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悔婚,我转身入皇家》 第1章 你们的婚事,不作数了…… “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你舅舅想着,也该给你说门亲事了。” 秋韶居内,王氏冷淡的说。 周晚吟看着以往把自己当做女儿一般的王氏,觉得好笑:“舅母说的什么话,我不是已经同表哥定亲了吗?” “你子安表哥和殷溪将军情投意合,是一桩美谈。”王氏皱眉道,“他们的婚事已经定了。” 周晚吟平静道:“那表哥同我的婚约怎么办?” 王氏缓缓放下茶盏,面上显出不悦来:“什么婚约不婚约的,那不过是你舅舅同你父亲随口说的玩笑话,怎能当真。” 周晚吟低垂着头,淡淡道:“舅母说笑了,哪有人家玩笑话,生辰八字都过了,婚书信物有了的?” 王氏只知道这外甥女寄居在此,素日胆小好拿捏,不成想竟然被她驳了面子,恼羞成怒道:“婚事是大人做主的,你一个女儿家家的,你赶着论亲事,羞不羞。” 周晚吟手指猛地握紧。 当年柴家为了能结她这门亲,可是请了大媒,千里迢迢往江南说亲的。 该走的流程是一个没少,信誓旦旦的承诺,亲上加亲,绝不委屈了这亲外甥女。 如今为了攀上殷溪将军,就能说是玩笑了? 换成别家姑娘,那肯定是爹娘兄弟打上门来问罪的。 可她如今是个孤女,寄人篱下,没有人替她说话。 还好,她不是那个被人拿捏欺压了好几年的小姑娘,而是一缕异世来的孤魂。 真正的周晚吟,早在上个月听闻唯一能依靠的未婚夫和他人的风流佳话时,郁郁而终了。 见她许久没说话,王氏只当她是被拿捏住了,又道:“我也知道,少女怀春,本是人之常情,等你子安表哥成了婚,再给你找个好夫婿。” 周晚吟沉默了许久,才问道:“老太太也答应吗?” “殷将军正得圣宠,你表哥和她成婚,届时前途无量,老太太会答应的。”王氏自信道。 周晚吟低声道:“我要见老太太。” 她并不是非要嫁柴家人不可,但有些事,还是要替原身问一问这个亲外祖母,要亲耳听一个答案。 王氏有些不耐烦,“你这丫头,就不能懂事些,老太太身子不好,何苦还要找她缠闹?” “二舅母放心。”周晚吟打断她,“晚吟不会闹的,只是这些日子被禁足久了,想见见外祖母。” “你要想见老太太,就见吧,婚姻大事,本就是长辈做主,跟你说也只是知会你一声,叫你心里有数些,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王氏说完便起身带着婢仆离去,再不看周晚吟一眼。 事儿已经定了,量这小孤女也翻不起风浪了。 “姑娘别难过。”侍女采莲看自家姑娘,怕她想不开,赶紧安慰道,“老太太是您的亲外祖母,不会不管的。” 周晚吟叹了口气,一时间倒也没说什么。 老太太杨氏,是柴国公的老母亲,如今已经快七十多岁了,人称一声老太君。 她一生只生了两子一女,最疼爱的小女儿柴敏远嫁江南周家,生下了周晚吟。 周家是没落了的宗室,但从周晚吟的祖父开始经商,已经是江南首富。 样样都好,却有一样极不好,人丁不旺。 周晚吟是几代单传的独生女儿。 周父临死之前,便放出了风声,要替女儿找个可靠人家,继承周家家业。 这等好事,求娶的人家自然是踏破了门槛。 最终,周父在柴家人的甜言蜜语下选中了柴家的二房嫡子柴子安。 不求他荣华富贵,只求柴家看着亲戚的情分,能好生对待无依无靠的孤女。 然而,周晚吟父母去世之后,七岁的她被接进了国公府照顾,周家的万贯家私,也稀里糊涂的让柴家人带进了府里。 新妇还没进门,嫁妆就已经进了婆家的账上。 这便算了,柴家花了人家的嫁妆,竟然说,婚事不作数了! 第2章 我对你才是真心! 解了禁足,周晚吟却没有急着去找老太太。 而是立即写了封亲笔信交给侍女采莲:“找个稳妥些的,把这信给平王府送去。” 采莲接了信,脸上却有些迟疑:“平王虽说按照辈分是姑娘的叔祖,但同咱们家并没有什么来往,他老人家会替姑娘做主吗……” 周晚吟自信的笑了笑:“送去就是,你家姑娘,有的是法子。”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通报。 “子安少爷来了!” 周晚吟知道,王氏这是让儿子亲自来打感情牌来了。 这位柴家二公子,平日里并不喜读书上进。 但朝廷出了殷溪这个女将军后,皇后下令在明德书院旁边开了明经堂,教授女子读书。 他一听就乐颠颠带着几个家童住进了书院,已经好多天不在家了。 他还是老样子,笑眯眯的亲自伸手打了帘子进门,亲热的喊采莲姐姐,晚吟妹妹。 仿佛国公府这悔婚再订婚,闹鸡飞狗跳的当事人不是他一样。 周晚吟冷淡的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他才收起笑脸,委委屈屈道:“我知道,妹妹这是恼我了。” 周晚吟皱了皱眉:“你委屈什么?” 柴子安道:“好妹妹,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 周晚吟都懵了:“表哥不是同殷将军情投意合么?” 柴子安着急道:“那都是外头人瞎说的,殷将军豁达大方,就同男子一般,我同她只不过是互相欣赏,我对表妹你才是真心实意。” 周晚吟微妙的看他一眼,想看看他还能编出什么故事来。 柴子安看她不说话,又道:“和殷将军的亲事,那都是父亲母亲他们的意思,我只爱表妹一人。” 他脸色竟然十分认真,甚至看上去还有点深情。 周晚吟道:“这么说,表哥是决意不肯娶殷将军了?” “这怎么成!婚姻大事,是父母做主的,我哪里敢违逆。” “既然如此,就恭喜表哥了。” 柴子安急忙道:“好妹妹,你莫急,我就算同殷溪成了婚,我心里的人还是你。” 周晚吟凉凉的笑了:“你心里有我,娶她做什么?” 柴子安道:“你也知道,我是个闲散随性的性子,不喜欢那些功名利禄,若得到殷将军扶持培养,才能光耀柴家的门楣。” 周晚吟眼睛眯了一下:“表哥是想一边和殷将军结亲,用她殷家的资源扶持,一边和我在一起?” 柴子安赶紧发誓:“我保证,我对她只是为了家族,我对你才是真心,等她生下儿子,我再不碰她,日日只守着你。” 周晚吟都震惊了,只见过渣男为了小三渣原配的,这位兄台还能一次性把两个都渣了。 “这样的话,表哥以后还是少说为好,若是叫殷将军知道了,岂不是怪罪于我?” 别到时候他们两个相爱相杀虐恋情深,连累她成了炮灰。 柴子安却对殷溪非常有信心:“殷溪性情爽朗,她不会计较这些的。她是天底下最洒脱自在,不拘小节的姑娘。” 周晚吟不置可否的冷笑了一声,她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这种鬼话都信。 天底下哪个女人能忍得了自己在战场上搏命,老公在家里和表妹花前月下? 她若真这么洒脱不计较,为什么要抢人家未婚夫? “子安少爷,您若是悔婚另取殷溪将军,我家姑娘就要另说别的亲事,到时候你还如何日日守着她?”采莲忍不住说。 柴子安惊讶道:“妹妹为何要另嫁他人?” 周晚吟:“?” 柴子安:“咱们府里不好吗?好妹妹,有老太太和夫人疼你,有我陪着你,咱们一辈子在一起不好吗。妹妹何苦要嫁外边的臭男人?” 周韶:“??表哥是想让我一辈子待在柴家?” 柴子安认真道:“咱们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养你一辈子也是养得起的。” 周晚吟心头冷笑,柴家人坐吃山空,不学无术,早就是靠着她的嫁妆撑着了,谁养着谁呢。 也不知道这柴子安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子安少爷说什么傻话,哪有姑娘长大了不嫁人的?”采莲也被弄懵了。 柴子安道:“怎么没有,前朝的女冠子杨姑,就未曾婚嫁,还留了不少诗文传下来呢!” 周晚吟闻言,忍不住恶心的往后退了退。 那杨姑负有才名,她家兄长为了钻营仕途,让她以讨教诗文的名义混迹各色男子之间。 说是什么同才子们交好,不拘小节的女冠子,其实就是个暗娼。 柴子安一边想要殷将军家的权势,一边又舍不得知情解意,才情过人的表妹。 便想着把殷将军娶进家门去沙场上挣功名,再养着表妹在身边当解语花。 两边都不耽误! “这算盘打的真响。”周晚吟恶心透了,让采莲将柴子安推出去,冷冷道: “表哥,悔婚另娶,娶一个,又养一个。结一门亲,收两份嫁妆,没这个道理。” 柴子安脚下顿了一下,受伤的看着周晚吟:“表妹,咱们是自小的情分,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来张口同我说嫁妆的事。” “你竟然也同那些凡俗女子一样了,计较这些金银财帛了。” “表哥,你不计较,是因为心里清楚,你的爹娘会帮你安排好,绝对不会让你的利益受损。”周晚吟冷冷的说。 “你缺银子了,你爹娘替你聘首富周氏女,你缺前程了,你爹娘替你悔婚高攀。你仁义,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怎么不把这些钱财都还了?” 柴子安这种人,看似温柔深情,其实最自私。 他只和女人谈感情,只给你画大饼,什么聘礼嫁妆,他绝口不提,他最深情,最单纯,最重情义。 吃亏的是女人,他还能落个多情的好名声。 柴子安冷不丁被戳破,再也维持不住温柔贵公子的面貌,目光里透出怨毒来。 “内宅的事情,我堂堂男子,自然是不屑参与的,妹妹既然如此说,那就同我母亲理论去吧。只是这儿女婚事,三媒六礼,嫁娶规矩,是需要长辈说话的。” 言下之意,你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没有长辈,就算是走退婚流程,还你嫁妆还少了,你能说什么? 柴子安说完,便又换上了温文贵公子的样子,走了。 采莲还是头一回见柴子安这翻模样,简直惊呆了:“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家。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周晚吟却并不急,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平王府只要看了信,就一定会来帮她算账的。 保证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分一毫都不会便宜了柴家。 第3章 周家女,不为妾 第二天一早,老太君派了桂嬷嬷过来,请周晚吟过去说话。 周晚吟到的时候,一屋子的女眷正陪着老太君在说笑。 老太君看她过来,很亲热的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又指着三小姐柴惜君道: “方才说到哪儿了,你接着说,也给你晚吟姐姐听听。” 柴惜君是二房庶出的姑娘,一直努力讨好王氏但都没得个好脸色,她心里不痛快,平时便喜欢欺压寄居过来的表姐。 “才说到殷将军大破海寇班师回朝,圣上赞扬,说她是巾帼英雄。” 她说完,众人便都转过了头瞧周晚吟的脸色。 当面提殷将军,这不是扎周晚吟的心么。 然而周晚吟并没有如她们料想中的自卑和委屈。 她眨着眼睛笑着问:“后来呢?” 柴惜君愣了一下,这才赌气道:“后来啊,我去殷家赴宴,殷将军知道了子安哥哥曾写诗文赞美她,很是高兴,还托我递了她和的诗文给子安哥哥。” 周晚吟赞叹道:“子安表哥和殷将军以诗文相和,实在是郎才女貌,叫人羡慕呢。” 柴惜君脱口而出:“那是自然,我哥哥和殷溪将军是天生一对。” 周晚吟做惊讶状:“表妹,殷将军待你这般好,你怎么能坑害她,让她给柴家做妾。” 柴惜君愣了一下,“殷将军一个女将军,怎么能做妾,她和子安哥哥的婚事已经定了的,下个月就要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妻。” 周晚吟大惊失色,大声道:“殷溪将军是正妻,那我是什么?莫非舅舅舅母,是要悔婚!” 既然柴家人不要脸,她也没必要给他们遮遮掩掩的留脸面。 她就是要当面问出来,既然要悔婚,就得拿到台面上说清楚。 满屋子人面面相觑,一下子都尬住了。 可不尴尬么,这新妇都要进门了,前一个未婚妻还没个说法呢。 可柴家给不了说法啊,摊开来悔婚,是要退嫁妆的! 先当这事不存在,把新人迎进门,再随便找个人把她嫁出去打发了呗。 哪知道她竟然自己问了出来。 王氏只好尴尬的打圆场道:“当日你父亲临终托孤,稀里糊涂的两家就把亲事定了,也不知有今日的机缘。你年纪还小,舅母再慢慢给你寻个好人家嫁过去,我兰陵娘家还有个侄子没说亲呢。”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默契地没说话。 王氏那个二十多了还没说定亲事的侄子,那不是个瘫子么。 别说是周晚吟这等有丰厚嫁妆的,就是清贫些的人家,谁能把女儿嫁过去啊。 周晚吟看着老太君,笑着问道:“外祖母也觉得这样好吗?” 她虽然脸上在笑,但眼睛是却是无比认真。 老太君拍了拍周晚吟的手背,瞪了王氏一眼:“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打量我老婆子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了是吗。” 王氏赶忙起身谢罪,不敢多说。 老太君搂着周晚吟,爱怜的道:“你别听她们胡说,什么嫁到兰陵去,你母亲走了,我见着你,就如同见着她一样,怎么舍得你离了我左右。” 说着便抬手指了指王氏:“以后休要说什么把晚吟嫁出去的话,那殷将军不是不能容人的性子,等到她和子安成了婚,再热热闹闹的把晚吟抬进来就是了。” 周晚吟心口最后一滴血冷了。 她几乎是被气笑了:“外祖母,那您这是要我给表哥做妾?” 老太君亲昵的拍了拍她的头,笑呵呵道:“说什么傻话呢,娥皇女英俩姐妹不也共侍舜帝么,妻妾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你同你表哥是自小的情分,将来他还能委屈了你?” “老太太说的极是,是媳妇考虑不周了!”王氏赶忙说,还是老太君想的周到啊。 “殷溪将军公务繁忙,哪有晚吟体贴温柔。”王氏看周晚吟的眼神都变得慈爱了起来,“虽说是没了正妻的名头,但只要一心一意伺候好了你表哥,他还能不疼你?” “够了!”周晚吟再也演不下去了,推开老太君的手,站了起来,“周家女,不为妾。” 柴惜君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说的跟你多清高似的,表姐,你如今不过是个孤女,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我哥哥可是国公府的公子,能纳你做妾已经是抬举你了。” 王氏和善的拉着周晚吟笑道:“你别听你惜君妹妹瞎说,哪有什么妾不妾的,河西张家的夫人不能生养,我娘家堂哥的小女儿嫁了过去,生了三子一女,她如今和夫人处的和姐妹一般,外头人哪个不羡慕?” 周晚吟一把拍开她的手,倒退几步:“不愿出嫁妆,送女做妾的是你王家,可不是我周家。” “你!”王氏气的脸都白了,“你说什么!” 老太君按下气急败坏的王氏,慈爱的看着周晚吟:“晚吟啊,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没有父母长辈,婚姻大事无人做主,不跟你表哥,难不成要做个老姑娘么?” 这便是赤裸裸的要挟了,不给柴子安做妾,只要柴家人不给做主张罗亲事,她就只能当个老姑娘! 柴惜君明白了过来,登时脸上挂着笑道:“说来真是不公平,咱们做女子的,就是命苦,命运都系在男人身上,像表姐这样,没有亲族男子的,就更苦了。” 周晚吟看着她,没说话。 苦吗?看她这样子,不是挺快活的么? 世间女子都命苦,有人比她更命苦,她便得意起来。 闲来无事也要踩人家一脚,看人家孤苦无依,痛苦无助,也就不觉得自己苦了。 柴惜君见周晚吟没说话,还想再刺她几句,却见桂嬷嬷领着一个穿着宫装的嬷嬷进来。 桂嬷嬷神情激动:“老太君,平王府来了人,说是要接表姑娘过去说话。” 一屋子人登时面露喜色,平王是当今皇帝唯一的亲叔叔,身份尊贵异常。 他们家肯派人来接国公府的小姐过去说话,这是天大的殊荣了。 柴惜君跃跃欲试起来,整个国公府,她是最出色的姑娘,若是能入了王妃的眼,日后常出入王府,结识一些郡主县主,再搭上她们的兄长…… 想到这里,她乖巧的向嬷嬷道了声万福:“嬷嬷先坐会儿,待我们姊妹几个换身出门的衣裳。” 嬷嬷并没有多看她,一板一眼道:“不必麻烦,王爷说了,来接表姑娘。” 言下之意,只接表姑娘。 第4章 什么?只接她! “什么?只接她!”柴惜君一时没忍住叫出了声。 不怪她惊讶,平王府尊贵,来往的宾客哪个不是为官做宰的,护国公府这等没落的人家,登门拜访都不一定能见一面呢。 一个跟平王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宗室旁支,王府竟然还下帖子请她? 老太君略微思索了一下,笑道:“老太妃同我是闺中姐妹,也是见过晚吟的母亲的,难为她念着晚吟。” 王氏忙推了三个柴家姑娘出来,脸上笑得一团和气。 “原来如此,老太妃既和我们家老太太是闺中密友,那正是该见见孩子们的。不如带上老太君这三个嫡亲的孙女,她们才是柴家正经的小姐。” 嬷嬷对老太君福了福身,不卑不亢道:“我家太妃带发修行,深居简出,早已不问世事。此次下帖子,是王爷偶然得知府里的表姑娘是宗室之女,这才要接过去见一见。” 说着看了一眼王氏:“我家王爷不知闺阁之事,也不认得什么国公府小姐。” 一番话说的,老太君脸都红了。 还以为是柴家的脸面,让王府看上了,结果人家压根就不在乎。 “王府看得起晚吟,我老婆子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晚吟毕竟是闺阁姑娘家,王爷下帖子请,男女有别,也是不好吧,不如让她姐妹们陪着一起过去。姑娘家有个伴儿。”老太太说,已经有几分不悦了。 王府看得起她外孙女,她当然高兴,但是看不上她亲孙女,那就不那么高兴了。 嬷嬷闻言愣了一下,堂堂王爷,下帖子去请个小姑娘来,是挺奇怪的。 这份差事,她做下人的也不大明白,但出门的时候,王爷吩咐的十分清楚,只请表小姐。 如今柴家人厚着脸皮的要她把其他姑娘也接过去,这可怎么好? 她下意识转头为难的看向了周晚吟。 周晚吟起身上前一步,朝老太君微笑道:“外祖母说笑了,平王殿下同我祖父是一辈儿的,我该称平王一声叔祖父呢。这祖父叫孙女过去说话,有什么不妥当的?” 嬷嬷一听,立即说道:“是呢,祖父接孙女过去说话再是正经不过,老太君糊涂了,这能论什么男女?哪个不长眼的敢说皇家的闲话?” 说道最后已经是有些怒气了。 不怪她生气,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家,为了把孙女舔着脸送进王府喝杯茶长长脸面,这种话都能编排出来。 这柴家,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喽。 话说到这份上,柴家人也不敢多说了,只能放了周晚吟回秋韶院里换衣裳。 周晚吟一走,众人心里都不是滋味起来。 虽说早就知道周晚吟是个宗室的姑娘,但谁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宗室太多了! 几个柴家小姐,都明里暗里的讽刺她是来打秋风的破落户。 谁能想到,她还能攀上这样一门亲戚呢。 柴惜君酸酸的开口:“表姐有幸进王府和王爷王妃说说话,自然是好事,只是……她若是和平王殿下哭诉和子安哥哥的婚事,这可怎么办?” 这悔婚另娶,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 虽说平王不至于插手国公府男婚女嫁的事情,但少不得对柴家有点意见。 王氏冷冷道:“上京城里亲贵人家小姐的规矩礼仪,她哪里知道,入了王府,见了王爷王妃,别丢了脸面就不错了。” 她自知平日里对这个外甥女并不怎么样,虽说没有短了吃穿,但却从不上心教养,京中贵女的聚会从来不带她去就算了,场面上的规矩礼仪也没怎么教。 周晚吟进王府,别说讨了贵人喜欢,能别吓得说不出话就不错了。 老太君有些烦闷:“她是周家女,若是失了礼数,丢的也是周家的脸面,与我柴家何干。” 说着又摆了摆手,让贴身的桂嬷嬷去周晚吟院里。 “她不是回去梳洗换衣裳了么,把她院里的锦秋大丫鬟叫过来,就说我头疼,要她来给我揉揉头。” 没了这大丫鬟,看她怎么上妆见贵人! 第5章 天大的靠山! 锦秋一走,采莲就急哭了:“姑娘,我没见过世面,我不知道见王妃该穿什么衣裳,上什么妆啊。他们这……分明是故意的!” 见王妃这么要紧的事情,竟然连个大丫鬟都不留! 周晚吟却笑了笑:“你慌什么,我说,你照着做就行。” 作为穿越女,别的不敢说,这化妆,她是不怕的,赶早八的时候她能十分钟画个精致妆容出来。 王府来的嬷嬷和两个女官等着接人,便被安排在耳房喝茶,将一切听的清清楚楚。 心里对周家人的做法也颇为不屑。 为了攀龙附凤,竟然这样为难自己的亲外孙女! 等了约摸一盏茶功夫,周晚吟就带着采莲出来了。 嬷嬷看着她一身装扮,觉得不大妥当,忍不住提醒道:“姑娘进府是要见王妃的,还是换一身鲜艳些的衣衫吧。” 姑娘们不能加官进爵,在贵人面前表现好,为的是说亲的时候能说个好人家。 想要贵人喜欢,第一要紧的,其实并不是漂亮和礼数周全,而是健康大方。 得要让贵人知道她健康好生养,能有精力打理好内宅。 周晚吟本就单薄消瘦,今日穿了一身天蓝色衣衫,瞧上去更显得病弱了。 周晚吟欠身谢了谢嬷嬷提点,这才说道:“原是有一件簇新的红袄子,前两日叫惜君妹妹穿了去,去见贵人总不能穿的太寒酸了。” 嬷嬷张了张口,觉得她是半点不懂,也不好多说了,只想着到时候在王爷王妃面前替她圆几句吧。 平王府。 王妃端坐在花厅里,看了一眼屏风后头的丈夫,低声道:“人就要到了,真要避而不见么?” 平王道:“不过是个远房的宗室女,还是看看她人品性情再说吧。” “一个姑娘家,品性能坏到哪里去,顶多是受了委屈,想求个长辈做主罢了。” 平王颇有些为难:“如果真如她信中说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我自然要见,但……只为闺阁女儿的那点子小事,我见了便是多生事端了,你先替我掌掌眼。” 王妃点了点头,让下人唤周晚吟进来。 周晚吟进了王府,看到王妃脸上惊讶爱怜的神色,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你这妆,是谁教你的?”王妃爱怜的问。 “回王妃娘娘,是我母亲教我的。”周晚吟规规矩矩的说。 她今日特意在额上贴了几颗珍珠,这叫珍珠妆,是江南人最喜欢的妆容。 而平王府的王妃,就来自江南。 王妃骤然瞧见个这样的同乡,登时就心酸了起来:“可怜你父母早亡,倒还记得。” 周晚吟道:“父亲母亲走的时候,我七岁了,已经记事了。” 王妃一听,更心酸了:“才七岁就一个人来了京城,可怜见的。” 周晚吟本就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样貌,在柴家这几年,寄人篱下,郁郁寡欢,人越发消瘦单薄,这些日子因为柴家悔婚的事,劳心劳神,更加的气色不好。 她来的时候还特意将脸色画的苍白了几分,看上去风一吹就倒似的。 王府本来怕这姑娘是个掐尖好胜的性子,为着姻缘来求王府保驾护航的。 但瞧见了真人,如此病弱可怜,半分不像是为姻缘来的。 王妃心头的天平,不由得偏向了她。 “听你来信说,要将父亲留下的嫁妆,都捐给国库,此话可当真?” 王妃爱怜的拉着周晚吟的手说了好些闲话儿,这才说起正事儿。 周晚吟咳了几声,这才笃定的说:“是的,小女子要把这三百万两的嫁妆,都捐了。” “这里头,可是有什么缘由?”王妃叹了口气,有些为难的看着周晚吟:“是不是因为你表哥另娶他人,这才赌气……” 三百万两的嫁妆,可不是小数目,怕的就是这小姑娘一时赌气和外祖家闹的不愉快,回头又说是闺阁女子胡说的,不捐了,这可就不好看了。 平王府虽然对朝廷忠心,想解军费之困,但也不好掺和进去别人家的是非里,自讨没趣的。 周晚吟轻轻摇头:“爹爹在世时,常遗憾身为周家子孙,却不能收回失地,替朝廷分忧,原是想让我同表哥成婚,将来孩子能上阵杀敌……” 说着她有些苦涩的又咳了几声:“可惜我福薄命浅,恐怕天命不永,眼看着不是能成婚生子的人,又听说,霍云将军大破敌军,收复失地。眼下军中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父亲留下的钱财,可不正好解了霍将军的燃眉之急?” 王妃一听,眼睛都亮了! 霍云将军,是她娘家侄子。 周晚吟这捐款,是定向捐款啊! “你那未婚夫婿要另娶他人,你再将嫁妆捐了,将来终身倚靠何人呢?” 王妃欣喜之余又有些心疼。 周晚吟温温柔柔道:“周晚吟福薄命浅,没有儿孙满堂的福气,便想着剩下的日子,将父亲生前的诗文编纂成册,做好注解,好流传后世。” 王妃听完,忍不住落泪了,太可怜了。 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没了爹娘,现在未婚夫家也不要她了,身体病弱成了这样,姻缘无望,只能守着父亲的诗文,度过余生。 王妃拉着周晚吟的手,真情实感的说:“可怜见的,难为你一片忠心,待此事告知了陛下,通知了兵部派人过去核对,我一定和王爷一起,求陛下封赏于你。” 周晚吟等的就是这一句! 她的百万嫁妆,就算柴家全数吐了出来,她再带去新的夫家,终究都是用来扶持丈夫的前程,助夫家光耀门楣。 她顶多是个内宅里的诰命夫人,没了父母亲族,扶持出来的夫家再显赫荣耀又能怎样? 没有柴子安,还会遇到张子安、李子安、王子安…… 她要用这三百万两,换一个天大的靠山! “你是个好孩子,你父亲也是忠义之人,朝廷不会忘了你们的。” 王妃接着说,“日后谁再敢说你没了娘家,朝廷饶不了他!” 周晚吟柔柔弱弱的起身,苍白着小脸,感动的朝着王妃拜了拜。 又走到屏风边上福身郑重的行了一礼。 这一下,让屏风后的平王狠狠愧疚起来。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第6章 谁家捐款还能定向捐给情敌的? 隔着屏风,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平王心头并不好受。 这姑娘很好! 孝顺,懂事,识大体,不愧是周家子孙,心里念着的是朝廷安危,家国荣辱。 不似别家的姑娘,只盯着内宅闺阁那点事儿。 可他,并不方便见周晚吟。 周晚吟的嫁妆捐给朝廷,那是尽忠,但若是他和周晚吟交流太多,难免会牵扯到悔婚公案里去。 得罪柴家、殷家以及他们的姻亲。 周晚吟等了会儿,并没有等到平王的回应,倒也是意料之中。 能得王府的几分怜惜,替她在皇帝那里说点好听的话,已经足够了。 她拜别了王爷,正准备离去,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殷溪将军也在东南大胜海寇,姑娘既是柴家的外孙女,殷将军即将嫁入柴家,姑娘为何只捐给霍将军,不给殷将军。” 周晚吟愣了一下,没想到屏风后面不止有平王,还有其他人。 她觉得这声音挺好听的,就是说的不大像人话。 谁家捐款还能定向捐给情敌的?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北疆苦寒,少有人烟,霍将军的兵丁都是从各地征兵来的,眼下天下太平了,除去一些留在北疆屯田镇守的,还有不少人要遣送回乡。” 她声音沙哑起来,继续道:“士兵们离家万里,回乡的路途遥远,若是能多一些遣散抚恤的银子,也能更早的平安回到故乡。” 而殷溪的水军本就是从当地征上来的,东南富庶,各衙门紧一紧也能凑够了。 屏风后面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认真道:“我明白了,多谢姑娘。” 周晚吟也不知道他谢自己什么,愣了一下,才同王妃告辞离去。 平王透着屏风,眼看周晚吟瘦弱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心头蓦地一酸,“你在柴家住着,往后若是受了委屈,尽管来王府里,陪王妃说说话。” “多谢殿下。”周晚吟回身,郑重的一拜,体贴懂事的说。 ————————————————————————————— 周晚吟一走,平王就和霍云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王妃抹着眼泪道:“这柴家,委实太不像话了,可怜这姑娘,千里迢迢来上京嫁人,却要客死异乡了。早知如此,不如在江南水乡里,嫁个平头百姓也好。” 平王忙安慰了妻子:“她不过是身体弱了些,也不至于就客死异乡了。” 王妃委屈:“你是没见着她,瘦弱惨白,想来也是在柴家受了不少委屈的。” 平王皱眉不悦,将那接周晚吟的嬷嬷叫了过来,仔细问了问在周家的情形。 嬷嬷早对柴家不满了,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都说了: “晚吟姑娘来王府,柴家人连梳头的大丫鬟都不给,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王妃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这一身打扮,瞧着瘦弱可怜。” 平王的脸,冷了下来。 这姑娘姓周,她带着万贯家财来投奔柴家,柴家公然亏待了姓周的宗室姑娘,往小了说,那是背信弃义。 往大了说,这是没把天家放在心上。 王妃越想越觉得生气,不悦的推了王爷一把:“她身体这样病弱,嫁妆也捐了,柴家娶了别人,以后终身可依靠谁呢。” “可柴家和殷家婚期已定,哪儿能再逼柴家娶她?殷家的请帖都送来了呢。”平王道。 王妃气急:“哼,我看着殷溪将军也是个不讲理的,她这样的人才家世,要什么样的郎君没有,偏要抢人家的。” “这也不能怪殷家,他们也不知道柴家先前已经定过一回亲了啊。” 王妃哼了一声:“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既然是周家先来,殷家就得把这亲事还给人家!” 平王尴尬的沉默了。 “那柴子安已经悔了一次婚,负了周家女,总不能再要他悔一次,再负殷家。”站在一旁的霍云突然说。 王妃这才想起自己这侄儿在这里。 霍云天生不爱说话,她刚刚一时义愤和平王扯了半天,这才想起他来。 她气道:“你是骠骑将军,她是镇南将军,你军衔在她之上,你得管管她啊!” 霍云略微思索一下,“柴家并非易与之辈,周家的这个孤女若是强行嫁了他们家,岂不是一对怨侣。何苦赌一时之气,毁了这姑娘一生。” 王妃也觉得有理,只一口气咽不下,气闷道:“宫里不是说殷溪将军下嫁国公府,想着择日给王氏夫人赐个诰命吗。我这就进宫看太后去!” 霍云深知这位姑母是个急性子,见平王府还有一场热闹,他天性不喜欢热闹,便告辞回家去了。 一出了门口,亲近的裨将便道:“将军,这个小姑娘分明是装的,她是个骗子!” 霍云脚步顿了一下。 裨将接着道:“末将刚刚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她呼吸平稳,步履稳健,并非短寿之相,她分明是来博同情的!” 霍云难得多说了几句:“她父母双亡,柴家又群狼环伺,若不示弱让姑姑和姑父多一些照应,日子岂不是更艰难?” 裨将惊了:“将军也听出来了?方才为什么不告诉王爷和王妃?” 霍云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道:“她既知我的难处,我也该知她的难处。” 第7章 天定的姻缘啊! 周晚吟一回到柴家,柴子安已然等在她的秋韶院里了。 他并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中年妇人,在院里赏花品茶。 那中年妇人穿着半旧的衣裳,畏畏缩缩的站在一旁,连茶都不敢上桌喝。 那年轻男子一见周晚吟,便放肆的打量起来,口中喃喃道: “果然是江南女子,香腮似雪,弱柳扶风,杏眼桃腮…” “住口!”采莲怒斥道,“这位公子是失心疯了么,说的什么浑话。” 她一个丫鬟,也听出这话实在是轻薄孟浪了。 周晚吟并没有失态,而是冷冷的看着柴子安:“表哥这是从哪里招来了个醉鬼,闯到了妹妹院里,就凭方才那番话,告到京兆尹那里,判一个调戏良家妇女,也不为过了。” 柴子安似乎是忘了两人先前的不快,和和气气冲她笑道:“赵兄是我在书院的好友,与我意气相投,他只是说话孟浪,人品最是老实正派的,也最怜香惜玉。” 赵兄? 莫非这就是那京城大名鼎鼎的永昌伯爵家的风流公子赵然?也就是柴惜君的未婚夫。 哦,前未婚夫。 三个月前,这位风流公子养的外室生了个儿子,被柴家知道了。柴家不肯女儿受委屈,同赵家大闹了一场,把这婚事给退了。 “老实正派?”周晚吟笑了,“表哥说的是他夜宿青楼流连忘返,还是他唐突无礼?” 赵然脸上不好看,尴尬的张了张口。 柴子安道:“妹妹这话就错了,赵兄是男子,天性洒脱浪漫,所以多情,是世人不理解他。妹妹这样有才情的女子,怎么会不懂他?” 周晚吟:“???” 懂他什么? 懂他嫖娼赌博,懂他养外室通房小妾一大堆? “子安少爷,什么多情才情的,我家姑娘清清白白的人,你这样把一个外男带进来于理不合,还是请回吧。”采莲再忍不了,呵斥道。 柴子安道:“哎呀,我来是有正经事儿呢,我这赵兄最是风流多情,妹妹也是顶顶有才情的女子,我看啊,正是匹配呢。” “匹配?”周晚吟惊了,这人竟然是给她做媒来了。 柴子安和气的笑道:“论家世人品,样貌才情,赵兄哪里配不上妹妹了?” “哪个男子不有些贪花好色的毛病,他只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妹妹怎么能怪罪于他。” 周晚吟沉默了一会儿,说:“赵公子果真这么好,惜君妹妹怎么不嫁了?她们才是命定的夫妻,天定的姻缘啊。” 柴子安“腾”地一声站起来:“笑话!他那庶长子都生了,我惜君妹妹怎么能嫁给他!” 周晚吟一挥袖子,推翻了茶盏,毫不客气道:“柴惜君不能嫁?我就能嫁?” 真是好笑,这些做媒的人,把人家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怎么真说嫁给他们自己的姐妹女儿,就恼羞成怒成了这样? 柴子安一看这妹妹没有往日好拿捏了,忙又换上了委屈讨好的神色: “好妹妹,你先别恼,我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我们。” “我们?”周晚吟懵了,退了一下躲开柴子安。 柴子安深情的看着她:“好妹妹,我娶殷溪的事情,实在不是我的本意,父亲、母亲、老太太,都要我娶她,我的心里,实在是舍不得妹妹的。” “……所以呢?” 柴子安眼神更加深情温柔:“赵兄与我是意气相投的知己朋友,他也大度,有情有趣,妹妹嫁了他之后,我们也能时长见面,以解相思。” 周晚吟:“……” 真是无耻到家了! 他竟然想着让表妹和自己的狐朋狗友结婚,好方便他通奸! 这赵然因为和柴家大小姐婚事告吹的事儿,两家闹得十分不愉快,如今还能这样登门了,其中只怕也少不了柴家长辈的手笔。。 这柴家也真是好笑,长辈们和柴子安,一个图钱,一个图婚后通奸,联手给她找了这么个姻缘,速度够快啊。 赵然如今名声太臭,需要快点找个门第还不错的姑娘成婚掩盖过去,便没心思计较嫁妆的事儿。 周晚吟摆了摆手让采莲送客:“表哥还是请回吧。” 哪知道方才那喝茶都不敢上桌的妇人突然上前来,义正言辞的指责周晚吟起来: “女儿家家的,怎么这么跟爷们儿说话!” 周晚吟:“?” 大婶你谁啊? 柴子安乐呵呵的介绍道:“这位是城东周秀才家的娘子,她夫君也是从江南来的,同妹妹是本家。” 周晚吟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周家的? 那秀才娘子谄媚的看了看柴子安,又转头不悦的冲周晚吟道:“我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虽说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但咱们做女人的,勤俭持家才是最要紧的,你瞧瞧这些杯啊盏啊的,多可惜。” 周晚吟冷笑:“这位婶婶实在是太勤俭了,可表哥方才起身的时候扯坏了扇坠,你怎么不说?那扇坠,可是值不少钱呢。” 秀才娘子眉头倒竖:“他是爷们儿,爷们儿能同姑娘一样吗?爷们儿摔东西,那是有男子气概!再说了,你不惹他生气,他能摔东西吗?” 采莲都惊呆了:“婶婶,你说的什么疯话,你轻贱自个儿就罢了,怎么还敢来挤兑我家姑娘!” 第8章 退婚流程! 那秀才娘子对着柴子安的时候,那是满眼慈爱疼惜,真真是个疼爱晚辈儿孙的温柔和善的好婶子。 但看到周晚吟这姑娘家,却是冷冷淡淡的板着脸,还带着一丝丝莫名的厌恶。 而对采莲,则登时就凶恶了起来,指着采莲骂道:“小浪骚蹄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采莲都懵了,从没见过如此泼辣粗鄙之人,她忘了还嘴了…… 那秀才娘子还在骂着:“没脸没皮的小娼妇……” 周晚吟还没见过人骂这么脏的,忍了太久不想忍了,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把她扇的眼冒金星。 接着,她转头不悦的看着柴子安:“表哥这是哪里找来的泼皮无赖,闺阁之内,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呢!” 柴子安本来还想指责周晚吟,结果周晚吟先抢着控诉,一时间尴尬的没说出什么话来。 一旁的赵然不淡定了,瞪大了眼睛指着周晚吟:“你……你……竟有你这等凶悍女子,要不是惜君同我退了婚,我才不要你进我家门!待进了门,得要我母亲好生调教调教!” 周晚吟原样给了他一耳光:“想得真美,谁要进你家的门。” 柴家人真是欺人太甚了,竟然把这样的人给招来,给她拉郎配! 赵然气得跳脚大骂,几乎要冲上来撕打,可院子里小丫鬟反应了过来,哪里能让他得了手,立时按住了他扭送出了门。 赵然大喊:“柴兄,柴兄,你说句话啊!” 柴子安也觉得场面太过尴尬,但他自诩清高矜贵,自然不会同赵然说一样的话,便冲外头安抚道:“对不住了赵兄,改日我请你吃酒。” 他说完,竟然又转头去哄周晚吟:“好妹妹莫生气,我这赵兄就是这样的性子,真性情。” 周晚吟很想再扇他几个耳光,但她想起什么,突然忍住了,对采莲道:“把这位秀才娘子,也请出去吧。” 柴子安忙拉着道:“这可不能赶啊!妹妹,这是请来的亲戚呢!” 那秀才娘子唯唯诺诺的在一旁点头。 周晚吟了然了。 她得了平王的召见,这柴家想要偷偷摸摸的毁了婚是不行的了。 所以找了这么个“周家同宗长辈”来走正经的退婚流程。 “月底二十七日是好日子,表妹,我同你无缘,只能请了这位周家婶子来替你做主,退回嫁妆。”柴子安深情款款的说。 周晚吟抬起眼睛看了看时而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时而泼辣凶悍的大婶,有点想笑。 “婶婶可认得字?”周晚吟说。 秀才娘子自豪道:“虽不曾读过多少书,也是读了女则女戒,认得几个字的。” 柴子安道:“不错了,她相公还是秀才呢,到时候有他们夫妇俩做主出面,不会错漏的。” 秀才娘子认真道:“错不了错不了,公府里还能短了丫头的嫁妆么,要我说啊,姑娘家要什么嫁妆,东西就都该给家里哥儿,一些衣裳被子,箱笼首饰也就够了。” 采莲惊了:“这位婶子,你说的什么话儿!请你来,是让你清点周家的嫁妆,那嫁妆是我家主君留给我家姑娘的,怎么要不得!” “伶牙俐齿的讨人嫌,姑娘家该娴静懂事,同自个儿兄弟争东西,像什么样子。”秀才娘子不懈的说。 说完还温和慈爱的看着柴子安,她生了四个女儿,年初才得了个儿子,对柴子安这般健康俊朗的少年,十分喜爱。 采莲气得眼睛都红了:“懂事懂事,懂事就得把自家的金银财帛都送给你们吗!你们怎么不自己懂事些。” 秀才娘子瞪大了眼睛,指着采莲谩骂道:“果真是缺了爹娘教导的小娼妇,爷娘留的东西,本就该给亲戚家的男子,让个姑娘家带去了夫家,不是便宜了外人么!” “你!”采莲说不过她,气得捂着脸哭了。 秀才娘子继续道:“我这可说的是大实话,女生外向,到了年岁,心思啊就活了,念着什么俊俏郎君,白面书生,哪里还顾着血脉亲情了。” 这分明是受了人指使,指桑骂槐了,借着同采莲对骂,来对着周晚吟贬低打压洗脑来了。 一个七岁就寄人篱下,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了人家这样扎心的指责谩骂? 但周晚吟摊了摊手,笑道:“这位婶子好利的嘴,只可惜啊,我与柴家,乃是表亲,不同族不同宗的。舅舅这柴国公府,也不好拿我周家的钱不是。再说了,我五服之外的同宗也是有的,婶子不也是我家的亲族么?” 秀才娘子愣了一下。 周晚吟逼问着她:“还是说,婶子心里觉得,周家无人了?绝嗣到要将家财拱手让给外姓人?” 秀才娘子脸一白,吓得连忙摆手:“不不不,绝无此意啊,我哪里敢这么想!我这是……” “好妹妹,你就别和她计较了。”事不关己许久的柴子安赶紧过来,一脸和气的看着周晚吟道,“她是个粗野讨人嫌的老婆子,你是何等矜贵的人物,搭理她做什么。” 这话题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讨论国姓继承的问题,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虽说天下周姓多的数不清,朝廷也不可能个个都顾得来,但公然议论某个周姓人家绝嗣,外姓的亲戚来夺家产,叫皇帝知道了,心里得怎么想! 周晚吟懒得搭理他,平静的笑了一下,看着柴子安:“多谢表哥替我找来了这样一门好长辈了,月底二十七日,柴家开祠堂退亲,妹妹等着了。” 她的嫁妆,早就全捐给朝廷了,到时候兵部和霍将军那儿直接派人过来领的。 那可是军费! 还能容这些人贪墨了? 一把草纸都留不了给他们的。 第9章 结婚还要拉个赠品? 柴家几次在周晚吟这里碰了钉子,干脆也不招惹她了,忙着筹备同殷家的婚礼。 殷溪将军下嫁柴国公府,柴家长了好大的脸,内宅里来往的女眷也就多了起来。 王氏索性下了帖子把京里沾亲带故人家的姑娘们接了过来一起玩儿,说是要结什么诗社作诗。 诗社已经结了,却没有通知周晚吟。 “什么样的亲戚都请了,独独落了咱们这儿,这是什么道理!”采莲气急了,叫嚷着就要去理论。 “你急什么,不去便不去了,少不得到时候还得来求咱们的。”周晚吟笑道。 请人来做客是一回事儿,客人能不能玩的好玩的舒心,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姑娘们结社作诗,赏花品茶,听戏,也是要费钱的。 柴家现在哪有这闲钱折腾这些。 “不来请我,到时候他们宴饮看戏,给下人买瓜子的赏钱都没有。” 周晚吟把玩着玲珑绣庄送来的三千两银票,冷笑道。 掌柜们不能直接面见闺阁中的姑娘,周家父母去世之后,商号只能由着柴家把持。 但还有几个胭脂绸缎铺子的掌柜是女子,女掌柜们每个月都进府面见周晚吟,把账目和银子进项交给她。 从前周晚吟对柴家人掏心掏肺,又确实觉得自己年纪小,不会打理钱财,掌柜们送来的东西,都是第一时间送去了公账上。 “姑娘,还送去吗?”采莲委屈巴巴的说,“往日里姑娘都是一分不留交给了府里,自己需要用银子的时候,却要去求他们。” “傻丫头,还送去做什么?” 周晚吟捡起一方琉璃盏,冷笑了一声:“这方琉璃盏,拿去孝敬老太太也就行了。” 其实说起来,她和柴家人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本想赶紧退了婚事,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早点离开这里过自己的日子。 可柴子安竟然把赵然推到了她的跟前来恶心她,她算是明白了,柴家人的心里早已经把她的嫁妆当做自己的私产,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她。 不给他们点教训,是不会长记性的。 正好闲来无事,周晚吟当下就捧着琉璃盏去了荣德堂,到了门口,却叫几个小丫头拦住了。 “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姑娘还是请回吧。”小丫头敷衍的说。 这是和和美美都懒得演了,连请安都不见了。 周晚吟也不生气,老人家么,看一眼少一眼。 正要再坚持一下,就瞧见前头好几个侍女开路,浩浩荡荡好大阵仗的过来一队人。 桂嬷嬷着急忙慌的从屋里出来,面露几分嫌弃的冲周晚吟道:“有贵客来探望老太君,表小姐赶紧回去歇着吧,免得冲撞了。” 周晚吟是寄居的亲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自然是没有什么冲撞了客人的说法。 但柴家人欺她年幼,上上下下的爱明里暗里的贬低她。 这种事情,他们是做惯了的,小姑娘被人故意的贬低打压,便会内耗委屈,自卑,敏感。 但如今的周晚吟可不一样了,她信奉的是与其内耗逼疯自己,不如发疯气死别人。 于是她站在原地不动,还好奇的朝着对面张望了一下。 桂嬷嬷有些着急,一把扯了她胳膊,半推半扯的往小路上引:“姑娘快些走吧,贵客就要到了,冲撞了可不好。” 周晚吟猛地用力推开了她,冷冷道:“嬷嬷说的什么浑话,我周晚吟再落魄,也是宗室女,你家里有什么客人,能叫我冲撞了?” 桂嬷嬷脸色一白,眼看着贵客就要到了,又急又怕,只囔囔道:“表姑娘说的是,是老奴说错话了,让老奴扶表姑娘回去。” 周晚吟却冷冷的盯着她,淡淡道:“不知道国公府的规矩,说错了话的奴婢,该如何?” 几个堵门的小丫头都尴尬的互相看了看。 这桂嬷嬷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在府里很是体面的,别说是小姐们了,就是王氏也不大敢给她脸子难堪。 周晚吟偏不给她脸面,眉眼带笑道:“是府里优待嬷嬷,时日久了,叫嬷嬷忘了自己是奴婢了么?” 桂嬷嬷还是头一遭当着小丫头们的面叫人这般打了脸,心头暗恨,但眼看着贵客就要到了,是等不得了,只能狠狠自扇了几个嘴巴,再丧着脸冲周晚吟道:“是奴婢不懂规矩了。” 周晚吟瞧着她的样子,正色道:“听清楚了,我再落魄,祖父也是县君,我是周家的血脉,就没有我冲撞别人的道理。” 桂嬷嬷一听,“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又狠狠扇了自己几下:“老奴该死,老奴说错话了。” 周晚吟嗤笑一声,俯身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这是叫你长记性,知道尊卑有序。” 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连听见动静出来查看的王氏都只能黑着脸站着,不敢过去说话讨情面。 周晚吟拍了拍手,悠然的带着采莲回了秋韶院。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所谓的贵客,就是刚刚打了胜仗,正得圣上信任的大周朝第一女将军殷溪。 周晚吟懒得计较,她不会纠缠柴家的这门亲,也就不会巴巴的跑去这个女将军跟前互相添堵。 然而,晚间的时候,却有人来给她添堵了。 正吃着晚饭,三小姐柴惜君傲居的一把打了帘子进来。 周晚吟皱了皱眉头:“表妹来看我,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柴惜君不屑道:“笑话,我在我自己家里,要什么通传。” 周晚吟正要说话,却见一人抬手打了帘子进来,微微冲她一颔首,算作是打招呼。 来人是个样貌清俊的女子,身量高挑,穿着一身青色的劲装,头上也没有钗环首饰,只扎着高马尾。 整个人瞧上去神清骨秀。 这便是本朝第一的女将军,殷溪了。 周晚吟起身行了一礼,殷溪摆了摆手,大大方方坐了,开口道:“你便是柴子安的表妹周姑娘?” 周晚吟微微笑了笑:“是。” 殷溪板着脸,淡淡道:“果然弱柳扶风,是个绝色佳人。” “将军谬赞了。”周晚吟客套道,“不及将军英姿飒爽,令人心折。” 殷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本将军没空与你打机锋。我来,是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周晚吟觉得这位女将军看起来很爽快的样子,便道:“请说。” 殷溪道:“我并非不能容人,只要你不生事,我能让你陪在柴子安身边,保你一世无忧。” 周晚吟道:“何为生事?” 殷溪皱眉道:“妻妾争宠,争风吃醋,纠缠不休。” 周晚吟皱眉:“若我不答应呢?” 她不是已经很明确的拒绝了柴家人娥皇女英的主意了吗? 殷溪这是干嘛?自己结婚还要拉个赠品? 第10章 她一点亏也不想吃了 殷溪猛地抬眼,不悦的看向周晚吟,冷冷道:“你可以试一试。” 周晚吟气笑了,这位女将军,抢了别人的未婚夫,如今还要摆出一副教训妾室的模样来。 “将军不知道么?论先来后到,我与他先有的婚约,若论妻妾,我是妻,你是妾。” 殷溪沉默了一下,半晌才冷冷道:“有些东西,不是看先来后到的。” 周晚吟索性敞开了说:“可我周家的嫁妆,都已经进了柴家账上,这个道理,殷将军不会不懂吧。” 殷溪当然懂,吃进去的钱,想要吐出来,很难。 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小姑娘。 她淡淡的看了一眼周晚吟:“这是你同柴家的账,我不参与。” 周晚吟心头冷笑,是,柴家要悔婚,不肯还钱,这是周家和柴家的账,和殷溪没有关系。 但是,柴家吞了她的钱,将来殷溪嫁过来,做柴家的媳妇,难道不是花着她的钱? 她一句轻飘飘的不参与,就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了? 周晚吟本以为,身为本朝第一的女将军,她会体会到她一个深闺孤女的艰难,至少会有几分愧疚。 但可惜,并不会,高高在上的女将军,只会麻木的看着她在柴家被人踩在泥地里。 就因为她强,她有权势,就要抢了别人的未婚夫,还要以高姿态出现。 “可将军嫁进来,就是柴家人了,一家人,总是一个锅里吃饭的。” 既然吃了一锅饭,享了一起的福,那柴家的孽,就得一起承担了。 柴惜君感觉周晚吟吵架拌嘴的功夫见长,殷溪显然不是对手,便恶狠狠道:“表姐,我好言劝你一句,你是孤女,日后还是要在府里过日子的,为着那点子嫁妆,闹得大家难看做什么?” 周晚吟懂了,这是柴家看她没以前好拿捏了,故意让一个口无遮拦的小姑娘来点她。 就算月底退亲的时候她闹个鸡飞狗跳算清楚了嫁妆,顶多是去了官府做了公证,划归到她名下。 但她是未嫁的孤女,没有地方去,她将来还是得依靠外祖母这个唯一的长辈。 住在人家家里,今日缺吃的,明日少穿的,她还能日日跑去告状不成? “我与柴子安的婚事,是太后保媒,丞相做证,你若还想过安生的日子,就不要生事,惹出是非。” 殷溪站起身,平静的说,“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也不等周晚吟说话,抬脚就走了。 周晚吟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有的热闹了。 果然,次日一早,采莲去领过冬的炭火,就空着手回来了。 “那管事的嬷嬷说这几日府里宾客多,咱们院里的得等一等了。” 采莲红着眼睛说。 周晚吟气笑了,柴家上上下下的花着她家的钱,竟然真跟她玩起了这种花招。 这算是警告她了,若是退亲的时候不老老实实吃亏,以后这种事情会经常发生。 可周晚吟却是连眼下的一点亏也不肯吃了,反正无事,当下就亲自带了人去领。 那管事嬷嬷正给三小姐柴惜君房里的丫头分炭火,见她来了,竟也不尴尬,不冷不热的道:“炭火的事儿,老奴已经给丫头们说清楚了,得了空就匀一点过去给秋韶院。” 周晚吟微微笑道:“只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管事嬷嬷道:“这老奴这里也没个准儿,什么时候宽松了,自然就给匀过去了。” 周晚吟指了指柴惜君的丫头:“那堆着的,不就是雪花炭,怎么给三妹妹的有,给我的就没有了。” 管事嬷嬷闻言,不免有些尴尬。 今日这事儿,是王氏夫人和子安少爷暗示他们做的。 从前子安少爷就常常让库房里克扣表姑娘院里的东西,她一个小姑娘,寄人篱下的,自然只能忍气吞声了。 子安少爷晓得她受了委屈,再去好言劝着,哄着,她自然就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这位爷了。 没想到这次竟然直接问上门来了!这可怎么好! 正尴尬间,就听一阵夸张的“咯咯咯”的笑声,众人一转头,只见柴惜君带着几个过来串门的小姐过来了。 “表姐啊,不是府里不给你炭火,只是你也要体谅我们的难处不是,我家子安哥哥要成婚了,府里的花销这不就大了么。”柴惜君道,她说着还捂着嘴给几个小姐妹使了个脸色。 那几个姑娘都是官眷,知道国公府的表姑娘父亲是白身,打量了一下周晚吟,都面露不屑,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亲戚一场,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入冬还没几日呢,也不算冷,熬一熬也能过去。”一个姑娘嫌弃的说。 “唉,谁家没几个穷亲戚呢。”柴惜君说,“也是愁人。” 周晚吟托着下巴笑了笑:“是啊,穷亲戚确实挺愁人的。” 她说着指着柴惜君身上的浮光锦制的袄子,笑道:“这浮光锦,是我们周家玲珑绣庄的顶级绣娘织的,一年才得五十匹,送给妹妹做了衣裳,我确实有些心疼。” 柴惜君一听,脸色大变,磕磕绊绊道:“你胡说什么呢,这……这是我买的。” 采莲笑了:“浮光锦只有咱们周家绣庄才有,专给宫里的娘娘们的,朝廷恩典留一些给我们自家用,你上哪里买去!” 第11章 他人还怪好的咧 采莲的话一出口,众人便惊讶的望向了周晚吟。 她说什么? 玲珑绣庄!周家的? 周晚吟自从七岁入了柴家,从没在上流社交的场合露面过。 柴家人故意打压贬低她,在外提到这个寄居的外甥女,都说是投奔过来的亲戚,父亲是白身,早死了。 这些年轻的小姐们都只当国公府里住了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惜君,你这表姐……是玲珑绣庄的东家?”一个小姑娘磕磕绊绊的说。 玲珑绣庄唉,那可是整个大周最有名的绣庄了,宫中的皇后娘娘最喜欢玲珑绣庄的天水蓝,还召见过绣庄的掌柜罗氏,京中妇人莫不以能得一匹天水蓝为荣。 柴惜君动了动嘴巴,没说话。 周晚吟替她开了口:“自然是真的,玲珑绣庄专门做的公侯之家的生意,宫中的采买也都出自玲珑绣庄,若非宗室,怎么能得这样的差事?” 诸位小姐们登时面面相觑起来。 “惜君……你表姐,是宗室?”又一个姑娘尴尬的开口问了,方才就她说话难听来着。 “啊……是啊,远房的,很远的。”柴惜君含糊的说。 小姐妹登时就沉默了,目光微妙的落在了柴惜君的身上。 柴家人好手段啊,对外只说是来了个亲戚,父亲无功名在身,家里做些生意的。 又或者含糊的说是个远房的宗室。 宗室女,不值钱,因为宗室有很多。 商户白身,不值钱,因为士农工商,排在最末。 但是,加在一起,那便是顶富贵的出身了,至少配柴家那个没有爵位继承的二少爷柴子安是足够了。 她们往日里听柴家的夫人小姐抱怨,还以为是这表姑娘出身寒微,赖上了国公府的少爷呢。 “是又怎么样。”柴惜君梗着脖子道,“表姐的父亲是绣庄的东家,可我这姑父,早在十年前就身故了。” 她找回了信心,轻蔑的笑了起来:“表姐,你是没了亲族,投奔来的。” 周晚吟笑了笑,目光落在那几个不断思索的小姐身上,笑吟吟道:“小姐不知道,我确实是投奔来的,父母双亡,便将我许配给了国公府的表哥。” 她说着双手一摊:“表哥如今有了更好的姻缘,我这不就要另找他途了么,可惜啊,我父母给我留了万贯家财,玲珑绣庄,珍宝阁,万通钱庄啊……如今都落在了我一个小女子身上了。” 那几个小姐互相看了看,又看向柴惜君。 好家伙,周晚吟原来这么有钱! 这哪是穷亲戚,这分明是财神爷啊! 柴子安不肯娶,她们家想娶啊! 大伙儿都是人精,立马就客套的上来和周晚吟寒暄了起来,一口一个周家妹妹叫的不知道多甜。 周晚吟也从善如流的同人说笑应对,落落大方,得体自然,全然不是那个被柴家人打压的自卑敏感的模样。 柴惜君脸色难看极了。 周晚吟看她脸色难看,赶紧趁机道:“我虽然巨富,但却比不上表妹这般尊贵的,公府虽说清贫了些,表妹却是正经的公侯家的小姐,也不是我能比的。” 柴惜君登时就震怒了:“谁说我公府清贫了!笑话,我堂堂公府,不比商户奢侈,但也不能说清贫吧。” 公侯之家,克己复礼,两袖清风那是说给不知情的百姓的。 钟鸣鼎食之家,若是真叫人看出了清贫,那就是要败落了,日后还怎么混? 周晚吟捂着嘴笑起来:“真的吗?可公府已经十五年没有举办清华宴了。” 柴家祖上出过两任皇后,鼎盛时候便有了入冬办清华宴赏雪联诗的惯例,后来因为子弟不争气,家族走下坡路,花费巨大,办的就没有那么勤了。 最后一次举办,还是十五年前,周晚吟一周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回门。 周父斥巨资助岳家办了清华宴,邀请邀京中贵戚名流参加,共襄盛举。 诸位小姐虽未曾见过,但也听说过。 “是啊惜君,清华宴这般盛事,确实好久没办了。” “这次国公府二少爷迎娶殷溪将军,应该是会办的吧。” “到时候可一定要请我哦……” 少女们叽叽喳喳的聊了起来。 “谁……谁说要办清华宴了……”柴惜君讷讷的说,她脑子有点懵了,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就拐到了办清华宴上去。 周晚吟笑了:“真不办吗?好吧,想来清华宴耗资巨大,府里确实捉襟见肘了,连我的炭火都给不了了。” 采莲乐不可支的看了一眼管事:“原是我错怪管事了,府里连宴会都办不起了,自然管不着我家姑娘这外来的亲戚了。” 周晚吟拢了一下身上的斗篷:“回去取个几十两碎银子,让门房去买些炭火来。公府是清贵人家,耐得住清寒,不似咱们商户人家娇贵惯了。咱们寄居在公府,也要懂事些。” 柴惜君怒了:“你……说谁清寒呢!” 周晚吟笑了一声,也不搭理她,带着小丫鬟就走。 话已然说到这份上,柴惜君绞了绞手帕,站在一堆官家小姐里,瞧着众人的目光,登时不好受起来。 “惜君,这清华宴,真不办了?” …… 柴惜君这才惊觉自己惹了大祸,尴尬的道:“我也不大清楚,待我问过母亲再说……” 周晚吟回了秋韶院,就见到了将军府来的人。 将军府很低调,只派了个中年仆妇过来。 “姑娘退婚的那日,我家将军会和兵部的人一起,亲自过来接手,只是嫁妆物件毕竟不是现银,还得提前知道具体是什么,才好安排人手过来。”中年仆妇很和气的说。 周晚吟有些意外,这位霍将军人还挺细心的。 她也没推辞,当下就找来了当初的嫁妆单子,直接递了过去:“都在这上头了”。 那仆妇接过来看了一眼,和气道:“我家将军说了,姑娘可誊抄一份,好呈给陛下和兵部看一看。” 说着又把嫁妆单子原样还给了周晚吟。 周晚吟瞧着单子那么厚,懒得抄了,“这便是原样的,是当初父母长辈拟定的单子,金银布帛和商铺田产是定数,将军大可放心。只是……” 她顿了顿,“金石古玩字画,钗环首饰这些,我也不大能保证了。” 她有些尴尬的说,算是给人家打个预防针,柴家缺钱都缺成什么样了,府里的女人眼红那些首饰拿走了一些是肯定的。 那仆妇认真道:“将军说了,嫁妆是姑娘的,姑娘想捐什么便捐什么,即便是少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周晚吟愣了一下。 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好笑的看着对面的妇人:“你家将军,不会是……想给我留点吧?” 这人还怪好的咧。 第12章 霍将军出手真大方 周晚吟把单子交给对方,认真道:“我说了全捐了,自然是不留的。将士们在北疆浴血奋战,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留给我,不过是多了衣裳首饰,吃穿金贵一些,我其实并不大在意这些。” “多谢姑娘了。”那妇人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多说,郑重的接过单子出了门。 “真是没想到,这打仗的将军,竟然心地这般好。”采莲嘟囔道。 周晚吟叹了口气,是啊,一个陌生人,都能想着她一个孤女把嫁妆全捐了,日后日子艰难。 柴家人却想着吃绝户,将她吃干抹净,丝毫不念一点的亲戚情分。 采莲把将军府仆妇来时随手带的匣子收起来,突然惊喜道,“霍将军出手真大方,见面的伴手礼竟然是宣墨。” “伴手礼是宣墨?” 周晚吟震惊了,京中人习俗,去人家里拜访不能空着手去,得随手带些小玩意,零嘴吃食,胭脂水粉,或者笔墨纸砚都可以。 不必多值钱,只不空着手就行。 这宣墨是顶级的墨,价值不菲,人家正经的送礼都不舍得。 这位随随便便当伴手礼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太大方了吧! 她这捐款是捐给国家军队了,又不是捐给了他自己。 “这盒墨是还没拆封过的,比往日里子安少爷送来的好多了。”采莲说。 周晚吟冷笑,柴子安哪儿能这么大方,他送人东西都是送自己不要的旧东西…… —————————————————— “办清华宴!你失心疯了不成!” 此时的荣德堂里,王氏气的整个脸都白了,她为着儿子的婚礼小心经营,紧巴巴的过着,就怕迎亲的时候失了面子。 这时候哪里有闲钱去办这什么清华宴! 柴惜君委屈巴巴的跪着:“这都是表姐给我下了套了,她提的清华宴,当着众人的面,我也不敢说咱们府里不办了。” 王氏一听就叫了起来:“咱们养了她这么些年,竟如此狼心狗肺,不知好歹!” 老太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都别吵了,都到这份上了,还能不办么!这时候传出去咱们家落魄到办不起清华宴,百年的声誉,还能剩几分!” 若是叫人议论柴府落魄,公府少爷要靠媳妇,子安将来还怎么入仕! 王氏听老太太这么说,明白了这层,咬了咬牙,也只得答应了。 她是想要靠娶个前途无量的媳妇来撑起门面,好扶持儿子的仕途。 但面子上,这桩婚事,决不能叫人说是儿子高攀了。 得说成是钟鸣鼎食之家,长在富贵乡锦衣玉食的风流公子,同女将军的美满姻缘! 她清楚自己的儿子,本来就没有爵位继承,读书还不用功,想要科举高中那更是不可能。 也只有走到了年岁之后老臣举荐这一个路子,名声很是要紧。 清华宴虽然耗资巨大,但是儿子若是能出些风头,让清流老臣们举荐,倒也是件好事。 “只是,府里如今到处都等着用钱,哪里拿的出这样一笔闲钱来。”王氏心塞道。 “左右不过是几万两的事儿,先从晚吟那丫头的嫁妆里拿吧。”老太君随口道。 王氏愁了:“母亲有所不知,这些年府里花销大,晚吟那丫头的嫁妆已动了不少,子安下个月要成婚,府里还有三个姑娘要出嫁,都指着这笔钱呢。” 这话一说,老太君也愁了。 当着那么多官家小姐的面,叫人点破了日渐败落,这清华宴是铁定要办的。 但清华宴要风风光光的办,迎娶殷将军,更要办的风风光光的啊! 殷将军如今正得圣宠,送亲的规制都是陛下嘱咐,要礼部着手,按照县主的规制来的。 迎亲这笔钱,这是怎么都不能省的! “祖母,母亲,不必担忧,孙儿有个主意。” 正愁眉不展之际,柴子安欢快的走了进来,坐在老太君身旁的矮凳上。 老太君最是宠爱他,听他这样说,深觉自家孙儿是个有主意的,满心欢喜。 “快说说看,子安有什么好法子?” “咱们府里,家大业大的,并非是落魄了。”柴子安自豪道,“只是一时间家里喜事多,花销大了起来,现银短缺罢了。” “是这个理儿。”老太太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乖孙儿。 柴子安又道:“咱们家里有不少铺子,经营的并不好,可以先转卖了,换些现银。” “二哥,这……不……不大好吧。”跪在地上的柴惜君尴尬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好好的卖铺子,岂不是叫人笑话。” “士农工商,商是最末等,咱们公侯之家,本就不善经营商铺,我都调查了,那些铺子每月的进项并不算多,就算是卖了,也不可惜。” 柴子安激动道:“妹妹你是妇道人家不懂,男子的前程才最是要紧的,等你哥哥我在清华宴上大出风头,入了仕途,届时出将入相,还会在意这些铺子么?” 柴惜君不是很赞同,这些铺子是整个柴家的财产,不仅是柴子安一个人的,也有她的份啊! 都让他这么一次性卖了,将来她成婚的时候拿什么当嫁妆? 铺子经营不好,又不是铺子的问题,是柴家不会经营,万一她带去夫家,变成旺铺了呢? “二哥哥,铺子经营不善,是卖不了多少钱的,咱们要想凑出来几万两,得把咱们家这三十多家铺子全卖了啊。”柴惜君说。 想想就肉疼,就为了这清华宴,值得么? 柴子安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早就打听了,玄武巷的来福客栈和同兴酒楼,虽然经营不善进项不多,但是名气还是有的,口碑不错,只要卖了这两家,清华宴的钱就够了。” 柴子安说完,发现大家并没有想象中的称赞,而是都尴尬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妹妹,你为什么这个表情,我知道了,你是怕卖了铺子,少了你嫁妆。”柴子安越发不耐烦。 “果然是女人家见识短,你是姑娘家,嫁妆少了怕什么,扶持了娘家哥哥成才,将来还能少了你的好处?你别是和周晚吟学的吧,斤斤计较。” 柴惜君慌忙摆手解释:“自然不是的!二哥哥,你才是公府的少爷,我们这些姐妹将来都是要指望你给我们撑腰的,我们自然是不敢和你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说的这几家口碑不错,值钱的铺子,是表姐周家的……” 第13章 亲手猎的,送给她 柴子安一听是周晚吟家的,登时脸色就变得很不好看起来。 “如此说来,要想卖这两处的铺子,还得她点头?” “是……买卖田产铺面,同金银器皿不同,需得主人家去京兆衙门签字画押,方才作数。”王氏烦躁道。 心里头很是懊悔,早先都当外甥女早晚是柴家的媳妇,嫁妆用着顺手,也没想到趁着她年幼好拿捏的时候将铺子过了户。 如今大了,却不好拿捏了。 柴子安脸色阴沉了一会儿,转而又笑了起来:“母亲和祖母放心,我素来同表妹亲厚,待我去劝劝她。” “还劝得动吗?”柴惜君小声道。 自家这个哥哥,可是好几次在表姐那里吃了冷落了。 她很清楚,最近表姐好像整个人气质都变了,温和冷静里带了锋芒,干净利落起来。 “先前劝不动,那是我用错了方法。”柴子安说,“她被我抛弃,心中怨恨我,我去劝她接受退婚,自然是劝不动的。” “哦?” “后来,我又撮合她和赵然,她恨我对她薄情,自然更劝不动了。” 柴子安认真分析起来,“她虽然自卑敏感,但女子若是深爱一个男子,一时间不能接受对方移情别恋,变得烈性起来,也是人之常情。” “二哥哥有什么好主意?” 柴子安道:“咱们府里不是请了些亲戚家的姑娘一起过来办诗社么,索性办的再热闹些,将亲近人家的年轻男女多请一些过来。届时,让表妹和殷溪一道儿在诗社上见面。” “这……不妥吧!让她瞧见你们……郎才女貌,恩爱非常,岂不是更醋意大发……” “妹妹,这你就不懂了,她这会儿正是妒意最浓的时候,我去她跟前软语相劝,反倒是骄纵了她,叫她拿娇起来。”柴子安说。 “我要在众人面前提醒她,她只不过是个卑贱的孤女,这世间有的是高贵大方的女子。她为了挽回我的心,一定会巴巴的贴上来的。” 柴惜君还有些迷茫,王氏和老太君都十分满意的点头了。 当众羞辱周晚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无助和卑微,这很有必要。 虽然已经做好了盘算,月底退婚的时候昧下嫁妆里的金银和字画家具钗环首饰珠宝等物件。 但田产铺面这东西本来就在周晚吟名下,还是得还她。 就算没有清华宴这一出,他们也很需要一起契机,让周晚吟变回原来那个听话好拿捏的样子! 好把这些田产铺面拿在手里。 未央宫里,灯火通明。 “朕很好奇,这位周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年轻的皇帝手指压在嫁妆单子上,微微笑了笑。 解决了军饷之事,他心情不错,瞧着自己这不大爱说话的表弟,觉得十分顺眼,很想找他闲聊几句。 霍云想了想说道:“平王妃见过她,陛下想知道,可传王妃过来问问。” 皇帝失笑:“你不是也见过么,朕想听听你说。” “隔着屏风,我没看见。” 皇帝发觉他实在无聊,便只好岔开了话题:“朕听说柴家起了个诗社,请了亲友家里年轻的男女去作诗,可有给你下帖子?” 霍云点了点头,他确实收到了帖子。 其实霍家和柴家本来没有什么交情,他是长公主独子,又是骠骑将军,位高权重,他的门庭不是柴家可以随便登的。 但柴家人拐着弯的找了祖上是连襟的由头,也给他下了帖子。 “你素来不同这些风雅的年轻人往来,去见识见识也好。” “不过是柴家那群酒囊饭袋附庸风雅,我公务繁忙,哪有时间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霍云道。 皇帝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盯着他看了看。 霍云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 “你向来嘴上留德,听你这么说,想来这位周家姑娘,是不错的。”皇帝说,“你既然不去,这请帖,就给朕吧。” 霍云张了张嘴巴,他想说什么,又怕越说越乱,便忍住了。 出了宫门,就瞧见大太监捧着药盏过来,霍云眉头一皱:“陛下病了?” 大太监叹了口气:“前几日在演武场看宗室子弟射箭,染了风寒。” 当今皇帝生母谢太妃早年失宠,他生下来便失爱于先皇,被封去了临安。 自幼长在江南温柔乡里的他素来畏寒,后来进京做了天子,或许是有些水土不服,每年入冬的时候都要病一场,身体并不好。 霍云想起来这些京中贵戚办的什么诗社都是在精美的园子里,饮酒品茶,作诗填词。 说是风雅,其实就是在风里受罪。 他有些后悔方才把请帖留下了,便叮嘱道:“陛下要是出门去,记得给他系上我猎的那件狐裘斗篷,不要再受了寒气。” 大太监妥帖的点了点头:“将军提醒的是,奴才记下了。” 霍云回了家,越想越觉得这柴家人起诗社作诗,铺张浪费,附庸风雅的惹人厌烦。 他思来想去,便让人把另一件狐裘斗篷送去国公府。 “银狐裘斗篷如此贵重,天下只有两件,给她?”林副将惊呆了。 霍云道:“银狐裘虽然难得,但却并非无价,她捐出万贯家财,让我能安顿好云中军,这才是无价。” “这可是你亲手猎的银狐狐裘啊将军!” “我又不怕冷,不需要狐裘。” 林副将急了:“我的意思是,这是你亲手猎的,亲手!” 霍云俊雅的眉头皱了皱,颇为不解的看了一眼副将:“我手上镶金子了?” 林副将:“……” 第14章 你求我啊 周晚吟收到狐裘披风时,柴家开诗社宴宾客的消息,还没有告诉她。 从请了几个小姐们在家里做客,到正式开社作诗,柴家人都特意避着她。并不是很想让众人知道她的存在。 其实一直以来,柴家人就有意无意的避免向外界提起周晚吟,周晚吟七岁进京,在柴家寄居了十来年,不说被带着参与社交。 哪怕是家里有什么重要的聚会,他们也经常边缘化她,或者干脆不让她见客。 周晚吟从来没有正大光明的在京中众人的面前出现过。 她像是个不被人承认的,见不得人的存在一样。 周晚吟抚摸着精致的狐裘,听着外面的敲锣声,心里一片冷漠。 这回开诗社,公府出了点血,不但请了不少宾客,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很是热闹。 戏,已经开锣了。 “姑娘别难过,这等场合,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去也罢。”采莲赌气的说。 周晚吟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怎么能不去呢?” 她带着万贯家财而来,让他们家维持了这十年来的体面尊贵,他们本该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将她介绍到众人的面前。 告诉世人,周家晚吟,是个善良温柔,聪慧大方,体面尊贵的好姑娘。 她难道不该被人称赞,被人喜欢吗? 凭什么要让她一个小姑娘生活在自卑和委屈求全里? 这一次,她一定要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正想着,柴子安身边的大丫鬟花月便过来请了,她慢悠悠的一路说笑着走来,还拉着另一个穿着劲装的侍女作伴。 很明显,那劲装的侍女是殷溪身边人。 两个主子还没成婚,下人之间已经先成了好姐妹了。 果真是郎才女貌,皆大欢喜的美满姻缘。 气的采莲和花月拌嘴起来: “什么意思!殷家隔着几条街都下了帖子,八抬大轿请来了,我们姑娘就在府里,这才几步路,戏都开锣了才来知会一声!” “这府里的诗社来的都是官家子弟,公子小姐们联诗看戏,礼数上自然是要紧着贵客。”花月笑肉不笑的说,“子安少爷方才想起来,姑娘人在府里,不如也去凑个热闹,姐妹们一道儿说说话。” “什么话!合着我们姑娘是去凑数的呢!” 花月是柴子安心腹大丫鬟,素来知情解意,很得他的喜欢,虽未挑明,府里也知道将来柴子安成了婚,是要抬她做通房丫头的。 她向来以柴子安的姨娘自居,知道表姑娘好性子,没少给她添堵。 采莲早看她不爽了!此时越想越气,一上头便当着殷家侍女的面,把她往外推。 花月却并不生气,一边退一边笑着指责道:“这气性也太大了,府里也是一片好意,表姑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过去瞧瞧热闹也是好的。这样闹起来,岂不是让外人看笑话。” 那殷家来的侍女显然没见过这场面,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周晚吟看得好笑。 原身深知自己寄人篱下,常想着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采莲又是个急性子,顾头不顾尾,受了委屈常常不管不顾的叫嚷出来。 往往她一说出来,人家又说她们主仆两个小性子,斤斤计较。 两人凑一起,叫柴家人拿捏的死死的。 眼看采莲一上头又要开骂,周晚吟赶紧笑着给拦住了,转头笑吟吟的看着花月: “表哥一片好意,本来是要去的,只是我并非官家女眷,又没什么见识,恐怕在席上失了礼数,叫人笑话,为了不给公府添麻烦,便不去了。” “啊?不去?” 周晚吟道:“不去了,你回去转告表哥,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如今的身份,不便去这样的场合。” 花月显然没想到还会有这种状况,整个公府里都知道,表姑娘最是规矩体面好说话的,事事委屈求全。 她这委屈求全的也太过了吧。 周晚吟冲她微微笑了笑,让小丫头们请她出去。 花月这才急了,伸手拽着周晚吟的袖子:“表姑娘怎么能不去呢,少爷说了,一定要让你去的!” 周晚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把袖子抽出来,居高临下的笑了笑: “傻丫头,表哥这是怕我伤心,想让我过去看看热闹。我知道他心里没忘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怎么能叫他为难,我一个平民女子,上不得台面……” 花月总算是明白了过来,自己这是上了套了。 若是周晚吟今日执意不去参加诗会,她没能完成主人交代的事情就罢了,自己话说的那般难听,传出去,失的是公府的脸面。 刻薄自家亲外甥女,还叫殷家的婢女看到了,这姻亲殷家,该怎么想柴家。 这岂是她一个小小的侍女担待得起的? 花月噗通一声跪下:“表姑娘,我说错话了,是少爷指名要你去的,你若是不去,我……我可怎么交代啊。” 周晚吟友善的俯身扶起她:“哎呦,我的花月,你这是怎么了,你去告诉表哥,祖母,舅母,我知道大家的好意了……我这也是为了公府好啊……” 花月闻言,拼命自己扇耳光起来。 把周晚吟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你突然打自己做什么啊!” “哎呦,你这是做什么呀!”采莲也惊叫起来,“大家快过来拦着啊,花月失心疯了。” 满院子的小丫鬟冲过去拦着她,连殷家的那个侍女也慌忙过来帮忙。 花月却不敢起来,又是扇耳光,又是磕头的,折腾的脸上红肿一片。 “花月说错了话,该打该罚,姑娘若是不原谅我,奴婢就在这里磕头磕到死。姑娘心善,总舍不得奴婢的……”花月说。 她倒是聪明。 周晚吟当然不会让表哥的丫鬟在自己院子里磕头磕死,柴家人这样打压埋汰她,只让一个小丫头在这里磕头,怎么够? 她亲手扶起地上的花月,微微笑了笑:“罢了罢了,既然表哥执意让我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5章 你就只会欺负女人吗? 诗社是若梅园办的。 坐席安排的很妙。 男席和女席是分开的,但殷溪和柴子安一个男席最右,一个女席最左。 今日来的都是年轻人,柴家的长辈声称不愿意拘束了年轻人,都不在场。 柴子安远远瞧见周晚吟来了,故意把身子朝着右边倾,同殷溪说笑。 少年少女们看他情意绵绵的样子,都艳羡的看着,纷纷打趣他们。 果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周晚吟也不生气,她紧了紧身上精雅无比的狐裘斗篷,在众人的注视下,大大方方往前走。 花月却低着头不敢进去了,她脸上这个样子,进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么? 采莲怎么会放过她,当下和两个侍女一起,架着她胳膊,扶她一起过去。 宾客们清清楚楚的见到了柴家公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被打的灰头土脸,鬓发散乱,鼻青脸肿。 实在是又滑稽又可怜。 柴子安心疼坏了:“这是怎么回事!表妹!你好狠的心,竟然将花月打成了这个模样!” 柴子安平日里喜欢附庸风雅,他的美婢也常带出去过给他的好友们看过的。 这多情公子身边的美貌大丫鬟如此狼狈,众人忍不住小声议论了起来。 花月红肿的面庞上含着泪,朝着柴子安摇了摇头,无声的告诉他,自己没事。 柴子安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息事宁人,他盛气凌人的看着周晚吟,眼中露出明显的厌恶,嫌弃。 “表妹,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霸道歹毒的女子,我很庆幸,要同我成婚的人是殷溪。” 周晚吟清一脸无辜的看着柴子安:“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柴子安有意在众人面前埋汰她,便站起了身,大声道:“表妹,当日你父母双亡,两家稀里糊涂的定了婚事,这婚事其实我是不愿的。” 事涉婚姻私密事,本就好奇的众人这下更激动了! 传言柴家公子曾经和落魄的表亲订婚,原来就是她啊! 柴子安神情正直: “从前我说你虽然出身平民之家,但性子小意温柔,是顶好的姑娘,我这是骗你的。” “什么?” 周晚吟伤心欲绝的看着他,几乎要支持不住晕倒。 柴子安见她果然又恢复了往日的柔弱自卑,越发得意起来,继续贬低道: “你是孤女,父亲还是白身,本就不是婚配的好人选,如今看来,你非但出身不好,心性也歪了,别的本事没有,倒学了不少内宅的阴私手段,着实不堪。” 花月哀求的拉着柴子安的手,低低的说:“公子,你别这样说,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一直不说话的殷溪看她这样,突然起身走到了周晚吟面前,冷冷的看着她: “周姑娘,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尽管对着我来,不要为难这些丫鬟。” 周晚吟:“?” 她有病吧…… 殷溪看她不说话,脸上还尽是委屈不解,越发恼怒: “你不要摆出这副柔弱的样子,我生平最恨这些手段,你要是恨子安负心,你应该去找他纠缠,你欺负他身边无辜的婢女做什么!你就只会欺负女人吗?” 周晚吟差点绷不住,还是装作委屈无助的表情,把低着头的花月扯过来,大声道:“我没有打她,我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殷溪正义的凝视她:“你不曾打她,她为何成了这个样子?” 周晚吟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殷溪有那么一瞬的懵住。 周晚吟站直了身子,收起脸上的伤心绝望,妥帖得体的冲看热闹的宾客施了一礼,这才道:“表哥的身边的大丫鬟为何这个样子,说起来,我也不知道,诸位既然撞见了,不妨做个见证,也好说明白了,洗刷我的冤屈。” 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走到了正中间。 烈烈寒风中,宾客们都看清楚了,外头传的含含糊糊的同柴子安有婚约的这位姑娘,她生的十分美丽。 清俊秀气,大方得体,身上拥着价值连城的银狐裘。 并不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方才这位丫头对我说,我家世不好,不该进这雅会,但表哥可怜我,准我过来见见世面。我怕惊了各位贵客便推辞了。这丫头不知怎么的,突然拼命责打自己,我这才慌忙过来……” “这丫头也太不会说话了,没规矩。”宾客里有年岁大些的说道,“即便是出身微寒些,到底是亲戚。” 宾客们低声交头接耳了起来,有人便出口问周晚吟家世。 周晚吟微微笑了笑,毫不理会柴家人发黑的脸色,字句清晰的大声道:“我叫周晚吟,我的祖父,乃是太祖七世孙丹阳县君。” 此言一出,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都沉默了。 县君家的孙女,那也是宗室了,又是公府的表姑娘,这都来不得? 周晚吟继续道:“我祖父虽然是县君,但父亲是白身,表哥的侍女说在坐都是官家子弟,我原不该来……” “你……你胡说,花月怎么会传这种话。”柴子安找回了理智,激动的说。 周晚吟正色道:“此事关系国公府的声誉,我怎么会胡说呢,秋韶院七八个侍女丫鬟都能作证的,不仅如此,殷家也有个侍女在场,也听见了。” 殷家侍女十分尴尬,她家主子挑中了柴家公子做女婿,柴公子的大丫鬟拉着她一道儿作伴去传话,她没多想,也就去了。 却没想到搅和进了这等事情了。 她不傻,她家主子抢了人家姑娘的未婚夫婿,她再当众撒谎打周晚吟的脸面,周晚吟下不来台,殷家也不好下台。 谁的丫鬟都能作证周晚吟不好,独独殷家的不能。 那就只能是花月这个婢女蠢笨,传错话了。 她沉默着片刻之后,点了点头,认同了周晚吟说的事实:“确实是柴公子的侍女骄横,恶奴欺主,传错了话,奴婢亲眼所见。” 她话一出口,众人哪里还不明白? 远房宗室的姑娘,还是亲外甥女,都能算出身不好? 柴家如今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么? 不过就是看人家姑娘是个孤女,贬低人家呗。 若是这姑娘再软弱些,受了埋汰不说,便只有自己躲在闺房里抹眼泪的份了。 柴子安觉得众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对劲,心头火起,不悦的横了花月一眼,抬手就是一耳光:“你这贱婢,怎么传的话!” 他素来喜欢花月这知情解意又忠心耿耿的美婢,打了一耳光之后,便想要她下去。 好将此事轻轻揭过去。 周晚吟哪里肯放过,她今日来,就是要当众将柴家的脸面踩在地上的。 她看着柴子安,神情温柔,甚至可以说有些情意绵绵,她宛如任何一个受了委屈的少女找到了亲人一样,眼中含着泪大声道: “太好了,我还以为,是公府里容不下我这投靠来的孤女,故意派这丫鬟来埋汰我。” 第16章 没人能pua周家的姑娘 都是官家的公子小姐,谁还不懂这里头的关窍? 众人静默不语,脸上都挂着微妙的笑。 只有周晚吟情深意切的含泪感激公府的收留和关爱,笑意温柔,善良妥帖。 “噗……”也不知是谁,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一声把柴子安刺激到了,他见周晚吟恢复了小意温柔的样子,心中得意,但如今这局面,他的脸面是丢光了…… 他一咬牙,挥了挥手,让人把花月拖了出去:“都是这贱婢不懂事,口出恶言欺负亲戚,坏了公府的名声,表妹莫怕,表哥这就让人割了她的舌头。” “公子,不要啊,我是花月啊,我是你最疼的花月啊……我这都是……” 花月抓着柴子安的袖子,苦苦哀求。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事,这些年奉公府的命给表姑娘添堵,竟然就是这个下场? 柴子安怕她再说出什么,嫌弃地一脚踢开她,让人给捂着嘴拖了下去。 周晚吟看着他松了口气的模样,心内冷笑。 今日种种情状,众人都看在眼里,惩治了下人,公府这脸面,也不知能回来几分。 眼看闹得这样尴尬,便有人打圆场:“周家妹妹既然来了,便是咱们一道儿的姐妹,大家一起说说话看戏,不拘什么出身。” 周晚吟感激的冲那人道了谢。 柴子安赶紧一旁伺候的婆子引着周晚吟朝安排好的位置过去,又让戏班子继续开锣唱戏。 周晚吟的位置安排得非常偏,在角落里不说,附近还摆着矮桌,坐着几个府里的下人。 她也没多说什么,微微向众人笑了笑道:“都是家里的亲戚,舅舅舅母肯容我栖身已经不易,位置偏就偏了吧。” 众人面上不说,戏一开场,都小声的同自己身边的人议论了起来。 “我瞧着国公府倒是不大体面了,毕竟是亲外孙女,哪有这么埋汰人家的。” “这安排座位的事儿,都是下人做的,干公府什么事儿。” “这可是公府的表姑娘,若不是平日里刻薄人家,下人哪里敢?” 几人小声议论着,柴子安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先前周晚吟同他闹得不愉快,那都是府里的事情。 这回闹到了台面上,确实丢人。 但如今戏已经开了锣,只能唱下去了,好在表妹性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顺乖巧。 她一定是因为殷溪在当面,知道我已经对她厌弃,开始害怕了。 柴子安想,接下来,才是他准备的重头戏。 一折戏结束,柴子安便命人摆上了笔墨纸砚过来,要作诗。 “柴兄,你这就不厚道了,怎么我们都是用的寻常的松墨,独你和殷将军是顶级的宣墨。”男席传来一声愉快的调笑声。 周晚吟觉得熟悉,抬头看了过去。 好家伙,还是老熟人,柴子安的狐朋狗友赵然! 他这么高声一喊,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了柴子安和殷溪。 只见殷溪有些尴尬的低着头,又目光温柔的看着柴子安。 柔声道:“我本就不善诗词,用松墨也是可以的。” 柴子安目光中满是柔情和欣喜,他对着他的朋友们道:“松墨已经是极好的了,这宣墨难得,是我好不容易得的,只有这两块,我自然是要给殷溪。” “重色轻友了不是。”男席的公子们都打趣了起来。 女眷们也微微笑了笑,都知道这二人的佳话,如今真人到了眼前,果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了。 殷溪是武将的性子,话不太多,但也没有什么架子,被人笑的不好意思,便冲那赵然道: “这么好的墨在我这里可惜了,赵公子若是喜欢,我的同你换。” 柴子安道:“这可不行,我特意给你留的,咱们俩是一对儿的。” 话一说,殷溪也温柔缱绻的看着他。 众人又笑闹了起来。 柴惜君故意高声道:“殷溪将军身份贵重,又这般善解人意,这才是我哥哥的良配。” 周晚吟低头拨弄了一下松墨,没说话。 墨倒是小事,她反正不羡慕殷溪,只是,她刚刚发现赵然身边随侍了一个女子,一直低着头,看着很不对劲。 柴家这些做派,明显是要当众羞辱打压她,肯定还有后招。 她略微想了想,转头对采莲说了几句,采莲立即回了秋韶院里。 旁边的一个姑娘看她发呆愣神,以为她心里难过,用胳膊撞了一下她,很实在的抱怨:“宣墨精贵,寻常很难见到,你这表哥也真是,怎么就不能委屈一下自个儿,让你和殷溪一人一块。” 周晚吟失笑,正常人是会给亲戚和未婚妻一人一块,也算周到。 但柴子安就不是个周到人…… 他想用这宣墨来埋汰周晚吟,告诉她,他和出身高门的殷溪是门当户对的一对,而周晚吟,即便巨富,也身份低微。 宣墨这等象征身份的东西,她不配用。 周晚吟想到这里,突然突兀的说了一句:“你喜欢用宣墨吗?” 那姑娘出身也不算好,位子同周晚吟挨着,听她这样说,便好心的科普道:“宣墨产量低,每年都要先紧着宫里用,世面上买有价无市,很难得的。” 周晚吟点了点头:“哦,那我送你吧。” 那姑娘愣了一下,没答话。 柴惜君凑过来冷笑道:“表姐,你是不知道,宣墨是陛下御用的,公侯之家,都得等着宫里赏赐,公府里都只有两块,这还是我哥哥拿出来献宝给心上人的,你就是有钱,也难买到的。” 这里起了头,姑娘们便都探头过来闲聊了起来。 殷溪走过来,站在周晚吟的位置前,认真道:“宣墨难得,心意更难得,若是旁的,我还能给你,但这个,我不能让。” 周晚吟觉得她八成有什么毛病,随口道:“我不稀罕,不必你让。” 女将军很固执:“你若是觉得委屈,我会很难过。” 周晚吟:“……” 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 真是离谱,她抢了人家未婚夫,占了好处,回头还要自己这个受了委屈的去哄哄她? 还要自己千遍万遍地告诉她,自己不在乎,不在意,已经放下了,好让她能心里好过些? 柴子安看殷溪似乎很是为难地站在那里,立马冲了过来,拉着殷溪的手深情地说:“我对殷溪的心意,天地可鉴,也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是我执意将宣墨送她,你若是有恨,有怨,都冲着我来。你我之间,就如同这宣墨,从始至终,只有她配得上。” 周晚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宣墨我有的是,真不用……” “你父亲是白身,能从哪儿弄来宣墨。”柴惜君道。 她话音一落,采莲捧着宣墨过来,周晚吟笑道: “前几日得了一盒宣墨,正好八块,今日来府里的小姐们,一人一块,殷将军已经得了表哥的,多的这一块,是一会儿作诗的魁首的。”周晚吟笑道。 柴子安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宣墨。” 第17章 她和通房贱妾长得像? 周晚吟随口道:“不记得了,大约是我家商号的哪个掌柜来拜访的时候随手送来的吧。” 殷溪看柴子安脸色不好看,赶紧伸手拉了拉他衣角,两人回了自己席上。 小姐们得了墨,都高兴地磨墨作诗起来。 她们如今算是知道了,这位公府的表姑娘,不仅是富商之女,且交际门路也十分上得了台面,谈吐得体,精致体面。 周晚吟没什么作诗的兴致,便随便在位置上吃了点心,看人家作诗。 柴家人想借着诗社公开贬低她,让她自卑,好被拿捏住,主动将手里的嫁妆都让出来。 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不送柴家人一些礼物呢。 别人想让她委屈,那就把事情闹到台面上,大家不好看呗。 受委屈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委屈无人知道。 她拖着下巴想着。 就见男席的赵然突然一巴掌打了身边的侍女:“磨个墨都磨不好,你是干什么吃的。” 动静太大,众人都停下了手,向着那边看过去。 只见赵然身边的女子委屈的捂着脸,不敢说话。 采莲凑近周晚吟,小声道:“他别是自己写不出诗,找由头刁难人家吧。” 柴子安最是怜香惜玉,忙开口道:“赵兄,你也太不知道疼人了,你这丫鬟如此娇弱,怎么能打她呢。” 赵然道:“笨手笨脚的,磨墨都磨不好,不过啊,这可不是我家丫鬟。” “不是你家丫鬟?”旁边一个年轻公子愣了一下,“你尚未娶妻吧。” 这赵然贪花好色的名声早传遍了,总不至于把侍妾带来了吧。 赵然道:“这个啊,算起来,还是我家亲戚呢,嗨,远房的亲戚,她家里败落了,欠着我家里不少钱呢,便把她送来我母亲身边服侍。” 懂了,长辈身边的大丫鬟,这其实算是个通房。 小姐们因为他的恶名,都不大喜欢的皱了皱眉头。 还未娶妻,便带着母亲身边服侍的婢女出来招摇。 这丫头还不是卖身给她的丫头的,是落魄的远房亲戚,欠了银子,送给他们家服侍主母。 这算什么事儿啊! “赵公子,你将亲戚做侍女,总不大好吧。”周晚吟站起身说道。 “误会!我们可没有说她是侍女,七拐八拐的,这还是我远房表妹,我家还养着她呢。”赵然道,“我家已经是仁义的了。她跟在我母亲身边陪伴服侍,日后还给许配人。” “既然如此,你带她出来抛头露面的随侍做什么?”周晚吟说。 赵然浪荡无礼惯了,笑道:“是柴兄曾在我家看过她,说是与家里的表妹模样有几分厮像,我便带来比对比对,果真是有几分像。” 众人闻言,下意识朝着两人看过去,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动。 柴惜君道:“你这么说,我仔细瞧着,确实是同我家表姐有几分像!” “这缘分是真奇妙了,柴兄家的这个表姑娘,和我家的这个表姑娘,模样和身段都这么像。”赵然笑着道。 众人也知道这话不好听,当着周晚吟的面,说她像赵家这通房不通房,亲戚不亲戚的女子,显然是在打她的脸。 大伙儿都有些担忧的看着周晚吟,生怕她委屈了闹起来。 方才坐在周晚吟旁边的姑娘,因为受了她墨,忍不住呛了赵然一句:“赵公子说话也太没遮拦了。” 赵然夸张的捂了一下嘴:“哎呦,我说错话了……” 柴子安道:“赵兄,你太口无遮拦了些,我这表妹素来小性多疑,你是心直口快,她若是委屈了,找我祖母哭闹,我可要吃瓜落了。” 众人闻言,不免转头又看向周晚吟。 赵然确实说错了话了,但是身为当事人的周晚吟,又该如何应对呢? 是自己哭诉,还是忍下这埋汰? 周晚吟却没有搭理柴子安和赵然,而是走到了那姑娘面前,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愣了一下,抽抽噎噎的道:“我……我叫万音儿。”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呦,表姑娘闺名叫晚吟,这连名字也像了。” 那姑娘脸色煞白,低着头不敢看周晚吟,她姓万,音儿这名字,是早上赵然和柴家少爷给现取的,为的就是羞辱这位周姑娘。 但她这样的处境,能说什么呢? 得罪了赵家少爷没有好下场,得罪了这位富商家的小姐,也没有什么好处的。 她想到这里,泪流的更凶了。 哪知道周晚吟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你是赵家的亲戚,听口音像是从江南来的。” 万音儿点了点头。 周晚吟又道:“可怜,若我替你还了债,你可愿意离开赵家,陪在我身边?” “什么?”万音儿愣住了。 周晚吟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拢紧了身上的银狐裘,缓缓走向了赵然。 “赵公子,你的这位表妹万音儿,她欠你多少银子,我替她还了,日后让她留在我身边做个伴儿。” 她虽然消瘦,但模样清雅,身量也颇高,那银狐裘衬得她清冷高贵,气度不凡。 看得众人移不开眼睛。 “你……你替她还钱?”赵然懵了,这怎么和他们设想的不对啊! 人家说她和通房贱妾长得像,她怎么还…… 赵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作践落魄的远房亲戚,外人看着不对头,但也不会说什么,但…… 周晚吟当众替人家还钱,这是给点破了! 这就不好看了。 这世上的事儿,就怕人家计较,一旦较了真,说破了,大家脸上就都不好看了。 “赵公子家里婢仆这般多,想来也不缺这一个,我是江南来的,正缺个老家来的伴儿。”周晚吟浅笑着说,“我见她如此可怜,物伤其类,这点心意,还望赵公子成全。” 她话说的妥帖,被人冒犯到如此地步,却也没有激动地出口伤人,甚至给赵然也留了几分体面。 众人见她如此气度,不免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位孤女,胆大心善,不怯场,站在那里,便将身边人都比了下去了。 “赵公子,你便成全了周家妹妹吧。”方才呛声的姑娘笑道,“她做了善事,你也能收回欠款,两全其美啊!” 赵然怎么能成全! 第18章 同款银狐裘披风 “这家中账务银钱的事情,我也说不准的,大约是……三千五百两。”赵然惨白着脸说,“她欠的委实有些多,不值得周姑娘破费的。” 众人一听这个数目,都叹了口气。 这也太多了吧! 这位周姑娘即便有心做善事,但一个投靠亲戚的闺阁姑娘,哪里出得起这么多钱? “三千五百两太多了,这欠债是家中长辈大人的事儿,周妹妹好心,却也管不着这么多,大家还是先作诗吧。”有人打了圆场说。 周晚吟认真道:“三千五百两,我出。” “什么!”柴子安惊了,“你哪儿来的钱去干这个!” 周晚吟道:“表哥莫怕,我周家商号不缺银子,前几日绣庄正好送来了三千两,正巧我就带在身上的。” 她说着直接把三千两银票放在了案上。 “不行!”柴惜君惊叫:“你怎么能把绣庄的银子给拿来给外人还债!” 他们还等着周晚吟主动把银子交上去,好发这个月月钱呢! 周晚吟愣了:“玲珑绣庄是我周家的商铺,我如何不能拿?” 她话音一落,众人都竖起耳朵,好奇地望着。 有知道内情的几个小姐悄声和身边的宾客说起来: “这位远房宗室周家姑娘,她家中巨富,是先前江南首富的独生女儿。” “她啊,只是没有做官的父兄,其实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周晚吟通情达理道:“往年周家商铺的掌柜们送来银子,我都送去给舅母,好补贴府里的用度,但这位万姑娘实在可怜,我自然是要先替她还债。” “你……你胡说什么!” 柴惜君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宾客们一个个都神情精彩,有些人已经面露讥讽了。 妹妹和妹夫死了,外甥女来投奔,这外祖家竟然要拿人家银子花,还拿了这么多! 瞧这柴家小姐的架势,人家花自己钱,她那疾言厉色的,好像是动了她的钱一样。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周晚吟在众人的目光中,又褪下了手中的一对金钏,放在案上。 “这对金钏是前几日去平王府,王妃赏赐的,权做五百两。请赵公子一并收下。” 赵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这亲戚,今日是卖也不是,不卖也不是。 不论如何,今日之后,赵家的颜面是真要荡然无存了。 他是真后悔,不该帮着柴子安做这个戏。 柴子安此时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啊,赵家的脸面荡然无存,柴家也剩不了多少了啊! 他红着脸拉住了周晚吟:“表妹,你说的什么傻话,这金钏是王妃给你的,赵兄怎么敢收。”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周晚吟在今日砸钱替人还债。 周晚吟温柔又坚定地推开了他,眼神真诚:“我虽是闺阁女子,女流之辈,也知怜贫惜弱,这位万姑娘如此可怜,我实在是不忍心……表哥,你能不能借我钱……” 柴子安皱眉:“家里的事情都是母亲打理,我并不管银钱的事,表妹,你是闺阁女子,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他口气带着几分不悦,盯着周晚吟,示意她最好听话。 然而柔弱的周晚吟难受地低着头,却并没有因为惧怕表哥的威严而松口。 柴子安不肯借她钱,正中她下怀。 她今日,就是来撒钱的!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周晚吟,有钱。 她能随手一挥送出去一整盒宣墨,也能一掷千金替孤女还债。 她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她不是无依无靠,仰人鼻息的孤女。 这些年来,是柴家在花她家的钱,是她的万贯家财让柴家的公子小姐们维持着体面尊贵。 而这些人非但不知感恩,还想当众埋汰她。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表哥!你是国公府的公子,你的私房银子,五百两拿出来应该也不难的。”周晚吟笑着说。 柴子安瞪大了眼睛,倒退几步:“我堂堂男子,房里的账务都是母亲打理的!我哪里清楚这些!” 他哪里有这个闲钱去给人还债! 众人显然不会听他的鬼话,公侯之家的嫡出公子,话赶话都到这份上了,五百两的私房钱都拿不出来? 那他们这些年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周晚吟唇角慢慢勾起,得体地笑道:“采莲,去把我私库打开,当日父亲将我许配给表哥,嫁妆有白银两百万两,去取五百两!还给赵公子。” “那个钱你怎么能动!”柴惜君激动地叫了起来! 她此时再也管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了,那都已经入了柴家的库里了啊!那就是柴家的东西啊! 十来年都是柴家人管着的,周晚吟还想拿回去花? 周晚吟惊讶道:“那是我家的钱,我如何不能动?” 柴惜君急得脸都扭曲了:“你已经许配给我们家了!你父母也说了,嫁妆交给我们公府里打理!” 周晚吟:“是啊,我是许配给你们家了,可表哥不是同殷将军下个月就要成婚了么,月底我也要同表哥正式退婚了啊!” “难道说,你们都不娶我了?我的嫁妆还不能拿走?” 周晚吟笑得十分轻松畅快。 看热闹的众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柴小姐,你冷静一点,你表姐这是拿她自己的钱。” “是啊,你家哥哥都不娶人家了,你一个未来小姑子就不要管着人家的银钱了。” “你是公侯人家的小姐,不要盯着人家的嫁妆啊。” “别对别人的财产有这么高的占有欲啊。” 众人早就看柴家人这做派不爽了,此时都忍不住带笑的戏弄了起来。 当众骂柴子安,确实不大好意思,但是柴惜君么…… 公府里的庶女而已,就算对她说话说得难听点,她还能去找嫡母哭闹么? 柴家的当家主母,能为了庶女,和人家闹得不愉快么? 再说了,人家说的也没错啊! 柴子安听着人家议论,恨不得一脚踹死柴惜君! 果真是庶出的贱人,上不得台面,说话不经大脑。 可是他也清楚,不能让周晚吟当众派丫鬟去打开她的私库! 因为那嫁妆……早花的差不多了! “我这惜君妹妹性子急,说话没有遮拦,表妹别同她计较。”柴子安温和的看着周晚吟,柔声说,“但为了五百两,动了表妹的嫁妆,实在不好,不如……” “柴公子不必担忧,这五百两,我替周姑娘出。”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了柴子安。 众人转头看过去,男席缓缓走出来一个青年,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同周晚吟一样的银狐裘披风。 生的俊雅无双,宛如九天神官下凡来。 第19章 百年公侯之家呢,这般下作! 那青年大约二十六七的年纪,穿一身素净的袍子,自角落里走了出来,模样斯文俊雅,清贵无瑕,整个人光风霁月。 他走了几步,到了几人近前,微笑着说: “周姑娘心地善良,出手大方,在下恰巧出门的时候带了银票在身上,这等善事,也该有我的一份。” 他模样生得十分好看,又气度从容温柔,年岁瞧上去也比这些公子小姐们要大几岁,他往那里一站,便让人觉得心静了下来。 众人虽然都不认得他,有些尴尬的互相看看,却也对他心生喜欢和钦佩。 敢当众和周晚吟一起出银子替人还债,公然打国公府的脸,是个人物。 柴子安皱眉,今日宾客多,他也并不是个个都认识的。 只是这一位,却是眼生的过分了点。 再一打量,他虽然气度不凡,但身上穿着的衣服却是普通素净的,只有外面罩着的披风,和周晚吟一样是银狐裘的,瞧着价值不菲。 “这位公子眼生的很,只是不知是哪家的?”柴子安道。 那青年笑了一下:“惭愧,在下同这位周姑娘一样,也出自寻常巷陌,平民之家,同霍将军府上有亲,如今投靠在他府上,霍将军日理万机,我便拿了他的请帖过来。” “既然是霍骠骑的亲戚,论出身,自然是比我们要贵重许多了。”殷溪突然冲了过来,抢着说了一句话。 她的脸色发白,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 今日天寒风大,这人来了就坐在角落里,还以貌丑为由带了个精雅的面具,也没见他说话,谁能想到竟然是…… 她望了一眼这人落在席上的面具,心中升起一股绝望,柴子安今日的表现,实在太差了。 她一心钟爱的情郎,还想他得到天子的喜欢,他日夫妇二人同殿为臣,共创佳话。 她想到这里,赶紧道:“兄台气度不凡,将来必定是前程似锦。” 柴子安听她这样夸赞一个年轻男子,虽然心头不悦,但他绝对不会当众和殷溪唱反调,便忍着脾气,和和气气道: “兄台风采卓然,出将入相,也是迟早的。” 青年笑了笑看着赵然:“柴公子说我将来出将入相,赵公子,可愿结这段善缘?” 赵然愣住了没说话。 青年看着他,不疾不徐道转头看殷溪:“殷将军,你觉得呢?” 殷溪惨白着脸,冷冷的看着赵然道:“赵公子,这是善缘,也是福气,你莫要折了自己的福气!” 赵然此时只得点头:“这是好事……我这远房表妹跟着我也不是个事儿,同周姑娘做个伴,也是好的。” 青年走到万音儿身边,冲她柔声道:“别哭了,你今日交了好运,遇到周姑娘,日后必定都是好运的。” “多谢公子……” 青年笑道:“你谢我做什么,要谢也是谢周姑娘。” 少女破涕为笑,直直地就当众朝着周晚吟跪了下去。 周晚吟猛地伸手拦住了她:“我帮你,并不是要你为奴为婢。” 青年道:“你自由了,从今以后,除了天地君亲师,你见了谁也不必跪了。” 那小姑娘愣了愣,茫然地点了点头。 青年瞧着她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脸上稚气未脱,心中有些怜悯,便道:“音儿这名字,是谁起的?” 小姑娘低着头不敢说。 青年道:“当今皇后的闺名里,便有个音字,这字不好,你换一个吧。” 小姑娘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周晚吟笑道:“这位公子的意思是,你自己想叫什么名字,便叫什么名字,再也没有人能乱改你的名字了。”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红着眼睛说:“我想叫珍儿,可以吗?” 这是她过世的爹起的名字,说是家中虽清贫,但她也是无价珍宝。可后来,父亲去世,家中只她一个女儿,被族中吃绝户的叔伯兄弟强占了屋舍。 母亲带着她投亲靠友,最后就落到了赵然的手里。 那俊雅的青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自然可以,自今日起,你便是无价珍宝,再无人可作践你。” 他说着转身向着柴子安道:“这等美事,你身为主人家,不该以此为题,令宾客作诗?” 柴子安想拒绝,但殷溪不知道为什么,率先发了话,附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他也只能应承。 只能让侍女们续上茶水,又令众人以周晚吟今日豪掷千金为题作诗。 他魂不守舍地想,今日之后,柴家的脸算是丢尽了。 事实上,都不用今日之后了,在坐的公子小姐们早就没心思作诗了。 大伙儿胡乱写了写诗称赞了一下周晚吟的美德之后,便三三两两,借着赏景、小解、口渴的名义离席,躲在角落里聊了起来。 “这柴家真是好笑……都悔婚另娶了,还好意思拿人家的嫁妆!” “还是百年公侯之家呢,这般下作。” “他们在外还含含糊糊的说什么落魄的亲戚缠上了柴子安,我瞧着像是他们缠上了周家姑娘。” “他们家嘴里有一句实话么,那柴惜君先前还和人说家里有个打秋风的表姐,我看她自己才是个打秋风的。” “笑死……” 众人聊得随性畅快,几个活泼的少年少女写了几首赞美周晚吟的诗,还热情地拿给她看看。 周晚吟一一抄录了下来,找了个由头离席,在无人处一把火烧了。 今日是冬至,十年前的今天,周家孤女来到了护国公府,寄人篱下,被人打压嫌弃了十年。 如今,柴家人被迫宴请宾客,让人作诗来赞美她。 今日之后,全城都会知道,有一个女孩叫周晚吟,是一个如此善良聪慧美丽的姑娘。 如果原身在天有灵,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正出神间,方才的青年绕过盛开的红梅,走到了她跟前,笑着问道: “周姑娘怎么不作诗?” 周晚吟感激他帮助,微微笑了笑,解释道:“我诗做的不好,便不献丑了。” 原身倒是很会作诗,柴子安平时在外交际,就经常拿着表妹的诗出去吹牛。 还因此得了不少赞颂。 她写的诗完全不能看,露馅了就麻烦了。 “你心地善良,心胸豁达,这已经很好了,周家能有你这样的晚辈,我很是欢喜。” “啊?”周晚吟愣了一下,这夸奖实在太郑重了,她微微欠了欠身,“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青年展颜一笑:“我姓周,单名一个韶字,字惜朝。” 周晚吟:“……” 惜朝,晚吟。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名字像现编的。 第20章 国公爷回来了 自从嘉平帝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殷溪的脸色就十分难看。 当她离席追出来找人,却看到他和周晚吟相谈甚欢的那一刻,她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曾经以为,周晚吟是个畏畏缩缩的深闺少女,每日伤春悲秋,胆小怕事,只会拈酸吃醋,守着表哥过日子。 所以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看不上,所以容得下。 可是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个姑娘耀眼得让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忽视。 “周姑娘,我要同这位公子说几句话,还请回避。” 殷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口气这样生硬。 周晚吟看她那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脸色,有点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殷溪恳切地看着嘉平帝:“子安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今日,他只是因为公府的声誉,乱了分寸。” “朕只想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 “他性子温文,又有满腹才华。”殷溪不假思索地说。 “他今年也二十了吧,听说连秀才都没考上,霍骠骑这个年纪,已经在云中带兵了。至于性子温文,朕瞧着,却是虚伪至极。” “他只是不喜欢做那些应试的文章,不拘泥于教条,他精通诗词歌赋,是京中小有名气的才子!”殷溪说。 她本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时却忍不住辩解起来,“至于性情,我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他!他和周家姑娘的事情,不能怪他!是他父母长辈给他订的婚,他钟情的人是我。” “那他应该先退了婚约,再来钟情你。”嘉平帝皱眉。 殷溪是他心腹爱将,怎么跟着了魔似的! “陛下,世上的事,就一定要分的那么清楚明白么?他有婚约在身还来招惹我确实不应该,但他也才二十岁,懵懵懂懂的年纪,遇到了喜欢的人,一时控制不住自己,难道就有错吗?”殷溪说。 嘉平帝失望的看着她:“你只觉得他二十岁的年纪,喜欢了你,却背着父母定的婚约可怜,有没有想过,被他藏着掖着,最后还要抛弃的未婚妻更可怜?” “陛下!臣在东南海战,九死一生,如今只有这一个心愿,还请陛下成全。”殷溪说。 嘉平帝叹了口气:“婚事是你自己求的,朕已经准过你,便不会再食言,你会风风光光地嫁进国公府。” “那方才周姑娘……”殷溪迟疑了一下,不解地望着眼前的皇帝。 嘉平帝失笑:“你以为她在私下求朕帮她保住婚约?” “难道不是吗?” “你错了,月底二十七日,她和柴子安的婚事,会按时解除。” “那她今日大出风头做什么?不是为了能有个名声,好让国公府看重她?”殷溪懵了。 年轻的皇帝有些厌烦了:“他是周家女,柴家看不看重有什么关系?我景朝宗室的女儿,轮得到柴家来评判?” 殷溪见他似乎是真生气了,总算信了周晚吟不会抢柴子安。 但又怕皇帝厌恶了柴子安,心中着急,便直直跪了下去。 嘉平帝吓了一跳,赶紧扶她:“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他素来御下宽仁,这又是他心腹爱将,怎么能因为这点儿女情长的事情苛责她? 只是柴家人的嘴脸,实在令他厌恶。 “陛下,臣也不是上来就能成了女将军,当日我父亲战死,幼弟只有三岁,世人都说我是女流之辈,撑不起殷家,我收拾残兵抵抗海寇,那些酸腐的文人写诗骂我,说牝鸡司晨,女人领兵不祥,会给军队招来溃败。”殷溪望着皇帝,认真地说。 嘉平帝叹了口气:“你受委屈了。” 殷溪摇了摇头:“这些迷茫和苦恨,我一点一点地熬了过来,就是因为我知道了,在对我的一片嘲讽和诅咒中,还有人做了诗文称赞我,鼓励我,那些诗文传唱到了东南,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虽然最后我赢了海战,获封镇南将军,四下都是赞誉,但我觉得,最珍贵的,就是当日那篇《太平歌》。” 《太平歌》嘉平帝也听过,是一首极好的小令。 通俗易懂,情真意切,盛赞了殷溪在危难中保家卫国的事迹。 没想到是柴子安做的。 当日殷溪诸多困苦,能有人这样赞颂她,确实是难得。 他想到这里,也觉着话说得有些重了,叹了口气:“你放心,朕今日出来,也只是随便看看,并不会因此对柴子安有多大成见。若是他真有才学,老臣愿意举荐,朕还是会重用的。” 殷溪眼睛这才亮了亮,放心的告退。 嘉平帝想到什么,淡淡道:“朕的身份,并不想叫别的人知道,尤其是周姑娘。” 殷溪自然应承。 她此时并没有心情管周晚吟了,如今他和柴家愁的是如何让朝中的清流老臣肯举荐柴子安。 本朝男子入仕有三条路子,一个是继承父辈的爵位,得个差事。 另一个是科举入仕,这个最难,寒门出身的考生们早就抢破了头。 除此之外,那就是清贵人家的男子,有不错的名声,能得朝臣举荐入仕。 然而此时的老臣们,别说举荐柴子安了,不弹劾他就不错了! 她对柴子安有恋人滤镜,能把柴子安想象的多么清白无辜,别人可没有。 柴家长辈拿外甥女的银子补贴家用,小姐丫鬟埋汰人家是打秋风的穷亲戚。 柴子安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家子贪婪无耻,他就能歹竹出好笋了? 柴家愁云惨淡,周晚吟这里却是喜气连连了。 来公府探口风,想要说亲求娶周晚吟的人快把老太君那儿的门槛都踏破了! 采莲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往日里公府的人都是说她家姑娘是孤女、病弱、出身不好、性子不大方开朗……怎么埋汰怎么来。 如今姑娘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她凑近周晚吟身边,小声道:“可惜那位周公子家没来人。” 真是奇怪,那日情形,那位公子像是很赞同自家姑娘的,怎么如今人人都来求娶,他倒不来了? 周晚吟狠狠呛了一口茶,这小丫头真乱点鸳鸯谱了,那人是个来京求前程的寒门子弟,不过是仗义疏财了一下,哪儿能卷进这事儿里头。 一直默默绣花的万珍儿忍不住提醒道:“那位公子是姓周,说不定同姑娘还未出五服……” “别说五服了,我们姑娘连七服的同族都没了,不然也不会留在这里受气。这位公子若是真有意,同我们姑娘那真是好姻缘了!”采莲道。 “还好姻缘,公府这会儿恨不得吃了我,怎么会给我安排什么好姻缘?”周晚吟低笑,“府里如今怎么样了?” 采莲一听就乐了:“那可不是鸡飞狗跳么,惜君小姐在诗社上大失体统,连着大房两个姑娘的婚事都受阻,大房都气坏了,国公爷都赶回来了!那边正闹着呢!” 周晚吟眉头一跳:“国公爷回来了?” 这可不是善茬。 第21章 这不就是现成的奸夫么! 国公爷柴信荣是典型的酒囊饭袋,在礼部混了个闲职,他也不思进取,只想着斗鸡走狗,白日宣淫。 因为老太太在堂,不好在府里乱来,便带着心爱的侍妾美婢搬去了城东别院,把家里交给了二弟柴信华。 还美其名曰是为了离衙门近一点,都是为了公务! 结果在别院浪过了头,家里翻天了! “没用的蠢货!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柴信荣都气炸了,指着二弟柴信华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把家里交给你,你是怎么当的家。” 柴信华压根就没管家,他最近迷上了求仙问药,忙着和几个美貌的童男童女在丹房里颠鸾倒凤呢。 听到大哥训话,赶紧抓了王氏过来:“这……这都是她的主意,大哥,我堂堂七尺男儿,哪里懂这些!” 王氏喊冤:“我也是为了大家好啊,想让那丫头出钱办清华宴来给公府扬名,谁知道……” 国公爷被吵的烦躁,阴着脸道:“她既然不好拿捏了,那就赶紧给她许了人家嫁出去,免得留在府里生事!” “先前说过许给赵家的赵然公子,她不乐意。”柴子安瓮声瓮气的说。 “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哪有她一个小丫头说什么乐意不乐意!你们平日里怎么教的她!” “这……赵然他风流成性,名声不大好,那丫头不答应,闹开了人家会说咱们闲话的。”王氏尴尬的说。 国公爷白了她一眼:“哪个男人不风流,玩玩女人而已!能是多大的事?你把姑娘真嫁过去了,他名声不就好了!到时候他们夫妇不谐,那就是他娘子不贤惠,还能怪相公风流?” 王氏眼睛一亮! 对啊,夫妇不顺,只有休妻的,没有休夫的! 一旦真嫁了过去,出了什么问题,那是周晚吟不会相夫教子,不能容忍丈夫风流! 是她自己的问题,怪得了谁? “跟赵家通好气,退婚的那日就过来提亲。我这个舅舅还管不了外甥女的婚事了?当初他父母将她托付给我,是要叫咱们好生教养她,如今惯得她如此不知好歹,无法无天,可怎么了得,不得赶紧让她婆家来调教调教她?”国公爷冷冷地吩咐道。 柴子安在一旁看着,深以为然。 他和赵然是好朋友,诗社的事情,赵然吃了个大亏,回去之后叫父兄打了个屁股开花,说他把赵家的脸丢尽了。 表妹既然不听话,又得罪了赵家,那嫁给赵家,让赵家人好好管教管教也是应该的。 “还有一件事情,比较为难。”王氏迟疑着说,“她那日出了风头,这几日好些人上门说亲,都叫我给拒了,总不好再答应了赵家。” 把个人人争娶的外甥女嫁给声名狼藉的人家,这不明摆着得罪了那些求娶的人么? “这你怕什么!”国公爷嫌弃道,“她如今人人争着娶,不过是因为出了风头,名声好听,咱们把她名声坏了,谁还看得上她?到时候赵家肯要她就不错了!” “可这……她日日都在府里待着,并不认识什么外男啊!”王氏懵了。 “怎么没有!诗会上的那个周公子,和这贱人一唱一和的,这不就是现成的奸夫么!”柴子安突然激动的说! 想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他就心头火起。 和表妹一唱一和的把柴家的面子往地上踩就算了,连殷溪也向着他说话! 不就是靠着一张皮囊么! 下贱的寒门子弟,就知道勾引豪族人家的姑娘。 “投在亲戚家门下做事的寒门子弟,拿了主人家的请帖混进公侯之家的诗会,和表小姐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这不比咱们家那些事情香艳传神?” 柴子安语气畅快了起来。 如今人人都议论柴家刻薄表姑娘。 但若是传出来这表姑娘不守妇道,和外面的男子无媒苟合,那议论的东西就不一样了! “毕竟是霍将军家的亲戚……”王氏担忧道,“万一惹怒了他怎么好。” “霍将军那样的高门,亲戚多的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哪有功夫去管他!再说了,这等勾引高门小姐的贱人,霍将军知道了,乱棍打死还来不及呢。”柴子安激动的说。 王氏觉得儿子有些过激了,但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就算要给周晚吟编个奸夫出来,也不好乱编,编的不好,公府里其他的姑娘也受牵连,不如就拿那个诗会上的男子做文章! 周晚吟听公府小丫头窃窃私语她的流言蜚语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消息都传到秋韶院来了,也不知道外头给传成什么样子!”万珍儿都急哭了,“要不是为了我,姑娘也不会同外男说了话。” 周晚吟气笑了:“我同那位周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几句,这都能传出来谣言,这能怪你吗?人家想造谣,我就是不出门,谣言也能传出花来。” 她倒不生气这个,等退了婚,拿回嫁妆给了霍将军,朝廷欠她一个大人情,自然会褒奖她替她正名。 她就真是个荡妇,朝堂也会给她夸成贞洁烈女。 这都不是事儿! 要命的是那个在霍将军府上谋差事的周惜朝,不会被霍将军给打死了吧! 想到这里,她赶紧让人套了车赶去骠骑将军府。 那霍将军感激她捐赠军饷,送来了狐裘披风,想来她在那里还有几分薄面。 虽然没直接接触过,但是她觉得这位将军,应该是个挺通情达理的人,这种误会,得当面解释清楚。 然而她到了才发现,她压根进不去将军府…… 这将军府和国公府,简直是天壤之别。 门口守着的并不是懒懒散散的两个门童,而是两排玄甲的卫士,五步一岗,个个都神情肃穆。 别说她是坐的公府小姐出门的小轿子了,就是柴国公亲自带着车驾来了,都进不了将军府的门…… 霍云送嘉平帝身边的大太监顺喜出门,就瞧见周晚吟带着采莲在他家门口的石麒麟边上发愁。 顺喜瞧见周晚吟,惊喜了一声:“哎呦,那不是周家姑娘么。” 霍云愣了一下:“这是周家姑娘?” 他以为周晚吟会是个又矮又弱,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没想到出乎他意料的……挺漂亮的。 顺喜笑道:“是她,错不了,奴才前几日伺候陛下往柴国公府上,远远瞧见过。” 他是久在宫闱里的人精,知道自家陛下看重这位小姑娘,便摆上了体面热切的笑,走过去同周晚吟打招呼。 “周姑娘,好巧啊。” 周晚吟正愁着,一抬眼就瞧见了顺喜,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那日诗会上周惜朝的随从。 因为长得过分白净,她特意多看了几眼。 “是你啊!太好了!你家主子还好吗?” 顺喜和气的笑道:“我家公子是天上神官下凡来,有仙人庇佑,自然是好的。” 采莲急哄哄道:“你别贫了,赶紧帮我们进将军府,要是晚了,你家主子就要被霍将军打死了!” 顺喜:“???” 正走过来的霍云:“!!!” 第22章 她竟然叫他小公子? 顺喜被采莲这一句话弄得脸上的笑都僵住了,震惊的转头看向身后的霍云。 霍云今天穿了一身玄色锦缎,衣上用金线绣着暗纹,腰间没有配玉,但却挂了一把精致的短匕首,匕首上还嵌着价值连城的绿宝石。 他生的英俊摄人,往面容白净和气的顺喜旁边一站,直接把周晚吟和采莲给看愣了。 还从没见过这么英俊贵气的少年郎。 “霍将军打他做什么?”霍云打量了一下采莲,目光却落在了周晚吟身上。 他眉眼生的英气逼人,不笑的时候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周晚吟朝他稍稍欠了欠身解释道:“霍将军门下的客卿周公子,因为我之过,得罪了一些人,眼下那些人给他罗织了罪名,我……” “你来替他求情?” “额……不算是求情。”周晚吟尴尬的说,“那些事情都是子虚乌有,我得面见霍将军,当面陈情,免得他对周公子有陈见。” 这个人说话直切要害,交流不费力气,就是干巴巴的,连客套都没有。 “此事事关一个人的前途命运,还请这位小公子帮我见到霍将军。” “小公子?”霍云惊了。 公子公子,乃是公侯之子,他都被人叫了八年侯爷了! 叫他公子就算了,竟然还带个“小”字! 见他好像不大喜欢这个称呼,周晚吟连忙改口:“小兄弟?” 霍云:“……” 算了,还是小公子吧。 不知道为什么,周晚吟感觉他身上那种不近人情的味道更浓了。 顺喜此时已经回过味儿来了,气得脸都变色了,冷笑道:“我家主子清贵无暇,我倒要看看,这些不长眼的,能编个什么罪名!” 采莲和他同仇敌忾,激动道:“乱编呗!这些黑心肝的东西,传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坏人家名声,传的久了,你也找不到是谁传的。只能自个儿拿麻绳上吊。” “哼,只怕到时候,他们自个儿上吊的绳子都不够。”顺喜冷冷的说。 霍云见这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动了怒,收敛了那点小情绪,看着周晚吟,平静的问道:“有人编排你和那个周公子?” “你怎么知道?”这位贵公子脑筋转的真快! “谣言止于智者,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只不过是无知宵小传一传。姑娘品性高洁,世人不会在意这些流言。”霍云难得的笑了一下,“至于他家主子,你放心,没人会打他。” 他语气从容,风轻云淡,又带有几分温和善意,虽然模样上看是个英俊的少年郎,行止之间却是一副久居上位的姿态。 周晚吟不由自主的就觉得这个人十分可靠。 “那……霍将军会这么想吗?”采莲有点激动的望着霍云。 “他会。” 霍云看着这两个小姑娘,温声笑了一下。 “真哒?”采莲更激动了,她揪着周晚吟的胳膊,紧张兮兮的看着霍云,“那……你能替我家小姐转告霍将军,替我家小姐解释吗?” “啊?”顺喜呆了…… 周晚吟硬着头皮解释:“她的意思是……这位公子看起来同霍将军很亲厚,若是能帮忙解释,会更好。” 她懂采莲的心情,她们俩在这将军府门口折腾了半天,连门都没能进去。 守门的卫士看上去都凌然不可犯,那里头端坐庙堂的霍将军得有多大的虎威啊! 想到要面见这样一个人物,还要和他解释来龙去脉,替人说情,谁能不愁啊。 要是有人代劳,那就太好了! 尤其是,眼前这个年少英俊的贵公子,他长得不大好接近,但人还挺好说话的。 “我会替你们转告他的,你们放心。”霍云说,“周公子同霍骠骑亲如兄弟,霍骠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是吧顺喜。” 他不大爱说话,但若真生了心思安抚人,语气沉静温和,眉眼恰到好处的带几分笑意,那真是忽悠人的一把好手。 顺喜认真的附和:“是啊!周姑娘提醒的及时,我家主子也能早做应对,不会有事的。” 周晚吟信了! 她在顺喜震惊的目光下,带着采莲回去了。 霍云望着那顶小轿子走远,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本将军生的很像秦楼楚馆里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吗?” 顺喜恭恭敬敬的笑道:“自然不像的,只是一般人这个年纪,还只在秦楼楚馆里当公子哥。将军模样英俊,又是少年英雄,同寻常人印象中黑脸的将军很不一样。” 霍云深以为然,板着俊脸满意的点了点头。 其实顺喜只说对了一半,周晚吟没把霍云往大名鼎鼎的霍将军上想,一来是因为他模样好,瞧上去确实很像个王孙公子。 二来是年岁对不上。 世人皆知霍云今年23岁了,比柴子安大了三岁。 但柴子安是锦绣堆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唇红齿白的俊俏郎君。 而霍云长得是英俊那一挂的,他俊朗英气,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一拳能打死八个柴子安。 很像是比柴子安还要年轻几岁的样子! 周晚吟以为他才十八九岁…… 柴家人将周晚吟和那将军府客卿周公子的暧昧情事在公卿圈子里传开了之后,就着手准备退婚的事情。 退婚这种事情,比之休妻和离还不同。 一般人家,闹到休妻和离的地步,那都是已经撕破了脸,过不下去了。 但退亲,两家婚事毕竟还没有成,恩怨也没有那么深。 所以大多数人退亲,都是两家人和和气气的聚在一起,把大媒也请过来一起喝喝茶,找个差不多的由头把婚事给退了。 里子恨得牙痒痒,面子却还要过得去。 毕竟,这桩婚事不成,以后还得说别的人去,总不能闹得满城风雨。 柴家这退婚,柴子安父母并他的伯父国公爷代表男方家长。 再把城东的周秀才和他娘子夫妇二人请来,充作女方家长。 除此之外还要将当年的媒人请来。 又因周晚吟人还没成婚,嫁妆已经先进了府,所以还要请京兆尹衙门的人过来见证资产退回。 毕竟是悔婚另娶,柴家人想要说的好听一些,决定把仪式安排的热闹一些。 他们想要极力表达自己的歉疚不安,向众人展示儿子和大名鼎鼎的殷溪将军多么两情相悦。长辈们深深后悔当日乱点鸳鸯谱,言明会好好补偿这个亲外甥女。 至于补偿,那自然是给她找一门更好的亲事。 第23章 退婚的日子总算是到了 退婚的日子总算是到了。 柴家人派了心灵手巧的大丫鬟过去秋韶院,把她盛装打扮了一下,才让她到了公府正厅见客。 力求向众人证明,这外甥女寄居多年,一直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并没有任何人刻薄她。 周家确实已经无人了,来见证的宾客们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众人喝茶聊天,一派和气体面。 柴家人请来充数的周秀才夫妇还夸柴家把她照顾得很好。 “也是两个孩子没有缘分,柴公子这样的样貌人品,合该配殷将军才是。”周秀才说。 “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强扭的瓜不甜,姑娘家还是要找个知冷知热的郎君才好。”秀才娘子也笑着替柴家打圆场,“女娃娃找夫婿,还是不能好高骛远,硬配了豪门日子也不一定舒心。” 国公爷觉得这人十分识趣,和和气气,满脸歉疚道:“你们这样说,真叫我家门楣都矮了三分,是我们家没福气,结不成婚,不能有这样通情达理的亲家。” 他说着竟然挤出来几滴眼泪:“你们放心,我们公府虽然不算富贵,但还有些颜面,我这个做舅舅的,就是求,也要替外甥女求个更好的姻缘,保准比我家这不成器的要好!” 他话说到此处,退婚这一事就算是无人反对了,便朝着赵家家主看了过去,用眼神示意他,该趁着时机当众提婚事了。 赵伯爷会意,立马放下手中的茶盏,要站起来说话。 然而有人比他快了一步,直接一手掀翻了茶盏,冷冷道:“这婚事,不能退,老朽不答应!” 这一声是从角落里传来的,众人都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角落里颤颤巍巍走出来一个老人家,看上去能有八十多岁了,还是一个年轻的随从扶着走过来的。 国公爷见了他,脸色瞬间尴尬了起来。 柴二爷赶紧讨好的上去扶着:“呦,欧阳先生,您老人家快坐坐。您这把年纪,可不敢累着您。” 周晚吟一听这姓便知道了,这是他们两家通婚的大媒。 欧阳先生其实同周家和柴家都没有什么交情,他是被周父用十斤三七请来保媒的。 周晚吟的祖父有个县君的爵位,又家中巨富,所以周晚吟的父亲能风风光光地迎娶公府的小姐。 然而周家安家在江南,周父并没有入仕,年纪轻轻就沉疴不起,那时候,周家的交际圈子确实已经不如上一代了。 他临终将女儿许配给京城国公府柴家,很难找到一个声望门第足够,又靠得住的人家替两家保媒。 所以这才找了欧阳老先生。 欧阳家的门第也不高,他们家世代行医,江南和京城都有子弟开医馆,虽然没有做高官的,但老先生医术高明,宅心仁厚,也算是名满天下,在世家圈子里有几分薄面。 欧阳老先生本不想掺和公府和富商家的这些事情,但周父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感动了他,便收了周家十斤三七做谢媒钱,答应替两家保媒。 他如今都八十七岁了,据说前几日都病得下不来床了,柴家人压根没想到他会来反对这事儿,派了小厮和他家儿子打了招呼就走了。 只以为他就是来凑个数,喝个茶的走过场的。 国公府的茶,这老大夫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吃上几回呢。 老先生一把推开了柴二爷,盯着锦衣华服的国公爷,冷冷地说:“保媒保媒,乃是为两家做见证,替这桩婚事保驾护航。老朽当日收了十斤三七,为的就是今日。” 国公爷脸色铁青地站着,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 柴二爷赶紧道:“老人家,您言重了,缘分天注定,这……” “天注定?那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什么?好的时候巴巴的赶着去求亲,不好的时候喜新厌旧,琵琶别抱。你们柴家背信弃义,食言而肥,抛弃无父无母的孤女,悔婚另娶陛下面前的红人,一句天注定就行了?” 他说着颤颤巍巍走到周晚吟跟前,拉着她的手:“孩子别怕,只要我还一口气在,这婚,就退不成!” 说着又落下泪来:“老朽一生只保了一次媒,今年已经八十七岁了,撑着一口气,就等着公府守承诺,八抬大轿迎你过门,我好下去同你爹报信,没想到,柴家一年拖一年,迟迟不完婚,到了今日,竟然还要悔婚!” 柴家人听得这话,都尴尬的不言语。 好在今日请的宾客都是柴家的故旧,都打好了招呼,也不会说什么。 周晚吟听欧阳先生说,心头也不大好受,便温声安慰道:“老先生莫要生气,这婚,我是答应要退的。” 欧阳先生急了:“这怎么能退!说好的娶你,让你等到了十七岁,又不娶了,这不是误你终身么!” “君若无情我便休,表哥已经另有心上人了,我又何必再纠缠,既阻了表哥的前程,也把自己变成了深宅弃妇。”周晚吟扶着欧阳老先生坐下,笑着说,“这样的婚事,我宁可不要。” 欧阳先生听她这样说,又神态大方自在,并不像是受了胁迫的,稍稍放了点心,长叹一声:“他家不怕悔婚的名声,我却怕九泉之下无颜见你父亲啊。” “我父亲请您保媒,是想替我保个美满姻缘,这姻缘不好,还保他做什么?您可要长命百岁,将来我寻了好姻缘,再请您保媒,如此也不算辜负我父亲。” 周晚吟话说的通情达理又情真意切,欧阳先生被说服了。 他瞪着国公爷,冷冷道:“既然两家退了婚事,那当日周家抬进府里的嫁妆,也要原样归还给这孩子。” “那是自然,这嫁妆我们都收着呢,本来想着这孩子要成我儿媳,我这做婆母的就先管着了。如今退了婚,我也不好拿着了。这是嫁妆单子,这是库房钥匙,都交给老太太,给她亲外婆。等她再许人家的时候,一并送过去。”王氏当众将嫁妆单子和钥匙放在案上,笑盈盈的说。 欧阳先生气得眼睛都瞪大了:“这怎么行!你们这不是左右倒右手么?这不还是你们家拿着!” 王氏大呼冤枉:“哎呦,这可冤枉死我了,我是想还给她家啊,可她家五服之内都死绝了!我想交还,也无人可交啊,我家老太太是她亲外婆,这你还信不过吗!” “若是她本家有别的人可托付!这孩子也不至于在我家住了十年啊。可怜我这做舅母的,照顾外甥女十年,一句好没落得,还叫人这样误会了。” 王氏一个女流,又是喊冤又是诉苦的,欧阳老先生倒不好意思了。 “那……总要当面点一点……十年了,也不知道数目对不对得上。”欧阳先生艰难的说。 这些日子他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公府刻薄了外甥女,也不知道嫁妆动了多少。 国公爷闻言冷笑了一声,也不说话,只不悦的朝着当了半天背景板的周秀才夫妇看了一眼。 周秀才穷困了大半辈子,被贵人这一眼吓得一哆嗦,磕磕绊绊道:“不……不必了,我是这孩子的长辈,我信得过国公爷。” “你!”欧阳先生气得差点没晕过去,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就是这么做长辈的?” 秀才娘子不懈道:“老先生只是个保媒的,这婚已经退了,嫁妆的事,自有我们周家人做主,就不劳你个外人操心了。” 第24章 搬嫁妆去! 秀才娘子看欧阳先生气得说不出话,冷冷地笑道:“真是好笑,公府和周家是姑表亲戚,血脉相连,我们周家长辈信得过国公府,两家人和和气气地退婚。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不在家里含饴弄孙,跑来怂恿人家外甥女查亲舅舅的账,这是什么道理?” 欧阳先生绝望地跌坐在椅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终究是外姓人,即便有心,却没有立场说话。 这世道,真是不公平,一个女子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却需要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长辈发话才可以。 却在这时,门外突然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厮,激动道:“霍……霍将军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霍将军已经带着人进来了。 他着玄色广袖朝服,腰配龙泉宝剑,从身形看,这位霍将军身量修长,宽肩窄腰长腿,乌发如漆,想来应该是个十分俊朗的年轻人。 然而他的脸上带着一张做功精雅的孔雀明王面具,遮住了大半的脸。 孔雀明王主杀伐,嗜血不祥。 “这么多人?看来本将军来的不是时候?” 霍将军并不怎么谦让,直接往国公爷让出的主位上坐了。 “不过是家里孩子的婚事,怎么敢和将军的公务比,国家大事要紧。”国公爷讨好地说。 “本将军来,是有一笔账,要找周姑娘算一算。”霍将军很随意地摆了摆手,“你们先继续,我的事情不打紧。” 他声音冰冷平静,渗人的面具正对着柴家众人,吓得他们一机灵! 将军府和柴家并没有什么交情,他今天来,应该是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了。 骠骑将军御下极严,八成觉得这丑事玷污了他名声,亲自来同周晚吟算账了! 得赶紧把婚事退完了! 退了婚,周晚吟就和国公府只是表亲了,骠骑将军就是打死她,同他们家也没有关系了! 王氏想到这里,脸上带着笑,逼近周晚吟:“好孩子,你周家的长辈信得过公府,说不计较了,你觉得呢?” 周晚吟平静道:“我没意见。” “你这样说,可见是信不过你舅舅舅母了,还是把你的那份嫁妆单子拿出来,当众对一对,清点一下数目吧。” 周晚吟淡淡道:“舅母言重了,我怎么会信不过自己的亲舅舅呢,我是真心不计较嫁妆的,就连我的那份嫁妆单子,也早已不在我这里了。” “什么!嫁妆单子你都能丢了!”一旁的秀才娘子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咳……”坐在主位上的霍云突然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声。 他声音极低,众人却都听见了,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无妨……”霍云和气地摆了摆手,“是本将军失礼了,你们继续。” 秀才娘子臊的脸通红,尴尬的继续:“既然姑娘都信得过公府,那咱们这事儿,就算是成了,两家烧了订婚文书,日后各自嫁娶吧。” 她说完,默默站在父母身后的柴子安走了出来,深情地道: “表妹,不论发生什么,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我冰清玉洁的妹妹。那些流言蜚语,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我与你退婚,都是我的过错,表妹不要难过。” “什么流言蜚语?”周晚吟皱眉。 