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投资人生》 第1章 雨点啪啪打在车窗上,被雨刷扫出一片模糊的水痕。前灯射出的光芒被大雨淹没,只留下一道虚影,闪烁的路标飞速后退,像一条条可怖的幽魂。 “沈建坤你给我说清楚!” 声音很大,很熟悉,充满了愤怒。身体在微微发颤,眼前一片漆黑,冰凉刺骨。 “我说过,钱我们可以一起还!有消息说印花税马上……” 车轮猛地碾过减速带,强烈的颠簸伴随着吱吱的橡胶摩擦声。 “玩不起了?你什么意思?!” 攥紧了手机,粗重的呼吸声在车内回荡。 “30岁?我就没30岁吗?!你他妈还有个弟弟呢!……别他妈扯宋局,别他妈扯那笔钱,你告诉我!你他妈给我说个准话!!” 咆哮声换回一句低语,轻柔苦痛,饱含着歉意……嘟嘟的盲音在耳边响起。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滑落,一道亮光突然穿透了雨幕,穿透了眼前的朦胧,直直向自己撞来。耳边传来了尖叫,还有轮胎打滑的锐鸣,玻璃瞬间粉碎,铁条插入了颅骨,双膝和肋骨被碾压撕裂,剧痛铺天盖地袭来。 “呜……” 一阵轻颤,陈远鸣睁开了眼睛。疼痛如此逼真,如影随形,冷汗顺着脊背滑落,粘湿了身上的衣物,他艰难的喘着气,想要从梦魇中逃脱,然而沉重的棉被压在身上,像是一块巨石,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 他喘了很久,任痛苦扫过周身,直到另外两道声音从寂静中传来。一深一浅,两道呼吸声。粗重的那道微微打着酣,不时吧唧一下嘴,牙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另一道则轻柔很多,只是平稳的鼻息,一吸一呼,像任何一个陷入甜美梦乡的人那样安详宁静。在这两道声音的伴随下,陈远鸣终于放松了身体,从噩梦中逃了出来。 臆想中的疼痛全部褪去,只剩下粘腻的汗湿感,秋衣秋裤全部都湿透了,身上冷的跟浸在冰水里一样。犹豫了一会儿,陈远鸣把手伸进了被子里,悉悉索索的脱起衣服。现在是一月初,早过了送暖时节,然而房间里没有任何暖意,寒风透过窗户缝扫进来,飕飕的刮在脸上,屋里跟室外温度相差无几,身上那床被子里塞得都是老棉花,又厚又沉,总也捂不热,再被冷汗一浸,更是让人煎熬。 在寒意的影响下,脑子逐渐恢复了清明,但是动作却变得更加缓慢。这间房只有十来平方,身下小床挤在窗边角落里,离另一张大床仅有三、四步距离,一不小心就会惊醒床上的两人。秋衣很宽大,但是脱下时领口还是蹭到了头上包扎的纱布,带来一阵真实的痛楚。陈远鸣没发出任何声音,轻轻把两件湿衣放在了枕边。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了进来,像街灯一样明亮的银色光芒洒落在枕边,映出一条细瘦的手臂。肤色有点黑,腕骨上几乎找不到肉,手指很长,中间的指节干巴巴的凸起一块,只有从这里才能看出点大人的样子。看着这只手,陈远鸣却有些恍惚,在他的印象里,这只手应该更大、更加有力,手背上布满青筋,因为早年操劳关节有些变形……那本该是一只男人的手,而非男孩的。 冷风顺着手肘钻进被子里,让本就不暖和的被窝更加冰凉。荞麦皮枕头发出一阵沙沙声,硬邦邦抵住了头顶的伤口。陈远鸣慢慢把手缩回来,掖紧了被子。已经第七天了,自从打完那场架后,脑袋里突然多了很多东西,很多人,相反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像是离开了几十年一样遥远模糊。他一度以为自己被打坏了脑袋,得了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但是连续不断,又真实无比的噩梦让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梦里的是一场车祸,一遍遍的慢放,精确到秒的惨烈车祸。他现在依然能清晰的记起自己开的车是牡蛎灰的奥迪A6L,正沿着318国道向成渝高速进发,那条路他开过很多遍,熟到闭眼都能照开不误,但是那通电话,那场大雨,那辆失速的载重卡车毁了一切。在车祸里,他死了,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然而一切都如此的荒谬。因为现在,此时此刻,是1991年。 在这个年代,他的记忆里就不该有奥迪,不该有“一汽-大众”,不该出现“318国道”、“成渝高速”之类的名词。但是脑海中的记忆却又如此逼真,真实到让人毛骨悚然,他似乎已经走完了自己的人生,只是像一盘老旧的磁带,被飞速倒转回了A面。 是什么脱离了正常的轨迹,让他陷入无休止的噩梦,死去的究竟是谁?是他自己吗?如果那是真实的,现在的自己又是谁呢? 脑中的思绪繁杂满溢,头上的伤口隐隐抽痛,在这片疼痛和混乱中,陈远鸣慢慢蜷起了身体,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注:1991年2月6日,一汽和德国大众合资成立一汽-大众,2005年奥迪A6L出产。 成渝高速1995年通车。 这次走真实向重生流,考据依旧有,不过由于鄙人完全不是金融专业出身,所以如果有啥不靠谱错误的话,都是百度的错!(逃还有本文会涉及一些真实的企业和人名,国内那些窝会用假名代替,国外就照用啦,金手指爽文,感情线略狗血这样吧…… 第2章 猴群中的公鸡 “豆豆!快起床!” 被一把粗暴的推搡惊醒,陈远鸣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有人叫了自己的小名,寒风顺着敞开的大门涌入,他打了个寒颤,从床上爬了起来。 飞快穿上还有些潮气的内衣,再套上厚实的毛衣外套,转身看向身旁,小圆桌已经在房间正中支开,上面摆着几个碗,米汤稀的可以照见人影,咸菜只有3、4块,是自家腌的萝卜条,一个男人正窝在桌前稀里呼噜喝着粥,大口嚼着馒头。发觉了陈远鸣的目光,他把眼一瞪,大声骂道,“发什么呆!赶紧洗脸吃饭!” “快去吧。”身边的女人也推了他一把,顺手把一个煮鸡蛋搁在桌上,“等会鸡蛋就凉了。” 陈远鸣一声不吭拿起毛巾,向门外走去。出了门右拐走廊尽头就是公用厕所和水池,这时已经过了早上抢厕所的高峰期,没花多大功夫,他就解决完个人卫生,扭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把一捧水泼在脸上。 冬天的水冷的要命,黢黑的水管上还有灼烧的痕迹,显然是夜里又冻上了,不知被哪个邻居折腾开的。洗脸只是短短几秒,手就被冻的通红,小指和手背上的冻疮开始抽痛发痒。在身旁长而狭窄的走廊上,一股由柴火烟味和饭菜香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袭来,楼道里的每户都一片吵杂,这里是本市最大国有企业L市轴承厂的职工宿舍。一层八户,一共三层的宿舍楼,每天早上都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景象,他在这个地方生活了整整21年,熟悉这里的一切。 然而现在……狠狠拧了一把毛巾,他活动了下已经冻木的双手,抬起了头。然而现在,他只有15岁。 “洗个脸都这么磨蹭,又想迟到吗?” 走进屋时,呵斥声劈头盖脸砸来。陈远鸣默默放下毛巾,在桌前坐下。一个馒头塞进手里。 “快点吃,都6点半了!”两只手利落的剥掉鸡蛋皮,把白嫩嫩的水煮蛋扔进了米汤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别成天没精打采的,该期末考了吧?” “还有一周。”啃了口馒头,呛人的碱面味刺激着味蕾,自家蒸的,永远都是这个味道。用筷子拨拉了下碗里的鸡蛋,陈远鸣突然觉得眼中冲上股涩然。“妈,别煮鸡蛋了,我都好了……” “瞎说什么呢。”女人利落的把几个空碗收到锅里泡着,“咱家不差这俩钱。” 这次男人没说什么话,只是发出了一声冷哼,大步走出门去,关门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陈远鸣的筷子微微顿了一下,加起块萝卜条,就着米粥吃了起来。 看着还在冷战的父子俩,王娟忍不住叹了口气,穿起外套挎上提兜,冲儿子打了声招呼,“我去上班了,你也赶紧吃完去上学,走时记得锁好门。” 大力咀嚼着嘴里的东西,陈远鸣点了点头。门被关上了,却阻不断门外的嘈杂声。6点45学生到校,7点整工厂开工,这两个时间点就注定了早晨的慌乱繁忙。自行车叮叮当当的按铃声、孩子们大呼小叫的吵闹声、还有一些家长扯着嗓子的怒骂在狭窄的走廊里回荡,年年如此,日日如此。 在这声响的伴奏中,陈远鸣吃完了早饭,把碗搁在锅里,提起书包走出门去。1月夜长,门外还是黑漆漆一片,冷风像刀一样飕飕刮在脸上,呢面的外套也挡不住刺骨寒意,他吸溜了一下鼻子,把双手插进兜里,快步向学校走去。 渡过几天的茫然期,如今记忆如同被擦去尘埃的镜子,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从家到学校是一条慢下坡的土路,坑洼不平,一到下雨就泥泞的拔不出鞋子。整段路上连盏路灯都没有,早几年路边还种着一些玉米和蔬菜,后来被私自扩建的民宅挤了个一干二净,有些不讲究的还直接把垃圾扔到路边,让这条小路常年散发着腐臭味。 就是这条路况复杂的土路,陈远鸣却走的毫无磕绊。无他,太熟了。从小学走到初中,每天两点一线,15分钟步行,就沿着斜坡往下走去。坡下拐角处毗邻着厂里的第五小学和第三中学,在这两所学校里,他渡过了自己的整个少年时光。 作为早年的大型国企,L市轴承厂的在职职工和职工家属人口足有超过十万,拥有十几个职工宿舍区,学校、医院、俱乐部、澡堂等等附属设施齐备,他所就读的轴三中更是远近闻名的重点中学,自从施行9年义务教育和分区就近择校制后,掏高额择校费挤进来的跨区生就成了三中的一大景色。 只是这个景,却成了陈远鸣最初的童年阴影。 踏进校门时,第一遍上课铃已经敲响,陈远鸣并没有加快脚步,只是扫了眼二楼的教师办公室,就转身上了楼。初3一班在新教学楼的三层最西头,紧挨着走廊,当推开教室门时,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向他射来。 好奇、鄙夷、惊讶、木然……少年少女们远未到会掩饰内心的年龄,这种天然的态度就显得愈发刺目。陈远鸣脸上一片空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直的走到第七排的空位处坐了下来。同桌的女孩微微咧开身子,似乎想跟他拉开点距离。 把书包塞进抽屉,掏出课本纸笔,陈远鸣扫了一眼身边表情不屑的马尾辫小姑娘,她叫什么来着,王茜?王婷?记不清了。别说现在他脑袋怪的厉害,就是原来没发疯时,他也跟这些同学没什么交集。 刚刚坐定,清脆的高跟鞋声就在走廊上响起,一个中年女人走进了教室。高跟皮鞋,黑色的齐踝羊毛裙,鲜红的短款羽绒服,在90年代初称得上时尚的打扮,然而她的面部表情却破坏了一切,长发高高盘在脑后,银边镜框下一是双锐利细长的三角眼,若有若无的冷笑挂在嘴角,跟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傲慢气息相映成彰。 坐在第二排的班长刷的站起身来。“起立!” 桌椅挪动的声音顿时响成一片,全班人都站了起来。 “老师好!” 声音整齐响亮,标准的课前仪式。站在讲台上的女人矜持的点了下头,“同学们好。” 又是一片稀里哗啦的桌椅响动,但是这次安静的飞快,一班的班主任韩倩是全校闻名的纳粹式控制狂,在教师决定一切的年代,根本没人胆敢挑衅她的权威。 当教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后,看着台下乖的跟鹌鹑一样的学生们,韩老师用眯起的眼睛扫过后排,毫不客气的开口,“马上就要期末考了,该怎么做我就不废话了,只是有些人不要总想着当锅里的老鼠屎,不想学就赶紧滚蛋。混日子,迟到早退、打架闹事,把班里搞的乌烟瘴气。你不想上高中没关系,不是那个材料没人逼你,别耽搁其他人!” 几道目光偷偷扫过来,陈远鸣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翻开了面前的英语课本。 韩老师发出了一声冷哼,把手里的教案往课桌上一扔,“现在抽查作业,背诵上节课的课文,陈远鸣!” 被喊到名字,陈远鸣站了起来。这间教室并不算大,每排九个座位,一共七排半,像种土豆一样塞进足足65人。因为这两年家里条件不好,陈远鸣的身高离班级平均水准还差一线,有些偏科,成绩到也拿得出手,但是现在他站在教室的最后方,和那些混日子的吊车尾们比邻相伴…… 握紧了双拳,陈远鸣面无表情的看向讲台上的老师。 “怎么,背不下来吗?力气都花在打架睡……”韩老师张口就想训斥,却被一句英文突兀打断。少年开始了背诵,发音不算特别标准,背的也不快,但是内容没有任何错漏,一字一句,清晰洪亮,像是在嘲讽她无端的责骂。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韩老师的脸色变得铁青,怒视着站在教室最后的男孩,一篇课文只有几百个单词,很快就到了尾声。在背完后,陈远鸣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撇了眼前排的某人。 “我背完了,其他打架的要不要一视同仁呢?韩老师。” 窝在前排的几人顿时把头埋在了课本里,噤若寒蝉。韩老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大声喝道,“坐下!开始上课!” 一阵悉悉索索的翻书声响起,陈远鸣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坐了回去。头上的伤口还在一跳一跳的胀痛,他用手抚平了卷边的书角。这两天脑袋上是缝了针,也过得混沌不堪,但是多出来的东西却改变了他,如今初中课本对他而言简单到可笑,任何科目,包括自己最偏科的英语。同时,改变还不止这些,曾经让他百思不解、痛苦煎熬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陈远鸣抬起头,向教室前方看去。前三排,左右两边全部都是厂长的女儿、市领导的儿子,和那些科科满分的尖子生们瓜分了优等席。中间几排则是规规矩矩的教师子弟和普通高价生们,有着不上不下的成绩,坐着不上不下的位置。后两排变成了顽劣到实在不可救药的插班生们,花着钞票,用着关系,学业和性格却一塌糊涂,统统被塞进角落,任其自生自灭。 在这个特殊的小社会里,只有四类人:有钱的、有权的、有关系的,还有真正学习出类拔萃的尖子生。而他,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他不过是一只误闯入猴群的公鸡。 多简单的答案,可是在原先那段被搅乱的记忆里,幼年的自己从来没有懂过。他的家庭,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不足以让他发现这个人尽皆知的秘密,他的父母把老师的话当做金科律例,只会打骂训斥,为他的“顽劣”失望透顶…… 耳边传来了整齐的诵读声,陈远鸣低下头,看着放在课桌上那双长满冻疮了的手。突然间,几天来让他混乱的恐惧感消失了,变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他开始接受脑海中那个更加年长、干练,却已经死去的自己。如果这是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为什么不试试呢? 陈远鸣无声的笑了起来,捏紧了双拳。 第3章 遥远的现实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期末考就结束了。这次陈远鸣没再跟那群垃圾干上,而是集中精力突击了几天课本,如今的他已经不是那个满脑子只有无谓自尊的少年,这个世界本来就没什么公平,不想被人歧视,就要拿出点让人无法轻看的东西。 答完最后一张试卷,再认真检查两遍后,他终于呼出口气,缴卷走出了考场。期末考结束后是两天的休假,供老师们阅卷评分。跟协助批卷的优等生责任向来无缘,陈远鸣就早早开始了自己的寒假预热。 这两天在学习之余,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对于记忆的整理和梳理上。如今虽然接受了自己还魂尸的身份,但是脑中的记忆太过繁杂,更重要的是,陈远鸣无法确定脑中的东西是否准确真实。这年头书报亭还是稀罕物,报刊、杂志的稀缺注定了直送订阅的销售模式,找不到可以查阅的报纸,家里没有电视,连收音机都被管制无法准时收听新闻,想要把脑海中的记忆和现实对上可不容易。在没有依凭的情况下,他宁肯多花些时间放在筹备上。 在考完试第二天的一大早,没跟任何人打招呼,陈远鸣揣上钥匙和辛苦攒下的两块钱,走出了家门。 今年冬天还没下过雪,整个城市看起来都灰蒙蒙的,市里的主干道目前只有单车道,一半马路上走的都是自行车,偶尔有一辆拖着电缆的公交车懒洋洋驶过。路边3、4层的住宅楼都还崭新明亮,估计都是近两年才建起的。L市也算是中西部有名的重工业城市,除了轴承厂外,拖厂、钢厂、铜加工厂之类厂矿也都挤在市区周围,在国有大型企业还未曾没落的90年代初,这个城市还焕发着一股子冲劲和堂皇的骄傲气息。 但是对于陈远鸣而言,这座城市却是陌生的。在他的另一段人生里,初中毕业后成绩并不理想,最后没有上高中而是选择就读于厂里的职高,两年半工半读后直接通过关系进了厂里工作,然而94年正赶上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其后几年厂里效益江河日下,工作不到一年他就毅然辞职走上了北漂的道路,之后辗转北上广,搬过砖头、开过大车、中关村里卖过电脑,04年股市大跌时开始研究股票,05年1000点大底前后入市,折腾了两年才闯出些名堂。 在他那段人生里,前半是压抑苦闷,后半则颠沛流离,根本无暇仔细观察自己身旁发生的变化。如今用全然陌生的眼光观察这个城市,他才发现自己对家乡的印象少到可怜,只剩下了青春期那段儿对零食的刻骨铭心。叹了口气,陈远鸣转头离开了还没搬迁,门口也没有报刊栏存在的市政府大院,向几站外的广州市场走去。 1991年L市刚刚迎来第一波开发热潮,在离人民公园不远处兴建了一条商业街,还起名叫“广州市场”。只是现在的广州市场还没有后世的配套设施,青年文化宫还没盖好,新华书店和小吃一条街也不见踪影。只有一栋三层高的钢筋混凝土大楼,鹤立鸡群的矗立在一片空地正中。自从80年代后期电视票、布票之类票券消失后,商场也渐渐开始有了人气。 走进了百货大楼的门厅,陈远鸣打量着面前的景象,那时的建筑结构跟后世还相差甚远,一楼也不是化妆品、珠宝专柜,而是各式生活用品,死板的陈列在货架上。站在柜台后的营业员们还保持着供销社时代的傲慢,只是瞥了眼一身穷酸样的少年,就扭脸继续和身边人唠起嗑。 陈远鸣也没搭理她们,沿着货架一排排仔细端详起来。前排是最热门的学习用品专柜,书包、铅笔盒、卡通造型的橡皮和本子,价格十分不讨喜,但是班里同学可谓人手一份。再靠后点是表类专柜,一排挂钟大大咧咧悬在墙壁上,每一只都擦的光鲜闪亮,虽然一眼就能看出外壳是塑料制品。柜台里放的则是手表,一半是各式各样的电子表,另一半则牢牢锁在柜子里,看起来像是石英表。 陈远鸣挨个看了过去,电子表价码普遍在50-100元,还有一些标注着防水、按钮特别多的直接卖上了150。虽然已经过了电子表最流行的时节,但是这种玩意仍是青少年们的最爱,前几天他跟前排那群混蛋打架时,其中一个还带着那种最贵的款式。石英表就是另一幅样貌了,便宜的也要200多块,还有几只贵的,卖到了1000以上,上面打着双狮和西铁城的标签。 “看什么看?!你能买得起吗?” 才站了几分钟,柜台后的营业员马上不耐烦了,冲陈远鸣喝道,让个穷小子戳在柜台前不是影响生意嘛! 陈远鸣没理她,依旧认真的看完了整排货架,又转身向其他柜台走去,在商场里后世常见的牌子基本没有踪影。跟当时100元左右的工资相比,每一件东西价格都高到离谱,倒是没坠了“百货商场”的名头。 逛了一圈后,陈远鸣心中有了个朦胧的想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从80年代到90年代中是个体私营最为辉煌的年代,如果能找到合适的进货渠道…… “豆豆?” 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陈远鸣转过头,只见一个男孩站在背后,跟他差多不大,却高出大半头。穿着一件深色外套,毛线围巾是亮绿色,但是色泽搭配相当不错,也衬得他虎头虎脑可爱了几分。这孩子的双眼睁得很大,睫毛跟小马一样纤长浓密,手里拎了一大兜毛线团,正诧异的看向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帮家人买东西吗?” 这是谁?觉得有些熟悉,却又完全想不起对方的名字,陈远鸣尴尬的站在原地,回了他半个笑容。发觉对方没认出自己,那男孩哈的一声扑了上来,搂住了他肩膀一阵猛揉。 “好小子!才两年不见就把二哥忘了?!” 啊,有了这句话,陈远鸣脑中突然一亮,“孙朗?” “废话!不是我是谁?!” 这次陈远鸣真的想起来了,这男孩是他原先的邻居之一,3年前也和家人一起住在职工宿舍,后来父母按工龄抽签抽到了新建的家属区,才阖家搬了出去。孙家一共有两个小孩,孙朗排行老二,比他大半岁,小时候就一直二哥二哥的叫唤,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哥们。只是后来因为交际圈不同,慢慢失去了联系。 “脑袋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哥帮你报仇去!” 一只毛糙的手搓上脑门上的纱布,痛的陈远鸣一呲牙,反手拍了回去。“不小心撞的。” “嘿嘿~~”孙朗也不追问,乐呵呵揽住人就往门外拖,“走走,跟哥回家吃饭去。” “等等,我还……” “等人?买东西?” “不是,我才逛了一层……” “嗨~~商店又不会跑,大中午的,先跟我回家吃饭!” 被踉跄拖出好几步,陈远鸣露出了一个苦笑,不再坚持,跟着孙朗走了出去。从门口存车处拽出辆二八大飞鸽,孙朗七手八脚把毛线堆塞进前面的车筐里,冲陈远鸣一努嘴,“快上,饿死我啦~” 摇了摇头,陈远鸣跳上了车后座。 “抓紧哦,哥骑车可快了!” 这句话倒是完全没掺水,大冬天穿的跟个球似的,这货还能把车蹬得飞快,新家属楼那片属于刚开发的地段,根本就没水泥路,一路颠的陈远鸣差点没从车上飞下来,只能牢牢抓紧对方的腰保持平衡。 去他家路上只花了十来分钟,两人就聊了一路,陌生感渐渐褪去,陈远鸣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属于这个时代的坐标,连神情都放松了下来。把车停在小区的车棚里,陈远鸣看着孙朗把大堆毛线提在手里,不禁有点好奇。 “现在才织毛衣?”线看起来不怎么粗,大部分都是鲜亮的颜色,只是都1月底了才织毛衣,还是有点过季了。 “哪儿啊~~”孙朗嘿嘿一笑,挥了挥手里的提兜,“老妈接的活儿,商场给毛线,她按照应季款式织,一件三十五块!俩月能有三件,刚好赶上春天卖一波,她单位好几个手艺好的都跟着一起做呢。” 原来是加工……不用多说陈远鸣就完全明白了,这年头商场里高档针织毛衣有些是直接分给私人的,比统一工厂代工要便宜一大截,花式还更好。当年不少清闲的女工都有接这方面的活计,只是他家老妈手比较拙,又是干的装卸那种累活,就没有余力赚这外快了。 “不过我就惨了,每天当毛线架子,你看手这圈都快磨出茧子了……”孙朗毫不见外支起手的跟陈远鸣抱怨,脸上挂的却是不折不扣炫耀的笑容。 “使唤童工没报酬吗?”陈远鸣忍不住打趣。 “零花钱五块!压岁钱自理!”这次是真炫耀了。 说说笑笑走到了三楼,新家属楼是统一的六层结构,三楼的位置相当不错了,一排有十户,全部都是一室一厅结构,卫生间和厨房都在屋里。这种3、40平方的户型在当时已经是很高档的建筑结构了,他们搬走时很是让邻居们羡慕了一通。 敲开门,一位上了点年纪,但是眉眼清秀,带着几分江南淑女味道的女性出现在陈远鸣面前。孙朗的妈妈刘芸祖上出过秀才,早些年还开私塾来着,也算是诗书传家,只是前些年那个时年,家道实在是没落了,成分又不太好,最后才嫁给了工厂工人子弟。不过孙朗的父亲孙军也是个争气的,已经熬到了分厂管理层,才把刘芸调进了财务科当会计。 “豆豆!”看到门外的少年,刘芸一脸惊喜的叫了出来,直接把人拉进屋里,“哪儿遇到的?!哎呀好多年不见真是长大了!听说你现在上的三中重点班?成绩不错吧!家里还好吗?” 嘟嘟嘟一串话已经脱口而出,但是其中的关怀之意不容辨错,陈远鸣耐心的一一微笑作答,直到被孙朗抢白了回去。 “到底谁是你儿子啊?饭好了吗?赶紧开饭啊!” “烦人精!”一把夺过儿子手里的提兜,刘芸下巴一挑,“快洗手,我添双筷子去!家里有点乱,豆豆你别见怪啊。” 这间屋子是有些凌乱,靠在墙角的橱柜上摆着一堆毛线团,很多都只剩下松松几圈,明显是织毛衣剩下的线球。不过毕竟是一室一厅,家里的布置相当温馨舒适,比自家那个狭小的职工宿舍要体面太多了。 看着跟自己老妈臭贫的孙朗,还有窗明几净的新屋,陈远鸣心中浮上了一丝怅然,他家已经有多久没这样的亲密感了?自从奶奶重病后?还是自从家里外债累累开始?现在还不是真正贫富两极分化的年代,但是贫穷能剥夺太多东西,而且让人永远无法找回…… 洗过手跟两人坐在桌前,刘芸端上了满腾腾一碗手擀面,浇头是肉丝白菜,还有些豆腐干。“你叔今天加班,你姐三班倒轮到白班,家里就俺俩,正愁擀面太多呢。” 看着碗里几乎冒尖的菜堆和孙朗那碗明显菜汤较多的面,陈远鸣只觉得心里热呼呼的,犹豫了片刻,却只挤出句“谢谢阿姨”。 “客气啥啊。”孙朗已经开吃了,满嘴稀里呼噜,还把爪子伸向辣椒罐,挖了一大勺扔进面里。 “饿死鬼投胎吗?!”呵斥了儿子一句,刘芸把醋瓶和辣椒罐往前推了推,“豆豆赶紧吃,天冷面凉的快,缺啥自己放啊~” “嗯。”已经好多天没见荤腥了,陈远鸣也不再客气,大口吃起面来。手擀面相当的劲道,嚼在嘴里没法形容有多美味。 刘芸也不紧不慢的开始吃,偶尔再问陈远鸣几个问题,当初在职工宿舍,她和王娟关系就非常不错,只是一直在厂里当会计,离开宿舍后联系也就淡了,如今重见故人的儿子,说不开心真是假的。 一顿饭吃得飞快,那边孙朗已经开始打饱嗝了,陈远鸣也端起碗喝着最后的面汤。刘芸突然发出一声轻咦,“豆豆你的手生冻疮了?” 陈远鸣一怔,放下了碗,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嗯,有两年了,一到冬天就犯。” “天太冷了,让你妈买点生姜擦擦,会好点的。还有出门要带手套,你们男生总是不知道注意,大冷天光着手多难受啊!” 听着刘芸认真的叮嘱,陈远鸣的手指顿住了,他突然想到了点东西,而面前这位,也许会是最好的实践者。放下碗筷,他认真的看向面前的女性。 “阿姨,你想过自己卖点东西吗?针织品之类……” 第4章 探路 正准备收拾东西的刘芸明显一愣,续而露出了一丝苦笑,“卖毛衣啊?人家百货楼是有店面的,还要好多钱雇人、买毛线,做的都是大买卖,咱怎么能学人家……” “不,阿姨,你误会了。”陈远鸣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毛衣那种大件,比如围巾啊、手套啊之类的小件呢?这种东西织的很快,也不费事,如果能拿出去卖……” “嗨~~”刘芸笑了出来,“豆豆你是真掉钱眼里啦!这年头哪有人会去买手套,自己随便一钩不就出来了,不会织毛衣还不会钩手套吗?啊……”她看了看陈远鸣长着冻疮的手,犹疑了一下,笑着改口,“你妈那是太忙了,回头等阿姨闲了就给你钩双……” 陈远鸣这次却没有答应,而是更坚定的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那种寻常的毛线手套,那种连指手套虽然外面能带,但是在家里、教室里照样得脱掉。像我们班,一屋子5、60号人,只有教室后面有个煤炉,冬天根本就暖和的,拿笔写字手都会冻僵,如果能打出一种毛线手套,分出五个手指,半截指尖留空,能够穿着手套提笔写字呢?这玩意没人做过,让平常人也不一定能织出来,肯定还是有销量的!” 这次刘芸停下了动作,细长的眉毛微微颦在一起,像是在思考这事的可能性,过了半天,她终于迟疑的问了句,“那线呢?我这里都是织春衫的,而且这颜色……” “毛线不成问题。”陈远鸣斩钉截铁的说道,“钩个手套也花不了多少线,我看家里剩的那些颜色比较鲜亮的短线正好可以拿来配色,再添个主色就好,而且手套也不用太厚,灵活便利不扎手才是关键,毕竟大家都是写字时御寒的,阿姨你接的毛衣说不定还能剩下点线,直接用上就行。” 织毛衣的帮工确实默认有些损耗的,刘芸往年都是用这些线来给家人添点小件或者混线的大件,如果把这些线都省下来……就算不省这些,再买点性价比高的线球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投资,如果赔了呢? “能……能卖出去吗?”最终,她还是咬牙问出了一句,这年头人都穷,刚刚把从土里刨食的习惯改成从工厂里刨,只敢对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使劲。也正是因为这种怯懦,才让8、90年代那些脑子活,敢闯敢拼的下海者成了先富的一代。 “能!”太明白对方的顾虑所在,陈远鸣扯出一个十分璀璨的笑容,“阿姨你手艺这么好,做的活大商场里都能卖出去,只是一个小手套,完全是小试牛刀嘛!现在才1月底,离冬天过去还早呢,今年过年是2月15日,如果赶赶在春节前后做出来,到时扯个摊子在百货大楼或者市政府家属院门前卖,弄点颜色鲜亮的摆出来,不怕那些爱美的小姑娘不心动!今年还没下雪呢,干冷干冷,绝对有商机!” 被陈远鸣这么一鼓动,刘芸是彻底心动了。她本来就是个心思活泛的,否则也不会去接私活,如今有个更简单,关键是真的很可行的点子……长长吸了口气,她点点头,“那……那我,就先试试?这玩意没人做过,还真不知能不能做出来,如果能行我就先给你哥俩一人织一双……” “那感情好。”陈远鸣笑着回道,“只不过阿姨你做出来可先别外漏啊,万一被人学去……” “唉!唉~~这我懂!”刘芸也笑了出来,毛衣样子也是,拿本时尚杂志一琢磨,里面好多样子都能仿着织出来,自家只有自己和女儿俩人会针织,万一点子被人偷去,可就怎么也赶不上别人了。 两人笑得其乐融融,一旁的孙朗张着嘴傻乎乎的问了句,“你们在说啥呢?先说毛线手套我可不要!带着麻烦死了……” “哎呀你这傻小子!”刘芸一巴掌呼了过去,啪的一声拍在儿子脑壳上,“看看人家豆豆这么聪明能干,你那点学都学狗肚子里了!” “嘿!妈!”孙朗觉得自己冤死了,他招谁惹谁了!“我也是二中重点班的啊,这次绝对能考进前50……” “50个屁!二中又不是重点初中!快去洗碗!!” “什么?!”孙朗蹭的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这么冷天,让我洗?!” “你这个死孩子,饭我都做了让你洗个碗怎么了?!” 看着杠上的母子俩,陈远鸣笑着站了起来,“阿姨,让我来吧,我在家也常洗……” “哎呀那怎么行,而且你手还冻着呢,别老碰冷水……二毛!”柳眉倒竖,刘芸怒视着自己儿子,小名都招呼上了。 孙朗看了眼陈远鸣黑黑红红的干瘦小爪,最终败下阵来。“好嘛……我来就我来,不就是洗个碗嘛~~~豆豆你坐着,等会儿哥洗完了给你看新买的画片!” 说着嘟嘟囔囔抱起三个碗,向水池走去。 “这孩子!”刘芸尴尬的笑了一下,看了看一边沉稳的不像个小孩的陈远鸣,突然又觉得有些心疼,这么聪明乖巧的孩子,怎么不是她家崽儿呢,可惜老陈家最近过的太寒碜了,平白委屈了孩子…… 边想着刘芸边把陈远鸣按回了座位,“豆豆你坐着,阿姨给你泡杯红枣茶,前几天你叔才发的红枣,可甜了。” 被用力的按坐了回去,陈远鸣坐在饭桌前看着忙碌的一家人,心底有着一股暖流涌过。他其实是羡慕的,越是接受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就越是羡慕这样的温情,可是自己那个家,还有可能吗?他眼中的火花慢慢黯淡了下来,有些事他可能无法改变,但是另一些,他必须试试看…… 那天在孙朗家呆了快一下午,参观过这家伙收藏的全套三国武将画片和自制竹节赵子龙小人后,陈远鸣谢绝对方的单车护送,慢吞吞的走回了家。 大冬天,5点多天就擦黑了,走进家门时,锅里的热水正好开始沸腾,他的母亲正拿着一小碗面糊糊站在煤火前,准备做面疙瘩汤,看到儿子回来,手上的动作马上加快了几分,笑着问了句,“今天去哪儿玩了?” “出去转了转,正好碰上孙朗,就跑他家玩了会儿。” “孙朗?”王娟愣了下,随即笑了出来,“毛毛是吧?见着你刘阿姨了吗?他家搬到怡景小区后就没怎么见了。” “嗯,刘阿姨也在家,我中午在他们家吃的饭,手擀面。” “哎呦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讲究……”王娟皱了皱眉,“算了,下次见着时也给人家带点……”说了一半她突然说不下去了,牙关微微咬着,下颌都有点抽搐,“行了,先回家吧,饭马上就好。” 陈远鸣当然知道被老妈咽下去的是什么,外人还好,像这种知根知底的熟人,她真不好意思在人家面前露怯,可是家里实在没条件摆排场了,这两年人情交际都少了很多,虽然这年头大家都是苦哈哈过日子,真没啥人直白的嫌贫爱富,但是穷困仍是让她抬不起头来,自尊也就变得更加敏感。 没说什么,陈远鸣走进了家门。只见父亲坐在撑开的小桌前,微微佝偻着身子,浑身上下散发着疲惫气息。快到年关了,厂里赶任务,各个分厂都开始安排加班,为了那么点加班费,他父亲陈建华已经整整一个月没休息了,就连周日单休日也没歇过,就为了在过年前多赚俩钱,好渡过年关…… 陈远鸣的脚步一顿,对面的男人已经醒过神来,看到儿子第一反应就是皱眉,然后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又他妈出去疯!!你都初三了,除了打架、跑去疯玩还会干什么?!你就不会乖乖在家写点作业,寒假作业写完了吗?!” “寒假还没布置作业呢……”陈远鸣低低应了声,眼底有些酸涩。在那个前世,他跟父亲的关系一直很糟,除了学业就是工作,他从没在父亲那里听到过一句赞扬,全部都是呵斥和责骂,是恨铁不成钢的激愤。为了辞职北上的事,他几乎被家里断绝了关系,一直到开始赚钱才略有好转,当他的理财公司成立后,一度缓和的矛盾又转到了结婚成家上,而这一点,他永远也没法满足二老的愿望…… 不知在自己死去的那个世界,他的父母会作何反应,公司垮了,但是账务基本清明,也留下了足够的遗产,他们……陈远鸣干咽了一口唾液,觉得心里烧得慌,话就脱口而出,“我……我这次考的很好,我会好好学的……” 让你们摆脱这样的生活…… 被这突如其来的话一噎,陈建华顿时也说不出话了,吭吭哧哧了几句,终于一挥手,又埋下了头。王娟飞快端上了烧好的汤,不像别人家的甜面汤,他家的面汤永远都是咸的,里面扔着两片白菜叶子,还有一点点盐,就比水煮略好一点,但是可以正大光明代替炒菜,就馒头吃正好。 “快趁热吃啊!”像是缓和父子俩的关系一样,王娟咋咋呼呼的盛好了饭,也在饭桌前坐下,“你也别成天说豆豆了,只要能考上大学,咱也能跟总厂那些高材生一样拿120块的岗位工资,是吧豆豆!” 房间内的15瓦灯泡闪着暗黄色的光芒,在这光影中,陈远鸣点了点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第5章 打服了再说 两天后,成绩出来了。陈远鸣拿到班级第七,年级十五的好成绩。发卷后照例按分数排座位,以前拿二、三十名时能被各种理由挤到后排,如今嘛……陈远鸣拎起书包在第三排中间坐定时,韩老师脸上的表情简直千金难换。然而对于这样的“成就”,他却很难说心中是快意还是怅然。 两辈子加起来,他早就过了会为这种反击得意洋洋的岁数,前世记忆恢复的越多,这段校园矛盾就越不值一提。那些曾经让他痛苦煎熬、辗转反侧的东西,说穿了只是现实社会的拙劣倒影。比起天真可笑的校园生活,世界上还有太多无法用一己之力动摇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当被堵在僻静的小路上时,陈远鸣还是露出了丝冷笑。今天说好去孙朗家看手套款式,他走的根本就不是回家那条道,没想到还会被人缀上。只见前面不远处,一个脸型圆胖,膀大腰粗的小子堵在路中间,脚下蹬的是当时最时髦的变速山地自行车,梳着典型汉奸中分头,镜片后的小眼得意的弯成了两道细缝,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弟”,看起来跟普通校霸相差无几。 发现“猎物”看到了自己,那家伙翻身下了自行车,带着小弟们趾高气扬往前走了两步,眼神挑衅的扫过陈远鸣头上包着的纱布,“开瓢后变聪明了嘛,都知道考试抄袭了?” 陈远鸣嘴角一抽,默不作声从肩上摘下书包,肩带左右绕了两圈,沉甸甸的坠在手上。站在对面的少年名叫马志强,父亲是厂里的分厂厂长,母亲在粮食局上班,因此就算成绩根本摸不到三中录取线,也堂皇的进了重点班,还因“眼睛近视”捞到了第一排的位置。 这样的优待生本来跟陈远鸣毫无瓜葛,谁知自从初二上学期开始,两人就莫名产生了对立,用马志强的话就是“看这小子不顺眼”。重点班那个环境,原本的陈远鸣没有阶级意识,但是拥有这种意识的同学却着实不少,有人在中间挑拨煽动,影响不言而喻。在被孤立、歧视了一年多后,他终于忍不住跟马志强干了一架,结果是自己被打破了头,被学校警告,班主任批评,家长责骂,对方却因为脸上那堆淤青,落了个“被害者”身份。 在原本那段记忆里,自己初中最后半年又跟他打过几架,最后差点被学校开除。如今虽然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但是人家送上门来,不笑纳也说不过去。 “怎么不说话,舌头断……啊~~” 嘲笑瞬间变成了惊呼,几步距离,只是一个助跑手中的书包就抡了出去,正好砸在对方下巴上,死胖子上下牙猛力一磕,迸出血来。陈远鸣转身一脚,踹在那个瘦弱跟班的腰眼上,踢得他哎呦一声就蹲在了地上,另一个跟班已经挥着拳头冲上来,陈远鸣闪开了第一拳,用左手拉住了对方的手臂,膝盖猛力向上一顶,正中胃部,冬天虽然穿得厚,娇弱的小身板也受不了这样的猛击,那家伙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酸水。 抛下俩跟班,陈远鸣伸手抓住了见势不妙想要逃走的马志强,扳住手肘一扭,再往膝窝里一踹,他整个人就扑倒在地,腾起一大片灰尘。 90年代初,其实没真正意义上的坏学生,“严打”过去还没几年,吓破胆的家长们根本见不得半点流氓脾性,再顽劣的孩子都被看得死紧,生怕他们犯事被送上法场,再加上能来三中上学的不是职工子弟就是有头有脸的跨区生,更是淳朴到不行,以多欺少还行,单对单都是笑话。 而陈远鸣上辈子刚走上北漂路时,干的可是正经体力活,几年钳工经历让他很有把力气,那时建筑工地是市面上最混乱的地界之一,又赶上“古惑仔”风靡大江南北,一群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没少群殴闹事。有着这样的经历,对付几个初中生还不手到擒来。 马志强慌乱的在地上爬了两步,正想起身,头发就被揪住,狠狠往地上一贯,鼻子立马飙出两管血来,紧接着脖子上一紧,一道粗糙的绳子就套住了咽喉,顺势往后一拽,他嗬嗬发出两声怪叫,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陈远鸣……你!你放手!我告诉我爸……” “告诉他什么?”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很轻,但是阴气逼人。“你天天来我这找操吗?” 被这种意料外的粗话一刺激,马志强剧烈的咳嗽起来,指甲用力的抠着脖子上的书包带,连腿都扑腾起来。 陈远鸣却不为所动,用膝盖狠狠抵在对方背心处,“收起你那点龌龊心思,贱逼。就你这猪头模样,排挤我有用吗?” “你……你……”马志强浑身都抖了起来,“你说什……” “装不懂?老子没兴趣跟你们玩了,下次再在我面前转悠,打断你的狗腿。” “豆豆!”从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陈远鸣抬起头,只见不远处孙朗蹬着他的大二八狂奔而来,自行车都快被蹬散架了,发出叮呤咣啷的怪响。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解开手里的书包带,拎起书包往后退了两步。 摆脱了跟神经病一样的可怕敌人,对面还来了个帮凶,马志强三人根本就不敢逗留,小胖子推上自行车就跑,另俩个则像没头苍蝇一样往旁边的岔道里钻去。 咣当一声巨响,孙朗已经撂下车子,朝三人追去。“我操你们这些垃圾!三打一哈?有种别跑!!” 陈远鸣赶紧一把拉住了快要暴走的孙朗,“二哥,别追了……” “别追?!矮油我的弟弟啊,你这脑袋是他们打的吧?你咋这么好说话!!”孙朗差点抓住他一通猛摇,“你们三中不是管得严吗?你打不过他们不会告老师啊?!你跟你爸说过这事吗?” “我也打回去了,学校给了个处分……” 听到这回答,孙朗瞪圆了眼睛,“不是吧?!他仨打你一个,你还吃处分?我操三中这么变态?!” “他爸是一分厂厂长……” 孙朗顿时卡壳了,他爸孙军大小也算个官,从小还是接受过一些这方面的教育,愣了会儿,他一咬牙,“厂长怎么了?厂长的儿子就能随便打人了?别怕,以后哥多去你们学校转转,有谁来找你麻烦哥帮你打回去!哼~~你们三中还能管得着二中的人吗?!” 看着气鼓鼓的少年,陈远鸣露出了个大大的微笑,走过去把摔在地上的自行车扶了起来,“阿姨让你来接我的?” “是啊,家里饭都做好了,我妈说让我来看看你走哪儿了……”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孙朗从他手里夺过车把,“赶紧跟我回家!今天烧排骨呢,我妈烧的排骨可好吃了!” “那是,阿姨的手艺可棒了。”扶着对方的腰,陈远鸣跳上了自行车,把脏兮兮的书包挂在背后,“快走!饿死我了!” 大方的驱使又换来孙朗一阵嘟囔,少年奋力蹬起了自行车。陈远鸣慢慢敛住笑容,向背后看去。刚才打架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连个血滴印子都找不到,干净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是有些东西却被放置在了白炽灯下。那些诡异的针对性真是只因身份或性格吗?多了一辈子阅历,稍微试探就抓到了埋在深处的玩意。初中时他虽然有些黑瘦,个子也不算高,但是长相并不寒碜,眉眼也算得上清俊,三中为了杜绝上课讲悄悄话,又施行的是男女同桌制……在这个性启蒙的年纪上,太多无知少年会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方法来对付假想中的情敌,哪怕他压根对这口毫无兴趣。 不过那又如何,当年自己没有察觉半分,如今他也没兴趣为这个发现做些什么。如果必须有人为之买单的话,绝不该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自己。收回视线,陈远鸣吸了下被冻出来的鼻水,抓紧了身前男孩的棉袄。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严打,1983年开始的治理社会治安行动,目前国内进行过四次,83年开始那次以量刑过重着称,判了不少死刑,对当时社会产生了莫大影响。具体可以查百度百科。 古惑仔,着名黑帮电影系列,1996年上映,对内地青少年产生过莫大影响。 第6章 筹备 进屋时饭菜香味扑鼻而来,刘芸正把一个大盘子端上桌,里面满腾腾的都是排骨块,还有些萝卜和蘑菇混在汤里,光看就让人口水滴答。 听到开门声,刘芸马上扭过了头,笑着冲陈远鸣打招呼,“豆豆你终于来了,我就说让毛毛去……哎呀,你衣服上是怎么了,哪儿受伤了?!” 一眼就看到男孩脏兮兮的膝盖和书包带上黑红的血渍,刘芸紧张的走了过来,拉着陈远鸣仔细端详起来。 “别提了,我去时豆豆正被几个同学围着要打呢!”孙朗在一边帮腔到,“他头上的伤就是那帮家伙们弄得,这都不知是第几次了!” “怎么能这样?!”刘芸一听就恼了,“你跟你妈说了吗?让她去找班主任!” “阿姨,这次真没啥。”尴尬的笑了一下,陈远鸣推脱道,“而且现在都放寒假了,为这事也不值顾……” “你这孩子就是太闷!要是跟二毛那样怎么会被人欺负……”想到了陈远鸣家里的情况,刘芸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爹妈太要面子,小时候院里孩子们打闹,只要捅到陈建华面前,就是不由分说先揍儿子一顿,闹到后来都没啥人敢跟他一起玩了。 跑去拿了条湿毛巾,拍拍打打弹掉了浮灰,刘芸把陈远鸣按在了板凳上,“先吃饭,你就是太瘦了,再壮点他们怎么敢欺负你!” 桌上俩菜一汤,一人面前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饭,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孙朗已经夹了一筷子排骨塞进了陈远鸣的碗里,“就是!我在学校就没人敢惹!” “这段时间阿姨也要在家织手套,要不豆豆你寒假就来阿姨家吧,跟毛毛一起学习、做作业……”刘芸也夹了一筷子白菜炖粉条塞进了陈远鸣碗里,顿时菜堆就冒尖了,“对了,这次期末你考了多少分?” “679分,班里第七。”陈远鸣狠扒了两口饭,把摇摇欲坠的菜堆救回了平衡线。 “多少?!”孙朗嘴里的米饭都喷出来了,一脸震惊的看向陈远鸣,这时L市用的还是地方百分统考卷,七门成绩总分700。“只差20分还是班级第七?!!!三中怎么这么变态,我们全校第一才680多分!” “还说呢,你这全校前50名考了几分!”刘芸不客气的瞪了儿子一眼,转头冲陈远鸣笑道,“真的,你来这边也帮毛毛补习一下功课,阿姨可愁死了。” 看着刘芸和煦的笑容,陈远鸣又有哪里不懂。孙朗他爸是厂里的分厂主任,孙朗理应在本市上个大学,毕业后直接安排进厂里的,就L市几所高中的那分数线,孙朗考上高中,上个地方大学还是不成问题的。这番话说白了不过是担心自己再被别人欺负,让孙朗帮他挡挡事。 但是没有人比陈远鸣更了解未来的发展,3年高中加4年大学,出来就是国有企业下岗最高峰,那时的国企早就辉煌不再,破产、转制数不胜数,如果只有个三流大学文凭,谈何竞争力?既然对方这么关心自己,自然该投桃报李…… 咽下嘴里那口菜,陈远鸣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好啊阿姨,我来辅导二哥的功课,如果能找到高中教材,我也可以试着帮二哥温一下。” 听到这话,对面俩人都是一愣,孙朗的脸马上扭成了一团,“豆豆你还来真的啊?!这可是寒假啊!” “寒假怎么了!”一巴掌打断儿子的抱怨,刘芸倒是马上释然了起来,成绩好没有任何家长会嫌弃的,能一举两得不是更好吗?“阿姨去问问其他邻居,总能找出几本高中课本的,你二哥可就全靠你了啊!” “阿姨别这么说,二哥他成绩本来就不错的。”陈远鸣也无视了对面某人的挤眉弄眼,笑着回道,接着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叔叔不是在分厂办公室上班吗?不知能不能帮我找点报纸呢,过期也没关系,我挺想看看报……” “哎呀,那简单!”虽然有些好奇一个孩子看什么报,但是这玩意又不是啥稀罕东西,刘芸一口答应了下来,“我跟你叔说一声就行,他们办公室的报纸都让门岗捡去卖了,多可惜啊!” 就这样说说闹闹,一顿饭吃的倒是其乐融融。饭后把儿子打发去洗碗,刘芸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双咖啡色的手套,递给了陈远鸣。 “这是我跟你姐研究出来的……豆豆你看……”忐忑的把手套递给陈远鸣,刘芸眼巴巴的看着对方,似乎完全忘了他只是个15岁的孩子。 捏了捏手套的线,货真价实的细羊毛,柔软舒适,不算太扎手。五指打的十分匀称,手背上还勾出了几条简单条纹,色彩搭配也漂亮,陈远鸣拿了一只带在手上,他的手比一般中学生要大一些,指节很长,衬得手套就有些娇小,但是羊毛传来的暖意还是无可挑剔。随手从书包里翻出了一根笔,简单了试了两下,指间距不松不紧,做工精致的完全不像手工作坊里的产品。 “太棒了!”真心诚意的赞叹了一声,陈远鸣脱下了手套,“做工没话说,只是阿姨你做这手套一双要花多少工夫啊?” “这能行吗?也花不了多大工夫,一双大概2、3个小时吧?”刘芸兴奋的眼睛发亮,“等回头我跟你姐配合分工一下,细活我来,手背她来,可能还能再快点。” “2、3个小时……”陈远鸣微微皱了下眉,这可比他意料的要久一点,想了一会,他又捏了捏手套,“如果线织松点呢?不用太多针,大概这密度的2/3。” “那可能会快一点点,不过省不了多少线的……” “不是线的问题。”陈远鸣笑了,“不管买什么东西,都要先拉开档次,如果这种有配色又针法细腻,就该再添一种配色简单阵法略粗糙的,给顾客选择的余地,东西才更好卖。还有你看这边……” 陈远鸣把手套翻了过来,在下面指了下,“阿姨你可以弄点类似商标那种缎布,绣个简单花纹,再拿缝纫机轧进去,到时就说是上海那边的大牌产品。” “那……那不是骗人吗?”刘芸有些迷瞪的反问道,这年头人们还没有太深的品牌意识,穿衣服根本就不会辨认牌子货,也就压根想不到这些问题。 “这个叫营销策略。”陈远鸣也不着急,慢慢跟对方解释道,“阿姨你想,这年头谁不稀罕北京上海的东西,带出去也有面子不是,咱们这东西不算太稀罕,但是包装能让它高贵起来,东西一高贵,价格也就上去了……” “那~~那卖多钱合适呢?”刘芸又犹豫了,“这手套线用的少,一双成本也就几毛吧,再加上你说的商标,卖3块你看……” “精致的那种卖8块,一般的5块。”陈远鸣干脆答道,“大部分做成女款,越贴手越好。男款只做一般的就行了,织的稍大一点。” 刘芸已经完全被镇住了,要知道这时一件羊毛衫也不过1、200块,一月工资才100左右呢!一双手套都敢这样来,能卖出去吗? “别担心。”看着刘芸的表情,陈远鸣笑了,“阿姨你信我吧,花那么大功夫,总不能让您赔了。” 说完后想了想,他又从书包里翻出个作业本,草草在纸上画出了Kitty猫、维尼熊、史努比等卡通角色的简易图案。没学过绘画,几幅画看起来都歪歪扭扭的,但是刘芸眼里,这几个图案造型相当新奇可爱。 “这些都是外国大牌款式,如果能想办法把它们织到手套上就好了,有了这些图案,不愁销路的。不过先说好,精致带图案的少做,简单不带图案的多些。” 看着眼前的图纸,听着陈远鸣有条不紊的讲述,刘芸也慢慢定下心来,一想到每双手套的利润,心头顿时一片火热。“行!阿姨都听你的,这次咱们也试一把!” 这天他们讨论了很多关于销售的细节问题,最后由孙朗亲自骑车把人送了回去。虽然比上次到家还晚,但是期末考试的优异成绩明显能抵消一切,父母对他寒假帮孙朗补习功课的事情也透出了点略带傲慢的自得,没有半点异议。躺在依旧寒冷坚硬的木板床上时,陈远鸣拉高了棉被,在窗缝里渗进的寒风中闭上了眼睛。一夜无梦。 第7章 第一笔红利 除夕夜,L市终于下了今冬第一场雪。足有一尺深的大雪掩盖了整个城市,让孩子们过了个充满狂喜的新年,然而几天后开始雪化时,喜悦就成了折磨。这年头水泥路面覆盖率太低,下水设施也不够完善,积雪变成了流淌的小溪,大街小巷简直像一片泥泽,让穿着新衣走亲访友的人们苦不堪言。 随着雪化,市内的气温也降了好几度,街边几个卖年货的摊贩都冻得抖抖索索,初五后串亲戚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了,如今他们的生意也开始下滑,只能摆在百货商场门前挤点人气,这天还没怎么开张,就看见两个少年搬着一张小桌走到了马路边,支起摊儿来。 干净的红布铺满桌面,大大的招贴钉在树干上,五颜六色的纺织品堆在一起。几个识字的摊贩满心好奇绕到了小摊前,仔细端详着招贴纸上的毛笔字,只见上面写着“纯羊毛保暖学习手套”几个大字。 “手套还有学习不学习之分?”一人疑惑的嘟囔了句,看向桌上的手套。只见不大的一块桌面上,摆着7、8双毛线手套,不像平常带的连指厚手套,而是分出五指,指尖留空,断在第一个指关节处,跟半成品似得。颜色花样倒是很可爱,软软柔柔摆在一起,很是招人。 “那当然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回道,只见摊前个头稍矮的那个少年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学习就得写字做作业,大冬天手都冻僵了怎么写?这些都是从上海那边进来的高档学习手套呢,戴上后写字可方便了。” 说着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一只咖啡色的手套正带着手上,灵巧的指尖转着一根长长的圆珠笔,耍了几圈后他捏紧笔刷刷写下一行字,字迹匀称清俊,相当的好看,一点也不像带着毛线手套能写出的。 “嘿。”一个男人笑了,“别说嗳,写字还真挺方便,上海人点子奏是多。怎么卖呢?” “带图案的8块,花纹的5块。” 围观群众顿时一片哗然,“多钱?一双手套都要8块?!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被一群人围着起哄,少年却丝毫没有慌乱,笑眯眯的捡起了一双,“叔叔,买东西也要看质量嘛。精纺澳洲细羊毛,不扎手不脱色,你看看这标签……”他把手套翻了过来,露出一节小小的商标,上面绣着一片彩霞和一串英文,“Dawn牌,晨曦知道吗?人家走的都是外贸出口线,看看这图案,Hello Kitty、Snoopy、Winnie the Pooh,哪个不是有口皆碑,又可爱又时髦!这次进货都是靠关系走的厂单,咱市只此一批,绝无分号啊!” 噼里啪啦一番话说得人一愣一愣,时不时还蹦出几个英文单词,虽然少年的表情一直保持着自然亲切,却不知不觉把人绕了进去,让他的话有了几分说服力。这时一边的一个小姑娘突然扯了扯妈妈的一角。 “妈妈,我想要猫咪!粉色的猫咪!!” 这一嗓子换来了母亲的怒瞪,可是少年却没放过机会,张嘴就好,“小妹妹也喜欢喵喵啊,配你的红色棉袄可好看了!大姐你看要不要来一双呢,冬天这么冷,孩子写作业多难熬啊,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么时髦的手套又不会过时,想带几年都行,这样算下来根本就不值几个钱吗,大过年的,给孩子买一双呗~” 这年月会来逛商城的真不会是穷人,而且市面上哪见过这种叫卖式的推销方式,在女儿和少年的夹击下,那女人最后一咬牙,“15块两双,卖不卖?!” “哎呀大姐你真是……”少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老板不让砍价的,这玩意进价太高了,根本就不赚钱,你看我们一共就这么几双,根本都不够卖呢……” 然而这大姐明显也是厉害角色,两人一来二去搞了半天价,最终少年一拍大腿,“大过年的,第一单,就给您吧!二哥来包下这位大姐的手套!” 用一个精巧的彩色小袋子把两双手套装了起来,少年认真递给了那满脸开心笑容的小姑娘,顺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妹妹拿好,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哦~~” 有了第一单,围观的群众也开始意动起来,购买欲这种东西是最容易被群体煽动的,人群越围越多,最后差点成了抢购,搞价的都不见踪影,更多是害怕买不到心仪图案的少年少女们。两人忙的满头大汗,笑容都快僵在脸上,不到一个小时,100多双手套就卖了个一干二净。 有几个来晚的顾客不开心的嚷嚷道,“怎么就卖完了呢?还有吗?就匀一双!” 少年打了个哈哈,“今天真没啦!不好意思啊,这货真是太抢手了我们都进的不多,等回头再到货了我还来这里摆摊!一定一定!” 人群渐渐散去,陈远鸣长长呼出口气,蹲在了地上。喉咙因为长时间叫卖已经沙哑,嘴角也笑的肌肉都抽搐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搞沿街推销,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这手。刘芸母女俩还在家里加班加点织手套,能跑来出货的也就他跟孙朗俩人了。不过现在的生意是真好做,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很多。 