体面风光,拥有一个尊重她,恩爱的丈夫。 所有的苦楚、悲剧,是一场大梦。 可惜,美梦才是梦,悲剧是他一生。 ...... 入夜。 程禧在梳妆台涂乳霜,周京臣拎了一个袋子,十分神秘,反锁门。 “礼礼睡了吗?” “母亲在哄。” “我瞧瞧。”她撂下瓶罐,起身。 周京臣挡住她,“只想儿子,不想老公了?” 程禧推搡,“我喂奶——” “他饿,我不饿?”男人不肯放她,“他少吃一顿,无妨,我少吃一顿,死了,谁赚钱养家。” “饿一顿就死了?” “是饿了一顿吗。”她轻描淡写,他恼了,“日日在眼皮底下晃,诱惑我,又防贼一样防我,你枕头下藏了什么。” “胡椒粉喷雾。” 周京臣胸膛一鼓一鼓的,“藏它干什么?” “你胡椒过敏,一闻,打喷嚏,起疹子。”程禧如实坦白,“妈妈说,你爬上床,喷你鼻子。” 真是亲妈。 “我扔了。”他压着脾气。 自从搬回老宅,周京臣一天比一天暴躁,程禧憋笑,“饿急了?” “嗯。”他目光似火,似野兽。 她娇羞,凑近他,“去洗澡。” “三十五天,行吗。”周京臣顾忌她没完全出月子,不准备动真格,简单解嘴馋而已,礼礼的‘口粮’富裕,无所谓孝敬亲爹一口。 本以为今晚要‘霸王硬上弓’,没料到,她倒是大方。 “日子够了。”程禧面红耳赤。 四个字,撩得周京臣闷燥,“穿这个。”他嗓音喑哑。 她一瞥袋子,一件玫瑰紫的情趣旗袍。 ‘开衩’到腋下,前、后薄薄一片布料,帘子似的。 “你龌龊!”程禧嫌弃,“你不是去买春装了?怎么买它了。” “买一套春装,赠一件旗袍。” 她半信半疑,“商场客来客往...赠情趣旗袍?” “我也奇怪。”周京臣一本正经,“你试试,别浪费东西。” 程禧接住。 他俯身,一高一矮的角度,深凹的沟壑一览无余。原本,她瘦归瘦,肉很会长,不柴不瘪的,哺乳期更多了一丝少妇的韵味,周京臣自诩有自制力,在她馨香风情的刺激中,终是崩盘了。 洗了澡,特意挑了性感好看的睡衣,敞着怀,没系扣,潮湿的胸腹袒露,又在手腕和脚踝喷了香水,一开门,周京臣一怔。 周夫人和何姨在房间,小茶桌上摆了三菜一汤,“有荤有素。”何姨介绍,“肉焖冬笋,您尝尝。” 程禧眼尾弯弯,咬指甲盖。 他饿了,何姨烧了菜。 周夫人在场,他不得不吃。 故意坑他。 周京臣发笑,走向小桌,路过程禧,蛮力一拧她屁股,“你、欠、啊!”他打量汤菜,“母亲歇息吧,我在禧儿这里吃。” “年纪大了,睡眠少。”周夫人挪了椅子在门口,给礼礼织‘虎头小帽’。 周淮康年轻时候的毛衣、毛帽子和毛手套,都是她织的,花钱买的没心意,而且买贵了,周家世代清廉,不穿,索性亲手织了,“你父亲也没睡,一辈子不干活的主儿,如今抢着换尿不湿,念叨什么周正修的‘小壶嘴’真大啊,你爸爸满月没你尿得多——” 程禧噗嗤笑。 “你哥哥四、五岁在沈家的院子撒尿,沈太太讲,京哥儿比瀚哥儿的尿滋得远,小命根子壮实,周家一定人丁兴旺。”周夫人一边回忆,一边调侃,“以后承瀚结了婚,他儿子和礼礼比,老子比不赢,儿子也比不赢。” 程禧瞟桌后的男人。 周京臣恰巧也瞟她,神色略自豪,“陈年旧事了,何必再提。” 周夫人织完帽子,周京臣也吃完了宵夜。 “回你屋吧。”周夫人催他,“禧儿生了礼礼,身体一直虚,月子期四十二天。” 他莫名好笑,“您监督我?” “你娶了媳妇儿没出息,不监督你监督谁啊?”周夫人严肃,“少拖延时间了,禧儿该休息了。” 周京臣微微偏头,比划口型,“等我。” 程禧蹙眉,也比划,“什么?” “他让你等他。”周夫人开口。 周京臣一噎。 程禧想笑,不敢笑。 ...... 第二天早晨,程禧下楼去餐厅,弯腰一坐,衣服贴了胸口,她倒抽气。 周京臣用汤匙捻着碗里的云吞,心不在焉看她。 凌晨,他溜回卧室,趁程禧迷迷糊糊不反抗,帮她换了旗袍。 那件旗袍太衬她的丰腴了,尽管最后关头他克制自己停下了,但缠吻得有些狠,有些久,她埋怨火辣辣。 “禧儿,月嫂说你今天没喂奶,不舒服?”周夫人舀了一碗热乎的鸡汤。 她涨红脸,“我太困了,没醒...” 周夫人松口气,“月子千万不可以生病,落病根儿的。” 程禧在桌下踹周京臣。 他面孔波澜不惊,一旁的周淮康却呵斥周夫人,“你踢我做什么?” “我哪踢你了?”周夫人生气,“不同意你出门,你找茬是吧。” “你没踢?难道是禧儿踢的?” 程禧咬着舌尖,低头喝汤。 踢歪了。 叶太太一出事,周夫人敏感,连周淮康遛鸟晨跑也怀疑是去探望老相好,在二楼吵了一通,这乌龙一脚,战火重燃。 回到卧室,程禧赌气,背对周京臣。 “怪我,没轻没重。”他挨着她坐,她躲开。 第367章 婚礼 周京臣伸手,挠她痒。 她仍旧躲。 “我帮你祛肿。”他大言不惭,“口腔唾液包治百病,你如果不习惯,我先舔了棉签,再涂上去,如果习惯,不浪费棉签了——” 程禧瞪他,“我自己没唾液?” “排异。”表情是周公子的端庄,讲话是周京臣的胡诌,“直系亲属不许输血,自己舔自己发霉。” “你才发霉。”她恼。 他笑出声,“怪我英雄难过美人关,招架不住周太太的风情。饭吃七分饱,一旦吃个十分饱,下一顿没得吃了。” 周京臣一夸她,她消气了,“痛。” 他解了她衣扣,殷红得充血。 “打一巴掌。”他凑近,“陪你痛。” 程禧抡了一巴掌,周京臣撅起唇,一舔她掌心。 湿漉漉的。 她缩回。 “捂住。” “捂哪里?” 他操纵她手,贴在胸口,蹭了蹭,“我妙嘴回春。” 程禧逗笑。 门外,楼梯砰砰响。 “你去什么地方?” “去叶家!”周淮康不耐烦,“我曾经是副市长,叶氏集团洗钱移民,市里财政损失巨大,我不能不管。” “借口。”周夫人一语道破,“阮菱花出国,这辈子没机会见面,你悲伤了,去告别吧?” “对,我悲伤了。”周淮康越过她。 他逃,她追,“你和新寡妇见面,沾了晦气,没资格抱礼礼——” 隔壁,程禧裸露着,周京臣涂药膏。 “叶阿姨携赃款出境,是什么罪名。”终究,她不愿叶家覆灭,更不愿叶柏南穷途末路。 “金额大,刑期久,十年至无期。” “爸爸在挽救叶家母子,是不是?”她看着周京臣。 “周家从没有赶尽杀绝,是叶柏南不罢休。我给了他无数次生机,活与不活,取决于他。” 空气中,药香味和奶香味弥漫,周京臣拇指在她隆起处,褐色的药膏融化,他偶尔揉,偶尔摩挲。 程禧没反应,周京臣反应大。 “什么感觉?”他沙哑。 “柏南待我,不是坏人。他选活路,我高兴,他选绝路——” “胀痛吗。”周京臣打断,“酥麻吗。” 她蓦地不自在,侧过身。 自己抹药。 雪白的脊背,肩颈,泛起薄薄一层汗。 “是甜的。” 周京臣没头没尾,点评了一句。 周淮康风风火火下楼。 “你敢迈出这扇门,就不是礼礼的爷爷!”周夫人叉腰,在楼梯口。 玄关门一开,一合。 周夫人气炸了,撞门而入,“京臣,你父亲去见老狐狸精了,你报警——” 程禧迅速拢紧了衣襟。 “报人口失踪!”周夫人豁出面子了,“让警察捉奸他!” “父亲惦念叶太太母子的安危,您由他去吧。”周京臣小腹欲火中烧,拉了毯子盖住,没心情劝架。 “叶家大祸临头,你父亲和阮菱花频繁来往,十有八九被牵连。”周夫人并非嫉妒,是理智,“现在是划清界限的时候,不是弥补愧疚的时候。” “是祸躲不过。”周京臣镇静自若,“叶柏南咬死了周家,周家必有一劫。” 周夫人心事重重回主卧。 何姨将礼礼从婴儿房抱出来,让程禧喂奶。 “刚涂了药,喂不了。”周京臣拦下,“礼礼含得用力,含肿了。” 何姨一愣,撩程禧的衣襟,“哪是小公子含的啊?婴儿没这么大劲...瞧牙印、吮痕,我猜是三十岁的亲爹没脸皮,没正形!” 一通骂。 周京臣闷笑,“您教训得是。” 程禧害臊,踹他。 他起身挡住,“您骂爽了,泡一瓶奶粉,送上楼。” 何姨放下礼礼,唠唠叨叨扭头,“堂堂李氏集团董事长,万一传出,还有威仪吗?” 礼礼饿得哭,程禧心疼了,“你一直带他,快哄他啊。” “周正修是男孩,不是女儿。”周京臣严肃,“哄上瘾了,没男子汉气概。” 礼礼哭得一抽一抽,无意识抓她胸脯。 周京臣不乐意礼礼摸,扒开手。 “我乐意!”程禧一边拍屁股一边亲额头,“多大的人了,和孩子抢。” “送李家老宅。”她越是腻乎礼礼,周京臣越是不平衡,“姑婆养。” “我不舍得...”程禧知道李家在南方尊贵,比周家在北方有地位有人脉,而且周淮康夫妇溺爱孙儿,不适合教导礼礼,李老夫人一手抚育了文武双全的周京臣,抚育礼礼一定不差。 其实,周家人都没经验。 周淮康夫妇工作忙碌,是只负责生、不负责管教的主儿。 元宵节。 周家五口人搭乘最早的航班回李家。 中午,四名大保姆搀扶着老夫人,在王府大门外迎接礼礼。 “这副隆重的阵仗,是迎接我呢?”周京臣耍贫。 老夫人没理他,眉开眼笑抱着礼礼,“我的乖重孙儿哟。”又握住程禧的手,“禧儿,月子养好了吗?” “托姑婆的福,养得很好。” 老夫人稀罕她,“才五十多天,身段儿恢复得窈窕,不像生过孩子。” “她为了穿喜服。”周京臣插话,“嫌弃自己胖,不肯吃饭。” “禧儿是为你生儿育女!”老夫人呵斥他,“是周家、李家的恩人,莫说胖了,即使她丑了,老了,你但凡有良心,也得供着她。” “禧儿是谁?”周京臣皱眉,“我周家没有禧儿这号人,只有一个‘禧祖宗’,天天供着。” 一行人大笑,浩浩荡荡进入饭堂。 席间,周京臣主动提了一件事,“禧儿年轻,等办完婚礼,她打算继续读大学,我倒是支持。”他目光怜爱,捏程禧脸蛋,孕期增了不少肉,虽然也减了不少,粉白的婴儿肥未褪,仿佛一朵软弹的木槿花,在指尖盛开,“成绩无所谓,周家不图她有出息,我一个人扛风雨足够了,她见世面,认识朋友,欢欢喜喜最重要。” “先遇良人,先成家;先遇贵人,先立业。禧儿已经嫁人生子,完成学业是好事。”老夫人也同意。 大保姆机灵,马上拿了本地大学的资料,老夫人戴着老花镜,一所所学校翻,“禧儿在南方上学,京哥儿接管李氏,礼礼随着父母养在老宅。” “姜是老的辣啊。”周京臣翘起一条腿,意味深长睥睨老夫人,“留禧儿在这边读书,顺理成章留下小重孙儿,您太精明了。” 这时,保镖抬了一副轮椅跨门槛。 轮椅上,是从不抛头露面的李慕蓝。 一米七几的个子,百十斤,形销骨立。 周夫人嫡系一脉的基因好,周京臣是四分之一混血,包括礼礼,是八分之一混血,五官比同龄婴儿深邃成熟,而李韵晟、李韵华一脉是旁支堂系,相貌大打折扣了。 程禧拎不清辈分,正要站起,周京臣摁住她,“慕蓝,怎么过来了?” “李家有了新主母,我该尽一尽礼数。”他撑着轮椅扶手,朝程禧恭敬颔首,“嫂子。” 李慕蓝是李家孙辈最小的。 也是性子最偏激,最阴险的。 “你嫂子给你买了按摩筋络的白玉锤,喜欢吗?” 他规规矩矩坐在末位,“残废了二十多年,华佗在世也救不了我,可惜了嫂子的心意。” 周京臣饮了一口桂花米酒,“去探监你父亲了?” “去过一趟。”李慕蓝低声下气,“父亲搅得李氏集团不安宁,如今,踏踏实实在里面悔过。” “希望小舅舅是真心悔过。”周京臣撂下杯子,“我继承了李家,咱们兄弟情分不变。” 李慕蓝笑着,眼底是冰的,“是。” ...... 李慕蓝返回李韵华夫妇的西厢楼,一名护士在收拾床铺。 “王医生团队呢?”他停下轮椅。 “王医生去外省会诊,明天马医生来李家照顾您。”护士摘了口罩,漂亮得充满攻击性的面孔。 李慕蓝盯着她,“你不是护士。” 她莞尔,不反驳。 轮椅重新滑行,“哪个护士浓妆艳抹,一股风尘气质?你是娱乐场的女人。” “小少爷困在窄窄一方天地,还保持着识人的眼力。”女人脱下护士工服,珊瑚色衬衫,白西裤。 是阿梅。 和韩长林在人间天堂‘共度春宵’的女公关。 “周公子喜得贵子,您也晋升叔叔了。” 李慕蓝凶神恶煞,胳膊一扫,托盘上的药瓶碎了一地。 阿梅无动于衷。 “人人生儿育女,人人阖家团圆...唯独我李家二房,父亲遭了周京臣算计,锒铛入狱,母亲卷了私房钱和司机跑了。整栋西厢楼,剩下我一个残疾!”李慕蓝的太阳穴青筋暴涨,一缕缕犹如毒蛇,“我憎恶周正修和程禧,凭什么我先天残疾,结不了婚,做不了父亲,李家二房败给外人。” 阿梅笑,“您想发泄吗,想替父报仇吗?” 李慕蓝依旧盯着她。 “沈家、方家都是家族企业,哪家的儿女不贪污呢?兄弟之间照样和平共处,周京臣扳倒了李韵晟和李韵华二位舅舅,又毁了李慕白,霸占李家家产。您姓李,他姓周,你无儿无女无钱无势,不委屈吗?” “你后台是什么人。” “周家的仇人。”阿梅没说叶柏南的大名,李慕蓝的父亲李韵华这个凄惨下场,是拜叶柏南所赐。 “老宅安排了六个保镖守着周正修,我没办法靠近。”李慕蓝去饭堂,贺喜是假,观察是真。 倘若方便下手,他恨不得一刀捅死周正修,报复周京臣。 一个废人,活腻了,怕什么呢。 阿梅递了一杯水,一粒药,“你害了周正修,他们夫妇再生,你害了程禧,周京臣是情种,他生不如死不是更有趣吗?”阿梅递了一杯水,一粒药,“婚礼当天,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我要两个人。” 李慕蓝接过药丸,“哪两个人?” 阿梅蹲下,讲了两个名字。 ...... 二月十六。 一早。 老宅上上下下的保姆佣人穿了红色棉马甲,佩戴了红簪花,偌大的庭院灯笼如海,喜庆洋洋,连花园的草树石雕、长廊鸟窝也贴了囍字。 红得富贵,乍眼。 程禧昏睡着,大保姆推开厢房门,“哎呀...京哥儿媳妇醒醒吧!” 她坐起,迷迷糊糊,“几点了...” “五点了。” 一群疯子。 头一歪,又睡下。 小佣人拽她,“小太太!八点钟敬茶,九点钟迎客,来不及化妆了——” “程禧,赖床是吧?”门帘一掀,料峭春寒的时节,饶是江南,气温也凉飕飕,周京臣的睡衣外面披了风衣,立在门口。 “您不可以进屋!”大保姆截住他,“七点五十分是吉时,新郎穿戴整齐,登门接新娘。” 周京臣踮起脚,掠过屏风,张望内室,“程禧,南方有大蟑螂。” “啊——”她尖叫,匆匆跳下床。 屡试不爽的一招。 他得意,笑了一声,去换喜服。 第368章 婚礼【二】 厢房的屏风外,摆了喜袍、凤冠、绣鞋和珠钗,红红火火的十八件‘过门礼’,贴了‘百年好合’的喜字。 程禧在梳妆镜前,安安静静描眉,盘发。 “午宴在饭堂,是迎客宴,晚宴是正式婚礼。李家的宾客多,不得不分档次。”大保姆介绍。 身价贵的,在老宅,亲自观礼;身价不够贵的,在酒楼,录像观礼。 贵宾和普宾不同场。 沈、方、孟、钱四大家族的世交,中午入宅,其余贵宾下午入宅。 “方家的斌哥儿是伴郎。”大保姆笑,“你哥哥和老夫人商量了,瀚哥儿是伴娘!” 难怪,伴娘服肥肥大大,原来是沈承瀚的尺码。 窗户有雨声。 庭院站了一个人。 棉喜褂,龙凤喜袍,腰间是金赤丝绸带,拿了一副孔雀毛的新娘团扇。 风华毓秀,明艳灼灼。 在周家,周京臣试穿过喜服。 没这么隆重。 今天,英气水滑的短发,系了新郎花,他白皙,眉目幽邃,无须上妆,自有一股清贵成熟的味道。 “京哥儿,瞧你媳妇儿!”大保姆搀着程禧出来。 男人侧身。 程禧很少浓妆,周夫人不喜妖媚,管她严格,偶尔比赛化妆,他十次有九次不在现场。 看过照片。 红唇,蛮腰,霓彩舞裙。 小小年纪,亦是风情万千。 勾得男人心猿意马。 雾蒙蒙下,周京臣面孔是湿润的,仿佛一汪春潮,双手作揖,“夫人。” 程禧回礼,“先生。” “还老师呢!”他训斥,“不好好读历史,古代新婚夫妇称呼什么?” 大保姆教她,“京哥儿称呼夫人,您称呼夫君呀。” 程禧鸡皮疙瘩,“我不喊。” “不喊?”周京臣扭头。 “你去哪——” “谁喊我,我娶谁,直接入洞房。”他摇扇子,朝佣人的厢房招呼,“未嫁的小保姆,老保姆的女儿,有一个算一个——” 她溜下台阶,擦肩之际,飞快喊,“夫君。” 男人一拽,“没听清。” 程禧蹦了一尺高,咬他耳朵,大吼。 周京臣险些聋了,脑仁震得嗡嗡响。 “美吗?”她仰头。 “小胖子。” “小白脸。” 他握住她手,塞了团扇。 程禧的凤冠十分奢华,所以不戴红盖头了,大大方方炫耀,拜堂时,喜扇掩面。 “哥哥。”她遮了一下面庞,眼睛水色泛滥。 “嗯。”周京臣波澜不惊。 “你没回答,美不美?” “凑合。” 她不计较,“你俊。” 男人喉咙溢出一声笑,指二楼,“烤鸭。” 程禧一懵。 蓦地,周京臣挨近她,隔着薄薄的团扇,唇抵着唇。 她睁大眼。 “极美。”他笑意一泻而下。 中堂。 老夫人在主座,周淮康夫妇在高堂。 一群喜婆围绕在四周。 “京哥儿像画中人似的。”保姆们调侃,“油头粉面,招女人。” “阿姨,夸我,不夸她,挑拨离间是吧?”周京臣佯装气愤,牵着程禧,“禧祖宗才是画里人,我是金屋藏画的狂徒。” 哄堂大笑。 周夫人恨铁不成钢,“以为他结了婚,更稳重了,没想到越来越没正形!” 停在中央,跪下。 喜婆捧了一碗饺子,程禧刚要吃,周京臣夺了勺子,啃了一口,吐了,“没熟。” “胡闹!”老夫人啐骂。 周夫人踢他,“什么没熟?是生的!” “已经生了礼礼。”他振振有词,“多余吃饺子。” 周京臣晓得,周家盼孙女,李家盼儿孙兴旺。 可他不盼。 礼礼出生,禧儿疼得要死要活,废了半条命,他记得推出产房她憔悴虚弱的模样,不愿她疼第二次了。 大年初二,沈承瀚打电话拜年,提了这茬:权贵,豪门,哪家不是二胎三胎?沈、方两家老太爷膝下各有四房子女,抢着生孙辈,按‘人头’分割家产。李氏家族家大业大,孙辈一代不争气,只剩周京臣延续香火了,生公子继承股份,生小姐上亿的陪嫁,不缺钱,不缺名,就缺骨肉。 周京臣固执,“不生。” “万一礼礼出意外——”沈承瀚话糙理不糙,“多一个孩子,李家多一个保障。” “禧儿没了,生一窝孩子,没意义。”周京臣仍旧固执,“我要禧儿。” 沈承瀚愣了。 高干子弟叛逆,但大事上,是服从家族的。至少沈家这边的圈子,凡是高嫁,即使男人不催,女人主动生。 钱家的公子在酒桌上讲:老婆可以另娶,男人有资本,年年做新郎,孩子才是血脉传承。 唯独周京臣,妻大于子,妻大于孝义。 沈承瀚不由佩服他了。 周夫人比沈太太、方太太霸道专横,周京臣这一年如何熬的,熬出名分,熬出婚礼,熬垮了华家,绿了叶家,又扛住了祝卿安...圈里的子弟,没有这份谋略和勇气。 “新人敬茶——”喜婆捧了茶,给程禧,她举过头顶,先敬了姑婆,再敬周淮康夫妇。 “父亲,母亲。”程禧磕头。 周夫人心安理得喝茶,周淮康匆匆弯腰,扶她,“禧儿,起来!地上凉。” 老夫人欢喜,训诫周京臣,“你承诺我了,在李氏族谱记载禧儿是原配,不许离。” 周京臣庄重,“是。” “你接管了李氏,纳入嫡系,礼礼是嫡重孙了。从今开始,老宅的二百多口子人,禧儿当家。” 程禧一怔,“我数学不及格...不擅长算账...” 老夫人笑着问,“擅长什么?” 她又一怔。 糟了。 什么都不擅长。 “擅长管理丈夫。”周京臣解围,“禧儿脾气大,爱吃醋,我怕了她,李氏集团董事长没有桃色绯闻,口碑清白,是禧儿的功劳了。” 全场一阵笑。 程禧躲在团扇后,“你又欺负我。” “这是欺负?”他瞥了她一眼,“帮你打名声呢,方圆百里说起小周太——” 周京臣卖关子。 她好奇,“说我什么?” “大泼妇...周董事长惧内。” 程禧气得扇子一颤一颠的。 敬完茶,在庭院迎客。 孟家、钱家夫妇是初次见面,二位太太挺和善,各自带了公子。孟家的公子是法官,话不多,唤了二哥,二嫂,在角落喝茶;钱家公子是‘包租公’,名下几十套门店收租,颇为好色,撩骚老宅漂亮的小佣人,在廊檐下打情骂俏。 沈家是最后入场的。 程禧在中堂陪太太们闲聊,周京臣叫了沈承瀚出门。 “禧儿娘家的宾客只有舅舅一家,太寒酸了。我继任了本地商会的会长,人人议论禧儿高攀了李家,这场婚礼,我准备让禧儿出风头,堵一堵外人的嘴。” 沈承瀚领悟了,“我坐娘家桌,扮她小叔叔?” “李家亲戚认识你,坐娘家桌也是婆家人。”周京臣一本正经分析。 “你什么意思啊...”沈承瀚预感不妙。 “扮个大姨,行吗。” 扮个姨,便罢了,大姨...沈家小公子芳龄二十八,花样年华...和‘大姨’实在不沾边。 “你怎么不扮!”沈承瀚瞪眼珠子。 “我扮了,新郎呢?” “我当新郎,演什么角色不是演啊?新郎喝酒胃口遭罪,作为兄弟,我替你受罪。” 周京臣目光阴恻恻。 沈承瀚委屈,“我没结婚呢!我扮大姨,传遍了子弟圈,哪个姑娘嫁我啊。” “换个角色。”周京臣思索,“小姨,三姑,四婶...” “我扮小姨吧。”沈承瀚认命了。 和周京臣多年的发小,没捞到好处,吃尽了苦头。 ...... 沈承瀚穿了大保姆的中式唐装,戴了假发,返回中堂。 正是热闹,他用鸳鸯喜帕挡了下巴,没完全暴露真容,鬼祟的姿势显得娇羞矜持。 有长辈发现他了,他不敢对视,小碎步回避。 “二嫂的亲戚?”钱家公子抓住她。 沈承瀚尖着嗓子,“娘家小姨。”担忧太假,又补充,“和新娘母亲是双胞胎姐妹。” 钱家公子上下打量他,再打量程禧,“二嫂是基因突变了,不像娘家人,幸好不像。” 沈承瀚往里面走。 “哟!”周夫人撞上他,吓一激灵,“这个大壮丫头是孟家的女儿?” 孟太太恰巧听见,不高兴了,“我哪生得出这样的女儿。” “韵宁。”沈承瀚肉麻开口。 周夫人蹙眉。 “亲家母。”他笑眯眯,拉周夫人的手,“多关照了。” “你是?” 他演戏渐入佳境,“禧儿的亲小姨。” 周夫人觉得轮廓熟悉,仔细端详他,“禧儿的小姨腿毛真粗啊...” 女款唐装小,在沈承瀚身上是五分裤了,露了一截小腿,毛茸茸的。 “是承瀚吧?”周夫人掀开喜帕,狠狠扔他脸上,“混账小子!摸我手,直呼我大名,占我便宜!” 钱太太和方太太拍手笑,“瀚哥儿从小一肚子坏水,现在更坏了,戏弄你周伯母了?” 沈承瀚踩着高跟鞋,四处逃窜。 ...... 老宅外,整条街巷挂了囍灯笼。 一辆黑色悍马泊在巷子口。 车窗降了一半,叶柏南夹着烟,遥望李家大门。 不知待了多久,望了多久。 一名厨师走出西门,直奔这辆车,“李慕蓝递了消息,内宅的安保森严,没机会接近程小姐。” 叶柏南猛吸一大口。 烟灰烫了手。 摁灭。 “通知周京臣,我参加婚礼。” 保镖犹豫,“叶家没请柬...” “你去通知,他一定同意。”叶柏南靠着椅背,阖目养神。 保镖迈进大门,和管家交涉了一番。如果是别人,管家不搭理,偏偏是叶柏南,在业界是有威望,有排面的,不好怠慢。 管家引着保镖去中堂。 “叶总与周公子、程小姐有交情,二位婚礼忘了叶总,叶总却没忘了礼数。” 弦外之音,是李家不懂礼数。 轻视了叶家。 周夫人面色难堪,“砸场子吗?” “婚礼诚邀了各界名流权贵,叶总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在李家的地盘砸场子。”保镖不卑不亢,“若是李宅没位置,酒楼添一个位置,叶总不挑剔。” 周京臣一张脸深沉,阴骇。 半晌,“请叶总入宅,五号桌贵宾席。” 除了四大家族在主桌,五号桌是最体面,最风光的客席。 “京臣!”周夫人不乐意,“他来者不善。” 头号的危险人物,在眼皮底下,掌控他一举一动,反而安全;拒之门外,逼急了他,倒是惹麻烦。 第369章 婚礼【三】 叶柏南跨门槛儿,进中堂。 沈承瀚已经换了伴娘裙,抹了大红唇,挽着伴郎服的方大斌,腻在一起,“我睫毛翘不翘?” 方大斌嫌弃,“你离我远点!” “找搭档的感觉——” “对你没感觉!” 方大斌推搡他,他踉跄后退,跌入叶柏南怀里。 “小姐,小心。” 沈承瀚扭头。 四目相视。 叶柏南如遭雷劈,退了一步。 “是叶总啊...”沈承瀚演得投入,一举一动格外淑女,手指绞着喜帕,“林家夫妇也在,叶二公子和蔷薇恋爱三个月了,你正好见一见亲家。” 叶柏文在一线出任务,没参加婚礼,林蔷薇在。 “承瀚?”叶柏南认出。 沈承瀚春风满面,“我今天是新娘姐妹。” 他皱眉,往客席走。 一只手攀附在胸口,他猛地擒住,沈承瀚竟然涂了指甲油,喷了茉莉香水。 叶家儿郎个个儿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这副形象刺激得叶柏南不适,掏帕子擦手。 “你不是抱了我一下嘛,染脏了。”沈承瀚掸了掸他衣领的粉痕,“伴娘妆太厚。” 沈家夫妇这时迎上来,踢了沈承瀚一脚,和叶柏南握手,“叶总坐哪桌?” “5桌。” 沈先生诧异,“我以为叶总坐女方亲眷那一桌。” 叶家与程禧的关系亲密,毕竟相好过,有情分;而周、叶从商场斗到情场,早已水火不容了。 “我身份敏感,京臣选择避嫌了。” “我收到一个消息。”沈先生若有所思,“沈家被举报‘巨额财产去向不明’,在调查。” 叶柏南神色肃穆,“需要我帮忙?” “需要叶总停止举报。”沈先生挑明。 他不禁笑,“我与沈家无冤无仇,为什么举报呢。” “方家也接受了调查。”沈先生表情亦是肃穆,“沈家、方家惹了麻烦,这关头,周家一旦有麻烦,京哥儿没有支援了,大家自顾不暇,谁又护得了谁呢。” 叶柏南渐渐不笑了。 “叶总,好手段,一人算计三大家族。”沈先生颔首,“在南方,和沈家合作,通过我,打探沈氏集团的漏洞;在北方,盯着方家的保利俱乐部,一出手,搅得沈、方两家内乱,包括李家,幸好有韵宁和京哥儿稳住大局,不然李氏集团在南方要覆灭了吧?叶总步步为营,真是高手。” 叶柏南云淡风轻,“商战而已,谈不上高手。” 沈太太稀里糊涂跟着沈先生返回主桌,“叶柏南是幕后黑手?” “好厉害。”沈先生咂舌,“胜过叶嘉良百倍。” “京哥儿也不是他对手?”沈太太慌了。 “沈家境外的资产,咱们主动上缴市里,破财消灾吧。”沈先生泄了气,“京哥儿对付他,打个平手,顾不了沈家。” 沈太太不甘心,数十亿的财富,一场空。 只是,叶柏南搞得李、沈、方三大家族损失惨重,沈家再挣扎,也徒劳无功了。 程禧陪着太太们聊了一会儿,一转身,叶柏南不知何时站在背后,炙烫的目光凝视她,“中式喜服,适合你。” 她不自在,“叶阿姨痊愈了吗?” “嗯。” “叶氏生意顺利吗。” “是担忧我吗?”叶柏南继续凝视她,滚烫着,灼烧她。 程禧清楚,他一贯肆无忌惮,不论在周家、李家,任何地方,他有胆子为所欲为。 “林家和李家是世交,以后柏文娶了蔷薇,是半个李家人——” “程禧。”叶柏南不唤她禧禧了,唤了程禧,“办了婚礼,没有回头路了。” 她一愣。 “不后悔吗?”他逼近,“现在,你借口不舒服或是晕厥,逃出婚礼,一切来得及。” 程禧猜不透他意思。 “柏南,你自便,稍后保姆招待你。”她匆匆离开。 叶柏南负手而立,目光追随她。 冰凉的,隐秘的。 周京臣在北边的暖阁和沈老太爷下棋,沈承瀚得意邀功,“叶柏南吓坏了,至少做一星期噩梦。” “我幼年也化过妆,没你这么丑。”周京臣音色好,幼儿园毕业典礼是领唱,眉心一点红,蓝眼影,粉腮红,比小姑娘还娇嫩,老夫人稀罕,又给他戴了钻石耳环,相片一直挂在东厢房,程禧没发现,他也故意藏着,否则,她岂不是笑话他一辈子娘娘腔了。 “有办法了吗。”沈老太爷在棋盘上落了一颗黑子,打量周京臣,“叶柏南不是善茬,闯这一关,你自求多福。” 周京臣落了一枚白子,压制了黑子,“不瞒您,叶柏南道行在我之上,遗憾是,我无把柄,他罪名多。” “商场称呼他,一代枭雄。”沈老太爷弃了黑子,认输了,“分明是锦绣前程的好男儿,仇恨蒙蔽,白白赔上一生。” 此时,叶柏南坐在5桌4号,挨着林蔷薇,他不同意叶柏文与林家联姻,林蔷薇记仇,无视了他,倒是林家夫妇体面人,一边喝茶一边寒暄。 傍晚,宾客陆陆续续入席。 沈承瀚补了妆,路过摆在游廊的10号桌,一个洋气时髦的女孩拍他肩膀,百感交集,“我甩了你,受情伤了,去泰国割了一刀?” “我割你奶奶——”他咽下后半句,尊重长辈是沈家的优良传统,于是改了口,“割你邻居家的老母鸡!” 沈承瀚气炸了肺,“姓周的!你请我前女友干什么啊?” “前女友了?”周京臣扬眉梢,“你没告诉我。” 女孩是丝绸大亨的千金,和沈承瀚谈过两个月,订了亲,无奈双方不是安分的主儿,各玩各的,在同一家酒吧撞上了,一个搂着帅哥,一个搂着美女,彼此默契,玩散了。 沈承瀚大度,揽下‘出轨’的责任,丝绸大亨晓得女儿什么德性,沈家仁义,维护了女儿的清誉,丝绸大亨豪爽补偿了沈承瀚一亿分手费,口袋没捂热乎,被周京臣讹了七千万。 女孩想复合,又舍不下面子联系沈承瀚,求周京臣牵个线,考虑那七千万是女孩‘赞助’,拿人手软,周京臣送了一封请柬。 程禧的舅舅、舅妈是最后入场的。 周京臣亲自带了舅舅去6号桌,应酬南方商会的领导。 商会一共九个人,一名会长,两名副会长,六名会员,都是家族企业的董事长,在本地极有威望,周京臣的外公担任了三十八年会长,如今周京臣上位,成为商会最年轻的会长。 一则,凭家世硬,二则,凭实力硬,商会算是服气他。 “叔伯们。”周京臣举了一杯酒,“这位是我夫人的娘家舅舅,在李氏集团采购部新上任,未来场合上打交道,诸位多关照。” 他们纷纷起身,“周会长客气了。” 周京臣一饮而尽,十分尊敬笑,“舅舅,您喝一杯。” 舅舅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手哆嗦着,干了一杯。 副会长太太瞟舅舅,嗤鼻,“李氏有钱,采购部更是肥得流油,一年小小的捞一笔,百万油水绰绰有余。瞧舅舅西装是名牌,估计李家置办的,可惜了,十几万的行头也掩盖不住穷酸气。” “我问方家的公子了,是建筑工地的工人。”旁边的会员太太搭腔,“程家出事那年,舅舅养了小周太一段日子,后来周家收养。周会长扶持舅舅,实际是扶持娘家,娘家飞黄腾达了,小周太在圈子里才有底气。” 副会长太太感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六点零八分,吉时。 程禧穿了凤冠霞帔,团扇遮面,在四名喜婆的簇拥下,踏上红毯。 十里长巷,灯笼庭院,传遍了锣鼓声,叶柏南抬眸,程禧贴了牡丹花钿,乌发,红妆面;金鬓,俏娥眉,是这般秋波盈盈,妩媚含春。 朝正中央的周京臣走去。 每一步,碾在叶柏南心口。 一震,一颤。 “一拜天地——” 叶柏南眯眼,端了酒杯,转动着。 周京臣俯下身,歪头,看程禧,她在扇子后,“你看大门,拜天地。” 他忽然纨绔不羁的味道,“天地哪有夫人好看。” 团扇上移,程禧掩饰笑。 “二拜高堂——” 白酒荡漾,水面映出叶柏南一张脸,晦黯,诡谲。 程禧学着周京臣跪下,叩首,拜周淮康夫妇。 “姑妈,京哥儿成家了!”周夫人高兴。 老夫人抹眼泪,“京哥儿有出息,又生下礼礼,李家代代传承,我安心了。” “夫妻对拜——” 周京臣侧身,双手合礼,鞠躬,“请夫人管教。” 他行礼的姿态低,新人拜堂有讲究的,哪个低,象征着婚后甘愿‘低对方一头’。沈老太爷夫妇在50年代拜堂,沈老夫人娘家不如沈家富贵,所以沈老夫人拜得低,方老太爷夫妇同样是新娘拜得低。 周京臣偏偏比程禧低。 程禧挡了大半面孔,屈膝蹲,“不敢。” “谦虚了,你敢。”他戳破,”装什么温柔贤惠?“ 她憋笑,挡得严严实实,“我管你,你听吗。” “夫人训诫,我听。” 方大斌吹口哨,“夫人不许新郎倌上床,二哥听吗?” “不听。”周京臣不假思索。 宾客起哄。 沈承瀚大喊,“夫人不许新郎倌下床呢?听不听?” “那自然听夫人话。” 起哄愈发高亢了。 程禧面红耳赤。 钱家公子夺过话筒,“二嫂索要经济大权,二哥给吗?” “家产就是夫人的。”周京臣撩眼皮,几分欺负她,几分打趣,“我也是夫人的。” 满堂嬉笑。 “二嫂,二哥俊不俊?”方大斌问。 程禧小声,“俊。” “二哥和我比,谁俊?” 她噗嗤笑,“二哥俊。” “哎,我们叫二哥,二嫂叫什么啊?” 程禧不吭声了。 “叫一个亲昵的,肉麻的!”方大斌不依不饶。 “相公!”沈承瀚嚎了一嗓子。 中堂的宾客一片大笑。 周京臣抢了话筒,“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撂下话筒,便拥吻程禧。 方大斌带头鼓掌欢呼,“二哥饿了吧?吻得劲真大,滋滋儿响啊!” 程禧臊得不行,推开周京臣。 “这是中式婚礼。”沈承瀚调侃,“不亲嘴,新郎倌矜持些——” 周京臣横抱起程禧,冲向后堂厢房。 “拦住二哥!”钱家公子眼疾手快,堵住门,“新娘入洞房,新郎敬酒啊!怎么,儿子都有了,二哥还猴急呢?” 第370章 闹洞房 周京臣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甩掉这伙人,扛着程禧去洞房。 坐在喜榻上,蒙了鸳鸯盖头。 秤杆缓缓一挑,红烛摇曳,眉目格外风情。 他笑意浓。 “看什么?” “好看,自然爱看。” 程禧脸皮薄,禁不起他勾引,“拜堂看,洞房看,看不够?” “不够。”他放下喜秤,陪她坐,“至少看一年。” “明年呢?” “再娶一个,看新鲜。” “我也再嫁一个。”程禧不急不气,“今年的老公是白皮肤,明年的老公是小麦皮肤,阳刚健壮。” “胡诌。”周京臣忌讳‘小麦皮肤’,她一提,他马上恼。 喜婆蹲下,将周京臣和程禧的喜袍系了一个结,拴上同心扣,“新郎新娘永结同心,早生贵女。” 另一名喜婆递上桂花酒,“喝交杯酒,甜甜蜜蜜。” 程禧学他的姿势,手腕拧着,唇挨唇的刹那,“你没求婚。” 他一怔。 喜婆催促,“先喝了酒,再打架,来日方长,互相不顺眼的时候多嘞!” “求了。”喝完,喜婆退下,周京臣郑重其事,“你答应了。” 她没印象了。 “聘礼呢?” 他又一怔。 “礼礼是聘礼,我播了种。” 哪里不对劲。 程禧点头,“那礼礼也是嫁妆...我怀的。” 周京臣蓦地发笑,傻吧,也机灵;机灵吧,偶尔又傻得可怜。 “夫人聪慧。” 喜婆留下一盆水,撒了桂园,花生,红枣,他端着,跪下,替她洗脚,“姑婆说,新婚谁给谁洗了脚,一辈子低头的。” 绣鞋的金线勒得她脚踝肿了,他握在掌心,揉着,“怎么不喊痛?” “这种痛,和生礼礼的痛,是小巫见大巫。” 周京臣心脏一绞,眼眶潮了,吻她脚背。 她一缩,“你变态。” “疼你,不行?” “你变态。”程禧重复,“亲屁股,亲脚...你嘴巴不准亲我嘴了。” 玻璃上,人影一晃。 ‘哎呦’哀嚎。 沈承瀚摔在台阶上,“你他妈激动什么,你的洞房啊?” “我迫不及待听二哥讲骚话。”方大斌拉他,一前一后,藏在窗柩下,“母亲告诉我,二哥左臀有牙印。” “你妈咬的?” “放屁!”方大斌瞪眼。 沈承瀚啧啧,“不是你妈,她为什么知道。” “圈里八卦呗。” 是有一枚牙印。 母狗咬的。 可流传至今,分不清是猴年马月的‘绯闻’了,传成了女人咬的。 房中。 “你瞒了我什么?”程禧严肃。 周京臣蹙眉。 “这么大的事,你不坦白。”她越来越严肃,“瞒我一辈子吗。” 沈承瀚震惊,“京哥儿有私生女?” “礼礼刚两个月,私生女的岁数大吧。”方大斌估算,“周家的长孙女,地位比礼礼高了,礼礼排老二。” “礼礼高,长孙女的生母没名分。”沈承瀚扒窗框,偷窥,“京哥儿‘情种’的人设崩了啊,有小情人儿。” 周京臣强行搂住她,“是周家连累了沈家、方家出事,叶柏南目的是对付我,无人帮我。”他一边吻,一边哄,“我瞒了你,不愿你担忧。” 程禧瞥他,“没了?” 他眉头皱得更紧,“没瞒其他事。” “这是什么。”她扔了一个相框。 周京臣面色骤变,起身去扔。 她双腿夹住他,娇憨调侃,“姐姐。” “程禧。”他怒了。 “你涂口红,比承瀚哥哥涂了漂亮。”她由衷评价。 他攥着相框,“手机拍了吗?” “没拍。” 周京臣拿她手机,检查相册。 各种角度。 拍了几十张。 “上传了吗。” 程禧蹿上去,抢手机,“你凭什么删?你拍我丑照,保存在电脑里,你以为我没发现?”她趴在被子里,压住。 他一手摁她腰,一手掏胸口。 茧子的抚摸是痒的,手温是热的,她呻吟,“我受不了了...” 方大斌馋的,耳朵贴着玻璃,“嫂子受不了了!” “我听听——”沈承瀚龇牙挤。 忽然,窗户一开,一盆水从天而降。 周京臣抖了抖,水珠迸溅,“禧儿,洗完脚,休息。” “我去他个李韵宁——”沈承瀚抹头发,啐出一口水,朝房门吼,“禧妹妹,一星期没洗脚了?新娘注意卫生啊。挺美一小姑娘,脚齁咸的!” “二位,闹洞房?”周京臣立在窗下,和颜悦色,“请进。” “不闹了...”方大斌识趣,“我们迷路了。” “哦?”他皮笑肉不笑,“在李家蹭吃蹭喝厮混了十五六年,不认路了?” 他们灰溜溜逃了。 不一会儿,周淮康过来,敲门,“京臣,才八点钟,去招待客人。沈、方两家的老太爷,你林伯伯,在中堂喝你喜酒,你不出现,没礼数。” 倘若周夫人叫他,他耍赖皮,犯脾气,不去便不去;周淮康亲自叫他,他多多少少是给面子的。 十点钟,前院放烟花,后院的十几间客房亮了灯。 今晚,有不少外省贵宾留宿。 一部分下榻酒店,一部分入住李宅。 原本,林家夫妇邀叶柏南去林家,但林蔷薇是‘准弟妹’,叶柏文又不在,叶柏南这个大伯子选择避嫌,所以住李家。 灰蓝的夜幕下,徘徊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 一日的雨,浇了满地落花,他不忍践踏,而是绕过。 程禧微微恍惚。 这样的男人,骨子里会是无情无义吗。 下一秒,他望向东厢房。 暮色,月色,缠着叶柏南眼睛,深不可测的漆黑。 “没歇息?”他驻足。 “太早。” 廊檐下,是巡逻的保镖,大喜之日,子弟小姐多,爱跑,爱逗,老夫人吩咐了,后院厢房可以出入。 因此,保镖没阻拦他。 “喝交杯酒了吗?” “嗯。” 叶柏南逆光,整个人阴森,冷漠。 “辣吗?” “是甜酒。” “苦的,辣的,我尝遍了,不知哪天有福气喝上一杯甜的。”他若有所思,“禧禧,有剩下的酒吗。” 程禧搜寻小厅,“屋里没有,喜婆有。” “算了。”他笑了一声,“你快喝上我的喜酒了。” 她讶异,“你和梁小姐复合了?” “我新娘不能是别人吗。”他反问。 叶柏南在子弟圈是数一数二的‘绩优股’,想恋爱,结婚,的确不愁对象。 失去梁姜,有的是世家小姐。 “大哥。”林蔷薇在北厢房和老夫人告辞,路过庭院,打招呼,“明天父亲请大哥登门吃饭,家里聘了新厨子,是北方大厨。” 叶柏南颔首,“一定拜访。” 林蔷薇对大哥没好感,转达完毕,匆匆走了。 程禧也关了窗。 凌晨,婚宴结束。 佣人搀扶周京臣回房间。 贵宾基本是长辈,白水糊弄不了,一杯杯白酒灌下肚,纵然酒量好,也招架不住。 席间,他求饶,“新婚夜,良宵值千金,夫人眼巴巴盼着我了。” 方太太不饶他,“已经生了小孙儿,什么洞房不洞房啊,你洞多少次了?” 沈太太更不饶了,“京哥儿坏透了,让瀚瀚当伴娘,瀚瀚扮上瘾了,以后沈家少了沈小公子,多个沈三小姐。” 宾客们大笑,周京臣躲不过,只能喝。 幸好,周夫人霸道,他敬完一轮,出面挡酒,“程家和方家有孙女了,我周家没有,大师占卜了,洞房怀女儿,谁再逼京哥儿喝,耽误我抱孙女,我李韵宁拆了谁家的祖宅。” 方先生和沈先生怂了。 撂下杯子。 周夫人得意,返回1号桌。 方太太咬牙切齿,“抱孙女,做春秋大梦吧!生二胎三胎全是瀚哥儿,假孙女。” “哎——”沈太太不高兴了,“斌哥儿倒是想扮,有先天条件吗?这一群孩子,除了京哥儿,我家瀚瀚最俊俏了!” ...... 周京臣踉跄撞上门框,稳住身型,“不要吵醒了她。” 醉得糊涂了,佣人无奈,“小太太等您呢!” “她等什么。”周京臣闷笑,“没良心的东西,自己睡了。” 佣人不信,一瞟屏风后,真没动静。 程禧横卧在床上。 睡袍穿了,像没穿,衣襟松垮敞着,一半是红粉绸缎,一半是羊脂白肉。 周京臣脱了喜服,去洗澡。 速战速决,躺在她一旁,埋在脖颈吮吻着。 “你胡茬...”下巴太糙,程禧推搡他。 “欢喜不欢喜?” 她迷迷瞪瞪,“欢喜什么。” “嫁我了。”周京臣既正经,又嚣张,“方圆百里,出了名的俊男;十里八乡,头号的硬汉。” 程禧忙了一天,没精神,敷衍他,“欢喜,俊,硬。” 他捏她脸,“不耐烦是吧。” 她困得发癫了,“不欢喜,丑,软!” 周京臣继续吻她。 绸缎水滑,身躯细腻,一寸寸,钻他骨髓,淹他呼吸,取他性命。 记得去年校友会,他装醉,拐了她上床。 是一霎的冲动,也是蓄谋。 光风霁月的周公子,终究不再是冰山上的雪莲,沦为十丈红尘中的男人了。 他借着酒疯,折腾得凶狠,程禧清醒了。 西洋钟响了三声,她悄悄下床,翻化妆包。 先给周京臣扑了粉,又粘了假睫毛,描了眼线...最后是牛血红的唇釉。 男人眯了一条缝,欲笑未笑,又阖目。 肌肉颤了。 程禧紧张,“哥哥?” 没反应。 她用刮眉刀一点点刮,刮得细而弯,描了黛色,审视着,半晌,噗嗤笑。 翌日。 周京臣换了衬衣西裤,去洗漱。 程禧慌慌张张拽他,不许他进浴室,“先敬茶,后洗漱。” 他眉梢一扬,“不是敬了茶吗?” “婚礼第二天敬一杯茶,是规矩。”程禧体贴,挽着他,按摩肩颈,捶背,“要守规矩。” 她什么鬼心思,周京臣一清二楚。 ‘毁’了他半宿,众目睽睽下,不坑他一次,岂不是白化了。 他随着她胡闹。 “做亏心事了吧。”周京臣吓她,也配合她,装不知情,“一大早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昨夜辛苦。”程禧不敢与他对视,一对上眼神,憋不住笑,“我犒劳你。” 他一副任由摆弄。 “哟,哪位呀?”大保姆在中堂安排早餐,一出门,碰上周京臣,千尊万贵威风凛凛的周公子,顶了花花绿绿的脸,在院子流窜,“李家有‘俏姐儿’了!” 老夫人和周淮康夫妇在里面喝参汤,问了一句,“什么俏姐儿啊。” 大保姆一掀帘子,“您自己瞧。” 第371章 死讯 周淮康在喝豆浆,不经意撩眼皮,猛地一呛,“你掉染缸里了?” 李宅的西街有一家染布坊,是专供太太们的,金银、孔雀蓝的小众染料极正宗,市场上买不着。 周京臣选了一匹‘翠柏绿’的,给程禧制旗袍,年底商会召开大会,他携夫人出席,打响‘会长夫人’的名号。 “去洗干净了!”周夫人训斥。 “母亲的旨意,不行。”周京臣扮柔弱,“夫人下旨,让我洗,我才领旨。” 程禧掐他大腿。 他坐下,敲周夫人的桌子,“我不准备生女儿了,但禧儿孝心,晓得您稀罕孙女,拉着我生。”大剌剌抻了个懒腰,长臂一揽,勾住程禧肩膀,“我配合她,折腾得太久了,化个妆,哄一哄她。” 她错愕,“你知道我化妆?” “我警惕性没那么差。” 周夫人一听,造二胎了,喜上眉梢,“禧儿懂事,不过,哺乳期不宜怀孕,调养一年半载再怀。” “您挺体谅她。”周京臣似笑不笑,“婚宴上,宣布生孙女,逼得这么急,逼我松口。倘若一年半载没怀上,外界不敢议论我,敢议论禧儿。她压力大,一定生。” 气氛不大和谐了。 周淮康圆场,“你母亲不是催你们,是帮你挡酒。” “我催啊!”铺了台阶,周夫人不下,“沈家、方家香火旺盛,凭什么周家代代是独苗儿?何况三胎、四胎,家里养得起。” “母猪一胎十崽,禧儿哪里生得过猪?您替儿子去乡下的猪圈物色一只,跨越种族,跨越生物学。”周京臣讲得荒唐,慢条斯理夹了一块培根,“我预约了结扎。” 餐桌鸦雀无声。 “你三十岁结什么扎啊。”周夫人爆发,摔了瓷碟。 “断了您催生的念头。”他直言不讳,“以后不生,与禧儿无关,是我生不了,等做了手术,我会通知这边的圈子。” “京哥儿,你鲁莽了。”老夫人觉得不妥,“不愿生,有的是办法。” “谁教你的!”周夫人瞥程禧,又瞥他,怒火滔天。 男人哪有甘心结扎的,百分百是女人怂恿。 尤其权富圈的男人,体面,尊贵,威赫,女人堆里玩的,搞了节育...遭同行笑话。 “方家老大的夫人难产,第二年,老大续娶了新夫人,即使是族谱上的元配,人亡,情灭,逢年过节仅仅三炷香。我和大斌的关系,不如和承瀚的关系,您明白为什么吗?”周京臣摩挲着象牙白的筷子托,“方家人薄情,大斌的女人生了女儿,没过门,他厌倦了,去母留女。知书达理一女人,想女儿想得疯疯癫癫,方家不许母女相见。” 周夫人蹙眉,“碍着你什么了?” “您只认孙儿,儿媳无所谓,我认媳妇。”周京臣挺直脊背,正襟危坐,“我挑起李家大梁,扛起商会的重担,是情义,对外公,对李家的情义。换了薄情寡义的同辈子弟,牺牲潇洒自由,护家族,护亲眷,肯吗。” 周夫人一言不发。 “我护李家,和护媳妇,是一样的。一个礼礼,周家确实子嗣单薄,可儿孙满堂有千般好,不及夫妻共白头。” “罢了。”老夫人挥手,“依着京哥儿的意思,别催禧儿了。” “姑妈...” 老夫人面孔一沉。 周夫人安分了。 大保姆上完菜,笑呵呵问程禧,“那盆水喝了?” 她一愣。 “撒了红枣桂圆,还撒了一勺苦盐。” 怪不得,沈承瀚说她脚齁咸。 “喝了一口...”程禧硬着头皮。 “夫妇过日子是甜中有苦,咸中有涩,没有一帆风顺,多体谅,包容。”老夫人语重心长,“京哥儿脾气犟,待媳妇儿是专一的,禧儿脾气温顺,你迁就他,他照顾你。” 周京臣嘲笑,拖长尾音,“她脾气温顺...” 程禧瞪他。 他指她,招呼老夫人,“您在场,她收敛了,在厢房里,可霸道了。”一边揭发,一边卷袖子,“瞧,牙印。” 保姆们低头笑。 “活该!你没出息。”老夫人啐骂,“八点钟赖在洞房不出来。” “孙儿出息了二十九年,终于娶夫人了,自然贪吃了。”他一副浪浪荡荡不正经相。 秘书这时匆匆走进中堂,附耳汇报,“您岳母早晨五点去世了。” 周京臣一怔。 下意识望了一眼程禧。 “病因。” “器官衰竭,尸体寄存在疗养院的太平间。” 他凝重,撂下餐具,“我中午回去处理。” 秘书又匆匆走出中堂。 “你回哪?”程禧没听清秘书的话,只听清他要回去。 “回北方。”周京臣握住她手,没开口,先心疼。 这些年,她在周家乖巧孝敬,周夫人安排什么,她干什么,从不忤逆。一则,是寄人篱下,想活下去;二则,是想救程母活下去。 如今,程母死了,幸好,有礼礼,有他,否则,她真是垮了。 “岳母过世了,禧儿。”周京臣嘶哑,握紧了她。 程禧呆滞着。 “熬了九年,岳母累了。”他搂住她,“最好的医生,最贵的药,尽力了。你嫁人生子,岳母也安心了。” 他感受到她身体在剧烈抽搐,空洞麻木的眼神没有情绪,没有波澜。 仿佛一具木偶。 “禧儿。”周京臣唤她,“哭出声!” “京哥儿,带小太太去后堂吧。”大保姆端了饭菜,小心翼翼伺候。 他横抱起程禧,疾步离开。 后堂的芭蕉叶泛了黄,人一生,来了,老了,去了,眨眼沧海桑田,如同这株芭蕉。 她浑浑噩噩坐在窗柩下,手一碰黄叶,瞬间嚎哭。 一滴滴泪滑入周京臣衣领,他眼眶猩红,怜爱吻着她。 “警察告诉我母亲,父亲在我幼年出轨过周叔叔的女下属,后来,出轨了莫馨。”她哽咽,“我记忆中,父亲没有缺席过我的生日,节日,可母亲的生日,结婚纪念日,他总是出差,连礼物也忘了。” 周京臣抚摸她脸,一下又一下。 “母亲年轻时有一头秀发,自从病了,她天天抓,被医生剃光了,她只有四十七岁,却枯瘦得不成样子。” 程禧哭乏了,缓一会儿,继续哭。 周京臣吹凉了粥,喂她。 她恍惚吞咽,擦了一行眼泪,又流一行。 绞得他五脏六腑也拧着痛。 保姆将礼礼送过来,塞在程禧怀里,关上门。 ‘咿咿哼哼’的声音,她一点点回过神。 “礼礼像岳母吗?” 程禧看着,“像你。” “岳母像礼礼,礼礼像我,结果是我像岳母。”他逗她。 她懵住,“你像你母亲。” “我不像你那个恶婆婆。”他嫌弃,“岳母贤惠,生出的女儿和外孙讨人喜,我像岳母。” 程禧咧了下嘴,笑得勉强。 周京臣订了最近的一趟航班,陪程禧赶回北方奔丧,老宅留宿的外省贵宾多,周淮康夫妇不得不亲自周全,善后。 “大喜之日恰逢大悲之日,请周会长和夫人节哀。”一名老总封了白事礼金,鞠了一躬,“周老夫人代我转达。” 周京臣晋升会长,程禧的身价水涨船高,已经是小周夫人了,‘周夫人’的称呼也变成‘周老夫人’。 叶柏南站在三楼天台,俯瞰这一幕。 片刻,他侧身。 气定神闲斟了一杯红酒。 李慕蓝瘫在轮椅上,注视他,“一直是护士传递消息,今天怎么明目张胆进来我房间了?” “李家热闹,无人关注我了。”他倚着沙发,“周京臣回周家治丧,现在是你下手的好时机了。” 李慕蓝不蠢,“我能得到什么。” “李韵晟父子,你父亲李韵华,包括周京臣,接连废掉,李家基业不就落在你头上吗。” “我一个残疾,谁辅佐我?”李慕蓝冷笑,“我根本不在乎李家,我憎恶健全人,憎恶周京臣可以生儿育女,他毁了我父亲,我毁了他妻儿,才公平。” 叶柏南晃动着酒杯,“程禧和周正修,我有用处,给不了你。”他一饮而尽,“但我保证,她们母子在我手上,周京臣会非常痛苦,那种半死不活的模样,折磨他不是更爽吗。” 李慕蓝也斟了一杯酒,“成交。” ...... 下午,周淮康接到叶太太的电话,邀他见一面。 “柏南订了明天飞云省的机票,又订了后天傍晚去缅甸的船票。”叶太太焦躁,“他命令保镖护送我。” 周淮康心脏狂跳,隐隐察觉不妙。 “钱呢?” “在云省边境。” “菱花,报警!上缴赃款,你无罪。” “我有罪,柏南无罪!”叶太太崩溃,“淮康,三十三年了,咱们情分尽了...柏南与你血浓于水,你无论如何保下他!” 周淮康攥着手机,犹豫如何保,如何救。 窗外,李慕蓝的保姆一闪而过,进了周夫人的厢房。 “慕蓝少爷请您过去。” 周夫人对这个侄子是有情分的,甚至对李韵华这个堂弟,也有情分,毕竟是一家人,同姓同宗。 若不是他们太贪婪,陷害排挤京臣,她不忍赶尽杀绝。 李氏血脉只剩李慕蓝了,她多多少少是重视的,因此,保姆请她,她毫不防备出门了。 “慕蓝的腿,有希望站起吗?” “寻遍了名医,吃遍了药,没希望了。”保姆叹息。 穿梭过游廊,是李慕蓝的独栋小楼,保姆没停,往前走。 老宅的两名保镖守在西门,“大小姐,慕蓝小少爷马上去医院,找您说几句话。” 周夫人跨出西院,一辆黑色悍马泊在街口。 司机拉车门。 李慕蓝在后座,半躺半坐,苍白笑着,“姑姑。” 她上车,“昨天下雨,腿不舒服吧?” “腿不舒服,倒无妨。”李慕蓝倏而不笑了,“心里不舒服,必须发泄了。” 下一秒,车门锁了。 司机加速,驶离长街。 “慕蓝!”周夫人诧异,“这是去哪?” 拐了个弯,靠边停,一伙保镖把李慕蓝抬下车,周夫人刚要下车,为首的保镖蛮力一推,她趴在座椅上。 “李韵宁,风光了几十年了,该还债了。”保镖态度不客气。 她脑袋轰隆炸响。 还债... “你们是淮康的仇家。”周夫人死死盯着这伙人。 “到了地方,你会清楚的。” 第372章 我与你,下辈子 车扬尘而去。 路边,另一辆悍马闪着灯。 保镖将李慕蓝抬上后座。 “你是李家人,又天生残废,不与外界来往。李家的保姆保镖,李韵宁,包括周京臣,都不防备你。”叶柏南批阅宏华国际的文件,云淡风轻,“李韵宁失踪,他们不怀疑你。” 李慕蓝阴险,奸诈,“她活着回李家,我岂不是暴露了?” 叶柏南望向他,“她好歹是你姑姑,你要她命吗。” “周京臣对二位舅舅斩草除根,可没手软,我凭什么手软呢。”他狞笑。 车厢内,安静得诡异。 “你反悔了?”李慕蓝撑着车门,直起腰,“你承诺帮我报复周京臣,我才帮你绑了李韵宁,你言而无信,我马上去老夫人面前,揭发你!” 叶柏南看着李慕蓝,仿佛看一头蠢猪。 “你协助我绑架了李家嫡长女,你揭发我,是揭发你自己。”叶柏南泰然自若,继续批文件,“万一被李家驱逐,你无朋友,无资产,饿死街头吗。” “你坑我?”李慕蓝指着他,“那程禧呢,周正修呢,什么下场?” “程禧是叶大公子太太,周正修是继子。”叶柏南闷笑,“你憎恶周京臣生儿育女,我夺了他的妻儿,也算帮你报复了。” 李慕蓝气得哆嗦,猛地一扑,瘫痪的身躯压住叶柏南,双手掐他咽喉,“不死不伤,算什么报复?” 保镖粗鲁拽李慕蓝,狠狠一扔,“砰”地砸向玻璃,一霎,鼻梁鲜血淋漓。 叶柏南甚至懒得动手,漫不经心整理衣领,“李韵宁的下场一定见血光,而程禧母子,慕蓝小公子少管闲事了。”他一扬下巴,保镖打开轮椅,送李慕蓝返回老宅。 经过中堂,周淮康心神不宁出来,撞上李慕蓝。 周淮康去赴约叶太太,不免心虚,“你姑姑在厢房,她惦记你腿。” 李慕蓝舌头舔血,“姑姑去外省了,她上个月谈的工程有问题,需要解决。” “多久回来?” “下星期。” 周淮康松口气,他先回北方,再去云省,也需要三五天,韵宁顾工作,顾不上他了。 “你鼻子...”他一愣。 “轮椅歪了,磕门框了。”李慕蓝憨笑,“姑父,表哥处理葬礼,不能分心,李氏的工程出岔子了,姑姑是瞒着表哥的。” 周淮康点头,韵宁的性子争强好胜,禧儿孕晚期,京臣伺候了两个月,李氏集团上上下下,是韵宁独当一面,没诉过苦,没出过错。 “我明白,会瞒着京臣。”周淮康匆匆离开。 中堂里,老夫人拿玩具逗礼礼,乳母月嫂包围着,保镖站了一排。 这副阵仗,一旦偷走礼礼,老宅天下大乱,沈、方、孟四大家族迅速派人封堵街道,警方天罗地网追捕,插翅难逃。 周京臣知道礼礼在李家最安全,所以没带回周家。 “你通知叶总,绑不了周正修。”李慕蓝吩咐保镖,“倘若他有本事,从周京臣身边绑了程禧吧。” 傍晚,叶柏南登门拜访林家。 叶嘉良已死,长兄如父,林家夫妇十分礼待,邀他上座。 “蔷薇,给大哥斟酒。”林夫人瞧出女儿和叶柏南不睦,提醒她莫失礼数。 叶柏南不等她斟,自己先给林家夫妇斟了酒,“弟妹下嫁,我哪有胆量喝她的酒,折煞我了。” 林家夫妇大笑,气氛缓和了。 “听瀚哥儿讲,亲家母准备移民了?”林先生盯着他。 “这半年,母亲做了三场手术,刚出院,即使她愿意移民,我也不安心。”叶柏南否认。 林先生喝着酒,“叶氏集团风波越来越大,同行排队举报你,属实吗?” “同行是冤家,小麻烦罢了。”叶柏南滴水不漏,林先生不再多言。 这时,保镖停在餐厅门口,“叶总。” 叶柏南瞥了一眼,意味深长,“事情办完了?” “顺利。”保镖也意味深长答复他,拎着一个楠木盒,搁在桌上,“走访了大西北许多村庄,县城,苍天不负有心人。” 他接过,递给林先生,“小小薄礼,亲家公笑纳。” 林家夫妇对视,婉拒了,“林家清贫,不喜奢侈,叶总的东西自然是名贵东西。而且,我们夫妇商量了,蔷薇与柏文结婚,林家不出嫁妆,叶家不出聘礼,金钱财产,划分干净最好。” 叶柏南不疾不徐,取出盒内的礼物,“我相信您会收下的。” 是一摞陈旧的老相片。 有林先生持枪戍守边防的英姿,有林太太在山区支教的课堂场景...大漠孤烟,西北山脉,伉俪情深。 林先生惊讶,“你从哪里弄到的照片?” “寻遍了大西北的报社,教委,驻军部队,有一些破损严重,无法修复,这些是仅存的沧海遗珠了。”叶柏南问,“林先生不喜欢吗?” “喜欢。”林先生珍惜爱抚着,“照片中,我三十八岁,峥嵘岁月。一晃,白发苍苍了。” “虽然青丝变白发,但英雄肝胆,永不褪色。”叶柏南举杯,“敬林团长。” 林先生激动,一饮而尽。 饭局结束,叶柏南酩酊大醉,顺理成章留宿在林家老宅。 周夫人今日失踪,他偏偏今日在林家,有了不在场、不相关的证明。 林先生坐在二楼主卧,掂量着照片,“叶家这个大公子,真是不简单。” “这世道,有钱,有人脉,什么弄不到手呢?”林夫人趴在梳妆台上记账,“花费几百万雇一群人,去查,去买,咱们舍不得,叶家舍得。” “不是舍不舍得。”林先生撂下照片,“叶柏南看透了人性,无论是权,是商,是普通人,他应酬得合适,有分寸,一个擅长攻击人性的高手。” “林家和叶家一直无冤无仇,他又是柏文的大哥,你少掺和了。”林夫人记完账,上床,“这种人,逼急了他,是灾祸。” ...... 程母的灵堂设在殡仪馆3号厅。 遗体在冰棺内。 程禧哭了一夜,也烧了一夜的纸钱,周京臣心疼她,哄她回老宅睡一觉。 走了两步,她扭头。 周京臣跪在遗像下,素黑衣裤,白孝腰带,佩戴了黑纱,神情哀戚。 燃烧的火光熏燎他一张脸,隽白,深邃。这几日,他操办婚礼,招待宾客,没休息好,又折腾了一趟,亲自安排葬礼,订白事宴,消瘦了不少。 程禧跑回去,从他身后,抱他。 “怎么了?”周京臣背对她,伸胳膊,托住她臀,“有虫子?” 她怕蛇虫鼠蚁,老宅的柿子树总是生蚂蚁,她高一暑假,在木棚下写作业,一颗大肉虫钻她裙底了,保姆去买菜,保镖和厨师是男人,她哭哭啼啼找他,“周京臣,我蹦了,跳了...虫子还不掉下来。” 他一撩裙子,肉虫有粘液,黏在内裤边,仍旧在钻...除非抓它,否则掉不了。 周京臣第一次,触摸了程禧身体。 他回避了敏感部位,却避无可避大腿,指节贴上内裤的刹那,她一抖。 更是程禧第一次被男人触摸。 虫子在他脚下踩得烂碎,她心慌得一团麻。 之后一段日子,周京臣刻意躲她。 这茬儿,他自责过,分明可以用工具的,钢笔,筷子,牙刷...她哭得厉害,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为此,他写了字条,夹在她书本,是一行潇洒精炼的瘦金体:下次,有虫子爬裙子里,自己忍着,我没空。 不过,程禧没发现。 他塞在物理书了,这门学科,她自暴自弃了。 “哥哥,你眼下有乌青...”程禧脸颊抵着他宽阔的脊背,随着呼吸,肌骨一起一伏,有烧纸的烟灰味,有他衣服的清冽香。 “我母亲在天有灵,你说,下辈子还娶不娶我?” “这辈子几十年,够腻了,下辈子换一个女人。”周京臣一边朝盆里撒纸钱,一边气她。 “那我嫁你。” “赖上我了?”他转身,“一厢情愿。” 程禧推开他,跟着保镖出门。 片刻,他仰起头,注视程母的遗像,“妈,禧儿伤心,我逗一逗她,下辈子我还娶她,您记下。” ...... 周京臣在灵堂跪守了一天两夜,第三天早晨,是吊唁仪式。 原本,程家是‘破败小户’,稍稍有身份的,不参加程母的祭拜礼,如今不一样了,是权富圈的‘新秀’了,娘家舅舅在李氏集团掌大权,周京臣一口一句‘舅舅’,‘夫人’,圈子不敢轻贱程家了。 吊唁的宾客倒是有百十余位。 大厅正中央,周京臣手臂虚虚揽着程禧,一旁摆了花圈,挽联是‘女儿、女婿敬’。宾客依稀有印象,在华夫人的葬礼上,是‘好友周淮康、李韵宁敬挽’,周京臣是没有署名的。 哀乐循环,悲恸,庄严。 华菁菁是最后一批入场的。 致哀,行礼,直奔周京臣和程禧。 “去年我母亲葬礼,是华家人守灵,你只在出殡当天,陪我去家属席答谢。周副市长的公子千尊万贵,又没结婚,你肯鞠躬,戴白花,我以为,你待我情深义重。”华菁菁讥讽,自嘲,“在国外,我得知程禧的母亲死了,有一瞬间,我好奇,侥幸,两任岳母的葬礼规格,你如何平衡。程禧拥有的,是我曾经拥有,起码我赢过。” 周京臣的眼眸,是一片幽寂,淡漠,“岳母与岳母,是有区别的。” “拜了堂,生了长孙,录了族谱,岳母才名正言顺。”华菁菁面孔蒙了一层阴霾,“终归是程家比华家有福气。” 她冷笑,后面的宾客逐一慰问,井然有序出去。 