柴子安看了看满堂宾客,故意沉默了一下,才欲言又止地说:“你同那个外男的事情……” 他本来只是想让这些暧昧的流言在内宅稍稍的传一传,让那些来求亲的贵妇人心中膈应。 他并不想事情闹到台面上,当众搅和出来,搞得大家不好看。 但谣言这种东西不好控制,无脚行千里,一不留神竟然传到了将军府,把霍将军给招来了!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当众挑明了。 “什么外男?”还不知情的赵伯爷不淡定了,“你们这可得说清楚了!” 他还准备了给儿子说亲呢! 柴子安歉疚地看着他:“伯父,你千万不要误会!那些都是内宅妇人传的谣言,我表妹同那个客卿是清白的!” 他们两家早把话私下说好了,柴家转手把周晚吟许给他们。 并附上一张新的嫁妆单子,上头只有一些不值钱的家具和几千两白银做做样子。 赵家急着娶媳妇,并不计较这些。 这样一来,周晚吟嫁妆的事情,就成了一笔烂账,从此再无人追究。 但是! 若是在此时当众把事情说明了,赵家不提亲,霍将军再把她打死了,那…… 柴家便一分嫁妆都不用还回去了! 果然,赵伯爷看着众位宾客探寻的脸色,觉得不能让儿子稀里糊涂做了绿头龟,立马息了当众求亲的心思,狐疑地坐了回去。 柴子安很满意,他露出翩翩公子的笑容,郑重地把订婚文书丢进了火炉里:“表妹,但愿你我之间,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也是。” 周晚吟难得的展出一丝笑容,走到了火炉边上,当众将婚书扔了进去。 “今日同表哥退亲,我很欢喜,特别特别的欢喜。” “很好。”霍云拍了拍手,看向国公爷:“你们今日这退婚,是退完了?” 国公爷道:“是,退完了,将军有什么指示,可当即示下。” 霍云指了指案上的嫁妆单子:“这里头东西,都还在?” “自然是在的,我这做舅舅的,还能贪了外甥女的嫁妆不成。” “那就好。”霍云站起身,把那嫁妆单子拿了起来,转头冲随行的兵将道,“让弟兄们都进来,随国公爷去搬嫁妆去。” “将军!您这是何意!” 霍云随手把兵部文书丢在案上:“哦,周姑娘大义,把这嫁妆捐给朝廷,充作云中军的军饷了。” 第25章 表哥可不值这个价! “什么!你你你你……”国公爷指着周晚吟,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周晚吟一脸真诚道:“舅舅,我说了,我不在意的。” “你就是不在意,也该和长辈商量一下!”王氏激动的说。 “二舅母不是说了么,我家五服之内的都死绝了,没有能商量的长辈。” “我那是……” 周晚吟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二舅母觉得,我不该捐?” “当然不是!”王氏吓得跳了起来,她哪里敢说不该捐。 只是…… 那里头的东西都花了大半了!捐什么啊! “难道说!里头东西少了?”周晚吟大声道,“不会吧!舅舅舅母方才不是说了没少么?” “没……没有……”王氏心虚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怎么会少。” 周晚吟笑道:“那就好,霍将军,我的嫁妆都在二舅母那儿收着,您可让兵将随她过去取来。” 王氏脸色惨白的看着霍云:“东西都进府十来年了,里头恐怕蒙了尘,还是待我们家修整修整,再……” “对对对,修整修整。”柴二爷哆哆嗦嗦的过来,“待我们修整好了,定会给将军府送过去。” “等你们修整?”霍云道,“我能等,陛下等得吗?北疆将士等得吗?这可是军饷。” 霍云也不多说,拿出周晚吟先前给他的那张单子,让林副将跟着王氏过去库房:“一样一样的对着取,少了一件,仔细你的脑袋。” 王氏踉跄了一下,心如死灰的看着柴二爷。 柴二爷又心如死灰的看着国公爷。 国公爷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的说:“既然二房这婚事退了,我衙门还有事,先告辞了。” “大哥!你怎么能走!”柴二爷惊了,一把抓着国公爷的袖子。 “晚吟原先是你二房媳妇,我就不掺和了!” “大哥!咱们府里虽然分了大房二房,但大嫂常年在相国寺礼佛,两房并没有分家!” 柴二爷要疯了,他夫人王氏可是管着整个公府的中馈,周家的嫁妆,是全府一起花了的! 国公爷惨白着脸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就要跑:“没分家我也管不了你们二房娶媳妇的事儿,我……我衙门还有事,二弟你快放开!” 然而他没跑出去,霍云长臂一伸,按住了他的肩膀:“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国公爷连陪我喝杯茶都不肯吗?” 国公爷被狠狠按进了椅子里,一动也不敢动了。 林副将拿着嫁妆单子冲王氏道:“夫人,请吧。” 王氏脚步虚浮,惨白着脸在众人注视下往库房走去。 宾客们望着王氏身后威武的兵将们,一句话也不敢说,空气安静的可怕。 连国公爷都跑不了,他们就更跑不了了。 霍云丝毫不受这诡异的气氛影响,他歪歪斜斜的靠在椅子上,以手支额,目光缓缓看向厅外: “寒梅最堪恨,常做去年花,也不知道国公府若梅园的梅花开了没有。” “开了,前两日开的。”柴二爷苦着脸回话。 霍云缓缓站起了身子,信步出了厅堂,穿过庭院,走过月门,往若梅园中去了。 这魔星一走,厅中坐的众人慌忙起身就要走。 赵伯爷头一个跑到了门前,却被将军府两个守在门口的卫士一把推回了厅里。 “反了你了!知道我是谁吗!我还有公务,快放我出去!”赵伯爷色厉内荏的叫道。 那两个卫士木着脸看了他和后面挤挤挨挨想要跑路的众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同时伸手,一人抓了一扇门,把门拉上,扣住了。 众人在厅里面面相觑,很快就嚷成了一片。 柴家人仿佛等死的囚徒唉声连连,偏帮他们的看客觉得自己八成要倒霉,后悔不迭。 还有纯凑热闹的想打听打听柴家人到底贪了多少。 霍将军许久不回来,众人又嚷成一团,周晚吟等的也无聊,找了个水壶倒了热茶,和欧阳先生喝起茶来。 老先生也是一脸懵:“孩子,这嫁妆,你是真捐了?” 周晚吟点了点头:“真捐了,能解一下朝廷的燃眉之急,也好。” 欧阳老先生点了点头:“嗨,只是以后你的婚事……” “表妹,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柴子安突然冲过来,抓着周晚吟的手臂:“你为什么要把嫁妆捐了!” 周晚吟拨下他的手指:“霍将军不是说了么,为了云中军的军饷!” “你快去和霍将军说,你是因为和表哥闹了脾气,不懂事胡说的,这嫁妆不能捐!”国公爷找回了脑子,“你就说你后悔了,妇道人家的话哪里信得!” “对啊!表妹,你就算不嫁我了,你还得嫁给别人,嫁妆全捐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柴子安说,“表妹,你要是为了和我赌气,误了自己终身,我会很难过。” 事已至此,也只有让周晚吟自己撤回捐献这一条路子了。 周晚吟抬眼看着柴子安:“我的终身不是早就误了吗?” “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都是这臭小子的错,算舅舅求你了,只要你不捐了,我就让你嫁给你表哥!”柴二爷冲过来拉着周晚吟的手,激动的说,“明天就迎你进门!” “那殷将军怎么办!”柴子安急了!那个也得罪不起啊! “她……那就平妻,让晚吟做平妻,不分大小!”柴二爷说。 周晚吟摇头:“我的嫁妆有白银两百万两,田产店铺、金银器皿无数,表哥可不值这个价!” “你……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吗?” 国公爷反手一耳光把柴子安扇出去:“轮得到你说话吗,滚一边去!” “好孩子,你说,你要怎样才肯撤回嫁妆,舅舅都听你的。” 周晚吟没说话。 赵伯爷凑过来道:“哎呦,你们这是用了多少啊!要不捐一半吧!总不能让霍将军空着手走。” 国公爷沉吟片刻,冲周晚吟道:“三成!你告诉霍将军,你捐三成,就说你到底还要嫁人,余下的给你自己做嫁妆。” 三成,公府东凑西凑,再找亲戚们借,应该能凑出来。 周晚吟淡淡道:“不必了。” “哎呀你还是留点吧!你都让人退了一次婚了,是二手货,要是没有嫁妆伴身,日后谁还肯要你?”秀才娘子忍不住说。 这姑娘实在是太不听话了,女儿家家的,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句,把嫁妆捐了,一分都不留给家里的亲戚! “你这是什么话!”欧阳先生不悦道,“公府退婚是因为攀上了殷将军,又不是周家的过错!” “不管是谁的错,她都是定过一次婚的人了,同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能比吗?我说姑娘,你就停了你舅舅的话吧。”秀才娘子随口说。 她倒没有全弄明白了这里头的门道,要站国公府,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这小丫头跟舅舅表哥一众爷们唱反调,真是反了天了。 “婶子话不中听,却是为你好,你多留点嫁妆,到时候夫家嫌弃你的时候,自己也有点底气。” “咯吱”一声,门被缓缓推开了,众人转头看过去,只见霍将军闲闲的靠在门上,手里拿着几支新折的梅花。 那鲜红的梅花搭在他脸上的面具上,说不出的吓人。 众人吓得一哆嗦,本来吵嚷的许久的屋子瞬间又寂静了起来。 霍云嗤笑了一声,缓缓走到了秀才娘子身边,细细打量起她来,摄人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她身上。 “你方才说,退了婚的姑娘,是二手货?” “啊?是……是啊……”秀才娘子懵了,“我说的不对吗?” 霍云抬手随意地指了指:“那本将军令你丈夫休了你,让你也做一做二手货,可好?” 第26章 哪个男人会要你! “啊这!”秀才娘子慌了,“我……我未犯七出之条,夫君怎么能休我。” 霍云无视她,转头冲周秀才道: “我嫌你这夫人太聒噪,要将族中一个晚辈嫁给你,陪嫁千金,你可愿意?” “愿……愿意!小人愿意!”周秀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 别说他了,其他宾客都吓傻了。 这可是霍骠骑,传闻他在北疆杀人饮血,把胡人的可汗头颅砍下来当酒盏的人! 这次还专门带了明王面具,没准今天过来,就是预备了见血的! 霍云嗤笑一声,转头对秀才娘子道:“现在,你也是二手货了。” 秀才娘子脸色惨白的跌倒在地上,骠骑将军一句话,她就被休了。 被休弃,和退亲不一样,被休弃的女人,何止是二手货! 夫家不要她,娘家已无立锥之地。 那简直是走投无路,生不如死啊! “这不公平!”她爬向霍云,想抱他的腿求情,“霍将军,这些年来,我伺候公婆,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此乃三不去,他不能休我!” 霍云一脚把她踹开。 “你也知你相公背信弃义,夫妇离散不能怪你?怎么到了别人头上,你就指摘别人了?” 他踹完了人,居然又施施然坐了下来,把玩手里的梅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众人看他这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都觉大事不妙。 这大冬天的,走又不能走,在这干坐着就算了,还要对着这魔星。 正要跟他讨个情面要先走,林副将带着人回来了。 “将军,点清楚了,公府这些年花销都是周姑娘的嫁妆,如今只剩下白银不到二十万两,至于古玩字画,奇珍异宝,也只剩下不到五成,倒是家具器皿没有动。这些,都是少的。” 他说着把一打写着密密麻麻名字的纸放在了案上。 霍云做大惊状:“国公爷,你不是说没有动的吗?” 国公爷磕磕绊绊:“我……我并不管家中庶务,这些事情,我并不懂得。” 霍云没搭理他,转头让手下取了笔墨过来:“柴国公府贪墨了外甥女捐给朝廷的军饷,诸位都是见证。本将军奉命过来,竟也始料未及,也只好请诸位写上名字,好让本将军交给陛下去交差。” “不不不……” 众人纷纷后退,这怎么能去,他们就是来混口茶喝,谁愿意签这个啊。 这不是得罪人么! “诸位不愿意留下姓名?”霍云笑了,“那真是糟了,本将军只能请各位和我一起去面见皇帝了。” 见皇帝? 这还得了! 他们都是领着无关紧要闲职的勋贵,一年也见不到皇帝几次。 朝廷本就看他们混吃等死不满了,要是因为这个被当面带去了皇帝那儿,这不是找麻烦么! “柴兄……对不住了……也是你太黑心了……”赵伯爷尴尬地说,率先签了名字。 众人扭捏了一下,都不情不愿的签了这文书。 霍云看众人签完了,这才满意的拿起来看了看。 国公爷心凉到了谷底,跌跌撞撞的冲过去,一把扯了霍云的手臂厉声喊道:“霍将军!你真要把这东西交给陛下?” “事实如此,我不敢不交。” “霍将军,我是一等护国公!你恃宠而骄,竟敢扣押我,到了陛下面前,我也有话说!”国公爷厉声说。 事到如今,反正已经撕破脸,他就不信了!闹了开来,霍云还能真当众杀了他们不成! “国公爷何出此言?我何时扣押过你?” “在坐都看着呢,将军府的军士将门锁上,阻拦我们出去。” “什么时候的事?”霍云大惊。 “就是你去摘梅花的时候!”柴二爷说。 “竟有这等事!”霍云惊讶,“我的卫士竟然趁我不在,扣押了诸位?” “是我御下不严,实在罪过,到了陛下跟前,我定会向陛下请罪。”霍云歉疚地说。 他将手中梅花递给周晚吟:“姑娘仗义疏财,霍云在此谢过了。” 他说完还微微欠身施礼,那明王面具正好对着周晚吟。 周晚吟愣了一下,还了一礼之后,接过了花。 霍云满意了,带着自己的人大步走了出去。 看热闹的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跑了出去,再也不想留在这是非之地。 只留下柴家人愣在原地,心如死灰。 柴子安看周晚吟手执梅花,云淡风轻的同欧阳老先生道别,一股莫名的难受涌上了心头。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表妹的好来。 她曾经那样温柔,那样善解人意,甚至为了能帮自己在诗会上出风头,整夜整夜的写诗,让自己背下来。 他曾经真情实感的想过要娶表妹,一生一世。 可后来,他遇到了殷溪…… 人最怕比较,殷溪身份贵重,而且美貌潇洒,跟温柔贴心的表妹比起来,她见识到的世界更广阔。 时间久了,难免觉得表妹枯燥乏味,上不得台面。 可是如今,他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又觉得冷淡疏离,高贵美丽,让人想要得到。 “表妹,原来你一早就决定了把嫁妆都捐了!要同我恩断义绝!” 周晚吟回头看着他:“是。” “从公府决定订婚殷溪的时候,你就已经设下了局,对吗?” “不错!” “你……”柴子安突然顿住了。 他被周晚吟那冷淡的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里,已经丝毫没有对他的爱慕和崇拜了。 “你当真……对我,对这个家!毫无留恋了?” 周晚吟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头对欧阳老先生道:“老先生,我送您出去。” 她直接无视了他…… 这比哭着撕打,大骂负心汉,更让柴子安难受。 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表妹眼神里的不在乎,甚至可以说是……不放在眼里…… 或者说是……“不屑一顾”! “呵……还跟我拿乔呢?”柴子安终于破口大骂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本公子不要的破鞋!如今你一分嫁妆也无,哪个男人会要你!” 第27章 乡君不够,得封个县主! 柴子安这话说的极难听,却也是事实。 名声是给外人听的,日子却是自己过的。 把万贯家财都捐给国家做军饷,人家自然会说一声大义。 但一点嫁妆都没有的孤女,和外祖家又弄得这样难看,将来可怎么办呢? 周晚吟冷冷看着柴子安,又笑了笑:“姻缘天注定,我但行好事,自有好前程。” 柴子安阴着一张脸,半是讥讽半是怨愤:“嘴硬,没了公府给你张罗,你翻了天,也就是个给老头当填房的命。” “这孩子的婚事,不必你柴家张罗!”欧阳老先生再忍不住,沉声道,“我欧阳家虽不显赫,但老夫出入高门大户行医,也有些体面,给她找个好夫婿,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柴子安不悦的翻了个白眼。 “端王殿下就曾说,男子娶妻,不必看人家家世钱财,只看重新妇品貌人才。让老夫帮着保个媒,寻个好姑娘。” 老先生面色讥讽:“钟鸣鼎食之家,前途无量的年轻男子,并不在意女子的嫁妆,只有些泼皮破落户,软饭硬吃,家里没米下锅了,才盯着女子嫁妆。” 他说完,也懒得搭理柴子安,一甩袖子出了门离去。 柴子安瞪着人家背影,几乎要气炸了肺。 因为人家说的也是事实…… 古话说门当户对,但也有句古话叫低娶高嫁,男子娶新妇,是娶回来帮着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的,其实并十分不在意新妇嫁妆多少。 又不是入赘到人家,指着岳家的钱吃饭,新妇嫁妆多,那是锦上添花,嫁妆少,家里还能少了她那一口饭吃? 周晚吟瞧着柴子安那仿佛被狠狠打了耳光的样子,忍住没笑出来,转身回去秋韶院。 柴二爷却跌跌撞撞的冲过来,指着她痛骂:“都是自家骨肉亲戚!你竟然如此绝情,连一点余地都不留!!” “余地?”周晚吟冷笑,“你们悔婚另娶的时候,给我编排流言的时候,可曾想过留余地?” “伶牙俐齿!不恭不顺!”柴二爷激动的抬手就打。 “住手!”国公爷喝住他,“你还嫌不够乱吗!宫里最迟明天晚上就要派太监来宣嘉奖的圣旨,你打了她,是要让陛下再记我一笔吗!” 柴二爷的手堪堪停在了半空。 要是周晚吟见大太监的时候有什么不妥,那就是打皇帝的脸。 他虽然没见过皇帝,却也知道这不是个好糊弄的主,以庶出皇子之身君临天下,他见识过多少阴谋算计,诡秘心思。 这样的人,绝对容不下臣子这样公然挑衅。 他手慢慢的收了回来。 不急!捐了嫁妆,皇帝顶多是嘉奖鼓励一番,给个封号,赏赐一些东西。 都是虚的,皇帝日理万机,很快就会忘了她的。 本朝规矩,不许未嫁的女子独居,她家五服的同族都死绝了,没有别的长辈照管。 她以后,还是得住在公府里讨生活。 到时候,再好好收拾她! 未央宫里,嘉平帝难得的笑得开怀。 “亏他想的出,竟然带了那明王面具去。” 顺喜恭恭敬敬道:“国公府都是胆大包天的老油条,幸亏那面具唬人,吓得众人以为他要当堂杀人,才没有多生事端出来。” 嘉平帝嗤笑一声:“他生的好看,不带着面具,确实不像个会杀人的。” 顺喜见他心情好,赶紧趁着这兴头上道:“陛下,方才殷将军来了,在偏殿候着求见。” 嘉平帝叹了口气:“来给柴家求情的?” 顺喜不敢隐瞒:“是,殷将军同柴公子鹣鲽情深……不忍看公府落难……” “他们都还没成婚!算什么鹣鲽情深,殷溪她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了!” 顺喜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嘉平帝头疼:“朕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那柴子安平平无奇,就连长相,比霍云那小子,都差了远了,不就是个小白脸吗,殷溪怎么就看上他了……” 顺喜抬头看了自家光风霁月,清贵无瑕的主子,想了想才道:“或许是殷将军和霍将军都不爱说话,所以她不喜欢霍将军,反而喜欢柴公子这样满腹才情的翩翩公子。” 嘉平帝想起那日诗会柴子安做的诗……好像也不怎么样。 他有点心塞的把随手写的小令揉成一团,扔进火炉里,叹了口气:“除了她,还有谁来求情。” “除了殷将军,还有一些柴家的姻亲和先前老国公在世时候的门生,虽然没有殷将军这样跪着不走,但也留了折子。” 嘉平帝冷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么多人求情,朕确实无法重罚了国公府。” “去告诉殷溪,公府当家的女主人一时间周转不开,将银子挪用了,也是人之常情,但既然是用了,就要赶紧还上,至于什么时候还上,那就让柴家人自己问问霍骠骑的明王面具吧。”嘉平帝指着磨墨的小太监说,“传朕旨意,柴国公连个家都管不好,礼部那闲职,也不要做了。” 那小太监停了手上的活儿,赶忙出去传口谕。 顺喜随手接过墨过来磨,一面劝慰道:“周姑娘退了婚,骠骑将军也得了军饷,这是好事儿,陛下不必为柴家那几个人生气。” 嘉平帝听到“周姑娘”三个字,心情瞬间好了起来,脸上微不可查的露出了笑意。 他提笔写了“嘉盈”二字:“周姑娘仗义疏财,按理应该封做乡君,但她乃是宗室之女,朕便破格,封她一个县主。” 顺喜欣喜道:“嘉盈县主,这封号好听。” 本朝年号嘉平,这姑娘封号里能得一个嘉字,想来陛下对她是十分厚爱了。 他想了想,又提醒道:“周姑娘得了县主封号,日后便不怕人家欺负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周姑娘没有长辈照顾,往后日子却是个难题。”顺喜瞧着嘉平帝的脸色,解释道,“按照习俗,这未婚的姑娘都要有长辈教养,陛下就算封了她县主,她若是无人照顾……” 就还得住在柴家,跟着她的老外祖母生活,直到她成婚。 而她如今和柴家撕破了脸,柴家人必定不会善待她。 第28章 打不了她,我还打不了你吗? 顺喜话说得含蓄,但皇帝如何不懂? 他幼年便失爱于父皇,早已经见识了人心险恶,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磋磨一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有的是手段。 他不知想到什么,温润的面容变得有几分冰冷。 半晌,他敛了面容,温声道:“这有何难? 说着提笔写了书信:“让礼部按朕的意思册封,至于旁的,朕自有安排。” 殷溪从宫里出来,就收到了柴子安送来的信。 问她借钱的! 她父母早已去世,自然没有什么长辈出来反对,但手下谋士家臣都不大高兴。 “他这窟窿是和前一个未婚妻扯出来的,凭什么让咱们去补?” “就是,这婚还没成呢,就来借钱来了,属实不大体面。” “百年公侯,亲朋故旧也不少,拉下面子去借,也是能凑出来的。” “他如今有难,我怎么能不管他?”殷溪不悦地看了一眼谋士,烦躁道,“你当骠骑将军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么!动了他的军饷,能保住公府就不错了,哪里能拖得!” 她和霍云同殿为臣,深知霍云的性子,为人正直宽厚,不爱说话,但非常不好说话。 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能装作看不到,不说话不追究。 但动了军饷这样的大事,不还回去,十个公府都不够他杀的! 谋士不甘心:“可小公子满了十二岁,过两日要入太学读书,府里要办酒宴……” 殷溪有些疲惫的扶额:“其他的事情都放一放,先紧着他那边吧。” 谋士无法,只能由她去了。 然而殷家世代清廉,整个府里东凑西凑的才凑出了一万两不到,对柴家那天大的窟窿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殷溪一咬牙,把准备好的下个月成婚用的三万两嫁妆都拿了出来,又问同僚借了一些,才凑出了五万两。 第二日一早,她就心急火燎的带着五万两去了柴家。 还没见到柴子安,先在门口见到了周晚吟。 周晚吟带着采莲和万珍儿拎着大包小包新买的东西,言笑晏晏,看上去心情好的不得了。 “公府因为你愁云惨淡,你倒是还有心思买这些。” 殷溪压不住心头的火,冷冷的说。 “我花我自己的钱买东西,有何不可?”周晚吟懒得多搭理她,随口道。 “殷将军什么时候也有这个毛病了?喜欢盯着别人的钱?” 殷溪其实对公府动了别人嫁妆这事儿也很不满,听她这样说,也有点理亏,不高兴道:“你就算不愿意把钱给人家,也没必要做这么绝。” 周晚吟打量了她一下,突来来了兴致。 她也想知道,她这一番作为,外头人如何议论,尤其是那些说她做得绝的人,到底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那将军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你外祖母,让公府把嫁妆还给你!” “将军觉得,公府还得了吗?会还吗?” 殷溪一时语塞,是啊,花得连一成不到,拿什么还? “那……你也可以先跟老太君和国公爷说,都是亲戚,事缓则圆,慢慢凑,也不是不行的。”殷溪说到这里,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小了点。 她也是公侯之家的小姐,怎么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一个小小孤女,只有拿你钱的时候,哪里还有还的时候? “柴家会不会还我的钱,你心里很清楚。为了不还钱,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我,我也很清楚。”周晚吟说,“将军自己也不怎么聪明,却喜欢把别人当傻子。” 殷溪毕竟还要点脸,被人戳破了心思,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黑着脸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这么绝情!你大可以只捐一半,让公府凑一凑把钱还上,受点教训,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国公爷的官职被撤,整个公府为了活命,满京城的借钱,颜面无存。 柴子安的名声一落千丈,通过举荐入仕的路子遥遥无期。 周晚吟懒得再搭理她了,冷冷道:“刀子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看别人落难,总能指点出来不少点子,觉得别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她盯着殷溪:“殷将军,我偏不用你们说的别的法子呢。” “我偏要绝情,偏要不给他留活路呢!” “你……” “坑害别人的时候不讲亲戚情分,不讲做人留一线。现在轮到自己了,来讲情分了?” 殷溪脸色难看得她自己都害怕。 她盯着周晚吟冷淡绝情的脸,抬手就想扇过去,却又收了回来,狠狠握成了拳。 殷家家风严谨,她自己为人也正派,朝野上下,谁人不敬她三分。 何曾受过这等气,被人这样指摘过。 尤其是,这人说的,是有道理的! 因为柴子安,她昨夜在未央宫跪了几个时辰,今天一早又在这受这等羞辱。 到底是因为什么? 万珍儿看她脸色实在吓人,连忙劝道:“将军大人是何等威风的身份,前途无量,何苦和我家姑娘置气。” 她颠沛流离惯了,见多了豪门里凶残任性的公子小姐,眼前这女将军比起那些人来,人品还算不错的了。 她真情实感地劝道:“自古男儿皆薄幸,将军对柴公子情真意切,他对你却未必是真心。” “啪……”殷溪握紧的手终于抬起,朝着万珍儿狠狠打了过去,积了许久的怨气总算是发泄了出去,“他对我是否真心,轮不到你来告诉我。” 周晚吟震惊的看着她,觉得她八成是疯了。 抬手就要还她一耳光。 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人捉住了。 柴子安来的很及时。 “表妹,你看清楚,这是朝廷正三品的镇南将军,岂是你能打的!” 周晚吟瞪着他,举着的手并不肯收回来。 万珍儿吓坏了,赶紧拉着周晚吟的衣袖劝她:“姑娘快消消气,我挨打惯了的,不要紧。” 周晚吟看着她红肿的脸,一口恶气根本消不了。 殷溪是习武之人,她打人一耳光,不把下巴打脱臼,都已经算是她收了力气了。 怎么会不要紧? 柴子安瞧见周晚吟眼中愤怒又无奈的神情,心里十分畅快,温柔的说:“表妹消消气,你是闺阁小女子,她是朝廷大员,你若是打了她,这是以下犯上,要坐牢的。” 周晚吟看着他,摩挲了一下右手上的扳指,反手猛地用力朝着他脸上狠狠扇了过去。 “打不了她,我还打不了你吗?” 第29章 周晚吟直接变成了皇家人! “殷将军是正三品的镇南将军,我打不得,表哥无官无爵,我总能打了吧。” 周晚吟收回了自己的手,冷冷的摸着自己的玉扳指。 扳指在柴子安脸上划出了深深的红印子。 柴子安疼的眼冒金星,不可置信的捂着脸,瞪着周晚吟。 他竟然被打了!竟然被一个女人打了! 还是当着殷溪的面! 他很想打回去,把周晚吟那张美丽冷淡,不屑一顾的脸打花。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周晚吟那冷冷清清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和她打架,绝对讨不了什么便宜。 于是他温柔的冲殷溪笑了笑,神情中带着几分隐忍倔强:“是我对不起表妹,她打我几下,也是应该的,你不要生她的气。” 反正他打人没有殷溪打人疼,自己打还不如让殷溪打。 然而殷溪并没有替他打人。 她沉浸在自己打了万珍儿的震惊中,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威风惯了,被周晚吟刺激的上了头,好不容易忍住了,万珍儿怀疑柴子安对她的感情,彻底击垮了她的理智。 现在打完了人,她心头那股冲动没了。 她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 什么时候,她的手,竟然会用来打柔弱的女子了? “算了,咱们进去吧。”她说。 她已经不想再在周晚吟面前争执什么了,实在是太难看了。 柴子安见她丝毫没有为自己出头的意思,有点震惊,但还是温柔的拉着殷溪的手,大步走进了门里。 殷溪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进门去,看他欢欣雀跃的背影,一时间又觉得很开心。 只要他能开心,只要他爱自己,她卷入这些鸡飞狗跳的是非里,也是值得的。 周晚吟抚摸万珍儿的脸颊:“疼吗?” “不疼。”万珍儿笑着摇摇头,“只是挨了一耳光,不碍事的。” “这个殷将军也真是的,蛮不讲理,好赖话都分不清。”采莲忍不住说。 “她开心就好。”周晚吟说,“反正咱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陛下的圣旨一到,咱们就走!” 也不知道这个女将军图什么! 柴子安这个烂果子,她是不想要的。 既然殷溪当个宝贝供着,那就让她自己陪柴家这一家子烂人完蛋去吧。 殷溪随着柴子安在若梅园子里在走了走,她望着柴子安的背影,一直安静的跟着,没说话。 她其实不喜欢柴子安这样的粉面郎君的长相,她久在军中,觉得男儿应该和她的父兄一样,俊朗英气。 但是她喜欢柴子安的背影,瞧上去消瘦单薄,看着文雅清贵。 柴子安心里着急借钱的事情,又不想自己先开口提钱,就一直带着她在转悠,想等她开口。 走了一会儿,他停下来,忍不住道:“殷溪,我信中说的事……” 微风拂过,吹落片片梅花,落在柴子安的肩上,殷溪心头一软,柔声道:“我让家中官家清点了账务,又问同僚借了一些。” “真的吗!”柴子安激动的猛回头抓着殷溪的手,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肩头的梅花都落了下来。 殷溪看他笑得开心,自己脸上也挂上了笑容:“我把嫁妆也提前拿了过来,凑了有五万两。” “才五万两!殷家四世三公,怎么会才这么点!” 他太过震惊,竟然直接惊叫了出来。 殷溪愣了一下:“这已经是殷家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她以为柴子安会很开心,很感激她。 柴子安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温柔的神情,拉着殷溪的手:“委屈你了,你这样为我着想,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殷溪察觉到了他眼中的失望和敷衍,为难的解释:“殷家子弟一向以习武从军为主,娶的妻子也常常要随夫出征,并不怎么会经营。” “你不是还管着南郡的三万水军么?” “什么?” 柴子安抿了抿唇:“每月的军饷,迟发一些,也没有关系的吧。” “你疯了吗!那是军饷,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这个,我不能答应你。”殷溪抽回了自己的手,坚决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柴子安抓着她的手,痛楚的低着头,“是府里如今急的不行,那霍骠骑不近人情,逼我们十天之内凑齐,我实在没办法了,军饷迟一些发,军粮里掺一些糠……” “够了。”殷溪打断了他。 柴子安瞬间住了嘴:“对不起,我没有想那么多。我也是太着急了。走,前头有一株白梅开了,我带你去看看。” 殷溪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不必了,我还有公务,先回去了。” 她拨开柴子安抓着自己的手,转身离开。 柴子安烦躁的留在原地,心头涌起一股不甘心。 什么叫“有公务,先回去了”? 一个女子,不好好学着怎么伺候男人,竟然用这种借口离开。 她有公务,不能陪自己? 这不是明摆着羞辱自己没有官职么! 等将来出将入相,一定要好好管教管教她,女人要什么公务! 他想到这里,又有点不满。 殷溪久在朝中,野性难驯,即便自己做了官,恐怕也无法管教她。 说起贤内助,其实还是表妹好。 表妹是孤女,又不像殷溪那样有爵位在身,管教起来就方便多了。 只要公府不给表妹做主定婚事,表妹就只能一直依附在柴家,等到将来做了官,再收了表妹,好好管教管教。 他想到这里,觉得脸也不是那么疼了。 他正想着,府里的小厮过来传话,宫里的圣旨到了。 他赶到正院的时候,柴家众人已经都穿了请罪的白衣,跪在地上等待接旨。 然而传旨的大太监告诉他们,圣上并没有圣旨给他们,对他们的处置,只有几句口谕。 命他们听从霍骠骑吩咐,补上军饷。 没有下旨训斥,更没有降旨赦免。 这本就没落的公府,子弟不成器,连个五品以上的官都没有,如今连皇帝下旨训斥都不配得到。 这意味着什么?柴家人心里都明白。 那传旨的太监走到了角落里的周晚吟跟前,和气的笑了笑:“陛下有嘉奖的圣旨给周姑娘。” 柴子安望着周晚吟端端正正跪着,心头嘲讽。 这商贾之家出身的孤女不懂,亲戚之间,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国公府一蹶不振,她这投靠来的孤女,能有什么好下场? 得陛下几句嘉奖的话,一个乡君的称号,再得一个仗义疏财的好名声,能有什么用? “宗室之女周晚吟,本乃太祖血脉,丹阳县君之孙,今又以百万嫁妆捐给北疆将士,周氏有女如此,朕心甚慰,破格册封为县主,记入皇家宝册,封号嘉盈!钦此!” 周晚吟磕头:“周晚吟叩谢陛下隆恩!” 柴家人脸色苍白,呆若木鸡。 县主……记入皇家宝册…… 按照朝廷惯例,要嘉奖有功的女子,顶多是封一个乡君,载入县志,让乡里传扬她的美名。 而册封县主,记入皇家宝册,是只有郡王之女才有的资格! 周晚吟这是直接从没落宗室,变成了皇家人! 第30章 这泼天的富贵,她接得住么? 传旨的太监很是和气,恭喜了周晚吟几句才走。 结果没到门口,王氏突然喊了一声:“公公且慢。” 传旨太监回身看着她。 王氏却又一时间愣住了,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已经被这巨大的打击击毁了理智,看到一直被自己打压的外甥女得了这么高的位置,她直接就喊出了口。 她要阻止! “我这外甥女自幼父母双亡,本非福泽深厚之人,册封县主,妾身恐怕折了这孩子的福气。还请公公万万转告陛下,收回成命。” 传旨太监:“???” 半晌,他才和气道:“夫人说笑了,周姑娘是有福之人。” 柴子安赶紧附和道:“公公不知,我表妹自幼身子单薄,恐怕福分不够,压不住陛下这份厚爱。” 绝对不能让表妹得逞! 一个殷溪就够了,他怎么能再让表妹也爬到了自己头上! 岂有此理! “陛下说是有福气的,就是有福气的。”传旨的太监笑道,那笑里,已经是警告了。 国公爷心中一凉,深恨王氏又蠢又多事,此时却也只能尴尬的陪着笑,说不出话了。 老太君忙颤巍巍的走过来,解释道:“我这个外孙女,如今得了县主之尊,我自然高兴,只是按照规矩,能教养她的,必须得是二品夫人,老身年纪大了,儿媳才不过五品夫人,实在是照顾不过来……” 传旨太监笑了:“不劳烦老太君,陛下的乳母林太夫人出宫荣养。陛下已经将周姑娘托付于她。林太夫人一片忠心,会照顾好周家的孩子的。” “什么!”柴家众人登时都禁了声了。 林太夫人是当今陛下的乳母,甚至可以说是养母。 当年谢妃获罪,小皇子被先皇匆匆封去了临安。 小皇子前途凶险,宫人们都不愿跟随。只有小女官林氏自告奋勇做了小皇子的乳母,追随小皇子一同在临安小城呆了十多年。 后来小皇子登基为为帝,追封生母为太妃,嫡母为太后,而乳母林氏,则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宫中人都尊称林太夫人。 “陛下赐了宅院,下午就会过来接县主过去,国公爷,这做亲戚的,还是要善始善终的好。”传旨太监说着冷哼了一身,转身就走。 国公爷脸色煞白,他也知道今日是王氏多嘴惹恼了宫里来的大太监,为今之计,也只能风风光光的送周晚吟出门了。 然而要保证周晚吟风风光光的走,她平日里的一应用度就得按照最高规格来。 有缺了少了的,都得补上,力求体面。 这又是一笔开销,柴家本就阴云密布的天空更加愁云惨淡了。 “都打起精神来,你看看你们的样子,哪里还有咱们柴家人的气度!”老太君看着一家子没精打采的样子,恨铁不成的钢地说。 “母亲,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有什么气度,那丫头成了县主!陛下还这般看重她!咱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柴二爷丧气的说。 他花天酒地混吃等死惯了,就怕得罪了皇帝,以后日子难过。 “县主之上还有郡主、公主,她不过是陛下顾着面子,给个封号罢了,又不是真的皇室血脉,你们愁她做什么?”老太君不满的说。 “可是她不仅有县主的封号,还有林太夫人教养……”王氏低声说。 老太君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冷笑道:“陛下只是给了她一个教养的长辈,这长辈如何教养,说的准吗?林太夫人教养出了个天子,何等尊贵,会是个好相处的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这泼天的富贵,她接得住么?” 柴二爷眼睛一亮:“不错,不过就是得了个人来教养,这人怎么教养她还不一定呢!” “她当日是死了爹娘,被咱们从角门小轿子抬进来的,养了她十年,她如今长大了,想踩着咱们柴家的脸面,风风光光的走!哪有这么好的事!”王氏愤愤道。 话一出口,心中便有了主意。 当下便在公府门口放炮仗,命仆人备了零嘴果子散给过路人,说是家里出了喜事,引得众人围观,连附近街头的货郎小贩都赶了过来。 下午礼部带着了銮驾过来接人。 门口早已聚集了一堆来看热闹的。 柴家三个小姐扶着老太君过来,在公府门口拉着周晚吟的手哭,老太太八十多了,哭得险些几乎背过气去。 “我的儿,我只生了你母亲这一个女儿,如今竟然连你也要离我而去!” 周晚吟莫名起了鸡皮疙瘩,对面是这样一个老年人,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周晚吟都说不出更刻薄的话。 或许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刻,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想起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真的舍不得外孙女。 可是她并不想安慰。 她麻木的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老太君继续哭:“你母亲没了,而今你当了县主,也要走了,可让我怎么活啊。” 周晚吟眉头一皱,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 林太夫人是个无儿无女的夫人,皇帝让她教养一个宗室的姑娘,两人无冤无仇,也没什么感情。 柴家人让这老太君在门口哭的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就是想要让人家觉得她不孝。 谁带个非亲非故的孩子,会喜欢一个不孝的呢? 周晚吟唇角微微勾起,对这老太太再也没有半点同情了。 也好,免得她不好下手。 “表姐,林太夫人身份尊贵,未必好相处。你不如留在公府里吧,老太太是真的舍不得你啊。”柴惜君说。 另外两个柴家小姐也难得的说话:“老太太的如今都八十多了,你真的要为了做这县主,要离她老人家而去吗?” 老太太哭的实在伤心,过路的人莫不动容。 就连礼部过来的郎官们,看着这场景,也都僵在了当场。 虽然上头有命令要来接县主,但这老太太哭成这样,他们这些年轻力壮的,还能过去扯开老人家么? 这好像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老太太揪着周晚吟不肯放手,三个表姐妹陪着嚎啕大哭。 周晚吟看围观的人窃窃私语,没有耐心了。 她拨开了老太君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笑道:“老太太,皇恩浩荡,吟儿得了陛下的敕封,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不笑呢。” 老太君愣了一下。 周晚吟嗤笑一声,又拉着一旁王氏的手:“舅母怎么也不笑,是生性不爱笑吗?陛下降旨册封,舅母却只想着你挪用军饷的事,连个笑脸也不给一个,这可不行。” “不不不……”国公爷吓得都结巴了!赶紧摆出个笑来,又横了王氏一眼要她闭嘴,拉着众人陪着一起笑。 周晚吟淡淡道:“这样才对嘛,公府里哭成这样,知道的是说陛下册封我为县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因为公府里动了骠骑将军的军饷,还不上,这才哭成这样的。” 她俯身凑近国公爷耳边:“舅舅,老太太哭一声,我就再说一句。” 第31章 这将军人还真怪好的咧! 国公爷脸色大变,哪里敢让她再当众说下去,赶紧过去劝老母亲。 其实都不用他劝,老太太早收了声,只眼中含着泪,看上去老弱可怜。 “你竟当众让公府难堪,这些年,我是白疼你了!”她咬着牙,低声说。 周晚吟目光冷冷的看着她:“老太太,柴家这些年是如何疼我的,吟儿永世不忘。” “你!你母亲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这般不孝,岂能容你!”老太太没料到自小看着长大的丫头能这般冷心,压着声音喝骂道。 孝道大过天,她就不信抬出她亲娘,这话还压不住这丫头! 然而周晚吟淡淡一笑:“我母亲能不能容我,那都是死后的事情了,等到了那边,我再同外祖母去对峙吧。外祖母若是先见到了我周家先辈,便先同他们理论去吧!” 周晚吟转头看向了身穿大红吉服的礼部郎官们,笑道:“不是准备礼炮么,怎么还不放?” 郎官们愣了一下,当下命人点礼炮。 周晚吟毫不留恋的敛起衣裙走向了绘着彩凤的马车,在她身后,礼炮响彻了整条街。 采莲和万珍儿欢欢喜喜将鲜红布块包着的碎银子撒向看热闹的人群。 周晚吟站在马车前,回身朝着咬牙切齿的柴家众人笑了一下。 当年那个七岁没了爹娘,被他们吞了家财,用一顶青色小轿子从角门抬进府的小姑娘,终于风风光光的从公府大门里,被皇家的彩凤銮驾接走了。 霍云从人群里信步走出来,清俊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笑意。 林副将很失望,快步跟上自家将军:“将军,她怎么自己出来了!你都没帮上!” 霍云没说话,随手在街边买了个竹蜻蜓拿在手上。 他模样生的好,只要是和人比的时候,谁都比不上他。 但若是他乐意,他就能随意的将自己隐在人群里,不管什么样的环境,都显得妥帖自然。 那摊主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位高权重的骠骑将军,只当是个俊朗和气的寻常年轻人。看他这么大了还拿着竹蜻蜓出神,便笑着打趣道:“这竹蜻蜓给家里的小娘子,得要一对的才好。” 霍云愣了一下,茫然的看了看手里的竹蜻蜓。 林副将糟心的看了摊主一眼:“不用不用,我家公子用不着这个。” 他想帮忙都没帮上呢,上哪儿送竹蜻蜓去! 他话音一落,旁边的霍云熟练的手上一用力,再一松,竹蜻蜓迅速的飞了出去! 不仅飞了出去,还精准的追上了彩凤銮驾,卡在了顶上,两只翅膀轻轻闪动着,轻盈又活泼。 林副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买来自己玩?” 霍云:“啊?难不成用来看?” 林副将:“我是说……你……自己玩?” 自己,重点是自己啊! 霍云没搭理他,他望着自己的竹蜻蜓走远,拍了拍手,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林副将觉得自家将军总是一本正经的脸上,好像带着几分得意的笑。 他得意什么啊! 周晚吟一上马车,就见马车里已经坐着一个妇人,正和气的冲她笑。 那妇人大约四十来岁的样貌,同王氏差不多的年纪,但整个人气质冷清,服饰素净,多了几分书卷气。 她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太夫人。 林太夫人忍着笑的看她:“你可知,方才你若是再犹豫一刻,霍将军就赢了。” 周晚吟疑惑的抬眼看她。 “霍将军和陛下打了一个赌。” “赌?”周晚吟懵了。 “霍将军说你心地善良,恐怕被公府的人纠缠,得要人来给你撑场子。皇帝说你胆大聪慧,公府拦不住你,不必人插手。”林太夫人说,她并没有什么架子。 周晚吟:“!!!” 这将军人还真怪好的咧。 “一会儿进宫谢恩,你可向皇后求一个恩典。”林太夫人提醒道,“陛下已经赏赐过你了,国母也会给一些表示。” 周晚吟迟疑的看着这个过于活泼的夫人,觉得她比自己想的好相处。 于是开口问道:“皇后,一般会给什么恩典?” 林太夫人激动的介绍:“皇后娘娘性子宽厚,也好说话,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她都会答应的。” “比如……” “你这个年纪,已经错过了一次姻缘,趁着入宫的机会,求个赐婚是最好的。” “还有呢?”周晚吟问。 林太夫人道:“金银首饰,奇珍异宝,皇后都舍得的。”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周晚吟,喃喃道:“皇后为人最是大方仁厚,也能容人,你就是要进宫去做个才人,她也是会答应的。” 周晚吟:“……” 林太夫人又迟疑:“不过陛下身子不好,对后宫不怎么上心,你就算是入宫,也是虚度青春,还是……选个别的吧。” 她说着凑近周晚吟:“皇后有一只狗,叫雪狮子,你问她要试试?” 周晚吟懂了,这位林太夫人铺垫这么多,竟然是为了让她帮忙要这狗! “这雪狮子,是皇后爱宠,你若是要了过来,好生照顾,皇后想念的时候便送进宫去,见面三分情,你有了这层关系,日后柴国公府的人为难你,也忌讳一些。”林太夫人道。 周晚吟沉默了半晌,灵魂一击:“那我……要是给养死了呢?” 林太夫人:“额……” 第32章 求姻缘? “要不咱们再打一个赌,赌周晚吟求什么?”昭阳殿里,嘉平帝兴致勃勃地道。 霍云头也不抬:“林太夫人一直想要雪狮子,她不求姻缘,一定会向皇后要雪狮子。” 嘉平帝不信:“你怎么知道她不求姻缘?” 顺喜曾在将军府门口遇到她,她心急火燎地想替自己说情。 哪个少女不怀春,他不信她不会替自己求一个美满姻缘。 若她求,他一定会准。 霍云心不在焉地道:“她不会。” 她都叫他“小兄弟”了,还能求姻缘? 嘉平帝不高兴了:“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霍云正要说话,皇后笑道:“人来了。” 霍云一闪身躲进了屏风后头。 嘉平帝俯身把皇后脚边的雪狮子抱起来,一闪身也躲了进去。 霍云:“……” 周晚吟跟着大宫女进了昭阳殿,皇后夸了她几句,便问她可有什么心愿。 “你没有得力的父兄做官,能进宫见本宫一次不容易,这个心愿,本宫可以容你好好想想。” 皇后并不似想象中的雍容华贵,她模样和善,微微一笑起来便让人觉得十分可亲。 周晚吟并没有多想,抬头道:“臣女想求一个入明经堂读书的机会,请皇后娘娘成全。” “去明经堂读书?”皇后愣了一下,“你真不要赐婚了?” 她错过了一次姻缘,如今十七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有些都成婚生孩子了,再不求赐婚,就晚了! 周晚吟认真道:“臣女想要为自己谋一个前程。” “啊?” “表哥说女人生来头发长,见识短,气量狭小,只会呆在闺阁里争风吃醋。没有正经的本事,只会耍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臣女也想要学学那些男人的本事,在台面上把表哥比下去。”周晚吟说。 “臣女也想向殷溪将军那样,辅佐陛下,御敌于外。臣女不是生来就只会在闺阁里写闺怨诗的人,可是臣女从来没有学过如何上阵杀敌。” 男人总喜欢说女人上不得台面,没本事,没见识。 可是从来没有人教女人这些本事和见识。 他们从来不许女人上桌吃饭,却来嘲笑女人够不着桌上的饭。 周晚吟说完之后,便静静地立在那里等着。 她等了许久,终于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朕准了。” 周晚吟心神激荡,没有听出来那一声里有几分熟悉。 她认真地叩拜:“周晚吟,叩谢陛下隆恩。” 周晚吟一走,霍云和嘉平帝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咱们都输了,她既不要姻缘,也没有要雪狮子。”嘉平帝笑道。 霍云麻木地看了一眼嘉平帝抱着的雪狮子,凉凉道:“是陛下耍赖,把雪狮子抱走了,她没见到,才不好开口要。” 嘉平帝笑了笑,把雪狮子交给皇后,冲霍云道:“走,随朕去未央宫手谈一局。” 霍云一看天色,各宫早已点了灯了,皇后和侍女抱着雪狮子在逗弄,面上早有倦意,这哪里还是下棋的时候? 他开口想要拒绝,嘉平帝伸手一推他:“去吧,这回朕不耍赖了。” 霍云被半推着到了未央宫,大太监顺喜熟练地摆上了棋盘和茶水伺候着。 他忍不住道:“过了年,你也二十七了,还没有一个皇子公主,总这么不宿在皇后宫里怎么行?” 嘉平帝在棋案前坐下,笑了一声道:“你怎么也和那些老头子一样了。” 霍云正要说话,一只雪白的狸猫窜出来,熟练地钻进了对面人怀里,那猫野性难驯,冲他龇牙利嘴地叫了一声:“喵呜!” 霍云:“……” 嘉平帝抱着猫,柔声半开玩笑半哄着道:“阿狸打不过雪狮子,受了委屈,不乐意我去皇后宫里喽。” 霍云:“猫狗总不合,陛下还是养只狗吧!” 嘉平帝看了他一眼:“她心不在我这里,我心也不在她那里,强求不得。” 说着便执黑先行一步了:“咱们再打一个赌。” 霍云抱着手臂,麻木地看他:“又赌什么?” 嘉平帝道:“你若是输了,就去明德书院读书去,修生养性。” 霍云倒吸一口凉气:“陛下,臣马上就二十四了!书院里教书的先生,说不定还是我门下出去的!” 嘉平帝毫不客气的看他一眼:“你对朝中豪族之间的往来规矩一无所知,每次大朝会都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怎么行,你去书院去,和那些年轻的王孙公子好好交际交际,好将来加封大司马,留在京师辅佐朕。” 霍云叹了口气,捡起一粒白子落下:“陛下若是赢了我,我就留下。若是输了,就让我去北疆清清静静的守边。” 比起位极人臣,在繁华京师里辅佐皇帝,他更愿意留在北疆和那些骁勇的胡人打交道。 嘉平帝自小棋艺就不如霍云。 然而他体弱,又好胜心强,偏要争个高下,输了便不肯吃饭,非要赢了为止。 霍云怕他急出病来,索性敷衍的下一下,很快就输给他,时间长了,嘉平帝以为他是个臭棋篓子,就不再天天找他下了。 这回霍云不肯让了,两人下了个难解难分。 嘉平帝瞪着棋盘无可奈何,他做了多年天子,修身养性,棋艺早大有长进,要想赢霍云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他体弱,如今已是深夜,再下下去,只怕精力不济,输定了。 “你就不能让让我么!”他又好气又好笑道。 霍云抱着手臂道:“你认输。” 嘉平帝俊雅的脸气的发红:“朕倦了,明日再下。” 霍云微微抿唇:“臣明日去西郊大营巡视,不进宫了。” 嘉平帝:“……” 他抱着狸猫,瞪了瞪霍云,又瞪了瞪棋盘。 然后顺手把狸猫一放。 “阿狸!”霍云惊叫了一声,不等他反应,狸猫已经扑进了棋盘,把棋盘掀翻了。 嘉平帝眼中神采奕奕:“和棋!” 霍云:“……” 顺喜赶紧端上来煮好的茶:“对弈本是消遣,军国大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这是新来的宫女煮的茶,手艺绝佳。” 霍云看了他一眼,闷头喝了口茶。 嘉平帝看他实在不高兴,便道:“如今北疆也没什么战事,你急着去什么。难道你想当个只会打仗的莽夫?” 霍云又喝了口茶,才皱了皱眉道:“京城里这些交际门道,我学不来。” 嘉平帝看他一眼,觉得有些心酸。 其实这表弟从前也是个端方斯文的小君子,十二岁便文韬武略都远超同龄人。不仅写得一笔好字,还能作几篇十分像样的文章,太傅都说他若是去考科举,也能得个探花郎。 可是后来,他父亲战死,他为了稳住军心,十二岁便随着家将去了北疆。 后来便再也没去过太学读书,家里的谋臣客卿倒是尽心教他,也确实把他教的文武双全。 但他总和别人玩不到一块儿去。 和比他大的人交际,他显得幼稚,和同龄的人交际,他又太过稳重靠谱。 五十岁的拉他逛青楼,他吓得跳窗跑了,二十岁的拉他去赛马投壶,他赢的人家哭着回家找爹娘。 嘉平帝道:“你去书院,和同龄人一起读读书多好,那个柴子安,他就是在书院里结交了一群知己好友,作诗填词,还把殷溪骗到了手。” 霍云不认得柴子安,但是认得殷溪,知道殷溪和他一样并称军中两大闷葫芦。 想想殷溪和人你侬我侬,还作诗填词,他觉得有点惊悚。 顺喜贴心地给嘉平帝送来暖手炉,乐呵呵地道:“将军不知道,书院隔壁便是女子入学的明经堂,少男少女在里头读书,偶尔联诗作对,如今也是一时风雅。” 霍云果然捕捉到了“明经堂”三个字,他猛地抬头:“周姑娘要和他表哥一起读书?” 第33章 她不守妇道,怎么能轻轻揭过? “自然不是一起的,明经堂是书院分出来的,离得近,两边常常一道儿作诗。”顺喜和气地笑道,“周家姑娘是在女学,同男学隔着一道墙呢。” 霍云目光微微亮了亮,认真道:“陛下,臣想去看一看。” “看?”嘉平帝嗤笑一声,“去看什么?” 霍云从善如流道:“自然是看一看京中的贵公子们,学学如何吟诗作对。” 他想起什么,又道:“不必叫殷溪知道我去书院了,免得她又去护着柴子安。” 说到柴子安,嘉平帝心情十分不好,他烦躁地摆了摆手:“不说不说,你没事也别招惹他,毕竟是百年公侯之家,虽然败落了,但姻亲关系遍布朝野,信阳大长公主同他们家都关系匪浅,没得惹一身麻烦。” 霍云点头:“我不主动惹他就是。” 周晚吟回了家,便开始着手去书院的事。 明经堂虽说是女子学堂,但其实是书院分出来的,规模并不大,如今也只有二十几个女学生。 除了宅邸离得近的姑娘,余下的都选择住在里头。 “去了那儿只管好好读书,你没有得力的父兄,若是自己能有了本事,将来扬名天下,也不愁找不到好夫婿。”林太夫人很诚恳地建议她。 “世人对女子束缚很多,但你若真有了本事,比大家都强,那些规矩束缚,便又束缚不了你了。” 这点周晚吟很赞同,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但他们也只敢欺负欺负弱女子。 都说女子应该在深闺里做针线,但谁敢让殷溪将军去做针线? 周晚吟打定了主意,在明经堂里好好读书,她自己把日子过好了,把本事学会了,即便没有父兄撑腰,柴家人再对付她的时候,也能自保。 却没想到到明经堂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柴惜君! 大约是柴家欠的钱实在是太多了,导致全家人生活质量下降严重,这往日里矜贵的公府小姐,没了满头珠翠,整个人都显得瘦小单薄了一圈。 周晚吟懒得搭理她,带着万珍儿和采莲转身就走。 柴惜君却不肯放过她,大步赶了上来,扯着她的手:“你别以为有了县主封号就了不起,殷溪也有县主封号,她还是三品将军,马上就要嫁到我们家了!” 周晚吟了然,她这是把殷溪的名额借过来了。 柴惜君见她不说话,有点气愤地瞪着她:“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连殷溪将军也不放在眼里了!” 周晚吟:“……” 半晌,她道:“我将殷溪将军放在眼里,不代表我要把你放在眼里,柴惜君,你烦不烦,张口闭口殷溪将军,你们柴家人是没手没脚吗?” 她说着推了房门进去,采莲赶紧把门合上了。 就听见柴惜君在外头气急败坏地喊:“你这辈子只能是个县主了!我却有父兄,等他们挣了功名,我将来铁定比你封号高!” 周晚吟:“……” 有时候,她实在不理解柴惜君,她那父兄什么德行,她难道不知道吗? 她甚至都有点同情她了,指望柴二爷和柴子安父子能有什么大出息,还不如去做梦! 她没再说什么,拿起一本出来看。 采莲却没准备吃这亏,她隔着门大喊:“我家姑娘比你出身高,比你漂亮,将来嫁个好夫婿,不比你指着父兄要强?还挣封号,你都十六了,也没见他们给你挣什么封号来,你难不成等到六十岁?” 周晚吟:“……” 她轻轻用书卷敲了敲采莲的头:“别学她,小家子气,自己不长脑子,总指望别人给自己挣封号。” 明经堂是读书的地方,来这里教书的先生都是顶级的大儒,还有身份尊贵名满天下的女诗人,读好了书,是能做女官的。 即便父兄无能,自己若是努力,也是可以有好前程的。 但柴惜君却并不这么想。 她来这里,是因为她的两个嫡出的堂姐不乐意来。 显贵人家的女儿,其实并不非常渴望做官。 所谓丈夫玲珑妻子贵,女子从来都是靠父兄和夫君挣前程给自己长脸面。 若是在读书公务上费的精力多了,耽搁了婚事,到时候嫁不好,岂不是不合算? 再说了,她们本就衣食无忧,根本不图这点做官的俸禄。 如今柴家出了岔子,男子不成气候,便想着女子也不能浪费了,有三个姑娘在这呢,若是能借了殷溪的名额进明经堂读书。 在里头结识一些家世显赫的女子,再又和隔壁的男学见面多了。 家里头安排不了好亲事,她自己挣个好亲事,也是个好路子。 这名额是借来了,国公爷两个嫡出的姑娘却不大愿意去,一来她们容貌性情并不特别出众,二来毕竟嫡出的,亲事再差也能凑合。 这事儿便落到了柴惜君头上来。 她一想到嫡出的堂姐就算家里不行了,也有外祖家里撑撑门面给安排姻缘,她却要自己抛头露面读书,就觉得委屈。 她一委屈,就忍不住想要找周晚吟的麻烦。 “最讨厌她那满不在乎的清高样儿,还想嫁个好夫婿,给家里报个信,让原先伺候表姑娘的锦秋过来伺候我。”她冷冷地对丫鬟说。 那丫鬟愣了一下:“锦秋是梳头的,姑娘找她来做什么?这里都要梳一样的发饰。” 柴惜君狠狠拧了拧帕子:“让她来,表姐和那将军府客卿的事儿,我说了,大家不就都信了么?” “啊这……这事儿不是过去了吗?”小丫鬟有点害怕,之前乱传过一些,后来表姑娘又成了县主,朝廷褒奖,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再翻出来这事儿,不怕惹祸吗? “这事儿过不去!”柴惜君激动地说,“女人的名节最重要,她不守妇道,怎么能轻轻揭过去!这对她将来的夫君,也太不公平了!” 小丫鬟:“???” 这不是瞎编的吗? 好吧,姑娘这是全忘了。 第34章 霍将军和柴子安成了同学? 柴子安收到柴惜君信的时候,正在忙着变卖若梅园。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柴家没落了,自然也没有多少蒸蒸日上的亲朋,能借的都借,两百万两的亏空,还是堵不上。 最后也只能卖若梅园。 柴家鼎盛时候宫中皇后就出自柴家,若梅园就是为了皇后回门特意修的,耗资足足一百万两! 后来又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东西在里头,少说也值一百五十万两了。 柴子安极力想要撺掇殷溪买下这园子,殷溪虽然没钱,但是她堂堂朝廷三品镇南将军,又是四世三公的豪族之后,若是她舍下这面子和官声,去找富商巨贾、同僚下属,筹出来这笔银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动东南六郡的军饷。 “园子卖了就卖了,你也不要心疼了,霍骠骑的耐心不多。”殷溪一口回绝,“那东西也不能当饭吃。” 柴子安抿唇,俊俏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难受:“殷溪,这园子是我家族荣耀的荣耀,我其实一直希望能在这园子里迎娶你。” 殷溪看他站在寒梅花下,深情温柔,心内隐隐有些感动。 “你有这份心便够了,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在深山老林里成婚,我也心甘情愿。” 柴子安咬牙道:“你真的舍得这园子卖给别人吗?” 殷溪看他这么难受,心头也不好受,但还是解释道:“可殷家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一百多万两,只有卖马场了。” “马场可以以后再建啊!”柴子安急了,“园子卖了就没了,这么精雅的园子,京城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你舍得吗?” 殷溪愣了一下,她其实对这些园子,花鸟虫鱼都不感兴趣,她根本分不清哪个园子精雅,哪个园子粗糙。 “殷家马场是皇家牧场的师傅建的,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了,再说了我二弟他自幼便喜欢弓马骑射,对园子也不感兴趣,给他买回去也是暴殄天物。” 柴子安愣了一下:“什么?你二弟?” 他懵了,难道她不应该是卖了马场,然后买他家的园子,再把园子当嫁妆带回来吗? 她竟然还想留给她弟弟? 殷溪没注意到柴子安口气里的震惊,解释道:“殷深今年十二岁了,他前些日子去外祖家了,你没见过。他很勤奋,骑射功夫已经很好了。” 柴子安之前从来没关心过她的家人,她说起弟弟,有点开心。 柴子安完全没想到殷溪还有个弟弟! 他知道殷溪有个很小的弟弟,但是他脑子里没概念。 他下意识觉得女人嫁给他,女人的一切就都是他的,她的财产,她的资源,她的荣耀,都会自动变成他的。 就好像表妹一样。 柴子安这才意识到,殷溪和周晚吟不一样,周晚吟是绝户独生女,殷溪有弟弟,殷家的一切,他并不能全部得到。 “你以后是我柴家的人,你还管他干什么!”柴子安说。 殷溪:“???”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柴子安回过神来,害怕她多想,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我只是害怕你心里念着弟弟,忘了我,我会吃醋的。” 殷溪茫然:“他是我弟弟,这有什么吃醋的。” 柴子安说:“在你心里,我和你弟弟谁最重要?” “当然一样重要啊。” “那你为什么不肯卖了马场,替我保住园子。” “殷家马场是用来养马的!从北疆运回来的汗血马,只有殷家马场才能养活!你那破园子能干什么!” 柴子安老提卖马场,殷溪生气了,她性子其实不算好,忍了许久,便有了要发火的意思。 柴子安还想再劝,一个面庞白净的随从被引着进园子来找殷溪,他只好住了嘴。 殷溪见顺喜来了,忙收了脾气,问道:“怎么要你出来找我?” 顺喜和气的道:“我家主子有要紧事,我往你家寻你不在,没想到竟真来了国公府。” 堂堂将军,不是休沐日不在将军府,竟然跑来了这里,实在不应该。 殷溪赶紧跟柴子安道:“我还有正经事,回头再说。” 说着就跟着顺喜跑了。 柴子安险些气炸了! 合着在殷溪眼里,柴家都沦落到要卖园子了,还不是“正经事?” 他又想到顺喜的面容,实在太过白净扎眼。让人印象深刻,这不就是那日在公府诗会上和表妹一起大出风头的小子的随从么! 很好,一个将军府的客卿,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再看着柴惜君送来的信,面庞霎时扭曲了。 “明日一早就把锦秋送过去,不止惜君妹妹,我也许久没去书院了,是该好好给表妹一份大礼了!” 他如今心中又恨又妒,便想着尽快将园子卖了,了结和骠骑府上的官司。 好能用心对付周晚吟和那周公子。 而今能有这财力买下他这园子,还不怕被皇帝忌惮的,也只有端王殿下和范阳卢氏。 但卢氏虽是豪族,但是他家子弟都对园子没兴趣,便只能卖给端王殿下一家。 有价无市的宝贝,最终只能低价贱卖,一百万两成交了。 柴家又卖了不少古玩珍宝,总算是凑齐了银子交给骠骑将军府。 柴子安次日便带着家童重新往明德书院读书去了。 他早打派人偷偷打听了,霍将军家里来往的客卿不少,确实曾经有个姓周的出入。近几日却没见到了。 想来应该出身确实不好,霍将军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一到书院门口,便发现多了许多人。 悄悄拉了个同窗打听。 那同窗一听就乐了:“大家都是为了仗义疏财的嘉盈县主来的,她模样好,又有美名,大家这几日新鲜着,都来一睹风采。” 那人说道这里,又想起来柴家如今鸡飞狗跳的,赶忙又住了嘴。 柴子安并不生气,他面上和气温润,温声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县主是我表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同窗是个活泼的性子,见他这样说,便笑盈盈同他说起话来。 其他的同窗知道他家变故,都怕他性情变了,彼此不好相处,看他丝毫没受影响的样子,都松了口气,过来想同他说几句话。 柴子安无奈的叹了口气:“此事原是我的错,我同表妹的婚事是长辈定的,但我心中深爱殷溪将军,自然不能骗她。表妹又对我情根深种,她悲痛绝望之下捐了嫁妆,我家里也不知道。也是我母亲不该先动了嫁妆,好在如今也是还上了。表妹也有了个县主的封号补偿,我心里也好过多了。” 他话说的漂亮,谁也不埋怨,谁也不责备,家变这样的大事,说的轻轻松松的。 众人不尴尬了,便依旧同他说笑起来。 霍云站在道旁,听了一会儿,颇为佩服的点了点头,这等睁着眼睛说瞎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事,连他都没有。 他又听了一会儿,便和林副将抱着行李往后院去。 柴子安何等八面玲珑的人,一眼就瞧出他这人不合群。 瞧他脸生得很,想来是个新来的,方才他们在说笑,他驻足听了会儿,也不知道过来打招呼。 他心里头不大高兴,但面庞上却展了笑来,和气的过去打招呼:“这位兄台是新来的吧,在下护国公府柴子安。” 霍云手里抱着行李,微微点了点头:“我姓霍。” 柴子安听到姓霍的就不爽,心道是你自己撞到我手里了! 第35章 翻墙来见她 柴子安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冲霍云问道:“不知兄台府上是哪里?” 霍云想了一下道:“我从渔阳来。” “你不是京城人?”柴子安叫了一声。 看他说话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他爹的官肯定不大。 霍云又想了一下,说:“不是,渔阳在西北。” 他的反应实在是奇特,那几个学子互相看了看,又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身上服饰十分简单,白瞎了这一副好样貌,连块玉都没配。 没注意到他家的马车,只有了一个仆人搬行李。 他们这些子弟在书院读书,常乘着父亲的仪仗车马出来,显示威武。 那就说明一个问题,他父亲的官职不高。 “兄台眼生得很,令尊大人官居何位?”一个学子有些不屑的问。 霍云转头问林副将:“几品?” 林副将眼睛一亮,福至心灵:“六品!我家公子的爹官居六品!是渔阳郡奉车都尉。” 众人:“……” 六品都尉也能叫官?他们这书院是混进了什么东西? 柴子安走到霍云跟前,和和气气道:“这位兄台,你还不知道吧,公子,是公侯之子的意思,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的,你们渔阳小地方不懂,到了京城,就不能混叫了,这是违制了。” 周晚吟在墙头看了许久,就瞧见那英俊的少年眉头皱的都要打结了。 她记得自己上次喊他“公子”的时候,他也是愣了很久,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柴子安也真是搞笑,他爹虽然有一品公爵爵位,但其实那个在礼部混日子的官前不久也被革职了。 人家靠自己在边关保家卫国,出生入死杀出来的六品都尉,不比他家实在? 她想到这里,便悄悄把自己手里的竹蜻蜓朝着对面放了出去,她技术不好,竹蜻蜓飞了一会儿便落在了地上。 “哎呀,我的竹蜻蜓!”她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很快就吸引人众人的注意力。 不但是那几个学子都朝着她看了过来,她身后女学的姑娘们闻言也看了过来。 两边只隔了一堵矮墙,女学子看到抱着行李的霍云,都三三两两的同自己交好的姐妹笑闹了起来。 “那是新来的吧,他模样真俊。” “可惜他方才朝这边看过来,也都不笑一下。” “他比柴家的公子俊很多。” 这边笑闹的声音很清晰的传到了耳边,林副将没忍住,凑到霍云跟前到:“主子,她们都说你俊。” 霍云:“……” 林副将:“说你比柴公子俊。” 柴子安:“……” 他还想说什么,但他的同窗好友们早已经蜂拥着往矮墙边上去了,只求能和那边的姑娘们说几句话。 女学的姑娘不仅美貌多才,还都是身份极尊贵的女子,能同她们说几句话,都算是福气。 但他不好过去,因为周晚吟在那里。 令他奇怪的是,霍云也没过去。 这个渔阳来的穷小子,他紧紧抱着他的行李,紧张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带着仆人直接往后院厢房去了。 周晚吟看他走了,也拍了拍手回去。 采莲佩服的看着她:“姑娘,你真聪明。” 周晚吟嗤笑一声:“这哪里是我聪明,得他自己生的好看。” 若不是那些小姐们打趣他,吸引了众人的主意,只怕柴子安今天还要同他纠缠下去。 “这人看着英气勃勃的,竟然是个闷葫芦。”采莲说。 周晚吟皱眉道:“他是个实在人,说不过人家。” 柴子安在书院的人缘不错,他很会逢场作戏,和人场面上都能过得去。 这位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惹了柴子安不高兴,只怕以后麻烦不少。 她茫无目的想了一路,不知不觉就到了自己房门口,迎头就碰到了霍云。 “你怎么过来的?” 霍云手里拿着竹蜻蜓,递给她:“你的,多谢。” 周晚吟:“???” 她没接竹蜻蜓,认真道:“你先说你怎么过来的。” 男学和女学的教舍之间只隔了一道矮墙,但两边的卧房之间,却隔了一道高墙。 霍云道:“翻墙。” 周晚吟:“你翻墙就为了这个!” 霍云诚实道:“我以为这对你很重要。” 听说姑娘们都很爱惜随身带着的东西,这姑娘为了帮他,连随手摆弄的竹蜻蜓都丢了。 周晚吟惊了:“这能怎么重要?” 这玩意街上两文钱一个啊! 霍云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他解释道:“我功夫好,那墙对我而言,翻过来很简单,不会受伤。” 这下连采莲都惊了:“不是,你不会摔死,但是你会被人打死啊!” 一个六品官的儿子,竟然敢翻墙进女学来送竹蜻蜓。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虽说本朝男女大防不算严苛,而且他还是白天过来的。 但他的家世实在是太差了,名门公子和官家小姐吟诗作对是风雅,但寒门小官的儿子进了小姐门庭,人家说不得要乱棍打死他。 周晚吟正愁着,听见柴惜君和人说笑的声音从拐角后头传来。 心道完了。 霍云觉得这误会好像大了,一时间又解释不清,他只好道:“放心,他们打不过我。” 周晚吟:“……” 这下真完了…… 她一着急,干脆伸手一推,把霍云推进了房里。 第36章 表姐的房里有人! 周晚吟一手将霍云推进门里,一手拉上了门,动作一气呵成。 一转头,柴惜君已经过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带着两个侍女,和一个年轻的公子。 那公子和身后的小厮手上都捧着薄册子,微微冲周晚吟点头致意。 柴惜君没由来的不高兴起来:“表姐,我方才听你这里有说话声,你在和谁说话!” 周晚吟皱眉:“这里不就我和采莲么?你以为是谁?” 柴惜君道:“哦,我还以为那日诗会的周公子又来找你了。” “什么周公子!什么叫‘又来’!”采莲一听就急了,“你不要乱说!” 柴惜君故意在外人面前把话说的含含糊糊的,引人遐想,本来就恶心人,周晚吟房里如今还真藏了个男人,采莲更急了。 柴惜君嗤笑了一声:“你急什么,是我误会了,我也只是想提醒一下表姐,这里是王公贵戚家的子女读书的地方,表姐可不要走错了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带进来。” 采莲气的脸通红,当着面都这样说,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呢。 可她又不知道怎么还嘴。 人家这话说的很妙,没说你不检点了,只说自己好心提醒你不要不检点。 那外人看来,就好像你曾经不检点了一样。 周晚吟莞尔,这柴惜君给人泼脏水的本事又长进了不少,倒是颇有几分像是得了柴子安的真传了。 她懒得解释,只走过去,猛地扇了柴惜君一个耳光,打得她跌倒在丫鬟身上。 柴惜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竟然打我!你疯了吗!” 这个女人竟然像个泼妇一样当着男人的面打人! 丝毫不顾及规矩礼仪! 周晚吟冷笑了一声:“是啊,我打你。” “你……”柴惜君气的都顺不过气来了,被丫鬟扶着,想要破口大骂,又顾及身边还站着个男子,委屈的眼泪盈盈,转头道,“师兄,你看到了,她动的手。” 那年轻公子震惊道:“周师妹,您怎么能打人呢!” 周晚吟目光落在他身上:“你一个男子,来这里做什么?” 年轻的公子面带几分矜骄:“在下今日是奉许先生的命,来给各位师妹送他批好的课业。周师妹,今日我亲眼所见,你竟然无缘无故殴打同窗!” 周晚吟反问:“我该不该打人,与你何干?” “表姐,你疯了吗!你怎么能这么和卢师兄说话!”柴惜君惊了。 周晚吟看了柴惜君一眼,平静道:“是啊,你们大可以去找许先生告状。” “你!你简直是……”柴惜君眼睛都红了,“表姐这才做了几日县主,这威风的就耍到亲戚这里来了。” 周晚吟看着她:“你既然知道我是县主,还敢胡乱编排我?一耳光不够?” 柴惜君想说话,又怕她再打人,只能眼中含泪的望着身旁的卢师兄。 卢师兄也没见过这等场面,这位县主简直是油盐不进,但对方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他也不敢说什么放肆的话,便拉着柴惜君道: “走,咱们找许先生去,让他来评评理!” 才走出去几步,卢师兄便忍不住迟疑着问柴惜君:“县主她为何如此针对你?” 周晚吟和公府的退婚闹得人尽皆知,但他觉得这应该算是周晚吟和柴子安的官司,不至于牵扯到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柴惜君。 柴惜君叹了口气:“她是怨我提了周公子。” “周公子是什么人?”。 柴惜君无奈的苦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只在我家的诗会上见过,那日诗会有个骠骑将军府上的客卿,拿了将军的请帖混进了我家……不瞒你说,我家长辈至今都不知道这位周公子,到底是何门第,郡望哪里……” 她后面便不说了。 这些便已经足够了。 来路不明的客卿,拿主人家请帖混进公府诗会,结识公府小姐…… 听的人面露尴尬,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有了个故事…… 周晚吟推开门,就见霍云气定神闲的坐在案前喝茶。 采莲紧张兮兮的道:“姑娘怎么在外人面前打人了。” 周晚吟头疼:“我不这么做,她怎么会走?” 柴惜君是什么人她很清楚,奸猾歹毒,又冲动暴躁。 纠缠的久了,吵吵嚷嚷的再招来人,就麻烦了。 不如给她打哭了让她告状去。 霍云叹了口气:“方才那小书生,是范阳卢氏的子弟,你不该得罪他的。” 卢氏是本朝第一的大世家,他们家的男子,连公主看不上!这么高傲的人,竟然被周晚吟冷脸对待,指不定多生气。 周晚吟惊了:“你认得他?” 霍云点了点头:“他叫卢寒雪,家中排行十二,人称卢十二,是个有名的大喇叭。” 闺阁女儿和某个男子那些不清不楚的流言,叫他听了去,指不定多麻烦。 “我来了都好几天了都不知道,你刚来就知道了?”周晚吟惊讶,“霍将军告诉你的?” 霍云微微笑了笑:“算是吧。” 他不大爱笑,但是笑起来便显得妥帖和气,让人觉得安定。 周晚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既然和霍将军关系不错,还是让他哪日帮你撑个场面吧,你也姓霍,让他充你长辈过来见一见先生也好。” 这书院里个个都是王孙贵族家的子弟,他一个边陲六品小官之子,很容易被人欺负。 霍云一本正经道:“我是为了在书院读书,才来京城投奔了他,他能帮我来这里读书已经是不错了,怎么能让他再操心这点小事。” 他脸上云淡风轻,唇角还勾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仔细看来,便觉得他其实性子稳重,为人也宽和,有一股子岳峙渊渟的气度。 只是生的实在英俊明亮,才会猛然一看觉得他有目下无尘的孤傲感。 然而此时周晚吟只觉得他懂事的令人心疼。 “那行吧,你赶紧回去吧,回去之后多和同窗说说话,尽快交几个朋友,柴子安不喜欢你,恐怕要给你找麻烦。”周晚吟说。 霍云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又道:“我姓霍,字长留,族中行七,你以后若是找我,就说找霍小七,我就知道是你。” 周晚吟摆手:“知道知道,你赶紧回去吧,霍小七。” 霍云抿唇笑了笑,拉开们走了出去。 他一回到自己房里,林副将便丧着脸交给他一本册子。 “这是什么?” “课业。” 霍云惊了:“我都还没上学,就有课业了?” 林副将道:“那柴家公子跟许先生建议,新入学的师弟们,先交一篇策论文章,好让先生知道大家的底。” 霍云冷笑:“他这是好找个由头来指摘我吧。题目是什么?” 林副将:“论霍骠骑靖边十策。” 霍云:“……” 竟然要他自己写文章拍自己马屁。 第37章 诗会上的周公子 霍云走了没一会儿,惩戒院便来了两个婢女,说先生们要周晚吟过去。 惩戒院是专门惩戒犯了错的学生的,周晚吟知道柴惜君会去告状,她倒也不怕。 在公府的时候,她是投奔来的表姑娘,柴惜君是正经的公府小姐。 柴惜君高她一头,刁钻霸道,总找她麻烦。 但在这书院里,各个都是高门贵女,她这个县主虽然不算高贵,但柴惜君的身份却是最低的。 在这里她还是需要讲道理的。 到了惩戒院门口,采莲还是有点害怕,捉着她的手臂,小声喃喃:“这不会打板子吧,我从前听子安少爷的小厮说,在学堂里读书,犯了错,会被打手心。” 打的是随从的小厮。 周晚吟失笑,安慰她:“你怕什么,先生又不会吃人,咱们没有犯错,为什么要怕先生?” “好啊,看来真是胆大妄为,竟然连先生都不怕了。”一声沉闷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周晚吟听出来是教策论的许先生,她心里不大舒服,还是推了门进去,恭恭敬敬地行礼。 屋子里坐着两个先生,分别是许先生和教诗文音律的韩先生。 柴惜君哭得眼睛通红的,那同她一道的卢师兄侍奉在许先生身旁。 韩先生受了周晚吟的礼,许先生却一脸不善:“我可当不起县主的这一声问好。” 他本是在书院教文章策论的,如今开了女学,他要兼顾教女子,本就不大乐意,如今见女弟子之间起纷争,更加不高兴,便阴阳怪气起来。 “先生何出此言?” “你殴打同窗,人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我哪里当得起啊,县主。” 周晚吟心头不悦,看着柴惜君,又看向许先生,她光明磊落,大方得体,不惊慌也不辩解,只冷冷清清地看着。 倒看得许先生不自在起来了。 学生大方端正,先生不分缘由先为难人,着实不体面。 韩先生看场面尴尬,便主动开口问:“同志为朋,同学为友,本应谦让友爱,你为何无故殴打她?” 周晚吟道:“并非无辜殴打,是惜君姑娘她编排我,含含糊糊的说我同周公子有染。” “我……我没有!”柴惜君小声说,说完又委屈地低下头。 难为她在公府的时候嚣张刻薄,到了这里倒也能装出来怯弱温柔的样子。 周晚吟冷笑:“没有?卢师兄不是在当面吗?你可听到什么了?” 那卢师兄不悦道:“惜君她只是好心劝你要走正道,不要随便和外男来往!” “她是我什么人,要她来教育我?”周晚吟冷笑一声,“卢师兄,你亲耳听到的,她身为我的表妹,在外男面前劝表姐不要和人来往,这是你卢家的家教?” 卢师兄激动:“我卢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的家教轮得到你来置喙?” “你卢家是大世家,我周家就差了?周家说不得你卢家,卢家倒敢指摘我周家了?” “你!” 周晚吟失笑:“难道说,卢家的姑娘,随随便便在外男面前教育自己的姐姐,不要同外男来往?” “我是她师兄,怎么能算外男?” 这话一说连许先生脸色都尴尬了一下。 但卢师兄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别的姑娘说话的男人是外男。 而柴惜君这样知情解意的温柔师妹,和他师兄师妹的叫,早是同门情谊,不算是外人,所以他不算外男。 周晚吟逼问:“师兄姓卢,她姓柴,两家又不是姻亲,不过是认识才几天的同门,这不算外男,我与那公府诗会上的周公子,我们源出一脉,都是太祖子孙,这倒成了外男,这是什么道理?” 这下卢师兄也傻眼了,干脆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周晚吟继续道:“从来只有姐姐管教妹妹的,惜君妹妹突然在外人说这种话,是为的什么?想来先生们也听得出来。” 韩先生本来想着如果是县主仗势欺人,随便处罚一下算了,听了这么多,早不耐烦听女弟子辩驳这种东西了,含糊道:“惜君这话确实不妥,她是随便说说,你也打了她了,便算了吧。” 卢师兄看柴惜君柔弱可怜,周晚吟说话又如此咄咄逼人,韩先生还想和稀泥,当即大怒起来:“她这么说你,肯定是因为你从前便不检点啊!” 周晚吟一听就火了,朝着两个先生道:“如今连这位卢师兄都觉得我是同外人有什么了,这不正说明了柴惜君搬弄是非,污蔑我的名声?还请先生还我一个公道。” 韩先生尴尬的四下望了望,看向许先生。 许先生当这位姓卢的弟子是他得意门生,再看柴惜君,也觉得她柔弱可怜。 又见周晚吟一个女子,说话毫不退让,丝毫没有女子的恭顺柔弱,心生不悦。 于是板着脸道:“难道你同那什么姓周的就没有什么?” 周晚吟一听,气得脸都白了:“先生既然这样说,学生就好好辩个明白,柴惜君说的诗会、周公子,我全然不知,诗会是他柴家办的,那周公子也是柴家的客人,我不过在诗会上当众与他说了几句话。所谓客随主便,若有不妥,那也是柴家不妥,先生竟连这道理都不懂吗?” 许先生一听,也尬住了,面露不忿,却不好说什么。 “那什么周公子是拿了霍将军的请帖混进来的!”柴惜君抢着道。 她见周晚吟对着许先生都没什么好脸色,心知她这是要连先生也得罪了,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混入我家来,不是早与你有约是什么?” “诗会之前,谁人知道柴家有周晚吟?那是你柴家的门庭,人家混进去要找人,也是找你柴家的姑娘!” “他一个将军府的客卿,好不容易混进了公府,随随便便就给了你五百两银子,这不是对你有意思?”柴惜君说,她知道许先生和她同一个阵营,胆子大了起来,颠倒黑白张口就来,“那可是五百两,你也真就伸手接了。” “五百两!”许先生大怒,“你一个女子,就算与人有了首尾,怎么能要人家五百两!” 周晚吟:“???” 许先生依旧愤愤不平:“我就说这女学开了坏事!女子就该在家里学学女德女红,将来相夫教子。真是世风日下!如今的女子,都嚷嚷着要学殷溪,要登堂入室,行事越发奢侈铺张,五百两张口就要!这还了得!” 第38章 我怎么不打别人,只打你? 这许先生,原本也是科举及第的青年才俊,但他脾气比本事大,办差事的时候屡屡出岔子,还经常得罪同僚,先皇将他一贬再贬,最后直接赶回了老家。 他家中本就清贫,又官场失意,便常常出去茶楼酒肆喝酒买醉。 醉了回家便殴打妻儿。 他妻子受不了这穷困无望的日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后来先皇驾崩,太后知道他有几分本事,便召回了京城,虽然没有重用,但也给了几分体面,让他做了正六品的博士,进明德书院教授王公大臣家的公子们读书。 是以他一听到周晚吟收了五百两,就想起了那弃他而去的妻子,满腔恨意直直朝着这女弟子砸了过来。 周晚吟哪里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绕,气得手都抖了,半晌才缓过来。 她冷笑一声:“先生是忘了我如何进来的这书院的么!周家巨富,几百万两的银子我都捐给了霍骠骑,我会贪图人家几百两?” 韩先生面色尴尬地扯了扯许先生的袖子。 许先生回过神来,再看周晚吟言辞冷冽狠绝,不似作伪,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说的不妥。 但是他话已经说出口了,自然不肯低下头向弟子认错,便板着脸不悦道:“既然没有,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惜君又为何这么说,你如实说来!” 柴惜君看许先生那恼羞成怒又放不下架子的脸色,心中产生一股快意。 不错,她话说的含含糊糊,让许先生误会了。 但是谁又来挑破呢? 当日柴家诗会,请进院子里的姑娘都是柴家的亲朋,她们根本没有资格进明经堂女学读书。 倒是有几个男子在男学那边。 周晚吟能为了这种牵扯闺阁女子名誉的事情,闹到男学那边去? 要求先生们去找来男子过来作证? 女人的贞洁名誉最要紧,含糊的说出去,话只会越传越脏,而大张旗鼓找人来作证,那牵扯的人会更多,对流言中心的人更不利。 周晚吟冷冷地盯着许先生和柴惜君,没有说话。 她知道,若是自己吵着要男学的师兄们过来作证,那一定会轰动整个京城。 思索间,采莲红着眼睛向许先生道:“我家姑娘清清白白的做人,怎么会有什么周公子,什么五百两,那日诗会上的公子小姐们都能作证。” 周晚吟叹了口气,她气得狠了,竟然笑了出来,温声道:“傻丫头,即便先生们去找了那日出现的公子们过来给我作证,那也只能证明我没有收人家钱。” 而姑娘家的名誉,竟然到了需要找一堆人来作证的地步,以后只会传出来更多。 “谁能给你作证,你说出来。”柴惜君柔弱的说,“只要你能说出谁能证明你的清白,先生们一定会立即去找他来对峙。” 周晚吟把揪住了柴惜君的手腕:“惜君妹妹,你巧舌如簧,说我和周公子有什么,那证据呢?” 柴惜君瞪大了眼睛:“这种事情,还能有什么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惜君妹妹就是造谣了?” “什么造谣!我这是讲述事实,你要想证明你没有,你拿出证据来啊!” “岂有此理,你攀扯污蔑他人,却要别人拿证据自证清白,如此含沙射影,口出恶言,是该在女学的吗?” 周晚吟转头看向许先生,“先生,柴惜君无缘无故造谣皇室之人,敢问这是什么罪!” 许先生不悦:“她只是随意说一说,你还要怎样!” 周晚吟冷笑:“她若拿不出证据,就是污蔑皇室,请先生秉公处理。” “哎呦呦,一点点女儿家的小口角,倒也不至于就弄到如此地步。”韩先生赶紧上来打圆场,“她口无遮拦,县主不也打了她么,这殴打同窗,也不是好姑娘该做的。”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若是不追究了,周晚吟名声受点损失,柴惜君的过错轻轻揭过去,倒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旦追究起来,闹大了,周晚吟拼着名声不要撕破脸,闹到宗正府去,惊扰了各大皇室宗亲,他们这书院的脸面也就没了。 书院的脸面没了,供职在这里讲学的先生,又还能有什么脸面? 周晚吟心道这韩先生倒是和得一手好稀泥。 她并不退让:“是她先编排我的谣言,先生们处置了她造谣生事,再来判我殴打她的罪。” 韩先生见她如此难缠,一时间脸上安抚的笑都僵住了。 许先生一看这情形,心头火起,小小女子,仗着那假的皇室身份来这里读书就算了,还咄咄逼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 “流言蜚语并非空穴来风,若是你平日里谨慎做人,做好女子的本分,怎么会有今天,你表妹说些闲话是不对,但你自己就没有错吗?” 卢师兄在一旁撇撇嘴不屑道:“许先生说的是啊,乡野妇人间有句俗语,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蛋。” “你什么意思!”采莲怒了,这些先生们不给姑娘公道就算了,还说这种话。 “公府里有好几个姑娘,女学里也有那么多的女弟子,她怎么不说别人,只说你!”卢师兄面色不屑。 韩先生也回过神来,赶紧端起先生的架子道:“此事若真闹到了宗正府去,县主的名誉也不好。柴惜君有不妥,县主也有不妥,此事便过去了,日后还是同窗姐妹,不要再生事。” 周晚吟微微笑了笑,走到卢师兄面前,在他还没回过神之际,一把揪着他的衣领,哐哐哐给了他几个耳光! “你怎么打人!”卢师兄人都傻了,这姑娘竟然敢打他! 周晚吟道:“我方才只用了一个巴掌,想问问师兄,我拍得响不响?” “你疯了不成!”卢师兄瞪大了眼睛,“有你这么无缘无故打人的么?” 周晚吟道:“若是师兄平日里温良恭俭让,我又怎么会打你?难道师兄你自己就没有错吗?再说了,这书院里有那么多的师兄,我怎么不打别人,只打你?” 第39章 痴男怨女的一堆事儿!好热闹! 卢师兄气炸了,就想冲上去找周晚吟拼命。 但卢氏虽然如今是当朝第一世家,他却不是主脉,他的父亲也不过是伯爵。 外头人称一声卢公子,他心里清楚,他比起周晚吟这个确确实实有着县主爵位的,差了远了。 在他愤恨难平之际,柴惜君扶住了她,眼中满是心疼。 “表姐,你打我就算了,卢师兄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你竟然连他也打!!” 少女倔强的瞪着高高在上的县主,善解人意的让人心疼。 许先生义愤填膺:“当着先生的面都敢打人,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周晚吟没搭理她,抬头望向了韩先生。 韩先生领着五品翰林院编修的衔,虽然为人和气妥帖,但却是许先生的上峰。 韩先生叹了口气:“唉,如今的孩子,果真是气性大,罢了罢了,他们两个说话没遮拦,县主也打了人,此事就过去吧,回去好生读书!” 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和稀泥,自然是也要把周晚吟打卢师兄的稀泥一块儿和了。 采莲委屈:“我家姑娘堂堂皇家县主,被无凭无据污蔑,难道就这么算了?” 韩先生头都大了,两个小丫头口角,罚抄书,罚跪都行。 但扯到这种闺阁女儿的名誉,一个还是县主,偏偏她还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那是他能惩治的吗! 把柴惜君赶回家去,得罪了借她名额的殷溪将军,打人家的脸,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一点小事,县主也不必这样……” 周晚吟看着韩先生,微微一笑。 她猛地揪住了柴惜君过来,当着他的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又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她打完了,再看着韩先生和许先生:“先生说得很对,一点小事!” 柴惜君捂着脸哭成一团:“……你居然……” 周晚吟眼睛依旧看着韩先生,随手一挥把柴惜君扇出去。 “确实不该闹大。”她继续说。 都是聪明人,韩先生早知道她性子强硬不好惹,也懂了她意思。 不让她多扇几下消气,她也不会罢休。 老先生苦笑着摆了摆手:“你们这是骂的骂,打的打,我这一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你们折腾,都回去吧。” 柴惜君被打得脸都肿了,委屈的眼泪直流。 周晚吟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出门去。 许先生气得跳脚:“这女子简直是刁蛮无礼,反了反了!” 韩先生再也忍不下,猛地把手边茶盏砸向他:“好了!你还嫌不够乱么!什么反了!她姓周!是皇家的县主!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说她反了!” 他素日里是笑面菩萨,行事力求体面周到,连对许先生这样臭毛病一堆,狗都嫌的下属也是一团和气,这下骤然冷了脸,倒把许先生给唬住了。 “你是做先生的人,也该自重身份些。”他烦躁的说。 许先生还想辩解几句,韩先生却再也不想多说,一甩广袖出门去了。 行到哭成泪人的柴惜君身边,冷冷地丢下一句:“晦气!” 许先生被上峰当着弟子的面厉声训斥,大失颜面,气得也把案上茶盏砸了。 柴惜君红着眼睛温柔道:“先生莫要气坏了身子,都是我的错,能来这书院读书,我已是感激,受些委屈,也没什么。只是害得师兄也被她殴打,我心里实在难受。” 卢师兄赶忙道:“是这县主仗势欺人,你不必难过,也不该是你难过。” 许先生不高兴:“明明是她的错,怎么能让你受委屈,一个姑娘家家的如此骄横跋扈,同男子不清不楚,若是再放任她这么下去,还怎么得了!” 卢师兄赶紧道:“是啊,她本是商贾人家出生,仗着给霍将军捐了点钱,就成了县主,来此作威作福!” 他是在拱火,许先生那弃他而去的夫人,便是出身富商之家。 他因此深恨商贾之家的女子,觉得她们出身不好,血统不高贵,生活奢侈,还吃不得苦。 果然,许先生如同被踩到了的猫一样脸色变了,冷冷道:“书院是来读书的地方,岂能容她放肆!过些日子便是半月评,届时端阳长公主也会过来,我自会将她素日作为禀告公主。” 柴惜君闻言心头大喜,半月评本是书院里的规则,每半个月会有一次评比。 到时男女学的弟子将一起比赛诗文。 而这一次的半月评,赶上了端阳长公主的生辰,长公主生性飞扬肆意,博学多才好风雅,届时会来亲自考校这些年轻的学子们。 “那长公主,她会管这些么?”柴惜君又有些担忧。 许先生信心满满:“长公主是一等尊贵的女子,可不似韩编修那样泥面人好性子,她不会容忍这等放荡女子的。” 他早先供职在御前的时候,便知道端阳长公主,貌美尊贵,又才华横溢,是天底下第一等高贵的女子。 她的驸马便是出身卢氏的公子,只是后来卢驸马倾心了商贾之家出生的表妹,外头不知道,此事还闹到了陛下那里。 长公主最恨商贾出身,还不安分的女子。 两人看许先生这么说,又奉承了许先生几句,便出来了。 柴惜君和卢师兄一路同行,即便是有小丫鬟跟随,也挡不住两人目光中的欲语还休的情意。 到了分别的矮墙边上,柴惜君突然叫住了对方,目光坚定,又有些为难的看着他。 卢师兄哪里受得住她这神情,赶忙说:“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不必为难。” 柴惜君柔弱地道:“你若是见了我哥哥,千万不要同他说起这件事。” “为何?”卢师兄愣了一下,其实他倒没想过去找柴子安,他们俩其实不太熟,他找人家也聊不到一起去。 但这妹妹受了委屈,不让哥哥知道,挺奇怪的。 柴惜君小声道:“我哥哥原先也深爱我表姐,只是世事无常,他如今同殷溪将军婚期在即,若是让他知道表姐如今像变了个人一样,我怕他难过。” 这位卢师兄本来就是个好热闹,传闲话的大喇叭,听这话脑子眼睛都亮了! 立即整出了一番故事出来。 柴子安与周晚吟有婚约,周晚吟与周公子偷情,柴子安又同殷溪将军两情相悦,还要成婚了,而此时的柴子安若是知道了周晚吟现在的样子,还会伤心。 痴男怨女的一堆事儿!好热闹! 他当下表示惜君妹妹果真是善解人意,替他人着想,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 然而柴惜君从他那隐隐有些兴奋的目光中看出来,这位卢师兄,一定会将周晚吟和那位周公子的事情,四处打听探寻,再有鼻子有眼的传扬出去。 她很满意地走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她是庶女,她的日子也不算好过,但是看到表姐被先生厌弃,被人唾骂,在流言蜚语中痛苦。 她心里仿佛就能好受一些。 回去之后,这位卢师兄便立即敲开了他隔壁的房门,据说这位新来的姓霍的师弟,是霍将军的远房穷亲戚。 “嗨,霍师弟,你在将军府里,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姓周的和公府表姑娘的事情?” 第40章 霍将军忽悠人。 霍云这会儿正绞尽脑汁地在写他那策论文章。 书院的屋子都不大,林副将又是个热切开朗的人,往书院林林总总搬了不少东西,本就狭小的屋子东西一多,就显得拥挤昏暗,他便把书案挪到了靠门的地方。 一抬头就瞧见卢氏的十二郎站在面前,十分唐突地凑过来说话。 “霍师弟,我是你卢师兄。” 霍云就着收笔墨的姿势,冲他微微一抬手,示意道:“请坐。” 卢十二郎并不坐下,而是又往他跟前凑了凑,小声道:“你在将军府,可曾知道那什么周公子?” 霍云心头厌恶,瞬间没了写文章的兴致,稍稍往后退了退,伸手把写了一半的册子合上,淡淡道:“知道。” 卢十二瞧出这新来的性子寡言冷淡,不大合群。 便自己拉了个矮凳坐下,热切道:“他有没有同你说起公府的表姑娘?” 霍云眉头猛得皱起来,不悦的看着他。 “难道没说?真是怪事,他勾上了公府的表姑娘,都不与你们显摆?”卢十二觉得有些古怪。 男欢女爱的事儿,对女子来说讳莫如深,但在男子那里却大不相同,进京谋前程的男子,虽然不算家世显赫,但也投在霍将军门下,沾亲带故的客卿,又有点才华。 勾上了高门贵女,若真成了好事,得了手娶回家去,攀上了门亲戚,日后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这是荣耀! 哪个男人不羡慕司马相如琴挑文君,拐带了豪门贵女,逼得岳丈送了几百万钱? 未得手之前不敢大肆张扬,但私下里相熟的兄弟们之间免不得吹嘘一番。 他自顾自想了一下,觉得这位霍师弟实在是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大约是同那花言巧语姓周的不是一路人,人家未曾同他说。 便又笑道:“霍师弟,你知道他多少事,同我说说,我替你在柴公子那里说和,你得罪了他,在这书院里日子可不好过。” 霍云觉得有趣,范阳卢氏,何等门庭,这十二郎竟然如此不堪。 他生了心思应付他,便笑道:“周兄的事,我确实知道的不多。” “不多那是多少啊!”卢十二被他这一句话蹦不出几个字给弄急了,“你跟我说说,我教你写许先生那儿的策论。” “你会写?” “那是自然!我可是许先生最喜欢的弟子。”卢十二面上颇有几分得意,随手翻开霍云写的策论,边瞧着边指点,“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霍云神色微妙的抽回了自己的册子,面庞上展出几分笑来。 方才这几下,他已经将事情前后猜了个七七八八,定是那柴家人引得卢氏子弟朝周晚吟发难。 “那周公子原是霍家表亲,他家在城郊白马寺边上有个小宅子,叫惜朝别院,你们若是想寻他,每月十二,他都会过去坐坐。”霍云道。 他声音温润和气,面带三分和煦的微笑,瞧上去亲切自然,并不似木讷口拙之辈。 卢十二呆了一下,这霍师弟面容生得清俊漂亮,仔细一瞧,年岁应该并不比自己小,自己当着他面让他叫师兄,他也没反驳,想来是个妥帖人。 柴家人着急忙慌的抓奸夫,但这奸夫人在骠骑将军府,他们也没胆子进去查人,也就含含糊糊的知道了个是姓周的,郡望哪里都没弄明白。 这等私密事,竟叫他知道了! 若是告诉了柴家,一起揪出来这什么周公子,威逼利诱叫他出来指认,何愁不能收拾那自命不凡的县主? 他很满意地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好心告诉霍云:“许先生最是敬佩霍将军这等上阵杀敌的好儿郎,你只管往他杀敌上夸,准没错的。” 霍云觉得实在有趣,嗤笑一声,再没做声了。 周晚吟回了房里,采莲眼睛还红着的,光是闺阁小女儿家拌嘴,她还能帮着自家姑娘嚷嚷几句,可如今这书院先生都向着人家,她就不行了。 让她和小丫头们斗嘴,她是谁也不怵,但遇到饱学的先生,那严厉威严的样子,她就害怕委屈。 万珍儿正在靠着窗做针线,听她说了经过,脸也白了几分。 “这许先生竟然这样偏颇,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里。”她担忧地说。 在陛下赐的小宅子里,做做针线看看书多好。 女儿家一辈子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再寻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便是很好了,这书院也太凶险了。 周晚吟道:“我是绝户人家的独生女儿,没有父兄撑腰,这点子捐嫁妆的情分,能让皇帝陛下赐我爵位,却不能保我一世。” “咱们不是还有林太夫人吗。”采莲道。 林太夫人虽然说同她们还不大熟悉,不算亲近,但人也不难相处。 周晚吟道:“林太夫人也是无儿无女的人,她养过陛下一场,有些情分,但这世上,恩情面子,都有用完的时候。” 常言道,人生前三十年对父敬子,后三十年对子敬父。 她与林太夫人也是如此。 她如今需要一个高贵体面的夫人当长辈,日后林太夫人也需要一个尊贵出息的晚辈。 如此,她们才能太平安康的过一辈子。 若是她一直软弱可欺,躲在林太夫人的保护下缩家里绣花,受了外人欺负林太夫人便进宫找皇帝哭诉。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时日久了,皇帝也顾不上了。 “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得找到周公子。”周晚吟拍了拍万珍儿的肩膀,柔声道,“多使些银钱,一定要找到他,必要的时候,请他帮忙说句话。” 这种事情她是女子,不好多纠缠在里头自证清白,男子却好说话一些。 再者,只怕他还不知道如今柴家人对她恨之入骨,若是被柴家人先找到了他,控制为难他,便麻烦了。 那日之后他便没了消息,还是得联系上,一同商量应对才好。 “可是,那霍将军那般虎威,他家门庭,谁敢靠近啊。”万珍儿小声道。 周晚吟也愁了,她倒不觉得霍将军是什么坏人,只是这人性情实在是…… 退婚那日,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尤其是还带着那唬人的明王面具,瞧着就不像好招惹的。 别说上他家打听里头的人了,路过他家门口都想绕着走。 采莲眼睛一亮,提醒道:“不用出去打听,找那霍七郎就成!” 第41章 当众求娶 周晚吟想到那说话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霍七郎,赶忙托了口信去给他,约他明日午后在泾渭亭见面。 泾渭亭是书院后花园两个连着的亭子,一个叫泾亭,一个叫渭亭,只隔了道半步宽的小渠,泾亭是男学的,渭亭是女学的。 学子们避着男女大妨,怕传出闲话,若非有事需要过去说话的,寻常都刻意不去这亭子玩耍。 周晚吟去的时候一路走来,人际愈发稀少,远远就瞧着霍云一个人在亭子里喝茶。 林副将侍立在他身旁,站得跟个木头桩子一样。 周晚吟心道这主仆两个倒是一模一样的较真的性子。 她到了跟前瞄了一眼,瞧见霍云杯里的茶已经淡了许多,有些歉疚的道: “你等很久了?” 霍云随手倒了一杯,隔着小渠递给她,平静道:“不久,这里清静,我早点过来喝茶。” 周晚吟又被他噎了一下,风华正茂的少年学子,不趁着大好光阴与同学交际游玩,竟然躲清静跑这里来喝茶! 看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真有点担忧这人的前途。 总觉得他当不了官,将来要穷死…… 霍云看她沉默,也觉得是自己不善交际言谈,把天聊死了,便率先开口问道:“你想找周惜朝?” 周晚吟点头。 霍云往自己杯里加了点茶,温声道:“你不必担心他,他素来玲珑心思,机巧若神,这点小事,奈何不了他。” “可是他没了音信。”周晚吟道,“我也不知道他来历去向,万一柴家人先找着了他,为难他。” 霍云看她着急,心中好笑,轻轻抿了抿唇道:“他……他在骠骑府里,只要他不乐意,柴家人连他衣角都摸不到,你如今该担心的,该是端阳长公主。” “长公主?” “长公主是来考校你们诗文的,你不担心吗?” 周晚吟懵了一下:“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霍云:“……” 半晌,他才道:“长公主素来严厉,很是厌恶疏懒肤浅之辈。” 周晚吟闻言笑了一下:“我作诗虽然不怎么样,但文章倒也还好,我无意在长公主面前出风头,能得个中上游便可以了。” 尤其是原主写的一笔好字,怎么也能过关的。 霍云看她神采飞扬,眉宇间隐隐有几分自得,忍不住笑了开来,又提醒道:“即便你诗文不错,但你得罪的人难保不会借机生事。” 周晚吟愣了一下。 “姑娘……那他们不会在长公主面前告黑状吧。”采莲轻轻拉了拉周晚吟的衣角。 周晚吟探询的望向霍云:“你在将军府寄居的时候,可曾听说过长公主?” 霍云点头:“知道。” 他说完又下意识觉得自己话太少,显得生硬,又补了一句:“公主的事,我多少了听说过一些。” 周晚吟问:“那别人无缘无故的告我黑状,就算是先生偏帮他们,公主不会轻易相信的吧。” 霍云瞧她一眼,唇角微微抿了一下,平静道:“端阳长公主的驸马,从前同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子有染,闹得很难看。” 周晚吟:“!!!” 半晌,她道:“还有吗?” 霍云一个没忍住,笑了起来:“这些稍稍有些门路的,都能打听出来,不过……” 他抬眼看了周晚吟一眼,低声道:“长公主她私下也有好几个男宠。” 周晚吟:“!!!!” 采莲也紧紧抓了一下她的胳膊。 这是她们可以听的吗? 霍云嗤笑一声:“你不必急,这等事情,在皇室里也不算什么私密,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长公主爱饱学之士,但并不喜欢迂腐之人。” 周晚吟稍稍放下心来,轻轻拍了拍心口。 突然又警惕的望着霍云:“这等皇室阴私事,你怎么知道?” 霍云笑容顿住,他沉默了一下,道:“端阳长公主乃是霍骠骑亲姨母,我寄居将军府的时候,稍稍知道一些。” 周晚吟不是很相信,长公主何等地位,她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养男宠,还能让将军府一个寄居的晚辈知道了? 她在公府里寄居了十年,都不知道两个舅舅到底欺男霸女了多少人。 何况这还是个远房亲戚。 她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霍七郎,突然觉得这人实在奇特,好似蒙了一千层的画。 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觉得这是个目下无尘,但心地善良好说话的王孙公子。 第二次见面觉得他干净斯文,纯真口拙。 但如今又感觉,他有时候好像又沉稳妥帖,自在从容,甚至有点鬼话连篇…… 他图什么啊,逗自己玩? 霍云看她警惕的看着自己,下意识就转头看林副将,让他帮着编。 林副将人都傻了,他家将军才见了人家几面啊,就把这等事情告诉人家,哪家姑娘不会觉得他是骗人的! “我家公子他……在将军府呆了挺久了,长公主经常来将军府的。”他硬着头皮瞎编道。 周晚吟:“骠骑将军在经常在边关,也是这几个月才回来的吧。” “啊对,我家公子就是这几个月来的将军府,这些日子公主经常到将军府,所以熟了。” 周晚吟:“!!!” 她目光微妙的落在了倒茶的霍云身上,半晌没说话。 空气瞬间寂静了起来。 半晌,霍云反应过来什么,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几分怒意:“当然不是!我知道是因为……霍骠骑告诉我的!” “啊?他告诉你这个?” “对!因为他嘴欠!”霍云道。 周晚吟看他急的脸都变色了,愣愣的点了点头,表示信了。 霍云颇为焦躁的道:“长公主并非迂腐守旧之人,但为人严苛狠心,你好生准备考校,你和周公子那空穴来风的事,没有证据她不会信的,这几日,你需要谨言慎行,提防人家捉你错处。” 周晚吟又愣愣的点了点头,表示信了。 京郊惜朝小院。 这是一间稍有些简陋的两进小院子,柴国公府老太君身边的桂嬷嬷带了两大匣子的金银,摆在了院里的小桌上。 神情傲居的冲那传言中的周公子道:“府里知你家贫,与我家表姑娘两情相悦,这些金银都是给你的,够你置办些酒席下聘了。” 周惜朝微微一笑,抬手摸了一下鼻子,笑道:“两情相悦乃是假,我心悦她才是真,只怕她不允我。” 他嫌穿的多热,将手腕上束袖的带子抽了,一抬手间衣袍下滑,桂嬷嬷隐约瞧见他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红色的细小伤痕。 她暗暗记下来,又板着脸道:“你二人的情义,有她原先的贴身侍女作证,你去书院当众提亲下聘,她没有不肯的。” 周惜朝没说话。 桂嬷嬷又指了指外头守着的几个精壮的家仆道:“你若是不去,你勾引公府贵女,如今叫我们拿住了,乱棍打死,京兆衙门也不会说什么的。” “大胆!”顺喜脸色大变,就要喊人,“你们这是吃了豹子胆了!” 周惜朝一把拦住他,施施然道:“嬷嬷说的也有道理,我一个穷书生在骠骑府上当个客卿,也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周姑娘如今是县主,娶了她,下半辈子便不愁衣食了。” 他朝着桂嬷嬷深深做了一揖:“多谢嬷嬷给在下指了一条明路,只是不知,哪日去下聘才好。” “本月十五,书院月半评,端阳长公主也会去,到时,就是你这穷书生飞黄腾达之日。” 周惜朝俊雅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笑来,淡淡笑道:“是个好日子。” 第42章 周公子的伤痕 周晚吟回去之后,仔细想了想霍云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长公主固然不是迂腐之辈,不信那些空穴来风的东西。 她最要紧的,还是得防着那许先生在她功课上使绊子,惹怒长公主,她细细查看了几次的课业,整理成卷,还用工笔誊抄了一份。 眼看着月半评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书院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起来。 许先生越发肆无忌惮,一有机会便找由头为难周晚吟,时不时当众说她的文章写的不好,痛斥她不用心,要她熬夜抄佛经。 “做姑娘的,气性大了可不好,你父母早亡,我这做先生的,自然要多教导教导。”许先生大言不惭。 周晚吟烦的不行,可文章这种东西,本就是各花入各眼,先生硬说你不好,一时间也没法子反驳。 本来长公主要来了,女学的姑娘们都尽量多把心思用在诗词声律上,为的是公主到时候要临时考校诗词,得能作出来。 有些姑娘甚至在熬夜猜题,想着公主来了大约会随手出个什么题,先作几首备着,们以防到时候作不出来。 周晚吟却要浪费时间抄经书。 万珍儿看她抄的辛苦烦躁,便放下手上做的针线,提出帮她抄。 她父亲活着的时候也是个教书先生,她通一些诗文,字也写的不错,周晚吟一想也对,就都交给了她。 “反正那许先生也不会看的。”周晚吟冷笑道。 正说着,就听见了隔壁噼里啪啦一通乱砸的声音,一个稚嫩的声音急躁的喊着:“出去出去!” 周晚吟惊诧:“这是怎么了?” 万珍儿低声道:“那卢师兄又来找小郡主拿课业了。” “这么晚了过来拿?” “他特意白天不来,日日都这时候过来,正赶着小郡主沐浴的时候敲门。” 万珍儿叹了口气:“小郡主的侍女昨儿问我借金线,悄悄和我说了,她准备下个月便走了,回云南去。” 小郡主穆明珠今年才十四岁,是云南王的独生女儿,她母亲去世之后,父王无意再娶,便将她送进京城女学,结交名师大儒,和各大豪族子女。 好将来继承王位。 前几日先生们便说了让大家准备好了今日的课业,呈上去,等长公主过来的时候查看。 她年岁小,许先生布置的策论文章总也写不出来,那卢十二便日日过来催要。 周晚吟这几日被许先生给烦的不行,倒真没注意这个。 “这等事情,就没人管么?” “小郡主家远在云南,举目无亲的。这卢公子又是奉先生的命过来拿课业,这又能说什么呢?” 周晚吟了然,她这几日也将这位许先生的底儿探了个七七八八,自视甚高的穷酸书生,先前做官被贬,混官场不行,后来到了这书院教书,人缘也不好。 不但其他的先生不怎么喜欢他,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公子们,也不大敬重他。 倒是卢十二这种是非人喜欢和他凑一起。 他自己日子都过得稀碎,总觉得是时运不济,怪天怪地怪祖上,更怪那弃他而去的妻子,卢十二有钱,又奉承他,他便将平日里收取课业的差事给了他。 卢十二接着这由头往女学这边跑。 眼睛也不大老实,东看西逛的,还要凑趣和姑娘们说说话。 好在姑娘们要么是出生高贵的贵女,要么是周晚吟这种硬脾气不好惹的,他也不敢过分。 只是没想到他对小郡主这么放肆! 周晚吟心里一烦,拉开门走了出去。 就见小郡主穿着单薄的衣衫,都未及戴上配饰,只在外头紧紧批了件披风,被两个红了眼睛的小丫鬟拦着,气呼呼的喊道:“你去回了许先生,就说我作不出来,他不用管我要了,你也不必日日过来烦我!” 卢十二眼睛贼溜溜的在她身上打转,从精致的面庞转到尚且稚嫩的腰身上,嘴里乐呵呵的打着哈哈:“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柴惜君竟然也在,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披着白色的披风,提着灯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一脸善解人意的劝:“小郡主这是闹小孩脾气了,卢师兄来找你,这是关心你的课业啊,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小郡主小脸通红,瞪着柴惜君:“他来催课业,早上不能来么,下午不能来么?偏要晚上来?你也是女儿家,不知道这时候被男子敲房门尴尬么!我在房里沐浴,他在我门外头催,我要着急忙慌的穿衣起来应付他,我……” 柴惜君道:“小郡主这样说,可冤枉死卢师兄了,他日里要读书上进,也是只有这时候才有空过来。你怎么能这样想他?” “卢师兄什么时候读书上进,什么时候有空过来,表妹倒是知道的清楚。”周晚吟带着采莲和万珍儿走过来,冷冷的横了柴惜君一眼。 她先前打人打得太狠,柴惜君瞧见她过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柔弱的往卢十二身边靠了靠,小声道:“我……也是陪卢师兄过来找小郡主,听他说的。” “卢师兄在这书院都呆了三年了,要你陪?你还怕他路上被人打死了不成?”周晚吟冷冷道。 “你……周师妹,我与你素来相安无事,你怎能口出恶言!”卢十二激动了。 周晚吟懒得搭理他,转头对小郡主道:“郡主是千金之躯,你若是不高兴,便是整个云南不高兴,陛下,是万万不会让整个云南都不高兴的。” 小郡主懵了一下,看着周晚吟。 她仿佛懂了什么,突然看向了卢十二。 卢十二当下便觉得不对,这个眼神,和当日周晚吟要打人的时候一毛一样,他往后撤了好几步。 柴惜君体贴的扶住他,赶紧道:“小郡主,陛下看重云南王府,也看重范阳卢氏,卢师兄也是一番好意。你也不想让云南王府与范阳卢氏交恶吧。” 小郡主反手打了她一耳光:“不错,我不想王府和卢氏交恶,却不介意与你交恶!” 柴惜君吃了一耳光,委屈的望着卢十二,卢十二勃然大怒:“穆师妹!你怎么能这样!” “小郡主怎么样,表妹也可以拿着拜帖,前往云南去告状去。”周晚吟打断了他,冷笑道,“你们欺她离家万里,却也幸好她离家万里。” 卢十二本是想着这个点出来,看小美人出浴之后的媚态,而今再看小郡主,她正冷冷清清的望着自己,那凶悍的样子,仿佛另一个周晚吟,登时便息了一番迤逦心思。 觉着她这样子,多瞧几眼,夜里都要做噩梦。 便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柴惜君脸上还疼着,忙不迭追上他去安慰。 “卢师兄,你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好……” 周晚吟听着觉得有点恶心,转头去看小郡主,看她裹在披风里,小脸惨白着,显然是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 “你是郡主,若是看谁不顺眼,只管教训就是,他们还真能去陛下或者你父王那里告状去不成。”她忍不住安慰道。 小郡主一听,心里越发委屈:“我哪里不想,只是那许先生总是纵着卢师兄,他到底是朝廷点来讲学的先生,与我有师徒之份。我是做学生的,他们又没有拿我真怎么样,我也不能因为这个,闹到了陛下那里去告状,若是以弟子告师尊,岂不是让人说我云南王府太过骄纵。” 周晚吟手心握拳,这许先生实在令人作呕。 小郡主气鼓鼓道:“我已经寄了书信给我父皇,这女学,我不上了,让父王接我回家去,我云南虽然比不上京城,王府找一两个先生教我,也能凑合找到的。”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周晚吟的手:“你那表妹委实刁钻,她身边有个侍女锦秋,近日里传了你不少闲话,有个什么周公子,与你有私,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那许先生本就总刁难你,你自己也小心些。” “有鼻子有眼?”周晚吟愣了一下,她就青天白日的见过一次周惜朝,这能传出什么鼻子眼睛的? 小郡主身边的小丫鬟道:“是真的,那锦秋私下同好些人说过,说那周公子偷偷进了公府好几次,与县主你耳鬓厮磨的,她还瞧见他手腕上有个红色的小伤痕呢。” 小郡主提醒道:“这等事情,虽然没有传到明面上,但侍女之间传的如此露骨,又说到了细处,毕竟不好。” 第43章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男女之间的流言蜚语,若是传得含含糊糊的,那定是没有证据不能明面上说的,被传闲话的人忍气吞声一些,名誉受损一点,倒也不至于日子过不下去了。 但传到了细处,贴身侍女说出了男子身上特征,这便不同了,传得久了,当事人不闹开了辟谣,人家是要当真的! 可是一旦她撕破脸皮闹大了,柴家就得拿出实质性的证据,捉贼拿赃,捉奸成双。他们还真能捉了骠骑将军府上的周惜朝? 霍云不是说不用担心他的么?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夜,次日一大早,却接到消息,长公主到了。 说是因为女学凌霄院的几株梅花开了,她临时起了兴致,只带了几个侍卫和三五个侍女提前过来看看。 公主殿下轻装简从,下榻在女学里,先生们倒也没有惊动书院正读书的男学子们,只女学这边停了课,一起往凌霄院拜见。 周晚吟站在人堆里,远远瞧着端阳长公主,只见她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模样明艳摄人,举手投足间婀娜多姿,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本宫瞧着这些年轻人,便觉得自己老了。”公主明媚的笑了笑,向着先生们道,“她们课业如何?” 韩先生是个老好人,率先道:“孩子们都很刻苦,也不枉费皇后和公主殿下一番苦心。” 其他先生也纷纷附和了起来。 公主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许先生突然上前一步,走到了正中央道:“公主明鉴,微臣有一事,如今不得不说。” 其他先生早知道这人秉性如此,一听就觉得要糟,暗恨他无端生事,但如今话已说出口,也只能干看着。 周晚吟嘶了一声,心道他总不至于在这时候传自己谣言吧? 哪知道许先生梗着脖子站着,站的如同风中松柏一般,冲公主道:“启禀公主,嘉盈县主,自从入学以来,并不怎么用心在课业上,臣身为授业之师,不得不说。” “没有的事儿,县主很是勤勉的,是许兄太过严苛了点。”韩先生赶紧打圆场。 其他先生也道:“是是是,公主莫怪,学生读书,不仅是勤勉,也是有天分在里头,县主已经很努力了。” 许先生断然道:“各位教的是音律,诗词,作画,如何懂我这策论的事?我许某人可不是那和稀泥的性子!” 众先生一拍脑门,长叹一声,也只能由他了。 这人话说到如此,再打圆场下去,倒成了他们玩忽职守,他许某人一人出淤泥而不染了。 周晚吟倒也不怯场,恭恭敬敬道:“公主明鉴,学生自入学以来,刻苦勤勉,许是先生要求太过奇特,学生驽钝,听不大懂先生的意思了。” 端阳长公主皱眉,也不废话,冲许先生道:“本宫也略通一些文墨,她素日里课业拿过来,让本宫瞧瞧。” “县主入学已十几日,并未上交过课业。”许先生指着一打册子,平静道,“学子们近日的课业都在这里,独独没有县主的。” 周晚吟:“???”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她震惊了:“这不可能,卢师兄隔几日便来拿一次课业,先生是看过的!” 那霍七郎说的没错,竟然真的拿课业说事了!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无耻到丢了他的课业。 角落里的柴惜君用怯弱而清晰的声音道:“表姐,公主面前,你怎么敢撒谎,许先生的课业,是我同卢师兄一道儿去要的,你每次都说还未完成,要明日再给。” 公主面色不悦,手指敲了敲桌面:“她平日里功课惫懒,你怎么也不管教她?” “县主尊贵,乃是皇家血脉,微臣管教不得。” “胡闹!” 柴惜君赶紧替先生解围:“公主明鉴啊,先生已经对县主殚精竭虑了,是县主她……” 她说着为难的看向了周晚吟,似乎是怕她翻脸一样。 许先生道:“你不必怕她,我来说,这学生,微臣教不了,她非但课业上不用功,平日里也十分狂悖,她同未进学之前,便已经传出一些流言,惜君说过她一两句,她便当着我和韩编修的面,殴打了人家。” “有这等事?”公主不悦的望向韩先生。 韩先生和了半辈子稀泥,如今几乎要被这两人气死,也只能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声道:“也是一些女儿家的口角,不算要紧。” 长公主看他那样儿,便觉得厌烦,转头看向周晚吟:“你还有何话说?” 周晚吟微微欠身:“臣女的课业确实已经交给了许先生,至于殴打表妹……”她看向了柴惜君,“表妹传的流言蜚语,既然要传,当着公主的面,还是要拿出证据来。” “家里长辈已经找到了那周公子,表姐,你不必抵赖的。” “那他人呢?” “月半评那日,他便会来。” 柴惜君很自信,本来他们设计的月半那日当着公主的面发难,再让周惜朝过来提亲,如此一击必中。 谁知道公主她提前来了。 周晚吟冷冷道:“那就是没有证据。” “三日后就会有的!”柴惜君笃定道。 “那就三日后再说!”公主听得有些不耐烦,厉声道:“只是这课业不在,又作何解释?朝廷开女学,让你们来这里读书,岂容如此懈怠!” 不单是小姑娘们,就是几个先生也吓得不轻,端阳长公主最是严厉,连皇帝都怕她三分。 “此事倒也不难。”周晚吟望着跑来的万珍儿,她已经拿回了自己平日里的课业。 “知道殿下要来,书院先前就让我们把平日里的课业整理成了册子。臣女的课业确实已经交给了卢师兄,本应都在那里,但却不翼而飞了,好在臣女这里还有一份。” 她恭恭敬敬呈上去:“臣女的字不好,便提前誊抄了一份交上去,这是原稿。” 公主随手翻了翻,面色平静道:“辞藻虽不算华丽,但言之有物,字也写的极好。” “书院里加了女弟子……许是许兄他太过劳累,忘记了。”韩先生又过来打圆场。 他心里厌极了这无耻至极的下属,但事情不能含含糊糊的过了,闹大了之后,他也下不来台。 “并非如此,微臣真的没有收到过!”许先生并不领情,他咬牙道,“大约……呈交的过程出了岔子。” “是卢师兄奉先生的命过来取的!难不成是卢师兄拿去吃了不成!”周晚吟毫不给面子。 “为师且问你,那课业,你可曾亲手交给卢十二郎?” “自然不是的,女弟子们的课业,都是由侍女呈给卢师兄的。”柴惜君抢着道,她眼睛一亮,“表姐,是不是你那侍女万珍儿没给卢师兄!” “笑话!她要这文章做什么!”周晚吟怒了。 柴惜君神情微妙:“这可不好说,表姐成日里把一个破了身的丫头带在身边,谁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这课业总不能是卢师兄和许先生吞了。” “什么破了身的丫头!县主一个未嫁的姑娘,怎么会……” “天哪……” “怪不得近日里传出些腌臜事儿……” 众人目光登时都聚集在了万珍儿的身上。 第44章 遇见你,我感到很欢喜。 万珍儿被众人嫌恶嫌弃怀疑的目光看得脸色发白,她浑身发抖,恨不得就此死了。 周晚吟伸手扶住她,冷冷的看向柴惜君:“她不是侍女,是我的同乡,表妹忘了吗?” “为师不管她是你什么人,此女子品性不端,留在你身边是个祸害,她将你课业都丢了,不能再留在书院里了!” “我的课业,是谁弄丢了,还尚未可知!” “此女子眼白多眼黑少,乃是奸邪淫荡之相,又未婚失贞,不是她,还能是谁?”许先生阴狠道,“女学是女子读书的地方,来这里的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岂能让她留在这里!打死了丢出去才是正经!” “明明是别人强迫了她,怎么能反倒怪她!”周晚吟怒道。 万珍儿流落赵家,是赵家人以债务要挟,不清不楚的拿她当了赵然的通房,她如今脱了苦海,这些伪君子竟然还要说她不贞? 小郡主穆明珠看事态如此,便向公主道:“殿下生辰在即,不宜见血,这万姑娘若有不妥,赶出书院去便是了。” “她一个淫娃荡妇,混进书院里来,还动了学子的课业,不打死她怎么行!” 许先生咬住不放,他必须要让公主亲口下令打死万珍儿,只有别人背了这锅,日后说起这事,他才能摘出去。 周晚吟恢复了冷静,她望向许先生:“万珍儿并非我婢女,乃是良民,先生若要打死她,还得向京兆尹衙门请了差役过来,将这案子审的清楚明白,才能打杀人命!” “不值当不值当,不就是一点课业么,还审起人来了,这不是胡闹么。万珍儿确实不宜在书院里,免得传闲话,就令她出去吧,打杀人属实太过了。”韩先生赶紧过来道。 长公主也疲倦的摆了摆手,算作是答应了,便带着侍卫们回去安歇了。 周晚吟回去之后便给林太夫人写了信,让万珍儿带去小宅子里:“这姓许的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等我收拾了他,一定接你回来。” 万珍儿闷着点点头,含泪道:“我能来这里呆这半月,亲眼瞧着姑娘们如男子一般做诗文,谈论政务,已经是福气了,将来姑娘嫁了人家,我再陪伴姑娘。” 周晚吟轻轻拍了拍她,送她上了回去的马车。 她回到屋里,就见霍云正气定神闲的靠在她房门口的柱子上出神。 “你怎么又翻墙进来了!”周晚吟大惊。 幸好隔壁是小郡主,换了别人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 霍云淡淡道:“卢十二做事出了岔子,我给许先生送了几坛子好酒,他把进女学收发课业的差事给了我。” 周晚吟目光落在霍云拿在手里的那几卷册子上。 霍七郎来了这几日,早已声名在外。年少英俊,为人虽然不够灵巧,但寡言冷淡,比其他学子,竟然多了几分沉稳。 许先生让卢十二进女学,出了这种事情,和稀泥似了结了,但韩先生自然不会再容卢十二进女学。 新来的霍云去自荐反倒合适。 周晚吟想到这班老头子的弯弯绕绕,心头厌恶非常,黑着脸推门进了屋子。 霍云瞧她脸色不好,轻声说:“你很难过?” 周晚吟轻轻摇头:“我只是觉得……有点失望。” “失望?”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那些能在书院读书的男子,觉得他们心怀天下,志在四方,款款而谈,指点江山。我的心里,书院一直是个很神圣的地方,我以为教书的先生会……” 霍云看着她,神色平静:“男人的世界,没你想象的好,猎场里围猎的,不管是杀人的还是被人杀的,都不像世人想的那般浪漫。” 周晚吟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世人都以为征战沙场,杀人饮血是男子的浪漫,其实那是因为那些人从未去过战场,哀鸿遍野,尸山血海,能有什么浪漫?书生未见疆场,闺阁女儿不知官场,都带着几分幻想。” 霍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竟然多说了几句。 周晚吟愣愣的看着他,觉得这面容英俊的年轻人,面容中竟然有几分悲悯。 他一身深青色素袍,笔直的立在那里,好看的不像话。 霍云看她愣住了,嗤笑了一声:“你既然要上桌吃饭,就得先学会不把桌上的人往好里想。” “不往好里想?” “不要仰视,也不要惧怕,男人也是人,读书人也是人,他们与女人一样,有人正直无私,也就有人奸邪狡诈,他们也会使阴谋手段,也会龌龊无耻。他们也会造谣生事扯头花。” “啊?”这话内容太过刺激,周晚吟愣住了。 这位霍七郎不说话的时候几个字几个字的蹦,一说起来竟然有如此的远见卓识。 “男子同女子是一样的,你若想要给自己挣一番天地,就一定不要把你的对手当成一群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 霍云冲她眨了一下眼睛,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满室生辉。 周晚吟看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 半晌,她道:“能来这里读书,遇见你们,我感到很欢喜,特别特别的欢喜。” 她深切的知道了男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不会在深闺里,绣着花,幻想那些男人指点江山的样子是如何的高贵儒雅。 她心头郁结的那些东西突然消散了不少,是啊,她气什么?愁什么呢? 错的是许先生,不是她。 既然他不知道错,那自己就教他认错。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周晚吟说。 提笔写了首诗,用蜡封了,随手夹在了自己的课业里,交给他:“他若问,你就说亲眼所见,我给你的时候并未夹带。” 霍云清亮的眸子不解地望着周晚吟。 “这个忙很简单,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 许先生是当着霍云的面拆的书信。 竟一首情意绵绵的诗…… “这是谁人放在里头的!”许先生震惊,他清楚周晚吟不会给自己写这种诗。 霍云认真道:“县主给的时候还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进去了。” “你去女学这一趟,可遇着了什么人?” 霍云沉默了一下,才道:“遇着了好些人。” 许先生:“……” 霍云口拙寡言,稳妥少事的名声在外,他也并不多怀疑什么,这一个边陲之地来的连交际都不会的穷小子,不敢做什么手脚。 许先生抬手将信放在蜡烛上点了:“身为女子,如此不自重。为师也不追究了,你也不要说出去。” 霍云走后,他瞧着那落在案上的灰,心思却活了起来。 那字,他是认得的,那首短诗,他也认得。 是长公主十多年前写的闺怨诗。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夹带到这呆头呆脑的小子手上的,也只有宫中身怀绝技的女使。 十几年前,他供职御前,经常见到这位公主。 十多年过去了,她依旧这样美丽,尊贵。 只是…… 他已经四十了,不过,公主也三十多了。 男子的年岁并不要紧,只要他有才学,品性高洁,不同流合污,这就强过了世间万千男子。 何况他也不算老。 比起那成日里和稀泥,一团和气的韩编修,他是正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四十多的男子,年岁正好,不像二十多的年轻男子那边莽撞冲动,有才情本事,却又不像五六十的那样苍老。 许先生实实在在把自己想了一通,觉得实在是绝无仅有的好。 世间女子皆庸俗下贱,不是贪图钱财官位,就是喜欢油头粉面的小郎君。 端阳长公主乃是天潢贵胄,绝非凡俗女子可比,也只有她能看到自己的满腔抱负和一身才情。 第45章 要做,就做的干净。 次日一早,许先生便带着自己新做的文章,兴高采烈的去谒见长公主去了。 长公主身份尊贵,行事作风颇有些张扬,她并不是个深居简出温柔恭顺的性子,有臣子拜谒,她也见了,聊起政务和文章诗词,也能款款而谈,并说笑几句。 许先生当下便精神百倍起来。 驸马已经病逝,若是能得了公主青眼,不说能成驸马,至少离了这书院,得朝廷重用,荣华富贵自然不必说…… 他想到这里,便如同一只开屏的老孔雀一般,灵感顿生,当下一口气写了好几首牡丹诗歌颂公主。 长公主看到诗之后心中不大高兴,但那诗虽然大胆,却多是夸她品性高洁,容貌端庄华美的,并不怎么露骨。 她随手将诗在宫灯上烧了,背过身去淡淡道:“你是策论的先生,做诗文,还是要以端庄深刻为主,这样的诗词,不必过分钻研,让女学的小丫头们见了不好。” 她本意是想提醒他这种诗不要在女学子们面前做,太过浮浪了些。 许先生却满心欢喜,满口应承:“那是自然,我是做先生的,这种诗自然不叫学生们看到了,那些小丫头,也不及公主牡丹国色。” 长公主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模样生的明艳大方,性子也张扬奔放,并不拘于男女大妨,服饰大胆随意,只穿了一件紫色抹胸罗裙,屋里烧着炭火,衣襟开得很大,轻薄的月影纱披在身上,白皙丰韵的手臂一览无余。 她这一笑宛如牡丹盛开,眉目含情,容色无双。 许先生想到那情意绵绵的诗,整个人都痴了。 当天晚上,发现霍云从女学收上来的课业里,又夹带了诗。 这次还是两首,且言辞十分露骨奔放,已有求欢之意。 “先生,不如上告给韩编修,查出来是谁,早早处理,免得生事端。”霍云提醒道。 许先生颇不喜欢这过于正经的弟子,沉默寡言,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话,人也刻板无趣,不懂风雅。 但他也怕这种过于正直的学子多事,便随手将诗文烧了,悲天悯人的道:“哪个少女不怀春,这等隐秘心思,若是大张旗鼓查出来,那姑娘如何做人?你切记,读书人,要宽厚,仁慈。” “是。”霍云说。 “为师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也当没看到,不必去深究是谁。这是为的那女子名誉好。” “先生真是为人师表,慈悲心肠。”霍云难得干巴巴的说了一句。 他平日里说话便很少,偶尔说几个字也没什么表情,许先生听他这一句,仔细品品也品出了几分钦佩讨好。 他心情不错,又心头实在得意,竟真情实感的提点几句:“你品性不错,做事也稳当,只是忒木讷了点,如今你能进得女学里头,也要学学你柴师兄,多和同门的姐妹们说说话。” 那柴子安便是擅诗文会说话,博得了殷溪将军的心。 “女学里的姑娘们都是皇后钦点进来的,脾气秉性不说,家世背景都是顶尖的,你一个边陲之地来的小子,除了这里,你上哪里去认得这等高门女子?” 霍云竟然听懂了:“这……若是叫人发现了,岂不是名声尽毁?” 许先生恨铁不成钢:“你是男子,你怕什么?你勾的她成了好事,她名声坏了,家里父兄为着名声,还不得倒贴了嫁妆把她嫁给你?” 霍云:“?” “你是男子,前途无量,门第虽低了点,但是只要肯上进,未尝没有出头之日,高门大户,嫁个坏了名声的女儿给你,也不亏的。” 若是平时他自然不会将这种话说给霍云听,但如今他飞黄腾达在即,看着这呆头呆脑的后生晚辈,就管不住嘴。 “年轻人既要读书,也不要读死书。你进来这书院,同窗同学都是王公大臣家的子弟,难道真是让你来死读书的么?” 霍云心头好笑,瞧这人说话的模样口气,不像是个先生,倒有几分给人当爹的架势。 撞在周晚吟手里,也是他命该如此。 霍云走后,许先生当下文思泉涌,想着那两首求欢的短诗,再想想公主那国色天香的容貌,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大胆奔放,露骨至极的书信。 他写完自己看了看,觉得实在才华横溢,潇洒风流。 正得意间,一个妙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是个生面孔,模样大约二十多岁。 这个年岁,不该在女学的姑娘们身边做丫头的。 许先生却并不惊讶,这名女使行止隐隐便有些端庄傲气。 他心知这是侍奉过皇家人的,比别个姑娘的侍女大不相同。 于是他热情体贴的迎了过去:“姑娘一路走来冷了吧,快请在炉子边上坐坐。” 那女使玉指轻轻捂住嘴笑了笑,并不坐下:“我家主子请许郎君今夜子时在泾渭亭一聚。” “泾渭亭?是否太偏僻了?”许先生不大乐意。 他做公主的驸马有些不般配,但是做入幕之宾都要偷偷摸摸的去泾渭亭,实在是…… “我家主子如今身边侍奉的人多,本不该这时候相见,奈何她仰慕先生多年,只能在偏僻地方见一见,寥解心愿。日后回去了,再做打算。” 许先生心头激动,凌霄阁里人多嘴杂,确实不大方便。 有日后就好说。 “这又是什么?”他打开了案上的包袱,里头竟然是一套女子服饰! “我家主子何等人物,这是为了保险,若是叫人远远瞧见了深夜与男子在亭子里,皇家颜面何在?” “可这服饰……” “这是我家主子让照着许郎君的身量改的。” 其实并不需要怎么改,这许先生虽是男子,但身形矮瘦,与她差不多高。 许先生看着那罗裙钗环,并不怎么乐意,他平日里便厌恶女子,觉得矫揉造作,瞧着女子服饰就恨不得踩一脚。要他穿在身上,岂不是大失体统?有辱男子阳刚之气? 但想到荣华富贵近在眼前,端阳长公主还是个顶级的大美人,又觉咬咬牙,也能过去。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风月话本子里的情形,再瞧着面前貌美的女使,只觉身在美梦之中。长公主虽貌美高贵,毕竟已经三十多了,若是能将这美貌婢女也收了,岂不是更美? 他打定了注意,一会儿多喝些鹿血酒,将长公主狠狠收服了!叫她日后再离不开自己。 是夜,周晚吟早在泾渭停摆了酒席,以讨教诗文的名义邀请了长公主赏月。 长公主是张扬胆大,好宴饮的性子,她提前来女学里来,本就有意找几个有趣的年轻姑娘们陪她一起宴饮做诗。 