一旁的少年猛力推了他一把,差点把他推坐在地上。 “豆豆!”孙朗压低了声音,双眼闪闪发亮,“都卖完了!100多双呢!” 陈远鸣板着脸瞪了对方一眼,在孙朗嗫嚅着想要收回嘴边的话时,露出了一个硕大的微笑,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嘿嘿,那是,不看是谁织的,谁卖的!” 两个少年相视片刻,一同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月的辛苦,值了! 又过了一周后,在寒假结束前的两天,他们又跑去市政府家属院门口摆了一回地摊。两次共计售出80双带图案的手套,146双纯花纹的手套,总收入1362元。 当最后一张一块钱拢入钱堆时,刘芸抬起了头,因为长时间织毛线,她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眸中现在净是血丝,眼袋肿的吓人,指尖上全部都缠上了绷带,还有些黑红染在纱布上,但是她的笑容甜蜜而幸福,整个人都显得熠熠生辉。 1千多块啊!去掉不到150块的成本,这一个月净利润就有1千多块!等于她一年的工资。她曾想过做些副业补贴家用,但是从未想过做生意能有这么赚!只是个手套的小生意…… 眼睛都有些发热,刘芸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钱摞子里抽出了一叠,认真的递在陈远鸣面前。“豆豆,这次阿姨真的多亏你了!这些钱你拿去吧,是你应得的!” 陈远鸣微微笑了下,接过了钱。那叠大概有400块,一元、两元、五元、最大面额也不过是大团结,连一张工农知都没有,沉甸甸的一打。他只是轻轻晃了下,就抽出了一半,放了回去。 “豆豆你!”刘芸急了,抓起钱就想往陈远鸣怀里塞。 陈远鸣却直接退了一步。“这些就够了,真的。” 他看着对方血丝遍布的双眼,心里有些酸涩,这一个月,真正拼了命的绝不是自己。但是即便这样,她也肯把1/3的利润拿出来,分给自己……前辈子他哪碰到过这么淳朴的合作伙伴。 “这次能织出这么多,全是您和姐姐的功劳,我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能拿这么多已经不少了。” “可是要不是你,我们怎么可能……” “别!阿姨,真的别!”陈远鸣再次让开了,“赚钱的机会还有,您才是需要本钱的那个,如果下次有机会,我再跟您一起蹭点红利就好了。” 本钱这个词让刘芸的手僵在原地,犹豫了起来。这次的利润之丰厚,确实让她对经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么小打小闹的百来双手套就能有千把块入账,如果真的进货销售呢?只是对陈远鸣……她想了半天,终于咬了咬牙,“那行!等今年阿姨多进点毛线,早点开始做,到冬天一定能赚的更多……” “不。”陈远鸣却摇了摇头,“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利润了。” “什么?怎么会!我觉得这手套两三年也不会过时啊……” “就是因为不会过时,又非常简单,所以不出所料的话,一个月内就会出现仿品,到秋天满大街都会是卖这种手套的,到时2、3块一双都有可能。” 这句话硬是砸得刘芸一阵眩晕,原来这只是一锤子买卖?那她应该再熬夜,哪怕多赶出几双…… “不过……”陈远鸣却话锋一转,露出了一丝笑意,“想赚钱也不是不可能,不外乎扩大规模和产品升级,都是露指手套,如果再织出一个半圆的帽檐,不写字时能把整只手都裹进去呢?或者毛线的蓬松围巾,能盖住耳朵的耳套……做生意不能只因循旧历,只有不断创新才能有所进益,大家都不傻,走一步看一步的,终究会被人赶上。” 这番话听起来寻常无比,也简单直白,但是如同冬日的惊雷,轰隆隆炸在了刘芸的心间,她只觉得好像有一扇大门向她敞开,见到了一片崭新天地。嘴唇哆嗦了半天,刘芸笑了。 “豆豆,你真是个经商的料子,你真……”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过了半天,她用手拢了拢自己额间的秀发,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我有些懂了,等我再好好想想看。豆豆,别嫌阿姨笨,只是,只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些,还需要点时间……” 不,她真的不笨。陈远鸣在心底露出了一丝苦笑,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根底。如今他能依仗的不过是上辈子的那些超前商业理念,是无数在商海里摸爬滚打的前辈们积累的经验。而面前这个压根连一笔小生意都没做过的小镇女性,能够这么快明白他所说的含义,天赋上已经相当惊人了。 有了这个引子,陈远鸣又跟刘芸聊了好大一会,直到天色渐晚才收住话头。谢绝了对方的晚饭邀请,也没让累成狗的孙朗护送,他沿着小路向家的方向走去。傍晚的风很冷,又缺少路灯,陈远鸣走的不快,但是步伐却沉稳坚定。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不止做成了第一笔生意,拿到了第一份红利,更重要的是,在孙朗家看到的报纸上,他找到了自己更加熟悉的东西。 海湾战争,上海视察,鼓励浦东开发……一些让他印象无比深刻的东西正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前进,现在只是1991年,等到明年那位伟人的南巡讲话结束后,这个时代又会以怎样的步伐迈向前方呢? 心底如同沸腾的火山,陈远鸣咬紧了牙关,在寒风中加快了步伐。胸前揣着的百来块就像一块火炭一样,灼烧着他的心扉,让他的血液沸腾,心跳激荡。他能抓住什么的,只需要找到一个完美无缺的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大团结,第三版人民币10元面额,黑色的人民代表步出大会堂,1966年发行。 工农知,第四版人民币50元面额。黑茶色的工、农、知识分子头像,1987年发行。 海湾战争,1991年1月17日~2月28日,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对伊拉克军队发动的军事行动。 上海视察,1991年1月28日—2月18日,总设计师在上海视察时指出,抓紧浦东开发,不要动摇。希望上海人民思想更解放一点,胆子更大一点,步子更快一点。 第8章 一盆冷水 回到家时,职工小区里已然亮起万家灯火,走廊上炒菜的烟气都已经散去,占领公共水池的洗碗大军也消失不见。每户邻居都紧闭家门,把寒冷和黑暗隔绝在门外,安逸的享受着夜间休闲时光。 陈远鸣的心情相当放松,一路上走出了浑身大汗,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但是怀里的钱却实实在在,让人心安。这次他会上交一部分给家里补贴家用,另一部分则要拿来当做本钱,试着投资一下其他生意…… 推开家门,他刚想跟家人打个招呼,谁知一眼望去只见父亲陈建华正坐在床上,双手环臂,眉峰紧蹙,怒视着走进门的自己。小屋里桌椅都撤的干干净净,似乎一点都没有给他留饭的意思,母亲王娟则站在床边,一脸的愁容,看起来正为什么忧虑不已。 这是怎么了? 还没来得急张口,对面的男人已经厉声说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陈远鸣微微一怔,“去刘阿姨家啊,我跟孙朗……” “刘阿姨家?”毫不客气打断了儿子的话,陈建华站起身来,几步就走到了陈远鸣身边,“我看不是吧!刘阿姨是住在市委大院吗?!” 啊。陈远鸣瞬间明白了过来,他父母恐怕已经知道自己卖东西的事情了。第一次他去的是老城区的百货大楼,那边在城市东头,跟轴承厂隔着小半个市区,卖的也快,估计没碰上熟人。但是市委家属院就难说了,厂里也有些领导配偶是在市政府工作的,说不准就被认识的人看到了。不过那又怎样? 陈远鸣扯出了一个笑容,“不是,我跟孙朗一起到市委大院那边卖东西去了,刘阿姨织了点手套,我帮她……” “你帮个屁!”陈建华吼了出来,“你他妈才几岁?!刘芸就敢让你去卖东西,她怎么这么不要脸呢?!你不是去她家学习的吗?就学这个?!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在这上面捣蛋了?!” 被这话一噎,陈远鸣微微皱了下眉,“爸你误会了,刘阿姨做的是正经生意,我也就搭把手而已……” “正经?正经她会去倒买倒卖?!”陈建华彻底怒了,“什么上海进的货,什么卖到国外,她这么能让你帮什么忙啊?!她不要脸咱家还要呢!” “小声点。”王娟已经走过来关上了房门,忧虑的看了看窗外,“大半夜的,别吼了,让邻居听见多难看。” 说完她也走到了陈远鸣身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手臂,“豆豆,你不懂这些,别去跟她掺和,这年头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孙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厂里……”似乎发现了自己说的话有些问题,王娟戛然而止,不再言语,但是眼中的谴责如同针刺一般扎在陈远鸣心里。 什么轻松、什么惬意、什么满怀希望,这时统统化作了泡影,陈远鸣的脸板的如同一块铁石,看不出任何表情,“那钱呢?赚钱你们也不要吗?” 他把手伸进了怀里,抓出了一把纸币,“我去给人帮忙干活,换回报酬,天经地义,哪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咱们家就不缺钱吗?当年为了给奶奶看病你们欠了多少债,家里多久没见荤腥了,整个大年下,你们办了多少年货,串了几家亲戚,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缺钱吗?” 花花绿绿的票子攥在手里,像是一团乱麻,被烧着了一样,陈建华手臂猛力一抽,举起手啪的给了儿子一记耳光。 “你还拿钱了……这么多钱……”话语哆哆嗦嗦,像是嘟哝,又像颤抖,“你知道自己在干啥吗?这是投机倒把啊!会被抓进监狱坐牢的!” 王娟脸色也变了,一把夺过儿子手里的钱,“帮个忙她就给你这么多钱?!你傻啊!你怎么不想想人家为什么给你钱?!她怎么能这样呢?明天我就去找她!” “找她干吗?还不嫌难看的!”陈建华大吼了一声,“直接把钱扔给她就行了!以后你再去刘芸家,跟她赚这种黑心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就是!以后不能再跟她家来往了,都是些什么东西!好好的孩子都带坏了,这年头做‘倒爷’是好话吗?咱家是穷,但是我跟你爸都是堂堂正正的工人,拿正经的工资,花力气养活自己,不能跟那些暴发户一样走歪门邪道!” “狗还不嫌家贫呢,你好歹有点骨气!别让人家在背后戳咱家脊梁骨,好好的学生去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你不嫌丢人,也想想你爹娘的老脸!” 一左一右,一高一低,两个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那巴掌扇的很重,一线工人的手劲又狠又猛,毫不留情,陈远鸣只觉得半边耳朵都在嗡嗡作响,一道又冷又硬的东西正顺着喉腔向下涌去,冻得他内心冰凉。 他想过很多,思考怎么用那段记忆中的一切来改变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但是他从未认真思索过这些在1991年、在这个闭塞的厂矿职工宿舍里代表了什么,从未想过他的父母会怎么看待这些。当年自己辞退工作北上时是个什么情形,他怎么就这么一厢情愿的认为家人会支持他呢? 他们不会的……这非关赚钱与否,只是理念的鸿沟。面子、群体心理、自我认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不可动摇,顽固的像茅坑里的石头。哪怕几年后他们会下岗,会面对更加窘迫的生活,他们的自尊也无法容忍沿街叫卖,为了几块钱笑脸迎人。多可笑…… 陈远鸣慢慢闭起了眼睛,头垂的很低,饥饿和寒冷开始包裹他的身体,就像第一次从那场噩梦中醒来一样。那天夜里,陈远鸣硬邦邦的躺在自己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肿起的那半边脸被荞麦皮枕头硌着,一阵又一阵的抽痛。但是他害怕自己睡着了,害怕鲜血淋漓的梦境再次充斥脑海,让他夜不成寐。 一深一浅两道呼吸声在不远的大床上起伏着,似乎无忧无虑,充满了对于生活的笃定。 他到底在干什么…… 隔天,陈远鸣被家人锁在了屋里。10来平方的小屋,满腾腾的家具,他坐在狭小的饭桌前,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带着一双咖啡色的半指手套,是刘芸后来专门给他织的,大小适宜,舒适无比。 但是他都干了什么…… 砰砰!“豆豆!” 一个声音在窗外响起,陈远鸣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焦急的脸。他家的窗户上装着铁条,想要从那里进出压根没戏,但是他还是打开了窗户。 “豆豆你妈是怎么回事啊?!今天专门到我家扔了一叠子钱来,还说让你别再……”一开窗孙朗就迫不及待叫了出来,但是话说一半,震惊的看向屋里少年的脸,“你爸打你了?怎么这么重,都肿了!” 一只手穿过栅栏探了进来,轻轻碰了碰红肿紫青的脸颊,陈远鸣微微缩了一下,躲开了对方的碰触。 “他们把你关起来了?!是因为你跟我去卖东西吗?他们怎么能这样!!” “二哥……”陈远鸣扯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别管我了,这不是你们能管了的事情。” “那怎么行?!就放着让他们打你关你啊?!你不是他们亲生的吗?!”窗外的少年怒了,他没法想象怎么会有人这么对自己的孩子,家人不都是该宠着孩子的吗?!就连他爸也没打过他的脸啊! “你们掺进来只会让我爸妈更生气。” 冷冰冰的一句话卡断了孙朗的愤怒,他傻乎乎的站在窗外,有些不知所措。 “我把一些事情想简单了。”陈远鸣露出了个自嘲的微笑,“没关系,不用管我,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少年真的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傻愣愣的站了半天后,他摸了摸兜,从里面掏出了两张50元大钞,塞了进来。 “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他有些结巴的说道,“她说给你添麻烦了,但是该给的决不能这么贪下,她让我……” 昨天一怒下抓出去的那把钱看着多,其实不到60块,都是最上面的零钞,如今专门换了整钱拿来,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陈远鸣笑了,伸手干脆的接了过来。 “替我谢谢阿姨,是我给她添麻烦了……” “才不麻烦呢,我妈恨不得直接冲来……”嘟嘟囔囔说了几句,孙朗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继续。 “别担心,还有几天就开学了,我就当休假好了。”陈远鸣反而露出个笑容,安慰道,“只要学习成绩上去了,没有干不成的事,过段时间消气就好。” “也是……”被几句话哄住了,孙朗慢慢也露出了个微笑,“怕啥,到时候咱俩考到一所高中,还怕见不着面吗?” “同一所?”陈远鸣挑了挑眉,“我的目标可是市一高,你想考的话现在加油还来得及。” 少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不~不就是一高吗?!你看我的!二中前十还是有希望的!” “那是。”陈远鸣没有打断对方的豪言,孙朗不笨,只是有些少年心性,静不下心。最后一学期冲击一把,考上全市第一的高中应该不算太难。“二哥你肯定能考上的。” 被对方一夸,少年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容,挠了挠头。“那我就先走了,省得你爸看到又揍你。你也别倔了,服个软他们还能咋样你呢。还有……”他悄悄压低了声音,“我妈说啦,她还是准备去做生意,到时候让你当她的军师呢。等赚了大钱,看你家人还说什么!” “噗!”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对方乱糟糟的短发,陈远鸣严肃的回答道,“定不辱命。” “矮油我操,别动我头发!”一巴掌打掉了那只捣乱的手,孙朗脸上的阴云已经全部散去,恢复了那副虎头虎脑的可爱模样,两只大大的眼睛眨了眨,“那我就走了哦,等开学再偷偷来找你玩!” “嗯,说定了。” 微笑着看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陈远鸣深深吸了口窗外干冷的空气,重新关上了窗户。没关系,这种小事又算什么,再想其他办法好了。把脑门抵在冰凉的玻璃上,陈远鸣闭起了眼睛,认真思索着未来的道路。 作者有话要说: 注:投机倒把罪,顾名思义即是以买空卖空、囤积居奇、套购转卖等手段牟取暴利的犯罪。1979年开始实行,2009年删除修改。当时这个罪行算是可大可小,1983年3万人因此获罪,1991年最后一例因此罪被判处死刑。 第9章 盲区 两天后,学校开学了。父母的脸色再不好,也不可能继续关禁闭,陈远鸣重新回到了两点一线的生活。然而当背着书包坐在自己的新座位上时,他感觉到得却不是自得,而是更加深重的违和感。 一年多的群体排斥和自我封闭,让他在班里的形象跌倒了谷底。马志强倒是不再来找事,但是这小子面对陈远鸣时欲言又止的畏惧神情,着实让班里其他同学产生了丰富的联想。再加上班主任依旧很有针对性的找茬挑错和初三无休止的作业习题,他的校园生活最终只能用乏味来形容。 当然,如果用心经营一下同学之间的人际关系,未必不会改善自己目前的处境,只是陈远鸣并没有这个心情。就算能在刘芸和孙朗面前装乖卖萌,他也没办法真的融入这群14、5岁的孩子们的生活了,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幼稚和天真早就被另一段记忆抹消殆尽,他们感兴趣的游戏、话题、懵懂的情愫,对于陈远鸣而言都太过遥远,不知不觉中,他已不再怀疑自己记忆中的东西,而是被那段记忆同化、吞没,嬗变成了另一个灵魂。 这种改变是悄无声息的,但是敏感的中学生们依旧靠天赋察觉到了不妥,面对陈远鸣日渐乖僻的行为,他们采取了最直接的办法。陈远鸣身边变得越发冷清,像一个误闯入班级的怪人一样,被同学们排除在了安全距离之外。 对于这样的态度,陈远鸣并不挂怀,他的目光只在那些小姑娘们的手上停了几天,冷眼观察着半指手套从几双变成了十几双,最后蔓延到了整个学校。不到一个月时间,这种毛线手套就成了新的流行趋势,但是出自刘芸之手的,还不到一手之数。 他又对了一次。 然而这种准确的预测却没给他带来多少喜悦。在这些日子里,陈远鸣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除了每天需要完成的课业外,他手头多了一个用废纸装订的草稿本,本子背面写满了一排排的计划。从食物、小商品、集邮到钢厂的废旧铁锭、合伙倒卖物资、入股博彩性质的游戏厅等等,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牟利手段统统列了一遍,然而每一条最后留下的都是一个硕大的黑X。 本金、时间、人脉、合作伙伴……所有可能的暴利行业都需要某种程度的投资,可是他除了那份记忆外,没有任何优势。他的家庭,他的交友情况,他自身的年龄限制意味着条条死路,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取得任何成就。 陈远鸣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了纸面的尽头,那里有一个日期,一个足以改变任何人一生的关键转折点,那么唾手可得,又遥不可及。 深深吸了口气,陈远鸣合上了本子,在晚自习的下课铃声中走出了教室。开学一个半月,学校已经进行了两次摸底考试,如今他有十足的把握考进全校前三,顺利升上市一高,可是那又如何?在他心底,不甘和犹疑正在撕扯,他依旧无法放弃那些让人垂涎的机遇。也许这些都该放在考上高中后,一高是寄宿制学校,有了充足的自由,他可以尝试着做些真正可以赚钱的买卖,只是再等3个月罢了。 抱着种种纷乱思绪,他踏上了回家的小路。这时已经是4月底,放学时天近黄昏,路上跑着的孩子们无不形色匆匆,急着回家吃口热腾腾的晚饭。与之相比陈远鸣的步伐就显得迟缓了太多,因此在接近职工宿舍楼时,身边已经没什么人了。这时,在路的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小舅。” 陈远鸣一愣,快步迎了上去。站在门洞旁的男人正是他的小舅王涛。自己母亲家人口比较简单,只有兄妹三个,大姨在甘肃那边随军,小舅行三,目前在拖厂上班,已经混到了小管理层,也是他们家现今在L市唯一的亲戚。当年父亲因为奶奶的医疗费跟农村那帮姑姑们闹翻后,就只剩小舅还跟家里有些来往。 “豆豆。”王涛也看到了陈远鸣,露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下学了,现在成绩怎么样?” “还好。”陈远鸣敏锐的发现对方情绪不太好,犹豫了一下,“我妈应该到家了,到家里坐会儿呗,她……” “没事,我刚从你家下来。”王涛打断了陈远鸣的话,挥了挥手,“时候不早,我也该回了。你好好学,别让你妈太操心。” 没头没脑说完一番话,王涛骑上了自行车,沿着颠簸的小路离去。看着对方的背影,陈远鸣愣了半晌,走上楼去。 家里只有王娟一人,大晚上了还没生火,她正呆呆的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听到了推门声,她浑身一个激灵站起了身。 “回来了。”笑容立马浮上面颊,但是由于太过僵硬,不太像笑模样了。王娟掩饰性的垂下眼帘,“妈今天下班晚了,这就去做饭,你爸还在厂里加班,就咱俩……” “妈,我在楼下看到小舅了……”陈远鸣轻声说道,“家里是不是有什么……” “瞎说啥呢。”王娟轻轻拍了一下陈远鸣的胳膊,“你舅舅只是找我商量点事,你个小孩子家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好好学习。” 说着她推门走了出去,开始点火做饭,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然而陈远鸣却无法忽视对方泛红的眼眶。在原地站了一会,他放下书包,在床边坐下。 其实在印象中,陈远鸣对15、6岁时家里的情况不算太了解,只记得自己快小学毕业时奶奶突然重病,为了看病借了好大一笔外债,足有几千块,但是最后人还是没救回来。家里则从让人羡慕的双职工家庭变成了彻底的困难户,亲朋好友被借了个遍,虽然那时人都厚道,但毕竟谁都不富裕,追债一来二去就闹僵了关系。 为了还债,父母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没时间也没兴趣管教孩子。他算是第一代独生子女,身边没有兄弟姐妹,在学校又被欺负,长期因家人的无视和误解倍感痛苦,这个家不知不觉中就变得不成个样子,冷漠疏离。上辈子他从未在父母嘴里听到过家里的情况,也从未真正得到过父母的关注,直到94年母亲被卷进厂里的盗窃案,直接下岗时,他才按耐不住北上打工…… 不过在上辈子,家里和小舅家关系确实不怎么样,小舅和妗子根本就不上家里串门,似乎有什么严重的矛盾。只是造成两家恶交的到底是什么呢? 吃饭、温课、闲聊、洗漱……一直到睡觉,陈远鸣也没能从母亲嘴里套出话来,看了眼还在一旁安静补着衣物的母亲,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睡去。 这一觉睡到了半夜,再次被梦里的惨状惊醒时,陈远鸣照例还是选择了静静躺在床上缓气。只是轻喘了几口气后,他突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对话声。 这时已经是凌晨,早就过了下夜班的时候。陈远鸣不动声色的侧过点头,偷听对面传来的窃窃私语。 “……要不先挤点钱拿去?”一个女声说道,音量非常微弱,有点忐忑不安。 “哪来的钱?”另一个声音疲惫的回了一句,“刚还了亮子五百块,这俩月生活费都要再省了。” “可是小弟说圆圆真不能再拖了,当年如果不是为了给你妈治病……”声音里有了点哭腔,“你那几个妹妹,你就不能让她们出点吗?那不是她们妈啊!” “小声点。”很长一段沉默,“玲玲儿子今年刚上高中,她家实在是……丽丽跟她男人那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开口啊?” “你开不了口,我就能开口吗?当年要不是小涛帮咱家一把,哪能撑过去。如今圆圆腿都伤这么久了,再不治真要落下病,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他家两口子?” “……我下个月换两班倒,还有加班费,再加上攒那点学费也……” “学费不能动!我听人说了,豆豆的成绩绝对能上一高的,一高那学费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不够怎么办?!” “不是还有两三个月呢嘛!”声音稍稍大了点,带出了些固执,“再等俩月总能周转开……” “陈建华!那可是你儿子!万一上不了高中,你让他跟你一样当一辈子工人吗?” “我就不想让他上高中,考大学?!你倒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大学学费多钱你打听过吗?现在你弟还追着要钱,你让我怎么办?” “去跟丽丽说啊!当年她就该掏的,玲玲好歹还掏了点,她一个大姐怎么能……” “要去你去!” “好!我去,拉下脸也要去!你倒是别再给我扯后腿,不说一两千,七、八百总该有啊!” “她都快过不下去了,万一离婚净身出户,你让她拿什么给你,你也能张开口!” “陈建华!” 听的时间太久,陈远鸣忍不住动了一下脖子,荞麦皮枕头发出了一阵细微的沙沙声。身边两个声音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陈远鸣轻轻侧翻了半个身,把脸朝向了窗外。又过了很久,背后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反正我儿子得上大学,我家豆豆多聪明,比你有出息多了!” 窃窃私语慢慢低落,最终化作一片寂静。陈远鸣两眼睁得很大,直愣愣的看向窗外,窗帘还是那么薄,根本遮不住皎洁的月色。在那片晃眼的光线中,他久久无法阖上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注:妗子,北方部分省市对于舅母的俗称。 有时候亲情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古怪…… 第10章 不破不立 第二天起床时,陈远鸣出奇的安静,不言不语,表情一片空白,就连一直粗枝大叶的陈建华都发现有些不对。 “豆豆,生病了吗?”王娟把手放在儿子额头,“是不是最近学习太忙了,回头妈给你弄点鸡蛋补补……” 就跟昨晚那些为钱忧虑的话压根不存在一样,她的笑容依旧那么和煦,双眼中净是对自己的呵护和期盼。陈远鸣默默摇了摇头,垂下了眼帘。 他想起来了。舅舅家的小女儿王慧,小名圆圆。一个阴沉寡言的小姑娘,脚有些跛。在前世他对这个表妹印象并不深刻,只是过节拜访时见过几面,依稀记得她是小时候出事故伤了腿。但是他从没想到过,如果当时有钱,这条跛足还有可能治愈…… 记忆这种东西,就像一只干瘪的水囊,不用力翻转扭紧,根本无法挤出需要的东西。但是真把那些东西找回来,却又往往可悲酸涩。 在其后的日子里,父母为何关系日益冷漠,姑姑们为何再也不上门拜访,小舅为何总对自家冷眼相待……一沓子烂帐,弄得家里分崩离析。他曾以为是因为家里没钱、目光短浅,才不想让他上高中、考大学,一心只想让他进工厂混个铁饭碗。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的父母曾那么热切的期盼他学业有成,出人头地。 而这辈子,他确实能做到了。上市里最棒的高中,考全国一流的大学。他不是天才型人物,但是只要肯用功苦读,这些并不困难。可是他的家庭呢……就算自己能赚来钱,几千、几万甚至十万百万,那也将是2、3年后,是他踏出这个闭塞城市后的事情。 远水解不了近渴。 教室中,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的听讲,为了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最后冲刺,这是他们今生改变命运的第一次机会。陈远鸣却直愣愣的坐在座位上,看着眼前那个写满了字的草稿本,那个被一遍又一遍描摹的日期。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捷径该怎么走,他有经验,有能力,也有最关键的先知先觉。但是潜意识中,这个方案却一直没有落在纸上。只因为他的渴求,因为他满心的期冀。重新活一次,他凭什么不能拥有一个更加美好的人生?一段不那么忧虑,被父母重视,充满骄傲的童年,一段不那么窘迫,堂堂正正走在最高学府的校园生活…… 可惜,他得不到了。 “陈远鸣!” 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陈远鸣抬起了头,只见讲台上,韩老师正恶狠狠的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愤怒。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陈远鸣没有动作,直直的看了回去。 “成绩上去了就开始故态复萌?”看着对方毫无悔意的表情,韩老师的声音都尖利了几分,“你给我站起来!上我的课也敢走神?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给我交上来!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听课了?可以为所欲为了?这才几天,尾巴都翘天上了!你也配!” 陈远鸣默默站了起来,用目光环视一周,只见教室里大一半都是幸灾乐祸的眼神,还有几个不屑的皱起了眉。他垂下头,再次摸了摸那个日期,合上了本子。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书包,把桌上的课本全部扫进去,陈远鸣干脆的挎起书包,向教室外走去。 被这个动作惊到,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韩老师硬是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在少年跨出教室时高声怒喝。“陈远鸣!!你想被开除吗?这里可是学校,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陈远鸣扭过了头,深深的看了眼这间窗明几净的教室,那些神态各异的青葱少年少女们,那位愤怒到失态的中年女性……那么熟悉,那么陌生。他已经回不去了。 一个略带自嘲的笑容浮上了唇角。 “不用开除,我退学了。” 在一片哗然声中,陈远鸣踏出了教室,脚步轻快。在心里突然蒸腾起一股诡异的畅快感,如今他可是全校前三,韩倩会不会因为他的退学负上点责任呢?不过这已经不再重要了,他再也不用伪装自己,别扭的呆在这群孩子中间。如今对于他而言,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 “陈远鸣!” 随着一声暴喝,大门被猛力踹开。陈远鸣收起手边的信封,抬起了头。只见他爸满面怒容的冲了进来,一把抓起了他的衣领,把人从床边拖了起来。 “你他妈给我说清楚!今天在学校是怎么回事!” “就跟你听到的一样,爸。” “你他妈还有脸给我犟嘴!”蒲扇大的巴掌啪的一下扇了下来,打的陈远鸣一个踉跄。“给我去老师那里道歉!” “豆豆!”王娟也冲进了门,“你在想什么啊?这都快毕业考试了,你怎么能跟老师顶嘴!你!快去认错,我跟你一起……” 看来电话是直接打到厂里了,嘴角一片火辣辣的抽痛,面对惊怒的父母,陈远鸣轻轻摇了摇头,“我真不想上了,别……” “你这个王八犊子!!” 陈建华一脚就踹了过来,哗啦一声,身边的桌椅被碰翻在地,陈远鸣被踢的失去了平衡,倒退几步跪在地上,单手扶住了地面。 “不上学?!不上学你能干什么?!”颤抖的双手飞快的解开了皮带,牛皮腰带被紧紧攥在手心,“你以为自己几岁?你以为自己在干啥?!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不上学了,我想出去赚钱……” 嗖的一声,皮带挥下,一道血痕出现在面颊上,陈远鸣疼的一抽,但是没有躲开。 “赚钱?!赚个屁!你一个15岁的小屁孩去哪儿赚钱,你能赚什么钱?!”随着怒吼声,皮带劈头盖脸砸下,每一道都带出一片的血痕。 “这是发什么疯……”王娟失神的跌坐在了身边的床榻上,声音里满是哭腔,“你这是发什么疯?!啊……是不是刘芸那个贱人!一定是她!!” “不……”一鞭子抽在颈窝,陈远鸣猛一咬牙,用力摇了摇头,“她那点小钱,我看不上!” 陈建华气笑了,喘着粗气停了下来。“看不上?!你是不是翅膀硬了,觉得自己能了!赚钱?赚钱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吗?!我都30了每月还只有80块的工资,你凭什么能赚到钱?凭你初中都没上完吗?!” 血丝顺着陈远鸣的面颊滑下,他笑了下,眼角的微微抽痛,“凭我帮刘阿姨出了个点子,她一个月就赚了1千多块。” 这话就如同惊天巨雷,让两人一同僵在了原地。陈远鸣没有任何停顿,“计划我已经有了,也买了火车票。明天7点发车,我要去南方打工。” “火车……”王娟的嘴唇哆嗦了起来,她这辈子还没坐过火车,甚至连火车站周围都没去过,“你才几岁,你知不知道……邻居们会怎么说你……你知不知道,不上学你将来……算妈求你了,别发这个疯好吗?咱去跟老师道个歉,你能上个一高的啊豆豆,你能考上的……” 泪水顺着王娟的面颊滑落了下来,陈远鸣只觉得喉腔里噎的难受,他想告诉母亲,在上辈子他们也能没有攒够钱还给小舅,让一个本来天真活泼的小姑娘落下了终身残疾。他想告诉母亲,累年加班加点摧垮了她的精神,三年后她值夜班时会沉沉睡去,让一帮小贼偷了厂里的重要物资,弄丢工作,在人们嘲笑的目光中度过半生。他想告诉母亲,因为常年加班,最终父亲得了劳损病,每逢变天就要背酸痛,困苦不堪…… 那么多话在心中激荡,最后从齿缝中挤出的却是,“我想赚钱,很多很多钱。哪怕你们打断我的腿,我也要出门闯闯看。” 看着儿子跪得笔直的背板,和眼神中散发的东西,陈建华手一抖,皮带从指间滑落。他的背佝偻了下来,似乎瞬间老了十来岁。看了看泣不成声的妻子,还有脸面血痕的儿子,他晃了晃,向门外走去。 “建华!建华!”哭号了两嗓子,也没有唤回丈夫的背影,王娟扑在了儿子身上,“你咋就想不开呢?你让我跟你爸怎么在别人面前抬起头啊……都是妈不好,都是妈不好……咱家凭什么就不能过好日子,你凭什么就不能上学啊!豆豆,你咋就这么想不开呢……” 一些热乎乎的东西顺着脖颈滑了下来,滴落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一片火辣辣的痛。陈远鸣忍了半天,最终还是伸手环住了母亲,“我会赚大钱的,妈……别担心,我能的……” 有什么东西在眼底翻滚,烫的他内心生痛。但是比起之前的纠结,他心底一片笃定的平静。他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有着远超年龄的记忆和阅历,他该背负这个家庭,而非让父母再次陷入贫穷和绝望的困境。 重活了一世,他能做到的。 第二天一大早,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卷,陈远鸣随身带着两百多块和一张身份证走进了绿皮车厢,踏上了南下的旅途。 在他背后,没有任何送行的亲友,只有一个封信静悄悄的躺在邮筒里。米黄的信封上写着几个公正的钢笔字:L市轴承厂第二中学初三2班孙朗(收)。 第11章 不破不立 四月中旬,珠海的天也开始热起来了。窝在低矮的房间里,头顶吊扇呼呼猛转,却挥不去心底的焦躁,马磊看向门外,在距这里200米外的库房中,几百台电视正压在库里,两辆卡车都已经开出去了,但是新司机硬是找不来。这都第3天了,下批货不出十天就会抵达,他该拿什么还款,又拿什么继续进货? 正想着,门外一阵叮铃哐啷,一个汉子跑了进来。 “大哥,不行,车站外都找遍了,没司机!”这男人个子不算太高,但是矮壮敦实,肩膀上净是块子肉,脸上还有一道不短的伤疤,看起来一脸凶相,“嫐你娘的广东佬!司机都抢去运车,我们从哪里找新人!” 马磊拿手一抹脸,豆大一把汗珠子顺着下巴噼里啪啦滑落。他就知道!这年头在珠海最时兴的已经不是走私生意,而是轿车买卖。一辆厂价桑塔纳从上海开回来,倒手就是6、7万块进账,如果能从一汽拿到新出厂的奥迪,那更是不得了,跟他妈抢钱一样。一批又一批的老练司机都被搜刮去外地取货了,拼了命的往珠海车档里运车,等着全国各地的财主老板们来提车,哪还有时间跑这种薄利的买卖。 看着老大一脸纠结的表情,那汉子一咬牙,“要不我去好了,自家跑就是累点,总比压在库里强哒……” “你个宝气!”马磊张口就骂,“那麻匹是彩电,金贵嬲哒。让你在省道上开几天颠坏我找谁赔?!” 被人一骂,那人立马讪讪挠了挠头,“我不是开的少哒,大哥你让我多开几回,一定也里手咧……” “滚滚!少跟老子装八咪子呐,望哒烦躁!” 快步在屋里转了几圈,马磊实在忍不住,一跺脚一咬牙,“要不就在市里找地方出货哒,这笔我们不赚了!” 汉子一听就急了,“大哥!几万块的买卖咧!马上就是雨季,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货!你别急,我喘口气再去找,就不信这么大个珠海,连个靠谱司机都找不到唦!” 两人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拍门声。瞬间警惕了起来,马磊使了个眼色,那汉子二话不说向门边跑去,隔着栅栏缝往外瞅了一眼,他明显一怔,回头比了个嘴型。 一听不是警调子,马磊立刻松了口气,现在他院里还堆着一库走私货呢,万一被抓可不是小事。不过看对方脸上表情不大对,他努了努嘴,让疤子开口问话。 “你找谁?”疤子也没犹豫,干脆问道。 “这里是不是要货运司机?我看到了招贴。”门外传来的声音挺清脆,不是白话,而是有点北方味儿的普通话。 两人同时一愣,马磊快步走到门边,也往外瞅了一眼,只见外面站着个伢子,肩上挂着个包袱卷,裤头背心打扮,略有些黑瘦,看起来倒是风尘仆仆。外地来的打工仔?看到疤子探寻的眼神,他最终还是一咬牙,“开门。” 大铁门吱呀呀打开了,那个少年看了眼面前不像善类的俩人,没有露出任何慌乱的神情,只是淡淡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我会开车,你们现在还招人吗?” 马磊眯起了眼,这跟他想的可不太一样,这个少年仔看起来瘦瘦弱弱,脸上还带着学生的稚嫩气,也不知成年了没,虽然看起来沉稳,可这样的毛头小子,谁敢随便用? 一旁的疤子先开口了,“哪家的伢子,去去~~自家回家找大人。我们这边正经跑生意哒,冒得那个……没有时间理你。” 被噼里啪啦一顿轰,那少年倒是不为所动,摇了摇手里的招工广告,“我在车站那边看到的,2年以上车龄的熟练司机。我跟师傅学了3年半,他是部队搞长途的运输兵,技术很过硬。” 疤子嗤笑一声,“学车3年半,你够16岁了?3年前坐驾驶座上能看到窗户唦~” 那少年眉峰微微一挑,“我今年18。” 马磊的眉毛皱的更紧了,这男孩看起来的确有点怪,说他年龄小吧,说话待人的样子又不显稚嫩,这年月营养跟不上的地方多了去,10来岁的孩子的确挺难辨别年龄。而且那张看起来还算清秀的脸上斑斑驳驳一片青肿,估计前几天刚被人揍过,这是在家过不下去了? 看着两人怀疑的神情,那少年干脆建议道,“不是说开车吗?不放心让我上去试一把不就行了,你们不会连空车都没有吧?” 话说到这份上,倒是可以看出少年的决心,管他呢,反正现在是真缺人,能行试用个把月也好啊。马磊使了个眼色,疤子咧嘴一笑,“应聘唦,跟我来。”说着迈开脚步向院里走去。 眼看顺利过了第一关,少年也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院落不算太大,估计常年没人打理,地上油污不少,看起来脏兮兮的。一边是几间平房,修得很矮,对面则是空出来的停车场、装卸位和一个小型仓库,在院墙边还有一颗老榕树,枝干已经快有两人粗,硕大的树冠遮住了小半院落,郁郁葱葱很是招人,树下摆着个摇椅和几把竹椅,看来经常有人在那里乘凉。 “怎么样,会开吗?” 一句话打断了环视的目光,少年扭过头,看向疤子身边的蓝色大卡车,点了点头。 就是这里,没错了。陈远鸣心底终于安定了下来,他找对地方了。 在前世,自己北上打工时,曾在建筑工地跟过一个特别能吹牛的福建工头,据他说自己早两年在珠海那边跑走私货运,专门干彩电、摩托这类大件的倒买倒卖。老板是两个长沙人,堂兄弟,关系很铁。他跟着“疤哥”走长途,进货联络则是“马哥”这个大老板。当年兄弟俩走私生意做得很大,算是东南线上的一号人物,不过94年国家打击走私贸易时俩人没能逃过法网,一起被抓进了牢子,判了十来年。当时整个团伙树倒猢狲散,他就拉起队伍跑北京创业了。 这段历史由于太过传奇,当年被那个福建佬翻来覆去的说,他们囤货的村子,走的路线,俩老板的脾性长相,甚至连小院里的大榕树都被八的稀烂。那时工地上没啥娱乐,下工都是窝在工棚里一起侃大山,虽然老听这种吹牛皮实在有点烦,但是不得不说,这段记忆还是相当的深刻。因此他南下的第一站没有定在广州、深圳,而是选择了珠海。 下了火车后,面对一片陌生的环境陈远鸣也有些忐忑,甚至有点怀疑那个福建佬是不是吹牛吹大了。整整花了两天功夫,他才找到记忆中的地头,正巧就瞅见了招工启示,二话不说,他就直接上门应聘来了。 “嘿,伢子倒是不谦虚。”疤子挑嘴冷笑了一下,“认识这是什么车吗你就先点头……” “解放CA141。”直接打断了对方的嘲讽,陈远鸣干脆应道,“前几年刚出的新款,除了这种,老解放、斯太尔我都开过,很熟手。” 行家一出口就知有没有,马磊的眼中立刻闪现出光芒,这小子肚子里有料,不是光会胡吹。要知道这年头新解放、斯太尔都是崭新的车型,就连珠海也是前两年才摆上车档的,他招来的几个司机也都练了些日子才真正熟悉起来,别说其他人,能一眼认出车型就是个本事了。 疤子被堵的一愣,挠了挠头,倒是没发火。 “行哒!上来溜两圈吧,让老子看看你的水平。” 第12章 重新上路 听到这话,陈远鸣也不推脱,把包袱往旁边干净的空地上一撂,大步朝卡车走去。 刚才那番话他可没说谎,自己的车技确实是跟一个退伍老兵学的,之后还跑了2年长途货运,技术相当不错,只不过那本该是6、7年后的事情,不是现在。然而驾驶这种事情就跟骑自行车一样,有了意识里的条件反射,重新捡起绝不困难。 两步爬上驾驶室,一股浓重的机油和汗臭混杂的味道冲入鼻腔,陈远鸣抽了抽鼻子,熟悉感立马就回来了,当年师傅教他时可以连打带骂,要求极为严苛,一天有大半时间都是待在驾驶室里的,这样的味道简直闻到厌倦。 深深吸了口气,他扭头冲疤子一摆手,“让让,我先出车位。” 这年头其实还不怎么讲究停车问题,毕竟车少,大马路上随便靠都没啥问题,也不会有交警冲你招手发单,所以不少司机都习惯蛮干,乱停乱靠简直天经地义。但是马磊的这个小院可不行,地方太有限,前后都是房子,中间卸货的空地和停车位就那么点位置,这么大的卡车谁敢乱开?几个司机到了之后都是折腾了好一阵才习惯地形,新人嘛,难免磕磕碰碰。 疤子双手抱臂,悠哉的后退了两步,站在一边等着看笑话。如果这小子敢擦了车,先扣下来打工还债好了,反正搬运也要人手,多个免费苦力也省俩钱不是。谁是卡车刚刚一发动起来,他和马磊一起变了脸色,这车开得太他妈轻巧了,倒车出位、停靠路边,别说擦到碰到,就连多余动作都没几个,一眨眼就开到了卸货的小广场上。 “嫐他娘,里手唦!”疤子长大了嘴巴,有点不敢置信,这样的技术他不是没见过,只是这种老牌司机各个都30开外,被那些珠海大老板们一口气包圆倒车去了,会来跑长途的基本一个没有。 “有点材料。”马磊微微点了下头,冲身边的汉子喝道,“宝气,还楞唦哒,跟这伢子到市里跑几圈唦!” 疤子这才冲围观状态醒过神,毫不犹豫蹭蹭几步爬进了驾驶室的副驾,抬手就大力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行唦!看不出你还有两手,走,跟哥哥去市里开一圈试试手。” 带着一股子兴奋劲,疤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陈远鸣的脸色,也就没发现少年苍白的面孔,滚落的汗水和用力到铁青的手掌。 其实这辈子第一次重新开车,并不像陈远鸣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前世他学车时已经过24岁了,身高足有180,几年建筑工人当下来,腰身臂膀更是强健有力,开个大货车跟玩儿一样。然而这辈子,陈远鸣如今只有15岁,身高还不足170,手腕细的跟麻杆似得,操控汽车时难免就会带出一丝违和,觉得有几分束手束脚。 然而比起身体上的差异,心灵面对的问题更加致命。坐在驾驶座前,他无法自控的会想起上辈子自己车祸死亡时的景象。那巨大的冲击力,那让他毙命,粉碎浑身骨骼,掀飞颅骨的可怕灾难性场面。 如果一个人死后也会有记忆,那他会对什么印象最深刻?这种哲学式的问题,陈远鸣现在有了答案。死亡的恐怖远胜于一切,几乎能摧垮人的意志。 但是……深深吸了口气,陈远鸣露出了一个自嘲的微笑,稍稍放松了手里的方向盘。但是死过又如何?他不是照样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了吗? “行啊,你给指个路吧。” 声音平淡冷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在对方的指引下,蓝色的大卡车开出门去。 半小时后。 卡车重新驶入了大门,刚一停稳,疤子就从车上蹦了下来,一根大拇指高高举起。 “没话说唦!”他嘴咧的都快露出牙槽了,“刚出门时还有点硬,开了5分钟后就跟在他家一样,又稳又准,没磕到马路牙子,拐弯也溜得很唦,真正的里手!” 说话间,陈远鸣也从驾驶室里爬出来了,薄薄的汗衫已经被全部湿透,就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抹了把脸上的汗珠,他站在了马磊面前。 “有这么热?”马磊上下打量了那少年片刻,张口问道。4月天绝对没到这个程度,这少年仔脸上的肌肉都快僵了。 “新车,需要磨合。”陈远鸣淡淡答道,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像疤子那样一脸凶相外露,但是两道剑眉下,目光却十分锐利,透着精明和算计。这样的人在上辈子他见过很多,也懂得跟他们交流的手腕,没有必要在小事上跟他耍花枪。 听到这小子干脆的承认了自己在紧张,马磊挑了挑眉,又打量了他细瘦的身板片刻,突然露出丝冷笑,“既然技术这么好,为什么不去车档?那边工资高出一截,也在大批招人。” 疤子没料到自己老大会说这样的话,差点就急了,没见过把人往外推的,现在他们多缺司机啊!但是对方一个眼风扫过来,他顿时哑火了,眼巴巴的瞅向那个脸上没啥表情的少年。 这次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陈远鸣就答道:“我不想永远只当个开车的。” 疤子一拍大腿,“就是唦!开个破车两地跑冒个意思,嫐他娘的广东佬,跟哥哥们耍大……” “疤子!”马磊冷喝一声,打断了堂弟的胡吹,双眼却没有离开少年的面孔,“来这边你也是开车的!不开车你还想干什么?” 这次犹豫的更久,过了很长时间,陈远鸣微微低下了头,“试着走点货吧,我很缺钱。” “哟~~”疤子被逗乐了,“娃娃你可还没上路,就想走私货唦?还直接告诉我们?” “噢,”马磊这次也微微挑起了嘴角,“我家货车可不会给你腾地方运私货。” “不会占地方的。”陈远鸣干脆摇了摇头,“我是小打小闹,跟你们的货绝不会冲,也不会影响正经生意,我就是想……试试看。” 马磊和疤子对视了一眼,眼底都有了点了然。这伢子是真正的有想法,不是光冲那几个死工资来的。要知道现在这年月有太多赚千把块就沾沾自喜的蠢货,这种货色一辈子也就是千把块的命,迟早有一天会被其他人顶出水,挤死在河岸上。但是还有些,就跟他们兄弟俩一样,生来就是干大事的,不会在乎起步时的些微得失。 而如果想学着走私货,还有什么能比走私车队更方便呢?马磊突然觉得自己对这小子产生了点兴趣,他到底想从哪步走,又会走到哪步去呢? “月薪500块,出车一趟加200的加班费,干不干?” 这时珠海正经工厂职工月薪也不过100出头,中西部城市只会更低,然而这个数字并没有引起对方太大的震撼,少年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多谢。对了,我叫陈远鸣,遥远的远,啼鸣的鸣。” 有趣的小子,马磊笑了。 三天后,载满整整一车彩电,陈远鸣和疤子一起踏上了销货的旅途。 在副驾驶座上扭了几下,疤子从车座下摸出了一个小收音机,端正摆在面前。 “路上信号不好,好多地方收不到广播。我专门带了几盘磁带,可以打发时间。” 翻腾了一阵,他把其中一盘插进去,一阵强劲的鼓点声从收音机里传来出来,低沉的男声唱了起来,歌词飞快,像是说唱摇滚。 “崔健知道吗?这首冒啥子意思,等会那支《一无所有》才好听唦!” 说着他自己唱了起来,调子一跑十万八千里,嘶吼着“噢~~你何时跟我走!!!”,跟狼叫相去不远。 没太留意对方的噪音,陈远鸣的目光在那个破旧的收音机上停了片刻,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笑容,一踩油门。收音机里,磁带还在喋喋不休的唱着,歌声里充满了焦灼和困惑:过去我幻想的未来可不是现在, 现在才似乎清楚什么是未来, 噢…… 过去的所作所为我分不清好坏, 过去的光阴流逝我记不清年代, 我曾经认为简单的事情现在全不明白, 我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并非我所在, 二十多年来我好象只学会了忍耐…… 刚刚黎明,整个城市都寂静无声,这歌声的陪伴下,蓝色的大卡车冒出了一阵黑烟,向前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崔健专辑《一无所有》,1989年发行,文里那首歌是他的第一首说唱摇滚,《不是我不明白》。 第13章 在路上 90年代初的中国大地上,高速公路还属于梦想中的玩意儿。除了沈大高速那可怜巴巴300来公里的全国唯一外,大部分司机根本就没有“双向四车道”的概念。路况复杂,路面失修,省道和国道之间衔接不畅才是长途运输面临的真正现状。因此这个年代但凡有点条件的人,出远门都宁愿乘坐火车,而非在水泥、沥青路面上颠破屁股。 刚刚走过一段省道,疤子长长舒了口气,就算规避了大部分没有铺路的乡间小道,这段车程也谈不上愉快。每次经过坑凹或者路桥时,他都忍不住扭头看向背后,指望着捆货的绳索能够更结实一点,能把那些金贵电器栓的更牢。这还是晴天,万一不幸碰上个雨季,雨棚和防水布就成了更大的考验,不是一般的提心吊胆。 不过好在,这次的司机着实不错。瞟了眼身边的少年,疤子终于也有点服气了。从凌晨出发,一路开了近十个小时的汽车,除了中间吃过一次饭,加了一回油外,根本就没有休息几分钟。如此高强度的驾驶,这孩子硬是没有叫过半句苦累,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改变多少。不知该说他实在,还是庆幸他还没被社会大染缸弄得圆滑世故。要知道这年头司机也是个吃香的铁饭碗,宠着供着还来不及,根本就没人敢给驾驶着几万块昂贵汽车的师傅们找不痛快。 看了看路边戳着的路标,已经快到郴州地界,也该是他们的第一个交货点了。 “小陈,下个路口向右拐,该到了。” 并没有说要到哪里,陈远鸣也不在意,跟随对方的指示开进了一条相对平坦的土路,大概20分钟后,一个小型村镇出现在面前。 “村口西面第3家,停在门外。” 一路上的嬉闹神情也慢慢收敛了起来,疤子坐直了身体,留意着周遭的情况。由于干得是走私贸易,货品交接方面就要加几分小心,这里可不是走私天堂珠海,越往内地走,打击倒买倒卖的力度就越大,交货双方都要避开人烟稠密的大中城市,还要确保收货地点不那么冷僻,两边都有可信的人手在,防着某些人吃相太差一口吞。在他们的小网络里,郴州就是开胃的前菜了。 几分钟后,卡车停在了一个小院外,疤子跳下车,用相当有节奏的拍子敲打了几下门板。吱咛一声,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颗脑袋,是个圆头圆脑的毛孩子,估计还不到12岁,左右扫了一眼才拉开大门,疤子朝陈远鸣招了个手,大卡车就徐徐开进了院内。 这个小院比他们装货的院落还要小上一点,院边只搭了个简易车棚,连仓库都没有。停稳货车后,疤子并没有招呼陈远鸣卸货,而是把他从车上叫了下来,抱着肩膀一路拖到了院北的侧屋里。 这是一间临时砖房,只有十平方大小。房间里的摆设相当简单,一个小圆桌,一张木板床,还有几件洗漱用具。这时饭桌上摆着一碗满腾腾的大米饭,还有两个热菜,一荤一素,估计是一直搁在锅里温着的,还冒着水蒸气。疤子把陈远鸣按在了板凳上,笑着指了指桌边的保温壶,“先吃饭!今天可只有白水,明天还要继续开车呢,就先不来酒了。” “我不喝酒。”看了看桌上唯一那双碗筷,陈远鸣只淡淡回了一句,就坐下来干脆开吃。十来个小时的连续驾驶,精神本来就极度紧张,再加上中午那顿狗都嫌寒碜的冷饭,他现在真是疲惫不堪,有口热饭再好不过了。 看着陈远鸣坦然的态度,疤子露齿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好奇,不多嘴,不管闲事,没有比这更省心的伙计了。 “我先去外面办点事,等会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吧。”疤子又指了指一边的简陋床板,“今晚我就不回来了,明早上7点上路。” 陈远鸣满嘴塞得都是食物,看起来饥不择食,只是抽空点了点头,表示听到。疤子微微一笑,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身走出门去。 当疤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陈远鸣放缓了咀嚼的速度,微微眯起双眼扫向整个房间。这时天色还早,估计只有5、6点的样子,但是这间屋子相当的昏暗,唯一一扇窗户开在房梁下面,只有尺来宽,根本就透不出多少光。门则对着院墙,无法窥探院内任何东西。在这一路上,陈远鸣也断断续续跟疤子聊了些天,这人虽然看起来嘴碎又喜欢吹牛,真正关紧的却绝不乱说,他小心试探了几次也没找出什么头绪。 不过这两天的观察下来,如今这个走私团伙可跟自己前世从福建佬那里听来的不太一样。在他的模糊印象里,现在并不是走私电视的黄金时段,八十年代末电视机销售的消费税改革,以及九十年代初即将到来的取消价格双轨制,放开市场经济。让曾经的电视倒卖业陷入了低谷,他记得在前世看的哪本书里还有相关介绍,说某个知名企业家当初想靠倒卖电视发家,结果赔掉裤子的故事。想来就是这两年,电视的相关产业就会发生重大变革。 而这时的马磊兄弟俩,总共也只有三辆卡车。像他们这趟车,满车一共只装了2、300台彩电,几十套音响,清一色都是日产货,每台往高里算也就是几百块利润,一车货顺利销出去,顶破天不过10来万收益。