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克街13号》 第一章 床底 昏黄的路灯下,杰夫将一根几乎烧到过滤嘴的烟头丢在了地上。 随即, 他的目光快速向两侧张望,同时习惯性地用皮鞋底踩住烟头,来回摩擦。 “嘶……该死……” 杰夫用力甩脚,他忘记了自己鞋底早就磨得很薄近乎可以透气了,这下子被烫到了脚底板。 晚风裹着寒意在街道来回地刮,路上已见不到几个行人,远处几个也是裹着帽子围巾低着头匆忙赶着路。 杰夫将自己的大衣领子翻立起来,两侧衣领子因污渍而显出油光,但在此刻,却能给他一种自己正被隐藏与保护的安全感。 前面是明克街128号,从50号到200号,都是联排建筑,无论是买还是租住在这里的人,大概不会是大富翁,但至少也算是中产。 眼前的屋子是一家三口住,男主人是一名医生,女主人是一名教师,他们还有一个七岁的儿子。 白天会有女佣来打扫卫生收拾屋子,但女佣并不会留夜,准备好晚饭后就会回家。 另外,这家人有一个习惯,他们每周六的晚上,会全家出门去剧院看演出。 门被打开,一身黑色西服的男主人先走了出来,发动了停在门口的车子; 随后,身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主人也牵着孩子走出了门,将门关上后,和孩子有说有笑地上了丈夫的车。 随后, 车开走了。 杰夫用舌头舔了舔自己上下唇,快步上前,先翻身跳过连一条小型犬都无法阻拦的低矮木栅栏,落入花圃后又快步上台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插入。 “咔嚓……” 清脆的声响表示开门成功。 三个月前,还是搬家公司工人的杰夫在为这一家提供搬家服务时,女主人很是信任地将新居钥匙给了搬家公司,杰夫趁此机会偷偷配了一把。 只不过当时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偷窃,他当时几乎已经输得一无所有; 现在,他不用犹豫了,因为他不仅一无所有,还欠了一屁股债。 打开门后的杰夫闪身而入,同时快速地关上门。 “今晚之后,你们应该能明白搬家后得换新锁的道理。” 一楼是开放式厨房加餐厅,外加西北角的一处保姆间。 杰夫直接上了二楼,他没有开灯,而是打开了自己带来的手电,手电的光有些不稳定。 “该死……” 杰夫又默默地咒骂了一声,他知道是因为电池电量不足了,但那也是因为他自己将原本打算买电池的钱去买了一包5卢币的“莫尔夫”香烟。 手肘在手电筒上用力地敲击了几下,手电筒的光亮比先前要亮了一些。 二楼是夫妻的主卧加一个小书房和一个盥洗室; 至于三楼,因为是阁楼缘故,所以只做孩子的卧房。 杰夫推开主卧的门,入眼的是一张大床以及各式古朴的柜子,他清楚,这家值钱的东西大概率会在这间主卧内,当然,临走前,他还是会再去小书房扫一眼。 “嘶嘶……嘶嘶……” 电流的摩擦声外加雪花音传来。 “欢迎收听《罗佳故事会节目》,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阿尔弗雷德,今晚的月色很美,如此美丽的月色下,无论做什么,似乎都能伴随着一股幸福的味道……” 杰夫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台老式花生管收音机。 “该死,人都离家了,就不懂节约电费么!” 杰夫伸手将收音机关了。 随后,他开始先翻房间里梳妆台柜子,一般来说,女主人喜欢把一些常佩戴的首饰和家里生活费放在这里,当然,接下来如果能找到首饰盒那就再好不过了。 “咔嚓……” 一楼在此时传来开门的声音。 杰夫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紧接着,是高跟鞋上楼梯的声响,目标很明确,就是向卧室而来。 杰夫马上将抽屉推回去,关闭手电筒。 他只是个贼,他不是强盗,偷和抢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就算是在法院里定罪也是不一样的。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没有勇气去做一个强盗! 高跟鞋的声音来得很快,带着些许急切。 杰夫根本就来不及过多考虑其他,只能身子一躺,侧身,滚入了床底。 “吱呀……” 几乎同时,卧室的门被推开。 “啪!” 灯被打开。 正在床底下做着“伪平板支撑”的杰夫看见一双红色的高跟鞋走到梳妆台那边,一通凌乱地翻找后,似乎找到了小药罐,“哗啦啦”倒出药的脆响,最后是吞咽的声音。 紧接着, 就是一连串如释重负的喘息。 杰夫看见女人的高跟鞋在梳妆台前停顿了许久,然后,女人起身,高跟鞋开始移动。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声响起。 高跟鞋离开了床的位置,走向了窗台下的茶几,也就是电话放置的地方。 女人接了电话: “是的,是的。” “嗯,嗯。” “原本打算和他们一起去的,但我忽然犯病了只能回来吃药,今晚就让他们去吧,我在家休息休息。” “没事的,不用担心,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 女人挂断了电话,转身,向床这边走来。 “咯噔。” 双脚互踩后跟褪去鞋子,高跟鞋几乎就掉落在杰夫面前,距离之近,让杰夫甚至可以闻到鞋面上传来的味道。 随即,床震动了一下, 女人应该是直接躺到了床上, 还发出了一声舒服的长叹, 显然, 白天上完班的她,脱离了和丈夫孩子的家庭活动,终于能得到片刻清闲,哪怕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但想来也是很惬意的。 床底下,杰夫开始思索自己该怎么办。 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应该提前蒙面的,早知道只是女人一个人回家的话,完全可以蒙面威吓住她,让她不要动,自己再离开。 相信女人自己一个人,也不敢妄动,再加上他还没来得及偷东西,对方……说不定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至都不会报警呢! 但,想想也只是想想。 哪怕现在确定就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杰夫也没有勇气从床底钻出来威胁她。 杰夫尽可能地张开嘴,开始让自己无声地大口呼吸以缓解此时紧张的情绪。 等女人睡着,等女人睡着, 等她睡着后,趁着她丈夫和孩子还没回来,自己就能从床底悄无声息地钻出去,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安全离开。 躺在床上的女人在哼着歌,手中又传来翻书页的声音。 该死,你怎么还不睡觉? 杰夫不知道上头女人到底看了多久的书,因为此时在床下的他,已经失去了对时间流逝概念的感知。 终于, “啪。” 杰夫听到了书被合上的声音。 女人下了床, 赤着脚。 她开始向卧室门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打着呵欠。 是要去洗澡了么? 杰夫心里一喜。 趁着她去洗澡时,自己就能开溜了! 然而, 让杰夫失落的是,只听得“吧嗒”一声,女人就又走了回来,随之而来的,是收音机的雪花音。 “吱呀……” 女人又躺回到床上,拿起了书。 收音机里开始放起了轻音乐,女人跟着哼唱起来。 该死,她不会还要等她丈夫和孩子回来才睡觉吧! 一首歌结束, 收音机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短暂的休息之后,欢迎回到罗佳故事会,我们继续刚刚讲述的故事。我们的女主人凯瑟琳正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书,听着歌,她很享受这夜晚短暂的闲暇; 其实,她一直很羡慕别的全职太太,因为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一边要到外面上班一边还要照顾家里的事与孩子,实在是太累了。” “唉……” 杰夫听到床上女人发出了一声叹息,她似乎也有相似的际遇。 然而, 就在这时, 收音机里的话, 却让杰夫汗毛颤栗! “但凯瑟琳不知道的是,在她躺在床上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时,其实,在她的床底下,此时正躺着一个人……” “……”杰夫。 “……”女人。 床上原本的叹息声与翻书页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同暂停的,还有收音机里的声音,似乎是信号不好亦或者是这老式收音机出了什么问题,雪花音重新充斥。 杰夫的一颗心,此时已近乎提到了嗓子眼处,他只觉得此时这静谧到过分的氛围,让他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 “呵呵……哈哈……” 床上, 传来女人的笑声,似是在自己给自己缓解尴尬,当然,主要目的还是排解这种“自己吓自己”的压抑。 若非环境不允许,杰夫真想配合着一起笑一笑: 瞧,夫人,别听收音机里的那个混蛋胡说,你的床底下怎么可能会有人! 然而, 就在这时, 杰夫看见一只脚,缓缓地探了下来。 女人,向床边挪动了身子。 杰夫看着这只脚,他自己的双拳,也慢慢地握紧。 他看见,女人的脚趾,也绷得很紧。 女人似乎很想下床,看一看床底,而杰夫清楚地知道一旦她下床往下看,将看见什么…… 但, 女人的脚,在刚刚触及地板后,又缓缓收了回去。 呼…… 杰夫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满头冷汗。 但他在喘息时,还得刻意地控制,他恨死了这个场景,恨死了这个境地,他甚至恨死了打算来当小偷的自己。 大概, 过了五分钟? 杰夫不知道有没有五分钟,他没有手表,也不可能在床底下数数计算时间。 忽然间, 杰夫看见一缕头发,从床上垂落了下来。 床底下的杰夫近乎可以脑补出这个画面,床上的女人,正打算逐渐地探头看向床下。 头发, 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多, 最前端的发丝,几乎已经触及到了地板。 杰夫就这么傻愣愣地盯着这一幕,他不清楚待会儿要如何面对这一场景。 是跪下来请求,请求女人放过自己让自己离开? 还是用最蛮横威胁的语气,让女人安静,自己再离开? 似乎……第一个更适合自己。 头发,已经触及到地板; 随即,女人的额头,缓缓地出现在了杰夫的视野之中。 再往下一点点,再下一点点, 只要一点点, 杰夫就能看见女人的眼睛了, 但这也意味着,女人同样可以看见床底下的他。 杰夫屏住呼吸,焦虑紧张到极点的情绪让他这会儿已经忘记了呼吸这件事,只是死死地盯着女人不断下移的额头。 然后, 女人停住了动作。 似乎,女人也很害怕,很害怕万一真看见床底下有人怎么办。 虽然她明知道看一眼,是解除疑虑与恐惧的最好办法,但她就是不敢看…… 女人垂落在地板上的头发开始回升, 女人的额头也消失在了杰夫视野, 女人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女人开始大口喘息, 杰夫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憋气了很久,张开嘴,开始无声地大口迎接空气。 脑子有些发晕,眼角有泪水开始分泌,他想哭,他想现在就回到街面上,哪怕面对着寒风,但他可以畅快地坐在花圃边抽着烟吐着痰,还得很大声很夸张很没公德心地吐痰!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床上已经没了动静, 她, 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杰夫估摸着时间,等女人的丈夫和孩子回来,他大概就真的逃不了了。 一个女人他都已经这般害怕了,等男人回来,他大概会失去所有勇气。 她睡着了, 那…… 我, 走吧? 杰夫开始轻微地腾挪自己的位置,他本就是斜趴在床底,这会儿,他先小心翼翼地翻面成为仰躺,随即开始缓缓蠕动着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上半身,慢慢地探出床底; 这蠕动的感觉,让杰夫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硕大的……蛆。 他的左手,压在地板上,他的右手,搭在床边,全身很多处位置,都开始轻微地发力,让自己一点点地从床底抽出。 最先探出的, 是杰夫的脑袋。 先前,之所以要先翻面脸朝上,是因为在离开床底时,杰森想确保自己的视线可以一直捕捉到床上的动静。 而如果趴着先出来,身后床上的女人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天呐, 杰夫觉得那样的话自己会被吓得发疯的! 慢慢地往外挪, 他看见了床边, 他看见了女人的耷拉在床边的一只手, 轻轻地往外挪, 他看见了女人的头发, 她应该睡着了,她应该睡得很香,肯定是的。 就是睡觉的姿势有些不好,她丈夫现在不在家,她现在应该睡在床中央才是! 继续小心翼翼地往外挪, 杰夫的身形,忽然止住了; 因为他看见女人的头发,是有落差的,这落差高度,意味着女人不是躺着的……而是,她正趴在床边,且,她正抬着头。 谁会抬着头……睡觉? 所以,她现在应该睁着眼,在……在看着斜前方的地板。 而如果自己再继续往外挪, 很可能就会视线和她的视线相触! 一时间,杰夫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他很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身体完全从床底下抽出来,可是……可是他却没有勇气。 最终, 他只能无比沮丧地,重新慢慢地将自己又挪回床底。 等到他的脑袋,再次被床板所遮蔽时, 他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这个床底,给了他无比的安全感,像是又回到家一样。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了轿车发动机的声音,随即,熄火。 紧接着,是一楼玄关处的开门声,再加上男孩的笑声。 男人和孩子,回来了。 可杰夫并未觉得自己完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解脱了。 他甚至期待自己被发现,然后自己就冲出去; 或者,被男人阻拦下来揍一顿;亦或者,被稍后报警赶来的警察抓住。 但不管怎么样,哪怕进警局的拘留牢房,也比现在要好上无数倍。 一连串的脚步声开始上楼梯, 卧室门被推开。 杰夫的脸,正好侧对着卧室门的方向。 他先看见一个男孩的运动鞋,这款运动鞋在自己年轻个五六岁时,他也很想得到,价格不菲,穿出去整个人都能显得自信很多。 紧接着, 他看见一双男人的皮鞋,很精致,不是打过鞋油的精致,而是新皮鞋。 “今天的演出真不错。” “可是,我看得有点犯困呢,爸爸。” “哈哈,等你再长大一些,就能看懂了,这样吧,下周爸爸妈妈带你去动物园,好么?” “真的么!” “当然。” “妈妈,你听到了么,爸爸说下周带我们去动物园。” “听到了,听到了,好了,乔治,快去洗漱,你该睡觉了哦。亲爱的,你该带你的儿子一起去洗漱了,我去帮乔治铺一下床。” 一双红色高跟鞋从外面走了进来。 杰夫只觉得,这个家的氛围,真的很温馨,如果自己以前也有这样一个温馨的家,那该多好。 “好了好了,洗漱洗漱,我把收音机调一下,这会儿该放证券新闻了。” 男人似乎摆弄了一下收音机的天线,早就与这个夜晚融为一体的雪花音忽然变大,随即又消失: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间故事,不是么?每个人,无论在哪里,都有着自己的伴侣陪伴,都不会孤单。 好了,感谢您收听今晚的罗佳故事会,接下来本台为您奉上的节目是证券新闻,我相信,您又要发财了……” 收音机里, 开始播放轻音乐,作为两个节目之间的过度。 发财……呵呵,发财。 杰夫只觉得很可笑,如果不是听信自己朋友的话,将自己父亲留下的房子卖了买了一只肯定会暴涨的股票,自己怎么可能沦落到这步田地? 这会儿, 原本站在门口的一家三口,父亲带着儿子去盥洗室了,女人则去三楼给儿子铺床。 这是自己的机会,现在离开床底,冲下楼梯,打开门,冲出去,自己就安全和自由了! 杰夫打定主意, 双手撑着地板正准备发力时, 猛的, 他的身形, 忽然僵住了。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就是先前,女人是从屋外进来的,跟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起回来的,那一直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 她, 又是谁? 她不是在床上躺着么, 那么先前回来的一家三口,怎么会没看见她? “嘘。” 自后脑位置,传来轻微的呼声,略带凉意,轻抚自己的后脑勺。 杰夫有些愕然地缓缓转过头, 同在床底下, 就近乎贴着自己的后背, 他先看见了一双腿,再往下,看见了一张脸; 不, 他只看见了一双腿,以及双腿中间的那张脸。 第二章 逝者关怀公司 “哗啦……” 周勋掬起一捧水,拍打在自己脸上。 少顷, 抬起湿漉漉的脸,对着镜子。 镜子里呈现出的,是一张十五岁年轻人的脸。 两个星期了, 对于自己这张崭新的脸,周勋仍然没有看得习惯,每次照镜子前,都会有一个下意识地停顿以做心理铺垫。 伸手, 捏住自己的脸蛋, 向外扯了扯, 再松开, 脸上留下了两道红印。 如果能够一把将这张面皮撕开,眼前的一切,这四周的一切,这半个月的一切,都化作玻璃碎片,像是大梦一场醒来,那该多好。 当然,周勋也清楚,这不可能。 “啪!” 周勋对着自己的脸,抽了一巴掌。 哪怕这张脸看起来很像年轻时的莱昂纳多, 但周勋抽起来时,依旧毫不怜惜,甚至反而因此还有点小小的欢愉? 这巴掌倒不是天真地为了把梦抽醒,而是让自己清醒一些好好地把这梦给做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吧。 周勋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咚咚咚……咚咚咚……” 盥洗室的门被敲响,同时还有米娜关切的呼喊: “卡伦哥哥,卡伦哥哥,你还好吧?” 米娜是自己的堂妹,是自己叔叔梅森的女儿。 而周勋现在的这具身体,也有一个名字——卡伦。 “我很好。”周勋回应道。 “好的。”门外的米娜长舒一口气,又问道,“待会儿我把早餐给哥哥你端进房里来。” “不用了,米娜,待会儿我下去吃。” 门外的米娜有些惊讶,但马上道: “好的,哥哥。” 周勋继续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拿起冷毛巾,将自己泛红的脸覆盖。 他原本是一位在金陵市有一家自己私人诊所的心理医生,兼职警局心理顾问。 在一次人质绑架案中,他作为谈判专家去与劫匪做谈判,但中途出了意外,劫匪打算将作为人质的小女孩推出天台,他快步上前,一把拽回了女孩,但自己却摔了下去,随即失去了意识。 似乎是做了很久奇奇怪怪的梦, 等到自己缓缓苏醒,睁开眼时,周勋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医院ICU病房里,床边围绕着的也不是医生,而是一群……“外国友人”。 最年长者,是自己的爷爷——狄斯.茵默莱斯。 自己是他的长孙,看见自己醒来时,他的目光里,有欣慰……同时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一位年过四十的叔叔——梅森,他是开心的。 婶婶玛丽,是梅森的妻子,她先笑了,然后脸又阴沉了下去,阴沉下去后,她又笑了。 另一位年长女性是自己的姑妈温妮,她喜极而泣。 还有三个孩子,叔叔婶婶的孩子也就是自己的堂弟堂妹,十四岁的米娜与十三岁的伦特,另一个是温妮姑妈的女儿,十三岁的克丽丝。 而周勋……不,是卡伦自己,父母于前些年都过世了。 这个家的成员,就是这么个情况。 周勋又换了热毛巾,再次盖在了自己脸上,良久,他甩下了毛巾。 苏醒后的这半个月,他有一大半时间是躺在床上的,一方面是他的身体确实很虚弱得很,另一方面则是需要消化这位“卡伦”的记忆。 消化记忆这种事,很奇妙,倒是没有让自己和原本主人的记忆产生冲突和混淆,原本主人的记忆对于周勋而言,更像是存储在了书柜或者叫电脑文档里的文件; 他还是周勋,但需要时,可以细微思索一下,像是“搜索”一般,很快就能将属于“卡伦”的记忆调阅出来。 总之, 既然这样了, 那就要勇敢地面对生活。 周勋已经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设,准备以一种积极的姿态,去面对自己的第二次人生。 推开盥洗室的门,家里养的一只被叫做“颇尔”的黑猫,正懒洋洋地躺在窗台边晒着太阳,看见卡伦后,它又很自然地将脑袋转向了窗外,举止间,充斥着猫主子的傲娇。 周勋停顿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 喃喃道: “从今天开始起,我就是卡伦了。” …… 卡伦走下楼梯,从自己房间所在的三楼来到了二楼。 茵默莱斯家住在罗佳市西区明克街13号,是一栋独栋别墅,带很大的一个花园。 如果按照上辈子的认知来看的话,明克街哪怕不属于罗佳市的核心地段,但也是稳稳的二环以内。 试想一下,在后世一个二线城市非郊区拥有一座独栋别墅…… 上辈子的卡伦只敢想一想联排,连双拼都够不着。 这也是他现在很庆幸的一点,穿越嘛……穿越到的家庭条件好一些,自己也能舒服很多; 要是给自己穿越成了一个卖火柴的小男孩, 哦,天呐,那才叫真的遭罪。 茵默莱斯家的厨房与餐厅在二楼,一楼是工作区域。 是的,这是一家“公司”,或者叫“家庭作坊”,这栋别墅,既是家里人生活的地方同时也是生产资料之一。 这个家族,是做“殡仪”生意的,牌子上挂着的是“茵默莱斯逝者关怀公司”。 爷爷是老板,在家族生活和“公司”运转中,他都是一言九鼎,同时爷爷还兼职着明克街街尾小教堂的神父。 叔叔梅森原本在证交所工作,婶婶玛丽最早是圈儿里还算有点名气的化妆师,专门给明星们化妆,自己也客串过几部小电影的边缘小角色。 他们的生活,本该是小中产的水平,也早就搬出去单过了。 但因为梅森叔叔的投资失败,他们不仅失去了积蓄,还失去了房产,似乎还欠了债,最后梅森叔叔只能带着自己的妻子与一对儿女回家对自己的父亲……尽孝。 爷爷对此倒是没说什么, 不过, 他很快找了理由把原本的司机与殓妆师给开了。 用爷爷的话来说,就是:茵默莱斯家,不养闲人。 梅森叔叔现在负责开车,嗯,开家里的灵车,带着伙计保尔与罗恩负责接送“贵宾”。 玛丽婶婶则继续专业对口, 依旧是给人化妆, 而且再也不用担心遇到脾气差的明星故意找茬了,也不用担心收到投诉信。 他们的孩子,米娜与伦特则是在上中学。 温妮姑妈以前是一家服装小厂的会计,和丈夫感情不和离婚后,温妮姑妈就带着女儿克丽丝回到了家里。 好在茵默莱斯家房子大,哪怕地下室住的是“贵宾”,一楼是“哀悼场”,但二楼与三楼这么多房间,也足够家里这么多口人住了。 卡伦与堂弟伦特原本一起住一个房间,自从卡伦生病后,伦特就去和三楼的爷爷睡了,另外,三楼还有一间房是爷爷的办公室。 二楼也是三个房间,叔叔婶婶住一间,温妮姑妈住一间,两个堂妹住一间。 家里的氛围其实挺好,因为爷爷的威严很重,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闹什么矛盾。 来到二楼餐桌旁时,米娜正帮着自己的母亲摆餐盘。 玛丽婶婶看见走下来的卡伦, 故意面露讥讽道: “我们家的少爷,终于可以自己下楼吃早餐了,不用您忠诚的女仆婶婶给您送上去了?” 玛丽婶婶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她的嘴很毒,喜欢挖苦人; 在家里,除了爷爷她不敢冒犯,其余人,她丈夫她的子女她的小姑子包括卡伦,都是她的嘴巴输出的对象。 卡伦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很诚恳地道: “多谢婶婶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我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在“卡伦”的记忆中,这位婶婶虽然嘴损了些,但照顾自己时一直是等同自己的俩亲生孩子,有点刀子嘴豆腐心的意思。 “额……” 没料到平日里一直沉闷寡言性格孤僻的大侄子居然能如此流利地说出场面话了,玛丽婶婶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撇撇嘴,道: “吃饭吧。” “好。” 卡伦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早餐是三明治、煎蛋和牛奶,还有一些小烤肠。 咬了一口三明治, 缓缓咀嚼, 虽然才在这里待了半个月, 但卡伦已经开始想念加了三勺辣子的鸭血粉丝汤。 这时, 屋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你们父亲回来了。” 玛丽婶婶先去水池边洗了手,随后解开了自己的围裙, “你们继续吃,我去看看你们父亲有没有给我带回来什么‘惊喜’。” 别的丈夫出门回来,奢侈点的带个戒指或者名牌包包,正常点的带一束鲜花给自己的妻子一个小小的惊喜; 而梅森叔叔则是给自己的妻子,带回来“遗体”。 对玛丽婶婶而言,那种正常病死的遗体就已经算是“惊喜”了,她最讨厌那些非正常死亡的,处理起来麻烦得很。 卡伦放下了叉子,在潜意识中,他认为自己是大人,家里有事时,自然不可能跟孩子们那样坐在桌旁继续吃饭,所以他也跟着玛丽婶婶下了楼。 一楼的空间很大,东南角位置有一个三个台阶的小高台,那是用来安置棺材的“停尸台”。 而此时, 家里的俩伙计保尔与罗恩则推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车进来。 梅森叔叔没下来,他有些自视清高,虽然在自己父亲的威严下,他不得不参加工作,但也只负责开车,很少去接触遗体。 在“卡伦”的印象中,梅森叔叔虽然在投资方面不靠谱,也算是败家了,但生活中,他是一个很风趣幽默的人,对家人很好。 玛丽婶婶上前,揭开了白布看了一眼,随即长舒一口气。 遗体是一个年轻人,死状并不吓人,就是虽然遗体平躺着,但他的脸却呈九十度的朝向右侧。 “冻死的?”玛丽婶婶又追问道,“福利单?” 现在虽说刚入冬,还没到真正寒冷的时候,但醉汉或者流浪者冻死路边的事,已经时有发生了。 至于福利单……则是由市政府、教诲、慈善组织等多个方面成立的一个专项基金办公室,专门给予那些没有亲友……也就是没人可以付丧葬费的死者一个体面的葬礼。 福利单是需要多家殡仪馆去主动争取的,基本上按照片区划分,层层剥削下来,真的落到殡仪馆手里的利润已经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可以保证殡仪馆的运转,毕竟就算不开工也得照样给家里伙计发工资的不是? 相对应的,福利单处理起来也更轻松一些,因为鲜有亲友来监督和挑毛病; 遗体简单处理,再放棺材里摆上,穿上神父袍的爷爷站在遗体边,由相关政府部门派来的人拍上几张照做个备案登记也就可以结束等月底的拨款了。 “是的,夫人,我认识他,他叫杰夫,一个打牌总是输的倒霉家伙。唉,我更倒霉,每次他去酒馆打牌时,我都不在。”罗恩说道。 “夫人,还有一单,我们得去花水湾疗养院。”保尔说道。 玛丽婶婶马上大声提醒道:“让疗养院的护工把人先洗个澡,否则就不要拉回来,上次从那里拉回来的老人屎都结痂了在身上。” “是,明白。”保尔马上保证。 说完,他就和罗恩重新换了一辆空推车回灵车了。 “嘟嘟………” 坐在车里手里还夹着一根烟的梅森叔叔又按了两下喇叭, 他先对卡伦喊道: “我的小卡伦,看来你身体恢复得不错了。” “是的,叔叔。”卡伦回应道。 “哈哈,真好。”随即,他又看向自己的妻子,对妻子喊道,“亲爱的,我中午回来想吃你做的肉馅儿饼,那是我今生最爱的唯二美味!” “去厕所里吃,我没空!” 梅森叔叔耸了耸肩, 继续没脸没皮地笑道: “哦,那是我另一个最爱!” 玛丽婶婶的脸绷不住了,扭过头,嘴角一颤一颤。 “走了,亲爱的!” 梅森发动了车子,离开了。 玛丽婶婶深吸两口气,伸手去推担架车。 卡伦自然而然地凑过来搭把手; 玛丽婶婶看了一眼卡伦,没动; 卡伦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卡伦,你和以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或许吧。” 卡伦懒得去遮掩“穿越”这件事,其实,作为“穿越者”而言,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你身边的人,谁会认为你的灵魂被替换了? 疯了吧! “去地下室。” “好的,婶婶。” 婶侄俩一起推着躺着尸体的担架车经过一楼大厅拐角,再向下。 通往地下室是个斜坡,中间有个平坡过渡。 往下推的时候,得控制速度,防止尸体滑落。 “如果能装上电梯就好了。”等到地下室时卡伦说道,他抓着担架车的手,略微有些吃力。 “百货大厦里的那种?”玛丽婶婶嘲讽道,“疯了吧,那得多贵!” 地下室只有一层,分为三个房间,或者叫功能区域。 一个杂货间……其实也不能叫杂货,里面有很多殡仪馆需要用的物品,堆积得还挺整齐。 一个是停尸间,里面一具尸体也没有,在里头,卡伦也没看见冰柜。 卡伦也没问为什么不买个冰柜,因为相信问了后玛丽婶婶会回答道:“疯了吧,那得多贵!” 不过这也能看出,茵默莱斯家的生意,其实做得并不大,都不需要“压货”。 但换个角度,也能瞧出来,甭管什么时代,甭管哪个文化背景下,死人生意……是真的赚钱。 最后一个房间,就是玛丽婶婶的工作间,她需要在这里给遗体进行“美容”。 哪怕生前长得再好看的人,死去后,都会变得很……一般。 更别提还有不少不是正常死亡的,工作量就更大了。 一般福利单,只需要照顾脸上就好了,没家属会计较其他,而大单的话,就是那种家属很愿意花钱办得精致一点的,全身都需要清理,连指甲都得修剪,再之后无论是棺木还是衣服包括神父的祷告甚至是哀悼会现场的布置等等,都能给你分出档次来。 卡伦帮着玛丽婶婶将担架车推进工作间, 玛丽婶婶拉来一张椅子,坐了上去,又将一个烟灰缸放在了担架车上,几乎就对着杰夫的脸。 “啪……” 玛丽婶婶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 排除“尖酸刻薄”的这一缺点,玛丽婶婶确实长得很不错,虽说现在年纪上来了,但也很有风韵; 当然了,再大家闺秀的女子,被自家叔叔坑到得做这个活计,也很难再端庄大方了。 卡伦盯着玛丽婶婶手里的烟, 玛丽婶婶注意到了, 微微一笑, 将烟盒向卡伦推了推。 卡伦伸手,接过,抽出一根,又拿起火机。 点燃, 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呕…………” 强烈的恶心感泛起,卡伦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 “呵呵呵,哈哈哈……” 玛丽婶婶笑出了眼泪。 这一幕,倒不是卡伦刻意装出来的,他上辈子是个老烟枪,但这具身体,没被尼古丁毒害过,无论是身体还是大脑,在此时都很抗拒地发出了“拒绝毒素”的警告。 玛丽婶婶熄灭了烟, 先检查了一下杰夫的身体,确认没其他外伤后,她尝试把杰夫的脸掰正。 只需要给他简单地上点妆这一单就算做完了,等伙计们回来后,给杰夫套上衣服再拉上去即可,这个天气,连防腐的工序都可以偷懒。 “嗯?” 玛丽婶婶松开了手,对卡伦道: “你来掰一下,我掰不动。” “哦,好。” 卡伦将烟熄灭,伸出手,一只手按住杰夫的脖颈,另一只手拖住杰夫的右脸。 发力, 发力, 发力…… 杰夫的脸,开始慢慢地在回正。 但让卡伦惊愕的是,确切地说,站在身边的玛丽婶婶看不出来的是,自己发力掰正时,明显察觉到杰夫的尸体正在向右侧发力…… 你不像是在掰一个死人的脸,更像是正在和一个活人角力! 这一发现,让卡伦心里微微一沉,然而,正当他打算放手时,忽然发现和自己角力的那个力道忽然消失了,不……是在自己放手后,杰夫的脑袋, “吱吱吱……” 他自己回正了! 杰夫的眼睛, 猛地睁开, 瞪着卡伦, 他的嘴巴,开始疯狂的蠕动,发出类似一群老鼠啃食木板的“悉悉索索”声响。 卡伦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后背靠在了墙壁上。 紧接着, “咣当”一声, 像是后脑位置被人用铲子重重地来了一记。 卡伦身体蜷曲了起来, 视线也随之变得模糊, 但他很抗拒在这个情况下失去对周围的掌控, 马上强忍着后脑位置的剧痛抬起头, 视野之中, 是一片红色, 卡伦踉跄地后退, 伴随着后退,他的视野开始进一步拉高, 发现自己看见的红色,是一只高跟鞋,高跟鞋上方,是很高很高的一条腿,一条白色的腿,在对面,也有一样的一只巨大的高跟鞋以及上面的腿…… 自己, 像是一只小老鼠,正站在一个人的脚边。 “噗通……” 卡伦失去了身体的平衡,摔坐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做梦,还是自己精神失常出现了幻觉…… 一直到, “吧嗒……” 一滩浓稠的液体,落到了他的身上,将他上半身完全打湿。 卡伦缓缓地仰起头, 他看见了, 在自己上方, 在这巨大的两腿之间, 有一张女人的脸, 正带着好奇与微笑,看着自己, 同时, 她那微开的双唇间,不时有口水滴落而下。 “嘶嘶……嘶嘶………嘶嘶………” 混着电流的雪花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一个深沉且富有磁性的中年男声响起: “不要害怕,这位美丽迷人的女士……只是馋你的身子。” 第三章 坐起 这不是现实…… 半个月前苏醒后,卡伦花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去接受和印证自己穿越到了另一个“现实世界”,而不是自己的一个梦,一段臆想。 但眼下, 自己所面对的, 绝不是现实! 自己应该……不,是铁定还在茵默莱斯家的地下室里, 所有的异变都是在自己去尝试掰杰夫的头开始的。 再加上眼前这一双巨大的红色高跟鞋以及女人的脸,这种极不符合现实超脱理性思维的产物与环境,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被“催眠”了。 “催眠”这个词有很多种解释,在眼下,则是指将自己从肉身存在被剥离,同时被拘进了精神存在。 空泛的解读:就是自己现在……正在做梦。 收音机里的雪花音还在响动, 而上方, 女人的嘴开始慢慢张开, 在已经撑到一个正常人脸所能达到的极限弧度之后,她还在继续裂开,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类似拉链被摩擦的锯齿声。 一直到,整张脸被嘴巴完全横向分割,原本紧凑的牙齿,在宽度被拉开后,开始出现极大的间距,而那一条灵动的巨大舌头,则以一种更为诡异和灵巧的姿态向下快速垂落! 宛若一只壁虎,要吞掉那只小小的蚊子。 “嗡!” 卡伦只觉得自己全身被一团湿腻腻的温热所包裹,然后整个人被提拽而起。 人在被快速抓举向高处,亦或者更笼统地讲,在被进行快速的移动时,类似于坐海盗船或者大摆锤,会有“痒痒”的刺激感; 而这种感觉一旦刺激加重到一定程度,就很容易让人迷失乃至于陷入晕厥。 这是一个梦,这是一个梦…… 卡伦在心里默念着,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此时赶紧“醒来”。 他现在其实并不清楚眼下这个局面出现的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将未知的事物拖拽到自己熟悉且擅长的领域去加以解决; 就像是解题,与其坐在那儿抓耳挠腮,不如尝试一点点代入自己已知的公式,哪怕……硬套。 其实人的精神世界,一直是一个极为玄奥的“场所”; 正常人做梦,梦到一定程度时,会自然而然地醒来,极低概率下,会出现自己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却一时间无法醒来的情况,这也被称之为“鬼压床”。 在另一个好事者群体里,则被称之为“清明梦”,可以通过一定的训练以及一些自我暗示的技巧,提升成功率以进入“清明梦”的状态。 绝大部分人,在一开始由兴趣而入后,往往最后又会避之不及,因为每次强行苏醒时,那种宛若溺水者自深渊之底上浮而出的“绝望感”,足以让人发疯和无比后怕。 而因现实工作原因,精神思维经常被锻炼的人,在这一情况下,很容易会把自己的“梦”编造得更为真实,相当于是实际意义上的“作茧自缚”; 更严重的情况就是,分几层梦境,潜意识开始自己“工作”,通过梦境来欺骗自己,让你“苏醒”但同时又“苏醒”到新的一层梦中,以削减你对“梦”的抵触,这叫“真自欺欺人”。 如果说普通人的“鬼压床”,只是深渊上浮的话,那么这类的,就如同是冬泳爱好者潜水上浮时,发现头顶上有一层厚冰。 在梦里醒不来的后果会是什么……暂时无法定义,因为死亡证明单子上没有“死于梦中”可以勾选,而“大梦得生”的人,也会因为只是一场梦再加上身体没遭受实质性伤害而不了了之。 耳畔的风,剧烈地刮,舌头的弹性很强,卡伦被卷起后,又被以极快的速度送入口腔之中。 接下来, 是密密麻麻的咀嚼与吮吸声, 那一声声,那一道道, 不停地传入卡伦的耳中。 你正在被吃,你正在被撕咬,你正在被吞咽…… 你正在死亡……你正在死亡……你正在死亡……你……死了! 卡伦明白,自己再不醒来,那他的下场,会很不妙。 死过一次的人,他往往不会看淡生死……反而会更加珍惜活着的美好,卡伦就是这样。 他,不想死! 在这一环境下,必须给自己加持足够的信念与勇气,才能有助于冲破这“梦”的阻隔,意识回归肉身,回归现实。 在过去因为工作原因和自己的兴趣使然,卡伦不是没有遇到过相类似的情况,虽然比不得眼下的诡异和惊悚,但他是有一套切实可行的应对方案的。 虚妄,要用真实去刺穿; 孱弱,要用理想去重塑; 孽障,要用真理去破除! 当你自己已经无力时,你可以去尝试借力。 所以, 卡伦开始唱歌, 全身心以赴地大声吼唱: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在这个时候,需要信念需要信仰化作最为迸发的意志,让自己从这精神泥沼之中挣脱出来,另外,卡伦上辈子,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歌声中, 那种自己身体被咀嚼的声响正在慢慢地减弱,卡伦感到自己的身躯正在上浮,他一边继续唱着歌,一边缓缓地低下头。 他看见女人的牙齿,女人的舌头, 又看见了女人的嘴, 女人的整张脸, 最后, 看见了两条腿中间,似是长着的又似是缔结在一起的那张脸……这是一种让人违和感极重的画面。 而这时, 雪花音收起, 随即, 那道先前说话的男音带着些许疑惑传来一声: “咦……你是谁?” 随即, “这……是哪儿?” 卡伦抬起头, 开始催动一切身体感知, 睁眼, 睁眼, 睁眼! …… “嗡!” 卡伦睁开了眼, 看见玛丽婶婶正蹲在自己面前,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呼……呼……呼……” 见到卡伦醒来,玛丽婶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住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脯: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卡伦……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忽然摔倒昏过去有多吓人……” 这个侄子前阵子刚刚生了一场重病,人差点都没了; 要是此时再出什么事,玛丽婶婶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自己的公公交代,因为人家还是帮自己推遗体下来的。 卡伦深吸一口气, 露出了个很勉强的笑容, 道: “没事的,婶婶,可能我身子还有些虚弱吧。” 卡伦抬起头,看见前方担架上杰夫的脸,已经回正了。 “喵……” 一声猫叫自婶婶的工作室外传来,黑猫“颇尔”探着脑袋,似是有点好奇地打量着里面的情况。 卡伦双手撑地,打算站起身,却忽然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疼,随后鼻腔位置有一股热流涌动,鲜血随之滴落了出来。 “我……我刚刚为了让你醒来,所以拍了拍你。”玛丽婶婶解释道。 这叫……拍拍? 但卡伦能说什么呢,只能继续道: “谢谢婶婶。” “你上去休息吧,喊米娜来给你收拾一下,这里用不着你了。” 玛丽婶婶哪敢继续让自己这大侄子待在这儿。 卡伦点点头,站起身后,又看了看担架车上躺着的杰夫,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先前的那突如其来的梦和这具尸体有着联系,所以让婶婶一个人留在这里工作,她会不会也遇到危险? 这时, 地下室旋转口位置传来了堂弟伦特的呼喊声: “妈妈,爷爷回来了。” 爷爷在茵默莱斯家是绝对的一家之主,正常情况下,他回家时,家里的人,尤其是女人都得来迎接他,哪怕……你正在工作。 伦特跑了过来,他也看见了担架车上的尸体,但没怎么害怕。 任何可怕的东西,在你家经常进进出出后,你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伦特,带你哥哥找你姐姐用药箱止血。”玛丽吩咐道。 她很担心自己别刚刚抽卡伦巴掌时别把卡伦鼻子里头抽破了,这鼻血不处理,可能还真止不住。 “哦,好的,妈妈,哥哥,来。” 卡伦抬着头,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被伦特牵着向外走去,在经过旋口时,感觉到前面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身影,不是很伟岸,但站那儿,却给人一种很“稳”的感觉,仿佛任何事情他都可以轻松处理。 卡伦焦躁不安的情绪,在此时也一下子舒缓了许多。 “爷爷。”伦特喊道。 “爷爷。”卡伦也喊了一声。 在他的记忆中,爷爷狄斯.茵默莱斯,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但对待自己这个“长孙”,却往往会有柔情的一面。 “嗯。” 狄斯点了点头,走了下来,并未说什么,也没对卡伦的鼻子发表什么意见。 伦特似乎有些害怕爷爷,赶忙牵着哥哥的手去二楼找姐姐。 地下室的灯,有些昏黄。 狄斯走到下面时,正好看见黑猫“颇尔”正打面前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 狄斯停下脚步, 黑猫也停下脚步。 “你今天很闲?”狄斯开口道。 “喵……” 黑猫颇尔摆了摆尾巴,又歪了歪头,似乎对狄斯的这句话不明所以。 狄斯挥了挥手,似乎没兴趣再和一只猫说话下去,径直来到了自己儿媳妇玛丽的工作室。 玛丽正坐在那儿点烟呢,先前的她因为侄子的情况而有些惊魂未定,但她没料到自己公公这么快就过来了,吓得马上把刚点燃的烟掐灭; 本该从鼻孔里喷出的那股烟,刚溢出一点,又倒吸回流,咽了下去。 “咳咳………咳咳………” 玛丽咳呛出了眼泪。 狄斯倒是没太在意这个儿媳妇,而是先将目光落在了杰夫身上,他伸手,撑开了杰夫的眼皮,又将手掌放在杰夫的胸膛位置; 随即,狄斯的目光微微一凝。 紧接着, 他又后退了一步,似乎是在打量着这间工作室里的环境,还吸了吸鼻子。 玛丽马上道: “我下次再也不会在工作室抽烟了,再也不会了……” 玛丽是真的害怕这个公公,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夫妻俩现在“寄人篱下”,纯粹是她公公本身就是一个让人……莫名害怕的人,哪怕他还是明克街教堂里慈祥的神父。 狄斯摆了摆手, 问道: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是卡伦忽然昏了过去,我为了让他醒来才打破了他的鼻子,我……” “卡伦昏了过去?” “是……是的。” “然后,颇尔进来了,是么?” “颇尔?”玛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家里那只黑猫的名字,她一直想不通自己公公为什么要给猫取这么一个难听拗口的名字。 “好像……我……”玛丽尽可能地回忆着,“是卡伦自己醒来的,颇尔,颇尔它没进来。” 玛丽没留意先前工作室外是否有那只黑猫的身影,但她笃定,那只黑猫并未出现在自己的跟前,至少,它没进来。 “没有?”狄斯似是在沉吟,“卡伦,是自己醒来的?” “是的,父亲。” “他是死在哪里的?” “这是福利单,父亲,应该是昨晚冻死在路边的。” “福利单?把你男人喊回来。” “梅森他去花水湾疗养院了……” “喊回来。” “是,知道了,父亲。” 即使在这个家已经住了挺久了,但玛丽在面对自己公公时,依旧会感到一种压力,其他家的儿媳很多都直呼自己公婆的名字,但她是绝不敢的。 “父亲”这个称呼,在她这里已经有些宗教层面的意味了。 儿媳妇有些慌张地离开了工作室, 狄斯伸手将门关上, 随后走到了担架车旁,在先前玛丽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躺在面前的杰夫。 工作室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灯泡偶尔因电压的缘故时不时地会轻微变化一下亮度。 狄斯伸手向前, 在身前虚握, 自其脚下, 一道道黑色的影子开始弥漫而出,像是疯狂生长的藤蔓,马上蔓延满瓷砖以及四周墙壁,将这里的一切,都“包裹”了起来; 这时, 狄斯开口道: “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 很荒谬的一幕,他居然在问一个死人问题。 但接下来,更荒谬的一幕出现了: 躺在担架车上早就已经死去的杰夫,竟然缓缓地自己坐了起来…… —— 这一段“苏醒”的剧情源自我的真实经历,不是开玩笑,如果有相同困扰的亲可以学学《国际歌》。 原本计划是中午这个点发书的,但架不住“催更”,所以零点一过就发了,也就提前三个小时通知了一下,结果依旧有很多亲熬着夜陪我到零点发书。 很感动。 作为一名作者,这是一种巨大的幸福与认可。 新的旅程已经开始,我会尽我所拥有的写作水平以及尽我最大的诚意,把这个故事好好地写下去。 你们,是我头顶的繁星,因你们,黑夜不再寂寞。 第四章 身份危机 “哥,你在想什么?” 刚刚帮卡伦处理好鼻子的米娜看见自己堂哥在看着窗外发愣,有些好奇地问道。 在过去,她的堂哥可能是因为父母离世,所以性格有些孤僻,初中上完后高中就不上了,就一直待在家里,也不怎么和人交流; 最近这一场重病下来,虽然哥哥表现得会有些“魂不守舍”,但比以前开朗了许多,她也愿意和哥哥说话。 “哦,在想要不要继续上学。” 卡伦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鼻尖,痛感已经没先前那般强烈了,鼻子里塞了棉团,应该不用多久就可以取出。 先前,他其实是在想刚刚发生在地下室里的事以及梦里的情景,到底是和自己的“身体”与“精神”有关的偶发,还是自己真的遭遇了“灵异事件”? 毕竟,对于后者而言,先前地下室,已经包含了大部分可触发条件。 但,到底只是个梦,再骇人的噩梦,在苏醒后,那种心悸感也会马上散去个七七八八。 之后,卡伦更多的还是在思索自己以后的道路。 他并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随随便便就能日进斗金开启成功人生; 但上辈子作为一个白手起家的“奋斗逼”, 他有足够的信心靠着自己的能力与素质,在这个“新世界”混出一个体面。 毕竟,不管怎样,“卡伦”这个身份带给自己的,助力什么的先不谈,反正负担什么的,是丁点都无的。 这就足够了。 “哥哥以前可是最不喜欢上学的。”米娜笑着说道。 以前的卡伦,有点偏向于自闭症患者,自然不会喜欢学校那种人多的地方。 “上学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年轻时。”卡伦很认真地说道,“绝大部分人,在长大、成年后,都会惋惜,惋惜自己年轻那会儿学习时为什么不能再用点功再多吃一点苦。” “哥哥说这话的语气,和妈妈一样呢。” “呵呵。”卡伦耸了耸肩,“米娜,给我倒杯水吧。” “好的,哥哥。” 妹妹听话地去帮忙倒水。 卡伦则将房间里的窗户打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深呼吸一口,随即,卡伦又将窗户关上,这风好寒。 回过头,卡伦看见黑猫颇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的床头,匍匐在那儿,猫眼盯着自己在看,时不时地还微微转动着脖,似在上下打量。 “颇尔,啧啧啧啧……” 卡伦用通用逗猫狗的“发音语言”尝试逗弄这只黑猫。 颇尔歪了歪脑袋,没上钩。 卡伦走上前,黑猫也没怕,再怎么样,卡伦也是家里人。卡伦伸出手,在猫脑袋上摸了摸。 “喵……” 颇尔扭过头,似乎并不喜欢这种爱抚。 “爷爷怎么给你取这么拗口的名字。”卡伦自言自语,“颇尔……颇尔,呵,还不如叫普洱,一下子就清新了很多。” 黑猫挪了挪身子,显然,对这个发音很相似的“新名字”,并未有相对应的欢喜。 米娜拿着一杯水送了过来,道: “妈妈在打电话找爸爸呢。” “嗯?” 这个时代“手机”还没出现,座机打电话找人的话,效率其实很低。 再者,不出意外的话,梅森叔叔现在应该开着他那辆灵车也不晓得在哪条街道上“漂移”。 米娜在给卡伦送完水后,就很熟稔地拿起抹布擦窗台,原本茵默莱斯家里是有两个女佣的,一个负责打扫做家务另一个专门负责做饭,但在梅森叔叔一家与温妮姑妈母女相继回来后,两个女佣也被爷爷解雇了。 平日家务工作,由米娜带着弟弟伦特以及姑妈的女儿克丽丝一起做,三餐,由玛丽婶婶与温妮姑妈交替来做。 家里所有人都有“工作”,所以卡伦反而是最闲的一个。 这也可以从侧面看出,一向威严的爷爷狄斯,在对待这个长孙方面,确实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时,爷爷走上了楼。 米娜马上站好,端着水杯的卡伦也站好; 很多时候,家里有没有规矩,并不取决于所谓的“家教”与“传统”,而是取决于家里有没有一个让你敬畏与害怕的人。 狄斯的目光在孙子孙女身上扫了一遍,在孙子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没说什么,推开自己的房间门,走了进去。 空气中凝滞的氛围,在关门声响起后才算恢复了“流通”。 卡伦舒了口气,低头看向米娜,发现米娜也在做着一样的动作。 “爷爷,似乎每天都很忙。”卡伦问道。 “是的,教堂里事情很多,爷爷也经常出差的。”米娜回答道。 说话间,爷爷的门被从里面推开,换了一身“神父”衣服的爷爷又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箱子。 “我不回来用午饭。”狄斯说道。 “哦,好的,爷爷。”米娜马上回应。 狄斯走下了楼。 不一会儿,卡伦通过窗台看见走到楼下院子里的爷爷。 狄斯身上的这套衣服,明显带着宗教服饰的意味,但似乎,又有些不同,给他一种专指性很强的感觉。 可能在外人看来,狄斯当“神父”,有助于家里生意的拓展,毕竟他这个身份很容易得到教堂内信众的信任,也就能……为家里接更多的单子; 但卡伦却并不觉得事情就真这么简单,而等到爷爷推开院门,走出去后,卡伦才恍然找到了那股“意味”的源头。 “我们的爷爷,有点九叔的意思。” “哥哥,九叔是谁?” “一个专门抓吸血鬼的神父。” “哦,这样啊,戏剧里的么?” “嗯,对。米娜,这里都要拖一遍么?” “嗯,还有楼梯。” “我帮你吧。” “可是哥哥你的身体?” “没问题的。” 卡伦开始帮米娜拖地板,拖完地后又去拖楼梯,换水桶时,卡伦来到了院子里,那里有一个大水龙头,接水快一些。 这时,梅森叔叔开着他的那辆改装“果壳”车回来了,罗恩与保尔推下来一架担架车,上面躺着一个老人,卡伦看见了白布遮盖下的白头发。 梅森叔叔则是先一步跑到院子里,都没注意到在角落里打水的卡伦,而是直奔玛丽婶婶面前。 “父亲在找你。”玛丽婶婶说道。 “父亲呢?”梅森叔叔眼神有些飘忽。 这像是做了错事,怕被长辈责怪的心虚表现,出于上辈子的职业习惯,卡伦会留意这些细节。 “父亲刚出去了。”玛丽婶婶说道。 “这……”梅森叔叔似乎长舒一口气,随即道,“没事,没事,我出去找找父亲,兴许他在教堂呢。” “嗯,那你去吧。” 梅森叔叔马上向外跑去,车也不开了。 玛丽婶婶并未察觉到自家丈夫的异样, 因为她的注意力此时在这个刚从疗养院送来的老人身上, 很快, 就听到玛丽婶婶的尖叫: “天呐,他身上怎么还有屎!” …… 没能完成吩咐的保尔与罗恩被玛丽婶婶要求负责遗体的清洁,面对愤怒的玛丽女士,他们完全不敢反抗。 保尔先将担架车运往地下室,罗恩则走到卡伦面前: “卡伦少爷,我需要借用一下水桶和拖把。” “我帮你提下去吧。” “不用,不用。”罗恩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他体格很高大,有些胖,虽然年纪不算很大,但啤酒肚已经很明显了,“我们处理就好。” 卡伦笑着问道:“所以为什么没有让护工把那位的身体清洁好呢?” 这本该就是疗养院护工的工作,为逝去的客户初步清理遗体,否则等人家家人过来看见亲人遗体上还脏兮兮的,也不好看。 “让少爷您见笑了。”罗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约了那位负责莫桑先生的护工小姐过两天去看电影。” 原来如此…… 罗恩的脸微微有些泛红,继续道: “她说她喜欢看电影,也喜欢吃爆米花,到时候看电影时可以亲手喂给我吃,所以……所以我不想到时候喂我吃爆米花的手,刚刚给遗体擦过那东西。 少爷你知道么,情侣之间看电影时互相喂爆米花真的是一件很甜蜜的事,昏暗的灯光下,当她把爆米花送你嘴里时,你还能用舌头舔她的手指; 哦,天呐,这真是太美妙了!” “做梦吧你。” 保尔的声音传来,他已经将莫桑先生运进了地下室,这会儿上来拿塑胶手套和洗衣粉。 “保尔,我知道,你就是在嫉妒我!” “嫉妒你?得了吧,罗恩,这世上除了休斯火葬社的老板娘休斯太太会喜欢你,估计没其他女人会看上你了。” “你胡说!” 罗恩气得手指保尔。 “休斯太太?”卡伦有些好奇地问道。 听起来,火葬社的老板娘,应该是位富婆,罗恩又为何这般激动? “哈哈。”保尔先笑了起来,随即解释道,“卡伦少爷你应该不知道,遗体推进火炉焚化前,是需要在遗体上喷汽油助燃的,而瘦的人,往往需要更多的汽油,否则骨头烧不开。但胖的人,自己身上的油就能帮着助燃了。 所以说,火葬社的休斯太太最喜欢罗恩这种身材的了,因为他省油。” “原来是这样。” “可恶,保尔,竟敢在卡伦少爷面前这样编排我!” “走吧走吧,先下去做事,不然一会儿玛丽夫人又要发脾气了。” 罗恩与保尔二人一边拌着嘴一边提着东西走去地下室。 大厅里,玛丽婶婶点了一根烟,她心情没那么坏了。 因为保尔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就是这个叫莫桑的老人,是有子女的,晚些时候子女们就会过来。 不是福利单的话,就意味着有油水,哪怕是最低层次的套餐也是有利润可走的。 而玛丽婶婶的“薪酬”,也得靠家里“业绩”来支撑,扣除开支留公的余下利润,都会当作津贴发给家里人; 账,由温妮姑妈在管。 这也是为何家里人都害怕爷爷却没人在背后说他坏话的原因,他很严肃,但绝不是个吝啬贪钱的老头。 卡伦则回到二楼,帮堂妹米娜擦拭家具。 快擦完时,听到下面罗恩与保尔从地下室上来了,他们已经清理好了遗体,接下来得由玛丽婶婶出手。 因为人家家里人可能会在下午过来安排哀悼会的事宜,在这个时候先把老人处理得好看一点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不过,家里似乎来了客人,卡伦听到了玛丽婶婶在楼下喊自己: “卡伦,你下来招待一下霍芬先生。” 放下抹布的卡伦先在脑海里检索了一下“霍芬先生”: 这是一个老者,大学哲学系退休老师,有不错的退休金,生活体面,和爷爷是好友,经常来找爷爷喝茶聊天。 另外,他还对占卜有很大的兴趣,曾送给过卡伦一副精致的扑克牌,不是塔罗牌……是可以玩斗地主的那种。 卡伦先去二楼厨房,泡了一杯茶,然后配了些简单茶点,端着走到一楼客厅。 霍芬先生个头很高,人却很瘦削; 瘦削的人,他的五官往往会更立体,情绪表达也会更直观。 当卡伦见到他时, 发现霍芬先生的目光,直接锁死在了自己身上。 连带着霍芬先生身旁趴着的那条宠物狗大金毛,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波动,缓缓地站起身,但它却又有些茫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它看见楼梯口匍匐着的普洱,似是本能地找到了兴趣点,想起身过去。 但普洱只是猫眸扫过,大金毛马上就蔫吧了,又趴了回去。 “很抱歉,霍芬先生,我爷爷出去了,但我想爷爷应该会很快回来,叔叔已经去找他了。” 卡伦把茶放下,说了句场面话。 谁知, 就在这时, 霍芬先生猛地伸手,攥住了卡伦的手腕,整张脸瞬间贴了过来,呼吸声也在此时变得无比急促, 他用一种压抑却又抑制不住的激动语调, 问道: “你不是卡伦……你……到底是谁?” 刹那间,一股危机感瞬间袭上卡伦脑海,这种危机来自于对方竟然一个照面就直接撕破了自己的身份,让半个月以来已经做好心理建设的卡伦有些手足无措。 卡伦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想要和霍芬先生拉开距离, 无巧不巧的,抓着卡伦手腕的霍芬先生被带着身体失去了平衡,意外地来了一个踉跄,他用手去撑桌面,却很不幸地又撑了个空,身体随之向前一摔,脑门直接磕在了桌子边缘。 “砰!” 闷响传出, 紧接着, 霍芬先生向后栽倒,后脑勺重重且毫无阻滞地摔在了瓷砖上; “啪!” 卡伦无比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位刚刚直接点出自己“身份问题”的老人,眼下出气已经比进气多了; 而且, 他头下客厅瓷砖上,开始有一大片鲜血溢出。 这时,还在二楼忙碌的米娜似乎是听到了声音,站在楼梯口处喊道: “哥哥,楼下发生什么事了?” 卡伦舔了舔嘴唇, 缓缓站直了身子, 回答道: “霍芬先生中风摔倒了。” 第五章 他,想杀我? 霍芬先生躺在地上,卡伦站在他面前; 这个时候,只要卡伦愿意,就可以提早地送霍芬先生一程。 因为先前霍芬先生的神情与话语,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本来重生在这个世界,他就很缺安全感,目前为止,他还是靠着“这个身份”在活着,一旦失去了这层皮,他的生活将滑落向何种未知; 而且,这里面不仅只有常规意义上的“生活”,明显有着其他超乎于卡伦认知的因素。 如果仅仅是“离家出走”,卡伦反而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怕就怕,不是“逐出家门”这么简单,也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中世纪女巫的那种惶惶不安,卡伦感受到了。 上前, 弯腰, 卡伦探出手; 只要再掐一下脖子, 或者抱起霍芬先生的头,装作唤醒他的同时,再往瓷砖上磕一记,补一下最后的伤害。 那么, 这忽然出现的危机漩涡,也就能在吞没自己之前,消散于无形了。 所以, 干不干? 有这种想法,其实不奇怪,再普通再正常再温和的人在生活中,也会有过这种忽然的情绪暴走以及恶念顿生的经历。 但最终, 卡伦还是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等到从二楼下来的米娜开始喊人,等到玛丽婶婶从地下室上来,等到保尔也跑了过来准备抱起霍芬先生时, 卡伦才在玛丽婶婶的叫喊声中回过神来,上前帮忙托着霍芬先生,上了茵默莱斯家的那辆灵车。 保尔发动了车子,卡伦则留在车厢里,陪着霍芬先生。 这辆“果壳”牌改装车,本就是普通轿车的加长版,副驾驶位置上的椅子也早就被拆除,空余了更多的空间,放置一个棺材绰绰有余。 霍芬先生躺在那里,没动弹。 他是幸运的,这个时代救护车可并不普及,他现在立马就有车可以被送去最近的医院; 更幸运的是……就算是没抢救过来,他也有车可以坐回去,还是专属配套的车; 甚至,看在他与爷爷的关系面子上,丧事上还能打个骨折,唯一苦了的是玛丽婶婶。 “呵……” 卡伦忽然笑出了声,伸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 这时,那条跟着主人一起上车的金毛凑到霍芬先生的身边,舔了舔他的手指。 在主人身边磨蹭了一会儿后,它又缓缓地走到卡伦面前。 卡伦伸手,金毛没躲,任凭卡伦抚摸它的狗头。 似乎是被摸舒服了,它干脆爬下来靠在了卡伦腿上,在卡伦不摸它之后,还用鼻子拱了拱卡伦的手,示意继续。 “唉……” 卡伦又看了看躺在那里的霍芬先生,不由叹了口气。 后背贴在车壁上, 抓了两把狗头, “随便吧。” …… 车子驶入医院,霍芬先生被送入抢救室。 保尔忙前忙后办理手续, 卡伦就牵着金毛坐在花圃边的长椅上。 大概坐了半个小时的样子,保尔面带微笑小跑着过来: “卡伦少爷,医生说,霍芬先生虽然还在昏迷,但已经算是脱离危险了。” 卡伦长舒一口气,心里微微有些释然,又有些失落; 这老头,命还真硬,那么大一滩血……竟然还挺住了。 “账单都挂在家里了。”保尔又说道。 茵默莱斯家是做丧仪社的,和附近医院的关系本就很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负责家里管账的温妮姑妈手里甚至能有近期医院里重病垂危者的名单。 有时候哪怕你还在抢救中,而外头停车场里,梅森叔叔已经在那里抽烟等候着了。 只要有利益存在,那就必然会有链条; 有这层关系,走点手续什么的,自然也就很快。 “需要人陪护么?”卡伦问道。 “额……可以请护工。” “那就请吧。” “嗯……好的少爷,我去安排。” “对了,保尔,你有烟么?” “我有……少爷,你要么?” “嗯。” 保尔将自己兜里的半包烟拿出连带着一个火机一并递给卡伦。 “谢谢。” “您客气了,我先去请护工。” “嗯,好的。” 卡伦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这个时期,禁烟并不严厉,哪怕是在医院的院子里,卡伦也看见不少人嘴里叼着烟,路过的护士也不会呵斥。 点燃一根,吸了一口; 大脑再次对“毒素”的入侵发出警告,并且身体也做出了排斥反应,恶心干呕的感觉马上袭来; 但卡伦无视了它。 他觉得自己就和“抽烟”一样,很愚蠢。 老烟枪硬是抵抗住身体的难受强行学会了一件会不断戕害自己身体的恶习; 而自己, 竟然放着霍芬先生送进了医院脱离了危险,坐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滑入未知深渊。 他在检讨自己,但不是很强烈; 他也在后悔,同样也不是很强烈; 他觉得自己很蠢,嗯,这个感觉无比强烈。 “呼……” 手里夹着燃烧的烟卷, 卡伦身子后仰,靠在长椅上。 而就在这时, 一道阴影忽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卡伦一愣,察觉到自己指尖的烟被取走。 “你……爷爷?” 出现在卡伦面前的,是狄斯。 狄斯依旧穿着出门时的那身衣服,但卡伦留意到狄斯的裤腿处,有明显的污渍,他拿着自己烟的那只手,似乎还有黑色的痕迹? 是泥么? 狄斯将烟丢在了地上,问道: “什么时候学的?” “我……”卡伦犹豫了一下,其实刚刚,他脑子里有想把“真相”告诉“爷爷”的冲动,因为他本能地从今日的“梦”,霍芬先生的对自己的“质问”等事情串联一起后,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要知道,狄斯爷爷,和霍芬先生可是老友。 倒不是担心霍芬先生醒来后会告诉爷爷什么,而是相较于只是热爱“占卜”或者叫“玄学”的哲学系退休教师,又开丧仪社又兼职做神父的爷爷,似乎才是……不,才应该是最神秘的一位。 霍芬先生能知道的,爷爷……会毫无察觉? 所以,抗拒从严,坦白能从宽不? 但看着爷爷的脸, 卡伦的“真心话”在嗓子眼儿里绕了一圈后,还是收了回去, 道: “梅森叔叔教我的。” 狄斯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霍芬先生在里面,医生说脱离危险了。”卡伦通报道。 狄斯点了点头,问道:“玛丽把事情告诉我了,被吓到了么?” “没有……嗯……有,被吓到了。” 卡伦回答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卡伦觉得并不是自己的原因。 “我去看看他,你等一下。” “好的,爷爷。” 狄斯走了进去;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狄斯和保尔一起走了回来。卡伦也起身,跟着一起来到停车场。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狄斯问保尔道。 “前不久,看得多了,就会了。”保尔有些腼腆地回答。 “考证了没有?” “考了。”保尔马上回答道。 “从下个月起,你的薪水每个月加一千卢币。” “谢谢狄斯先生,谢谢狄斯先生。” 保尔和罗恩在性格上有着极强的对比,罗恩喜欢喝酒,也喜欢打牌,今日他忙完地下室的事就马上下班开溜了,这会儿应该在哪个小酒馆混着了,保尔则是留下来擦拭车子; “回去吧。”狄斯看了一眼卡伦,重复了一遍,“回家。” 依旧是保尔开车,卡伦与狄斯坐在后面,因为没座椅,所以二人是面对面地坐在垫子上。 “需不需要通知霍芬先生的家人,爷爷?” “不用,他的儿女早就和他断绝关系了,也不在罗佳市,过几天你记得过来再看一下他的情况。” “好的,爷爷。” 短暂的交流结束后, 卡伦看见狄斯将手伸出来,撸起了袖子。 让卡伦震惊的是,爷爷的这只左手,有三分之一的面积呈“黑焦”色,像是在炭火上滚过一样。 “钳子。”狄斯说道。 “嗯?”卡伦愣了一下,随即马上醒悟,上前将爷爷身边的那口黑色箱子打开,里面有一套小型外科手术器具,以及一些明显不属于正常时刻会用到的东西, 比如几瓶颜色很诡异的液体,晶莹的珠子,造型奇特的铁牌,不晓得用什么材质制成的皮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中间镂空的剑柄。 剑柄左右分别有两个精致的雕刻,左边是一张扭曲的骷髅头,右边则是慈祥的圣女。 虽然这剑柄没有剑身,但卡伦拿东西时还是小心避开了它,仿佛真可能会有无形的剑锋要将自己手指切落一样。 卡伦将钳子递给爷爷。 爷爷右手拿起钳子,夹住自己黑焦皮肤的一角,缓缓地撕开。 虽然车子在开动,但卡伦耳边依旧清晰地听到了类似纸张被撕开的薄脆。 旁边那条跟着一起回来的金毛,瞪着狗眼,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爷爷旁若无人地自己用钳子撕下来两块黑焦皮肤,开口道: “镊子。” “哦,好。”卡伦将镊子递过去。 但爷爷没接,而是将手放在卡伦面前,同时右手将钳子也递送过去。 在“卡伦”的记忆里,还从未出现过类似的画面。 不过,抿了抿嘴唇后,卡伦还是右手拿钳子左手拿镊子,先用镊子将黑焦皮给扯出缺口,再用钳子将其整片拉下。 黑焦皮的下面,是红通通的嫩肉,隐约渗透着血迹。 自始至终, 狄斯都没喊过疼, 他脸色甚至都没动一下。 等到所有黑焦皮都被清理干净,狄斯的左手臂像是刚被放进开水里煮过一样。 “好了。”卡伦说道。 “嗯。” 狄斯伸手,拿起一个紫色液体的瓶子,用指尖弹开塞子,而后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倒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 “嘶……” 这口凉气,是卡伦吸出来的。 因为他看见狄斯的左手臂上,开始升腾出白烟,伴随着热油下锅的那种脆响。 良久, 狄斯长舒一口气,将衣袖放了下来。 卡伦关切地问道:“不需要包扎么?” 狄斯摇摇头。 卡伦也就不说什么了,继续端坐。 车在此时也停了,家到了。 卡伦牵着霍芬先生的金毛下了车,保尔则将车靠边停在院门口的路边上。 “狄斯先生,卡伦少爷,我先回去了,明天我会早点到来布置哀悼场。” “好的。”狄斯点了点头。 得到加薪的保尔很开心地向自己家跑去。 卡伦则一直停在家门口,没有急着进去,因为狄斯没有进去。 两个人,一条狗, 就这样站在院门口。 别墅三楼窗台上,普洱站起身子,猫眼直盯盯地看着这里。 莫名的, 就像是舞台剧的背景音乐忽然换了一个风格, 就是这么突兀, 却又是这么的清晰; 卡伦感觉自己的嘴唇开始发颤,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被卡伦牵着的金毛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卡伦,因为它发现自己的牵绳在抖……原因是这个牵着自己的人,他手在抖。 人是有第六感的, 可以是风告诉你的,可以是阳光告诉你的,甚至可以是栅栏内的花花草草告诉你的; 卡伦不知道人“死”过一次再复生后,第六感会不会加强,事实上,他现在根本就没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一颗刚从鸡窝里拿出的鸡蛋,正被一个调皮的孩子不停地双手掂来掂去抛着玩; 跑? 卡伦尽可能地扭转自己的脖子,看向侧面,那里是路,可以让自己撒开腿一路跑到底…… 紧接着,卡伦又开始扭转自己的脖子向另一个方向,但扭了一半,又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低下头后, 他看见了自己的裤腿, 也看见了爷爷的左手臂, 更看见了爷爷左手中明明被自己放回黑箱子里却又在此时被握着的那把剑柄; 一时间, 卡伦感觉自己眼睛里有眼泪开始酝酿,鼻子开始发酸,似有鼻涕将落下,面部肌肉也有些轻微的痉挛; 眼前, 好似不再是茵默莱斯家在明克街13号的别墅, 而是一层层向下的地面, 自己, 则站在高台中央,旁边,是为自己预备好的绞刑架。 “卡伦。” 狄斯的声音,如同在耳边响起的炸雷。 “爷……爷……” 卡伦的牙齿,在打颤。 可与之相对应的是,他的内心,却又无比的平静,这是一种精神与肉体的撕裂感。 “卡伦,这里,是哪里?” 卡伦张了张嘴, 在眼角余光下, 卡伦注意到爷爷的左臂,已经抬起,绕向自己的身后。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卡伦猛地绷直自己的后背, 用一种沙哑且低沉的声音……近乎哮道: “家!” 第六章 地下室的哭声 爷爷的手,搭在了卡伦肩膀上。 卡伦的身体,也随之一颤。 “那就……回家吧。” “哦,好。” 卡伦清晰且确定自己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认为那是此情此景之下自己的“多虑”,那是纯粹的“生死一线”。 伸手, 推开院门, 卡伦迈开步子, 向前走出一步, 然后膝盖以下瞬间发软,整个人趔趄地向前; 得亏他另一只手一直拽着金毛的牵引绳,导致金毛也被拖拽着向前,最后,摔在了金毛身上。 “唔……” 金毛发出了一声悲鸣。 卡伦马上手撑着地起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爷爷。 爷爷在看着他,没有其他表情。 卡伦重新牵起皮糙肉厚并无大碍的金毛,继续向家走去。 客厅里,玛丽婶婶正坐在那儿和几个中年男女在商量着事,应该是那个疗养院老者的子女们来安排后事了。 玛丽婶婶喊了卡伦一声,卡伦没回应,上楼梯时,撒开牵引绳。 一直走到三楼,推开自己自己房间门,走了进去,再反锁门,然后后背靠着门,整个人慢慢滑落瘫坐在了地上。 “呼……呼……呼……” 卡伦开始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 眼泪、鼻涕、冷汗开始抑制不住地滴淌, 他双手紧紧握拳, 将声音压抑到极低,嘴里不停地冒出着各种脏话。 此时此刻, 唯有不用思考且贴乎于本能的脏话才能帮他排解些许。 但, 没多久, 门外传来米娜的声音: “哥哥,午饭在厨房,我给你热一热你吃一点?” 卡伦深吸一口气,用手掌擦去眼泪,再用手背擦去鼻涕, 道: “不了,我不饿。” “好的,哥哥。” 米娜离开了。 卡伦靠着门,仰着头。 霍芬先生看出了我是谁,而爷爷刚刚在门口,明显是……是要杀我! 他就是想杀自己! 自己原本认为几乎不用担心的“身份问题”,此刻,已经给自己带来了清晰的危机,不,是已经将自己押送到绞刑架了。 这时,堂弟伦特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哥哥,爷爷喊你一起去和他吃午餐。” 卡伦咬了咬牙,挥舞着双拳, 该死,该死,该死!!! 现在的自己,最怕面对的就是爷爷,就是狄斯! 但, 更该死的是,卡伦发现,自己还不敢拒绝。 一瞬间的眼神空洞后, “呵……” 卡伦忽然笑出了声, 他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 抑制不住这种发笑,肩膀也随之发抖。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现在心态的变化, 从一个极端开始走向另一个极端, 简称: 破罐子破摔。 人在精神受到巨大刺激后,很容易会产生类似的情绪,比如原本勤俭持家的人会跑去大笔消费,洁身自好的人忽然跑去滥来; 情绪稳定后,大概是会后悔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沉浸于那一段时间的放纵; 人,毕竟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存在,就算是机器,超负荷后也是需要停下来检修与保养的。 卡伦慢慢地站起身, 他看着卧室镜子里的自己, 卡伦并没有因先前自己的软弱表现而感到后悔与羞愧,一个正常人冷不丁地忽然面对生死一线的情况,谁又能真的保持淡定? 但, 他腻了。 …… 现在是下午三点,早就过了午餐点。 卡伦走到餐桌旁,坐了下来。 狄斯抬头,看了一眼卡伦,发现卡伦的神情很是自然,再加上湿漉漉向后理去的头发,显得很精神。 面前放着的是一盘加了番茄酱的面条,中间一个盘子里是馅儿饼。 拿起叉子,卷起面送入口中, 酸酸甜甜软软糯糯……嗯,难吃。 再叉起一个馅儿饼,咬了一口,齁甜的感觉差点没把卡伦直接送走。 卡伦有些无奈地放下叉子,叹了口气。 狄斯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问道: “怎么了?” 卡伦留意到玛丽婶婶和温妮姑妈都不在二楼,很是直白地回答道: “不好吃。” 旁边端水过来的米娜听到这般直接的对话,明显有些不适应,因为家里所有人,包括她的父母,在面对爷爷时,永远都是带着敬畏的。 例如对食物的点评以及表现出来的任性,是不被允许的。 狄斯咬了一口馅儿饼,问道: “你想吃什么?” 卡伦摇摇头,道:“明天我来做午餐吧。” 狄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缓缓道: “好。” 但接下来,狄斯又指着卡伦面前的食物:“不要浪费。” “好。” 卡伦重新开始进食。 狄斯拿起手边的一杯水,喝了一口,目光,一直落在卡伦身上。 而卡伦,明显是皱着眉头在吃,他没有去做任何情绪上的掩饰,一边吃还一边在叹气。 “对食物,需要最基本的尊重。”狄斯提醒道。 卡伦也从米娜手里接了一杯水,用它将口中的甜腻的馅儿饼咽了下去,道: “把食材做得不好吃,才是真的不尊重。” 狄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道: “那我期待明日的午餐。” 这时,玛丽婶婶从楼下走了上来,卡伦留意到,婶婶脸上带着各种不断变化的怒气,但在出现在爷爷面前时,迅速收敛。 “客人走了?”狄斯问道。 “嗯,他们选了最便宜的一个套餐。”玛丽婶婶说道。 “嗯。”狄斯没什么特殊表示。 最便宜的套餐,也就是租用茵默莱斯家的一楼作为哀悼场所,一切多余的布置和安排都不需要,类似“停灵”在那里,亲朋们在上午或者下午特定时间来看一眼就好; 连……酒水和饮料,都不需要准备。 “更为可笑的是,他们要把莫桑先生火葬,连墓地的钱都不想买,为了省钱,他们兄妹几个还说莫桑先生是贝瑞教的信徒。 可我在给莫桑先生处理遗体时,分明看见他后背上有天使的纹身。” 有几个教派的信徒,教义中规定死后得火化,让肉身成为结束的同时也是新的开始,不过,大多数教派或者叫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选择火化的。 当然,极重要的一点是,火化比全须全尾下葬要便宜很多。 玛丽婶婶气的地方在于,莫桑先生的几个儿女为了省钱,特意编织了这个不靠谱的理由……嗯,也砍去了她原本计划中的利润大头。 棺材、墓地、神父等这些,才是真的油水。 “嗯。”狄斯先生应了一声,平静回复道,“按照客人的要求做。” “好的,父亲。” “对了,既然莫桑先生的家属没有要求伙食,那正好,明日的午餐由卡伦来准备。” “好的,父亲。”玛丽婶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卡伦。 “我今天有些累,先回房间休息,明早要忙,你们也早点休息。” “好的,父亲。” “好的,爷爷。” 狄斯起身离开餐桌,走上三楼。 “米娜,你带着伦特先陪我到下面来布置一下帘子,哦,再把克丽丝也喊来一起。” “好的,母亲。” 玛丽婶婶又看向卡伦,问道: “我的大厨侄子,需要为您提前采购一些食材么?” “不需要了,婶婶,厨房里有很多,够用了。” “那我就期待明天的午餐了。” 玛丽婶婶带着米娜他们下了楼,虽说明早保尔与罗恩会过来布置哀悼会场所,但今晚她需要把一些基础的物件儿归整起来。 卡伦吃好了,开始收盘子。 这时,二楼叔叔婶婶的房间门被从里面推开。 “卡伦,卡伦。” “梅森叔叔?”卡伦循声望过去。 “还有吃的么?”梅森叔叔问道。 “还有几个馅儿饼。” “好的,好的,给我,给我。” 卡伦将盛着馅儿饼的盘子端送到房间门口,梅森叔叔穿着睡衣,接过盘子,马上就拿起一个馅儿饼咬了一大口,狼吞虎咽的样子显然是饿狠了。 “叔叔,你这是……” 梅森叔叔有些无奈道:“走路时摔了一跤,屁股现在还疼得很,也不知道伤到骨头没,我先躺躺,不会耽搁明天家里的工作。” “那叔叔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嗨,一家人要想运气好,总得有一个运气不好的来承担所有,只要你们健健康康的,我乐意。” 虽然知道梅森叔叔这是在“放屁”, 但卡伦还是给予了“礼貌”且“感动”的微笑。 端着盘子的梅森叔叔一瘸一拐地走回卧室,同时不忘吩咐卡伦: “门带上。” “好的,叔叔。” 卡伦带上了门,结合上午梅森叔叔的反应来看,卡伦猜测,叔叔应该是被他爸爸打了。 嗯, 这很正常,不是么? 虽然叔叔孩子都这么大了,被自己爸爸打,也没什么让人无法理解的,毕竟狄斯今天差点还亲手结果了自己的“亲孙子”。 习惯性伸出右手,抓了抓右眼前方的位置,这是上辈子的习惯,结果抓了个寂寞; “卡伦”视力很好,不用戴眼镜。 卡伦自嘲道: “孙子……” 紧接着, 又加重了语气: “孙贼。” …… 卡伦没下去帮忙,收拾好餐盘后,他就洗洗睡了。 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次次,又醒来一次次,每次睡眠都只有半个小时。 一直磨磨蹭蹭到深夜,卡伦的睡意反而被磨没了。 他看了一眼对面弹簧床上睡着的堂弟伦特, 自从自己苏醒恢复后,原本和爷爷住一个屋的堂弟就马上搬回来和自己住了,可以想见,和爷爷睡一个屋给他带来的压力得有多大。 卡伦从床上坐起身,打开了小书桌的台灯,按照记忆,打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本书。 书名叫《钱,一种没有意义的东西》,是瑞蓝国,也就是卡伦所在国度一位金融大亨的自传。 卡伦翻动起书页,里面是一张张“一百”卢币面值的钞票。 这是上一个“卡伦”存的钱,他的零花钱还挺丰厚,卡伦把他们全部拿出,数了一下,是6000卢币。 现阶段,普通工人一个月的月薪差不多两千卢币出头的样子,效益好的工厂工人能拿到2500卢币的月薪; 家里的俩伙计保尔与罗恩则是3000卢币的月薪,保尔今天更是被加了工资,变成4000,毕竟搬运死人的活儿,工资肯定得高些。 所以,这6000卢币,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工人三个月的工资,事实上,普通工人需要家庭生活开支,半年攒下来这么也够呛。 刚苏醒时,卡伦从记忆中检索到“卡伦”竟然一直盘算着要离家出走,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家。 可是这6000卢币,是一笔不少的钱不假,但就算拿着这笔钱出去,他又能干什么? “‘卡伦’啊‘卡伦’,你为什么要辍学呢,你好歹给我留一个高中文凭啊。”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至少给自己留了一张“小李子”的脸,而且不是玩滋水枪的小李子; 自己似乎也没太多理由去抱怨“卡伦”。 现在, 自己继承了这个选择: “离家出走?” “继续留在家?” 卡伦脑海中不停地闪现这两个议题,但回想起白天的一幕幕,卡伦不禁有些怀疑,离家出走,会那么好离么? 这真不是小孩子揣一笔钱就坐上离家的火车那么简单的事, 而是牵扯到一种神秘,这神秘有些超出自己的既定世界观认知, 且, 神秘就在自己家里! “汪……汪……” 楼下院子里,传来两声狗叫声。 先前应该也有,但卡伦并未留意。 将钱放回书里继续夹着,又将书放入抽屉,卡伦站起身,推开房间门,正好看见走道窗台上趴着的普洱。 这只家里的黑猫正以一种很“拟人”的姿态看着楼下院子里被“流放”的那只金毛; 仿佛是在炫耀,我在屋里而你则在屋外。 卡伦扫了一眼那条在院子里“孤零零”的金毛,晚上气温很低,他觉得金毛大概率不会被冻死,但一个早就习惯了陪伴于主人身边的宠物其实最无法忍受的还是孤独。 玛丽婶婶她们应该是没留意那条金毛,亦或者,懒得让它晚上待在屋子里,倒不如让它留屋外早上自己在院子里解决省得喊人去遛。 卡伦从三楼走到了一楼客厅,打开客厅的门,那只金毛马上“吧嗒吧嗒”地走了过来,不停地用脸蹭着卡伦睡裤。 弯下腰,伸手在金毛狗头上拍了拍,卡伦打算带金毛去二楼厨房找些吃的。 但刚走到楼梯口, 卡伦就听到自下面传来的一阵陌生男人的“哭泣哽咽”声。 在安静的夜晚,这个声音在此时显得无比清晰。 卡伦后退了两步,看了一眼通往地下室的坡道,试探性地向下走了两步,声音变得更清楚起来,你甚至可以脑补出一个老男人坐在角落里委屈到抽泣的画面。 但卡伦还是马上后退了出来,并未深入。 “恐怖片里活不过三分钟的龙套,才喜欢这会儿因为那可笑的好奇心一个人去地下室。” 卡伦没有尖叫,也没有喊人,而是上楼,来到了厨房。 他倒了一杯牛奶,把装着牛奶的杯子放在一个大碗里再倒入热水烫了一下; 又拿起两块面包,自己咬住一片后顺手将另一片丢在了金毛面前。 金毛低下头,嗅了嗅面包,又嫌弃地推开,不吃。 看来是喂过了。 卡伦捡起地上的面包丢进了垃圾桶,随后端着牛奶来到了三楼。 在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卡伦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门进去,而是调头,来到了爷爷的卧室门口。 伸手,敲门; “哆哆……哆哆………” 里面没反应。 正当卡伦准备继续敲门声, 却发现旁边专属于爷爷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穿着一身黑色睡袍的爷爷站在书房门口。 “什么事?” “给爷爷送杯热牛奶。” 卡伦将装着热牛奶的杯子递给狄斯。 狄斯伸手接下了,当着卡伦的面喝了一口。 “晚安,爷爷。” “晚安。” 狄斯关上了书房的门。 卡伦留意到,书房里的光亮有些摇摆,这意味着爷爷没开灯,而是……点着蜡烛。 在书房门口站了差不多三分钟的时间, 卡伦转身,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下了楼梯,从三楼再次来到了一楼。 当他重新站在通往地下室的坡道口时, 那“哭泣”的声音,再度传来。 “呵呵呵……” 卡伦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然后双手十指交叉脚尖点地,做起了体育课前的热身, “好的,我现在来瞅瞅你。” 第七章 异变! 伸手, 摸到开关, 打开, “啪”一声, 灯亮了。 卡伦继续往下走,来到了地下室。 “可怕”的感知,很多时候并非来自于实物,而是来自于“自我的脑补”。 茵默莱斯家的地下室在装修时,肯定不会傻乎乎到按照“阴森”“压抑”的氛围去做设计,但奈何在夜晚,哪怕你墙壁全涂成芭比粉,但只要你知道里头现在躺着两具尸体,你都不会觉得“温馨”与“可爱”。 哭声,还在继续。 是从玛丽婶婶的工作室传出来的。 卡伦走到工作室门口,这门没上锁……因为你也想不出要上锁的必要。 卡伦停下脚步,没急着转动门把手,而是先回头,看向身后。 身后的过道因为有灯,所以不算黑黢黢,但地下室通往一楼的旋转坡道那儿,还是灰暗的,让人看不真切。 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 卡伦希望可以嗅到热牛奶的香甜, 可惜他不是狗鼻子。 想到狗, 卡伦低下头看了一眼, 那条先前因为自己放它进屋而显得很是热情的金毛,没跟着一起下地下室; 真是一条不值得深爱的狗东西。 伸手, 握住门把手; 刹那间, 像是“频道”忽然被切换了一样,一种恍惚感袭来,并不强烈,但又能清晰感知到存在; 随即, 工作室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卡伦再次回过头,身后头顶过道上的灯泡,依旧保持着正常的亮度。 “咔嚓……” 扭动把手, 拉开门, 再伸手,以最快的速度摸到门旁的开关按钮处,马上按下; “啪……” 工作室里的灯,亮了。 光, 充足的光, 能够给人带来极大的心理慰藉。 工作室里两个担架车上,分别躺着杰夫与莫桑先生。 杰夫脸上涂抹脂粉,“光彩照人”。 可以瞧出来,有些重,头发也梳出了个中分,抹了发胶,显得……格外精神,估计杰夫生前都没这么精神过。 莫桑先生就显得“正常”了不少,没有上浓厚的妆而是更注重了细节与自然,看起来像是真的在熟睡。 玛丽婶婶在工作时,充分地“厚此薄彼”;福利单和正常单的区别,在这里体现了出来。 当然,若是玛丽婶婶提早知道莫桑先生的儿女打算将其火化的话,怕是莫桑先生真要和旁边的小伙子杰夫比“艳”了。 卡伦从杰夫身边走过去,先前的哭声带着苍老的感觉,明显不是“杰夫”这种年轻人发出的,只可能是……莫桑先生。 但站在莫桑先生面前后, 卡伦只看见莫桑先生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其他的“异端”。 伸手,拖来身旁的一张下面带着轮子的圆凳,坐下,脚翘在担架车的下面栏杆处。 卡伦微微歪着头, 就这么一直盯着莫桑先生在看。 同时, 眼角余光时不时地透过办公室敞开的门,注意过道……嗯,主要是过道尽头的斜坡处。 时间,一过就是一刻钟。 在这一刻钟里,一切平静。 是人是鬼, 你现个身, 给点反应啊? 卡伦叹了口气,准备走了,大晚上的还是温暖的被窝更吸引人。 起身, 在走过莫桑先生身边时, 卡伦留意到莫桑先生脖子上的纽扣拉开了,他也就下意识地伸手去帮忙系回去。 