周晚吟送去邀请拜谒的诗文都不错,字也写的极好,很对她的脾气,她猜测周晚吟大约是因为她那柴家表妹明日要当众指摘她不洁,想找自己讨个情面。 便答应了过去凑个热闹。 周晚吟在亭子里布了酒菜,等了没多久,长公主便来了,她盛装而来,却只带了一个侍女和两个侍卫。 那两个近身侍卫,生得俊朗年轻,服侍的也十分体贴。 周晚吟想到霍七郎说的,不禁莞尔。 长公主瞧她懂事儿知趣,没有惊讶失态,便也不多避讳了,让侍卫也入了席。 “你莫要小看了他们,皇家的侍卫,是六品的衔。”长公主笑道。 周晚吟听话的点头,替她斟酒,也替两个侍卫斟了酒。 “你是个懂事的,明日你那表妹若是拿不出证据,本宫会给你一个公道。”长公主满意道。 “公主明鉴,我那表妹,绝对拿不出什么证据。”周晚吟说。 “本宫也不妨提点你几句,私德如何,是关起门来房里的事。但在外头,皇家的体面还是要的。”长公主越发满意,这小丫头很对她的脾气,“你既做了,就要做的干净。” 周晚吟感激万分,小心陪坐了许久。 她看看子时将到,便借口衣裳泼了酒,回去换身衣裳再来。 长公主喝了不少酒,瞧着她离去,便以手支额,半闭上眼睛养神,侍卫体贴的过去替她捏肩。 满怀希望的许先生,避开了众人,轻手轻脚的来到了亭子里…… 第46章 你若是心疼,就嫁给我。 周晚吟换了衣裳再回泾渭亭的时候,正看见两名侍卫将将穿着怪模怪样妇人服饰的许先生,绑着丢进了水渠里。 “有贼人闯入,公主受了惊,已经回去了。县主也快回去吧,别让这腌臜人脏了眼睛。” 长公主的侍卫并不是什么好性的人,但方才周晚吟给他们斟酒,一同宴饮,便提醒了一句。 许先生还在水里挣扎,那水渠并不深,正严冬时期,水才刚刚到他脖子。 周晚吟远远瞧了一眼:“这……不用告诉其他人吗?” “不必,公主说了,让他在水里醒醒脑子。”两个侍卫淡淡道,便走了。 周晚吟走到近前,许先生拼命呼喊起来:“救……救我!县主救命!” 他早就顾不得同周晚吟的那些恩怨了,这么冷的天,手脚被绑丢在水渠里,一定会冻死的。 周晚吟惊诧:“你是……” “是我!许方君!我是你许先生!” “先生这一身,实在是……太别致了!”周晚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涂脂抹粉起来,实在喜庆。 “你先拉救我上去!问那么多做什么!” 周晚吟笑了笑,将灯笼提起。 许先生终于清楚的看到身后站着的侍女的脸。 “是你!” 周晚吟神色无辜:“先生还不知道吧,这是林太夫人派来顶万珍儿缺的女使沁雪,先前在宫里当差。” “贱人,是你害我!” 许先生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厉声道:“小贱人,你快拉我上去!如若不然……” “不然如何?”周晚吟柔声笑了笑,蹲在了水渠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许先生灵机一动,大喊:“端阳!这个贱人,她养了男……” 然而他没有喊完,沁雪已经猛得拔了头上簪子果断插进了他喉咙里:“大胆,竟然敢拉扯县主!” 许先生瞪大了眼睛看着周晚吟,那个“宠”字终究没说出来。 他大声喊出来,就是知道那两个侍卫没有走远,周晚吟听到了这秘密,她要么嚷出去,拼死救自己,要么陪自己一起被灭口。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周晚吟,用气声低低的咒骂:“逆徒,我是你……先……生……” 周晚吟冷笑:“你没机会再做先生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留沁雪收拾了席面,便回房去。 结果一推门便吓了一大跳! 周惜朝正坐在她房里,翻看她的书。 “你怎么在这里!”周晚吟惊了。 这位比霍七郎还大胆! 周惜朝斯文的面庞上展出笑来,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她,并没有解释。 顺喜面有得色:“我家公子是天生神官下凡,有二十八星宿护卫,这小小书院,还不是来去自如?” 周晚吟黑着脸:“你来干什么?” 周惜朝笑了笑:“我?来和你提亲的。” “提亲?” 周惜朝老神在在的站起身道:“我本是江南来的穷书生,因为生的一表人才,被柴国公府的表姑娘看中,老太君看我嘴甜心善,给了我白银三百两,让我备了聘礼,向你提亲。” 周晚吟:“……” 周惜朝见她不说话,大受打击,捂着胸口道:“你不答应?枉我对你一往情深呢。” “你太穷了我不嫁。”周晚吟麻木道。 周惜朝:“……” 他瞧着周晚吟清亮的面庞,生了几分促狭的心思,小声道:“你不喜欢穷书生吗?那我现在起,发奋读书,去考功名也不是不可以的。” “你要是考不上,我就得饿死。” “不会的,你看那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最终不成了皇后么。” 周晚吟继续麻木:“她只做了十八天皇后就死了。” “呃……”周惜朝尴尬的转头看向顺喜,“就没有什么皆大欢喜的么?” 顺喜激动:“西厢记!崔莺莺小姐看中了穷书生,助他考科举,最后张生高中状元!” 周晚吟笑了:“后来张生嫌弃崔莺莺婚前失贞,不守妇道,另娶他人了。” 顺喜:“啊这……” 周惜朝大受打击:“我不管,你看了我的身子,我就是你的人,你不嫁我,便没有别的姑娘要我了。” 周晚吟:“???” 周惜朝俊雅的面庞上笑意更深,他道:“你与我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早已有了肌肤之亲。” “这又是什么话本子?”周晚吟哭笑不得。 “你家侍女锦秋告诉我的,你心中十分恋慕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拿着我的头发日日垂泪。”周惜朝一本正经,“她还知道我手腕上有个红色的小伤口。” 周晚吟“嘶”了一声,无限怀念说话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霍七郎。 她拉了个矮凳坐下,头疼的问道:“你不会手腕上……真的有伤痕吧?” 这要是让柴家人逮着了,再当众和她从前的贴身丫鬟一对,她的名誉就完了。 周惜朝点了点头,不再说笑了。 “让我看看。”周晚吟说,“伤口深吗?” 周惜朝坐在灯下,烛光映着他的面庞,光影摇曳,显得他俊雅非常。 他脸上微微笑了笑,收了那几分促狭,温声道:“不深,是很多年前的伤了,幼时不懂事,容易伤到。” 周晚吟道:“让我看看。” 周惜朝愣了一下,轻声道:“看男子的手腕,不好吧。” 他下意识按着自己的手腕。 周晚吟说:“我想看看。” 周惜朝心头一阵柔软,微微笑了笑,解开了手腕束袖的带子,将衣袖扶上去一点。 他皮肤白皙温润,比柴子安那等粉面郎君更甚一筹。 手腕处有个红色的伤痕,大约指甲盖那么长,确实有些惹眼。 周惜朝看周晚吟沉默的盯着自己的伤,微微勾起了唇角,细细瞧着她:“你心疼了?” 周晚吟:“……” 周惜朝心情好极了,他任由周晚吟握着他的右手,左手拖起了下巴看她:“你若是心疼我从前孤苦,就嫁给我,好好疼我一辈子。” 周晚吟:“……” 周惜朝脸上笑意越来越深,他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絮絮叨叨话痨起来:“我这个人虽然从前家贫,但也辛苦攒下了不少家业,你嫁给我,不会挨饿的……你!!!” 突然,他笑不出来了,周晚吟朝着他的手腕,举起了蜡烛…… 第47章 我心悦你,向你求亲,你答应么? “若是我把你这伤痕烫成了一大块疤,应该就不用怕了吧……”周晚吟认真道。 周惜朝瞪着她拿着蜡烛的手,哭笑不得:“我好心来提醒你,你……” “周公子,你不是想让我疼你一辈子么,今天开始疼。” 周惜朝瞧着她脸色,低声道:“对不住,我同你开玩笑的。” 周晚吟把蜡烛放下:“笑一笑十年少,我也同周公子开个玩笑。说吧,你怎么进来的?” 周惜朝赶紧抽回手:“是柴家让我备了些钗环首饰,陶瓷杯盏,混在书院的花匠里头,好明日月半评的时候当众提亲。花房后头有篱笆,只要用力,就能掰开几块木头钻进来。” 周晚吟心头一冷,当众提亲,再说些暧昧情事。 她不答应,那就是不知羞耻的淫娃荡妇,先与人私通,再嫌贫爱富不肯嫁他。 若是答应,那就是一出西厢记,众人起哄之下成就一桩风流艳情故事,在书生公子们里流传。 她名誉扫地,顶着世人的嘲讽讥笑出嫁,日后体面人家的活动都不会邀请她。 穷书生倒是能得个风流美谈,且日后生活优渥,富足安乐,能在同伴里吹嘘好久,成为其他人羡慕的对象。 “你把这计划告诉我,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周晚吟看着周惜朝。 周惜朝早没了逗人的心思,站起身淡淡道:“我不想逼你嫁我。” “哦?” “明日,你只要假装同我不熟就好。” 周晚吟惊了:“我同你……很熟吗?” 周惜朝顿住,他这才惊觉,这其实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不知为何,却好像已经见了千百回一般。 他伴着月色缓缓走着,突然问:“她方才,为何不用蜡烛烫我?” 顺喜愣了一会儿,方笑道:“周姑娘心善,也知陛下是心善之人。” 次日一早,男女学子齐聚晴雪园里。 韩先生是个体面人,派人将晴雪园装点的花团锦簇,冬日里除了梅花再没有别的,便让人用巧手剪了花样子,放在树上,远远瞧着,也煞是好看。 天公作美,雪花也恰到好处的下了起来,不大不小,正好赏雪作诗。 院子里摆了酒席,笔墨也伺候着。 学子们都一早就坐,都想着好好表现,一会儿长公主过来能青睐自己。 就在这时,从花房吹吹打打进来了好几个强壮的妇人,抬着几个箱子。 为首一个穿红戴绿的胖女人边走边笑着喊:“各位君子,大喜大喜啊。” 韩先生瞧着她模样,觉得不对头,便厉声呵斥:“胡闹什么!这是书院!还不出去!” 那媒婆笑得更欢了:“先生这是做什么,我是下聘提亲的,是好事啊!” 卢十二插了一句嘴道:“婶子这是受何人之托,向谁人下聘?” 媒婆道:“我家公子同柴国公府上的姑娘情投意合,早有鸳盟,如今她进了书院读书,公子思念成狂,特意托我来此提亲。” 卢十二和柴惜君早将周晚吟的那些闲话含含糊糊的传了出去,众人闻言都看向了周晚吟。 周晚吟平静道:“我没有同什么人情投意合。更不认得她家公子。” 那媒人道:“怎么没有!你二人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姑娘啊,你如今进了书院读书,半个月了也没个音信,他心里着急,怕你变了心意,便来提亲了。你可不能不要他啊!” “表姐,他既是你心上人,你就答应了他吧。”柴惜君娇笑着说。 深闺的女子倾慕某个男子,多说了些话,虽然不大好,但若是成了好事,也能说的过去。话点到为止,只说了这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大家留了体面。 “你家公子是什么人?”韩先生沉声问。 “我家公子虽然家贫,但身家清白,也是个读书人,出身临安周氏。今年二十七岁。正是好年华。” “告诉他,我与他不熟,这婚事,我周晚吟也不允。”周晚吟冷冷的说。 柴惜君惊叫:“表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虽然穷了些,但岂不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么?” “是啊……人家报了家门求娶,当众拒婚,这不是看不起人么?”卢十二道。 少年学子们交头接耳了一番,好些都深以为然。 “人家都当众下聘求亲了,如此深情,岂能辜负人家。” “也是读书人,虽然穷了些,但这般被拒婚,将来如何见人?” …… 书院的先生们也都尴尬万分,他们是先生,又不是父母,这等事情自然不想多参与的,但听学子们这么说,也都转头看向了周晚吟。 都不是二十出头的少年郎,穷书生同高门小姐诗书传情,最后吹吹打打当众求婚,怀的什么心思,他们能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是什么情深所致,钟情于人。 但事已至此,若公然拒了人家脸面,他们说出什么不好听的,那该如何自处? 女子一生么,嫁谁不是嫁?早早答应了不好么? 思及此,韩先生看向周晚吟道:“县主,你看……” “我不答应。”周晚吟冷冷的说。 “表姐,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女子,怎么能这般狠心,周公子钟情余你,又是真心求娶,你怎么能拒绝人家呢。”柴惜君说。 周晚吟道:“因为我不钟情他。” “你!”柴惜君惊讶于周晚吟态度如此强硬,半晌才道,“你是有了别的男子了?” “没有,我只是不钟情于他。”周晚吟冷冷的说。 “你既然是无主的!为何不肯答应了他!”韩先生心都碎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再闹下去,一会儿长公主都要来了! “笑话!难道说一个女子,被人求婚了,就得要答应他吗?”霍云突然从席上站起身。 他旁边的学子赶忙伸手拦他:“霍师弟,你快坐下!这不是我们这些寒门学子能多嘴的。” 霍云目光直直的望着韩先生,韩先生人都傻了,一个硬脾气周晚吟就算了,又来了个霍云,再这么下去,他这稀泥还能不能和了! “人家真心求娶,规规矩矩的成婚,是喜事啊。”韩先生硬着头皮说,“又不是抢亲。” 霍云冷笑:“以情势逼人,这与抢亲何异!” “这位师兄,人家不是逼她,只是因为钟情于她。”柴惜君温柔的说,“我们做女子的,能得一人如此相待,便已经知足了。” “那是你知足,不是她。”霍云冷冷的说,“任何一个人,她要什么,都该是她自己想要,而不是别人强加给她!” “可若是不答应,那那位书生,颜面何存?”柴惜君同情的说。 “他的颜面值几文钱?” “啊这……”柴惜君懵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冷硬之人,当下一双美目含了几分眼泪,看的好些学子心疼不已。 柴家妹妹如此体贴,姓霍的这木头简直不解风情! “我只是觉得……”柴惜君抿唇,柔弱的说,“人家虽然穷了点,但如此深情,肯当众求娶……怎么忍心辜负人家……” 她很会说话,言语间,总要暗示周晚吟是嫌弃人家男子穷才要辜负人家。 可惜许先生不在,不然看她如此不爱慕钱财,一心一意只看重男子内在,必定会好好夸她一番,说她是世间少有的好女子。 然而霍云却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他脸色铁青,英俊的面庞上慢慢展出几分冰冷的笑来。 “既然如此,那我心悦你,在此向你求亲,你答应么?” “你不要乱讲!”柴惜君激动的跳了起来,“我跟你可没什么关系。” 她害怕霍云这边陲之地来的穷小子缠上自己,赶紧退开好几步远,脸上的嫌弃害怕藏都藏不住。 霍云逼近她:“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求娶,柴妹妹对我避如蛇蝎,这是嫌我穷,看不起我么?” 第48章 杀人诛心 柴惜君这人,心眼子多,但脑子不够聪明,脸上也藏不住事儿。 她若要害人,必须要提前好些日子盘算,一遇到突发状况,人就傻了。 只想往后退,躲避。 偏偏这事儿闹成这般模样,连韩先生也没辙了,众人齐刷刷望着她。 她急得都要哭了。 还真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又口无遮拦的道:“今日长公主架幸此处,倒成全了两桩美满姻缘了!” “是啊,周县主同周公子,柴姑娘配霍兄弟,郎才女貌。也是一段佳话了!” “你不要瞎说!”柴惜君急了,委屈的厉声叫了起来,“谁要嫁他了!” 那打趣的尴尬的住了声,其他人也尴尬起来。 这可不是京城里长辈谋划婚事,从嫁妆头面安排到聘礼文书。 在坐都是少年郎,哪个不向往有个有情有趣的绝妙女子对自己青睐有加,什么都不图,只爱自己这个人,仰慕自己,追随自己。 柴惜君这样子,众人如何不明白? 众人都没趣的撇撇嘴。 笑死,表姐被穷书生求娶的时候喊着要成了好事,自己被穷小子求娶,叫唤的比谁都大声。 当谁是没见过女人的傻小子呢。 众人嫌恶的看了看柴惜君,都不说话了。 霍云当下拔了自己头上的簪子,道:“这是我娘留下的,虽不算贵重,但她说了,是给将来儿媳妇的,我娘辛劳了一辈子,就想着能有个孝顺儿媳,权做定亲的信物。” 他言辞恳切的捧着簪子,递给柴惜君。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郡主带头起哄:“柴姐姐,你就答应了他吧,你们两个相识于此,不打不相识,也算是欢喜冤家了!” 其他人虽然不说,但也忍笑忍的辛苦。 柴惜君心头烦躁,一把拍开霍云伸过来的手:“你滚开啊!谁要你的破簪子!” 簪子“啪”一声掉在了地上,落在灰尘里。 霍云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柴子安看不下去了,站了出来,走到霍云身旁,深深作了一个揖,认真道:“霍兄看得上舍妹,是她的福气,只是她与县主不同,家里父母健在,婚姻大事,还是草率不得的,贤弟不要怄气了,我这妹妹若有什么不是,我替她赔罪了。” 霍云淡淡道:“这有何妨?我父母不在了,我的婚事我能做主。” “不是……你的婚事,你能做主,但我妹妹的,她可做不了主。。”柴子安尴尬道。 霍云淡淡:“既然柴姑娘嫌我穷,不肯答应,那子安师兄呢?” 柴子安谦逊道:“父母健在,妹妹的婚事,轮不到我做主。” 霍云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诸位也请给我做个见证,我霍七郎今日向柴家求娶柴惜君姑娘,她不顾我颜面,当众拒婚,柴家公子也不允。我等着明日,看看柴家的父母长辈,是否是嫌贫爱富之辈。” 柴子安:“……” 学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个个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早没人顾得上起哄让周晚吟答应了,还是看柴家姑娘的热闹有意思! 这位霍兄实在是个杀人诛心的鬼才! 韩先生见众人没有再逼迫周晚吟的意思,便冲那媒婆道:“你也看到了,周家姑娘只是与你家公子相识,你们家贸然求婚,也是太唐突了,你们回去吧。” “哎呦!怎么是唐突了!”那媒婆闻言激动万分,“我家公子同公府的姑娘,情投意合,这你们可不能不认了哈!他们早以私定终身了!” 柴惜君惊叫了一声:“表姐你……” 她叫的很夸张,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不知道么,女子的贞洁最是要紧的!” 周晚吟看着那媒婆:“你空口白牙诬陷人,若没有证据,攀咬皇室,是挨板子的。” 那媒婆摸出了一个肚兜,叫嚷道:“这是你让你身边的锦秋姑娘给我们公子的,说是给他聊解相思用的。” 众人一看,都面露鄙夷之色,这种东西也拿出来,果真是穷酸书生,想攀高枝想疯了,周晚吟能同这种人扯上,也是瞎了眼活该。 周晚吟并不慌乱,她冷冷看着锦秋:“你送去的?” 锦秋也“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姑娘,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你这般伤害周公子,他是神仙一样的郎君,你怎么能……” 采莲急了:“你胡说什么!周公子去柴家诗会的时候,你早就被调去了老太太院里!” “诗会之前他们便早已韩通款曲!”锦秋哆哆嗦嗦的说,“他二人在卧房里行事的时候,便是我守着的门。” 韩先生一拍脑门:“造孽啊!” 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暗探这小县主到底是太年轻了,不懂这等阴私手段。 “这侍婢倒是挺会心疼周公子。”霍云冷笑一声,冷冷看着锦秋。 锦秋往柴惜君身边缩了缩,嘴硬道:“那周公子对我家姑娘一往情深,我自然是不忍心破坏了这美满姻缘。” “美满姻缘!”采莲气炸了,“这算什么美满姻缘,你这黑心肝的,姑娘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了个外人男子,要这样诬陷她!” 锦秋梗着脖子道:“我虽然是个婢女,也知道女子该要忠贞的道理,周公子对姑娘一往情深,姑娘不该辜负人家。” 采莲气得跳脚:“没有的事儿,你凭什么说这东西是我们姑娘的!” 锦秋还要再说,霍云冲着韩先生欠身道:“世上断没有奴才攀咬主子能定罪的道理,闹成如此地步,还需长公主过来明断。” 他见柴家人行事实在肮脏,心中深恶痛绝,已不想再轻轻放过。 他转头看着柴子安:“既要做得出,到时候就别怪公主无情了。” 柴惜君愤懑不悦:“事情是她做的,既要闹大了,事实摆在眼前,人家周公子有凭有据,公主也不会太过偏颇。” 霍云眸色更冷:“你太小看长公主了。” 韩先生早发现这稀泥他是和不成了,疲惫的摆了摆手:“你去,请长公主过来。县主是皇家人,这等事情,我这老骨头,管不了了。” 霍云黑着脸,穿过长廊,往长公主下榻的凌霄阁而去。 周晚吟目送他背影,猛然间脑子里闪过什么,只觉得有些熟悉。 第49章 这不是与我生死相许的晚吟妹妹! “表妹,你怎么了?”柴子安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 周晚吟刚刚理起来的那点思绪被打断了,她不悦的看着柴子安。 柴子安并不在意,他依旧和和气气的,微笑道:“表妹,其实那周公子也是清白人家,又是读书人,你不如答应了他吧,锦秋是你的贴身侍女,这些事情,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他说话和气体面,被搅和的头昏脑涨的先生们也觉得有些道理,世上的事情,并不是每样都能说得清对错是非。 尤其是女人的名节上,人家说你不检点,说你失贞,其实也不消多少证据。 你辩赢了人家又怎么样,外人瞧着,只觉得你是非多,该传的谣言还是会传。 尤其是这说出来的还是贴身丫鬟。 “不错,还是子安懂事。”韩先生看着周晚吟,真情实感的劝说道,“不若就此答应了这门亲事,等长公主来了,让她与你们证婚,倒也是凑了个好事儿。” 这和稀泥和了半辈子的老头,也是真心希望事情了结了,大家都有活路。 柴子安附和道:“表妹,先生真是为了你好,你们成了婚,日子虽然清贫了些,也是能过下去的,若是闹到长公主面前……” 他体面的笑了一声,便没有说下去了。 他素日里人缘不错,学子们听他这样说话,也都点了点头。 像霍七郎那样冷硬的性子,闹得你死我活确实痛快,他们看热闹也确实看的舒心。但一个女子,闹成今日这模样,若不嫁了人家,日后谁还要她? 周晚吟却的瞧着柴子安,神色平静,甚至说有些从容不迫,好像这风暴中心的人不是她一样。 “表哥这么说,却好像是认定了这周公子有什么法子拿捏我一般。”她看好戏似的望着柴子安,“莫非,你同这背主的丫头是一伙儿的?” 柴子安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表妹,你的终身大事,公府里一直操心着,其实锦秋这丫头早已将证据始末告知老太太,我们之所以劝你,乃是为了你好,彼此留了颜面的。” 众人一听,都竖起了耳朵。 听柴家这意思,是早就知道什么,还有证据,为了颜面才一直兜着不说,而周晚吟死鸭子嘴硬,不识好歹,还和自己表哥呛上了! 周晚吟看了看他:“表哥这话的意思,是早有了我和那什么周公子私定终身的证据?” 她说完嗤笑了一声:“公府里,不会为了编排我,把我身上有几颗痣都告诉了那周公子,让他来攀诬我吧。” 她一句话把柴子安堵了个严严实实,众所周知,她与柴家闹得不愉快,又是在柴家长大的,不管是谁说出她的任何特征,柴家人嫌疑都跑不掉。 柴子安脸色黑了一下,没说话,却朝着锦秋使了个眼色。 锦秋会意,又失望又痛楚道:“姑娘,你与那周公子的事情,乃是我亲眼所见,你抵赖就算了,怎么能这么说子安少爷呢,他可是你的表哥啊,还能害你不成。他都是为了你好啊!” 周晚吟嗤笑一声:“怎么,我如何同那周公子私定终身?你瞧见了?” “是,奴婢瞧见了。”锦秋一咬牙,“周公子与你厮混的时候,我无意间瞧见了,他手腕上有个伤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深宅里小姐的贴身丫头,自然是日日随着小姐的,她的贴身丫头连人家男子的体貌特征都知道了,还能抵赖? 再想想那男子与小姐如何被翻红浪,露了手腕在外头。 嘶…… 够引人想入非非的了。 那胖媒婆见众人如此表情,得意的叫嚷起来:“我就说他们是天定姻缘吧,连这丫头都能作证呢。公主来了,我也有话说,姑娘身子已经给了我们爷们,却不肯嫁了,害的爷们得了相思病,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韩先生见她着实粗鄙,厌恶的不行。也不知道老许跑哪里去了,这等泼辣粗鄙妇人,也只有他来骂个痛快。 他黑着脸道:“不要叫嚷喧哗!你那什么周公子身在何处,叫他过来对峙,一会儿交由长公主处置!” 胖媒婆道:“人就在你们花房呢,说是这里都是矜贵干净的公子小姐,不许外头的汉子进来。” 韩先生摆摆手,冲跟前一个弟子道:“你去,把那什么周公子叫过来。” 今日这稀泥他是彻底和不下去了。 等长公主来了,让他们自己当面锣对面鼓的完蛋去吧! 周惜朝到的时候,众人呼吸都顿住了,这年轻人生的俊雅夺目,即便是穿着简单的一身白衣,瞧上去也矜贵无比。 长成这般模样,怪不得能勾搭了公府小姐。 “你从实说来,一个读书人,是如何同嘉盈县主……你……这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韩先生惋惜愤恨道。 好好一个男儿,长得一表人才,竟然被美色所迷!为了区区女子,闹得这般难看。即便长公主面前,让他娶了县主,只怕有了这桩污点,日后功名也难了。 周惜朝神色平和的看了他一眼,神情温润柔和,并不似穷酸书生那边愤懑不平,也不似豪门公子那样高傲。 他模样生的好,举止神情又冲淡平和,即便不说话,只要面上带了几分笑,便叫人如沐春风。 韩先生见他这模样,心头惋惜之情更甚,长叹一声:“你如实说,你手腕上是不是有疤痕。” “有。”周惜朝抿唇道,他将袖子扶上去,展开给几个先生和近处的男学子看了看,看到的众人都点头默认了,神情的尴尬起来。 “我本不欲这般公然求亲,实在是晚吟妹妹进了书院之后便音信全无,我怕她见了别的男子,再不与我好了,这才出此下策。”周惜朝说。 他说的倒也实在,众人又瞧他举止文雅,竟然有几分同情他来。 柴子安叹息道:“表妹,你既然已经是他的人了,便嫁了吧。” 他说是这样,但目光看向周晚吟的时候确实面露讥讽得意,闹成如此模样,长公主都要来了,就算是嫁,那也是一盆泼出去的脏水了。 这女人本是他不要的弃妇,竟然爬到了他的头上做了县主。 他就要将她变成最低贱的女人,像一盆脏水一样被泼给穷酸的夫家。 让世人唾沫讥笑她,让她那穷鬼丈夫日日打骂她。 柴惜君也矜持的冲周晚吟捂着嘴笑了一下,虽没有说话,但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她是装都不想装了。 她方才被霍云一通搅和惹的不快一扫而空,敛了衣裙就要坐下。 周惜朝却在这时大步到了她面前。 “晚吟妹妹,你答应了我吧,我们成婚之后,我会对你好的。”他神色认真痛楚,“你不要怪我,我是真心爱你,我也不谋什么前程了,我拼着被霍将军厌恶,也要娶了你,我们一起离开京城,日后男耕女织。” 柴惜君愣了半天,倒退好几步:“你滚开啊,我是护国公府的姑娘!” 韩先生懵了,指着周晚吟道:“这才是嘉盈县主周晚吟。” 周惜朝脸色大变,急切道:“不……这不是与我生死相许的晚吟妹妹!这位才是!” 他激动的冲过去拉着柴惜君:“我不管,我钟情的人是你,你可不能把我推给别人!” 韩先生:“???” 第50章 发疯了! 柴惜君如何肯答应周惜朝的求亲? 她很清楚一个女人名声坏了,被裹挟着嫁给一个男人,下场会是什么。 周惜朝痛苦急切的往前追,她疯了般往后退。 慌乱间撞到了一个看热闹的姑娘。 那姑娘避如蛇蝎,猛地一耳光朝着柴惜君扇过去:“你别来沾我!” 那厌恶嫌弃的目光狠狠刺痛了她,她茫然的开口想要辩解。 周晚吟却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今日这事,你们柴家必须给我说清楚了!” 她神色痛苦激动,厉声指着柴子安的鼻子痛骂:“我说怎么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原来是你们柴家的姑娘自己私会外男,竟然还打着我的名号!” 柴子安再是体面和气会做人,这会儿也傻了。 他没想到这穷书生怎么突然来了这一出,这会儿也只是磕磕绊绊道:“表妹……这……这事儿还没弄明白,还是等……” “等什么等!”周晚吟猛得掀翻了身边小案,“事实还不够清楚吗!肚兜在这里,疤痕也是真的!这什么周公子与柴惜君私定终身,大伙儿都看着呢!” 她骤然发怒,连着桌子都掀翻了,旁边几个姑娘都吓得赶紧站起来避开。 但是大伙儿都没有怪她。 因为众人都已经自己思量出了一桩曲折离奇的故事了。 “这种东西能算什么证据!”柴惜君激动的乱叫起来。 周晚吟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猛地伸手用力扇了柴惜君一耳光:“怎么不能算证据,这是你们兄妹刚刚亲口说的!劝我赶紧嫁了的,先生和众位同窗都可以作证!” 柴惜君被打得眼冒金星,委屈的望着素日里相熟的男学子那边,但众人都嫌恶的别过脸去,并没有人替她出头。 “你方才不是说了么,得一人如此相待便知足了,你自己怎么不知足?你不知足便算了,你做下的丑事,为何要拉我下水!” 周晚吟又狠狠扇了几下,她神情更加委屈难过。 柴惜君一路往后退,她退到哪里,其他的姑娘们便都如同脏东西过来一般远远躲开。 柴子安本不想管这丢人的妹妹,但看别人都没有出头的意思,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去拦周晚吟:“表妹,惜君她与人私通,还假说是你的名字,都是她的错,你莫要生气了,月半评之后,我再让她和你认错。” 柴惜君私通该死,乱报别人的名字,也该死。 但只能死她一个,不能牵扯到柴家。 “是打死她,还是将她嫁给周生,都等禀告了父母之后,让长辈决断。”他温和的看着周晚吟:“你是姑娘家,这样歇斯底里的像个疯妇做什么,瞧你,把这茶水酒壶都砸了,这月半评都让你搅和了。” 必须先息事宁人,让事情到此为止,一会儿长公主过来,就说柴惜君私通,奸夫找上了门,媒婆弄错了。 绝对不能让长公主觉得他们柴家攀诬县主。 回应他的是周晚吟响亮的耳光。 “你们这般欺负我,还想体面的办什么月半评?”周晚吟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周晚吟把柴子安打的脸都红了,又趁机拼命将自己手边的小案都掀翻了:“这宴席是我砸的,事情是你们柴家惹的!” “表妹,你疯了么!”柴子安叫道。 周晚吟边砸边骂:“你们柴家姑娘的奸夫闹上了月半评,还把脏水泼到了我的身上,现在还想轻飘飘的一句错了就算了!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都要求她体面,谦逊,委屈求全。 那她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受了委屈! 绝对不要一个人吞下委屈,去成全别人的体面。 柴子安大脑飞速运转着,赶紧看向韩先生:“先生,赶紧让人拦着县主啊,这么下去这月半评就没法办了。” 韩先生的心早死了,他冷冷的瞥了一眼柴子安:“你以为这月半评还能办的成么,不早就被你们给毁了么?” 他说着竟然主动往后退了退,将面前的席位暴露在周晚吟面前,方便给她砸。 柴子安一看要糟,赶紧心塞的往后退了出去,给殷溪报信。 长公主还不知道月半评已经叫周晚吟发疯给砸了,听到霍云来告状,心头也很不悦。 “本宫最不愿搭理这些,怎么你倒关心这些了?” “周姑娘将嫁妆捐给我,得罪了柴家,柴家人故意给她泼脏水。”霍云平静道,“此事因我而起。” “哦?”长公主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侄子,“你确定是泼的脏水?” 霍云愣了一下。 “你也说了,两方都没有证据,你为何就确信一定是别人给她泼脏水?” 她目光盯着霍云:“没有周公子,就没有李公子,王公子?” 霍义不悦:“姨母!你怎么能这样说?” 长公主叹了口气:“这姑娘,我也很喜欢,但要做你的将军夫人,不行。” “姨母,您说什么呢!”霍云急了,“我是要您主持公道!不能任由柴家人给人造谣泼脏水!” “你喜欢她?”长公主懵了一下,“你就这么相信她是清白的?” 她觉得那个姑娘是个很大胆的姑娘,并不是温顺听话的女孩。 霍云脸上愠怒起来:“我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清白。而是因为她是周晚吟,她自强,自尊,勇敢,善良。清白只不过是她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优点。” “姨母身为长公主,更要狠狠遏制这股不正之风!不然,若是看一个女子不顺眼,便给她泼脏水,逼她自证清白,这天下女子还有活路么?清白与否,是女子自己的事,怎么能以别人的信任与否,来决定她的生死命运?” 第51章 周惜朝受伤 长公主到晴雪园时,已经一地狼藉了,周晚吟将杯盏几案砸了不少,先生们已经没了息事宁人的心思了,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长公主。 长公主也懵了一下:“不是周晚吟同人私通?” “这周生已经亲口承认,同他私定终身的是柴家的姑娘,与县主无光。”韩先生尴尬道。 “既然如此,奸夫人呢?”长公主皱眉道。 众人忙不迭把周惜朝推出来:“就是这书生,他勾搭了公府小姐。” 长公主:“???” 周惜朝咳了一声:“乃是两情相悦,我是真心实意的。” 长公主开始怀疑人生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收了回去。 就这愣神的瞬间,柴惜君扑了过来:“殿下,绝无此事!我不认识他,是他攀诬我!” 她知道嫁给穷书生就完了,柴家不会管她的死活。 “哦?”长公主笑了,“这不是你们家的丫鬟说的么,证据不也是你们拿出来的么?私定终身不也是你们方才逼县主的认的么?” “怎么到你自己就不认了?” 柴惜君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也是被这刁奴蒙蔽了!” “到我这里是不知羞耻,到了表妹自己这里,就是被蒙蔽了?”周晚吟嘲讽道。 柴惜君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抽抽噎噎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都是家里奴才的主意。” “你家奴才无缘无故污蔑小姐的名声?”周晚吟笑了,“不管是你还是我,名声坏了,对一个侍女,有什么好处?” 柴惜君急了:“那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周晚吟逼问她:“对啊,你有什么好处呢?谁有好处呢?” 她找回了点理智,冲着柴子安哭道:“哥哥,你说句话啊,我是冰清玉洁的人,根本不认识什么周公子,我同表姐无冤无仇,我何必惹这一出呢。” 柴子安叫道:“我怎么知道!” 周晚吟道:“是啊,柴国公府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明明是你们家小姐私通,却要赖到我的头上,你家的奴仆还出来冤枉我。” “我没有私通!”柴惜君红着眼叫道,“所有的事情,我只是个庶出的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晚吟摊手:“不管你们柴家谁私通了,你们想赖到我头上,这可得给我一个说法。” 柴子安冲长公主欠身道:“此事是非曲折,实在一时难以辩明,还请暂时延后,等我禀报长辈……” 长公主打量了他一下,嗤笑一声:“你倒是很会说话,只是你妹妹通奸没通奸是后话,冤枉了周晚吟却是实实在在的了。” “惭愧,柴家一定会给表妹一个交代的,都是骨肉至亲,想来表妹她也会理解的。”柴子安当众冲周晚吟深深作揖。 周晚吟冷冷道:“怎么给?是要你偿命?还是要你妹妹偿命?” 柴子安:“这……” 周晚吟上前一步,朝着长公主道:“公主殿下,臣女想到一个法子,既能给我公道,也能让惜君妹妹的终身有托。” 长公主抬眉:“哦?” 周晚吟道:“表哥过些日子就要同殷溪将军成婚了,请公主给惜君妹妹和周生保媒,让惜君小姐在同一天出嫁。” “你什么意思!”柴子安惊了。 周晚吟道:“国公府既娶亲又嫁女,双倍的热闹。必然传遍京城,届时满城的人都知道惜君妹妹和周生两情相悦,自然也能还了我清白。” “不行!”柴子安尖叫出来,“那柴家的颜面何存!” 那可是他和殷溪的婚礼!他将要迎娶本朝第一个女将军,届时整个京城都会羡慕他! 沾了柴惜君这坨屎算什么! “你们给我泼脏水的时候轻轻松松,澄清你还想偷偷摸摸私下道歉就行了?”周晚吟笑了。 她端端正正朝着长公主跪下去:“公主殿下,女儿家的名节重于一切,臣女必须借一场大热闹,让所有人都知道,通奸的是他们柴家自己的姑娘。请公主还我清白。” “好!”长公主满意的笑了起来,“自古毁人清誉简单,洗清污名却难,这丫头却是想到了个好法子。用一场轰轰烈烈的热闹,昭告天下,以正视听。” 她转头看向两旁站着的先生们:“你们觉得呢?” 先生们哪里好意思说别的,都纷纷附和了起来。 柴惜君心如死灰,她拼命摇头想要拒绝,柴子安一巴掌把她扇得倒在地上:“你还不闭嘴!都是你这贱人惹出来的祸事!” “是我吗?”她看着柴子安,委屈不甘涌上心头,却不敢辩解什么。 在柴家,哥哥是爷们,是她们的天。 她们这些姐姐妹妹,都要为着爷们去联姻,收取夫家的好处,替他们谋一个好前程。 得罪了家里的爷们,她会过得更惨。 周晚吟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一改方才不依不饶的样子,收起面上的愤懑委屈,敛起下摆,挑了个干净的地儿下脚。 她站在长公主身边,瞧上去淡雅素净,平和高傲。并没有满头珠翠,却没有来的让人觉得她高贵,不可冒犯。 凭什么呢? 为什么周晚吟可以活得这么干干净净,尊贵骄傲? 而她柴惜君却要跟个笼子里的鸟雀一样,天天为了口吃的,做出如此丑态来? 嫉妒让她失了神志,她猛得拔了自己头上的簪子,朝着周晚吟扑了过去。 “周晚吟,我不好过,你也别想活!” 然而,她在最接近周晚吟的那一瞬手腕被人扣住了。 周惜朝不知何时挡在了周晚吟的面前,他握着柴惜君的手,并没有很用力。 柴惜君愣愣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个文弱书生竟然冒死挡在了周晚吟面前。 她这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的瞧过这个周公子。 他非但模样生的斯文俊雅,就连目光也清亮平和,这种自信舒朗,但绝非那等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纸上谈兵指点江山的书生。 他只是喜欢穿的素净,才会给人一种穷书生的错觉。 而这样的人,竟然愿意挡在周晚吟的面前。 她有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男人,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产生了一种令人绝望的自卑痛苦。 她猛得抽回了自己的手,朝着面前人的心口刺了过去。 “护驾!”长公主惊叫出声。 侍卫们一窝蜂冲过去把柴惜君按住,长公主厉声道:“这贱人疯了,把她拖下去!” 周晚吟伸手扶住周惜朝,声音都颤抖了:“你不要命了么!” 周惜朝用力捂着心口,并没有同她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长公主:“公主殿下,柴惜君虽然险些伤了县主,但这是她情绪激动,失心疯所致,好在在下拦得及时,还请殿下饶她一条命。” 长公主脸色铁青,咬牙对左右宫人到:“还不快带这周生去本宫随行的太医那儿!” 周晚吟满手都是血,要追过去,却被宫人拦了回来。 第52章 殷溪来给柴子安撑场子 月半评弄成这样,长公主早已经没了心思,烦躁的摆手让众人散了,自己带人回了凌霄阁。 长公主一锤定音,柴惜君要在柴子安大喜的日子出嫁,如今还伤了自己未婚夫君,简直是闹了天大的笑话。 柴子安眼睁睁瞧着妹妹被当众拖走,却无可奈何。 女人是男人的脸面,他家的女人丢人丢成这样,众人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 柴子安灰溜溜出了园子,没走一会儿就遇见了带着人马赶来的殷溪。 他早知殷溪在附近的寺庙上香,这才给她送信,心中埋怨她来得晚了,但脸上却立即挂着笑迎了上去。 “如何了?”殷溪担心道。 她听柴子安的人含含糊糊的说了大概,生怕他为了妹妹和人起了冲突。 柴子安道:“长公主做主,要我妹妹嫁给那书生,还是和咱们一天成婚。” “什么!”殷溪脸色大变,“岂有此理!” 她本不大喜欢柴惜君,也不想管她的是非,但惹成这个模样,搅和的柴家颜面尽失就算了,这贱人竟然还要和她同一天大婚! “我倒要看看,是哪里的书生,竟然让长公主下这样的令!”殷溪冷哼一声道。 柴子安隐瞒了中间许多细节,她只能略微猜到是柴惜君真通奸了,人家当众求亲,逼她下嫁。 穷酸书生勾引不谙世事的侯门小姐倒也不稀奇,最后逼得人家下嫁给了他就算了,长公主凭什么让他们和自己同一天成婚! 柴子安知道殷溪和那个周公子认识,根本不敢说出来名姓,只含糊道:“就是个穷酸书生,也不知道怎么攀扯上了咱们家。模样倒是生得着实不错,唇红齿白的,他受了伤,长公主还派了自己的女官给他医治。” 殷溪眉头一皱,长公主的风流韵事,她倒也听说过一些。 听柴子安这样说,心内十分鄙夷,心道八成是长公主的老毛病犯了,要给这穷酸书生长脸。 她大步朝着晴雪园进去:“长公主怕是喝多了,这等婚也能证?” 周晚吟魂不守舍地瞧着厢房紧闭着的门,有些担心周惜朝。 旁边一个小姑娘喃喃道:“这柴惜君疯疯癫癫的竟然敢行刺,她倒是命好,那书生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她还真下得去手。。” 周晚吟知道周惜朝不是怕柴惜君被问罪,是怕…… 可是如今这情形,她什么都不能说。 “走吧。”那小姑娘拉了她一把,“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周晚吟看了那厢房一眼:“他是因为救我而受伤,如今也不知情形如何了,我怎么能走?” 那姑娘低声道:“话虽然这么说,但这本就是是非事,你不是是非人,留在这里岂不是招惹是非?” 周晚吟环顾下四下,众人都在收拾东西散去。那小姑娘怕她这时候犯了糊涂,便伸手要扯她衣袖。 周晚吟刚想拒绝,园外呼啦啦冲进来一队人马。 殷溪穿着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的露了面。 她这模样,旁人如何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女将军? 韩先生领着还未散的学子们上前见礼,殷溪冷笑一声,并没有搭理。 韩先生脸上和气的笑一时间僵住,只好道:“将军这是?” 殷溪目光冷冷的落在他身上,又转到了还未来得及散过去的胖媒婆身上。 “就是你这贱妇攀咬公府的姑娘?” 胖媒婆吓得腿腿一软,跌倒在地上,方才长公主来的时候也是好一通威风,但好歹没为难她这些跑腿的。 “不不不不……不是小妇人攀咬,确实是受人之拖……” 殷溪一脚踹了过去:“好一个受人之拖!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做做久了媒人的,哪有求亲不找父母,上书院找子女的道理!” 媒婆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也不敢说话。 是没有这个道理,但当时说的是和县主通奸,那县主不是个孤女么。谁知道变成了柴家的姑娘。 殷溪猛地拿了鞭子朝着媒婆劈头照脸地狠狠抽了好几下,痛骂道:“你受谁人指使!竟敢攀咬公侯之家的小姐!说!” “并不是攀咬,真是两情相悦啊!”媒婆跪在地上,苦不堪言,她是黑心不假,知道了人家姑娘和书生私定终身,收了书生的前来当众求亲,好倒逼姑娘下嫁。 但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冤枉人家小姐啊! 这证据不都是柴家的嬷嬷给她的么! “笑话!公府的小姐,会同什么穷书生私定终身?”殷溪比手上鞭子不停,打得更狠了,“是你这老婆子收了无赖闲汉的钱,做局来逼公府小姐下嫁!” 胖媒婆被抽的倒在地上哀嚎,想要辩解却无从开口。 殷溪手上的鞭子是乃是将军大帐行刑的鞭子,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周晚吟瞧她的架势,是要活活把人抽死了,好把这通奸的事儿推给周惜朝。 “殷将军!”周晚吟厉声打断了她,“这做戏,也做够了吧!” 书院的先生和学子们都吓得大气不敢出,殷溪想不到周晚吟敢打断自己,皱着眉瞪着她。 周晚吟冷冷道:“事实证据早已摆在眼前,都是柴家自己揪出来的证据,先生们都可以作证。” 殷溪目光冷冷的扫向韩先生。 韩先生尴尬道:“乃是柴家自己的丫鬟说的,公主已经定了,非是人家攀扯。” 殷溪眸色一变:“一派胡言!丫鬟就不能背主么?天底下哪里有听了丫鬟几句话,便把小姐许给泼皮无赖的道理!” “这婚事不算,把那背主的丫头打死就是了。” 柴子安道:“那书生呢?” “自然也是打死。泼皮闲汉,为着荣华富贵,纠集了人,攀咬公府的小姐,任由此人,岂不是让众人效仿?” 要保住柴家的脸面,就要把所有罪责都丢给那穷书生。 第53章 这个人的命,我周晚吟保定了! “万万不可啊!”韩先生急了,“这书生也是良民,怎么能随意打死!这还有没有王法礼数了。” 殷溪他得罪不起,但由着她在书院胡作非为打死了人,这书院以后也不要办了。 殷溪嘲讽道:“先生也知道王法礼数啊,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韩先生是读书人,听着丫头污蔑,把小姐嫁给泼皮无赖。我还以为你们这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呢。” 韩先生是好脾气,爱和稀泥,牵扯到自身,倒也不卑不亢:“将军弄错了,要把通奸的小姐许给穷酸书生的,不是我韩某人,而是他们柴家自己!” “你胡说什么!”殷溪不悦道。 周晚吟嗤笑一声,走上前道:“将军来的晚了,没见着方才的热闹。你这可冤枉死韩先生了。” 柴子安一看不妙,赶忙道:“误会,都是误会,殷溪公务繁忙,心直口快,先生不要见怪。先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提了。” “提啊!怎么就不提了?””周晚吟道。 殷溪将军好大的威风,柴子安想堵了人家的嘴,让人家不敢说话。 周晚吟岂能让他如愿! 既然做了,还想把柴惜君清清白白的摘出来? “这书生派媒婆来书院求亲,说与我周晚吟私通。我这柴家表哥表妹好一通劝,逼我下嫁给他。连作证的丫头,都是喜君妹妹给我准备好的呢。” 周晚吟看着殷溪清白交错的脸,笑道:“他们兄妹俩逼得我几乎要以死明志,韩先生让那书生过来跟我对峙,结果这书生压根不认识我,他通奸的竟然是惜君妹妹。” 殷溪:“……” 她就猜到柴家这群蠢货一定会给她惹麻烦。 周晚吟逼近她:“将军你说,这能怪韩先生吗?能怪长公主吗?” 韩先生方才无缘无故被晚辈呛了,心头也不快,慢悠悠补了一句:“人证物证都是柴家提供的,也是他们兄妹唇枪舌剑逼得县主下嫁的,这亲事,是他们定的,与我无关,也和长公主无关。只是长公主知道原来通奸的另有其人,给定了个婚期罢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也是知道公府如今没什么钱,两个婚礼一道儿办了,里子面子都好看。” 殷溪:“……” 好看个屁! 她咬牙瞧着周晚吟,又瞧着韩先生。 半晌,冷冷道:“既然是同样的人证物证,县主不认,柴惜君自然也不能认!” 韩先生:“你……” 柴子安笑容可掬的过来:“先生,殷溪说的也有道理,那些证据,其实也不能算是死证的。肚兜也不知是谁的,至于那男子身上的伤痕,指不定是那书生和丫头有了首尾,勾结起来。表妹都不认的证据,怎么能叫惜君认?” 韩先生:“?” 周晚吟都被气笑了,这也太无耻了吧。 殷溪也不废话,喝问道:“那泼皮书生在哪里,揪出来打死。” “你敢!”周晚吟厉声道,“殷将军,真相如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书院里大大小小的眼睛都看着呢!” 殷溪冷笑:“看到什么呢?你又知道什么了?你亲眼瞧见柴惜君和人通奸了?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凭这么点证据,你就断送了柴惜君的一生幸福?” “她的终身断送,难道不是她咎由自取?” “本将军不管你什么证据不证据,既然是书生,就该安分守己,读书考功名,勾搭公侯小姐,难道不该死吗?” “你……简直强词夺理!” 殷溪凑近周晚吟耳边,用只有她们听见的声音道:“你是聪明人,糊涂事糊涂了,本就是最好的结局。” 周晚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糊涂事糊涂了,打死周惜朝,把脏水都泼给他,日后这传扬出去,谁又会替穷书生说话呢?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真相如何还不是随人运作捏造,活人给死人泼脏水的本事多着呢。 她张开双臂拦在门前,咬牙道:“殷将军,你今日若是想打死他,还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殷溪冷笑,一挥手,士兵们齐齐冲过去,围在周晚吟身边。 本来有看不过去的想要过去拦着的,都不甘心的退了回来。 这可是三品大员,镇南将军,陛下爱将,碾死他们就跟碾死蚂蚁一样。 “周晚吟,我夺了你夫婿,本对你有几分歉疚,你闪开,我不伤你。”殷溪说。 “将军夺我夫婿会愧疚,如今冤杀人命,他日又该如何愧疚呢?” “周晚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殷溪急躁道。 她管不了其他了,女人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礼,她不能让这书生给毁了! 她必须把这事情了了,打死这书生,把脏水泼给他,把柴家摘出来。 再纠缠下去,把凌霄阁的长公主招来了,就麻烦了! 柴子安看周晚吟拦在门前,场面僵住了,一着急就冲了上去,要拉周晚吟离开。 “表妹啊,你这是做什么呢,女儿家家的,阻碍殷溪将军公务。”他伸手就扯着周晚吟的衣袖,“这里头可是个男子,你如此情状,莫不是同他有情?” 周晚吟猛地一耳光扇过去:“贱人,我日后再同你算账。” 她看着殷溪,猛地拔了头上簪子,对着自己脖子:“殷溪将军,你想把这事儿糊涂了了是吗?” “你疯了不成!”殷溪惊了。 周晚吟冷笑:“我不妨告诉你,这事儿糊涂不了!你要杀他,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倒要看看,你杀了个书生好收场,当众逼死我这个县主,能不能也糊涂收场。” 柴子安恨恨盯着周晚吟,口中的话却十分温柔体贴:“表妹,你清醒一点,你是千金大小姐,是皇家的县主。你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以死相逼!女人的名节最要紧,你怎么能……” 周晚吟冷冷的勾起嘴角:“除了名节一无所有的人才会觉得名节最要紧!我的名节可以不要,但这个人的命,我周晚吟保定了。你柴子安的命,我也要定了!” 第54章 殷溪推开了门 殷溪瞪着周晚吟的手,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恨。 为什么,她只是想要和心上人双宿双栖,做一对人人都羡慕的有情人,这些人一个个偏偏都要拦着她! 想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什么就这么难! 她只是想要一个体面风光的婚礼,周晚吟为什么就一定要破坏它。 “嘉盈县主,你清誉受损,我殷家,愿以千金奉上,请你息怒!”殷溪忍了很久,压下满腔的愤恨,咬牙道。 周晚吟的眼神狠厉、决绝,她看的出来,她说的是真的。 她要把自己的命,和一个穷书生绑在一起。 “你以为我拦着你,是因为要逼柴家嫁女给穷书生,替自己出气?”周晚吟气很了,都有点想笑。 “难道不是?”殷溪不悦的反问。 “我拦着你,是因为我不能看着你杀一个无辜的人。” “你同那书生很熟?”殷溪皱眉,她被搞得云里雾里的,不是说书生是柴惜君的奸夫么? “对啊表妹,你同人家也不熟,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袒护这泼皮破落的书生呢!”柴子安说。 他今日说话其实很多,也着实不体面,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他必须要让殷溪趁乱把那书生杀了。 某种意义上说,他嫉妒周惜朝。 从那一日在柴家的诗会上,周惜朝和周晚吟两人一掷千金替万珍儿还债起,他就生了嫉妒心。 当日他们二人,何等的风雅气度,平日里鹌鹑似的表妹,站在他身边,显得光彩照人,贵不可言。 其实男人也会嫉妒,周惜朝身量比他高,容貌比他俊雅,举止也更大方明朗。 他哪怕是穿着一身素衣,人们也会忍不住被他吸引,夸他是芝兰玉树的公子。 而他这个柴家的公子,只要和周惜朝站在一起,就会变得黯然失色。 周晚吟冷眼瞧着这些人,半晌才道:“不过见过几面。” 殷溪惊怒交加的看着周晚吟,她的手按上自己腰上的佩剑,头有些懵。 她是本朝第一个女将军,她风光无限,什么都有了,只有这一个心愿,与心上人安安稳稳风风光光的成婚。 这几乎已经成了心魔。 “嘉盈县主,本官乃是三品镇南将军,你说,你若是就此自尽死了,宫里会不会要我偿命?”她说。 “殷溪将军!你慎言!嘉盈县主到底是皇家的县主!”有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开口道。 殷溪阴沉着脸,她冷笑道:“皇家的县主?陛下认的她么?” 当今皇帝陛下与皇室宗亲根本没有什么情分。 别说这封的县主了,就连京城里那些喜好奢华宴饮的公主郡主们,他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周晚吟变色道:“殷溪将军,你如此狂妄,就不怕触怒陛下么?” “触怒他?”殷溪突然笑了,“你先说会有人弹劾我骄横,陛下会厌恶我?” “我堂堂一个三品大员,打死一个攀诬公府小姐的书生,你这个县主上赶着自尽了,我怕什么?陛下与我是自小的情分,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同我离心?” 其实她也不能确定,自从她和柴子安定了亲事以来,皇帝多有不满,若是再因为柴家人行事偏差,皇帝会不会厌弃她? 周晚吟握着簪子的手都抖了,她瞪着殷溪,却说不出话来。 对于那个深宫里的皇帝,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其实连亲戚都算不上。 只要殷溪不忌惮这个,她根本拦不住…… “殷溪将军,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放下兵刃,带着你的人出去。”一声平淡爽朗的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消失许久的霍七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院门边上。 他几步走到了殷溪面前,不去看她那震惊的无以复加的脸色。 稍稍欠身道:“在下渔阳霍长留,族中行七,霍七有一句话想要说给将军听。” 殷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几乎是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怎么会出现在了这里。 还穿着一身书院的学子服饰。 “你……想说什么?” “将军,既入穷巷,该及早回头啊。你与柴家这一桩,并不是美满姻缘。本就是你欺负人家孤女无依无靠,夺人所爱。今日又为他杀人,不值得。” 殷溪手握着腰上配剑,红着眼睛看着霍云,一言不发。 “殷将军,你放下吧。”霍云说,他其实不怎么擅长劝人,说的很生硬。 殷溪咬牙道:“我放不下,也不放。请你,不要拦我。” 霍云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她面前的屋子:“这门就在那里,周晚吟拦不住你,你可以冲进去,将那书生杀了,再把罪名推给他,糊涂账糊涂算了。但是,你进去了,便不能回头了。” “霍七郎!你……”周晚吟都愁了,哪有人这样劝人的。 太生硬,不能陈明厉害。 听着像警告。 然而殷溪的心其实已经凉了半截了,她要做这种事,竟然让霍云撞见了,实在不堪。 霍云看她的样子,退开了几步,站到了周晚吟身边,他并不拦着她,甚至还有几分要劝周晚吟别拦的架势。 殷溪看他并没有拦着自己的意思,朝着门往前又走了几步。 她知道,霍云向来寡言少事,片叶不沾身,他不肯表明身份阻拦自己,就是不想惹这种风月官司在身上。 她三两步往前走着,本来面露不甘,不满的人都垂头丧气,绝望的往后退了开来。 只有周晚吟依旧守在门口。 “只要我活着,你就进不去。”周晚吟说。 殷溪看着她和霍云,愣了一下。这两人衣饰简单,却通身都透着干净爽朗,瞧上去摄人心魄的感觉。 她不由得生出几分自惭形秽,再瞧瞧柴子安,实在是不堪。 其实她自己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但她已经上了这条船,她爱柴子安,心悦于他,为了嫁给他,不惜夺人所爱,毁人姻缘。 她这婚事若是不成了,她觉得自己会像一个笑话。 “县主,你拦不住我,你的命,我不在乎。”她看着周晚吟,咬牙道,“陛下也不会在乎。” 霍云伸手拍了拍周晚吟的肩膀,平静道:“让她进去,不会有事的。” 周晚吟瞧他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又见他俯身拍自己肩膀,莫名觉得熟悉。 这一愣神的功夫,霍云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将簪子抽了出来,温声笑了一下:“哪有人用自己的命去威胁别人的。” 殷溪也顺利推开了那扇门。 第55章 霍将军的大实话 殷溪拔出佩剑进了那间简陋的厢房,她身后威武的军士拉上了门,手持武器守在门口。 这晴雪园里的厢房里点了龙涎香,着宫装的大宫女在案前磨药,她巧手轻轻的动作着,清俊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笑。 好似没有被外面的纷争影响一般,十分的沉静温柔。 “那书生在哪里?”殷溪冷声问,她本气势汹汹而来,想着若是那书生畏畏缩缩躲在墙角,直接砍杀了就是。 可是面对此情此景,她下意识的就问了起来。 宫女起身冲她一颔首,又抬手打了内室的帘子,道:“将军请。” 殷溪大步过去,重重抬手打开帘子:“出来受……” 她最后的“死”字紧紧的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皇帝陛下正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坐在床沿上,肩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脸色苍白的在闭目养神。 他心口的位置隐隐能瞧见里头缠了缎子,还能看到一点红色。 “陛下!”殷溪扑通一声跪下,她那凉了半截的心,彻底凉透了。 怪不得周晚吟同书生只有片面之缘,就要为他以死相逼。 因为那书生,是当日诗会上,同她站在一起,一掷千金救孤女出火坑的人。 周惜朝缓缓睁开了眼睛,或许是因为受伤疲惫,他眼中除了疲惫看不出别的什么情绪。 “起来吧。”他说。 殷溪没有起来,她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出门去,带着你的兵马,滚回东南去,三五年之内,不准回京!” “陛下!臣婚期在即!” “第二,朕杀了柴子安,你跟他的灵位拜堂。” “陛下!”殷溪头重重的叩在地上,“这不干他的事,是柴惜君她与陛下……子安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妹妹。”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知道是她的这位皇帝陛下,借机给柴子安下了什么套子。 周惜朝废力的将手边的矮几推翻:“撒谎!柴惜君根本没有与人私通,她根本不认得我。” “那她为何能伤到龙体?”殷溪都蒙了。 “公府是什么样的地方,朕每日公务不干了,溜进去同她私通?” “可是她……” “柴家想要给周晚吟安一个奸夫,正巧挑中了我而已。” “这都是柴惜君嫉妒周晚吟……同柴家没有关系,也同柴子安没有关系!” 周惜朝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殷溪,你自诩聪明,有一样事情,你永远都比不上周晚吟。” 殷溪皱眉,却没有说话。 周惜朝缓缓道:“柴惜君只不过是柴子安的鹰犬爪牙,她一直知道。” 殷溪张口想要辩解,周惜朝打断了她:“她不过是个内宅里的小丫头,还是庶出的小女儿,她能有什么本事调动了柴家的仆从杂役,促使婆子,过来指使我去攀咬周晚吟?” 殷溪算是彻底明白了…… 她连猜带蒙,全明白了。 “陛下,臣两个都不选。”她重重的叩首,“臣想嫁给柴子安,同他举案齐眉,诗文相和,与子偕老。” 周惜朝看着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殷溪也不催他,就这么跪着。 门外的周晚吟脸色难看的厉害,她又确实没听到刀剑的声音,心乱如麻。 霍云按着她的肩膀,小声说:“相信我,没事。” 周晚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他如此笃定,隐约又放下了心。 韩先生瞧着这场面,到底是读书人,实在是厌恶又无可奈何,一甩袖子走了,其他人好些看不下去的,也都跟着走了。 也有一些恬不知耻的,想着读多少书,都难见一次殷溪将军,竟然留在原地看着,想着一会儿同殷溪攀谈几句。 柴子安站在门口,时不时朝着门里看看,目光落在周晚吟面上时,还带了几分笑,周晚吟恨不得一巴掌扇死他,并不搭理。 霍云笑道:“柴兄的未来夫人在里头杀人,你怎么不进去?” 柴子安愣了一下,这才笑道:“我是读圣贤书的,见不得杀人见血的样子。” 霍云:“……” 柴子安又笑了一声道:“也是殷溪她性子太急躁了些,动辄喊打喊杀的。” “表哥是觉得,殷溪不该杀人?” “自然不是!”柴子安正色道,“那周生心术不正,不好好做学问,妄想攀上高门的小姐,打死他,也是活该。” 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霍云一眼。 霍云并没能听出他话里对自己的嘲讽警告,他皱眉看了柴子安一眼,心底里升起一股厌恶。 “你父无官无爵,你也是一介白身,竟然勾引了四世三公殷家的家主。委实该打死。” 众人:“……” 周晚吟都有点佩服这人了,尽瞎说大实话。 “一派胡言!我乃是护国公府的公子!”柴子安激动道! “公子公子,公侯之子,护国公是你伯父柴信荣,世子是你堂兄柴子青,你父亲不过是个混迹秦楼楚馆的老纨绔,你算哪门子的公子。”霍云皱眉道。 柴子安:“!!!” 这位霍七郎,实在是长了一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他心头怨恨,再瞧霍云,眉眼清俊精神,远远看去便有鹤立鸡群之感,细细瞧着,更觉他生得孤俊无朋,竟有几分超凡脱俗之感。 “霍兄,你待县主如此体贴,是不怕步周生的后尘?”他阴冷的说。 霍云眉头一皱。 柴子安忍不住道:“殷溪将军能杀一个勾引小姐的书生,就能杀第二个。” 霍云:“?” 第56章 软饭,也不是这么容易吃的啊! 霍云长这么大还没见谁这么跟他说话,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卢十二给他解释道:“子安兄的意思是你若是敢勾搭高门的小姐,殷溪将军也是会打死你的。” 霍云灿然一笑:“哦?” 卢十二笑道:“攀咬世家小姐,败坏闺中清誉,这也就是在京城里,换做我们范阳卢氏,早拖出去打死了,还能留着让殷将军动手?” 园中剩下的学子们都有些戏谑嘲讽的看向霍云。 这乡下来的臭小子,倒是挺会哄女人,几次三番在县主面前出头,也不怕被人打死。 霍云脸色阴了下来,目光冷冷的落在卢十二身上:“我今日方知,你范阳卢氏,好大的威风。” 卢十二冷哼一声:“世家世家,世卿世禄之家,你当是说着玩的?我们这样的人家,规矩比天大,岂能容某些下三滥之人攀咬。” 柴子安趁机道:“县主身份尊贵,霍兄你最好有自知之明。门不当户不对的,你上赶着凑过去,若是有什么不妥……” “他有没有不妥,轮得到你来说话?”周晚吟毫不给面子的一个眼刀横了过去。 柴子安如今也不怕她了,皮笑肉不笑道:“我也是好心,这位霍兄从边陲之地来这里读书不容易,表妹还是同他保持些距离,不然,叫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落得和那周生一样的下场。” 他话音一落,厢房的门突然被拉了开来。 周晚吟要往里去,却被门口那两个军士狠狠的拦住了。 霍云低声对周晚吟道:“你莫慌,周惜朝同殷溪早就认识,交情匪浅,殷溪杀谁都不会杀他的。” 殷溪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走了出来,柴子安体贴的凑上去:“累到了么?” 殷溪轻轻摇头。 柴子安心疼道:“你是姑娘家,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本应由我来,奈何我,嗨……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殷溪缓缓转头,认真的看着柴子安。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周惜朝也常常说。 他少年的时候中了毒箭,心肺受损,弓马骑射比不过霍云,常常以此自嘲。 她从前每次听到这话的时候,总能听出来无限的痛苦憾恨。 为什么这句话从柴子安嘴里说出来,竟然是虚伪、洋洋得意、庆幸…… 他在庆幸什么? 百无一用的书生,不用上阵杀敌?不用杀人饮血? “殷将军,方才你不在的时候,霍兄说柴兄是个白身,配不上你。”卢十二笑着打趣道。 他看了半天热闹,也瞧出来了,这位女将军很好骗,还脾气暴躁,对柴子安死心塌地。 “当真?”殷溪看着柴子安。 柴子安柔声笑了笑:“是我多嘴,劝霍兄不要肖想我表妹,他身份低微,勾引县主,恐生事端。他急了,便反唇相讥,说你我二人也不匹配。” 殷溪沉着脸,又转头看霍云。 霍云失笑:“差不多是个意思。” 殷溪一口闷气憋在心头,看看霍云又看看周晚吟,再看看身旁的柴子安。 她脑子里嗡嗡的叫。 柴子安看她脸色,柔声道:“怪我,不该多嘴的。” “谁让你多话的!”殷溪突然猛地一个耳光朝着柴子安扇了过去。 “啊!”柴子安直接被扇的惨叫了一声。 殷溪打完了,咬牙又瞪了卢十二一眼,吓得卢十二倒退好几步。 殷溪扭头就走,她身后的卫士兵将们也呼啦啦跟着她走了,丢下柴子安一个人在原地。 众人:“???” 柴子安再站直的时候,都不止是脸肿的老高了,他嘴角都带血了,看着颇为凄惨。 霍云嗤笑一声:“看来她是想开了。” 柴子安捂着脸瞪霍云,就要上去拼命。 他觉得自己都要疯了,他竟然被女人当众打了,这个女人还是他的未婚妻子! 天底下有这样的事情吗? 一个爷们,被自己的女人当众这样扇耳光!他以后还有什么脸做人? 然而他没能靠近霍云,他被卢十二拦住了: “柴兄,你冷静点,这里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定是那周生和殷将军说了什么,你感觉去和她解释啊!” 柴子安气急,却再没多说什么,祸从口出,他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但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捂着脸跑出去了。 他没有去追殷溪,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什么周惜朝,什么霍七郎,什么殷溪,管他谁的死活,统统都见鬼去吧!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离谱,众人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柴兄和殷将军这是怎么了?” “好惨哦,心心念念的娶个女将军,还以为这辈子不用愁了呢。” “这软饭,也不是这么容易吃的啊。” …… 周晚吟看柴子安跑出去的背影,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但她并没有什么心情去看柴子安的笑话了,她赶紧进了屋子去看周惜朝。 周惜朝还坐着养神,屋子里的炭火烧的太足,他额头上都已经沁出了细汗了。但他受了伤,又不能把身上的披风拿下,瞧着十分难受。 听到脚步声,他便知道是周晚吟,缓缓睁开眼睛,朝她笑了笑。 “殷溪她没有为难你吧。”周晚吟说。 周惜朝轻轻摇了摇头:“我同她本就是旧相识,她没有为难我。” 倒是他狠狠为难了她一番。 周晚吟想到周惜朝在霍将军府上当客卿,他二人若是相识,那年岁相当,又是共事良久,必然关系不差的。 搅和进这丢人的事情里,实在是…… 周惜朝叹了口气:“她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放不下。竟然愿意真的含羞忍辱,同柴惜君同一天成婚。” 周晚吟心道,她那分明是想不开了,其实说起来,她为了自己的情郎,动不动就要杀人,日后误了自己终身,也怪不得别人了。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你说你同柴惜君两情相悦,到时候怎么办?”周晚吟问道,“难道真的要娶她?” 周惜朝抬眼看了看她:“你希望我娶她吗?” 第57章 我不要娶殷溪了! 周晚吟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周惜朝摆了摆手:“罢了,我又忘了分寸了,乱同人开玩笑。” 周晚吟张了张口,更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周惜朝俊秀的眉头紧锁,似乎是自己也没想好该怎么收场,过了好半天才又道:“柴惜君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周晚吟看他脸色惨白的,不知怎么的心头升起一股歉疚:“你几次三番为我得罪人,还为我受了伤,我们之间,再说分寸就生分了。” 周惜朝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周晚吟不怨自己唐突,但他确实唐突了。 若是郎有情妾有意,这个回答便不是这样的,那他就不是唐突了。 可惜……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个人在他为难的时候,拦在他的前面。 这世上能有几人有这份幸运,能得一个人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不惧生死。 有人能如此待他,他又何必去计较她此时是否恋慕自己呢? 他看着周晚吟清俊的面庞,忽而笑了起来:“我受伤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其实我拦着她,不单单是因为你。” 周晚吟抬眼朝着他看过去。 周惜朝道:“我阿娘当初,就是在贵人面前行刺,被下了大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和周晚吟说这个,或许是一个人久了,就会想找个人说一说。 “下狱?”周晚吟吓了一跳。 “我阿娘出身江宁谢家,14岁嫁给我父亲,本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虽不算富贵,倒也平顺喜乐,可惜后来,我父亲被宗主过继过去,成了家族继承人。” “你父亲移情别恋了?”周晚吟眨了眨眼睛。 周惜朝嗤笑一声,似乎是受不住这激烈的情绪波动,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俊雅白皙的面庞上显出了红晕。 “哪有那么多的情情爱爱,不过是家贫的时候只有一个妻子,安稳喜乐,瞧着像是琴瑟和鸣,后来大富大贵,见到了更好的了,便看原先的不顺眼了。” 他似是自嘲的笑了笑:“我父亲继承了家业之后,便娶了豪门的姑娘,我阿娘被贬妻为妾,她想不开,日日哭闹,我父亲烦了,就不怎么见她了。” 周晚吟静静的看着他:“那样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 “是啊,她茶饭不思,终日只在屋里绣荷包,荷包里放写了咒的邪神木牌。一边绣,一边哭。”周惜朝说。 香炉升起淡淡的紫雾,缠绕在他的身边,像是说不尽的哀愁。 “你父亲背信弃义,你母亲又伤不到他,咒一咒也没什么,至少心里好受些。”周晚吟道。 周惜朝轻轻摇头:“她咒的是我父亲后来娶的正室夫人,终日以泪洗面,早已经昏了头,以为把夫人咒死,她就能再做正室夫人。” 周晚吟:“这……” 半晌,她问到:“后来呢?” 周惜朝手按上自己的手腕,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后来,夫人真的病死了,我父亲却又娶了另一个更年轻更美貌的新夫人。我阿娘受不住打击,当着众人的面,刺杀新夫人。” 她拿着簪子朝着年轻貌美的新皇后冲过去,丝毫不顾年幼的孩子就在烛台边上,被撞到的烛台砸中。 落下了经年的伤痕。 “那时候,你多大了。”周晚吟轻声问。 “我记事了。”周惜朝说。 周晚吟没说话了,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于是她伸出手,按在了周惜朝的左手上,而周惜朝的左手,正按在右手腕上的伤痕上。 那是他最脆弱的地方,仿佛一只手都藏不住,现在,他的手上又多了一只手。 不知为什么,他的一生,好像都被这一下填满了。 “那年我三岁。”周惜朝说。 周晚吟轻声说:“你已经长大了,可以拦下她了。” ———————————— 周晚吟从周惜朝那儿出来的时候书院已经炸开了锅了。 那一早上人就不见了许先生被人在泾渭亭边上的水渠里给捞出来了! 平日里最重阳刚之气,规矩体统的许先生,竟然涂脂抹粉,穿着女子的衣物,死在了男女学交界的地方。 他的身上,还留着一封给某个人的信。 信中的崇敬爱慕之情溢于言表,把对方比作天上明月,而自己是人间萤火…… 学子们一天赶上两场大热闹,一时间议论纷纷。 “真是想不到,许先生竟然是这样的人!” “也不知道他爱慕的是哪个师兄。” “这还用说!肯定是卢师兄啊!他们俩总在一起!” “那不是这两天去他那儿的都变成了霍七郎了么?” “霍七郎那是去拿大家的课业册子,他从不在许先生那儿多待。” 众人都以为许先生是断袖,身为男子,对某个男学生爱而不得,被这不容于世的爱困扰,这才跑到泾渭亭的阴阳交界处寻了短见…… 事情传的满京城都知道了。 好在脏水都泼给了死人身上,事情虽然不体面,但到底不干活人的事儿。 没有哪家姑娘的清誉受损,也没有哪个王孙公子的前程受影响。 只有那令人厌恶的许先生,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 书院的风波,柴子安是不知道了,他一赌气便跑回了家。 跟父母亲一通诉苦。 “爹娘!我不要娶殷溪了!”他捂着脸,委屈的都要哭了。 第58章 添嫁妆! 柴家众人听说了柴子安的遭遇,都心疼坏了。 柴二爷气的跳脚大骂:“当众打我的儿子,她眼里还有么有我们护国公府!” 王氏搂着儿子落泪:“这新妇还没进门呢,就敢打自家的爷们,我要上殷家去,问问她的爹娘!怎么教的女儿!” “母亲!还问什么!这等贱妇,我娶不起!赶紧把这婚事退了!”柴子安急了。 王氏登时歇住了哭声儿,转头看向自家相公。 柴二爷一愣,退后几步:“看我干嘛!” “爹,你今天就去殷家,这婚事咱们不要了,那殷溪根本就是个母老虎!” 柴二爷突然拉下脸来:“婚姻大事,哪里是能说退就退的?” 让他去退婚?疯了吧,那可是三品镇南将军,他这样的老纨绔平日里见到都要绕着走的,去找她退婚,人家一个激动把他砍了怎么办! “爹!你难道真的要让儿子娶个母老虎回来,跳这火坑吗?”柴子安指着自己破了的嘴角,“她都把我打成这样了!你就是害怕她!” 柴二爷激动的跳起来:“什么怕她!我会怕一个女人?” 他心虚的退后好几步:“为父只是不想这么轻率。” “爹!” “你父亲说的没错,哪有人为了这点小事就退婚的。”国公爷黑着脸打断了柴子安,“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已经退过一次婚了!还想再退第二次?到时候人家怎么想我们殷家!” 柴子安崩溃了:“她都打我了!伯父!她要是以后再打我怎么办!” “殷溪平日里性情很稳重,只要你不招惹她,她不会打你的。” 柴子安:“……” 王氏也抹着眼泪劝道:“她是镇南将军,自然性子烈一些,你就要容让一些,夫妻间过日子,是要互相体谅的。” 柴子安:“????” 他委屈的看向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老太太。 然而老太太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就这一声叹息,他全明白了…… 柴家如今已经成了满京城的笑话,若是再退了和殷溪的婚事,那就等于失去了这唯一翻身的机会。 所以,这婚事,不能退。 哪怕殷溪再凶悍狂妄,再怎么欺辱他,他都要忍着,让着,哄着。 “她如今是姑娘家,自然脾性骄纵些。”老太太说,“女儿家待字闺中的时候,最是娇贵,这时候你就让让他吧。” “表妹就不这样!”柴子安忍不住说。 虽然已经和周晚吟闹得很僵,但是他一想到殷溪打他时候的样子,就忍不住怀念之前的周晚吟。 温柔,善解人意,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自己不高兴。 这才是男人想要的女人。 他想到将来要和殷溪那样的女人共度一生,他就感到绝望,这婚结着还有什么意思! “人家是四世三公的殷家大小姐,你表妹是投奔来的,那能一样么!”老太太有些心烦,她也心疼孙子,但这婚事,是绝对不能退的。 她可不止这一个孙子,她不能为了这一个孙子,去得罪殷家,赔上整个国公府的前途。 “殷溪不是不讲理的人。”老太太慈爱的拍了拍孙子的手,“她只是父母去的早,不大懂做人媳妇的规矩,等她进了门,有我和你母亲教导她,给她立规矩,准能给她调教好的。” “对啊,儿子,等她嫁过来,我这个做婆婆的一定替你好好管教管教她,保准被她治的服服帖帖的!”王氏也赶紧道。 柴子安勉勉强强的点了头。 国公爷安慰他:“你不要失了志气,男子大器晚成,你别看殷溪这会儿威风,往后你定会在她上头,到时候你还管不住一个女人?” 柴子安:“……” 惭愧,他自己都不是很有信心。 柴家还指着娶殷溪回来光耀门楣,当然不会退婚,也只能憋屈的一边准备婚礼,一边咒周晚吟。 边咒还要给她写请帖过去,邀请她过来参加。 “请她来干什么啊!”柴子安看到宾客名单里有周晚吟,脸色都变了。 老太太道:“到底是亲戚,这喜酒还是要请人来喝的。” “呵,她如今跟个太岁似的,到哪儿哪儿鸡飞狗跳的,我可不乐意她来。”柴子安道。 他也知道如今周晚吟变得不好惹了,谁埋汰她谁自己倒霉,她是一点亏都不吃了。 王氏笑道:“怎么不让她来,她是县主,又与惜君是表姐妹,她不得来给你妹妹添妆啊。” “添妆?” 当下习俗,姑娘家出嫁,闺中的姐妹们往在她嫁妆里添东西。 至于添什么,有个说法,成婚当日,新娘子最大,添妆的东西由她开口朝姐妹们要。 当然,一般人这添妆,都是讨个吉利,新娘子大多也就是问自己的闺中姐妹们要些钗环首饰,你要的有分寸,人家也乐意给。 但这也防不住有些没分寸的…… 柴子安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是啊!添妆好啊!她有一套集了各书法大家大成的字帖,让她添进来!” “你妹妹又不爱读书写字,要这做什么?”老太太皱眉,“要她多添些金银彩器,省的府里还要出嫁妆。” “哎呀老太太,你不知道!那字帖价值连城啊,惜君妹妹不要,可以给我啊!” 柴子安说,“惜君妹妹是下嫁,她要什么嫁妆,咱们府里,能把姑娘嫁给那穷书生,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惜君妹妹的嫁妆,几套衣服,几床被子,再配几个丫头就够了。” “这……不好吧。”连王氏都尴尬了,这庶女虽然不是她生的,但是公然这样刻薄丈夫的女儿,说出去人家怎么看她? 柴子安道:“母亲,惜君妹妹有咱们公府撑腰,嫁妆再少,那周生还敢怠慢她不成?这套字帖,多少人想要啊!” 王氏还在犹豫,她倒不是不心疼儿子,只是她确实和老太太想的一样,指望周晚吟来添妆,好府里不用出什么嫁妆。 要是把这添妆的机会用来要字帖,真的就给庶女准备几床被子当嫁妆,那不得让京城贵妇们笑掉大牙! “哎呀你们争什么啊,谁也没规定,这添妆就只添一件啊。”柴二爷道。 第59章 霍将军要被开除? 柴二爷的话,让柴子安眼睛都亮了。 这添妆新娘子开口要的多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到时候周晚吟要么当着宾客的面断了这亲戚不给添妆,要么就吃了这哑巴亏。 反正开口的是柴惜君,被人埋汰没分寸的又不是他。 他和通奸的柴惜君同一天成婚,是奇耻大辱,但想到能恶心一下周晚吟,心里也好受了点。 柴家众人正说着话,外头慌忙跑进来一个小厮。 “国公爷,世子传了信回来了。”那小厮跑的满头大汗。 “子青传了信回来?”国公爷一听,脸上就是一喜。 他做官做事都不行,但这儿子还可以,年纪轻轻便得了举荐,往江南东宁县做县令,主政一县。 若不是国公府这些年没落了,儿子久久不能升迁,这前途更是不必说的。 他还想着等柴子安和殷溪成了婚,借殷家的势把儿子调回来。 那小厮猛点头:“世子爷赶回来参加二少爷的婚礼,听说了惜君小姐的事儿。特意让我快马加鞭赶回来给国公爷报信。” 国公爷赶忙拆了信,匆匆看了一下,又一脸惊讶的交给柴二爷。 “什么!”柴二爷激动,“让我们风风光光的把惜君嫁出去!” “世子爷说了,惜君小姐的事儿不光彩,但若是咱们家能风风光光的把姑娘嫁过去,府里对姑爷喜爱有加,多添不少嫁妆,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家不拘出身门第,抬举寒门学子。也能挽回一些颜面。” “这不是丧事喜办么!”柴二爷不满极了,“这一个庶女,嫁个穷书生就算了,我还倒赔嫁妆!” “是啊,府里哪里还能拿的出这么多闲钱来补贴这寒门书生。”王氏小声道。 她本来还想着让周晚吟添妆,到时候多要点,凑合着把这嫁妆给解决了,这竟然还要风光大嫁! 小厮道:“世子爷说了,二少爷这婚事最是要紧,陛下本就器重殷溪将军,若是办的不体面,陛下心里膈应就不好了,再者,陛下如今看重寒门学子,若是能得个美名,即便是多散一些家财,也是合算的。” 国公爷犹豫的看了看一脸不情愿的弟弟和弟媳,转头又去看老太太。 老太君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照子青的意思办,咱们公府舍一个姑娘,再添些嫁妆,若是能挽回颜面,再拉拢寒门的子弟,也是为子青和子安的仕途铺路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钱……” 老太君看了王氏一眼:“先从宫中拿出五千两,这几日便置办东西,敲锣打鼓的往周家那小院子送过去。一天送一些,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公府,得了个好女婿!” “五千两!”柴二爷跳了起来,“他们家那下聘的聘礼就值几十两!我还倒贴五千两!那我这女儿真是赔钱货了!” 老太君白了他一眼:“这五千两,到时候都让惜君添妆的时候问晚吟要。她虽然捐了嫁妆,但她平日里常用的东西都留着,好东西不少。” “只怕她不给啊……”柴子安小声道。 他现在都有点怕了周晚吟了。 老太君冷哼了一声:“她不敢。” 添妆新娘子张了口,只要不是太过离谱,即便舍不得,强颜欢笑也要捏着鼻子给。 五千两虽然不少,但公侯之家的人说来也不算离谱,何况周晚吟捐了几百万的嫁妆,表妹开口要五千两,就更不奇怪了。 亲戚之间,即便私底下闹得难看,但婚丧嫁娶这样的事儿,若是咬死了不添妆,那就是要断亲了。 一个孤女,她真的敢当众和唯一的亲戚断亲么? 她只能吃这哑巴亏! 周晚吟拿到请帖的时候,正和男学的学子们一起等着上策论课。 教策论的许先生死了,一时半会儿新的先生还没来,韩先生便先替一断时间,他年纪大了,干脆让男女学生们一起上课,互相研习。 周晚吟这请帖,还是柴子安亲手送来的。 “前几日,都是为着惜君妹妹的事,我昏了头了,多有得罪,表妹莫要怪我。”柴子安又恢复了那般和气的样子。 周晚吟接过请帖,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显然是懒得搭理他。 柴子安还要凑过去说话,霍七郎伸出长臂拦了过去:“她不想搭理你,回你的位子上去。” 柴子安也不生气,当着众人的面,给他深深的作了一揖,态度诚恳的道歉:“霍兄,前些日子,是我不对,我不该有门第之见。父亲和伯父已经责备我了。” 霍云:“?” 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柴子安看众人围了过来,一脸歉疚诚恳的说:“我家中长辈责问之后才知道,是惜君妹妹她同周生两情相悦,又怕父母责骂,所以才假冒是表妹的名字。” 本来这事儿闹得挺难看的,但他素日里人缘好,如今又这样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家的错,别人倒不好说什么了。 众人都尴尬的互相看了看。 “长辈知道知乎,已经狠狠责罚了我妹妹,我父母见那周生乃是上进的学子,也十分喜欢,正要风风光光的将妹妹嫁过去呢。” 众人听他这样说,都好像结局也不错了。 通奸的小姐有了归宿,倒霉的书生还能得公府支持。 虽然过程不大好看,但也勉强能算一出一波三折是才子佳人故事。 “嗨,既然你家中长辈并没有门第之见,但你这妹妹也……”有人尴尬的说,“这不多余弄出这么多事儿么!” 柴子安再一次深表歉意:“也是都怪素日里家规太严苛了些,她害怕长辈责罚,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管教好妹妹,还误会了表妹。” 他说着又看向霍云:“霍兄,我那日的话,说的不对,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即便是寒门子弟,只要肯努力上进,前程也是好的。” 霍云默不作声的退了几句,回到自己位子上,懒得搭理他。 柴子安正想向书院的同窗们宣扬他柴家如何的不慕权贵,看顾寒门子弟的,赶忙又凑了过去。 霍云的案上正摆着他那写了十来天才写出来的《论霍骠骑靖边十策》,还是当初柴子安为难他,建议许先生让他写的。 他不喜欢柴子安,便伸手想要合上文章。 柴子安谦逊友善的一把拿了过来:“霍兄,你这篇策论写了好些日子了,是有什么难处么?” 霍云不高兴的抱着手臂坐着,也不说话。 柴子安粗略的看了一下,很和气的把文章放下,指点道:“霍兄,你这写的是什么啊,你怎么能这么写!” 霍云皱眉,他虽然不善音律,但策论文章总是拿得出手的,也算得上典雅中肯,言之有物,且不输文采。 只怕是拿去科考,御前点做探花也是可以的。 卢十二等人也凑过来,指指点点道:“霍将军何等人物,你也敢让指摘他的十策?这要是让先生们看到了,不得将你逐出去啊。” 霍云淡淡把文章合起来,木着脸递给柴子安:“韩先生那里的课业,向来是你收发,你交上去便是。” 柴子安本来是想当众指点指点他文章,好给自己,给柴家扬一个不拘小节,照顾寒门的好名声,看了他这文章,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这种东西,要交你自己交,我可不替你交!” 霍云也不多说,自己将文章收了起来:“哦,那我等他来上课时候自己交给他。” 柴子安:“……” 这位霍兄实在太不会做人了! 他僵着脸去找别人攀谈去了,本来想送出去的婚礼请帖也收默默收回了袖子里,没有拿出来。 算了,这人是不会有什么出息了。 旁边有好心的同窗忍不住提醒霍云道:“韩先生就住在鸣曦馆边上的厢房里,你私下带一些瓜果点心过去请教他,说些好话,劳烦他尽心指点你,也是好的。” 霍云的瞪了瞪自己的文章,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别不说话,你这策论文章迟迟写不出来就算了,还写成这样,叫韩先生知道了,赶你出去怎么办?” 霍云:“……” 他趁着先生还没来,起身出了门去,黑着脸吩咐林副将:“去西郊大营,找个参将明天过来。” 林副将追上他:“这不年不节的,谁有空来这儿看学子们作诗啊!” “管他谁有空,你去抓个人来。” “为何啊?” “他再不来,我就要出去了!” 第60章 美救英雄 次日一早,书院就接到了消息,霍将军门下的参将要过来书院看看。 书院的先生们便召集了男女学子一起,在鸣曦馆等待。 周晚吟低声问身边坐着的一个姑娘:“怎么会有参将来书院看看?看看是什么意思?” 那姑娘低声解释:“从前许先生最崇拜霍将军,但凡将军府出来的公文政令,他必定仔细研读,让大家写策论,大约是将军府知道了,派人过来挑人,说是看看,挑中哪个顺眼的,说不得便举荐进了军中。” 周晚吟了然的点了点头,那许先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推崇霍将军,常自恨早生了十年,不能随霍将军上阵杀敌,确实常常让她们写文章吹捧霍将军。 她正想着,角落里突然传出来一声哄笑声。 转头看去,只见柴子安带着一群素日里交好的同窗正围着霍七郎,一个个都不怀好意的。 卢十二正乐不可支的拿着一卷册子,朝着霍七郎道:“你熬了这么些天,就写了个这么个东西?” 霍七郎坐在角落里一张矮几旁,淡淡抬了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柴子安接过去看了看,叹息道:“霍兄,我昨日不是同你说了么,你这文章写的……你怎么不改呢。” 霍云皱眉:“我写的东西如何,还轮不得你来指指点点。” 众人同柴子安关系好,见他说话如此冷硬,都不高兴的道:“人家肯指点你几句,是你福气,你别不识好歹。” “就是,你是来读书的,这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你不好好做文章,想那些歪门邪道的。” “你挖空心思进来读书,也不该写出这种东西来。” …… 周晚吟听着愈发不像话,就想起身过去,旁边姑娘拉了她一把:“这些男人口角,咱们清清白白的姑娘过去干什么。” 周晚吟刚扯回袖子,就见那边霍七郎眉头一皱,猛得站起来抽回了自己的文稿。 柴子安只觉得自己手腕一痛,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上已经空了,那姓霍的小子施施然站着,也不搭理自己。 他惯会人前装和气体面,人家也都给他面子,还从没见过霍七郎这等冷硬之人,几次三番下他面子。 他下意识抬手就要打过去。 却被周晚吟扣住了他手腕。 “你是疯了不成!书院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放肆。”周晚吟冷声道。 众人本来是嘴欠欺负欺负这外来的小子,如今见县主过来了,她身后还有几个别的身份高贵的姑娘,都慌忙往后退了几步,尴尬的歇了嘴。 谁都不想在体面高贵的姑娘面前争执这种东西。 柴子安展出笑来,平静道:“表妹误会了,我只是看这位兄台他的文章写的实在离谱,好心指点他一下。” 周晚吟冷冷道:“他的文章写的好与不好,都有先生来评判,不需要你纠集了人在这里刁难人家。” 她说完冷冷一推,把柴子安给推了出去。 霍云惊诧的望着周晚吟,愣了一下下。 周晚吟再回身,就看他正在整他的书稿,低声道:“你是傻的么,他们那么多人,你不知道避一下,万一他们纠集了人打你怎么办?” 柴子安心思缜密歹毒,若是想要为难人家,总能给自己找好由头,占据道德制高点,叫你吃了亏,还说不出来委屈。 霍云道:“他碰不到我。” 周晚吟随手拿过他书稿过来看了看,眼睛瞬间瞪大了。 看完之后发现霍七郎正看着自己,目光清亮有神,隐约有几分得意。 他神情中很难有这种表情,周晚吟几次见他,都觉得他是个很平静的人,虽然不大爱说话,又年轻,显得有些单纯,但他眼神十分的平静冷淡。 他这样矜骄得意之态很少有,眼睛里仿佛有星星一般。 周晚吟嗤笑一声:“怪不得柴子安要笑话你。” 通篇下来,言辞典雅,文采飞扬,但十之六七在指摘骠骑将军,还有二三在说如何改进,赞美之句不过寥寥数笔,还只是一些场面话。 霍云笑道:“霍骠骑也不是神人,难道就说不得了?” 他话音一落,就见韩先生已经带着参将到了,众学子们都静静的躬身退在一旁。 韩先生横了还站得笔直的他一眼:“还不见过谢参将!” 霍云只微微颔首,并没有说话。 那参将瞧着自家将军穿着一身素净的淡青色衣袍站在那里,冲自己点头,眼睛瞬间就瞪大了,吓得差点没跪下去。 霍云立即冲他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韩先生看他如此狂妄,几乎气炸了,又不好开口痛骂,显得自己教徒无方。 便黑着脸把他案上文章拿去,冷冷道:“如此狂背,我倒要看看你写了什么!” 他只瞄了一眼,便又恭恭敬敬将文章呈给谢参将,要他先过目。 谢参将哪里敢看这个,愣了半天赶紧推回去:“我是粗人,哪里懂这些,还是请先生指教。” 韩先生一眼看过去,眼前一黑,直接一把将文章丢了出去,吓得谢参将赶紧伸手接住了。 韩先生没有发现身旁参将惊恐的脸色,抖着手的痛骂:“你是什么东西,骠骑将军也是你能指摘的?” 霍云皱眉:“所谓策论文章,自然是要议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若有错处,不指摘出来,全用来阿谀奉承不成!” 他回京之后甚是繁忙,近日彻底闲下来,才有了心思认真复盘自己的策略,这文章,他用了十分心思,自己也十分自得。 他当着谢参将的面,丝毫没给韩先生面子。 韩先生本是个和稀泥的性子,见他这样子,也气得咬牙切齿:“就凭你?” 霍云道:“骠骑若有错处,诸学子自然都可以指摘。” 柴子安素来妥帖体面,生平还未见过如此棒槌似的人物,他真情实感的痛骂:“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你懂个锤子的行军打仗!” 第61章 霍七郎好文采! 学子们看到这动静,都看向了霍云。 这位新来的霍七郎,喜欢独来独往就算了,本以为是个本分人,没想到竟然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写个文章还敢指摘霍骠骑了。 那参将拿着书稿,颇为为难的瞪着,又看了看霍云,没敢说话。 霍云平静道:“先生错了,策论,所谓论者,自然论功也论过,霍骠骑既然有过,自然也是要论的。” 卢十二道:“笑话,你一个穷书生,你懂的什么?霍骠骑的过岂是你能论的?打仗的事儿,你能懂?你竟然说,若能改进,便能少死一些百姓。不求征战之功。” 柴子安瞧了一眼参将神色:“靖边十策乃是为国为民之策,你指出这么多错处,恐怕不妥。” 周晚吟一听觉得不对头,柴惜君在书院惹出了个大热闹,柴子安也丢了面子,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去。 柴子安这是要挨个收拾他们了。 霍七郎不善交际,他们那话分明是故意把话说给参将听,好让他在参将那里留个坏印象,毁他前程的!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向着韩先生道:“先生误会了,他并非说十策不好,只是说稍可改进,或许更好。” 韩先生本就不是专门教策论的,此时是最怕出乱子,看霍云写这种文章,也一脸不悦的别过头去,并不想原谅这个狂妄的弟子。 柴子安义正言辞的当众指责起来:“书生误国,打仗的事儿,岂能妇人之仁,霍七郎在这里议论要想法子,少死人,少造杀业,岂不是灭我军将士的志气?” 霍云勃然震怒,喝到:“一派胡言!什么妇人之仁,你当将军打仗,是为了数人头的么!”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卢十二:“国虽大,好战必亡。你们这些人,不思治国安民,劝课农桑,成日里溜须拍马,鼓动年轻人学着霍骠骑杀敌,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 卢十二气炸了,抖着手指着他道:“岂有此理,你是疯了不成,竟这样和我说话。” 柴子安安抚的拍了怕自己好友的肩膀,冲霍云道:“霍兄,你也太没有分寸了,当着参将大人的面都敢这样指摘霍将军的国策,可见你是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了。” 韩先生黑着脸看了看霍云,也知这是柴子安等人为了报复那日的事,不能拿县主下手,便先盯上了这穷小子。 但这小子也太不识时务了,尽给他惹事儿! “霍长留,你狂悖无礼,罚你将霍骠骑的《靖边十策》抄写两百遍。好好长长记性!” 霍云再忍不了,随手一推将案上笔墨推倒,寒声道:“先生先醒醒脑子,再来说话!” 周晚吟扶额,完了,这位霍七郎,闷葫芦开口开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柴子安见先生都被气糊涂了,连忙收敛了脾气,好声好气的笑了笑,过来道:“霍兄兄台说的也不无道理,策论,自然是要论的,只是谢参将在此,兄台论的许多事,我却觉得不妥,前人要论,但霍骠骑的靖边十策,私以为,已经完美。” “哪里完美!”霍云皱眉。 柴子安温声笑了笑:“晚生已经挑不出错,霍将军所写,正是我今所想。” 霍云皱眉:“靖边十策,已经是三年前的,若是他今日有变呢。” 柴子安又笑了:“我愚钝,瞧不出来,霍将军说的,便是对的。” 卢十二也回过味儿来了,阴恻恻一笑:“不错,霍骠骑总览本朝军政,叫你们写这策论,是叫你们知道为人臣属的本分,长官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讥讽的看着霍云:“这等为官做宰的规矩,想来你这样的寒门子弟,是没有人教你的。” “那他若是有错呢?”周晚吟忍不住问。 “将军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那点脑子,照做便是了!” 谢参将擦了擦额头的汗,干笑一声:“他倒也没有那么爱吃盐。” 韩先生颇为烦躁,指了指霍云道:“年轻人做事该稳妥些!成日里学一些歪门邪道的,想着出风头,企图用一些异端学说吸引贵人的注意,你的这点小心思,当我不知道么?” 霍云:“……” 韩先生转头陪笑着向谢参将道:“这位学子,是新来书院的,来自穷乡僻壤,年轻人不懂事,还请参将海涵。” “啊……是……好好好。” “书院其他的学子,文章都写的很好的。”韩先生又找出几个写的不错的呈上去,“这几个都是写的很好的。” 又指了指柴子安道:“这位是柴国公家的二公子,虽然文章不算好,但胜在妥帖懂事。” 他其实也不大喜欢柴子安做作姿态,但确实会交际懂规矩,而且他是殷溪将军的未婚夫,殷溪将军又是霍将军的部下。 他多让柴子安长点脸,在霍将军那里卖他个人情,前些日子那鸡飞狗跳的不愉快,也就能过去了。 这便是为官之道,一张一弛,谁也不得罪。 参将稀里糊涂的扫了扫那些文章,然后茫然的瞧了众位学子们一眼。 周晚吟实在是被这的场景给震惊了,这谢参将一副糊里糊涂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很懂诗文的样子! 霍云那篇文章,就算道理上和将军冲突了,论文采也算是上佳了! 半晌,谢参将迷迷糊糊的抬手,道:“这位姓霍的学子,写的最好。” “什么!”柴子安激动的大叫起来,“他哪里写的好?” 谢参将道:“哪里都好,文采好,也言之有物。” “可是他通篇都在说……” “霍将军近日言谈中常提起,与这位学子不谋而合,所以很好。” 柴子安:“……” 第62章 柴家大婚 参将说霍七郎的文章写的好,那众人自然是要改口的。 卢十二还想再辩几句,柴子安已经识相的向霍云道歉了。 他体贴和气的把霍云的文章拿起来双手奉上,声称自己才疏学浅,这才误会了霍云。 霍云却并没有领情,他随手抽回了自己的文章,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参加见他脸色实在难看,并不大清楚是什么情况,赶忙告辞离去,众人又忙不迭出去送他。 周晚吟落在最后,就瞧见霍云依旧坐在那里,目光沉沉的瞧着众人忙乱的背影。 不知为什么,周晚吟觉得那目光,不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摄人心魄的冷峻。 他冷的像是一块寒冰一样。 “你不去送送参将大人?”周晚吟忍不住靠近他。 霍云从方才的震怒中回过神来,静默了一下,才不慌不忙的收拾桌面:“我去那儿做什么?” 周晚吟瞧着他孤俊无朋的面庞,看着他那不大高兴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玩,就随意的在他附近的一张凳子上坐下了。 霍云心里千头万绪,烦他得力的大将殷溪跟着柴子安鬼混,烦世家大族无法无天,更烦这些无知书生打着他的名义吠吠狂言。 等他收拾完了东西,一抬头,就瞧见周晚吟正单手拖着下巴看着他笑。 “你怎么不走?”他古怪的看了周晚吟一眼。 还从没有哪个姑娘敢这样看他。 周晚吟道:“你不也没去么?” 霍云沉默了一下:“那参将姓谢,既是将军门下的亲信,又是当今皇帝母族的远房亲戚,你送都不送他一下,就不怕人家不高兴?” 周晚吟笑道:“本来是要跟着一起去凑热闹了,这不是你没去么。” “我?” 周晚吟看四下无人,拿手随意的拍了拍霍云的肩膀,豪气干云道:“你霍七郎胆大包天,连骠骑将军都敢指摘,我这不就舍命陪君子么。” 霍云目光缓缓落到自己肩膀上,看着周晚吟的手。 没说话。 周晚吟看他那认真严肃的表情,撇撇嘴把手拿了回来。 嗨,这人真是个木头! 霍云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得意起来,嘴角微微翘起,不等周晚吟说话,便站起身大步走了。 周晚吟瞧着他背影,忽然想到什么。 “霍长留!”她喊了一声。 霍云转头看她。 周晚吟追上去,狐疑的看着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霍云:“!” 他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风轻云淡,低笑道:“你这话说的,咱们见了许多次了,怎么说的好像是才认识?” “我是说,除了这几次……” “你还在别处见过我?”霍云脸上笑意更深,他生的好看,但性子冷淡,平日里连话也不大爱说,更不喜欢笑。 一笑起来便显得明亮动人。 周晚吟愣了一下,又觉得不大对,茫然的摇了摇头。 霍云再不多说,心情极好的快步走了。 周晚吟一回头,就见采莲愣愣的瞧她。 “你怎么来这儿了,来多久了!” 采莲挠头:“刚来不久,就看你们说话呢。” 周晚吟迟疑:“你有没有瞧着这霍七郎,好像有点熟悉?” “熟悉?” “就好像,在别的地方认识了一般,觉得很有缘分。” 采莲道:“怎么可能!他性子这么冷,怎么可能别的地方认识。” “他性情很冷吗?”周晚吟懵了,“他不是挺好说话的么?” 采莲道:“他也就是对姑娘你好说话些,对旁的人……” 她说着凑近周晚吟:“我听人说,这个霍七郎,平日里独来独往的,连先生都不怎么搭理。” 周晚吟嘶了一声,这人是挺不给人面子了。 她一时也不大能想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 柴惜君成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作为柴家的表姑娘,她还得过去给新娘子添妆。 当日,周晚吟早早便到了内宅,同各家的小姐们一起陪新娘子。 各家小姐们来的还不少,这婚礼,柴家还是出了血本了。 “日日敲锣打鼓的往周公子的小院里送东西,什么桌椅凳子、屏风摆件应有尽有。如今都说公府提拔后进,以小姐下嫁寒门书生。”沁雪小声道,“这招倒是大气体面。” 采莲不屑道:“丧事喜办,丑事都让他们说成了美谈。” 谣言是非这种事情,本就是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听的人不会追究太深,是丑闻还是美谈,都是靠人一张嘴。 只要这故事讲得好,完全可以说成是公府小姐同穷书生的浪漫故事,大结局开明的长辈提携寒门,有情人终成眷属。 周晚吟冷笑:“给我泼了一身脏水,还想体面的嫁人,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她本来想着随意看看热闹就走,看柴家人这模样,便低声向沁雪吩咐了几句,让她回去把全副的车驾仪仗带来。 沁雪领命,趁着没人注意就溜了回去。 因着嫁娶同一天,来的客人多的不得了,有些身份贵重的过来,公府还得放炮仗迎接。 整个公府异常忙乱,新娘子这里倒是又清静又喜悦。 少女们总是对婚姻充满了幻想,即便是规矩森严的官家小姐,此时也忍不住叽叽喳喳的聊了起来。 周晚吟也没端县主的架子,主动过去和她们说笑。 “我这表妹,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是啊,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幸好公府的长辈开明,不然这门当户对这一条,就卡死这桩姻缘了。” …… 柴惜君早已经装扮一新,她听着小姐妹们说话,心头无限酸楚。 事到如今,她连自己要嫁的是个什么人都不清楚,那个男人……很明显是和周晚吟更熟的。 可是此时她什么都不能说。 开明的长辈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最体面的说法了。 前头的送亲宴上已经酒过三巡,男人们喝的差不多了,后院的炮仗也放了起来,该是姑娘们添妆的时候了。 柴惜君咬牙看着周晚吟:“表姐,咱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你的添妆,我就不客气了。” 周晚吟笑盈盈的看着她:“妹妹开口,我自然是不会推辞的。” “姐姐知道,我是庶出的,并没有什么好东西傍身,嫁的也不好,只是个穷书生。”柴惜君说,“我也不图什么珍玩宝贝了……” “你要钱?”周晚吟笑了。 众人一听就惊了,添妆添妆,自然是添一些小姐妹们有的,闺阁女儿家的东西。 哪有人要钱的? “我夫家清贫,我不求富贵招摇,只想着过去能有口热饭吃,姐姐是有些闲钱的,我……”柴惜君一咬牙道,“白银五千两,想来姐姐是有的。” 第63章 你别逼我当众扇你! 添妆是大事儿,不单是新娘子的小姐妹,各家的夫人们也都在。 夫人们一听这新娘子开了口,便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周晚吟。 她们也都知道这两人关系也不算亲厚,添妆开口要五千两,确实有些多了,且看这小县主如何应对吧。 周晚吟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笑道:“这却是不巧了,我这出门添妆,也不曾带五千两啊。” 各家夫人们暗中点了点头,小姑娘没有母亲教导,小小年纪能做到不骄不躁,应对的也算得体,也没有吃亏,算不错了。 柴惜君茫然的转头看向王氏。 王氏早有准备,笑着过来道:“怪我,从前没有教你这些规矩,晚吟丫头,这添妆若是拒了新娘子,不吉利的。” 她亲热的拉着周晚吟的手:“我记得你当初虽然捐了嫁妆,但还有不少女儿家傍身的东西,五千两也不多,你便疼你惜君妹妹一回吧。” 周晚吟默默的抽回手,看向了柴惜君:“我早听说妹妹下嫁寒门书生,是个贤淑女子,日后要随着穷书生布衣荆钗,做一对贫贱不移的恩爱夫妻的。” 她笑了起来:“妹妹可要想好了,是要做个贤淑妻子,还是带着五千两嫁过去?” 人可不能两头占好处的,国公府想风风光光的嫁女儿博提拔寒门的好名声,那这嫁过去的小姐可就没了耐得住清贫,受得住穷困的贤妻的名声了。 先私定终身,再带着娘家高额嫁妆出嫁,倒贴男人,可不是什么好姑娘。 柴惜君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府里说了,先前风风光光送东西给周生修整宅子的钱,得要从这五千两里扣。 没了这五千两,她上哪儿弄钱去还府里? “表姐说笑了,我自然是受得住穷的,只是嫁过去之后,免不得要为夫君将来打算,他是寒门子弟,日后为着前程打点,用钱的地方多着。”柴惜君思索了许久,终究是想了个不错的应对出来。 各家的夫人听了这话也频频点头,这柴家三姑娘也不笨,很会说话。 姑娘嫁了人之后受不住穷是要被人说嘴的,她既是下嫁寒门,自然不便再谈银子、要吃穿。 但若是打着为家里爷们前程考量的名头张口要银子,那就不是贪慕虚荣的骄纵女子,自然是说得过去的。 王氏满意的笑了起来:“晚吟丫头,你这妹妹是个实心的,一心只为着家里爷们考虑,你便成全了她这片心意吧。” 夫人们听她这样说,也觉得在理。 她们家里也有儿子,虽说柴惜君张口要五千两有些过分了,但谁家儿子能娶到这样全心全意为着夫家着想的好女人,做婆婆的也是高兴的。 “县主也不缺这五千两,你妹妹这份心意难得啊。” “是啊,新娘子添妆,既然开了口,若是拒绝,便不吉利了。” …… 周晚吟脸上笑了起来,拉着王氏和柴惜君的手道:“妹妹一心为着自家相公,我自然是要成全的,方才说没带五千两,也是实情。不说我没带在身上,就是家里,也不曾有五千两银子的。” 她没等两人说话,轻轻拍了拍她们的手:“不过舅母和惜君妹妹放心!这添妆,我是少不了你们的。我虽没有五千两的银子,但值钱的东西倒是不少的。” 王氏松了口气,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是心疼你妹妹的,你家宅离这里也不远,现下派人去取来,正好赶上一会儿你妹妹出门。” “舅母放心,我已经派人去了。” ———————— 炮仗响了第十二次,新娘子出门的吉时到了。 两个侍女扶着柴惜君都迈过了门槛了,周晚吟派去的人却还没回来,王氏有些急了,扯着她的袖子:“丫头,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添妆怎么还没来?” 周晚吟正要随着各家的夫人小姐妹一起凑热闹送新娘子出门呢,笑盈盈道:“舅母莫急,我的添妆早在公府门外了,惜君妹妹出门去,正好用得上。” 王氏还想说什么,众人早就簇拥着新娘子在炮仗声中出了门,前厅的送亲席也下了,柴子安穿着一身吉服打头过来,牵着妹妹的手出门去。 柴惜君到了门口才知道周家派来迎亲的是个少年,还是周家的侄子,替叔父迎亲的! 那少年骑在高头大马的,模样生的着实标致,但大约也才十四五岁的模样,瞧着就少不更事的样子。 本朝风俗,男子成婚,都是由父兄长辈去将新娘子迎回来,周家派了个侄子过来,委实不大规矩了。 柴惜君早知自己这一嫁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却不想那周生竟怠慢她到如此地步! 她站在门口,拿娇不肯出门:“你家叔父是找不到别人了吗!竟然派晚辈来迎亲!” 迎亲的少年愣了一下,确实是少不更事,不懂这种场面该说什么,四下看了看自家来的老仆,老仆笑道:“姑娘担待些,我家主子少失怙恃,家里头亲近的只有这一个侄儿了。” 柴子安冷着脸冲柴惜君道:“好了,人家家里没有长辈了,你就不能体谅下么,就你多事!侄子迎亲能少你块肉怎地!” 柴惜君委屈的不行,红着眼睛冲迎亲的道:“就不能找个年长些的亲戚长辈么!” 这等话,本不应该她来说的,姑娘家多嘴多舌的要求多会惹人嫌,但她父兄不肯替她出头,这话只能她自己担着骂名来说了。 那周家老仆和侄子都愣了,尴尬的望着柴家众人。 柴子安烦透了,他今日都累坏了,一会儿殷溪进门,他还有一通忙乱呢! 哪儿有心思管柴惜君,冷冷的低声警告道:“小贱人,你别逼我当众扇你,我能亲自送你出门已经很给面子了,赶紧老老实实给我上花轿。” 柴惜君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柴子安说完了,又大声冲众人笑道:“侄子来就侄子来,人家家里有难处,我们柴家不拘这些,只要这妹夫是个正派人,肯上进,这些都是虚礼。” 柴国公和柴二爷爷一脸和气的过来亲自扶着柴惜君,将她推给迎亲的少年。 众人见那迎亲的少年一表人才,柴国公如此大方和气,也颇为敬重。 “柴国公提拔后进,果然是高风亮节了。” “也是真心疼女儿,没要夫家什么东西,倒赔了不少嫁妆,听说那周家小宅子里的花都送去了几十盆。” “这才是做父亲的样子,只要姑娘过的好,女婿出息,管他寒门豪门。” …… 柴二爷听着众人的夸赞,心头那些不愉快一扫而空,心道果真还是子青有成算啊,若是舍不得花那五千两,这会儿宾客们就得说他女儿私通,不得不嫁女了。 他正得意间,王氏急急忙忙冲了过来,一脸焦急:“坏事了,晚吟那丫头的添妆还没到!” 第64章 我这回迎亲不会又弄错了新娘子吧 沉浸在一片赞誉中的柴二爷瞬间惊醒! 光有美誉可不行!那可是五千两!可不能让柴家自己出了! “慢!”他赶紧叫住了要迎新妇进花轿的少年,“再等等,还有一家的添妆忘了。” 因着殷溪下午要嫁过来,朝中大臣都很给面子,沾亲带故的都来了,把个护国公府门前挤得水泄不通的,挤挤挨挨全是人。 众人听到这话,都四下观望,看看是哪家的小姑娘,竟然连添妆都忘了! 周晚吟在一片议论声中拢紧了身上的斗篷,面带微笑,缓缓走了出来。 “我怎么会忘了表妹的添妆,一早便等着了。” 她话音一落,长街的另一头突然燃起了炮仗,一队穿红着锦的队伍开过来,吹吹打打的甚是热闹。 紧接着是一辆两匹马拉的彩凤宫车缓缓过来。 马车外还有四个宫装的侍女。 “这是……”柴二爷迟疑的看着周晚吟,觉得不大妙。 周晚吟笑了起来:“这是我的全副县主车驾仪仗,今日送给妹妹了。” “啊?” “妹妹想要五千两的添妆,我一时也拿不出这么许多钱,正好,这车驾仪仗送给妹妹,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周晚吟笑得很灿烂。 “她要这做什么?”柴二爷急了。 他还指望要点值钱的东西呢,这车驾威武堂皇,体面富贵,用来充门面自然是极好的。 可这是御赐的车驾,总不能卖了换钱吧! 周晚吟道:“我这也是为着妹妹好啊,她是下嫁寒门,有这车驾做门面,日后人家不得高看她一眼?” 众人瞧着也觉得有理。 御赐的车驾依仗,不说别的,就那两匹马,都是极好的战马了,价值千金啊。 柴家姑娘是下嫁,嫁了人之后就是穷书生的媳妇,好些场合都不方便去了,有了这车驾,人家也能敬她三分。 “表妹,你的常用车驾,给了她拿去嫁人,说起来也不妥。”柴子安僵着脸说。 早就说好了,柴惜君开口要添妆,然后留在府里给他以后用的。 五千两呢,要是真换成了车驾让她给带去了婆家,他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女儿家的车驾仪仗,说出去都是你的脸面,你的车驾到了,就如同你亲临一样。怎么好给别人?”柴子安怕周晚吟听不懂,又补了一句。 周晚吟抬眼看着众人,面上带着几分笑:“我正是想着这点,才送车驾的。” “哦?” “当初惜君妹妹同周生定情的时候,就是哄骗人家,说自己是县主周晚吟,那周生还生了误会,派人往书院去找我求亲呢。” 柴子安:“!!!” 周晚吟话音一落,众人便议论了起来,周生往书院求亲的事情,其实都隐隐约约的听说过的。 但都被柴家人这轰轰烈烈的抬举寒门女婿给糊弄了过去。 这还是第一次满朝文武一起凑在一块儿,听人家把这等事情摆在了台面上来。 私相授受,到底是不大体面的,还用别人的名义…… 嘶…… “表妹,你说什么呢!”柴子安阴着脸道。 周晚吟捂着嘴笑了起来:“表哥忘了么,那周生弄错了人,在书院里非要说我同他私定终身了,若不是长公主英明,差点就稀里糊涂把我嫁过去了。” 柴家众人气的倒仰,这些日子砸了这么多钱,为的就是遮丑。 结果她竟然这么大大咧咧的当着这么多达官贵人的面拿到台面上来说。 这丑不是白遮了么? 还不如让别人私下乱传一气,灰溜溜随便把女儿嫁出去得了! 周晚吟看着柴家众人清白交错的脸,脸色遗憾:“舅舅们也真是的,素日里把表妹管的太严了,闹得她只敢用我的名字出去和人谈情说爱。” “住口!”柴国公激动的指着她的鼻子,咬牙瞪着她,却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周晚吟稍稍往后退了一下:“怎么了?我哪里说的不对么?” 护国公:“……” 他还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众人见这情状,如何还不明白了? 虽不好大声笑出声来,但这炮仗齐鸣,人声鼎沸,又忙又乱的婚礼上,交头接耳的议论几句再正常不过了。 “我说呢,怎么小姐和书生以看对了眼,柴家突然就不拘小节抬举寒门学子了。” “他们家是典型的雁过拔毛,突然这么大方,原来是早已私定终身,不得不把脏水泼除去。” “丧事喜办,丑闻倒是叫他们说成了美谈。” …… 周晚吟脸上含着笑,转头冲那迎亲的少年说:“有这彩凤宫车,你们家的花轿就用不上了。女人成婚一辈子只有这一次,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 少年显然也没搞清楚状况,神情古怪的看着周晚吟。 “怎么了?你还不扶我这妹妹上车?”周晚吟看他愣愣的样子,赶紧催了一下。 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成婚当日状况频出,确实有些为难这个半大的孩子了。 那少年挠了挠头,并没有动,只尴尬道:“姐……姐姐,你这银狐斗篷……我叔父也有一件……” 周晚吟张了张口,哭笑不得的沉默了。。 少年清俊的面庞上显出点红晕,他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柴家人急坏了,催促少年赶紧接新妇上车,这么丢人的事儿,还不赶紧了了,这少年还在这研究披风起来了! 少年憋红了脸,老半天才鼓起勇气问:“我听你们说我叔父提亲的时候险些弄错了心上人,那我这回迎亲不会又弄错了新娘子吧?” 他尴尬的看了看周晚吟:“姐姐,你的披风真好看。” 柴子安都要气疯了,他黑着脸瞪人家:“这怎么可能弄错了,你赶紧扶我妹妹上车,别误了时辰!” 少年的脸更红了,他年岁小,跑来干这差事本就为难他了,柴家人欺他年少,也没什么好脸色,此时面对众人的目光,更是羞得呆立在原地,整个人都不好了。 周晚吟也没惯着柴家人,冲那少年解释道:“这披风是霍将军所增,我曾捐了嫁妆给骠骑将军做军费,他赠我披风做回礼。至于你叔父的,大约是他在将军府上做客卿,将军给的。两个披风一样,是巧合。” 害羞的小少年眨了眨眼睛,亲切的笑了笑。 周晚吟继续解释:“与你叔父两情相悦的确实是我这表妹,只不过是她怕我舅父责罚,这才假冒了我的名字。” “为何用姐姐你的名字?”小少年懵懂地问。 众人:“……” 周晚吟环顾四下,笑道:“因为报了我的名号,一旦私定终身的事儿东窗事发,就可以稀里糊涂的把我打死顶罪啊。” “啊!太狠了吧!”少年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柴家众人,又看了看自己即将要接回去的新娘子,脸都白了几分。 “你不要乱想!”柴子安黑着脸激动的叫了一声,“我们家长辈不是这样的!是妹妹自己想多了!” 反正这贱人嫁出去了便是周家媳,而非柴家女,她是什么人与柴家都没有关系了,脏水都泼给她好了。 “我……我明白了。”小少年尴尬的道。 他规规矩矩的朝着已经心死了的柴家众人行了一礼:“多谢公府将小姐下嫁与我家。” 国公爷疲惫的摆了摆手,让他把柴惜君扶上了彩凤宫车。 迎亲的队伍风风光光的走远,宾客们却没有散,因为下午的公府迎亲席才是重头戏。 众人聚在门口,叽叽喳喳的说着这一场闹剧,脑子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编出了不少风流情事出来了。 国公爷瞧着施施然站在门口的周晚吟,再忍不住脾气,冲过去抬手就要打:“你表妹同那周生本是一桩美满姻缘,怎得叫你说的如此不堪!” 第65章 你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柴国公的手并没有落下来,有人狠狠扣住了他的手腕,让他不能动弹分毫。 他惊恐的抬眼,却见周晚吟身边的侍女沁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面前,正冷冷的瞪着他。 竟然是一个侍女拦住了他! “贱婢……你大胆……嗷!” 沁雪没跟他客气,手上狠狠一用力,疼的他惨叫了一声。 “你……你……松手……” 沁雪狠狠的用力一推,把国公爷推出去老远。 “陛下钦封的县主你都敢打,柴国公,你是要造反吗!”沁雪冷冷的说。 她是宫里出来的,什么样的达官贵人没见过,并没有给柴家多好的脸色。 柴国公抖着手指着周晚吟,半晌才道:“县主是皇家人,是君,柴家是臣,我是打不得了!” 他冷笑了一声,又道:“是老夫不知好歹了,竟还将县主当做外甥女看待。” 他话音一落,便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柴家人似乎天生就很会抢占道德制高点,短短几句话,就把他自己无缘无故殴打皇家县主,变成了外甥女成了皇家人,他管教不了了。 说的好像是周晚吟攀了高枝,拿皇家的款,不敬长辈一样。 搭配上他那愤懑难受的甩袖而去的背影,别提多心酸了。 众人方才还在议论柴惜君那稀里糊涂的私定终身呢,这矛头眼看着又转向了周晚吟。 看她的神色都不对了。 “这才是个封的县主呢,亲舅舅就不能打了?” “就算是成了皇家人,也不该在亲戚长辈这里摆款儿……” 柴子安听着众人对周晚吟的引论,心里好受多了,他得意的冲周晚吟笑了笑,以一种教训的口气道:“表妹,你再怎么说成了县主,也不该这样让自己的亲舅父伤心,你在柴家十年,都是一家子的亲戚,你……” 他不提那十年还好,一提周晚吟更气了。 她猛得大步冲了过去,一把扯住了即将进门的国公爷的袖子:“舅舅!你别走!” 她跑得太急,险些都要跌倒了。 柴国公回头,当着宾客的面,冷冷道:“你如今是皇家的县主了,这一声舅舅我可当不起了。” 周晚吟红着眼睛道:“舅舅!您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是我亲舅舅,是我母亲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我父母去世,除了舅舅,再没有别的亲人呢,您怎么能同我断亲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断亲了!”国公爷吓了一大跳。 姻亲关系只有慢慢淡的,哪有真敢明着断的! 妹妹妹夫不在了,他做舅舅的和孤女断亲,这整个柴家以后都不要做人了! 再说了,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众和皇家断亲啊! “那就好,方才舅舅突然无缘无故要打我,被沁雪拦下了,我还以为舅舅要以后都不认我这外甥女了。”周晚吟说。 柴子安一听就火了:“妹妹这话说的,你的侍女对你舅舅无礼,你还要怪长辈生气?” “沁雪是林太夫人从宫里带出来的,已经侍奉皇家十余年了,忠心护卫周家,她见舅舅无缘无故突然要打我,自然受惊,人受惊之下难免会手上没了轻重。”周晚吟平静的说。 柴子安一时语结了 沁雪的年纪,约摸也有二十五六了,宫中近身侍奉贵人的宫女出宫,还是跟着林太夫人,不论品级,这怎么也可以说得上是皇家的亲信了。 他不好多说。 “什么叫无缘无故打你,分明是你口无遮拦,败坏惜君的名誉!”柴二爷不忿的说,“闺阁女儿家的事,你拿出来说嘴,难道不该打吗?” 他可没有国公爷那样的成算,瞧着这情形,就觉得这外甥女实在可恨,一个女人,如此伶牙俐齿的! 实在欠扇。 宾客们方才还在看戏,瞧着人家家里的丑事取笑,这会儿哪里敢由着他当众打县主! 这县主头衔虽然是花钱得来的虚名,但林太夫人身边的侍女在这儿啊! 众人忙不迭上去拦住了柴二爷。 “哎呀柴二啊,你和孩子置气做什么!” “做长辈的,在晚辈这里吃点亏算什么……” “县主是个姑娘家,哪儿能随便打?” 周晚吟看着乱成一团的人,正色道:“舅舅的话,晚吟怎么听不懂了?惜君妹妹同那周公子,是才子佳人的佳话,怎么就不能说了?” “你!”柴二爷气的脸都白了,却不好多说话。 “惜君妹妹用我的名号与周生私定终身,差点让周生提亲提错了人,这等差点错点鸳鸯的事儿,不比才子佳人的话本子精彩么?怎么说不得?” “你还说!”柴二爷崩溃的跳脚。 才子佳人私定终身的事儿,看话本子的时候的确觉得精彩,因为那倒贴穷书生的是别人家的女儿,作为男人,当然希望人家金尊玉贵的女儿见着个书生便忘了礼法,同他颠鸾倒凤! 可如今这故事的女主角是他女儿啊! 叫他如何不崩溃! “为何不让说?”周晚吟追问道。 宾客们围在公府门口,忍笑忍得极为辛苦,这话让老纨绔柴二爷怎么接啊! “好了!都别说了!”国公爷黑着脸威严的训斥了起来,冷冷的看着周晚吟,“姑娘家,当众说这些,好看吗?你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周晚吟正要说话,他又道:“大喜的日子,让你搅和成了什么样子!还不快去内宅呆着,像个疯妇!” 这和稀泥和的,算是高明无比了,把话题糊涂止住了,还能把脏水丢给别人! 换个脸皮薄的姑娘,这会儿还不得又委屈又羞愤的想自尽了! 哪知道周晚吟闻言勃然大怒,随手一用力,把她手边摆放着茶点的桌子给推翻了。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你柴家的姑娘打着我的名号做下了丑事,我不来责问你家的名声要不要了,你还敢来问我要不要名节?” 那桌子是大户人家家里办喜事,临时搬了过来放些瓜果零嘴散给路人的,零零散散摆了不少小东西,周晚吟这一掀,小东西落了一地,简直是满地狼藉了。 “表妹!你疯啦!”柴子安瞪大了眼睛,稍稍往后退了两步,他有点不敢惹周晚吟了。 周晚吟冷冷道:“疯?我是疯了!你们家姑娘与人私通,还自称是我周晚吟,败坏我的名节,这些我都不计较了!你还提都不让人家提了!还要当众打我!还问我要不要名节?” “我……” 周晚吟转头冲沁雪采莲道:“把那几张桌子也都给我砸了!做亲戚做到这份上,我还顾什么情分颜面,让整个京城的人都来看看,柴家是怎么护着自己女儿的名节的!” 第66章 我的妹妹可金贵了! 周晚吟这一通发火,把柴家上上下下的脸都打了。 前来吃酒的各家夫人都蒙了,这种事情,闹到了台面上,可就太有意思了。 “这公府也太欺负人了!自家姑娘的丑事赖到亲戚头上。” “什么欺负人,我看他们就是蠢,人都道闷声发大财,既然对不住人家,就该好声好气的说话,竟然还打人家!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既要人家吃了亏,又怕人家说出来,拿着长辈的款儿不让人家说话,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夫人们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来这里头的门道。 柴家这翻做派,也就是遇着了周晚吟是个县主,不好欺负了,这要是个普普通通的孤女,这天大的丑事,不就都丢给她了? 这等厚颜无耻之人,实在令人作呕。 若不是还有迎亲的席更要紧,她们要告辞回去了。 她们心里头也不耻柴家的作为,男人们自然也不愿意这个时候插手。 所以周晚吟砸了一通之后,柴家人面上清白交替的瞪着,彼此都下不来台。 连个打圆场的都没有! 国公爷看着周晚吟那受了天大的委屈,要掀翻桌子的架势,只觉得全完了! 这还能怎么办,是他们家理亏在前,现在这小丫头不要面子情分了,她受了委屈,闹得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他们还能怎么办? 在门口狠狠的僵了一会儿之后,传来了老太太的哭声。 众人朝着门里望去,只见白发苍苍的国公府老太太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母亲,您怎么来了。”国公爷尴尬的说。 老太太已经年逾古稀,按照习俗,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嫁孙女,并不送嫁出门,乃是生离死别,不忍老人家伤心。 老太太猛得一耳光朝着他旁边的柴二爷打了过去。 柴二爷虽然是个老纨绔,但是母亲当众打他,也知道赶紧跪下去请罪,王氏和柴子安也跪了下去。 “母亲……儿子若有不妥,你尽管打就是,别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抹着眼泪一把搂过周晚吟,指着小儿子的鼻子痛骂:“猪狗不如的东西!你妹妹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还要打她!” 柴二爷心里苦,方才明明是大哥先要动手的,他只是昏了头跟着。 但母亲却只骂自己这一个,把大哥给摘出去了! 可他不能说,因为家里还得靠着大哥顶门面呢。 “母亲,不是儿子不疼晚吟,实在是……” “你还要狡辩!明明是你的女儿不对,险些害了她,你不心疼她就算了,你还要打她!” 老太太搂着周晚吟,哭的心酸,一边继续骂:“我知道,你的女儿做了丑事,你这当爹的心里苦,面子过不去,但我吟儿是好姑娘,你要打要骂,打你女儿去!” 柴二爷哪里还敢说什么,他老娘出来给他打圆场,他赶紧叩头认了。 “母亲教训的是,不是儿子不疼外甥女,实在是叫惜君那丫头搅和的头都大了,心力交瘁。” 他说着站起身来,当着议论纷纷的宾客的面,和气的过去哄周晚吟:“是舅舅错了,好孩子,你就原谅舅舅吧。” 周晚吟仿佛一个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小姑娘一般,往老太太怀里躲了躲,又含着泪点了点头。 老太太拍了拍自己这“最疼爱的小外孙女”,又拉过来方才扶着她过来的年轻人,笑道:“过来见见你子青表哥。” 周晚吟大大方方的冲柴子青行了一礼。 柴子青大约三十来岁的样貌,他和柴子安完全不同,他五官端正,身量高大, 长得并没有柴子安那般俊俏,但眉眼生的和气,一眼瞧去,便觉得此人周到靠谱。 他身量高,低头冲周晚吟笑了笑:“多年不见,妹妹长高了不少,当初从江南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才到我的腰边上,如今已经到我肩膀了。” 他这话一出,瞬间就把周晚吟和柴国公府之间紧张的气氛变得温和了不少。 周晚吟心道这人比柴子安要聪明不少啊。 十年前,这位大表哥携新婚妻子在江南周家做客,她的父母突然病逝,无依无靠的小孤女,就是被大表哥接到了柴家。 后来这大表哥外放做官,两人倒不怎么见面了。 她可以那两个名声不怎么样的舅舅翻脸,可以和悔婚的柴子安翻脸,但却不好和这个接了她回柴家照顾的大表哥翻脸。 何况他名声一向不错。 “多年不见哥哥,妹妹一直很挂念你的。”周晚吟脸上挂上了甜甜的笑容,“表哥来的实在是太不巧了,怎么不早点到,好赶上惜君妹妹出门。” “实在是不巧,路途遥远,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柴子青歉疚的回答,“希望惜君妹妹不要怪罪我。” “真的?” “自然是真的。”柴子青笑了。 真个屁,他就是不想回来,故意拖到柴惜君已经出门了才出现的。 妹妹私定终身下嫁穷书生,送嫁的哥哥能有几分脸面,一个不好就跟着丢人。 他大老远的赶回来,是想要参加堂弟迎娶三品女将军的婚礼,可不是为了给私通外男的庶出堂妹送嫁。 这等倒霉苦差事,就让柴子安去就行了。 “我回来的路上就在想,这些年不见,表妹定然出落的标致极了。”柴子青亲切的看着周晚吟,又转头同老太太道,“祖母,一会儿去殷家接新娘子,可一定要让表妹去!” “这怎么行!”王氏急了,“家里定了让你亲妹妹雪君去的。” 体面人家接亲,不但要父兄长辈亲迎,还要一个标致体面的妹妹一道儿过去。 是为着都是女儿家好说话,小姑子过去陪着新嫂子一道儿。一来是婚礼忙乱,小姑娘陪着新嫁娘来自己家方便照顾,缓解新娘子的紧张。 二来小姑迎亲,是为了展示夫家的小姑子好相处,让新嫁娘的家人放心,日后没有姑嫂矛盾。 所以,这个迎接新嫁娘的小姑娘定要挑体面标致又大方的,这也是女孩们为数不多的能抛头露面展示自己的机会。 被选中去接新嫂子,是对一个未婚小姑娘最好的赞美。 丞相家的长女,未婚之时便替自己的几个哥哥接新嫂子,言行举止都十分妥当,人又生的标致,美名传遍了京城。 王氏不想让周晚吟去出这个风头,他们柴家不是还有两个嫡出的小姐么! 柴子青宠溺的看了周晚吟一眼,冲王氏道:“婶母,你没看到么,我表妹今天受了天大的委屈,当然应该要让她去啊,这是补偿。” 周晚吟对这什么迎亲没什么兴趣,张口就想拒绝,柴子青和气的一笑:“你不必担心,这迎亲是我带你一起去,你呀,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叫人家知道,我柴子青的妹妹可金贵了。” 第67章 柴子安的诗文是抄的! 柴子青不等周晚吟回答,转头歉疚的请吃瓜吃了一肚子的宾客们的回去就坐,继续吃酒。 他人年轻,官声不错,母族还是大名鼎鼎的范阳卢氏,宾客们都给他面子,私下里把柴家上下都看轻了好几分,面上还是打个哈哈继续过去吃酒了。 周晚吟被大丫鬟领着去她原先住的秋韶院里上妆,桂嬷嬷还拿了一身新衣裳给她换了。 “这可是上好的缎面,老太太可真疼表姑娘呢。”桂嬷嬷赔笑的念叨起来。 周晚吟抬眼看了她一下:“这是上好的南京云缎,寸锻寸金,从前可轮不到我的头上。” 她原先寄居在柴家,府里给姑娘们做新衣裳,柴家自己的姑娘们穿的是锻,她只能穿丝绸。 过年过节的时候长辈赏赐东西,金锁金项圈是给柴家人的,她只有戒指手镯。 老太太和王氏面上都说是一样的,这些东西价值差别也不算大,让她不要计较。 后来有一次她和大房的姑娘柴雪君起了冲突,柴雪君讥讽她,她才知道。 穿丝绸是娇养,锦缎是贵人。 金锁项圈是长辈怕自家孩子夭折,向神佛求锁住孩子性命的。 她是个寄居的外人,福泽深厚还是命薄如纸,柴家人是不在意的。 “我今日去给公府接新妇,这衣裳首饰,代表的是柴家的脸面,是你们求着我穿戴,嬷嬷还指望我感恩戴德不成?”周晚吟冷冷道。 她话音一落,外头的炮仗便响了,这是催迎亲的队伍出发的。 桂嬷嬷这会儿也不敢惹她,尴尬的赔笑:“姑娘说的是,是老奴不会说话了。” 周晚吟这才起身,换了那大红的吉服出门。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带着采莲和沁雪登上装饰华丽的马车。 柴子青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头,领着这有好几百人的迎亲队伍缓缓前行。 “姑娘这排场气度,比惜君姑娘出嫁的派头还大呢。”采莲激动,“方才姑娘上车的时候,女眷们都羡慕极了。” 周晚吟嗤笑一声:“傻丫头,他们是对我理亏,不得不给我个机会出风头。但这风头就算出的再好,体面也是该柴家的,他们也不亏。” 接亲的小姑身份尊贵,大方得体,长脸的也是他们家。 采莲笑道:“那可不管,反正姑娘大方好看,体面尊贵,如今满京城都知道了,日后不愁找不到好婆家!” 周晚吟笑着点了点头。 有时候她也挺佩服采莲这孩子,管他阴谋阳谋,内里多少弯弯绕绕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先拿到了手再说。 姑娘家本就活得艰难,何必去想那么多? 规矩体面尊严都是做给人看的,想要活得好,有时候真就得靠着一股子傻劲儿,该有的吃的穿的就拿着,该得的赞誉就受着。 正聊着,一阵喜悦的歌声传进了马车里。 周晚吟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只见队伍里还有二十多个孩童,正唱着歌儿。 “这是什么歌,还挺好听的呢。” 采莲道:“姑娘忘了,这不是你写的太平歌么?” “太平歌?”周晚吟懵了一下,没想起来。 原身是个被困在内宅的小姑娘,又经常被打压欺负,唯一的精神慰藉便是写写诗文,她的作品很多,当日封县主离开柴家的时候,收拾出来的诗稿便有好几大箱子。 周晚吟用心听了会儿才道:“是那个歌颂殷溪将军的太平歌?” 采莲点了点头:“是啊!早知道殷溪将军是这种人,姑娘真不该给她写!” 仗着军功夺人所爱,毁人姻缘! 周晚吟倒没有那么在意,殷溪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在父兄死后收拾残局,抵抗海寇,替东南六郡的百姓带来太平,这是真的。 那首太平歌她当得起。 再说了,殷溪把柴子安这种垃圾抢走了,她还得谢谢人家呢。 她探出头朝着的迎亲队伍看过去,天真可爱的孩童一路唱着太平歌去殷家迎亲,沿途的百姓纷纷站在街头看热闹。 小厮时不时朝着人群撒一些瓜果零嘴。 排场大不说,还又热闹又体面。 这是真用了心的。 她都有点佩服柴子安了,殷溪当众甩的那一巴掌都没他扇跑,能忍! 是个吃软饭的好苗子! 沁雪听着外头的歌声,古怪的看了看周晚吟,迟疑地问:“那太平歌……是姑娘写的?” “怎么了?”周晚吟问,“这诗有什么不妥?” “不不不,这诗没什么不妥,是这人……”沁雪僵着脸道,“是大伙儿都以为这诗是柴家公子写的。” “怎么可能!太平歌是我们江南的小调韵脚,是姑娘填词,给我唱着玩儿的。”采莲道,“柴家公子是北方的汉子,他哪里会我们江南的歌儿!” 沁雪脸色变了。 她出宫之前是在皇帝跟前伺候笔墨的,皇帝陛下巧擅词工,尤精小令,确实曾随口说过,这太平歌清雅工整,又情深意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 “姑娘是闺阁女儿家,诗文怎么会传了出去?”沁雪追问道。 “嗨,八成是子安少爷偷了去的呗。”采莲说。 周晚吟无语的点了点头。 她是真不记得,也不清楚了。 柴子安自己读书不怎么样,又想在文人墨客间扬名,便经常拿未婚妻的诗文出去参加诗会。 起初还软磨硬泡的哄人帮着写,小姑娘对未婚夫又怕又爱,加上本就是寄人篱下的,哪里敢和主人家的公子叫板? 她原本还想着一边给表哥代笔,一边劝劝表哥自己上进一些,教他用心做诗文。 但柴子安连书院的先生教书都不用心听,怎么可能听一个女子的教导?连着朝小姑娘发了好几次脾气。 他自己不上进,一有诗会便哄着表妹提前给他代笔,若是两人闹了些小矛盾不愉快了,他连哄人都懒得哄了,直接让秋韶院的丫头们把姑娘们平日里写的诗稿拿给他,他挑着用。 那些丫头除了采莲,卖身契都在柴家,哪个敢不听公子的话? 周晚吟根本搞不清楚柴子安拿了多少的诗文出去。 “抄诗文抄得了一时,抄不了一世,咱们别管他,日后有的是他露馅的时候。”周晚吟道。 