梁夫人母女和黄二太太是代替丈夫吊唁的,周京臣上前迎接,寒暄的时候,梁姜越过他们,冲程禧鞠躬,“会长夫人,节哀。” 程禧回了一鞠躬。 她目光凉浸浸,“程家是新贵了,一个贪污犯,一个精神病,竟然有朝一日跻身权富圈,现在,太太们聊起你,是‘生女生程禧,胜过百子千孙。’” 程禧不理她。 “可惜了,周家的灾难,在后头。你享了多大福,也得遭多大罪。” 第373章 失踪 程禧看着梁姜,“什么灾难?” “你没发现少了什么吗。”梁姜嗤笑,扬长而去。 少了什么... 她环顾周围。 “会长夫人,节哀。”一对中年夫妇慰问程禧,她回过神,“程夫人虽不长寿,但有了外孙,三代同堂也不遗憾了。” 程禧回礼,在灵堂上续了三炷香。 当初,人人称呼程母是神经病疯子、贪污犯的老婆;和周家结了亲家,周京臣又孝顺,身价马上攀升了,改口‘程夫人’了。 吊唁仪式结束,遗体在一楼焚化。 骨灰盒寄存在VIP礼厅,择吉日下葬。 酒楼内,梁夫人母女和黄二太太同桌,梁局与黄副局工作上意见不合,各自的夫人倒是勉强维持和谐,偶尔交谈一句。 程禧站在梁姜左侧,装作斟酒,“少了周家人,是吗。” 梁姜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酒杯,趾高气扬,“不清楚。” 她心里有数了,绕了一桌,站在王太太右侧,“王太太,请王处长帮个忙。” 程禧和王太太在戏园子看戏攀了交情,王太太是演艺圈的大青衣,传言‘小三上位’,太太圈合伙挤兑她,唯有程禧,听她诉苦,相信她澄清,其实,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是王太太的丈夫在交管局,周家需要权贵人脉,才是程禧主动结交她的目的。 王太太在太太圈是讨好型的,程禧有求于她,她态度认真,“您讲。” “叶家的车,在本市的交通录像。” “没问题。”王太太干脆答应,“日期呢?” “这三天吧。” 程禧与王太太碰了杯,王太太劝她节哀。 对面桌,周京臣在应酬一群太太。 “周会长忙得辛苦,人清瘦了。”孙太太关怀他,“我是目睹您和夫人一步步修成正果的。以前,是地下恋,瞒着外界,瞒着周家,表面不熟,私下热乎;如今,光明正大宠了,扶持了程家,给舅舅买了房、车,提拔了集团高管,曾经多么委屈夫人,周会长一桩桩一件件弥补了。” 证券大佬的太太搭腔,“权富圈长情的男人,比十条腿的蛤蟆都难找。” 白事宴上,她们不敢笑,只隐隐含了笑腔。 “程夫人的陵墓在福山园?” “是。岳父骨灰葬在普众寺后山,一并迁出,与岳母合葬。”周京臣斯文儒雅喝了一口酒,“商会、公司在南方,周家常住那边。清明、忌日回北方老宅祭祖。” 孙太太依依不舍,“我和周夫人、小夫人最投缘了。” 周京臣又敬了太太们一杯,去招待其他宾客。 “福山园是风水宝地,在本市的龙脉上,有三档墓地。”证券大佬的太太咂舌,“十八万,三十六万,六十六万...周老太爷夫妇就葬在福山园,程衡波夫妇也有福分了,生个金疙瘩女儿,一家飞升。” 程禧穿梭过宴厅,拉住周京臣,“哥哥,李家打电话了吗。” “姑婆担忧,叮嘱我照顾你。”周京臣一瞧她,有汗珠,有灰烬,脏兮兮的脸蛋,伸手擦拭,“小花猫,累不累。” “爸妈的电话呢?“程禧焦躁握他手,她手温是冰的。 周京臣皱眉。 没打。 周淮康夫妇一贯体面,小场合摆架子,大场合懂礼数,亲家母的丧仪不闻不问,不符合性子。 他回避到走廊,拨了周夫人的号码。 关机。 周夫人任职大学名誉校长的时候,也经常关机,各种研讨会,教育成果汇报...她极其专注负责,和周淮康是一类人,基于此,周京臣不得不养在外祖父家。 他又联系周淮康。 电话接通了。 “您在老宅吗。” “我在外省。” 周京臣眯眼,“您退休了,没公务了,是去外省办私事?” “约了老下属。”周淮康是畏惧这个儿子的,城府深沉,眼力毒辣,他现在一心扑在柏南身上,想保下‘长子’,尽管京臣承诺,留柏南一命,无奈叶太太不信任京臣,他只能和叶太太暗中行动,“下周回李家。” 周淮康从不与昔年的同僚来往,怕算计,怕徇私,加上降职处分,在圈里不光彩,几乎不露面了。 周京臣明白,出事了。 他挂断,又拨了李家老宅的座机,确认礼礼安全,返回宴厅。 程禧打量他表情,心一凉,“是礼礼——” “礼礼没事。”周京臣抱住她,“你连夜回李家。” “那你呢?”她心更凉了。 他抱得紧,又吻她,“我先解决麻烦。” 叶柏南动手了。 程禧阖目,埋在他胸口,一动不动。 “你会毫发无损回来吗。” “即使不是毫发无损,我保证回来。”周京臣吻她眼睛,鼻子,缠绵,雄浑,凄美,“你和礼礼在家等我。有妻儿了,就有牵挂,我怎么忍心惹你哭呢?” 她点头。 “哟,周会长和夫人这么浓情蜜意啊?”白事宴吃得简单,很快散席了,宾客们陆陆续续出来,看到这一幕,打趣。 周京臣神色悲恸之余,是一丝礼貌的笑,“夫人伤心,宽慰她。” 3号吊唁厅奏了一天的哀乐,周家开始送客,哀乐停了。 证券大佬的太太喝醉了,搂着程禧,又叫又哭,“我十九岁母亲去世,和您差不多,母亲是尿毒症,受不了折磨,跳江自杀了。” 程禧抚了抚她后背,“人终有一死,活着遭罪,不如解脱了,也舒服。” 她大口呕,步伐趔趄,司机去大堂拿西瓜汁,证券大佬在台阶上和朋友告辞,不远处的路口发生了连环车祸,其中有两辆车是吊唁的宾客座驾,情况不严重,可交通瘫痪了,程禧吩咐保镖救人,疏导车辆...现场一片混乱。 程禧搀着证券大佬的太太,塞入车里。 她不撒手,“小周夫人,我的包...” “包丢在哪了?” “沙发...”她趴在车窗,一阵呕。 正门堵了,程禧直奔西门,酒楼的保安也朝街口跑,迎面狠狠一撞,她跌在门框上。 有保安扶住她,“程小姐,我送您去休息。” 程小姐... 保安为什么知道她姓程,酒楼上上下下都唤她‘小周夫人’。 程禧抬头。 四目相对。 一双犀利的,阴险的三角眼。 眉梢小刀疤。 她认得。 是叶柏南的司机。 程禧猛地一推,来不及逃,司机用湿了的帕子捂住她嘴。 浓郁的药味。 下一秒,她丧失了意识。 一辆黑色奔驰迅速驶来,载了程禧,疾驰离去。 司机没上车,而是去了证券大佬太太的车上。 “多谢了,崔太太。” 她瑟瑟发抖,“我丈夫...” “搞金融证券的老板,哪个百分百干净呢?叶总是通情达理的人,既然崔家够义气,叶总那份证据一笔勾销了。”司机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消失在人群。 周京臣送完最后一批宾客,去停车坪。 孙太太的车闪着灯。 “禧儿在您这里?” “不在呀。”孙太太探头,“您问问崔太太和黄二太太吧,小周夫人送她们出门了。” 周京臣心口骤然一沉。 脸色也变了。 他狂奔,截住每一辆车,不见程禧。 正门的监控没有覆盖东、西偏门,程禧是在去西门的途中失踪的。 ...... 林家老宅。 叶柏南坐在庭院,赏白梅。 保镖风风火火赶来,“叶总,一切顺利。” 他起身,折了一枝梅花,“母亲呢。” “在云省边境了。” “周淮康在吗。” 保镖摇头,“周淮康下落不明。” “盯紧了母亲。”叶柏南将白梅插在石桌的花瓶内,“上船,下船,登机,不许任何人靠近,不许她用手机。” 与此同时,叶太太抵达渡口。 下了车,人潮攒动,十几艘通往缅泰越的客轮,有马仔在甲板上徘徊,同船护送叶太太。 “昨天抓了六个偷渡的越南人,藏在货轮的集装箱。”保镖喝啤酒,嗑瓜子,“货轮港不太平啊。” “缅甸和泰国的渡口互相走私,老大们有武装队。”另一个保镖眺望对岸,一架直升机泊在空地上,“是戈伦的直升机?” “戈伦,缅甸四老大之一,两个园区的老板,名下的直升机七百万接一趟。”保镖吐出瓜子皮,“只要叶总母亲登机了,咱们交差了。” 他们闲聊,叶太太四处寻觅。 西北方的公厕掠过一副熟悉的人影,她定了定神,“我去卫生间。” 保镖跟上她,在公厕门口守着。 男、女厕之间的公共水池,一名保洁员洗墩布,叶太太过去,“淮康?” 保洁员摘了帽子口罩,果然是周淮康,“菱花,钱呢?” “在东庄仓库。” 他观察门外,“你什么行程?” “下午4点,从2号渡口出发,晚8点入住缅甸酒店,明天登机。”叶太太拽周淮康的袖子,“我上缴全部财产,柏南会平安吗?” “可以立功,减刑。”周淮康安慰她,“我让柏南自首。” “柏南太固执...我了解他。”叶太太慌张,哽咽,蓦地想到什么,“李韵宁呢?” “韵宁去外省谈生意了。” 叶太太身型一晃,整个人瘫软,“李韵宁在柏南手上...淮康,救她!” 周淮康面色大骇,“柏南绑架了韵宁?” “夫人——”保镖在公厕外面提醒,“准备开船了。” 叶太太费了好大的力气站稳,“我住帆船酒店。淮康,你一定阻止柏南。” 第374章 你哄我高兴了,我就答应你 周淮康和叶太太一前一后走出公厕。 3号客轮在鸣笛。 一艘小渔船的甲板亮了灯,六名马仔跳上船,护送客轮缓缓离岸。 周淮康迅速整理护照、美金,登上4号客轮。 3、4号是豪华轮船,分三层,一层歌舞演奏,二层是贵宾舱,三层是经济舱,周淮康订了经济舱15座。踏上舷梯,一群男人铺了地毯,在打扑克。 “东庄有个仓库爆炸了,我兄弟炸瞎了一只眼。”长发男骂骂咧咧,“结果,仓库里区区十箱白纸!” 周淮康打量那群人。 “白纸值什么钱啊,堆仓库干什么?” “原本是支票,钞票...昨天,雇主下令转移,又搬了十箱纸,弄了一包土炸药,烧了仓库。”长发男啧啧,“估计仇家发现了,所以雇主演了一出戏,表面是销毁了,实际上,换地方了。” “换哪了?” “西庄。” 周淮康戴着墨镜,去顶层的露天广场,拨通了叶柏文的电话。 叶柏文刚结束跨省追捕的任务,在机场。 他接听。 “你母亲在缅甸帆船酒店,叶氏的赃款在云省西庄,罐头加工厂。” 鸦雀无声。 “你哥哥绑了韵宁,他是冲我来的,我亏欠了他,亏欠了菱花。求他饶了韵宁,我和他,一笔笔算账。” 叶柏文呼吸一窒。 传言不假。 周淮康和母亲,有一段旧情。 “你们感情好,试一试劝他自首,不要钻牛角尖,赔了自己一辈子。”周淮康交代完,挂断。 入夜。 周家老宅。 保镖站了一排,低着头。 书房没开灯,仿佛吞噬一切的深渊。 黑暗中的周京臣,诡骇,狰狞,森寒。 “为什么不护着夫人?”他一人抡了一巴掌。 “我们全程护着小夫人!”保镖解释,“小夫人送几位太太出门,酒楼外突发车祸,小夫人吩咐我们去处理,毕竟宾客是吊唁您岳母,一旦怠慢了,受伤了,是周家失礼数。等我们处理完赶回,小夫人失踪了。” 调虎离山。 周京臣双手撑住桌子,臂肌的筋脉一缕缕膨胀,剧烈颤动。 在李家,保镖佣人多,禧儿日日在宅子里,对方下不了手;在这边,熟人多,应酬多,敌在暗,周家在明,防不胜防。 “周公子,报警吧。”保镖发怵了,程禧一天不归,周京臣一天暴躁,他们没好日子,“百分百是叶柏南。” 窗户敞着,刺骨的风霜里,男人胸膛一鼓一伏,猛地一扫书桌。 古董文件摔了一地。 保镖焦急,“叶家和周家、和您有恩怨——” “周家仇人遍地,凭什么是叶柏南。” 周京臣一手扯领带,一手掏烟盒,“叶柏南留宿在南方林家,林团长夫妇是证人,他不可能亲手绑架禧儿。” “他派人绑架。” “有证据吗?”消沉夜色下,男人面孔结了冰,埋着锋利的冰碴,“无凭无据告叶家,叶家反告周家诽谤。我越是大闹叶家,他越有机会咬我,拖住我。” 保镖面面相觑。 是了。 叶柏南敢绑了小夫人,一定有万全之策,即使调查,查不出什么,他占了上风,下次警方再询问,他未必配合了。 堂堂的一市首富,不是任由呼来喝去的主儿。 而且,万一不是叶家,另有绑匪,周家报警,保不齐撕票了。 这时,何姨飞奔上楼,“交管局的王处长太太拜访。” 周京臣皱眉,“母亲和王太太有来往吗。” “找小夫人的。” 他坐下,“请。” 王太太拎了礼品,进书房,“周会长,小周夫人委托我办一件事,是调取叶家这三天的出行录像。” 周京臣斟了茶,递给王太太。 “我丈夫去监控室调取,副局驳回了,理由是非公务,浪费资源。”王太太喝着茶,“录像而已,上升什么公家资源了?我丈夫觉得蹊跷,打听了一番,得知梁局和交管副局的关系甚好。” 周京臣也端了茶杯,神情凝重。 梁姜。 终究是痴情,帮了叶柏南。 “小周夫人是太太圈唯一一个对我友善的,我一向知恩图报。”她甩出一沓照片,“交管局的上级下班后,我丈夫潜入监控室,拍下了录像。叶太太20号从省道出本市,您母亲的宾利紧随其后,相距十米,驾驶位是周老先生。” 周淮康的红旗H5车牌全市的交警认识,叶家的司机也认识,驾驶周夫人的车,不引人注目。 周京臣焚了一支烟,倚着椅背,一口接一口抽。 王太太继续,“傍晚六点,叶大公子的路虎出现在东郊高速。” 东郊。 叶太太居住的半山别墅。 环山,环湖,环省道。 地势隐蔽,又四通八达。 ...... 程禧昏睡了十个小时。 凌晨三点,苏醒。 她睁开眼,四四方方的客厅,月光朦胧。 落地窗前伫立着一个男人。 白衣白裤,格外英挺,清隽。 保姆在一旁,恭恭敬敬,“太太,您喝一盏燕窝。先生说,您母亲去世,您伤心,几日没好好吃饭了,大鱼大肉腻得慌,清淡营养的牛乳燕窝最适合了。” 程禧不搭理,望着男人的背影,“柏南,真是你。” “不愧是周家的小夫人,有气场了。”男人仍旧背对她,嗓音含笑,“不过,我更偏爱‘禧儿小姐’,那么娇羞胆怯,讨人疼,而不是小周夫人。” “我母亲今天葬礼,周家在酒楼招待宾客,你绑了我...” “是请。”叶柏南转身,表情严肃,看向玄关处的司机,“怎么,你请禧禧的态度很粗鲁吗?” 司机闻言,鞠躬,“太太察觉了,不肯跟我走,我不得不——” 烟灰缸蓦地一砸,砸中司机脑袋,一霎,鲜血直流。 “你客客气气请太太,请不来,跪下请。”他训斥,“迷晕了她,太放肆。” 司机捂住头,不吭声。 叶柏南踩着玻璃碎片,一步步靠近程禧,“你猜到司机是我的人,不肯走,不想跟我,是吗?”他抚摸她面颊,怜惜的,柔和的,他手指温凉,一寸寸掠过她,沾着烟草味,薄荷味,和醇厚的红茶香水味。 程禧没躲,也无法躲,“母亲呢?” “程夫人不是举行葬礼了吗。”他明知故问。 她重复,“周阿姨。” 叶柏南浮了一丝笑意,“在地下室。” “活着吗。” “杀了她,不是脏我手吗?”他语气冷,透着狠辣,却不愿吓了程禧,一张脸平静,清润,一具身躯两副面皮,矛盾又割裂,“李家的嫡长女心高气傲,落在我手上,她会自杀。” 程禧一僵。 “我警告过你,周家人没有好下场,你偏偏嫁进周家,挑衅我底线。”叶柏南弯腰,吻了一下她头发,她僵得愈发厉害。 “禧禧,你是不是知道我不舍得让你和周家人一样的结局,才肆无忌惮。”他掐住她脸蛋,强迫她抬头,“我一次又一次哄你回来,你不回。你忘了,周京臣是从我手中抢了你,就像李韵宁从我母亲手中抢了周淮康,周家人实在可恶。” 程禧整副面庞沦陷在他掌心,“周阿姨平安吗。” “她逼你相亲,嫁给变态瘸子,借你母亲治病威胁你,利用你,逼你去烟城自生自灭。她如今接纳你,仅仅因为你生下周家长孙,她待你根本没情分,你又何苦惦记她呢。”叶柏南吻她眼睛,胡茬剐蹭,微微的糙痒,她闭上。 “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呵护她,替她报仇,现在李韵宁非常狼狈。禧禧,你痛快吗?” 他抵在她颈侧,一边喘息,一边闷笑。 灼热的气脉侵略她。 疯魔一般。 “柏南。”程禧软了身段儿,软了腔,“我想见周阿姨一面。” “有条件。”他松开她,坐在沙发上,翘起腿,“我高兴了,自然允许你见。” 她攥紧了拳。 怎样高兴... 肌肤之亲吗。 叶柏南审视她,清楚她在担忧什么,笑得饶有兴味,“先喝了燕窝,我稍稍高兴了,带你去见。”他接过碗,喂她。 周夫人的情况,大概率不妙。 早一分钟见,周夫人多一份安全,少受一份罪。 程禧张嘴,他喂一勺,她喝一勺,目光环顾周围。 螺旋形的楼梯通向二楼,一楼有一扇小门,挂着西洋画《最后的晚宴》,墙壁雪白,小门亦是雪白。 不仔细,分辨不了;仔细了,别墅大多有地下室、储物间,凿一扇门,太正常了。 如果这个位置通向地下室,既危险,又狡诈。 人来人往,也不怕。 程禧喝完了燕窝,叶柏南用手擦拭她唇角,一厘厘耐心擦干净,起身,走向楼梯。 她追上去。 “叶总!”一名保镖忽然闯入客厅,“您母亲在帆船酒店被控制了。” 他驻足,“谁控制了。” “警方。” 叶柏南眯眼,“缅甸警方?” 叶家有钱,叶太太携巨款从缅甸飞欧洲,在当地的江湖圈,不是秘密了。 各方黑、白势力,眼馋了,也许冒个险,合伙吞掉这块肥肉。 “是二公子和三名便衣。”保镖瞥程禧,附耳汇报,“周淮康也在,便衣是黄副局的下属,没上报市里,是申请了私人行程。” 叶柏南的脸色垮了。 浓暗如墨。 保镖试探,“戈伦问您是否动手?” “动什么手?”他震慑,戾气,“通知缅甸那些人,撤出来。” 第375章 你敢碰她 叶柏南卷起那幅西洋画,拉门,是储物间,再挪了橱柜,一个半人高的雕花墙洞。 瘆人的寒气。 钻骨髓。 台阶黑漆漆,垒砌得又窄,叶柏南搂着她,一步步朝下走。 “逛过鬼屋吗。” “逛过。” “和同学?” “嗯。” 叶柏南晓得她胆小,怕黑,怕密闭,陪她聊天,舒缓她心情,“男同学吗。” “有男有女。” “我记得,有一个秦商。”他神色高深莫测。 程禧一愣。 去年3月份那场篮球比赛,叶柏南赢了篮球队长,在学校出名了,有绯闻了,她澄清不是恋人,金融系和艺术系的女生给她送早餐、美容卡,讨要叶柏南的电话微信,甚至偷了她手机,查通讯录。 艺术系系花告诉她,秦商去云航集团堵叶柏南,骂他这么大年纪,骗小姑娘上床,叶柏南没生气,态度和善请秦商在会客厅喝茶,秦商撒谎自己是正牌男友,睡过觉的。 后来,在一起了,叶柏南也没和她说这茬。 “是普通同学...”程禧开口。 “凭李韵宁的眼光,确实瞧不上秦家。”他含了笑,“除了周京臣,你没有其他男人了,对吗。” 她琢磨,这关头,他爱听什么,讲什么,“还有你。” 叶柏南搂紧了她,垂眸,“可惜,有名无实。” 穿梭过地下长廊,是四四方方的铁栅栏,一团模糊的影子,延伸至栅栏外。 “周阿姨?”程禧错愕。 影子微微一晃。 下一秒,灯亮了。 光线刺眼,周夫人低头。 “妈妈——”她扑上去。 周夫人额头有淤青,挨了打,双手和双脚锁了铁链,链子的尾部钉入墙壁,活动范围仅仅两平米,摆了一个屎尿桶,一碗馊了的饭菜,一杯浑浊的水,床铺亦是发霉发潮。 “禧儿...”周夫人恍恍惚惚,不太相信,半晌,她信了,拽住程禧,“叶柏南也绑了你?礼礼呢!” “礼礼在李家,姑婆照料着。”程禧检查她衣裳,完好无损。 叶柏南虽毒辣,但不下流,雇人侮辱女人,他不干。 “京臣呢?”周夫人焦急,“淮康安全吗?” “爸爸的情况,不清楚...” 一贯雍容华贵的周夫人,贵妇圈的C位,老宅的垃圾桶都是爱马仕的,从没这般狼狈潦倒。尽管如此,仍旧维持着李家大小姐的端庄,脊梁挺直,梳理着凌乱的盘发,“叶柏南。” 她一字一顿。 叶柏南扬眉梢,坐下,“周夫人,指示。” “我抢了阮菱花的未婚夫,毁了你副市长公子的美梦,要杀要剐,随你。”周夫人强撑,站起,“你放禧儿离开。” “不放。”他笑意浓,“叶家的长媳,你做不了主。” 周夫人一瞬变了脸,冲过去,铁链一勾,重重摔在地上。 “妈妈...”程禧蹲下,搀扶她,叶柏南抬腿,挡了。 程禧扭头。 “她三天三夜没洗澡,吃喝拉尿在一个地方,太脏。” 周夫人磕破了膝盖,面不改色,爬起,“叶柏南,阮菱花没本事吸引淮康,是她无能。有恋爱,就有分手,有结婚,就有离婚,谁有手段,是谁的。她可以抢回去啊!输了,忌恨我三十年,真是窝囊,怪不得淮康选了我。” 叶柏南不恼不怒,“周夫人手段厉害,不也关在地牢里,猪狗不如吗。”他嗤笑,“录下周夫人这副模样,在权富圈流传,周家和李家一定是颜面扫地。” “你录下我,是自投罗网,你逃得了吗。” “我什么下场,我有数。”叶柏南古井无波,仿佛一片死水,幽寂,森凉。 保镖重新锁了栅栏,关了灯。 原路返回。 忽然,程禧问,“放了周阿姨,什么条件。” 叶柏南驻足。 “周阿姨岁数大了,伤口又发炎,在地下室,熬不住。” 男人拇指转动着腕表,缓缓侧身,“中式婚礼,喜欢吗?” 程禧在楼梯下,他在楼梯上,俯瞰她,“我不喜欢和周京臣重复,他办了中式,我办西式,如何?” 叶柏南迈下木梯,立在她面前,“喜欢儿子,女儿?”他牵她手,摘了婚戒,丢掉,戴上另一枚他订制的。周京臣送过她粉钻,白钻,红宝石,他送了黄钻,十克拉的梨形,晦黯里闪烁,“未来,一个不属于叶家、更不属于周家的孤魂野鬼,在世上留下一点什么痕迹呢。” 程禧感受他的悲戚,他的温度,“妻子,血脉。禧禧,你肯不肯。” “叶柏南!”周夫人用力摇栅栏,大吼,“你敢碰禧儿,绿了京臣,我李氏家族不是吃素的!” “太吵了。”叶柏南目光暴戾。 门口的保镖开锁,准备进去教训周夫人。 “柏南!”程禧握他手,有哀求,有水色涟漪。 他望了她一会儿,制止保镖。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叶柏南眼尾笑纹浅浅的,在深夜,几分性感,几分危险,“包括我,也不例外。” ...... 程禧的房间是小主卧,叶太太养病在大主卧,大约不吉利,叶柏南没安排她住。 凌晨四点。 叶柏南结束了和云省马仔的视频,推门而入。 “没睡?” 程禧坐在床上,“不困。” “是不困,还是警惕我。”他颇有兴致,审视她,逗弄她,“今晚,我强迫你,会怎样。” “你不是那种人。”她仰头。 蓦地,他吻住她。 吻得蛮横,凶野。 像在一座城池中厮杀,征服。 程禧下意识挣扎,又下意识顺从。 “我现在是那种人吗?”叶柏南喘息着,鼻贴着鼻,唇黏着唇。 灼热。 失控。 她头皮酸麻,手心全是汗。 牢牢地抓住衣领。 幸好,他不曾强迫。 下一刻,叶柏南松手,出去,“休息吧。” 他味道犹在。 雄厚的,侵略的。 程禧整个人瘫在被子里。 第二天一早。 保姆在客厅招待周京臣。 叶柏南穿着睡衣,慢条斯理下楼,“京臣,稀客。” “什么时候回北方的?”周京臣倚着沙发,松弛,慵懒,两人风平浪静,似乎什么没发生过。 “昨日。” “有急事?” “怎么,京臣感兴趣。”叶柏南落座,端起茶杯。 “正好清闲,帮一帮你。”他接过杯子。 叶柏南耐人寻味,“你帮不了我,帮你自己吧。” 这时,保姆捧了餐盘,匆匆上楼。 周京臣瞥了一眼,心下了然,表面若无其事,“有客人?” “女人。” “我好奇了,什么样的女人,攻下柏南。” “咱们口味差不多。”叶柏南叩击着杯沿,吩咐保姆动作温柔一些,别吵醒了太太,“什么样的攻下你,什么样的就攻下我。” 有一霎,周京臣打算和叶柏南鱼死网破。 可理智,不行。 母亲行踪不明,即使拼了命救出禧儿,舍弃母亲吗。 在叶柏南的地盘,他无法周全。 周京臣梭巡了一圈,视线停在小门悬挂的西洋画,“《最后的晚宴》。” “京臣认识?” “柏南忘了吗,你是书法国手的关门小弟子,我是大弟子,师出同门,学习中、西方书画。其中一堂课是文艺复兴,十六个弟子,只有你我满分。” 叶柏南笑容愉悦,“论辈分,我称呼你大师兄,我九岁拜师,你四岁拜师。” “我除夕探望了老师,老师提起你,有十年没见了。”周京臣摩挲着画轴,一厘厘抻平,“老师很惦念你。” 一旁的男人,沉默。 “十六个弟子非富即贵,一边上课,保姆一边伺候饮食,唯独你,孤身一人,不吃不喝。老师说,有一日大雨你淋湿了衣服,去卫生间整理,老师恰好看见,你后背有烫伤,鞭打伤,冻伤,新伤叠了旧伤。”周京臣视线移向男人,“叶嘉良势力滔天,老师怜惜你却无可奈何,所以这些年,一直心存愧疚。” 男人轻笑,“京臣,我铁石心肠,你煽情多余了。” “十年前,你开始给叶嘉良下药,算计叶氏集团,自知是一条绝路,疏远了母亲、弟弟和恩师,常年加班、出差,甚少来往。”周京臣拍了拍他肩膀,“铁石心肠何尝不是情深义重呢,不殃及无辜,连一个包庇的罪名也避免他们沾染。” 他渐渐不笑了。 “柏南,一切来得及。”一样的高个子,一样的稳重气场,在涌动,博弈。 “叶嘉良,叶家,在我手中灭亡,只剩下李家和周家了。”他恢复了笑,阴狠,带剧毒的笑,“来不及了。” ...... 下山,回老宅。 周京臣刚进大门,收到一个桃木盒子,里面是半截鲜血淋漓的小拇指。 何姨尖叫,“是...小夫人的?” 他心脏一揪。 红色美甲,珍珠小钻戒。 是周夫人的。 周京臣一张脸铁青,浮了冰霜。 叶柏南在威胁他。 逼周淮康和叶柏文撤出缅甸,让叶太太携财产平安登机。 秘书惶恐,“报警吗?” “叶柏南已经疯狂了。”周京臣否决,“报了警,下一次,盒子里不知道是什么了。” “周老先生控制了叶太太和叶氏赃款,上一辈又有恩怨,叶柏南自然对周老夫人撒气了。”秘书宽慰他,“小夫人会尽量保护周老夫人。” 他蹙眉,阖目。 良久,拨通了黄老二的电话。 “二十四小时监视叶柏南,湖泊,山道,公路,每一处都派人防守,便衣扮作游客、学生和外卖员,不要打草惊蛇。” 黄老二为难,“发现叶柏南挟持二位夫人出市,动不动手?如果动手,向上级申请配枪,梁局大概率走漏风声;如果不动手,一旦出市,不归我管辖了,由外省警方解救,闹得太大,叶柏南是必死无疑了。” 周京臣捏紧了桌角,骨节嘎吱响。 第376章 这一滴泪,是为叶柏南而流吗? 中午,程禧醒了。 下楼去餐厅。 叶柏南换了一套米白运动装,在翻书。听到脚步声,他撂下,“吃早餐了吗。” “太困了,一直睡。” “昨夜失眠?”他挪椅子,示意她坐旁边。 “我认床...”椅子贴着椅子,她贴着他。 “以后失眠,记得找我。”叶柏南撩开她发丝,很柔和,很怜惜,“我帮你治。” 程禧拘束,一动不动。 “多出汗,累了,自然睡了。” 周京臣骚话连篇,调教得程禧什么都懂了,她忐忑握拳,不搭腔。 “阁楼是健身房。”叶柏南正经,绅士,“或者,我带你去山上散步,赏月,赏星星。我母亲说夏季漫山遍野的萤火虫,你跳舞,我吹笛。” “好...”误会他了,程禧松口气,“你吹笛?” “没告诉你吗。”他以为,周夫人撮合相亲的时候,告诉她了,“我擅长钢琴,长笛,美声。” 她诧异,“美声?” “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叶总获过市里大奖。”保姆插话。 原来,叶柏南如此有才华,有涵养。 程禧一晃神,余光发现了茶几周京臣的打火机。 “哥哥来过。” “想他了?”男人拿放大镜剥鱼刺,将鱼肉搁在她餐盘,剔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根刺,“周京臣没提你。” 叶柏南喂什么,她吃什么。 “宏华国际抄底李氏集团的项目,抄了一大半。周京臣新上任南方商会的会长,连自家企业的生意也守不住,何况是会员们的生意,商会质疑他能力,李氏集团再度内讧,李韵宁又下落不明,他清楚你在我手里,却顾不上你。” 程禧吃完鱼,叶柏南又夹了一块蟹肉,她继续吃。 男人一张面孔渐渐浮了寒意,不那么和煦了,“好吃吗。” 她点头。 下一秒,他夺过盘子,‘啪嚓’碎裂。 “没喜怒哀乐吗。”叶柏南眉目笼罩了重重阴霾,“我宁可你闹,你抓一把刀捅我,讨厌你敷衍我,像一具木偶屈服我。” 他踢了椅子,起身。 保姆小心翼翼收拾着碎瓷片,程禧坐了一会儿,也回屋。 傍晚。 叶柏南拎了一个巨大的布套,递给程禧。 是墨蓝色的金丝绒旗袍。 “试一试。”他站在露台上,背对她,吸烟。 程禧产后瘦了不少,比产前仍旧是丰腴,这件旗袍恰恰码数偏大,款式适合丰满女人,衬得她臀翘,胸鼓,凹凸圆润。 她不自在,瑟缩着。 “可以了。” 叶柏南喷出一口雾,掐了烟。 转身。 沉默地,凝望她。 她从不穿墨蓝、墨绿,显得成熟,偶尔穿一次,倒是显白,显娇。 “你买的吗?” “喜欢吗?” 不约而同。 各自问。 “我买的。” “喜欢。” 依然是同时。 这种荒唐的,默契的氛围,勾得叶柏南笑了一声,不似中午严肃得令人畏惧,“我印象里,你爱穿烟粉色,豆绿色,鹅黄色,对吗。” “是爱穿...也因为周阿姨和哥哥喜欢我穿。” 他一步步,靠近她,“在我这里,我喜欢什么,不重要;你喜欢什么,我便喜欢。即使不该尝试的,你喜欢尝试,出现任何后果,我替你解决。” 叶柏南手掌抚摸她脸,一厘厘流连颈部,腰肢,他回避了私密部位,可他的手,他的胸怀,牢牢地囚住程禧,寸步难移。 “冲你哥哥耍脾气吗。” 他吻抵着她后颈。 嘘热的呼吸。 “不经常耍。” “在芙蓉村,在烟花巷,那个耍脾气,活泼明媚的禧禧,我最迷恋。”叶柏南缠绵吻下去,她脊背颤栗。 保姆打包了行李箱,敲门。 “先生,太太,出发吗。” 叶柏南停止吻她,“李韵宁怎样了。” “晕厥了。” “浇一盆凉水。”他漫不经心整理上衣,“等她清醒,塞进后备箱。” “去哪?”程禧盯着他。 “度假。” 他不多言,牵了她手,下台阶。 保镖引着一名年轻女人走入客厅,女人恭顺鞠躬,“叶总,太太。” 程禧一怔。 女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个子与发型。 只不过,女人的旗袍粗制滥造,是赶工。 “挨着太太。”叶柏南吩咐。 女人并排。 “轮廓七、八分相似,其余,差得远。”他审视,“太太身段婀娜,你学太太的姿态。” 程禧明白了。 女人是调虎离山的诱饵。 “警方包围了,是吗?” “马上。”他平静。 “是梁小姐给你通风报信了。”程禧倚在一堵墙和他臂弯之间。 “我和梁姜的关系,有名无实。”叶柏南低头,吻她眼睛,“我不在乎和她们有没有实,我在乎和禧禧。” 他强悍的攻击性,刺激得程禧僵硬。 “已经是少妇了,怎么像小姑娘一般?青涩,敏感。”他唇浅浅摩擦她耳朵,戏弄她。 叶柏南是玩暧昧欲望的高手,亲昵、浪荡而不色情,一寸寸攻陷女人心。 俞薇,何晤晤,梁姜... 也许,还有无数不曾留下姓名,被他遗忘在岁月中的女人。 他坏吗? 其实,他从未对女人讲过爱,动过情。 始终是冷漠的。 是她们自甘毁灭。 但他好吗? 那些女人,终究是为他疯魔,为他葬送。 这时,巡逻的保镖匆匆跑进来,“山道多了几辆车,小区门口有一辆银色面包,挺眼生。” 叶柏南不慌不忙,接过手机,翻监控。 面包车下午一点泊在西门,有三个男人,司机没下车,另两个在小区里。 这片地界,是稀缺豪宅。 均价十五万一平米。 几万块的面包车,绝不是业主,甚至业主的司机、佣人,座驾也是奥迪。 忽然,有人摁了门铃。 保镖从储物间取出砍刀,迎上玄关。 “哪位?” “维修空调。” 叶柏南眯眼,看保姆。 保姆说,“我联系了维修公司,厨房的空调有杂音。” 保镖警惕,先检查了空调,确认坏了,才返回开门。 维修工人出示公司证件,迅速扫了一眼屋内的男男女女,跟着保姆去厨房。 “慢。”叶柏南似笑非笑,“门口的面包车是你们公司的?” “是。”其中一个工人扭头。 “车牌号...”他拖长音。 工人对视,报了牌号。 他笑意不减,“有劳了。” 厨房门一关,叶柏南给梁姜拨了电话,只响了一下,梁姜接了,“快撤,黄副局派了便衣,六人持枪,三人伪装维修工。” 他挂断,命令保镖,“不准工人离开厨房。” 保镖招呼了同伴,反锁厨房。 叶柏南搂着扮演程禧的女人,先出门。 女人戴了帽子,裹着外套,摇曳生姿,颇有几分程禧的韵味,加上便衣没见过程禧本人,只见过照片,叶柏南又这么呵护着,纷纷中计了。 保姆搀扶了一个扮演周夫人的中年妇女,坐上第二辆越野。 一前一后,缓缓下山。 叶柏南举着望远镜,观察山脚下。 三辆轿车分东、南、北三路,相距数米,全方位尾随奔驰和越野车驶向山道。 “只剩下面包车上一个便衣了。”保镖汇报。 “挡住。”他交代完,横抱起程禧,疾步走出庭院。 暮色昏暗。 路虎隐蔽在树下,没闪灯。 两名保镖扛着周夫人出来。 周夫人左手绑了纱布,鲜血浸染衣袖,一滴滴淌在地上。 “周阿姨为什么昏迷了?”程禧一愣,推搡着叶柏南,“你下手了,是不是?”她崩溃,“你办西式婚礼,我答应了,你出入我房间,我没拒绝,你让我陪你干什么,我陪了,为什么不放过周阿姨?” 叶柏南注视她。 空气仿佛一瞬冻了冰。 程禧狠狠撞车门,他猛地一拽,把她按在腿上。 “李韵宁没死。” 她气喘吁吁,“血。” “剁了小拇指而已。”他轻描淡写。 程禧爬下,使劲叩车窗,“周阿姨——”她糊涂了,混乱了,时而喊妈妈,时而喊周阿姨。 周夫人没反应。 “禧禧。” 叶柏南再拽她,她再爬。 “程禧!” 他恼了。 程禧顿住。 “你答应办婚礼,陪我吃饭,任由我吻你,亲近你,是逢场作戏。”叶柏南捏她下巴,面朝自己,粗粝的、滚烫的温度,“仅仅是作戏,没有半点真心,半点情愿?” 她往回抽。 男人捏得愈发用力,瞳仁赤红,“实际上,你刚刚希望便衣扣押我,救出你。你只想回到周京臣身边,无论我待你多么体贴,多么宠你,你弃如敝履,无动于衷。” “除了保护周阿姨,想回哥哥身边,我也想挽回你。”程禧哭着,“柏南,警方出手了,你赢得了吗,你逃得掉吗。” “我没打算逃。”叶柏南看着她的泪水,清澈,透明,一如在徽园初遇她,亦是红梅盛绽的时节。 他伸手,擦拭她泪痕,“这一行泪,是为叶柏南流下吗。” 程禧呆滞着。 叶柏南拥她入怀,安抚她,轻拍她,“别怕,我不伤你。” 车绕着省道兜了好大一圈,停在锦山。 对面,是外省。 锦山原本计划建一座度假村,开发商资金链不足,盖了三分之一,烂尾了,据说,政府今年年底回收。 车熄了火。 映入眼帘一幢二层木屋,一侧是小溪,一侧是山。 司机打开后备箱,拉出周夫人,大约是程禧的眼泪温暖软化了叶柏南,他大发慈悲,“请医生包扎,止痛。” 旋即,带着程禧进木屋。 第377章 今天,你嫁给我了 周夫人的小拇指是菜刀活活砍下的,炎症化脓了,保镖去锦村请了村医。 村医没有麻药,用酒精消了毒缝合,周夫人疼醒了,破口大骂,“我真后悔,当初李家财大势大,应该雇凶将阮菱花卖到柬埔寨,缅甸...弄残了她,堕了孽种,永绝后患。”她声嘶力竭,“周家唯一的儿子是京臣,你一个贱货,攀周家的大门?” 叶柏南站在客厅窗下,喝酒。 “我李韵宁是什么家世,阮菱花是什么不入流的东西,母贱,儿贱,你和京臣比得了吗——” 周夫人骂个没完,程禧心惊肉跳。 “叶总,我剁了她舌头,免得她吵您。”保镖听不下去了。 “我亲自剁。”叶柏南撂了杯子,转身。 “柏南!”程禧情急之下,抱住他。 她第一次,主动抱他。 叶柏南一怔。 “周阿姨发烧了,脑子糊涂...骂了什么不记得,你饶了周阿姨。”她恐惧,啜泣,“求你。” “我吻你,进你房间,你分明不情愿,却不求我放过你,为了李韵宁求我?”叶柏南审视她,“李韵宁并非善类,我绑了她,她罪有应得;她骂我,是我罪有应得,我母亲从未害她,处处恭敬她,她既然骂,割了舌头喂狗。” 他撇开程禧手。 程禧猛地抱紧了他。 割舌头,会失血而亡。 除了自己,无人能在叶柏南手中救周夫人了。 “我饿了...”程禧哽咽,“想吃虾仁蛋羹,蒸两碗,你一碗,我一碗。” 他目之所及,是她乌黑的发,窗外的山间月色映着她温柔脆弱,他心一软,抚摸她头顶,“如果有一日,我也穷途末路了,你替我求情吗。” 她点头。 叶柏南含了笑,“我清楚是谎言,但美丽的谎言胜过冷冰冰的真相。” 程禧又摇头。 他托起她下巴。 “我希望你有活路,希望你平安下山。”她面对他,不躲,不虚伪,“柏南,我们出去吧。” “去哪?” “最迟明天,警方会找到锦山的。”她握住他手,“你没绑架我,你待我好,照顾我。送周阿姨去医院,我陪你下山见黄副局。” “禧禧,你猜,我有机会回头吗。”叶柏南面孔幽凉,目光也凉。 她呆滞。 “叶嘉良,李韵宁,叶家人,李家人,韩长林...我报复算计了多少人,包括梁局,因为我保不住乌纱帽。太多人恨我,不容我了。”他云淡风轻,仿佛看透了一切,也预料了下场。 与此同时,叶柏南安排的两辆车在省道疾驰。 “队长,不太对劲。”副驾驶的警员盯着载了‘程禧’的奔驰,“黄副局分析,叶柏南挟持人质去郊县、山林,那种地方易守难攻,符合叶柏南的反侦察手段,可这辆车似乎去市区。” 队长拨通了周京臣的电话。 “周公子,出岔子了。” “超车,拦截。”周京臣没多问,下令。 队长犹豫,“万一保镖撕票呢?” “你截,我心里有数。” 他挂断。 队长没辙了,打手势。 三辆车的司机一踩油门,包抄了奔驰和越野。 “同志,查酒驾查毒驾?”奔驰上的保镖双手投降,“老板吩咐我送朋友去机场,我冤枉啊。” 队长懒得废话,掏枪,“蹲下!” 扮演程禧的年轻女人和扮演周夫人的中年贵妇老老实实下车,警员难以置信,翻后备箱,空空荡荡。 “二位夫人呢?”队长呵斥。 “哪二位夫人呀。”年轻女人迷茫,“车上只有我和母亲。” 警员一懵,“你们在半山别墅干什么。” “做客。”她面不改色,“我母亲与叶总是生意伙伴,叶总去南方出差,母亲特意招待他,这次,母亲来北方,他自然邀请。” “别墅里有人质!”警员恼了,障眼法...两个女人简直无法无天,竟是叶柏南的诱饵,警员拽中年贵妇,“你伪装周老夫人。”又拽年轻女人,“你伪装小周夫人,包庇罪,同犯,懂不懂?” 她们面面相觑,“同志,误会了吧?别墅有保姆,保镖,没有人质啊。” 警员要给她们戴手铐,队长摁住,“空调维修工是警局的便衣,提前登门勘察了,你与小周夫人是同款旗袍,你母亲与周老夫人打扮一样,你们离开不久,叶柏南的路虎也离开了,关押在厨房的便衣目睹了全程,是证人。” 年轻女人一言不发。 “叶柏南大势已去,你忠心耿耿掩护他,我非常钦佩。”队长晃了晃手铐,“不过,他牺牲了你,你再自我牺牲,值不值?阿梅。” 她一愣,“你知道我叫阿梅?” “周公子知道。”队长气定神闲笑,“叶柏南身边的心腹,仅剩下你和保镖了,秘书,司机,连他母亲弟弟都纷纷‘背叛’他了,他代表罪恶,背叛他,代表正义。” “什么是罪恶,什么是正义?”阿梅激动,“叶嘉良家暴妻子,虐待继子,会判死刑吗?不,没闹出人命,最多判几年,他有疾病,可以申请保释,叶大公子人间炼狱的日子,谁保障?叶大公子如今是坏人,叶嘉良曾经罪大恶极,坏人解决了坏人,我不觉得有错。至于周夫人,和叶家那段恩怨,周家李家心知肚明,她装什么无辜。” 队长无奈,“赃款已经追回,只要他自首,周公子承诺签署谅解书,他顽抗到底,周家也保不了他!” “伪君子。”阿梅嗤笑,“周淮康薄情寡义,周京臣能是什么好货色。” 这时,警员接听了对讲机,“叶柏南在锦山。” 阿梅脸色一变。 队长挥手,“把她们拷回局里。” ...... 锦山,山脚下。 红旗L5闪着灯。 车窗半敞,周京臣衔了一支烟,阖目养神。 “叶柏南这一招调虎离山,没瞒住您。”秘书庆幸,“阿梅是叶柏南的诱饵,警方是咱们的诱饵,您部署了眼线,潜伏在半山别墅周围,识破了计谋。叶柏南避开监控,逃入锦山,估计打算鱼死网破了。” 周京臣乏了,揉着太阳穴,“父亲呢?” “凌晨回国,叶太太母子也在飞机上。”秘书汇报,“查封了加工厂,地窖中挖出支票、古董和珠宝。现金、黄金严查,不方便携带,古董和珠宝很多办法出境,大约三十亿转移境外了,大部分留在云省,叶太太说,她去境外取回赃款,条件是叶柏南不许死。” 男人摩挲着眉心,“让她先回来,抓了叶柏南,再出国取。” 一连几日筹备婚礼和葬礼,周京臣没休息好;程禧失踪的两天两夜,他甚至没睡,原本英气凌厉的脸型,愈发削瘦了一圈,深邃的眼窝凹陷。 此时,锦山下了蒙蒙细雨。 刺骨的寒潮。 周京臣抻了抻毛衣的高领,走山道。 秘书撑伞,随行。 走了三分之一,他驻足,夺过伞,“我独自上去,黄老二赶到锦山,你联系我。” 他一步步远了,沉稳,压抑。 ...... 叶柏南下厨煮了一羹一荤一素,程禧食之无味,逼自己咽。 “主卧里,有一件婚纱。”他舀了一勺虾仁蒸蛋,喂她,“按照你尺码定制。” 她印象,没和他聊过这么私密的话题,“你晓得我尺码?” “我眼睛是尺子。” 程禧不搭腔。 “信吗。” “不信。”她如实。 叶柏南闷笑,“骗不了你,我这方面确实没什么经验。” 吃完饭,他去洗澡。 程禧回卧室换婚纱。 纯白鱼尾款,一米长的珍珠头纱,神圣,优雅,精致。 他用了心。 后背的拉链卡住了,程禧怎么也拉不上,急得冒汗,正要喊保姆,忽然,叶柏南推门。 他没穿上衣,额发湿淋淋,淌在鼻骨,大约水烫,整个人一股热气。 程禧捂胸防止婚纱滑下,泄了春光。 “尺码小吗。” “拉链太钝了...”她窘迫,无措。 叶柏南靠近,发现拉链反了,他伸手,“你别动。” 他指腹有茧子,糙硬,磨得慌,她佝偻脊背。 “勒吗。” “不勒。” “腰肢是不是圆润了一些?” “是产后肥...” 他笑了一声,“以前,你太纤瘦,现在‘肥’了,有媚态了,才美。” 梳妆台的镜子中,一具结实健硕的麦色身躯,胸膛赤裸,沾了水珠,挺括的黑裤包裹了长腿,拥着程禧。 “好奇我的新郎服吗。” 她竭力克制,尽量显得平静,“在这里吗。” “等我。” 叶柏南出门,五分钟,返回。 他梳理了短发,暗蓝色的西装熨帖得板正有型,迎着一盏暖光,英姿倜傥走向她。 那一瞬,程禧想哭,想哀求他:柏南,罢休吧。 她怀念意气风发的叶总工;在芙蓉村人海攒动的深处,画画的叶大公子;在李家老宅的石桥上,喂鱼赏池塘的叶柏南。 泪涌出眼眶,叶柏南抹去,“你怀孕七个月,我就在准备了。”他抹了一行又一行,明白她为什么哭,“我从不怀念过去,我在乎当下。禧禧,不必惋惜伤感。” 程禧抿唇,忍住泪意。 “喜欢款式吗?” “喜欢。” 她清楚,叶柏南在疯与不疯的边缘了。 一念是魔,一念是人。 程禧顺着他。 “喜欢中式喜服,还是喜欢西式婚纱?” 他仍旧与周京臣较劲。 “各有各的喜欢。” “禧禧机灵。”他调侃,亦是生气,“那你喜欢中式喜服的新郎,还是喜欢西式西装的新郎?” “婚纱匹配西装,喜裙匹配喜服。”程禧惴惴不安,叶柏南讨厌她撒谎,更讨厌她选择周京臣,所以,她不讲喜欢哪个,只讲匹配。 “禧禧。”他埋入她脖颈,吻着她,是虔诚,是浓烈,“今天,你嫁给我了。” 她一动不动。 “叶总...”保镖敲门,“有情况。” 叶柏南溺毙在这一刻,一生为数不多的温情之中,“什么情况。” “周京臣出现了。” 第378章 我们的新婚夜 槐树下,伫立了一个清俊英朗的男人。 高领白毛衣,咖色长裤,雨水浇湿了乌黑水亮的短发,气场锋芒凌厉。 叶柏南在二楼天台,俯瞰男人。 或许是恶趣味,又或许是怜惜程禧,他难得慈悲体贴,“请太太。” 保镖迅速将程禧带来。 他搂住她腰肢,正装,婚纱,一对璧人,在月色与霓虹下,亲昵缠绕,“禧禧,对面是谁?” 程禧望向对面一片山林。 瞬间,僵直了脊背。 周京臣这么清瘦,这么憔悴。 公司,商会,周家...一桩桩意外,一座座大山,无形中摧垮了他。 “几日不见,思念你哥哥吗?”叶柏南噙了笑,打量她。 气氛诡谲,威慑。 “他很思念你,冒着风险,出现在锦山,在我眼皮底下。”叶柏南笑意愈发浓,“分明我和你才是亡命鸳鸯,倒像是我抢了他的。” 程禧浑浑噩噩。 “回答我,是我抢了你哥哥的吗。” 她啜喏,“不是...” 叶柏南愉悦了,“是你哥哥抢了我的。” 隔着空气,四目相撞。 周京臣一张无波无澜的脸,眼底却是漩涡激荡。 婚纱.... 她穿了婚纱。 安全吗。 受辱了吗。 叶柏南疯魔了,在他手上,她两天三夜经历了什么。 周京臣用力攥拳。 “你面对我,是畏惧,面对你哥哥,是依赖,是吗?”叶柏南抚摸程禧面庞,他指尖有沐浴乳的淡香,在凉如水的晚上,渗入她骨髓,“期待你哥哥赢了我,逼死我,你逃出我掌心,是吗?” 他一字字,砸她五脏六腑。 “禧禧,我无数次看你,你眼神是晦黯的,周京臣出现那一刻,不一样了。”他蓦地笑,比不笑更森寒,更阴鸷,“所有人都欣赏他,扶持他,他尊贵,高高在上,唯有我,丑陋,卑贱,不配。” 程禧摇头。 一滴泪飞溅在叶柏南手背,他抚摸一顿。 “我期待你和周京臣一起活着,周叔叔与叶阿姨也期待。” “我活着,永远与你哥哥为敌,还期待我活吗。”雨越下越大,他大手焐着她,他在想,倘若她期待自己活,这世上,她是寥寥无几给予他温情和留恋的女人。 周京臣不缺温情。 他缺。 多么珍贵。 “期待。”她呆滞,哽咽着。 叶柏南弯下身,贴着她耳朵,“足够了。” ...... 天台一阵疾风,吹得衬衫飒飒鼓动,他掏手机。 下一秒,周京臣的屏幕显示一串陌生号码。 “京臣,什么滋味。” 鸦雀无声。 “无论什么,我总是输的。家世,爱情,未来。”他闷笑,“即使我胜过你,外界也只奉承你,你是周公子,而我姓叶,一个姓氏,我爬了三十三年,爬不上去。” “柏南,周、叶两家的恩怨,上一辈自己解决;这一辈,你我单独解决。”周京臣一手拿手机,一手插兜,“你放了她们,绑我。” “是周淮康先扣押了我母亲,牵连了柏文。” “你怀疑父亲,可父亲去云省是救你!”周京臣嘶吼。 叶柏南根本不相信,为了富家女抛弃未婚妻的绝情男、在权贵圈熬了三十多年的周淮康,对旧情人和私生子有什么良心?李韵宁唾骂的态度,何尝不是周淮康的态度?大概率,希望他们母子消失,维护周家与李家的体面。 他表情发了狠,“明天黄昏之前,我母亲必须平安出国。否则,你们给李韵宁收尸。” 拉上窗帘。 挂断了电话。 叶柏南双手撑墙,喘息着。 无所谓了,叶嘉良死了,叶氏集团破产了,他搅得叶家天塌地陷...积压了一生的仇恨,已经报复了。 只求母亲无忧,柏文清白。 他扯了领带,扔在地板上,闯进主卧。 程禧来不及反应,结实温热的身躯倒下来。 叶柏南似乎醉了,像是烈日炙烤下的海浪,热情又不顾一切地吻她。 她推开,蜷缩抗拒着,“柏南...” 他屈膝,半跪床沿,注视她。 目光滚烫,野性。 一副完全陌生的、硬朗浑厚的模样。 无人森林、荒郊大漠、塞北冰雪...叶柏南训练了一年,钢铁,强悍,英武,侵略性如一匹雄狮,他弓背,沉浸在程禧的发香里。 兰花香。 她感受到一股火焰,一寸寸焚烧她,婚纱剥落的一霎,叶柏南说,“禧禧,我们的新婚夜。” 程禧张嘴,撕咬他肩膀。 唇齿间,血腥蔓延。 叶柏南肩痛,没再继续。 抬头。 她苍白,颤抖。 “时间不多了。”他眼眸映着程禧,在映像里,又映着小小的他,纠葛,沉沦,“天一亮,不再是新婚夜了。”叶柏南意味深长,天一亮,该变天了,“禧禧,度蜜月吗。” 程禧抑制不住地抖。 “假设有机会,跟我去维港,我为你准备玫瑰游轮,准备九十九分钟的烟花,在四十楼的天塔巨幕,播放我们的婚纱照。”叶柏南趴了半晌,没碰她。 又半晌,他起身,离开卧室。 程禧平复了一会儿,害怕了。 叶柏南心里不舒服了,他不折腾她,但周夫人遭殃了。 她下床,出门。 缓和一下。 书房。 烟雾缭绕。 男人背影孤寂,落寞。 “没睡吗。”他如同什么没发生,不怪罪她,不欺负她。 “我煲一锅小米粥,你喝吗。” “嗯。” 她去厨房,煮了粥,一碗给他,一碗给自己。 叶柏南坐在桌后,瞧着她,“新婚妻子咬了丈夫一口,心存愧疚,下厨补偿吗。” 程禧默不作声,喝粥。 “周京臣瘦了不少,心疼吗。” “你也瘦了不少。”她仰脸,凝望他,“保姆告诉我,你有一段日子没睡过安稳觉了。” 他垂眸,喉咙微微沙哑,“你过来。” 程禧撂下勺子,站在他面前。 叶柏南拥着她,无关情欲,无关占有,仅仅是取暖、寻觅慰藉一般。 “我累了,禧禧。”他闭上眼,面孔扎入她衣领,“你读书,实习,有没有假期?” 她点头,“有。” “我没有。”叶柏南惆怅,仿佛无助的迷失了路途,“我每天很多功课,很多工作,我从不肯停下,我幻想我努力,优秀,叶嘉良会善待我母亲,我不介意他善不善待我,我习惯了,一旦我停了,叶家是地狱。我并非无所不能,无所不惧,我恐惧叶家。”他深呼吸,“禧禧,我想休息了,不被任何人打扰,长久地休息。” 天际焦黑,灯火熏黄,程禧麻木,分不清是一场梦还是现实,分不清今夕何年。 一旁的桌上,摆了匕首。 白酒擦拭得刀刃锃亮,弥漫着辛辣味。 “柏南...匕首干什么。”她问。 怀中的男人一动不动。 “你饶了周阿姨,行吗。”程禧哀求。 叶柏南捏住她手腕,抵在胸口,“如果你抓起匕首,朝我心脏一捅,了结我。你属于自卫,无妨的。” 她眼眶一红,“我不...” “因为胆小吗。”他笑了一声,“我记得,你不敢去医院,不敢打针,是不是。” 程禧脑子一团混乱,男人宽阔的臂弯揽着她,“我赌了一把,赌你不捅我,不是胆小,而是心软,有那么一丝不忍,不舍。” 叶柏南渐渐收拢了手臂,牢牢地抱着她,“有吗。” ...... 凌晨一点,黄老二到达锦山。 周京臣靠着一棵枯树吸烟。 “什么情况?” 他不语。 队长小声汇报,“有四个保镖在前、后门巡逻,咱们接近那幢木楼,保镖马上发现,不排除叶柏南直接撕票,咱们动手,自然不如叶柏南动手方便了,毕竟周家的二位夫人就在木楼里。” 黄老二愁眉不展,“周公子,拿个主意吧,我们尽量保全,要是场面紧急,不得不二选一...选哪个。另外,周老师找过我,下了死命令,让叶柏南活,那二位夫人的危险加倍了。” 这时,一辆宾利从相反的方向,驶入山道。 叶太太踉踉跄跄下车,“为什么报警?柏南同意自首的!”她扑过去,拽周京臣的胳膊,“你赶尽杀绝吗?” “菱花,京臣不是那种人!”周淮康也拽她,万一她过激,伤了京臣...京臣不可能伤女人,只能白白承受,“我陪你去劝柏南。” “李韵宁和禧儿在柏南手中,你要柏南,要她们?”叶太太崩溃了,“我知道,警方保护人质,宁可击毙绑匪。柏南一条命,哪有周家二位夫人的性命高贵?” “我担忧她们,也担忧柏南!”周淮康同样崩溃,什么时候了,菱花母子依然防备他。 是怨他...昔年,他甚至没有当面讲一句分手,一封信仓促结束了关系,他没脸,没勇气。 他向李家人低头了,向贫穷、灾祸屈服了。 所以,菱花母子不信他,是报应,是因果。 “菱花,我明白柏南的心结,只有我出面才解得开!” 叶太太嚎啕大哭。 黄老二目睹这一幕,和队长面面相觑,两人皆是震撼。 权富圈的‘桃色艳闻’十有八九是富豪,金字塔尖的大人物,纵然有绯闻,没来得及曝光,便镇压了。 因此,周家的私生子传闻,圈里有一半信,一半觉得太荒唐了,真有私生子,谁有胆子曝呢? 也有一些,猜是叶柏文。 没想到。 第379章 结局【一】 十几名武装齐备的警员列队下车,埋伏在周围的树杈上,山道口和荒芜的草坑里。 黄老二指挥,“车熄火,关了帽子上的照明灯。” “不必了。”周京臣开口。 众人一怔。 “锦山有埋伏,瞒不了叶柏南。” 是了。 叶柏南大学在野外特训部队练了一年,侦察和反侦察是专业级的,什么地方插了枪,什么地方藏了人,他心知肚明。 “二位夫人会不会有危险?”黄老二担忧,“周老师政绩大,妻子和儿媳遭绑架,市里非常重视。” 周京臣一张脸铁青,婚纱,两天三夜的共处,母亲的半截小指...一桩桩,扰得他心烦意乱。 整个人冷飕飕,没了温度。 “等。” 黄老二茫然,“等什么?” “何晤晤。” 周京臣的秘书递了一个大喇叭。 与此同时,叶柏南坐在主卧,重新擦拭着匕首。 越是擦,越是寒光凛冽。 “李韵宁怎样了。” 保姆端了一盘水果,一壶茶,“手肿了,不过止血了。” 程禧松了口气。 “吃饭吗。” “不吃,闹着见太太。” 叶柏南拇指弹了一下刀尖,锋利无比。 “带她来。” 程禧那口气,又悬在胸腔,“柏南...” “我记得,你喜欢草莓和樱桃,是吗。”他含了笑,岔开话题,“这幢楼的后院,有一座草莓园,我忘了陪你看,想看看吗。” 忽然,他落寞,“草莓3月末开花,我不确定有没有机会陪你了。” 她肺腑扯得疼,仍是一声无力的“柏南。” 这时,保镖匆匆进门,“周京臣喊话,有一封遗书交给您。” “谁的遗书。” “二太太。” 叶嘉良很宠爱何晤晤,她是人间天堂的幕后老板,有钱有势的,保镖、员工和高管明面上称呼她何老板,私下尊称她‘二太太’,巴结奉承她。其实,她厌恶叶嘉良,更厌恶‘二太太’的身份,不入流,太荒唐耻辱。 “还有一封在周京臣手上?”叶柏南喂了程禧一颗樱桃,“无人机送上天台。” 保镖去谈判。 他继续喂樱桃,“甜吗。” 程禧瞟匕首,“周阿姨——” “甜吗。”他语气加重,阴森的,警告的。 她点头。 叶柏南尝了一粒,酸苦。 “真甜吗。”他笑意幽凉,“禧禧,别骗我。” 程禧害怕,“我求你...收手吧。” 他抱住她,哄着,抚慰着,“不怕,禧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保镖去而复返,察觉动静不太对,没敢硬闯,隔着门,“叶总,二太太的遗书。” “进来。” 叶柏南搂着程禧腰,从未有过的耐心,“我扮个鬼脸,你瞧瞧?”他扮了一个小猪,又把樱桃粘住鼻子,扮了一个小丑,“我每天扮一个新的,条件是你不怕我,不躲我,行不行?” 程禧手足无措,凝望他。 他打开遗书,何晤晤手写的两行字:我被人间天堂老板叶嘉良霸占,心存怨愤,长期将心脏药偷换壮阳药,导致他猝死女人床上。叶氏集团洗钱是叶嘉良父子共同合作。 保镖在一旁,不由感慨,“叶嘉良的死,二太太承担了罪名,您只剩下洗钱的罪,上缴赃款,最多十年的刑罚,可您绑架了李韵宁...” 何晤晤拼了一切,保叶柏南一命,却千算万算,漏算了他的妒忌与仇恨,执念太深。 自断后路。 叶柏南仰头,闭眼,攥着信。 挣扎,沉沦。 良久,“禧禧,我值得女人献出青春和一生吗。” 程禧一言不发。 他紧紧拥着她,仿佛滔天巨浪中,拥着一块浮板,不肯撒手。 “孽种。”两名保镖架着周夫人,停在门口,周夫人大笑,“报应到了,你逃不出锦山了。” 消寂的夜,渐渐传来警笛,一浪高过一浪,震慑山林。 保镖搧了周夫人一巴掌,“叶总饶了你贱命,是太太求情,否则,剁了你喂狗!” “什么太太?女凭母贵,禧儿是我李韵宁亲自养育调教...一个孽种,配吗?” 叶柏南一脚踢在周夫人大腿,她一趔趄,脸贴着地板,喘息着。 “这一脚,我母亲赏你的,阮家在乡下务农,比不上你李氏家族。但金钱权势堆砌的显贵,交易的婚姻,你丈夫真爱你吗?” 周淮康不爱她...她炸了,“三十年风风雨雨,我照顾周家,扶持他,他当然爱——” “照顾,扶持。”叶柏南狞笑,“是爱你吗?是爱李家,娶了李家,你算什么东西。” 周夫人愈喘愈急促。 叶柏南的皮鞋底狠狠踩她脸,“这几天,我随时可以废了你,明白为什么没动手吗?” 她头发散了,衣服脏了,那个风光显赫的周夫人,狼狈又无助。 “我母亲说,自己性子懦弱,曾经抢不赢你,时过境迁,白发苍苍了,连周淮康也不报复了,何必为难你呢。” 周夫人一动不动。 “禧儿哀求了我二十一次,一次次磨我,讨好我。”叶柏南挪开脚,周夫人面颊是硕大的鞋印,“倘若你有良心,余生善待她。” ...... 周淮康举了喇叭,站在树桩上,朝二楼的窗户叫,“柏南,我清楚你恨我,我赎罪,要杀要剐我由着你,韵宁年老,禧儿无辜,周正修尚在襁褓,你孝顺,自幼受委屈,将妈妈还给周正修吧。” 茶水熬干了。 叶柏南拿起匕首,抵住程禧脑袋,“程禧。”他唤她名字,而不是‘禧禧’,是程禧,“往前走。” “周阿姨...”她忐忑。 “我承诺你,放了李韵宁,不反悔。”他平静,甚至是温柔,“听话,走。” 程禧迈一步,他跟一步,一步步下台阶。 “目标出现。”大门外,黄老二用对讲机吩咐警员,“只要叶柏南挟持二位夫人跨出大门,一定保障夫人的安全,万一有意外——”他瞥周淮康,犹豫不决,“射击叶柏南的手腕或者膝盖,尽量活。” “我问过你生产手术的医生,你不适合再有孕。”叶柏南闷笑,叮嘱她,“逼你生一个我的孩子,是逗你的,吓坏了?以后,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体重要。这幢木楼很干净,偶尔累了,倦了,小住一段日子,后院的草莓春季发芽,夏季结果,带礼礼来摘。” 程禧颤栗着。 不远处,周淮康脱了大衣,走出人群。 “老师!”黄老二试图阻止,周京臣拦了。 “让他去。” 所有人提心吊胆,目送他。 “父亲错了...柏南。”周淮康跪下,老泪纵横,“父亲不该不认你,你母亲教导得你这样出色,是父亲不配,柏南...从来不是你不配,我不配。如果我早一点认下你,处置了叶嘉良,你不会走上这条绝路。” 他嚎啕大哭,趴下忏悔着。 叶柏南看着他。 黄老二和警员愣住,现场唯有周淮康的哭声。 凄厉的,悲恸的。 “你认我了吗。” 周淮康抽噎,“我认...” 叶柏南伫立在原地。 好半晌,“给叶嘉良下药,我是主谋,我安排何晤晤做的,她遗书造假了。” 周京臣皱眉,隐隐预感不妙了。 “我耽误了一个女人一生,不愿她死后,替我背负罪名了。阳间毁了她,阴间再毁了她,我哪有颜面下去呢。”叶柏南又看着周京臣,“程禧是清白的。” 在大庭广众下,不方便直白,一句清白,证明没碰。 “仇人死了,叶家垮了,母亲从家暴中解脱了,生父也认我了。”叶柏南笑,“我没有遗憾了。” 他缓缓撤了刀刃,程禧感受到,要回头。 “不许回头。”他呵斥,“一直走,走向对面。” 她慌了,朝后伸手,以为能触摸他,然而,只触摸了冷冰冰的空气,连他一片衣角也没摸着。 下一秒,几滴湿热的‘雨珠’沿着她面颊、太阳穴慢慢淌下,浓稠的锈腥味。 她一僵。 四肢剧烈颠抖。 “下雨了...”她眼神直勾勾,控制不住啜泣,“柏南,又是一场大雨,你回屋避避雨...” “救人质,周老夫人在木楼!”队长下令,“警惕叶柏南诈死!持枪戒备——” “柏南啊!我的儿子——”叶太太歇斯底里,瘫软在土坑,周淮康掩面痛哭。 程禧轻轻一抹,不是雨珠。 是血。 叶柏南脖颈飞溅的血。 她晃晃荡荡,扭曲的姿势摔在地上,盯着前方,吐了一个字,“有。” ——我赌了一把,你对我心软。有那么一丝不忍,不舍。 ——禧禧,有吗? “有。”程禧恍惚麻木,重复了一遍。 不知叶柏南听没听清,她话音才落,刹那间,他宽阔的身躯轰然倒塌。 砸起沸腾的灰土。 程禧迷了眼,水雾,沙尘...她握拳,张大嘴,喉咙酸涩,喑哑呜咽着。 芙蓉村的花灯和烟花巷的烟火气依旧如初,世上却从此没有叶大公子了。 文韬武略英气风华的叶柏南,没有了。 她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周公子!”黄老二一抓,失手了。 周京臣疯了一般冲过去,可来不及了,叶柏南的保镖奋力一搏,抡了砍刀劈程禧,千钧一发之际,他胳膊挡了刀刃。 一瞬,皮开肉绽。 “这个贱人,害了叶大公子,周家人统统该死!”