回程听说也是走彩电生意,不过是某知名国产品牌,靠双轨制捞差价,再逃个电视税什么,这样来回往返一趟,就是2、30万的利润。 然而走私和倒卖都是需要成本的。上下打点,搭线铺路,大量的金钱会投入在维持人际关系上,长年累月做下去,一年赚四、五百万没什么问题,但是在这个赚钱能赚到疯,东南沿海满地大款暴发户的地界,他们离“算是号人物”可差的老远。过两年电视业江河日下,想发达就更难了。这可不像北边走对俄贸易那批有权有势的家伙,能长久吃这碗饭,南方竞争压力如此大,出头不易。 但是在那个福建工头嘴里,这两人可是相当了得,直到1996年入狱时生意已经扩展到了南京,因为摊子铺的太大,他那种小虾米才有机会漏网,没被牵扯进案子里。 今天跟着疤子一路走下来,陈远鸣却发现他们的生意还远远没这种规模。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他们刚刚起步,还没摸到真正赚钱的法门,二则是真正经营的生意并没有露在表面,那个福建佬不过是外围小虾米,只能看到皮毛。就陈远鸣想来,这两者可能兼而有之吧。 不过……咽下了嘴里的东西,他收回了视线,自嘲的笑了下。管他们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不接触,不深入对他而言才是最佳选择。如今这个珠海市不过是他起步的一个踏脚板,用力太猛跌下水可就得不偿失了。还是专心放在自己的计划上为好。 想通了这节,陈远鸣也不耽搁,扒拉完晚饭就把自己扔在了床上,这次睡意来的倒是飞快,可能白天开车开到麻木了,连噩梦都没来找他,顺顺当当一觉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大早,他从床上爬起来时,外面已经飘来了饭香。信步走出屋门,只见院里撑起了一个小桌,疤子正一脸痛苦的扶着额头,跟身边的毛孩子斗嘴。看到陈远鸣出来,他哀嚎了一声。 “赶紧吃饭!昨天被灌的吐了两回,你看这倒霉孩子还添乱……”他赶苍蝇般的朝那个小孩挥了挥手手,“赶紧滚蛋!不然叫你爸打你!” 虽然一副宿醉的苦相,但是这男人神态自若,好像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远处的卡车上明显能看出少了一截货物,估计是夜里直接就运走了。陈远鸣扫了眼就收回了目光,点点头,坐下开始吃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蓝色的新解放驶出了这个小院,向下一个地点开去。 一路上又停了两次,一次还是这样的小村,另一次则干脆在车上睡了一晚,折腾到第三天,他们才开到了这次的终点站,武汉市。这时车上的货已经见底儿了,他们没有照例停在偏远的小村子里,而是选择了武汉市郊外的一个旅馆住下。 “阿鸣,你就先在这边呆两天,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去市里办点货,等到货齐了我们再上路。”几天朝夕相处,疤子早就把称呼换了,这时极其妥帖的打了个招呼,“想玩也可以出门玩,这里是你跑车的加班费,先拿去耍吧,年轻轻的,别老闷在屋里。” 两百块被塞进了衣兜里,疤子冲陈远鸣眨了眨眼,晃着车钥匙大摇大摆走出了旅店。没人随身陪伴,也没了多余任务,陈远鸣呼了口气,是该到上街逛逛的时候了。 第14章 生意 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一大早,陈远鸣就打探好行车路线,独自出了门。 首站目标定在了市中心的商业区,上辈子他也去过武汉几次,对这个城市并不陌生,不过那已经是近10年后的事情了,昔日的记忆如今还是一片空白,街道、建筑全不是日后模样,他能做的也只有规规矩矩按照既定路线探寻这个陌生的城市。 在九十年代初,武汉市的繁华程度不容小觑。城市建设已经初具规模,国有企业还牛气的坐在老大哥位置,拥有让人瞠目的效益和利润。四通八达的铁路网和港口运输更是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一股生气。对比自己的家乡,和成为特区后才开始发展的珠海市,武汉就显得魅力十足,古老中透出了只属于新时代的活力。 有条不紊的逛过了几个街区,在百货大楼和主要商业区驻足良久,陈远鸣慢慢确认了一件事,不论是当时还是后世,这个城市的消费欲都是惊人的,柜台前似乎永远都站满了人,大把钞票被用在购物,而非心惊胆颤的积蓄上。由于交通比大多数城市便利,一些称得上奢侈的非日用品比中西部便宜了一节,让那些游客打扮的购物者纷纷慷慨解囊。 直到这时陈远鸣才明白,为何马磊他们会选择在这里进货而不是出货,在公路网尚未完成的现今,交通枢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过这个大城市真的容不下小打小闹了吗?陈远鸣却不这么想,反而在心底升腾出了一丝希望。 只逛到下午,了解到自己需要的那些物价后,他转身打道回府。疤子订的旅馆在市郊毗邻市区的交界处,算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价格低廉,住起来又不像真正的乡下,透着一股子模仿“高档”的气息,性价比还是相当不错的。 由于公交车次太少,回到旅店时天已经擦黑,这次陈远鸣没有选择直接上楼休息,而是坐在了旅店下面的小饭厅里,准备吃个晚饭。 这年头会选择住店的人真不多,基本都是跑生意临时住一晚,深夜入住,清晨离开。因此这个旅馆的饭厅虽然开着门,但是存在感十分低下,饭菜也做得马马虎虎,晚上基本没啥人。陈远鸣却没讲究那么多,径直在一张相对干净的木桌前坐了下来。一看到饭厅都有了生意,老板娘兴高采烈亲自迎过来,拿着块抹布先把桌子又擦了一遍。 “304的对吧?都这时候了才吃饭,小伙子要注意三餐按时嘛,你们这些跑车的都是熬身体,迟早要把胃折腾坏……” 这位老板娘是个正经湖北妹子,泼辣干练,一口乡音清脆洪亮,相当能侃,经常把那些手脚不干净的跑车汉子们损的狗血淋头。但是为人和善热情,又很勤快,这个旅馆能有类似星级宾馆的干净整洁,九成九是她的功劳。 嘀嘀咕咕一大串,絮叨中带着浓浓暖意,陈远鸣笑了笑,捡起桌上那张泛黄的菜单,仔细端详了起来。时鲜蔬菜一盘2元,荤菜4元,米饭白送。这家店住一晚,双人间也不过15块,饭价绝对不算便宜了。不过陈远鸣没怎么犹豫,随手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 “哎呦!”老板娘却没有马上接过单子,而是直接说道,“我们家的菜一盘可实在了,你一个人的话点一个菜绝对够,不用那么多……” 也就这年头饭店老板会让客人少点菜。陈远鸣露齿一笑,把菜单递给了老板娘。“出门在外,委屈什么也不能委屈肚子不是。别炒太辣就行。” 看着少年一脸的无所谓,老板娘微微一愣,旋即堆满了笑容,“那是,还要点什么吗?我看你同屋今天也不在,要不弄点小酒不也挺美……”她的视线瞟了一眼柜台上高矮不一的几支酒瓶,充满了期待。饭店生意,酒水的利润永远比其他东西来得高。 “我不喝酒。”轻轻摇了摇头,陈远鸣婉拒了对方的推荐。老板娘眼神中划过一丝失望,但是面上依旧堆满了笑容,也不废话,干脆冲厨房吆喝了两声,算是下单。 饭菜估计还要等会,这时上下两边也没啥事,为了避免等菜的尴尬,老板娘主动跟陈远鸣攀谈起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呢,跟你同屋那个小伙子倒是经常住我们家,一个月能有2、3次呢。你是他兄弟吗?” “表亲,跟着哥哥跑长途。” “长途好啊!这年头就货运最赚钱了!”老板娘一拍大腿,略带艳羡的说道,“我这边住的司机多,好多都是一个月几百块的工资呢,一车一车的货,那些老板们少说也能赚万把块吧!我们这边好多都是买卖发家的,生意可好做啦。” 陈远鸣从善如流的恭维道,“大姐你这店也不错嘛,赶得上我在市里住的那种酒店了,又干净又舒服。” “嗳~~哪里比得上人家!”话是这么说,老板娘的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家里男人原先在国营商场里上班,有点小积蓄,这两年百货大楼、购物街建起来国营买卖就不行了,才想着做点其他生意。这还没开两年呢,都靠老主顾帮衬呐~~” “大哥也是做生意的?”陈远鸣追问了一句,似乎有些好奇。 “他那哪算是生意,原先就是帮国企那边的官老爷们跑跑腿,赚个死工资。” 死工资可开不起旅馆,陈远鸣挑起了嘴角,也不反驳。当初住进这家店时,他就悄悄观察过了,柜台后面放着的酒瓶不多,种类却不少。整个旅店虽然只有3层楼,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水房,停车位,餐厅之类就不说了,甚至还新潮的搭了个洗澡间,夏天专门供水洗澡。 这样超前的服务意识必然会带来更大的顾客流,而它背后隐藏的则是店家对于顾客心理的揣摩和尊重,意味着一个相当有经商头脑的主人。如今听说男主人居然是跑业务推销的,更是意外之喜。早年的国营店哪里有销售意识,东西都不够卖的,别人哭着求上门才是正经。但是这家男主人硬生生在那个时代就开始联络官员走统一采购,还能赚出一家旅馆钱,经营头脑真的相当了得。 如果可能的话,这会是一个上好的转销渠道。 心中已经打定了注意,陈远鸣却没有主动出击,只是继续跟老板娘唠嗑,引领话题慢慢朝自己需要的方向转变,当菜端上来时,他们已经聊了小半个小时。看到堆到冒尖的菜盘,陈远鸣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情。 “份量可真实在,看来是真吃不完啦。”笑着挠了挠头,陈远鸣喃喃自语道。这分量后世别说4块,40一盘也不一定能买到。 老板娘倒是哈哈笑了起来,“少年仔就是眼皮子深,肚子浅。出门在外赚钱可不容易,省着点花才是。” “钱靠省能省出多少?还是要靠赚钱嘛……”陈远鸣无所谓的端起了碗,夹了一筷子菜,“跟哥哥跑长途才算见识这行有多赚,真想也搞点副业。珠海那么多东西,我就不信买到内地不赚钱……” 说完他开始大口吃了起来,似乎只是随意发表了句感想。对面的老板娘却楞了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看陈远鸣对着肉菜消灭了大半盘,打了个饱嗝,老板娘才突然醒过神,犹豫了片刻,问了句。 “长途真的很赚钱?” 陈远鸣惊讶的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奋力把嘴里的东西咽了进去,吧嗒了一下嘴,“那是!我今天去商场看了看,珠海那边十来块的电子表这里都卖二、三十呢。如果算上运费啥的可能赚不了太多,但是你看如果我帮哥哥开车时夹带一点,不就没成本了吗?净赚啊!小件东西都挺好带的,我要先会珠海探探路再说……” 这次老板娘表情是真变了,嘴唇抖了两下,突然问了句,“听起来是很赚,不过你想好怎么销货了吗?这年头没个下家可不好整……” “商场吧?我看他们进货价也不一定很低,说不好我能直接卖到商场呢……”陈远鸣用筷子敲了下碗边,满不在乎的回答道。 “哎呀我的兄弟嗳!”老板娘顿时来了劲,“人家商场都是走大宗买卖的,你带几块几十块表能抵什么事,这种买卖需要个固定下家,有人销你才能回本不是?我看你哥每次来也就呆个2、3天,他会等你慢慢销货?” 陈远鸣愣了一下,似乎有点吃不准的反问了一句,“那这事就是行不通了?” “怎么行不通!”老板娘一拍桌子,“你要信的过大姐,让我来帮你销货吧!只要东西俏,我可以让家里那口子慢慢卖嘛,总是能卖出去的。” 陈远鸣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点犹疑,似乎不太相信对方的热情,老板娘见势马上接了句,“东西当然是给你现款啦,这个不用担心,反正你只要运来不就行啦。哎呀,你看我也嘴拙,你明天不走吗?如果不走的话,我找当家的来跟你说说看,这种事情百利无害的,你也不用担心你哥,咱们这种小打小闹估计人家大老板也看不上眼,就当赚俩零花钱嘛。” 这番话貌似说服力相当充足,陈远鸣放下了碗筷,低头想了片刻,迟疑的说道,“那明天我先跟老板见个面?这事还要好好想想看,而且我也没啥本钱,估计开始也做不大,就是些简单小玩意……” “简单才好咧!”老板娘神秘一笑,“别看东西小,暴利的都在这上面呢。一瓶酒不占什么地方,卖出去就是翻倍的利润,这年头本金多少不重要,利润才是关键嘛。” 一番话悄悄说得气氛都火热了起来,陈远鸣的眼睛也亮了,又想了片刻,终于用力点了头,“是这个理没错,那就等明天老板来了我再跟他谈谈吧,什么东西好卖我还吃不准呢……” “那就太好了!”老板娘已经笑成了一朵花,眼前这少年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啥心计,却着实有骨子闯劲,如果善加指导,说不定真是一条新财路。而且老实说,她店里住过这么多司机,能想着自己跑点什么,而不是一门心思给人开车的,他还是独一份,脑子是真的不笨。简直是瞌睡送枕头啊! 两人之间的气氛马上就融洽起来,陈远鸣又扒了几口饭,抹了抹嘴就要掏钱。老板娘赶紧上前拦住了,“你看你这娃子,菜连一半都没吃完,花什么冤枉钱。而且咱们以后都要经常来往了,一顿饭算什么,就当姐姐请你了。” “那怎么行!” 陈远鸣当然不能答应,两人就在桌前推让了起来,差点碰翻了桌上的碗碟。一直争了半天,最后少年才纠结的被老板娘劝了回去。在对方殷切的眼神下,陈远鸣转身走上了狭窄的楼梯,黑暗中,他的唇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第15章 起步 当天晚上疤子依旧没回旅馆,房间里也没其他娱乐设备,陈远鸣早早就睡下了。第二天一大早,老板娘就笑眯眯的敲开了房门,邀请陈远鸣一起去吃早饭。 老板一家住在旅馆一层的院内,单独盖的小两房,客厅里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是热气腾腾的酒酿、三鲜豆皮和热干面,一个带着黑框眼镜,有些富态的陌生男人正坐在桌旁。 “阿鸣,这就是我家那口子,名叫王海涛,你喊他王哥就好啦!”老板娘苏晓热情的介绍道,“来来,到武汉怎么也要尝尝特色菜,过早来碗热干面最舒服了。” 一碗热干面推到了面前,香辣气扑鼻而来,虽然心理年龄不小,但是这具身体着实年轻,陈远鸣的肚子立马就咕噜噜叫了起来,桌边两人都是一笑,陈远鸣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和男主人打了个招呼就开动了。 看着面前有点鲁莽的少年人,坐在对面的男人却没怎么在意,一脸和煦笑容,十分好说话的样子,不太像个经商的,反而有点像搞基层工作的指导员,永远摆着关心群众、与人为善的好人面孔。边吃边聊,饭桌上的话题也有点飘忽,但是几句下来,陈远鸣就明显感觉到了对方套话的老练,如果他真是个15岁的孩子,这时估计已经把老底掉干净了。 不过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操心,只须拿出十足的自信,又装作不知不觉中漏了点小底,几个回合下来,陈远鸣已经能确定对方是真上心了,开始认真考虑合作的可能性。一顿饭吃到尾声时,王海涛放下了筷子,冲陈远鸣微微一笑。 “远鸣啊,我听你姐说了,最近你打算运点小物件来卖?” “是啊。”陈远鸣一抹嘴,也放下了碗筷,“先看看倒腾电子表行不行吧,昨天我在市里转了一圈,觉得从珠海那边运货来还是有点赚头的。” “那你确定运什么样的货了吗?”王海涛好脾气的追问了一句,“比如款式、功能什么的。” “这个……”陈远鸣露出了点尴尬表情,“我还要回珠海探探路才行,现在两眼一抹黑……” “没事,这方面我倒是有点了解。”说着王海涛从口袋里掏出了三个包装好的小袋子,分别是三款不同的电子表,一块是最普通的黑色塑料腕表,没什么装饰,按钮也不多。一块是卡通造型、颜色鲜亮的少儿表,精致可爱。最后那只表盘非常大,按钮足有四个,看起来就气派很多。 王海涛把三支表递在了陈远鸣面前。“最近武汉比较流行这几个款,大商店里基本都有卖。简单的那只售价在15-18元之间,卡通的25元左右,最大的那只是防水版,最低也要45元。”详细介绍了三只表的价格,王海涛带着微笑不紧不慢的推了推眼镜。“如果远鸣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考虑一下这几款样式。” 看来昨晚就详细准备过了……陈远鸣并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捡起了面前三只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把它们放回原处。 “对于流行我不太在行,不过珠海应该有卖这几款的,只是价格方面……我实在拿不准。” “哦,这个好说。”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王海涛紧接上话头,“我们只是小本买卖,赚个毛利就行了,每款比最低价便宜5元以上,我们就能帮你销货。” 听到这话,陈远鸣的眼睛一亮,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明显的喜意,但是嘴上还没放松。“这样吗?可是我也没几个钱,估计进不了多少货……” “谁不是呢!”这次是苏晓附和道,“咱们这都是小本生意,最开始先探探路比较保险。反正我看你哥之前也是每月至少两趟往武汉跑,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嘛!” “没错,刚开始,先慢慢来吧。”王海涛和善的跟了句,似乎已经把主动权彻底交给了对方。 这话里面的道道陈远鸣却心知肚明,这个王海涛可比他老婆精明太多了,也是擅长请君入瓮的角色,不过如今的局势他已经相当满意了。现在是真穷,他身上那点钱就算作为启动资金也寒碜了点,既然大家都不愿冒险,先小打小闹就好。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又闲聊了几句,陈远鸣就回屋补眠去了。看着少年的背影,苏晓戳了戳丈夫,“非说只便宜5元,万一这瓜娃子每件就给咱们便宜5元,东西可怎么卖,你总不能按商场价出吧?一二来去也就百来块,还不如多租几间房呢。” “你懂什么。”王海涛挑起嘴角,“这孩子不简单,没你想的那么傻。反正咱们也是先探路,就先试试看他性子怎么样。如果懂得分润,想做长线买卖,他就不会只拿出5元的利润打发咱们。万一真就那么贪……一笔买卖就行了,下次跟他说东西不好卖,让他另请高明吧。” 苏晓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乖乖的应了声。作生意她家男人真的比她厉害,还是听着点为好。 中午1点多时,疤子带着一身酒气和装满了货的大卡车回来了。这次没有再耽搁,当天下午两人就退了房,踏上了回程。这次比来时还要紧张几分,他们在途中只停了两夜,花了两天半时间就赶回了珠海。即便累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陈远鸣还是敏锐的发觉他们回程并没有经过郴州那个卸货点,只是这里面的细节他也没兴趣细究。 到家后,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完成情况却十分可喜,大老板马磊很是豪迈的又给陈远鸣添了100元的加班费,疤子则在一边连番保证这次真是赶时间,下次绝对会更轻松。陈远鸣笑了笑没说什么,从善如流的接过钱,又向老板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就被自觉离开了小院。这两天院里的陌生人似乎翻了一倍,马磊和疤子的神情也不轻松,很可能是走私生意上有了什么变化。对于这种高风险的买卖,陈远鸣压根就没兴趣打探,还是早早避开干自己的小本生意为好。 马上就要进入5月了,珠海气温又升了几度,闷热闷热的,有一股暴雨前的压抑。沿着有名的电子一条街转了两、三天,陈远鸣最后选定了街尾处的一家小店。这个店面不是街上最大的钟表行,铺面窄的有点憋屈,老板是个一脸精明的小个子温州人。铺子里产品十分齐全,电子表、石英表应有尽有,还摆着几款真正的香港走私货,要价也相对合理。最重要的是,经过几天观察,不难看出那些每天拎着旅行包进出的顾客是干什么的。 走进店面,老板一眼认出了陈远鸣,笑着打招呼,“又过来看了,决定买什么表了吗?” “就这三种吧。”陈远鸣随意指了指柜台里的三款表,“批发的话怎么卖?” 老板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利落的报出了价格,“8块、16块、25块,底价就这样啦,想要几支?” 陈远鸣摇了摇头,“不是那种批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深圳、珠海这边现在代工厂有多少,一个塑料电子表,底价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也是看你这边货全才想走个稳妥长线,你给个实诚价,行就行,不行我可以再去别家。” 听对方熟稔的口吻,老板迟疑的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眼,这年头电子表已经过了全盛时期的暴利,真懂行的话确实很清楚底价是多少。只是这小子未免有点太年轻了,再怎么胸有成竹,也不免让人生疑,这是在诈他降价,还是真懂呢?过了几秒,老板的小眼眯了眯,“你想办多少钱的货呢?” “这次先来一千块吧。”手指在玻璃柜上弹了弹,陈远鸣应道,“我也先摸摸路,以后会继续加量,每月大概进2次货。” 一千块这个数在批发上真是属于蚊子肉的级别,但是每月两次,长线还会加量可就是另一个概念了。被对方笃定的态度影响,老板又想了想,比出了三个数。 “普通的5块,卡通的8块,防水的要18。我这都是正经厂出的货,不是那些小作坊倒模仿品,不能再便宜了。” 的确不贵了,迅速心算了下,陈远鸣下定了决心。“一共要120只,普通的40只,卡通的60只,防水的20只。” 谈好价格数量,剩下的就好办了,两人很快点出了足数的货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临走时老板还送了他一个冒牌的耐克旅行包,算是附赠。 身上一文不剩,但是多出了第一批货,陈远鸣并没有急躁,而是又耐心的等待了两天。这次的暴雨没有真正下来,直到5月初,小院里的仓库再次被走私品堆满,他跟疤子又一次踏上了前往武汉的旅程。 第16章 第一桶金 五月的华南沿海,有的是暴雨和台风。才驶过韶关,大雨就倾盆而下,省道可不像高速公路笔直通畅,被雨幕一打,连前路都看不清楚。因为担心车上的货物,疤子也没强迫陈远鸣继续上路,而是找了个地方避雨。当然,他也就没注意到对方苍白的脸色。 一路上走走停停,本来三、四天就能到的路,他们一口气走了六天,直到五月中旬才重新来到了武汉郊外的小旅馆里,疤子安顿下来就心急火燎的赶着去接货了,又剩下陈远鸣一个人在旅馆留守。 这时距上次来这个小旅馆已经足有半个多月,因此当再次看到陈远鸣时,老板娘脸上的惊喜毫无掩饰,当天下午,饭桌在客厅里撑起,但是这次没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而是一堆包着防水膜的崭新电子表,整齐的码在桌上。 “这可……挺不错啊……” 苏晓看着满桌子的表,声音都有些结巴,这次陈远鸣拿回来的电子表品相十分出众,比她丈夫弄那些看着还要精细几分,特别是那些卡通造型的,颜色鲜亮,外形流畅,极其招人喜欢。只是……她突然想起了上次丈夫说过的话,脸色又有点发白,这年轻人的眼光很不错,但是他会按照什么价码出货呢?真的只给5元利润? 王海涛倒是不动声色,一只一只拿起来仔细的检查,调整时间,查看表带和环扣的接缝,看显示屏是否平整,整整花了半个小时才把桌面上的东西看了个遍。放下手里最后一块手表,他推了推眼镜,微笑着看向面前的少年。 “远鸣很会挑东西啊,手表都不错,价钱怎么算呢?” 陈远鸣笑了笑,看起来有点精神萎靡,但是表情却很放松,“根据王哥你说的价格,珠海那边的表还挺便宜,所以你看这样行不行,没有装饰的普通电子表10元一只,卡通的17元,防水表太贵没敢多进,一只30块给你吧。” 苏晓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马上扭头看向丈夫,被对方一个眼风扫了回来。王海涛轻轻拍了两下桌板,露出一个实在的笑容,“行啊,那这批我就全部吃下了。看来这行利润还是有的……” 陈远鸣同样笑了笑,“这不是刚开始,王哥你先卖着,等下次有钱了我再多进点货。” 对于这个回答,夫妻俩没有任何异议,一起笑了起来。拿出一沓钞票,又收好了桌上的电子表,苏晓硬拉着陈远鸣在家里吃了个便饭,饭后看他精神是真不好,才无奈放人离开。这次陈远鸣哪里都没去,直接上楼把自己锁进了客房里。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他硬梆梆的躺在床上,内心一片无奈。 第一笔启动金有了,这次生意净赚了980元,几乎达到了100%的利润。加上本金,他可以继续扩大进货量,为再进一步的发展铺平道路。然而那段记忆在给了他机会和可能性外,却也永无宁日的折磨着他。 身下的床板依旧那么硬,陈远鸣闭上了眼睛,聆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 隔日中午,天晴了。陈远鸣正无聊的等着疤子回来,房门又被敲开,来的还是老板娘。 只见苏晓歉意的冲他笑了笑,“阿鸣啊,我跟你王哥商量了下,要不下次进货就不要那种普通腕表了吧,街上太多了,实在不太好卖。还是卡通表比较新潮,防水表最好也多进点,你王哥认识的都是厂里的大领导,这种上档次的表更好卖,赚的钱也多不是……” 絮絮叨叨一大串,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陈远鸣又有哪里不明白。据他观察,武汉市的电子表价格还是比较透明的,王海涛上次报的售价没有大的错漏。但是他的销售渠道是国企内部的关系户,肯定要比商场里卖的便宜一些。最普通的腕表利润空间太低,一只能赚1、2块就不错了,卡通表至少能拿到4-5元利润,防水表因为品相不错,利润空间更大。 同时他的销售不存在本金的掣肘,甚至可能事先跟关系户们打过招呼了,电子表转一下手钱就到账,怎么会在乎上家的利润额度,说不好他还巴望着自己被高利润冲昏头脑,只进对他最有利的防水表呢。 不过这些思绪都没表现在脸上,陈远鸣露出了认同的笑容,“是啊,我也正想有钱了多进点好表呢。” 微笑着送走了越发热情的老板娘,陈远鸣轻轻嗤笑一声,现在主动权还不在他手里,不过马上会回来的…… 雨季过后,5月底时陈远鸣第三次来到了武汉郊外。这次2千块的本金带来了更多的手表,王海涛夫妻俩没有选择继续在家招待他,而是请他去市里吃了一遍武汉老字号。 老城通的三鲜豆皮,谈炎记的水饺,福庆和的牛肉米粉……这可是九十年代初,老字号还没因市场经济挤压变质,配料是真正的货真价实,豆皮劲道,馅料鲜美,汤汁都是滚了不知几天的正经老汤,美味的能让人吞掉自己的舌头。在拥挤的店面里痛痛快快挤了一场,饭菜的味道比记忆中的还美妙十分,三人吃吃喝喝一直到天黑才回到旅馆。 泡上一壶消食茶,王海涛脸上的笑容一直就没有消褪。陈远鸣摸了摸自己有点发胀的肚皮,冲他露齿一笑。 “王哥,有啥想说的直接跟我说就好,咱们之间不用来这些虚的。” 王海涛轻轻笑了下,“看你说的,来武汉怎么能不尝尝老字号?我们只是进一下地主之谊嘛。至于将来的买卖……” 沉吟了片刻,他还是决定直说,“老弟啊,实不相瞒,咱们这电子表的生意是做不长久的。现在早过了流行电子表的时节,就那么丁点利润,还要两家均分,我这边客源再广也有饱和的一天不是?所以我想做点真正赚钱的买卖,在商场里我打听过了,最近开始流行的是石英表,高端大气,看起来又气派,不像电子表那种小孩玩意。我认识的好几位的领导都开始考虑消费石英表了,像双狮啊,西铁城啊……” “哦,日本表吗?”陈远鸣随意一笑,“想要什么型号呢?这两个款型号可不少,还有卡西欧、天梭、浪琴……世界名表多着呢。” 被这话一噎,王海涛也难免尴尬的停了下,他有点料错对方了。本来想牵着他转到另一个更有利的方向,谁知对方比他还有精通,甚至可能已经打探过了石英表的路数,如果他不说,这少年也会找机会拖他下水吧? 不过只是瞬间王海涛的表情就恢复了正常,重新挂上了那种标准指导员的笑容。“看你说的,咱们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日本表就够了,太贵的也消费不起。我这里记了两款型号,一个表盘上有日期,一个没日期,同款的女士表商场已经断货了,实在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型号。你看……” 面对突然客气了几分的男人,陈远鸣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弹了弹那张单子,“王哥,你也知道现在石英表的行情吧,双狮的普通款至少就要1500元,西铁城更贵,2千都是经常。而且这些表可不能要仿品,想要高利润就必须从香港拿走私货,风险大,本金也高,你看我这小身板……” 听懂了对方的潜台词,王海涛爽朗一笑,“真要做这个生意,哥哥怎么也不会让你背风险嘛,我想走私货肯定要比市面卖的便宜,要不这样,我先垫付原价一半的定金,等货到了,缺多少我给你补齐,你看能行吗?” “这个嘛……”陈远鸣想了想,“投入还是挺大的,但是试试未尝不可,只是我这边主业还是跑长途,还要看表哥的时间安排,而且这次的走私货都要现跟老板沟通,不一定马上就能拿到货,这么大一笔定金,王哥你就不怕我跑了吗?” “哈哈,这个我还真不怕。”大笑了两声,王海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定金不过是些小钱,怎么能比得过铺开路后的利润,老弟你这么聪明,就别寒碜哥哥了。” 陈远鸣也笑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因为是初次尝试,第二天王海涛只给了陈远鸣4千多元定金,按每只700元算,一共6只。4只男士表,2只女士表。拿着鼓了一倍的提包,陈远鸣舒坦的靠在了驾驶座上。 他怎么可能没准备。早在第二次进货前,他就跟表店老板打听过了,如今一只走私表的售价在650-730之间,有了这些定金,他甚至不需要什么本金,一块表就净赚2、300块。更重要的是,高档手表只会是一个起始。 这可是九十年代初,是中国刚刚打开国门,重新面对世界的关口。贫富差距开始拉大,虚荣和炫耀欲急需金钱来肯定,也许很多人还买不起汽车,买不起价值十数万的奢侈品,但是几千块的手表、照相机却不成问题,他们怎么会放过这种代表身份的象征?再加上这种小件物品从来都是行贿受贿的好道具,在某些阶层更是供不应求。 而这种进货渠道,就不是一个内地城市能够轻易触摸到得了。它不仅意味着身份,也慢慢会变成关系网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对于王海涛这样的人,估计是求之不得吧。现在有了定金,有了强大的需求,剩下的就是撑开钱袋,等着拿钱吧。 “哟,阿鸣,看起来心情不错嘛!”一旁的疤子看到陈远鸣难得的笑容,不由打趣道,“碰上漂亮妞了?湖北妹子辣的狠,你可小心着点~” “强哥你说哪儿去了,姑娘再美也不如天晴啊,一路都这么晴朗就好了。”陈远鸣一打方向盘,笑着答道。 “那是,天晴最好!” 几天后,一张邮政汇款单离开了珠海邮局,向内地飘去。 这时,距离陈远鸣离开家乡才过去一个半月。 第17章 萌芽 “你看怎么样?” 一个声音打断了陈远鸣的思绪,他抬起头,露出了个礼节性的微笑。“王哥选的店面,当然不会有问题。” 面前的男人好脾气的笑了笑,似乎没有在意他早就走了神。两人又绕着崭新的店铺转了一圈,出门直奔街对面的老字号。 虽然已经11月底,但是这两天天气晴朗,武汉的大中午仍旧有17、8度,穿秋衫正是当季。这时恰巧赶上中午下班时间,自行车车流几乎塞满了马路,短短几步路愣是走了十来分钟。王海涛歉意的低下头冲身边的少年笑了笑,“这地方就是人有点多,其他什么都好。” 你要的就是人多吧?陈远鸣倒是没辜负对方的炫耀之情,“人多才好,市中心人气旺,是个好地方。” 几步走到了饭店门口,只见苏晓快步迎了出来,上来就挽住了陈远鸣的手臂,“阿鸣啊,看到你王哥选的地方了吧?铺子多好,一年租金才5千块,加上装修都没花到1万,多值啊!” 一股呛人的香水味从对方身上传了过来,陈远鸣不着痕迹的跟她拉开了点距离,笑呵呵的应了声是。三人一起走进饭店,直接上了二楼包间。酒店档次不低,能叫包间的非富即贵,装饰在陈远鸣这种活过两辈子的人眼里当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已经相当的精美奢华了。满满一桌菜摆上,三人围桌落座,但是谁也没有先动筷子。 “阿鸣啊,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苏晓先端起茶壶给陈远鸣到了一杯茶水,和颜悦色的问道,“现在好歹也是十来万的身家,出来自己干吧,咱们合伙买个车,随时随地都能跑,不比你苦哈哈跟着表哥干要强?” 陈远鸣微微一笑,端起了茶杯,没有接话。 苏晓和黄海涛交换个眼色,男人轻轻摇了摇头,苏晓不由皱起了柳眉,不甘心的又补了句,“不是我说的,你那个表哥看起来真不像什么好人,上个月不是还跑去打架,这是伤刚好吧?害得你上个月都没跑货,多耽误事啊!一来回几万块的买卖呢……” “晓晓。”王海涛喊住了妻子,笑着冲陈远鸣摇了摇头,“你姐都是关心咱们的生意,没恶意,远鸣你别往心里去。哥知道你是个有大主意的人,也看不上咱们这点毛利,你还年轻嘛,何必被店面拴住,多出去闯闯才是正经。” 话说的很好听,也情真意切,但是内容跟老板娘几乎背道而驰。陈远鸣早就看明白了,这两人中惦记着他这个门路的,其实只有苏晓,而王海涛估计早就想甩开他单干了,不过是雇车跑个长途,进货提货这点小事,谁不能干?何必让个外姓人来分润? 情理之中的事情,太容易猜到。陈远鸣放下了茶杯,也略略敛起了笑容。“王哥说得对,跑车不是个常事,我也打算明年出门干点别的呢,这边生意估计就没法兼顾了。” 王海涛没有任何惊讶,反而露出了然的神情。半年过去,他的身形越发臃肿,跟真正的弥勒佛相差无几,脸上的笑容也从人人都好变成了和气生财,有了点老板气象。只是改不掉官场里混出的油子味儿,难免有点别扭,连带着把妻子也往高尚人士方向打扮,已经看不太出几个月前的淳朴模样了。 不过陈远鸣很能理解,一夜暴富嘛。 从第一单奢饰品开始,他们之间的交易很快就几何倍数递增,从几千块的小打小闹到上万块的高档货贸易,不过只花了两个月时间。这时的奢侈品可是真正暴利的行业,80%的利润只是底限,翻倍甚至两倍才是正经路数。再加上名表的订金经常是从客户那里直接收取,连本金都不用耗费,纯赚的买卖。 从一个小小的旅行包,到两边座椅下都塞满货物,再到驾驶室里有点腾不开手脚,疤子嘲笑过陈远鸣好几次,却从没有干涉。一来二去,生意也就变得炙手可热,半年光他自己就赚了小30万。但是上个月因为疤子受伤,运货就停了一个月,这月再来时,王海涛看起来依旧热情,心态却明显已经疏离,不再是往日光景。 有钱了,心自然会野。陈远鸣自嘲的笑了笑,他又何尝不是?只是王海涛和他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分量更不一样。 “好志气!”这边王海涛已经开始吹捧,咕咚咚到了一大杯白酒,塞给了陈远鸣。“这几个月哥哥家里的钱都花在那铺面上了,实在也没什么余钱,可能下个月就不再进货了。你也要出门闯荡,不知什么时候会离开珠海,所以这次一定要跟老弟你碰一杯,多亏了你老哥才知道这世界有多精彩啊。” 倒的是五粮液,成酒的却是高脚杯,混搭的天衣无缝。陈远鸣端起了酒杯,虚虚敬了一下,“这话说的,要是没有王哥,怎么有我的今天,自然要先干为敬。” 说完话,他端起杯子一倒,就把满杯酒饮了下去,38度的五粮液,绵软怡人,倒是十分顺口。 苏晓这时终于也露出了点笑容,端起酒壶,“看不出阿鸣你这么会喝酒,原来都不敢安排酒水,早知也该多跟你喝两把。” “哪里的话。”陈远鸣虚挡住了酒杯,“我这不是还要开车嘛,苏姐你也别灌我了,万一今天走不了怎么办?” “走不了在住下啊!都是咱家的店,还怕姐姐收你钱吗?”苏晓顿时嗔怪起来,虽然她两个月前就把旅馆转到了表弟名下,自己跟丈夫早早就进城住大宅子去了。 “别,真是喝酒误事……”笑着推让,但是却不坚决,陈远鸣在上辈子也算是“酒精历练”,特别是自己开公司拉业务时,差点没把胃喝穿了孔,酒场上的礼仪和规矩自然是轻车熟路,这是真正的“散伙饭”,太死板闹僵了没意思。 一来二去,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也看不出任何谈崩的征召。带着点微醺的酒意,陈远鸣坐车回了旅馆,打开房间门,却见疤子正一脸调侃的坐在床上,似乎在等他回来。 “哟!大老板回来啦。”疤子咧嘴一笑,门牙上漏风的窟窿就更加明显,一只手还打着石膏,狼狈的吊在肩上,唯一像点样子的就是脸上的瘀青褪的差不多了,但是脸上的疤痕显得更加狰狞了几分。 “强哥,别笑话我……”陈远鸣有点蹒跚的挪进屋,跌坐在床上。“我就喝了点……等等马上就能……” “这都几点了,反正是回程,不急着上路。”疤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看你喝酒啊,谈的不错?” 自己走私货品这种事,谁都能瞒,却瞒不过通车的搭档,陈远鸣早就跟疤子说过了,但是对方一直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笑呵呵的看他自己打探路子。如今王海涛开新店的事情估计他也心知肚明,这是在等他的答话吗? 陈远鸣微微眯起了眼,嘴里却依旧含混,“散伙了。对方心太野,不是长久合作的对象……” “二老板也没兴趣做?”疤子的声音里带上了点好奇,追问了一句。 “才那几个钱,不值……”陈远鸣动作不耐的扯过了身边的被子,胡乱扒下外衣,一副酒醉乏力的模样躺倒在了床上,偶尔对于疤子的提问回上两句。 只是十来分钟,闲聊的音量逐渐低落,最后变成了轻微的呼吸声。疤子看了眼已经睡过去的少年,露出了一丝略带探究的神情。开始堂哥让他盯这个少年时,他还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几乎一眨眼,这毛孩子就从一文不名的穷打工仔,变成了别人眼里有足够身家,值得拉拢的合作伙伴。疤子也算是闯荡过不少地方的人物,可是哪见过这样的崛起速度和手法,更别说他的年龄…… 如今他明显是放弃了刚刚铺好的高利润线路,却仍没有选择离开自家车队。当司机一个月能赚多少?就算跑上三趟车,也不过是一千多块的入账,跟他目前的收益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难道真像是大哥说的,这小子是在向他们展现才能,是想打入他们的集团内部,分一勺羹? 舌尖不自觉的舔着带豁的齿列,疤子觉得有些吃不准。如果说他对自家的走私买卖有兴趣,为什么又丝毫不打听,不参与,甚至连上个月他们跟其他帮派火拼时也没冒出头来搭把手。还是觉得自己太聪明,太够格,想直接捞个军师地位干干? 费劲想了大半天,疤子最后呲了下牙花子,决定不折腾自己了。回家先把情况跟大哥汇报一下,该怎么做大哥自然心里有数,不是这个材料就不花这个心思了。 想明白后,疤子也悠哉的躺回了床上,旁边的少年已经打起轻微的鼾声,显然已经陷入了沉眠,疤子好心情的思索着,如果真拉这小子入伙,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呢? 真是个有趣的娃娃。 第18章 梦魇 由于年龄和那段奇妙的前世记忆,陈远鸣很注意远离酒精,以便随时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天下午他喝得其实并不多,装睡更多是为了暂时避开疤子的探寻,等待头脑更清醒时应对,但是酒精的力量毕竟还是存在的,他没有醉,只是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微醺状态。 四肢变得柔软放松,似乎被一种温暖的液体彻底包裹,脑中是飘然的畅快,有什么羽毛般轻柔的东西触碰着他的面颊,如同最为亲昵的抚慰。慢慢的,那个触感鲜明了起来,亲吻着他的眼睑、唇角、咽喉,一路向下滑去。 陈远鸣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喘息,一声悦耳的轻笑回应了他。 “远鸣……” 被欲望涤荡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带出深沉爱意,修长的手指划过腹肌,玩弄着那里微卷的毛发,以及开始勃发的东西。 眼帘很沉,似乎总也无法抬起,他想伸出了手臂,用力拥紧怀里的男人,用手揉掐对方的腰臀,可是力量被什么遏制住了,他深深地陷在了柔软的床垫里,连一根指尖都无法挪动…… 这又有什么关系?陈远鸣笑了,即便不睁眼,不碰触,他也熟悉对方的每一寸肌肤。细长微翘的桃花眼总被黑框眼镜遮挡,鼻梁上有镜架压出的浅浅印记,嘴唇薄而淡,皮肤带着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白皙,只有早晨睡醒时才能看到一些毛茸茸的胡茬。 但是现在他一定已经摘了眼镜,斯文冷静的双眼被一层水雾浸染,微微眯起。他总笑他摘了眼镜后会发骚,但是对方始终坚持那是视力模糊产生的生理性泪水。管它是什么,他会狠狠把他压在床垫里,用力的揉掐他丰润的双臀,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性。或者把主动权双手让出,让对方用催情的嗓音在他耳边轻语,缓慢但是深入骨髓的把他吞噬殆尽…… 这次你会选择哪种呢?陈远鸣低低的笑了出来,然后笑声被高涨的欲望扼住。一丛柔软的发丝贴上了他的下腹,湿润的口腔包裹住他涨到生痛的勃发。陈远鸣深深吸了口气,控制不住想要伸手按住那颗狡猾的头颅,把他狠狠压下,在那销魂的地方进出。但是他的手臂无法抬起,只能焦灼的听任那人“慢慢来”,用甜蜜和痛苦交替折磨他的身体。 热量越聚越多,可是吞吐的力量却仍旧不紧不慢,陈远鸣再也无法忍耐,从喉腔里溢出一声呻吟。 “……阿坤。” 声音似乎让那人停了片刻,湿热温暖的唇滑开了,他悉悉索索爬到了自己枕边,柔软的发丝抵着颈窝,嘴唇亲昵的贴在耳畔,甜蜜细语。 “你爱我吗?” “当然。” “是吗……”耳畔的暖意突然消失了,呼在耳垂的潮湿吐息变成了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那温热的声音突然微微变了调,被痛苦淹没,带着忧伤的歉意,“……抱歉……远鸣,我要结婚了,是宋局的女儿。” /抱歉,我并不那么爱你。/ “哈!” 浑身猛的一颤,陈远鸣睁开了眼睛。双眼目视的是一条白色床单,上面有些无法洗净的污痕,狭窄的屋子,单调的摆设,两张单人床…… 一个带着外地口音的轻佻声音从身旁传来,“阿鸣你睡醒了?赶紧起床,我们该上路了……” 这是哪儿?他在哪里?心脏砰砰巨响,浑身被冷汗浸湿,陈远鸣艰难的翻过身体,把自己埋在枕头里的脸挪了出来。意识在逐渐回流,心脏落到了本该在的位置,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现在是1991年,还没有公司,没有宋局,也没那个“爱不爱”的恋人,他今年只有15岁,他正在赚改变人生的第一桶金…… “哎呦~~”调侃的声音在他床边响起,“我说你小子刚才在那里发什么浪,原来是画地图了啊,哈哈哈哈~~不错,长大了!” 陈远鸣愣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胯下一片粘腻,身前的被子掀开了大半,现在床单上的印记估计相当明显。这具身体还太年轻,之前很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半年的过度劳累,让他的生理系统没有跟上成长的节奏,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梦遗,却是因为那个人! 烦躁和恶心瞬间涌上,紧接着是一阵类似幻痛的强烈痛苦,他怎么可能忘记那句话紧挨的是什么?是他骨肉横飞的瞬间! 蹭的从床上坐起,陈远鸣胡乱套上衣服就往外冲去,水房在楼梯拐角处,他现在需要的是一把刺骨的冷水! 背后那个声音还在高声嬉笑着,“嗳!别害羞啊!回头让哥哥教教你……” 一蓬冷水泼在脸上。双手成拳,紧紧抵在水池边。陈远鸣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满脑子都是嗡嗡作响。 去你妈的!赶紧给我滚! 可是那个声音却在他耳边不住回荡,他说“抱歉”,他说“我很抱歉”!! 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真实的疼痛终于赶走了臆想中的混乱。陈远鸣深深吸了口气,去你妈的!这是我的人生!新的人生!我会改变那一切的,都给我滚蛋! 抬起头,在水池上的镜子里,陈远鸣看到了一张脸,年轻,清秀,充满了愤怒,还以一丝难以言说的伤痛。他盯着那脏兮兮的镜子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冷峻的笑意。没错,他会改变的…… 重新开车上路时,疤子嘴角还噙着一丝调侃的笑意。 “没想到你小子也会有害羞逃跑的一天……哎呦,对了,我想起来!”他哈哈一笑弯腰从座位下翻出了自己那台收音机,又费力的用单手刨了半天。终于刨出一盘磁带。快进、后退、再快进,按下了播放键。 一个曼妙甜腻的女声从小破收音机中飘出,像对着恋人般轻唱低喃,歌声婉转犹如莺啼。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梦里梦里见过你, 甜蜜笑得多甜蜜,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跟着收音机,疤子也用自己那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跟着乱吼,“啊~~在梦里……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陈远鸣的下巴绷得死紧,直直的看向马路前方,似乎完全没有被抽风的搭档影响,双手握紧了方向盘。 &&&& “嗯……”马磊坐在沙发椅里,无意识的用指尖敲打着扶手,“这么说他不跟武汉佬干了?” “看起来是真散伙了,那小子当天都喝迷糊了,不会说假。” “怎么搞得?”男人把头靠在了沙发背上,眯起了细长的眼睛,“我记得这两个月他很是赚了一笔,这么轻易就放手了?” “是啊,就是这点最让人想不通,看他又不像全无有计划的样子。每个月给家里寄得钱也不多,真正大头都攒了起来,我就不信他心里没谱!” “难道他想投资更大的买卖?” 这句话一出口,疤子眼睛一亮,“大哥你是说……” “这两个月咱们生意的变化你有没有外传?” “当然没有!”疤子马上拍胸脯保证道,“除了咱那几个弟兄,底下跑车装货的一个都不知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运货和销货根本就是两拨人马,见都见不到,怎么可能漏消息出去!” “那就是……那小子自己猜到了什么?”马磊又沉吟了起来,过了良久,终于一拍沙发扶手,“瞎琢磨有屁用!约出来直接谈谈吧,他如果真有心,加他一个也不是不行,心再野我也压得住!” 听到自家大哥这么霸气外露的一句,疤子顿时笑了出来,就是!弯弯绕绕多没意思,直来直去才是他的风格!想到这里,他突然咧嘴一笑,“对了大哥,要是约他的话,不如到‘那里’?” 马磊一皱眉,“屁话!他才多大,别话没谈成先把人吓跑了!” “嗨~~大哥你别说,那小子恐怕已经经历过阵仗了呢。在武汉那回他可是醉醺醺浑身香水味回的屋,半夜还哎呦呦的做春梦了……哈哈哈哈~~这种小年轻,嘴上说不要,心里都骚着呢!” 疤子说的眉飞色舞,马磊嘴角抽了抽,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他家兄弟人品是没啥问题,就是这碎嘴是哪儿学的!不过话其实也没大错,如果真的要谈,有些事确实需要在他面前摆摆了,只是不知那小子是不是这块料…… 想了半天,他终于拍板,“就‘那里’吧,反正快过年了,招待也多,趁没人时摆一回也行。” “好嘞!”疤子抱着自己的石膏手挥了两下,“就看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歌词来自邓丽君的《甜蜜蜜》,1979年发行。 某主要男配第二次出镜……甜头吃滴爽咩?嗯,快把狂摇的尾巴收起来,这是个炮灰! 第19章 要入伙吗? 三个月前,马磊把所有司机和运货人员的职工宿舍挪出了自家小院,在村东头重新改了个两层楼的独院,宽敞明亮,每个人住的都是单间,还离珠海市区更近了一点。对于这个安排,所有人都举双手赞成,每到休假日,这群大老爷们就成群结队跑到市内消费娱乐,发泄自己跑长途积攒下来的一腔郁气。 和其他人不同,陈远鸣从未参与过这种社交,因为年龄最小,也不爱说话,跑得还是二老板的专线,他跟其他人无形中就有了一层隔阂,这群跑车的老粗虽然称不上聪明,但是眼色和傲气还是有的,自然也就不稀罕叫他出去一起耍,久而久之,陈远鸣就又一次被孤立在了集体之外。 但是这种“被孤立”却是他想要的,比起吃喝玩乐挥霍时间,他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个月第二次货已经全部跑完,仓库又空了下来。无所事事的司机们都去市里狂欢了,整栋宿舍楼一片黑灯瞎火,唯有二楼东头的窗户亮着灯。坐在宿舍的书桌前,陈远鸣正在翻看新到的报纸。 在这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屋子里,没有多余的家具、电器、娱乐设施,目所能及的只有一摞又一摞堆起的报纸。这是半年来珠海邮局能够订到的所有报刊,从时事要闻到商业信息,一切陈远鸣需要或者不需要的消息,直到今天……指尖在报纸角落的那条标题上划过,陈远鸣呼出了口气,终于要来了。 “阿鸣!” 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随之是一阵毫无耐心可言的哐哐砸门声。疤子?陈远鸣微微皱了下眉,起身开门。 “你小子果真没出门啊。”一进门,疤子就探头探脑的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啧啧感慨道,“也不用省钱到这种地步吧。光看看报纸就够了?你好歹也买几本古龙、金庸嘛!或者弄台电视,最近正在播《戏说乾隆》,秋官演的,可好看……” “强哥,有什么事吗?”打断了疤子的滔滔不绝,陈远鸣淡淡问道。他面前的男人虽然老是不着调,但依旧是这个走私团伙实打实的二把手,不可能大半夜跑到自己这儿闲聊。 疤子果真住了口,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了这少年几圈。半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这小子还瘦的跟皮猴似得,脸又被打的斑斑驳驳,比难民好不了多少。半年过去,他的身材已经拔高了一大截,也壮了不少,脸蛋彻底长开,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透着一股精气神,模样着实不错,再拿黑黢黢的眼珠子一盯人,莫名就让他有了几分面对自家大哥时的压迫感,真不像是个毛孩子。 难道大哥看重的就是这个?疤子咧嘴一笑,伸出没上石膏的那支完好手臂,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行嘞,你运气来了。” 陈远鸣一怔,还没搞清对方的来意。疤子已经张口问道,“明天你要出门吗?” “有事?”陈远鸣反问了一句。 “嗯。”疤子嘴角的笑意里多了一份隐晦的味道,“好事,明天下午3点我来接你,别乱跑。” 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转身离开了宿舍楼。在门口站了很久,陈远鸣默默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中午,疤子准时来接人,还带着部小车。开车的是个陌生面孔,疤子大咧咧的把人拉到了后座,拍拍真皮的椅背。 “奥迪100,听说过吗?” 陈远鸣的脸色不太好,勉强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疤子可没放过炫耀的机会,舒服的靠在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 “说了你可能也不知道,这奥迪100可是正经‘官车’,走大马路上警察都不敢拦,我哥花了好大功夫才搞来的。”他看了眼表情有点拘谨的少年,笑了笑,“跟着哥哥们混,能见识的还多着呢。” 车开的很快,不一会就到了珠海市东区的一条街上,拐过几家高档饭馆后,稳稳停在了一栋小楼前。 深深吸了一口气,陈远鸣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从车里走下来,打量起面前的建筑物。这是一栋四层高的小别墅,一层大概十几间房间,有点欧式风格。围墙高的有点离谱,旁边还是个专门的停车场。 疤子一把抱住陈远鸣的肩膀,把他往里引去。“来见识见识……” 一走进小楼的大门,陈远鸣就睁大了双眼。猩红色的长毛地毯,一水的墙纸、吊顶装饰,大厅里还立着一个小型喷泉,这时正在噗噗吐水。门口站着两位迎宾,都是水准以上的美女,穿的比得体欠一点,又比风骚保守几分,透着股制服诱惑的味道。 会所?只是一打眼,陈远鸣就看出了端倪,这年月也许还没几个人听说过这种场所,但是后世“天上人间”大名传遍南北,又有几个不知道会所是干什么勾当的。完全没想到会被带到这种地方,饶是陈远鸣做足了准备,也不由小小愕然了一下。 这下可正是时候,终于看到少年脸上露出了点惊愕,疤子得意的笑了笑,“没来过这种地方吧?走,哥哥带你见识下。” 这时从大厅侧面快步走来个女人,脸上妆画的很艳,头发高高盘起,身材丰满妖娆,穿着高跟鞋都能在柔软的地毯中行走如风。看大不出年龄,25-45都有可能,透着一种成熟的风韵。 “强哥!”一见到疤子,那美女就娇声唤了句,声音跟长相差的有点远,轻柔甜美,就像邻家小妹一样,反差十分惑人。“你终于来了,大哥都在楼上等好久啦~~” “哟,倩倩,每次看到你都觉得年轻了几岁,今年18了吗?”疤子哈哈一笑,调侃道。 “去年18,今年就要16啦。”美女毫不介意的轻捶了对方一下,扭头好奇的打量了陈远鸣一眼。 “怎么样?”疤子当然没错过对方探寻的眼神,得意的微微眯起眼,“这弟弟帅吗?” “帅是帅,就是太嫩了。”美女掩嘴发出一声轻笑,“弟弟今年15岁了吗?” “15配你16,不是刚好?”疤子哈哈一笑,一巴掌拍在美人被裙子绷紧的翘臀上,换来一个柔媚的眼风。“别发骚,我哥等着呢。” 那女人也不废话,扭着腰肢在前面带路。疤子压低身子,在陈远鸣耳边低语,“喜欢吗?等会哥哥给你挑个漂亮的,让你也开开荤。” 陈远鸣的嘴角绷得死紧,并没有回话。疤子嗤笑一声,也不追问,带着少年直接就上了二楼。一直走到了最深处的把头间,打开客房大门,只见马磊正端坐在主座的沙发正中,一个穿着暴露的姑娘跪在他身侧的沙发上,低头跟他热吻。 似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掐了掐对方的屁股,把自己从那头秀发中拔了出来,冲疤子一笑,“来了?” 疤子甩下陈远鸣,直接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那个叫倩倩的女人招了招手,一个穿着学生装的清纯妹子就坐到了疤子身边,柔柔的靠在对方肩上。 “坐。”这次是冲陈远鸣说话了,马磊下巴朝面前的沙发点了点,向对方示意道。 看了眼房间内的情形,陈远鸣没有任何犹豫,坐在了马磊对面。但是他不像两人一样把身体陷入沙发,而是微微前倾,两手交叠,放在双膝间,一副正经的谈生意姿态。 马磊看着眼前面色肃然的少年,不由露出了点笑意。“这家店怎么样?” “挺好。”言简意赅,“专车接送,服务到位,花了大价钱吧。” 