男人没本事,拿着妻子的诗文出去扬名的事情自古便有,更有些人看中了某个闺阁姑娘的才学,便强取豪夺要人家给他做妾,养在内宅里替他做文章。 柴子安出身好,擅长交际,会说话,但他从前翩翩公子的美名里,一大半是因为拿了未婚妻的诗文出去装腔作势。 如今没了表妹这个血包,再娶殷溪这个武将,好日子在后头呢。 “哎呀!姑娘不知道,他能娶殷溪将军,就是因为那太平歌!”稳重的沁雪都惊了,“这哑巴亏咱们可不能吃!” “啊?”周晚吟愣了! “殷溪将军看上他,就是因为他拿着太平歌去献媚!太后、皇后和陛下起初都不同意这门亲事!是殷溪将军被太平歌打动,执意向陛下请旨赐婚。”沁雪道,“他这哪里是抄了一时的名声!他是抄了自己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啊!” 第68章 迎亲! 嘉盈县主慷慨送车驾仪仗给柴惜君添妆的消息传来殷家的时候,殷家小世子殷深都气炸了! 指着那来报信的小厮破口大骂:“去,带一队人马过去,把他们迎亲的车驾拦了,我阿姐不嫁了!” “啊?世子,这不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他家都丢人丢成这样了!我阿姐怎么能嫁!”小世子气得满屋子乱走,恨不得冲过去把柴家人揍一顿! “殷深,你别这么急躁,谁也想不到那县主突然闹这一出,竟然当众送仪仗来羞辱人。”殷溪一把按着弟弟坐下,“他已经够烦的了,你就别为难人了。” “给人家泼脏水,还要人家出几千两的添妆,不闹是傻子吗!”小世子气得脸通红,“他们要是聪明些,灰溜溜嫁了女儿也就罢了,非要提拔寒门的好名声,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家本来就不聪明。”殷溪头疼道。 柴家搅和成这样,她确实很不高兴,但迎亲的队伍里有几十个童子一路唱着《太平歌》过来,她那点不高兴都被感动给驱散了。 “这事儿你别管了,我本来也不是图他们家聪明上进。” “就算不聪明,好歹心善一些!既然对不住人家,就不要得寸进尺了!”小世子都要气疯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傻人有傻福,善人有善报,又蠢又毒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殷深!”殷溪立马黑下脸来,“大喜的日子,你就一定要咒你姐夫么!” 殷深:“……”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外头管家来报说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带着贺礼过来了,只好出门去迎接。 侍女过来给殷溪带头冠,殷溪想到这一通鸡飞狗跳的,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倒是侍女满心欢喜:“这身凤冠霞帔是陛下亲赐的,凤冠上的珠子是南海的夜明珠,将军戴上真好看。” 殷溪听了这话,心里头好受多了,长舒一口气问道:“怎么今日来的是宫里的大太监,陛下和皇后都没有来?” 侍女是她心腹,连忙宽慰道:“太后派了贴身的嬷嬷带了赏赐过来的,皇后娘娘更是让亲妹妹带了贺礼过来,陛下……” “算了,不必说了,陛下也不怎么高兴我这桩婚事。”殷溪烦闷的说。 他还是临安王的时候就说过,等她将来出嫁的时候,一定过去给她撑腰。 如今她父兄战死,家里顶门立户的只剩下殷深这一个弟弟,他却不肯来了。 侍女赶紧摆手道:“不是不是……听宾客说了,陛下本来是想来的,只是因为……皇后身子不大好,昨夜烧了一夜,陛下要陪着皇后,这才只派了大太监过来。” 殷溪一愣:“皇后又病了?” 侍女小声道:“是啊……将军别难过,陛下没来,但是让骠骑将军来了,骠骑平日里从不参加这些,这是为了将军破例了。” 殷溪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位高权重的骠骑将军来喝她的送亲酒,她自然高兴,也感激人家肯来替她撑个腰。 但她一想到霍云就会想到周晚吟。 想到那日在书院里的难堪…… 而要命的是,今日柴家派来接亲的小姑还是周晚吟! 这两个人好像专门就是来克她的! 周晚吟这会儿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柴子安偷诗文的事情告诉殷溪。 不说吧,柴子安偷了诗文去忽悠了人家,实在不地道。 说吧,就凭殷溪那个脑子,她搞不好杀人灭口。 正犹豫间,车队停了下来,已经到了殷家门口了。 她一下马车,就看到殷家的小世子带着人守在门口。 他虽然才十三岁,倒也大大方方,礼数周全的带着家将仆从守在门口,和迎亲的柴子青见礼之后,又规规矩矩的去了马车边上等着。 看到下车的是周晚吟,突然脸色变了变,匆匆欠身打了个招呼,又僵着脸问柴子青:“国公爷怎么不在?” 他本以为马车里的会是国公爷,迎亲小姑的马车还没到。 柴子青和和气气的道:“家里一通忙乱,长辈们都累了,便让我来接亲。子安是我堂弟,我心里挂念他的亲事,紧赶慢赶的回来了。” 按照时下风俗,接亲不必新郎出面,有当家的长辈出面的,也有兄长出面的。 越是矜贵的姑娘,婆家越是要让地位高的去接。 否则姑娘家的父母兄弟便不肯发嫁。 按理说柴家娶殷溪,自然是要柴子安的父母亲自接亲的。 但殷家不肯答应,他家姑娘是嫁给国公府,要求国公爷亲自登门,替侄子接亲。 两家商议了一通之后,柴家是高攀,也就答应了。 哪知道这会儿竟然反悔了! “当日说好了的,国公爷亲自迎亲,他不来,我不发亲。”小世子冷冷地说,“你们休想进我殷家的大门!” 周晚吟站在一旁看着,怕他们闹将起来,误伤了自己,便远远的站开了。 沁雪凑近她耳畔小声道:“姑娘瞧好了,这就叫压风头,姑娘家嫁人,都有这一遭的。” “什么是压风头?”周晚吟问。 沁雪道:“古来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婆家要想拿捏新妇,好些就故意接亲的时候出些岔子,就看你娘家看不看中你。” “故意的?”周晚吟愣了,“就不怕人家不发亲了么!” 沁雪笑了:“这就看姑娘的造化了,惜君姑娘出嫁,人家就派个半大孩子和老仆过来,公府不也发亲了?” 周晚吟懂了,这种事情就是两家别苗头,外人瞧着都是不大不小的事儿,婆家故意怠慢,你若是家里人看重,死磕着就不发亲,人家自然也就陪着笑脸,赶紧补救。 若是家里人不看重,自然就含含糊糊的认了这哑巴亏,把人给嫁了。 那边柴子青还在和小世子软磨硬泡,就有和事佬过来劝和了。 “柴世子千里迢迢过来给堂弟接亲,这份心已经够诚了……” “是啊,长辈年纪大了,确实不好再劳烦人家,一天里又是娶亲有事嫁女的,是够累的。” “有堂兄过来,也算是看重了。柴家那姑娘还是侄子去接的呢。” 小世子暴脾气朝着和事佬就踹过去:“滚蛋!柴惜君是什么东西,敢和我阿姐比!” 第69章 周晚吟给小世子解围 不让长辈去接亲这事儿是柴子青他自己提议的! 殷溪地位高,又深受重用,若是再给她体面,让国公爷亲自接亲,将来这柴家二房来岂不是压了自己一头? 柴家娶她回来,是要让她给柴家长脸的,可不是娶回来供着的。 新妇进门,是该要杀杀她的威风。 柴子青也没想到殷家男丁死了个七七八八,就一个十二岁的小娃娃还能为难自己!悔的肠子都青了。 “小世子,这是我们柴家的不是。”柴子青陪着笑脸说,“家里长辈累坏了,这会让正在门口翘首而盼,就等着我接新妇过门呢,小世子担待了这一回,日后公府定然将殷溪将军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小世子冷笑了一声:“你们柴家,对亲生女儿可不怎么样。” “你!”柴子青冷不丁被这样直白的呛了,面子上很是挂不住,但人家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又是新嫁娘的弟弟,他也不能翻脸,只好道: “我们这一路走来迎亲,已然疲倦,我是男子,便不说了,我这表妹是弱质女流,舟车劳顿,总不好陪着这么站着。” 小世子眼睛眯了一下,目光又沉沉的转到了周晚吟的身上:“说的不错,嘉盈县主一路过来辛苦了,我确实不该为难。” 他淡淡道:“来人,请县主进去吃送亲的茶点。” 柴子青一喜,就要招呼人进门去。 小世子一伸手臂拦住了他:“她可以进去,你不行。” “为什么啊!”柴子青尴尬了,这小世子爷太倔了,竟然门都不让他们进去。 “说好的,柴国公柴信荣亲自登门迎亲,他不来,你们进不了我殷家的门。”小世子冷冷的说。 “啊这……”柴子青尴尬了,“那我这就让人回去请父亲过来,我们吃了送亲茶点,同你家送嫁的亲朋敬了酒,父亲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你家正好发亲,这总行了吧。” 等敬了酒,吃了茶点,再让人说父亲老迈,来不了了,他还能不发亲? 柴子青打好了算盘,抬眼笑着看小世子。 小世子冷冷瞧了他一眼:“不必,这酒,得你父亲来敬。” 里头送亲酒席上的听见动静,有些悄悄出来看热闹。 这迎亲出岔子,岳家不肯发亲的事儿自古有之,也不算稀奇,但小舅子连门都不让人家进,却是有些稀奇了。 都悄悄议论这殷家小世子好大的气性儿。 小世子也毫不在意,他转头走向冲周晚吟,做了个请的姿势:“此事与县主无干,县主来者是客,请。” 周晚吟看了看小世子真挚的眼睛,点了点头,随着他往门里走。 柴子青大急:“表妹!你怎么能进去!” 都被拦着不进去,那还可以说是殷家小世子不通情理,一点小事闹得鸡飞狗跳,门都不让人家进。 最好是僵持的久一些,这迎亲的小姑子天寒地冻的撑不住晕了过去,那殷家怕人说嘴,也只好答应发亲了。 可人家现在把柴家的表妹恭恭敬敬请进去了,并不请他进去。 不就正说明是柴家无礼了么! 周晚吟回头一笑:“表哥方才不是说了么,我是弱质女流,不好这样等着。” “你进去了,我柴家的脸面往哪里搁啊!”柴子青咬牙道。 周晚吟淡淡道:“表哥说笑了,柴家的脸面,得靠柴家人去挣。” 她说着便随着小世子进了门,那宾客们看她都这样说,也觉得柴家有些离谱。 有人劝柴子青:“婚姻大事,本就该隆重些,说好了柴国公迎亲,哪里能换了人的。” “你若想成了两姓之好,就赶紧差人回去报信,让你父亲过来。” 柴家的小厮也担忧:“世子,怎么办?要不要回去禀告……” 柴子青僵着脸道:“再等等,父亲年迈,天寒地冻的,哪儿能这样劳累,只要咱们心诚,殷家会担待的。” 不必回去,只要再拖一拖,殷溪知道了消息,会自己说动小世子。 这亲事虽然是柴家高攀,但却是殷溪上赶着嫁给他堂弟的。恨嫁的姑娘不用三请四哄,她光着脚都能自己跑出来上花轿。 殷家是四世三公的高门,院落广阔,门庭高伟,周晚吟随着小世子拾阶而上登了门,又被他亲自领进了一处精雅的别院里。 “按理说该让童仆婢女领你们进我阿姐的闺房,让你们说说话,只是……”小世子颇尴尬的冲周晚吟一笑,“我阿姐对不住你,不好相见,你便在这里歇息吧。” 周晚吟觉得这小少年说话做事算是挺体贴的了,便点了点头。 小世子又说:“方才的事情,多谢你。” “啊?” 小世子道:“你若不答应进来,今日之事传出去,人家定会说我殷家气性大,为难人。” 周晚吟没想到殷溪竟然还有个这么通情达理的弟弟,这小少年虽然长得凶巴巴的,但是说话做事却很大方得体。 她今天来,是柴家人给她一个机会出风头,柴家和殷家别苗头,她大可以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参与这种事情。 她确实可以躲起来不管这事儿。 当众打了柴家的脸,确实算是帮了殷家一把。 “你……不喜欢你阿姐嫁给柴家?”周晚吟问。 她有点想把柴子安抄诗文的事情告诉他。 小世子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觉得交浅言深,不该在外人面前多话,便抿唇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他安顿了周晚吟,便称府中忙乱,要先去招待席上的宾客。 周晚吟看他样子,也只能算了。 小世子走到门口,就听到殷溪气冲冲的声音:“殷深!谁让你拦着柴家人的!” 他怕在门口闹起来惹了外人围观,又退回了房里。 采莲和沁雪看殷溪那凶巴巴的样子,赶紧护着周晚吟退到一角。 小世子心头一苦:“阿姐,你清醒一点,他们这么怠慢,我怎么能让他们进门!” 殷溪脸一黑:“你就是小人之心,柴家一日之内又是嫁女又是娶媳,长辈忙乱累到本是常事,你做什么非要柴国公来!” 周晚吟:“……” 她都有点同情小世子了。 “我不管,你现在赶紧让人去,把人迎进来!”殷溪黑着脸说。 “我不去!我刚放了狠话,又把人接回来,殷家颜面何存,将来你去了他们家,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小世子赌气的横了她姐姐一眼。 殷溪穿着一身嫁衣,自己又不能出去,看着周晚吟站在旁边,再看看倔强的弟弟,气的眼冒金星。 她突然对着小世子抬手就是一耳光:“你去不去!” 第70章 陛下和嘉盈县主很般配! 小世子毕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殷溪这一耳光用了十成的力,他直接被扇的一个趔趄,撞到了周晚吟身上。 周晚吟伸手扶起一下,看他的嘴角都带了血了,忍不住道: “殷溪,你讲点道理,你弟弟这是为了你好啊!” 这人是不是傻的! “周晚吟!又是你!柴子安悔婚是不对,但你大可以再寻姻缘,为什么就一定要和他过不去!”殷溪手里握着鞭子,咬牙道。 周晚吟懵了:“我和他过不去?” “你挑拨了周公子不算,还要挑拨我弟弟,你得不到他就一定要毁了他吗?” 周晚吟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了,她往后退了几步,连争辩都懒得争辩了。 就这云淡风轻的一退,彻底的激怒了殷溪,她脑袋一热,一扬鞭子就朝着周晚吟甩了过去。 “小心!”小世子大惊,赶忙推了周晚吟一下,那鞭子狠狠扫在了他的脸上。 少年的脸上很快就露出了深深的伤痕。 殷溪看着弟弟伤成这样,又气又急,转头就骂周晚吟:“你是有什么妖术,连我弟弟都被你迷惑了!” 周晚吟:“???” 她有妖术?明明是柴子安有妖术才对! 这人心都疯球了! 殷溪凶完了周晚吟,转头看了一眼弟弟,又拉不下面子道歉,便缓和了语气道:“殷深,你太冲动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拦着人家,人家咬死了长辈年迈,不能冒着风雨过来迎亲,你该怎么办!” 小世子一边脸上是被扇的嘴角带血,另一边脸上又是一道鞭痕,凄惨的咬牙道:“他们不会不来,殷家世代簪缨,能摸到殷家的门,都是给他们脸!” “殷深!”殷溪望着弟弟,有点失望,“你就一定要给你姐夫找不痛快是不是!” 小世子:“……” 周晚吟尴尬的都要背过去了,主人家当着她的面闹了起来,她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小世子要脸,忍下屈辱道:“再等等,若是再过一个时辰,他们家没有动静,我就放下脸面,再去把人请回来。” “一个时辰!要是那时候来不及了,耽误了拜堂的吉时怎么办!” 小世子:“……” 他看着自己的姐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睛彻底红了。 他毕竟才十二岁多点,向来姐弟关系亲厚,没想到姐姐竟然为了个男人打他。 还逼他出去给柴家人赔礼道歉,请人家进来! 周晚吟都看不过去了,她看着殷溪道:“殷将军,这个堂,你今天是非拜不可是吗?” 殷溪不悦道:“那是自然!” “你弟弟为了你和人别苗头,刚当众放了狠话,要柴家去请长辈过来的。你让他现在又去把人家请回来,他颜面何存?” 殷溪想了想,不大高兴道:“又不是我让他去和人家别苗头的,是他不懂事,我和子安的事情,不用他插手的。” 周晚吟算是看明白了,人家小情侣恩恩爱爱不知道多般配,他们这些妖魔鬼怪就别打扰人家了。 亲弟弟都拦不住她,她一个外人就更不必多劝了。 她转头看了看小世子: “殷溪将军对柴家少爷情深义重,小世子也不必再阻拦了,你脸上有伤,也不好出去迎人,不如在来吃酒的宾客里找个会说话的出去,请人进来敬酒吧。” 小世子已经失望至极,听周晚吟这样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真要让他出去再面对柴家人,他能恶心死! “是啊,我脸都成了这样了,出去迎人实在于礼不合。阿姐请陛下派来的内侍去说和吧。” 他说完,也不等殷溪答应,抬脚就跑了出去。 殷溪看了看留在原地的周晚吟,心里不大舒服,又看弟弟受了委屈跑出去,也懒得和周晚吟计较了,赶忙追了出去了。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不知好歹的人!”采莲都惊了,“就为了个外人,打自己亲弟弟!” “有弟弟给她撑腰是她的福气,她自己不要这福气,日后日子如何过,就怨不得别人了。” 周晚吟淡淡道。 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要不是刚才小世子替她挡了一下,脸上挨鞭子的人就是她了! “姑娘为何不把《太平歌》是抄来的事情告诉她?”沁雪道,“殷将军简直是失心疯了!” 周晚吟皱眉:“我这时候告诉她,万一她不在意,我岂不是自讨没趣?” 她冷笑了一声:“等她到了柴家,拜堂的时候再点破不是更好?” 柴家迎亲的时候怠慢新妇,但府中酒席却是大操大办,想要彰显柴家的大气体面,给自己挣面子。 方才路上听小厮说,酒宴上还请了戏班子唱戏,唱的是柴家公子用《太平歌》打动女将军的心,抱得美人归。 到时候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说破,不管殷溪在不在意柴子安抄袭,她脸是丢定了! 殷家后宅里鸡飞狗跳,前头酒席上也很热闹,殷家正如日中天,来的不仅有亲戚朋友,还有不少同僚。 好些人都不怎么熟悉,稀里糊涂的来参加酒宴的。 就等着人家柴家迎亲的来敬酒,结果小世子把人给拦在外头了! 酒宴上嬉笑调侃,闹成一片,霍云坐在最上手的席上,冷眼瞧着,有些后悔今日过来了。 作为殷溪的上峰,他并不赞同这门亲事,依着他的脾气,过来贺喜那是不可能的。 但皇后病势加重,皇帝来不了,就让他过来坐坐,给殷家撑门面。 他何等玲珑心思,听人说起小世子迎进了嘉盈县主,把柴家人拦在了门外,就知道两家这是要别苗头。 他也知道,殷家是注定要输的。 正烦着,就见小端王周明冲磨磨蹭蹭的自席上起身走到了他跟前。 “霍叔叔,我瞧见你的银狐披风了。” 小端王是如今十才四五岁,自幼便常跟着他,并不怕他威严,两人许久不见,就想候在他背上。 霍云伸手把他按下:“你坐好。” 小端王凑近他耳朵,小声说:“皇叔和嘉盈县主的那一对披风,是你送的?” 霍云愣了一下:“一对?” 他这才想起来那两件披风是一样的,有些不悦的伸手推着小端王坐端正点:“披风哪有什么一对的,不过是长得像罢了。” 斯文标致的小端王脸稍稍红了红:“话本子里都说郎才女貌,这算不算定情信物?” 霍云:“!” 这孩子去范阳外祖家呆了两年不到,脑子都坏掉了! 他平静的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敲了敲小案:“说吧,哪里学来的。” 小端王怕他打自己,斯斯文文的往后退了退,有点羞涩道:“霍叔叔,我没学什么坏东西,就是听了些戏。” “什么戏?” “《太平年》啊。”小少年神情向往,俊雅的脸上红晕更深,“京里都唱了一个月了,就是以殷溪将军和柴家的公子为原型的,题诗花叶上,寄与接流人。” 霍云皱眉:“不是说柴子安把那《太平歌》写在风筝上,飘进了殷家的宅子里么?怎么又变成了花叶了?” 小端王生气:“改编,改编啊霍叔叔!” 他模样俊雅斯文,脸本来就红,一着急激动脸就更红了。 “皇叔和嘉盈县主,难道不比殷溪将军和柴家公子更般配?”小少年道。 “哪里般配!”霍云惊了。 小王瑞也惊了:“哪里不般配了?连太后都觉得般配呢!” “什么?”霍云本就烦躁的心更烦了。 第71章 柴子安鸡飞狗跳的婚礼! 小端王完全没看出来霍云的不高兴,他大眼睛眨了眨,神情隐隐有些激动: “我一回来皇叔就让我去给他迎亲,听说就是为了县主才惹出来的事。” 霍云更不高兴了:“乱讲。他自己促狭不庄重,身为天子,和小姑娘别苗头,与县主何干?” 小端王身份尊贵,旁人同他说话都要敬他三分,但霍云却从不惯着他。 训他跟训徒弟似的。 偏偏他还喜欢缠着霍云,看他着实不高兴,便甜甜的笑了一声,老实坐了,并不说话。 霍云皱眉:“你就不能学学殷家小世子,他比你还小两岁,何等果决气度,你就知道看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小端王乖巧的点了点头,脸上还在笑。 霍云瞧着他的神色,觉得有点不妙。 小端王的父亲章怀太子周标早亡,太后把他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要星星不给月亮。 这孩子有个毛病,少年人精力旺盛闲得慌,迷上了看谈情说爱的话本子…… 倒不是他少男怀春喜欢了哪个姑娘,他是喜欢看别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仅为话本子里的生离死别爱恨纠葛动情动性,他见着真人,也喜欢给人家凑对。 连皇帝的猫和皇后的狗,他瞧着都像是一对儿。 偏偏太后极宠爱他,还听了他的话指婚过两次。 “陛下是你长辈,他的事,你不许去太后那里多嘴!”霍云黑着脸道。 “哦……”小端王迟疑的应了一声,有点失落的低着头。 霍云瞧着他样子,觉得有点危险,还想再提醒几句,小世子却这时候红着眼睛过来,请他待会儿送殷溪出门。 “我脸上受了伤,又年少,古来女子出嫁,弟弟年幼,去了婆家总要受些委屈,还请霍骠骑替我一回。”小世子朝着霍云深深一揖。 殷家小世子殷深是有名的少年英才,文武双全,又果敢大方,京中人常常说他有几分骠骑的风采。 霍云也很喜欢他,便免为其难答应了。 柴家人摸准了殷家最终要自己打自己脸,乖乖发亲,得意洋洋的吃了茶点,去送亲席上和一众殷家的亲戚长辈敬了酒,便喜滋滋的准备接新妇了。 等到了新娘子出闺门的时候,才发现送亲的变成了那凶神恶煞的霍骠骑。 柴子青被他脸上那明王面具吓了一大跳。 “霍……霍将军……你这不好吧。”他说。 霍云冷冷道:“明王主杀伐,殷溪是我朝大将,有什么不可?” “大喜的日子,还是得按照规矩来……” “谁的规矩?”霍云声音更冷,“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跟我谈规矩,叫你父亲过来!” “我……” “你父亲不过是个被革职的闲人,他都不配跟我谈规矩。你也配?给我立规矩,你得把你太爷爷挖出来。” 柴子青:“……” 太粗鲁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到口的话却变成了:“骠骑说的是,是下官多嘴了。” 霍云懒得搭理他,牵着殷溪的手走到了周晚吟面前,冲周晚吟一颔首。 周晚吟回了一礼,便和柴子青一起扶着殷溪上了马车。 殷家送嫁的马车是宫中御赐的,马车宽敞高大,两匹骏马拉着,车上还绘着雄鹰展翅的彩绘。 殷溪的三百亲兵都身穿威武的玄甲护送在车旁。 霍云站在阶上,远远瞧着队伍远走,小端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凑到他旁边: “殷溪将军和柴家少爷,很不般配。” 霍云冷冷道:“这美满姻缘是她自己抢来的,我送她出门,已经尽了同僚之谊,般不般配,怪不得别人了。” 队伍到了柴家门口,早有柴子安穿着吉服和一众家仆和丫鬟婆子守在了门口等着,殷溪看到他心头一喜,便要打开帘子下马车,被侍女拦住了。 “将军,说好了的,要国公爷迎亲,好歹让人家长辈出来接你啊。” 殷溪不大在意这婚礼的细节,听侍女这样说,便又把车帘放下了。 柴子安几步到了车前,笑吟吟的邀请新妇下车。 殷溪看他家里长辈一个不在,心里头有些别扭,迟疑着没有下车。 旁边侍女打开车帘开口道:“姑爷忘了么,新妇进门,得要翁婆长辈出来迎接的。” 柴子安温声笑道:“父亲和母亲都累了,我和殷溪情投意合,都是不拘小节之人,不需要在意这些虚礼。” 侍女茫然的回头看了看殷溪,殷溪虽然不大舒服,但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让柴子安牵着自己下了马车。 殷家送嫁的兵将不大高兴,领头的校尉不悦的伸手拦下了柴子安:“姑爷,自古以来的规矩,新妇进门应该要长辈亲自下阶相迎,鸣放炮竹昭告众人的。” “我家长辈累到了,这都是虚礼……” “累到了?这几步你就累到了?我家将军下嫁,你们家竟然如此怠慢!” 柴子安尴尬的转头看殷溪:“殷溪,你说句话啊,咱们都是性情中人,我本以为你是洒脱的性子,怎么会在乎这些虚礼呢?” 殷溪愣了愣,她茫然的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兵将。 柴子安又说:“这些规矩礼仪,都不过是做做样子,大活人何必拘泥于这些呢?” 殷溪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有点为难的点了点头,训斥自己的手下:“我不在意这些,你们不必多言。” 那校尉无赖的带着人退后几步,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殷溪随着柴子安走了几步,还没到门口,方才不见的王氏突然又带着几个仆妇急哄哄的跑了出来。 “哎呦呦,别急别急!”她伸手猛得推了殷溪一把,不悦地叫唤,“没跨火盆呢,你急什么。” 说着指挥仆妇端了火盆过来点着了,要殷溪跨过去。 殷溪茫然的转头看了柴子安一眼:“什么是跨火盆?” 她是江南人,只听说新妇进门要放炮仗迎接,没听说过跨火盆的。 柴子安笑了笑,温声道:“图个吉利。” “吉利?你们不怕烧着人吗?”殷溪迷惑了,她是习武之人就算了,这普通人跨火盆,不怕烧着了裙角? 她直觉心里很不舒服,转头望了望身后,这才想起来她弟弟因为伤了脸不好出面,留在了殷家,素日里的谋臣也没有来。 “哎呀你赶紧跨了火盆吧。”王氏有些不悦的说,伸手就过来扯殷溪胳膊。 她素日里见了殷溪就跟丫头见了主子似的,又慈爱又拘束,今日盛装而来,通身都是盛气凌人的贵妇人样。 婆婆的派头十足。 殷溪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免了吧。” “这怎么行!”王氏激动了,“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女人脏,身上有阴气,进婆家之前要跨火盆,不把脏东西带到婆家来。” “??”殷溪脸色一冷,转头看着柴子安,“是这意思?” 柴子安尴尬道:“我母亲年纪大了,你别听她胡说,这是寓意跨过坎坷,日后日子顺遂。” 殷溪一个字也不信,她冷着脸摆手:“撤了,我不跨。” 柴子安拉着她的手:“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殷溪,你怎么能随随便便破了祖宗的规矩呢!” 第72章 殷溪被立规矩 殷溪哪里受过这等气,她脸色立马黑了下来:“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方才不是说了么,不必拘泥于这些。” 殷家自江南发迹,几代人里通婚的都是江南豪族,她如何肯认这等规矩,冷着脸就拉着柴子安往门里去。 柴子安不动。 “殷溪,长辈的话是要听的,古人既然立下这样的规矩,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的。” 殷溪蒙了:“你在说什么?你方才不是说不必拘泥于这些规矩么?” 她就不明白了,不是说好了不必管这些规矩么? “难道说,你们家的规矩是规矩,我们家的规矩就不是规矩了?” 为什么夫家伏低做小迎接新娘子的规矩不用守,但新妇进门婆婆刁难的规矩就要守了? “这怎么能一样!”柴子安有点不耐烦了。 “哪里不一样?” “你是我柴家的人!当然要守柴家的规矩!殷家只是你的娘家,你为什么老向着你娘家!”柴子安不悦的皱了皱眉。 殷溪:“???” 柴子安朝着几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婆子便粗鲁的过来架殷溪的胳膊,脸上笑眯眯的:“哎呀,少夫人消消气,大喜的日子同夫君拌嘴,不吉利的。” 殷溪还没反应过来,那几个婆子便拽着她向火盆过去,殷溪气急,猛的一用力把人给掀翻了。 “殷氏,你是疯了吗!”几个参加柴家迎亲酒的夫人听见动静跑出来,一看这架势,脸色大变的叫嚷起来,“这可是你婆母身边的人,你也敢动手!” 殷溪对殷氏这个称呼不大高兴,黑着脸便横了过去。 柴子安赶忙过来介绍:“这几个是我的亲姨娘,都是长辈,是长辈。” 殷溪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王氏闻言,立马委屈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娶个儿媳妇,连个火盆都不愿意跨。” 王氏和自己几个姐姐们在门口拦着哭诉起来,殷溪又气又烦,立在那里也不肯动。 柴子安两头说和,谁也不肯让着谁。 周晚吟在轿子里冷眼瞧着,一脸迷茫的问沁雪:“京里人成婚,有这规矩么?让新妇跨火盆,还说人家脏。” 沁雪笑了起来:“正经人家谁有这种规矩,这是王氏老家酉阳的规矩,那边娶新妇不爱门当户对的,要寻比自家门第低的姑娘,进门好拿捏人家。” “这拿捏的也太侮辱人了吧。”周晚吟嘶了一声。 沁雪神色失落:“那些姑娘被父兄嫁高门,自然是任人拿捏,多年媳妇熬成婆,到了儿子娶新妇这天,却又是扬眉吐气拿捏儿媳的时候了。跨火盆,跪着替婆母换鞋子,捧着烫手的茶敬茶,大太阳底下站规矩,半夜起来给公婆做早茶……欺辱人的规矩多了去了。” 彩莲惊了:“那可是三品的镇南将军,这也忍?” 殷溪当然不能忍,她手下的兵将更不想忍,都握紧了拳头看着,只等将军一声令下就将这几个烦人的贵妇给压下去! 然而殷溪并没有多说,她不悦的看着柴子安,认真道:“我不愿意。” 柴子安拉着她的手,又是温情又是埋怨:“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但这是我母亲,她生我养我,你就不能让一让她么,何必和长辈怄气。” 殷溪不说话。 柴子安哄道:“你是我的妻子,日后柴家就是你的家,我的就是你的,柴家的规矩自然也是你的规矩。” “可是你这规矩……”殷溪皱眉,她直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柴子安说:“你老是想着殷家,我会难过的,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我不许你想着别的……” “啊?”殷溪愣了一下。 柴子安给王氏使了个眼色,王氏扑进自己姐妹的怀里突然大哭:“我真是命苦,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这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那几个姨娘也哭了起来。 殷溪最怕人家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她茫然无措的往后退了一下。 柴子安心头得意,脸上却指责道:“殷溪,大喜的日子,你就一定要给我难堪吗?” 殷溪心里又别扭又烦闷,这成亲本是她自己思之念之了许久的,可这一路走来,她早已没了先前的热情向往,只剩下疲惫和麻木。 “殷溪!你说句话!这火盆,你是跨还是不跨。”柴子安看殷溪不说话,痛苦的指责道,“你若是不跨,今日这堂就拜不成了!” “你要悔婚?”殷溪脱口而出! “不是我悔婚,乃是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不能对我母亲不孝!”柴子安说,“规矩不能废。” 殷溪气的肺都要炸了,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自己没有了和柴子安争吵的欲望。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的士兵,却无意中看到了周晚吟的马车。 此时的周晚吟正在马车里看着她,四目相对,周晚吟很体面的冲她一颔首,把帘子放了下去。 殷溪心里升起一股愤怒,从始至终,都是她抢了周晚吟的心上人,是她抢来的。 是柴子安的风筝飘进了殷家的庭院,她看中了柴子安的才华,看中了他对自己的理解和恋慕。 她想起自己在东南海战,就是听着江南的童子们唱着太平歌,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其实柴子安只是俗了点,心地不差,人也不差。 她想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答应了柴子安。 “不能跨啊将军!欺人太甚啊!”士兵们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殷溪刚要说话,柴子安赶紧过来伸手牵着她一起走。 殷溪一咬牙,朝着火盆跨了过去。 新妇委委屈屈进了大门,柴家立马放起了大炮仗,炸的整条街都响了起来,庆祝他们娶到了高门女,将来开枝散叶,光耀门楣。 周晚吟一下马车便被恭恭敬敬迎着入了席,柴家日渐没落,她这有爵位的表姑娘得上座。 “怎么新娘子还不过来拜堂?”周晚吟有些奇怪的问了旁边一个贵妇。 那贵妇笑道:“急什么,新妇早就被送进婆母院里立规矩去了,学完了新规矩才准拜堂呢。” 周晚吟都蒙了,低嫁还这么多事儿! 那同席的夫人大约同王氏关系不好,笑眯眯道:“高门媳妇,可不得趁着今天好好杀杀威风么,不然日后可怎么管教?” 周晚吟:“……” 她还等着拜了堂给殷溪送份大礼呢! 第73章 送美人 柴家似乎也不怕误了吉时,酒席吃了许久,连请来的戏班子都唱了一出又一出,还不见安排拜堂。 宾客们虽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成婚拜堂是喜事,也不好多抱怨,只能多吃几杯酒。 柴家为了充门面,倒也下了血本操办婚事,酒菜是不少的,残羹冷炙撤下去,山珍海味又流水般的端了上来。 王氏一心在后头调教新妇,没有露面,出来招待的是柴子青的夫人卢氏。 卢氏出身范阳,柴家虽然没落了,但是柴子青毕竟是世子,母族又姓崔,所以卢氏的宗主嫁了个侄女给他。 这些年她一直跟着夫君在任上,周晚吟并不怎么见到她。 最深的印象还是十年前,柴子青夫妇新婚燕尔到江南游玩,在周家探望。 在周家的时候,这位表嫂对她很是热情疼惜,她母亲对这个内侄媳妇也喜欢的不得了,周家的金银首饰,珍玩古物只要他们喜欢便随他们拿。 周晚吟的乳母容妈妈阻拦了几次,还被训斥了。 周家父母留了他们夫妇住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直到双双去世,周晚吟成了孤女。 “这便是晚吟妹妹吧,好些年不见了,都长这么大了。”卢氏招待完了客人,得了闲,便过来拉着周晚吟说起话来。 还没等周晚吟反应,她一双明亮精明的眸子朝着各位夫人看了看,笑着打招呼,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周晚吟的脸颊,嘴巴连珠炮似的又道:“妹妹也真是的,当了县主也不同我说。你这小妮子如今大了,再不似当初带你回来时候的样儿了。” 她说着一面笑一面嗔怪道:“那会儿日日缠着我,要我给梳头洗脸,唱儿歌,我和你大哥哥出去这么些年,你没个音信就算了,一当了县主,就搬了出去,我回来连个影儿都没见到。” 她能说会道,一面埋怨一面笑,众人只觉她为人爽利热情,明快干脆。 心里隐隐又觉得周晚吟小姑娘不懂事儿,不大懂规矩。 周晚吟听她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之后,从旧事里回过神来,默默抽回自己的手。 “表嫂今日辛苦了,只是怎么还不见新娘子出来拜堂。”她没接卢氏的话茬,笑吟吟的扯了个新话题。 卢氏愣了一下,这才笑道:“嗨,这不是新妇进门要学规矩么,采萍,还不过去催催。” 她素日并不在京中,但毕竟是卢氏女,夫人们都乐意同她聊几句,便有人笑着问还要多久。 卢氏也不瞒着,爽朗的笑了笑:“可不么,好一会子了,方才我去瞧了会儿,嗨,两个都是拧巴人,我那婶子规矩严,殷溪又是个霸道的性子,折腾了半天,连个给婆母穿鞋都不会。” 夫人们如何不明白怎么回事。 她们都是柴家的亲戚,自己夫君的官职都没有殷溪高,眼看着这样一个漂亮又能干的姑娘和她们夫君同殿为臣,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得知殷溪在后院里被婆母刁难,脸上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晚吟听得烦,戏台子上正唱的《太平年》谢幕了。 台上的公子拿着自己写的诗赢了的小姐的欢心,男席的看客们兴致勃勃的多饮了几杯。 “柴子安这小子,真是好命!” “好命,那也是人家的本事,他那首太平歌文辞典雅清新,又朗朗上口,小姐们就爱这个味道。” “平日里写文章不行,诗倒是确实不错,赶明儿我也找个声律大师拜师去,这写文章写出花儿来都不一定能中状元,做好了诗,这不黄金屋颜如玉都有了么!” 众人正调笑着。 拜堂的炮仗响了,王氏满头珠翠,一脸傲慢的走了进来,在上手坐了。 新娘子脸色不大好看,被众人扶着进来。 周晚吟离得近,瞧见殷溪的手上都带了血,显然是折腾的不清。 正要拜堂呢,就听见人喊叫:“二爷呢,二爷怎么不在,这吉时都要到了,公爹怎么能不在。” 又有人喊着:“二爷方才喝多了,去吐去了,再等等。” 众人又是埋怨又是笑闹,忙成了一团。 殷溪站在那里,脸色越来越难看,方才在后院学规矩,又是跪又是站的,她这一日被折腾的精疲力竭,耐心已经所剩不多了。 柴子安陪着她站了会儿,就有丫头搬来了椅子让他坐着等,他也不顾殷溪辛苦,自顾自坐了。 周晚吟看着殷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转头冲自己旁边的卢氏笑道:“让宾客们这么空等着也无聊,我这里有份贺礼,正好让大伙儿看看。” 卢氏忙了一天,一下没看住,柴二爷就出了岔子,宾客们暗暗埋怨,她心里也不好受。 听周晚吟这样说,便道:“你是什么贺礼?可别弹琴了,热热闹闹的,听人弹琴,哪儿有心思。” 周晚吟冲众人笑道:“府里照看我这么多年,如今表哥大喜,我特意备下了大礼,这会儿正好拿出来。” 柴子安直觉不大妙,并不是很想她这个时候拿出来。 周晚吟却轻轻拍了怕手,正等得烦闷的众人就见三个身穿粉色罗群的姑娘轻轻巧巧的走了进来。 有抱琵琶的,有拿竖萧的,还有一个拿着团扇。 三个姑娘冲着柴子安柔柔的福了福身,美目流转间皆是温柔情义。虽然轻纱蒙面,看不清面容,却能瞧得出来,都是绝色的美人。 卢氏脸色尴尬:“晚吟妹妹,你这……太不像话了,你这小嫂子还没拜堂呢,你就给你表歌送姬妾侍婢,这让殷家怎么想啊……” 她说着同情的看了一眼殷溪。 都要笑死了好嘛!这小表妹看来果真是恨极了殷溪,贺喜的大礼竟然是三个柔弱无骨的美人。 这不是诚心给新娘子添堵的么。 柴子安心头那种不详的预感散了过去,他心里头好笑,又有点得意。 表妹同柴家闹的这样难看,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自己娶了别的女人。 她折腾了半天,也就是为了今日在大喜的日子,给殷溪添堵,羞辱殷溪。 眼珠子在三个美人的身上停留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碍于殷溪在当面,只能温声笑了笑:“妹妹真是太淘气了,哪有哥哥成婚当日送姬妾的,你的这份大礼,我现在不能收。” “是啊!县主,你的这几个美人,好歹等你哥哥拜了堂你再送啊!”有人忍不住笑着打趣。 “一下子来四个,这福气可消受不起。” “嗨!怕什么,先收着放房里呗。” …… 周晚吟牙都疼了,果然是物以类聚,柴家的这帮宾客都是什么鬼东西,想到那里去了! 她正要说话,殷溪大步到了她跟前,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狠狠扣住:“周姑娘,我不想与你为敌,你最好把你的这几个美人带走,别逼我现在扇你!” 第74章 柴子安的真面目 殷溪的头冠是御赐的凤冠,十二串的珠帘遮面,但离得近了,周晚吟连她脸上的胭脂花了都能看得到。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柴子安冲了过来,一把扯开了殷溪。 不悦的道:“殷溪!这是来恭喜咱们的客人,你别这么无礼。” 殷溪:“???”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柴子安,又转头瞪周晚吟,周晚吟缓缓退了几步,一身县主的制服,头戴点雀的金簪,既云淡风轻又清贵无瑕。 不像她,一身红嫁衣,满头珠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珠帘挡着她视线,连瞪人都显得无力。 “我无礼?你竟然说我无礼?”殷溪手指仅仅握着,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柴子安对周晚吟温柔的笑了笑,又拱手作揖:“贱内今日累着了,失了礼数,让表妹见笑了,她是粗野惯了,性子不好,你不要同她计较。” 周晚吟一笑:“那是自然。” 她近日来性子变得越发冷峻,几乎没有对柴子安笑过,就这一笑,让柴子安的心飘远了。 殷溪生的俊,而且大气高傲,又出身豪族,有些高不可攀的贵气。 他从前正是看中了这点,因为投亲靠友的孤女周晚吟柔弱胆小。 但如今殷溪已经到手,再看表妹,气度高华,眉眼间自信冷冽,从容淡定,这才是皇家贵女的气派体面。 “表妹对我的心意,我已经知晓,你送来的这份贺礼,我如今是不能收的。”柴子安动情的说。 “哦?” “我已经答应了殷溪,此生只她一人。”柴子安认真道,“虽然男子三妻四妾,这个要求惊世骇俗,但我答应了的事情,便不能反悔。” “什么!一生只一人!”一个夫人震惊的站了起来,气愤的指着殷溪,“殷氏,你还没进门呢!竟然赶提这种要求!” 这是方才门口要跨火盆的柴子安的姨娘之一。 殷溪不悦道:“又不是我逼他答应的。” 是柴家为了求娶她,死乞白赖的缠着她,自己做的承诺。 “即便是他自己答应,你身为女子,怎么能让他做这种承诺!”又有人指责起来,“你做人妻子的,替夫家打理内宅,开枝散叶是你的本分,你一人能生几个儿子?你连纳妾都不答应,那娶你回来做什么?” 宾客们高高低低的指责起来,柴子安假模假样的朝着宾客们解释了几句,让众人不情不愿的歇了嘴。 周晚吟在一旁瞧了一会儿,殷溪已经气的要炸了,憋着一口气,离翻脸也不远了。 柴子安却并没有去哄她,反而转头过来哄周晚吟。 “这几个美人你先带回去,我这里不缺什么,妹妹孤身一人,正是需要人作伴的时候。” 如果周晚吟曾经不是他的未婚妻,只是一个远道而来道喜的表妹,此时一定会被他感动。 他是如此体贴,如此温柔。 通情达理,模样也算得上俊俏,即便家里有家世显赫的娇妻,也丝毫不屈服于她的淫威,而对自己温情款款。 可是周晚吟很清楚,柴子安是有温情的,他的温情只对那些高贵的,他配不上的,得不到的女人。 一旦这个女人放下姿态,纡尊降贵成了他的人,他就会立即觉得这个女人是凡俗女子,转而再去追求其他的高贵的女人。 不管是他的未婚妻还是妻子,都会变成家里歇斯底里,蛮不讲理的弃妇。 她在柴子安温柔体面的目光下笑了起来:“表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一个未嫁的姑娘家,怎么会给表哥送姬妾!你再这样,我要告诉外祖母了!” “什么?那你是什么意思!” “给表哥和表嫂找的诗姬啊。”周晚吟懵了,“她们可是赫赫有名的诗姬鱼鸿雁,前几日丞相府办喜事,就是她们唱的贺寿诗,为了请她们过来,我可是废了不少银子呢。” “诗姬!”柴子安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赶紧退了好几步。 本朝的诗姬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一些官宦人家的小姐获罪,流落风尘,世家子弟知道她们本是贵族女子,物伤其类,都会对她们给与几分尊重。 有一些女子本身才华横溢,名满天下,又出身高贵,见识不凡,加上流落风尘之后经常出入达官贵人的宅邸。 士人便称呼她们为诗姬,酒会宴饮找她们来凑趣唱唱歌,一道儿作诗。 她们同歌姬有些区别,名气大,出身好,资源多,好些人见了她们也称一声女先生,并不敢多无礼。 柴子安红着脸坐了回去,意兴阑珊的请她们随意唱些词曲。 三人上了戏台子,便唱起了歌来。 歌声一起,殷溪的脸色就变了。 这是《太平歌》。 但又不同于她听到的《太平歌》。 因为这一回,是唱出来的。 从前柴子安用官话念给她听,嗓音端正,字正腔圆,上午迎亲的时候,柴家也找了一些京城里的孩童用官话当成儿歌嬉闹着背了一路。 清雅绵长的江南韵调配着丝竹之声传入耳中,殷溪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调子,她很熟悉,当今皇帝陛下长在江南临安城,说话说的急了,会带一些吴音,他少年时哄她听话,也会唱一些江南的小调。 她从前就觉得这首诗被柴子安用官话念着有些别扭,如今却好似一切都明朗了起来。 “这首小令……是这样唱的?”殷溪声音发颤的问周晚吟。 周晚吟轻轻点了点头:“是,将军替父兄挡住海寇,守住江南六郡八十一州的太平,太平歌,自然是用江南的曲调唱的。” “你是江南人?”殷溪说。 “柴家的姑奶奶嫁给了江南丹阳县君之子,这些,你不是知道吗?” “柴子安有没有同你学江南口音?”殷溪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周晚吟叹了口气:“他会不会吴音软语,你不是最清楚吗?” 殷溪看着她,手抖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就在她心潮澎湃之际,四下的喧嚣声停了,鱼鸿雁三人的歌已经结束了。 众人从美妙的歌声中回过神来,那不靠谱的柴二爷也被找了回来,乐颠颠的准备看儿子儿媳拜堂。 喜婆过来牵殷溪过去拜堂,殷溪猛地甩开了,她回身冷冷的注视着柴子安。 柴子安不悦的道:“殷溪,你快过来啊,老缠着我表妹做什么,吓到人家了。” 殷溪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咬牙道:“柴子安,我问你,太平歌,真的是你作的么?” “当然是我作的!这还能有假!” 柴二爷喝的七荤八素,刚被人从茅厕扶回来,一看这儿媳妇凶巴巴的,不悦道:“大喜的日子,东扯西扯的做什么,赶紧过来拜堂啊!” 主子发了话,那两个喜婆立马伸手过去拽殷溪的手,拖她过去拜堂。 殷溪稍稍一用力,两个婆子便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柴二爷气的就要起来撒酒疯,他也知道殷溪是镇南将军,不敢招惹,一眼瞥见她旁边的周晚吟,立马气不打一处儿来。 腾的一声站起来,指着周晚吟的鼻子痛骂:“小贱人,你又使了什么手段!想坏我家的好事!” 殷溪一把扯下头上凤冠,目光冷冷的扫了过去,吓得他立马噤声,畏畏缩缩的坐了回去。 殷溪看着柴子安:“你不想大喜变大丧,就给我说实话!” 第75章 你竟然拿未婚妻的诗来骗我? 柴子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殷溪到底在生气什么,但他这人一向识时务,眼看宾客们议论起来,便赶紧过来哄她。 他温和的笑了笑,动作极其体贴的她手上的头冠拿过来亲手替她戴上:“你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说这种话。” 殷溪却猛地退后几步,躲开了他的手,冷冷地盯着他,不说话。 国公爷眼看僵住了,赶紧过来说话: “太平歌当然是子安做的,这整个京城都知道啊。” 这侄子做文章不行,但经常参加诗会,也有不少佳作流传,给国公府长了不少脸面,他也与有荣焉。 殷溪并不搭理他,转头看向柴子安:“你说。”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柴子安烦了,“这又是谁跟你进的谗言?” “谗言?”殷溪咬牙道,“这首小令的韵脚,更适合江南的吴音软语,还需要别人给我进谗言?你当我瞎吗?” 柴子安看她那冰冷的眼神,想起了那日在书院里挨的一耳光,巨大的屈辱感袭来,他激动的叫了起来: “是不是因为周惜朝!他又和你说了什么!” “这干他什么事!”殷溪更激动起来。 “那落魄书生的话如何能信!殷溪!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你最好少和外男勾勾搭搭!” 柴子安彻底失去了理智,一定是他,那小子就是从江南来的! “闭嘴!”殷溪脑子里嗡嗡的叫,“你说,这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我还能是谁!”柴子安断然道,“这小令是我在望道酒楼诗会时候做的,当日得了魁首,好些人都能作证!” 当日是他当着众人的面亲手写在酒楼的诗帆上的,后来传遍了天下,直到在江南牵动了殷溪的心。 他看着殷溪茫然的神情有些得意起来:“你去打听打听,望道酒楼是什么样的地方,周惜朝这种穷书生根本就进不去!” 不管怎么打听都一样,他不可能抄袭了别人的诗文。 因为这诗文,是他直接拿的他自己的未婚妻的,除了他,根本没有人直到内宅的姑娘写了诗文。 殷溪看了看他,又有些不确定了,他的神情,完全不像是抄了别人诗文的样子。 完全没有那种慌张和恐惧愧疚。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周晚吟。 周晚吟微微一笑,清晰地朝着众人道:“我可以作证,写这诗的,另有其人。” “真是抄的?另有其人?”众人一听都立即看向了柴子安。 方才殷溪和他吵的云里雾里的,又扯到了另外的男子头上,众人都以为这里头有什么别的暧昧情事。 结果柴家的表姑娘作证,这就不好看了。 这诗传的这样广,柴子安因此得了不少好名声,文人之间,最忌讳这偷盗抄袭诗文。 若果真如此,那这事儿就麻烦了…… “另有其人?”柴子安却笑了,“你们莫不是疯了吧!竟然真的信那穷书生能写出这等诗文?” “柴子安我警告过你,你不要扯他!”殷溪狠狠的打断了他。 “不是我是谁?”柴子安看着周晚吟,咬牙逼问她,“表妹,你说啊。” 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还以为这小贱人会识相点,没想到竟然敢这样当众给他难看! “文人的名声最重要,你这样污蔑我,若是拿不出证据,找不出真的作者,可就别怪哥哥了。” “是我。”周晚吟说。 “你……”众人一听都惊了,随即笑了起来。 还以为她要说出哪个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拿出证据说柴家的公子以权势压人,把人家的诗文据为己有。 结果她竟然说是她自己,这小丫头不是玩呢么! 卢氏赶紧过来打圆场,拉着周晚吟坐下:“哎呦我的小祖宗,你一个小丫头你凑什么热闹!” 她赶紧朝着丫头们摆手:“还不快给少夫人戴好头冠,赶紧过去拜堂,这事儿弄得。” “我说,这诗,是我写的。”周晚吟不悦的说。。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起来。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是你写的。”柴子青说。 “一家人在家里闹闹脾气就算了,不要外人面前丢脸。”卢氏扯了周晚吟一下。 周晚吟淡淡道:“我是周家女,你是柴家媳,谁跟你是一家人?” “哎哟,都是自家亲戚,闹这么僵做什么。”卢氏赶忙按着周晚吟,“嫂子知道,你是恨你二表哥娶了别人,可这抄袭诗文是大事,你可不能再多嘴了。” 卢氏脸上笑意不停。 她也是吓了一跳,还当是哪个被抄了诗文的才子过来闹着要说法呢,这要是闹大了,柴家颜面何存啊! 原来是闺阁里的小丫头闹事。 “嫂子就这么确定,这诗文不是我做的?”周晚吟越发不悦起来。 竟然没人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甚至宾客们还继续喝起酒来了! 岂有此理! 卢氏笑了:“你一个小丫头,你和你表哥争什么?你是能考功名做官?还是能着书立说?” 柴子安也道:“表妹,这种事情,是要证据的,你说我抄了你的诗文你有证据吗?污蔑他人,哪怕是自家兄弟姐妹,也不是小事。” 他说着故作烦闷的摆了摆手:“罢了,本就是我对不住你,今日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他说着便伸手去牵殷溪的手。 殷溪却转头看向周晚吟:“你有没有证据?” 周晚吟淡淡笑了笑:“我自然是没有的。” 她看着殷溪:“这诗是谁写的,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在你心里,想必也早有答案了。” 殷溪呆愣的站在原地,一时间心里千头万绪,她的心像是破了一个洞。 千言万语都倾泻出来,却又堵在了嘴边。 她望着满堂宾客,突然间天旋地转,猛地伸手抓住了柴子安的手腕。 “你怎么了!”柴子安说。 “你……”殷溪狠狠握着面前人的手,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司仪几次催促吉时要到了,殷溪却依旧愣愣的站在原地,不肯动,也不肯让别人碰她。 柴子安见当众掰扯不明白,赶紧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后院。 “殷溪,你今天是怎么了!” 殷溪魂不守舍的看着他,没说话。 柴子安烦死了:“你还在想那个周惜朝!我说了,不是别人,不可能是别人!” “那你表妹呢?也不是她?” “表妹……”柴子安不屑,“你提她做什么!” “是不是她!”殷溪厉声问。 柴子安不耐烦了,“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她,也许不是她。” “这还能不记得?”殷溪蒙了。 “她一个姑娘家,要这名头做什么!”柴子安伸手抓着殷溪的肩膀,“殷溪,你相信我,我怎么会去抄别人的诗文,我那时候根本不认识那什么周惜朝。” “所以,你是拿了你未婚妻的诗……” “这有什么要紧,闺阁女子的诗文总不能乱传出去,我拿来用怎么了?” “那是别人写的,你怎么能说是你的?”殷溪惊了。 “她本来就是我的女人,她的不就是我的么!”柴子安蒙了,“女子的文章诗词写在丈夫的名下,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自古不就是这样么?有几个女人的诗文是以自己的名字传下去的? “她的就是你的?”殷溪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保证,我没有抄别人的诗句!我都是拿的府里的姐妹们的!”柴子安温柔的抓着殷溪的肩膀,柔声道。 第76章 柴子安被打 “反正她们都是女子,又不能随随便便出去写诗,能借着我的名头流传出去,也是她们的福气。”柴子安说。 “福气?” “女人闺誉要紧,不能像男子那样出去应酬交际,以文会友,这些诗文烂在深闺里,能借着家里爷们的名义流传,难道不是福气?” 殷溪感觉自己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她心头的热血被瞬间浇冷了。 刺骨的冷冻得她心口发疼。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她自嘲道。 柴子安对他激烈的反应有点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又不是拿了别人的诗句,我拿的是自己女人的,这有什么要紧,我也不知道后来有和你的姻缘啊!” 他想想又觉得有点烦躁:“你们女人怎么这么麻烦,斤斤计较的,蛮不讲理……” 自恨罗衣, 举头空羡榜 殷溪已经没有了听下去的勇气,她失魂落魄地往前厅走去,一路魂不守舍的,冷不丁撞到了一个人。 她一抬头,却发现周晚吟正站在她面前,平静地望着她。 周晚吟的身上披着那件霍骠骑亲手猎的银狐披风,当今圣上也有一件。周家人似乎都很喜欢蓝色,她的罗裙也和陛下一下,喜欢用蓝色。 “小心。”周晚吟伸手扶了一下殷溪。 殷溪看着她的眉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候她的父兄还在世。 病中的先皇命他兄长前往临安城迎回临安王周韶。 那年她九岁,闹着要与兄长同行,她一路下江南迎皇子,为了方便看热闹,穿着男装随兄长骑马。 他们的人马与柴家的车队相遇。 兄长得知了柴家的姑娘和姑爷相继去世,柴家的世子带着孤女回京照顾,当时兄长还带着自己一起去送了奠仪。 她在那时候就见过周晚吟,是个很文弱的小姑娘,举止文雅规矩,比自己小两岁,却进退得当,很招人喜欢。 同柴家人告辞之后,兄长忍不住训她,让她学学人家,都九岁了,读书不用功,针线也不好,没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背着兄长翻了白眼。 七岁的周晚吟正巧挑开马车帘子,冲她微微一笑。 她看那斯斯文文的姑娘笑了,便做了个鬼脸,嘻嘻笑了一声。 她兄长听见笑声,越发生气,揪着她就要教训,她撒丫子跑回了车队,躲进了临安王的车里。 临安王看她兄长着急,便劝他:“她父兄皆是名将,身子也比寻常人康健,她喜欢习武,何不随她去了?” “哪有姑娘家习武的?” 临安王道:“姑娘家不能去科举考试,那些才情,也就是陪自己夫君吟诗作对的时候用得上。女子的诗文写得再好,也容易被家里男子要走,何苦为他人做嫁衣。” 她那时候还不大懂那些弯弯绕绕,听他这样说,便不大高兴。 十六岁的临安王笑得十分好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咱们殷溪长大了当个武状元,这才是人家抢不走的东西。” 她的兄长让她习了武,她对这些事情深恶痛绝,却没想到自己掉进了这巨大的漩涡里。 她因为那首太平歌,认定了柴子安是懂她的男人,去抢一个孤女的未婚夫。 全然不顾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来说,这个未婚夫是她人生最后的救命稻草。 “对不起……”她惨白着脸看着周晚吟。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周晚吟说,她确实已经不需要了,她做这一切,原本就不是为了听殷溪道歉,再抢回柴子安。 殷溪惨然一笑:“你说的对,道歉有用的话,要报应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追上来的柴子安,大步朝着前厅走了过去。 众人看她回来,便觉是柴子安哄好了她,赶紧起哄着让两人拜堂。 王氏不悦的冲左右的婆子喊:“还不扶你们少奶奶过来,大喜的日子乱折腾,像什么样子。” 家里的丫鬟婆子们早知道王氏对这新妇不满意,赶紧使了力气过来扯殷溪。 殷溪还没来得及反应,城北方向突然传来了钟声。 “什么声音!”殷溪脸色大变。 “是丧钟……敲了九下……这是大丧!” 宾客中有人反应过来,惊叫出声。 此言一出,人群立即吵嚷了起来。 正忙乱之际,外头跑进来几个玄甲的卫士,一把拨开众人,跑到了殷溪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将军!出大事了!” 那卫士还未来得及换上孝服,但在手臂和头上都缠上了白色布块。 “怎么回事!” 殷溪肝胆欲裂:“说……谁死了!” 卫士低着头冲殷溪重重叩首。 “是……皇后娘娘……” “什么!”殷溪脸色惨白,“怎么……怎么会……皇后娘娘才……” 当今皇后谢婉音比皇帝大三岁,才三十岁不到。 卫士道:“是伤寒,娘娘昨夜烧了一夜,终究是去了……” 殷溪颤声问:“陛下……如何了……” 那卫士低着头没说话,他身后一个穿着军士服大太监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一夜未眠,不饮不食,方才晕了过去……骠骑将军已经进宫了,嘱咐我们让您进宫去。” 殷溪捂住胸口,稳住了心神,抬脚就要出去,王氏却猛地扯住了她:“你上哪儿去啊,谁让你走了!” 殷溪懵了一下。 王氏道:“国母殡天,得守孝两年呢!你们赶紧把堂拜了啊,等宫中服丧的诏令下来,再要拜堂得两年后了!” 本朝极重守丧,丧期长且严格,不仅禁百姓嫁娶,甚至丧期战事都要暂缓。 众人想起来这层,也赶紧推殷溪:“快快快,一会儿的事儿,赶紧拜了。” “真不巧,我儿子婚事还定在了下个月呢。” “回去赶紧提前啊,明天就把事儿办了,等圣旨下来就得拖……” 殷溪看着柴家的众人,突然觉得很荒谬。 她猛地推开了王氏:“我要进宫去,你不要拦我!” “殷溪!”柴子安拦在了她面前,“你又不是皇室宗亲,若要哭灵,宫里自然有旨意过来传唤,你急什么!” “闪开!”殷溪咬牙盯着他,眼神冷得吓人,“柴子安你拦不住我。”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柴家,有没有我这个夫君!骠骑将军一句话,你就要跟着进宫去!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女人吗!”柴子安再也不想忍了,一脚把脚边的桌子给踹翻了。 “我要见陛下,你让开。”殷溪觉得自己有点呼吸困难,又烦又急。 柴子安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今天出了这个门,你就别回来!” 殷溪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她一个窝心脚朝着柴子安踹了过去:“贱人,你找死!” 第77章 拿下,家法处置! 柴子安被一脚踹出去好几步远,他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殷溪素有威名,众人见她突然发难,都吓得赶忙退开。 柴二爷甚至从椅子上跳出来往后躲,连去扶他儿子不敢去。 王氏哭天抹泪的扑过去扶起儿子,指着殷溪痛骂:“天理何在啊!你一个女子竟然殴打自己夫君!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跟你拼了!” 殷溪冷笑一声,丢下满堂宾客就往外走。 王氏气疯了,扑过去扯着她袖子:“你身为妻子,殴打丈夫,做儿媳不敬婆母,你这等脾性,不配做我柴家的媳妇!” 殷溪反手一耳光将她打翻在地:“你是今天才知道我脾气差的吗?” 她一脚踩在王氏的肩膀上,把刚爬起来的她踩回柴子安身边:“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在说话,是因为我准许你说话!你活着,是因为我准许你活着!” 她冰冷的笑了一声,俯身拍了拍王氏的脸:“现在,我不准了,你就得给我闭嘴!” “你……你这个疯妇!”柴子安艰难的爬起来,指着殷溪激动的大叫。 他要疯了他要疯了,他竟然在自己的婚礼上被自己的女人当着众人的面殴打! 这婚,他不结了! 他彻底失去了理智,朝着殷溪扑了过去。 然而却被国公爷拦住了。 国公爷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去,黑着脸训斥:“好了!年轻人沉不住气,一点点小事就同自己发妻闹腾,你的家教呢!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也敢这样无礼?” 柴子安:“????”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长眼睛的都看到了好吧,是殷溪发疯打人的啊! 国公爷冲殷溪一拱手,客客气气的道:“子安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你别同他计较,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有什么话不能摊开了说?” 他说着叹了口气:“骠骑将军有令,自然是不敢不从,但这拜堂也就是一会儿的事儿,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 他当然知道是殷溪不对,但事已至此,他不劝着自己侄子忍着让着,还能劝他们离了怎的! 过日子过日子,不都是这么过呗。 谁家日子能事事如意的?妻子不温柔,你让着忍着,自己温柔一些不就行了? 反正娶了河东狮被殴打的又不是他自己。 殷溪抬起眼睛看着国公爷,一时间没说出话。 事实上她此时根本说不出话,她的脑子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只想快点进宫去。 这些人为什么要拦着她! 为什么? 他们怎么敢拦着她!怎么敢的! 宾客们见这情况,也赶紧过来劝和:“是啊是啊,赶紧拜了堂,让公婆喝了茶,再去也不迟,宫里哭灵的旨意还没到呢,等宫里的内侍到了,你同公婆一道儿过去,不更好?” 殷溪脑子一热,冲那多嘴的宾客大吼:“等什么等!你没听说陛下晕过去了么!” 她没再废话,猛地拔出卫士腰间的佩剑,一剑朝着面前的柴子安劈了过去:“滚开!” 她这一下直接将柴子安头上的发冠劈了下来! 柴子安抱着头尖叫得滚了出去,他吓破了胆,四处乱窜,最后丝毫不顾礼仪的躲在了堂嫂卢氏的身后。 殷溪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一剑把堂上挂着的红喜字劈开: “挡我者死!” 众人哪里还敢劝,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让她带着那几个卫士出门去。 周晚吟看了许久热闹,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一声:“回家!” 采莲小声道:“没想到殷将军看着脾气差还蛮不讲理的,倒是挺忠心的。” 沁雪道:“殷将军同陛下是打小的情分,皇后娘娘殡天,陛下又病了,她自然着急。” 三人边聊边随着慌乱的宾客一道儿往外走,刚到了前院,就见老太太带着一众家丁拦在了前头,家丁们手持棍棒,将殷溪和她那几个卫士团团围住了。 本来都散了的宾客有聚在抄手回廊上围观起来。 老太太白发苍苍,身着诰命夫人朝服,拄着拐杖拦在前头严厉的指责:“镇南将军好大的官威!既然已经殴打夫君婆母,那就连我老婆子一并打了吧!” 她其实也算足智多谋,可惜儿孙不成器,稍稍离了一会儿便出了岔子。 今日柴子安成婚,她借着年迈体弱装病不上堂喝殷溪的孙媳妇茶,是为了给卢氏留体面。 殷溪是次孙媳妇,但品级地位高过了世子夫人卢氏,所以老太太借故不出面,是要让卢氏将来在内宅里好行事。 这是柴家唯一被老太太认可的孙媳妇。 她没想到就这一个小小的心思,就把婚礼给毁了。不仅婚礼毁了,柴家的颜面也没了。 若不杀杀这孙媳的威风,日后孙子在外头还有什么脸面? 殷溪阴沉的目光在老太太身上扫了一会儿,便知道了她的心思。 “老太君,您一把年纪了,就不要掺和了。”殷溪握紧了手中的剑。 老太君冷笑:“掺和?殷氏!你做将军久了,连规矩都不知道了!你是我柴家大开中门迎进来的媳妇,就是我柴家人!没有夫君婆母的命令,我看你敢出去!” 殷溪旁边的卫士都气笑了:“我说老太太,您是疯了吗!骠骑将军的命令,还管你什么婆母不婆母的!” 老太太丝毫不畏惧:“我老婆子不晓得什么军法国法,我只知道孝道,只知道夫唱妇随,既然嫁了我家,就得听婆母夫君的话,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就是太后面前,我也要说去!” “你……你这是蛮不讲理!” “将军有将军的理,我老婆子却有老婆子的理,自古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做女人的,不要听丈夫的话,说走就走,没这个道理!” 周晚吟冷眼瞧着,便觉得不妙,这老太太都快八十了,诰命在身,儿孙满堂的,殷溪还真能跟她动手? 国公府的老太君,她只认女人要听丈夫的话这一个理,你还能跟她掰扯,说她这话说的不对? 然而殷溪却冷笑了一声:“从前没这个道理,从今天起,就有了。” 她说着便径直往前走,几个家丁为难的看了老太太一眼。 殷溪的话说的很狂,老太太却并不生气,反而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如此狂悖,今日我就替你父母好好教训教训你。” 她说着冲家丁喝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拿下,家法处置!” 第78章 她要把这些贱人都杀了! 柴家到底是几代的公侯,老太太一句话,训练有素的家丁们便朝着殷溪扑了过去。 殷溪手上长剑狠狠一挥,伴随着一身惨叫,最前头的家丁捂着断臂倒在了地上。 “我说过的,挡我者死!” 殷红的血沾在耳上,殷溪眼睛里的光越发的冷。 宾客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缩在回廊里不敢出去,再也没人敢劝架了。 冲突一旦见了血,便不好收场了。 “殷氏!你竟敢在夫家动手,今日你不妨从我老婆子身上踏过去!我倒要看看,陛下还保不保得住你!” 老太太拄着拐杖,激动的说。 不管怎么样,今天若是这样放了殷溪走了,柴家的颜面何存? 敢动手砍婆家人的女人,不给她个教训,岂不是反了天了! “姑娘……怎么办……要是殷将军她……”沁雪紧张的抓着周晚吟的袖子,脸色发白的道。 周晚吟瞧了一眼,柴家的儿孙们躲在老太太的身后,拦在殷溪面前,大有和殷溪拼了的架势。 这是摆出了姿态来,逼殷溪就范…… 而殷溪,她经历这样的欺骗,若是失去理智,必定大开杀戒…… 柴家人死不足惜,殷溪却是东南柱石,为这些人折损朝廷大将,实在不值得。 殷溪目光凉凉的看着柴子安:“你是真不怕死?” 柴子安躲到他母亲王氏身后,口中却不示弱:“哼!你我如今是夫妻,女人弑夫,是要浸猪笼的。” 殷溪深吸一口气,抬眼看了一眼柴家的大门。 这门她走进来只需要几步,如今想要出去,却是千难万难。 “待我拜别了陛下,自然会去找你们。”她微微勾起嘴角,眼中竟然是平静的。 “阎罗殿里,请诸位先行一步了。” 她痛苦极了,竟然笑了出来,握紧了长剑就朝着柴家老太太刺了过去。 既然走出去难,不如杀出去。 她要把这些贱人都杀了! “殷溪!” 周晚吟猛地上前,一把抱住了殷溪的胳膊。 “你清醒一点!你真的要为了这些人,毁掉自己的一世英名吗?” 殷溪眼睛猩红,拿剑的手臂微微颤抖,她转头看了周晚吟一眼,瞧见她身上蓝色的锦衣和银狐披风,才忍住没劈下去。 “一世英名?”她自嘲的笑了笑,“我就是个笑话。” 她咬牙道:“周晚吟,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煞星转世,我不要什么好名声,他们让我活成了个笑话,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老太太本想倚老卖老拿捏她,看她真的提着剑杀来,又有些不敢了,带着儿孙往后退了几步。 周晚吟死死抱着殷溪手臂,低声道:“你听我的,我带你出去。” “你?” 周晚吟点头:“人在危难的时候,别说是名声,心肝脾肺肾都能抛弃舍弃,何况是名声。但他们这几条贱命,不值得你抛弃名声。” 殷溪看着周晚吟的面庞,久久没有说话。 她活成了个笑话,而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笑话她,也最应该笑话她的女人,竟然没有笑话她。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你信我,我能让你出这个大门。”周晚吟说。 殷溪看着她坚定的面庞,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她任由周晚吟拿走了她手上的剑。 殷溪的剑一脱手,王氏立即得意的叫了起来:“殷氏,你不敬婆母,不从夫君,依照柴家家法,杖五十,你可认!” 什么镇南将军,既然嫁进了柴家,就得依照柴家的家法,喊打喊杀的说的漂亮,她真能日子不过了,把婆家人都杀了? 她得意的看着殷溪,可殷溪却根本没有搭理她,一脸麻木的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周晚吟右手拿剑,左手半拽着殷溪的手臂上前一步,厉声道:“国母殡天,你们身为臣子,拦着殷溪将军进宫哭灵,这是何意?” “哭灵的旨意没下来!谁让她走了!”王氏激动了。 “放肆,举国哀悼的大事!你们竟然逼家里的媳妇要等圣旨到了再哭?” “柴国公,你这是要造反吗!”周晚吟一面喝问柴国公,一面死死抱着殷溪的胳膊,不让她动。 老太太瞪着周晚吟,气得发抖。 她就是认准了殷溪是个一根筋的,却没想到周晚吟竟然会这时候冒出来多事。 “晚吟丫头,你让开,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殷氏即便要进宫哭灵,也要夫君婆母准许才可动身。她这样莽撞……” “皇后身故,陛下病重,殷将军一片忠心,管不得你这许多规矩了。”周晚吟上前一步,“外祖母,殷将军对周氏一片忠心,你这样阻拦,是欺我周家无人了吗!” “你……” 周晚吟带着殷溪往前走了几步,柴家人扭扭捏捏的退了几步,不想放行,又不敢死拦着。 他们拦着殷溪,是因为殷溪是柴家接进门的媳妇,是柴子安的女人。 可周晚吟可不是。 她不仅不是柴家的媳妇,还是周家的县主。 是他们的君。 “周晚吟,你简直强词夺理!”柴子安不甘心的道。 “我对陛下一片丹心,这便是最大的道理,你柴家有什么别的道理,待他日去陛下面前,与我一道儿辩一辩。” 柴家人气得语结,虎视眈眈的看着周晚吟和殷溪,不敢动手拦也不甘心退让太多,就这么僵持着。 周晚吟一咬牙,举剑朝离自己最近的柴子安一剑挥了过去:“闪开!” “啊!”柴子安惨叫着退后好几步,捂着流血的胳膊大叫,“周晚吟,你疯了,你疯了!” “柴子安,你要造反吗!你拦着殷将军就算了,竟然连我都敢拦!”周晚吟大声道。 柴子安懵了:“我没……我没拦你啊……” 周晚吟拿着带血的剑看着卢氏:“表嫂,你也看见了,子安表哥失心疯了,为了拦殷溪将军去给皇后哭灵,竟然连我都要拦着。” 第79章 太后想赐婚? 卢氏是聪明人,自然是明白周晚吟什么意思。 他们本来是想倚老卖老要挟殷溪低头的,可殷溪这人油盐不进,让她低头是不可能的。 事已至此,难道真要咬牙不松口,让她大开杀戒吗。 再说了,都逼到这份上了,周家县主在这里,再拦下去,落一个不忠的罪名,可不是好玩的? 柴家是个烂摊子就算了,她可是卢氏女,陛下正忌惮着卢氏呢,再惹出什么…… 她想到这里,赶紧过去劝老太太。 “不过是年轻人不懂事,争一口气儿,皇后娘娘殡天,在家里争这些总归是不好。”卢氏说。 她笑着扶老太太走到回廊上:“要想立规矩,也不急在这一时,人都嫁过来了,她不懂规矩,以后好生管教就是了。” 老太太看如今形势不由人,也只能答应了放人。 殷溪一言不发的跟着周晚吟出了门,直到卫士牵来了她的宝马,她才回过神来。 “为什么帮我?”她哑着声音问,“是我居功自傲毁人姻缘,是我夺人所爱,是我……鬼迷心窍,走火入魔……” 周晚吟道:“十年前的冬天,周家夫妇相继病故,七岁的周晚吟被接近国公府府,万贯家财就已经划进了柴家账上。” 她看了一眼殷溪,“这么多年过去,嫁妆早已经花了个七七八八,周晚吟对他们已经没有用了,没有你,还会有别的高门贵女。” 殷溪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这一切都万分恶心。 而她也是这恶心的一环。 “我怎么会……去找你斗个你死我活,好去抢柴子安的爱。”周晚吟笑道,“你想要的,那个男人的爱,对我而言一文不值。” 殷溪惨然一笑,再不说什么,冲周晚吟一点头,快马加鞭往宫里去了。 周晚吟望着她的背影,再看了看手上带血的剑,这才觉得有些腿软。 不但她腿软,沁雪也腿软,吓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姑娘,你吓坏我了,殷溪将军杀人不眨眼,剑下亡魂无数,你竟然敢去拦她的剑!” 周晚吟拍了拍心口:“亡魂无数是多少?” “五百一十四人。” 周晚吟:“……” 她看了看沁雪和采莲,深吸一口气:“下回我再去抢人剑的时候,你们记得拦着我……一定要拦着我!” 今天要不是卢氏审时度势,还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想到卢氏,她突然记起什么,又问采莲。 “方才在宴席上,我瞧见世子夫人身边有个使唤丫头有些眼熟,是不是咱们周家的人?” 采莲笑了:“姑娘是说采萍姐姐啊,她是啊,方才还同我说话来着,好些年没见了,她还是那么漂亮。” 她又想到什么,有点失落道,“采萍姐姐跟着世子和世子夫人,都二十多了,也不放她嫁人,她也是命苦。” 沁雪惊了:“竟有这等事?便是宫中服役的宫女到了年纪也是要放出宫的,哪有主子押着侍婢不婚配的?再说了……” 她疑惑的看着周晚吟,“既是周家的婢女,也该是姑娘处置的。” 周晚吟轻轻摇头:“我也不清楚,十年前就让他们要了去。” 不仅是采萍,周家巨富,当初给唯一的独生女儿其实是配了四个大丫鬟,采莲,采萍,采月,采繁。 除了采莲年岁小许多,那三个当时已经十四五岁了,不仅模样周正,识文断字,还见过世面,进退得当。 本朝的亲贵人家斗富,不仅斗金银珍玩,也斗丫鬟奴婢。 周家这三个大丫鬟调教的比不少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要体面精致,带在身边服侍能长不少脸面。 卢氏看得眼馋,就张口要了过去。 那时候周晚吟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七岁小丫头,哪里敢说不字。 “退婚的时候光顾着退嫁妆,忘了把人也要回来。”周晚吟有些烦闷。 她对那些被柴家要走的人记忆不深,算算年纪,也早该得了恩典配了人家了,加上又都是聪明伶俐的,所以觉得她们应该过得挺不错的。 “世子夫人的堂姐是先太子的太子妃,柴家虽然没落了,但她二人也说得上话,姑娘若想要把人要回来,还得从长计议,找个缓和点的法子。”沁雪瞧着周晚吟的脸色,低声提醒道。 卢氏的脸面,可不像柴家那样可以随便踩。 周晚吟点了点头。 柴家一大家子又蠢又坏,表面上装的斯文体面,其实最擅长的就是胡搅蛮缠,欺软怕硬。 但卢氏却不这样。 卢氏的体面是真体面,她会审时度势,做事又明快爽利。会让人家真心的喜欢她,相信她。 十年前在江南,就是她哄住了周家夫妇,让他们辞退了女儿的乳母。 要不是没了最亲近的乳母,孤身一人寄居,周晚吟在柴家的这十年,不会这么艰难。 国母殡天,皇帝病了,霍云为防生乱,早将宫内戒严,宫妃嫔都去了太后宫里等消息。 柴家这鸡飞狗跳的婚礼也就传进了太后宫里。 “柴家也太不知轻重了,竟敢阻拦殷将军,闹成这等模样,岂有此理!” 本朝太后姓顾,顾氏是江南豪族,祖上同殷氏也有些姻亲关系。 姻亲远了之后,虽然平日里不亲近,但出了事儿,打了殷家的脸面,那就是连着她这亲戚也不放在眼里了。 “娘娘息怒,也是事出突然,护国公那一家子自己不成器,您也是知道的,家里管事的老太太都快八十了。”先太子妃卢寒烟赔笑道,“那老婆子没什么见识,哪里能同太后比,懂得军国大事。她那样的年纪,只晓得那些规矩礼仪,成日里念着夫为妻纲的。” 她这样说,太后倒不好多责备了,当着众嫔妃的面,难道要说夫为妻纲是错的? 为着上峰的命令,为着别的要紧事,就能违抗夫君的命令? 这要是天下女子纷纷效仿,都去学殷溪报效国家,建功立业,谁来伺候夫君?谁来繁衍子嗣? 卢寒烟见太后的怒气被止住了,赶忙劝道:“好在嘉盈县主冒死拦下了殷溪将军,两边都散了,并没有闹到不能收场的地步。” 太后愣了一下:“嘉盈县主是谁?” “太后忘了么,就是前些日子给骠骑将军捐了军饷的那个姑娘,封的县主。” 太后没见过周晚吟,但是知道捐军饷的事儿,对周晚吟越发满意。 “哀家想起来了,那孩子是个好的,该赏!” 她说完一时又有些犹豫了,转头望向卢寒烟:“哀家就不学柴家那没见识的老婆子遭人嫌了,你年轻,知道孩子们喜欢什么,你说说看,赏她什么好?” 卢寒烟笑了笑,温声道:“妾身倒是有个想法,只是怕这时候说有些不合时宜。” “你说就是。” 卢寒烟想到堂妹递进宫里的消息,和善的笑了笑:“县主可惜是个姑娘家,不然也是个栋梁之才,不如娘娘给她挑个好夫婿。” 太后了然,国丧时候谈这个确实不大好。 但话已经说到这里,突然歇了话题有些刻意了,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卢寒烟体贴道:“她从前许配给柴家二公子,后来让人家给退了婚,到底是被人退过的,不好再说婆家,不如太后给指婚个人家,再重用提拔她的夫君,这不比什么封赏都好?” 第80章 指婚指个二婚的? 卢寒烟话说得漂亮,顾太后也觉得有道理。 便继续问:“只不知哪一家的儿郎能配得上这姑娘?” “说来也巧了,我族中十二郎尚未娶妻。虽说不是主脉,但样貌人品也是没得说的。” “卢氏门高,即便是旁支,也不算委屈了。”顾太后很满意。 过来报消息的顺喜大感不妙,他伺候周惜朝多年,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如今陛下在病中,要是知道周家姑娘被这么糊里糊涂地指婚给了别人,可怎么得了。 他一着急,也顾不得许多了,笑道:“太子妃说的这位卢公子,可是在明德书院里读书的那个?听陛下说,他今年满了二十,正好提拔他进翰林院去。” 他是久在皇帝身边的老人,卢寒烟也不好说他无礼,只好尴尬道:“是呢。” 顾太后听出了不对:“他已经年过二十,怎么还未娶妻?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谁家好儿郎二十了还不娶妻的,就算未娶妻,但也该定下未婚妻了。 前头殷溪就找了个有未婚妻的,闹成这般模样,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卢寒烟赶忙道:“太后放心,十二郎身子康健得很,他呀不是不想娶,是他前头娶了个姑娘,那丫头没福分,嫁过去没几个月便去了。” 一听说卢十二郎是个丧偶的,顾太后心里头就不大高兴了。 这姑娘她虽然不认识,但无缘无故给人指婚指个二婚的,实在不妥当。 卢寒烟又道:“我也是仔细思量过的,他们两个,一个丧妻,一个退婚,都是苦命人,正好相配。县主过了年都十八了,这个年纪,也难找到相配的儿郎,确实拖不得了。” 好姻缘都要讲究个年岁相当,谁若是出了岔子,错过了年纪,就不好说亲了。 男子还好,年岁大了些,配个年纪小点的姑娘也行。 姑娘家就麻烦了,差不多大的男子都成婚了,别家也不肯给自己宝贝儿子找个老姑娘。 顾太后听她这样说,又觉得也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还是你细心,回头等热孝过了,哀家便给他们赐婚。” 卢寒烟道:“妾身是个寡妇,也没什么事做,就张罗着年轻人的婚事打发日子,看到人家和和美美的,我也高兴。” 顺喜的心凉到了谷底。 ———————— 殷溪一路飞马进宫,宫里早已经戴了孝,霍云在未央宫门口等着她。 “太医看过了,说是忧思过度,又伤心动气,嘱咐好生养着,方才醒来喝了药又睡了。” 殷溪一时间肝胆俱碎,正要再细问,门里传来了周惜朝的声音。 “是殷溪来了么,进来吧。” 殷溪赶忙丢下霍云推门进去,就见周惜朝脸色惨白地靠在榻上,屋内浓重的药味熏得她心口发疼。 周惜朝身体不好,但却是个很要强的人,总是以清贵无瑕,光彩照人的模样出现在人前。 轻易不肯叫人看到他的病容。 “陛下……”她轻声喊了一声。 周惜朝没什么力气,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殷溪听话的往前走了几步,在他半步开外的矮凳上坐了。 “没能喝你的喜酒,可惜了……婉姐姐很遗憾。”周惜朝虚弱的看着殷溪。 殷溪没接他话茬,随手接过宫人送来的药盏,要喂他。 周惜朝觉得有些失礼,轻轻摆手:“又不是孩子了,我的药怎么能让你喂。” 殷溪微微叹了口气,自矮凳上起身,让宫人过来侍奉。 她行动间,周惜朝就注意到了她手上的血。 “你受伤了!” 殷溪轻轻摇头:“你不要急,这都是别人的血……我没有事。” 她心里疼得厉害,却不肯多说什么。 周惜朝怎么看不出她有事,眉头皱了皱,沉默了片刻,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静静地喝了药,又把蜡封的圣旨拿给殷溪:“你新婚燕尔,朕本不该这时候找你,但如今有一项要事,骠骑要留守京师,只能让你去办。” “陛下有令,刀山火海我也会去?”殷溪说。 周惜朝冲她笑了笑:“我怎么会让你去刀山火海,朕要你去洛阳,以练兵的名义,保护洛阳王。” “什么……”殷溪脸色一白。 周惜朝也不瞒她,坐正了身子,低低的咳了几声,才道:“你兄长将你托付于我,我总怕你照顾不好你,好在你如今也成了婚,不是孩子了。” “朕登基十年,早有倦鸟思归之意,如今皇后殡天,恐怕朕也天命不永,三弟虽不算天资过人,但心地宽仁,他日或可为尧舜之君。” 殷溪只觉天旋地转,她愣愣的看着周惜朝,心中气血翻涌,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缓缓地跪下去接过圣旨:“臣遵旨。” 周惜朝说:“后宫多年无子,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你要保护好洛阳王。” “是……”殷溪重重地叩首,“他死,我也不活。” 她魂不守舍地出了大殿,正撞见门口的霍云。 “你怎么了……”霍云见她脸色惨白,随口问了一句。 殷溪看着他,张了张口想说话,却猛地一口血呕了出来,那殷红的血沾在她前襟上,好在她衣衫也是红的,并不怎么扎眼。 “殷溪!”霍云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招呼宫人过来扶她。 殷溪摆了摆手止住了众人:“无妨,我只是……” 只是……太过伤心了。 她恋慕了那个人很多年。 很小的时候,她就在心里描摹了一张叫做周韶的画。 经年累月,她亲手一笔一划将那个模糊的影子描摹的清晰。 可是她遇到周韶的时候才九岁,而周韶已经十六岁了。 先太子病逝,他突然地被接进京做了皇帝,也突然地被先皇指婚了谢家姐姐。 她遇到他的时候太晚了,这一晚,就晚了一辈子。 她在东南海战,九死一生之时,听到孩童唱太平歌。 曲调婉转,清丽脱俗。 他自由爱诗书,尤擅小令。 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诗,就想到了他。 她想要活着回到他的身边,想要替他打下太平的江山。 想同他一起青史留名,或许千百年后,她的名字,能和他写在一起。 哪怕是以君臣的名义。 回京之后,她捡到了柴子安的风筝,她以为这是老天派来补偿她的…… 却不想,是老天在惩罚她痴心妄想。 第81章 打老公会吗? 霍云瞧着殷溪失魂落魄的背影,心头有点茫然。 这人婚事搅和成那样都没哭一声,进宫一趟怎么还吐血了? 他一脑门子官司的进了殿内,就见周惜朝已经换了衣衫,梳好发髻在等他。 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阴沉。 “殷溪的婚事,是不是出了岔子?” 霍云不大想他劳神,便道:“没什么大事,成婚拜堂,本就容易忙乱出岔子,陛下好生养病……” “我是病了,不是死了,有没有不对劲我能看不出来吗。”周惜朝一个字都不信。 霍云有点惊讶,他完全没看出来殷溪今天有什么不对劲。 她自从看上了柴子安,每天都不对劲。 要说不对劲,刚刚出去时候才是真的不对劲。 “柴家人婚礼上东拉西扯的埋汰新妇,拖着不肯拜堂,结果丧钟响了。”霍云只好照实把柴家那鸡飞狗跳的婚事告诉了他。 他如今在病中,与其让他乱猜,还不如告诉他。 周惜朝脸色森寒的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先是拦着不肯拜堂,后又摆架子不放人。”霍云冷冷道,“若非周晚吟拦住了殷溪,这会儿柴家已经血流成河了。” “周晚吟?” 霍云点头:“幸亏她有胆有识,劝住了殷溪,也唬住了柴家那一堆人。” 周惜朝想到周晚吟,心头不觉平静了不少,苍白阴沉的脸上渐渐恢复了神采。 顺喜忙宽慰道:“柴家这等人家配不上殷将军,还好这堂没拜成,明日就让殷小世子派人过去,赶紧把嫁妆搬回来。” 周惜朝淡淡道:“傻话,哪有那么简单。” “且不说她这只是没拜堂,就是还没进门,也有的一番扯皮,京兆衙门定了文书,三媒六聘大开中门接进了家,宾客连迎亲的酒都喝了,哪里还能直接搬了嫁妆就走?” “那柴家要是不放人,这还走不了了?”霍云被恶心的不行,难得插了一句。 他想起当日周晚吟退婚,也是好一通麻烦,那还是柴家人自己不想要这儿媳了,自愿召集众人退了这门亲。 而殷溪…… 他们是铁定不肯放过这头肥羊的。 周惜朝摇了摇头:“太祖时,王谢两家通婚,王氏子拜堂之时呕血而亡。谢家要接女儿回娘家再嫁,王家要新妇替亡夫守节,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后来太祖命谢家女归家再嫁,并下令日后这等拜堂之前夫君病故的,夫家不得强留。” 他俊雅的眉头一皱,脸上显出几分狠绝来。 “只要这柴子安死了,柴家就必须给放妻书。” 他向来为人宽和,但一日之内经历丧妻之痛,又见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受委屈,心头憾恨非常。 一时心头藏不住事,再顾不得其他了。 他一生知礼守法,克己复礼,守着那些规矩礼仪,想要做个圣明天子。 可最终,还是心愿难成。 “若是赐死柴子安,周姑娘的一番心意,便白费了。”霍云道。 周惜朝猛地抬头看向霍云:“你怎知她的心意?” 霍云平静道:“她与殷溪本没有什么交情,同柴家人也是相看两相厌,她肯冒死拦下盛怒的殷溪,不就是想为朝廷,为百姓留下这一员大将么?” 周惜朝沉默了。 霍云继续道:“堂堂天子,竟要为这些儿女情长之事,赐死无罪之人,臣以为,这骂名,背的不值。” “柴子安难道不该死吗?”周惜朝冷冷道。 霍云神色平静:“他该死,但不值得脏了天子的手。” 周惜朝抬眼看着他,一时间觉得这人说得有道理。 更让要命的是,他觉得周晚吟心里,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他静静的坐了许久才压下心头的不平:“顺喜,让太医院正过来,换个方子,朕过明日就要出宫去。” 顺喜赶忙笑道:“好好好,奴才这就去办,这和柴家人打交道,还是县主有经验些。” ———————— 因为外祖家里有喜事,周晚吟跟书院告了假,接着又是国丧,她这假便多告了几天。 她一早带着采莲去采买了香烛回来,就见周惜朝穿着一身白衣坐在她家后院喝茶。 周惜朝好几次出现都是穿着素色的衣衫,这次难得穿了一身蓝衣。 他模样生的俊雅,这一身蓝色更显得人明亮精神。 “周公子!你不是新婚燕尔吗,怎么来了这里!”采莲惊讶了。 周惜朝温声道:在下“公务在身,不得不出来找周姑娘。” “找我?”周晚吟疑惑。 周惜朝斟酌了一下字句,说到:“殷溪将军同柴家的婚事,你是知道的,骠骑将军很是不满。我黔驴技穷,想来听听你的意思?” 他看了周晚吟一眼,干脆将那些为难都说了。 “所以……皇帝打算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柴子安?”周晚吟说。 周惜朝看她脸色,有些不服气:“你也觉得不好?” 周晚吟道:“当然不好了!” “哪里不好?” 周晚吟道:“那不还是算成婚了嘛!” “啊?” 周晚吟道:“放妻书放妻书,那不就是说殷溪已经嫁给他了吗?” 周惜朝愣了一下:“这还能不算?” 周晚吟道:“连堂都没拜成,凭什么算成婚了?” 这也太吃亏了! “算是成了一半。”周惜朝为难道,“从前也没有这样的例子。” 这种婚礼半路出些岔子的多了去的,还没谁说婚事不算数的。 一来婚礼忙乱出岔子本就寻常,既然是结两姓之好,不周到的地方总是要遮掩着过去,这才是亲戚的长处之道。 二来即便是出了岔子,但姑娘许了人,走了文书,还八抬大轿抬出了门,亲朋们酒也喝了,喜也贺了,那就算是人家的人了。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想着把姑娘接回家再另谋亲事的。 既结仇得罪人,也寻不到更好的人家了。 “既然是一半,那就可以不认。”周晚吟说,“又没拜堂,若论扯皮,也是有的扯的,不过是他们占理一些。” 周惜朝皱眉,“他们不会轻易答应婚事做废的。” 要是把事情摊开扯皮掰扯,殷家并没有赢的胜算。” 自古只有丈夫看不惯妻子要休妻退婚的,哪有女子闹着不要丈夫的。 朝堂上那群老头子,能说得动吗? 周晚吟惊了:“谁让你要婚事作废的?” “啊?” 周晚吟道:“你让他去求婚事作废啊?” 周惜朝更疑惑了:“他能答应吗?” 周晚吟看了看周惜朝:“打老公会吗?” “什么?” 周晚吟咳了一声:“一天三小打,三天一大打,实在不行你换着花样的打,不行吗。” 第82章 你马甲要掉了! 周惜朝被周晚吟逗笑了。 “就这么简单?” 周晚吟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就这么简单。” 周惜朝脸上笑容未散,伸手端了那桌上茶抿了一口,只觉入口清淡甘甜,让他觉得整个人都轻快精神了不少。 他模样实在生的好看,人也温润好说话。 只要他真心的笑起来,便让人无法忽视。 周晚吟忍不住冲他笑道:“我听说西市有落魄书生给人出主意,一个点子三十文钱,如今骠骑将军问计,既然问到了我这里,我有没有买计钱?” 周惜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同自己开了个玩笑,便笑笑道:“你这计策是好计策,可惜在下身无长物,恐怕出不起你这买计钱了。” “骠骑将军也缺钱?”周晚吟托着下巴看他。 “将军府缺不缺钱,你不是最清楚么?”周惜朝想到什么,闷声笑了出来,“安置北疆士兵的钱,还是靠的你的嫁妆。” 周晚吟把身子往前靠了靠,凑近对面人,小声说:“这次就算了,你下次要是再问计,我要收买计钱了。” “你忍心赚我这么一个身无长物的穷书生的钱?” 他身子不好,怕人瞧见病容,便特意穿了一身蓝色锦衣,配了美玉,还束了牙冠。 这一身衣饰,若说是穷书生,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周晚吟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没说话。 周惜朝这才注意到周晚吟看自己的眼神带了点别的东西,他张了张口,“你误会了,我不是……” 周晚吟“嘿嘿”笑了一声,抬手止住了他。 “嘘……你不说,我就当不知道。” 周惜朝转头看了看顺喜。 顺喜脸色一苦,他哪儿敢这时候乱说话啊,只好赔着笑脸又冲周晚吟笑了笑。 周惜朝心塞塞的点了点头:“行,下次,我见你的时候,一定让骠骑将军带好买计钱!” ———————— 殷溪跑了之后第三天,柴家人坐不住了。 王氏带着柴子安和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去了殷府,要接新妇回家。 柴子安是不大乐意去的,殷溪这媳妇他是真不想要了的,但他们俩这婚事是宫里做主的,他不敢休妻。 让他被打了一顿之后和离,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一到门口就遇见了正修整人马要往洛阳去的殷溪,柴子安看她全甲在身,心里有点发憷,但还是拉下脸来下了马车。 “殷溪,你这闹也闹了,跑也跑了,也该回去了。”他舔着笑脸过来摸殷溪的手臂。 殷溪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冷冷道:“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柴子安见她碰都不让自己碰,心头又妒又烦,但他还想着要把人先骗回去再好生调教,便委屈道:“咱们是夫妻,你的手,不就是给我拉的么?” 殷溪唇角微微勾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夫妻?” “是啊,你忘了么,咱们已经成婚了。”柴子安温柔地说。 “还没拜堂,还不算夫妻吧。”殷溪退开几步,抱着手臂看他。 柴子安道:“只差最后一步了,等到孝期过了,咱们就拜堂圆房。你如今已经出了门了,再住在殷家不好。” “有什么不好?” “新妇不在婆母跟前伺候,住在娘家,像什么样子!”王氏适时的从马车里钻出来,黑着脸道。 还未等殷溪说话,她又横了一眼柴子安:“你看看你,哪里还有爷们的样儿,被这女人拿捏住了!” 柴子安歉疚的一笑,配合母亲尴尬的看了看殷溪,看她不说话,又亲热的往前凑了过去。 “我母亲就这脾气,你不要计较,殷溪,你大婚当日抛下我跑了,我受了不少委屈埋汰,你答应我,今天不要和我母亲闹了行吗?” 殷溪本就身量高,今日穿了朝靴,就更高了。她抱着手臂看了看柴子安,发觉他竟然比自己矮…… 这种货色,周晚吟是怎么忍了十年的? “我闹什么?” 殷溪转身往门前石阶上走了几步,似笑非笑的看着柴子安。 “不闹就好,乖乖跟了你男人回家去。”王氏翻了个白眼,不悦的抢着道。 殷溪居高临下看着这对母子,淡淡道:“没空,陛下有令,让我去洛阳练兵。” “什么!你新婚燕尔,竟然要去练兵!”柴子安激动的跳了起来,“如今又没有战事,练什么兵!” 前朝时候胡人入侵,也出过几个女将,那是因为国家危难之时需要女将保家卫国。 但战事平定之后女将都留守京师做了京官闲职,为的就是让她们能够相夫教子。 怎么他的新婚妻子,结婚还没三天就要再进军营和别的男人混在一起! 真是岂有此理! 殷溪还未说话,她身旁的副将义正词严道:“柴公子也是将门之后,怎么能说这种话!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将军深受国恩,怎么能躺着过太平日子!” 柴子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氏激动了:“话虽如此!但天下太平的,就不能等一等吗!哪有将新婚的夫妇拆散的道理!” 她当了这么多年媳妇,婆婆的瘾还没过呢,朝廷就把她儿媳妇叫走去练兵去了! 她不白熬了么! 殷溪站在石阶上,淡淡看了柴家母子一眼,平静的笑了笑:“想什么呢,陛下最是体恤臣下,自有安排。” 她从袖中拿出一封诏令晃了晃:“骠骑将军已经提拔了你做八品中卫,供职镇南将军府,让你随时随地,待在我的身边。” 她说着随手将诏令丢给柴子安,翻身上马:“出发!” 王氏一听就大叫了起来:“什么中卫!这算是什么官!我儿子是国公府公子,怎么能做这等事!” 这等在军中得整理文书、校对名录的低阶武官能有什么前途! 然而殷溪早已骑着骏马跑远,根本连争论都懒得搭理他们。 副将牵着骏马过来:“柴中卫,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柴子安面如死灰的抓着诏令,叫嚷着要进宫找太后做主。 副将抬脚踹了过去,再扯起来随手给了他两个耳光:“军情紧急!岂容你耽搁!” 王氏带着丫鬟婆子扑过来要拖回宝贝儿子,副将一脚踹开她,反手一剑将柴家马车前的马给杀了。 鲜血喷射而出。 “啊!”柴家众人吓得面无人色。 副将冷冷道:“军令如山,敢阻拦者视同谋反!念你等是后宅无知妇人,本将军不跟你计较,再不退下,就地格杀!” 王氏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登时吓得缩在原地,哭天抢地的叫嚷起来,却不敢动了。 副将摆了摆手,指挥了几个士兵把吓傻了的柴子安拖起来:“将军都跑出去多久了,还不赶紧快马跟上!” “我……我不会骑马啊……” 士兵们并不同情他,反而哄堂大笑起来。 副将冲过去哐哐给了柴子安两个大耳光:“胡说!镇南将军的夫君怎么可能不会骑马!” 他呵斥士兵们:“笑什么笑!还不快绑在马上。传出去咱们姑爷不会骑马,朝廷的颜面往哪儿搁啊!” 士兵们七手八脚的,当着王氏等人的面,把柴子安胡乱绑在了马背上,随手狠狠一抽马。 宝马在柴子安的哭喊声中狂奔了出去。 第83章 太子妃 周惜朝多日来思虑过重,从周晚吟那儿回来之后压在心头的阴云消散不少,连着精神气恢复了许多,一早和霍云交代了一些要紧事,让他留在宫中坐镇,便早早睡了。 顺喜见他难得睡得安稳,提着的心也放下了。 他刚松了口气,又想起了太后要赐婚的事,又紧张了起来。 霍云见他神色有异,欲言又止的,便皱眉问: “何事?” 顺喜看了看他,小声道:“有一件事,奴才一直压在心里许久了”。 “要紧么?” 顺喜压低了声音:“要紧,只不敢让陛下知道。” 霍云皱眉:“你说就是?” “太子妃她……她前日不知怎么的,突然让太后给周姑娘指婚。” “她又给人指婚!”霍云面色一变。 太子妃是卢氏的嫡女,闺名寒烟,是先帝指定的太子妃,不仅深受太子宠爱,就连顾太后也同她投缘。 后来章怀太子突然病故,周惜朝登基之后对这寡嫂很礼遇敬重。 她闲着没事就喜欢给人指婚。 每次指婚的姻缘都不怎么样,人家碍于皇家赐婚不敢不从,最后往往结亲成了结仇。 前些年卢寒烟把他手下谢参将的妹妹指婚给了清河崔氏的子弟。 江南谢家早已没落,崔氏哪里看得上谢家旁支的女儿,捏着鼻子娶了回去之后便百般磋磨。 谢家妹妹嫁过去没一年便郁郁而终了。 谢参将自幼父母双亡,和这妹妹相依为命。征战回来就得知妹妹的死讯,大病一场,闹到了他这里。 他亲自进宫找卢寒烟理论。 卢寒烟却死活不承认是自己指婚指的不好,说是谢家姑娘命薄,没有福气。 “指给谁了?”霍云不悦的皱了皱眉。 顺喜脸色一苦:“说是卢家十二郎。” “胡闹!”霍云一听是卢十二,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宫中没了皇后,这位太子妃未免太多事了!” 他正烦着,卢寒烟身边的大宫女就过来了,说是奉太后命过来请陛下。 原来柴家人看不得自家儿子受苦,让世子夫人卢氏进宫找太后哭诉了。 太后向来偏疼卢寒烟,一听她堂姊妹进宫抹眼泪,也没多问,直接就派人去未央宫找皇帝了。 “陛下好不容易睡下呢……”顺喜为难道,陛下已经好几日没能好好睡下了,这时候叫去,又要劳神。 那大宫女脸上挂着笑,坚持道: “按理说太后叫人,陛下已经睡了,自然是不必起身去的,但这会儿还未掌灯,奴婢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就回去说陛下睡了,委实有些……” 顺喜尴尬的站着,一时也不知道回什么好。 儿子病了,既然已经睡下了,做母亲的自然没有非要他起身去见的道理。 但太后毕竟不是陛下亲娘,母亲传唤,做儿子的借口睡了不肯起身,也算是不妥。 “可陛下他……” “我记得你是太子妃身边的。”霍云突然出声道。 那大宫女甜甜一笑:“将军记性真好,奴婢是自小跟着太子妃的。” 霍云随口道:“陛下已经睡下了,寡嫂身边的丫头来找小叔子,这不合适,你回去吧。” “将军……”那大宫女脸色尴尬,“奴婢这是替太后娘娘传话的。” “太后身边不是没有服侍的宫人,你太多事了。”霍云摆了摆手,“掌嘴。” 那大宫女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几个守着未央宫的霍家亲兵便过来扯着她狠狠掌了几个耳光。 大宫女无缘无故被掌了嘴,却也不敢多说,只能委屈道:“奴婢也是一片好意,主子陪太后说话,做奴才的帮着传个话,也是顺手的事儿,奴婢以后不敢了。” “陛下自入京以来,侍奉太后无不尽心,晨昏定醒从不落下,你家主子身为寡嫂,日日守在太后那里,好看吗?”霍云冷冷的说。 顺喜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将军慎言。” 霍云冷冷看着那大宫女:“慎言,你看我什么时候不谨慎了?” “我们主子……那是怕太后寂寞,陪着说说话。”大宫女肿着脸,小声道。 “陛下后宫那么多后妃伺候,太后寂寞什么?”霍云居高临下凉凉的看着那大宫女,“你家主子的话,也不少。” 大宫女脸色白了白,低着头往后退了退。 按理说,主子身份尴尬,是该谨言慎行,深居简出,守着幼子替先太子守灵。 可皇后出身没落谢氏,主子更得太后喜欢…… “太后有什么事?”霍云冷冷的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赶忙解释:“是柴国公府上的世子夫人进宫找我们太子妃……” “不必找陛下了,此时是我做主,我随你去便是。”霍云心中了然,打断了她。 那大宫女闻言一喜,她请不到陛下过去,主子必然生气,能把骠骑将军请过去,也算能交差了。 ———————— 霍云收了脸上阴沉之色,大步朝着太后宫里去了。 一进门就瞧见一屋子的女人,不仅有太后和卢氏两姐妹,还有几个后宫的嫔妃。 皇帝不愿亲近后宫,太后本想着借这个机会让几个妃子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结果来的是霍云,颇觉有些扫兴。 “皇帝怎么没来?” 霍云一板一眼的行了礼,随口道:“陛下身体不适,太医开了安神的药,喝了之后昏睡过去了。” “啊这……”本来不高兴的太后这下又有些尴尬歉疚了。 皇帝身体向来不好,隔三差五的病着,但这个病又病得不很要命。 他性子要强,小病不段,但该处理的朝政也从不耽搁,久而久之,大伙儿也都习惯了。 太后也就不怎么将他的病放在心上。 霍云直截了当道:“方才路上问了一些,说是太子妃因为柴家公子的事情劳神,此事不必劳烦陛下,是臣做的主,世子夫人有什么意见,直接问臣便是了。” 世子夫人见这冷面的阎罗,早不敢多说什么了,便拿眼睛看自己堂姐。 卢寒烟微微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骠骑把柴家公子送进了军营,他父母甚是想念……” “他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想念的?”霍云皱眉,“殷溪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只是去洛阳练兵几个月,有什么不可?” “将军息怒,我这小叔子年少,还从未离家,家里母亲祖母想念……” “想什么想,他夫人二十岁的时候都平定东南了。”霍云不悦的看了世子夫人一眼,往一旁的凳上坐了,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 世子夫人也只能赔笑道:“实在是他是个读书人……” 霍云打断她:“什么读书人,本将军记得国公府是武公爵,领的是武班的俸禄,怎么?朝廷每月花着月银养着偌大国公府,你告诉我柴家的子弟受不住军中的苦?” 第84章 嫉妒 世子夫人求救似的看向太子妃,太子妃也有些为难。 若来的是皇帝,她还好仗着寡嫂的身份,用言语在太后面前拿捏一番。 但霍云这人自小就油盐不进还是个闷葫芦,他若是不高兴了,连周旋都懒得周旋。 “即便是武公爵之家,也不是每个男子都能去军中的。”太子妃温声道,“阿云,你自己天资过人,不能总这样求全责备,会让你身边人很辛苦。” 霍云神色冰冷的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转头冲太后解释:“殷溪有公务在身,又新婚燕尔,朝廷也不好令夫妇这时候分离。臣提拔了殷溪的夫君进军营,效命于她帐下,夫妇同去洛阳,岂不是更好?” 太后本来觉得殷溪一个姑娘家绑了夫君进军营里,不成体统。 霍云的话一下子点醒了她,柴家的婚礼闹得不好看,多半是婆母多事,想要拿捏殷溪。 如今这少年夫妻一同离了家宅,他们两人住进洛阳城里,也免得婆媳不和,惹出诸多事端来。 太后想到这里,神色松动了下来。 “骠骑说的也有道理,军务本来就是他们男人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太子妃素来受太后宠爱,被驳了面子,脸上有点挂不住,红着眼睛不高兴的看了霍云一眼。 霍云却并没有搭理,冲太后一点头就告辞了。 他行到门口,眼角微微一撇,就见太子妃在抹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太后还在好言劝着她。 这等优待,谢皇后是没有的。 顾太后是先皇的继后,章怀太子是元皇后所生,但她和元皇后是亲姐妹,且感情很好。 章怀太子没能继承大统,她难免对最后继位的庶子心有芥蒂。 谢皇后夹在精明的寡嫂和糊涂的婆婆中间,日日小心谨慎,活得心力交瘁。 霍云想到这里,转头又折了回去,黑着脸冲世子夫人道: “别哭了,殷溪过几个月就回来,柴子安死不了。” 卢氏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说话不拐弯的人,一点客套话都没有,尴尬的止住了眼泪,半天说不出话来。 霍云低头看着她,冷冷的补了一句:“另外,小叔子夫妇间如何过日子,做嫂子的也不该插手,夫人,你多事了。” 卢氏:“!!!” 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骂人多脏,僵着脸道:“是……是老太太和婶婶命我进宫来……” “那就是你家老太太不懂规矩了。” 卢氏硬着头皮磕磕绊绊道:“我……老太太年纪大了……” 霍云懒得多解释,目光冷冷的落在太子妃身上,转身出了门。 太后赶忙打圆场:“阿云这孩子自小就这性子,说话直来直去的,你别计较。” 太子妃怎么不知道他这是杀鸡儆猴?但话说到这份上,也只能苦笑着回应:“我哪儿能和他计较,我入东宫的时候,他才十岁,我看他啊,就跟看孩子似的。” 霍云自太后宫中出来,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他顺着灯火遥遥望见了昭阳殿,那本是中宫皇后的寝殿,如今皇后故去,停灵太极殿,也不知道宫人记不记得掌灯。 他信步走了走,回过神时人已经到了昭阳殿的前庭,冷冷清清的庭院里几个宫人穿着丧服在给庭中的灯里加灯油。 宫人们看到他来了,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躬身行礼。 霍云远远瞧见堂前有宫人步履匆匆而过,开口问道:“朝臣与宗室女眷都往太极殿哭灵,你们怎么在这里躲清闲。” 那几个宫人互相看了看,一个宫人壮着胆子上前解释:“将军息怒,非是奴婢偷懒,乃是皇后娘娘故去,陛下准我们私下在昭阳殿设了灵堂祭拜,各宫受过娘娘恩惠的人,得了空也过来烧些纸钱,奴婢几个留在这里看着灯火。” 霍云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周惜朝竟然是这样一个体恤他人的人。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堂前走了过去。 装饰俭朴的屋里简单扎了白绢,案上供着灵位。皇后的棺椁在太极殿,灵前挂着一副皇后的画像。是她穿着朝服的模样,虽然头饰繁复,但眉眼瞧着温柔可亲。 火盆里的火还燃着,霍云俯身细心的将纸钱归拢,免得风吹出来火星乱溅。 “出来吧。”他说。 话音一落,屏风后头缓缓走出来个少年。 小端王红着脸,低低的叫了一声:“霍叔叔……是我……” 霍云皱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端王小声道:“我来给谢娘娘上柱香。” “太极殿里有的是香,你一个皇子,深更半夜一个人乱走做什么。”霍云说。 小端王俊秀的小脸皱了皱:“我想给谢娘娘守灵,母妃不让……” 霍云沉默了一会儿,伸手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的上了。 谢皇后聪慧仁慈,不仅待宫人宽厚,待他们两个也都极好。 小端王性子柔和,聪慧过人,谢皇后平日里很疼爱他,但他母亲太子妃卢寒烟与皇后不睦,并不喜欢儿子和皇后亲近。 “不过是守灵,有何不可?”霍云上了香,脸色冷了下来。 “母妃说小孩子白事要忌讳一些,让我每日早晚去太极殿上了香就走。”小端王眼睛红红的,有些委屈道,“我听说这里也设了灵堂,就想着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霍云不大喜欢这孩子畏首畏尾小心翼翼的样子,看他这样为难,又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惜朝那样机巧聪慧之人,也能体恤宫人想要祭拜的心意,准许他们私下在这里设灵堂。 人的性情本就各不相同,不必苛求每个人都一样。 “你想替谢娘娘守灵,这份心意难得,不管是这里还是太极殿,都是一样的,她都能感知道。”霍云说。 小端王眼睛亮了亮,听话的点了点头。 他本就喜欢亲近霍云,看他今日这样好说话,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闲话。 “霍叔叔,谢娘娘走了,皇叔会立新的皇后吗?” 霍云皱了皱眉:“这是长辈的事情,你越发没规矩了,这也能问?” 小端王瞧了一下,见四下无人,小声道:“皇叔他喜欢嘉盈县主吗?” “乱讲什么!”霍云不悦的看了他一眼。 小端王看他脸色差,小心翼翼抱着他胳膊,突然委屈了起来:“我错了,我那日见了周姐姐,回来没忍住把斗篷的事情告诉了母妃,母妃她很不高兴……” “什么!”霍云脸色大变,“是你把我送斗篷的事情告诉了太子妃!” “我……我想让太后把周姐姐指婚给皇叔来着,结果谢娘娘走了,太后不知怎么的,还要把周姐姐指婚给我那个卢家堂舅……霍叔叔,我是不是闯祸了。” 霍云再顾不得其他,大步朝着东宫太子妃那儿赶去。 第85章 男人么,死了才老实。 东宫乃是储君的居所。 章怀太子病逝之后,周惜朝登基,按理说他的妻儿应该搬去别处。 但寡居的太子妃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去太后那里哭的肝肠寸断,太后不舍得他们母子俩搬出宫去,便以自己需要儿媳侍奉的名义留他们继续住在了东宫。 这东宫位置巧得很,在皇帝的未央宫和皇后的昭阳殿中间,皇帝每次去找皇后,还得经过寡嫂的门前。 偏偏这太子妃还不是个深居简出的省心人,皇帝偶尔去皇后那里坐坐,她还跑去找皇后串门。 霍云一到庭前,还未让人通报,就有几个漂亮的宫娥捧着熏香对着他转圈。 香味缠绕着他的鼻息,那是独属于东宫的味道,太子妃从范阳带来了绮罗香,香味绵长清雅,久久不散。 她闺名寒烟,因此有了雅称绮罗烟。 霍云冷眼看了看环佩叮当乱响的宫娥彩女,冷冷道:“我数到三……” “阿云,你这是怎么了,今天是腊八,她们给你辟邪呢。”太子妃自门里出来,嗔怪道。 少女们咯咯笑着退到太子妃身后,命亮的眸子像珍珠一般,鲜嫩白皙的手指捂着唇,灵巧动人。 “皇后殡天,你这里倒是热闹。”霍云冷冷的说。 “虽然是国丧,但日子也是要过的,总不能皇后死了,大家连节都不过了,谢家妹妹定然不愿意看到你们这样。”太子妃亲热的走过来拉霍云的手,“外头风大,进屋说话吧。” 霍云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太子妃尴尬起来,有些失落:“忘记了,你如今大了,也不是孩子了。从前殿下在的时候,你日日都宿在东宫里,等着吃我做的虾饼。” 霍云看着她,并不说话。 太子妃叹了口气道:“自从谢家妹妹进京,你有了谢姐姐,便不怎么来我这卢姐姐这里了。” “同皇后娘娘无关,是我长大了,喜欢弓马骑射和兵法,皇后娘娘的嫁妆里有不少兵书。”霍云干巴巴道。 谢皇后怕他小孩子没长性,叶公好龙,只许他每日去看,并不给他带走。 先皇子嗣单薄,顾太后也没有生养,都纵着这外甥。谢皇后入主中宫的时候,他十三岁不到,正是最恃才傲物的年纪。 他爹都管不住他,也只有谢皇后的话,他肯听一听。 “你这孩子,喂了你三年,你转头就不亲我了,念着你的谢姐姐,她如今去了,你还怕我怪她。” 太子妃抿唇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很好看,容貌精致华美,即便是守寡,衣饰不能太过招摇,但她总能找出最合适的装扮。 精雅别致,端庄高贵,素净的恰到好处,并不寡淡味道。 “那件披风,是我给嘉盈县主的。”霍云看着她,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哪件?你说什么呀?”太子妃明亮的眸子望着他,笑着问。 “和陛下正相配的那一件。”霍云说,“是我给的,是我亲手猎的。” 太子妃笑了出来:“你说那一件啊,我知道是你猎的,从前管你要,你还不肯给。听皇儿说,你给了一个叫周晚吟的姑娘……” “卢寒烟!”霍云再也忍不住,他打断了她,“那披风是我送的,和陛下,和周晚吟没有关系!” 太子妃哑然失笑:“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吓人……” 霍云瞧着她面容,脸上的神情越发难看。 “当日我不肯把披风送你,是因为另一件已经送了陛下,再送你不合适。”霍云冷冷的看着她,“你二人的身份,穿一样的披风,惹人非议。” “你堂堂一个骠骑将军,也怕人非议?”太子妃有点不高兴,她在这宫里,还从未有人和她这样说话过,“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去了一趟北疆回来,跟变了个人一样。” 霍云几乎要把“无耻”两个字说出口,又不想闹得难看,只能咬牙道:“我言尽于此,你不要误会嘉盈县主,她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你不要为难她,否则……” “否则怎样?你警告我?”太子妃凄厉的看着他,“阿云,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霍云清亮的眸子冷冷的望着她:“你看我像是什么知恩图报的人吗?” 他冷冷的转身,大步离了东宫。 太子妃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气得脑袋疼,一下砸坏了好几个熏炉。 世子夫人卢氏还在内室喝茶,听见动静赶忙过来劝她: “娘娘息怒,皇后殡天,热孝期间禁添新物件,叫人发现了不好。” 太子妃看着一地狼藉,面上泛起淡淡莫名的情绪:“这个周晚吟到底有什么魔力!一个两个都被他迷得神志不清的!” 卢氏也不晓得她怎么生这么大气,只随口埋汰道:“她是柴家的外甥女,模样自不必说,心思也算剔透。平日里做出来样儿,对男人爱答不理的,偏偏男人就爱她那个调调。” 太子妃皱眉:“模样好?” 卢氏道:“那是自然的,不说我那小叔子虽然得了殷溪将军,也常后悔错失佳人,就是我家那个,瞧见了她,眼睛也挪不开。” 她想到什么,心里头不舒服,咬牙切齿道:“男人么,不就是这个死样子,死了才老实,只要他肯知道回家就好了。外头的小贱人我也懒得管了。” 太子妃皱眉:“你倒也想得开。” 卢氏叹了一声:“想不开又能怎样,外头女人那么多,我各个都去记恨,早晚把自己个儿给熬死。” 她说着凑近太子妃,低声道:“不是我吃不着葡萄,你瞧着皇后娘娘,皇帝三宫六院的,她这才当了十年皇后,把自个儿命都当没了。” 太子妃一愣,皇帝最近常常出宫去,听皇儿说,还弄出了个成双的披风出来,那谢皇后死的突然,不会是给气死的吧? 她想到这里脸色又难看了起来,随口对身边宫女道: “过几日就是谢婉音头七,宗亲女眷要一齐进宫哭灵,传令下去,让那个什么县主也进宫来。” “县主也要进宫?”宫女愣了一下。 按照规矩,县主及以下只需在家中摆灵堂祭奠,出殡之日再一齐送葬入后陵即可。 太子妃不悦道:“你去传话就是,本宫想亲眼见一见她。” 第86章 是不是卢十二欺负你了! 霍云警告了太子妃之后便回了西苑。 他自小就不爱说话,懒得搭理人,先皇和顾太后都觉得有趣,隔三差五就把他接进宫里,变着法儿的逗他说话玩。 先皇把西苑划给了他住,他大了之后不怎么留宿在宫里,但屋子一直给他留着。 如今皇后突然病故,皇帝也在病中,正值多事之秋,他忙得一个头两个大,今夜干脆留在了西苑。 “将军!”那守门的宫女一见他便惊喜的叫了一声,“这奴婢就去准备热水伺候。” 霍云愣了一下,觉得她眼生:“你是……太子妃身边的?沁雪呢?” 那宫女甜甜一笑:“沁雪姐姐到了年岁,已经出宫与家人团聚了,奴婢人笨,太子妃让我在这里替将军守着屋子。” 沁雪是谢皇后拨给他的人,在西苑替他看了十年屋子,知书达理,又聪慧过人,本就是没有父母亲族才入宫做了女官的。 霍云没说破这些,看了那娇俏可人的宫人一眼,大步进了卧房。 三两个宫人利落的端来了精致的茶点,他没什么胃口,便坐着闭目养神。 他眼睛一闭上,女人细腻的肌肤就爬上了他的脖颈。 他猛地一睁眼,就见方才那俏丽的宫女体贴的伸手解他身上的披风,柔嫩的手指正若有若无的碰他的下巴。 “将军,是奴婢伺候的不好么?” 霍云黑着脸自己解了披风丢给她:“不必,你出去吧。” 那宫女羞得满面通红,低着头接了披风,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换了几个模样更加俏丽可人的宫人打了热水过来,要伺候他沐浴。 霍云又黑着脸把人赶出去。 他心里不大高兴,但是又一时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次日一早便赶紧出宫了。 路过朱雀街的时候撞见了谢参将,同他说起了近日京城的防务。 霍云好不容易得了点空,便随他一道儿进了街边茶寮里。 “找几个得力的人,替我去打听一个人。”霍云拿手沾了茶水在案上写了“沁雪”两个字。 “这是谁?”谢参将瞪了瞪,瞧着像是个姑娘家的名字,他有些古怪的抬头望了望自家上峰。 霍云道:“是西苑原先的宫人。” “这还不简单,找内务府的太监问一下不就成了。”谢参将是个大老粗,一拍桌子道。 霍云道:“让你问你就去问,别让人知道是我。” 他若是开口问,太子妃就会知道,到时候就会搅和成一团。 他想到太子妃,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昨夜西苑那些撩拨他的美貌灵动的宫女,又恶心又烦闷,赶忙转头去看窗外。 他一转头,就瞧见楼下两道熟悉的身影,是周晚吟带着采莲在街边看货郎担。 大约是价钱不公允,采莲正叉腰和那货郎对骂,骂的太激动,周晚吟抱着她胳膊拼命拖她走。 谢参将把脑袋凑过来,一看就乐了:“这周家姑娘真有意思,这讨价还价的本事……” “讨价还价?”霍云愣了一下,“他们在……” 谢参将笑道:“这是百姓人家做小买卖的把戏啦,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看中了什么,吵吵嚷嚷一通再买回去。” 他话音一落,霍云就瞧见周晚吟把一吊钱拍给货郎,和采莲高高兴兴的拿了一堆小玩意走了。 这买卖还真吵吵嚷嚷的谈妥了! 霍云看的好笑,谢参将瞧着他脸色,笑道:“末将去打个招呼?请她们一道儿过来喝茶?” 霍云白了他一眼,随手把窗边的帘子放了下来。 就方才这一会儿,他好像想明白了卢寒烟让她不舒服的是什么。 卢寒烟喜欢给他安排各式各样美丽的婢女。 卢氏是大豪族,不仅珍玩宝物令人叹服,更有不少娇童美婢。 只要他进宫,太子妃总会让貌美的宫娥彩女在他身边转悠,端茶的倒水的,打扇的掌灯的,一个比一个美丽灵巧。 不管他干什么,那些美丽活泼的姑娘们都陪伴着他,围着他转,甚至毫不避讳男女间的亲密举动。 并美其名曰红袖添香。 他没有亲近的姐妹,也不曾注意过别人家姑娘私下是如何相处的,方才瞧了采莲同人讲价,这才想明白了些。 他所厌恶的不是女人,而是太子妃给他安排的那些带着情欲味道的接触。 别的姑娘的侍女,也是会同男子一样拌嘴吵架,而不是在他跟前做出美丽的姿态同他玩笑。 他凝神想了许久,猛然间觉得自己的肩头被人重重敲了一下。 一回神,谢参将已经不见了踪影,采莲和周晚吟正拎着一堆小玩意看着他。 采莲的手上还举着一个戒尺,显然这就是刚刚敲他的“凶器”。 “你……没事吧……没敲疼你吧。”周晚吟看他好半天不说话,苦着脸道。 霍云轻轻摇了摇头:“无妨”。 周晚吟痛苦起来:“骗子!不疼还要了我五文钱!” 霍云:“……” 半晌,他道:“你买戒尺做什么?” 周晚吟把手上一堆零碎的玩意放在案上,解释道:“学堂里教诗文的林先生戒尺坏了,我今天出来采买东西,替她捎一个。” 她请了几日假,今日采买足了东西,好明天一道儿带去书院去。 “咦!你怎么也不去书院了?”周晚吟突然疑惑。 “去书院?”霍云愣了一下,“干什么?” “上学啊。”周晚吟惊了,她不在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霍云这才想起来书院的事情,他这几天都忙疯了,早把读书的事情给忘了。 “啊……我不去了。”他茫然的回了一句。 周晚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你这学……就……不上了?” 霍云这下真脑袋卡壳了,他刚刚还在想着太子妃的事,突然碰到这两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也不知道谢参将跑到哪里去了! 下回出门还是得带林副将! 他说话老沉默,还神游九天,周晚吟生气了,一拍桌子:“是不是卢十二欺负你了!” 第87章 要进宫? “卢十二?”霍云脑子一激灵,“他算什么东西!” 周晚吟蒙了一下:“不是他?” 霍云这才想起她还不知道宫里要赐婚的事情,便道:“你不用管他,我不去书院是因为有别的要紧事……” “什么事情能有你上学重要!”采莲都惊了,“你不考状元啦?” 霍云:“……” 他正愁着,谢参将抱着刚买的炒栗子跑了过来,赶忙道:“霍公子已经得了军中的提拔,日后不必再读书了。” 周晚吟震惊地看着谢参将,这不就是那天在书院里的糊涂蛋么! 他怎么和霍七郎一起了? 谢参将和气的同她见礼,厚道的笑了笑:“姑娘不必担心,霍公子的前程好着呢。” 霍云找回了点思路,温声笑了起来:“承蒙参将抬举,在下如今已经听用在他帐下。” “你?”周晚吟惊了,“你怎么做到的!” 霍云道:“那日的策论,入了骠骑将军的眼,所以就……让我做了参加手下的骑都尉。” 周晚吟茫然了:“那你这是……做官了?” 霍云点了点头。 “骑都尉是几品?” “五品。”谢参将赶忙道,“骑都尉是五品,虽不算高,但若有战功,升起来也快。” 周晚吟瞪大了眼睛:“你爹才六品!你这么小就五品了!” 她都有点嫉妒了。 霍云:“?” 他爹六品?他说的吗?什么时候说的? 算了这不重要,反正都是瞎编的,这姑娘挺好骗的。 他很满意的看了一眼谢参将,谢参将很识相的把手里的一匣子炒栗子放在了案上,转移话题: “这是方才买的,县主请。” 周晚吟拿了个炒栗子捧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又抬头看着霍云,更加嫉妒了:“你上峰对你真好。” 霍云又看了看谢参将。 谢参将赶紧伸手搂了搂霍云的肩膀:“我同霍兄弟相见恨晚,亲如兄弟,不讲究那些上下规矩。” 霍云目光缓缓落在他刚刚拿栗子的黑乎乎的手上,没说话。 谢参将赶忙僵笑着把手收了回来。 “霍七郎。”周晚吟愁肠百结的叫了一声,“你一定要保护好你的脸。” 霍云抬眼看她。 “我很怕你将来混官场混不下去。” 霍云:“?” 周晚吟长叹一声,神情有点复杂:“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将来得靠脸吃饭。” 霍云:“……” 他也没有生气,反正已经骗到了这里,干脆继续编下去,和周晚吟稀里糊涂的聊了下去。 谢参将坐在一旁,看了看周晚吟,又看了看自家将军,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家将军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鸡同鸭讲的聊了半天,周晚吟对霍七郎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崇敬之情。 这人长得很精神,但是很没有那种大美人的款儿,说话很干脆利落,很不温柔体贴,不像是靠脸上位的。 尤其是这人脾气不大好,是个闷葫芦加棒槌。 这种人都能还没毕业就找到好工作,领导还这么照顾他,周晚吟对这个国家的朝政充满了信心。 等她在书院学够了本事,找个好去处应该不难,听说内廷很需要识文断字,文章好的女官。 就在周晚吟对自己的就业也充满了信心时,两个小童匆匆跑上楼来找她。 “姑娘,得赶紧回去了。” 周晚吟愣了一下:“回去?” 小童低声说:“宫里来了人传话,让姑娘在皇后头七那日进宫去哭灵。” “我?” 小童点头:“林太夫人让姑娘赶紧回去,学些宫里的规矩。” 霍云冷不丁开口:“按往常惯例,你家姑娘不必进宫的,是谁下的旨意?” 那小童一愣:“不是旨意,是太子妃身边的女官来传的话。” 谢参将闻言脸一白,欲言又止的看了周晚吟一眼。 周晚吟茫然:“参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她也感觉不大对劲,她是个靠捐款捐来的县主,和谢皇后非亲非故的,破格让她去干什么? “这这这……不能去啊!”谢参将脸色蓦然变得惨白,“我妹妹当日也是这样,突然进宫,然后就……” “就怎么了?”周晚吟被他搞得有点怕怕的。 谢参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着急的看了看霍云。 霍云皱眉:“你尽管说,她不是外人。” 谢参将紧张的看着周晚吟,一咬牙道:“那日上元节,宫里宴请命妇贵女,我妹妹是谢家旁支,本没有资格进宫,也是这样,太子妃突然传了口信,把她接进了宫里。” “后来呢?”周晚吟愣了一下。 “后来……宫宴上,太子妃突然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把她指婚给了崔家的子弟。” “这么随便的吗!”周晚吟惊了。 “是……太子妃随手一指,就定了我妹妹的一生。” 谢参将的脸色越发难看,她的妹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嫁了人,不到一年就没了。 寻常女子的终身,只在宫中贵人的一句话里。 他实在不忍心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也被稀里糊涂的指婚,落得和自己妹妹一样的下场。 “太子妃她……不是个寡妇吗?”周晚吟有点疑惑的看着谢参将。 是她孤陋寡闻了吗?前任太子留下来的遗孀,她的权势这么大? 霍云难得给她解释了起来:“太子妃是皇帝寡嫂,仗着长嫂如母的大义,又有太后宠爱,她插手一些后宫朝廷的小事,皇帝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 “这……不大好吧?”周晚吟干巴巴道。 皇帝自己有妻子,这些事情该是皇后打理,寡居的嫂子到处出风头,这算什么事儿啊。 “是不大好,但也没有大不好。”霍云说。 “但凡兄弟多的人家,妯娌之间总有些龌龊,她门第比皇后高,又是嫂子,拿着这个款,自然能拿捏人。” 周晚吟嘶了一声:“所以,她突然把我叫去宫里,一时高兴,也能随手把我指婚给谁?” 皇后活着她都这么嚣张,现在皇后都没了,她不得翻天了! 第88章 她是来挑儿媳的! “皇后还在停灵,她即便有心赐婚,也不至于这时候就下旨。”霍云安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心。” 周晚吟心塞的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能不担心,人家靠山不硬的都被祸害了,我这没靠山的……。” “你怎么没靠山了?”谢参将惊了。 “我这算什么靠山!”周晚吟更惊了,“我这县主是靠捐钱捐来的,皇帝陛下他都不认识我!” 霍云默不作声的看着她,默默喝了一口水。 过了许久,温声道:“朝廷还是有法度在的,你不会有事的。” 周晚吟感觉他的目光清澈明亮,好看的不像话,看上去有点像个大学生。 算了,霍七郎这个棒槌好不容易找到个工作,还是别让他多知道这些了。 王孙贵族之家婚丧嫁娶,都是利益算计。 也不知道她这嫁妆都没多少的虚名县主,给她指婚能有什么好处。 她心事重重的回了家,简单学了几天规矩。 到了头七那日,就被宫车接进了宫,到了宫门口,她的侍女就不许进去了,宫人们领了她到太极殿和众公卿家的女眷一道儿上香烧纸钱。 未嫁的小姑娘都穿丧服,手臂缠着蓝绢,一道儿跪在离棺椁近最近的地方。 周晚吟怕惹事,一直埋着头,用孝帽遮着脸。 一通兵荒马乱之后就到了中午,法事也结束了,同她一起戴蓝绢的小姑娘们都被自家母亲领着去熟悉的内廷宫妃那里坐坐,或者领着自家孩子去拜见太后。 只有她一脸茫然的被丢在了原地。 她在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宫人领着她去了偏殿的小佛堂里吃些茶点。 一口茶还没下去,又有几个宫人捧了重孝的丧服过来,传太子妃的话: “皇后娘娘年轻就去了,一时找不着晚辈的孩子,县主按着辈分,该换娘娘一声婶婶,我们太子妃想着,都是自家亲戚,今夜就劳烦县主守一晚上灵。” 周晚吟了然一笑,守灵这种活儿,有些忌讳的人家觉得晦气,不大想让自家孩子去守。 头七的夜里要两个人彻夜不睡的守着,宫里挑不出人了,把她这没有爹娘心疼的孤儿软柿子拿来捏一把,要她守一晚上。 她倒也不在意这个,被抓壮丁总比瞎赐婚要好。 到了夜里,她才知道另一个是云南王的小郡主穆明珠。 小郡主好容易看到个熟人,激动坏了,上去就抱着周晚吟胳膊:“周姐姐,太好了,皇后娘娘没了,这宫里我一个熟人都没见着。” “你也是太子妃让来的?”周晚吟狐疑的看了看她。 小姑娘点了点头:“是啊。” “我祖母出身江南谢氏,同皇后娘娘是从堂姐妹,七拐八拐的,我该喊皇后娘娘一声姨祖母。” 小姑娘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呵欠,为了提神,又给火盆里加了些纸钱。 周晚吟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头越发不舒服。 今日头七,皇后虽然没有儿子,但太子妃的儿子作为侄子,替婶母守灵,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抓壮丁抓到她头上就算了,竟然连穆明珠一个小孩子都抓来了! 本朝丧事上有个规矩,年幼之人要尽量避一些,毕竟是有些晦气,小郡主是个没娘的姑娘,算起来本就是命薄了,她现在才刚满十二岁,还是个异姓王家的孩子,让她过来顶这差事,实在是过分了! 整个小佛堂里除了她们俩一个人都没有,宫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周晚吟心里头堵着一口气,趁着夜深无人的时候忍不住起身走了走。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动静,小郡主吓得一哆嗦,仅仅抱住了周晚吟的胳膊。 “什么人在外头!”周晚吟也吓得不轻,低声呵斥了一声。 门外寂静无声,本该守在外头的宫人也没回应。 周晚吟觉得不对,皇后娘娘的头七,太极殿里竟然只剩下她们两个。 她缓缓走到了门边,手放在门上。 “别……”小郡主苦着脸说,“我害怕,你别动门?” 小姑娘哆哆嗦嗦的往棺椁边上挪了挪,缩在了火盆边上,抽抽噎噎的说: “周姐姐,我想回家了,父王老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京城了。” 她只是小,不是傻,这宫里,人比鬼可怕,活人比死人更吓人。 周晚吟轻轻安抚的冲她笑了笑,手上猛地一用力,把门往内一拉。 “哎呦喂!”只听一声叫唤,柴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卢氏狼狈的跌了进来。 “大表嫂,你这是做什么!”周晚吟脸一黑,目光越过她冷冷的看向她身后。 卢氏的身后是一个大约五十多的贵妇人。 贵妇人和卢氏躲在门外偷看,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又挑剔的打量起了她们。 她既不自报家门,也不见礼,实在是无礼至极。 周晚吟冷着脸又喝问了一声: “你是什么人!” 那贵妇并不答话,自顾自的继续上下打量了两人一下,不满的皱了皱眉,又朝着卢氏看了看,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 卢氏赶忙上前去,爽利的拉着周晚吟的手臂,笑盈盈道:“好孩子,过来,站到亮点儿的地方。” 周晚吟不悦的看着她,没动。 卢氏嗔怪的看她一眼,脸上笑得越发热切喜庆:“傻孩子,听话,我是你亲表嫂,我还能害你不成?” 她说着便用力把周晚吟往烛火亮的地方推。 周晚吟想起谢参将和霍七郎说的赐婚,隐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猛地用力,一把甩开卢氏的手:“皇后灵前,表嫂请自重!” 这太子妃竟然安排了守灵的时候让人来偷看她们! 她心头火起,一转头,就见那贵妇正盯着小郡主转圈的打量。 小郡主还是个孩子,被她看的都有点害怕了,躲到了周晚吟身后。 周晚吟一手拿了烛台冷冷道:“两位若是再不自重身份,唐突无礼,我就要喊人了,皇后英灵不远,你们这样闯进来,就不怕陛下治罪吗!” 那贵妇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她今天是来挑儿媳的,这两个姑娘,委实不大令她满意。 一个身份低一些却性子骄纵不服管教,一个出身高贵却又是是个胆小的娃娃…… 但她儿子的婚事拖不得了,目前只能从这两个姑娘里挑一个,便稍稍缓和了脸色道:“我是永安伯爵府的夫人,听说你们两个孩子在这里守灵,来瞧瞧你们。” 她勉勉强强的从手腕上褪下了一串珠子,一把扯过周晚吟的手就要往她手上戴: “好孩子,我瞧你有些投缘,这珠子你戴上正合适。” 周晚吟猛地抽回了手:“无功不受禄。” 这种老婆子的东西哪里能要!她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撞到了棺椁。 卢氏赶忙过来扯着她的手:“好妹妹啊,你这就不懂事了,长者赐不敢辞,这是长辈呢。” 第89章 皇帝陛下的这个嫂子很是厉害。 “这是哪门子的长辈?在灵前叙旧?”周晚吟丝毫没留面子,横了卢氏一眼。 卢氏还想说话,周晚吟已经拉着小郡主跪到了灵前,低头又烧了一刀纸。 “不管你是哪家的长辈,周晚吟今夜都要守灵,重孝在身,就不同你叙旧了。” 永安伯爵夫人不悦的瞪了瞪她,想要教训几句,又怕实在闹起来不好看,一甩袖子就要出去。 周晚吟冷冷道:“夫人深夜来太极殿,拉着我又是叙旧又是送礼的,不上香也不烧纸钱,恐怕说不过去。” 伯爵夫人不悦的横了她一眼,随意的往灵前上了一炷香,然后一甩袖子出去了。 卢氏看周晚吟依旧跪着烧纸钱,一动也不动,不阴不阳的数落道:“表妹啊,你是真不懂事啊,姑娘家到了这个年纪都有这一遭,你叫个什么劲儿啊,这可怎么说婆家!” 周晚吟往棺椁边上靠了靠,抬眼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国丧呢,表嫂即便是不要脸了,连脑袋也不要了?” “你!”卢氏不悦的瞪了她一眼,赶忙跑出去追伯爵夫人去了。 她是不怕掉脑袋的,这两个小丫头,还能去跟皇帝告她们丧期议亲吗? 再说了,她这娘家堂婶不过是来看看,她领着长辈看看亲戚家孩子怎么了? 又不是这时候就下聘了。 卢家是什么样的门第,能嫁进来都是这些小贱人的福气,天底下好姑娘多得是,且慢慢挑着呗。 小郡主看她们走了,气呼呼的过去把门合上,就听见她们大咧咧的在门口聊了起来。 卢氏道:"两个模样都可以,我那表妹身量足些,但气性大,不好管教。云南王穆家的姑娘出身高贵些。" 伯爵夫人不大认同,便走边说:“云南太远了,穆家那丫头又矮又胆小的,还是蛮夷混血,我不喜欢。” 小郡主气得眼睛瞪得老大,激动的低声道:“他!他!他!他还挑上了!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人家,国丧期间,在国母灵柩前挑挑拣拣的找儿媳!” 周晚吟恶心的不行,这太子妃也太嚣张了,安排人家姑娘在这守灵,给她家人在外头挑。 