然而, 就在指尖触碰到莫桑先生的脖颈皮肤时, 卡伦忽然脑子里产生了眩晕感, 这感觉,像是晕烟,身子也随之踉跄了一下。 卡伦马上稳住身形,后背靠在了墙壁上。 “呜呜呜…………” 哽咽声,再度传来。 卡伦马上抬起头, 在他正前方,莫桑先生依旧躺在那里; 但在斜侧角落里,像是又出现了一道抱着膝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正在哭泣。 见到这一幕的卡伦,没有害怕得尖叫出声,他其实早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 且对于卡伦而言,见了“鬼”,比“不见鬼”要好很多; 后者的话,他得怀疑自己“脑子”和“精神”是否出问题了。 所以,相较于“我是神经病”,卡伦还是更倾向于接受“这是个神经的世界”。 “莫桑先生?” 卡伦向蜷缩在角落里的那道身影发出问询的声音。 但那个身影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一样,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依旧自顾自地在那里抽泣。 卡伦站起身,向“莫桑”先生走去,但他的“视线”却和“现实”形成了一种“隔离”,他本人在向莫桑先生走去时,双方的距离,并未拉近,而是一直维系着恒定。 等卡伦的脸都几乎要贴到对面墙壁时, “莫桑”先生依旧蜷曲在“远处”角落里。 “见鬼”的场景,到现在都没让卡伦害怕,而这种“超自然的恒定距离”,更是让卡伦起了探寻的欲望。 “所以,我看见的,不是真实的存在?” 说完这句话后,卡伦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 “我说了句废话。” 紧接着, 卡伦尝试摊开双手,慢慢挪动自己的站位方向。 下一刻, “莫桑”先生蜷缩的身影,也开始随之移动,不,是平移。 这种感觉, 像是自己脑门上挂上了一台投影仪。 这是……灵魂么? 卡伦不确定这东西的“材质”,毕竟距离在这里,他也没办法伸手去触摸。 但, 卡伦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伴随着卡伦的不断转向,抽泣的“莫桑”先生和躺在担架车上的莫桑先生,被归置到了同一个方向上。 方向调整好后, 卡伦又开始“聚焦”, 前后挪动步子,将“莫桑”先生与莫桑先生,尽量贴合到一起。 其实,卡伦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但好像又理所当然,“鬼魂”,当然要和他的尸体放在一起,至少试试吧? 当双方重叠时, 卡伦清晰地看见原本呈蜷缩状的“莫桑”先生忽然停止了哭泣,然后,他很是迷茫地站起身,在卡伦的“注视”之中,“莫桑”先生躺到了莫桑先生的身上。 整个流程,很快,无比顺滑与流畅; 而在双方完全重叠之际, 卡伦只觉得像是有一只手,猛地攥住了自己的“脑子”,是的,就是“脑子”,不是额头,不是后脑,也不是头皮,而是在自己的大脑深处; “吧唧”一声, 直接攥紧, 向外猛拽! “唔……” 卡伦发出一声痛苦的冷哼,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得亏下意识地双手撑着地砖,否则就要对白天的霍芬先生进行致敬。 但饶是如此, 卡伦也清晰地看见一滴滴鲜血滴落在了面前蓝白色的瓷砖上。 鼻孔……又流血了。 一只手,捂住鼻子,卡伦开始很是勉强地重新站起身。 在他起身的同时, 担架车上躺着的已经上完妆容的莫桑先生,也缓缓地坐了起来。 二人的动作,几乎同步,无声的同步。 “唔……” 卡伦发出一声低呼。 虽然他清楚这一切的“作死”行为都源自于他自己的主动,但当看见一具尸体就这么坐直在自己面前时,还是无法避免那来自心神上的冲击。 冲击中,带来些许慌乱、些许疑惑、些许茫然以及……绝对的兴奋。 莫桑先生逐渐变换着姿势,从坐在担架车上改成跪伏在担架车上,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但并没有色彩,是那种很单调的灰白色。 “求求……求求你……不要烧了我……不要烧了我……火化肉身……不得宽恕……火化肉身……不得宽恕……” 卡伦咽了口唾沫, 看着正以宗教仪式向自己做着“膜拜”与“乞求”的莫桑先生。 听玛丽婶婶说过,莫桑先生所信奉的教义里,不允许信徒火化自己的肉身,而对于一个虔诚的信徒而言,表明自己信仰忠诚无非两件事……“生”与“死”。 生是入教时的“生”,死,则为自己的结束,同时承接宗教意义上的“生”。 先前自己听到的“哭泣”,就是来自莫桑先生的悲怨。 “莫桑先生?莫桑先生?” 卡伦尝试呼唤他。 “求求你……不要烧我……求求你……不要烧我………” 莫桑先生依旧重复着自己的祈求。 哦, 是没办法进行对等交流是么,只留有一种“本能”? 又或者,用自己上辈子习惯的阐述,也就是……执念。 但,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 玛丽婶婶、梅森叔叔以及米娜他们,都从未说过尸体会产生“异变”,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在正常人眼里,应该是正常的。 但第一次是“杰夫”,第二次是莫桑先生, 一连碰到了两次这种源自于遗体的异变, 卡伦不得不怀疑……不,是几乎可以笃定,这一切,和自己有着不可分割的原因,触发的媒介,应该在自己这里。 到底是原本的“卡伦”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苏醒”的原因? “求求你……不要烧我……不要烧我……不要烧我!不要烧我!不要烧我!!!” 卡伦注意到莫桑先生的语速开始加快,他的肩膀开始轻微的颤抖,原本没有丝毫光泽的眼眸,此时正逐渐被血丝所填补。 空气中, 开始弥漫起一股危险的气氛。 “莫桑先生?” 卡伦试探性地又喊了一声,同时身体开始挪转; 事情的开端,有些诡异,但事情的发展,似乎正按照他所能理解的“常态”去进行,就比如……一具尸体忽然“诈”醒后,它会做什么。 然而,正当卡伦刚从莫桑先生身侧绕过去时, 莫桑先生猛地抬起头: “你们居然要……烧我!” 倏然间, 莫桑先生的眼眸彻底被血色所覆盖,其身体也猛地甩起; 是的,甩起,肌肉、骨骼、全身上下的协调性在此时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但硬是支棱了起来,如同一条被丢在岸上的鱼,蹦起! “砰!” 卡伦只觉得自己后背被来了一记重击,整个人向前栽倒。 栽倒后,卡伦马上双手撑地,翻转身体,而这时,莫桑先生也随之攀附了上来,双手快速探向卡伦的脖颈。 卡伦提起膝盖,顶向莫桑先生; 但这具身体,一来确实有些虚弱,体质本就不行,二来则是莫桑先生现在的体重可以说比活着时还要重。 卡伦的膝盖非但没能顶起,反而在莫桑先生给予的压力下……直接躺平。 “你们居然……敢烧我!!!” 莫桑先生张开嘴, 对着卡伦胸口就直接咬了下来。 “咚!” 卡伦胸口像是被石子儿锤了一下,很痛,但预想之中的血肉模糊并未出现,因为莫桑先生生前牙齿早就掉得七七八八,吃饭得用假牙了。 故而,先前莫桑先生是啃了个寂寞。 但莫桑先生的双手,却已经攀附到了卡伦的脖颈处,开始发力,他的双腿,他的驱赶,更像是一条章鱼一样,将卡伦死贴缠绕住。 卡伦双手发力想要挣脱开,但他的挣扎在此时显得有些徒劳。 近乎绝境之际, 被压在瓷砖上的卡伦只能扭头看向工作室门口位置; “竟敢烧我!!!” 莫桑先生如癫似狂! “啪!” 像是金属撞击的声响,又像是灯泡炸碎, 亦或者, 像是一记响指? 卡伦现在已经无法清晰地辨别音色了,但心里却随之一松,呼……得救了。 然而,在那道声音传来后, “啊啊啊啊啊!!!!!!!烧我!烧我!烧我!” 原本就“如癫似狂”的莫桑先生,这下子彻底陷入了暴走。 卡伦顿感掐着自己脖子的双手力道比之前更是大了许多,这是真真切切的脖子即将被掐断的状态。 如同一根火腿肠,两只手抓住两端开始反向扭动,随即,等待某一端的……爆开; 卡伦现在的“眼睛”“耳朵”“鼻子”,就有一种即将要爆开的错觉。 “居然敢……烧我!” “居然……我!” “居然……” “烧……” 忽然间, 莫桑先生像是到达了临界点,身体一僵,瘫了下去。 脖颈上的束缚失去后,卡伦开始大口喘气,地下室的空气谈不上新鲜,但此时卡伦却觉得格外香甜; 这不是夸张的手法,而是自己喉咙里出血了,另外,鼻血也浸润到嘴里。 卡伦将莫桑先生从自己身上推开,双手撑地,慢慢挪动自己的位置,在后背靠住墙壁后,停了下来。 扭头, 又看了一眼门外, 近处有过道昏黄的灯亮,远处,依旧是黑黢黢; 卡伦用手撑着自己的脸, 少顷, 又用沾染了自己鲜血的手掌,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脑门, “嘿嘿嘿……” 他笑了, 笑过后,又深吸一口气, 用这个世界不存在的中文, 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这个世界: “马勒戈壁的,这到底是什么狗屁世界……” … 地下室通往一楼的斜坡处, 狄斯站在那里, 在其脸庞,是匍匐在一楼楼梯同一高度上的黑猫普洱; 狄斯扭头,看向普洱, 问道: “他最后说的,是异魔的语言?” 黑猫抬起头, 看着狄斯, 下一刻, 竟发出了女人的声音,口吐人言: “我活了两百年,还没听说过哪头异魔……会自创语言。” 紧接着, 普洱又补充道: “还如此的……复杂晦涩。” 第八章 降临! 天蒙蒙亮; “是谁,到底是谁!” 地下室里,传来了玛丽婶婶愤怒的尖叫声。 然后, 她气鼓鼓地走上斜坡, 看见了穿着神父衣服的狄斯。 “父亲,地下室里的莫桑先生不知道被哪个该死的给……” “我为他做了个仪式。” “哦,原来如此,赞美您的仁慈,愿莫桑先生安息。” 玛丽婶婶马上祷告。 随即, 她转身回到工作室,安安静静地重新为莫桑先生“补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家里收来的遗体被弄得“乱”了,自己的公公也曾几次为遗体做过仪式,让遗体破了妆。 但, 既然是公公弄的, 玛丽婶婶是不敢对他发火的,一点都不敢。 昨晚,离开这里的卡伦将莫桑先生的遗体重新安置回了担架车,地上自己的鲜血也擦去,莫桑先生的衣服也整理了一下,但脸上的妆容……卡伦实在是没能力去复原; 所以,他只能重新洗漱之后,就回屋睡觉了。 醒来时, 和自己睡一个屋子的堂弟伦特已经不在。 卡伦从床上坐起,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这具身体,长得确实好看,哪怕是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也是好看的; 但就是太孱弱了点。 上辈子的卡伦虽然经常熬夜也抽烟,但会坚持跑步和健身,身体素质还是可以的。 “看来,得把锻炼提上日程了。” 卡伦给自己进行了洗漱,下到二楼,看见餐桌上放着的牛奶与面包。 倒了一杯牛奶,拿起面包在里头蘸了蘸,凑合着吃了两片再把混合着面包屑的牛奶一饮而尽,卡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与袖口,下到了一楼。 一楼留声机正播放着钢琴曲《远去的故人》,算是罗佳市以及附近几个城市里,哀悼会场所使用频率最高的曲目之一。 卡伦在留声机旁站定,一楼已经被布置过了,显得庄严与肃穆; 罗恩与保尔正将棺木放在小高台上,米娜与克丽丝正忙着点燃蜡烛; 堂弟伦特手里拿着拖把,正清理着地上可能存在的脚印。 玛丽婶婶坐在角落里喝水,显得有些疲惫,她为什么疲惫,卡伦也清楚,原本昨晚就做好的活儿变成早上的赶工,肯定累得不轻。 温妮姑妈则拿着一个册子,正清点着用具。 一楼屋子里的所有陈设,除了“鲜花”之外,都是老演员了。 虽然都是循环使用的东西,但要是遗落丢失了补办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爷爷站在小高台边,看着罗恩与保尔将棺材安置好。 卡伦已经下来有一会儿了,爷爷也没特意地将目光投向卡伦这边。 家里人,都在工作,唯有卡伦起晚了也没人叫,这算是属于“卡伦”的优待吧。 “您请,您辛苦了,这么早就过来真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应该的,呵呵。” 梅森叔叔迎进来一名穿得很便宜但看起来派头很足的中年秃顶男子; 卡伦搜索了记忆,知道他叫“马尔默”,是区政府某办事处的副主任。 “记忆”中,玛丽婶婶对这个人很瞧不上,觉得他太贪心了,吃相也不好看,还很喜欢拿捏身份,偏偏他所在的那个办事处,除了一位主任之外,其余人都是“副主任”; 办公室其他人都是走后门挂职的,就他得跑腿忙活,所以,实际上他只是一个办事员, 马尔默先生注意到了卡伦,伸手想摸卡伦的头; 卡伦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呵呵,上次来得知你病了,现在看来身体是恢复了?” “是的,多谢您的挂念。”卡伦回应道。 “嗯,好。” 马尔默没再耽搁,走上台阶,拿起随身携带的老式“沃福慈”照相机,对着棺材内的杰夫拍了一张,然后又退下了台阶; 身穿神父衣服的爷爷站到棺材前,低头,做祷告; “咔嚓!” 马尔默又拍了一张; 最后, 马尔默又退到客厅入口处,选择了一处光线好一点的地方,照相机镜头对向客厅全局,举起; 卡伦看见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玛丽婶婶也站起来了,所有人,包括堂弟堂妹们也都一本正经地都低头哀悼。 “准备好,各就各位……” 卡伦也站直了身子,低下头。 “咔嚓!” “好了。” 马尔默放下了照相机。 梅森叔叔则将一个黑色笔记本递给了马尔默,马尔默点点头,收下了。 里头装着的,是小费; 福利单就是这样,单纯看市政府拨款配额以及慈善组织的配额其实不低,但落实下来得层层分润。 当然,今天的“小费”会比往常要多一些,因为马尔默先生今天起了个大早。 需要归档提交报告的三张照片拍摄完毕,马尔默先生也没做耽搁,拿着相机与笔记本直接离开,梅森叔叔一路将他送到门外。 就算是想献殷勤将人直接送回办公室也办不到,除非马尔默先生愿意被灵车接送,茵默莱斯家还真没私家车。 随后, 保尔与罗恩合力,将杰夫的遗体从棺材里搬出,放在了担架车上,推送回了地下室; 紧接着,二人又将“莫桑先生”推了出来,搬运进了棺材里。 玛丽婶婶上前,开始做姿势上的调整,尽可能地让莫桑先生呈现出更“舒适”与“从容”的姿态。 其余的装饰和陈设并没有变,照旧。 这是“赶场”; 虽然莫桑先生的子女在其他方面很吝啬,但因为一些亲戚居住在外市的原因,所以他们为莫桑先生的哀悼会包了“一整天”,而不是“半天”。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别说包半天了,他们甚至愿意“包时”。 所以,今天“杰夫”其实是蹭了莫桑先生的车。 已经完成流程的杰夫肯定得让位,回到地下室继续躺着。 莫桑先生已经“入躺”了他的席位, 保尔与罗恩则分别去客厅门口以及马路边院子门口立起了牌子,示意今日这里是莫桑先生的哀悼会。 反正自己在一楼也没什么事做,卡伦干脆走到院子花圃边,摘了不少藿香叶下来。 随后,他走上二楼,进入了厨房。 今日的午餐,是他来准备; 很多时候,哀悼会场所会给前来哀悼的亲朋提供简餐,当然,这是在家属需要这项服务且为这项服务买单后才可能发生; 所以,茵默莱斯家里人也会跟着一起吃,当工作餐了。 但今日莫桑先生子女别说简餐了,连饮品……最便宜的柠檬甜水都没点,也因此,茵默莱斯家里人得自己准备午餐。 进入厨房的卡伦并未有多少不适应,上辈子他经常自己给自己做菜,他也很享受这个过程,厨艺虽然谈不上大厨,但在家庭主妇和主夫层面上应该算是优秀的。 藿香叶先洗干净,卡伦放了几片进杯子里,再冲入热水。 随后,他开始挑选食材,家里的食材储备其实挺丰富的,不过他也没打算做什么丰盛大餐。 厨房里有一台冰箱,看起来很新,应该买了没多久,但在卡伦眼里,那真是“旧”得可以。 准备处理食材时,一楼传来了一些声响,应该是参加莫桑先生的亲朋陆续到来了。 米娜与克丽丝走到了二楼,两个小姑娘好奇地站在厨房外看着正在和面的卡伦。 原本家里有生意时,她们俩得负责在一楼端茶递水,今天她们不需要。 “哥哥,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啊?”米娜问道。 “是啊,是啊,那根棒棒是做什么用的?”克丽丝探着脑袋问道。 “等着吃吧。” 卡伦笑了笑,他手里拿着的擀面杖是从自己卧室崴脚小书桌那儿卸下来的,其实地下室里有更趁手的长圆杖,但卡伦不敢用,洗洗也不敢用。 倒油,加热,卡伦将包好的春卷放入油锅里煎炸,再捞出控油。 春卷里包的是韭菜,还混着一些小肉丁; 之后,卡伦开始煎茄饼,不过在每个茄饼中间,卡伦都添了一片藿香叶,这样吃起来口感更脆,还解腻。 因为家里人多,罗恩与保尔也会在这里吃午饭,所以春卷和茄饼卡伦分别煎了两大盘。 之后, 卡伦开始炒料,他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得抽空去下市场,家里食材储备挺多,但大料方面有些欠缺; 将先前腌制好的鸡肉块倒入锅中,盖上锅盖,开始闷煮。 是的,卡伦准备再做个“黄焖鸡”。 端起茶杯,已温的藿香茶入口, 呼, 卡伦很喜欢这种感觉。 上辈子他老家有一个很流行的简单吃法,叫“茶泡饭”,用的就是藿香茶,再配点榨菜咸菜什么的,虽然清简,但吃习惯了也上瘾,只不过对肠胃不友好。 哦,是了,自己还得弄点儿泡菜,地下室里虽然有“坛子”,但卡伦还是决定去市场上买新的去。 鸡肉煮得差不多后,卡伦将切好的土豆块、香菇片、青椒等都倒入其中,开始最后的大火收汁。 另一个锅里,卡伦用鸡蛋和番茄,做了个简单的西红柿蛋汤。 汤煮好时,黄焖鸡也能出锅了。 “米娜,克丽丝,来端菜。” “好的,哥哥。” “嗯呢,好香啊!” 米娜和克丽丝进来端盘子; 在餐桌上归置好后,克丽丝先下去通知家里人午餐做好了,然后她就迫不及待地跑上来,伸手抓起一根春卷,就往嘴里送。 倒不是不守餐桌规矩,而是家里有业务时,吃饭都是手头空了就上来吃,不用等人聚齐,早些吃好的,还能下去换班招呼客人。 “好吃呢,哥哥。”克丽丝一边咀嚼一边点头道。 “克丽丝,用叉子。”米娜提醒道。 “没事,就用手吧。”卡伦自己也是直接用手拿春卷,再在装着果醋的碗里蘸了蘸; 家里果醋的味道和白醋差不离,卡伦不是很满意,他还是更习惯镇江香醋。 米娜给卡伦盛了碗汤,按照以往习惯,喝番茄蛋汤卡伦也喜欢加醋,但他还是有些抗拒果醋的味道。 一口汤入喉, 卡伦深吸一口气, 一时间感动得有些想哭。 倒不是馋的,而是经历了这么大一个变故后,“家乡”的食物,能够给人带来一种心灵上的慰藉感。 再多的“鸡汤”,也没有可以入喉的汤来得更实在。 米娜与克丽丝吃得很香甜,她们用春卷和茄饼来蘸黄焖鸡的汤汁,不过卡伦拒绝了米娜给自己盘子里盛黄焖鸡的举动; 他没煮米饭,而没米饭的黄焖鸡是没灵魂的。 “哥哥,你以后也教我烹饪好不好?”米娜说道。 “还有我,还有我。”克丽丝也期盼道。 “嗯,好的。” 这时,玛丽婶婶也走了上来,见到餐桌上的食物,很是惊讶道:“卡伦,你做的?” “是的,婶婶,您尝尝。” “好。” 玛丽婶婶用叉起一根春卷,咬了一口: “嗯,很美味,你什么时候学的烹饪?” “书上看的。” “真的么,好厉害,以后家里可以增多一项服务,我们请的大厨为客人精心准备的简餐。” “好的。”卡伦礼貌回应,今天只是小试牛刀,他还会做很多菜,上辈子实现小财务自由的他,经常全国各地旅游,不为拍照打卡,而是专门寻觅地方美食; 尤其喜欢也擅长川菜。 玛丽婶婶坐下来,继续进食,吃东西的时候还不忘嘲讽道: “来吊唁的人并不算多,送奠金的就更少了,居然还有只送一束花的,啧啧,一看就是从隔壁马克太太家院子里顺手摘过来的。” 生产力发展水平才是习俗风俗出现的根本原因,毕竟,婚丧两件事上,都是需要亲朋帮衬的,所以奠金的出现,也是有其合理性。 不过根据“卡伦”记忆,在这里婚礼可以不送钱而送礼物,但有时候新婚夫妇会做出想要的礼物清单给亲朋,其实差不离。 而且,比起礼物,大家还是更愿意收到现金。 “那能回本么?”卡伦问玛丽婶婶。 “所以他们包了下午场,下午住外市的亲戚来,里面应该有送奠金丰厚的吧?”玛丽婶婶喝了一口汤,继续道,“不过无所谓了,少点收入我们也能乐得清闲。” 大家伙相继上来用午餐,都一致表现出对卡伦厨艺的赞扬。 食物排序的话,春卷最受欢迎,罗恩与保尔下午时,还特意又上来把剩下的已经凉了的春卷给扫空; 爷爷上来用午餐时,卡伦就站在旁边。 “不错。” “我还会做其他的。”卡伦说道,“但需要额外补充些香料。” “找你姑妈要钱。” “好的,爷爷。” “如果以后你做饭的话,零用钱可以涨一些,当然,也不用天天做。”狄斯说道。 “我喜欢做饭。” 嗯,零用钱涨也需要。 爷孙俩这段对话时,普洱一直匍匐在旁边小沙发上,看着一桌的食物,这只猫,陷入了沉思。 “喵……”(自创语言的异魔?) “喵……”(还会做菜的异魔?) “喵……喵……”(是我疯了,还是异魔疯了?) 在将近下午三点时,最后一批从外市赶来的吊唁客人终于到了。 他们是四个老人,穿着西服,胸口上挂着的……是军功章。 卡伦留意到他们四个人给出装着奠金的信封,明显更厚不少。 四个老人围在莫桑先生身旁做着悼念,其中一位叫丁格尔的老人还向玛丽婶婶询问稍后的葬礼安排,玛丽婶婶礼貌回答一切都安排好了; 背地里可以嘲讽人家子女的小气,但没必要当面拆台。 莫桑先生的子女则赶紧上前,将几个老人搀扶着说着话一同离开。 站在客厅门口用水桶接水的卡伦听到莫桑先生的子女在解释因为天气原因所以墓园的下葬就不组织和安排了,说莫桑先生的遗言就是希望一切简办不惊扰大家。 不过,丁格尔先生显然是看出了什么,但也没较真,与其他几个老人走出院门时,卡伦看见他对着客厅方向叹了口气,又擦了擦眼角。 哀悼会结束。 在温妮姑妈的组织与监督下,大家开始收拾客厅。 保尔的邻居这会儿过来找到卡伦,说他母亲因身体原因下午去诊所检查了。 刚涨了工资的保尔向邻居询问母亲的情况,他毕竟刚涨了工资,如果不是什么大问题的话,他是不好意思现在就下班的; 毕竟今天的工作还没完,虽然不用运棺去墓园下葬,但得运送两具尸体去郊区修斯火葬社火化。 “你去诊所看你母亲吧,替我向她问好。”玛丽婶婶开口道。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保尔道了谢,马上转身和邻居一起往诊所方向跑去。 梅森叔叔等保尔离开后,面露难色,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埋怨道: “我这儿还疼呢。” 玛丽婶婶目光一瞪,对自己丈夫喊道:“你就会偷懒!” 搁平时,梅森叔叔是不怎么碰尸体的,也不喜欢干体力活,偷懒那是正常的; 只不过眼下,卡伦相信梅森叔叔是真的不方便,昨天他应该是受伤了,他说是摔的,但卡伦认为梅森叔叔是被打的。 “叔叔,我陪你们去吧。”卡伦说道。 不是卡伦勤快,而是他清楚,有些事情,可以不用隐藏,心照不宣就是; 但目前能确保自己安全的重要一点就是,他得融入这个家。 “家”,是爷爷的软肋; 一定程度上,卡伦也在抓住这个软肋,在以保命为目标的前提下,卡伦并不认为自己阴险和做作。 玛丽婶婶本不愿意让卡伦去干活,那日工作室的情况让她对自己这个侄子近期的身体状况很是担忧,但眼下确实是缺男力。 且按照风俗,除了嫡亲外,女人和未成年的孩子,是不适合去火葬社的,而这里的民间成年标准,是十五岁。 梅森叔叔则大喜过望,亲切地拍了拍卡伦的肩膀:“我们的卡伦,真的长大了,罗恩,来,我们先把‘客人’运上去。” 卡伦和罗恩一起,先将孤独停放在地下室一天的杰夫推了出来,再合力搬上了那辆改装“果壳”牌灵车; 随后,又将莫桑先生推出来,也放到了灵车上。 搬运时,罗恩怕卡伦力气不够,他自己托举着“客人”双肩,卡伦只需要托举双腿即可。 “客人”们上车后,梅森叔叔与婶婶挥手告别后,坐进驾驶室里,发动了汽车。 车一路向西,拐了个弯,继续向西,进入了明克街的联排别墅区。 而这时,卡伦发现梅森叔叔故意将车速放缓了。 卡伦扭头看向对面的联排别墅, 在二楼窗台位置, 他看见一个女人坐在窗帘后的茶几边,茶几上放着一本书和一杯水; 女人身子微微后仰,其上半截身子隐没在没完全拉开的窗帘后,倒是那一双修长的腿,以及那脚尖轻轻挑起微微摇晃的红色高跟鞋,显现出一种异样的情调与诱惑; 但卡伦在看见那只高跟鞋后, 忽然有些头晕,心情也不知名的压上一层阴霾; 因为那个梦留下的不好画面,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应该不会那么喜欢高跟鞋了,尤其是……红色的; 再扭头看向身前驾驶位上,也在看向那栋联排别墅方向的梅森叔叔,叔叔的眼睛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但在“卡伦”记忆里,梅森叔叔虽然生意上不着调,平时也喜欢偷懒,不喜欢体力劳动,但生活作风上是没问题的,和玛丽婶婶的关系也是极好。 因此,卡伦不认为梅森叔叔在这里出轨了,而且出轨对象还选择离家这么近的,这也太愚蠢了。 这时,卡伦试探性地问道: “初恋?” “嗯……瞎说,没有的事!” 梅森马上踩下油门, 最后看了一眼在花圃间穿着围裙浇花的那个女人。 开出明克街后,梅森叔叔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卡伦,脸上有些讪色道: “真的没什么的。” “我相信叔叔的。” “其实,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她和她丈夫搬家到了这里,我和她隔着院子见过面,但也就彼此笑笑,都没说话。卡伦,你知道的,我是个很看重家庭的人。” 说到这里, 梅森叔叔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把曾经的家,弄得很糟,但我既然已经把家弄得这么糟了,又怎么可能再去做对不起你婶婶的事。 不过,前天她家遇到了个麻烦,她找我帮忙,我就帮忙处理了一下,然后就再没什么牵扯,她和她丈夫正在物色新房子准备搬家了。” 梅森叔叔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屁股,同时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车厢里躺着的两位“客人”。 卡伦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所以, 梅森叔叔被爷爷打的事,和后头躺着的……杰夫有关? 只可能是杰夫了,因为莫桑先生是从疗养院接来的,而杰夫则是冻死在街上的福利单。 再联想到自己曾在杰夫面前做的梦以及爷爷下了地下室后,玛丽婶婶就马上打电话喊梅森叔叔回家…… 卡伦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杰夫, 真的是冻死的么? “卡伦啊……” “放心吧,叔叔,我不会告诉婶婶的。” 卡伦知道叔叔想要这个保证,先前他故意没说,等着听更多的八卦。 “呼……呵呵。” …… 二楼,卧室。 一条腿,提起,高跟鞋底勾住窗帘,将窗帘拉上。 随即,这双穿着红色高跟鞋的腿走向门口。 当“她”准备开门时, 旁边的收音机里传出了“雪花音”;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从里面传出。 “你……要去哪里!” 收音机里的主持人声音显得有些虚弱,像是生了病,又或者是……受了伤。 紧接着, 收音机里又传来声音: “哦,你说你感应到了他? 他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把他吓死了,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这片区的秩序教会审判官已经来找过我了。” “你说一个秩序教会的审判官算什么?” “其他人当然不算什么,但他不是,他不是普通的审判官……不,我甚至不清楚为什么他现在仅仅是一个地方审判官。 我的伤,就是他留下的,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击败他。” “我这次受伤,就当是还了当年欠你的人情了,所以,接下来请你给我安分一点;另外,最近罗佳市可能会出一些事情,我察觉到了几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已经出现在了这座城市的郊区。” “他,他,他?你为什么还要纠结他!他只不过是一个被你吓死了的蠢贼,他正被送去焚化,你还要怎样!” “什么?” “你说你指的不是那个蠢贼?” “是……是上次进入了你我精神意识的那家伙?” “那,那,那就更不能去接触他了,他绝对不是普通的存在! 甚至,我认为他是某个神教里的祭祀大人正借助着教会圣器进行精神探索,碰巧扫中了你我。” “事后我才意识到他到底有多强大,因为原本我还以为是这个家里又进了蠢贼被你拉了进来,但之后你才告诉我,他是在悄无声息间出现的, 不,是降临!” “你问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窥探,只是他的兴趣,而非他的本意!” “尤其是他吟唱出的那首圣歌……让我发自灵魂的颤栗!” 第九章 这章很精彩 论“众生平等”,茵默莱斯家的这辆灵车可谓是做到了极致: 不管是活着的乘客还是死去的乘客,坐这辆车,都很遭罪。 罗恩是早就习惯了,脑袋顶在车厢角落处,双脚外八小鸟坐; 一个肥胖的大汉呈现出这个姿势显得很违和,但却可以使得他保证最大程度的稳定,甚至还打起了呼噜补起了觉。 反观卡伦,就坐得有些煎熬了,他需要不断借用双手撑着底部来维系住自己的平衡,在市区里的路还好,出了市区往郊区去后,路况变差了许多,颠簸得很是遭罪。 杰夫与莫桑先生更是没羞没臊地在这连续不断的颠簸之中拥抱到了一起,这姿势,宛若躺床上互诉衷肠的恋人。 实在看不下去的卡伦不止一次地试图将“二人”拉扯开,但车内的空间就这么大,刚拉扯开的两个人很快又会随着颠簸互相寻觅,然后再度相拥。 如果有跟车的亲属,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最起码,他们只需在棺材内承受有限的颤动。 可谁叫杰夫自己是孤家寡人,蹭上了福利单;而莫桑先生,不是福利单但也胜似福利单。 对家里人这种“工作态度”,卡伦也没资格去置喙,哪怕今天做了顿午饭,但他实际上在这个家依旧是个“米虫”。 终于, 伴随着梅森叔叔向左打方向盘,灵车驶入了一个类似小厂房的院子,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修斯火葬社。 “嘿,罗恩,醒醒!”梅森叔叔一边敲着车窗一边喊道。 “哦,哦哦,到了。”罗恩擦了下口水,又伸了个懒腰。 卡伦先帮忙把担架车放下去,然后和罗恩一起,先后将杰夫与莫桑先生都搬了下来,梅森叔叔则负责稳住担架车不使其滑动。 这时,一名身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她的手里拿着纸和笔。 “咦,多英俊的小伙子啊。” 女人先盯着卡伦看。 “修斯夫人,你好啊。”罗恩热情地打着招呼。 这就是保尔说过的,更喜欢罗恩的修斯夫人? 不过,面对罗恩的热情,修斯夫人只是嘴角扯出一个音以做回应,转而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卡伦身上。 其实,修斯夫人长得不错,虽然穿着工作服,但依旧可以看得出身材上的丰满,另外,她的皮肤很白皙。 只不过,当修斯夫人的手掐住自己的脸蛋时,卡伦还是有些不自然地伸手将她的手拿了下来; 毕竟,他虽然能适应这具身体的好看,却不适应真的被当作小男孩来被调戏。 可修斯夫人却直接反手抓住卡伦的手,指尖在卡伦手心里来回扫动,挑逗的意味极为明显。 从她的目光里,卡伦读出了那些中老年男人看小姑娘身段的那种贪婪。 “他是卡伦,我哥哥的儿子。”梅森叔叔递过去一根烟。 “哦?”修斯夫人有些意外,“你的侄子?” 修斯夫人接过烟,又让梅森帮自己点燃,继续道:“以前没见过。” “一个伙计家里有点事,我又受了点伤。”梅森叔叔解释道。 “受伤?” “不小心摔了一跤。” “翻谁家太太的窗台摔的?” “别开这种玩笑,对了,今天不忙吧?” “前面还有一家,在烧了,等一会儿就好。” “就开了一个炉?” “我想多开几个炉,但你得有这么多人送来给我烧啊,热炉不用成本的?” “行行行,我们先把‘客人’推进去。” “好,我先进去安排,小帅哥,等会儿见。”修斯夫人对卡伦抛了个媚眼转身先一步向里走去。 罗恩一个人推着莫桑先生,梅森则帮着卡伦推着杰夫的担架车。 “修斯夫人是一个很热情的人。”梅森稍微压低了声音对卡伦说道。 “嗯,是的。”卡伦点点头。 “她先生走得早,这个火葬社现在是她在管理,虽然一直没再婚,但身边情人不少。” “叔叔,不用和我说这些的。” “嗨,得提醒你的,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梅森伸手敲了敲担架车的铁板,发出“铛铛”的声响,“在这个年纪的男孩,铁板也能顶穿。” “……”卡伦。 “你年纪也大了,以后找个正经的女朋友。”梅森又嘱咐道。 “好的,叔叔,我知道了。” 卡伦清楚,梅森倒不是故意想要说修斯夫人的坏话,而是不希望自己这个年轻的侄子一个把持不住被修斯夫人把魂儿给勾走了。 往里走后,卡伦明显闻到了一股油腻腻的味道。 就是腻……不香也不甜,有点像是梅雨天气发霉了的卧室。 不过,里头的陈设可以明显看出来老化了,这应该是一家有年头的火葬社。 “早年,本来这家火葬社都几乎要开不下去了,差点要被另一家大型火葬社收购。” “然后呢?”卡伦问道。 “然后那家大型火葬社被发现,为了节约成本,统一晚上开炉,所以都是把前天别人的骨灰送给今天的逝者家属。” 听到这件事,卡伦睁大了眼睛:还能有这种操作? “那岂不是……” “是啊,把亲人送来烧,然后捧着陌生人的骨灰回去,最好笑的是,他们居然这样持续了好几年。” “那也太惨了。” “事情爆出来后,那家火葬社的老板就在晚上不知道被谁用石头砸死了,警察也没能找出凶手,因为有动机的犯罪嫌疑人实在是太多了。” 卡伦点点头,道:“那是真该死。” 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如果是自己怀着失去亲人的悲痛,送亲人到这里来火化,结果带回去的,不晓得是哪个陌生人的骨灰,甚至,你还供奉了那坛骨灰好几年,卡伦觉得自己也会有想杀人的冲动。 “那家大火葬社破产了之后,修斯夫人的火葬社得以继续生存经营了下来,不过现在也难了,其他城市早就出现了大规模的连锁殡仪公司。 他们可以把从医院,到我们的逝者关怀社,再到火葬社,以及其中的运输,全部打通。 罗佳市,他们也开了分店,前阵子温妮还接到了他们的电话,说想收购我们家。” “爷爷不会同意的。”卡伦说道。 “父亲当然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你知道他们怎么做的么,他们把遗体集中运输集中管理再集中哀悼集中火化或者土葬。 像是市场上的批发蔬菜。 这些资本家,真应该被吊起来挂路灯上! 他们的眼里只有钱,根本就不懂得逝者关怀,也不懂得对遗体的尊重!” 听到这里, 卡伦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先前灵车内被颠簸得几乎要亲嘴的杰夫与莫桑先生, 叔叔, 你是怎么有脸说出“尊重”这个词的? “我们家还好,虽然他们打算卡我们的供货商,但因为你爷爷的关系,我们家的生意一直还过得去。”梅森叔叔语气低落了不少,“不过修斯夫人这里,就又开始变得有些艰难了。” 这时,在前面推着莫桑先生的罗恩回过头,喊道: “啊哈,所以我支持雅阁党,只有他们才愿意把那些该死的资本家给一拳揍回去!” 说着,罗恩还挥舞了一下拳头。 雅阁党,卡伦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过,是一个在罗佳市发展起来近几年势头不错的左翼党派。 不过, 在听到“雅阁党”三个字后, 梅森叔叔马上喊道: “疯了吧,支持那群疯子上去,他们只会把我们现有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罗恩耸了耸肩,似乎懒得和老板争论,继续推着担架车。 卡伦看着气红了脖子的梅森叔叔,他倒是挺能理解的,因为叔叔诠释着什么叫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 这不是嘲讽,或许听起来是一种嘲讽,但归根究底是生活阶层导致的屁股不一致。 走过一段不是很长的过道后,卡伦等人终于推着担架车来到了“焚化间”。 焚化间里有三个焚化炉,但只有一个正在运作。 玻璃窗外,卡伦看见一个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的男子坐在地上。 而这时, 原本在运作的那个焚化炉,也停歇了下来。 一位头发花白但看起来很精神的工人打开了门,对那个男子喊道: “先生,请来接你的妻子。” 随即,这个老工人看见了梅森,脸上露出了笑意,挥手打招呼道: “嗨,梅森。” “老达西!” 梅森叔叔上前,给老达西递了一根烟。 “今天几个?”老达西一边点烟一边问道。 梅森比了“二”的手势。 “奥,上帝可怜你。”老达西幸灾乐祸地笑了。 他当然清楚,火化对于茵默莱斯家来说意味着多大的损失。 其实亏本是不会亏本的,但原本土葬可以赚更多的利润,这部分本可以赚的利润失去后,也就变成了“损失”。 “先生,请来接你的妻子。”老达西吐出一口烟圈又催促道。 男子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然后又默默地起身,但当他看见玻璃窗内的焚化炉后,又再度后背靠着墙壁,似乎在抗拒着眼前的这一切。 是啊, 谁能一下子接受自己身边亲爱的枕边人变成了一摊骨灰呢。 卡伦听到梅森叔叔小声地问老达西:“怎么了?” 老达西一边嘬了口烟一边面露鄙夷地微微摇头,小声回应道: “小费不给,社里的骨灰盒也不买,呵。” 如果客人给了小费,或者购买了本社的“周边”, 自然会享受一些特殊的待遇。 比如,如果你害怕或者不适的话,焚化工老达西会帮你把骨灰装进骨灰盒内,交到你手上。 当然,也有些人想要自己亲自捡拾亲人的骨灰,那么老达西也会帮你细心地把骨头敲碎好让你装盛。 男子也不晓得是没钱,还是真的不懂这些,他的眼里,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看着他这个傻样,老达西不屑道:“还是个心理学教授呢,居然连这个都不懂。” 嗯? 这个职位,引起了卡伦的注意。 巧了,碰到同行了。 卡伦主动走上前,看着这个男子,小声道: “你现在应该去接你夫人了。” “我……我……”男子的双手,在颤抖。 可以看出来,他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其实,如果感情好一直生活在一起的话,亲人逝去后,你对他的遗体或者对他的骨灰,并不会有那种类似看鬼片的惊悚感,反而会觉得……很寻常。 但有些人的情绪与心理是特殊的,就比如上辈子卡伦曾接待过一个病人,他和妻子很相爱,但在妻子分娩时他选择进产房陪着妻子,这是很恩爱的一个举动,但……自此之后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最后不得不选择和妻子离婚,之后更是严重到看到女性和小孩都会发抖恐惧的程度。 “你的妻子你还害怕么?”老达西催促道,“快点啊,人家还排着队呢。” “我……我不是……”男子脸上露出挣扎和自责之色,显然老达西的那句“你还害怕你妻子”,让这个丈夫产生了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精神上,其实也是分“生理”与“心理”的,“心理”其实好克服,但“生理”,是真不好弄。 “我不是……不是害怕她……而是……而是我……” 卡伦叹了口气, 伸手, 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行吧, 看在同行的面子上。 卡伦转身,走到梅森面前: “叔叔,我们还急着回家呢,我去帮他把骨灰收了吧。” 老达西听到这话,心里微微有些不高兴,不咸不淡地来了句: “你侄子真善良。” 语气里,可没有夸赞的意思。 梅森耸了耸肩,道:“老达西,我还赶着回家呢,回去晚了玛丽又要怪我。” “行行行。” 老达西放弃了, “你们把遗体先推一具上来,我去捡。” 罗恩将莫桑先生推了进去,卡伦犹豫了一下,还是帮罗恩一起把莫桑先生抬到了焚化炉的推送台上。 虽说莫桑先生昨晚“显灵”, 表达出了他不想被火化的执念; 但卡伦也没办法去帮他,哪怕上一个“卡伦”给他留了六千卢币,以成本价买个棺木是够了,但土葬墓地的开销呢? 最重要的是……他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去让家里为一个普通的客户给额外的待遇? 爷爷还活着呢, 就算爷爷没了,叔叔还在呢, 这个家,还轮不到他来当……嗯,也轮不到他来败。 做完这些后,卡伦挪步来到老达西身边,看着老达西正用铁钩子扒拉着骨灰。 老达西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卡伦, 问道: “第一次来吧?” “嗯。” “以前没见过?” “没有。” “倒真是个少爷。”老达西揶揄道。 茵默莱斯家的男性,第一次见到骨灰。 卡伦指着地上的一堆骨头问道:“不应该是骨灰么?” “灰”这个单词,卡伦咬得重了些。 在他印象中,火化后,骨灰应该是白色的,面粉一样的存在。 可眼前看到的,是一堆骨头碎块,灰是有,但骨头块占多数,而且还挺大。 老达西疑惑道:“就是这样的。” “哦,这样啊。” 卡伦恍然,原来上辈子的影视作品欺骗了自己。 这时,看见老达西将吸没了的烟头丢到了地上,卡伦摸了摸口袋,把保尔给自己的那包烟取出,拔出一根,递给了老达西。 老达西接过烟, 神色好看了不少, 但还是不忘提醒道: “好人不是这么当的。” “呵呵。”卡伦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解释道,“他以前来过我们学校,给我们上过一堂公开课,也算是我的老师吧。” 听到这个理由, 老达西砸吧了一下过滤嘴, “这样啊。” 随即, 老达西左手戴上手套,右手拿起一个小铁锤,蹲了下来。 开始对这些大块骨头进行敲敲打打,把它们敲碎敲小。 “大家都会这样把骨灰带走么?”卡伦好奇地问道。 老达西“呵”了一声,道:“大部分人,也就取走一部分而已。” “哦。”卡伦又道,“那个……” “没看我正做着么,看你叔叔面上。”老达西抖了抖肩膀,继续敲打着骨头,“也看在你爷爷面子上。” 大块骨头,被一个个敲碎; 老达西停下动作,指了指斜前方台子,那里放着一排款式各样的骨灰盒。 “拿一个过来。” “哦,好。” 卡伦走过去,扫了一眼,发现最便宜的一个骨灰盒居然也要1000卢币。 一个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了。 当然,更贵的还有,卡伦看见一个标价5W卢币很精致也很雍容的骨灰盒; 不过,它上头积了不少的灰,显然是个老演员了。 毕竟,很多来火化的,除了宗教信仰原因外,就是因为它比土葬便宜,所以这个5W卢币的骨灰盒,注定很难流通出去。 卡伦将1000卢币的骨灰盒抱起,拿到老达西面前。 “那个,我会让叔叔把钱给您的。” 老达西“呵”了一声,摆摆手,很大方地道:“不用了。” “这怎么好意思,1000卢币呢。” “成本50,批发价更便宜。” “……”卡伦。 艹, 黑, 是真特么黑啊。 老达西有些疑惑道:“你以前都不帮家里做事的么?” “我……没有。” 这部分记忆,上个“卡伦”脑子里是真没有。 “那怪不得,你家卖棺材和衣服,也和这个差不多。” “是嘛。” 卡伦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呵呵,原来我家也是这么黑啊。 老达西开始装骨灰,根据骨头大小形状,选择放最下面的,放侧面的,再放中间的…… 层次分明,秩序井然; 让卡伦觉得着像是在上菜前的……摆盘。 最后, 基本没什么遗漏的, 老达西将几乎所有的骨灰,都放入了骨灰盒内; 坚硬的也很难被烧毁的头盖骨,被老达西最后放置在了中间最上面的位置; 随后, “啪”一声, 老达西把骨灰盒扣上。 “给他拿去吧。” “好的,谢谢您。” “呵。” 卡伦弯腰, 将骨灰盒抱起。 很难想像,可能在不久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嗯,就算是在进焚化炉前,她还是一个完整的人。 现在, 就在自己手上的盒子里。 卡伦走了出来,在走到那个男子面前时,男子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却又有些畏畏缩缩。 “她……她……” “我将您夫人牵出来了,您别介意,现在,我把她的手交给你。” 听到这话, 男子的神色一下子变得舒缓了许多, 说话的语气,也略微平稳了下来: “不……您是个绅士。” 他终于伸手,将妻子的骨灰盒接了过来,抱在怀中。 “我的琳达……她真的走了么?” 卡伦回答道:“从肉身层面上来讲,确实走了。” “那……”男子抬起头,眼眸里露出希翼之色。 “但在精神的世界里,她依旧还活着,活在你的精神里。 你思,她就在。” “是的,是的。”男子不停地点头,“只要我思,她就在,她还在我身边,不,她甚至距离我,更近了,我的琳达。” 男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不是那种狰狞的笑容,而是温暖的,和煦的,阳光的。 “琳达信奉的是贝瑞教,根据教义,她的遗体需要被火化;你知道么,带她来火葬社,对于我而言,更像是一种酷刑。 谢谢你,琳达走后,我身边的朋友都劝我看开,接受她的离开,你是第一个,告诉我她还在的人,谢谢你,真的很感激你。” “别客气。” 男子抱着骨灰盒,转身离开了。 卡伦则默默地斜靠在过道墙壁上,缓缓地抽出一根烟; 这时,梅森走了过来,有些生气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谁教你的?” 卡伦回答道:“玛丽婶婶。” 卡伦没说谎,他在这个世界苏醒以来的第一根烟,就是玛丽婶婶给他的。 “额……好吧。” 梅森叔叔马上改变语气岔开话题: “卡伦,我知道你善良,但你帮不了所有人,如果你习惯了善良,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真的太多了。” “叔叔,我只是……”卡伦想要解释,但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同行”的理由,只能点头道,“是的,叔叔我知道我帮不了太多人。” “不,不是你帮得了帮不了的问题,而是当你发现越来越多的人需要你的帮助而你却无能为力时,你会感到痛苦。” 卡伦愣了一下,点头道:“您说的是。” 梅森很满意卡伦的态度,他耸了耸肩,道:“另外,很多时候当好人,是没有好的回报的。” 话音刚落, 先前抱着骨灰盒离开的男子又小跑着过来,他站到卡伦面前,再次向卡伦鞠躬。 这一鞠躬倒是让卡伦有些猝不及防,本能之下,也向他鞠了一躬。 “很抱歉,很抱歉,我忘记了,骨灰盒的钱还没有给。” 男子掏出了一个有些破旧明显是有些年头的老式钱包, 当然,前面的形容词都是没意义且苍白的, 因为形容钱包的关键点,在于它的……厚度。 它很厚,确切地说,是很胀! 胀到,甚至无法闭合! 面值一百卢币的钞票上印着的是瑞蓝国历史上罗特兰大帝的头像, 而此刻, 罗特兰大帝几乎被紧绷到恨不得要弹射出来! 原来他不是没钱来火化的,也不是没钱给小费,也不是没钱买骨灰盒,而是……他压根就没想到那一茬,没花钱得便利的生活经验。 “火化费我之前已经给了,请问骨灰盒多少钱?”男子问道,“抱歉,我之前差点忘了就直接牵着琳达的手离开了。” “五……咳……一千卢币。” 卡伦本想说50成本价。 但又想到老达西也算是帮了忙,把骨灰收拾得很好,这一千卢币,应该拿去缴骨灰盒的钱。 他倒是没想过去靠这个赚差价。 毕竟,上辈子他不缺小钱;这辈子,他也暂时不用为吃喝发愁,上一个“卡伦”还给自己积攒了6000卢币的私房钱。 “好的。” 男子将钱包里,所有的钱,全都取出,将空钱包收起来后,将拿厚厚的一沓钱,送到了卡伦手上。 这厚度, 这重量, 梅森叔叔在旁边眼睛都看直了。 嗯, 先前还不为小钱所动的卡伦,此刻眼睛也有些发直。 这一大沓钱,起码有两万卢币,只多不少! 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卡伦开口道:“你这给……多了。” “不多,这是您的心理咨询费,您给我的心理服务,值得这个价钱,不,您把琳达又还给了我,这一点钱,甚至无法来酬谢您对我的巨大帮助! 可是我这次,只来得及临时去银行取了这些现金出来,早知道我应该取更多……” “不不不,够了够了,已经足够了。”卡伦忙安慰他。 “我……我没带名片,我叫皮亚杰,皮亚杰.亚当斯,我的名片呢,名片呢……您有么,我希望能在以后和您联系探讨。” “我没……” “有的,有的。” 一边的梅森叔叔马上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送了过去,上面印着“茵默莱斯逝者关怀公司”。 皮亚杰拿着名片,笑道:“我以后会按照这上面的地址来拜访您的,再次感谢您。” 说着, 皮亚杰又向卡伦鞠了一躬。 握着一大沓钞票的卡伦也马上回礼。 随即, 皮亚杰“牵着”她妻子的手,再次离开了。 卡伦数出一千卢币,准备待会儿给老达西。 剩下的钱,卡伦递给了梅森。 梅森只是笑了笑,将钱推了回去,道: “你自己留着。” “不用交公么?”卡伦问道。 钱是很多不假,但和命比起来,肯定还是命重要。 如果把这笔收入交公的话: 嘿, 狄斯, 看见了没有, 我不光会做菜,我还会赚钱! 所以请你不要杀我! “他都说了,是你的什么费……哦,咨询费,那就是你的,你收起来就好,记得收好,或者明天我带你去银行给你开个户头存进去吧。” “谢谢叔叔。” “不用谢,不用谢。”梅森伸手,耷拉着卡伦的肩膀,问道,“你刚刚对那个……那个皮亚杰是吧,你对他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虽然我有些听不懂,但我能感受到,你把他开解得很好。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和人谈心?” 以前的“卡伦”是个自闭症患者,他怎么可能去和人谈心? “我在书上,看到了,也学到了一些。” “哦,这样啊,回去后我和你婶婶商量一下,那我们家里就可以再拓展出一个项目,就像这次一样,心理咨询或者叫心理治疗。 你知道么,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属,他们很悲痛的,需要人去开解他们。” 哦, 卡伦明白梅森的意思了; 其实上辈子他那个世界,上档次的殡仪馆里,都会配有心理咨询师来开解逝者亲属,进行心理辅导。 “你能做这个么?”梅森继续问道,“我的意思是,可以不用勉强的。” “可以,没问题。” 卡伦回答得很干脆,这是出于自己的专业自信。 “那太好了,你知道么,每次看见那些悲痛的家属,我都好心疼……”梅森捂着自己的胸口。 “叔叔真善良……” “因为我知道人在那种情绪下会不理智,会比平时更舍得花钱,而我却没有足够多的名目去赚他们的钱,一想到这里,我就好心疼。” “……”卡伦。 “真的要给老达西一千卢币?”梅森问道。 “嗯。”卡伦点头。 “好,我去给他。”梅森拿着一千卢币去里头找老达西了。 玻璃墙内, 老达西用铁钩子将莫桑先生的肚皮划拉出一道口子, 然后将其推入焚化炉中。 卡伦看见梅森凑到老达西跟前,老达西先是有些惊讶,随后笑了起来,还特意转过身,朝着玻璃墙外的卡伦脱帽鞠了一躬。 这时, 罗恩也晃悠出来,点了一根烟放松。 “罗恩。” “嗯,有事么卡伦少爷?” 卡伦拿出500卢币,递给罗恩。 “这钱……”罗恩有些不明所以。 “刚才那位先生给的,见者有份。” “真的么,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罗恩很是高兴地将钱收入袋中,他没妻子,是个月光族,甚至每个月发薪水后还得去还上个月拉下的饥荒,这额外的五百卢币,够他在小酒馆里潇洒两个晚上了。 卡伦开口问道: “对了,罗恩,杰夫的遗体是政府部门打电话叫你们去收的么?” 罗恩完全没丝毫防备,直接回答道: “不是啊,那天早上我们本要去花水湾疗养院接收莫桑先生,但在经过明克街……125号还是130号来着,反正就在那前面街道垃圾桶旁发现了冻死在那里的杰夫。 我们只能把杰夫先送回来再去接的莫桑先生,福利单也是梅森先生事后申请上去的。” 果然! 卡伦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梅森叔叔开车经过那栋联排也就是128号前时说的话: “不过,前天她家遇到了个麻烦,她找我帮忙,我就帮忙处理了一下………她和她丈夫正在物色新房子准备搬家了………” 所以, 叔叔是帮他初恋家, 处理了一具尸体! 等一下, 卡伦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曾分别在莫桑先生和杰夫的遗体上“看见”了一些画面; 莫桑先生是不愿意被火化的执念,这被玛丽婶婶证明过是真的,因为宗教信仰原因,莫桑先生很抗拒火化。 而如果自己在莫桑先生那里看到的是真的, 那么自己在杰夫那里看到的那个,只有一双腿和一张脸的女人,岂不是也是……真的? 卡伦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经过那家时,看见的二楼场景,那双腿以及那红色的高跟鞋! 所以, 叔叔初恋家, 此刻正住着一头……怪物! ———— PS:这章写得真好,该赏。 第十章 黑色笔记 开车去的时候,车里坐着的是两位贵宾; 开车回来的时候,车里坐着的是两坛贵宾。 虽然葬礼有些简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潦草,但在焚化归来时,天空给了面子,下起了雨,也算是帮杰夫与莫桑先生烘托了一下告别这人世间的气氛。 卡伦看着面前的骨灰坛,果然,地下室里的那些坛子,是不能拿来腌泡菜的! 刚焚化出来的骨灰,是烫的; 所以有时候为了赶时间,家里都是带地下室的坛子去装,装好回来后,再换进带着家里公司标签的骨灰盒; 杰夫的骨灰盒需要走最后一道手续放入福利单区域的公墓,而莫桑先生的子女们也没谁愿意承接他的骨灰盒; 正常的公墓,哪怕不是土葬的,价格也不低,所以他们宁愿额外花一笔钱给茵默莱斯家帮忙疏通关系,让自己父亲能“蹭”个福利。 所以, 本质上, 杰夫蹭了莫桑先生的葬礼躺了一下; 而莫桑先生, 也会蹭杰夫的福利单; 不出意外的话,二人的骨灰盒被一同送进福利公墓后,会放在相邻的两个空格里。 也挺好, 如果寂寞了, 可以互相用自己的头盖骨砸一砸“墙壁”。 卡伦还在想着老达西说的骨灰盒成本价,有些好奇地对正在开车的梅森叔叔问道: “叔叔,我们家棺材的利润有多少?” “普通一点的棺木大概一倍的利润,特制的或者有专项设计的,利润能到两倍到三倍; 一些生前很体面的人,在政府工作的,会选择肃穆与内敛的; 有贵族头衔且家底还殷实的,会根据他们的家族传统定制属于贵族的奢华棺木,还会将族徽镂刻在上面。 暴发户的话就简单多了,他们最喜欢金碧辉煌。 对了,家里有专门的棺木选择彩册,上面有两百多款棺木,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回去可以翻一翻。 哦,上面的标价基本都是进货成本的五倍,向客户推销时,我们会给客户‘打折’。” 几倍的利润, 卡伦在心里盘算着, 那还好,没有修斯火葬社里的骨灰盒那么夸张,人家是成本50不到的卖1000,二十倍的利润! 巧了, 梅森叔叔也是打开了话匣子,正好拿先前的事举例: “别看我们的利润没修斯火葬社的骨灰盒那么夸张,但他们一个骨灰盒就算翻那么多倍也才卖多少钱? 咱们最基本的一款棺木都是一万卢币。 另外,咱们和他们的客户群体不一样,在我们这儿,最后送去火化的都是……嗯,都是劣质客户,但却又是他们的主要客户群体。 他们每天在那里烧尸体,烧一个月,我们只要正常的做三单利润就能和他们等同了。 当然,莫桑先生这种的不属于正常客户。” “叔叔想过扩大规模么?”卡伦问道。 梅森摇摇头,道:“我投资失败了,加了杠杆,对了,杠杆是什么你知道么?” “知道。” “嗯,知道就好;总之,很抱歉的告知你,我可怜的侄子,你爷爷的钱,也就是未来你可以继承的那部分遗产,因为你这位不争气的叔叔,已经缩水很多了。” 顿了顿, 梅森补充道: “别生叔叔的气。” 按照瑞蓝国的传统,一般是由长子来负责继承家业,幼子则出去闯荡。 所以,从习俗上来看,作为长房长孙的卡伦,才应该是丧仪社的未来话事人,而梅森,顶多分点钱或者分点干股,没话事权的。 “我不怪你的,叔叔。” 上一个“卡伦”的记忆中,一直有着对这位叔叔的良好印象。 通过这半个多月的接触,卡伦也发现梅森虽然“爱偷懒”“嘴花花”也贪财,身上是有不少毛病,但这些毛病,其实普通人都有; 可最重要的是,梅森对生活对家人以及对金钱的态度,很是端正。 最渴望赚钱东山再起的,其实就是他了,曾经在大城市里从事金融投资工作的他眼下却只能开灵车接送客人,显然不可能甘之如饴。 而在卡伦问出要不要把那近两万卢币的“咨询费”充入公账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也能瞧出来他不是那种会从侄子手里拿钱的人。 家里在职且能享受分红待遇的,就他和婶婶再加上爷爷与温妮姑妈,这两万卢币交公后,他和婶婶下个月就能分走一半。 毕竟,赚这笔钱,其实没付出什么运营成本……如果不是卡伦给了老达西1000卢币的话,所付出的成本无非是那么点唾沫星子。 “对了,卡伦,下一次吧,下一次有生意时,你出面尝试去和客户沟通,我们再看看效果,如果效果好的话,你也就能以家族成员身份入职公司享受分红了。” “好的,叔叔。” 为茵默莱斯工作, 不, 为狄斯工作, 是我的荣幸。 “另外,你刚说的扩张,我觉得现在没必要扩张,因为哪怕我们能从银行贷到款,也没办法在规模上和那些连锁的竞争。 所以我的感觉是,我们得提升自己的服务品质,同时寻找新的利润增长点,就比如你这样的。” “其实,爷爷不可以承担这个工作么?”卡伦问道。 爷爷是神父。 梅森不以为意道:“嗨,谁又会和上帝说真话呢?” 这时, 前面有一个水坑,车轮陷了一下,发生了一次比较大的颠簸。 车没事,但两个骨灰坛子碰撞了一下,发出“砰”的声音,好在没损坏。 梅森回头看了一眼, 道: “我以后死了,完全不准备办葬礼,别说棺木了,连骨灰盒我都不想米娜和伦特给我准备。” “嗯?叔叔看得这么开么?” “有些事儿,见得多了,就觉得没太大的意思了,在我老了后,只要米娜和伦特能对我孝顺一点,等我闭眼了,他们俩就算拿菜市场买鱼用的黑塑料袋装我的骨灰我也毫无怨言。” “那骨灰怎么安排呢?”卡伦问道。 “这个好安排,找个大一点的花盆,给我放里面,再装点土,上面随便种个什么,可以放在花圃里。 你们在家时,可以给我浇点水,你们不在家时,我就正好帮你们看家了。” 这时, 回来的路上又小鸟坐睡过去的罗恩,刚刚被那个颠簸给弄醒了,听到这番对话,有些好奇道: “梅森先生,卡伦少爷,你们在聊这么沉重的话题么?” “罗恩呢,你以后的葬礼打算怎么办?” 梅森单手抓方向盘另一只手拿火机给自己点烟,随兴问道。 “嘿嘿,我一定要计划着,在死之前把身上最后1卢币花完。” “你的家人呢?”卡伦问道。 “明天下班后我就去约疗养院的那位护工小姐,如果最后她没有和我在一起,大概我以后就没有家人,更不可能有子女了。” “那你的后事呢?” “后事?”罗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后事简单,我听说罗佳医学院是面向社会收遗体捐赠的,他们还会尊称捐赠的遗体叫……叫什么老师?” 卡伦说道:“大体老师。” “对对对,还是卡伦少爷知道的多,嘿嘿,等我临死前,我就签个协议把自己给捐了,去当大体老师。” 梅森抖了抖烟灰,笑道:“看不出来啊罗恩,你的形象在我眼里瞬间高大了。” “那个,那个……”罗恩挠挠头,“我从小学习不好,书本上的知识实在是学不进去,早早就辍学出来找事干了。但我知道,能考进罗佳医学院的,都是学习很好的那批人。 我就觉得,以后我这个笨脑袋差生躺在那里,让那群学习成绩好的优秀学生站我旁边,一起给我鞠躬喊我老师,这得件多么让人愉悦和享受的事儿啊。” “哈哈哈哈。”梅森大笑了起来。 卡伦也忍不住笑了,但还是开口提醒道:“那罗恩你得减肥了。” “减肥?”罗恩有些意外道,“当大体老师还需要身材的要求?” “这倒没有,但你知道么,把你肚子切开后,你的脂肪,会堆堆地垒在那里。然后那些学生大概会一边忍着恶心切翻着你的脂肪一边小声骂着你: 哦,天呐,为什么我的大体老师是个死胖子!” 罗恩一下子挺直了腰板,道:“这么可怕的吗!” 随即, 罗恩为自己的后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梅森则有些好奇地问道:“卡伦,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玛丽婶婶告诉我的,您知道的,有时候婶婶会处理一些死状很惨的遗体,所以在饭桌上她有时候会忍不住开骂。” 梅森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是的,她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紧接着, 梅森叹了口气, 再次弹了弹烟灰, 道: “都怪我。” ……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将骨灰坛放往地下室后,今日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晚餐留有夜宵,土豆泥、熏肉以及蔬菜沙拉。 卡伦洗了手过来,看见这份晚餐,讲真,略微有些失望,尤其是在今天他出了门又回来晚了比平时更为饥肠辘辘时,他更期待美味丰富的晚餐。 但…… 下次还是自己来做吧。 “亲爱的,我给你开了一个鲱鱼罐头。” 听到“鲱鱼罐头”,梅森叔叔当即张开双臂,露出微笑,和玛丽婶婶当着卡伦的面亲吻了好几下: “这真是幸福的晚餐,我爱它,也爱为我准备它的你,亲爱的。” 前天梅森叔叔坐在车里曾对玛丽婶婶说过,她亲手做的馅儿饼是他唯二所爱的美食; 至于另一个去厕所的美食,指的就是“鲱鱼罐头”。 卡伦眨了眨眼,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啪!” 罐头内有气,打开时,里面发出了一声闷响。 紧接着, 一股肉质腐烂的臭味直接弥漫了开来。 卡伦的胃部直接一个痉挛,再上行到喉咙处,好在强行压下。 在这股味道面前,臭豆腐,简直就是自带清香剂的芬芳小可爱! 梅森叔叔叉起一块,送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露出着享受的神情。 随即, 甚至没询问卡伦, 直接叉起一块放在卡伦面前的土豆泥上: “吃吧,卡伦,在这个家里,你和我一直是鲱鱼罐头的最忠实粉丝,不,是信徒!” 卡伦屏住呼吸,看向梅森,梅森叉起另一块,喊道: “来,干了我们的信仰!” 说完, 又一次送入自己口中极为享受的咀嚼。 卡伦面露为难之色, 但, 谁叫上一个“卡伦”竟然喜欢这种食物呢。 另外, 对于上辈子很喜欢吃臭豆腐的卡伦而言,心里隐约猜测,这玩意儿应该和臭豆腐一样,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鼓起勇气, 卡伦叉起它, 送入口中。 刹那间, 哇哦~ 卡伦的眼睛当即睁大了, 甚至咽都没能咽下去,直接拿起餐巾全吐了出来,而后马上起身离桌前往盥洗室,开始呕吐。 桌旁, 坐着的梅森与站着的玛丽略微有些惊愕。 “他怎么了?”玛丽婶婶疑惑道。 梅森叔叔猜测道:“回来时车上漏风加下雨,可能有点感冒了?” “那我去给他准备一些药。” …… 吐过之后, 卡伦有些无奈地喘着气。 扭头,看见站在盥洗室门口的普洱,这只猫在盯着自己看,而且,看它嘴角的弧度,卡伦有一种它在笑自己的感觉。 “你在笑我?” 普洱表情保持不变,尾巴摇了摇。 这时,玛丽婶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卡伦,你是着凉了么,我给你拿药来了。” “好的,婶婶,我待会儿出来吃。” “那你的夜宵……” 不, 那该死的夜宵, 卡伦是不愿意再回那个餐桌去了,现在他甚至不愿意回二楼! 整个二楼,此时应该都充斥着鲱鱼罐头的味道。 “伦特那里有不少零食,我随便吃一点,肚子不是很舒服,应该不能吃太多。” “那……好的,你自己注意,明早如果还不舒服,我就带你去诊所。” “谢谢婶婶。” 玛丽婶婶转身离开了, 隐约间, 卡伦听到婶婶在骂堂弟伦特: “伦特,你牙都坏了这么多,竟然还敢偷藏零食,既然你不要你的牙了,那我现在就撕烂你的嘴!” 盥洗室内,卡伦有些心疼堂弟,心里充斥着对小堂弟的愧疚,然后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洗完澡后,卡伦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回自己的卧室。 卧室书桌上,放着牛奶面包水杯药片。 伦特正坐在地上,整理着原本放在弹簧床下的箱子,听到卡伦进屋的声音,他回过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卡伦: “哥,妈妈把我藏的糖果和巧克力都搜走了。” 堂弟脸上倒是没什么怨恨,也没怪卡伦的意思,只是有些无奈。 “早知道我之前就不该那么省,每晚就只吃一颗,应该尽情地吃光光。” “呵呵。” 卡伦笑了,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1000卢币,犹豫了一下,小孩子拿太多钱似乎不太合适,最后只抽出了三张,递给了伦特。 “拿去买糖吃,花完了再找哥要。” 伦特没伸手接,而是摇了摇头,道:“不能花哥哥的钱。” “弟弟花哥哥的钱不是应该的么?” “不行的,妈妈说我们得照顾哥哥,因为哥哥没有……”伦特马上改口,“其实我也有零花钱的!” 算上卡伦的话,家里有四个孩子。 按理说,四个孩子每个月的零花钱用度都是一样的,这部分开销也是算在公中的; 但因为堂弟堂妹们都有父母在,所以他们的零花钱都是由婶婶和姑妈代为保管,落他们手上,就很少了。 反倒是卡伦,因为没爹没妈了,长辈们也不好意思“代为保管”他的零花钱,所以每个月都是足额发放,这也是卡伦能够积攒下六千卢币的原因。 “每天认真刷牙,吃糖注意控制,没事的。” 卡伦还是将三百卢币放在了伦特的床上,同时发现伦特床上有不少的书和本子,应该是先前婶婶“搜查”时翻出来的,因为这些先前应该放在床底。 其中有一个笔记本,封面是一朵白玫瑰,但却被人故意用红笔描成了红色。 卡伦顺手将其打开, 第一页上有画,画着三个人,两大一小,虽然画工很是抽象,但能清晰地看出来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中间是孩子。 中间这个孩子可以看出来是个男孩,因为没有像右边妈妈那样画出长发以标注女性特征。 “你画得不错。”卡伦对伦特说道。 “哥哥,这不是我的本子。” “不是你的?” 在这个屋子里,不是伦特的,那就只能是……“卡伦”的。 卡伦思索了一下,他没能在记忆中回想起这个本子。 不过这也正常,看本子的纸质,应该有点年头了; 他虽然继承了“卡伦”的记忆,但一些事情如果卡伦本人都已经忘记了的话,他自然不可能记起来。 “伦特,你该刷牙了准备睡觉了!” 楼梯口传来婶婶的喊声。 得亏茵默莱斯家住的是独栋别墅,要是住公寓,凭婶婶的嗓门,那肯定免不了收到邻居们的投诉。 “来了,妈妈。” 伦特跑出了房间。 卡伦则坐在伦特的弹簧床上,继续翻着这个笔记本。 第二页的画,和第一页没什么区别,依旧是一对夫妻中间加一个孩子。 第三页,也是一样。 卡伦有些没兴致了,但当他翻开第四页时,他微微皱起了眉。 第四页的画面,被全部涂抹成了黑色,只有中间留下了一个圆圈的空白。 出于专业角度且针对孩童作画的方面来分析的话, 这幅画意味着创作它的孩童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 黑色,其实也是一种保护色。 这种构图的模式,传递出的感觉很像是小时候天黑了害怕,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自己,但会留一个缝隙往外偷瞅亦或者是呼吸新鲜空气。 当然,这幅画呈现出的感觉,会比那个更为严重。 卡伦继续翻页,接下来连续几张,都是类似的画面,只不过空白圆圈的位置,会有些变化,有时出现在下端有时在上端,亦或者偏左偏右。 等到再翻过一页后, 卡伦的手,滞在了那里。 因为这幅画中, 横着画着一男一女,按照先前的画风来看,应该是“爸爸”和“妈妈”。 横着画,呈现出的意思,是躺着。 因为画中有一个人是竖着画的,所以,他是站着。 画面中,“躺着”的“爸爸”和“妈妈”,自他们腹部位置,引申出了一团团黑色的东西,而且二人身边,也被黑色的笔涂抹了一滩。 卡伦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这是伤口……以及地上流淌出来的鲜血么。 而站着的那个人, 是之前没有出现过的成年人形象,他的手里,握着一个东西。 卡伦将笔记本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着那个东西,小孩子画的东西,很多时候只能去意会去猜。 “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剑么?就是这剑,也太短了些吧。” 忽然间, 卡伦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日从医院回来途中,自己帮爷爷清理手臂焦皮时,看见的被放置在黑箱子里的……那把剑柄! “狄斯!” “嗯。” 第十一章 异魔? “狄斯!” “嗯。” 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儿的感觉,原来真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因为卡伦现在体验到了。 当他看着这幅儿童画,认出画中杀人者身份情不自禁惊呼而出时; “凶手”, 不知在何时就已经站在了门口, 而且还接了一个: “嗯。” 轻轻的一声,在卡伦耳边,如同惊雷炸起。 原本坐在弹簧床上的卡伦,后背瞬间挺直,整个人即刻地站了起来。 同时, 手中的笔记本闭合。 “你刚刚,在喊我?”狄斯问道。 “我……是的,有事。” 狄斯点了点头:“我也找你有事。” “呵呵,真巧啊,爷爷。” “来我书房。” “好的,爷爷。” 狄斯转身离开了。 在听到书房门打开的声音时,卡伦马上打开笔记本,将那一页直接撕了下来,揉成团。 紧接着看了一眼书桌上的一杯牛奶和一杯水,最终还是将纸团塞兜里,放弃了吞咽下去的打算。 走出卧室后,卡伦走入狄斯的书房。 狄斯的书房陈设和普通书房没什么区别,也没有什么特别豪华与特殊的地方,书房中央的吊灯亮着光。 但卡伦记得,那晚书房里,狄斯是点的蜡烛。 狄斯在书桌后坐着,卡伦则将椅子拉过来,很自然地也坐下,至少,看起来是自然的。 眼下,卡伦只能先将那幅画的事情“搁置”在脑后; 首先,他对“父母”并没有什么感情,事实上就是“卡伦”记忆里,对父母的印象也近乎模糊了,所以,“卡伦”父母的死到底是否真如画中所描绘的那样是狄斯干的,其实对自己而言,并不涉及到根本问题。 再者,他现在需要做的,还是保住自己的命。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狄斯问道。 “爷爷您先说。” “你叔叔与我说了今天的事,也说了他想在公司里给你安排的新职位。 你现在,变得这么开朗了,都能帮别人开解心中的苦郁了?” 卡伦回答道:“正是因为我曾苦郁过很久,所以才懂得倾听和学会了开解。” “你愿意做这些事么?” “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是茵默莱斯家的一份子,如果我有这个能力的话,我愿意来帮助家里,不仅仅是家里的公司,还有家里的人,我的……家人们。” “明克街教堂最近空缺出了一个执事位置,如果你想帮助和开导别人,这个位置,其实更适合。” “我不愿意去教堂做执事。” “哦,为何?” “我想站在我自己身份角度去做事,而不是……借着神的名义。” “不一样么?” “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觉得家人之间的关系,是与生俱来的,而非是神的赐予,家人之间,也不需要神来做润滑。” “接着说。” “梅森叔叔需要钱,玛丽婶婶也需要钱,温妮姑妈离婚后,其实也需要钱。” “家里,不缺钱。” “但家里,还不够有钱。” “我其实不是很希望我的孩子们的人生,都扑在赚钱这种事上,因为钱,是永远赚不完的,人生中,其实还有更有意义的事。” “可是,绝大部分有意义的事,如果钱不够的话,也很难实现。” 狄斯沉默了,卡伦也就不再开口。 良久, 狄斯打破了沉默:“你很喜欢钱么?” “爷爷,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叔叔、婶婶、姑妈,包括正在长大的米娜、伦特和克丽丝,他们都需要钱,家人们所需要的,就是我要争取的。” 狄斯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 卡伦则起身,拿起书桌角下的热水瓶:“爷爷,需要换茶叶么?” 狄斯摇了摇头。 卡伦将热水倒入,放下水瓶,重新坐下。 “你认为靠着这个,就能赚到你所需要和足够的钱么?我知道,你今天赚了两万卢币。 其实我也很好奇,那位先生,为什么愿意付出这么多的酬劳?” “因为他识货。” “问题就在这里,识货的人,永远是少部分,识货的同时还有钱且愿意花钱不吝啬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会想到其他办法的,我相信我能办到。” “好吧。”狄斯喝了一口茶,“现在,说你的事吧。” “爷爷,我想重新拾起学业。” “哦?你想要继续上学?” “是的,爷爷。” “你刚说你想为家里做事,为家里赚钱。” “我并不需要每天去学校,我可以一边帮着家里做事一边自学,但学籍上的事情需要您帮我办好。” “你还打算考大学?” “有这个打算。” “考去哪里的大学?” “维恩国的圣约翰大学,我听说,它是一所世界优秀大学。” “是的,这是公认的,但你觉得,你能去那里读大学么?” “我觉得只要我认真学习,不断努力……” “不不不。” 狄斯打断了卡伦的话,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爷爷您的意思是?” “我年纪大了,人年纪大了后,就喜欢安稳,喜欢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就围绕在自己身边。” 卡伦愣住了; 在他原本的设想里, 他去另一个国家念大学,是一个对双方都很好的关系处理方式。 你知道我不是你孙子了, 你也知道我已知道你知道我不是你孙子了, 我以一个正当的理由,离开了罗佳市,离开了瑞蓝国; 在我的感知里,我终于脱离了这个家,我……自由了。 在你的感知里,你的那个孙子,其实还活着,活在远方,他还在求学,可以距离产生美与幻想; 这样,岂不是对双方都很好? 狄斯又喝了一口茶,道:“我不放心你出远门。” “可是爷爷……我已经长大了,按照罗佳市的风俗,我已经满十五岁成年了。” “在我的眼里,你依旧只是个孩子,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死了。” 在我死之前,你别想脱离这个家。 当然,你可以选择离家出走,但,你可以试试。 卡伦微微张开嘴唇,吸了口气,然后,面部的表情从些许的僵硬再度转化为和煦,起身,微笑道: “其实,我也舍不得爷爷,能留在爷爷身边,对我而言一直是最大的幸福。” 狄斯点点头,又看了眼书房的门,示意谈话结束,你可以离开了。 卡伦转过身, 和煦的笑容消散,只剩下一脸的凝重。 当卡伦走到书房门口时,背后又传来狄斯的声音: “对了。” 卡伦马上转过身,微笑再起,问道:“爷爷,您还有什么事?” “医院来通知说他已经醒了,我明天教堂有事,你代我去看望一下霍芬先生。” “好的,爷爷。谢天谢地,上帝保佑,霍芬先生终于没事了。” “嗯,你早点休息。” “您也是,爷爷。” …… 卡伦回到了卧室,已经洗漱好了的伦特正躺在他的弹簧床上准备睡觉,见卡伦回来了,马上坐起身提醒道: “哥哥,妈妈让我提醒你把夜宵吃了。” “好,我知道。” 卡伦看见牛奶杯下面,压着三百卢币。 闭上眼, 再睁开, 卡伦打开抽屉,又抽出了一千卢币连带着那三百,走到伦特面前。 “哥哥……你的钱我不能要。” “手伸出来。” “哥哥……” “伸出来!” 伦特伸出了手; 卡伦将一千三百卢币放在伦特手中,随即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靠近伦特的脸,一字一字道: “不准不听话。” 伦特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卡伦直起身子,忽然意识到自己把刚刚在狄斯那里受到影响的情绪落在伦特身上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故而伸手轻轻拍了拍伦特的脑袋, 安抚道: “哥哥会赚钱,不差你的零花钱,别让你母亲知道,当然,你也别乱花。” “是,伦特明白了,伦特会听哥哥话的。” “你睡吧。” “哥哥晚安。” “晚安。” 卡伦坐回到书桌前,台灯亮着。 他把口袋里的那张纸团又取了出来,想重新展开,但在展开了一半后,又揉搓回了团。 端起牛奶,一饮而尽; 紧接着把纸团丢入水杯中,又拿起勺子,在水杯里将纸搅烂。 做完这些, 卡伦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脑海中浮现刚刚爷爷的话: “我不放心你出远门……除非我死了。” 那你, 到底什么时候去…… “唉。” 卡伦有些无奈地拿起桌上的面包,咬了一大口。 这种诅咒,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虽说狄斯曾想杀死自己,嗯,现在估计也想,但他毕竟还没杀自己,在他杀自己之前,自己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住他的,还真不好意思去怨怼什么。 还能怎么办呢, 卡伦摊开双手, “祝爷爷长命百岁。” 如果狄斯不放自己离开,那么自己只能期盼狄斯可以长寿。 因为狄斯那句话的意思,还能有另一层意思; 就如同罗恩说过,他死前要把最后1卢币花光; 万一哪天狄斯忽感身体不适,觉得时日无多了,那么在他走之前…… 卡伦舔了舔嘴唇, 自嘲道: “大概也会把我一起带走吧。” …… 书房。 黑猫普洱迈着步子,行走在书桌上。 “口口声声为家里赚钱,三句不离开家人,多么温馨,多么感动,狄斯,你是被他迷惑了么? 他就是想仗着所谓家人的身份,他就是想要靠这种所谓的亲情,来制约你,他是为了活命才说这些的! 怎么, 狄斯, 难道你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亦或者, 你是在自欺欺人?” 狄斯坐在那里,没说话。 普洱继续迈着猫的优雅步伐在书桌上来回逡巡: “瞧瞧,瞧瞧,这还是我们的审判官狄斯大人么? 我们的狄斯大人,看来真的是老了,开始顾念亲情而忘记自己的职责了。 狄斯, 你忘了你当年,是如何杀死你儿子和你儿媳妇的么? 为什么现在, 面对一个孙子, 你却下不了手了? 而你, 又不止这一个孙子!” 狄斯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普洱身上。 普洱在这目光下,微微向后挪动了几个猫步。 这时, 狄斯开口道: “秩序……囚笼。” 一道道黑色的纹路,自狄斯的身上散发而出,顷刻间,就将书桌所在的这块区域包裹,刹那间,完成了一种隔绝。 “狄斯,你要干什么?你不要冲动,我是在喊醒你,我是在警醒你,我是在帮你!” 狄斯的手, 直接落在了普洱的背上, 向下, 一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普洱发出一声声惨叫。 随即, 惨叫声变成了猫叫:“喵!!!!!!!!!” 看着在自己手掌下正承受着酷刑的普洱, 狄斯依旧面无表情, 只是淡淡地问道: “你是在教我做事么?” …… 今天家里没有生意,米娜、伦特和克丽丝也都去了学校。 卡伦吃过了温妮姑妈准备的早餐,下到一楼后,看见保尔与罗恩正坐在花圃里聊天。 “早上好,卡伦少爷。” “早上好,少爷。” 罗恩格外热情,因为昨天的500卢币。 卡伦对保尔道:“待会儿需要出车么?” 保尔摇了摇头,“还没接到电话通知。” 罗恩则道:“我觉得今天应该是愉快轻松的一天,梅森先生和玛丽夫人现在还没起床呢。” 叔叔和婶婶趁着家里没生意时,赖床了。 “保尔,你能开车送我去医院么,我要代爷爷去看望霍芬先生。” “当然可以了,少爷。” 茵默莱斯家的车,去其他地方私用不是很方便,但去医院这类的地方,则名正言顺。 重新回到无论生死都遭罪的车内,卡伦在垫子上坐下来后感慨道: “其实可以换个新灵车的。” 这辆毕竟是改装的,正儿八经的灵车中间带凹槽可以放置棺木,两侧是有固定座位以及扶手,空间也更宽敞。 “梅森先生早就想换了,但温妮夫人那里不同意。” 保尔发动了车子,灵车开始行驶在明克街街道上。 “保尔,往那边拐一下,从联排前面走。” “好的,少爷。” 然而,就在保尔刚刚拐入那条路时,卡伦又改变主意了:“算了,保尔,还是拐回来吧,我们直接去医院不绕路了。” “好的,少爷。”保尔没丝毫不耐烦,他的脾气确实比罗恩要好太多,当然,如果你给罗恩小费,罗恩也会立马变得无比热情。 卡伦本想再去叔叔初恋家门口经过,顺便看一眼那二楼窗户的,可转念一想眼下爷爷毕竟没坐在车里,稳妥起见,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保尔就将车开入了医院停车场。 “少爷,我在这里等您。” “好的。” 卡伦下了车,向住院楼走去。 走上台阶时,才意识到自己是来看病人的,可连水果都没带。 出去买个水果或者买束花再来? 犹豫了一下, 卡伦还是嫌麻烦,算了。 “你好,请问霍芬先生的病房是哪间?” “霍芬先生?请您稍等,我帮您查一下。” “谢谢。” “不客气。” 服务台的年轻护士正翻找着该区病人名册,一边翻找还一边抬起头,打量着卡伦,嘴角带着微微扬起的笑意。 卡伦礼貌性的继续微笑,耐心等待着。 既然继承了这副英俊的容貌,那就只能连带着一起承受因它而来的这些苦恼,唉。 就比如,这位年轻的小护士就为了多看自己一会儿,所以故意查得很慢。 终于, “找到了,霍芬先生在301病房,2号床。” “谢谢。” “需要我带您过去么?” “不用了,谢谢。” 卡伦走上楼梯,来到三楼,301就在楼梯口处,上来就到了。 推开病房的门,里面有两张病床,一张床上躺着的是霍芬先生,另一张床上是一个穿着护工服的中年妇女正在熟睡,打着轻微的呼噜,就连卡伦推门进来她都没察觉。 护工在偷懒, 卡伦上前准备唤醒她, 而这时, 霍芬先生的声音传来: “她打三份工,太累了,让她多睡会儿吧。” 卡伦转过身,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霍芬先生,他的脑袋被做了包扎,卡伦进来之前,他应该是在看报纸,看来恢复得可以。 “知道您醒来了,所以我马上来看望您。” 空手而来的卡伦在病床边坐了下来。 霍芬先生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道:“我没摔死,你很失望吧?” 卡伦摇了摇头,直言不讳道:“如果我想的话,您大概是无法活着到达医院的。” 霍芬先生微微皱眉,疑惑道:“怎么,现在连演都不演了么?” “需要演什么?我就是卡伦,只不过之前那场病,让我整个人变化有些大而已,毕竟差点病死,人性格上发生一些变化,也很正常,不是么?” “我很好奇,狄斯为什么还会让你继续活着。” “我是爷爷的孙子,您这话说得就很没意思了。” “你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么?” “我说过了,我就是卡伦。” 霍芬先生扬起了脖子,露出了里面的十字架项链: “将它摘下来。” “好。” 卡伦伸手,将十字架项链从霍芬先生脖颈处摘了下来。 霍芬先生盯着卡伦, 道: “我现在来告诉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愧是哲学系教授,其实我也很乐意与您探讨哲学。” “握住它!” “什么?” “用你的手,握住十字架!” 卡伦看着自己手中挂着的刚从霍芬先生脖颈处取下的十字架项链,没动。 “怎么,不敢了?” “不是。” “那你握住它啊,只要你握住了它,你就能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霍芬先生,占卜学当作兴趣爱好就好,真的不适宜过分沉迷,否则会影响自己在现实中的生活。” “如果你是那个东西,当你主动握住它时,你的灵魂,也会随之湮灭。” “您在讲故事么?” “是,那你握啊,配合我把这故事讲下去。” 卡伦犹豫了。 “你在犹豫什么?你握啊,怎么,难道你连自己都在骗?呵呵呵,我不知道狄斯为什么还会继续让你活着,或许,他也老了,老得………” 霍芬先生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见就坐在他面前的卡伦,用左手将那十字架,捏在了手里。 一秒, 三秒, 十秒; 半分钟; 握住十字架后,卡伦就一动不动了。 霍芬先生双手撑着病床,艰难地想要爬起,却在这时,卡伦忽然身子向前一压,嘴里发出一声:“嚯!” “哎哟……” 霍芬先生被吓得失去平衡,摔回到了床上,但目光依旧盯着卡伦,不敢置信。 卡伦将十字架项链丢到了霍芬先生枕头旁,张开双臂,还原地绕了一圈, 道: “不是说灵魂会湮灭么,您看看,我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不可能啊,这不可能!”霍芬先生开始不停地自言自语。 “您好好休息,过阵子我再来看望您,希望您到时候,这里能恢复得更正常一些。”说着,卡伦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再见,霍芬先生。” 说完,卡伦就走出了病房。 “他的灵魂竟然没有被净化之器湮灭, 难道,是我错了么? 他真的不是异魔?” …… 走下楼梯时,服务台的护士小姐向卡伦露出甜美的微笑,卡伦也回应了她微笑。 走出住院楼, 走下台阶, 卡伦没直接去停车场找保尔, 而是来到医院花园处的一个角落, 蹲了下来, 右手捂住自己的嘴, 左臂近乎疯狂地甩动, “艹……疼死我了!” 一连串的甩动之后, 卡伦终于停了下来, 将左手放在了自己面前,缓缓摊开了手掌。 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处,赫然出现了一道“十“字形态的烧伤疤痕,但伤口似乎被烧灼住了,所以并未有鲜血溢出。 看着这道烧伤印记, 卡伦陷入了沉思, 良久, 发出一声对自己的质询: “所以……我到底算是个什么?” 第十二章 魔鬼的艺术 “皇室贵族公爵奢华尊贵慷慨……黄金棺。” “优雅内敛沉稳智慧英明冷静……轻风棺。” 客厅里, 卡伦正坐在小沙发上翻阅着家里的“棺木彩册”。 先前念出来的,是彩册上最贵的两款棺木,前面的形容词,加得一套又一套的连成了串,售价分别是225万卢币和250万卢币。 轻风棺为何比黄金棺贵,大概,这就是“优雅”的代价吧。 梅森叔叔告诉过自己,彩册上的标价缩个五倍,就是进货成本价,但饶是如此,一个55万卢币一个50万卢币,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了。 卡伦没记错的话,50万卢币就够在市区位置不错的地方买一套三室一厅的房产; 唉,在真正有钱人的世界里,这是真的一口棺抵一套房。 “咖啡。” “谢谢姑妈。” 温妮姑妈将咖啡放在茶几上,坐到了对面小沙发上。 “这几天清闲吧?”温妮姑妈问道。 “嗯。”