马磊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惊讶这少年居然能如此沉稳,只是一个眼风扫过,倩倩就发出一声娇柔的笑声,俯身坐到了陈远鸣的身边。 “吸烟吗?”随手一抛,一个小盒落在茶几上。 陈远鸣低头看了眼那淡黄色的烟盒和上面3个烫金数字,摇了摇头。“不会。” 马磊笑了,“别紧张,今天就是想找你谈点事。” 陈远鸣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让身边吐气如兰的美女蛇都有点缠不上身。马磊好笑的看了眼脸色有点僵的倩倩,放松靠在了沙发上。 “听疤子说,你武汉那边的生意不做了?” 陈远鸣看了眼在一旁喝酒调情正乐呵的疤子,点了点头。 “怎么,另有打算吗?” 这话问的干脆,陈远鸣也没犹豫,“没错,是有点计划。” “我看你这小半年赚了有2、30万吧,这都能干脆扔了?” 陈远鸣露出了一点浅笑,“都是马哥提携,要不我怎么可能捎带自己的货。” 马磊没太在意对方避重就轻,反而扭头冲疤子吼了声,“疤子,跟老子说你15岁时在干嘛?!” 疤子正张口吸溜美女手中端着的酒,含糊的应了句,“谁他妈知道,看三花洗澡被他爹追着打?” “哈哈。”马磊干脆的大笑了两声,转头看向陈远鸣,“我15、6时还跟老爹学木匠活呢,天天锤铁钉,锤的胳膊酸软,恨不得一天睡上十来个小时……小陈啊,你说我见过几个像你这样的娃子呢?” 陈远鸣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目光平直视向前方。他有点能猜到对方的意思了,见鬼的,他大意了。 看着陈远鸣清澈的目光,马磊笑了笑,“应聘的时间巧,干活的态度强,还有一手倒腾买卖的好本事,如果不是打听过你跟那群广东、福建佬没任何关系,我还指不定会怎么想你呢。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就问一句,你是个什么想法?” 他放缓了声音,语调里带上了点不容反驳的强硬,“一个月几万的线说扔就扔,不难猜你的心有多大。这年月能赚那么多的活计可没几样,你也尝了点甜头了,下来呢?是想入伙,还是想分润?给个章 程吧。” 陈远鸣露出了一抹苦笑,终于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戏说乾隆》第一部,郑少秋主演,1991年5月在台湾中视播出,92年大陆首播,就当是珠海能收到香港信号吧XD奥迪100,一汽生产第一批奥迪100时只造了499台,全部被政府采购,故有“官车”之称。 第20章 走私贸易 话一出口,整个房间为之一静,就连黏在学生妹身上揩油的疤子都抬起了眼帘,看向坐在沙发里的少年。 从对面射来的锐利目光犹若实质,陈远鸣微微垂下了头,吸了口气,伸手捡起了茶几上那盒香烟。 淡黄色的盒子,烫金的字体,十只装标准款555。陈远鸣也曾经吸过,记得当年财政局的孙局最爱美国烟,让他很是吸了一阵555、希尔顿,谈不上喜欢,但是价格和地位摆在那里。在今后的二十年里,欧美产的走私香烟将会层出不绝,万宝路、骆驼、登喜路、乐富门……整个东南沿海,无数走私船正运载着成千上万箱私烟倾销到内地,做着一本万利的买卖。 比起成本高、体积大、利润低的彩电,这才是真正赚钱的买卖。 他从来没想到过吗?其实不然。从第三次货运开始,他和疤子回程也会在郴州那个小院内停留一晚。在那里他们究竟会卸下什么样的货品?为什么他开的那辆卡车上的防水措施越来越好,载重却越变越轻?甚至从远了想,中国的土地那么广袤,城市那么繁多,他们为什么偏偏选择了长沙--武汉这条线…… 有些东西他一直看在眼里,只是从来没兴趣仔细琢磨罢了。 而最近这段时间,跟黄海涛交涉的尽在掌握,疤子言语之间的纵容,被那个诡异梦魇扰乱的心神和触手可及的希望让他放松了警惕,无视了这个将来可能会“是号人物”的走私集团真正的幕后老板。他一直想低调,想谦恭,想把这里当做跳板轻松脱离,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锥入囊中,怎能不破囊而出。 指尖轻轻磕了磕烟盒,陈远鸣抬起了头。对面的男人眼神依旧锐利,这时甚至都带上了点阴冷。深深呼出了那口气,他笑了。 烟盒被重新放回茶几上,陈远鸣摇了摇头,“马哥,您高看我了。” 马磊的眼睛眯了起来,捡起了桌上的烟盒,从中抽出了一支。身边的尤物立马摸出打火机,凑在身前帮他点燃。一呼一吸,白色的烟圈幽幽出现在两人之间,又消散不见。 “你知道自己身上最奇怪的在哪里吗?”轻轻一磕,一抹烟灰弹落在水晶烟灰缸里,马磊的声音不高,在烟雾的缭绕下显得有些莫测。“不是你太聪明,也不是你太会赚钱,而是有时候,一些事你明明只是扫了一眼,似乎就能看出其中的关窍。这他妈是个多大的本事,但是你从不炫耀,就跟天经地义似得。” 说着他若有所指的点了点桌上的烟盒,和这个奢华淫靡的房间,“看出名堂了吗?” 陈远鸣没有答话。 马磊笑了,“你看出来了。” 就算再没脑子,这时还猜不出,才是真正白活了两次。香烟走私、官车接送、小楼藏娇……也许有些人对这些不太熟悉,但是厦门那案子总该听说过吧?几乎一模一样的路线,只是在前世,马磊94年就已经锒铛入狱,而那个人94年才开始自己的走私生意。 而且面前这男人最聪明的一点在于从不跑空。运日产彩电时,他会带回些国产双规价的内部货,确保自己的车队往返都是利润。那么贩售走私香烟呢?长沙的白沙,武汉的黄鹤楼,这两个牌子都是走私国产烟的王牌之选,他难道就没有下嘴尝尝看? 如果这样下去,他会织就一张多么庞大的网络,又会如何被这张巨网吞没…… 陈远鸣脸上的表情一丝未变,只是又说了一遍,“马哥,您想错了,我的计划并非是这种生意。” “还有什么能比它更来钱?难不成你想跑东北线了……”马磊自嘲的一笑,“还是说我看走了眼,你其实并不缺钱?” 陈远鸣沉默了一小会儿,也露出了点苦笑,他突然发现面对这样的角色,掩饰和遮挡反而会引起更大的疑心,不知直来直去实在。轻轻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其实我最近就准备辞职的,我的目标在上海。” 上海两字一出,疤子诧异的抬起了头,“上海?你也要跑去开车档?就你这三十万和光棍身板?” 马磊却没有马上做出结论,而是认真盯了对方片刻,淡淡道。“那点本钱,跑车是不够,跑别的估计还行。上海……你想去炒股?” 1990年12月,上海证劵交易所开始营业,当时市面上只有八支股票,人称老八股。这几支股票一上市就飞涨了几倍,让一些消息灵通的人早早就盯上了股市的利润。今年7月,深圳也开设了一家新的证券交易所,对于近在咫尺的珠海,消息更是传得飞快。 但是这玩意实在是太新,而且纯粹的钱对钱,看不到实物,让人摸不着头绪。马磊有些意外的瞟了对面少年一眼,这种赌性可不太像这孩子的本性。 “噗,你脑子被烧了吗?”疤子也笑了起来,牛饮般咽下手中的红酒,“股票这种玩意不就是种博彩嘛,搞来搞去,赢的还是庄家一人。” 从某种角度来说,前几年的中国股市确实是个赌场,是大户、庄家和万千散户之间的游戏,不少人在这里一夜暴富,但是更多是赔掉了毕生积蓄,被一个又一个熊市套牢,不得翻身。在这个股疯的时代,入市的股民确实九成九深具赌性,比那些彩民和赌徒更加冲动执着。但是,那不是陈远鸣。 他没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股市,但是他上过夜大,学的是金融学,并且亲手操盘建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理财公司,虽然最后血本无归,但是他确实读过很多东西,熟悉这个时代股市的一切,也确实自信能够在这片险域中获取属于自己的巨利。他真的需要钱,不是一点,不是十万百万,而是无法睥睨的庞大数字。他想要这笔唾手可得的金钱。 只是这种自信,如今让他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面对陈远鸣的沉默,马磊微微一笑,坐直了身体,把烟掐灭在了烟灰缸里。“先不管你的话是真是假……你是在告诉我,这里只是个跳板,你压根就没兴趣跟我们搅合在一起吗?” 疤子也推开了身边的学生妹,坐直了身体,小眼睛里没有了那往日带着的点点戏谑,脸上狰狞的伤疤有些抽搐,看起来凶相毕露。刚才还在娇笑的几个妹子这时都识相的闭上了嘴,努力把身体后缩,像是要避开这两人恐怖的锋芒。 陈远鸣绷紧了腰背,身后被一片冷汗浸透,他已经被逼到了路的尽头。在进入这间房子之前,他不过是个外围的虾米,是个无关轻重的小角色。但是在进入这间房子之后,他就成了潜在的盟友,或者敌人。有些东西,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深深吸了一口气,陈远鸣捏紧了汗津津的双拳,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笑容。 “马哥,你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第21章 选择 没料到陈远鸣会这么回答,马磊微微一怔,旋即挑起了嘴角,这是要上感情牌,还是想诉苦求饶?在耍了自己这么久后,这小子也知道怕了,说到底还是个乳臭味干的毛孩子……带着一丝戏谑,他打量了少年紧张的面孔半晌,才搂着身边美人的腰肢靠在了沙发上。 虽然没说任何话,但是对方的肢体语言已经给了陈远鸣足够的暗示,他只是略略思索了一下,就从头开始。 “几个月前,我还在家乡时曾经跟一个长辈合伙做了个小买卖,卖的是针织品,一种冬天可以带着写字的手套。”陈远鸣在手上比划了一下,“从这里往上是露出手指的,刚好能拿笔,就叫它半指手套好了。” 坐在一旁的疤子明显一愣,刚想说什么,看了眼对面的大哥,又把话咽了下去。似乎没注意到听众的表情变化,陈远鸣继续不紧不慢的说着。 “这种手套很新奇,还没人做过,所以那次我们一共做了200多双,全部卖光了,一双的利润能有几十倍,成本不过百来块,净赚了一千多块……当然这个里面没算工本费。” 这话说出口,马磊的眉毛也微微抽两下,表情有了点变化。 “很棒的买卖不是吗?”陈远鸣露出了一丝微笑,“不过有趣的还在后面。等开学以后,不到一个月时间,我的同班同学,我们学校的校友,甚至其他认识不认识的人,似乎一夜间全都懂了怎么织这种手套,至少有一半人手上都有一双。我们只卖出了200双,但是我所在的学校就至少有1000个同学。” 疤子再也忍不住了,噗的一下笑了出来,“废话,破手套谁不会织,你能抢多大利润出来!” 陈远鸣摇了摇头,“不,如果继续的话,不过是扩大生产,雇佣织工,改进手套款式,也许没有几十倍的利润,但是几倍不成问题。那可是几倍啊……” 疤子顿时哑火了,就算他头脑不算聪明,这点账也是能算过来的。他们做个彩电生意能有多少利润?30%?香烟呢?50%……他也许没听过百分之百的利润就能让人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这种话,但是他们确实正在为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铤而走险。 这笔账,只要做过生意的,都能算出。 陈远鸣没有停顿,“又或者到明年会出现竞争者,会出现更薄利的卖家,但是这生意会过时吗?我觉得不会……”他微微一笑,“因为人还是在的,那个城市有多少人口,它周边的城市呢,更远的外省呢,整个中国呢?这生意不可能被一家一户包圆,这样算一算,继续做这个又能赚上多少利润呢。” 房间里一片寂静,就连那几个陪酒的妹子都有点诧异的抬起了头,看向坐在沙发中的少年。过了好一会,马磊才慢慢张口。 “是个好买卖,但是对于你而言是痴心妄想,就凭那1千块本金,做不起来。” “没错,我也发现了。在那个基础下,我抢不过任何人,没人是真正的傻子。”陈远鸣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因为握方向盘,掌心已经磨出了一次厚厚的茧子,血管也开始微凸,再也不像个孩子的手。“所以我才想南下,才想到珠海,才想用更简单的方法赚这个本金。” 马磊顿时一哂,“哦,所以你跑车都是为了这个?那去上海炒股呢?30万还不够你捞够本金?” “不太够,我想要的更多。” “心够野啊……”疤子小声嘟囔了一句,却没人理会他。 确实,这心也太野了。这时连马磊都有了点踯躅,他曾经按自己的设想揣测过这个少年,也曾经高看他不止一分,但是如今看来,他看的还不够高。仔细琢磨了一下话里的意思,马磊自嘲的一笑。 “所以,你从来就没有把我们这些买卖放在心上?哪怕这买卖能让你一夜暴富,能让那些官老爷们俯首,能让你有百万、千万身家?” 陈远鸣笑了笑,“千万?马哥您太自谦了,如今您走的已经是上亿的路子了……但是,没错,它不是我想要的。我真正想走的还是那种有着高额或者不那么高额的利润,却能走在阳光下,能正大光明赚千万人的钱,从不怕夜半敲门的路子。” 这句话说得疤子脸上面色一变,差点就要站起身来。 “疤子!”马磊一声喝骂,把对方压了回去。这时他脸上的表情是真的变了,再也没有了猫捉老鼠似的恐吓和戏耍,而是像对着一个真正平等、值得重视的对手,他其实还在起步阶段,就连这栋小楼建成都还不到4个月,他太需要一个足够聪明能干的副手,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找上陈远鸣,主动跟他摊牌。但是现在呢? “千万人的买卖……”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马磊指尖无意识的敲打着旁边的沙发坐垫,从这句话里,他似乎产生了什么触动,但是被扼在喉咙里,差一层窗户纸才能捅破。 看了看脸憋得通红,一脸怒容的疤子,又看了看沉吟不已的马磊,陈远鸣轻轻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的第一步已经走出了,下面就是赌一把,看对方是会像碾死臭虫一样碾死他这个小人物,还是会被这番夸夸其谈打动,留下一个潜在的,很可能极有前途的朋友。 这次他没等太久。 “难怪连倩倩都没法打动你。”马磊笑了笑,脸色慢慢恢复如常。 陈远鸣瞥了眼身边配合做出娇嗔表情的美女,也笑了笑,“倒不是倩倩姐不够美,只是我喜欢的不是女人。” “什……”一下子没调整过来,疤子狠狠被口水呛了下,猛咳了几声。 这话可真够一语双关,马磊只是愣了下,马上发现对方的表情不似作伪。这小子!“哈哈,好个不是一路人。” 抬了抬手,身边掩嘴偷笑的美人马上会意,斟上满满三杯酒。马磊洒脱的举起了手边的那杯,“既然老弟打算北上,就当哥哥先给你送个别吧。” “哥……”疤子刚刚咳完,不敢置信的看了眼自家大哥,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谢谢马哥。”陈远鸣倒是没错过表态机会,也干脆的举起了杯子,“如果不是您让我载了私货,也不会有我的今天。” “不说这些有的没的。”马磊无所谓的挥了挥手,“金鳞绝非池中物,不是在我这里,也会是在别处。只是将来发达了,别忘了哥哥这个人就好。” 矜持的笑了一下,陈远鸣倒是没有再说什么,直接举起了酒杯一口喝干。这杯酒下肚,气氛马上就不一样了,疤子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看自家大哥,磨了磨牙,靠回沙发上。这小子再怎么装乖,也没法抵消他被狠狠耍了一把的事实,只是可惜大哥发话了,已成定局。 “难怪陈少爷看不上咱们的买卖,原来是有大心思呢。”疤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尖酸味简直能飘上天,“以后万一玩股票赔掉了裤子,想重新赚本金,别忘了回来找哥哥。司机这玩意总是多多益善嘛。” 听到这话,马磊突然一怔,发现自己似乎漏了点什么东西。是啊,如果只是因为本金,那早一步晚一步去上海又有什么关系?他难道不该先抓住武汉那边的生意,或者先跟自己混些日子,赚够了再北上吗?结果武汉那边小打小闹还好,一说开店玩大的,他抽身就走。给自己运彩电也行,但是说到香烟买卖,他立刻就想划清界限,这已经不是不同路那么简单的问题了。 这是底线问题。他根本就不想深入任何走私买卖。 胆小?开玩笑不是,哪家胆小的孩子会十几岁就出来打工,还是干这种买卖! 没眼光?一个手套、一个走私表,精准快捷,利润丰厚,连后续都能考虑清楚,这是个没眼光的材料? 如果两者都不是,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根本就看不上走私买卖,宁愿选条更艰难的道路,也不想陷入这种生意里,多一分都不行。 只是略一思索,马磊就皱起了眉,这可是个完全不同的答案。一个完全天才式的投资者,极度不看好自己手头的生意,就算只是个孩子,也不由让他有些嘀咕。这条路难道真的错了?摩挲着手边的真皮沙发,他只想了片刻,突然打断了疤子的嘲讽。 “不过小陈啊,其他都不说,咱们搭伙也这么长时间了,哥哥这摊生意,你觉得怎么样呢?” 陈远鸣楞了一下,疤子的冷嘲热讽不算什么,如同对方真能沉住气,他反而才该担心呢。但是马磊这句,含义就深了,他要怎么回答? 微微抬起了头,他的眼睛汇上了沙发对面的那双,那双极其精明,又透着股健旺生机的黑色双眸。这双眼睛里有着这个时代所有野心家共通的骚动和渴求,有着想奋力一搏,力争人上的冲劲和无畏。比起自己近乎作弊的能力,对方才是这个时代里真正的弄潮儿,这样一个有胆有谋的人物,又切切实实的帮了自己一把,他该怎么做…… 陈远鸣笑了,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又恢复了开始那种端正的坐姿。“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马哥你为什么会选择卖电视,这年头就连我卖电子表都比这个赚,更别说其他东西。” 马磊挑了挑眉,果真提都没提香烟,他自嘲的一笑,“还不是小时候家里穷,电视这东西多稀罕啊,做梦都想要一台……再加上前两年国产电视开始收特殊税,就趁这机会倒腾点货。” “想要……是啊,这年头,谁家不想买台电视呢。”陈远鸣笑着接上了话茬,“只是牌子这种东西太有地域性,长虹在四川、康佳在广东,还有熊猫、珊瑚等等,再加上日本货,韩国货,多少牌子等着卖,如果能挑挑拣拣,一定会选花眼。” “还选花眼呢……”疤子不屑的嗤了一声,“有钱能买就不错了。” 陈远鸣却摇了摇头,“70年代的三大件是什么,80年代的又是什么?当年的自行车、缝纫机,现在还不是人人家里都有,这种东西,不愁卖的。” 马磊身体不由自主一颤,坐直了身体。他刚才听到了什么?是啊,这两年走私电视生意越来越难办,是因为什么?不就是销售价格下降,产品种类太多,让他先知先觉想要抛开这个低利润的玩意,赚一些真正的大钱。但是这些趋势不正代表着电视开始要走进千家万户,开始成为不再稀罕的日用品了? 商店里酱油醋有多少个品牌,酱厂醋厂就会因为牌子多不做自己的生意了?恰恰相反,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控制生产成本,降价或者提高质量,来扩大自己的市场占有率,这可是千万家的买卖啊,就算一件只赚一分钱,他们也有了千万。 而自己呢?生产电视他是做不了,但是销售……呵~他可是个搞走私出身的,还有人比他更懂买家的心理吗?生产出来的东西终究还是要卖掉的,这些厂家可不能面面俱到,只有商店能,如果他成了中间那个必不可少的“商店”,有了足够的势力和地位,是不是也会有厂家巴不得给他供货,托他销售呢?这千万家的买卖,他又能从中分润多少呢? 思绪如飞,马磊只觉得心脏砰砰的跳了起来,那层窗户纸被轻松的捅破了,他原来也可以选择另一条路,可以正大光明的做这个千万人的买卖。都是好人家出来的,如果不是必须,谁宁愿背着莫大的危险,去搞这些随时会送命进牢子的违法勾当呢。 一个再也不用怕夜半敲门的正路。 马磊笑了,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何德何能,居然能碰上这么个福星。但是这时候他还能再邀对方吗?答案显然是不能,就像他说的,这非池中物的玩意,就不会窝在浅池里扑腾…… 长长叹了口气,马磊感慨的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可惜老弟你要北上了啊……” 他听懂了。陈远鸣也笑了,“中国也就这么大,早晚还会碰上的。” 是啊,只要有机会成为人上人,还怕相逢不相识?马磊扭过头,冲疤子吼了声,“还愣着干什么!不去送送客!” 疤子嘴一咧,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刚才那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大哥怎么就跟吃枪药一样胳膊肘往外拐了?这小子下迷魂药了?! 陈远鸣却站起了身,微笑着摇了摇头,“马哥,真不用麻烦了,我坐不惯小车,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面对这样干脆的拒绝,马磊也没法厚着脸皮让兄弟去送人,二话不说,自己站起来亲自把少年送到了门口。这动作让屋里所有人都震惊了,这可是真正的大老板啊,送这么个毛孩子? 马磊自己倒是满不在乎,送走了人,还在门口愣了半天,都生出点依依惜别的意思了。疤子只觉得牙有点酸,这都他妈抽什么风啊,大哥不是中邪看上这小兔子了吧? “疤子,回头小陈走时,包个10万的红包给他吧,就说是年底分红,半年来也辛苦他了。” “啊?”疤子张大了嘴,红包他们是有,但是最多人也不过5千块,10万是个什么概念?他们贿赂海关那群野狗花过10万的包吗?这毛孩子刚刚不还把他们的生意贬的一无是处,还大模大样的拒绝了邀请,半点面子都不给,这…… “哥……”疤子忍不住吭哧了一句,“你……你不是给气糊涂了吧?” 马磊一巴掌扇到堂弟脑壳上,“你这个猪脑子!要是你有他一半……十分之一聪明,老子还愁什么!” “等等……哥……别打!别打!” 12月的冷风刮过珠海市的大街,1991年就要结束,新的一年马上要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结婚三大件,70年代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80年代是冰箱、彩电、洗衣机,90年代是空调、电脑、录像机。 这个副本基本算是结束了,下章又要开始换地图,一起期待吧XD还有,看粗这章隐藏的另一个范本是谁了咩? 第22章 新的起始 在汇款单上写下最后一笔,陈远鸣放下了手中的钢笔,把那张邮政汇款单递了出去。大半年的时间,他一共给家里汇出了1万8千元,还有几封报平安的家信,虽然明知家里必然会对这笔款项心存疑虑,但是有了钱,那些困扰父母和整个家庭的危机才能迎刃而解,那些小变化后累计的东西,才是他改变命运的起始…… 走出邮局大门,只是几步,就从小巷中转入了闹市区,陈远鸣看着眼前的景色,再次深深吸了口气。此时此刻,他面前的已经不是珠海那个狭小的市区,不是那些带着典型七八十年代特色的建筑群落,而是一副精致又混沌的奇妙景色。一半是高耸的大楼,复古的建筑,极具时代特色的宽敞马路,另一半则是低矮的民居,狭窄的街巷和拥挤到让人焦虑的人群。 机械吊臂正在都市上空盘旋,老旧的砖墙同时在轰鸣中垮塌,中国历史上规模空前的建设热潮正在这个都市进行着,所有新潮和古老,秩序和混乱似乎被糅杂在一起,迸发出让人惊愕的活力。 大上海。 只有在这个年代,置身于这个地方,才能感受到这个形容的精准和魅力。而在这个城市里,等待他的则是另一些让人无法拒绝的东西。陈远鸣微微一笑,加快脚步,融入了纷闹的人群中。 这时已经是1月23日了,临近年关,路上的外来务工人员明显少了一大截,来来往往都是上海本地居民,置办年货、筹备年礼才是头等大事,但是陈远鸣却跟这些人的路线截然相反,没有选择热门的购物街和商场,而是来到了一家工商银行门口。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在上海准备了大半个月时间,早在1月13日《上海证券报》公布准确消息后,他的计划就开始慢慢铺开,如今才是检验成效的关键时刻。 打眼一扫银行门口,只见三十米外的小商店里,一位大妈百无聊赖的坐在柜台前,等着生意上门。都快过年了还这样坚守岗位……陈远鸣笑了笑,直接向她走去。 “您好。” 一声客气的普通话打断了孙大妈的冬困,只是一抬眼,她就刷的一下清醒了过来。只见店门口站着一位十来岁的少年仔,个头不高不矮,长相十分清俊,穿的更是体面,牌子货的大衣、毛衫,一看就是有钱人打扮。虽然是个外地人,却绝不穷酸。作为习惯性看人下菜的商店小老板,孙大妈可精明着呢,这绝对是个潜在的主顾! “啊呀,小青年,侬要买撒?店里厢东西老全哦,烟、酒、饮料,还能打长途电话……”努力换上一口带着浓郁上海味儿的普通话,孙大妈露出了笑容,热情的招呼道。 摇了摇头,陈远鸣客气的回答,“不是买东西。阿姨,是这样的,最近上海不是发行了一个股票认购证吗?听说这两年股市行情很不错,我就想来投资一下,谁知道银行说购买认购证需要上海本地户口,没办法只好来打听下,这家银行附近有合适的代购人吗?” 刚看到少年摇头时,孙大妈一阵失落,还以为是个问路的,谁知几句话就又峰回路转了,认购证?这东西她知道啊!前两天银行都摆出大牌子了,她有个亲戚在学校当老师,据说还有证券公司上门搞推销呢,这哪是畅销的好东西,分明是压货压的厉害,根本就没人买吧?这小伙子看起来挺精明,办事实在是没个眼光。 但是想是这么想,孙大妈嘴上可是另一套说法,“代购?没听说过啊。是不是让人帮侬买那个认购证呢,如果是的话,侬就寻对了!我跟爱人都是老上海,家就在不远,回家拿个身份证不就行了?” “这……”陈远鸣露出了迟疑又惊喜的神色,“那不是打扰您生意了,要不我按代购价给您……” “太客气了,勿用介许多!”孙大妈动作麻利极了,伸手就拉下自家商店的大铁门,“等我一会,马上就回来。”说着转身就往旁边的里弄冲去。 陈远鸣站在原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十几分钟后,一老一少走进了工商银行大门,当听孙大妈说是要买认购证,那个柜员也有些激动起来,要知道从19号开始贩售股票认购证后,她还没能卖出几张呢,这时银行为了促销,还给员工定了奖励政策,一张认购证可以提成3毛钱,一月工资才不到一百块,如果能卖出几百张该是多大一笔奖金啊! 几本崭新的股票认购证马上被拿到了台面上,女柜员摆出职业性的和煦笑容,“您需要多少股票认购证呢?现在证劵的售价是每张30元,一本共有100张,所售款项都要捐给社会福利事业,是件大好事呢……” 都卖30块一张了,还是抽签选号,跟卖彩票有啥区别,孙大妈心里不屑的嘲讽着对方,也就只有身边这种愣头青会来充大头鬼吧。 谁知身旁的少年只是微微一笑。“先来三十本吧。” “多少?” “什么?” 几乎同时,孙大妈和女柜员一起惊呼出声,引来一堆人侧目,一旁的银行经理也快步赶了过来,陈远鸣却没有犹豫,直接把手里拎着的旅行包放在了柜台上,从里面取出了几沓百元大钞。 “这里是9万块,给我来30本就行了。” 女柜员一阵恍惚,半天没反应过来,银行经理倒是十分迅速的摆起了笑容,猛地从背后推了一把手下,“还愣什么,快把库里的存货再拿出来点!” 30本!!3000张啊!!一个机灵醒过神,女柜员惊呼一身,转身就往后面跑,这要是晚了被其他同事抢走,她要损失多少提成呢! 面对自家店员的失态表现,银行经理明显有点尴尬,赶忙说了些救场的场面话,但是这时孙大妈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两眼直愣愣盯着柜面上的百元大钞,心里砰砰直跳,什么都不问,直接就是9万块砸出去,这孩子是疯了还是…… 有钱有货,还有巨额提成,这笔生意交接倒是飞快,不一会30本股票认购证就堆在了陈远鸣面前,只是在查验了身份证后,陈远鸣面对那位喜形于色的柜员小姐,淡淡问了句,“可以不记名吗?用的是阿姨的身份证,记名太不方便。” 女柜员又是一愣,求救的看向上司,银行经理倒是没有犹豫,直接点了点头。这种要求不记名的客户他见过不止一位了,一些票贩子就是专门做这种买卖的,只要能卖出去,谁还关心记不记名的问题。有领导拍板,当然一切好说,30本不记名的证本就这样落入了陈远鸣的旅行袋中。 整个过程没花几分钟,一直到走出银行大门,陈远鸣才对身边仍在发怔的孙大妈笑了笑,“阿姨,麻烦你了,您也不收代购钱,这里是两百元,就当误工费吧,请您一定要收下。” 只是跑了个腿,不到一个小时就是两百块……孙大妈犹犹豫豫的接过了对方手里的钱,又纠结了半晌,不死心的问了句,“认购证真的这么好,你一下就9万,万一亏了那该……” 陈远鸣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看了看门可罗雀的银行大门,“反正是摇号嘛,买的人越少不就越好?” 说完,他也没再废话,跟对方打了个招呼,转身就离开了银行。孙大妈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这句话的含义,突然有了点明悟,是啊,如果没人知道它的好,可不就真好了?一拍大腿,她又一次朝家里跑去。 这一天,陈远鸣在上海市走了四家银行,用同样的方法一共购得120本,合计12000张股票认购证,全部都是无记名的“白板”。坐在临时预定的酒店里,他又认真清点了一遍剩下的钱,和日历上记载的时间,安心的呼出了口气!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第23章 认购风云 1992年1月19日到2月1日,这次赶在春节前夕进行的股票认购证发售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结束了。作为中国大陆第一次认购式新股发行,92版上海股票认购证正式销售时其实并不被人看好,最终销售量只有不到210万份,抢购、热销之类根本无从谈起,离银行和证券商们的预期相差甚远。实在是因为这种认购方式太特殊了。 认购证全年可以使用,分四次摇号,中签才能买到上市新股,这就意味着极大的潜在危险,谁能保证每一张认购证都能中签呢?同时30元一张的价格超过了大部分人的承受底线,再加上购买时限定上海市民,更是在门槛上设置了先决条件。在1992年年初,宣布上市的新股只是十来家,又有几个敢为这十来支股票倾尽自己毕生积蓄…… 然而陈远鸣深知,这一切都会变成另一幅模样。 在春节假期结束后不久,广东路的万国证券黄埔营业部门口就开始冒出了一些寻购认购证的二道贩子,他们打出的价码无一例外比原价要高上几分,基本是按照连号收购,每100张连号的证本在3500-4000元不等,如果是未记名的“白板”,价格还能高上几分,毕竟真正购买股票时是需要身份证对号的,像申银证劵还好,允许二次更名,万国证券这种死硬派目前就坚决不允许改名,就算到手也无法顺利出货。 但是陈远鸣却不为所动,每天只是默不作声的在几大证券公司门口溜达一圈,跟二道贩子们询问黑市行情,即不买入也不卖出,像一个普通外围群众一样静静旁观。如此半个月后,连一些黄牛党都跟他混了个脸熟,有些看到他就直接扭头,根本不想搭理这个找事的毛孩子了。 如此转悠了大半个月,一直到2月底,随着小道消息的增温,二道市场也开始变热,百张连号从当初的3000元原价,飙升到了2万元左右,一眨眼就是十倍的利润。直到这时,整个认购证市场才火热起来,除了那些二道贩子外,越来越多的真正买家也开始亲身上阵,穿着体面的精英人士出现在了证券市场门口,指望着能够收购一两本“白板”,亲身杀上股市。 然而这些依旧无法打动陈远鸣,10倍的利润又如何?这可是92认购证,可是后世所有炒股人士都熟知的第一波“百万潮”,这时不论以何等价格出售认购证,都是个亏本买卖,只有恰到好处把握四次摇号机会,不断流转资金,卖出手里的股票,购入新股,才能把利润最大化。92年的认购证中签率不像世人猜测的那样只有3、5成,而是累计80%以上,尤其是第二次摇号,中签率高达50%,这样惊人的利润,他又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但是目前陈远鸣也有着自己的顾虑,对于他而言,最大的困难不在于预测股市的发展,而在于他的自身条件。 这时进入上海股市,只能凭借上海居民身份证办理股票账户,同时年满18周岁。这两个条件无论哪条都跟陈远鸣相差甚远,他一个孤身来沪的毛头小子,现年还不满16岁,又从哪里寻找合适的证件代理人,保护自己的合法利益? 同时新股上市的真正认购还需要一笔不小的资金,但是他半年来的所有收入——包括倒卖手表的盈利和临走时疤子塞的那个10万大红包——除了寄回家那部分,只剩下39万,其中36万已经用来购买了股票认购证,还有一些用于支撑日常生活,能拿出来购买新股的也确实不多了。 两重难关卡在那里,他必须想出一个真正稳妥的解决方案来。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出入广东路上那些小型沙龙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直到这时,也有人隐约猜出了这个少年可能手里有货,不过是在等待卖点。关注他的目光越来越多,在别人密切关注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关注这些手握大把资金的真正买家们。 这种相互的揣测一直持续到了3月1日,当天晚上,在陈远鸣走出王宫饭店,朝自己订下的饭店走去时,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前面那位小兄弟,等一下。” 声音还不错,虽然好像用嗓过度略带了点低哑,陈远鸣扭过头,只见一个30来岁的中年人快步跟了上来。来人身材比他高十几厘米,穿着一身在当时已经算相当得体的西装,脸上两道剑眉,眼神锐利,给表情平添几分严肃,带着点军政世家的味道。这个人他认识,陈远鸣微微眯起了眼睛,最近十来天经常能在王宫饭店看到他的身影,身边还跟着两个跟班,似乎在大肆收购认购证。压住了嘴角挑起的那抹笑意,陈远鸣站定了脚步。 只花了几步,那人就大步来到了陈远鸣面前,上下端详了陈远鸣片刻,友善的伸出了右手。“小兄弟,你可让我好找啊。” 陈远鸣却没有接过,只有挑了挑眉,“这位先生,我似乎跟你不熟。” 那人面对这种有点尴尬的场景,到是没什么窘态,干脆的收回了手,爽朗一笑,“这半个月你在淮海路、广东路逛的时间可不短,像你这样打扮的孩子还真没几个。怎么样,都到摇号前夜了,手里的货还没定下买家吗?” 陈远鸣不置可否的扫了对方一眼,反问道,“都到这个时候了,您不是也没放弃扫货?” 这话说的干脆,让对方一噎,旋即笑容更多了,“既然大家都有意愿,不如坐下来谈谈看?你订的是哪家饭店?” “国际饭店。” 名字一出,那男人脸上表情又有了些细微变化,远东第一高楼啊,比远近驰名的和平饭店还要高出一分,能入住的非富即贵,可不是一般档次的饭店能够媲美的。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穿着得体,谈吐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但是住国际饭店?这可完全没想到。 心念急闪,那男人笑了笑,“国际饭店?那可正好,不如去国际廊吃个便饭,让老哥来做个东。” 国际廊是国际饭店内几个知名餐厅之一,专供西餐,如果想确认他的身份,这地方确实是个好选择。陈远鸣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对方的邀请,那男人顺势提议道,“不如坐个出租?” 陈远鸣这次却没有同意,只是淡淡说了句,“不习惯桑塔纳,还是走着去吧。” 当时上海的桑塔纳出租还屈指可数,男人看了眼少年平淡无奇的表情,也笑了笑,“是啊,反正没几步路。对了,我叫肖云,最近才来上海的。” “陈远鸣,也刚来没多久。” 不咸不淡的聊着天,两人沿着马路走了20多分钟才来到国际饭店,看着陈远鸣熟稔的姿态,肖云的目光只是一扫,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一起步入了国际饭店。在西餐厅坐定,点了两份牛排,谈话就慢慢转入了正题。 “既然大家都在广东路转悠,也就明人不说暗话。”肖云带着点意有所指的探寻目光,看向对面的少年。“现在白板炒到了什么价位,老弟你应该也清楚,如果有货的话,不妨现在出手,大家也好做个爽快生意。” 陈远鸣笑了笑,“肖大哥,既然都坐在这里了,确实也不该再兜圈子。能在这时候来上海,想必您也知道这个认购证的实际价值如何,凭什么人人都在收购,我却要现在卖出呢?” 这话说得一点不假,但是肖云又怎么会被三两句绕进去,他微微一笑,“如果是其他人,我可能就信了,但是老弟你的表现可不是这样说的。如果真的毫无买卖意图,这时你就该待在房间里,直接等摇了号上门去交款,而不是天天在沙龙里晃荡。”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如今真正做倒买倒卖生意的也有一部分反应过来了,市面上全部都是收,根本不见卖。我在上海转了这么久,也不过是在散户里赚了些零票,如今还不到2000张,中签率就先不提了,光是数量就眼看着不够。既然大家都有需求,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呢?价格不是问题的。” 陈远鸣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觉得价格才会是最大的问题。”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神,陈远鸣嘴角微微一挑,“这么说吧,我这里确实有白板,但是如果每本要16万,你是收还是不收?” 肖云剑眉一挑,瞬间有点火气上涌,16万?现在市面上最高价不过是2万一本,撑死能涨到3万,16万这就不是搞价了,是在耍人吧?! 看着对方不善的神情,陈远鸣倒是没什么在意,只是轻一抬手,“您看,要价一出口,马上就谈不拢了不是。但是我这价钱要的真高吗?换句话说,您为什么现在来上海,我又为什么觉得白板值这么多,说到底不还是因为同一件事……” 说着,他的手指向上指了指,又向南方指了指,双眼坦然回视面前的男人。 肖云心头一震,要了命了,这小子…… “老人家马上就要回程了吧,这时候出手认购证,说什么都谈不上聪明啊。” 果真……肖云垂下了眼帘,掩饰住了双眼中的惊愕,他之所以来上海,正是因为听从了家里长辈的意见,趁着消息还没有传出来到上海掘金,如果那位老人家南巡的讲话一发布,这股市立马就要风云动荡,届时可不是几万几十万的问题了。而眼前这个少年却实实在在戳中了他的软肋,不管消息渠道如何,他都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不容小觑的位置。 然而只是一瞬,肖云脸上的表情就回复正常,重新堆起温和的笑容,谈生意这种事就像是打桥牌,双方都有几张底牌在手里,这小子掀了自己的牌,自己手里就没有他的软肋吗?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端起佐餐的红酒,肖云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能像你这样早早收购认购证的也确实不多,老哥我在上海银行系统里也认识几个同学,一口气刷走一万张认购证的,基本就屈指可数了,还能刷的那么巧妙……” 呵呵……陈远鸣心里不由冷嘲了一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不明白。自己最短的短板是什么,其实在购买认购证时就一目了然。为了避免目标太大,他选择了四个支行,邀请四位上海市民帮自己购买,这样既能避免被人一眼盯上,又能避开那些职业代购人的眼线,把自己藏在一条安全线后。 但是弊端不是没有,四位不同的陪购人,四张不一样的身份证,恰恰代表了他在上海根基薄弱,不但没有合适的代购人,连个妥当的备用身份都变不出。而这一点,几乎是致命的。从根本上讲,他不过是个草头小子,虽然能用吃穿住行,能用谈吐阅历来迷惑他人,但是他的根基太薄,无权无势,在这个金融角力场上,一个疏忽就能被大鳄们拍死在沙滩上。不过,那又如何? 从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陈远鸣摇了摇头,“小把戏,让肖大哥见笑了。实在是家里逼得严,不让走这条路。” 这话的的确确是实话,但是放在不同人的耳朵里,就有了不同的意思。 “年轻嘛,还是应该出来闯闯。”肖云笑了,似乎很能理解陈远鸣的处境,“当年我下海时,老爷子也差点打断我的腿,这不是也混出了点名堂吗。现在这种情况,谁也不想看到,不如一起想个解决方法,共度难关……” 双方条件都已经摊开,确实也该是真正谈生意的时候了。陈远鸣放下手中的酒杯,“说实话,认购证我确实想卖一部分,但是有两点要说在前面。第一,我需要一张安全的本地身份证,开户这种事情,不用说您也明白。第二,我想做的不是白板生意,而是要卖中签号。” 两句话一出,肖云顿时一愣,第一条好说,他能理解,也能办到。但是第二条?放着中签概率不明的白板不卖,却去卖中签号?这是精明还是蠢呢?! 看着面前男人惊愕的神情,陈远鸣淡定一笑,“吃惊吗?我到觉得,这是目前对我们双方最有利的方案了。” 第24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放下了手里的刀叉,肖云十指交叉,往椅背上一靠,“哦,说来听听。”语气里不乏玩味,似乎对这个计划压根没啥兴趣。 但是陈远鸣却不这么认为,至少从那男人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意思不是。 “我们的先决条件是一致的,赶在消息出来之前掘金。”陈远鸣不紧不慢的说道,“但是消息何时会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明天就是摇号日,不论成败,这期新股认购已经是消息放出前最后一次入市机会了,下次摇号会在6月5日,早就过了第一波涨势,就算你收购了再多的白板,第二次摇号能赚的再多,第一次,也可能是今年最大一波涨势依旧会被错过。” 肖云笑了笑,“好自信啊。我到觉得未必……你这样上赶着卖中签号,估计不外乎一个原因,你的资金已经断链了吧?1张认购证能够购入100份新股,就算按面额10元来算也是个不小的数字,更别说按溢值算,想把手头的认购证都换成股票,至少需要百来万资金。就是家里再有钱,拿出个2、30万给孩子玩玩就够了,手握认购证,却没法缴纳本金,买不到新股,很憋屈吧?” 陈远鸣当然不会被这种话激到,只是挑起了唇角,“如果是中签号,卖给你是买,给别人就不是吗?现在的聪明人不止一个,总能出货的。” “那为什么要向我建议呢?因为我看起来好说话?”肖云慢慢坐直了身体,身上那股迫人的大院味道更浓了,一瞬不瞬的盯着陈远鸣的双眼。 少年那双黑亮有神的眼睛里,是一片坦荡。 “因为跟聪明人说话更简单,而你是第一个找上我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面前的玻璃杯,发出了一声嗡嗡的轻响,陈远鸣有些孩子气的抹掉了杯壁上滴落的水雾,划出一道浅浅的水痕。 “能够不计较我的年龄,没用什么威胁,也不屑于欺诈蒙骗,这次来掘金的人成分太复杂,我倒是宁愿选一个可靠的合作伙伴。” 话很爽利,也有点立竿见影的意思,肖云眨了眨眼,这小鬼,刚才还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现在又来打友情牌?“合作伙伴啊……那你准备放出多少中签号呢?” “一半吧。”陈远鸣顿了顿,加重了点语气,“我预测这期至少能中签10%,只要这个数字不错,我就能给你足足600张,每张价格2000元。” “嘶~~”饶是肖云生意做过不少,这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10%?你知道今年能有四次摇号吗?这次10%,下面那几次呢?难不成还给你摇出个总数50%来?” “既然你在银行系统有熟人,就该知道他们原先的计划发行量是多少。”陈远鸣却不动声色,慢慢加码,“这次的实际销售量太低了,势必会增加中签率,否则市面上谁会把价格炒得那么高,别人都是傻子吗?还有今年的股票,到底是发行10来支,还是更多呢?肖大哥您真的不知道吗?” 他确实知道。肖云心里打起鼓来,要命了,他还真就是提前知道了股票发行会增容,才迫不及待赶到上海的,既然消息对等——不,也许这孩子知道的还比自己还多些——货又在对方手里,他还真没什么优势可言。 “明天就是摇号日,这个时间点,不会再有人出货了。而当摇号结束后,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低卖了中签号,那些不中签的白板价格也会同步攀升,提到更高的价码,您带了多少流动资金,还够收多少中签号,又收多少白板呢?还是说,您真的已经放弃了第一次中签机会?” 这一刀又一刀,简直刀刀往软肋上戳啊,肖云苦笑了出来,这孩子,还真是半点不放过别人的痛处。这次收购白板他已经花去了20万,才拿到不足2000张,大部分还不连号,就算运气好中10%,也不过是200张中签。之后如果他拿钱去买中签号,一张炒到4、5000估计不成问题,而第一次中签后,也会是一波销售白板的大行情,他手头可只有两百多万,又怎么可能支撑两头的花销,这次他可把家里的老底都搬过来了! 条条框框限制着,就要求他必须在第一次摇号拿到尽可能多,而且便宜的中签号,还得保证留出足够的资金来购置新股。剩下的分则继续收购白板,以期在二轮、三轮中获利……这哪是掘金,简直就是刀山火海嘛。 都怪知道的太晚了……长长叹了口气,肖云笑了,挥去所有懊恼,又变得洒脱起来。 “如果真能中10%,这个买卖还是做得来的。” 何止是做得来,陈远鸣露出了一点微笑,就算这家伙资金链不够,从那600张中签号里拿出点倒卖还能赚上一笔呢,他是确实想找稳妥的交易对象,如果不是这种大院出身,他还真就不打算这么出呢。既然运气碰上了,还是笑纳为好。 “那就看明天的摇号了。”陈远鸣笑着举起了酒杯,“但愿我猜的不错。” “但愿。” 两支玻璃杯叮的一声碰在一起,荡出一阵悠扬的波纹。 第二天,也就是1992年3月2日,上海股票认购证首次摇号仪式在上海联谊大厦举行,共有七支认购的新股上市,中签率为10.3%。 当晚,电话就直接打到客房来了,肖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已经完全按耐不住兴奋。可不是嘛,这次他手头中签的号不足120张,如果没有陈远鸣的承诺,对于这第一波行情真是只能干瞪眼了。 隔天上午,在国际饭店的客房里,陈远鸣清点出了600张中签号,交在肖云手里,换来的则是一只手提箱和整整120万人民币。以及一张和陈远鸣有三分相似的上海居民身份证,绝对的真实证件,看来肖云花了不小的心思,虽然并非是陈远鸣本人的身份证,但是在那个审查不够严苛的年代,办个股票账户还是足够了。 再过了两天,带着这张身份证,陈远鸣正式办理了股票账户,把手头的120万全部投入了沪市账户。认购时间为两周,就在认购结束前,黄埔万国店还因为不能更换认购证姓名被砸了门,差点引起暴动。但是对于两个大局已定的人而言,这种小打小闹已经不会看在眼里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月底,新股上市。但是这个月沪市基本没有涨幅,主要是盘面太小,还限制涨跌,致使沪市连续两周因无人抛售,股价不动。这波行情又影响了大批手持认购证的散户,白板开始陆续走上市面,甚至比摇号之前还要低上几分,肖云毫不客气张开了口袋,把兜里的所有现钞都花在了白板购买上,一直到4月初花光了本金才罢休。 这时陈远鸣已经搬出了国际饭店,换了一家离大户室更近的旅馆住下。那时由于证券公司场地不够,真正的百万大户享受的都是证券公司附近租赁的酒店会议室,和那些几十万的中小户挤在一间体育馆内不可同日而语。3月最后这几天,每天就是坐在沙发上,观看那屈指可数的股票涨跌或者纹丝不动,喝喝茶,看看报,聊聊天…… 虽然日子过得貌似悠闲,但是同一间屋里的不少人都已经坐不住了,百万资金掉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呢,哪像股市这么平淡。在这一片焦灼中,陈远鸣这个小孩子的淡定就越发惹眼,偶尔看到肖云来了,还会好心的塞给他一张《文汇报》,两人共赏。 直到这一天,《文汇报》的头条换上了一句话——东方风来满眼春。 弹了弹报纸,陈远鸣笑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上海的梨花开没开他是不知道,但是股市的花,就要结出果实了。 4月开始,那位老人的讲话陆续出现在了报纸上,股市就像打了强心针一样开始步步猛窜,利好消息比比皆是,上市的股票也从当初的10来支确定为全年50多支,认购证二道市场再一次火爆起来。但是没人比陈远鸣更清楚,这只是真正大动作之前的前哨战。 在各种利好消息的影响下,作为炒股初哥的肖云忍不住激动起来,这时部分新股已经涨了100%有余,他甚至都想出手一部分股票,回拢资金再次进入认购证市场,但是陈远鸣的淡定影响了他,最终这些股票一手都没有卖出,大户室里的22寸彩电里天天都是翻红的数字,似乎要映红人眼,一直到了5月20日…… 陈远鸣轻轻呼出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坐的有些僵硬的手指,终于要到来了,这中国历史上第一大牛市的金尾巴…… 这时,陈远鸣股票账户里的资本已经翻了将近一倍半,而他手头,还有1万张空白认购证。 第25章 大起大落 1992年5月21日,对于中国大部分人而言,不过是个平淡无奇的日子,但是对于当时的上海人,尤其是沪市股民来说,却让人魂牵梦绕,热血沸腾。在这一天,上海证劵交易所宣布全面放开股价。 一大早,陈远鸣就离开了酒店房间,沿着街道向申银证券的百万大户室走去,他所居住的酒店离那个大户室并不算远,然而短短十几分钟路程称得上人潮汹涌,所见全是神情激动的股民,似乎所有人一致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开盘后冲入交易大厅,为又一次大涨拼命搏杀。 对这样的狂热,陈远鸣并没有意外。要知道从4月13日起,每一次更改涨跌幅百分比,每一次取消流量限制,带来的就是一大波涨势。上证指数在4月14日就突破了400点大关,到5月20日更是飙升至623点,现在全面放开,只要对股票稍有了解,不难想象沪市下来的会出现怎样惊人的变化。 只是,这样的变化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吗? 带着一丝感慨,陈远鸣走进了自己已经呆了足有两个月的大户室。 “远鸣!” 一踏进房门,就有个声音喊住了他,陈远鸣抬头看过去,只见肖云正大步朝自己走来。 “怎么今天还能迟到!”一条有力的肩膀猛地揽住他,把人往里带去,“你看看今天这屋里谁还能睡得着,老孙他7点半就到了。” 那个老孙是浙江一位地产商,也属于百万众里的一人,只不过平时都忙自己的生意,不常到大户室转悠,谁知今天居然也早早就位。看来只要不傻,十有八九人是要到齐了啊。陈远鸣轻轻呼出口气,什么叫大势所趋,这个就是了。 这间大户室原来是酒店的总统套房,如今已经被分割成了7、8份,用花盆、屏风之类隔断,既提供了私密性,又不至于让大户们无法沟通。每个隔间中都摆放着真皮沙发、茶几书架,和一台大屏幕彩色电视,要知道92年电脑仍是传说中的玩意,炒股还要靠人力交割,所以能收到大盘即时信息的彩色电视,和那些身穿红马甲的证券交易人员才是最便利的操作工具。在这间大户室里,足有4位申银红马甲,对于这个证券公司人力极度匮乏的时代而言,足够奢侈了。 三两步走到了自己的包厢,陈远鸣和肖云一起在沙发上坐定,这时离开盘只有几分钟了,刚才还在闲谈的大户们这时已经纷纷散去,都开始关注电视上即将出现的数字。肖云侧过头,压低了声音,问了句,“怎么样?今天会涨多少?” 半个月前肖云可是一度想抛出股票的,谁知4月底到5月初,所有新股都翻了几番,再加上现在的行情,如果当时抛出自己不知要悔到什么程度。如今肖云已经把大部分注意落在了陈远鸣身上,如果之前认购证还算消息灵通,那么这段时间可就不是消息的问题了,而是这个少年真的对股票有种天生的敏锐。对于这点,目前还处于两眼一抹黑的肖云,自然还是愿听听对方的意见。 涨多少,而不是会不会涨。只这一句话,就能看出人们对于今天股市热度的信心了。陈远鸣笑了笑,“至少翻倍吧。” “翻倍?!”饶是有点心理准备,肖云也不由惊呼了一声,旋即压低声音,“什么翻倍?价格,还是……” “上证指数。” 对于这点,陈远鸣没有隐瞒,现在听起来可能有些惊世骇俗,但是后世历经那么多次牛市熊市盘点,回过头来看看,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这个说法显然不能让肖云彻底接受,不过犹豫了片刻,他没有跟陈远鸣争执,而是深深吸了口气,坐下来静待开盘。 时间一到,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静,只见屏幕上直接643点跳空高开,一些人就开始坐不住了,然而盘面似乎在试探着什么,走势并不明显,这种僵持和试探一直持续到10点左右,然后大盘开始疯狂的攀升,k线刷的一下直线飙升,短短20分钟,上证指数达到顶峰,定位1365点。 这时大户室里已经乱成了一片,红马甲们跑来跑去,不断有人招手大声吆喝,现金如同流水般哗哗的涌入股市,肖云已经完全坐不住了,几次站起身又几次坐下,他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把钱都花在了认购证上面,如果这时候有钱,只要一入市,就是成倍的翻转啊!! 在这一片混乱中,陈远鸣却纹丝不动,端着一杯茶慢慢品着,他的心情与其说是激动,不如说多了几分怅然。在他的记忆中,曾多少次跟人畅谈如果自己碰上92牛市会怎么做,臆想着自己会多么干脆果决,会多么神勇无敌。可是谁能真正做到呢?不过是打打嘴炮,过过干瘾罢了。 而真的置身于这个现实中,一切却让人感到战栗和恐惧。这种狂热、这种兴奋、这种对于走势势在必得的强烈自信心,催使着所有人开始发疯,开始铤而走险。如果不是熟知未来,谁能想到几天后的情形呢? 天堂和地狱,只在一线之间。 “远鸣,我想跟家里再打个电话了,也许还能凑出几万……”肖云衬衣的前两颗扣子已经被扯开了,脸上净是细密的汗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它错过,我实在是……” “肖大哥。”陈远鸣打断了对方激动的话语,静静说道,“如果你信我的话,再等几天吧,几天就好。” 这话就像一盆冷水,哗的一声浇灭了肖云的亢奋,他愣了几秒后,突然压低了身体,“什么意思?” “没什么,现在股票已经涨到了何种地步,但是那些上市公司呢?他们的产品,他们的市场,甚至他们自身所有身家,值这么多吗?” 短短一句话,似乎彻底冻住了一切,肖云的眼神沉了下来,属于大院的那份沉淀开始显露,他是不懂炒股,也不算真正的行商行家,但是他自小的教育里就被灌输了关于行兵的种种,战场是如何诡诈,人命是何其珍贵,他从小就懂,越到险境就越要沉着,没人能猜到前面是大捷还是敌人布下的疑兵,是啊,难道在商场就不是了吗? 深深吸了口气,肖云放下了手臂,颓然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有这么一个后辈在身边,如何不催人老去! “怎么样?”看到身边人的表情,陈远鸣微笑着问了句。 “呵呵……”靠在了沙发上,肖云的表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既然连今天你都没说错,那就你说了算吧。” “不怕被我坑了?” “是郭嘉还是马谡,只有出阵打一场才知道嘛。”这时肖云居然都有了点开玩笑的心情,也拿起了茶,咕咚咚喝了一大口。 “哈哈,那就请主公刀下留人啦!”陈远鸣也笑了。 这一天,上海证券交易笔数达到5456,交易额达到5亿多元,上证指数翻翻,牛市到来了。 5月22、5月23、5月24……只花了三天时间,沪市就达到了沸点,5月25日时上证眼看就要冲上1400点,整个大盘一片血红,新股涨势达到了惊人的2500%-3000%!然而在万人皆醉,千万资金流入股市时,大户室里,陈远鸣举起了手。 “交易员。” 