挑完就算了,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在外头议论起来。 这是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呢。 周晚吟安抚的拍了拍小郡主的肩膀:“放心,他们没有挑中你。” 小姑娘又气又羞:“她算什么东西,还来挑我!我是个人,不是个珠宝首饰,凭什么叫他们这么挑挑拣拣的!” 她今年才十二岁,自小没了娘,许多私房话没人说,被别人家老婆子指指点点的说男女婚事,委屈的眼泪都下来了。 周晚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永安伯不过就是个泼皮破落户,要不是靠着卢家,他算什么东西!”小郡主拉着周晚吟的手,红着眼睛道,“周姐姐,我们不能嫁他,卢十二不是好人!” 周晚吟这才想起来,永安伯不就是卢十二郎他们家么! 卢十二是卢氏旁支,他爹也就是个没落的伯爵,他是继室生的次子,无官无爵的,先前还死过一个夫人,他还好意思挑别人? 周晚吟猛然想起谢参将说的,太子妃一时兴起在宫宴上给他妹妹赐了婚。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从来就没有什么一时兴起的赐婚。 他们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 先暗中挑挑拣拣的相好了人,盯上了人家的姑娘。 再假借着宫宴的名头说是贵人觉得是好姻缘,热热闹闹的在兴头上当众赐婚。 姑娘家里事先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稀里糊涂的连对方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只能谢恩应下亲事。 即便是有人家觉得不妥,也不能当众打皇家的脸拒婚。 如果今天不是卢家看她和小郡主两个没娘的孩子无依无靠,一时忘形太过嚣张了…… 他们只要偷偷躲在暗处挑好了人,哪天再直接找个场合当众赐婚了…… 周晚吟缓缓走到了案前,往灯上添了些灯油,看着脸色惨白的小郡主: “你先不要怕,不管挑中了你还是我,最迟都是要等到落葬之后,才能赐婚。” “可是就算不赐婚,敲定了咱们也……” “那就是死罪。”周晚吟打断了她,“国丧之时议亲,这是死罪。” 小郡主脸一苦:“只要不下聘不办酒宴,那就不算议亲,这等事情不必说的明白,太子妃替自家亲戚相中的姑娘,只要她稍稍透点风声,别家的夫人就不敢去说亲了。可不得等着让她高兴了挑日子赐婚?” 她悄悄凑近周晚吟,“我听人说,皇帝陛下的这个嫂子很是厉害。” 周晚吟愣了一下。 这个“嫂子”、“厉害”两个词凑在一起,就很灵性了。 她听霍七郎聊的时候只觉得他那是八卦乱猜的,但这丫头身份高贵,年纪又这样小,她都知道皇帝嫂子厉害,可见这太子妃的“厉害”,是不避人的。 周晚吟淡淡道:“她心里定下了人家,自然不能定罪,但若是他自个儿家里没遮拦漏了出来,就不一样了。” 有些事情,不纠不察的时候是小事,大家打着哈哈就过去了,但若是拿到台面上,闹得满城风雨,那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了。 小郡主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周晚吟。 周晚吟笑了笑:“皇后灵前,伯爵夫人偷偷跑来瞧咱们,还硬要送咱们东西,我也该叫宗亲叔伯家的婶婶们知道知道。” 她们是没娘的小姑娘,内宅妇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她们羞愤无助,自然只能躲着委屈。 卢家正是看中了她们这点,才敢名目张胆的来挑挑拣拣她们。 小郡主眼睛亮了起来。 “我父王虽然不在京中,但家里也有不少远亲故旧,我厚着脸皮写个书信去,同他们的夫人诉诉苦,也还是可以的。” 周晚吟满意的点了点头,她们既然敢做得出,她就敢嚷嚷出去。 她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起来,让天下人议论议论,皇帝这个守寡的嫂子,是如何的威风。 第90章 绣嫁衣! 卢氏和伯府夫人趁着月色回了东宫,太子妃还没安歇,正给笼子里的鸟雀喂食。 “挑的如何了?”太子妃手上逗弄着金丝雀,头也不回的问。 伯府夫人道:“还是那个县主好些,另一个太小了点,胆子也小,配不上我儿子。” 她说着又有些嫌弃道:“这县主也不怎么样,瞧着不像个安分的主儿。” “安分不安分倒是不打紧,她没有娘家,真挑中了她,到时候宫里赐了婚,回去由你拿捏调教。”太子妃说。 她今日观察过周晚吟,躲在人堆里,不声不响的,并不是那种温柔狐媚会勾男人的性子。 想来那披风的事儿,果真是巧合,她心里好受了些,也就不多计较了。 她又有些遗憾:“依我说,还是另一个更好,云南王的独生女儿,年纪小好拿捏。” 云南王家的掌上明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若是穆家的丫头嫁给十二郎,那最好不过了。 至于周晚吟,她再找个别的男人给指婚去就是了。 “云南王只有这一个女儿,这要是赐了婚,我儿子还得入赘。”伯府夫人脸色不大好看,“我儿子样貌堂堂的好儿郎,当个倒插门的赘婿,再是荣华富贵,也没什么意思。” 太子妃白了她一眼:“她父王还在,王府部众自然效忠穆家,等过个几年,生儿育女之后,老王爷死了,他再想法子带着儿子认祖归宗不就成了。” “这……人家能答应吗?”伯府夫人有点动心。 卢氏在一旁帮腔道:“婶婶,你是多虑了,没听过三代还宗么,等到老王爷死了,穆家不就由着咱们十二郎说了算了?” “老王爷死了,那郡主不还活着么,她不答应啊。” “你瞧她那身娇体弱的,让十二郎多宠幸宠幸她,就说是夫妻恩爱,不纳妾不买通房的,让她多生几个孩子,早晚生死了。”卢氏说。 伯府夫人眼睛亮了亮,想到什么,又暗淡了下去:“不……不成啊。” 她纠结的看了一眼太子妃,想说又有点犹豫,终究是住嘴了。 太子妃对家族里这些旁支亲戚没什么好脾气,冷冷道:“让你说你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哪有咱们范阳卢氏的样子!” 伯府夫人僵着脸,磕磕绊绊道:“十二郎他……他有怪癖……” 卢氏赶忙把屋子里侍奉的宫人赶了出去。 伯府夫人这才道:“他……只喜欢小丫头……若是入赘进王府,这不就露馅了么。” “小丫头?”太子妃愣了一下,“多小?” 伯府夫人道:“五……五六岁的……” 她说着委屈了起来,“我也是没法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原想着,等他成婚之后,我给他房里多配些小丫头就是了,只要他娶了皇家县主,得些朝廷提拔,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我这个当娘的,也就知足了。至于云南王府,我那是想都不敢想。” 太子妃听她这样说,也只好歇了心思,只叮嘱道:“你做事仔细些,这要是让朝臣知道,可不是闹着玩的。” 伯府夫人猛点头:“那是自然,家里丫头都是签了死契的,等那县主嫁了过来,她是个好拿捏的孤女,保管瞒得死死的。” —————— 次日一早,小郡主赶紧拉着周晚吟就要出宫去。 周晚吟拦住了她:“傻丫头,你守了一晚上,就这么悄悄摸摸的出宫了?” 小郡主摆了摆手:“皇后娘娘人极好,我替她守灵是应该的,我才懒得去邀功呢。” “你即便不让人知道你守灵了,也该叫人知道,谁没有守灵。” 周晚吟可没打算和太子妃客气,在偏殿慢悠悠吃了早饭,等到宗亲命妇带着女眷进宫祭拜的点儿,她才不慌不忙的出来。 一出门就遇到了早早赶来的平王妃。 平王妃的脸色并不大好,她正为日里守灵的事情烦着。 皇后停灵要停七七四十九天,这太子妃嫌晦气,左推右阻的不肯让端王守灵,自家亲侄子都这样,别的王府宗亲也就不大乐意了。 内廷的总管点到了谁,都找些由头不肯去。 皇后的丧事办得不体面怎么行?太后又是个不爱管事儿的性子,干脆把平王妃招进宫里来,请她去各家的王府说说。 平王妃哪里不知道这是得罪人的差事,抱怨了一肚子,正愁呢,就瞧见周晚吟和小郡主穿着一身重孝过来。 “你们这是……”她宗室老人了,自然瞧出两个孩子戴的孝重了。 这捐款的丫头早出五服了,披麻戴孝的干什么,多不吉利! 周晚吟解释道:“昨夜给皇后娘娘守灵,这才穿的重孝。” “昨夜是你们两个守灵!”平王妃脸色变了。 小郡主茫然的点了点头,不就是守灵么,她还想赶紧回家呢,这平王妃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平王妃当然反应大了!这种事情这没娘的孩子不大懂,她却是清楚的。 守灵是大事,别的日子还可随意一些,子时之后主子去睡了,换奴才守着。 但头七这样的正日子,那可是要晚辈守一夜的。 小端王平日里不来,至少要守头七吧!! 平王妃本就对周晚吟印象不错,王府不想掺和进柴家的是非里去,这孩子退了亲之后也没有多和平王府往来,是个懂分寸的姑娘。 如今在宫里撞见了,不免和她多说了几句闲话,问她一些近况。 周晚吟很听话,平王妃问什么她答什么。 就这门口闲聊的几句,各王府女眷们就陆陆续续到了。 看着两个姑娘身上的孝服,神色诧异了一下下,又都默不作声的进了太极殿去上香祭拜。 大伙儿心里跟明镜似的。 内务府催他们家孩子进宫守灵跟催命似的,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穿成这样,能是为了什么? 平王妃看着众人神色,心里也暗暗对太子妃有几分抱怨。 这算什么事儿啊,皇家死了人,连个头七守灵的晚辈都找不到,把这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家孩子找来守了一夜。 这宗亲们能不闹嘛! 她正烦着,太子妃宫里的两个侍女就领着卢氏过来找周晚吟。 平王妃也知道这是她表嫂,寒暄完了便放这孩子过去了。 周晚吟三两步就跑到了卢氏跟前: “表嫂一大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卢氏见她身上还穿着重孝的衣裳,只觉得一股晦气扑面而来,赶忙往后退了退。 “你子安表哥去了洛阳,老太太膝下寂寞,想你想的紧,你这几个月就回公府,陪陪老太太吧。” “可是我还得去书院读书啊。”周晚吟大声道。 “读书哪有陪老太太要紧?”卢氏被她突然大声惹得很不高兴,“去了书院几天,圣贤书没读几本,倒是把心儿读野了,连孝道都不管了?” “我就在书院里,隔三差五还可以去公府探望,老太太想我做什么?”周晚吟一口回绝,“我去书院读书,是皇后娘娘的恩典,读书明理,怎么就不孝了?” 老太太怎么会想她。 不过是卢家人挑中了她,这会儿还不能赐婚,又不想她在书院抛头露面的读书,便要柴家找由头把她圈在内宅里罢了。 “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能认得字会管家伺候爷们就行了。”卢氏没那么多耐心了,拿出嫂子的款来训斥,“你都是十八了!和那些十来岁的姑娘不一样,也该收收心,在家里绣绣嫁衣了!” 未嫁的姑娘是娇客,她且客气几分,如今这丫头已经被太子妃定给卢家了,翻不出什么天来,她不屑的白了周晚吟一眼,转身就走。 周晚吟猛地把手里抱着的食盒砸出去,发出巨大的响声。 再拼命扯着卢氏的袖子大声哭喊:“表嫂!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身上还穿着丧服呢,你竟然要我回去绣嫁衣!” 第91章 还有人抢着要守灵的? 就这一声,让卢氏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的想哄周晚吟闭嘴。 周晚吟却只边哭边后退:“我哪里都不去,我不去绣嫁衣!” “你……你别喊……你别乱喊……”卢氏慌乱的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这种话要是让宗室女眷听到了,那还得了! 然而周晚吟并不搭理她,站在原地哭的肝肠寸断,本来还在屋里说话的女眷一窝蜂全出来了。 “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一个贵妇人不悦的呵斥了一声。 她们正说到今后守灵人选的事儿,皇后年纪轻轻就没了,宗亲里近的晚辈年纪都不大,想到要孩子守灵,大伙儿心里都不痛快。 卢氏赶忙赔笑道:“我这表妹闹了孩子脾气,惊扰各位了。是我没有管教好她,妾身这就带她回家去。” 说着就去伸手要扯周晚吟,周晚吟慌忙退了几步。 平王妃本就对卢家人有气,听她这样说,脸就黑了下来:“这是皇家县主,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管教?” 众宗亲命妇都抿唇要笑不笑的看着卢氏,不悦的训斥起来: “表嫂表嫂,你这又表又嫂的,也算不得是哪门子的大亲戚,要你这样耍威风骂孩子?” “教训孩子也没什么不可,只是要讲讲尊卑分寸,在宫里吵吵闹闹的,还把县主弄哭了,你有几个脑袋。” “这再不济也是个县主,你当我们周家人都死光了吗?由得你在宫里撒泼打骂孩子?” …… 倒也不是多心疼周晚吟这个远房亲戚,就是这些世家豪族素日里骄横,有时候连他们这些皇室宗亲都不放在眼里。 难免逮着了错处,埋汰一下。 …… 卢氏如何不知这些宗亲女眷故意抓着错处了埋汰她,赶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是妾身失言了,妾身这就滚。” 她心眼活儿,懂得看人脸色,该伏低做小的时候也很识相。 众人见她乖顺胆小的样子,也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也懒得搭理她,同她纠缠了。 卢氏便过去拉着周晚吟的手臂,笑吟吟道:“好妹妹,瞧你,哭成了这样,跟我回去吧,老太太想你想的紧。” 她面容和气得体,嘴巴也甜了起来,周晚吟一时间也不好闹开来。 她一个小丫头,自然是不好这时候多嘴的。 好在两人走了几步,平王妃突然多问了一句:“方才,我们你们说什么绣嫁衣,这是怎么回事?” 卢氏心头一凉,方才那些失礼什么的都是小事,这话才是要紧的。 她拉着周晚吟的胳膊,低着头想了想,很快便笑着含含糊糊道:“不过是女儿家的私房话……” 说着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身后低着头的周晚吟,“表妹她毕竟年纪也大了……” 周晚吟瞬间眼睛瞪大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卢氏竟然暗示别人是她姑娘家思春,聊天说到了嫁衣。 卢氏低着头,得意的勾起了嘴角,男女婚事上,小姑娘家怕羞,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 尤其是没娘的孩子没人教导,对这种事情更是迷茫尴尬,随人拿捏,再伶牙俐齿的姑娘说到这个都觉得烫嘴。 众人听卢氏这样说,果然果然看向周晚吟的目光都变了。 一个姑娘家在丧期大庭广众之下喊着什么绣嫁衣,委实没什么家教。 这都是什么人啊! 不过看她是个没娘的孩子,又和皇后关系隔得远,确实没什么感情,也就不多追究了。 “既然如此,你们赶紧回去吧,不要在宫里逗留,冲撞了皇后英灵。”有人嫌恶的说。 周晚吟心里着急,抬眼看了平王妃一眼,平王妃也觉得尴尬,事已至此,却也只能说:“你表嫂想来回去也不敢太放肆了,你出宫去吧。” 平王妃发了话,众人也懒得管这家人的破事,嫌弃看了一眼两人,就要散了进殿里去。 她们还有守灵的事儿要议论呢,自家都愁死了,哪里有心思管别家的事儿? 周晚吟被卢氏扯着手臂走了几步,并不愿意动。 卢氏凑近她,低笑着道:“表妹,你就别犟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你真当自己是天潢贵胄了啊,她们都是各王府侯府的夫人,你算哪门子的亲戚。” 周晚吟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卢氏方才受了气,如今就爱看她这无可奈何的委屈样子,笑道:“你再闹下去,人家只会更嫌弃你。” 远房亲戚,走的是个体面,漂亮标志的体面姑娘,谁都乐意来搭个话儿。 你这又哭又闹的,还扯上了丢人的是非,谁还认识你啊? 周晚吟看着夫人们就要进殿,突然福至心灵,猛地冲过去往地上一跪:“王妃娘娘,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给皇后娘娘守灵。” “守……守灵……”众人一听就愣了,还有人抢着要守灵的? 周晚吟重重叩首:“表嫂让臣女回去绣嫁衣,臣女不想回去,臣女想留在宫里,给皇后娘娘守灵。” 第92章 姻缘不顺,只要有命在,就不会完。 卢氏把脏水泼给了周晚吟,若是人家要训斥责罚,周晚吟当然可以张口辩解一番的。 可这世上的事儿,最怕的就是一个模糊二字。 人家模糊的听了,模糊的信了,嘴上不说出来,只在心里厌恶,你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追着去解释吧。 可周晚吟不但解释了,还捡了个好听的名头说出来。 “你要留在宫里给娘娘守灵?”有人激动地问,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今晚守灵的人还没定好呢! 周晚吟认真道:“是,可惜表嫂想要臣女回家绣嫁衣,请各位娘娘帮我劝劝表嫂。” “我记得你未婚夫另娶了殷溪将军,你如今是没有定亲的。”平王妃皱眉,“你急着绣嫁衣做什么?” 周晚吟乖巧道:“昨夜守灵的时候,表嫂带了个夫人过来,那夫人要送我镯子……” 她学着卢氏,尴尬的看了看别处,将后面的话都吞了下去。 “周姐姐说的没错,昨天夜里,柴家的世子夫人带了个夫人过来看我和周姐姐。” 缩在角落里许久的小郡主慢吞吞走了出来,鼓足了勇气,红着脸道,“那夫人嫌我是蛮夷混血,更喜欢周姐姐。”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都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话说的很实在,女眷们一下子就怒了! “这里皇后还在停灵,你们家倒安排上相看人家,绣嫁衣了,好好好……”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皇后,还有没有皇家!” …… 卢氏觉得情况不妙,赶忙道:“误会,这都是误会,是妾身随口说错了话,昨夜是妾身的娘家堂婶婶,都是自家亲戚,太子妃让我带着过来看看孩子,这才……” “我是周家的孩子,用得着你卢家人来看吗?”周晚吟冷冷的打断了她。 平王妃一耳光扇了过去:“你当周家没人了吗?什么事儿都要你们姓卢的来插手?” 亲戚家里还在为晚上谁守灵烦恼,太子妃倒好,在灵堂里安排亲事了! 这叫人如何忍得! 周晚吟柔声道:“表嫂说错了话是该打,但娘娘亲自动手,恐怕伤了手。” 平王妃甩了甩发疼的右手,冷哼了一声:“依照宫规,皇后灵前喧哗,是死罪,但念及娘娘仁慈,就赏你三十板子吧。” “表妹,我可是你嫂子!你竟然害我!”卢氏脸色发白的尖叫起来。 任她平日里再体面会说话,这时候也只剩下失态了。 “表嫂,你这是自己犯了宫规,与我何干!再说了,你夫家姓柴,我姓周,你算我哪门子的嫂子?”周晚吟冷笑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 平王妃满意的牵着周晚吟的手,冷冷看了一眼卢氏,笑道:“要论亲戚,咱们这里不知道有多少是她嫂子呢。” 周晚吟站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卢氏被拖走,轻轻笑了出来。 三十板子,这只是开始。 —————————— “你进宫做什么?” 御赐的小宅子门口,霍云看着周晚吟搬东西进马车,一脸纠结。 周晚吟神情认真:“保命啊!柴家人联合了太子妃要把我嫁给卢十二,也就只有皇帝能保我了。” 霍云抱着手臂,脸上不大高兴:“只有皇帝?” “不然咧?”周晚吟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指了指面前的一个大箱子,“过来搭把手!” 接下来她得在宫里常住,宫里准她出来拿些东西进去。 她得多带点! 霍云看了看箱子,默不作声的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参将。 谢参将赶紧自告奋勇扑向了箱子:“我来我来,我力气大!” 周晚吟震惊的看着他,一脸感激:“谢大哥,你人真好!” 霍云:“……” “如今宫里由太子妃掌管,住进宫里,对你更不利。”霍云说,“卢氏已经得了教训,太子妃不敢国丧之时做什么了。” “那么以后呢?”周晚吟反问道。 霍云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被戳破了什么心事,过了许久才迟疑道:“你以后,先等一等……事缓则圆。” “我等不了的。”周晚吟说,“卢家人看中了我那点县主的虚名,不会放过我的,一旦赐婚,我这辈子就完了。” 卢十二几次三番的滋扰小郡主,穆家的家臣早打听了个大概,这人可不仅仅是好色这么简单。 只是卢家做的隐蔽,半点证据都找不到,谁也不敢说开。 被这样的人家盯上,一旦嫁过去,她能活多久? “人一辈子不会这么容易完了。”霍云认真道,“姻缘不顺,只要有命在,就不会完。” 周晚吟看他英俊的面庞,忍不住苦笑了出来:“霍七郎,有些事情,你们男子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宫里的贵人一句话,就能定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姻缘。” “我知道……” “不,你永远不会知道。”周晚吟打断了他,“对你们男子而言,娶了个不满意的妻子,只要丢在内院里,不管不顾就可以了。你们照样可以去寻花问柳,去找自己喜欢的知心人。而女子却要离开自己的爹娘亲人,住进夫家那冰冷陌生的宅子里,受着公婆的冷眼刻薄。这一切,你是永远不会知道的。” 霍云茫然的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参将,谢参将的目光同样是茫然的。 “是这样吗?”谢参将脸色慢慢变得灰败起来,喃喃道,“婉琴她……” “是。”周晚吟看着他,“参将的妹妹被赐婚给了崔家,她孤身一人在崔家的内宅里经历了什么,你们永远都体会不到。” 周晚吟手指搭上了马车,轻声道:“得罪太子妃,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固然很危险,但对我而言,心惊胆战的在宫外躲着,不知道哪天等来她的赐婚,再嫁进卢家的深宅里,更危险。” 霍云看着她认真的面庞,英俊的眉头缓缓的舒展开来,半晌,他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我没有经历过,且永远不会经历的悲痛,我不该说自己能体会。” 第93章 这是披麻戴孝你看不见吗? 霍云站在石阶上,看着周晚吟指挥婢女仆役套马车,心里头千头万绪。 他伸手把马车套紧一些,提醒道:“太子妃深受太后宠爱,又有卢氏撑腰,皇帝也不一定能给你做主。” 周晚吟摇头:“我进宫,不是为了让谁给我做主,而是给我自己要一个公道。” 她身手轻轻拍了拍马背,“公道不是求来的,是自己争取来的。” 霍云愕然。 他实在不知道这个机灵的小姑娘还有这样冷硬的一面。 正愣神间,一顶官轿缓缓的停在了小宅门前,殷家小世子殷深从轿子里探出头来,冲周晚吟一笑。 周晚吟丢下霍云,欢快的朝着殷深跑过去:“你来啦!” 殷深自轿子里出来,端端正正站好,冲周晚吟规矩的一笑。 “县主帮了我阿姐,你有事,我殷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不用,我有一个小忙需要你们殷家帮忙。”周晚吟笑着说。 小世子骄傲的挺直了肩背:“县主请说。” “我需要找一个力气很大,但是身量小的人。”周晚吟比划了一下,“顶多这么高,这样的人,你能找到吗?” 小世子想了想:“力大无比的孩童……我殷家广撒门人,定然能找到。” “不不不,不是力大无比的孩童,是孩童样貌的大人。”周晚吟说。 小世子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侏儒症。”霍云冷不丁提醒一句。 小世子眼睛一亮:“殷家门下能人众多,此事不难。” 周晚吟看了看一本正经的小孩,再看了看站在马车边上抱着手臂站着的霍七郎,莫名觉得这两人有几分神似。 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小孩的头,笑道:“你阿姐如今怎么样了?” 小世子抿唇微微笑道:“很好,快马加鞭早到了洛阳了,闲来无事打打人。” 他似乎不大喜欢人家拍他头,但是忍住了没动。 周晚吟觉得他这样子好玩极了,笑嘻嘻上了马车:“记得提醒她,可不能打死了。” 小世子勾唇一笑:“那是自然,保证让他生不如死。” 周晚吟冲他做了个鬼脸,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缓缓的走远,小世子快步奔到霍云跟前,颇为疑惑:“骠骑将军,你这是……” 霍云很满意这孩子方才没戳穿自己,温声道:“我只是信步走了走,恰巧遇到了。” 小世子听话的点了点头,并不多问。 霍云转身往闹市走过去,随口问:“县主让你办的事,你可有眉目了?” 小世子快步跟上,端端正正走在他身侧,思索了一下方道:“西市有胡商来往,我曾随家仆过去逛过,曾见过双头女,四臂儿,想来能寻到一二。” 他又想了想才道:“不过此事,我并不曾亲眼见过,还需让门人细细寻访,胡商那里没有,便往别处去寻。” 霍云对看,他小小年纪,果敢妥帖,对他很满意。 殷溪胆大多谋略,殷深果敢妥帖,殷氏姐弟如此,何愁不兴? “县主要的孩童样貌的大人,若是胡商那里寻不到,也可去大理寺看一看。”霍云随口提醒道。 “大理寺?”殷小世子愣了愣。 霍云淡淡道:“江湖上有一门绝学,成年人可随意将骨骼缩小如孩童,大理寺关押着不少江洋大盗,或许有些消息。” 小世子眼睛一亮,一抬头想要说话,却见霍云已经大步走进了人流里,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周晚吟这次入宫因为是守灵,宫里准她带了采莲进宫。 她刚在太极殿的偏殿里安顿下来,永安伯夫人便浩浩荡荡带了几个人过来。 “难得你这孩子有孝心,太子妃瞧着心疼,让我过来送些东西。” 她也不管周晚吟愿不愿意,当着来来往往宫人的面,亲热的拉着周晚吟的手,让人把东西捧进了偏殿里。 这一通阵仗很大,不仅叫宫人看到了,晚祭有不少朝臣家的夫人都在,瞧着她这架势,都纷纷探头过来看。 周晚吟用力挣脱了开来,冷冷道:“非亲非故的,夫人的东西,我不敢要!” 伯夫人瞧着这小丫头还敢拒绝,面上倒也不恼,笑盈盈道:“给你的你就拿着,羞什么?” 如今可没有什么宗亲家的娘娘们给撑腰了,说着一摆手,“这是太子妃娘娘赏的锦被,还不快给姑娘送进屋里去。” 她头上满头珠翠,带的是东宫太子妃身边的人,看热闹的众人忙尴尬的看着。 这意思还不明显么,未来婆婆照看儿媳呗。 采莲看着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急了:“你们是什么人啊!我们姑娘不冷,宫里早按着份例送来东西了!” 那伯夫人死死看着周晚吟,面上一派亲切柔和,笑道:“那点儿哪儿够啊,女儿家受不得寒,伤了身子可了不得。” 这话已经说的暧昧至极了,就差是明着告诉别人,这是她儿子定下的儿媳了。 周晚吟心头恼怒,却止住了采莲,缓缓走到了那几个捧着东西的宫人面前。 “这些都是什么?” 伯夫人当着众人的面,乐呵呵的走过来,扬声道:“这个啊,是上好的蚕丝被,这个是锦缎做的几件衣衫鞋袜。” 周晚吟微微勾起了唇角:“的确是上好的料子。寻常时候可见不到。” 有认识的夫人道:“这是上好的蜀锦,县主,永安伯夫人是真疼你呢。” 众人看着情状,也当是婆母照看未来儿媳,不免奉承几句。 说是来祭拜,但除了骨肉至亲,谁还真难过的啊。 皇后死了,她们日子还得过。 伯夫人脸上带笑,拉着周晚吟道:“瞧你这小模样,可怜见的,没娘的孩子可怜,到了冬日也没人盯着置办冬衣。” 周晚吟脸上笑更深了:“夫人,我身上穿的是什么?” “啊?”伯夫人愣了一下。 周晚吟猛地一耳光甩了过去:“瞎了你的狗眼,我这是披麻戴孝你看不见吗?” 第94章 他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再也不随便骟人了! 伯夫人被打得踉跄了一下,直直的撞到了柱子上。 “啊!救……”伯夫人吓坏了,尖叫起来。 周晚吟没等她反应过来,直接上手揪着她发髻狠命一拽拉进了太极殿里。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作势要去拦着。 周晚吟用力按着伯夫人在灵柩前跪下。 “啊!!!”伯夫人气疯了,“你疯了不成!” 周晚吟狠狠一耳光扇过去:“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哪里!送一个披麻戴孝的孤女锦衣华服,是何居心!” 刚要劝的众人被这一句话吓得又停在了原地。 这事儿说破了,旁人还真不好多嘴了! 周晚吟揪着伯夫人的头在灵前狠狠叩了几个响头,冷笑道:“夫人,丧期禁欢娱,你不知道吗?” 伯夫人激动的尖叫了起来:“小贱人你敢!这是太子妃赐的东西!” 周晚吟随手扇了一个耳光揪了一件华服丢进了烧纸钱的火炉里:“太子妃一个寡妇,哪里来的这等锦衣华服!你竟敢污蔑她!” 那几个东宫来的宫人也没见过这等阵仗,一下子都傻眼了。 这姑娘是野人吗! 竟然在宫里撒野。 周晚吟打够了,让采莲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几个锦衣华服给丢了出去。 众人一看这架势,一时也不敢多呆了,赶忙胡乱上了香,匆匆忙忙走了。 伯夫人被打的头昏脑涨,好不容易被宫人扶起来,只恶狠狠瞪着周晚吟:“一个姑娘家这般厉害,日后自有婆母来收拾你!” 周晚吟瞧着她气冲冲的背影,低低的笑了出来:“想要当我婆婆,也得你儿子有命来娶。” 伯夫人恨恨的瞪了她一眼,也不敢去太子妃那儿讨没趣了,急急忙忙乘了轿撵出了宫。 一出宫门就看到她那宝贝儿子在门口徘徊。 “儿啊!”伯夫人一下抱住了卢十二,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儿,哭的一把鼻涕一笔泪的。 “娘,你这是怎么了。”卢十二大惊。 伯夫人人咬牙切齿:“还不是周晚吟那个小贱人,她竟然还敢打我!” 卢十二脸皱成一团,不耐烦的推开母亲:“还不是你非要挑了他!我说了我喜欢小郡主!” 伯夫人心酸的伸手拧了儿子的胳膊一把:“你个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你爹成日里寻花问柳不着家,家里一日不如一日,我不给你找个绝户的县主做媳妇,你将来怎么办!” 卢十二一想到自己没爵位就烦闷,但是一想到要娶周晚吟,他更烦闷了! “娘!你是不知道!那个周晚吟,她看着老实规矩,骨子里狡猾得狠!娶她回去,我……小郡主多好,娇娇软软的一个。” 伯夫人一拳头狠狠砸在儿子胳膊上:“你那点臭毛病我还不知道吗!这些日子你给我收敛点!” 卢十二龇牙咧嘴的捂着胳膊跳出去老远。 “那小郡主是云南王独生女,穆家乃是开国皇帝封的异姓王,世袭罔替的,要是赐婚了她!你就得去云南当倒插门。”伯夫人看着宝贝儿子,心头一酸,“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去云南当了倒插门,我还不如死了。” 卢十二不服气,委屈的大叫起来:“娘!你什么都管着我,就连娶媳妇你都要给我安排好,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平日里在男学里,同窗之间相处都很招人喜欢,为人热切爽利,会交际,能酒能诗。 但在伯夫人面前却是个刁蛮任性,胡搅蛮缠的样子。 偏偏伯夫人对他最是溺爱,看儿子撒娇耍赖,并不生气,反而涌起深深的欢喜欣慰。 她理了理被周晚吟扯乱的头发,疼爱的拉着儿子的手:“娘知道你委屈,可这一时也是没办法。你放心!等娘娘赐了婚,你把那小贱人娶回家,就把她丢进内宅里让她自生自灭去。” 卢十二一听,脸色这才好了点,但却并不说话。 伯夫人又哄道:“到时候,娘给你多准备几个小丫头,让她们好好伺候你。” 卢十二眼睛一亮:“真的?” 他又有些迟疑,“你从前都不许我和她们厮混。” 伯夫人心疼道:“那是你没娶妻,偷偷摸摸的叫人知道了岂不是麻烦?你这些日子且先忍忍,日后娘都给你安排好,这些小贱人能伺候你,是她们的福气。” 卢十二满意了,热切的看着憔悴的母亲:“好!我保证这些日子忍住,好好在书院读书,不惹事儿!到时候把周晚吟那小贱人娶回家,交给母亲调教!” 伯夫人看着儿子,觉得他真是高大英俊,又懂事体贴,欣慰的笑了出来。 周晚吟在宫里宫里呆了几日,殷小世子就趁着进宫见太后的时候,把人带来了。 “已经禀告过了太后,糯糯以后就留在县主身边伺候。”小世子温声说,他年纪不大做事却很周到。 加上他带来的糯糯是个看上去六七岁的可爱小女孩,更加显得他沉稳靠谱。 周晚吟惊喜的看了看面前的小女孩:“你……今年多大了?” 糯糯甜甜一笑,出口确实冷清的成年男子的声音:“回禀县主,小人今年二十有七了。” 周晚吟吓了一大跳:“这么厉害的吗?” 小世子解释道:“糯糯并不是侏儒症,他是修习了缩骨功,再稍加易容修饰,这才看上去像个小女童。” 周晚吟瞧着面前娇娇弱弱的小孩,忍不住伸手揪了揪她头上的双丫鬟。 这粉雕玉琢的,谁能想到是个大男人呢! 糯糯不大高兴的白了她一眼,稍稍一用力,人就已经退到了三丈开外。 若不是这偏殿屋子不够大,他只怕已经上房揭瓦了! 小世子道:“他自幼习武,又会这门缩骨功,虽不算高手,留在县主身边护驾,也够了。” “够了够了,这可太够了!”周晚吟满意极了,揪不到糯糯,她身手拍了拍小世子的头,激动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人!” 小世子想起来霍骠骑似乎不大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帮了忙,便笑道:“这人是我在大理寺牢里捞的,县主只管使唤,只当他是将功折罪了。” 周晚吟上下打量了一下糯糯:“你……犯法过?” 糯糯可爱的小脸纠结的皱了皱,半晌才道:“额……那是自然。” 采莲警惕的看着他:“你……你……犯的事儿大吗?” 糯糯迟疑道:“就……装成良家妇女勾引地痞流氓,然后把他骟了。” “你这……也不至于惊动了大理寺吧。”采莲惊了,“这顶多是流放三年,他们不会是官官相护,欺负人吧!” “不不不不,大理寺少卿是个好人。”糯糯瞪大了眼睛,赶紧摆手:“是我……骟的有点多了……” “多少?” “38个……” 采莲倒吸一口凉气。 小世子红着脸道:“大理寺少卿觉得他罪不至死,就一直没判,他本性不坏的。” 殷家的力量不是找不到别的,主要是随伺在小姐身边的,容貌还得精雅可人,短时间内就找到这一个合适的。 “县主放心,他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再也不随便骟人了。” 第95章 这年头女人嫁人有什么意思呢? 伯夫人被当面教训了一通之后,太子妃一时间也没去找周晚吟麻烦。 主要是她嫌晦气,不肯让儿子去太极殿守灵,也不大好意思出去招摇,所以这些日子就约束了儿子一道儿称病不出。 周晚吟晚上守灵,白天睡觉,难得安生了几日。 就是她本来想着这些日子能找个机会见见皇帝,可惜皇帝在病中,又公务繁忙,抽空过来祭拜了几次皇后,偏偏都赶上了周晚吟不在。 这皇帝人还不错,人虽然没见到,但赏赐了一些东西。 “陛下感念姑娘忠心,让奴婢们带了些书过来,这都是平日里珍爱的孤本,姑娘夜里守着烛火看一看了,权当是做个消遣。” 那送东西的几个太监很和气,不仅送了东西过来,还带了不少吉利话。 周晚吟一时想不到什么赏他们的,就拿了几个平日里采莲绣的荷包,里头装了些碎银子,一人给了一个。 “我入宫来的急,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小玩意,你们留着做用一用。”周晚吟有点尴尬的说。 那太监和气的笑笑:“我们在御前行走,倒也不缺银子使,倒真缺个荷包,虽是小玩意,但采莲姑娘手巧,县主心意也难得。” 几人都很客气的收了东西,回去复命了。 人一走,采莲就沮丧了起来:“皇帝赏赐的也太稀奇了,怎么不给些金银布帛呢,姑娘的嫁妆不多,给这几箱子书有什么用。” 金银商铺早都捐了,只留了点女儿家常用的东西,这往后的日子要钱的时候多着呢。 “这还早着呢,哪儿就谈嫁妆呢。”周晚吟道,“再说了,我这还有个县主的名头,想娶的人家可不少。” 卢十二家不就挖空心思的想娶么。 采莲急了:“姑娘总这么不在意嫁妆可怎么行!没了嫁妆去夫家,是要被婆家看不起的!” “这有什么好看不起的?”糯糯顶着个漂亮的小脸蛋不高兴道,“姑娘是去嫁人,又不是去做买卖,管你多少钱干什么?” 他们江湖民间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呢,怎么这些官家小姐还要比嫁妆,难不成穿衣吃饭还得自己带? 周晚吟看着他那稚嫩可爱的甜甜的小脸蛋,忍不住吐槽:“女人嫁了人之后,就得给男人操持家务,打理内宅,没了挣钱的路子,若是嫁妆少了,平日里吃穿用度不说,偶尔有个另外的花销,还得伸手管婆家要银子,这种日子能舒服吗?” 京中的豪门媳妇和市井百姓还不同,平日里为着夫君的颜面,在外头交际,参加各种宴会,花销可不仅仅是吃饱穿暖。 若是没有嫁妆撑着,哪里支撑得了日常的生活。 “就算不能挣钱,那操持家务,打理家里的人情往来,不也算是辛苦了吗?”糯糯撇撇嘴不高兴了,“怎么能银子都舍不得给人花呢。” 周晚吟摊手:“给啊,你辛苦奔忙,又是生孩子又是伺候家里的,他们当然会给你三瓜俩枣,但是人家可以看心情给,你却不能自己张口要。” 柴家的掌家夫人王氏她家族不显,她管家之后第一次出门参加丞相夫人家的宴会,连能长脸的头饰都没有,被人一眼瞧出了穷酸,回来委屈了好久。 她闹着要打一副新的头面,夫君柴二爷嫌弃她多事,骂她铺张浪费,就知道乱花钱。 还是原身拿了周家祖传的一支点雀步摇,让她出去威风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糯糯沮丧的捏了捏自己的小脸蛋,“花点钱都做不了主!” “是没什么意思。”周晚吟无聊的说,不但日日辛苦奔忙,替丈夫替儿子操劳,还要拼命去让他们过得舒心,好让自己能有个贤惠的名头。 就连伸手要钱,都要小心翼翼的猜测丈夫的心思,怕要得多了招人嫌。 这年头女人嫁人有什么意思呢? “那还是有意思的。”采莲机灵的笑了笑,“姑娘若是能找个如意郎君,体贴英俊倒也不错。” 周晚吟伸手掐了掐她脸蛋:“体贴英俊的找不到,卢十二倒是有一堆。” “那周公子倒是不错。”采莲笑眯眯道,“又温柔又体贴,人又好,关键是还长得好看。” “他都成婚了。”周晚吟凉凉道。 “啊这……”采莲失落的低下头,“要是真要嫁个像卢家公子那样的,还不如去做姑子去。” 周晚吟失笑:“做姑子倒也不必……肉还是挺好吃的。” 几人正说着话,太后那里传了话过来,说她夜里守灵辛苦了,今日几个女学的姑娘进了宫在太后那儿说话,请她正好一道儿去慈宁宫说说话。 周晚吟记起来今早确实有几个女学的同窗随着母亲进宫祭拜,本以为她们都回家了,没想到是去了太后这里。 她感觉不大对劲,想了想觉得采莲性子急躁,便把糯糯带着了。 进了太后的慈宁宫,她远远就瞧见了永安伯爵的夫人。 “前几日给你送了东西过去,你不喜欢,我今天就送来了太后这里,让她老人家给掌掌眼。”伯夫人站在门口,笑着迎了过来。 周晚吟都有点佩服她了,就为了给儿子找个有爵位的姑娘,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都被她打了,这人还拉着她在这做戏呢。 她也不多说话,笑了一声便随着引路的宫女进了屋子。 一进门才发现人不少,不仅有好几个夫人带着女儿陪着太后说话,连柴家老太太都在! “好孩子,快过来,让哀家瞧瞧。”顾太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要周晚吟坐下。 她不问朝政,平日里也就喜欢找些贵妇人在宫里说说话,人挺和气,没什么架子。 周晚吟行礼之后便听话的在太后身边的矮凳上坐了。 “你这几日在宫里,还住得惯么?”顾太后和气的说。 周晚吟乖巧道:“拖娘娘的福,臣女这几日在太极殿里守灵,陪伴皇后娘娘,住的很习惯。” 她张口就提了皇后,顾太后一时间倒有些尴尬了。 她是听了太子妃的话,想给这好姑娘赐婚的。 结果听人说这个姑娘是个死心眼的,又极忠孝,每日披麻戴孝的守灵,丝毫没有少女思春的样儿,卢家夫人给她送东西,她还当人家不恭敬,训斥了人家。 卢家人怕这婚事不顺利,这才央到了她这里,求她给两家说和说和。 “难得你是个少事儿的孩子。”顾太后笑了笑,又转头对柴家老太太说,“你这外孙女,倒是个好孩子。” 伯夫人抢着夸道:“是呢,这孩子又细心又标志。” 老太太又说:“是呢,要不是她要去读书,我啊都想着留在身边陪着我呢。” 她说着眼睛带笑的看着周晚吟:“这么好的孩子,也不知道将来落到谁家里。” “谁家都求着要呢。”伯夫人乐呵呵道,“我啊就一个儿子,成天见的就想要个女儿。” “你都这年纪了,想要女儿是不能了。” “是呢,想要女儿是不行了,只想着哪天我儿子找个媳妇儿。能有个知心的姑娘每日陪着我说说话儿。” 两人便当着众人的面笑成了一团,太后也从善如流的微笑着点头。 众位陪坐的夫人如何不懂这里头的意思? 也跟着夸了周晚吟几句,虽是丧期不好说破,但看这情形,这位无父无母的小县主,俨然是十有八九定了永安伯爵府了。 第96章 金童玉女,般配! 顾太后招了周晚吟过来之后,也只是随意的问了几句话之后,便又同柴家老太太和永安伯爵夫人说话去了。 夫人们说话,女儿们都是乖巧的陪衬,也没人多搭理周晚吟。 众人说笑了一通之后,伯夫人瞧着时间,似乎是才想起小辈们还在这里,笑道:“瞧瞧,咱们这些老太婆聊得开心,倒把孩子们给忘了。” 太后一看,便笑着对宫人道:“你们领着几个姑娘去后花园里逛逛,长辈说话,她们怕是闷了。” 周晚吟还没说几句话呢,又被领着去逛后花园。 她一肚子不高兴,那几个小姑娘却很开心,一路说说笑笑的。 周晚吟心不在焉的走了没多久,胳膊就被人给用力拽了一下,她一回神,身边的姑娘激动的说:“巧了,卢家公子也进宫来了。” 周晚吟一抬眼,就瞧见远处的长廊里,卢十二正和几个太监在说话。 周晚吟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们已经低声叽叽喳喳的聊了起来: “卢家十二郎今年也二十了吧。” “方才看着,她家夫人是真喜欢县主呢。” “怪不得……” 几个姑娘都笑盈盈的看着周晚吟。 那神情,分明是打趣。 周晚吟这是明白了,这位小姑娘以为这是两家安排好的,让两个小辈趁机在这里见面! 两家的长辈互相夸夸孩子,再让孩子们见见面,只要长辈们聊得投缘愉快,年轻的小辈羞涩尴尬的寒暄了几句,众人不也就明白了意思么? 卢家这是看她态度坚决的反对,怕日后赐婚的时候节外生枝,这是要借着太后的名头提前做实呢。 “周姐姐,你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少女们嬉笑着说。 她们不知道其中细节,看周晚吟脸色不大好,还故意给她一个台阶:“那边有几株梅花生的好,我们正巧过去看看?” 周晚吟平静道:“我就不过去了,走了一路,有些累了。” 一个姑娘笑了:“羞什么,我们陪你一道儿过去。” “你呀也不必拘泥于那些礼数,又不是要你们私下里见面,这青天白日的,我们陪你一道儿过去。” 小姑娘们平日里也没什么有意思的消遣,难得瞧见人家说儿女婚事,觉得有趣,硬要拉周晚吟过去。 周晚吟实在是有些不高兴,猛地甩了手道:“不必了,我一身重孝,不合适。” 姑娘们听她这样说,又一想到她前几日丢了伯夫人送的礼,还把人家给打了的传闻,都只好作罢了。 嗨,这人实在是古太板了点! 周晚吟瞧着小姑娘们激动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们和卢十二郎,熟悉么?” “这我们哪儿熟啊,不过是在书院里读书的时候偶尔见过几面罢了。” 周晚吟愣了一下:“那他人怎么样?” 几个小姑娘茫然了:“应该还行吧,他和你的柴家表哥性子都很温文,不像有些人,动不动就打架骂人。” 周晚吟惊了:“啊这……还有打人的?” “怎么没有,你来的晚不知道,崔家的几个公子就喜欢打人,我们女学的都怕他们。” “就是,还有几个宗亲家的也是……” 周晚吟:“……” 感情这卢十二在这群小丫头眼中还算优质男…… 至少他不打人…… “原来如此,那谁能嫁给卢家公子,真是有福气了。”周晚吟说。 “啊?”姑娘们愣了,“你不是……” “我?”周晚吟长叹一声,“怎么可能,你们还不知道我啊,我天生体弱多病,爹娘给我的嫁妆都捐给霍将军了,皇帝正是为了表彰我为国舍姻缘才封的我做县主。” 周晚吟随口瞎编道。 “舍……舍姻缘?”小姑娘们惊了,她这是不准备成婚了? 周晚吟煞有介事的道:“是啊,你们还不知道吗?我爹娘去的早,就是怕我身体病弱无人照顾,这才把我许配给的表哥。” “后来表哥另娶了别人,我得知骠骑将军那里缺军饷了,我便索性把嫁妆都捐了。” 周晚吟长叹一声:“我身体病弱,命不长,又捐了嫁妆,本就没打算再嫁人了。” 小姑娘们看周晚吟的神情,一时间又同情起来。 一个姑娘家,身体不好,连嫁妆都捐了,那确实是不大想谈婚事了。 怪不得她一点都不怕晦气,要一个人给皇后娘娘守灵呢! 姑娘们想到这里,便一起避开了卢十二,好好在御花园逛了一路。 那边太后又派人过来催,说是太后留几个他们一起吃饭。 周晚吟只好又回到了慈宁宫,一进门就见卢十二竟然也在,柴家老太太在不住的夸她。 说他如何的风流俊雅,一表人才,谁家有了这样的女婿,实在是越看越顺眼。 卢十二也一脸恭顺体贴的站在老太太身边,陪着老人家说话。 同周晚吟一起进门的小姑娘们又怀疑的看向了她。 周晚吟刚要说话,顾太后便让宫女们摆上了席位布菜,还让周晚吟做在自己身边的位置。 “你坐哀家近一些,好陪着哀家说说话。” 周晚吟刚一落座,太后又笑吟吟的让人添了个席位,将卢十二安排在了自己另一边。 “你们两个书院里就是同窗,这会儿做的近,好好说说话。”这撮合的意思就太明显了。 伯夫人笑着附和道:“是了是呢,这两个孩子模样标致,太后娘娘慈悲和气,他们一左一右陪着,倒像是观世音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了。” 卢十二一脸倾慕的看着周晚吟,笑眯眯就要过去落座:“县主在书院时候便是光彩照人,那时候便想同县主说说话儿的。” 周晚吟冷冷的打断他:“这位置,你坐不合适。” 卢十二尴尬的站在那儿:“哪……哪里不合适?” 周晚吟道:“这一屋子都是姑娘,你坐这里,就是不合适。” 这要是让他坐了下去,以后说起来都是故事了,这么多人,偏偏他们两个坐在太后一左一右的席位上。 这算什么? 卢十二脸都僵了:“县主太拘泥于繁文缛节了,我今日乃是为着侍奉母亲,是为孝道,太后面前,咱们分席而坐,有何不可?” 周晚吟看着他:“不错,这一屋子女眷,你为了侍奉母亲,陪坐着一道儿吃饭,是无不可,但既然是陪侍母亲,你的席位,该坐在你母亲身边。” 卢十二:“你……” 周晚吟这话合情合理,自然没有什么不妥,确实是他理亏。 他只好求救的看向自己的母亲伯夫人。 伯夫人又尴尬的看向顾太后。 顾太后不悦的放下筷子,皱眉道:“哀家喜欢你们两个孩子,让你们陪在左右,吃顿饭而已,这就有违礼法了?言官还能弹劾哀家不成?礼法是来约束不规矩的人的,若是行事规矩,不必事事挂在嘴边上。” 这话一出,众人吓得立时禁声了,都拿眼睛看着周晚吟。 傻子也看得出来,太后这是生气了。 第97章 圣旨来了。 柴家老太太看着周晚吟难看的脸色,心里头不知为什么得意起来,这是她亲生女儿的骨肉,说一点儿不疼,那是假的。 但周晚吟几番和柴家闹得不愉快,她那点呵护心思早就没剩多少了。 女儿是别人家的,外孙女就更是别人家的。 她有两个儿子两个孙子,儿孙满堂,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知道多快活。 她瞧着太后的脸色,不悦的拉下脸来,冷淡的看了周晚吟一眼: “长辈给你们排了座次,那是疼你,再讲什么尊卑礼数,就是不识好歹了。” 就这一句,众人看向周晚吟的脸色就变了。 一个小姑娘惹得太后不高兴,嫡亲的来外祖母当众冷脸,全然没有一点的回护。 这就是明着告诉夫人们,这个外孙女她不喜欢,谁家娶了回去,可以尽情的拿捏磋磨,不必顾忌柴家的脸面。 周晚吟并不生气,她淡淡道:“臣女进宫的时候,林太夫人教导过,在宫里要讲规矩。” 她说完抬头看了柴老太太一眼:“外孙也想像外祖母那样不守规矩,但陛下已经下旨,让林太夫人教导我,林太夫人让我守规矩,我不得不守的。” 她没再惯着这老太太,懒得做戏了。 惹了太后不快,亲戚家长辈当众埋汰,人家自然看轻了自己这孤苦无依的小姑娘。 但她把皇帝给她找来的养母搬了出来,就是明着告诉众人,柴家并没有好好照顾她。 若是柴家照顾的好,皇帝就不需要给她找养母。 老太太尴尬的僵着半天,一张老脸胀得青白,最后索性冷了脸面破罐子破摔: “你太实心眼儿了,在这宫里,太后说的话便是规矩。” 这亲戚情分不要也罢,抬出太后来,怎么也得先坐实了这婚事! 这可是太子妃娘娘要做的媒,难得有这厉害亲戚看中了她外孙女,可不得赶紧想法子送上门去? 老太太冲卢十二笑道:“你不必管她,快坐下,哥儿们饿得快,哪儿能让你一直站着。” 伯夫人高兴的推了卢十二一把:“就是就是,儿子,你快去坐下,太后娘娘疼你,才让你坐身边。” 周晚吟恶心的不行,抬头看向顾太后。 顾太后方才被败了兴,脸色一直不好,端坐主位上,许久都并没有说话。 柴家老太太和伯夫人又奉承了这几句,她才摆了摆手,让宫人们拉开椅子让卢十二郎落座。 卢十二笑眯眯走过去,冲周晚吟道:“周家妹妹性子太冷淡了些,古板无趣,日后可要改改了。” 周晚吟伸手扣住面前小案,冲卢十二冷冷笑了一声,只要他敢坐下去,她就能“失手”把这桌子掀了! 卢十二看着周晚吟那冷静的面庞,动作猛地停住,僵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背脊有点发凉。 明知道当着太后的面,周晚吟不可能真敢掀桌子,但他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日在书院里她拦在殷溪剑下的样子。 这丫头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卢公子且慢!”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卢十二,他赶忙转头看过去。 只见两个盛装的太监快步走了进来,匆匆向太后行礼:“陛下有旨,请永安伯爵府夫人和郎君过去未央宫说话。” 顾太后皱眉:“这里正吃着饭,好好的怎么让人这时候过去?” 传旨意的太监恭顺的笑了笑:“陛下是临时起意,奴才只是传个话儿,其他的也不知道了。” “这里碗着都已经摆上了,太后正兴头上,可否让妾身母子陪太后用过了饭再去?”伯夫人赔着笑道。 传旨太监依旧笑着:“陛下也在兴头上,正等着两位,若是耽搁了,陛下好兴致没了,奴才担待不起。” 这话就不大客气了,方才还得意得不行的卢十二好似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他目光看着太后手边的位置,觉得不甘心。 只要他坐下去,当着众人的面一道儿吃了这顿饭,周晚吟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他虽然没有爵位,但家族显赫,只要娶了皇家的县主,日后的前程自然坦荡顺遂。 再加上…… 他目光在周晚吟身后娇娇弱弱的糯糯身上逡巡了一下,这么标致可爱的小孩儿,是他从未见过的。 娶了周晚吟,这小玩意儿就是他的了。 皇帝这道旨意,来的太不巧了! “既然如此,你们便先去吧。”顾太后不大高兴道。 皇帝不是她生的,后宫女人间的事情皇帝一向很尊重她,但朝政的事情她不好多过问。 卢家母子只能满腹狐疑的跟着传旨太监出了门,出门没走几步,传旨太监便不肯引路了: “前边过了那长廊,再往前走,再左拐就是了,宫里的规矩,那不是奴才们能过去的。” 卢十二硬着头皮往前走,心里没底: “娘……这不对劲吧……陛下怎么……” “你怕什么,太子妃早给你打点好了。”伯夫人说,“皇上找你过去,八成是为了给你赏赐的呢。” “我无官无爵的,陛下都不认识我,赏我什么啊。” “无官无爵怎么了!”伯夫人激动,“你是卢家人,是太子妃的堂弟,身份摆着呢?” 伯夫人看着儿子,心里越发满意:“你是男子汉,打起精神来,没得被那小娘皮打击了。你相貌堂堂的,哪个不羡慕?皇帝定是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声,想亲自见见你呢。” 她儿子一表人才,皇帝能不喜欢吗? 也就周晚吟那个小贱人不识好歹还眼瞎,竟然敢拒绝她儿子! 卢十二登时被夸的自信了起来,没错,他是范阳卢氏的嫡子,样貌堂堂,聪明绝顶,连太后都要撮合他婚事呢。 皇帝想要见他是应该的! 当今天子虽然是皇帝,却是庶出的,在临安那小地方长大的。 要不是时运不济,如今的天子就是他堂姐夫!哪儿轮得到这庶出皇子? 他心里想着这些,登时精神百倍,大步到了未央宫门前。 顺喜早守在门口了:“陛下正忙着呢,先站着等等吧。” “等?”卢十二惊了,不是说好了要赏他,火急火燎的找他过来吗!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奴才可不知道了,陛下让等着,你等着便是。”顺喜立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的道。 第98章 外祖母,说我攀高枝,你不亏心么? 卢十二都蒙了,皇帝方才急冲冲的传他过来,连饭都没让吃一口,这会儿又要等? 但他看着冷冷淡淡的御前太监,也不敢多说什么。 天寒地冻的,卢家母子两个冻得只打哆嗦,也没人给他们备个手炉凳子,他们两个只能在门口站着等。 未央宫里进进出出的好些人,过路的都要看他们一眼,再神情古怪的走了。 就这么尴尬的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顺喜才出来说:“陛下倦了,两位先回去吧。” “回……回去?”卢十二惊了。 这也太…… “公公,陛下传我们母子,原本是有何事?”他尴尬的问。 顺喜含笑说:“宫里的规矩,奴才只听和做,别的并不问的。” 卢十二觉得有些尴尬,只能赔着笑脸,“烦请公公指点一下,是不是我们母子哪里做错了呢?” 顺喜还是笑着:“公子出自范阳卢氏,累世公卿,太后面前的红人,怎么会错呢?” “那陛下……” 顺喜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请回吧,陛下今日是见不到你们了。” 卢家母子还想再问,顺喜已经转身上了石阶,让小太监把门关上了。 ———————— 卢家母子被皇帝突然叫走了之后,顾太后这里的饭也就吃的没滋没味了。 “嘉盈县主,今日当着众位夫人的面,哀家只问你一句,皇后落葬之后,回柴家伺候老太太,你可愿意。”太后饭吃着没意思,便干脆直奔主题了。 周晚吟看着平静一笑:“太后忘了么,我的外祖柴家,有三个姑娘,老太太膝下还有两个嫡亲的孙女待嫁呢,老太太不缺人伺候。” 周晚吟朝着太后欠了欠身:“臣女自幼体弱多病,先前这才同皇后娘娘求了恩典,去书院修身养性,今后以诗书为伴。” 这一翻话便是明着拒绝了,顾太后不高兴了起来。 “姑娘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是耽搁不得的,今后便留在公府里,陪着老太太。” 不去读书,留在老太太身边,这就差明着让周晚吟在家待嫁了。 周晚吟几乎是笑了出来,看着太后,半晌没说话。 ”太后娘娘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懂了的,有时候,做晚辈的偶尔忤逆一二,是有个性,招人疼,若是事事都要和长辈作对,那就讨人嫌了?”柴家老太太笑着道。 脸上还带了几分得意。 周晚吟眸色一冷,“我讨不讨人嫌,与老太太何干?” “你这孩子!竟然这么和长辈说话!”老太太气炸了! “老太太,我有没有人疼,你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周晚吟毫不客气道,“老太太,外孙女七岁便入了府,如何从国公府搬出来的,你忘了吗?” 此言一出,众人都窃窃私语了起来,周晚吟和柴家的那点旧事,大伙儿多少也听过一些。 老太太不忿道:“那是你捐了嫁妆,攀了高枝,非要让陛下的乳母照顾,这才出了府。” 说到这个她就生气,若不是当初周晚吟出了府,这会儿拿捏她的婚事讨好太子妃,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我老婆子可怜,你那两个舅舅不成器,在陛下面前没脸面,哪里比得上陛下的乳母矜贵,她……” “够了!”周晚吟出口喝止她的卖惨,神情冷淡,“让林太夫人照顾,这不是因为老太太不愿意照顾我,陛下才下旨的吗?当日你们柴家悔婚,弃我一个孤女于不顾,当日种种,老太太全然忘了?” “当日外祖家说了,表哥同殷溪将军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他们才是天生一对的,至于我,老太太亲口安排的,让我给表哥做妾室。” “周家女不为妾,我自觉此生姻缘无望,将父母留下的嫁妆捐给了骠骑将军府上,陛下垂爱,破格给我封了个县主。” “我攀高枝?我父母故去之后,七岁便带着几百万的嫁妆入了公府,公府里入不敷出,问我要这要那,我哪次说过二话?我在你柴家等了十年,等到十七岁,你们突然不娶了,转头去娶殷溪将军,是我攀高枝吗?” 周晚吟当着太后的面一桩桩一件件说了个彻底,冷冷瞧着老太太,掷地有声道:“外祖母,说我攀高枝,你不亏心么?” 太后的脸色都不好看了,众位夫人小姐更是炸开了锅。 “你也真是的,既然是你家对不住自己这外孙女,就该好好补偿人家,加倍疼人家,你这算怎么回事啊。” “我看你对这外孙女也不怎么上心,她的事儿你就少管吧。” “就是,人家现在是皇家的县主,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家里两个孙女吧。” …… 太后瞧着众人窃窃私语,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她有点后悔自己撮合姻缘把柴家老太太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找了过来。 但周晚吟婚事能做主的另一个林太夫人,是个聪明的规矩人,她又不好叫人家过来。 看着眼前这混乱丢人的局面,她对周晚吟的不悦更多了几分。 她是个糊涂人,原先对周晚吟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还听了太子妃的话,想要给人家指个好姻缘。 当然,她心目中的好姻缘就是卢十二。 她自觉自己是个关心年轻人的大善人,忙里忙外的帮着撮合,现在人家不答应了,她就觉得是人家不知好歹…… “你外祖家是做的不好,但当众顶撞外祖母,如此忤逆不孝,伶牙俐齿的,也不招人喜欢,日后到了婆家,可就要吃苦头的。”顾太后终究是不悦的开了口。 “太后娘娘容禀,臣女体弱多病,恐怕没那福气儿孙满堂,连嫁妆也都捐了,便想着日后诗书为伴,了此残生。”周晚吟面带微笑道。 她是真的有点想笑,她这婆家还不知道在哪儿呢,高高在上的太后就要拿她那还没影的婆婆来吓唬她了。 “什么!你要诗书为伴……了此残生?”顾太后真情实感的震惊了,“你不要婆家啦?” 第99章 我自己不生,还要帮你安排人生儿子? 周晚吟神情认真:“臣女命苦,本来定了柴家表哥,如今他另娶他人,同殷溪将军去洛阳逍遥去了,臣女又病弱,也只能如此了……” “病……病弱……”顾太后紧张的看了周晚吟一眼,尴尬地问,“有多病弱?” 她是个完全没什么主见的人,撮合姻缘的事儿都是太子妃起的头儿,本想着卢十二丧偶,周晚吟被人退亲,两个人门当户对,但是周晚吟说身体不好,她就有点犹豫了。 周晚吟睁眼说瞎话:“大夫说了,恐怕不是长寿之相,活不过二轮。” “胡说!”柴家老太太厉声道,“你的事情我还不清楚?你不过是心思郁结,有些体虚罢了,哪里就不是长寿之相了?竟敢当着太后的面撒谎!” 她被周晚吟当众说破公府丑事,如今对周晚吟恨之入骨,恨不得抓着错处,咬死了才好。 周晚吟脸不红心不跳:“原本是有些心思郁结,体虚之症的,好生调理便好了,后来表哥悔婚另娶,攀了高枝,外孙女一时间只觉万念俱灰,只想着去地下陪伴爹娘……茶饭不思,如今就……” 众人一听,看向柴家老太太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了起来。 见过没脸没皮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坑害了自己亲外孙女,自此情分淡了也就罢了,人家都找着养母了,她又巴巴的来掺和人家的婚事。 顾太后虽然糊涂,但也要脸,若周晚吟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在众人面前替柴家遮掩,那还好拿捏,但如今闹成这般模样…… 再拿她外祖母来压着人家答应婚事,那她这一国太后的脸面也不能要了。 “也是可怜,既然如此,哀家也不逼你了,你好生读书,修生养性吧。”顾太后说。 她也怕周晚吟身体病弱成婚没两年就死了,这要是给了卢家十二郎,这不坑人嘛。 他都死了一个老婆了,再死一个,岂不是晦气? 周晚吟也不说什么了,带着小糯糯辞别众人要走。 可她没走几步,卢家母子又恰巧赶了过来。 伯夫人上来就拉着周晚吟的手,满眼心疼:“好孩子,可怜见的,我才知道你这般命苦。” 周晚吟厌恶的抽回了手,来的这样巧,只怕是在外头停了不少了。 伯夫人冲着太后道:“娘娘,这孩子可怜,还捐了嫁妆,可不能让她就这样孤苦了。” 周晚吟随口道:“夫人好意,周晚吟心领了,只不过……大夫说了,我不能生养,就不耽误人家儿郎了。” 她算是明白了,没了几百万两的嫁妆,她这点爵位还是被人盯上了。 这些人为了吃绝户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不如明着告诉他们,这些姻缘,她不要了。 伯夫人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她依旧亲热地拉着周晚的手:“你呀,别学着那些不懂事的姑娘,说什么不成婚不嫁人的,多不吉利。” “我不能生孩子,还活不久。”周晚吟又说了一遍。 “那还是要找个好人家的,成了婚,你不能生养,他后头再娶妻生的,不也是你儿子?”伯夫人说。 “啊?”“你是县主身份,又是正妻,好生扶持你相公功名,等他前程好了,日后寻个好人家姑娘生下孩子,你也能得点供奉。”伯夫人真情实感地说。 想到这姑娘生不出儿子,她心里头舒坦多了。 她看着周晚吟姣好的面庞,然后发出了一声又满意又带着点同情的微妙的叹息。 周晚吟惊了:“你说什么?我自己不生,还要帮别人谋前程,帮他找人生儿子?” “那不是你自己不能生么,本来就是你对不起你相公啊,你当然要帮他找人生啊……”卢十二抢着道。 他本来不大乐意娶周晚吟的,都是为了她那爵位体面,但如今知道周晚吟不能生,他满意了。 再看看周晚吟身边娇娇软软的糯糯,他更满意了! “女人的本分就是为夫家开枝散叶,你莫要在女学里读书,把心思读野了。”卢十二正色道,“难得人家不嫌弃你不能生,肯娶你回去,你不感激涕零就算了,你竟然还要拦着夫君纳妾再娶?” 虽然很不喜欢周晚吟,但他既然决定了要这女人,那还是要先教训教训的,不然娶回家去,她这性子,还不得翻天了! 卢十二趁机当着众人的面道:“我早先便觉得你性子有些狂傲……今日当着太后的面,有些话不得不说一说,你读了点书,学了点道理,就自以为是起来,还是个不能生养,可想过,将来我……你夫君见了你,是半分也不会喜欢的,你趁早……” “卢十二,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情。”周晚吟突然打断了他,“我早说过了,要常伴诗书,如今不是我求着人家娶,是人家求着我嫁他。” 她目光冷冷的扫过卢家母子:“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 “什么求着你嫁的!”卢十二被戳破了心事,激动的叫了起来,“我好心指点你,你倒好,越来越傲了,你有什么值得人家求的!” 周晚吟看他那破防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我是周家的县主啊,我在陛下、在骠骑将军那里都有几分情面,某些人家不成器的儿子,可不得靠我在陛下那里混个脸熟么?” 虽然没见到皇帝,但在宫里呆了这几天,周晚吟察言观色,约摸也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皇帝和太后之间有某种微妙的平衡,皇帝对出身大族的太后和长嫂给与了足够的尊重,并不插手后宫女人间的事情。 但是,朝堂的事情,太后也要识相的不能多事。 “好了好了,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顾太后没意思的摆了摆手,不悦的看了看周晚吟。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越琢磨越觉得周晚吟的话是在骂她。 还是指着鼻子骂的。 “你这丫头,尽说傻话,你不成婚没有孩子,百年之后无人祭奠可怎么好?” “就是,你不成婚,没有男人,也没有儿子,连个家谱都入不了,难道要死了当孤魂野鬼吗?”伯夫人玩味地说。 周晚吟笑了,这些人真是的,活着的事情都没活明白呢,竟然拿死后的事情来吓唬她。 这种事情她还真不在乎。 “嘉盈县主不会当孤魂野鬼的!”一声喜悦的叫声打断了众人的对话,众人转头看过去,只见顺喜迈着碎步子,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你又来做什么。”太后见皇帝身边的人又来了,脸色不悦起来。 顺喜笑眯眯道:“奴才方才陪骠骑将军路过,听见大伙儿在这里说话。” “阿云来了?”顾太后听说霍云来了,脸色好看了点,她对皇帝很冷淡,却是很喜欢霍云。 顺喜瞧了卢十二一眼,不疾不徐道:“将军本是想来瞧瞧太后的,但见夫人们带着小姐在这里,因要避嫌,便回避了。将军方才听了许久,让奴才给诸位带句话。” “他让你带什么话?” “将军说了,周姑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怕无处落葬,不能入祖坟宗谱。姑娘把嫁妆捐给了将军府,他铭感五内,若是姑娘后继无人,他会将姑娘排位供在霍家忠烈祠堂里,让姑娘永受霍家子孙供奉。” 第100章 你这是在教骠骑将军做事? 顺喜传的话是结结实实的当众下了卢家母子的面子了,太后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阿云让你说这也的话做什么?”太后僵着脸道,“年纪轻轻的说这种话,不吉利。” 顺喜脸上带着和气的笑:“骠骑将军方才路过,瞧见的卢家郎君的话,觉得有些稀奇,便让奴才过来传个话。” “这种话也是能乱传的?”卢十二惊了,“宗祠家谱里向来只有男子才能上的!女子灵位只能放在夫君的旁边陪享,怎么能单独把外人女子放进去。” 顺喜脸上的笑容忽的变了:“郎君这是在教霍骠骑做事?” “我……”卢十二看着他和气的面庞,不由得气焰熄了下来,腿下意识的往后挪,喃喃道:“我可没有胡说,这……这都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顺喜脸上笑容依旧:“你们卢家,这是要连霍家的祖宗都要管了吗?” 御前大太监模样和气,但言谈之间的威压却足以让人胆寒。 卢家母子感觉自己被一头冷水浇了下来,什么心思都吓没了。 “不……不敢,我们也就是随口说说。”伯夫人赶紧扯了扯宝贝儿子的衣袖,拉着他往太后身边站了站。 太后脸拉的老长,半晌没说话,但看向顺喜的目光里的不高兴却也很明显。 顺喜却好似没看到似的,脸上笑容依旧:“另外,骠骑将军也说了,若是县主垂青,肯下嫁将军府,霍家蓬荜生辉,将军府以正妻之位迎进宗祠,也不是不可以的。” “她?”柴家老太太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她的心里,觉得周晚吟是不配的,女儿女婿死后,她把这外孙女接进家里养着,怎么养的她很清楚。 衣食住行都是最低的规格,也没有专门的教养嬷嬷,诗书也是跟着家里请给亲孙女的先生一起随便学学。 这个孩子她家里并不看重,一个并不矜贵的孤女,值得霍家娶回去当正妻? 顺喜好似没听到她那一声惊呼,面容和气的笑笑,说道:“将军也说了,婚姻二字讲究个你情我愿,将军府可不是那等吃绝户的人家,咬着人家孤女不放。逼人家下嫁。” 顺喜话音一落,就有人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顾太后只能烦躁的摆手让众人散了。 夫人们从慈宁宫出来,一路说笑着出了宫,再没人搭理伯夫人母子了。 她们夫君身居高位,按理说,永安伯爵府这样没落的人家根本轮不到和她们一道儿吃饭的。 这糊涂太后想坐实周晚吟和卢十二婚事,平白无故把她们拉进了局里,事儿没成就算了,还惹了骠骑将军不高兴,实在是笑话。 “我当是什么要紧事儿呢,天寒地冻的在宫里留了一整天,就为了看这出戏儿。” “骠骑将军倒是个性情中人,就是这话啊,损了点。” “话糙理不糙,将军府何等门庭,真不需要去吃人家绝户。” …… 伯夫人瞧着那些夫人们话都懒得搭自己一句,又委屈又气,恨得牙痒痒。 再一回头,就见自家宝贝儿子却并没有同自己同仇敌忾,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慢吞吞的走着。 她一看儿子这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回跑过去狠狠的拧了儿子一把:“你慢吞吞的干什么呢,让你好好在周晚吟那个丫头面前表现,你看看你,全都让你弄砸了!” “我表现什么啊我。”卢十二疼得一抽气,不耐烦极了,“娘!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会儿吗!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这些贵人面前转悠,你不心疼就算了,还骂我!” “你……”伯夫人一看儿子这混不吝的样子,气得脸都红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不都是为了你吗,你就不能学学柴家那个儿子,把女人骗到手,让人家死心塌地的贴上来!” 卢十二更烦了:“娘,你为什么老拿我和别人比!你天天这样我不累吗!我一点也不想读书,也不想当官!我只想过过普通人的日子!” “普通人?普通人的日子你知道吗?柴米油盐不要钱吗,丫鬟奴婢不要钱吗?你没有爵位没有官职,将来你哥哥继位,你拿什么来逍遥!”伯夫人激动的抹眼泪,“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不成器的儿子!” 卢十二一听就歇了火,他同父异母的大哥才是嫡长子,如今母亲把持内宅他才能有些好日子过,若是以后大嫂当家…… “娘,不是我不上进,是周晚吟这个小贱人她油盐不进啊。”卢十二也委屈了起来,“咱们还是等等吧,干脆等到皇后下葬了,让太子妃娘娘直接赐婚得了。” 娶了县主,朝廷会安排个差事,有卢氏做靠山,一辈子逍遥快活还是可以的。 但他不想努力了,他只想堂姐把荣华富贵直接送到他手上来! 伯夫人也想这样啊,但周晚吟这么抗拒这门亲事,她怕夜长梦多啊! 卢十二把玩着手里的一串玛瑙手串,嘟嘟喃喃道:“这事儿,咱们还是别瞎添乱了,都交给太子妃娘娘吧!” “你……你就不能自己上进点吗!娘娘哪儿能事事都给你操心全了!” “那我不管,我是家里的爷们,她能在皇家站稳脚跟,靠的就是我们这些爷们在朝堂上做大事。她不为我打算,还能怎么办?”卢十二大言不惭道。 伯夫人狠狠的锤了儿子一把:“你小点声儿!就你还做大事!你不给我惹事儿,将来能老老实实过安生日子我就烧高香了!” 卢十二并不认同母亲的话,他翻了个白眼,吊儿郎当的慢慢往宫外晃悠。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家里姐妹们给他谋算,那都是应该的! 至于大事是什么,那以后再说呗。 他不想再搭理成天紧张兮兮,婆婆妈妈的母亲,捏着手串赶紧朝着宫门口走去。 他走得太急,冷不丁撞到了什么。 “哎呦……”一声娇娇的声音传来,他一低头,就瞧见一双稚嫩的眼睛,正怯怯的望着他。 第101章 皇帝生气 卢十二立即被那稚嫩幼小的身影吸引了,他赶忙蹲下了身子,伸手捏了捏这小丫头嫩的能掐出水的脸蛋。 “你是……嘉盈县主身边的那个小丫头?” 糯糯乖巧的点了点头,目光却直勾勾的看向了卢十二手里的手串。 “这手串你想要?” 幼小的孩子用低低的声音说:“先前,在御花园丢了手串。” “那这是你的吗?”卢十二说。 “不太像……”糯糯低下头,微微抿了抿唇,看上去又胆小又听话的样子。 卢十二轻轻伸手去碰她的脸,她木讷的往后退了退。 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血都沸腾了起来,看着四下无人,把手串放在了小女孩的手上,诱哄道:“小妹妹,这是我在御花园捡到的,你瞧瞧,是不是你丢的那串。” 糯糯小小的身子裹在厚厚的棉服里,站在那里像个蚕宝宝一般,可爱可欺。 她又怯又软的看了手串一眼,迟疑着不说话。 卢十二把那软软的小手合上,低声诱导着:“是你的,我就给你,反正这是我捡到的。” 糯糯肉乎乎的小手捏着手串,过了许久,她在卢十二期待的目光下,木讷的点了点头。 卢十二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声说:“真乖,喜不喜欢哥哥?” 小女孩茫然的抬头看了看他。 卢十二又说:“哥哥对你好吗?” 糯糯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卢十二光贪婪的看着面前的孩子,喉咙有些发紧。 这个小女孩像是老天照着他的喜好精心雕琢出来给他的瓷器。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可心的小人儿。 “那你该怎么报答哥哥?”他低声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糯糯乖巧的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卢十二满意了,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娇小的孩子点了点头,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再甜甜一笑,跑开了。 伯夫人站在一旁,颇有些嫌弃的说:“这小贱人真是眼皮子浅,一个手串就哄得她投怀送抱。” 卢十二脸上微微笑着,似乎在回味。 伯夫人看着儿子,心里头依旧不痛快,这些小贱人给勾引,让她的宝贝儿子的得了这毛病,她日日提心吊胆,生怕被外人知道了。 如今的人家养女儿太娇气,矫情得狠,屁大点的事儿就要死要活的,前年娶回来的那个儿媳就是发现了儿子这毛病,闹着要回娘家。 这才…… 她想到这里,脸上越发不高兴:“那手串是我特意在珍宝阁给你买的,随随便便就给了这小贱人。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卢十二心里正美着呢,并不生气:“娘,你想啊,这小丫头丢的是什么,她心里肯定清楚,眼皮子浅的东西,日后多给点东西引诱,不就得手了吗?” “你得手她有什么用!”伯夫人更烦了,“你有点出息,把周晚吟弄到手!,我死也瞑目了!” 卢十二翻了个白眼:“哎呀娘,你别急嘛,我先从她身边的丫头下手,慢慢来。” 伯夫人想了想,觉得是个机会。 “书院的读书的事情你先放一放,这些日子你进宫进的勤一点。只要得了空隙,得了她身子,她不嫁也得嫁了!”伯夫人说。 从身边丫鬟下手,再徐徐图之。 实在不行,还可以让丫头偷了小姐的贴身物件,到时候当众逼她下嫁呗。 有太子妃在,怕什么! 那柴家的三姑娘,不就是这么嫁了穷书生么! 伯夫人想到这里,登时觉得天地都宽广了起来,她这不成器的儿子,下半辈子算是稳了!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顾太后瞧着寂寥的宫殿,心里头焦躁得不行。 “来人!”她终究是忍不下这口恶气,狠狠敲了敲长案,“去!把皇帝给我叫过来!” “母后不必派人去找,朕已经来了。” 清越的声音传来,顺喜开路,两个伶俐的小太监在前头打了帘子。 周惜朝出现在了门口。 已经是夜里,他已经除了龙袍,只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衣,外头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宫灯映着他的脸,衬得他丰神俊朗,容颜如玉。 “皇帝还知道来我这里?”顾太后没瞧出他脸上不悦之色,自顾自怄气,“哀家还当你只知道派太监来我这里传话呢。” “儿臣传了什么话?”周惜朝在一旁坐了,抬眼看着顾太后。 顾太后这才想起来,她记错了,那些生硬嗝人的话是霍云说的。 因为是让皇帝身边的人来传的,所以她把这怨气都撒在了皇帝身上。 “是……慈宁宫这里用饭!你为何要让人将哀家的客人传了过去!”顾太后无理取闹道。 她心里偏爱霍云,并不想这时候说起他,便随意的扯了个由头发难。 “朕又朝政要事,要见卢家郎君,万分紧急。”周惜朝平静的说,“母后若要留人吃饭,等一等,也不是不可以。” “这如何等得!我又不是留他一个人吃饭,席都已经开了!” 周惜朝看着顾太后激动的神色,瞬间沉默了下来。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明亮如宝石的眼睛越发的明亮。 “母后。”周惜朝叫了一声,“朕的皇后死了。” 他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什么情绪,但顾太后却莫名的有些惧怕。 “朕很难过,百官命妇披麻戴孝,百姓素食三日。你这里却大开筵席,宴请宾客,这不妥当。” “那……我这里也没有饮酒奏乐,只是来的人多,留着一起吃个饭。”她有点心虚的说,“再说了,他们披麻戴孝的,能有几分真心,不过就是做个样子。” 她说到这里,突然激动起来:“你不会真以为那个周晚吟她是有多少孝心吧,这丫头贼得狠,那是想薄个好名声!” “即便是做个样子,也要人家肯做。”周惜朝平静的看着她,“而有些人,却是连样子都不肯做的。” “你这是什么话!皇后是哀家的儿媳,我的心意难道不比那什么县主真?还要做样子?” 顾太后越发心虚,声音不觉大了起来。 “母后!”周惜朝出声打断了她的胡搅蛮缠, 顾太后识相的收了声,不服气的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周惜朝却并没有继续,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许久之后才把茶盏放了下来,声音变得冰冷:“朕生性淡泊,喜欢皆大欢喜,我向来对别人一团和气,也希望别人能对我一团和气。” 第102章 周晚吟太凶残了吧!!! “皇帝这样说,让哀家无地自容了,哀家老了,招人嫌了。”顾太后酸溜溜的说,脸上尴尬的笑了笑。 她对皇帝没什么感情,对皇后更没什么感情,皇后死了,让她伤心的吃不下饭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过就是留命妇们吃吃饭,说笑取乐,这过分了吗? 再说了,她这便宜儿子和谢家那姑娘隔了三岁,夫妻二人从不宿在一起,他生气做什么! 周惜朝骤然冷脸,让她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胡搅蛮缠说不过,便开始说些夹枪带棒伤人的话了。 “哀家不是你亲娘,若是做事不周到的,还要皇帝担待一些了,哀家这老婆子,日后还得指着你呢。” 这话说的,连顺喜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对于这位先皇的继后,陛下向来礼遇有加的,比亲儿子还孝顺,她说这话,这不是把陛下架在火上烤吗! 他瞧着自家陛下脸色越发惨白难看,犹豫着笑道:“娘娘这话言重了,陛下对娘娘可是很……” 顾太后正愁找不到撒气的,一个耳光朝着顺喜扇了过去。 “放肆!哀家这里和皇帝说话,要你这奴才多嘴?” 顺喜被打得倒退了几步,慌忙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起来了。 周惜朝缓缓抬起眼睛看着顾太后,目光变得越发冰冷起来: “太后,半路母子,素来讲究一个规矩二字,朕一直很守规矩,母后也应该守规矩。” 他看了顺喜一眼,呵斥道:“起来!谁让你跪了!” 顺喜慌忙又站了起来。 顾太后这下知道事情大条了,又气又急躁的站了起来,气呼呼道:“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叫完之后才发现周惜朝正看着她,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淡疏离。 周惜朝缓缓站了起来,淡淡道:“主子胡作非为,做奴才的有劝谏之责,慈宁宫里今日越了规矩,是奴才们没有尽到本分。” “拖出去,庭杖五十,发配岭南。” 周惜朝丢下一句话,大步走了出去,再没有看身后大惊失色吵吵嚷嚷的顾太后和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 顺喜小跑着跟过去瞧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陛下……这……打哪个?” 周惜朝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而是大步走进了夜色里。 顾太后惊叫的看着进来冲进来的侍卫们,气得七窍生烟,厉声道:“狗奴才,你大胆!竟然敢无礼!” 顺喜站在一旁,谦逊的笑了笑:“奴才们哪里敢对太后娘娘无礼,陛下这是替娘娘清理门户。” 他没再多说,指挥了侍卫们把慈宁宫三等以上的宫女太监都拖了出去。 顾太后如今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没什么成算,她方才当着皇帝的面扇了顺喜一耳光,如今皇帝不在这里,却心虚起来,竟然不敢打人了。 “好好好,你这狗奴才!打量哀家无儿无女,竟敢连你都敢来我这里放肆了。” “奴才是狗奴才,没什么见识,但陛下对娘娘,何曾有过不恭敬?”顺喜说。 “你!”顾太后恶狠狠的瞪着顺喜,后面却说不出别的,因为皇帝对她有多恭敬,她比谁都清楚。 不仅她清楚,朝臣命妇们也都清楚。 她可以胡搅蛮缠,但不能乱嚷嚷说皇帝不孝顺。 皇帝名声好,才二十多岁,她这个太后嚷嚷皇帝不孝,吃亏的只会是她。 顺喜叹了口气道:“娘娘好福气,平白得了个好儿子。”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对这太后娘娘说这样的话,确实有些逾矩了。 但顺喜侍奉皇帝多年,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顾太后的的确确是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当今皇帝是谢太妃生的,林太夫人养的,如今给她当儿子了,她支使起来是毫不心疼。 “丧期聚众吃饭,本也算不得要命的大事,陛下在未央宫等了一日,并未当众发难,要等到这里笙歌散尽才来,为的是娘娘的体面。” “体面?他给我留体面?”顾太后都气笑了,“你这狗奴才倒是会说话,他会好心给我留体面?” “给别人体面,是为了给自己体面。”顺喜觉得这太后实在是半分太后的样子都没有了。 “儿媳死了,做婆婆的帮着张罗后事,安排亲戚们守灵,这是规矩。即便是皇家,有宗正府打理,但早晚烧个香,也是应该的。 奴才多嘴一句,太子妃和端王为何称病不出,您未必不清楚。好不容易有县主夜夜守灵,看着长明灯,这时候逼人家谈婚事,有违天理人伦,您也未必不知道。” 顺喜看着顾太后惨白的面庞,一时间确实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听着外头的哀嚎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了出去。 这位太后的的脑子,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再糊涂的乡野妇人也知道,若是给人做后娘,后来再未生养,都要好生看顾年幼的继子女,只怕落得个晚景凄凉的下场。 她却偏偏要和继子作对,给人家添堵。 ———————— 太后这里鸡飞狗跳的,太极殿里却难得清净得很。 糯糯把玛瑙手串放在了案上,给香炉里添了香,又烧了两刀值钱。 再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动作无比虔敬。 “你把这手串供在这里做什么?”周晚吟瞧着她小脸蛋紧绷着,有点想笑。 糯糯漂亮的小脸蛋皱的更厉害了:“我方才许了愿,总要上供点什么。” “许什么愿?”采莲惊讶。 糯糯随口道:“让皇后保佑我把那卢十二给骟了。” “你不是答应官府,不随便骟人了吗!”采莲惊了。 “这怎么算是随便骟人!”周晚吟拍了拍她的头:“这明明是替天行道啊!” 糯糯一听周晚吟认同自己,登时眼睛都亮了起来,精致漂亮的小脸蛋更加的神采飞扬,可爱可亲。 周晚吟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骟人也要讲究时机,不可以再向从前那样了。” “从前那样?” 周晚吟说:“从前你骟人之后,还要杀头流放,这多划不来啊。你只有一条命,你死了,还怎么骟别的人?” “啊?”糯糯也惊了。 周晚吟认真道:“最高明的骟法,是你骟了他,还要让旁的人拍手称快,夸你骟的好。” 糯糯的三观都塌了,殷家小世子说的那个温柔善良,聪慧果敢的县主…… 竟然如此凶残! 第103章 大鱼,已经上钩了。 第二日天刚亮。 太极殿的门就被敲响了。 采莲迷迷糊糊的过去开门,就见到了一张让她厌恶至极的脸。 “卢公子,你来做什么了?”采莲不满的叫了一声。 “我来个娘娘上柱香。” 采莲守灵一晚上的困意被不悦冲散了:“你可太有孝心了。” 国母病逝,臣子们有心,早晚祭奠也是有的,但他来的,未免也太早了吧! “你开门让我进去就是。”卢十二没好气的说。 为了能近距离勾搭周晚吟,他家里说动了太子妃,让他以陪伴“病中”的表外甥小端王为由,住进了宫里。 但他并非皇室血脉,更不是朝中重臣,只能住进侍卫的班房里。 他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硬的床! 周晚吟很快就出来了,站在大殿门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说话。 卢十二早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忍了忍道:“端王殿下身子不好,我这个表舅过来陪伴他。如今住在宫里,自然是一早便过来上香。” 周晚吟了然的笑了笑,便和采莲一起去偏殿喊睡着的糯糯了。 卢十二被家人逼着过来勾搭周晚吟,他自己都没什么信心,随便的上了香就想走。 “哥哥,你怎么在这儿?”糯糯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抱着小手炉缓缓的跑过来,她精致的小脸蛋微微发红,似乎看到卢十二,让她觉得很欢喜。 看到糯糯,卢十二本来烦躁无比的心登时就平静了下来。 他母亲自幼便非常的纵容他,他脾气暴躁毫无自控力,稍稍长大之后在外人面前压抑本性,装的热切健谈好热闹。 其实内心常常焦躁无比。 唯有折磨弱小的孩子才能让他平静下来。 卢十二望着糯糯,声音都柔和了好几分:“你怎么来了?” 糯糯有些紧张的握紧了手里的暖手炉,怯怯的低下了头,小声说:“我看到你来了,这个给你。” 她说完又飞快地抬眼看了眼卢十二腰上的香囊。 卢十二了然。 五六岁的小丫头,眼皮子很浅,只要给她个小玩意儿,就会把你当做好人。 她们给主子当奴婢,经常被刻薄打骂,见着点好东西就贪了。 “这是你的暖手炉子?”卢十二笑着伸手接了过来,“多谢你。” 糯糯激动地抬头,眸子纯真的像是黑亮的宝石一般,闪着些微的,带着几分欣喜的光芒:“你喜欢就好。” 她轻轻的踮起脚尖,又亲了卢十二的脸颊一下。 卢十二的心激动的都要跳起来了。 糯糯像是久旱的土地里出现的一汪清泉,将他那躁动烦闷的心滋润了开来。。 他人生短短二十年,遇到的女人都十分的厉害。 泼辣强势的母亲,精明的嫂子,聪慧过人的堂姐妹们,就连去书院读书,遇到的女同学都比他聪明比他从容博学。 他被母亲当做龙种一般捧着长大,却发现在女人的眼里,他像是街边一坨可有可无的狗屎。 只有这些幼小的孩子面前,他才会看到那种敬佩信服的神情。 “你很贴心。”卢十二笑着说,他想把这小丫头狠狠揉捏撕碎,但四下都是打扫的太监宫女,他不敢放肆,甚至不敢多触碰这小丫头。 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周晚吟站在不远处,看到卢十二的将腰间的香囊送给糯糯,微微勾起嘴角。 这条大鱼,已经上钩了。 卢十二身边是不缺女人的,不管他想要什么,他那个以伺候好儿子为毕生功绩的母亲都会想尽办法满足他。 他缺一个“别人家的东西”。 他最讨厌的周晚吟身边的小丫头,想要又够不到。 那种求之不得,又给点希望的感觉,会让他沉迷。 “糯糯!还不快过来,谁让你杵在那儿跟个死人似的。”采莲凶巴巴的叫了一声。 方才还灵动的如同小鹿一般的糯糯登时吓得一哆嗦,快速的低着头跑回了周晚吟身边。 周晚吟冷冰冰的呵斥一声:“谁让你乱和外人搭话的!” 采莲伸手便揪着小孩儿的耳朵狠狠的一拧,糯糯委屈的低着头。 周晚吟任由暴躁狠心的采莲欺负可怜的糯糯,冷冷走在前面,往前头的亭子里走去。 糯糯红着眼睛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到拐角,急匆匆的回头望了卢十二一眼。 嘴巴也轻轻的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凶悍霸道”的采莲狠狠拍了一把后脑勺,催促着走了。 糯糯走了,卢十二的心也跟着飘走了。 “这有用吗?”糯糯拼命擦着自己的嘴唇,一脸嫌弃。 他从前骟的都是地痞流氓,只要装扮成娇俏可人的妙龄少女,在他们面前搔首弄姿一番,他们就会觉得这美貌的少女看上了自己…… 再说上三言两语就可以哄骗他们去僻静处,直接骟了了事。 周晚吟白了她一眼:“你这会儿把他骗到哪个没人的地方骟了,将来被人找到,咱们三个难逃罪责就算了,连对你网开一面的大理寺和殷家都难以独善其身。”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周晚吟拍拍她的手,“你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糯糯一脸纠结:“那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让他相信你。”周晚吟笑了。 糯糯纠结:“相信我??” “他现在是想把你据为己有,但这不够,你要让他相信你会为他做任何事?” “任何事?”糯糯感觉不大妙。 周晚吟已经进了水榭,随意的坐了,转头远远瞧了一眼还在太极殿门口同洒扫小太监说话的卢十二。 心头愉悦起来:“你如今是个被采莲欺负的小丫头,我待你又不好,再贪恋他给你的温暖,对他言听计从……” 她伸手托着下巴看着糯糯凶巴巴的小脸,笑了起来。 “拯救孤苦无助的小女孩,掌控她们的人生,这对任何一个无能的男人,都是巨大的诱惑,今夜,他会再来找你。” 第104章 这是陛下送的,不是赏的。 天色渐暗,太极殿换灯烛的小太监就瞧见顺喜带着几个人捧着东西过来。 本来昏昏欲睡的他们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顺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这里。” 顺喜淡淡道:“陛下今儿过生辰,这是梅花糕点,陛下命我给县主这里送来一份。” 小太监一听就乐了:“这些让小的过去就是了,竟然还要您亲自跑一趟。” 顺喜在大殿门口站了,微微笑道:“陛下说了,这梅花糕点是江南的特色糕点,想来县主应该喜欢,特意让我跑一趟,怕有些不长眼的出了岔子,辜负了陛下心意。” 几个小太监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满脸堆笑道:“明白明白,陛下看重县主,这糕点是得仔细着点。” 又瞧了一眼偏殿方向,试探着问道:“陛下亲自赏的糕点,要不要叫县主出来谢恩?” “不是赏的,是陛下的生辰糕点,让给县主送一份过来。”顺喜说,他特意咬重了那个送字。 “啊?”小太监们面面相觑,这有区别吗?皇帝给的,不就是赏的? “县主夜里守灵辛苦了,这会儿正睡着,不必惊动她。”顺喜道,他没再看那几个满脸疑惑的小太监,吩咐跟来的人把东西摆在了太极殿便走。 偏殿的门却在这时候开了,周晚吟瞪大了眼睛,惊喜的看着他。 顺喜尴尬的笑了笑,没说话。 “你真是宫里的人啊!”采莲激动的说。 “啊……是,是啊,小的十来岁便入宫了。”顺喜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周晚吟上次在太后那里就憋了好些话想问,这下可算是让她找着机会了,赶忙把人拉进了门里。 “你是宫里人,干嘛总在骠骑将军府上去?” “骠骑?”顺喜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最近去骠骑将军府上确实挺多的,便随和的笑笑,“陛下同骠骑将军素来亲厚,常让我将口信儿带去骠骑那里。” 周晚吟了然的点了点头,凑过去问道:“那他……周公子他最近好吗?” 顺喜看她那机灵的表情,感觉要遭,只好僵着脸笑了笑:“有劳姑娘挂念,他自然是好的。” 周晚吟眼睛一亮,冲他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一点。 顺喜茫然的往前站了站,周晚吟小声说:“我能问你要个东西不?” “姑娘请说。” 周晚吟声音更小,还有点不好意思:“你家周公子,我先前瞧他有个白玉扳指,样子精巧,能给我吗?” “姑娘要那做什么,那玉上有瑕疵,不怎么值钱。”顺喜道,“只要姑娘想要,什么样精巧的东西他都能弄来。” “哎呀我知道他不缺这些。”周晚吟说,“那扳指我有用,他还有什么贴身的物件,汗巾帕子什么的,给我几个。” “啊?”顺喜激动的脸都变形了,手足无措的瞪着周晚吟,“这这这……你这是……”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要求! 天理何在啊,这还是个姑娘提的! 周晚吟揪心的看着他,好半天才道:“我有要紧事儿要用!” 周惜朝不但人长得俊雅,他还十分爱干净,她好几次见他,都瞧见他的配饰纹样都十分精巧,不知道的都以为是谁家金尊玉贵的小姐们的精巧玩意。 “行……行吧,我去找找去。”顺喜茫然的说,“想来旧物里少个一两件,也不打紧。” ——-——————-———————— “她要这扳指做什么?”周惜朝二话不说把手上扳指摘了下来给了顺喜。 他这些小玩意儿很多,这扳指还是他自己出宫的时候随手在路边买的,成色不好,但带着顺手。 顺喜也不知道周晚吟这是要干什么,他只好道:“奴才问了,但她不愿说,您也知道,县主向来是个有主意的。” 周惜朝便笑了笑:“也是,日后她问你要什么,你就给她什么。” “什么都行?”顺喜激动了。 周惜朝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不是把朕当成骠骑将军了么,那朕本就欠了她三百万两银子,她要什么我都答应。” 顺喜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主子亲口答应的,什么都行。 那旧的帕子汗巾,肯定行! 这东西又不值钱! 扳指很快就到了卢十二的手上,夜色溶溶,太极殿前的水榭里,卢十二的笑容有些藏不住了。 糯糯乖巧的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安静的吃着糕点。 卢十二手指覆上她的小脸,扳指压在精致的皮肤上,卢十二的血开始沸腾了。 他看着小女孩稚嫩的眼睛,看着她因为塞满了糕点而鼓起来的腮帮子。 整个人都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好在他忍住了,他看着糯糯,低声诱导道:“这扳指,是你偷拿了你家姑娘的,对吗?” 糯糯贪心的又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里,小声道:“这扳指成色不好,姑娘不喜欢,丢在那里不要的,我就拿来给哥哥。” 卢十二小声说:“哦……你这么喜欢哥哥吗?” 糯糯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又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哥哥待我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卢十二心念一动,心道真是下贱坯子,一个手串,几块糕点就能到手。 他脸上温柔的笑不变,手指从小姑娘的脸上移动到肩膀,轻声细语道:“可怜的糯糯,哥哥以后会好好疼你的。” 糯糯感动的抬头看着他。 “可是糯糯是县主的丫头,我不能一直都疼糯糯。”卢十二遗憾的叹了口气,“以后,就不能来看糯糯了。” “不要!”糯糯惊慌的从凳子上急的跳了下来,她伸出小手揪着卢十二的袖子,“我想一直跟着哥哥。” 卢十二俯下身看着她:“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他瞧着女孩眼中懵懂的神色,小声说:“只要你家姑娘嫁给我了,你们就可以一起到我卢家来,到时候,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的人?”糯糯茫然的看着他。 “对,我的人,做我的女人。”卢十二说,“只要你家姑娘跟了我,你也要陪嫁给我,到时候,哥哥就能好好的疼你。” “可以不要采莲姐姐吗?”糯糯难得提了个要求。 卢十二笑了:“糯糯说不要谁,咱们就不要谁。” “那姑娘什么时候嫁给你?”糯糯懵懂的问,又有些失落的说,“可是姑娘说,她不想嫁给哥哥。” 卢十二更加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背,小声道:“只要你偷偷将你姑娘平日里贴身用的帕子汗巾拿几个给我,她就一定会嫁给我了。” 糯糯:“!!!!” “你眼睛瞪这么大做什么?”卢十二揉了揉小孩的面庞。 “没什么,我撑的。”糯糯说。 第105章 找个更豪的姑娘进宫来! 夜越来越深,周晚吟跪在蒲团上,感觉面前的烛火仿佛两个小人在打架,她开始困了…… 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线。 一阵淡淡的香味缠绕而来,又浅又绵长,仿佛一场江南微雨,温柔的将人包裹其中。 周晚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见面前一道浅蓝色的身影,在灵前端端正正的上了一炷香。烛光掩映之下,他的身影若隐若现,恍恍惚惚。 是凤笙游云空的王子晋?还是屈宋并称的宋玉? 周晚吟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面前人,周韶周惜朝公子! 周惜朝回身冲她一笑:“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他说着三两步到了周晚吟跟前,将笑容化在了眼睛里,往火盆里添了一刀纸。 周晚吟不困了! 她这才注意到周惜朝袍子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内衬的素色麻衣。 “你怎么……”周晚吟惊讶的指了指周惜朝的衣衫。 时人服丧规矩很多,除了给父母长辈,或是夫妇之间,这样全麻的都属于重孝,寻常人会觉得戴了不吉利。 周惜朝愣了一下。 丈夫给妻子服丧该是全麻,但朝臣觉得天子身份尊贵,披麻戴孝不祥。他便穿了孝衣藏在龙袍里。 出来的急,忘了换。 他在一旁矮几边上坐了,才温声笑道:“皇后是国母,我替她服丧是应该的。” 周晚吟有点佩服的看着他:“没想到还有人跟我一样不怕这些。” “我心底无私,自然不怕这些东西,你的侍女去了哪里?” 周晚吟随口道:“哦,采莲她去厨房弄吃的去了,糯糯她……” 说起糯糯,周晚吟莫名有点心虚,“她出去了……有点小事去了。” 好在周惜朝并没有深究,他端庄俊雅的面庞上笑容浅浅的,自袖中摸出半块玉珏:“这个给你。” 周晚吟瞪了瞪那玉珏,上好的羊脂玉,做工精雅得很。 “给我这干什么?” 周惜朝道:“那扳指,不值钱。” 周晚吟不知想到什么,嘻嘻笑了起来,看了看周惜朝的脸,认真道:“我才不是要值钱,我是啊……看上你品味好。” “啊?” 周晚吟难得在周惜朝身上看到这种疑惑的神情,她有点得意:“没什么,你是女儿一般的人物,和那些臭男人不一样。” 周惜朝:“……” 他瞧了周晚吟一眼:“我真不知道你这是不是夸我。” 他把玉珏推到了周晚吟面前:“这半块玉珏,是我的贴身信物,我的心腹都认得,你若是将来有了天大的难处,拿着这个可以救你一命。” 周晚吟捏了捏玉珏,苦着脸看着周惜朝:“那我现在可以拿着这个去把太子妃打一顿吗?” 周惜朝:“……” 周晚吟:“那我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周惜朝淡淡道:“这个,可以调动羽林军三千精锐。” 周晚吟:“!!!” 她赶紧把玉珏抱进了怀里:“那我要!” 羽林军是初代骠骑将军霍幼安创立的精锐部队,不仅各个能征善战,更装备精炼,是专门护卫皇帝的军队。 她宝贝似的收好了玉珏,再抬头看了看面前人的脸,越看越顺眼。 嗯,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那什么,我能问你个问题不?” “你说。”周惜朝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为什么这个太子妃,在宫里这么威风?”周晚吟小声问。 不知道这位的八卦本事比霍七郎那个八卦机怎么样,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些贵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个前太子的寡妇能在宫里这么招摇? 她一个寡妇,还带着前太子的儿子,不仅不夹着尾巴做人,竟然还威风的不得了,时不时和命妇夫人们见面,指婚人家的婚事。 俨然是后宫的女主人模样。 周惜朝淡淡道:“范阳卢氏自称八百年望族,盘踞朝野,朝中重臣很多都是他们家族的门生旧部,姻亲血脉,卢氏的嫡长女原本是要做国母的。” “那她不是没做成么?”周晚吟挠头。 周惜朝皱眉:“太祖开国时候便曾笑谈,周与卢共天下,卢家出过很多的皇后。先皇执意娶顾氏女为后,这一代卢家又与后位失之交臂,自然不甘心。” “所以……是整个卢家发力,太子妃才有了如今在后宫如今的地位?” “算也不算。”周惜朝抿了一口茶,“殷家和霍家出了不少优秀的年轻人,后起之秀渐渐抬头,为防止卢氏狗急跳墙,谢皇后便容让太子妃一些。” 让他们的子弟沉浸在家族依旧荣光的旧梦里,对大厦将塌毫无知觉。 “可是她这样嚣张,会毁了多少人的人生,我差点就被她给胡乱赐婚给卢十二了!”周晚吟惊了。 周惜朝抬眼看着她:“后宫有后宫的规矩,她出身高贵,又聪明,很少行差踏错的。” 顾太后是个偏心糊涂的,谢皇后又性子好,拿这样的人没办法,皇帝总不能亲自去处理后宫女人堆里的事儿。 周晚吟道:“君子方能欺之以方,皇帝太好性子了,对付这种人,就该让更凶残的人来!” 周惜朝愣了一下:“更凶残?” “他们卢家不是高门大户么,找个更豪的姑娘进宫不就行了?” 周惜朝:“这恐怕很难……” 周晚吟道:“一个不行,找十个二十个啊!” “什么?” 周晚吟恨铁不成钢,这皇帝真心不懂宫斗啊。 “让皇帝找十个二十个妃子,不同位份,不同类型,出身好的,有才华的,长得漂亮的,家里文官的武官的,给他来个大全套!有这些人在后宫呆着,一人给太子妃添一个堵,烦都烦死她了。” 周惜朝眼睛都瞪大了:“你说的这……谁愿意嫁进深宫里守活寡。” 周晚吟惊了:“想进宫的姑娘那可多了去了!我的两个柴家的表姐都盼着能入宫呢,听人说皇帝模样生的不错咧。” 周惜朝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 周晚吟神情认真:“严肃点,你哪天见到了皇帝,一定要把我的这个建议告诉他!” 这可是她多年看宫斗小说的经验! 周惜朝纵容的笑了笑:“好……我一定转告给他。” 他自矮几边上起身,行动间带出了阵阵淡雅的香气,周晚吟这才发觉,方才她迷迷糊糊中闻到的香味是周惜朝衣上的熏香。 “玉珏你收好,哪天你若是惹了天大的麻烦,还是这个管用。”周惜朝嗤笑一声。 门嘎吱一声被推了开来,糯糯一脸厌世的走了进来,她麻木的看了一眼大殿里多出来的男人,翻着白眼蹦跶到了周晚吟身边。 “骟了,骟了,都骟了。”糯糯说。 周惜朝:“???” 这小丫头在说什么? 周晚吟拍了拍糯糯可爱的小脸颊,安抚的笑了一下,转头冲周惜朝道:“这孩子是北方人,她说方言呢,你是江南的,听不懂。” 周惜朝不是很相信,但他素来是个知情解意的人,并不会戳破女孩子之间的那些小谎言。 他冲糯糯温和的笑了笑,没说话。 糯糯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冲他鼓了鼓,很不高兴的噗了一口。 周惜朝并不生气,他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小姑娘鼓鼓的腮帮子。 糯糯更不高兴了,又懒洋洋的翻了个白眼。 “这孩子真是个犟种。”周惜朝笑着点评道。 糯糯:“?” 周晚吟见势不妙,赶紧把周惜朝推了出去:“你赶紧走吧!” 她说着把赶紧周惜朝推了出去,纠结的冲他摆了摆手把门推上了。 周惜朝站在门外,本来想多说几句,又怕引来宫女太监,只好无奈的笑了笑,踏着月色走了。 大殿里,糯糯的怨气比鬼都重:“这个也要骟吗?” 周晚吟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你可长点心吧!这也是你能骟的?” 她看了看四下无人,凑近了糯糯,神秘兮兮道:“你不知道,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骠骑将军。” 糯糯:“??” 啥玩意?骠骑将军长这样? 她神情微妙的看了周晚吟一眼,没说话。 周晚吟声音更小:“嗨,这种事情你小孩子不懂,他虽然表面上看着斯文,但那都是表象,他人称战神,你和他动手,你俩谁骟了谁都不一定呢。” “行吧,你说不骟就不骟。”糯糯人已经麻了,她翻了个白眼,坐下来喝了口茶。 “那卢十二说想要什么汗巾帕子。” 周晚吟笑了:“这种东西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偷到的?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他怎么会沉迷?” 只有经历过求之不得,抓心挠肝的东西,才会让人逐渐沉迷,不可自拔,最后陷入疯狂。 她拿了纸笔,写了封信交给糯糯:“这封信,找个稳妥的人送去长安君府上,交给顾小姐。” “顾小姐?”糯糯愣了一下,“顾家有七个小姐,给哪个顾小姐?” 周晚吟笑了:“谁愿意来给谁。” 顾太后再偏爱卢氏出身的太子妃,她难道就不想,让顾家出一个皇后吗? 第106章 先毁了她清白再说 周晚吟那日在慈宁宫里惹得太后不快的时候,顾家的三姑娘四姑娘都在。 顾家的姑娘们听说周晚吟来信都避之不及,唯恐自个儿和这胆大狂悖的姑娘沾上了关系,被人说她们是闺中密友,一路货色。 倒是五姑娘过来接了信,她原本也是女学里的学生,同周晚吟虽然不算熟悉,但也知道她的为人。 “本就是人家多事,国孝在身,这时候说和亲事,这不是招人骂么。”五姑娘大大方方接了信,对姐妹们的做法很不认同。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一个姑娘家,未免气性儿太大了点。”三姑娘道,“全然没有女儿家恭顺的样子。” 五姑娘道:“姐姐这样说,是因为姐姐是顾家女,人家自然不敢欺到头上来,若是真到了那份上,难不成真忍气吞声,默认了这亲事?” “那……”三姑娘也不好意思起来,“反正也不能似她那般。” “那该哪般呢?有爹娘的孩子爹娘出头,她若是再不开口替自己说话,都要被人吃了!” 五姑娘叹了口气,她也不大想和姐妹们争执,拿着信进了房里。 她和周晚吟不过是在女学一道儿读了几天书的情分,倒也不是要替周晚吟说话,只是同为女子,有几分愤愤不平。 且姑苏顾氏本是天下世家之首,后来人丁不旺,渐渐叫那范阳卢氏抢了风头。 爹爹发奋图强,一路做到了鸿胪寺卿的位置,生了七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哥留下一个遗腹子之后便早早去世。 人家常常笑着羡慕爹娘生了七个标致漂亮的女儿,跟七仙女似的。 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笑话顾家呢。 卢家这样出风头,不就是欺负人家是个爹娘不在了的小姑娘么? 今日周晚吟如此,他日她的爹爹老了呢?家里姐姐妹妹一大堆,等到侄子出息还不知道何年马月。 这一大家子姐妹,不也是任人宰割么? 她想到这里,心里越发不安,拆开了周晚吟的信。 周晚吟的信很简单,只说是皇后故去,后宫里冷清,顾太后身边寂寞,她在宫里看着过意不去,几次闺中姑娘的活动里见过顾家的姑娘,都是有孝心且有趣的人。 她如今一个人在宫中守灵,也正好缺个作伴的人,想请顾家的姐妹进宫看看太后,顺便陪陪自己。 这里头的意思说的很明白的,连她的贴身侍女都能看得明白,慌里慌张的把信给点了。 “咱们家姑娘不愁嫁,可不缺宫里那碗饭吃。”小丫头撇撇嘴,“好好的人儿,进了宫里出入都有规矩,那日子有什么意思?” 顾五抬眼看了她一眼:“难道在外就有意思吗?” 丫头愣了一下。 顾五微微勾起唇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来:“爹爹风头正盛的时候大姐和二姐嫁进了一等公爵的府上,后来爹爹身子不如从前,三姐四姐定的人家便不如从前了,再往后轮到我和六妹妹七妹妹只怕更是一个不如一个。” 那丫头甜甜一笑:“咱们姑娘可是顾家女,再怎么样也不会差的。” 她模样俊俏,脸上微微有些自豪。 顾家是真正的大世家,出过不少大儒,同那粗鲁无礼的卢家可不一般,她跟着姑娘出入各家小姐们的宴会,提起顾氏来,大家都十分恭敬佩服。 她也与有荣焉。 顾五的心却已经被周晚吟勾得活了起来,卢家女一个寡妇都能在宫里指指点点,顾家女难道就要任人摆布,眼看着家族渐渐没落下去吗? 这后宫的女主人,卢家女能做得,顾家女就做不得吗? “送信的人呢?”她低声问。 “是宫里出入采买的太监顺路送来的,管家让人安排了在门房那儿吃茶。” 顾五自己用荷包包了银子,又取了两罐精巧的银钩茶让丫头送过去:“好生招待了人家,日后说不得还要见面呢?” —————————————— 眼看着年关将近,宫里越发的忙了起来。 卢十二宿在侍卫狭小的班房里,每日夜里睡着冰冷的床就算了,白天还得陪伴“病中”的小端王读书,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儿,他真的每日按时按点的在读书…… 这日子他熬了十多天,得了机会就去勾搭糯糯。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糯糯终于对他打开了心门,替他偷出了自家主子那里的汗巾和帕子。 伯夫人正巧进宫看望儿子,见糯糯果真拿出了汗巾帕子,喜得连叫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只是这上头的纹样,怎么是翠竹,女儿家不纹一些花鸟的好生奇怪。”她还有些疑惑。 糯糯随口道:“姑娘说了,花鸟俗气还文弱,翠竹既好看又有气节。” 伯夫人不满的撇撇嘴:“一个女人要什么气节,她就是没有半分女人样儿,要不是她平白有个县主爵位,我是看不上她做我儿媳的。” 她说着看了糯糯一眼,眼中也忍不住嫌弃。 但又怕生变,便挤出和善的笑来,哄道:“你是个好孩子,等你家姑娘进了门,我就做主让你坐通房,好生服侍爷们,有你的好处。” 糯糯神情平淡的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伯夫人委实没什么心思哄孩子,她随手褪下手上的一个手镯子丢给糯糯,就不耐烦的去同她宝贝儿子说话去了。 卢十二瘫在冷硬的椅子上自顾自看艳情画本子,根本不搭理过来说话的母亲。 伯夫人说几句话,他才不耐烦的“嗯嗯啊啊”的随口回一些。 伯夫人对于儿子的冷待有些失望,但她并不多打扰儿子。 而是着手替宝贝儿子收拾凌乱二脏兮兮的班房起来,她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平日里伺候她儿子的都是丫鬟小厮。 到了宫里不许随意带侍婢进来,她只得亲手去打理起来。 糯糯啃着糕点,在一旁冷眼瞧着,竟然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某种隐秘的幸福的感觉。 似乎亲手伺候儿子这件事,能让她感受到愉悦和欣喜。 她在狭小的屋子里忙活了半天,眼看着天色已经黑了,这才把瘫了半天的儿子催促起来,要他再去东宫里陪小端王一会儿,显得尽心些。 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子给糯糯,要她年三十晚上,宫里夜宴群臣的时候趁着忙乱,倒进周晚吟的茶里。 “先毁了她清白,若是她敢闹,就说是她自己投怀送抱的,有汗巾和帕子作证。” “好好好!”卢十二眼睛放光,“这不知好歹的小贱人,就是要让她当众出丑!” 第107章 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按时下的规矩,除夕之夜天子之家要宴请群臣,百官及命妇入宫贺岁,宫里饮酒奏乐,彻夜灯火不熄灭。 如今皇后停灵,宴饮的规格降了不少,但一整日宫里也是人来人往的络绎不绝。 各人先在太极殿祭奠了皇后,不知真假的哭了一通之后,再去未央宫等着夜宴。 本来太极殿的太监宫女就不多,因着丧事拨了不少人过来,今日除夕宴饮,太子妃又打着要宴上忙乱的旗号,到了下午便把人又抽调去了未央宫里。 周晚吟披麻戴孝陪着折腾了一天,一直到掌灯时候才回偏殿胡乱吃了口热饭。 “家里丧事请亲戚守灵就算了,没得让咱们忙活的了老半天。”采莲气呼呼,“就留了两个小太监两个宫女在这儿,活儿全让咱们干了!” 周晚吟笑了笑:“她装病装了这么久,不得好好趁着这机会出来支使一下人,人家真要觉得她是个寂寂无名的寡妇了。” “姑娘不生气吗?” “我生气什么?她是个丧偶的寡妇,她插手小叔子家里的事儿,要闹腾也该是皇帝的妃子们去闹腾。” 周晚吟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玉珏,“她不惹我,自然与我无关,惹到了我,那……” 她想到什么,笑了起来,冲糯糯道:“就剩这几个宫女太监了,倒也不必咱们费心,到时候卢家人肯定会想办法支开,你下手重一点。” 糯糯:“成!” 她激动的狠狠喝了一碗汤! 正吃着饭,外头传话说是太后娘娘赏了东西过来,采莲忙不迭过去开门,却见顾家五姑娘领着两个宫女捧着食盒站在门外。 “除夕宴已经开了,太后娘娘想起,独独你这里吃不到宴,命我送了些过来。” 顾五姑娘模样姣好,说话也明快爽利,盈盈一笑瞧着又大方又漂亮。 周晚吟连忙让她进了门里说话,送来的吃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顾家五姑娘亲自送过来的。 顾太后是个没什么成算的糊涂人,做人做事能保证体面就不错了,想要她周到的,那是不可能的。 给在太极殿里守灵的人赐席的这事儿,大约是这顾家姑娘提醒的。 “顾姑娘有心了。” 周晚吟道了谢,便邀她一道儿坐下说说话。 “哪里是我有心,是我堂姑妈年纪大了,有些事儿力不从心了。”顾五也不客气,坐下喝了杯茶,微微一笑道。 “你是替皇子皇孙们守灵,哪儿能委屈了你吃不上宫宴的?这都是应该的,端王病得不是时候,皇后娘娘能体面的入地宫,还得指着你呢。” “太子妃娘娘撑着病体出来帮着太后操持宫宴,已经是不容易了。”周晚吟一笑,“我也是周家人,计较这做什么?” 顾五也笑了:“是不该计较,太子妃也不容易,都说是周与卢共天下,她如今丈夫没了,都不能安生守寡,还要操心宫里的事儿。” 周晚吟闻弦歌知雅意,接了她的话茬:“周与卢共天下,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说法了,如今太后娘娘姓顾,要我说该是周与顾共天下。太子妃能干,便多搭把手照看一下,等到皇后娘娘落葬,宫里有了正经的主子,也就不用她辛苦了。” 话说到这里便算是彼此心照不宣了,顾五是个聪明人,和周晚吟相视一笑,便起身要告辞。 “太后那里还得我去陪着,改日再来同你说话。” 周晚吟心道她既然来了赶上了这时候,今夜这场好戏便也邀她一道儿做了。 “索性太极殿里这会儿也没什么忙的,我陪你在御花园里走走吧。”周晚吟笑道,“太后那里众星捧月的,晚去一些也没什么。” 顾五想到未央宫那边的夜宴确实也没她一个小姑娘什么事儿,便让跟来的两个宫女先去回了太后,自己随周晚吟往御花园里去了。 说是去御花园逛逛,但夜里又冷又湿,还黑漆漆的,其实什么都看不了。 “这会儿看不着别的花,若是春天,百花齐放的,可好看了。”周晚吟说。 顾五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节有梅花,前几日又下了雪,若是挂些宫灯在树上,夜里远远瞧着,红梅傲雪,灯火阑珊,那才好看呢。” 这等风雅事儿,卢氏那种人家怎么懂得? 他们家只晓得打仗做官,置办广阔的田宅,娶成群的妻妾,不停的生儿子……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再往前头就是宫妃的住的彩屏轩了。 这几个宫妃还是先皇时候安排的,出身门第都不高,当今皇帝不怎么近美色,她们的位份也没升,除夕夜宴这样的场合她们也不能去,只能领了赏赐的席自己宫里吃一些。 周晚吟和顾五难得聊得投缘,一路走得累了,便一道儿过去拜访拜访,说说话儿。 妃嫔们家世不好,又不得宠,也不讨太后的欢心,在宫里的日子比太子妃还像是守寡的。她们见两个活泼的年轻姑娘过来,忙拿出瓜果零嘴出来招待,一屋子人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 太极殿前的水榭里,卢十二总算是等到了糯糯的报信,周晚吟已经喝了那碗下了药的茶。 “采莲姐姐在那儿,她脾气不大好热……”糯糯有些担心的看着卢十二。 卢十二目光朝着偏殿瞧过去,远远瞧见采莲里抱着个女儿家常用的零嘴匣子站在门口,一边吃一边守着门。 太监宫女早被人支走了,只有这丫头跟个门神似的,极不好对付。 “你过去,就说是东宫太子妃那儿传她。”卢十二随口乱说。 “可是太子妃并没有……”糯糯有点害怕。 卢十二道不悦:“让你去你就去,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出了事儿我担着。” 不用他担着,若是周晚吟闹开,丫头们都会打死的,谁还管她撒的这点小谎? 糯糯被他不悦的神色弄得害怕,怯怯的低着头走到了采莲身边。 也不知道她对采莲说了什么,就见采莲急躁的骂了她一句,不情不愿自门槛边上动身,骂骂咧咧的往东宫方向去。 卢十二整了整仪容走过去,同采莲撞了个满怀。 他还没说话呢,采莲便不高兴的叫嚷:“卢公子,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卢十二尴尬:“我吃了宫宴,就要回去了,来给娘娘上柱香。” 采莲警惕的嚷嚷:“那你可不许去偏殿,我家姑娘忙到现在才躺下歇会儿,一会儿还得出来守下半夜,你可不许吵到她。” 卢十二未免节外生枝,也不敢多纠缠,由着她凶神恶煞的瞪了瞪自己再往东宫而去。 暗道等把周晚吟弄到了手,第一件事就是把采莲这丫头发卖了。 她简直是个泼妇! 他瞧着采莲走远了,便进了偏殿,糯糯指了指内室:“姑娘就在里头睡着。” 卢十二望了一眼珠帘,隐约能瞧见床帐里鼓起来的样子,那个高傲的女人已经中了药,就躺在那里,此刻说不定已经欲火难耐…… 只要得到了周晚吟,他下半辈子就什么都好了。 可是,他想到成年女人的身体,却实在提不起兴趣,让别的男人血脉膨胀的东西,在他这里却如同干瘪的果子一样。 他烦躁的在屋子里乱转,越烦躁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不行,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喝了一半的茶盏上。 他一咬牙猛地一口干了! 别说是喜欢孩子了,他就是喜欢男人,今晚也一定要成了事儿! 这药劲儿大得狠,即便只有半盏,卢十二也感觉自己开始发热了,他咬牙切齿的走进内室,脸上笑得又得意又淫邪。 “周晚吟,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糯糯看着这微微发胖,四体不勤,连搬个椅子都吃力的男人跌跌撞撞的走进内室。 她微微勾起了嘴角,把门从里面上了栓。 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第108章 不仅骟了,还给烤熟了! 夜色渐深,除夕宴已经到了下半场,周惜朝渐渐有些困倦,便先往昭阳殿去休息。 皇帝走了,众人倒是更放得开了,一时间笙歌不息,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伯夫人瞧着时辰,便开口说起谢皇后在世时候的好处,拉着几个聊得来的老姐妹一道儿去给皇后烧个香。 夫人们夜宴吃的多了,正好在宫里走走消消食,一路边走边聊往太极殿去了。 穿堂过院行了一路,刚到前院,就听见偏殿传来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啊……” “啊……” “啊……” …… 这惨叫声还不是叫一声就停了,是一直在叫,是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反复的哀嚎,又凄厉又惨烈。 伯夫人听出了那是她宝贝儿子的声音,顾不得礼仪规矩,丢下众人朝着偏殿奔了过去。 她正要拍门,门却猛地被人拉开了一条缝,糯糯哆哆嗦嗦的钻了出来。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小姑娘浑身是血,“卢公子他他他……” “我儿子他怎么了?”伯夫人说着就要往里冲。 糯糯却一把抱住她了腿:“夫人,你不能进去,卢公子他……他流了好多血。” “我儿子受伤了?哪儿受伤了?谁害得我儿子受伤的!”伯夫人又急又怒尖叫着问。 她想推开这小丫头进去看看她的宝贝儿子,可这小丫头别看个小,力气却大得狠,被她抱住了根本动都动不了。 糯糯任由她失态的尖叫怒骂,一句话也不说,只怯怯的低着头,手上用力拦着。 等到夫人们带着宫女太监赶过来了,她才稍稍松了手,假装被推倒在一边。 伯夫人一个用力过猛,一头将大门撞开,跌进了门里。 “啊……儿子!” “啊!!!!” …… 前一声是伯夫人的,后面的是各家的夫人们和宫女太监…… 那卢家的十二郎正直挺挺的躺在偏殿门边的地上,不知死活。 他赤裸着身体,双腿大张着倒在那里。 而他的母亲,永安伯爵府的夫人,正以朝圣的姿态跪在他两腿中间,五体投地的在尖叫着。 浓重的血腥味冲得众人恶心的想吐。 不仅仅是血腥味,还有一股烧焦的烤糊的味道…… 卢十二那东西不仅被砸烂了,还被烤糊了! “我儿子是怎么受伤的!谁干的!周晚吟呢!她在哪儿!” 伯夫人从儿子腿间爬出来,嘴里不停的尖叫:“那个贱人在哪里,她在哪里!” 夫人们一个个花容失色,看到她过来,仿佛是什么脏东西似的避之不及。 干脆一窝蜂冲进了正殿里烧香磕头,祈求皇后娘娘原谅。 伯夫人一把揪着糯糯就要问话,可糯糯似乎是受了巨大的惊吓,哇的一声大哭,挣开她躲进了正殿里。 伯夫人整个人都疯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儿子被骟了,一定和周晚吟有关,她一定要揪住这个小丫头问清楚。 她顾不得其他,眼看糯糯钻进了正殿里跪着哭,边骂边叫的就往里追。 众人哪里敢由着她进皇后灵前撒野,几个宫女一窝蜂过去拦着她。 伯夫人想到儿子,早忘了这是宫里,在门口疯了般挣扎叫唤。 “周晚吟,你给我滚出来!” “你还我儿子!” “我告诉你,你生是我卢家的人,死是我卢家的鬼,我儿子废了,你也得嫁过来守活寡!” 一个夫人猛地一个耳光扇了过去:“贱人,还不闭嘴!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有几条命敢在这里撒野。” 她们早后悔了,要不是这贱人拉着她们说话,也不会亲眼撞见这等恶心人的是非! “我撒野?我儿子都这样了?我撒野?”伯夫人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又悲又痛,万念俱灰。 “我不管,我儿子是在这里出的事,宫里得给我一个交代!不把周晚吟那贱人揪出来,我就一头撞死在皇后棺材上!” 宫女太监们怕她再胡乱嚷嚷,赶忙上去把人按住了,再派人赶紧去请做主的主子们过来。 伯夫人拼命叫嚷:“叫太医,叫太医!救我儿子!我儿子还有救!我儿子还没娶媳妇,还没生儿子啊!” “你别叫了,你当这里是你家啊,传太医要陛下和娘娘下旨才能传!” 一个夫人实在受不了了,嫌恶的白了她一眼。 她儿子那东西都砸烂了烤熟了,还想着生儿子,疯了吧! “我不管,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事,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伯夫人悲痛欲绝,又哭又嚎,把这二十年养儿子的心酸都一股脑儿嚎了出来。 嚎完了又哭,哭完又骂,骂周晚吟,骂周晚吟爹,骂周晚吟的祖父…… 太监们实在是怕了她了,随手拿了她宝贝儿子丢下的裤子塞进了她嘴里。 再让她骂下去,迟早能骂到太祖皇帝那儿去! 第109章 这就是那个狐媚子? 这动静闹得太大,太后带着宴席上的人很快就赶了过来,太监宫女们怕伯夫人冲撞了太后,赶忙七手八脚的把她拖去了角门后面藏了起来。 “太医,卢家那小子怎么样了?”太后早已在知道了大概,也就不过去看了,只让人在庭院里摆了桌椅坐了。 “目前已经止血了。”太医擦了擦头上的汗道,“但伤的太重,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臣等已经尽力了。” 太惨了太惨了……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惨的病人。 “问清楚怎么回事了吗?”太后冷冷道。 卢家和周晚吟的婚事是她支持的,卢家儿子好好的就让人给骟了,岂有此理! 内务府的几个大太监噗通跪了一地,磕磕绊绊道:“屋子里只有卢家郎君和嘉盈县主身边的一个丫头,那丫头说……说是卢家十二郎他趁着无人在殿里行淫,还企图对她无礼,所以她惊惧之下,随手拿花瓶砸的。” “随手砸的?”太子妃当然不信,冷冰冰道,“随手能砸成那样?还给烤糊了?你当本宫和太后是傻子吗?” 满朝文武都在这里,内务府的哪里敢隐瞒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只得照实说道:“我们和太医瞧过了,真是花瓶一下一下,又一下一下,慢慢砸烂的,至于为何烤糊了……那是小丫头不小心打翻了炭火炉子,那炭火带着炉灰,一下全倒上去了……” 太惨了…… 文武百官听着都背脊发凉,这简直比五马分尸还惨啊! 太后整个人都懵了,这话听着都觉得疼,她一向没什么主意,只能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这会儿也只能僵着脸道:“出了这种丑事,不如把那丫头打死了,嘉盈县主贬为乡君,至于卢家的这个,他反正也是个废人了,逐出宫去也就罢了。” “这干嘉盈县主什么事儿?”殷家小世子激动道。 他年岁小,家仆从人就怕他强出头,一直拉着他,一个没留神他就窜了出来。 太子妃不悦的盯着这小娃娃,眼神渐渐阴沉起来。 她深受太后信任,做事情虽然不厚道,但向来各方都能过得去。 卢十二是个废人,再追究她失礼失态,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县主反正就是个孤女,爵位贬了也就贬了。 至于丫鬟,那打死了就打死了。 卢家里子面子全丢了,还什么都没找回来,这样处理,已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了所有人的体面了! 殷家这十二岁的孩子竟然还搁这打抱不平来了! 小端王瞧着母亲面色不悦,赶紧拉了拉殷深的袖子,小声道:“你别管了,县主只是被贬了,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什么叫不错了?”殷深更激动了,“凭什么这样就不错了!” “若不是贱婢勾引,卢家十二郎怎么会在偏殿里行事?”卢家一个子弟嫌恶道,“县主的奴婢勾引外男在先,又伤了人在后……” “就是,那侍女使狐媚之术勾引良家子弟,县主自然难脱罪责。”又一个卢家子弟说。 “依我说,贬为乡君都轻了,该贬为庶民!” …… “不可能!”殷深听着众人叫嚷,脸色一冷,“县主的侍女我见过,性情暴躁,绝对不会勾引人!” 他几次见到采莲,都觉得那丫头像个男孩子。 “会不会勾引人,那和长相可没有关系,你还小,不懂……有些女子,表面端庄正派,私下里……”一个卢家男子暧昧又嘲讽的说。 他一想到这小子才十二岁,想想又把后面的俏皮话收了回去。 这一收回去,就更显得暧昧不堪。 “若她真是主动勾引人,为何还要伤人?”小世子不高兴道。 他模样生得冷,冷言冷语的时候,竟然也有几分气势,叫人看了都不敢胡言乱语了。 那几个卢家人讪讪道:“有些女子,一面勾引男人,等到男人真对她们动了心思,又要装做贞洁烈女来,这等事情,你一个孩子不懂。” 说着又有些暧昧的互相看了看:“叫你姐姐来,她说不定能懂。” “一派胡言!”殷深脸色骤然变深,气得脸都红了。 太后瞧着他们吵得烦了,冲大理少卿道:“哀家不会断案,这事儿,你来说,该怎么办!” 大理寺卿道:“臣愚钝,断案不像太子妃那般快,得要先盘问了那侍女才能定生死。” 太后摆了摆手,冲太监们道:“那黑心肝的狐媚子呢,还不给拖上来!” 不多时,太监们拽上来披麻戴孝,哭的跟个泪人似的糯糯…… 众人看着比殷深还要矮好几个头,矮墩墩跟个雪人似的小姑娘,沉默了。 顾太后僵着脸问:“这……是……那个狐媚子?” 第110章 东宫里连太子都没有,哪儿来的什么太子妃? 糯糯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姑娘,糯叽叽的,一张粉雕玉琢的小圆脸上长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她通身披麻戴孝,哭起来一抽一抽的,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小雪人。 又可怜又可爱。 殷深看到她就傻眼了:“怎么是你!” 糯糯:“呜呜呜呜……” 对啊,怎么是她?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这也太小了吧! “你这……你是如何勾引的十二郎,从实招来!”一个卢家子弟凶狠的瞪了跪在地上的糯糯一眼,昧着良心道。 殷深惊了:“她才六岁半!她会勾引人?” 卢家人讪讪的互相看了一眼,这小丫头太小了,话都说不明白的样子,实在是离谱,但是…… 总不能说是自家子弟非礼小孩子,被人给骟了吧! 传扬出去,卢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狐媚之术,乃是天生的,同年岁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定这丫头天生淫荡呢,十二郎素日里是清正君子,我卢家家风严谨,从未出过这等事。” 殷深:“???” “就是十二郎怎么不去非礼别人,偏要非礼她?” “这等下贱的奴婢,打死了才干净。” …… “你失心疯了吧!”殷深怒从心头起,一脚把面前摆着的香案朝着对方踹了过去。 他眉眼生的英姿勃勃,又有几分冷气,吓得那几个卢家人跳出去好几步。 “殷深!你放肆!”太子妃厉声呵斥,“太后驾前,岂容你无礼!” 殷深朝着太后看了过去,发觉她毫无主意的烦乱茫然的看着众人,甚至还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他心头闪过深深的绝望,皇后灵前出了这种丑事,这满朝文武,竟然由着卢家人把脏水泼向六岁的婢女。 何其荒诞! 何其无耻! “殷深,你退下吧,你才多大的人儿,这等肮脏事儿,你掺和什么?”太后挺喜欢殷深这个晚辈,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来。 然而殷深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脸上愤怒更深,咬牙切齿的看着大理寺少卿:“少卿大人,这婢女,年不过六岁,你要断她死罪?你亏不亏心!” 少卿看了看糯糯,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卢家众人。 和善而圆滑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他出身寒门,多年来矜矜业业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坐到了这个位置。 偏偏这时候大理寺卿不在,丞相和骠骑将军也不在。 叫他撞到了这样要人命的案子! 处置了这丫头,他怕自己被雷劈,公事公办,他怕卢家人撕了他,更何况,这等后宫之事,太子妃已然断了案。 他还能怎么办? 这可是太子妃,连皇后在世时候都要忌惮几分的卢家嫡长女,按照国母培养出来的的太子妃。 “此事错综复杂,这婢女嚎哭不止,不能回话,微臣需要带她回大理寺仔细盘查,再做决断。”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 “古人云,今日事今日毕,少卿大人为何不今日案子今日断?”周晚吟缓缓的走了过来。 她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一身重孝,神情冷冷的站在那里,唇角若有若无的勾起几分笑。 大理寺少卿好歹要点脸,真的被问住了,一时间不好说话。 太子妃张口就要训斥周晚吟,却见一道娇俏灵动的身影奔了过来,亲热的抱着顾太后的胳膊,甜甜的叫了一声:“太后,吓死我了!” 顾太后一看是自己娘家的姑娘来了,僵了很久的脸上这才展出点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太子妃被她打了个岔,过了好久才面色不悦的对周晚吟训斥道:“嘉盈县主!你看看你的婢女,干的好事!” 周晚吟冲太后行了个礼,这才转头看向了她:“嘉盈刚刚才从彩屏轩过来,同陛下的后宫们说话,只是不知,这是哪一宫的娘娘?” “大胆!这是太子妃娘娘!”东宫的一个宫女厉声呵斥道。 周晚吟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不对啊,嘉盈虽然孤陋寡闻,但在太极殿守灵守了这么些日子,也知道当今陛下不过二十七岁,且并无子嗣,宫里怎么会有这样年岁的太子妃?” “你!”那宫女激动的叫了一声,却不敢再接着说后面的话了。 顾五扶着太后的胳膊,亲热的笑了笑,当着众人的面解释道:“妹妹你想岔了,这位是已故章怀太子的未亡人,端王殿下的生母,当今陛下亲封的端王太妃。” 她说着冲周晚吟一笑:“东宫里连太子都没有,哪儿来的什么太子妃。” 周晚吟朝着面前惨白僵硬的佳人深深一拜:“嘉盈县主周晚吟,见过端王太妃。” 不是太子妃,是端王太妃。 早该是端王太妃了。 周惜朝登基的时候破例封三岁的侄子为端王,他的母亲自然也就成了端王太妃,卢寒烟早该抱着儿子滚回封地上去做她的王太妃了。 是她多年来赖在东宫里不走,众人抬举她,也一直用太子妃的封号称呼她。 “嘉盈县主,很好……”卢寒烟脸上僵硬了很久,才勉强挤出个笑来。 她这笑里,除了愤怒,大半还是震惊,震惊于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给呛到。 看上去像是狞笑! 周晚吟盯着她的眼睛:“太妃娘娘方才说……我的婢女做的好事?敢问一句,这孩子,做了什么好事?” 卢寒烟早被气炸了,不悦的瞪了周晚吟一眼,好半天才想说点什么。 周晚吟却突然不屑的一笑,又打断了她的开口:“是了,娘娘是未亡人,这等是非,我是不该问你的。” 第111章 这是我周氏的地界,岂容你姓卢的撒野! 周晚吟一口一个未亡人,就差把卢寒烟是寡妇这事儿贴在她脑门上了,围观的众人除了卢家的,都心里忍不住有些发笑。 小叔子当家,寡嫂不深居简出避着人就算了,还仗着娘家势大成日里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啊。 这种事情,最怕人家说破,没人说的时候,你还能仗声儿大,把这丑事粉饰得漂漂亮亮的。 可一旦被人说破了,那就没意思了。 卢寒烟眼睛霎时间就红了,三十多的人了,泪眼婆娑的看着顾太后,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顾太后刚要开口替她说话。 周晚吟惊讶道:“太妃娘娘,您怎么哭了?” 卢寒烟一愣:“什么?” 周晚吟脸上带笑:“卢十二是太妃娘的堂弟,你的心情我能体会,但大理寺少卿是陛下的股肱之臣,我信他会给娘娘和我一个交代。” 顾太后再糊涂也觉出来不对了,她自己懒得费脑筋管事,让寡妇儿媳判是非。 结果她偏袒自家弟弟,问都不问就要贬别人家的姑娘,这不丢人现眼吗! “你是戴孝的寡妇,就不要多事了,有大理寺的在这里,交给他们去办去。”顾太后不悦的说。 周晚吟朝着卢寒烟看过去,看到她憋屈的站在太后身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事情牵扯到你家,你还想断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转头看着大理寺少卿:“少卿大人!今日皇后娘娘灵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你敢不敢说一句,是这六岁的孩子勾引了卢家二十岁的男子!” 少卿被她气势所摄,吓得往自己同僚身边退了退:“这……” 他不敢。 