保镖嘶吼,又劈一刀。 他寸步不离,护着程禧,赤手空拳夺刀。 “砰”地枪响。 保镖右肩中弹。 警员顷刻包抄了木楼。 第380章 结局【二】 程禧昏睡了一天两夜。 苏醒时,敞开的木窗洒入细雨。 周京臣倚着沙发,不眠不休也守了一天两夜,厚厚的一摞文件堆在膝盖,眼下乌青,憔悴。 她下床。 “哥哥。” 他阖目,浅眠,她一叫,马上握住她手,“醒了?” “下雨了。”程禧擦拭他额头,发茬,潮漉漉的。 “帮你洗了澡,梳了头发。”周京臣爱惜亲吻她,“禧儿更俊俏了。” 她咧了咧嘴角,“你胳膊的伤...” “包扎了。” 程禧担忧,卷了衣袖检查,臂肘绑着纱布,呛鼻的药味,“疼不疼?” “疼。”他硬汉撒娇,“吹一吹。” 她低头,发丝扫得他皮肤痒,他轻轻撩开,“你一直护着母亲,求柏南,没睡好。” “妈妈脾气大,讲话不饶人。”程禧强颜欢笑,“骂叶阿姨,骂柏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哪能睡着。” 周京臣注视她,她气色极差,极落寞。 “饿吗。” “没胃口。”她隐隐颤音,“人呢。” 他一张脸逆着光,灰蒙,晦暗,“今天早晨火化了。” 程禧攥紧了他袖子,“救不活了...” “国际野训部队毕业的,杀对方,杀自己,都是一刀毙命。” 她趴在周京臣腿上,胸腔堵得胀麻,“叶柏南没害我。” “嗯。”他抚摸她头顶,“不舍得。” “你怨他吗。” “不怨。”周京臣平静,坦荡,“一个一心寻死、疯魔的男人,原本可以顺手解决了母亲,一笔血债和十笔血债,对于他是相同的下场,他终究是放过了。” 程禧抹眼泪,“他恶毒吗。” “有恶,有不恶。”周京臣摩挲她面颊,水淋淋的,“吓着了,是吗。” 咫尺之遥。 天人永隔。 她一贯怯弱,禁不起那血腥与震撼。 周家增派了四名保镖,专门负责程禧的出行,周京臣特意飞南方接了礼礼回家,周淮康夫妇不吵不闹,冷战了半个月,完全不符合周夫人泼辣跋扈的性子,周京臣不踏实,向李氏集团和商会请了假,暂时在北方处理工作。 一市首富的叶家,叶嘉良与长子相继亡故,叶国章和五名董事锒铛入狱,一代商场传奇彻底谢幕。 权富圈的夫妇纷纷登门周家探望,一拨又一拨来来往往,有太太发现了玄机:周淮康和周夫人基本不同场了,他在,她不在;她在,他不在,大有决裂的征兆。 孙太太和周夫人关系亲密,壮着胆子问,“周老先生回南方了?” “不知道。”周夫人小指裹着膏药布,一潭死水,“忙丧事吧。” “我估算了年岁...”孙太太劝慰她,“叶柏南比周公子年长三岁,他出生那会儿,您和周老先生刚结婚,不属于私生子,属于前任未婚生子罢了,不值得您生气。” 周夫人摇头,“不为这个。” 稀里糊涂了一辈子,自欺欺人了一辈子,李家大小姐家世显赫,美艳绝伦,又一腔热情,年长日久哪个男人不动心呢?她傲气,自信,总有一日征服周淮康。 可他大庭广众下,认了叶柏南,周家多出一个长子,京臣变成了次子,外界戏称她李韵宁是阮菱花的‘妹妹’,她无法接受这份羞辱。 凭什么认呢? 如今周家夫人是她,她不认,周淮康擅自做主让叶柏南认祖归宗了,凌驾于京臣头上,置她于何地。 ...... 南山墓园。 二排。 V9墓碑。 一盆火,一叠纸钱,晚霞似火,映红了半座山。 黄老二在台阶下,周淮康在台阶上。 碑文是——长子周柏南之墓。 父周淮康、母阮菱花,立。 “老师,天色快黑了,咱们下山吧。” 他盯着燃烧的火苗,“柏南像我吗?” “子像父。” “不。”周淮康苦笑,“柏南心肠比我软,比我重情义。” “当年,您是没办法了。”黄老二蹲下,“您先是儿子,同胞兄弟;再是男人,是未婚夫。周家山穷水尽,一家老小依靠您,换任何人也选择师母。矢志不渝的爱情,在现实打击下,又算什么呢。师母心知肚明,您并非瞒了她,骗了她。” 他捂住脸。 “我的同僚,老耿,老韩...家里的公子不争气,而我有两个公子,如此优秀,如此惹人羡慕,却毁了一个,分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一片空旷,一地叹息。 走出墓园,驱车抵达寒山寺。 周淮康下车。 寒山寺是尼姑庙,与普众寺隔山而望。 师太恭候他,“无愁在香火堂诵经,诵七七四十九日,超度亡子。” 周淮康合十行礼,去后院。 香火堂内,烟熏缭绕,叶太太跪在蒲团上,青灰色的长袍,尼姑帽,剃得光秃秃。 他哀凉,“菱花。” 叶太太没反应。 周淮康一步步靠近,扶她肩膀,“你失去了柏南,有柏文,为什么出家了?” 仍旧是悄无声息。 他夺了木槌,“菱花!你怪我,不要糟蹋自己。” 叶太太重新夺回木槌,嘶哑开口,“李韵宁抢了你,我怪你,怪李韵宁;你没尽责任,我不怪你。我从未告诉你生下了柏南,怪你什么呢。”她一下下敲击木鱼,敲得周淮康锥心刺骨,“柏南报复了叶嘉良,报复了李韵宁,没遗憾了。人死灯灭,尘归尘土归土,你以后,别再来。” 一拳棉花,一拳冰,叶太太越是不悲不喜,周淮康越是无从发泄,无从偿还,沉甸甸压在胸口,“菱花,回老家吧。寺庙晨钟暮鼓,日子太清苦了。” 叶太太背对他,不言不语。 良久,他黯然离去。 一进老宅大门,周夫人坐在柿子树下,等他。 四目相视,他猜到什么,走过去。 “签了吧。”一支笔,一封离婚协议书。 红彤彤的柿子晾在窗台上,这一年冬,太荒芜,太惨烈,一切都结束了。 周淮康没挽留,签了名字。 “你清楚什么也不缺,可结婚时,老宅是破败的瓦房,你用嫁妆重建装修,贴补了周家,老宅应该是你的。” “扶持你,我心甘情愿,你一没求我,二没逼我,是亏,是孽,我自食苦果。爱情,婚姻,人生,一场豪赌,有赢就有输,我李韵宁输得起。”周夫人缓缓起来,“何况,我青春耗在你身上,你青春不是也耗在我身上吗,又谈什么补偿与亏欠?” 周淮康眼眶泛红,“韵宁,其实我...” “周三上午,民政局。”周夫人打断他,甩下这句,回屋。 ...... 程禧一连数日,睡得不安宁。 每每睁眼,枕头湿的。 她呆滞望着天花板,夜色笼罩,波浪的月光,一浪浪荡漾。 耳畔是周京臣绵长的呼吸。 “哥哥。”她唤他。 他迷迷糊糊,搂住她,“做噩梦了?” “我想去一趟木楼。” 周京臣也睁眼。 “草莓开花了,带礼礼瞧瞧。”程禧偎在他怀中。 他晓得,她心里不是滋味。 叶柏南没举行葬礼,她顾虑周夫人的颜面,更不敢去墓园祭拜,不免惦记着。 “你不怕?” “哥哥去吗。”她仰头。 他吻她眼尾,“我怕。” 程禧一愣,“你怕?” “不过,你想去,我舍命陪你。”他一本正经。 周京臣提前安排了佣人清理卫生,去木楼那天,是3月29日。 距离礼礼的百日宴还有六天。 “礼礼,这是大伯父。”周京臣指着叶柏南的遗照,“伯父文武全才,是商界巨鳄,礼礼长大和伯父一样厉害。” 礼礼一双漂亮的杏眼眯成月牙儿,挥小手。 “小没牙佬。”周京臣逗他,“丑得随妈妈,是不是?” 程禧推窗户,草莓园向南,绿油油的叶子,水灵灵的花瓣。 依稀有叶柏南的影子,浇水,铲土,修剪花架...那一刻,他明白自己时日不多了。 她转身,揉礼礼脑袋,“爸爸是总工程师,最聪明了,礼礼随爸爸。” 周京臣笑了一声,识破她,“我夸叶柏南,你夸我,所以是防止我吃醋。” “那你吃醋吗?”程禧挨着他。 他面容深沉,狡辩着,往门外走,“男人吃什么醋,女人才吃。” 园子的一阵风拂过,扬起程禧发梢。 她抬眸。 露台挂着一串蓝鸢风铃,风铃的中间藏了一枚丝绒盒。 打开,是小吊坠。 嵌了相片。 洁白的毛线帽,羽绒领,冻红的面庞。 去年,冬末春初。 在学校一条积雪的小道上,校长和系主任带着叶柏南参观,他投资了图书馆,安然拉着程禧去偷窥大名鼎鼎的叶总工程师。 彼时,叶柏南是她素未谋面的相亲对象。 她鬼鬼祟祟躲在‘学生风云榜’公示栏的后面,竟然被他察觉,拍了照片。 程禧扭头,孤零零的木楼,仿佛一夕,春暖花开。 “你回来了。”她静静伫立。 微风和煦,花海摇曳。 “你姓周,不姓叶了,叶阿姨平安,柏文没受牵连,他上缴了全部赃款,是三等功,仍是风光荣耀的队长。京臣说,年底他会晋升,他崇拜你,很有出息。” 只有你。 死了。 一个坏人。 无人同情你的可怜,有人唾弃你的可恨。 幸好,周家长子,多多少少是体面。 “我喜欢吊坠。”程禧调侃,“但克数小,不太值钱啊...你难得送一款便宜的首饰。” 她将吊坠物归原处,“柏南,给你留个纪念。” “禧儿——”礼礼饿哭了,周京臣一边哄,一边温奶瓶。保姆搭把手,他又不肯,礼礼入口的奶、水,他亲力亲为,一旦离开视线,绝不喂了,“你抱礼礼。” 程禧应声,出门。 最后一霎,她又一次回头。 ——柏南,下辈子,托生一个寻常人家,父严母慈,妻贤子孝,平平淡淡过一生。 第381章 番外一 四年前。 西城一中。 程禧高三模拟考402分。 预估是550分。 她慌了神,攥紧试卷。 下午家长会,周夫人大概率疯疯癫癫了。 “你艺考生吧?”同桌收拾书包,“报表演学院足够了,上一届学姐364分也录取了。” “我不学表演...”程禧愁眉不展,权贵圈的世家小姐,甚至侄女、外甥女、表小姐...统统禁止混娱乐圈,去央国企,去电视台,再不济,五百强集团混个清闲的管理岗,总之,忌讳抛头露面。 下了课,一出校门,她在十字路口发现了周京臣的红旗L5。 车水马龙之中,后窗降下,他侧脸陷入黄昏,清隽,明艳。 极少有男人是明艳。 周夫人的官太太朋友经常夸他,从小俊俏,长大更俊了,太太们是巴结,星探们可不是,周京臣寄养在外公家的时候,有剧组邀他演一部古装剧的少年太子,沈、方两家夫妇羡慕,怪沈承瀚和方大斌相貌丑,后来,周京臣在北方读大学,周末去游泳,被品牌方慧眼识珠,邀他拍内裤广告,理由是‘明星尺码不佳,需要垫棉花,他尺码大,视觉效果好’。 周京臣自然没拍,但消息传遍了寝室,室友送他绰号‘大J哥’。幸好,航空航天系是市里的重点专业,个个儿是学霸,不太八卦,若是换个系,‘大J哥’要占领校园论坛了。 程禧琢磨,他老了大约也俊。 是一个有魅力的老头。 “哥哥。”她硬着头皮,打招呼。 周京臣专注签文件,没理会。 “周阿姨呢?”初、高中六年,都是周夫人开家长会,周淮康宠她,亲自出席了一次初三的毕业典礼,校长震惊是周副市长,吓得从领导席跳下来,摔了一跤。 “你的成绩,希望母亲来吗?成全你。”周京臣霸道,干脆,吩咐司机回北航集团。 “不...”程禧老实了,“你来。” 周夫人打骂她,周京臣不打骂。 “周总工,五点您主持董事局会议。”副驾驶的秘书提醒他。 “推掉吧。”他下车。 秘书诧异。 周总工是事业狂,周夫人住院输液,烧得糊涂了,打电话喊他陪床,他说喊护工,周夫人反驳护工不如儿子体贴,他说您看我像体贴的样子吗,我是暴躁的样子。 气得周夫人不烧了。 “哥哥。”程禧打预防针,“班主任可能找你谈话。” “嗯。”他有心理准备。 “门口是哪位家长的车?”有一对父女擦肩而过,“你学校有官二代?” “没有啊!”女同学否认,“父母开红旗L5,同学早就炫耀了!” 周京臣注视着程禧背影。 蓝白色校服,高马尾,一个豆绿色的蝴蝶发绳。 她练舞蹈和戏曲,比同龄女生纤瘦,身段儿柔柔的,仿佛春日下溪畔的柳条儿,穿梭过偌大的草坪操场,四月份微风不燥,她发梢一颠一颠的,活泼,清纯。来来往往的男生朝她挥手,“程禧,恭喜啊,舞蹈银奖。” 她腼腆,也挥手。 男生一瞟周京臣,他骨相深邃,熟味重,加上西装革履,风度款款,“今天是你爸爸开家长会啊。” 他步伐一顿,不恼不焦的,“我是她继外公。” 男生一噎。 周京臣表情阴鸷,进教学楼。 考什么大学,年纪轻轻眼瞎,去治病得了。 高三有八个班,一、二班是尖子班,三、四班是实验班,程禧在七班,他问什么班,她支支吾吾,“学校不想要的班...” 周京臣恨铁不成钢,坐下审阅她的成绩单。 数学英语烂透了,偏科偏得离谱,她又没个眼色,自信汇报,“我语文年级第一。” 他瞥她,“数学第一吗。” 程禧心虚。 是第一,倒数的。 二班的班主任是二十出头的女老师,在讲台上发言,“年级三百名学生,咱们班的后十名总排位是二百名之外,升本科比较困难。”班主任念名单,有程禧。 周京臣皱眉。 班主任雪上加霜,“程禧是报考播音主持吧?分数差了一百分。” 他望了她一眼,无奈,头疼。 “您是?”班主任打量周京臣。 “她哥哥。” 家长们纷纷张望。 “你考挖掘机啊!”后排的男同学捅了捅程禧腰,“全市最美女司机。” 她回头,瞪男同学。 周京臣眉头愈发皱了。 果然,家长会结束,班主任请周京臣去办公室,待了半小时,他一张脸铁青,甩出一个笔记本,“你的?” 糟糕... 程禧心态崩了。 日记。 写了他。 她抢,周京臣躲开,“‘他笑容硬,骨骼硬,短发硬,一切是那么硬。’谁啊?钢铁侠吗。” 程禧羞愤,“你偷窥我隐私!” “不听课,写情书。”周京臣脸色由青变黑,如炭如墨,“你胆子大了。” “你看多少了?”她忘了写没写他名字,印象是没写。 “回家。”他冷言冷语。 走廊里,打趣她考挖掘机的男同学追上来,“程禧,你考哪所大学?” “不晓得。” “在本市吗?” “不晓得。” “和我考同一所呗,互相照顾。”男同学神秘兮兮,“我帮你签考勤,带饭!我考科技大学体育系,你考艺术系——” “程禧。”周京臣腿长,阔步,已经下楼梯了,又停下等她,神色寡漠,“有作业吗?” “有...”她瞧出他不耐烦了,匆匆跑过去。 走出学校,上车,周京臣揉太阳穴。 程禧拘谨,倚着车门。 “日记本你给我吧——” “闭嘴。”他呵斥。 她沮丧,“你别告诉周阿姨...” “怕了?”周京臣一手拿日记本,一手按摩,“还写不写了。” “不写了。” “是同学吗。” “不是。”她如实坦白。 “行啊,程禧,出息了,暗恋老师是吧?”周京臣在办公室,确实巡视了一圈,英语老师二十八、九岁,蛮精神的,女孩情窦初开的岁数,容易堕入情网,“我警告你,规规矩矩毕业。” 她不吭声。 ...... 周夫人被孙太太哄着玩了一天麻将,和周京臣一前一后回老宅,“考得怎样?” “可以。”周京臣面不改色,“班主任点名了。” 具体点好名,点坏名,他没讲。 “哟,禧儿努力了啊。”周夫人美滋滋,“我和你父亲的意思,禧儿毕业去新闻电视台做主持人,周家有人脉,能安排。工作光鲜体面,嫁权贵家族最合适了。” 周京臣一听,掏出成绩单,“您打消念头吧。”他不瞒了,也瞒不住,“她没戏。” 程禧天塌了,“你答应不出卖我——” “数学英语一共没有一百分,你脑子里是浆糊啊?”周夫人大怒,抄起戒尺板,每每程禧不及格,抡十板子,“你周叔叔,你哥哥,哪个不是高材生?在周家生活六年了,不长进!” 她缩脖子,“那...您是高材生吗。您和周叔叔同床共枕三十年,也没研究出宇宙飞船...” 音量小,后半句,只有周京臣听清了。 他蓦地闷笑。 “不许吃晚饭!”周夫人火冒三丈,“面壁反思!” 程禧低着头。 不知道周京臣犯了什么病,让何姨烧了一大桌菜,她爱喝的乌鸡汤,粉蒸排骨,蘑菇焖笋... 饭香扑鼻。 “汤火候不错。”他评价。 程禧罚站,咽唾沫。 周淮康在基层视察,无人替她求情了。 “禧儿小姐...”何姨怜惜她,“尝一口汤吧。” “继续罚。”周京臣铁面无私。 她嘟囔:呛死你。 “呛不死。”他吃完,经过她,小声怼了一句。 周夫人心肠狠,说不给吃,真不给吃;周京臣虽然嘴毒,频繁发癫,心肠不狠,早早保温了饭菜,搁在她卧房。 他本人,也在。 靠着书桌,翻日记本。 “吃饱了,补课。” 她盯着日记本,也盯着他,他津津有味,不过,语气有几分寒冽,“文笔生动,形容这名老师是烤鸭,十里飘香,脆皮嫩肉。” 周京臣在二代子弟圈名气大,模样俊,所以是‘十里飘香,脆皮嫩肉’。 她松口气。 挺抽象。 估计他察觉不出是自己。 迟来的晚餐,程禧撑得肚胀,周京臣难得有时间,从七点钟补习到十点钟,她错题多,不敢提休息,憋得扭屁股。 周京臣三个小时没尿了。 喝了一碗汤,一壶茶,却不尿...血气方刚的年岁,十有八九是肾不行了。 “哥哥,你有女朋友吗。”她鼓起勇气问。 他一边判卷,一边漫不经心,“没有。” “不伦恋,黄昏恋,地下恋呢。” 周京臣撩眼皮,“谁教你一堆乱七八糟的,那个男同学?” 程禧摇头,这么俊的男人,百分百有女人的,藏着不公开,是保护对方罢了。 她实在憋不了了,趁着周京臣去阳台上接电话,溜号了。 “周总工,您明天的行程是考察机场基地。” 他思索一番,“挪后天吧。” 秘书一怔,“您有其他公务吗。” “去考察大学。” 竟然又是为了禧儿小姐的事情。 挂断电话,周京臣正要合上日记,一张画纸滑落。 捡起,是水彩画。 猪头人身。 猪鼻子,耳朵,栩栩如生。 这无妨,关键‘人身’穿的衣服,是他的。 棕白格子的运动装,黑色护腕。 反了她了。 这时,卧室门悄悄推开。 周京臣举着画纸,背对门,阴恻恻,“这只像我的猪,你解释。” 第382章 番外二 初见,阴差阳错 “哪只猪像你啊?” 是周夫人。 周京臣将画纸藏在作业本底下,一张脸波澜不惊,“您没休息?” “禧儿成绩什么德性了,我休息得了吗?”周夫人心浮气躁,“传媒大学没戏了,学金融吧。” 他挪椅子,服侍周夫人,“我亲自考察一下大学。” “你待禧儿,倒是比待父亲母亲体贴。” “是养妹,不是亲妹,禧儿平日拘束,您一贯严厉,父亲不常在老宅,没人护着她,我若是再严厉,禧儿又要离家出走了。” 周京臣解释得有理有据,周夫人点头,“禧儿十八岁了,我打算筛选对象了,从政的,经商的,无所谓背景,条件是年纪相仿,父辈显赫。” 他神情凝重。 “承瀚怎样?” 周京臣心里斟酌,‘妹夫’一定不行,不过,毕竟是发小兄弟,多多少少给沈承瀚留个颜面,那些火辣辣的女伴,先不曝光了,“承瀚性子浪荡,嫁了受委屈。” “家族从小宠大的公子哥,哪个不风流浪荡啊?结了婚,生了子,地位稳了,丈夫玩归玩,财产是妻子的,沈家富贵,禧儿不委屈。” “太老。”他反驳。 “长得年轻啊!” 周京臣脱口而出,“我长得比沈承瀚年轻。” “比什么?”他音量小,周夫人拧眉头。 “禧儿嫁南方,您舍得?”周京臣转移了话题,收拾书桌。 程禧的试卷、作业本,满目江山一片红,全是‘X’,没几个‘√’,他教了她一晚上,她其实不笨,悟性有,习惯开小差,学一会儿,哼个曲儿,绣个十字绣,抠抠手,一小时耗没了。 手艺不错,绣了一只乌鸦,一根翠竹,送他当手帕,寓意是‘温文尔雅,如松如竹’。 周京臣脑袋嗡嗡的。 “不舍得...”周夫人琢磨,“嫁北方,有合适的吗?” “您交给我吧。”他大包大揽,“我在圈子人脉广,替禧儿物色一个青年俊杰。形象,事业,人品,保证无可挑剔。” 周夫人满意回主卧了。 他在二楼寻觅一圈,程禧太困了,悄悄趴在书房的小床睡了。 在学校,逃课;在周家,又逃课。 表面讨喜得很,但青春期的叛逆一点也不少。 周京臣关了窗户,俯下身,给她脱袜子,盖毛毯。 程禧睡相丑,头发乱糟糟粘在面颊,嘴角是口水,他食指慢慢拨开发丝,醺黄的台灯映照着她,是粉红,是娇憨,是怦然心动的纯情。 他一僵。 迅速坐起。 松了松衬衣领。 什么心动不心动。 莫名其妙。 “周京臣...”程禧呓语。 男人审视她。 下一秒,她打喷嚏,“你什么题都会...你敢进女厕所吗。” 他皱眉。 半晌,笑了一声。 “不敢。”周京臣搭腔。 程禧翻了个身,继续睡。 初二,她肺炎,高烧40度,烧得讲胡话,什么孟婆和菩萨在什刹海溜冰约架,我登基了封周叔叔做康公公...周夫人吓坏了,怕她烧成傻子,输液了十多天,痊愈了,只是落了‘病根’,睡不熟的时候,断断续续讲梦话,偶尔一问一答那种。 “你登基了,封周京臣做什么。”他俯得更低,胸膛覆在她后背。 她没反应。 “也封公公吗?”他诱导她开口。 “封皇后...”程禧囫囵不清。 周京臣耳朵挨近她唇,仔细听,她睡着了。 “禧儿小姐,吃宵夜了。”何姨鬼鬼祟祟敲门。 他站起,出去。 何姨一愣,“周公子在啊?” 兄妹有别,这六年,周京臣是极其懂分寸、守礼数的,从未踏入妹妹房间,一个冷漠,一个胆怯,关系尚可,并不亲昵。 宅子里的保姆说,见过周公子和禧儿小姐从阁楼下来,禧儿小姐偷偷染发,被周夫人强制染回了黑色,躲在阁楼哭,周公子恰好在家,不晓得是‘哥爱泛滥’了,还是嫌她矫情,上楼为她吹干了头发,梳了辫子。 兄妹大庭广众下的唯一一次温情。 “她吃过晚餐了。” 何姨诧异,“夫人心软了?” “我拿到她屋里的。”周京臣没瞒着。 怪不得。 何姨瞟了一眼床铺,程禧老老实实蜷缩着。 不知是不是同一屋檐下生活越来越熟悉,周公子渐渐喜欢欺负禧儿小姐了,毒舌损她,唬她,不似以前,除了她闯祸,生病,基本不独处。 是频繁独处了。 早晨,周京臣去北航集团二号基地巡视,程禧去一中,都在西城,他顺路捎了她。 “昨夜,有印象吗。”趁着四十分钟的车程,他仍旧是批阅文件,设计图纸,无聊又勤奋。 她汗毛倒竖,“我干什么了...” “抱我了。” 程禧震撼,“抱你?” “我挣扎了。”周京臣不咸不淡,瞥她,“你梦中喊我名字。” “然后呢...” “夸我,夸了一堆,我不好意思重复。”他正经,专注,平静。 她面红耳赤,攥紧了英语书,“我没印象。” 这一路,尴尬至极。 车泊在学校大门,周京臣唤住她,“水彩画有几分功力,衣服一模一样。下次,再逮住你乱画,我让你变猪头。” 他冷飕飕笑,拂尘而去。 程禧觉得,今年犯太岁了。 一茬接一茬露馅儿。 周六必须去普众寺拜拜佛。 一进班级,男同学迎上,“你哥哥真凶,而且气质阴险,是黑社会的?” 她瞪眼,“我哥哥是总工程师。” “你和你哥哥五官不像。”一个女同学咬着饼干,“我妈妈是SKP的柜员,你哥哥的西装价值二十万。” 程禧的鞋子一千多块钱,秋冬款的外套不是什么顶奢品牌,万元封顶,上、下学要么乘地铁,要么一辆奥迪A4接送,在这座权贵富豪聚集的大城市,最多是个中产。 “你哥哥傍了富婆吧?”男同学尖叫。 同学们哄堂大笑。 “我哥哥是周——” “程禧。”班主任在门口,朝她招手。 她抄起数学书,一边撕开两半,砸男同学,一边出门,“你爸爸是鸭!你爷爷是太监!” 男同学表情销魂享受,“程禧骂我了,打是亲骂是爱...” 走廊上。 “你哥哥多大了?”班主任和颜悦色,“你有嫂子吗。” 她摇头,“我没有女嫂子。” 班主任一懵,“你哥哥...” 程禧煞有介事,“年初在酒店发现的,我哥哥穿裙子扮女朋友,我阿姨急得心脏病复发住院了,所以没办法开家长会。” 太炸裂了。 那么英俊,那么有涵养的男人...便宜男人了,可惜了,班主任欲言又止,“程禧,老师没找过你。” 她乖巧,人畜无害,“我明白。” 班主任下楼了。 程禧得意,撇了撇嘴,追周京臣,我才不帮你。 “哟,这么开心啊——”男同学跟出来,“下周月考,有信心取代我数学倒数第二的位置吗?” 这个男同学和程禧,在数学领域号称‘雌雄双煞’,哪位老师接班,晦气一学期。 ...... 翌日,是‘金莲花杯’舞蹈大赛的初赛。 程禧报了古典舞《贵妃醉酒》,是她自己改编的创新曲目,融入了水袖和戏曲,在各大比赛斩获了五、六个奖,市里的培训班把她饰演的杨贵妃列为艺考舞蹈之一,是非常大的殊荣了。 初赛在东城歌剧院的二楼。 一楼是音乐剧表演,程禧和二百九十名女孩角逐六十六个复赛席位,她228号出场,排在下午三点。 两点半,叶家牌照的房车缓缓停在歌剧院门外。 司机拉开车门,叶柏南系着西装扣,叶太太也随之下车。 一辆迈巴赫熄了火,男人恭恭敬敬,“叶大公子,今天有兴致看音乐剧?” 是一家机械零件公司的老总,和云航集团有业务合作。 叶柏南彬彬有礼,“家母喜欢四小天鹅领舞的白馨小姐。” “叶太太好眼光啊!白馨是我太太的大弟子,芭蕾舞剧首席演员。”男人高兴,“叶太太如果感兴趣,我牵个线,认识一下。” “尊夫人是舞蹈老师?”叶太太珠光宝气,挎着爱马仕包。 在太太聚会的场合上,她一向低调,不抢官太太们的风头,私下出行,也是奢华逼人的。首富叶嘉良的原配太太,排场阵仗不能少。 “早已退休了,培养了百十余个学生,白馨最出名。” 叶柏南陪着叶太太走进演艺大厅。 “228号!提前登场!”舞蹈大赛的报幕员大吼。 程禧为了保持腹部平坦,饿了一天,实在受不了了,在吃番茄,闻言,慌慌张张起身,“215号刚上场...” “216号至227号有堵车的,有病假的,你先上。”报幕员挥手,“快!” 她扔了剩下的番茄,拎着裙摆往二楼跑。 “参加比赛的姑娘,弯腰跑!”一楼舞台剧的灯光师也吼,她不小心入镜了舞台的大屏幕。 叶柏南途经此处,下意识回头。 唐装裙摆飘飞,乌黑的盘发,华丽的珠钗,一跃二的楼梯靠着一扇墙,舞台灼白的光影在女孩侧脸一掠而过,忽明,忽暗,忽浓,忽艳。 他有心,瞧个清楚,无奈白灯调换了彩灯,太晃眼。 程禧跑得颠簸,钗子坠地,盘发一泻而下。 她捂住耳鬓,消失在拐角。 白灯一霎又亮了。 仅迟了几秒钟。 叶柏南看清了女孩的眉目,没看清整张脸。 很秀致。 第383章 番外三 又闯什么祸了,大小姐 程禧发挥失误。 第65名。 勉强晋级。 第1名是艺术中学的校花,几个女孩围着要签名,“你考表演系,以后一定是大明星了。” “我预期是第2名的,第1名百分百是一中的程禧啊,去年的金莲花她获了金奖呢。”校花推开女孩们,替程禧惋惜,“你怎么摔了呀。” 上一个女孩跳《昭君出塞》的风雪片段,舞台洒了泡沫,程禧脚滑了,没稳住,现场都是艺考生的佼佼者,差距小,一旦扣大分,排名彻底废了。 初赛、复赛、决赛三个分数平均,即使复赛和决赛程禧是双料第1,奖牌也没戏了。 她先天资质不足,个子矮,凭天赋和苦功入选的,最忌讳失误了。 一楼。 叶柏南叫了剧院经理,“二楼举办舞蹈大赛?” “是高三的艺考生比赛。” 高三。 清纯,明媚,热烈的年纪。 “满十八岁了吗。” “基本是十八、九岁。”经理惊诧,叶大公子在圈内的口碑绅士、成熟有风度,极少关注女人,竟然关注了素昧平生的艺考女孩。 “有一个扮杨贵妃的姑娘,什么名字?” 经理殷勤,“我上楼问问。” 叶柏南默许,侧身对叶太太说,“母亲喜欢古典舞吗。” “我十六岁报考了文工团,可惜,分配在外地,你外公外婆不舍得我,所以没去。”叶太太望着台上,倘若她去了,错过周淮康,是躲了一劫,还是遗憾呢。 周淮康待她是真心实意的,乡副书记的公子,没嫌弃她,跟着他的三年,是她一生最美妙的时光了。 “你瞧,中间的小天鹅是白馨。”叶太太介绍,“青年舞蹈家,端庄大方,书香门第,比俞薇好。” 叶柏南心不在焉,目光梭巡楼上。 灯火,乐曲,脂粉和裙衫,在浮动,飘旋...来来往往,姹紫嫣红。 “柏南!”叶太太呵斥。 他回过神,“您讲。” “白馨的条件合你眼缘吗?” “我不了解她。”叶柏南拒绝。 “接触了才认识,认识了才了解。”叶太太不由他拒绝,示意那位公司老总,牵个线。 《天鹅湖》谢幕,老总带了白馨过来。 这时,经理匆匆下楼,“有十一个杨贵妃,因为《长恨歌》和《贵妃醉酒》是经典曲目,您见哪个?” 他犹豫了一秒,自己一个奔三的男人,‘缠着’十八九岁的女孩见面,虽无恶意,终归是冒昧,“罢了,别吓着小姑娘。” “白馨仰慕叶总多年了。”老总乐呵呵,“在我太太的舞蹈室,常常提起您。” 叶柏南彬彬有礼,“白首席。” 没称呼小姐或女士,称呼了官方职务,客套,冷淡。 “叶太太很欣赏你。”老总打圆场。 白馨美丽,白家夫妇在音乐学院教美声,叶太太并不喜欢权富家族的小姐,她看重品行,孝道,性格,“小白,谈恋爱了吗。” “训练忙,没时间谈。”白馨含蓄,腼腆。 叶太太瞥了一眼自家儿子,“柏南也忙,云航集团有七个工程师,他是组长,你们上班,他上班,你们休年假了,他仍旧上班——” 敞开的大门,电闪雷鸣。 一场疾雨。 程禧穿了粉白的T恤牛仔,没卸妆,长发微微卷翘,一手打电话,一手扶楼梯。 周家的司机堵车了,叮嘱她避一避雨。 恰好,叶柏南转身,程禧一晃而过。 现代服与唐装裙的造型截然不同,偏偏,他直觉就是这个女孩。 粉芙蓉,白茉莉一般。 灰暗天际下绽放。 叶柏南夺了秘书手中的伞,追出去。 “柏南!”叶太太急躁。 他顾不上呼唤,在车流人潮里寻觅,西城二环,陈旧的街巷烟色朦胧,浮光掠影间,是程禧冒雨飞奔,发丝轻扬。 “姑娘!”叶柏南喊。 她听清了,但没想到是喊自己。 “杨贵妃——”雨越下越大,浇湿了他,逼得他不知喊什么。 程禧扭头了。 一辆公交车经过,挡了她视线。 叶柏南也奔跑,车水马龙,霓虹雨色连绵交错,程禧更模糊了,更远了。 司机泊在街口,“禧儿小姐!” 她钻入后座。 车一霎散了,留在叶柏南眼眸的,是大雨,长街,唯独没有她。 ...... 北航集团的一架货机订单被云航集团抢了,合作方是快递巨头,北航投资了三亿维修零件,砸手里不甘心,周京臣亲自和快递公司的董事谈判,地址在翡翠会所。 北航开价比云航低,加上周公子出马,顺利签了单。 喝酒的工夫,一队男公关进包厢,肌肉型的,胸毛浓密,精壮的西北汉子,站了一排,嗓门嘹亮,“老板好。” 周京臣皱眉。 董事是交际场的人精,口味多么刁钻的客户也一起玩过,估计周公子是爱惜面子,扮演“小女友”,名声不中听,准备扮演一次‘大男友’,于是一摆手,“换一队个子娇小的男公关。” “莫董,什么意思?” “我小姨子是西城一中的美术老师,周公子忘了?” 周京臣眉头皱得愈发紧,“我记得你小姨子干什么。” “您妹妹在一中啊!”董事啧啧,“我小姨子和禧儿小姐的班主任是闺蜜,晓得周副市长低调,没泄露禧儿小姐的背景,结果班主任不知情,相中您了,找禧儿小姐打听您嗜好。” “我嗜好?” 董事嬉笑眨眼,“其实,二代子弟圈嗜好这口儿的,并非少数。周公子光风霁月,审美清奇,是理所当然。” 周京臣领悟了,酒局上他不碰女,不碰男,可业界人士出于应酬礼节,会安排女人助兴,炒氛围。不感兴趣,不搭理;感兴趣,喝一杯,怪不得今天安排了一拨拨小伙子,祸源在程禧。 “我妹妹说我嗜好这口儿?” 董事点头。 “先告辞了。”周京臣从沙发上起来,“下星期,我请莫董。” 他赶到学校,程禧和男同学正在办公室挨批评。 数学老师一边吃降压药一边抖卷子,“程禧,你读普通班屈才了,去市里的奥数班,你的水平也是尖子生。” 老师们纷纷围观,试卷的最后一题是周京臣改的,解析十分深奥,他搞飞机数据和航天模拟算法,太复杂,不适合高三。 “你亲戚有数学专家吧。” 程禧一琢磨,如果供出周京臣,单身的女老师们岂不是慕名他了?一个班主任虎视眈眈,她胡说八道劝退了,一群女老师虎视眈眈,不累死她啊。 她咬了咬牙,“我雇人改的。” “雇了谁啊。” “枪手。” “多少钱?” “五十块。” “对方这么大的本事,做五十块钱的枪手啊?”数学老师气得额头敷冰袋,“马上高考了,你态度不认真,请家长!” 程禧崩溃,“刚请完...” 男同学是抄了她的卷子,一阵心虚,悄悄溜出办公室,迎面撞上了周京臣,大吼,“程禧继外公!” 周京臣径直越过男同学,立在程禧面前,语气半是宠,半是怒,“又闯什么祸了,大小姐。” 她委屈,不吭声。 班主任和数学老师主动同他握手,说明了情况。 “我改的。”周京臣君子坦荡荡,“程禧不是学习的材料,长辈不打算强求了,家里有些人脉资产,可以凑合读个大学。” 老师们面面相觑,很明显了,有钱有势,图个文凭,不图女儿成大器,未来几十年的享福生活早已有着落了。 “既然家里有资本,是好事。”班主任问候,“程禧的阿姨住ICU,康复了吗?” 周京臣挑眉梢,“ICU是吧。”他似笑不笑,“在抢救,暂时无法来学校了。” 班主任想象着他穿裙子,戴假发,小鸟依人的妖娆模样,实在是膈应,无奈这张脸太英俊立体了,又忍不住多瞧两眼。 走出学校,程禧一开口,哭腔,“你故意的!我数学36分,你写那么深奥...” 周京臣一张脸无波无澜,喉咙闷笑,“怨我疏忽了,关键你写得出的答案,我烧傻了也写不出。” 她一怔,“你嘲讽我?” 车门锁了,程禧爬向副驾椅,摁按钮,要跳车。 “我道歉了,还不行?”周京臣抓她手腕,“你会写,至于求我写?” 那晚,确实是求他写的。 程禧太困了,以为他铁石心肠,不答应,非折腾她,出乎意料他大发慈悲了,可怜她,答应写了。 实际上,怨她。 小觑了周总工程师的理科才华。 周京臣哄了几句,程禧没停,反而哭得厉害了,他不耐烦,“再哭,我告诉母亲,你咒她住ICU。” 周夫人的杀伤力果然大。 程禧抿唇,呜咽。 “胆子够大的。”他表情阴森,“在学校考不了几分,倒是一天编一个绯闻。” 她抹泪。 “和你班主任造谣我,是不是?” 这茬儿,只有男同学偷听了。 大嘴巴... 敢出卖她。 程禧攥拳,明天上学,狠狠教训他一顿。 周京臣打量她,“为什么造谣。” “班主任追你。” 他表情缓和了一点,“追我,你造谣,不让追?” 她嗯。 周京臣手支着下颌,胳膊抵在车窗,“理由。” 第384章 番外四 周京臣掐灭不该有的心思 程禧垂眸,藏了真话,讲假话,“你娶权富家的小姐,嫁妆多,周阿姨说,分我一半。” 周京臣表情又恢复了阴森,“凭什么分你一半?” “做我的嫁妆。” “卖哥求财,是吧。”他阴鸷得骇人,“你智商和形象,嫁什么嫁?在周家当老姑娘,嫁不出。” 她沮丧。 周京臣眼中,她要脑子没脑子,要模样没模样... 是了。 他接触的女人,即使是不见光的地下恋,也万里挑一的漂亮,谈吐优雅,仿佛一颗大蜜桃,不似她,稚嫩发涩的青苹果。 自然嫌弃。 “我明天去学校,给班主任你的手机号。” “好啊。”周京臣凉浸浸笑了一声,“包括微信。” 她撇开头。 凝视窗外的街景。 “老张,停车。”他下令。 司机刹车,解了锁。 周京臣推门,“下去。” 程禧赌气,他不留她,她才不赖着,自古英雄出少女,她有魄力。 只是下了车,后悔了。 手机、书包、钱包搁在车厢了,不得不走回家。 “周公子...”司机担忧,“禧儿小姐一个人安全吗。” “她不是挺猖狂吗,一则,盼着嫁人,二则,兼职红娘。她如此厉害,你担忧什么?” 骂归骂,周京臣不露声色瞥后视镜,“距离老宅多远。” “两公里。” 他阖目,面孔深沉,“让她走。” 程禧进老宅,是七点钟。 周淮康夫妇在餐桌等她。 “禧儿,我嘱咐过你,不能吃冷饮!你偷偷吃,还央求哥哥替你瞒着我!” 她一懵。 周京臣太歹毒了,坑她。 “我没吃...”她委屈,“哥哥把我丢路上了,不管我了,我一分钱没有。” 周夫人一听,瞪周京臣,“你丢她干什么?” “惩罚。”他不疾不徐,“您问她,撒没撒谎。” 程禧梗脖子,“没撒。” “没撒?”周京臣更歹毒了,“她和班主任造谣您住——” “祝您青春永驻。”她撞开周京臣,挡在他与周夫人之间,“我同学说,阿姨越来越年轻了,同学妈妈羡慕您保养好。” “保养是一方面,关键是天生丽质。”周夫人高兴,抚摸自己面颊,“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很有风韵,你周叔叔有一次喝醉了,拉着我手,直勾勾的,韵宁,你真美...” “行了!”周淮康打断,周夫人一贯是不害臊的,大方,时髦,浪漫;他内敛,庄重,不愿曝光隐私给儿女。 “什么祝您青春永驻。”周京臣拆台,“她分明是造谣您——” “我同学猜您四十五岁了。”程禧手心冒汗,挽着周夫人胳膊,“我生气了,我大吼,阿姨四十岁!全班都信了。” 周夫人爽上天了,“我今年五十四岁了呢。” “阿姨,不像。” “不像吧?”周夫人春风满面,“SKP有一家美容院,熏蒸有效果,你暑假陪我去,咱俩一人充一个卡。” 程禧不敢松懈,警惕着身后的周京臣,“我岁数小,蒸不了。” “可以补水保湿啊。”周夫人观察她,“你皮肤是娇嫩,随你母亲了。以后上大学,你染发,烫发,喝酒...阿姨由着你,不过,向阿姨汇报,阿姨有知情权。” 夸周夫人美丽,有气质,夫妻恩爱...周夫人马上忘了正事,态度也和蔼宽容了。 席间,周淮康父子聊了一会儿工作,又聊起相亲,周夫人插话,“禧儿大学不允许擅自谈恋爱,现在的男生心思重,尤其外省的,为了在本市扎根,娶个有房、娘家有实力的太太,少奋斗三十年!周家有权有钱,你是那些男生的香饽饽——” 程禧点头。 周夫人是放心的,禧儿温顺,没心眼,诚实... “禧儿喜欢什么类型的小伙子?” 周淮康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她老老实实咬,“喜欢成熟,伟大的。” “军官?刑警?” 她看对面的周京臣,遗憾是,没资格靠近他,触碰他,甚至怕泄密,怕这段酸酸甜甜的怀春心事,浮出水面,遭人讥讽,一朵野花,攀了高山之巅的雪云。 “刑警...”她敷衍周淮康。 周京臣捏着勺子,拨弄碗里的米粒,一张脸喜怒不辨。 “我周家的小姐起码配一个刑警队长,你周叔叔扶持他,十年升副局,十五年升正局,禧儿未来是局长夫人。”周夫人得意,将话题抛给周京臣,“方家斌哥儿的女朋友怀孕了,方老太爷琢磨了名字,孙儿叫方墨,孙女叫方砚,方家有子嗣了,你抓紧。” 程禧咬着筷子头,心神不宁。 催婚了。 周夫人年年催,周京臣年年搪塞,有方大斌这个‘榜样’,周夫人彻底发癫了,估计会月月催,比月经准时。 “我不图你生几个,就生一个。”周夫人哀求周京臣,“是孙儿乳名叫宣纸,孙女叫朱砂。” “太拗口了。”周淮康解围,他支持周京臣搞事业,风华正茂的年纪应该在商场大展宏图,而不是儿女情长,“孙女叫小毫毛。” 周夫人一愣,“什么讲究?” “毛笔有狼毫,羊毫...笔尖有毛,小毫毛。笔墨纸砚人人知道,不稀奇了。” 周京臣不禁笑。 “你们父子联手气我!”周夫人摔了筷子,不吃了,“禧儿,上楼!我辅导你功课。” 瞧热闹的程禧愣了。 无辜躺枪。 周京臣若无其事瞟她,继续喝粥。 “哥哥。”她绕过他椅子,小声求助。 他不理。 “你救我...”她焦虑。 “禧儿!”周夫人督促,“你磨蹭什么!” 她跟着上楼。 周夫人不擅长文化课,稍稍擅长艺术,程禧弹琵琶,唱评弹,周夫人一板一眼纠正,“跑调了,你人在北方,你音调去北极啊?” 程禧重唱。 “发音错了,舌尖卷翘。” 她含着泪,重唱。 “指法不标准。”周夫人火冒三丈,“几天没练习了?” 周京臣在楼梯口一拐弯,程禧可怜巴巴抱着琵琶,一边掉泪,一边弹唱。 眼尾和鼻尖仿若涂了一点朱砂,晚霞的红。 他进屋,“当务之急是高考,我先辅导她文化课。” 送完周夫人出门,周京臣慢条斯理返回,他昨晚没住老宅,不晓得她比赛成绩,翻开桌上的复赛证书,是踩线晋级。 她八岁参赛,儿童组、少年组、成年组,从未失误,打击不小。 “战场没有百战百胜,输与赢,皆是人生常态。”他劝慰。 “你输过吗?” “输过。” 程禧诧异,“输谁了。” “叶柏南。” 叶柏南... 她迷茫。 “‘南周北叶’的叶柏南。”周京臣望向她,“在学校没听过吗。” 校长和招生主任倒是提过,高三有一个‘特长班’,是‘八班’,给清北定向培养人才,每个月邀请航天、IT、金融行业的顶级专家座谈讲课,传言四月底请了叶柏南。 “奥数竞赛,我输多,他赢多。物理领域的专利,他有三项,我有一项。” “专利?”申报专利的难度,超过考试的难度了。 程禧恍惚叹气,聪明的,真聪明,笨的,真笨。 她揉脚。 “脚怎么了。” “我跳舞崴了。” 又走了一路,痛上加痛。 周京臣去隔壁取了膏药,毕竟是小姑娘的脚,他顾忌分寸,没帮她敷,只递给她。 程禧的脚型瘦而窄,她低着头,灯光昏黄,照在睫毛上,浅浅的暗影,她梳马尾没有碎发,额头和鬓角饱满整齐,是长辈们最喜欢的清秀洁净的少女风。 他胸腔一阵烦躁。 无法形容,无法释放。 闷堵。 灼烧。 他皱眉,起身。 “哥哥,你保密。”程禧喊他,“周阿姨住ICU...别出卖我。” 周京臣没回头,“取决于我心情。” 从卧室出来,他扯了衬衣领,倚着墙,点燃一支烟。 许久不抽烟了,肺管子呛了一口。 苦的,麻的。 他仰头,喉结一顶,一滑,烟燃尽了,周京臣掐了烟,如同掐了那一簇火焰,收拾了换洗衣物,去保姆房吩咐何姨,“我近期不回老宅了。” “公司有什么麻烦吗?”何姨郑重,“您一直忙,这半年刚回来住,又不回了?” 周京臣不答复,消失在玄关。 第二天早晨,程禧下楼,周淮康夫妇在客厅商量,“禧儿学金融吧,京臣选了三所大学,周末去考察宿舍和食堂,在本地读。” “禧儿性子软,又单纯,独自在外地四年,咱们不踏实。” “心野了,管教不住了。”周夫人另有打算,“毕业,相亲,结婚,我一手掌控。无论是禧儿,是京臣,必须服从我安排。” ...... 学校大门挂了横幅,高一的学妹担任迎宾,男同学拎了一套鸡蛋灌饼,一份豆浆油条,在门口招呼程禧,“吃什么?” “吃你滚开!”她叉腰。 “不滚。”男同学土味情话,“你是风儿,我是沙。你负责刮,我负责迷眼。” “我是你太奶奶。”程禧往里走。 “小东西...”男同学乐呵呵追上,“和我玩角色扮演啊?” 班长在教训楼的大厅执勤,她凑近,“阵仗够大的,区领导听课?” “云航集团的总工程师亲自授课。”班长神秘兮兮,“校长办公室的邀请函有相片,巨帅,巨高,风度翩翩。” 这时,高二鼓乐队在操场开始列队奏乐,一辆黑色商务轿车缓缓驶入。 第385章 番外五 最美好的意外,最遗憾的错过 副校长和八班的老师包围了商务车,拥挤中,走下两个男人,程禧看到其中一个西装革履,梳了油亮的背头,领导气派,她错愕,“个子太矮了...” “矮?”班长也错愕,“非常高大了!” “我哥哥比他高一头半呢。” “你哥哥两米啊?” 程禧懵了,“西服的男人一米六吧。” “是中间的那个!”班长炸毛了。 此时,一群人浩浩荡荡穿梭过操场,没进大厅,进入音乐厅参观。程禧踮脚,正中央的总工程师依稀是灰夹克,黑西裤,硬挺的短发...背影健硕,英姿勃勃。 没看清脸。 她以为,是丑的,秃头的,没料到,不逊色周京臣。 起码身材出众。 “他三十岁了,老男人了!”男同学不满龇牙,“我十八岁,十八的男孩一枝花。” 程禧鄙夷,“你滚。” 男同学将两份早餐塞她手里,“我数学的真实水平能考倒数第三的,但咱俩是雌雄双煞,是‘情侣名’,我每次控分在倒数第二,陪伴了你一年。” 她懒得搭理,上楼。 长长的走廊一南一北,叶柏南在北楼梯,程禧在南楼梯。 隔了二十余米。 “叶总工,七班有一位艺考生,获了很多省、市级大奖,您亲自授课,我校作为回馈,安排一台舞蹈和鼓乐队的演出,就在音乐大厅。” “高三?” “对。” “罢了,课业重要。”叶柏南上台阶,“艺考生是女同学?” “姓程。” “跳什么舞?” 校长是外行,不懂什么舞种,家里的女儿跳拉丁,索性归为一类了,“拉丁吧?” 那姑娘,是跳古典舞。 大唐风韵的《贵妃醉酒》。 叶柏南在网上搜了录像,跳这支舞的艺考生今年有一百多人,视频中,舞台空旷,拍摄角度太远,瞧不真切眉眼。 既神秘,又遗憾的滋味。 在蔓延。 撩得他心痒,好奇。 下晚自习,程禧和同桌去多媒体教室,蹭八班的课,体育老师负责执勤,堵门打趣她,“哟,雌煞来了!雄煞呢?他不是天天追着你吗。” 体育老师是女人,中性风,程禧讨厌风吹日晒的体育课,体育老师总是推着滑板车‘押送’她去操场。 “俊不俊?”程禧扒小窗。 “太俊了。”体育老师竖大拇指,“符合你们小女孩审美。” 她张望,“人呢。” “在后面。” 程禧脚崴伤了,下盘不稳,猛地一趔趄,撞开了门。 跪趴在地上。 同学们一阵惊呼。 她崩溃了。 太糗了。 “抱歉...”程禧哪有心思八卦了,捂住下半张面孔,匆匆爬起,匆匆逃跑。 这时,叶柏南站起。 校服,马尾,纤细皓白的一截手腕。 一闪而过。 他并未多想,坐下。 “是七班的雌煞吧,年级倒数第一...”男生们嘲笑。 “学识,德行,缺一不可。”叶柏南目光犀利瞥他们,“女同学活泼有趣,嘲笑什么呢?你们没摔过跤吗。” 男生们尴尬,低头翻书。 八点钟,程禧骑着单车和同桌结伴出校园。 周二体育考试,她体质太弱了,三大项目没一个及格的,在周家养尊处优,吃不了苦,自己出来找苦吃,所以骑车。 车是周夫人买的,周夫人叮嘱她:骑累了,马上叫司机接,别委屈了。 其实,一共才半小时的车程。 拐个弯,上坡。 坡陡,她技术不娴熟,没握住车扶手,剐了一旁的车门。 同桌吓坏了,“天呐...三百万的商务车。” 司机去商店了,车熄了火,叶柏南在后座批阅文件。 剧烈一颠。 他皱眉。 程禧皮肤春季过敏,密密麻麻的红疹子,戴了口罩,大檐帽,只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叶柏南刚要下去检查车损,程禧恰好抬头。 霓虹,人潮,万家灯火。 光与影交错。 映照她眼睛迷蒙,雾涔涔。 一瞬,有什么在他心脏敲击了一下。 “车里没人。”玻璃贴了防窥防砸的保护厚膜,同桌打探了一番,摇头,“留个联系方式吧。” 程禧写了手机号,纸条夹在雨刷器。 她离开,叶柏南下车。 137的号码,署名:赵佳丽。 他猜,这不是真名。 一万块的定制单车,八千的外套,不至于是大富大贵,有几分小背景,估计女孩有忌惮,怕长辈认识。 丢面子。 他掂量着字条。 是她吗。 杨贵妃。 不知为何,叶柏南觉得似曾相遇。 可一转念,人海茫茫,怎会这么巧合呢? 情急了,糊涂了。 他扔了纸条。 ...... 6月2号。 程禧请了假,去走访大学。 周京臣的车泊在街口。 有一个月没碰面了。 周夫人打电话约他母亲节吃团圆饭,他派秘书送了礼物,本人却没出现。 她走过去。 一如往常,坐在左侧。 周京臣的鼻梁骨架了一副金丝眼镜,覆着深邃紧致的眼皮,程禧初中同学也有混血儿,不如他立体。 是一种性感优越的,过目不忘的英气。 他迟迟没开口,程禧攥着书包带,“你住在哪。” “市区。” 她抿唇,“为什么不回老宅?” “工作太忙。” 周京臣态度冷漠了,和她气氛也疏离了。 一夕间,变化极大。 “五月的模拟考,我447分。” “母亲告诉我了。”他神色淡薄,自始至终,未看她一眼,“数学52,有进步。” 程禧攥得太紧了,指甲盖发白。她直觉,周京臣的变化是因她而起。 得罪他了吗。 副驾椅摆着奢侈品的袋子,隐隐的边缘是方形胸领,镶嵌了蝴蝶结,女款衣服。 她脑袋轰隆。 周京臣谈恋爱了... “回去,试一试。”蓦地,他出声。 把袋子递给她。 牛仔裙和米白凉鞋,适合毕业季。 均码。 一秒,大悲大喜。 “哥哥,送我的?” “嗯。” “贵吗?” “没花钱,垃圾场捡的。让何姨消毒,清洗,你凑合穿,不脏。”周京臣脾气一般,表情也一般,无情绪。 她不信,“我怎么捡不着?” “翻垃圾桶的人多,你自然捡不着。”他一本正经,“在垃圾场,遍地是废品,倘若你运气好,捡宝贝。” 秘书一边驾车,一边喷笑,“周总工逗您呢,他特意去商场挑的。” “多嘴。”他恼。 “谢谢哥哥。”她高兴。 幸好,不是送其他女人的。 周京臣审视她。 可恨。 收了好东西,笑了;他没拿东西,她耷拉脸。 也不关心他睡得怎样,吃得怎样,辛不辛苦。 小白眼狼。 ...... 车抵达西港大学,校长在门口恭迎,“周公子,周小姐。” 除了周淮康夫妇的圈子,和周家略有交集的外界人士,大多认为她改姓周了,甚至认为她就是周家的小姐,不清楚所谓养女、姓程的内幕。 她环顾四周,是一所三本院校。 学费高,专业小众花哨,周家只图她混个本科文凭,学历是权贵家族的门槛儿,周夫人一心捧她做官太太,而且是大官太太。 必须装点门楣。 程禧跟随周京臣在教学楼和食堂逛着,校长奉承,“周公子与妹妹的五官神似啊。” “神似吗?”周京臣扬眉,打量程禧。 初见她,八岁的干瘪小豆芽,扎着小歪辫,一对梨涡,杏眼,齐刘海...虽不漂亮,但灵动可爱,程衡波爱如珍宝;九岁,登门拜年,她抱着他腿,‘京臣哥哥,红包。’;十岁肺炎住院,周家三口去探病,她躺在床上,小大人似的一句‘今天不方便待客,等我康复了,给叔叔阿姨和哥哥倒水赔罪。’ 那会儿,周夫人很稀罕她。 因此,她十二岁程家出事,周家完全可以安顿在另一套宅子,雇几个保姆厨师养育她,偏偏带回老宅抚养了,给了养女的名分。 “喜欢这所大学吗。”周京臣问她。 她搓着发梢,“不喜欢。” 校长一听,焦虑了。 周家的千金可是一尊大佛,学校有了她,申报大额资金补助太容易了,各部门一路绿灯,“周小姐哪里不喜欢?” “没有焖笋和粉蒸排骨。” 校长一愣,“这...” 这是为了文凭,是为了解馋啊。 周京臣凝视了她半晌,严肃的一张脸终是没忍住笑,“如果吩咐食堂,添上你爱吃的菜,喜欢吗?” 她点头。 ...... 中午,回周家。 周淮康夫妇不在。 他撂下书包,喝了一杯茶,又出门。 “哥哥。”她鼓足勇气,喊住他,“下星期高考...你回来吗?” 程禧晓得,周淮康夫妇收养了她,照顾她母亲,她要安分,明白自己的身份,没资格、没底气沾染周京臣。 只是,读了大学,碰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或许某一天,他娶妻,生子,去外省...她不愿承认,不愿面对那一天,又如何呢?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一个无血缘的养妹,他组建了家庭,不可能再关注她,惦记她了。 这段日子,是最后的温情了。 周京臣背对她,“尽量赶回。” 他上车,秘书调头的一霎,后座降落车窗,“高考460分以上,有奖励。” 程禧浮起的笑,又灭了。 什么时候出分数,他什么时候赶回。 并非陪她高考。 她盯着车驶出庭院,驶出小区。 查询高考成绩的当天,周京臣果然回家了。 程禧超常发挥,517分。 数学选择题全部蒙对了。 第386章 番外6 初吻 周淮康接到老宅电话,正在主持会议,结束后,他春风满面收拾文件,“我女儿成绩非常好。” 下属们纷纷恭喜,“周副市长的千金一定报考政法大学或者复旦大学吧?” 他不尴尬,乐呵呵的,“报考政法和复旦的分数不够,我女儿勉强卡了一本线。” 下属尴尬了。 恭喜早了。 “我女儿跳舞,乐器,唱戏,样样优秀,人各有志,各有才华。”周淮康走出会议室。 “曾经,十几所顶尖大学争抢周公子,奖学金翻倍啊!周副市长根本没提,是周夫人炫耀的。如今,倒是炫耀养女了。” “我夫人说,周公子从小是学霸,全市前三名是意料之中。禧儿小姐从初中请家长,气得周夫人拿了戒尺板,考一次试,打一次,手心肿的...”下属嘬牙花子,“这次是周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周淮康赶回老宅,恰巧周京臣坐在客厅。 “你回来了?” “嗯。” “禧儿考了517。” “嗯。”周京臣淡泊。 “阿弥陀佛。”周淮康是真高兴,拍了拍程禧肩膀,“哥哥送礼物了吗?” 她嘟囔,“抠。” “哥哥抠?”周淮康替她撑腰,“京臣,买一份贵重的,送妹妹。” “要什么。”周京臣瞥她。 “我主动要礼物,太厚脸皮了。”程禧自尊。 “不主动要,不送了。”他端起茶杯,不耐烦,“没工夫管你。” 周淮康晓得他脾气暴躁,自己圆场,“哥哥不送,叔叔送。买一辆车,在校园开?” “她车技不行,先开旧车。”周京臣掏出车钥匙,放茶几上。 “嚯,是哥哥的车!”周淮康调侃,“禧儿,哥哥十八岁的第一辆座驾,是这辆奥迪,他送你了。” 程禧偷瞄他。 他把玩着周夫人的丝绸团扇,一张面孔了无波澜。 无所谓他的‘处女车’,仿佛毫不在乎。 周夫人在一旁既欣慰,又感慨,“何夫人,孙太太,黄太太...孩子模拟考五、六百分,只有禧儿,永远四百分,我都抬不起头。她们一聊分数,我就喝茶,一问我,我就咳嗽。”她啜泣,擦泪,“从1月份到5月份,和太太们应酬,我一天喝几斤茶,第二天总是水肿——” 程禧眼眶一红,爱美的周阿姨独自承受了这么久的水肿。 她竟然怀疑周阿姨有二胎了。 太不孝了。 周淮康无奈,“你虚荣了一辈子,四百分不是分?也是禧儿辛辛苦苦考的。” “关键她们私下议论,我没教好禧儿!”周夫人冤枉,“是随我了。” 周京臣用团扇遮了脸,眼尾隐隐有笑纹。 程禧愧疚,“周阿姨,我大学保证...” “保证什么啊。”周夫人期待她奋斗的誓言,“讲啊,禧儿。” 她一噎,怂了,“保证吃好睡好,健康毕业。” 周夫人又掉泪了,“造孽啊,你连骗一骗我也不肯。” 翌日中午,在东城的白鹤楼举办升学宴。 整栋酒楼一共有四十桌酒席,市里的前十名平均一人订了三桌,程禧夹杂其中,订了六桌,可谓人菜瘾大。 她原本自卑,和同场的十名考生相差了二百分,但周淮康夫妇兴致勃勃迎来送往,大有一种‘我女儿是状元’的自豪风采,渐渐地,她也气势十足了。 周京臣在主桌,瞧着周家三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懒得参与。 而秘书又瞧他懒得参与的模样,心中奇怪。 说他轻视养妹吧,这段时间请得假,比他工作六年请得假还多,北航集团的周总工是大年初二加班的主儿,老总甚至惭愧;说他重视养妹吧,甩手掌柜似的,一坐,一喝,不搭理客人,事不关己。 矛盾极了。 “周总工,您不敬酒吗?” “敬什么酒。”他语气凉飕飕,损程禧,“考个中等,当700分一样显摆,害不害臊。” 秘书附和,“那咱们撤?集团的公务多,您积攒了一星期没处理了。” 周京臣没动作。 片刻,“中途离席,不合适。” 秘书累了。 见过拆台的上司,没见过拆自己台的上司。 升学宴持续到下午,宾客散尽。 周家人上车,孙太太临时找周夫人商量事,耽误了返程,周京臣在另一辆车,先回了老宅,半小时后,程禧上楼。 卧房里,他捧了她的画册,靠着椅背,身型一动不动。 “哥哥...” 周京臣没反应。 “哥哥?” 画册坠地。 他手松了。 无意识。 黄昏盛夏的风,橘白的天空,浮云,窗纱飘拂。 书桌上的粉色小电扇在吹,周京臣支着额头,衣领敞开,小憩。 程禧鬼鬼祟祟溜过去。 二十岁那年的周京臣,意气风发,像一块不规则的璞玉,潇洒,狂傲;二十七岁的周京臣,英俊沉稳,像修饰完的玉雕,镇压八方,威势凛凛。 三十岁的周京臣... 也许,像一坛陈酒,更有岁月的风韵了。 她食指抚摸他喉结,鼓鼓的,有削薄细小的胡茬,肉感坚实。 谁有福气,大口啃他喉结呢? 嫂子。 小嫂子。 一堆嫂子。 总之,不是她。 程禧悲从中来,蹲下,凑近。 小口啃了一下。 没滋味。 她壮着胆子,朝上攀。 下巴,面颊...他一天不刮胡茬了,扎得慌。 程禧脑子浑浑噩噩,唇瓣贴在他唇。 周京臣嘴那么硬,那么毒,这一吻,却是柔软的,温润的。 融化的咖啡糖。 甘醇,浓郁。 男人喘息...有些粗。 她惊惶,屏息静气盯着他。 太紧张,导致没控制住门牙的力度。 嗑咬了他。 程禧胸口大起大伏。 中了魔咒吗。 发癫了吗。 她踉跄爬起,扭头跑。 “什么时候进屋的。”忽然然,周京臣醒了。 眉目惺忪,嗓音沙哑。 性感,迷离。 一股戏弄人,蛊惑人的味道。 程禧心虚,面红耳赤。 太流氓了。 她是姑娘啊。 周夫人教导:姑娘矜持,高贵,必须男人追,男人宠,不能死皮赖脸。 不过...昔年,是周阿姨追了周叔叔。 周京臣告诉她:母亲追求很激烈,一场乌龙意外,烧了父亲的衣服,父亲裸着大腿、赤着脚去报警了,是李老太爷亲自捞人的。 李韵宁一战成名。 绰号‘女悍匪’。 所以,周阿姨的教导,不可信。 程禧洗完脑,微笑。 周京臣凝视她瞬息万变的表情,得逞的,顽皮的,“你在想什么。” 她收敛,“没想...” “憋什么坏心思了吧。”他捡起画册,漫不经心翻阅,有蘑菇,有鸡蛋,有笋,还有糖醋数学老师,油炸英语老师... 乱七八糟。 “数学选择题满分,怎么考的?” “丢笔帽。”她诚实,坦白。 他皱眉,“丢什么?” 程禧在笔记本上写了ABCD四个选项,演练了一番,“有几道题我会,有几道题不会,闭眼丢笔帽,落在哪个选项,选哪个。” 周京臣眉头拧成波浪纹,半晌,闷笑。 一肚子馊主意,不擅长学习,擅长耍花花肠子。 “运气不赖,蒙对了。”他打量她,“你脸为什么一直红。” 她捂住,“太热。” 周京臣眼神意味深长,她更无措了,“哥哥,你饿不饿。” “不是刚吃饱吗?” “我喝葡萄酒了,去刷个牙...”她语无伦次,逃一般。 初吻。 稀里糊涂的没了。 雄煞说,初吻在‘有氛围,清醒’的状态下,才美妙难忘。 她后悔了。 房门一开一合。 周京臣望着空荡的走廊,一片灯火醺黄,吞噬了她身影。 ...... 程禧去大学报道那天,周淮康夫妇一起陪她。 周京臣开车,她安安静静在副驾驶。 他衬衣有竹海雪水的香味,如他这个人,清冽,冰冷,又令人疯,令人醉。 “大学城在郊区,回家两个小时,周六早晨司机接你,周日晚上回校,大一寒假京臣带你考驾照。同学刁难你,别瞒着,周家不仗势欺人,但周家不是好惹的。”周夫人叮嘱了她一路。 “你周阿姨是校董兼名誉校长,提前打招呼了,上上下下会照顾你。”周淮康舍不得程禧,京臣自幼没养在身边,性子又寡,哪有什么天伦之乐;她承欢膝下,爱笑爱哭的,日子添了无数乐趣。 长大了。 是大姑娘了。 不再腻着人,撒娇闯祸了。 抵达学校,周淮康夫妇没下车,周京臣一手拎一个箱子,程禧拉着先走。一进校门,左右两条小道,她停下,等周京臣。 “你是新生吧?”一群体育系的学长迎上程禧,蹬着单车,“哪栋宿舍楼?捎你一程,免费的。” 她婉拒。 “什么系啊?” “金融。” “金融系美女遍地啊。”学长自来熟,蛮友好的,“本地人?A食堂特咸,B食堂的粤菜正宗,C食堂是甜品——” 周京臣关了后备箱,也迎上去。 他在大学四年,什么场面没经历过,遇上漂亮的,合眼缘的,帮着搬行李,排队打饭,占座位,加微信...他班里男生的女朋友,十有八九是这样勾搭的。 “程禧。”周京臣喊她,“行李箱。” 她交给他。 “家长跟着,不需要帮忙。”他扫了一眼为首的学长,目光锋芒,凌厉。 第387章 番外七 不忍,不舍,想哥哥了 学长们一愣。 超雄吧? 凶神恶煞的。 周京臣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虚虚护住程禧肩膀,去宿舍楼。 他,第一次‘搂住’她。 程禧心跳如鼓。 “搭讪你,别理。” 她恍惚着。 “记住了吗。” “什么是搭讪?”程禧仰头。 “男同学和你讲话,就是搭讪。”周京臣郑重其事,“居心不良。” “记下了。” 他穿了纯白的运动装,清爽,干练。在公司,在校园,在任何地方,周公子总是最惹人瞩目的。 今天是星期六,又是早晨,没什么新生,大部分明天到校,走廊很空旷。 所以,周京臣才陪她进来。 