只是一声,片刻后一个满头大汗的红马甲就跑到了陈远鸣跟前,看到喊他的是谁,不由吃了一惊,这个大户室里最年轻的大户可是他们几个交易员之间的谈资之一,入市两个月,没有任何操作,不吃进不卖出,整天只是在大户室里喝茶看报,跟出来玩的公子哥一样,还以为只是个摆设,谁知今天居然连他都动了。 但是想归想,交易员马上摆出了一副职业性的笑容,肯动也行啊,他们为的不就是那点佣金嘛。“请问您要买入那支股票?” “不是买。”陈远鸣摇了摇头,“卖出,清仓。” 交易员笔尖一歪,刷的在纸面上划出了长长一道,不敢置信的又问了遍,“您是说……清仓?” “对。”递过股票账户卡,陈远鸣扭头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肖云,微微一笑,“肖大哥,这次敢跟进吗?” 肖云的手抖了一下,手中的茶杯发出了格格两声轻响,只是愣了片刻,他也一咬牙,“卖了!” 交易员震惊的看着这俩发了疯的家伙,这么好的涨势,真要卖?!看对方明显愣神了,陈远鸣眉毛一挑,“还愣着干什么?!” 被这一声喊醒,交易员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飞快接过两张卡登记了起来,这时交易可不是电脑啪啪几个键完事,必须填写股票委托转让单,在确认了两遍卖出价格、数量后,交易员终于哆嗦着开出了卖方成交单,能不哆嗦吗,这绝对是他短暂职业生涯里最大的两张单子。 拿到委托单,陈远鸣认真核实过所有内容后,提笔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对面那桌上,肖云对着委托单愣是看了好半天,最后才大笔一挥,写下名字。这一笔下去,以后的利润就要挥手告别了。每天100%的利润啊,要知道他的本金可不是十块二十块,是以百万计! 交易员可管不到卖家复杂的心绪,接过两张单子后,他飞快向电脑冲去,这么大的事儿他可耽搁不起! 两人手里的都是新股,又比较分散,出价也不是最高点,几乎一报价就显示成交,这时沪市实行的可是T+0政策,及交易当日就可以及时清算交割,没花多长时间,就有人邀请他们去输入账号密码,几个按钮点下去,交割单马上就出来了,所有股票全部卖出。 看着交割单里的数字,饶是肖云这种身份,也不由有点虚脱,靠在沙发背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扫向了还在闪烁数字的电视屏幕,那里依旧是一片绚烂的红色,只是暂时跟他没关系了。 “后悔吗?”陈远鸣随着对方的目光看了过去,正巧看到上证冲破了1400点大关,他自己是知道未来,但是肖云并不清楚,面对这样的巨利,去听从一个几乎就是陌生人的少年,这中间的勇气……或者说疯狂,也够可怕的。 肖云似乎刚刚缓过劲来,懒散的冲陈远鸣露出了一个苦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 这才是真性情啊……陈远鸣也靠在了沙发上,长长伸了个懒腰,“你不会用错的。” 5月25日,上交所在收市后宣布禁止联手买卖股票的“集体户”买入股票,只允许其抛出原来买入的股票,并将在文化广场设点,欢迎广大投资者卖出股票……消息一出,全市震惊。 次日大盘开始急速下跌,27日出现了恐慌,大盘继续下挫。由于6月即将进行新一轮摇号,所有人都在狂抛手中的老股,祈求能够在新股认证中赚回之前的损失,整个盘面一片惨绿,在这可怕的混乱中,陈远鸣却悄悄潜回了股市,做起小盘。 只是这时,他手里的资产已经突破了3千万。 第26章 赢家? “你疯了吗?”稳稳赚到了27倍利润,躲过了可怕的大跌,肖云刚刚松了一口气,谁知陈远鸣居然这时候又往股市里冲,他只觉得自己太阳穴都突突直跳,只想替对方长辈管教一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 陈远鸣却不置可否,只是专心盯着盘面上的某支股票,在一片大跌中,只有它保持着稳健的盘旋姿态,每天都有几千的成交量,看起来性感无比。这个时代可能有很多人都不清楚缘由,只会觉得这只股票十分可靠,可能会是个好的投资对象,但是陈远鸣知道,这是有人在坐庄,在这个近乎蛮荒的股票黄金时代,用金钱来操作股价涨跌。 在上辈子,他进入股市时正巧碰上了庄家时代的覆灭,没有真正见识过那些覆手翻云的家伙操控大盘,但是经典操作案例却听说过不少,眼前这支股票恰恰就是其中一例。这两天股市大跌,证券公司门口多得是痛哭流涕的市民,他们不少都花费了毕生积蓄来搏一个出路,最后折戟沉沙,被大熊套牢数年,或者干脆割肉出局。这其中是有冒进、有贪婪、有大势所趋,但是也不乏有人恶意操作。 看多了痛苦流涕的面孔,突然之间,他就产生了一点点冲动,如果针对这个庄家反向操作一下,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他也许救不了市,救不了万民,影响不了这滔天的大局,但是那些因为庄家恶意操作,最后接盘的散户呢,他能改变什么吗? 几乎是带着冲动,他就这样冲回了股市。 “没事。”刚刚下过一单,陈远鸣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隔间里转悠了几圈,“就是突然产生了点冲动,玩一把就走,不会影响新股认购的。” 肖云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些吃不准对方的心思。他确实看出来了,陈远鸣这次似乎并不是想谋求利益,相反他的操作看起来要命的古怪,高价收购,再以略低的价格卖出,拉着股价一步步往上攀升。大量散户的股票从他手里流淌而过,股价也从250多元,一口气升到了300出头。 “到底在想什么呢……”看着盘面,肖云在心里嘀咕,这事怪就怪在他这么抽风,居然还有人陪他跟进,每一笔卖出都有人接单,似乎有人专门盯着这支股票买入…… 啊,是啦!有人正针对这支股票进行操作,就像陈远鸣正在做的一样。突然灵光一闪,肖云也反应了过来。“这是有人在操作这支股票?” “看出来了?”陈远鸣笑了笑,“是啊,可能是几个人在联合操作,这支股的流通盘太小了,市盈率又高,很适合操作。目前而言对方可能有7、800万的资金吧。只不过等到新股认证后,这个数字就不好说了……” “他们操作这个是想干什么?或者说,你又想干什么?” 肖云也慢慢转过劲了,如果想操作一支股票,当然最好是低价位买进,高价位卖出,对方的心思不算太难猜,可能就是现在低价把散户手里的股票吃进,回头自己互相炒作一把,把股价抬的虚高,等不明所以的散户们进入后,再高价抛售。 这样的行为,他确实能够理解,但是陈远鸣干得就是另一回事了。似乎他的所有行为针对的不是大盘也不是散户,而是……庄家? “打个时间差而已。”陈远鸣笑了笑,“就是赌一把他们实力和野心。新股缴款截止期还有两周,这时不会有太多散户跟进市场,有钱的都在努力寻找认购证呢。但是那些庄家们可放不下这支股,他们必须在散户们调整投资方向前拿到足够的股本,然后才能引诱那些没有取得认购资格的散户进入市场,来接他们的盘子。” “所以他们的目标是在认购结束前稳定股价,多吸纳一些股票,而你则是捣蛋的那个?”肖云搔了搔下巴,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形容,“在倔驴脑袋前栓胡萝卜?” “哈!好比喻。”陈远鸣笑了出来,又摇了摇头,“只是未必能够成功,相信他们目前也看出了有人在角力,正想着从我这边抢走主动权,或者把我纳入这个大圈内呢。” “你不去吗?”肖云反问道,照那些庄家的做法,是能赚钱,但是照陈远鸣的,不赔就万幸了。 “我说过了,就是玩一把。”陈远鸣淡淡答道,其实他现在的心情很难形容,庄家又怎么样,操作又怎么样?在中国的股市上,这样使用大笔资金来坐庄坑钱的人还少吗?他凭什么要出头,要做个劫富济贫,甚至连贫都济不到的蠢货……难道是钱来的太容易,产生了逆反心理? 话说到这份上,肖云也不好再过问了,只要这小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这个外行还是不要多嘴为好。于是在大盘上,就出现了新一轮角力。 6月5日,新股摇号认证,这次是让万人疯狂的50%中签率,所有尾号双数都被圈入了中签范围,大批资金再一次流出市场,等待着新股上市。而陈远鸣却专注于那支股票的操作。 6月8日,那支股票的股价直冲到上400大关。11日在450盘旋,其后连着三个交易日成交量稀缺,16日对方开始操作,股价继续攀升,而趁这个机会,陈远鸣高位派发了。 由于是边走边抛,陈远鸣手里剩下的股票已经不多,只是一天的时间就差不多出清。而再过两天就是新股认购的底限,大笔钱被压在了那支股票上,但是散户还在冲最后的机会,没有时间贸然进入市场,更不会这时候接盘,一来一回,压力终于突破了警戒线,庄家爆仓了。 由于坐庄的可能并非是一支人马,股票呈现出了相当诡异的表现,一边是抛售,另一边则是竭力托盘,但是随着抛售力度越来越大,终于托盘的也无力支撑,那支股票开始了一路狂跌,这半个月的动荡,再蠢的人也该察觉不对,个股的价格瞬间击破了散户的心理预期,让这只股跌回了本来应该有的价格区间。 随后几天,成交量可能有所增长,但是更多只是庄家们套现的迫切表现,这支股已经赚不了多少钱了,他们至少要保证新股购买不会再出问题。 而这一来一回,由于操作太过频繁,价位也十分不合理,陈远鸣只能说是没赔,有个几十万进账而已,对于之前任何一笔生意的暴利,这明显都得不偿失。 瞥了眼神情悠哉的少年,肖云突然觉得有些牙痛了。这孩子该说他什么好呢?原来他除了擅长双赢,还擅长双输啊…… “怎么样,爽了?” 陈远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是啊,原来那个记忆里,股价高达550元,成交量超过3万的一笔大买卖就这样被他搅黄了,又有多少散户逃过了一劫呢? “呵呵,爽极了。” 当天下午,用于做盘的那部分钱也汇拢在了新股认购上,由于手头的认购证数量充足,陈远鸣并没有吝啬于本金,实打实的三千万就这么撒了出去。相比陈远鸣的豪气,肖云在认购证数量上就明显落后了,无奈补仓了一些低价老八股,等待进一步价位调整,就算不能大赚,多多少少也是个添头。 然而在城市的另一边,另一家证券公司的大户室里,却有人掀了桌子。 “去你妈的高材生!去你妈的大笔利润!!”一个身材高壮的中年男人一脚踹在了身边的沙发上,皮面顿时裂出个豁口,沙发木质底座发出叽咛一声,和地板摩擦出渗人声响。 房间里的几个人噤若寒蝉,明显不敢触老板的霉头,但是盛怒的男人又怎么会放过这群废物点心,只见他阴森森的目光一扫,就锁在了站在最边上的那个青年身上,只是两步,他就走到了那青年身边,居高临下问道,“小沈啊,你不是说这笔能赚千万以上的吗?那千万现在在哪里呢?我自己的5百万呢?” 青年额上已经见汗,黑框眼镜上净是蒸腾起的水雾,他紧张的推了推镜架,“胡老板,这次真的是有人捣乱,所以才会……” “捣你妈乱!” 一脚飞上,青年闷哼一声,蹬蹬倒退两步,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张称得上英俊的脸上已经变了颜色,一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 “谁他妈是傻逼吗?!有钱不赚,跟我这儿捣乱?财大高材生哈,你他妈书都读狗肚子里了,我是让你帮我炒股,不是他妈上场给人撒钱的,你行啊,一口气就给我豁出去5百万!” 眼看对方还要再打,青年双手护住了头,惊恐的蹲下身,“胡老板,求你了,我真能帮你赚回来的,真的!马上就是新股上市,只要能买到新股就……” “就你妈逼!!”一说到这里,胡永财就是一肚子火烧火燎,他要是能弄来认购证,用得着设套坐庄吗?!现在可好,新股没戏,连他妈手头赚来的都赔进去了大半,原先跟自己合伙的那几个货色也统统翻脸,据说还想找他晦气…… 都他妈是这个瘟星的错……男人的眼神狠戾了起来,手上关节捏的咯咯作响,甚至连身边几个伙计都有点围上来的意思,那青年牙关开始打颤,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胡老板,我真的能赚回来的,马上就是新股上市,会有人抛,有人做盘,真的能……” 他是真的怕了,只是两周时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出来是干什么的,不过就是为了赚一笔外快,为了过上点有吃有喝的好日子,不是想把身家绑在这种垃圾身上的啊,但是现在除了投诚,他还能怎么做?! 咬牙切齿的看了已经怕到落泪的毛头小子半天,胡永财深深吸了口气,行啊,能赚回来就让他赚吧,反正他已经没什么底牌了,至少这狗头军师前期还让他小赚了一笔嘛。 呵呵冷笑一声,胡永财慢慢悠悠晃到了旁边还完好无损的沙发前,坐了下来。 “将功赎罪啊……那感情好。”翘起了二郎腿,他细小的眼睛眯了起来,“不过你最好能赚回来,否则……哼哼~” 青年擦了一把冷汗,从地上爬了起来,“能!我这次肯定能的!”像是不放心,他又梗着脖子加了句,“还有老板,这次是真有人针对您的盘面,否则事情不会变成这样的,还是要小心为上……” “呵呵……”胡永财却不置可否,盘有点古怪他也能看出来,但是针对?6家一起操作,还能冒出什么人一打六?“干好你自己的就行了,别他妈给我添乱。” 被这话一憋,青年顿时哑嗓了,吞了口唾沫,乖乖站在了一边。然而心底的火焰却无法扑灭,他的计划全完了,外快、军师、不涉入险境……一条条被砸了个粉碎。他今年才大二,还有大把美好的未来,就为了这个失误全盘皆输!他能甘心吗?! 一旁的彩电上,红色和绿色还在交替轮转,但是青年却已经看不到这些了,他的双眼似乎直直穿透了屏幕,紧盯在那只在搅乱盘面的大手上,那个害他落入这种境地的敌人。 别让我找到你,否则,我沈建坤必然十倍报之! 牙齿还在咯咯作响,青年摘掉了眼镜,用力擦了一把满脸的汗水和泪痕,在心底默默发下了誓言。 第27章 神乎其神 六月转眼就过去了,新股上市一片大好,盘面也慢慢被涨势拉了回来,肖云每天盯着大盘,就觉得浑身都舒坦了几分,在陈远鸣操作过一次盘面后,他也逐渐发现了一些股市的端倪,一些不算正常的进出量和价位比,但是目前的炒家们一直是在做高的,新股的涨势早就势不可挡,没人会犯傻砸了这大好局面。 不过比起现在的沪市,另一条消息悄然进入了他的眼帘。8月上旬,深圳证券交易所也将模仿上海举办新股认证抽签活动,这次深圳的规模更大,档次更高,据说全国身份证都可以使用,认购证的具体价格和限购数量还没透露,但是凭身份证购买已经是板上钉钉。 由于自己在股市的斩获惊人,他身边的一些亲友都开始蠢蠢欲动,就像被一阵风吹乱的草原,下面满满都是骚动。早在三天前,就有朋友约他一起前往深圳,但是上海这边涨势良好,他又有些舍不得出货,一来二去就犹豫了几天,如今眼看那些老股票涨势一般,他也终于动了心思。 “你要去深圳?”陈远鸣从今天的报纸里抬起了头,诧异的看向眼前的男人。 肖云没好气的往沙发上一靠,呼出了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要不就人来疯,要不就装死,你今年到底几岁啊,有点活力好不好?” 陈远鸣想了片刻,“16岁了,你不说我还真忘了,生日都过去几个月了……” “你……算了,就跟我说去不去吧。”肖云无奈的挥了挥手,这小子明明只比自己儿子大几岁,怎么就如此奇怪呢,这可好,买了新股后又开始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不买不出,就是喝茶看大盘,悠闲的不行,现在跟他说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也吸引不了对方的兴趣,这是操盘操作出倦怠症了? “深圳嘛……”陈远鸣合上了手中的报纸,神色有些沉了下来,“你真的想去?带着大堆身份证,还是想走关系?” “当然要去,上海都错过了,深圳难道还要错过?我昨天不都把手头的几支老股卖了,还准备让人收集身份证呢,收个1000多张吧,应该就够用了。” “不是走关系就好,想去就去吧,不过最好让手下去,自己去我怕你受不了……”陈远鸣嘴角露出了点玩味的笑容,说的是赞同的话,语气可不是那回事。 肖云挑起了眉毛,这话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不大对啊…… “怎么?你不看好深圳这场?上海这边不是做得挺好吗?” “就是因为上海这边做的太好了。”陈远鸣淡淡答道,“我凭30多万入市,现在手里资金是多少?这次的认购证太暴利了,到了让人疯狂的地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被绞死的危险。现在股市的利润又是多少呢……” “这有点,危言耸听了吧?”肖云的眉头锁得死紧,但是还有些不甘,无他,利润确实太高了,到了他不试一把就不会死心的地步。 “所以我说了,想试可以去试试,但是最好不好亲自去,如果可能的话,更不要参合任何银行、证劵方面的关系,别做出头鸟。” 这次陈远鸣说的十分严肃,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肖云也不由自主被感染了,坐直了身体。 “真这么严重?” “有备无患。” 一问一答,定下了基调。最终肖云还是决定去试试看,尝试一下总比将来后悔要好。对于肖云的选择,陈远鸣并没有再说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7月底上海第三次摇号之后不久,深圳官方最终也确定了消息。8月9至10日深圳市面向大众发售股票认购证申请表,共500万张,中签率为10%,全国身份证可以通用,每人可凭身份证认购10张,每张售价100元,中签者可以购入1000股上市新股。 这时沪市还是一片火热,第三次摇号的热度仍然没过去,股票终于从小门小户传到了千家万户的耳朵里,被这种巨利引诱,无数人抱着淘金的狂热向深圳涌去,身份证如同雪片一样飞往深圳的大小邮局。 情况似乎一片大好,但是就在8月10日当天,陈远鸣再次售出了手头所有股票,清仓出局。 隔天,深圳“8.10风波”的消息传了出来,因为购买人数太多,舞弊现象严重,这次深圳贩售的股票认购证不但没有满足大众的需要,反而因为太多投资者没有拿到抽签表,被激怒煽动,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动荡,虽然事件隔日基本就平息了下去,但是这波影响最终还是反作用于股市,深市大跌。 “好,好的……”肖云手里捏着电话听筒,掌心里净是冷汗。“你好好休息,不急着回来,认购证什么就别想了,安心养病。嗯……没事,身份证回头寄回来就行了,别操心那么多……” 絮絮叨叨了十几分钟,肖云扣上了电话,只觉得浑身一阵疲惫和后怕。这次他最终还是没有亲身南下,而是嘱托一位跟他关系很好的战友帮忙代购。但是8月10日的惨状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120万人齐聚深圳,抽签表几个小时内就被抢购一空,最终几万人涌上街头,游行示威、围攻政府,这是多大一件事情啊…… 他那位好友虽然带了一队人马过去,最终还是在挤扛中受了轻伤,脚掌轻微骨裂。这还是好的,踩踏事件绝不只一起,简直满城皆狂,这哪里是股票,称之为暴动都不为过!幸好他没去,也幸好在隔天,他就学陈远鸣抛售了手里的股票,虽然损失了10%左右,但是比起那些顽抗挣扎的庄家们,已经好了太多。 只是这次,最大的赢家又成了那个少年。这已经不是聪明或者天才可以形容了,简直就是算无遗策,神乎其神。这家伙真的还是个人吗? 脑袋里一片雾喳喳,肖云有些失神的靠在沙发上,眼角处却突然晃过了一个身影,他剑眉顿时一簇,大声吼了出来。 “肖君毅!你给我站住!!!” 那个身影僵在了走道里,过了好半天,才从门外转了回来,只见一个青年人出现在肖云面前。头发修的很时髦,身上穿的是白T恤和牛仔裤,脚上还踩着双正流行的旅游鞋,腿长腰细,身姿矫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气息,在那张英俊的脸蛋上,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似笑非笑,像是永远都带着几分戏谑,唯有一双不太和衬的剑眉,才有了点家族遗传的味道。 “小叔,还忙着呢。”看着对方不善的神情,青年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朋友找,我就出门一圈,下午绝对按时回家。” “哼!”从鼻子里喷出声冷哼,肖云可没被这死小子打动,“朋友?我看是狐朋狗友吧!你今年又挂了几课?还敢去找那些兔崽子们玩,就不怕你爸扒了你的皮吗!” “就一课,今年真的是失误。这不是放假嘛,总得张弛有度,劳逸结合不是,小叔你看我才到上海几天,不用跟催命一样……” “催个屁!!就会跟那群混小子们瞎混,你是不是又想去赛那个摩托,不知道张处家的小儿子刚刚被撞断腿吗?你难道就不会找点有意义的事,看看人家陈……”肖云突然一顿,卡住了壳。 是啊!他怎么早点没想到!现在陈远鸣不是还在大户室里闲逛吗,反正也没啥事,不如让自家侄子跟他接触接触,就算学不来人家那种天赋异禀,好歹也能压压性子,都21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看看人家陈远鸣! 想到这点,肖云露出了不善的笑容,看向自家那不成器的死小子。 “等等,小叔,你别这样看我,我心里发毛……”敏锐的发现了那笑容深藏玄机,青年顿时哀叫了起来,“去年老哥暑假都快把我折腾死了,今年我才来这边实习,你别吓唬我……” “嚎什么!乖乖给我坐着,等会跟我一起去大户室!” “什么?又是你的股票……”青年露出了个牙酸的表情,“小叔,我知道您赚得多,但是也不能天天挂嘴上啊,还让我去,我能干什么呢,添乱吗?” “皮痒痒了不是?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到时候跟我见个人,你也好好跟人家学学!” 大户室、见人……青年的眼珠转了两圈,露出了一个‘懂了’的玩味表情,“不会是你嘴里那个神童吧?就是那个天天说,顿顿说,恨不得赶紧生个女儿嫁人家的那位?” 肖云被臊的老脸一红,嫁女儿什么不是那天喝多了才说漏嘴的嘛!一巴掌拍到了顽劣分子的脑壳上,他下达了最后通牒,“兜里的车钥匙拿来,今天哪也别想逃了,乖乖给我开车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最终青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见见那个智多近妖似乎也挺有趣,省的耳朵都磨出茧子了,还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从兜里摸出顺来的钥匙,在手里掂了一掂,肖君毅露出了个干净无比的笑容,“今天就卖给您了,别忘了给开工资啊。” 第28章 一见 坐在沙发上,陈远鸣照常翻看着新鲜出炉的报纸,这几天关于深圳8.10事件可谓余波阵阵,电视、广播、报刊长篇累牍,来来回回都是“股市有风险”或者巨额利润导致贪腐的社会话题,就连一直热火朝天的沪市都被影响,从11日开始盘面持续猛跌,3天内上证硬是从900多点落到了700多点,跌幅高达20%,连认购证第四次摇号都无法阻止下降趋势…… 阖上手中的报纸,陈远鸣深深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了。股票狂涨是一种积蓄已久的宣泄,这狂跌又何尝不是理性回归后的惧怕和恐慌呢。中国股市的第一个熊市,也是让后世许多人谈股色变的大熊,终于要来临了。 这时大户室也陆续走进了几人,这几天盘面波动太大,一部分大户几乎天天蹲守在交易所,准备根据行情尽快买入或者卖出。被大盘的波动吓到,想尽快解套变现的有,然而更多则是想趁下跌做点行情。能够进百万大户室,不是天生的生意人就是前期炒股的受益者,胆大心细脑子活的不在少数,又怎么会怕了这起伏不定的盘面。 这几天陈远鸣在这间大户室里也开始有了点名气,什么都不说,两次清仓清的恰到好处,手手都能卖到高点,这是个什么水准?这时大户室里可没什么隐私,谁出谁入,一看红马甲的动作就能明白,私下打听陈远鸣身份的可有不少,前来套近乎的更多,很多人都想从这个小高手嘴里套出点行情门路。 对于这些“室友”,陈远鸣也没有一概拒之门外,该点的点,该敲的敲,每天开盘闭盘前都少不了一通交际,多多少少也混出了个脸熟。只是生意人嘛,该有的素质还是有的,不会那么上赶着巴结,因此对于这些人,也就始终停留在了点头交的情分上。 好容易应付完今天的差事,刚想喝杯茶喘口气,一个声音就在身边响起。 “接待任务搞完了?” 听到熟稔的调侃,陈远鸣微笑着抬起头,正想回话,视线突然被肖云身边的年轻人吸引了过去。 那是个很帅气的男孩。干净合眼缘的帅气。 其实重回这个时代,除了久违的熟悉感外,带给陈远鸣的还有一丝难以预料的陌生,那就是对于现今流行风尚的强烈违和。上辈子他这个十年混的都是厂矿、工地,接触的都是那些跟时髦距离最遥远的人群,所以满眼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作服、白衬衣,最多在面料或女人裙子的长短上有点花样。而这辈子,他身处的却是大上海,这个几乎就是中国流行文化先驱站的都市。 于是,让人瞎眼的东西就来了。这时可还没有时尚杂志,没有五花八门的渠道接收信息,最多的只有改革开放后粗糙的西方崇拜和模仿。男人的西装永远都不合身,没肩没腰像麻袋一样松垮,女人的面妆永远厚可涂墙,除了猩红就是惨白。再加上最近流行的是那种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衬衫,就看一个个大老板外套麻袋西装,内衬五彩圆领衬衫,一脸油光满面,汉奸头滑的都站住不苍蝇……除了肖云这种身家良好的大院子弟,在这个圈子里他几乎就没见到能看的穿衣搭配。直到今天。 清爽的T恤牛仔裤,静心打理过的发型,浑身洋溢着属于这个时代的青春气息,嘴角和眼角似乎都蕴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看起来略显轻佻,但是并不放纵,是个相当惹眼的家伙。 然而陈远鸣的目光只是一扫就又收了回来。无他,那双桃花眼太刺目了。 另一边,肖君毅却皱了皱眉,这就是小叔天天挂在嘴上的神童?这也太年轻了吧,成年了吗?跟自己想象中的机敏精明完全是两码事,更看不出什么气质身家,就是个平常少年罢了。而且刚才那眼风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第一眼就被人嫌弃了呢…… 没注意到两个年轻人只见的电光火石,肖云笑着指了指自家侄子,“我大哥家的小儿子,今年暑假来他外婆家玩,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把他带来见见世面。君毅啊,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陈老弟,股市奇才,陈远鸣。” 肖君毅挑了挑眉,“小叔,我可真是来实习的,不是来玩。而且这辈分怎么听起来有点乱……”说着他扯出了一个淡而有礼的微笑,冲陈远鸣伸出了右手。“你好,我叫肖君毅,该怎么称呼你呢。” 陈远鸣轻轻回握了下,“辈分还是各论各的吧,叫我远鸣就好。” 介绍太正式,难免就有些冷场,肖云剑眉轻轻一抽,笑着坐在了陈远鸣身边,“怎么样,这两天认识的人不少吧?昨天老李还在问我,什么时候叫你去吃个便饭,这两天新股马上就要开始认购了,人心惶惶啊。” 老李?难不成是南京军区那位……肖君毅的嘴角微微抽了下,这排场可不小啊。谁知陈远鸣只是摇了摇头,“该说的那天电话里都说过了,这次新股问题不大,过一手走人都不会有事。只是肖大哥您那位战友呢,现在还好吗?” “他啊,不用操心,就是点轻伤,还在深圳医院住着呢,过几天就会北上了吧。”肖云叹了口气,“不过幸好没损失什么钱,当天看情况不对他就退出了,入手的认购证不多,这次估计赚不了也赔不多吧……” “深市嘛,想持有可以再拿段时间,不会跌太久了。” 这话一出,肖云眼睛一亮,“怎么,看情况不会一直跌下去?” “嗯,大势所趋,不会让人等太久的。11月就该回暖了吧。”陈远鸣也没隐瞒,最近一段时间除了经手一下新股,入市价值不大,但是如果有货还没清仓,倒是可以等低位时补仓,下次牛市应该就在11月中旬,有老人家的南巡讲话在,有巨利的诱惑,方方面面都不会放任股市一直跌到底的。 这话明显让肖云舒了口气,他身边可有不少朋友是1000点后入市的,现在大笔资金套牢,有些人已经按耐不住了,天天电话求援,能有这么一支强心针放下去,到也是件好事。说着说着,股市开盘了,两人目前都是空仓状态,只是针对盘面和部分个股研究了一阵,两人都没有动作的打算。 坐在一边,肖君毅只觉得无聊透顶。这俩人说的大半都是行话,十句有八句都听不明白,还热衷弄些雨里雾里的调调,倒胃口极了。再看大屏幕,来来去去都是数字,还一片惨绿,一屋子人就盯着不到30支股票看的起劲,眼珠子都要陷进去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平时都怎么过日子的,就着股票大盘下饭吗? 小叔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那个小家伙倒是没忘,但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个性还沉闷的可以,这种话题都能聊个把小时,可见他的人生有多么乏味。这见鬼的大户室跟听说的完全不一样嘛,什么惊险刺激,什么高端洋气,跟政府办公室差不多,只不过人家是盯着报纸看,这边则是盯着电视屏幕罢了。 不耐的在沙发上换了两个姿势,肖君毅无聊的把玩起手里的茶杯,心思已经跑到了十万八千里外,琢磨着今晚要跟朋友们去哪里玩。就娱乐场所而言,上海还是要比北京强上太多啊。 “小毅!”聊了半天股市情形,肖云才想起自家这个侄子,扭头一看,发现这人已经魂游天外了,不由又是一阵火大。 “嗳,小叔,完了吗?”这次肖君毅倒是反应的很快,马上摆出了一张好看的笑脸,“我看马上就要中午了,正想着要不先去吃个饭?” 马上个屁,现在还不到十一点呢!自小在眼皮子地下长大的,肖云还有哪里不懂,这小子肯定又是没耐性了,想溜号呢。不过看了眼身边一脸淡然的陈远鸣,肖云呲牙一笑。 “是啊,远鸣你来上海也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好好逛过吧?看我光顾着跟你聊这些正事,孩子们的玩意也闹不明白,要不今天下午你就跟小毅一起出门转转?他也算半个地主,你们年轻人在也能玩得开心点。反正这两天股市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了,不如出门放松一下心情……” 肖君毅的桃花眼都瞪圆了,等等,怎么突然要把这小子塞给自己?然而打眼一看对方,却发现那小子眉毛都皱起来了,哎呦,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先不乐意起来了?顿时被气乐了,肖君毅脸上的表情马上换了个一干二净,笑眯眯的弯起了眼睛,“行啊,上海这边我熟,下午约几个朋友跟远鸣一起玩玩也不错嘛。” 肖云乐呵呵的应了声,他当然能看出陈远鸣不大乐意,但是这孩子天天闷大户室也不是个办法,出门跟年轻人玩玩总是好的,万一能熏陶一下他家那不成器的侄子,不是更赚了吗?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也不合适了,陈远鸣又瞥了眼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最终点了点头。 他回到这个世界也够久了,总是绷着那根弦也没什么意思,玩玩就玩玩吧。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上午收市后,两人相携走出了证券公司大门。肖君毅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先去吃个饭?我和朋友们定了个地方。” 陈远鸣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不坐小车。” 肖君毅剑芒一挑,“咱这虽然不是大奔,也是今年才出的蓝鸟3S了,这还坐不惯?” “所有轿车都不坐。” 卧槽这简直是油盐不进啊!!在心底,肖君毅差点嚎了起来,嘴上却还挂着得体的笑容,“那怎么走?腿儿着去,饭店可在外滩那边呢。” 陈远鸣抬手指向前方,“那边刚好有一路能到。” 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辆公交车刚刚大摇大摆的驶离车站,肖君毅只觉得牙都酸透了,这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那里是神童,分明是个怪胎嘛!小叔他怎么这么会跟自己找麻烦! 指明了方向,陈远鸣迈步向前走去,在背后磨了一阵牙,肖君毅还是跟了上去。不就是个小屁孩嘛,他今天还真就奉陪到底了,看看这小子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第29章 重温 公交车虽然勉强算是直达,两人依旧花了整整四十分钟才抵达外滩,上海那永远都拥挤过度的公交对于陈远鸣来说还好,但是对从小就被各种专车接送的肖君毅来说就不那么美妙了。雪白的T恤早就被汗水打湿一片,在上海湿热的8月天里穿牛仔裤配旅游鞋更是憋闷到不行,抵达目的地时,他就跟被扔进洗衣桶卷过一遍似得,连那臭美的小发型都苟延残喘,可怜巴巴挤作一团。 饶是被整的够呛,肖君毅还是保持住了风度,嘴角的笑容虽然有点僵硬,但好歹没有散去。这个小屁孩可是小叔的合作伙伴,而小叔手里攥的几乎就是整个家族的流动资金了,面对这么大一笔利润,孰轻孰重他分得明白,但是……还是窝火啊!! 保持着诡异的气氛,两人最终来到了位于外滩的和平饭店,对于当时上海的交际圈而言,和平饭店的确属于顶级范畴了,用来招待任何人都不会有失礼之嫌,只是当走进饭厅时,一群狐朋狗友立马聒噪了起来。 “哎呦这是谁啊?不太像三少爷嘛!”一个脸上爆出几颗青春痘的男孩指着肖君毅大笑起来,“怎么跟难民似得,你那台小蓝鸟终于罢工了?” 肖君毅嘴角抽了抽,“滚一边去,少爷我在体验民生呢。”说着手指画了个半圆,跟陈远鸣挨个介绍了起来。“那个死胖子是地税局孙局的儿子孙志刚,板寸头是发改委赵主任的侄子赵亮,旁边那哥俩叫刘峰、刘岚,是李市长的外甥,最后那个毁容的是我发小,名叫李念华。” 说完后,他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我小叔的朋友,姓陈,陈远鸣,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别乱拆台啊。” 一帮人顿时起哄了起来,从小耳濡目染,短短几句话谁还听不出名堂。今天宴请这小子的身份估计肖少爷也没琢磨清楚,但是长辈有命,不敢不从呐。 面对起哄,陈远鸣只是笑了笑,这群衙内身份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对于肖君毅这种过江龙而言实在是恰到好处。毕竟上海不是地头,他这个外地人也不好摆太大排场,不如找些身份相近的朋友放松一下算了。 搞明白众人身份,陈远鸣也没怎么推拒,挨着肖君毅就坐了下来。刚坐定,一张精美的菜单就递在面前。 “想吃什么,随便点几个吧。”肖君毅笑的依旧十分妥帖,看起来人畜无害。 陈远鸣微微一笑,接过菜单。当时和平饭店的菜单还是纯手工制作,菜名都是毛笔字写的,落落大方又典雅气派,哪里是今天那些打印菜单可以媲美的。只是点菜这种事情,特别是正式场合又非主宾的情况下点菜,里面门道还是不少的。陈远鸣上辈子公司就开在杭州,理财公司接待任务本来就多,后世酒桌上穷讲究的玩意还一套一套的,久而久之他也就练出了一身酒场上的本事。只是面前这些小子?还用不到。 “桂花糖藕、漕溜河鳗、蒜蓉烙虾,再来个淮阴汤包。其他你们随意吧。”轻轻松松点过菜,陈远鸣把菜单递了回去。全程只花了不到30秒,还完全不按路数来,肖君毅微笑都快僵在脸上了,手指抽了一下才无奈的接回了菜单。该说这小子是傻大粗还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呢…… 有人捧哏有人凑趣,一顿饭倒也吃的热闹,但是在座这些基本从小就被锻炼出了一套过人眼力,没花多大功夫就看出自家老大跟那新来的小子不太对付。虽然长辈的命令不能不听,但是私下里搞点小动作也无伤大雅嘛。吃完了午饭,几人就打着消食的名义晃到了饭店的休闲厅里。 这时的休闲娱乐,最流行的不过是蹦迪、保龄球和台球三样,和平饭店这种档次的酒店,当然三者俱全。只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玩游戏也要挑自己拿手的不是,于是一群半大小伙围就默契的围在了台球桌前,开始叫阵。 “怎么样?玩两把?”肖君毅拿过一根纯黑的木杆,轻轻一抛,陈远鸣扬手稳稳接住,掂了掂杆子的分量,露出了丝苦笑。 这玩意他不仅会,还真熟得很。80年代到90年代初,正是台球风靡中国内地的时候,满大街都是私设的台球摊子,3毛一杆,10块一下午的数不胜数。而他上辈子最爱玩的还真就是台球,原因太简单,“三室一厅”里游戏室出现的晚,价格也不便宜,录像室基本就是个三级片聚集地,乌烟瘴气,歌舞厅更是鱼龙混杂,一堆堆调情的男女。 但是台球室就不一样了,清一色都是年轻小伙儿,夏天时光膀子压胯往桌上一趴,就算陈远鸣再闷骚,也没法拒绝这种诱惑不是?况且技术好了还能赌两手,赢家连钱都不用花,久而久之,他就练出了一杆到底的好身手。 “斯诺克怎么样,会玩吗?”看陈远鸣接过了杆子,肖君毅的笑容马上就更大了,其他不好说,他台球技术真不差,不是那些街头野摊子能比的,斯诺克更是纯熟,比现在满大街的15球进洞不知高端了多少。 “会。”陈远鸣还能说什么,93年以后市面上还有人玩15球?不都是斯诺克了嘛。这种时间差简直就是以大欺小了……当然,现在看来,该是以小欺大。 “呵呵,玩球怎么能没彩头呢。”一旁,李念华立马帮上了腔,“也不玩大的,输的今晚全请如何?” 一群纨绔,一晚上花个千把块还不是小意思?这赌金说小不小,说大倒也真不大。但是对于陈远鸣,不论是对手还是赌金,都太不够看了。 见陈远鸣点了头,肖君毅这次是笑得真心实意了。就算小叔那边交代过了,玩玩游戏又不是他的错,而且看小叔最近发达的程度,这小子怎么会穷,出点血就当自己的陪护费吧。 第一局当然是陈远鸣先开。虽然上辈子技术高超,但是毕竟他20岁之后就很少玩了,又隔了一世,手法当然生疏了几分,只入了两个球,第三杆就挥空。 “该我了。”本来就猜到陈远鸣可能会两手,现在看来还真是“只有两手”的程度,无须挂齿,肖君毅压低了身子,瞄了两眼位置,一杆击出。母球发出了啪的一声,干脆把另一只红球送入袋内。 “承让。”肖君毅得意的笑了下,又俯身瞄准下一个球。 陈远鸣却有点走神,那双桃花眼眉飞色舞的样子,很难让他不想起点往事。曾几何时,那人不也这样神采飞扬,对他甜蜜微笑? 只是这样一想,心情马上就坏了起来。再也没兴趣欣赏对方那趴起来很够味的长腿细腰,在下个球换手时,陈远鸣干脆的扫起了台面,红球转眼就被扫空,下来是黄、绿、棕、蓝、粉红、黑,直到所有球入袋,硬是没让肖君毅再上手。 室内顿时一片安静,肖君毅淡定的用巧粉擦了擦杆头,“再来一局?” 第二局由肖君毅开球,一个失手后换人,再次一杆到底。第三局陈远鸣开球,压根就没让肖君毅再粘过台面。这面子也扫的太大了!几个看客都咂舌了起来,肖少爷可从没被人损成这样过啊! “呵呵,看来是技不如人啊。”肖君毅的笑声说不出什么味道,把球杆往桌上一扔,潇洒的挥了挥手手,“输了就是输了,去隔壁转转?今晚消费我包圆了!” 这时已经过了6点,正是那些时髦女学生们下课泡舞厅蹦跶的时候,其他几人哪有说不好的,一群人就直接转移了阵地。这次因为是在舞厅,就没再折腾什么,只是打着未成年人不宜的旗号,把陈远鸣一个人扔在了沙发上,一群人就呼啦啦冲进了舞池。 这时候的蹦迪,不论是观赏性还是娱乐性都十分够呛,满耳朵都是80年代的复古Disco舞曲,裙长过膝的小姑娘们和一群花衬衫短T恤的毛头小子跳的眉目生情,满眼都是兴奋。在这震耳欲聋的噪声中,陈远鸣独自坐在沙发深处,慢慢饮着一杯果汁,任酸涩浸满心底。 已经过去近两年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人,只是一双桃花眼就能勾起往昔的记忆。 沈建坤……阿坤…… 他上辈子唯一认真爱过的人,也是对他伤害最大,甚至害他致死的人。当年他上夜校时,对方是投资学讲师,两人性向一致,互投眼缘,很快就同居住在了一起。他从那人身上学会了炒股,学会了做基金,靠着多年的积蓄入了市,赚了钱,最后开办理财公司。 他把所有的信任都放在了那人身上,和他一起并肩携手为公司打拼,多少次为了拉人脉强颜欢笑,多少次为了搞关系喝到不省人事。涨势时一起兴奋,赔了钱并肩苦笑。但是只要睁开眼,他就在自己面前,用那双温柔的桃花眼凝视着自己。 在上辈子,他的人生大半时间都过得压抑苦闷,为了金钱挣扎,为了性向苦恼,为了家庭黯然神伤。他没有合适的学历,没有能够依仗的父母,甚至连场站在阳光下的恋爱都无从谈起,只有拼尽全力死命向前,一步步踏出那些桎梏,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而沈建坤就是那个对他伸出了手的人,就是那个把他从彻底的泥潭中拉出的人。他教会了自己赚钱的本事,给了他自信和快乐,也让他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那本该是他的归宿,是他毕生渴求的唯一,可是,对方却不这么认为。 那个人太有赌性了,虽然看起来斯文妥帖,但是心中却有一股子傲慢和自得,他们曾为这个争执过,他也曾厉声驳斥过对方想要坐庄的意图。那可是2007年,可是中国庄家、派系覆灭的时代,他一个小人物凭什么去坐庄,又凭什么能拿着那些小市民,那些散户的血汗钱为所欲为? 但是对方最终还是偷偷的做了。挪用客户资金,恶意造谣,小规模操控盘面,当07年牛市转熊时,他崩盘了,近千万的客户资金被套牢在了股市里。公司面临起诉,业务一踏糊涂,眼看就要倒闭关门。陈远鸣真的想尽了办法,为了把两人救出这个漩涡拼死挣扎,可是在最后关头,对方却轻飘飘的一句,转身离开,跟那个财政局长的女儿结婚去了。 是啊,他们之间从没有承诺,从没有义务,有的只是甜蜜的假象。 玻璃杯狠狠的捏在手里,陈远鸣只觉得脑袋都嗡嗡作响。多可笑,这样一个人,直到今天他也没法忘却,也没法轻易说出遗忘。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爱或恨,而成了一个梦魇,一种心魔,一条无法避开的血淋漓的伤痕。也许他这辈子该重新找到这个人,该用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给他足够的教训,该…… 深深吸了一口气,陈远鸣摇了摇头,似乎想把眼底的迷雾摇散。不,这是他新的人生,他该有一个更加美好,更加充实的人生,而非为了上辈子的恩怨耿耿于怀。这次的人生,该完全属于自己! 跳出了满头大汗,肖君毅再也撑不住了,笑着婉拒了那个学生妹的邀请,走到舞池边。一群狐朋狗友们还在蹦得欢,根本没人留意到他的动作,他也乐得清闲,自己跑去吧台点了一杯啤酒。直到这时,他才看到陈远鸣的身影。 就那么孤独,无趣的坐在舞厅的阴影里,双手握着杯饮料,面色不虞,愣愣的看着前方。还称不上高挑的小身板被沙发一陷,更是显得单薄。整个舞厅似乎都跟他绝缘了似得,没有半点欢乐能映射在他身上。 肖君毅皱了皱眉,突然觉得有点心虚。他今天是怎么了……被小叔那种“看看别人家孩子”的腔调气到了?就算这孩子再怎么老气横秋,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过是个16岁的孩子,都还没成年,孤身一人在上海,似乎连学都没上的样子。这样一个孩子,他一个成年人跟他置什么气啊! 虽然从小被父母宠大的,但是肖家的家风确实很正,肖君毅也不是那种会为了鸡毛蒜皮记恨的类型,转眼那点点不爽就被愧疚击退了。一瞅时间,他干脆的站起身来,向对方走去。 “都快8点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家?” 舞厅里吵得很,又在想事情,直到一声大喊在耳边响起,陈远鸣才发现是有人跟他说话。只是愣了一下,他就点了点头,这种小青年玩的东西,他实在是毫无兴趣。 “我去借辆车,你先等等……” “我不坐轿车。” “你……现在公交都停了吧?!” 肖君毅差点又冒出火来,但是对方的表情依旧那么平静,只是静静的重复了一遍。 “抱歉,不能坐。我走回去就行。” 一句话,肖君毅心头的火突然就灭了,是啊,他说的从来都不是“不想坐”,而是“不能”。看着对方无比严肃的神情,肖君毅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行了,摩托车可以吗?”试探着问了句,肖君毅放弃了探寻到底。 陈远鸣微微思索了一下,他对轿车的恐惧似乎是源自底盘高度和密闭空间,当初在珠海坐了十几分钟奥迪100,他差点都没厥过去,呼吸困难情绪高度恐慌,在开卡车时情况可没那么严重,公交也是无碍的。因此理论上,也算是种幽闭恐惧症? “摩托应该可以。”只是片刻,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试试看吧。 “那好,你先到门口等着,我马上就来。” 走出了空气混浊的舞厅,面前就是外滩灯火辉煌的江面。这时虽然上海还在大建设中,不少路面都被遮的严严实实,但是外滩上的夜景依旧如此的美丽。 “行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肖君毅得意的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亮子的铃木王,马力很不错。” 陈远鸣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跟着对方坐上了摩托。可能是顾忌着背后有人,肖君毅骑得不算快,被前方的身躯遮挡了视线,周围还是空旷的街景,陈远鸣倒也没感觉到什么不适,只是骑了片刻后,车突然转了个方向,朝南京路开去。 “要去哪儿?”不明所以,陈远鸣大声问了句。 “不是还没吃晚饭吗,带你去个好地方!”从前方传来的声音里满是自得。 三拐两不拐,一栋高楼出现在面前,陈远鸣皱了下眉,国际饭店?他可不觉得这里的饭菜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谁知对方的摩托并没有停在国际饭店门口,而是直接骑到了对门。嘎吱一下停稳了车,肖君毅扭过头,颇为潇洒的做了个请的动作。 国际饭店对面是……一家……肯德基…… 白胡子老头笑眯眯的闪烁着红色光芒,陈远鸣囧在了当场。 “怎么样,带你来开个洋荤。”丝毫没觉得尴尬,肖君毅洒脱的跨下摩托车,“这里订座可难了,也就是我这种人能找到点关系。让你尝尝他家的冰淇淋甜筒,可好吃啦。” 我……去…… 确实是家肯德基没错,但是这时陈远鸣才反应过来,92年的肯德基可跟后世不一样,这时全国有没有十家都是一说,绝对属于星巴克级别的小资新潮聚餐地,这小子带他来也的的确确是好意。 突然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涌上了心头。陈远鸣笑了,是啊,不过是眼睛有点相似,他又何必迁怒于这个小家伙呢?毕竟是肖大哥的子侄,情分还是在的。 “好啊,正好可以尝尝他家的汉堡了。”这个年代的汉堡,多新鲜不是。 能听出陈远鸣的声音里似乎终于带上了一丝欢快,肖君毅也笑了。我就说嘛,对付小孩子还是这种东西最有效了。 不过是个孩子,何必呢? 抱着同样的想法,两人都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一同迈进了人生鼎沸的肯德基餐厅。 第30章 潜流 第二天,肖云早早来到了大户室,下周马上就要开始新一轮的新股上市,可容不得半点疏忽。 走进大户室,不出意外,陈远鸣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正喝着今早第一杯新茶。肖云笑了笑,快步走了上去。 “怎么样,昨天跟君毅他们玩的还好吗?”一屁股坐在了陈远鸣身边,肖云也端起了自己的茶杯,里面热腾腾的茶水温度正好,他轻轻抿了一口,看向面容依旧淡定的少年。 “挺好,在和平饭店吃的午饭,下午出去玩了会儿,还吃了个肯德基。” 听到肯德基三个字,肖云也笑了,“让我就想不到带你去那边,还是年轻人能玩到一起啊。” 陈远鸣却没有搭话,只是微笑着又喝了口茶。是啊,的确只有年轻人才能玩到一起,可是他真的是年轻人吗?上辈子去世时他就已经32岁了,在社会上整整闯荡了十几年,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什么样的人物没接触过,今生重新来过,更是从珠海走到上海,混起了比当年更危险,也更风光的路数。 他的心理年龄不说高,3、40总是有的,早就过了年少轻狂的年龄。但是肖君毅那群小家伙,20啷当的岁数,70年代出生,懂事时文革刚刚结束,青少年时期碰上改革开放,成年了又迎来经济巨变的90年代初,所有固有的观念在他们面前都不值一提,带着这个时代独有的天真和放纵,享受着自己的人生。在他们眼里,恐怕没有任何困难险阻,也没有任何值得挂怀的忧虑,家里提供的钱权给了他们最大限度的自由,也给了他们自傲的理由。 他们从不是一路人,前生不是,今生更不是。没有共同语言,没有相通的心态,连成长经历都千差万别,他怎么可能跟那些纨绔玩到一起呢? 看到陈远鸣笑而不语的表情,肖云心知他家侄子说对了。昨天晚上,他其实问过肖君毅同样的问题,但是那小子回答的可是两个样子。 “小叔啊,这种怪物你到底是从哪儿挖出来的啊?还世家子呢,别开玩笑,我活了这么大,什么样的大院子弟没见过,就我这辈儿长起来的,从来就没这种性格的人。他才多大点,出生时家里再怎么难也该平反了,就算丁口再多,还缺了他这一张嘴?结果呢,十来岁就跑来上海单打独斗,谁家能干出这么不地道的事情。” “还有那气质,别说有多怪了。说他没见过世面吧,和平饭店的菜单都能点得顺溜,玩的一手地道斯诺克,对歌舞厅也不陌生,最奇怪的还是晚上在肯德基,这小子虽然看起来心情不错,但是对那里的吃食根本就没兴趣,那可不是能装出来的。跟他在一起,与其说是带他玩,不如说是他在迁就我们,实在是玩不到一起啊。” 想了下,青年转了转眼珠,又加了句。“可是如果他真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哪来的那么多见识,又哪来的大笔炒股本金?就算他能耐,是个天才,钞票这种东西也不是说变就能变出来的吧?您不是还说过他连身份证都是托您弄的。如果真不是一路人,那小子的身家就值得细究了……” 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肖云靠在了沙发上,其实现在想来,这孩子的表现确实有些古怪,刚开始时他察觉不出问题,恰恰就是因为自己的经历,他们这辈人是真正吃过苦的,上山下乡,劳动改造,时年变好后才会多出一股子拼搏劲儿。但是他多大了,陈远鸣才多大?这种年龄的孩子,表现出让他觉得合适的作态,本身就是件挺古怪的事情。只是……他真的要深究吗? 接过陈远鸣递来的报纸,肖云笑了。在股市上,这孩子从来没有骗过他,从来没有让他蒙受过半点损失,他够圆滑,也够警惕,但是对于自己真的做到了仁至义尽。这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一个真正能双赢的搭档。对于商人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吗。 肖云悠哉的展开了手里的报纸,稳稳靠在了沙发上。 8月20日,氯碱化工和永生制笔两支新股上市。由于是大日子,这天肖君毅又被小叔拽来了大户室。前宿玩的太晚,9点多他硬是没睡醒,就这么睡眼惺忪的坐在沙发上,有一阵没一阵的犯困,让那双桃花眼显得更慵懒撩人。 但是陈远鸣眼皮都没抬一下,如今可是8月底,正是股市下降通道打开的时机,这次新股入了数量不少,必须打起精神一波处理掉才行。 “开盘了。”电视屏幕一闪,肖云马上喊了出来,整个大户室一片骚乱,都是讨论声。 “290……”看清楚眼前的数字后,肖云倒吸了口冷气,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这开的可不低啊!现在整个股市上能坚挺在300的股票就没几支了,新股一上来就这价格,能撑住吗? 被这阵骚动吵醒了,肖君毅终于也揉了揉眼,坐直了身体。“开盘了?涨势怎么样……” 这几天被小叔逼着好好看了几本股票书籍,肖君毅好歹也算入了门,能看懂盘面上的东西了。只是光听说小叔入了新股,没记住新股的名字。 “氯碱化工和永生制笔两支。”肖云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和远鸣一人入了1万股。” 仔细看了看盘面上的价格,肖君毅完全醒了过来,这他妈得有5、600万吧?!一把就这么厉害?!顿时,盘面上跳跃的数字开始变得恐怖了起来,涨个几毛他的心就砰砰作响,跌个几分忍不住就握紧了拳头,那些简单的数字似乎变作了哗哗作响的钱潮,吵得他心神不宁。 整个大户室里也变得一片混乱,高声叫好的有,大声骂娘的也有,窃窃私语和那些突兀的喊叫就像是一支让人心跳加速的交响乐,逼得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肖君毅咽了口唾液,看向身边的两人,他家小叔跟自己表情相似,也正握紧了拳头盯着盘面,神情无比专注。而他身边那位少年…… 肖君毅的眼神都变了,似乎看到了最不合理的怪物出现在了这间大户室。这小子怎么就半点反应都没呢?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就那么淡定的喝着茶,看着盘面,似乎跟这恐怖的数字跃动压根无关似得。就算有钱也不至于这样吧?!他就没半点紧张感吗?! 正在这时,陈远鸣举起了手。“交易员!” 肖君毅打了个哆嗦,突然发现整间屋子里一大半视线都向这边射来,肖云也扭过了头,惊讶的看向陈远鸣。 “这么快?” 一声低喃传进了肖君毅耳朵里,但是这时他已经无从分辨到底是谁说出来的了。只见陈远鸣对着那位脸上挂汗的红马甲说了句,“永生制笔,全部抛出。” 啊……就算见过大世面,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啊!肖君毅只觉得双眼都直了,盘面上不是还在涨吗?刚刚超过300元大关,才赚了10块多就要抛?! 谁知紧跟在陈远鸣之后,肖云也递出了自己的股票账户卡,“也抛了。” 8月天,总统套房里还开着空调呢,红马甲脸上的汗珠就已经挂不住了,吧嗒一下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飞快登记股票委托转让单,在肖君毅眼皮子低下,一个让大多数人都会震惊的数字填在了纸面上。那只不算白皙的手拿起了钢笔,划下一个名字。 交割做的飞快,不一会密码输入,股票卖出,交割单端端正正摆在了茶几上。肖君毅一时没忍住,抓过单子一看,上面那个数字顿时让他哑口无言。 “怎么样?”这时,一旁的肖云也终于缓过劲来了,悄悄在自家侄子耳边炫耀道,“63元一股买入,305一股卖出,1万股。能算出利润吗?” 肖君毅只觉得一阵晕眩,开盘还不到1小时,就这么卖了?可是盘面明明还……他伸出有点发抖的手指,点着那个还是红色的数字,“可是小叔,这不是还在涨吗,都到307……” 话戛然而止,就在他说出口的瞬间,那个数字跳成了306,然后303,然后又回到了305,十分钟内就是3、5次变化,然后一点点向下跌去。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一样,这个房间内也出现了一阵骚动。呼唤交易员的叫声此起彼伏,那些扫来的视线终于纷纷收了回去,开始进行手头的交割。肖君毅这时简直都说不出话来了,所有人都疯了吗?! 肖云乐呵呵的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习惯就好,现在这屋里,除非是傻子才不跟远鸣一道出手呢。上次我不就贪了点,晚出一天,一口气跌进去100多万呢……” 一百万是用这种口吻说的吗?!!!