卡伦点了点头,米娜他们都需要上学,自己则不用,故而这几天,他一直负责做饭,倒是刷新了家里人对美食的认知。 前天他还特意做了一顿“水煮牛肉”,家里人对辣的接受程度其实挺可以的,尤其梅森叔叔吃得那叫一个格外开心,结果第二天梅森叔叔走路都蹩着脚, 痔疮犯了。 除了做饭之外,他其实也没其他事可以做。 爷爷虽然没有帮自己恢复学籍,但给自己弄来了一套高中教材以及辅导用书。 除了历史书卡伦会偶尔翻翻以外,其余的书对他而言,真的没多少价值。 “过阵子应该就会忙了,花水湾疗养院里又有两位老人身体不适了,附近和我们有合作的两家医院里,这阵子有几个病危的患者; 教堂那里,也有一个在家弥留躺着的信众。 到时候,我会向他们家属推荐你的心理咨询的。” “谢谢姑妈。” “为自家公司做事,说什么谢谢,喝咖啡吧,我给你加了糖。” “好的。” 卡伦左手微微攥着, 明明咖啡放在左手侧,但他还是用右手侧身过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这时,电话铃响起。 温妮姑妈起身去接了电话: “喂……嗯……嗯……知道了。” “啪。” 挂电话的声音有点重, 接下来更重的,是温妮姑妈的喊声: “梅森,梅森!” 原本在楼上喝着红茶看着财经报纸的梅森叔叔马上丢下一切,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蹬蹬蹬”地快速踩着楼梯下来。 温妮姑妈说道:“皇冠舞厅的舞台塌下来了,伤亡很大。” “哦,皇冠舞厅。”梅森马上点头。 “皇冠舞厅在哪里?”楼梯口传来玛丽婶婶的声音。 梅森马上疑惑道:“是啊,皇冠舞厅在哪里?” “我知道,梅森先生,在希尔街,是一家有年头的老舞厅了。”罗恩回答道。 先前,他和保尔其实是在花圃靠椅上晒着太阳,平时没有活儿时,他们经常一整天一整天地就休息。 但这一行就是这样,哪怕明知道没活儿,你也得把伙计等工人给预留好,毕竟临时有事时找服务员好找,找搬尸工很难; 总不能喊隔壁的邻居们过来搭把手吧? 马克太太上次来投诉的花钱,玛丽婶婶还没给她呢,不仅没给,还和人家吵了一架。 “奥,在希尔街。”梅森叔叔转过头,看向站在上方楼梯口的玛丽婶婶,“亲爱的,你也准备一下,我争取把客人直接接回来,如果有客人的话。” “好的,亲爱的。”玛丽婶婶点头。 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卡伦看到这一幕,不觉有些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家开的是“120”,需要紧急出动。 但这就是“商业网络”吧,不仅在医院疗养院这类地方家里有关系,其实在其他不少地方,也有“眼线”,遇到这类的事情,会有人来通知。 买卖,就是这么做成的,得主动。 “伤亡很多是么?”梅森看向卡伦,“卡伦,你也一起来,多一个帮手。” “好的,叔叔。” 梅森叔叔坐进了驾驶室,卡伦则与保尔、罗恩一起先将担架车折叠起来放置在车厢里,又拿上裹尸袋等,随后一同坐进了车厢。 在灵车发动前,温妮姑妈则将一沓茵默莱斯逝者关怀公司的宣传册丢进了车窗。 “走了!” 梅森给自己妹妹和妻子一个坚定的眼神,如同出征的将军。 而温妮姑妈与玛丽婶婶也是一脸严肃,期盼着将军凯旋。 …… 车,开得很快。 卡伦已经看见梅森叔叔连闯了两个信号灯,好在现在没有电子眼拍照,只要不是运气差到警察就在旁边站着,基本不会有什么事; 当然,车祸另算。 “舞台塌陷,会那么严重?”卡伦有些好奇地问道。 罗恩正准备回答, 开车的梅森叔叔先开口道: “皇冠舞厅有它特有的舞台,是悬吊在近五米高位置上的强化玻璃舞台,穿着裙子和超短裙的舞女会在那上面跳舞,站在下面,你可以尽情地抬头看。 当然,也会有不少客人会选择额外花钱,去体验这种高空跳舞的刺激。 所以说,如果那个舞台塌了下来,上面和下面正有人跳着舞的话,很容易造成可怕的后果。” 罗恩附和道:“是的,那里请舞女跳一曲舞的价格是5卢币,而玻璃上跳舞的价格是50卢币,实在是太贵了。” 梅森叔叔道:“钱倒是其次的,主要皇冠舞厅年久怕也失修了,我是不敢上去的,真怕哪天出意外被我给碰上了。 家里那些意外死亡的遗体死状到底有多惨,我是见得多了。” “叔叔经常去么?”卡伦问道。 “年轻时那会儿喜欢去,和你婶婶结婚后就没怎么去了,前些年也就是回罗佳市探亲时,和以前的一些朋友聚会时去过那么两三次。 真正回家后,倒是一次都没去过,以前的那帮朋友我也不和他们联系了。” 倒不是说朋友之间嫌贫爱富什么的,纯粹是因为以前的梅森叔叔也算是小有成绩的金融人士,现在的他是家里公司的经理,虽然也不缺朋友与关系,但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圈子。 总不能: “嗨,朋友; 知道亲人离世你很痛苦,不如和我去跳个舞?” 很快, 希尔街就到了。 梅森叔叔继续踩着油门,然后又拐入一条只够一辆车通行的小道,再穿插了一下,快速地从前街来到了中街。 开出巷子后,右转,停下,很明显,梅森叔叔对这里极为熟悉。 前方那栋楼上挂着电影院、健身房等牌子,但其中最大的还闪着光的,就是皇冠舞厅! 呼,到了。 此时,在出入口处的街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不少人身上带着血,头破血流,也有被吓得在哭喊的,总之很是嘈乱。 卡伦等人刚下车,身旁就忽然停过来一辆警车,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嘴里叼着烟斗的警长,他很是诧异地看着面前的这辆茵默莱斯家灵车, 惊愕地喊道: “该死,梅森,你们是怎么做到来得比警察和救护车还快的!!!” 显然,这位警长和梅森叔叔是认识的。 这也不奇怪, 丧仪社几个稳定客户来源,除了疗养院、医院、教堂以外,下一个,就是警局了。 来警局停尸间拉尸体,是常事。 梅森叔叔解释道:“杜克警长,这真是巧合,我们正好在前街。” “呵。”杜克警长显然是不相信的。 不过这时因为交通堵塞,再加上罗佳市体育馆今天在举办一场国家队的足球友谊赛,所以大量警力都被抽调过去负责安保了,后续警力一时半会儿还不怎么好过来。 “你们跟着我一起来,帮我维持一下秩序。” “是!” 梅森叔叔一个立定,旁边的罗恩与保尔也马上站定,卡伦慢了半拍,但也跟着挺起了胸膛。 这一幕有些滑稽,杜克警长忍不住笑了一下,但马上意识到这个场合不能失仪,随即扭头吩咐开车的警员: “米克,你把警笛打起来,去前面疏通一下交通,接应救护车进来。” “是,警长。” 罗恩与保尔在前面推开人群,杜克警长先扫了一眼路边受伤的人群,应该是舞台塌陷后从舞厅里跑出来的,虽然不少人身上带伤,但能自己跑出来,问题应该不会太大,他们也在互相做着简单包扎与止血。 “里面还有人么?”杜克警长问道。 “里面还有人么?”梅森叔叔拉过来一个身穿着舞厅工作服的人员。 “有……有,有的。” “走,我们进去。” 杜克警长先一步走入,上楼梯时,看见几个伤势有点重的人或被搀或被抬着出来,要么是腿上刺入了玻璃片要么是腹部,无法靠着自己能力行走。 梅森叔叔直接放弃了腿上被刺入玻璃片的那位,转而先握住腹部被刺入玻璃片的一身嘻哈打扮的年轻男子: “你还好吧,能坚持住吧?” 年轻男子还以为是医生来了,马上点头道:“我觉得问题不大,还能挺住。” 梅森叔叔的热情瞬间消散,也撒开了他的手。 “医生?”年轻男子还在向梅森叔叔呼喊。 “抱歉,我要去里面找伤势更重的伤者,他们现在更需要我!”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道:“我明白,我理解。” 杜克警长带着茵默莱斯家众人继续向里走去; 途中,杜克警长揶揄梅森道:“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希望出现死人?” 梅森叔叔回答道:“最近淡季。” “呵,淡季。” “你们淡季可以去抓大麻贩子和无证的妓院,我们淡季总不能去杀人吧?” “我可警告你,待会儿里面发现重伤者的话,得先送去医院,如果救护车还没过来,就用你的车送,可别……人还没死透就给我直接拉你家去了。” “怎么可能。” 说话间,众人终于进入舞厅的内场,内场里剩下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已经出来了,但眼下还有十多个人在里面。 地上,满是玻璃碎渣,大块小块都有。 刚往里走没几步,就看见一个人靠在卡座上。 走近一瞧,发现脑袋一半被削去了; 在其卡座后面,有一块面积大概在三平米的大块玻璃。 这么大一块玻璃,直接砸过来,削去人半个脑袋跟切西瓜差不多简单。 卡座背面的场景,更是不堪入目,各种颜色都有,像是开了个酱料铺。 梅森叔叔赶忙上前,又扭头看向杜克警长,焦急地问道: “警长你快来看看,这位死透了没有?” 杜克警长上去就是对梅森一脚, 但顾及到四周地上都是碎玻璃,这一脚中途还是收了回来,没真踹上去。 从这里可以看出来,梅森叔叔和杜克警长的关系,是真的不错。 三年前杜克警长的母亲去世,是在茵默莱斯家办的葬礼,最后,家里没收1卢币的丧葬费。 这件事,“卡伦”是不知道的,毕竟那时候的“卡伦”还是个自闭少年,对家里生意上的事基本没什么了解,,也不会过问。 “罗恩,裹尸袋。”梅森叔叔吩咐道。 “好。” 罗恩拿出裹尸袋,开始给这位倒霉的先生套上,一边套一边还嘀咕: “这个座的开座费可不低啊,您也真是倒霉。” 这里前上方就是玻璃舞台,坐在这里可以有最好的抬头向上欣赏角度。 罗恩收拾得很快,并没有因为惨状和其他的而畏首畏脚,这就是专业,也是罗恩与保尔可以一整天一整天的带薪休息还拿着比普通工人高出很多薪水的原因所在。 前头,一个人被几个人围着; 他的身上插着好几处玻璃,嘴里也在不停地有血溢出,话都说不清楚,只剩下眼睛一眨一眨的。 因为这伤实在是太重,旁边也不晓得是他朋友还是热心的舞厅顾客,他们也不敢擅自去挪动他,怕一不小心,人就直接没了。 梅森叔叔马上上前,握着他的手,道: “坚持住,坚持住,请你一定要坚持住!” 说着,马上对身后的保尔喊道: “担架,担架,快!” 扛着担架车的保尔马上将担架车放下,但没把四个轮子放下。 梅森叔叔吩咐周围的人: “小心,每个人帮忙抬一点,注意平稳,先把他抬担架运出去,救护车很快就会到,他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众人马上开始按照梅森的吩咐开始出力帮忙。 卡伦知道,梅森叔叔之所以会如此热情,是因为这个人,没奇迹的话,应该是抢救不回来了。 不过,梅森做的选择,也是正确的,这么做确实是对伤者最好,也能让其更快地接受医生治疗。 而等到伤者被送去医院,“没”了后,提前混到脸熟的梅森叔叔就能很自然地在一众感激的家属面前,拿下这个丧事订单。 杜克警长就在旁边看着,也没打扰梅森,他心里清楚,梅森虽然想要订单,但不是个会乱来的人。 卡伦本想上去帮忙,但担架就这么大,他也没插手的地方。 就在这时,卡伦听到杜克警长发出了一声“咦?” 循声看去,发现杜克警长已经来到了原本的舞台中央。 皇冠舞厅的布局是,中间是一个三个台阶高、很大的一个木质板舞台,玻璃舞台则在这个木质板舞台上方。 玻璃舞台砸下来后,将下方的舞台中央也砸出了好几个窟窿。 此时,杜克警长正蹲在一个窟窿旁,伸手拔开旁边的几块碎木板。 卡伦走了过来,随即整个人一愣。 这个窟窿内,赫然躺着一具男尸。 这具男尸一丝不挂,双手呈四十五度角向两侧对称地展开,掌心向上,而起中指位置则被插着两根铁钉固定住了,形成了双向竖起中指的姿势; 另外, 男尸的腹部位置,也就是肚脐眼那里,有一朵白色的花,应该是……塑料的。 肚脐眼上下,有缝合的痕迹,很大可能,这不是一朵花,而是……一盆花。 花盆则在男尸肚子里; 除此之外,男尸的脸上,被画了浓妆。 口红痕迹自男尸嘴角两侧夸张地延伸下去,形成了“微笑”的视觉错感。 男尸胸膛位置,放着一本书,封面上写着《灵魂之歌》,这是贝瑞教的圣经。 记得玛丽婶婶之前吐槽过莫桑先生的子女为了省钱故意说莫桑先生是贝瑞教信徒; 而贝瑞教教义里,要求的是死后遗体要火化,重新回归于自然,越是对遗体进行装饰或者采取盛大的葬礼,就越是对自然也就是对教义的亵渎。 可眼前这具舞台里面的男尸,其遗体被改动和布置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另外,从尸体皮肤青黑色的状态来看,死亡应该挺久的了,虽然身上并未看出明显的腐烂痕迹。 但,总不可能是玻璃舞台掉下来后被砸死了,然后再被身边人脱去衣服又布置成这样的吧? 杜克警长目光凝重, 先前舞厅的事,是意外,而意外的话,与他这个警察,其实并无太大的干系,维持好救援秩序就好,但眼下这具尸体,不一样了。 杜克警长咬了一口烟嘴, 自言自语道: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还真没办法发现这起命案。” “我觉得……不是这样。” “哦?” 杜克警长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位英俊小伙子。 “那你觉得是怎样?” 卡伦手指着窟窿内的男尸, 道: “是凶手为了展示他的‘艺术品’,从而故意制造了这场意外。” 第十三章 犯罪心理 “凶手故意的?” 杜克警长疑惑道。 但其实他心里,被卡伦话语中的另一个词给拨动到了,那就是……艺术品。 一个年轻人, 竟然直接用“艺术品”来形容这具被害者遗体; 虽然杜克警长清楚,这是眼前这位年轻人代入到凶手视角所说出的话,但能够毫无阻滞地在这么快时间内组织和代入完成这种形容语言,很难不让他觉得诧异。 但他还是希望听这个年轻人继续说下去,当即追问道:“你是如何判定的?” “很明显,这不是激情杀人。” “嗯。”杜克警长点头。 激情杀人与预谋杀人相对应,即本无任何故意杀人动机,但在被害人的刺激、挑逗下失去理智,失控进而将他人杀死。 但这具尸体,被做了这么多的布置与装饰,早就脱离了激情杀人的范畴了,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一系列的尸体后续处理工作。 杜克警长转动着烟斗,继续问道:“你是凭什么判断出来的,毕竟我们还没有做细致的现场调查,不是么?” 卡伦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感觉。” “感觉?” “是的,看到尸体时的感觉。” “凭感觉查案么?”杜克警长抬了抬手,“不,我想听听你的感觉,能具体地说说么?” “凶手把尸体藏匿在了舞台的下面……” 杜克警长开口道:“所以,凶手很熟悉这家舞厅的环境,再配上你之前所说的,这起意外不是意外而是凶手故意制造出来的话,那么凶手要么就是这家舞厅里的员工,要么,至少也该是这家舞厅的常客。 哦,抱歉,我又打断了你的话,请你继续。” “我只能跟着感觉走,警长。”卡伦再次解释道。 “没事,你说。” “舞厅是很热闹的场所,人很多,很喧嚣。一般而言,凶手杀了人处理尸体,是以毁尸灭迹为主要目的,在这里,则完全不一样。 凶手之所以会把尸体放置在这里,且对尸体做了如此复杂与精心的布置,其目的,就应该是想要在之后的某一天里……就是在今天,把他呈现出来。 就像是一幅画作在画师完成后用一块红布遮盖着,等到宾客们齐至时,再将红布揭开,让作品展露在人眼前。 另外, 放置在舞台下面,我觉得还有另一层意思。” “另一层意思?” “虽然不是激情杀人,但凶手明显带着一种极为强烈的恨意。” “这个你放心,在调查出死者身份后,我们会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网的,着重会排查与死者有矛盾和对立面的人员。” “不不不,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说的恨意,和警长您理解的恨意不一样。” “不一样?” “它应该不属于生活中,同事、亲戚、邻居、朋友这种生活活动圈子里因摩擦而导致的积怨,最后转化成杀人动机完成了杀人。 我所说的这种恨意,是另一种层面上的。 您看, 凶手对死者尸体的处理,太过于注重细节了,不仅有浓浓的宗教意味,还有类似雕刻师的那种对艺术情绪上的表达。” “你说的这些词,我能听懂,但连起来的话,我有些……” “您随我来。” 这会儿,梅森叔叔已经带着众人抬着那位重伤者出去了,内场里,暂时就只剩下卡伦与杜克警长。 因为舞台中央窟窿里的尸体被发现时,杜克警长和卡伦都没失声尖叫,所以在先前那个乱糟糟的环境下,其他人甚至都没发现这儿还有一具不属于这场“意外”的尸体。 卡伦走下舞台,向座位区走去,这家舞厅的布局很像是剧院,其实,在开办舞厅之前,这里本就是罗佳市的一家剧院。 所以,舞台向“观众席”也就是卡座区走去,是向上的台阶,越往后,高度越高,类似角斗场的那种场景。 卡伦继续往上走,走到中间位置时,他停了下来。 这里,有一张张很高的小茶几,小到只能放下几杯酒,旁边也没配椅子,想要舒舒服服坐下的话,得额外花钱开前面的卡座。 这儿呢,就是给你放个杯子,然后和朋友聊话时用的,当然,如果你是女孩子的话,倒是可以随意且自由地去前面座位上拼桌与喝酒。 和梅森叔叔早就金盆洗手不同的是,罗恩是这家舞厅的常客,这块区域,也是他的主打区域,因为这里,没有最低消费。 一首曲子也就三分钟的时间,三分钟5卢币,哪怕罗恩的收入不错,但他花销的地方其实很多,所以,也不能尽情地找舞者跳舞。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拿着买来的一杯啤酒,不停地沾着嘴唇,再东看看西看看,看看那些“衣衫褴褛”的美女; 一定要等到最漂亮最心仪的那位出现后,才会去邀请她跳个一曲或者两曲,跳完后马上把曲目钱给舞女,然后退下舞台,再回到这里,继续用那杯啤酒沾着嘴唇,慢慢回味的同时,再慢慢寻找下一个跳舞的对象。 这些都是坐车来这里的路上,罗恩自己讲述的,他很骄傲,因为他用最小的成本,把快乐延长到了极致。 卡伦回过头,杜克警长就站在他身后。 “警长,请您转过身。” “好。” 杜克警长转过身,站在半高处,面向前下方的舞台。 卡伦的声音,自其身后传来。 “请警长您发挥想象,这里不再是刚刚发生舞台倒塌意外的舞厅,现在,它正在正常营业。 你听,曲子已经放出来了,是欢快节奏的《罗佳精灵》。” 这首曲子很欢快,玛丽婶婶在自己工作室内工作时,很喜欢放这首曲子。 “你看,灯光已经逐渐暗淡了下来,客人们已经挑选好了自己的舞伴,走上了舞台。 你看,舞台中间,有上百对的男女,正相拥在一起跳舞。 外围的确有那么几对人,在认真地跳着交谊舞,舞姿虽然不是很完美,但也算正规。 里面呢,男顾客纷纷和舞女贴在了一起,手,纷纷滑落向不该放置的位置,还在不停地摩挲着。 你听,荷尔蒙的声音,在舞台上不停地脆响和翻滚; 你看,眼前的这一切,是人本质欲的一种集中体现,大家紧靠在一起,借着彼此身体的掩护,将伪装撕去,甚至,还能寻求到一种当众的快感。 你抬头再看, 这上方的玻璃舞台,又是一大片的刺激风景。 道德、伦理、矜持,等等这些,全都被丢下了舞台,金钱与原始的欲开始张牙舞爪,本该羞于见人的一面,在这里,在你眼前的这两层舞台上,变得堂而皇之。” 伴随着卡伦的叙述, 杜克警长眼前似乎真的出现了相类似的一幕,光与影,在此时开始交织变幻。 “请您再将目光,落入舞台,舞台的中央,再慢慢往下,慢慢来,最终,落入舞台的下方。 请告诉我, 你看到了什么?” 杜克警长回答道:“尸体,一具胸口上放着贝瑞教圣经的尸体,被摆弄出特定嘲讽姿势的尸体。” “那么,请你告诉我,他是什么姿势?” “躺着的。” “哦,是么?” “难道不是么?” “你现在站在这里,请你再仔细地看一看,他……真的是躺着的么?” 杜克警长目光一凝,因为高度的原因,当他的意识视角进一步的切换后,他不由得惊呼: “不,他不是躺着的,他是站着的;而舞台上跳舞的那些人,他们其实是躺着的!” 倏然间, 杜克警长双拳猛地攥紧,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位置,是一个观察者的位置,不,是一个欣赏者的位置。 杜克警长缓缓地向左边转过头, 在他的“视线”里,仿佛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他正站在那儿,就站在自己身侧,嘴角带着微笑,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幅动态的画面。 他……就是凶手! 杜克警长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他; 但在他的手触碰到黑影的那一刹那,黑影消散了,四周的一切光与影也随之消散,再次恢复成了现实里的狼藉模样。 也不再有其他声音,除了自己那略显沉重的呼吸。 杜克警长回头看向卡伦,开口道:“那是个以杀人为乐的家伙,他在欣赏。” 事情,严重了。 意外,谁都无法预料,意外造成的死伤,亲朋会悲痛; 但一个变态杀人魔不同,他的存在,能让整个罗佳市,陷入恐慌。 “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在杀人,他是在作画,他认为自己在呈现一种艺术。” “那贝瑞教的圣经,肚子上的那个花盆,中指,一丝不挂的尸体,这些……”杜克警长微微皱眉,“这些,似乎……似乎……” “警长您是想说这些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是么?” “我………是有这种感觉。” “因为画面感已经足够了,不,更准确地说,是因为这些布置,都是为了填充画作让画面感更有格调的配角。” “所以,无论是花盆,中指,《灵魂之歌》,调查这些,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并非凶手刻意地表达,而是凶手随手的搭配? 甚至很可能,这个现在我还不知道身份的尸体,他本身,很可能就不是贝瑞教的信徒?” 卡伦点了点头,但还是提醒道:“但贝瑞教向往自然,而自然,则是一种天性。” 杜克警长:“是的,有些贝瑞教信徒很喜欢组织聚众银乱的派对,他们把这种行为也认为是贴近自然的一种表现方式,而这一要素,又恰好和舞台上的场景呼应上了。 所以,凶手不是贝瑞教的人,也不仇恨贝瑞教,他的恨意,来自于这种态度,不,是他恨的东西,和贝瑞教提倡的东西,是相悖的。” “警长说得对,没有情绪宣泄的艺术品,只是一种没有营养的精致堆砌,它是无法给创作者带来快乐的,恨,也可以是一种快乐,而快乐,又需要代入。 这具尸体,不是在这里被惩罚,他不是凶手惩罚的对象,而是凶手代入的载体。 凶手站在这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时,可以代入到自己正站在那里,而两个舞台上跳舞跳得画面不堪入目的男女,就是他恨和戏谑的对象。 他站着,那些男女是躺着,他像是一个上帝,俯瞰着肮脏的众生,这是一种超出寻常意义上的恨。” 杜克警长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没有特别大的头绪,凶手,代入,那么,凶手和死者之间,可能没有仇……甚至可能关系非常好,非常亲密,因为只有这样,凶手才能在死者身上……” 卡伦笑了笑,道:“找到代入感。” 杜克警长用烟斗敲了一记自己的脑袋, 自嘲式地笑了两下: “哈。。。哈。。。” 随后, 他长舒一口气,道:“我觉得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毫无依据,全是臆想与杜撰,可偏偏我又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我只是在尽一个良好市民的责任,维护这个城市的良善与秩序。” “接下来调查时,我会着重关注死者身边关系亲近的人,越亲近,我越关注。” 卡伦没说话。 “你是茵默莱斯家的人?和梅森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侄子,他是我叔叔。” “哦,我就知道,你不应该是他家招的伙计,你长得这么英俊,想赚钱也不用去做搬尸工,完全可以站在这里,等那些太太花钱来主动请你跳舞。” 说完,自以为很幽默的杜克警长大笑起来。 卡伦也只是礼貌性微笑附和一下; 他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个世界,对长得好看的人,其实总充满着一种恶意。 “我叫杜克.马尔罗,你看可以叫我烟嘴杜克。” “卡伦.茵默莱斯。” “卡伦,你多大了今年?” “十五岁。” “啧,梅森有个很厉害的侄子,刚刚的经历,还是我查案以来的第一次。” 这时,有警员开始进来了。 “如果案子有进展……不,不管案子是否有进展,我都会再来找你,明克街……13号是吧。” “是的,警长。” 杜克警长转身,对刚进来的警员喊道: “舞台中间窟窿下面有一具被杀者尸体,保护好那块现场,再联系局里,请求新的警力增援。” 他一边继续往台阶下走,一边背对着卡伦嘴里小声嘀咕着: 能和变态杀人魔产生精神共鸣的侄子。 刚往下走了几步后,杜克警长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卡伦: “还有一件事。” “您说。” “我刚刚检查尸体时,发现尸体做过一定程度的防腐处理,再加上现在是冬天,所以尸体腐烂得会没那么快。凶手完全可以再继续享受代入这种快乐或者叫恨意。 他为什么要选择以这种方式来呈现尸体……艺术品呢? 我能理解他想展示的心,但我觉得,他完全可以再多玩一会儿,不是么?” 卡伦看着杜克警长,回答道:“有可能,凶手喜新厌旧了。” 杜克警长瞳孔微微一缩:“你的意思是,凶手已经物色到了新的目标?” “不。” “哦~”杜克警长舒了口气。 卡伦继续道: “凶手现在可能已经在欣赏了。” …… 卡伦则走出了舞厅,来到外面时,看见两辆救护车已经停在了这里,不少伤者正被抬入救护车,先前乱糟糟的场面也恢复了一定秩序。 但让卡伦有些尴尬的是,茵默莱斯家的那辆“果壳”牌改装灵车,不见了。 梅森叔叔是光顾着运送“客人”,所以没留意到他这个侄子其实不在车上么! 无奈之下,卡伦准备打一辆出租车回家。 先前他之所以主动地帮杜克做犯罪心理侧写,并不是侦探瘾犯了,而是因为他有迫切的对外社交的需求,虽然现在不敢“离家出走”,但并不妨碍他为以后的事做些准备,比如,多认识一些人。 藏拙的话,倒是真没这个必要,当你家里有个爷爷一直权衡着要不要杀你时,你还藏个什么劲的拙? 这时,一辆出租车在卡伦面前停了下来。 出租车上下来一个男子,男子戴着鸭舌帽,鹰钩鼻,下巴尖削。 他下车后, 卡伦自然而然地就坐了进去,可坐进去后才发现后座旁还有一个穿着灰色裙子的女人正把脑袋靠着车窗位置熟睡着。 出租车司机回过头喊道: “女士,女士,你们已经到地方了。” 女人被喊醒了,一边从她那边打开车门下车一边带着些许埋怨地嘀咕道: “头儿真是的,警察局都说是意外了,又怎么可能和异魔扯上关系,还非要来这里看一眼,哎,头儿,你等等我!” “先生,你去哪儿?” “先生? 先生?” “啊,嗯?”卡伦有些失神地回应。 “您去哪儿啊,您得告诉我地方我才能送您过去。” “明克街13号。” “好的。” 出租车发动了。 卡伦则默默地将自己攥紧的左手,缓缓摊开,看着上面留着的十字架烧伤疤痕。 她刚刚说,异魔? 这一刻, 卡伦忽然感到一阵心虚,以及一种极不确定的恐惧感。 家外面的世界, 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美好…… 第十四章 黑雾 “您好,到了,45卢币。” “嗯……嗯?” “45卢币。” “好的。” 卡伦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小金库随身携带,但平时衣服口袋里还是会揣个几百卢币。 递过去一张50面值的卢币, 司机收了,微笑道: “多谢您的慷慨。” “嗯?” 卡伦只能点点头,接受了“5卢币”变成小费找不回来的事实。 下了车, 出租车开走了。 这打车费,可真贵啊。 50卢币,够一个四口之家一日的生活开销了,而且是早中晚三餐至少都是基础搭配的那种; 从皇冠舞厅到明克街,也不算远。 这一刻,卡伦找回了当初上大学打车时,盯着计价表上的红色数字从起步价一步步往上跳的感觉。 茵默莱斯家的灵车没停在门口的路边,证明叔叔他们还没回来。 “唉……” 看着眼前的这栋被称之为“家”的建筑,卡伦心里又复杂了不少。 “警察局,报告,意外,不是异魔……” 那个穿灰色裙子的女人话中关键词,在卡伦脑海里不停地回响。 刚刚发生意外的舞厅,来了两个人,可以接到警察的通报,这意味着他们具备着某种官方的身份,最后,又牵扯到“异魔”。 这个世界,看起来是很正常的; 至少,从报纸与书籍中,是可以得到正常的结论。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人都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出租车停下之前,卡伦一门心思的都是想离开这个家,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当然,这个生活得靠自己的努力去逐渐使得其变得“富裕”和“从容”。 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这看似正常的世界表皮下,确实存在着一股暗流。 家里的爷爷,一直在权衡着到底杀不杀自己,可目前为止,爷爷所做的实际行动无非是“圈禁”自己,只要自己不主动逃离“罗佳市”,就不会触碰禁忌。 而外面,却像是一个“猎巫”的世界。 “你怎么可能不是异魔!你怎么可能不是异魔!” 霍芬先生在病床上的嘶吼,依旧在耳。 左手,再度攥紧; 虽然卡伦并不清楚“异魔”的详细概念,但自己这种“借尸还魂”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敲掉了他骨子里的底气。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原装货。 所以, 外面, 还值得出去么? 与外头危险的未知对比起来, 好像爷爷的形象,一下子就变得……和蔼了许多。 最应该杀死自己的时候,就在自己刚苏醒的那几天。 而在那几天爷爷没有动手杀自己,看似是在犹豫和权衡,但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是会和自己和解的,同时也会逐渐“适应”与“习惯”; 毕竟,卡伦又没像是一个不懂事的熊孩子,每天在家里撒泼打滚亦或者沉着脸看谁都像欠自己一万卢币,而是懂事、听话、乖巧。 爷爷的“怒气”与“杀意”,伴随着时间流逝必然会慢慢地降低,自己在这个家里,其实是越住越会更安全。 这时, 卡伦看见狄斯的身影从西边走来,穿着神父的衣服。 卡伦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目不转睛。 一直到狄斯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疑惑之色,在卡伦面前,停下了脚步。 “爷爷,您回来了。” “嗯。” 卡伦推开门,和爷爷一起走入家中。 “父亲,您回来了。” “嗯。” 玛丽婶婶随即又看向卡伦,道:“你叔叔从医院打电话回来了,让我留意你是否回来了,他说当时有其他丧仪社的灵车也赶到了,为了防止被截单,他就没等你先开车去了医院。 等他回来我会好好地骂他的,那条街刚出了意外,还死了人,肯定很乱,他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 平日里,玛丽婶婶对卡伦是刀子嘴豆腐心; 在爷爷面前时,连嘴都会变成豆腐。 “婶婶,我已经成年了,一个成年人怎么会连家都不知道怎么回呢,不管我在哪儿,我都能循着家的味道回来的。” 狄斯走到沙发那边坐了下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玛丽婶婶轻轻拍了拍卡伦的肩膀,然后去二楼厨房准备茶点。 卡伦在狄斯对面的沙发坐下,将皇冠舞厅的事告诉了爷爷; 等说到发现被藏在舞台下方的尸体时, 刚端着茶点摆放好的玛丽婶婶也不由得捂住嘴,防止惊呼出声。 这倒不是玛丽婶婶故意想在公公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淑女柔弱一面, 是, 她是已经成长成了一位优秀的殓妆师,但这并非意味着她的胆子一下子就变大了。 她不害怕那些尸体,是因为她已经把他们当做了自己另一种“顾客”,熟悉了之后,对尸体就没那种畏惧感了;就像是养蛇的人不会害怕蛇一样。 可这种变态连环杀手,谁又能笃定对方不会对自己出手,保不准自己哪天也能成家里的“客人”了。 卡伦将尸体细节描述完后,又将自己和杜克警长“交流分析”的内容和盘托出。 原本,这段内容会被他保留的,毕竟他想暗地里发展一些关系与人脉,但遇到那对出租车上下来的男女后,卡伦改变了想法。 爷爷, 您看, 您的孙子不仅会做饭,能做心理咨询,还能帮警察破案。 “天呐,卡伦,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玛丽婶婶在旁边发出惊呼,脸上挂满了不明觉厉的神情,“你是怎么做到的?” “简单的说,就是代入吧。”卡伦尽可能地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不仅是向婶婶解释,也是在向爷爷一起解释; 毕竟, 狄斯不可能像婶婶那样发问:天呐,我的孙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把自己代入到凶手的角度,根据凶手留下的线索与细节,去反推出凶手这么做的……心理原因。” 狄斯喝了口红茶, 淡淡道: “你能很容易地代入凶手的角色?” “……”卡伦。 这话很容易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靠齐。 卡伦马上解释道: “爷爷,婶婶,其实是这样的,一般来说,越是觉得自己是艺术家的凶手,他的心思,反而越是好猜,也就越是容易代入。 有些人会觉得自己很特别: 比如喜欢孤独,不喜欢交际。 但九成以上的人,都不喜欢交际,剩下的那一成交际很厉害的人里,大半若是有的选,也喜欢一个人待着静静。 比如多愁善感,内心充满惆怅,容易对人和事物产生共鸣,内心中一直有着一种倾诉欲,想记录和留下来。 但大部分三十岁左右一事无成的人,无论男女,都会误以为自己是个天生的作家。 越是追求高调,越是追求特殊,越是认为自己该高调与特殊的人,他们反而越是普通。 所以,他们的思维,反而很容易代入。 当他们突破了人性囚笼开始杀人获取快乐时,他们已经从人转变成了野兽,野兽哪里有多少是真的聪明的?” 卡伦一口气解释了很多,说完后,喝了一大口茶。 狄斯闻言,若有所思,道:“很新颖的理论。” “所以,我以前看的电影和小说,里面很厉害的坏人,都是骗我的?”玛丽婶婶问道。 “任何事情都是有特例的,婶婶,不过文艺作品为了突显戏剧性和冲突性,普遍会把坏人进行那样的描述。”卡伦拿起茶壶,半起身,先给爷爷添茶,继续道: “真正的智者,会懂得克制杀戮。” 玛丽婶婶拍了拍胸脯,道:“是的,是的,肯定是好人里聪明的人最多。” 家里的电话铃响了,玛丽婶婶走过去接了电话: “好,好,知道了,知道了,嗯。” 挂下电话, 玛丽婶婶脸上洋溢着笑意, 但看见自己公公还坐在那里,她开始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笑意,可这发自内心的喜悦是很难完全控制住的,导致玛丽婶婶的表情有些僵硬。 “父亲,梅森刚刚又从医院来了电话,那位被送去抢救的伤者抢救无效死亡了,他的家属已经同意了由我们来承办丧事。 梅森他们会在傍晚时把遗体给拉回来。” “这么晚?”狄斯问道。 “因为还在等另一个死者的家属过来,是一个脑袋被削去半截的,医院那边联系他妻子时,他妻子依旧坚定地认为自己的丈夫这会儿在维恩出公差。 梅森想要在医院里再等等她,顺便把这一单也敲定下来。” 人刚离世时,其实身边亲人的脑子一般是有些“麻木”的,仿佛一下子就成了“提线木偶”失去了思考能力; 再者还有一种让死者早点完成一个体面的丧事好入土为安的思维惯性在,所以基本上在这个时候哪家丧仪社能抢先一步接触上,很大可能就能接下这一单。 狄斯点了点头,道:“好,你做准备吧。” “好的,父亲。” 玛丽婶婶去了地下室开始做迎接客人的准备。 卡伦见狄斯还坐在沙发上,犹豫了一下,没敢离开。 “你不害怕么?”狄斯开口问道,“看到那种场景。” “不是很害怕。”卡伦回答道,“这阵子,有点习惯了。” “你好像,还有话要说?” “没有了,爷爷,我和您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呢。” “哦。” 狄斯站起身, “我回书房了。” “好的,爷爷。” 卡伦站起身,看着狄斯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后,才重新坐回了沙发。 其实,他先前真想问狄斯关于异魔的事,顺便再把那辆出租车上一对男女的事也一起问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时候; 有些窗户纸,哪怕薄得几乎透亮,但它依旧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卡伦很担心自己开门见山地问了之后, 爷爷很耐心地给自己讲解“异魔”的概念, 向自己细心地介绍这个世界不为普通人所知的另一面, 再帮自己分析那一对男女隶属于什么组织,承担什么责任,拥有哪些权利; 而等到讲解结束之后, 爷爷一边发出叹息一边站起身: “既然话已经说开,我就不再自欺欺人了,异魔,受死。” 在人心拿捏这方面,卡伦是专业的,他不想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去把狄斯要杀自己的挡板给亲自拆除,这可比上次自己去地下室找莫桑先生“谈心”要危险太多太多; 作死和找死的区别,卡伦还是分得清的。 “喵……” 卡伦低下头,发现普洱不晓得什么时候匍匐在沙发边。 这几天,普洱看起来有气无力的样子,像是生病了。 卡伦伸手,将普洱抱起来。 普洱没反抗,也不再有以前那种傲娇的姿态,反而有种逆来顺受的颓废感。 在卡伦的印象里,这只猫的神情,一直很丰富。 “呜呜……” 客厅门口角落位置,大金毛把下巴贴在地砖上,露出艳羡的神色。 霍芬先生还没出院,它依旧住在茵默莱斯家,但家里的大人和孩子似乎对宠物并没有太大热情,谈不上讨厌,但也懒得去撸它。 也就卡伦,每天会抽出点时间带它在附近溜溜弯逛逛。 卡伦向大金毛招了招手,大金毛马上站起身,伸着舌头很开心地凑了过来,主动将脑袋放在卡伦手掌下面。 猫在膝盖上放着,狗在旁边靠着,面前茶几上红茶余香袅袅,所处的位置,又是自家的独栋大别墅。 卡伦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自己虽然没有能力去改变客观存在的现实,但现实仁慈,至少允许了自己可以选择一个舒服的睡姿。 能力…… 卡伦忽然坐起身, 原本躺在卡伦膝盖上的普洱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失去了被摸狗头待遇的金毛也凑到了跟前,重新把脑袋凑到手掌下面去,顶了顶。 杰夫的梦, 莫桑先生的哭泣, 自己是否也有能力,让那位舞台下面的被害者,也起一些反应? 如果他能说些什么,那么凶手,是否就能直接被确定了? 社会对法医行业一直流传着一个评价,那就是他们能够让被害人“说话”。 而如果被害人真的能实际意义上说话, 那绝对是这世上所有凶手的噩梦! 可是…… 卡伦再次看向自己左手手掌,他已经忘记了这是自己今天第几次特意去看这道疤痕了。 先不提这个“能力”自己还没弄明白,就算自己真的有且掌握了这个能力,用这个能力去帮警察破案抓凶手么? “警局、报告、意外、不是异魔……” 疯了吧,呵呵。 “卡伦。” “婶婶?” 玛丽婶婶从地下室里又上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递给了卡伦,目光则一直看着楼梯口。 “这是?” 卡伦接过盒子,打开,发现是一块手表,牌子是“门罗”,这不算是奢侈品,但价格也不算低,这块价格在两千卢比左右。 在写字楼里工作的白领喜欢配这款表。 “谢谢婶婶。” 卡伦以为是婶婶买了块表送给自己,谁料婶婶却直接摇头道:“不是我送你的,是修斯夫人托人捎来指名送你的。” 修斯夫人? 火葬社的那位老板娘。 玛丽婶婶再度压低了声音,道:“虽然我和修斯夫人的关系很好……” 这个卡伦那天就看出来了,修斯夫人当面调侃梅森叔叔是去翻其他女人的窗台摔的跤,这其实也算是帮自己的闺蜜警告她丈夫。 “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修斯夫人这个人,她有些……有些博爱,你还是不要过多的与她来往,知道么?” 玛丽婶婶和梅森叔叔一样,很担心年轻气盛的卡伦会被修斯夫人勾勾手指就钓走。 可能这对于修斯夫人来说,是打发无聊与排解孤寂的一个乐子,但对于男孩子而言,则是纯情被玩弄的代价。 毕竟卡伦十五岁了,是可以顶穿铁板的年纪; 有多少男生在这个年纪能抵御住少妇的诱惑呢? 玛丽婶婶这是为自己侄子,不惜说自己闺蜜的坏话了。 先前因为卡伦是和狄斯一起回来的,所以玛丽婶婶可不敢当着狄斯的面把手表拿出来。 “我知道的,婶婶。” 那位修斯夫人,是把自己当凯子钓了。 “那这个表请婶婶托人给我还回去吧?” “表不用还了,你就收下吧,心里清楚就好,回礼的事我来负责,就当我们姐妹间送礼物了;不过你现在还是打个电话过去,道一声谢谢,礼貌一下。” “好的,婶婶。” “号码簿上有号码。” “知道了。” 卡伦拿起电话,同时翻开电话机旁边的号码簿; 因为有业务往来的原因,所以修斯火葬社的号码排在前列,很容易就找到了。 电话拨通, 等了好一会儿,对面都没人接。 兴许是在忙? 卡伦挂了一下电话,又重新拨了一遍号码; “咔嚓……” 这一次,很快被接听了。 卡伦问道:“喂,你好,请问是修斯火葬社么?” 电话那头有声响,却没有人说话。 卡伦又问了一声:“喂,你好?” “你打扰到我艺术创作了……” 第十五章 又一幅作品! 卡伦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然后, 是短暂的沉默, 奇怪的是, 对方居然也没有挂电话; “你打扰到我艺术创作了……” 这句话,在卡伦脑海中不停地快速重复,包括音色、语气。 卡伦不认为是自己拨错了号码, 也不认为这是谁在开着玩笑, 更不可能天真地觉得对方就是一个艺术家,在火葬社里搞什么传统性的艺术。 有时候直觉这种东西真的很重要,因为它能帮你省去很多细枝末节的铺垫,让你直接进入问题的核心。 虽然理性告诉自己,这太过离奇,也委实荒谬, 但卡伦还是在短暂的沉默后, 用右手手指,掐住自己的喉咙, 开口道: “那你,是否需要一些有价值的艺术建议。” “咦?” 对方发出了一声疑惑,似乎没料到电话那头的那位,竟然会做出这样子的回复,紧接着,他笑了。 卡伦听到电话里的笑声,这是男性的笑声,略显阴沉与尖锐,卡伦继续道: “还是,你对自己的艺术,其实并没有什么信心。” “你很有趣,可惜了,如果你再早一点打电话过来,我是愿意听听你意见的,但很可惜,这次不行了。” “为什么?” 问这个问题时,卡伦闭上了眼,这是一个不用问,就能得出的答案。 而电话那头,也给出了和卡伦心中所想一致的答案: “因为我的这次创作已经完成了,只剩下些许收尾的步骤,这让我有些苦恼,你能理解这种苦恼么?” 卡伦回答道:“我小时候学画画时,老师会指出我画面中某处角落太空旷了,需要填补一些东西上去,哪怕添加的东西与我整幅画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只是为了添加而添加,可偏偏,这才是最让人纠结的。” “对,对的,就是这种苦恼,我现在就是这样。” “这其实是一种水平不够的表现。”卡伦说道,“所以我长大后没能成为一名画家,一个在作画前连构图都做不好需要最后来补缺口的人,算什么画师,又算什么艺术家,又哪里能谈得上艺术。” 在卡伦说完这些话后,电话那头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 心理医生清楚如何舒缓人的情绪,避免刺激到自己的病人,相对的,自然也清楚和善于发现痛点的位置在哪里。 卡伦继续道: “你以为你是个艺术家?不,其实你不是,你只是一个自大且自恋的蠢人,请不要侮辱‘艺术’这个词。” 电话那头传来磨牙的声音, 显然, 卡伦的话语刺痛了他。 而拿着话筒的卡伦,也有些无奈,因为他现在没办法做任何事,连报警都做不到,因为想报警你得先挂断电话再拨打。 同时,他也没办法去地下室找玛丽婶婶,也没办法上楼去找爷爷,因为电话线没那么长。 大声喊人的话……电话里也肯定能听到。 电话那头开口道:“我对你很失望,在刚通话时,我甚至一度认为,你会是上帝指配给我的一个具有相同审美的人,可惜,你并不是。 或许是因为你太年轻的缘故吧, 你对艺术的认知,太肤浅了,因为艺术,是不分层次的。” 卡伦平静回应道: “但艺术,分水平。” “啪!” 那头,用极重的力道将电话挂了。 卡伦也放下了电话, 皱眉疑惑道: “他怎么……” 卡伦将右手手指松开,因为喉咙处掐久了,有些疼痛,不得不轻轻抚摸,同时干咳了几声: “知道我很年轻的?” 最后一句话,从先前的沙哑低沉,恢复到了卡伦本来的音色。 …… “哆……哆……” “进来。” 书房的门被打开,坐在书桌后面的狄斯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卡伦。 “爷爷。” “什么事?” “修斯火葬社,好像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刚刚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好像是凶手,那个皇冠舞厅的变态杀人魔。” 爷爷放下手中的钢笔, 问道: “报警了么?” 卡伦摇了摇头。 “报警吧。”爷爷建议道。 卡伦其实没想报警,因为对方在电话那头已经明说了,他的这幅作品,已经完成了。 就是说,如果有被害者的话,他也已经死了。 喊警察,去收尸么? 卡伦觉得没什么意义,除非凶手在离开作案现场时走在路上摔断了腿,正好警车开到了他跟前。 “你是担心万一这是个玩笑?”爷爷问道,“不用担心,就算是报了假警,也只是罚点款而已。” 卡伦再次摇了摇头。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现在去修斯火葬社看一看。” 去看一看,他的新作; 狄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颔首: “你可以去,我同意了。” 卡伦仍然站在门口,没动。 “嗯?”狄斯放下茶杯,“怎么了?” 卡伦舔了舔嘴唇, 很直白地道: “我一个人,不敢去。” “呵呵呵。”狄斯忽然笑了起来,“你小时候晚上不敢去盥洗室,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忽然间, 狄斯沉默了, 脸上,也流露出些许悻色。 …… “怎么了,我的小卡伦?” “爷爷,天黑,盥洗室,尿尿,我一个人,不敢去。” “那爷爷就站在走廊这里等着你,你去里面方便好不好?” “爷爷和我一起去嘛,一起去嘛。” …… 出租车从明克街一路开到了位于郊区的修斯火葬社,距离有点远,时间是卡伦从皇冠舞厅打车回家的两倍还多。 到了修斯火葬社门口, 出租车司机回过头,看向坐在后座的狄斯,笑道: “您好,45卢币。” 狄斯递过去一张面值50的钞票,司机找回5卢币递了过来,狄斯接回。 随后, 爷孙俩下了车。 看着出租车离去的方向,卡伦在心里默默念了声: “艹。” 火葬社大门紧闭,门口停着一辆破旧摩托车,摩托车车座上有一床捆起来的被子,旁边有一男一女站着,显得很是焦急。 被子里捆着的,应该是送过来火化的遗体。 可火葬社门口却挂着“歇业”的牌子; “请问,你们是火葬社的人么?”女人上前问道。 卡伦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是。” 男人听到这个回答,气得将门前一块石子直接踢飞,骂道: “昨天明明已经做了预约,为什么它今天歇业,简直无耻,无耻!” “要不,我们再换一家吧。”女人建议道。 “来不及了,天都快黑了,现在再赶去其他火葬社肯定也关门了。” “今天这里没开门么?”卡伦问道。 “我们已经从一点钟等到现在了。”男人愤愤道。 卡伦留意到对方摩托车上的被子,被子一角隐约露出些许白色的头发,应该是家里逝去的老人。 能在茵默莱斯家办理丧事的,其实都不算是普通人了,以中产居多;就算被玛丽婶婶吐槽过很多次的莫桑先生子女,哪怕他们砍掉了很多服务,可最后花销下来的钱,也有几千卢币。 几千卢币,对于底层家庭而言,已经不算小钱。 而福利单的对象要求得是无亲无故的人,哪怕你家里很穷承担不起丧葬费,只要还有亲人在身边,你也无法像杰夫那样享受“福利单”,因为你还不够可怜。 所以,罗佳市真正的底层人逝去时,家里人都会直接将其送到火葬社来火化。 梅森叔叔就曾说过,茵默莱斯家觉得“穷酸”的客户,在火葬社眼里,已经属于优质客户了。 这时,一辆上了年头的“凯门”红色轿车开了过来,在门口停下。 车门打开后, 让卡伦有些诧异的是,走下来的,竟然是穿着蓝色长裙上身加套了一件咖啡色羽绒衣的修斯夫人。 还“活着”的修斯夫人看见卡伦,脸上当即浮现出了笑意,但在看见站在卡伦身边的狄斯后,她马上又恢复了端庄。 “咦,门怎么关着?” 修斯夫人走上前,一边疑惑一边从包里取出一把备用钥匙,打开了锁。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一旁的男人忍不住上前质问。 修斯夫人看了他一眼,又扫向了那辆摩托车,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今天虽然预定的单子就两单,上午一单下午一单,嗯,下午应该是你们,所以我给我自己和另外一个员工都放假了,就留下一个老员工值班守着。 如果不是前面水泥厂的老板开车经过看见我门口有客人等着给我打了电话,我都不会过来。 哎,真奇怪,老达西今天旷工了么?” “我不知道你们火葬社是什么原因,但我今天带着我的母亲在这里已经等了……” “你可以去政府投诉我,或者干脆去警察局报案,我已经向你解释了一遍,投诉的权力交给你,但请你现在和我保持距离,我这里是烧尸体的地方,信不信我把你一起丢进炉子里烧掉!” 面对修斯夫人的忽然强势,男子被吓到了,不敢再说话。 一个女人这么多年单独经营火葬社,肯定有其泼辣的一面,否则还真没办法支撑到现在。 “对了,狄斯先生,您今日……” “我孙子想来看看你。”狄斯回答道。 修斯夫人眨了眨眼,她很想说些荤话来挑逗挑逗茵默莱斯家的英俊小伙,但没办法,狄斯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了,也难怪玛丽总是在闺蜜聚会上透露出对她家公公的敬畏。 门被打开后,修斯夫人走了进去,男人也抱起那床裹起的被子,妻子在旁边帮忙搭衬,二人跟着修斯夫人走了进去。 “需要进去么?”狄斯问道。 “要。”卡伦回答道,“如果艺术作品不是修斯夫人,那就应该是其他人。” 卡伦依旧艰辛自己的判断,而先前紧锁的火葬社大门,本身就是事情不寻常的佐证之一。 三批人, 修斯夫人一边向里走一边喊着“老达西”的名字, 抱着老人遗体的夫妻跟在后面, 再后面,就是卡伦与狄斯。 最后, 大家一起来到了焚化室那道玻璃墙前。 焚化室的门是被打开的,里头空无一人。 “请先给我母亲火化。”男人说道。 “我得找到我的工人!”修斯夫人呵斥道,她很生气,因为她发现炉子是热的,这意味着极大的浪费,“老达西,老达西!” 卡伦则注意到前方的台面,确切的说,是上面的骨灰盒。 上一次自己来时,骨灰盒是与价位牌整齐摆放着的,而眼下,骨灰盒像是堆积木一样被整齐堆叠了起来,不是那种三角形,而是,竖立起来的长方形。 另外,这些骨灰盒都是侧放着的,也就是骨灰盒盖子是朝外而非朝上。 卡伦走上前, 目光落在下方左侧最边缘位置,伸手,抓住扣上去的骨灰盒盖子,打开。 “啊啊啊!!!!” 女人尖叫起来。 “啊!” 男子手里的被子也摔落,他的母亲也滚出了被子。 “天呐!”修斯夫人捂住了嘴。 狄斯则默默地靠近了一些。 卡伦刚打开的骨灰盒里,赫然放着……一只脚,一只血淋淋的脚。 而且,脚趾间还夹着一个价位牌,上面标价是1500卢币。 卡伦又打开上面一个骨灰盒,里面露出来的是膝盖。 这种感觉像是开盲盒, 但比开盲盒少了一些未知。 卡伦伸手,够到了放在最上方的骨灰盒盖子,扯开。 最上方的骨灰盒里, 是一个头, 老达西的头, 而老达西的嘴里含着一个价位牌,是10000卢币。 老达西被分开了, 分开后的他,各部分被放进了骨灰盒,然后,又像是搭积木一样,将老达西又“拼装”了起来。 这时, 卡伦目光落在了斜前方的办公桌上,那上面放着电话。 走到电话旁, 卡伦拿起了话筒, 再面向骨灰盒台子时, 发现自己这个位置,正好位于“拼装”起来的老达西的正前方! 这里, 是最佳欣赏位置。 卡伦的视线里, 仿佛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他原本正双手放置于身前,欣赏着自己刚刚搭建好的积木。 这时,身旁的电话铃响了。 他微微皱眉,没接。 很快,电话铃响了第二次,这次,他拿起了话筒: “你打扰到我艺术创作了……” 第十六章 逝去的妻子 狄斯站在卡伦的身后,看着自家孙子。 在其余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得瘫软在地时, 在场的, 只有他们爷孙俩呈现出的,是平静。 “看出来什么没有?” 卡伦回过头,看了一眼狄斯,摇摇头。 “什么都没看出来?” 卡伦再次摇头,道: “是失望。” “失望?” “是的。” 先前虽然在电话里故意刺激了对方,但卡伦心里还是带着些许期待的。 用“期待”与“失望”来形容眼前的场景确实是不合适的,其实卡伦在放下电话带着爷爷赶来时,也是担心修斯夫人出事的; 不过,人的精神层面本来就很复杂,你可以担心你可以焦虑可以为老达西的死而感到悲愤,但同时剥离出另外一层,去以另一个视角去衡量与考虑眼前的“作品”,并不矛盾。 而在爷爷面前,卡伦也不用太过于隐藏。 “失望在哪里?” “单调,俗套,无新意。” “这样,也算么?” 狄斯再次看向前方“积木老达西”。 “也就这样了吧。”卡伦耸了耸肩,“说到底,皇冠舞厅里的布置,更像是环境成就了凶手的作品,这一次,反而是他真正的水平了。” “你真的是来欣赏的?”狄斯问道。 “不,应该还有其他有意思的。”卡伦的目光开始在四周逡巡,“我记得在和凶手通电话时,他正在为最后的拼凑而苦恼。” “所以呢?” “如果站在查案的角度来看,凶手在挂断电话后,应该会强行去把最后一环拼上去。” “所以,你是在找那个么?” “是的。” “我帮你一起找。” “谢谢爷爷。” 卡伦先走到修斯夫人面前,伸手将她搀扶起来。 修斯夫人很白,第一次看见她时就觉得她白,而近距离接触时,能发现她真的很白; 有些白,是表面的,是静态的,是枯燥的,也是乏味的; 而又有些白,是有内涵的,是动态的,是感性的,也是可以爱不释手的。 梅森叔叔和玛丽婶婶都曾规劝过自己要“小心”修斯夫人,作为过来人,他们俩清楚修斯夫人意味着什么。 “老达西……” 修斯夫人哭得梨花带雨。 “夫人,您现在应该打电话报警。” “哦……好的。”修斯夫人到底是女强人底色,擦了一把眼泪后就向电话走去。 至于地上还躺着的那三个人,卡伦没有去搀扶他们,而是自顾自的开始在焚化室里搜索起来,狄斯也在走走看看。 焚化室的面积并不算很大,但毕竟要放下三个焚化炉,也不可能太逼仄。 卡伦先注意到那座还热着的焚化炉,凑过去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的。 紧接着,卡伦来到旁边的一个焚化炉前。 “嗯?” 卡伦微微有些疑惑,伸手拉起旁边的扳手,将其打开,再发力,将其往外拉出。 架子上,面朝下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的,是修斯火葬社的工作服。 “啊!” 修斯夫人在卡伦身后叫了一声,把卡伦也惊了个哆嗦。 “这里,还有……还有一个!”修斯夫人很是恐慌。 “不是,还是那个。”卡伦弯腰,将那把钳子拿起,然后扒拉了一下架子上尸体的手。 手,被扒拉出了袖口; 随即,卡伦又扒拉了一下尸体的头,头,也被从衣服脖子口那儿扒拉了出来。 扒拉出来的脑袋,只剩下半截,只有后脑,没有前面的部分。 那只手也是一样,也就只有一半,但没骨头,只剩下外皮,看起来有点像是处理过后的“无骨泡椒凤爪”。 卡伦转身,来到摆放骨灰盒的台面前,用钳子将骨灰盒内的那只脚翻了个面。 之前的“脚”,是侧“站”的; 等到翻面过来后,才发现这只脚被截成了两半,这里只剩下一半。 再微微踮起脚,用钳子扒拉了一下最上方骨灰盒里老达西的脑袋,脑袋转过去,只有半个脑袋,后脑那里是空的,像是切西瓜来了个横切。 所以, 焚化炉架子上,有半个老达西躺在那儿,台面堆积起来的拼装老达西,也只是半个。 凶手,把老达西分成了“两半”。 “这里也有东西。”狄斯推着一辆双轮车过来,原本这是拿来运骨灰和其他杂物的,但此时里头则是铁锤、钉子、线球、绳子以及几个瓶瓶罐罐; “这瓶子里装的是……”卡伦有些好奇地用钳子扒拉,不过瓶子上并没有贴什么标签。 “是强力胶水。”狄斯说道。 “胶水么……” 卡伦往后退了几步,默默地又退回到了电话旁。 狄斯走了过来,站在卡伦身侧,问道:“焚化炉架子上是半面身体,骨灰盒这里也是,所以,凶手到底想做什么?” 卡伦抿了抿嘴唇,对狄斯道: “老达西正在烧着老达西。” “是这个意思么?” “凶手喜欢用讽刺的手法来表现出他的艺术情绪,半个老达西面朝下躺在架子上,另外半个老达西拿着小锤子戴着手套站在旁边准备把他推进焚化炉。 亦或者,那半个老达西被焚化掉,然后另外半个老达西准备敲碎自己的骨头装骨灰盒里。 选择一个角度,看过去时,一分为二的事物可以看做是两个完整的人。” “像是蜡像一样。”狄斯说道。 蜡像馆里的蜡人会被设计成正在做什么事情的姿势,比如农夫在耕地,军人在冲锋。 “是的,爷爷,您这个比喻很正确,我相信那种感觉正是凶手所想要呈现的。” “但,如果那种才是凶手想要表现出来的话,为什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你的那通电话,导致他来不及了么?” “我更觉得是,他发现自己的能力,没办法去完成这么精细的工作,把尸体分开,再缝合固定起来,不仅工作量大,而且需要很高的‘裁缝’水平。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怪不得自己和凶手通话时,凶手的情绪轻微撩拨几下就“炸了”,因为彼时凶手正处于创作能力跟不上思维水平的颓废状态。 “不过,爷爷,有件事我很疑惑,皇冠舞厅里,凶手用《灵魂之歌》来嘲讽贝瑞教,按理说,这次应该也会搭上宗教的边。 批判权威,嘲讽宗教,众人皆醉我独醒,是普遍能让艺术家精神高朝的常用因素。” “眼前这个其实就是了。”狄斯说道,“深渊之神教会的教义里,就有关于深渊之神的记载,相传,他将自己分成了两半; 一半,永堕地狱; 另一半,化成了晶莹的粉末,升入了天堂。 然后, 地狱中的他与天堂中的他,通过自身为媒介,强行打通了一道空间,它归属于天堂又连通着地狱,却又独立存在,被称之为……深渊。 他的信徒们,也喜欢称呼他为深渊的主人。” “深渊之主么?”卡伦看着狄斯,“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这个教会的发源地很偏远,再加上这个教会的祭祀和教义太过极端,被很多个国家政府宣布封杀禁止其在本国传教。 不要说在罗佳市,就算整个瑞蓝,也没有深渊神教的组织,至少,明面上是没有的。” …… 警察来了。 带队来的,又是杜克警长。 因为接到报案时,一个老警探的第六感让他觉得,这似乎是那个凶手的新作。 整个下午, “新的艺术作品”几乎在不停敲打着杜克警长的脑袋, 另外还有那位姓茵默莱斯的年轻人说这话时的平静表情。 如果不是眼下事情很多,如果不是茵默莱斯家尤其是那位老爷子在罗佳市有着人脉,杜克警长真想找个由头把那个年轻人拘留过来好好地“关怀关怀”。 然后, 当杜克警长带着人进入修斯火葬社,看见已经站在那里的卡伦时,他当即双拳握紧不敢置信地喊道: “该死,你们是和死神签了合作协议么,每次都能来得这么快!” “你好,杜克警长。”狄斯开口道。 “嗯,嗯?”杜克警长主动和狄斯握手,“你好,狄斯神父。” 警察开始工作, 而卡伦,因曾与凶手直接通过对话,被要求做了详细的笔录。 杜克警长全程在场;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所以这次,又从贝瑞教换成深渊神教了么?”杜克警长嘬着烟斗,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现在担心的是,他接下来会不会继续杀人。” 卡伦很平静地回答道:“那是必然的,而且会很快。” “很快?” “因为他的这部作品,失败了。 凶手是一个自视甚高但实则水平很一般的人,这种人,是不会停下来检讨自己的,而是会一次次急不可耐地想要重新证明自己。” 在先前的陈述之中,卡伦隐没掉了他在电话里对凶手“嘲讽”的内容。 “对了,警长,第一个被害者的身份查出来了么?” 杜克警长摇了摇头,道: “有一点眉目了,但正在等隔壁市的警局帮忙确认,死者应该不是本市人。 另外,还有一件事,你说过,凶手和被害人应该关系很亲近,这样才有代入感。” “是的,所以我建议您可以先从达西的社会网进行调查。” 杜克警长眯了眯眼,身子微微前倾,看着卡伦,问道: “这样来说的话,等第一个死者的身份查出来,把两个人的社会网圈在一起,找重合点就能圈定凶手范围了?”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的。” “凶手会这么蠢么?”杜克警长有些不敢置信道。 卡伦耸了耸肩, 道: “他是真的蠢。” …… “谢谢您,修斯夫人。” 卡伦对修斯夫人表示感谢。 因为她亲自开车,将自己与爷爷送回了明克街。 “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客气了。”狄斯回应了。 修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道:“老达西是我的老员工了,我没想到他会遭遇到这种事,狄斯神父,老达西的葬礼,就拜托您了,我会全部负责的。” “好。” 修斯夫人强颜笑了笑,道:“就是要辛苦玛丽了,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在葬礼那天,老达西可以完整……看起来完整就行。” “好。” “谢谢。还有一件事,希望您可以考虑一下。” “说。” “火葬社,我想售出去了,其实我原本就很累了,这些年,多亏身边的老员工在旁边支撑着我,尤其是老达西,现在他已经不在了,我一个人,已经无法再经营下去了。 希望您能考虑收购修斯火葬社,价格方面,一切好谈,只要您提出价格,我就不会拒绝。” 这是绝对相信爷爷的人品了。 另外,虽说老达西死在了火葬社内,但火葬社是个什么地方……一个天天烧死人的地方会在乎是否变成什么“凶宅”? “我会与梅森说的。” “好的,再次谢谢您,以及……您的孙子。” 修斯夫人先向狄斯鞠躬, 然后伸出双臂,抱住卡伦。 当即,卡伦感受到了一股充实感,仿佛自己正陷入一团奶油之中,却一点都不觉得腻。 就像是老农,躺在家里谷仓上面,精神上得到了极大满足。 修斯夫人坐回车里,发动汽车离开了。 卡伦跟着狄斯走入了家里一楼客厅,温妮姑妈此时正坐在沙发上对着账本。 “父亲,您回来了。” “嗯。” “叔叔呢,叔叔还没回来么?”卡伦问道。 先前在门口,他没看见家里的灵车。 “傍晚时梅森他们回来了,带回来两位‘客人’和一位家属。” “客人”在茵默莱斯家专指尸体,付钱的逝者亲眷,则叫客人家属。 也就是说, 叔叔成功地把那两单接到手了。 一位是脑袋被削掉一半坐卡座上的,一位是受了重伤最终不治的。 “那叔叔现在人呢?” “去逛街了,带着那位客人的妻子。”说这话时,温妮姑妈指了指自己的头,意思是那位脑袋分家了的死者的妻子。 卡伦记得下午时玛丽婶婶说过,那位的妻子收到通知时一直坚称她的丈夫此时在维恩出差,不可能死在希尔街的舞厅里! 看来,那位妻子已经接受了事实。 不, 她不仅接受了事实,还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 白天死了丈夫, 晚上就坐着灵车去疯狂购物。 听起来有些疯狂……但卡伦倒是能理解。 不过,卡伦还是好奇地问道: “玛丽婶婶怎么能同意的?” 让叔叔晚上陪着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去逛街? “因为西莫尔太太订了B套餐!” 玛丽婶婶的声音自楼梯口传来,她本人也从地下室走出,嗯,看起来神采奕奕。 卡伦看过家里的“菜单”,A套餐是给真正的富豪准备的,一年说不定都碰不到一单,那个套餐用的棺木,就是卡伦之前看的“黄金棺”和“轻风棺”。 而B套餐,则是家里真正主营的业务中,价格最高的那一批了。 属于正常客户,花血本办的葬礼; 这也意味着,利润会很大。 “B套餐啊卡伦,别说让你叔叔去陪她逛街,就是借给她两晚我也不会介意。” 卡伦向玛丽婶婶做了个扭头的动作, 玛丽婶婶看过去,才发现坐在沙发上的爷爷,当即吓得捂住了嘴。 狄斯只是微微摇头,说道:“老达西死了。” “老达西是谁?”玛丽婶婶有些疑惑,随即道,“哦,修斯火葬社的那位老焚化工,可怜的老达西,愿上帝接纳他的灵魂。” 说完,玛丽婶婶还做了祷告的动作,显然是在弥补她先前话语中的荒唐。 狄斯直接上楼。 卡伦开口道:“修斯夫人想要将老达西的葬礼交给我们来办。” 玛丽婶婶听到这话,没有又接到一单的兴奋,反而翻了个白眼:“我最不喜欢做熟人的生意,完全没利润空间不说,有时候还得亏本来做。” 卡伦不禁在心里笑道:这是真闺蜜。 犹豫了一下,见爷爷之前没有直接与玛丽婶婶说修斯夫人打算售出火葬社的事,卡伦也就没有告诉婶婶老达西现在已经变成好多块了; “哦,对了,卡伦,下午你和爷爷出去时,来了一位上门拜访你的先生,知道你不在家后他就离开了,不过给你留下了一封信,说你哪天有时间可以去他家喝咖啡。” 卡伦接过这封信,书名是“皮亚杰”,就是上次带着妻子去修斯火葬社火化的那位心理学者。 信的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今日拜访不幸未得见,同时邀请卡伦去他家作客,留下了电话号码,同时还有地址: 莱茵街45号。 如果说明克街这里属于二环的话,那么莱茵街就属于1环市中心了,市政府大楼也在那条街上。 “好的,婶婶,我知道了,我想先上去洗澡。” “嗯,你早点休息吧。” 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车声,是梅森叔叔带着西莫尔太太回来了。 西莫尔太太大概三十岁,穿着很是朴素。 而跟在她身后的梅森叔叔,则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买了不少鞋子衣服和包包。 “梅森,你怎么没有把西莫尔太太送回家?”玛丽婶婶问道。 这购物完了,不应该把人先送回去么,这么晚了,怎么还把人带回家来? 遗体的处理和丧事的办理,是在几天后,又不是明天就开始,毕竟,像莫桑先生子女那种着急把父亲处理掉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大部分的丧事都会预留充足的发奠帖和让亲朋准备好过来参加的时间,同时,尸体也需要先做好防腐处理。 西莫尔太太抢先回答道:“我是听梅森说,你们家还有心理咨询服务,我现在需要这个服务。” 站在西莫尔太太背后的梅森叔叔向卡伦挑了挑眉毛,同时又对玛丽婶婶做了个口型。 玛丽婶婶心领神会,马上道: “是的,是的,有的,我们马上为您安排。” …… 做心理辅导,需要一个闭合舒适的空间。 但卡伦并没有自己的工作室,玛丽婶婶也不敢现在上去要求狄斯把办公室腾出来,更不可能让西莫尔太太去地下室; 最后, 玛丽婶婶把她和梅森叔叔的卧室让了出来,让卡伦去给西莫尔太太做心理辅导。 “请。” “好的。” 西莫尔太太走了进来,开始观察卧室的陈设,很温馨的卧室,随即在床边坐下。 卡伦则将椅子拉了过来,面对着坐在床边的西莫尔太太。 她知道,这位太太现在正处于“暴躁”期,不仅仅因为是丈夫的身死,更多的是因为来自于丈夫的背叛。 “西莫尔太太,能先说说你和西莫尔先生的事情么?” 卡伦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一时间,他有些恍惚。 仿佛,自己又变回了上辈子的那个自己。 也就是这片刻的恍惚过后, 当卡伦再次聚睛于西莫尔太太身上时,发现西莫尔太太已经把外套脱下,正在脱里面的衣服。 “西莫尔太太,您这是……” “小伙子,你很英俊。” “谢谢,可是您……” “和我做一次吧,现在,立刻,马上。” “西莫尔太太,我们是在做心理咨询服务。” “我知道,你和我做完后,我会把咨询费给你。” “对不起。” “我给你双倍咨询费!” 脱得只剩下内衣的西莫尔太太走上前,开始拉扯卡伦,要脱卡伦的衣服。 “现在,立刻,马上,就在这张床上,和我做,我会满足你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姿势,都可以,如果你从来没有做过,我也可以教你。” 卡伦没做剧烈的反抗, 而是摊开双手, 任凭西莫尔太太脱去自己的外套, 就在这时, 卡伦很平静地开口问道: “怎么做都可以?” “当然,是的。” “那我们去地下室,我想当着西莫尔先生的面。” 下一刻, 仿佛被浇上了一盆冷水,西莫尔太太的动作,停了下来。 卡伦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 问道: “值得么?” 西莫尔太太缓缓地蹲了下来,双手环抱着自己,开始哭泣: “凭什么,凭什么,为了他,我放弃了我的事业,放弃了我的家庭,一直为他在家里做他的贤妻良母,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对我,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卡伦将西莫尔太太的衣服捡起来,披在了她身上,然后在地上坐下来,不说话,就这么看看她哭。 哭出来,也就好了。 西莫尔太太伸手,抱住卡伦的胳膊,将脸贴在卡伦的肩膀上,不停地哽咽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而卡伦知道,她其实并不需要回答。 …… “你开了多少的价格?”屋外餐桌旁,玛丽婶婶小声问道。 “两千卢币。”梅森叔叔回答道。 “疯了吧,这么贵?” “上一个给了两万卢币呢。”梅森叔叔纠正道,“我打听过了,这个,就贵。” “你说,卡伦能完成这个工作么?” 梅森叔叔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应该……可以吧,反正我这侄子自从上次大病醒来后,真有种变了一个人的感觉。” “什么感觉?” “有种我想喊他叔叔的感觉。” “咔嚓。” 门开了, 卡伦站在门口,西莫尔太太走了出来。 “谢谢您。”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西莫尔太太随即又向玛丽婶婶与梅森叔叔鞠躬道: “我丈夫的后世,就拜托你们了。” “应该的,应该的。” “您客气了。” “今日真的是打扰你们了,我现在回去。” “现在太晚了,很难打到出租车,还是我来送你吧。”梅森叔叔说道。 “那就,麻烦您了,我家住莱茵街46号。” “好的,没问题,也不是很远。”梅森叔叔说道。 在听到这个地址时,原本正在礼貌微笑送别客户的卡伦开口问道: “西莫尔太太,请问您是否认识皮亚杰先生?” 皮亚杰给自己留的地址是莱茵街45号,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西莫尔太太的邻居。 “皮亚杰先生么,认识,当然认识,他是我的邻居,和我以及我的丈夫关系很好,皮亚杰先生经常与我丈夫相约去钓鱼。 他的妻子琳达人也很好,厨艺很棒,经常请我们去她家吃饭。” “哦,好。”卡伦留意到,在说到皮亚杰的妻子时,西莫尔太太嘴角挂着笑意。 这笑意有点奇怪,且按理说,后面应该再加一句:可惜他的妻子于上周去世了;这才对。 接下来, 西莫尔太太又道: “今日上午时,琳达还给我送了一份苹果派,味道真是好极了。我还给我丈夫留了半份在冰箱里,可惜,他吃不到了。” 第十七章 亲自拜访 “哆……哆……哆……” “进。” 卡伦推开狄斯的书房门,走了进来。 狄斯合上了原本摊放在面前的文件夹,看着卡伦走到自己面前,坐下。 “什么事?” “我刚刚为西莫尔太太做了心理咨询服务。” “效果如何?” “还可以,她的情绪抒发出来了,接下来,就是用时间去逐渐愈合伤痛和适应新的生活。” “嗯。” “不过,我在西莫尔太太那里得知了一件事。” “说。” “西莫尔太太家住莱茵街46号。” “好地段。” “上一次在修斯火葬社认识的,且给了我第一笔心理咨询费2万卢币的皮亚杰先生,是西莫尔家邻居,他住45号。” “嗯。” “爷爷,我感觉这未免太巧了一些。西莫尔先生死在舞厅里,据说西莫尔先生生前和皮亚杰关系很好,二人经常相约出去钓鱼。 而老达西,则在前不久亲手焚化了皮亚杰妻子琳达的遗体。” “嗯,是有点巧。” “更重要的是,皮亚杰妻子琳达的骨灰,是我亲手捧着交到皮亚杰先生手上的,但西莫尔太太却说,今天早上琳达给她送了一份很美味的苹果派。” 已经变成骨灰的妻子,却忽然“复活”了,而且还在做料理。 “你的意思是,那位皮亚杰先生,是凶手?”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看你和那位杜克警长,聊得很投机。” “爷爷,这就像是一些宗教经典一样,我们可以面对面坐着聊上一整天的理论,上至宇宙运行的真理诸神的奥义,下至人类社会的运营与人性的真善美。 可等聊完天后,我们连回家的出租车都打不到。” 犯罪心理看似是很高大上的存在,但它实际上并非万能良药,有时候侃侃而谈之后,发现是牛唇不对马嘴,就算真的是优秀且正确的分析,也只能给出一个大概方向。 而并非,无名指推一推镜框: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 在查案方面,卡伦相信杜克警长会比自己更为精通,毕竟,永远不要拿自己的兴趣爱好去对比别人的饭碗。 或许,杜克警长在这里能够获得很大的启发,但自己能提供的,也就仅限于启发。 上辈子一个朋友曾把一个案子视频推给自己看,希望自己来分析,是一个丈夫杀妻案藏尸案。 卡伦看了之后直接说,根本就不用分析。 老刑警上门询问那位丈夫时,估计心里早就笃定丈夫就是杀人凶手了,接下来就是找尸体确认证据的枯燥过程。 而那位看似在普通人眼里表现得很“淡定”很“沉稳”的凶手丈夫,其所有的伪装,在老刑警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狄斯点了点头。 卡伦微笑。 “你的意思是说,我平时一直在做着很没有意义的事。” “………”卡伦。 狄斯拿起茶杯, 卡伦主动上前要去提起热水瓶, 狄斯道: “满的。” 卡伦讪讪地将热水瓶放下。 “所以,你来是想做什么?” “是这样的,爷爷,下午皮亚杰先生在我们离开家后,来家里想拜访我,给我留下了一封请帖,邀请我去他家做客。” “你想去?” “是的。” “那就去吧。” “可我……不敢。” 卡伦坐在那里,说得很理直气壮。 “我接下来几天会比较忙,有些事要处理。”狄斯将茶杯放下,“没有时间像今天下午那样陪你出门。” “那我……就不去了。” “嗯。”狄斯点了点头。 “爷爷,您早点休息,我也去睡了。” “好。” 卡伦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时,身后又传来狄斯的声音: “如果你真的很想去做客的话……” 卡伦转过身,面带微笑:“爷爷愿意挤出时间陪我去么?” 狄斯摇摇头,道:“你可以让它陪你去。” “谁?” “喵……” 普洱从书架不知道哪个角落跳了下来,走到了卡伦面前,这只黑猫的脸上,带着清晰的不情愿。 卡伦早就发现了,家里的这只黑猫,在情绪表达上很有天赋,其他宠物很多时候只能通过龇牙咧嘴来表达单一的情绪,可普洱,却非常的细腻,或者叫拟人化。 “爷爷,您确定?” 卡伦问道。 “确定。” 得到了肯定回复的卡伦很认真地道: “我知道了,爷爷。” 说完,卡伦走出书房,且帮爷爷把书房门关上。 站在门口, 卡伦眨了眨眼, 他相信狄斯能够给自己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哪怕排除掉之前经历的那些诡异的事情, 就光灵车上狄斯让自己给他胳膊去皮,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再加上那时在门口他身上清晰表达出来想要杀自己的冲动; 你就算把狄斯想象成一个古惑仔,也是一个强力的安全保障。 对自己狠, 敢杀人, 哪怕年纪大一些……好吧,这年纪也不是什么问题,卡伦相信要是比身体素质的话,自己绝不会是狄斯的对手; 所以,爷爷的存在已经超过了外头的黑帮打手了。 但, 那只猫…… “兴许,这是一只有故事的猫呢。” 卡伦看了看脚下,发现普洱没有跟着出来; “去洗澡吧,先睡觉。” …… “您是疯了,疯了!你居然让高贵的我去陪一个孩子玩侦探社游戏,狄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想的!” 踱着猫步的普洱这次没有出现在书桌上,而是贴着墙壁,保持了相当大的距离。 “我是让你去看着他,正如你所说,他是一头异魔。” 普洱听到这话, 猫脸一侧, 反问道: “那为何不干脆杀了他?” 狄斯目光,向墙角处的普洱看来。 “嘶……” 普洱的尾巴当即翘起,四肢绷紧,马上道: “我知道了,我会陪他去的,我会看好这头异魔的。” …… 天亮了, 这一觉,卡伦睡到了上午十点,应该是昨天的事情太多,让自己过于疲乏了。 另外,昨晚睡眠质量不是很好,做了好几个梦; 在梦里: 他一会儿在舞厅里搂着舞女跳舞,一会儿又在焚化炉旁铲灰; 一会儿躺在家里一楼灵堂的棺材里听着祷告声, 一会儿又躺在修斯夫人的怀中,差点窒息。 洗漱完之后, 卡伦才觉得自己恢复了精神。 来到二楼,温妮姑妈见卡伦下来,笑着道:“午餐我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姑妈。” 午餐是面条; 自从看见卡伦吊高汤后,温妮姑妈与玛丽婶婶都对此乐此不疲。 面条的汤很不错,上面也撒着葱花。 另外,还有一罐卡伦先前做的油泼辣子,此刻也被放在桌上。 唯一可惜的是面条不是那么筋道,但味道已经可以了。 他实在是不想早上起来见到面包、煎蛋加小香肠的搭配了,没有快乐。 玛丽婶婶在地下室为两位“客人”整理着遗容; 附近一家医院里有病人去世,梅森叔叔带着保尔与罗恩已经去了; 生意就是这样,要么连续清闲好多天,要么一下子单子都来了。 当然,大部分人从情感倾向上来看,是并不希望茵默莱斯家的生意火爆的。 卡伦吃了午餐,来到一楼。 他先在沙发上坐下,翻起报纸。 报纸上有昨日皇冠舞厅发生事故导致二人死亡多人受伤的新闻,不过并没有凶杀案的新闻,修斯火葬社那儿死去的老达西也没上报。 而报纸封面头版位置则是罗佳市老市长的竞选宣言,就不难猜出这起连环杀人案被压了下来,毕竟,市长选举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恶性连环杀人案要是爆出,很容易就弄得人心惶惶,大家也会质疑老市长的能力,要知道,他可是把“治安”当作他最引以为豪的政绩一直在做宣传。 “需要咖啡么?”温妮姑妈端着一壶咖啡走了下来,这壶咖啡是为地下室里正工作的玛丽婶婶准备的,当然,卡伦也可以分一杯。 “不用了姑妈,我待会儿要出门一趟,去人家家里喝咖啡,自己家里,能省一点是一点。” “噗哧……” 温妮姑妈听到这话笑出了声,道: “你刚刚那话说得越来越像你玛丽婶婶了。” 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响起。 卡伦站起身,从姑妈手里接过咖啡:“我去给婶婶送下去吧。” “好的。” 温妮姑妈去接电话了。 走入地下室,来到玛丽婶婶的工作室门口,卡伦轻轻敲了敲本就开着的门。 工作室内正播放着《罗佳精灵》,旋律轻快,玛丽婶婶也在跟着节拍哼着,她是背对着门口位置,略显丰腴的身材在长裙的覆盖下更为有致。 这不禁让卡伦想到昨晚当着自己面脱去衣服的西莫尔太太,她太瘦了。 虽说评判长辈的身材,是一件不道德的行为,但毕竟只是在心里,就算是亲戚之间,也是能看得出好看与不好看的,关键的是,保持灵台的清明。 用一种,欣赏艺术品的目光去看待就好。 啧……欣赏,艺术品。 卡伦忽然发现,因为那位连环变态杀人犯,这几个词近期在他这里有些变味了。 “哦,我的卡伦,你来给你美丽的婶婶送咖啡了么?” “是的,我美丽动人的婶婶。” 可以看得出来,玛丽婶婶的心情极好,B套餐明显比梅森叔叔更能对她进行滋润。 因为,除了家庭成员入职分红以外,基础工资和绩效奖金方面,玛丽婶婶是最高的,家里生意越好,她的收入也就越多。 殓妆师可不仅仅是随随便便化个妆那么简单, 就像是过阵子等警察处理好案件或者搜集好证据就会被送来的老达西, 玛丽婶婶将要把几十块老达西拼接回完整。 这可是连那位变态杀人犯都无法完成的工作,可对玛丽婶婶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卡伦倒出一杯咖啡递给婶婶,婶婶一口一口地喝着; 工作时,咖啡只是拿来调节情绪,压根没功夫去品。 卡伦看见,先前婶婶正在帮西莫尔先生的遗体喷漆。 是的,喷漆,像是在给汽车做维护。 而且,西莫尔先生的腹肌……那真的是古铜色的。 “好看不?” 玛丽婶婶一只手端着咖啡杯另一只手在西莫尔先生的腹肌上摸了摸,并且对卡伦道: “你可以摸一摸,西莫尔先生不会介意的。” “不用了,婶婶。” 他还是不习惯去摸一个男人的腹肌,而且,还是个死男人。 “西莫尔先生的身材确实挺不错,看得出来,是个生前很喜欢锻炼的人。” 听到这话,卡伦脑海中忽然产生一个念头; 要是自己能带着西莫尔先生去拜访皮亚杰,那安全性似乎就能得到保障了。 虽说西莫尔先生被喷过漆,但能瞧出来他其实挺健硕的,要是能站起来跟着自己走,会是一个不错的保镖。 但随即卡伦又在心里笑了,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梦呢。 西莫尔先生的脸上,被扎着很多别针,同时还有丝线在那里撑着; “西莫尔太太说,她是年轻时被西莫尔先生的硬汉形象所吸引的,所以希望西莫尔先生能以她心中最完美的形象下葬,我得给他面部再修出些棱角来。” 卡伦点点头,难怪他刚刚看西莫尔先生那已经“装修”了一半的脸,感觉有些像施瓦辛格。 “婶婶,我先上去了,待会儿要去拜访皮亚杰先生。” “去吧去吧。” 玛丽婶婶放下咖啡杯,继续她的艺术创作。 …… 回到客厅,卡伦先整理了一下衣服,同时在兜里放了一千卢币,他计划在拜访皮亚杰先生前,买点点心或者水果带过去。 普洱匍匐在停尸台上,脸朝内,尾巴一动不动,仿佛“装死”就能不被卡伦看见。 但卡伦还是走上前,将它抱起。 他还是信狄斯的话的,因为狄斯如果想害死他的话,根本就不用费这些弯弯绕绕。 抱着猫,走出客厅时,卡伦看见趴在花圃里的那条金毛。 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猫, 又看了看那条大金毛, 怎么都觉得这条大狗更能给自己带来一些安全感。 犹豫了一下, 卡伦走过去,将金毛牵起。 就这样, 一人,一猫,一狗, 站在门外,等着出租车。 很快,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司机探出脑袋对卡伦道: “先生,带宠物需要额外收清洗费的。” “那请您走吧,我不坐你的车。” 司机愣了一下,道:“那我这次就不收了,谁叫我也喜欢宠物呢,您请上车。” “去莱茵街45号,多少钱?” “45卢比。” “那还是请您走吧。” “哈哈哈,30卢币如何,今天我生日。” “25卢币。” “这也太低了。”司机面露为难之色。 “路过点心店时停一下,我请您吃一个10卢币的小蛋糕庆祝你的生日。” “您上车。” …… 下午一点; 卡伦拿着一盒马卡龙,站在莱茵街45号门口。 旁边,坐着一只猫和一条狗。 卡伦走上前,按响了门铃。 没多久, 里屋的门被打开,一名穿着粉色居家服的女人走了出来,来到院门前时,有些疑惑地看着卡伦这个陌生人。 “请问,您是亚当斯太太么?” 皮亚杰全名是:皮亚杰.亚当斯。 “是的,您可以叫我琳达,请问您是?” “我是受您丈夫的朋友,受邀来拜访的。” 同时也是, 亲手抱起过你骨灰的人。 第十八章 亲爱的 “是的,我先生昨日特意出门去拜访了一位朋友,可惜那位朋友没有在家,想必就是您了?” “是的夫人,您可以叫我卡伦。” “您请进。” 琳达打开了院门,请卡伦进来。 卡伦则将那一盒精装马卡龙递给了琳达。 他特意在点心店里选的,是店里最高档的一款,500卢币一盒。 店员同时又赠送了一些小蛋糕,被卡伦送给了那位司机,也不管他是否真的今天生日了,纯粹是卡伦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500卢币买一盒点心,确实奢侈了一点,但因为拜访的人家家境很好,相对应的礼物也不能太磕碜; 总不能让自己提着50卢币一大袋的鸡蛋糕上门吧。 再怎么说,人家也曾给了自己2万卢币的咨询费。 “您实在是太客气了,不用带礼物的。” “应该的。” “卡伦先生,您和我丈夫是在钓鱼时认识的么,你们是钓友?” 我和你丈夫是在烧你的时候认识的。 “是的,您丈夫教了我很多钓鱼的知识。” “原来如此。” 琳达将卡伦领进了客厅; “您是喝咖啡还是喝茶?” “咖啡。”顿了顿,卡伦补充道,“多加点糖。” “好的,您稍等。” 不一会儿,琳达就端来了咖啡和一盘点心。 卡伦喝了一口咖啡, 眉头被苦得微皱, 他很想问问是否真加了糖? 饮食习惯的原因,卡伦对咖啡一直没什么特殊情结,上辈子年轻的时候为事业打拼,喜欢用咖啡来提神,后来条件好些了,有余力去改善改善条件,也尝试过不少好一点的咖啡,但都喝得不习惯。 喝茶也是一样,习惯了一大缸一大缸的泡,再去追求什么精细,也没那个心境了。 “需要为您的两只宠物准备些吃的么?”琳达问道。 “您客气了,不用。” “我丈夫这会儿在午觉,我上去把他喊起来让你们说话,很抱歉,可能要耽搁一会儿。” “好的,夫人。” 琳达走上了楼。 卡伦则起身在客厅里逛逛,客厅壁炉上方挂着一幅大油画,上面是琳达与皮亚杰。 另外,还在小茶几上看到了一些相框,也是夫妻二人的旅行照,看背景,二人去过的国家很多。 “两个人还挺有夫妻相,挺般配的。” 另外,亚当斯一家是真的有钱,同样是独栋别墅,这一栋的价格得是茵默莱斯家的两倍,毕竟这块区域属于罗佳市真正意义上的富人区。 “琳达,琳达?” 外面传来了喊声,这声音有些熟悉。 卡伦走出客厅,看见了站在院门外的西莫尔太太。 “哦,天呐。” 西莫尔太太看见卡伦,脸当即一红,捂住了嘴。 她昨天情绪完全失控,所以做出了很多冲动的事,丈夫葬礼的昂贵套餐和坐着灵车去奢侈品店购物她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虽然她生活很朴素,但家里其实挺富裕,丈夫走后,她成了丈夫遗产的唯一继承人,她有钱。 让她昨晚回家躺在床上极为尴尬的是, 她竟然要求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和自己上床, 天呐, 我是疯了么! 整个后半夜,她都在羞耻的自责之中度过,熬到天蒙蒙亮时她才得以入睡。 结果在梦中她真的和那个英俊的小伙做了。 醒来后, 她先抽了自己两个巴掌, 然后又笑了。 可谁曾想,在此时邻居家又看见了那个小伙。 “西莫尔太太,您好。”卡伦主动打着招呼。 “卡伦先生,没想到您也在这里,哦,我忘记了,昨晚您说您和亚当斯先生是朋友的。” “是的,我今天来拜访他。” “我本来是过来想找琳达商量一下家里关于我丈夫遗物的处理,我想把那些衣服鞋子捐到慈善机构去。” “您真是善良。” “既然家里有客人,那我就先回去了。” 家里来客人时,女主人肯定要招待的。 “哦,对了,卡伦先生,您之后能到我家来一趟么?” 卡伦没露出丝毫的抗拒之色, 因为这对于一位太太来说,不,是对于一位女性来说,都是极大的残忍和不礼貌。 同时,他也清楚,已经清醒过来的西莫尔太太不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了,更何况她现在还是家里的大主顾。 “当然,我很乐意拜访您。” 西莫尔太太笑了,道:“我丈夫有一块表,我觉得很适合您的气质,我想送给您,我发现您手腕上没有手表。” 