金融系的寝室是四人、六人间,艺术系和体育系有双人间,周夫人打算安排程禧住教职工的单间,但她怕黑,怕打雷,不适合独居,双人间也不行,万一另一个室友在校外过夜,她睡不着,于是选了四人间。 三名室友都没来,周京臣爬上梯子,帮她铺床。 “哥哥,我自己收拾。”程禧拽他裤子。 他干活儿利索,不娇气,迅速套了被罩,挂了蚊帐,又贴了墙纸,小小的细节,极有安全感。 未来的‘小周太’,一定是上辈子积德行善了。 周京臣从梯子下来,递出一个丝绒盒。 “欠你的礼物。” 她一懵。 是了。 高考460分以上,有奖励的。 程禧打开。 是一条亮闪闪的手链。 融合了少女的秀致,女人的华贵。 “喜欢吗。” “只有一个礼物吗。” 不约而同。 周京臣一怔。 期待的‘谢谢哥哥’,甚至一激动,扑他怀里,再慌张矜持地抽离他,这些场面统统没有。 他欲笑不笑,“哦,嫌少?” “你承诺了一个,周叔叔让你送一个,是两个。”她狡辩。 “让我送,我答应了?”周京臣理直气壮,“不稀罕还给我。” “稀罕...”她躲,“值钱吗。” “你敢偷偷卖了,后果自负。”他夺过,解了扣子,戴在她手腕。 衬她肤色。 周京臣隔着手链,摩挲她腕子,“在宿舍不适应,回老宅住。” “嗯。” “缺钱了,告诉我。” “嗯。” 气氛寂静,压抑。 “生病了,无论大病小病,多么小的病,你体弱,必须告诉家里。” 程禧分不清是委屈,是不舍,泪珠子噼里啪啦滑下。 “又怎么了?”周京臣烦女人哭,尤其烦她哭,她一哭,他浑身不舒坦。 她摇头。 “想父亲,母亲?” 没吭声。 “想何姨的菜?”末了,他补充,“想哥哥?” 程禧一僵。 半晌,“想阳台的鸟。” 周京臣也沉默了半晌,“鸟死不了,想了,回去看。”他起身,“我走了。” “以后,你娶妻了,管我吗。” 他皱眉,“现在,也没工夫管你。” 程禧抠着牛仔裙扣,“知道了...” 男人迈了一步,又停下,背对她,脾气暴躁,“管。” 她抿唇笑。 虽然,不信。 一旦结了婚,生了子,妻儿重要,养妹可有可无了。 起码,他肯哄她,肯骗她。 谎言太动听。 “过来。”周京臣平复了脾气,命令她。 程禧上前。 他指腹轻轻抚摸她额头,眼皮,尽量温柔,慰藉她的胆怯,“哥哥管你,不哭了。” 长廊灌入一阵风,吹乱发丝,他一缕缕捋顺,“真走了。” 她望着他背影。 拐弯,下台阶,消失。 一霎,又出现。 挥了挥手。 阳光透过网格状的大门,映照在周京臣侧脸,许是程禧的错觉,他仿佛怜惜,不忍,无限愁绪。 ...... 体育系的学长准备泡个大一小女友,结果,周京臣一搅合,心情垮了,回宿舍。 留守的室友在玩游戏,“勾搭成功了?” “成功个屁!”学长懊悔,“碰上硬茬子了,那戾气,那狠劲儿...至少扛了两条人命。” “会不会报复你啊?”室友恐慌了,“是光头,胖子?” 学长龇牙,“是美男子。” 新生第一天报道,俊男靓女的艺术系与金融系没一个同学出名的,倒是家长出名了。 猜哥哥、姐夫、叔叔的...程禧班里也在猜什么关系。 新任校长嘴巴严,在领导班子里一丁点儿风声没漏,主任和老师们懒得八卦,各班的‘班助’学姐却像是瓜地的猹,四处打听。幸好,没多久,新生欢迎晚会上,程禧一边弹琵琶一边跳舞,一炮而红了;艺术系的一群女孩也成了风云人物,追求的,扒黑料的...新鲜的瓜取代了‘旧瓜’,渐渐地,周京臣这茬儿无人提及了。 程禧红了之后,担任了学生会的副部长,足、篮球比赛、文娱活动,负责策划和压轴表演。 加上周末在电影院兼职,一连三个月没回老宅了。 “程禧,重磅新闻!艺术系的系花开了一辆八十万的豪车!”安然绰号是‘大喇叭’,老师之间谁和谁不睦,体育老师和系主任的女儿谈过恋爱...她无一不晓,“是不是富二代男友送的?” “可能父母送的啊。”程禧换了毛衣毛裙,系围巾,“咱们是女孩,不要给女孩造谣。”她顿了一秒,“体育学院的院草是不是被富婆包养了?他昨天骑摩托,四十万的哈雷!” “不造谣女生,你造谣男生啊?”安然大笑,“秦商追你追得真猛,他计划平安夜用广播室的大喇叭告白,唱《失恋阵线联盟》!” “拦住他。”程禧崩溃,“土得掉渣...” 秦商是金融系赫赫有名的公子哥,在系里横行霸道,因为秦父的公司提供了几十个实习岗位,自然面子大。他本性不坏,风流罢了,追程禧的同时,也交往了五、六个女友,他诚意十足,对程禧保证‘我慢慢减少女朋友的数量,减到最后,剩你一个’。 程禧一碗紫菜蛋花汤浇他头上,没解气,又泼了一碗米饭。 偏偏,秦商嗜好‘霸气御姐’这款。 更爱了。 学校2月下旬举行校庆典礼。 开场秀是集体交谊舞,程禧挑了男舞伴,秦商砸钱收买了,她挑一个,他收买一个,她放弃了,问秦商,“你有多少钱?省了中间商赚差价,你掏钱买我舞伴的名额。” 那段日子,秦商名正言顺黏着程禧,上课,练舞,试服装...班级隐隐有传言,他们是一对儿。 秦家是金融系同学中家世最优渥的一个了,净资产过亿,其他系的女生私下羡慕程禧钓了‘金龟婿’,既然谈恋爱,当然谈大方的,哪个愿意谈抠搜的。 ...... 周五,程禧去商场订购交谊舞服,秦商非要跟着她。 商场在大学城的西区,九成的客流量是学生,专柜有平价的,有轻奢的,每年的情人节、圣诞节和跨年,一楼的西餐厅人满为患,大学生称呼西餐厅叫‘爱情餐厅’。 周京臣和法院孟院长的侄女在西餐厅吃午餐。 女人二十三、四岁,刚回国,孟院长的夫人委托周夫人带着侄女出席聚会,结识权富圈的太太小姐们。名义是应酬,实际上,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盯上周京臣了。 毕竟是同僚,周淮康不好驳回,塞给周京臣处理了。 牛排端上来,周京臣主动切了一份,女人以为替自己切的,伸手接盘子,未曾想,他自顾自叉了一块咀嚼。 女人掩饰尴尬,明知故问他,“你一会儿去找你妹妹?” “给她拿了生活费。” “捎上我一起吧,我在国外读书,好奇国内大学是什么样。”女人撒着娇,央求他,“我不打扰你们,在车里。你如果介绍我们认识,我再下车。” “你不是预约了西区泡温泉吗。” “我先去一趟学校,泡温泉也不迟呀。”女人磨得很,周京臣懒得说话了。 女人明白,他同意捎了。 笑着喝水。 程禧一推门,目睹了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她心凉了。 怪不得。 他从4月底一直忙,连长辈节日、她考试那几天,都不露面。 原来,是女人牵绊他了。 瞒着周淮康夫妇‘秘恋’的女人... 地下情。 她不喊哥哥,面无表情去里面的座位。 陌生人一般。 周京臣阴恻恻眯眼。 怪不得。 她不回家。 原来,是‘早恋’了。 什么小土匪似的男友...一瞧,不正经。 六年半的富养,见识了那么多世面,寻常男生的糖衣炮弹应该糊弄不了她,周家一共俩男人,一个有权,一个有钱,周淮康年轻时也是儒雅清秀,如此高质量的环境,她相中了什么东西。 还精心打扮了一番。 粉毛衣,白羊绒裙,小皮靴...扎了麻花辫,盘在脑后,乍一看,粉雕玉琢。 周京臣一张脸铁青,他眼窝深邃,一愠怒,瞳孔愈发瞪大,吓得女人瑟缩,“你...噎着了?” 海姆立克急救法... 女人冲过去,抱住他,哐哐撞,“吐!马上吐。” “哇——太火辣了。”秦商啧啧,“吃的是饭,是春药啊?来不及开房,在公共场合又抱又亲的。” 程禧攥紧了拳。 告状。 今晚就回周家,向周夫人告状。 有辱家风。 周京臣抓女人胳膊,一撇,不耐烦,“没噎。” 旋即,吩咐侍者,转达程禧一句话。 ——出去,等我。 程禧表面温顺,心里倔,继续点餐,不服从。 周京臣彻底恼了。 摔了刀叉,直奔她这桌。 第388章 番外八 他要离开很久 秦商埋头吃意大利面,下一秒,一名穿大衣的男人动作粗鲁拽程禧。 “哎,程禧——” “吃你的!”她呵斥,不让秦商跟着。 秦商仔细瞧,男人背影成熟,英挺,依稀是高端商务人士,极具风度。 街巷覆了一层雪霜。 一扇扇橱窗,一棵棵圣诞树。 迷情闪烁。 周京臣伫立在一片浓白与红绿之中,焚了一支烟。 “为什么没上课。” “请假了。”她坦白,“去商场订购校庆服装。” 男人目光寒冽,盯着烟头,“他是谁。” “同学。” “仅仅是同学吗。” 鸦雀无声。 周京臣偏头,那么寒冽的目光,又盯着她,“没几分亲密关系?” “哥哥在约会吗。” 她握拳。 指甲盖刺在掌心,一个个月牙状的印子。 “是我审问你,还是你审问我?” “我犯什么罪了,你审我。”小雪漂浮在她乌发、睫毛和粉嫩的毛衣领,柔弱裹着执拗,纯净下又是什么?是摆脱周家的自由,是在学校的放纵恣意,惹他萌生了摧毁的念头。 “你没资格挑男人。”他冷冷一笑,“周家不是白养你的,你该嫁什么丈夫,有什么姻缘,是周家决定。” 睫毛上的雪花融化了,犹如一滴泪。 周京臣烦闷,移开目光,掏出卡,“大方用,不必节省。” 她始终没回去,十有八九没生活费了。 程禧一瞥,烫金名片:北航集团总工程师,周京臣。 “用你名片干什么?” 他怔住。 气糊涂了。 随手丢了名片,掏另一个口袋的银行卡。 “我有钱...” “男朋友的钱?”程禧再次触了他的逆鳞,“入学报到那天,周家叮嘱你了,安安分分毕业。才四个月,偷偷谈恋爱,一起过圣诞节是吧。” 周京臣怒上加怒,神色阴鸷骇人。 “去酒店了吗?” 蓦地,她浑身颤抖。 牙齿也抖。 磕磕绊绊挤不出一个字。 泪雾朦胧望着他。 他竟然,怀疑她和男人开房。 从十二岁到十九岁,她规矩,自律,高一、二同学早恋得多,偶尔有暗恋老师的,唯有她,除了学渣、手欠、离家出走...周淮康夫妇没操过心了。 “程禧!”她越是愣着,越像是默认,周京臣暴躁,“你以为父亲母亲脾气好,以为我脾气好?” 她挂不住面子,又狡辩不赢他,扭头跑了。 “京臣——”孟院长的侄女拉门出来,“她是你妹妹?” “嗯。” “闹了不愉快吗。”女人松口气,幸好,不是小女友。 “任性妄为。”他甩下一句,煞气腾腾上车。 秦商看见程禧走了,风风火火付了账,保时捷疾驰而过,周京臣降落车窗,瞟车牌号。 小人物。 周家的交际圈,清一色的A0、A1车牌,没到这级别的,一律不入眼。 他面孔愈发阴森。 什么货色。 拱了周家的小白菜。 “等等我...”女人在原地跺脚。 车一溜烟,消失了。 她拨通电话,羞愤的哭腔,“叔叔!周京臣不管我了...” ...... 周京臣在集团的办公室睡了一夜。 第二天,借着帮周夫人‘查询档案’的名头,去了一趟学校。 教学楼没什么学生,是周六,圣诞节,陆陆续续离校过节了。 他同副校长握了手,“我母亲很关注校庆。” “李校董一生奉献给教育事业,去年周副市长公务忙,她兼顾学校和周家,不得不提前退休,学校上上下下不舍她。”副校长带着周京臣朝图书馆的方向走,“校庆基本筹备完了,李校董和周公子出席吗?” “下一届出席吧。”周京臣婉拒,“新生的恋爱问题,我母亲也关注。” 一讲恋爱,副校长头疼,“军训期间,新生恋爱比较多,体育系的小伙子帅气,艺术系的女孩子漂亮,自然对上眼了。” “金融系呢?” “几个家世好的男生在谈。” 他摩挲腕表,“学生会的文体干部,有谈吗。” 副校长诧异了,周公子明显是一次次缩小范围,有目标性的,“据我了解,女干部没谈。” 周京臣表情渐渐缓和。 不知不觉,走到舞蹈室,艺术系的一群女生发现了周京臣,“是他!金融系新生的家长。” 她们驻足,观望,“新生叫什么啊。” “藏得蛮深的,无人认领。” “这种家长也不认领?我认啊...我宣布,我爷爷下岗了,他上岗。” 女生们大笑。 程禧换了金丝绒舞裙,国标鞋,一招一式辅导秦商,“你手老老实实的,不然我剁了你!” “小秦同学有福气啊。”伴舞的女同学调侃,“咱们队长手把手教你跳,队长那细腰和翘臀,你搂一下回味终生吧?” “我此生最好的时光,尽在舞蹈室了。”秦商销魂咂舌,“以后,我娶不上程禧,按照她形象标准娶老婆。” 这句骚话,正好灌入周京臣耳朵。 昨天在西餐厅,他其实没注意男生的长相,但气质花里胡哨,绝非什么善类。 今天,又勾肩搭背跳舞了。 “这个男生,哪个系的。” “金融系。” 周京臣一张脸凉浸浸,严肃训话,“男生女生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副校长一懵,“校庆的开场秀是演一出西方戏剧,外语系和声乐系的学生多,所以有交谊舞,舞蹈姿势是固定的...” “法律规定的?”他反驳。 副校长没辙了,匆匆去请示校长,是否取消开场秀。 校长思索了一会儿,“程禧独舞,其他学生的双人舞不变。” 2月27日。 开学,校庆。 周淮康夫妇回南方李家过春节,程禧没去,留在疗养院陪程母。 除夕,她发了朋友圈,是郊区的烟花。 周京臣的微信一潭死水。 大年初一,她包饺子,配文是‘吃硬币,硌牙。’ 他仍旧没动静。 初二,周京臣派秘书给程母送了新年节礼,是营养品和红包,红包不小,八万八。 整个寒假,程禧与他没碰面。 没联络。 ...... 校庆当天。 18组交谊舞演员依次登台,女生们都有男舞伴,只有她,自己架起胳膊,歪着头,和空气跳。 秦商抱着女同学旋转到她旁边,“程禧,你舞伴呢?” “你叛变了啊!”她怨怼,“你换人了,我耍单了。” “天地良心...”秦商委屈,“系主任说我舞姿差,妨碍你发挥,替你安排新舞伴。” 确实安排了一位男同学,可来不及磨合了,踩拍子踩不准,踩脚趾一踩一个准儿,程禧左脚肿了两天,真跳不了。 奇怪。 系主任从不插手文娱部的活动。 换她的舞伴... 观众席,钟雯捅了捅安然,幸灾乐祸,“程禧在台上比划什么呢,像个智障神经病。” “做法喽。”安然煞有介事,“总有小贱货太闲了,程禧在镇压贱人。” 钟雯炸毛了,“你骂我贱?” “你先骂程禧的!” 她俩薅头发,互掐。 系主任恰巧路过,一条围巾飞扑在脑袋,砸掉了眼镜,“吵什么!” 安然小心翼翼捡了粉碎的眼镜,主任发飙,“谁的围巾!” 系主任处于‘妇男更年期’阶段,得罪了他,日子不好过。终归是室友,再不和睦,也一致对外,“是秦商的!您拆散他和程禧,他报复您。” 十分合理。 秦商虽有特权,大庭广众下‘不敬’系主任,是大错。 校庆一结束,罚跑五公里。 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跑一半就瘫在操场了,“程禧,爱你太难了...”秦商气喘吁吁,“系主任离异三年了,是不是喜欢你啊?” 程禧扔给秦商一瓶水,回老宅。 上二楼,闯入周京臣的卧房。 他刚洗了澡,一手内衣,一手浴巾,在擦拭腰腹和臀沟的水珠。 “周京臣——”瞬间,她呆滞。 醺黄的光影下,他潮漉漉的,骨骼,线条,肌肉,每一寸是健硕,强悍的绯红,仿佛夕阳海岸,涌起的一浪浪潮汐。 男人皱眉,侧身,遮住私密,“出去!” 程禧惊慌无措关了门,杵在走廊,五脏六腑震荡着,忐忑着。 之前,倒是见过他袒露胸膛、穿短裤的模样;如此一丝不挂的赤裸,没见过。 她揉额头。 滚烫。 高烧一般。 忘了,立刻忘了。 “禧儿小姐回来啦。”何姨乐呵呵,“我元宵节送去疗养院的乌鸡汤您喝了吗。” 程禧心神恍惚,“喝了...” “您怕腥味,我拿香醋和白酒腌制了,不腥吧?” “进来。”这时,周京臣开口。 她一激灵。 攥紧了外套的拉链。 推门。 男人衬衫长裤,恢复了斯文,从容。 “回家兴师问罪?”周京臣系着纽扣,注视她,“不许你和他跳舞,不痛快了?” 一段‘香艳’的插曲,扰乱了程禧,没了气势,“你...别折腾他了,已经不跳了。” “你喜欢一个,周家折腾一个。” “不喜欢。” 周京臣眯眼。 良久,“住下吗?” 她摇头。 “明天,我出差外省,为期一年。”他停顿,“今晚,你在家吃饭。自从春节一南一北,父亲母亲一直想你。” 一霎,程禧的血脉筋络似乎断裂了。 坠入冰窟。 周京臣要离开一年。 第389章 番外九 他偷吻 “出差一年...不回家探亲吗?”她颤音。 “父亲母亲习惯我不回家,探不探亲,无所谓。”周京臣穿戴整齐,凝视她,“每周六,给母亲打电话。” 果然。 养妹是没分量的。 他只惦记周淮康夫妇,不惦记她。 “哥哥,你自己去外省吗。” “女秘书,女保镖陪着。”敞开窗,寒风灌入,吹得她清醒了。 连保镖,也是女人。 风光显赫的周公子,岂是甘心寂寞的主儿。 “拆散交谊舞配对,是我干的。”周京臣无波无澜,倚着墙,“至于其他,我没干。” 她不吭声。 “这么大的怨气替他出头,感情不错。”半讥讽,半震慑,“程禧,我最后警告你一遍,该结束的,利索结束,拖久了,周家知道了,你没好下场。” 周京臣背对她,“出去。” 冷漠,绝情。 ...... 餐桌上。 程禧萎靡不振。 满脑子是他离开一年。 太漫长了。 以前,一个月见一、两面,起码在同一座城市。 放假了,潜伏在北航集团门口,他上班,下班,午休,能见三次。 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 程禧悄悄见过他三十一次。 那会儿,周京臣是普通工程师,和一群同事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吃工作餐,他低调,不挑剔,同事又不是权贵圈的,完全不晓得他身份,相处蛮和谐。程禧喜欢隔着橱窗观察他,深沉成熟的风度,斯文俊秀的面容... 都是周京臣令人心动的模样。 后来,外宾访问,除了市里的公务行程,还有文化交流,周淮康携公子出席,在外交会议上一口标准的英语侃侃而谈‘航天科学,航空技术’,脱稿演讲惊艳全场外宾和领导。北航集团的新闻记者认出是自家工程师,‘周公子’的名号在业界才传播开。 “禧儿,多吃些。”周淮康殷勤给她夹三鲜水饺,“明年的春节,无论如何在周家团圆,你周阿姨担忧你。” 她点头。 “哥哥也担忧妹妹,是不是?”周淮康‘撮合’周京臣和程禧,兄妹俩关系太生疏了,而且不友好,京臣欺负她,嫌弃她,禧儿畏惧他,躲他,像大狮子和小白兔,“哥哥催促我们回来,怕你在疗养院住不舒服,吃不香。” “没催。”周京臣拆台,“她十八了,不是八岁。我闲了,担忧她?” 又犯浑。 周淮康尴尬。 “你与孟院长的侄女,合眼缘吗。“周夫人盯着周京臣。 “不合。” “孟小姐丑吗?” “没仔细看。”周京臣一肚子熊熊烈火,谁碰,烧谁。 “孟院长夫妇登门拜晚年,支支吾吾告你状,你将孟小姐扔了。”周夫人皮笑肉不笑,损他,“周公子啊,你办得漂亮。” 他理亏,脾气小了,“我忘了。” “一个娇滴滴的大活人,你忘了?”周夫人面色发青,“你父亲和孟院长是旧友、同僚,委托你照顾侄女,你不合眼缘,敷衍她一番,平平安安送回孟家。扔在郊区,太失礼数了。” “讨厌娇滴滴。”周京臣24K纯钢铁,“我稀罕飞毛腿,跑三十公里马拉松那种姑娘,如果孟小姐追上我的车,我就送她回孟家了,今天下聘礼。” 周夫人摔筷子,“你混账!” “不吃了。”他也摔筷子,摔得比周夫人响。 周夫人冲周淮康撒气,“养不教,父之过——” “教不严,师之惰——”周淮康抑扬顿挫,全篇背诵了三字经,磨得周夫人笑了。 ...... 凌晨,周京臣推开程禧的卧室门。 她睡了。 月色浓,雪色亦浓。 一贯开一盏小灯入眠的她,熄了灯。 他坐在床畔。 打量她。 圆润的婴儿肥,洁白清透。 伸手,拂过她鬓角。 绸丝一般的乌发,泻满指缝。 周京臣俯下身。 程禧迷迷糊糊地,脸颊和嘴唇痒了。 一抓。 潮热的胡茬,三分硬,七分软。 是皮肤。 她睁开眼。 台灯的电线不知何时拔掉了,程禧插上,一霎明亮,房门外,朦胧一抹人影。 “何姨?”她警惕。 毕竟,老宅有保镖和厨师。 是男人。 “禧儿小姐,没睡啊?” 程禧握紧了被子,“是您进屋了吗。” “我去院子检查门窗了,没进您屋子。” 她下床,匆匆开门,“可是...” “我一直在天台抽烟。” 周京臣伫立在走廊尽头,叼了一支烟,慢条斯理开口,“是你噩梦了。” 他在。 自然无人敢擅闯了。 “你也没睡。” “不困。” “明天,几点航班?” “十一点。”烟雾熏缭,他一张脸混混沌沌,不清不楚。 “哥哥出差顺利。”程禧乖巧。 “不和我闹了,不兴师问罪了?”周京臣不罢休,“胳膊肘外拐的白眼狼。” 风和灯在晃。 一片幽暗。 他摁灭了烟,“下不为例。” 程禧退回房间。 站在镜子前,抚摸唇瓣。 触感如此真实。 空气中,一股微不可察的男香。 不属于她的香味。 却清冽,熟悉。 是噩梦吗? 翌日。 一早,周京臣拖着行李箱下楼。 何姨在餐厅摆盘,“我煮了芥菜馄饨和烧麦,您尝尝。”扭头,吓一跳,“您眼角...挠破了?” “蚊子咬的。”他面不改色。 二月末,冰天雪地,哪有蚊子。 明显是爪子挠的。 “禧儿小姐又偷偷喂流浪猫了吧?”何姨得意,“瞒不了我。” 程禧从初中开始,捡了一堆猫猫狗狗,藏在阁楼、西巷,她顾不上,周京臣帮着养。原本,挺隐蔽的,某一日周夫人心血来潮,去阁楼翻老相册,发了情的猫一扑,周夫人一蹦三尺高,崴了脚。周夫人最膈应长毛儿的,这辈子,只容得下长毛儿的周淮康在床上。 “她是养了。”周京臣镇定自若,“我昨夜发现,已经丢出窗外,您保密吧。” “记得打破伤风!”何姨叮嘱。 他望了一眼二楼,迈出玄关。 ...... 周京臣每星期六打一通电话,时间不固定,偶尔上午,偶尔下午,程禧为了听一听他消息,周五傍晚赶回老宅,周六老老实实等,周日中午再返校。 秦商和程禧同系不同班,周一到周五各自上各自的课,安然又是个电灯泡,去食堂、宿舍、舞蹈室总是黏着程禧,秦商唯一‘纠缠’的机会在周末,她一回老宅,基本废了。 “你家住哪啊?”秦商跟她走出电影院,“我做客,行不行?” “住四合院。” “程禧!”他生气,“请你尊重我的求爱,别东拉西扯的!” 她严肃,“真是四合院。” “一套四合院价值几个亿,小姑奶奶。”秦商不信,“顶级权富家族的小姐,在电影院兼职卖爆米花?” 程禧懒得解释,挤上公交车。 一辆SUV行驶至十字路口,司机减速,“叶总工,前方堵车。” 叶柏南阖目养神,“绕远。” 司机拐了弯。 公交车恰巧也拐弯。 一东一西,一来一往。 “你累不累呀——”程禧扒窗户,瞧着飞奔的秦商。 “我买名贵的礼品,去你家!”他气喘吁吁,“我老子说,丈母娘贪财...” “我有喜欢的人。”她干脆,不吊他胃口,“你少费工夫了。” “什么系的?体育系,外语系?” “不是男同学。” “女同学?”秦商脖子涨红,崩溃哀嚎,“你和安然天天腻乎,她栽赃我羞辱系主任,原来是情敌!” 尖叫,鸣笛。 吵了叶柏南。 加班二十多个小时,筋疲力竭,他不耐烦,揉鼻梁。 女孩断断续续的笑声在飘荡,“我喜欢副校长哈哈哈,你宣战吧——” 他看向街口。 程禧趴在玻璃,眉目含笑,围巾遮了下巴,发丝扬起又遮了额头,悠哉的,温柔的。 映着四月天的桃红柳绿。 一掠而过。 车流,人海。 无数人相遇,无数人擦肩。 ...... 周日。 八点钟。 程禧陪周夫人在露台逗鸟,座机响了。 是周京臣。 “昨天为什么关机?” “应酬,喝醉了。”他懒洋洋,刚醒。 周夫人掐了通话,打手机视频。 背景是酒店。 他躺在正中央,枕头摞着。 “转一圈。”周夫人命令。 他照做。 沙发,办公桌,卫生间...没有女人痕迹。 “怎么,怀疑您儿子风流?”他喉咙闷哑笑,“完事了,让她马上走,过什么夜。” “周家传统,不三不四的女人,未婚先孕的丑闻,一概不许。”周夫人一边训斥他,一边去厨房泡茶,视频里,隐约有程禧的声音。 他故作随便,“大小姐呢。” “不牵挂你父亲,牵挂禧儿啊。”周夫人打趣,“在家,聊聊吗?” 程禧不由紧张。 他出差两个月了。 过一天,日历上画一笔。 整整六十二天了。 “不聊了。”周京臣云淡风轻,拒绝。 她一颗心,如坠谷底。 “端午节,回家吗。” “不回。” “中秋呢?” “再议。” “什么烂公司,逮着你一只羊薅羊毛!”周夫人义愤填膺,“未婚的小伙子外派一年,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人疼...” “有啊。”他混不吝的腔调,“董事长承诺了,我需要多少女人,有多少,算公家账,全额报销。” “”贫嘴!” 程禧失了魂,攥着鸟笼子,食指无意识地探入,鸟啄了她,她惊惶呻吟。 第390章 番外十 无意的撩人,最致命 回屋涂了药,床头柜的手机响了。 来显是:哥哥。 程禧脊背一僵。 周京臣不肯视频,却悄悄联系她。 她接通。 “叫什么?” 他声音传出的一霎,她脊背柔软了。 “哥哥...” “刚在客厅,你叫什么。”一句无厘头的哥哥,逗笑周京臣,他重新问了一遍。 “咬手了。” “我不在家,别养猫。”他皱眉,“母亲发现,骂你。” 她微微哭腔,“是周叔叔的小鹰鸟。” 电话的另一端,男人噙了笑,“在大学适应吗?” “嗯。” “4月份比赛,获了什么奖。” “银奖...”她委屈,“金奖是王厅的女儿。” 周京臣舒展的眉头,又皱了。 王家的小姐古典舞是有天赋的,可不如程禧。高二的莲花杯,王小姐有一个失误,程禧没失误,技巧、编排、舞台发挥...无一不是程禧的优势,结果也是王小姐金奖,程禧银奖。 王夫人高调,坐在评委席的后排,那架势,评委一半是艺校老师,一半是文化部门的小领导,排名上,不免有倾斜。 “我知道了。”周京臣挂断。 ...... 中秋节下午,金融系没课。 程禧从食堂出来,周京臣的秘书站在外面,“禧儿小姐,我带您去一个地方。” 她一愣,“哥哥回北方了?” “回了。”秘书恭恭敬敬,“明天是周老太爷的忌日。” 周老太爷的头七,周老夫人逝世,由于相隔短,两场祭礼太麻烦,所以在周老太爷忌日当天,老夫妻一起操办了。 程禧没出席过祭礼,到底是收养的,一则,没有认祖归宗,二则,没改姓氏,老夫妻活着又没见过她,周家人的祭礼算是没资格。 周夫人说:京臣娶了媳妇儿,生了孙儿,祭礼就热闹了。 未来的小周太,会是什么样的女人呢? 年岁相仿,端庄贤惠,名校硕士,甚至,和周京臣志趣相投,了解航天航空,新型科技... 周京臣一定欣赏优秀的女人。 不像她,高一的数理化一共考了80分,化学23分...周阿姨把她屁股打肿了,幸好,周叔叔拦住了,不然,其他人两瓣屁股,她四瓣了。 程禧恍惚之际,车泊在徽园。 “周总工在二楼包厢。”秘书陪着她上楼。 一推门。 屋内焚着香炉,甜水花的香味。 木雕屏风一分为二,左边是小桌,清静雅致;右边是大桌,恢弘气派,民间艺人在弹唱昆曲。 周京臣穿了简洁的白衣黑裤,与大桌的男士饮酒。 她杵在门口,呆滞着。 他离开七个月了。 春季走,秋季归。 几乎是一年了。 “不认识我了?”男人略偏头,阴天,灰蓝的灯,他逆着光,丰神俊朗。 犹如一幅画。 苍翠,遒劲。 即使,他毁容了,她也认识。 刻在骨血的。 “过来。”周京臣招呼她,介绍男士,“文旅局的庄局。” 她九十度鞠躬,“庄叔叔。” “周公子妹妹好家教啊。”庄局念在周淮康的身份,从椅子上起来,“读大二了,学什么?” “金融。” “成绩如何?” 程禧尴尬。 烦不烦。 问一问多少斤了,吃没吃饭啊,夸一夸大姑娘亭亭玉立...气氛多开心,多和谐啊。 非得触霉头。 没情商。 “小妮子不聪明,成绩一般,倒是懂得礼义仁孝。”周京臣长辈的口吻,神情怜爱,“德智体美劳...”他调侃,“占一个德,一个美。” 程禧撇嘴,不服。 你聪明,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有我胸大吗?我可以哺育你,你哺育不了我,我才是人类的生命源泉。 庄局看着周京臣,“周副市长的意思是?” 他上前一步,“原本,母亲相中了电视台的岗位,父亲相中了卫生局,可惜,妹妹学业不争气,周家清廉,不愿违规安排,落下话柄。不过,妹妹舞蹈和戏曲获奖无数,只是专业和文旅局的招聘职位不符,拜托庄叔叔了。” “既然你妹妹艺术领域有成绩,等她大四,我解决。”庄局主动和他碰了杯。 周京臣一饮而尽,“新一届的莲花杯大赛,是文旅局承办的,庄叔叔的下级是评委会组长。”他摩挲着杯托,“王家的小姐抢了我妹妹的金奖,我要求评委团复审比赛录像。论台风,论功底,我妹妹皆在王小姐之上,倘若王家不公正,保送女儿拿金奖,我周家也保送女儿金奖,哪家的势力大,哪家女儿出风头。” 庄局的秘书很惊讶。 有耳闻周淮康夫妇宠爱养女,宠归宠,一直低调,在学校的任何名额,从未特殊优待过,老老实实做学渣,做卫生,挨批评。 连周京臣这个亲儿子,也没享受过周家的红利。 如今,周公子亲自出面,丝毫不顾忌周、王两家的同僚情分,可谓是妹妹大过天了。 “你放心吧,京臣。”庄局识趣,拎得清‘大小王’,周家大,王家小,何况周家有理,“我吩咐评委会复审,一星期之内,给你满意的交代。”, 周京臣敬了庄局三杯酒,绕过屏风,去隔壁小桌。 餐桌的主位,是周淮康的亲二弟,周淮泰。 周老太爷有三儿一女,小儿子周淮锦,小女儿周淮绣。 康、泰、锦、绣。 小儿小女早亡,周淮泰在农村居住,卖瓜果梨桃,和周淮康夫妇极少来往,周家给生活费,他分文不收,未婚未育,心理创伤严重。 进城为了商量祭礼。 程禧随着周京臣坐下,“二叔叔。” “禧儿长大了。”周淮泰欣慰,“你五岁,我抱过你,我脸上有硫酸的疤,你恐惧,在我怀里尿裤了。” 她面红耳赤。 五岁尿裤,十三岁尿床。 真是活到老,丢人到老。 “已经不尿了。”周京臣笑了一声,“出落得越来越可人儿了。” 他们谈得不久,周淮泰急着乘坐末班大巴回乡下,周京臣摇摇晃晃起身,程禧搀扶他,慢慢走出徽园,“哥哥,秘书呢。” “下班了。” “我雇个代驾。” 他揉太阳穴,“你考驾照了吗?” “考了...” “你开。”周京臣胆子大。 程禧胆子小,“我只开过一次。” “哪次。” “周家的司机病了,我送周阿姨去美容院。”她吞吞吐吐,“中途,周阿姨自己开了...” 周夫人讲究排场,出门‘三件套’:司机驾车,保姆服侍,保镖护卫。 她一双每年花费六位数保养的雪白玉手,除了翻书,佩戴首饰,绝不干活儿,三四十岁那会儿去店里试衣服,和她身型相似的模特试,她躺着按摩,太太圈评价她:一辈子唯一的遭罪,是顺产生育周京臣,其余,是泡在糖水罐里的。 逼得周夫人‘辛苦’开车,可想而知,程禧什么水平了。 “撞残了我,不怪你。”周京臣先上车,靠着椅背,“渴了,茶水。” 程禧去徽园大堂取了一杯新煮的生姜茶,钻进后座,递给他。 他没来得及接稳,她撒了手,茶水一滴不剩泼了他一裤子。 “哥哥!”她慌慌张张抽纸巾擦拭。 一擦,一抹,水迹氤氲开,反反复复拂过他隐秘的部位,总是差了一寸,在四周徘徊,刮擦。无意的,无章法的撩人,极其致命。 男人炙热的目光灼烧了程禧头皮,她不禁手抖。 惹他生气了... 周京臣虽有教养,但私下,是子弟圈公认的冷漠桀骜,不易相处。若非周淮康疼她,凭她‘大祸不闯,小祸不断’的废物德性,估计周京臣罚她八百回了。 “杯子太烫了...不怨我。” “怨我。”他目光热度分毫不减,一秒比一秒激增,“喝什么茶,喝矿泉水也烫不着大小姐。” 是反话。 程禧抖得更厉害,沿着膝盖上移,清洁大腿,皮带...倏而,周京臣扼住她手腕。 她缩脖子,闭眼,“哥哥万寿无疆哥哥胸怀海量我毕业赚了钱报答哥哥...” 周京臣一怔。 “睁开。” 程禧小心翼翼,眯了一条缝。 “这么怕我。”他不太高兴,“你在周家七年,我没照顾你,没管你?” 她点头,“照顾了。” “我长得吓人?” 又摇头。 “俊吗?”周京臣醉醺醺的,有几分磨人。 “俊。” “你们学校的女生,喜欢我这种俊的,还是喜欢男同学那种?” 程禧思索,“各有各的喜欢。” “举个例子。”他引导着,蛊惑着,“你是哪种。” 许是后车厢的酒味浓,她犯晕了,“我不喜欢男同学...太幼稚青涩了。” 最青涩的,嫌对方青涩。 周京臣难得浮了一丝笑,拆了她乱糟糟的丸子头,扎了一个规整的低马尾,瞧她困怏怏的,折腾了一天,疲累了,“睡一觉,雇代驾。” 程禧倚着车门,打盹儿。 大约半小时,她睡熟了,秘书返回车上,一边汇报,一边行驶,“黄老二在局里开玩笑,替周家海选女婿。” “选了谁。” “叶家二公子,柏文。” 那日,在老宅聊相亲,她承认爱慕刑警。 周家一心捧她当官太太,无奈她岁数小,大人物要么老,要么已婚了。叶柏文是副队长,年轻正气,小有权势,而且叶先生是首富,自然入了周家的慧眼。 “叶柏文没对象?”北郊一段路施工,车颠簸,周京臣将程禧放在自己膝上。 “小伙子没开窍呢。”秘书笑,“叶家的二位公子不是花花公子,蛮上进的,联姻叶柏文,不失为良缘了。” 周京臣一张脸仿佛古刹的暮钟,沧桑,消沉,凝重。 第391章 番外十一 小姐,留步 程禧打了一小盹儿。 睡醒,车窗外,是南山墓园。 绵延巍峨的松柏林,在细雨中荡漾。 今秋第一场雨。 周京臣下车,她跟着。 “哥哥,为什么不回老宅?” 他一言不发,递她一件雨衣,自己撑了伞。 东南区,正中央,一座宏伟的合葬墓,碑文是:周家老太爷、老夫人之墓。 长子周淮康、长媳李韵宁立。 隔壁一座小碑,矮了半截。 没刻字。 “墓碑的主人是周家养子,父亲结婚当天病逝。李家嫌日子不吉利,冲撞了母亲大喜,不让刻碑。” 她顿悟。 是周淮安。 生父母死于战争,周老太爷领养的孤儿。 “你见过吗?”程禧懵傻。 “见过。”周京臣像模像样的,“父亲新婚夜,我亲自闹洞房了,母亲还给我敬酒了。” 哪里不对劲... “你父母新婚,你出生了吗。”她脸颊涨红,知道他是讥讽她糊涂了,“给你敬什么酒啊。” 周京臣哭不行,笑不行,不理她,跪下。 程禧老老实实跪在旁边。 他上香,她学;他磕头,她继续学。 “祖父,祖母,祭礼的规矩严格,孙儿不得不提前带程禧祭拜二老。周家抚养她七年,她应该尽一份晚辈的孝心,上三炷香。”周京臣注视她,语气肃穆,“叫人。” “老周叔叔,老周阿姨。” 他挑眉。 不中听...程禧改口,“周老叔,周老姨。” 差了辈分。 周京臣晓得,她没叫过周淮康夫妇‘爸妈’,周家也没要求,她自然不习惯、亦不敢叫‘祖父,祖母’,免得主动高攀了。 “叫爷爷,奶奶。”他解围。 相同的意思,不同的称呼,她自在些。 “告诉爷爷奶奶,多大了。” “十九岁。” 周京臣笑了一声,“唱一首《秦淮河》,奶奶是南京人,喜欢家乡戏。” 程禧一句句唱,偶尔一阵风吹乱了发丝,周京臣耐着性子拨开。 唱完了,他指墓碑,“问奶奶,喜欢你唱的吗。” “奶奶喜欢吗?” “嗯。”周京臣答复了。 “你答复不算。”她不乐意。 “凭什么不算?” “我问奶奶。” “好。”周京臣爽快,“我召唤祖母,爬出来答复你。”他有一搭无一搭叩击墓碑,神秘兮兮,“不过,祖母逝世二十年了,尸骨不完整,七零八碎。” 程禧蜷缩着,抓他袖子,“不是火葬吗...” “身灭,形不灭。”他郑重其事,“祖父头七那天,祖母死了,《大慈大悲经》记载,是‘双阴日’,周家请了八十一个和尚做法超度。” 唬得她一愣一愣的,“有《大慈大悲经》吗?” “嘘。”周京臣捂住她唇,四下环顾。 太真实了,太阴森了,她吓得挽住他胳膊,“哥哥,咱们下山吧...” “怕了?” “不怕啊。”程禧嘴硬,“但脖子冷飕飕的。” 周京臣忍笑,顺势搂她肩膀,揽入怀里,一副威风凛凛的气场,“有哥哥在,怕什么。” 她拳头一紧。 清新好闻的男香味扑入鼻息,萦绕着,诱惑着。 心跳剧烈。 一切都听不到,看不到了。 这时,秘书向周京臣汇报,“叶太太母子今天扫墓。” 他眺望山下,一辆加长版的商务车泊在墓园入口。 叶柏南纯素的衣裤,宽敞黑伞,黑墨镜,遮住了面目。 倒是叶太太,一柄透明伞,一览无余,神情哀戚。 “叶柏文没来?” “西郊废弃的水泥柱发现了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法医鉴定死亡超过一星期了,是大案,叶柏文负责侦破。” “车上等我。”周京臣松开程禧。 她呆滞着。 “想什么了。”他伸手,晃了一下。 程禧回过神,迈下台阶。 两条石梯,一条靠左,朝下;一条靠右,朝上。 程禧在左,叶柏南在右。 擦身而过的刹那,他蓦地驻足。 雨衣帽子极大,只露出唇和下巴。 南山一片沧桑的墨绿深处,她是唯一的粉娇娥。 他眯眼。 回忆。 石榴裙,红妆,散落如瀑布的乌发... 下一秒,“小姐,留步。” 磁性,成熟。 惊了周京臣的秘书,也惊了叶太太。 “你去过东城歌剧院吗?” 雨水噼里啪啦浇下,砸得他声音混混沌沌,程禧正要摘帽子,秘书制止,挡住她,“我们周总工扫墓,新聘的生活助理随行。” 叶柏南面无表情,“原来是周总工的助理。” “不耽误您了。”秘书掩护她,匆匆告辞。 周京臣擅自带她祭拜周家祖辈,周淮康夫妇不知情,七年的祭礼没带过她一次,大概率以后也不带,既然是悄悄上山的,越隐蔽越太平,干脆瞒着叶家人了。 叶柏南侧身,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仿佛山间的风,云间的雾,捉不住,摸不着。 莫非,认错了? 竟有五分形似。 他记得眉眼,记得她额头的美人尖,偏偏,帽子盖了上半张脸。 程禧感受到熨斗一般滚烫的视线,烙在她脊背。 强悍的侵略与探究。 入肺,入骨。 她情不自禁一抖。 钻进车厢。 “李秘书,这个男人是谁?” 周家选了叶柏文,在考察阶段了,周总工不太高兴,十有八九会爆发矛盾,估计周总工不希望禧儿小姐私下接触,所以秘书没提姓名,“是周总工的生意对手。” 程禧不关注商场,没追问了。 ...... 周京臣款款迎上,“叶总工,祭拜什么人?” “姨母。”山上秋凉,露水浓,叶柏南的衬衫染了一层湿潮,分不清是不是雨,“周总工又是祭拜什么人?” “祖父母。” “中秋祭拜?”叶太太奇怪,周家人的生日,忌日,包括在外界无名无分的周淮泰,周淮绣的情况...她了如指掌,“周家二老的忌日不是明天吗?” 周京臣神色平静,“明天不方便。” 叶太太瞟了一眼山下的红旗L9,再瞟了一眼他,心中有数了。 越是在金字塔尖上,家族的讲究越繁琐,尤其世代官家,最保守传统了,有资格出席祭礼的外姓人,只有儿媳,女婿,外孙。可男人们对女人上头了,上瘾了,也会为所欲为,轰轰烈烈疯狂一段儿。 天潢贵胄的公子哥,陪女人拜祖宗,何其诚恳,预示着上位,有未来;比买个包、买幢房的价值大,是长线,女人吃这一套,关系更腻乎了。 周京臣走了几米,叶柏南喊住他,“周总工的新助理,似乎年纪很小。” 他波澜不惊,“迫不得已录取的,有背景。” 叶柏南审视他,不信,“在本市,什么背景的人物能威胁周总工?” “人情往来,我也逃不掉。”周京臣疾步上车,消失在山道。 “你认识那个姑娘?”叶太太瞧出叶柏南的情绪了。 “不认识。”他否认。 “少骗我了,你难得这么专注盯一个女人。” 叶柏南不由笑,“我盯了吗。” “如果不是周京臣的下属在,你肯定不放过那姑娘。”叶太太一针见血。 他笑意加深,“您把我说成什么样了?是似曾相识罢了。” ...... 中秋假期周淮康夫妇下基层了,走访敬老院、慰问环卫工,与民同乐。 周淮康从不搞形式主义,不报道,不采访,一贯是突击视察,工人的粮油节礼是自掏腰包,花了十多万,一年的基本工资倒贴了,幸亏周夫人‘血厚’,否则,扛不起他折腾。 翌日一早,周家的车和王家的车在胡同狭路相逢。 王夫人笑吟吟过去,“周夫人,我登门赔礼致歉了。” 周夫人不明所以,“王夫人致什么歉?” “我家莉莉准备去欧洲举办个人艺术展,镀镀金,申请个硕士学位。您也知道,国外的艺术圈不容易混,莉莉非要在伦敦定居...办展的门槛儿是十一项金奖。”王夫人东拉西扯了半晌,才谈正题,“什么西洋乐器啊,英语大赛啊...莉莉都拿金奖了,唯独舞蹈,莉莉回家哭诉,有一个姓程的小姑娘,分数一直压着,莉莉拿不了金奖。” 周夫人渐渐明白了,“我家禧儿?” “周家的家训,不允许后代子孙出国。我一琢磨,禧儿小姐用不上金奖啊...莉莉用得上,委屈了禧儿小姐。”王夫人指挥司机将礼品拎进院子,又示意王莉莉给周夫人鞠躬,“周公子找了文旅局的庄建铭,下令复审比赛录像,闹出风波,有损周家、王家的名誉。” “京臣出面了?”周夫人诧异。 王夫人也堵心,小事一桩,值得周总工程师插手嘛,可碍于周淮康,王家只能接受。 “王家比赛不公平,当然影响不好,我周家损失什么?”周京臣忽然站在院门,穿着居家服,戴了眼镜,刚连夜办完公,整个人戾气暴躁,拦了司机,“周家不缺名贵礼品,只缺金奖,王夫人请回吧。” “京臣!”周夫人呵斥他。 女人们乱七八糟的纠纷,周淮康不参与,没下车,周夫人自己下车,推开周京臣,邀王夫人和王小姐去客厅。 趁着保姆泡茶招待的工夫,周夫人在墙角拽住他,“一个比赛而已,你怎么掺合了?” 第392章 番外十二 他吃醋了,生气了 “我不是为了禧儿,是为了周家。”周京臣倚着墙,恣意懒怠,“王家凭势力,压了周家一头,禧儿比不上王小姐,证明周夫人比不上王夫人。王夫人规规矩矩交出金奖,是敬您,不交,是不敬。” 周夫人被忽悠懵了,面色难堪,“好啊,王夫人踩我头上了!” 她回客厅。 周京臣探出墙角,目送她,蓦地发笑。 “禧儿小姐在一中,莉莉在四中,莉莉告诉我,你作文是全区高三的范文,四中文科班也读过。”王夫人回忆,“标题是《我的哥哥》吧?” 程禧慌了神,“我瞎写的...” 王莉莉大声说,“原文是‘我父母双亡,和哥哥相依为命,哥哥退学去工厂打工养活我,绞断了腿...一米八的哥哥,变成了一米五,可在我心中,哥哥高大如山。’写了八百字,我班主任念哭了。” “你闭嘴!”程禧推搡王莉莉。 王莉莉不甘示弱,“你敢写,不敢承认啊?” 突然,楼梯处传来男人的咳嗽。 她们不吵了。 周京臣漫不经心的步伐,瞥了王莉莉一眼,缓缓停在程禧面前,“语文次次考年级第一,我贡献不小。”他挑眉,“咱俩相依为命,周家人呢?” “双亡了啊!”王莉莉补刀。 程禧瞪她。 “哦。”出乎意料,周京臣不急不恼,蛮期待下文,“结局是什么。” “结局是‘如果哥哥残废一辈子,我的嫁妆就是哥哥。’”王莉莉记得真清楚,程禧崩溃。 他又哦,“我残废了,你不想着照顾我,想着嫁人?” “我照顾你啊...” “和丈夫照顾我?”周京臣冷森森的,“什么范文,零蛋。” 王莉莉窃笑,程禧颜面扫地。 这时,周夫人走出茶室,“王夫人,尝尝普洱。”她趾高气扬,坐下,“你家莉莉和我家禧儿从初三一起参赛,禧儿胜少负多。是技不如人呢,还是王夫人出面了,我没出面啊?” 王夫人听出夹枪带棒了,“禧儿小姐的舞技胜过我家莉莉,只是莉莉出国——” “王家打个招呼,我周家并非不通情达理。”周夫人慢悠悠掸了掸杯口,“王家擅自占了禧儿的金奖,占了三届,京臣追究了,王夫人才登门致歉,倘若京臣没追究,王家子孙岂不是凌驾于我周家子孙了?” “唉哟!王家万万没有这份心思的。”王夫人吓坏了,“既然周夫人和周公子责备我了,占了禧儿小姐的金奖,王家一定归还。” 周夫人不搭腔,一副骄矜的表情。 周淮康夫妇不至于计较,是周京臣计较,王家没得罪他,莉莉一个小姑娘更没得罪,他欺人太甚了,王夫人叹息喝了一口茶,“今日是周家二老的祭礼,实不相瞒,我羡慕周夫人的福气,周公子忠孝仁义,全家祭祀不够,中秋节又单独祭祀了,带了一名女人。我猜啊,是担忧二老在九泉之下寂寞,陪着解闷儿。” 程禧握紧了拳。 南山墓园遇到的母子泄密了吗? 她望向他。 男人无动于衷,在露台上喂鸟。 侧脸润和,清隽。 他镇静,她也镇静了。 但周夫人不镇静了,碍于王家人在场,没发作,含糊附和,“京臣是孝顺。” 王夫人煽了风点了火,告辞了。 入户门一关,周夫人问,“她是谁?” “助理。” “你的秘书、助理,全是男的吧?” “新聘了女的。”周京臣古井无波,“功夫不错,兼女保镖。” 程禧心虚。 不懂他为何带她去祭拜周家二老,是认可了这个养妹吗。 养妹。 她宁愿他没认可。 “你应该有数,你未来妻子是什么人。”周夫人心平气和,教导他。 “女人。” “什么女人?” 周京臣喂完鸟,擦手,“年轻美貌的女人。” “你——”话不投机,周夫人震怒。 “不然,母亲逼我娶一个岁数大的?”他骄狂,不羁。 “禧儿,你讲!”周夫人拖程禧下水,联合对付周京臣,“你未来的嫂子,什么样。” 程禧咬着苹果,不甜了,酸酸的,涩涩的。 抬头,四目相撞。 昨日的风雨放了晴,露台阳光灼白,周京臣陷入一团明亮,面孔反而隐晦,黯淡了。 他亦是看着她。 她眼睛仿佛一匹滑腻的锦缎藏了一根针,软绵绵的倔强。 勾人心疼,心痒。 “是官家,或是富家小姐...”周夫人不罢休,她继续讲,“学历高,门当户对。” 周京臣眯眼。 几分凛冽,几分寒。 “京臣,你妹妹明白的道理,你明白吗?”周夫人重新问他。 他目光仍旧在程禧脸上,良久,“明白。” “你圈子里,没合适的姑娘,我和你父亲物色一下,你同意吗。” “同意。” 程禧不吭声。 周夫人满意了,“京臣,二代子弟中,你最明事理了。” 结束了祭礼,周京臣连晚饭也没吃,收拾了行李箱,飞外省。 何姨依依不舍送他出门,“秋燥,肺部容易上火,您戒了烟,别复吸了。” “嗯。” “国庆休假,回老宅吗?” “不休,不回。”周京臣上车,不留恋,扬尘而去。 程禧躲在二楼窗户,瞧着他的车拐弯,消失。 三天后,‘金莲花杯’的主办方通知程禧,第一名和第二名有争议,评委团复审了决赛录像,程禧获金奖,王莉莉获银奖。 她兴奋拨周京臣的电话,没接。 大约在忙。 编辑了短信,临发之际,怕扰了他,也删掉了。 ...... 酒店。 周京臣凝视暗了的屏幕,“去找个女人。” 秘书愣住,“您找?” 他沉默。 “什么类型的?” “你选。” 邪了。 周总工馋女人了! 破天荒的任务,秘书尽心尽力,半小时,找了十二个。 “周围的会所、酒吧,凡是名气红火的,我集齐了。”秘书比周京臣激动。 商圈的秘书,活儿特多,包括公司的,私人的...尤其是老板、公子哥的秘书,出差,酒局,旅游,甚至在办公室里,都不缺打情骂俏的女人。 周京臣的秘书,是例外。 纯和尚。 ‘总工办’有十七个下属,十六个男的,一个清洁工大姨,五十八了。阿姨图凉爽,一年四季剃寸头,穿老北京布鞋,周总工纵然有‘姐弟恋’的癖好,也恋不上大姨。 秘书跟了他这么些年,终于见着雌性了。 “叫。”他下令。 女人们面面相觑,“老板,叫什么?” 周京臣不耐烦,“随意。”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女人们发功了,个个儿叫得火辣澎湃,秘书咽唾沫,“周总工,十二个女人,您全留下?”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金刚不坏之躯。 “她。”周京臣指了一个。 晚上,程禧又拨了一遍他号码。 他接了。 “哥哥,我金奖大满贯了!”她坐在梳妆镜前,“金莲花、荷花、桃花杯三大赛的金奖——” “是周总工的妹妹吗?”女人打断。 程禧一怔。 是女人。 “周总工在泡温泉,不方便。”电话里,有哗啦啦的水声,却没有谈笑,肯定不是一群男男女女泡,是一男一女泡。 “你是...” “我负责周总工在外省的生活行程。”女人音色娇柔,不稚嫩,像三十岁左右的轻熟女,“等周总工方便了,我转达他。” 电话挂了。 程禧心神恍惚着。 原来,他匆匆离开老宅,去和女人泡温泉了。 安然说,男人喜欢洗鸳鸯浴,是本性,和女人喜欢逛街花钱,一样。 周家催他相亲,以后,有正宫管着了,趁现在自由,自然要尽兴。 她回味着女人的音调,情趣,体贴,女人味。 他偏爱这款。 程禧盯着镜子,即使自己也有女人味,可禁忌的鸿沟,无法跨越。 哥哥永远是哥哥。 “老板,我表现好吗?”女人关了洗手间的水龙头,邀功。 周京臣一边甩出钞票,一边吸了一大口烟,“三千台费,一千小费。” “老板是行家呀。”女人清点钱,“不过,我有职业操守,三千台费是床上赚的,咱们一直在床下,我受之有愧。” “滚。”他眼皮也不撩,刻薄寡意,磕了磕烟灰。 女人撇嘴,扭臀出去。 秘书在门口,一看女人,诧异,“完事了?” “完了。” “五分钟?” 天大的噩耗... 周总工正值盛年啊。 平日洁身自好,绝不是玩垮了,算上前戏,后戏...进入主题,一分钟? 周副市长一把年纪了,起码也坚持三分钟吧?否则周夫人早就炖补品了,没炖,代表没问题。 秘书五味杂陈。 周家这一脉,是彻底没用了。 ..... 十月下旬。 周京臣又飞了一趟北方。 考察工厂渐渐收尾,按计划,他需要去西南边陲城市监工建设基地,在关键期,他向集团请了假。 董事局驳回,周京臣再次申报了假期。 很强硬。 他手下有一个工程组,技术开发、科研测试各领域极具优势,是精英中的精英,如今,北航与云航两大集团斗得如火如荼,更是周京臣与叶柏南的博弈,夺订单,争资源,周公子的名号、人脉不是虚的,一旦他辞职,北航赢不了云航。 老总惹不起他,不得不批准。 早晨,程禧去学校,在庭院和他碰了面。 他一手拎公文包,一手拿了风衣,迈下车,“去哪。” “上课。” “周六上什么课?” “下午兼职。”她绕过他,他不动。 周京臣身型高大,加上一旁的柿子树,唯一的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鸳鸯浴。 程禧没忘。 “你让开。” 第393章 番外十三 程禧,我唇软吗 他居高临下,气势威慑,“谁让开?” 程禧习惯了怕他,在周家,周夫人严厉,周京臣暴躁,唯有周淮康溺爱她,她不怕,所以周京臣一吓唬,她慌了,“请哥哥让开...” 一个‘请’字,荒唐又逗趣,他表情缓和了,“你还使唤我了?” 她鼓着腮。 “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个好日子。”程禧哼唱,“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 “闭嘴!”周京臣呵斥。 周淮康不听流行歌,听民歌,周夫人嫌土,于是周淮康拉着她‘鉴赏’,听得多了,她也会唱了。 “站墙根,想什么日子。” 周京臣脱了西装,坐在石凳上,翻一本《市场经济学》,她的书。 学霸的书,五颜六色的笔记,学渣的书,比脸干净,他翻遍了,没翻出她写的一个字。 翻出一封男同学写的情书。 称呼她禧宝宝... 落款,她回复:吃驴屎吧你! 周京臣闷笑。 小妮子,表里不一啊。 在老宅,一副‘乖顺小怂包’的德性;在学校,又是一副‘呛口小辣椒’的德性。 他合上书,拿瓷碟内的牛舌饼,“想清楚了吗。” “清楚了。” “什么日子?” “霜降。” 周京臣咬了一口饼,狠狠丢回碟子,“继续想。” 是生日。 程禧没忘。 已经鸳鸯浴了,过什么生日。 他很有耐心陪她耗,她累了,一扭头,男人手支下颌,阖目休息。 胡同的树叶黄了,飘入院墙,落在周京臣肩膀,头顶;风一止,叶子黏着似的,没掉。 “周京臣。”她喊他。 没反应。 程禧走过去,仔细观察他睡没睡,倘若睡了,她才不站了,溜之大吉。 周京臣的唇缝粘了一粒牛舌饼碎渣,她轻轻抠,抠不出,他抿住了。 像中了蛊,她俯下身,凑近,吹他唇。 唾液裹着,仍旧吹不掉。 一定是中了蛊。 鬼使神差地吻上去,一嘬,饼渣沿着他和她的唇滑下。 下一秒,男人睁眼。 清澈明朗的,没有一丝惺忪困倦的眼睛,“我唇软吗?” 程禧瞳孔突涨,踉跄后退,“你没睡啊。” 周京臣猛地一拽,她匍匐在他膝盖,硬邦邦的腹肌硌了她鼻梁。 “睡了,太痒,醒了。”他垂眸,“你在干什么。” “摘叶子...” 男人手捏她下巴,一厘厘勾起,浮云,光晕,尘埃...交织,放大他一张脸,英朗的,迷惑的。 她心跳一乱。 “摘叶子偷亲我?” “不是偷亲!”程禧疯了一般解释,“是粘了糕点的渣子。” “粘就粘了,不是大事,你舔它,吮它,为什么?”周京臣从没如此咄咄逼人,如此直白,“狡辩不是偷亲,那是什么?” 她呼吸凝滞了,眼眶红了,“哥哥...” “哥哥?”他低头,唇挨着她耳朵,“有妹妹啃哥哥的吗,是第一次啃吗,程禧。” “是...” “撒谎。”周京臣声音那么磁性,醇正,一字字,“在卧房,啃过吗。” 程禧无措,摇头。 “不问一问我吗?”他撩开她鬓角的乌发,耳廓是粉嫩的,薄薄的一层潮汗,天分明凉了,可想她多么紧张,“我有没有偷亲过你。” “周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啦?”何姨端着竹筐出来,晒桂花瓣酿酒,看见周京臣坐着,程禧蹲着,气氛隐隐不对劲。 “刚回。”周京臣泰然自若松手,“辅导她功课。” “禧儿小姐两年没请家长了。”何姨调侃,“以前,阿姨和哥哥轮番去,她藏在阁楼,反锁了门,夫人抄着戒尺板,急得踹门。” “大学还请家长,是闯了大祸。”周京臣打量她,“她没胆子。” 程禧羞赧,浑身发胀发麻,转身跑进屋。 ...... 傍晚,叶柏南回叶宅。 踏入玄关,叶太太迎上他,“周家在考察柏文。” 他换了拖鞋,“晋升队长?” “女婿。” 叶柏南眉头一蹙。 “柏文倒是没谈女朋友,只是...”叶太太心有顾虑,“一旦柏文是周家女婿了,你...” 周家这个养女,叶柏南没关注过。 冤有头,债有主,一个无辜懵懂的小姑娘,犯不上。 何况,时机未到,他一直蛰伏,回避周家人。 “什么年纪。” “大二,十九岁了。”周夫人打探叶柏文,叶太太也悄悄打探程禧了,“擅长古典舞、琵琶和苏州评弹,在二代小姐中,出了名的多才艺。周夫人苦心栽培,捧她做官太太。柏文是黄副局的接班人,大概率升上副局长。” 大二。 古典舞。 去年,是十八岁。 “叫程禧?”叶柏南有一股形容不清的感觉。 叶太太点头。 “等李韵宁找您,您说柏文有对象了,柏南没有。”他解了腕表带,撂在水晶柜,“柏文不能掺和周家,妨碍我。” 这时,茶室门一响,叶嘉良神色不屑,“周家相中了柏文,你抢什么?虽是养女,不如亲女金贵,终究在周家大门里,阿猫阿狗也配攀凤凰?” “父亲教训得是。”叶柏南恭恭敬敬,“柏文喜欢,我自然没资格抢。可柏文不喜欢,牺牲他一生联姻,实在委屈了。拒绝又得罪周家,我作为大哥,有义务扛下,维护弟弟。” 叶嘉良一琢磨,有道理。 柏文不稀罕,不乐意娶的,柏南娶,凭柏南的条件,周家十有八九是入眼的。私生子变女婿,周家鸡犬不宁,叶家瞧好戏。 叶嘉良瞥他,再瞥叶太太,“你们母子安分些!娘家吃香喝辣三十年,我叶家不是白养的,你们该伺候我,报答我,不准有异心、背叛叶氏。否则,我下手黑,惹了我,没好下场。” “不敢。”叶柏南颔首。 叶嘉良扬长而去。 “柏南,那个女人跟你父亲回家了,在书房。”叶太太筋疲力竭,“我去西苑住一个月,躲个清静。” 叶柏南沉默,上楼。 恰巧,女人下楼。 擦肩之际,他命令,“加大药量。” 女人步伐一顿,“药量越大,欲望越强,身体越是虚弱,叶嘉良发现了呢?” “你可以诱哄他,宝刀未老,雄风大振,男人爱听。”叶柏南笑了一声,“叶嘉良痴迷你,你哄什么,他信什么。” “我明白。” 保姆佣人在客厅来来往往,瞟楼梯,叶太太贵为女主人,实际上,没什么地位,叶宅的工人‘姓叶’,效忠叶嘉良的。叶嘉良防备妻子和长子,她们也监视着,万一抓到‘爆料’,什么太太出轨了,大公子笼络叶氏的高管,侵吞财产了...叶嘉良是有奖励的。 “何小姐——”保姆起疑了,他们聊了蛮久,“您留宿吗。” “我留得了吗?”女人抱怨,“大公子敌意这么大,恨我插足,搅和了叶家。如果留宿,大公子不杀了我啊?” “何晤晤。”叶柏南面目阴鸷,“少诽谤我。” “我诽谤了,你怎样?”何晤晤倚着栏杆,风情,示威,“我警告你,叶家是我何晤晤的天下,嘉良宠我,我讨厌谁,谁扫地出门,包括叶太太。” “你试试。”他冷笑,进卧室。 “怪不得嘉良疼柏文,不疼你,什么东西啊,冲我耍横!”何晤晤怒气滔天,返回书房。 保姆打电话向叶嘉良汇报,“大公子与何小姐吵了一架。” “太太呢?” “太太看不惯何小姐,搬西苑住。” 叶嘉良挂断。 “您怀疑何小姐吗。”司机问。 “人间天堂的保镖撞上晤晤和柏南在包厢说话。”叶嘉良叩击着座椅扶手,苍老浑浊的眼底有精光,有寒光,“我当然疑心。” “估计是大公子容不下何小姐,去威胁她。” 叶嘉良派人秘密跟踪了半年,无论在明处,暗处,毫无收获,算是踏实了,“柏南城府深,手段阴毒,我虐待了他十余载,在外面,上演父慈子孝,私下,必须警惕他报复我。” ...... 翌日。 一名保镖走入叶柏南的卧房,“叶嘉良的司机通知我,监视您与何晤晤的保镖全部撤了。” 叶柏南微微弓着腰,练习书法。 “叶嘉良老奸巨猾,很谨慎。可惜了,他迟了一步,我早已埋了炸弹,比他更沉得住气。” 保镖递出一份资料,“按照您吩咐,调查了程禧。” 叶柏南写完‘卧薪尝胆’的‘胆’字,扔了笔,接过资料。 “金莲花杯大赛,古典舞组,金奖。据说是周京臣出面,从王家小姐的手中夺回的,周淮康夫妇比较呵护她。” 相片中。 浅蓝连衣裙,马尾辫,素颜。 叶柏南记得姑娘额头的美人尖,一双水灵灵的杏眼。 竟是她。 ‘杨贵妃’是周家养女。 孽情。 “您没见过她完整的模样,而且相片和本人多多少少有差距,确认吗?” 不确认。 他只见过她浓妆艳抹,穿唐装,在灯影黯淡的剧院,在雨幕下的车水马龙,飞奔。 叶柏南寻觅过她,一转念,罢休了。 一则,公务太忙;二则,十八九岁的女孩,他而立之年的男人,不合适。 原来。 这世间的相识,相遇,是冥冥自有定数。 或许,真是程禧。 第394章 番外十四 为什么躲我? 临近期末考试,程禧在上铺写英语卷子,安然洗漱完,爬上梯子,“大三校庆那天,是学校‘名人堂’成立五十周年,系主任说大办特办,比每一届都隆重。” 她点开学生部的微信群公告,“历届的知名校友,社会精英,统统出席。有两位不是校友,和学校有渊源,也出席。” 程禧瞥了一眼邀请名单:贵宾周京臣、叶柏南。 安然花痴,“校庆结束是聚餐,你是文体部的部长,策划典礼的,和他们同桌!”她抓程禧胳膊,“捎上我,我认你干妈!” “不捎。”程禧甩她,下床,“我请假。” “你傻啊?”安然瞪眼,“他俩未婚!钟雯和艺术系的系花已经练习瑜伽了,丰臀,塑型。” 程禧无奈,“我不了解叶柏南,但周京臣不喜欢青涩的女学生。” “你了解周京臣?”安然瞳仁冒光,“不喜欢女孩,他喜欢少妇?” 是。 喜欢泡鸳鸯浴,火辣情调的熟女。 ...... 