他怎么记得老妈说过小叔拿了200来万家族资金来炒股,现在百万这种数字都看不上眼了?深深吸了口气,肖君毅压低了声音,问自家小叔,“小叔啊,老实说现在您到底赚了多少……” 肖云微笑着眯起了眼睛,用同样细微的声音答道,“不能跟别人说啊,刚刚满1亿吧,只比远鸣差一点啦……” 放下了手里的交割单,肖君毅颓然靠在了沙发上。他还能说什么……怀疑那小子的身份?嘲笑他的古板?不忿他那种古怪的态度?凭什么?!就算他是个真正的神经病、杀人犯,估计也大把大把人争抢着巴结呵护呢,这才是真正的摇钱树,聚宝盆啊! 干笑了两声,肖君毅挠了挠自己已经不成形的头发,他是真服了,货比货得扔啊。自己在他面前能算个什么?不过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是个只会挥霍祖产的蠢少爷罢了,还能怪人家不搭理自己,没兴趣跟着跑出去玩吗?小叔这震撼教育可太成功了点…… 靠在沙发上养了养神,肖君毅突然问了句,“为什么一定要抛呢?如果几个人坐庄把股票炒上去,不也是一种办法,我听说最近股市里庄家也不少,你跟小叔俩人资本都够,如果坐庄……” 陈远鸣的目光扫了过来,只在他身上留了一瞬,就移开了视线。“没人能做起庄,下降通道已经打开了,任谁都要栽进去。” 在城市的另一边,几乎是同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胡老板,这支股真的不行了,现在不是入市坐庄的时机,大势所趋,容不得几个大户操纵……” 两眼血丝,胡永财盯着大盘不甘心的暗骂了句,以他现在的眼光,怎么会看不出这支股已经有人操作,但是盘面始终撑不稳呢?但是前几天没听这小子的话,南下深圳亏进去了一大笔,好不容易赚回来的百来万又打了水漂,他怎么忍心就此放手…… “新股真的不行了,咱们还是找其他切入点吧……”看到自家老板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沈建坤又有哪里不懂,这个鼠目寸光,没啥魄力的东西,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己当初来这边打工,看好的也不过是他粗率的手法和拼劲,想就着涨势捞上一笔,混个投资参谋家的身份,谁知道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反而深陷泥潭,要跟这种东西拴在一条船上…… “你闭嘴!”胡永财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前段时间赚回了3百来万,让他再次忘了形,现在大盘一震荡,立马就原形毕露。炒股这种事情就他妈跟赌博似得,他真是有点玩不转了。 沈建坤立马就住了口,伸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压住了眼底的不屑。有这么个人掌舵,船早晚要翻,他能保住自己不跌进水里就不错了,哪管得了这么多。上次虽然因为坐庄失利损失了5百多万,这两个月他不又赚回了大半?现在这个土财主对自己也客气多了,有了点对待军师的尊敬味道,但是这个明显已经露出颓势的地方,他哪愿多呆! “管他呢!先追一把吧。”看着起伏不定的盘面,胡永财终于咬了咬牙,这么长时间了,新股还没有做不成的庄,他还真有点不信这个邪!沈建坤那个小白脸胆儿跟米粒似得,光听他的,迟早要错失良机。 嘴角挑起一抹冷笑,沈建坤倒是没再说什么。坐庄更好啊,他安排的计划只会更早实现。为了从胡永财这个小团队里脱身,他早就搭上了之前一起坐庄的几位老板,正等着找机会把胡永财那笔钱款坐套吞掉,等几位老板实现了目标,他也就能安安稳稳回到校园读自己的书了。现在股市这个模样,再进去就是傻子,反正他名气也有了,以后不愁没人找自己参谋策划。他的才能本来就该用在更有价值,更一掷千金的表演上,而非这种百来万的小买卖。 只是在收手之前,他还是想找出那个害他落到这种境地的王八蛋。上海证券公司就那么三家,能够进百万大户室,跟大庄对掐的更是屈指可数,那些红马甲们的嘴巴可没想象中的牢靠,只要肯花钱,还怕找不到捣乱的元凶? 心底默默琢磨着,沈建坤露出了一丝阴冷的微笑。正面玩不过你,来阴的不就好了,等着瞧吧! 那天上午,永生制笔最终停在了294元的价格,随后几天一路狂跌,再难回天。 有了那天惊艳的操盘,肖君毅终于也对股票,对陈远鸣这个小家伙产生了点兴趣,但是开学将近,只在上海又停留了几天,他就不得不北上返校了。 对于这件事,陈远鸣和肖云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最近是一波新股上市的密集期,做短线势不容缓。于是在大盘的一片下跌中,他们硬是凭着几支新股做出了一小波行情,但是下跌就是下跌,上证终于支撑不住,一口气从700多点跌到了400多点,整个上海市一片愁云惨淡,报纸上相继传来了因为炒股发狂,自杀跳楼的消息,更是闹得人心惶惶。 在这样的局面下,就连这个百万大户室里都有人相继退出了市场,另寻他路。唯有陈远鸣还保持着足够的信心,一直等到了11月中旬,上证探底370点时,他和肖云再次双双杀入了股市。随后利好政策陆陆续续出台,深市开始了动作,紧接着不久,沪市也开始反弹,进入了这年,也许是今后几年最后一次牛市的上行通道。 而这时,曾经叱咤一方的诸多个人大户已经因为操作新股折戟沉沙,黯然退出了市场,这里面就包括一个名叫胡永财的安徽地产商…… 第31章 归处 从11月底到12月初,在300点触底后,上证指数经历了一次报复性反弹,短短半个月内从386点一路狂飙到700多点,然后短暂调整盘旋数日后,开启了又一次牛市的序幕。疯狂涌入上海市的资金重新活跃了起来,市场政策依旧宽松,让那些贸然闯入股海的投资者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百万大户室里几乎换了一遍面孔,但是冲向股市的资金却没有半分减少,整个大盘迸发出了新的活力。 然而最近上市的几支新股票却再也没有达到上半年的辉煌战绩,往往高开低走,任凭庄家们怎么操作都无法获得足够的利润,反而让一些野心勃勃的个人大户陷入灭顶之灾。与之相反,老八股和上半年绩优股一路飘红,由于前段时间牛市的影响,太多散户如今仍被高位套牢,无不渴求着这些股票重新返回高点,解套甚至盈利,这种刚需势不可挡的托起了整个大盘的走势,也让那些妄图浑水摸鱼的人叫苦不迭。 对于这波行情,陈远鸣自然也没有放过,如今可不是干坐着就能天上掉馅饼的时候了,面对复杂的盘面,他一直依靠的先知先觉已经无用武之地,只能用后世掌握的经验来分析判断,但是对于这个中国股市的蛮荒年代而言,他的理念和认知依旧足够先进,赚钱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情。多支股票同时操作,小规模的买入或卖出,账面上的数字增长的虽然不够快,但是足够的稳健。 相反,肖云这次选择了自己进行一些操作,他的本金已经足够充裕,也积累了一些炒股经验,总不能一直跟在陈远鸣屁股后头捡现成的,也是时候学着单飞了。好在大盘上升通道已经打开,就算不能抓住最热点,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样来来回回,1992年转眼就翻过了最后一页,随着春节临近,股市热度不减,但是春假休盘就在眼前,不少外地大户也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来年再战了。 “怎么样,快该过年了,有什么打算吗?”这天收市后,肖云活动了一下有点僵硬的肩膀,靠在了沙发上。他是快该回家了,电话一个个催来,再大的利诱也挡不住亲情的召唤,是该北上返京了,但是这个少年呢?他……有家可回吗? 面对肖云探寻的目光,陈远鸣顿了一下,漫不经心的收起了面前的杂物。 “当然是回家了。”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微微垂下眼帘,陈远鸣轻声呼出了口气。两年了,是该回家看看了。 &&&& 由于93年的春节来得太早,只是1月中旬,大街上就已经布满了采购的人群。这时候物资还谈不上充裕,年关就跟打仗似得,想要抢到便宜称心的东西也不容易,更别提回家还要一顿煎炸烹煮的准备,实在能把人累的够呛。今天要不是下班请了一会儿假,还不知要逛到什么时候呢…… 王娟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费力拎起两大袋年货向楼上走去。虽然腿困腰乏,但是她总觉得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是啊,往年他们家怎么可能办这么多年货,鸡鸭鱼肉俱全,还有罐头、糖果,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然而今年她能了、敢了,她也能挺起腰板,不看任何人脸色了。 一想到家里那张银行卡,王娟就觉得自己身上的血都要烧起来了。那里可还有整整4万块呢!这两年,他家硬是还清了累年欠下的债务,还有余钱帮侄女治好了腿疾,这么多花销,还能剩下4万块!靠的还不是自家聪明能干的儿子!一想到自己居然也成了“万元户”,王娟心里就别提多美了。 当然,有钱了也不能乱花,毕竟是儿子的血汗钱,还要给他攒老婆本呢。但是前几天寄回的那封信彻底点燃了王娟的购物热情。儿子说他要回来了,就在这几天!掰着指头算来算去,她就再也按耐不住,满心都是买东西,过好年的冲动,两年不见,也不知道儿子是胖了还是瘦了,好不容易回趟家,绝对不能让他再委屈了肚子,她这次一定也要好好给儿子准备些好东…… 踩在最后一节台阶上,王娟愣在了当场,只见狭窄的走道里,一个身影慢慢转回了头,冲她走了过来。还是那么年轻,高了有十几厘米吧,肩膀也宽了,脸上也长出了肉,不再那么干瘦干瘦的一条,看看那眉眼,多帅气的小伙子,他,他也长大了…… 手上一轻,王娟才发现自己手里的两大包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里面满溢的东西正向外倾斜着,转眼就要滚下台阶,然而一只麦色的大手赶在她之前拎起了提兜,把那些东西重新拢在了袋子里。 “妈,我回来了。” 比两年前要低沉了好些的嗓音,王娟微微抬起头,如今她也要抬头才能看清那张脸了,比两年前成熟了那么多,好看了那么多,再也不像幼时那憨憨的模样……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心肝宝贝……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就要涌出去,王娟猛力吸了下鼻子,一把从儿子手里抢过一个大包,蹬蹬朝家门口走去。嘴里絮絮叨叨不停的是“怎么傻站在门口啊,你不是有家里钥匙吗,先回家坐着等妈回来……”之类之类的废话,似乎只要一停下嘴,那股热意就会冲破眼帘,失态的滚落在地。 看着母亲风风火火的背影,陈远鸣只觉心头一酸。刚才那一个照面,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他突然就发现了母亲眼角的深纹,鬓边的银发。在上辈子,他是多久以后才注意到母亲年华老去,开始佝偻身躯;又是多久以后才明白她那隐忍的微笑中,隐藏着何其深刻的郁气和不甘……然而现在,她的腰板挺的那么直,言语中带着满足的自得,再也不是那个被生活击垮的下岗女工。 深深吸了口气,陈远鸣拎着连自己都感觉有点沉重的口袋,向家中走去。 十来平方的陋室,几步就能走个来回,然而站在这里,陈远鸣却没有任何不适,曾经那些苦闷,那些憋屈似乎化作了遥远的回忆,15瓦的灯泡还在幽幽闪烁着光芒,墙上贴着的报纸,窗户上挂着的窗帘,有些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一切都熟悉的让人心安,而他的母亲正站在房间中央,忙忙碌碌往外搬那成山的年货。 “妈,我来吧。”快步走了上去,陈远鸣把手中的袋子放下,想要接过母亲手里的东西,谁知被对方大力推坐在了床上。 “别添乱!好好坐着,妈这就给你下面条去,上车饺子下车面,你还没吃晚饭呢吧,等妈一会就给你做好了!” 说着她马不停蹄的从兜里翻出自己需要的五花肉、豆腐干和一根水灵灵的大萝卜,就向门外冲去。这时可是晚上做饭的高峰期,她必须抢在邻居们之前占住水龙头才行! 看着母亲的身影,陈远鸣笑了,蹲下身把乱成一地的东西略略归了下类,就安静的坐在了自己那张小床的床板上。床面收拾的很干净,连被子都软软的,似乎今年刚找人弹过棉花,为主人的归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归心似箭,父母又何尝不是盼子心切呢? 回来就好…… &&&& 今天买面的人也太多了点,背着沉重的面袋,手里还拎着壶油,陈建华大步走上了楼梯,这两天老婆在家里都快等疯了,光是为了准备年货就不知买了多少东西,也不知儿子什么时候才回家…… “娟子,标一粉卖光了,我买了点特一……”看清楚屋里的景象,陈建华愣在了门口,只见他那间小屋子里,满腾腾堆的都是年货,吃饭的小圆桌已经在屋里撑开,更是抢占了大量空间,在那张桌边,坐着的是自己妻子,还有离家已经快要两年的儿子…… 一句话顿时说不出口了,陈建华似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王娟一看丈夫回来了,倒是十分开心的凑了过去,“特一就特一,反正又不差那俩钱。快把面袋子放下,我做好面条了,就等你回来吃呢!” 噼里啪啦一堆话,才把陈建华从呆愣中唤醒,把油壶和面袋子靠在门边,他伸手拍了两下身上的面粉,硬邦邦坐在了桌前。 “爸。” 一碗面推到了陈建华面前,但是男人根本没有看面前的饭碗,一双眼睛睁得斗大,直直的看向面前的男孩。真是长大了,长相也越发像他妈,脸色看起来还不错,但是……突然咳嗽了一声,陈建华终于开口了。 “你那个工作怎么样了?不是说给人开车吗,过年就不跑车……” “你这人真是的!”王娟端着另一碗饭飞快的跑到了桌前,“儿子刚回来,你问啥不会等明天啊?!豆豆别理他,先吃饭,赶紧吃!” 陈远鸣笑了笑,“爸,我不是说过已经不跟老板跑长途了,现在专心在上海那边和人合伙做生意,炒炒股什么的。” “炒股不好,我听说好多人都赔钱了,那玩意跟彩票似得,不是正经路数……”陈建华倒是没有半点放松,硬邦邦的继续说道。 “不是个屁!”王娟一巴掌拍了过去,打在丈夫胳膊上,“你有本事去赚几万块啊!豆豆心里有数着呢,没看钱都寄回家了,有咱们攒着还怕啥!豆豆别理你爸,赶紧吃饭。” 陈远鸣笑了笑,也没继续解释,埋头吃起饭来。这两年他一共往家里寄了5万多块,开始说是在珠海开车发的工资,后来则是说跟朋友一起做买卖,饶是这笔钱就已经让家人悬着颗心了,他可不想把那一亿多的股票账户拿出来,把二老吓出个好歹。慢慢来吧,总是有机会的。 看着儿子埋头吃起了饭,陈建华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在儿子身上,他其实感受到的不只是骄傲,也不只是担心,而是更为复杂,难以说清的情绪。儿子出息了他当然高兴,但是身为一家之主,身为这个家庭最重要的劳动力,一辈子赚下的钱还没有儿子出外打工两年赚得多,这种落差和不甘是难以形容的,让他一直拧不过劲来。 但是看着妻子满头大汗却堆满笑容的脸,再看着儿子一脸疲惫却毫无忧虑的脸,陈建华没再说什么,也大口的吃起饭来。 一顿饭吃完,一家子又开始收拾年货,现在这天气温度合适,就算没冰箱也不会把东西放坏,但是该煮的要煮,该炸的要炸,眼看3、4天后就是新年了,也不能都堆着不管。于是三人忙忙碌碌一直干到11点,才把一盆盆的年货堆在了小屋的角落里。 房间太小,炸鱼、炸丸子、水煮肉的味道混杂在一处,香气扑鼻,又油腻不堪。身下的木板床又硬又短,有些伸展不开,然而在这满屋子的食物味道和一高一低此起彼伏的鼾声中,陈远鸣拉高了棉被,安然闭上了双眼。 第32章 锦衣夜行 第二天睡醒时,房间里已经没了人声,长时间朝九晚四的生活早就改变了陈远鸣的生物钟,再也无法早上6点就从床上爬起来。可是没料到自己能睡的那么沉,连父母上班离开的声音都没听到。 桌子还撑在屋中间,上面放着几个碗碟,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两人都去上班了,外面炉火还烧着,起床可以把锅里的饭热热吃。短短一句话写的歪七八扭,还有两个错别字,陈远鸣笑了笑,放下纸条,打开了房门。 1月的北方可跟珠海、上海完全不同,有的是寒风凛冽。被冷风激灵灵一吹,陈远鸣打了个寒颤,随手拿起毛巾和牙刷向公共水池走去。这时已经过了早高峰,楼道里空无一人,清晨的炊烟味儿也散的一干二净,只剩下老宿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腐味道。水龙头里的水依旧冻的人手指发木,但是足够提神,飞快的洗漱完毕后,陈远鸣直起身,正想往家里走,谁知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豆豆?真的是豆豆啊!”那位梳着团头,穿着花褐色棉袄的老太太发出了一声类似赞叹的咋舌声,“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妈都跟我们说了有俩礼拜啦!” “王奶奶,我昨天晚上刚到的家,还没来得急跟大家打招呼……”陈远鸣笑着应了声。 这位王大妈就住在楼道西头第一家,紧挨着公共水池,算是老住户了,常年跟儿子儿媳一起过,这层就属他家闹腾。不过除了嘴碎一点外,人倒是不坏。这年月邻里关系可不像后世,关了防盗门谁都不认识谁,相反都是一个厂矿的职工,吃喝拉撒一半都是公用,晚上还没个娱乐,搬着凳子出门侃大山下象棋才是正经。在这种过度密切的邻里关系中,各家的大事小情也就越容易人尽皆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大妈迭声赞了两句,“就是嘛,小小年龄,哪有出门打工的。你都不知道当初你妈有多难,学校都来人找了两次,这年月谁家连孩子都养不起,初中都不让上完啊。多少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你妈几个月在院里硬是抬不起头。后来知道你赚住钱了才好点,谁能想到呢,这么大点的孩子都这么出息……” 话是啧啧的夸赞,但是眼神却有着不折不扣的八卦兴致,陈远鸣的眉毛微微皱起了点,嘴边的笑容却并未褪去。“都是我年轻不懂事,让家人担心了。也多亏王奶奶你们照顾,这段时间我不在家都亏了邻居们搭把手……” “嗳!说哪儿去了!”王大妈豪迈的一摆手,“都是院里住的,不靠街坊邻居靠谁啊!只是豆豆你这次回来就不会走了吧?这么会做生意,在家不也一样能赚钱,何必跑的那么大老远……” 面对这样的劝慰,陈远鸣还能说些什么?笑着敷衍了几句,他转身就回了房间。放下手里的毛巾,陈远鸣看了看依旧狭窄逼仄的屋子,又看了看外面放满了杂物,几乎不便行动的走廊,露出了个苦笑。 在这两年里,每次寄信寄钱回家,他收到的回信上有什么?最初是诚惶诚恐的责骂,是怀疑他走上歪路的呵斥,然后是略带忧虑的关怀,略带骄傲的劝慰,直到他开始炒股,不再有金钱上的掣肘后,两次一共4万元的银行卡彻底堵住了家人的嘴。两年寄回家近6万元,这是个怎样的数字?如果不偷不抢,它足以证明自己是真的能赚钱,而且成功做到了自己的承诺,虽然可能依旧对炒股之类新奇事物放不下心,但是父母已经逐渐打开了心结,接受自己的作为。 然而家人不再质疑他赚钱的能力,却不代表旁人不会。一夜暴富有着太多的传奇色彩,也太容易引起他人的觊觎。就像这狭小的职工宿舍里发生的一切,只要一步脱出轨道,就有无数人冷嘲热讽、质疑指责。自己冒然离家,父母就一点压力都没有吗?当然不是,只是这个小小的宿舍楼就有了太多的阻力。 还是太小了。 这个宿舍,这个工厂,这个城市……呆在这口井中,能看到的就永远是巴掌大的天空,而想彻底改变这一切,唯有更进一步,走出去才行。但是现在自己具备接父母出去的条件吗?或者父母能够放下手中的一切,跟自己出去吗? 陈远鸣坐在了饭桌前,深深叹了口气,他还做不到。股市只是浮萍,是无根之草,就算他赚了再多的钱,也无法直接告诉父母,让他们陷入无谓的恐慌。而对于三、四十岁的国企工人,他们一辈子待的就是这个城市,就是这个工厂,要怎么才能让他们背井离乡呢? 说到底,还是时间不对。陈远鸣摇了摇头,还有太多事情连他都没想清楚,又怎么能马上做出决断,一步步来吧。不过现在嘛……环视了一圈屋里的摆设,一点笑容在唇角浮现,他还是能做出点什么的。 当晚上回到家时,陈建华和王娟都是一愣,只见本来应该忙着做饭的邻居们这时都围在他家门口,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时不时还有几声孩子们兴奋的尖叫串插在其中。出什么事了?两人也不顾手里拿着的年货,快步朝家门口走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别扭的一个声音就从屋里传来。 “天!马!流!星!拳……” 随着这声奇怪的声音,孩子们叫成了一片,还有不少都拍起了巴掌,兴奋的声音压过了大人们的议论。被这动静一吓,两人也顾不得客气了,扒开人群就走进了屋里。 一进屋,冲入眼帘的是个无法忽视的大家伙。只见原先放在五斗橱上的杂物已经被腾了个一干二净,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正放着上面,前面的屏幕亮着光,几个小人在画面上打来打去,也不知在折腾什么。房间里净是孩子,连床上都坐满了人,一个个兴高采烈的盯着屏幕大喊大叫。 这是……彩电?还是台足有20来寸的大彩电! 王娟吞了口唾液,想要寻找儿子的身影,旁边的马姐却已经挤到了她身边,叽里咕噜说了起来。 “啊呀大妹子,你家豆豆可太行了,昨天刚到家,今天就搬这么大的彩电回来了~~”嘴里说着,对方的眼神已经飘到了屋子中间,满眼羡慕的看向那漂漂亮亮的大彩电,长虹的呢,还是名牌!自家前年买电视时是风光了一把,但是那个14寸的小黑白电视,在这玩意面前根本没得比嘛! “就是就是!”另一边的李姐也帮腔道,“豆豆这孩子看着就不一样,又聪明又能干,别人都说他不务正业,现在看看人家!老板发个红包都够买电视机的,让谁能做到啊!” 一帮半老徐娘叽叽呱呱大聊特聊起来,王娟只觉得头更晕了,谁知从门外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来来,苹果洗好了,大家别客气,都吃都吃。” 这不是豆豆的声音吗?!王娟猛的一扭头,只见自家儿子正抱着一大盆苹果笑呵呵的走过来。 “红富士呢,又脆又甜,可好吃了。” “哎呀豆豆你怎么这么客气!” 顿时一片七嘴八舌的谦让声就响了起来,但是拿苹果的动作可一点不慢,这要是别人家的,估计还想推让一下。但是老陈家都这么发达了,吃他个苹果还不天经地义? 只是一转眼,盆里的苹果就被抢的一干二净,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响成一片,王娟有些心疼的抽了抽嘴角,这得有半箱吧?这群老娘们真不讲究! 如此嘻嘻哈哈又闹了半天,直到那个什么动画片播完,邻居们才拉着自家意犹未尽的小崽子道别,恭维话听得太多,耳朵都嗡嗡直响,王娟只觉得自己脸都笑僵了,一旁的陈建华更是表情僵硬,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送走了客人,关上大门,陈远鸣笑着走到父母面前。“今天我去了趟百货大楼,正好彩电还有现货,就搬了一台回来……” “搬……”陈建华嘴唇哆嗦了下,买彩电这么大的事儿,是说搬就能往家搬的吗! 王娟也心痛的皱起了眉,“豆豆你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们商量下,20寸的彩电啊!得多少钱呢,你怎么说买就买……” “不妨事。”陈远鸣笑了笑,“这次回来我带了5千块呢,就是为了给家里添些东西,寄回来的那么多钱,你们也不好好花,让我怎么安心。” “5千!”王娟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怎么这么多,你自己就不留点过日子用?再说有余钱了可以攒起来嘛,你将来结婚时也用得到……” 陈远鸣的眉峰微微抽了一下,旋即又堆起笑容,“哪的话,钱都是用来花的,不花反而就贬值了。我还能接着赚嘛,怕什么。而且现在的人,谁不是嫌贫爱富,你们在家老是扣扣索索的,平白被人瞧不起不是。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小瞧了咱家!” 这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王娟只觉一阵热意冲上了眼眶,连忙把手头的东西往地上一放,扭头就往外冲。嘴里还絮絮叨叨,“你们爷俩在家等着啊,我马上就做好饭了……” 陈建华的嘴唇还是微微哆嗦着,但是最终也没说出一句话,只是伸出了手,在儿子不算厚实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马上转过身,低头研究起桌上放着的说明书和遥控器了。 看着没事找事干的二老,陈远鸣压下了唇边那丝苦涩的笑意。 有了新彩电,一顿饭吃得就安静多了,陈建华和王娟两人虽然吃着饭,但是视线总不由自主被电视上的节目吸引过去,就连一个简简单单的广告都能看楞好久。其实这年月,电视真不是稀罕玩意了,但是老陈家哪里有过这么高端的大件,平时就连收音机都开的很少呢,这么漂亮的彩电,谁不想多看两眼? 看着走神的父母,陈远鸣笑了笑,张口问道。“爸,妈,最近厂里有分房子的打算吗?那种大一点的户型……” 话一出口,俩人都是一怔,王娟想了想,先开口道,“有是有,但是要按职称和工龄分的啊……这次在西苑公园那边建了一栋新楼,据说每间有5、60平方呢,我们分厂的几个领导都等着排队呢。” 听到这消息,陈远鸣也忍不住皱了下眉。他是想给家里换个面积大些的房子,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却不是钱,而是L市在1993年根本就没有商品房这种东西。当时房改还没开始进行,职工住房全靠分配,靠的就是工龄和职称,完全供不应求。一线工人想要拿到合适的房子,至少要等94年房改后,大批的单位自筹房建起来,如果能排上号,付上款,才能住进新房。 然而上辈子,他们家就算排到了号,最后还是没能搬进新房。无他,1万多块的购房款根本不是当时的陈家能支付的价格,而错失了那次机会后,一直到自己北上赚了些钱,全家才在99年时搬出这间职工宿舍…… 是啊,时间不对……在90年代最初的几年里,没有钱是万万不行,但是有钱却又未必就能畅通无阻,这时中国尚未转型为金钱社会,权利、地位反而比钱更加万能。但是如今,他陈远鸣除了钱,还能拿出什么? 轻声叹了口气,陈远鸣摇了摇头,“算了,我明天去刘阿姨家转一圈吧,孙叔叔不是在一分厂当办公室主任吗,也许能从他那儿打听到消息……” 这话一出口,房间里突然一静,陈建华和王娟双双停下了筷子。察觉到气氛不对,陈远鸣也放下了碗筷,开玩笑似得调笑道,“怎么?现在还不许我跟刘阿姨他们家来往,我赚得可比她要多多了……” “豆豆。”王娟突兀的打断了陈远鸣的话,双眼紧张的瞟了眼丈夫,开口说道,“你刘阿姨已经搬走了,估计是见不到了……” 第33章 意外 “什么?”陈远鸣皱起了眉,仔细看了看父母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不由沉声问道,“他家出什么事了?就算搬家,怎么可能联系不到?” 王娟纠结了半分钟,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开了口,“豆豆你还小,根本就不知道大人之间的那些脏事,本来我都不想说呢……大概去年年初吧,孙军在厂里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情被捅破了,他两口子就大吵了一架,快把一分厂办公室给砸了,闹得人尽皆知。后来就离了婚,孩子判给了刘芸,听说还分到了大半家产,她就直接辞职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去了。被这事影响,孙军也被降了职,现在调到分厂当车间主任去了,哪儿还能管到事……” 陈远鸣皱紧了眉头,这个他真的没想到,怎么会离婚?!1993年会选择离婚的女性可太少了,而且这样说走就走,难道就没留下什么联系方式吗,当年他走时可是给孙朗留了信的,如果刘芸真的心动下海,也该想办法跟自己保持联系才对啊…… 看到儿子紧皱的眉头,王娟忍不住劝了句,“别想那么多啦,我就说这两口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必跟他们家纠缠不清,你都不知道当初孙军是怎么说,别提多难听了,什么赚钱赚疯了不顾家,什么心野想往外跑才闹出矛盾,差点都把咱家拖下水了呢。刘芸也是,哪有说离就离的,过日子不都磕磕碰碰,他们自己不好好过,也不想想孩子,二毛本来都考上市一高了……” “妈!”陈远鸣再也忍不住了,打断了母亲的八卦。他真的想起来了,当初母亲责骂他时似乎说漏过嘴,孙军在厂里的名声估计早就不堪到了极点,而刘芸知道这件事后,没有选择跟当时大多数女性一样忍耐,反而干脆离婚,这哪是不好,分明是爽利到了极点,奈何在当时保守的社会氛围下,成了不守妇道的典型……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能说清楚。压下一肚子火,陈远鸣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了句,“那刘阿姨走时就没留下什么通讯方式吗?孙朗跟我关系那么好,寄信什么总该有吧……” 王娟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有点不敢直视儿子的目光,这是真出去做大生意啦,认真起来还有点吓人,让她心里闹慌慌的。可是当时丈夫扔了那几封信,她也举了双手同意,这家人影响太坏,再交往下去谁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走了更好! 这时陈建华也开口了,“那家子都闹成那样了,还会记起你?不赖你身上就不错了。房子什么等回头我跟你妈再打听,你就别管那么多了!赶紧吃饭!” 这话说的死硬死硬,怎么也遮不住欲盖弥彰的味道,又看了父母一眼,陈远鸣没再多话,捡起了手边的筷子闷头继续吃了起来。看到儿子不再追问了,陈建华夫妻都是松了口气,不问就好。一顿饭吃的别别扭扭,但是最终还算相安无事。这两天一家人都累得不行,又害怕电视机太费电,最终还是9点多就关了电视上床睡觉。 可是躺在木板床上,这次陈远鸣是怎么都睡不着了,计划好的事情就这样脱出了掌控,让他措手不及。在预想中,刘芸本该是下一步走向实业的契机,是一个可以推上前台,又不至于让自己落入被动或险境的绝妙合作伙伴。他有充足的资金和对于流行的远见,对方则有卓越的审美和称得上开明的头脑,在服装这个范畴绝对大有可为。流行时尚、奢侈品本来就是烧钱的顶尖产业,如果一步步稳扎稳打,做大做强,未必不能成为中国的香奈儿、范思哲。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空谈,就算能问一下她当年的同事、朋友,找起来也困难无比,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的老家可是在山东境内,这年头连固定电话都不普及,更谈不上网络、手机,人海茫茫,一时半儿他又怎么可能找到…… 在床上翻了个身,陈远鸣闭上了双眼,看来要先另寻出路了。只是上辈子自己最熟悉,也最成功的只有金融一途,而在现今,他手头的资金已经超过了安全阙值,今后两年中国股市将进入政策锁紧的整顿期,长达2、3年的熊市正等在路上。之后那段岁月更是派系林立,让股票彻底沦为各地方大佬、关系网们角力的掘金场,直到庄家时代覆灭,才开始慢慢扭转了风气。 拥有大笔资金,却不能再在股市上滞留,带给他的压力势必会数倍递增,同时年龄和身家就像两把大锁,锁死了他能涉足的大部分道路。如今钱是有了,用这些钱干什么就成了新的问题,哪怕多了一辈子经历,哪怕他知道很多东西的发展轨迹,外行始终是外行,连从何入手都所知甚少,他又该拿什么当做契机呢…… 然而困扰陈远鸣、让他辗转反侧的东西,距离陈建华和王娟却太过遥远。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已经破坏了儿子的创业大计,他们照常心安理得的为自己理想中的美好生活奋斗着。转眼就是春节年假,两人今年都没有选择加班拿工资补贴,而是早早回到了家,开始享受这个有史以来最为幸福的春节。 除夕夜,天刚刚擦黑,大堆丰盛的饭菜就摆在了饭桌上,几乎要撑爆那张小小的圆桌。鸡鸭鱼肉俱全,酒配的是陈远鸣带回来的五粮液,说是四川的好酒,没贴价格标签,但是喝起来醇美异常,让平时少言寡语的陈建华都称赞了数次。簇新的电视机里正播放着1993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这时春晚虽然已经播放了整整十年,但是王娟和陈建华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亲身经历,别提有多兴奋了。 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火光映红了家人的笑脸,晚会的主持人还是青春尚在的赵忠祥和倪萍,冯巩的口头禅还不是“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董文华依旧站在舞台中央,高唱着主旋律……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屏幕上轮番出现,直到年度金曲《涛声依旧》悠扬动听的旋律响起时,陈远鸣看着当年的情歌王子,露出了一个难以言说的笑容。 是啊,这还是一个多么天真的年代,那些身败名裂,那些年华老去,那些黯然消失,如今还未曾出现在观众面前。这是一个多好的年代,充满了洋溢的希望,又无畏而勇敢,可是同时也是一个险恶的年代,暗潮在平静的水面下翻涌,陷阱处处立林,如果行差踏错,就是一个万劫不复。他已经在钢丝上走了那么久,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呢? 12点的钟声终于敲响了,陈建华也拿出了一挂1千头的鞭炮,挂在窗台上噼里啪啦放了起来。王娟则有点羞赧的递给了陈远鸣一个小小的红纸包,“豆豆,妈知道你现在赚住钱了,也不稀罕这个,但是压岁钱总是要有的,妈也祝你今年平平安安,心想事成啊……” 打开纸包,里面躺着三张新崭崭的五十元大钞,这是父母两人一个月的工资,也是他们本能给予的极限……捏着那个薄薄的纸包,陈远鸣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就是他的父母,永远让他痛苦不堪,却又无法放手的存在。 最终,陈远鸣还是笑了笑,把红包装进了口袋里。 “谢谢爸妈,也祝你们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 于此同时,在北京西城区的一所军区大院里,鞭炮声已经震耳欲聋,盖过了电视里的一切声音。宽敞的客厅里摆着两张圆桌,暖气伊人,酒菜丰盛,但是房间里的气氛却不那么融洽。 鞭炮声只是稍微停歇,主座旁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就忍不住了,拍拍自家丈夫的手臂,“你也别整天骂老四了,他才多大,难道还要一辈子靠哥哥姐姐过活?现在上面那位都说要改革开放,要振兴经济,你非说这是歪门邪道,如果股票真是歪门邪道,干吗还说试一试……那话怎么说来着?” 哪里不懂这是母亲给自己找机会,肖云马上站直了身体,端端正正的答道,“允许看,但要坚决地试。看对了,搞一两年。对了,开放;错了,纠正,关了就是了。关,也可以快关,也可慢关,也可以留一点尾巴。怕什么,坚持这种态度就不要紧,就不会犯大错误。” “听听这话说的,这能是歪门邪道吗?” 听老妻在这边偏帮,老爷子就是一肚子的火,巴掌嘭的一下排在桌子上,一堆碗碟都跟着跳了下,“你知道个屁!这小子都是让你宠坏的!就这个股市,多少人都栽进去了,挪用公款的,滥用职权的,还有人看别人赚了钱,心里打算着怎么进去浑水摸鱼呢!你就光想着赚钱,不想想现在是个什么局面!3月大会一开,股市肯定要被整治,决不能让老四拖了家里的后腿!而且赚钱怎么不是赚,非要靠逼死那些小老百姓捞钱,你心里也不亏得慌!” 这话说的可重了点,肖云皱了皱眉,有点倔强的顶了句,“我可从没做过庄,这钱都是靠着大势赚来的,实实在在,没有半点亏心。” “哎呀老四你也少说两句吧。”坐在一旁的一位中年女性马上拦着了话头,让老爷子没有发作的机会。笑着看了看身边的众人,她用带着上海软绵腔调的普通话说了起来。“赚钱是该有个好渠道,现在既然局势不允许,那换个营生也是好的嘛。这股市说到底都是数字游戏,是无根之草,否则当年上海滩金融也不是不发达,为何我家祖上就选择了实业,而非那些金融行当呢?实业强国,这总是没错的。” 这话说的有礼有节,即替老爷子说出了心里话,也给了肖云一个台阶。作为大量炒股本金的持有者,在这话题上,她的意见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 肖云低头想了片刻,最后也点了点头,“大嫂的意思我懂,只是现今股市还在上升通道,好歹也要做完这波行情。在这之后,我会好好筹备下步的打算。股市虽然迷人眼,但是这里面有太多的取巧,也不是我真心所好。总会拿出个交待的。” 听到这种服软的话,屋里的气氛顿时和缓了起来,拉的拉,劝的劝,最后又变回一团和气。一直坐在旁边那桌侧耳偷听的肖君毅这时也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桌上那道桂花糖藕,他突然就想起了当初那个奇怪的小子。自己小叔都准备退了,那小子又会如何打算呢? 手指敲了敲桌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第34章 家族(上) 虽然除夕夜守岁,直到凌晨1点多才睡下,但是第二天一大早,陈远鸣还是被母亲从床上拖了起来。 “都几点了,还不赶紧起床收拾收拾!” 王娟麻利的把两床被子摊平在床上,又在上面铺了个崭新的床罩,牡丹大花图案,又富贵又喜庆,顿时让整个房间亮堂了几分。窗帘挂的是喜鹊登枝,灯泡换上了60瓦的大灯,一家人都穿上了新衣,打扮的整整齐齐。这可是大年初一,是要等人来拜年的,怎么能马虎。 把昨晚的剩菜翻出来,热乎乎的就是有一顿早饭,这可不是纯粹为了节省,而是俗例讲究初一不动刀,要吃“余财”。飞快吃完饭,又忙忙碌碌摆上果盘,拿出瓜子花生,等着亲戚上门。 在L市,会初一来串门的只有一家,就是陈远鸣的小舅王涛。坐在床上看着电视,但是陈远鸣每隔几分钟就会不由自主看向门口,回来这么多天,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想见一见圆圆,那个曾经阴沉自卑的表妹。比起账户里的数字,也许这才是他改变人生最直观的表现。 十点刚过一刻,房门就被敲响了,陈远鸣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拉开屋门。站在门口的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男孩大概有12、3岁,女孩只有10岁左右,两人看到陈远鸣都是一愣,然后男孩先反应了过来,大声叫了声“表哥新年好!”就一头冲了进来。 被这半大小子一冲,陈远鸣差点没站住脚,拽住毛头小家伙的衣领转手就塞给了母亲,他扭过头,看向门口那个带着羞涩笑容的小女孩。 “圆圆,还认识我吗?”陈远鸣微微蹲下身,露出一个笑容。两年没见了,小姑娘出落的越发水灵,眼睛大大圆圆,一双浓淡合宜的柳眉,唇红齿白,还扎着两个小揪揪,别提有多可爱了。 这小家伙似乎也不怕人,忽闪了两下大眼睛,甜甜的叫了声表哥,想了想又补了句新年快乐,看起来无忧无虑,哪里还有自己印象中那个齐刘海黑镜框一脸木然的阴沉模样。心头顿时一热,陈远鸣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轻声说了句,“你也快乐啊。” 过了没半分钟,两个大人也进了家门,电视开到了春晚重播,一家子嗑着瓜子,看着电视,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话题不知何时转到了小姑娘身上,王涛带着满脸的自豪夸耀道,“别看圆圆小,可坚强了,当时重新做手术那么难受,她硬是没有哭闹过,休学了两个月成绩也没落下,我看这次一定能考上拖一中!” 小妗子孙佳佳也笑着跟了句,“多亏二姐家帮衬,要不圆圆这手术费我们都不知该怎么出。这两年厂里效益又变好了点,据说开年还要涨工资呢,等攒够了一定要把钱还上!” 王娟哪听得这话,迭声推让了起来,“看弟妹说的,当年家里老人看病时,要不是你家帮衬,我们不也过不来吗。谁家没个难事,哪用算的这么清楚。再说今年拖厂不也要分房了,小弟这小组长肯定也能拿一套吧?花钱的地方那么多,还是先紧着重要的事情来吧。现在我家豆豆也能赚钱了,真不缺钱花。” 这话孙佳佳绝对爱听,当年借钱给二姐家,他们也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活,当时跟丈夫没少闹矛盾。但是看看现在,人家发达了也没忘记咱,这才是正经亲戚嘛!想着赶紧抓了一大把瓜子,放在一边逗小姑娘说话的陈远鸣手里。“就是啊,还是豆豆厉害!当年出门打工,谁能想到局面会成这样,咱们国家领导不都说了,要下海,要开放嘛,也就是豆豆这种眼光的才能赚住钱呢。” 左右都是吹捧,陈远鸣笑着拿起瓜子,嗑了起来。真的不一样了,比起91年那种保守的社会氛围,南巡就像一股真正的春风,让这个国度开始了萌芽和蠢动。据父母说,这一年里从厂里辞职下海的都有几十个,广州市场也不再是孤零零的一栋百货大楼,而是被鳞次栉比的小商店包围,夜市更是摆起了各种小摊,似乎一夜之间全民都有了经商的热情,也开始向着美好的“钱途”奔去。 只是这种变革虽然改变了一部分人,更多则依旧安于现状,这个时代的国企就像把擎天巨伞,遮住了大多数人的目光,让他们满足在温饱线上。先富后富说起来是运气和实力,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勇气和眼光。然而不论是自己父母还是小舅一家,目前都还不具备这种条件罢了…… 放下手里的瓜子皮,也没有打断自家老妈和小妗子间热火朝天的闲聊,陈远鸣笑着坐在了小舅身边,“小舅,这两年厂里效益还不错吧?升了官,离发财也不远啦。” 王涛笑呵呵的回了句,“别听你妗子瞎说,这两年拖厂也就是几个分厂利润比较好,像我们这种冷门部门,能保持效益就不错了。”说着他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不过我听上面露出了口风,这两年厂里想要筹备载重卡车项目了,上面有心把这事儿揽过来,如果能成,那日子就有奔头了。” 陈远鸣却微微皱起了眉头,目前国内的载重卡车已经有了分庭割据的势头,东风、解放、斯太尔之类成熟车型已经有了相当的市场占有率,陕汽、重汽、徐工等等厂家更是蓄势待发,这些厂将在未来的二十年中蓬勃发展,鲸吞整个中国的货运市场。载重卡车是能赚大钱的生意,但是他前世跑过货运,又是L市本地人,哪能不知拖厂在载重卡车上栽的跟头,几亿的投资最后都打了水漂,再加上管理模式的落后,致使未来十来年里拖厂一蹶不振,再难翻身。 这时候进入载重卡车项目,无疑是把自己的前途搭在上面。记得前世小舅最后也就停在了球铁分厂车间主任的位置上,没能再挪一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呢?然而想归想,这时候去泼冷水实在是没人会听,陈远鸣笑了笑。 “那敢情好啊,不过小舅你这球铁分厂可不如装机或柴油机分厂啊,不管造什么车,都离不开核心嘛?现在上面开始拉派系,如果真的把载重卡车项目独立出个汽车分厂,小舅你有把握进进入新分厂管理序列吗?” 这话说的王涛一愣,是啊,自己从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多得是走门道,挣破脑袋往这边靠拢的人,他就光顾着近水楼台了,不打量下自己是什么位置!如果凭资历和关系网,他那点真是不够看。到时候进了新分厂还是个小调度,那划什么数啊。 但是这话却不能跟自家侄子说,王涛笑了笑,“看你说的,这事儿都还没个谱呢,先顾虑那么多干什么。咱心里有数就行了。” 陈远鸣笑了笑,也不再多话,有些事心里有数就足够了。只要小舅稍微动些心思,能逆流而上,把自己从新分厂里摘出来,进入装配或者动力部门,那么就不会受到之后项目失败的牵连。而在拖厂,装配和动力才是真正的核心部门,也是大有可为的盈利部门,如果能做大做强,分出新厂也不是不可能。拖厂早年在整个中国的影响力都是能数上号的,只是经营模式限制了它的成长,但是论内涵和底蕴,它不会输给任何新兴企业。 “豆豆你也别光说你小舅啊。”那边孙佳佳笑着调侃了一句,“你爸也算是技术标兵了,勤勤恳恳在厂里干了那么久,还是个平头百姓,这年月真的不能光埋头苦干啊,要跟紧领导,跟上面套好关系才行呢。我家涛子技术真就那么强?我看也未必,还是要会来事才行嘛!” 王娟尴尬的笑了笑,看看自家丈夫,轻轻叹了口气。她又哪里不知道,同期进厂的,当组长、科长的数不胜数,混成主任的也不在少数,但是自家丈夫这张笨嘴,不得罪人就不错了,那还会讨好人家。 陈远鸣也看向了坐在一边,露出点窘态的父亲。从自己有记忆以来,父亲一直都在加班,几乎把所有热情都倾注在了工作上,起早贪黑、兢兢业业,从未喊过苦累。责任心和家庭负担更是让他把技术磨练的精纯无比,只为了多拿一些加班补贴。但是农村的出身和学历的匮乏让这个男人失去了基本的自信,也把满腔的期待和不甘压在了儿子身上,造成了父子关系的常年紧张。 如果父亲也能迈出这一步,踏上更高一点的位置,他心中的抑郁是否也能为之一清呢? 想到这里,陈远鸣笑了,“是啊爸,现在咱家也不缺钱了,别老想着加班,还是多走走门路才是。过年买点礼物去拜访一下分厂厂长,或者想办法跟车间主任拉拉关系,人情总是要有的嘛,多点交往总没有坏处。” 这话顿时迎来了小舅和妗子的一致赞同。听着弟弟、弟妹的附和,连王娟的心都热乎了起来,看了看还在纠结的丈夫,她在心里暗暗做下了决定。就是嘛,不过是送个礼,拜个年,总不会弄出坏事来,如今他们家是有钱了,但是光有钱就行了吗?她也想住更大的房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中午一家人在小房间里吃了顿午饭,热腾腾的传统烩菜,把油炸带鱼、荤素丸子、油炸肉片、蘑菇和豆腐干一锅烩了,再撒上浓浓的胡椒,倒上点醋,酸辣酸辣的,别提多美了!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表弟表妹每人还得了个高达50元的大红包,这欢乐的气氛就一直没散。 第二天一大早,王娟就把陈建华从屋里拽了出来,带上儿子捎回来的五粮液、软中华,还买了两大兜水果,一起去领导家拜年。这对夫妻俩可能不懂他们拿的礼物价值多少,但是收礼的人怎么会不懂。当天回家时,夫妻俩都带着喜滋滋的笑意,看起来很是受了一番礼遇。陈远鸣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又分出点藏货,让父母再接再厉。 当天夜里,劳累了两天终于躺在床上时,陈远鸣心底萦绕的焦虑似乎也减轻了许多。虽然由于种种原因,现在他能为家里做的并不算多,但是这一步又一步,连下来何尝不是一条通途! 想起了那个在自己身边撒娇甜笑的小姑娘,陈远鸣露出了一丝笃定的笑容…… 第35章 家族(下) 连着给领导们拜了三天年,几乎把这辈子的勇气和情商都一起用尽,初五时陈建华终于松一口气,这天是妹妹们上门拜年的日子,他当然乐得在家等人上门。又一年不见了,对于两个身处县城的妹妹,他还是相当挂心的。 然而王娟却没丈夫那么期待,在她眼里,这两个小姑子实在讨厌到了极点! 由于陈家老爷子过世的早,陈建华早早就担起了家庭重担,称得上长兄如父。而母亲中年丧夫,心态发生了转变,对两个女儿就异常呵护,特别是小女儿陈秀玲,爹死时才11岁,跟个小菜苗似的,又娇憨可人,简直被一家人宠到了天上。结果做大哥的18岁进城务工,工资全部都用来养家,这妮子倒好,16岁就跟男人带球跑了,差点没把母亲气出个好歹。幸亏男人还算靠谱,婚后日子虽然过得马马虎虎,倒也算和美。 相反大女儿陈秀丽就是个彻底的悲剧,由大哥供着上了师专,有一份县城小学老师的好工作,加之长相不差,理应有个光鲜的人生。奈何本人性子太懦弱,又嫁了个糟糕到极点的丈夫,结婚后只生出个女儿,常年被婆婆挤兑,被丈夫虐待,别说帮衬家里,连亲妈快病死时都拿不出一毛钱,最后只落得在坟头上痛哭一场。后来丈夫在外面偷人,小三都闹到家里了,她还只会哭天喊地,死拖着不想离婚,最后小三挺着几个月的肚子大咧咧住进了家里,她才无奈的带着女儿净身出了户。 这么两位,大的软弱可欺,小的任性骄纵,别说相处了,见都不想多见!但是自家丈夫却实实在在只有这两个妹子,现在爹妈都不在了,对她们更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她还能怎样,拦着不让见? 前两天的好心情散的一干二净,王娟实在摆不出个笑模样。在这事上陈建华也知道自己理亏,偏心偏的太厉害,也就不敢多说什么,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陈远鸣看在眼里,只能轻轻叹了口气。修正小舅的人生轨迹还好说,潜移默化,规劝利诱,总有办法可想。但是这两位姑姑,除非能把她们从那个县城里捞出来,改变她们所处的环境,否则根本别想扭转两人顽固的思维模式。 一家三口人心思各异,客人可不会顾虑那么多,快到晌午时,两家人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家里。这时从县城到市里只能坐那种小巴,路根本就是条土路,连水泥路面都没,一口气坐2、3个小时,能把胃都颠出来。只见大姑面有菜色,估计又是吐的一塌糊涂,而小姑那旺盛的精气神似乎也被打掉了一截,有点蔫蔫的。 一堆人进了屋,这个职工宿舍立马局促起来,几乎都站不下人,谁知还没安排坐定,陈秀玲就睁大了眼睛,看向屋里那台大彩电。 “大哥,家里换彩电了啊!”声音里的羡艳简直能滴出水来,表弟李明更是干脆,直接抓起遥控器就开始胡乱倒腾起来。 王娟嘴唇抽了下,她能不知道,这小姑子家两年前就买了电视,现在反而跟这儿嗷嗷,装什么怪样子。扭头看了眼一脸惨白的陈秀丽,她叹了口气,拿出个苹果递了上去,“丽丽,先吃个苹果,酸的能压压反胃,看你这脸,都瘦脱形了……” 陈秀丽虚弱的接过了苹果,露出个苦笑。能不瘦吗?离婚后她就住在自家祖屋里,虽然小学的工作还算稳定,但是县城就那么大,她这个离婚女人头都抬不起来,天天被同事们用异样的眼神揣测,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女儿也是个炮仗,性子不知随了谁,天天跟同学们打架闹事,折腾得鸡犬不宁。 另一边陈秀玲则稳稳坐在了床上,笑眯眯看着自家熊孩子在那儿捣腾电视,一边好奇的问道,“这都是豆豆在外面赚钱买来的?哎呀还是打工能赚住钱啊,大嫂你真是好福气,有个这么能干的儿子!” 小姑夫李树才则注意到了对面嫂子脸色不太对,一把抢过儿子手里的遥控器,把人赶到边上吃瓜子去,也乐呵呵的坐在了妻子身边。“就是,现在孩子都长大了,哥哥嫂子你们也终于能喘上口气了。哎,不像我们在县城里,想干啥也干不起来,儿子成绩还不好,真是愁死人了……” 陈秀玲立马帮腔道,“就是就是,我看县里有些人都跑到下面种烟叶去了,听说这两年卷烟厂的利润可好了,我们这边田地种烟叶又合适,我跟树才两人天天就惦记这事呢。但是你看这家里穷的叮呤咣当响,小明成绩又不怎么样,这都高二了,你说万一考不上大学,不是白上两年高中嘛……” 李明在那边喊了声,“我才不上大学呢!豆豆都能赚钱,我才比他小几个月,也能出去打工嘛。豆豆你跟老板说一声,让我也过去好啦!” 这话一出口,一半人脸色都变了。陈秀玲一巴掌拍在儿子胳膊上,“你说的是个屁,不好好读书,将来给别人开一辈子大车啊?!” 听到这话,王娟脸色更差了,她儿子开大车怎么了?你家那个小兔崽子去开车就能赚回几万块吗?!还带你去?这是跟人打工,又不是自家的店面,怎么可能直接往里塞人,这哪儿来拜年,这他妈是来讨债的吧! 坐下才不到半小时,屋里气氛就糟到了顶点,陈建华干坐在一边,看着妻子脸色都黑了,也不知该怎么说。这时陈远鸣在一边笑了笑,“小姑说得是,在外面开车可苦了,一口气10几个小时不能休息都是正常,万一车子磕了碰了,还要从工资里扣,又苦又累,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就算现在能赚几个钱,以后还能给别人开一辈子车?还是读书好啊……” 这话陈秀玲爱听,又揍了儿子一巴掌,“看你豆豆哥说的,好好听着点!今年不行明年再继续上,复读也要考上个学校,你想跟你爸似得当一辈子农民啊?!” 李树才却没有马上附和,而是又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看你说的,哪有那么轻松,万一咱家要去种那个烟叶,家里大把的开销,复读要掏多少钱呐……”说着话,他的眼神就瞥向了干坐在一边的陈建华,眼神中的含义再清楚不过。 陈建华哆嗦了下嘴唇,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妻子不善的目光,又把话咽下去了。其实让他说,现在家里有钱,帮衬着妹妹家也行嘛,只是借钱,回头总是能还……好吧,老实说他也知道这钱借出去可能就没影了,但是都是一家人,他实在是有点于心不忍。 看到父亲没马上开腔,陈远鸣倒是松了口气,只要心还在自家这边就好,至于钱,能用钱解决的事情还算个事儿?仔细想了一会,陈远鸣搭上了话茬。 “复读能考上个好学校自然是最好,只是不能再在县城里读了,教学质量不高,浪费钱罢了。如果真有心学,可以去临县的一高复读,那里是全封闭强化教育,据说升学率比市一高还要厉害,去那边好好复读一年,考个好点的学校还是不成问题的。” “临县一高……”陈秀玲哪能不知那所高中好,但是价钱也昂贵的不行,他家怎么可能出那么多钱供儿子复读? 陈远鸣当然知道对方顾虑所在,微微一笑。“当年父亲能供两位姑姑上学成人,如今我自然也供得起弟弟妹妹。复读的费用我可以出,一年为限。如果顺利考上了好大学,学费我也能代出。但是超过一年还没考上,不如踏踏实实在家种地的好。” 话说的掷地有声,换来满室震惊。王娟已经忘了该说什么,惊愕的看着自家儿子,这怎么行?!到底是谁家孩子,怎么能都赖在自家身上,就算能赚钱也不是这样糟蹋的啊!就连陈建华也睁大了眼睛,是不是太大手大脚了…… 陈秀玲和李树才则对视一眼,再也掩饰不住面上的惊喜,这样的好事他们可从没想过,原本只是想跟哥哥嫂子借点钱而已,居然能一举解决儿子的学业,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有豆豆你这句话,姑姑怎么也不得让这小兔崽子好好学习!”瞬间反应过来,陈秀玲马上给板上敲了个钉。 王娟脸色铁青,刚想说什么,谁知陈远鸣接着对陈秀丽也说道,“大姑家也是,如果婷婷考上了好学校,学费也由我来出。上学是大事,不能因为钱耽搁了。” 简直是意外之喜,陈秀丽根本就没想过这茬,谁知道侄子居然连她家的事情也包圆了,顿时嗫嚅了两句,泪就上了眼眶。她现在也是难啊,能有把帮衬,怎么会不开心呢。 陈秀丽这一哭,王娟到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结结实实瞪了儿子一眼,转身跑到门外做饭去了。自家老爸不怎么吭气,老妈又不在屋里,话头自然又落在了陈远鸣身上,在好生安慰了大姑几句后,陈远鸣想了想,建议道,“反正大姑是有教师资格证的,还是正经师专生,不如离开县城,到市里找个工作吧。这年头市里小学也越开越多了,还有幼儿园之类,换个环境不比老呆在县城里强?” 陈秀丽刚想说什么,身边的女儿已经应声而起,“就是!那狗屁地方还待着干吗?你就会哭哭哭,哭有什么用!搬出来就不能活了?” “可是你的学业……” “县城里的学校有哪里值得留恋的!