其实,修斯夫人才送给过自己一块。 但卡伦因为上辈子的习惯,他其实不喜欢戴手表,他也不怎么出门。 “那待会儿我就过来欣赏那块表。” “好的。” 西莫尔太太笑着离开了。 卡伦走回了客厅,恰好看见睡眼朦胧同时头发蓬乱的皮亚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哦,卡伦,你的到来,使我万分荣幸。” 皮亚杰走下楼梯,张开双臂,给了卡伦一个大大的拥抱。 随即, 他看向餐桌上的咖啡, 不好意思道: “真是抱歉,你来了还得自己泡咖啡。” “是您夫人帮我泡的。”卡伦说道。 “我的夫人?谁?”皮亚杰面露疑惑,“天呐,琳达已经走了,你忘记了么卡伦,是你将她的骨灰盒送到我手上的。” 这话,应该我来对你说才对吧! “所以,你觉得我是自己打开了院门,走进了你家?” “嗯,不然呢?”皮亚杰笑道,“我平时没有锁门的习惯,因为这一带的治安非常好,对面那家住的就是警察局局长。 你是我的朋友,虽然我们只见了一次面,但我已经认定了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朋友开门进入我家自己泡杯咖啡,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 这说明你卡伦,把我也当成真正的朋友,不用去拘泥那些礼数,不是么?” “皮亚杰。” “嗯?” “我不得不提醒你,刚刚确实是琳达帮我开的门,也是琳达帮我泡的咖啡,然后,她去楼上喊午睡的你了。” “你疯了吧?” 皮亚杰仔细看着卡伦的眼睛,关切地问道:“你最近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你的精神受到了刺激?” “是的,就是你的事情。” “我们坐下来聊吧。”皮亚杰坐了下来,伸手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卡伦也坐了下来,同时扫了一眼普洱,发现普洱正匍匐在沙发上,而那条金毛,则在客厅外院子里抓蝴蝶,玩得正欢。 卡伦发誓,下次再也不会把那条蠢狗带出门了。 卡伦开口道:“您的夫人,已经离开了。” “这我知道。” “可隔壁的西莫尔太太却说,她在昨天早上,收到了由你夫人亲手送给她的苹果派。” “这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而且,我刚刚确实看见了琳达。” “你们都疯了,琳达已经走了,我亲手捧着她的骨灰,将她下葬了。” 皮亚杰掏出一盒烟,递给卡伦一根,卡伦接下了。 随即, 皮亚杰拿着火机,给二人都点了烟。 烟雾缭绕片刻之后, 皮亚杰忽然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笑道: “说句实话,我感觉我也有点疯了; 因为这些日子,我总有种琳达并没有走而是一直留在我身边照顾着我的感觉,但我觉得,可能只是因为我习惯了她的存在,同时,我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介意我,上楼参观参观么?”卡伦问道。 “当然不会,来,我带你参观。” 皮亚杰领着卡伦走上楼梯。 其实,真正的富,不仅仅体现在房子价格上,很多时候,是体现在装修上。 卡伦留意着楼梯栏杆下的那一根根精细的木雕,再看看墙壁以及顶上的陈设,他觉得装修费可能都会比房价要贵。 “二楼是我的卧室和书房,还有我太太的画室,我太太是个画家,曾在罗佳市办过个人画展。 这儿,是我的书房。” 卡伦走进来,转了一圈。 虽然很低调,很内敛,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感觉出来这个书房的“价格”,比狄斯的书房要贵太多。 转了一圈后,卡伦走了出来。 “这儿是我夫人的画室。” 画室内,很多画都被盖上了幕布。 “能欣赏欣赏您夫人的画作么?” “当然,你随意。” 卡伦揭开一幅画上的幕布, 画中, 分为两个构图; 下方,是一片枯骨与破败,一个光着身体的男子躺在地下,面朝上。 上方,则芳草如茵,一群男女正围着篝火跳着舞,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在看到这幅画时,卡伦下意识地吸了口气: “贝瑞教?” “是的,卡伦,你对宗教也很有了解么?”皮亚杰笑着问道,“我妻子最喜欢也最擅长画宗教画,这幅画在贝瑞教里叫《神的垂帘》。 贝瑞教所信奉的真神,自身被永恒放逐于黑暗孤寂之中,换来了他的信众在天堂的自由与浪漫。” 卡伦点了点头, 又揭开了第二幅画的幕布; 这幅画,又是两个构图,不过是横向的。 左侧,是一个男人在天堂里吟唱,右侧,是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在地狱骷髅山中嘶吼。 中间,横向有一条黑色的河,分别浸润到两个一模一样男人的脚下。 “深渊之神教会。”卡伦说道。 “是的,深渊之神,将自己躯体一分为二,一半入天堂一半入地狱,最终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开辟出了深渊。在瑞蓝,知道这个教派的人其实很少。” 两个了,已经两个了。 卡伦伸手摸向按照顺序下去的第三幅画的幕布, 但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幕布时,又停了下来。 这是巧合么? 已经不再是巧合可以解释的了。 而他有种预感,那就是这第三幅画,可能对应着下一个死者,也就是……下一个艺术品。 在卡伦犹豫的时候,皮亚杰殷勤地帮他把幕布揭开了。 里面, 是一个女人, 她的身体,似乎正在坠落进一张血盆大口之中,伴随着这坠落,她的身体也随之开始分离。 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细节处,女人身体各个关节的脱落以及细小到极致的纹路。 “这是什么?”卡伦问道,“哪个教会的?” “秩序教会。”皮亚杰说道,“难得遇到一个你不知道的,呵呵。” “秩序教会?” “是的,秩序教会是一个传播度很广的教会,他们信奉的是秩序之神,主张世间万物,都需要按照秩序去运转,他们是秩序的守护者。 而这位,则是秩序之神的女儿,她的名字叫安卡拉。 相传,秩序之神创建秩序规则之后,第一个犯错的,就是他的女儿安卡拉。 为了践行秩序的法则, 秩序之神没有徇私,惩罚了他的女儿,将其丢入凶兽的口中,让其身躯和灵魂,全都湮灭。 她的死, 也点亮了秩序之光。 这意味着,秩序,法,在人性之上,在情之上。” “原来是这样。”卡伦忽然感到有些胸闷。 因为他的脑海中已经脑补出凶手在面对下一个被害者时,拿起刀,开始切排骨的画面了,同时,耳畔也传来了剁排骨的敲击声。 “砰!砰!砰!砰!” 碎骨和肉沫子,开始飞溅。 恶心感,也随之袭来。 “你是不舒服么?”皮亚杰关切地问道,同时伸手搀扶住卡伦的胳膊。 卡伦一把将其推开, “不要碰我。” 随即,卡伦开始大口地喘息; 良久, 他歉然道: “对不起,我的心脏,一直有些问题,有时会时不时地抽搐几下。” “这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琳达也有心脏病,她的离开也和心脏问题有关,卡伦,请听我的建议,你应该去好医院检查一下,做认真的治疗。 或者,你干脆可以去维恩,那里的大医院水平最高。” “我知道,谢谢。” 卡伦走出了画室,皮亚杰担心卡伦,跟在他旁边。 经过卧室时,皮亚杰开口道:“要不要在这里躺一会儿休息一下?” “不用了,谢谢。” 嘴上说了不用,但卡伦还是往卧室里看了几眼。 可也就是这几眼, 他发现了个东西。 “那个,是什么?”卡伦问道。 “哪个?” “床底下,粉色的。” 皮亚杰走过去,弯腰,伸手向床底下探去,抓出来一件粉色的衣服,继续往里摸索,又扒拉出来鞋子袜子。 “这……这是琳达的衣服,怎么会在床底下?”皮亚杰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皮亚杰,刚刚给我泡咖啡的,其实是你么?” “我……我给你泡的咖啡?”皮亚杰指了指自己。 “你扮成了你妻子的样子。”卡伦说道。 “我扮演了我妻子的样子?”皮亚杰的胸口开始一阵起伏,正当卡伦以为要有什么身体意外时,他有些颓然地靠着床边,坐下了,“卡伦,我想我心理应该是出了些问题,我不记得那些事,但,这个衣服上,还有余温。 我想,我应该是人格分裂了,我在我的意识里,分裂出了一个琳达,在我沉睡时,琳达就醒了过来,在我醒来时,琳达就睡去了。” “你的化妆技术,真好。”卡伦感慨道。 他先前是真没看出来,琳达是皮亚杰假扮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夫妻间实在是太有夫妻相了,所以假扮起来,很方便。 “我学过芭蕾舞。”皮亚杰苦笑道,“大学演出时,需要自己化妆。” “哦。”卡伦点点头。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的事。” 皮亚杰仰起头,看着卧室顶部的吊灯, 伸手,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其实,是我主动让琳达住进我心里的,也是你,卡伦,帮我下定了决心,让我尝试分裂出第二个人格。谢谢你,卡伦。” 你不怪我么? “不……不客气。” 你不怪我就好,我还挺有负罪感的。 皮亚杰伸手揉了揉自己本就蓬松的头发, 道: “很抱歉,卡伦,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地下室有酒窖,你可以下去自己喝一点儿。” “不用了,我改天再来看你,很抱歉,我打扰到了你。” “不,你没有,很高兴能见到你,真的。” “我也是。” 或许正因为两个人都是搞心理的,所以“说开”与“接受”,都很简单,没有那么多复杂的过程。 “喵……” 不知什么时候,普洱也来到了二楼,就在卡伦的脚下,似乎也很是好奇地盯着卧室在看。 卡伦最后看了一眼皮亚杰,抱起普洱,走下了楼梯。 走到院子里时,那条金毛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 推开院门,走出去,再关上。 抬起头,看向二楼,二楼那里正对应着画室窗台。 “他自己主动分裂出的第二人格么。” 叹了口气, 卡伦走向了隔壁西莫尔太太家,还没按门铃,早就在玄关处候着的西莫尔太太就已经走了出来,热情地问道: “亚当斯先生和琳达他们还好么?” “他很好。” …… 二楼,卧室。 皮亚杰闭着眼,眼角有泪痕轻轻地流淌。 琳达, 我的琳达, 我不想失去,我也不会失去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为了你, 我愿意欺骗我自己。 就在这时, 床正对着的梳妆台抽屉,缓缓地打开,从里面,有一叠肉色的衣服,慢慢地立起。 它蔓出了抽屉,蔓到了地上,又蔓到了皮亚杰的身旁。 随即, 它开始立起来,它很薄很薄,其身上,也有着清晰的折叠痕迹,就像是……一张纸,一张肉色的纸; 但在此时,她却渐渐地展开出一道人形,只是这人形,实在是过于淡薄,没有丝毫的立体感。 她伸手, 轻轻覆住了皮亚杰的额头, 然后, 她开始逐渐贴向皮亚杰, 确切地说, 是在融入。 就像是牛奶,倒入了咖啡之中,以一种极为柔和的方式,化作了另一种颜色。 皮亚杰的面貌, 正逐渐变成……琳达。 良久, 琳达(皮亚杰)睁开了眼, 她双手抱住了自己, 喃喃道: “亲爱的,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 晚上有点事,码不了字,今晚就没了,不用等。 其实我发书前存稿就6章,而且早就用完了。 问我为什么发书前不存稿,因为没有你们,我没有创作的氛围感,我享受写完一章就马上发出来和你们分享的快乐。 最后, 新书期,求一下大家的推荐票和月票,我们新书榜的位置太低了,才第一。 第十九章 凶手! “你看,就是这块表。” 西莫尔太太拿出来一个黑色盒子,里面是一款“米菲特”金表。 前不久,修斯夫人送给自己的那块“门罗”,价格在2千卢币,而西莫尔太太的这一块,市场价,则是它的十倍,也就是2万卢币。 隔壁皮亚杰上次给咨询费,一给就是2万卢币,这次西莫尔太太也是直接送2万卢币的表。 只能说,住在这条街上的人,真的是好有钱。 普通人辛辛苦苦苦一年的收入,还不算“净”的,但在真正的富裕阶层眼里,不过是随手的一笔小花销。 “很好看,很精致的一块表。”卡伦说道。 “你喜欢就好。”西莫尔太太笑道。 “不,太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卡伦不是做样子故作扭捏,他是真不打算要。 上辈子他是从一个普通小子靠着自己的努力奋斗逐步实现了物质上的丰富,这辈子在茵默莱斯家反正也不愁吃不愁喝的,所以,金钱观方面,还是能稳得住的。 和出租车司机讨价还价,不是舍不得花车费,而是不喜欢被当肥羊宰的感觉。 钱,肯定是喜欢的,但真谈不上极限渴求。 如果茵默莱斯家是个普通家庭,一家这么多口人住在廉租房里,那这块表,他大概就直接笑纳了。 说白了,还是不够穷。 西莫尔太太一开始以为卡伦是脸薄,故而几次劝说,后来才发现卡伦是真的不想要; “这样吧,我听说心理医生也是可以包疗程的,是么?” “我现在只负责给家里的客人提供服务,当然,如果太太您需要的话,我可以为您提供服务。” “那这块表,就当是我预支给你的接下来一年的咨询费,可以么? 一个月,你来我这里家访一次。或者,在你家里不忙的时候,我可以上门请你为我做心理疏导。” “就算是这样,这也太多了。” “我觉得物有所值,你知道我在我丈夫的葬礼上总共花了多少钱么?” 卡伦张了张嘴, 他知道那是一个能让玛丽婶婶激动的B套餐, 但他无法直接说出价格。 因为家里菜单上的价格,都是水分极大然后根据客人的反应来进行相对应折扣的。 卡伦是知道底价的,也就是具体成本,但他并不晓得家里最后给西莫尔太太定下的价格。 他要是说低了,岂不是让西莫尔太太直接意识到自己被“宰”了? 做生意嘛,有利润上下浮动,你情我愿,卡伦能理解,且无论再怎么样,他也没必要去砸自家的墙角不是。 “20万卢币。” 西莫尔太太竖起两根手指。 呼…… 卡伦舒了口气,叔叔婶婶们,没宰得太狠,还在合理区间范围内。 这个价格,也够莫桑先生和杰夫来回再烧二十遍的了。 “所以,你看,我连为那个死鬼都愿意花费20万卢币给他办葬礼了,给你送个表,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西莫尔太太的情绪已经舒缓过来了,但她对西莫尔先生的恨意,其实是一直还在的。 “不怕你笑话,我只是害怕,害怕自己接下来,会很寂寞。” 西莫尔太太说这话时,眼里并没有情与欲的神色,这话本身并没有带什么暗示。 她已经习惯了做一个贤妻,但丈夫在临死前,还给了她世界观一记重击。 “我知道了,太太,我愿意为你提供心理服务,如果你有需要,可以直接打电话过来。”卡伦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来,我亲手帮你把这块表戴上。” 表被佩戴起, 西莫尔太太往后退了几步,仔细端详了一下,道: “真是个英俊的小伙。” …… 走出西莫尔家的门,与热情送别自己的西莫尔太太挥手告别,卡伦向街尾走去,那里方便打车,同时一边走一边将手腕上的那块表摘下收起。 金毛蹦蹦跶跶的挺欢喜,这阵子住茵默莱斯家可没人愿意牵着它出来远遛。 普洱则被卡伦放在了自己肩膀上,这只猫不会见到路上的野猫激动的瞎跑,也就不用担心它走丢。 站在路口边,卡伦挥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明克街13号。” “好的,先生。” 坐在车上,卡伦一直闭着眼。 他脑海中先浮现的,是皮亚杰家里的情况。 皮亚杰精神分裂后开始杀人取乐? 怎么想都觉得不像。 虽说电话里的嗓音可以去变声,比如把男声变做女声,或者把女声变做男声,这不用什么变声器,因为这个时代的电话音色本身“金属感”就很重。 但皮亚杰并不符合自己对那位变态杀人凶手的心理侧写,他或许在人际关系方面上有点憨,但一个能主动自己给自己弄出“人格分裂”的人,绝对和“愚蠢”是不相关的。 那么, 也就是说在她妻子画室里看见的那几幅画,是巧合么? 又不像是真的巧合。 卡伦有些头疼,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揉捏自己的额头; 那种恶心与眩晕感,从看见了秩序神教审判的那第三幅画后,就一直没完全消散。 “您是晕车了么?”司机通过后视镜观察到了卡伦,“我可以开慢一点。” “不,没有,还是麻烦你快一点。” “好的。” 出租车在街边停了下,卡伦结了车费,下了车。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去考个驾照买辆车了。 驾照不难考,车的话,买一辆二手车也不会太贵,最重要的是,在罗佳市打车不方便不说,成本还挺高。 卡伦走进客厅,看见玛丽婶婶正和修斯夫人坐在沙发上,修斯夫人眼眶泛红,拿着纸巾不时擦着眼角,玛丽婶婶在旁边安慰着。 昨天太晚了,修斯夫人就没进家里来,今天她来寻求自己闺蜜的安慰了。 “放心吧,我会把老达西修饰得很好的,会给他安排一个很体面的葬礼,唉,凶手真是太可恶了,真是可怜的老达西。” 听到玛丽婶婶正对修斯夫人说这句话,卡伦忍不住走过来提醒道: “是的,虽然凶手残忍地把老达西分尸成了几十块,但婶婶的能力,肯定是没问题的。” “该死的老达西!” 玛丽婶婶脱口而出; 她真的是才知道老达西竟然变成了老达西们。 骂出来后,婶婶马上改口: “该死的凶手竟然这样对待老达西。” 随即, 婶婶顾不得安慰修斯夫人了, 她也抽出一张纸巾,给自己抹泪。 “你怎么了?”修斯夫人看向玛丽婶婶,不是应该你在安慰我么? 玛丽婶婶有些哽咽道: “我为老达西心疼,他真的是……太惨了。” 修斯夫人抬起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卡伦,强颜笑意,道:“卡伦,我和你婶婶打算晚上去吃烤肉,你和我们一起去吧,那可是很着名的一家烤肉馆。” “我就不去了吧。”卡伦推辞。 玛丽婶婶抬起头,此时的婶婶眼眶有些泛红,道:“去,我今晚想喝酒,家里就你一个成年的男人适合陪着我们。” 卡伦建议道:“我可以喊叔叔。” 玛丽婶婶近乎情绪失控地咆哮道:“我才不会给他把喝醉的我们两个一起抱上床的机会!” “好吧,我去。” “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先下去把那几位客人收个尾。” “好的,玛丽。” 玛丽婶婶站起身,一边用纸巾擦着眼泪一边向地下室走去,等走下坡道后,还听到下面传来一声大喊: “***,可怜的老达西!!!” 沙发上的修斯夫人长舒一口气,甚至还对着卡伦眨了眨眼,道: “要辛苦玛丽了,对了,卡伦,我送你的那块表呢,你怎么没戴?不喜欢么?” 修斯夫人发现卡伦手腕上是空的。 “夫人送我的那块表我很喜欢,但我还没养成戴表的习惯,早上起床时就忘了,或许以后就会习惯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嫌弃我送你的那块门罗呢。” “怎么可能,那可是我收到的除家人以外最贵重的礼物。” 这时,电话响起。 卡伦走过去,接了电话。 “喂,是茵默莱斯家么,我找卡伦。”电话那头传来了杜克警长的声音。 “你好杜克警长,我是卡伦。” “皇冠舞厅舞台下那具尸体的身份我们查到了,名字叫科尔,是隔壁市的人,三个月前来到罗佳找工作。这是隔壁市警局给我们反馈来的消息。 我已经让手下警员去他曾活动过的街区探访了,应该很快就能得到具体的消息,比如他是在哪里工作的,身边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 “如果登上报纸的话,应该会更好找一些。”卡伦说道。 “我提交过申请,但被否决了,给我的理由是死者的死状会引起社会恐慌,还会引起贝瑞教的抗议。 我真想用我的皮靴狠狠地把那帮政客的屁股踢出第二个窟窿! 他们无非是在忙着选举,所以迫切地想把事情压下来么,如果我们能在第一时间登报,把死者的照片公布出来,可能都不用隔壁市警局的帮助,我们现在就已经找到他在本市的关系网了。 现在,我只能祈祷能够再快一点。 我这边已经把老达西的关系网给罗列清楚了,就等着那个叫科尔的倒霉蛋,你说的,两个关系网重叠的话,就能锁定凶手的范围了,是吧?” “是的。” “我还是想再问你一句,卡伦,凶手真的就这么蠢么,专门找身边人下手,这岂不是很快就会被发现?” “我的感觉和经验告诉我,是这样子的。而且现实是,你们现在还没发现他。” “呵呵,你的意思是是因为我们警方太愚蠢了所以才反衬出凶手的聪明?” “我没这么说。” “唉……”杜克警长那里叹了口气,电话那头传来了火柴摩擦的声音,应该是在点烟斗,“你说过的,那家伙很快会再杀下一个人去完成他那狗屎一样的艺术创作,我希望能在他杀下一个人前,把他找出来,抓住。” “我也希望如此。” “好了,我先挂了,有消息我会再通知你,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预感,你的判断是对的。” “谢谢。” 挂断了电话,卡伦对修斯夫人笑了笑,指了指地下室方向: “夫人,我先下去帮婶婶的忙。” “好的。” 卡伦来到地下的工作室,工作室里躺着三具遗体,两个皇冠舞厅的死者其中一个是西莫尔先生,另一个则是医院送来的死者。 三具尸体都被打理得很好,看起来很自然,宛若熟睡。 玛丽婶婶此时坐在圆凳上,翘着腿,手里夹着烟,在那里很生气也很用力地抽着。 只不过这个姿势一不小心让裙边被夹在了两腿之间,导致几乎一整条大腿到根部位置全部露了出来。 卡伦闭上眼, 咳了一声。 随即,睁开眼,玛丽婶婶已经换了坐姿,收拾着裙摆。 “卡伦,你早就知道老达西已经变成了几十块是不是?” “是的。”卡伦承认了。 “你知道几十块的人再拼成一块得多难么?我得在一个浴缸一样的大盆里,一块一块地翻找一块一块地凑,再一块一块地缝合。 我宁愿去玩伦特的拼图,我也不想去做这个!” “我知道很难,婶婶,但只有你能做到。”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道这个活儿事先去谈的话,得多少钱么?我刚刚已经答应了她,这一单按福利单的价格去算! 该死,该死,该死! 玛丽婶婶揪住自己的头发, 按照以往价格,这种修复的起步价就得上万卢币!” 随即玛丽婶婶还补了句: “还是殓妆师自己的难度绩效!” “婶婶辛苦了,不过我觉得这笔账单,到时候可以算到收购修斯火葬社的报价里去。” 听到这话,玛丽婶婶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但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道: “不对,我刚刚问你的是,你明明早就知道,为什么没有事先告诉我?” “是爷爷这样吩咐的。” “爷爷?” “我问爷爷是否需要提前告知婶婶,这个单子的难度,爷爷说不需要,说婶婶你是他这辈子所见到的,最优秀的殓妆师。” “爷爷,真的这么说?” “是的。” 玛丽婶婶脸上的神情终于恢复如初了,不过,她马上眼睛一瞥,握紧了拳头,道: “收购不收购的事等以后再说,今晚,我得多点几瓶好酒,让她也心痛心痛。” “不是说吃烤肉么?”卡伦问道。 “是的,没错,但,是在一家酿酒庄园里吃烤肉。” “不过,我不会喝酒。” “你可以喝葡萄汁,我也不敢让你喝醉了回来,然后,负责把喝醉了的我们送回家。 另外, 今天你爷爷不在家,大概明天才会回来,这才是真正的好机会啊。” 下午四点半, 卡伦与玛丽婶婶一起坐上了修斯夫人的车,车向罗佳市东区开去。 因为要向东,所以修斯夫人在明克街拐了个弯,接下来,要经过那片联排区。 卡伦本想要求修斯夫人不要从那里走,因为至今他还对明克街128号,也就是梅森叔叔初恋情人一家住的那栋联排别墅感到内心不安。 但修斯夫人开车的速度很快,已经直接开过来了,卡伦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出言要求改道。 “这家搬家了啊。” 前方的路,被一辆卡车拦住了大半,修斯夫人不得不放缓了车速。 卡伦看见,搬家的,就是128号。 梅森叔叔说过,因为杰夫的事,初恋一家会在近期搬家,看来今天终于是搬走了。 卡伦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二楼落地窗位置,但那里窗帘完全闭合,什么都没能看到。 “卡伦,你怎么了?”玛丽婶婶好奇地看向卡伦,“不舒服么?” “不,我没事。” “玛丽,你说等我把火葬社卖了后,在这里买一栋怎么样,这样我就能和你做邻居了,住得很近。” “好啊,那样忙的时候你就能过来帮我了。” “哈哈哈,你就不怕我把那些男客人的**切下来偷走,晚上**用?” “卡伦还在这儿呢,你都不知道羞耻。”玛丽婶婶埋怨修斯夫人。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看看是多少号空出来着,128号,记住了,改天我就请中介的人来帮我看看这个空房子,问问价格。” 大概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驶入了一家偏郊区的酒庄,挂着“星期五酒庄”的牌子。 “这酒庄的生意是不是不好?”下车时卡伦问道。 “当然,所以老板选择了创收。”修斯夫人一边回答一边对迎上来的服务生说道,“我订了位置,7号桌,另外把我存在这里的酒也取上来。” “好的,夫人。” 烤肉需要自己烤,肉是不错的,但卡伦并不是很喜欢吃烧烤,上辈子的他肠胃有点问题,这辈子的他这具身体孱弱,大块烤肉的幸福暂时还无福消受。 他只是少量吃了一些,更多的时候还是负责帮玛丽婶婶与修斯夫人烤,两个美少妇则纵情地饮酒聊着以前的那些趣事,很是尽兴。 差不多到晚上九点,在卡伦的建议下,两个女人才醉醺醺地同意今日的嗨皮结束。 走向停车场时,是卡伦一手一个抱着的,她们单独走只能摔跟头。 这种一拥二的感觉,并不幸福; 两个女人浑身酒气的同时,时不时地在那里吊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酸味,足以冲刷掉你本就不该生起的任何想法。 修斯夫人拉开车门,想坐进驾驶座。 可卡伦并不敢让她酒驾,她敢开,自己也不敢坐。 “夫人,我来开车吧。” “你……会……开车?”修斯夫人笑呵呵地问道。 “会的。” “你……真……真……厉害。” 修斯夫人扑在卡伦怀里,右手手指很自然地按住了卡伦胸口的位置,画起了圈圈。 卡伦将修斯夫人轻轻推开,将她和玛丽婶婶一样安置进了后车座。 随后, 他坐进驾驶位,发动了轿车。 车刚驶出星期五酒庄时,卡伦看见一辆警车正好驶入,两辆车交错了一下。 “呵,公车私用得真明显。” …… 为了熟悉车况,同时又是自己苏醒以来第一次开车,最重要的,不是自动挡,所以卡伦开得很慢。 后座上的两个女人早就睡着了,卡伦将车窗打开,让清新的晚风徐徐灌入。 十点一刻的时候,卡伦将车开回到了明克街。 他先下车,将玛丽婶婶搀扶出来,又扶着她推开院门走进了客厅。 “喝得这么多。”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在对账单的温妮姑妈赶忙起身搀扶住玛丽婶婶,同时喊楼上的米娜下来帮忙。 “叔叔呢?”卡伦问道。 “不准他送!”本已醉醺醺的婶婶忽然一下子清醒,“不准他去送。” 温妮姑妈见状是又好气又好笑,道:“梅森晚饭后接到电话开着灵车去接客人了,马龙科家族的丧仪社和客户闹翻了,所以那位客户想把亲人遗体转到我们这里来做,现在还没回来呢。” “哦,那就好。” 玛丽婶婶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地板:“呕……” 卡伦后退了几步,伸手轻轻捂住鼻子,同时道:“那我再去把修斯夫人送回去吧。” “不能打个出租车么?哦不,出租车不安全。” 一个醉酒的女人,大晚上单独打出租车回家,这真的很难让人放心。 “车也是修斯夫人的车,我把她送回家后,车就留在她家,我再自己打车回来。” “行,如果到时候不好打车就打电话回来,我让梅森来接你。” “好的,姑妈。” 卡伦走出家门,回到车上。 后车座上,修斯夫人已经横躺在那里,裙摆全部摊在了上半身。 卡伦看了一眼,摇头笑笑,重新发动了车。 …… 罗佳市警察局; 杜克警长嘴里叼着烟斗,躺在椅子上打着盹儿。 他已经连续忙活了几天没合眼了,只能抽间隙在办公室里补一点眠。 “叮铃铃……叮铃铃……” 杜克警长马上睁开眼,伸手拿起话筒: “喂,我是杜克。” “警长,查到了,我们查到了。” “快点说!” “科尔曾在我们市一家叫‘星期五’的酒庄工作,那家酒庄还做餐饮,科尔在那里做了一个月的服务生,后来辞职了。” “辞职了?” “是的,据他同事说,科尔曾向同事们炫耀他傍上了一个经常在这里喝酒吃饭的寡居夫人,人家愿意包养他做情人。” “那位夫人是谁,查出来了么?” “是修斯火葬社的老板,修斯夫人。” 杜克警长猛地站起身, 科尔……老达西…… 一个是自己的情人, 一个是自己的老员工, 居然真的只朝自己身边关系最亲密的人下手。 杜克警长攥紧了话筒,一脸不敢置信: 卡伦说得一点没错, 这个凶手, 真的就是这么蠢! ———— 晚上还有。 第二十章 猎杀时刻 车发动,才刚刚行驶了几百米,卡伦就听到来自后方的些许声响,随即,一条胳膊,绕过了他的脖颈,紧接着,耳畔边,传来带着酒气的呼吸声。 “夫人,我正在开车。” 下一刻, 卡伦感知到自己耳垂被吸入滑腻温热之中,这滋味,略微销魂。 “夫人,我在开车。” 卡伦不得不再次提醒,同时放缓了车速。 “我好蠢~” 修斯夫人在卡伦耳畔柔声道。 “夫人,你哪里蠢了。” “我是个又丑又不幸又很蠢的女人。” “夫人,不要这样说自己。” “不是你说我蠢的么?”修斯夫人问道,“在电话里。” “我什么时候……” 卡伦心里忽然一惊。 “另外,下午在客厅,你和那个警察是不是也在讨论我,我从你的表情和语气里,可是看出了对我满满的不屑。” “修斯夫人,不要开这种玩笑。”卡伦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地通过后视镜查看自己身后的情况。 “你对我的艺术能力,表示了不屑,不,你对我整个人,都表示了不屑,卡伦,我真的好伤心,好伤心你居然是这么看我的。 你知道么,在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就想让你上我的床,我会给予你真正的快乐,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卡伦左手慢慢往下抓方向盘,右脚准备踩向油门。 一个急停,应该能让身后的她失去重心,自己到时候就能趁着机会下车。 可是……该死! 为什么我的习惯这么好,明明罗佳市的警察根本就不会查你是否系着安全带也不会因此扣分,我怎么还习惯性地把安全带系上了! “呜呜呜……” 修斯夫人哭了起来。 “卡伦,你真的是让我心碎了,我送你的那块表,你居然还不戴。” “相信我,修斯夫人,明天开始,那块表将永远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男人的嘴,是不能相信的。”修斯夫人另一只手,从身后缓缓地举起,“不过,我有另外一种方式可以让你实现你刚刚的话。” 通过后视镜,卡伦留意着这个动作。 踩油门,再死踩刹车,同时右手解开安全带,左手开车门,借着惯性挣脱她手臂对自己的束缚,然后整个人向车外先倒哪怕先滚出去。 她拿着的应该是刀,至多会被她划开一些口子,受点伤,出点血,问题不大。 卡伦脑海中快速计划着这一切; 一直到,他看见,修斯夫人的另一只手中举起来的, 是, 一把左轮手枪。 艹, 居然是枪! 下一刻, 泛着凉意的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位置。 卡伦清楚,自己的动作再快,也不会有子弹快。 先前的一系列设想,卡伦不得不暂时放弃,被刀划拉几下,大概是死不了的,可子弹…… “夫人,我觉得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你应该用刀;用枪,是没有灵魂的。” “我的力气不大,用不了刀,也就只有拿着枪,科尔和老达西,才会在我面前老老实实的。”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见过科尔,他体格很大,老达西虽然年纪大了,但一直当焚烧工,他的身体也很好。 我不同, 我相信夫人你如果用刀的话, 不, 我们现在就算是徒手打架,我大概也不会是夫人你的对手。” “呵呵呵,你真有趣,你看,你到现在还是把我当一个蠢货。” “不,夫人,蠢的不是你,是我。” 这是卡伦现在的真心话, 前不久才当着警长的面做犯罪心理分析,还笑话人家凶手很蠢; 然后,自己就开车载着凶手,出发了。 但有时候,怎么说呢,当对方真的足够蠢,且能蠢破你的预知时,反而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此时, 在警局刚刚收到消息的杜克警长也正处于震惊之中。 一个是她的情人,一个是她的老员工, 前者刚刚被她包养,后者死在她的火葬社内; 看可以说只要简单地两份死者的身份资料往跟前一摆,指向性就直接明了了。 但也正是因为科尔是外市人,调查他的身份以及他在本市的关系网耗费了一些时间,这才给了修斯夫人继续自由活动的空间。 这凶手,简直无法用愚蠢来形容了,已经近乎是没有脑子的疯子,杀人都不懂得隐藏自己。 “夫人,能和您商量件事么,我现在开车送您回家,您好好地睡一觉,我们就当刚刚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明天的天气会很好,会有明媚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 请放心,我这个人很擅长保守秘密。” “你现在最好不要随意说话,卡伦,因为你现在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进入我的耳朵后,我所听到的,都是在不停地重复: 我很蠢,我很蠢,我很蠢!” “好的。” “我现在需要一个地方,一个安静且不会被打扰的地方,我希望与你,共度良宵。” “这是我的荣幸,夫人,您想去哪里?” “我已经有些等不及,迫不及待了,尤其是今晚还喝了不少的酒,我觉得我很亢奋。” “我也是,夫人。” “前面拐弯,去128号,那家不是刚搬家么,正好安静。” 128号? 卡伦心里忽然有些……纠结。 那是一个他每次打车进出,都会特意让司机绕开的区域。 但同时,在听到修斯夫人选择那个房子时,他心里又默默地舒了口气。 他是对那栋房子有心理阴影, 可问题是, 他现在的局面,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 见鬼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但在死亡面前, 鬼, 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一是因为没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了,二则是死了后,你也将变成他们的同类。 卡伦慢慢地踩下油门,轿车以一种匀速的方式很平稳地拐弯,继续向前一段路后,在128号前面,停了下来。 修斯夫人先打开了车门,下车,然后用枪口继续指着卡伦: “你也下来。” “好的,夫人。” 卡伦下了车。 “后备箱打开。” 卡伦走到后头,打开了后备箱,里面放着一个登山包。 “提起它。” 卡伦将登山包提起,有点沉,从先前接触的感觉来看,里面放着不少器具。 “这里面,是您的画笔么?”卡伦问道。 “是的,曾被你称为庸者的画笔。” “如果我知道那位艺术家是夫人您的话,我肯定早就膜拜在你的裙底之下了。” “往里走。” “好的,夫人。” 推开院门,卡伦提着包走了进去,修斯夫人紧随其后。 卡伦脑子里在想,如果此时自己抡起这个登山包向后砸去,是否能将修斯夫人砸倒。 随即,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他怀疑自己是否能抡起这个包。 而且,卡伦留意到的是,修斯夫人拿枪的动作,很稳。 “知道我和玛丽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么?”修斯夫人问道。 按照正常人逻辑,一个开丧仪社的,一个开火葬社的,肯定是商业合作上认识的呗; 但玛丽婶婶做殓妆师其实也没多久,而修斯火葬社原本是修斯先生在管理,修斯先生走了后,才由修斯夫人接手。 “第一次和玛丽见面,是在一个下午,我刚拿了射击冠军,登台领奖前,玛丽来为我化妆。” “夫人,您可以放心,我很胆小,我会完全遵照你的吩咐做事。” “好,现在,把门打开。” “我没钥匙。” 卡伦伸手放在门把手上, “咔嚓”, 门被打开了。 这门,居然没上锁! 卡伦不知道的是,在前些天,有一个叫“杰夫”的青年,也曾站在这里对这扇门发出过相类似的感慨。 “家里贵重东西都搬完了,门为什么要锁呢?”修斯夫人笑道,“就算锁了门,我包里也是有工具可以撬开的。 现在,进去吧。” 卡伦提着包,进了屋。 “继续往前走。” “好的。” “啪!” 修斯夫人打开了灯。 “夫人,开灯的话容易引起邻居的注意。”卡伦善意地提醒道。 “这是一个人情淡漠的社会,我不会认为一户刚刚搬家的房子,会有邻居注意到它在此时是否该亮着灯,更不会有人闲得无聊还为这件事特意报警。 当然,就算报警,等那些警察赶到时,该发生的,也早就发生了。” “我很同意夫人您对警察的看法,他们出警的速度甚至比不上我们家的灵车。” “上楼。” “好的,夫人。” “主卧。” “好的,夫人。” “现在,把包放下,然后,你躺床上去。” 卡伦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修斯夫人一只手拿着枪,身子慢慢蹲下,将包打开,似乎是在扒拉着里面的工具。 “夫人,如果不是玛丽婶婶硬是要拉着我一起去吃烤肉,你今晚……” “是的,我今晚的创作对象本来应该是玛丽,她是我的好闺蜜,我很了解她,而由她融入我的作品中后,我能有极大的代入感。 就像是知道我敏感带的科尔以及跟随了我做事这么久的老达西一样。 你应该懂的,艺术最重要的,是共鸣。” “是的,夫人,我深以为然。” 修斯夫人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不应该还有水平么?” “相信我,夫人,那是我这个艺术的门外汉对神圣艺术的亵渎,我已经在心里为此忏悔了无数遍了。” 修斯夫人从包里取出了一把刀,这把刀和菜市场屠户用的刀很像,剁排骨时,应该很方便。 “你现在,可以躺下了。又或者,你现在可以选择反抗了。因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明克街不是那些流浪者街区,治安一向很好的。所以,一声枪响,肯定会惊动很多人,但请你放心,我可以保证,枪响的同时也意味着你的身上已经被开了好几个窟窿。” “真是很艰难的选择。”卡伦感慨道。 “的确。” “夫人,您第一个作品是贝瑞教的宗教画,第二个作品是深渊教会的宗教画,我很好奇,您的第三个作品打算……不,您先别回答,我来试着猜一猜…… 我猜,是秩序神教?” 修斯夫人有些意外。 “我猜对了?”卡伦装作很惊喜的样子。 “是的,你猜对了。” “我再继续猜猜……您想致敬的,是那一幅秩序之神惩戒他女儿安卡拉的画,秩序之光,是么?” “卡伦,我不得不承认一点,那就是,你真的懂我。” “是的,夫人,我觉得我们在审美上,有着太多相似也有着太多可以互相倾诉的地方,所以……” “所以我才会选择你啊,卡伦!” “……”卡伦。 “其实,你不是玛丽的替代品,我这个作品的第一选择,本就是你,如果你下午回来得再晚一些,那么我只能退后一步,选择玛丽了。” “夫人,我觉得在创作前,你必须做好规划,安卡拉的身躯,是分裂的。” “是的,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会把你剁碎,嗯,在你死后,,这样你就不会感觉到疼了。” “可你打算如何表现出凶兽巨口吞没的画面呢?我不希望你重蹈老达西的遗憾,你知道的,老达西的那幅作品,您其实并未能成功完成。” “这次,我有一个很好的办法。” 这时, 卡伦忽然发现修斯夫人的脸上,出现了一块黑斑,且那块黑斑正在慢慢地蔓延,覆盖住了修斯夫人的一只眼睛。 而在说下一句话时, 修斯夫人的声音,换件加上了男人的音色,变得粗重: “我这次的艺术呈现方式就是,在把你剁得细细碎碎后,再一点一点地,把你,吃掉。” 这个音色,卡伦很熟悉; 电话里:你打扰我的艺术创作了。 就是那时的声音! 所以,修斯夫人这是怎么了? 她当然不可能是像皮亚杰那样男扮女装,她就是个女的,这一点卡伦可以确定,因为晚上开车时,躺在后车座上的修斯夫人将裙摆全部撩起,而她裙摆之下,穿的还是很薄很窄的蕾丝。 卡伦虽然没故意看, 但就那几眼,已经是清清楚楚了。 所以,修斯夫人,绝不是一个男人! 而眼下,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感觉,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带着一种偏执和疯狂的情绪。 卡伦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他很想在此时捕捉到一只红色高跟鞋,可惜,没有看到。 以前避之不及的那一抹红,在此时,他却极为热切地想要看见,甚至不惜跪下来去亲吻她的鞋面。 “卡伦,我承认你的智慧,也承认你的艺术欣赏水平超过了我,所以,我打算用这种方式,一来完成我的作品,二,则是将你吃下去后,你,也就将与融合,我将会继承你的一切。”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一个,艺术的请求,希望您能成全我。” “说。” 卡伦指着那台老式花生管收音机, “夫人,我觉得在您剁碎我时,配着收音机里放出的夜晚柔和音乐,将是一个很唯美的画面,不是么?” 修斯夫人犹豫了一下,他是真的在思考这个建议,然后: “我觉得,你说得对。” 随即, 她伸手,按下了收音机的开关。 就在这时, 收音机里先是传来些许的雪花音, 紧接着, 一道磁性的男性声音自收音机里传出: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欢迎收听《罗佳故事会》节目……” 第二十一章 伟大的您!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欢迎收听《罗佳故事会》节目……” 其实, 卡伦从未进过这个屋子,但曾躺在他面前冷冰冰的杰夫,早就“告诉”了他这栋屋子的危险与神秘。 很多事情,卡伦不方便去问,但并不妨碍他去想,去思考,以及,去脑补。 梅森叔叔顾及初恋,所以曾帮忙处理“杰夫”的尸体。 那日下午,爷爷回来,见到杰夫尸体后,就命玛丽婶婶马上打电话将叔叔喊回来。 然后,爷爷就出去了。 再之后,在送霍芬先生去医院回来的路上,卡伦亲自帮爷爷处理伤口。 显而易见,爷爷是去打架了; 更稳妥的说法是,爷爷是去处理事情了,而这个事情,很大可能与杰夫的死有关,也就是与这栋屋子有关,那天“摔跤”不能下床的梅森叔叔,是最好的佐证。 再之后,经过那栋屋子时,卡伦在二楼窗台位置看见了那条腿以及脚尖上摇曳着的红色高跟鞋。 爷爷去处理了事情, 但那双腿和那双红色高跟鞋却还在,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这个事情,很难处理,连爷爷都没能处理干净。 再加上都在一条街上,相隔其实也就五六百米的样子,这么近的距离下,彼此双方能继续互存,足以说明这屋子,到底有多棘手。 另外,面对杰夫时,卡伦曾被拽入一个可怕的梦境之中,在那个梦里,除了那个女人,卡伦还听到了几段有些特殊的声音。 雪花音,磁性,低沉,是收音机里发出的声音。 当然,原本的这些,都只是卡伦的脑补与猜测,但当他走入主卧,看见主卧的床上只剩下木板架子连床垫都被清空,可门口柜子上的收音机却依旧被放在那里时…… 他就明白了, 那个东西, 才是真正的开关。 以“艺术之名”,让修斯夫人去将收音机打开,是卡伦最后的自救。 他其实并不是很担心修斯夫人会拒绝这个提议, 因为, 她真的很蠢。 哪怕眼下自己正被凶手用枪指着,同时还将被凶手用刀剁碎, 但卡伦依旧执拗地认为, 凶手, 蠢! 现在, 收音机打开了。 卡伦心里长舒一口气,那种“负担”感,一下子就卸掉了。 当最差的结果是你被剁成肉酱时,同归于尽,就显得格外得美好。 只不过, 卡伦并不晓得的是, 那台收音机,并非是“开关”。 你按不按下那个开关键,或者,它里面装没装电池,插没插插头,甚至,它哪怕只剩下一个空壳外里面空空如也,也不影响它在想“播音”时播出声来。 …… 【时间调回十分钟前。】 当修斯夫人的那辆红色“凯门”轿车被卡伦开着停在了明克街128号门口时, 这栋屋子的二楼, 就已经有反应了。 一双穿着高跟鞋美丽的腿,站在窗帘后面,高跟鞋的鞋跟,轻轻地在地板上撞击着。 “什么事?” 收音机传来了阿尔弗雷德的声音。 “他来了?” “谁来了?” “他是谁?” “什么,是他!!!”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里,透露着清晰的惊颤。 有些东西,初看很吓人,但久而久之,也就能慢慢淡化和视之寻常了,就像是噩梦一样,再身临其境的噩梦,醒来后,恐惧感瞬间就消散去了七八成,只剩下些许心有余悸,再过个半天一天的,就不觉得有什么了,甚至可以当笑话讲出来。 但, 又有些东西,会像是酒一样越沉越醇,品味悠久,乃至于在心里,不断勾勒描绘加深着印象。 阿尔弗雷德,就属于后一种。 他和莫莉女士之间的联系,是落于二人精神上的桥梁,那位恐怖的存在直接降临到他们之间,这种威能,确实足够他心惊胆颤; 可真正对他造成持久性伤害,且效果影响愈发明显扩大的,还是那位存在所吟唱出的神秘“圣歌”。 那首圣歌,轻易破开了茉莉夫人的界限阻隔,同时,给在旁边“观看”的阿尔弗雷德,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心理阴影。 在那之后,他疯狂地翻阅各种资料与古籍,却没能找到丝毫关于那首“圣歌”的痕迹。 它仿佛凭空出现的一样,在历史长河中,并未显现过。 要知道,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 宗教的形成,必须要有“神”,无论是唯一神还是诸神,总之,在信徒的脑袋上方,需要有神只的身影; 神有了之后,会有教义去对神的思想进行阐述,同时也是帮助信众去理解和遵照神的思想; 神与教义有了之后,接下来就是最为重要的一个步骤,也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一个步骤,那就是……传教。 越来越多的信徒,会不断用他们的思想与智慧修订和丰富教义,去让神的身影更加清晰,同时拉近神和凡人之间的距离,也因此,更容易吸引新信徒进来,像是滚雪球一样。 这是任何宗教的客观发展规律; 可是,你敢信,明明连这种可怕成型的“圣歌”都出现了,可这背后的宗教,竟然没有丝毫痕迹? 这就像是,你弯腰在地上捡到了一条新鲜的海鱼,结果放眼四周千里,全是沙漠。 更更更让阿尔弗雷德感到惊恐的是, “圣歌”的语言,也毫无出处。 他找到了很多种语种体系,甚至追溯到了远古文明时期古老语种的字母搭配,可就是没办法和圣歌的语言进行契合。 可“圣歌”在被吟唱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是一种流畅且富有韵律,是极为成熟的语言! 它的魅力,甚至超越了阿尔弗雷德已知的现在流行的大部分语言。 他有些后悔自己拥有那过耳不忘的能力,导致这些天,时不时圣歌的韵律会在他耳畔响起,每每都能使得他心悸。 仿佛在这歌声之中,他的身躯,他的灵魂,以及他所依仗的一切,都将被践踏在脚底,进而被砸个粉碎! 找不到痕迹的宗教, 找不到出处的语言, 这让阿尔弗雷德不得不去相信一个事实, 他, 正在见证一个崭新宗教的……诞生! 这个世上,有许多教会,传承千年乃至于更久,有些,更是能追溯到上一个纪元,而他们的缔造者、创建者,有的,干脆就是宗教之神的化身,有的,则是以神的仆人自居; 但无一例外,每一个缔造者,都是恐怖的存在,被称为……神使。 他们硬生生地在世上,撕开了一道口子,为自己宗教的传承与发展,拓出了空间。 所以, 这是一位伟大的存在, 一位令人敬仰的存在, 可能放眼百年,五百年,一千年后, 他所讲述的故事,将成为神话,他本人的故事,将成为传说。 一想到,这样一位可怖的存在,竟然曾降临到自己的精神之桥,阿尔弗雷德就感到深深的后怕。 他出现了, 他出现在了瑞蓝, 出现在了罗佳, 出现在了明克街, 所以, 他是选择了这里,去撒下他的第一粒种子么? 而在这无尽惊恐之下, 阿尔弗雷德的内心, 则升腾出了另一股叫做“希望”的情绪, 当它还是种子时, 自己是否能凑上跟前? 在神与其宗教成长的轨迹上, 哪怕是一条入镜的流浪狗,也将跟着一起,被后世人铭记与传颂! 但,这一念头,阿尔弗雷德只敢谨小慎微地想想而已,因为在神的故事里,不仅有爱抚与教导路边碰到的流浪狗,更多的,还是斩杀恶魔的故事。 然而, 今夜, 他去上门了。 …… “他下车了,他带着一个女人?是他的神侣亦或者侍者么?” “嗯?像是他的妈妈?” “这……难不成,他是神只降临,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体?” 有些宗教的神,是借用人类女性的肚子,降临出世的; 而在宗教传说之中,诞生神的母体,也将得到崇高的地位,一直为后世信徒供奉和景仰。 “他们,进来了?” “他们已经上楼梯了?” “直接向卧室来了?” “莫莉女士,请你藏好,第一次你的唐突,可以被他认为是一件乐子,不以为意,但蝼蚁胆敢第二次挑衅,必将遭受劫罚!” 红色高跟鞋弯下身躯,钻入了床底。 床底对于别人而言,很矮,对于她而言,很合适。 …… “这个女人拿着枪?呵呵呵,真是个愚蠢的女人,竟妄图用枪来威胁一位人间行走的神使。” “莫莉女士,你看,女人说什么,神使就做什么,因为在神使的眼里,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玩笑,是他在今晚的乐子。” “就像是上次的你一样,也是他的乐子之一。” “秩序神教?安卡拉?秩序之光?” “这个女人,真的是太愚蠢了,她以为神使真的是在教她么?不,神使这是在对她降下责罚。” “莫莉女士,请你不要动,这里,是神使自己选定的游乐场,是今晚他的乐趣之一,我们只需要静静地看着,不用打扰,除非,神使进行了呼唤。 或许,我们今夜,只是神使所选择的‘观众’,我们需要尽好观众的本分,在表演时安静,在需要时,用力地鼓掌。” “嗯?这个女人被附身了,她应该接触了被污染魔器,灵魂遭受了玷污。” “哦,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她并不知道自己正面对的是什么,包括玷污操控她的那头异魔,也不晓得。” “总有些小人物,喜欢作死,因为他们的眼界,根本看不清楚真相与差距。” “莫莉女士,你说你想要出手赎罪?” “放心吧,神使是不会在意你的罪恶的,神的眼睛,甚至不会多看你一眼。” “请你不要冲动,莫莉女士。” “嗯?你说你想祈求这位神使大人,来帮你恢复身体? 不不不,难道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帮任何异魔重塑身体,让其拥有类人的形象,是秩序神教为代表的一众神教的大忌!” “莫莉女士,我知道你的执念有多深,但请你控制好自己,因为你的唐突,很可能会将我也引入深不可测的漩涡。” “好了,我的肉身,已经来到了明克街,我快到了。” “我已经到门口的街上了,但……我不敢进来。” “天呐,当我知道他在里面时,站在外面的我,竟然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了,仿佛再沉重一分,就会惊扰到这位伟岸的存在。” “他应该已经发现我了,哪怕我已经用尽一切办法,隔绝了自己的气息去隐藏,但周围的一切一切,应该都在他智慧的眼眸之下,无所遁形。” …… “啊,神使大人让这头附身人类的异魔,打开了收音机。” “莫莉女士,你看,我刚刚说什么来着,他真的早就发现我了,我引以为豪的藏匿能力,在他面前,就是个笑话。” “我只是一只,自卑的蝼蚁。” “蝼蚁,听从您的召唤!” …… 明克街128号,院门口。 一名身穿着红色西服的男子,默默地将帽檐,向上抬了抬,露出了宛若血月一般的眸子。 同时, 他的嘴唇开始启动, 而这声音, 却是从二楼主卧内的收音机内传出: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欢迎收听《罗佳故事会》节目,我是节目主持人,卑微的阿尔弗雷德。” 说完这句话后, 外面的红色西服男子,嘴唇停了下来,收音机里的声音,也随之停下。 但这声音,在卡伦耳里,却像是天籁。 没错,在那个噩梦里,这个声音曾出现过,就是这个声音。 先前,卡伦还有些担心,万一这个屋子里的“鬼”,跟着先前的主人一起搬家了该怎么办? 现在,完全不用担心了,活人搬走了,但他们,还在。 卡伦并不清楚,这个屋子里的“脏东西”到底该如何称呼,是鬼呢还是叫……异魔? 但,他们是狄斯都无法第一时间消灭的存在,是能够在狄斯的眼皮底下做邻居的存在! 很显然的是, 修斯夫人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她只是皱眉, 有些惋惜道: “我不想听故事,我想听歌。但如果没有歌的话,我只能认为,这是一种缺憾,但缺憾,本身就是艺术的一种美。 我已经等不及了,我亲爱的卡伦。” 修斯夫人左手握着枪, 右手举着刀, “英俊得让我,不,让我们两个都感到垂涎的卡伦,你是想先中子弹呢,还是先中刀呢? 我建议你选刀,因为枪响了之后,我得很快速地剁碎你抓紧时间离开,可能会落下很多你的部分。 如果选择被我安静地砍死,我会将你细细地剁碎,连一点肉末都不会浪费。 嗯? 你怎么还不选择呢, 你在等什么呢?” 修斯夫人向卡伦走来,表情狰狞。 坐在床边的卡伦,目光则不住地看向那台收音机。 什么鬼? 你不是已经有反应了么?为什么就念了一句台词后,就没动静了? 艹, 不会异魔不打异魔吧? 但…… 我不也是异魔么,为什么修斯夫人要杀我? …… 院门外, 红色西服的袖口在晚风中轻轻摆动; 阿尔弗雷德俊朗深沉的面容下,是一双平静的血色眼眸。 他不敢多说一句话,怕打扰神使大人的雅兴; 他不敢擅自做主,怕破坏了神使大人的节奏; 他小心翼翼。 同时, 无视了莫莉女士的一系列请求。 …… 修斯夫人已经来到了卡伦面前, 歪着脑袋, 笑容绽放, 柔声道: “你还在……等什么呢?” 说着, 对着卡伦, 举起了屠刀! 被这一幕刺激之下, 卡伦直接喊道: “你还在等什么呢!” …… 院门外, 风动了。 阿尔弗雷德的红色身影,消失在了街道上。 下一刻, 落地窗的窗户于无声之中碎裂,玻璃没有四处飞溅,而像是被吹散一样,温柔地落地。 这一切, 发生得实在是太快; 修斯夫人的刀,刚准备朝着卡伦砍下来,却愕然发现,自己与卡伦之间,多出了一道身影。 他单膝跪伏在那里, “阿尔弗雷德,听从您的召唤。” “什么东西!”修斯夫人近乎狂躁地发出一声尖叫,同时,刀口继续向下,不过是砍向这个身穿着红色西装的男人。 阿尔弗雷德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修斯夫人, 在这一瞬间, 阿尔弗雷德的红色眼眸,释放出了妖异的光泽。 顷刻间, 修斯夫人的身体直接凝固住了,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却什么都动不了。 阿尔弗雷德回过头, 继续保持单膝跪下的姿势, 甚至不敢与眼前坐在床边的这位“伟大”的存在对视。 他的右手放在胸口位置, 无比谦卑: “请宽恕我的放肆询问,是否遵循伟大的您的旨意,用秩序之光的方式,惩戒眼前的污染者。” 我…… 卡伦瞪大了眼睛。 他曾设想过很多种画面,最先也是已经被排除的一种是,这个屋子的“鬼”不在家,自己被剁碎了。 然后就是,双方鬼,打架,像是狗咬狗。 最后,自己大概会被胜利一方杀死。 可任凭他的设想再多,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一幕! 他是谁, 他为什么跪在我面前?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又在干什么? 不过, 尽管脑子现在空空的,处于宕机的状态,但这并不影响卡伦顺着对方的话头,发出了一个音节的声音: “嗯……” 还好只是一个音节,否则那牙齿打颤的声音将无法被隐藏,卡伦相信,自己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流利讲出。 “阿尔弗雷德,遵从您的旨意。” 说完, 依旧单膝跪着低着头保持谦卑姿势的阿尔弗雷德,发出了一声呼唤: “莫莉女士。” “咦………呀!!!!!” 刺耳的厉啸声自床底传出,坐在床边的卡伦被吓得差点直接蹦起。 幸运的是, 他的膝盖早就被吓软了,所以双脚虽然依旧在地板上放着,却没能站起身,最后,依旧坐在床边。 一双腿,一张脸, 卡伦再次见到了梦中的可怕女人,只不过,这次是在现实。 他看见女人张开了嘴, 原本正常的一张嘴,正在无限地扩大,扩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竟然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那么大; 而被“禁锢”的修斯夫人,只能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身躯被不断地拖入那张巨口之中。 可以看得出, 她在挣扎, 她在惊恐, 但她的挣扎,属于徒劳。 卡伦曾在梦中体验过“莫莉女士”的可怕,她的咀嚼,她的吞咽,知道这个到底有多可怕。 修斯夫人挣扎的身躯,开始出现碎裂; 她的手,她的脚,她的脖子,她身躯的各个部分,都出现了一道道血线,与此同时,更为细微的分割,也在持续进行; 她,开始剥落。 如同拿起一块面包揉搓,完整的面包片开始化作一捧捧的面包屑。 一团黑色的光泽,脱离了身体,它似乎想要逃,但下一刻就被莫莉女士直接吞入大口之中。 在黑光消失之后, 修斯夫人脸上的黑斑也消失了, 修斯夫人的脸上出现了解脱之色, 她的目光,落在坐在床边的卡伦身上,带着温柔,嘴角,还轻微地勾勒起幅度。 卡伦相信,在此时,修斯夫人,真正的修斯夫人,她回来了。 卡伦心里一颤,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喊停止。 如果修斯夫人是被“鬼”附身才杀人的话,那么,修斯夫人本身,应该是无辜的,尤其是在“鬼”已经湮灭之后。 但还没来得及卡伦发出声音, 修斯夫人的身体就彻底崩碎,化作了一滩血雾,被吸入莫莉女士的口中。 原地, 只留下修斯夫人的一摊衣物,修斯夫人本人,已经不见了。 只有一双腿和一张脸的莫莉女士,在吞下修斯夫人后,向着床边坐着的卡伦,单膝跪了下来。 而卡伦, 看着地上修斯夫人的裙子,内衣,黑色的蕾丝, 陷入了沉默。 一种淡淡的伤感情绪,在他心底荡漾开来。 秩序之神创建了秩序的规则,而第一个触犯秩序的,是他的女儿,最终,秩序之神选择将他的女儿安卡拉投入凶兽之口,以扞卫秩序的尊严, 这就是, 秩序之光。 —— 晚上还有。 第二十二章 笑 修斯夫人死了,不,她是没了。 可是,从危险境地中脱身而出的卡伦,却并未感到丝毫的轻松。 跪在他面前的一个男人,以及一个女人,如果她能算得上一个女人的话; 总之,这两个人,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卡伦清楚,这里面肯定有着误会。 但他更清楚,他不可能去解释这个误会。 看看他们是如何解决掉修斯夫人的吧……卡伦相信,他们若是想,解决自己只会更简单。 这个时候,卡伦得感谢上辈子自己的职业以及这辈子苏醒后所遇到的各种各样离奇的事,总之,他的心理素质,在不涉及到真正生死那一刹那的前提下,是不错的。 什么叫生死刹那,类似于先前修斯夫人真的举起刀时,他是真的害怕到无以复加。比不见棺材不掉泪好些,没盖棺材盖前,他还能勉强保持微笑。 可是, 很尴尬的是, 这两个人仅仅是跪在自己面前,却没人说话; 而卡伦, 又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他说话的机会,很“渺茫”,一旦说错了,以后就要永远闭嘴了。 遵从您的旨意,伟大的您; 卡伦开始回想先前这个身穿着红色西服的男子对自己所说的话。 他们是认错我了? 不,不应该的。 无论是以前的“卡伦”还是现在的自己,都没资格让这两位跪下。 他们肯定不是认错了自己, 他们应该是, 认错了自己的实力。 复杂的问题,尽量简单化; 他们把自己当作了伟大的存在,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现在的自己,只能继续装得“伟大”。 可是, 具体的该如何做呢? 卡伦现在好想回家,好想念狄斯的书房; 哦,该死,狄斯今天不在家! 阿尔弗雷德、莫莉女士,两个人继续保持着跪姿。 良久, 他们终于听到了来自面前这位伟大存在的声音: “累了……” 阿尔弗雷德将头,埋得更低了,莫莉女士也是一样。 卡伦从床上站起身,动作很慢,因为身体现在还有些软。 阿尔弗雷德膝行侧身,让开了伟大存在前进的方向; 卡伦一步一步地迈开,其实,他现在心里有股冲动,比如冲出房间门跑下楼梯再冲出玄关跑到院门外上那辆红色“凯门”轿车,最后一脚油门踩到底“逃出生天”。 但, 看一看窗户下那碎得极为整齐的玻璃,回想着先前这个红色西服男子进来的方式,卡伦觉得,自己就算是再给自己安上两条腿,应该也是跑不过的。 但既然已经走下了床,总不能再调头往回走再坐回床上吧? 最终, 卡伦来到了修斯夫人的那堆衣服前, 弯腰, 捡起这些衣物,嗯,也是遗物了。 其实,卡伦对修斯夫人的观感很好,他相信,大部分时候修斯夫人还是那个修斯夫人,除了在想进行艺术创作时。 不过,他也没有做过多的伤感,将衣服捧起后,卡伦透过窗户看向天上的月亮。 “月色,不错。” 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依旧规规矩矩地跪伏。 卡伦则尽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继续慢慢走到窗户边,鞋底和玻璃之间的摩擦发出些许刺耳的声响,卡伦抬起头,装作自己正沉浸于今夜月色的样子。 身后,传来些许声响,是阿尔弗雷德和莫莉女士完全改变了方向,从先前朝着床跪转为向着窗户跪。 不是, 你们说话啊, 你们就跪在那儿什么话都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要演什么? 捧着修斯夫人衣服的手,碰到了一个小盒子,是个烟盒。 在这个关头, 卡伦内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一个让他自己都有些想笑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的想法: 如果下一刻我演穿帮了要被吞掉, 为什么不在吞掉之前再来一根烟呢? 不是,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虽然心里在自我咆哮,但“肌肉记忆”,还是让卡伦拿出了烟盒,这是一款“蜂蜜”烟,是女士细烟。 烟盒开口倒扣在掌心, 敲, 再敲, 然后,一根烟落出半截身子。 将这根烟取出,过滤嘴向下,在手背上,敲,再敲; 拿起, 咬在唇边; 再拿起印着紫色玫瑰的打火机, 脸向下四十五度, “啪” 点燃; 手腕甩了甩火机, 抽一口, 再夹着烟挪开,烟头向下,顺势吐出烟圈。 这是一套属于老烟民的标准流程动作,亦或者,每个老烟民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习惯动作,姿势些许差别,但神韵几乎等同。 在做这个动作时,仿佛周身响起了一曲BGM,无论你是什么,也无论你身处何方,是在建筑工地上还是在火车站吸烟处亦或者像自己现在这样,被两个“鬼”虎视眈眈的“注视”着; 只要这一套动作做起,至少在这一刻,你是超然物外的,是用一种深邃的目光在注视这个世界的。 淡淡的烟味,弥漫开来。 阿尔弗雷德继续跪着,莫莉女士也是跪着。 “呵……” 阿尔弗雷德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头,却又克制住了自己的这一冲动。 卡伦则抿了抿有些发苦的嘴唇, 然后他又倒出一根烟, 以极强的克制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发颤的手,对阿尔弗雷德道: “来一根?” 他, 在问我? 阿尔弗雷德犹豫了片刻,终于,怀着极大的勇气,抬起了头。 他看见站在窗户边的伟大存在,举着一根烟,递向自己这个方向,月的光辉,撒照在他的身上,宛若镶上了一层金边,神圣不可侵犯。 “嗯?” “我……” 阿尔弗雷德缓缓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卡伦面前,伸手,接过了烟,咬在嘴里。 下一刻, “啪!” 卡伦用火机打出了火苗; 阿尔弗雷德身体在颤抖,伟大的存在,神使大人,竟然要给我……点烟? 烟和酒,都带着极为严重的糟粕文化,体现在敬烟和敬酒上面; 这些事,上位者来做的话,往往会给下面人很大的感动。 阿尔弗雷德凑过去,点燃,怀着忐忑与激动的心情,吸了一口,再挪开方向,不让自己吐出的烟“冲撞”到伟大存在。 嗯,很好,他抽了。 卡伦接下来,又取出一根,看向跪在那里的莫莉女士: “你也来根?” 艹,我到底在做什么!!! 卡伦在心底疯狂骂着自己。 莫莉女士站起身,然后,有些茫然地走了过来,红色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悦耳的韵律,走到卡伦跟前。 她没有手, 但好在, 她有脸。 卡伦将过滤嘴那端,主动送到莫莉女士嘴边,莫莉女士把脸微微向前一凑,张嘴,含住。 卡伦再拿起打火机,给她点上。 然后, 莫莉女士,开始抽烟。 你能想象,莫莉女士抽烟的样子么,这是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画师都无法构图出的画面! 卡伦真的见到了。 然后,卡伦现在虽然内心无比害怕惊悚,但这个画面所带来的不知名的意味,像是直接戳中了他的笑点,让他想要笑出来。 卡伦硬憋着,憋着,憋着,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破坏形象, 他转身, 面向窗外。 与此同时, 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则跟随着,一起朝向窗外,看去。 三个人, 对着月亮, 每个人嘴里都叼着一根。 天呐, 这到底是多么畸形的一个画面! 卡伦觉得自己腮帮子快憋酸了, 他下意识地想用抽烟来分散注意力, 然后他抽了一口,结果笑意直接绷不住,宛若开闸泄洪,倾吐而出。 “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 呛到了,剧烈的咳嗽,但笑意已经停不下来了,这个动作这个过程也无法结束了,卡伦开始继续大笑,一边咳嗽一边大笑; 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笑得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脑子坏掉了, 笑得自己都觉得搞砸了,要完蛋了。 完蛋了啊!!! 卡伦一边继续笑,一边悔恨地用手掌拍打着窗台,边拍还边继续笑。 不行,不能笑了啊,我要止住,收住! 阿尔弗雷德被眼前这诡异恣意的一幕给惊愕到了,一边的莫莉女士也是如此。 眼前伟大的存在, 笑得很癫狂,笑得很无拘束,笑得很纯粹; 然后, 阿尔弗雷德也笑了,一开始很小声,然后为了配合眼前这位伟大的存在,慢慢放大了音量。 旁边,莫莉女士看见伟大的存在笑了,然后阿尔弗雷德也笑了,她也合群地笑了起来。 刚有意识即将收住笑声的卡伦,在听到后方传来的两股笑声后,又一次破功了。 我艹,你们笑屁啊!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笑屁啊,别引老子笑了,给我停下! “哈哈哈哈!” 卡伦回过头, 又恰好看见莫莉女士因为没有手可以夹烟,烟从嘴里掉下来的画面。 艹! “哈哈哈哈哈!!!” 卡伦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阿尔弗雷德也停不住了。 莫莉女士为了缓解尴尬,外加烟反正已经掉了,也提高了音量大笑。 你们俩有病啊! 笑,是会传染的,哪怕莫名其妙没有笑点,但当你身边一个人忽然大笑起来,你也会忍不住被勾动连带起来,你脑子里会觉得莫名其妙,但身体就是控制不住。 卡伦也不知道自己笑了多久,总之,最后是笑到快没力气了,笑到几乎要缺氧了,这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已经近乎忘记,笑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莫莉女士的声音悠悠响起。 终于说话了。 卡伦马上打起精神,开始用上辈子自己开解病人时的万能话术: “有些时候,学会放下执念,才能捡起自己真正想要的。” 莫莉女士闻言,身体,确切地说,两条丰腴的腿,震了一下; 随即,再次跪伏下来: “多谢您的开导,我将谨记您的教诲。” 这时, 阿尔弗雷德忽然开口道: “秩序神教的审判官来了。” 秩序神教?审判官? 卡伦有些疑惑地看向窗外,院门外的路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狄斯。 在爷爷身旁,还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在夜幕下,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它的眼眸,却如同琥珀,正是普洱。 卡伦现在近乎本能地想要喊一句:“爷爷救我!” 但衡量了一下,自己和身边这两位的距离以及和爷爷的距离,卡伦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但不管怎样,爷爷的出现,给予了卡伦内心极大的安全感。 他站在那里,看着窗外的狄斯,淡淡地说道: “我住在他家。” 阿尔弗雷德眼睛当即一亮,问道: “这位秩序神教的审判官,是您的扈从么?” 是了,每一位伟大的存在,在崛起前,身边都会有应运而生的扈从,他们将保护他度过最开始的困难时期,宗教故事里,不都是这样么! 扈从可以是强大的异魔,也可以是……强大的人类。 怪不得这位明明这般强大,却一直留在罗佳市做一个审判官,原来,他一直有着这样一个伟大的使命! 卡伦回答道: “他是我这具身体,血脉意义上的,祖父。” 卡伦发誓,这句话,完全是大实话,他没添任何一点水。 事实是,面对这个红色眼眸的家伙,卡伦不敢说谎话,因为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家伙十分敏感,你当着他的面说谎话,他能察觉到。 血脉意义上的……祖父。 所以,这是一位降临的神只,他借用人类的身体,怀孕,诞生,成长,长大,行使自己立教的使命! 说得通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是一位降临人间的真神,是真神! 所以,他才有独属于他的语言,因为他的存在,他的岁月,早就没办法为一个文明所考量! 所以,他才有独属于他的圣歌,因为他是神,他的歌曲,就是他的圣歌,他不需要从零到一,他本身,就是一! 神,已经降临,而且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阿尔弗雷德再次跪伏下来, 诚惶诚恐道: “请您恕罪,因为我的放肆,惊扰到了您从伟大走向光明的步伐。” “宽恕你的罪过。” “多谢您的仁慈。” 阿尔弗雷德却没有站起身,而是狠下心,直接道: “我希望能追随您的步伐,为您的飞鹰,为您的骡马,为您最忠诚也是最荣光的仆从!” 旁边莫莉女士也是直接道: “我将为您的双腿,只为见证您那伟大的道路。” 卡伦眨了眨眼,这一情景,让卡伦有些手足无措; 只能向着下面站着的爷爷, 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 明克街128号门口, 狄斯与普洱都在抬头,看着二楼窗户。 普洱开口道: “狄斯,现在你后悔了吧。 绝对禁忌的仪式,唤来了真正的可怕异魔。 之前, 你的眼睛是被他的表象所迷惑了,你的内心也被所谓的亲情给遮蔽了; 你看, 他已经收服下这两头异魔了。 你再看, 羽翼已成的他, 正向你露出挑衅的笑容。” 第二十三章 我的错误,由我结束 “我现在要回去了。” 卡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一种平顺,伴随着狄斯的出现,他的底气也确实比先前足了一些。 虽说狄斯一直攥着自己的小命, 但小命被人攥着,总比在外头像蒲公英随风飘要好不少。 不过,说到底,他还是一个“装”出来的神棍,假的终究是假的,所以,在说完这句话后,他马上又跟着补了一句: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阿尔弗雷德取出一张名片,很是恭敬地递上去。 卡伦伸手接过这张名片,上面的职位是“罗佳广播电台主持人”,外加一串电话号码。 “我期望,再次聆听您的召唤。” 阿尔弗雷德后退两步,让开了路,继续道: “您可以选择打这个电话,当然,也可以直接来到这间屋子的门口; 您的召唤,对于我来说,就像是这日出日落,是无法违背的规则。” 卡伦将名片收回手里,心里长舒一口气。 没有要求是最好的,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给什么; 2万多卢币的私房钱? 再加上一块米菲特的金表? 亦或者,哪天你死后茵默莱斯丧仪社的五折优惠券? 还好,真懂事,什么要求也没有。 但接下来, 莫莉女士却直接跪在了卡伦面前。 她是跪着的,但她抬着头; 如果是别人面对被跪拜,心底难免会生出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掌控感,但这一感觉在莫莉女士这里不成立,她跪下时,仿佛是她在凝视你。 “请宽恕我的不理智,但,希望伟大的您,赐予我被净化后的肉体。” 肉体? 尸体么? 尸体的话,家里倒是不缺,现在家里地下室还躺着三个呢。 自己可以想办法偷; 但净化后的肉体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特指,肯定不一般。 否则最早时杰夫的遗体以及先前修斯夫人的身体,也都是全须全尾的,可莫莉女士并未采用。 可若是此时开口问:“所以,什么是净化后的肉体呢?” 很可能先前装出来的“高深莫测”就直接破功了,就像是一位物理教授,指着一个大写的“E”,问它代表什么意思。 不过,自己现在最需要做的,是离开这里,所以,卡伦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等着。” “感恩伟大的您,我将永远匍匐在您的身前,为您献上一切忠诚。” 卡伦没再做回应,只是微微点头,先慢条斯理地将修斯夫人的遗物放入登山包中,然后提起登山包,迈开步子,走向门口。 走出主卧时,卡伦察觉到那两位并未跟上来。 下楼梯, 一层一层地下, 走出闲适,走出淡然,走出随意; 许是走得过于认真了, 卡伦竟然走出了顺拐, 忘记了接下来到底是先迈左腿还是右腿; 一不留神,直接一脚踩下去两个楼梯,外加还拿着登山包,导致身体重心失去,只能快步向前走。 “哆哆哆……” 最后, 右手撑着栏杆, 身形一转, “咚!” 跳跃落地。 为了掩饰尴尬, 卡伦还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 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失态掩饰成一种童心未泯。 打开玄关的门, 卡伦走了出去。 经过院子时,他没回头往楼上窗台看,而是直接打开了院门,向前,向前,再向前,最后,站到了狄斯的面前。 张开嘴, 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再猛地吸一口, 这浓郁的安全感让他的大脑有些醉氧。 狄斯看了看卡伦,并未说话,而是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院门前。 “阿尔弗雷德先生。” 二楼窗户位置,阿尔弗雷德微微一笑,回应道: “审判官大人。” “请你记住我们之间的约定。” 阿尔弗雷德回答道: “我从未破坏我们之间的约定,莫莉女士也并未离开这间屋子,虽然今天又有一个人死去,但我向你保证,她一样是负罪而死的。” 狄斯转过身,看向卡伦。 卡伦指了指修斯夫人的红色“凯门”轿车,道:“我可以解释。” 见狄斯没有反对,卡伦打开了车门,先将登山包放了进去,然后自己坐进来。 狄斯坐上了副驾驶位置,普洱则从车窗跳入,落于后座。 卡伦发动了轿车。 二楼阳台处,看着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轿车,阿尔弗雷德发出一声轻咳,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三根烟头: “我至今都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发明这种慢性毒药来自杀。” 莫莉女士则回答道:“人类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相当于走上了去往死亡的道路。” “莫莉女士,你的回答越来越有哲理了,或许以后有机会我可以请你来做我节目的特邀嘉宾,嗯,反正听众朋友们也看不到你的人。” 莫莉女士则看着阿尔弗雷德,问道: “你的魅魔之眼,还不打算收起么?” “哦?啊,哈哈。” 阿尔弗雷德血色的眼眸开始敛去,恢复成了寻常人的瞳孔,只不过上面比正常人多出了淡淡灰蒙蒙的感觉。 “阿尔弗雷德,我真的很弄不懂你,明明是你最早发现那位伟大存在的,今天也是你率先做了最为谦卑的姿态,可为什么,你一直对着那位伟大存在开着你的魅魔之眼?” 魅魔之眼,拥有洞察的能力,可以破除虚妄,同时,也能捕捉人心。 所以,魅魔在异魔序列中,不,在整个社会序列中,属于智商较高的一支,因为他们不容易被骗。 很多时候,能不被骗,就已经是聪明人了。 卡伦先前在面对阿尔弗雷德时,就有了类似的感觉,在他面前,绝对不能说谎。 也因此,之前的对答中,无论阿尔弗雷德多么得谦卑,卡伦全都是用“大实话”在回答。 “我只是为了表达尊敬,为了让那位伟大的存在见到我的本面,这是忠诚的象征。” “我不信。” 阿尔弗雷德耸了耸肩, 道: “其实,当你越是相信一件事时,也同时意味着你对它的怀疑会越高,这就是为什么一些伟大的科学家在人生晚年会投入神学的怀抱。” “你……还在怀疑他么?我以为你早就对那位伟大存在死心塌地了。” “知道我最大的怀疑点是什么么?”阿尔弗雷德自嘲道,“那就是他毫无怀疑点。” “我知道,你对我说过,圣歌,文字。” “不仅如此,还记得在一个月前,我曾离开罗佳去过贝尔温市么?” “记得。” “很多教会,都派人去了,甚至,瑞蓝政府的军队也出动了,封锁了那一块区域,你知道,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么?” “什么事?” “有人在贝尔温市的市郊,举行了一场神降仪式。” “神降仪式?”莫莉女士脸上很是平静,“我当是什么。” 神降仪式,很多教会的祭祀都会使用,祈求他们侍奉的神降下光辉与意志,指引迷途中的信徒。 “哦?”阿尔弗雷德压低了声音,“但那次的神降仪式,召唤的,是邪神,而且是不知名的邪神!” 邪神,并非特指单一的存在,他是一个统称。 拥有庞大正统地位与连绵传承的教会,他们的神,被奉为真神; 他们的神是和“邪神”没有关系的,因为一切敢于称呼他们信奉的神只为邪神的人都会被他们灭绝。 除了正统大教会之外,还有不少小教会,他们的信徒数目没大教会那么多,影响力也没那么大,但他们所侍奉的神,在“生存”下来的基础上,是能得到尊重与承认的。 除此之外,还有分支“神”,也就是依附于正统教会分支出来的神之体系,这些神可能是真神的弟子亦或者是缔造者曾侍奉过大教会,逐渐演化出了新的分支,在叙述结构上,是能够相融的。 甚至,一些恶神,比如教义极端,信徒行事风格狠辣,曾遭受过围剿乃至最后灭绝的,他们的信仰,他们侍奉的神,也不能算是邪神。 邪神……没有信仰,不寄托于信仰而存,他的定义,简单粗暴地来解释,大概就是单一的存在。游离于天地间,或者被封印在神话传说中的某处角落,却能通过“神降”的方式,“接引”到他们。 这是一种破坏秩序的行为, 因为这种行为很可能招致大祸,天知道最后到底会召出来个什么东西。 不过很多年以来,这样的大祸,虽然有,但并未发生过多少次,在古籍上的记载也很少。 原因,是规格限制。 神降仪式的规格,是需要准备的。 规格的高低,直接决定了你请下来的“神”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 这里不仅仅指的是物质上的准备,其实物质上的反而是简单的,甚至大部分材料都能直接用钱可以买得到,哪怕是“圣器”; 规格的高低,是和仪式主持者的能力挂钩的。 仪式主持者的能力越强,神降仪式的规格就越高。 而能够拥有举行高规格仪式能力的人,基本都只存在于正统大教会之中,因为只有正统大教会,才能获得这方面的发展。 小教会的神官,举办一样的神降仪式,能召唤下来一片光辉就已经算是极限了,甚至得为此感激涕零。 而大教会的神官,召唤出神迹都是很正常的事,更往上的大祭祀或者大主持,召唤下“神器”都是古籍上有文字记载的。 普通的“邪神”召唤仪式,最低端的,可以到“玩笔仙”,召唤出附近游离的弱小异魔,当然,就算是最弱小的异魔,哪怕没有杀人的能力,但也足以把普通人吓个半死了。 再往上,伴随着规格的不断提升,所召唤过来的异魔的实力和种类也会跟着提升。 但, 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 这个世界上,多出一个实力还算可以,或者叫实力还算强大的异魔,并不算什么太了不得的事,正统教会们的底蕴深厚,随便挥挥手就能将其湮灭。 也因此,异魔要么隐居在人迹罕至的角落,要么在人类社会里也是很谨小慎微,不敢闹得太过分。 经常被解决掉的,反而是类似附身修斯夫人的那种没脑子的低端货。 而真正让大教会所不能容忍的, 就是规格再往上的邪神召唤仪式。 因为大教会垄断了这种高规格的仪式,所以古籍记载中可以被称之为“邪神”的召唤,无一例外,全是由这些正统大教会内部的高阶人员做的。 这类人,又被称为“反叛者”,反叛的不仅仅是其自身所在的教会,更是妄图对整个秩序框架的颠覆。 他们在白天,有能力通过神降仪式,接引下神迹; 那么, 在晚上,就能有同样的能力,召唤接引下超乎于可忍受范围的强大异魔……亦称之为“邪神”。 每一次“邪神”的降临,都是一场浩劫,会造成极为恐怖的动荡,甚至能够导致一个正统大教会的消亡; 因为,被召唤出的邪神,很可能在上个纪元或者在神话传说中,和某位真神厮杀对抗亦或者是被那位真神镇压封印过的。 一朝归来,哪怕实力削弱了很多很多,但对以前仇敌留下的教派,那股憎恨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更为诡异的是,一整个纪元以来,无论多么强势的正统大教会,他们至多也就召唤出“神器”或者“神的虚影”,却再无一个教会拥有能力将“真神”重新召唤降临。 在真神无法降临的前提下,想要再次镇压邪神,就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 莫莉女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之色:“邪神!” 紧接着, 莫莉女士眼睛转了转,追问道: “成功了么?” 阿尔弗雷德似乎很满意莫莉女士的情绪转变,道:“如果没成功的话,为何会引起这么多的关注?同理可知,这场神降仪式的规格,也必然是极高的。 否则,就算再多召唤出一个你,或者再多召唤出一个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是,阿尔弗雷德,我的意思是,你是说……” 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 道: “一位强大到离谱的审判官,呵呵。 那场对决之后,你知道我最后怕的是什么么,我看似是和他打了个平手,两败俱伤对吧。 但我细想之后才发现,他所使用的神咒,全是秩序教会审判官级别才会被传授与使用的。 一个实力明显强于审判官太多的秩序神教成员,故意用审判官级别的神咒和我打架。 只能说明, 他, 在隐藏实力。” “所以,其实,你应该打不过他?” “莫莉女士,这不是重点!” “好的,抱歉。” “再说了,我也没有使出全力,我也怕遭受秩序神教的全方位剿杀。” “好的,你继续说。” “今天,今晚,我懂了。” “是他么?”莫莉女士问道,“伟大存在的血脉意义上的爷爷?可那场神降仪式发生在贝尔温……” 说到这里,莫莉女士闭嘴了; 因为得多蠢,才会在自己家住的城市举行这注定会被万众瞩目的禁忌仪式?肯定得换个地方。 “所以,莫莉女士,我怀疑的,不是他的伟大,他必然是一位伟大的存在,这毋庸置疑! 我怀疑与害怕的,他真神的外表下,万一是一尊邪神的本质呢? 邪神, 那可是连我们两个异魔,都无比畏惧胆寒的存在啊。” 阿尔弗雷德扫了一眼先前修斯夫人被吞并的区域, 喃喃道: “秩序之光。 或许, 他是一尊曾被秩序之神镇压过的恐怖存在。” 莫莉女士有些疑虑道:“那我的……肉身?” 阿尔弗雷德将帽檐向下压了压,提醒道: “放宽心,无论是真神还是邪神,在他面前,我们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好,不吵不闹不打扰不窥探,而当他需要时,我们随叫随到,付出一切。” “阿尔弗雷德,这个角色,能更清晰一点的形容一下么,我怕我演不好?” “好的,你听清楚了。” 阿尔弗雷德张开双臂, 道: “汪!汪!汪!” …… “事情,就是这样。” 卡伦一边开车一边将今晚事情的经过,毫无保留的告诉给了狄斯。 也不知道为什么, 开车说话的间隙,每次通过后视镜看见后座坐着的普洱; 卡伦心里就会升腾出一股浮躁的情绪,但他自认为绝不是那种会去虐猫的变态。 “爷爷,你说那两位,是不是很傻,我当时真的被吓死了,还好,把他们忽悠住了,同时也保下了我的这条性命。”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狄斯,没说话。 而坐在后座上的普洱,拟人化的笑容,更加清晰了。 终于, 车停了, 停在了修斯火葬社的门口。 自从老达西死后,修斯火葬社就歇业了,且就算没歇业这么晚了,也早就关门了。 “来这里做什么?”狄斯终于开口了。 卡伦解释道:“杜克警长那边应该很快就能查找到线索,发现修斯夫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除非杜克警长是一头蠢驴,不,就算蠢驴是杜克警长也会破案的。 “所以,我打算把修斯夫人的衣物和车,送回火葬社,营造出修斯夫人知道事情暴露已经逃跑的假象,毕竟,我们也没办法把修斯夫人再找回来了。” 她人都没了。 狄斯闻言,点了点头。 卡伦捧着修斯夫人的衣物下了车,这辆车也是修斯夫人的。 遗物里,有一串钥匙,卡伦打开了门锁,提着登山包走了进去,狄斯跟在卡伦身后。 普洱迈着优雅的猫步,紧随其后,月光将它的倩影拉长。 卡伦来到了办公室,这里距离焚化室也就一墙之隔。 凌晨的火葬社里,透着一股子令人压抑的静谧。 卡伦将修斯夫人的衣服摆放在地上与桌上,然后打开了登山包,将里面的器具摆出来,嗯,真的是相当丰富。 修斯夫人虽然艺术水平很一般,但艺术工具准备得很充分,就像是学渣用功学习前总喜欢准备新的文具一样。 