叶柏南走出云航集团会议室,恰好午休。 办公桌有一封‘校庆拟邀函’。 “明年2月?”他看日历。 “是程小姐那所学校。”保镖晓得叶柏南对程禧有几分兴趣,“校董事会担忧您出差,提前一年通知,明年再发一封正式的邀请函。” 男人缄默。 半晌,“周京臣呢?” “周公子百分百出席。” “推掉。”叶柏南下令,“现在去一趟学校。” 宾利泊在校园大道,一旁是干枯的银杏林。 他夹着烟,注视对面的食堂。 青春,飞扬。 恣意笑,恣意张狂。 忽然,蹿出一辆橘黄色的单车,在冬日暖阳下,‘嘀嘀’的铃铛响,男生女生们纷纷避让,“是程禧吧?她头上为什么戴丝巾啊——” 叶柏南眯眼,喷出一团烟雾。 女孩蒙了绿色丝巾,很厚,很严实,眉目朦朦胧胧,依稀小脑袋,天鹅颈,一瞧,便是跳舞的。 “程禧!”一名男生驾驶法拉利,大喇喇鸣笛,“去哪?我载你,免费的。” “去校医室...我吃蒜蓉炒花甲过敏了。”她隔了丝巾,挠脖子,“大蒜过敏。” “你吃大蒜,口臭!”男生招惹她。 “女人是香的,男人臭,你臭咯吱窝,臭脚丫。”她脱了鞋,砸玻璃,又穿上,“赏你一仙蹄。” 叶柏南轻笑。 “禧宝宝,你寝室的钟雯被小老板包养了,一个月三万。”男生啧啧,“她总是欺负你,你做我女朋友,我一个月给你四万零花钱,省得去电影院卖爆米花了,太辛苦。” 叶柏南微微皱眉。 禧宝宝。 包养。 她缺钱。 周家的养女会缺钱吗。 程禧不搭理男生。 男生伸手,扯她的马尾辫,“我秦家少奶奶的名分,配不上你啊?” 发绳扯掉了,滚向宾利,她重新系好丝巾,“你猜,我养父姓什么。” “莫非姓何,何书记?” “姓周。”程禧神秘兮兮,故弄玄虚,“我哥哥背负了命案。” 男生一哆嗦,松了手。 她一溜烟骑远了,“我哥哥杀过土鸡和鲫鱼——” 叶柏南彻底笑出声。 挺顽皮。 “叶总工,追吗?”司机发动引擎。 男人视线落在那枚发绳,红玫瑰花瓣,黑皮筋。 他下车,捡起,拦住一个女生,“同学,校医室在什么地方?” “食堂的西北方。”女生诧异,目送他上车,大吼,“安然!金融系出名的学生家长我见到了!” 安然颠颠儿冲过来,“宾利车主?” “那身材,那风度...刚硬,英气。”女生魂不守舍,“咱们体育系的系草,和他比,简直是肾虚。” “究竟是谁的家长啊。”安然馋得跺脚。 程禧在校医室抹了药,一出门,宾利闪了闪灯。 旋即,熄了火。 “小姐,你的发绳。”后座敞了一条窗缝,男人探出手臂,不露真容。 她蹬着脚踏,滑行至车门,朝黑漆漆的车厢鞠躬,“谢谢老师。” 指尖触碰的刹那,叶柏南掀起她丝巾的一角,下巴密密麻麻的疹子,一片棕色药膏,玲珑的唇。 果然和相片不同,脸型更圆润,相片是瓜子,实际是鹅蛋。 此时,一个未经修饰、不施粉黛的姑娘。 不漂亮... 臃肿,狼狈。 叶柏南有些失望,继续掀,可惜,程禧迅速压住丝巾,他仍旧没看清她全貌。 “谢谢叔叔。”她重复了一遍,逃离。 蹬得飞快。 什么老色狼。 公然在学校撩妹。 幸好,没撩化妆的、俊俏的,撩上她了,肿得猪头似的,吓不死他。 程禧回寝室,写下车牌号,贴在宿舍大楼门口,告诉同学们遇到这辆车,找保安。 叶柏南在公司连轴加班,秘书代他去学校和校长推辞了校庆的邀请,返回公司,一度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签文件。 秘书掏出告示,搁在桌上。 他余光一扫,停下笔。 ——车主,四十岁左右,伪富豪,跟踪女生捡小物品,趁机肢体骚扰,敬告广大女老师、女同学、员工阿姨,如遇此人,及时上报,保护女性,人人有责。 叶柏南眉头越蹙越紧,“我的车牌号?” “是。” “贴哪了。” “女生宿舍。”秘书窥伺他,“您上次去...是不是骚扰女学生了。” 他垮下脸,“放肆!” 秘书不敢吭声了。 叶总工不是那种人,可学校不至于平白无故冤枉良民吧。 车来车往的,偏偏逮他了。 叶柏南撕了告示,“退下。” 秘书关门。 他起身,去卫生间照镜子。 四十岁左右... 那名指路校医室的女同学,觉得他外形这么沧桑吗。 ...... 那半个月,周京臣没去外省,一直在郊外的工厂。大部分住市区,偶尔回老宅,程禧躲着。 周日,齐太太在‘烘培体验班’组了个局,周夫人和她不熟,孙太太和齐太太是密友,从中牵线,所以周夫人带着程禧赴约了。 周淮康有糖尿病,又爱吃糕点,周夫人去年报了不少烘培课,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如今烤蛋糕的手艺是一绝。 “我女儿嫁了检察官,对方二婚,没生育。”齐太太喜滋滋,“婚史没关系呀,有前途啊,我女儿清醒的!女人图财,图势,日子红红火火,图感情,日子一塌糊涂。有本事的男人忙,没工夫风花雪月,软饭男有工夫。” 她们哈哈大笑。 周夫人问,“禧儿,你喜欢法院的还是检察院的?” 程禧一边倒牛奶,一边摇头。 “哟,一心嫁警察呗。”齐太太知道周家在考察叶柏文,耐人寻味瞟她,“禧儿小姐有意中人了吧。” 周夫人警惕了。 “没有!”她否认,“我喜欢...警察。” “嫁个民警、刑警,特警、缉毒的家属是光荣,太危险了,丈夫执行任务,妻子提心吊胆。”孙太太插话,“我娘家外甥是特警,媳妇儿生产,他在一线防爆。顾大家,顾不了小家。” “刑警也危险啊,叶二公子西郊救人质,挨了绑匪两刀!”齐太太将一屉蛋糕塞入烤炉,“文旅部门的安全,等禧儿小姐毕业了,当个局长夫人。” “局长夫人也好,普通太太也罢,并非想当就当的。”周京臣蓦地开口,替程禧解围,“需要缘分,情意。而不是一群人吆喝催促,随机交配。” “你今天不工作?”周夫人打量他,奇怪,“女人们的聚会,你一贯嫌闹的。” “陪您。”他认真,“尽一尽孝道。” 周夫人看他,高兴;看程禧,又严肃,“禧儿,你姻缘周家自有安排,不允许擅自恋爱。” 程禧悄悄望向周京臣,他漫不经心搅拌碗内的蛋液,察觉她目光,含着一点无助、一点迷茫,不知如何答复周夫人,终是再度开口,“她才十九岁,您急什么。” “是不急,先立规矩。”周夫人固执,“我不愿意棒打鸳鸯,我愿意省心,省事。无论是你,是禧儿,外面有分寸,少添麻烦。” 程禧一言不发。 孙太太这时接了一通电话,似乎有求于周夫人,不方便讲,周夫人打发程禧下楼买果盘。 周京臣也离开包厢,站在楼梯抽烟。 没多久,她回来。 “躲我?”男人面容阴鸷,“你偷亲,还耍脾气?” “我没偷。”程禧扭头跑。 周京臣跨了一大步,截住她,“既然光明正大亲,你跑什么。” “我是帮你清理糕点渣子——” “你在周家七年,我吃饭,嘴角粘过脏东西吗。”他打断,盯着她,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神。 程禧一怔。 “那么巧,我粘了糕点屑,被你发现?”周京臣的影子覆盖她影子,宽阔的吞噬了细窄的,“你靠近,我睡得那么沉,你偷亲完,我醒了,巧合吗?” 她轰隆。 如遭雷击。 原来... 周京臣故意设局,诱导她,戳穿她。 给她难堪。 狠狠泼了一盆冷水,让她认清现实:他以后的妻子,是名门小姐,她以后的丈夫,是周淮康夫妇挑选的女婿,她不能、也没资格惦念他。 程禧眼眶一红,死死地握拳。 “想明白了吗?” 她哽咽,“明白了。”说完,绕过他,“桥归桥,路归路。” 周京臣拧眉。 第395章 番外十五 今天以后,你不后悔? “你想明白什么了?”他拽住程禧。 “以后,我少回周家。有任何事,尽量不麻烦你。”她挣脱,“哥哥。” 周京臣眉头皱得更紧。 原来,她是真躲他。 划清了界限。 “怕周家发现?”他语调冷硬,“现在怕了?日记里,画我猪头;卧房里,偷亲我;院子里,趴我胸口,怎么不怕?” 程禧一抖。 威胁。 她已经认怂了,他还威胁。 “画猪头是你骂我了,你先去我卧房打盹儿的,院子里是帮你清洁糕点渣,我解释一遍了。”她哭腔。 合情合理。 他以为,她动春心了。 竟是自作多情。 “以后,不麻烦我了?” 她摇头。 走廊,气氛压抑。 周京臣笑了一声,“遭多大的罪,受多大的委屈,不反悔?” “我受委屈,与哥哥无关。” 他要什么承诺,她讲什么承诺。 无非是懒得管她了,逮个由头,甩掉包袱。 “程禧,有骨气。”他仿佛并不高兴,寒浸浸的,“母亲让我管你,你不用管,亲自和母亲说,万一出问题,省得母亲埋怨我。” 她握拳,掌心是汗,“记住了。” 男人笑声愈发阴森了。 “哎?周公子和禧儿小姐不进屋,是吵架了?”周夫人与孙太太私聊,齐太太懂规矩,下楼喝咖啡了,估计聊完了,慢悠悠上楼,“禧儿小姐眼眶红呢。” 程禧不搭话,回包厢。 周京臣脸上浮了一层冰霜,也转身。 “禧儿,果盘呢?”周夫人看程禧双手空空,“你去哪了。” “丢在门口了。”齐太太将果盘搁桌上,“禧儿小姐可怜巴巴的,水果洒了一地。”她调侃,“周公子欺负妹妹了吧。” “你哥哥脾气大,被外公娇惯的。”周夫人安慰程禧,“回家哥哥给你道歉,不哭了。” 程禧低着头。 一楼,大堂。 周京臣又焚了一支烟。 阴霾天。 街巷灰蒙蒙。 一如晦暗的他。 从学业,到事业,二十八年的辉煌成就,他没判断错误过。 这次,判断错了。 秘书拎了一盒甜品下车,迎上他,“周总工,我——” “干什么?”周京臣呵斥。 秘书一激灵,“您吩咐我订一份椰奶芋圆。” “扔了。” 什么毛病。 男人嫌女人善变,男人同样善变。 半小时前,斯文楚楚的;半小时后,天崩地裂的。 “扔了可惜。”秘书节俭,“我吃。” 周京臣不耐烦,自驾驶离。 傍晚,周夫人带程禧返回老宅,在客厅发飙,“京臣家里耍性子,出门也耍!给禧儿道歉。” “周公子没回来。” “联系他!” 何姨匆匆拨了周京臣的号码,“关机了。” “混账!”周夫人火冒三丈,“打办公室电话。” 是秘书接的。 周京臣飞外省了。 程禧一颗心,一沉,再沉。 揭穿她,一盆凉水浇醒她,疏远她。 干脆,果决。 她含着泪,跑上二楼。 ...... 冬去,冬来。 那一年,周京臣只在除夕和周淮康夫妇的寿辰回了一趟家,程禧的生日是秘书挑选了礼物,送到老宅。 视频,电话,他从未提及她。 周夫人主动提她的课业和比赛,他默默听,很少回应。 直到,程禧大三。 周京臣出席了校庆典礼。 “周总工在第一排!”后台沸腾了。 艺术系的女生们扒着幕帘,扎堆观望,“叶总工的座位空着...”有唏嘘,有遗憾。 “叶总工帅吗?” “没见过...云航集团官网的简历没挂他相片。”一个女同学疯狂拍照,“回寝室P图,P周总工抱着我的图。” 她们推搡,嬉闹。 钟雯是开场秀,节目结束她没卸妆,坐在沙发上补妆。 “她收买了学生会主席,聚餐和周总工同桌。”安然鄙夷钟雯,“她配吗?同桌的是校长,07、09届的大老板,连各系主任都没资格,她算什么东西。” 主席是学霸,蛮照顾同学的,大事有原则,小事无伤大雅,基本能满足。 钟雯活泼漂亮,八面玲珑,和大佬们同桌,场面热络。 五点钟,典礼谢幕。 登台表演的同学乘坐大巴去市区的状元楼,校长陪着周京臣乘坐校董事会的商务车。 四十分钟,车陆陆续续泊在酒楼大门。 程禧的大巴挨着商务车,周京臣下来,她也下来,一霎,视线交汇。 大约太久没见面,不由陌生了,不自在了。 那句‘哥哥,’开不了口。 他伫立在台阶上,盯着她。 “周公子,程禧是3号桌,安排她在1号桌吗?”校长清楚周家人的关系,询问着。 “她为什么是3号桌?” 校长无奈,“程禧自己要求的。” 她不愿坐1号。 因为他在。 “不必安排了。”周京臣面孔阴鸷至极,“随她爱坐哪,便坐哪。” 学校包了状元楼的一、二、三层,铺了红地毯,摆了条幅,感谢周京臣和几位金融界的知名校友出席校庆。 据传,那几位的身家皆在十位数。 1号桌是长方形的会议大桌,有十四名宾客,左右六名,一头一尾的主宾是校长和周京臣。周京臣的个人身家在宾客中不是最厉害的,但背景最厉害,无人和他争抢主座;2号桌是学校领导、老师;程禧的3号桌在2号桌对面,恰巧是背朝周京臣。 入场之际,亦是一前一后。 “瘦了。”他先开口。 “你也瘦了。”她答复。 “你?” 程禧啜喏,“哥哥也瘦了。” 周京臣仍旧在乎养兄妹的身份,计较她称呼。 不失分寸。 荒谬是,她一度沦陷,为了他偶尔的亲昵,他的护短,为了他裹着一丝柔情的暴躁。 其实,哥哥对妹妹罢了。 “成绩怎样?” 程禧回过神,“不怎样。” “你倒是诚实。”周京臣喉咙哼笑,“四级过了吗。” “试考了上一届的卷子,没过。” 意料之中。 一年了,没长进。 “长个子了吗。”像逗趣。 她扭头,四目相撞,男人漆黑的眼睛深渊一般,平静,更有隐隐的波澜,“我二十岁了,长什么个子。” 二十岁。 明媚美好的年纪。 周京臣垂眸,思索着。 “去年国防大学02届校友会,中年学长英姿飒爽!瞧咱们学校...”安然一边入席,一边嫌弃,“秃头的,油腻的...” 程禧夹菜,“商人吃喝应酬,不免发福了。” “周总工也是商人啊!”她津津有味偷窥周京臣,“白白俊俊,高高瘦瘦。” “他才二十九,学长们四十岁了。”程禧戳着碗内的虾肉,“何况,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没觉得他俊。” “你瞎了?”安然诧异,“这款你不喜欢...你真喜欢副校长?” “胡诌吧你——”程禧气笑,掐她。 死秦商,求爱不得,造谣她和离异的副校长两情相悦。关键,一群同学相信了,私下打听副校长的女儿喊不喊她妈妈,副校长的女儿比她大一岁,喊个鬼的妈妈。 她午休溜去男生宿舍兴师问罪,秦商穿一条橘黄色的花哨短裤,倚门卖笑,“禧宝宝,我裤衩和你单车,是情侣款。” 他室友起哄,“秦哥和程美人儿共度春宵了!” 程禧掏出一瓶魔鬼辣椒水,瞄准了秦商和室友的鼻子一通猛喷,呛得又哭又嚎,小丑似的红鼻头在学校出了名。秦商不舍得告她状,室友不乐意了,找系主任控诉程禧校园暴力,结果,被系主任骂了一顿,“程同学是女生,一米六,你们是小伙子,一米八,她暴力得了你们吗?” 男同学咬牙,“我一米七!她踩高跟鞋比我高。” 折腾了一下午,程禧大摇大摆走出办公室,从此,金融系的男同学送她绰号‘斗战胜佛’。纷纷劝诫秦商:放弃圣佛吧,她表里不一,妖精有得是,追谁不是追啊,别招惹孙悟空了。 这时,一名男校友端了酒杯,弯下腰,搂住程禧肩膀,“你叫程禧?” 她吓一跳,站起,“学长。” “校庆策划很有创意嘛。”男人敬她酒,“大三?” “是。”她喝的橙汁,男人不依不饶,逼她喝酒。 程禧没辙了,勉强喝了一口白酒。 呛得咳嗽。 男人笑眯眯,拉她手,“有合适的工作了?” 她后退一步,“在实习。” “感兴趣我这里吗?”男人拿了厚厚的一摞名片,向她炫耀,“我名下十六家企业,有的是担任老总,有的是担任董事。房地产,医疗,食品...你想做什么行业,我聘你,年薪三十万,跟我出差还有奖金。” 安然探头探脑,“学长这么多公司呀!只聘程禧,不聘我们吗?” 男人的目标根本不是安然,所以没给她名片,只给了程禧,“我缺个助理。” 下一秒,酒楼的两名保安抓住男人,一把掀翻了他手上的名片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不允许印名片!” 男人一愣,“我不是印名片的,我是公司老总!” 保安不听辩解,粗鲁架起男人,往门外走。 “经理!”男人愤怒了,现场嘈杂,掩盖了他吼声,“我投诉你们!” “等一下。”忽然,周京臣起身。 保安停住。 “蒋总?”他迈步过来。 男人大喜,“是周公子啊——” “松开。”周京臣训斥保安,“有眼无珠,不认识大名鼎鼎的蒋总。”说完,一瞥脚下的名片,“蒋总破产了?如今连印名片的小生意也做了?” 第396章 番外十六 照顾哥哥一次,也不情愿? 蒋总尴尬了。 “华星,美合,不是倒闭了吗?”周京臣逐一翻名片,逐一扔垃圾桶,“蒋总在外省做什么生意。” 他气场压迫,威慑,蒋总不由冒汗,“工地的小生意。” “包工头?”周京臣笑。 蒋总赔笑,“小工头。” “如今,做工程不易赚钱了,蒋总却给母校捐赠了十万。”他一字一顿,意味深长,“资助学妹。” 蒋总面红耳赤。 校友会,同学会,有两类:混得真体面的,装体面的。真体面的,在本市有名号,穿休闲服,居主位,无数人围着;装体面的,借豪车,借行头,攀交情,最后,骗个女人。 蒋总人设是大富豪,有阅历,有财力,捐了款。画个大饼,泡单纯的小学妹。 泡其他女生,大概率得逞了,可惜,泡程禧,撞周京臣枪口了。 “周公子相中的,我哪敢抢。”蒋总也明白了,夺了周公子的‘肥肉’了,扫了一眼程禧,夹着尾巴撤了。 “蒋总骚扰你,没胆量甩一巴掌?”周京臣愠怒,注视程禧。 “校友聚餐,搂个肩,握个手,不是大事。”她端了一杯橙汁漱口,“闹得不愉快,影响学校口碑。” “搂你摸你,不是大事?”他面容铁青,下一秒要爆炸了,“在学生会当个小部长,你格局挺大。当董事长你岂不是亲自陪酒了?” 程禧挪椅子,狠狠辗轧了他皮鞋,他大脚趾一阵钝痛。 “哥哥,我不小心的。”她乖乖服软。 “我看你是成心的。”周京臣板着一张脸,返回座位。 安然和同学划拳,女生输了跳舞,男生输了唱歌,有一个外语系的,韩语歌正宗,掀起一拨拨高潮,“周总工唱一首吧!”安然领头,大家附和,一霎掌声雷动。 “程禧伴舞!”街舞社团的一个男生提议,“她校庆没登台,聚餐补一段呗!” 周京臣摇晃着酒杯,竟没拒绝。 “小程同学,和周总工合作一曲。”大庭广众,校长发话了,程禧不能撅了面子。 她走过去。 音乐老师在点歌台,周京臣松了松衬衣,吩咐了一句,“《吻别》。” 他一开嗓,是粤语,唱腔又稳又醇厚,女同学们尖叫,程禧拿了一柄工艺的羽毛团扇,在一旁扭摆。 灯火下,周京臣是冷漠的,亦是迷幻的,成熟男性的魅力。她从不清楚,他会唱粤语歌。 这么性感,这么潇洒。 90年代花花绿绿纵情恣意的风流模样。 一恍惚,桌脚绊了一跤,程禧一颠,周京臣眼疾手快抱住她,歌未停,他声音就在她头顶,缠绵,雄浑。 透过胸腔,震颤着。 她骤然惊醒。 抽离他。 坐回原位。 同学们玩疯了,一群去大堂,一群去天台,偌大的宴厅只剩下中年校友们,以及钟雯。 她挨近周京臣,“周总工,您醉了吗?” 周京臣喝了半瓶白酒,手支着额头,缓解精神。 “我扶您去休息。”钟雯试探。 “你扶?”他终于睁眼了。 “我开场秀跳女团舞的,您有印象吗?”钟雯以为,他喜欢能歌善舞的。 他神情寡淡,“没印象。”旋即,朝校长打招呼,“我一身酒气,先去酒店洗个澡,醒一醒酒,再回周家,免得母亲担忧。” 校长点头,喊程禧,“你扶周总工回酒店。” 有保安,有男同学,偏偏使唤女生。 她一动不动。 “程禧。”校长催促,“扶啊!” “周总工多少斤啊。”她问校长。 “一千吨。”周京臣瞥她,“我哑巴了?你不问我,问外人。” 程禧清嗓子,“我扶不住您...” 您。 演戏演上瘾了。 “周总工没瘫痪,你稍稍扶一下,他自己可以走。”校长搞不懂了,他俩不是兄妹吗? “我扶吧!”钟雯趁机挽周京臣的胳膊,“程禧太瘦了,没劲儿。” 周京臣又瞥钟雯,钟雯的脸型是小瓜子,很藏肉,“她比你胖。” “你才胖。”程禧怼他。 男人眼角一扬,从椅子上起来,“校长,贵校的女同学是什么态度?既然不欢迎我,告辞了。” 校长忙不迭拦他,“周公子代表周副市长和李校董莅临指导,我校上上下下非常欢迎!” “程同学欢迎吗。”他侧身,刁难程禧。 她吸气,平复了情绪,伸手牵他袖子,“我送您回酒店。” 周京臣抬臂,“你这是搀扶我,还是遛狗?” 程禧没辙,滑入臂弯轻轻一挽,“扶您。” 2号桌的校友这时纷纷站起,敬他酒,“毕业十年了,一直怀念李校董,有劳周公子转达。” “李校董严厉,男生罚跑、女生罚广播室朗诵,是李校董制定的校规。”另一个胖男人感慨,“李校董任职十五年,保护了许多涉世未深的大一新生,据说她们结了婚,带丈夫孩子回校探望李校董,感谢她管教,没有被骗色。” 学校‘夜不归宿’的重灾区:金融系,艺术系。周夫人为了管理校风,天色一黑,躲在宿舍B楼的西门,女同学独自出校,当场扣下,写检讨书,‘甜甜的恋爱口吻诵读’,全校师生一起笑。 ‘节目’一经播出,迅速火爆,隔壁大学的学生也来听,号称‘大学情感专栏’。 出了名,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们害臊,大部分老老实实住校了。 “诸位惦记母亲,我一定转达。”这会儿,周京臣五分醉,又灌了几杯,七分醉了。 整具身躯完全依靠程禧,压着她。 “上个月,在东城看见周副市长视察幼儿园,周副市长为公为民,风采依旧啊。”瘦男人又敬了一杯,周京臣喝了。 程禧奇怪,周京臣一贯倨傲,他不想干什么,怎么劝,怎么求,也没用,倒是难得随和,来者不拒。 所以,彻底醉了。 从酒楼出来,秘书将周京臣扶进车里,“周夫人联系不上您,联系了我,问您顺利吗。” 手机屏幕显示通话中,他慵懒,“顺利。” “你几点到家。” “尽量早。” “禧儿呢?” 周京臣沉默。 “周阿姨...”程禧答复,“我送哥哥回去,住宿舍。” “明天是正月十五,你陪我烧香。”周夫人命令,“你父亲的骨灰在寺庙,该迁墓地了。” “我知道。” 车内恢复了安静。 不知为何,今夜,和每一夜都不一样。 隐隐地不平静。 暗涌,神秘,甚至是暧昧。 困住她,无可遁逃。 “北航集团洽谈了半年的订单,被云航集团拿下了。”秘书汇报工作。 周京臣不舒服,紧闭双目,“叶柏南处处与我为敌,除了正常的商业竞争,是不是有什么矛盾,我没留意。” “似乎是。”秘书也察觉,“他咬您咬得太猛了。” 程禧望着窗外的霓虹人潮。 玻璃上,映照了周京臣的影子。 渐渐地,与她的影子重叠。 融为一体。 “花蝴蝶是你同班?”突然,他开口。 钟雯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像聚餐,像参加选美大赛,同学们起哄她是一只花蝴蝶。 “嗯。” “她什么心思。” “不晓得。” “你没瞧出她勾引我?”周京臣蹙眉。 钟雯去年开始计划,在校庆上‘一举得臣’,一个寝室的,自然了解。 “你稀罕有韵味有情趣的女人,钟雯恰巧是。”程禧一本正经,“而且她前男友喜欢泡鸳鸯浴,钟雯创新了一套泡法,男人一泡,马上迷糊了。” “我什么时候稀罕有韵味有情趣的女人了?”他眉头拧出皱纹,冷飕飕的,语调嘲讽,“我稀罕蠢笨的,偷摸的,闯祸的。” 羞辱。 已经一年了,他仍旧在讽刺她。 车驶入酒店的泊车坪,程禧下去,找保安,“老板醉了,安排房间。” 周京臣不肯下车,“校长交代你的任务,你推卸是吧。”话音未落,他俯下身,吐了一摊。 浓稠的酒气弥漫了车厢,他脸色苍白,脊背战栗,“扶我。” 程禧犹豫。 九点了,再耽搁,来不及赶回学校了。 “你跟我结了仇了?”高大英朗的男人,此刻,是酒后的虚弱,晕醺,“哥哥好歹照顾你八年,你照顾哥哥一次,也不情愿?” 仿佛她不管了,是忘恩负义。 程禧弯腰,扶他下车。 他租了这家酒店的行政套房,是年租,一些半公半私的应酬、签署合同,在套房接待。 一进屋,程禧脱了羽绒服,“我去卫生间,你渴不渴?” 周京臣脑袋发胀,“我渴了,你从卫生间弄水?” 她打开一瓶矿泉水,塞他手里,“你渴了,凑合喝。我方便完,去前台取热水。” 聚餐三个小时,程禧没去过厕所。 憋得发懵。 周京臣坐在沙发上,给秘书打电话。 “你下班吧。” 秘书一愣,“您不回家吗。” “我住酒店。”卫生间传出哗哗的流水声,他揉太阳穴,“太晚了,她也住下。” “那我帮禧儿小姐开房?” 周京臣没搭理,挂断。 什么破秘书。 谁聘的。 还不如哈士奇通人性。 月薪两万,天天给上司添堵。 水声停止,程禧走出卫生间,递给他一条毛巾,“你擦擦脸,凉的。” 第397章 番外十七 一夜,一切都变了 周京臣接过毛巾。 “你头疼不疼。”程禧发现他脸色越来越苍白了。 “嗯。” 他在这边有一些应酬,会客厅常备解酒药,她蹲下,翻抽屉。 短款小毛衣裸露一截腰肢,纤细的脊骨在橘色灯火下,泛着红粉光泽。 周京臣燥热,扯掉领带,犹嫌不舒服,解了所有纽扣,衣襟大敞。 “秘书不照顾你吗?” “下班了。” 奇怪。 他秘书单身,天天主动加班,上司需要了,反而下班了。 程禧翻出一盒中药丸,“我打电话叫何姨吧。” “什么时辰了。”周京臣不同意,“别惊扰了父亲母亲。” 等他吃完药,她拿了羽绒服,拉门。 “去哪。”他问。 “来不及赶回学校了,我开一间房。” “你独居不怕?”周京臣嗓音沙哑,闷钝。 怕。 程禧没住过这家酒店,环境陌生。 “我回老宅住。” “母亲知道我出席校庆,你回去,我没回,什么原因。”他伸腿,松了松皮带,斜靠着沙发,“你睡卧室,我睡外厅。” 她心跳漏了一拍,迄今为止,没有和男人‘同居’过。 算同居吗。 “不算。”周京臣猜到她琢磨什么,“算寄居。” 程禧一怔。 “你,寄居在,我房间。”他一字一顿,“看《西游记》吗?唐僧师徒化斋,借宿在村民家。你修行,我救济你,是功德。” 她恍然。 哥哥真是学识渊博。 佛法也精通。 “衣柜有干净的睡袍,你洗了澡休息。”周京臣躺下,背朝她,盖了毯子。 浴室里,是陈列有序的男士用品,剃须刀,洁面乳,香水,啫喱...她拧开,偷偷嗅。 天山的莲,融化的雪,一切高洁的,清冽的,不足以形容周京臣。 他是无瑕璞玉,克制,深沉。 迷恋过他,很难迷上任何男人了。 程禧从浴室出来,周京臣整个人恹恹的,胸膛一片绯红。 她试探他额头。 滚烫。 “哥哥,你受凉了。”厨房没食材,他一贯是不下厨的,“我下楼买一碗姜糖水。” 周京臣一睁眼,同样是一片白腻腻。 女孩的下巴,脖颈,胸口,由于伏低的姿势,肌肤贴着他鼻息。 压抑了许久的感觉,一霎爆发了。 他猛地一拽,程禧踉跄匍匐在他身躯。 一个汹涌的吻。 她瞳孔涨大。 四肢百骸从紧绷,到瘫软。 周京臣味道太浓烈,不是烟酒味,是男人的味道。 情欲的味道。 程禧从未见过他如此疯狂,野蛮的模样,眼睛无底洞一般,吸绞她,一堕,再堕。 “哥哥...”她慌了。 “不是胆子挺大吗?”他搂住她,抵向自己怀里,“在酒楼,在校长和老师面前犯倔,怼我,不肯扶我,将我扔给女同学,现在喊什么哥哥。” 程禧哭了,“不敢了...” 周京臣的茧子那么粗粝,透过薄薄的一层布,刺激她,“不敢怼我了,还是不敢将我扔给其他女人了?” 她浑浑噩噩,不懂他要什么答案,“都不敢了...” 男人十指缠绕她,像十把火焰。 他的体温,他的脉搏,在狠狠钻她的骨髓与肺腑。 下一秒,周京臣劲硬的腹部用力一压。 ...... 聚餐结束,大部分同学乘大巴回校了,小部分又去了KTV唱歌。 KTV的少东家是钟雯前男友,大二踹了她,一直藕断丝连,钟雯过来玩,是包场,少东家请客。原本,她很得意,前任有钱,有排面,出尽了风头。遗憾没钓上周京臣,她憋屈,没什么心情炫耀了。 “雯雯姐,少东家对你旧情难忘啊!你手段强,追回他呗,我们周末唱歌不花钱了,跟你沾光。” “千里马不吃回头草。”钟雯倨傲,“优质男比比皆是,我凭什么吊死一棵树啊。” 艺术系的俩女生撇嘴,“她盯周总工一年了,我每次去健身房,她拼命练瑜伽,练肚皮舞。” “白折腾了。”另一名女生幸灾乐祸,“周总工选了程禧伴舞,不搭理她。” “程禧怎么消失了——”她们四处寻觅,“安然,你铁子呢?” “去大不列颠了!”安然是东北女孩,喝酒豪爽,舌头喝大了,“程禧是新一任女王哈哈哈哈,秦商是秦公公...” 钟雯站在KTV门口,拦出租。 安然咯咯乐,“钟嬷嬷,周总工不让你扶,本宫让你扶。” “你有病吧?”今天,钟雯丢人了,攻无不克的女海王,没攻下周京臣,谁嘲讽,她和谁急,“周总工不让我扶,也不让你扶啊。” “我不扶啊...”安然摊手,晃晃悠悠,“我走路还不利索呢,我扶得了他吗。” 同学们大笑。 钟雯恼怒,摘了耳环砸她,扬长而去。 安然一边嘟囔,一边戳着手机屏幕拨号,“程禧是不是去鬼混了...副主席在包厢联系了她十几次,她不回电话。” 这次,是男人接听的。 慵懒,疲惫,“中午再打。” “程禧!”安然马上醒酒了,“你泡男人瞒着我!” 男人缄默。 “是一米八,十八厘米,八块肌吗?你在寝室冲天发誓,不符合这三个条件,一概不谈。” 仍旧悄无声息。 “录视频补偿我!和铁子分享,咱们是铁子。” 男人不禁蹙眉,“我是程禧的家长。” 安然傻了,“叔叔啊...” 糟糕。 程禧最讨厌被出卖了。 “叔叔,您千万别告诉她,我和您讲什么了。”安然恳求。 男人应了声,挂断。 ...... 后半夜,程禧混混沌沌的。 睡不是睡,梦不是梦。 晨光洒入窗帘,她巡视着床头柜的男士腕表,水杯,烟盒...提示她,变了。 全部变了。 哥哥不是哥哥,男人不是男人。 一夜,天翻地覆了。 她呆滞着。 “周公子?”套房的女管家敲门,“送衣服。” “周公子在隔壁..”程禧晦涩,嘶哑,“你送过去吧。” 许是周京臣难以面对她,并未和她同床共枕,凌晨重新开了房。 管家继续敲,“小姐,是女款内衣。” 脱下的内衣确实太皱了,太狼狈了。 程禧裹了羽绒服,下床。 “交给我。”周京臣的声音。 她一僵。 迅速爬回被窝。 门一开,男人进屋。 “醒了?”他拎了餐厅的食盒,搁在桌上。大约明白她害臊,无措,没有吩咐客房经理准备早餐,而是亲自去取了,“尝尝,你爱吃的。” 程禧不动弹。 周京臣望了她一会儿,坐下。 “怨我,对吗。” 程禧摇头,“你喝酒了,我也喝了。”她虽然懵了,终究比他清醒几分,她没拒绝,他稀里糊涂,发生了一夜,怨不上他,“各自有错。” “有什么错?”他眼睛不似昨晚着了火,平静的,幽邃的,“男欢女爱,水到渠成,是错吗。” 她攥紧了床单。 忽然,周京臣起身,撩开程禧披散的长发,她面颊潮润,睫毛轻颤着,他清晰记得,她眼含春波,或拥抱他,或哀求他,怯弱却磨人。 “哥哥。”她抬眸,“是秘密。” “秘密?”他垂眸,“逼我不认账吗。” 认账如何,不认账又如何。 周家容不下她。 容不下这桩‘意外’。 周京臣俯身,挨近她,“曾经,鬼鬼祟祟啃我,如今,光明正大啃了一次。”他操纵她手,抚摸她啃过的部位,“这么明显,有办法藏吗。” 房间晦暗,她什么也瞧不清,更不想瞧清楚,推开他,逃出去。 ...... 周淮康明天赴京,参加新春团拜会。 一大早,通知周京臣回一趟老宅。 周夫人的车不在庭院。 每逢初一、十五的前一日,周夫人留宿普众寺,斋戒,沐浴,诵经,捐一笔香火钱,翌日下山。 风雨无阻的规矩。 “先生在书房。”何姨迎上他,端着热茶,毛巾,“禧儿小姐回学校了?” 周京臣表情不大好,“不晓得。” 何姨莫名其妙,“您和禧儿小姐不是一起校庆,一起离开吗。” “她中途,自己离开了。”他敷衍了一句,上楼。 秘密。 程禧认为见不得人。 与他是不堪的。 周京臣一张脸愈发阴郁。 书房里,周淮康坐在桌后,戴了老花镜看电视新闻。 “父亲。”他进门。 “十月份,你就三十岁了,你母亲催促了无数遍。”周淮康关了电视,瞬间寂静了,“婚姻大事,必须提上日程了。” “提吧。”他淡定,恭顺。 周淮康倒是纳闷儿了,“你不是反感催婚吗?” “岁数满了,不反感了。”周京臣凝视着父亲,“挑哪家的姑娘,我可以做主吗。” “不可以。” 他争取,“我保证是好姑娘呢。” “不可以。”周淮康依然否决,“你挑的,是情情爱爱;周家挑的,是大局未来。倘若周家有两个儿子,一个为自由,一个为家业,你们兄弟商量。但周家只有一子,有成百上千个虎视眈眈的仇人,有庞大复杂的李氏集团,你没资格任性。” 周京臣笑了一声,“父母做主。” 走出书房,他伫立在天台上。 东边,阳光万丈。 古老的胡同,映着西巷红梅,隆冬的寒霜消融了,春来了。 第398章 番外十八 周正玉 周淮康和李韵宁离婚的第二天,去了一趟寺庙。 叶柏文恰巧下山,“周夫人。” 她停住,“送梅子糕吗?” 阮菱花爱吃家乡的梅子糕,周淮康也爱吃,不晓得是谁爱屋及乌,李韵宁尝了一块,酸馊味的,不像周淮康的口味。 “梅子糕混了猪油,母亲食素,已经不吃。”叶柏文恭恭敬敬,“有劳您探望母亲。” 李韵宁冷笑,“你哥哥绑架了我与禧儿,剁了我一根手指,叶家人没有好东西。” “大哥姓周。”叶柏文不卑不亢。 “姓周又如何?周家衰败,儿女亡的亡,穷的穷,你大哥姓叶,京臣凌驾他头上,你大哥姓周,继承了周家什么呢,坟墓罢了,京臣继承了李氏基业,阮菱花的儿子永远在我儿子之下。” “母亲不介意王权富贵,大哥也不介意。”李韵宁疾言厉色,叶柏文却心平气和,“母亲在乎的,是情分,是一口气;大哥在乎的,是周老先生承认他,是认祖归宗。倘若贪图金钱权势,叶氏集团是一市首富,大哥有本事毁了叶氏,更有本事壮大叶氏,何必踏上这条路。” 擦肩而过之际,叶柏文一字一顿,“物是人非,困住自己的不是任何人,是自己。” 李韵宁一动不动。 直到一名尼姑唤她,她醒过神,进禅房。 “你来了。”阮菱花在窗下,挑拣茶叶,“没有好茶招待你,有茶叶末,不要嫌弃。” “我和淮康离婚了。”李韵宁没闲工夫喝茶,“明天,搬回李家。” 阮菱花剃了光头,戴着尼姑帽,曾经雍容华贵的富太太,如今佛灯长袍,苍老了十岁。 “离与不离,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阮菱花沏了茶,搁在桌上。 “你可以蓄发,可以还俗。”李韵宁嘲讽,“三十年前,我抢了你男人,三十年后,不该属于我的——” “你抢赢了。”阮菱花注视她,“他陪你青丝变白发,我仅仅是过客,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生下柏南,周淮康哪里肯见我,哪里肯破坏现有的太平日子?” 李韵宁也注视阮菱花。 良久,禅房无声无息。 “这些年,我避讳周淮康,他其实也忘了我。”阮菱花坐下,“给柏南长子的名分,亲自上山劝我,是周淮康的一个了断,他求心安。柏南只剩下一把骨灰,人世间的繁华喜乐,灯火团圆,他什么也享受不了,一生从未享受过,京臣不计较刻个碑,韵宁你计较什么呢。” 李韵宁猛地攥紧了拳。 “至于你那根手指,子债,母偿。”阮菱花拿出一副剪刀,塞她手里,将小拇指夹在刀刃下,“你气势汹汹来找我,证明你有心结,并不想离婚,你和他赌气,和我赌气,是白白浪费精神。一个赢家,为什么介怀输家呢。” 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李韵宁喝下茶水,苦,稠,涩。 是了。 耿耿于怀的,是她。 她风光舒坦了六十年,容不下叶柏南冷冰冰的墓碑吗? 周淮康欠了她,周家欠了她,阮菱花不欠,叶柏南不欠。相反,她造成了阮菱花的悲剧。 人啊,算得清楚一切,但算不清楚孽。 李韵宁转身,离开。 ...... 周正修三岁,程禧怀孕了。 周京臣刚结束一场董事会议,返回办公室,秘书向他汇报,“老宅的保姆联系您,您关机,所以联系我了,夫人检查出两个月的身孕。” “太挤兑人了吧!”沈承瀚不乐意,“你结婚第二年,我结婚;周正修三岁,我女儿出生,禧妹妹怀老二,我媳妇儿才出月子,我年年追你,年年追不上,我妈在家里发飙。” 沈承瀚娶了某一任前女友,对方家世是‘大中产’,沈老太爷最初没相中,撮合了丝绸大亨的千金,可惜,没联姻的缘分。而李家添了外孙媳妇和外重孙,方家也有孙女了,沈家夫妇的女儿远嫁新加坡,外孙不在国内,沈家七年没喜事,馋得沈太太梦话都是‘李韵宁,方太太,让我抱一下,我掏红包...’ 于是,沈老太爷妥协了,只要背景清白、娘家小有产业,沈家便接纳。余情未了的沈承瀚与白柏莉再续前缘了。 “请医生了吗?”周京臣匆匆朝电梯走。 “请了。”秘书递给他大衣,“医生说夫人头胎大出血,又体寒,不适宜怀孕了。不过,仔细休养保胎,没什么大问题。” 他表情肃穆,凝重。 程禧纯粹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生礼礼不顺利,周京臣怕了,礼礼百日宴一结束,他预约了结扎手术,程禧不允许,大哭大闹,喊他‘周公公’、‘周姐姐’,威胁他敢去医院,一辈子别碰她了。 他解释,是结扎,不是自宫,不影响男人的雄风。 她不依不饶。 没办法,周京臣取消了手术,谨慎做措施。 千防万防,防不住她的‘诡计’。 沈承瀚一起下楼,“淮康和韵宁二位同志还来往吗。” “逢年过节来往。”他不咸不淡,调侃,“怎么,你父亲有心思?” “你他妈诽谤我老子啊!”沈承瀚捂他唇,“韵宁离婚之后,我妈严防死守,唯恐我爸不老实,在沈家,‘李韵宁’的名字是禁忌。” “大概率,复婚。”周京臣上车,“你母亲担忧多余了。” 这几年,周淮康独居北方,辞退了保姆,种菜,养花,偶尔去乡下。因为高血压住院了四次,李韵宁表面不提,心中牵挂,周淮康每天打一通电话,询问礼礼和程禧的情况,一开始,是周京臣接听,渐渐地,是李韵宁接听了。 终究是风风雨雨数十年,除了阮菱花母子的情债,周淮康忠厚,勤勉,孝顺,这段婚姻体面尊贵,李韵宁是满足的。 周京臣赶回老宅。 保姆们欢欢喜喜堵在庭院祝贺他,“恭喜京哥儿了,你又当爸爸了!” 他一言不发,跨门槛儿。 中堂。 李韵宁教导礼礼读英语,程禧在一旁啃桃子,礼礼看着她,“妈妈教我。” 她信口雌黄,“妈妈是高级版英语,你学不了,奶奶教你初级版。” “爸爸告诉我,您英语不及格。”礼礼的模样算是‘微混血’,五官深邃随了周京臣,性子也随他,沉稳,早慧,好学。周家、李家的独苗儿,一岁就安排了启蒙课程,礼礼艺术造诣不行,学术天赋很强,教什么懂什么,画画涂鸦,简单的唐诗...总之,完全不随程禧。 “爸爸骗你!”她急了,“我昔年高考...” “你妈妈昔年高考,比爸爸少了一百八十分。”周京臣慢条斯理脱了大衣,拆台,“而且,是超水平发挥了。正常水平的成绩,少三百分。” “我招你惹你了...”程禧在礼礼面前维持的‘女精英’人设粉碎。 “你没惹我吗?”周京臣瞥她,眼神震慑。 她一缩脖子,怂了。 “京臣,这一胎无论男女,你父亲和姑婆商量了,叫周正玉。”李韵宁高兴,“禧儿跟我讲,你不愿生,她耍了手段千辛万苦怀上的。估计你冲她发脾气,央求我护着她。” “你知道我发脾气,明知故犯?”周京臣一张脸凉透了,盯着程禧,“我惯得你胆大包天了。” 程禧躲在李韵宁身后,不服气,“虽然我趁人之危,你戒色啊...你先碰我的。” “犟嘴!”周京臣训斥。 “你吼什么?”李韵宁推搡他,“大老虎似的,吓着仪仪了。” 周正玉的乳名是‘仪仪’,和周正修的乳名‘礼礼’组合了‘礼仪’,老夫人祈祷是个小娇女儿,李家最稀罕了,‘仪仪’的乳名也相配,万一是小小公子,未免缺失了阳刚气。 周京臣平复了情绪,示意程禧,“你过来。” 旋即,迈出中堂,去厢房。 一股阴森气。 程禧扯李韵宁的袖子,“妈妈...” “我瞧他多大的能耐!”李韵宁叉腰,站在门口,“你骂她试试!” “程禧。”他声音飘飘忽忽,传出厢房,“立刻过来。” 她一进屋,周京臣坐在椅子上,翻阅孕检报告。 眼底是喜悦的,血浓于水;亦是抗拒的,疼惜她遭罪。 “哥哥,饿吗。”程禧靠近,按摩他胳膊。 “饱了。” “你在外面吃饭了?” “不。”他撂下化验单,静静闭目,感受她献殷勤,“被周夫人气饱了。” 三十三岁的周京臣,为人夫,为人父,管理集团,定夺商会,愈发英俊硬朗了。 浓郁的成熟味。 程禧夸他,“哥哥,国画大师也画不出你的风姿。” “哦?”他皮笑肉不笑,“你猜,国画大师画不出你的什么?” “美丽。” 他喉咙哼。 “婀娜。” “你的勇敢,聪明。”周京臣缓缓含了笑意,握住她手,“普天之下,只有周夫人算计得了我。” 程禧头皮发麻。 “偷偷摸摸上瘾了是吧!”周京臣憋了半晌,不忍苛责她,奈何实在生气,“十八岁,偷亲我;二十四岁,偷我的种,小小年纪,为非作歹,花招一个接一个。” 第399章 番外十九 夺我爱妻,我恨一生 男人站起,围绕程禧兜圈子,兜一圈,讨伐一句,“怪不得,这么积极勾引我。以前,晚上十点钟泡在书房复习功课,写论文;去年入了夏,七点钟吃完晚餐,开始纠缠我,催我洗澡,回卧室。” 程禧狡辩,“我毕业了啊,不用复习了。” “韭菜炒生蚝,烤肾,牛羊大补汤。”周京臣冷笑,“喂了我半年,如愿了?” 这小妮子,坑人不浅。 估计整座老宅上上下下的人,都怀疑他虚。 “怎么中招的。”周京臣饶有兴致打量她,“是扎漏了,还是趁我不注意,偷偷摘了?我记得有几次,结束一亮灯,你鬼鬼祟祟捏着套子,怨它脱落了。” 她憋笑。 “有一种情况是尺码不符,套子大,家伙小。” 程禧噗嗤,没憋住。 “我小吗?”他狠狠拧她臀,“算计我,糊弄我,嘴巴又损我,毁我名声,是吧?” “你年纪大了嘛。”她越解释,越可气,“三十岁的男人和二十岁的小伙子不同,难免心有余力不足了...” 程禧嘟囔了什么,周京臣一个字没听。 视线里,是她极具韵味的模样。 怂归怂,毕竟,他暴脾气管教了她八年。 不过,生了礼礼,渐渐褪了青涩纯情,浮出风情。 仿佛一朵夜来香。 诱惑着他。 “哥哥,你喜欢女儿呀。”程禧搂住周京臣,踮脚,吻他下巴,“你三十四岁的生日礼物是仪仪。” “你确定是女儿了?”她一撒娇,他消气了。 “万一是儿子,和承瀚哥哥订娃娃亲!”程禧斩钉截铁,“仪仪未来的媳妇儿当然养在咱们李家了。” 正脑筋一根不长,歪脑筋长一堆。 周京臣扛起她,扔在沙发上,严肃呵斥,“躺客厅反省,不准上床。” 程禧脸朝墙,背朝他,“不上就不上。” 真倔。 不肯服个软。 他进屋。 隔了屏风,看着她。 半小时,程禧睡了。 周京臣悄悄出去,抱她。 “周京臣——”她呓语,唤他名字。 男人轻轻放下她,唇贴着额头。 “嗯。” “你骂我...我怀孕,你不高兴。” “我高兴。”他吻了她一会儿,“我有一分高兴,九分担忧。” “我和江同学没关系...”程禧胡乱,含糊。 周京臣蹙眉。 江同学是程禧读南方大学的学习委员,她插班大三,加上休学一年,李家和校长打了招呼,一则,照顾她;二则,隐瞒已婚生育,防止绑架。班主任指派江同学‘一帮一’辅导程禧,青春悸动的岁数,程禧又憨得可爱,一来二去,江同学表白了。 程禧换了‘一帮一’的同学,躲避江同学,仍旧被手眼通天的周京臣掌握了内幕。 班里公认他俩是一对儿,包括任课教师也觉得金童玉女,周京臣搜集了一番流言蜚语的‘证据’,一怒之下搬去集团宿舍住了两个月。程禧冤枉,不愿求和,他没个台阶,咬牙僵持着,最终,闹得老夫人亲自劝和。 这茬儿,沈承瀚和方大斌嘲笑至今,送周京臣绰号‘南方首席大醋缸’。 ...... 翌日早晨。 医生匆匆到老宅。 周京臣独自在后院剪腊梅,白衣白裤,捧了一枝枝黄花,伫立于天地间。 一半是英武,一半是温柔。 人夫感的的温柔。 “周会长。”医生喊他。 他漫不经心在花蕊上洒水,“请黄医生坦白相告,夫人生产和流产,哪个危害大?” 医生一懵,“您不想留?” “想。”周京臣凝视花瓣,冬日的霜雾覆满了树梢,映在眼底,微微的不安,“想留下女儿,更想留下夫人。” “等四个月孕期。”医生斟酌着,“夫人不见红,没大碍;假设见红了,不必保胎了,保不过七个月,生产大凶。” 男人平静撂下剪子。 返回厢房。 “起来。”他在床边,命令程禧,“跟我去医院。” 她睡得迷迷瞪瞪,“去干什么。” “流掉。” “你凭什么流掉我女儿?”程禧困意全无,捂小腹。 “凭我播种。” “你又不是主动播的,与你无关。”她谬论,“我凭手段怀的。” 周京臣一瞬气笑,“你还耍横了?” 她眼眶红了,委屈抽噎。 原本,他是吓唬她,她不爱惜身体,冒险强求子嗣,他既心疼,又懊恼,偏偏宠坏了她,她晓得他无底线,不舍得...现在待她,是硬得不行,软得不行。 必须让她怕了,不敢擅自做主了,否则,她以后继续折腾。 周京臣禁不起一丝一毫失去她的意外,一个明媚活泼的她,有朝一日变得憔悴,残破,冰凉...他一定崩溃,疯魔。 “不打,答应我两件事。” 她点头。 “第一,四个月左右,检查适不适宜生产,不适宜,打掉。” “第二,我结扎。” 程禧摇头,“不适宜我也生。” 她脏兮兮的鼻涕泪痕,逗笑了周京臣,“可以生,常言道:升官发财死老婆。仪仪平安,你没了,我岂不是捡了大便宜。”他伸手,替她擦拭,“离婚,分你财产;丧偶,一毛不拔,娶个美娇娘,礼礼和仪仪天天追着后妈屁股跑。” “生礼礼,你这样讲,生仪仪,你又这样欺负。”程禧埋在他胸口哭,“我不是给自己生的,是给你生的...” “我知道。”周京臣有一下没一下抚慰她后背,“有女儿,我欢喜。没女儿,确实遗憾,可至少,鸳鸯是成双的。” “我讨厌鸳鸯。”她哭得厉害。 他垂眸,“那么,乌鸦是成双的,行吗?” 程禧不哭了,“鸳鸯吧。” “在我心里,即使是礼礼,也不及你,何况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周京臣抹她眼角的泪珠,“孩子夺我爱妻,我恨孩子一生。” ...... 周淮康捎带了北方的糕点和小吃赶过来,名义上,是探望禧儿和礼礼,实际上,是探望李韵宁。 有一阵没见面了,氛围透着一股不自在。 “你春节住院了?” “摘柿子时,摔了一跤。”周淮康瘦了一些,苍白的短发,条纹毛衣,显得单薄,“茄子和白菜是乡下种的,你们尝尝。” 李韵宁翻了翻行李袋子,“你坐火车?” 周淮康搓手,“大包小包的,飞机不方便。” “你刚出院,坐六个小时的车,不嫌累啊。”李韵宁不是滋味。 这时,沈承瀚恰巧进中堂,顺路接周京臣去公司,一瞧这副场面,有精神了,“韵宁,听瀚哥儿的话。”他语重心长,“三十年的婚姻叫斑岩婚,情比金坚了。你和淮康一南一北,互相惦念着,淮康也知错了,一般人我懒得管,可我管你,因为有交情,你给瀚哥儿一个面子。” 李韵宁盯着他。 他小声,“中老年妇女空房寂寞啊...淮康虽然六十五了,好歹是男人,对不对?我了解你,绝不养小白脸,养个老黑脸呗。” “你喝酒了?”李韵宁笑眯眯的。 “没喝啊。”沈承瀚抓了一块枣泥糕。 “那你抽什么风!”她抄起挂鸟笼的木杆子,猛地抡过去,“一口一个韵宁,一个淮康,你皮痒了?” 周京臣穿梭过庭院,和落荒而逃的沈承瀚碰上了。 “你妈一边更年期,一边伪装娇羞少女。”沈承瀚吐槽,“我撮合她和淮入洞房,她打我一顿。” “没打死你。”周京臣跨门槛儿。 一上车,沈承瀚想起正事了,“程禧的娘家捅娄子了。她舅舅是不是有一个儿子?” 周京臣与那位‘表哥’没来往,倒是有耳闻,嗜赌,玩博彩,舅舅一直在工地干活还账。自从李氏集团扶持了程禧娘家,舅舅一家的日子才富裕。 “他闯祸了?” 沈承瀚高深莫测叹气,“一个劣根性的穷人,一睁眼,真金白银唾手可得,有靠山兜底,有亲家保护,你猜会如何?” 周京臣沉默。 抵达集团,上楼。 秘书在‘总工办’门口恭候他,“周董事长,沈董。” “出什么问题了。”他反锁门,落座。 “这三年,集团的办公材料,员工食堂...凡是采购部负责的开支,您夫人舅舅一共侵吞了4100万。”秘书递给他财务报表,“昨天下午,秘书室收到举报信。” 周京臣浏览着账单,神色无波无澜。 “谁举报的?” “匿名。” 他面色隐隐阴翳了。 倘若不尽快处理舅舅,下一步,对方百分百曝光他纵容亲戚贪污公款、中饱私囊,罔顾威信与公理,要么,请辞会长,要么,大义灭亲。 选择请辞,李家的族人众多,旁系、远亲遍布南方,大部分经商,有工厂,小企业,很看重‘会长’的职衔,象征家族荣耀。 选择大义灭亲... 周京臣揉着太阳穴。 “马上调查,对方什么人,图财,给钱;图势,给高管的岗位。这笔钱从我薪资扣除,填窟窿。”他吩咐秘书,“不许泄露。” 秘书建议他报警,“4100万不是小数目,您补了钱,不处置罪魁祸首,也是包庇。一旦董事局知晓了,牵连您。” 第400章 番外二十 他出轨 周京臣焚了一支烟,示意秘书退下。 “什么打算?”沈承瀚挪椅子,“包庇你舅丈人是吧。” “禧儿娘家只剩舅舅,当年扶持舅舅,是为了禧儿体面,有靠山;如今包庇舅舅,更是为了禧儿体面。”他吸了一大口烟,“我岳父贪污自杀,岳母精神病,周家、李家不在乎,外界流言终归不中听。倘若舅舅和表哥再出事,禧儿娘家这潭水,太浑浊了。” 沈承瀚也点燃了一根,“自从李家人挪用公款蹲了大狱,董事局、商会对你的风评极佳,否则你三十岁担任会长,那些四、五十岁的业界老狐狸,绝不甘心屈居你之下。现在,你舅丈人在集团无法无天,你不处置了,万一老狐狸们‘揭竿起义’,你会长的宝座就塌了。” “塌就塌。”周京臣烦躁,熄灭了火苗,阖目养神。 “京臣,一市的会长,必须公私分明。”沈承瀚难得郑重其事,“几十个大老板跟你混,辅佐你,大家一旦寒了心,团结排挤你,你扛得住吗?” 男人胸腔一下下起伏,一下比一下剧烈。 沈承瀚没继续逼他,迈步出门。 中午,程禧拎着食盒去了集团。 途经大厅,一群女员工围着一个非常靓丽的女人,“艳姐,他酒品好吗?” “好啊。”女人一副亲昵熟稔的表情,“他在酒局谈笑风生,不灌女人酒,还替女人挡酒呢。” “替你挡了?”她们兴奋,“你第二天没上班,是住酒店了?” 女人笑而不答。 无限遐思。 “以后,我们不喊艳姐了,喊小老板娘吧?”她们起哄。 “行了!”女人得意,享受,假装斥责,“在公司不许八卦。” 下一秒,女人发现了程禧,迅速收敛,“周夫人。” 她们纷纷鞠躬。 “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商务部。” 商务部一水儿的俊男靓女,一般在会所、酒楼、高尔夫球场洽谈业务,女商务陪男客户,男商务陪女客户,吃着聊着,签了订单。 李氏集团之前没有商务部,老太爷在位时,客户是固定的,周京臣继位之后,成立了商务部,年轻一辈有新玩法。 “你上司是谁?”不知为何,程禧觉得‘艳姐’心虚,而且有敌意。 “沈董。” 沈承瀚提携的女人。 她口中的‘他’,什么挡酒,夜宿酒店...大约是沈承瀚了。 结了婚,生了女儿,在公司拈花惹草。 程禧讨厌出轨男,也讨厌小三女,没什么好态度,“上班期间不务正业,什么臭毛病。” 女人明显不服,却不敢反驳。 “再有下次,扣奖金,降职。”程禧迈入专用电梯,合上门。 “沈董说周夫人温柔贤淑,原来这么骄横——”她们心有余悸,“母凭子贵罢了,没有周小公子,周夫人未必是她呢!周董母亲一开始相中了祝家的千金祝卿安,结果,她怀孕了,抢了上位。” “她舅舅天天耀武扬威的,集团有规矩,无论什么关系,一律上下级尊称,保安部王经理是于董的女婿,喊‘于董’,于董喊‘小王’,偏偏她舅舅,张嘴闭嘴‘京臣啊’,‘外甥女婿啊’。” 她们叽叽喳喳,女人一言不发,瞪着电梯门。 ...... 周京臣在会议室开会,秘书引着程禧去总工办。 “沈董这段日子加班频繁吗?” “不加班。”秘书斟了一杯温水,“沈董五点准时下班。” 程禧接过杯子,“在公司,有女人追他吗?” 秘书笑,“沈董已婚了,大部分女下属有分寸,小部分不老实的,沈董有分寸。” “那周董事长呢?”她似认真,似调侃。 “周董事长加班频繁,不是我跟着,是其他助理跟着。”秘书忙,匆匆赶回会议室了。 程禧喝完水,四处溜达着。 桌上,摆了全家福。 是礼礼‘抓周’那天拍的,程禧在中间,抱着礼礼,周淮康和李韵宁一左一右,周京臣站在后面,俯下身,呵护妻儿。 礼礼特像他,尤其穿小西装、小皮鞋,短发梳得乌黑水亮的,缩小版的京哥儿。 相册底下,压着采购部的账单,她拿起,4100万款项不明。 学金融多多少少晓得代表什么。 程禧一页页翻,电子设备六万一个,食堂批发的牛肉七十元一斤,工作服八百元一套...集团总部、分部一共几千名员工,每年支出巨大,而市场价的电子设备是一万五,牛肉三十五元,工服二百。 上千万的油水,流入私人口袋了。 “等很久了吗?”忽然,办公室门推开,周京臣进屋,不露声色夺了她手中的报表,塞抽屉,“新聘的财务,统计错了。” “堂堂李氏集团的财务,连普通记账都记错了啊。”程禧打量他,“周董不生气?” “偶尔的纰漏,无妨。”他一张脸平静润和,无懈可击,也打量她,“周夫人大驾光临,小公司蓬荜生辉。” 她噗嗤笑,托腮,“我亲自下厨,烧了三菜一汤,慰问礼礼爸爸。” “礼礼爸爸?”周京臣皱眉,“不喜欢这个称呼。” “周大董事长。”她改口。 他轻轻叩着桌沿,“程禧小姐的老公。” “太土。” “不嫌土,我需要名分。” 程禧匍匐在办公桌,胸脯抵住透明烟灰缸,折射的光晕白腻腻,裹了一点似有若无的粉。 周京臣渐渐不正经了,搂住她,手探入衣领,“我猜是紫色。” “不是。”她躲。 “红色?” “是五彩斑斓。”程禧胡诌。 “我喜欢。关了灯,夫人闪闪发光,刺激。”他倒是捧场,骚言骚语附和她,“我可以奋战三小时。” 她害臊,不搭腔。 男人手掌摁在她小腹,“今天孕吐吗。” “不吐。”一提仪仪,程禧有精神,“大概率是女儿,随我。” 随她...周京臣没精神了,憋了半晌,夸不了一句,硬夸,“漂亮随母,智商随父。” “智商随母不行吗。”她倍感屈辱,不肯坐他怀里了,“随我稳重的性格,机灵的脑子。” 他沉默。 “你哑巴了?”程禧闹。 男人抬头,“蟑螂。” “啊——”她尖叫,扑向周京臣胸膛。 他喉咙闷笑,用力揉了她一把。 程禧懊恼,总是不长记性。 相同的招数,他吓唬她十二年了。 “哥哥。”她缓过劲儿,“承瀚哥哥出轨了吧?和商务部一个蛮漂亮的女人。” 头顶只有喘息,没有回应。 她疑惑,仰起脸。 “不了解。”周京臣垂眸,“我帮你问问。” “柏莉是好女人,兜兜转转耗了那么多年,承瀚哥哥如果辜负她,太不是男人了。” 他抿唇,仍旧没回应。 ...... 程禧留在总工办和周京臣一起吃了午餐。 下午,老宅的保姆打电话催她回家,送礼礼去马术课。 礼礼喜静,不喜动,每周二的马术课和周六的跆拳道,他百般抗拒,入门级尚且如此,未来高难度的更不学了,文武双全是没希望了。 秘书部的两名职员正好走在程禧前面。 “周董和夫人真恩爱,在办公室亲亲热热的。”女职员羡慕,“周董平日不苟言笑,在夫人面前可风流了。” “其实,周夫人不是什么大美人,不如商务部的女公关。”另一名职员小声,“公关组长李艳月初陪周董参加酒局,她有经验,男人小酌助兴,半醉半醒的欲望最强,李艳趁机给周董下套——” 她们拐了个弯,程禧听不清了。 李艳。 一楼大厅,那个艳姐。 怪不得。 女员工们巴结她,喊‘小老板娘’。 沈承瀚的小情人没这份待遇。 周京臣从不带女下属出席酒局,带李艳,是破天荒了。 够器重她。 程禧窝了一肚子火,上车。 恰巧一列车队泊在西门,为首是宾利,一辆SUV尾随,有女助理、保镖,保安恭恭敬敬拉宾利车门,“老爷子!” 舅舅西装革履,派头十足,“我外甥女在哪?” “周夫人刚离开。” “她急什么!”舅舅无奈,“我去农家院买了一罐手工辣酱,李家的保姆讲,她近期馋辣椒。” 保安殷勤搀扶他,“您交给周董,一家子人嘛。” 这时,又一辆商务车泊在东门,两名市场部高管下车,同样是客客气气,“舅舅,您应酬完了?” “挺顺利。”舅舅乐呵呵,“供货商是老客户了,价格好谈。” 他们阴阳怪气,“您是周董事长的舅丈人,谈得贵了,周董睁一眼闭一眼;我们谈贵了,周董责骂。” 舅舅上任后,采购部的报价越来越高,在集团不是秘密了,虽然没查他,上上下下也一清二楚,他倚仗外甥女婿,大肆敛财吃‘肥肉’。 程禧目睹这一幕,吩咐司机回老宅。 ...... 傍晚。 周京臣进家门。 周淮康和李韵宁在饭厅,姑婆喂着礼礼吃鳕鱼,唯独程禧,没在场。 “禧儿不舒服,在卧室。”李韵宁舀了一碗饭菜,“你捎给她。” 不舒服? 中午折腾他还生龙活虎的。 他直奔厢房。 门锁了。 周京臣隐隐预感不妙。 第401章 番外二十一 捉奸 “程禧。”他叩门。 鸦雀无声。 敞了窗,周京臣一掀帘子,她躺在贵妃榻上,神色幽怨。 “夫人?” 她翻了个身,背对窗户。 李韵宁一手端了饭菜,一手牵了礼礼,从中堂出来,“禧儿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了,叫个医生吧。” “肚子没大碍,怪我欺负她了。”周京臣拍了拍礼礼脑袋,“朝房门夸爸爸,求妈妈原谅。” 礼礼像个成熟的小大人儿,规规矩矩站直,“爸爸183.67厘米,肩宽53厘米,腿长113.7厘米,比沈叔叔高5.4厘米,比方叔叔高6.1厘米,根据十万份的抽样调查结果,超过爸爸的只有0.003%,他是花美男。妈妈不原谅,花美女原谅他了。” 李韵宁喜滋滋,“我孙儿数学真棒!” 蓦地,门拉开。 程禧压着一股邪火,尽量温和,“礼礼,哪个花美女原谅爸爸呀?” “周正修。”周京臣抢先了一秒,“你完成任务了,去吃饭。” 返回的路上,李韵宁问,“礼礼怎么晓得超过爸爸的只有0.003%?” 礼礼淡定,“我瞎编的,妈妈讨厌数字,0.003%是多少,她分不清。” 李韵宁心脏一绷。 糟了。 周正修和周京臣小时候一模一样,机灵,有主意。如今,年岁小,听话;长到十四、五岁,便是周京臣2号了。 大富大贵之家,出情种。 加上生父的遗传基因... 李韵宁将礼礼送回中堂,慌慌张张拽了周淮康进后堂,“礼礼和他父亲一个性子,我盼着礼礼随禧儿,没料到,随了不该随的。” “你担忧礼礼不服从李家的安排?”周淮康太了解李韵宁了,她一辈子心心念念的唯有李氏家族的辉煌,京臣陪产禧儿的几个月,她挑起李氏大梁,上至董事,下至工厂的小厂长,改革,罢免,排兵布阵...京臣全面接管之际,李氏的各个派系已经安分了。 她虽跋扈,自私,却也巾帼风范。 京臣没联姻,娶了一个家世平庸的妻子,导致在集团、商会,处处谨慎,一步不敢错。未来,没有强大的岳父兜底,李韵宁又日益老去,李氏担子是京臣一人扛。 所以,周正修绝不能重蹈覆辙了。 “你心里,家族胜过京臣和礼礼。” “没有家族,京臣和礼礼凭什么荣华利禄?我凭什么肆无忌惮嫁了你,贴补周家千万的嫁妆?”李韵宁义正言辞,“儿子不联姻,孙儿联姻,总要有后代牺牲自由。今天开始,我教养礼礼,京臣夫妇不许插手。” ...... 程禧坐在小厅,剥橙子。 “谁惹夫人了?” 她抬眸,“是承瀚哥哥出轨吗。” 周京臣波澜不惊掏手机,“我现在问问?” “你出了吗。”程禧戳破。 “听什么闲言碎语了。”他没正面答复。 原本,程禧不怀疑他。 周京臣是什么品性,她知道。 