我马上就要初三了,这次考个好成绩,到市里上高中!你还能就近照顾我,不比老窝在县城要好!”小姑娘倔强的看向陈远鸣,“哥,我上高中你管不管?!” 这话可够气势逼人的,但是陈远鸣干脆的点了点头,“能考上市一高的话,就管。” 这话顿时激起了宋婷婷的怒火,“不就是一高!我当然能考上!妈你听到了吗?快给我搬出那个鬼地方!” 一边发火一边哭,闹得人再也坐不住了,小姑和姑父也不得不劝慰起来。一直到中午吃饭时,气氛还很够呛,窃喜的、忧虑的、生闷气的,还有不在状态的……一家子脸色都不太对。吃了午饭,又不咸不淡聊了一会,两家就要坐车回县城了。拿着同样是50元的大红包,又对生活有了新的期许,这两家倒是看起来舒坦了许多,但是关上门后,王娟却受不了了。 “豆豆你怎么能这样答应?!这学费摊下来一年不得有几千块,咱家是从天上捡钱的吗?一个个都管要管道什么时候?!” “也就是上学的时间,而且不但姑姑家的要管,小舅家的也要管才是。”陈远鸣淡淡答道,“现在咱家有钱了,未来我也会赚更多钱,学费只是个小数目。但是上了学,开阔了眼界,看事的眼光自然会变,咱们毕竟是一个家族,不能一家一户考虑,要为了更远的将来打算。妈你放心,钱真的不是问题,家庭和睦才是关键。” 这话噎得王娟差点没喘过气,自家弟弟也管,她心思未尝不是一动,但是这样下去,家里还能成个样子吗?坐在旁边一直没吭气的陈建华终于张了张嘴,憋出一句话。 “娟子,儿子这真是好心。家里的老大,就是不能只顾自己……你别担心,儿子赚钱我也能赚,回头我好好跟领导套住了关系,也弄个干部当当,家里日子会好起来的,咱家人也不是真没心没肺,如果都能好起来,咱们不也更省心吗?” 看着意外统一了战线的父子俩,王娟久久没法说出话来。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行啊,钱都是你们赚的,你们说了算吧!” 如果都能过上好日子,她又何尝不希望顺顺当当的呢? 看着眉宇间露出了喜色的父亲,和虽然勉强,但也不再阴郁的母亲,陈远鸣轻轻呼出了口气。就是这个了,家族基金。现在可能还是学业,将来则会变得更多,能够涵盖创业、婚姻、养老方方面面。他现在是真的不缺钱,如果能用基金的方式抹平家里的伤痕,能够培育出优秀的下一代,这个家才会真正的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值得依靠的家族。 也许这个目标还有很久很久才能实现,但是第一步已经迈出,总会变得更好起来的。 事情一一敲定,年假转瞬就到了尽头。没有答应母亲的苦苦挽留,陈远鸣还是踏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在他的沪市账户里,还躺着即将收割的大笔利润,而更加复杂多变的机遇,还在等待他的探寻。 第36章 春雷 2月1日,下了火车,再次踏入上海这座充满了冒险和机遇的大都市,陈远鸣深深吸了口气。没有了家乡那厚重的阴霾,这片称不上蔚蓝的天空看起来似乎也晴朗了几分。 今天是年后股市开盘的第一天,虽然车次没赶上正经开盘时间,但是回到酒店后,陈远鸣翻阅了最近几期财经报纸,在上面显示的依旧是一片大好局势。年后第一天沪市就跳空高开,上证一路走红,除了少数新股波荡不定外,其余基本都在稳步攀升。于此同时深市也爆出了良好业绩,似乎整个中国股市都正在往欣欣向荣发展。 除了这些消息外,占据财经类报纸最大版面的,就是海南的房地产热潮。自从新中国建立后,这是第一次涉及房地产方面的建设风潮,比之同期内地各省市对于房地产业的谨慎和懵懂,海南的地产热呈现出一种让人惊恐的发展速度。当然这里也少不了南巡讲话带来的影响,“加快住房制度改革”口号一出,号角就被吹响,数千亿资金涌向南方沿海城市,在那里砸出激荡的浪花。 土地价格扶摇直上,人们不再考虑商品房是否超出了当时工资标准,不再考虑人均居住面积是否已达饱和,而是不停的在地块上添砖加瓦,为可预期的利润挥霍着资金和劳动力。就连银行和劵商也把手伸进了浑水之中,大量不良贷款出现,似乎只要给那些地产公司一根撬棍,他们就能掀翻整个海南的地皮。 这样可以直视的利润明显更符合更多中国人的习惯,于是比股疯更狂热的地产疯就爆发了。 陈远鸣看着眼前的报纸,轻轻摇了摇头,这一个陷阱里不知又要栽进去多少人…… 第二天开盘日,早早来到了大户室,陈远鸣诧异的发现在隔间里已经坐上了两个人,正是肖云叔侄俩。看到陈远鸣的身影,肖云笑着站了起来。 “远鸣,从家里回来了?新年过得还好吗。” 陈远鸣笑了笑,“看到股市这一片红,我自然就好了。” 这句话引得肖云会心一笑,这时肖君毅也凑了过来,跟陈远鸣打了个招呼。 肖云笑着拍了拍侄子的肩膀,“这小子非说年假还有些日子,要过来上海陪外婆,我就让他一起来了。怎么样,不介意吧?” “哪会。”陈远鸣对这小子倒是没直观的好恶,当然也不会在意他的存在。 只闲聊了两句,几人又坐回到了沙发上,对着大盘研究起来。 开盘依旧强劲,但是最近半个月,两人账面上股票都不再出入,只是静待高点。喝茶、看报、聊大盘,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悠闲。这样一直坐到了11点,肖君毅瞥了眼陈远鸣淡然的神情,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小叔。”打断了自家小叔的专注目光,他低声说道。“不是跟家里说了吗?你准备什么时候撤离股市呢……” 这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隔间同样狭小,被话题吸引,陈远鸣自然而然看了过来。“肖大哥你要撤出了?” 肖云有点懊恼的瞪了一眼侄子,这事他本来是准备晚上约陈远鸣吃饭时谈谈的,没想到这时候就被捅出来了,这话题开的可真糟糕。不过话都出口了,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露出了一个苦笑,肖云懒懒的靠在了沙发上。 “老爷子发话了,不让再在股市里浑水,说太伤阴德。” 这话说的不轻不重,摸不清楚对方的实际意思。陈远鸣笑了笑,“伤什么阴德,咱们又没坐庄坑人。” “别提了,这半年老爷子身边,大哥身边,多多少少都栽进去人。有挪用企业公款的,有利用银行资产的,有滥用职权的……本来都作风不错的好同志,被钱一冲就昏了头,实在是凄凉的很。老爷子就看不下去了,直把这股市当做洪水猛兽。” 对于这个陈远鸣确实无话可说,在股市上有太多这样的先例,金钱迷人眼,会让人做出些铤而走险的事情,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容易昏头。不过这东西不是真正的理由吧?这波牛市只有3个月行情,最多坚持到2月中旬就会进入下降通道,而且是极其严苛的政策性收紧,肖云这个退法,可有点太巧了…… 肖云抬眼看了看身边少年,轻声一笑,“要不中午一起吃个饭,黄河路如何?” 93年的黄河路美食一条街正是生意开始走向兴旺的时节,餐馆越开越多,天南地北应有尽有,特别是生猛海鲜类奢侈菜肴,针对的顾客就是那些在沪市一夜暴富的炒股赢家,算是金融界里一个相当有名的交际中心。 正聊着突然约去吃饭,陈远鸣就知道对方是想跟自己谈些不适宜在大户室里说起的话题,当然从善如流答应了下来。 收了市,三人一起向黄河路走去。这时肖云也知道了陈远鸣的怪癖,跟他出行从不带车,一般都是步行。一路上倒是见了几张股市里常见的熟面孔,更多则是带着同样嚣张气焰的暴发户,清一色的油头墨镜,金链皮衣,还有几个不顾2月天的阴冷空气,站在马路上就掏出砖头机大聊特聊。 这时代的移动电话,也就是所谓的“大哥大”已经风靡上海,基本都是摩托罗拉3200,市价就超过了2万,黑市更是5、6万才能入手。机身净重足有一斤多,待机时间只有短短10个小时,加之通话质量奇烂,基站又少得可怜,性价比简直惨不忍睹。就是这样的玩意,还能成为身份和地位的代名词…… 陈远鸣收回了嘴角的一抹苦笑。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现在的中国,在移动通讯业上几乎还是一片空白,如果能够入主这个领域,等待他的将是无法衡量的财富。但是如今从头做起,未免起步有些晚了,1992年华为产值估计就已经过亿,他们的团队具备何等能量,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建成的…… 胡乱想着事情,陈远鸣跟着肖云一起步入了一家酒店,在二楼包了个临窗的雅间。随意点选了几个最近时兴的菜色,泡上龙井,谈话终于传入正题。 “远鸣啊,看你刚才对我那番话不置可否,心里是不是也有什么打算?”肖云先开了话茬,这个问题他刚才就想问了,虽然没有直说,但是陈远鸣似乎并不反对自己撤资离市,是不是最近这一片繁荣在他眼里也险境环生了呢? 预先知道点风声并不奇怪,如今的股市靠的就是政策支持,越是体制内的,越是容易获取利益。但是陈远鸣的古怪并非在此,而是那种能够精确到日的操盘,知道大势可能会提前退出,也可能会在利好时提前入市,但是这小子却次次都选在了涨跌前的关卡,卖就要卖在最高点,买就要买在最低点,这是个什么概率?似乎股市K线图在他眼里不是线条,而是标注了日期的银行账户。这种绝非是来自政策前瞻,而是一种更为奇妙的能力,所以称他为股市天才,半点也不为过。 陈远鸣抿了口茶,“是啊,原计划2月中旬就要抛了吧,本来还想给肖大哥一个提醒,没想到这次您比我知道的都早了。” 果然。肖云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其实是想坚持到2月下旬呢,如今看来,自己北上的行程也要提前了。 “你也听到消息了啊……这次大会一开,上面就要变天了,老爷子那边已经下了严令,让我赶紧撤退。” 大会?陈远鸣一怔,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这是说3月的人大会议吧。如果按照这个作为起点,倒也不算错。在这届上台的可是后世鼎鼎有名的铁腕总理,93年中的宏观调控16条,立竿见影就遏制住了海南的房产热,随后就是近两年的熊市。94年的停发新股、政策救市,95年3.27国债期货风波,一直到97年经济软着陆后股市才逐渐回暖。在这漫长的几年中,除了极短暂的上升行情,来来回回都是暗潮汹涌,哪里还是正常人可以涉足的地界。 明白了对方的原因,这个结果就合情合理了。陈远鸣笑了笑,“老爷子说的不错,这几年我估计也要另谋出路了。肖大哥你有什么打算呢?” 听到这话,肖云眼神就是一动,随即又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想了挺久,最后还是决定回老家吧。东三省是我们家的根基所在,这几年裁军搞得沸沸扬扬,底下不少军工厂都开始想法子另谋出路,我这笔款子还是要烂在锅里才行啊。” 一听这话,陈远鸣哪还不知对方那一摇头的含义。军工确实是军方大佬们的囊中之物,合作对象自然不会选一个连身份底细都不清楚的外人,就算肖云有心,他陈远鸣也插不进军转民序列。不过想归想,对方长久以来的照顾却实实在在放在明面,而且军工这个行当嘛…… 心头一跳,陈远鸣突然皱起了眉。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指尖敲了两下桌面,陈远鸣突然抬起了头,“肖大哥,不嫌弃的话,能说下你们那边军工厂的军转民主要集中在什么产品上吗?” 肖云眉头一皱,这话也不是不能说,但是说出来还真有点丢人,犹豫了片刻,肖云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不过就是自行车、家用电器之类的东西,还有些心野的想搞汽车,但是钱投了不少,到现在也没听到个声响。” 陈远鸣笑了,“这可没法体现军工的优势啊。” 怎么不是呢……身在这个系统之中,没人比肖云更了解上面那批大佬们的心思了。脱离市场太久,几乎都是一头热看到什么赚钱就投什么,生产线开了一条又一条,赚钱的却没几个。销售、管理上更是一塌糊涂,把本来很有实力的厂子弄得民不聊生。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空有技术不错,投向哪个方面,就连他也一头雾水呢。不过听陈远鸣这话……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成熟的想法还谈不上,但是军转民嘛,说到底就是把军工的长处、强大的科技力量应用到民用产品上,彩电、冰箱、自行车哪个人不会做?产业链又竞争不过民营,自然就败的一塌糊涂。但是军工也有军工的优势,品质过硬、技术领先民用不止一个台阶,如果能把这个优势转化为生产力呢?” 肖云慢慢坐直了身体,军工的优势自然不用多说,但是同时限制也太多,一些军用技术想要往民用发展,面对的不止是政策,也不止是理念,还涉及到很多精密的细节,所以方向才更加至关重要。万一选错,付出的代价会远超于一切民用生产线,甚至关系到了一间军工厂的存亡。但是与之相反,如果成功了呢? 看到对方已经完全理解了自己的意思,陈远鸣也不再卖关子,直接扔出了答案。“我觉得移动通讯是个很好的投资方向。” 移动通讯……听到这词,肖云愣了半天,没反应出这是个什么玩意。一直坐在旁边的肖君毅却轻笑了出来,“要做大哥大?” 这俗称一出,肖云顿时明白了过来,随之眼睛就亮了起来。是啊,如果是这种移动通讯,军方确实非常熟悉,任何地面战争、航空、航天都离不开通讯。战地移动电台、军方独立通讯波段,在无线电、卫星信号的运用上,军方完全拥有一套足够成熟的系统。甚至就他所知,大哥手下就有个专门制作无线电发号机的军工厂,技术相当过硬。 “可是大哥大这东西,是需要民间通讯网的吧?”然而并未马上被冲昏头脑,肖云提出了最关键的一点。如今民用移动通信网并不完善,就算是大哥大也只是几个大城市拥有基站,如果要自己铺设基站,还要跟来自国外的先进技术竞争,这个压力未免有些太大。 陈远鸣却摇了摇头,“不是大哥大,应该说是……呃,一种座机电话的延伸物。可以使用市话的无线网,但是又能像大哥大一样,可以带出家门使用。” 没错,陈远鸣所想的,就是风靡后世十数年的一种神器:小灵通。 和真正的手机通讯信号不通,小灵通本质上还是市话的一种延续,有着各种各样的限制和缺点,但是在1996年至2006年这十年间,小灵通几乎制霸整个中国移动通讯市场,这年代可还没有联通、移动这种庞然大物,走在政策边缘的小灵通就是靠着物美价廉和操作性强占据了中国市场。 而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种技术其实是从日本传来的,早在93、94年就已经研制成功,但是在日本并未取得良好的市场反应,96年落户中国后才开出丰硕的果实。也就是说,这种技术已经可以被民用掌握,那么军用呢,估计只是一张窗户纸的问题吧?更别说军用品的质量,再生出个中国的诺基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座机,市话,无线,大哥大……”几个词在肖云嘴里翻来覆去,他的心确实热起来了,中国的座机现在有多少?未来又会有多少?如果真的做成了这笔买卖,那可不是单纯的几笔利润,而是一套闪亮亮的金光大道啊! 桌上的饭菜已经放的冰凉,但是激流在胸腔内沸腾,小小的雅间似乎都刮起了一阵狂澜。看着面前一大一小聊的起劲的两人,肖君毅深深呼出了口气。这才几句话?!如果这件事真的弄成了,小叔又该怎么对待面前这位少年,甚至自己的家族呢…… 这小家伙,太有意思了! 第37章 惊蛰 当天下午,两人坐在雅间里聊了整整三个小时,饭菜都热了好几次,还错过了下午的开盘。晚上回到家后,肖云直接拨出了一个长途,联系上了自家大哥。 “跟市话驳接的移动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比实际还要低沉两份,透出一股威严。 肖云不由自主点了点头,续而答道,“没错,就跟野战时用的无线电机类似,但是接受频道更单一,而且对通话质量要求未必很高。” 肖家一门将星,对于这些基础方面的东西自然是一点就通,那边很快就领会了肖云的意思,“这种技术的话,可以试试。” “没错。”肖云声音里透出一股兴奋,“按照军方的无线通信技术,这东西理论上应该不难造,就是造型和大小需要考量,今天我跟陈远鸣聊了一下午,他还在纸上画出了几个设想的电话雏形,等到我整理好手头股市上的事情,就马上飞回沈阳!” “这么快?你开始不是说要呆到月底吗,股市处理的如何了?” “陈远鸣说他2月中旬就要撤资,在股市行情上他从未错过,我看是马上就要到高点了,早两天晚两天区别不大。” “嗯……”对方沉吟了一下,“那行,10号左右回来吧,我跟几个相关部门研究一下,到时坐下来一起谈谈。如果可行的话,可以上马这个项目。” “不,大哥,不是上马项目。”肖云断然拒绝了这个方案,“是由我牵头注册公司,建成以科研为主体的实体单位,分管经营和销售。厂里只能安排生产,不能涉及其他。” “呵,口气不小啊。” 电话那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威压更胜,肖云吸了口气,寸步不让。“没办法,就军工厂里那个制度,我实在没法信任。而且军工和民用必须分离,否则摊子做大了,被上面摘桃子的事情还少吗?” “你这可是挖国家的墙角!” “哈哈,总比那些顶尖人才去研究怎么做冰箱压缩机要强。这墙角我还真就要挖了,这不是一竿子买卖,是个能够撬动整个中国的大事业。现在中央还没有真正涉足这个领域,但是上面真不会管吗?那可是通讯,是国之重器,不容人染指太久的。所以现在就要做大做强,把自己放在没人敢轻易动弹的位置。” “……想得可真远,老四,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听自家大哥这样淡淡一提,肖云突然觉得有点脸红,是啊,这些不少都是今天下午跟陈远鸣讨论出来的,让他一个人,真没法想这么长远。只是对方才几岁,自己又有几岁,真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定了定神,肖云露出了丝苦笑,“照实说,整个点子都不是我的……” “那个叫陈远鸣的小家伙?” “是啊。以前我只觉得他是个炒股的天才,但是现在看来,他的眼光不止能用在炒股上,其实他真的是个挺好的合作伙伴……” “我知道你的意思。”对面打断了他,不容质疑的说道,“但是那个小家伙不可靠。我之前已经让人查过了所有军政商世家里,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物。年龄不对、身份不对、态度不对,这不是目前咱们能用的人,特别是涉及军工。” 肖云无话可说,他确实知道,所以今天跟陈远鸣聊了一下午,也没有牵扯丝毫合作的意向,在这上面他真做不了主。甚至就算知道了陈远鸣的真实身份,依旧没用。这是块大蛋糕,但是陈远鸣的资金却已经庞大到能够包揽整个项目,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如果用军工搞通信,那么肉只会烂在锅里,不会放到外人手上。 对于这个事实,陈远鸣可能也清楚无比,所以今天下午他也没提半句合作,没给自己难堪。这孩子太通透,太世故,不该说的事情,他绝不会乱说。 但是也正是因为对方这个态度,让他更加的内疚。这技术真的必须军工吗?恐怕未必,如今技术换代如此迅猛,只要找个足够靠谱的合伙人,几年内就能拉出摊子,但是陈远鸣二话不说把东西让给了自己,这份情他必须承。 犹豫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开了口,“不注资、不参与,但是利润必须给他一部分,否则我于心有愧。就算是……技术入股?” 对面也沉默了一会,“分红理论上可以,这个我要跟老爷子,还有相关的人士谈谈看,但是前提是不涉及核心管理层,如果上市的话也没有控股权,额度不超过5%。” 肖云稍稍松了口气,5%听起来不多,但是如果变成价值几亿的产业,就是个不小的数字了,而且只要公司不倒,就一直能拿到,也算还了点人情。敲定了这件事,又跟大哥闲聊了几句,肖云挂上了电话。不管怎么说,下一步他终于有了目标,也有了充足的干劲,剩下就是努力实践了。 想了想,肖云打开房门,向另一间客房走去。自从搬到这边的饭店,他就给肖君毅定了个单间。上海实在是寸土寸金,就连肖君毅的母族刘家这种身家,最后也没能留下祖产,建国后房子统一划归国有,只留下静安别墅里的一个小套间,实在也是老太太故土难离,不舍得离开。但是那房间还不到30平,一个人住都有点够呛,所以来上海也只能凑合在外面租房,就这一点来说,还是北京更舒坦啊…… 敲了两下门,不一会房门就被拉开了,里面站着的青年诧异的挑起了眉。 “怎么,不欢迎?”肖云沉声问道。 那双桃花眼马上眯了起来,露出一个笑容,“小的哪敢,叔叔您里面请嘞~~” 没好气的瞪了眼打花枪的侄子,肖云推门走了进去。只见房间内灯火通明,电视没开,相反书桌上摊着一堆书籍。 “哟,少爷你在学习啊,难得难得。”看到书桌上摆着的内容,肖云忍不住笑了,听大嫂说这死孩子今年期末考得不错,没想到来上海还能加班加点,这就比较稀奇了。 其实论起头脑,肖君毅是真不笨,但是由于从小老子就在东三省公干,出生时身边够岁数的长辈基本都下乡再锻炼去了,这孩子就被长辈宠的有点没边,还是老大家的幺子,老爷子想揍都要掂量着老妻和长媳的面子。 后来动乱结束,家里升官的升官,下海的下海,更是没时间管教孩子,结果这小子就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跟纨绔子弟也相差无几了。虽然考上了重点大学,但是成绩一直挂在中游,从没好好学过。但是这次……肖云笑了笑,他还真就抓住了这小子的脉门。他太骄傲了,那一代同辈里成才的很少,他的身家和学历都算得上数一数二,自然有骄傲的本钱,但是放在陈远鸣这边,就完全不够看了。 16、7岁时一般人能干出点啥名堂,至多也就是拉帮结派,打打群架,闹点小事罢了。但是陈远鸣这家伙硬是一年时间就赚出上亿身家。如果硬说股市是运气,那么今天下午就是彻底的天赋,这东西没人能赶上,但是对于某些不服输的人而言,就成了前进的动力。 瞟了站在旁边的侄子一眼,肖云晃悠着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怎么样,中午开心吗?” “我好像都没插上话嘛。”肖君毅满不在乎的坐在了对面,但是桃花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哟,还生气了?你可够主动啊,我本来想找远鸣单聊,都能被你插进一脚来,听了一下午还不过瘾?” 看着侄子的表情,说不暗爽那是假的。这小子跟过来不就是想在见见那个让他耿耿于怀的小家伙,没想到谈的事情他完全插不上嘴,整个下午基本被无视的一干二净,对于个天之骄子来说,打击可有点大了。 肖君毅撇了撇嘴,没有搭腔。不过能看出他并不是完全的排斥,只是需要点……调整吧。肖云笑了笑,也不再深究这个问题。 “不过今天该听不该听的,你都听了,过几天我就要离开上海,回到沈阳搞这档子事情去了,你打算怎么办?要跟我一起过去吗?”玩笑开了两句,还是绕回了正题,没错,家族企业就要有家族的样子,作为家里唯一正经商学出身的,肖君毅是辅助这件事的不二人选。刚开始创业,就算底子再厚,事情也有一大堆,把侄子带去磨练一下总是好的。而且那边可是他爹的天下,在老子眼皮底下也容易管教不是? 肖君毅沉思了片刻,却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怎么,学校里不让?我记得大四就是实习了嘛,出来干点事总比闷在象牙塔里好。” “不是那个。”肖君毅停了一下,最终还是坦白,“我很好奇陈远鸣那小子,这次的项目他不会参加对吗?军工方面不会允许外人介入的,但是他看起来完全不介意的样子,我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他下一步怎么走?” “小叔你就不好奇吗?”,肖君毅反问了一句。 肖云哑然失笑,好奇啊,他怎么能不好奇。这个小子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惊喜,如今要分道扬镳,他还有点遗憾呢。不过正事总不能耽误,肖云敲了敲沙发扶手。 “好奇不能当饭吃,该干的事情还是要干。” 这话说的不假,肖君毅有点无奈的搔了搔头发,“要不这样行么?我再在上海呆半个月,看看那小子下一步准备做什么,等到3月再北上。你们前期肯定也有不少需要筹备的东西,估计用不上我这个小辈,就当放我个假好啦。” 这还真上心了。肖云微微一笑,干脆拍板。“行啊,那就再呆几天好了。这边确实也要关注一下,关系不维持就会冷掉,现在是咱们有求于人,可不能让对方冷了心。所以……”肖云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家侄子,“你那少爷脾气也要改改,远鸣年龄虽然小,但是为人处世上很通透,别把人家得罪了。” 肖君毅挑起了唇角,“看您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你不是,你身边的人才是好吧。”没好气的骂了句,肖云站起身,“也别学太晚了,明天还有的是时间嘛。” “嗯。”肖君毅把人送到了门口,突然问了句,“小叔,这次不带人家玩,总该有些补偿才对。钱都送到您嘴里了,吃相可不能太差……” “哟,你还撑起腰了。”肖云忍不住笑出声,“行啊,这次远鸣在上海的消费你就包圆了吧,给你个表现机会……” “小叔!”肖君毅不依不饶的追了句,不像在开玩笑。 肖云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你有这个心就行了,具体都交给大人吧,不会亏待远鸣的。” 送走了小叔,肖君毅关上房门,把头靠在门板上。其实也就这点最讨厌,在所有人眼中,他都还是个孩子,但是那个真正的孩子,却被当做成人对待。这种强烈的落差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所以在好奇、在惊艳、在充满了兴趣的同时,也有着满满的失落和无力感…… “妈的!”轻轻锤了下门板,肖君毅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天才又怎样?他也会做到的!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频繁的会谈和讨论,肖云和陈远鸣针对移动电话的事情又聊了很多次,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细致。作为小尾巴,肖君毅每次都顽固的缀了上去,但是能插上话的地方实在不够多,他有想法、有能力,但是通信毕竟不是他的长项,能够想到的,面前这两人似乎都已经想到。在挫败和不甘的折磨下,终于熬到了2月10日,微笑着送走了自家小叔,肖君毅长长呼出了口气。终于解放了!只是下来,他又该怎么和对方套关系呢…… 如今大户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陈远鸣倒是没啥不良反应。这次他并没有打算做到正好15日,最近股市反映出的姿态已经相当明显,部分庄家开始套现,有些个股也出现了十分诡异的波动,风雨欲来之势已然呈现。是该撤出了…… 但是撤出股市后,下来该怎么做他依然有些踯躅。把小灵通业务让给了肖云,只是灵光一闪的想法。其实现在发展小灵通还有些早,市话在这个年代尚未普及,一口气跳跃到更高档的移动通信显然有点超前。而这种超前反映在实业上,就需要更加强大的关系网和对于产品的维护。这两点如今哪一条他都做不到,不如把点子让出来,结个善缘。但是出乎意料的,肖云还是给了他5%的利润分成,而且不是毛利,是纯利润。这个数字就有些惊人了,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设想。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未来小灵通产业会成为一个多么夸张的庞然大物。中国有多少城市,有多少家庭,如果每家每户都选择安装市话,又有多少人会忍不住申请小灵通业务呢?今后几年,中国急速迈入了电话时代,通讯即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革,如果能吃下一部分市场,对于以后的成长和进阶将是难以估量的。而他现在,已经搭上了通向这条金光大道的快车。 只是目前而言,这条路自不是自己能大展手脚的地方,他的根子太薄了,几乎就是孤身一人,对于庞大的实业很难真正掌控。就算是最暴利又最低端的服装和餐饮业,也必须找到合适且完全能够信任的前台代理,才能开始动作。对于如今的他而言,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资金,而是盟友,但是信任这种东西,又怎会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呢…… 唉,还是前路茫茫啊……轻轻摇了摇头,陈远鸣从沉思中回过神,伸了个懒腰,刚想关电视走人,就见一个身影快步向他走来。 “远鸣,收市了?”面前的青年人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亲切妥帖,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风度。“晚上有安排了吗?” 陈远鸣微微皱了下眉,这小子,简直就是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从肖云走后就天天跑来接送,都快成自己的专属司机——还是摩托车司机——了。几天内就把上海市转了个遍。虽然这次是真没有那种孩子气的针对行为,对自己的试好也不容忽视,但是对于目前而言,闲逛还是有些浪费时间啊…… 但是这些情绪并不适合直接表现出来,和肖家的合作刚刚迈上正轨,他又怎会为这点小事影响真正重要的事情。陈远鸣笑了笑,“我还能有什么事,回家也就是看书读报罢了。” 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陈远鸣那一瞬的犹豫,肖君毅好心情的抛了下手中的钥匙,“书什么时候不能看。那今晚就交给我这个地主好了,也带你去见识些有意思的东西!” 第38章 新芽 走出酒店大门,肖君毅的摩托车就停在路边。跟上海正流行的铃木王、本田王不同,这小子的座驾是台本田巡航车CBX125,有着十足的美式风范,以后世眼光来看,这玩意显然也更符合陈远鸣的审美,只是这时代骑摩托不带头盔才是主流,就难免有点找死之嫌了。 看着肖君毅跨上摩托,摸出自己的唯一骑车标配——一只蛤蟆镜带上,陈远鸣略带无奈的摇了摇头,跨坐在车后。 “要去哪儿?”抓紧身前人的窄腰,陈远鸣有点漫不经心的问道。 对于这位少爷能带他去的地方,陈远鸣也服气了。从歌舞厅到会所,从高尚娱乐到电玩游戏,各个派系的餐馆更是不在话下。按理说这种略带试探性的行为会惹人生厌,但是他硬是把每一次邀请都弄得妥妥帖帖,甚至连作陪的人都不是最初那些纨绔子弟,而是更加成熟,能在某方面聊上一聊的人物。 如果把它当做一个拓展人际关系的渠道,对陈远鸣而言理应大有裨益,但是肖君毅能够接触到的层次,毕竟还是太浅了,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未来俊才们目前还没有成熟的商业构思,交情不到,话也只能说到泛泛,又没太多可以预期的合作目标,交际就只能沦为赶场。在一片对于前景的困惑中,这样的赶场无疑会让人产生一丝烦躁,但是除了继续赴约外,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背后的人坐稳之后,肖君毅一踩油门,摩托车轰鸣向前方驾去。 快一周了,越是相处的多,背后这小子身上的谜团似乎就越大。以前他只是觉得这小子有点太傲,但是接触久了才发现,他的确跟小叔说的一样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酒场过了一轮轮,介绍来的朋友都是一个“识趣”的评价,但是跟谁似乎都保持着隔膜,没有半点真正想要亲近的意思。在陈远鸣平淡的外表下,在他那种得体合宜的态度下,隐藏着的是警惕和冷漠。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吸烟、喝酒、歌舞娱乐、甚至连这个年纪最难拒绝的女色也毫无触动,就像是一块坚冰,或者一台毫无情感的机器。除了工作和学习,没有什么能真正触动他的心扉。 想想这小子在跟自家小叔谈生意时那种激扬的情绪和天才式的反应,再反观这几天他对于自己邀请的无奈和一丝烦躁,肖君毅真的觉得有点狗咬刺猬无从下嘴。这该是16岁小孩的正常反应吗?反正他是没见过这样孩子。既然此路不通,那就试试另一条好了。 摩托车沿着马路飞速前进,绕过了一条有一条街巷,最后驶上了中山南路。坐在肖君毅身后,陈远鸣慢慢睁大了眼睛,在他面前,一条巨大的桥梁如同卧龙般盘旋在地面之上,长而优雅的桥身舒展开去,跨过了汹涌的黄浦江面…… 南浦大桥。 1991年底才刚刚通车,如今还崭新如初的上海第一座市内大桥。虽然后世曾无数次从这座桥上驶过,但是在现今的黄浦江边看到这么一座桥梁,震撼感依旧存在。此时不过是下午4点,天色还未黯淡,本该华灯溢彩的大桥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毫无声息的横卧在江面上。 摩托车开得飞快,不一会就驶上桥面,从桥上居高临下望去,两岸是一片杂乱,没有目所能及的东方明珠、金茂大厦,也没有上辈子去世前仅有一面之缘的世博园中国馆,只有低矮的建筑群鳞次栉比,和这座宏伟的大桥形成了鲜明对比。 陈远鸣不由自主握紧手指,这可不是他能想到的事情。这是要去……浦东? 他没有猜错。近千米的桥面转瞬而过,不一会儿摩托车就驶上了浦东的地面。仅只一江之隔,就似乎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现在可是1993年,建设浦东的号角刚刚吹响,这里几乎就是一片喧闹的工地。各式各样的建筑车辆如同工蜂一样穿梭在浦东大地,举世闻名的上海速度正在这里上演。 一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建设潮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涂抹着城市,在陈远鸣眼里,这里与他后世所知的上海几乎没有多少共通之处,但是摩托车行驶在浦东还称不上平坦的路面上时,久违的熟悉感却在心中翻腾。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座建筑物的雏形笔直矗立在黄浦江畔的工地内,机械吊臂在空中盘旋,几根立柱撑起了一个庞大的球体,没有灌浆、没有粉饰,钢筋骨架如同一只奇异的猛兽,向世人展现着自己的壮美…… 摩托车停在了工地不远处,陈远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走下车去。 “怎么样?”站在陈远鸣身边,肖君毅笑着问了句,语气中不乏自得。“东方明珠电视塔,开工才两年。我跟哥们说了声,可以让咱们登塔转一圈。” 既然不爱休闲,不爱娱乐,那就来看看正经东西吧。这座东方明珠是将来浦东的地标,可能也会成为整个新上海的地标之一,如此的奇景,又有几个人不好奇呢? 陈远鸣没有做声。实际上,他的心神早就飞离了眼前壮观的建设工地,呈现在脑海中的是一副更为绚烂的光景,东方明珠塔和金茂大厦辉映,整个上海就像是一座由繁星打造的都市,无数灯光构成了一条多彩的银河,铺满目所能及的一切。坐在上球体的旋转餐厅内,带他来的那个人在耳边呢喃低语。震撼和甜蜜交织,敬畏与谦卑共存,他就像个第一次得到心中珍宝的孩子,被这一切迷乱了心神…… 一只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陈远鸣猛然一惊,从那片幻象中挣脱。身边的青年似乎早就猜到他会失态,正一脸打趣的看过来。 “吃惊吧,上面更让人震撼呢。跟我来。” 不由分说,肖君毅拖着少年走向正在施工的工地。迎面出来了一个小工头,三言两语打过招呼后,递出两个安全头盔,肖君毅把其中一个扔给了陈远鸣,也不嫌脏,干脆把另一个戴在头上。 陈远鸣拿着头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了起来,紧跟在青年身后踏上了升降机。跟后世的360度全透明观光电梯很类似,这台升降机的视野涵盖了周遭,整个裸露在半空中,只是缺乏了该有的防护措施,2月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人遍体生寒。 但是一行人都没为这点温度挂怀,升降机走得不快,在这缓慢而颠簸的移动中,整个上海慢慢呈现在他们面前。老旧的、新潮的、代表着过去的、预示着未来的……这些复杂多变交融在一起,混搭成让人瞠目的独特风格。陈远鸣看的很用心,似乎想从这里寻找到一些更熟悉的存在,但是他没能找到,浦东的变化太大了,他所熟识的一切都尚未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升降机发出了嘎吱一声轻响,停了下来,他们登上了一个临时平台。这时第一个大球体已经基本完工,但是第二个球体尚未开始修筑,站在这个高度,上下毫无依凭,头顶是一片接近黄昏的晚霞,脚下则是万丈深渊。强劲的寒风呼啸而过,似乎想要把人卷起掷下,湮灭在这天地之间。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肖君毅并没有在意同伴近乎失礼的静默,自顾自说道。“上次那边的工地还没有开动,现在基坑都已经几十米深了,这才多长时间。站在这里看上海,总是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参与这场举世无双的变革,用双手控制或者打造什么……” 说着,他扭过了头,那双从来都溢满戏谑的桃花眼里有了几分认真,直直的看向陈远鸣。“你知道吗?这次浦东建设投资已经超过200亿了,还只是开端。这个国家还有多少需要建设的地方,还要投入多少钱在里面?” 陈远鸣并没有答话,但是他确实知道。第二次浦东开发继续投入600多个亿,第三次上千亿,只是一个上海,就容纳了如此庞大的资金,那么这个国家呢?看着面前这片尚且空白的画卷,陈远鸣笑了笑,“怎么,你有兴趣搞房地产?” 肖君毅却摇了摇头,“至少目前还不是,上海吸引的以外资为主,北京别墅建造已经开始叫停,海南嘛……”他微微顿了下,“那不叫开发,不叫建设,纯粹是浪费和欺诈。国家不会放任下去的。” 陈远鸣略感惊讶的看了对面的青年一眼,他也看出海南局势不妙了?如果只凭推测得出这个结论,那他的观察力和决断力都堪称优秀。 “不想做房地产,要做什么呢?” 像是在问对方,又像是在问自己。陈远鸣看着面前的世界,问出了问题。他前世最想要的不过是有钱,不用再卑躬屈膝,不用再起早贪黑,可以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堂堂正正、被人尊重。如果可能的话,再找个一心一意的恋人,不用在乎世人的目光……一个并不复杂,但是让人心安的生活目标。 然而今生,他已经很有钱了。只要找对门路,也必然会更加有钱,一辈子衣食无忧,不只是家人,就连身边所有亲戚朋友都能一一关照,他的收获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一切。但是坐在这堆钱上,他却有点迷失了方向。他知道很多很多可以迅速赚钱的东西,简单、利润丰厚、且毫无危险。但是这些却并非他真正想要的。心底似乎总有一个空洞,在咆哮着什么,让他惶惶不可终日,内心充满焦灼。 如果上辈子的目标已经完成,那这辈子他该为了什么而活? “做什么?当然是先家族,后世界。”肖君毅答的异常干脆,“做一些真正的大事,就像老爷子的家训,脚踏实地,利国利民。” 声音率直响亮,在这咆哮的寒风中掷地有声。 很简单,却又很复杂。在年轻人口中是勇气和无畏,在那一代开国元勋口中,却重逾千斤。陈远鸣愣了片刻,突然笑了,伸手握住了身边的钢铁支架。那只手已经不再稚嫩,曾经被烈日灼黑的肤色在长时间的室内保养后,正慢慢恢复白皙,他手心的厚茧会一点点脱落,心头的抑郁会一寸寸抹平。时间总会带走一切,不留任何痕迹,但是这样就够了吗? 如今这具躯体还很年轻,只有16岁,实实在在的年轻。就算此生依旧活不过32岁,他也还有16年的生命可以去拥抱,可以去享用。这样崭新的人生,为什么总要耽溺过去。他能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不是吗? 看着突然露出了笑容的少年,肖君毅微微一怔。这样的表情他可从没在这孩子身上看到过,那层包裹严实的坚壳似乎突然绽出了一条细缝,露出了一个更加真实可亲的人类。一个活人。 刚才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仔细回想了半天,肖君毅也没能得出答案,但是两人之间一直紧绷的气氛却着实一松。肖君毅只是微一沉吟,也笑了出来。管它呢,这么多天想尽办法也没做到,现在不还是做到了嘛!这个孩子……不,也许不该再把他当做一个孩子。这个陈远鸣是他见过最为特殊的人之一,对于这样一个人物,他是真心想要结交,不是为了家庭,也不是为了小叔。 虽然没在交谈,但是两人的视线一起看向了脚下的大地。那些车辆、那些机械吊臂还在不知疲惫的劳作着,为了打造一个新的奇迹奔波不休。寒风和心头的暖意交织,两人在高台上站了很久,最终还是被施工人员请出门去。 跨上摩托车时,肖君毅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比起陈远鸣身上的冬装,他那身皮装实在是太不耐寒了。 陈远鸣微微一笑,“找个地方吃饭吧。” 揉了揉鼻子,肖君毅也笑了出来,“外滩有一家饭店,粤系菜肴,里面还有卡拉OK设备,条件不错,就那里吧?” “你做东,自然你说了算。”陈远鸣也不在意,跨坐在了摩托上。 “最近电视上播的那部白蛇传大热,新出了一批镭射影碟,正好找个机会去看看。不过是说这镭射碟估计也快该到头了,听我小姨说她亲戚里面有个正在研制更新换代产品呢……” 陈远鸣的动作顿时一滞,“你说什么?” “白蛇传啊,那个新白娘子传奇,赵雅芝演的……” “不不,你小姨的亲戚!”异常罕见的,陈远鸣声音里带上了一份急迫。“那个能代替镭射光盘的东西,是什么!” 肖君毅诧异的扭过了头,瞟了眼背后坐着的少年,这是怎么了?但是对方眼神里的认真让他不由的也认真了几分,想了半天,他终于记起了那个名字,“应该是叫Video compact Disc吧,视频光碟?据说跟CD差不多大小,但是具有影像效果……” 果然是VCD!陈远鸣的心头一热,是啊,这个时间点,他怎么没想到呢! 肖君毅自然发现了对方浓厚的兴趣,挑了挑眉,“要找个地方详细谈谈吗?” “当然!” 肖君毅微微一笑,也不废话,一脚踩下油门,向南浦大桥驶去。 第39章 闯关 比来时快了一倍,太阳刚刚从天际落尽,两人就坐在了饭店的雅间内。这次没有外人作陪,气氛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融洽,在点过饭菜之后,肖君毅往椅背上一靠,饶有兴趣的看向面前的少年。 “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这时陈远鸣的激动情绪已经散去,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听到这个问题,他微微一笑,是啊,如果说小灵通是因军工厂产生的灵光一闪,那么VCD就实在是太过超前。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VCD可连原型机都还没出现,更谈不上流行或热门,同类的录像机、镭射机销量在中国也只是马马虎虎,就算有前瞻思维,也不可能前瞻到这种地步。如何让以后的合作伙伴信任自己,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停下轻轻摩挲着茶杯的手指,陈远鸣敛起了笑容,一字一句认真答道,“因为你说的,换代。” 两个字干脆简洁,却又意味深长。肖君毅微微一怔,就凭这个? 看到肖君毅略带疑惑的表情,陈远鸣也不再卖关子,“不要小看换代这个词。当年的录音机代替收音机,有多少厂家直接崛起。从录音机换代到CD机后,又创造了多少的利润空间?” 像是在整合自己的思绪,陈远鸣的语速并不算快,但是条理异常清晰。 “现代社会,知识在爆发性增长,电话、电视从出现到成熟不过花了百年时间,黑胶唱片、盒式录音带、CD光碟……50年里仅音频读写模式就发生了数次变革,每次更新换代,就意味着一次前所未有的机遇,如果不抓住这个,马上就会被时代淘汰。这已经不是过去千年那种闭关自守的模式了,模仿不再有效,创新才是一切。如果能有东西代替现在繁琐、高昂的录像带、镭射碟,我愿意进入第一序列,成为那个吃螃蟹的人。” 认真的听着,也琢磨着这话里的含义,肖君毅却没有马上答复。无他,有些事情,就算陈远鸣有想法、有意愿,也并非能够按照自己的预期实现。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这块蛋糕好不好吃,而是拥有蛋糕的人,是否愿意把自己那部分让给别人。 想了一会,他摇了摇头,“想法确实不错,但是据我所知,那位已经在研制VCD上投入了相当大的资金,就算你有钱,人家也未必会接纳你。经商不像是炒股,不是有钱有眼光就能成事,还需要更为复杂的东西,比如人脉,比如技术,比如管理能力。” 而这些,恐怕你连一个都不具备。 话没出口,但是陈远鸣却心知肚明,微微摇了摇头,他坦然说道,“我要的不是控股、不是决策权,不是对一个公司的实际操控力,而是一个投资点,一个让我手中这笔巨额财富能翻倍增长的契机。而且也不是我看好这个项目,就必然会给他们注资的,必须亲眼见到项目的负责人,亲身跟他们谈谈,能够满足我的预期,才可能有下一步打算。简单来说,就是一项风险投资。” 人大商学院出身,又怎么会听不懂“风险投资”是个什么意思。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少年,肖君毅只觉得胸中的感受难以言表。其实眼前这个男孩尚未彻底长开,不论是身材还是容貌都泛着十足的青涩,一眼看过去就是少年模样。然而他的神态却全然不同,双眼中闪烁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坚定,似乎在他眼里,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常人所见的模样,而是一片更为直接明了,能够一手掌握的笃定存在。 要帮他一把吗?这个问题只是闪现了一瞬,肖君毅就笑了。其实自己能帮上什么呢?不过就是牵线搭个桥罢了,其他一切都不论,光凭自己对他的那份好奇,这个“小忙”就必须帮,他何尝不想看看,这个古怪的小子能做到哪一步呢? 看到肖君毅唇边露出的笑容,陈远鸣悬着的心就落在了地上。其实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胸有成竹,未来十年里,中国VCD制造业将面临着无数艰难险阻,而一切都要归根在第一台VCD面世时埋下的隐患。如今有机会溯本求源,不但是个机遇,同样也是个挑战,现在只是他面临的第一道关卡,是否能重塑这个VCD帝国,是否能以此为契机,开启电子时代的序幕,还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如果成功了,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利国利民的伟业…… &&& 当天夜里,肖君毅就联系上了自家小叔,在汇报过事情的经过后,电话那头也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过了良久,听筒里传来了肖云有点感慨的声音。 “只是‘换代’二字就能想的如此长远,我还能怎么说呢……行啊,我们就帮他一把吧。虽然最后跟远鸣合作的并不是肖家,总是让人有点失望。” 长途电话的信号并不算好,让那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但是其中的遗憾之意不容辨错。 肖君毅并未错过小叔话里的要点,不是“你”,是“我们”,这件事就从他个人的亲戚关系,变成了肖家对于陈远鸣的报答。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对于那个尚未诞生的VCD产业,也会尽力为之护航。不论陈远鸣想或者不想,他都已经成功搭上了肖家这条大船,只是这意料外的第一步,就惊艳如斯。 想归想,肖君毅却转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今天听远鸣说关于换代的问题,我突然想到等新一代产品做出来,是不是BP机就会直接被淘汰了呢?” BP机,也就是传呼机算是这年代时尚人士的标准配置,可以通过电话连接寻呼台,再发信息给被连接者,如果严格定义,也算实现了“半移动”的目标。 对面电话了静了几秒,笑出了声,“你也发现了?最近我跟你爸也在讨论这个问题,制造寻呼机的生产线我们也不是没有,但是长远来看,只要移动电话一出现,它被淘汰可以说势在必然。不过好在我们在这上面铺设的线并不长,在新产品出现前后,关停转让即可,现在这玩意正火着呢,不愁卖。” 听到小叔的解释,肖君毅也松了口气。这就是家族企业的好处,一个人想不到的东西,总有人会查漏补缺,他还太年轻,还有得要学。只是那个更年轻的孩子呢,他是否也会有疏忽和遗漏?挂上电话,肖君毅只是愣了一小会,转手就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没关系,这次他肯定是要跟在陈远鸣身边的,如果对方想不到,自己也可以搭把手不是吗? 三天后,联系妥了相关事宜,肖君毅和陈远鸣两人一起坐上飞机,踏上了旅程。 &&& 坐在家里,孟力生有些焦躁的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自从两天前接到那个电话后,他就陷入了这种莫名的烦躁。自己正在研制VCD的事情在亲朋好友间并不算秘密,但是耗费了整整一年时间,在成果触手可及时,突然出现了一个有意愿投资的陌生人,着实让他在惊愕之余有些苦恼。 在任何年代,科研都是件十分烧钱的事情,想把一件发明转化为实际产品,需要的不只是技术和人才,更要有充足的财力。从科研院下海这么多年,他也算是小有积蓄,但是研制VCD一年就烧掉了将近50万美元,这还只是前期费用,将来成立公司、创办企业,建立生产线、聘请员工,乃至宣传推广,哪块不需要钱来支持?目前这个项目的实际合作人只有他自己和MPEG格式的创始人燕教授,两人的总资产加起来也不过1、2千万,资金的掣肘就意味着需要银行贷款,需要不停的为钱奔波。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寻找投资人的打算。银行可以用利息打发,合伙人却不能。注资意味着分薄管理权,意味着丰厚的利润被鲸吞剥削,万一合伙人不靠谱,面临的将是无法计量的损失。这个险他们并不打算冒。 然而这次出现的投资人却出乎了自己想象,一方面是亲缘关系带来的情面,另一方面则是那个“风险投资”的诱惑。如今在欧美,风险投资也是个相当前卫的行业,这里没有利息,无需抵押,也不用偿还,只是把钱投入自己看好的行业,用高风险换取高回报,如果成了就是一本万利,如果失败则是一无所有。对于创业人来说,这样的模式当然再好不过,但是对于投资者,却诚然是一种赌博。 只是这个投资人是否能做出如此大的决断,他所谓的“风险投资”又需要怎样的报酬来实现。在电话里,他还听肖家那小子说过,这次的投资人十分年轻,钱基本来自之前股市的盈利,这样的人选,真的可以信任吗? 脑海中千思万绪,一时无法决断。孟力生起身又给自己倒了杯浓茶,继续盯着石英钟发起呆来。 下了飞机,陈远鸣照例选择了一趟公交车,向这次的目的进发,肖君毅耸了耸肩,无奈的跟了上去。 一路上两人聊了很久,天南地北应有尽有,在这上面他终于找回了一点对于话题的掌控权,但是闲聊也没法阻止旺盛的好奇心,站在陈远鸣背后,他十分好奇的打量着对方手里拎着的两个大盒子。现在是刚过了元宵节没错,但是这次不是来谈生意的吗,怎么还带这种礼盒来?这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然而当他问陈远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时,那少年只是狡黠一笑,“此乃锦囊妙计。” 朝天翻了个白眼,肖君毅撇了撇嘴,没再追问下去。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倒车和步行后,两人终于来到了这次的目的地。VCD的研发人孟力生是肖君毅小姨夫的表弟,关系有点绕,但是好歹能搭上亲。站在门外按响了门铃,不一会房间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了,一个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孟叔叔,新年好。”肖君毅摆出了合宜的笑脸。但是对方的目光完全没有停在他身上,而是瞪圆了双眼看向他身后。 陈远鸣也露出了笑容,友好的伸出了右手,“孟先生您好,我是肖君毅的朋友,名叫陈远鸣。” 小肖的朋友,陈远鸣……孟力生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身后被妻子推了一把,才猛地打了个激灵。这就是电话里提起的那位投资人吧,可是……这是“年轻”可以形容的吗?这分明就是个孩子啊!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茫然的伸出手,孟力生握紧了那只带着暖意的手掌,心底一片迷惑。 第40章 锦囊妙计 在孟力生打量陈远鸣时,陈远鸣也在认真端详面前这个男人。后世他曾在经济周刊或网站快讯上看到过孟力生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永远都一副疲态,衰老和虚胖早已改变了他的气质,只剩下人到暮年的苍凉。 但是眼前这人全然不同,他看起来很年轻,大概40岁上下,眉目虽然称不上英俊,但是那股子老一辈高级知识分子的儒雅和风度却尽显无疑,加之对于未来事业的期许,整个人都焕发着昂扬的神采。 收回了手,陈远鸣心底感慨万千。当得知肖君毅的亲戚就是这位VCD之父时,他心底也充满了惊讶和激动,如今一见,更是思绪万千。在后世那些长篇累牍的报道里,对他的创业史可谓褒贬不一,但是最常见的不是夸奖他对于VCD事业的贡献,而是那句近乎嘲讽的形容——“革命先烈”。 是啊,这位世界上第一台VCD的创始人,中国家电业唯一一种自主产品的拥有者,最后却迎来了个人事业的全盘失败。从1995-2000这5年间,中国曾创造过一个举世瞠目的奇迹,仅凭VCD一件产品,就打造了年销售额超过100亿的巨大市场,利润之丰厚,企业之密集,简直前所未见。但是这些跟孟力生都毫无关系,因为他的公司早在1996年就折戟沉沙,被那些前仆后继的仿造者击垮,黯然退出了市场。 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是他没能品尝到螃蟹的美味,反而被夹伤了手指…… 微微一笑,陈远鸣握着礼盒的手更紧了几分,如今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他,自己能扭转那即将到来的未来吗? 由于双方都有些心不在焉,场面就陷入了一片尴尬,最后还是孟力生的妻子笑着把两人迎进了屋,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拿瓜子水果,就像招待晚辈似得好不殷切。在看到陈远鸣还带着礼物时,更是露出了十分惊讶又略带喜悦的笑容,把那两个大盒子放在了一旁。 这一通忙活,终于把气氛扭转了过来,但是原先设想的正式会谈也化作泡影。孟力生有些苦涩的看着自己几天内连夜整理出来的资料,不知该作何感想。