卡伦将一张椅子拉了过来,坐了上去; “爷爷,我估计今晚警察应该就能发现凶手是谁了,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派出警力来火葬社,当然,如果他们没来,爷爷回去后可以打电话报警,说您的孙子晚上送修斯夫人回家后就失联了。 另外,再请爷爷把我捆在这张椅子上,做出我是下一个被害者的假象。 至于修斯夫人,可以说她在警察来到这里时洞察到了动静,跑了。 主要今晚我和玛丽婶婶和修斯夫人的活动轨迹瞒不过警察,所以必须得这样做个收尾。” 狄斯点了点头, 绕行到卡伦身后,默默地从登山包里的一堆器具里,拿出一把匕首,把玩着。 坐在椅子上的卡伦还等着爷爷捆绑自己,不知道身后的一切; 只看见蹲在自己面前的黑猫普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让他觉得不舒服; “爷爷,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您可以用一些器物,把我打昏,这样警察来的时候,效果会更好一些,我也能更好糊弄。 或者在这里找一找有没有安眠药这类的精神药物,主要这样事后我对警方解释时就能轻松多了。” “不用这么麻烦了。” 狄斯走到了卡伦面前。 卡伦笑了笑, 道: “当然,一切全凭爷爷做主,您选择什么就是什么,我相信爷爷……” “噗!” 剧烈的疼痛感袭来, 卡伦不敢置信地低下头, 他看见, 在他的胸口, 被插入了一把匕首。 耳畔边, 传来爷爷的声音: “由我开始的错误,应当由我结束。” 第二十四章 没有资格 好难闻,是消毒水的味道; 好疼,每一次呼吸,都好疼; 我是谁? 我是周勋…… 不, 我是卡伦。 卡伦缓缓睁开了眼,阳光过于耀眼,他不得不再次将眼睛闭起; 过了许久,逐步适应了这种光亮的卡伦,再度尝试将眼睛睁开。 他看见了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还看见了自己身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以及,坐在他身下床边正做着作业的堂妹米娜。 米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扭过头,看向卡伦,当看见卡伦睁开的眼睛时,米娜马上捂住嘴,眼里有泪水流出。 随即, 米娜踢了一脚在她下手位置同样写着作业的弟弟伦特,伦特直接侧翻摔倒。 “哥哥醒了,哥哥醒了,伦特,快去喊医生,喊医生!” “好,好!” 伦特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捡起自己的作业就先跑到病房外去。 “哥,你现在还好么?”米娜关切地问道。 “水……水……” 卡伦感到自己嘴唇很干,是那种摸一摸似乎能直接把嘴唇上的皮摸下来的干。 “好的,哥哥。” 米娜很快端来了一个水杯,在里面放了一个吸管,送到卡伦嘴边。 卡伦咬住吸管,开始喝水。 喝完后, 卡伦张开嘴。 米娜又拿起湿毛巾,帮卡伦擦脸。 这时,伦特带着医生过来了。 医生先检查了一下卡伦的身体状况,随后打开了胸口伤口处的包扎,检查了一下伤口,笑着点头道: “小伙子,没事的,虽然伤口很深,但没伤害到脾脏,你很幸运,真的。” 卡伦微微点头。 医生对护士进行着吩咐,应该是换药的事,吩咐好后,医生对卡伦道: “注意多休息,既然你已经醒了,再观察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医生。”米娜代卡伦感谢。 “客气。” 医生和护士离开了。 卡伦双手尝试坐起来, 米娜与伦特见状一人一边帮忙,让卡伦起身,紧接着,把两个枕头叠在背后,卡伦终于能靠着了。 “米娜,我睡了多久?” “两天,医生说哥哥你失血过多。” “哦。” 卡伦轻轻扭动了几下脖子,只要不触及到胸口处的伤口,其余活动倒是没什么问题。 “警察先生,这里是病房,不能吸烟。” “我没吸烟,我吸的是烟斗。” “也不能吸烟斗……” “我没点燃,你让开。” 杜克警长走了进来,进来后,直接“哈哈”大笑: “我刚进医院,就听医生说你醒了。” “警长……” 杜克警长拉过一张椅子,在卡伦病床边坐下: “你说的没错,一点都没错,凶手真的是蠢到没边了,如果不是我们调查第一个死者的身份花了太久的时间,凶手早就能被发现了。” 卡伦看着杜克警长,开口道: “修斯夫人……” “很抱歉,当我带着警员来到修斯火葬社的办公室时,就看见你被捆绑在椅子上,胸口,插着……”杜克警长用双手比划了一下,“唯一庆幸的是,你当时还活着,我们及时把你送进了医院抢救。” 说到这里,杜克警长叹了口气: “不幸的是,应该是我们的到来惊动了修斯夫人,她逃走了,我们没能抓到她。” “唉……”卡伦也叹了口气。 “那晚的事情,我已经听你的婶婶描述过了,她真的是一个疯子,真的是专挑身边人下手!” 卡伦点了点头。 “那个,你能知道她逃哪里去了么?” 卡伦闻言,摇了摇头,解释道:“我送她回去时,被她用枪指着了。” “疯子,疯子。”杜克警长再次喊起那个词汇,“她杀人真的是没理性的。” 许是因为见识过也深入了解过修斯夫人作为杀人犯的“愚蠢”, 所以杜克警长并不打算再与卡伦针对案情继续聊下去, 在得知答案后,你会发现对这样的凶手,太过缜密的分析与调查简直是在对盲人进行反复地眉目传情。 “我听医生说了你的状况,你的问题不大,修养修养应该就好了。” 说着,杜克警长伸手拍了拍卡伦的脸, “最重要的是,这张脸没事,谢天谢地。” 卡伦侧过头,以表示对杜克警长的无语。 “哈哈哈哈。”杜克警长站起身,“通缉令已经下达了,得益于这次的案件没有被记者曝出去,所以我们警局的压力不是很大。 不过,我期待你能养好身体,你的那一套分析的方法,让我印象深刻,以后我们可以多交流交流。” “好的,警长。” “那我就先走了。” 杜克警长做事是个急性子,也不帮忙削个苹果; 不过,杜克警长刚走出去: “咦,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问问情况。”男人的声音。 “有什么好问的。” “我们也不想来,但这是我们的职责。”这是女人的声音。 很快, 一名穿着灰色呢子大衣鹰钩鼻男子走了进来,在其身后,则是穿着灰色长裙的女人。 这两个人,卡伦有很深刻的印象; 那一日从皇冠舞厅出来打出租车时,就正好撞见他们下车,那个灰裙子的女人还说过“异魔”的事。 鹰钩鼻男子拿出了证件在卡伦面前晃了一下, 在卡伦还没看清楚证件上的内容时,他就收起坐了下来。 杜克警长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情况。 “卡伦先生是么,首先,祝贺你苏醒,也祝愿你能早日康复。” “谢谢。” 卡伦发现,这个鹰钩鼻男子自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起,就一直在打量着自己,打量着自己的手指,喉咙,眼睛,他在关注自己细微的肢体动作。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这方面也是个行家。 再加上那一晚面对阿尔弗雷德时的那种被“打量”的感觉,眼前这个鹰钩鼻,简直登不上台面。 “卡伦先生,我想先问您,在和修斯夫人的接触中,你是否察觉到她的异样?” 卡伦脸上露出了荒谬的神情, 反问道: “她都把我弄成这样了,还不算异样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的意思是,超脱于她是凶手的这个范畴里,你是否发觉到过她的异样?” “有。” 听到这个回答,鹰钩鼻目光一凝,其身后的女人也是拿出了笔记本开始准备记录。 卡伦很认真地回答道: “作为凶手,她真是异样的蠢。” “噗哧!” 站在门口的杜克警长直接笑出了猪鼾。 鹰钩鼻微微张开嘴,似是在做着语言组织,少顷,又问道: “我的意思是,她是否有过什么异常举动,比如,在她对你行凶时,她的样貌或者她的语气,有没有让你觉得她像是另一个人?” 卡伦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修斯夫人要杀自己时的变化以及那块黑斑。 不过, 卡伦还是摇头道: “先生……” “你可以叫我罗迪。” “好的,罗迪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你要问我什么,你的问题,让我感到很无措。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是,那晚我先送我婶婶回到家,然后送她回家的途中,修斯夫人说愿意帮我告别处男; 我没能经受得住诱惑,就同意了。 然后我们就去了火葬社。” “为什么不是回她的家?”罗迪问道。 卡伦回答道:“她说在那里刺激,还说身边能有很多人围观我们。” 卡伦之所以把最后现场放在火葬社,也是为了突显出修斯夫人的“人设”。 伦特在旁边听得小脸通红; 米娜则害羞地低下了头。 鹰钩鼻则看了眼自己的女助理; 女助理点点头,示意自己记录了下来。 “然后,她说她教我,叫我先坐椅子上,我就坐到了椅子上。她说想玩更刺激更投入的,就用绳子把我先捆起来,我就任她捆了。” “你就让她捆了?”罗迪疑惑道。 “她说我让她捆好后,她会给我用嘴。” 罗迪一时语塞。 卡伦继续道:“罗迪先生,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我平时也是个稳重的人,但在那个时候,我发现我的脑子已经无法正常运转了,只是凭借着本能在做事,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只希望接下来的一步,快一点到来。” 站在门口的杜克警长点头附和道:“男人嘛,理解。” 灰裙子女人低下头,在罗迪耳边问道: “真的是这样么,队长?” 罗迪没有回答, 而是再次问道: “接下来,她就对你动手了?” “不,她说她要创作一幅艺术大作,本来选的模特是我的婶婶,但最后送她回来的是我,所以,我就成了婶婶的代替品。 然后,她就和我说了很多关于构图的事情,而且还一次次地征求我的意见。” “最后呢?” “她把匕首刺入了我的胸膛,我看着我在流血……她在那里继续说着她的构图,然后,我就昏迷了过去,再醒来时,就已经在这病房里了。” 罗迪点了点头,站起身。 看来,问话应该是结束了。 卡伦并不愿意让修斯夫人的事向“异魔”靠拢,因为这会给他甚至给茵默莱斯家都带来麻烦,最好,就让它以一起连环变态杀人案作为结束。 哦不,不是结束,警察应该会继续抓捕“修斯夫人”,但除非他们能打开莫莉女士的胃。 也不对, 莫莉女士好像没有胃这个器官。 罗迪转身,打算向外走,却又忽然止住脚步,回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卡伦,笑着问道: “卡伦先生,你这么年轻,我很好奇,你帮警察做的心理分析,是怎么会的?” “学来的。” “和谁学来的?” “我一个朋友,我一直对心理学很感兴趣,因为我从小就有轻微的自闭症,所以我通过关于心理学的书籍尝试着走出自闭的阴影,再加上朋友的指导……” “我问您的是,哪位朋友?” “我啊。” 门口,出现了皮亚杰的身影,他一身休闲服,可却硬生生地穿出了“贵族”的精致感。 “您是?”罗迪看向皮亚杰。 “我是卡伦的朋友,他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小伙子,在心理学方面,这是我的名片。” 罗迪接过了名片,在看见姓氏时,目光微眯了一下。 “您的父亲是……” “孔帕.亚当斯。” 瑞蓝国能源与发展部长。 “你们的询问结束了么,我朋友刚醒,我觉得他需要更多的休息,而不是打扰。” “问好了。” 罗迪走出了病房,灰裙女助理紧随其后。 杜克警长向卡伦挥了挥手,也跟着离开了。 皮亚杰走到卡伦身前,微笑道: “我的朋友,昨天我就知道你出事了,但昨天你没醒,我向上帝祈祷你早日醒来,看来上帝听到了我的祷告。” “谢谢,皮亚杰。” “对了,还有这个。” 皮亚杰将自己提来的一个保温桶递给米娜: “麻烦你找碗和汤匙,稍后喂你哥哥喝。” “好的,先生。” 皮亚杰回过头,继续看着卡伦,压低了声音,道: “是补药鸡汤。” 用药材做药,很多古文明都这样做过,也由此流传下来不少传统。 当米娜打开保温桶时,卡伦闻到了鸡汤与药材混合在一起的鲜美; 他无法欣赏玛丽婶婶和温妮姑妈在家做的那种浓稠的汤,但皮亚杰带来的这个,已经无限接近于小鸡炖蘑菇的感觉了。 “你做的?”卡伦好奇地问道。 皮亚杰笑着摇头,道: “我让琳达‘苏醒’,由她控制我的身体做的,我怎么可能会烹饪。” “呵呵。”卡伦笑了。 或许,这种惊悚的话题,也就只有在他们二人之间能做到如同拉家常。 “对了,我听你家人说,你高中就辍学了?” “是的,因为心理问题,自闭症。” 万能的自闭症。 “可惜了,等你恢复了之后,想回来上学么?我的意思是,大学,只需要你能通过入学考试,我的介绍信就能有用。” 介绍信的作用,肯定很强大,卡伦先前注意到了鹰钩鼻在问及皮亚杰父亲时的神色变化,他的背景,不仅仅是大学心理教授那么简单。 “我需要和我家人商量一下,你知道的,我还需要为家里赚钱。” 皮亚杰疑惑地问道:“钱还需要赚么?” “……”卡伦。 卡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虽然茵默莱斯家真的不缺钱,但和眼前这位的家境比起来,确实贫穷。 “抱歉。”皮亚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你可以和你家人好好商量一下,钱方面的事情如果有问题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谢谢。” 不管什么时代,不管哪个年头,能主动跟你说借钱找他的,都是真心朋友。 “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皮亚杰离开了。 米娜开始喂卡伦喝鸡汤,卡伦喝了不少,这鸡汤的味道,确实很不错。 剩下的汤与鸡肉,卡伦让米娜与伦特分着吃了。 随后, 卡伦睡了一觉。 醒来时,发现有人在自己的身上摸索。 睁开眼, 发现婶婶站在自己的病床边,自己的被子已经被掀开了,甚至连裤子都已经被脱下了。 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所以自己先前的觉,睡得很沉。 玛丽婶婶的眼眶红红的,发现卡伦醒了,解释道: “你别动,我帮你把身子擦一下,现在不方便洗澡,身子擦过了才舒服,你一向很爱干净的。” “谢谢婶婶。” “不用谢,卡伦,你是替我去受难的,如果那天下午不是我硬要拉着你去吃烤肉,你就不会……” 说到这里,玛丽婶婶又哭了。 “现在很好了,婶婶你好好的,就很好了,其实我也没什么事。” “别说了,卡伦,躺好,婶婶对不起你。” “真的没什么的,婶婶。” “乖乖躺好。” 接下来,卡伦就乖乖躺着让玛丽婶婶帮自己擦拭身子。 因为这是来自长辈的关爱,卡伦内心平静如止水,没有出现什么尴尬的情景。 另外,玛丽婶婶擦拭得很熟练; 想都不用想这种熟练是从哪里练就的。 下午,玛丽婶婶陪床,给卡伦喂了点水果。 最后,在卡伦的强烈建议下,要求她带着米娜与伦特回家了,米娜与伦特明天得上学,家里的生意则离不开婶婶。 再者,这里是贵宾病房,床头有叫铛,除了病情问题外,还能喊来护士伺候你的吃喝拉撒,连护工都不用请,当然,费用其实比请护工贵多了。 晚上时, 卡伦找护士要了一份今日的报纸想打发时间。 贴心的护士小姐姐还额外送了一本她看的一本小说; 报纸很快就放下了,卡伦开始看小说; 嗯,是一本玛丽苏小说; 更神奇的是,卡伦居然还看得津津有味。 深夜时,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只黑猫,窜了进来,跳到了病床上。 紧接着, 狄斯的身影出现。 卡伦舔了舔嘴唇,尽量让自己坐得更直一点。 狄斯走到卡伦的病床边, 问道: “还疼么?” “没事,医生说,没伤及到要害。”卡伦笑着回答。 或许,他应该害怕狄斯,因为在那一晚,毫无预料的,狄斯将一把匕首就这样刺入自己的胸膛; 但,他又没有害怕狄斯的理由,因为他现在还活着。 “想吃点什么?” “我听说,猫肉炖汤,对伤口复原很有好处。” “……”普洱。 狄斯笑了笑,走到病房窗户边。 普洱则瞪着卡伦,卡伦也回瞪回去。 “卡伦。” “是的,爷爷。”卡伦马上扭头看向窗边的狄斯。 “你是不是有很多的疑惑。” “是的。” “想问么?” “我一直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问。” 之前,他一直害怕捅破那层窗户纸后,自己就没命了,会逼得狄斯不得不杀自己。 但那晚自己和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站在床边与楼下的狄斯对视时,其实那层窗户纸,早就已经破得稀碎。 现在,倒是释然了不少,因为狄斯已经捅过自己一刀了。 “下次知道身边有危险时,如果我不在家,最好带着颇尔出门。” “好的,爷爷,我知道了。” “这一次,如果不是恰好碰到128号的那两只,你就已经没命了。” “是的,爷爷。” 狄斯对着窗户, 发出了一声叹息: “由我开始的错误,应当由我结束。” 说着, 狄斯转过身, 看着病床上的卡伦: “别人,没资格插手。” 第二十五章 停尸间里的……呼唤 “等你出院回家了,养好伤,找个时间,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好的,爷爷。” 卡伦没有拒绝,这个时候再拒绝或者再害怕什么,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如果没见过“莫桑先生”的起舞, 如果没见过被异魔附身的修斯夫人, 如果没见过站在自己面前的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 如果没有被爷爷亲手捅这一刀, 那一切都能继续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下,让生活的齿轮继续平顺地向前运转。 可都到这一步了,再自欺欺人就明显不合适了; 捂着耳朵, 遮着眼睛, 当作一切都还岁月静好, 愚蠢得就像是杜克警长打电话给自己说他发现了真凶是谁,电话里不说,却邀自己去某个地方见面,然后等自己去到那个地方时,发现杜克警长已经提前被凶手杀害了。 这简直是在……侮辱智商。 “好好修养,家里的事,不用担心。”狄斯说道。 “好的,爷爷。” 狄斯转身,离开了病房; 普洱打算跟着一起离开,但在其打算从门缝钻出去时,却被一个脚后跟踹了回来。 “砰!” 普洱翻了个跟斗,病房门被关闭了。 随即, 普洱抬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卡伦, 卡伦懒得搭理它,重新拿起护士小姐借给自己的那本《我绑定了你的心》,继续阅读。 书里的故事是,出身平民家的女主被维恩皇室的皇子所爱慕,冲破世俗的阻隔,结婚了,之后就是女主面对皇室和上流社会时所发生的一系列故事。 故事剧情在卡伦眼里稍显俗套了一些,但能从里面汲取到不少关于维恩的社会阶层知识。 瑞蓝在一定程度上像是维恩的附属国,或者叫“被保护国”,不仅经济上与维恩密不可分,文化上,更是几乎承袭; 在瑞蓝精英眼里,维恩,才是他们真正向往的大舞台。 普洱跳到陪护的靠椅上,蜷缩着身子,像是睡着了。 等到倦感袭来,卡伦也将书放下,熄了灯。 睡觉。 …… 后半夜; 另一所医院; 病房; 原本正在睡觉的霍芬先生缓缓睁开了眼,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病床边。 隔壁病床上的护工,依旧在呼呼大睡,并未发现来人。 “我捅了他一刀。”狄斯说道。 霍芬先生笑了, 道: “他肯定没死。” “是的。” “如果你杀了他,依照你的性格,只会说,他死了,而不是告诉我你用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下不了手。”狄斯说道。 “狄斯,是我帮你一起准备的神降仪式,你我都清楚它的规格到底有多高。 我们没能成功, 因为我们召唤回来的,不是真正卡伦的灵魂。 他不是卡伦, 我从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笃定!” “我知道。” “他不是你的孙子了,狄斯,你应该清醒一点,我是得了癌症,日子本就不多了,所以才愿意帮你,老伙计,我知道家人在你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但那么高的规格下的神降仪式, 既然召唤回来的不是卡伦的灵魂, 那他, 就很可能是一尊邪神! 他或许现在还很弱小,因为他刚刚降临,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 但你应该明白, 一尊邪神,一旦他恢复过来,将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动荡! 你应该杀了他,狄斯。” “我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他……叫我爷爷。” “狄斯,你知道你的仁慈,会在将来给外面多少人造成灾难么?” 狄斯沉默了, 然后, 狄斯笑了, 道: “外面人,又不喊我爷爷。” …… 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卡伦按了铃,不一会儿,护士小姐姐麦娜走了进来,笑着问道:“卡伦,那本书好看么?” “很有趣的故事。” “我以为只有我们女孩才喜欢看这种故事。” “男孩也喜欢,因为能更懂女孩。” “你真幽默。” 麦娜伸手扶着卡伦起身,为他披上衣服,在她的搀扶下,卡伦来到了自己病房里的独立卫生间,洗漱完成后,她又服侍着卡伦用了早餐。 早餐是玉米粥配上几种水果。 卡伦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水果与正餐搭配在一起的组合,哪怕它或许很健康也很有营养。 “我可以搀扶着你散散步?” “可以么?”卡伦问道。 他倒不是问这是否在麦娜的服务范围内,而是问自己的伤势是否允许。 “可以的,医生说您昏迷的主要原因是失血过多……” 麦娜伸手在卡伦胸膛位置摸了摸, 嗯, 虽然伤口在另一边, “适当的活动能让你更快地恢复起来。” “谢谢。” 在麦娜的陪持下,卡伦走出了病房,很方便的是,病房就在一楼。 走到外头,呼吸着新鲜空气沐浴着阳光,人大概只有在此时才会意识到健康的重要,当然,过不了多久后又会重新投入到糟蹋健康的循环之中。 “你多大?”卡伦问蒂娜。 “十七岁,刚从卫校毕业,我知道你十五岁,我比你大。” 在瑞蓝,十五岁是“成年槛”,一般来说,满十五岁如果不继续念书的话,就可以出来工作了,一些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出来工作的会更早一些。 虽然瑞蓝有法律严禁雇佣童工(指十五岁以下),但工厂主雇佣的不是童工,而是可消耗的机器零部件。 总之,苏醒以来经过卡伦的了解,这是一个贫富差距很大的社会。 差距的体现不仅在于茵默莱斯家与亚当斯家,而是在于真正的底层每日奔波之下,可能连一家人的温饱都有些困难。 卡伦先前常常用来计量收入的是普通工人月薪是2000卢币,这是拿大厂的工人收入来做衡量的,事实上有很多小作坊里的工人收入一天只有不到40卢币,外来的黑工薪水更低。 这个阶层人数其实很大,但卡伦接触不到,因为茵默莱斯家的客户,少说也是中产,且就算是被玛丽婶婶一直吐槽的福利单,他首先也得是清晰无误的本市户口。 “我知道你家。”麦娜说道。 “哦?” “茵默莱斯,我姑妈去世时,是在你家办的葬礼,可我那天没见到你。” “那真是不幸,错过了。” “你可真有趣,我还没男朋友呢。” 卡伦眨了眨眼,意识到麦娜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散了一会儿步,卡伦感到自己额头已经出汗了,麦娜搀扶着他在长椅上坐下,拿出手帕开始细心地为他擦汗。 她对自己的一颦一笑,其实带着一种刻意地表现。 这不是什么“贬义词”,无论男女,在碰到自己觉得喜欢的异性时,都会刻意地表现出自己更美好的一面。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麦娜问道。 “喜欢帮家里人做事,比如帮我的婶婶擦拭尸体。” “……”麦娜。 这时,卡伦看见前方出现了熟悉的三个身影。 梅森叔叔,保尔以及罗恩。 梅森叔叔双手插兜,走在前面; 保尔与罗恩一人一辆担架车抬着。 “叔叔!” 卡伦喊了一声。 “咦,卡伦。”梅森叔叔笑着走了过来,“我还打算去你病房里看你呢。” “卡伦少爷。” “少爷看起来恢复得很好。” “叔叔这是?” “哦,前天来医院看你时,你正昏迷着,所以就和这家医院住院部的主任吃了顿下午茶,所以今天就来了。” 梅森叔叔给卡伦一个你懂的眼神。 卡伦笑着点点头。 “我先去了,下午我再来看你。” “好的,叔叔。” 肯定是生意更重要的,这家医院在默多克区,距离明克街挺远,以前不是茵默莱斯家的“生意势力”范围,所以趁着这次机会,也算是把家里生意影响力放大了。 不过这客人肯定得赶紧“接”回家去,否则当地的丧仪社很可能过来抢“客”。 “他是你叔叔?”麦娜问道。 “是的。” “你家里的人,长得都很英俊。” “谢谢。” 这不是麦娜恭维的话,叔叔现在虽然年纪大了,身材方面肯定无法和年轻小伙子去比,但哪怕是现在,叔叔的形象也当得上“文质”,更配得上这个年纪男人的“英俊”。 从中产小资太太滑落到给尸体殓妆,玛丽婶婶依旧对叔叔不离不弃,这肯定是因为爱,但爱是需要落实的; 日子过得不顺心,总得图你一样吧,要是长得还磕碜,老娘图什么? “当然,你也很英俊。”麦娜说道。 “谢谢。” 对这种“赞美”,卡伦已经有些免疫了,无限等同于说今天天气好晴朗。 “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么?”麦娜问道。 “嗯,当然可以。” “你一个月的开支是多少?” “够用,但不知道具体是多少。”卡伦记得自己已经正式成为家族员工了,可以享受分红,所以他不懂现在自己每个月的收入大概是多少。 “我每个月就一千二卢币。”麦娜说道,“将将够花,也剩不下什么钱。” “这么低么?” “福利好一些,薪水会按照工龄涨。”麦娜解释道,“不过我不是很喜欢护士这个工作,照顾你我很开心,但有些时候需要照顾一些脾气不好的老太太还要照顾一些喜欢揩油的老爷爷。” “会呼吸的客人,总是很麻烦。” “是的。”麦娜眼睛一瞪,“唔……” 其实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卡伦对她并不反感,她很坦率,也很真诚。 哪怕剔除掉自己的相貌因素,茵默莱斯家的背景也能让自己在相亲市场上很有自信了,丧仪社什么的这些负面影响,在卢币面前,不值一提。 只不过卡伦还没打算在这里结婚生子,一是觉得自己还年轻,二他还有更大的问题还没处理。 “我们回去吧,我想躺会儿。” “好的,我扶你起来。” 在麦娜的搀扶下,卡伦回到了住院楼,走回病房门口时,护士长冲这边喊道: “麦娜,你过来一下,把这份血浆赶紧送去手术室,那边人手不够了。” “你去吧,我能回去躺下。”卡伦说道。 “好的。” 卡伦站在病房门口,吸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比外头要重得多。 然而, 当卡伦一只脚刚刚迈入病房时, 耳畔边忽然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 卡伦愣在原地。 这种感觉,让他一下子回想到当初在家里听到地下室内莫桑先生的抽泣。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 声音还在继续。 卡伦没做理会,进入病房,躺回床上,拿起小说,准备继续翻看。 “喵……” 普洱跳到了床边,看着他。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 这该死的声音,莫名的还加重了,像是有个老太婆正躺在自己床底下对着自己不停地絮絮叨叨。 卡伦放下书,用双手捂住耳朵。 声音依旧; 这声音,不是“听”来的。 “喵……” 普洱又叫了一声。 卡伦伸手,将普洱抓到自己面前,让其肚皮面向自己。 先前还无比高冷的普洱在被摆出这个姿势后,一下子变得不适,甚至还有些娇羞。 “你搞的鬼?” 普洱摇了摇头,同时尾巴遮挡在自己腹部。 “肯定是你搞的鬼。” “喵!” 普洱再次摇头,表示否定。 “那我耳边是怎么回事?” “喵,喵喵,喵喵喵,喵。” 卡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应道: “喵喵喵啊,喵啊。” “………”普洱一脸懵。 “你是真的不会说话?”卡伦问道。 “喵。” “莫莉女士都能说话,你不能说话?” “喵。” 卡伦不信,其实修斯夫人的异变,卡伦是能理解的,在他接受范围之内,但莫莉女士实在是给他带来了太过巨大的冲击,在这股冲击面前,一直拥有拟人化表情的普洱不会说人话,反而显得有些不符合常理。 “连话都不会说,那等我出院了就找一只公猫把你给配了。” “喵……” “我以秩序之神的名义发誓。” 秩序之神,算是卡伦活学活用了,还是从皮亚杰那里得知的,不过,卡伦记得在那晚,阿尔弗雷德是这样称呼狄斯的: 这位秩序神教的审判官是您的扈从么? 原来狄斯的职位是这个。 果然, 在听到卡伦竟然以“秩序之神”的名义起誓后,普洱彻底慌了。 卡伦心里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唯物主义者从来不是抗拒和否认超自然的存在,如果有超自然的存在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会去重新认知研究与定义它,将它再拉入唯物客观的范畴。 浅白一点地说,那就是卡伦一点都不封建,更不迷信。 可普洱清楚,要是让狄斯知道他的孙子竟然以“秩序之神”的名义发誓,那么狄斯真可能为了自己孙子践行这个誓言,给她找一只公猫过来。 “不是我弄的。” 清脆的女声; 还带着点御姐音; 嗯, 还蛮好听的。 卡伦瞪着普洱, 普洱也看着卡伦。 卡伦撒开手,普洱腹部贴向被子。 “原来你真的会说话。” “您真无耻,是我见过最为无耻下作的人类,我还没听说过哪个人类会用贞操来威胁一只猫!” “我也没听说过哪只猫会在乎自己的贞操。” “会在乎的,只是人类不在意猫的感受罢了!” “好的,好的。” 卡伦闭上眼,消化了一下,然后,再次睁眼看着普洱,问道: “所以,我耳朵边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我很好奇的一件事,你明明还没经历过净化,为什么能听到那个声音?” “净化?”卡伦捕捉到这个词,“像是接受洗礼么?” “那是骗人的,心理安慰。” “哦?” “真正的净化,是指通过圣器的气息,完成洗刷,从而让你能够拥有更高的敏觉,可以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当然,净化的称呼有很多种,净化的方式也不仅仅是通过圣器,只不过用教会圣器净化最安全也最稳妥罢了。 如果是普通人接触到了异魔,没有死,也有一定概率完成净化,同时,也有一定概率成为一个精神病患者。” “我现在听到的是,我的钱,我的钱。” “我也听到了。” “谁在喊?” “住院楼的负一楼是停尸房,你的病房就在停尸房上面,就一层水泥板的阻隔,有些执念很大的尸体能够发出类似的召唤。” “异魔么?” “和异魔没关系,异魔指的是超自然拥有基础智慧属性的存在,比如你刚刚所说的茉莉夫人,她就属于异魔,至于那晚站在你身边的阿尔弗雷德,他算得上是一位,实力不错的异魔了,能够和区域审判官或者其他教会的基层组织首领谈条件去相安无事的那种级别。”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我为什么能听到。” “我不知道!” “会不会和原来的卡伦有关?” “你终于承认了,你不是真的卡伦!” 普洱竖起尾巴,一副你终于说漏嘴的“表情”。 “是啊,我不是卡伦,你去找狄斯告密去啊。” 普洱听到这话,很是无奈地又匍匐下来,埋怨道:“狄斯就是太注重亲情了,这是茵默莱斯家的传统,这个家族的祖训就是:家人,大过一切。” “看来,你没少告密。”卡伦继续问道,“我问你,是不是和原本的卡伦有关系?” “原本的卡伦?”普洱扒拉了一下爪子,很无所谓地道,“原本的卡伦,就是一个自闭的傻子。” “我相信这句话你以前没有对狄斯说过。” “是的。”普洱笑了,“毕竟,傻子也是他的家人。” 普洱站起身,前爪在前,后爪在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 “自从‘卡伦’的父母死去后,狄斯根本就没打算让家里人去净化继续走上老路,所以,原本的‘卡伦’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也从未有过异常反应。 一切的异常,是从你苏醒后开始的。 不过,其实你也不用感到疑惑,虽然你没经历过净化,但你本身的存在……在我眼里就是一头异魔。 我现在依旧觉得,你的纯良是装出来的,可狄斯就吃你这一套。 你的灵魂深处,肯定隐藏着暴戾与残忍,我说的对吧?” “喵!” 卡伦抓住普洱的尾巴,将其调了个方向; “我现在想问你,我该如何把这该死的声音给关掉,或者叫……屏蔽掉。” “封闭自己这方面的感知就好了,很简单的。” “具体怎么做?” “闭上眼,先捕捉到那道声音,让它在你脑海里变得越发清晰,然后,顺着这道声音下去一路感知一路摸索……” “我决定出院那天就让伦特去宠物市场买三支脾气最暴躁的公猫,然后把你们四只全部关入盥洗室。” “哦,您真是个畜生。” “说办法。” “没有办法,你没经历过净化,所以你所‘听’所‘看’的都是凭本能。你根本就不会管理与运用自己的感知。 就像是你连车都没见过,却让我教你怎么开车,能做到么? 不过,一般来说,你忍受一会儿,她大概就不叫了,她也没能力叫多久。” “像猫叫春一样?” “哦,这该死的充满种族歧视的恶性比喻。” 卡伦放下了普洱, 躺了下去,准备静心。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 闭着眼的卡伦说到:“她还在叫。” 趴在卡伦肚子上的普洱无所谓道:“也就是比普通有执念的尸体叫得时间稍长一点而已,她应该快没力气了。” “我的钱……我的钱……” 卡伦只能继续忍受着。 然后, “吱呀……” “我好像听到了其他的声音。”卡伦说道。 “正常正常。”普洱挥了挥爪子,“午餐什么时候到,你可以点餐的,给我提前点一份小炸鱼就好。” “沙……沙……沙……” “我好像听到了,鞋子在地面拖动的声音。” “那是外头护士和病人在走路的声音。”普洱说道,“另外,再给我点一份布丁。” “咔嚓……” “开门声……” “隔壁刚刚开门了。” 卡伦耳畔边,继续传来声音: “咦,老夫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钱……我的钱掉了……” “如果您有物品丢失,应该去前台做失物登记,这里是停尸间,怎么可能会把东西掉到这里来?” “我的钱……我的钱……” “老夫人,您是哪间病房的,我送你那回病房。” “我的钱……我的钱……” “行行行,好的,我拿了您的钱,等我们回到了病房我就把钱给您,您是精神科的病人吧,精神科的病房应该在……” “你拿了我的钱!!!” “啊啊啊啊!!!!!” 卡伦猛地睁开眼,直接坐起身。 “我还要一份羊奶……哎哟,喵!” 普洱被掀翻到了床底下,气鼓鼓地抬头瞪向卡伦。 卡伦扭头, 看着床下的普洱, 咽了口唾沫, 道: “她……杀人了。” 第二十六章 你偷了我的钱? 卡伦下了床,走到了病房门口。 然后,他停下了脚步,低下头,看着脚边扒拉着自己裤腿的普洱。 普洱开口道:“你确定你要去查看情况么?” “嗯?” “我的意思是,狄斯不在这里,你不用急着去表现你的善良。” “我么?” “是的,另外,其实狄斯也不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只对家人善良,这是友情提示。” “我记住了。” “乖。” “不过,我也没说我要下去查看情况。” 说着, 卡伦将病房门关上,随后又将旁边的一个柜子拖拉过来,抵在了门后面。 “我只是怕那个东西杀了人发疯后,冲进来。” 普洱往后挪了几步, 道: “不愧是冷血的异魔。” “我没记错的话,我隔壁的隔壁就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距离太近了。” “是的。” 卡伦走回床边,坐下。 “普洱。” “我不是很喜欢你对我改的名字,这奇怪的发音。”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诗情画意。” “艺术气息么。”普洱跳回床上,“对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那就是你的语言。” “语言?” “对,比如,马勒戈壁的,是什么意思?” “和把你与一只公野猫关进盥洗室的意思差不多。” “我懂了。” 普洱侧躺下来,开始整理自己的毛发。 “我也有一件事很好奇。”卡伦问道。 “你说。” “你能打架么?” “打架?”普洱有些无奈道,“以前很能打。” “以前,指的是多久?” “一百多年前。” “居然能活这么久?” “换做你变成一只猫,活两百年,你就不会羡慕了,我刚到茵默莱斯家里时,狄斯还只是个孩子,现在,狄斯的孙女米娜都开始用卫生巾了。 哦,岁月啊。” “可以不用米娜举例么?” “行,那我换个,上个月伦特学会了自己用手。” “外面怎么还这么平静?”卡伦疑惑道。 “看来她没发了疯似的冲上来?”普洱疑惑道,“亦或者可能是你听错了?” “太清晰了,我连他们之间的对话都听到了。” “呵,真是神奇,就算是经历了完整净化的神仆,应该都没你这种夸张的感知力。” “神仆,是一个职业么?” “在秩序教会里来说,是这样子的,教会最底层的那种,当然,和普通教堂里喜欢偷听妇女出轨故事的神父不是一回事儿。” “狄斯属于哪一种?审判官算是哪一个级别?” 卡伦记得阿尔弗雷德称呼狄斯:审判官大人。 “净化者——神仆; 叩问者——神启; 反思者——神牧。 第四层,是审判官,他是秩序神教在罗佳市的审判者,一切违背秩序神教教义的异魔,都是他清除的对象。 而且狄斯可不是普通的审判官,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的天赋,让我都觉得惊叹,当然,他不是没有缺点,比如在尊老方面做得有所欠缺。” “神仆、神启和神牧,是官职还是对应着境界?” “对应着程度。” “程度?” “对,三个不同的阶段,对神灵气息的掌握程度。” “神灵气息?” “其实没什么神灵气息,无非是换了一种表达罢了,本质上,阿尔弗雷德身上的气息,修斯夫人被附身时身上的气息以及狄斯身上的气息,其实是一样的。” “所以……” “所以,那些对着异魔喊打喊杀的正统教会上上下下,其实有一个算一个,全是那该死的异魔,区别在于,他们站在了光明处,掌握了话语权。 另外就是,有些异魔容易没脑子,你懂我的意思吧?” “没脑子?” “有脑子的异魔,如果拳头够硬,是能获得一定身份地位的,甚至,能去教会里做客哟,比如,很久以前的我。 而正统教会的一些人员,如果迷失了的话,他们就会从光明走向黑暗,从人人敬仰的神职官员变成人人喊杀的异魔。” “我有些……理解了。” “这些,你真的都不知道?”普洱好奇地问道。 卡伦摇了摇头; 上辈子自己进庙真就是来参观旅游的,头都不磕一个,也就是在烈士陵园里会鞠躬。 “真神奇。”普洱舔了舔自己的前爪上的毛发,“可是,我见到过你,让莫桑先生‘苏醒’。”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 “你知道秩序神教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么?” “维持秩序的运转,守护秩序之光。” “不不不,这些是对外头的口号,实际上,秩序之神,他本身很可能就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 “秩序神教的教义故事中是这样形容他的:秩序之神是从冥界之中苏醒归来的,亦有种说法是光明的主宰唤醒了秩序之神。 知道秩序神教的底层组织,基本以什么样的面孔展现在世人面前么?” “不是教堂?” “是丧仪社。” 听到这里,卡伦有些恍然:“我原本以为丧仪社是茵默莱斯家族产业,原来是教会产业。” “因为秩序神教的能力,很大一部分是作用在尸体方面,或者说,是离不开尸体。 在普通人看来,人死了,变成了尸体,就彻底沦为了一具死物,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哪怕是死尸,甚至不仅仅指的是人的死尸,还有猪狗鸡鸭的尸体……” 普洱没说猫; “尸体本身,是有灵性存在的,储存在身体内,但没有人活着的时候活跃,通过唤醒这些灵性,可以让尸体一定程度上‘复活’。 只不过‘复活’程度与尸体保存完整度,尸体生前的实力以及尸体的执念等方面有很大的关系。 所以,普通人的尸体就算能复活,也很难保持太久的清醒,要么就瘫下去,要么,就沦为一具只剩下野兽本能的活尸。” “那复活的尸体,和生前,是一样么?” “当然不是,只不过是保留着部分你的记忆的躯壳,其实已经不是你了,但他自己,可能觉得还是你。” 卡伦尝试去翻译理解普洱的话; 常规理解上,人,是由灵魂与肉体共生的,但实则,肉体其实也存储着一部分的灵魂,像是细胞记忆的那种感觉。 人死后,可以通过唤醒细胞记忆,让人再度“苏醒”过来。 “卡伦,你知道么,让死去的尸体‘复活’,这是审判官才拥有的能力,没这个能力,连被授予审判官的资格都没有。” “我……么?” “所以,你还说你不是异魔?”普洱起身,凑到卡伦面前,“我怀疑,你是否是在被召唤时,灵魂记忆出现了缺失,所以导致你忘记了一些事情,但你的本能强大,却会在不小心时体现出来。” “你想多了,我记忆保存得很好。” “也是,你连一套陌生的语言都还记得,没道理会出现记忆受损的情况,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了。” “什么可能?” “你是不是和传说中的秩序之神一样,也是……死而复生的人?” “我……” 未等卡伦回答, 普洱自己就先笑出了猫叫; “因为秩序教会的能力,一半是和尸体有关,虽然这么多年来有其他分支的开发,但在最古老最正统的体系里其实一直和尸体打交道。 如果秩序之神是死而复生的存在,那么他传承下来的体系,是否最适合的其实也是死而复生的人? 比如对尸体灵性的感知,因为死而复生的人,甚至都不用去净化,就能够和灵性达成共鸣,因为他既是活人,同时又有着亡者的身份。 哈哈哈哈,我在想些什么东西,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如果你是这种人,岂不是意味着你是秩序之神的转世; 那么, 你是么, 伟大的至高无上的卡伦殿下?” “我……不是。” 我只是一个有着自己私人诊所收入还不错的心理医生。 “啧啧,那该要如何解释你这该死的能力,审判官的必备能力啊,虽然你还不会操控,但事实证明你有。 这就像是伦特是处男,但他确实拥有**的能力一样。” “你这个比喻也太……” “活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你刚刚就挺害羞的。” “我只是不习惯那个姿势,该死!”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 卡伦开口问道: “普洱。” “嗯?” “你说,狄斯会让我也入教么?” 如果,自己真的有这方面天赋的话,入教,成为秩序神教的一份子,拥有了这一套向上修习的体系,岂不是事半功倍? “你终于露出你的野心与企图了么?”普洱笑道,“不过我还是劝你死了这条心了吧,狄斯是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后人再入教的,因为,你,就说是你吧,你父母的死,对狄斯的打击很大。 另外,狄斯已经厌倦了茵默莱斯家族的秩序教会分支传承,他打算在他这一代就此结束。” “这样啊。” “所以,入教的事,别想了,这根本就不可能,因为即使是现在我正和你说话,我也并不知道,我是否是在和一尊邪神聊天。 或许,在你眼里,我只是一只稚嫩可爱且单纯的小猫咪。” “这倒是真的。” 卡伦站起身,看了看病房外,一切如常。 他再凑到病房门边,透过玻璃向外看了看,发现外面医生护士和病人也是如常。 “我听错了?还是我幻听了?” “现在还有声音么?”普洱问道。 “没有了。” “那可能是你听错了?” 卡伦看着普洱,建议道:“要不,你去地下室看看?” 普洱两只耳朵竖起,又闭合,再竖起,再闭合, 道: “你是在开玩笑么?” “你不敢?” “我现在很虚弱,哦不,我已经虚弱了上百年了。” “那狄斯为什么让你来保护我?”卡伦无法理解道,“你的意思是,你其实不能打架?” “我能看见异魔,如果那晚你把我带着去吃烤肉的话,我能提前看见她的异常,这就足够了,狄斯的意思是让我可以提前提醒你好逃命,而不是你走,我断后。 相较而言,阿尔弗雷德和莫莉女士更适合干这种事。 当然,如果那些对你无害的异魔气息,我可以当没看见。” “那你真的挺猫肋的。” “虽然我听不懂这个词,但我知道,这个应该和废物没多少区别?” “好听一点。” 卡伦将柜子推回去,然后走到床边,按了铃。 不一会儿,麦娜就走了进来: “怎么了,卡伦?是想点午餐么?” “我刚刚好像听到下面的声音。”卡伦指了指脚下。 麦娜看了看地砖,然后马上想到了下面是什么地方,笑道: “怎么可能。” “是真的,而且,我听到的是惨叫声,应该是一位女医生或者女护士的惨叫声,我希望你们派人去负一层看看。” 麦娜点了点头,道:“好的,我去看看。” 卡伦伸手,拉住麦娜的手,嘱咐道: “下面可能有危险,最好请保安或者男医生下去查看,你不要去,我怕你有危险。” 别人出了事,卡伦无所谓; 麦娜出了事,卡伦有所谓; 不是因为他对麦娜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真有感觉之前坐花园聊天时也不会提帮婶婶擦尸体; 但至少麦娜与自己说过话有交集,至于那些没交集名字也不知道的人……出事了也就出事了吧。 麦娜虽然觉得眼前的卡伦有些“神经兮兮”的,但见他关心自己,心里还是很感动的,点头道:“好的,我去喊值班的保安先生下去查看。” “好的。” 麦娜出去了; 卡伦把病房门又关上,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把柜子拉回来。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的时间,麦娜又敲门进来了。 “有什么发现么?”卡伦问道。 “没有呢,负一层一切正常。” “没发现血迹或者尸体?”卡伦问道。 “尸体是有的,因为下面有停尸间,但血迹是没有的,而且先前是院长带队下去的,也清点了在班的医护人员,没有发现谁不见了。” “那……那可能是我做噩梦了吧。” “嗯,你身体正在恢复,有时候会做噩梦的,这很正常。” “好的,我知道了。” “午餐呢,午餐您准备吃些什么?” 卡伦住的贵宾病房,可以下菜单让医院厨房专门做,当然,特殊的菜式是不会有的。 “喵。” “炸鱼干。” “唔,好的。” “喵。” “布丁。” “嗯,好的。” “喵。” “羊奶。” “好的,还有么?” “咖喱饭,不需要水果。” “水果是必须吃的。”麦娜认真道。 “好的,好的。” “准备好后,我会给你送来。” “辛苦了。” 麦娜离开后,普洱很是惬意地躺在床上,摇动着尾巴,道: “卡伦,如果以后每天你都能帮我点餐而不让我继续吃那该死的猫粮,我会改变一丢丢对你的看法。” “你不是会说话么?” “你是例外,如果我跟家里其他人说话,被狄斯知道的话,狄斯一定会杀了我的。” “呵,一点吃的,就能把你给收买了?” “你试试看一口气吃一百年的猫粮是什么感觉,另外,只要能不让我继续吃猫粮,就算你真的是一尊邪神,在我眼里,也是仁慈的邪神。” 卡伦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道:“我真的听到了对话与惨叫声。” “你祈祷只是幻听吧,如果不是幻听,那可能是迷失的前奏,有些神职人员的迷失,就是这样开始的。” “我又不是神职人员。” “你比他们更敏感,天才和疯子,有时候就隔着一片小鱼干。” 一个小时后,午餐送来了。 普洱吃得很满意,卡伦在麦娜的要求下,把水果也吃了下去。 中午,平安无事。 下午,平安无事。 黄昏,平安无事。 天黑了,依旧平安无事。 “你还不睡觉么?充足的睡眠有助于你伤势的恢复。”普洱说道。 “我知道了。” “还有声音么?” “没有了,从中午到现在,没再有过。” “那就好,不用在意它了,睡吧。” 卡伦下了床,走到病房门口。 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外头除了护士值班室那里依旧亮着灯外,没其他活动迹象了。 不过,卡伦接下来还是把柜子拉到了门后面,顺带又把卫生间里的一根拖把抵在了门把手位置。 做完这些,卡伦躺回到床上,闭上眼。 因为下午没午睡的缘故,再加上普洱说的睡眠有助于身体恢复确实是对的,所以闭上眼没多久卡伦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 在梦里, 他似乎又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又幻听了么? 强烈的困意,让卡伦开始排斥这种声音。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 该死! 卡伦在心里骂了一声,继续睡。 说话的声音,消失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摩擦声,像是有人正在用手指,正在开挖着什么,以及粉尘粉屑不断掉落纷飞的声响。 卡伦没有在意,只要不是说话声音他就能接受,上辈子创业时他租住过高架旁的高层小区,每晚枕着大货车的轰鸣声入眠。 “悉悉索索……” “悉悉索索……” “悉悉索索……” 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清晰了。 卡伦有些无奈地睁开眼, 他先伸手推了推匍匐在自己枕头边屁股对着自己的普洱,谁知道这只黑猫居然怎么推都推不醒,仿佛不是活的,而是陪睡的布偶猫。 “普洱,普洱,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了。” 普洱依旧没动静。 猫睡得这么死的么? 卡伦撑起身子,又拍了拍普洱的后背,发现它依旧一动不动,没回应。 “悉悉索索……” 声音, 在床下。 卡伦撑起手臂,绕过普洱,把上半身挪到床外,并未发现任何的异常。 再侧头,看了一眼病房门,柜子还在房门后面,拖把也抵得好好的,一切安全。 “悉悉索索……” 可声音,依旧越来越近了。 这时, 卡伦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床下的地砖上,他身子继续前倾,为了不让床压迫到自己胸口伤口位置,他用一只手支撑着地砖保持平衡。 也就是此时,他的脸其实和地砖距离很近,也就一分米的样子。 然后, “哗啦啦……” 像是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又像是什么东西终于被挖通了。 而在卡伦面前正对着的那块地砖位置, 忽然破开了一个洞,洞壁两侧可见钢筋与水泥。 鬼使神差的, 卡伦将自己的脸,凑到这个洞口的位置,想要向下观察; 他看见了下面,有一辆辆担架车,有些担架车上面躺着人,不过用白布遮着。 忽然间, 一张满脸沟壑皱纹的老太婆的脸忽然填满了这个洞, 对着卡伦问道: “咦,我的钱是你偷走的么?” 第二十七章 我对你,发出召唤 “咦,我的钱是你拿走的么?” 老太婆的双眼,全是浑浊的白色,看不见眼球。 在她的注视之下, 卡伦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砸入了冰窖之中,刺骨的寒意开始浸润入自己的皮肤,侵蚀进自己的骨骼,最后,又从四面八方涌来,封闭了自己的心脏。 就连本该是自由与流淌着的思维,在此时也像是被冰封住了的河面,下面依旧在流淌,但与你本身,已经被完成了“剥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 你觉得你还是你,可你已经忘记了你是谁; 你觉得你还能思考,可你却根本思考不出什么东西。 如果说上次因为杰夫而进入到莫莉女士的“鬼压床”状态中,是梦的一种分层,那么眼前这一次,则是对你灵魂与意识的进一步分割。 它不是在吓你, 也不是在恐吓你, 更不是在搜索什么你内心的漏洞去加以放大,寻找那大坝的裂纹去加以利用最后冲垮你的心防; 它只是在“初见”的那一刹那,就直接将你的意识“石化。” “我的钱,是你拿走的,对不对?” 老太婆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谈不上多么阴森,甚至还能让人感到一种和蔼,可这种反差的视觉感所形成的对冲,足以让人身心感到一阵扭曲与不适。 不是卡伦就想这么木呆呆地愣在原地,而是他已经失去了可反应的机会; 明明就是在你面前,就是在你身上正在发生的事,可你却像是一个旁观者; 世界名画就在你面前,你正在欣赏,却无法做出任何的评价,因为你就是这幅名画对面的一幅画中的角色。 “我的钱,你得还给我啊………” 老太婆的脸,往后挪了挪; 紧接着, 一只干枯的手,从洞里探了出来,抓住了卡伦的脖子。 卡伦的上半身依旧悬在床外,他的一只手掌依旧撑着地砖,可他就是没办法去改变与影响,只配感知到脖颈处的冰凉触感。 眼前的这个只能容得下一张脸的洞,在此时开始不断地延伸、延伸、延伸,从深邃正转化为深渊,而自己,则像是一只祭品,即将被奉上。 “我的钱……我的钱……” 瓷砖,开始融化,像是化了的巧克力,床板、桌子、等等目光可及的一切,都正在从现实转变为流体,连带着卡伦的身躯,在这会儿也一样融入了这种节奏。 这个洞, 仿佛要将上方的这一切,都吸扯进去。 就在这时, 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先卡伦一步,从床上掉落下来,眼瞅着就要被吸入那个洞口时,这团黑乎乎的东西,忽然动了。 “喵!!!!!!” 卡伦是个很喜欢安静的人,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很排斥喧嚣。 可眼前这高分贝的猫叫, 却让他如听天籁。 在这一声猫叫之下,四周的“流体”呈现出了一阵阵紊乱的波纹,而卡伦的意识,在此时似乎也能回归一些。 “我的钱……我的钱………” 老太婆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倔强,想要将一切都拿回来。 但刚叫过一声的普洱, 就蹲在洞口边, 其左前爪的指甲冒出, 举起, 再挥下! “啊!!!!!!!” 老太婆的脸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猫爪血痕,发出了惨叫。 先前吸扯一切的吸力,刹那间完全凝滞, 然后, 反弹了回去, 像是炸开! 轰! …… “噗通!” 卡伦从病床上摔下,身体关节落地部分发来疼痛感,随即就是胸口的伤口位置因为被牵扯,形成了第二波的痛感。 “嘶……” 发出一声痛呼的卡伦,身体忽然一缩,他本能地认为身下有一个洞,可当他目光向下看时,发现床下地砖完好如初; 可能有一点点脏,但绝对没有什么破洞。 而这时, “啪”一声响, 大灯亮了。 普洱站在床头柜上,它的一只爪子正从开关扳上放下。 未等卡伦说话, 普洱先开口道: “异魔,蛊惑异魔。” 说着,普洱的目光落在卡伦身上: “你上午不是幻听,我们的下方,有一头蛊惑异魔,这是一件大事,需要通知狄斯。” “在通知狄斯之前,你可以帮我按一下呼叫铃。”卡伦说道。 普洱眨了眨猫眼, 探出爪子指了指病房门的方向, “在按铃之前,我觉得你应该先把挡物先挪开。” “唉……” 卡伦发出了一声叹息,身体先完全躺在了地上,等身上的疼痛感逐渐消失,亦或者是他已经可以承受之后,他慢慢地爬起来,走向门口,将柜子挪开,再将拖把取下。 普洱按下了呼叫铃。 卡伦坐到了床边,先仔细看了一下自己胸口伤口位置,还好,伤口虽然有被扯动,但没有破开。 “蛊惑异魔,是异魔的一种么?” 异魔,应该是一个概称,就像是人类之下分各种有色人种一样。 “是的,但蛊惑异魔很是稀少,一定程度上来说,你所认识的阿尔弗雷德,哪怕他拥有魅魔之眼,但他也不算是蛊惑异魔。 蛊惑,已经不是通过幻境或者梦境来影响人的情绪与心智了,它能直接切割、命令你的意识,让你瞬间沦为它所掌控的傀儡。 和蛊惑异魔比起来,像附身修斯夫人那种的,以及只是吓死个人或者吃个人的莫莉女士,都可以称得上是人畜无害的小可爱。” “所以,为什么她会找到我?我可以确定我没有偷她的钱。” 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是我遭受她的“来袭”? “之前我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在她找上门后,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你那溢出的天赋,满到几乎溢出了,就像是半年前伦特一早起来脸红扑扑的去盥洗室偷偷洗内裤。” “……”卡伦。 “不是她刻意想与你过意不去,而是蛊惑异魔她本身灵魂敏锐度就非常的强,你距离她又这么近,所以,如果说她的视野里是一片漆黑的话, 那么你, 就是在她跟前嚣张发光的大灯泡。” “那你先前?” 卡伦舔了舔嘴唇, 继续道: “你刚刚,好厉害。” 这确实是夸奖,如果不是普洱的那一爪子,卡伦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人剥离抽走了。 “她只是运气不好而已。”普洱倒是很谦虚,“打架,我确实不行,但在这方面,我还保留着一些……本能吧。” “本能?” 普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一只黑猫的笑容,诡异感十足: “因为,我以前,也是一尊蛊惑异魔,而且是高贵的纯血,她,不是。” “异魔,也分血统么?我以为就猫狗会去分血统。” “请注意你的言辞,尤其是在刚刚救了你性命的长辈面前。” “好的。” “血统,是进化的一种过程,异魔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去寻求自身生命层次的突破,以达到纯粹;神职人员也是一样; 虽然他们一直口口声声喊着要成为神的奴仆,可他们心底想着的,却是有朝一日,自己能立身站在神台之上。” “也就是说,你解决不了?我的意思是,下面的那个。” “我只是一只猫,要打架的话,还不如把家里那条傻金毛拉过来。”普洱微微摇头,“算了,那条金毛更怂。” “嗯。”卡伦点头。 “喊狄斯来吧,蛊惑异魔现在是稀有品种,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但每出现一只,不管它是如何出现的,一旦让其失控暴走,都会带来很大的破坏。 附身修斯夫人的那位,才杀了几个人。 当年一尊强大的蛊惑异魔,可是通过演讲与选举,成为一个国家的元首,建立了一个短暂且残忍的帝国。”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女护士走了进来。 麦娜白天上班,今天不是她值夜班。 “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想打电话给我的家人,有很急的事。”卡伦说道。 住在贵宾病房,只要不是那种过分的要求,一般都会得到满足。 当然,如果你长得年轻一点,还未婚的话,甚至能在出院时牵走一名照顾你的年轻护士; 也因此,贵宾病房的护士离职率,和大公司的前台差不多。 “好的,您的电话号码是……” 卡伦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这位护士,按理说,就算他不住贵宾病房,护士台那里肯定也会有自己这号病人资料的,而自己有“贵宾”的身份,更是会被单独列出; 她不应该问自己这个问题才是。 “喵!!!” 忽然间,普洱叫了一声,直接扑向了护士的脸,对着她的脸,就是一爪子下去。 “嘶啦……” 像是铅笔划破作业本的声音。 普洱这一爪子,直接将护士脸上的一块皮给撕扯了下来,没掉,依旧粘连在脸上。 可护士却没有发出惨叫声,而是依旧保持着先前的神情,但她的双手,却马上抓向了普洱。 普洱一个腾跃,同时对着护士的手就又是一爪子。 可疼痛并不能影响到她的动作,她的双手依旧抓住了普洱。 然后, 举起普洱, 朝着地上, 摔! “啪!” 普洱被砸到了地上。 护士一脚踹上去,她的鞋虽然是平底,但却是硬皮的。 “砰!” 普洱被踹出去,撞到了墙角,整个猫身,直接蜷曲起来,地上也有了鲜血。 护士继续向普洱走去,伸手想要去抓。 从先前普洱蹦起来一爪子,再被护士直接抓住摔下,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卡伦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反应。 但这时,卡伦双手撑着床边,身体绷起,一脚就踹中了护士的腰部。 护士被踹倒在地,脑袋直接砸在了地砖上,发出一声响; 卡伦快速站起身,想要找趁手的家伙。 但刚被踹倒的护士,却几乎毫无停滞地伸出手,抓住了卡伦的脚踝,身子前扑。 卡伦被她撞到,摔倒在了病床上,护士则像是藤蔓一样,直接扑到卡伦身上,不,是一屁股坐在了卡伦的胸口位置。 “嘶……” 伤口被这么一挤压,剧烈的疼痛感差点让卡伦的昏厥过去,或许在此时,疼得昏迷过去是一种很好的自我逃避也是自我保护机制,但卡伦更清楚,这会儿要是昏迷过去,可就真的没机会醒来了。 护士伸出双手,掐住了卡伦的脖子,她的面容依旧平静,没有丁点狰狞,但下手却很狠辣。 卡伦开始剧烈的挣扎,胸口处伤口崩开,鲜血已经浸染了一大片病号服。 只是,这具身体本就孱弱,再加上又受了伤处于恢复期,和眼前这位根本就毫不惧怕疼痛的护士比起来,可谓毫无优势。 卡伦的左手在身侧摸索,摸到了麦娜借给自己的那本《我绑定了你的心》,谢天谢地,这是一本硬壳的书。 抓住书,用书角位置,卡伦对着掐着自己脖子的这位护士小姐的脸,直接砸去! “砰!” “砰!” “砰!” 护士小姐的眼角被卡伦砸破了,鼻子都被砸歪了,砸青了好几块,可对方手上的力道,却依旧没有减弱丝毫。 卡伦自己,则因窒息开始感到越来越无力,最后一砸之下,更是将书砸飞了出去。 角落里,普洱依旧蜷曲在那里。 而卡伦脑海里想的是, 如果上一个“卡伦”多注意运动该多好, 如果自己从刚苏醒第一天就开始补充蛋白质健身该多好, 如果狄斯没捅自己这一刀该多好。 可现在,一切的如果似乎都晚了。 卡伦感知到力气正逐渐从自己身体剥离,他只能无能狂怒且无力般甩起自己的手臂,可每次指尖只能触碰到护士小姐的脸或者脖子,连抽对方一个巴掌的力道都没有了。 但, 就在这时, 卡伦忽然看见在护士小姐身旁,又站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护士小姐,两个人长得完全一样,只不过后者脸上没有普洱抓挠出来的伤以及被自己砸出来的青紫。 她很茫然地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刚刚丢失了钱包手足无措的年轻女孩。 而卡伦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在家里地下室,“莫桑先生”与莫桑先生的那一幕。 来了么, 触发了么? 来不及多想,卡伦开始转动自己的脸,亦或者叫转动自己的视线,同样的,那个女孩的身影也开始随之移动。 最后, 在卡伦感到自己几乎要升天,灵魂意识几乎要脱离自己身体,身体在窒息压迫下已经到了极限时, 那个女孩的身影, 被他完成了对身上这位护士小姐的……重叠! 倏然间, 护士小姐的双手,松开了。 “呼!呼!呼!” 卡伦开始大口地呼吸,这甜美到令人迷醉的空气香甜,然后就是近乎歇斯底里地咳嗽,剧烈程度甚至已经让他可以无视胸口伤口的疼痛。 而那位护士小姐,则跪在病床上,双手继续向前探,但探过去一半后,就又收了回来,再往前探,探过去后就又收了回来。 紧接着, 她一只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则疯狂地敲打着另一条手臂,同时嘴巴张开,撕咬着自己的手指,整个场面,显得无比的血腥与疯狂。 像是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在打架,区别在于,两个人在用着同一具身体在打架。 嘴角吐着鲜血的普洱,慢慢艰难地抬起头,看到病床上的这一幕, 喊道: “控制……她……” 秩序神教审判官必备能力,让死者……苏醒。 她曾在地下室,亲眼看见卡伦让莫桑先生坐起来,她知道卡伦有这个能力,但她更明白,卡伦并没有控制这个“能力”的能力。 可眼下,那个蛊惑异魔正附着在这名护士的身上,如果不能借用唤醒尸体意识的“紊乱”,将其压制下去,那么蛊惑异魔将很快重新掌握住这具身体。 别看这具身体现在伤痕累累, 但一只重伤的猫,一个本就在养伤的奶油小伙, 靠什么和一个被附身且不知道疼痛的成年女性去对抗? 卡伦其实没有听到普洱的声音,因为普洱现在能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太微弱了,他是在剧烈咳嗽之时,发现女护士的眼睛,开始逐渐从迷茫转而看向自己,同时,她的“自我搏斗”正在不断的减弱。 那个女孩的虚影,仿佛即将脱离她的身体,像是在蒸发,在消散。 “呵呵呵……” 女护士喉咙里,发出了类似笑声的音节,然后不顾自己一只手还在继续扭着自己的脖子,动用另一只手向卡伦抓来。 卡伦睁大了眼, 喊道: “跪下!” “噗通!” 女护士的额头直接抵在了床板上,她的另一只手在不停地向前抓,但卡伦本身就在病床角落里,她抓不到。 喊出这一声,而且对方还做出了反应后,卡伦自己也愣了一下,但他不敢耽搁,继续喊道: “静止!” 下一刻, 连那条不断向自己摸索的手臂,也停住不动了。 只剩下, 女护士喉咙处,还在发出的沉闷且压抑的声音,确切地说,只是一个单一的音节: “钱……钱……钱……” “噤声。” 这个带给他几乎一整天梦魇折磨的声音,终于停下了。 卡伦不敢去动这个额头抵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护士身体, 而是腾挪着下了床, 普洱那边也极为艰难地站起身; 卡伦问道:“她能安静多久?” “不会太久。”普洱说道,因为她无法测判卡伦的“术”能形成多久的禁制。 “我去给狄斯打电话。” 卡伦走出了病房,很奇怪的是,明明先前病房里发生了这么大的打斗动静,可外头,依旧很安静,只能偶尔听到远处病房病人的咳嗽声。 仿佛自己所在的病房,在先前,是和外界隔绝了一样。 卡伦捂着胸口,走到护士台,发现值夜班的小护士昏倒在地上,护士台上有一排灯管,每个灯管对应下面的一个病房,贵宾病房是单独列出的。 接到传唤后,值班护士会先将其按灭,再起身去那个病房,可眼下自己那个病房的灯管,还是亮着的。 卡伦没去尝试叫醒那个被打晕的护士,而是拿起电话,先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响了好一会儿,电话被接了,是玛丽婶婶接的电话: “喂,这里是茵默莱斯逝者关怀公司。” “婶婶,让爷爷接电话。” “卡伦?你那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让爷爷接电话。” “爷爷今晚不在家,他这几个晚上都会去看望霍芬先生,霍芬先生的病情恶化了已经……” “啪!” 在得知狄斯不在家后,卡伦马上就挂断了电话,不是不礼貌,而是他真的没功夫去和婶婶解释,更没时间去敷衍。 很无奈的是,因为没有手机,所以想要找到一个不在固定电话旁的人,很困难,也很费时间。 不过, 挂断电话后的卡伦几乎没有什么停滞地就又重新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这次电话接得非常快,刚“嘟”一声,就被接了; 紧接着, 一个充满着磁性的男性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喂?” 卡伦长舒了一口气, 对着话筒说道: “我现在对你,发出召唤。” 第二十八章 万恶之源 一辆限量款高配“桑特兰”驶入了医院,以极为丝滑的方式倒入了车位。 称职的医院停车场夜班保安走过来准备收停车费,可走到车门边,向里看了看,发现刚刚停进去的车里头却根本没有人。 夜班保安拍了拍自己因为常值夜班而谢顶的头: “天呐,我这是见鬼了么?” 住院部门口,一身蓝色西服的阿尔弗雷德一边向里走一边将自己的手套摘下。 病房就在一楼,阿尔弗雷德很快就来到了病房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右手五根手指在左手手背上快速地敲击着,希望能够尽快地平复自己的情绪。 不过,还没等他准备好,病房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站在阿尔弗雷德面前的,是上半身病号服大半被血浸染、面色很是苍白的卡伦。 阿尔弗雷德只是扫了一眼, 然后马上单膝跪下: “伟大的神使大人,您忠诚的仆人,阿尔弗雷德,前来响应您的召唤。” “进来。” 说完,卡伦转身,走了回去,在病床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阿尔弗雷德注意到,这间病房现在很乱,尤其是床上,到处是血渍。 瓷砖上,墙壁上,也有零星的血迹。 一只黑猫,有气无力地趴在窗台上,当他进来时,黑猫扫了他一眼。 阿尔弗雷德有些疑惑同时又无比恭敬地问道: “伟大的您,是受伤住院了么?” 随即,他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只得重复问道: “伟大的您,是住院受伤了么?” 第二句话问出来后,阿尔弗雷德忽然觉得自己今晚的智商,有些难以直视。 卡伦侧了侧头,示意阿尔弗雷德左侧的卫生间。 “是。” 阿尔弗雷德伸手将卡在卫生间把手处的拖把拿开,又将下方的柜子推离,随即,打开了卫生间。 在卫生间的马桶前,一位穿着护士装遍体鳞伤的女士正额头抵在瓷砖一只手臂向前,一动不动。 阿尔弗雷德双眼当即呈现出红色,魅魔之眼开启; 这个女人已经死了,是被秩序神教的“苏醒术”唤醒,又下达了禁制。 嗯? 不对, 在这个女人身体内,还有着另一团意识的存在。 阿尔弗雷德伸出左手,将自己的左眼遮住; 下一刻, 他的右眼有几滴鲜血像眼泪一样流出。 他放下了手,从袖口中取出一条干净的手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右眼。 护士体内,是蛊惑异魔! 阿尔弗雷德后退几步,走出卫生间,看向卡伦。 可能是在狄斯的那一刀后,身体虽然还没养起来,但胆气确实已经养上去了。 面对阿尔弗雷德投来的目光,卡伦很平静地开口道: “带走吧。” 阿尔弗雷德向卡伦单膝跪下,道: “伟大的您在上,请允许代替莫莉女士,向您致以最为真挚的感激,我会将她带到莫莉女士身边,向她传达来自伟大的您的关怀。” 嗯? 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没听得懂,但卡伦还是微微颔首。 阿尔弗雷德再次走入卫生间,这时,似乎是禁制已经有些要消散的意思了,先前一动不动的护士在此时猛地抬起头,双眸全被白色覆盖。 阿尔弗雷德闭上了眼,十秒钟后,他又睁开了眼,而此时,护士双眸中的白色也被血色所覆盖,其身上也开始萦绕出淡淡的红色光芒。 新的一层属于阿尔弗雷德封印已经施加完成。 随后, 卡伦看着阿尔弗雷德将护士扛着走出卫生间。 “您的伤……” 卡伦没有遮掩自己的伤势,也没去隐藏自己的虚弱,而是很平静地道: “这是我的劫数。” 顿了顿, 卡伦摆了摆手, “做好你的事。” “是,请您宽恕我的多嘴。” 阿尔弗雷德扛着护士走出了病房。 等他离开后,卡伦扭头看向身旁的普洱,问道: “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普洱虽然受伤了很虚弱,但还是习惯性嘲讽道: “伟大的您为何还要问一只猫?” 卡伦思考了一下,他记得那晚自己离开128号时,莫莉女士曾向自己祈求过一个东西。 “普洱,什么是净化的肉体?” “净化是成为神仆的过程,而神仆又是各大教会秩序下的基础,所以,净化的肉体指的就是神职人员的肉体,保险起见,完整净化后的肉体,最起码应该是神仆之上,神启的肉体。” “神启的肉体?好弄么?” “不好弄,因为教会每个序列的人员都是有登记的,死去后,他们的遗体会被教会回收。” “你说的是,回收?” “是的,因为他们的遗体,本身就是材料之一,很有用。 所以,在外面想要弄到一具神启的遗体,很难,正常渠道下,是弄不到的,若是为了弄到它而杀人,那么就会触怒其所在的教会,招来可怕的报复。 但,刚刚阿尔弗雷德扛出去的那具,其实算是净化的肉体了。” “算是了?” “因为那具护士的尸体,被你用能力‘苏醒’了,体内的灵气已经被激发了出来,除非一些特殊的遗体,否则这种触发是不可逆的,就像是燃料燃烧了,等烧没了,它就熄火了。 剔除身体内原本的灵性,将灵性归于灵魂,这个过程就叫净化,或者叫半个净化。” “那么,秩序神教的审判官岂不是能无限制地制造这种净化后的肉体?只要死尸足够。” “所以我说的是半个净化,因为神职人员的身体不仅经历过洗礼,同时他们还会用自己带有神性的灵魂去重新将这具身体浸染。 而那蛊惑异魔,它被你封存在了那具身体内,所以相当于承担了相似的功效。 净化后的肉体,在不考虑神职人员尸体的前提下; 需要一具被‘唤醒’后消耗干净原宿主灵性的尸体,再配合一头以灵魂体形态为主体的异魔去浸润,才能形成。 像是玛丽为尸体做殓妆时,都会先清洗尸体再上妆,每一步都不能少。” “哦,原来是这样。” 普洱探出爪子,道:“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你应该让他在扛走那具尸体前,先把这间病房打扫干净。” “我没忘。”卡伦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只是见到他,还是有些紧张的,他把我误以为一位伟大的存在。如果不是因为狄斯不在家,而我又害怕那具尸体忽然又暴走,我也不会打电话给他的。” “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我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什么意思?” “忘记了白天我与你说的话了么,他要么把你当作了真神降临要么就是把你当作了被召唤归来的邪神,其实,除了你自己否认以外,你早就满足了一切邪神降临的要素。 无论他再怎么查,再怎么看,都没办法从你身上看出破绽,因为你本就没有破绽,卡伦。” “可我现在,很弱,不是么?” “无论是邪神还是真神,在降临后都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去恢复,他们在一开始时,都会很弱小,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否则,霍芬先生也不会一直强烈要求狄斯将你杀死,包括,我。” “你?” “是的,我一直希望狄斯把你杀死,因为我知道你是怎么降临的,以及为了让你‘苏醒’,狄斯所付出的代价和冒犯的禁忌。 就正如我先前所说的,除了你自己否认外,不仅仅是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是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你是邪神。”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你与我说这些,不是在给我增加自信么?”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看在白天炸鱼干与布丁的面子上吧。” …… 住院部门口; 夜幕,昏黄的灯光下,扛着尸体的阿尔弗雷德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狄斯。 其实,卡伦打完电话后没多久,狄斯就从霍芬先生所在的医院回来了,在得到玛丽的转告后,狄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这家医院。 狄斯的目光落在了阿尔弗雷德肩膀上的那具尸体上; “审判官大人,我想要提醒你的是,作为神使的扈从,您真的是有些失职。” 说完,阿尔弗雷德绕开了狄斯,向台阶下走去。 狄斯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止,而是进入了住院楼。 …… “喵……” 在看见狄斯走入病房后,普洱发出了虚弱且悲痛的叫声,仿佛一位命不久矣的可怜女人正娇弱地卧在病榻上。 但狄斯无视了普洱,走到卡伦面前,蹲下来,伸手解开了卡伦沾血的衣服,替他检查着伤口。 “伤口又裂开了。”狄斯说道。 “命保住了。”卡伦看得出来,狄斯是真的担心。 狄斯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才留意到同样受伤很重的普洱,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喵~” “说话。” “您可以问卡伦。”普洱说道。 “他受了伤,现在不方便多说话,需要休息。” “……”普洱。 听完普洱的讲述后,狄斯点了点头: “我去负一楼检查一下。” 说完,他走出病房,径直下楼梯来到负一楼。 停尸间内,尸体有不少具,有些尸体是有纠纷的,有些则是暂时被存储在这里暂时无人认领的。 就像是总有人会不守交通法规闯红灯一样,不是每具遗体都能快速得到入土为安的归宿。 有一具干瘦老太婆的尸体,坐在担架床上,嘴巴张开。 但她,仅剩下一具躯壳了,体内没有丝毫的灵性。 离开负一楼后,狄斯来到了护士台,将那位昏迷的护士唤醒。 “我……是睡着了么?”小护士捂着自己的后脑喃喃道。 “3号病房的病人伤口破裂,出了很多血。” “啊!是,我知道了,我马上联系医生。” 天刚蒙蒙亮时,医生带着护士来到了病房,他们虽然惊讶床上和地上到处都是的血迹,但只当是伤口裂开迸溅上去的,马上将卡伦重新推入手术室,对裂开的伤口进行重新的缝合处理。 因为打了麻醉,所以卡伦一直到下午才醒来。 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了病房,而麦娜,正坐在自己床边,见他醒来,麦娜有些心疼地问道: “好些了么?卡伦。” “好多了。” 本来被捅一刀是件很可怕的事儿,但经历了昨晚,凡事都怕比较,这胸口上的伤口,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都是因为昨晚值班的护士打瞌睡了,但那也是因为本该来轮替她后半夜值班的娜丝昨晚没有来上班,今早主任派人去她家,结果她家人说她昨天就没回来,现在在考虑要不要报警呢。” 卡伦有种预感,娜丝应该就是昨晚死去的那位可怜的护士吧。 自己白天听到的在负一楼被杀害的声音应该就是她,之所以当时医院清查人员时发现所有人都在岗,可能就是因为那个时间点她应该下班了。 她已经死了,按照普洱的说法,她的尸体在被自己“唤醒”后,连最后身体上储存的灵性也消散了,所以,她被阿尔弗雷德扛回去,就当是给莫莉女士做器官捐献了。 卡伦在心底这样想着,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些自己内心的负罪感。 “对了,你爷爷今天给你办了回家治疗的手续。”麦娜笑着说道。 “嗯。” 看来,狄斯是不放心自己再一个人住在外面了,哪怕有普洱的陪护。 对了,普洱呢? 卡伦看了看四周,没看见普洱的身影,应该已经回家了吧,它也需要养伤。 “所以,我以后每天下午,都会陪着医生来你家,帮你挂水换药。” 卡伦明白麦娜开心的原因了。 “辛苦你了。” “没事的,这样其实我也轻松,能偷懒的。” 当然,前提是这种服务需要提供更高的医疗花费,比如医护的车马费以及额外津贴。 “我的小卡伦,我来接你回家。” 梅森叔叔走入了病房,按照他父亲狄斯的吩咐,他今天需要把侄子接回家。 “卡伦少爷。” “少爷,我们来接你出院。” 保尔抬着一辆担架车进来,进入病房后,再将担架车的四个轮子放下。 随后, 保尔与洛尔一人站一端,一个去抓卡伦的脖子一个去抓卡伦的腿。 见到这一幕,梅森叔叔马上骂道: “该死,你们搬的是我的侄子,不是客人,他的伤口在胸部,你们难道想要他刚再次缝合好的伤口再裂开么!” 保尔与罗恩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笑了起来。 “抱歉,少爷,我们搬惯了死人,还真没怎么搬过活人。” 接下来,在麦娜的指挥下,罗恩与保尔用双臂环抱的方式,将卡伦小心翼翼地平缓抱起,放在了担架车上。 接下来, 卡伦就躺在不知道多少宾客躺过的担架车上,被推出了住院楼,体验了一下茵默莱斯家的宾客视角。 嗯, 来接他用的,也是灵车。 这时,停车场里正好有一位母亲带着女儿经过; “好可惜啊,年纪轻轻的就走了。” “是的,他长得好英俊,好可惜。” “……”卡伦。 保尔与罗恩再度像先前在病房里那样,将自己抱起,抬上了灵车; 然后,让卡伦都觉得很诧异的一幕出现了,自己竟然被抬入了一口棺材内。 “这是……” 坐上驾驶座正发动车子的梅森叔叔笑道:“上午刚给其他客人订的新棺材,来接你时就故意没卸下,坐车颠簸,在棺材里能安稳很多。” 卡伦记得当初在颠簸的灵车内莫桑先生与杰夫是如何相拥的; 想了想,还是接受了躺在棺材里避震的现实。 其实,棺材里面放着软垫,躺里面还真挺舒服的,另外,你也能直接且深刻地体会到“内心的安宁”。 另外,棺材里连枕头都有,甚至旁边还有一个凹槽,里头放着香烟与打火机,还有一副扑克牌。 灵车在向家的方向行驶。 罗恩依靠在棺材边,笑看着卡伦,一边把玩着一块铜币一边问道: “少爷,舒服不?我特意多垫了一层垫子。” “谢谢。”卡伦留意到罗恩正在手里掂抛着玩的铜币,问道,“罗恩,你手里的那个是?” “哦,捡来的,铜的,不值钱,但手感不错。” 坐在旁边的保尔嘲讽道:“哪里是捡的,是昨天在医院停尸间运我们自己的客人时,他在旁边的一个尸体身上偷走的。” “嗐,这叫什么偷啊,人都走了,东西不都是给活人用的么,我就是见不得浪费而已。 另外,你说奇怪不奇怪,自从把这东西带身上后,我感觉精神好充沛,昨晚喝了半宿的酒,今天是一点困意都没有,我都舍不得放下它了,就揣兜里。” “罗恩,能把这枚铜币给我看看么?” “嗯?”罗恩犹豫了一下,面露不舍之色,但还是将抓着铜币的手放到卡伦面前,卡伦伸手,接过这枚铜币。 没什么不同的感觉,材质确实是铜的,上面刻着的是一位女皇的头像,但分不清楚是不是瑞蓝国历史上的,毕竟也有可能是其他国流传进来的古铜币,甚至也可能是游乐场里批量订做的儿童纪念币。 但就在卡伦还在继续端详着这枚铜币时, 忽然感到有液体滴落在自己身上, 抬头一看,发现是罗恩的口水; 原本罗恩是趴在棺材边的, 而此时的他,目光呆滞,双目无神,口水不住地从嘴角处往下流,嘴里开始嘟囔道: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 第二十九章 告诉你,秘密 卡伦看了看罗恩,再看了看手中拿着的这枚铜币; 所以, 老太婆找了一天的钱,就是被你偷走的? 昨晚自己差点和普洱一起把命都丢了,也是怪你手贱所赐? 但换个角度来看, 自己家的员工在工作时偷了别人的东西,人家找自己这个家族企业的“小老板”,好像也理所应当。 可是, 问题来了, 那个老太婆到底是不是蛊惑异魔? 如果她是的话,为什么会躺在停尸间里变成了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如果她不是的话,是否就意味着老太婆的异变是由这枚铜币造成的,也就是说,这枚铜币可以批量制造出蛊惑异魔? 可看看罗恩现在的“傻瘫”样, 卡伦真的很难把他和昨晚那个可以运用手段又能附身尸体的老太婆对比起来; 是因为罗恩与这枚铜币的接触时间还不够么?亦或者老太婆生前本就不是普通人?所以二人被这枚铜币影响后所产生的变化有着很大的差别。 眼下,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这枚铜币,绝对有问题。 卡伦记得“普洱”说过一个东西,叫“圣器”,普通人需要通过“净化”的过程成为神仆,而“净化”需要借助“圣器”的气息。 所以,“圣器”,也只是一个代名词,它也不是特指“神圣的器物”,就如同普洱说的那样,异魔与神官,他们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 罗恩口水还在流,嘴巴还在嘟囔着。 “罗恩,你怎么了?”保尔似乎察觉到了罗恩的不对劲。 卡伦则抬起手,他打算将铜币先还给罗恩,让他暂时恢复正常。 罗恩是家里的伙计,又不会溜走,再说了,快到家了,一到家就喊狄斯,无非是让罗恩再揣着“铜币”高兴一会儿。 但, 当卡伦准备把这枚铜币交出去时, 他的内心里忽然涌现出了一股浓浓的不舍, 这感觉,很难形容…… 像是你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很容易; 可你要是在马路边捡到一块金砖,就算你最后还是交给了警察叔叔,但心里肯定经过了一些挣扎。 品格再好操守再优秀的人,只要他还是人,就会有“贪”欲。 卡伦吸了口气,心下一横,还是将铜币塞回罗恩手里。 罗恩当即就笑了,神色恢复了正常,亲吻着这枚铜币; 而卡伦内心,则一阵失落与空虚。 我才拿了这么一会儿,这枚铜币就已经如此影响到我了么? 这枚铜币的力量,真的好惊人。 要知道,它只是铜的啊,它不值钱! 灵车终于开到了家门口,此时最后一批吊唁的客人正在向外走去,今日的吊唁结束了。 “谁的葬礼?”卡伦问保尔。 “今天是老达西的。”保尔回答道。 “老达西?”卡伦愣了一下,问道,“谁给老达西支付的丧葬费?” 老达西是有家人的,也是有亲朋的,但很显然,一位焚化工,哪怕外水抠得再多,他家人也不会舍得在茵默莱斯家为他举办葬礼。 上一个说要帮老达西举办一个隆重葬礼的修斯夫人,在警方眼中已经畏罪潜逃了。 “修斯夫人的财产被没收了,火葬社正准备被拍卖,其余的财产则优先补偿受害者。”保尔回答道。 刚熄火的梅森叔叔回头道:“我们正考虑要不要收了修斯火葬社。” “价格呢?”卡伦问道。 “这个还不清楚,过两天我去找负责拍卖的官员吃个饭,问问他们想要的好处费,这年头,谁真的会直接跑去竞拍啊。” 保尔与罗恩一起将卡伦从舒适的棺材内抱出,送到担架车上; “卡伦?”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皮亚杰。 他今日穿着肃穆的礼服,显然是来参加老达西葬礼的。 “老达西毕竟曾为我收捡过琳达的骨灰,所以我来为他哀悼,同时知道了你下午要出院,就多等了一会儿。” 皮亚杰的笑容还是那么和煦,说话也很温柔。 “一,二,三!” 保尔与罗恩将担架车从灵车上抬下来。 罗恩一不小心,夹在手里的那枚铜币掉落了下来,滚落在地。 一时间,罗恩就欲撒开手去抓铜币。 还好在旁边的梅森叔叔赶忙伸手接住了担架,否则卡伦就要在家门口来一个侧翻,要是不小心再崩裂了伤口,这家门还没进呢就得再被送往医院去。 皮亚杰弯腰,捡起了那枚铜币。 “我的,我的,我的。”罗恩不停地说着,同时向皮亚杰走来。 皮亚杰将铜币递给了罗恩; 让卡伦有些奇怪的是,皮亚杰在交出铜币时,他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保持着和煦的微笑。 但自己先前也只是拿了一会儿,可是有明显的失落啊。 所以, 是因为皮亚杰太有钱了么? 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亦或者捡到一块金砖,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我的铜币,我的铜币。”罗恩将铜币抱在怀中,像是抱着一个婴儿。 梅森叔叔配合着保尔将担架车安稳放在地上后,直接过来对着罗恩就是一脚,将罗恩踹翻在地,但即使这样他依旧死死攥着那枚铜币。 “你刚才疯了么,罗恩!” 罗恩不为所动,只是对着梅森傻笑。 