可李艳在商务部,整个部门议论纷纷,包括他接触最多的秘书部,一群人八卦的艳闻。 “3号没回家,你睡什么地方了。” “酒局结束太晚,睡在酒店了。”周京臣笑了一声,挨近她,“我解释过,夫人不是相信我吗。”他手一晃,握了一枚丝绒盒,是钻石耳环,“礼礼小小年纪,审美继承了我,夫人确实是花美女。” 程禧撇开头。 周京臣捋了她长发,露出耳垂,戴上。蓝钻衬得脸蛋水灵灵的,她恢复了巅峰期的窈窕身材,这一胎刚怀,没来得及丰腴,恰好的韵致。他俯下身,缠吻着程禧鬓角,下巴。 “周京臣。”她自下而上仰望他,“你如果出轨,和其他女人暧昧,我与你离婚。” 男人动作一僵。 良久,继续吻她,“不要礼礼了?” “大周不要了,小周要什么。” 周京臣一颗心沉了,整副面孔埋在她颈窝,“禧儿,我有一件事向你坦白。” 她亦是一僵。 又过了良久,“你生日那天,我去北方出差,回南方补过,行吗。” “只是这件事吗?”程禧扭头,打量他。 男人闷笑,“嗯。” 她预感,是他临时后悔了,改了口。 ...... 入夜,周京臣接了电话,全程没开口,是那边说,隐隐约约像女声。 通话了一分钟,他下床,穿衣服。 “你去哪?”程禧醒了。 “承瀚在会所应酬,喝醉了。” 她不信,“承瀚哥哥不找柏莉,找你啊?” “柏莉带孩子睡了。”周京臣从容,镇静,“你先睡,不必等我。” 他走出院子,自驾。 程禧顾不上换睡衣,飞快披了外套,也出去。 两名保镖在木廊值守,屋檐下一排红灯笼,她溜墙根,躲过亮光。 老宅的司机偏袒周京臣,发现她‘捉奸’他,大概率偷偷泄密,她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她没让司机送,而且在巷子口拦了出租,甩了师傅一沓钱,“跟着前面那辆车。” 师傅一踩油门,不疾不徐尾随。 途中,程禧给采购部的秘书打了电话,通知舅舅明天过来老宅。 “您不亲自邀请舅舅吗?” “不是请他做客,是询问工作情况。”她公事公办的口吻,挂断。 秘书察觉不对劲,匆匆联系了舅舅。 “昨天,周董的秘书调取了采购部三年的清单流水,方才,周夫人又通知您去李家,恐怕捅了大篓子。” “我自己的亲外甥女,会追究我吗?”舅舅信誓旦旦,“禧儿心软孝顺,给周家生了长孙,是大功臣,几千万而已,即便几亿,十几亿...冲长孙的面子,娘家有资格花。” 他乐观,秘书犹豫了,“周夫人从不参与集团管理,她一旦出马,百分百是急了,采购部上上下下遭殃。” “行了!扫兴。”舅舅在高级私人会馆和几名中小企业的老总喝酒唱歌,嫌秘书啰嗦,关机。 “舅舅,这瓶酒不开了吧?”一名老总试探,“十三万啊,今晚开四瓶了。” “公费签单。”舅舅无所谓,命令服务员开瓶,“外甥女婿非常照顾我。” “一家人嘛,周董的钱就是舅舅的钱。”这伙人,捧得他飘飘欲仙,“拜托舅舅在周董面前多多美言投资的项目,我们孝敬您的那一份,一定到位。” 周京臣的车缓缓泊在芙蓉街西餐厅。 他下去。 西南方的橱窗,一个高挑靓丽的女人在恭候他。 卷发,浓妆,香奈儿包。 果然,是‘艳姐’。 李艳。 她挥手,周京臣坐下,干脆利落,“你开个价,销毁照片。” 气氛莫名地诡异。 “周董,我并非威胁你。”李艳局促,搅着手指,“我仅仅是...” “仅仅是爱慕我,不图财,不图晋升,图我把你养在外面,安个家?”周京臣松了松衣领,审视她,“你胃口不小。一笔钱,一个高管的职位,还不满足,一心傍上我,当李氏集团的二太太?” 李艳攥拳,“周夫人怀孕了。” 他拧眉。 “十月怀胎,您又疼爱妻子,自然不舍得夫人受累伺候您。”李艳很直白了。 “你伺候我?”周京臣靠着椅背,“你倒是为我考虑。”他腔调凉飕飕,仍旧审视她,“匿名举报采购部贪污公款,是你吗。” 李艳咬着唇瓣。 “沈董喜欢和你们女员工嬉闹,你不妨向他咨询,威胁我,得罪我什么下场。”男人目光犀利,锋狠。 她拳头越攥越紧。 3号,市里的一批考察团入驻李氏,是带官衔的,周京臣在湖粤楼招待了这批人,她负责敬酒。 平日,女下属没机会和周京臣同桌,他洁身自好,女下属更畏惧他脾气。因为她懂法语,其中一位主任的二婚太太是法国华裔,她才有机会在他酒水里兑了安眠药,趁他昏睡,爬上床,摆弄姿势,拍摄了相拥而眠的‘床照’,交给了祝云楼。 祝云楼承诺扶她上位,不过,也警告了她,不准动真格,免得激怒了李家,先拍个衣衫不整的照片,试试水,瞧一瞧周京臣的态度,倘若他认账,不愁名分了;倘若不认账,祝云楼再想办法撮合她和他动一次真格。 这半个月,她屡屡提及,周京臣完全不买账。 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 “谁指使你暗算我。”桌上的红酒杯映着周京臣一张脸,“李艳,倘若你识趣,一切好商量,和我硬碰硬,你讨不到好处。相反,你幕后那个人,利用你毁我名誉,毁我婚姻,你以为他帮你?只要达成目的,他根本不管你死活。” 李艳一抖。 周京臣抽了半支烟,摁灭,起身,“你考虑清楚,给我消息。” 橱窗外,程禧吩咐司机离开。 ...... 凌晨一点。 周京臣赶回老宅。 一进厢房,程禧没在。 他招呼庭院里巡逻的保镖,“夫人呢?” “夫人睡了啊...”保镖懵了,“她熄灯了。” 男人思索片刻,虚掩了门。 十分钟后,程禧也踏入厢房。 四目相撞,她脱大衣,无视他。 “跟踪我了?” 她不搭理。 “出租的车速这么慢,跟我成功了吗。”周京臣打趣她。 第402章 番外二十二 离婚 “承瀚哥哥回沈家了吗。”程禧停在他面前,“醉得厉害吗,我明天亲自探望?” “我骗了你。”他平静。 她神经绷得紧紧地,强撑着不失态,“你和李艳什么关系。” “上下级。” “集团的流言,真实吗。” 周京臣抿唇,“一半真,一半假。” 程禧脑子轰隆炸了。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陪我应酬了一次酒局,住了酒店,是真。”他目光落在玻璃鱼缸,窗外浓郁的夜色映入他瞳孔,深沉得化不开,“肌肤之亲,是假。我遭了暗算,被李艳拍了伪造的床照。” 怪不得。 这个月,他心神不宁。 曾经,他打电话不避讳她,3号之后,他总是去无人处。 是李艳。 她上床,拉纱帘。 周京臣坐了良久,睡在小厅的沙发。 早晨,他挑了一条领带,站在床畔,“胳膊枕得酸麻,有劳夫人辛苦了,系领带。” 程禧跪坐,夺了领带,一绕,一系,重新躺下。 周京臣欲笑不笑,把玩领结,“夫人想守寡了?勒这么狠。” “想。”她背朝他。 “勒死我,继承了遗产,包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是吗。”他不急不恼,“给礼礼改姓程吗?” “改后爹的姓氏。”程禧擅长气他。 周京臣弯腰,手指勾了她长发,发梢温温柔柔扫下巴,“可惜了,我不死,我比夫人多活一天。” 她翻身,滚进床榻里,“凭什么你多活一天,不是我多活?” “我欺负了你一辈子,你比我多活一天,万一不肯合葬,交代礼礼与我一人葬一座碑,黄泉路上,我岂不是孤单的光棍了?” 程禧扭头,“烧十个纸糊的女模。” “女模像夫人吗?”他伏低,吻她。 她脾气恶劣,躲闪,“像伺候姑婆的大保姆。” ...... 周京臣从厢房出来,秘书风风火火汇报,“商会收到了匿名举报信,揭发夫人的舅舅贪赃,以及...”秘书晦涩,“在董事局曝光了您和商务部李艳的床照。” 他一张脸一霎阴寒了,“压得下吗?” “压不下,对方很精明,懂得对症下药,商会在乎利益,曝光舅舅侵吞公款;集团在乎口碑和股票,曝光董事长婚内出轨。最迟三天,您不处理了舅舅,商会一定处理您了。” 昨晚,他和李艳见面。 今天就曝光了。 祝云楼不毁了他,不罢休。 昔年,他没相中祝卿安,偏偏在祝家眼皮底下结婚生子,扶持妻子的娘家,程禧有多么风光,祝卿安有多么尴尬;何况,他撮合了叶柏文,叶柏文又没相中,选了他发小林蔷薇,祝卿安至今未嫁,祝云楼的妒恨太深。 “约祝云楼。” “祝副董去伦敦度假了,下周二回国。” 周京臣眯眼。 “夫人会不会和您离婚?”秘书焦虑。 他驻足,瞪秘书。 秘书老实了。 跨出院门,周京臣再度驻足,“会吗?” “一旦离了...夫人应该抢小公子的抚养权吧。” 男人皱眉,“抢小公子的抚养权,不抢周公子的?” 秘书一噎。 她离都离了,谁稀罕你啊。 “您三十三岁了,估计夫人不抚养了。”秘书配合他胡诌。 “男人至死是婴儿。”周京臣甩下一句,上车。 九点钟,舅舅登门。 拎了一盒长白山的野山参王,标签是一百七十年,七位数。 程禧瞥了一眼,“哪位老总孝敬您的?” “美盟实业。”舅舅不瞒她,“我没舍得吃,送老夫人。” 美盟的老总有前科,判了六年,出狱后,在临市搞‘灰色生意’,传统规矩的商人不合作。舅舅收了礼,美盟缠上李氏,举着‘李氏伙伴’的幌子,保不齐爆了雷,牵连李氏。 “舅舅,尝一尝李家珍藏的普洱。”程禧斟茶,“这三年,娘家沾了京臣的光,表哥买了洋房和豪车,您一套衣服十几万,日子富贵了。”她渐渐严肃,“为什么不知足呢?” 舅舅一愣,“禧禧...” “他们巴结您,尊称您舅舅,于是,您忘了在建筑工地的狼狈了,忘了程家的衰败不堪。”程禧越来越严肃,“您缺钱向京臣借,贪污4100万,是犯罪。我保不了您,去自首吧。” “程禧!”舅舅惊惶失措,“京臣不追究我,你追究自己的娘家?” “他顾念夫妻情分,我也得顾念!”程禧一字一顿,“我帮不上他,不能害了他。” 硬的不行,舅舅使软的了,“自从你嫁了京臣,你表哥赌得更凶了,赌场知道他是京臣的大舅哥,设下陷阱,哄他押注,他欠了千万的债...我唯一的儿子,你唯一的哥哥了!禧禧——” “表哥赌了十年,掏空了娘家,还要掏空我婆家吗?”她大吼,“赌场设下一个千万的陷阱,表哥跳了;倘若设下一亿、五亿的陷阱,甚至设下股份的陷阱呢?李氏家族百年基业,亡在我程禧手中吗?” 舅舅匍匐在地上,拽她裤子,崩溃嚎啕,“十二年前,你父亲自杀,母亲生病,我凑了两万块钱送到医院,要不是周副市长去程家接你,我准备带你回家,供你上学,舅舅虽穷,没吝啬过,你得势了,不管舅舅吗?” 程禧闭眼,哽咽,“我先是周夫人,再是舅舅的外甥女,保全丈夫是我责任。” 不管了... 舅舅整个人垮塌下去。 她踉跄走出偏厅,大保姆迎上她,“老夫人晓得内幕了,您怀着孕,交给京哥儿解决吧。毕竟是娘家人,大事化小,处置了亲舅舅,您心里难受——” 程禧摇头,一步步迈下台阶。 大保姆跑去中堂,“京哥儿媳妇让舅舅自首了!舅舅下跪哀求,小夫人不饶。” 老夫人没料到,“这丫头挺正派,分得清是非。” “原本,京哥儿打算补了账,辞退舅舅,熬一两个月,风波便平息了。”大保姆瞧着庭院的保镖,程禧下令他们监督舅舅,防止逃了。 “风波可以平息,人言可畏,人心裂痕,是无法平息的。商会那群老江湖一联手,京哥儿的麻烦大了。”老夫人也目睹这一幕,“禧儿堵住悠悠之口,是永除后患。她当家,我放心了。” 中午,程禧抵达金月楼。 一推包厢门,她一副春风满面,“新上市了十二道招牌菜,蒋太太迫不及待催我。” 蒋太太殷勤替她脱大衣,“其中一道樱桃肠藕,我连吃一星期了。” “那我仔细品一品。” 太太们打量程禧,小声议论,“什么没发生似的...她倒是坦然。” “吸婆家血,喂娘家。”一名太太不屑讥讽,“她生下长孙,不知天高地厚了,只要周会长腻了,她如何飞上枝头,就如何摔下枝头。有钱有势的男人,自古凉薄。” “周会长已经有新欢了。”太太八卦,“她娘家大肆敛财,李家趁机怪罪她,去母留子,根本不用补偿财产了。” “林太太。”程禧友善,主动打招呼,“京臣告诉我,林总为商会贡献不小。太太贤惠,林总也仁义。” 林太太装腔作调,“我自然维护、辅佐老林,搬了林家的东西贴补张家,这样不体面的事,我不做的。” 林太太的娘家姓张。 程禧从容落座,不反驳她,“宋太太的胃病痊愈了吗?” “谢谢周夫人惦记。”宋太太比林太太有心计,大局未定,不与程禧结怨,“在德国疗养了一个月,是周会长介绍的医生团队。” “我母亲有早期胃癌,京臣换了一拨又一拨团队,德国的医术不错。”程禧云淡风轻地,怼了林太太。周京臣待娘家一如既往孝顺,无所谓金钱,以前是,现在是,外人无权干涉。 “周会长爱屋及乌,和夫人金玉良缘在圈里是一段佳话。”蒋太太附和。 金月楼是上海菜为主,融合菜系为辅,程禧是北方口味,一开始吃不惯,跟着周夫人慢慢适应了,是南方口味了。 席间,林家的司机匆匆闯进包厢,“周会长的舅丈人投案了。李家那边的消息是周夫人出手了。” 挨着林太太的蒋太太和宋太太听个一清二楚,她们懵了,看向程禧。 她竟然不包庇娘家? 刚曝光,如此迅速,不封口,不打点人脉,送了亲舅舅蹲大狱。 “礼礼快下课了,先告辞。”程禧莞尔笑,大大方方起身,“商会不是京臣一人独大,是诸位业界前辈、太太们共同打得天下,京臣任职会长三年,工作兢兢业业,我家世普通,不敢拖累他,娘家有罪,认罪。从今往后,李氏集团的董事、高管,绝不聘用我娘家亲戚。” 她们一瞬哑口无言。 这时,经理引了周京臣上楼,他从公司赶过来,西装革履风采烁烁,伫立在门口。 太太们恭恭敬敬,“周会长。” 他颔首。 旋即,望着程禧,“儿子呢?” “去马术学院了。” “安排那么多课程,礼礼太忙了。”周京臣解了大衣扣,靠近她,“童年是玩的,不是学的。” “你不许溺爱礼礼。”她不乐意,“周小公子必须文武双全,考状元。” 他笑了一声,“周小公子的母亲是学渣,逼儿子考状元?” 气氛轻松了一些,太太们纷纷笑。 表面在笑,心中在琢磨。 程禧才二十四岁,该出手的,很果断;不该出手的,从不掺和,彻底拿捏了周京臣,外面女人即使爬上他的床,恐怕也撼动不了地位。 第403章 番外二十三 夫人待我这么情深义重啊 周京臣坐在主位,端起酒杯,“你喝酒了?” 林太太见状,挪一旁的椅子,“这是周夫人的位置。敬她酒,她没喝,喉咙不大舒服。” 他一瞥,是副座。 在官太太圈,程禧轮不上C位,在阔太太圈,绝对是C位,无人和会长夫人抢风头,显然,娘家舅舅捅了娄子,加上李艳的‘桃色’,圈里以为程禧马上是下堂妇了。 交际圈的男男女女,一贯凉薄,现实。 “原来,会长夫人没资格坐主座了。”周京臣漫不经心转动杯托,“主座是哪位太太的?” 她们面面相觑,纷纷望向林太太。 “林太太做东?”他打量。 “是蒋太太...”宋太太答复。 “哦。”周京臣撂下杯子,“既不是东家,林副会长又位居我之下,林太太凭什么占了主座呢。” 林太太没料到他如此计较,“我先进包厢,所以占了——” “各圈有各圈的规矩,会长夫人赴约,坐主座;临时爽约,主座空着,是礼数。”他偏头,“禧儿,林太太并非不懂礼数的女人,一定是你,私下念叨‘休夫’,把我扫地出门,太太们误会了。” 程禧手搭在他肩膀,“我哪舍得休了你啊。” 周京臣闷笑,“今年不休,明年休吗?” “兴许,明年有喜讯了。”她撒娇。 太太们恍然大悟。 怪不得。 不饮酒了。 在备孕。 商圈出轨是寻常,十有八九是‘三角恋’‘四人行’的夫妇,和娱乐圈一样,包容性很高,周京臣待程禧的态度,野花野草是上不了位的。 林太太窘迫,“我和周夫人颇有交情,忘了规矩...” “忘了一次,无妨,禧儿胸襟大。”周京臣起身,“如果忘了两次,我胸襟小。” 包厢鸦雀无声。 他摘下衣架的外套,替程禧系扣子,“初春凉,先保暖,再爱美,我管了你多少年了。” “记下了。”她嘟囔。 “一耳朵记,一耳朵丢。”周京臣揽住她腰,朝太太们点头,“告辞了。” 门一开,一合。 她们长吁口气,“太悬了...周会长那表情,那架势,险些发怒了。” “冲咱们秀恩爱呢。”林太太一语道破,“夫妇之间演戏,代表婚姻不太平。周会长解决了舅舅,没解决李艳,周夫人维护李氏,维护丈夫,强颜欢笑应酬罢了,周会长亲自配合一番,压一压外界的议论。” “你别得罪周夫人了。”宋太太劝她,“我晓得你不甘心,林副会长距离会长职务一步之遥,被周会长夺了。李家势大,林家斗不过的,万一关系搞僵了,你们夫妇遭殃。” 林太太摔了筷子。 走出金月楼,程禧挣脱周京臣,拉车门。 方才柔情似水,勾得他心都痒了,一眨眼,陌生人一般。 他一阵狂躁,扯掉领带,上车。 “当了四年周夫人,戏越演越有滋味了。” 程禧伏在玻璃窗,灰白的街巷,玉兰花开了,“我当一天的周夫人,履行一天的职责。” 周京臣脑袋嗡嗡地,“为了职责,不是为了我?” 她不吭腔。 “是姑婆,还是母亲,逼你处置了舅舅。”他凝视她。 “没人逼我。”程禧吹风,捋了捋长发,“舅舅贪赃影响了李氏,罪有应得。即使我娘家人,也不能纵容包庇,落下把柄。” 周京臣一手摁座椅,一手搂程禧,笑纹浮在面皮儿,几分放荡,几分情意,“夫人这不是为了我吗?担忧娘家拖累我,商会和集团问责我,不惜弃了舅舅,这么情深义重。” 秘书作呕。 庄重的西装革履,透出一股骚味。 男狐媚子比女狐狸精要命多了。 程禧胳膊肘推搡他,“情不深,义不重了。” “不深了?”他握她手。 她甩开。 周京臣笑纹一收。 一路沉默。 踏进老宅,一片死寂。 往日,保姆伺候周京臣喝热茶、洗手、擦鞋底,今日,偌大的庭院清清静静,仿佛藏了一场惊涛骇浪。 中堂。 周淮康和李韵宁刚接了礼礼回家,礼礼穿着马术服,小小一个人儿,英姿飒爽,白净的脸蛋,愈发像周京臣的俊朗。 “礼礼长大,做什么?” “做官。” “不可以,你爷爷做官的,官场复杂,有危险。”李韵宁哄他,“礼礼做老板。” 礼礼摇头。 “周正修!”李韵宁指着他,又指着周淮康,“你教的?” “他喜欢做什么,随他。”周京臣和程禧一前一后,“他三岁而已,未来太久远,您急什么。” “哟,周会长有闲工夫教导儿子了?”李韵宁示意保姆带礼礼出去,慢悠悠地开口,“白天忙公务,入夜陪女下属,铁打的骨头也熬不住啊。我请了名医,名厨,调理你的身子。” 话音才落,保姆引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一个高高壮壮的厨师跨门槛儿,李韵宁介绍,“厨师擅长王八汤,牛鞭汤,蛇血汤;中医擅长大补丸,养精膏。他们二人调理你,保证你生猛!包一个小情人算什么男人呀,包十个小情人算你厉害。” 周淮康听得尴尬,“韵宁...” “闭嘴!”李韵宁呵斥了周淮康,又瞪着周京臣,“我李氏家族的继承人,你太外公,外公,一辈子安分,太外公的年代是名正言顺纳妾,他娶了你太外婆,一夫一妻五十年,没闹过艳闻,偏偏你闹了?” 周京臣伫立在大堂中央,一动不动。 下一秒,保镖将李艳拖出后堂,粗鲁扔在地上。 她见到周京臣,像见了救兵,拽他裤子,“周董!周老夫人去我家,绑了我,让我交待幕后主谋...”她哭,“没有主谋,我冤枉...你喝醉了,我照顾你,你一时兴起...我们上了床。” 程禧盯着她,又盯着周京臣。 男人眉目阴鸷,“你没撒谎?” 李艳牢牢地拽住裤边,死咬,“我坦白的,是事实。” “我干没干,我心里没数?”周京臣俯下身,“祝云楼去外省了,留你一人扛,你帮他算计我,他肯护着你吗。” “是祝云楼指使你算计京臣吗。”李韵宁斜靠着太师椅,皮笑肉不笑,“祝云楼有没有告诉你,算计失败什么下场?” 李艳一哆嗦。 她不怕周京臣,他手段再狠,脾气再暴躁,终归是折腾男人,不折腾女人。 可李韵宁跋扈,毒辣,若不是赌赢的条件太诱惑,太丰厚,祝云楼也收买不了她。 “牙口够硬啊。”李韵宁不耐烦,“搧她!” 保镖左右开弓搧了七、八个巴掌,瞬间搧得红肿了。 “你暴露了真面目,妄想攀附我,是痴人说梦。”周京臣给她最后的机会,“供出幕后,我既往不咎,另外,支付你一笔一百万的离职费。” 李艳捂住脸颊,晦涩挤出一句,“没有幕后。” 保镖又将她拖回后堂。 “这种心术不正的货色,招惹了是麻烦。”李韵宁下令,“京臣,去跪祠堂!向李家祖宗们忏悔。” 周淮康搓了搓手,“京臣不是贪玩贪色的子弟,未婚时,他洁身自好;已婚生子了,更不至于。” “上梁不正下梁歪。”李韵宁嗤之以鼻,“周家祖传的毛病,你年轻时不风流,退休了,照样和初恋藕断丝连了。” “你是劝和,是劝离?”周淮康恼了。 这些年,李韵宁在外风风火火的,在家,棱角磨平了不少,大约是‘小别胜新婚’,周淮康与她的感情比在北方和谐了,她体贴他奔波辛苦,他补偿她三十年的操劳。 李韵宁望着程禧,“禧儿,你难堪了,受委屈了,若是离,妈妈不拦你。” 众目睽睽,李艳又死咬他,她下不来台,梗着脖子,“离就离。” 周京臣面孔一寒,攥紧了拳,“行啊,离。” 他竟同意了。 亏了她大义灭亲,又打起精神对付一群瞧笑话的太太,他不求和,不服软,一提离,倒是干脆。 程禧憋了一肚子气,“明天离,但凡你不敢离,是我儿子;我不敢离,是你女儿!” 周京臣冷漠,不看她,不看任何人,去祠堂。 她扭头,回厢房。 ...... 晚餐由保姆送到屋里,程禧没胃口,顾忌着怀孕,勉强喝了一碗排骨汤。 午夜,熄了灯。 整座合院只剩祠堂亮着。 枯黄,微醺。 她翻来覆去,睡不熟。 忽然,保姆敲门,“小夫人,祠堂有动静!” 程禧一激灵,仅存的睡意也消失了,“什么动静。” “打斗。” 她懵了,“周京臣在祠堂,你听岔了吧。” “门反锁了,保镖喊京哥儿,没回应。”保姆颤音,真慌了神,“是不是梦游复发了,打自己啊?” 他打人,或是挨打,程禧不感兴趣。 自己打自己,她好奇。 披了一件毛绒斗篷,下台阶,保姆搀扶着她,“京哥儿两岁,高烧惊厥,从此添了梦游的习惯,一直持续到初二,偶尔讲梦话呢。” 程禧半信半疑,“他没讲啊。” 保姆默默推开祠堂门,转身,撤了。 “阿姨——”她叫保姆,保姆一溜烟跑得飞快。 空气中,扑面的烟灰味。 她挥手驱散,迎着昏黯的光线,往里走。 “小母亲。” 程禧一愣。 周京臣盖了毯子,侧卧在窗下的矮木榻,手撑额头,潇洒的混不吝相,“我礼礼哥哥呢?” 第404章 番外二十四 包治哥哥百病 他嗓音微微沙哑,像是困极了,染了风寒。 “你流氓。”程禧扭头,离开,“我告诉妈妈,你不忏悔,躺在榻上偷懒。” 下一秒,‘噗通’闷响。 周京臣摔在地上,攥拳捶胸,大口喘息,她慌了神,“哥哥!” 周家人有遗传性心脏病,周淮康年轻时健康,五十岁开始发作,周京臣的姑姑和叔叔最严重,周老太爷更是死于心肌梗,所以周京臣自幼千娇万宠,精细喂养,幸好,李韵宁的基因一调和,儿孙没大碍了。 程禧以为他犯病了,手忙脚乱抱他,“我叫医生——” 男人顺势偎在她怀里,“叫什么医生?禧儿是哥哥的医生,包治哥哥百病。” 她呕吐,嫌弃推搡。 “不离了。” “离。” “禧儿离了,哥哥真犯病了。”周京臣凑近,气息喷洒,烫漉漉的。 “在中堂,爸爸妈妈面前,你不是挺厉害吗?我提离,你也提了。”程禧赌气。 “保姆保镖在,我毕竟是一家之主,夫人多多少少留一分面子。”他服软了,半跪半蹲,给她按摩,“夫人处处体谅我,应酬辛苦了。” 她四肢舒展,倚着床头,“面子重要,我重要?” “夫人重要。”周京臣不假思索。 “是因为我怀孕了,你疼你女儿。” “胡诌。”他恼了,“你没生礼礼那八年,生完礼礼这三年,我疼不疼你?” 程禧俯视他,“你和李艳上床了吗。” “我保证,没碰李艳。”他肃穆正经。 “没骗我?” 周京臣指天发誓,“我如果骗夫人,母亲美容过敏,浑身起疹子。”他一边讲,一边笑。 “你又坑妈妈!”程禧蹬上拖鞋,“我去告状。” “逗夫人的。”周京臣拦住,“我骗你,浑身长疮,戴绿帽子。” “你侮辱谁呢...我是出轨的女人吗?”她愤懑。 “夫人不是。”他哄着,顺着,“夫人戴了,我都不会戴。” 程禧一愣。 “不。”他意识到捅娄子了,“我父亲戴了,咱们不戴。” 李韵宁的好大儿。 “京哥儿?”庭院里,隐隐是保姆喊他,“瀚哥儿流落街头了,我打扫一间客房,在你和小夫人厢房的隔壁。” 旋即,门一开。 周京臣是跪着的,来不及站了,迅速趴下,装模作样敲击砖石,掩饰尴尬,“质地通透,纹路均匀,是一块好砖。可惜了,年久失修。” 其实,沈承瀚在窗户瞧半天了,他怎么哄禧妹妹,怎么伺候,目睹了全程,故意蔫儿坏,损他,“周会长不睡觉,挖古墓呢?” 他烦躁,暴戾,“你来李家干什么。” “我昨天去外省,忘了捎礼物。”沈承瀚憨笑。 “哦。”他席地而坐,“柏莉把你轰出家门了。” “不是轰啊!是请,把我请出家门了。”沈承瀚纠正他,“月色迷人,她晓得我有雅兴,催我赏月。” 周京臣感慨,“裹着棉被穿着裤衩赏月,确实雅兴。” 自从白柏莉生下女儿‘翡翠’,地位水涨船高,一吵架,沈家夫妇骂沈承瀚,沈老太爷倒是偏袒孙子,无奈吵架频率密集,沈承瀚又欠收拾,渐渐地,沈老太爷不管了。 于是,‘李家程禧,沈家柏莉’,在这一片地界,号称‘双媳争霸’,婆家捧上天了。 “周会长勤劳,乃吾辈楷模。”沈承瀚握住他手,当场戳破,“在公司是董事长,回家兼职足疗小弟,‘周技师’的技术,全套要398吧?” 趁着沈承瀚在祠堂搅合,程禧悄悄去了一趟南厢房。 灯亮着。 玻璃上映照了一男一女的影子。 传出私语。 “复吧,韵宁。” 是周淮康。 “老相好出家为尼了,没得惦记了,你才求我复婚。”李韵宁较劲。 “我待叶太太,有旧情,有愧疚。”周淮康坐在对面,试探着牵她手,她没拒绝,“数十年沧海桑田,你付出了多少,我心中有一杆秤。” 李韵宁眼眶一红。 “我待你,是...” 音量弱了。 程禧听不清,急得撞门,“大声些,是什么呀。” 周淮康一霎松了手,神色不自在,“禧儿...还没睡?” “睡不着。”她嘟囔,“祠堂潮湿,砖地凉,哥哥只有薄毯子,熬不了一宿。” “禧儿,不怕!”李韵宁豪横叉腰,“你哥哥冻死了,妈妈帮你张罗二嫁,咱们不守寡,除了礼礼和仪仪不改姓,周家、李家的财产全部是你嫁妆!” 程禧揪心,“不让哥哥罚跪了,行吗?” 李韵宁憋笑,“不行!他为非作歹,欺负你。” “哥哥不是歹徒。”她摆手,辩解。 “你原谅他了?”李韵宁不憋了,笑滋滋。 “不原谅...”仍旧嘴硬,“但不希望仪仪是遗腹女。” 周淮康在一旁也笑,“孕妇不能生气,你母亲担忧你。既然舍不得哥哥,禧儿饶他一次。” 程禧点头。 下台阶,又驻足,“爸爸不回客房吗。” 李韵宁不搭腔。 “爸爸一会儿回。” “我陪爸爸一起回,做个伴儿。”程禧一副体贴孝顺的表情。 周淮康琢磨,程衡波夫妇不蠢啊,为什么女儿这么笨呢。 是周家的风水差,养傻了? 阿弥陀佛...京臣是养在李家。 傻一个无妨,傻一对儿,麻烦了。 ...... 翌日。 周京臣偷偷从厢房出来,被保姆逮个正着,“哟,京哥儿应该在祠堂啊,回屋了?” 他系着衬衣扣,“阿姨,别笑话我了。” “小夫人有身孕了,您不许闹她。”保姆规劝,“头胎凶险,二胎又是冒险怀的,医生说,前四个月是关键期。” 周京臣进中堂,“我明白。” 桌上,一大锅王八汤,一盅‘养精膏’,徐徐冒白雾。 他皱眉,“早晨喝王八汤?” “一日之计在于晨。”中医递他勺子,“早晨补,晚食素。” 周京臣一怔,“您没走?” 中医竟然住老宅了。 “周公子强壮了,我再走。” “您现在走。”他塞给中医一沓钱,连拖带拽送出饭厅,“我已经强壮了。” “男人讳疾忌医,一辈子虚啊——” 沈承瀚慢悠悠跨门槛儿,饭厅只剩下周淮康和程禧,他环顾一圈,将王八汤和周淮康匹配了,“淮康同志,补阳气呢?” 周淮康瞥他,不理。 “这玩意儿有效果吗?”沈承瀚嗅了嗅,“一股腥味...喝了热不热?” 程禧噗嗤,脑袋埋低。 沈承瀚训斥她,“大老爷们儿讨论,你一个小姑娘瞎掺和什么?” 她一言不发,喝粥。 周京臣送走中医,返回,“祝云楼回国了吗。” “你下令,他不敢不听。”沈承瀚尝了一碗王八汤,竖大拇指,“我马上回沈家,征服柏莉。” 说完,附耳,“韵宁同志太猛了,不愧是混血儿,国外的老娘们儿是狂野。” “母亲。”周京臣唤后堂的李韵宁,“承瀚夸您——” 沈承瀚灰溜溜跑了。 吃过早餐,周京臣直奔李韵晟的小楼。 李韵晟、李韵华的小楼空置了,改了客房,礼礼的儿童房在一楼,拳击室、钢琴室、书房、画室...礼礼非常独立,不黏母亲,性子沉静,学习的时候,自己学习;玩的时候,自己玩,李韵宁虽然管着他,却几乎不操心。 二楼的长廊尽头,锁了门。 两名保镖驻守。 推开,李艳在吃面。 她看见周京臣,缓缓撂下碗。 “考虑清楚了?” 李艳整理散乱的长发,“周老夫人囚禁了我一天一夜,打算多久放我?” 周京臣居高临下审视她,“我了解你畏惧什么。我厌恶你,你再得罪祝云楼,在本市的日子不好过。” 她眼珠动了一下,局促呼吸。 “方大斌是我发小,四大家族排老三。”他挪了椅子,挨着李艳,“只要你澄清床照,供出祝云楼是主谋,方三公子会给你女朋友的名分,祝云楼没胆子报复你。你出事了,李家、方家第一个被怀疑,我和方大斌自然保着你,至于钱,扳倒了祝云楼,你开个价。” 祝云楼留不得。 这次,失败了,下次,万一对程禧和礼礼下手,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斩草除根了祝家。 “方三公子?”李艳终于开口,“他肯吗。” “保你,他肯。”周京臣继续审视她,“你不是自信魅力十足吗?捏着方三公子,能否上位成功,取决于你道行了。” 方大斌花名在外,和沈承瀚有一拼。 勾引他,比勾引周京臣容易。 ‘方太太’的身份,同样是香饽饽。 纵然没成功,保了平安,拿了钱,不亏。 李艳从床上起来,“我答应你。” ...... 周京臣下楼,回厢房。 程禧在小厅陪着礼礼读英语。 “办妥了?” “嗯。”他换西装,“丢给大斌了。” “大斌哥哥和承瀚哥哥也是倒霉,你惹了祸,他们善后。”程禧喂礼礼吃蛋羹,礼礼躲,接过小勺子,自己吃。 “爷爷和奶奶回北方了。”礼礼舔唇瓣,“去复婚。” 周京臣笑了一声,“你懂什么是复婚吗。” “妈妈不要您了,您求妈妈要您,就是复婚了。” 男人一张脸黑漆漆的,“当初,是妈妈哭着追我,嫁我,我不娶,她绝食相逼。” 第405章 番外二十五 小珍珠降生 程禧招呼了保姆照顾礼礼,怒气冲冲回厢房。 “夫人。”他追出。 她不理。 “礼礼的早教老师说,每个同学讲述家庭故事都是爸爸高大,妈妈温柔,妈妈陪爸爸比陪我多。”周京臣拽程禧,“只有礼礼说妈妈陪着我,爸爸抢她,挺大的个子,像妈妈的儿子。” 程禧憋笑,“你挽回颜面啊?” 礼礼的早教班是‘优选班’,优选的不是孩子,是父母,按资产、社会地位划分。同学的父亲全部是老总,母亲要么是贵妇,要么是女强人,后者没工夫八卦,可贵妇们闲着,聊新款包,聊美容投资,互相打听背景,周京臣‘黏老婆’‘夫人奴’的传言半年前开始了。 最初,圈子怀疑是‘演戏’,李氏集团股价年年飙升,周京臣夫妇的恩爱形象大有贡献。直到上个月,在早教班附近的餐厅偶遇。 礼礼独自坐儿童椅,周京臣挨着程禧坐,剥了一颗虾,“夫人吃。” 程禧一边梳头发,一边张嘴。 皇太后似的。 “爸爸。”礼礼指蟹粉包。 他拿给礼礼,继续喂程禧。 礼礼抓着包子,平静,不吵,自己娴熟得咬皮儿,嘬馅儿,噎了喝汤。 “对外,无所谓颜面。”周京臣含笑,“对内,保留一家之主的尊严。不然礼礼长大,不阳刚。” ...... 下午,祝云楼登门。 周京臣在北厢房的客厅接待。 “西餐吃得惯吗。” “妻女倒是合胃口,我马马虎虎。”祝云楼若无其事,“周会长有吩咐?” “引荐一个女人给祝副董认识。”周京臣一挥手,保镖押着李艳进屋。 氛围陡然凝固。 “祝副董,对不起了。”李艳望向祝云楼,“您开出的条件很诱惑我,不过,我福气不够,攀不上周董。” 祝云楼是见识了大风大浪的,“哦,出卖我了?”旋即,耐着性子斟茶,“周会长打算怎样处置她。” “一颗棋子罢了,何必计较。我处置的,是下棋的人。”周京臣审视他,“当年,李家人入狱,董事局大洗牌,高管纷纷抗议。祝副董主动请辞,镇压了一群人,李家是感激您牺牲的。” 周京臣坦白,祝云楼也不装腔作势了,“我并非主动请辞,是李大小姐有手段,逼我滚。” “所以,祝副董和母亲积了恩怨,我是李氏唯一的继承人,朝我下手了。”他抬头,问李艳,“你出卖祝副董,有证据吗。” “祝副董支付了三十万现金的酬劳,在CL咖啡厅,服务员作证。”李艳掏手机,“我们一共有三十二次通话记录,祝副董不是我上司,与我不该来往,证明是私事。” 周京臣笑了一声,“除了祝副董,谁有本事在酒局上调虎离山董秘,收买李艳下药,明目张胆坑了我。” 这时,一辆警车泊在老宅大门,保镖引路,警察出示了证件,“祝云楼先生涉嫌欺诈诽谤罪,勒令你配合调查。” 祝云楼瞥了一眼警察,又瞥了一眼周京臣,“周会长大张旗鼓,区区一桩诽谤罪,能判我多久呢?” 周京臣古井无波,喝了一口茶,“什么罪名,不重要;重要是,祝副董晚节不保,在本市混不下去了。一个蹲了大狱的父亲,洁白高傲的祝小姐如何生活呢。” “周京臣,不愧是李氏家族的主子。”祝云楼神情狰狞,“你毁了我女儿。” “相亲是祝家甘愿的,我从头至尾没相中你女儿,在集团以岳父的名义自居,女儿被嘲笑,是祝副董造成。”周京臣靠着椅背,懒散翘起腿,“我负责介绍叶柏文,是否合适,是他们二人的缘分,祝副董将女儿的情运坎坷怪罪我,不公道吧。” 警察在一旁提醒,“祝云楼,走吧。” 长廊幽深,屋檐下,是春日的燕子巢。 程禧在挂灯笼,旧的脏了,新糊的大红宫灯,金穗子,烙印了她和周京臣的相片。 风一吹,摇摇晃晃。 “禧儿,生日快乐。”周京臣立在台阶上。 “礼物呢?”程禧隔空,伸手。 “中旬送完了。” “阴历的送完了,阳历的呢。”她不依不饶。 “我。” 她蹙眉,“你什么?” 男人迈了一步,“我就是礼物。” 朝与夕,寒与暑,生老病死,岁岁年年。 程禧扶着柱子孕吐,“哥哥,我突然恶心...求你了。” 光风霁月的周总工程师,高不可攀的周公子,到底是落入了万丈凡尘。 ...... 8月26日,瓢泼大雨。 程禧剖宫产女儿。 九死一生。 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周京臣瘫在走廊,西裤湿了。 周淮康捂脸哭,李韵宁也懵了。 “曾经,礼礼刚满月,您催禧儿生女儿,我不肯,禧儿阻止我结扎,嫌弃我,您帮她闹,一起嫌弃我,老宅上上下下不安宁。禧儿最怕您,您支持我,她不敢闹。”周京臣眼眶潮红,哽咽,“现在,您有了心心念念的孙女,禧儿危险了,您满意了?” 李韵宁呆滞,嗑嗑巴巴,“禧儿才二十四岁...若是三十四岁了,周家不强求孙女...我哪里晓得她年纪轻轻这么虚弱。” “礼礼和仪仪,您养吧。”周京臣长腿浸泡在水渍中,狼狈,潦倒,“禧儿没了,我去普众寺。” “情敌是尼姑,儿子是和尚...”李韵宁一霎崩溃了,“枉费我捐赠香火钱,虔诚礼佛十年,佛祖却和我结了仇——” 啼哭传出。 她一霎不嚎了。 周京臣攥紧了拳,骨骼凸胀,抽搐。 门一开,他蹿上去嘶吼,“保小犯法,小的不算命,大的是命!白白叮嘱你们了?” 护士吓一哆嗦,“恭喜周董,母女平安。” 他恍惚,绅士道了歉,整个人滑了一跤,浑身的血液逆流,奔腾,一会儿是冰,一会儿是火,抽搐更厉害。 失而复得。 周京臣终于领悟这四个字多么珍贵美好。 一星期之后,程禧从监护室转入月子中心。 周京臣缠人得很,倾诉怎么煎熬了七天七宿,怎么食不下咽,甚至准备出家,法号‘圆禧’,‘圆真’的师弟。 程禧瞪大眼,“哥哥出家,不抚养孩子了?” “不养了。”他抚摸她脸,又握她手,热乎乎的,软绵绵的,是鲜活的,他一度以为,她会变成冷冰冰的,他根本想象不出,那一刻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疯子,或是受了刺激的傻子,“母亲不是稀罕吗,亲自养。” “可妈妈六十二岁了,没奶呀。” 周京臣一怔,“我也没有啊。” 她噗嗤笑。 “程禧。”他恼了,“痛不痛,睡一觉。” “已经不痛了。”程禧扯他袖子,他俯下身,耳边是温声细语,“我没丢下哥哥和孩子。” 周京臣埋在枕头里,堆砌了许久的焦灼,担忧,阴霾,一瞬爆发。 “别算计我了,行不行。”他眼泪沾了程禧的脖颈,水汪汪的。 她不禁咯咯乐,“行。” “我明天结扎,不信你鬼话。” 程禧偷个种,是想生女儿,既然如愿了,管他结不结。 ...... 月子期,沈承瀚暂代李氏集团的董事长一职。 从8月末,忙到9月末。 中秋节当天,沈承瀚带着白柏莉探望程禧。 “哎呀——”他啧啧,打量周京臣西裤,“生产那天,太悲恸了,尿了?” “谁告诉你的。”周京臣暴躁。 沈承瀚慢条斯理,“韵宁同志。” “下大雨,禧儿早产。”周京臣面孔乌里透青,辩解着,“我匆匆赶——” “禧妹妹20号住院的,26号生,你赶什么?”沈承瀚拆台。 程禧诧异,“哥哥...” “禧妹妹十三岁尿床,京哥儿三十四岁尿裤。”沈承瀚搂着白柏莉,“你瞧,卧龙凤雏,一家子喜水,忌火。” 白柏莉掐他肋叉子,“京哥儿是情深义重!女人结婚图什么呀,图丈夫心里疼自己,哪天我生二胎,你在产房外急得拉裤了,我才欣慰呢。” 程禧看着周京臣,百感交集。 她那个沉稳矜贵、芝兰玉树的哥哥啊。 原本,女儿叫‘周正玉’,其实‘正’和‘玉’各有各的寓意,但一组合,实在老气横秋,仿佛是6、70年代的阿姨,程禧改了‘周正仪’,乳名不叫‘仪仪’了,叫‘小珍珠’。 周京臣对女儿是又爱又‘恨’。 恨女儿让程禧遭罪了。 整整一个月,不抱小珍珠。 出院时,周淮康夫妇先离开了,回老宅安排布置,宴请邻居。周京臣拎着婴儿篮,纱帘下,女儿乖乖嫩嫩的,像极了幼年的程禧,粉嘟嘟,怯生生,唤他京臣哥哥。 他那股恨,顿时烟消云散了,又爱得天昏地暗。 满月宴,叶柏文出席了。 寸头,晒得黝黑,灰色运动服,壮实了,也成熟了。 是而立之年的男人了。 “柏文,两杠三星了啊!比我父亲晋升迅速。”周京臣拍了拍他肩膀,“蔷薇在家,她稍后过来。” 叶柏文和林蔷薇分手一年了,林蔷薇无数次去警局找他,无数次扑个空,再喜欢他,毕竟是女人,他千方百计躲,她自然没面子,渐渐地,不找了。只是人虽疏远了,心没远,林家撮合了十几个青年俊杰,她统统婉拒了,是大院出了名的老姑娘了。 “我今天专程见程禧,不见蔷薇了。”叶柏文端起一杯酒,“周公子多包涵。” 周京臣眯眼。 十有八九,他是替叶柏南而来。 第406章 番外二十六 我等你 周京臣引着叶柏文去后堂找程禧。 “听黄局讲,你转岗了。” “是。” “一线缉毒?” 叶柏文点头,“在边境。” “叶阿姨同意吗。” 沉默。 “蔷薇了解情况吗。” 继续沉默。 周京臣没再问。 程禧趴在婴儿车扶手上,擦拭小珍珠下巴的奶渍,一掀帘子,她一怔,“柏文?” 黝黑,健硕,糙汉。 完全不一样了。 “去大西北办案了?” 叶柏文笑,“确实刚从大西北回来。”他蹲下,逗小珍珠,“个头小了些。” 程禧心疼,“四斤八两。” “这么小?” “我体质差,连累孩子了。” 小珍珠比礼礼满月的时候瘦了一圈,哭声微弱,李家上上下下娇贵她,不敢吹风,不敢颠着,拍奶嗝儿都谨慎,怕力道重了,拍坏了,呛了。 瓷娃娃一般。 “你们聊。”周京臣吻了一下女儿额头,离开后堂。 秘书在廊檐下打电话,向他汇报,“林家夫妇在忙,不出席了。” 林团长和林夫人是体面人,叶柏文有功在身,是血性男儿,林家很欣赏。原本,马上是女婿了,临了,他提了分开,林蔷薇耽误了多年,林家有怨言,倒是没怪他,一则,聚散离合是寻常,二则,顾忌他不容易。父亲亡了,母亲出家,哥哥自杀...一桩桩灾难,不免性情大变。 “告诉林蔷薇,错过今日,柏文去一线隐姓埋名卧底,她没机会见了。” 秘书匆匆回拨。 林家。 林蔷薇坐在桂树下,呆愣着。 电话铃一阵阵响,她一遍遍拒接。 林团长在亭子内翻阅军事书籍,瞟了她一眼,“若是不牵挂了,别后悔;若是不甘心,去一趟不丢人。我林家的女儿能屈能伸,是将门虎女,不准扭扭捏捏。” 林蔷薇站起,飞奔出大门。 与此同时,叶柏文掏出一个礼盒,“我哥的。” 程禧打开,是一枚长命金锁,镶嵌了翠玉,刻了‘珍珠’二字。 “柏南刻的?”她惊愕。 “嗯。” 她恍惚记得,和他是未婚夫妻那段日子,陪他应酬过一次。他圈子与周家圈子不同,周家圈子权贵多,他圈子富商多,富商荤素不忌,太太们更不排斥黄腔,联合打趣她,‘叶大公子血气方刚,禧儿小姐又年轻,一不小心便喜得贵子了。’ 叶柏南连椅子一起,搂她肩膀,表情愉悦,随她们打趣,“禧儿想要儿子,想要女儿?” 程禧没考虑那么长远,碍于大庭广众,不得不配合,“女儿吧。”她抿唇,脑子里是周京臣,周京臣送她珍珠,送她红宝石,红...红豆是相思,“乳名珍珠,或是相思。” 她猝然醒过神,攥着金锁。 物是人非。 笑谈依旧。 叶柏南送了她‘珍珠’金锁。 其实,他清楚,‘珍珠’不可能是他的珍珠。 “至今,我哥惦念了你七年。” 死,即永恒。 叶柏南最后的惦念是她,年年岁岁是她。 “你认识我哥,是二十岁。我哥认识你,是你十八岁。” 程禧垂眸。 “你跳的《贵妃醉酒》,我哥书房有录像带。” 尘归尘,土归土。 这一世,是爱,是恨,是悲剧,是喜剧,终究灰飞烟灭了。 她将金锁系在小珍珠襁褓的一角,“大伯父送珍珠的,珍珠喜欢吗?大伯父的名字是周柏南,如松如柏的柏,温暖南方的南。” 叶柏文一言不发,迈出后堂。 周淮康饮了不少酒,头昏脑涨的,正要进后堂休息,撞上了叶柏文。 没来得及开口,叶柏文先开口了,“我母亲逝世了,去年,重阳节。” “菱花...”周淮康大骇,脚下踉跄,“才六十六岁啊。” 叶嘉良夫妇之间没感情,阮菱花虽郁郁寡欢,但养尊处优的太太谁不是高寿?李家、沈家、方家的老夫人,个个儿是耄耋。 有钱有势了,恩爱不恩爱的,无所谓了。 唯独她,仓促走完了一辈子。 “是旧疾吗。”周淮康颤抖着。 “大哥姓了周,所以母亲的生死,我应该敬告周老先生。至于怎么死,葬在什么地方,三十余载陈年往事,母亲不愿打扰周老先生。”叶柏文颔首,扬长而去。 周淮康立在窗下,阳光一格格洒入,照射得他眼睛刺痛。 柏南没了。 菱花也没了。 ...... 林蔷薇跑到李宅,王府大门张灯结彩。 庭院,中堂,人潮汹涌。 叶柏文仿佛跨过千山万壑,一步步,渐渐清晰。 一切静止。 夕阳西下,他悲怆,孤寂,苍凉。 “你来了。” 她分明是冲动的,疯狂的,相顾的一霎,偏偏哑了声息,关怀,控诉...堵在喉咙,化为血水,“没吃酒席吗?” “不饿。” “你黑了,结实了。” 叶柏文注视她,“你却瘦了。” 她鼻酸。 “见一面,没遗憾了。”他嗓音粗沉,“你保重。” 林蔷薇心头弥漫了不好的预感,她追上去,“叶柏文!” 男人驻足。 “不走,行不行?” 他背朝她,“你知道我走去哪?” “留下...”她五脏六腑像是刀绞。 叶柏文迎着黄昏,迎着风。 “我等你!”林蔷薇声嘶力竭。 他握紧了拳,指节嘎吱泛白,“不要等我了,蔷薇。” 她哭。 “嫁个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叶柏文哽咽,“不值得的男人,忘了吧。” “我成人礼,母亲问我,蔷薇的心愿是什么?”林蔷薇靠近他,“我说,做一个优秀厉害的女人,嫁一个铁骨铮铮的英雄。我一度以为,周京臣是那个英雄。” 叶柏文一动不动。 “后来,我遇上你。”她停下,距他一米之遥,渴望抱一抱他,“柏文,去一线,是你选择;等一个在一线浴血奋战的男人,是我选择。你残了,瞎了,瘫了,也是英雄。” 他闭眼。 抑制不住战栗。 良久,消失在焦黄色的余晖里。 ...... 生礼礼,程禧恢复快,生小珍珠调养了一年,仍是气血虚,汤药一日日的喝,针灸一日日的扎。 周京臣在屏风外,哄她,“姑婆答应了,下个月,不扎了。” 姑婆信中医,是李家的传统,李韵宁和周淮康结婚三年没怀孕,就是喝汤药,李韵宁喝,周淮康也喝,一个喝补阴的,一个喝补阳精的,李老太爷派了保姆监督,夫妇俩偷偷泼掉。 有什么婆婆,有什么儿媳妇,程禧也泼。 第一回泼,姑婆亲自逮了,罚了两碗;第二回泼,太慌张,泼南厢房了,李韵宁逮了,罚了三碗。 程禧收拾了行李箱,离家出走,吓得周京臣帮她泼。 她扎针,他陪扎,她扎二十针,他扎二十一针,总是多一针,她尖叫,他也叫,大男人叫得比她‘惨’,她高兴了。 周京臣在老宅添了一笔‘怕扎针’的黑料。 沈承瀚夫妇的长女是顺产,两年后,长子出生。 女儿翡翠大名‘沈橙’,谐音‘承’,儿子‘沈业’,寓意是‘继承家业’。 沈业的满月宴上,沈老太爷宣读了遗嘱:按长幼有序的规矩,长孙女继承60%财产,长孙继承40%。 周京臣不甘示弱,也公布了一份:我全部资产在夫人名下,夫人当家。 宾客大笑。 “周会长全部资产都在夫人名下呀?”隔壁桌的太太调侃,“零花钱呢?” “每月五万块,1号夫人给,30号没用完,计入次月,夫人补齐五万。”周京臣噙了笑,打量程禧。 她耳尖红艳艳的。 “循环使用?”太太讶异,“那周会长上个月用了三万,这个月周夫人只给两万了,岂不是亏了?” “亏妻者,百财不入;亏夫者,家财万贯。”他荒唐,又正经。 太太们晓得是玩笑,周会长的一场酒局何止十个五万,不过,程禧舅舅入狱,娘家垮塌,如同无根的浮萍了,周京臣宠爱如初,肯捧着夫人,她们自然是羡慕的,“周夫人驭夫有术啊。” 程禧羞臊,推搡他,“沈家大喜,你凑什么热闹,惹人笑话。” 周京臣戏弄她,“真金白银啊,夫人不稀罕?” “不稀罕。” 他拿手机,“我通知秘书,集团最漂亮的女员工,一人十万奖金,去我办公室领。” 她急了,抢手机,“什么理由发奖金啊。” “丈夫赚钱,夫人花,夫人不稀罕,换个夫人花。”周京臣一肚子的歪理,“女员工多,我一一考验,哪个擅长花钱,我换哪个。” 程禧一手夺,一手捂他嘴,“是我的。” “什么是你的?” “财产。” “争财产,争不争人?”周京臣挨着她,“我在女人堆里,是炙手可热。” “熬到四、五十岁,老男人了,谁争你啊。”程禧撇开头。 “四十一枝花,夫人还是警惕一些,多爱护我一些。”翡翠晃晃悠悠走过来,周京臣捞起她,搁在腿上,她抓一旁礼礼的衣襟。 礼礼看向她,风度绅士,“橙妹妹。” 白柏莉一路跟着翡翠,见状,感慨了一句,“翡翠不黏任何人,只黏礼礼哥哥。” “一个大院的,有缘分。”沈承瀚一副老父亲的担忧,“周家这小子,以后十有八九拐了我女儿。” 第407章 番外二十七 爱她风情,亦爱她皱纹 周京臣的女儿叫小珍珠,是‘小’字辈,沈承瀚一琢磨,必须压周家一头,于是,儿子乳名叫‘大金链子’,‘大’字辈。 他也考虑过‘大玛瑙’,‘大宝石’,总觉得分量不够,‘大金链子’显得厚重,小男子汉嘛,海纳百川,金光闪闪。 何况,土到极致是时髦。 两家的公子是铁杆兄弟,少奶奶是亲密妯娌,唯独两家的孙辈,是‘欢喜冤家’。 沈家冤,周家喜。 沈家长孙女翡翠刚八岁,追着十岁半的周正修,口口声声唤‘帅哥哥’、‘修哥哥’。据说,翡翠八个月时,一开口,不是爸爸妈妈奶奶,是‘嘚嘚’。 这无妨。 毕竟翡翠是女孩,周正修小小年纪虽然高冷,从幼儿园到小学蛮照顾她,很有哥哥风度,外人眼中的青梅竹马,翡翠不丢人。 沈家长孙太丢人了。 大金链子六岁,小珍珠六岁半。 继承了周京臣夫妇的俊俏,出落得粉雕玉琢,仿佛一颗小蜜桃,和周正修一起上学,街坊邻居纷纷夸奖周会长的一双儿女比画里的‘金童玉女’还漂亮。 而大金链子继承了父亲沈承瀚的风流早熟,打扮得花里胡哨,堵李宅大门,乐呵呵喊,‘珍珠姐姐’,‘小美女姐姐’。 小珍珠不开门。 自从大金链子读一年级,白柏莉奇怪,主卧首饰盒的项链、翠玉,一星期少一个。 起初,她没在意。 以为是忘记放哪了,沈家有的是钱,有的是珠宝古董。 渐渐地,一共少了三十多个。 莫非是宅子的佣人手脚不干净? 白柏莉疑惑,安装了监控。 大金链子鬼鬼祟祟入镜了。 撅着肥嘟嘟的屁股拱来拱去,拿了一枚金手镯,小东西鬼精,拿大的,粗的,其实,匣子里的青绿玉镯最值钱,但不如金镯粗。 她明白了。 拿亲妈的珠宝,送小女神。 论‘养猪’,是一只合格的猪,知道讨好‘白菜’;论养儿子,不养也罢。 隔壁的李家。 程禧瞧着一抽屉的首饰,随便一个市价六、七位数,她又瞧着小珍珠,“周正仪,谁送你的?” 小珍珠诚实,“沈业。” “柏莉阿姨同意他送吗?” “没问。” “不问清楚了,不能收。”程禧一一清点,一一收好。 一边收,一边懊恼。 白柏莉的首饰比她多。 傍晚,周京臣下班。 程禧反锁了门,倚着窗户。 梅雨时节,长长的后院潮漉漉。 男人撑了伞,灰蒙蒙的天,灰衬衫,一张白玉脸,俊秀英挺。 四十岁的周京臣,胜过三十岁的模样,没有发福,沉稳,内敛,大约是混血的缘故,骨相深邃,浓郁的熟味。 一部分男人花期短,一部分男人是陈茶,是陈酿,回甘悠长,历久弥新。 他属于陈酿。 烈酒入喉,人自醉。 “怎么了,夫人?”他拧门锁,“玩什么情趣?” 程禧撇开头。 周京臣站在窗下,探头。 她后仰。 “谁得罪李家的女主人了?简直放肆。” “你。” 他皱眉。 飞来横祸。 周京臣招呼了保姆用钥匙开锁,进门。 一瞥茶几,一堆首饰,“逛商场了?” “没逛,捡的。” 他笑了一声,“夫人在什么地方捡的,我也捡。” “在柏莉的首饰盒里。”程禧托腮,叹息,“承瀚哥哥真是有心了,一些款式我没有。” “夫人稀罕,我买。”周京臣弯腰,抚摸她,“不值得赌气,气一气,老十岁。” 她躲,“买了再摸。” 入夜,程禧收拾了他的毯子,睡衣,搁在书房。 周京臣洗完澡,一撩纱帐,她睡中央。 “禧儿?” “分居。”她嗓音懒懒。 “不分。”他强行上床。 她一踹,“我和珍珠睡。” “珍珠多大了?”周京臣板着脸,“自己有儿童房。” “你多大了?”程禧反驳,“自己有书房。” 他蓦地笑。 什么逻辑。 翌日,周京臣在酒楼应酬。 吩咐了秘书去临市的珠宝城挑礼物,什么贵挑什么,只求今夜可以睡床上。 秘书雷厉风行,大包小包捎回了酒楼。 周京臣挨个开盒,挨个品鉴,“贵吗。” “非常贵。”秘书是个实诚人,“一个月买一件,买破产。” 桌上的一名老总打趣,“凭李家的财力,一天买一件也破不了产啊。”好奇一瞟,倒吸气。 的确破产。 周京臣平静,“比沈太太的如何?” “更奢侈。” 他踏实了。 百分百睡床了。 一旁的老总太太眼馋了,“周会长十年如一日的爱妻啊,我们是结婚纪念日和生日买首饰,一年才两款,赶上生意行情差,两款也凑不齐了,周夫人有福气,先生一买就是十几款。” 老总夹了一块樱桃肉给太太,“周夫人风姿绰约,戴首饰;你半老徐娘了,戴什么?” 太太捶老总,“去你的!” 周京臣扣上盒盖。 禧儿的风韵是越来越足了,二代子弟圈嗜好小女朋友,谈了一批又一批十八九岁的艺校生,实际上,三、四十岁的女人,自有智慧与气度,五、六十岁的女人,也有岁月洗礼的优雅和风霜美,有本事的丈夫,字典里没有‘人老珠黄’,只有‘各有千秋’。 他爱禧儿二十岁的清纯,同样爱她三十岁的风情,四十岁的成熟,五十岁的余韵,六十岁的皱纹,七十岁的白发。 下午,周京臣匆匆结束了酒局,返回老宅。 程禧在书房辅导礼礼写作文,“我的妈妈。” “我写我的爸爸。”礼礼拒绝。 她嘟囔,“为什么不写我...” “爸爸以前是航天的总工程师,我要学习他。” “你志向不是当官吗?” “我改了。”礼礼义正言辞,“科技兴国。” 程禧缠着礼礼,“你写我一次嘛。” “您有什么可写呢。”礼礼打量她,“除了美丽,聪慧,可爱,善良,我写什么。” 她羞涩,“是吗...” 礼礼点头,“爸爸唯一的优势是聪明,我写他,是鼓励。” 程禧也点头,“写他吧,鼓励一下。” 周京臣三分薄醉,手支着额头,轻笑。 她侧身,“你喝酒了?” “嗯。” “保温壶有醒酒汤。” 他揭开壶盖,嗅了嗅,酸糊味,“夫人煮的。” 程禧得意,“心有灵犀啊。” 周京臣笑出声。 倘若保姆煮成这样,雇主不疯了? 礼礼懂事,拎了书包回房。 “过来。”醉醺醺的周京臣,是公狐狸,勾引人。 程禧绕过椅子。 男人大喇喇敞怀,伸展胳膊,“搜礼物,搜着多少,归你多少。” 她翻西裤,空的;翻西装,也空的,搜衬衫搜了一条项链,胸膛部位鼓囊囊的,隔着纽扣一捏,全部塞在里面了。 周京臣握她手,“青天白日,脱我衣服,夫人这么火辣?” “你塞的。”程禧一件件搜刮,粗略一算,有八位数了,“你薪水一季度一上缴,第二季度刚交完,哪来的钱啊。” 他一愣。 “你藏私房钱!”她指着周京臣,“男人藏钱,不是长期有奸情,便是临时有奸情。” “哦。”周京臣扯了领带,给她,“我是逃不掉有奸情了,夫人勒死我吧。” 程禧从公文包翻出钱夹,身份证,工资卡...以及二百元现金。 她心一揪,“哥哥...” “昨天车加油,秘书垫付的。”周京臣顺势卖惨,“记着,替我还了。” 堂堂商会的会长,连油钱也是秘书付的。 “那你订购珠宝的钱——” “挪公款了。” 程禧瞪大眼,“什么?” “明天补,无妨。”周京臣吓唬她上瘾。 她迅速取了银行卡,“你堂舅和我舅舅是挪公款判刑的,你以后不许挪了!” 周京臣看着卡,又看着程禧。 心中不是滋味。 骗她小金库太容易了。 ...... 元旦,沈承瀚陪太太回娘家。 每年春节在沈宅过,新年在白家过,沈承瀚的姐姐们定居新加坡,春节回国都去婆家,沈宅太冷清,加上沈承瀚的祖父高寿,长孙、孙媳妇自然是留在身边。白柏莉的祖父母过世了,父母有一个长子,婚后同住,倒是不冷清,二老知道女儿高攀了沈家,沈家又厚待女儿,因此教导她逢年过节以婆家为重。 沈家是知礼节的,亲家仁义,沈家也仁义,叮嘱沈承瀚元旦和中秋去孝敬岳父母。 结果,大金链子哭着不回,一早溜了。 他纳闷儿,悄悄跟着。 大金链子跑进李家大院,热情趴在地上,“珍珠姐姐,骑大马啦!今天是赤兔马,跑得可快了!我爸爸说: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小珍珠慢悠悠走出厢房,“我骑腻了。” “珍珠姐姐不腻——”大金链子拍拍膝盖的土,“我会尥蹶子!” 沈承瀚心态崩了。 他蹿上去,义愤填膺训诫大金链子,“沈业,你爷爷小时候被周正仪的奶奶骑,你爸爸小时候被她爸爸欺负,我想风水轮流转,你这一辈,咱们老沈家应该翻身了吧?没想到啊,我生了个贱骨头,你主动求着周正仪骑你是吧?”他又蹿到窗外,踮着脚骂,“周京臣,你教唆你女儿奴役我儿子,我沈家和你周家不共戴天!” 竹帘子一掀。 周京臣穿着睡衣,立在朱红色的门槛,“沈董如此浩大的架势,打算屠我满门啊。” 将近四十年的发小,周京臣一直压制沈承瀚,前者一严肃,后者秒怂了,“不是屠不屠...天凉了,大金链子趴地上驼小珍珠,垫个毯子呗,不然拉稀了。” “爸爸,垫毯子爬不快,我不垫!”大金链子解释不是周叔叔不给垫,是自己敬业,不肯垫。 沈承瀚闭上眼。 李韵宁,周正仪... 沾了李家血脉的女儿,全是狐媚子。 他狞笑,冲天发誓,“我沈家即使只剩下一个男人有生育能力,一定生出万人迷的女儿,让周正修高攀不上!我生不出,我父亲重出江湖!” ...... “不生。”沈承瀚回沈宅一商量,白柏莉不配合,“万一再生个沈业二号,何止珠宝没了,宅子,钱,都没了。” “你选吧。”沈承瀚不罢休,“你生,或是母亲生,添个女儿,或是添个小姑子。” 白柏莉乐了,“行啊,婆婆生吧,医学奇迹。” 如今,沈业已是资深舔狗,大有超越爷爷的架势,李韵宁一孙儿一孙女,要么成绩好,要么人缘好,又是几大家族的重孙辈之中最俊俏机灵的,李韵宁天天趾高气扬,在庭院炫耀,“李家上上下下的保镖保姆打起精神啊!防着偷孩子的,我怕她们没安好心,尤其沈家和方家。” 沈老太太臊得一嘴大水泡,火烧火燎的,严禁大金链子去李家。 那段日子,方圆一公里流传着一句话,《西游记》有猪八戒,沈家有‘沈三戒’:戒奶,戒尿床,戒小珍珠。 可惜,大金链子执着,千方百计去找小珍珠汇合。 二十二天不见,终于‘重逢’了,小珍珠也高兴,带着大金链子去方家摘葡萄,葡萄架子在房檐上,有一个木梯子,她胆大,踩着梯子,大金链子秉持“男孩照顾女孩”的原则,帮她摘。 无奈,体力弱,摔了一跤,鼻子破皮儿了,血流了一下巴。 幸好,没留疤。 不过,沈老太太是不乐意的。 李家宠孙女,沈家也宠孙子,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的,宠归宠,要明理。小孩子打闹无所谓,不能受伤,否则,长辈之间有嫌隙了,沈老太太一贯不是通情达理的主儿,和李韵宁更是互相不顺眼。 所以,程禧亲自‘押着’小珍珠去沈家。 大保姆一路飞奔去中堂,“老夫人,京哥儿的媳妇和正仪小姐来了!” 沈老太太气得头晕目眩,背对门口。 “沈阿姨...”程禧靠近贵妃榻,“是周正仪没规矩,我教训她了,她知错,我特意登门致歉。”说完,望着沈老太太,朝后面挥手,“珍珠,讲话啊!” 无人回应。 一扭头,小珍珠不在。 程禧火冒三丈,出门抓她,摁在床榻,“和沈奶奶道歉!” 好汉不吃眼前亏,小珍珠晓得,在李家,母亲是功臣,是老大,母亲不惯着她。 她乖乖双手抱拳,一代侠女的作派,“对不住阁下了。” 沈老太太的太阳穴狂跳。 链子啊链子...是你奶奶太温柔了,还是你母亲太贤惠了...你生活得舒坦,没挑战性了?你招惹周正仪干什么。 “好好道!”程禧呵斥。 小珍珠模仿力惊人,学古装剧拿腔捏调的,“请沈奶奶饶了哀家,哀家有罪。” 名义是‘道歉’,越道,沈老太太越生气。 程禧赔笑,“沈阿姨,您...保重。”不对,像威胁,“沈阿姨不准生气了。”也不对,像命令。 索性,不道了,拽着小珍珠回家。 “罚站!” 厢房门一关,小珍珠杵在廊檐下,掏口袋里的瓜子嗑。 程禧拦住摆果盘的保姆,“阿姨,您和沈家的保姆关系好,去散播一下,李家罚站周正仪了,哄沈老太太消气。” 保姆解了围裙,“我马上去。” 这时,周京臣接了礼礼回来,礼礼报了一个科技兴趣班,周六日补课,几乎没有休息日。 圈子的‘三代子弟’,大多读私立学校,为出国留学铺垫的,礼礼和小珍珠是普通小学,按部就班中考、高考,周家的家训:后代子孙做国之栋梁。 小珍珠是没戏了,迷你版小程禧...礼礼大概率是栋梁之材。 “正仪,你又罚站了。”迈入后院,礼礼喊她。 她慌忙吐了瓜子皮,往墙角踢,扑周京臣怀里。 “女儿受委屈了?”他发现瓜子皮了,装没发现,托举着珍珠进屋。 第408章 番外二十八 叶柏文九死一生 程禧翻出粉色的旱冰鞋,脏兮兮的,藏包柜了,而且藏在她爱马仕大包了。 小珍珠有体育天赋,马术,滑冰,游泳,学什么会什么...