十年寒窗苦读,如履薄冰,不是为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一个趋炎附势的笑柄。 他尴尬的道:“依大理寺往日断案的经验,六岁勾引二十岁,实属无稽之谈。” “怎么就无稽之谈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女子天生淫荡……”几个卢家子弟一听就不爽了,借着酒意嚷嚷起来。 周晚吟缓步走过去,笑道:“我听闻孩童七岁方可开蒙入学,怎么?你们卢家的女儿六岁便能施展媚术,勾引成年男子了?” “你说什么!”一个卢家公子厉声呵斥,“我范阳卢氏,岂容你污蔑!” 周晚吟冷冷瞧了他一眼:“你是谁?” 那年轻公子冷傲的一抬下巴,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殷深解释道:“这是永安伯爵府上的世子,卢家十二郎的兄长。” 周晚吟看了看他,终究是嗤笑了一声:“这位公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并没有参加除夕夜宴的资格吧?别说是你,你父亲都没资格来这宴会,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与你何干?”卢世子不屑道。 一个无父无母捐款来的小小县主,管的真宽! "当然与我有关!你弟弟在皇后停灵的太极殿对我的侍女图谋不轨,你又在这里大放厥词,我难道不该问你清楚,谁给你们的资格进来的?” “我……”卢世子语结了。 他当然没资格,他不过是个伯爵府上的世子,他爹都没官职,哪里配来享用天家除夕夜宴。 这是皇帝宴请朝中重臣的及其亲眷的宴会,连大理寺少卿都只能陪在末席。 但那些年老体弱的老大臣敬酒贺岁之后,不是日理万机的忙去了,就是体力不支回去歇息了。 这宴会有又什么意思? 所以陪着太后筹办宴会的卢寒烟在安排座次的时候不仅请了殷深这样高门的年轻人,也悄悄留了位置给一些身份不够,但是体面的青年才俊。 至于谁算青年才俊,那自然是她说了算。 所以都下半夜了还能来这里折腾的,好几个是摸进来蹭饭的卢家子弟。 都知道筹办宴会的是太子妃卢寒烟,谁还会管她安排了自己娘家亲戚过来蹭饭吃! 周晚吟直直的朝着太后跪了下去:“娘娘,卢家两个兄弟混进宫宴,还在太极殿里意图非礼我的侍女,惊扰了皇后娘娘英灵,请娘娘明察,替我做主。” 她话音一落,顾太后就感觉不妙了,合着不能处置丫鬟就算了,还得处置卢十二? “娘娘,县主说的没错,卢家兄弟混进了宫里,卢十二郎竟敢在皇后娘娘灵前放肆,此事非同小可!” 殷深也学着周晚吟跪了下去。 他现在有点佩服周晚吟了,他们殷家人就是这点不好,说话不会拿捏人,三两句就被人给气炸了。 太后一看殷深都跪下去了,登时就为难了起来。 她哪里不知道是卢寒烟坏了规矩,但让她开口当众训斥,并把卢十二丢了不管,她又做不到。 那孩子被小丫头伤成那样,不能替他报仇就算了,难道还要审他判他吗? 真真是好好的爷们儿被个小贱人祸害了! 顾五温柔的俯身扶起周晚吟,扶着她到太后面前,柔声道:“县主动不动跪着做什么,这天寒地冻的,太后多心疼啊。” 太后听她这样说,也想起来做人要脸面,不尴不尬的拉着周晚吟的手:“你受惊了。” 顾五接着道:“皇家宫宴规矩甚严,如今混进不相干的人,还出了这样的事,确实令人担忧,县主代替端王殿下日夜给皇后娘娘守灵,若是不查清楚此事,给县主一个交代,岂不是叫人寒心?” 她不说守灵的事情还好,一说起守灵,顾太后就想起宗亲里那帮老王爷王妃,一个比一个难缠。 幸好他们年纪大了,已经回去歇息了。 这要是让那些人知道守灵的孝女侍女都差点被人非礼了,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呢! 顾太后一想到将来要面对的麻烦,干脆冲大理寺少卿道:“你,你是会办案的,这案子就交给你,你给哀家查。” 她不管了,这皮球丢给大理寺少卿,爱怎么查怎么查吧。 她反正没什么责任心,有麻烦就交给臣子得了。 “太后,卢家十二郎是我的堂弟,这些日子端王身子不好,我让他入宫来陪孩子读书,因而在宫里,想来是今日除夕高兴,吃醉了酒,这才行差踏错。”卢寒烟赶忙说道。 这要是让大理寺摊开拿到面上立案调查,就完了! 这里头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步经得起查? “吃醉了酒?他在哪里吃的酒?同谁吃醉的酒?吃醉了酒就可以在皇后灵前犯下这等罪行?”周晚吟冷冷道。 “十二郎已经被你那贱婢伤成这样,你还想怎么样!”卢世子愤愤不平道。 他是品出味儿来了,这贱人想保下那丫鬟就算了,竟然还要处置十二郎! 周晚吟一个眼刀狠狠的横了过去:“大理寺查出来,该怎么样怎么样!” “笑话!我范阳卢氏,要你家一个贱婢怎么了!”卢世子惊呆了,“别说他没非礼成那小贱人,就是真非礼了,一个贱婢,彩礼十两,以纳妾之礼接回家去便是,你还想怎地!” 小小一个捐款捐来的县主,竟然要彻查卢氏!岂有此理! 周晚吟一个耳光朝他扇了过去:“放肆!这是我周氏的地界,岂容你姓卢的撒野!” 第112章 你送给我儿子的那些贴身物件,我都留着呢! “范阳卢氏好大的威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竟要强纳皇室的婢女为妾,这还是国丧呢,怎么,这皇宫,是任由你卢氏来撒野的地方吗?” 周晚吟收回手,目光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卢世子。 卢世子大概是从没被人打过,他被打懵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疼倒没有特别疼,就是这种屈辱,简直要让他疯了,范阳卢氏,八百年的望族,竟然被一个小小女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打了! “小贱人你疯了吧!”他脑袋一热朝着周晚吟就冲了过去。 然后周晚吟没给他机会,直接反手又是一耳光朝着他狠狠扇了回去。 卢世子根本没想到周晚吟竟然还会再打他,直接被扇得跌倒在地上了。 “除夕之夜,混进宫里非礼宫女,现在还敢当众殴打皇家县主,你们永安伯爵府,这是要造反吗!”周晚吟厉声呵斥道。 卢家其他子弟一看这架势,登时就不敢说话了。 这位县主伶牙俐齿就算了,还心狠手毒,咬人的罪名都是要命的! 顾太后一看这局面早昏头了,她素日里倚重的卢寒烟已经被下令不许多事,她没了主心骨,竟然一句话也不说,沉默了。 周晚吟心里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她目光冷冷扫向了地上气哼哼的卢世子,冲一旁的侍卫呵斥:“你们都是死人吗!任由这狂徒混进宫里胡作非为!还不拖下去!” 侍卫们骤然被当众点名,都到这份上了,再不情愿也只能慢吞吞过去拉卢世子。 卢世子一看就急了,这要是被侍卫拖走,再内务府大理寺一通查,这还得了! “不……我不是混进来的!”他慌忙爬到了太后身边,“我是拿了太子妃的的帖子进来的,太子妃给我安排了座次的,这……宴上很多人都能作证!” 他随口就把卢寒烟卖了,混进宫里和人争执这种罪可大可小,他可不会拿自己冒险! 卢寒烟眼睛都要气炸了,这没出息的蠢货! 周晚吟淡淡道:“原来是端王太妃安排的,娘娘为了你们连宫里的规矩都坏了,你们竟然敢在宫里生事,秽乱后宫,殴打皇家县主。果真是范阳卢氏,我倒真是小瞧你们了。” 卢世子早被吓清醒了,他又向着太后爬了几步,慌乱的想要抓住什么。 “太后,真是太子妃她让我来的,娘娘便让我一道儿过来吃顿饭……都是自家亲戚,不过是添副碗筷的事儿,我……” “笑话,天子宴请朝臣,周家宗室郡王以下都没有资格赴宴,皇后娘娘的娘家谢氏也只来了个老侯爷,你卢家算哪门子的亲戚?连伯爵府都塞进来吃宴?”周晚吟冷冷打断了他。 卢氏高门,十几年前把嫡女嫁给天家的太子,一直以皇家的亲戚自居,这梦,也该醒了。 顾五挽着太后的胳膊,小声低估:“县主说的有道理啊,太后,咱们顾家,也只有我爹娘有资格进,二叔二婶想要进宫见见您,给您贺岁都进不来。” 顾太后本来还觉得周晚吟咄咄逼人,想要帮着卢寒烟说几句话,一听这话,心里忍不住就稍稍膈应了起来。 合着这破格只破了她卢家的?皇后太后的娘家都不算亲戚? 这章怀太子都死了多少年了,他们家还做着外戚的梦呢。 这卢寒烟也太不会做事了。 眼看着太后脸色不好看,侍卫们便识相的要过来拖卢世子,那卢世子再顾不得其他,哆哆嗦嗦的伸手抓太后的裙角,嘴里不住的道:“我方才同县主争执,只是一时昏了头,我真是宫里当亲戚请来的!” 请来了丢人亲戚犯浑,总比混进宫里胡作非为罪名要轻点! 周晚吟嘴角微微勾起,在不易察觉的角度,冲顾五微微一笑。 站在太后身边的顾姑娘猛地抬脚朝着卢世子的脸踩了过去:“哎呀你做什么,怎么能拉拉扯扯姑娘家的裙角!” “啊!”卢世子捂着脸往后一退。 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他脸上一个脚印。 这一脚,是彻彻底底的踩在了卢氏的脸上。 太后本来就烦,瞧着卢世子形容狼狈,脸上脏兮兮的,跪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心里更烦了,她冷冷的摆了摆手:“既然是坏了规矩混进来的,那就赶紧拖出去!” 她不会断是非,这会儿也不想呆了,便干脆冲大理寺少卿道:“哀家乏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大理寺少卿环顾一周,头都大了,位高权重的早回去休息了,这一圈里,要么是年轻人,要么是不管这些事儿纯凑热闹的武将。 还有好几个来蹭饭的卢家子弟! “娘娘,这……破格进了宫宴的事儿……怎么处置?”他委婉的提醒,“今日破格的不少……” 若是追究起来事儿就大了,国丧期间,混进宫里非礼婢女和皇家准许的进来喝醉了酒后无状,这是两码事。 太后被顾五扶着,人已经走出去了,不悦道:“端王太妃说的也没错儿,都是自家亲戚,添副碗筷的事儿,哀家也就不追究这破格的事情了。” “谢娘娘。”卢寒烟终于说了句话。 顾太后冷冷道:“皇后不在了,你帮着皇帝当家辛苦了,下不为例。在这宫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不然今日你端王太妃破例让亲戚进来,明日洛阳王妃也要破例让亲戚进来,成什么样子了?” 她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带着人不悦的走了。 卢寒烟想要过去扶着,她也没搭理,而是伸手亲热地牵了顾五的手,大步走了。 这相当于是明着说卢寒烟不会当家了,卢寒烟看着众人的表情,即便不说,也能看得出来,都在嘲弄她。 但她忍下了这口恶气,堆起笑脸追着太后走了。 大理寺少卿一看这搅和事儿的都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冲周晚吟道:“夜已经深了,那卢十二郎如今在昏迷中,县主的婢女又太年幼,如今只能先各自安歇,大理寺派人查探现场,再盘问婢女和进出的宫女太监再做决断。” 周晚吟道:“我不会把糯糯交给你。” 少卿被噎了一口,半晌才道:“县主你确定不交给在下吗?” 周晚吟很不高兴:“她这么小,交给你,能秉公办理吗?” 大理寺少卿焦心的看了她一眼:“小?县主是忘了你从哪里找的这婢女么?” 周晚吟:“!!!” 奥……实在不好意思,真忘了,糯糯是殷深从大理寺捞出来的,这还是糯糯的娘家人。 她登时看这人顺眼了不少,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一时间众人也就准备散了。 就在这时,永安伯爵府的夫人,卢十二他娘挣脱了绳子,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冲了出来。 她随手抓了一个准备走的武官的胳膊,凄厉的大叫:“你们不能走!要还我儿子公道啊!” 大理寺少卿尴尬道:“夫人,初步看来,是你儿子非礼婢女,才有了这下场,等大理寺核查详实,若真有隐情,再给你儿子公道也不迟。” 不打一顿就不错了,你还想要公道? 伯夫人尖叫着大喊:“什么隐情,什么婢女!我儿子是被周晚吟这贱人骗到这里出的事!” “你胡说什么!”周晚吟冷冷道。 伯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大理寺少卿跟前:“就是她,是她和我儿子有苟且,是她骗我儿子来都,一定是她。” “我同你儿子?”周晚吟笑了,“夫人,说话要有证据,攀诬县主,这罪名可不小。” 伯夫人又尖叫起来:“我儿子都这样了,我还怕什么罪名?小贱人,你要证据是吧!你送给我儿子的那些贴身物件,我都留着呢!” 第113章 答错了,朕不罚你。 未央宫。 竹节熏炉点着熏香,青烟紫雾缠绕而上,香味淡淡的,待得久了,便不自己也不觉得香。 守夜的小宫女围着火炉做针线,顺喜轻手轻脚进门,低声问:“陛下睡了么?” 宫女压低了声音道:“宴上吃了热酒,回来就睡下了。” 顺喜为难的望了一眼床榻,厚厚的床帐遮着,什么也瞧不见,他焦躁的在走了走,也不知该不该叫醒皇帝。 就这么尴尬的等了好一会儿,就见皇帝自榻上伸出手臂打开了床帐,昏昏沉沉的问:“什么事?” 顺喜赶忙过去,一五一十把太极殿的事情说了。 “小太监来报,已经很闹了一阵了,如今那伯夫人揪着县主不放,要县主给他儿子偿命。” 周惜朝又惊又怒,还有几分疑惑:“她儿子这不还没死么?” 顺喜尴尬道:“卢十二郎如今同废人无异,他母亲胡搅蛮缠,言行无症状。” 周惜朝躺在榻上,好半天才顺过气来:“让阿云过去,卢家那群纨绔子弟最怕他。” “骠骑将军听说后宫里出了事,不知为何,径直就出宫了……”顺喜道。 这事儿倒不稀奇,骠骑将军是个沉默寡言的阎罗性子,他心情好的时候随手管一管,不好的时候懒得搭理。 若是在北疆军中,赶上他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随手抓人来砍了也是可能的。 周惜朝也没心思管霍云这是做什么去了,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摆驾,朕要过去看看,让人盯着太后那里。” 顺喜会意:“太后娘娘已经回宫了,这会儿该安歇了,慈宁宫的宫人不会多嘴的惊动她。” 周惜朝性情温和,很少疾言厉色,有时候还会同臣子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把帝王威严和温润公子结合的恰到好处,很多时候并不想将事情闹到彼此难看的地步。 他要处置卢家母子,那太后今夜最好睡得安稳,什么也不知道,不要来掣肘。 顺喜见他决意要出门,赶忙唤了宫人进来伺候他匆匆洗漱换衣衫。 步辇走了没多久,就瞧见端王慌里慌张的从太极殿方向跑出来。 “那孩子怎么这时候一个人乱跑,去把他叫过来。”周惜朝坐在轿辇里,夜色虽然深,他眼神却很好。 小端王被太监传唤,沮丧的不行,耷拉着脑袋到了跟前,还没行礼,周惜朝已经伸手打开了帘子,冲他招手。 小端王三步并两步跑过去,一见他,又委屈又为难,怯怯的叫了一声:“皇叔。” “你往哪里去?”周惜朝问。 小端王红着脸道:“找我母亲去……伯夫人闹着要处置县主姐姐,我……我告诉母亲去。” 周惜朝道:“你都这么大了,这点事还要找你母亲?” “啊?”小端王茫然的抬头看了周惜朝一眼。 夜里风大,周惜朝被冷风激得猛地咳了几声,俊雅的面庞都泛起了红晕。 他轻轻拍了拍端王的肩膀:“今日之事,朕若是交给你处置,你该如何办?” 端王脸色煞白,低着头没说话,卢氏是他母族,伯爵府虽只是旁支,但到底是他亲戚,卢家十二郎怎么也是他堂舅,皇叔拿这事儿问他,他不好回答。 周惜朝温声道:“你说就是,答错了,朕不罚你。” 端王憋了半天,才慢吞吞道: “伯爵府虽不算富贵,但卢氏家风严谨,子弟清正,想来也不至于做唐突女子这种事,何况当时县主姐姐并不在偏殿,只有一个幼童,卢家公子总不至于喝醉了酒去非礼幼童。” 周惜朝微微一笑:“如此说来,是县主诱骗了卢十二郎,又将他……” 后面的话他实在觉得有些烫嘴,索性不说了。 “当然不是!周姐姐为人正派,不像是那样的人。”端王激动的说,“伯夫人说周姐姐同她儿子有染,我是不信。” 他自幼跟在周惜朝身边,又是天生聪慧,如何看不出周惜朝和霍云都对周晚吟有些意思? 处置周晚吟,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周惜朝嗤笑一声:“伯爵夫人要替儿子讨公道,县主也要讨公道,依你看,卢家公子是如何深更半夜去了太极殿,还伤的如此不体面?” 端王沉默了老半天,这才说到:“卢家十二郎和县主姐姐都是体面正派的人,卢家公子说不得是受了别人哄骗,这才去的。” “可是传话的太监说,伯爵府夫人说了,她那里有县主的贴身物件。”周惜朝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的看着小端王。 端王眉头皱了皱,过了许久才道:“主子的物件,也不一定只有自己能拿到,说不得是侍女同卢公子交好,偷了小姐的东西。” 他说着抬头看向周惜朝,“周姐姐进宫,除了那幼童,还带了另一个丫头。” 周惜朝微微皱眉,没说话。 “卢家公子已经已经成了废人,伯夫人纠缠着县主不放,又扬言有什么证据,再闹下去,只怕两败俱伤。” 不管结果如何,要么是卢家里子面子一起丢,要么是县主的名声全败坏了,哪一样都不算是好结果。 “那丫头是叫采莲吧。”周惜朝淡淡道。 端王点了点头:“是叫采莲,周家的家生奴婢,伺候县主姐姐很多年了。” 周惜朝觉得有些困倦,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她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老家还有个堂姐,也是周家的家生子,在江南老宅里看屋子。”端王恭恭敬敬的站在步辇前头,瞧着周惜朝的脸色,小声道。 “你打听的倒是仔细。”周惜朝神色平静,缓缓又问道,“顺喜,你觉得呢?” 顺喜脸色僵了一下,半晌才和气的笑道:“小殿下做事稳妥,如此……确实体面。” 第114章 小世子惊呆了! 小端王再傻,瞧着顺喜的神情,也觉出味儿了,自己的答案皇叔并不满意。 他为难的低着头,有些脸红,鼻头还有些发酸。 就这么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说:“我会派人好生安顿那丫头的堂姐的,我……” 他一边说,一边瞧瞧抬头看了看周惜朝的脸色,越说声音越小,最终吞了声,再不说话了。 周惜朝坐在步辇上,爱怜的伸手拍了拍他的面颊,柔声道:“你能答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端王仰望着他,瞧见他宽大的袖子里,白皙的手腕微微露出来,被冷风吹着,他心头更难过了,失落的低下头去。 “依你的断法,既能保住你母族的体面,不使你母亲伤心,又能替朕保住县主,可说是皆大欢喜,两全其美。” 周惜朝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可惜啊,为人主,并不能为所欲为,更多的是辛苦和为难。” 端王抬头不解的抬起头。 周惜朝缓缓将手从少年稚嫩的面庞上收了回来,目光柔柔的看着他: “皇帝不仅是县主和伯爵府的皇帝,也是那小丫头的皇帝,天子富有四海,心中又岂能只装着京中那几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端王站在夜风里,看宫灯微弱的光映在他的面颊上,他的皇叔面如美玉,光彩照人。 他缓缓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 “随朕一道儿过去吧。”周惜朝说。 小端王迟疑着遥遥望了一眼东宫的方向,低着头没说话。 他知道皇叔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心里头有些委屈退缩,就不大愿意去,他想找母亲说说话。 周惜朝看着他,心头有些失望,叹息道:“罢了,夜深了,你去找你母亲去吧。” 端王如蒙大赦,慌乱的朝着东宫方向跑了过去。 周惜朝望着他的背影,打帘子的手迟迟没有放下,一口冷风灌过来,他被激的狠狠咳了起来。 “陛下……”顺喜担忧的叫了一声。 周惜朝倦怠的把帘子放了下去。 顺喜揪心的瞧着,不敢说话。 过了好半天,才听见帘子里传来声音:“这孩子长在富贵乡里,终究是难担大任。” 顺喜微微笑着道:“端王年纪小,陛下日后好生教养,会长成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的。” 周惜朝声音里倦意更深:“先去太极殿吧。” ———————————— 太极殿前,伯夫人还在哭闹。 她当着众人的面扬言周晚吟同她儿子苟且,什么难听的话都叫嚷出来。 “我不管,这贱人害我儿子成了这样,你们得把她也锁去大理寺严查!” “夫人,你这话就好笑了,你空口白牙说我同你儿子有染,这就有染了?还要锁我去大理寺?” 周晚吟懒洋洋在椅子上坐着,忍不住笑了出来,“宫里没追究你们一家乱了规矩混进来的事呢,要锁,也是把你锁过去。” 伯夫人早疯了,她现在哪里还管得了什么里子面子,张口就乱嚷嚷:“那是太子妃下了令让我们进来的,她是你们皇家的媳妇,是你们请我们来的!要怪你们找太子妃去!” 这话实在不是什么好话,看热闹的瞧她这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通闹,算是坐实了卢寒烟僭越了。 一个寡妇抢着张罗宫宴,结果闹了这么大的笑话。 这等疯妇,也给放进了宫里来撒野,也不知道他们卢家到底是什么家教。 大理寺少卿也得了消息,皇帝陛下马上就要到了,让人也给伯夫人搬了个椅子,叫她坐着回话,不要撒泼。 但她根本没心思坐,朝着大理寺少卿就嚷嚷:“东西就在我儿子住的班房里,请大理寺少卿派人当众去搜出来,替我儿子讨回公道!” “东西已经派人去取了,伯夫人,烦请你先坐下,不要吵吵闹闹的,一会儿陛下要过来。”大理寺少卿烦闷的说。 伯夫人不悦的白了他一眼,勉勉强强的坐下了。 周晚吟喝了口茶,开口问道:“夫人,我你口口声声说你儿子与我有私情,既然是私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伯夫人哼了一声:“你送给我儿子的贴身物件被我发现了。” 她说着横了周晚吟一眼,又很欣慰很幸福的回味了一下儿子的样子,“我儿子自小便很乖巧,很听我的话,我们母子之间从没有隔阂,他什么都不会瞒着我。” 不管是诱奸了谁家的孩子,弄死了哪个婢女,都会告诉她。 她的儿子似乎从没有离开她的躯体,儿子出身之后,她和儿子仿佛就变成了一个人。 大理寺少卿瞧着她那沉醉的模样,觉得心里发毛,看得人有点膈应,黑着脸道:“既然是有私情,总要有个时间由头,众所周知,县主原是护国公府的长大的,难不成你儿子还有本事混进了公府与她私相授受?” 伯夫人愣了一下,随口瞎编道:“公府自然不好进去,但她二人在书院里读书,只隔着一道围墙,见面不就方便了么……” 她说到女学心里便恨的不行,早就说女学办不得,让这些小贱人不安于室,不好好做针线学着伺候男人,混在男人堆里读书。 现在好了,她好好的儿子就这么废了。 当然,女学是皇后办的,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 于是继续道:“他二人在书院读书,情投意合,便厮混在了一起,后来周晚吟入宫守灵,我儿子进宫陪端王殿下,周晚吟不守闺训,勾引我儿子。” 周晚吟笑了:“哦?既然你早知儿子与人私相授受,为何不见你阻止?为何不见你找林太夫人教训我?” “这有什么好阻止的。”伯夫人惊了。 “你儿子与人私相授受,你做母亲的一早便发现了,不教导儿子好生读书,还替他藏着偷情的物件,这不妥当吧。”周晚吟道。 伯夫人翻了个白眼,“我们家是儿子,他又不吃亏,我教导什么?” “噗……”也不知是哪个促狭鬼,就这么笑了出来。 众人无意中撞上了这要命的热闹,早已困倦,听着这一声笑,倒是清醒了不少,纷纷转头看过去。 竟然是殷家小世子殷深。 殷深少年英雄,长了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他自幼便不大爱笑,看着有些严肃,一笑起来倒也活泼可爱。 他不解道:“夫人,你做母亲的,怎么能不教导自己儿子呢!你就不怕东窗事发,叫人笑话么!” “我家是儿子我怕什么,他们家姑娘不检点,和人私通,闹出来丢人的是她,我儿子只是风流而已。” 虽然这事儿是造谣的,但伯夫人真情实感的觉得殷深是个傻孩子。 “你是男孩子,等过几年你就懂了,男子到了年岁,自然而然就喜欢往女人堆里钻,我做母亲的那么约束他做什么?” 第115章 她对骠骑将军的愧疚,比山高,比海深! 对于伯夫人的鬼话,殷深一个字都不信,霍骠骑就从来都不往女人堆里钻。 殷家和霍家是世交,霍骠骑少年时便常常出入殷家,先前人家都说霍骠骑同他阿姐登对。 可他知道,霍骠骑来殷家,压根就不找他阿姐,而是找他爹…… 这边伯夫人知道殷深是个没娘的男孩子,又生的英俊,竟然生了几分怜爱。 卢十二被骟了,再也做不成男人了,她一腔对儿子的母爱和育儿经无处安放,见着这么个可人的男孩,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 “我素日里对他管束太严了,我后悔啊,早知道这样,他多要几个女人又怎么了?不过就是多使点银子的事儿,我们家又不是出不起。” 她说着说着,心里头又委屈,指着周晚吟哭了起来:“都是这贱人把我儿子给害了!” “夫人,别哭了,你这是自食恶果,怪不得谁。”殷深硬邦邦的说,“不管和你儿子逾矩的人是谁,你做母亲的若是早些劝他规矩些,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长得很可人,但说话一点都不好听。 伯夫人一时间只觉得天昏地暗,抖着手指着他:“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可爱的男孩子竟然忍心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怨愤里生了几分委屈,眼泪又落了下来。 “亏我看你一个男孩,这么小便没了娘,还这般心疼你。” 殷深眸子一冷,轻轻拍了拍锦袍上并不存在的落灰,淡淡道:“殷深虽然父母双亡,但有陛下庇佑,阿姐回护,殷家有的是良师益友,不需要你这等人心疼。” “你……”伯夫人一时间脸臊的通红。 “伯夫人虽然口无遮拦,但是她儿子都这样了,你年纪轻轻的对一个母亲说这种话,实在是太狠心了。”一个卢家子弟不悦的说。 一旁一个武将也轻轻拉了拉殷深的肩膀,示意他别卷进是非里。 殷深冷冷的看过去:“这位夫人口口声声要别人的女儿替她儿子偿命的时候,可比我狠心一万倍,你纵容她在这里大放厥词,难道不是对县主的母亲狠心?” 周晚吟佩服的朝着他看过去,有点佩服,殷家人果然都是这种油盐不进的棒槌性子。 伯爵夫人还想再说话,这边去取东西的人已经回来了,她再顾不得其他,朝着那侍卫扑过去,抓了汗巾和帕子朝着众人高高举起。 “大家看,这就是这小贱人送给我儿子的贴身物件!”她说着泪如雨下,“都是这贱人,把我儿子害了。” 这些东西,她原本是打算逼婚的时候私下拿出来要挟周晚吟的。 起初她并不想当众说破。 毕竟这逼婚,她并不想当众逼。 到时候儿媳妇是到手了,人家指指点点说她儿子娶了个不检点的。 那多委屈她宝贝儿子。 她儿子千好百好,合该娶个漂亮体面的姑娘。 可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凶狠怨毒的盯着周晚吟:“我不管你是皇家的县主还是谁,你都要给我儿子偿命!” 周晚吟不疾不徐的抿了口茶,微微一笑道:“夫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扳指是很常见的样式,绣帕和汗巾,我更是见都没见过。” 采莲也气哼哼道:“就是,这样的东西,纹样差不多,上头又没有写我家姑娘的名字,凭什么说是我们姑娘的?” 伯夫人倒也不惧:“是与不是,找你素日里相熟的姑娘们一问便知。” 东西是那小丫头偷出来的,这些姑娘家的东西,手帕交们定然都见过。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周晚吟拖下水。 大理寺少卿头疼道:“既然还要传其他证人,那眼下便不能证明这东西就是县主的,本官如何能锁人去大理寺!伯夫人,你太放肆了!” 伯夫人狠狠的磕了几个头:“少卿大人,我句句属实,这些肮脏东西确实是县主的,我愿以性命相抵,与县主一同前往大理寺大牢里。” 她凄厉的瞪着大理寺少卿:“今日不能当场拿下县主,他日再生什么意外,一切都死无对证,又想出了什么别的由头脱罪,我儿子也太冤枉了。” 周晚吟冷笑:“若是今日让你无缘无故锁了我去,等他日证明我清白,我的名声不也毁了?” “你这贱人还要什么名声!”伯夫人宛如厉鬼的尖叫起来,手里挥舞着那汗巾帕子,力求让所有人都看清。 汗巾和帕子都是纯白色的,上面用精巧的针法绣着翠竹,啥事好看。 东西看上去是用过的,但是保存的极好,可以看出主人是个很文雅干净的人。 众人目光不由得望向了周晚吟。 貌美多情的深闺少女,隐秘的私人物件被这样摆在明面上让男子们观看,实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卢家几个子弟的眼神中除了幸灾乐祸,还有些兴奋。 象征处子纯洁的白色帕子,被这样摆弄着…… 周晚吟翻了个白眼,瞧了瞧那帕子,忍了忍才道:“这东西我不认得,不是我的。” “你自然是不敢认的,一个女子的贴身玩意,嘶……”卢家子弟们暧昧的笑了起来。 “若是一般的女子,早羞愤的自尽了……” “这等失贞的女子,也配用这样的纯色,简直玷污了……” 大理寺少卿到底是科举及第靠上来的读书人,听来听去觉得膈应的慌,不悦的冲那几个人横了一眼。 “肃静!陛下就要来了,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这案子他是审不了断不了了,越来越乱,还是交给陛下操心去吧。 只是卢家人实在是太过荒唐了点,太子妃真是什么人都放进宫里来,这些子弟吵吵嚷嚷的,在禁宫里都敢这样放肆。 那几人听了这话,也觉得皇帝来了听到他们喧哗不大好,便也消停了下来。 但还是忍不住低声议论了起来,并且因为是在等皇帝,在座的又都是男子,他们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的,内容越发离谱起来。 虽然是看热闹,但是看男子被骟了和深闺少女通奸,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热闹。 如今证据摆在明面上,男人的恶趣味一下子就上来了。 “那帕子是贴身的,卢十二日日把玩着,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还是纯白色的呢,要是沾了处子血……” “这等贴身用的东西,也不知道都碰到了哪里……” 周晚吟耳朵里听着这些污言秽语,轻轻捂了捂脸。 她对骠骑将军的愧疚啊,那真的比山高,比海深。 就在她如坐针毡的时候,远处灯火通明,皇帝的銮驾总算是到了。 第116章 他竟然是皇帝…… 周晚吟最先看到的就是顺喜,皇帝跟前的大太监,自有一番威仪,銮驾堪堪落下,他一个眼神过来,方才议论纷纷的众人便都息了声,老老实实的跪了一地。 他显然也听到了这边细碎的议论,神情不悦道:“皇后灵前,天大的事情也不该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这种对亡者不敬的事儿,可大可小,公公提起了,众人也就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倒是伯夫人早已豁出去不想活了,抓着那证物就朝着步辇扑了过去:“陛下!我儿子冤枉啊!” 她这一声冤枉喊的百转千回,如此冰天雪地,一个可怜母亲的呼喊,往往叫人不好回绝。 然而御前侍卫抬脚便将她踹了出去。 顺喜训斥道:“成何体统!你这疯妇好好说话!” 伯夫人一听,自个儿先愣住了。 她知道大理寺少卿是科举及第的探花郎,素有贤名,自然不会同自己这个可怜的母亲计较,这才口无遮拦吵吵嚷嚷了半天。 如今她依旧摆出这副疯癫了的母亲的形象,便是吃准了皇帝清贵无瑕,又素来宽厚,不会计较。 可如今…… 她根本没能摸到皇帝的衣角。 于是她老实了,清醒了,捧着汗巾和帕子规规矩矩的跪到了跟前,眼里含着泪:“陛下,嘉盈县主勾引我儿,又把他害了,求陛下做主……” 顺喜看着那汗巾和帕子,目光缓缓转向了周晚吟,眼神纠结中隐隐有些绝望…… 周晚吟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公公明鉴,这东西真不是我的?” 顺喜:“……” 鉴都不用鉴,这东西是谁的他可再清楚不过了! 他僵着脸转头看了看步辇,又麻木的看向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没看出他的惊悚和绝望,为难地对着步辇道:“伯夫人说这是县主的东西,一时间无法佐证,夫人伤了儿子,痛彻心扉,硬要下官带县主回大理寺大牢。” 顺喜一听就炸了:“胡闹,县主是什么身份!岂能随便押进大牢!” “一个靠捐款捐来的县主,又不是真的金枝玉叶!”伯夫人一听皇帝身边的太监都这样说,一时间悲痛欲绝,几乎是摊到在地上,“我儿子是货真价实的伯爵府公子,我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么!” “嘉盈县主这封号如何来的,又有何种地位,那是周家的家事,夫人僭越了。”步辇里传来冷淡的声音。 伯夫人的心碎了,她扑倒在步辇之前,仰头望着轻纱里遥不可及的天子,绝望的呼喊:“陛下,你今日不处置县主,老身就去京兆尹门前,当着满城百姓的面滚钉板,告御状!” “周晚吟没有做过的事情不会承认,也不会进大理寺,伯夫人硬要攀咬我,那周晚吟也可以陪夫人一气去滚钉板。” 周晚吟冷冷的说,她来不及去细想那步辇里异样的声音,目光冷冷的看着伯夫人。 她这番作为不过是狗急跳墙,临了乱咬一气,她儿子废了,她非要拉个人去垫背。 可惜,那东西根本不是她的。 卢家闹得越大,越激烈,这热闹也就越好看。 她不介意让天下人都来看看着热闹,见识见识这伯爵府上骇人听闻的密辛。 “好!”伯夫人凄厉的叫了一声,“我儿子出了事,我也不想活了,臣妇把命交给上天,让老天给我一个公道!叫天下人都看看,一个母亲为了儿子能做到何种地步!” “万万不可!”大理寺少卿惊得站了起来。 众人反应过来,赶忙过去劝伯夫人:“伯爵府是何等样的人家,怎的要闹到这等地步?” “你是堂堂的伯爵夫人,竟然去滚钉板,成何体统!” “夫人状告皇家县主,还要滚钉板,这让百姓们看到了,置天家于何地?” …… 本朝开国时候定的规矩,若有天大的冤情,以民告官,以下告上,便去众人面前滚过钉板,天子必须当众受理。 如今伯夫人一口咬定皇帝偏袒了周晚吟,要拼着命去滚着钉板,实在是胡搅蛮缠。 但若真出了这种母亲为了儿子滚钉板的事,这是将皇帝的威信和朝廷的颜面置于何地? “夫人不必如此,不过是一桩风月公案,朕今夜便可决断。”步辇里传来一声平静的声音,周惜朝伸手打开帘子,缓步下了轿辇。 周晚吟总算是看清了他。 那个平日里喜欢素衣的年轻公子,身穿宝蓝色团龙常服,头戴白玉冠,如同九天神官一般光彩照人。 他踏月而来,如暗夜琉璃,腰间配着的环佩美玉,随着行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周晚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的撞击着,心跳到了嗓子眼。 竟然是他…… 他竟然是皇帝…… 周惜朝在主位上坐了,冲顺喜道:“嘉盈县主原先在护国公府寄居,你即刻派几个小太监过去,把他们家的姑娘和婢仆叫几个过来,认一认物证。” “是……”顺喜一脸绝望的点了点头。 周惜朝吩咐完顺喜,目光淡淡望向披风散发的伯夫人,平静道:“夫人,若有物证且先呈上来,不要拉拉扯扯,恐有毁伤。” 他目光平静柔和,清亮有神,方才声嘶力竭的女人蓦的安静了下来。 她呆愣了一下下,茫然的把手里的帕子和汗巾叠好,双手呈了上去。 她做了十几年的伯夫人,还是第一次见皇帝。 夫君不像样,儿子不成器,她并没有面圣的机会。 她想象中的皇帝,是威严的,可怕的,一个富有四海,后宫佳丽三千的男人。 又因着卢寒烟在后宫里搅动风云,她隐隐又觉得皇帝该是个面团似的好拿捏的文弱男人。 她像一个浑浑噩噩的寄生兽一样,附身在丈夫和儿子的身上,眼里心里早放不进去其他的东西。 男人是什么样子的? 如她丈夫那样,暴躁凶残,动不动对她拳打脚踢,成日在女人肚皮上找乐子的? 或者是她儿子那样,平庸无能,胆小猥琐,成日找她撒泼打滚要这要那的? 她生命里第一次看到了一个人,看人一眼,便能叫人心平气和起来。 物证由顺喜端到了周惜朝的面前。 “陛下,这东西想来不是县主的。”顺喜硬着头皮道,他的心已经死了。 周惜朝有些困倦,但人前威仪不减,并不多说,而是认真拿起来帕子看了看。 “?” 只看了一眼,他就感觉不对劲了,缓缓抬头看了顺喜一眼。 顺喜脸色比苦瓜还苦,几乎要跪下去。 周惜朝又把汗巾拿起来看了看。 “?” 过了许久,他缓缓看向了伯夫人,说到:“夫人……你这物证里,是不是还少了个扳指?” “扳指!”伯夫人慌里慌张的把扳指拿了出来,急急忙忙呈上去,“扳指在这里。” 她心中有些疑惑,这皇帝怎么知道有扳指? 大理寺少卿也奇怪了,陛下也会看证物了?上官查看证物,这不都是做做样子么,肉眼凡胎哪儿能看出什么? 他茫然看了看主位的皇帝,就瞧见他家陛下随手摆弄着证物,竟然……把扳指戴上了。 戴上了…… 还挺合适! “陛下!”大理寺少卿慌张的站了起来,“这扳指是……是……” 就说怎么瞧着眼熟! 周惜朝淡淡道:“是朕的。” 第117章 造孽啊! 大理寺少卿觉得自己四肢都僵住了,他磕磕绊绊的看着他家陛下,哆哆嗦嗦道:“这扳指……真是陛下的?” 办案十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简直千古奇闻! 周惜朝情绪很稳定,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笑容溶溶的映在火光里,瞧着和善可亲。 “这……” 周惜朝轻轻举起右手:“这扳指样式简单,是朕在街边随手买的,白玉微瑕,不常带着,但也不少臣工见过,都可以作证。” 大理寺少卿瞪着他手上的扳指,半晌,缓缓抬起手,指着皇帝面前的汗巾和帕子。 “那……这这这……这帕子……” 周惜朝温声道:“自然也是朕的,只是这些东西,朕不大上心,用旧了之后,便不知丢在了何处。” 众人:“!!!!” 大伙儿缓缓转头看向了伯夫人,不敢说话。 伯夫人也傻了,明明是那小丫头偷来给她宝贝儿子的,怎么会变成了皇帝的! 皇帝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她儿子这里? 这变故实在离奇,众人脑子里千头万绪,万马奔腾,早不知道拐到了哪里去了。 过了好半天,殷深小世子才涨红了脸,又气又急的瞪着伯夫人:“你……你说清楚!陛下的东西怎么会到了你儿子的手上!” “我……我……”伯夫人被殷深气恼的俊脸逼得倒退了好几步,最终跌倒在地上。 殷深早气炸了,一脚踹翻了几案:“说清楚!” “我……我不知道啊……”伯夫人慌里慌张的说。 她怎么可能知道! “你……你还敢说你不知道!”殷深更炸了,他才十二岁,方才被迫听了一堆污言秽语,忍这帮人很久了! “殷深!”周惜朝呵斥了一声,“你过来。” 殷深挪到皇帝身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涨的通红:“陛下,你不知道,他们刚刚……” 他实在说不出口,转头气呼呼的看着周晚吟:“县主,这些人刚刚说了什么,你快告诉陛下!” 周晚吟缓缓伸出手捂住脸,根本不敢说话。 笑死,她更说不出口啊。 殷深脑子慢慢冷静了下来,气呼呼瞪着伯夫人和卢家那几个纨绔:“陛下,这些人以下犯上,合该拖出去斩了!” 众纨绔:“不不不……误会……这都是误会啊!” 这要是让皇帝知道他们刚刚说了什么,这小命真别想要了。 “没有误会!我亲耳听到的!”殷深气鼓鼓的瞪着他们,誓要替自己的耳朵讨回公道! 周惜朝轻轻抬了抬手制止他,冲伯夫人平静的笑了笑:“夫人,你方才说你儿子曾经告诉过你,嘉盈县主与他暗通款曲……” 伯夫人惨白着脸,僵硬的点了点头。 “他亲口告诉你,这东西是他情人送给他的?” 伯夫人僵着脸,没说话,她甚至动都不会动了…… 周惜朝微微笑了笑:“夫人,这不可能,朕从未见过你儿子,更不会思慕他,赠送他东西。” “我……我儿子……他……” 她儿子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周惜朝宽厚的笑了笑:“罢了,东西如何到的卢十二手里,想来你年纪大了,并不知道,朕不追究你。” 他转头看向周晚吟:“嘉盈县主,这些日子,偏殿是你在住着的,事发之时,你在哪里?” 周晚吟道:“顾家五姑娘送来了太后娘娘的赏赐,我陪顾姑娘一道儿在宫里走了走,后来到了后宫娘娘们的住处,一道儿说话去了。” 采莲接着道:“姑娘走后许久没回来,太极殿里太监宫女陆陆续续被人叫走了,就连我也被人诓了出去,偏殿里便只留了糯糯一个人……” 周晚吟看着伯夫人:“你儿子不知何时摸进了偏殿,还想欺负糯糯,这才被她给……” “不会的!我儿子不可能的!”伯夫人绝望的喊叫了起来,“他明明是去同你私会!” 明明是说好了的,给她下药,儿子过去毁了她清白…… 为什么她会不在,为什么会出了那种事! “夫人,那东西是朕的。”周惜朝轻轻的提醒了一句,“你儿子没有什么情人,也没有人同你儿子私会。” “不可能!那丫头才六岁,凭她有天大的本事,怎么可能伤得了我儿子!” 周惜朝望着大理寺少卿:“她说的也有道理,六岁的孩子想来也伤不了二十岁的男子,现场除了那小丫头,可还有别的人?” 大理寺少卿摇头:“当时偏殿里只有卢十二,和那叫糯糯的小丫头,这是好几位夫人亲眼所见,伯夫人也知道的。” “没有别的了?”周惜朝觉得匪夷所思,他下意识看向周晚吟。 周晚吟硬着头皮要开口,这边大理寺少卿“噗通”一声跪下了:“那……那卢十二喝醉了酒,又……酒后无状,他……他……” 探花及第的大理寺少卿尴尬的望着皇帝,脸色一苦,实在说不下去了…… “他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顺喜催促道。 “他对着春宫图册自亵……现场凌乱不堪,衣物上还有脏东西……”大理寺少卿低着头道,“想来那小丫头受了惊,也是这时候伤了他。” 周惜朝:“……” 大理寺少卿说到此处,早有侍卫恭恭敬敬把那图册递了上去。 周惜朝随手翻了一下,吓得猛地丢了出去:“这是什么东西!” 大理寺少卿磕磕绊绊道:“……这是……龙阳图册……” 周惜朝:“……” 第118章 姑娘,你的报应也来了…… 周惜朝再绷不住威仪,僵着脸看向了周晚吟,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周晚吟觉得那眼神实在危险,揪心的看了他一眼,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一低头当了缩头乌龟。 周惜朝眼睁睁看着她缩进人群里,留给她一个圆圆的头顶,又惊又气,一时没收住,竟笑了出来。 他索性以手扶额,不说话了。 皇帝的这一沉默让空气都寂静了起来,众人联想到他方才那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都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那卢十二……他真是断袖?”殷深站着周惜朝身后,尴尬的开了口。 周惜朝:“……” 他瞪了周晚吟一眼,没说话。 “原来那书院的事情是真的!”有人惊叫了一声。 “书院里何事?”大理寺少卿赶紧追问。 那脑洞大开的家伙激动道:“前些日子书院有个姓许的先生,因为思慕哪个学生,在泾渭亭里殉情了。” “殉情?”殷深震惊。 “当日都说他是因为倾慕卢十二而不得才自尽的,如今看来这分明是两情相悦啊!”那家伙恍然大悟道。 这种事情他就不能细想,一旦往那方面想了,看什么都像是断袖,众人回忆卢十二素日的言行,越想越像那么回事儿了。 “怪不得他平日里也不怎么去秦楼楚馆,原来他是断袖……” “他前头夫人成婚没几个月便郁郁而终,不会是……” 殷深听着众人的议论,当下义愤填膺的跪倒在地上:“陛下,卢十二秽乱后宫,还……还……还盗窃宫中珍宝,罪不容诛!” 他少年英雄,殷家又向来忠心,见这肮脏东西竟然把主意打到皇帝头上来了,当下就炸了。 有他在前,其他人也纷纷跪下表忠心,请皇帝将卢十二凌迟处死。 伯夫人哪里见过这场面,她激动的尖叫起来:“不可能!” “我儿子不是断袖,我儿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通身都是阳刚之气!他不是断袖!” 她朝着皇帝爬到过去,拼命抱住他的腿,哭得肝肠寸断,“陛下,冤枉啊,我儿子真的不是断袖,我是做母亲的,我最了解自己的儿子……” 帝王服饰上的盘龙顺着他的腿蜿蜒而上,那依托富贵权势而来的敬仰和依恋让她仅仅抱住了这个男人的腿,死也不肯松开。 她清楚的感知到,这是一双年轻的腿,修长有力的男人的腿。 是她那烂泥一样的夫君和儿子所没有的。 这是她儿子的救命稻草。 周惜朝微微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女人,声音很平静:“卢十二郎在皇后停灵之地宣淫,秽乱后宫,更……偷盗宫中财务,着赐鹤顶红,曝尸十日,永安伯教子无方,令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曝尸……不!”伯夫人发出痛苦的叫声。 她的儿子彻底活不成了。 她本想替儿子报仇,要毁了周晚吟替她儿子的一生陪葬。 可是如今,她亲手断送了儿子的命。 她抱着皇帝的腿,不住的求饶哭喊,可是年轻的帝王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夫人,赐令郎鹤顶红,曝尸十日,朕已经容让很多。” 等她哭得够了,周惜朝才缓缓站起了身,微微低头看着她:“今夜是除夕,良辰美景,朕的兴致很好。” 小太监们赶忙过去将伯夫人拉开,用的是巧劲儿,叫她安安静静的被拖开,连挣扎都没有。 周惜朝和气的脸上挂上一丝丝的微笑,温声道:“也愿夫人,及时行乐,且行且珍惜。” 他说着大步离去,走进了溶溶的月色里。 周晚吟随着众人跪在地上恭送陛下,只听他念了一句诗:“愿君留得长妖韶,莫逐东风还荡摇。” 她猛地抬头,却只瞧见一个挺拔的背影。 她这才清醒的意识到,这位周韶周惜朝公子,真的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 眼见着皇帝走远,众人纷纷起身要回家去,只有伯夫人失魂落魄的跌在地上,迟迟不肯走,宫女太监们过去扯着她起来,她拼命的挣扎着,口里不住的喊冤枉。 大理寺少卿随口劝几句:“卢十二拿了陛下的东西,还做那种事,陛下没有深究伯爵府,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陛下的东西怎么会到我儿子手里,这根本不合理!其中细节证据都没有,凭什么断定我儿子……” 伯夫人泪眼婆娑的瞪着大理寺少卿,恨恨的咒骂:“你身为朝廷命官,如此草菅人命,你不亏心吗?” 大理寺少卿是个好性子,好心劝慰她,反被她呛了,心中不悦,凉凉道:“这案子是陛下断的,陛下宽仁,我亏心什么,夫人先前要稀里糊涂处置县主的时候,怎么不问本官亏不亏心?” 他说着再也懒得搭理这疯妇,大步走了。 伯夫人还要再说什么,卢家的几个子弟恐怕她再乱嚷嚷,狠狠扇了她几个耳光。 其中一个更是破口大骂:“你是疯了不成!这等事情是能查的吗?” 定他一个秽乱后宫,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宽仁之君了! 难道真要大张旗鼓的抓一批批的人去审问调查,把他如何偷的东西,怎么偷的,为何偷的细细查问? 众人看她疯疯癫癫的样子,都嫌恶的避了开去,再一想到她儿子是个断袖,还敢觊觎皇帝,越想越恶心恐惧,纷纷散了出去,庭院很快便寂静了起来。 伯夫人心中悲凉,跌倒在地上无声的流泪。 周晚吟缓缓的走过去,目光凉凉的望着她:“夫人,你儿子是不是断袖,你比谁都清楚,他是不是冤枉,你也比谁都清楚。” 伯夫人猛然抬头看着她。 “你……你知道什么!” 周晚吟轻轻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平静的笑了笑:“伯爵府的那些事情,虽然做的隐秘,但外人未必看不出蹊跷。” “看得出蹊跷又怎么样!”伯夫人阴狠地叫了起来。 她儿子很听话,很有分寸的,平日里都只会找家里的婢女,就算是出了人命,都是签了死契的的小丫头,主家自己处理了,京兆尹衙门绝迹不会找上门来的。 偶尔出一些意外状况,也只是欺辱了平民家的孩子,多使些银钱封了口,也就解决了。 “无凭无据,你就想污蔑我儿子!”伯夫人色厉内荏的盯着周晚吟,似乎要把她盯出来一个窟窿。 周晚吟耸了耸肩,笑得很轻松:“不错,要进你伯爵府上找证据,我自然是没有的。可是……你要在宫里找你儿子清白的证据,也是没有的。” “你怎么糊里糊涂了结别人的命,我就怎么糊里糊涂了结你儿子的命,我找不到你的证据,你也找不到我的证据,你怎么欺压别人,别人就怎么欺压你。这叫报应!” 周晚吟看着震惊的伯夫人,稍稍靠近了她,认真道:“夫人,你儿子要死了。” 她看着对面人生气到变形的脸,压在心头许久的郁气散了个干净,忍了这老妖婆这么久,总算是收拾了! 她冲采莲晃了晃脑袋,哼着歌儿往太极殿里去。 皇后娘娘保佑事情顺利,得给她好好上柱香! 她这歌儿还没哼几句,就见顺喜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周姑娘,我家主子请您过去未央宫说话。” 周晚吟:“!!!!” 她直觉没好事,苦着脸道:“我可以不去吗?” 顺喜揪心的看了她一眼:“您觉得呢?” 周晚吟:“……” 采莲小声说:“姑娘,你的报应也来了……” 第119章 总不能让陛下出来请她进去吧? 顺喜引着周晚吟到了未央宫门口,就不准备进去了。 “你真要我一个人进去见他?” “陛下这会儿恐怕不大想见到我。”顺喜不客气道。 周晚吟硬着头皮去推门,隔着门缝往里瞧了一眼,就见周惜朝正在一张长案前看书,看样子外头的动静他早就听见了,也不准备发话。 她推门的手缩了回来,站着不动了。 顺喜急了:“都到这儿了,你怎么不进去?” 周晚吟厚着脸皮道:“他让我来,我已经来了,又没让我进去。” 顺喜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这……” 这不是耍赖嘛! 周晚吟顶着寒风,一本正经道:“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她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帝找她来算账,又没说要怎么算,她要是这会儿进去,这不是送死吗! “周姑娘,你不冷吗?”顺喜看周晚吟在门口瞎转,忍不住道。 周晚吟吸了吸鼻子:“没事,我再等等,等他困了就放我走了……” 顺喜幽幽道:“陛下向来勤勉,夜里醒了便不睡了。” 周晚吟被冷风吹了个激灵,坚强道:“就算他不困了,那等天亮了,他该有正经事儿了,管不着我了。” 顺喜:“……” 他眼睁睁看着周晚吟朝着手里哈了口气,一本正经的站着,发愁了。 让她走吧,陛下不乐意,让她进去吧,她又不乐意去! 总不能让陛下出来请她进去吧? 顺喜感觉情况不大妙,他陪着站了一会儿,磨磨蹭蹭进了门里。 很快,他就搬了个矮凳出来,往周晚吟面前一放。 “陛下说了,姑娘愿意在门口等着,那就多等会儿。” 周晚吟也不客气,真就坐了。 她这一晚上不仅精神紧绷,还一下没睡,这会儿总算放松了,她一坐下来就犯困。 她身上忽冷忽热,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迷迷糊糊的,做了梦。 梦里人背对着她,身形挺拔英俊,坐在亭子里静静地喝茶,外面白雪纷纷,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没有发觉。 周晚吟想过去提醒他肩膀已经湿了,却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肩头一暖。 周晚吟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就见自己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件银狐裘的披风。 她糊里糊涂的一抬头,就瞧见自己面前站了个人。 周惜朝面无表情的在她跟前站着,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周晚吟一激灵就被吓醒了,她仰头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周惜朝,不会动了。 “周姑娘。”周惜朝静静地看着她,淡淡问道,“我的扳指呢?” 周晚吟:“……” 她苦着脸看着他,张了张口要说话,却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周惜朝看着她笨拙的吸了吸鼻子,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冷冷的转过了身进了门里。 片刻后道:“进来吧。” 周晚吟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慢吞吞挪进了门里。 守门的宫人们惊悚的看着,默默把门拉上了。 见鬼,陛下还真亲自出来接她进去了? ———————————— 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屋子里很暖和,周晚吟混沌的脑子渐渐清醒了过来,一抬眼就瞧见周惜朝已经在长案前坐了,手里正拿着那只扳指把玩。 知道她已经跟进来了,却赌气似的不肯抬头,勿自摆弄手里的扳指。 周晚吟觉得有点没眼看,尴尬的迈着小碎步走了过去,小声道:“这东西被卢十二拿去过,要不我赔你个新的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周惜朝脸色更难看了,幽幽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赔?” 周晚吟感觉自己有点赔不起。 “我错了……”她真情实感的道歉。 “哦?”周惜朝有些意外的抬眼看向了她。 周晚吟道:“我以为你是骠骑将军。” 她下意识的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就想着,你欠我的,我再欠欠你的,算是两清了。” 现在好了,人家非但没欠她钱,她还几次三番欠了人家的。 越欠越大了! 周惜朝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心里稍稍有些失落。 骠骑将军欠她人情,自己又几次相助,也算是有来有回,不可谓不是意气相投,传为佳话。 可惜,欠她几百万两白银的不是自己。 这中间欠来欠去的,多出了一个人。 他想问一问周晚吟,欠自己这么多,该拿什么还。 又怕唐突了,只好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摆出温文尔雅的样子笑了笑:“你这要债的法子,比那方印字钱的还狠。” 周晚吟瞧他笑了,当下松了口气,小声道:“我这不是弄错人了么,你要是平定北疆,杀人不眨眼的骠骑将军,这点小事算什么。” 反正全天下人都知道,骠骑将军是最最阳刚的阳刚男儿,就算被卢十二那种人觊觎,也丝毫不减将军大人的虎威。 谁知道这人竟然是皇帝…… 从殷家小世子的反应来看,造孽啊! 她有点心虚的看了一眼周惜朝,没好意思往下说了。 周惜朝哭笑不得的扶额:“那倒也是,骠骑将军威震天下,敢觊觎他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真的笑了出来:“你不会觉得我是那种一怒之下伏尸百万的人吧。” 周晚吟疯狂摆手:“没有没有,绝无此意,就是人家找糯糯要那些东西,我想着你的东西正好……” 她说到这里,也不瞒着周惜朝,把伯爵府的那些事情都一五一十告诉了这人。 “他们家草菅人命,还想逼婚我,我只能出此下策。”周晚吟说。“卢十二有今日,皆是他咎由自取。”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周惜朝那一腔缱绻的情义被拉回了现实,他长叹一声,“卢氏盘踞朝野,飞扬跋扈,是朕之过。” 周晚吟想起霍七郎说的那些八卦,小声安慰道:“卢氏乃是百年望族,盘踞朝野已非一朝一夕,天子又怎么能事事都能顾及到?” 朝中的大事她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理透,卢十二想要逼婚她,她就废了卢十二,能够以牙还牙她已经很满足。 别说是整个卢氏,就是这一座伯爵府,若要连根拔起,也绝非易事。 整个皇朝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能够让卢十二曝尸十日,身败名裂,已经很幸运了。 周惜朝淡淡叹了口气:“不是不能顾及,而是……” “皇叔!”大殿的门被砰的一声撞了开来,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端王慌里慌张的奔了进来,也不行礼,一把抱着周惜朝的胳膊,红着眼睛道:“不好了皇叔,骠骑将军他……” “他怎么了?”周惜朝被他打断了话,也不生气,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拉着他坐下,温声道,“你慢慢说。” 端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抽抽噎噎道:“骠骑将军带人包围了永安伯爵府……” 第120章 你个废物! 端王的年纪比殷深要大上两岁,身量也比殷深要高许多,但他性情却远没有殷深果敢冷冽,几句话下来他眼泪便忍不住掉了下来。 周惜朝安抚了好半天,他才颠三倒四的把事情说明白。 骠骑将军生性不爱交际,除夕宴上也只是随意应付了几下,宫中出了乱子,他当下就告辞出宫去了,众人都以为他是不想掺和禁宫的事务回家睡觉去了。 谁知道他回去就调了人马,悄悄将伯爵府围得水泄不通。 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大理寺少卿在宫里被搅和了好半天,一出宫门就被他给拉去了伯爵府门前,说有人状告伯爵府残害幼女,要他立即进去拿人搜证。 “霍叔叔说了,伯爵府卯时之前若是再不开门放行,他就要让兵将杀进去搜查。”小端王低着头,轻轻的抽气。 一个是他自幼跟着长大的表舅,一个是他母族的堂舅。 他不知如何是好。 周惜朝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皇叔,这又是考题吗?”端王伸出手背擦了擦眼睛。 周惜朝摇头:“你自幼便同骠骑将军亲厚,伯爵府又是你母族卢氏的旁支,他们两个都是你的亲人,朕也不知如何决断,所以只能问你。” “伯爵府纵有过错,大理寺的差役自然会查问,骠骑将军怎么能如此行事。”端王委屈道,“请皇叔下旨,让骠骑将军回府。至于状告伯爵府之事,待元宵过后,命三司同审。” 周惜朝皱眉:“既有人首告,还是命案,大理寺应当立即纠察,这是法度。” “既然是法度,又有将军府什么事儿!”端王急了。 谁不知道这是法度,但小小大理寺哪里敢和卢氏作对,总能找着理由拖一拖,把大事拖成小事,让事情缓一缓总是好的。 可骠骑将军催命似的要大理寺办案,那就半点马虎不得了。 “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剑履上殿,他今夜兴致好,督促大理寺办案,有何不可?”周惜朝平静道。 端王又急又委屈:“皇叔,难道就这么让他们闹起来吗?” 周惜朝道:“朕给你诏令,准你开昭华门,驰道跑马去伯爵府,你亲自去劝,若你能劝住骠骑将军,便止兵息戈,两全其美,若劝不住,那便是天意。” “这怎么行!驰道是天子御道,我怎么能……”端王慌忙退了几步。 周惜朝道:“朕命你过去,你去的越早,越能多劝一会儿。他这个人,油盐不进,不好劝。” 小端王红着眼睛,委屈的点了点头。 他一出门,周惜朝便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周晚吟赶紧扶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 “你这侄子……他能劝住骠骑将军吗?”周晚吟担忧的问。 周惜朝笑了:“你希望他劝住吗?” “当然不希望。”周晚吟毫不客气道,“我巴不得谁能把伯爵府抄个底朝天,替那些被害死的人讨一个公道。” 周惜朝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周晚吟觉得他有些失落。 “是不是骠骑将军真的抄了伯爵府,会很麻烦?”周晚吟小心翼翼的问。 “不会,若是平时,将军府这么做会显得他骄横跋扈,独断专行,可卢十二在禁宫出了这种事,恰巧这时候有人出首状告他,这是天赐良机。”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大高兴?”周晚吟有点疑惑。 周惜朝温声笑了笑:“我只是有些羡慕骠骑将军。” “羡慕他什么?” “羡慕他可以这般随性洒脱。” 周晚吟不解:“他同端王亲厚,这样针对端王的母族,不怕伤了端王的心么?” 周惜朝轻轻摇了摇头:“不会,他向来心硬。” 周晚吟都有点佩服这个骠骑将军了,看这皇帝的样子,身体不好,没有孩子,又极为疼爱端王这个侄子。 寻常人忙着和这小王爷打好关系还来不及,他这本来和人家关系好,竟然还名目张胆得罪人家! 是条汉子! ———————————— 是条汉子的霍云这会儿已经在伯爵府门口站了快两个时辰了。 林副将举着火把站在他身旁,瞧着他脸色,低声道:“还差一炷香就到卯时了,永安伯不肯让路。” 霍云目光沉沉落在不远处的永安伯身上。 这老东西刚死了个儿子,这会儿竟然生了几分血性,带着家丁亲自守着门,还扬言骠骑将军要是想要强行搜府,就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踩人尸体前行的事情,我干的还少吗?”霍云冷冷道。 林副将了然:“末将这就派人封住路口,免得一会儿刀剑无眼,伤了过路的人。” 霍云点头,又提醒他:“封仔细些,除夕夜常有孩童彻夜游乐不归,不要吓到他们。” 林副将点头,正要离去,就见几匹快马自御道奔来,他慌得退回到霍云身边:“陛下怎么这时候来了?” 霍云脸色一沉,就见端王策马到了近前,一个箭步扑向他:“霍叔叔,皇叔让我来劝你回去。” 霍云伸手按着他站好,脸色阴沉:“诏书拿来。” 端王抿唇:“我来得急,皇叔没有写诏书,是口谕。” 霍云盯着他,目光冷冷的,也不说话。 端王有点心虚的往后退了一点点:“霍叔叔,今夜除夕,有什么事情不能等过了元宵再说,你先回去,把这年先过了行吗?” “卢十二禁宫宣淫,今又有人状告他残害幼童,伯爵府还想过年?”霍云冷笑了一声,“端王殿下,没有口谕!” “你怎么知道没有!”小端王不服气的瞪他,“你这就跟我去皇叔那里,亲口问他。” 霍云瞧着他那样子,心头火起,冷冷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知道我的脾气,不会有口谕。” 皇帝只会给让他过来拦着自己,能不能拦下,得看他的本事。 端王看霍云好无退让的意思,一着急拦在他跟前:“你以前最疼我的!我不让你进去!” 霍云一个窝心脚朝着他踹了过去:“废物!” 第121章 那一年霍云13岁,卢寒烟20岁。 端王被这一脚踹的狠狠跌倒在地上,他虽然文弱,倒也不娇气,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之后,竟然没哭出来,只红着眼睛瞪霍云。 霍云看着他,冷声到:“站起来!” 端王吸了吸鼻子,赌气的推开要扶自己的人,忍着疼站了起来。 霍云没再搭理他,朝着他身后随侍的几人看了过去。 一个罩着黑色斗篷的妇人缓缓走了出来,冲他盈盈一拜。 她年纪大约四十出头,模样周正温柔,脸上施着恰到好处的脂粉,举手投足十分端庄娴雅,但微微笑着的模样,又有几分勾人的味道。 “崔姑姑不在宫里陪着你家主子,跑来这里做什么。”霍云说。 这是卢寒烟宫里的老人了,他少时在宫里的时候,这姑姑还照顾过他。 崔姑姑并不似端王那般激动,她摘了头上的兜帽,微微一笑道:“是娘娘让我来的。” 她容貌姣好,身量匀称,一看就是宫里体面的女官,霍云面前的军士们纷纷让开了几步。 霍云却并没有客气,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口中对林副将道:“离卯时还要多久?” “不到一炷香了。” “姑姑不妨自己思量思量,一炷香之内,是能劝我撤兵,还是能劝伯爷放行。”霍云说。 他话说的毫不客气,但崔姑姑也不气恼,只是缓缓几步走到了他跟前,温柔的看着他,秀眉微微一蹙:“将军,你是受了谁的蛊惑……” 霍云冷冷的看过去,没说话。 崔姑姑痛心的伸手抓着他的手臂:“将伯爵府乃是娘娘的母族,您与卢氏失和,娘娘会伤心的。” 霍云缓缓将她手指拨了下来,口中缓缓道:“伤心?” “将军府和卢氏,伤了哪一个,娘娘都会难过,你忍心这样伤她么?” 她容貌端庄,面容哀戚,口中又说着这样的话,倒叫一旁的林副将有些不好意思了,稍稍往一旁退了半步。 霍云却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姑姑,你的时间不多了。” 崔姑姑早知这人心如铁石,但亲眼见他这样绝情,一时间有些替自家娘娘难过。 果真是自古男儿皆薄幸,娘娘挂念了他这么多年,他却跟看不见似的。 那么多年的情义,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丫头,什么都不顾了。 时间紧急,她来不及细想别的,匆匆忙忙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子,将里头包着的东西打开:“娘娘让我将此物给将军。” 霍云低头就着火光看过去。 那是一方用过的旧帕子,帕子上用稍嫌笨拙的针法绣着玉兰花,里头包着一支玉簪。 端王蓦的脸色就变了,这簪子他不认得,但帕子他认得。 他的母妃卢寒烟,乃是卢氏嫡女,卢氏这一代主脉多子少女,只有这一个嫡女,自幼偏宠着长大,女工并不好。 这帕子,一看就是他母妃亲手绣的帕子。 那簪子是双股玉钗分来的,一见便知是信物。 大庭广众之下把这等东西拿出来,实在有些…… “将军,当日分钗为簪时说过,他日东宫若有难,合簪为钗,你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玉簪在此,你不可食言。”崔姑姑捧着玉簪,决绝的看着霍云。 这话听来实在暧昧,霍云跟前的几个兵将都默契的退后了几步,稍稍低下了头。 林副将抬头打量了一下自家将军,连他也有些怀疑了。 自家将军少年英雄,又一直未曾娶妻,那先太子妃花容月貌,又聪慧过人,难免…… 霍云接过簪子,紧紧握在手里,咬牙道:“无耻……” “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自然不会对一个弱女子背诺。”崔姑姑说,“我家娘娘命苦,少年守寡,无依无靠,只能求将军可怜可怜。” 林副将瞧瞧抬头看了自家将军一眼,他都替将军愁得慌。 将军同先太子妃是少年情义,同周姑娘是意气相投。 若真要选,他宁愿将军好好娶妻生子,也好过这般稀里糊涂的。 可情义这事儿,哪里是那么容易说的清的? “回去告诉你家娘娘,许诺的是霍云,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骠骑将军,本将军身已许国,恕难从命。”霍云冷冷的说。 “永安伯爵府,必须查。” 他冲林副将打了个手势:“搜!” “啊,还没到卯时。”林副将回过神来。 霍云冷冷哼了一声:“提前点卯你没听过吗。” 林副将再不多说,立即让兵将冲了进去,大理寺的官差紧跟其后。 崔姑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看了许久,最终翻身上马,赶忙回宫报信去了。 ———————————— 伯爵府被抄了个干净,大理寺掘地三尺,竟挖出了不少尸骨,阖府连着婢仆三百多口,都被收押进了大理寺衙门。 天光微亮,霍云一夜未眠。 天空下着细细的雪,街上人迹罕至,只有几个幼童在街边围着小火炉放炮仗。 他慢慢的走进了一家酒肆,掌柜的过年去了,只有店小二正靠着火炉打瞌睡。 霍云懒得惊动他,留了碎银子在桌上,自己取了一坛酒,上了楼,靠在栏杆上喝了一口。 酒是冷的,他的心也跟着冷了起来。 分钗为簪的人不是他,是章怀太子,他是跟着章怀太子长大的,感情好的跟亲兄弟一般。 那支玉钗,是章怀太子生母的遗物。 先皇先娶谢氏女,登基之后又贬妻为妾,娶了顾家女做皇后,生了章怀太子。 谢氏失宠多年后偶尔得幸,生了二皇子。 谢氏与顾氏在后宫水火不容,最终谢氏落败,二皇子贬谪去了临安,一去就是十多年。 可惜天意弄人,章怀太子盛年夭亡,继位的终究是谢氏的二皇子。 他自知病势称重,已经无力回天,临终之时,当着父皇的面分钗为簪,要霍云和卢寒烟各执一半。 这是将娇妻幼子托付给了霍云。 他打心底里觉得弟弟不会善待他的儿子,把妻儿托付给了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之子,手握重兵的霍氏继承人。 那一年霍云13岁,卢寒烟20岁。 他喊了卢寒烟多年卢姐姐,却不曾想太子哥哥临终之际病急乱投医,出此下策。他不忍这时候拒绝,接了分钗之簪。 “东宫若有难,阿云赴汤蹈火,也会保他们母子周全,万死不辞。” 当日他确实这样含糊的承诺过。 显然,他承诺的和卢寒烟理解的,并不是一个东西。 他靠在栏杆上,想到周晚吟还在宫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第122章 我只有你了。 霍云小的时候就不爱说话,他父母不在之后皇帝和皇后都很疼他,觉得他性子太寡淡,容易受委屈。 章怀太子临终的托付,未尝不是个好法子。 本朝不禁寡妇再嫁,太子死了,太子妃自然是要带着孩子避居别处,能在新君监视之下封个穷乡僻壤了此一生也是不错的。 而父母双亡的霍云,也极有可能在皇帝舅舅驾崩之后无力支撑霍家而年少孤苦。 但他若是娶了卢寒烟便不一样了。 娶卢氏的嫡女,再养大皇家的王子,可保他一生荣华。 小王子随母亲改嫁,远离皇家纷争,也能一生安稳。 霍云那时候年纪小,稀里糊涂的听着大人的安排,只觉得皇帝舅舅似乎是乐意的。 他很长一段时间很担心这个事情成真,整个丧期都浑浑噩噩的。 直到远在临安的周惜朝进京,这一场荒唐的闹剧才收了场。 周惜朝从到京城之时,皇帝因为痛失爱子,早已病势沉重,不能下榻,命文武百官带着九龙团雉的朝服和册封为太子的诏书,将他从正东的宣威门迎进未央宫。 卢寒烟身为长嫂,抱着孩子等在宣威门朝他下跪,求他留自己儿子一命。 把刚从临安进京的周惜朝吓得脸色发白,当众承诺会将小侄子当做亲生儿子教养长大。 后来周惜朝登基,卢寒烟又哭哭啼啼的不肯离东宫,一会儿要给丈夫守灵,一会儿舍不得太后,硬是赖在了宫里。 他原来也怕新君登基会为难先太子的儿子,在宫里住了好些日子,日日陪着三岁的小端王。 后来觉得周惜朝确实没那个心思,也就放心去了北疆。 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孩子了,从前看不明白的许多事,如今也能看明白了。 他自嘲的苦笑一声,手上微微脱力,空空的酒坛子掉落了下去,砸在雪地上,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突然觉肩上一暖。 一回头,就见卢寒烟拿着一件墨蓝色的斗篷正往他身上披,林副将僵着脸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霍云手猛地推开卢寒烟,不悦的瞪着林副将。 “你不必说他,是我让他带我来找你的。”卢寒烟说。 她俊俏的眉头微微皱着,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手指自然的伸过去要替他整理衣襟。 霍云被恶心的全身发冷,用力把斗篷拿下来丢给她。 “男女授受不亲,太子妃请自重。” 卢寒烟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似怨似愁的望了他一眼,一狠心转过身背过去,凉凉道:“阿云,你我之间,就一定要这样吗?” 霍云厌恶的退了一步:“伯爵府里,该搜的都已经搜出来了,你要求情,这会儿应该去大理寺。” “我为什么要去大理寺!”卢寒烟没有看他,悲伤激动的低着头,“阿云,你明知道伯爵府是我的娘家,你为什么就一定要为难我。” “你的娘家若不作恶,没人能为难你。”霍云目光倦怠的看向了卢寒烟,“你亲自出宫来见我,难道就为了说这个?” 他语气淡淡的,并没有他平日里那样一本正经,冷淡寡言,甚至能听出来有几分戏谑。 卢寒烟脸上的悲伤柔弱一下子收住了,她愣愣的转头看着霍云,觉得他实在太过陌生。 他的身量非常高,眉眼也长开了,微微笑起来的样子已经同小时候那个一本正经,不爱说话的小孩子完全不同了。 “阿云,你不要这样,我这些年已经够苦了。”卢寒烟看着霍云,眼中微微含着泪,微微上前一步,自然的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是个寡妇,只有整日守着端王,盼着他长大。我已经没了丈夫,只能靠着娘家这些兄弟们。他们有错,但终究都是小事……” “小事?”霍云看着卢寒烟,心头越来越冷,这股冷渐渐的从他的心渗透到了脊背。 “整个伯爵府包庇卢十二残害幼童,你觉得这是小事?”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后面的话。 “他错了,可是他已经死了,你为何就不能算了……”卢寒烟哀怨的望着霍云,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看过来,眼里的情义仿佛要将人吞没。霍云神情麻木的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的生命和周氏皇朝纠缠了太多。 幼年丧母之后,他被舅舅接进宫里,当时还是皇后的顾太后对他照顾有加,东宫太子也带着他一道儿玩,当做亲弟弟教养。 卢寒烟作为太子妃,对他也是当做弟弟一样的照顾着。 她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了,容貌迭丽,满头珠翠看上去依旧美丽动人,婀娜多姿。 她眼神中兼具的姐姐对弟弟,女子对情郎的情义,几乎能让任何一个男人溺死在里面。 可霍云只觉得背脊发凉。 “人命关天,卢寒烟,这事儿算不了。”霍云说。 “你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的。”卢寒烟凉凉的看了他一眼,“这才几年,你就变成了这幅模样,对我如此绝情,是不是因为那个周晚吟?” 霍云:“……” 卢寒烟道:“你不必掩饰,我从来不介意你的身边有别的女人,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改变了你。” 霍云:“……” 很显然,卢寒烟误会了他的沉默。 她是个很会拿捏男人的女人,利益、名声、情欲、爱恨,只要利用的好,可以牢牢的纠缠住一个男人。 可她也只会用这些东西去绑住男人。 “我从来便是这样的人,没有谁改变了我。”霍云淡淡的叹了口气。 没人可以困住他。 卢寒烟觉得他越发的冷傲决绝,心头又苦又恨,委屈道:“处置了伯爵府,我们母子,还有活路吗?” 霍云冷笑:“伯爵府不过是你们卢氏的旁支,与你何干?不过是卢氏的面子被人踩一踩罢了。” 卢寒烟道:“面子只要掉下了,便捡不起来了,就如同人的情义一样。我们母子不过是未亡人,时日久了,连你都要嫌弃我了。” 霍云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卢寒烟又道:“卢家的面子被踩在了地上,皇帝也要广开后宫了。” “广开后宫?” 卢寒烟看他神色有异,苦笑道:“你还不知道吗?天一亮,陛下就册封了两个娘娘,说是冲冲喜,等到皇后热孝过了就大办一场。” 霍云猛然抬头看着她。 卢寒烟瞧着他紧张的模样,抿唇笑了起来,她笑了好一会儿,心头酸楚,眼中含着泪看着霍云:“陛下大封后宫,日后我这个寡妇的日子,就要更难了。” 她说着仅仅抓着霍云的手指:“阿云,我只有你了。我和端王,只有你了。” 霍云退开好几步:“不愿意离开宫廷的人,不是你吗?当初不是你非要在宫里守寡的吗?” 第123章 青春年少的姑娘,如何会不喜欢他呢?” 卢寒烟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霍云,却被他冷冷的目光定在了原地。 “阿云,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的手缓缓从空中放下,细长的手指渐渐握成拳。 霍云下意识的朝着她的手上看了过去,她很少戴宝石的护甲,只在指甲上涂一些丹蔻汁液,将指甲染成鲜红的色彩,再在小拇指的指甲上粘小小的一粒钻石。 日光之下,钻石衬得手指莹白如玉,小拇指上仿佛镶嵌着一粒泪珠。 浑然天成的美丽温柔。 顾太后给先皇做继室的时候,家族已经显了颓势,不复往日荣光,她是嫁给自己姐夫做继室,性子有些骄纵。骤然做了皇后,难免怕人看轻了她,平日里在穿戴上很是费心。 满头珠翠不算,十指上的护甲也轻易不肯摘下来。 章怀太子和先皇都不大喜欢她这招摇的做派,把打理还后宫的希望放在卢寒烟身上,十分抬举她。 说她勤勉克己,端庄朴素。 少年时候的霍云却亲眼见过她为了给指甲涂上最妥帖的颜色,粘上最合适的钻石,让侍女不厌其烦的调色。 指甲脆弱,经不得反反复复的折腾,她便拿身边的宫人做实验。 宫女们的手不仅要服侍她,还要冬日里洒扫庭院,浆洗衣裳,没了指甲之后苦不堪言。 可是这些事,先皇和章怀太子都不会知道,那些宫人都是她从范阳卢氏带进宫的新妇,卢氏调教控制婢仆的本事,外人并不会知晓。 只会看到一个端正体面的美丽大小姐,身边带着一群娇俏可人的少女做侍女。 主子美,婢女也美。 去她的宫殿里喝一杯茶,都会觉得通体舒泰,心旷神怡。 “小王子当时才三岁,若是跟着你归于霍氏,虽然不至让天家王子改姓,但他在霍氏长大,宗正司的老王爷们会将他视作霍氏养子,自此再无缘做天子。”霍云目光平静的看着卢寒烟。 “阿云,你怎么能这么想!我那是因为……一直把你当做弟弟,我不想对不起太子殿下。”卢寒烟难过的望着他。 “弟弟?”霍云冷笑了一声,冷冷的望着卢寒烟。 有些话他说不出口,卢寒烟对他做的很多事情,早已越过了姐弟的边界。 比如今日,守寡的姐姐来见亲近的弟弟,给娘家人求情,是不会这样恰到好处的施粉黛的。 卢寒烟眼中莹莹的泪珠翻滚而下,她痛楚的低头:“我已经嫁做人妇,确实不该对你有那样的心思。是我不好……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错误。” 霍云:“???” 她在说什么鬼东西? 他转头看了看林副将,却看到林副将一脸惊恐的跪了下去,似乎想要用眼神告诉他自己什么都没听懂。 “起来!”霍云有点不高兴。 林副将视死如归的站起来,往后退了退。 卢寒烟哀怨的看着霍云:“你不要这样,我不像你,心如铁石……” 霍云总算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是,她很爱自己但是碍于礼教和规矩,不能嫁给自己,她要给章怀太子守灵。 她想做一个贤惠温柔的寡妇,但是控制不住的爱上了自己。 所以她在十年前拒绝嫁给自己,十年后又怨恨自己绝情…… “我们之间本就是什么都没有,何来错误一说?”霍云冷冷的看着她,那种心冷的感觉被怒火掩盖了。 “你我之间本就无情,何来我绝情?” “你!”卢寒烟心痛绝望的看着他,跌跌撞撞的倒退了好几步,后腰狠狠的撞在了墙上。 “原来从一开始,都是我自作多情……”她脸上泪珠滚滚,怨恨的望着霍云,“阿云,你好狠的心,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既然情欲困不住他,她就要用恩义和愧疚纠缠他。 “这些年我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在北疆出生入死,我提心吊胆,彻夜难眠,总怕哪一天的战报传来,我就要永远失去你。” “原来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我……” “这些年的爱恨纠缠,终究是错付了……” 霍云:“???” 他一脸茫然的转头看着林副将。 林副将慌慌的后退了一步,尴尬的笑了笑:“将军……” “放心,我不会杀你灭口。”霍云气恼的瞪他。 林副将吞了吞口水,看着自家将军难看的脸色,又看了看悲伤的卢寒烟,老实的站在一旁。 霍云觉得这小子是指望不上了,有点生气的看着卢寒烟:“我些年我从未爱你,也从未恨你,你与我纠缠什么了?” 卢寒烟被狠狠噎了一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霍云又道:“你心里有我没我,与我有什么关系?拒绝改嫁的是你,现在来恨我的也是你,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卢寒烟震惊的望着他。 连林副将都惊了,他向卢寒烟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自家将军是木头吗? 太铁石心肠了,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深爱他的姑娘!这个姑娘还这样美丽多情! “你脑子里乱想什么呢!”霍云横了林副将一眼。 “啊不是,我什么都没说啊!”林副将大呼冤枉。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林副将:“……” 卢寒烟人都傻了,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人。 嫉妒和愤恨几乎是将她吞没了:“是,都是我自作多情!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当初叫我卢姐姐的时候,我真傻,我怎么会想到,你终究有一天,会为了别的女人,这样绝情。” “我同你之间的事情和周晚吟没有任何关系!”霍云恼了,他脸色阴沉了下来。 “卢寒烟,今日我不妨同你把话说个明白,当年你不肯嫁我是因为什么,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不爱你,也不恨你,我和你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至于周晚吟,我警告过你,不要动她。” 他冷冷的看着面前面色发白的女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伯爵府是我带人搜的,大理寺不会听任何人的求情。” “天下人只知你范阳卢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岂不知我霍氏兵强马壮,翻覆朝堂易如反掌!” 霍云冷冷的看着她:“永安伯爵府上下,活不了了。” “霍云,就为了一个周晚吟,你要抛弃与东宫这么多年的情义吗?”卢寒烟惨白着脸,有些嘲讽的看着他,“你这样对她,她知道吗?” 霍云眉头一皱。 卢寒烟笑了起来:“阿云,你在这里为她端了整个伯爵府,她呢?” “她在未央宫里,和咱们那个光风霁月的皇帝陛下在围炉守岁,彻夜长谈。” “从江南来的周韶周公子啊,擅词工通音律,思慕他的宫娥采女都说他吹箫能引来凤凰。青春年少的姑娘,如何会不喜欢他呢?” “骠骑将军,你在北疆满手血腥,杀人无数,你的周姑娘知道吗?” “你的这一双手,至今杀过五百一十七人,你敢让她知道吗?” 第124章 你觉得霍将军这个人怎么样? 卢寒烟从霍云平静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丝的动摇,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畅快了起来。 这个男人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他对她的深情不屑一顾。 那她也要让他认识到,他的情义,也会被人不屑一顾。 “阿云,你让我所尝的痛苦,周晚吟也会让你尝到。”卢寒烟轻轻笑了笑。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爱让人有牵挂,让人忧虑恐慌,但却不会让人怨愤痛苦。”霍云缓缓道。 “是吗?是嫁给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天煞孤星,还是嫁给九五之尊的皇帝,你猜她会怎么选?” “她怎么选,那是她的事。”霍云闷闷的说。 卢寒烟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失落,被人不屑一顾的羞辱感消散了不少,她提起干净洁白的裙摆,缓缓走下楼梯: “我很期待看到你们两个为了这个女人反目成仇的样子。” 林副将瞧了自家将军一眼,安慰道:“她瞎说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周姑娘怎么会因为这个就疏远将军。” 霍云没说话,他缓缓翻开手掌看了看,微微叹了口气。 他小的时候跟着章怀太子,也会弹琴画画,虽然不擅山水画,但却擅画人像。 顾太后的慈宁宫里供着的那副观音像就是他十二岁那年画的,菩萨眉目精雅,慈悲为怀。 这些年在外征战,日夜悬心,早没了闲情逸致去吟诗作画,时日久了,也就生疏了。 现在别说画观音了,他连林副将都画不出来。 “要不咱直接告诉周姑娘吧!”林副将试探着说。 霍云看了看他,眼睛微微动了动,隐隐有点动心,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在有点风险。 林副将道:“殷溪将军都能找到心上人,你怕什么!” 霍云不大高兴:“这怎么能一样!” 林副将急了:“怎么不一样!人家女孩子那么凶都找到对象了啊! 霍云:“……” 林副将继续怂恿:“你就告诉她呗,痛快点,大不了她以后不理你了。” 霍云:“???” 林副将大言不惭:“你再换个姑娘喜欢呗。” 霍云:“!!!!” 他凶巴巴的瞪了林副将一眼,大步朝着楼下跑。 “将军,你去哪儿啊!” “回家睡觉!”霍云的声音更闷了。 气死,他竟然会相信这小子能有什么好主意! —————————————— 太极殿的偏殿成了案发现场,周晚吟便搬到了朝阳殿旁边的临溪阁里。 临溪阁原本是宫里皇子公主们读书的地方,后来宫里子嗣单薄,这地儿也就空了起来,里头放了不少的书籍字画。 周晚吟一夜没睡,回去之后也不挑地方,结结实实的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宫人们早已将屋子收拾妥当,把经年落灰的字画都搬到了阁楼上。 采莲兴高采烈的捧着一套新衣衫进来要她换上:“这是顺喜亲自带着人送来的,说是周公子,不,是陛下一早特意准备的。” 周晚吟昨天折腾了一天一夜,如今睡得都忘了时辰了,迷迷糊糊的瞪着新衣裳道:“换衣服做什么?” 采莲乐了:“姑娘忘了,今天是初一,要穿新衣衫,会走好运的。” 周晚吟这才想起这个,她身上戴孝,初一要换新衣。 那衣衫是宫里的裁缝裁的,袖口绣着红梅,煞是好看。 采莲凑近周晚吟,小声道:“我刚刚悄悄跟着顺喜去瞧了,她们的都没有姑娘的衣衫好看,材质花色都比不上。” “她们?”周晚吟愣了一下。 “皇帝随手招了两个姑娘入宫,这会儿宫里可热闹了。” 周晚吟精神为之一振:“他真找人了?” 真要在后宫玩宫斗升级游戏? 采莲笑了:“那还能有假,彩屏轩里几位娘娘升了位份不算,还一下封了两个家世显赫的少使,各自批了专门的宫殿,不愧是大族之女,还没册封呢,就是一宫主位。” 周晚吟一面洗漱一面问:“少使是什么东西?” 这封号怎么听着一点都不像后宫佳丽。 旁边伺候的宫人微笑道:“是在陛下左右伺候笔墨的六品女官,比普通的宫女不同,要识文断字,还要家世好。” 周晚吟愣了一下,这不就是打工人么? 这还怎么宫斗?难不成斗谁磨墨能磨出花儿来? 宫人似乎瞧出了她的疑惑,抿唇笑了起来:“陛下登基之后,伺候笔墨的都是太监,从不要什么少使,大约是要先封两个女官陪伴左右,等到皇后娘娘落葬了之后再册封吧。” 周晚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算和皇后之间没感情,但是人还没下葬就新添美人,确实不合适。 出身范阳卢氏的先太子妃把持后宫,如今皇帝往宫里添顾氏的姑娘,这两人且有得斗了。 采莲瞧着她懒洋洋的模样,激动的在一旁催促她换新衣裳。 周晚吟打了个呵欠:“又不是我给他当妃子,我激动做什么。” 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了,她都想继续睡觉不出门了。 这宫里,以后就是卢氏和顾氏的战场,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守完灵出宫去继续读书,也不知道霍七郎那个棒槌有没有被人欺负。 “啊对,我这睡了一天了,卢十二那边有没有传出来什么消息?”周晚吟激动道。 采莲抿唇笑了起来:“死了,早死透透的了,不但是他,整个永安伯爵府都让大理寺连夜抓去了,今儿一早就判了,斩立决,一个都没跑。” “这么快?” “能不快嘛,骠骑将军带人亲自去抓的,还能有活路?”采莲撇撇嘴,有些得意,“这家人总算是遭报应了。” “这就没人求情吗?”周晚吟觉得有些古怪,永安伯爵府那可是卢氏的旁支,朝野上下,得有多少亲戚牵绊? 糯糯慢吞吞从门口走进来,鼓着腮帮子道:“求情?卢十二拿着皇帝的贴身帕子做那种事,还被霍将军抄了家,谁敢求情。” 周晚吟颇为尴尬:“卢家人也不求情吗?” 糯糯阴着小脸道:“本来是想求情的,但这卢十二,他先头娶的夫人是顾家的一个旁支姑娘,永安伯爵府残害幼童,这为顾家的姑娘受了惊吓,想来死的有蹊跷,如今真相大白,顾家人正咬着他们家不放,他们应付亲家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替这些不肖子弟求情?” “这都让他查出来了!”周晚吟惊了。 这位骠骑将军真是个干大事儿的人! 糯糯看了看她,想起自己还是被霍云给指了条明路,她投桃报李,试探着问:“你觉得霍将军这个人怎么样?” 第125章 你喜欢英俊潇洒,武艺高强的少年郎? “霍将军人怎么样?”周晚吟古怪的看了糯糯一眼,“这我哪儿知道啊,我又不认识他。” “你说嘛,他人怎么样,也不一定要认识他吧。” 周晚吟挠头:“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这就没了?”糯糯不满意。 周晚吟道:“应该是个好人吧。” 糯糯心都凉了:“除了这个呢?只是个好人吗?” 周晚吟疑惑了:“不然咧,我都不认识他,只是瞧他做事,想来是个雷厉风行的好人。” 糯糯不大摸得准这个评价是什么意思,还想再问几句,但周晚吟已经懒得再搭理他了,进了内室换新衣裳。 她换了衣衫一出来,却瞧见顺喜带着好几个小太监来了,正在同采莲说话。 她睡着的时候顺喜已经来过一回,这会儿大约是掐着她醒来的时辰,又来了一回。 小太监们都穿着新衣衫,各个面露喜气,屋子里灯烛已经点上了,采莲爱热闹,早张罗着摆上了各式糕点零嘴,连装茶点的盘子都贴上了红色的小纸片。 只要有人来了,便要人家吃上几颗蜜饯,好沾一沾喜气。 皇帝跟前的小太监们年岁都不大,都凑趣的吃几颗,说闲话之余瞧见呆在一旁跟个雪人似的糯糯,各个都往她脖子上挂着的荷包里塞碎银子。 糯糯神情麻木的望着,也不说话。 众人见她一个雪团子似的孩子,这样子十分有趣,都去捏她脸玩。 周晚吟靠着门看着,嘴角微弯,忍不住静静地笑了起来。 折腾到如今,这才算是有了过节的样子了。 顺喜瞧见她出来,连忙过来说话:“陛下说了,永安伯爵府的这件大案子,姑娘功不可没,只是这里头的关窍不好叫人知道,不能大肆封赏,只让我送一些东西过来。” 周晚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这会客的小厅里摆了几个小箱子,里头都是些精巧的小摆件。 瞧着很珍贵的样子。 顺喜带着笑:“临溪阁里许久不住人,陛下恐怕委屈了姑娘,这些都是从未央宫里挑来的,陛下说了,他也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便挑了自己平日里珍爱的一些送过来。” 周晚吟拿起一个肥胖的陶瓷娃娃在手里捏了捏:“那我若是不喜欢怎么办?” 顺喜笑道:“陛下说了,姑娘若是不喜欢,就让我拿回去,姑娘再去未央宫里挑喜欢的来。” 周晚吟笑了笑:“替我谢谢她,这些我都喜欢。” 顺喜瞧见她笑了,这才放下了心,冲周晚吟道:“陛下昨夜一夜未眠,一早又忙着见朝臣,姑娘心善,可也给个物件,让带回去给陛下瞧瞧,好叫他沾沾喜气,过个好年。” 周晚吟一时也想不出要给什么,她如今实在是很穷很穷的。 突然,她想到什么,从进宫时候的箱笼里找出一支竹蜻蜓:“这是我从街头买的,我玩的不好,总也飞不高,你拿去给你主子玩吧。” 采莲拼命扯了扯她袖子,低声道:“姑娘,这也太便宜了。” 皇帝来要,只有一个竹蜻蜓,不仅便宜,也太随便了点。 周晚吟声音更低:“我的那些东西也都不值什么钱,我更拿不出手了。” 顺喜却和气的接过了竹蜻蜓,脸上有几分喜悦:“我家主子原也不喜欢金银玉器,这竹蜻蜓虽然不值钱,闲来无事摆弄一下也好。” 周晚吟觉得他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感激的朝着他看了一眼。 顺喜道:“并不是我客套说吉祥话,我家主子喜欢诗书字画,先前也爱骑射刀剑,后来身子不好,便放下了。” “哇!”周晚吟有点佩服了,“他还会功夫啊!” 顺喜隐隐有些自豪:“那是自然,我家主子看着文静,少年时也爱架鹰打猎,他初来京城时同骠骑将军游猎山林,彻夜不归,那时候的少女们都争相看他的风采。” “那他现在还游猎不?”周晚吟更佩服了。 “陛下登基之后便不了。”顺喜摇了摇头,“陛下后来身子不大好,渐渐不去了。” 周晚吟觉得很可惜,又从箱笼里找出来一个五色的旧荷包,在里头撞了几个蜜饯拿给顺喜。 “这个拿给你主子,让他好生保管着。” 顺喜心头一喜:“姑娘亲手做的荷包,定会好好保管的。” 周晚吟白了他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哪儿会绣这个,这叫五色荷包,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乳母娘家有个习俗,若是乞五家碎布制成荷包,年初一的时候给孩子戴上,便会长命百岁。” 顺喜接过荷包,欢欢喜喜回了未央宫去。 他一走糯糯就激动的凑过来:“你喜欢英俊潇洒,武艺高强的少年郎?” 周晚吟愣了一下:“啊?” “没什么,我问问。”糯糯生怕自己暴露了,赶紧道:“我刚刚看你问皇帝打猎,我以为你喜欢打猎的男人。” 周晚吟翻了个白眼:“我那是自己喜欢打猎,可惜我不能去,所以多问几句。” 糯糯感觉骠骑将军这是没戏了,心情很沉重的被采莲拉去整理皇帝送来的摆件了。 采莲看着这些摆件,心头有些酸痛,皇帝送来的东西都挺好看的,但大多都是一些陶器,瓷器,连玉器都不多,金银更没有。 “姑娘方才怎么不问他要点别的。”采莲道,“要些绢也好啊。” 她还是为姑娘的嫁妆发愁! 周晚吟小声道:“我昨夜去他屋子里就打量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这一些都是我多看了几眼的,确实合心意。” “不会吧,皇帝这么穷?”采莲惊了。 周晚吟点头:“倒也不是穷,就是东西不多,别的都是礼器,给我也不能卖了换钱。” 她说着伸手拍了拍采莲的头:“你就别老操心嫁妆的事儿了,我这婚事都还没影儿了。” 刚搞死了一个潜在的相亲对象,一时半会儿谁敢来打她主意啊! 世界能清净好久了呢。 采莲幽幽叹了口气:“我瞧着,这周公子……皇帝陛下人挺好的,姑娘若是能嫁给皇帝就好了。” 她说着又有些失落,“一下子封了两个少使,怎么就没咱们姑娘的份儿?” 第126章 升官? 采莲实在是不懂,别人不说,她贴身跟着自家姑娘,再傻也瞧出来这位皇帝陛下对自家姑娘有意思。 为什么偏偏姑娘毫无反应。 姑娘没有反应就算了,这皇帝陛下竟然也这样…… 戏文里头的小姐们结识了豪族公子,最后都会苦尽甘来,被公子风风光光的接回家去做正头娘子,怎么自家姑娘就得这些陶瓷! 周晚吟似乎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微微笑了起来:“傻丫头,寻常人过日子,哪里真会同戏文一样快活,日子是自己过起来的,怎么能指望被皇帝看上就自此苦尽甘来呢?” 这深宫里各方关系盘根错节,谢家皇后入宫都郁郁而终,何况是她? 她还没成皇帝妃子呢,就有人看她不顺眼,要给她找个不堪的夫婿。 这要是真成了皇帝的后宫,还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她无意同这些豪族的娘娘们斗法,干脆挑了两个小玩意儿,让糯糯和采莲送去给那两个新来的少使。 “她们如今虽然只是六品女官,但都出身豪族,日后在宫里的位份低不了,我是来守灵的,是寄居的亲戚,自然也要客气一点,祝贺她们。” 采莲有点失落:“周公子显然更看重姑娘一些的。” 周晚吟笑笑:“他看重我,引为知己好友,确实有几分情义,但我却也要知道分寸,傻丫头,人不能靠着别人的看重活着。” 采莲听她说着,心头越发失落了:“可姑娘这般,也太辛苦了。” 女人青春年华正是最让男子心动的时候,这时候的男子最听女人的话,要东西要名分都容易许多。 若不能找个好人托付终身,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就更难了。 过年过节的,别家的姑娘都有数不完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家里长辈带着走亲访友,自家姑娘却要在这冷冰冰的守灵。 周晚吟道:“我以县主身份替皇后娘娘守灵,朝臣们进宫祭奠的时候都见过我,娘娘落葬的也能在队伍的前头,宗室王公们有心抬举周家子孙,又怕皇帝忌惮,一定会上表以忠孝的名头替我请封。” 到时候即便不能升爵位,但封号和依仗定然能换大一些,说不得在宗谱上能多记几笔。 采莲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一想到姑娘的位子如果能升一升,心里头也满意不少。 兴高采烈的拉着糯糯一道儿给新来的少使送礼去了。 顺喜拿了竹蜻蜓和荷包到了未央宫,宫人却说骠骑将军来了,陛下拉着一道儿去了靶场射箭去了。 顺喜打着灯笼过去,果然见自家主子难得换了骑射的衣衫在射箭,靶场里灯火通明,骠骑将军却懒洋洋的靠在一旁。 周惜朝看他来了,兴冲冲过去问他周晚吟可收了东西。 顺喜道:“主子心细,那些东西周姑娘都喜欢。” 周惜朝心念微动,又问道:“她可回了什么?” 霍云在一旁喝茶,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着,目光也看了过来。 顺喜呈上竹蜻蜓,微微笑道:“周姑娘没回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说这是在街边上买的,并不会玩,便送给陛下。” 周惜朝接过竹蜻蜓拿在手里,脸上微微笑了起来。 他转头看了看霍云,见他一脸平静的望着自己的竹蜻蜓,微微笑了起来。 霍云道:“一个竹蜻蜓,你笑什么?” 周惜朝拿着竹蜻蜓和长弓大步走向他,神色愉悦:“你不懂,我送她好些东西,她却只回我一个竹蜻蜓,这便有下次了。” 他瞧见霍云脸上不解的神情,微微笑道:“若她着急忙慌的还我贵重的东西,互不相欠,那有什么意思?” 霍云瞧着他费力的摆弄竹蜻蜓,脸上还是茫然的。 周惜朝忍不住笑意更深。 霍云神情郁郁的:“陛下都不会玩竹蜻蜓,想来她也是随手给的。” 周惜朝不服气的看他一眼:“你懂什么,情义之事,本就是有亏有欠,有人心急如焚,有人泰然处之。” 霍云愣了一下,他不大理解周惜朝的意思,茫然问:“你喜欢人家亏欠你?” 周惜朝看他那木头的样子,眼角眉梢都飞扬了起来,笑眯眯道:“我欠别人也无不可,若是什么瓜葛都没有,那才是要命了。” 霍云眼睛亮了起来,这么一算,他欠周晚吟三百万两! 他这才是瓜葛最深的。 顺喜见自家主子高兴,赶忙又道:“不止有这竹蜻蜓,还有这个荷包,姑娘听说陛下身子抱恙,特意给了这个荷包,说是她幼时乳母绣的五色荷包,能保佑孩子长命百岁。” 周惜朝把荷包接过来,轻轻一握便知道里头有东西。 他拿出一颗蜜饯放进嘴里,味道酸酸的,只带着一点儿的甜。他只觉心也暖了起来,又拿了一个递给霍云:“你尝尝。” 霍云道:“我不爱甜食。” 周惜朝温声道:“味道恰好,不算特别甜,今日是初一,吃一颗甜的,会走好运。” 霍云笑了笑,接过来放进口中,果然不算甜,味道有些酸。 周惜朝见他吃了蜜饯,便把宝弓递给他:“许久不见你射箭了,试试。” 他有个习惯,每次在靶场都要备下两个箭筒,如今这第二只箭筒里还剩三只箭,不射完他绝不罢休。 这两年他身体越来越差,每次在靶场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霍云看他瞧雪天里额头上都是汗,想了想便接过了弓。 “还有三支箭,射完了就回去,不许补箭。”霍云道,又抬手抽了他背上箭筒里三支箭出来。 周惜朝正心情好,也没反驳他,抱臂看着他笑:“你都射中了朕就回去。” 霍云看他一眼,手上用力一拉,箭已经射中了。 “你怎么做到的?” 周惜朝甚至都没看清他怎么射的,他都没看靶子,明白在和自己说话来着! 霍云随手把宝弓丢给顺喜:“我是武将,靠这个吃饭,回去吧,我都有些饿了。” 周惜朝知他比自己小几岁,如今年不满二轮,正值盛年男子最威风的时候,身体康健,又久在军中,弓马娴熟,自己确实不能比。 但此时确实有些倦了,便起身一道儿回未央宫去处理政务。 “你平日不怎么爱进宫,今日怎么初一便来了宫里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周惜朝边走边问道。 “方才收到消息,端王殿下十五岁生辰,范阳卢氏的少主要进京,想来是收拾了永安伯爵府,卢氏坐不住了。”霍云道。 端王是二月二生的,日子极好,十五岁生辰是大日子,他的亲舅舅要进京来陪这尊贵的外甥过生辰。 “朕早料到他们不会安生,只是端王……”周惜朝想到这孩子边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道:“他往日的生辰都是他母亲在宫里操办的,这十五岁的……” 霍云道,“十五岁生辰,不能再交给他母亲了。” “一时间也不好找合适的人操办这些。”周惜朝为难,“我不能令端王伤心,生了芥蒂。” 霍云皱眉道:“不是说后宫里封了两个娘娘么?虽说没有国母,但若是位份高一些,让陛下的后宫去办,也好过让他生母去做。” 他本不喜欢插手这些,但卢氏若再不收敛,遗祸无穷,他不能袖手旁观。 周惜朝愣了一下:“你想什么呢,皇后还在停灵,我怎会封什么娘娘,我那是……” 他觉得有些好笑,后头的话没继续说下去。 霍云懒得继续追问,便道:“端王的生辰,宗亲里找个合适的公主操持一下也是可以的。” “公主们已经嫁做人妇,端王身份尊贵,断没有异姓宗妇操持他的生辰礼的道理。”周惜朝道。 霍云心知他看重端王,端王的十五岁生辰在皇后娘娘葬礼之后,到时候定会大操大办,但抬举端王,不可避免的就会抬举了卢寒烟。 “宫里就没有别的人能办这个?”霍云问。 第127章 这孩子废了! 周惜朝有些诧异的瞧了一眼霍云,他印象中霍云话不多,并不喜欢插手军务之外的事情。 而且骠骑将军幼时是章怀太子带着长大的,兄弟情深,霍家和东宫的关系,不说多暧昧,至少是不差的。 他有些奇怪霍云为何如此反感卢寒烟,却也没多说什么,边走边道:“宫里没有别的适合做这些的人,朕一时也想不出别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未央宫,他走在前头自己打了帘子进门去:“后宫里操办这些的本是得力的太监们就能做好的,但王子的生辰,得要得体的皇室女子做个名头,说到底,都是个名分的事儿。” 霍云听得心头烦闷,又不便背后多说卢寒烟是非,只得先跟着他进去。 “王子虽然尊贵,但端王太妃的身份不宜太过招摇。”霍云不悦道。 周惜朝在棋案前坐了,抬手指对面要他坐下:“虽说是未亡人之身不宜招摇,但母亲操持儿子的生辰宴,也是情理之中。” 霍云皱了皱眉头,再要说话,顺喜已经拿了件斗篷进来给周惜朝,周惜朝拿在手上,却没有披上,抬头问道:“何事?” 顺喜小声道:“太子妃娘娘……” “是端王太妃,你不要跟着别人乱叫。”霍云冷声提醒道。 顺喜赶忙改了口:“是娘娘她给陛下送了汤过来,正在外头候着。” 周惜朝这会儿正心里烦着,便道:“替朕谢大嫂好意,就说朕公务繁忙,正与骠骑将军商量要事,这会儿不想喝汤。” 顺喜为难道:“端王殿下也来了,也不见吗?” 周惜朝皱了皱眉头,沉默了半晌才道:“让他们进来吧。” 顺喜忙点头出去了迎了两人进来,霍云老大不高兴的瞪着帘子。 素色的纱帘很快就被一只纤细的手指拨开了,卢寒烟款款走了进来。 因是大年初一,她虽是寡妇,也换了身淡黄色的罗裙,头上钗环首饰也不少,虽没有艳丽的头饰,但也戴了白玉簪子。 右边的鬓角还别了一只白色的珠花。珠花的样式和颜色都是精挑细选的,恰到好处的温婉里带了几分风情明艳。 这通身的气派,一看便知花费不少,奢华精巧,既明艳夺目,又不失体面端庄,宛如天宫里的仙子。 端王眉目秀雅,着一身大红的蟒袍,乖巧的站在她身旁。 他们母子站在一处,并不像慈母领着稚童,倒像是画上精雅的观音带着仙童。 她一早同霍云争执了半天,这会儿霍云在这里,她倒像是没看见似的,只微微朝着周惜朝一颔首。 周惜朝就着摆弄棋子的姿势欠了一下身还礼,便让顺喜赐座,他目光淡淡瞥向了卢寒烟手上拿着的食盒,温声道:“方才在靶场有些累了,东宫的好意,朕心领了。” 卢寒烟并不就坐,也不接客套话,而是微微敛了神色道:“陛下圣明,妾身今日过来,确实不是专程送汤的。” 周惜朝是体面人,人家这般直白他倒不好意思了,手指捏了捏棋子,微笑道:“大嫂请直说。” 卢寒烟面色凄楚:“妾身,这是带着端王来请罪的。” “永安伯爵府虽是卢氏,但大理寺早已查清,此事与东宫并无干系,朕并未怪罪,何来请罪一说。”周惜朝尴尬道。 卢寒烟神色痛楚:“妾身是卢家人,卢家的事,妾身虽然不知,但终究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人,出了这样的事,妾身难辞其咎,端王也难辞其咎。” “既然难辞其咎,娘娘此时该在东宫里诵经念佛,超度亡者,来这里做什么?”霍云冷不丁在一旁道。 他话说的毫不客气,卢寒烟却并不不生气,精致的脸上悲戚之色更深,冲皇帝道:“骠骑将军说的极是,妾身实在惭愧,只是想着陛下如今也不好受。只是如今外头议论纷纷,都说是东宫纵得这些亲戚骄横跋扈,妾身这才亲自过来请罪,陛下若是不原谅妾身……我……” 她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一脸的无辜痛楚。 周惜朝只得道:“他家内宅的事情,你和端王又怎么能知晓?朕不是残暴之人,若是因此而怪罪你们,岂非贻笑大方?” 卢寒烟脸色渐渐好了起来,露出一点点的喜色,眼中泪光闪闪:“陛下仁慈,妾身感激不尽。这汤,乃是妾身特意煲的,还请陛下万万喝一口。” 周惜朝方才在靶场闹了一通,身上出了汗,这会儿又有些凉,胃里实在不舒服,便瞧向顺喜。 顺喜赶忙道:“陛下方才吃了好几颗蜜饯,这会儿喝汤容易犯恶心。” “妾身知道陛下不宜饮酒。这才煲的汤,陛下只当是请罪酒,好歹喝一口。”她说着又冲着一直乖乖待着的端王道,“明冲,你过来,把汤端给你皇叔,好好跟你皇叔请罪。” 端王惭愧的低着头,端了汤过去,端端正正的朝着周惜朝跪下:“皇叔,我错了。” 他端着汤盏跪在棋案边上,低着头不敢看周惜朝。 周惜朝叹了口气:“你抬起头来,看着朕,说你错在哪里。” “我昨夜不该给伯爵府求情,让你为难。”端王抬起头来,直视周惜朝明亮的眼睛,“是我不好,叫皇叔伤心了。” “还有呢。”周惜朝并不接汤盏。 端王脸上难过,愣了好半天才道:“我……我想让母亲开心,总想着两全其美,让皇叔失望了。” 他看了看周惜朝的神色,见他脸色苍白,心头更难过了:“我为一己之私,包庇伯爵府,包庇卢十二,不顾事实真相,有违天理人伦,辜负了皇叔教诲。” 他说到这里,眼眶已经红了:“皇叔,你原谅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平日里霍云总气他犹犹豫豫没有男子气概,当着霍云的面,他有些怕霍云看到自己哭了,便匆匆低下头去。 过了片刻,他感觉到手上一轻,手指碰到了冰冷的东西,一抬头,见周惜朝已经接了他手上的汤盏。 方才是玉扳指的凉意传到了他的手上。 周惜朝端着汤盏道:“你能知道这些,可见是有些长进的。” 他心头宽慰了些,胃里似乎也好受了不少,便仰头一口喝了。 端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有些委屈的泪也滚落了下来。周惜朝也知道他夹在卢氏与周氏中间两头为难,轻轻伸手扶起了他:“你都要十五岁了,总这么哭怎么行,叫你霍叔叔看到了,他不高兴。” 端王微微瞥了霍云一眼,没敢说话。 霍云凶巴巴的瞪他一下,吓得他往后缩了缩。 周惜朝觉得好笑,把汤盏还给他:“好了好了,你这汤朕已经喝了,你快些同你母亲一道儿回去吧。” 端王听话的点了点头,同卢寒烟一道儿告退了。 人一走,霍云便冷冰冰道:“这孩子废了。” 周惜朝道:“他年纪小,能知道自己错了,已经很难得,人终究是肉体凡胎,不可求全责备。” 霍云不大认同他,只说道:“旁的,我并不多说多过问,只这一点,若要栽培他,他做生辰的事,不可交给他母亲。” 周惜朝一时不大理解他为何这般反感,想要说几句话,却一阵恶心涌上心口,顺喜瞧他脸色不对,冲过来要扶着,他摆了摆手让人退了回去。 霍云瞧了好半天才明白他方才说不想喝汤是真不想喝,并不是生端王的气。 卢寒烟惯会拿捏人,别说是后宫妃子,便是皇帝这样玲珑心思的人,同她周旋起来也难占到便宜。 他突然想到什么:“这么说来,我倒是想到一个人,她倒是个不吃亏的性子。” 第128章 皇帝这脉象……不像是女儿痨…… 采莲和糯糯去给两个新少使送礼,很快便回来了。 两个姑娘都是体面人,作为皇室以后的妃子,周家的姑娘送了薄礼道贺,不管这血脉远近,爵位大小,她们都客客气气的回了些小东西。 周晚吟看到回礼才想起来不对劲: “皇帝封了两个少使,除了那个顾家五姑娘,还有一个是谁?” 采莲面露古怪之色:“还有一个是……崔家姑娘。” “崔家姑娘?”周晚吟愣了一下,这她可没听说过。 清河崔氏是大豪族,如今的宰相便姓崔,崔宰相既是百官之首又是崔氏族长,他素来知道皇帝脾性,不喜纨绔子弟游荡京师,为着那一身官服,素日里努力约束家族子弟在祖籍读书,崔氏虽然显赫,但并不怎么在京中出风头。 周晚吟从没见过姓崔的姑娘。 采莲道:“这个崔家姑娘来头可不小,她不仅家世显赫,还是崔太妃的亲侄女,洛阳王的亲表妹。” 崔太妃是先皇晚年最宠爱的妃子,先皇临终的时候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下旨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不论男女都要封在富庶的洛阳。 是男孩就是洛阳王,是女孩就封洛阳公主。 周晚吟不认得这个崔姑娘,但是她隐隐觉得门口发呆的糯糯神色诡异。 “崔家姑娘怎么了?” 采莲说:“她……她才六岁。” 周晚吟:“!!!!” 糯糯:“骟了,都骟了!都别拦着我,我早晚把这些人都骟了!” 周晚吟大惊:“不不不……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采莲小声道:“六岁,也不算很小的吧……” 糯糯:“你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 采莲挠头:“她如今也只是封了少使,也不是这时候就侍寝,先在宫里养几年,等大一些再做皇帝的妃子,也不算很过分吧……我长姐就是六岁的时候许了人家的。” 糯糯:“你姐夫在哪里!” 周晚吟:“……” 采莲瞧了她一眼,慢吞吞道:“你不用找了,我阿姐嫁过去没几年就得了女儿痨没了,还没嫁过去呢。” “女儿痨是什么?”周晚吟有些悲伤道。 “女儿痨就是姑娘家容易得的病,整日里咳嗽着。能走能跳的,瞧着没什么大问题,但身体病弱,时日长了,耗尽了元气,人就不行了。姑娘们还没到嫁人的年纪就早早没了,所以叫女儿痨。” 采莲说,“姑娘不知道,这病啊,穷苦人家的姑娘容易得,我长姐没的时候我才五六岁,家里怕我也没了,听说周家主子心善,便把我送了进去,为奴为婢,也好过早早死了。” 周晚吟觉得奇怪:“还有这种病?专找上穷苦人家的女儿得?” 采莲凝神想了想:“我跟着姑娘后便不怎么见人得了,是个什么病症我也说不来,就瞧着……挺像周公子那样子,看着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走动做事也是行的,就是比寻常人稍病弱。” “可他是个男的啊。”周晚吟真好奇了,从没见过这得病还能分男女的。 采莲道:“说不得是老天看他文静心善,跟女儿家一样清净,所以叫他得了女儿痨。” 周晚吟:“……” “胡说。”糯糯瞧着两人,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小丫头,乱讲什么呢,女儿痨就是伤风感冒伤了心肺,反反复复的咳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病一直不好,最后给人熬死了,这就是痨病。” “那这病怎么只有女儿家容易得,还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得?”周晚吟不解。 糯糯叹了口气:“因为穷苦人家的姑娘,年纪不大便有繁重的劳作,且大多是家里的洒扫浆洗之类的事,女孩子缺衣少食,挨饿受冻,得了风寒咳嗽还没有好,又要接着浆洗衣物,穿着单薄的衣衫做活计。如此反反复复的,身体稍微弱一些便十几岁头上还没到出嫁就没了。” 他看了看周晚吟:“这些病症,男子也会得,只是贫苦人家女儿命贱,叫他女儿痨,便听着好像这病是只有女儿家会得的疑难杂症一般,也就不治了,命大就挺过去嫁人生子,命不好的就没了。” 周晚吟听得心头难受,又问道:“所以周公子这病就是他常受凉身体病弱?” 糯糯道:“我是江湖上游荡久了的人,治病并不擅长,他得了什么病,太医肯定是更懂的,或许他先天不足,容易伤风咳嗽,但有宫里太医精心养着,磕磕绊绊不也活到了二十七岁?” 说到这里他凶巴巴道:“我看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话音一落,外头便传来了顺喜的声音,周惜朝竟然带着人过来了。 “我就知道你们还没睡,顺路过来瞧瞧你。”周惜朝大步进来,身后顺喜捧着两个食盒放在案上。 周晚吟瞧着他此时脸上神采奕奕的,虽然人长得斯斯文文的,但眉眼俊雅,确实不像是那种文弱书生的样子。 心头隐隐有些信了糯糯的话,皇帝虽然身体不好,但精心养护,也不像是会短命而死的样子。 周惜朝本来难受了一天,见了她心情好,病容都收了几分,也不客气,自顾自坐了,指着食盒道:“这是崔少使那里拿来的,她非要塞给我,我不爱吃这些,都给你吧。” “她会特意给你东西?”糯糯仰头插了一句嘴。 周惜朝看这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冷不丁站在自己跟前,也不恼她失礼,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笑眯眯道:“是啊,说是她乳母的拿手糕点,非要我尝一尝。” “那你为什么不尝。”糯糯脸被捏的难受,还是又问了一句。 周惜朝看这小孩冲自己翻白眼,觉得有趣极了,又拍拍她的头,微笑道:“我不爱吃这些。” 顺喜接过话茬,冲周晚吟道:“陛下胃弱,方才端王端了汤给陛下,陛下推辞不过喝了,再吃不下别的,这两盒糕点是崔少使的心意,陛下想着姑娘,就顺路送到姑娘这里了。” 周晚吟看了一眼周惜朝,真担心他得了那什么女儿痨,小声道:“饭还是要吃点的,身体不好得好好养着。” 得遵循医嘱啊! 周惜朝对她这反应很满意,也对顺喜会说话很满意,脸上微微有了笑来:“嗯,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糕点给你,朕回去多少吃一些。” 他觉得周晚吟劝他吃饭就是关心他,心情极好,一边说话,一边随手又掐了掐糯糯的小脸蛋。 糯糯真被他掐的烦了,下意识一伸手抓了他手腕推下去。 就这一下,她脸色突然一白。 这脉象……不像是女儿痨…… 第129章 世子夫人 糯糯自幼便在江湖上闯荡,功夫不算好,医术上也不算精通,但江湖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害人手段倒是见过不少。 这位皇帝陛下,绝对不是普通的体弱多病…… 她心里惊涛骇浪,一抬头就瞧见周晚吟正兴致勃勃的打听狩猎的事。 本朝男女大妨不算严苛,女子可做官,也有不少尚武之家的贵族女子带着侍女游猎。 周晚吟从前寄居在柴家,柴家男子尚且武备废弛,女子自然都是拘在内宅等着嫁人,她一直羡慕殷溪能统御兵马,驰骋疆场。 “等天气不冷的时候,你能不能借我几个功夫好的侍卫,教我骑射打猎。”周晚吟说。 “自然可以,宫里的骑射师父只端王一个弟子,再教一个你也不难。”周惜朝笑了,“只是,若要学仕女们游猎,需得等到秋冬了,朕刚颁布了禁猎放生诏书。” “禁猎?”周晚吟疑惑,“还要禁止打猎?” 周惜朝见周晚吟主动找自己帮忙,心里高兴,耐着性子解释道:“狩猎自然不能废弃,只是春日乃是万物勃发之时,草木萌发,动物也在此时怀孕产子,因而不许狩猎。” “原来是这样吗?”周晚吟佩服的看着他,觉得不可思议,她还以为狩猎是要春暖花开的时候呢。 “万物生长有时,天子为万民之主,自然要遵循天时,不可捕杀怀孕产子的动物,对动物赶尽杀绝,百姓也会失去生机。”周惜朝道。 他看到周晚吟眨着眼睛看自己,心头微动,想到将来还要让她操持端王的生辰礼,又多说了几句。 “虽然都是小事,但站在高台往下看,便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偏私,也不可冒进,天子一时任性,便是万民苦难。” 周晚吟托着下巴看他:“寻常人说高处不胜寒,就是这个意思吗?” 周惜朝摇头:“朕为天子,并不觉得寒冷,身在高处,受百姓倾慕爱戴,又有什么可矫情的?为人主者,切不可太过悲悯自己。” 周惜朝更加佩服的点了点头。 周惜朝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微微笑了笑,随手又捏了一下糯糯的脸颊,看小孩儿苦恼的皱着眉头,才笑眯眯的走了。 糯糯瞧着他背影,微微叹道:“这皇帝还真是个好人呢。 “你怎么知道?”周晚吟笑了,“刚刚不是说要骟了他么?” “他捏我脸真使劲儿捏。”糯糯翻了个白眼。 和卢十二那种带着情欲的抚弄不一样,是真觉得她脸肉嘟嘟的,捏着好玩。 “可惜……他中毒了。”糯糯望着周惜朝的背影,叹了口气道,“若不找出那下毒的人……” “就这两三年了。” ———————————— 未央宫。 顺喜领着两个小太监站在门口,刚送走了一批大臣一大早过来求见的大臣,就见周晚吟带着采莲匆匆过来。 “姑娘来的不巧,陛下这会儿还睡着。”顺喜赶忙迎了过去。 “还没醒?”周晚吟一愣,天已经大亮了,大臣都进宫了,按照周惜朝的习惯,不会这时候还没起来。 顺喜叹了口气:“昨夜里一大班子太医折腾了半宿,天亮才睡下。” “是病了?” 顺喜压低了声音道:“老毛病了,昨儿半夜咳醒了,醒了之后又吐,本就吃了蜜饯犯恶心,晚上没吃什么,连端王殿下送来那盏汤也吐了大半出来。” 周晚吟倒吸一口凉气,这毒也太精巧了,年纪轻轻的,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即便不死,人元气也要大损了。 周晚吟担心道:“这回病的严重么?” 顺喜倒也神色如常:“陛下来京之后受过一次伤,加上本就是江南长大的,有些水土不服,大病一场后伤了元气,这些年身子总也不大好,但仔细养着,也不见什么大病,也算康健。” 周晚吟了然,这人老缠缠绵绵的病着,他身边人都习惯了,加上一直没出什么大问题,便都只觉得是身体病弱。 他一个江南长大的人,突然进京生活,又是受伤又是水土不服的,自此之后病一阵,好一阵,虽然不像武将那般健康,但大体并不影响生活。 甚至他还是个劳模皇帝,生病也从不耽误他处理政务。 就这么折腾了十年,人病弱了点,但也活得好好的,正常人压根不会往中毒上面想。 这下毒的人,想来手段十分高明,只是让人身体病弱,却又不一下子把人毒死,一面让人缠绵病榻,一面吊着他的命。 “他什么时候能醒?”周晚吟揪心道。 顺喜和气道:“陛下向来觉少,但太医开的药里有安神助眠的,恐怕一时不能起身,姑娘且先回去,有什么要紧事不妨先告诉我,等陛下醒了,我再转达。” 周晚吟听他这样说,脑子一下子又清醒了。 周惜朝待人随和,同他说话的时候常常会忘记这人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她如今只知道有人下毒的事,却一点儿不知道是谁下毒,又是什么毒。 太医院里那么多的太医都没发觉异常,这事情本就蹊跷。 她此时贸然说出来,实在草率。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只是早上信步走一走,顺路过来看看。”周晚吟微笑道,她正要随意找个由头搪塞过去,就见远处长廊下好几个宫人侍女簇拥着柴家的世子夫人卢氏走过。 卢氏远远也瞧见了她,但也默契的没说话,直接走了过去。 顺喜瞧见她神色不对,也知道她与这表嫂不大对付,便问旁边的宫人:“去打听打听,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怎么这时候进宫来,大年初二,也不是命妇进宫请安的时候。” 宫人解释道:“是端王跟前伺候的人拿了牌子出宫去请的,说是端王太妃身子不大好,便请了娘家的堂姐妹进宫说说话解闷。” “娘娘身子不好,怎么不让太医去看?”顺喜不大高兴,“内务府怎么做的事,世子夫人进宫能看病吗?” 那宫人本就是内务府当差的,一听皇帝心腹太监语气,便知道宫里这是不喜欢了,忙解释道:“这都是太妃娘娘和端王的意思,娘娘身子不好,说是世子夫人在闺中之时便略通一些医术,宫里一时也没有女太医,有些妇人病症不好同太医说的,娘娘便找世子夫人进宫说一说。” 第130章 这丫头果然比他流氓多了! 回话的宫人不卑不亢的回了话,又抬头看了顺喜一眼,再缓缓低下了头。 顺喜本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妥帖人,被她这一番话说的,一时竟然也尴尬住了。 端王破例拿了令牌传外人进宫,虽然不大好,但是经她这么一说,又变得合情合理起来。若是再训斥反对,倒是显得未央宫不能容人了。 他朝着那宫人看过去,只见她神色平静,虽然有些小心,但却丝毫不见慌乱。 实在是恶心人! “端王殿下一片孝心,这时候论这些规矩也不妥当。”周晚吟突然冲顺喜道。 “你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如何不知道这个,陛下向来重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再大,总也比不得人伦去。” 宫里太医都是男子,有一些女子的病症让男太医瞧着,总不能瞧得仔细,既然娘家有姊妹会一些医术,请进宫来,一来探病,二来帮着出出主意,又有什么问题? 端王身为人子,为了母亲身体健康,即便是破一些小规矩,也没人会去指摘他。 顺喜也反应了过来,跟着周晚吟道了一句:“不错,县主说的有道理,是奴婢不懂变通了。” 端王太妃家世好,背景雄厚,向来很懂这个皇朝贵戚的规则,也很会运用这些规则,多离谱的事情,她都能做的让人无话可说。 周晚吟看着他:“也不知道太妃娘娘是什么样的病症,太医把脉也瞧不出来了,要找外头的过来,陛下向来敬重长嫂,疼爱端王,这病可马虎不得。” 顺喜瞬间明白了过来,冲那内务府的宫人道:“端王太妃是长嫂,如今病了,陛下也该去看一看的,你回去内务府,先挑一些补品送过去,等到陛下醒了再做别的计较。” 周晚吟说:“只挑补品恐怕是不够的,病了便拖不得,你这里还得尽早吩咐人过去太后那里禀告的,今儿是初二,几个公主都要携驸马们进宫给太后拜年,公主们在宫外见多识广,或许能给出出主意。” 顺喜:“!” “东宫那边说了,娘娘只是一些妇人常见的病症,不必这样折腾的。”宫人连忙说。 她虽然在内务府当差,但卢家财大势大,她也受了东宫不少恩惠,一听这话便有点急了,这腊月正月本是王公贵戚家妇人交际的时候,这得病的事儿大张旗鼓的闹得满宫都知道了,便不好出门了。 周晚吟冷声道:“病了就是病了,你竟敢撺掇主子讳疾忌医?太妃娘娘千金贵体,马虎不得。” 周晚吟话说的漂亮,又突然冷脸,那宫人一时都懵了。 顺喜懂了,他立即吩咐道:“还是县主想得周到,这时候病了可不是小事,来呀,找几个人去太后那里禀告,娘娘病成这样,得叫公主驸马们一起出出主意,可不能耽搁了病情。” 周晚吟指着那宫人道:“娘娘病得这般沉重,不仅要多挑补品过去,还要好好静养着,明日朝臣和命妇们进宫拜年,内务府也要仔细些,早先提醒不要去东宫,免得打搅了娘娘养病。” “这怎么行!”那宫人大惊。 周晚吟皱眉:“怎么不行?娘娘病成这样,难道还要让人去打搅她吗?娘娘本就是寡妇,深居简出的,冷清点好养病。” 那宫人脸色僵了好半天,才看着周晚吟道:“县主说的极对,但命妇们可不去看娘娘,朝臣却不能不给端王拜年的,这是往年的规矩。” 十年前周惜朝以庶出皇子之身登临大宝,曾当众许诺会待端王如亲子,照顾好他们孤儿寡母。 让朝臣事端王如章怀太子在世。 朝臣们贺岁不仅贺未央宫,慈宁宫,昭阳殿,也要贺东宫。 十年来一直如此。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周晚吟盯着那宫人,“端王事母亲至孝,他难道就为了那点排场和面子,要让朝臣们在东宫里进进出出,吵闹不堪,打扰到他母亲养病吗?” “啊这……”那宫人慌忙摆手,“自然不是的。” “不是最好。”周晚吟说,“太妃娘娘都病成这样了,宫里太医都不管用了,想来端王也没心思见朝臣了。” 那宫人见周晚吟说的天衣无缝,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低着头领命去了。 周晚吟瞧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来。 卢寒烟不是装病么?那就让她病的彻底点,人尽皆知。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规矩卢寒烟破得?周晚吟也能破得。 顺喜佩服的看了看周晚吟,正要说话,却见自家主子正站在门边上,袖手笑盈盈的看着周晚吟,他赶忙识趣的往后退了退。 “你倒是真有些急智。”周惜朝闷声笑了笑。 “陛下是君子,君子方能欺之以方。”周晚吟摸了摸鼻子道。 “那么你呢?”周惜朝问。 “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周晚吟冲他一笑,“谁若是跟我耍流氓,我会比他更流氓的。” 卢寒烟这么能折腾,不就是靠着她不要脸么,有些事情,她做得出来,别人做不出来,自然就要吃亏了。 她一个前太子的遗孀赖在东宫不走,朝廷民间有读书人替她宣传,把这事儿说得合情合理合礼法。 皇帝自然抹不开面子耍流氓轰她出去,就只能谨守礼法,小事上退让一些。 周惜朝望着周晚吟明亮而充满生机的面庞,感觉有些败给她了。 他莫名想到这人拿了自己的帕子去戏弄卢十二,目光幽幽望了周晚吟一眼, 半晌才戏谑道:“确实够流氓的,朕以后可要小心了。” “小心我对你流氓?”周晚吟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惜朝:“……” 他接不下去了…… 他心头有些气恼,开玩笑这种事情,讲究个有来有回,但他素来是个面上机巧玲珑,骨子里端方的君子,玩笑到这里,他就败下阵来了。 只能暗道这丫头果然比他混账多了。 “别贫了,你一早过来找我,何事?”周惜朝说不下去了,转身进了门里,示意周晚吟跟进来说正事。 第131章 主母 周晚吟跟着周惜朝进了门里,那一阵阵的幽香扑面而来,叫人神清气爽。 周惜朝在案前坐了,抬头望着她。 他心情极好,眼里似笑非笑的带着恰到好处的灵动促狭。 “我一早过来,倒真是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周晚吟说。 她本来还担心这人要病死了,看他这样子,这毒确实是个慢性毒,还有得拖下去。 四下耳目众多,自己又确实没什么头绪,这会儿倒也不必急着告诉他了。 周晚吟道:“糯糯太小了,我想将她送出宫去,换几个大点的丫头进宫来。” 这位大侠本事高强,还是得让她去江湖上打听清楚明白了再计较。 “此事不难,官眷入宫至多带两名婢女,但你如今是为皇后守灵,除夕夜又受了惊吓,多带些人进来也是情理之中。”周惜朝道。 他有些古怪的看了周晚吟一眼:“你的那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小,朕瞧着她连传话倒茶都不行,一团孩子气。” 周晚吟:“……” 她没好意思继续这个话题,赶紧道:“周家原给我备了四个大丫鬟,父母故去之后,这些人随我入了护国公府,除了采莲,另外三个如今都在我大表哥那里,眼下,还得想个法子要回来。” 周惜朝皱眉:“你的丫头,在你大表哥那里?” 周晚吟点了点头:“先前进府的时候年纪小,人让大表哥带着一道儿去了任上,也就一直没机会要回来。” 这事儿她其实想了有些日子了。 凭她自己硬要的话有得扯皮,柴家老太太还在,为着几个婢女和外祖母翻脸闹开实在不好。 周惜朝眉头皱的更深了,深闺少女见客交际的时候不多,但是端茶倒水,应门传话应的侍女却常常见人。 旁人眼中,小姐的贴身婢女就如同小姐的影子一样,是姑娘的体统脸面。 未嫁姑娘的贴身婢女要和姑娘一样的冰清玉洁,聪慧可人。 他们竟然把姑娘家的贴身婢女放在男子的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 “这事儿不难,朕让顺喜陪你走一趟国公府,将人要回来。”周惜朝说。 柴家人向来欺软怕硬,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跟着一起,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他们心里就忌惮不安,不敢造次了。 ———————— 东宫里。 卢寒烟半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心腹宫人在小心翼翼给她涂指甲。 宫人紧张的额头冒汗,手一抖,红色的汁液滴落,将素白的衣摆染上了点点红色。 “贱婢!”卢寒烟猛地睁开了眼睛,猛地一耳光扇过去,把那宫人打得歪倒在地上,额头磕出了血也不敢起身。 卢寒烟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气恼的瞪着她:“连个指甲都涂不好,要你何用!” 宫人跪在地上,抖做一团。 卢氏赶忙凑过去半蹲在一旁,恭恭敬敬的捧着她手:“娘娘息怒,这些丫头都是粗人,这些精细活儿干不好,让妾身来吧。” 卢寒烟见她如此伏低做小,心头气也消了不少,摆了摆手让宫人下去,由着卢氏给自己涂指甲。 卢氏低眉顺眼的伺候着卢寒烟起来,心头不免有些委屈。 自古丈夫玲珑妻子贵,夫君不成气候的女人,在娘家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她夫君官职本就不高,原本想着靠着小叔子和殷家结亲能有个好出路,这会儿也指望不上了。 夫君的提拔进京的事儿,还得指着娘家,所以一早宫里太监拿了牌子请,她便赶忙套了车进宫了,也没敢问是做什么。 卢寒烟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慢吞吞道:“先前你送来的东西用完了,抓紧时候再配一些过来。“ 卢氏一愣:“这就没了?” 卢寒烟不悦的睁眼看了她一眼:“情况紧急,我用的多了。” 卢氏脸色大变:“这东西用得急了,撑不了多久,人一两个月就没了。” “我有分寸,你再弄来一些便是了。”卢寒烟不高兴的说。 卢氏听她这样说,便不说话了。 她是个机灵人,不该问的也不问,赶忙又奉承了几句。 说话间卢寒烟已经涂好了指甲,她对着光亮瞧了瞧,满意的看了卢氏一眼:“你也真是的,自个儿没个成算的,都成婚这么久了,还是事事找娘家来。” 她说的是责备的话,却并不怎么见怪的样子,显然很享受堂姐妹的伺候。 卢氏也知道自己这堂姐看不上自己,但好在都是卢家人,总不会放着自己不管,便赔笑道:“堂姐,你是不知道,我这夫婿没什么本事,全然靠不住,我也是没法子……” 卢寒烟皱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卢氏低着头,心里也不大快活,嫁了人都十多年了,遇事还是要回娘家求人,半分脸面也没有。 可她又不能放着夫君不管,夫君的前程就是她的前程,她还指着夫君能出息起来,给自己挣个诰命。 “他年纪也不小了,一直在那偏远的任上待着,也没个出路,我没法子,只能又求到娘娘这里,他到底是咱们卢家的女婿,日后总有报答的时候。” 卢寒烟瞥了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咱们家姐妹里,你资质也是不差的,怎么就把这日子过成了这样!” “我命苦,男人不成器,我指望不上……”卢氏说。 “男人不争气怎么了!我男人都死了,我不也带着儿子撑过来了!是你自己没成算。”卢寒烟更加气恼。 卢氏被她说的脸红,只好低着头道:“娘娘聪慧,我是不能比的。” “这些日子,哪里也别去,别出什么风头。等端王过了十五岁生辰,陛下封赏百官的时候,我再让家里举荐。”卢寒烟烦躁的说。 卢氏长舒了口气,赶忙贴心的用巾帕擦干净了卢寒烟手上的水滴,这才告辞出了宫。 一出宫门,就瞧见柴子青守在宫门口接她。 看到她出来,立马体贴的过去握着她的手。 “夫人的手怎么这么凉?”柴子青心疼的说。 卢氏也不搭理他,扭过头上了马车。 “给娘娘涂指甲涂的。” 柴子青见她使性子不理人,心头不悦,但自己如今仕途不顺,眼下还得指着她替自己在卢家走动,便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好言哄着。 “夫人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受委屈了。”柴子青说。 卢氏心头郁郁的,听了他这样的话,觉得舒服了不少,但还是冷着脸不搭理他。 卢家是几百年的大族,最重礼仪规矩,嫡庶长幼乱不得。她是旁支家的庶女,在卢寒烟这样的大宗嫡女面前,比奴婢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娘家早和大宗分了家,说是堂姐妹,平日里见面的时候倒也不多,她也没收什么委屈,反倒是成婚后,总也要替夫家进宫求人,受这闲气。 柴子青伸手朝着怀中女人的脸颊上暧昧的捏了一把,继续哄道:“是为夫不好,将来为夫若是能出将入相,都是夫人的功劳。” 卢氏心里隐隐有些得意,嗔怪道:“只怕到时候我人老珠黄,你早把我忘了。” “那怎么会。”柴子青柔声说,“夫人是柴家的大功臣,我怎么敢忘。” 卢氏听他这样夸自己,这才展了笑脸,微微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不觉得苦了,娘娘是大宗嫡女,伺候伺候她也算不了什么,别的姐妹们想伺候,还没这机会呢。” 她心头微微得意,深深的贴进自家夫君怀里,伸手去勾他的腰带。 柴子青一把按住她的手,尴尬的推开了她:“我……我有些累了。” 卢氏有些失落。 成婚这么多年,虽然她对柴家尽心尽力的扶持着,但毕竟是生过三个孩子的女人,年纪渐渐大了,夫君对她的兴趣也不多了。 “夫人,我……”柴子青看她脸色不好,赶忙想要解释。 卢氏白了他一眼:“你那点臭毛病,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她拨弄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指甲,淡淡道:“我可不是那些争风吃醋的蠢女人,把持着你的人,管不住你的心又有什么用?” 柴子青尴尬的看着她,陪着笑道:“夫人是名门闺秀,自然同那些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子不一样。” 卢氏整了衣衫坐端正了,冷笑道:“你不就是盯上了采萍那小浪骚蹄子么,我给你就是。” 柴子青舔着脸笑道:“夫人贤德,为夫有福气。” 卢氏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柴子青哄她道:“她不过就是个贱婢,如何能同夫人比,我也只是盼个新鲜,玩腻了就还给夫人,任夫人处置。” 卢氏听他这样说,心里头舒服不少,嗔怪的白了他一眼:“死没良心的,我是那歹毒的人么,处置什么?既然是服侍过你的人,自然就要抬做通房的。但……” 她冷笑道:“但这药还是要喝的,我可不想我的儿子和贱婢的儿子做兄弟。” 柴子青搂着她笑道:“那是自然,一个贱婢罢了,你是主母,这些内宅的事,你说了算。” 第132章 咱们姑娘出息了! 大年初二开始,京城里各家便要走亲访友了。 柴家这几个月被折腾的鸡飞狗跳,颜面尽失,连二公子都被揪去了洛阳没能回来,这个年过得并不顺心。 但到底是过年,亲友们看着老太太的面子,也都凑过来团聚一下。 采萍在厨房忙前忙后的折腾了一天,累的肩膀酸痛,手都抬不起来。 她是卢氏的贴身丫头,本不必来后厨做这些粗活,但她模样好,又是周家特意给调教给女儿的大丫鬟,卢氏忌惮她出风头,总要让她避着柴子青。 如今是过年休沐,他们夫妇二人总一处儿见人,她也没那个心思,倒宁愿在厨房里劳累一些。 只盼着姑娘能早些寻个高门郎君,出门的时候能把她要回去。 柴家这地虎狼之地,她早呆腻了。 正出神间,肩上被人轻轻砸了个小石子,她一抬头,就见采莲在门外冲她招手。 “你这丫头,都这么大的还这么淘气。” 采萍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出去,见她头上发髻都乱了,忍不住替她理了理。 采莲笑嘻嘻道:“淘气就淘气,姑娘也淘气哩。” 采萍眼中隐隐有些羡慕,口中却教训道:“姑娘如今身边就你一个人,你也要稳重些。” 采莲绕着院里梧桐转了一圈,高兴道:“姑娘今天来,就是来跟老太太要你回去的。” “真的吗!”采萍欣喜的眼睛都红了。 采莲笑着猛点头。 采萍想到什么,脸色又灰暗了下去:“不行,哪有大年初二跟长辈拜年张口要东西的。” 采莲不高兴:“怎么不行!采萍姐姐,你是人,不是东西!姑娘今天准能把你要回去。” “姑娘说人家了?”采萍见她这样笃定,心头也放松起来,“那就好,等了这么些年,咱们姑娘可算是有着落了。” 采莲撇撇嘴:“嗨,这还早着呢,咱们姑娘说了,这种事儿都没影儿,放心吧,咱们姑娘出息了,现在已经是县主了,过些日子还要封赏。