梅森叔叔咬了咬牙,不过也没继续再说什么,沉着脸帮着保尔一起把卡伦推进了家。 皮亚杰摘下帽子,向卡伦告别: “等过几日我再来看望你,你好好休息。” “好的,皮亚杰。” 担架车被推入了客厅,如果往地下室推的话,那很方便,顺着坡道下去就是了。 好在这一次保尔他们的职业病没有再犯, 卡伦所躺的担架车被抬到了三楼,推入了卡伦的房间。 伦特与米娜以及克丽丝今天得上学,因为老达西的葬礼标准还是比较低的,所以并不缺人手,也就用不着他们仨今天请假。 等卡伦被安置在床上后,玛丽婶婶端着点心和水走了进来。 “我的卡伦,你可真是受苦了,回到家就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就和婶婶说。” 因为修斯夫人的事,玛丽婶婶对卡伦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愧疚。 “婶婶,爷爷在家吧?” “在,在的,在书房呢。”说到这里婶婶笑了,她是清楚狄斯是很看重这个孙子的,但碍于长者的面子,做不出亲自迎接孙子回家的事,“我去把爷爷喊来。” 没多久, 狄斯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卡伦没有任何耽搁,甚至连寒暄问候也没有,直接道: “爷爷罗恩身上有一枚在医院停尸间老太婆尸体上偷过来的铜币昨晚那个蛊惑异魔应该就是在找这个我拿了那枚铜币一会儿就能感觉到被它吸引现在铜币还在罗恩身上! 嘶……呼……” 卡伦没有丝毫停顿地把事情直接说完; 他可不想浪费时间,然后等狄斯下去后发现罗恩已经下班回家了,然后再牵扯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发展与麻烦。 狄斯也没耽搁,转身直接走了出去。 过了大概两分钟, 罗恩走进了卡伦的房间,狄斯随即也走了进来,把门关上。 “老爷,您找我有什么事么?”罗恩还有些疑惑,就算要和自己谈工作上的事也该是在书房,“我刚刚是不小心失手的,我心里也很自责,下次不会再有了。” 罗恩只能猜测是之前抬少爷时他失手了然后被告状了。 “罗恩,把那枚铜币交给我。” “铜币?” 罗恩从口袋里取出了那枚铜币,却攥在手里。 “给我。”狄斯说道。 狄斯的威严很重; 罗恩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缓缓地摊开了手掌。 狄斯伸手,拿走了铜币。 罗恩看着离开了自己掌握的铜币,目光,又开始逐渐变得呆滞: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 一边嘟囔着一边作势要从狄斯手里抢回铜币。 狄斯一边端详着铜币一边用另一只手抓住了罗恩的脖颈,发力一捏,罗恩疼得跪在了地上,在狄斯的一只手压制下,罗恩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开始滴淌起鼻涕,像是毒瘾犯了一样。 “它怎么会在这里?”狄斯有些疑惑地说道。 卡伦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拉克斯教会的罪恶之源。” “罪恶之源?” 如果说将钱称作罪恶之源,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虽然有些片面了。 狄斯没打算隐瞒卡伦,那日在医院他就说过等卡伦伤养好了,他会把卡伦想知道的全都告诉他。 “拉克斯教会在东漠大陆信徒很多,他们推崇的是用今生来承受苦难以追求灵魂在来世的解脱,要求信徒在物质条件面前保持简朴,对超过自己生存必须的物质保持一颗淡漠的心。” 听到狄斯的介绍,卡伦并没有对拉克斯教会的教义觉得有什么惊讶,甚至都不觉得稀奇。 除了一些个别极端的,一般正统大教会在初创时其实都迎合了统治阶层的需求,强调底层人的耐性与顺从,消磨掉社会架构下的不安因素。 拉克斯教会算是比较典型的一个了,和贝瑞教走的是相反的一条路。 狄斯的大拇指在铜币上轻轻摩挲着: “相传,真神拉克斯深感自己的子民为财富所诱惑导致战事不断,所以他在死时,铸造了一口镶嵌着九条妖蟒的青铜棺; 又命信徒收集了这世界上的罪恶之源,熔炼出了9枚罪恶之源钱币,与他的尸身一起封印进了青铜棺中。” 狄斯在说的时候,卡伦也在检索着自己的记忆,确切的说,是上一个“卡伦”的记忆: “拉克斯的宝藏?” “是的。”狄斯点了点头,“有不少人将拉克斯的墓葬所在处想象成堆积如山的宝藏藏匿处,这一元素也出现在很多小说与电影的情节中。” 上一个“卡伦”的记忆里,有一本探险者的小说,讲述的就是主角发现了拉克斯的墓穴,寻得了宝藏,但又触发了拉克斯的诅咒。 狄斯在卡伦床边坐了下来,将铜币放在卡伦面前: “主要是拉克斯教会故事里,真神拉克斯的死前所做的布置,实在是太像搜集宝物为自己陪葬了,可实际上,拉克斯收集起来封存在青铜棺内的,是人的贪欲,贪欲化作了9枚钱币,而不是堆积如山的实质财富。 只不过现在看来,真神拉克斯的设想还是过于美好以及简单了,就算当时他真的将自己信徒所在区域的贪欲全都收集封存了下来,但贪欲,是会继续滋生的,而且滋生得依旧很快。” “那这枚铜币,就是拉克斯的罪恶之源,那9枚之一?”卡伦问道。 狄斯摇了摇头:“不是,如果它是那9枚之一,就不会仅仅影响握在手里的人了,它出现在哪里,甚至可以吸引一整个城市的人一同去疯抢,为它,去自相残杀。 这应该是拉克斯教会某一位境界很高的祭祀仿真神拉克斯的行为在临死前收集贪欲炼制出来准备给自己陪葬的钱币。 作用是相似的,但效果与影响力就无法与真神拉克斯的手笔去比较了。 我猜测,应该是那位祭祀的墓穴被盗窃了,导致这枚铜币流传了出来,年代也应该不可考了。 当然,对于普通人而言,它依旧有着极为强大的蛊惑力,毕竟,很少有普通人拥有可以抵御巨额财富冲击的心灵堤坝。 而且,就算一开始能守得住自我,但长时间带在身边,很容易被慢慢浸染,到时候互相影响,甚至是互相融入。 它,是一枚‘圣器’,如果归于秩序神教序列,它的排名也不会低。” “爷爷准备如何解决它?” “我会将它上交,把它封留在家里无法稳妥,上交上去后,它会得到妥善安置的。” 听到要上交,卡伦心里莫名有些心疼。 这不是心疼钱的那种心疼,而是这种有着特殊效果的“道具”,或者叫“圣器”,总是觉得还是留身边比较好,像是小松鼠藏松果一样,甭管有用没用,我就囤着,我就开心。 但爷爷说得也确实对,放在家里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能某天自己回家时: 叔叔、婶婶、姑妈以及一众堂弟堂妹们全部呆坐在那里一遍遍喊着: “我的钱……我的钱……” 这画面,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那昨晚的那个蛊惑异魔,为什么这么厉害?” 罗恩现在依旧是傻憨憨的样子,卡伦并不觉得这枚铜币再给罗恩佩戴个十天半个月,罗恩就能拥有昨晚老太婆的那种可怕能力。 “那是一位占卜师,我在停尸间检查她的尸体发现她身上的一些纹身,应该是一位云游的占卜师,是查塞人。” 上一个“卡伦”记忆中有关于“查塞人”的认知,在卡伦看来这个族群很像是吉卜赛人,他们是一个流浪的族群,主要谋生的职业有三种: 占卜、偷窃以及妓女。 罗佳市也有查塞人的小聚居点, 在“卡伦”记忆里,还有过两年前的一幕,一位查塞人丈夫骑着摩托车载着自己的妻子在经过放学回家孤零零一个人走的“卡伦”身边时,丈夫亲切地询问“卡伦”要不要体验一下他妻子的技术; “卡伦”受到了惊吓,逃也似的跑回家,自闭症病情进一步加重。 “所以,不仅仅是教会的神官才会拥有特殊的能力是么?”卡伦问道。 “谁告诉你这些的?”狄斯问道。 这已经涉及到一个“体系”问题。 “阿尔弗雷德告诉我的。” “教会的神官是主流。”狄斯解释道,“主流,有时候甚至并不指大多数,而是因为他们可以坦然地站在阳光下,事实上,有不少不属于教会却有着自己独特传承手段的群体乃至是个人,他们也能拥有你口中所说的……特殊能力。” 说完,狄斯目光看向地上的罗恩: “秩序……肃清!” 躺在床上的卡伦看见狄斯的食指处亮起一道白色的光芒,然后指尖点在了罗恩眉心处。 罗恩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同时在他口鼻处开始有一缕缕黑雾升腾而出。 狄斯说道:“过分的精神依赖,也属于秩序的破坏。” 见到这一幕,卡伦真的很想问问狄斯,这个“术法”是否也能用来戒尼古丁? 罗恩停止了抽搐,发出了鼾声; 但被狄斯拍了拍脸, “啪!啪!” 可怜的罗恩,被痛醒。 “老爷,我这是……”罗恩显然是忘记了一些事情,亦或者,先前的他,记忆早就被铜币所吸引,整个人浑浑噩噩得有点像是做梦,又像是喝醉了酒后的断片。 “回家去睡吧,下次上班时,不准打瞌睡了。” “是,是,我错了老爷,下次不会了,下次不会了。”罗恩马上爬起来,离开了房间。 茵默莱斯家的工作很高薪,还比在工厂上班轻松,他真不舍得丢掉。 等罗恩走后,狄斯将那枚铜币丢入先前玛丽婶婶为卡伦倒的水杯之中,铜币入水,发出一声脆响。 “你刚刚说罗恩的事时,语速真的很快,也很急。”狄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像是在指着自己的头脑,“如果不是我还没老聩,可能真就听不懂了。” 卡伦笑了笑,道: “我只是觉得有紧急且必要的事时,就要一点都不耽搁的以最快的速度说完,防止出现任何意外,否则真要出现什么意外,就感觉……挺傻的。 哦不,爷爷,我不是在说您。” 狄斯点了点头,将书桌旁的椅子拉了出来,对着卡伦,坐了下来。 “那我也不耽搁了,把关于你的事情现在就告诉你吧。 你喜欢哪种方式? 我说你听,还是你问我答。” “爷爷您先说,您说完了,我再问。” “好。” “你的父母,是我亲手杀死的………” 第三十章 我们,是家人 “你的父母,是我亲手杀死的。” 原本爷爷说打算把秘密告诉自己时,卡伦是做好了准备的,虽然他现在还躺在床上,但心里,是已经预留好了铺垫的余地。 可他真的没料到,爷爷是真的连开场动画都没有,直接开始猛料。 或许,这正如自己先前所说的那样,抓紧时间,把本就该说的事情说出来。 “你的父母,和我一样,也是秩序神教的审判官。” 卡伦留意到狄斯说的是“审判官”,而不是“神官”。 按照普洱的说法,正统教会里可能名称不同,但都按照一个特定的序列: “净化者——神仆; 叩问者——神启; 反思者——神牧。 第四层,是审判官。 前三层,有点像是基层公务员,到审判官时,就类似于传统意义上“当官”了,参照爷爷的职位来看,审判官类似于地方上的一把手。 所以,“卡伦”的父母,职位真的不低。 茵默莱斯家,出了三个“审判官”,那么,在秩序神教这个体系里,也算是“望族”的存在了,至少不容小觑。 “他们在一次围剿异魔的任务中,灵魂被污染了,这种污染不可逆,无法挽救与挽回,在他们的央求下,我选择了帮他们解脱。” 听到这里,卡伦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连普洱都说,狄斯是一个很看重家人的人,且狄斯没杀自己,也是因为自己沾着“卡伦”这个孙子身份的光。 哪怕“卡伦”笔记里画出来过,是爷爷杀了自己的父母,但狄斯肯定是有苦衷的。 虽然狄斯说这件事的语气很平静,但卡伦能体会到这个重视家人的人,在他亲手杀死自己的两个家人时,内心到底得有多么痛苦。 不过,污染……不可逆? 先前那枚“罪恶之源”铜币污染罗恩时,应该是可逆可解除的,狄斯为罗恩做了“肃清”,然后罗恩就恢复了正常。 而“自己”的父母,是不可逆的。 差别就好比,罗恩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发了腹泻,开个药服下就能治好,而“自己”父母,则是喝了百草枯,绝无生还可能。 “自那之后,你就成了没有父母的孩子,也是自那之后,我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带着你父亲和你母亲入教,更后悔茵默莱斯家族历史上,因为秩序神教,因为奉献,折损了多少的家族成员。 几乎每一代茵默莱斯家的人,都会承受亲人忽然离去的痛苦。 更可笑的是,虽然家里开着的是丧仪社,可我们却连为自己离去的家人办一场真正葬礼的资格都没有。” 卡伦记得普洱说过,神官的尸体,会被“回收”。 “所以,我做下了一个决断,茵默莱斯家,将在我离开后,永远退出秩序神教。 我希望梅森,希望温妮,希望他们的孩子,希望你,希望我的家人,可以不用去涉足到这个世界黑暗面的漩涡,可以作为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去过完普通人的一生。 哪怕普通人注定生老病死,注定会有各种意外伴随,但总比亲眼目睹那些扭曲与残忍,乃至于灵魂被玷污到结束时依旧得不到安息要幸福得多。” 说到这里,狄斯有些自嘲式的笑了笑: “说到底,我是个自私的人,我的目光,最远的距离,就只能到家门口的玄关。 或许,年轻时也曾胸怀过教义,也曾高喊过为了秩序之光可以牺牲一切的口号,也曾希望可以扞卫茵默莱斯家在秩序神教里的荣耀; 但现在的我, 只希望家里人能够健康,能够安稳,最好,还能过得快乐一些。” 狄斯的目光开始看向窗外; 卡伦清楚,此时的狄斯已经不再仅仅是在对他进行“讲述”了,更多的,是他在诉说着自己的心声。 有些话,他无法对家里其他人说,只能闷在心里。 “我,狄斯.茵默莱斯,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出息的人。” 这是一个严肃老者内心,最真诚的自白。 “然后,你生病了,病得很重,我竭尽全力,希望能够保护下你,但,没有成功,你还是走了。” 卡伦沉默了, 这句话, 相当于是把大家的关系给挑明了。 “我骗梅森和玛丽说要带你去贝尔温市的医院,那家医院很善于治疗你这种难症,但实际上当我带着你离开时,其实你已经没有了呼吸,你已经死了。 我失去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媳妇,也让你失去了你的双亲; 然后, 我又要失去你。 我一度怀疑,这是秩序之神对我不忠诚的惩戒,他知道了我对秩序之光的背离,所以故意降下灾祸,要从我身边,把你也给夺走。 在你被抢救时,我曾忏悔过,我甚至发誓,如果秩序之神能够让我的小卡伦恢复健康,我将把我的余生,毫无保留地继续奉献给秩序神教,守护秩序之光。 而茵默莱斯家,也将继续传承秩序神教的荣耀,成为它最为忠诚的扞卫者,我会带着你入教,我会将一切,都传承于你。 因为我们的奉献,至少得到了回报。 但, 你还是走了。 秩序之神,并未答应我的祷告,甚至,他连听可能都没听到。” 狄斯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 他缓缓地抬起头, 继续很平静地说道: “当我面对你的遗体时,我对着你,也对着了一句话。” 顿了顿, 狄斯摊开双手, 似是在回忆, 又像是在酝酿, 不, 又像是在品味; 他说道: “妓女养大的秩序之神!” 当这句话被说出来时,卡伦感到有些恍惚,仿佛面前的光与影都产生了些许的偏差; 卡伦清楚,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哪怕他上辈子不信任何宗教,也不喜欢见到神像就磕头祈福,但他也不会做出侮辱神的事,更不会大声去咒骂,他也不敢去骂,总觉得会犯忌讳。 而在眼前, 一个宗教明显真的有不凡之处的世界里, 身为秩序神教的审判官, 却当着自己的面, 亵渎且侮辱了神。 “他让你离开了我,我偏不同意,因为你还小,从小孤僻的你,甚至还没能来得及展开你的人生,还有太多没见过也没听过。 你不该就这样走了,这对你,不公平。 对你父亲,对你母亲, 对我, 对整个茵默莱斯,都不公平! 所以,我找到了霍芬先生。 霍芬先生是原理神教退休神牧,但他的知识与能力,却不仅仅是一个神牧那么简单,他知道太多的秘密,也懂得如何去操控和实施这个秘密。 我曾经救过他,我卑鄙到以救命之恩作为要挟,他最终答应了我。 在他的帮助下, 我在贝尔温市郊区的一栋废弃工厂内,完成了一项极高规格的神降仪式。 你知道么, 卡伦, 在仪式举行完成后, 我没有急着逃跑,哪怕我知道这里的动静能够引起政府以及诸多大教会的关注,但我还是花费了足足三分钟的时间。 我把我的耳朵贴在了你的胸口, 我听到了你心脏跳动的声音。 那种喜悦,让我沉迷。 这不是我对着你的遗体用‘苏醒术’,那只是一具空壳,而且是残烛的摇曳,是自欺欺人。 而是, 我孙子的身体内, 再次充盈起了灵魂, 我的孙子, 再度焕发出了生机。 我的孙子, 他, 活过来了。” 卡伦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回来的,不是“卡伦”,而是他。 所以,本来已经因意外死亡的自己,灵魂被狄斯召唤进了“卡伦”的身体,最终实现了“复活”。 自己复活在这个世界,并不是随机,也不是靠运气,这一切,都是狄斯有目的的计划。 一时间, 卡伦心里竟然产生了些许愧疚之情,因为自己的原因,狄斯复活他孙子“卡伦”的计划,其实并没有成功。 “我相信,那位阿尔弗雷德之所以愿意对你‘毕恭毕敬’,应该是猜到了些什么,比如把你和贝尔温市的那场神降仪式连系到了一起。 霍芬与普洱,都在我准备神降仪式时帮了我很多,但可能当时他们是并不觉得我能完成这么高规格的神降仪式吧,所以抱着的是满足我这个因失去孙子而悲痛欲绝的老头最后一个愿望的心态。 但出乎他们预料的是, 神降仪式成功了。 然后,他们就开始不停地劝说我,把这个降临下来的邪神,趁着他还虚弱时,杀死。” 卡伦抿了抿嘴唇, 他不担心话说到这里时,狄斯会杀死自己。 因为狄斯真想杀的话,早就杀了。 老爷子,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是啊,一个敢于问候秩序之神是妓女养大的老人,他怎可能去做那婆婆妈妈犹犹豫豫的事? 但, 卡伦还是有些好奇地问道: “爷爷,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卡伦知道自己这个“问法”,有些犯贱。 但也就是面对狄斯,他敢这么问。 狄斯闻言,问道:“你喊我什么?” “爷爷。” “那你就是我的孙子。” 卡伦忽然笑出了声,躺在床上的他,不再看狄斯,而是回过头,看向天花板,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 狄斯站起身,看着躺在床上的卡伦: “什么为什么?” “您知道我在问什么,不是么?” “那,现在的你,和在母亲腹中的你,有什么区别?” “有很大的区别。”卡伦说道,“很大的区别。” 我不是那个“卡伦”, 不, 确切地说, 我和“卡伦”一点都不像。 他自闭,他怯懦,他胆怯,而自己呢,则像是他的相反面。 狄斯摇了摇头,说道: “我问的是,对于我而言,有什么区别?” “对于您来说……” “当我的孙子在他母亲腹中孕育还没出生时,我对这个孩子的感情,来自于哪里? 我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么? 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么? 我知道他长大后会有什么信仰? 甚至, 我都不知道他是男还是女。 可我还是爱着他,我期待着他的降生,甚至已经幻想他被生下来后躺在摇篮里的苏醒哭闹。” “是因为血脉么……” 卡伦问道:“是因为这具身体里所流淌着的,和您一样,那属于茵默莱斯的血脉么?” “不是。” “不是?” “我之所以对那位腹中的胎儿满怀期待,是因为我清楚,当他降临后,当他学会说话后,他会喊我……爷爷。” 卡伦沉默了, 他终于意识到,他误解了狄斯,一直误解了他。 他一直习以为常地去套用狄斯的心态,但狄斯就是狄斯,他看世界的方式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外表严肃的他,其实十分的平和。 “神降仪式完成后,我将耳朵贴在你胸膛,当我听到你身体里重新迸发的心跳声时,我仿佛又回到了你母亲怀你时,我一脸严肃地站在一边,心里却又满怀期望你可以早点安稳健康降临的那一段时光。 我有种预感, 当你苏醒后, 你会喊我爷爷的, 但我,又不确定,其实我的心里,也有些忐忑。 所以,在把你带回家,你第一次苏醒时,我们一家人围在你身边。 你很茫然地看向四周,把我们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一遍,却没有喊人时,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我也能理解, 毕竟刚‘出生’的你, 面对这个世界还这么的陌生, 怎么可能一醒来就开口说话喊人呢?” 卡伦这时才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苏醒时,狄斯看向自己的神情,舒缓,凝重,舒缓,又凝重。 之前自己回忆这一幕时,还以为是因为狄斯看出来自己并不是“卡伦”,在纠结要不要杀死自己。 但实际上,人家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卡伦”,根本就回不来了。 他只是在忧愁,忧愁自己为什么没第一时间喊人。 “呵呵呵……” 狄斯忽然笑了起来, “等你苏醒两天后,你就开始喊人了,喊得还很热情,你的堂弟,你的堂妹,你的叔叔,你的婶婶,你的姑妈,包括,我这个爷爷。 你知道么, 你那一声声‘爷爷’喊的,那谄媚的意味,让我一开始都有些适应不了。” “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卡伦也大笑起来。 他那时怂啊,非常的怂啊,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只能靠“家里人”来为他提供保护与生存所需。 就像是人类的幼崽刚降临一样,他这其实也属于重新降临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狄斯伸手, 帮卡伦掖了掖被角, “高高在上的神,夺走了我的孙子,我,狄斯,非要再把他给抢回来。 当你开口喊我爷爷的那一刻起, 已经无所谓你是真神降临还是邪神降临。” 狄斯弯下腰, 在卡伦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我失去了一个家人,却又得到了一个家人,对么?” 卡伦很真诚地点了点头, 道: “是的,爷爷。” 我喜欢这个家,很喜欢这个家。 喜欢懂事的堂妹米娜与伦特,喜欢乖巧的克丽丝; 喜欢有些玩世不恭不着调但一直很有长辈担当的梅森叔叔,喜欢刀子嘴豆腐心的玛丽婶婶,喜欢看起来严谨但内心温厚的温妮姑妈; 也喜欢你,狄斯。 你不知道你刚刚亵渎神灵时,到底有多酷么。 “好好休息,养伤。” 狄斯转身,打开了卧室门; 这时, 卡伦伸手强行撑起自己的身子,侧着身对着狄斯的背影说道: “爷爷,我以后会让家里人都过上平稳幸福的生活的,我保证。” 狄斯没回头, 而是摆了摆手, 道: “还用不着你。” 随后, 他又补了句: “在我走之前。” 第三十一章 打折 降温了; 不是深秋,也不是初冬,而是真的入冬了。 寒冷的天气下,只要外头风不大,其实在外头晒太阳比在阴冷的屋子里要舒服得多。 保尔与罗恩两个人这会儿一人一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上个月很忙,忙得有时候恨不得跟“客人”在担架车上挤挤一起打个盹儿; 这几日,才算是又清闲了下来。 当然,作为经验丰富的丧仪社员工,他们也清楚这算是今年最后的一小段闲适了,因为很多老人是抗不过深冬到开春的这个坎儿的。 可能在入秋时,做好了准备,在初冬时,坚定了信念,但等到真正的寒潮袭来,那种硬拖着老胳膊老腿去和天气作斗争时,很多老人,又不得不选择认命,任凭四季的轮替像是扫帚扫过,将自己扫入那人生的终点。 罗恩嘴里叼着一颗烟,手里玩着一副扑克牌,嘴里不时念叨可惜着昨晚那把好牌没能打出真正的收益。 保尔则拿着一本有关电工的书籍正在看着,时不时地还用铅笔做着记录。 卡伦提着一颗猪头,走到了院子里。 “哟,少爷,今天准备什么好吃的?” 罗恩马上站起身,凑了过来。 自从少爷的伤恢复可以下地后,这每天的工作餐可谓做得格外丰富且精致,各种罗恩别说吃过,听都没听过的菜式在每天中午被端上桌,那滋味,真叫一个舒坦。 保尔也合上了书,看了过来。 “罗恩,给我拿个盆,装点水来。” “好的,少爷。” 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其实都不抗拒为厨师打下手。 很快,罗恩就装了一铝盆的水过来。 “啊~” 玛丽婶婶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从客厅走了出来,同时递给了卡伦一个瓦斯喷灯。 卡伦接过这个喷灯,笑道: “没想到家里还真有。” 说着,卡伦点火,开始用喷灯的焰火烤除猪头上的毛。 玛丽婶婶说道:“有些客人体毛比较多,需要用这个去除的。” 卡伦有些好奇道:“不是体毛越多越好么,显得更男人。” 玛丽婶婶耸了耸肩:“不是所有的体毛都长在胸口。” 随即,玛丽婶婶又以“阅客”无数的经验感慨道: “有些人的体毛长在其他地方,恶心死了。” “呵呵。” 卡伦边笑边继续细心地烤着猪头。 玛丽婶婶好奇地看着这一幕,继续先前的话题:“还有一些人,活着的时候觉得自己体毛旺盛是一件很男人的事情,甚至觉得是一种极为自恋的魅力,却自己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那股子味道,就算是死了,还能嗅到残留,而他们的夫人早就对这个恶心反感了不知多少年。 人活着的时候没办法,所以等人死了后,往往他们的夫人会强烈要求在做殓妆时,把她们丈夫的体毛给去掉。” “为了好看?” “不,我觉得纯粹是为了泄愤。” “这样的爱情,真是令人羡慕。” “谁叫一般都是先生比太太先走呢?”玛丽婶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而且还有些男人就喜欢找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夫人,死后保不住体毛的倒还算是好的,有恨意有埋怨至少还意味着在乎,那种丈夫死后带着情夫一起来参加丈夫哀悼会的,我们都见过很多了。” 不忙且亲戚都在市里的话,人死到举办哀悼会下葬,其实也就三天时间。 “所以我就不再相信爱情了。”罗恩说到。 “你的那位疗养院的小护工呢?”卡伦问道。 “天呐,不要提她,我的心早已因她碎了一地。” “没约出来?记得你想约她看电影来着。” “约出来了,我们一起看了六场电影。” “爆米花吃了么?”卡伦问道。 “我们互相把对方十根手指都舔得干干净净,而且每次看完电影都会因为疗养院关门了,为了照顾她,得陪着她去小旅馆开房间休息。” “这不是很好么?”卡伦将喷灯放下,开始用刀刮猪头,“电影也看了,事情也做了,你没打算向她求婚么?” “我向她保证以后我不再喝酒了,也不再打牌了,好好工作,把收入都交给她来管理,她很感动。” “然后呢?” “然后在我准备向她求婚的前一天,疗养院里一个将要出院的寓公老头向她表白了,她答应了。” “哦,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谁说不是呢,我为此伤心了好久,我居然被一个老头给竞争下去了。” “不,罗恩,把你竞争下去的是寓公。” “嗯,也对,但我的未婚妻,就这样离我而去。” “换个角度想想,人家的未婚妻在结婚前与你看了这么多次电影。” 罗恩听到这话,很认真地思考着, 随即面露笑容, 道: “少爷,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自己赚了。” “可不是。” 这时,保尔忽然开口问道:“少爷,夫人,有个问题我想请问你们。” “说。” 卡伦继续认真地刮着猪头,他想念这一口猪头肉已经很久了。上辈子他老家县市能称得上特色美食的其实寥寥,这猪头肉反而算是最能打的一个了,肥而不腻。 因为他开始着重操持厨房,所以现在家里的厨房已经慢慢地被“和平演变”。 家里人虽然没有对中餐“惊为天人”,但足以让他们认识到他们以前的食谱到底有多么的简单枯燥。 保尔提问道:“如果想和一位小姐关系进一步的话,该怎么去说?” “看电影!”罗恩马上喊道,“晚场的!” 保尔无视了罗恩的建议。 玛丽婶婶笑道:“是和库奇家的小姐么?” 保尔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是的,夫人,谢谢夫人。” 保尔的这个对象还是玛丽婶婶帮忙牵的头,库奇小姐的父亲是棺材厂的一位木工师傅,家境虽然很普通,但一家子都很淳朴老实。 这样的姑娘,玛丽婶婶自然不会去帮罗恩介绍,但保尔的话,他的勤奋与踏实是有目共睹的,所以玛丽婶婶当了一回红娘。 “拜访过她父母了么?”玛丽婶婶问道。 “拜访过了,她父亲人很好,母亲也很和善,我母亲也很喜欢她,我们把婚期定在春天。” 卡伦明白了, 保尔这是谈婚论嫁都完成了,但卡在了“睡觉”这一环节。 这并不可笑,这世上确实有不少人谈对象就是奔着睡觉去的,但也有一些负责任的人是想着把合法手续与礼数走完,可又因为过于老实又或者叫跳步了,想再往回找反而找不准节奏了。 卡伦把猪头举起,仔细检查着,同时对着猪头道: “保尔,你可以询问她,想在你的房间里的窗边看月亮么?” 玛丽婶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卡伦,然后用力敲了一下卡伦捧着的猪头: “你叔叔教你的?” 卡伦疑惑道:“不是啊。”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玛丽婶婶“哼”了一声:“果然,你们茵默莱斯家男人都一路货色,当初你叔叔就是这么邀请我的,说他房间楼层很高,适合赏月。 然后赏出了米娜,又赏出了伦特。” “呵呵……” 卡伦忍不住笑出了声。 玛丽婶婶看向保尔,道:“其实事情很简单,她如果真的喜欢你,哪怕你说你房间里养着一头大象她也会‘相信’且愿意来你房间参观的。” 保尔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有些心虚道:“真的,可以么?” 玛丽婶婶冷笑了一声:“她是你未婚妻,难不成你怕她事后报警让警察来抓你,她该怎么和警察说:警察先生,我那该死的未婚夫强迫我躺到床上去! 如果你这个都犯法的话,那贝瑞教的那帮家伙岂不是得被全抓起来枪毙?” 卡伦很想提醒一下婶婶,就算是婚内强迫也是不道德也是违法的; 但转念一想,好像现在这个法律还没健全到这一地步。 这时,家门口的路上走过来一群举着横幅的学生,年纪普遍不大,都是初中生高中生的年纪: 领头的学生喊道: “我们要环保!” 周围其他学生也一起喊:“我们要环保!” “我们要新鲜的空气!” “新鲜的空气!” “我们要清澈的河水!” “清澈的河水!” 院子里的众人就看着这群学生喊着口号走过去。 卡伦有些意外,这个时代环保组织就已经这么盛行了么。 罗恩掐着嗓子,小声喊道: “我们要卢币。” 今天不是周末,所以这些孩子应该是跷课了。 玛丽婶婶看向卡伦,问道:“卡伦,米娜与伦特他们与你说过这个事么?” 不等卡伦回答,玛丽婶婶就自己又说道: “是了,孩子们的事怎么会和你说。” 虽然卡伦比米娜也大不了多少,但正如梅森叔叔说卡伦一场病恢复之后,他感觉自己有点想喊卡伦叔叔了; 其实,家里人确实是不再把卡伦当一个孩子了。 “怎么了,婶婶?”卡伦问道。 “维恩国的那位环保少女前天来瑞蓝了。”玛丽婶婶说道。 “环保少女黛丽丝?”卡伦记得自己看报纸时看到过她的名字,她热衷于宣传环保理念,在维恩青少年中人气很高。 罗佳市的市长竞选即将进入最后的投票环节,挑战老市长的竞选者主张的就是环保,从报纸上得到的讯息来看,这位环保少女这会儿来罗佳市,应该是来为竞选者站台的。 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明星走穴。 保尔说道:“环保,也是好事吧。” 玛丽婶婶则瞪了一眼保尔,指着那群远去的学生嘲讽道: “他们懂什么叫环保,他们只是不想上课。” …… 卡伦提着猪头来到了二楼厨房,准备进行烹饪。 今天午餐的主食是扁豆饭,因为硬菜有猪头肉,所以卡伦在扁豆饭里少加了些肉丁。 配菜是鸡蛋羹、鱼香茄子,紫菜蛋花汤。 另外,因为家里人实在是喜欢春卷,卡伦又炸了一些。 饭菜端上来后,狄斯坐主座,玛丽婶婶和温妮姑妈再加上保尔与罗恩,大家开始用餐。 梅森叔叔今天不在家,他去请负责修斯火葬社拍卖的官员吃饭了,不过出发前特意叮嘱过让卡伦给他留菜。 堂弟堂妹们今天在上学。 给家里人做菜,能够给自己一种很大的满足感,类似于喂猪的充实幸福。 卡伦走下楼,先给金毛的饭盆里加了狗粮。 然后将一盘红烧小杂鱼放在了普洱面前,另外又配上了一杯咖啡。 金毛瞅着普洱面前的那一盘红烧小杂鱼,口水直流,顿觉自己狗盆里的狗粮那是一点都不香了,不过它不敢和普洱争食。 普洱很是愉悦地先喝了口咖啡,然后再慢条斯理地吃鱼。 这种奇怪的猫式搭配卡伦已经习惯了,走上楼,正好碰到走下来的狄斯。 “午餐很美味,尤其是猪头肉,教堂下午有事,我得先去一趟。” “爷爷路上小心。” “嗯。” 卡伦走到二楼,罗恩与保尔已经靠在椅子上拍着肚子了,玛丽婶婶则和温妮姑妈在喝着茶。 “婶婶,姑妈,刚用过饭喝茶对消化不好。”卡伦提醒道。 “哦,是么。”玛丽婶婶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茶杯。 “卡伦,你不吃么?”温妮姑妈问道。 “试菜的时候就吃饱了。”卡伦开始动手准备收拾碗筷。 “我们来,我们来。” 温妮姑妈起身帮忙收拾。 一楼的电话响起,玛丽婶婶下楼去接电话,不一会儿,楼下传来玛丽婶婶的喊声: “汉斯医院!” 晒了一上午太阳又刚刚饱餐过的罗恩与保尔马上进入工作状态,二人快步下楼,卡伦也放下手中的餐盘,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拿起外套也跟着下楼。 一般出车都是三人,叔叔加上俩伙计,叔叔不在家时,卡伦就会自觉上去充数。 保尔去发动灵车, 罗恩去扛担架车, 卡伦则将茵默莱斯丧仪社的的宣传册和报价单收拢起, 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 然后大家以最快的速度上车, 灵车出发,目的地汉斯医院。 …… 汉斯医院距离明克街也就一刻钟的车程,到达后,保尔与罗恩留在车上等候,卡伦则整理了一下衣领子,将装有宣传册的公文包用胳膊夹起向里走去。 找到了“接头”的护士长,护士长回应道: “病人正在抢救,大概是抢救不回来了。” 卡伦就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着,隔壁长椅上坐着不少焦急等待抢救的家属,卡伦注意到了,但没有在此时凑上前。 无他,怕被打。 他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后背挺直,像是在等待面试; 实际上,也确实是在等待面试。 其实,这个行业做久了,慢慢也就逐渐习惯了,可能你会觉得人家家人在等待着病人的抢救可你却早早地过来等候接单很不人道…… 但开饭店杀鸡宰羊就很仁慈? 都那样吧,也都这样吧。 一辆担架车被从外面推了进来,一对父母陪在两侧,不住地给即将进行手术的女儿打气,他们的女儿将进行一场手术,手术有一定的风险。 担架车推过卡伦面前时,小姑娘侧过脸,看向卡伦,露出了羞涩的笑意。 虽然年纪小,但对美好的事物以及人,都会带着天然好感的。 小弟弟看见美女也会本能地想靠近,小妹妹看见英俊的帅哥也会露出欢喜,这种单纯的喜好在年幼时很自然,等长大后,其实并未消散更没消失,而是学会了隐藏。 卡伦对着小姑娘也露出了微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小姑娘笑得更开心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 卡伦等待的那个“客户”的负责医生走出了手术室,摘下口罩: “病人抢救过来了。” “哦!!!!!!” “感谢上帝,上帝保佑!” “妈妈,我的妈妈,天呐,天呐……” 客户“跳单”了, 卡伦脸上没有失落之色, 站起身, 开始小幅度地活络身体,笔直地坐久了,有些麻。 既然不需要自己了,卡伦转身,准备安静地离开。 但就在这时, 走廊里的灯,忽然熄灭了。 “停电了,停电了!” “备用发电机呢!” “备用发电机,快发电。” 小姑娘的手术室门被推开,医生气急败坏地喊道: “发电啊,快点发电啊,手术还没做完呢!” 医院里,有些许的混乱。 有消息传来,医院的备用发电机出现了问题,电短时间内无法供上。 又有消息传来,是环保少女黛丽丝组织了学生游行,包围了一家火电发电厂,痴心环保的学生与发电厂工作人员发生了冲突,最终导致了断电。 卡伦站在走廊里, 他看见那个小姑娘的父亲正焦急地来回踱步同时很是紧张地签字,小姑娘的母亲正在抽泣; 手术室里,医生进进出出,从他们的口罩未能覆盖的眼睛里,卡伦可以感受得到情况现在很不乐观。 他回过头, 看了看身后先前坐过的长椅, 又看了看自己胳膊下夹着的公文包,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坐回去,继续等; 可他又有些抗拒此时再坐回去。 他就站着,一直站着。 计划中的手术出现了巨大变故,转为抢救;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看见小姑娘的母亲脸上的神采正不断地褪去,目光变得空洞与麻木,小姑娘的父亲无视了这里的环境,拿出了烟,想点烟,却一直点不上,火机还掉落在了地上。 卡伦走上前,拿出自己的打火机,帮小姑娘父亲点燃。 “谢谢,谢谢。”小姑娘父亲向卡伦道谢,同时应该是习惯性地客气场面话,麻木地问道:“您是做什么的?” “医药代表。” “哦,哦,嗯。” 小姑娘父亲不停大口抽烟,同时目光一直盯着手术室的门。 终于,电供应上来了,也不知道是发电厂恢复了运转还是医院发电机发挥了功效。 但也就在此时, 医生走了出来,对着小姑娘的父亲: “对不起。” “不……”小姑娘的母亲直接昏厥了过去。 小姑娘的父亲则跪在了冰冷的走廊瓷砖上。 卡伦默默地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他觉得自己在家里已经见惯了尸体,甚至已经可以在帮玛丽婶婶忙时和婶婶很随意地开一些玩笑,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习惯了。 但实际上没有; 生与死的真谛,不在于生,也不在于死,不在于它的状态,而是……它转变的那个过程。 天,逐渐到黄昏。 因为供电的问题,所以原本下午的手术全部取消了,而医生似乎是认出了“卡伦”的职业,所以遗体并未推送进停尸间。 小姑娘的母亲被父亲抱在怀里,两个人,神情悲怆。 卡伦一直坐着,坐在那里。 护士长走了过来,先蹲下来安慰这对父母,然后指了指卡伦,她是善意的,至少对于茵默莱斯家来说,她是。 但她误以为卡伦这个“新面孔”这个“年轻人”脸薄,不晓得主动招揽生意,所以主动介绍。 这时, 小姑娘父亲站起身,走到了卡伦面前; 卡伦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你是做什么的?” 卡伦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茵默莱斯丧仪社……” “砰!” 卡伦的脸,被打了一拳,整个人侧倒在长椅上。 “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咒死我的女儿,咒死我的女儿,你们这些恶魔,这些赚肮脏钱的杂碎!” 卡伦缓缓地坐起,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继续绷直了后背,仿佛刚刚挨打的不是他一样。 见他这个样子,小姑娘父亲刚欲砸过来的第二拳,松了下来,他回过身,继续去安慰妻子。 天, 开始变黑了。 卡伦依旧坐在这里; 来时,他是为了单子,为了生意,为了钱; 现在,其实已经不是了,一个单子而已,在他被打的前提下,自己直接离开,家里人也不会说他什么。 可,生意在此时又变成了某种职责。 终于, 小姑娘父亲搂着依靠在他怀里的妻子,又一次走到卡伦面前; 卡伦再次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喂,你是做什么来着?” 卡伦活动了一下左侧还有些发疼的脸颊,露出了职业的淡淡微笑,一边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宣传册一边说道: “茵默莱斯丧仪社,为您的家人送上最后的陪伴。” …… “少爷,你的脸?” 保尔发现了卡伦脸上的伤。 “没事。” 卡伦摇了摇头。 医院办理好手续后,保尔与罗恩将小姑娘的遗体送上了灵车,后方,小姑娘的父母则会开他们自己的车跟着灵车一同前往明克街。 他们要连夜为自己的女儿准备与安排后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还觉得女儿依旧在自己身边,像是带着女儿去商场挑选衣服。 罗恩瞅了一眼小姑娘父母开的车,舔了舔嘴唇,道: “瞧,开的是桑特兰唉。” 他本意是想提醒少爷这是个大单,但见少爷依旧很安静地坐在那儿,他也就不再说话了。 灵车开回了明克街茵默莱斯家,后头的那辆桑特兰也跟着一起停了过来。 “小心点抬。”卡伦提醒道。 那对父母,站在灵车下面,等待着“接”女儿。 “明白,少爷。” 保尔与罗恩轻手轻脚地将担架车抬下了车; 众人进去时,玛丽婶婶与温妮姑妈主动上前,开始安慰同时介绍业务。 卡伦用衣角遮着自己的侧脸,径直上了楼。 他有些累了,他想躺下来休息休息,希望那对父母不要点心理咨询服务吧。 “哥哥,你回来啦,辛苦了哥哥。” 米娜端来一杯冰水给卡伦送来,她哥哥不喜欢喝红茶也不喜欢咖啡,只喜欢喝加了冰块的水。 卡伦没有进房间,而是先接过水。 “哥哥,你的脸?”细心的米娜发现了卡伦侧脸的伤。 “没事。” 卡伦不准备解释。 这时,卧室门被打开了,和卡伦住一个卧室的堂弟伦特抱着一个环保宣传标语牌子走了出来,向卡伦炫耀道: “哥,我今天去参加了黛丽丝组织的环保游行活动,黛丽丝实在是太酷了,瞧,她还给我签名了呢,嘿嘿。” 卡伦愣住了。 “哥?” 伦特好奇地凑到卡伦面前,好奇哥哥怎么忽然没了反应。 然后, 卡伦直接将杯子里的水,泼在了伦特脸上。 “啪!” 被泼了一脸冰水的伦特有些茫然地看着卡伦: “哥……怎么了……” “啪!” 这次不是水, 而是卡伦的一巴掌。 伦特被抽倒在地,捂着脸,不敢置信却又无比畏惧地看着脸上同样有伤痕的哥哥。 这时, 爷爷的书房门被打开,狄斯站在门口。 米娜马上扶着还在轻微抽泣的伦特站起来。 “爷爷,没事,没事,我们闹着玩呢。”米娜赶忙向爷爷解释。 狄斯看向卡伦,开口道: “怎么了?” 卡伦看向狄斯,回答道: “他欠打。” “哦。” 狄斯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书房,书房门随即被关上。 “哥哥?” 米娜尝试叫了两下卡伦,见卡伦没反应,米娜牵着伦特去了二楼。 “你在悲伤。” 普洱的声音自卡伦身后窗台处传来, “习惯就好,因为你会发现其他的,你都做不了。” 卡伦摇了摇头; 普洱笑道:“你不同意我的话?” 卡伦双手撑在身后窗台上, 道: “我会让婶婶打个折。” 第三十二章 灯灭了 地下室, 婶婶的工作间。 玛丽手里夹着一根烟,慢慢地燃着。 梅森叔叔站在门口,手掐着自己儿子伦特的后脖颈。 伦特在哭泣,嘴里不停地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 一向脾气很好的梅森叔叔,此时阴沉着一张脸。 终于,似乎是难以再忍受这种吵闹了,玛丽婶婶开口道: “去洗漱吧,别吵着人家小姑娘休息。” 伦特跷课去参加了由维恩环保少女黛丽丝组织的游行,他们冲击了发电厂,导致东区大面积的停电,停电导致了小姑娘手术出了岔子; 现在,她躺在了这里。 其实,伦特并未真正意义上犯错,哪怕将他扭送去警察局,警察估计也只是笑笑。 生活中,本就充满着意外。 兴许这个小姑娘的手术本就不会成功呢?毕竟她这个手术伴随着比较大的风险。 若是汉斯医院的备用发电机能够正常运转及时送上电呢,手术停电的影响是不是就被避开了? 再者,伦特只是在发电厂外面举牌子,跟着一起喊口号,亦或者说,他只是在“追星”,他又没冲进发电厂去搞破坏; 可有些理由,能够用来去欺骗法官,却无法用来欺骗自己。 卡伦把今了出来; 他不可能隐瞒,不仅仅是因为他脸上的伤,更是因为如果隐瞒,他就没办法要求家里给女孩的葬礼费用打折。 他只是在职的家族成员,享受分红,却没有决策权。 当把事情说出来后,梅森叔叔直接把伦特的裤子脱下来用皮带对着他屁股一阵抽。 得知自己今日的行为,让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姑娘离世,挨打的伦特只是哭,却没有喊疼,也没有求饶。 打了一顿后, 梅森叔叔带着伦特来到小姑娘面前“道歉”。 这在外人看来,是一种很傻的行为,刻意得如同是在作秀; 但哪里有秀是发生在自己家只给自己家人看的? 归根究底,茵默莱斯家的家风,一直很好。 伦特一瘸一拐地上去了,在坡道处,米娜在接他,同时用热毛巾给他擦脸。 “姐姐……我错了……” “唉。” 米娜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弟弟,尤其是知道那个小姑娘的遗体就在下面躺着,安慰的话更是无法说出口。 “费用,怎么算?”梅森叔叔问自己的妻子。 “他们家要求的是B套餐。”玛丽婶婶说道。 罗恩早就指着人家的车说过,这是一笔肥单。 搁以往,有B套餐的生意时,玛丽婶婶走路都能带着风,可今晚,她却高兴不起来。 玛丽婶婶将烟头掐灭,继续道: “我和温妮商量过了,按照B套餐的标准走,但明日给具体报价时,折扣力度大一些。” “哦。”梅森叔叔点了点头,“就这样?” 玛丽婶婶撩了下头发,叹了口气:“这一单,做到不赚钱,再亏点钱吧。” “好的。” 梅森叔叔的神情终于舒缓了下来。 这一单,赚钱的话,他心里会不痛快,还是亏点钱好,心里还能稍微舒坦点。 “我上去给那几家公司打电话。” 一些诸如棺材等有特殊要求的丧仪用品,是需要临时加订的,茵默莱斯家会备一些常用的货,但不可能备全,毕竟,他们更像是上游公司的消费者,而不是经销商。 玛丽婶婶摇摇头,道:“这么晚了,明天安排吧。” 说完,玛丽婶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丈夫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她烦着呢。 “嗯。”梅森叔叔离开了。 玛丽婶婶开始亲手给小姑娘清洁遗体,动作很温柔。 清洁好了后,玛丽婶婶拿了一套内衣帮她穿上,随后拉过圆凳,坐在床边,用手帮小姑娘做头部按摩。 其实,葬礼上的绝大部分仪式与流程,都是为活人准备的,也包括玛丽婶婶现在的按摩,小姑娘已经走了,肯定感知不到的; 但被按的是她,可放松的是玛丽婶婶自己的内心。 头部按摩结束后,是身体的其他部分。 一套流程做完,玛丽婶婶开始为小姑娘做防腐处理,这样在葬礼那天,她能以最自然也是最美好的一面,去和自己的亲人告别。 殓妆师的作用,是让逝者在离开时保留尊严与体面。 还有一个作用,是让逝者的亲朋,能够认真地记住逝者的形象。 人在想起另一个人时,浮现在脑海中的,往往是一张定格的“照片”; 为什么人们会如此看重“见最后一面”,若是没见到就是莫大的遗憾? 因为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很少会去认真去看去记住自己身边人的脸,且往往越是关系亲近的人,在这方面越是容易被忽视,总是天真地觉得,还有很久很久,还有很长很长; 直到那猝不及防的告别来临,这才意识到,自己脑海中的那张脸,那张脑海中的“照片”,她居然早就过时了,早就不清晰了也早就模糊了。 惶恐的不是失去,而是你无法原谅自己在需要铭记时却已然忘记。 玛丽婶婶的工作,就是让这种遗憾,尽可能地被避免。 她没打算休息,她也不允许自己休息,她打算用今晚剩余的时间,把小姑娘的一切都完成; 另外,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且投入地工作了。 …… 凌晨三点,已经睡了一觉又醒来的卡伦,端着咖啡壶走到了地下室,将咖啡送到玛丽婶婶面前。 玛丽婶婶喝了一大口,贴心的侄子为她放了很多糖,这令她很满意。 卡伦拉过旁边另一张圆凳,坐下。 此时,躺在冰冷的钢板床上的小姑娘,已经穿上了一套粉红色的可爱舞裙。脚上穿着的是新的白色舞鞋。 “这是她父母留下的,本来打算送给她当手术成功后的礼物。” “哦,是么。” 玛丽婶婶开始打理小姑娘的头发,用夹板在熨烫,很细心,似乎生怕烫到她的头皮。 要知道,玛丽婶婶可是会用瓦斯喷灯给其他客人去体毛的。 可这次,她很小心翼翼。 “漂亮么?”玛丽婶婶问道。 卡伦点了点头,道:“很可爱的小姑娘。” “她父母说她很喜欢芭蕾,练舞也很刻苦的。” “是么,真不容易。” “是啊,真不容易。” 玛丽婶婶抬头看了一眼卡伦,问道:“你脸上的伤?” “没事了。”卡伦摇摇头。 “我疏忽了,应该帮你先处理一下的。” “没事的,这是生活的伤,难免的。” 玛丽婶婶一边继续帮小姑娘烫着头发一边咀嚼着这几个字: “生活的伤。卡伦,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真的就只有十五岁么?又或者,生一场大病,确实能让人变化很大?” “我应该快十六了。” “生日还没到呢,不过也快了,应该要给你好好庆祝庆祝。” “不是整生日,不用了。” “生活嘛,条件允许时,能不将就就尽量不要去将就,否则如何对得起那生活的伤?” 卡伦点了点头:“好的,婶婶。” 今天的这个单子,是一个意外。 哪怕不是卡伦去,而是换做梅森叔叔去了汉斯医院,应该也是免不了的。 这就是生活,如同平静的溪水下面也是藏着嶙峋的石块。 “你不去休息么?”玛丽婶婶问道。 “睡过了。” “看来是有心事,你回来时我就感觉到了,伦特犯了错误,你叔叔已经教训他了。” “我知道。” 叔叔是在二楼打的,但在三楼的卡伦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卡伦还是说道:“其实,伦特也没什么错。” 如果换做一个护短不讲理的母亲,听到卡伦说这种话,怕是要直接气炸了; 合着,密你告了,人你也打了,结果你来一句其实他也没什么错? 但玛丽婶婶则是点头道: “是啊,他就是欠打。” 不打他一顿,他自己不舒服,他的长辈,他的监护人,更不舒服。 盲从,有时候不是大错,因为法不责众,可要是不知悔改不懂反思,那下次大概还是会继续盲从,依旧不是错,可却像是个智障。 “丧葬费我会打折的,这一单,我们会亏钱做。” “谢谢婶婶。” “我是伦特的母亲,这是我应该的,如果可以,我真想带着伦特和你叔叔向小姑娘的父母跪下。 但这又没什么意义,除了我们自己心里头负罪感少了些,对人家父母而言,一点用处都没有。 甚至,还得强忍着恶心来安慰你。 唉, 这就像是外头下雪一样,隔着窗户在屋子里看,哦,好多的雪花飘落哟; 只有走到外头被一片雪花飞入脖颈里时打一个激灵,才能体会到真正的寒。” “婶婶。” “嗯,怎么了?” “我觉得我对尸体,对棺材,对花圈,对黑纱,对种种类类的这些,应该都习惯了才是。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觉得自己情绪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不仅仅是因为伦特, 而是我今天在医院走廊里,自己的感觉。” 卡伦还记得小姑娘被推进手术室经过自己身边时,还很害羞地对自己笑。 他忽然觉得, 今天的自己是否有些矫情,不,是过于矫情了。 明明他早就见过了更为古怪离奇,也更为惊悚的事情,可偏偏在今天,他伤感了。 “怎么,做我们这一行就真的铁石心肠了?就冷血了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但就像是画家,需要每天不停地画画不停地创作一样,他们追求的,是一幅自己满意同时也能给自己带来感动的作品,谁会认为画家画作画多了就会麻木了失去灵性也失去感动了?” 烫好了头发, 玛丽婶婶放下夹子,给自己点了根烟,把烟盒递给卡伦时,卡伦摇头拒绝了。 吐出一口烟圈, “我们只是见惯了死人,又不是见惯了生死。” 站起身,玛丽婶婶用没夹烟的那只手指了指面前被打扮得很精致的小姑娘: “多好看的小姑娘,多好看的这一身裙子,她就躺在这里,如果能坐起来再跳一支舞,那该多好。” 卡伦沉默了。 玛丽婶婶走到卡伦身边,伸手摸了摸卡伦的肩膀:“看开一点,要学会自己调节,知道么?就像是你帮别人做心理咨询时那样,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懂。” “我知道了,婶婶。” “需要来点夜宵么?” “好的,婶婶。” “嗯,我去准备,你待会儿上来时记得把灯给关了。” 说完,玛丽婶婶走出了工作室。 卡伦依旧坐在圆凳上,看着面前经过婶婶打扮,很是精致的小姑娘。 少顷, 卡伦站起身,走到留声机前,按下; 《罗佳精灵》那欢快的旋律响起,萦绕在整个工作室。 婶婶离开前的话在卡伦耳边响起:“多好看的小姑娘,多好看的这一身裙子,她就躺在这里,如果能坐起来再跳一支舞,那该多好。” 如果, 你想跳的话, 我可以帮你。 卡伦走到小姑娘身前,伸出自己的左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尝试去使用自己的能力,他其实还没有掌握这个能力,每一次的使用,不是意外就是突然,心平气和的状态下,还一次都没有过。 但在伸出手的那一刻, 卡伦莫名有一种感觉, 他似乎能够感知到面前躺着的这位小姑娘的情绪; 似乎能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她不能说话; 好像能感知到她的温度,哪怕她早已冰冷; 这不像是错觉,而是一种虚假的极致真实。 我是幸运的, 我明明已经死了,却因为狄斯的原因,我又苏醒了过来。 而你, 没有我这般幸运。 请你告诉我, 我的感知是对的么, 是你在向我发出呼唤,还是仅仅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还记得么, 在走廊里, 你可是对我笑了两次。 卡伦将自己的手指,贴在了小姑娘的脖颈上。 如果你想再最后跳一支舞,我来满足你这个愿望。 卡伦闭上了眼, 然后, 又缓缓地睁开, 他看见了在自己身前站着的,一位小姑娘。 小姑娘依旧是面带羞涩的笑容,在看着他。 卡伦没留意到的是,在他的脚下,此时正有一道道黑色的如同藤蔓的纹路正在缓缓地扩散出去,逐渐贴合且渗透进这间工作室的地砖纹理。 而在三楼, 窗台上, 本已经入睡的普洱忽然抬起头,面露惊异之色: “狄斯?” 紧接着,黑猫脸上的震惊之色更为浓郁了: “不是狄斯!!!” 书房内, 正对着一根蜡烛写着东西的狄斯忽然停笔; 他看着面前摇曳的火烛, 喃喃道: “秩序?” 随即, 他伸手控住了蜡烛的火焰, 道: “不,是秩序。” …… 这一次, 卡伦没有往后退,也没有用自己的视角去切换拉远拉近聚焦; 而是,很自然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小姑娘微微一笑,贝齿咬着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却终究没能忍住,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卡伦的手掌上。 她的手,没有重量,也没有温度,可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卡伦示意她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她的,遗体里。 小姑娘飘浮了起来,在卡伦的面前,平躺,然后慢慢地下落,最终和她的遗体合二为一。 躺在钢板上的可爱小精灵,睁开了眼。 没有白色,没有血色,没有暴戾,有的,只是清澈与平和。 她缓缓地坐了起来, 她记得卡伦, 因为这是她被推入手术室的路上,见到的能让她印象深刻的陌生人。 她开口道: “小哥哥,你真的好好看啊。” “呵呵。” 听到这话,卡伦笑了,伸手下意识地想要像平时摸妹妹米娜头一样摸一摸她的头。 但又想到玛丽婶婶刚给她做好的头发,就迟疑了; 不过,小姑娘却主动把自己的头送到卡伦手掌下蹭了蹭: “爸爸也很喜欢这样摸我的头呢。” “哦,是么?” 可惜,你父母不能在这里,看你重新坐起来。 这不是卡伦想要刻意地去隐瞒什么,至少,不是为了保密这个原因; 而是,让她父母看见女儿坐起,再看着她注定重新躺回去,等于是让她们承受第二次丧女之痛。 “《罗佳精灵》,我练舞时很喜欢用它伴奏呢。 小哥哥,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好。” 卡伦坐回了圆凳。 穿着崭新的白色舞鞋粉红色舞裙化着精致妆容的可爱小姑娘,开始伴随着旋律跳了起来。 她的舞姿,称不上完美,甚至哪怕在卡伦这个外行眼里,也能看出稚嫩以及些许的瑕疵,但她跳得很认真,非常的认真。 这不是真的她,真的她已经死了; 但这又是真的她,她们又一模一样。 卡伦很认真地欣赏着, 她在很投入地跳着; 时间,在此时似乎走入了一种永恒,可残忍的是,永恒往往是拿来做短暂的铺垫。 终于, 一曲结束, 一舞结束, 她开始谢幕; 卡伦感觉自己做了一个真实的梦,当他恍然抬头时,才发现谢幕后的小姑娘,已经又极为懂事乖巧地自己躺回到了钢板床上。 略显蓬乱的头发,微脏的白鞋以及带着小小褶皱的舞裙,在诉说着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卡伦开始鼓掌; 然后, 他站起身, 走到工作室门口, 伸手, 触摸到了开关, 迟疑了一下, 但最终, “啪。” 灯灭了。 第三十三章 罪恶的饭桌 “或许,我们很年幼; 或许,我们很渺小; 或许,在大人的眼里,他们依旧把我们当个孩子,也仅仅把我们当个孩子。 但是, 大人脑子里装满的利益思想,并不意味着成熟! 当我们聚集在一起团结在一起时,我们也不再渺小! 大人终究会老去,带着他们的腐朽,带着他们的自私,带着他们对大自然的残忍,会被一同扫进垃圾堆! 而我们, 我们终将成为这座城市,乃至这个世界的主人!” “黛丽丝!黛丽丝!黛丽丝!” “黛丽丝!黛丽丝!黛丽丝!” 年轻学生们整齐地欢呼,他们稚嫩的面庞在寒风中呈现出的是一种激动的潮红。 黛丽丝向后退了两步, 深情鞠躬。 随后,在依旧不曾减弱的来自支持者的欢呼声中,她在两名保镖的护持下,离开了讲台。 穿过后台的帷幔遮挡, 她坐上了一辆黑色“迪克萨”,这辆车以动力足排量大出名; 女保镖送来一件棕色狐皮大衣,盖在她身上。 “冷不冷?” 黛丽丝摇摇头,只是淡漠地看了看身上的皮草: “换一件。” “好的,小姐。” 女保镖又送来一件白狐皮,同时道: “奥卡先生在设宴招待福德先生,他吩咐您在这里活动收尾后要去露面。” “福德先生?” “就是罗佳市的市长竞选者,奥卡先生很看重他,希望能帮助他击败老市长。” “好的。” “您现在可以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喊您。” 黛丽丝闭上了眼。 二十分钟后,这辆黑色迪克萨驶入罗佳辉煌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被女保镖唤醒后,黛丽丝下车,走入电梯。 少顷, 她走入了位于十三层的一处贵宾包厢。 “哟,瞧瞧,我们的天使来了。” 大腹便便的奥卡先生举起酒杯,对桌上众人道: “来,为我们的环保天使干一杯!” “干杯!” “干杯!” 桌上坐的人不多,算上奥卡先生也就五个人。 一位是市长竞选者福德, 一位是《罗佳日报》的总编胡米尔, 一位是罗佳市老议员哈格特, 最后一位则是莫尔夫先生。 莫尔夫先生是“莫尔夫财团”的话事人,这家财团崛起于罗佳,如今在整个瑞蓝的影响力也不可小觑。 现如今,罗佳市烟民最习惯也是最受欢迎的香烟就是“莫尔夫香烟”,同时,莫尔夫家族还重点投资了医疗产业,在瑞蓝有一家知名连锁医院品牌,在罗佳市也有好几家名字不一样但控股方相同的私人医院。 “很高兴见到大家。” 黛丽丝向在座的诸位“贵宾”问好,她表情柔和,看起来就像是乖巧的小女生,丝毫不见在大街上面对自己支持者时的铿锵。 奥卡先生挥了挥手,道: “黛丽丝累了,先去休息吧。” 黛丽丝走去隔壁的休息间,那里有茶水点心以及一张温馨的床。 里面还站着一位身穿红袍的男子,男子脸上戴着一副纯白的面具。 黛丽丝脱下外衣,将自己丢到了床上,摊开双手。 男子在旁边坐下,伸手按住她的两侧太阳穴,开始轻轻按摩。 “很累吧。” 黛丽丝应了一声:“嗯。” “我知道你也不愿意这么劳累,但贝瑞教需要你的付出,自然之神也需要你的付出。” “嗯……” “我也不是很喜欢和外面坐着的那帮人说话,可教会的发展,偏偏又离不开他们。” 黛丽丝微微睁开眼,露出一抹笑容, 道: “我知道的。” …… 饭桌上,老议员哈格特开口道: “今天的游行队伍冲击了发电厂,导致东区停了半个下午的电,很容易引起市民的反感。” 奥卡先生摆了摆手,道: “这是没办法的事,年轻的孩子最容易煽动,可往往又不是很容易控制。 廉价的东西,总是会存在各种欠缺,不是么? 另外,这件事我也知道了,只是有一群孩子情绪过于激动做了些过分的事而已。 胡米尔总编,报社那边还需要您帮忙,把这件事压下来。” 《罗佳日报》总编胡米尔笑道:“没问题,关于东区停电的事不会被大肆报道的,另外,我打算顺着前期早就铺垫好的城市基础设施老化等问题,去引导一下舆论,让东区的民众认为停电是因为电网疏于保养与管理才导致的,责任全在老市长。” 莫尔夫先生此时也开口道:“罗佳市的其他几家报社以及电台我会去打招呼,他们看在每年的广告投放费上想来也不会不识趣。” “这真是太完美了,不是么?”奥卡先生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同时看向市长竞选人福德,“福德,你看看,整个罗佳市,都站在你这边,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赢?” 福德用力地点点头,但还是有些迟疑道:“老市长很受工业区人的支持,他是从工业区选举上来的区议员,最后一步步走上市长位置的。 工业区的工人以及家属,一直是老市长的铁票仓。 往常选举时,工业区的票甚至不用去清点,直接就能算到老市长名下。” “福德先生,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有办法的,时代的车轮正在前进,那些守旧的老顽固以及那令人厌烦的铁锈,注定会被车轮所碾碎。 对于老市长铁票仓的处理,我们早就商量出了一套完整的方案。 首先,从后天开始,罗佳市的几所大学、职业学校等高校的学生,都会被发动起来上街进行环保游行,目的地是市政府等主要机关,按照计划,他们将包围住那里形成静坐抗议,让市政府的运转暂时瘫痪下来。” 听到这里,福德开口问道:“我承认黛丽丝的影响力,但大学生们,他们不是中学生,想把他们发动起来,有点困难。” “困难么?我不觉得,我已经私下里和那些大学的学生会组织头目签订了协议,只要他们能够为环保事业贡献出力量,那么,维恩有几所大学就会因为这一笔出色且光彩的简历,让他们可以直接入学深造。 维恩的大学哦, 对罗佳, 不, 对整个瑞蓝的学生,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然后呢?”福德追问道,“仅仅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还不够。” “这是第一步,其实是一种预热,市法院那里即将开庭审理患有尘肺病的工人状告工厂的案子,不出意外,他们将会败诉。 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他们,而且不仅是他们,还有另外十名在工厂工作中落下了残疾受了伤的工人。 市法院败诉后,他们将被联合起来,组织起新一轮的抗议游行,工会那边几个负责人,莫尔夫先生也已经打点好了。” 福德看向莫尔夫,莫尔夫点了点头。 福德却道:“可老市长在工业区里有着很大的威望,他们不会把矛头直接指向老市长的,而且他们的游行,只要老市长出面,应该很快就会被平息。”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相信老市长的能力,否则他又如何能让我们的福德先生竞选得如此艰难呢? 所以,在适当的时候,比如,等老市长向工人游行队伍做出承诺,让游行队伍解散后。 会有一名工人抗议者带着他的家属,在心灰意冷、正义无法得到伸张的悲愤下,选择自杀。” “这……”福德愣了一下,“真的会么?” 奥卡眼底流露出对这位竞选者的鄙夷与不屑, 不过也没办法,谁叫他最容易控制呢,他要是过分精明了,反而轮到在座的其他人担心了。 “他们会愿意的,我和胡米尔总编都已经选好了,我们选的那个抗议者家庭丈夫是伤残,他会选择喝毒药自尽。 他母亲则是上吊自尽,他的妻子带着一个孩子,是跳楼自尽。 胡米尔总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民众们的愤怒情绪完全激发出来。 我们会选一家丧仪社,为这一家可怜的人举办盛大的葬礼,让这场葬礼,成为风暴的引爆点!” 总编胡米尔提醒道:“这家丧仪社不能太大,不能办得太奢华,否则会适得其反,选择一家中等的丧仪社就好,记者拍照选择背景时也能更方便和从容。” “对对对,您提醒的是。 总之, 在葬礼开始后,所有的情绪都将被点燃! 作为原本工业区的坚定支持者老市长,首当其冲,会成为工业区选票最为唾弃的对象。 而这件事在报纸和广播以及传单的渲染下,会再度点燃学生们的抗议热情。 有过第一次的经验,他们很快就能更大规模地组织起来,胸膛内燃烧的正义火焰,会帮助我们把罗佳市政坛的这个铁锅,烧得越来越红火。 那时候,哈格特先生会号召一批市议员来支持你,而你,则应该在那时代替老市长将示威游行活动给安抚下来。 我相信,在那个情况下,都不用选举了,老市长大概会不堪重负宣布提前辞职。” 奥卡心想:那时候,就算是一头猪和老市长竞选,那头猪,也应该赢定了。 “哦,对了,莫尔夫先生将提供几个游行活动队伍的食物与水,以及服装横幅道具等等的报销,在这里,我们需要再次感谢伟大且慷慨的莫尔夫先生。” “为莫尔夫先生干杯!” “为莫尔夫先生干杯!” 福德站起身,向莫尔夫敬酒:“感谢您对我的支持。” 莫尔夫没急着喝,而是开口道: “罗佳市的烟草管控条例以及医疗器械法……” “这个请您放心。”福德郑重承诺,“烟民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同时医疗行业,也应当充分地竞争,我一直坚信这一点。” “好。”莫尔夫与福德碰杯。 最后, 奥卡站起身,他肥胖的肚子顶了一下桌子,让桌子一阵摇晃: “为我们新任的福德市长,干杯!” “干杯!” “干杯!” 一场饭局结束,大家都离开了,只剩下奥卡一个人还在那里坐着。 红袍面具男子从休息间里走了出来,感慨道: “真是肮脏者的聚会。” 奥卡“嘿嘿嘿”笑了, 指了指自己的脸, 又指了指那些空桌, 道: “可在世人眼里,我们却代表着光明。” “可惜光明神教早就消亡了,否则肯定会吸纳你进去。” 在神话传说中,光明之神是曾经“唤醒”秩序之神的存在; 一个教会的真神,会被嵌入到另一个大教会的神话叙述体系之中,足可见当年光明教会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只不过,在一千年前,光明教会因为一场大变故元气大伤,最终在其他大教会有意挤压与蚕食下,走向了消亡。 而那场大变故,据说和“邪神降临”有关。 奥卡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调侃道:“光明永存,只不过变成了钞票。” 说着, 奥卡站起身, 对红袍面具男吩咐道: “到时候让我们选定的那一家人以安详的方式自尽,还需要你的出手,阿洛特塔祭祀。” “我相信,您完全有能力去雇佣杀手来做这件事。” “不不不,贝瑞教崇尚自然,我相信,由贝瑞教的祭祀来亲手促成这件事,一切,才能显得真正的自然。” “我知道了。” “多谢,我相信,只要我们继续精诚合作下去,在不久的将来,贝瑞教在维恩的传教禁令就将被解开。” “我相信奥卡先生会信守承诺。” 奥卡闻言, 双手放于胸前: “赞美自然。” 阿洛特塔祭祀转身准备离开,奥卡却上前一步,问道: “我听说,您待会儿将要见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请您代为引见。” “他不是我的信徒,他的妻子是。” “一样的,我只需要引见。” “好的。” …… 会客厅。 “先生,您这边请。” “好的,谢谢。” 皮亚杰走入会客厅,原本坐在那里的红袍面具者阿洛特塔起身迎接: “赞美自然,是自然之神,让我们相遇,亚当斯先生。” “您好,您可以叫我皮亚杰,祭祀大人。” “好的。” “哦,天呐,亚当斯先生,不,皮亚杰,我的朋友,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奥卡先生走了进来。 这位可是瑞蓝国能源与工业发展部部长的儿子! “你好,我们认识?”皮亚杰疑惑道。 “我和您的夫人认识,我和她都是贝瑞教的信徒,我们拥有同一个志向,那就是赞美自然。咦,您夫人今天为什么没来?” “我妻子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去世了。” “……”奥卡。 阿洛特塔祭祀双手置于胸前,沉声道: “是回归了自然的怀抱。” 因为开场白的尴尬,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奥卡先生只能坐在旁边乖乖地听着皮亚杰与阿洛特塔聊天,并没有插话。 等到双方聊完,皮亚杰准备离开时,奥卡起身道:“皮亚杰先生,我让我的司机送您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 “是么,那真好,哦,对了,皮亚杰先生,您妻子的墓在哪里,我想去哀悼一下她。” “在东区的橡木墓园。” “好,我知道了,对了,您夫人的丧事办得如何,还顺利么,很抱歉,我没收到消息,所以未能赶来哀悼,真是遗憾。” 皮亚杰看着奥卡, 说道: “贝瑞教的信徒讲究丧事一切从简。” “……”奥卡。 短暂的尴尬马上被奥卡先生脸上那厚厚的脂肪给克服了,他马上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有一位住在罗佳市的叔叔,他现在正处于弥留之际,所以我本意是想询问您是否知道罗佳市的哪家丧仪社服务比较正规一些? 作为在叔叔疼爱长大下的我,希望给叔叔一个体面的葬礼。” “您叔叔,还没离世?” “额……是快了,那个,按照我们维恩人的习俗,一些事是可以提前准备的,这样反而能让亲人临走前更安心。” “哦,原来如此,希望您叔叔能够转危为安好起来。” “谢谢,谢谢。” “丧仪社的话,我知道一家很不错,不过,可能配不上奥卡先生您的身份档次。” “不不不,我叔叔是一个喜欢简朴的人,他算是半个贝瑞教的信徒,所以,那家丧仪社的名字是?” “位于明克街的茵默莱斯丧仪社。” …… “愿仁慈的主接引她进入天堂之国,没有伤病,没有灾厄,没有苦难,愿主的光芒,永远照拂于她,也照拂我们所有人。” 身穿着神父衣服的狄斯,引领着一众亲朋做着祷告。 然后, 保尔与罗恩拿起铲子,给已经放在墓穴里的棺材填埋泥土,最后,墓碑四周也将会种植上鲜花。 小姑娘的母亲走到玛丽婶婶面前,感谢道:“谢谢,谢谢你们。” 小姑娘的父亲则走到梅森叔叔面前,向他鞠了一躬。 这是一场……很精致也很完美的葬礼。 他们曾参加过其他人的葬礼,所以能够看出用心程度上的差距,另外,再对比这个价格。小姑娘的父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感谢; 另外,还有那个叫伦特的孩子,在哀悼会迎宾时,一直陪着他们鞠躬,站了一整天; 先前给逝者撒盐时,那个孩子更是泣不成声。 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玛丽婶婶与梅森叔叔则分别安慰着这对父母; 卡伦则去帮狄斯收拾东西。 这时,一名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走了过来,问道:“请问,是茵默莱斯丧仪社么?” 狄斯指了指卡伦,拿着经书就直接走开了。 一般来说,爷爷并不负责经营与管理。 卡伦微笑道:“是的,您好。” 这种主动找上门的业务咨询,总是能够让人心里轻松的,总比去医院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着等要幸福得多,嗯,也安全得多。 “我想咨询一下你们家的菜单。” “好的,这里是宣传册以及报价表。”卡伦从包里取出来递给对方,同时问道,“请问,是给谁办葬礼?” “还要等一些日子。” “哦,希望不会用上我们。” 等一些日子,意味着应该是病危的亲人,卡伦只能礼貌性回答:用不上我们。 “不,会用上的。”男子问道,“对了,你们家可以承办多人一起的丧事么?” “请您说得更具体一些。” “就是那种,一家人出车祸,就一起举行葬礼的仪式,你们家举办过没有?” “举办过的。” 卡伦其实不知道。 “好的,我明白了,我希望圈定一个大概的日子,可以预留下来,可以么?” 一家人,大概日子,预留下来? “可以。”卡伦回答道,“不过需要支付定金。” “好的,钱的事不用担心,我们需要的是服务。 今天是9号, 我们想预定的是14号到17号这四天,可以么?在这四天里,我不希望你们家有其他安排,定金你们说个数字就好。” “没问题。”卡伦回答道。 这四天家里没有安排。 “好的,我明白了,待会儿我们就签协议吧。” “可以,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一家人的葬礼,是已经离世了么?” 如果病危的话,不可能一家人一起病危吧? 男子耸了耸肩, 笑了笑, 道: “他们一家感情很深厚。” 第三十四章 新员工 明克街教堂; 狄斯将一个木盒递给了站在他面前的一名身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 男子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被用玻璃封存的铜币。 “审判官大人,这就是罪恶之源的仿制品么?” “是的。” “我知道了,我会将他送往大区管理处的。” 男子关上木盒子,同时在上面贴了一个封条,上面写着: 罪恶之源(仿); 不可接触。 “对了,关于大区在两个月前下达的搜查令。” 狄斯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搜查令的回复在一个月前我就已经递交过了。” “是的,大区看到了,但,您知道的,这件事非同小可,总会那边很是重视,所以严令各大区,尤其是瑞蓝大区,重新进行一场大搜查。” “可是我手头,甚至都没有搜查清单,只知道贝尔温市有不明身份者举行了一场神降仪式,虽然,我能从大区的反应判断出来,这场神降仪式的规格,应该不会低。” “狄斯大人,我只是传达大区的指示,您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肯定也不清楚,不过,还是辛苦狄斯大人再做一份调查报告了。” “好的。” “秩序之光永耀。” 男子行礼后,拿着盒子向教堂外走去。 狄斯站在原地,整理着桌上的东西。 走到一半,男子忽然停了下来,道: “狄斯大人,另外还有一件事,是我听说的。” “说。” “拉斯玛大祭祀已经从总会来到了瑞蓝,他将负责对贝尔温事件的第二次调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因为我听大区守护者大人说过,您和这位拉斯玛大祭祀有很深的交情。” “然后呢?” “如果可以的话,守护者大人希望您能在拉斯玛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贝尔温事件如果继续不清不楚下去,瑞蓝大区不少大人都担心受到来自总会的迁责。” “我只是一个审判官,大人们的事情,应该由大人们自己去解决。” 狄斯收拾好东西,向门口走来,走到男子身边时,停下脚步: “你是神启?” “不,我是神仆。” 狄斯笑了:“你装得,很不像。” 秩序教会,以守护秩序之光为己任,而尊重秩序的存在往往越发明晰维系秩序的重要,所以在秩序教会内部,有一个极为强力的部门专司负责对教会本身的监督,被称之为“秩序之鞭”。 有点像是各个国家的宪兵队。 男子低下头,做恭敬姿势。 狄斯没再说什么,走出了教堂。 男子抬起头, 一边抚摸着手中的木盒子一边小声道: “其实狄斯大人您,也装得很不像。” …… “真是一笔,丰厚到让人窒息的定金。” 一楼客厅,梅森叔叔拿着协议合同以及旁边放着的一沓厚厚高高的钱,无比感慨。 但随即,一名身为前金融行业从业者的警觉马上让梅森有所疑虑: “10万卢币的定金,居然不是走的支票,而是直接给的现金?” “现金不好么?”玛丽婶婶说道,“也省得我们去银行检查真伪。” “亲爱的,除了少数真的是喜欢存现金和用现金的那种人,其余大部分使用大额现金的目的,基本都是为了躲避追查。” 说到这里, 梅森叔叔特意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卡伦, 问道: “卡伦,你觉得对方那里有没有什么小问题?” 卡伦摇了摇头; 梅森叔叔舒了口气, 可卡伦下一句话却让他愣住了: “不是小问题,我觉得问题很大。” “很大?”梅森叔叔疑惑道。 “多人葬礼,还要提前预约时间,仿佛他们就笃定那一家人会同时死亡一样。” “这个,倒是能解释的。”玛丽婶婶说道,“有些人家因为特殊的家族习惯或者宗教习惯,会把先离世的亲人先封存下来,等到一代人都去世时,再一起做丧事,意味着他们可以一起手牵手进天堂或者类似的地方。” “哦,这样就说得通了,那位先生说那家人感情很深厚。” “原来是这样啊。”梅森叔叔笑了笑,“无所谓了,反正税务局又不会查到咱们这里。” 似乎是为了给自己这边打气, 梅森叔叔还特意补充道: “税务局局长的第一任妻子和第二任妻子的葬礼都是在我们家举办的,我们是一分钱都没收。” 卡伦笑道:“所以我们家其实一直是没纳税的对么?” “纳税了的,每个月的环境保护费和丧事经营牌照维护费我可都是按时缴的,至于营收上的税收……温妮。” 梅森叔叔喊了声负责管账的温妮姑妈。 恰好温妮姑妈端着咖啡走过来,接话道: “因为我们家的经营状况很不好,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如果没有政府部门给的福利单维系的话,我们甚至都无法经营下去了。” 卡伦点点头,道:“明白。” 其实,他昨天才领到上个月的工资与分红。 工资是基础工资加心理咨询费提成,基础工资是3k卢币,和罗恩基本相当,因为当人手不够时,卡伦也需要跟着去运尸体,相当于在编的第三位搬尸工。 提成是两笔心理咨询费的分成,他直接拿五成,上交五成,是2k卢币。 所以,工资是5k卢币,但作为家族成员的分红是3万卢币。 分红是一个很夸张的数字,主要靠西莫尔太太那一单撑起来的,西莫尔太太为西莫尔先生选购的棺木价格就高达20万卢币,就这一口棺材,茵默莱斯家利润就可以直接拿去10万卢币。 所以,也难怪玛丽婶婶每次听到“B级套餐”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上一个小姑娘的单子家里是亏本做的,上个月的分红能更吓人。 也就是说,卡伦上个月的收入,就已经比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作收入还要高了。 也难怪小护士麦娜丝毫不介意卡伦家里的生意,这种巨额分红收入面前,那些尸体,哦不,那些客人,也能变得和善可亲起来。 而家里实际收入最高的,就是玛丽婶婶,因为玛丽婶婶掌握了“技术高地”。 优秀的搬尸工、业务员以及形象好的神父,其实都不难找,唯有优秀的殓妆师,是真的很难寻,越是愿意花钱的客人对殓妆师的要求也就越高,所以玛丽婶婶的收入是家里之最。 不过B级套餐可遇不可求,分红高收入也不可能月月都有,但就算是淡季,分红也能有5k上下。 “对了,修斯火葬社的底价我问出来了,连地皮带厂房带设备带营业执照,是50万卢币。”梅森叔叔摊开手,“算是一个,很优惠的价格,成本主要在地价和营业执照上。” 玛丽婶婶冷哼道:“地价是虚的。” 修斯火葬社那个地方还远没到需要住宅开发的地步,罗佳市人口压力也没这么大,所以那块地,只能做厂房用,想卖地赚钱,基本卖不出高价。 “但上面就是这么标价的,另外营业执照,这个是最难办理的。我觉得价格挺合适,上面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家能直接缴纳这笔钱,修斯火葬社就能直接变成茵默莱斯火葬社了。” 温妮姑妈提醒道:“公账上可没这么多钱,每个月可是都分红下去的。” 狄斯不是守财奴,家里每个月都分红,公账上就只有基本运营费。 温妮姑妈喝了口咖啡:“所以,如果想收购修斯火葬社,需要我们家里人把积蓄再交回公中来,然后再把丧仪社和火葬社的整体盈利部分作为补还。 最重要的是,修斯火葬社之前的运营状况,其实也就仅仅在维持阶段,利润其实并不算很高,比我们低多了。 哪怕我们收购后,和丧仪社打成一体,利润的提升其实也是有限的,因为有钱的客户,大部分都会选择土葬。 又不可能让没钱才需要火葬的客户加一条低价开哀悼会吧,这会影响到我们自身原本的经营。 最重要的是,修斯夫人成了在逃杀人犯,老达西也死了,原本的两个员工也早就不干了,我们还需要重新招募员工。 谁去负责管理那一块? 梅森,你去么? 还是卡伦? 你们在家里,都有事要做。” “温妮夫人。”这时,保尔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他走了进来,有些腼腆道,“我刚刚坐在外面,听到了你们的谈话。罗恩也听到了。” 为了表示自己没故意偷听,保尔拉进来了罗恩。 “嗯嗯。” 罗恩探出脑袋,点头。 “嗯?这本来就是家里的生意,你也是我们公司的一员,本就不需要避着你。”梅森叔叔说道。 “谢谢先生。”保尔吸了口气,说道,“先生,夫人,少爷,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我的积蓄拿出来,投到修斯火葬社,同时,那边的运营也可以由我来负责。” “疯了吧保尔,你有什么钱拿来投?”罗恩笑道。 “我有10万卢币。” “就10……万卢币!!!”罗恩叫了出来,“天呐,你怎么能有这么多钱!” 罗恩与保尔在茵默莱斯家当搬尸工有些年头了。 只不过罗恩一直是月光,偶尔还借钱花,保尔则一直存了下来。 温妮姑妈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具体股份方面,我还需要重新拟定一下。” “好的,夫人。” 玛丽婶婶笑着问道:“看来保尔是赏月成功了?” 保尔害羞地点点头,道:“是的,所以我希望能自己干一点事业,让她能有更好的生活。” 罗恩酸溜溜地道:“为什么是她而不是他(我)?” 梅森叔叔则举起手道:“如果这件事要这样推行的话,我们是否还需要再招募一名伙计?” 玛丽婶婶伸了个懒腰,提醒道:“最好是两名,因为我还需要一名女助理,米娜和伦特要上高中了,不可能再家里有事就请假在家帮忙了,除非确定他们现在就继承家业。” 很显然,玛丽婶婶是不那么希望米娜与伦特就这么被固定人生的,哪怕学他们父亲去外面闯荡失败后不得已再回来至少也算是见过了外面的风景不是。 “好吧,那保尔那边呢?”梅森叔叔问道,“火葬社那边也需要员工吧,是走哪个账?需要一起招募了么?” 保尔马上说道:“我的母亲可以做杂活,另外,我的未婚妻以及她的父母,都能来火葬社当工人,我自己也会开车,没问题的。” 梅森叔叔闻言调侃道:“好家伙,你这是把妻子一家都带进火葬社了。” 温妮姑妈举起账本,看向在座的所有人: “父亲对这件事一直是无所谓的态度,所以在场的,如果没有人反对的话,我就去做计划了,然后,请大家保管好自己的私房钱,准备上交吧。” 家庭会议结束。 第二天, 梅森叔叔就在家门口贴了招工告示。 第三天,温妮姑妈将收购计划和股份计划也做了出来。 收购价是50万卢币,再算上各种需要的新配置,公中总共需要筹集70万卢币。 剔除保尔投入的10万卢币,还需要筹60万卢币,包括卡伦在内,五个家族成员,需要上缴12万卢币。 卡伦上缴了6万卢币,把上一个“卡伦”私房钱加皮亚杰咨询费剩下的以及上个月的收入分红都加上,凑了6万,剩余的6万由叔叔婶婶姑妈爷爷平分补上,然后从卡伦以后每个月的分红里按比例扣除这笔“欠债”。 预算之所以这么大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茵默莱斯家的那辆旧灵车,折价算入茵默莱斯家族对火葬社的股份投入,交给火葬社用,也就是保尔用了; 而家里,则需要重提一辆新灵车,不再是“果壳”改装车,而是正儿八经的由汽车公司生产的灵车。 价格很贵,足足16万卢币。 梅森叔叔无比开心地去提了灵车, 然后,因为学生示威游行堵住了交通,导致他那晚开着灵车一直到后半夜才得以成功回到家。 回家后,满身疲惫的梅森叔叔在吃饭时把那群学生骂了一通,顺带着把伦特又骂了一顿。 第二天,梅森叔叔带着款去交钱回来的路上,又被游行的工人堵住了路,导致他又是后半夜才得以回来,吃饭时,叔叔又把伦特骂了一顿。 总之,这几日茵默莱斯家很忙,而罗佳市,则更忙。 卡伦每天早餐时间看报纸时,都能嗅出一股子暴风雨即将真正来临的意味; 主要是家里订阅的《罗佳日报》上的那位胡米尔主编,每次头版的社论,铺垫得有些过于明显了,像是笃定了老市长这次选举肯定败北所以早早地就提前站好新队伍一样。 “看来,老市长这次悬了啊。”卡伦一边喝着牛奶一边说道。 梅森叔叔不以为意道:“不可能的,老市长有工业区的铁票仓支持,另外,他做市长的这些年,不说干得多好,但也没多差。昨天的工人游行最后不也是被老市长给劝散了么。” “或许吧。” 卡伦又翻了一页报纸,上面有一张黛丽丝的照片; 唔,明明年纪还小,长得却这么早熟。 伦特怎么会喜欢她的。 但转念一想,普洱好像说过伦特已经偷偷用手了,这样一想,似乎又说得通了。 最近两天吃早餐时伦特一直被梅森骂,导致今天伦特起了个大早拿着早餐一边吃一边去学校了。 “哦,对了,卡伦,我待会儿要出去一下,火葬社的后续手续我还得再跑一趟,中午有两位来面试的员工,我已经提前面试过了,基本薪资待遇也敲定了,你到时候审核一下。” “都敲定了,还需要再审核?” “嗐,不还是没直接和他们说死么,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再给他们灌输灌输我们茵默莱斯丧仪社的企业文化。” “哦,好的。”卡伦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问叔叔我们家的企业文化是什么? “今天是14号了吧?” “是的,他们预定了4天,今天是第一天。” 梅森叔叔笑了笑,道:“希望能坚持住4天。” 躺着把订金赚了,也是很舒服的。 吃完早餐,梅森叔叔就开着新灵车出去了。 卡伦则在自己卧室书房里看书,他托米娜从市图书馆帮自己借了很多关于“宗教”的书籍。 因为自打从这个世界苏醒以来,数理化用到的地方并不多,倒是“神学”方面,到处都是。 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不碰到那些奇怪的事,就算爷爷狄斯真就是个正常的神父老者,你也依旧需要面对那些信仰各异的客户。 一边看卡伦还一边记着笔记。 一直到楼下院子里传来了“狗叫”,嗯,传来狗叫很正常,那条傻狗没事做就喜欢瞎叫。 因为原本快死又被抢救回来又陷入弥留之际但又硬生生继续挺过来的霍芬先生,到现在还在和死神做着艰苦搏斗,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所以,那条金毛一直留在茵默莱斯家。 但除了“狗叫”之外,卡伦还听到了猫叫,普洱都叫了? 卡伦推开窗户,看见院门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应该就是今日来应聘的新员工了。 卡伦走出卧室,下楼; 下楼途中还在心里想着,我们家的企业文化?需要怎么编才好呢? 一直到卡伦走出一楼客厅, 刹那间, 脚步直接僵住。 那个戴着黑色礼帽的女人,在卡伦走过来时,她也抬起了头。 