无奈年龄太小,训练又辛苦,周淮康夫妇不允许她折腾,毕竟是李家唯一的千金,一辈子注定了娇生惯养。 “你溜旱冰了?”程禧生气,“我警告过你,溜冰喊保镖叔叔陪你,自己不安全,你非不听!” 小珍珠嚎啕大哭,“保镖叔叔出卖我,奶奶没收冰鞋!” 礼礼牵她的手,“正仪,不滑了,不行吗。” “凭什么哥哥以前骑马,击剑,跆拳道...”小珍珠愤怒,撇掉礼礼手。 程禧瞧她哭,语气柔和了,“哥哥是男生。” “谁说女子不如男?”小珍珠大吼,“哥哥打不赢我!” 周京臣一怔,闷笑,替她擦鼻涕,“珍珠不委屈了,奶奶不允许,爸爸允许。” “京臣——”程禧蹙眉。 他把珍珠放下,让礼礼带回儿童房。 哄完了小的,又哄大的,“礼礼和珍珠一文一武,挺合适。” “珍珠武啊?” “无妨。”周京臣安抚程禧,“学校,公司,婆家,无论在什么地方,珍珠性子厉害,不操心。” “已经够厉害了。”程禧介绍周正仪,“你不晓得她绰号吗?小李韵宁,大院一姐。” 小李韵宁... 怪不得。 沈老太太和方老太太一看小珍珠,发愁。 跨越了四十年的阴影。 “女儿是父亲的心头肉,即使她胡闹,我养着。” “你老了呢?” “礼礼养。”周京臣躺下,“周家的传统:哥哥养妹妹,妹妹称王称霸。” 程禧嫌弃他,“你换了睡衣,再躺床。” 他侧卧,松了衣领,像山洞中的千年白狐狸,男人味的妖艳,“夫人,今夜和珍珠睡吗。” “嗯。” “珍珠睡一夜,我睡一夜,夫人稀罕女儿,别忘了稀罕一下宝贝丈夫。”周京臣散发魅力,“男人闺房寂寞了,也枯萎。” “闺房?” “心房。” 她噗嗤笑,“哥哥,你少发骚。” 傍晚,大金链子从外婆家回沈宅,迫不及待冲向李宅,沈承瀚扯住他,“爷爷奶奶等你了!” “爷爷奶奶多等一等呗!”大金链子没门牙,噗噗漏风,“我在家时间久,和珍珠姐姐时间短,爷爷奶奶和孩子争什么呀。” 沈承瀚气乐了,不能自己气,也气一气大金链子,“哎,周正仪和方家的小孙儿订娃娃亲了。” “爸爸撒手!”大金链子挣扎,一溜烟蹿远了。 白柏莉不信,“方家的俩小公子一贯溺爱,京哥儿舍得珍珠吗?” “逗沈业呢。”沈承瀚上台阶,“周正仪这丫头,未来是李家选夫婿,婆家没资格选她。” 周京臣执掌集团十一年,身价涨了一倍,他低调,儿女双全妻子娇艳,生怕绑架,可沈承瀚了解内幕,李氏在本市,几乎是老大了,超过沈家了。 商会元老和几大家族的长辈聊起周正修,纷纷感慨,有京哥儿少年时期的风范,李氏家族是代代无忧了。 周正修在‘三代子弟’之中名气越大,周京臣夫妇越是谨慎,每次出行的安保人员有六名,是退伍军人转业,有人品,有纪律,避免被收买。 大金链子和小珍珠坐在篱笆架下,“珍珠姐姐,方家大哥哥没我帅,你和我订亲。” “好好学习吧你!”小珍珠荡秋千,“没成绩,娶什么老婆。” “我太爷爷分了我一少半财产,我给你。” 她琢磨着,“有一千万吗?” “几百万吧。”大金链子没概念。 恰巧,一个保姆拿了蚊香在院墙下熏,一听,没忍住笑。 “我压岁钱都有一百万了,你爷爷真穷。”小珍珠噘嘴。 “我姐姐还有一大半!”大金链子跺脚,“但我姐姐给礼礼哥哥,不给我。” 这番话,传到沈承瀚夫妇耳中,他抡圆了戒尺板,瞄准大金链子的屁股,一阵猛抽,“你个叛徒!和你姐姐密谋掏空沈家的家产,送李家啊?” 白柏莉在梳妆台护肤,“你嚷什么?小孩子嘛,不懂财产,喜欢谁,讨好谁,多天真无邪呀。” “京哥儿坑我,现在他儿女坑我儿女了。”沈承瀚不甘心,周京臣生的娃,比猴儿灵敏,他生的娃,纯种的哈士奇。 “怨不了京哥儿,怨你。”白柏莉关了镜灯,“你基因笨。” 林蔷薇冒雨去了一趟李宅。 周京臣沏了一壶茶,与她面对面。 “孩子们怎样。” “不错。” “叔叔阿姨呢?”她局促抠手。 “老样子。”周京臣不戳破,不疾不徐饮茶。 林蔷薇热锅上的蚂蚁,“柏文...有消息吗。” 他笑了一声,添了一杯茶,“柏文隐姓埋名,倘若我可以挖到消息,亡命之徒也可以,处境岂不是危险了?” 是啊。 她糊涂了。 没消息,反而是好消息。 有消息了,五分是牺牲,五分是凯旋。 ...... 缅北。 赛木楼。 一辆吉普车泊在铁栅栏外。 两名武装保镖拉车门,“荣哥。” 男人下车。 叼了一根烟,戴墨镜,寸头,缎面衬衫,花长裤,“赛老板在吗?” “刚回。” 男人甩了保镖一沓美金,“引路。” 保镖恭恭敬敬。 赛木楼在最北部,名字是‘木楼’,实际上,是一幢八层‘铁楼’,周围安装了电网,摄像,哨岗。这类楼,缅北有九幢,各有各的主子,赛木楼的主子叫‘赛宝’,称呼‘赛老板’,缅北四雄之一,自诩是正经生意人,习惯正经称呼,讨厌江湖气的称呼。 而荣哥,叫叶柏文。 在缅北,六年了。 穿梭过木质走廊,叶柏文停下。 客厅,赛宝在杀鹰。 猎鹰。 一斧头毙命。 他舀了一勺鹰的脑浆,在灯光下打量,“阿荣,你猜是白的,红的?” 叶柏文靠着沙发,“黄绿的。” “你杀过?” “我当初在园区的屠宰场干活儿,有杀鹰的,杀藏獒的,杀野象的,我什么没见过?”叶柏文不屑。 “这一批入缅的华人,你最牛啦。”赛宝一边故障,一边咬牙切齿,“乌鸦傍上了泰国富婆,富婆在缅北投资七百万美金,帮他打击我。”他观察叶柏文,“据说,上个月,富婆踢了乌鸦,爱上一个叫阿荣的男人——” 叶柏文大口吸烟。 “是不是你啊?” “我约了富婆跳舞,她迷我肌肉,我没碰她。”叶柏文舌尖抵出一粒烟丝,“男人钓女人,和女人钓男人一样,吃得慢,更刺激啊。” 赛宝哈哈大笑,“兄弟仗义!为我献身了。” 乌鸦开了一家华人黑工厂,男人是免费劳动力,女人送到酒吧舞厅。缅甸有高档的大场子,有廉价小场子,大部分女人在小场子,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叶柏文负责救女人。 第二队入境的卧底负责救男人,以及将黑工厂一锅端。 全部救出,不容易。 乌鸦太精了,一旦女人们集体转移,缅甸这么大,娱乐场所上千家,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因此,叶柏文不惜铤而走险。 拖乌鸦下水。 借刀,制造机会。 “缅北四雄,除了你,三雄和乌鸦井水不犯河水,你想过为什么吗?”叶柏文睥睨赛宝。 赛宝急了,“乌鸦是他们联合对付我的?” 叶柏文跷二郎腿,波澜不惊,“我怀疑是。” “阿荣,废了乌鸦。” “很困难。” 赛宝盯了他一会儿,捻个响指。 保镖拎了皮箱,码着一沓沓美钞。 “归你了。”赛宝大方,“二十万美金,买乌鸦一命。” 叶柏文熄了烟,前倾,一副贪婪表情,一沓沓检查,“有钱,好商量。”他收了皮箱,站起,“三天。” 他踏出木楼,另一名墨镜男踏入木楼。 迎面相撞,对方赔笑,“荣哥,又发财了?” 叶柏文不搭理。 墨镜男目送他离开,面孔狰狞,一扭头,和赛宝汇报,“阿荣有问题。” 赛宝拧眉。 “他太熟悉缅北的各方势力了。”墨镜男阴恻恻,“什么背景,才熟悉咱们呢?” ...... 乌鸦的车上。 叶柏文扔出钱箱,“赛宝要废了你。” “大家是生意人,他撬了我的,我撬了他的,不至于搞命吧?”乌鸦脸色铁青,“阿荣,你开个价啦。” “你工厂有多少女人?” “十二个。” “我都要了。”叶柏文放平座椅,左脚架在方向盘上,恣意狂浪,“她们会伺候男人,我懒得培训新人。” “不是什么漂亮妞儿,个子、长相一般。”乌鸦诧异,这些年,阿荣身边仅仅有一个短发女人,无数老板送香车美女笼络他,他统统不入眼。 “要她们赚钱喽,富人不喜欢,普通人也不喜欢?捞不来大钱,捞小钱。”叶柏文烦了,“给不给。” 失去富婆的庇护,乌鸦心知肚明,赛宝是新账记账一起算,他想保命,硬杠没胜算,匆匆拨了工厂电话,“安排所有女人乘坐大巴车,给荣哥。” 叶柏文满意了,拍了拍乌鸦脑袋,“你先躲几天,我有办法。”交代完,坐上吉普,直奔工厂。 入夜,女人们去上班,白天,挤在一张大床铺补觉。不老实的、求客户联系家里的,吊在房顶晒着,饿着,吃喝拉尿在一个屋,导致气味臭烘烘。 保镖殷勤照顾叶柏文,走一步,喷一下香水,祛味。 “起床!荣哥要了你们,去新场子了。”保镖又骂又踹,“丑八怪,亏了荣哥瞧得上你们这种货色!” 女人们醒了,互相依偎,瑟瑟发抖。 叶柏文梭巡了一圈,十二个,一个不差。 他打发了保镖,在为首一个女人面前蹲下。 “饶了我...”女人蜷缩。 “在缅甸几年了?” “七年...” 是她们。 “警察。”叶柏文小声。 女人一愣。 他一字一顿,“红旗,警察。” 女人眼中一霎有光芒了,抓他胳膊哭,“真的?” “上车!”叶柏文拽女人出去,其余女人乌泱泱跟着跑,他吩咐司机,“去边境,找‘伍子’,那是我弟弟,接应她们。” 司机觉得不对劲,不过,连乌鸦也尊称他荣哥,显然是大人物,司机自然不敢忤逆,一踩油门驶向边境。 叶柏文风风火火赶回老寨。 老寨是贫民窟,一百二十户居民,人均5平米,6个公共厕所,他住处最大,有20平米,独立的一室一厨一卫。之所以住老寨,一则,鱼龙混杂,方便打探事儿;二则,乱糟糟的,万一有仇人围堵他,方便逃匿。 上楼,木门虚掩。 短发女人在烧饭。 他撂下皮箱,紧绷的四肢有一瞬的松懈,“那边,有指示吗。” “尽快收网,脱身。”短发女人盛了一盘拌饭。 “你先和伍子汇合。”他接过餐盘,“保护她们。” 短发女人明白局势不妙了,“你呢?” “我走不了了。”叶柏文镇静,“巴黑调查了我底细,大概率暴露了。” 巴黑。 在赛木楼出现的墨镜男。 缅泰一半的卧底是巴黑发现的。 这家伙心毒手辣,叶柏文准备永除后患。 不然,同事们还得遭殃。 “我的老上级,牺牲在巴黑手中。”叶柏文看着短发女人,“这笔血债,我亲自了结。” “叶队!”短发女人是通讯员,叶柏文下级,“你的任务是逮捕张坤团伙,救人质。四年前,张坤遣返回国,今天,救了她们,该撤退了!” 叶柏文沉默,进房间,摆弄匕首和子弹。 十分钟后,女人闯入。 “组织下令,你,我,迅速离缅!” 他仍旧沉默。 “叶队!” 这时,一楼传来鸣笛。 叶柏文移步至窗户,刀柄一撩帘子,是赛宝的车。 他转身,狠狠推女人,“立刻撤!”讲罢,塞她手里一枚钻戒,“如果我死在缅甸,你去林家,给林蔷薇。” 女人眼眶泛红,“是!” 老寨有东、南、西三个出口,房梁凿了一条六米长的烟囱管道,女人爬入管道,抹了一把眼泪。 下一秒,门敞开。 叶柏文倚墙,凝视着赛宝过来。 第409章 番外二十九 这一辈子,不该遗憾 “阿荣,迎接我啊?”赛宝的缅泰式中文腔,阴阳怪气,捏叶柏文的肩膀。 叶柏文一瞟肩膀,又一瞟他,“有事?” 他硬闯,两名保镖堵门。 “你老婆呢?”他四处溜达,翻抽屉,翻橱柜。 “逛街了。” “阿荣,你赚了那么多钱,不买房子,不买金子,住这烂地方,家里需要你养啊?”赛宝坐下。 叶柏文坐在对面,衣襟大敞,裸露麦蜜色的胸膛,“赌了。” “哪个赌场啊。” “阿彪的场子。” “我也有场子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照顾一下哥哥的生意。”赛宝姿态闲懒,摇晃脖颈,“缅北近期有卧底,你清楚吗?” “不清楚。”叶柏文嗑出一支烟,点燃。 “你人脉广,人缘好,问一问啦。”赛宝也点燃一支雪茄,目光幽凉,“我信你。” “行。”叶柏文干脆。 “阿荣,在缅北多少年啦?” “十五年。” 叶柏文执行任务六年,缅北的伪造档案是入境十五年,这伙暴徒,戒备强,太圆滑的,怕背叛,太青涩的,怕不懂规矩,‘嫩油条’是抢手货,机灵又有手段,在缅北混了十五年的‘新土着’,最合适。 “我认识你六年,有九年在屠宰场,是吗?”赛宝笑嘻嘻,一招手,另两名保镖押了一个光头男,伏跪在地。 “阿荣,他是谁?” 糟了。 没见过。 叶柏文心一沉,手后伸,握住藏在毯子下的匕首。 “讲话啊。”赛宝不笑了。 “阿荣吧?”光头男忽然开口。 叶柏文愣了。 光头男战战兢兢,“你牛了,是荣哥了。昔年,我大哥赏了你一碗鸡肉饭,你还是贫民窟捡垃圾的穷小子。” 屠宰场老板的弟弟。 组织交代的信息,并没这号人。 可老板的亲戚朋友、熟客来来往往,他应该有印象。 赛宝在试探他。 到底是不是屠宰场的工人。 叶柏文又不露声色松了匕首,“二老板,我泡了你老婆,你恨我,我理解啦。” “他老婆一根黄花菜,你不挑食?”赛宝半信半疑。 “五十岁女人的韵味,赛老板没尝过?”叶柏文凛冽无惧,和赛宝对视。 下一秒,赛宝大笑,“怪不得你不碰年轻女人,特殊癖好啊。” 保镖拖着光头男出去。 “跟我去一趟边境,新骗了一批泰国佬。”赛宝双手插兜,吹口哨,下楼,“阿荣,和你老婆有合照吗?” 叶柏文划手机屏,相册是他和女下属的‘婚纱照’。 “南街那家店啊,我和老婆也在这里拍的。” 赛宝的老婆是三年前死的,四雄之一的‘达杰’绑架撕票,后来,达杰和缅北政府爆发斗争,赛宝配合警方灭了达杰。原本,乌鸦上位新四雄,赛宝却扶持了自己的大马仔,顶了达杰的位置,和乌鸦结了仇,乌鸦傍了富婆,报复赛宝。所以,占据了‘两雄’势力的赛宝是缅北最大头目。 张坤潜逃缅北投靠了赛宝,加上二马仔‘巴黑’害了叶柏文的老上级,他卧底目标就是赛宝。 老寨的巷子陈旧不堪,堆积了杂物,房梁漏了一个洞,滴滴答答淌水。 “荣哥!”一个挑扁担的老汉颤颤悠悠进来,筐内是香蕉,大米,“谢谢荣哥给我治病钱,我孙女痊愈了!”老汉塞了他一捆香蕉,一袋子大米,“一天没卖出什么,荣哥尝尝。” 叶柏文没推辞,接过,抛向巷子口的小乞丐,“阿瓜,蒸了让阿婆吃。” 小乞丐捧了袋子,“谢谢荣叔!” 道旁的小店铺陆陆续续营业,卖咖喱饭的,鱼汤粉的,廉价衣服的...烟火沸腾,人潮汹涌,商贩们一边涮洗,一边点头,“荣哥!” “六伯,补牙了?” “托荣哥的洪福!” 叶柏文笑。 “荣哥...”有女人娇滴滴,“送你一个帽子,你晒黑啦。” “荣哥有老婆哦,你少献殷勤!”隔壁的阿婆在拜佛。 走出巷子,叶柏文在驾驶位,赛宝在副驾驶。 “你很有威望啊。” “在缅北,威望是人脉。” 赛宝盯了他半晌,琢磨什么。 这趟,去南边境。 叶柏文解救的华人和女下属从北边境回国。 距离远,他毫无顾忌了。 “赛老板,荣哥!”茂密的山林下,是一片湖,小船泊岸。 本地的蛇头抄着棍子,指挥男男女女排队下船。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赛宝降了车窗,饶有兴味观赏这一幕,“是器官,是钞票,是畜生。” 叶柏文面无表情。 “阿荣,缅甸的警方,商人,明星,不如我们这类人风光。我玩明星,打残商人,他们敢得罪我吗?”赛宝仍旧盯着他,“香车美女,名表游艇,你想要什么,干这行,有什么。” 他拧开一罐啤酒,“代价呢。” “清白,信仰,扔掉。” 叶柏文眯眼。 “干不干?”赛宝给他最后的机会。 “我已经在干了。” “不够。”赛宝掏出枪,甩在他怀里,“选一个人,毙了,我看看你的诚意。” 叶柏文咬着槽牙。 当初,他搭上赛宝这条线,没递投名状。 那会儿,赛宝缺人手,他功夫又好,属于‘趁虚而入’。这茬儿,赛宝没忘,巴黑一怀疑他,赛宝马上索取投名状了。 卧底的原则:保大局,舍小义。 迫不得已,允许犯罪。 关键,毙马仔,毙毒贩,可以;毙人质,不可以。 不毙,他大概率活不过今天了。 “阿荣,缅北的风言风语,与你有关啊。”他迟迟不行动,赛宝神色阴鸷,“表个诚意,我器重你,底下人信服你。” 叶柏文缓缓拿了枪。 岸上的一群泰国人之中,零零星星几个华人女性,年纪二十出头,大学生,瑟缩着。 蛇头动手动脚,调戏。 女孩们挣扎,惹恼了蛇头,按在甲板扒衣服,“你以为来缅甸做模特,做演员?缅甸没有女人了,轮得到你们外国佬?” “大哥...放了我吧,我刚读大一。”女孩求饶。 蛇头打得更狠。 叶柏文愤懑,血液滚烫,女孩的尖叫一霎又使他浑身冰冷。 “阿荣,我待你不薄吧?”赛宝舔着门牙,煞气汹汹,“你待我,仁义吗?” ‘吧嗒’响。 车锁了。 气氛诡谲,莫测。 叶柏文警惕。 “阿荣,你姓什么啊。” “没姓,亲爹嫖,亲妈失踪,我流浪。”叶柏文尽量镇静。 “哦?”赛宝又掏了一支枪,“巴黑活埋的卧底老张,你朋友?” 他剧烈抖。 老张,队里的老侦查员了。 和黄老二同一届警校毕业,也算是叶柏文的老师。 “老张是赛木楼的保镖,我接触过。”他漫不经心摩挲枪柄,“你手下,情人,客户,个个接触他,个个有问题?” “巴黑一直监控老张的家人。” 叶柏文一惊。 “老张的女儿考了警校,巴黑发现你给她汇过款。”赛宝搂着叶柏文脖子,胳膊一寸寸收拢,“告诉我,为什么。” 他隐隐窒息。 筋脉涨红。 “毙一个,你依然是我兄弟。”赛宝贴着他耳朵,“否则,我废了你。” 叶柏文大口喘气,平复了,下车。 赛宝叼烟,凝视他背影。 蛇头打个没完没了,女孩满身淤青,哭声弱了,叶柏文用力一拽,蛇头一趔趄,“荣哥?” 这时,赛宝发话:毙女孩。 女孩惊恐,“大哥...求求你,我单亲,妈妈失去我,活不下去。” 叶柏文抬起手臂。 黑漆漆的枪孔。 所有男人女人抱头,哀嚎。 巴黑的越野车停在岸边,他不疾不徐,“荣哥,在缅北十五年,宰大象,宰鹰,你下得去手,毙个女人而已,下不了手了?” 叶柏文扣动保险栓。 女孩闭眼,“妈妈...” ‘砰’地一声。 空气寂静。 突然,蛇头大吼,“黑哥!” 子弹穿透巴黑的眉心。 一击毙命。 巴黑瞳孔瞪大,意识涣散之前,是叶柏文喊出的一句,“即使我尸骨无存,回不去祖国,我一人,一枪,让你血债血偿。” 他侧身,瞄准了吉普车。 玻璃碎裂。 赛宝同时开枪。 叶柏文腹部中弹,赛宝胸口中弹。 “阿荣是警方卧底!”赛宝捂住血窟窿,怒了,“我悬赏一百万美金,买他命!” 赛宝多疑,谨慎,负责运送人质的蛇头不配枪,只配备了刀棍,齐刷刷冲过去。 暮霭笼罩了山林。 叶柏文匍匐在一处草坑里。 望着保镖一步步聚集,包围。 他举枪,抵住自己太阳穴。 流血,流汗,不丢铮铮铁骨。 被折磨、逼供其他卧底的下落...叶柏文扛得住,绝不屈服,他只是不愿遭亵渎,他代表了光辉,代表了法义,岂是一个小小的赛宝能污染。 蓦地,枪响。 ...... 早晨。 保姆敲门,“京哥儿,有女人找你,不是公司的。” 周京臣通宵加班,四点才睡,没醒。 程禧惊醒了。 迅速梳头发,来不及洗漱,含了薄荷漱口水,涂口红,显气色。 “在哪?”她下台阶。 “中堂。”保姆一瞧,没憋住笑,“您化妆了?” 从东厢房到中堂,程禧脑补了一出大戏,什么女人青春靓丽了,女人示威了...圈子里中年太太们的噩梦,终究是上演了。 她虽三十岁,但结婚十年了,林太太在牌桌上说:情分归情分,新鲜感归新鲜感,男人花花世界应酬,逢场作戏无所谓,赚钱大过天。 程禧想,万一周京臣开小差了,女人是小错,他犯了大错。 他不上钩,女人没辙。 一跨中堂门槛,女人站起,“周董呢?” 短发,干练,飒爽。 不像那种女人。 “我是叶队的下属,王荷。”女人焦急,“叶队昨天出事了,生死未卜。” 程禧面色一变,扭头跑,摔趴在门槛,她不顾疼,跑回厢房,“哥哥,救柏文!” 周京臣一睁眼,她下巴磕破了,掌心是血,“怎么了?嘴唇也是血。” “柏文不知道是生是死...”她哭着,蹭掉口红,“女警在中堂。” 他横抱程禧搁在床上,检查身体,她抗拒,“你别管我了——”闹完,跳下床。 “躺好!”周京臣呵斥。 她一激灵。 男人一张脸深沉,严肃,“我晓得你担忧,可你去不了缅北,也救不了柏文。” 程禧啜泣,“叶家...只剩柏文了,柏南没有子嗣,柏文也没有...蔷薇...”她嚎啕,“蔷薇姐在等柏文,分手至今,等了整整七年。” 周京臣怜惜,擦拭她眼泪,“先瞒着蔷薇。”他吩咐保姆给程禧清理伤口,匆匆赶去中堂。 瞒着... 林蔷薇牵肠挂肚,痴盼他,两千五百五十六个日日夜夜,若是他还撑了一口气,这一辈子数十年,偏偏错过这一面... 男人不明白女人在乎什么。 宁可崩溃,发疯,不肯遗憾。 程禧推开保姆,蹿出老宅。 “小夫人,拖鞋!”保姆追她,“小石子硌脚!” 林家。 林蔷薇在厢房刺十字绣。 是一幅字:柏文平安。 一年,绣一幅,有‘柏文凯旋’,‘柏文蔷薇’,绣完,裱框,送去寺庙,上香,祷告,图个心安。 她和周京臣一样,不信佛。 林家夫妇一个是军人,一个是支教老师,也不信佛。 周京臣唯一的一次信佛,是程禧生礼礼,他跪天,跪地,跪神明。 林蔷薇亦是如此。 “京哥儿媳妇?”老保姆一开门,懵了,“您这么早过来啊...哎呀,鞋子呢?” 程禧朝厢房狂奔。 “蔷薇姐!” 林蔷薇看着她,顿悟,“禧儿,又吃醋了?” 她天天吃醋,哪位老总在应酬的时候带了女儿、侄女介绍周京臣认识,他带了哪位漂亮的女商务、女助理赴约,她便离家出走,和白柏莉睡一屋,或是和林蔷薇睡一屋。关系再熟,毕竟是‘朋友妻’,周京臣没法进屋抓她,站在门外哄。 仿佛是夫妻情趣似的。 “京哥儿踏实,长情——” “柏文...柏文出事了。” 林蔷薇呆滞。 程禧拉她,“去李家,柏文的下属向哥哥报信了。” 第410章 番外三十 去见一面 林蔷薇浑浑噩噩跟着程禧跑。 进李家中堂,她双腿虚飘,整个人晕在地上。 “薇姐儿!”保姆搀扶她,“林团长在家,给林家送个消息吧。” 周京臣平静注视林蔷薇,又注视程禧。 程禧嘟囔,“咱们瞒着,万一耽误了...生死的遗憾,是弥补不了的。” “狡辩。”他训斥。 医生扎了针灸,林蔷薇睁开眼,拽周京臣,“女警...” “回北方,归队了。”他立在床头,“柏文委托女警带来一件东西。” 玫瑰紫的丝绒盒,一枚白钻戒。 她的尺码,她喜欢的梨形。 “柏文在缅甸订的,倘若他牺牲,作你嫁妆;倘若死里逃生,作你婚戒。” 林蔷薇一动不动。 “我四十岁了。”她沙哑,“我不嫁他,嫁谁。” 保姆叹息,哄她,“林家的千金,五十岁也有男人娶。” 她笑中含泪,“如果我肯嫁,又何苦耗到四十岁呢。”钻戒套入,一切恰好,“要么,嫁人;要么,嫁碑。总之,我没第二条路了。” “除了柏文,缅北还有三个卧底。昨天,赛宝和柏文在边境火拼,卧底及时报信,缅北警方支援了。”周京臣一张脸凝重,“再迟一秒,柏文便牺牲了。” 程禧哭,林蔷薇发呆。 “所以,他残了吗。”她人呆滞,目光也呆滞,“缺了什么,肝肾,胳膊?” “腹部中弹,伤了脾,在缅甸医院紧急输血手术。” 林蔷薇抽搐着。 “他想自杀,而赛宝想慢慢折磨他,于是先开枪,击中他右手,制止了他,子弹剐了右眼,有失明的风险。”周京臣望着林蔷薇,“柏文捡起枪,打算二度自杀,警方赶到。” “京哥儿。”她哽咽唤他,“送我去。” 他不语。 “求你。”林蔷薇抽搐得更剧烈。 周京臣深吸气,“你有护照吗。” “我盼柏文平安,可自从他去缅甸,我也一直准备好见他最后一面,或是接他遗体回国。”她神情恍惚,“柏文没有父母大哥,只有我了。我清楚,一旦他牺牲了,市里安葬他,他们安葬的是墓碑,我安葬的是他的家。” “哥哥。”程禧央求,“黄局是爸爸的学生,柏文的老师,你找黄局。” 周京臣去后堂联系了大使馆,特殊通道办了签证,“今晚入境,黄局已经在缅北。” 这时,一辆红旗轿车泊在李宅大门,“蔷薇!”林团长和周淮康跨入后院,“柏文出事了?” 周淮康七十三岁了,鬓角斑白,这些年两场大病,有一场下了病危,程禧和小珍珠跪在ICU门口大哭,才哭一半,周淮康去了普通病房,程禧懵了,小珍珠是实诚女孩儿,挣脱妈妈追着爷爷哭...沈承瀚私下一提这茬儿,夸程禧母女:禧妹妹和长孙女受宠,换了京哥儿迫不及待哭丧,淮康和韵宁同志不把他打尿裤了? 一句话,损了卧龙凤雏。 李韵宁晓得周淮康是北方人,习惯了北方气候,陪他搬回周宅,疗养了八个月。 清明节,周淮康辗转寻了叶宅的老保姆,打听阮菱花的陵园,得知她独葬在西郊,没有和叶嘉良合葬,碑文是‘阮菱花之墓,子叶柏文’。 叶柏南认祖归宗,姓周了,她体谅周淮康的难处,遗言叮嘱叶柏文:不刻长子。 李韵宁脾气是跋扈,如今也七十岁了,四十年前的恩怨纠葛,终究是淡了,周淮康扫墓祭拜阮菱花母子,她没拦,装不知情。 周家人不去,那座城市,无人记得叶家人了。 荒草萋萋。 李韵宁亦是不忍。 那天,悄悄尾随周淮康上山,叶柏南的墓前有一个女人在烧纸。 叫阿梅。 敲诈勒索罪判了刑,刚释放。 周淮康问她,她坦白是人间天堂的女人。 自古,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一炷香,一盆纸钱,一颗叶柏南爱吃的石榴,天下之大,唯有阿梅。 李韵宁的心结,蓦地解开了。 世间的孽,花开花落自有时。 ...... “是出事了。”周京臣沉得住气,稳得住大局,“我安排妥帖了,您放心。” “你去缅北!”林团长勃然大怒,“缅北是龙潭虎穴,你一个姑娘——” 林蔷薇猛地一撞墙,额头一霎肿了,“我一个老女人,有什么忌讳的,您同意吗?” “你...”林团长拗不赢女儿,屈服了,“好好好,我同意,你别撞了。” 周淮康引着林团长去北厢房,林蔷薇匆匆离开。 “你鞋子呢。”周京臣一低头,发现程禧赤脚踩在羊毛毯上。 她佝偻脚趾,全是细细碎碎的硌痕,“没穿...” “是没穿,是丢了?” 保姆在一旁斟茶,“小夫人风风火火冲出厢房,我喊她穿鞋子,她不听。” 周京臣蹙眉,“胡闹!” 结婚十年,姑婆亡故,李韵宁只管周正修和周正仪,不管李家了,程禧地位高,是名副其实的家族主人,周京臣的薪水、分红统统上缴,她虽不擅长管账,但周京臣给足了权力和体面,老宅上上下下的大事小事,一律向她汇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周夫人,娇养到三十岁,连一块淤青也没磕过,头发丝都是润泽乌亮。 “坐下!”他暴躁。 程禧骨子里是怕他的。 规规矩矩坐。 周京臣蹲下捏她脚踝,一点点消毒,搽药,“疼吗。” 她摇头,“不疼。” “鼻尖冒汗了,不疼?” 程禧老实了。 “活该,疼了,长记性。”他嘴毒,手上动作却轻轻揉搓,“男人和女人心思不一样,男人复杂,女人单纯,我瞒着蔷薇,并非不解风情。她固执,柏文剩下一口气,她也一定去见他,柏文得罪了缅北多少亡命徒,干卧底的,家人、爱人、自己,一辈子无名无姓,暗无天日。” 程禧喉咙一酸。 “哥哥,那三个卧底安全吗。” “今天是安全的,明天未必。”周京臣抬眸,程禧可怜兮兮,睫毛挂了泪珠,他揩去一滴,又滑一滴,“珍珠说,她以后当刑警。” “嗯。” “怎么办,哥哥。” “抚养珍珠,不代表操纵她人生,她当什么,尊重她。” 程禧继续哭。 “妈妈——”小珍珠抓着小风车,蹿进屋,一愣。 周京臣笑着摸她小辫子,“妈妈担忧小叔叔。” 小珍珠懂得男人女人、结婚生娃了,神秘兮兮揪程禧耳朵,“妈妈,你担忧大斌叔叔,爸爸和方婶婶吃醋。” “什么大斌叔叔!你妈妈的绯闻就是你和沈业四处传播的。”周京臣拉住小珍珠,“是柏文叔叔,你满月他抱过你。” “柏文叔叔帅吗。” “帅。” “比爸爸呢?” “在妈妈眼中,爸爸帅,在陌生人眼中,柏文叔叔帅,柏文叔叔是英雄。”周京臣耐着性子解释。 “爸爸也是英雄,妈妈是母老虎,爸爸有胆量和老虎睡一个房间,是武松。” 程禧不哭了,严肃质问,“谁说的?” 小珍珠大大方方的,“沈业。” 周京臣陷入沉默。 大金链子小小的年纪,颇有逻辑啊,是个学理工的好苗子。 “原本,我心软了。沈业这么黏珍珠,沈家又显赫,两家青梅竹马。”程禧一边抹泪,一边判大金链子‘无妻徒刑’了,“‘母老虎’...你是武松?” 糟了。 炮火转移。 周京臣一字一顿教导小珍珠,“爸爸是公老虎,妈妈是女武松,去告诉沈业,谢谢他高看我,他看错了。” 小珍珠鬼精,察觉气氛不和谐,飞快溜了。 ...... 缅北,五月到十月是雨季。 凌晨五点,客轮靠岸。 林蔷薇撑伞下船,四名保镖随护。 “救命——”隔壁一艘货轮,是越南的船,一群男人堵住一群女人,往货舱里驱逐,“不安分,活埋你!” “打电话!”一个蛇头站在甲板,“赎金五十万缅币,凑齐了,让你们回越南,凑不齐,有的是地方凑!” 女人们挤在舱门,破破烂烂的衣服,一遍遍联络家里。 穷的,舍了女儿、妹妹,根本不接电话,富的,和蛇头砍价,砍一万,蛇头搧女人一巴掌。 林蔷薇握拳,“欺负女人...混账。” 她生活的大院,李家、沈家,孟家、林家...个顶个是权富家族,老太祖、太爷、父辈、子弟辈,玩归玩,对女人,大半是情种。而她目睹的缅北,女人如草芥,如宠物,处处是炼狱。 忽然,一个女人跳江,为首的蛇头瞄准了浮出水面的脑袋,‘砰’的一枪。 鲜血蔓延。 大巴车从渡口行驶至医院。 黄局和一名下属在抽烟。 “我通知了云省警方,调集了外科、眼科的专家,叶队出境,咱们的同志马上接手。” 黄局点头。 “关键是,缅北这边暂时不放人。”下属发愁,“叶队朝赛宝开枪,是正当防卫,行车记录仪证明赛宝威胁了叶队,可巴黑没动手,无论是押运、殴打人质,还是袭击叶队,巴黑什么都没做。巴黑的亲属认为,巴黑有死罪,在法庭审判,由警方枪决,叶队没有穿警服,没资格击毙巴黑。” 黄局脸色阴翳掐了烟,下台阶,“林小姐。” 林蔷薇看着他。 “柏文逮捕了张坤团伙,救了乌鸦绑架的十二个华人,击毙了巴黑,帮我们的老同志报了仇。在南郊,又阻截了一批人质被贩卖,泰国警方也感激他。”黄局安慰林蔷薇,“我为柏文申请一等功。” “我不在乎他几等功,我在乎他活不活!”林蔷薇压抑的情绪,一瞬崩溃了,“我在乎...他救的人质回家了,他能不能回家。” 黄局眼眶一湿,“六年前,柏文要求执行缅北任务,他刚转岗缉毒,是生面孔,缅北四雄不认识他,他没有亲属,未婚未育,无牵无挂,是最合适的人选。叶嘉良和...周柏南,死得不光彩,他经历了荣耀,落魄,无法面对叶家的结局。” 林蔷薇捂住眼睛,“他可以活吗。” “在救治。”黄局悲恸,“情况不乐观,你有个心理准备。” 上楼。 尽头的一间。 四四方方的窗口,囚困了叶柏文。 他三十七岁了。 这一生,最青春的岁月,奉献在一线,留在缅北。 林蔷薇瞧着他,从风华正茂的男孩变成沧桑的男人,从叶家的小公子变成孤儿,从会笑会闹、会骑单车载着她去郊外、会系着围裙煮长寿面、会在警队篮球赛上进了三分球向观众席的她欢呼... 那么厉害的叶柏文,那么铁骨铮铮的叶队,此时,昏迷在病床上,椅子上的衣裤血迹斑斑。 一片,一大片。 红黑色的血。 子弹刺透皮肉,他多么痛。 哪有人不惧痛呢。 只不过,痛与忠义之间,普通人选了痛,英雄选了忠义。 包裹在他血色中的弹孔,也刺她心。 “柏文。”她推开门,幽寂的病房,冷冰冰的,“我来接你了。” 男人扣着氧气罩,双目紧闭。 “钻戒很漂亮,我戴在中指了。”林蔷薇停下,一寸寸摩挲他手,粗糙的,厚实的掌纹,“等你醒了,给我戴在无名指。” 一名护士招呼她,“重症病房不允许家属进入。” 她不走。 护士又叫了值班同事,拖着她出去。 “柏文!”林蔷薇声嘶力竭,“你王八蛋...你死了,逼我也死吗。”她摘了钻戒,狠狠一扔,扔在被子上,“谁稀罕嫁妆...一枚戒指,一盒骨灰,是你的交代吗!” 第411章 番外三十一 他逼她走 黄局匆匆跑上楼,拦了医生,“通融一下吧!” 医生婉拒,锁病房门。 “他毙了你们缅甸的歹徒,故意虐待吗?凭什么锁他!”林蔷薇揪住医生的衣领,“开门!” “林小姐——”黄局拽她,“这是华人医院,在保护柏文,避免赛宝团伙趁乱潜入病房。” 她呆滞,瘫软在走廊的椅子上。 良久,“求你,让我留下。” “缅北不太平,柏文身份已经曝光,四雄一定不罢休——” 林蔷薇用力一撞他,崩溃大吼,“什么狗娘养的雄不雄,只要赛宝来,我废了他们!”她翻出口袋的枪,在缅北渡口十万块从蛇头手里买的,“他们报复,我林家人不是吃素的。” 她自幼是‘马术、跆拳道、气步枪’玩大的,在大院,除了周京臣,沈家、方家、孟家的公子哥儿们统统不是她对手,她脾气温和,但有军属后代的血性。 黄局震撼了,“我去和缅北警方交涉。” 傍晚。 林蔷薇在一楼打包了饭菜,返回二楼,有两个男人走走停停,挨个张望窗口、楼梯间。 “发现了吗?”白裤男人问灰裤男人。 “没发现。” 白裤男人不安心,“检查医护人员了?” “我一小时一查!” “找谁。”忽然,梆硬的枪孔戳在灰裤男人的后脑勺,林蔷薇拉保险栓,英气凛冽,“赛宝派你报复柏文吗?”她扣动扳机,“你猜,你死,我死?你十米之外,我打你十环,你这么近,我打烂了你。” “嫂子...”灰裤男人举手,“自己人,我小刘。” 林蔷薇眯眼。 “黄局叮嘱我俩值守,您瞧,我警官证。”灰裤男人亮证件,刘飞,二支队。 白裤男人攥她手腕,小心翼翼移开枪口,“尊敬的嫂子,擦枪走火麻烦了...” “抱歉。”她警惕环视一圈,冷静推门,“过来坐。” 刘飞咂舌,“嫂子女中豪杰啊。” “不然她能是嫂子嘛。”白裤男人叫张毅,“上阵父子兵,卧底夫妻档,英雄男女。” 二十分钟探视,林蔷薇有条不紊给叶柏文清洁脸,手,脚,整个人柔情细致,又从容不迫。 “嫂子,警校毕业的?功夫不赖啊。” “我父亲是林正隽。” “老团长好!”刘飞敬礼。 林蔷薇笑,“他不在,你敬什么啊。” “嫂子转达嘛。”刘飞撩起被角,“叶队裸着屁股躺了一天一宿了,辛苦嫂子了。” 她重新拿了一条湿毛巾,“他在队里,提过我吗?” “提!”叶队奔四了,可怜兮兮的孤家寡人,总算有嫂子了,刘飞大献殷勤,“梦话也是您,嫂子,嫁人嫁叶队,纯汉子!享福。” “什么梦话呀。” 刘飞一噎。 完蛋了。 不晓得嫂子芳名。 “亲爱的...小林林。”张毅圆场。 林蔷薇没吭声。 叶柏文从未称呼她‘亲爱的’、‘小林林’,他脸皮薄,称呼‘蔷薇同志’、偶尔是‘小薇’。 乍一听,是生疏;一回味,是独一无二的真诚。她年长,一声‘小薇’,宠溺女人无关年龄,小姑娘和大女人都有资格感受爱。 翌日。 林蔷薇跟着黄局抵达缅北警署,‘渡口火拼’一案正在录口供。 队长和黄局握手,一瞟她,“她是?” “法治记者,追踪报道。”黄局替她答复了,“因为签证特殊,过期了,需要警署盖章。” 对方打量,“是记者,不是家属?” 黄局没搭理。 “巴黑是缅北富商的儿子。”对方坦白,“富商支援了缅北四雄之中三雄的武装器械,以及办厂的资金,巴黑和赛宝是兄弟,巴黑家族在缅北势力很大,巴黑一死,家族大闹警局。” “队长,镇压不了!”一名警员帽子歪了,鞋也丢了,狼狈逃窜,“巴黑家族的族长出面了。” 队长下令,“增加人手,堵住巴黑家族!” 黄局递出一份文件,“妙池队长,你得罪不起巴黑家族,也得罪不起我局吧?友好协商和大动干戈,请选择一种。” 队长扫了一眼,隐隐有惧色,这时,一群女人闯进屋,为首的女人是华人,大部分是泰国女人,“我们帮那个卧底作证,是巴黑先掏枪威胁卧底,卧底自卫,才击毙了巴黑。” 黄局一愣。 另三个卧底的汇报,巴黑没掏枪,是毫无防备被叶柏文击毙。 “现场蛇头的证词,巴黑没枪。”队长蹙眉。 女人撸袖子,其余女人见状,纷纷解衣扣,露出伤痕斑斑的身体,“蛇头和巴黑是一伙的,效忠于赛宝,互相包庇。”女人指着屋内的所有女人,“二十二个人质帮卧底作证,你们不采纳吗?” 妙池队长去里间。 没有门,只隔了一扇墙。 桌后的男人是‘桑邑局长’,一直在缅越边境,今天刚回缅北。 “中方卧底?” “是。” “迅速放行!”桑邑局长签署了文件。 妙池队长召集了一拨警员,赶赴医院,掩护叶柏文出境。 连夜在云省进行脾摘除手术。 早晨,转入监护室。 “他左眼保住了,不过,视力差。”医生一页页介绍报告,“A型血,脾摘除之后,禁止大量运动。我建议黄局了,可以调岗交警、民警内勤,刑警、缉毒工作繁重,不适合他了。” 林蔷薇一言不发。 缓缓坐下。 “你皮肤晒得太黑了,涂了巧克力似的。”她噗嗤笑,“你痊愈了,我带你去美容院,否则吓坏我爸妈了,以为我交往了非洲的男友。” 监测仪器嘀嘀响着,“周正仪半岁,你出国,她今年七岁了,活泼可爱。长辈们讲,女儿像爸爸,结果周正仪像妈妈,小机灵鬼。倒是周正修像京哥儿,一家四口出门,一大一小穿西装,一大一小穿裙子,我真羡慕。” 林蔷薇哽咽,“柏文,我们生个女儿吧。我了解你,你不肯退二线,有了女儿,就不舍得离开了。李家只有周正修的时候,京哥儿去外省出差,惦念着禧儿,视频十次有九次忘了儿子,后来,有周正仪了,京哥儿惦念着禧儿和女儿,更忘了周正修了。” 叶柏文一动不动,手掌是凉的。 ...... 日复一日,他渐渐有温度了。 林家夫妇飞了一趟云省,关怀叶柏文,也接女儿回家。 “你妈妈旧疾复发,不愿打扰你,可你是林家唯一的女儿,不侍奉母亲,街坊邻居有闲话的。”林团长望着女儿越来越瘦,心疼不已,编了个借口。 “妈妈的诊断书。”林蔷薇伸手。 林夫人心虚,“搁在家里...” “去缅甸之前,我委托妈妈的主治医生了,妈妈犯病,医生会通知我。”她揭穿。 “怨你!”林夫人怪罪林团长,“编什么理由不行,编我病了,下次编你病,我红光满面骗得了薇薇吗?你黑了吧唧骗得了。” 夫妇二人志在必得而来,灰溜溜而归。 林蔷薇一贯不易糊弄,学士时代随着祖父母生活,机敏,内敛,独立,极有逻辑,林家夫妇做不了她主。 云省下雨这天,林蔷薇趴在床边打盹儿。 恍惚间,唇有些痒,她挠。 蓦地,眼皮痒了,什么东西拂过,她一抓,是手,粗粝暖热的手,刹那,僵住。 盼了太多天,这一刻,却不敢面对。 怕是梦,是幻觉。 她禁不住由天堂坠地狱的痛。 直到,手轻轻抚摸她,额头,鼻梁,包裹着下巴...密密麻麻的纹路,浓郁的药味,一寸寸侵占了她。 林蔷薇睁眼。 迎上一双炽烈,清澈的眼睛。 是叶柏文。 她懵怔。 “蔷薇同志。”他嘶哑唤她,“革命友谊了,是吗。” 天旋地转。 仿佛一切失色了,失声了。 介于醒与不醒之间,撕扯着她。 “我记忆中,你三十岁是这副模样。”叶柏文深深凝视她,不错过每一厘,“四十岁,没变。” 林蔷薇颤抖。 “我变了。”男人一张脸苍白,削瘦,“左眼看不清你了。”他抬手,摩挲她发梢,“也许,慢慢看不见你了,成了一个残废。” 她抖得愈发狠。 半晌,醒过神,扑在叶柏文胸膛,疯狂大哭。 太久了。 分分秒秒如何煎熬的,她甚至没勇气回首。 “我怕,你抛弃我,走了。”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拥抱,林蔷薇像他抚摸自己,那么抚摸着他,他的发旋儿,眉骨,墨青色的胡茬,厚厚的一层,是脆弱,又野性的叶柏文,“你抛弃了我一次,再抛弃第二次,是渣男了。” 他笑出声,胸腔闷钝,“小薇。” 林蔷薇也笑,泪珠淌入他领口,他喉结一滚,字字无情,“我确实是渣男了。” 哭和笑,一霎停了。 剩下两幅死水一般的面孔。 “你什么意思。” 叶柏文目光空洞,没了情意。 “钻戒是你送我的吗?”她较真。 “叶家毕竟是一市首富,即使衰败了,几十万补偿你青春,我补得起。”他平静。 林蔷薇不平静了,“你牺牲,作我嫁妆;你死里逃生,作我婚戒——” “王荷告诉你的?”叶柏文仍旧无动于衷,“女人安慰女人罢了,情况危急,我哪有工夫肉麻。生死关头,情情爱爱,你信吗。” 她从他身上抽离。 一个俯视,恨着;一个仰视,冷着,医护人员鱼贯涌入,林蔷薇一步步后退。 那几日,叶柏文淡漠得很。 驱逐她,烦她,呵斥她。 林蔷薇偏偏执着,任他折腾。 警队下级陆陆续续飞来探望,她斟茶待客,大家自然而然喊嫂子,叶柏文非要扫兴,“你们想嫂子了?我出院,给你们娶一个,乱喊嫂子,她嫁不出去,你们负责,我负责?” 大家一头雾水,只好告辞。 叶柏文亲自送下楼。 回病房,林蔷薇走出卫生间,锁了门。 “你锁门干什么?” “睡觉啊,我困了。”她换了睡衣,钻被窝。 “你睡酒店。”叶柏文面红耳赤,“或是回林家。” “又不是没睡过,什么年纪了,叶队装蒜啊?”林蔷薇舒舒服服一躺,“一个大老爷们儿,不如女人大方。” “分手了,懂不懂。”叶柏文搞不赢她,“你先穿衣服,咱们谈谈。” “不懂。”她在颈后垫了枕头,倚着床头读《山海经》,照顾他无聊,买了打发时间的,“你提分手,我没同意。” “蔷薇同志,你怎么撒谎呢?”他无奈,“李家、林家都知道——” “知道什么啊。”她扔了书,“知道我等你七年,来医院陪你一个月,你康复了,不认账了?李家,沈家,方家,包括我林家,笑话我?” 叶柏文沉默。 黄局明天回北方,特意拎了水果,敲门,“柏文,你锁门了?” 他打开。 一进门,病号站着,林蔷薇在床上,两两相视,气氛瘆人。 “吵架了?” “他担忧影响我。”林蔷薇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爆发了,“影响结婚吗,同房,生育,影响吗?” 小姑娘...不,大姑娘不愧是林正隽的千金,光明磊落,衬得叶柏文扭捏了。 “脾不是肾,柏文。”黄局劝慰,“不影响夫妻感情,你加强锻炼,补一补,三十七岁的男人正值盛年。”黄局实在尴尬,堂堂老上级,掺和下属的私密话题...柏文男女之事开窍晚,性子执拗,在他身边的日子比在叶家多,他又当老师,又当父亲。 初次去一线,他叫住热血沸腾的叶柏文,“是童子鸡吗?” 叶柏文臊得慌,“嗯。” “高中、大学没恋爱?” “没。” 黄局诧异,小伙子五官端正,身板顺溜,有品行,应该不缺异性缘,“不喜欢女的?” 叶柏文瞥他。 他乐了,“执行重案任务,有规矩:已婚已育的,非独生的,在前,未婚的,在后,童子鸡,最后。” “为什么?”愣头青一个,不服气。 黄局半玩笑,“牺牲了,冤啊!” “有老婆孩子的,有老婆没孩子的,不冤?”不仅仅愣头青,更是杠精。 冲一线了,叶柏文不听,蹿得猛。 口头禅是;我家有大哥尽孝,别和我抢! “师父,您回去。”叶柏文伫立在窗下,一晃,十六年了,还是不听训诫。 黄局叹息,关上门。 “林蔷薇。”他背朝病床,坦荡,庄严,“我终究不是一个健全人,倘若我自私,以爱情的名义捆绑你,万一我早亡...耽误你七年了,何必再耽误十七年、二十七年。” 林蔷薇盯着他。 缅北岁月,他染了风霜,威武身躯透着悲凉的故事感,她爱他沧桑,阴郁,克制。 一如曾经。 第412章 番外三十二 美丽的女孩,我爱你 “你是不是爱上其他女人了?”林蔷薇晓得,他自认是‘残废’了,不想拖累她,她想受累,想照顾他。 他皱眉,“不是。” “不娶我,娶谁?” “打光棍。” “你宁可打光棍,不肯娶?”林蔷薇压下脾气,“我已经退房了,除了和你睡病床,没地方睡。” “重新订。”叶柏文丝毫不怜香惜玉。 她攥紧了被子,“太晚了,我一个女人,上街不安全。” “刚八点钟。”他系好上衣扣子,“我送你。” 林蔷薇怒火滔天,跳下床,狠狠踩他一脚。 趾骨疼得他脸煞白,“你去哪。” “去流浪。” “成何体统!”叶柏文拽她,“我给你钱,去酒店。” 她甩掉他,“你住院费都是我掏的呢,叶队长!” “你——”男人胸口鼓胀,耳朵烫,半晌,“局里报销。” 林蔷薇气笑,“叶柏文,我认识不少直男,周叔叔是,京哥儿是。至于你,是生了锈的钢铁!” 门一关,安静了。 叶柏文站了一会儿,躺下,翻来覆去失眠。 她倔,烈性,一心扑他身上,而他驱赶了她,若是... 缅北死里逃生,在山林,在监护室,他有意识、有痛觉的分分秒秒,惦念着她,也割舍不下她。 流的血,喘的气,无一不是遗憾。 盼见她一面。 但见面了,又如何。 他不健全了。 林团长夫妇的掌上明珠,嫁一个不健全的丈夫,她圈子的子弟小姐,会嘲笑她吗。 五年,八年,十年...他活多久呢。 她当寡妇吗。 叶柏文魂不守舍出门。 有护士查房,很尊敬他,“叶队,您气色红润了。” “辛苦你们了。” “叶队保家卫国,辛苦了。”护士查另一个房间,“您太太在西侧走廊。” 他悬着的一颗心,踏实了,“我太太?” “林蔷薇女士啊!”护士莞尔,“您手术的家属签字是您太太,您领导雇了护工,您太太解雇了,她不放心,必须亲自陪护,您昏迷了十七天,您太太寸步不离,清洁身子,洗脸,喂水,倒尿袋...您太太说,等您康复了,生个女儿,给我们邮寄喜糖。” 叶柏文眼眶一涨,哽咽,“有机会,一定寄。” 他拐了弯,双手掩面,后背抵住墙。 刺透肉髓的凉。 生个女儿...哪天撒手人寰,抛下她们母女。 太自私。 世间悲欢事,总是难两全。 走廊灯光炽白,林蔷薇蜷缩在长椅,头顶盖了毛巾。 他靠近。 “为什么蒙脑袋?”叶柏文伫立一旁,俯瞰她,“既然知道丢人,明天回林家。”他顿了一下,“有人无家可归,你有家不回。” 是他无家可归。 叶宅,仅仅是一幢宅子了。 三张遗像,四壁冷清。 无妻,无子。 在缅北,枪林弹雨;凯旋了,又漂泊。 林蔷薇强忍泪意,睁眼,“叶队抓罪犯,也抓良民啊。我睡椅子碍着你了?” “公共设施,你独自霸占。”叶柏文严肃。 “我不是公的?”她嘴瓢了,一噎,“我不是公民?” “蔷薇。”他无奈,“你多大年纪了...” “第一,咱们是革命友谊,不是情情爱爱,请称呼我同志;第二,我四十岁,你胡子拉碴的嫌我老了?” 叶柏文没绷住笑,“程禧教你这样折腾的?招数是不错,对周京臣有用,对我没用。” 林蔷薇一懵。 他竟猜中了。 程禧隔空指导,怎么黏他,缠他,逼疯他,男人疯了,女人目的达到了;男人不疯,疯的就是女人了。 她瞧程禧将周京臣‘驯养’得服服帖帖,是驭夫有术,加上深得李韵宁的‘真传’,大院的家族们人尽皆知,李韵宁是‘抢了’周淮康,虽离了婚,周淮康‘要死要活’的,求了李韵宁回头。 ‘周家婆媳’是狐媚子的掌门人。 林蔷薇不擅情趣,干脆,听程禧的。 不过,效果不行。 周淮康父子是专吃狐媚那一套,叶柏文是‘钟馗’那一脉,降伏狐媚的。 “蔷薇,回去吧。”他嘶哑开口,“你待我好,待我的恩,我永远不忘。” 她委屈,含了泪,“不忘我,还是不忘我的恩?” “你的人,你的恩,我都不忘。”叶柏文喉咙酸胀,微微凝滞,“你是我最后一个女人了。” “你不是我最后一个男人!”林蔷薇情绪崩塌了,“我回去马上相亲,找男人,比你年轻,比你讨人爱的男人。” 他垂眸,盯着地砖。 两幅影子,咫尺之遥,万水千山。 “你找吧。” 她颤抖,“我结婚,风光大办,四十岁才嫁人,婚车绕全市一周,新区的LED屏循环播出我和我老公的爱情故事,叶队收了请柬,记得大驾光临。” 叶柏文四肢百骸针扎似的,她的婚纱,殿堂,誓言,宾客如潮。 与他无关。 “嗯。” “叶柏文,你别后悔。”她颤抖得更厉害,“我林家的家训:非原则,不许离婚。这辈子,我林蔷薇跟你没关系了!” 他雕塑一般,僵坐。 “不悔。” 林蔷薇摘了钻戒,猛地砸向他怀里,犹不泄恨,砸毛巾,发绳,袜子,统统砸过去,他一动不动。 承受着。 ...... 周一,学校运动会,家长出席。 李家、沈家的重孙辈读普通小学,父母基本是工薪阶层,一方参与,一方上班,所以,是程禧和白柏莉出席,结果,周京臣和沈承瀚不约而同‘溜号’陪女儿,在操场相遇了。 “沈董。”周京臣阴恻恻。 “哟!周董事长。”沈承瀚乐呵呵,“幸会啊。” “我批你假了?” “你批不了啊。”沈承瀚理直气壮,“我没请假。” 周京臣恼了,“你凭什么不请假。” “行了。”沈承瀚嗤鼻,“你和董事局说你甲沟炎去治病,实际上翘了班开运动会。” 程禧诧异,“你甲沟炎了?” “我说胃炎,发烧,万一诅咒应验了,耽误工作。” “甲沟炎应验了,臭烘烘耽误上床。”沈承瀚欠欠的。 周京臣眼神犀利,瞥他。 “珍珠姐姐!”这时,大金链子从一年级一班的队伍跑向二年级一班,牵小珍珠手,“咱俩组合吧,叫‘俊男靓女’。” 小珍珠不牵,“我奶奶讲,女孩子要矜持。” 大金链子琢磨翡翠追着礼礼的场景,“可我姐姐也不矜持啊...我家没有矜持的,只有赤兔马!”他手舞足蹈,“我奶奶和爷爷吵架,奶奶骂爷爷,比方爷爷爬得快,你奶奶最爱骑我爷爷了!” 小珍珠被逗笑,捏了捏大金链子的脸,“傻乎乎。” 开幕仪式,周正修是升旗手,他十一岁了,白净清瘦,穿浅蓝色校服,白运动鞋,短发浓密,走在六人仪仗队之中,英姿飒爽踢正步。 白柏莉笑,“礼礼和京哥儿少年时期一模一样,真是俊。” 沈承瀚望着主席台,“礼礼越来越出类拔萃了,李氏集团的小公子是泼天的财富,本市的,外市的,不免有穷凶极恶的歹徒。” “这些年没意外,初中他长大了,应该无妨。”周京臣风姿烁烁坐在家长席,渐渐地,一切仿佛暂停,十年前的一幕幕在他记忆里重映。 二十岁的程禧是校运动会的啦啦队领舞,高马尾,百褶裙,明媚,青春。 不够艳,不聪慧,胆小怂包...无数艳丽大胆的女人,他不喜欢,偏偏迷上她,步步惊险披荆斩棘,只为肆无忌惮拥她入怀。 一晃,十二年了。 有一次,方大斌喝醉了,勾着他肩膀,“二哥,七年之痒,腻了吧?我在国外留学和栀栀同居了两年,又腻,又烦。痘痘,油光,尤其她怀孕,胖了五十斤,五官挤瘪了,她生完女儿我补偿了一千万分手费,不愿多看她一分钟。” “不腻。”周京臣摩挲着手机屏幕,照片是程禧,连礼礼和小珍珠也没有。 唯一的程禧。 “禧儿腹部有剖宫产的刀疤,珍珠一岁那年,她约了祛疤手术,她怕疼,她告诉我,更怕我嫌弃她丑,我哄她,先不手术,我咨询医生选一个不疼的,后来,疤淡化了,终究不像从未生育过,有狰狞的白痕。”周京臣摇晃着酒杯,“后来,每一夜的入睡前,我亲吻那道疤,告诉她不丑,女人鲜血铸就的军功章,哪里丑?光滑是美,神圣的疤痕不是美吗。” “不美,影响兴致。”方大斌醉醺醺。 “斌子,花花世界纸醉金迷,有太多诱惑上演,放纵,潇洒,酒色,当然快乐,但它的存在提醒我,要对得起这个女人。男人所有婚外的快乐,是插在女人心口的一把刀。” 他瞳孔聚焦,缓缓回过神,“禧儿。” 程禧剥香蕉皮,“不是你吃的,是珍珠吃,她跑步呢。”又塞他一个香蕉,“你剥了给礼礼吃,礼礼的比赛项目是跳远,礼礼天天训练,可惜,不如珍珠跳得远,他智商随你了,体质随我,白白浪费了大长腿,赢不了珍珠的小短腿...” 周京臣注视着她唠叨,唤了一遍,“禧儿。” 她抬头。 他笑了一声,嘟囔了一句。 “啊?”程禧气愤,“什么鸟语。” “是西班牙语。” ——美丽的女孩,我爱你。 ...... 回李宅,路过林宅,院门敞开,周京臣降下车窗,朝院子打趣,“林大小姐回来了?” 林蔷薇修剪蔬菜木架,没搭理。 “是自己回来的,没带女婿一起回来?”他手支着下巴,“婚期定了吗,我伴郎,承瀚反串伴娘,礼礼和翡翠是花童,怎样?” “四十一岁的老伴郎,你舔着大脸!”林蔷薇抄起铁锹,铲土。 “老新娘配老伴郎,不夺你风头。” 程禧扯他袖子,“你讨厌不讨厌啊。” “你不懂。”周京臣像个情场老江湖,“林蔷薇去见叶柏文,栽了大跟头,她摆弄菜园子,是受刺激了。我再刺激她,才有下文,指望叶柏文主动,没戏,熬到五十岁,她嫁不出去,他娶不进来。” “周会长的前任多,经验丰富。”程禧笑容灿烂,“关靓,华菁菁,不知名的女人们。” “什么不知名的女人...”周京臣冤枉,“又牵连我了。” “禧儿,趴下!”林蔷薇一吼,程禧抱头。 一根浇菜地的巨粗水管瞄准了车窗滋水,周京臣猝不及防,衬衣和头发全湿了,“你闲得慌吧?”林蔷薇拖着水管,返回庭院。 周京臣拿帕子擦拭水珠,“叶柏文不娶你。” “百分百娶!” “你逼婚?”他升起窗户,吩咐司机开车,“你逼,叶柏文依然不娶。” 林蔷薇咬牙。 ...... 叶柏文出院那天,黄局接他。 登机,下机,归队。 大堂贴了横幅:欢迎叶柏文英雄。 女警送鲜花,男警员集体合唱《少年壮志不言愁》。 刘飞殷勤介绍,“这妹妹二十三岁,实习刑警,是一支队的警花,上个月小李救人质,胳膊挨了一刀,血肉模糊的,出院让她送花,不干!小李丑呗。” “我瞎一只眼,也丑。”叶柏文浪漫过敏,不解风情。 “叶队。”女警甜笑,小姑娘倾慕英雄,叶柏文是局里的头号英雄了,又未婚,单身的女警们一部分是有心思的,“我拜您为师。” “拜我为师——”叶柏文也笑,“我三十七了,你拜我为叔吧。” 他们大笑。 “叶队有媳妇儿了啊,执行任务六年,没打过一个电话,媳妇儿担惊受怕,正和他闹别扭呢!”黄局轰散了他们,引着叶柏文进办公室,“云省警方一锅端了赛宝团伙,你安安心心过日子,没危险了。” 办公室是新装修的,桌上撂着叶柏文的制服照。 “满意吗?”黄局高兴,“申请晋升你了。” “我不升。”他固执,“暴露身份不能做卧底,我继续做一线侦查。” 黄局斟了一杯茶,“一线二线不急,昨天南方下雨,你老岳母在院子摔了一跤,卧床休养了。” 叶柏文一怔,“严重吗?” “不清楚。”黄局自己斟,自己喝,没管他,“周公子通知我的,你去一趟。” 第413章 番外三十三 追妻 叶柏文一整天心不在焉。 刘飞接了一桩大案,人手不够,他一起去现场。 “和嫂子真完了?”刘飞驾车,他坐副驾,“你昏迷十七天,住院一个月,嫂子毫无怨言伺候你,老婆兴许都嫌弃,女朋友不嫌弃,你不娶她,负心汉啊。” 他阖目养神。 叶柏文在警队口碑佳,男警偶尔耍贫,逗女警,或是约个饭,警察恋人、夫妇并非少数,唯独他规矩正经,办案、值班、下班,三点一线,不废话。 ‘甩’旧爱,大部分是有新欢,喜新厌旧了,叶队绝不是那种人。 “伤命根子了?”刘飞瞟他裤裆,“是嫂子不跟你了,还是你自卑——” “靠边停。” 一刹车,叶柏文下去,“滚。” 刘飞怂了,“我关怀你呗。” 他倚车门,抽了一支烟,“没隐疾,比你久。” “我二十六岁,精力正旺。”刘飞不服。 “你年纪的一倍,是我分钟。” 五十分钟... 刘飞老实了。 嫂子四十岁。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一公狼,一母虎,大战一触即发,多匹配。 车驶入西郊的‘河沟子’,岸上百余名群众围观,议论纷纷。叶柏文扩大警戒线,疏散人群,法医在拍照,“是大学情侣,双双溺死,死亡时间是凌晨,无打斗痕迹,无外伤。河上的石桥有摄像头,监控显示一男一女相拥下河,到达河水中央,女人没挣扎,男人忽然往回游。两个猜测:第一,殉情,可男人后悔了,想上岸,女人在水里拽他;第二,男人借殉情的名义诱杀女人,女人察觉了,同归于尽。” “女人胁迫男人呢?” 一名男警摇头,“监控中,男人依依不舍抱着女人,亲吻她,不是遭受胁迫。” “自古痴情女人薄情郎。”女警感慨。 “哎——”刘飞不高兴了,“男人不痴情了?我追你四年,变心了吗?何况法医是猜测,不是结论。” 女警呸刘飞。 叶柏文五脏六腑仿佛狠狠拧了一下。 殉情。 黄局说:林蔷薇离开医院那天,找我了,如果你继续卧底,任何处境,任何危险,需要她,天涯海角,她一定回头。 一旦他牺牲了,她会殉了他吗。 “叶队擅长分析,是殉情,是诱杀?”女警叫他。 他回过神,指着一位中年男士,“刘飞,有死者的同学提供线索,你记录。”交代完,匆匆撤了。 局长办公室。 “考虑清楚了?”黄局审视他,“退二线。” “嗯。” “什么原因啊。” 犟骨头,不犟了。 “我担忧蔷薇犯傻。” 黄局乐了,“分道扬镳了,你担忧了?在云省装什么蒜啊!大姑娘哄着你,你摆架子,姑娘跑了,你又不是滋味了。” 叶柏文没耐性了,“行不行?” “行。”黄局拿纸笔,打报告,“枪林弹雨拼了十多年了,退吧。结婚生子,歇一歇。” 入夜。 林蔷薇刚躺下,电话响了。 一扫,是叶柏文。 她猛地爬起。 摁掉。 ‘吊着他,上赶着不是买卖。你冷了,他热,你热,他冷,男人主动不主动,取决于女人怎么玩。’ 林蔷薇是程禧的铁杆粉丝,程禧教什么,她做什么。 上个月,沈承瀚的姐姐回娘家,得知程禧是林蔷薇的‘幕后军师’,怂恿程禧,“你开个班,教导新晋的少奶奶驾驭公子哥丈夫,一季度收费一百万,一年轻松赚千万的呀!” 沈承瀚一旁嗤笑,“驾驭哪个公子哥啊?只有京哥儿和叶柏南吃她这套,她试试方大斌,一星期和她离一次。” 不管沈承瀚挖苦什么,林蔷薇坚信,程禧是一盏明灯。 叶柏文看着屏幕,蹙眉。 没接。 再拨一遍。 接了。 “蔷薇。”他语气温和。 “叶柏文同志。”她淡漠。 他眉头蹙得更紧了,“你...吃饭了吗。” “十点了,我该睡觉了。” “这段日子,你累了。”叶柏文千方百计寻觅话题。 “我表姑在乡下养猪,也累。”林蔷薇霸气,“我学了一阵,养你练练手。” “你——”他一噎。 她掐断通话,兴奋锁了门,毯子蒙头,“啊——老娘翻身了!” ...... 翌日。 被‘养猪’折磨了一宿的叶柏文,搭乘最早一趟航班,拎了大包小包的礼物,飞南方。 “姑爷?”大保姆惊讶,欢天喜地引他去中堂,一路走,一路喊,“先生,夫人,姑爷登门了!” 蓦地,一条毛巾飘下,恰好罩在叶柏文头顶。 他一扯,抬头。 影子一闪。 依稀是女人。 大保姆尴尬赔笑,“薇姐儿午睡了,才醒。” “她睡醒了扔毛巾?”相好两年,不晓得她添了奇怪的习惯,“我...送上楼。” “柏文来了。”林团长站在中堂门口,招呼他。 他瞥了一眼二楼窗户,不得不作罢。 “林伯父。”跨门槛儿,恭恭敬敬鞠躬,“伯母卧床休养,我专程探望。” “休养什么?”林团长懵了。 叶柏文亦是一懵,“下雨地湿,伯母滑了一跤。” “没下雨啊!” 乌龙。 太冒昧了。 “是周公子告诉我,伯母摔了。” “京哥儿搞什么名堂?”林团长抄起老式的金铜座机,拨李宅号码。 周京臣在李家中堂剥葡萄,酿酒,“夫人,林家兴师问罪了。” 程禧举了一枚绿油油的大荷叶,趴池塘边抓小鱼,粉白的颈部,长发扎了辫子,捋向一侧,像江南水乡柔媚清丽的采茶女,“哥哥,你对付。” “对付不了。”他靠着沙发背,“你捅的娄子,你编的剧本,你收场。” 她挪过去,蹲下,伏在他膝盖,“我喜欢你。” “我知道。” “你喜欢我吗?” “喜欢必须替你对付是吗。”他不咸不淡,“不喜欢。” 程禧脱鞋,脚丫碾踩周京臣腹胯,“我也不喜欢你,老太监。” 男人握她踝骨,“反了你了?” 池塘有淤泥,沾了脚趾,黑不溜秋的,土腥味熏得他偏头,躲她,“多大的人了,踩泥巴。” “我捉蝌蚪。” “池塘有蝌蚪吗。”周京臣倏而一笑,“弯腰。” 程禧弯下。 他顺势一搂,啃她耳朵,“为夫,有蝌蚪。” “爸,妈。”周正修掀了后堂帘子,“打扰了。” 周京臣不臊,程禧臊,一踉跄,跌坐在地上。 周正修十一岁了,月初大保姆汇报,小公子梦遗了,她上蹿下跳,通知了李韵宁和周京臣,礼礼青春期了。 李韵宁张罗了一桌酒宴,没提什么由头,可周正修聪明,没出席。 老夫人有遗嘱:礼礼十八岁入职李氏集团,担任董事。 周京臣也盼着礼礼成年,继承了家业,和程禧‘度蜜月’,一直度到夕阳红。 “磕疼了?”周京臣扶她,“毛毛躁躁的。”