把你们要回去,那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采萍听她这样说,心里有了指望,也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正要再说几句,卢氏院里的嬷嬷黑着脸过来叫她,她不能和采莲多说,一步三回头的跟着过去了。 采萍这才抬脚进了屋子,就见卢氏端坐在位上,满头珠翠衬得她明艳端庄,通身一股当家主母的气度。 柴子青坐在一旁,正低着头喝茶,并不多说话。 采萍觉着氛围怪异,便多瞧了几眼,卢氏审视的目光狠狠的看向了她,冷笑道:“果真是天生的下贱狐媚子,眼睛往哪儿看呢。” 采萍吓得一惊,赶忙低下了头。 心头不由得苦笑,哪有什么天生的狐媚样子,她是穷苦人家的姑娘,幼时便要日夜劳作,吃不饱穿不暖,瘦弱矮小,瞧着都是活不长的样子。 周家老爷心善,二十两银子买了她回去给女儿做贴身丫头,有了这一通买卖,她爹娘弟弟活了下来,她也活了下来。 她感激周家,照顾小姐格外尽心,老爷和夫人看她脑袋灵光,也就用心栽培她。 她吃穿富足,身量也长了起来,又读书识字,有了些见识,这才比寻常的丫头们瞧着好一些。 若论富贵气度,肌肤若雪,她们这些做丫头的人,哪里能跟大家闺秀卢氏比。 只不过卢氏年岁上来了,日渐丰腴起来,她夫君吃惯了富贵人家的鱼肉,盯上了穷人家里的野草罢了。 卢氏瞧着采萍清瘦的模样,心头有点发酸,但她自诩高门贵女,自然不愿人家瞧出来她跟个低贱的婢女置气,便倨傲地开口:“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来年了,可要什么赏赐?” 采萍卑微地跪了下去:“采萍不要赏赐,只想好好伺候夫人。” 卢氏似乎对采萍的态度很满意,微微颔首:“你不要恩赏,可我不能不赏,你今年也该有二十五了吧,也是府里疏忽了,竟然没有给你配个人家,今日,我就做主,把你给了主君。” 采萍猛地一抬头,就见主君正谦逊和善的朝着夫人拱手:“多谢夫人大度。” 他当着丫鬟婆子的面同卢氏调笑了起来,体贴的去给卢氏捏了捏肩膀。 卢氏嗔怪的白了他一眼,又有些受用男人这般伏低做小的样子,转头冲采萍道:“日后,你就是世子爷的通房丫头了,定要好生伺候。” 采萍猛地叩头:“夫人,采萍只想好生伺候夫人……” “怎么?把你赐给主君,还委屈你了?”卢氏不高兴了。 采萍拼命摇头:“不不不,能伺候主君是采萍的福气,只是奴婢是乡下来的,出身卑贱,哪里配伺候主子?” “我都不嫌弃你卑贱,你急什么?”柴子青和气的笑了笑,伸手就要把这美人拉过来,“怎么?你莫不是看上了外头哪个小厮,不愿意伺候?” 采萍脸色惨白慌忙退了退:“自然不是,只是……只是奴婢的身契在姑娘那儿,按理说是姑娘身边的丫头,姑娘还未婚配,我这贴身丫头怎么敢伺候了主子。” “哦?周家么?”柴子青的声音微冷,“我倒是忘记了,你吃着柴家饭,倒是周家的人。” 他说着猛地一脚朝着采萍踹了过去:“贱人!养不熟的贱人!” 采萍被一脚踹中小腹,疼的她全身发冷,半天爬不起来,她只好就着姿势,跪在地上叩头。 却始终也不说答应。 柴子青气得发抖,狠狠朝着她又踹了一脚。 卢氏坐在一旁看着,眼见这丫头被她男人打得哀叫连连,心头那些郁气都散了不少。 别家的夫人都嫉恨夫君找妾室通房,闹得鸡飞狗跳的,她卢家的姑娘可不这样。 虽然有些吃味,她从来不为这些村姑贱婢发火生事,夫君要玩就让他玩呗。 贱人就是贱人,夫君要就给他,遂了他的意,他新鲜劲儿过去了,自然也就不当回事了,这不就还没得手呢,就打骂起来了。 “夫君,一个丫头,你何苦和她置气,好歹也是银子买来的,打坏了不值当。”卢氏站起来微笑着劝道。 柴子青气冲冲一甩袖子:“我早晚打死这贱婢。” 卢氏看自家男人这样厌恶采萍,心头快活,连忙摆出贤良的样子,俯身过去采萍。 “你这丫头,怎的这么不懂事,主君这些日子忙乱,你也该替他分忧,怎么还敢惹她。” 她说这冲嬷嬷道:“把茶端来,给采萍喝了,再带她去梳洗,日后就是主君的人了。” 采萍听说喝茶,本就因为疼痛惨白的脸色立马就变得更白了。 那茶,是不能喝的…… 喝下去瞧着没什么,但身体日渐衰败下去,时日一久,也就死了。 第133章 要人! 嬷嬷很快就端上来热茶,采萍的心凉到了谷底,她抖着身子想要往后退,却被嬷嬷一把按住了肩膀。 “贱婢,夫人赐茶,你躲什么!” “夫人,奴婢只想一辈子好好伺候夫人,绝没有二心的。”采萍拼命摇头。 卢氏兴致阑珊地看着她,语气不屑:“让你伺候主君,赏你茶,这是主子的恩典,能得主子恩典,这是你的福气。” “夫人,奴婢能为奴为婢,伺候主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奴婢不敢肖想的别的。”采莲狠狠的将头叩在地上,很快就红了。 “主子赐茶,哪轮得到你这贱婢想不想?”嬷嬷端着茶盏过来,伸手捏着她的脸颊。 “小贱人,别人想要喝着茶还没这份呢,你爹娘既然卖了你,你就是奴婢,一个奴婢,你拿什么娇?” 采莲跟了卢氏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这药的厉害,她拼命挣开嬷嬷的手,朝着卢氏叩头。 她还不想死。 她想活。 即便命如草芥,日子艰难,可谁不想多活几年呢? 她这么闹腾,卢氏看得烦了,给身边两个丫头使了个颜色,让她们过去灌。 “你这等乡野出身的是贱人,能给主子当个通房,已经是你的福气了,你真以为周家让你认得几个字,你就高人一等了?还想着翻出我的手掌心,日后给人做正头娘子?” 卢氏冷笑:“漫说你不过是个乡野出身的贱民丫头,就是你家姑娘,哼,我范阳卢氏也不见得放在眼里。” 嬷嬷看着采莲被人按着跪在哪里,捧着茶盏嘲弄的笑了起来:“人各有命,你生来下贱,何必心比天高。” 话音未落,便觉得手腕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手中的茶盏打翻在了地上。 “那个瞎……”嬷嬷张嘴要骂,却见周晚吟正冷冷的站在面前。 她着云英紫裙,身上配饰不多,但头上戴着一只金凤钗,衣上纹样是日月山河。 广袖上沾了一些茶渍,那茶盏竟然是被她打翻的! 嬷嬷被周晚吟这一身皇室礼服吓得一哆嗦,慌忙往后躲到了一边。 “表妹,你不是在陪老太太说话么,怎么来了这里。”柴子青看她脸色不对,赶忙过来赔笑道。 周晚吟伸手扶起采萍,目光凉凉的看着他,并没有接话茬。 柴子青尴尬的站到了一边,看了看卢氏,示意夫人来应付。 卢氏微笑道:“早知道表妹来了,正准备收拾好了院里,就过去陪着说话呢。” 她被周晚吟害的挨了板子,伤都没好全乎,这会儿是半点都不想应付。 但如今周晚吟盛装而来,一身县主的行头不算,还跟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不敢马虎。 周晚吟把采萍交给采莲和糯糯扶着,冷笑道:“不知道我这丫头犯了什么事,让表哥表嫂动气,下这么重的手。” “也没多大的事儿,不过是贱婢不懂事,我也不在意的。”柴子青说。 他不想当着外人的面纠缠这种事,赶忙伸手去做了个请的姿势:“也该到饭点了,咱们去前厅用饭吧。” 周晚吟凉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到了饭点了,亲戚们都在前厅等着了,但这饭,我就不吃了,这丫头,我得带走。” “什么!你要带走!”卢氏惊了了,她贴身用了这么多年的丫头,得心应手,知根知底的,怎么能带走! “这本就是我周家的人,如何不能带走?”周晚吟不客气道,“不单是她,采月和采繁,我都要一起带走。” 看采萍额头上都是伤,她一点都不想和柴家人废话了,唱戏唱了十年,这亲戚也做到头了。 卢氏尴尬道:“好好的,怎么这个日子来要人。” “表嫂觉得,该是什么时候要?” “你这来的太突然,我这……你过些日子,等我……” “等了十年,还不够吗?”周晚吟冷冷道。 “自然是够的,只是这丫头我已经做主给了你表哥做通房的,我……我再给你几个别的吧。”卢氏说,用了十年的贴身丫头,还能放出去? 疯了不成,使唤久了的丫头,那就是主人擤鼻涕的帕子,烧了可以,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人? 还是给不对付的人! “混账!”周晚吟一拍桌子,“天底下哪有哥哥要妹妹的贴身丫头做通房的!” “妹妹,你这就强词夺理了,这丫头虽然身契在你那儿,但她确确实实是在你嫂子跟前伺候的,主母的丫头给主君怎么了。”柴子青立马黑了脸道。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表哥要表妹房里的丫头做通房,这跟哥哥欺辱妹妹有什么区别! 传出去柴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这是我周家的丫头。我一日不松口,这就是我的人。”周晚吟说。 她一扬广袖在主位上坐了,凉凉的看着柴子青:“这丫头身契在我手里,算我的还是表嫂的,是我说了算。” “表妹!都是亲戚,你这是什么话!”柴子青怒了。 他一怒,吓得采萍瑟缩了一下,她是苦命的人,一看自家姑娘闹得这般难看,就想劝周晚吟算了,着急的扯了扯周晚吟的袖子。 周晚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猛地把手边的茶壶挥了下去,冲柴子青冷冷道:“你现在识趣一些,把她们三个还给我,我与你万事皆休,否则……” “否则你要怎样!”一声不悦的呵斥传来,周晚吟抬眼看过去,门口一众人马浩浩荡荡过来,竟是柴家老太太带着人到了。 第134章 证明给我看! 因是过年,柴家老太太辈分年岁都大,姻亲们都派了晚辈过来拜年,来的人还不少,听说了后院的动静,一下子都赶了过来。 周晚吟抬看着乌压压的人,却并没有起身迎接,只是冲老太太微微点头,算作打了个招呼。 头上金凤钗轻轻晃动,映得她面容冷冽决绝。 “老远就听到这里吵吵嚷嚷的,我当是什么大事呢。” 老太太心头不悦,但看她身旁站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识趣的没有提,而是自然的拉周晚吟的手,带着笑的责怪。 “你这孩子,打过年的,吵吵闹闹的做什么,不就是个丫头么。” 周晚吟冷冷的抽回自己的手:“外祖母说的不错,不过就是个丫头,还请柴家还给外孙女。” 她言辞冷冽,是连一点余地都不留了,老太太脸上尴尬了起来。 虽说这关系闹得僵了,但亲戚之间,都要留个后路,话总不会说满。如今周晚吟这样直来直去的,柴家人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这孩子,也是你爹娘去的早,我没有教过你,这自古啊,正月不要债的,你这大年初二问你表哥表嫂要还东西,也亏得是骨肉至亲,不见怪。” 老太太过了老半天才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这就是说周晚吟没家教了。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理,纷纷附和道: “县主也太小气了。” “是啊,哪有正月要债的,不就是个丫头么。” “正月里要债不吉利的……”有人打了个圆场道,“不就是个丫头么,你过了正月来要,人又跑不了。” 卢氏也赶紧和和气气的过来拉周晚吟的手:“是啊表妹,这丫头表嫂我用了十年了,用着得心应手的,忽然要回去,我这里连个梳头的人都没有了。” “我虽然父母双亡,正月不要债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周晚吟抽回手,冷冷的说,“只是,我也知道另外一句古话。” “什……什么古话?”柴子青尴尬的说。 “债不过年。”周晚吟说,她缓缓起身站了起来,慢慢走向了柴子青: “欠债欠了十年,也该还了。” 柴家人一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尴尬的看了看。 亲戚们也不好说话了,这欠债的事情,亲戚之间不计较了,那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但人家计较起来,就事论事,你这欠债不还,也是说不过去了。 债不过年,你这都过了十年了,人家来要,就不该说什么正月不正月了。 “你这大正月里来要债的,外祖母真是怕了你了,这样,这个就留给你表嫂,府里再给你几个更好的。”老太太尴尬的说。 “采萍不是东西,是人,我只要我周家的人。”周晚吟说。 “哎呀呀,不过就是个丫头,你这孩子真是的,你大表哥喜欢,你跟她争什么啊。” 站在一旁许久的王氏忍不住插嘴道,“这丫头你嫂子都做主要给你表哥了,你再要回去,名声也不好。” “我说了,周家的人如何处置,得我说了算。”周晚吟说,“人还没给,就是我的人。” “这丫头我瞧着年纪也不小了,你要回去做什么啊。”王氏说,“你听舅妈的,给你准备几个年轻机灵的,你瞧瞧你的人,不是傻的就是小的,像什么样子。” “是啊,姑娘家的贴身丫头不可马虎,你看看你,还把这祸根留着,不像话。”柴子青说,他说着嫌弃的看了一眼糯糯。 糯糯猛地抬头,目光幽幽的闪了一下。 “我留着她,怎么就不像话了?”周晚吟不悦的说,手上快速按了一下糯糯的肩膀,示意她别动。 “这丫头在宫里险些被人给……你留着在身边这不是丢人么。” 周晚吟皱了皱眉头,更加用力的按着糯糯的肩膀。 柴子青看她沉默,觉得她是姑娘家害羞了,总算是找到了占上风的由头,脸上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看你身边的丫头,这采莲是个傻的就算了,先前的万珍儿是个失贞的,还有这个,闹得满宫里都知道了,如今你又要从把你嫂子给我的通房要过去,妹妹,姑娘家,还是要自己检点些好。” 柴子青支棱了起来,目光傲居的看着周晚吟: “你看看别人家的千金小姐,再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幸好你这是搬出去了,不然……人家要说我柴家不会教女儿呢,你……” “世子爷这话错了。”顺喜突然开了口。 柴子青蓦得住了口。 他瞬间感觉自己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尴尬道:“哪……哪里说错了。” 顺喜和气的笑了笑,“陛下说了,县主的丫头都是贞静美好的女子,造化弄人罢了,怎么能怪他们呢。” 他看着柴子青越发尴尬的面庞,笑得越发和气。 “万珍儿姑娘如今在陛下乳母面前服侍,这位糯糯丫头,陛下很喜欢,因她年纪小,赏赐了不少东西,令奴才亲自送出宫来。” “啊这……” 柴子青就这么住嘴了。 他知道皇帝不会关注这些下贱的小丫头们,但……皇帝身边的太监跟来了,有些话,皇帝说没说,他也不能求证的。 这些阉人太监最是讨人嫌,不过是出身乡野的贱民,伺候好了主子,一朝得势有了脸面,自己这读书人还得敬他三分。 岂有此理! 但这种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脸上还要和和气气的说:“陛下圣明,幸亏公公提醒。” 周晚吟冷冷道:“还人吧。” 老太太看这架势,嫌恶的看了采萍一眼,冲卢氏道:“不就是几个丫头么,还给她就是。我老婆子老了,管不住你们了。” 柴子青脸一白:“祖母……这……不能还啊……” “没出息的东西!”老太太气炸了,“不就是个女人么!” 柴子青尴尬道:“这……” “还给她!” “我还不了啊……”柴子青纠结道,“采月给了卢家的大舅哥了……” “什么!”周晚吟震惊了,“你把我的人给了别人!” “这……那可是卢家的少主,人家要,我能不给吗。”柴子青尴尬道,“我赔你就是了。” “要回来!”周晚吟怒火中烧,“下个月卢家少主进京,你若要不回来,我要你的命!” “不就是个丫头么,还你就还你,我卢家什么样的没有!”卢氏不屑的叫道。 周晚吟脑子里嗡嗡的叫,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当众打人:“采繁呢!她在哪里,我要带她一起走。” 卢氏看她脸色骇人,心虚的往后退了退,不说话。 “人呢!” “采繁她……”采萍抽咽着低声说,“采繁她不在了……” “怎么就不在了!”采莲惊叫起来。 “她前年被指给世子做了通房,不留神怀了身孕,夫人让她喝那虎狼之药,结果就……”采萍红着眼睛说。 周晚吟突然全身发冷,看着柴子青,想骂他什么,却不知怎么的,脑袋发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柴子青被她瞪的不舒服,撇撇嘴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不就是两个丫头么,当我们柴家赔不起吗!” “就是,马上就是春荒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农家卖儿卖女的多的是,到时候我买十个陪你就是。”卢氏说。 “糯糯!”周晚吟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殷家小世子说过,你师承西域白马班,摘花飞叶皆可杀人。你也说过,效忠于我,为我驱使。” “是。”糯糯说,“姑娘一句话,在下效死于前,殉死于后。” “证明给我看!” 第135章 你儿子断手,是他命贱! 周晚吟话音一落,糯糯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窜到了柴子青的身边,柴子青不悦的一低头,他看到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那目光如同一道寒冰,似乎要姜他刺穿。 “啊……”柴子青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众人惊恐的望过去,只见他像一条狗一样瘫倒在地上,不住的抽动着。 糯糯生生折断了他的手腕。 在一声声惨叫中,卢氏尖叫着朝着柴子青扑了过去,换乱的喊着大夫。 她的脑子已经什么都顾不了了,她的男人断了右手,断了右手…… 断了手的人是不能做官的,她扶持这个男人这么多年,刚刚还进宫找娘家人承诺了会提拔。 结果这个人断了手了,断了右手的男人就是废物,朝堂不会重用废物。 不对,不仅仅是不会重要,甚至闲职都不会启用,废物留在清水衙门里,都是有碍观瞻的存在…… “你们是死人吗,还不把这贱婢拿下!”卢氏尖叫着喊道。 丫鬟婆子妈扑将过来就要拿糯糯,哪知道她猛地一掌打出去,好几个大人竟然被她一个小丫头打翻在地,跌出去好几步远。 她朝着周晚吟望了一眼,纵身一跃,穿过房梁,如同灵动的燕子一般,越过高墙,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周晚吟看着乱成一团的屋子,转身带着人就走。 “你伤了你表哥!还想走!”老太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拦在周晚吟面前,凄厉的喊叫起来。 “老太太糊涂了,我不过是闺中弱质女流,哪有那本事伤得了表哥!”周晚吟冷冷的说。 “明明是你下的令!”卢氏扑过来叫道,“你这养不熟的贱人,赔钱货,早知道当初你爹娘死了,我们就不该养你。” “养我?我在柴家这些年,吃穿用度,哪样不是花的周家的钱?” 周晚吟盯着她卢氏:“嫂子这是要拦我?” “你伤了我夫君,休想就这么走了!”卢氏万念俱灰的看着周晚吟,脸上竟然落下泪来。 周晚吟冷笑了一声:“表嫂不会觉得方才没受伤,是糯糯她不能吧。” “你……”卢氏看着满脸冷傲的周晚吟,又气又悲,颤抖的往后退了退。 她不是傻子,那小丫头先是废了十二郎,又废了她夫君,绝非一般的侍女,周晚吟…… 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她从哪里来的这些人手? “嫂子素日喜欢把范阳卢氏挂在嘴边上,我不妨告诉嫂子,方才不伤你,还真是看在你范阳卢氏的面子上。”周晚吟看出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惧怕,微微笑了起来。 周晚吟一步步逼近她,“伤了你,卢家人自然会来找我说理。可伤了你夫君,你能奈我何?” “你……你简直蛮不讲理!”卢氏气得眼中的眼泪哗的一声流了下来。 她清楚的知道,周晚吟说的是事实。 她是卢家的女儿,周晚吟当伤了她,卢家面子上过不去,确实会去宗正府闹一阵。 但周晚吟伤的是她夫君柴子安,那就是柴家自己的官司,卢家人连她都看不上,怎么会为了女婿去宗正府闹? “嫂子喜欢论贵贱门第,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门第,什么叫贵贱。”周晚吟不屑地说。 卢氏绝望的跌倒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完了,彻底的完了。 她男人是个残废,残废不能做官,不能继承爵位,她的未来,和寡妇有什么区别,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周晚吟不屑的冷笑一声,踩着她的衣裙出了门。 她还没走几步,身后爆发出了一声悲愤的嚎叫,柴国公冲着她扑了过来,抖着手指着她破口大骂:“欺人太甚!卢家人伤不得,我柴家人就能伤得了?” 周晚吟的话实在是太伤人了,他彻底的失去了理智。 “是啊,我就是欺人太甚啊!”周晚吟停下步子,回身看着他,“国公爷又能怎么样呢?” “你……你纵着家仆行凶,我要告你!我要到宗正府去告你!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你……你仗着县主身份,竟然在我公府撒野!” “告我?你还敢告我?”周晚吟怒了,“你们抢走我的婢女,随意送人,逼死人命,按照大周律,这是要流放的!” “那只是买来的贱人,这能一样吗!”国公爷激动了,“我们不过是纳个通房,她死了,那是她自己短命,是她自己命贱,还能让我儿子偿命不成!” 笑死,律法?律法算个屁! 本朝律法还说了侯爵以下不得纳妾超过四人呢,谁搭理过? 周晚吟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柴家的也不是生来就是公侯之家的,柴家的先祖是周氏太祖收留的饥民,太祖一统天下的时候,柴家先祖追随他出生入死,不仅战功赫赫,还几次救主于危难,立下汗马功劳。 这才得封护国公,子孙安享荣华。 如今不过百年不到,他们就忘记了祖先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样子,自以为自己是什么贵人血脉,身上流着和别人不一样的血。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护国公府的世子,放荡无形,强抢本县主的婢女做通房,我争执中断他一只手而已,怎么了?这怎么了?难道还要本县主给他偿命吗?” “你!强词夺理!”国公爷疯了。 周晚吟真笑了出来:“论私,你儿子是哥哥,我是妹妹,哥哥抢妹妹的贴身婢女,这是乱伦,论公,我是君你是臣,臣子觊觎君主的婢女,这是谋逆!你儿子断手,是他命贱!” 第136章 你今年多大来着? 国公爷混迹京城几十载,还从没见过这样嚣张的女子! 这女子还是他亲外甥女! 他抖着手指着周晚吟,想破口大骂,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更让他绝望的是,这么多围观的亲友们,竟然没有人替柴家说话。 众人都不是傻子,嘴上没说,心里都有把算盘。 柴家早已是明日黄花…… 他们并不知道周晚吟到底有几斤几两,能不能得罪得起,但是很清楚,柴家……不怕得罪。 真是令人悲伤的事实。 柴家人在上头眼里,同那些婢女奴才,也没有什么区别。 世子的手断了就断了呗,他们家又不是没有儿子没有孙子了,换个人当世子呗。 还能把正在给皇后守灵的县主给杀了偿命吗? 周晚吟说的没错,是他命贱,怨不得别人。 只有柴家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哭哭啼啼的闹着不肯放周晚吟走,虽不肯拦着,但在后头骂骂咧咧的,嘴里没一句干净的话。 周晚吟脚踏在了大门的门槛上,虽不明说,眉头不悦的皱着。 顺喜瞧着她脸色不对,和气的回头冲追着破口大骂的国公爷笑了笑:“国公爷,奴才是伺候皇帝久了的,今日之事,有句实在话,不得不说。” “公公请说。”国公爷虽然对周晚吟没好脸色,但对顺喜却只能陪小心。 “令郎的手,找大夫好生看看,或许能治得好的。”顺喜说。 “或许,或许!”国公爷激动了,“是或许能治好,若治不好呢,难道就要这么放过她吗。” 顺喜依旧很和气:“世子爷和夫人拿妹妹的贴身婢女送人淫乐,还出了人命,这些都是事实。” “那丫头本就是借来的,已经用了十多年了!”国公爷激动,“这怎么也不能算她的贴身侍女!哥哥拿妹妹东西,这怎么了?” “即便是一百年,妹妹的替身侍女,也该小心对待,国公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顺喜面相生得好,和气讨喜,即便说些狠话,也体体面面的,叫人挑不出错来。 “国公爷想得是不错,哥哥拿妹妹一两样东西,都是一家人,有长辈作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可国公爷莫要忘了,周姑娘姓周,是周家人,世子爷要的是表妹身边的人,堂堂国公府世子,这点规矩礼数也该懂得。” “县主本是要在宫里给皇后娘娘守灵的,念着老太太年迈,这才出来拜年。却又正巧瞧见你这府里要给那县主的贴身丫头给世子爷做通房,国公爷莫不是忘了,这是国丧。”顺喜的口气突然冷了下来。 整个柴家突然面色变了变…… “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的,陛下仁慈,并不严查百官守丧,这等阴私之事,你们家里关起门来做着,陛下并不苛责。但你们丧期逼皇家县主的侍女做通房,被打断了手还要去宗正府告县主,这等事,奴才活了几十年,真是闻所未闻!” 国公爷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不……不是这个意思……” 周晚吟懒得搭理他,带着人大步出门去了。 这世上有些事,有些争执,就看人能不能豁得出去。 若是真要状告到宗正府大理寺去,孰是孰非,都是要辩,要争。 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要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她豁得出去,敢做。 柴家人不敢豁出去,就只能吃这闷亏。 一出国公府大门,就见柴家的家将带着仆役兵丁满大街的搜罗糯糯,虽是过年,这些人身上依旧穿着青色的劲装,样式简单,便于行走战斗。 柴家的主子们已经在富贵荣华里消散了尚武的本性,这些世代伺候的家将兵丁倒是训练有素。 周晚吟隐隐有些担心,糯糯性子急躁,人也不大稳重,功夫学的也不怎么样,只有轻功还不错,也不知道能不能跑得出去。 叫柴家人拿住了,却也麻烦。 她在街头站了回儿,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一转头,就见霍七郎带着好几个人站在街边拐角的一个馄饨摊子边上,正直愣愣的看着她。 因是过年,他穿了一身崭新的玄色锦袍,腰上虽没有配玉,但挂了一个十分惹眼的麒麟金牌,衣上祥文翻滚而上,衬得他整个人英气逼人。 周晚吟不远不近的瞧着,突然觉得,这人通身的气派,真真像是个富贵乡里长大的矜贵公子,就这么闲闲的站着,便有一种不惹凡尘的气度。 完全不像是个边陲小官家的愣头青儿子。 “你怎么在这里!”周晚吟惊喜的跑了过去。 “我……方才在前头茶楼喝茶,听到这里喧闹动静,就过来看看。”霍云展颜笑道。 那几个随从十分贴心,快速把被柴家兵丁掀翻的桌椅摆好,麻溜的站到了远处。 霍云抬手请周晚吟一道儿坐下说话,随手将方才捡起的一打筷子放下了,馄饨老板忙不迭道谢,被林副将麻溜的拉去下馄饨去了。 “这几位是?”周晚吟有点震惊的指了指站得跟竹竿似的随从。 霍云愣了一下:“我的随从。” “随从?”周晚吟惊了,“他们都是羽林郎啊!” 霍云:“……” 羽林军专司护卫皇庭,即便是普通的士兵,装备衣甲也是一流,平日出行的时候着鲜艳的软甲,袖口上还有红色的梅花纹样。 京中的老百姓管这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叫羽林郎,一眼就能瞧出来。 霍云揪心的转头看林副将,却发现这小子人竟然跑去和馄饨老板数馄饨去了…… 他看着周晚吟,一时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周晚吟突然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茫然而期待地问:“你又升官了?” 霍云:“额……” 他缓缓坐端正了身体,矜持道:“那倒没有,只是从巡防大营调到了羽林军做中郎将,没有升,是平调。” 刚出仕就是五品,再升就很假了! 周晚吟很佩服的看着他:“真厉害,我听人说做官最怕坐冷板凳,在一个位置上好多年不动,你这刚当官没俩月就换,一定大有前途。” 真是傻人有傻福,这霍七郎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周晚吟偷偷留下了嫉妒的泪水,她跟着皇帝混,升官都没这棒槌快! 霍云瞧她认真的样子,觉得很有趣,顺着她思路道:“是的,听谢参将说,羽林军护卫皇庭,很容易被提拔。” 周晚吟点头,认真的鼓励道:“没错,当今皇帝很开明,慧眼识英才,你好好干,六十岁之前一定能当上车骑将军的!” 霍云一本正经的点头:“我争取五十岁之前当上车骑将军,六十岁升上骠骑将军。” 周晚吟:“……额……” “怎么了?” “你倒也不要太自信了……”周晚吟说。 霍云:“……” 半晌,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当不上骠骑将军。” “这不明摆着么!”周晚吟挠头:“骠骑将军何等英豪,二十多岁就平等北疆了,你二十岁……你今年多大来着?” 霍云道:“刚满二十四。” “几岁?”周晚吟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第137章 皇帝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 周晚吟仔细盯着霍云的脸看了看,这才发现,其实他眉目舒朗,认真看来确实不是个小少年的长相了。 只是人长得精神,眼睛清亮有神。英俊过头了便显出坦荡来,就觉着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你以为我几岁?”霍云觉得有点不对劲。 周晚吟心塞塞的坐了下来,心不在焉的摆摆手:“嗨,就是以为你跟我差不多大。” 大也大不了一两岁的样子。 谁知道…… 这人文武双全不说,还长得英俊招人喜欢,到哪儿都能遇到贵人。 都工作俩月了,身上一点班味都没有。 江湖的风雨吹打不到他,让他容颜常青,二十多了还有一股冰雪之质。 “你以为我是十几岁的……小书生?”霍云问。 周晚吟根本没心情纠结这个,她更用力的摆了摆手:“嗨,这不重要,我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嗯?” “殷家小世子给我的那个会缩骨功的小女孩,她……我得想办法帮她安排跑路!”周晚吟说。 “你说萧诺?” “对糯糯,她……” “我知道了。”霍云神色平静。 “啊?你知道了?”周晚吟蒙了,“你知道什么啊?” 霍云看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他那几个竹竿似的羽林郎:“看到没,中间那个最高的就是他。” 周晚吟:“!!!!” 霍云看她眼睛瞪得老大,温声笑了出来:“他出来的时候正好和我的人撞上,运气很好。” 周晚吟默默把桌上一杯茶摸过来,轻轻喝了一口:“不是她运气好,是你运气好……” 她有点心酸的把杯子放下,抓着霍云的手狠狠的捏了一下。 霍云脸就红了:“你这是?” 周晚吟完全没注意他的脸,快速把他两只手都抓过来,认认真真摆在自己面前,再恭恭敬敬的叠了起来。 然后在霍云惊讶的目光中把自己的右手放了上去。 霍云耳朵一下子就红了,他感觉自己的手背上凉凉的,心口却是热的。 他不自在的想把手抽出来,就见周晚吟闭上了眼睛,严肃的说:“别动!” 他看了看她,没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周晚吟睁开了眼睛,放开了他的手。 他赶紧把手抽了回来,面无表情的坐着。 “你刚刚在干什么?” 周晚吟神秘的一笑:“我吸吸欧气。” “欧气?” 周晚吟得意的笑了笑:“就是好运的意思,我吸了你的欧气,得赶紧回宫去。” 霍云不大高兴:“那伯爵府已经被人连根拔起,你急着回去做什么,你在宫外也没人逼你嫁给他了。” 周晚吟看着他英俊的面庞,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有些松动,她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道:“我要赶紧把你这欧气传给一个人。” “啊?” 周晚吟小声把皇帝被人下毒的事儿告诉了霍云。 “皇帝都被人下毒了,宫里的麻烦大着呢。”周晚吟说,“我这也不知道谁下的毒,会不会针对我。” 霍云愣愣的望着她,心里觉得很高兴。 皇帝被人下毒的事情,他早已从糯糯那里知晓,他没想到周晚吟竟然会主动把这种事情告诉自己。 他心里得意的不行,但脸上却很平静:“这等要命的事情,你为何独独告诉我一个人?” “我这不是要吸你欧气去给皇帝么,这不得告诉你啊。”周晚吟说。 她最近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见了这人,总算是好了很多。 “你说的传欧气,是要传给皇帝?” 周晚吟猛点头:“是啊。” 和霍七郎一比,周惜朝的运气好像格外差,周晚吟觉得他很需要去庙里拜一拜。 霍云目光微妙的闪了闪:“天子富有四海了,他运气不好?” “这算什么运气好!”周晚吟撇撇嘴,“吃不好睡不好,父母双亡,无妻无子,活着有什么意思?” 霍云看着她,小声道:“你果然心疼他。” 周晚吟:“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面前人神情有些失落,于是伸手推了一下他胳膊。 霍云抬起眼睛看着她,目光格外清亮逼人。 周晚吟简直被他的美貌惊呆了!妈耶!这个人的眼睛好像会说话! 过了许久,霍云轻声说:“其实,霍将军也自幼父母双亡,丧亲失友。” 周晚吟感觉他思路太跳跃了,这一下话题已经不知道拐到那里去了,她完全没法接下一句了。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霍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亮亮的眸子看着周晚吟,小声问:“你心疼他吗?” “啊?”周晚吟彻底懵了,这都是啥啊。 霍云想了想,觉得这个词有点不大对劲,他道:“我是说,你同情他吗?” “同情?我疯了吗!”周晚吟惊了,“我自己都父母双亡,孤孤单单一个人,我还是同情同情我自己吧!” 霍云:“……” 这天真的被聊死了。 周晚吟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皇帝是个好人,我不希望他死。” “只是慢性毒,我们一定会找出下毒之人,他不会死的。”霍云把他那乱七八糟的心思收了起来,“你回宫之后一定要自己小心,宫里不比外头……你……离那个东宫里的娘娘远一点。” “我早都得罪她了!”周晚吟道,“还好我现在有皇帝罩着。” 霍云皱了皱眉头:“你也要离皇帝远一点。” 他挥手示意了一下,让林副将将旁人都送出去好几步远,这才认真道:“卢寒烟背靠卢氏,你不可轻敌,她不是你能轻易得罪的。” “她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当做敌人?” 周晚吟想不通,这位前太子妃,如果是想要弄权的话,那她应该是在后宫里妃子们斗,甚至是和太后斗,为什么要针对她? 虽然没怎么正面打交道,但周晚吟明显感觉道她对自己的敌意。 按理说她们两个完全没有冲突啊。 霍云看了看周晚吟,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卢寒烟的情况很复杂,她是卢家培养出来执掌后宫的太子妃,血统高贵,各大豪族和民间都认同她做皇后。 在世人心目中,她就该是国母。 而她自己,也这么认为的。 “她……思慕未央宫的皇帝,十年来一直纠缠不休……”霍云艰难的开口道。 周晚吟一口茶猛地喷了出来:“皇……皇帝……他……咳咳咳咳……” 这八卦实在是太离谱了,周晚吟险些呛死。 “我一时跟你说不清楚,总之你离他们远一点。”霍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周晚吟惊了,“他们两个可是……是……叔嫂啊!” 卢寒烟确实漂亮,非常非常的漂亮,卢家女人的漂亮是那种摄人心魄的漂亮,高贵大气,一眼便知事那种富贵乡里长大,真金白银琼浆玉液养出来的大美人。 不说卢寒烟,就连周晚吟的表嫂卢氏,她往那里一站,都会显得别家的姑娘有股子土气,穷酸气。 她们光身量就比别的人身量高,肤色也比别的姑娘肤色白,穿戴也比别人精细用心,审美都高了好几个档次。 用神仙妃子形容她们也十分贴切。 但……皇帝是猪油蒙了心吗!跟这种人搅和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霍云眉头深深的皱起,“皇帝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 “卢寒烟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正常人永远猜不到她要干什么。” 第138章 我拿给他的,他一定会喝。 卢家极富极贵,家中豢养数不尽的娇童美婢,风月手段也绝非寻常人家可比。 周惜朝从偏远的临安进京的时候不过十六岁,卢寒烟对他摆了不少风月局。 只可惜他受伤之后身体不好,常常犯病,且困倦不安,对卢寒烟的那些勾引手段完全没察觉出来。 霍云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或许是他跟东宫关系一直亲厚,又或许他那时候年纪不大,卢寒烟自认凭着那些情分能拿捏了他和自己站在一起,很多事情并不避他。 他起初什么不懂,以为是守寡的卢姐姐爱上了风华正茂的皇帝,甚至有些同情她。 后来日久天长,他才知道东宫对未央宫有着一种黏黏稠稠的,渗人的掌控欲。 “这里头的事情很复杂,我一时跟你说不明白。”霍云说,“你尽管当自己是周家皇室的县主就好,不要同皇帝牵扯太深。” 卢氏这跟参天大树,他需要自己来清理,在此之前,他不希望周晚吟受到伤害。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周晚吟在这震惊中回过神来,简直对他的八卦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 霍云淡淡道:“东宫娘娘在宫里招摇过市,许多事情其实并不避人,走漏一些风声也不奇怪。” “那这事儿……皇帝知道吗?”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除了他自己感觉,谁敢告诉他。”霍云看了她一眼。“别人若是恨你,伤害你,你或许能感觉到,但一个人默默的观察你……你怎么会感觉得到?” 周晚吟听他说得,越发觉得渗人。 她招来糯糯交代了几句查下毒的事情,便心事重重的同霍云告别了。 霍云瞧着她的背影,心头也越发沉重起来。 皇帝的毒,除了卢寒烟,他想不出来还能有谁下的。 可是…… 堂堂天子,他素日里的饮食都十分注意,每样入口的东西顺喜都会仔细检查,卢寒烟是怎么做到给他下毒的。 “末将听人说……西域有一种含羞丹,能藏在女人的身体里,日久天长,这女子发肤之间能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勾引男人同她朝夕相处,最后这毒便进入男子体内。”林副将看他发愁,认真的建议道,“会不会是后宫里哪个受宠的美人……” “鬼扯,这含羞丹是西域魔药,剧毒,别说长期服用了,只要沾染上了,不出半个时辰就死了。”糯糯说。 林副将道:“那有没有这类药物,先下在某个不要紧的人身上,然后再传给别人?” “不可能,如果真有这种药,那皇帝身边就会有一个非常亲近的人,比他病的更重。”糯糯道,“她有什么体弱多病的爱妃吗?” 霍云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没有,他身体不好,并没有受宠的妃子……” 他自寒冷的桌边起身,踩着积雪走进寒风里:“先不要让陛下知道,让顺喜严查未央宫里进出的物件。” 林副将跟在他后头,闷闷的点了点头。 他有点替自家将军着急,周姑娘光顾着心疼皇帝陛下了,完全不知道他家将军身上也是压着天下太平的担子。 ———————————— 深夜,周晚吟废了柴子青一只手的事到底还是传进了东宫。 卢寒烟正在查看端王的功课,听到消息头也没有抬的回道:“让世子夫人别哭了,世子废了,她还有两个儿子,好生照顾儿子,福气在后头。” 那传话的宫人领命正要出去,又被她给叫住了。 “嘉盈县主回宫之后,去做了什么?” 那美貌宫人愣了一下,才道:“奴婢没有多注意,只是陛下晚饭后去了太极殿上香,大听太极殿的小太监说,陛下心情极好,还约了县主明日下午在校场射箭。” 卢寒烟眉头一皱:“射箭?” “县主说想学骑射,陛下兴致好,说要明日过去看看。” 卢寒烟不悦的把手上的书放下,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陛下不是病了么,怎么还能去校场……” 明明已经加了好几倍的量放进汤里,为什么…… 宫人头上冒出了冷汗,小心翼翼道:“听说……是那日县主给了个荷包,里头装了蜜饯,陛下吃了之后,半夜犯恶心,把汤药都吐了出来。” 卢寒烟气得手抖,她在外人面前端庄大方,明艳绝伦,但私下里性子并不好。 恼恨起来抓起案上的书就要撕。 端王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母亲,这是孩儿的课业!你不能撕。”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你的课业!”卢寒烟烦透了,“皇后落葬之后,他就要册封顾氏、崔氏的女子为妃!到时候他生了儿子,你课业再好有什么用!” 端王低着头,手上稍稍用力,把皱了的书本整理好,不温不火的说:“明日是小朝会,皇叔要检查我功课的,他不喜欢我不爱惜书本。”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崔氏民望富贵虽然不及卢氏,若是册封为后,生下皇子,就没有你的位置了!”卢寒烟气炸了。 她很不喜欢儿子这温温吞吞的样子,设么都要她来操心着急。 “母亲,崔家姑娘才六岁,皇叔不可能让她做皇后的。”端王不高兴的看了卢寒烟一眼,不疾不徐的坐下来,继续抄写。 他天分很高,先生对他课业要求很严格,他自重身份,平日里在一众皇室子弟那里总要拿最好的成绩。 每次皇叔检查的时候,先生都要当众夸赞他一番。 “崔氏太小,还有顾氏!”卢寒烟咬牙切齿,“自从那个顾五进了宫,太后整日让她陪着说话……她这是起了心思要扶持自己娘家人了。” 她是真的有点慌,平日里清心寡欲的皇帝突然准备纳新人,这本就另她无所适从了。 而最让她恐慌的是,她完全看不透霍云了…… 那个天真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人,她完全没有办法再摸透他的路数了。 端王放下笔:“皇叔的生母同顾家人争斗半生,最后惨淡收场,他心里膈应,不会立顾家人为后,母亲,你多虑了。” 卢寒烟不悦的看了儿子一眼:“你懂什么!膈应是一回事,宠幸不宠幸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便不立后,但也不耽误他生儿子!只要他有了自己的儿子,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从前的药都是慢慢给的,这一次,她不得不冒险加大量。 量大了反应很大,容易被人发觉出来,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一旦皇帝起了心思,宠幸了别的女人,生下了儿子,那她这十年的辛苦盘算就都落了空。 端王不疾不徐的将功课整理好,缓缓抬头看着卢寒烟:“母亲急什么,那东西,再给他用一次,不就行了?” “上次加大了药量,做的太明显,未央宫一定加紧戒备,没那么容易!” “我拿给他的,他一定会喝。”端王说。 第139章 皇叔尝尝。 天色将暗未暗,殷深教了周晚吟两个时辰,周晚吟还是连弓都拉不开来。 小世子生平生平还未见过如此笨的学生,他自己射了两箭壶的箭,箭箭都是正中靶心,他不明白为什么周晚吟拉弓的姿势总是不对劲,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对。 好不容易对了这里,那里又不对了! 周晚吟累的眼冒金星,她头晕眼花的摆了摆手,往席上一坐:“不学了不学了,我拉不开,我还是学骑马吧。” “你连射箭都不会,就想骑马,你这是好高骛远!” 殷深气恼的把宝弓往地上一丢,神情严肃:“你……你起来,这才学了两个时辰,你拉弓都不会,这是半途而废!” 周晚吟欲哭无泪,这位小世子简直是个缩小版的棒槌! 她只是随口说想要学学骑射,殷深就自告奋勇说要教他,嗯,这孩子教得很用心,就是太严格了点。 “我真不行,我还是学骑马吧,我学会了骑马,打不过别人还可以骑马逃命!”周晚吟败给他了。 殷深不大会擅长和人争执,他幽幽看了周晚吟一眼:“你真的要学骑马?” 周晚吟点头:“嗯嗯嗯。” 殷深气急,把手指放在唇边,狠狠用力一吹。 伴随着一声长啸,远方一匹白色的骏马狂奔而来,扬起一路烟尘,那马高大无比,绕着两人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它一边跑还一边叫,周晚吟仰头望着骏马,缓缓抬手把脸上的灰尘擦了擦。 殷深道:“你骑吧。” 周晚吟:“……” 殷深鼓着腮帮子身手拍了拍自己的宝马:“你不是要骑吗?” “我怕它把我摔死了……” 殷深给了她一个我早就知道的白眼:“你清醒一点,你都上不去。” 周晚吟:“……” 过分了哈! “马通人性,又桀骜不驯,你连我的弓都拉不开,它不会让你骑它的。”小世子一本正经的教训,“你还是老实学拉弓吧。” “这马还欺软怕硬?” 殷深不高兴的白了她一眼:“这是强者为王。” 他说着亲昵的拍了拍自己宝马的马背,说了一声:“去吧。” 那马又向来时那样,风一样的跑了。 周晚吟怀疑他在怀疑自己的脑子,但此时并没有力气证明自己,觉得有点心痛。 她心痛了没一会儿,端王就来了。 小殿下比殷深大两岁,教他读书的太傅要求更严,他每日来校场的时候不多,加上他本来就不大爱弓马骑射,来的更不勤了。 “本来都要回去母亲那里吃饭了,听说你在这里当起了先生,特意来看看。”端王看着依旧气鼓鼓的殷深,笑眯眯的说。 殷深有点不好意思,抿了抿唇,规规矩矩的坐下喝水。 端王笑道:“皇叔说,夫子循循善诱,你这才教了两个时辰就气垒了,这怎么行?” 殷深闷闷的低着头喝水:“她不用心。” 他自小刻苦端正,不大想打击周晚吟的信心,便捡了个不要紧的说。 周晚吟道:“你还不如说我笨呢!” 端王冲周晚吟笑道:“我方才在后面瞧了好半天了,周姐姐,你别听他的,你不是拉弓的姿势不对。” “哦?” 殷深惊了:“你别听他胡说,你站都站不直,怎么拉得满射得准!” 端王很体贴的笑了笑:“那不是不用心,也不是笨,是她力气不够。” “力气不够?” “拉弓的时候力气不够,又心里着急慌乱,左支右绌,当然姿势不对,咱们是常练习的,一来对弓马已经熟悉了,二是熟能生巧。”端王温声说,他看了看殷深,“你自己天分好,便常常觉得别人也该是这样的。” 殷深眨了眨眼睛,仔细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他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周晚吟感激的看了端王一眼,端王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她原先觉得这端王是卢寒烟的儿子,并不是很喜欢他,今日看来,他大约就是文弱了点,被母亲压制的有些优柔寡断的。 人还是挺不错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有伺候的太监宫人搬来桌子条案,要摆晚膳。 端王就站起来要回去。 “你才来就走?”殷深急了,“饭都不一起吃?” 端王尴尬道:“母亲让我回去陪着一道儿用饭。” “一起吃个饭怎么了!”周晚吟惊了,“你都多大了,还要母亲喂饭?” 端王尴尬的张了张口,半晌才尴尬的笑了笑:“母亲说校场里尘土飞扬的,吃的也不精细,东宫里有小厨房……” 周晚吟震惊:“这饭皇帝都吃得,你母亲这也太挑剔了!” 端王被说的不好意思,俊俏的小脸微微有些发红,他道:“不是挑剔,是母亲守寡多年,冷清无聊,想要儿子多陪在身边,所以才每日让我陪着一道儿吃饭。” 周晚吟感觉一阵窒息。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是喜欢呼朋引伴的时候,卢寒烟竟然把儿子管的这么死,连顿饭都不让他在外面吃。 顿顿饭都要儿子陪着…… “陛下一会儿要过来看县主学的怎么样,你不陪着吗?”殷深问。 端王遥遥望了一眼不远处一对灯火正慢慢过来,是皇帝的銮驾要到了。 他手指在袖子里微微用力,脸上依旧温吞的道:“皇叔难得有兴致来校场,你一会儿可要好好表现。” 殷深不高兴:“我是进宫给你当伴学,我表现什么?” 他和端王年岁差不多,素日里关系还不错,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端王这么大的人了,这么粘着母亲,太听话了。 简直不像个男孩子! 端王看他不高兴,脸上微微笑了起来:“你别不高兴,我给你吃果脯。”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来一个小匣子,拿了一颗果脯:“这是东宫里秘制的果脯,很甜,你吃一个,就不跟我闹脾气了。” 殷深依旧不大高兴,刚想说点什么,就见皇帝陛下人已经到了。 他今日心情好,銮驾未到,他自个儿大步走来了。 “怎么了?”他问道。 殷深不大愿意当着皇帝的面提端王母亲的事,便低着头站着,也不说话。 周惜朝好整以暇的抱臂看着他,颇觉有趣。 殷深谨慎严肃,小小年纪看山去便觉得很靠谱,宛如缩小了的霍骠骑。 只不过霍骠骑是天生不爱说话,懒得搭理人,这孩子是谨慎端方,到底不大一样。 端王瞧见他却是格外高兴,随意的行了礼,撒花的迎过去抱着他胳膊:“母亲要我回去吃饭,殷深不高兴,我拿果脯给他吃。” “那你可哄不好他了。”周惜朝笑道,“他从小就不爱吃甜的。” 端王顺手把手上果脯递给周惜朝:“他没口服,我最爱吃了,皇叔尝尝。” 第140章 认识了周晚吟,这才觉得日子有了色彩。 端王幼年丧父,跟着母亲长大,性子虽然不至于懦弱,但确实不像殷深那样果决,周惜朝曾严厉的说过他几次,结果发觉他越发胆怯,只能作罢。 他有些粘着母亲,又自幼爱吃甜食,宗亲里的半大少年难免觉得他怪异。 因着他身份尊贵,面上不敢多说什么,但私下里却少不了取笑他。 周惜朝看他兴致勃勃的拿着果脯,不忍拒绝,便低头就着他的手吃了一个。 “甜吗?”端王看他吃了,脸上笑意更深,期待的问。 周惜朝含笑点了点头。 周晚吟看他笑得好看,隐隐有些心动,也过去管端王要果脯,端王兴致勃勃的把匣子里的果脯打开,要分给众人。 殷深拉住周晚吟:“周姐姐你别信他们,他的果脯甜的腻人,不好吃。” “哪有腻人,是你不爱吃。”端王道。 殷深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小丫头,每天抱着蜜饯果脯匣子看画本子。” 端王撇撇嘴,不搭理他了,拿了个果脯递给周晚吟。 周晚吟凑趣的咬一口,登时一股诡异的甜腻味道直冲天灵盖,她被甜的整个人一激灵,狠狠的吐出来。 “你这……也太甜了!” 周晚吟转头看周惜朝,发现他正拿手扶着额头在笑,显然早知道这结果。 她正舌头发颤间,太监宫女们乌压压一片的赶到了,顺喜指点了众人将桌案在廊下摆好,御膳房的伺候的宫人也将晚膳端了过来。 小殷深见加了许多菜,一本正经的小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期待,拉着端王去要给陛下布菜,还好心的端了茶水给周晚吟喝了一口。 周惜朝袖着手远远的站在廊下看着,脸上还在笑,宫灯上的流苏垂在他耳边,盖到了他的发冠,他都没有发觉。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周晚吟过去伸手把他脸上的手拿了下来,控诉道。 周惜朝趁人不注意,凑近她耳边低声道:“端王天天抱着他的零嘴匣子,他自己吃习惯了不觉得腻。” 周晚吟“嘶”了一声:“他这么吃,不怕吃出病来啊。” “放心,他母亲会看管好他的。”周惜朝笑着说。 正说着殷深过啦拉他们入席,周惜朝刚一坐下,端王就红着脸要走。 他还是闹着要回去陪母亲吃饭。 殷深失落的不行,小声道:“还说是好朋友呢,一起吃饭都不行。” 他虽然英勇果决,但毕竟年纪小,唯一的阿姐不在身边,晚饭时候正是倦鸟归林的时候,他难免觉得孤单失落。 周惜朝看在眼里,冲端王道:“你母亲管得严,今日破例一次,陪皇叔吃饭,想来你目前也是答应的。” 端王抬起眼睛看着他,又拿了一颗果脯,甜甜的笑道:“那皇叔再陪我吃一颗才行。” 周惜朝拿他没办法,只好低头又含进了嘴里。 端王看他吃了两颗果脯,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也吃了一颗,笑眯眯的坐下来陪着一道儿吃饭。 —————— 吃完饭后,殷深和端王就回去了。 周惜朝就想看周晚吟的成果,周晚吟艰难的摆了摆手:“算了,我不是那块料……” 都学了一下午了,她门都没摸到。 周惜朝闷声笑了笑,起身往靶场走了走,顺喜体贴的让人把箭袋和宝弓捧了过来。 周惜朝弯弓搭箭,凝神看着靶子,静默不语。 周晚吟看着他的宝弓,有点紧张。 无他,她怕这人中毒之后拉不开弓,会失望。 周惜朝还不知道他的身体是中了毒,他只以为自己是病了,时好时坏,缠缠绵绵的病了十来年,这会儿觉得自己状态好,他就又支棱了起来。 想试一试自己的本事。 周晚吟想了想,赶紧跑了过去,手搭在他弓上:“我想试试,你教我吧。” 周惜朝正要拉弓射箭,身前突然冒了个人,他一时哭笑不得。 周晚吟的头顶,正好在他的鼻子的位置,少女发间带着淡淡的香草的气息,让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暖了起来。 “拿着。”周惜朝把宝弓给她,自己微微退开一点,“这是我常用的弓,你拉不开,你拿着,我教你怎么拿好弓。” 周晚吟拿着他雕着彩凤的宝弓,登时觉得自己也支棱了起来。 这宝弓拿在手里,就比殷深那张手感好很多。 虽然拉不开,但这么贵的弓,赶紧拿在手里自己都变值钱了! “我这姿势对吗?”周晚吟问,装备好了,她学习的热情也大增了起来。 周惜朝站在一旁看着她,微微笑了笑:“不错了,你背挺直了,别紧张,你只是拿着弓,别老看它。” 周晚吟听话的照做,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转头冲周惜朝道:“你快过来。” 周惜朝茫然的过去:“怎么了?” “快,把手搭在我手上。”周晚吟说。 周惜朝:“!!!” 他愣了一下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走过去,学着才子佳人画本子里那样,站在周晚吟身后,微微低下头,将人环在怀里,手慢慢的覆上她的双手。 周晚吟只觉背后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手背上是凉凉的。 她目光不由得盯上了周惜朝的手指。 手指很白,骨节分明,像是上好的白玉雕成的。 “怎么了?”周惜朝见她许久没动静,更不好意思了,他就想松手。 “别动!”周晚吟大叫了一声。 刚要走开的周惜朝被她吓了一大跳,手指微微收紧:“怎么了?” “别动,千万别动……”周晚吟屏住呼吸,小声道,“吸欧气不能打断。” “吸欧气?”周惜朝懵了一下下,他感觉这个词怪怪的。 周晚吟解释道:“就是传递好运的意思。” 她稍稍转了转头,歪着脑袋看着周惜朝俊雅的面庞,笑眯眯道:“我今天找了个运气特别好的人,从他那里吸了不少好运,现在传给你。” “采阴补阳?”周惜朝笑道,“幼稚。” 周晚吟费力的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信心你懂不。” 心里给自己一些好的暗示,心情都会好很多的。 周惜朝看着她的面庞,突然想觉得心情很好。 等到端王满了十五岁,他就慢慢让那孩子监国,自己得了空闲,就去江南养病。 京城的空气干燥,雨水少,他自从来了这里,经常缠绵病榻,总觉得连天都灰蒙蒙的。 直到认识了周晚吟,这才觉得日子有了色彩。 她也是江南来的…… 他想到这里,觉得心口渐渐暖了起来,低声说:“我教你射箭。” 周晚吟只觉得手上的宝弓猛地拉开,手一松,箭正中靶心。 “中了!”她欢呼着跑过去拔下羽箭。 一回头,却见周惜朝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第141章 线索 屋子里的光亮得有些刺眼,周惜朝下意识的抬了抬手遮挡一下,顺着光亮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未央宫的锦帐里。 床边似乎是坐着人,隔着锦帐看,应该是周晚吟。 灯影摇曳,能看到头上凤钗微微晃动着,好像一只将要飞起的凤凰。 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甜蜜。 他这会儿嗓子有点哑,没什么力气说话,便缓缓伸手拨开了床帐。 “醒了。”周晚吟惊喜地叫了一声。 周惜朝正对上她惊喜的面容,一时间开心的不得了,他心里百转千回,就着姿势呆呆的看着她,更不肯说话了。 锦绣江山,玲珑设计,他来红尘里走这一遭,生死线上来来回回多少次。 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 一睁开眼睛,有一个人惊喜的看着他。 “陛下醒了,快快快……”顺喜着急慌乱的声音传过来,周惜朝猛地抬头,这才发现…… 满屋子全是人。 不但有周晚吟,还有一屋子的太医! 他有点后悔掀开帘子了…… 太医们方才一直守在外头,听说皇帝醒了,慌忙过来把脉。 周惜朝有些困倦的坐起来,把手给出去,没过一会儿,太医们便出了主意,又要开药。 “来来回回都是这些药,朕喝的人都苦了。”周惜朝抽回了手,难得的抱怨了几句。 他方才昏迷中早迷迷糊糊被人灌了不知道多少汤药,这些年来喝药跟喝茶似的,他早就习惯了。 他自幼便心思缜密,又心高气傲,别说是喝药这点小事,即便是刀剑加身,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刻不知怎么的,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抱怨。 “陛下日里万机,忧思困顿,本就受了风寒,亏空了不少,若不仔细调理,恐怕难以痊愈。”太医们也不知道皇帝这是怎么了,只好一本正经的解释。 “这药苦死了,朕不爱喝。”周惜朝说,“这话朕都听了好多年了。” 他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有些期待的故意别过头看着窗外。 太医们一脸茫然的看了看顺喜,不大明白平日里端方宽厚的皇帝怎么突然嫌药苦起来了。 顺喜哪儿知道该怎么办,尴尬的笑了笑。 周晚吟看太医为难的样子,劝道:“你若是觉得药太苦了,下一回喝的时候就捏住自己的鼻子,然后一口闷下去,再赶紧喝一口糖水。” 周惜朝觉得她劝的不够用心,一本正经道:“捏住鼻子喝药会呛住。” 周晚吟急了:“那让采萍给你做蜜饯?她最会做这些了,昨儿也里给我做了不少,可好吃了。” 周惜朝:“……” 他有点烦躁的摆了摆手,顺喜会意,识趣的领着太医们出去说话了。 等人一走,周晚吟就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周惜朝。 虽然太医说没什么大问题,但她知道,这不是生病,而是毒更严重了。 调查下毒之人的事情,她已经交给糯糯和霍七郎,如今这人中毒更深,恐怕他忧思难过,会加重病症。 她一时也不敢告诉他,就站在原地凝神想了想。 周惜朝看她脸上担忧之色,心里微微有些得意,方才那种莫名其妙的委屈都消散了,他煞有介事的道:“你还说你这个欧气有用,我看……你这八成是被哪个骗子给骗了。” “你还有心思笑,都晕过去了……”周晚吟说。 周惜朝摆了摆手:“一直都这样,我这些日子也确实没怎么注意,开年奏折多……” 正说着,采萍端了碗热汤过来,周晚吟便拿给他道:“这是采萍做的补气的汤药,你感紧趁热喝一些,暖暖胃,一会儿喝药的时候省的又吐出来。” 周惜朝听她这样说,觉得自己昏迷的时候被灌药的样子恐怕不会好看。 他惯会人前逞强,闻言二话不说赶紧喝了热汤。 “你这汤……是……”他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采萍,微微笑了起来,“你便是那个江南周家的丫头?” “是,奴婢采萍……刚回到姑娘身边伺候的。”采萍低着头说,“姑娘说陛下是江南长大的,这是江南的口味,想来陛下会喜欢。” “倒也不是喜欢,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周惜朝说。 他向来对这些口腹之欲不大上心,宫里的御膳的样式也都是遵循先帝时候的规矩,用的都是京城的菜式。 他自己不在意,宫人们知道他好伺候,便也不去钻研他平日里的喜好。 “朕很多年没有喝到这个汤了,你有心了。”周惜朝微微笑道。 采萍愣了一下,呆呆的望着他。 她是做惯了奴婢的人,在柴家跟着世子夫妇当牛做马了十来年,再怎么尽心服侍,卢氏和柴子青也不过是少打她一些。 没想到皇帝竟然还会夸她有心。 他也知道,这皇帝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并不会真的把这些下人放在心上,不过是性子好一些,为人谦谦君子。 这句“有心了”,想来也不过是顺嘴说一些漂亮话罢了。 但有些漂亮话,有的人肯说,有些人不肯说。 人家肯做这君子,便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她为奴为婢的人,有时候不管主子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日子都能好过一些,最怕的是遇到真小人活畜生。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微微的有些发红。 “你这丫头,怎么哭了?”周晚吟急了。 采萍擦了擦眼睛:“这是采月教我做的汤,如果她在,今日得陛下夸奖的人便是她了。” “她怎么了?”周惜朝愣了一下。 “她……喝了那要人命的药,身子日日败下去,冬天的时候风寒没熬过去,一尸两命,就死了。” 第142章 人心都疯了! 周晚吟大闹国公府的事周惜朝早已知道,但他整日忙乱,倒也没仔细追究里头的内情,此时人在病中,听采萍这样说,不免有些不高兴。 “要人命的药?” “府里的规矩,丫头们去伺候世子,夫人都要赐茶汤,那茶汤伤元气,使女子不能受孕。”采萍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大丫鬟,见了皇帝,倒也不失了礼数,只规规矩矩回话。 “还有这种东西?”周惜朝皱眉。 “先前卢家少主大婚,夫人回娘家住了好些日子,世子要了采月伺候,夫人回来的时候,她有了身孕,夫人就日日要她喝那茶汤……”采萍抹着眼泪,低低的抽气起来。 “世子身边受宠的姨娘多喝了几次尚且香消玉殒,何况采月身怀六甲,日日喝着,哪里还有命在。” 周惜朝眉头越皱越深,先帝在位时曾严令家主随意打杀奴婢,但一直收效甚微。 奴婢通买卖,主家即便残害虐待死了,也极少有人会去告官。 况且就算有人肯告,侯门深似海,官府想要找证据,也是千难万难。 是以公侯之家的主母刻薄打骂下人,本不算稀奇。 即便如此,主子毒杀奴婢和主子脾气暴躁失手打死是两码事! 高门主母竟然专门配了毒药炮制主君身边的女子,实在是闻所未闻。 “既然已经是柴子青身边人,都怀了身孕,他也不管吗?”周惜朝问,他不待采萍回话,已经自榻上起身,披衣往案前坐了。 这位护国公世子虽不算天资过人,但官声一直很不错。他又是卢家的女婿,朝中一直有人夸他为人寡言稳重,严于律己,稳重踏实。 采萍有些害怕的看了看周晚吟,周晚吟鼓励道:“陛下问什么,你说便是。” “世子向来不管这些内院的事情。”采萍低着头,用细弱的声音说。 “不管?”周惜朝都蒙了,“那他怎么还……同侍女姬妾混在一起?” 霍云也不管内院的事情,他一去北疆好几年,回来的时候府里的侍女丫头们闲的在后院翻花绳玩,都没认出他来。 他没空打理偌大的将军府内宅,又嫌人多费银子,干脆把侍女们都放回了家。 只留了几个做饭的大婶, 这还是林副将极力劝谏之下才留下的…… 周惜朝神情微妙的看了采萍一眼,这位柴世子的不管和霍云的不管,好像不是一个意思啊。 “世子说了,后院应该交给夫人管,夫人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他只要有人尽心伺候便好。”采萍说,“伺候了世子的人,都活不长。” “顺喜!”周惜朝难得动了怒,“你去一趟,把柴国公父子带进宫来,朕要好好问一问他们,天子脚下,谁给他们的胆子擅杀人命。” 端王马上就要过十五岁生辰,出宫建府,卢家还想举荐这个名声不错的女婿。 他一定得查问清楚。 “那世子夫人呢?”顺喜问道。 周惜朝皱了皱眉,“朕考教臣工德行,不必传召府内宅妇人进宫。” 顺喜点了点头,也知他是真动了气,赶忙派人过去传话去了。 知他又要劳神,忙又亲自去备了参茶过来。 周晚吟也没想到他要过问这个,有些惊讶,她从前住在柴家,柴家压根不把奴婢当回事,随意打杀买卖。 ———————— 没过一会儿,就见卢寒烟带着人浩浩荡荡已经到了门口。 “陛下!”卢寒烟百转千回的叫了一声,急匆匆的进了屋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皇嫂这是做什么!”周惜朝目光凉凉的看着她。 卢寒烟也不知他为何这样冷淡,只诚恳的望着他:“陛下,妾身是来给护国公付的世子和夫人求情的。” 周惜朝沉默的看着她,并不说话。 周晚吟急了:“太妃娘娘,世子夫妇涉嫌残害侍女,陛下正要过问,有何可要求情的?” 还没查呢,她就在这拦着想要不了了之。消息果然灵通。 “还在正月,陛下就要因为一个侍女,缉拿国公府的世子去大理寺问罪吗?”卢寒烟冲皇帝郑重的叩首,“陛下,除夕夜县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难道还要再生一次事端吗?” “什么叫我生事端!”周晚吟惊了,“生事的明明是你们家!” “这不过是内宅里一些争风吃醋的小事,陛下怎可因为县主的缘故,掀起风浪,惹得朝野不宁呢。” 周晚吟都气炸了。 这话说的,好像是她不安分要让他们胡作非为的一样! “小事?人命关天,皇嫂认为这是小事?”周惜朝不疾不徐的说,还冲卢寒烟冷淡的笑了笑。 卢寒烟赶忙道:“话自然不能这么说,只是夫人同侍妾们争风吃醋,有身孕之人身子弱,受不得打击,这才一尸两命,陛下,妾身会好好教好堂妹的……” 周惜朝淡淡道:“朕并不会这个时候拿世子夫人进宫,朕要见的,是世子。” “世子如今已经伤了手腕,还在求医问药,请陛下体恤他……”卢寒烟说。 “体恤他?”周惜朝端了参茶过来喝了一口,平静道:“他自己唐突无状,这才被县主的丫头伤了手,朕体恤他什么?” “世子同夫人伉俪情深,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伉俪情深?”周晚吟忍不住叫了出来。 疯了吗!柴子青这么荒淫的人有什么爱情! 卢寒烟抬起她高傲的头,望着周晚吟:“他当日迎娶我堂妹时曾当众许诺,一生爱她敬她,绝不生异腹子。” 周晚吟:“???” 只和其他人颠鸾倒凤,不生孩子,这也算伉俪情深? “那些奴婢都是世子夫人亲自挑选,调教好的,忠厚老实的。”卢寒烟道。 “她们虽然伺候了世子,但并不能得到世子的心。夫人并没有故意要害她,只是世子为了遵守承诺,令侍妾们不必生育子嗣,这才出了意外。” “意外?”周惜朝声音骤然发冷,“妇人怀胎十月,瓜熟蒂落自然生产尚且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用虎狼之药逼迫她们打掉胎儿,这无异于草菅人命。” “陛下,君子一诺千金,世子为了承诺,这些年来不让姬妾产子,宁肯让自己子嗣单薄,如此情义,好些人都在歌颂他的德行。何必因为一个小小的侍女而责难他呢?”卢寒烟道。 第143章 朕也不是会一直都做君子的 “一派胡言!”周晚吟彻底的怒了,“他们鹣鲽情深侍他们的事,凭什么要让别的人拿命来陪!” “本宫方才说了,世子让侍妾堕胎,是为了遵守承诺。”卢寒烟不悦道,“君子一诺千金,岂能食言而肥!” “遵守承诺就要害别人的性命?” “世子和夫人并没有要害那丫头的性命,只是那丫头命不好,没熬过去,府里也已经赔了银子给她兄长了!”卢寒烟不悦的看了一眼周晚吟。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跪着和皇帝说话就算了,旁边还站着个小姑娘。 一个江南来的小丫头片子,她能懂什么? “她的兄长在她六岁的时候,为了三两银子的赌资,把她卖进青楼里,若不是周家把她买回来……”周晚吟冷冷的看着她,“太妃娘娘,你补偿她的兄长,不怕亏心吗?” “这样么……”卢寒烟尴尬的一下,“那这丫头确实是命不好。” “不是她命不好,是你们太歹毒!”周晚吟再忍不住,厉声说。 “自己恩爱也好,怨恨也好,你们要生要死都是你们自己的事,凭什么要让别人的替你们的故事受罪!”她说完朝着周惜朝跪了下去。 “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柴子青夫妇草菅人命,该受严惩。” 这是她第一次朝着周惜朝下跪,不是跪她的朋友周韶周公子。 而是跪君临天下的帝王,泽披万方的天子。 “本宫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是意外,只是那丫头命不好!”卢寒烟不耐烦的说,她懒得搭理周晚吟,目光直直的望着皇帝。 “世子克己复礼,对夫人一片真心,从不沉迷女色,是个很难得的年轻人。” 卢寒烟话说完,又认真的磕了一个头。 果然,她见到皇帝自案前站了起来。 周惜朝向来不怎么在意虚礼,她又是长嫂,除非大场合,东宫觐见未央宫都不必行跪拜大礼。 她今日情急之下为公府求情才下跪,按照习惯,这年轻的皇帝该过来扶她起来了。 然而周惜朝却走到了她跟前,微微笑了开来,问道:“太妃说时人歌颂柴世子的德行,朕想问一问,是如何称颂的。” “这……自然是克己复礼,守信重诺。”卢寒烟说。 周惜朝人已经到了她面前,精致的鞋面就在她眼前。年轻的皇帝一向很给她这嫂子面子,这还是第一次让她跪这么久。 她拿娇惯了,觉得有些不舒服。 “克己复礼……太妃不妨说说,何为克己复礼。”周惜朝又笑了。 这笑同他平日里的笑很不一样,是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笑。 “是……”卢寒烟愣了一下,有些说不下去。 “太妃不知道,朕来告诉你。”周惜朝说,“克己,是克制私欲,克制自己的私欲。不是别人的。” 周惜朝一抬手打翻了烛台,吓得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卢寒烟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世人称颂君子克己复礼,坐怀不乱,不沉迷女色,是要男子爱护妻子,不背叛妻子,不招惹别的女子。不是让你白日宣淫,和姬妾侍婢鬼混,再把她们杀掉。” 周惜朝愤怒的说。 他冲门外冷冷的叫了一声:“端王进来!” 话音一落,就见端王慢吞吞的自门外进了门来,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皇叔……我……” “你在外头多久了?” “我……” “朕问你多久了!” “我……和母妃一道儿来的……”端王很少见他发火,有些怯弱的低着头,不敢看他。 周惜朝一个窝心脚朝着他踹了过去:“混账!” 端王被踹的倒退好几步,委屈的跪在地上,红着眼睛道:“皇叔,你消消气……” “周明冲,你太让朕失望了!”周惜朝又一脚踹了过去,“你还敢过来!” “陛下!”卢寒烟慌忙过去扶起儿子,并排跪好,“我们母子纵有不是,陛下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她搂着端王凄凄的哭了起来:“端王自幼体弱多病,幼年丧父,孤苦无依,陛下纵是厌恶了,也不必如此,我们母子……” “闭嘴!”周惜朝呵斥了一声,他胃里翻江倒海的疼起来。 人一受了疼,便压不住情绪,他见端王缩在母亲怀里,话也不敢说的样子,心头愤怒更甚。 “皇叔,我知道错了……”端王胡乱的叫了一句。 “不……你不知道。”周惜朝冷冷的说,“这么久了,你还是不知道。” 他手指缓缓握成拳:“朕同你说过很多次,天下并非朕一人之天下,你如此目光短浅,庸碌无为,怎能成大器!” “滚……”他漠然的摆了摆手,“带着你的母亲,滚回去,别让朕再看到你。” 卢寒烟不知哪里触怒了他,讷讷道:“陛下,你……” “太妃,朕也不是会一直都做君子的。”周惜朝淡淡说。 卢寒烟还要说什么,端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制止了她。 他很识相的低着头扶着母亲站起来,又怯怯的看了看周惜朝:“皇叔保重身体,我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第144章 不就是造黄谣么,谁不会啊。 端王扶着卢寒烟走了几步,到了门边,他回头看了周惜朝一眼。 周惜朝正在扶周晚吟,他穿着宝蓝色的常服,外头披了件黑色的披风,和周晚吟的白色衣衫正相称。 很像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 “皇叔……你不喜欢我了吗?” 端王没由来的低低的叫了一声,小脸上满是委屈和迷茫。 周惜朝凉凉的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进京的时候这孩子才三岁多,很聪明,也很招人疼。 他因生母之事,对顾氏一族心有芥蒂,对太后和东宫都是礼数周全,但到底是敬而远之。 容忍卢寒烟赖在东宫里不肯走,一来是因为他以庶出皇子之身登临大宝,不得不做个样子,善待寡嫂和侄子。 但后来,渐渐的,也是因为不想端王小小年纪要跟着母亲避居别宫。 “男孩子若是身边没有父兄教导,会胆怯,会荒唐。”周惜朝看着端王,缓缓地说,“朕将你留在宫里,教导了十年来,不是为了让你今日问朕,喜不喜欢你。” “我……”端王愣愣的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目光落在旁边的周晚吟身上,缓缓的低下了头,看上去失落极了。 周惜朝却并没有安慰他的意思。 卢寒烟不悦的扯了端王的手:“走,你皇叔这是有了知心人,嫌你碍眼了。” “你胡说什么!”周晚吟震惊的瞪着她,没想到这位前太子妃说话竟然如此粗俗! 竟然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东西! 仔细一想,第一世家卢氏的嫡女,确实不怎么需要去讲究规矩和体面,因为她们就是规矩。 社交的节奏都是她们掌握的。 这种人少的场合,皇帝突然发怒翻了脸,她心里膈应,随便拿话刺一下旁的人,人家也拿她没办法。 卢寒烟倚在门槛上,端庄艳丽的脸上风情万种,似怨似愁的看过来,冷笑道:“县主说起来和端王还是同辈的呢,也该叫陛下一声皇叔,这么晚了,在这里陪着,可不是知心得狠么?” “你!”周惜朝骤然被说破心事,脸上立刻泛起了红来。 他瞧瞧转头看了周晚吟一眼,却见周晚吟目光直直的看着卢寒烟,被她的无耻震惊了。 “娘娘也说了,往上数个几百年,我该叫陛下一声皇叔,叔叔病了,侄女晚上来探望怎么了?你这寡嫂来得,我这侄女来不得?”周晚吟冷冷的说。 端王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轻轻扯了扯自己母亲的袖子,示意她赶紧走不要说了。 但卢寒烟哪里吃过这等亏,她瞪着周晚吟,气得脸色发白,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娘娘刺客心里定是有千言万语的肮脏话堵着,碍于端王在此,不好说出来。”周晚吟笑了起来,“可我不在乎,娘娘说的一千我便道得一万,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也是个不要脸的混蛋。” 不就是造黄谣,荡妇羞辱么,谁不会啊。 卢寒烟先前都听人说周晚吟这人伶牙俐齿,没脸没皮,完全不像是个未嫁的姑娘家。她是真没想到是这个伶牙俐齿法。 她又羞辱又愤恨,红着眼睛瞪着周惜朝:“陛下,你就任由县主这么……” “是……”周惜朝淡淡的说,他人已经回了案前坐了,凉凉的看着端王母子,“朕准的。” “陛下!你怎么能……” “章怀太子薨逝,朕是意外当的皇帝,朝中不少大臣心向东宫,东宫和未央宫关系尴尬,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朕不想同室操戈,也不想激化同东宫的矛盾。”周惜朝说。 “妾身是未亡人,哪里敢图别的,不过是孤儿寡母的,靠着陛下怜悯过活,无依无靠,有些向着娘家亲戚罢了。” 卢寒烟身子微微往门外挪了挪,心底有些发凉。 周惜朝话说的明白,有些事情说破了,就不大好意思了。 “天下初定,民生艰难,若要日子太平,难免要有人吃亏。朕虽不才,这君子倒也能做一做。”周惜朝盯着她的眼睛,“但东宫,不该越界。” “皇叔,母亲他只是着急了,我这就带她回去……”端王急了,拉着卢寒烟就走。 周惜朝看着他胆怯的背影,心头失望更深。 “你看起来很难过。”周晚吟说。 周惜朝回过神来,自嘲的笑了笑,回身在长案前坐了。 周晚吟把药端过来要他喝:“太医在门口守了许久了,不敢进来,你快趁热喝了,不然凉了更苦。” 周惜朝把药拿在手上,深吸了一口气,喝了一半,又把碗放下了。 周晚吟道:“怎么不喝了?” 周惜朝也不知怎么的,觉得今日的药格外的苦,他支着头看周晚吟,并不说话。 周晚吟伸出手:“要我帮你捏鼻子吗?” 周惜朝:“……” 他白了她一眼,赶忙把剩下的药喝了。 周晚吟看天色不早,便劝他早些休息,自个儿带着采萍回去了太极殿守灵。 “洛阳有消息了吗?”周惜朝嘴上答应着,却并没有睡,顺喜来收药碗,他冷不丁的问。 顺喜回道:“前几日殷将军来信了,洛阳王府已经收拾停当,在那边过了年,王驾初一早上便已经启程,初七便能到京。” “传信过去,命殷溪丢掉依仗车马,亲自护送洛阳王进京,务必在初五日皇后落葬之时到京城。”周惜朝提笔写了密信,交给顺喜。 顺喜一愣:“怎么这样赶……” “皇后入地宫,需要他来持招魂幡。” “不是让端……”顺喜惊呼出声,又连忙捂住了嘴巴,“奴才多嘴了。” 周惜朝并不多怪罪,他提笔又下了一封诏书:“这是给东宫和国公府的,你亲自过去,宣给他们听。” ———————————— 已经是四更天,柴家的马车紧赶慢赶的总算到了宫门口。 他们也没想到,不过是死几个贱婢,怎么就惊动了皇帝。 “也不知道表妹这是怎么搭上的皇帝。”柴子青慌里慌张的下了车,嘴里不停的抱怨着。 国公爷不屑道:“她能有什么本事搭上皇帝,不过是搭上了陛下身边的太监罢了,内宅贱人之间的小把戏罢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收买些腌臜下人,把持内务。”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们这些铁骨铮铮的阳刚男儿,竟然要屈居太监和女人之下! 进去报信的太监许久没来,两人抹黑在冷风里等消息,越等心越凉。 “周晚吟那小贱人好手段,连这些守门传话的都刁难咱们!”国公爷气恼的叫了一声。 柴子青看了他一眼:“爹,你小点声!她现在是县主,若是她在皇帝那里执意闹腾,这纳表妹的侍女为妾,又害人性命,你儿子我就完了。” 他手还用木块固定着,再判个流放,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怕什么,那茶汤又不是你让她喝的。”国公爷横了儿子一眼,“东西都是你夫人准备的,你知道设么?” “父亲?”柴子青迟疑的叫了一声,头一回觉得自己爹这么靠谱。 国公爷道:“男子汉大丈夫,不清楚内宅女人争风吃醋的下作手段,多正常啊!” 第145章 朕也不是只有这一个侄子 “可是她……毕竟是我的夫人……”柴子青扭捏的说。 他虽然在小地方呆了这么多年,但好歹经营出了个好名声。公府出身,品貌端正,又有一个感情深厚的妻子,即便没有位高权重,说出去也是个体面人。 若是这时候直接把发妻抛弃了,对他的名声不好。 “你莫不是听那些话本子听傻了!””国公爷看儿子犹豫,不悦的白了他一眼,“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一个女人而已!过了这一关,你再去寻什么样的女人寻不到?” “这……” “什么鹣鲽情深,生死相许,那都是用来骗无知妇人的!日后你再找个别的女人,好好哄哄她,再编个别的佳话来传出去,不照样是个好名声。”国公爷清楚儿子的盘算,有些不屑道,“你的女人,你要她陪着演戏,她能不演吗?” 柴子青再不犹豫,冲国公爷深深一揖:“儿子听父亲的。” 父子在宫门口又等了好一会儿,报信的太监不慌不忙的出来,慢吞吞的让守门侍卫才放行。 两人紧张的随着小太监走了没一会儿,就瞧见一顶精致的步辇停在面前。 锦衣华服的少年站在边上,被好几个提灯的少女簇拥着,身前还站着好几个机灵体面的小太监。 俩人心中有了底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叩见端王千岁。” 不过是媳妇娘家七拐八拐的亲戚,两人先前也没见过这金尊玉贵的小端王,但瞧他小小年纪身着玄色蟒袍,头戴紫金王冠,也知道了身份。 “你们认得我?”端王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殿下龙章凤姿,面如冠玉,天日之表,我等一眼便知。”国公爷张口便夸道。 这话说的太过谄媚,连端王身边提灯的侍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也真是没脸没皮,这黑灯瞎火的,他们连端王的脸长什么样都看不清,这都夸得出口。 端王并不喜欢这些粗鄙之人,颇为嫌恶的往后退了退,冷冷的指点道:“常言道儿多母苦,妇人生产艰难,为了避免多子之苦,民间多有偏方,误信了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啊?”柴子青没反应过来。 时下确实有不少妇人因多子之苦,想着乱七八糟的法子避孕堕胎,麝香、藏红花、水银、螺水之类的偏方无所不用其极……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都是避孕堕胎那都是女人的事,他又不会怀孕! “见了皇叔,不必说别的,只说是信了庸医偏方,以为避孕的汤药对妇人身体无害,并不知道会一尸两命。”端王有些不耐烦。 “你只说是庸医害人就是了,旁的不要多说,皇叔不喜欢。” 若按照他的脾气,是并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的,但他十五岁生辰在即,先是卢家的永安伯爵府全家下狱,若是卢家的女婿再出了事。 他的脸上也无光。 “你让婢女有了身孕,但因为钟爱夫人,信了药婆的偏方,即便是让大理寺审判,也不好太过苛责。”端王冷淡的说。 “听说陛下大怒,这有用吗?”柴子青小声问了一句。 这说辞无异于承认是自己让夫人给侍妾通房喂药,他就要自己去面对陛下的责难。 端王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伸手打开了步辇的纱帘,坐了上去。 “夫妇本是一体,世子爱护妻子,是好事,本王和卢家,都很满意你这个女婿。”他说,“能做卢家和本王的亲戚,也是缘分。” 端王说着,缓缓放下了纱帘,步辇慢慢的抬走了。 柴子青瞧着步辇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好像是明白了。 端王……这是在警告他,凭柴家现在的地位,再找个如卢氏这样的高门媳妇,只怕是不能了。 若是把卢家出身的夫人抛了出去,就会彻底丢了这门亲戚。 “儿子……怎……怎么办?”国公爷彻底慌了,他一辈子浑浑噩噩,女人胸脯上鬼混了几十年,哪里有胆子自己担这种事,万一陛下大怒…… 他们父子真被大理寺审问,判个擅杀人命…… “富贵险中求。”柴子青咬牙道,“为今之计,也只能自己担着了,陛下如此爱重端王,这次把卢氏撇清了,咱们家的福气在后头。” “爱重有什么用,这又不是亲儿子。”国公爷顺嘴道。 侄子再好,终究是别人的种,养着玩儿的,谁真搭理啊,他侄子被殷溪带去了洛阳,天天挨打,他都懒得去管。 柴子青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陛下都二十七了,一个孩子都没有,他只怕是生不出儿子了…… 时也命也,这江山,终究还是要落到端王的手上。 “爹,咱们柴家,总算是要否极泰来了!”柴子青抑制不住的惊喜了起来。 他这拐来拐去的亲戚,卢家都不待见的,东宫里就更看不上了,这次若是能让东宫满意了,也就搭上了东宫这条路子了。 端王富贵了,柴家多少也能算个从龙之功了。 他想到这里,脚下的步子都变得情况了不少。 到了未央宫门口,便瞧见顺喜带着几个太监出门来。 “公公这么晚了,这是要往哪里去?”柴子青热切的贴上去,和气的套近乎起来。 他此时正志得意满,丝毫没有面圣请罪的惊慌。 “陛下睡下了,两位在这等着吧。”顺喜淡淡道。 “这……不是要召见我们吗……”柴子青尴尬道。 “什么召见,是问罪。”顺喜毫不客气道,“前头跪着去。” 柴子青:“啊这……” 他还想再说什么,顺喜却带着人进去了,门缓缓的关了。 父子俩不情不愿的在门边上,老老实实的跪着,没过一会儿,就冻的直打哆嗦。 内室的灯还在亮着,周惜朝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顺喜轻手轻脚的过去,想把他手上的书拿下来。 周惜朝却睁开了眼睛。 “来了么?”他问。 “已经叫他们在外头跪着了。”顺喜小声说,“天亮还有一会儿,陛下再睡会儿吧。” “他们是自己进来的,还是有别的人接他们来的。”周惜朝沉着脸问。 “进了宫之后,端王在大正门等着了,说了几句话,端王不让旁人靠近,领路的小太监没听到说什么。”顺喜小声道。 他抬头看了看,却见周惜朝缓缓将眼睛又闭上了,有些尴尬道:“柴家父子粗鄙,端王许是提点他们注意言辞,恐惊了陛下。” “朕被他们惊的还不够吗?”周惜朝睁开眼,冷冷道,“朕本有意栽培他,可惜……朕也只能狠心了……” “小殿下年纪还小,受了旁人挑唆。”顺喜规规矩矩道,“说不得端王出宫开府,再长个几岁,就懂事了。” 周惜朝缓缓闭上眼睛,嘴角若有若无的露出几分冷笑:“朕也不是只有这一个侄子。” 第146章 你另外一只手也不要了? 事关立储之事,顺喜也不敢多说,只能低着头听着。 周惜朝素来为人仁善,此时不得不冷下心肠来,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不免留着顺喜多说了几句。 “洛阳王进京之后,只怕端王要伤心了。”周惜朝说,他目光缓缓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夜色暗沉,漆黑一片。 “若是父皇,也不知道会如何。”周惜朝苦笑了一声。 顺喜沉默了一下,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陛下和先皇的关系说不上多好,先是先是贬妻为妾,后又贬谪幼子,实在不能说是一个好父亲。 后来章怀太子病逝,周惜朝匆匆进京,父子俩相处了不到一个月,先皇也离世了。 顺喜敏锐的感觉道,这个新主子对先皇的感情很复杂,并不怎么愿意说起,这还是他十年来第一次主动提起先皇。 “奴才是个笨人,先前在先皇跟前伺候,旁的也没有学会,只知道一件事。”顺喜神情恭顺,面容和善的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奴才的,只要各安本分,照做就是了。” 周惜朝瞧着他煞有介事的样子,一时间觉得又好笑又无奈,嗤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会说话了。” 他伸手将被子往身上拉了一下,整个人都陷进了锦被里,看着顺喜,“父皇走的时候,见了阿云,当日你就在跟前伺候,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顺喜迟疑了一下。 周惜朝大度的笑了笑:“你若是为难,便不必说。” 他的父亲临终之时并没有见他,而是见了霍云,既然当年没有见,他也不该去问的。 人生的路总是会向前,而他也总是摆出坚韧温和的样子一笑而过。 他是天子,万民之父,他从来不去回想自己的来时路。 顺喜道:“先皇同骠骑将军说了许多,奴才记性不好,旁的都不大记得了,只有一样,乃是奴才的本分,便记下了。” “先皇说,这世上只有别人去迁就皇帝的,断没有道理委屈了皇帝去迁就别人的。” 周惜朝看了看他,觉得这话没头没脑的,但也听进去了几分。 他想起刚来京城的时候,为显新储君谦逊之德,他虽然被册立为太子,但却没有搬进东宫和端王母子抢屋子,而是住在东面的千波殿里。 千波殿离未央宫远,那时正是隆冬,他每日要起大早绕路去给父皇请安。 章怀太子新丧,天下缟素,为表哀思,宫中不许行车马轿辇,那一个月的早晨,他都要踏着积雪,步行很久去未央宫。 有一日天色赏早,白雪皑皑,他冒着风雪到未央宫,却见病中的父皇在抱月亭抱着端王,一边喝茶,一边逗沉默寡言的阿云说话。 他一身风雪,父皇难得的放下端王,扶他起来说话,彼时他已经手脚冻得冰凉。 “阿韶啊,做明君难,做私德无亏的明君更是难上加难,若事事想求完美,完美哪那么好求?”父皇看着他的面容,眼神里露出了长久的眷恋。 “天亮之后,册封县主的圣旨,要宣告给六宫。”周惜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朕要让所有人知道,朕对县主的看重。” “奴才明白。”顺喜说。 “端王那里,你也要亲自去宣读,好来敲打敲打。”周惜朝冷淡的说。 “是……” ———————— 柴家父子在未央宫门口跪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清晨,才被人给放了回去。 跪了大半夜不说,一早进宫觐见的大臣们还纷纷侧目,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最关键是,皇帝什么交代都没有,只让他们来跪了一通,就让回去了。 皇帝日理万机,竟然是连骂他们一顿的功夫都懒得给。 俩人黑着脸慢吞吞出门,却听得宫女太监们窃窃私语,“连端王都被陛下训斥了,看来陛下是真看重县主啊?” “是呢,县主家的婢女出了事,陛下连夜把国公府的人召进宫来跪到了天亮呢。” “听说啊,陛下已经拟好了圣旨,要加封县主呢。” 柴子青眉目一沉,疾步走了回来,“陛下要册封县主?” 小太监们本就是聚在一道儿聊闲天,骤然见自己八卦的正主来了,一时间都不好意思起来,犹豫道:“是啊,听陛下身边的人说了,圣旨都拟好了。陛下这般爱重县主,也不稀奇。” 柴子青心里不知怎么的更加难受了起来,他原先以为皇帝折腾他只是因为周晚吟和大太监走在一起,买通了这个路子。 却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和表妹接触过。 怪不得…… 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惊动了皇帝。 周晚吟真是好生歹毒,因为和柴家的那点私怨,先前就搅和的柴家家宅不宁就算了,如今竟然攀上了皇帝,借着死了侍女的由头,对柴家赶尽杀绝! 他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心内的嫉恨,径直丢下了老爹,朝着周晚吟守灵的太极殿奔了过去。 “周晚吟!” 一听这咆哮的声音,采萍吓得急忙跑过来拦在周晚吟的面前,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世子……你想做什么?这里是禁宫……” “采萍!”周晚吟缓声说:“退下吧。” 采萍听了姑娘的话,退到周晚吟身边去站着,但她看到柴子青,就吓得有些退软。 周晚吟让她站在自己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冷静了下来。。 柴子青看向周晚吟,见她静静站在梅花树下面,目光柔和的看着采萍,甚至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真是没想到,这么点日子,你竟然搭上了陛下这条线?”柴子青觉得有些讽刺,“我们男人出生入死,寒窗苦读,倒没有你们女人岔开腿来的容易。” 周晚吟一夜没睡,这会儿连骂都懒得骂他:“你是闲命长了吗!” 柴子青没由来的觉得又有点愉悦起来,松了一口气,却依旧冷冷地说:“你一个姑娘家,到底也不过是要嫁人的,别以为你攀上了皇帝,就……” “你胡说什么!”周晚吟嘴角微微勾起,冷淡地看了过去,“你另外一只手也不要了?” 第147章 表哥想做女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你还敢提我的手!”柴子青激动的叫了起来,“要不是你,我也不会伤了手!” 太极殿里清净,伺候的宫人少,他进来的时候人家以为他是一大早过来哭灵上香的,也没在意。 周晚吟站在石阶上,冷冷一笑,默默的往后退了退,抬手示意采萍出去门口看着。 采萍出门去,稍稍使了个颜色,外头洒扫的宫女太监就利落的进了院子里,神色不善的看着柴子青。 “干什么!干什么!”柴子青脸一下子就臊得脸有点发白,“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被折断了手,又挨了半夜冻,一大早还听说表妹要被册封,整个人都气昏了头了。 这会儿看到这些宫女太监盯过来,立马从人家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 很不堪,很没有风度。 很像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落魄泼皮闲汉,打着亲戚的名义去滋扰官家小姐的表妹。 他不大能接受这个认知。 从前的表妹是寄居在她家的孤女,他是高高在上的公府世子,家里姐姐妹妹们一大堆,后院里的女人欺负欺负她,他不是不知道。 他偶尔的施舍一点同情,给与一些她渴求的小公道,看孤立无援的她感激自己。 如今…… 他咬牙深呼吸了几下,稍稍找回了点公府世子的样子,不悦地对宫女太监们道: “本世子来看看自己表妹,说几句话,怎么了!” “是不怎么样,但也请表哥管住自己的嘴,这里可是禁宫。”周晚吟戏谑的看着他,“闲话说得,混话可说不得。” 她缓步从石阶上走下来,淡淡道:“说的不好,门外的侍卫可立即扑杀的。” 柴子青愤怒的瞪了她一眼,稍稍往后退了退,拿出大表哥的款来教训道: “我本来还当你是闹了女儿家脾气,在皇帝面前告状,没想到,你竟然是……表妹,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进了陛下的后宫,能有什么好前程吧。” 表妹委实生的有些不错。 不,也不算是不错,模样气度,都是一等的好。 不过嘛…… 呵,借着皇后新丧,需要守灵的由头,跑进宫里来勾搭了皇帝,这等淫荡下贱的女子,即便长得再好,男人也不会看重的。 “什么后宫?什么前程?”周晚吟皱了皱眉头,不悦的看了看他。 “你就别装了,宫里都传遍了,皇帝陛下要册封你了。” “册封!”周晚吟比他还震惊,“他这时候册封我干什么?” “你……”柴子青被她这反应给弄得有些气急败坏,“你自己巴着陛下要来的东西,你不知道!” 女人管男人要东西的那点小伎俩,当他不知道似的,床上使些手段,情到浓时哄一哄。勾着男人昏天胡地的时候着急忙慌答应了。 事后再闹着要兑现。 可是离谱的是,他看周晚吟的脸色,好像完全不知道似的…… 凭什么! 这些女人自己使那些下作手段往上爬,凭什么还要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周晚吟懒得搭理他,回身往大殿里去,她是真被弄懵了。 她这会儿给皇后守灵,皇帝应该是会在皇后丧事的完成之后,给她个嘉奖。 但这事儿办了个一半,她还穿着孝服呢,有什么好加封嘉奖的? “说起来,也是表妹自幼没了爹娘,外头朝廷后宫里的规矩都不懂。”柴子青看她脸上云淡风轻的神情,忍不住追了上去,恶劣的笑了起来。 “虽然早已经出了五服,分了宗,但宗亲的王妃们若是喜欢你,宗正府也乐得给你升爵位升俸禄,皇家是会把你当做自家女儿来抬举的。” 县主,说起来位份也不低了,每个月月俸如果能加一加,再有个体面的老王妃认做义女,到时候指婚给个高门郎君。 女人这一辈子,也就图这点东西了。 “所以呢?”周晚吟疑惑的看着他。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本就姓周,若是进了后宫,是不会有太高的位份的。”柴子青怨毒的笑了起来。 皇家抬举远房的同宗孤女,有无数的方法让她体面,但若是进宫伺候皇帝,那就要按别家人算了。 真当后宫是靠容貌品性做的皇后? 当今顾太后,大伙儿都知道她是个草包,可她十六岁就当了皇后…… 因为她姓顾,章怀太子是顾氏所出,先皇不想后宫不宁,那皇后就只能让顾家的姑娘来做。 “不高那也比你高!”采莲抱着香烛进来,冲着柴子青哼了一声,“姑娘别听他的,陛下看重你,就算起初位份不高,后面也能升的!” 周晚吟算是听明白了,眼睛瞪得老大:“什么位份?他要我给他当妃子?” 吓人! 这都不商量一下的吗! “妃子?你想得美!能有个美人的位份就不错了!”柴子青说。 再怎么清高冷傲,把柴家踩在脚底下。 最后还不是进宫当妾室? 就算位份高又怎么样! 女人,不过就是玩物。 皇帝的玩物,还是玩物。 女人靠着伺候男人拿到的爵位,他不稀罕! “还是做女人好啊,表妹,你看你表哥我,在那小地方呆了七八年,月俸也不过三十两,你们女人,伺候好了男人,随随便便就能得个位份。”柴子青说。 “不是表哥说话难听,有时候,表哥我也想做女人。” 周晚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目光幽幽的望了他一眼,笑道:“表哥真的想做女人?” “哈,开个玩笑,表妹别介意哈。”柴子青皮笑肉不笑道,“表哥也是有感而发,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周晚吟随口道:“表哥想做女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什么?” “宫里净身房的工匠,手艺很好的。”周晚吟笑容满面的介绍。 “净身之后,白面无须,出汗也比寻常男子少,哦对了,若是好生滋养,连肌肤也会变得如同女子一般……” “你!你疯了不成!”柴子青被说的头皮发麻。 周晚吟笑得很愉快:“表哥想做女人,我给表哥提个建议而已,你急什么?说起来……表哥你认识卢十二吗?” 第148章 周晚吟升官了! “卢……认识十二郎怎么了!”柴子青心虚的说。 卢家十二郎被人割了要命的东西,成了整个京城的谈资就算了,连永安伯爵府都被判了斩立决,实在有些渗人。 提起他,柴子青莫名觉得后背有点凉飕飕的。 “没什么,我随口说说。”周晚吟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 “表妹,我也知你素来伶牙俐齿,但你如今入了陛下的后宫,比不得从前。”柴子青被她看的毛毛的,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我来提醒你几句,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周晚霞觉得有点想笑。 “你别学着人家眼皮子浅,轻看了柴家。”柴子青咬牙道,“你嫂嫂可是卢家的姑娘!” “我知道,她和卢十二是从堂姐弟。”周晚吟说,“对了,永安伯爵府满门抄斩的时候,你们要去收尸吗?” “此卢非彼卢!”柴子青激动的叫了起来。 “你嫂嫂是范阳卢氏的姑娘!我是卢氏的女婿!” 他惯会人前装君子,张口闭口规矩道义,给自己搏好名声,但周晚吟脸皮厚还会装聋作哑,他完全讨不到一点儿便宜。 “卢氏又怎么了?”周晚吟道。 “卢家,是东宫里端王殿下的母族!”柴子青气急败坏的暗示道。 “哦,我掐指一算,表哥算是端王殿下的舅舅的祖父的弟弟的孙女的丈夫。” 周晚吟恍然大悟,“表哥,你和端王的这门亲戚,拐弯拐的可真大!” 她似乎完全没听懂柴子青的暗示。 脸上笑容实在太真实,那种轻松愉悦,还带着俏皮,很有感染力。 这让柴子青心底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怨毒,必须要一吐而快: “陛下没有儿子,端王殿下是他亲手教养长大的!” 他说完便盯着周晚吟的面庞,嘴角微微勾起来。 “你在后宫里做皇帝的女人,没有得力的娘家兄弟,日子不会好过的。”他继续说,“先皇给陛下安排了好几个美人,都只是摆设。” 小丫头片子不知天高地厚,后宫里的女人地位如何,靠的是娘家! 真以为进了宫,靠那点床上功夫,能勾的皇帝夜夜宠幸? 不过是一股新鲜劲儿,日子长了,也是个摆设! “摆设?”周晚吟盯着柴子青,“你是说,陛下后宫的女人都是摆设,生不出儿子?” 柴子青也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不悦的白了她一眼。 周晚吟冷冷道:“陛下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你们就想着扶持端王,这算盘,打的也太早了点。”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柴子青吓了一大跳,“你不要瞎说!我和端王都是忠君体国之人。” ˙周晚吟却只施施然站着,脸上挂着笑,好像闲着无聊,顺嘴在戏弄他一般。 柴子青看着她,觉得这个世道真是不公平。 他攀上端王这门亲戚,要陪万分的小心,担惊受怕出生入死,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一个从龙之功。 表妹却只要一个晚上…… 正气恼间,就见门口浩浩荡荡来了一大帮人,为首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顺喜公公。 顺喜脸上挂着深深的喜色,老远瞧见了周晚吟,加快了步子小跑了过来。 周晚吟一看他,脑子就开始发飘。 看他这架势…… 还真来册封了! 也不知道现在逃跑还来不来得及…… 她硬着头皮迎上去,僵着脸笑道:“怎么这么早来了,陛下醒了?” “那是自然,特意让我今早将圣旨传遍后宫呢。”顺喜打量了一下柴子青,顺嘴客套了一下,“世子也在啊。” 柴子青哪里敢说话,他是真怕周晚吟嘴巴一个没把门,把他刚刚聊的端王的事情给说了出去。 然而周晚吟无所谓的看了他一眼,冲顺喜笑道: “我的这位世子大表哥不知怎么的,今日一大早,特意跑来告诉我,说他不想做男人了,想做女人。” “啊?”顺喜懵了,还有这种要求? 柴子青:“!!!” 造谣! 他从前只知道周晚吟伶牙俐齿,嘴巴刁钻,但不知道这人胡言乱语,谎话张口就来…… 可他又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知道周晚吟要被册封了,嫉妒的发狂所以才来埋汰人家。 只能舌头打结的瞪瞪顺喜,又瞪瞪周晚吟。 周晚吟毫不在意,一本正经继续对顺喜道:“我在宫里呆的也不久……正想着找你打听打听,你就来了。” 顺喜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他是皇帝跟前的人,体面惯了,听周晚吟这样说,脸上竟然也还是和和气气的。 他带着几分标准的微笑,体面的笑道:“世子这请求,实在匪夷所思。奴才在陛下跟前久了,也不大知道这些。” 他说着古怪的看了柴子青一眼,继续道:“等小人办完了差就回去内务府问问,净身房里哪个师傅的手艺最好,到时候,再让人转告世子。” 柴子青:“不不不……” 他这里急的要死,顺喜却也只是客气客气,随意说几句,并没有多搭理他。 而是又到了周晚吟跟前,和气的笑了笑:“陛下有嘉奖的圣旨给县主。” 周晚吟还是想跑…… 但顺喜没给她机会,当下便展开了圣旨。 她只好跟着众人心塞塞的跪下。 顺喜咳了一声,微笑着念道:“嘉盈县主周晚吟,乃丹阳县君之孙也,且嘉且慧,朕命迁为临安县主,食邑三千户。” 周晚吟猛地抬头看着顺喜:“迁为临安县主?不是……” “是啊,县主以为是什么?”顺喜微微笑了笑。 周晚吟尴尬的伸手扶额,咳了一声,缓缓站了起来。 “没什么,挺好的。”她长舒一口气。 吓死了,还以为周惜朝要单方面跟她成婚了呢! 也不知道这临安县主是什么东西,值不值钱。 她伸手正要去接圣旨,身旁的柴子青却激动了起来:“她怎么能封临安县主!” “怎么不能?”顺喜不悦道。 “临安县主可是实衔!”柴子青义正词严,“陛下怎可封一个女子实衔!” 爵位分为虚衔和实衔,虚衔是朝廷赐个吉祥的名号,按月给月俸。 而实衔,则是有封地有食邑,甚至可以豢养府兵部曲,实实在在的成为封地的主人。 “陛下乾纲独断,有何不可?”顺喜脸上的不悦更深。 柴子青却仿佛看不见一般,他义正词严的看着顺喜:“本朝只有皇子能封实衔的领主,此后代代降等承袭。陛下将一个旁支女子封了实衔,就不怕天下人非议吗?” 连皇孙端王,都只能得一个吉利的名号。 周晚吟凭什么能得一块封地? 第149章 凭天下是我周家的天下啊。 “世子伤了手,这是连脑子也不清醒了吗?”顺喜看了看柴子青的手,缓缓道,“陛下说了,临安城岁不算富甲天下,但乃陛下成长之地,县主嘉且慧,封给县主乃是合情合理,谁敢非议?” 临安城盛产丝绸茶叶,富庶非常。 号称织造之都。 且当今天子自幼便是长在临安城,如今的意义非比寻常。 虽然比不上神都洛阳、南国金陵,但却实实在在是新兴的富丽城邦。 “临安乃是陛下龙兴之地,按理应该封给最受宠的皇子!”柴子青激动道,“怎么能凭一句嘉且慧,就封给一个女子!” 这让他如何能不嫉恨。 他天分不高,家族日渐颓败,只能娶了卢家的那个悍妇,再辛辛苦苦维持谦谦君子的样子,和她扮演恩爱夫妻。 指望靠着卢家的权势能帮自己仕途通畅。 周晚吟凭什么能这么简单就成了一城之主! “我记得,表哥如今是向吏部告假在家的,身上领着七品知县的差事。”周晚吟心平气和的说。 她对顺喜使了个眼色,让他退后,自己缓缓走到了柴子青面前。 “是又怎样。”柴子青不悦的说。 “表哥文不能治国平天下,武不能封狼居胥,你又是凭什么得的这差事!”周晚吟不屑道,“你连乡试都没考过吧。” “笑话!我乃护国公府世子,我需要去考科举?”柴子青气笑了,“我和那些穷酸书生能一样吗?” 真是商贾出身没见识的女人,竟然以为科考不过能刺他! 头悬梁锥刺股,冷水洗脸的寒窗苦读,那是小地方穷书生的路子。 他有公府世子的身份,又是范阳卢氏的女婿,到了年岁自然有人举荐一个差事,好生经营,自然也有人提拔。 “表哥同寒门书生哪里不一样?”周晚吟笑了。 “哪里不一样?我们血统就不一样。”柴子青不屑的说,“表妹,你别拿你和我比,我即便是个草包,这官,我也能做得。” 周晚吟淡淡一笑:“是吗?那我也告诉表哥,陛下册封我,不仅是凭着‘嘉且慧’三个字。” “那还能凭什么!”柴子青有些激动,“总不能是……”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男人抬举女人,封这么高的爵位,能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那档子事吗。 “凭我姓周啊。”周晚吟笑颜如花,“我是太祖子孙啊。” “太祖子孙又怎样?”柴子青翻了个白眼,“自古以来从没有宗室旁支女子能封实衔的!” 神金,大周开国这么多年,太祖子孙多了去了。 “从前没有,到我这里就有了啊。”周晚吟施施然道,“表哥,你别拿你和我比,我即便是个草包,这临安城,我也能要得。”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柴子青冷笑,“陛下为你坏了规矩,你以为是什么好事?你若是识相,就该向陛下请辞,这才是恭顺的好女子。” “笑话,我是金枝玉叶,我需要管什么规矩?”周晚吟道。 “凭什么你不用管规矩!”柴子青气得肝疼,这人胡搅蛮缠,简直不知所云。 他又嫉妒又气恨,整个人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竟然会沦落到被第一个女人高高在上的指摘起来。 “凭天下是我周家的天下啊。”周晚吟笑得想死,“表哥,你疯了吗,规矩都是我们周家人定的啊。” “你……” “你怎么能拿你跟我比呢。”周晚吟继续扎心,“我跟你不一样的,血统都不一样的。” 她上前一步,猛地抬手朝着柴子青脸上扇了过去。 “你……你疯了吧!”柴子青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周晚吟,“无缘无故就打人!”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周晚吟随手又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把他打的一个趔趄。 “打人了,打人了!”柴子青吓得脸色苍白,落荒而逃,“周晚吟,你疯了!” “抓回来。”周晚吟冲太监们冷冷道。 宫女太监们利落的扑过去,将人给拦了回来。 周晚吟抬手扯着柴子青的衣领把人揪回来,狠狠又扇了几巴掌。 “让你走了吗,你就敢跑。” 小太监们识趣的按着柴子青的肩膀要他跪在周晚吟面前。 柴子青脸涨得通红,瞪着周晚吟破口大骂:“周晚吟,你要干什么!你嫂嫂可是卢家的姑娘!我是范阳卢氏的女婿!” “贱人!”周晚吟抬脚踹到了他脸上,“做卢家女婿做久了,忘了自己是周家臣子了吗?” 柴子青挣扎着要拽周晚吟,却被几个小太监死死的按着,动都动不了。 柴子青气疯了,口齿不清的吼叫:“放开我!死阉人!你们竟然敢对护国公府的世子动手!” “护国公府世子?你护国了吗?”周晚吟又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海寇在东南肆虐的时候你在哪里?胡人犯边的时候你在哪里?” “狗奴才!吃我周家的饭,却要去当卢家的狗,你想的倒是挺美!” 柴子青被踩在地上,细碎的石子膈的脸生疼,他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不敢接周晚吟的话茬。 当今的皇帝是个笑面虎,面上和和气气,笑眯眯的,内里整治人的手段可多着呢。 别的都能容让,最忌讳朝臣结党营私。 若不是他迟迟没有生育一儿半女,又对端王殿下疼爱有加,柴家是绝对不敢去攀附端王的。 “表妹,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再不济也是公府的袭爵的世子,你即便成了临安县主,无缘无故这般折辱我,你就好交代吗?”柴子青凉凉的说。 “公府的世子?”周晚吟微微一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表哥的手,我记得好像是废了的。” “胡说!”柴子青脸色大变,“我的手怎么会废了,公府里有神医,开了神药!几个月后就会好的!” 废了右手的世子,是要被废掉的。 所以不管几个月之后能不能治好,都要让世人认为他的手好了! “不,你的手已经废了?”周晚吟说。 她缓缓抬脚,踩向了柴子青的右手。 第150章 柴子安要回来? “我是公府世子,你竟然……你竟然敢……” 周晚吟没搭理他,脚微微用力。 “啊……”柴子青疼的直冒冷气,“你放……放开我!嗷……” 没人搭理他的叫唤,太极殿早已经让周惜朝重新清理过一通,都是效忠未央宫的心腹。 所有人都清楚,周晚吟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即便陛下本来没那个意思,只要县主她做了,那陛下的意思也会变成这个。 柴子青此时痛的头脑发闷,人还被两个太监按着,动都动不了,心头闪过一丝丝的恐惧。 然而他看到呆呆站在一旁的采萍,又升起一股愤怒。 “贱婢!你就这么看着吗!”他突然吼了一声。 他受辱就算了,这贱人竟然还敢就这么看着! 白养了这狗奴才十年,竟然不知道冒死救主! 采萍本来就怕他,他突然这么一吼,登时就吓得一哆嗦,脸都变得惨白起来。 周晚吟看得心头火气,俯身揪着柴子青的衣领就给了他两个耳光。 “贱人,你睁开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在这里发号施令?” 她缓缓把脚从柴子青手上移了过来。 然后转头看着采萍:“过去,我给你一次机会,随你处置。” 采萍讷讷的看了看周晚吟,迟疑着往柴子青身边挪了挪,又慌里慌张的看了看周晚吟。 周晚吟道:“打,打算我的。” “你敢!”柴子青气炸了,要是被自己从前的丫鬟打了,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姑娘……我……”采萍哆哆嗦嗦的看了看周晚吟:“要……要不算了吧。” “不能算了!”采莲激动,“他欺负你这么久,凭什么算了!” 采萍想到什么,一咬牙快速的扇了柴子青一耳光。 她胆子小,打完了人之后,立即退了回来。 “贱婢!你吃了豹子胆了!”柴子青拼命的挣扎起来,“你等死吧,你等死吧!等我出去了,我一定把你这贱婢配给最低贱的小厮乞丐!” “你……”采萍红着眼睛瞪了瞪他,却说不出什么。 “你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小娼妇,天生的贱种,一朝得了势,连主子都敢打了!” 柴子青挨了打,激动的语无伦次起来,破口大骂的泄愤。 “奴才就是奴才!你这辈子,下辈子,世世代代都是我的奴才!” “我就该把你这贱人跟采月一样,享用完了就……你要干什么!” 柴子青突然的住了嘴,他惊恐的看着采萍。 采萍的眼睛红着,脸色惨白,手里正拿着一块香炉大小的石头。 “我不是贱人,采月也不是!”采萍激动的把石头砸向了柴子青的右手,“你才是贱人,你是天底下最贱的贱人!” “啊!!!!”空旷的院子里爆发出一声惨叫声。 国公爷冲进院子里的时候,他的宝贝儿子柴子青已经晕了过去,像一只死狗一样倒在地上。 “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国公爷扶起奄奄一息的儿子,激动的质问周晚吟。 周晚吟摊手:“大表哥这是伤重了疼的呗,带回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我儿子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国公爷当然不信,他疯狂的摇晃着儿子。 “啊!!!!”柴子青幽幽转醒,疼的直冒冷汗:“爹……我的手……我的手……” “手……你的手怎么了!”国公爷激动的说。 儿子这伤的可是右手! 这手可不能出事!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 柴子青不住的颤抖哀嚎:“爹,我的手,我的手好疼,啊啊……我要疼死了……” 他的手先是被糯糯生生折断,刚固定住,养了没一天,又被采萍活活砸碎,这会儿肿的跟猪蹄一样,疼的他呼吸都快停滞了。 “儿子!儿子,你别吓唬爹!”国公爷慌里慌张的扶着柴子青艰难的站起来。 柴子青哪里还站的住,哆哆嗦嗦的靠在老爹的身上,止不住的颤抖。 “爹,救我救我!”柴子青语无伦次的嚷嚷着,“我疼……我疼……” 他要疼死了,此时根本顾不得其他了,谁来救救他。 “世子这可伤的不轻,国公爷稍待,奴才这就去太医院,找个太医过来给世子瞧瞧。”顺喜和气的道,“宫里的太医是最好的,国公爷放心。” “这怎么敢呢。”国公爷扶着儿子,小心道,“太医院是皇家的,犬子只不过是……” “不碍事的,临安县主如今身份今非昔比,宣个太医还是可以的。”顺喜体面的笑了笑。 “世子爷在宫里受了伤,宫里也不至于这么不进人情,连个大夫都不给看。” “不用!”国公爷断然道,“犬子不过是受了点小伤,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他说着狠狠的揪着柴子青的耳朵一拧:“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怎么了!给我站好了!” 柴子青疼得都要晕过去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亲爹。 “爹!我都要疼死了!”他颤颤巍巍的调整了姿势,疼得直抽气,“我要看大夫!” “屁大点事就叫叫唤干什么!”国公爷朝着儿子的后背狠狠一敲,“一点小伤,叫什么大夫,还要劳烦宫里的太医!像话吗!” “爹……”柴子青脸色惨白的站着,他早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打起精神来,多大点事儿,你可是护国公府的世子。” 国公爷不悦的横了儿子一眼,转头冲顺喜道:“不必劳烦太医了,犬子只是闹脾气,有些娇气罢了,这点小伤,不碍事,忍忍就好了。” 他儿子手废了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宫里的太医知道! 陛下正愁没理由收拾他们这些混吃等死吃闲饭的勋贵们呢,要是知道他唯一的嫡子成了废人,柴家的爵位还能不能保得住都不一定。 周晚吟看着这对父子,险些笑出来。 “还是要看看太医的。”她抿了抿唇,冲采萍和采莲道:“你们两个丫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太医院宣太医?” 采莲领命,利落的愣着采萍的手跑了出去。 “不用不用,真不用!” 国公爷立马激动的摆手,拽着疼的死去活来的柴子青大步出门去,口中不住的说:“家里有的是大夫,回去开两副药就好了。” 柴子青绝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麻木地随着他拖动身体走着,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从宫里去柴家,至少也得一个时辰呢。”顺喜望着这对父子俩的背影,有点佩服的道:“真是想不到,公府世子的忍耐力这么惊人。” 周晚吟嗤笑一声:“是啊,子青表哥的忍耐力,一向惊人,柴家也确实父慈子孝啊。” 她无所谓的摆弄了一下手里的圣旨,冲顺喜笑了笑:“表哥去洛阳这么久,这两日也该到京城了吧。” “啊,是的。”顺喜道,“洛阳王也要进京奔丧,殷将军和柴公子一道儿回来。” “不知道子安表哥知道世子的右手废了,这柴家,还能不能父慈子孝,花团锦簇,和和美美下去。”周晚吟说。 第151章 他不喜欢我了 “世子的位子是朝廷敕封的,一个废了,另一个想补上去,可不那么容易。”顺喜温顺的笑了笑。 “也就是说,柴子安想补这个缺,很难?”周晚吟隐隐有些得意。 顺喜握了握手里的圣旨:“姑娘想他难,他便难。” 周晚吟一愣,她看了看顺喜。 “陛下看重姑娘,姑娘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顺喜神色平静,“敕封姑娘的圣旨,陛下让小人传告后宫,连端王那里都要宣告。” “宣告他干什么?”周晚吟不解,“这不是……” 后面的话她没好意思说,这不是去人跟前嘚瑟么,柴家是卢寒烟亲戚,她刚给人家手给砸碎了,这圣旨给人家念过去。 像是去羞辱人的。 顺喜淡淡道:“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 “旁支家的丫头,竟然封了实衔的县主!他是疯了吧。”接到圣旨之后,卢寒烟震惊了。 男人要抬举一个女人,顶了天给钱财布匹,给她们精美的衣服首饰,让她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给自己看,哪有人给封地的! “敕封谁都是小事。”端王一边写功课,一边漫不经心的看了卢寒烟一眼,“他中了毒,生不出儿子了。” “那也不能让他抬举了周晚吟那个小贱人!”卢寒烟激动。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厌恶周晚吟,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其实碍不着她的道,她们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对她而言,皇帝越抬举周晚吟,就越代表他们不可能。 虽然分了宗出了五服,老百姓看着皇帝跟个宗室里显赫的姑娘混在一起,只会觉得他们的关系更加的别扭。 喜欢一个人,真的能做到毫无顾忌和保留的对她好? 端王有点头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母亲。” 他抬手指了指卢寒烟头上的碧色簪子,“明日就是皇后娘娘落葬之日,这些东西,该收起来了。” 卢寒烟不耐烦的把簪子拔了下来,不屑道:“烦死了,还要给这短命鬼戴孝。” 如果不是她丈夫早逝,住在昭阳殿里接受妃子们拜谒的就是她。 “后宫里曾经谁是女主人不重要。”端王平静的说,“母亲,你该想的是以后。” 卢寒烟爱怜的伸手抚摸着儿子的面庞:“好了,都好了,他生不出儿子了,你也长到十五岁了,明日,你当着天下人的面护送皇后灵柩入地宫,你的位置,就稳了。” “咱们母子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卢寒烟心头酸楚,缓缓道。 她是卢家的嫡女,生来就该是做皇后的命。 十五岁嫁入皇家,十六岁生下皇长孙,可却在距离皇后之位只差半步的时候,丈夫去世了。 她的人生就此停止了。 未亡人…… 她明明是个大活人,凭什么要让她以一个死人的未亡人自居,要她带着孩子避居偏僻的小地方去。 她的儿子,明明有着最尊贵的血统,应该做这皇朝的主人! 可是大周的传统,国赖长君,朝廷不允许出现年幼的君主。 她只能慢慢的等,慢慢的熬,等到儿子长大就好了。 端王点了点头:“等儿子做了皇帝,母亲想戴什么样的头饰便戴什么样的头饰。” 卢寒烟听到儿子保证,心里又莫名的宽慰了点。 她有儿子,有天底下最出息的儿子。 皇帝没有儿子,她儿子必然是太子,她的儿子会当皇帝。 周晚吟再受宠,再得皇帝的心,生不出儿子,也挣不着出路的。 母子俩心情不错,柴子青虽然被废了右手,但皇帝没有再公开这事儿,一定是给东宫留了体面。 东宫留体面的原因,就是因为要抬举端王。 “柴家的世子受了伤,本宫这里也很难过,那五十匹月影纱,让人给世子送去。”卢寒烟说。 她随意的摆了摆手,让侍女们带了东西送出去。 她的兄长马上就要到京城了,金银布帛,卢家从来不稀罕。 就见守门的宫女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 “娘娘,不……不好了。”那侍女脸色苍白。 “什么事?”卢寒烟不悦的说。 侍女小心翼翼的低着头,找了个主子不好砸的地方站着:“刚刚听到消息,洛阳王……要进京了……” “什么!”端王腾的一声站起来,“他怎么回来了!他回来干什么!” 他激动的抓着宫女的手臂,向来谦逊的脸上,竟然多了几分暴戾。 侍女战战兢兢道:“说……说是回来奔丧……” “不是说……不用他回来吗?”卢寒烟脸色大变,喃喃道,“他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还不明显吗!”端王猛地一脚踹翻了几案。 缓缓的,颓败的跌坐下来:“他不喜欢我了。” 第152章 这洛阳王总不能是个傻子吧! 洛阳王周复,如今十一岁,乃是先皇的遗腹子。 他在周惜朝登基之后三个月出生,周惜朝也按照先皇遗愿,将他封为洛阳王。 如今的神都洛阳之主,不仅有洛阳这富庶的封地,更是由镇南将军亲自护送回京奔丧,其中的意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十一岁的小娃娃,能成什么大事!”卢寒烟又是不屑又是愤恨。 洛阳王的母亲出身豪族崔氏,崔氏虽不如卢家权势滔天,但也是百年望族,尊贵不输卢家。 她越想,心里头就越气。 算一算,她儿子比洛阳王大几岁,也算是更尊贵一些。 “先前洛阳王曾进京朝圣过一次,儿子不在京中,母亲可见过周复,他是什么品性?”端王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缓缓说到。 “他那时候不过才七岁,能看出什么?”卢寒烟道,“一个还没换牙的小娃娃,傻里傻气的。” 这倒不是她埋汰洛阳王,洛阳王母子早搬去了洛阳,本来就碍不着她的事儿,她是真觉得洛阳王不大聪明的样子。 “七岁了还不大说话,问什么答什么,问多了他就不说话。”卢寒烟嫌弃的说,“跟你霍叔叔小时候差不多,但他模样不讨喜,胖得跟个冬瓜似的。” 霍云自幼生的俊秀,虽然不爱说话,但很招人喜欢。 洛阳王就不一样了,牙都缺了好几个了,嘴巴还是闲不住的吃,走两步他就喘,顾太后本来想装装慈爱的样子抱抱他,结果没抱动…… 看着就不大聪明的样子! 端王听母亲这样说,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 他犯不着和一个冬瓜置气。 “王驾什么时候到?”端王收拾了心情,朝着小宫女问道。 宫女瓮声瓮气道:“说是为了赶上明早出殡,日夜兼程赶回来,明日一早能赶上,宫里这会儿在准备迎接,尚衣局的人接到旨意,已经在赶制衣衫了……” “衣服做出来了,他能不能穿上,得看他的运气。”端王冷冷的说。 —————— 天刚亮,周晚吟就被催着换了衣服去东华门迎接洛阳王。 周人讲究事死如事生,丧事看得比天大,皇后入地宫的大日子,宫里大大小小的太监宫女都换上了孝服。 东华门上也缠上了白色绢花。 周晚吟却是一身紫色朝服,带着县主品级的金凤头冠站在宫门口,连罩着的黑色披风上,也纹着火凤。 她身后站着的八个尚仪局女官,也是盛装而立。 这些女官,都是出身书香之家的女子,最精通礼仪法典,在宫里除了尚书局,便是她们最尊贵体面。 皇帝新册封的临安县主,着大礼服饰迎接神都洛阳之主,不仅是抬举洛阳王,也是为了抬举周晚吟。 卢寒烟自软轿里稍稍打开帘子看一眼,心头便泛起一股愤懑厌烦。 “这一身衣衫,妹妹倒是穿得好看。”她下了轿子,不阴不阳的说。 自章怀太子去世之后,她便再也不能穿这样威风的衣衫,别说金凤火凤了,衣衫多了鸟雀,都怕人家说她不安分。 “是衣裳好看。”周晚吟看了她一眼,随口问,“娘娘来这里做什么?” 她这会儿满脑子都在想着洛阳王什么时候能到,根本没心思搭理别的。 “本宫与洛阳王多年未见,说起来也是他长嫂,如今宫里忙乱,也就我这个寡妇闲着,过来迎一迎他。” 周晚吟看着卢寒烟那充满算计和高傲的面庞,心里没由来的觉得不舒服,她冷淡的给尚仪局的女官使了个眼色。 那女官会意,冲卢寒烟道:“陛下说了,王驾进京是大事,洛阳王尊贵,要从东华门而入,娘娘是守丧之人,且先往边上避一避。” “你这是什么意思!”卢寒烟脸一白,激动的叫了起来,“本宫是他长嫂,来接弟弟有什么不可!” “陛下已经命县主大妆迎接王驾,娘娘披麻戴孝的,不吉利。”女官不客气的说,“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请娘娘避一避。” “你竟敢说我不吉利!” “娘娘吉利不吉利,自个儿心里清楚。”周晚吟冷冷的说,她这会儿心里烦的不行,说话也就不怎么客气了。 太极殿里的哀乐奏了一遍又一遍,是在催洛阳王。 皇后的丧事马虎不得,若是洛阳王不能及时赶到,那就只能让端王去捧哭丧棒。 向文武百官和天下人昭示,他是皇帝最宠爱的侄子。 “好啊,打量我没了丈夫,连你这个晚辈都要来我面前放肆了。”卢寒烟揉了揉眼睛,胡搅蛮缠起来。 “太妃娘娘,您多虑了,县主不过是遵了礼数。”顾五带着好几个宫人慌忙赶过来,匆忙行了一礼,“礼不可废,吉利这种事,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 “你……” “咱们自己人也就罢了,只怕外人拿这不吉利说事。”顾五微微笑道,“洛阳王还小,若是真这大日子冲撞了,日后他哪怕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难免他母妃心里头膈应。” “崔太妃娘娘膈应了,只怕就要怪罪了。”周晚吟凉凉的道,“她若是觉得谁不吉利,只怕也会怪罪端王殿下。” 她嘲讽地看了卢寒烟一眼,希望她能明白,母亲不祥,儿子也吉利不到哪里去。 卢寒烟知道这二人联手,自个儿没有胜算,便咬了咬牙,带着人站到花圃后头。 且让她们先得意,洛阳山高水远的,等那小子能赶到再说吧。 顾五见卢寒烟走远了,这才焦急道:“还没到吗?” “方才听到了城东传来的鼓声,想是已经过了朱雀街。”周晚吟抿唇,“太赶了……” 洛阳王年纪小,这样日夜兼程,实在难为他了。 “衣衫我带来了,能不能穿的上,就看他的命了。”顾五小声说。 她被周晚吟举荐给皇帝入了后宫,这是明明白白得罪了卢氏,若是将来天子是端王,她也吃不了好果子。 他已经上了贼船了,洛阳王的命和她的命,那是真绑在一起了。 周晚吟瞧了一眼,宫人捧来的服饰,心道顾五姑娘果然是个心细的人,把葬礼的制服都捧了过来。 王驾一入东华门,立即换上丧服奔入太极殿,也能节省一点时间。 “咱们的这位洛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周晚吟小声问了一句。 “他……”顾五脸突然一僵。 “他怎么了!”周晚吟看她脸色,觉得有点不大妙。 皇子皇孙,只要不是太过蠢笨,那寻常人都能捡着东西夸一夸的。 这个表情…… 这洛阳王总不能是个傻子吧! “王爷他……仁善宽厚,不愧皇家风范。”顾五想了半天,纠结的说。 “那你这是……”周晚吟感觉她的表情不大对劲,“难道有什么问题?” 皇帝对端王失望甚深,这才起了心思去扶持洛阳王,但这洛阳王一去十来年,又不是长在眼前的,皇帝总共也没见几次面。 仔细想来,比端王还不靠谱…… “人还没到,咱们私下里说说。”周晚吟低声说,“你顾氏乃是豪族,总听说过一些风声的。” 顾五缓缓伸出了手指,小声道:“他……胖……” “胖?” 周晚吟懵了。 “有多胖?” “你见过南瓜吗?”顾五说。 周晚吟:“????” 第153章 柔弱不能自理? “我先前曾去洛阳外祖母家小住,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大约是五岁吧,胖得跟个南瓜似的。”顾五说,“人倒是聪慧,就是胖的实在……他看上去,有三个下巴。” “你这属实有点夸张了。”周晚吟吞了吞口水。 南瓜…… 这得是多胖啊! 正纠结间,哀乐又传了过来,周晚吟着急的看了顾五一眼,两人都没敢说话。 再不来,就要晚了…… 只要过了出殡的吉时,洛阳王没赶上,宗室里能扶灵柩的就只有端王。 天下臣民都看到端王扶皇后灵柩入地宫,皇帝自己又迟迟生不出儿子。 百姓自然会知道这位章怀太子留下的幼子身份尊贵,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再想动摇他的地位,便要多生许多波折了。 “来了!”一个女官突然叫了一声,众人抬眼望过去,只见几个红甲的护卫快马前来,大喊着王驾到了,命内廷迎接。 周晚吟举目望去,只见队伍已经停在了百步开外,正缓缓升起黑色王旗。 威武的军士鸣锣开道,护送的殷溪也下马,走在了四驾的马车边上。 虽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才摆的车驾,但这洛阳王不愧是神都之主,这副王驾,实在气度不凡。 太极殿的哀乐和王驾鸣锣开道的声音交相辉映。 众人缓缓跪下迎接。 哀乐奏了一遍又一遍,马车总算到了。 “诸位不必多礼,孤王要速速赶去太极殿。”马车里传来稚嫩的声音。 周晚吟听着声音,觉得清脆干净,不像个傻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 南瓜就南瓜吧,只要脑子正常就好。 她伸手过去就要打开帘子,请洛阳王下马车。 “慢!”卢寒烟突然冲出来,凄惨的叫了一声,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扑通一声跪在了正中央。 她这动静太大,周晚吟吓了一跳,要掀帘子的手顿住: “太妃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像什么样子! 长嫂如母,哪有弟弟回家,长嫂下跪迎接的道理! 卢寒烟并不搭理周晚吟,而是目光直直的望着车驾,似乎要将马车盯出一个洞来。 “妾身想求殿下一个承诺。”她朝着马车远远磕了一个头。 “你疯了不成,殿下才十一岁,你管他要什么承诺!”顾五离她近,气得七窍生烟。 “妾身母子留京十多年,如今洛阳王驾进京,宫中还有我母子一口饭吗?”卢寒烟红着眼睛哭了出来。 她望着那高举的王旗,心中愤恨的无以复加。 当年,她的丈夫去世,先皇也是这样狠狠抛弃了他们母子,命人迎接回了贬谪的临安王。 如今,她的儿子又要被抛弃了。 而她如今又要像十多年前一样,跪在这里,祈求别人的垂怜。 “你速速离去!不要胡搅蛮缠!”周晚吟大声呵斥道。 当年临安王进京,她也是这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抱着孩子跪在车驾前,逼人家当众承诺善待他们母子。 先皇疼惜长孙,竟然容她胡来。 如今她故技重施,这是要逼洛阳王糊里糊涂的给承诺呢。 “她这是怎么了?”殷溪皱眉低声问,“洛阳王进京,她怎么就没饭吃了?” 她星夜兼程跑了一路,还没搞清楚京里的状况,看卢寒烟跪在老远的地方,遥遥看去,哭的十分可怜,柔弱不能自理的。 她甚至有点同情…… 周晚吟缓缓抬头看了殷溪一眼,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太极殿的鼓声又传了过来,这是钦天监又在催了!! “她怕洛阳王容不下他们母子。”周晚吟道。 殷溪这人脑子一根筋,脾气还很差,说不得还能管管卢寒烟。 “她没作奸犯科,洛阳王为什么容不下她?”殷溪眼睛瞪了瞪烦躁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扯这些,让她闪开!” 周晚吟:“……” 这位一根筋的有点离谱了,竟然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太妃怕陛下让洛阳王当储君,对她儿子不好。”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太妃娘娘拦住王驾,想要洛阳王保证将来善待他们母子。” 殷溪皱眉:“真麻烦,她就不会换个时候要保证吗?” “啊这……”周晚吟张了张口,只好用更直白的话道,“她想要当众逼洛阳王给承诺。” 更是为了拖延时间…… 殷溪再傻也觉出不对劲了。 洛阳王才十一岁,他不过是个奉命进京的孩子,他能懂什么,这承诺他给还是不给呢? 给了,他们母子继续留在京里搅动风云就算了,甚至还有僭越之嫌。 毕竟他还不是太子。 但若是不给,将来卢氏门生旧部会不会说洛阳王刻薄寡恩,小小年纪连长嫂侄子都容不得? “那怎么办?”殷溪问周晚吟。 周晚吟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指望不上了,这人打架还行,别的,她是完全靠不住。 她一咬牙,向殷溪道:“把你的军士借我一用。” “行!”殷溪倒是很干脆。 她随手指了几个人给周晚吟:“听周姑娘的,她让你们杀谁就杀谁。” 周晚吟道:“端王太妃疯了,你们几个过去,把她拉开。” 时辰误不得,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然而她话音未落,后头突然跑出来十多个披麻戴孝的宫人,齐齐跪在卢寒烟身边。 “县主,我家娘娘只是想要一条活路,还请成全。” “你们知不知道,阻拦王驾,这是死罪!”周晚吟气急。 “我们做奴才的,主辱奴死。”宫人们叩头道,“县主,可怜可怜我们……” 周晚吟看了看卢寒烟一眼:“你这是胡搅蛮缠,就算让你儿子替了洛阳王,你儿子失了圣心,将来的路,就好走吗?” 这完全就是在耍无赖,还是范阳卢氏,世家嫡女呢! “妾身是个寡妇,一无所有,也就这几滴眼泪值点钱,求三弟一个保证。”卢寒烟说。 “洛阳王给不了你什么保证!”殷溪呵斥道,“他才十一岁,你为难他做什么!” 烦死了,这么多人,吵吵嚷嚷的,就算让军士都杀了,也闹得不好看。 可拉开的话,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再闹得灵堂那边都听见动静,把朝臣们都惊动了,更不好看。 “妾身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殷将军的话,我听不懂,妾身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哪里会为难谁呢?”卢寒烟说。 周晚吟都被卢寒烟给弄懵了,堂堂范阳卢氏,在百姓面前说的像是什么高贵得不得了的人家,世卿世禄,书香门第,子弟允文允武。 合着他们就靠胡搅蛮缠! 没牵扯到利益的时候,个个都是翩翩公子,大家闺秀。 到了这等关头,这和泼妇有什么区别! “殷将军,借宝弓一用。”正焦急间,马车里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 周晚吟回过神,就见一只手缓缓打开了帘子,那南瓜他自己出来了! 出来的不是个南瓜! 是个顶英气的孩子! 身上黑色蟒袍,头戴紫金冠,腰上还配着短剑。他虽然面容稚嫩,但身量足,眉眼英气逼人,这一身王袍,也丝毫不压他的贵气。 “殿下请。”殷溪把背上宝弓摘下递给他。 小南瓜,不,洛阳王看了周晚吟一眼:“你让一让。” 周晚吟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莫名有点熟悉,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缓缓往后挪了挪。 洛阳王利落的弯弓搭箭,一箭朝着卢寒烟射了过去。 “啊!!!!”卢寒烟疯了般尖叫起来。 那支利箭破空,直接射下了她的一支耳环。 “周复!你疯了吗!”卢寒烟跪在地上,眼泪早已收住,破口大骂起来,“本宫可是你的……啊!啊!!!” 又一支利箭射过来,她的另外一支耳环也掉了。 卢寒烟已经不敢骂了,只剩下尖叫……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愤怒的看着洛阳王,无声的哭泣控诉。 洛阳王又一次弯弓搭箭。 “你有种就射死我!”卢寒烟崩溃了,她当无赖久了,竟然遇到了个土匪! 话音未落,一股血便喷射到了她脸上。 那支箭,射中了她的贴身婢女。 “本王奉命进京扶皇后灵柩入地宫,阻我者死!”洛阳王说。 第154章 孤王已经到了! 鲜血染红了洁净的地面,东宫的侍女见卢寒烟脸色惨白的站着,赶忙过去劝她:“娘娘……不如算……” “这事儿算不了!”