娜丝…… 那个夜晚,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个穿着护士服的护士,差点就将自己和普洱给杀死了。 短暂的惊愕之后,卡伦才回想起来娜丝的遗体被谁给抱走了。 所以,眼前的这位娜丝是……莫莉女士? 那么,娜丝身边的那位男士,就是…… 男子摘下帽子, 向卡伦露出微笑, 阿尔弗雷德! 卡伦转过身,走回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则自己推开本就没上锁的院门,跟着走到了客厅。 看着变成“娜丝”的莫莉女士,卡伦忽然觉得好不习惯啊,或许是因为莫莉女士的最初形象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了吧。 至于阿尔弗雷德,哪怕他今天没穿西服而是传统的便服,但那种精致妥帖感依旧遮掩不住。 坐在沙发上的卡伦看着他们俩, 问道: “你们是来……” 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直接向着卡伦单膝跪下, 齐声道: “当伟大的您需要时,我们理当顺应您的召唤!” 此时, 先前在地下室里正整理着工具的玛丽婶婶听到了一楼的动静,她记得丈夫说过白天会有两位新员工要来,其中一位还是自己的女助手; 另外,丈夫还说过,要让卡伦去给他们再宣扬一下茵默莱斯家的企业文化; 她问丈夫,自家企业文化到底是什么? 梅森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卡伦会编出来的。 最后,梅森还开玩笑道: 他都能给人做心理咨询了,肯定能把新员工说得心悦诚服,弄不好,让人家不要工钱就能免费帮我们干活呢? 玛丽婶婶好奇地走上坡道,想旁听一下“企业文化”; 但刚走到客厅, 她就看见新来的一男一女两个员工正跪在自己的侄子卡伦面前; 玛丽婶婶吓得捂住了嘴, 天呐, 我们家企业文化这么强大的么! 第三十五章 为了鱼干! 11月15日,周日,晴。 午餐由卡伦准备,因为从14日到17日,家里被预定了,而“客人”还没有消息,所以家里众人现在算是“带薪休假”状态。 有温妮姑妈与婶婶帮忙打下手,卡伦做了一顿极为丰盛的午餐。 硬菜有三盘, 分别是红烧猪蹄、蒜蓉粉丝扇贝、仔姜兔(自贡做法); 每一盘,量都很大,猪蹄和扇贝是用大盘子去装,装得满满当当,仔姜兔则是由大盆来装。 这是卡伦为了贴合家里人口味所做的改变,因为家人吃饭有一个习惯,许是因为卡伦的菜式他们还远远没有吃腻,所以遇到好吃的菜时甭管“软硬”,就喜欢使劲地造。 而且因为以前甜食和肉食吃得比较多,所以他们抗腻能力比较强。 像上次做猪头肉,卡伦是馋了家乡味,但也就是吃了几块肉就差不多了,可罗恩以及晚上回来的梅森叔叔完全是拿着叉子对着一盘猪头肉在那里不停地往嘴里送。 配菜的量就少了些,分别是芹菜肉丝、苦瓜肉片、凉拌黄瓜、白糖西红柿、凉拌海带; 汤是鲫鱼豆腐汤。 卡伦站在厨房门口,一边用湿毛巾擦着手一边看着米娜、克丽丝以及一位米娜今日带回家玩的女同学莎拉,三个女孩进进出出地端菜摆盘。 梅森叔叔看着这一桌子的菜肴, 感慨道: “自从我们家卡伦开始做饭后,我都恨不得早餐赶紧取消掉,以免影响我午餐时我肚子里的空间。来来来,大家坐,坐吧,亲爱的,把我们的红酒拿出来,今日是我们新员工加入后的第一场公司聚餐。” “好的。” 玛丽婶婶拿出来一瓶红酒,打开瓶塞,米娜主动接过来开始挨个倒上。 当然,小孩子们喝的是橙汁; 不过,米娜还是很自然的把卡伦座位前的杯子里倒上了红酒。 一身灰色工装的阿尔弗雷德很是夸张地将脖子向前一凑,深吸一口气,感慨道: “天呐,真是太香了,而且看起来又是那么的诱人!” 女佣装束的莫莉女士也是跟着使劲点头。 然后二人几乎同时看向站在厨房门口的卡伦,毫不掩饰眼里的震惊之情。 可卡伦看见他们俩在这里,就有些饱了; 不是被油烟熏的。 这时,狄斯从三楼走了下来。 原本坐着的大家全都站起身,卡伦清晰地看见狄斯的目光在阿尔弗雷德和莫莉女士身上扫过,却什么都没说,坐到了自己的主座位置。 “真是丰盛的午餐,大家好好享用。” 大家坐了下来。 一条长桌,一头坐着的是狄斯,对面坐着的是梅森叔叔; 一侧,坐着的是玛丽婶婶、温妮姑妈、克丽丝、米娜以及米娜的同学莎拉; 对面一侧坐着的是罗恩、阿尔弗雷德、莫莉女士、伦特; 卡伦丢下了毛巾,在伦特身边坐了下来。 大家开始进餐。 一边伴随着赞美,一边伴随着狼吞虎咽。 卡伦对这一幕,已经习惯了。 就是吃相最好的爷爷,在面对自己做的菜时,虽然不至于吃相夸张,但进食的速度却一直很快。 而第一次吃到“伟大存在亲自烹饪”的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表现得更是夸张,阿尔弗雷德一边吃一边眼眶里噙着泪水,莫莉女士一边往嘴里塞猪蹄一边在哽咽。 “好吃不?” 米娜问自己的同学。 莎拉点了点头:“嗯,好吃呢。” 米娜主动帮莎拉用公勺取菜放入她盘中,她知道自己这个同学一向拘谨内向,自己会不好意思夹菜的。 卡伦每样菜都尝了点,然后就开始喝汤。 一边喝汤一边看着爷爷, 爷爷又是第一个吃好了的, 其实也有原因是他坐在这里,在座的其他人吃饭会有些放不开,他可能也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每次进餐他都很快离桌。 “我吃好了,你们慢慢用。” 狄斯离桌,上楼了。 他一走,梅森叔叔和罗恩带头,直接站起身开始取菜: “烤兔我吃过,但兔肉的这种做法我真是第一次吃,好嫩啊。”梅森叔叔感慨道,“卡伦,我现在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应该把收购火葬社的资金拿来在明克街开一家餐馆!” “是的,是的。”罗恩不停点头,吃下第八个扇贝。 阿尔弗雷德:“我第一次吃到如此伟大的食物。” 莫莉女士:“是的,伟大的让我情不自禁流下泪来,仿佛我已经好多年都没真正吃过饭一样。” 你确实是好多年没吃过饭了,你也没消化的地方。 梅森叔叔笑道:“放心,以后只要不忙,这就是我们家的工作餐,我敢保证,在其他家上班绝对没有我们家这种规格的工作餐!” 莎拉一边文静小口地吃着一边不住地偷看卡伦,善于烹饪且长得这么好看的大哥哥,对异性的吸引力毋庸置疑,无论年纪。 卡伦主动帮莎拉盛了一碗鱼汤,送到她面前。 莎拉害羞道:“谢谢卡伦哥哥。” 米娜主动凑到莎拉耳边说了几句话,让莎拉的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 以前的哥哥就长得很好看,现在变得开朗且沉稳的哥哥,那种魅力…… 米娜敢保证,如果哥哥重新入学,每天抽屉都会被情书塞满。 卡伦礼貌性对着饭桌上的大家笑笑,然后起身: “我去给爷爷泡杯茶。” 卡伦走上三楼,敲了敲狄斯的书房门。 “进。” 打开门,卡伦走了进来。 狄斯正在擦拭着镜框,不过平时没见他戴过,应该只在书房里用。 卡伦走到书桌前,站定,没坐。 狄斯擦好了镜框,放在旁边,看了一眼卡伦: “怎么了?” “爷爷,您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想说什么?” “比如,我们家新进来的两位员工?” “听你婶婶说,你把我们家企业文化宣传得很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爷爷,他们是两个异魔,而叔叔却在不知道他们身份的前提下把他们两个招了进来,一个,以后会和叔叔一起出车搬运尸体,一个会在地下室陪着婶婶整理客人遗容。 您不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么?” 狄斯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异魔,有时候也需要工作,有些异魔或许不用吃饭,但他们喜欢开车,喜欢穿衣服,也有着正常的开销需要。” “没有问题?”卡伦愣住了,“真的没有问题?爷爷,您可是秩序神教的审判官。” “是,我知道。”狄斯拿起杯盖; 卡伦拿起热水壶,帮爷爷倒茶。 “秩序神教的审判官,只负责维持秩序,又不负责杀死眼前所有的异魔。” 卡伦这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他犯了一个认知性错误; 先前,他一直把爷爷当作“道士”一类的存在,以“除魔卫道”“诛杀天下妖邪”为己任,但事实上,这不是爷爷的职责,他也没有这个兴趣。 “上一次我去找阿尔弗雷德,是因为杰夫的事情,不过在得知杰夫是作为偷窃者被吓死后,我就原谅了他们。 按照瑞蓝的法律,主人家杀死入室的偷窃者或者强盗,属于正当防卫,不用负法律责任。 然后,我就警告了一下他们,让他们乖一些,他们也同意了。” “那现在呢,他们已经进入我们家了。” 狄斯笑了,摊开手,道:“事实上,大部分审判官的家里,都会蓄养几只异魔当帮手,神仆与神启,只能当跑腿和写文件用,而派的上用场的神牧,他们往往有更好的前途,也会提前去各个大区管理处进行深造学习。 我们家以前不过是没有而已,现在有了,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普洱呢?” “颇尔……普洱,你给它改的名字,都快把我给‘纠正’过来了; 其实,普洱不算是家养的异魔………” ……… 书房门外, 正立在那里偷听门缝的普洱听到这里,嘴角露出了微笑: “我是家人。” “其实,普洱不算是家养的异魔,谁会特意养着这么弱小的一头异魔。” “……”普洱!!! ……… “在我出生前,普洱就和茵默莱斯家有交集了,在我还小时,它就变成了一只猫。 所以,现在只不过是为了审判官工作需要,按照秩序神教审判官的正常配置流程,添加了两位助手而已。 他们两个在面试之前就找上了我,我同意了后他们才去找梅森面试的。 另外,我会给予他们两封证书,以证明他们属于秩序神教瑞蓝大区罗佳市审判所序列。 这种为教会做事,且有着教会身份的异魔,不仅在秩序神教,在其他正统大教会里,也很常见。” 卡伦脑海中浮现出普洱所说的话:正统大教会,无非是行走在阳光下的异魔而已。 “可是爷爷,如果说以前您不需要这种异魔助手的话,为什么现在,又忽然需要了呢?” “因为我老了。” “额……” 卡伦真的没料到,狄斯会给出这么一个,无法质疑的理由。 看着自家孙子这个样子,狄斯笑了,喝了口茶,道: “我知道你在害怕和担心什么,异魔其实和人一样,并非所有人的异魔都是恶性的,当然,他们可能会因为拥有过于常人的特殊能力,所以世俗的道德法律有些难以约束他们,但正常人中犯罪的,也不在少数。 他们既然愿意在家里工作,我相信他们两个是不会对家里人有什么危害的。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审判官,在我看来,比起异魔,真正可怕的,反而是人。 至于你所担心的, 他们两个把你当作伟大的降临,你担心当他们天天在你面前出现时,你会演不下去?” “是的。” “你不用演。”狄斯说道,“你无懈可击。” “……”卡伦。 狄斯没告诉卡伦的是,针对贝尔温市神降仪式的第二轮大调查已经开始了,连整个秩序神教都在为你做背书,你还担心什么? 老霍芬现在都还硬挺着一口气,大概是不见你死他不甘心死去吧; 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是邪神降临时, 你自己的意见, 其实已经可以被忽略了。 “他们想要在你身边提前占个座,就像是以前梅森炒股一样,叫什么? 哦,是了,叫抄底。 他们高兴且乐意,就由他们去吧,梅森连房子都输掉了,回家后不也照常开着灵车过着日子么? 愿赌服输,不是么?” “我明白了,爷爷,不过,我觉得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一下。” “我毫不怀疑你的适应能力,真的。” 卡伦走出了狄斯的书房。 普洱随即钻入了书房,跳上书桌,对狄斯道: “愿赌服输,我怎么感觉,不见得没有赢面?” 狄斯扫了一眼普洱,掌心摊开。 普洱直接跳下书桌,拉开了距离: “那晚上,我不信你没感觉到,那股纯粹的力量,没有意外,没有紊乱,虽然微弱,却很纯粹。 狄斯, 他可是还没净化啊,连神仆都不是。” 狄斯没说话。 “狄斯,你真不打算让卡伦接受净化么?如果他不是邪神呢,其实,他是不是邪神你也不在乎的是吧,但这样一位优秀的胚子,如果你能把他吸纳入教,让他走上秩序的道路。 那么,他将兑现的天赋……” “我记得没错的话,上个月,你还一直劝说我要杀了他。” 普洱摇了摇尾巴: “我那是本能,我本能地站在了人的立场。” “现在呢?” “现在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是一只猫啊!!!” 普洱扬起脑袋,继续道: “就算他是邪神,也是一位愿意给我做红烧小杂鱼的邪神,作为一只猫,我有什么理由去恨他?” “一些食物,就把你给收买了?” “那是你没经历过吃一百年猫粮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狄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不会让他接受净化的,我也对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做出了警告,让他们不能干预卡伦的发展,否则会降下责罚。 现在,我对你,颇尔……普洱,发出一样的警告。 如果让我知道你偷偷为卡伦举行净化, 不仅你与茵默莱斯家一百年的交情被一笔勾销,同时,我还会让你品尝到真正的痛苦。” “我怎么能做净化呢,我是这么弱小的一头异魔,不,我现在简直就是异魔之耻!” “如果只是做净化的话,普洱,整个瑞蓝大区,怕是都找不到比你品阶更高的‘圣器’了。” 听到这话,普洱有些慵懒地躺在了地上,好奇地问道: “狄斯,你还在在意你那誓言么,茵默莱斯家自你之后,不再入教?可今天两头异魔已经进家当伙计了,要么,你把卡伦送出瑞蓝,去其他国家上学,否则你让他一直接触这些,呵呵,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主动走到你面前,要求进行净化仪式的。 另外,我不相信你真的在意什么誓言,你对秩序神教发的誓言还少么,但该神降时不还是做了神降仪式? 最重要的是, 作为一个爷爷, 你对孙子的妥协,往往是无底线的。 该死, 我甚至觉得你对现在的卡伦,比对米娜、伦特克丽丝这些个你的孙子孙女要更无底线得多。 唔,虽然,我也是这样。” “贝尔温市神降仪式的第二轮大调查已经开始了,拉斯玛从总会来到了瑞蓝大区亲自主管进行,其他教会以及其他组织的调查,肯定也在进行之中。 只要卡伦一天没有净化,那在神官面前,除非他故意显露力量,否则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这也意味着他是绝对安全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眼下,至少,过了这个风口吧。” “了解。”普洱站起身,“不过有件事我需要提醒你,阿尔弗雷德和莫莉肯定会为他们所想要的保守秘密,因为无论秩序神教或者其他神教给予再多的报酬,也比不上伴随着一位邪神成长的丝毫。 我也是。 但还有一个人,那位一直死不下去的霍芬先生。” “他只会盼着我亲手杀了卡伦,却不会去告密让别人来杀了我狄斯的孙子。” 普洱走到书房门口,忽然又停了下来: “狄斯,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忍着没问,那个高规格的神降仪式,往往需要仪式举行者付出巨大的代价,虽然我知道你很强大,比大部分人所认为的还要强大; 但我很想知道,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当足够强大时,代价,就会变得不值一提。” “那就没事了,我去吃我的松鼠桂鱼了。 哦, 我已经被该死的邪神遮蔽住了双眼,陷入了他的蛊惑之中。 这该死的邪神, 这该死的松鼠桂鱼, 更该死的是,我感觉我已经爱上了这种堕落的感觉。” 第三十六章 “温馨”的晚餐 做饭的人,其实很不喜欢收拾餐桌; 就像你喜欢投喂小动物时的满足与快乐,却不想要去收拾它们的窝圈。 好在,餐盘这些不用卡伦去收拾,温妮姑妈和玛丽婶婶她们会帮忙清理好。 卡伦在二楼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从冰箱里取出冰块格往里头加了两块,端着水,卡伦又回到了三楼。 他本想睡个午觉,可惜的是当他推开卧室门时,发现米娜莎拉以及伦特三个人正凑在自己书桌前写着作业。 午觉,泡汤了。 毕竟,作为一个心理上的大人,是没脸做出让做作业的孩子离开好让自己睡觉的事的。 不仅午觉没睡得成,卡伦还在米娜的询问下,帮她和莎拉辅导了一下物理作业。 可以感觉得出来,米娜学习成绩很不错,也难怪婶婶不希望米娜留下来接班,其实单纯从“钱途”角度来看,米娜如果能继承婶婶殓妆师的技术,以后日子肯定会过得很不错,但人生在条件允许下,还是应该争取多一些选择的机会。 而莎拉,她的成绩就比较普通了,领悟能力也很一般。 卡伦也留意到莎拉的衣服,挺新的,新到有些不合身。 这个细节让卡伦自己有些感触,上辈子小时候家里条件一般时,他也是是有专门的衣服用来走亲戚时才穿的。 同时,莎拉的文具也能看出来,比米娜与伦特用的,要差上很多。 另外,每次卡伦说话时,莎拉都会马上挪动身子正对着他。 按理说,这个害羞的小姑娘应该不至于一下子变得这么开朗,主动地想要与自己对视; 后来教题目时,卡伦发现了,是因为莎拉的右耳听力可能有些问题,你对着她右耳朵说话声音小一些,她可能就听不清楚,所以每次感知到自己在说话时,她就得把头转过来。 辅导结束后,卡伦伸了个懒腰,斜靠在了床上。 “哥哥累了?”米娜问道。 “还好。” 米娜起身,走过来,帮卡伦按摩肩膀。 莎拉一开始有些羞怯,但也走过来,帮卡伦揉腿。 伦特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只是笑笑,哪怕前阵子刚被这个堂哥抽了一巴掌,但他对卡伦真恨不起来,也不会嫉妒他; 和他父亲的感觉一样,他也不觉得卡伦是自己哥哥,更像是自己的长辈叔伯。 “那个,不……” 卡伦不想享受这种“地主老爷”的惬意,如果弟弟妹妹们年纪再小一些,他倒是不介意用点零钱和糖果骗他们给自己跑腿或者敲腿什么的,绝大部分人,其实都做过类似的事情。 可现在妹妹已经大了,而且还有一位陌生的女同学。 但让卡伦意外的是,莎拉同学揉腿的动作很专业,力道也很足,一时间,卡伦竟然有些不想喊停。 可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一切,卡伦重新坐起来,道: “米娜,还有莎拉,你们已经长大了,是姑娘了,以后要记住与异性保持距离。” “可哥哥又不是外人。”米娜理所当然道。 就连莎拉也点头附和。 “但这样不合适。”卡伦伸手摸了摸米娜的头,“哥哥我不喜欢这样。” 莎拉看着被摸头的米娜,眼里露出了艳羡的神情。 卡伦也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正如男性对美女没有抵抗力一样,其实女性对长得英俊的男人也没太多抵抗力。 那种随处而来的异性缘,对于正常人来说像是撞大运,但对于少部分人而言,又像是路边长着的大白菜,随处可摘。 只不过大部分人没办法拥有类似的代入感。 “莎拉平时在家里会帮家人捏腿么?”卡伦好奇地问道。 “嗯,我每天都会帮爸爸捏腿。” “真孝顺。” 卡伦走出卧室,在飘窗口站住,打开了窗户,原本躺在那里午睡的普洱有些不满地挪了几下身子。 拿出烟,卡伦给自己点了一根,外面的风带着寒意,卡伦侧过身子,减少受风面积。 这时,狄斯从书房走出来,卡伦笑了笑。 “热水瓶没水了。”狄斯说道。 卡伦马上对卧室里喊:“米娜,帮爷爷蓄热水瓶。” “好的。” 米娜听话地走了出来,从爷爷手里接过热水瓶下楼去厨房接热水了。 狄斯并未对卡伦“偷懒”行为有什么意见,而是问道: “今天15日了。” “是的,对方订到17日,还有两天,其实,就剩下一天了。”卡伦说道,因为17日是最后期限,肯定是哀悼会,所以对方最晚得在16日也就是明天把逝者送来,要不然根本来不及做遗容。 而如果对方在17号白天送来的话,哪怕是早上,哀悼会也很难顺势展开,除非对方真的就只是想要走个简单过场,可问题是,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出手这么阔绰的主顾,肯定不希望葬礼办得很潦草。 “梅森叔叔已经接了一单福利单,打算在18日做。” 这是以防对方在17号送来,或者在18号送来,福利单的可操作性就高很多了,就像上次的杰夫,拍三张照片的事,之所以安排在那一天,是为了对方在“期限”过了后,好讨价还价。 当然,如果对方真晚了个一天两天,看在定金的情面,还是会帮忙做的,但要求上和细节上等方面自家就能从容许多。 “嗯。”狄斯点了点头,从米娜手里接过热水瓶后就又回了书房。 而这时,卡伦发现外面下起了雨,他将烟头在窗台处掐灭。 普洱瞪着自己常睡觉的地方被烫出一个小黑点,很是不满意地用爪子指着这里: “喵!喵!喵!” 卡伦伸手,把普洱真的当作一只猫摸了摸。 “哥哥,我回家了。”背着书包的莎拉走出来向卡伦告辞。 “谁来接你?”卡伦问道。 “我坐电车回去。”莎拉回答道。 电车车站在明克街外,需要走一段距离。 “我陪莎拉去车站。”米娜拿着伞说道。 “呵,你家住哪里啊莎拉?” “在东区矿井街。” 东区,是罗佳市的工业区,那里除了工厂就是一排排的老式工人宿舍筒子楼,能住在筒子楼里的还算好的,很多工人包括后来发展聚集起来的人口只能围绕着筒子楼构筑起了一排排的棚户房,形成了棚户区。 前几年,老市长推行了对东区棚户区居住条件的改善计划,当然,他不可能也没能力做出什么“棚户区改造工程”,不过倒是把水电给全接上去了,也算是完成了对棚户区住户生活的基本保障。 矿井街,就是东区很着名的由棚户区组成的街区,那里的小商店很多,且衍生出了一个在罗佳市都很有名的跳蚤市场。 “这样吧,我开车送你回去,米娜,去找你爸爸拿车钥匙。” “好耶,谢谢哥哥。” 很快,米娜就将梅森叔叔的车钥匙拿来: “爸爸还问哥哥你会不会开车,妈妈说哥哥你开车可好了。” 玛丽婶婶说的是那次她和修斯夫人喝醉了,自己开车将她们送回家的事。 “上车吧。” 新灵车,这还是卡伦第一次坐进来,不仅司机位置宽敞了许多,而且后头也有了放棺材的长方体凹坑设计,两边还配有类似公交车的那种座位。 发动了车子,卡伦开始向矿井街开去。 因为上一个“卡伦”曾经很喜欢去跳蚤市场买二手漫画和小说书,所以卡伦知道那个地方的位置。 “嘿嘿,莎拉,我们家车宽敞吧?”米娜问道。 “恩呢!”莎拉点头,“都可以躺下来睡觉呢。” 开车的卡伦听到这话笑道: “哈哈,可不能在这车上躺下。” 行进到半途时,遇到一条街道修路,使得卡伦不得不退出来重新绕过去,退出来的过程花费了不少时间,毕竟新灵车体积很大,腾挪不是很方便。 等到达矿井街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妈妈。”莎拉看见了她母亲的身影。 卡伦在旁边找了个空地,顺势停了车。 米娜跟着莎拉下了车; 不一会儿,米娜和莎拉来到驾驶座窗户旁: “哥哥,莎拉妈妈邀请我们去家里做客。” “嗯,哥哥,我母亲做的奶茶很好喝的!” 卡伦本想拒绝,他更倾向于直接开车回家,但看莎拉满怀期待的目光以及站在不远处有些拘谨忐忑的妇人,卡伦还是点头道: “好的。” …… 莎拉的家在矿井街深处,因为刚下过雨,所以路上水洼地很多,有些水洼坑中间被垫着砖块,只能踩着砖块过去。 屋檐很矮,需要弯腰走进去,里面是两个房间,一间是莎拉父母的,另一间是莎拉与奶奶的; 做饭的地方在外头,有一个砖垒起来的小灶上面用铁皮做了半遮挡。 屋子里,很干净,还插着几束野花。 “奶奶,我带同学和同学哥哥来家里玩。” “好好,好。” 老奶奶年纪大了,但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坐在那里,微笑着看着米娜与卡伦。 “哟,莎拉带同学回家玩了?” 外头传来一男子的声音,他拄着拐杖,一颠一颠地进来,原本手里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但在进门时目光扫过米娜与卡伦,把烟直接丢到了外面。 “叔叔,你好。”米娜开口道。 “同学,你好你好。” “你好,我是米娜的哥哥,卡伦。” 卡伦向男子伸出手,这是无法更改的一个习惯,因为他一直没拿自己当孩子,而且家里人也都习惯了这一点,所以在家里他也不用伪装。 男子愣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和卡伦握手: “你好,你可以称呼我罗特,街坊邻居都叫我瘸子罗特。” 罗特的手很粗糙,满是老茧,拐杖下的另一条裤腿,空荡荡的。 进来时,卡伦留意到院子里有不少车胎以及被切开的车胎皮,外加一些简单工具,罗特就是利用废旧轮胎做“拖鞋”售卖来换取收入的; 而莎拉的母亲,按照莎拉在车上的说法,是在附近一家棉纺织厂里当工人,只不过近期是淡季,需要上工的日子并不多。 “请坐,请坐。” 莎拉搬来几张板凳,卡伦和米娜坐了下来。 “亲爱的,我闻到了好香的味道,你是在煮奶茶么?”罗特很是夸张地对着外头喊道。 “是的,好了。” 不一会儿,莎拉母亲用锅盖端着几个杯子进来,杯子里装的是白色的奶茶。 放在卡伦与米娜面前的杯子是倒满的,老奶奶和米娜面前的杯子是半满,而罗特面前的杯子,就小小那么一层; 莎拉母亲又笑着说道: “我去准备晚餐,刚刚莎拉与我说了,感谢你们家今天用很丰盛的食物招待了她。” “是的呢,妈妈,卡伦哥哥的烹饪真的好厉害,他做出来的食物我以前都没吃过呢,但我觉得我妈妈的烹饪和卡伦哥哥一样厉害。” 莎拉母亲低下头,在莎拉额头亲了一口,笑道: “放心吧,妈妈不会让你失望的。” 随即, 莎拉母亲似乎怕卡伦拒绝留下来用晚餐,又特意道: “请您务必赏脸留下来用餐,作为你们招待莎拉的回报。” 罗特也开口道:“那是当然,同学和朋友,就是今天你到我家来,有热饭吃,明天我到你家去,也有热饭吃,是吧,卡伦先生?” 罗特虽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年轻,但举止很有风范,和政府里的坐在办公室内的公务员一样,下意识地在称呼上加上了“先生”。 “那我就期待了。” 米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奶茶; “怎么样,米娜?”莎拉问道。 “好喝呢。”米娜说道。 卡伦也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下意识地控制住自己皱眉的本能,这杯奶茶很像是小时候麦乳精的味道,而且还额外又加了糖,齁甜齁甜的。 卡伦又喝了两大口, 放下杯子,笑道:“很好喝。” “哈哈哈,是吧。” 罗特显得很高兴,端起杯子把自己那一点喝光了,还多停留了一会儿;放下杯子时,他唇边都是白色,然后用舌头舔了一下。 “叔叔抽烟。” 卡伦取出了自己的烟盒; 其实现在他烟瘾不大,每天也就两三根,另外就是他有时候工作职责会和叔叔重叠,也就是为了场面应酬需要一直身上带烟。 莫尔夫黄金框,70卢币一包,价位比上辈子的软中华还要高一些。 卡伦抽出一根递给罗特,罗特用双手接了。 正当卡伦拿出火机准备帮罗特点时,罗特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自己的母亲。 老奶奶笑着说道:“抽吧,陪好卡伦先生。” 卡伦会意,主动说道:“我们去屋外抽吧。” “好的,好的。” 卡伦去帮罗特拿拐杖,但罗特抢先一步自己拿了过来,支撑起身子:“您请这边来。” 二人来到外面, 罗特从兜里掏出火柴,划开一根,用左手挡着火,凑到卡伦面前; 这是不能推让的,因为火柴的火很快就会熄; 卡伦只能不好意思的笑笑,拿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凑过去,帮卡伦点燃后,罗特将几乎要燃到自己手指的火柴送到自己面前,点燃了自己的烟,然后马上甩手丢掉火柴棒,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卡伦先生,你们家是做丧仪社生意的?”罗特补充道,“我是听米娜说的。” “是的,罗特叔叔。”卡伦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罗特,“还得劳烦叔叔以后帮我们介绍生意。” “嗐,住在这儿的人要是没了,都是直接拉去火葬社的,哪会去办什么哀悼会。” 说是这么说,但接过名片后罗特还是将名片很小心地放在自己胸口的袋子里。 “现在生意好做么?”罗特问道。 似乎无论哪个背景,无论哪个环境,甚至,无论身份地位层次的高低,当两个男人互相点起一根烟后,所聊的话题, 差不离都离不开:最近生意好做么(最近混得如何?) “不是很忙。”卡伦说道。 毕竟那个交付了10万卢币定金的主顾,到现在还没消息,家里人近期又不可能接其他活儿,就挺闲的。 “嗯,我也是。” 罗特点点头,附和道。 其实夏天时,车胎皮做的拖鞋卖得还可以,是有群体喜欢这种极为便宜的拖鞋的,但现在入冬了,买拖鞋的自然也就少了。 “会好起来的。”卡伦说道,“做生意嘛,总会有淡季旺季。” 罗特深以为然道:“是的,是的,卡伦先生这话说得很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罗特很喜欢这种聊天的感觉,哪怕他旺季时做的车胎皮拖鞋一双也就卖2卢币,而他也清楚卡伦家的生意一单收入可能抵得上自己一年的拖鞋……甚至应该还不止; 但是他真的很享受和卡伦站在一起聊“淡季旺季”的氛围感。 瞧瞧,我们都是生意人。 卡伦烟抽到一半,下意识地就要丢到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夹在手里。 罗特直到烟都要燃到过滤嘴,又猛吸一口,才将其丢在了地上,卡伦也顺势跟着一起丢。 罗特是个老烟枪了,砸吧砸吧嘴,去摸自己的烟,但刚摸出盒子,就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拿了出来,2卢币一包的“野狼牌”。 他抽出一根,递向卡伦,卡伦接了的同时拿出火机帮他点烟,罗特这才笑了。 抽着自己的烟,似乎一下子就没有先前抽莫尔夫黄金框时的拘束了; 罗特开口道:“我这条腿是以前在工厂里上班时出了事故被截掉的,当时厂子就赔了一点钱,连医药费都不够,还是求助到西克森先生,西克森先生你知道么?” “好像听到过,是……”卡伦回忆着报纸,“是市长先生。” “对,就是市长先生,他早年是咱们东区走出去的议员,是我们东区的骄傲,是我们自己人。”罗特一连对老市长给出了很多个赞美,尤其是“自己人”。 “西克森先生帮我去找了厂主,厂主这才又赔了一笔钱,虽然不多,但我也算是满足了,至少够付医药费还能剩那么点。 唉, 前几天,另外几个得病的工友在市政府打官司,输了,工会组织了游行,来通知了我,我也参加了。虽然我不在工厂上班了,但我依旧是工会成员。 卡伦先生,有些时候这些厂主,你就得给他们看看我们团结的力量,否则他们……他们就真的不会把我们当人看的。” “是的,您说得对。” “我还被选为了游行代表之一,和那些个受伤残疾的以及得病的工友走到第一排,我本以为这次游行是给那些东区的厂主看看我们的力量,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工会那帮家伙拿出来的横幅和旗帜居然是问责西克森先生。 当时很多工友就不那么乐意了。 有一说一,前几年给我们矿井街通水通电的,不就是西克森先生么,好像明年还要做下水道工程,这样我们以后下雨天出门就不用‘跳舞’了。 然后,西克森先生出来安抚我们了,他一出来,我们就不闹了,工会的那几个还想带着我们喊口号,我们都不搭理他们。 西克森先生对我们承诺,说以后东区的税收里,会专门拿出一部分给伤残和得永久慢性病的工人发放补助金,虽然数目不会很多,但我们已经满足了。 也就是说,从下个月开始,我就能得到每个月200卢币的补助金。 然后我们就一起高呼西克森先生的名字。” 罗特说到这里时,满眼都是光: “西克森先生永远是我们东区的自己人,是我们东区推出来的市长,哈哈。” 卡伦点点头。 “卡伦先生有支持的市长人选么?” “不,我没有,我不是很喜欢参与政治。” “我也不是很喜欢,如果厂主们能把我们工人稍微当点人的话。” 罗特深吸一口气,吐出烟圈: “谁愿意每天干完活后还要拖着疲惫的身子跑去听什么选举呢。” “是啊。”卡伦附和着。 “晚餐做好了,爸爸,卡伦哥哥。”莎拉来喊了。 “好的,让我们看看你亲爱的妈妈今晚为我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晚餐很丰盛。 每人面前一盘面条,像是焖面,里面有各种蔬菜和酱汁,卡伦和米娜盘子里有肉眼可见的肉丁,其他人盘子里没有。 另外,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份面包,卡伦和米娜面前是带着奶油的面包,其他人则是黑面包。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盘熏肉,外加一小盘香肠,以及一大碗的酸黄瓜。 熏肉和香肠的盘子就放在卡伦和米娜面前,酸黄瓜则放在罗特一家人那里。 “妈妈,炸鸡肉呢?”莎拉好奇地问道。 她想请自己的好朋友以及她的哥哥吃炸鸡肉。 莎拉母亲笑道:“很抱歉莎拉,今天没有买到呢。” 莎拉有些失望地看向米娜,道:“可惜了,那肉可香了,下次我再请你来家里吃。” “好的。”米娜笑着点头。 而在上一个“卡伦”的记忆里,他在跳蚤市场曾见过好几个卖炸鸡肉的店,好奇之下,他还特意买过尝了尝,味道不错; 但后来得知这肉是专门从饭店和垃圾堆里捡来的各种剩肉再过油炸出来的后,“卡伦”回家后吐了半个晚上,第二天还发烧了。 所以,莎拉说的“炸鸡肉”,应该就是那种肉,和罗特做的车胎拖鞋一样,只在东区矿井街这里时兴和流通。 莎拉妈妈骗她说买不到,是不想拿不新鲜的东西来招待客人。 大家开始用晚餐。 这个类似焖面的面条,味道确实很不错,酱汁调得也很好,面条有劲道,吃起来很过瘾,适合配个蒜。 没蒜的话……酸黄瓜? 卡伦微微起身,拿过来一根酸黄瓜,咬了一口; 呼……这酸爽,赶紧吃了一口面化解,一种特殊的满足与过瘾就此形成。 “卡伦先生喝酒不?”罗特问道。 “不喝,我开车来的。” 罗特有些疑惑道:“开车就不能喝酒么?” 不过见卡伦确实不喝,他也就不开酒了,又见卡伦很喜欢酸黄瓜,他就把黄瓜放到卡伦面前。 把面吃完后,卡伦又拿起面包,用面包蘸着汤汁吃下去; 其实这个带奶油的口味要差不少,在卡伦的食谱里,正餐中搭配水果、奶油这类的存在,就是破坏进餐体验感的。 餐后吃另算; 光盘了, 卡伦抬手拒绝莎拉母亲用叉子给自己加熏肉和香肠,拍了拍肚子,笑道: “真的吃不下了,饱了。” 老奶奶笑道:“一定要吃饱了,不能客气。” “没有客气,真的很美味。”卡伦这不是敷衍; 其实,厨师的真正水平体现在用简单的食材做出更精致的味道,莎拉母亲的厨艺确实可以。 米娜也吃完了, 也是一拍肚子,对莎拉道: “莎拉,你的妈妈做饭和哥哥一样好吃。” “嘿嘿,是吧。”莎拉很高兴,看向妈妈。 吃完了饭,天色也全黑了。 卡伦带着米娜与罗特一家告别。 老奶奶站起身,主动道:“来,送送客人,人家也是把莎拉送回来的。” 老奶奶行动很不便,需要莎拉的搀扶,罗特则是拄着拐杖,但一家人还是把卡伦送到了停车的位置。 “感谢招待。” 卡伦向罗特一家道谢,同时对莎拉道:“常和米娜来家玩。” “你们也是。”老奶奶笑道。 卡伦坐进了驾驶位,刚发动好车子,就看见莎拉母亲将一个塑料罐子从窗户口递了过来,卡伦扭头一看,里面装的全是酸黄瓜。 “它好像很符合你的口味,带回家和你家人一起尝尝。” “谢谢夫人。” 卡伦道谢,没推辞,将罐子接了进来。 旁边站着的罗特则小声学着卡伦的腔调轻轻撞了一下自己的妻子: “谢谢夫人,嘿嘿,夫人,听见没,他称呼你夫人。” 莎拉母亲羞红了脸,不搭理自己丈夫。 “大家再见。”米娜隔着车窗喊道。 “再见。” 卡伦发动了灵车,向街口驶去; 车后面, 罗特一家依旧站在那里目送; 卡伦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 在矿井街昏黄且稀疏的路灯照耀下, 站在那里的罗特一家, 像是一张静止的老照片, 正逐渐泛黄。 第三十七章 来自矿井街的生意 灵车开回到明克街,停在了家门口的路边。 熄火, 手又摸了摸方向盘, 卡伦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爱不释手。 到底是家里花了这么多钱买的车,质感上确实没得说。 米娜推开院门,玛丽婶婶迎了出来,问道:“吃饭了么?” “妈妈,我们在莎拉家吃了。” “也不打个电话回来。”玛丽婶婶埋怨道。 “莎拉家没有电话呢。” 这时,玛丽婶婶看见卡伦手里捧着的罐子:“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酸黄瓜,挺爽口的。” “是么,明天我也尝尝。” 卡伦回到三楼,先去盥洗室洗澡。 哪怕是冬天,他也会坚持每天洗澡,这是上辈子养成的习惯;还好,这辈子依旧有这个条件。 玛丽婶婶每天都会在傍晚时把干净的睡衣放在盥洗室里的台面上,第二天穿的衣服则会放在卡伦卧室床上,这一点,让卡伦感到很温暖。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本想着去二楼倒杯冰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走进自己的卧室。 伦特正坐在他的弹簧床上,手里拿着一些卡牌正在玩着; 卡伦在书桌前坐下, 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 侧身对后头床上的伦特说道: “刚忘了,伦特,你去帮我倒杯冰水来。” “好的,哥哥。” 伦特下床,穿上拖鞋出去帮哥哥倒水。 卡伦伸了个懒腰,伸手想去拿那本米娜帮自己在图书馆里借来的《瑞蓝宗教通史》,可却意外地发现,书桌上那个位置多出了好几本书,也是宗教方面的书籍。 “哥,水。” “嗯,对了,伦特,这几本书是谁放这儿的?” “哦,是我从爷爷书房里拿的。” “你从爷爷书房里拿的?” 你有那个胆子进爷爷书房偷书? “是爷爷让我拿来的。” “哦,好的。” 这就正常了。 伦特重新躺回被窝,枕着枕头,看向卡伦这边,问道: “哥,你不休息么?” “我再看会儿书。” “哥,你还不打算复学么?”伦特好奇地问道。 以前的哥哥或许真不适应学校,但现在的哥哥,伦特觉得没问题,他其实也挺期待哥哥复学后抽屉里塞满情书的画面的,那样晚上这个时候,他就可以帮哥哥愉快地拆情书啦! “这个,再说吧,你早点休息。” 之前卡伦急着复学,想考出去,脱离狄斯,去呼吸新鲜且自由的空气; 现在的卡伦,作为法理认定“邪神”,意识到外面自由的空气其实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打开台灯,取出一本新书,书的封面是棕色,书名是《秩序之光》,卡伦留意到这本书并没有标注出版社,但制作还算精良。 所以,这是秩序神教内部刊物? 打开这本书,扫了一眼纲目,卡伦发现确实是一本介绍《秩序神教》的书。 有点像是你去人家公司应聘,人家会给你的自家公司“介绍资料”,里面会有这家公司的创办、发展、壮大、机遇,当然,最重要的是未来无比美好的前景和规划蓝图。 一般越是不靠谱的公司,未来规划蓝图就越是做得让人眼花缭乱。 不过,宗教内部刊物倒是和那些传销公司不一样,因为未来前景基本都是固定的,甚至都是信徒们平时挂在嘴边的祷告词; 而且,年代久了,传承久了,就算是一家传销公司,它要是能传销个上千年甚至一个纪元以上,它……可能还是一家传销公司……但肯定是染上了贵族气质。 手里的这本书,前面一大半讲的是秩序神教的历史; 从最开始的神话故事讲起,等神话故事那部分的“历史叙述”讲完后,就过渡到有名有姓有年代的发展模式之中。 比如某某年某某人在某个国家为秩序神教做了什么事,开创了什么先河等等,很像是一个国家政权的编年史。 神话故事方面,卡伦特别留意了一下秩序之神苏醒的那一部分。 在这本书的阐述中,秩序之神是自我封闭放逐了一个纪元的时间,后面又有一大堆繁复的叙述,总结起来大概意思就相当于“高僧悟道”。 只不过秩序之神的悟道时间比较长,且高僧是闭关出关,而秩序之神则是“苏醒”。 这里的“苏醒”,很像是秩序神教审判官所必须掌握的“苏醒术”。 卡伦记得普洱曾与自己说过,在秩序神教的神话叙述之中,是光明之神唤醒了秩序之神,但这本书里并没有这样的记载。 普洱活得很久,用狄斯的说法就是普洱在狄斯还没出生时就已经和茵默莱斯家有关系了; 所以,卡伦更相信普洱的说法,毕竟,文字上的记载是可以变更的,最重要的是,一只猫它有什么目的去对着自己这一个高中辍学生去篡改历史? 至于为什么在这本书中,光明之神的参与感被消除了? 原因也很好理解,因为光明神教已经消亡了。 早年秩序神教的神话叙事中之所以要把光明之神拉进来……可能也有着蹭当时光明神教热度的因素在。 而等到光明神教消亡后,马上就又对其进行切割,修改掉自己的黑历史。 毕竟,谁家宗教愿意自己祖上的真神做过其他真神的小弟呢? 如果你现在依旧家大业大,那还能捏着鼻子攀下这门亲戚,你现在坟头草都这么高了,肯定是我家秩序之神永远的光伟岸。 不仅如此,算上书中写的秩序之神曾“自我封闭放逐”了一个纪元,等于是在年岁上或者叫辈分上,直接超出了光明之神一个档次。 原本应该是光明之神“喊醒”了秩序之神,有点像是长辈提携晚辈,大哥叫醒了小弟; 现在像是光明之神的祷告,感动了秩序之神,然后秩序之神降临。 很像是饭圈里粉丝对自家爱豆的宗教玩法; 其余的神话叙事篇幅卡伦都直接跳过,中间的编年史,卡伦也选择了跳过。 最后一卷,讲述的是如今秩序神教的运行模式。 但它只是记录了哪些国家有哪些大区,有多少管理处有多少神像,并未具体的细分描述真正的底层运营逻辑; 但有一段理论吸引到了卡伦,因为这段理论初读觉得很正常,可细想下来,又觉得匪夷所思。 “诸神签订了契约,契约约束,诸神主动后退半步,让秩序之神掌管诸天的秩序。” “秩序神教,作为维护秩序的存在,理当在秩序之光的照耀下,一视同仁。” 这里的“诸神”与秩序之神签订了秩序契约,卡伦并不认为是真的,除非记载这个的人就是当时神界的那张签契约的桌子或者签契约的那支笔; 所以,这应该是影射的现实,是现实里的诸多正统教会; 后退半步,应该就是让渡了一部分权力给秩序神教,让秩序神教来维持某种秩序。 可那些其他正统神教为什么会这么通情达理?这么顾全大局? 又真的是在友好协商的基础上,主动做出的让步么? 而“秩序之光”照耀下,一视同仁,意思又值得玩味了; 这段话前后联系起来,让卡伦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手拿砍刀的古惑仔形象: 我定的规矩,你们服不服? 别害怕,我喜欢以德服人! 卡伦喝了口水, 所以,秩序神教在这个世界里,至少在目前,应该是拥有比较强大的势力与底气的存在。 粗略看完这本书后,卡伦感到有些累了,剩下的几本书暂时不打算翻了; 上床, 熄灯, 睡觉。 …… 第二天,七点半,卡伦起床。 洗漱之后,下了二楼; 早餐是牛奶与面包加烤肠,哦,还有几块酸黄瓜。 这玩意儿配面包怎么吃? 可能是婶婶误以为自己对这一口太着迷,否则怎么会从人家家里带回来一大罐呢? 右手拿面包蘸牛奶,左手习惯性翻开放在餐桌上的今日的《罗佳日报》。 报纸第一版是通知全体市民市长竞选投票将在五天后正式开始。 第二版是一篇专访,专访的是前几日的工人游行代表。 呈现方式是记者提问对方回答, 而工人回答部分表现出的,是一种消极与悲观的态度,更有一名患有尘肺病的工人在采访中说出了: “西克森已经背叛了我们,背叛了东区!” 嗯?情感倾向上,和昨晚罗特与自己说的,完全不一样。 在罗特眼里,西克森老市长是他们东区的骄傲。 不过,卡伦对报纸上的倾向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从竞选预热开始时,《罗佳日报》就几乎旗帜鲜明地站在老市长的对立面,仿佛就笃定了老市长肯定无法得到连任一样,且一点都不担心万一站错队了会不会遭到打压与清算。 咬了一口泡软了的面包, 卡伦忽然发现这篇篇幅很长的专访里,有一个受访者居然叫罗特。 记者:您觉得市政府对这次工人游行示威的处置是否恰当且合理? 罗特:不,市政府完全就是在敷衍我们,在需要我们工人时,用各种花言巧语来让我们为他卖命,而一旦我们失去了利用价值,比如像我一样,失去了一条腿,变得残疾了,他们就会把我当作垃圾一样清扫出去,任凭我在臭水沟里被一群苍蝇围绕着自生自灭。 记者:那您对未来,有怎样的看法与期待? 罗特:没有期待了,真的,我觉得整个罗佳市的天空都已经变成了黑色,我和我的家人,对未来都已经变得麻木且绝望,我只是想要一份可以维系住家人生活的渠道,可连这些我都无法得到。 西克森已经背叛了我们东区,他就像是那些冷血的厂主一样,将我们利用完后,就将我们一脚踹开! 记者先生, 我已经感到活不下去了,真的,我和我的家人,都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这冬天,是如此的寒冷。 …… 报道最下方,是一张照片,照片中的男子拄着拐杖,是一张背影,但可以看见他一条裤腿是空荡荡的; 而背景则是罗特的家,一个满是水洼入门低矮的家。 看到这里, 卡伦皱了皱眉, 下意识地拿起一块酸黄瓜,咬了一口,借着那股子酸爽劲儿卡伦骂道: “这报纸真是够……不要脸的。” 他不认为这是罗特采访时的原话,因为昨晚罗特完全没理由也没道理来欺骗自己,自己家是开丧仪社的又不是开市长办公室的。 “这阵子的报纸完全不能看了。”梅森叔叔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尤其是市长竞选活动开始后,我都戒掉了早餐看报纸的习惯。” 说着,梅森叔叔用手比划了一个圆: “毕竟,谁愿意在用餐时面前摆放着一只盖着章的屁股呢?” “那我们家以后可以换一家报纸订。”卡伦说道。 “哦,但那只不过是从一个盖红章的屁股换成一个盖着黑章的屁股,多订几份报纸,你会收获更多的屁股。 偏偏每份报纸下面还会重申自己尊重新闻自由,但它们理解的自由就是可以自由地把它们家老板的屁股往我们读者脸上压。” “叔叔说得对。”卡伦放下报纸,“非常的深刻。” “哈哈,咦,这黄瓜好吃么?”梅森叔叔伸手拿起一根,咬了一口:“唔……我……” 说完,梅森叔叔直接干下去一大杯牛奶。 “天呐,这真是魔鬼的食物。”梅森拿起面包又压了两口,但很快又道,“配肉吃倒是不错,能解腻,配面条也可以。” 卡伦有些欣慰,经过自己这段时间的“投喂”,梅森叔叔终于意识到“解腻”的含意了。 之前茵默莱斯家的伙食习惯遵照瑞蓝中产的统一标准,而这个标准大概就分两点: 看我不甜死你! 以及, 看我不腻死你! “对了,今天几号了来着?”梅森叔叔问道。 “16号了。”卡伦回答道。 “真好,今天不送来的话,那定金就可以躺着收了。” 就在这时, 一楼传来了电话铃声,在一楼的温妮姑妈接了电话。 正啃着面包的梅森叔叔顾不得说话时面包屑飞出, 嘟囔道: “可千万别是死人了。” 少顷, 一楼传来温妮姑妈的喊声:“梅森,梅森!” 一般出现这样急促的喊声,就意味着要出车了,梅森叔叔马上起身穿起外套。 卡伦也站起身,跟着梅森叔叔一起走下楼。 “温妮,不会是?”梅森叔叔一边下楼一边问道。 其实,都不用问的,因为如果是其他生意,按照合同,一直到明天为止,茵默莱斯家都不会接其他单子。 且就算是在后天的18号,梅森叔叔也只安排了一个福利单,没接正式单,毕竟不管怎样都得给别人多预留一天的时间不是,做生意嘛,不能那么死板和贪婪。 “是的,那一单来了,是付定金的那家。” “唉。”梅森叔叔耸了耸肩,“行吧,那开始吧。” 人家付了定金,既然活儿来了,肯定得做。 “阿福,罗恩!” 梅森叔叔喊起了两个活计。 其中,阿尔弗雷德的名字因为太绕口,被梅森叔叔做了简化,这在这里很常见,有些时候名字长的朋友甚至会被简化成几个字母代表他。 梅森叔叔喊阿尔弗雷德时,“阿”礼貌性地拖长了一点点,再额外礼貌地加了点翘舌音,但听起来,依旧是……阿福。 阿尔弗雷德出现在了门口,他依旧是一身灰色的工装。 “罗恩呢?”梅森叔叔问道。 “他昨晚说要去酒馆喝酒,所以今天可能来晚了一点,还没到。”阿尔弗雷德说道。 “该死。”梅森叔叔骂了一声,转身对温妮姑妈道:“等罗恩来了,叫他自己想办法过来,哦,对了,地址呢?” “东区矿井街117号。” “什么?”卡伦马上看向温妮姑妈。 “去矿井街的路好难走,好像现在还在修路。”梅森叔叔说道。 这时,玛丽婶婶从地下室走上来,说道:“米娜的那个同学莎拉不就住在矿井街么,昨天卡伦还开车送她回去的。” “这样啊,那好,卡伦你来开车吧。”梅森叔叔拍了拍卡伦的肩膀,又好奇地问道,“米娜那个女同学家也住矿井街么,多少号?” 多少号? 那种下雨天走路都需要踩着砖头像跳舞一样的棚户区,哪里能看得见门牌号…… 卡伦只能回答道: “我不知道。” “行吧,到地方再问人吧。”梅森叔叔又看向阿尔弗雷德,“阿福,你吃过早餐了么?” “吃过了,先生。” “好的,那我们出发吧,卡伦,开车。” “哦,好。” 卡伦发动了灵车,驶出了明克街。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只是恰巧发生在矿井街而已。 开车时, 卡伦脑海中开始浮现出早上《罗佳日报》的报道: 我已经感到活不下去了,真的,我和我的家人,都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这冬天,是如此的寒冷。 随后, 又浮现出在上一个葬礼上,交付定金的那个黑衣人说的话: “他们一家感情很深厚。” 紧接着,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罗特的话: “是的,是的,卡伦先生这话说得很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唉, 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家。 待会儿又要到矿井街了,正好可以向莎拉妈妈请教一下她焖面的制作手法,尤其是那个酱料的配置,要学过来,味道真好。 “卡伦,小心!” 梅森叔叔喊道。 卡伦马上收紧了意识,打了一下方向盘,灵车这才没有直接撞路灯上。 “你这是没睡醒么?还是身体又不舒服了?”梅森叔叔倒是没担心卡伦会把家里新买的灵车撞坏。 “我……可能是吧。” “还是我来开车吧,你指路。” “好的,叔叔。” 灵车内部空间大,驾驶位有点像是小型公交车那种,车里人不用下车就可以换驾驶位。 梅森叔叔重新发动了灵车,卡伦则坐到了后面。 我为什么心里会这么害怕呢, 我到底在瞎想瞎担心瞎害怕什么, 他们一家现在肯定好好的,我待会儿还要告诉老奶奶,她腌的酸黄瓜,真好吃。 阿尔弗雷德坐在对面,看着沉默坐在那里的卡伦。 他有意想要上前去询问,但又有些犹豫,伟大的存在现在心神不宁,但,他似乎并不需要安慰。 终于, 灵车驶入了矿井街。 “人真多,今天是跳蚤市场赶集的日子么?”开车的梅森叔叔说道,“哦?那里还有两辆警车。” 卡伦看向窗外,在人群之中,确实有好些个警察的存在。 “灵车来了,灵车来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可怜的一家人,希望他们早日安息。”一名妇女的祷告声传入卡伦的耳中。 “真是太可怜了,那个小姑娘摔死时还背着书包,据说是她妈妈骗她说要早点带她去上学。” “下车了卡伦。”梅森叔叔喊道,“把担架车搬下来。” 卡伦站起身,因为前面灵车后车厢的凹坑设计,卡伦身形一个不稳,若非阿尔弗雷德及时伸手抓住卡伦,可能卡伦得摔下去了。 阿尔弗雷德笑着说道:“少爷,这里可不适合躺呢。” …… “恩呢!都可以躺下来睡觉呢。” “哈哈,可不能在这车上躺下。” …… 卡伦下了车,穿着工装的阿尔弗雷德左右两个肩膀,一肩扛一个担架车。 梅森叔叔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 “我都想把罗恩给开了。” 这时,一名身材瘦削的警长走了过来,道:“快进去把尸体收走,围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梅森叔叔有些诧异道:“手续都走完了么?” 照着这个围观的情景,依照梅森叔叔的经验来看,绝不是那种正常性死亡,谁家老人老死了或者谁家人病死了能把半条街都堵满了的?除非他很有钱。 “遗书都在,就是自杀的,一个服毒了,一个上吊了,剩下的母亲带着女儿从筒子楼天台上跳下来了。” “这么多!”梅森叔叔惊呼。 “快点吧,早点处理早点完事。” “来,你们跟上。”梅森对着身后的阿福与卡伦喊道。 昨晚的雨,持续到了凌晨,所以水洼处依旧存蓄着积水,大家都只能继续踩着砖块进去。 熟悉的路, 熟悉的砖块, 熟悉的环境; 前方,叔叔和那位东区警长的对话,继续传入卡伦耳边: “男人前几日参加了游行,应该没能满足诉求,所以绝望之下留下遗书服毒自尽了,遗书里,全是骂市长先生背信弃义的话。 唉,没办法,他还是个残疾人,你知道,现在就算是一个四肢健全的人想找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都不容易,更何况一个残疾人。” “是的,您说的是。” “他老母亲应该是发现儿子自杀后,承受不住打击,就自己在屋子里上吊了,我们把她放了下来,她也留有遗书,就一句话,我儿子需要我的照顾。” “唉。” “男人和老母亲是死在家里的,邻居事先并不知道,所以看见女人带着背着书包的女儿天刚蒙蒙亮就出门时还问过她们去哪里。 女人回答说她丈夫今天喊了一辆出租车送女儿上学,女儿还很高兴地说今天她不用走很远去车站坐电车了。 邻居当时就纳闷了,她们家哪里有钱坐出租车去赚钱,她们全家一天的收入怕是都不够坐一趟出租车的。” “后来,女人就带着女儿……” “嗯,去了筒子楼天台跳楼,找她丈夫,找她爸爸去了。 摔得有点惨,我听说你们丧仪社能把人恢复到生前容貌,这个也没问题么?” “没有问题,这是我们的名片。”梅森叔叔习惯性地递上名片。 “真厉害,就是这里了,父亲的尸体已经抬出来了在外面,老母亲的尸体在里头,先把这两具收了,我再带你们去收那对母女的。 嗯?茵默莱斯丧仪社,地址在明克街,有意思; 住在这里的人死了都是直接被拉去火葬社烧成灰的,谁会去开哀悼会啊。” “那个,我们是……”梅森叔叔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而后面的卡伦张开了嘴,这话,他昨晚听到过一模一样的。 “少爷?”阿福小声问道,“您的身体,真的没问题么?” 警长忽然生气地大喊: “喂,把那些记者都推开,推开! 该死,谁让你们把遗书拿给记者拍照的,给我抢回来! 你们快点把尸体收走,快点,这群记者跟见了血的鲨鱼一样,我可不想惹上麻烦。” “好的。” 梅森叔叔来到地上那具盖着白布的男尸面前,伸手示意卡伦与阿福过来。 卡伦看着面前的男尸,脑子空空的。 “谢谢夫人,嘿嘿,夫人,听见没,他称呼你夫人。”服毒了; “一定要吃饱了,不能客气。”上吊了, “它好像很符合你的口味,带回家和你家人一起尝尝。”“嗯,我每天都会帮爸爸捏腿。”跳楼了; 卡伦脑海中,浮现出了昨晚自己离开时,通过后视镜看到送别的那一家人。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会, 虽然贫穷,可他们一直努力乐观地生活着啊; 这一家人,怎么可能去寻死! 不会的, 不可能的啊。 梅森叔叔喊道:“阿福,你过来我和你一起抬,卡伦,你扶好担架车。” 梅森叔叔与阿福一起将尸体抬起,放在担架车上时,担架车的轮子一阵滑动,心神恍惚的卡伦下意识地伸手去扛住,可他脚下却踩在水洼处,一个打滑,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还好后面有围观的人顶住了他,才不至于让卡伦整个人摔倒在泥泞的水洼中。 因为担架车的滑动,导致刚放上去的尸体也随之一晃,本来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落下,露出了尸体的空荡荡的袖口。 卡伦盯着那截袖子,嗯,是缺了胳膊么,不应该是腿么? 这时,用胸膛顶住卡伦的那个人开口道: “卡伦先生,您快起来,我的拐杖要撑不住了。” 第三十八章 他们,算是个什么东西! 卡伦站起身,看着先前双手拄着拐杖用胸膛顶住自己帮自己保持住平衡的罗特。 深吸一口气, 感到大脑有些眩晕, 一时间也分不清楚到底是缺氧还是醉氧。 但心里,终归是忽然一松,原本压抑在心头的那块巨石,在此时像是被搬开了。 只是,这种情绪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不是因为它的复杂,而是另外一家的惨剧就摆放在面前,道德的准绳让你无法让你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如果自己不在现场,而是在打电话,那完全可以: “嘿,罗特,听说你那条街上死了一家人,吓到我了,还以为是你家出事了呢。” 在死亡面前, 绝大部分的情绪都会被浸染成灰色; 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去尊重某个逝者,而是在尊重生命; 毕竟,绝大部分人看着哀悼会上躺着的那位逝者时,脑子里都想象过自己躺在那儿时是个怎样的情景。 当然,内心的舒缓是能够理解的,也不用去因此而感到愧疚,人类的苦难与悲伤很难实现真正的共通,尤其是针对陌生人。 “卡伦,卡伦?”梅森叔叔又喊了起来,“你没事吧,把这台车扶好。” 卡伦回过头,走过去,将担架车扶好。 梅森叔叔又吩咐道:“阿福,你和我去抬里面那具,卡伦,如果你推不动的话,在这里等我们。” 卡伦尝试一个人推担架车,如果在平稳的路面上问题倒是不大,可偏偏这里坑坑洼洼,轮子很容易陷进去。 这时,莎拉的母亲走了过来,抓住另一边,帮着卡伦一起推担架车。 罗特则在旁边跟着一起行进:“卡伦先生,你知道么,在这条街上我被大家称为瘸子罗特,上面躺着的这位被称为断手西索。” “说起来,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曾经还是工友呢,在我们小时候双方的父亲经常在一起喝酒,我们俩还一起玩耍。” “后来,我们一起进了同一家工厂,发生事故那天,我们都被压在了设备下面,我为此失去了一条腿,他则失去了一条胳膊。” “他曾经这样安慰过我,嘿,罗特,我真是羡慕死你了,你至少还拥有一双完整的手能用车胎皮做拖鞋,可我却不能用这一双脚去织手套。” “他家其实比我家还困难,我做拖鞋夏天时每个月还能赚几百个卢币补贴家用,我妻子还能在纺织厂里上班有薪水。 他很多时候只能去垃圾堆里捡剩肉去卖给炸肉铺子,不过,他经常把最新鲜也是最完整的肉带回家来,也会分给我们。 每次他送肉给我时,他都会说: 嘿,肉就算是剩下的,它嚼起来依旧是香的,就像是咱们俩一样,缺胳膊少腿,但我们不也一样是人么。” “他妻子心脏一直有问题,干不了累活,就和他母亲在家里给人家折纸盒子,一百个纸盒子能换2卢币的工钱,经常一折就是一整天。” “那天游行回来之后,我们都很兴奋,他对我说,罗特,你瞧见了么,西克森先生依旧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他依旧是我们东区的骄傲。” “他已经在分配每月可以领取的200卢币应该怎么花了,他说想存下来,让自己的妻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心脏,他说他妻子心脏的问题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但他的妻子却说钱应该存下来给孩子上学用,等孩子上初中后,学费和书费应会更贵。” “就在昨天晚上,卡伦先生您走后,我还去他家串门了,我还把您给我的那张精美的名片拿出来给他看。” “他很惊讶,说他看到了街上停着的那辆灵车了,他路过时还感慨过,到底怎样家庭的人死后能躺在这么豪华舒服的大车里去参加自己的哀悼会呢?” “我跟他说您在我家吃晚餐的事了,他说以后他家宝贝上初中后,应该也会认识家境好的同学,到时把同学带回家做客时,他得准备些什么来招待才能不失礼数。” 担架车已经被推到灵车后,卡伦打开了灵车后车厢,从上面拉下来一块垫板,这样担架车就能直接拉上去,这是老灵车所不具备的配置。 卡伦先上去,往上拉,莎拉母亲与罗特则一起伸手在下面推。 终于,载着“断手西索”的担架车被推上了灵车。 卡伦走下了车,眺望远处,寻找叔叔与阿福的身影。 而在这时,一直说话的罗特先生猛地把脸凑到卡伦面前,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眼眶完全泛红,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卡伦先生,一个昨晚还在为日后如何招待女儿家庭好的同学上门做客的父亲,他就这么服毒自杀了,您觉得可能么?” “我……” “他死了,断手西索死了,他母亲也上吊死了,他妻子带着女儿跳楼死了,我去看了那个场面,不能看,根本就不能看,也不忍心看。 卡伦先生,他们家的小米拉,可是他们全家的心头宝贝啊。 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们肯定也会拼命保护小米拉的,尤其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就是因为生小米拉后心脏自此出了问题。 他的妻子,把女儿视为比她本人生命更高的珍贵。 她就算是要去寻死, 又怎么可能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死!” 卡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罗特的话。 罗特用手攥住卡伦的衣服,莎拉妈妈在后面拽自己的丈夫,但罗特就是不松手。 “还有就是……为什么来接西索的,是卡伦先生您? 天呐, 他付得起丧葬费么, 他家连火葬费都需要凑啊, 怎么可能有钱去开哀悼会! 您瞧瞧, 他现在躺进了这辆舒服的大车里, 这是昨天他还活着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噗通!” 罗特的两根拐杖掉落在了地上,然后他整个人摔倒在了水洼中,溅起了一片污水,可哪怕残疾却一向爱干净的他,却不停地用双手拍打着水洼: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记者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西索的遗书上为什么会骂西克森先生! 天呐, 他可是一个连女儿小学题目都看不懂,还需要带着女儿来向莎拉请教作业问题的断手西索啊!” 此时,一群已经拍完照的记者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打着伞,保护着照相机,小心翼翼地从水洼砖头上踩着过来,在经过疯狂拍打着水洼的罗特身边时,纷纷露出了惊吓与鄙夷的神色,远远地绕过。 任凭罗特继续一个人疯狂地坐在那里喊叫着。 这时,叔叔在一个警察的帮忙下,将西索母亲的遗体也推了出来。 更远处,阿福一个人推着另一辆担架车过来,上面白布下躺着两个人。 所有尸体都被运送上了灵车,担架车车轮子被收起,中间的坑里,放着的是西索与他母亲,两侧原本同车人乘坐的位置,则放着妻子和女儿。 梅森与警察签了单子后,坐进了驾驶室。 “少爷,上车了。”阿福提醒卡伦。 卡伦上了车,人坐的位置被尸体躺了,卡伦只能和阿福坐在下面,同时还伸出一只胳膊防止车子的颠簸让尸体滑落下来。 终于, 外面的喧嚣开始远离,灵车驶出了矿井街。 “阿福,帮我拿根烟。”开车的梅森叔叔喊道。 阿福走过去,将梅森叔叔的烟拿出来,递了一根送到梅森嘴里,又帮梅森点燃。 等到阿福准备把烟放回去时,梅森对后头努了努嘴。 阿福会意,同时也想起来那天在明克街128号二楼窗台自己和莫莉女士陪着伟大的存在一起抽烟,然后放声大笑的场景。 阿尔弗雷德将烟送到卡伦嘴边, 卡伦接过烟,但拒绝了帮忙点烟的动作。 “叔叔……” 未等卡伦说完,开车的梅森叔叔马上喊道: “自杀,自杀,自杀,去**的自杀!” 提前准备好丧仪社的定金,预约了日子,然后全家自杀,等着被收尸,这不是不可以,事实上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类似的生意,真有老夫妻为了一起死,所以提前帮自己安排好后事的。 但10万卢币的定金, 茵默莱斯丧仪社, 是住在矿井街的这一户人家能负担得起的么? 给定金的人,早就知道会有人死,会在今天死,死的还是人家全家! 不是什么等一代人都死了后集体发丧的那个情况! 所以,这还叫哪门子的自杀! 别人不清楚, 外人不清楚, 提前收到定金的茵默莱斯家能不清楚? 自家休息了这几天,就为了等待这一场“自杀”? 梅森不是傻子,他当然早就看出来了。 但情绪发泄之后, 梅森又说道: “卡伦,今天记者来了好多,我相信,等明天哀悼会时,记者会来得更多,刚刚那位警长跟我说,他上面的局长也在盯着这起案子,市政府里很多人都在盯着这起案子。” 卡伦抿了抿嘴唇; 前面有些堵车了, 梅森叔叔疯狂地按喇叭催促: “嘟嘟嘟嘟!!!!!” 然后, 他又颓然道: “所以,我们能做什么呢,去告发去检举,说我们早就收到了10万卢币的定金?说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 我们要去伸张正义? 我们要去揭露黑暗? 我们要为现在车上的四位客人主持公道? 卡伦, 这是大人物们的游戏, 他们既然敢大大方方地给我们定金,给我们这么多的定金,他们就不会害怕我们会说出去,因为他们有底气,可以堵住我们的嘴。 可以用卢币, 当然, 也能像车上的这家人一样,他们的嘴,同样无法再说出话来了。” 阿福看着情绪不断跌宕来回的梅森,他觉得,梅森先生的这些话,与其说是在宽慰自己的侄子,让他对这个社会的黑暗面看开点,倒不如说是梅森先生正在安慰他自己,安慰他内心的那颗正直的心。 他不是在开解卡伦,而是在开解他自己。 “我知道了,叔叔。” 卡伦有些头疼,许是一开始的“误会”,牵扯了太多的精力,此时坐在灵车上,竟然有了晕车的感觉。 梅森叔叔也不再大声说话,而是安心地开车,时不时按喇叭的急促,可以体现出他内心的急躁。 或许, 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他就不会选择接下这一单了。 赚钱是为了提高生活品质,提高生活品质是为了让心情更加愉悦,现在他不愉悦了。 卡伦看着自己手边椅子上躺着的女孩,她比莎拉小一些,毕竟才上小学。 “邻居看到了,是她妈妈带着她,去的天台。”阿尔弗雷德提醒道。 卡伦看着阿福; 阿福似乎想用笑容来缓解此时的氛围,可笑容在此时有些过于不合时宜,只能严肃深沉脸继续道: “少爷或许可以回去问一下爷爷,也就是狄斯先生。” 这句话, 被正开车的梅森听到了: “告诉父亲也没用,父亲是个正直的人,可父亲只是个神父,把这事告诉他,只会让父亲苦恼。” 卡伦则是听出了阿福的言外之意; 自杀,不仅仅是因为留下了遗书,还因为有很多邻居亲眼看见妻子带着女儿从家里出来走向筒子楼的这一幕。 没人威逼她们,是妻子自己带着女儿去跳楼的。 所以, 这里面可能会有问题。 事实证明, 至少站在茵默莱斯家这边,很清晰,这一家,不可能是自杀,一切的一切,早就有预谋了。 可问题是,妻子与女儿的死法,又不见有人胁迫,是“自愿”的。 所以,这里面就有问题,有一个悖论; 而某种存在,却拥有超出人类正常思维模式下制造悖论的能力,那就是…… “异魔。” 卡伦对着阿福小声道。 阿福点了点头,坐了回去。 灵车,在接近中午时,回到了明克街。 等快要到家时, 开车的梅森叔叔忽然大叫了起来: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 就在明克街13号门口,也就是茵默莱斯家门口的路面上,聚集了一堆人,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束白玫瑰,正静坐在那里。 等到灵车过来时,原本坐在地上的那群人,马上起身,高举起了玫瑰,脸上露出了悲怆之色。 那一束束白玫瑰,举得很整齐,也觉得很熟练,像是排练过一样。 同时,旁边车上下来了不少拿着照相机的记者,当灵车开始卸尸体时,他们开始不停地拍照。 “让让!让让!” “让让!让让!” 梅森叔叔大声喊着,但没有什么用。 “白玫瑰们”,簇拥在每个前进的担架车旁,在哭泣,在哀悼,同时,每一辆进去的担架车遗体上,都被摆满了白玫瑰。 在罗恩的帮助下,所有担架车以及遗体,都被推了进去。 记者们还想进来, 但被温妮姑妈与玛丽婶婶出来制止: “遗体需要整理,明日才是哀悼会,谢谢,请不要打扰我们工作。” 这时,路边一辆车里坐着的《罗佳日报》总编胡米尔吩咐旁边人道: “不要让他们傻乎乎地进去抓拍尸体,他们难道想拍跳楼死后的血淋淋效果么,该死,那样子放在报纸上根本就无法激发出民众的愤怒,民众只会觉得恶心与反胃。 让那些记者都先回来,拍静坐者就好。 等遗容整理完了,变得正常了,再在哀悼会上拍,这样才能显得平静,读者看到报纸上的照片后,才能在这种照片里激发出愤怒的情绪,懂么!” …… 走入客厅; 梅森叔叔气得直接将帽子摔在了地上, “疯了疯了,外面那群拿着白玫瑰的傻子,竟然来得比我们灵车更快!” 温妮姑妈说道:“市长竞选者福德办公室秘书来电话询问,问我们何时能整理好遗容,他要来瞻仰,我说了明天。 另外,各家报纸也预约了哀悼会的瞻仰,说要派记者来出席; 各个大区的工会的代表,以及市政府的一些官员办公室,甚至还有一些罗佳市的明星名流,他们的助理也打来了电话询问何时可以瞻仰逝者。” 玛丽婶婶说道:“梅森,我觉得这个单子,好像有问题。” “滚!滚!滚!” 本就情绪濒临失控的梅森叔叔直接大叫起来, 然后蹲在了地上, 开始哭泣。 莫莉女士凑到阿福身边,小声问道: “梅森先生这是怎么了?” 阿福小声回答道:“他是个好人。” 卡伦默默地走上楼梯, 从一楼,走到二楼,再从二楼,走到三楼。 “家里今天好热闹。”普洱沿着楼梯扶手一边跟着卡伦走一边问道。 卡伦没说话; “卡伦,如果你有心事的话,其实可以去和狄斯说。” 说着, 普洱还特意低下头,看着下方两个正抬着头往楼梯上看的异魔: “亲爱的卡伦,看在松鼠桂鱼的面子上我提醒你,不要太听那两头异魔的话,你得听你爷爷的话,狄斯的话,才是最合适也是最稳妥的。 他总能,总能给你最合适也是最冷静的建议。” 卡伦停下脚步,看着普洱。 普洱摇了摇尾巴, 道: “总之,你不能冲动。有句谚语,叫冲动者终将被邪神吞噬。” 说完,普洱歪了歪脑袋, 道: “我在说什么东西,喵。” 卡伦走到狄斯的书房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门。 “哆……哆……哆………” “进。” 卡伦走进了狄斯的书房,狄斯正拿着钢笔在写着东西,头也不抬地问道: “外面很热闹,那笔订单接回来了?” “是的,爷爷。一家四口,都死了,留下了遗书,在我们约定期限可行的最后一天,很巧地死了。” “哦。” “他们住在矿井街,家境很不好,10万卢币的定金,把他们家卖十遍也卖不出来。” “哦。” “我觉得,这不是自杀。” “嗯,很明显,有人安排了他们的死亡,而且还提前订好了我们家的丧仪服务。” “所以……” “你可以报警,和警察说,你和那位杜克警长认识,不是么?哦,他可能不分管东区,那可以打市局的电话,把这一线索告诉他们,一楼电话机旁的电话簿里,有市局的电话号码的。” “外面来了一群拿着白玫瑰的静坐者,还有一大群记者,今晚,或者明天哀悼会时,会有一大群官员以及名流过来参加哀悼会。” “哦,看来他们的势力很大,而且应该牵扯到政治斗争。” “是的,所以报警……应该没用。他们已经明明白白地几乎就直接提前告诉了我们,他们要杀人了,让我们空出时间来收尸,就是有底气,哪怕我们知道了,也对他们毫无影响。” “哦,那就不要报警了,反正也没用。” “……”卡伦。 狄斯还在继续写着东西,像是在写着报告; 事实也的确如此,狄斯正在写关于贝尔温神降事件的第二次调查报告。 卡伦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转身,准备离开。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更自私一点的想法是,他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 他只是一个……一个辍学的高中生。 好吧,他还有两头一直坚信着自己是邪神降临的异魔,这两头异魔,很有本事,莫莉女士能当着他的面一口吞下修斯夫人,而阿尔弗雷德,应该比莫莉女士更强大一些。 他或许可以命令,或者叫诱导这两头异魔去帮自己做些什么; 但他又有些害怕, 正如普洱所说的:不要冲动。 对方很强大,在世俗里;而滥用异魔能力的后果,可能更可怕。 但, 又正如普洱所说的那样:狄斯永远冷静。 是的, 爷爷很冷静,既然报警没用,那就不报警了。 梅森叔叔痛苦地蹲在地上哭,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清楚他没能力去和外面那些人抗衡,他有家有家人有家业,所以他只能歇斯底里后,蹲在地上哭。 卡伦也是一样,自己有什么资格,把整个家,都带入危险的漩涡? 就为了……那点可怜的……正义感? 死去的,还不是罗特一家,不是么? 死去的不是自己认识和接触过的人,没一起吃过饭,也没一起抽过烟,自己也没摸过那家小女孩的头,所以,和自己,也没多大关系吧。 自己明明也是看着罗特先生还活着的时候,感到一阵轻松么? 所以, 我纠结什么呢? 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的,你想去改变什么? 还不如想着晚餐给家里人做点什么好吃的,让情绪崩溃的叔叔,可以有一些胃口,这才是对家人好的选择。 卡伦打开门, 听到后面的狄斯钢笔不停划动的声响, 卡伦犹豫了一下, 回头又说了声: “爷爷。” “嗯?还有事么?”狄斯依旧在继续写着东西。 “我们清楚那家人是被安排死亡的,但有邻居看见那家人的妻子带着女儿主动走向了天台,跳了下来,而据我所知,那位女主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的,她不会干出看着丈夫死去就带着女儿一起去死一了百了的事。” 钢笔, 停下了。 狄斯, 抬起头了,看向卡伦,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 卡伦回答道:“我觉得,这里有一个悖论,很可能有异魔力量的插手。” 狄斯将钢笔盖上笔帽,放回笔筒,将写了一大半的报告合起,同时站起身, 道: “有异魔插手的事,那我们就要管了。” “额……” 卡伦对狄斯态度的忽然转变有些不适应。 狄斯打开书桌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手提箱: “你对整件事的经过应该比较了解,所以要是异魔杀人的话,你觉得该从哪里追查,我的意思是,可以是异魔,也可以是驱使异魔杀人的人。” 其实卡伦并不知道该如何调查,他又不是警察,上辈子也仅仅是做过警局顾问而已。 但狄斯既然问了, 卡伦就给出了一个大方向的答案,因为这个答案,是明摆着的: “我觉得这起事件是一个导火索,外头正有一群人正等着借这个事件炒作,最终会导向市长竞选,成为攻击老市长的舆论利器。 所以,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就是如果老市长下台最有希望上台当新市长的那位……叫,福德。” “好,我们去福德家,问问他是不是他做的。” “额……”卡伦呆住了。 狄斯提着黑色手提箱,绕过书桌,来到了卡伦面前,见卡伦一动不动,问道: “怎么了?” “去……福德家?” “对啊,你不是说他是最大获益者么,那直接去问他,不是最方便么?” “爷爷,他是市长竞选人,罗佳市市政府里,媒体,应该还有很多名流以及财团,都是他的支持者。” “嗯,然后呢,怎么了?” “我们就直接去他家?” “先去问问他,如果不是他,再请他说出其他的嫌疑人,这不是最方面最快捷的选择么?” “是这样没错,但对方势力很大,而且能驱动异魔杀人的话,证明对方的背景里,应该也有……” 卡伦停住了话语, 因为他看见狄斯笑了。 “呵呵。” 狄斯伸手,拍了拍的卡伦的肩膀,问道: “我让伦特给你拿去的书,你看了么?” “看了一本。” “哪本?” “《秩序之光》。” “嗯,里面有一句话,你看到了没有? 就是那句: 秩序神教,作为维护秩序的存在,理当在秩序之光的照耀下,一视同仁。” 卡伦点了点头,道:“看到了。” “那看来,你还没能理解这句话。” “我……” “秩序之光的照耀下,一视同仁。 意思就是, 无论是谁,都没有被我们秩序神教另眼相看的资格; 这不是写在瑞蓝宪法里的人生而平等, 而是, 秩序神教,用拳头打出来的真理。” 说着, 狄斯伸手轻轻拍了拍卡伦的脸, 笑道: “所以,你为什么会天真地认为,你的爷爷我,会害怕什么市长、媒体和财团呢?” 狄斯自己打开了书房的门, 继续道: “毕竟,他们算是个什么东西?” 第三十九章 拳头 “毕竟,他们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 让卡伦内心大受震撼。 不, 几乎可以说是……被颠覆。 自己苏醒以来一直构造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体系,哪怕自己已经对此进行了很多次的修正,可依旧没有完全摆脱来自上辈子既定认知的影响; 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 这是一个有体系有社会有架构的世界, 可先前的自己,只是留意到类似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的那种“小打小闹”, 却一直没有深刻认知到, 这, 是一个神权世界! 所以,阿尔弗雷德在感觉自己是“邪神”后,直接就跪下了,完全不顾形象地将各种阿谀奉承和赞美向自己奉上; 并不是因为阿尔弗雷德夸张了,做作了; 错的不是阿福, 而是他卡伦。 是自己,一直没有真正“看懂”这个世界。 你觉得他的表演,很滑稽; 人家可能还在笑你,明明已经化上了小丑妆站在了舞台上,却还在那里装着正经。 也因此, 狄斯才会问自己:为什么你会觉得你的爷爷我,会害怕这些呢? 因为自己一直将爷爷代入的是那种隐士高人形象,默默地维持着某种秩序,却又必须得敬畏规则。 但实际上, 并不是, 站在秩序神教的角度, 站在狄斯的角度, 站在秩序规则之内的角度, 他需要去畏惧的存在,其实少之又少。 自己所顾忌的,自己所担忧的,自己所牵扯的那些, 在狄斯眼里, 不值一提。 不是他不在乎,而是他不屑。 卡伦又想到了先前在一楼跪下来痛苦低吼的梅森叔叔, 回来时叔叔曾说过:父亲只是个神父,这些事告诉他,只会让他苦恼与痛苦。 当时自己还在心里否认着: 不, 狄斯和普通神父不一样。 好吧, 其实自己和梅森叔叔的认知,五十步笑百步。 你不了解你的父亲,我其实也不了解我的爷爷。 卡伦怔怔地看着狄斯, 他并不认为狄斯是在开玩笑,他这种人,就根本不会开玩笑。 之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因为脑子现在空空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可以带路了。”狄斯说道。 “哦,好的。” 卡伦走出了书房,狄斯跟在他后面,卡伦走到楼梯拐角处,准备下楼时,回头看向狄斯。 “怎么了?”狄斯问道。 “去哪里?” 我带路,去哪里? “去那位市长竞选人福德先生的家。” 卡伦闻言,问道:“可是,他的家……在哪里?” 狄斯看着卡伦, 卡伦也看着狄斯。 爷孙俩,就这么在楼梯拐角处面对面地站着,好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良久, 狄斯有些不解地对卡伦道: “刚刚,是你敲门走进我书房的,对么?” “是的,爷爷。” “是你告诉我,这件事很可能和异魔有关系,对么?” “是的,爷爷。” “也是你给我提出的建议,受益最大的人那就最可能是嫌疑人,也就是那位市长竞选者福德先生,对么?” “是的,爷爷。” 狄斯点了点头, 双手置于身前, 很严肃地反问道: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其实你不知道他的家,住哪里?” “我……” 卡伦内心闪现出无数咆哮: 这能怪我么? 这能怪我么! 我怎么知道你竟然可以直接带我上门找幕后老大? 一般面对这种权贵,不是应该先从小地方线索处着手,找证据,抓小喽啰,一步一步顺蔓摸瓜,再被对方威胁,再被对方灭口几个队友,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契机,冒着极大的风险将证据公之于众? 哪怕你知道幕后黑手就是那个人,但他是权贵啊。 哪怕他们就提前订好丧仪社了,他们就对着你微笑了,就对着你展露出他们的风度了,他们嘲讽你就算知道实情又能奈我何了,你也依旧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毕竟,规则是由他们制定的啊 可是, 你却告诉我, 走, 我们现在去他家找他聊聊? 这感觉就像是, 眼瞅着就要开拍了, 我找您对台词, 结果才发现,我们俩拿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剧本。 狄斯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卡伦, 叹了口气, 道: “所以,其实你什么都没准备好?” “我……” “我以为你已经都准备好了,所以才来书房喊我。” “我……” “那你刚刚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 “总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内心的良知过意不去,所以想来我这里尽最后一点尝试,但其实你自己也根本没想过我能出面做什么? 简略来说, 你就是来找我,哭个鼻子,求个心安的?” “是……的。” 卡伦承认了。 因为死的不是罗特一家,所以他还没完全失去理智,但他的内心也不好受,就像是梅森叔叔那样,被人家的阴影完全压着,却又在畏惧之中束手束脚,最后……只能认命,盖住自己的良知,反复呢喃“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来安慰自己。 其实,自己的内心,连做那种小人物搬动大象的准备,都没有做好。 “卡伦。” “嗯。” “可以把我让伦特给你拿过去的那几本书,抽时间再好好地看一看,尤其是那本你说你已经看过了的《秩序之光》。 书中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了,你真的看了么?” 我以为那是夸张的宣传用语…… 我没想到它是写实的科普读物。 狄斯伸出手, 拍了拍卡伦肩膀, 语重心长道: “千年前,连国王的加冕,都需要匍匐在神的脚下,需要宗教去赐予他合法的执政地位,君权神授。 近千年来,这样的场面少了很多。 但, 原因是国王这个职业不行了, 神, 可是一直矗立在那里。” 说完这些话,狄斯看了看自己提着的黑色手提箱,摇了摇头,转身,走回自己的书房,同时道: “不要学懦夫,当良心不安时只会躺在地上让自己肚皮晒晒太阳取暖。 去学会主动做些事情吧, 至少, 把那些个可能涉事的嫌疑人名单以及他们的住址准备好。” “砰。” 书房门关了。 留下卡伦依旧站在楼梯口,没风,却依旧继续着凌乱。 “喵~” 普洱的叫声传来, 它迈着猫步,稳稳地行走在光滑的楼梯扶手上,扭过头,似乎带着些许刻意地微笑,看向卡伦: “我说过的吧,狄斯,永远能给你最为冷静与稳妥的建议。” 说着, 普洱还略有些兴奋地摇了摇尾巴。 “这个建议,你满意么?” 卡伦看着普洱, 他这才明白, 当看见自己情绪低落时,阿尔弗雷德为什么会主动提醒自己: “少爷,您可以去问问您的爷爷。” 所以, 站在阿尔弗雷德的角度, 他应该是有些不解的, 明明对方已经动用了异魔的力量,你们为什么还要在灵车里唉声叹气? 呼…… 好在普洱和狄斯都说过,自己的邪神身份,完全没有破绽,而且邪神在降临初始时,会有很长的一段虚弱期,这段虚弱期不仅指的是力量……还有意识(不仅仅指记忆)上的残缺; 所以,阿尔弗雷德只是略微有些不理解,却不至于去怀疑什么。 卡伦深吸一口气, 伸手, 将普洱抱在怀里,普洱没挣扎,反而在知道卡伦内心抑郁之气被消散后趁机提了要求: “上次说的鲤鱼焙面,什么时候给我做?” 卡伦伸手揉了揉普洱的肚子, 就在普洱实在忍不住要举起爪子给他一个教训时: “今晚就给你做。” “好的喵~” …… 大家伙此时都聚集在一楼客厅,包括西索那一家四口。 叔叔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玛丽婶婶在旁边小声安慰着他。 温妮姑妈捂着额头, 罗恩则一脸苦相,连罗恩的智商,都看出来这一家四口绝不是自杀了。 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站在一起,像是误入了正在排演的压抑氛围话剧的路人。 卡伦抱着普洱走下楼梯,鞋底与木质楼梯接触,不断传出清晰的脚步声。 渐渐的, 大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 “定金,已经收了,收了人家的定金,这笔生意,无论如何都得做下去。 婶婶,请你带着莫莉去把这一家四口的遗容处理好,虽然现在天气冷了,明天就是哀悼会,遗体做不做防腐影响不大,但最起码要让他们一家人可以体面地离开。 叔叔,请你带着罗恩将一楼布置好,客户的需求是简约肃穆,那我们就按照他的要求做出来。 阿尔弗雷德,外面的那些记者与示威者,请你照看好,明天才是哀悼日,我不希望我的家里今天就被人打扰。 另外, 辛苦姑妈把明天要来出席哀悼会的重要人物名单做一份表给我,明日哀悼会时要让他们留下地址,我们会邮寄一份精美的纪念品给他们。” 说完这些, 卡伦的目光再次看向在场所有人: “这是爷爷的意思; 爷爷说, 茵默莱斯家不养闲人, 干活!” 大家开始忙碌,或许先前的沉闷,也只是一种必须要的过渡,过渡之后,你仍然需要面对现实。 玛丽婶婶与莫莉女士合力,将这一家四口的遗体一具具地运向地下室的工作间; 梅森叔叔带着罗恩,将一些布置用的东西取出来,开始做摆设; 阿尔弗雷德则拿着一张木凳,坐在了院子里,盯着外面的记者以及那一群坐在地上的示威者。 院子里,坐着的是一头异魔; 院子外,坐着一群白玫瑰; 异魔阿尔弗雷德坐姿优雅,而那群白玫瑰,则像是被狗含着。 温妮姑妈开始做名单记录,站在电话机旁,时不时地需要去拨通电话询问。 大家都开始有序忙了起来。 卡伦抱着普洱,重新回到楼上。 原本的等待是一种煎熬,而现在,反而是一种期待。 明日哀悼会上,该来上台表演的都会来,谁是主角谁是配角,一目了然; 等哀悼会结束后, 自己就能拿着名单带着爷爷去一家家的上门拜访了。 被害者一家人已经死去,施害者的舞曲则即将开始,但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卡伦不介意明天好好欣赏一下他们的笑容, 就像是真正的猎手,在猎杀前,喜欢看着自己的猎物起舞。 这是一种欣赏, 也是一种无法拒绝的快乐。 这种念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充斥自己的大脑; 但卡伦却没有想要去抗拒与摒除的意思, 狄斯的态度是他最大的依仗, 正如狄斯说的那句话:拳头,是最大的道理。 卡伦左手抱着普洱,右手抬起,缓缓地握拳; 普洱这只猫似乎能看穿人心, 虽然此时为了鲤鱼焙面依旧躺在卡伦怀中, 但依旧难改习性开口调侃道: “所以,你现在也开始沉醉于,神灵的拳头么? 可以脱离世俗条条框框的桎梏,将任何规则之外的人,砸成肉酱的拳头?” 神拳么? 亦或者, 神权? 卡伦开口道:“我和你对这拳头的理解,并不一样。” “呵呵呵,还能是哪样,唯有神灵的意志,才能突破人类自己营造出的肮脏灰暗,带来彻骨的责罚!” “其实还有另一种拳头。” “哪一种?” “你的猫脑子,理解不了。” “你是在鄙视我?但我又觉得‘你这猫脑子’比‘你这狗脑子’要好听很多。” “是的,没错。” “如果哪天,你想信教的话,可以跟我说。” “为什么不是狄斯?” “为什么,为什么? 呵呵。 你的人脑子能不能好好想一想?” 普洱从卡伦怀中挣脱, 落地, 看着卡伦, 笑道: “因为狄斯,他不信教。” ———— 晚上还有,会有点晚,可以白天起来看。 