旋即,望着礼礼,“功课。” 礼礼递给他。 六年级的试卷,全满分。 自学了初一的数学,英语,仍旧是满分。 “成绩可以。”对礼礼,周京臣是严父,对珍珠,是慈父,“沈橙出水痘了,在儿童医院,明天你下课去。” “是。”礼礼点头。 周京臣一手揉程禧屁股,缓解疼痛,一手回拨电话,“林伯父,禧儿发烧了,昏昏沉沉一天一夜,终于退了烧,睁开眼问我,林伯母安康吗?她梦里林伯母摔了一跤,逼着我联系柏文,禧儿牵挂伯母,非要去林家,不让去便哭,我们稍后到。” 林团长一听,也没琢磨合不合逻辑了,十分欣慰,“你媳妇儿有孝心。” 周京臣客气了一句,挂断。 抻个懒腰,既宠,又训斥,“惹祸精。” “哥哥,你真厉害。”程禧帮他捶腿,按摩肩膀,“我闯了什么祸,你总有办法。” 他哼笑,“不仅仅是惹祸精,更是马屁精。” ...... 林团长夫妇一边招待叶柏文,一边催促林蔷薇过来。 “这丫头,赌气呢。”催了半天,没动静,林夫人打圆场。 “我的错。”叶柏文态度诚恳。 “柏文,身体痊愈了?”林团长语重心长,“你与薇薇分分合合十年了,薇薇是死心眼,你若是外头没别人,你娶,她嫁,叶家倒了,林家是你家。若是外头有人——” “没别人。”他端坐,庄严,“就蔷薇一个。” 林夫人笑。 “阿姨!”林蔷薇慢悠悠,“我黄色的洗脚巾呢?” 叶柏文面孔一沉。 她梭巡一圈,上前,“我晾在阳台,被你偷了。” “你晾在阳台?”他攥着毛巾,“分明是晾在我脑袋。你说自己射击十环,我原本不信,今天信了,你射得是准。” 林蔷薇夺了毛巾,转身。 “薇薇!和柏文谈谈啊。”林夫人拦她。 “叶队是大忙人。”她挥手,“没工夫和女人闲谈。” 这时,周京臣夫妇带了小珍珠进院。林家没孙辈,旁支亲戚虽多,但林团长一贯大公无私,托人脉的、捞油水的,他置之不理,亲戚自然不来往,小珍珠活泼讨喜,总是陪林团长夫妇解闷儿,程禧来林家比去沈家频繁,至于方家,她与方大斌不和睦,除了逢年过节,平日不接触。 “林奶奶——”小珍珠扑入林夫人怀中,翘着纤细的小短腿。 林夫人亲昵她,看周京臣,“你父亲还住在疗养院?” “计划是8月出院,咨询了医生,情况不乐观。”周京臣在叶柏文隔壁落座。 “淮康一辈子兢兢业业,精神熬垮了。”林团长惋惜,“你母亲在照顾?” “母亲和禧儿轮流。” “怪不得你媳妇儿瘦了。”林夫人看完周京臣,看程禧。 “蔷薇姐,你准备好了吧?”程禧故意大声。 林蔷薇返回中堂,“对方中午有空?” “本来没空,你约他相亲,他肯定有空了。” 周京臣喝茶,余光瞧叶柏文,再瞧演戏的俩女人。 “这些年,我介绍了一批又一批的青年俊杰,有军官,有商人,你统统拒绝了。”林团长莫名其妙,“现在人家结婚了,你和谁相亲?” “禧儿认识一个律师,年轻有为——”林蔷薇拉长尾音,一副期待的表情,“我挺动心。” 叶柏文捏茶杯,指节泛白。 “你相亲律师,那...”林夫人一头雾水,‘柏文’二字,没好意思讲,“不要胡闹。” “我想通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林蔷薇抚了抚头发,“大概率回家晚,不用等我了。” 叶柏文目光盯着她背影,薄唇紧抿,几乎咬出血。 程禧挨近周京臣,得意邀功,“多么精彩的剧本,是伶俐的周夫人编的。” 没皮没脸的小德性。 他笑,“俗,烂。” 幸亏,柏文不懂女人。 换一个男人,诡计也露馅了。 周京臣朝小珍珠伸手,“你不是问小叔叔在什么地方吗?在你面前了。” 小珍珠乌晶晶的大眼睛,跑向叶柏文,“小叔叔是警察吗。”她拍胸脯,“我以后当警察,不过,当警察皮肤和你一样黑吗?” 叶柏文坐立不安,关注着大门,林蔷薇一会儿穿什么裙子相亲,梳什么发型,化不化妆...她成熟,有风韵,那个律师十有八九能相中她,正是一团混乱之际,开口一塌糊涂,“礼礼这么高了。” 小珍珠歪头,“我是珍珠。” 他重新夸,“珍珠这么高了。” “可我很矮啊!” “越长越高。”叶柏文掏钱夹,取了一沓钱,“去买文具。” “小叔叔,你会不会聊天啊!”珍珠生气,“我天天烦得丢作业,买什么文具。” “你敢丢作业?”程禧瞪她。 她一缩脖子,“沈业先丢的...他拿作业本叠飞机,承诺买私人飞机来李家下聘礼。” 周京臣不禁逗笑。 程禧瞪他。 他不笑了。 廊檐下,一抹红裙拂动,风一吹,裙摆簌簌扬扬。 叶柏文肺腔漏了一个洞,瞬间难以呼吸。 林蔷薇满意相亲对象,所以盛装打扮了。 第414章 番外三十四 柏文,你想不想我? 林蔷薇撩发,扭胯,大约不习惯‘扮风情’,动作不协调。 “薇薇阿姨顺拐啦!”小珍珠模仿她姿势。 “律师。”叶柏文一张脸寒森森,“是刑事,民事?” “打离婚官司的。”程禧刺激他,“这位律师一搅和,无论是夫妻、情侣,全完了。” “搅和?”叶柏文皱眉。 叶柏南啊叶柏南,世上女人万紫千红,你偏偏喜欢这个。 乱七八糟一小憨憨。 “多大年纪?” “二十五。” 周京臣在桌下踢她。 程禧改口,“也可能四十五。” 叶柏文的脸更阴鸷了,跨出中堂,“林蔷薇!” 平日,瞧程禧穿旗袍,一扭一摆的,蛮有韵味;自己一扭,肋叉子岔气儿了,林蔷薇懊恼,“你吼什么?” “程禧撮合的对象,你敢见吗。” “为什么不敢。” “她连二十五和四十五都拎不清,你信她?”叶柏文克制着情绪,越克制,越坍塌,腔调里甚至裹了颤音。 “不许你讥讽我老师。”林蔷薇是个重情重义的学生,“程禧有的是妙计——”一霎,空气凝固,她咽唾沫,“有的是好货。” 阿弥陀佛。 真悬。 差点露馅了。 林蔷薇健步如飞跑了。 叶柏文心脏一寸寸沉入谷底。 迫不及待。 刚几天,她放下他了? 是了。 在医院,她问他,后不后悔,他回答不悔,逼她走,逼她嫁个健全人,她甩下狠话,林蔷薇与他无关了,他同意了。 她为何不放下呢。 他哀戚,落寞,返回中堂。 “禧儿,律师有婚史吗。”林夫人晓得程禧是好意,毕竟薇姐儿这岁数了,若是不婚主义,无所谓,既然盼着结婚生子,自然是相亲市场碰一碰运气,二代子弟不合眼缘,白手起家的精英没准儿入眼了。只是,林团长夫妇欣赏叶柏文,父亲和大哥是罪犯,他却是肝胆英雄,形象也不错,关键,蔷薇心仪他。 “没婚史,大龄剩男,潇洒倜傥。”程禧余光瞟叶柏文,“皮肤白白的,蔷薇姐告诉我,她稀罕白的。” 她又稀罕白的了? 叶柏文记得,她稀罕黑的,糙的。他偶尔提周京臣,不算吃醋,算是好奇,了解一番她,她怕他醋,少女时期暗恋到三十岁,哪个现任男友不醋呢?她慌慌张张澄清,‘你看京哥儿,小白脸一个,年轻女人稀罕,禧儿跟他才二十岁,我这种熟龄女,不稀罕了。’ “柏文,订机票了吗。”周京臣撞他枪口。 他一瞥,堵心。 长得是白净,还多管闲事,介绍什么相亲对象。 “太赶了,明天回北方。” “睡酒店?” “没钱。” 周京臣抑制不住笑,“睡哪?”斟酌了一下,“李家收拾一间客房,你凑合睡。” “懒得折腾。” “哦——”周京臣意味深长,“睡林家?” 林团长夫妇领悟了,吩咐保姆,“带柏文去客房,安排午饭。” 保姆引着叶柏文,“叶先生。” 叶先生... 他堵上添堵了。 林蔷薇相亲,尊贵的‘姑爷’名分丢了。 新姑爷该登场了。 午饭,叶柏文没胃口,晚饭勉强吃了一些,林团长嗜好喝葡萄酒,自酿的,李家老夫人酿酒味道正宗,手艺教程禧了,每年春、夏季,程禧酿一大坛子,秋、冬季开封,沈家、方家、孟家各送一瓶,林家送两桶。叶柏文割了脾,不宜饮酒,不过,如今有竞争对手了,‘二女婿夺嫡’,他规规矩矩陪林团长饮了一杯。 九点钟。 叶柏文回房,一壶接一壶喝茶。 快十个小时了,吃满汉全席都结束了,莫非去看电影,去律师家了? 他拨林蔷薇电话。 关机。 遭遇不测了? 不会。 林团长的千金,对方没胆子。即便对方疯了,林蔷薇一代功夫侠女,不揍男人一顿,已是开恩了。 叶柏文烦躁,又沏了一壶茶。 十点,车驶入庭院,鸣笛。 他立刻熄了灯。 掀窗帘。 一名高大斯健硕的男人牵着林蔷薇的手下车,恰巧停在客房窗外,“蔷薇,今晚我开心,你开心吗?” “开心啊。”林蔷薇羞涩,夹子音,“今晚吃中餐,明晚吃西餐吧。” “听你的。” 男人迟迟不撒手,似乎要吻她了,叶柏文猛地一捶玻璃,破坏了氛围。 “打扰了。”灯一亮,他轮廓映在窗户。 “无妨。”男人宽宏。 “有妨。”叶柏文驳斥,“你打扰我休息了。” 林蔷薇‘护着’男人,“你怎么住林家?” “伯父伯母挽留我,盛情难却。”他暴露的上半身从容不迫,遮住的下半身蠢蠢欲动,恨不得蹿出去,抓她,驱逐男人。 “何律,抱歉了。”她温柔,莞尔,亲自送男人。 ‘何律’离开林宅,踏入李宅,脱掉西服,换了保镖制服,站在东厢房的台阶下,“夫人,办妥了。” 程禧兴奋出门,“你演技不赖嘛,演过戏啊?” “演过的。”保镖坦诚,“月初,您和周会长吵架,周会长装病晕厥,是我向您报信的。” 她笑容消失。 周京臣倚床头翻书,蓦地,脊背一冷,系严实了睡衣扣,仍旧冷飕飕。 ...... 林蔷薇在厢房卸妆。 忽然,门嘎吱响。 男人逆着光,伫立在门槛处。 不进,不退。 “你来我房间干什么?”她擦口红。 “遛弯。” “深更半夜,遛弯?” “你也知道深更半夜了。”叶柏文设陷阱,套她,“相个亲,早出晚归,你态度倒是认真。” 林蔷薇慢条斯理擦睫毛膏,“投缘呗,聊上瘾了,先去了一趟茶楼,又逛了河景,吃烛光晚餐,何律师是一个斯文浪漫,胸怀广阔,温存似水的男人。” 她一边讲,一边作呕。 程禧写的什么骚台词啊...沈承瀚说,周京臣夫妇私下非常骚,俩人没日没夜地腻歪,一腻歪,整座大院飘骚气,周正修的活动范围就是一幢小楼,只要去中堂、庭院、厢房,时不时目睹父母依偎亲昵,礼礼小公子的口头禅是,‘爸妈,打扰了。’ “中年了,这么有情调?”叶柏文憋了良久,憋了一句。 “老年也有情调。”林蔷薇卸完妆,去里间洗漱,“黄昏恋同样美好,值得庆贺。” “相中了,是吗。”他坐下。 哗哗的水声,她断断续续,“一般吧,不够白。” “周京臣白。”叶柏文攥紧了桌角,“可惜,没相中你。” 林蔷薇冲出浴室,朝他泼了一杯水,他闭眼,额发湿漉漉的。 “咱俩,谁抛弃了谁。” 他缄默。 “你抛弃我的,你有资格管我吗?” “没资格。”叶柏文抹了一把水珠,“我后悔了。” 她不吭声。 “蔷薇同志,我后悔了。”他重复一遍,“我清楚你不嫌弃我,我嫌弃自己。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健全男人,你家世好,人也好——” “我人好呀?”林蔷薇不愤怒了,抽了纸巾,一厘厘拂过他眉骨,“千千万万的健全男人,不及一个有缺憾的叶柏文。” 他亦是不吭声。 “我林蔷薇,嫁血色英雄,你即使坐轮椅,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比他们高大,比他们勇武,他们比得了叶队吗。”她转身,迅速清洗了,披着绸缎睡袍,去卧室,“你过来。” 叶柏文一僵。 “那个何律师,是李家的保镖。”林蔷薇撂下纱帐,朦朦胧胧的乳白色,虚掩着,“糊弄你的。” 他手掌浮出汗渍。 “过来!”她急了,“又装蒜是吧。” 叶柏文一步步靠近大床。 眼中是火焰,胸膛滚烫,升腾的火海吞噬她,也烧焦他。 他一动不动,唯恐刹不住车。 “想不想?”林蔷薇大大方方的。 不想,是假的。 七年了。 缅北纸醉金迷,酒池肉林,一个个男人堕落,沦陷...叶柏文血气方刚,当然是想她的。 “你亲我呀。”她唤他,嗅着他气息,茶香,汗味,“你摸摸,我胖了吗。” 痒,密密麻麻的痒,林蔷薇的指尖,舌尖,在勾他魂,咬他肉。 “蔷薇...你爸妈在家。” “是你找我的。” “我找你,是谈谈。”叶柏文喉咙嘶哑,“不是上床。” “在哪谈啊。”她唇贴在他颈部,一个似有若无的吻,“沙发上,浴缸里,窗台。” 他二十八岁开荤。 知识有,实战没有,初尝滋味,是林蔷薇主动,颇有几分‘霸王硬上弓’的架势。而他,是一个钢铁绅士。 ——力道可以吗? ——蔷薇同志,请趴下。 ——你渴不渴,我去倒杯水,叫声不如最开始嘹亮了。 叶柏文专注,礼貌,学什么特有天赋,她负责伪装‘老江湖’,他负责从绅士变得野蛮,阳刚,狂暴... “不成体统。”他额头冒汗,有什么东西缠着他,破骨而出。 “我想啊。”林蔷薇捧他下巴,面向自己,“我守了七年,你是不是男人啊。” 她有浅浅的皱纹了,是岁月风霜的美,胜过千娇百媚。 轰隆。 爆炸了。 叶柏文左手搂紧她,右手解皮带扣。 依然是性感浑厚的‘蔷薇同志’,一声又一声。 林蔷薇仰起头,激烈回应。 ...... 李家。 闹得更激烈。 “夫人,让我进屋。”夜色下,周京臣裸着臂膀,短睡裤,没穿鞋,“我知错了。” 十分钟前,程禧‘魅惑’他,又是啃,又是扒衣服,她少有的奔放,他一迷醉...再回过神,门反锁了。 “不让你进。” 他温声细语哄,“我一个董事长,夫人赏个颜面——” “京哥儿,和媳妇儿玩呢?”大保姆煮了宵夜,拿到东厢房,小夫妻结婚十一年了,感情蜜里调油,浓度不减。 “是玩。”周京臣爱惜面子,附和。 “玩归玩,喝一碗粥,糯香的。”大保姆推门,他挡住,万一被发现锁了...这群老太太们,至少笑话他几个月。 “我拿,禧儿洗澡了。” 大保姆交给他,一脸慈祥,“进去吧。” 他杵在原地,“您先回。” “哎呀!”大保姆诧异,“您的拖鞋呢。” “忘了穿。”周京臣压低音量,“天热,踩地砖凉爽。” 程禧及时解了锁,一副贤惠相,“哥哥,你乘了凉,回屋睡呀。”她搀扶他胳膊,“我太粗心了,没提醒你穿鞋。” 他清了清嗓子,“打一盆水,帮我洗脚。” 程禧在浴室打了水,蹲下,“哥哥,水温合适吗?” “嗯。”周京臣大喇喇,俯视她。 大保姆笑,“京哥儿气派了啊!”轻轻关上门。 下一秒,他熟练站起,程禧坐在椅子上,“还装病骗我吗?” “不骗夫人了。”周京臣舀了一勺粥,吹了吹,俯下腰,喂她,“怪我,不体谅夫人,以后绝不吓你了。” 月初他应酬,承诺八点回家,结果十一点才回,因为他有前科,和商务部的女公关李艳传过绯闻,她敏感,检查了衬衣内裤,很干净,但检查车厢后座‘捉奸’了一根栗色长发。 司机说,应酬的客户是闽南女老板,车在会所附近抛锚了,周会长送女老板回酒店,女老板趁着醉酒越界了,暗示春宵一度,周会长婉拒,又不愿节外生枝,所以隐瞒了她。 她忌讳的不是女老板,是隐瞒,于是搬北厢房,分居了一星期。 周京臣受不了‘空房寂寞’,晕厥在池塘,呛得脖子涨红,实在逼真,否则,他苦肉计使了无数次,程禧轻易不上钩了。 这时,老宅灯火通明。 “京哥儿!你父亲不行了。”保姆在门口喊。 周京臣手一松,粥碗粉碎。 第415章 番外三十五 那一年 林团长夫妇也收到消息,匆匆去林蔷薇的厢房。 灯亮着。 她攀缠他,喘息,“柏文,关了灯吧。” “我喜欢开灯。”男人肌肉勃发鼓胀,纹理间,淌着一滴滴汗液,健硕得发光,“看你表情。” 他既正经,又不正经,林蔷薇害臊了,“没什么表情...” “薇薇,睡了吗?”林夫人敲门。 她吓一跳,“我妈!” 下一秒,“薇薇。”林团长叫她。 林蔷薇推搡叶柏文,“你藏...”梭巡了一圈,“藏衣柜!” “为什么藏。”叶柏文不疾不徐,侧卧,支着额头,审视她,“你什么岁数了,一个中年女人,装什么蒜啊,我大大方方见岳父母。” “你——”她损他的话,他原封不动损回她了。 睡便睡了,是无所谓。 关键,白天相亲,晚上跟他...林团长夫妇不晓得相亲是演戏,显得水性杨花,何况,在林家如此把持不住,林团长夫妇一贯保守,不免尴尬。 “求你了,藏起来。”林蔷薇替他穿裤子。 叶柏文一丝不挂,腰腹精壮,毫无赘肉,潮湿的皮骨仿佛涂了一层性感水润的蜜蜡。 她面颊火烧火燎的。 “欠我一次。” 第一次,没尽兴;第二次,被打断。 叶柏文憋了七年了,要么,不解禁,一旦解禁,是饱不了的。 “行,欠你。”她手忙脚乱,穿了裤子,穿上衣。 “多久补?” “明天。” 目之所及,是她丰满凹凸的轮廓,在光影下,淡淡的香味。叶柏文搂住她,狠狠吻了一下,“一会儿。” 她一懵。 “岳父母离开之后,补我。” “薇薇,你是不是偷偷养狗了?”林团长生气,“你幼年狗毛过敏,不可以养狗养猫,你偏偏不听!” 林蔷薇迅速整理了床,迎林团长夫妇进屋,“没养...” “那你和谁讲话?”林夫人纳闷儿,四处搜寻。 她特意挡衣柜,“窗外有乌鸦,我喂乌鸦吃牛肉干了。” “你周叔叔在弥留之际了。”林团长凝重,“沈家和方家帮京哥儿料理后事,淮康夫妇的朋友、李氏集团的员工去李宅吊唁,客来客往,保姆顾不上礼礼与珍珠,不如在林家住一星期,图个安全。” 入春至今,周淮康病情越来越糟,寺庙的和尚日日在祠堂诵经祈福,几大家族有准备了,沈家、方家的老太爷相继逝世,他辈分算是最高的,而且周京臣担任商会会长,在圈子极有威望,老父亲的葬礼规格十分隆重。 “您做主吧。”林蔷薇悲伤,“这群大院子弟,我和京哥儿夫妻感情好,出一份力是应该的。” 忽然,柜子‘哐啷——’,林团长警觉,“什么动静?” “是老鼠吧...”林蔷薇心虚,瞟柜门。 藏错了。 叶柏文在夏衣柜,衣裳色系浅,敞了一条缝隙,衬得黑黢黢的腿,和腿毛。 藏在冬衣柜,色系深,遮得住他。 林团长不易糊弄,盯着柜子,“这么肥的老鼠?” 她噗嗤。 叶柏文堂堂正人君子,不肯藏了,规规矩矩钻出柜子,“爸,妈。” “柏文?”林夫人愣了,“你钻柜子干什么啊。” “抓老鼠。”他面不改色。 林团长瞥他,又瞥林蔷薇,一言不发。 “你喊我什么?”林夫人倏而回过味。 “妈。”他重复。 林夫人更愣了。 “你喊早了。”林蔷薇抿唇,表面严肃,心里窃喜。 他喊妈哎! 终于拿下叶队了。 “蔷薇,你出来。”林团长不高兴。 她小心翼翼掩了门,“爸...” “我林家代代忠烈,你祖父捐躯战场,你大堂哥戍守边疆,你堂弟是炮兵班长,我退伍。你厉害,脚踏两只船!柏文是什么人物,你耍他?” 林蔷薇低着头,老老实实解释了,林团长蓦地笑,“怪不得,原来是京哥儿媳妇教的,那丫头一肚子花花肠子。之前,教瀚哥儿媳妇坑公公,宰了老沈一大笔私房钱,老沈曾经出过轨,瀚哥儿母亲和他吵了一天一宿,怀疑他私房钱在外面养女人,闹得鸡犬不宁,瀚哥儿媳妇倒是功臣了,婆婆又奖励了一笔‘侦探费’。” 旋即,林团长正色,“嫁不嫁?” 她笑容浮了一脸,“嫁。” “柏文身体有缺陷,不排除寿命不长,你情愿吗。” “情愿。” 林团长点头,“选个吉日领证吧,拖了多少年了,俩人年纪相加都八十岁了,磨磨蹭蹭的。”他招呼林夫人,“咱们去李宅。” 林蔷薇返回房间,“喊爸妈了?” “嗯。”叶柏文躺回床上,“一起躺。” 她倚着墙,“你求婚了吗。” “求了。” “在哪求的?” 他目光坚定,“送婚戒了。” “男人怎么求婚,你没见过啊。”林蔷薇不乐意,抱了毯子,枕头,“你睡我屋,我睡客房。” “站住。”叶柏文唤她,“下个月你生日,我求婚。”他一字一顿,“邀请你发小,行不行?” “还有你下属。”她背对他,“在云省,我追着你,你甩我。这次求婚,我要补回面子。” “我求,你拒绝,我哭,你面子大不大?” 她忍笑。 “薇薇。”叶柏文腔调铁汉柔情。 林蔷薇一步步靠过去。 他贴在她耳朵,念了一句。 她脖颈绯红,“没听清。” 叶柏文又念了一句,“余生,你不在我身边,我活不下去。” ...... 周京臣夫妇赶到医院,周淮康已经结束抢救,医护人员全部撤了,病房里,只剩李韵宁。 礼礼牵着小珍珠,在哭。 “韵宁,我先走了。” 李韵宁握紧他手,“淮康,你先走,奈何桥上等一等我。” 他笑了一声,“傻话。” “礼礼长大了,李氏家族有下一代继承人了,我踏实了。”李韵宁也笑,“你瞧,孙儿多么优秀啊。” “稳重随京臣,机灵随禧儿。”周淮康视线移向周京臣夫妇,“我们女儿是大智若愚呢。” “你袒护禧儿吧!”李韵宁半调侃,半训斥,“她天天闯祸,欺负京臣和珍珠。” 周淮康强撑精神,“不欺负正修吗?” “她哪有道行欺负礼礼啊!”李韵宁揭她老底,“礼礼聪明,她讨不着便宜,总是吃瘪。” “正修,不许逗妈妈。”周淮康拍了拍礼礼胳膊,“妈妈生你刚二十一岁,难产大出血,拼死拼活保了你。” “妈妈在包子馅塞芥末,呛得我流鼻涕,我才在妈妈化妆品里洒面粉的。”周正修站在床头,“我会孝顺长辈,光耀家族,爷爷放心。” 周京臣一边安慰程禧,一边俯身,“父亲。” “你教导正修和正仪,忠贞家族与妻子。我一生,犯下的孽,有过的愧,你万万不能重蹈覆辙。”周淮康瞳孔涣散,大口呼吸,“清白做人,坦荡做事,四方敬仰。” “是。”周京臣跪下。 “爸爸——”程禧嚎啕大哭,“你别走...” 周淮康交代完,最后,抚摸李韵宁的脸,昔年风华绝代的姑娘,终是逃不过蹉跎,沧桑了。 “你老了。” “七十岁了,谁不老啊。”李韵宁挨近,任由他摸,眷恋的,粗糙的,“淮康,我不后悔。” “不后悔,就好。”他含泪笑,“我以为,你后悔了。” “怨过你有了柏南,没悔过嫁给你。”她泪水滑入周淮康掌心,他一寸寸收拢。 乏了,累了。 脑袋渐渐不清醒。 淮安,淮锦,韵宁,柏南,菱花... 一张张面孔。 青春的,苍老的,鲜血淋漓的。 周淮康记得岭北街派出所,记得意气风发的同事,记得韵宁的父母,以及那场八十年代的岁月和灰橘色的旧巷子。 ...... 6月,黄昏。 岭北街派出所。 门口泊了一辆上海牌轿车,纯黑,崭新。 两名警员拎着炒饼路过,“呦呵,豪车啊,有钱人。” 另一名警员一扫,驾驶位是一个年轻女人,墨镜,长发,黄色短袖连衣裙,搭在方向盘的手佩戴了时髦的机械腕表,“大千金吧!八万块...一辈子工资不够买。” “同志!”女人踩着高跟鞋下车,拦截他们,“我报案,丢了红棕色的牛皮包。” 她摘了墨镜,漂亮得冲击性。 五官深邃,白皙,浓艳。 混血美人。 在八十年代的市井,太稀罕了。 警员带她进派出所。 砖地,灰瓦墙,房顶吊了一盏管灯,一台小电视在播《霍元甲》。 火炉烧着水,嗡嗡响。 “淮康!这位女士丢了一个皮包。” 蹲在墙角铲煤球的男人没回头,“什么牌子的包,什么地方丢的?” “百货大楼。”女人打量他,高个子,比其他警员清瘦,脊背却宽阔硬朗,“是手工订制的,没牌子,价值两三百吧。” 周淮康扔了铁铲,站起,“老城区的百货大楼是吧。”他一转身,女人一怔。 眉目蛮端正。 鼻梁沾了煤灰。 “姓名,住址。”他坐下,顺手给她挪了凳子。 “李韵宁,住李家大院。” “门牌号。” “整座大院都是我家的祖产。”她神情自然。 周淮康看了她一眼,记录。 “是李家的大小姐啊——”吃炒饼的俩警员咧嘴,“果然,名不虚传。” 李韵宁托着腮,“同志,你结婚了吗?” “和包有关系吗?”周淮康反问。 她食指拨弄耳环,心怀鬼胎。 二叔委托她帮表姐介绍对象,她人脉广,表姐挑剔,不喜欢富家子弟,喜欢警校、军校的大学生,喜欢部门的公务人员,想当官太太。 她亦是。 有钱没意思,国内外的富太太、明星,她认识多了,麻木了,缺什么馋什么,有势力的权贵,才有意思。 他了解完情况,“失物有下落了,会通知你。” 李韵宁望向他搁在办公桌的警官证,寸头,面庞凌厉。 周淮康。 第416章 番外三十六 追求 李韵宁走后,何志捧了饭碗过来,“我妹妹在济文大学读大三,和李韵宁同系,不同班,她留过学,李老板的独生女。”他介绍李韵宁,“混血大美女,追她的从城南排到城北,家里三辆桑塔纳,李氏祖宅六百平米,祖宗有清朝的郡王,有打仗的功臣。” 周淮康没搭腔,“你吃打卤面吗?”他掀开铁饭盒,“我对象煮的。” 何志嫌弃他木讷,和其他同事聊了。 “淮康,你对象多大?” “比我小一岁。”周淮康搅拌面条,“是纺织厂女工。” “淮康对象特朴素,夏天蓝褂子,冬天花袄子,没换过衣服,俩人攒钱结婚呢!” 他低头嗦面。 下午,周淮康和何志去了一趟百货大楼,没摄像,没保安,全凭下苦功夫,从一楼爬六楼,全部角落统统翻了一遍,一连爬了四个小时,何志累瘫在台阶上,周淮康蹲在墙根扒垃圾桶,“小偷不会拎着包离开商场,一般情况,会藏个隐蔽地方,取了包内的财物,扔了包。” “几百的牛皮包,小偷肯定卖二手市场。”何志拍裤子的土,“李大小姐珠光宝气,小偷即使不识货,也知道值钱。” “不在二手市场。”周淮康信誓旦旦,“我线人叫二癞子,负责黑市销赃,我打听了,今天没新货。” “你厉害啊!以后二癞子跟着你,什么小偷流氓的,不愁线索了。” 翻最后一个垃圾桶,翻出了李韵宁的皮包。 ...... 六点钟。 老城区纺织厂。 厂子临街,很热闹,周淮康买了小红豆冰糕,站在铁栅栏外,一群穿了工作服的女工结伴下班,正中央的女人扎了麻花辫,五官清秀,皮肤晒得红彤彤,身材苗条。 他挥手,“菱花。” 女人望向他,“淮康!” “阮姐,你对象真俊啊。”女工们叽叽喳喳,“是不是摸他啊?” “什么摸他啊,是模特!”她们大笑。 阮菱花羞涩,迎上他,“不忙吗。” “办完案子了。”周淮康将衣服和冰棍送她手里,“颜色合适吗。” 她打开塑料袋,吓一跳,“这么贵啊。” “不贵,你衣服太旧了,鞋子也破了,下个月发工资,我买一双鞋子。”他伸手,抹她额头的汗。 “你弟弟妹妹常年吃药,伯父又没官职了,别乱花钱。”阮菱花嘴上埋怨,脸上笑,撕了冰棍的包装袋,第一口喂他,“甜不甜?” “舔。”她笑,他也憨笑,“上车吧。” 她斜坐在二八横梁,周淮康骑车,穿梭过人潮。 “阮姐对象是派出所的,北方老家,父辈受排挤了,能力强,年轻有为。”女工感慨,“不像我男人,窝囊废。” 阮菱花住吴村的小平房,父母在西北务农,她独自南下打工,供弟弟上学,周淮康休息日住这边,上班在单位宿舍。平房的厕所和厨房是几户公用,他炒了菜,熬了粥,没顾上吃,所长召他加班。 公文包里,发现了两张十元钞票。 阮菱花悄悄塞的。 他眼眶涩胀,攥紧了钱。 ...... 李韵宁去歌舞厅玩到深夜,返回老宅,隔壁沈家的大公子沈润文在中堂等她,“宁宁。” 李老先生瞪她,“又鬼混了?” “迪斯科舞会嘛。” “不务正业!”李老先生怒不可遏,“明年毕业了,在公司任职。” 李韵宁待了七八个国家,不习惯西餐,也讨厌欧美男人,于是二十二岁回国,读大一。幸好,口语流利,报考了外国语大学,大二临时兴起,学金融了,李老先生托关系转学到济文,终于大三了,她又学艺术了,跳舞,弹钢琴,吹萨克斯...李老先生膝下仅有一女,爱若瑰宝,不舍得苛责,养得骄纵,任性。 “我去维也纳,做歌唱家。” “你去你奶奶家!”李老先生气得咳嗽。 她梗脖子,一瞥沈润文,“你白天不是相亲吗。” “我没相中。” “百货大楼的千金,你没相中啊。”李韵宁诧异,她见过那位千金,蛮靓丽的,有修养,有学历,沈润文更有钱,却是典型的公子哥,没什么内涵,“千金没相中你吧?” “宁宁!”他急切,“咱俩...” “没戏。”李韵宁处理感情一贯不拖泥带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的,不计代价、不惜手段得到,“我只嫁有本事的男人,不嫁靠老子的。” “我有本事!”沈润文拽她,“我继承了沈家钱庄——” 话音未落,李韵宁一拳头,他捂住左眼,哀嚎。 “放肆!”李老先生敲桌,“你竟敢动手!” 她扮鬼脸,一扭一摆地回厢房。 一名保镖恭候在门口,“大小姐。” “进来。” 亮了灯,她在梳妆台卸妆。 “周淮康的父亲是镇书记,由于意见不合,被搞垮了,周家条件极其穷困,一套四合院宅子是祖产,有富商买,周父死活不卖,守着烂砖瓦过日子。” 李韵宁琢磨着,“周父是清官贪官?” “大清官。”保镖汇报,“镇上,乡里,村庄,无一不爱戴他,他离职的当天,三百多个村民在镇子口送行,场面壮观。” “周淮康已婚未婚?” “未婚。” “人品怎样?” “万里挑一。”保镖详细了解过一番,“岭北街的副所长年底退休,大概率是周淮康继任。” 她点头。 保镖试探问,“是您表姐夫的人选吗。” “原本是。”李韵宁摩挲镜子,以及镜中自己的面孔,“如今,不是了。” 第二天,周淮康联系了李宅。 大保姆不晓得发生什么,又联系了学校。 李韵宁在校长办公室接电话,“让他中午来。” “是警察...您犯什么事了?”大保姆胆战心惊。 “没犯事!”她懊恼,挂断。 十二点,周淮康准时出现在济文大学。 李韵宁骑了一辆车,红裙,黄发卡,周围男生和她打招呼,她大大方方,“明天考什么试呀。” “思想政治!” “帮我占个后排的座位。”她从书包中掏了一袋糖果,一撒,“法国巧克力,请你们尝尝。” 同学们欢呼哄抢。 周淮康注视她越来越近。 盛夏,骄阳似火。 李韵宁明艳,张扬,仿佛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周同志!”她停车,“你找我呀?” “李雪同志。”周淮康示意一旁的女警,“我们至少两名警员一起执行任务。”说完,递给她包,“是你的吗。” 李韵宁接过,“是。” “在百货大楼的垃圾桶。” 她恶心,撇掉,“臭烘烘...” 周淮康无奈,弯腰捡,“李雪擦干净了,你回家再洗一洗。”他重新递给她,“签个字。” 李韵宁签了名字,他转身。 “周同志,赏个面子,吃顿饭吧?”她喊住他。 “违反规定。”周淮康婉拒。 “你脱了警服,是私人饭局啊,不违反规定了。”李韵宁不罢休。 和那天在派出所一模一样,他没回头,脊背挺阔,高高瘦瘦的,十足的安全感,“我不脱。” “哎,你——” 他跨上摩托警车,载着女警驶离。 李韵宁傲气,追她的,她不稀罕;晾着她的,她非拿下不可。 傍晚,她捎了大包小包的水果糕点,去派出所。 一进门,何志一愣,“李女士,又丢东西了?” 她晃了晃手上的包裹,“慰问人民公仆。” “嚯。”何志余光一扫周淮康。 男人认真写案卷,充耳不闻。 不送锦旗,送吃喝... 名义上,是感谢派出所,实际上,傻子也明白,是送他的。 大家识趣没碰,嬉笑看着周淮康。 “周同志,你爱吃橘子罐头吗。”李韵宁俯身,手肘撑住办公桌,打量他。 眉宇间,浩然正气。 “这算是贿赂。” “食物也算贿赂啊?” “如果给所有警员,不算,给我一人,算。”他庄严,疏离,“你报案,我破案,是职责,没必要谢。” 众目睽睽下,太冷漠了。 李韵宁没受过这份气。 一时憋屈,摔了糕点盒子,扬长而去。 何志又凑过来,“吃面条?” 周淮康仍旧是一句,“我对象煮的。” 所里的同事都清楚他是一个专一安分的男人,不愿和李韵宁纠缠不清,更清楚他负担多重,未来多坎坷,一家老小病的病,残的残,指望他挣钱,“淮康,你父亲得罪了同僚,你在北方没前途,跑南方闯荡。我劝你,寻个靠山,这年头,想翻身,需要实力,也需要机遇。” 他也明白何志是好意,只摇头,不争执。 李韵宁在厢房砸了一通,还不解气,用剪子把窗帘戳了个稀巴烂。 保镖瞧出玄机了,小心翼翼,“大小姐...我继续调查了,周淮康有对象。” 她偏头,目光寒凉。 保镖战战兢兢,“纺织厂的工人,口碑不错,贤惠,勤劳。” 怪不得。 这些年,什么王权富贵的人物也拜倒在她李韵宁面前,唯有周淮康。 李韵宁撂下剪子,“他们订婚了?” “没订。” “备车。”她吩咐保镖,“去纺织厂。” 第417章 番外三十七 新欢与旧爱 李韵宁到达纺织厂,正是晚班。 七层的厂楼,千余名工人,陆陆续续从食堂去车间。 她拦了一个女工,“有没有女员工的对象叫周淮康,岭北街派出所的。” 女工摇头,“叫什么不晓得,不过,是在岭北街派出所。” “女员工在吗?” “请假了,没上班。” 李韵宁塞给女工十元钱,“大姐,有地址吗?” 女工捏紧,“吴村,4号院。”便匆匆进厂房了。 她没来得及问名字。 上车。 李韵宁瞟了一眼驾驶位的保镖,“女人姓什么。” “周淮康对外称呼‘我对象’,没提过姓名,那女人老实,偷偷去送饭,偷偷走。” 我对象。 挺保护那女人,也挺恩爱。 李韵宁一言不发。 八点钟。 淅淅沥沥下了雨。 车泊在吴村的巷子口。 亮着灯。 一个女人背着竹篓,披了肥大的雨衣,戴帽子,瞧不见面容,隐隐是纤瘦、高挑的体型,气质温柔,朴素。 李韵宁的直觉,就是她。 车灯刺眼,她瞥巷子口,全市没几辆桑塔纳,吴村更是闻所未闻,她站了一会儿,才进院。 保镖说,“你下车和她聊聊?” “我有资格吗。”李韵宁不疾不徐,趴在窗户,注视女人跨入平房小院,“她是周淮康的对象,我凭什么聊。” “她经济条件蛮差的。”保镖斟酌,“钱和人,她选哪个呢?” “钱打动不了她。”李韵宁一语道破,“周淮康相中的女人,一定单纯贤良,绝不卖夫求荣。” “您放弃吗。” 她不答复,“回李宅。” 早晨,周淮康接到周父的电话,急需一大笔钱,乡下爷爷盖房子,弟妹们治病,补同僚的赔偿款。 同僚联手搞他,他一怒之下打了人,要么,伤害罪蹲大狱;要么,对方私了,索赔五千块。赔不起,老宅抵债。 周淮康的工资不足一百,家里是个无底洞,上个月,弟弟手术,派出所二十多名警员募捐了二百三十块钱,这个月,他实在无法开口了。 “我凑不齐。”周淮康为难,“抵押了老宅吧。” “一家人没地方住啊。”周父更难,“住村子,每月去城里的医院,你弟弟妹妹的病情不能折腾。村子仅仅有一间平房,扩建也缺钱,老宅抵了债,咱们没钱又没房了。” 周淮康焦头烂额,“我尽力。” 一小时后,他去所长办公室,交了辞职报告。 “淮康?”所长诧异。 “我准备出国打工。”周淮康脱了警服,“我对象邻居的儿子是公派留学,在日本赚了钱,粮食铺的小王,在美国打黑工。如今,我没有第二条路了。” “胡闹!”所长恨铁不成钢,“马上晋升副所长了,你甘心自毁前程吗。” 前程。 周淮康抱头,崩溃大哭,“我家支撑不住了,前程太遥远...我一人出头,家人没了,有什么意义。”他撂下这句,夺门而出。 下午,李韵宁又买了大包小包的‘慰问品’,寻觅了一圈,没发现周淮康,她敲何志的桌子,“周同志呢?” “辞职了。” 她一琢磨,恼了,“他躲我啊?” “周家有麻烦呗!”何志端了杯子,去煤炉斟水,“大小姐不懂穷人的艰苦,一毛钱憋倒英雄汉啊。” 李韵宁不依不饶追着何志,“他欠了多少债。” 何志指对面的宿舍,“201,你自己问他。” ...... 周淮康洗了澡,在吊扇下切西瓜,门响了。 以为是何志回来,也没穿上衣,只穿了一条纯棉的四角短裤,一拉开,他怔住,“是你?” 李韵宁呆滞,“哇!” 他表情风云骤变,‘砰’地反锁,一边穿衣裤,一边训斥,“谁告诉你门牌号的!” “你同事啊。” 大嘴巴何志。 再一开,李韵宁把墨镜卡他鼻梁,“周同志,我真没看清什么。乌突突的,你肤色又深。” 周淮康摘了墨镜,堵住门,不许她靠近,“你丢什么了。” 她踮脚,“你对象在呀。” “你究竟什么事?” “啊!蟑螂。”李韵宁大吼。 他低头的一霎,她朝他腋下一钻,大喇喇坐沙发上。 “李韵宁。”周淮康严肃,“你出去。” “你是好警察,辞职了,不可惜吗。” 他冷漠,坐在一旁的椅子,“与你无关。” 李韵宁从皮包掏出一张五百元的农行支票,“够吗?” 周淮康望向她。 “如果不够,我去银行取。”她拿了一片西瓜,毫不嫌弃刀子生锈了,一股锈味,大口吃。 他又望向支票,“不需要。” “大丈夫能屈能伸,逞强没用,有些麻烦可以解决,而你没解决,遗憾终生的。”李韵宁慢条斯理吃西瓜。 周淮康死死地攥拳。 “我借你钱。”她晃了晃黏糊糊的手,“你借我洗手池。” 不知是无奈,是稀奇,他蓦地笑。 有钱人家的女儿娇生惯养,李韵宁倒不是,几分霸气,几分自来熟。 “在里面。” 她起身,推门。 狭小的洗手间,两、三平米,一个茅坑,一个水池,墙角竖着大塑料盆,估计是洗澡的,空气飘散了肥皂的淡香味,镜子湿漉漉的。 忽然,一滴水珠溅在她头顶。 她仰头。 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背心,灰内裤,挂在临窗的绳子。 周淮康平日里的制服显得削瘦,赤裸了胸膛,却蓬勃壮实,一块块麦色肌肉,随着呼吸一鼓一鼓,比沈家、方家白嫩虚弱的公子哥儿阳刚得多。 李韵宁清楚,周淮康是有出息的。 “周同志,你父亲当官?” 半晌,没动静。 “我发小姓沈,爷爷也当官,倘若你父亲有冤,兴许我帮得了周家平反。” 仍旧悄无声息。 李韵宁从洗手间出来,“你父亲一辈子清廉,受陷害,落了心病,对吧。” 周淮康双手交握,躬身坐。 消沉,沧桑。 “父亲不清白,同样影响你,我不图你回报什么,只觉得,周家不该蒙冤。”她开导完他,径直离开。 他坐着,一动不动。 入夜,周淮康去了一趟吴村。 阮菱花在记账。 小小一方餐桌,一碟咸菜,一碗白米饭,一盘素炒黄瓜,是阮菱花的晚餐。 “你来了?”她高兴,“不加班吗。” “何志明天登记,去岳母家吃饭,他原本值班,我今天值,我俩倒班了。”周淮康清理碗筷,“你工作累,吃得没营养不行,我炒个鸡蛋。” “我已经吃饱了。”阮菱花拽住他,偎在怀里,“7月5号是我妈妈的生日,我带你回老家,商量婚事。”她一脸憧憬,幸福,“你家开销大,没什么积蓄,我攒了三百块,你给我妈,算彩礼。” 他喉咙酸胀,晦涩得发不出音,“菱花...” “感动了?”她嬉笑,“以后好好待我。” 周淮康垂眸看着她,话在舌尖滚了一遭,终是缄默。 “我还有一个惊喜。” 他强打精神,“什么惊喜?” “没确定呢。”阮菱花面颊绯红,“等确定了,我狠狠吓一吓你。” “不是惊喜吗,怎么吓着我。” “有责任的男人,是惊喜,没责任的男人,是惊吓了。”她卖关子。 周淮康没多想,搂住她,越搂越紧,“菱花,吃喝别将就,身体重要。新衣服,新鞋子,别省着,穿了是新的,不穿也搁旧了。” 她心里甜蜜,点头。 “我先回宿舍了。”他一分一秒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夜那么深。 蝉鸣,夏热。 偏偏他一颗心凉透了,一寸寸冻成霜。 ...... 7月2日,济文大学放暑假。 李韵宁不常住校,偶尔在家腻了,住宿舍玩两天,也有生活物品,大部分处理了,蚕丝床品很昂贵,她睡习惯了,所以没扔,晾在阳台上。黄昏,收被子的时候,一楼吵吵嚷嚷的,她俯瞰。 周淮康伫立在橘红的夕阳下,影子拉得长长的,一手扶车,一手拎了水果,魁梧高大,眉目英阔,吸引了不少女同学。 她一愣,“周同志?” 他抬起脸,“李韵宁。” 一样的唤她,不一样的味道。 李韵宁笑了一声,“哎!我现在下来。” 五百元的支票在他手上半个月了,他始终没碰。 据何志讲,他卖了一件皮大衣,是周母的陪嫁,周家唯一值钱的家当,可见山穷水尽了。 他依然保存了一丝傲骨。 “韵宁,找你的?”室友不可思议,李韵宁是学校的传奇人物,要什么有什么,迷恋她的男同学数不胜数,她眼高于顶,一个不搭理,甚至开着轿车的洋装公子哥包场了歌舞厅,邀她参加春节舞会,她反手甩了一倍的包场钱,那副潇洒劲儿,“我姓李,你也配邀我?你祖宗三代比不了我李家一代。” 可这一刻,她欢天喜地下楼见那个高个子男人。 “你谈对象了啊。” “暂时,是朋友。”李韵宁跑出宿舍。 “山上的野果子,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去村里办案,顺手采了一筐。”他递给她。 她笑着,接过,“我收拾了一堆行李,你送我回家吧。” 李老先生的车驶入宅子,与此同时,周淮康的自行车也停在院门。 第418章 番外三十八 亡命鸳鸯 李老先生下车,“汽车坐腻了,坐自行车后座,挺高兴啊。” 李韵宁叼着金钥匙出生,坐洋车,住合院,乳母、佣人一大堆,心甘情愿追男人,吃苦头,是第一次。 “李老板。”周淮康礼貌恭敬。 “叫什么老板啊。”李韵宁不满,“叫伯父。” 他不着痕迹攥拳。 一个外人,叫了伯父,关系便板上钉钉了。 半个月前,菱花收了分手信,再没出现。周淮康去过一趟吴村,人走,楼空。 贴在墙壁的唯一一张合影,菱花剪碎了。 恨透了他吧。 他没勇气当面讲缘由,他怯弱。 家族与爱人,弃了爱人。 “伯父。”周淮康开口。 李老先生没答应,审视他,“腿痊愈了?” “烫破了一块皮,小伤。” “宁宁是李家的独女,宠坏了,性子刁蛮,你多包涵她。” 他郑重,“我明白。” 上星期,沈润文搞了一箱烟花给李韵宁玩,她委托何志约周淮康去公园,借口有小偷,没提她,她计划藏在亭子里,他一入场,烟火四射,情调浪漫...恰巧下雨了,烟花受潮根本不燃,她暴脾气,急得扔飞了,更恰巧,扔周淮康裤子了。 火苗‘嗖’地燃了,风度高冷的周淮康跳了湖。 李韵宁担忧他对自己印象差,不理她了,悄悄溜了。周淮康爬上岸,裤子烧得只剩个裆了,捂着屁股报了警。 幸好,接警的是何志。 没闹大。 可李韵宁藏不住了。 李老先生给公园赔了维修钱,又去岭北街派出所慰问周淮康,抓了李韵宁回老宅,抡圆了巴掌,没舍得打;指着她,没舍得骂,最后,无奈泄了气,“小宁,你太荒唐了!得不到活人,火烧了他,得到骨灰吗?” “我没烧他!” “你没烧,他裤子呢?”李老先生发飙。 李韵宁噗嗤笑,“怪他啊...早不去,晚不去,我扔炮筒的时候去。” 周淮康休养了三天,李家的保姆顿顿煲粥,炖汤,李韵宁去宿舍送饭,但不上楼,让保镖上楼,她在楼下凹造型,一天一个造型,一套服饰,以为周淮康趴在窗户瞧她。后来,保镖坦白了,“我不敢告诉您,他原话是不必送了,不爱喝。” 她气炸了,“没偷偷瞧我?” “没瞧。” “不美吗?”李韵宁转个圈。 “美。” 所以,他心里还是惦记那个女人。 即使分了。 李韵宁赌气,不找他了。 今天,是周淮康主动找她。 虽是他主动,可时机、火候,控制得非常妙,勾得她挠肝挠肺,一见他,统统没气了。 “我和老沈商量了,有学生在北方任职,如果你父亲属实蒙冤了,你等结果吧。”李老先生拍了拍周淮康肩膀。 他鞠了一躬。 “什么结果呀?”李韵宁挽着李老先生胳膊,“那伙人陷害周叔叔,逼他卖祖产,毁他清白,一定严惩!” 李老先生瞥她,“怎么严惩。” 她咬牙切齿,“下跪道歉,蹲大狱。” “你呢?”李老先生又瞥周淮康。 “周家只求一个公道。”周淮康谦卑,“李家与周家非亲非故,为周家平反,已是大恩。万一严惩对方,导致伯父得罪了人,周家有愧。” 李老先生点头,迈上台阶,“蒋嫂,有贵客,晚餐丰盛些。” “我父亲从未称呼过谁贵客。”李韵宁开心,“他大概率准备扶持你了。” 周淮康一言不发,进中堂。 席间,李老先生斟了酒,“女儿红在酒窖里埋了三十年,送你父亲一坛尝尝鲜,我的一份心意。” 他挡杯口,婉拒,“饮酒误事。” “我算是长辈,陪我喝一杯。”李老先生继续劝酒。 “不。”他坚决,“哪天不执行任务,再陪您尽兴。” “你陪爸爸喝嘛。”李韵宁也劝,怕父亲生气,不扶持他了,倒是李老先生,十分欣赏他的固执,“纵然是亲属或是上位者威逼利诱,有原则,辨是非,不屈服,才不会栽跟头。权贵场一旦栽了跟头,是一生的污点,李家容不下有污点的女婿。” 周淮康举杯,“我牢记伯父教诲。” “宁宁妹妹!”这时,沈润文闯入中堂,“咱们青梅竹马,姓周的凭什么横刀夺爱?”他义愤填膺,“没家世,没钱,你选姓周的,不选我?” “我喜欢没家世、拼出一个家世的男人。”李韵宁云淡风轻,“我不选你,也不选方家的公子啊,丢人一起丢,不止你丢。” 沈润文双眼一黑,晕厥在地。 李宅一团大乱,“沈二公子有哮喘,医生!” 李韵宁不慌不忙上前,抠他咯吱窝,他咯咯乐,蠕动着,“宁宁,别抠——” “耍了二十年的把戏,你幼稚不幼稚啊。”她拽周淮康,回厢房。 跨入客厅的一霎,周淮康望着这座‘金屋’,想着菱花的住处,同是女人,一个荣华富贵,一个艰辛挣扎。他怨自己,为什么给不了菱花安稳的生活,连他自己的生活也潦倒不堪。 “你坐啊。”李韵宁招呼他。 “我裤子脏。”他站在墙下,没动。 “哪脏呀!洗得发白了,比我衣服干净。” 周淮康笑了一声。 不那么拘束了。 “我买了一条新裤子,你试试。”李韵宁递给他,唯恐伤他自尊,又凿补一句,“在公园烧了你裤子,你放了我一马,正式的谢礼。” 最好的面料,掺了光泽的丝,裤脚绣着暗纹,他瞥吊牌,市场价299。 “我穿这么贵的,不匹配身份。” “群众举报啊?”李韵宁不管,塞他手里,“又不是受贿,女朋友的礼物。” 他握住。 幽黯的灯火下,眉目刚毅清秀,憨憨呆呆的。 每一处,皆是她喜欢的,“我父亲承认女婿了,你不承认我啊?” 周淮康醒过神,“承认。” ...... 阮菱花回老家那天,村子里刮大风,黄土飞扬。 阮母在庄稼地,朝她吼,“淮康没回来?” “我俩不成了。”她撂下编织袋,扛镰刀,“他补偿了我三百五十块钱,你拿着用。条件是不要去派出所吵!你吵他,钱没了。” 阮母泼辣,家里又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周淮康是阮家的‘贵婿’,大靠山,轻易不撒手。阮菱花知道他是好男人,孝顺,仗义,踏实,她希望体面,不忍折腾他,分手信夹了五十块钱,加上她的三百积蓄,堵一堵父母的嘴。 “周家是有大宅子的!当过官的,三百五打发乞丐啊?”阮母接过一沓零钱,不依不饶,“谈了几年了,霸占你青春,他起码补偿一千!” “不稀罕三百五是吧,一分钱没有了——”阮菱花抢。 阮母躲过,一副笑嘻嘻的面孔,“花花,四年前村长亲戚就相中你了,你和淮康既然完了,嫁村长亲戚吧,是个煤窑老板,有钱得很。” “不嫁。”她懊恼,“五十岁了,比我爹都大!” “穷男人俊,富男人丑,过日子是花钱的,不是照镜子的,俊不俊有啥?”阮母下死命令,“明天,我撮合你们见面!” 阮菱花狠狠摔了镰刀,扭头跑。 在村口,叶嘉良蹿下客运车,拦住她,“菱花,你去哪?” 她一愣,“叶主任...你来西北干什么。” 叶嘉良的父亲是纺织厂的车间主任,转行去俄罗斯经商,做‘倒爷’,赚差价的,属于灰色地带的生意,叶家祖辈在晋北是知名晋商,打仗时期衰败了,不过,基因里有商人骨血,做什么,什么发财。叶嘉良接替了主任的位置,待她一直不错。 阮菱花清楚他心思,他也告白了。 “你辞职了,我不安心。”叶嘉良赶了一路,气喘吁吁,“周淮康傍了小富婆,不珍惜你,我珍惜!” 她沉默。 “菱花,你跟了我吧!”他百般诚恳。 “我怀孕了。”阮菱花盯着他,“我要生,你肯要吗。” 一道霹雳,劈懵了叶嘉良。 “你怀孕了?” 她拎了行李袋子,“不足三个月。” 叶嘉良眼中有仇恨,有怒火,一簇簇蒸腾,蔓延...阮菱花低着头,不曾发现。 良久,他压下了火,含了笑,“菱花,我肯。” ...... 周淮康逝世一年后,李韵宁离世。 在睡梦中死的。 早晨,周正修进卧房喊她,去看小珍珠的马术比赛。 小珍珠天赋极高,赛马、击剑、拳击...弄什么,都像模像样,遗传了周京臣昔年的风采。 唤了几声,没反应。 周正修伸手,摸李韵宁的鼻息。 片刻,他跪下,匍匐叩首,“奶奶,您走好。”落了两滴泪,起身,拉开门,吩咐保姆,“通知在外省的父亲母亲,奶奶去世了。” 保姆诧异,十三岁的礼礼眼眶微红,却冷静不迫,有条不紊。京哥儿和夫人去外省应酬,老宅的主子只有礼礼和珍珠,礼礼平日温文尔雅,这会儿独挑大梁,颇有周家长公子的气势了。 “哎——我打电话。”保姆一边哭,一边匆匆离开。 周正修换了黑衬衣,黑西裤,铺开宣纸,毛笔写下八个字:李宅悲痛,恕报不周。 粘挂在大门,随即,亲自去沈家、方家、林家向长辈们报丧。 第419章 番外三十九 终结篇 周京臣夫妇赶回老宅,上上下下已经布置齐了,灵堂、吊唁礼、白事席、毫无纰漏,庄严气派。 周正修迎上他们,“父亲,母亲,奶奶遗体在冰棺,祠堂和墓园在做法事。” 程禧呆愣,“你办的?” “沈叔叔与叶叔叔共同操持。”周正修礼貌,平静。 周京臣更平静,进中堂。 这些年,周正修是‘精英式教育’,除了基本课程,书法、音乐、奥数、英法德语,填满了假期,全年无休。对比下,沈家、方家小公子的日子太自由了。 叶柏文夫妇‘老来得子’,叶靖时刚满月。林家是军人世家,叶靖时长大自然‘习武’,至于沈业和方啾啾...不闯祸即可。 方啾啾是方大斌和孟家二千金的儿子,胎发是翘的,所以乳名‘啾啾’。 沈业一喊,是‘舅舅!’ 方大斌愉悦了,“乖孙儿。” 沈承瀚养了这个逆子,生不完的气,降不完的辈分。 “柏文,有劳了。”周京臣拍他后背,“蔷薇还没出院?” “周二。” 林蔷薇是超高龄产妇,又是头胎,怀孕七个月入院,八个月早产,万幸,叶靖时非常健康,六斤,嗓门嘹亮。护士打趣:“小公子是吹着号角出生的。” 大约是硬汉柔情,叶柏文和周京臣一样,稀罕女儿。可惜,没女儿,且不舍得林蔷薇遭罪生二胎,叶柏文便稀罕周正仪,教她搏斗,侦察与反侦察,犯罪心理学...周正仪聪明,跟着叶柏文学得热火朝天。 偶尔,拿周京臣练练手。 “爸爸,我晓得您现在想什么。” 他挑眉,逗她,“想什么?” “您想轰我走。”她一本正经,“看妈妈时,双眼放光;看我时,双眼飘忽。” 周京臣皱眉了。 周正仪嗅了嗅杯子,“晚上喝茶,提神,不睡觉...”她琢磨,“和妈妈玩游戏!” 他一惊。 好准。 “住口。”男人面不改色,训斥,“回你屋!” 周正仪大摇大摆,“周队长分析对了吧。” 周队长... 周京臣反锁了门,“周队长老老实实写作业,喝牛奶。” 上床,摸程禧,“柏文名师出高徒,正仪——” 微微的鼾声。 程禧睡了。 他叹息,果然,结婚久了,男人魅力下跌,女人不那么缠绵激情了。 ...... 十四岁的小珍珠娇俏水灵,是赫赫有名的校花,不止本校出名,外校也出名。 吸引了小混混。 一个绰号‘鸿哥’的高一男生,天天在胡同堵她。 “周正仪...当大嫂吗?” “你才大脚。”她怼。 “大嫂!” “你买了吗。”周正仪摊手,“我爱吃大枣。” 鸿哥噎得一怔一怔,“你聋啊?” “放肆!”沈业叼着冰糕的木棍儿,霸气出场,“方圆百里,你小子记住了,一中的周正仪,是我罩的——”话音未落,鸿哥一拳头砸向沈业,他嗷嗷哭。 周正仪怒了,利索的‘过肩摔’将鸿哥摔趴在地,又教训了鸿哥的‘小弟’们,一拨人连滚带爬逃了。 “哇!”沈业钦佩,“沈太太女中豪杰啊。” “废物!”周正仪骂他。 他眼眶一红,啜泣。 “痛不痛?”终究是青梅竹马,没‘夫妻’情分,有‘姐弟’道义,周正仪可以欺负沈业,其他人不可以。 “痛...”沈业鼻梁一块淤青。 周正仪横抱他,他埋在她脖子,回大院。 墙角,‘鸿哥’委屈,“业哥太坑人了...周小祖宗一脚踢得我差点见太奶奶了。” “业哥为什么不英雄救美啊?”小弟们纳闷儿,“他打架很猛的!高二有霸凌,他一个初二的,把校霸打服气了。” “业哥不在乎输赢,在乎小祖宗理不理他。”鸿哥毕竟十六岁了,明白事儿,“这不,挨了一拳,小祖宗怜香惜玉了,值!” 沈业回家,白柏莉吓坏了,“谁打你了?” “无所谓。”沈业高兴,“珍珠的怀抱温暖啊...等结了婚,我宠她,呵护她,我们丁克。”他抬头,“您懂丁克吗。” 沈承瀚在一旁阴恻恻,“不懂。” “不生孩子。”沈业认真,“我心疼珍珠,妈妈和周婶婶生孩子险些死了,我不让珍珠生。” “那我孙子呢?”沈承瀚牙咬得嘎吱响。 “金毛,萨摩耶,无毛猫,您看哪个品种像我,沈家养一百条也养得起啊。”沈业愈发高兴了,主意太棒了,珍珠肚子不疼,沈家子孙满堂,有公有母。 夜里,沈业被绑在沈氏祠堂,饿了一宿。 沈承瀚痛心疾首,“不怨沈业,怨我啊...” 沈家祖孙三代,一个类型的:不着四六。 当年,他初中早恋,高中的抢了女友,趁着周京臣回南方探亲,他搬救兵,“这位,我大哥。” 对方打量周京臣,“什么名号。” “西门贺!”西门庆,西门贺,庆贺,俩兄弟,沈业趾高气扬,“我警告你,再抢我女朋友,我西门大哥绿了你。” 对方不屑,“你,西门贺?” 周京臣抿唇,“嗯...” “我他妈打的就是西门贺!” 一霎,拳头乱飞。 十分钟,战斗结束,对方哀嚎,周京臣屹立不倒。 撂下一句流传大院的名言,“我,西门贺,练过。” 那几年,周京臣一踏入老宅,保姆纷纷调侃,“哟,西门公子回来了?” ...... 初二期末,周正仪家长会。 周京臣夫妇互相甩锅,“爸爸去。” “妈妈去。” 他一贯顺从程禧,今天,不顺了,坚持推辞,“你去。” 程禧妥协了,“咱俩去。” 周正仪座位是第一排,周京臣夫妇躲最后一排。 没躲成。 “周正仪的家长在吗?”班主任在讲台上寻人。 程禧扔了笔,弯腰捡。 周京臣清了清喉咙,“她妈妈在。” “爸爸也在!”程禧直起腰,“她爸管她,她妈忙。” “父母一起是吧。”班主任按需分配,“正仪的爸爸找数学老师,妈妈找语文老师,两学科的老师都提出和周正仪家长聊一聊。” 周京臣沉默了。 程禧是理科学渣,文科学霸。 女儿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文理渣得全面。 与此同时,周正修凭703分一市夺魁,考入航空航天系,周正仪逢人就炫耀,“我哥哥是以后的科学家!带你们登月,一人票价一万,和嫦娥合影。” “五千吧...”有学渣相信了,“一万太贵。” 周正仪撇嘴,“五千只能和玉兔合影!” 办公室。 周京臣在北边,程禧在南边,各自应付老师。 “周董是那一届高考理科的前五名?” 他捏着周正仪53分的数学卷子,承认吧,女儿这德性...“我记不太清楚了,考得一般。” 语文老师问程禧,“周正仪说,周夫人是那一届高考语文的第七名?” 程禧摩挲下巴,“忘了,考得一般。” 家长会之后,程禧急得肠胃炎了。 卧床三天。 大孝女发愤图强,一年苦读,年级500名学生,周正仪中考排49名,区重点。 周京臣欣慰翻着成绩单,“正修和正仪遗传了我。”他瞥程禧,“女儿自责,熬夜复习,倘若她知道你卧床三日不是因为她成绩,是因为一个八斤的冰镇西瓜,拉虚脱了,她岂不是火烧房子了。” 四十八岁的周京臣,身型依旧高瘦、板正,乌发浓密,虽然眼尾添了皱纹,倒是瞧不出实际岁数,反而瞧出男人韵味,醇厚,英朗。 白柏莉夸他是‘叔系天花板’,‘中年男人的明珠’,惹得沈承瀚吃醋,“我呢?” “你是中年男人的猪。” 沈承瀚懊恼,“我一星期交一次公粮,集团四十五岁以上的领导,早和老婆分床了!” 一扭头,去问周京臣。 他在批文件,“两次。” “你一星期两次?”沈承瀚震撼了,“四十八了,哥哥。结婚十八年了,不腻歪?” 周京臣瞟走廊,确认无人,“禧儿盯得紧,衬衣沾了一根头发,应酬局一个女公关,她调查一小时,三天不亲近,她怀疑我养女人了,不敢不交。” “周会长德高望重,在商场杀伐果断,私下这么惧内吗。”沈承瀚咂舌,“起义啊!不愿臣服女人的男人们!” 太热血沸腾了。 周京臣握着钢笔,“你先起义,我随后。” 一名保姆端了茶招待,是程禧的心腹,全程听了,去汇报。 傍晚,周正仪跆拳道下课,途经东厢房,发现周京臣穿了居家服,靠窗,温声细语,“我怂恿沈承瀚起义,图个乐子,我万万不起义的。” “爸爸...”她驻足,“您站在屋檐下干什么啊。” 周京臣肃穆,“擦玻璃。” “您擦?” “不行吗。”他掸了掸袖口,气定神闲,“照顾你母亲的保姆阿姨累了,爸爸分担一部分。” 周正仪迅速冲回房间,捧了一大筐衣服,递给他,“爸爸,照顾我的阿姨也累了。” “自己洗。” “替她洗了吧。”门内,程禧发话。 周京臣接过,周正仪跑了。 正准备去洗衣房,她又发话了,“有真丝的,你手洗。” “夫人。”他蓦地笑,“我错了。” 门一开,程禧倚着,“想交公粮吗。” “想。” “不想不强求。” 周京臣放下筐,“若不是怕你辛苦,我巴不得夜夜交。” 她憋笑。 这茬儿平安渡过,李家大宅门贴了一幅字:沈承瀚禁止入内。 那几天,沈承瀚也没工夫入内,他胆子大,真起义了。白柏莉收拾了行李回娘家,最初,他爽上天,泡吧,看会所的女模走秀,游轮盛宴...渐渐地,无趣了,回沈家,一人一房一床,孤独寂寞,撑了半个月,去白家接回了白柏莉,彻底安分了。 旋即,沈家大宅门也贴了一幅字:周京臣禁止入内。 翌日,两人在李氏集团相遇。 “周董事长。”沈承瀚腔调冷飕飕,“谋害我四十多年了。” “沈董。”周京臣笑吟吟,“四十多年不长记性,难怪沈业中考270分,你智商殃及下一代了。” 笑容一收,擦肩而过。 身体凶狠一击。 周京臣左胸胀麻,沈承瀚痛得眼冒金星。 “老狐狸精。” “老东西。” ...... 高一,周正仪杀入年级前三十名;高二,年级前五。 期中考试后,分班进实验班,学校的尖子班,测试考是全班第四,考警校板上钉钉了。 周京臣夫妇不担忧女儿了,担忧周正修了。 沈家的长女沈橙越挫越勇追他,他拒绝了,无奈两家是邻居,二十年同进同出,公认的一对儿金童玉女,‘拆对儿’不易。 “我有喜欢的姑娘了。”周正修向父亲坦白,“叫许鹭,一行白鹭上青天的鹭。” 周京臣恍然。 情人节,撞见过周正修和一个女孩在车里。 女孩纤瘦纯净,谈不上艳,是清丽,有几分程禧年轻的气质。 周家基因,偏爱这款。 李韵宁活泼漂亮,程禧伶俐可人,周正修的未来媳妇儿亦如此。 “沈橙呢?” “妹妹。” “没转圜余地了?” 周正修摇头。 “无妨。”周京臣不逼迫,“我和你沈叔叔解释。” “父亲,周、沈联姻,对两大家族有莫大的益处,您不劝我吗?”周正修注视他。 他笑了一声,“曾经,你奶奶逼迫过我,娶华家的千金,后来,又逼我与祝家联姻,我人生从未那样疲惫,灰暗。” 周正修听大保姆讲过。 父亲是扛住了四面八方的舆论和压力,娶了母亲。 “正修,年底我退位了,你的责任是家族,集团,商会。一生漫长枯燥,伴侣是唯一的慰藉。”周京臣嗓音是笑,眼眸更是泄出一丝笑,“我回首五十年岁月,假设身边不是你母亲,这一生真是悲哀了。” ...... 除夕。 李家在庭院下了一场人造雪。 落日,黄昏。 火红的大灯笼。 程禧和一群孩子打雪仗,沈橙,叶靖时,方啾啾...分明是不惑之年的妈妈了,却像个耍无赖的‘小姑娘’,拽着沈橙,“你怎么不帮我呀,你和大金链子在李家白吃白喝...” 雪簌簌扬扬洒在熏黄的院子,周京臣披了外套,下楼。 视线中,是程禧皎洁妩媚的脸庞,在一片白茫茫,笑着,闹着。 十岁,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 一幕幕,涌入周京臣的梦。 他唤她,“禧儿。” 程禧抓了一个雪球,丢下孩子们,走到他面前,“哥哥!” 周京臣牵她手。 ——我一定是幸运的。 寒来暑往。 晨钟暮鼓。 拥有了我生命里,最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