卢寒烟爆发出凄厉的怒吼,“滚开!” 她理了理鬓边凌乱的碎发,红着眼睛看着洛阳王。 “长幼有序,自古长嫂如母,周复!你竟敢箭射长嫂,你对得起你大哥吗!你对得起先帝吗!这里是京城,不是你的神都洛阳!” 洛阳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冲左右道:“区区雀座,安敢惊王驾,走!” 周晚吟挥了挥手,女官开道,护卫们护送他缓缓踏进了东华门。 卢寒烟不敢置信的看着洛阳王缓缓朝着自己走来,心凉到了谷底。 这还是那个胖冬瓜吗! 她守寡多年,一直精心养着儿子,也不是没怨过先皇,留遗诏让崔氏的儿子做洛阳王,自己的儿子只能让新君封了个端郡王。 后来看那洛阳王让崔太妃养的呆呆愣愣的,还胖成了个冬瓜,她心里平衡了不少。 她的儿子聪慧俊秀,斯斯文文的,往那儿一站,便知道是矜贵人家的好儿郎。 可谁知道,这短短五年不到,那胖冬瓜竟然瘦了…… 如此龙章凤姿,天日之表,岂是她儿子能比得? 她愣神间,神都仪仗已经到了跟前。 洛阳王抬手止住了身后的众人。 “端王太妃,我的王旗不会回头。”年少的君主面无表情的看着卢寒烟,“你再不让开,地上躺的,就不是侍女了!” “你……你……”卢寒烟又惊又惧,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我是你大嫂!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对你如何了?”洛阳王英气的眉头一皱,“皇后入地宫,大嫂哭哭啼啼在这里拦着,耽搁了吉时,你端王一家耽搁得起吗!” “我哭哭啼啼?”卢寒烟闻言委屈的浑身一颤,“我只不过是想同你要一个承诺……” “够了!陛下春秋正盛,你们母子能不能继续赖在宫里混口饭吃,该去求皇兄,而不是求本王。”洛阳王大声说。 “孤王今日是奉命进京送皇后娘娘,至于别的,我听不懂,也不愿懂。” 卢寒烟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棒槌似的人,她被狠狠噎了一口。 霍云也是个棒槌,但他们年岁差的不算多,又男女有别,霍云不大好对她一个女人口出恶言。 洛阳王就不同了,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 “你这孩子,你母亲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卢寒烟收拾了心情,拿出了几分长嫂的威严来,“我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嫂子!你就是这样同我说话的?” 洛阳王挥了挥手,让王旗先行,冲卢寒烟冷冷道: “我这么同你说话怎么了?长幼有序,但也尊卑有别!本王乃神都洛阳之主,你儿子不过区区端郡王,你也不过是个端王太妃。洛阳黑龙王旗在此,你见君不拜,本王治你罪了吗?你还要本王对你怎么客气?” “狂妄!”卢寒烟抖着手指着洛阳王,“我是章怀太子妃!我的丈夫是东宫之主!” “现在不是了!”洛阳王目光如炬,“章怀太子已经薨逝十一年了,你如今不是章怀太子妃,而是端王太妃。你的儿子只是郡王,你见了本王,本就该行大礼的。” “周复!你疯了不成!”卢寒烟瞪大了眼睛看着洛阳王,“自家人之间,你与我论这些?” “为何不论?”洛阳王道,“君是君,臣是臣,我洛阳乃是留都,洛阳王旗仅次于天子旌旗,我与你论兄弟,称你一声长嫂,敬你是情分,不敬你是本分。若论君臣……”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神情冷冷的看着卢寒烟。 卢寒烟颤抖着身子,想要说什么,身后的太极殿方向又传来了乐声。 洛阳王脸色一变,他转头看一眼殷溪:“殷将军,还不把这疯妇给我拖下去!” 殷溪听他们吵了半天,早烦透了,抬手就是一耳光,生生把卢寒烟扇翻在地。 “闪开!” 东宫众人早吓得面无人色了,慌里慌张扶着主子缩回了一边。 洛阳王踩着卢寒烟的衣裙走了过去。 神都的王旗,永不会回头。 —————— 太极殿里,哀乐奏了一遍又一遍。 文武百官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了,个个心里头都着急。 他们是突然得到的消息,捧哭丧棒这事儿要让洛阳王周复来。 按理说这人选是要提前让宗正府商议的,前朝的时候还有朝臣们为这个吵得鸡飞狗跳的。 但这不是端王受宠么,陛下对这个侄子最上心,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陛下,这吉时就要到了,洛阳王还没到,是不是让端王先……顶……顶上?”老丞相想要劝,看到皇帝不悦的神色,后面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周惜朝淡淡道:“朕都等得?你们等不得?” 老丞相尴尬的往后退了退,不大好说话了。 “皇叔,洛阳王叔叔没能赶到,不如就让侄儿代劳。”端王规规矩矩的走出来,小声道,“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他俊秀标致的小脸上满是温顺乖巧,仰着头望着皇帝。 周惜朝目光凉凉的看卢看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没说话。 眼看着最后的香要燃尽,大臣们也忍不住互相看了看。 皇后出殡,若是误了时辰不好,他们做臣子的自然是要劝的。 但…… 看皇帝这意思,又不大敢说话,只能不断朝着门外张望。 “皇叔,洛阳山长水远,小皇叔年纪小,恐怕受不住路上颠簸,不能赶到了。”端王一咬牙跪了下去,“侄儿前些日子不懂事,惹了皇叔生气,可皇后娘娘入地宫,这是大事,还请皇叔……” “不必你代劳,孤王已经到了。”一声清越的声音传来。 众人转头看去,洛阳王人已经到了近前,剑眉星目,英姿勃发。 第155章 你说的是人话吗! 洛阳王赶到,众人不及多说,慌忙让他捧了祭拜上香,护送灵柩启程。 洛阳王和周晚吟在最前头摔丧驾灵。 铭旌上大书:“昭烈静淑明惠天顺圣仁思皇后谢氏之灵柩”。 送葬的队伍从北阙正门出发,浩浩荡荡从御道过玄武大街而去。 本朝重丧,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 沿途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幡送葬。 端王走在队伍后头,一路瞧着路祭的彩棚,这一刻才彻底的感知到了皇后的荣光。 谢氏做皇后十多年,并不喜欢铺张浪费。 她娘家并富裕,不能给她送多少东西进宫撑场面,她自己又带头裁剪宫中用度,端王这些年都没怎么见她用什么好东西。 比起东宫里卢家送进来的那些精巧绝伦的物件,昭阳殿确实朴素了些,半点没有皇后的威风架子。 没想到死后礼部按照皇后规制发丧,竟是如此声势浩大。 “怎么不见骠骑将军?”端王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了半天,也没见到霍云。 如今皇叔疏远了他,他有点想念霍云。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去讨周围的大人欢心,也知道怎么去分辨讨好了谁对自己有利。 霍云性子冷酷沉静,周惜朝机巧聪慧。 所以他会更用心的去模仿皇叔的喜好和举止,霍叔叔从前想要带着他在身边学习弓马骑射,兵法武艺,他以母亲不喜欢拒绝了。 其实是怕在骠骑府里学了一身武人的粗野气,皇叔不喜欢。 “骠骑将军公务繁忙,来不了也正常。”殷深说,“将军府设了路祭的吧。” 端王不大相信。 “什么大事非要这时候去办?”端王不高兴起来。 这几日他给骠骑府上去了好几封信拜年,说一说近况,但骠骑府上并没有回信。 他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霍云依旧不在。 殷深闻言也有些不确定,挠头道:“说是南越趁着咱们国丧不能动刀兵之时滋扰边境,忙吧,还要督促大理寺审理永安伯爵……” 他年纪小,想得不大周全,没反应过来永安伯爵府上算起来是端王的亲戚。 端王却听了进去。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怨周惜朝放弃他,霍云疏远他。 “永安伯爵府的案子不是已经判了吗?”他随口问了一句。 殷深道:“我也不知道,早上听谢参将随口说了一嘴。” 端王心里越发的堵得慌,走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后头,步子越来越慢。 永安伯爵府虽然同他不怎么亲,却实实在在是他的堂舅,卢十二这个人脑子不大好,但在东宫陪他玩的时候也算尽心,时长给他弄宫里没有的东西进宫给他玩。 霍骠骑除了他还有殷深这个好徒弟,皇叔除了他还有洛阳王这个好弟弟。 只有卢家,卢家只有他这一个外甥。 旁人说的再好听,都不如自己舅家亲。 “听说伯爵府判了斩立决,大约是身上还有什么其他的案子揪出来了吧。”殷深说,“他们家暗地里也不知还有多少事。” “这种事情京里还少吗?怎的独独就抓了伯爵府一家。”端王再也忍不住,恶声恶气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卢十二是个畜生啊,他偷了陛下的东西做那种事,还害死了好多人命。”殷深红着脸,瞪大了眼睛看着端王。 端王尊贵,永安伯爵府是攀上卢家这棵大树才起来的,不过是端王的堂叔叔。 殷深同端王相处日久,并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太大的关联。 “你大惊小怪做什么!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见了,京城里公侯之家,哪个府上没点人命。”端王不悦道。 “难道别人做了恶事,你就能做了?”殷深俊脸黑成了锅底,“周明冲,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殷深和端王一道儿读书好几年,从前都觉得端王斯文聪慧,举止文雅,明明是宫里最尊贵的孩子,但别人冒犯了他,他也从不深究计较。 却没想到,他竟然这样铁石心肠。 殷深越想越气,不想搭理自己的玩伴了,气鼓鼓的加快了步子。 端王见他反应大,这才觉得自己话说的有些过火,赶忙快步追了上去,解释起来: “我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情,你还不知道我吗,咱们俩认识都这么久了。” 他看殷深脸色缓和了,又继续道,“我只是觉得,那么多人都干的事儿,大家伙儿心知肚明,只抓他们一家,对伯爵府太不公平了。” “公平?他都做了这种事情了,他就不配要公平。” 殷深脸色又冷了下来,“公平正义是给人的,不是给畜生的。” “既然大家都是畜生,那凭什么只抓他一个?要么就都抓起来,要么就都放了。”端王也来了脾气,激动道,“只抓一个算怎么回事?” 殷深瞪了瞪眼睛,觉得他强词夺理,又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反驳。 他心口一口气堵着,难受得慌。 “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抓就抓了,斩就斩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殷深气急,烦躁道。 他向来不怎么会讲道理,吵架是吵不过别人了,干脆不纠缠了。 “又不是我家事,我激动什么?”端王凉凉道。 他听殷深这样说,疑心他是知道自己因卢家之事失爱于皇帝,与自己生了嫌隙,心头又冷又凉,说出的话也越来越冷。 “卢十二郎已经死了,府里其他人虽然判了斩立决,但等到皇后娘娘热孝过了,陛下大赦天下,至多不过是流放的事儿。” “他这种人还想大赦?”殷深气炸了,“凭什么!” “国母殡天,这是大事,当然要大赦天下,凭的是什么我哪儿知道。” “你怎么能这样说!”殷深惊呆了。 端王无所谓的白了殷深一眼,“本来就是啊,大赦天下让他们赶上了,运气好呗。” “你说的是人话吗!”殷深激动道。 “反正斩不斩也与我没什么关系,我随便说说罢了,我说错了吗?”端王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大步往前头走了过去。 骠骑将军能让着大理寺判斩立决,他舅舅就不能让大赦天下的名单里多一个伯爵府? 等舅舅进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常常的队伍走了好半天,才到了城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殷深随手抓了个太监过来问话,那太监前后奔忙,见是小世子问话,忙回了一句:“前头是骠骑将军设的路祭的棚子,灵柩停了会儿。” 殷深抬头张望了一下,他个头小,队伍又长,只听得哀乐阵阵,人头攒动,什么也看不到。 他自幼仰慕骠骑将军,听说人家在路祭,便激动的想要过去搭话。 端王看他样子,心头不知怎么的不大高兴,凉凉道:“你看到了吧,皇后殡天何等大事,连骠骑将军都要亲设彩棚,候在路边祭奠,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都……” “哼。”殷深说不过他,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干脆跑出了队伍往前去找霍云。 端王看他跑了,这才觉得自己今日话说的过火,又怕他口无遮拦乱说话,赶忙追了出去。 两个半大的孩子很快便跑到了最前头,后头贴身的侍卫太监追都追不上。 端王一过去就傻眼了,城门边上,搭着骠骑将军府路祭的棚子,纸马纸钱纸宫殿应有尽有,极尽哀荣。 不仅如此,城门前跪着一排的死囚,一人后头一个刽子手。 都是永安伯爵府的人! “这是做什么!”端王惊叫出声,他伸手抓着最前头的洛阳王的胳膊。 洛阳王缓缓将他的手拉下来,没说话。 边上的钦天监解释:“永安伯爵府的公子在禁宫宣淫,冲撞了皇后英灵,需得要将伯爵府上下作奸犯科之人祭奠,方能护送皇后灵柩安稳入地宫。” “一派胡言!”端王激动的叫了起来,“歪理!” “这是我骠骑将军府路祭,怎么就歪理了?”有人高升道。 众人转头看过去,骠骑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鸣锣张伞而来,他身着玄色盔甲,脸上罩着明王面具。 到了灵柩边上,才下了马来,目光沉沉的看着端王。 “霍叔叔!你这是做什么?”端王委屈的叫了起来。 “祭奠而已。”霍云平静道,“北疆战场上,拿人头祭旗不过是家常便饭。” 他这一出实在出人意表,众人互相看看,过来随意的寒暄几句就赶紧撤了,也不大敢多说什么。 只有端王愣愣的站着,心里头委屈的不行。 “皇后娘娘最是仁慈,骠骑将军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杀人……” 霍云冷冷的看着他:“永安伯爵府残害无辜,天理不容,皇后娘娘在天有灵,定然也不能容。” 第156章 我让他们来看看热闹。 “霍叔叔,你为什么要这样。” 端王的脸色很难看,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霍云,浑身发颤,喉咙发紧。 “即便是皇后娘娘不怪罪,但这样当众杀人路祭,也大可不必,恐怕会惊到了大家。” “有什么好受惊的,满朝文武,乃是我朝托梁架栋之人,连杀个罪人都怕?”霍云淡淡道。 明王面具狰狞可怖,端王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看不到脸,就看不到喜怒情绪,这让他心里很虚。 罢了,他的这位霍叔叔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反正永安伯爵府不过是卢氏旁支。 这脸也早就已经丢光了,死就死了吧。 总不能因为这些人,再同将军府争执,惹了霍叔叔不快。 端王动了动嘴巴,终究是乖巧的一低头,缓缓退到了一边去。 霍云没搭理他,轻轻挥了挥手。 不远处立马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公府的世子!你们好大的胆子!”柴子青和他的夫人一路被人推搡着过来了。 柴家早已没落,也不是皇室宗亲,他们家根本不在送葬的队伍里,只要在灵柩路过国公府的时候在门口跪拜就行了。 柴子青夫妇是人揪过来的! 领头的皂衣军士十分粗野,随手照着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再揪着领子把人拖到了最前头。 柴子青跌跌撞撞的站定,一看周晚吟,当下气得破口大骂。 “周晚吟!又是你!” 周晚吟疯狂摆手:“不是我,我没有,你不要瞎说!” 这骠骑将军竟然要用永安伯爵府上下的人头来祭奠谢皇后。 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不是你!还能是谁!”柴子青激动的哇哇乱叫起来。 本来就断了手不敢出门,这会儿和夫人一起被大庭广众之下衣衫不整的推过来,他人都炸了。 “国公府的世子都敢抓,周晚吟,你要造反吗!” “是在下请你们过来的。”霍云缓缓驱马到了近前,自马上十分礼貌地微微对着柴子青和卢氏一低头。 他低头这一下,明王面具就和柴子青打了个照面。 柴子青还是头一次离这面具这样近,吓得哇呀一声大叫起来。 “骠……骠骑将军,你要干什么!” 霍云戏谑的笑了一声,那声音投过面具传来,仿佛是冰冷的蛇爬上了人的脊背。 他没说话。 没说话比说话了更恐怖! 过了会儿,他大发善心一抬手指了指柴子青的右手边,示意他向那边看过去。 柴子青哆哆嗦嗦的一转头,就瞧见跪在城门下的伯爵府众人。 伯爵府别的人他倒不大熟悉,但世子和他是酒友! 四目相对,柴子青腿都软了! “骠……骠骑将军!我可没有残害幼女啊!我们公府的子弟允文允武,都是清正君子!”柴子青激动的叫嚷起来。 “就你还君子,还我采月命来!”周晚吟看他跟个掉了魂的死狗一样乱叫,又好笑又好气,忍不住开口大骂。 “误会啊表妹,她那是意外!我哪里知道堕胎药会要人命!”柴子青急了。 这时候提采月,这不是要他命吗! “你家里都死了那么多人了,你会不知道?”周晚吟再也忍不住,冷冷道,“是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把她们当一回事,没有把她们当人。” “我哪有!”柴子青崩溃的大叫起来。 他深恨周晚吟落井下石,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骠骑将军这个人,谁也不知道他能干出来什么。 更要命的是,你也不知道哪句话会触怒了他…… “将军,真的是意外……”柴子青哀求的看着霍云。 霍云却只是在马上,微微抬了一下下巴,凉凉的看着他们。 他还是没有说话。 柴子青莫名的觉得,他面具之下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暴风雨。 “霍叔叔!”端王乖巧的喊了霍云一声,恳切道: “柴世子夫妇纵然有错,那也是因为意外,大周律里头说过,主子错手死了奴仆,只要赔偿家人就可的。” 他实在不愿意管柴家这档子破事,但柴子青是卢家的女婿,卢家的脸已经丢的太多了。 “对对对,我们已经赔偿了采月的家人的。”卢氏赶紧道,“她的哥哥和侄子,我们给了不少钱的。” “意外?赔偿?”周晚吟的声音发冷,“人都死了,你把钱给卖了她的哥哥有什么用?” “表妹!我可是你亲大表哥啊!你看清楚!我是你子青表哥,不是子安表哥,我同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啊!” 柴子青哭了,他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尊严体面了,能在骠骑将军手下活命才是要紧的。 他模样太过狼狈,众人听得都有些好笑了起来。 那婢女的事情,他们也听说过一些,说是县主身边自幼亲近的侍女,被柴家这个表哥给强行拉去身边做通房。 结果怀了身孕,被夫人给逼着堕胎,一尸两命了。 再看如今情形,不免觉得这世子夫妇有些不堪。 是以众人虽然议论纷纷,觉得骠骑将军举止有些出格,却没人替他们求情的。 “我……我们以后初一十五都给她烧纸钱!我烧很多很多的纸钱。”柴子青激动的大叫了起来。 “你还不如现在亲自下去送给她!”周晚吟瞪大了眼睛道。 她模样生的明亮可爱,如今又是临安县主,受皇帝看重,众人看她这样说,都觉得有些好笑。 有人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有端王尴尬的轻声道:“他们虽然有错,但是皇叔已经训斥过他们了,也罚他们在未央宫外跪了一晚上了,不如……” “是啊!”柴子青激动道,“陛下已经罚过我们了,不过是意外死了婢女,难道骠骑将军还想就这么要了我们夫妇的命不成!” 卢氏也叫了起来:“我也是个女人,哪个女人能看着自家相公被狐媚子勾搭了心里能舒服,我哪里知道会这样。” 她说着拉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大人哭了起来:“妾身虽然性子不好,却也不是那歹毒之人,不过是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和妾室通房争宠,她就这么没了,我心里也难安的。” 她出身高门,娘家在朝中亲朋故旧很多,这样哭起来几个位高权重的大人也觉得脸上挂不住。 端王赶忙过来道:“那些避孕的方子都是京里夫人们常用的,夫人也不知道会出人命,如今还连累了夫君,实在是可怜!” 这话一出,有人的心思立马就活了起来。 是啊!他家夫妇抢妹妹的侍女做通房,还死了人命,最后闹到了台面上,确实荒唐无礼,惹人发笑。 但……谁能保证自己家里就没死过人呢? 即便自己没弄死过仆役,难道就能保证家里的女人们没有吗? 想到这一节,不少人当下便没了看热闹的心情,赶忙上来做和事佬劝霍云: “骠骑将军,夫人说的也有道理,这事儿就算了吧。” “若是私自杀人还能让大理寺办一办。” “这事儿和伯爵府的不一样,这是不小心嘛……” 霍云静静的听着,没说话。 端王看情势对自己有利,赶紧道:“霍叔叔,他们夫妇已经受到了惩罚,您大人大量,就放过他们吧,皇叔亲自过问的,已经罚过了。” 霍云看了看他,突然嗤笑了一声:“谁说我要杀他们的命了?” “那是?” “哦,我让他们来看看热闹。”霍云无所谓的说。 “看热闹?”端王愣了一下。 “对啊,看看热闹。”霍云说,“本府今日路祭皇后娘娘,请柴世子看看热闹,也请诸位,一起热闹热闹。” 第157章 谁家做下属做成你这贱人模样! “看……看热闹?”柴子青都要崩溃了,“你这算是什么鬼热闹!” 他魂都吓没了,语无伦次的就想往后退,高大的军士随手揪着他衣领子拽过来。 “老实点!将军让你看你就给我老实的看!” “放肆!”端王脸都白了,这人他虽然不放在心上,但也是他东宫的亲戚,被这军士这么当众推搡辱骂,他感觉自己面上无关。 “霍叔叔!他们夫妇二人并非刻意害人性命!按律也不过是赔偿的事!你怎么能这么折辱人家!” 端王说着,眼睛都已经红了。 好几个大臣也慌忙凑了过来,忙不迭的劝: “哎呀都是小事,小事,将军即便动怒,训斥一顿,也够了。” “都是体面人家,这样折辱人家做什么。” “将军消消气,按照大周律这也就是罚点银子的事儿。” 霍云自马上淡淡道:“我将军府又不是大理寺,我又不断案,我管什么大周律?本府不过是请他们看看热闹。” “霍叔叔!你到底要怎么样!”端王俊脸上清白交错,气鼓鼓的瞪着霍云,“你眼里还有没有大周律!” “大周律?”面具后面的声音冰冷异常,“他们逼迫别人喝下寒药的时候,怎么不说大周律?刻薄婢仆的时候不记得大周律,轮到自己了,开始想着大周律了?” “那……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卢氏仰着头望着霍云,精致的脸上挂满泪水,“我们夫妇真的已经知道错了,过去的事情还提他做什么呢?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死的人不是你,谁给你的胆子说不提?”霍云冷冷道,“过去的事便不提了,那本府今日将你夫妇二人杀了,过几年,也请你们的家人不要提!” “我……这能一样吗!”柴子青崩溃的大叫起来,他衣领还被人揪着,完全没有王孙公子的体面气度,活像个偷鸡摸狗被当场捉住的无赖。 “怎么不一样!”周晚吟冷冷道,“先帝早已颁布旨意,不许主家随意虐待奴婢,你是看不到吗!奴婢也是人!” “这怎么能一样!我是堂堂公府世子!她们不过是个下贱的村姑,几两银子买来的丫头!就为了这么点事,你们就这么折腾我!” 他要疯了他要疯了,就因为动了表妹的丫头,皇帝把他叫进宫跪了大半夜就算了,这骠骑将军竟然还把他带过来当众羞辱! “泥腿子的女儿,死了就死了!她哥哥早就都给她卖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家做丫头做成这贱人模样!”柴子青再顾不得其他,大声嚷嚷起来。 “贱人!”霍云在马上一扬马鞭狠狠挥了过去。 “啊……”柴子青惨叫一声,脸上登时就出现了一条常常的血痕。 霍云犹不解气,当着众人的面劈头盖脸的狠狠抽了好几鞭子,把柴子青抽的哇哇乱叫起来,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的。 很像一条瘸了腿的狗。 端王站在一旁看着,他感觉鞭子虽然打在柴子青的身上,却同扇在自己的脸上一样,没有区别。 他脸上烧的厉害。 卢氏眼看着丈夫挨打,在一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真是天理何在!”她流着泪看着众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殴打折辱公府的世子!” 她凄凄惨惨的控诉这,却没有人搭理她。 众人本来还有心劝一劝霍云,看他这架势,谁还敢多话? 做官么,讲究和光同尘,一团和气。 骠骑将军可是先皇最宠爱的外甥,当今皇帝最信任的表弟。 再说了,骠骑将军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只是讲道理的时候比较随性而已。 为了柴子青这条死狗,去冒犯骠骑将军的虎威,这不是傻吗! “呵……”霍云收了鞭子,爆发出一声玩味的低笑,“一个无能的残废,我打着玩玩罢了!又不是要杀他,夫人还想怎样?” “你……你简直蛮不讲理!”柴子青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恨恨的瞪着霍云。 “柴家早就没落了,你一个七品知县,不过是本府的下属,谁家做下属做成你这贱人模样!”马上的骠骑将军冷冷的说,抬手又是一鞭子将人劈得歪倒过去。 端王脸上惨白的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霍云居高临下看着他,又失望又愤怒,冷冷道:“听着,垂衣裳而治天下的是皇帝,只有他才会与你谈仁义,讲德行,我可不是。” 端王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 霍云却再也不想搭理他,随意的挥了挥手,朝着军士道:“押过去,让世子和夫人既然是来看热闹,就得过去看得清楚些。” 军士们闻言二话不说把两人往城门下推了过去。 柴子青和他的好酒友永安伯爵世子站了个面对面。 没等他反应过来,霍云冷冰冰喊了一声:“行刑!” 刽子手手起刀落,热血喷射在柴子青夫妇的脸上。 “啊!!!啊!!!!”柴子青爆发出惊恐的叫声,跌倒在了地上! 押他过来的军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随意的松了手,没有再控制他的手脚。 但是他还是像条狗一样不断的在地上扭动爬行,根本站不起来。 他一边在地上滚动爬行,一边还爆发出尖叫惨叫…… 披麻戴孝的众人本来是远远瞧着的,并不能看得真切,好些人不忍看这杀人的场面,也都别过了脸去。 远远看柴子青这样子,实在是夸张了点。 “柴家不是武功爵么,堂堂世子,竟然连砍头都怕……” “看看人家殷小世子,才十二岁,面不改色,这才是将门虎子该有的气度。” “什么武功爵,他们家祖上就是个车夫,没家教没见识……子弟一代不如一代的。” 过了好半天,柴子青才惊恐欲绝的从地上爬起来,慌不择路的往后跑过去。 众人见他衣衫不整,浑身脏兮兮的奔了过来,都赶忙让了让,端王和殷深躲避不及,被他直直的撞了过来。 “你仔细些看着路!” 端王瞪了瞪柴子青,捂住抠鼻,往后退了好几步。 柴子青看到他脸上嫌弃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裤子已经湿了…… 第158章 都机灵点,以后离这土匪头子远点! 柴子青吓尿了…… 护国公柴家的世子,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谦谦君子形象,竟然当众尿裤子了…… 他再顾不得其他,当着众人的面,掩面拼命跑远了,连自己的夫人卢氏都落在了原地。 然而他跑的越远,看到他湿了裤子的人就越多。 大家都是朝廷重臣,宗室亲贵,自然是不会笑出来的,只是沉默着看着他越跑越远…… 将军府的军士戏谑的看着他跑了一会儿,再一齐上去将人又揪回来,柴子青看着高头大马上的霍云,一口气上不来,之间晕了过去。 卢氏留着眼泪看着狼狈的丈夫,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 她的男人废了,彻底的废了。 不仅身体上残废了,更是在满朝文武面前,大失体统,这样的丈夫,她要来还有什么用? 别说现在已经废了右手,就算他手还是好的,他还有什么脸面在人前抛头露面? 她缓缓走到了周晚吟的面前,流着泪道:“好妹妹,是嫂子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她也看明白了,骠骑将军府上和他们家无冤无仇的,这都是看着周晚吟的面子,给他们苦头吃,要替周晚吟出气呢。 “死的人又不是我,我没资格原谅你。”周晚吟冷冷的说。 这些人真是好笑,不去向冤死的人坟前下跪忏悔,竟然她这活人的面前哭哭啼啼。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周晚吟说,她稍稍退开了几步,并不想搭理卢氏。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夫妇是该给那丫头烧些纸钱,只是采月毕竟是妹妹的丫头,人是周家人,确实是我家不对的,是该给妹妹赔礼的。”卢氏悲悲戚戚道。 自家男人是彻底靠不住了,她得安抚了骠骑将军,替儿子的将来打算。 只有让周晚吟消了气,骠骑将军才能消气,才能放过她。 什么范阳卢氏女的体面尊贵,在骠骑将军面前,统统都没有用。 周晚吟冷冷看了她一眼,又往后退了几步,到了钦天监的身后。 她和骠骑将军并没有什么私交,今日之事她是真的全然不知道。 骠骑将军还要如何对待柴家人,她也不想参与。 “你倒是说说看,怎么陪?”霍云在高头大马上,饶有兴致的将身子向前倾,看了看卢氏。 周晚吟不搭理,骠骑将军难得大发慈悲发了话,卢氏感激不尽,面露喜色:“我……我赔钱……” 她看着那面具,心里头有点发慌,但还是缓缓伸出了右手:“五……五十两。” “买一等婢女婢才二十两,五十两总够了吧!”她补了一句。 “一条人命,就值五十两?” “那……一……五百两?”卢氏小声说。 霍云的面具对着她,并没有说话。 “五千两!五千两!这总行了吧。”卢氏悲愤的说。 她的嫁妆这些年早就拿去给丈夫的仕途打点了,五千两是她能拿出来的最后的钱了。 “看来,公府还是有不少积蓄的。”霍云似笑非笑的说。 上次还嫁妆之时,他们拖拖拉拉了好几天,还以为都搜刮干净了呢。 “这……这些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卢氏颤声道,“柴家已经拿不出什么了。” 霍云没再纠缠这个,他随手指了指晕倒在地上的柴子青:“柴世子受了惊吓,正好让我的人带他下去休息,夫人速速回去国公府,什么时候取了银两回来,什么时候接你的夫君回去团聚。” 他说着再不搭理卢氏,调转马头缓缓向前。 灵柩再一次启程浩浩荡荡走向了地宫。 端王魂不舍守的跟在队伍后面,他感觉自己的脸被人狠狠的扇了好几个耳光,疼的他脸色发白。 但眼睛却是红的。 殷深仰头看了看他:“你怎么了?” 端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没……没什么。” “啊?你害怕吗?你不会也吓尿了吧。”殷深好心的小声问。 端王又恨又气,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殷深道:“你害怕也没什么,你从前没见过死人,东南城破的时候,海寇肆虐,比这惨多了。” “殷深!”端王脸色发青,不悦的瞪着殷深,“你小小年纪,怎么这般歹毒,人命关天,你怎么说的如此随意!” 殷深不高兴了:“骠骑将军说了,止戈为武,只有让坏人受到惩罚!才能保护好人!只有让该死的人死了,好人才能安稳的活。” 端王白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殷深自幼便话不多,沉稳敦厚,又宽宏大量,素日里很少同人争执,别人偶尔占他一些便宜,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殷深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 言语间丝毫没有对自己这个端王殿下的恭敬容让。。 寸步不让,义正词严。 自从失了皇叔的宠爱,各个都来跟他作对了! 他心里头恨急了这些人,脸上却没多表现什么,只是心事重重的退到了队伍的后头。 他望了一眼最前头的洛阳王,方才闹了这好大一出,他都没有说一句话,自有家将护卫好生守着他。 不让他沾染上柴家这晦气玩意儿。 端的是金尊玉贵的神都之主,无人敢惹。 他目光阴沉的看着周晚吟的背影,一言不发。 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她出现之后变了的…… —————— 皇后的葬礼极其隆重,地宫封门时已经是下午,周晚吟抽了个空闲想找处清泉准备洗把脸。 到了近前却瞧见好几个卫士守着,卫兵们一个个威武高大。 周晚吟朝着水边望了一眼,只能瞧见那骠骑将军正站在水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能瞧见背影。 “姑娘,咱们赶紧走吧,咱们换个地方去。”采莲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 “行吧……”周晚吟不情不愿的往后挪了挪。 礼部操办的葬礼十分隆重,但依照她生前遗愿,陵墓依山而建,并没有改变山水走向,水源从陵前走过,弯弯曲曲的,悬崖之处颇多。 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想要再找个平坦的地方,确实也不大容易。 不过…… 周晚吟又朝着水边望了一眼,跟骠骑将军抢水…… 她目前还没有这个狗胆。 她慢吞吞带着采莲和采萍往退了回去。 采萍还颇为不解:“奴婢瞧着那骠骑将军不像是坏人,姑娘为何不过去?” “他那么凶,咱们还是离他远点。”采莲道。 “凶吗?”采萍笑了,“他那是待别人凶,姑娘同他还算是有些交情呢,怕他做什么。” “谁见了他不怕啊。”周晚吟心塞塞的看了她一眼:“他每次出来的时候,都跟土匪下山似的!” “土匪?”采萍愣了愣,她跟着柴子青夫妇十来年,不怎么在京城待着。 但…… 京城之外的姑娘们都对这远在天边,素未谋面的少年将军倾慕非常。 “怎么会是土匪呢?骠骑将军乃是长公主爱子,天子门生,最是尊贵。”采萍小声道,“他若是土匪,那其他人算什么了。” 周晚吟叹了口气:“你不懂……他捏死我,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他捏死姑娘做什么?”采萍更懵了。 “这我哪儿知道啊,他这暴脾气,又位高权重的,万一得罪了他……”周晚吟想了想柴子青的惨状,觉得心有余悸。 “都机灵点,以后离这土匪头子远点。” “周姑娘。”一声板板正正的声音传来。 周晚吟一回头,就见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黑衣的将军府护卫。 “!!!” “我家将军请姑娘过去一叙。” “找……找我干什么?”周晚吟心更塞了。 “属下不知,姑娘过去问一问便知道了。”军士说,目光隐隐有些发亮。 显然,他什么都听见了。 周晚吟缓缓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兜里还有几两碎银子…… 第159章 骠骑将军的玉璧,怎么会在你这里? 周晚吟到了水边,才瞧见那些守着的军士都不见了。 骠骑将军背对她站着,从背影看,身形挺拔,厚重的黑色铠甲显得整个人想冰雕一样,不可接近。 周晚吟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刚想说话,对方便很警觉的回身过来正对着她。 “周姑娘!”他谦逊的叫了一声,还很有礼貌的稍稍欠身打了个招呼。 周晚吟紧张兮兮的还礼。 她刚要开口问对方找自己什么事,骠骑将军便道:“你找我?” 周晚吟懵了:“我找你?” 完全没有的事儿! “方才瞧见姑娘同侍女在附近徘徊,以为姑娘是有什么要紧事找在下。” 霍云心里有点失望,声音却很平静。 周晚吟看了看他,轻轻摇了摇头。 空气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霍云看了看周晚吟,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 周晚吟看了看霍云脸上的面具,觉得还是不说话的好。 半晌,霍云从袖子里摸出来 一打银票递给周晚吟:“给你的。” “给我?”周晚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并没有伸手去。 “这是柴家赔给你的。”霍云说。 “我要这做什么!”周晚吟断然拒绝。 “那丫头是你的侍女,这钱该是他们赔给你的。”霍云说。 周晚吟看了看他手上的银票,淡淡道:“他们要做的,是给那些人偿命,不是赔我钱。” “可是人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要这个钱?” “太祖定天下之时曾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周晚吟看着他,“采月死了,我借着你骠骑将军的势当众逼人家给我五千两银子,那我成什么人了?” “这银子是我逼他们给的,谁敢多嘴。”霍云冷冷道,“他们欠了人命债,本府不过拿他们点银子而已,有何不可?” “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周晚吟站直了身体,往后退了几步。 “那你为何不肯收?” “一个人的生命,何止值千金万银。”周晚吟平静道,她目光朝着不远处的采萍采莲望了望,谦逊道,“采月已经殒命,这钱,我拿在手上,难免心难安。” 采月的父母重男轻女,待女儿动辄打骂,哥哥更是为了赌资随手将她卖了。 她在这世上孤苦一人,死了之后,就算有银两也不知赔偿给谁。 活着的人,谁配用她的卖命钱? 霍云淡淡道:“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这世上很多事,并不能一下子说的明白,你只有向前看,给你的银钱你就拿在手里。” “我衣食无忧,并不需要这笔钱。” 周晚吟仰头看了看他,还是不愿意接,“若此事传扬出去,豪强之家会不会设局让婢仆殒命,逼迫他人高价赔偿自己?” “不会有人敢的。”霍云的声音发冷,“今日我能杀永安伯爵府一家震慑擅杀婢仆之人,明日我也能杀别的人震慑其他的人。” 他突然间将脊背挺直,看上去凌然不可犯,仿佛一只醒过来的猛虎。 “仁善宽容,以德行教化百姓,这是皇帝要做的事,而我,主杀伐征讨。” 他将银票放在周晚吟的手上:“这些钱给你,你可以任意处置,千金万银在你的手里,总比在柴家那等人手里要强。” 他说完不等周晚吟拒绝,大步走了。 他的手指很凉,碰到掌心的时候,周晚吟冷的以激灵。 可是她却莫名觉得,他的心是热的。 —————— 一应祭祀完毕,周晚吟不需再去宫中居住,便带着采萍和采莲回林太夫人那里。 她在宫里呆了好些时日,觉得自己人都拘束了不少。 刚一回家换了衣衫,守门的小童便过来传了信,说是霍七郎在外头候着。 她赶紧迎出门,就见霍七郎在她家门口街边的一个馄饨摊子上吃馄饨。 夜色昏昏沉沉的,街上寒风阵阵,寥寥几个行人快速的走着。 霍七郎孤独的坐在桌边,等他的馄饨。 他穿了一身青灰色的广袖布衣,头上长冠束着头发,这一身行头让他多了几分温厚平静,饶是他长了一副摄人心魄的好样貌,这样静静的坐在街边,也不显得突兀。 霍七郎,好像不论出现在哪里,都是那么的妥帖自然。 “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周晚吟也不客气,就在他对面坐了,怎么不进去屋子里? “这里的馄饨七文钱,比别处的要便宜三文。”霍云说。 周晚吟:“……” 她两次遇到这棒槌,他都是在吃馄饨! “你竟然还知道馄饨的价格?” 这人虽然出身边陲寒门,比不得京中豪族,但他好歹也是个小官家的儿子,这会儿都五品了,竟然连三文钱的馄饨都算这么清楚。 霍云稍稍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我是做官的人,哪里能不识物价。” 他抬手指了指馄饨锅,兴致勃勃道:“摊主的肉馄饨里掺了一些野菜,因而要比别家的便宜。” 周晚吟凑近他:“那味道如何?” 霍云静静的笑了笑:“我自幼便不爱吃肉,觉得味道很好。” “你吃素?” “那倒也不是,我也爱吃鱼,只是我母亲礼佛,幼时家里也常备斋饭。”霍云笑道。 周晚吟瞪了瞪他,觉得这人实在是要成仙了。 时而硬的跟个棒槌似的,时而又安静豁达。他能跟豪族公主争的你死我活,也能在街边数馄饨。 世界在他脚下,他自由而恬淡。 “你来找我,不会是为了这馄饨吧。”周晚吟忍不住笑道。 霍云闷声笑了笑,把一块白璧放在了桌上:“我是为这个而来。” “这是什么?”周晚吟把那白璧拿在手里,看了看。 白璧无瑕,乃是上等的璧玉,最难得的是,白璧上头还有四个字:有子如璧。 这块玉璧不仅质地上乘,就连做工也十分精巧,绝非凡品。 比皇帝的未央宫里那些摆件还要值钱的样子。 “这是?” “范阳卢氏少主卢如璧的随身之物。三年前他在天绝山庄赌棋输给了骠骑将军。”霍云道,“卢如璧此人,心思重,机巧玲珑,绝非易于之辈,你与卢氏不穆,把这块白璧带在身边,他才不会加害于你。” “看在这块玉璧的面子?”周晚吟嘶了一声,“若我要再得罪他呢?” “卢如璧心高气傲,自然不会明着加害。”霍云说,“你留在身边,总有些好处,他至少会留你性命。” “行吧……”周晚吟把玉璧收了起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骠骑将军的玉璧,怎么会在你这里?” 第160章 你要养我? “他怕你不肯收,托我给你的。”霍云脸不红心不跳道。 周晚吟手里拿着玉细细打量着,脸上挂着笑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你给我,我就肯收?” 霍云道:“咱们不是朋友吗?这玉乃是礼器,并不很值钱,你不愿要银子,这总该收了吧。” “他连这都告诉你?”周晚吟惊讶。 这霍七郎不过是在将军府下面的羽林军里当个小军官,这都知道了? 八卦机果然名不虚传! 霍云沉默了一下,随口又乱编:“他既然要让我办事,总要说的明白点。” 周晚吟看着他英俊的面庞,不知想到了什么,认真朝着他招了招手。 霍云稍稍将身子前倾,周晚吟很快便凑了过来,小声道:“那他有没告诉你,他为什么帮我要钱?” 霍云愣了一下,看着她,没说话。 周晚吟看他发愣,更小声道:“无功不受禄,欠人家这么大的人情,我总觉得不大好。” “你欠他?”霍云懵了。 “啊?五千两呢,我都不知道捐哪儿去,还有这个白璧,保命的呢。”周晚吟纠结的说。 “不是他欠你吗?”霍云惊了,“三百万两呢!” “这怎么能算?”周晚吟猛摇头,“我那是捐给了北疆的将士,又不是捐给他自己拿去花了,这不能算他欠我的。” 霍云神情微妙的看着周晚吟,猛然想起来周惜朝说的,与人相处,不要算的太清楚。 要有亏欠才好。 有来有回的,这样才长久。 他心里头有些得意,轻轻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真欠了他人情了。” 他看了看周晚吟,缓缓道:“天底下欠他人情的多了去了,他不急着收债,你且慢慢欠着吧。” 周晚吟想了想,卢家的少主她一时半会儿惹不起,能多个东西保命也不错。 至于骠骑将军那里…… 算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都欠了,欠一次是欠,欠两次也是欠。 “皇帝中毒的事情,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消息?”周晚吟悄声问他。 霍云轻轻摇头:“这毒实在精巧,暂时还未查出是什么毒,不过……” 他突然抬头看了看周晚吟:“糯糯游荡江湖,朋友众多,他的一个朋友给了消息,说是江南曾经有个极擅下棋的年轻公子,似乎是得过相同的病症。” “似乎?” “还不太确定,等到端王生辰宴过后,京里大事了了,我带人走一趟江南。”霍云皱了皱眉,认真道。 周晚吟点了点头,有些感激的看了看霍云。 她没想到霍七郎这个人看着跟个棒槌似的,但却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等等,你要去江南,为什么要等到端王生辰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个低级打工人要去哪儿,关端王什么事儿。 霍云想了想,又随口乱编:“我是羽林军的小统领,端王开府是大事,到时候自然是要去护卫的。” 周晚吟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霍云赶紧道:“端王开府,陛下定会封赏,我差事办得好,说不定能晋升得快点。” 周晚吟懂了。 她理解的伸手拍了拍霍七郎的肩膀:“嗯,再找到了救皇帝的解药,没准你真能六十岁升到骠骑将军。” 霍云从善如流的笑了笑:“若是我仕途不顺,升不到怎么办?” 周晚吟得意了,拍了拍胸脯:“放心,我现在有钱了,我养你!” 她看了看摊主端来的馄饨,赞许的点了点头。 嗯,霍七郎人长得英俊斯文,跟周惜朝比也不相上下,脾气还好,还很会省钱。 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太好养活了! “你要养我?”霍云眼睛一亮,抬起头看了看她。 “我现在有封地了,虽然不算大,但只要你不乱花钱,我再养十个你都没问题。”周晚吟得意的说。 “你为什么要说‘再’?”霍云古怪的看着周晚吟,不是很高兴。 周晚吟道:“因为我要养很多人啊,采莲,采萍,珍儿,糯糯,林太夫人,还有采繁…” 等此间事了,她就带着自己的人去临安去过安生日子去,京城太复杂,她要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 霍云听她要养这么多人,稍稍有点不高兴,但是他没表现出来,很好脾气的说:“好。” 周晚吟看他这懂事的样子,心里十分安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你好好打工,努力做大官,就算仕途不顺也没有关系,有我们大家在,你总归是饿不死的。” 霍云更加乖巧的点了点头。 周晚吟满意的看了看他英气逼人的面庞,欢快的拍了拍手,回家了。 霍云望着她的背影出了神。 林副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提醒道:“将军,再不吃馄饨就要凉了。” 霍云凉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林副将收了笑,这才认真的禀告:“收到消息,卢家少主后天就要到京城了,车队绵延十几里,可谓声势浩大。” 霍云静静的吃了一颗馄饨,这才冷笑了一声:“故意拖到后天才到京城,这是不想给皇后娘娘送葬,添了皇后娘娘荣光。” “那小白脸就是事儿多!”林副将激动道。 “派人好好盯着他,有什么不对劲,立即告诉我。” —————— 卢家少主不日进京的消息让连续吃瘪的卢寒烟狠狠激动了一把。 卢寒烟和哥哥卢如璧是龙凤胎,家里的长辈本就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哥哥更是把她宠的无法无天。 进京的路上听说妹妹受了委屈,当下让报信的给送来了七颗南海珠子。 “这珠子这么大,宫里的贡品也没有这么好的成色的。”卢寒烟摸着珠子,心里熨帖了不少。 端王受了一肚子气,看到珠子也好受不到哪里去,激动道:“我要这珠子有什么用,母亲!你不知道他们有多过分!” 他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但今日霍云当着他的面杀人,柴家世子吓得尿了裤子,实在是让他心有余悸。 他总疑心霍云是冲着他来的,杀鸡儆猴的那猴子不是护国公付,而是他东宫。 “母亲,这些珠宝首饰,都是身外之物,咱们最要紧的是皇叔和霍叔叔的心!”他急躁的对母亲说。 “母妃对这些东西太过执着了,皇叔最忌讳人家铺张招摇!” 母妃就是这点一直不肯改,才会让皇叔与东宫生了嫌隙。 他这些年跟在周惜朝身边,多少也知道他的脾性,看着和风细雨,但最是厌恶世家大族招摇显眼。 “人家过分你激动什么,千百倍的让他们还回来。”卢寒烟不悦的白了儿子一眼。 她把南珠放进了盒子里,又随手换了一颗出来把玩:“你皇叔那是庶出的贱种没见识,勤俭勤俭,你见过哪个家族是靠勤俭发达起来的?自他来了宫里,我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端王急切的冲她摆摆手:“母亲!你轻点声!皇叔在这上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你还不明白吗!” “你管他做什么?咱们卢氏有卢氏的体面。”卢寒烟不屑道:“你舅舅千里迢迢来给你撑腰了,你怕什么?咱们不用再看他的脸色了。” 第161章 他分明就是个伪君子! 端王几次去范阳,却只有一次见到亲舅舅卢如璧,但卢氏族中对他多方关照疼爱、敬重非常。 他年纪不大,却也知这都是看着他舅舅的面子。 这些年来他们母子能在宫中安享太平,京中人都说是皇叔仁厚,他却觉得,未尝不是忌惮他亲舅舅如璧公子的威名。 他这样想着,心里头对周惜朝的怨恨更深了点,明明是看在卢氏的面子对他们母子以礼相待,却要做出喜欢他的样子,闹得天下人都说他仁慈宽厚。 分明就是个伪君子! 端王越想心里越烦,烦的他连早饭都觉得没了胃口,正要发作训斥宫人,就听见外头侍婢叽叽喳喳的吵闹了起来。 他不悦的放下了筷子,抬起眼睛看了布菜的崔姑姑一眼,那崔姑姑赶忙大步走了出去。 就见尚仪局的几个女官正同东宫的宫人说话,声儿还不小。 “一大早的你们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崔姑姑不悦的叫了一声,“娘娘和殿下正用早饭呢。” 女官们见是东宫里体面的姑姑,赶忙过来见礼,并说了来意:“卑职等是按例过来取东宫的孝布的。” 谢皇后节俭,早些年便定了规矩,宫中有大丧,除了孝之后,所用的白色麻绵绢等都要收起来,另做他用,并规定了制作的用途。 麻布裁剪好了用作御膳房的蒸笼布,锦缎要收回去做鞋面,绵的绢的要收起来放回绣房里…… “各宫都已经收上来了,只差娘娘这里了。”女官恭恭敬敬道。 崔姑姑正要说话,卢寒烟已经出来了,随口向宫人们道:“你拿给他们不就是了。” 崔姑姑脸色难看的看了她一眼,僵着脸道:“娘娘,那东西,咱们宫里的都……都不见了……” 卢寒烟这才想起来,昨夜宫里除孝,她嫌晦气,赶紧让人撤下白色绢花帷幔,脱下孝服,当时随口下令给烧了…… 她哪里记得宫里这些杂七杂八的规矩,这规定是谢皇后定的,宫里也就七八年前死过一个太妃,这么些年就办过这一场丧事,谁还记得这个。 “本宫这里没有了,你们去别处要去吧。”卢寒烟不耐烦的又随口道。 孝布都用的不甚精贵的布料,能值几个钱,也就谢氏喜欢弄这些。 她出身不好,惯会做这些样子,天下人还喜欢说她节俭贤德…… 搅和的她日子也不舒服,必须得陪着做做样子。 女官们看她样子,脸色纠结,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怎么?你们还不走?难道要东宫留你们吃早饭不成?”卢寒烟烦躁道。 女官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道:“娘娘,这孝布是尚仪局安排的,先皇后有命,不得铺张,卑职斗胆,这还得娘体谅一些,让卑职好回去交差。” “不是我不体谅你,是这东西没了,本宫也不记得丢在了哪里。”卢寒烟说。 她倒真不是刻意为难,是真没了,但……她总不能当众说自己烧了吧。 女官们也懵了,只好道:“娘娘说笑了,若是娘娘这里真没了,用别的补上也是可以的。” “什么?让我给补上?”卢寒烟不知怎么的突然气的跳脚,“你们疯了不成!不就几块破布吗?” “娘娘,按照内务府的记录,东宫一共取了麻布三十匹,绵十匹,锦缎二十匹……这数目可不小。”女官小声说。 “这点东西,你当我们东宫看得上?”卢寒烟气笑了,“你们尚仪局真是好大的胆子。” “卑职不敢,只是卑职月俸不多,觉得贵重,娘娘出生高门,自然不算什么,还请娘娘随意在宫里拿一些补上,让我等好回去交差。”女官低着头小声道。 这可不是小数目,总不能让她们自个儿拿钱补上吧。 她们这等给皇家做事的女官,俸禄哪里够补这些贵人的窟窿! “你……”卢寒烟气的冷笑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几十匹布,卢家不是出不起,但她瞧着尚仪局的女官们就不爽。 昨日便是尚仪局的小贱人护着洛阳王进宫的。 “本宫也不记得那些东西都去了哪里,便让你们先记着,下个月再补上吧。”卢寒烟笑了笑,“岁末天寒,上个月布匹用的多了些,东宫也没有多的了。” “可是……东宫里下个月的也已经支取了啊……”那女官脸色纠结道,怕要不回来东西,又怕得罪了卢寒烟,斟酌道,“不但下个月,下下个月的布匹,东宫的份例都已经提前支用过了。” “啊这样吗?”卢寒烟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那本宫也没有法子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第162章 我家殿下其实很喜欢县主。 卢寒烟话一出口,女官们的脸色就都变了。 内廷给东宫的东西向来都是足的,从没拖延过一次,东宫里也不会缺这些。 但太妃这么说,明白着是不想把这份亏空给补上的。 女官们一时半会儿也拿卢寒烟没办法,只能尴尬的出了门去,没精打采的。 “一下就缺了这么多,这可上哪里找补去。”女官司乐头疼道,“他东宫里也不缺这些,为难咱们做什么。” 尚仪局专司宫廷中的礼仪和日常起居事务,后来谢皇后精兵简政,裁撤尚衣局,将各宫服饰布匹等也都归了尚仪局打理。 如今多事之秋,本就忙乱,这东宫竟然还欠着东西不还了。 “还不是为着洛阳王小殿下的事儿,东宫拿咱们撒气呢。”女官司晨撇撇嘴道,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什么什么?”众人忙凑了过去。 “宫里马上又是端王生辰,又是开春祭祀,这账目错不得。”司晨拉了司乐的手,“陛下新封的临安县主,她那里还有几十匹的上等绢帛还没拿出宫去,咱们先跟她借一借补上去,等到天暖和了,江南织造局的新品送来了,再还给她。” “这人家能答应么?”另一个女官有点怀疑。 “开春来的都是新品,咱们补给她更好的。”司晨道。 “新品来了,陛下如此看重县主,定然有赏赐,她也不稀罕的。”司乐摇头道。 “那怎么办?五六十匹呢,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定要说咱们办事不力……”司晨急了。。 管东宫去要债,这等本事,她们还是没有的。 总不能冲进东宫里去抢吧。 “咱们去借一借,县主对这些绫罗绸缎都不放在心上,想来也不在意的。”司晨说。 “我是不放在心上,但你们今日能从我这里借孝布,明日金盏玉碟这些你们又去哪里借去?”周晚吟笑道,缓缓自花圃后头走了过来。 皇后丧事完毕,她今日是进宫收拾了东西回去的,就听这几个女官发愁听了半天了。 她这样一说,司乐登时就脸红了,她如今是尚仪局的女官之首,尚仪局办差不力,商量着管人借东西,还叫人听到了,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咱们也是没法子了,东宫里这些花销多了些,一时补不上。”司乐朝周晚吟行了一礼。 她看周晚吟样子,该是答应借的,便不大好意思的笑笑,“开春的新品到了,定然挑最好的给县主补上。” 周晚吟道:“我是不在意这些的,你们急着用就拿去,什么时候有盈余了再给我也成。” 她短时间内也用不着办什么大事,布帛都用不上。 但她看了看女官们,不免都替她们愁了起来:“昨日你们帮洛阳王进宫,日后她难免不在别的地方为难你们。” 司乐一听脸就苦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怎么能怨我们呢。” 她也不是傻子,上头那些风起云涌的事儿,她也不是不知道。 只是她们这些做事的人,靠的是谨慎忠心吃饭。 既然如今的皇帝是未央宫,她们就得听命于未央宫。 东宫若想使唤她们,那得先做了天子再说,这是内廷女官的规矩。 “尚宫大人在的时候同东宫交好,咱们也没少帮他们东宫的忙。”司晨忍不住道,“什么好东西不都是紧着东宫的。” “尚仪局的长官不在?”周晚吟问。 司乐道:“我们尚宫大人到了年纪,已经等了诰命,出宫颐养天年去了,宫里事情多,皇后娘娘又不在,一时还没选出新的尚宫。” 她说着苦笑了起来:“我们尚宫大人出生陇西李氏,又是四品尚宫,也就她能在东宫面前能说几句话,我们这些小女官,多说几句,人家都不搭理我们。” “这次能借,下次她们再找由头为难,你们怎么办?”采莲都替她们急,“本来就得罪了她们,又没个能出头的。” 司晨道:“能把这次混过去就不错了。” 司乐:“……” 她觉得自己这小姐妹话说的唐突,但却也是大实话,为今之计,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尴尬的看了看周晚吟,又尬笑道:“陛下的意思,洛阳王进京,拨了南宫给他住着,布置起来半点马虎不得,咱们这也没法子去想别的,内廷的账目得先对上了。” 周晚吟知她们为难,也只能点了点头。 司晨又道:“单是布置南宫,还有给洛阳王王驾随行人的赏赐便也罢了,端王殿下生辰,开府宴那才是好一通折腾呢。” 她忙乱了几个月了,还要受气,自然免不得多抱怨了几句。 周晚吟突然眼睛一亮:“对啊,端王生辰宴,那要的东西多了去了,你们把端王府的东西扣下不就行了?” “什么?” “端王府那边也在布置了,听说东西流水般的抬进去,内务府光椅子就送过去几百把,你们扣他些东西别的。”周晚吟笑道。 “这也行?”司乐惊了,“这不好吧……” 周晚吟笑了:“无论如何,这账目,总是要平的,他东边欠着,自然要西边补上。” 卢寒烟几次三番给她添堵,她也乐得支个招儿,给东宫添点堵。 “端王开府是大事,陛下会不会生气?”司晨小声道。 周晚吟淡淡道:“东宫里又不是缺了金银布帛,就说尚仪局不够了,他们要么自个儿补上,要么就缺着。” 女官们互相看了看,一时也没说别的,各自都回去了。 仔细思量了之后,也觉出了味儿。 东宫这是胡搅蛮缠的为难人,这次松了口,日后岂不是变本加厉? 连陛下看重的县主都这样说了,陛下把洛阳王接进了宫里了,是要培养洛阳王。 尚仪局是替皇帝做事的,也没必要这样惯着东宫了…… ------- 当日下午,周晚吟点了房里东西,命人把宫里赏赐的布匹一道儿送去给尚仪局里应急用。 女官们忙迎了进去,千恩万谢的。 “春祭的时候正缺一些做礼神帛,原想着拿东宫那里收回来的,县主这些也好顶上,白缎子更精贵些。”司晨激动的说。 周晚吟正要说几句话,就见洛阳王正在角落里摆弄一支短笛,小孩儿安安静静的在角落里坐着,与周晚吟四目相对,只微微笑了笑,点头致意,便自顾摆弄自己的去了。 司晨解释道:“殿下想让司乐姐姐教他吹笛子,便追到这里来了。” 周晚吟又忍不住转头过去朝着他看了看,洛阳王正用力的吹了一下,笛子没有响…… 他更用力的吹了一下,又没有响…… 尚仪局忙乱,周晚吟溜了过去,四下无人,就想伸手捏他脸,小孩儿缓缓抬头看了看她。 面无表情道:“孤王不喜欢人家捏我脸。” 周晚吟:“……” 她很没有面子的撇撇嘴,转而想伸手拍头。 洛阳王又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她。 周晚吟只好把手收了回来。 别说,这小孩这逼格很高的样子,很像某个棒槌。 她拉了把椅子在洛阳王身旁坐下,小殿下身旁伺候的宫人很贴心的端过来茶水点心给周晚吟。 “我家殿下自小便不爱说话,他其实很喜欢县主的。”那宫人和气道。 周晚吟托着下巴看了看洛阳王的小脸蛋,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 那宫人笑了:“我家殿下若是不喜欢谁,便不让人家和自己坐一起。” 洛阳王不悦的抬起眼睛瞪了宫人一眼,终究是没起身。 他继续摆弄他的笛子。 周晚吟实在忍不住,伸手掐了他英气逼人的小脸蛋。 小王爷正要发作,就听见外头吵嚷了起来,稍稍一听乃是东宫的人过来了,他不愿对上,利落的伸手一扯,把内外室的帷幔拉了下来。 东宫的崔姑姑带了几个小宫女过来,到了门口便气势汹汹呵斥:“我们娘娘说了,要一副官窑的酒具,怎么还没送来!” 司晨道:“巧了,不知怎的,今年官窑的东西短得很,酒具总共才不过几副。未央宫一副,太后那里要了一副过去,前些日子陛下又给了一副给骠骑将军哪儿。如今却是没了,让娘娘等一等,过了端午,新的就送进来了。” “端午!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崔姑姑大怒:“我家少主明日就要进京了,宫里连副酒具都翻不出来?怎么就没了?” 她一面说,一面进了屋子,也不顾尚仪局众人拦着,扯了正忙乱的中做几路的女官的账本,气冲冲道:“这不是写着,还又一套!” 那女官见她抢了账册,吓得脸都变了色:“这酒具是陛下说的,要给南宫里摆着的。” 崔姑姑一听便来了气:“我说呢,怎么我们宫里就没了,感情你这是故意为难我们,不过是一副酒具,怎的就东宫里没有,非要紧着南宫了?” 第163章 是本王让她打的。 崔姑姑是一直跟着卢寒烟的老人了,卢家培养了她伺候卢寒烟多年,很有些体面。 她在外头替卢寒烟传话做事的时候,娴静温柔,素净温婉。 但宫里人都知道,她刻薄心狠,又刁钻歹毒,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司乐见她闹得厉害,忙放下手头上的事儿,过来道:“宫里总共也就这么一套了,陛下已经说了,要放南宫摆着,你东宫也不缺这一样,何苦闹呢?” 崔姑姑冷冷笑道:“我们殿下就要出宫开府了,这等大事,你们竟敢推脱?” 她不等司乐说话,又道:“酒具我们先拿着,南宫那里,你们找个别的填过去。” “这话说的,官窑的酒具乃是第一等的,给了你,却叫我们去哪里找来填补给洛阳王那里?” 这等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东宫要的物件,怎么着也得弄来,至于别人那里怎么交代,都是女官们自个儿给他想办法。 这会司乐却不肯给她们这方便了。 “南宫的主子才多大,那酒具给他不也是拿着当摆设?”崔姑姑怒道。 “那酒具陛下说了给南宫的,要不要是南宫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这话一出,吵得就更凶了。 周晚吟在内室听得清清楚楚,这卢寒烟是真霸道,若不是她如今同尚仪局闹得不好看,洛阳王的东西,真就叫她们拿走了。 左右她先拿了,你再吵吵嚷嚷的管他们要,事情就难看了。 她转头看了看洛阳王,这小孩孤身一人在宫里,也是可怜。 洛阳王皱了皱眉,把短笛放了下来。 伺候他的宫人低声道:“东西是陛下说了给咱们的,她们闹是她们的事儿,与咱们不相干。” 洛阳王皱眉:“孤王左右用不上,你去,把那酒具让给他们拿去,休要再吵吵闹闹的。” 他喜欢清净,也不想和这些人一般见识,便避而不见,自顾自又鼓起腮帮子吹短笛。 那宫人便打了帷幔出去,传了自家主子意思,要把酒具让给东宫。 东宫哪儿受过这等气,崔姑姑一听南宫要让给她们,当下东西也不要,赌气就回去禀告卢寒烟去了。 卢寒烟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儿,宫里正有几个命妇坐着喝茶,一听这话儿,她不免心头起火。 当下亲自呆了几个人往尚仪局而来。 女官们正忙乱着,见她来势汹汹,后头又跟着好几个命妇,都忙起身陪笑让坐。 “娘娘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司乐道。 “我的人过来要酒具,你这里没有了?”卢寒烟冷笑了一声。 司乐道:“真是没了。” “没了?那我皇儿的生辰宴怎么办?” “官窑的酒具,真是没了,娘娘找我们要,我们也是没法子的。”司乐道,“好在洛阳王殿下说了,他那里用不上这些,东宫里急着用,且先拿去用着。” 她说着便命人小心翼翼将一副酒具捧了过来。 卢寒烟捧过来看了看,扬手就给砸在了地上,精致的酒具登时就碎了一地。 “娘娘你!”司乐大惊,话没说玩,卢寒烟抬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光,将她打的翻倒在地上: “看人下菜碟的下作玩意!早上要玉蝶你说没有了,中午要酒具你又说没有了,谁给你的胆子!” 司乐被司晨扶着站起来,正要说话,卢寒烟抬起手臂一指,冲带来的几个宫人道: “凡箱柜所有的杯盏碗碟,不管瓷的陶的玉的,只管搜出来,都给我砸了。” 宫人们七手八脚抢上去,一顿乱翻,搜着瓷的陶的随手就给砸了,管他官窑哥窑汝窑,再怎么精致的,都给砸了个稀烂。 尚仪局的女官们吓坏了,一面拉劝,一面央告:“娘娘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副酒具,怎么就闹成这样?” 司乐也顾不得自个儿脸疼,忙上去拉着卢寒烟坐下。 “这里的东西都是登记造成,有数的,娘娘砸了,我等可怎么交差啊。” 卢寒烟也不说话,只端坐在椅上,大冬天里,拿着柄团扇出来轻轻摇着,面上冷冷一笑: “交差是你们的事,与本宫何干?” 司晨敢怒不敢言的看了她一眼。 这似乎是把她逗笑了,脸上真露出几分笑来:“东西本宫砸了,你们若是心有怨愤,只管去陛下那里告状去。” “娘娘这话说的……”司乐尴尬的道,“卑职怎么敢的。” 她们那里敢跑去告诉皇帝说东宫因为布和尚仪局起了争执,闹得这样难看? 找皇帝告状说杯盏被他寡嫂给砸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 皇帝能找自己的寡嫂让赔杯盏碗碟么? 最后说不得为了安抚人心,还要训斥她们办事不力呢。 “谅你们也不敢。”卢寒烟冷笑了一声,“即便你敢,陛下来要,哀家也不缺这些银钱来赔。” 不多时,宫女们砸了一通,又搜出来不少玉器,和一套汝窑的上等茶具,一时间也不大敢砸,便统统摆在卢寒烟的面前。 “这个可不能砸!”司乐赶忙过去护住,“这些茶具和摆件,都是陛下最喜欢的,可不能砸了。” 卢寒烟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一旁的女官着急道:“这些都是陛下说了要上次给临安县主的!娘娘,这砸了我们可拿什么再赔过去!” “我当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呢。”卢寒烟给崔姑姑使了个颜色,崔姑姑一把推开司乐,把茶具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卢寒烟听着东西碎裂的声音,心里头舒坦,抬脚就朝着摆了玉器的桌子踹了过去。 “啊……”什么东西狠狠砸了她一下,她疼的猛地收回了脚。 “大胆!”崔姑姑轻嗤一声,“谁敢伤了娘娘!” 话音一落,内室的遮幔已经叫人打开了,洛阳王缓缓走了出来。 “周复!”卢寒烟一见他就气得叫了起来。 又见后头跟着周晚吟,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好好好,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两个!” 周复看着满地的狼藉,不悦的抬眼看了卢寒烟一眼。 “不过是一副酒具,大嫂这是做什么?”洛阳王抿了抿唇,不大高兴道。 “做什么?王弟倒好来问我做什么?”卢寒烟咬牙道,“我皇儿马上要开府出去了,连一副酒具都用不得了?” 按理说她不该和一个孩子吵嚷起来,但她昨日就吃亏在周复这里,如今是怎么看他怎么刺眼,忍不住说话夹枪带棒的,也顾不得体统。 “孤王说过,可以让给你们。”洛阳王说。 “让?谁要你让了!”卢寒烟一听就气炸了。 “长幼有序,一副酒具而已,本就该先紧着我们东宫的。” 洛阳王沉默的看了看她,并不说话,他方才砸卢寒烟的乃是一管竹制的短笛,伺候的小太监早早捡了过来,他细致的用手擦了起来。 卢寒烟看他突然沉默,觉得讨了个没趣。 一扯衣摆就要走。 却被周晚吟拦下了。 “娘娘要走,也得先将这里的东西赔了。” “赔?”卢寒烟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我亲眼所见,是娘娘带人砸了尚仪局。”周晚吟说。 可不能这么放她走了,回去了她就更不赔了! 卢寒烟气笑了:“天下都是我们皇家的,本宫砸了又如何?皇帝还能来找我要债不成?” “东宫若是不赔,只怕走不出这个门。”周晚吟拦着道,“别的我不管,你砸了我的东西,就该赔我。” “你……你敢!”卢寒烟瞧着周晚吟冷冷清清的眸子,心里头就来气,抬手就是一耳光扇了过去。 却不想周晚吟轻巧的退了一步,卢寒烟重心不稳朝着一旁的她栽了过去。 周晚吟看她撞过来,下意识就随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卢寒烟:“!!!!” “你敢打我!你一个县主你竟然敢打我!” 周晚吟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时间也有点茫然,大约是忍这人太久了,她心里着实有些不耐烦了。 这个手……他有了自己的想法。 卢寒烟气炸了,吵吵嚷嚷的就要让人去捉周晚吟。 洛阳王道:“是本王让她打的。” “你……”崔姑姑道,“殿下莫要为县主遮掩了……奴婢等都看着呢。” 洛阳王没搭理她,转头看向周晚吟,眉头皱的紧紧的:“本王让你打的,听到没。” 周晚吟:“……” 她听到了,伸手揪过来卢寒烟,随手又打了两个耳光。 第164章 天家骨肉,你是骨还是肉? 卢寒烟被打得眼冒金星,人都气傻了,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被人扇耳光,她的脸还往哪儿搁啊! 当下就吵吵嚷嚷的要让人上去抓洛阳王。 她傻了,东宫的其他人可没傻。 他们母子只是暂住在东宫,不是真的东宫之主,储君之尊,让她们抓临安县主都够勉强了,谁敢动洛阳王啊。 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神都洛阳之主,除了陛下,如今天下还有谁比他尊贵? “好……都不敢动是吧!好好好!”卢寒烟看了看众人,再看着洛阳王,又恼恨又羞愤。 不知怎么的,她鬓角的珠花突然松了,不合时宜的滑落了下来,几丝碎发不听话的耷拉了下来,她伸手想要别在耳后,却怎么也卡不住。 周晚吟站在那里,目光凉凉的望着她。 卢寒烟从她清冷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突然抬起脚拼命的照着玉器踩了过去。 玉器哪里是这么踩能轻易踩碎的?任再怎么用力,也不过是倒了几个杯子。 洛阳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这一通无礼的动作,没说话。 他本来就不爱说话,又年纪小,遇到这么个人,更不爱说话了。 这种沉默,非常的伤人。 卢寒烟整个人仿佛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炸了。 “周复!”她突然凄厉的叫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你小小年纪,欺辱长嫂,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之口吗?” 这悲愤无助的样子,她拿捏的很好,眼泪流的恰到好处。 这么多年,她就是这样在百官朝臣的面前,扮演一个失去丈夫的无助寡妇。 温婉多情,美丽高贵,楚楚可怜,让天下人同情她,可怜她。 天下人都想要一个英武仁厚的主子,给他们带来丰饶富贵。 这洛阳王不是尊贵么,不是想当皇帝么,她就把这不敬长嫂的罪名狠狠的砸在他身上。 看看他名声坏了,谁还选他当皇太弟? 几个看热闹的命妇看情势不大对头,赶忙过来劝: “都消消气,也是一时气急昏了头了。” “不就是些杯盏碗碟么,咱们什么样的身份,这值几个钱?” “就是,就是,又不是那些下贱的泥腿子农户,计较这个做什么,小殿下不懂事,娘娘多担待些。” 贵妇们本来是凑个热闹,如今见闹得这样大,怕惊动了皇帝太后,她们也落不着什么好话。 一面劝卢寒烟息事宁人,一面过来哄洛阳王。 “娘娘是直心肠的人,说话直了些,殿下说几句软话,事儿也就过去了。” “是啊,都是一家人,哪有弟弟和嫂子较真的。” “传出去了,叫人笑话。” …… 洛阳王小脸皱成一团,冷眼看着众人过来对自己又拍又哄的。 不说话也不动。 显然是很不高兴了。 卢寒烟颇有些得意的抬手摇了摇手里团扇,皮笑肉不笑道:“我也是没法子,崔太妃不在,这半大孩子在这里,我还能计较不成?赶明儿我见着太妃,真得好好说说。” “孩子不管教不行的,我家明冲多乖巧,漫说是和人动手了,连句刻薄话都说不出口。” 命妇们听她说起端王,立马奉承:“那是自然,端王殿下知书达理,陛下亲自教养的。” “洛阳王年幼,即便是有些唐突,想来天下人也能体谅。”周晚吟冷冷道,“倒是太妃娘娘,好大的年纪,和孩子闹成这般模样,也不怕人笑话。” 本来还叽叽喳喳的众人都不大好意思起来。 她们倒也不是真心想得罪洛阳王,只是洛阳王一个孩子在这里,母亲不在身边,这闹了起来,也不怕话里话外让他吃些亏。 总要奉承好了卢寒烟先。 听周晚吟这么说,赶忙都歇了嘴,尴尬的往旁边退了退。 周晚吟冲卢寒烟道:“娘娘还是把砸的东西赔了吧,娘娘的年纪,都够做殿下的母亲了,在孩子面前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你……”卢寒烟突然毫无征兆的哽了一下,讷讷的望着周晚吟。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世上的是非曲直,若是扯到家事,往往不好断清楚。 孤儿寡母的,人家瞧着都要同情一些,说出去无理也能搅三分。 二十多岁的皇帝自然不能同寡嫂争执,有伤皇家体面,皇帝清誉。 但洛阳王是个孩子, 今年虚岁才十二岁。 比寡妇更站舆论优势的,是孤儿! “三弟稚子不懂事,自然没有什么坏心眼,都是你这贱人挑唆的!”卢寒烟咬牙道。 “娘娘自个儿砸了尚仪局,与我何干?” “我家三弟素来懂事听话,若非你这贱人,他会任由你殴打长嫂?”卢寒烟胡搅蛮缠了起来。 “你一个旁支商户之女,用了些下作手段进宫,挑动天家骨肉之情,本宫若不处置你,这宫里的主子们,都叫你带坏了!” 卢寒烟冲左右看了一眼,就要让人去拿周晚吟。 已经挨了打,要处置洛阳王氏不可能的,但把罪责推给周晚吟也行。 “放肆!”崔姑姑正要动手,洛阳王手上短笛猛地砸在了她脸上。 小王爷自幼研习弓马骑射,这一下直接就将崔姑姑砸的破了相,脸上血汩汩的流了下来。 洛阳王也不搭理目瞪口呆的众人,只目光冷冷的望着卢寒烟: “临安县主乃是本王的堂侄女,你算什么东西。我周家叔侄的事,是不是挑唆,与你卢氏何干?天家骨肉,你是骨还是肉?” “你……”卢寒烟瞪大了眼睛看着洛阳王,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洛阳王转头冲尚仪局的女官们冷了脸:“愣着做什么?尚仪局都让人砸了,还不去请陛下过来!” 司晨愣了:“啊这这这……是!” 她人也机灵,立马就招呼了几个腿脚利索的小丫头,跑了出去。 “周复!你无礼!我要入宗正府,状告你!”卢寒烟这时候才反应了过来激动的大叫道。 她只是无赖,并不傻…… 皇帝要是真亲眼见到她把尚仪局砸成了这样,能有什么好脸色? “宗正府?”洛阳王冷冷道,“宗正府纵容你赖在宫里十来年,本王正要找他们问罪。” 第165章 驱逐……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这小王爷说的是大实话! 而且在理。 按规矩,新君已经登基,前太子的太子妃和儿子自然是不能住在宫里的。 天下那么大,还能缺个地儿给他们母子住? 但这事儿皇帝不能自己开口,总不能说哥哥死了,弟弟当家,就要把嫂子和侄子赶出去的,没这个道理。 朝臣也不好开口,这是天家私事。 但宗正府总理皇家事务,他们本该开口的。 然而这么多年来宗正府不仅视而不见,还一团和气的奉承着卢寒烟母子。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长辈们……”卢寒烟讷讷的低声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是你儿子的长辈,不是孤王的!” 卢寒烟:“……” 如今的宗正卿是汝阳王周克己,年纪四十有三,论辈分,她儿子端王该喊一声伯伯,是长辈。 但洛阳王虽然比端王年纪小三岁,却辈分大,见了汝阳王,只要叫一声堂兄即可。 且汝阳那巴掌大的地方,不过是个县国,那宗正卿见了洛阳王,还得行大礼…… 卢寒烟盯着洛阳王稚嫩的小俊脸,觉得情势不大妙…… 现在不是她追不追究洛阳王无礼,是洛阳王追不追究她了! “罢了,本宫不与你这小孩子计较,改日见了你母亲,再来说话!”卢寒烟说着就想往外头走,洛阳王却摆了摆手,让众人便让人拉了把椅子过来。 他站的累了,自顾自在门口坐了,淡淡道:“大嫂不计较孤王无礼,孤王却不能不计较。” 他抬手指了指狼藉一片的地上,小脸沉沉的。 “这些杯盏碗碟,都是各地进贡的民脂民膏,大嫂若不赔了尚仪局,恐怕出不去的。” “不就是几个破碗么!我又不是赔不起。”卢寒烟不屑,“东西本就是进贡给皇家的,你管我怎么用?是砸了还是摔了,全看本宫的心情。” “除去登记造册的这些,还有一些是我的!别的我不管,你砸了我的得赔我!”周晚吟气急。 卢寒烟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这些玩意儿,东宫里有的是,随意赏你一些就是了。” 她抬腿就要走,洛阳王身边的小太监却伸出手臂拦住了她。 “孤王说了,赔了才能走。”洛阳王说,“不单是县主的,所有的,都要赔。” “赔什么赔,这东西本就是皇家的!” “是皇家的,不是你的。”洛阳王冷冷道,“进贡的东西,登记造册之后,就都是陛下的,大宗的东西,若非赏赐,与你小宗有什么关系?” 各地进贡的东西送进了宫里,按理说都是皇帝皇后的。 “这些东西,陛下怎么可能用得完!不都是分给各宫么?” 皇帝一个人用不着这么多,他的妃子们也用不着这么多。 向来都是赏赐给皇室宗亲和王公大臣家里。 “东西是陛下的,得要赏了才是你的,太妃娘娘,你僭越了。”周晚吟道。 “你砸的这些里头,陛下还要赏赐给别人,你这是咋了别人的东西。” 太妃母子一直住在宫里,她从没觉得自己是皇家的宗亲之一。 她从来把自己当皇帝家人…… 卢寒烟张嘴要辩解几句,就见外头太监高呼了一声:“陛下驾到。” 她不好意思再掰扯,赶忙随着众人一起行礼。 皇帝是走过来的,只带了几个人随侍过来。 端王腼腆的随在他身后,瞧着母亲和人闹成这样,脸色也不大好看。 周惜朝一如既往的和气亲切,大步到了洛阳王方才坐着的椅子上坐了。 脸上笑盈盈的,看不出喜怒。 “陛下……”周惜朝刚坐下,卢寒烟便凄切的叫了一声。 周晚吟被她这一声叫得心肝都颤了,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看了过去。 这位曾经容颜冠绝天下的前太子妃脸上已经早红了一大片。 精心修饰的妆容花了大半,整个人狼狈不堪。 没了那些精致到仿佛毫无痕迹的脂粉,她看上去再也没有了那种风情万种的温婉未亡人的样子。 “陛下,是尚仪局的尚宫不在,这些女官看人下菜碟,欺负我孤儿寡母。”卢寒烟哽咽着说。 洛阳王缓缓抬头看着卢寒烟,呆了一下,小嘴张成了个o字…… 周惜朝淡淡看了卢寒烟一眼,目光却转向了洛阳王,冲他招了招手。 洛阳王愣了一下,缓缓绕过一地的碎瓷片,到了他近前。 “伤到没有?”周惜朝伸手拍了拍他。 洛阳王虽然心志坚韧,但他毕竟才十二岁,身量不算特别足。 从前胖得跟冬瓜一样壮实,一瘦下来,宛如风中翠竹,亭亭而立,若他不板着脸,倒有几分幼弱。 周惜朝疑心他被人欺负了,十分怜爱。 伸手拍了拍他俊雅的面庞。 哪知道洛阳王并不肯像端王那般扎进他怀里卖乖,反而鼓了鼓腮帮子,颇为嫌弃的往后退了退。 小孩儿端端正正站好,指了指地上的东西:“为争酒具,太妃把尚仪局砸了,臣弟恳请皇兄,秉公处置。” 周惜朝无聊的伸手拍了拍他的圆头。 又看向那几个命妇:“果真如此?” 命妇们哪里敢回话,赶忙摆手:“妾身等是听见动静后才过赶过来的,来的时候这边已经闹了起来了,想是女官们差事办得不好,惹了误会。” 女官们慌忙道:“哪里敢怠慢了娘娘,是那套官窑的酒具,本是要给小殿下放在南宫的,娘娘不知怎么的闹了脾气,非要拿去,卑职不敢给她,就闹了起来。” 周惜朝笑盈盈看了看慌里慌张的命妇们,面上和善温柔。 很看了一会儿。 看得众人心里发毛,脸上尴尬的笑都快撑不住了,这才宽厚道: “一套酒具而已,也值得大嫂这般闹起来?” 他大度的摆了摆手,冲顺喜道:“去把朕那里的那套拿过来,给东宫里送去。” 命妇们瞧见皇帝这样说,都松了口气,紧张了半天的心一下子就松了起来。 皇帝终究是个宽仁之君,连太妃这等事情都放过了,何况她们这些看热闹的? 众人拿眼睛瞧了瞧卢寒烟,不免觉得她委实有些不识好歹起来。 先皇时候有后宫妃子招了亲近的命妇进宫说话,恰巧同皇后起了争执,两厢闹得面红耳赤,先皇以宫妃秘同朝臣为由,大开杀戒,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夜之间死了几十个命妇。 周惜朝看尚仪局又是一团和气,手上闲了下来,瞧着洛阳王圆圆的头顶,就忍不住伸手过去揉了揉。 “哼!”洛阳王不高兴的伸手拍了下来。 “怎么了?”周惜朝饶有兴致的朝着他笑了笑,“你也要?” “我要那玩意作甚?”洛阳王小脸板的刀子都砍不进去。 周惜朝伸手掐了掐他脸蛋:“那你要什么?” “臣弟想要丞相大人的老母亲。” “胡闹!” 洛阳王义正辞严:“该是谁的便是谁的,皇兄怎么能因为大嫂一通吵闹就纵容了她?” 周惜朝抱着手臂,也不说话,只冲他笑。 “难道臣弟也去臣下家里砸一通,他就把老母亲给我了?” 周惜朝:“……” “那三弟以为朕该如何?”周惜朝笑眯眯的看着他。 “太妃娘娘无礼,霍乱后宫,该赔上尚仪局的这些物件,再驱逐出宫去。”洛阳王冷冰冰道。 “陛下!”卢寒烟惊叫了一声。 周惜朝坐在椅子上,以手支着额头,微微笑了起来,目光却看着洛阳王:“太妃娘娘是你我的嫂子,岂能随意驱逐?” 洛阳王皱眉:“自然不能随意驱逐,臣弟恳请皇兄,让宗正卿着急宗正府的宗亲长辈,一同商议。” 第166章 这天底下就只有你母亲一个寡妇吗?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低下了头,别说多话,连看都不敢多看了。 丧夫守寡的女人,本该守着儿子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深居简出,麻衣素服。 卢寒烟身为前太子的妃子,非但不给天下人做表率,竟然还吵吵闹闹的,为了同一个小孩子争抢酒具……把家都拆了…… 这等事儿,不上称没有四两种,上称了,千斤都打不住。 若遇上残暴之君,褫夺封号,幽闭终身都有可能。 “皇叔……我母妃只是一时糊涂,都是为了我,争一些虚礼面子,好在只是损了些身外之物,没有伤到人。” 端王上前去拉了拉周惜朝的袖子,轻声说。 “身外之物?这些都是各地进贡上来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洛阳王横了他一眼,冲周惜朝道,“皇兄真要纵容卢太妃将这些民脂民膏糟蹋了吗?” “自然不是……” “陛下爱惜子民,难道只是口头上说说?” 周惜朝有些为难的笑了笑,却并不说话。 皇帝一沉默,众人的心里就开始打鼓…… 连呼吸都轻了很多。 端王赶紧道:“洛阳王叔叔,我母亲只是一时间气性大了,并没有恶意的,她平日里不是这样的,还请不要见怪。” “孤王在同你说国法家规!”洛阳王道,“太妃砸的是民脂民膏,犯了宫中的规矩,哪里是孤王能见怪不见怪的?” “我……这些东西,我们东宫都赔上。”端王朝着皇帝直直跪了下去,“皇叔,你就原谅我母亲吧。” 他也知道此事断难善了,来的路上已经让人去把宗正府的宗正卿请来打圆场。 他这里只要拖一拖,闹一闹,拖到人来了就好。 若是皇帝发难,被宗正府的宗亲们撞见,也是面上不好看的。 皇帝要脸,欺负孤儿寡母,会被天下人耻笑。 然而周惜朝却只是和气的冲他摆了摆手:“这些小事,朕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说着仁慈的笑了笑,示意近身太监过去扶端王站了起来。 端王乖巧的站了起来,冲他腼腆的笑了笑:“多谢皇叔。” “可如今你洛阳王叔叔动了怒,他又说的在理,朕也无能为力。”周惜朝嗤笑了一声。 端王:“……” 这一招四两拨千斤,把皮球丢给了洛阳王,他也只好再又转头去向洛阳王求情: “请三叔看在我母亲守寡多年,辛苦照顾我的份上,莫要再追究她的过失了。” 他说着,眼泪都流了下来,又朝着洛阳王跪了下去。 儿子替母亲求情,这场面怎么能不令人动容? 命妇们虽然低着头,心里也不得不羡慕卢寒烟有个好儿子,十几岁的男孩,聪慧过人,知道低三下四的下跪向一个孩子求情。 这一通下来,洛阳王总不好意思再咬着不放吧。 看看标致大方又斯文俊秀的端王,再想想自家败家子傻儿子,怎么想怎么气人。 洛阳王却并不给面子,气呼呼的鼓了鼓腮帮子,并不说话。 端王只能用力又磕了几个头…… 青石板的地面上雕着四季花样,还有一些碎瓷片,头磕上去膈的生疼。 虽然心里早就对卢寒烟颇有微词,但端王只能磕下去,他不能放着母亲不管…… 母亲是范阳卢氏的掌上明珠,若是他不孝顺,放任她被皇叔训斥,责罚,范阳卢氏一定会同他离心。 “好了好了,你好大的人,这样对着你三叔磕头,吓到他了。”周惜朝打了个呵欠,冲洛阳王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皇叔……”端王砸头的动作尴尬的停了下来,他仰着头望着周惜朝。 却见洛阳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前,还虎着脸瞪自己。 不知为何,他心里委屈极了,那个位置,从前是自己的,皇叔对男女之事不上心,自个儿没生孩子,却喜欢逗小孩。 如今,他的头都受伤了,皇叔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他正心酸间,宗正卿带着几个属官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还未行礼,周惜朝摆了摆手,已经让人赐座。 “你来的巧,太妃同三弟闹了起来,朕头疼的不行,你帮着劝劝。” 宗正卿愣了…… 他本来预备着见到一番鸡飞狗跳,天子盛怒的场面,他正好上来劝劝皇帝。 劝盛年男子不要同女人计较,一家子和和美美,太容易了! 可这…… 皇帝没生气啊! “这……洛阳王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同太妃闹了起来。”他干巴巴的道,“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跪来跪去的做什么。” 虽然和洛阳王无冤无仇,但他和卢寒烟母子熟! 虽然汝阳王不过是个县王,但平日里两厢见到了,卢寒烟都让儿子伯伯长伯伯短的叫着,半点不敷衍。 端王这些年在京中,出入多有违制的,一应用具早超过了郡王的规格,宗正府从来不会组织辈分高的宗亲王爷们训斥弹劾。 他圆滑的狠,很懂其中的关窍。 洛阳王慢吞吞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没说话。 端王轻轻抽噎了起来,委屈的往宗正卿的身边挪了挪,凄惨的磕头起来:“母亲青春守寡,这些年辛苦艰难抚养我长大,三叔若是要罚,便罚我吧,不要为难我母亲。” 宗正卿看了看皇帝脸色,并未动怒,反而面上带笑的看着洛阳王,仿佛逗小孩一般。 赶忙弯腰过去扶端王:“快快起来,瞧你这孩子,哭成这样,不至于不至于。” 端王仿佛一听他这样说,哭的更厉害了,拼命的摇头:“三叔若是不原谅我母亲,我就不起来。” 洛阳王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小俊脸皱的更厉害了。 半晌,他几步走到了端王面前,冷冷的说:“青春守寡的何止你的母亲?” “啊……” 端午哭声突然的停住了。 “这天底下就只有你母亲一个寡妇吗?卢太妃在宫里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有什么可辛苦的?” “你的母亲若算是辛苦?那我的母亲算什么?” 端王狠狠的哽住了。 是啊,守寡的不仅仅是他母亲,还有洛阳王的母亲…… 崔太妃的年纪比卢寒烟还要小,未出阁的时候,两人并称双姝。 卢寒烟家世更好,模样更丰盈标致,更体面矜贵,嫁给了风华正茂的章怀太子做太子妃。 崔氏虽然没有卢氏权势滔天,也是百年望族,书香门第,崔太妃更是有名的才女,却在青春之年,因为钦天监占卜,被抬进了宫做老皇帝的妃子。 如果说卢寒烟命苦,那崔太妃算什么呢? 人家都没叫唤了,她凭什么天天把孤儿寡母不易挂在嘴边上? “父皇驾崩之后,我母亲不也是避居洛阳,在白马寺出家? “这世上命苦的人不知凡几?若是人人都如你母亲这般胡搅蛮缠,枉顾国法家规,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第167章 我是章怀太子的正妻!怎么能封夫人爵! “三叔,我错了,是我错了。”端王不敢再说别的,只敢哐哐磕头起来。 卢寒烟方才看儿子磕头求情,以为事儿能就这么了了,这会儿也知道怕了,扑通一声朝着洛阳王跪了下去。 “都是妾身不好,妾身糊涂,妾身想着孩子要出去建府,怕没个体面的酒具,情急之下失了分寸。” 母子俩又是磕头又是哭的,闹得十分凄惨。 年长的嫂子带着儿子跪拜小叔子求情,场面委实不好看。 何况周人一直有说法,幼童受人跪拜会折福。 周惜朝百无聊赖的看着,随手指了洛阳王府的亲近仆从过去拉端王母子。 洛阳王府亲随心里虽然不高兴,嘴巴里还得说些漂亮话。 “这是做什么,哪有让长嫂跪拜小叔子的道理?我们王爷哪儿是那等刻薄人?” “快起来快起来,这传出去还当我们王爷怎么你了呢。” 卢寒烟怎么可能这时候起来,低着头哭哭啼啼,就是不肯起身。 看热闹的命妇们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去打圆场扶人。 “太妃娘娘守寡多年,有些事情想岔了也是一时糊涂……” “都是一家人,不必闹成这样的,嫂子糊涂,做弟弟的容让一些也就是了。” “娘娘身子精贵,这天寒地冻的,冻着了可怎么好。” 卢寒烟看命妇们一齐过来扶自己,又拿好话哄着,便有些得意的站了起来。 古有木莲救母,而今她寡母守节,儿子孝顺,朝野上下都要表彰的。 端王眼中含着泪,轻轻攀着一个命妇的手缓缓站起来。 “谁让你起来的!”洛阳王突然一脚朝着他肩膀踹了过去,把他踹的又倒在了地上。 “我……三……三叔。”端王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只能缓缓的又跪了回去。 卢寒烟人都已经站起来了,命妇们拉着她,一时间想跪又跪不下去。 她只能讷讷的道:“三……三弟,你怎么能打人呢?” “怎么?我这叔叔,不能打侄子?” “啊这……” 洛阳王瞪了瞪端王,抬脚就劈头盖脸的踹了过去: “你不是孝顺吗!叔叔不能打侄子吗?” “叔叔没让你站起来,你敢站起来?” …… 端王:“……” 周晚吟:“???” 众人:“……” 洛阳王辈分大又站着理,劈头盖脸的打下去,端王躲都不敢躲。 洛阳王虽然年纪小,但是自幼习武,拳头的劲儿大得很,他一通打下来,端王颜面尽失不说,还鼻青脸肿了! “陛下~”卢寒烟又叫了一声,凄婉的看着周惜朝。 周惜朝道:“叔叔教训侄子,朕插手做什么?洛阳王说的在理,行止并无不妥,朕公务繁忙,对端王疏于管教,若不是他帮着教训,只怕日后酿成大错。” 他漂亮话说的够了,这才微微笑了起来:“端王是堂堂男子汉,打一打有什么要紧的?” 卢寒烟:“???” 她看儿子被打得跟个猪头一样,心疼的眼泪都流了下来,赶忙又转头去看宗正卿。 宗正卿当然是……没搭理她…… 宗正府长官的活儿可不简单,看着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是要调节宗亲王爷们和皇帝的矛盾、和朝廷官员的利益分歧。 以及宗亲们自己内部的矛盾…… 说的好听宗正卿,那就是个给皇帝收拾烂摊子的! 他当然看出来皇帝的意思了,虽然平日里同东宫关系不错,但他又不傻。 谁没事这会儿给端王雪中送炭啊! 洛阳王打够了,这才整了衣衫站好,冲宗正卿道:“你是要自己召集宗亲们处置他们母子,还是要孤王替你召集?” “这这这……” 小孩儿威严的横了他一眼:“这差事,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宗亲里有的是人想干的。” 宗正卿求救的看向了皇帝,他并不在乎端王母子的意思了,如今皇帝的意思才是最要紧的。 周惜朝冲洛阳王笑了笑:“为了这事,把洛阳王给气着了。” 他随和的起身,面容沉痛的反省起来:“三弟说的不错,太妃砸的这些都是民脂民膏,朕要善待亲戚,却不能拿百姓的心血糟蹋。” 他垂下眼帘看了地上的端王一眼,叹了口气,温声道:“父母有过,人子当谏止之也。你纵容母亲犯下这等过错,又对叔叔不敬,朕实在无可奈何了。” “皇叔我……”端王惊恐的看着周惜朝,却不敢再说什么。 纵容母亲,对叔叔不敬…… 这是要处置他? 然而周惜朝却没有再看他,而是对洛阳王道:“三弟,你觉得他们母子,该如何处置?” 洛阳王冷冷道:“太妃骄奢无度,打杂尚仪局,祸乱禁宫,该驱逐出宫去。并召集宗亲,褫夺封号。” 周惜朝温声笑了笑,很和气的说:“三弟这话说的公正。” 他说完,不等卢寒烟等人反应,又继续道:“但……朕体恤太妃辛苦,召集宗亲便不必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闹到台面上也不好。”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宗正卿:“你来的正是时候,回去将太妃的名字自玉碟上除去,撤去太妃封号,改封为端夫人。” “陛下!”卢寒烟脸色惨白的望着他,“我是章怀太子的正妻!怎么能封夫人爵!” 第168章 你原来……很胖? 夫人是四品爵,大多封给大臣的妻子或者母亲,但偶尔有皇族的爱妾在主君死后得一些体面,得以赐宅别居。 卢寒烟怎么能接受这个封号! “皇兄生前最是贤明节俭,若是他在世,只怕判的比朕更重。” 周惜朝淡淡看了卢寒烟一眼,“大嫂乃是端王之母,朕也就不另赐宅邸了,你们母子一会儿一同出宫取端王府就是了。” 这意思就是要让他们母子提前出宫去了。 本来预计的是要让二月二那日端王生辰,风风光光的从正门出宫去端王府,而卢寒烟则继续赖在东宫里把持后宫。 端王绝望的望着周惜朝,想哭几声,却因为方才被洛阳王打的实在太狠,脸疼,哭不出来。 他想说话,又怕多说多错,惹得洛阳王又来打人。 只能忍气吞声的撇撇嘴,委屈巴巴的看着洛阳王,目光中隐隐的有几分倔强不甘。 他希望周惜朝看到这眼神。 可惜周惜朝没注意,洛阳王看到了! 小孩儿正色道:“母亲有过,身为人子不行劝谏之责,反而巧言令色,文过饰非,此乃是大不孝。” 端王赶紧把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收了回去,老实的跪好了。 周惜朝伸手拍了拍洛阳王严肃的小脸蛋,笑眯眯道:“嗯,有理,朕今日方知,三弟果决公正,朕不如也。” “端王大不孝,乃是先生教的不好,请皇兄延请一个严厉的先生教导便好。” 端王一听,稍稍又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褫夺母亲的封号,不是褫夺他的。 若是能请一个名声好的师父,也为将来夺嫡多一分助力。 他眼睛都亮了起来,赶紧道:“三叔说的极是,从前都是我错了,先生碍于身份,对我太过宽容,所谓严师出高徒,侄儿不怕先生严厉,只怕先生不严厉。” 周惜朝点了点头,又笑着问洛阳王:“三弟觉得,哪位大贤能做端王的先生?” 洛阳王道:“宫里的先生都是些饱读经书的夫子们,贤责贤矣,却不够严厉,得要一个行伍出身的大贤。” 周惜朝满意的点了点头,冲端王道:“就是不知道明冲能否适应舞刀弄枪的先生。” “能,侄儿当然能适应!”端王激动道,“若能有长进,侄儿受些苦算得了什么?” 如今已经闹成这样,若是皇叔将骠骑将军指给他做先生,成为霍氏的弟子,岂不是正中下怀? 他真情实感的冲周惜朝叩首。 周惜朝非常欣慰的看了看他,转头问洛阳王:“三弟觉得,哪位大贤能做端王的先生?” 洛阳王认真道:“臣弟此次由殷溪将军护送进京,殷将军严厉正直,可为良师。” 端王:“!!!!” 卢寒烟激动的乱叫:“她怎么行!” “怎么不行!” “她只会打人,哪里会教书育人!” “你儿子不缺人教化!只欠打!” —————— 暮色渐渐降临,端王母子哭哭啼啼的被送出了宫,皇帝仁慈,准他们带走了平日里用的好些物件,又因东西太多了,一时带不走全部。 他随手便赏给了今日在宫里的那些命妇们。 连凑了一场热闹的宗正卿都得了一张百鸟朝凤的屏风。 宗正卿恭恭敬敬把屏风“请”回了家,也不敢用,只小心的摆进了夫人拜佛的佛堂里供着。 “这东西这般贵重,陛下怎么就赏了你了?”夫人很惊讶。 宗正卿满面愁容:“赏?那是分的!” “分?” “东宫让洛阳王给分了!” 宗正卿没好气道,这小王爷着实厉害,仗着年纪小辈分大,就这么把端王给处置了。 “东宫不是最受陛下宠爱么,还能让人给分了?”夫人惊讶。 宗正卿长长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今东宫只有雷霆,没有雨露了。” 他说着白了夫人一眼:“日后卢太妃,不……端夫人,再请你去喝茶,不许去了。” 夫人也是个人精,听他这样说,心里也约摸有了些底儿,东宫这是失宠了…… “那端王生辰宴,咱们家还准备贺礼吗?”夫人问,“那套江山图,都让绣娘们日夜赶工,绣了好几个月了。” “绣啊,留着以后给洛阳王吧,别浪费了。”宗正卿随口道。 夫人哽了一下:“那端王那里就不送了?” “给他套酒具茶杯得了。” ———————— 端王母子被贬的事儿很快便传遍了京城,这事儿还不是暗地里传的。 他是明着传的! 毕竟,各家夫人出门的时候是空车,回来满载而归,自然是惊动了各家的内宅。 谁看了不说稀奇? 周晚吟带着她的东西出宫的时候,还有点蒙。 她本来只是想帮尚仪局的人给卢寒烟使点绊子,哪儿知道这绊子这么大!直接把这母子给赶出宫了! “我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点?”她站在宫门口,望着高高的宫门,觉得一切都有点不真实。 “许是老天爷看太妃作恶多端,特意派了人过来收拾她的。”采莲崇拜的说。 周晚吟点头,洛阳王这小家伙实在是太伶牙俐齿了! 太会骂了! 这小嘴叭叭的,杀伤力这么强,顾五竟然还说他小时候是闷葫芦,胖南瓜! 果然小孩子是一天一个样。 她兴致勃勃的搬着东西,就见洛阳王带着自己的几个亲近太监大步往这里过来。 亲随看到她,十分和气的把几个小匣子捧给她: “我家主子知道姑娘要出宫,让我们把这些让姑娘带上。” 周晚吟不是很确定这小孩会送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收,便认真看了看洛阳王的小脸。 洛阳王小脸板的死死的,十分高冷的站着,也不说话。 亲随又很和气的解释:“这匣子里都是咱们洛阳特产的胭脂水粉,乃是我们太妃亲自带人调制的,殿下进京,太妃特意嘱咐他带上,算作薄礼送人。” 周晚吟捧着匣子打开看了看,成色极好,果然是上品,还是她从没见过的上品。 京里的胭脂铺子都没有这样好的。 她惊讶的看了看洛阳王,发现小孩儿脸上依旧板得死死的,就……非常高冷的样子。 眼睛还看着别的地方,好像在发呆。 她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劲,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蛋,半笑着道:“你说,你是不是嫌我素面朝天不好看?” 洛阳王:“……” 胭脂水粉价值不高,但自家主母亲自调制东西送给人家,既能示亲近友好,又能避免拉拢贿赂之嫌。 他白了周晚吟一眼,没说话。 那亲随又解释道:“姑娘说笑了,殿下的意思是,这些胭脂水粉都是我家太妃调制的,只有殿下喜欢的人才能送的。” 周晚吟看了看他,又瞪了瞪洛阳王,最后缓缓伸出双手掐了掐他的脸颊。 “你……真不爱说话?” “嗯……”洛阳王很给面子。 “你原来……很胖?” “嗯……”洛阳王给的面子不算多。 周晚吟倒吸一口凉气:“那你方才说那么多?” 洛阳王动了动唇,不说话了。 第169章 卢如璧! 周晚吟心情有点复杂,她瞪了瞪这个英俊可人的小孩儿,随手去揉了揉他的头。 洛阳王缓缓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你真不爱说话啊。”周晚吟有点稀奇。 洛阳王又高冷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天黑了。” 周晚吟撇撇嘴,把手收了回来。 亲随亲切的解释:“我家殿下自幼便这样,不爱说话,县主不要见怪。” 周晚吟仔细端详了一下小孩儿,感觉他被人盯久了,高冷的面庞下,还有点紧张不好意思。 她茫然的抬头看了一眼随从们。 那亲随赶紧道:“殿下平常不爱说话,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说很多。” 周晚吟:“……” “今日那些话,都是骠骑将军同他说过,他提前背下来的。”亲随亲切的笑道。 周晚吟:“……” 这位骠骑将军真有意思,这是和姓卢的干上了! 她佩服的拍了拍小孩儿的面庞:“真厉害,能背下这么多字。” “孤王只是不爱说话,不是傻。”洛阳王不客气的说。 周晚吟感觉这小孩儿一点都不给自己面子,只好回去了。 她的马车走远之后,不远处一辆马车也跟着缓缓的走了。 那马车是青色的,从外头看只是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连车夫的衣衫都是半旧的麻布。 一看便是市井人家的车子。 然而里面却布置的华丽非常,不仅用料讲究,宽敞舒适,车上还摆着一副围棋。 棋盘是磁石做的,棋子里头灌了铁芯,即便马车颠簸,也不会点乱了棋局。 锦衣的公子缓缓把车帘放下,微微勾起了唇角,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声:“临安县主,有趣。” 伺候的小厮低声道:“只要少主一声令下,属下今夜就杀了她。” “粗鲁。”卢如璧白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放下一颗棋子,淡淡道,“这么有趣的女人,让你一刀杀了,岂不是有失风雅?” 小厮恭恭敬敬的垂下头:“少主教训的是,属下多嘴了。” “白璧在她手上,她是霍骠骑的女人。”卢如璧轻轻笑了起来,“那个家伙,可是难缠得狠。” 他多年前就和霍云交手过,为了拉拢他,他卢氏的十几个姑娘任他挑选,他一个都没看上。 没想到竟然会看上了周晚吟。 马车缓缓的驶进了城,随即便被人引着进了一处酒楼的包间。 崔姑姑穿着精致的白狐裘斗篷站在门口等着,她脸上施了些粉黛,模样瞧上去温婉精致,风韵十足。 “少主,你来了……”崔姑姑已经不再年少,但不知为何,见了他之后,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 卢如璧随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蛋,笑眯眯道:“好几年不见,崔儿又漂亮了不少。” 崔姑姑脸上红晕更甚,也不接他话茬,只说到:“公子真是贫嘴,娘娘已经在里头等着了,哭了好几个时辰了,还不过去哄哄。” 卢如璧并不急着进去,脸上挂着风度翩翩的笑,冲崔姑姑道:“左右哭了好久了,再哭一会儿又如何?总要先哄了咱们崔儿再说。” “油嘴滑舌。”崔姑姑调笑了一声,再不说别的话,赶忙低头去打了帘子引人去内室。 卢寒烟已经哭的眼睛都肿成了桃子一样了,两个丫鬟在一旁不住的劝着,地上杯盏碎了一地。 “娘娘,快看看,谁来了。”崔姑姑笑盈盈道。 卢寒烟猛地看向卢如璧,一时间有些愣神。 他们兄妹俩是孪生兄妹,自幼感情深厚,同进同出的一起长大,形影不离。 两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样貌,甚至还有几分厮像。 卢寒烟少年的时候还常常穿着他的衣裳出去游玩,也真是因为这个,她才结实了出来买画的章怀太子。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成了个憔悴的妇人,哥哥却依旧风度翩翩,儒雅风流。 “哥哥!”卢寒烟带着哭腔的一头扎进卢如璧怀里,紧接着便放声大哭! 卢如璧也没想到妹妹会憔悴成了这样,几年前见的时候还光彩照人,高贵如兰,如今一看,形容憔悴就算了,脸上还有旧伤,也不知是谁打的。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听说你受了委屈,紧赶慢赶的提前来了吗。”卢如璧轻轻拍了拍她,心疼的哄着。 “有哥哥在,谁欺负了你,都替你讨回来。” “都是周晚吟,是周晚吟那个小贱人,都是她害的,自从她到了,我们母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卢寒烟哽咽着道。 卢如璧心疼的替妹妹擦去脸上的泪水,再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玉兰簪子,递给她:“有哥哥在,以后再没人欺负你了。” 卢寒烟看着玉兰簪子,心情好了许多。 撒娇的把簪子放卢如璧手上:“快,替我插上。” 卢如璧笑了笑,亲手替她插上,又替她理了理头上的碎头发。 “好看吗?”卢寒烟像个少女一般开心的问。 卢如璧道:“我的妹妹,自然是最好看的。” 卢寒烟怕他是哄自己的,撇撇嘴哼了一声,转头去问崔姑姑:“好看吗?” 崔姑姑俏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好看得很,这是公子替娘娘选的,自然是最好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不屑。 自家这位娘娘论模样才情,比她好的人也有不少,只是比不得她有卢氏金银玉器的供着,琼浆玉液的养着。 不就是命好生在了卢氏,又和公子是孪生兄妹,这些年才有这些疼宠。 卢寒烟心里满意了,脸上有了几分得色,冲卢如璧道:“我不管,那周晚吟欺负我,欺负我皇儿,你把那小贱人给我杀了。” 卢如璧笑眯眯道:“别着急,你得给我说说,这周晚吟是何来历,有什么本事。” 卢寒烟靠着哥哥坐着,有了主心骨,人也冷静了下来,脸上满是不屑道:“不过是个落魄的宗室,也不知是有的什么本事,勾引了皇帝和阿云,就连周复那小子,都跟吃了迷魂汤似的,围着她转。” “洛阳王?”卢如璧眉头一皱,“那不是个娃娃么?” “洛阳王年纪小,却十分伶牙俐齿的,也不知怎么的,被那临安县主收服了,总向着她。”崔姑姑道。 卢如璧皱了皱眉,心头不悦。 他确实见到周晚吟同洛阳王说话,举止甚是亲密。 “何止是向着,我的脸,就是让他们给打的。”卢寒烟指了指自己脸颊上红的地方,委屈的眼泪又下来了。 “哥,你手下不是有死士么。”卢寒烟抓了抓卢如璧的袖子,“让她死的神不知鬼不觉的。” “不必。”卢如璧说,“你安心养好精神就好,除掉周晚吟的事情,交给我。” “不能杀她,那怎么除啊!”卢寒烟不高兴起来。 卢如璧抿了一口茶,云淡风轻道:“你忘了洛阳王的母亲,崔心儿么?” “崔……心儿!”卢寒烟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就这么办!这小贱人,就该让她嫁给老头子,然后早早守寡!” 第170章 他心里的姐姐…… “乖,不哭了。”卢如璧宠溺的伸手拍了拍卢寒烟的面颊,“你可是咱们卢家的嫡女,哭花了脸叫人笑话。” “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卢寒烟娇嗔的“哼”了一声,“我要让周晚吟和崔心儿一样,嫁给老头子。”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激动道:“还要身体健壮的老头子,要她夜夜陪着老头子睡觉,别让她清净的守寡!” “行,都依你,我都安排好了。”卢如璧宠溺的说。 “谁敢让我妹妹不高兴,崔心儿就是下场。” 隔壁的雅间里,一声刺耳的声音划破的夜色,琴弦断了。 “将军!”林副将担忧的望了霍云一眼。 霍云没有说话,手指紧紧的按在了琴上。 “无事。”他说,心头又惊又恶心。 如今的洛阳王太后崔心儿,是清河崔氏的姑娘,当年同卢寒烟并称双姝。 崔心儿家世清贵,又有才女之名,她到了及笄之年,求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 那一年霍云不过十二岁,父母早亡,他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他却是记得,他的姨母端阳长公主也起了心思,想替他去把这人人争抢的崔家姑娘说回来。 结果这边还没请好大媒,崔心儿的命格就进了皇帝的案上。 钦天监说她天生富贵命,可安天下,可兴家族,若不能进皇家,必生霍乱。 又说她和太子命数相克,不能进东宫为侧妃,只能嫁给皇帝。 青春之年的少女,就这么进了宫,成了耄耋老翁的妃子。 端阳长公主脾气暴躁,因为这事儿遗憾了好些日子,常常在霍云跟前抱怨老皇帝老不休,好大的年纪和外甥抢媳妇。 霍云那时候年纪小,隐隐也觉得这位崔姑娘的命太苦了点。 青春之年嫁给苍颜老翁,还早早守寡,这算什么富贵命? 如今看来,这其中只怕不是钦天监胡言乱语那么简单。 他自琴案前起身,靠墙走了几步。 卢寒烟已经被卢如璧彻底的安抚好了,没了爵位,儿子失了皇帝宠爱都不要紧,只要有哥哥在,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先皇已经驾崩了,咱们上哪里去找能娶她的老头子?”卢寒烟问道。 虽然很信任哥哥,但这种事情,听起来还是觉得难度有点大。 “放心。”卢如璧很自信,“这一回,咱们得用别的法子。” “为什么要换别的法子?从前那法子不是最好的吗?”卢寒烟不高兴,“你别是心软了不舍得吧。” 她最近有些疑神疑鬼,总担心周晚吟连她哥哥的魂儿也勾走了。 “鬼神星象之说玄之又玄,也不是每个人都信的。”卢如璧淡淡道。 先皇听说崔心儿可兴家族,可安天下,是不会让她嫁给任何人的。 即便不信,也不会拿自己的祖宗基业去冒险。 但当今天子不一样…… 他不会听信鬼神之说,把周晚吟赐婚给某个耄耋老者的。 “周晚吟不过是个小女子,对付她很容易。”卢如璧喝了一口崔姑姑倒来的热茶,冲她微微一笑。 惹得崔姑姑的脸暗自又红了红。 卢如璧转头对卢寒烟道:“你现在要紧的,是拢住了霍骠骑。他才是决定你儿子将来能不能做皇帝的人。” “你以为我不想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阿云从小就不好糊弄,最近更不知怎么的,跟吃了炮仗似的,跟我们作对。” 说起霍云,卢寒烟就激动了起来。 本来霍云就不好操纵,她几番失态,霍云如今都不肯搭理她了。 “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卢如璧说,“你从前照看过他些日子,要一直把他当弟弟,当个孩子,关心他,疼爱他。” “他不会为了美丽的女人迷失心智,却会为温柔慈爱的姐姐停留。” 卢如璧抬手理了理卢寒烟鬓角的碎发,声音很温柔:“你在他的心里,是姐姐。男人心目中的姐姐,是温柔贤惠、俭朴勤劳,善良慈爱的。” “什么俭朴勤劳贤惠的,我又不是谢婉音那个傻子。”卢寒烟说。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有几分认同,脸上虽然带着怨气,手上却不自觉的摘了一支珠花下来。 “就这样,下回见他,就该这样,素面朝天,憔悴温柔。” 卢如璧满意极了,又拿出一个瓶子放在案上:“这是西域产的精油,胡商提炼的好,若是有旧伤暗伤,效果很好,你拿给他用。” “这等东西他又不是没有。”卢寒烟尴尬,“他在军中那么多年,这些东西怎么会缺?” “他缺不缺是一回事,你送不送又是另一回事。”卢如璧说。 卢寒烟随手把瓶子丢给崔姑姑:“找个矜贵的盒子装着收起来。” “那周晚吟,你准备怎么办?”她着急的又问卢如璧,比起怎么安抚拉拢霍云,她还是更关心怎么把周晚吟踩在脚底下。 “西陵王进京朝贡,要给皇帝带来上好的香料宝石的,过几天就要到京城了。” “西陵王!”卢寒烟一听脸色就变了,“那不知分寸的蛮夷之君!” 十多年前就是这头蠢猪来京朝贡,还想纳她为第二十八房小妾! “放心,他不会再打你的主意的。”卢如璧淡淡道,“我早让人提醒了,我朝有一位很得陛下心意的县主,谁若是娶了她,就能成大周的女婿。” 第171章 这些虚礼名声,是给女人的无形枷锁 “西域番子好啊!”卢寒烟满意极了,“她不是伶牙俐齿么,那就让她嫁到沙漠里去,跟胡人拌嘴去吧。” 按照先例,藩王有贡品呈上,朝廷为显天朝上国的富饶,都会赏赐成倍的东西。 这些进贡的藩王们,上供的都很勤快。 番邦蛮子年年都有不少人向朝廷求取宗室女子。 美其名曰仰慕中原文化,请天朝贵女下嫁,其实是贪慕天朝的富贵,想要宗室女丰厚的嫁妆,以及日后朝贡时候能多一些赏赐。 但近些年来宗室王爷家里女孩儿不多,都舍不得将女儿下嫁。 “她没爹没妈的,到时候让宗室给个好听的封号,赶紧给她嫁了出去。”卢寒烟心里头盘算了起来,“临安那风水宝地,得让她吐出来,给我皇儿。” “临安算什么,整个天下,将来都是你儿子的。”卢如璧口气淡淡的,像是随口说一件物件。 霍云静静听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恶心,伸手推门出去了。 “将军!陛下他……不会答应吧。”林副将快步追了上去。 霍云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这西陵乃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传说他们的公主降生时,天降异象,漫天霞光,又恰巧赶上了佛诞日。 西域诸国传言她是佛陀转世成女身,百姓们十分敬重。 大周若是稳住了西陵,也就稳住了西域三十六国。 “那西陵王都六十多了!他外孙女都有端王这么大了!”林副将脸皱成了苦瓜,“太磕碜了!” “你见过?”霍云惊诧。 他这些年经略北疆,西域诸国对大周无不诚服,那三十几个小国,他是真不怎么了解。 “西陵王我没见过,但是见过她女儿西陵公主。公主前几日还带着女儿在相国寺礼佛布施呢。”林副将凑近他,神秘道。 “你是不知道,咱们天朝富庶热闹,好些番邦的王公贵族在京城都有宅邸,滞留在京城享乐。西市那儿整条街住的都是番子。” “西陵公主如今还在中原?” “在啊,那些西域来的番子们信佛,正月初七洛阳白马寺有法会,他们都赶过去了。” 霍云莞尔一笑:“找个腿脚利索的,去一趟洛阳,把西陵的那个公主给我请来京城。” —————— 卢家兄妹的算计,周晚吟还完全不知情。 她难得有了清净日子,关门在林宅结结实实睡了两天,好好把先前守灵时候的觉给补足了。 采萍做的一手好菜,不但合她胃口,连一直在佛堂里深居简出的林太夫人都多吃了两碗。 周晚吟瞧着一桌子江南菜式,心里头忽而有些不是滋味。 “柴家世子夫妇,还没有把采繁送回来……”周晚吟心塞塞的说。 “派人过去问了好几回了,世子夫妇不是说腿疼就是说手疼,回回都让咱们别急,说好了就去卢少主那儿要。”采莲气呼呼的说。 “吃饱了饭,上卢家少主那儿要人去!”周晚吟烦了,干脆道。 “上卢少主那儿去要?”采莲疑惑。 “人在他那儿,不找他找谁?他堂堂卢家少主,如璧公子,还好意思霸着我的东西?” “啊?就咱们自己去?”采萍惊了,“不……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周晚吟更惊了,“采繁本来就是我家人,我去要债有什么不好。” “还是找个男子上门去吧,稳妥些。”采萍担忧的道,“那卢少主毕竟是外男,一个姑娘家去要债,恐怕惹人非议……” 卢家势大门高,可不像柴家那么好对付,若是再像当日在国公府那样,拌嘴扯皮,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 “笑话,我是债主,我怕什么?”周晚吟冷笑,“他不怕人家说他欠债,我怕人家说我要债?” “可是……”采萍秀眉微微敛起,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林太夫人。 林太夫人轻轻拍拍周晚吟的手背,劝道: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要求女子娴静文雅,你一个姑娘家去要债,若是起了争执,人家定然会说是你口齿伶俐,多是非。” “那我这债,就不要了?”周晚吟惊了。 “当然得要。”林太夫人说,“老身虽然潜心修佛,不问世事,倒也可以走这一趟。” 她怜爱的看着一屋子的女孩子,柔声说:“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我这个年纪的女人,若是市井人家,早儿女成群,不必要什么名声体面,即便是撒泼耍赖的要债,也没什么影响。” “你们都是如花儿的年纪,要脸要名声,方能许个好人家成婚生子。” 周晚吟道:“我能遇到太夫人,是我福气的。” 林太夫人给她盛了一碗汤:“我遇着你们这些孩子,也是我的福气,你们都能把日子过好了,咱们的福气才能长久。” “这福气我有,别的人却不一定有。”周晚吟手覆上她的手背,“我一个县主,都要顾忌这些虚名,更何况别的姑娘呢?” 这些莫名其妙的虚礼名声,给了女人无形的枷锁。 让女人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利益,去退让,隐忍。 天下还有多少姑娘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姊妹,被人抢占了家财,却不能自己张口去要,更不能去闹去抢回来。 只能投亲靠友,希望到了及笄之年,让亲戚帮着许一门好亲事。 周晚吟看了看林太夫人,认真道:“这个债,我要自己去讨要回来,我要让世人都知道,就算是女人,被人欠了债,自己去讨要,去争抢,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第172章 听说殷溪在洛阳天天打他! 林太夫人愣愣的看着周晚吟,半晌无话。 当年她入宫做女官,就是因为家里没了男人,一个女人生存艰难,只能进宫谋一条活路。 都说深宫寂寞,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女子遇着是非难事,有理也要矮三分,也只有宫里做女官,来来回回都是女子,好歹算个讲理的地儿。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如今陛下看重你,又有临安封地,也不怕将来缺衣少食。”林太夫人抓着周晚吟的手,咬牙道,“大不了……大不了学那女户,招个女婿回来。” “这怎么成!”采莲惊叫,“不是落魄穷汉,谁肯给女户当女婿。我家姑娘怎能和那等人过日子?” 这不就是倒插门么! “怕什么!有皇帝在,不怕管不住他,他若是敢犯浑,打不死他。”林太夫人认真道。 “那不行!倒插门的都长得丑,还老,让姑娘跟那样的人过日子,还不如做姑子!”采莲激动的说。 周晚吟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们,觉得有些好玩。 正要说两句,门外的应门小童跑了进来,说是采繁让柴家的人给送回来了。 “不但送回来了,还是柴家二公子和他母亲王氏夫人一道儿,亲自送回来的。” 周晚吟惊了:“柴子安送回来的?他来干什么?” 这货不是被殷溪带去了洛阳么! 听说殷溪在洛阳天天打他,这次星夜兼程赶回京城,把他独自丢在了洛阳驻军的军营里,还让人好生看管着。 “也没说干什么,只说是把人送回来,顺便看看姑娘,就当是正月里走个亲戚。”应门僮回道,“小的没敢让他们进来,只让在门房那儿坐着等。” 周晚吟微妙的笑了一下,柴子安这时候来找她,安的什么心思,她用脚指头都能猜的到。 “先别让他们进来,派个人去殷家,把殷将军请过来。”周晚吟说。 “是!”应门僮的声音异常洪亮,欢快的跑出去。 “对了,让殷将军走角门进来,别让两边撞见了。”周晚吟补了一句。 “那采繁怎么办?”采莲急了。 “你快去把采繁接过来,好生梳洗休息去。” “见都不见,他们会不会不放人?” “到了我的地盘上他们还会不放?”周晚吟笑了,“再说了,这会儿,别说是让他放人,你让他吃屎他都会吃的。” 周晚吟的人到殷家的时候,殷溪正在打端王,一听柴子安回来了,当下就快马加鞭往林宅跑。 周晚吟也没时间和她寒暄,人一到就干脆推进了屏风后头:“躲着,好好看场戏。” 不多时,采莲就臭着脸把柴子安母子传了进来。 一进门,柴子安就激动的叫了一声:“表妹!” 周晚吟给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他这一声喊的声儿太大,而是柴子安他……变丑了…… 本来是个油头粉面的小郎君,这一个多月来,他瘦的都脱了形…… 脸色苍白,皮肤灰暗,平日里常穿的袍子都显得空荡荡的了。 连头发都少了很多的感觉…… 看着他这衰样,周晚吟满意了。 她施施然往主位上坐了,笑盈盈道:“你成婚之后,就随殷将军去了洛阳,怎么这就回来了?” “啊……是啊……”柴子安心虚的尬笑了几声,没好意思说话。 他是偷跑回来的…… “子安这次是专程回来看你的。”王氏说,她气色也不大好,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的,早没了往年贵妇人的气派。 “往年你都是在府里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今年却是一个人,担心你孤单。” 周晚吟心中好笑,往年柴家热热闹闹不假,但热闹是柴家人的,不是她的。 柴家人拿着她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办除夕宴,守岁发压岁钱,裁剪新衣赏。 还要话里话外的说她是个外人,在别人家里过年,讨人嫌。 “我们姑娘去年是在宫里过年的,哪里孤单了?”采莲翻了个白眼道,“宫里的主子哪个不是我家姑娘的亲人,怎么就一个人了?” “啊……是啊……”柴子安尴尬道,“只是怕深宫里规矩多,虽然人多,表妹难免冷清寂寞。” 周晚吟抿了口茶,幽幽道:“冷清?大表嫂没告诉你们吗,除夕夜宫里可太热闹了,她家一个堂哥在宫里被人骟了。” 柴子安:“……” “不但骟了,还被全家满门抄斩了。”周晚吟又道。 “是啊,我听说了,卢十二这等人,确实该骟。”柴子安又尴尬的赔笑道。 “这等凡夫俗子,只把女儿家当做肉欲工具,不知道珍惜爱护,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周晚吟托着下巴看他,没说话。 王氏看儿子尴尬,便接了话茬道:“你家那个采繁丫头,就是你表哥今早去卢少主那儿要回来的。为了这个,你哥哥还赔进去了五个模样标致的书童呢。” 王氏说完,看周晚吟还是没说话,又补了一句:“你也知道,你表哥他这人,素来就不爱功名利禄,只喜欢和女孩子们一道儿,说是女孩子清清静静的招人喜欢。” 本来就闹得难看的亲戚,强行一团和气,这对话不可谓尴尬,偏偏周晚吟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只坐着看他们母子演戏。 但她又会时不时给点笑脸,让他们母子稍稍有点演下去的欲望。 等到她看戏看够了,这才问道:“表哥今日来,是还有别的事吗?” “没什么别的事儿,主要就是看看你。”柴子安赶紧说。 他这么说着,果真认真看了周晚吟一眼。 发觉她比一个月前又漂亮了不少,面容清俊,双目明亮有神。 身上的衣衫首饰比之前更精贵了不少。 金山银山果然养人,周晚吟如今甚至连个头看起来都高了一些。 “那你看完了,现在就走吧。”周晚吟无所谓的说,“送客!” “别……”柴子安激动的叫了起来。 他急的上前一步就要抓周晚吟的手,被却采莲狠狠的拿戒尺打了回去。 “做什么呢,表少爷,你如今可是有妇之夫,同我们姑娘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采莲妹妹,我怎么算是有妇之夫呢?”柴子安笑道,他疼的直叫唤,却不敢和采莲冷脸。 “你不是和殷将军成婚了吗?”采莲震惊了。 “天意弄人,我们还没有拜堂,这怎么能算是成婚了?”柴子安说。 采莲懵了一下。 她缓缓转头看了一眼屏风,干巴巴的问:“那这事儿……殷将军怎么看?” 第173章 休妻!那悍妇还不得给她家灭门了! “这婚姻成不成这种事情,还是看着自古来的规矩,儿女们如何看,并不打紧的。”王氏抢着回答了采莲的问题。 采莲再傻也听出柴家这是不想认婚事了。 这位表少爷,原来是想跟自家姑娘求复合了! 她还以为是来借钱呢! “可是你们……不是一同去的洛阳吗?”她问。 夫妇同行,即便没有拜堂礼成,还能没有夫妻之实? “那只是公务。”柴子安毫不犹豫的回答。 目光却深情的望着周晚吟,“我这一路去洛阳,都是和兵将们一起的,我和殷溪,一直以礼相待。” 别说和她圆房了,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住在一个地方。 殷溪住在洛阳王府里,他只能和士兵们一起住在军营里。 还是好几个人一个帐篷。 除了每日被寻着由头挨打的时候,他根本见不到殷溪…… “只是还没有拜堂,等再过几个月,国丧过了,你们把拜堂补上,就是夫妻了。”周晚吟捂着嘴笑了起来。 “不能补!”王氏再也忍不住,紧张兮兮的叫了起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周晚吟疑惑的笑了开来,“殷将军何等地位,你们再补一次酒宴拜堂,宾客们会再送一次贺礼的,不亏。” “前些日子听殷家小世子说了,他们家早准备好好了,过几个月再办一次婚礼。一定要给你们这婚礼补上,让她阿姐同你名正言顺的做对夫妻。” 柴子安:“!!!!不!!” 补上拜堂仪式!那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殷溪了! 天知道这次为了逃出来,他付出了多少! “为什么不?”周晚吟很疑惑的看着他,“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多艰难才在一起的啊。” 柴子安脸一红,咬牙道:“其实同殷溪成婚之后,我觉得我们之间并不是很合适。” “哦?”周晚吟微妙了看了他一眼,“你先前,不是觉得殷将军比我好吗?她大方洒脱,豁达自在。” “我那是被她骗了!”柴子安痛心疾首,“我们根本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她粗鲁无礼,寡淡刁蛮,根本不适合做妻子!” “人家是做将军的人,自然性子要急躁一些。”周晚吟笑道。 她说着又责怪的看了柴子安一眼:“你是做相公的,你夫人保家卫国,平日里有什么疏忽的地方,你该担待一些。” 柴子安动了动嘴巴,着急道:“你是不知道,她不仅仅粗鲁,还歹毒残暴,成日里喊打喊杀的。” “这话可不对了。”周晚吟认真的劝他,“人家本来就是个将军,自然不是温柔小意的人,从前也没人逼着你娶她啊。如今婚都结了,你就多担待一些吧。” “她在外保家卫国,已经够累了,你还想怎么样?” 柴子安语结了,他讷讷的看着周晚吟,看她那同情二理解,又劝慰的眼神。 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一个大男人,娶了个母夜叉,人家同情他,理解他。 但是让他忍忍…… 这都是什么日子啊! 他又不好当着周晚吟的面说殷溪天天打自己,只能求救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王氏会意,长叹了一声道: “嗨,别的事情倒也罢了,主要是……这殷将军她,她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啊。” 周晚吟:“!!!!” 这造黄谣造到殷溪头上了,胆子真肥。 她缓缓看了屏风一眼,没敢说话。 王氏见她沉默了,心中大喜:“虽然你和表哥闹得不愉快,但他是什么性子人你还不知道吗?素日里待家里姐妹丫鬟的都是什么样儿的?” 周晚吟没忍住抿唇笑了起来。 这点王氏说的倒是不错,柴子安表面功夫做的是挺足的,他和卢十二那种纯畜生不一样。 他倒不打骂丫鬟,反而还挺和气的,对每个长得漂亮的女孩子都很客气温柔,见谁都撩几句。 不过嘛,他只对年轻漂亮的客气…… 那边王氏还在絮絮叨叨: “若是小事,他哪里会背后说嘴自家媳妇?是那殷氏,她委实不是个佳妇,成日里同别的男人同进同出的。” “真的假的?” “真的!”柴子安说,“她没事的时候就拿个笛子在屋顶上吹江南小调,八成是之前在东南打仗的时候和某个小白脸好过。” 周晚吟:“……” 她默默往后退了好几步,以防殷溪杀人的时候血溅到自己身上。 王氏见她对自己母子态度并没有那般抗拒,心里头有了点底儿,觉得有希望。 毕竟是个没娘的姑娘家,就这一门近点的亲戚,天大的恩怨,过了时日,稍稍哄一哄,这关系就能续上! 她说着上来拉周晚吟的手:“别的倒也罢了,但我这个做娘的,是决计不肯让自家儿子做乌龟的。” “说的也是啊,那你们怎么不休妻啊?”周晚吟惊讶着说。 “殷将军若是同别人有私情,一纸休书休了便是。” “这……”方才还义愤填膺的王氏瞬间就萎了。 休妻!她怎么敢? 那悍妇还不得给她家灭门了! “嗨,倒也说不上休妻,他们俩这不是还没拜堂么,也算不上夫妻。”王氏尴尬的摆了摆手。 “也是,殷家那样的人家,他们家嫁出去的女儿,谁也不敢怠慢了。”周晚吟理解的看了看她,“公府毕竟不比从前了。” 周晚吟随手拨弄了一下手上的小火炉,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柴子安:“那表哥准备如何呢?要我帮你劝劝殷将军?” 她笑了起来:“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 王氏和柴子安互相看了一眼,冲周晚吟笑道:“这倒也不必去劝她,只是想着……同殷家这婚事办了一半赶上大丧,也是天意。倒不必搭理殷家,只消悄悄再找个别家的好姑娘成了婚。同殷家的这婚事也就不作数了。” 周晚吟:“……” 又不作数了…… 她默默的坐着,轻轻抿了口茶,脸上带着笑看向王氏:“如此,也是条好路子。” 柴子安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还是表妹善解人意啊!我就知道,表妹的心里,对我并不至于全无感觉了。” 他早见识了周晚吟凶狠的一面,并不想再同周晚吟再续前缘,但如今全天下的女子,除了周晚吟,还有谁能和殷溪比? 他只有依靠周晚吟,才能摆脱殷溪。 周晚吟认真看着他:“柴家,这是想同我再续鸳盟?” “我知道,从前我以为殷溪的事情,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但我那是被她蛊惑了!”柴子安激动的站了起来,上前几步,热切的望着周晚吟。 “蛊惑?”周晚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柴子安看她笑的古怪,但好歹没有冷脸,一时间没多想,干脆道:“是啊,都是她蛊惑了我,若不是这贱人使了狐媚手段,我怎么会让她嫁入柴家……” “狐媚手段?”周晚吟惊了,真离谱,殷溪竟然还不出来杀人。 “这贱人无情无义,歹毒非常,也不知同哪个小白脸有了苟且,倒想嫁给我们柴家!” 说起那传说中的小白脸,柴子安脸上表情变得狰狞起来:“若是叫我抓住了那小白脸,定将他剥皮抽筋!” “啪!”屏风到了,殷溪提着剑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表情十分狰狞。 第174章 能有几分像他,是你的福气! 屏风倒下的那一瞬间,殷溪的人就到了柴子安的面前。 屏风发出的动静,让柴子安下意识的往后一退,被扳倒在了地上。 看着柴子安哆哆嗦嗦的样子,殷溪嘴角微微的弯了一下,竟然诡异的笑了出来。 柴子安心态崩了,倒在地上哇呀乱叫着倒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这里是京城!!” 殷溪温柔的冲他笑了一下,然后直接抄起地上的圆凳朝着他胸口砸了过去。 柴子安惨叫了一声,不敢叫唤了。 “你这毒妇!”反应过来的王氏拼命扑过去,拦在了宝贝儿子的身前。 “殷氏!你不要是敢再打我儿子!就先把我打死!” 殷溪认真看了看她,然后说:“好啊。” 王氏:“?” 她还没反应过来,殷溪一脚踹在她脸上,抄起凳子朝着她砸了过去, “啊啊啊!”王氏被结结实实的砸了一下,却死活不肯离开自己的宝贝儿子。 “真碍事。”殷溪说,她随手揪着王氏的衣领,把她拎着扔到了一边。 “救……救……救我啊!娘!!!”殷溪抄起凳子,还没砸,柴子安就爆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王氏拼命的爬过去,被殷溪一脚踹了开来。 她忍着剧痛,骂骂咧咧道:“你谋杀亲夫!这是犯法的!” “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我打自家男人?”殷溪狞笑了一声,伸手揪起柴子安,伸手猛地打了好几个耳光。 然后再随手丢在了地上。 “太不经打了。”她声音中带着几分寂寞无聊。 柴子安像一条狗一样趴着哼哼唧唧的:“我……我警告你,我现在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了,我是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就你?”殷溪不屑的皱眉。 国公府世子不是柴子青么? 王氏激动的叫唤:“子青已经残疾了!只要过些日子,上告朝廷,我儿子就是嗣子!” “柴子青不是有两个儿子么?”周晚吟适时的补了一句,“轮不到你儿子吧。” “那两个孩子才多大!”王氏有点心虚的嚷嚷,“怎么着也该是先紧着我儿子!” 这事儿府里还在扯皮,但此事她也只能把大话先说了。 毕竟,殷溪她真的会打人啊! 殷溪听了一会儿,抬脚踩在了柴子安的肩膀上,然后俯下身来看着他:“你要当世子了?以后我打不得了?” 柴子安惊恐欲绝的看着她,挤出笑来:“我……我……” 殷溪也笑了:“不能打了吗?真麻烦。” 她说着折断了柴子安的一根手指。 “嗷!!!!” 柴子安爆发出更大声的猪叫声,嚎的周晚吟耳朵都疼了。 这下好了,柴子安的手也残了…… 他和柴子青一个残了右手,一个残了左右,天残地缺,谁也当不了世子了。 当不了世子,将来就不会当护国公,就不是朝廷的颜面了,可以随便打了。 殷溪随手扇了柴子安一个耳光。 “殷溪!!!”回过神来的王氏也爆发出了猪叫声。 “你说。”殷溪转头看了她一眼。 王氏悲痛欲绝:“我要告你!我要告你!我要去大理寺告你!” 于是殷溪又折断了柴子安一根手指……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说,“说点我爱听的。” “我……我……”王氏看着倒在地上呻吟的儿子,再看看凶神恶煞的殷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跑过去抓着周晚吟的手,哭的稀里哗啦的:“好孩子,你替我求求殷将军……” 周晚吟轻轻推开她,笑道:“哎呀,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夫妻俩的事儿,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插嘴?” “这不是夫妻打架!她这是要打死我儿子啊!”王氏崩溃了。 “放心,打不死的,不过是断了手指,残废了。”殷溪笑着说。 她伸手拍了拍柴子安红肿的脸:“你乖一点,我每天公务这么忙,你不要惹我生气。” “你……你这个疯子!”柴子安绝望的哭了。 殷溪生气了,猛地又删了他两个耳光:“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尽给我再外面面前丢脸!” 周晚吟默默给殷溪点了个赞,然后退回了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放了我吧,你放了我吧!”柴子安抽抽噎噎的哀求,“我们和离!和离!这总行了吧!我放你自由!” “和离!”殷溪猛地踢了他一脚,疼的他惨叫了一声。 殷溪一边踢一边骂:“动不动就要和离!像什么样子!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一点苦都吃不得,哪里像是我镇南将军的男人!” 柴子安要疯了,一边哭一边嚷嚷:“咱们性格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殷溪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狠狠撞向地面,怒气冲冲道:“什么合适不合适,你是今天才知道我是什么性子的人吗?” 柴子安疼的眼冒金星,边哭边嚎叫。 王氏在一旁哭天抹泪的求情:“你根本就不钟情我儿子,你为什么不肯和离!你留着他做什么呢?” 盛怒的殷溪突然又安静了下来,她眼睛亮了亮,笑道:“我乐意。” “什么!”王氏都懵了,“乐意?” “对……我乐意……”殷溪若有所思的说,“千金难买我乐意。” 王氏人都傻了:“你一个姑娘家,你嫁个你不中意的男人,你乐意?” “中意?”殷溪认真的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生性暴躁好打人,若是我中意的,我哪里舍得打他?” 柴子安哭的绝望极了:“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别人的替身!” 殷溪反手就是一巴掌:“贱人!能有几分像他,是你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