另外,推荐一位我很喜欢的作者的书,我觉得这本书是我近两年看得最精彩的一本,书名叫《魔临》。 第四十章 轮到我了 温妮姑妈正在打着电话,看见玛丽婶婶从客厅经过,手里拿着咖啡壶。 “我待会儿给你们送下去。”温妮姑妈拿着话筒对玛丽婶婶说道。 “没事,我自己拿下去,那对跳楼死的母女死状有点惨,我怕茉莉在下面一个人待久了她会害怕。” “好的。” 温妮姑妈笑了笑, 继续拨通下一个电话,同时在旁边名册上做着记录。 她不清楚自己的侄子准备送什么伴手礼,但现在,茵默莱斯家每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停下来没事干,毕竟那种压抑的氛围会让人无比煎熬。 玛丽婶婶端着咖啡壶回到地下室, 站在工作间门口,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莫莉女士正用针线缝补着尸体的面皮。 下针很快,没有什么犹豫,一切都显得自然且从容。 “你真的让我吃了一惊。” 莫莉女士听到玛丽婶婶的话,露出微笑,道: “只是想着她们死得那么可怜,就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了,我这样正常么,夫人?” “我说过了,喊我玛丽就可以了。你这样挺正常的,其实大部分人对自己亲人的遗体都不会感到恐惧。” “可她们并不是我的亲人。” “可怜也是一种情绪羁绊吧。” 玛丽婶婶叹了口气,在旁边另一张圆凳上坐下。 西索和他母亲好处理一些,西索服毒死的,只需要上妆即可; 西索的母亲上吊死的,妆需要浓一些,颈部位置的骨折可以用衣服做遮蔽,然后在后颈处的用订书机钉把皮质紧绷起来,这样躺在棺材里时可以显得正常。 明日就是哀悼会,所以预留的时间并不多,再加上还是四具遗体一起来,哪怕有莫莉这个助手在,也还是得格外抓紧。 另外就是,跳楼死去的母女,脸部受损比较严重,需要重新进行填充以及外皮的缝合。 玛丽婶婶也拿起针线,对莫莉女士道: “莫莉,你那边猪皮还有的剩么?” “这里。”莫莉女士把那个盘子递过来。 “你都没怎么用?”玛丽婶婶扫了一眼盘子,又好奇地站起身看着已经被莫莉修复了大半的脸。 “只需要保持脸部正常不就可以了么,我从她身上其他部分取了皮来用。” “这不太合适。” “不合适么?”莫莉女士疑惑道,“我觉得,我要是她们的话,我宁愿选择用自己身上其他部位的皮缝合在自己脸上也不会选择猪皮。” 玛丽婶婶忽然觉得莫莉女士的话很有道理,因为换位思考,她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不过, 过了一会儿后, 玛丽婶婶还是开口道: “亲属会不喜欢的,如果他们知道了的话。” “好,我明白了。” 玛丽婶婶看着自己面前这位正在被自己做着修复的女孩儿,叹了口气,道: “有些时候,真的会很无奈。” 莫莉女士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 然后一边拉扯着针线一边道: “夫人……” “叫我玛丽。” “玛丽,生活有时候就像榴莲蛋糕,可能也就是闻起来糟。” 玛丽婶婶以为莫莉只是在安慰自己, 所以也就对应地调侃道: “可我对榴莲过敏。” …… “棺材可以选择并排放,丈夫的在这里,妻子的在这里,母亲的在这里,小女孩的……就放中间吧。”梅森做着布置,罗恩站在旁边点头。 “桌子,椅子,都摆开一点,让客人坐的位置不用安排在里面,全都放到院子里去,这样内部空间能显得更大一些。” “酒水方面,稍后那边会送来,都是不错的酒。” “餐品的话,就由我的侄子卡伦来做。” “您安排得很好,先生。”罗恩说道。 梅森往后退了几步, 对着一楼客厅停尸台的位置,鞠了一躬; 罗恩好奇道:“先生,棺材还没摆上来呢。” “等棺材摆上来了再鞠躬,我会觉得恶心。” “不至于吧,先生,虽然死状惨了些,但死状更惨的我们又不是没……” “罗恩,我是恶心我自己。” 罗恩不说话了。 梅森打开一楼窗户的纱帘,看见院子外面依旧聚集着的人群。 “他们很整齐,从中午我回来开始到现在,一直很整齐,你瞧瞧现在,他们是在做什么,在练习喊口号么?” “是的,先生。”罗恩点了点头,“他们确实是在练习喊口号,我觉得应该是为明天准备的。” “不过应该要撤走了,记者们的车已经离开了。” 梅森取出一根烟,递给罗恩一根; 罗恩拿出火机,帮梅森和自己都点上。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明天在哀悼会里再布置把双管猎枪,等到哀悼会开始时,我就端着枪走出来。” “哦,先生,您这样可不地道。” “是么……” “得两把双管猎枪,否则我用什么。” “对,两把。” 梅森指了指一个方向:“你明天端着枪从那里出来,我呢,端着枪从门口进来,到时候我们就这样砰砰砰!!!” “是的,是的,最好在门口提前做好一个铁丝网,拦住他们。” “对,就是这样。” 夹着烟的梅森,情绪忽然低落了下来,罗恩也是一样。 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地在空旷的哀悼会场站着; “罗恩,去外面看看送酒水的车到了没有。” “好的,先生。” 院子里, 坐在椅子上的阿尔弗雷德翘着腿; 先前外面有几名女记者还特意朝着他这边拍了几张照片。 罗恩走了出来,看了看外面没有酒水车的影子,停下来,看向阿尔弗雷德,问道: “嘿,伙计,我一直觉得你这身工装很好看,在哪家店买的?” “莱茵街的精品成衣店。”阿尔弗雷德回答道。 那是皮亚杰与西莫尔太太住的街区,已经不能叫富人区了,得叫“贵人区”。 罗恩听到这话,马上笑道; “对,我经常在那里买衣服,其他地方服装店里的衣服没有那股子的味道。” “的确。”阿尔弗雷德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我这件是瑞蓝王室那位亲王殿下去年在贝尔温市矿工区慰问时为了亲民特意设计出来的工装同款。” 瑞蓝是有王室的,但很多时候只是吉祥物,时不时地还会为瑞蓝国民提供各种花边新闻丰富国民业余生活。 “伙计,你不应该当搬尸工,你可以去当业务员,那样提成更高。”罗恩建议道。 阿尔弗雷德笑了笑, 拉低了些自己的帽檐遮挡已经出来的月光, 道; “可是我更喜欢和尸体接触,不同的尸体可以给我不同的触感,我挺喜欢这个工作的。” “嘶……” 听到这话,老搬尸工罗恩都不禁起了些鸡皮疙瘩。 “米娜小姐他们放学回来了,我去迎一下,以免他们被外头还没褪去的鬣狗给吓到了。” “好的。” 阿尔弗雷德轻轻伸了个懒腰, 抬头看向斜后方的三楼窗台, 那里坐着一道年轻的身影。 …… “外头的人终于走了。”卡伦一边说着一边剥着橘子。 普洱则喝了口红茶,然后开始品尝起摆在它面前的这碗鲤鱼焙面。 “味道很好,不过我感觉这道菜应该能做得更好。” “因为我们一家人不全都是猫,我给你做完了后还得给全家人准备晚餐。” “这次就原谅你了,看在新菜式的面子上。” “呵呵。” 卡伦将橘子皮丢入餐桌旁的垃圾桶里,然后走到二楼,在楼梯拐角处摇动了绳子,清脆的铃铛声随即响起。 本来家里是没这个东西的,是卡伦自己的布置。 每次做好正餐,摇动铃铛等着家人们聚集过来准备进食时,总能给自己一种仪式感上的满足。 开饭了。 从学校回来的米娜、伦特以及克丽丝并不知道家里今天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可以感受的出来,大人们今天的情绪普遍不高,所以原本喜欢在饭桌边分享学校趣事的他们,今天也识趣地很沉默。 狄斯依旧坐在主座,目光扫过家里人的面庞,开口道: “享用食物时,需要尽可能地热情与欢快,这是对准备食物人的最基本尊重。” 所有人都拿起叉子,开始吃饭。 狄斯又是第一个吃完,离桌。 等狄斯离开后,梅森叔叔对所有人说道: “米娜、克丽丝、伦特,明天请假留家里帮忙,除了玛丽与莫莉,其余人今晚都早点休息,明天四点就上工。” 饭后, 除了玛丽婶婶要和莫莉女士熬夜赶工外,其余人都很早地休息了。 卡伦洗了澡,走回卧室。 “哥哥,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和你没什么关系,不要多想,早点睡。” “嗯,哥哥你也早点睡。” 卡伦在书桌前坐下,把那本《秩序之光》再次拿出来,重新翻看。 这一次,他没有跳页,而是认真地从最开始神话叙事一直往后看。 等时钟过了十二点,卡伦默默地收起书,颇有些意犹未尽。 这阅读的氛围感和代入感,和昨日简直不能比。 上床, 熄灯, 卡伦默默地看向窗外, 你们期待明天, 我期待的, 是明晚。 …… 三点半, 茵默莱斯家里的灯已经都亮起了。 罗恩与阿尔弗雷德将一家四口的遗体装进棺材,从地下室推出来,在哀悼会场摆放好。 而这时,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嘴里叼着一根烟的梅森叔叔骂了声:“呵,这么早。” 米娜去打开了门:“罗特叔叔。” 门口站着的,是罗特一家人,甚至连莎拉的奶奶,也被自己儿媳妇和孙女搀扶着来到了这里。 这个点,外面非常的冷; 罗特一边搓着手一边小心翼翼地对里面的梅森问道: “请问,我现在能来看看,看看西索么?” “好的,请进。” 梅森叔叔马上抬手示意那边把音乐放起来。 随后, 他,阿尔弗雷德以及罗恩站在两侧,示意罗特一家可以进来哀悼了。 哀悼的时间并不算长,只是在每个棺材前都看了一下,这一家人就又重新聚集到了门口。 梅森叔叔主动上前询问道:“我开车送你们回家吧?” “不不不,你们今天忙,就不麻烦了。” 罗特看起来老了很多,目光里,也没有那种光泽。 这时,罗特的老母亲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上面包着黑纱,递给梅森。 这是奠金。 梅森摇头道:“丧葬费已经有人付过了,奠金也没有可收的人。” 一家人全死了,谁来收奠金? 老奶奶坚持道:“不多,就一点心意,办丧事用的。” 梅森叔叔礼貌微笑道:“老夫人,丧葬费已经有人付过了。” 老奶奶却很执拗地将信封硬塞到梅森口袋里, 嘴唇颤了颤, 咬出几个词: “他们的钱……脏。” 梅森叔叔的脸色当即变红了,仰起脖子,深吸一口气。 罗特将自己老母亲拉回来,示意自己妻子先带着自己母亲出去,他主动上前对梅森道歉道: “很抱歉,我母亲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没事,我知道,我明白。”梅森叔叔眼眶有些泛红,但还是又问道:“还是我派车把你们送回家吧,对了,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个点,可没有电车。 “不用了,我们先不回家,我今天打算带我的家人去附近的一处公园,坐一天,然后赶最晚的那班电车回去。 昨晚有记者来给了我钱,不少,5千卢币,说让我今天来这里接受采访,等采访完成后,还会再给我5千卢币。 我拒绝了,说让他们去找别人,但我又害怕他们今天又去我家来找我,我就想着带着家里人先出来躲躲。 前后加起来,一万卢币呢,就算全年都是夏天,我卖拖鞋也赚不到这么多。” 罗特从兜里摸出自己的烟, 笑了笑, “便宜烟,就不给您了。” 他自己嘴里咬了一根,又拿出火柴,点燃, 转身, 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出来躲躲,也是怕我到时候真的经不住一万卢币的诱惑,唉,好大一笔钱啊。” …… 卡伦是在七点半醒的。 他的作息一直很稳定,就算家里早上有事,他也不用早起,就比如今天,他的职责是餐品,早餐不在里面,只有午餐和下午点心。 站在三楼窗台向外看去,外面已经很热闹了。 昨天出现的那群“白玫瑰”,今日又聚集了过来,依旧是静坐着喊着口号。 同时,还有一群穿着工装脸上带着明显污渍的“工人”举着口号牌子,来到了这里,加入了示威。 也不知道这大早上的,他们是从哪里下了夜班把自己搞得这么脏顾不得休息就赶过来的。 记者们也已经赶来,开始拍照。 当然,这还是早晨,等到中午时,肯定会更热闹。 卡伦先吃了早餐,吃早餐时习惯性地翻阅报纸,《罗佳日报》今天是杀疯了,第一版第二版第三版几乎半份报纸,完全是追踪式报道这起游行工人代表全家自杀事件。 并且,在描述事件的过程中,加入了大量的对老市长的抨击。 已经不像是在看新闻报道了,更像是在看悬疑小说,因为这里的很多个细节似乎都在暗示,因为游行让老市长丢了面子,所以老市长派人暗杀了他们。 已经不满足于正常的自杀了么? 卡伦留意了一下总编的名字……胡米尔。 吃完早餐,卡伦开始准备中午的食物。 穿着神父衣服的爷爷正好走下楼; “爷爷,早餐吃了么?” “吃过了。” “嗯。”卡伦点了点头,继续包自己的春卷。 餐品肯定不用做什么美食,卡伦也懒得去精心做什么,炸春卷、炸茄饼外加蛋炒饭,这三样管够就是了。 接下来,在厨房忙碌的过程中,卡伦清晰地听到楼下不断提高的喧嚣声; 有哭泣的, 有演讲的, 甚至一度整齐高呼: “西克森,滚出来赔罪!” 十点半时, 卡伦端着春卷下了楼,米娜、伦特与克丽丝见状,纷纷上楼帮忙取食物以及摆餐盘,自助餐形式,想吃的话自己拿盘子去取,酒水也是如此。 放下盘子, 卡伦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此时爷爷正站在棺材边做着祷告,下面的一众人则是在尽情的表演; 有几个本地明星,表演得尤其浮夸,扶着西索一家人的棺材在那里痛哭,仿佛死的是自己的爹妈。 记者们则奋力地抓拍这些瞬间; 还有一位女明星,穿着黑色礼服,看起来很是高冷,她先是和助理走到卫生间角落处,走出来时,眼睛里应该擦过了什么东西,在棺材下方,笔直地站着,眼泪缓缓地从眼眶滴落。 旁边助理马上吩咐记者们赶紧拍。 拍完后, 她一边从助理手里接过手帕擦眼睛一边小声埋怨道: “这里真是太吵了,也影响到了我的休息。” 助理小声安慰道:“这就结束了,这就结束了,出场费10万卢币到手了。” 女明星的脸色马上缓和了许多。 只不过他们对话时,几乎无视了站在他们身边戴着围裙的服务生……卡伦。 接下来,是罗佳市的一些名流,他们前来献花与哀悼,然后一个个地站在台中央讲话,抨击的对象,都是西克森老市长。 那位莫尔夫先生吸引住了卡伦的注意。 “莫尔夫先生来了,快拍。” “快拍,前面的让一下,挡着镜头了。” 莫尔夫么? 一个身材很高体形醒很好,动作也很优雅的中年男子。 他吸引卡伦的倒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而是因为卡伦兜里正好有一包莫尔夫黄金框香烟,就是他家烟厂生产的。 “卡伦。”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是皮亚杰。 “皮亚杰先生,哀悼的话您得去那边排队上去。”卡伦提醒道。 皮亚杰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们,不哀悼了。” “哦,好的,您吃春卷么?” “嗯?我尝尝。” 皮亚杰尝了一口春卷,又指了指旁边的蘸料,问道:“这是果醋么,怎么是黑色的?” “是醋。”卡伦回答道。 春卷和茄饼旁边放着好几种口味的蘸料,有甜酱有辣酱还有麻酱,以及罗佳本地口味的酱料。 皮亚杰将春卷蘸醋后再送入口中,点头道: “我觉得这道食物,应该配它最合适。” “是的,您的口味和我一样。” 不过,餐桌上春卷被吃了很多,其他蘸料都补了两三次了,但这醋,却没怎么被动过。 “黛丽丝来了,黛丽丝!” 环保少女黛丽丝出现在了这里,人群中当即发出一阵欢呼。 黛丽丝也发表了演讲,记者们拿着本子快速记录着她演讲的话语。 不是保护环境,而是抨击今天这里躺着的四口棺材,是对自由与民主的践踏,是对人权的践踏。 尤其是最后几声呐喊: “是谁,给了他勇气这么做! 是谁,给了他资格这么做! 他,怎么敢这么做!” 黛丽丝用的是“他”,没有“们”,用的是很清晰的特指。 “真是一场糟糕的演讲。”皮亚杰还在吃着蘸醋的春卷。 卡伦说道:“我还以为她是过来抨击不该四个棺材一起土葬的,这不环保。” “呵呵。”皮亚杰笑了,“今天很忙吧?” “嗯。”卡伦点了点头。 但放眼看去,除了米娜、伦特与克丽丝三个孩子在人群中穿梭,递送食物或者倒水,像梅森叔叔、玛丽婶婶以及温妮姑妈他们,其实都只是站在那里,表情凝固,像是一具具木偶。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卡伦说道。 这像是在皇冠舞厅里,一众人踩在“尸体”身上跳着舞。 在场的这么多人,又有几个是真的为了西索一家人来的呢? 皮亚杰点了点头,似乎是听懂了些什么,也就没有说这单生意是他推荐给卡伦家的。 等到环保少女黛丽丝下去后,老议员哈格特上台,领着一众议员们开始高呼口号: “为了东区,为了东区,为了东区!” “让叛徒下地狱!让叛徒下地狱!” 他们喊着口号,一路出了哀悼会场,接下来,他们将一路前往东区,那边也已经预热得差不多了,只等到他们过去,联合福德先生一起,把东区的民怨完全激发出来,让老市长的铁票仓成为反对他的急先锋。 “唉。”皮亚杰叹了口气,他似乎是吃饱了,放下了盘子,“我不喜欢政治。” “是的,我也不喜欢。” 皮亚杰说道:“一想到我要和一群傻子比投票,我就头疼;但又有些时候,我会意识到,其实我也是个傻子。” “您总结得很精确,要来点蛋炒饭么?” “好。” 中午过去了,下午也过去了,等到黄昏时,一个肚子挺出来很远的胖子来到了这里。 他像是一个设计师,背着手,在欣赏着这里的布置,而且还背着手,从四口棺材前走过。 “不错,我很满意。” 奥卡先生示意助手去结尾款。 东区的游行示威已经在下午时被完全组织起来了,其他方向上的示威队伍也已经跟上。 温妮姑妈有些畏惧; 卡伦当然知道她在畏惧什么, 最后, 还是卡伦上前,和那位胖子先生的助手结算了尾款,一样的,他们依旧用现金付账。 结账时,奥卡先生在旁边吃起了春卷和茄饼: “嗯,这是什么食物,虽然凉了,但味道依旧不错。” “是春卷和茄饼。” “茄饼我能理解,春卷是什么奇怪的名字,有热的么?” “没有,但我可以帮您准备,然后送到您那里去,保证是热的,不过得请您留下一个地址。” “好的。”奥卡先生点了点头,示意助手去留地址。 随后, 奥卡先生走出了哀悼厅; “老板,我还以为您不会来结尾款呢,我可是知道丧仪社的利润有多大,光是定金,他们就不可能亏本了。” 奥卡先生“呵呵”一笑,道: “我是看在亚当斯的面子上。” 哀悼会算是结束了, 梅森叔叔喊来罗恩与阿尔弗雷德准备把棺材装运上灵车去墓园下葬。 卡伦走上前:“叔叔,爷爷说今天先放家里,明天再下葬。” “放家里?”梅森有些不理解,但既然是自己父亲的意思,他也就顺从了,也没去自己父亲那里证实,自己的侄子怎么可能骗自己呢,不是么? 就这样,四口棺材被重新运回了地下室; 晚餐,是面条。 卡伦简单地炒了个臊子,哪怕大家心情都有些消沉,但忙碌了一天后,大家确实是真饿了,在这个时候,大量管够的碳水绝对是真正的美味。 吃完饭后,温妮姑妈将一张单子递给了卡伦: “卡伦,按照你说的,我按照身份地位列表记录在了这里,后面是他们的地址,另外,福德先生本人今日没有来,但他助手来了,但助手帮他留下了收礼品的地址。” “好的,辛苦了姑妈。” 卡伦将这张纸先放入自己口袋,然后去洗了个澡。 他今天炸了半天的春卷与茄饼,身上油烟味非常重。 而真正的“宴席”,品尝佳肴前,最好得做到肃清,不仅是嘴巴里,整个人身上也应该干净一些。 即使是今天这么忙,但玛丽婶婶依旧早早地把干净的衣服放在了自己床上。 换衣服时,将那张温妮姑妈给的名单取出来,拿在手里。 “哥哥,你是要出去么?”累了一天早就躺床上的伦特好奇地问道。 “嗯,出去遛个弯。” “我也想去。”伦特坐起来,“今天无聊死了。” “我和爷爷一起遛弯。” “我累了,还是睡了,哥哥你陪好爷爷。” 卡伦走出卧室,关上门,走到狄斯的书房前。 深吸一口气, 再缓缓吐出, 举起手, 敲门前,停顿了一下, 卡伦看了一眼自己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名单与地址, 喃喃道: “你们玩尽兴了吧。 现在, 轮到我来……敲门了。” 第四十一章 当邪神来敲门 “哆……哆……哆……” 听听, 这敲门的声音,多清脆,多动听。 门开了, 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狄斯站在卡伦面前。 和狄斯平时穿的神父衣服在款式上很像,可神父给人的感觉是慈祥与温和,而眼下狄斯给人的感觉,却带着一种真正的阴沉。 仿佛一切又都回到了那天站在家门口,狄斯问自己: 前面,是什么地方? 值得庆幸的是,今晚要问询的对象,不是自己。 不过,看着狄斯的装束,卡伦忽然觉得自己的这身衣服,有些配不上爷爷也配不上今晚的画风了。 自己的衣服都是婶婶与姑妈买的,料子和价格都比伦特他们高一线,很得体也很符合气质,可要想随意搭配,就有些困难了。 “准备好了?”狄斯问道。 “准备好了,爷爷。”卡伦将手中的名单递了过去。 狄斯没看,径直向楼梯口走去:“你来安排,第一个去哪个嫌疑人家?” 卡伦跟在后面, 其实温妮姑妈本就是按照她认为的身份地位排的顺序; 排第一位的,是市长竞选人福德,在姑妈眼里,他很大概率会成为下一届的市长,所以肯定排在第一个。 排第二个的是莫尔夫,莫尔夫财团产业很大,从卷烟厂到医院,一条龙安排得明明白白; 排第三个的,是老议员哈格特。 接下来,是一串卡伦不是很熟悉的名字,这是由于卡伦与姑妈“视角方向”不同导致的; 卡伦更看重的是,哪几方势力可以组织起这次市长竞选的波澜,也就是西索一家“被自杀”的推手。 所以,卡伦自己还加了两个,一位是《罗佳日报》总编胡米尔先生;另一位则是今天最后过来结账的奥卡先生。 因为奥卡先生是订自家服务的人,他肯定在里面脱不了干系,至于这位总编先生,屁股坐得死死的,而且从很早开始就在放风与铺垫,他要是毫不知情,那卡伦真可以找一车鲱鱼罐头把自己熏死算了。 这五个,就是卡伦圈定起来的最终名单; 至于其他的那些明星,包括今天眼睛上擦洋葱演哭戏的那位女明星,卡伦没把她放进去,她们还不够这个资格。 倒是另一位明星,姑且算是明星吧,也就是那位环保少女黛丽丝; 按理说,她也应该可以被排除在外,可问题是,那位眼睛擦洋葱的女明星卡伦倒觉得她挺有趣,赚出场费的嘛,也能理解; 这位黛丽丝,卡伦可是恶心她很久了,她不是蠢,是真的坏。 所以,卡伦还是将她的名字也添了上去,排在那五个人的名单外面,坐替补席。 名单,就是5+1; 这是卡伦白天在一楼哀悼会场时观察出来的结果,虽然当时来来往往的很多人都无视了他或者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年轻的服务生, 但他们并不知道, “邪神”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而当狄斯问自己,第一家去哪里时; 卡伦跳过了嫌疑最大不出意外一问就能问出结果的市长竞选人福德先生, 忽略了屁股坐死了肯定收了“稿费”的总编先生, 也忽略了今天基本上属于打冲锋狼的老议员哈格特, 更是忽略了身份神秘但必然有牵连的这位奥卡先生, 而是回答道: “爷爷,我建议先去莫尔夫先生家询问一下情况。” 这么好玩的“游戏”,一下子打通关岂不是可惜了? 再说了, 打财团多有趣。 另外,谁叫自己兜里现在还装着一包莫尔夫黄金框香烟呢。 “莫尔夫?” 很显然,狄斯是知道这个名字的,或者说,任何一个在罗佳市生活了足够长时间的人,都不会对这个姓氏感到陌生。 “好。” 没什么犹豫,也没什么思索,更不存在什么权衡利弊,狄斯只是点了下头,就向楼下走去。 卡伦跟在后头; “喵~” 普洱的声音传来,它一蹦,就蹦到了卡伦的肩上。 卡伦扭头看了一眼普洱,普洱直接匍匐下来,闭上眼。 见狄斯没什么反应,卡伦也不会说什么。 一定程度上,自己除了“报名单”的作用,其他方面可能还不如家里的这只猫。 走出客厅,来到院子,卡伦从口袋里拿出了家里新灵车的备用钥匙,但这时却又发现,院门口停着一辆限量款“桑特兰”轿车。 换去工装穿上了一件蓝色西服打着领带显得无比精致的阿尔弗雷德, 在院门外向着出来的爷孙二人行礼: “您忠诚的阿尔弗雷德,响应您的召唤。” 虽然您没有召唤, 但忠诚且优秀的仆人依旧能提前做好准备。 而那位愚蠢的莫莉女士,她回128号休息去了,阿尔弗雷德为她新身体健康着想,就没去喊醒她。 毕竟,伟大的存在也很累,目光聚焦在一个人身上比分散在两个人身上要轻松些。 狄斯看向卡伦,问道: “你叫他来的?” “不是。” “少爷,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您今晚出席宴会的服装。” 阿尔弗雷德打开车门,从里面拿出了三套衣服。 一套,是黑色的夜礼服;一套,是酒红色的紧身款西服。 还有一套,是黑色的卫衣,出自瑞蓝王室代言的品牌。 “少爷,您钟意哪一套?” 卡伦犹豫了一下,伸手指向第三套,也就是那件黑色的卫衣,他觉得那一套自己穿得会更舒服一下,而前两件,有些过于得“骚”了; 尤其是那件酒红色的西服,穿在身上感觉可以直接“骚”出水来。 “我选……” “红色的那一套吧。”狄斯开口道,“看起来精神些。” “我选红色的那一套,爷爷果然想得和我一样,呵呵。” 阿尔弗雷德主动拿着那套红色西服走了过来,先对狄斯半鞠躬道: “老爷,我先带少爷去更衣,不会耽搁多久。” 狄斯点了点头。 随即,阿尔弗雷德对卡伦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少爷,这一套衣服还有配饰,需要人帮助才能穿得妥帖。” 爷爷都同意了,卡伦还能说些什么呢,只能跟着阿尔弗雷德重新走回客厅。 换好衣服后,卡伦走出了客厅,站在了狄斯的面前。 这身衣服有些紧,穿上去后,人会下意识地挺拔一些。 其实上辈子卡伦很少穿比较正式的衣服,在面对病人时,太过正式的着装容易产生疏离感,不利于心理治疗。 “不错。” 狄斯给出的评价。 卡伦笑道:“爷爷的眼光好。” 这时,狄斯指了指脚下,卡伦低下头,在这里,被画出了一个圆圈星芒。 “站进去。” “好的,爷爷。” 卡伦没犹豫,站进了圈中。 “以秩序之名,解开一切枷锁束缚,予本心以自由,予灵魂以空灵。” 脚下的光圈释放出淡淡的红色光泽,随即,这层淡淡的光开始覆盖在自己的衣服上,卡伦看见自己的双手上,也有宛若红色萤火虫的光影。 随之而来的,是内心深处的各种情绪,开始更为具象地涌动出来,感官在此时变得极为敏感。 这种感觉,像是上辈子吃了山里有毒的菌子,人会很飘,也会很嗨,哪怕再内向的人,也会忍不住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声歌唱。 几乎是本能的,卡伦开始压制自己心里的这股情绪,尽量让自己的意识和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隔离”开来,将意识形成一个“空我”。 说高级点,像大师大作,说通俗点,就像是学渣上课发呆,目的是一样的,追求超然物外的心境。 脑子里的热度开始降了下来, 让卡伦心里得以放松的是,这个阵法的作用并非持续的,更像是给你点了一把火,然后你就顺着这个火星去燃烧自己,而不是一直给你浇汽油。 只要能在一开始控制住这火星,这阵法的效果也就被摒除了。 “爷爷,这是……” 阿尔弗雷德开口道:“少爷,这是老爷为了让你今晚能玩得开心,真是让人感动的美好家庭关系。” 狄斯开口道:“只是想看看,你的本心呈现。不要有负担,就像是小时候带你去游乐园的路上,给你买一个。” “是的,爷爷,我现在感觉很开心。” 是想要看清楚自己的“真面目”? 还是希望流露出自己的邪神本面? 卡伦有些不解,但他认为不是后一种,因为狄斯曾说过,哪怕你就是邪神,那也是我的家人。 他没理由也没必要再做“试探”的事,他要杀早就杀了,不是么? 所以,真就是看自己这两天郁郁寡欢,怕自己再憋出个自闭症,所以给自己打上“阵法吗啡”让自己嗨起来,释放压力? 卡伦觉得,这个看似很扯的理由,可能真就是狄斯的本意;这大概就是狄斯表现慈爱的方式? 因为上一个“卡伦”自闭了,所以想要这一个孙子,开朗点? 而自己因为上辈子职业习惯的原因,还辜负了爷爷的好意。 不过, 想要让自己开朗的话, 其实不难。 无拘无束谁不会啊,都不用装,直接放下就好。 自己白天炸春卷和茄饼时,看着那冒泡油,早就在脑海中上演了好多遍了。 “坐哪辆车。”狄斯问道。 有阿尔弗雷德开来的限量版桑特兰,还有家里的灵车可以选择。 卡伦晃了晃手里的备用钥匙, 道: “坐灵车去吧,桑特兰怕装不下。” …… 莫尔夫庄园在罗佳市市中心核心区域,因为莫尔夫家族是从罗佳市发家的,所以这里算是莫尔夫家族的“祖宅”。 卡伦将灵车开到街区外,停下。 因为灵车太大,也太显眼,所以接下来的一段路,还是走过去好一些。 三人下了车, 普洱依旧趴在卡伦肩膀上,像是睡着了。 “好大的宅子。” 卡伦看着面前的围墙感慨道。 这么大的围墙,这么大的院子,如果这是自己家的话,叔叔完全可以一天接四五个单子都不愁没位置了。 许是这辈子的职业习惯影响,卡伦看见大院子后的第一反应是,这么宽敞的地儿,不办哀悼会真是可惜了。 恰好这时一辆黑色“凯门”轿车开了过来,阿尔弗雷德上前伸手,拦下了车。 车里只有一个年轻的驾驶员,岁数和卡伦差不多大,应该是喝了酒,甚至脸上还有余韵未消的痕迹,可能吸食了一些不该触碰的东西。 年轻人手指着阿尔弗雷德, 笑道: “下次再挡在我车面前,我会把你撞飞。” 阿尔弗雷德微笑点头: “好的,等下次。” 随即, 阿尔弗雷德双眼开始泛红,魅魔之眼开始出现作用,年轻人的眼睛也开始泛红,而后变得有些呆滞。 阿尔弗雷德打开了车门,做了“请”的手势: “老爷,少爷,请上车,我们的运气很好,这位是莫尔夫先生的小儿子,一位花花公子,我正好认识,用他的车,可以更舒服地进到庄园里面去。 我倒是不担心这里的保镖与男仆,而是这里真的太大了,怕累到老爷与少爷的脚。” 狄斯看着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向狄斯弯下腰,同时摊开双手。 狄斯拿出一封黑色的信封,放在了阿尔弗雷德手中。 这是审判官需要自己圈养的异魔做事时给的“准许令”,意味着这是家养的异魔在“合法”做事,这样一来,程序上就正义了。 如果这事日后牵扯大了,导致其他教会的人员参与调查,顺蔓摸瓜找到了阿尔弗雷德头上,这封“准许令”,就能让阿尔弗雷德把事情都推到秩序神教身上。 不过,一是因为阿尔弗雷德刚刚从野生状态进入家养状态,对流程还有些不熟悉; 二则是这位莫尔夫家的少爷开车回家是意料之外的事,拦车也只是一瞬间的选择,所以忘记了走流程。 好在, 流程是能补救的。 毕竟狄斯是罗佳市的审判官,掌握着此时此刻的秩序解释权,阿尔弗雷德对普通人使用魅魔之眼的时间,可以由狄斯唯心认证。 卡伦与爷爷坐后座,阿尔弗雷德坐副驾驶,莫尔夫少爷开始开车。 “少爷,您回来了,嗯,这些,是您的朋友么?” “滚开。” “是是,少爷。” 门口的保镖们退去,打开了门。 车一直开进去,在一栋建筑物前停下。 “少爷,您回来了。” “我父亲在哪里?” “老爷在二楼书房。” “好的,你可以滚了。” “少爷,需要我帮您招待一下您的朋友么?” “给我滚,我的朋友我自己会招待!” “是,是,是。” 斥退了其他人,莫尔夫少爷领着卡伦等人上了楼。 这里面,其实没能看见什么仆人,显得很安静。 走到书房门口时,阿尔弗雷德伸手拍了拍莫尔夫少爷的肩膀,莫尔夫少爷靠着墙壁,坐了下来,陷入了昏睡。 随即, 阿尔弗雷德打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很宽敞,宽敞得有些不像话,白天见到的莫尔夫先生此时正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后面,手里拿着资料正在看。 见有陌生人进来,莫尔夫先生没有吓得叫起来,而是将自己鼻梁上的镜片摘下,站起身,张开双臂: “哦,朋友,是有什么事来找我么?” 狄斯走到他面前, 拿出一张纸,上面盖着秩序神教审判官的印: “有人指控你违反了秩序,驱使异魔为自己做事,现根据秩序神教《秩序条例》,对你进行询问。” 卡伦站在旁边,觉得狄斯这种自己给自己盖“搜查令”大印的行为,真的是好舒服。 “秩序神教?” 一道女人的声音自书桌底部传出,随即,一名穿着清凉舞裙的女人自莫尔夫先生身旁站起来,她的舌头很长,往外拖出了有两分米,起身后过了一会儿,才算是将舌头收回了自己的嘴巴,像是蛇信子。 女人绕过了书桌,向狄斯行礼: “尊敬的审判官大人,米尔斯教信徒蕾妮,向您问好。” 阿尔弗雷德凑到卡伦耳边,解释道: “一个早期自海岛上兴起的宗教,最早的信徒是海岛上的妓女,她们臆想出了一尊神,那尊神是海神的情人,会庇护她们这些可怜的女人。 不入流,信徒不多,势力也不大,在瑞蓝几乎不存在组织。 只能说,这位莫尔夫先生很会玩。” “她是人?”卡伦问道。 “是人。”阿尔弗雷德回答,“某些特定的信仰,能够让人身体产生一些变化。” “像莫莉女士那样?” “严格意义上来说,莫莉女士已经不算人了。” 蕾妮笑着指了指莫尔夫先生, 道: “审判官大人,莫尔夫先生是我的情夫,是我侍奉的主人。 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去接触那些邪恶的异魔,还请您查清楚指控,不要冤枉了一个良善且热衷慈善的品德商人。” 狄斯将目光落在莫尔夫先生身上; 但还没等狄斯说话, 莫尔夫先生就先开口道: “您很眼熟,是今天白天的……神父大人? 秩序神教? 我知道秩序神教,这是一个伟大的教会。 神父……哦不,审判官大人; 我向您发誓,我绝对没有违反秩序神教的规矩。” 卡伦开口问道:“西索一家四口,是怎么死的。” 莫尔夫先生疑惑道:“西索一家是谁?” 但很快, 他似乎意识过来: “哦,是今日哀悼会上的那一家四口么,原来他们是西索一家。” 卡伦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他相信莫尔夫先生不是在装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西索一家到底是谁,哪怕他白天刚刚去参加过西索一家的葬礼。 对于他而言,西索一家还是罗特一家亦或者是其他家,都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去参加一个可以引爆反对老市长浪潮的葬礼,就算是棺材里躺着的是猪猡,他也会去深情地哀悼。 卡伦开始向莫尔夫走去, 莫尔夫先生则很快反应过来,他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商人: “审判官大人,你们是来调查西索一家的死因么?我是因为知道他们的死因可怜所以才去现场哀悼的,我真的很同情这一家。” “同情?” 卡伦继续向莫尔夫走去。 “是的,我很同情他们,多么可怜且无辜的一家啊,他们一家的死很不正常,我曾听到胡米尔总编与奥卡先生密谋过,说要选择一个家庭来做游行示威的献祭。 可惜,我只是一个商人,我自己更是一个怯懦的人,我不敢干涉他们,也不敢举报和反抗他们。 所以只能在今天白天去参加了那可怜一家的葬礼,以让我的良心稍且得安; 愿这可怜的一家人在天堂能够安息。 另外,我发誓我与这一家人的死亡,没有任何的牵连,异魔,我更是没见过,我身边真正奇异的,还是我在维恩舞会上认识的蕾妮,我爱的女人,她可不算是异魔,她只是米尔斯教的信徒。” 说着,莫尔夫先生深情款款地看向蕾妮。 “我可以保证。”蕾妮说道。 卡伦继续向莫尔夫走去; 在走过蕾妮身边时,蕾妮伸出手,拦住了卡伦,同时对卡伦身后站着的狄斯说道: “审判官大人,我知道秩序神教拥有审判社会异魔秩序的权限,但我的爱人并未违反这一秩序,所以,秩序神教并无权利对我的爱人做出任何过分的事。 谋杀案,您可以选择报警,世俗的事,交给世俗去处理。 另外,我尊重秩序神教的权限,但我真的没料到一起没有明显异魔手段的谋杀案,竟然能让审判官大人您深夜闯入一位本地慈善商人之家。 据我所知,其他地区的秩序神教审判官,可没有您这般负责细心的。 我很敬佩您的敬业,所以,我会联名我的入会长向秩序神教瑞蓝大区投送褒奖信,赞扬您的负责。” 入会长,一般是引自己入教会的那个人的称呼,正常情况下,在教会内的地位会比自己高一层。 卡伦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面无表情的狄斯。 爷爷, 听见没, 她在威胁你,说要通过教会渠道去投诉你。 狄斯没有丝毫反应。 卡伦则继续看向书桌后的莫尔夫先生; 您真的很聪明, 哪怕面对着自己并不熟悉的教会世界,您依旧表现出了属于一名优秀商人的果决与精准判断力。 财富,可以把人垫高,让他目光变得长远,可太高了之后,就会觉得自己不再是人了。 西索一家人是谁? 天呐,这个真诚的问话,听起来真的是好让人心里不舒服。 然后, 卡伦继续迈步向莫尔夫先生走去。 蕾妮的手,依旧像刚才那样挡在卡伦身前,卡伦的胸口,碰到了蕾妮的手。 然后, “啊!” “噗通……” 卡伦上半身后仰,双腿前倾, 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哀嚎。 这一幕,让蕾妮都愣住了,她刚刚根本就没发力,因为眼前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真正让她感到恐惧的,是那位穿着黑袍的老者以及那个眼睛带着异样魅惑感的中年男子。 狄斯的目光看向蕾妮, 沉声道: “动用教会信仰之力加害普通人,违反秩序教会《秩序条例》第二章第五条。” “我……啊!!!” 还没反应过来的蕾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她的一条胳膊,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落在了地上,她完全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不,不,不!”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先前依旧保持着企业家风度的莫尔夫先生完全慌了神,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书桌抽屉里的那把左轮枪。 狄斯的目光,却比他更快: “驱使异魔加害普通人,违反秩序教会《秩序条例》第三章第一条。” 狄斯伸出手, 下一刻, 莫尔夫先生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提起来,飞过了书桌,砸在了书房的地板上。 “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我姓莫尔夫,我的家族在罗佳市有着……” “我们现在在哪里,这是谁的家?” 这时,已经站起身的卡伦正伸手掸去自己西服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书房的地板,那真是相当的干净。 紧接着, 卡伦从兜里取出那包莫尔夫黄金框香烟, 取出一根, 咬在嘴里, 低下头, 看着躺在地上一脸惊恐的莫尔夫先生, 疑惑道: “莫尔夫一家是谁啊?” 第四十二章 我们,来了 卡伦吸了一口莫尔夫香烟, 再将烟头对着莫尔夫先生脸部上方,抖了抖; 莫尔夫香烟的烟灰抖落在了莫尔夫先生的脸上。 蕾妮跪在那里,她断臂伤口处因为炙热的温度已经被“烧合”,没有继续流血,但她的眼睛里,满是惊骇与茫然。 她这种级别的神教成员存在,仅仅属于比普通听妇女之声的神父高那么薄不可见的小小一层,严格意义上讲,都不属于神教体系中的人。 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体验到秩序神教的可怕,不,这完全是蛮横,一种让她现在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的蛮横。 躺在地上的莫尔夫先生甚至不敢吹走自己脸上的烟灰,只能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卡伦; “我有些不习惯。” 卡伦在莫尔夫先生身边蹲了下来,普洱默默地来到他面前,卡伦用没夹着烟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普洱的头。 “我也相信,其实你也有些不习惯,包括现在,你依旧在端着你的架子。” “我没有……”莫尔夫先生否认。 “不,你有。正如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具体怎么对你动手一样,其实你也认为,我们就到此为止了,是吧? 我只是个普通人……” “喵~” “我很难想像,我会做出什么残忍的事,我觉得,生活最好不要触碰到那些泛着血腥的事,哦,除了杀鱼时。” “喵~” “你也是一样的,你依旧不认为我们会真的对你怎么样,否则为什么你的那位情妇已经断了一条手臂,而你,只是被摔了一下,是吧? 莫尔夫先生,你很有钱,非常有钱,在罗佳市,比你家有钱的,应该没几家了。 你名下有很多的产业,有很多人听你的吩咐做事,你甚至能影响到这座城市的运行。 这是由你的财富与你的地位所决定的,不管是站在上面的你还是站在下面仰望着你的人,都默认了这种运行方式。 包括, 之前的我。 你可以动动手指,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害死一家人,一家即使生活贫困,却依旧用一种很乐观的心态在努力生活着的人。 他们一家,在你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我向你道歉,我向你忏悔,我……” “不用对我道歉,我和那家,其实也不熟,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们已经是冰冷的尸体了。 我和他们的邻居,很熟,那家邻居人真的很好,他们家的酸黄瓜,很符合我的口味,你知道么,吃肉或者吃面的时候配它,非常的合适。” “我……”莫尔夫先生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跟上眼前这个年轻人说话的思路了。 “你应该庆幸,庆幸你们在选择祭品时,没选择那一家。”卡伦又抽了口烟,对着莫尔夫先生吐出烟雾,“否则,今晚我脑子里的念头,应该是你全家,一起举行哀悼会,就像西索那一家一样。 你让人家一家人整整齐齐了,那我也让你一家,跟着整整齐齐。 祈祷吧, 就那么点距离,让我的愤怒,没达到真正的顶点。 虽然说这种话,感觉很对不起西索一家,但我相信西索那个乐观的男人,会理解我的。” “是的,是的,他会的,他一定会的……” 听着莫尔夫先生对自己的附和, 卡伦笑道: “当然,因为我没打算放过你啊。” “我……”莫尔夫先生。 卡伦站起身,目光扫向书房一侧玻璃柜,那里面,放着数不清多少条的香烟以及数不清多少盒的雪茄,都是莫尔夫牌的。 “就像是你很难想像你只不过是动动手指害死了一个贫民家庭而已,真得需要你偿命么? 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你那么有钱,还那么有影响力。 我一开始想的是,能羞辱你一顿,让你气急败坏,似乎已经算很好的报复了。 这个社会的规则,不就是这样么? 你们制定的规则,在面对指责时,哪怕是一家四口的人命,你们也只需要罚一杯白兰地。” 说到这里, 卡伦看向狄斯, 笑道: “谢天谢地,这个世界,有神的存在。 你知道以前的我对神有多鄙夷多不屑么? 但我现在很庆幸,这个世界,它……它真的有神,哈哈哈哈。” 笑完之后, 卡伦站起身, 沉声道: “赞美秩序。” 说完, 卡伦看向阿尔弗雷德, 问道: “阿尔弗雷德。” “少爷。” “你说,一个人,到底能吞下多少根香烟和雪茄?” “请少爷恕罪,我……不知道。” 随即, 阿尔弗雷德补充道: “但,我们可以试一试。” 说完, 已经领悟好伟大存在旨意的阿尔弗雷德走到莫尔夫先生身前,他的双眼,再度充斥着血色光芒: “这是你的荣幸,为伟大的少爷,去试验这个世界的真理。” 莫尔夫的双眸也开始泛起血色,他爬起来,然后走向那个巨大的玻璃柜,然后,他开始疯狂地撕扯开一个个烟盒,像是饿死鬼一样将那些香烟与雪茄都塞入自己的嘴里,疯狂的咀嚼以及疯狂地吞咽。 不一会儿, 书房里就弥漫着浓郁的烟草气息。 卡伦就站在那里,看着莫尔夫先生吃烟。 普洱又回到了卡伦的肩膀上,看一会儿莫尔夫先生再看一会儿卡伦的侧脸。 阿尔弗雷德则一边继续亮着眼睛一边凑到卡伦身侧,小声道: “少爷,下次这种活儿,可以让我来干,您的身体精贵。” 也就是这碰瓷的活儿; 卡伦摇摇头, 道: “可惜,你不是普通人。” “……”阿尔弗雷德。 是的,您是个普通人。 终于, 莫尔夫先生跪坐在地,双手依旧抓着烟和雪茄,嘴里更是已经塞满,肚子挺出来很大。 这时, 他想发出惨叫,却根本发不出来。 最后, 他的身体一阵抽搐,随即静止; 他被烟,撑死了。 卡伦看向依旧坐在地上魂不守舍的蕾妮, 问狄斯: “爷爷,她需要灭口么?” 蕾妮马上醒悟过来,开始向狄斯磕头。 狄斯转过身,向外走去,同时问道: “下一家去哪里?” 所以,不用灭口了? 在今晚,目睹了秩序神教可怕与强横的米尔斯教信徒蕾妮,怕是不敢再提起这件事了,至于复仇? 笑话, 让一个连正统序列都不算,甚至连边都不沾的一个草芥教会,为了一个边缘信徒的断臂,来向伟大的秩序神教发难问责么? 所以,这是真的连斩草除根的必要都没有。 唉, 看来自己又说错话了,爷爷转身直接走的意思,就是认为自己依旧小家子气了。 “这里,清理干净,可以么?”卡伦对蕾妮说道。 “好的,没问题,我一定清理得非常干净,包括莫尔夫先生的尸体,绝不会……” “尸体就不用你了。”卡伦看向阿尔弗雷德,“让莫尔夫少爷进来背他父亲的遗体。” 众人怎么进来的,就又是怎样出去的。 将撑死的莫尔夫先生放进灵车里后,阿尔弗雷德开动了灵车,向下一个目标驶去,在街面拐弯后,阿尔弗雷德眼睛里的血色完全褪去。 原地,依旧坐在驾驶位上的莫尔夫少爷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车窗外, 双手猛地一拍方向盘, “我这是睡着了么,妈的,今天那药劲头真大。 唉, 都这么晚了,回去后老头子肯定又要训我,他怎么还不去死好让我分家业!” …… “嗯,明天的排版就这样定了,照片就用我选的那几张,放大时角度要清晰一些,凸显出市民的愤怒,要让明早看报纸的所有人,都由衷地感到愤怒,要让他们愤怒到连早餐都吃不下! 另外,给西克森老市长的告市民书的声明下面,配一个新闻,用去年西克森市长接待投资外宾的照片,选他们在酒店里的那张,选他和外宾握手时笑得最灿烂的那张。 我当然知道这是去年的,去年的新闻不也是新闻么,就不能发了么? 就按照我说的做; 放心,没多少人会发现的,他们只会在我们的引导下被愤怒占据了头脑,就算真有一些人发现了,他们也改变不了局面。 这个世上,永远都是傻子多。 好了, 挂了!” “啪!” 总编先生挂断了电话,拿起身旁的茶杯,喝了一口。 福德先生答应过自己,等到他被选上市长后,会任命自己为市政府宣传部的负责人。 小小的《罗佳日报》,舞台还是太小了,自己应该步入政坛,那里,才是自己真正发光发热的地方。 一念至此,总编先生情不自禁地扭动起了自己的双臂。 “咦,米歇尔怎么还没来?” 三年前,总编先生就已经与自己的原配妻子分居了,虽然没有离婚,但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他现在一个人住在兰花街的高级公寓里。 米歇尔是上个月才被报社招进来的女记者,在自己威胁要将她放去东区做外勤后,她最终还是选择屈服于了自己。 一想到米歇尔那火辣的身材,总编先生就感到自己喉咙里一阵火热。 可让人恼怒的是,下面却丝毫没有温度。 叹了口气, 又伸手摸了摸已经秃顶了大半的脑袋, 总编先生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药盒,在里面取出两粒红色的胶囊。 这是莫尔夫先生送给自己的由莫尔夫制药生产的男人药,药效很不错,就是用完后,第二天整个人会无比疲乏且腰酸背疼。 但,还是当下重要。 服了药, 等待着药效发挥, 总编先生打开了收音机,这时候,应该听一听政权新闻了。 唉, 前几年的黑色星期五几乎让他失去了所有存款,好在,上帝又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这次奥卡先生与莫尔夫先生给的“润笔费”,足够自己重新燃起新的希望了。 “欢迎收听今日的证券新闻………” “呵,刚刚好。”总编先生开心地说道。 “我是节目主持人,阿尔弗雷德。” “咦,换主持人了么,不是那个女主播了?” “笔,是人类伟大的发明,它能记录下知识,能传递出讯息,能够给人类给社会,带来传承下去的光火。 它也可以是爱的表达,是思念的倾诉; 但, 当它落在一些肮脏的人手里时,它,也同样能被拿起来杀人。” “该死,这到底是什么鬼节目,我的证券新闻呢?” “尤其是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当他手中的笔不公正时,那么……” “咔嚓!” 主编先生伸手关闭了收音机。 同时, 外面也传来了开门声。 一个穿着黑袍的老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有人指控你违反了秩序,驱使异魔为自己做事,现根据秩序神教《秩序条例》,对你进行询问。” “你是……不,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你在说什么疯话,出去,给我出去,否则我现在就报警了!” 总编先生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准备拨打电话。 狄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尔弗雷德则将手比划出了一个在卡伦眼里是个“六”的手势,贴在了自己脸侧,像是拿着一个“话筒”。 总编先生那边电话接通了: “喂,警察局么,我是胡米尔,《罗佳日报》的主编,我家住在兰花街花园公寓3楼,我家现在出现了一群陌生的闯入者,我的生命正遭受极大的安全威胁,请你们快点派人过来,迅速,立刻,马上,否则我会在报纸上抨击你们的玩忽职守浪费市民的纳税钱!” 阿尔弗雷德开口道: “好的,先生,请你不要生气,我们的灵车已经到了。” “什么灵车……” 拿着话筒的总编先生整个人愣住了,一脸惊恐地看着对面站着的比划着打电话手势的蓝色西装男子,对方先前说的话,确实是从自己电话机话筒里传出来的; 同样,对方的音色,还和先前收音机里的一模一样!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总编先生完全慌了,他觉得自己遇到了无法理解的事。 狄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尔弗雷德有些无奈道:“少爷,看来这位总编先生是真的一点都不懂教会里的事。” “是啊。”卡伦点了点头。 “而且他家里也不可能有异魔存在。”阿尔弗雷德说道。 “是啊。” 想碰瓷,但瓷找不到。 不过,这倒不是问题。 卡伦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黑猫脑袋上摸了摸: “去吧。” 普洱从卡伦肩膀上跃出,落在了总编先生面前的桌子上。 总编先生此时如惊弓之鸟,哪怕是一只黑猫忽然跳过来也是把他吓得一阵哆嗦。 普洱落下后,向总编先生很亲切地喊了一声: “喵喵~” 随即,转身朝向了狄斯与卡伦等人。 它龇牙,它咧嘴,它竖起尾巴,它作势前倾,准备攻击! 卡伦上前, “喵!!!” 普洱飞跃而起,对着卡伦的脸,就是一爪子呼下去! 卡伦的发丝,断了几根。 落地后的普洱,继续对着卡伦龇牙咧嘴,面露凶相。 狄斯开口道: “驱使异魔加害普通人,违反秩序教会《秩序条例》第三章第一条。” “……”总编先生。 阿尔弗雷德心里大叫一声,自己居然被一只猫抢了先! 他可是真正的实力强大的异魔啊,这只猫,简直就是异魔之耻,可自己就是被这异魔之耻给比下去了! 卡伦向总编先生走去; “你怎么要做什么,什么异魔,那只猫么,那不是你们的猫么,那是你们的猫,不是我的猫,是你们带进来的猫!” “这分明就是你的猫,你没看见么,它刚刚在向你亲切的打招呼,然后转头就攻击我们,这还不能说明这是你的猫么?它在保护你啊。” “不,不,不,你胡说,你颠倒黑白,你栽赃,你诬陷,这不是我的猫,是你们要诬陷我,要诬陷我!” 卡伦笑了, 道: “这是跟你学的啊,总编先生,我每天吃早餐时,都在向您学习,受益良多,而且今天还碰巧用上了。 论栽赃,论陷害,论颠倒黑白,您才是真正的行家,不是么?” “滚,滚,离开我的家,离开我的家!” 总编先生拿起自己书桌上的笔筒,向卡伦直接砸去。 卡伦闭上了眼, 狄斯张开手,飞出来的那些钢笔在此时凝固,下一刻,这些钢笔以更快的速度反向飞回去,直接插入总编先生的身体,其中眉心位置,是一根黑色的钢笔。 “我……” 总编先生整个人向后栽倒,躺在了地上; 他, 死在了自己的笔下。 卡伦站在总编先生身边,看着这一幕,舔了舔嘴唇,这一幕,莫名有一种美感,让人情不自禁地驻足想多欣赏一会儿。 而在另一边, 狄斯看着地上的普洱, 沉声道: “异魔加害普通人,违反秩序教会《秩序条例》第三章第七条,根据所造成危害程度,对异魔进行处死或者……圈禁处罚。 现决议对你进行圈禁惩罚,圈禁时间内,若无允许,不得离开茵默莱斯家,你,是否认罚?” 普洱将自己的前爪靠在一起,匍匐在地: “喵~” 这时, 电话铃响起。 阿尔弗雷德先将收音机开关键按下去,然后走过去拿起话筒: “喂,这里是胡米尔。” 阿尔弗雷德声音,完全和已经死去的总编先生一模一样。 而接下来,电话机里的声音则通过收音机放了出来,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到。 “嗨,我的总编先生,明天报纸那边都安排好了么?” 卡伦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位奥卡先生。 “当然准备好了,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阿尔弗雷德说道。 “放心,放心,怎么可能不放心,打电话过来呢,是因为刚刚得知了消息,西克森那个老家伙承受不住压力明天下午打算向市政府递交辞呈了。 现在咱们的福德市长和哈格特议员都在我这儿呢,我们的环保女神黛丽丝正在为我们弹奏美妙的钢琴曲庆祝这场战役的胜利。 所以,我想问问我们辛苦睿智的主编先生,想不想现在过来喝一杯提前庆祝一下?” 阿尔弗雷德开口道: “莫尔夫先生呢?” “他就不喊了,莫尔夫先生一直休息得比较早,他比较注重健康。而且你知道的,他这个人的脾气,我可是不想打电话吵醒他后他再给我脸色看。” “这样不好吧,你不敢打,那我试着打电话喊一下莫尔夫先生,反正被骂的也是我。” “哈哈哈,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你得快点来,否则我特意拿出来珍藏葡萄酒,可就要被我们的老议员先生都给喝光了。” 阿尔弗雷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别急,我马上会和莫尔夫先生,一起来的。” 第四十三章 备菜吧 阿尔弗雷德在开车, 卡伦与狄斯在后车厢里面对面地坐着。 狄斯闭着眼,在养神; 卡伦则一直盯着身前灵车后车厢的长方体坑内看; 伴随着灵车行使时的颠簸,总编先生与莫尔夫先生正在不断地交叉相拥。 车厢内,雪茄等散发出的烟草气息混合着钢笔墨水的轻微刺鼻味,并不难闻,在车窗开着时刻通风的前提下,甚至还有些怡人。 普洱匍匐在卡伦旁边,像是在假寐。 卡伦伸出一只手,探出窗外,感受着风流淌过自己掌心的触感。 天气还是比较凉的,尤其是晚上,但卡伦现在却觉得自己掌心依旧有些发烫。 在面对躺在地上的莫尔夫先生时,他曾由衷地说过: “赞美秩序。” 但理性又在不断地告诉他,秩序神教,应该是真的强大无比,但他依旧无法完全相信,自己今晚能够肆无忌惮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自家爷爷是秩序神教的地方审判官; 换句话来说,不是因为狄斯是审判官,而是,狄斯是审判官。 他记得阿尔弗雷德曾说过,自己的爷爷,不是普通的秩序神教审判官; 是啊, 一个敢于当着自己的面说出“秩序之神是妓女养的”这句话的狄斯,一个为了复活孙子不惜举行超规格神降仪式的爷爷, 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审判官? 再回头想一下, 昨天阿尔弗雷德在灵车上向自己建议:少爷,您可以去问问您的爷爷。 以及普洱在楼梯口说的话:去找狄斯吧,他总是能给你最冷静和稳妥的建议。 他们两个,说的真的是狄斯的审判官身份么? 他们, 应该说的是狄斯吧。 可能,现如今展露在自己面前的,只是这个世界真实面貌的“冰山一角”。 那么, 自己接下来, 是继续掀开它呢,还是在今夜的放纵之后,将一切都甩到脑后,重新过回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像梅森叔叔那样? 真实的一面,意味着残酷,“卡伦”父母的身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见识过“奇妙”的风景后,再埋头进沙子里装鸵鸟,又有点像是自欺欺人。 自己, 能甘心么? 应该是不甘的,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性格,骨子里属于很要强的那种人; 一个上辈子习惯于奋斗的人,或许可以短暂地在岁月静好的状态下做片刻休憩,但如果真是一直躺平,他真的做不到。 不过,做到做不到,似乎也不是自己说的算。 狄斯的态度很明确,他曾亲自对自己说过,在他死前,自己别想有其他的想法; 可既然如此, 今晚又为什么要带自己出来,还特意用那个阵法希望自己能够……玩得尽兴? 其实, 狄斯应该也能看得出来,那个阵法对自己,应该是没什么效果的,当时可能看不明显,现在呢?他肯定是清楚自己眼下的精神状态。 但他就像是故意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一样。 明明禁止自己学车, 却又喜欢载着自己去领略道路两旁真正的风景, 所以, 狄斯,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真是爷爷的那种复杂交织的慈爱么? “你开心么?” 不知何时,狄斯已经睁开了眼。 卡伦将手从窗外收回,点了点头: “开心的。” “有负担么?”狄斯又问道。 卡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回答道: “有,但能克服。” 看着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确实是比较大的一个心理冲击; 不过,他本就善于心理上的调节,更何况,这些人,比如躺在这里的总编先生与莫尔夫先生,他们在操弄别人的生命时就像是在把玩着一个钢笔帽和一根雪茄; 只不过现实社会的规则之下,他们很难受到惩罚,就算使出极大的力量,也至多触碰到他们的衣角; 可他们,确实是该死的。 杀人偿命, 这个道理,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对的。 所以,自己一直在做着一件所有人都认为是正确的但现实里却又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无法去完成的事。 当然, 卡伦并不认为自己是蝙蝠侠也不是其他的那种城市阴暗面下的正义的化身, 因为他无法否认的是, 在这个过程中,他其实是感受到了一种快乐。 这种快乐,在自己得到狄斯的反应后,就一直在累加,在炸春卷时,在看着葬礼进行时,在看着一群又一群人在尽情表演时; 他的期待,正在不断地堆叠,等到入夜后,磅礴的期待,开始逐步转化成快乐。 自己, 在享受这个过程。 吃烟撑死的莫尔夫先生, 被钢笔插死死于自己笔下的总编先生, 呵, 多么具有艺术性的一种表达啊。 卡伦的意识忽然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那个下午, 当他拿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附身修斯夫人的异魔男性声音时: “你,打扰了我的艺术创作。” “那么,你需要一些艺术方面的专业建议么?” 修斯夫人, 你看看, 这才叫艺术。 卡伦的后背忽然一阵发凉,就像是小孩子在搭积木玩,搭着搭着,忽然间,从原本的兴致盎然,变成了索然无味。 狄斯开口道:“所以,你想要现在就回头么?” “不,我不想。”卡伦回答道。 “为什么,我刚刚从你的眼睛里,读出了消极。” “因为还没完成。” 卡伦将“艺术品”三个字给咽了下去, 转而道: “事情,还没完成,罗佳市上空的秩序之光,还没有将尘埃全部擦去。” “好。”狄斯点了点头,“很好。” 少顷, 狄斯又开口道: “你以后要记住,秩序的第一步,永远是用在自己身上的。” “我会记住的,爷爷。” 所以, 那些英雄才喜欢戴面具, 可能不是为了遮掩他们在惩恶时会偶尔本能浮现出享受笑容, 而是为了掩盖自己在这一过程中的情绪消退与乏味。 再联想到狄斯先前两次的“执法”, 卡伦忽然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秩序,就像是一副面具。” 狄斯闭上了眼,似乎对这个话完全没什么反应,但狄斯叠放在自己身前的双手,指尖却在此时抑制不住地轻颤。 原本一直在假寐的普洱在此时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卡伦,脑海中浮现出几十年前,从秩序神教总会回来的年轻狄斯对它说的话: “神殿长老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秩序,对于我们这些信徒而言,像是什么?” “哦,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狄斯? 是光,是太阳,是空气,是万物运行的真理,是一生奋斗渴望实现的信仰?” “我的回答是,它只是一副面具,面具外的人看不到真实的你,而你,却能借用面具之名,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狄斯,秩序神殿的那位长老真是仁慈,否则我想不到第二个能让你活着回来的理由。” …… 正开着车的阿尔弗雷德开口道: “老爷,少爷,到了,他们正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前方, 罗佳市辉煌酒店, 聚会, 在十三层。 卡伦下了车,轻轻扭动了几下脖子。 这时,马路那边走过来一群载歌载舞的年轻人,为首一名穿着红色夹克的年轻人肩上扛着一台大收音机,此时正放着韵律感很快的音乐。 在这个年代,这种场景其实很常见,一台收音机,扛着它,你马上就能收获很多拥趸,你们可以一起载歌载舞,释放着青春多余的精力。 阿尔弗雷德注意到卡伦的目光,主动走上前,对那个皮夹克年轻人说道: “把它卖给我。” “嘿,伙计,你疯了么,这是我的信仰,信仰,信仰,你,你,你居然敢用肮脏的金钱来玷污我的信仰,请你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将用我的帆布鞋狠狠地踹向你的屁股。” 阿尔弗雷德从口袋里取出一沓卢币,放在皮夹克年轻人手上: “三千卢币。” 新款在商店里也就卖1500卢币,这还是老款,哪怕上面贴了不少贴画也留下了不少涂鸦,但很可惜,这个无法使它得到升值。 “嘿,伙计,现在我决,决,决,决定把我的信仰交托与你,请你善待它!” 皮夹克年轻人将卢币拿走,对着身后的朋友们喊道: “目标酒吧,出发!” 抛弃了信仰们的年轻人,换来了酒精,发出了一阵欢呼。 阿尔弗雷德扛着那台收音机走了回来: “少爷,我觉得您需要这个。” 卡伦摇了摇头; 嗯?是我会错了意了么? 卡伦纠正道:“不,是这个夜晚需要它。” “您说得对,少爷。” 阿尔弗雷德的手指在收音机的键位上滑过, 然后另一只手握拳,放在自己嘴唇边。 随即, 收音机里放出了吉他声,低沉却又轻快,像是民谣伴奏。 当伟大的存在需要音乐时,你要做的就是把曲目放出来,而不是傻乎乎地问他:您喜欢哪首曲子? 阿尔弗雷德开始小幅度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主动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在他眼里,喊狄斯老爷,是因为他确实是少爷的爷爷,他尊重狄斯,却不见得真的畏惧狄斯; 他眼里的唯一,是面前这位年轻人,在他身上,自己寄托了未来。 卡伦也微微举起双手,身体跟着一起摇摆起来; 上辈子的他不喜欢去舞厅,不喜欢喧嚣,所以他其实不会跳舞,不过就像是罗佳市里去皇冠舞厅的男人女人一样,又有几个是真的抱着练习舞蹈的目的去的? 站在后方的狄斯, 看着阿尔弗雷德与自己的孙子,伴随着音乐一边走一边在矜持地舞动; 为了不影响卡伦而选择回到狄斯肩膀上趴着的普洱此时看着这一幕说道: “这就是年轻吧。”随即,普洱又调侃道,“你羡慕么,狄斯?” 狄斯回答道:“当你年老时不停羡慕年轻人的青春,这意味着你的青春其实是被你虚度了,如同一个自由的灵魂一直被困在一只猫的躯体里。” “……”普洱。 走入酒店, 步入电梯, 十三楼的保镖们在阿尔弗雷德的善意目光下,主动走入了电梯内,一边跳着舞,一边按下了去往地下停车场的楼层按钮。 随后, 三人来到了那处包厢前。 阿尔弗雷德停住了音乐,因为里面正传来悦耳的钢琴声,且正位于一首曲子的高朝部分。 “我知道这首曲子,维恩那边新闻说是由黛丽丝亲自谱写的《自然的伙伴》。” “曲子很好听。”卡伦评价道。 欢快的韵律,让人脑海中可以很容易想象出奔跑在丛林中与一众绿色精灵跳舞的情景。 阿尔弗雷德附和道:“是的,所以一般来说,真正做事的人不适合成为一名优秀的艺术家,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你说得很对。” “少爷,需要我现在为您推开这扇门么?” “不,再等等,等这首曲子结束,这是,对音乐的尊重。” “是的,少爷,我检讨。” …… 巨大的包厢内, 黛丽丝的手指在琴键上飘逸地流淌,清脆的琴声在整个楼层里荡漾。 已经喝得微醺的老议员哈格特先生正斜靠在椅子上,看着黛丽丝的目光,也越来越放肆。 在几年前,他曾被爆出对少女做出过禽兽的事,但后来被他用自己的力量给摆平了,这种积年老议员在罗佳市的影响力,一直不可小觑。 奥卡先生则摇晃着红酒杯,陷入了自我陶醉。 福德先生自顾自地笑着,他已经完全喝醉了,不停地自言自语: “你好,请叫我福德。” “不,请叫我市长先生。” “或者,你可以叫我市长大人,呵呵。” 角落里, 坐在椅子上一身红袍包裹着的阿洛特塔,目光时不时地在老议员哈格特身上扫过。 宴会开始前,哈格特曾询问过黛丽丝,是否愿意接受后日在他家的单独宴请。 阿洛特塔正犹豫着,是否需要在后日,让这位老议员先生很自然的离世。 不过,他还有些疑虑。 秩序神教的总会在维恩,与维恩一海相隔的瑞蓝,自然也是有着完整的秩序神教体系; 在初入罗佳时,他曾向秩序神教投送过名帖,这是一种宗教礼仪,我来了,想请你喝杯茶,以示尊敬。 其实, 秩序神教的存在一直很隐秘,因为他们的信徒人数,从来都不算多,导致很多热衷于宗教知识的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有秩序神教的存在; 但每个宗教圈的人以及隐藏在人类社会中的异魔们,却不敢对这个神秘的宗教有任何的轻视。 不过, 自己的名帖,石沉大海,对方根本就没有做出丝毫的回应。 这也正常, 秩序神教的审判官虽然拥有着极为强大的后盾,但他们的自由度,一直也很高,换句话来说,就是慵懒。 根据他在很多个国家很多个城市行走的经验,一般来说,只要不弄出大乱子,一些小事情,他们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加上秩序之光的下方,往往最容易藏污纳垢,也因此,秩序神教体系一直以来都是各个神教各个势力喜欢攀附与侵蚀的目标。 它可怕,却又腐朽; 它强大,却又肮脏; 只要你给予了它尊重,它也会给予你方便; 这就是, 阿洛特塔眼里的秩序神教。 所以,阿洛特塔才同意接下奥卡先生的请求,毕竟,只是死了一个贫民家庭,就算自己不杀他们,他们也会在某一天消散在那满是臭水沟的肮脏街道内; 自己是代表自然,帮他们一家完成了净化。 黛丽丝的演奏,进入最后阶段。 门外, 阿尔弗雷德正在心里数着节拍。 嘟…… 伴随着最后一个琴键落下, 黛丽丝站起身, 向酒桌上的三人鞠躬行礼。 “吱呀……” 在此时, 包厢的门,也被打开。 狄斯走上前, 开口道: “有人指控你们违反了秩序,驱使异魔为自己做事,现根据秩序神教《秩序条例》,对你们进行询问。” “什么东西?”老议员哈格特站起身对着狄斯吼道,“哪个警局的探员,不开眼跑这里来打扰我们……” 福德先生则端着酒杯, 醉眼朦胧地喊道: “叫我市长大人,我就请你喝酒!” 奥卡先生则马上举起双手,喊道: “我愿意接受来自伟大秩序神教的调查,无条件地配合所有!” 他的幕后主子是维恩的一名公爵大人,那位大人也同时在政府商业部门任职,权力很大,有一次在参加宴会时,公爵大人身边站着一位面容白净的年轻人; 那位年轻人曾问过奥卡:“你有信仰么?” 奥卡当时还有些沾沾自喜,回答道:“他的忠诚只属于伯爵大人,不过,他身边确实有不少教会里的朋友,有时候会为他提供不少帮助。” 年轻人又问他:“那你知道秩序神教么?” 奥卡回答:“听说过一些,秩序神教,像是宗教世界里的警察局,不过,警员同样也是人,他们也能交朋友,也需要朋友。” “你说的没错,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就如同现实里的警察对着你举起枪时一样,当秩序神教的人用《秩序条例》向你提出问询时,你的反应最好是……举起双手。” “有……这么严重么?” “当他们念出根据《秩序条例》时,就如同现实里的警察办案旁边站着举着相机的记者,而他们身后,站着的是秩序之神。” 所以,奥卡先生现在举起了双手。 “引以为傲的自然之力,请您庇护您的忠诚信徒,让我们免于炼狱的折磨,给予我们自然的芬芳。” 阿洛特塔一边吟唱一边走向黛丽丝,一把抓住黛丽丝的手,其身上的红袍瞬间扩大,将黛丽丝包裹在其中,而后直接撞向包厢内的落地窗。 “砰!” 玻璃破碎, 二人直接坠下高楼, 冷空气从破碎的落地窗处吹进来,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正举着双手的奥卡先生心里忽然一惊: 这么严重么! 而这时, 奥卡先生看见白要给自己送炸春卷的年轻人站在了先前说话的老者身旁, 他说道: “异魔选择了拒捕,且挟持了可怜的环保少女黛丽丝作为人质。” 狄斯一边向着落地窗处走去一边开口道: “根据《秩序条例》第四章第五条,在问询过程中采取拒捕姿态,罪加一等。” 然后, 狄斯也跳了下去。 看着自己爷爷从十三楼直接跳下去了,卡伦眼皮下意识地跳了几下,虽然他明白,狄斯不会有事,但感性上还是认为老人家不应该做这么危险的运动。 “少爷,您不用担心老爷。”阿尔弗雷德笑着说道,“老爷他,很强大,我都打不过他。” 卡伦点了点头, 转而面向酒桌方向的奥卡先生, 道: “奥卡先生,我按照您的吩咐,来给您送炸春卷来了。” 阿尔弗雷德马上鞠躬道:“很抱歉,少爷,春卷我忘带了,请您责罚。” “做事这么不细致,这不是让我们的奥卡先生失望了么?有损茵默莱斯家的招牌。” “是,少爷,不过您可以现场制作,这样做出来的春卷更新鲜,相信奥卡先生一定会非常满意。” 卡伦为难道:“可是,没有面皮。” 阿尔弗雷德马上说道:“老议员哈格特先生的面皮很厚,可以借来用用。” “没有馅儿啊,我喜欢素一点的春卷。” “市长竞选人福德先生脑子里全是草,可以借来用用。” “没有油啊,怎么炸?” “奥卡先生身上油很多,唯有美食不可辜负,我相信奥卡先生肯定是愿意借的。” 卡伦点了点头, 道: “真好,还真全都有。阿尔弗雷德。” “在。” “备菜吧。” 第四十四章 休止符! 自然之力的加持下,阿洛特塔的速度很快,但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却一直缀在他身后,像是在观赏着猎物逃窜的老猎人,享受的不再仅仅是扣动猎枪扳机的短暂瞬间。 终于, 在一处喷泉广场的雕塑下,阿洛特塔停下了脚步,同时,将一直被自己带在身边的黛丽丝放开。 黛丽丝捂着自己的胸口,蹲伏在旁边开始干呕,先前的风驰电掣,让她这个被动受速者,产生了不亚于剧烈晕车的效果。 狄斯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相较于阿洛特塔的喘息,狄斯则依旧平静。 “我愿意付出代价去偿还我的罪责。”阿洛特塔说道,“您可以随意提,只要我能办得到。” 宗教世界本不存在法律,毕竟任何宗教都认为自己的神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连带着信奉至高无上的他们,也同样是至高无上的; 但自从秩序神教崛起之后,宗教世界的法律,也就出现了。 狄斯摇了摇头,径直走了过来。 “我从未见过您这般刻板认真的审判官。”阿洛特塔从怀中取出了一面镜子,这是一面被赐福过的圣器。 狄斯摇了摇头:“其实我不是。” “那,只是我运气不好?”阿洛特塔觉得这很荒谬。 “是的。”狄斯用平静的语气给出了答案。 “自然之神在上,请赐予您的信徒以自然之庇护!” 象征着生机的绿色开始自阿洛特塔身上荡漾; “传承自锡古莱之手的自然之镜,请赐予我祝福之力!” 镜面投射出白色的光泽,宛若在阿洛特塔身上形成了一层锃亮的甲胄。 “以自然使者的名义,召唤四周自然之力,对我进行宽恕!” 四周,不断有类似萤火虫的存在开始聚集在阿洛特塔身边,形成了一道宛若结界的存在。 “大地是母亲,请给予您的子孙以怜爱!” 阿洛特塔蹲下来,一只手展开一张卷轴,另一只手的手掌贴着地面,下一刻,地上出现了一道星芒光阵。 紧接着, 他又将脖子上挂着的一枚水晶吊坠拿出来: “迷雾中的唯一,请点拨您迷茫的信徒!” 水晶吊坠中出现一团团黑雾,将四周包裹。 “遗落的光明教会,请将光明的气息洒落在这块破碎的石板上,让您的光晕,再临人间!” 又是一层金光流转,继续覆盖。 阿洛特塔不仅使用了贝瑞教的术法,还有其他宗教的圣器也被他在此时使用了出来,甚至还有早就消亡了的光明神教的破损圣器。 而在这一过程中, 狄斯只是按照他先前的步伐频率走来,没有因为阿洛特塔正不断使用着术法与圣器而加快丝毫脚步。 终于, 狄斯走到了星芒阵前; 而里面,则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各种属性力量在流转在加持在守护。 贝瑞教的自然之力在此时起到了极好的调和剂作用,换做其他人,一下子动用这么多不同教会的圣器,不同属性的力量很可能直接自我碰撞爆炸。 “我感受到了恐惧,哪怕我已经施加了这么多层的防御,自然之神赐予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现在看我,如同看着一只蝼蚁。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秩序神教十分强大,我承认,但我不认为秩序神教下面随随便便一个地方审判官,也能这般强大。 请您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狄斯双手撑开, 吟唱道: “禁——秩序永恒——抹除。” “禁……禁……禁咒???” 一道象征着秩序的霞光,出现在狄斯的身前; 它出现了, 它又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 还有贝瑞教的自然之力,锡古莱的镜面之力,大地神教的祝福之力,迷雾神教的虚无之力,以及光明神教的光明守护; 连同, 阿洛特塔本人, 甚至是, 他的衣服, 仿佛先前,这位贝瑞教的祭祀,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先前还各种光彩流转的喷泉旁,此刻,悄无声息。 “很抱歉。” 因为你的感觉,是正确的。 “咳……咳……” 狄斯咳了两声,目光落在了旁边目光呆滞的黛丽丝身上。 黛丽丝没有站在霞光之前,所以她还存在; 但她承受了来自霞光的波及; 任何神教都称外面的异魔,拥有污染的力量,但没有任何神教会认为,自己宗教的奥义也会带有污染的属性。 可实际上,是有的。 这里的污染,是顺带抹除。 比如,黛丽丝此时已经被抹除了一部分的记忆与思维,连灵魂,都已经残缺,她将在余生,陷入癫狂。 事实上,她现在已经癫狂了。 因为在短暂的呆滞之后, 她马上跑向喷泉池旁,对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疯狂地大喊: “我们要环保!我们要环保!我们要环保!” 在此刻, 她是真心的,也是虔诚的,绝无丝毫杂质,因为杂质,已经不存在了。 狄斯转过身, 往回走去, 身形消失在了罗佳市不是那么密集的路灯之下。 …… “你吃么?” 卡伦问阿尔弗雷德。 “少爷,我觉得今晚莫莉女士没来,是她的重大损失,所以我想把这些春卷明天送给她,给予她补全遗憾的机会。” “你说得很对,我同意。” “多谢您的恩准。” “待会儿你还要坐在前面开车,我怕你到时候有口气。” “伟大的您,思虑总是如此周全。” “好了,装车了。” “好的。” 老议员哈格特、福德、奥卡先生的尸体,也被丢进了车里。 在这个时候,茵默莱斯家新买的灵车显得无比的拥挤与逼仄。 卡伦只能坐到末尾位置,把更多的空间留给“乘客”。 而这时, 爷爷回来了。 “您回来了。”卡伦说道。 狄斯上了车,并未对拥挤的空间评价什么,而是问道: “结束了么?” “是的。”卡伦将那张名单折叠了起来。 “好的。”狄斯闭上了眼。 卡伦挥手,示意阿尔弗雷德开车。 他没问那位跳楼的红袍祭祀结果如何,因为他本能的相信,狄斯既然回来了,那那个“异魔”,肯定是不存在了。 他也没有问狄斯为什么不把他尸体带回来, 因为问了也没用, 灵车已经装不下了。 或许, 以后可以建议梅森叔叔在灵车后车厢的上端加上那种类似屠宰场的挂钩,让客人们从躺着变成挂着,载客量一下子就能提升好几倍。 凌晨三点; 灵车回到了明克街茵默莱斯家门口。 勤劳的阿尔弗雷德拿来担架车,一具一具地将尸体运送进家里的地下室,全程不用卡伦与狄斯帮一点忙; 也难怪梅森叔叔会生出要不要把罗恩辞退的想法。 卡伦与狄斯站在家门口,就是出门前画圈的位置。 “喜欢今晚么?”狄斯问道。 “您说的是今晚的音乐?”卡伦问道。 这时卡伦才记起来,先前阿尔弗雷德花几千卢币买的二手老款收音机还没从车上取下来。 卡伦走到驾驶室,打开车门,将那款收音机扛在了自己肩膀上。 其实不重,一点也不重,看似大大的,但里面实质上就是些木头加零件。 “这是今晚的,纪念品。”卡伦说道。 这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披星戴月地去赴一场音乐会,归来时虽然疲惫,但第二天醒来吃早餐时,依旧能够回味。 “很多人选择信奉秩序神教,都是源自于类似的这种夜晚,用自己的力量,去行使属于自己的正义,去匡扶,本该扶正的秩序。 可惜,这种理解是……” “是肤浅的。”卡伦接话道。 狄斯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种理解,是正确的。” “……”卡伦。 “一千年前,消亡前的光明神教教皇曾在疯魔后的夜晚在教廷高塔上大喊:他从来都不相信光明之神的存在。 很多人都认为那是他被污染疯魔后的疯言疯语,是堕落的表现; 但, 我觉得他说的是心里话。 当你离神越近时,你就会发现,神,越来越不可信。 你越来越坚定你刚入教时的想法,然后开始不断地迷惘自己入教后的这长长的一段人生,到底有多少意义?” “可是,有些道理,如果没有亲自走过,是永远都不会领悟的。” “那么,你想领悟么?”狄斯忽然问道。 原本已经在打瞌睡的普洱,听到这话,猫耳朵忽然立了起来,瞬间精神了。 “我听爷爷的安排。”卡伦说道。 他不信奉什么秩序神教, 但他赞美秩序。 所以,如果有办法可以让自己跟狄斯一样,获得“赞美秩序”的能力,他,愿意。 如果说在今晚前,他可能会犹豫会迟疑,毕竟有“卡伦”父母双亡的惨剧在前; 但现在, 他承认, 自己无法拒绝这一诱惑。 莫尔夫先生,都只能躺在自己面前,不敢动弹; 自己所认为的那种“岁月静好”,真的就能存续住么? 当这个世界真的拥有可以打破固有规则的神权矗立时,又有什么才能给予你真正的保障? 或许,自己的这个认知,实在是太极端了; 但卡伦没办法不极端,尤其是在看见西索一家人的遭遇后,你只要尝试去代入一下那晚他们一家人的绝望,你就没有再迟疑的可能。 这还没算上,自己这几乎“板上钉钉”的邪神身份。 狄斯笑了:“我记得我说过,在我走之前。” 卡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道: “那我希望爷爷长寿。” 这不是反讽,也不是阴阳怪气,毕竟,谁能拒绝这样一位爷爷呢? “可是,人总是会死的,连神也不例外。”狄斯说道,“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你的留学选择了,高中的课程对于你来说,应该不难,对吧?” “为什么?”卡伦问道。 “好好学习本就是应该的,这不是你之前说过的话么?” “我是好奇爷爷您为什么又转变了,您当初可是说希望家人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当我活着时,我当然希望,可若是我不在了,难道我希望我的家人全都搬到公墓里去住?” “这……” “我累了,要去休息了。” 狄斯向屋里走去。 卡伦跟在后面,追问道:“爷爷,是发生什么变故了么?” “在我走之前,任何变故都不会影响到茵默莱斯家。” “不是,爷爷,您这样说话不合适,很犯忌讳的。” 狄斯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卡伦,道: “我连秩序之神都骂过了,还怕什么忌讳?” “这不一样,作为您的家人,我不希望家里人出什么事,尤其是您刚刚反复提及的那些话,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少爷,尸体已经都搬下去了,我……” “您要是不在了,阿尔弗雷德说不定就会一口把我吞了。” “………”阿尔弗雷德。 “我要是不在了,你带着他们俩,其实可以更自由。” “您听听,您又开始了。”卡伦走上前,拉住狄斯的胳膊,狄斯咳嗽了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您怎么了?您受伤了?”卡伦焦急地问道。 “没事,用了禁咒后的一点副作用。” “……!”阿尔弗雷德。 “那以后,像是今晚这样的事,咱们就不来了吧,我们就安安生生的做生意,赚卢币,挺好的。给米娜与克丽丝准备嫁妆。” “有时候不是你在找事,而是事找上你,避不开的。”狄斯轻轻推开了卡伦的搀扶,“总之,我会向那妓女养的秩序之神祷告,祷告他不会让我死……” 狄斯微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孙子, “因为我会警告他,他会无法承受我死去的后果。” “您祷告时喊上我,我们一起警告那妓女养的秩序之神。” “好。” 狄斯走上了楼。 卡伦没有跟上去,他还有些事情要收尾,就像是一首曲子,要画下最后的休止符。 “少爷。” “阿尔弗雷德,辛苦你帮我倒杯冰水送到地下室来。” “好的,少爷。” 卡伦走入地下室; 今晚的地下室很热闹,9名客人正住在这里。 玛丽婶婶的工作间早就放不下了,所以这9名客人全部放在停尸间里,大冬天,也不用冷气了。 卡伦打开灯,从工作间里拉过来一张圆凳。 四口棺材里,躺着西索一家人。 旁边地上,则躺着莫尔夫先生、总编先生、福德、哈格特以及奥卡。 若是此时这五个人还能起身说话的话, 他们应该会不敢置信, 不敢置信真的有人会因为四个贱民的死,就把他们五个人给全都杀了。 嗯, 别说是他们了, 就连卡伦自己,这会儿脑子里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呼……” 卡伦长舒一口气, 自言自语道: “真希望这会儿莫莉女士在这里,然后她还能把修斯夫人全须全尾地给吐出来。” 卡伦笑了, 他指了指这四口棺材,又指了指光秃秃死状各异躺在地上的那五个人: “什么叫艺术,什么叫艺术价值,什么叫来自艺术的冲击力,不是你杀几个身边人,摆个盘,就能叫艺术的。 你看看这里, 看看这面前, 这四口棺材,这五个人,搭配在一起。 呼, 那种艺术的窒息感,马上就上来了。 这就像是一个天平,将他们摆放在一起,本就是艺术的最好表现形式之一。 不, 他们还不是摆在一起的, 西索一家人,现在躺在舒服的棺材里呢,呵呵呵,这五个人,连进棺材都不配。” 卡伦在自言自语。 坡道处,端着一杯冰水的阿尔弗雷德识相地停下脚步,将身形隐没在过道灯下的阴影中,没有在此时上前打扰自家少爷的雅兴。 一番诉说之后, 卡伦抿了抿嘴唇, 他的目光在西索一家人的四口棺材上一一扫过,然后走了过去,在每口棺材前,都敲了一下。 “哆……” “哆……” “哆……” “哆……” 像是在敲门,仿佛这一家人此时正在沉睡。 每一口棺材都敲完后, 卡伦在圆凳上坐下。 开口道: “起来,看看吧。” 自卡伦脚下,一道道黑色的如同锁链一般的存在,蔓延出去,延伸到每一口棺材的下面,整个地下室,在此时弥漫着一种让人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庄严与肃穆。 端着冰水的阿尔弗雷德震惊且狂喜地看着这一幕! 今晚, 我与邪神伴着同一首曲子同一个韵律跳过舞! 这不是邪神谁是邪神! 莫莉女士还对自己说,说卡伦少爷给人的感觉过于随和了! 哈哈哈, 低级的异魔懂得什么, 真正的邪神,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没有经历过净化的他,却能如此自然地使用出“苏醒”。 邪神在上,请恕我现在为您端着冰水,无法跪拜; 可我的内心,早已臣服于您! 书房; 跟着狄斯一起回到书房的普洱好奇地问道: “狄斯,是总会那边派人过来了么?不对啊,既然你不打算杀卡伦,那你神降仪式的问题,肯定做好了隐藏与遮掩,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落出什么马脚。 是派谁过来了? 因为什么,你才会说出今晚的这些话? 不, 狄斯, 你到底为了神降仪式献祭了什么?” 忽然间, 一股诡异的气息弥漫了上来。 普洱马上瞪大了猫眼,惊呼道:“又来了!” 狄斯,则露出了笑容。 “他还没经历过净化呢,他还没入门呢,狄斯,我真的要向一位会做各种鱼的邪神膜拜了么? 虽然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妥, 而且你的劝阻多半对我没用, 但我觉得, 你还是应该尝试劝阻我一下,这样才显得正常。” “或许,我的孙子,他不是邪神。”狄斯开口道。 “哈哈哈,你又来了,他不是邪神,难道是秩序之神被你召唤出来了?” 狄斯摇了摇头, 道: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 “哪种可能?” “我的孙子,他和秩序之神一样,都是纯粹的……死而复生的人。” …… “吱呀…………” 四口没有封紧的棺材内,都传来了摩擦声。 这种声音,在夜晚的地下室,显得格外的诡异与阴森。 卡伦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这场阴森音乐会的唯一听众。 终于, 一口口棺材盖被相继揭开, 卡伦看见西索,看见西索的老母亲,看见西索的女儿,看见西索的妻子,他们相继从棺材内坐起,然后,纷纷用茫然的目光看向卡伦。 卡伦从兜里取出莫尔夫黄金框香烟,只剩下最后一根了; 有些惋惜, 早知道在莫尔夫先生家的书房里,自己应该拿一包新的揣兜里才是,或者再多带一些回来,让叔叔在迎来送往时发放给贵客; 不过,《秩序条例》里准许抢劫财物么? 或者,这叫没收异魔非法所得? 卡伦取出火机, 一边准备点烟一边开口道: “杀害你们一家的仇人,就在这里; 现在, 你们可以报仇了。” 西索一家人,纷纷爬出了棺材,来到了地面。 这时, 卡伦点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最后, 这根烟终究没点起来, “呵……” 他笑了一声, 将烟捏在了手里, 同时用力地眨了眨眼,抑制住自己眼眶内的湿润流出。 因为, 从棺材内爬出来的西索一家人,他们没有愤怒地扑向莫尔夫先生等五人身上去撕咬去发泄怒火, 而是, 一家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