对于“风险投资”他其实并不算熟悉,但是跟燕教授详细沟通后,他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准备资料、连夜备战,想尽了办法琢磨如何推销自己的产品,还列出了标准的利润分配方案,准备尝试接触这个投资人。 可是现在呢?孟力生只觉得手下的资料异常烫手,就像一个笑话。这么个孩子,长达几十页的资料他能看懂多少?如果只是个没事找事的大少爷,他这几天操的心又算什么? 看了看跟妻子相谈甚欢的两人,孟力生叹了口气。“小毅啊,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投资人?” “是的,孟叔叔。”肖君毅飞快答道,“远鸣前一段时间跟我小叔一起在上海炒股,关系非常不错。听说您这个项目后,就想飞过来看看情况。这次他在股市斩获颇丰,正想朝实业发展,算是个难得的经商天才……” 一番话说得妥帖无比,肖君毅又怎么会看不出这时孟力生已经有些不想谈下去了,实在是因为远鸣太过年轻,如果对他没有十足的了解,基本会把“派个孩子出来”当成种侮辱。可是在这件事上,陈远鸣又不愿找委托人间接协商,就造成了这样尴尬的局面。 只是这番夸耀并没有取得孟力生的认同,沉默了一小会,他扭过头看向坐在沙发对面的少年。“陈远鸣是吧,我也很少听小毅这么夸人了……不过交情归交情,生意却要认真对待。我就是想问一下,你这次过来是代表什么人吗?” 哪怕是家族企业锻炼公子哥也好啊,想到了肖君毅的身份,孟力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陈远鸣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但是说出口的话却不那么可亲。“让孟先生见笑了,我代表的就是自己。对于一个新兴产品,相信我的资金尚能支持,只是不知这个产品是否值得这笔投资呢?” 这话口气不小,让本来就悬着心的肖君毅都露出了点苦笑。他怎么现在犯起倔了?平时那些圆滑和心机跑哪儿去了? 被噎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孟力生也露出了点苦笑。还真是个大少爷……不过风投确实该有风投的样子,让对方上门就够不地道了,难道还摆脸色给财主看?只是这样的投资人,未必是个好选择吧…… 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终于恢复了平静,孟力生也没有把那堆资料递给陈远鸣,只是清了清嗓子,缓声介绍到。 “我想你可能已经听小毅说过我的事情了。目前我正在研制的是一个可以取代镭射影碟机的项目,就是使用一种名为VCD的碟片取代现今的镭射影碟,并生产相关播放设备。现已确定VCD光盘使用120mm光盘为载体,影音同步全屏播放,分辨率为352x288像素,每秒25幅画面,VCD机可连接PAL制式电视进行播放,码率分别为视频1150kbit/s,音频224kbit/s。如果实验成果的话,视频品质大体跟VHS录像带相当。” 术语相当专业,也很不讨喜。肖君毅眉头一皱,这可不是真正招揽投资者的态度,叫卖为的不就是简单易懂吸引人,哪有用术语吓唬人家的。 但是陈远鸣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沉吟了片刻,“只有PAL格式,没有NTSC格式?” 孟力生一愣,他其实没想到这孩子能说出恩制标准,PAL、NTSC同为电视信号传输的两大标准,美国、日本的电视信号以NTSC为主,中国、德国、新加坡等国则以PAL为标准,既然是在中国贩售,自然要选择PAL制为宜。 不过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既然对方是真做了点研究的,相信诚意也比预期的要多上一些。孟力生耐心解释道,“目前我国的电视刚从黑白向彩电转换,PAL的接收设备要求低一些,对于色彩的保持度也更好,国内彩电都采用PAL制设备,选择它自然更合适。” 陈远鸣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唔了一声。 看对方没有反驳,孟力生继续说道,“目前一张VCD碟片能够容纳600m左右的内容,时长大概在一小时,成本比镭射影碟和VHS录像带低廉很多,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能够很快代替其他影视设备,成为中国家庭的娱乐必备品之一。我们前期做过一些调查,目前国内销售的录像机、镭射机、音响设备都在百万台以上,如果VCD机投入生产,成本优势将会迅速展现,在产品进入成熟期后,预测年销量将在200万台左右!” 这数字不可谓不诱人,陈远鸣看起来却不为所动,在沉思了片刻后,终于说道,“听起来还不错,不过我有两点疑问。” 他抬起了头,认真直视着面前男人的双眼。“首先,这个产品的原创性和独创性如何?世界范围内有同类产品出现吗?” 孟力生斩钉截铁答道,“目前不可能有,MPEG格式是我的合作伙伴燕教授研制的,如果有人利用这种格式研制新产品,他会事先知道。VCD的独创性无可置疑。” 陈远鸣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取得了工业产权吗?包括专利权和商标权在内的所有知识产权。” “什么?”孟力生惊讶的咦了一声,有些尴尬的答道,“这个……关于知识产权是个相当复杂的问题,我们的产品研制已经花去了不少时间和金钱,如果再把剩下的精力用在申请专利上,会大大延迟VCD机产品面世,这个恐怕得不偿失吧?” 确实,他和燕教授都未曾想过申请专利的问题,实在是这上面牵扯的问题太复杂了,而且中国的产权法还不完善,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专利意识,谁会花时间放在这上面呢? 陈远鸣没有反驳,紧接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如果生产的是VCD播放机,和这种播放机匹配的VCD光盘你们准备作何打算呢?” 这话题就更加犀利了,这也是他们所面临的最大问题。造了枪不造子弹,岂不是一个笑话?而且新产品的推广和销售也是个难点所在……不过针对这点,孟力生自觉已经有了相当完备的答案,他胸有成竹的答道,“这个不成问题,我们将会联系一批音像公司,制作一定量的VCD卡拉OK碟,和VCD机同时上市,这将大大缓解人们对于VCD机的陌生感,也可以推动音响公司的销售。” “为什么是音像,而不是影视?” 这是不是太外行了?孟力生好脾气的解释道,“时长所限啊,普通的电影都在120分钟以上,单碟VCD无法容纳,还是采取卡拉OK的模式更为妥当。” 就是这个了……直到这时,陈远鸣才露出了一个苦笑。被后世反复诟病的两个问题,只是这么简单的答案,这两位VCD之父,该说他们是太过天真还是太过死脑筋呢? 轻轻摇了摇头,陈远鸣说出了自己此行的重点所在。“就您所说的产品,我还是相当感兴趣的。如果计划确实可行,我愿拿出5千万人民币作为风险投资的上限,并凭借优先股占有公司股份的30%。” 话一出口,孟力生已经屏住了呼吸,这来的可太快了一点,而且出乎他想象的美妙。眼神不由自主看向坐在一边的肖君毅,只见对方冲他点了点头。5千万人民币!而且听肖君毅的意思,这孩子确实能拿得出!如果这笔钱真的投了进来,将稳稳占据超过一半的资本,还只要30%的股权,这可不够控股的啊! “但是……”然而没等孟力生反应过来,陈远鸣紧接着说道。“对于这个项目我还存在着一些疑虑,有两个问题必须在投资之前解决。一是专利权,你们必须申请到中国、美国两个国家的工业产权,包括发明专利、商标、产品外观在内的所有知识产权。二是关于VCD碟片的内容和生产方式,需要重新讨论。如果达不到这两个要求,恕我无法把大笔资金扔到水里。” 一惊下来又是一乍,孟力生已经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到底是看好他们的产品,还是不遗余力的贬低他们?这两个要求有什么意义所在吗?没有看产品,没有看研究室,没有关心任何重要的事情,反而把精力花在旁枝末节上,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这时陈远鸣已经站起了身,友好的向孟力生和他妻子点了点头,“谢谢你们的款待,不过今天时候已经不早了,不太适合继续谈下去。最近一周我将会在这边的酒店落脚,如果你们能满足我的要求,并且有充足的诚意进行合作,可以再跟我联系。” 话说的风轻云淡,告辞之意却不容反驳。孟力生站起身,有些僵硬的跟对方握了握手,但是在送人出门时,他一把拉住了肖君毅的胳膊。 “小毅,今天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怎么被你们搞糊涂了呢?还两个条件,他脑子没问题吧,这么古怪的条件……” 拍了拍孟力生的手背,肖君毅露出了一个笃定的笑容,“孟叔叔,远鸣性子是古怪了点,但是他的眼光和能力是真没话说,在这点上,整个肖家都能给他做背书。既然条件给出了,就说明他是真心想要合作,而那两个条件恐怕也是急需解决的关键问题,您不妨再好好考虑一下……” “什么?”孟力生听出了点弦外之音,“他不是你的朋友,来花钱玩投资的吗?整个肖家……” 肖君毅点了点头,“没错,家父和小叔都相当看好他,虽然肖家不会介入这场生意,但是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会尽可能支持远鸣。” 用肖家的势力支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孟力生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喃喃的重复着“可是那问题……” 肖君毅的眼珠转了转,“孟叔叔你不妨仔细看看远鸣送给你的东西?这孩子精得要命,也许他想说的,都在那两个大盒子里呢。” 说完这话,肖君毅也不再耽搁,跟孟力生道别后就快步赶下楼去,只见陈远鸣正站在楼洞里等他。 见人来了,少年微微一笑,“怎么样,去敲边鼓了?” 肖君毅也笑了,“丞相厚托,幸不辱命。” 陈远鸣嘴角的笑容更胜,轻轻点了点头,“善。” “不过那盒子里放的到底是什么么?”如今锦囊已经送出,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吧?肖君毅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这次陈远鸣没有卖关子,直接答道,“是两台机器。我想孟力生会看明白的……” &&& 站在门口,孟力生久久没回过神来,刚才肖君毅给他的冲击也太大了点,还有盒子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茫然的走回了家,他坐在了沙发上,苦苦思索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快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迎来了财神又把人送出了门去,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在这时,一旁发出了一声惊呼,孟力生抬头一看,只见妻子已经拆开了一个硕大的礼盒,啧啧有声的赞叹着什么。 “怎么了?”孟力生不由自主问道。 妻子扭过头,脸上欢喜的笑容根本无法掩盖,“你看人家陈远鸣,来一趟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一台学习机啊!我最近老是听人说起这个,正准备给儿子买一台呢!这不得3、4千块呢……” 学习机?孟力生蹭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打开另一个盒子看看是什么!” 说着他也不等妻子反应过来,直接跑过去拆起了包装,不一会精美的礼品包装纸就被撕了个粉碎,里面露出了一台机器,红白相间,带着两个手柄、变压器和一盘卡带。 “这是什么?” 旁边传来了妻子困惑的声音,但是孟力生又怎么会不认识眼前的东西。这玩意名叫Family computer,是日本任天堂公司生产的家庭游戏机,俗称红白机或者FC,身为电子技术研究人员,他早就见过这东西,也为日本公司的创意啧啧称奇。可是面前这两台机器,又代表着什么寓意? “这玩意叫红白机,是一种游戏机……”拿不准问题所在,孟力生犹豫的跟爱人解释道,“那边的学习机就是从红白机的基础上改造得来,能够通用红白机的卡带,只是多了个键盘……” “游戏机?不是什么好东西吧?”这年头家长们可谓畏游戏如虎狼,恨不得铲除所有影响孩子学业的毒草,听说红白机的大名,对方理所当然皱起了眉头,“还是学习机好!那些游戏机,统统禁掉才对!” 这话一出,孟力生只觉心中咯噔一声,愣在了当场。那个陈远鸣,说的就是这意思吗?! 第41章 振翅 在业界,学习机的来历从不是个秘密。虽然打着寓教于乐,普及电脑键盘操作等等旗号,但是本质上,这种机型的内核就是对任天堂红白机的抄袭和模仿,除了驳接一个简单的键盘外,学习机的使用系统,操作模式,乃至卡带上加载的游戏,全部来自任天堂,是无视版权法的剽窃行为。 可是对于消费者而言,他们并不关心产品来自哪里,或者专利权归属何方,他们所关心的只有东西是否新潮好用,是否物美价廉。由于仿制的狡猾,以及对消费思维的精准揣摩,学习机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就做到了独大一方,把无数模仿红白机的低端仿品挤出了市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但是这种成功背后的启示,对于自己又意味着什么呢?看着妻子漫不经心的表情,孟力生只觉得汗水从脊梁上滑了下来。比起红白机,VCD的构造其实也复杂不到哪里,特别是光盘的灌制和影碟机的播放模式。如果产品上市,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研究,相信不出几个月,就会勘破制作工艺,复制出同样的产品。 到那时,如果VCD机真的符合中国市场的需要,真的有那么大的销售区间,别人凭什么要放弃这块不设防的肥肉,让自己独霸VCD市场呢?届时他所面对的将是一个又一个具有强大资金支持,充足科研力量的对手,将是一个无序且充满混乱的强盗式市场。 身形晃了一晃,孟力生再也站不住脚了,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只是这样的旁枝末节,他少看了一眼,少走了一步,面对的将是什么?!而那个少年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求两点,只带了两台机器,这又意味着什么? 就像自己内心深处的弱点被人洞察的一清二楚,又对症下了猛药,孟力生在眩晕的同时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肖君毅的那句话瞬间浮上了心头,“他的眼光和能力无可挑剔”、“肖家站在他背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孟力生露出了一丝苦笑,现在他终于知道这话里的真实性和重量了。被彻底击溃的感觉着实不妙,但是同时他却又万分庆幸,这少年是打算站在同一战线的友军,而非敌人。 也许他真该放弃所有成见,勇敢的踏出一步。这个商海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太多,并非自己和燕教授这种科研人员能够掌控的……坐在沙发上想了半天,孟力生豁然起身,拨通了一个国际长途。如果要合作的话,他们也该拿出十足的诚意,不是吗? &&& “学习机和红白机?” 肖君毅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对于他而言,这两种机型都不算陌生,由其是红白机,在那个圈子里更低一辈的孩子中很受欢迎,连带他也玩过几次超级马里奥、冒险岛之类的游戏。与之相反在那些红白机爱好者眼里,学习机就有点不堪入目了,尝尝被人用鄙视的口吻说是“杂牌货”。 这些小孩子当然不懂正牌和杂牌的真正区别,但是放在现在这个场合说出,肖君毅哪还不知这话里所代表的含义。这就是刚才远鸣提到的“专利权”问题吧?目前国内的专利法其实并不健全,任天堂也没有开拓中国市场的意图,才会放任学习机横行无忌。但是如果没有专利权,没有合法维护的手段,那些新生事物将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呢? 一个军工厂,拉回生产线就能制造冰箱、彩电,一个只有几十万资产的小公司,模仿窃取别人的创意后就能成为国内游戏业的霸主,市面上各式各样的仿品更是数之不尽,这个国家目前还没有严苛的法律保护措施,各种无序竞争正在摧垮市场本该蕴含的活力,今天陈远鸣说的是游戏机业的现状,那么未来的VCD呢?或者更远的移动电话呢? 这次没有打诨插科,肖君毅微微皱起了眉头,“我也该跟小叔他们说一声,对吗?” 陈远鸣点了点头,“理所应当。” 看着面前表情严肃的青年,陈远鸣微微叹了口气,这番话肖君毅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么孟力生这位VCD之父会不会也产生一些触动呢?其实对今天这一招,陈远鸣思索了很久,如何才能出奇制胜,如何才能成功说服处于这个时代的僵化头脑。这是他迈出的第一步,也是整个大计划的根基,是扭转这个时代的蝴蝶振翅。 VCD的专利权旁落真的只是一个商业失败案例这么简单吗?其实在陈远鸣眼里,并不尽然。或者说学习机的成功,VCD帝国的群雄并起,正是中国产业化的两大悲剧表象。在这里,两个极端恶劣的榜样被树立了起来,它们昭示着创新并不那么重要,想法和点子远远不如剽窃来的迅捷。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大多数人的目光,中国并未进入世贸组织的事实更是给那些短视者充足的保护。 从90年代开始,中国制造业飞速进入了模仿和贴牌的快车道,“山寨”成为了一种精神,大量的人力物力被用在投机取巧上,人们再也不重视发明,不重视科研所代表的综合国力,由于创新费用的昂贵,大量真正的技术人员被束之高阁,有想法有思维有气节的人最后面临着食不饱腹的困境。快速、低廉、零成本才是那些“赢家们”重视的唯一目标。 而这种堂而皇之的市场态度,也正在慢慢蚕食消费者们的观念。曾经对于三大件的信任,对于凤凰自行车、上海手表的民族自豪,逐渐转变为了“正版高价,谁买谁傻”的讽刺和嘲笑,既然有5块钱一张的盗版碟,何必去卖15块的正版?既然能看网络下载的电影,谁还要进电影院消费?知名厂家销售的药剂那么昂贵,为何不买点同类低价产品?既然山寨货物美价廉,又何必花大价钱买个正版…… 一个个看似天真,却又无比残酷的问题让所有良心企业都无语凝噎。这种可笑的自信,在进入世贸后被残酷的现实敲的粉碎。由于DVD的版权限制,中国向外销售一台DVD机,只能赚取1美元的利润,却要缴纳18美元的专利费,曾经占据世界80%以上的DVD制造业,弹指间就变做他人嫁衣。大部分电子产品的芯片都仰仗进口,上游稍微卡住,下游的价格就飞速猛涨。几乎世界所有大牌厂商都在中国拥有代工工厂,那些高昂的、奢侈的、新潮的产品只凭专利和技术挟持,就毫不费力的掠夺了大量血汗金钱。 世界工厂,山寨王国,听起来辉煌荣耀,又何尝不是阿Q式的自我嘲讽。在前世的记忆中,这个国家整整浪费了十年时间,付出了无比昂贵的学费和代价,在阵痛中痛苦挣扎、浴火重生。在现在,这片蓝图尚且空白,他能否成为那只蝴蝶,来煽动、改变这个世界呢…… 思绪慢慢飘远,陈远鸣停下了交谈,目光看向窗外那颗挺拔的大树,如今只是三月初,树梢还光秃秃一片,未曾发出一条新芽。不过它会的,随着时间的抚慰,随着雨水的滋润,再一次枝繁叶茂,华盖擎天。它所需要的,只是一场春雨罢了…… 当天夜里,孟力生打来了电话。比起之前的盲目无礼,这次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认真。在电话里他告诉陈远鸣,自己已经联系上了身处美国的燕教授,经过严肃讨论,他们决定三天之后再次登门拜访,共商合作事宜。 放下电话,陈远鸣轻轻呼出了口气,露出一丝笑容。 &&& 和之前的约谈不同,这次他们没有选择孟力生家,而是把商谈地点定在了一家饭店内。豪华套房里,一边是佳肴满桌的餐厅,另一边则是窗明几净的会客室。几人端坐在沙发上,茶杯里香茗翻滚着热气,大摞的资料摆在面前,一个男人谨慎的开了口。 “这就是我们目前所具备的全部信息了。”和孟力生不同,身为美籍华裔的燕教授身着一套合体的西装,不论精神面貌还是心态作风,都更符合后世商业精英的做派。 陈远鸣抬起了头,冲对方轻轻一笑。“很清晰,一目了然。” 在他手中,摆放的就是关于VCD生产的全部策划细节,包括必须投入的生产线价格、对于市场的销售评估、前期宣传需要的费用乃至人力资源配置等等,不一而足。对于这些,陈远鸣不敢说精通,但是从大体规划上可以看出两人的认真。 “关于之前提到的专利权问题,我和燕教授也仔细考虑过了。”另一边,孟力生有点忐忑的开口,“专利确实是目前我们需要克服的一大问题,昨天燕教授已经联系到了美国一家专利代理公司,他们在申请专利上具备相当经验,只要产品做出来,马上就能系统的申请除中国外大部分国家和地区的工业产权,商品品牌我们决定命名为‘飞燕’,已经委托设计商标了。” 说着,他顿了顿,有些为难了瞟了眼肖君毅,“至于国内的产权问题,目前中国实用的专利法跟国际通行有些出入,所以估计只能靠我们自己申请专利,这上面牵涉到很多部门,可能要花费一些时间。” 对于目前的中国而言,专利法确实是个新鲜事物,有所顾忌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如今飞燕摆脱了依附银行贷款产生的种种掣肘,对于地方扶持也不像前世那么看重,为了留住这个很有潜力的新兴产业,本省也会以更加开放合理的态度来支持企业的发展吧。对于这点陈远鸣倒是不太担心,前世能拿出一千多万美元来搞VCD产业的地方政府,如今也不该为了这点问题横加阻挠,更别提还有肖家这尊大神在。 笑了笑,陈远鸣放下手里的资料,坐直了身体。“你们的诚意我已经非常明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之前说过的VCD光碟,在我的计划里,生产制造VCD光碟并不在预期目标中,这里面涉及太多相关部门,不应该由播放机的厂商插足。”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可是如今不生产VCD,我们的影碟机要怎么销售……” 陈远鸣摇了摇头,“你们的思维陷入了误区,或者说是产品定位不够明确。VCD机要代替的不该是卡拉OK设备,而应该是录像机。是一种电视机的补充产品,用来播放影视作品的工具。” 说完,他轻轻弹了弹手上的资料。“其实不只是VCD机,VCD光碟也是必须申请专利的,这个专利主要目的不再是获取利益,而是用来交换版权。如今市面上音像公司的生产主要依托在卡带和CD光盘上,听歌其实是无需用双眼的。但是影视作品却相反,镭射影碟价格太过昂贵,录像带不止昂贵,还具备可擦写模式,对于销售都并不理想。但是如果出现了一种廉价的替代物,那些影视公司就不会心动吗?” “同样是算数问题,一部影片在上映之后,它盈利空间就会急速缩减,电视重播、录像带贩售带来的收益都不算可观,但是有了视频光碟,这些电影将会随着VCD机迈入千万家的大门,如果销售一台VCD机,就能卖出一百套影视光碟,那么其中蕴含的商业前景又是多少呢?” 孟力生长大了嘴巴,“可是……时长……” 陈远鸣笑了,“对,时长不符。如果必须用VCD作为载体,那么一部电影就需要双碟才能放完,会极大增加播放难度,并不符合最简原理。这就是我对于VCD业第二个顾虑的根本所在——它不是最佳的载体。光碟难道就不能容纳更多的容量,更长的时长吗?VCD绝不该是终点,而是这个巨大市场的第一步。所以在我的设想中,不止要把精力放在VCD的发展上,同样也要为下一次换代产品投入更大的精力,这不是一战定胜负的事情,而是场连绵不断的战役,每一次先机都至关重要。” 没错,这就是VCD业的第二大隐患,在中国制造业为VCD的巨大利润沾沾自喜时,日本就已经进入了DVD研制,并与1994年推出第一代DVD光碟,随后在1995年,DVD标准由6C集团划定,一举卡死了世界范围内DVD业的专利权,获取了无可计量的财富。在这个时代,如果不想着革新,那么再辉煌的胜利转眼就会成为过眼云烟,如今他们要做的就是跟时间赛跑,跟一切潜在的敌人较量,这将是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不能放任中国输在起点上。 这番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很久,燕教授轻笑了出来。“江山有待新人出啊……我们真是老了。” 孟力生也无奈的点了点头,“谁会想到这点呢?我原以为是自己眼光卓绝,才会想到开发VCD,但是没想到在起点就是不成熟的……”说着,他看向了身边的合伙人,“老燕,怎么样?有信心来搞下一步开发吗?” 燕教授哈哈一笑,“第一个做出了MPEG格式,当然还能第一个做出MPEG-2,在这点上,目前我们不会输给任何人!” 语气里的自信几乎要满溢出来,透着一股子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豪情。在两人兴奋的交谈中,陈远鸣轻轻靠在了沙发背上,疲惫,但是心中有一种力量正在蒸腾。这个,就是他的第一步了…… 隔天下午,在参观了VCD研发工作室,现场查勘了厂房选址,并且针对一些细节问题研讨后,几人商定了初步合作意向。陈远鸣作为VCD产业的最大投资商,将对项目前期投资5百万人民币,加快研发进度,预计6月中制作出原型机。同时提供2千万人民币,作为建厂、定制流水线等建设费用。 待原型机成功后,孟力生和燕教授负责国内外专利权的申请和注册,而陈远鸣则负责找人联系影视公司,洽谈VCD光盘生产事宜。一切尘埃落定后,预计在十月正式投产。在这之后,他将会继续投入1千5百万人民币作为宣传费用,1千万人民币作为研制更新换代产品的追加费用。 除了陈远鸣投入的5千万外,燕教授将注资1千万人民币进行研发生产,孟力生则以科技入股为主,三人股权分配为3:2:4,以孟力生为公司控股人,余下10%股份作为企业吸纳技术人员的优先股,另行分配。 对于如今国内的环境而言,这份意向书无疑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在确定大体事项后,陈远鸣再次踏上了返回上海的航班…… 第42章 乱流 坐在机舱狭小的椅座内,肖君毅扭过头,透过椭圆形的窗户向外看去。天近黄昏,外面是一片浩瀚的云海,每一朵云彩都被日暮染上了金光,壮美的夺人心魄。然而在这片辉煌下,密集的云层遮盖了一切,半点不容窥探,让人不禁好奇在这连绵起伏的云海下,又隐藏着何等景象…… 看了半天,他扭过了头,回视身侧正在闭目养神的少年。从合肥到上海,飞机只需1个多小时行程,但是跟来时不同,陈远鸣这次并没有选择跟他闲聊,而是一登机就开始假寐,似乎这几天的辛苦谈判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必须静养才能补回。可是想想他这几天所做出的一切,又觉得这种稍显疲惫的神态理所应当。 这次说来好笑,为了给陈远鸣撑腰,他早早就联系上小叔,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果谈判出现挫折,他大可顺手帮这少年一把,还上自家所欠的人情。可是到头来呢?别说偿还,只凭这次随行的经历,就足以让他欠上更大的情分。那些随口而言,灵光一闪件件都让他所获良多。时至今日,肖君毅已经很难说清楚自己的心态,究竟是钦佩?是惊愕?是羡慕?还是浓重的失落……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陈远鸣有一种圆滑到虚假的态度,该说的话,该做的事,该亲密该疏远的人,似乎他心底都有一杆秤在。而除了必要的交际,他实在是个过于沉默的人,经常在不经意中露出一种与世隔绝的疏离和疲态。但是这次合肥之行,却让他看到了陈远鸣截然不同的另一面,不再圆滑,不再淡然,而是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来直去、切中要害。似乎在某个时间,他身上那层沉重的外壳被抖落脱去,露出了本该有的锋芒,可是这种与年龄相符的活力又更加让人震惊、失态,无法移开视线。 肖君毅轻轻叹了口气,他自谓是个眼光很好的人,从小母亲的教导和大院成长的经历让他学会了如何分辨身边的各色人等,揣摩他们的心思、看穿他们的本质,这种被称为商业天赋的才能让他在人际交往中无往不利。但是面对陈远鸣,他却始终在走眼,始终在碰壁,似乎每次要看清对方时,他就能露出一种全然不同,且让人愕然的一面,然后再次轻松把自己甩下。 天才……在嘴里咀嚼着这个词汇,肖君毅默默闭上了眼睛,他其实见过不少天才,但是还有像陈远鸣这样的人吗? 一个小时转瞬而过,下了飞机,两人照例没有乘坐出租,一同搭乘公交朝下榻的旅馆驶去。达到目的地时,天色早已彻底黑下来了,旅馆周围都是高档住宅区,过了8点后就是显得静谧安逸。看了看前方,肖君毅终于清了下嗓子,张口问道。 “远鸣,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呢。进驻合肥那边,开始筹备飞燕的创业大计?” 在昏黄的路灯下,陈远鸣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不可辨认,“怎么会,我的位置就是风险投资,过度涉入实业和管理层面并不利于企业的发展。” 这话说的就更奇怪了,指尖微动,肖君毅问出了这几天一直耿耿于怀的问题,“是啊,按理说风投是该有风投的样子,可是既然这样,为何又要揽下VCD碟片事宜呢?虽然跟VCD播放机生产并不密切,但也是这次推广VCD的重中之重,万一一个疏忽……” 话没说尽,但是意思表达的已经相当清晰。陈远鸣却摇了摇头,“现在谈这个还有点早了,等到原型机出现后,才是VCD光碟开发的起点。而且在这件事上我也没打算亲力亲为,只是有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我想试上一试。” 合适的人选,会是谁呢?疑问在心底翻腾,但是这种涉及真正企业机密的问题,他确实不好再多问下去了。既然两个方向都不是陈远鸣目前所要为之努力的,那他在这段时间又打算做什么呢? 似乎察觉到了肖君毅心底的疑惑,陈远鸣轻声笑了下,“风投还是太花钱了,才几天时间,转手就是几千万,下来还是要再赚点钱为好。” 肖君毅嘴角一抽,如果没记错,这小子账户里还有超过1亿的现金吧?才扔出去5、6千万就在这边装穷?“赚钱好啊,不过目前国内还有什么像股市一样来钱的地方吗?” 陈远鸣微微扭过了头,眼神中闪烁着一丝戏谑,“股市是只有中国才有吗?” 脚下一顿,肖君毅愣在了当场,陈远鸣却没有等他的意思,继续向前走去。幽暗的灯光下,那个身影看起来还很单薄,但是背后却拖出了一条十分厚重的影子,似乎能把所有笼罩在内。站在原地,心中砰砰跳的厉害,肖君毅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词:赶不上了。不再是纠结,不再是争强好胜,而是挫败,就这么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彻底击溃。他应该愤怒,应该不甘,应该会产生憎恨,可是仔细探寻,心底却什么都没有,反而滋生出一种类似解脱的放松。他是败了,但是败的心甘情愿。 露出了一丝苦笑,肖君毅看着那个身影转过了胡同拐角,轻轻摇了摇头,就算赶不上又如何?他肖君毅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吗?虽然不是天才,但是他也有属于自己的自尊和自豪,而且他还很年轻,还有无数可以提升、完善自己的可能,他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轻笑了一声,他迈开了脚步,向前走去。也许过了这天他们就该分道扬镳了,他也该走上自己设定好的道路才是。 肖君毅迈出的步伐很大,脚步中透着一股轻快,只是几步就绕过了那个拐角,然而面前的景象却让他一愣。人呢?前方的窄巷里没有半条身影,灯光昏暗摇曳,透着一股阴森。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像一条炸起毛发的猎犬,眼神警惕的扫向两边,只见侧前方一道幽深的巷子边,一块石英手表发出了微弱的反光。 有变故!脚下没有半分停顿,他迈开脚步向那条巷子里冲去,光影在身边飞速划过,只用了几步就冲到了窄巷尽头,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黄面包车,三个行迹诡秘的男人正拖着一条身影,飞快向车子跑去。 “站住!!”肖君毅发出了一声暴喝,前方几个男人慌慌张张的扭头看了过来,其中拿着一把砍刀抵在陈远鸣脖颈处的男人飞快的挥了挥手手臂,似乎想安排同伙上前阻挡。一只肮脏的大手紧紧捂在少年的面颊上,几乎都要扼住对方的呼吸。 肖君毅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劫持!在大上海,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抹猩红冲上眼底,那慵懒轻佻的桃花眼中顿时煞气毕露,脚下更是不带半丝停顿。被这紧迫的一追,前面几个人也有点乱了阵脚,其中两人转身就向肖君毅冲来,寒光在他们掌心闪烁。 那个抓着陈远鸣的家伙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面包车方向移动,肖君毅只觉浑身神经都崩了起来,一对二他并不在乎,大院子弟就没有不能打的,军体拳才是他们自小的娱乐,但是他能及时拦下那个头目吗?一辆天津大发而已,上海这么大,一开上街就如同水入大海,哪里还找得到行踪?!决不能让他们逃了! 电光石火之间,少年的脸在肖君毅眼前一闪而过,黢黑的眼眸中没有畏惧或惊惶,只是微微弯下了眼角。 匪首的动作被惊惶扰乱,那柄一直紧贴颈项的砍刀松开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间,只见少年脚下猛踏一步,脑袋狠狠向后撞去。嘭的一声脆响,匪首惊叫一声向后倒退了两步,脆弱的鼻腔刷的喷出血来,陈远鸣顺势往下一蹲,逃出了对方的掌控。 心头一松,肖君毅笑了出来。好小子!听到头领的惊呼,两个冲上来拦截的家伙也不由一怔,分神向后看去,肖君毅哪里还会错过,飞起一脚揣在了其中一人的腰眼上,转身猛一抬手,架住了侧面刺来的匕首,攥紧对方的手腕,抬膝,猛撞在胃部。眼尾余光中,只见陈远鸣飞快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匪首缠斗在了一起,那个黑脸汉子明显被刚才陈远鸣的动作激怒,挥舞着刀柄向他扑去。陈远鸣的动作相当迅捷,左躲右闪,尽量想跟对方拉开距离,在力气方面他差的太远,完全没有逞强的意思。 这时不远处那辆黄面包上又急吼吼冲下了一个人,看起来像是司机。四打二,他的同伴还有个孩子。不能再拖了! 肖君毅下手顿时狠辣了起来,嘎嘣一声掰断了男人的食指,那人惨嚎出声,手中的刀顿时一松,肖君毅肘部一抬,直切对方咽喉。肘关节何其坚硬,喉腔一噎,那人眼白翻了过来,哐叽一声栽倒在地。 “小心!”一声短促的低呼在背后响起。肖君毅肩头一侧,砍刀擦着臂膀落下,刮掉了块皮肉,只是闷哼了一声,肖君毅背退一步,翻转手上夺来的匕首,直刺了回去。刀刃切入腹腔,喷出了一蓬鲜血,那个亡命之徒却依旧不依不饶,惨叫着继续挥舞手里的砍刀,每一个动作都带出血花四溅。 肖君毅也打红了眼,刚才那个警示过后,陈远鸣又一次陷入了困境,剩下的两人已经围上了他,一个亮出刀锋,另一个抽出了皮带,少年面上已经被抽出几道血痕,头顶的破口渗出血迹,迷住了右眼,但是他的身形依旧左躲右闪,顽抗不休,想要奋力一搏,等待同伴回援。 咯咯咬紧了牙关,肖君毅从没这么恨自己没进军队,如果是他爸,甚至是几个兄长或者小叔,对付几个毛贼又哪会花这么大工夫?!不再躲闪,肖君毅站定脚步,空出的左手猛力一伸,赤手握住了对方挥来的砍刀,鲜血顺着手臂淌下,他剑眉微拧,一脚揣在了对方腹部被捅破的伤口上,那个狂徒终于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没有停留半步,肖君毅抽身就走,向包抄陈远鸣的两人冲去。这两个看起来是想抓住少年作为人质,但是对方半点没有给他们空隙,拳头、膝盖、脑门、牙齿全部都用了上来,打的虽然毫无章 法,但是困兽犹斗也让人暂时近不得身,更别说这还是个肉票,不可能伤的太过。但是当看到两个同伴已经撂倒在地,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砍刀迎面看下,正正朝向脖颈。 陈远鸣这时正在对付那个手持皮带的大汉,哪里还有余暇闪躲,咬紧牙关微微侧身,想要躲开这致命一击,谁知肩上一紧,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被人拉着衣领扔了出去。在地上狼狈的滚了一圈,他蹭的从地上跳了起来,当看清眼前景象时,只觉得的目眦欲裂。只见那柄砍刀直直插进了肖君毅的上臂,入肉很深,似乎都能听到刀刃和骨骼的摩擦声。 那名匪首慌忙想要抽刀,谁知肖君毅反手抓住了刀背,手臂肌肉绷紧,猛力一抬,那砍刀居然从对方手中脱手而出。失去了武器,远方又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匪首还想上前抢刀,却被同伴一把拽住。 “大哥,别理这个两个兔崽子了!逃命要紧!” 腔调不是普通话,也不是上海话,带着点闽浙口音。黑脸汉子啐了一口,也不顾负伤昏迷的两个弟兄,转身就跟同伴窜上了面包车,扬长而去。 短短不过几分钟,但是场面何等惊心动魄,陈远鸣飞快跑了过去,一把脱下身上的外套,解开内衬的衬衣,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猛力一割,扯出一大块布条,俯身往肖君毅臂膀上捆去。这时肾上腺素开始消褪,肩上、手上、胳膊上的伤口开始灼热发痛,大量失血让人头晕目眩,肖君毅有点狼狈的单膝跪在地上,自嘲一笑。 “卧槽,哥哥我居然阴沟里翻船的……” “闭嘴!” 少年却没有半点打趣的意思,刷刷绑好了绷带,绕道另一边扶着他的腰站了起来。前面几步就是马路口,但是脚步沉重的像是塞了棉花,肖君毅昏昏沉沉的眨了眨眼睛,自己可比陈远鸣高出一头有余,肩宽腰围都不止大上一号,对方却吭都没吭,倔强的拖着脚步,把他往街口拉去。 “你可以去叫个人……”寒意涌上了躯体,肖君毅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牙齿格格两声轻响。 “你他妈有功夫废话还不如养点力气!” “哎呦小子,你也会说脏话啊……” 陈远鸣也不再跟这家伙废话,用尽全身力气连拖带拽把人拉出了巷口,两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出现在上海闹市区,当然引起一群人的惊呼,陈远鸣也不顾上迟疑,大声喊了一句,“救人!前面巷子里有劫匪!!快叫警察!!” 这时还不是后世遇上事故都不敢停车的时代,两个鲜血淋漓的无助受害人马上引起了群众的公愤,几小伙子联袂向小巷里奔去,有大婶去招呼警察,其他人则喊停一辆夏利,出租车大叔摇开了车窗,大声喊到,“赶紧上来!我最熟这边的医院,十分钟就能到!” 陈远鸣二话不说,把肖君毅塞了进去,自己则矮身坐在了他身边,砰地甩上了车门。 失血过多已经让肖君毅的视线有些模糊,混混沌沌被塞进车里,他搭懵着桃花眼,看向身边。只见那个少年紧绷着下唇,眼神发直的看向前方,脸色一片铁青。恍惚间肖君毅觉得身体似乎抖的有些厉害,但是凝神一看,却发现在剧烈颤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身侧那条算不上强壮的手臂。 他怕了?刚才可不像啊……晕乎乎的想着,肖君毅眨了眨眼睛,也慢慢扭过头,看向前方。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部汽车里,前窗是飞驰而过上海夜景,都多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 啊……坐车,这小子是在怕这个吗…… 一堆匪徒拿着刀威逼都不怕,居然怕坐小车……一阵笑意涌上喉腔,肖君毅咳了出来,溅出几点血痕。 “别怕,不过是个小轿车嘛……”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对方的手臂一下,又皱了皱眉,这木木的感觉可不大对。陈远鸣并没有回过头,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狠狠的捏在他的指关节上。 “我怕个屁!你小心自己这条胳膊才是真的!” 那双不断颤抖的手就这么握住了肖君毅被鲜血浸湿的手掌,掌心粘腻的汗液和鲜血混在了一起,冰凉而滚烫。 肖君毅有些迟钝的在椅背上蹭了蹭,露出了一丝浅笑,回握了过去。 第43章 余波 站在病房外,透过带着一层水汽的玻璃窗,陈远鸣注视着花坛里的冬青树丛,久久无法回神。昨天把肖君毅送进急诊室后,他转身就给肖云去了个电话,那边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沉着冷静,说隔天就会到上海,让他别担心,呆在医院不要妄动。 随后不到十分钟,上海市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起来,公安系统迅速反应,连夜展开侦破,两个受伤的劫匪被及时扣押,还躺在病床上就进入审讯。结果来得很快,根据获取的资料,上海周边的国道、省道、铁路全部进入戒严状态,几十辆警察车撒网下去,终于在凌晨时分找到了那辆天津大发,并在附近的便捷旅馆里捕获了在逃的两位人犯。 然而呆在医院里,陈远鸣所能做到的就是一遍又一遍的答复警方的问题,询问医生手术进展情况,还轮番见了一遍局长、市长级别的高官。一夜未睡,他的精神早已困倦到极点,可是内心的焦躁却毫无减退。 太大意了! 据警方汇报,这群匪徒来自潮汕地区,为首的黑脸大汉化名“豪哥”,曾是香港4.10绑架案的外围接应人员,后来香港风声日紧,他就带领一群小弟流窜到了上海。时值沪市高点,全民炒股的狂热促使他把劫持案获取的几十万块全部投入了股市,但是好景不长,由于操作失败,钱转眼就被熊市套牢。眼看“卖命钱”一口气没了大半,豪哥就被小弟们鼓动着割肉出局,谁知没过几天却就又迎来了牛市反弹。这一起一落着实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人开始铤而走险,干起了老本行。 通过私下渠道,豪哥抱着极度的仇富心理盯上了证券公司的百万大户室。这两个月来由于股市风云骤变,大户室人员更迭密集,不少富豪都已经离开上海,再也跟踪不到信息,唯独陈远鸣是个特例,酒店住所固定、收益丰厚、经历传奇,再加上年龄和外貌的独特,早就被红马甲们当做业内谈资传播了出去。 根据这些线索,2月初匪徒们就锁定了陈远鸣的住所和交友情况,不过顾忌肖云这个传说中的大院子弟,一直没敢轻举妄动,好不容易盼走了肖云,谁知陈远鸣这时突然又离开了上海,不知所踪。这一变故激起了豪哥他们的恶念,在得知股票账户和酒店客房还没有退掉后,他们在酒店外整整蹲守了一周,终于在昨夜碰上了返回时落单的陈远鸣,实施绑架。 整个过程意外的简单,却又凶险无比,如果不是肖君毅舍命相救,他现在估计尸骨都沉在黄浦江里了。仅仅是一个疏忽,就换回了如此可怕的后果,让他怎不寝食难安。 眉峰紧蹙,拳头握紧,掌心的伤口迸出了一阵刺痛,陈远鸣正看着窗外发呆,这时一阵汽车马达轰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医院大门口开进来了一串军车,全部挂着南京军牌,刚一停稳就从车上走下几人。看清楚来人,陈远鸣身形晃了晃,迎了上去。 披着一身厚重的大衣,肖云快步走上前来。陈远鸣喉头一颤,“肖大哥,我……” “具体情况我都知道了,别担心。”肖云上下打量了一眼陈远鸣,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孩子估计一宿没睡,脸上的血迹都没擦干净,胳膊、大腿上草草包扎了一些绷带,脸上青青肿肿,看起来十分可怜。摇了摇头,肖云问道,“小毅呢?” “还在病房里躺着,昨晚刚做了手术,估计麻醉还没退。”陈远鸣顿了顿,“医生说这次刀伤过深,损伤了动脉和部分肌肉群,不过神经没有大碍,昨天手术相当成功……” 部队里出来的,肖云对于各种损伤的认知可比陈远鸣熟悉多了,肌腱损伤更是部队医院里熟手中的熟手,所以比起面前少年的紧张,他自然也更沉得住气。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肖云坦然一笑,“都说了,别担心,还有长辈在呢。” 这时从走廊外急匆匆走来一个男人,陈远鸣昨晚见过他几次,好像是政府哪位高官。只见他快步走到了肖云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肖云剑眉一挑,“压下去。现在是什么时候,挖是要继续深挖,但是消息不能见报,特别是关于受害人的情况,一定要全面封锁,别大动干戈。” 在这事上,肖云和自家大哥已经有了安排,目前侄子受伤的消息就没传回北京,害怕长辈们受不了刺激。而且大会刚刚开始,一切以稳定为重,根本就不是掀摊子的时候,查是该查,但是动作绝不能大。 那人唯唯诺诺应了一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谁能想到呢,今年上海第一起重大刑事案件,居然落在了军方大佬的儿子身上,昨天南京军区就有人过来拍桌子,上面更是雷霆大怒。才一宿时间,人就从沈阳军区专机过来,排场之大,是个人都受不了。那群毛贼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 简单又嘱咐了两句,肖云客气的点了点头,让身边的警卫员送走了人。这时院方也派了一位护士过来,说病人已经清醒了。长长舒了口气,肖云领着陈远鸣向病房里走去。 病房安排的是个单间,一片柔和的蓝色压住了医院里本该呈现的惨白,只是躺在病床上的青年俊脸白的有点难看,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头发乱糟糟搭在前额,看起来虚弱又憔悴。 “怎么样?知道老爷子操练你的用意了吧?”走进门,肖云就毫不客气的说道,“平时不流汗,战时就要多流血,都是你妈把你宠坏了,几个毛贼都对付不了!” 这话说的可够呛人,但是病床上的青年难得没有反驳,只是尴尬的抿了抿嘴,“小叔,揭人不揭短……” 看到侄子还有兴趣跟他打诨,肖云心里顿时一松,扭头拉过陈远鸣,把他按在了床边的座椅里。 看到陈远鸣,肖君毅的眼神顿时一亮,不过在看清楚对方狼狈的形容后,又是皱了皱眉,“昨晚没睡?” “就你这挫样,几个人能睡得着啊。”肖云倒是毫不客气,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这时肖君毅才反应过来,小叔一晚就从沈阳赶到上海,估计也是通宵没睡吧,有些尴尬就想抬起手摸一下鼻子,谁知胳膊刚一动,掌心就是一阵钻心的痛。轻轻嘶了一声,他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想到昨晚那群垃圾如此难缠,不过好在远鸣没事。” “是啊,好在远鸣没事。”肖云也轻轻吁了口气,听到案情报告时,着实让他也冒出一身冷汗,原来一个月前就被人盯上了,那时自己可还在上海,压根就没想到过这种事情,实在也是83年严打过后社会风气比较正,又时值两会期间,谁能想到大上海会出现这样恶性的绑架事件。 “不过上海也不能再待了,我听小毅说过,你最近正在安徽那边搞实业项目,要不先离开这里避一段风头?”肖云扭头向陈远鸣建议道,就算消息压的再牢,还是会冒出点传闻来,一个身家过亿的孩子孤身在外,谁能放心? 陈远鸣犹豫了一下,照实答道,“其实这次回来我是想转移一下股票账户里的资产,想去美国看一下情况……” 肖云一拍大腿,“出国更好,等风头过去再回来就行。不过你股票账户里钱还不少吧?我派人跟你一起处理资金问题。还有你这一身,赶紧收拾下,再睡一觉,小毅这边有我在呢。” 听到这话,陈远鸣有些犹豫的站了起来,“可是……” 肖君毅笑了笑,打住了陈远鸣的话头,“别可是了,昨天我要是让你被劫走,才该被小叔打断腿呢。好好去睡一觉吧,我这边养几天就好了,不用担心。” 两人众口一词,陈远鸣眨了眨眼,实在说不出什么话,只好轻轻点了下头,推门走了出去。 当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肖君毅突然出声,“这事不会让家里知道吧?” “现在知道怕了?”肖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老爷子和你爸是知道了,老太太和你妈还被蒙在鼓里,你爸的意思是让你赶紧跟我回沈阳,养伤、复健,顺便管管公司的事儿,好好收收心。老爷子则恨不得把你再扔进部队里操练一遍,别给肖家丢脸。” “小叔!” “行了,你的意思呢?” 肖君毅沉默了片刻,“我也想回沈阳了,有些事必须抓紧,要不会被人远远落下……” “伤自尊了?”肖云微微一笑,“听你说远鸣在合肥的事情,我也挺惊讶,这孩子是能成大器的人物,只是还太年轻,容易被事情绊倒。既然和咱家扯上了关系,就不能让他被这些小事耽误了……” 看着费力点头的肖君毅,肖云暗自笑了下,虽然这次伤的真不轻,但是自家侄子看起来也真的成熟了不少。出身军人世家,肖家的家训从来都不存在“怯战”一说,可以流血不能流泪,他这辈儿还有不少亲身上战场的,但是下一辈却越发不成器了,别说进部队,连骨气都十分堪忧。这次肖君毅的表现着实让几位长辈松了口气,聪明又不是孬种,这才是肖家值得培养的人才。 对于陈远鸣这个人,肖家也形成了统一意见,是个大才。不管是成为助力还是成为盟友,他都十分值得维护,更别提对于肖君毅的正面影响,更是让人心中长出一口气。现在双方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身家什么确实也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了,既然保了就要一保到底,省的荒废了这样难得的人物。 又闲聊了几句,肖云看侄子的眼皮又开始耷拉,笑着站起身来,“你好好养病,过几天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就跟我回吧。” 失血和手术反应让肖君毅很难保持清醒,不过他还是挣扎着动了一下肩膀,“远鸣那边,也要做点保护,犯人还……” “行了,你就别操心了。”一把按住侄子,把人压回床上,肖云轻轻拍了拍他的发顶,“英雄已经逞过了,下来交给我们这些专业人士好了。” 被臊的面颊微红,肖君毅的脑袋在枕头了蹭了下,嘟囔了句,“他可是我救回来的……” “这小子……”哑然失笑,肖云站直了身体,看着侄子慢慢闭上了双眼,才轻轻舒了口气,走出门去。 下来,要操心的事情还多着呢…… 第44章 风定 第二天,上海市政府连发三份红头文件,宣布进一步加强整治证券公司不规范经营行为,尤其就券商私设大户室,交易员不遵守相关条文、随意泄露客户信息等严重问题明令警告。 文件一出,三大证券公司迅速行动起来,市场风声鹤唳。这时正值熊市下降通道,已经有不少人对股市丧失了信心,听到这样的消息后,更是有人直接割肉离市,上证指数当天就大幅下挫,整个股市一片愁云惨淡。 然而这些对于目前的陈远鸣而言,都不再是问题。经过一天修养调整,第二天,带着一副遮盖了大半面孔的墨镜,他在军车的护送下来到了申银证券的总部,前一天已经跟申银方面取得了联系,今天他就要在这里办理销户手续,取出自己在股市的所有资金。 刚走进大厅,一位大厅经理就殷勤的迎了上来。这两天申银证券可谓乌云盖顶,几道整顿令下来人人自危,别说大户室了,就连一半交易员都受到了警方质询,加之盘面一片惨绿,更是雪上加霜。不过对于面前这位少年,可没人敢怠慢。只有公司高层才知道这次行动的原因就是落在这位小祖宗身上。 闹市区发生绑架案,三重伤一轻伤,涉案者曾参与过香港重大劫持案,被害人则是股市新贵,这样的恶性事件在上海可从未发生过。上层消息总是传的飞快,转眼申银的威信就跌到了谷底,甚至有不少大户开始转移资金,投入了其他券商的怀抱。 然而再怎么痛恨泄密者和那些千刀杀的劫匪,他们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对付眼前这位贵客,在如今的股市里资金过亿的大客户真的屈指可数,这样毫不留情全款撤资的更是罕有。带着极端复杂的心态,几位柜员开始了交割,账目一笔笔梳理下来,最后形成了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共计1亿8余千万人民币。在对方幽怨的目光中,陈远鸣签字画押,撤消了自己的股票账户。 随后这笔钱被分成两块存了起来。6千万作为VCD产业的风投资金,存入了建设银行。剩下的1亿2千万则全数存入了美国花旗银行上海分行,作为美国行的储备资金。完成自己的资产处理后,陈远鸣重新返回了医院。 这两天他没有选择住其他旅馆,而是在肖君毅的病房旁也开了一个单间,打着疗养的旗号住了进去。这次动静闹的太大,于情于理他都该更加谨慎行事。可是即便这样,心中的郁气也无法完全散去。那种命在旦夕却又无力反抗的憋闷,和眼看同伴为了保护自己受伤的愧疚,简直像一团永不停歇的毒焰,灼烧着陈远鸣的内心。 在前世他遇到过这种事情吗?当然没有。一个平头百姓,就算打过群架,参与过围殴,也不过是意气之争。他从来就没有真正醒悟过自己的身份转换,没有把户头上那近2亿的资金当做真实存在的东西。股市的钱来的太过轻易,让他忘了这份巨利带来的可怕隐患。 现在教训有了,却又让他更加焦灼。赚钱不只是唯一的目标,把钱用在正确的地方,同时保住自己和身边所有人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看来自己向家里坦白实情的计划要再次延后了,必须先站牢脚跟,稳固自己的实力,建立起一个让人无法觊觎,无法夺走的基业。 要变强!在陈远鸣不再年轻的心中,这样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不只是身体,同样也是社会地位和势力范围,曾经的计划变成了迫切需要实现的目标,也成了唯一能让自己心安的事情。 吸了一口气,陈远鸣伸手推开了病房的房门,两张有五分相似的面孔一起向他看来。 “手续处理完了?”肖云把手里的苹果扔给肖君毅,痛的对方一个呲牙。 陈远鸣点了点头,“已经处理完了,我也跟合肥方面通过电话,等协议签署完毕后,就可以按期赴美了。” “这次去美国打算做点什么呢?”肖云随口问了句,一旁的肖君毅马上竖起了耳朵,这话他问似乎有点不妥,但是小叔问就算得上理所应当了。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陈远鸣顿了一下,“顺便领略一下华尔街风光吧。” “准备进军纳斯达克了?”肖云一怔,有点不敢置信的问道。这年头国内股市都是刚刚诞生的新鲜事物,又有几个知道美国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这小家伙,胆儿够肥啊!! 陈远鸣走到床边的椅子旁,坐了下来。“是的,不仅是纳斯达克,还有恒生、日经等等,世界这么大,总要出去看看才好。而且最近VCD制造又涉及太多电子方面的东西,我想跟燕教授一起去硅谷看看。” “目标可不小啊。”肖云笑着反问一句,“准备在华尔街也操作一把?” 陈远鸣点了点。 肖云双眼顿时一亮,“哎呦,还来真的啊。那我手头还有个2千万的存款,你也带过去吧。不会赔吧?” “不会。”陈远鸣答的干脆利落,语气中的自信简直让人侧目。 肖云只是微微一愣,就笑了出来。这孩子。看来这次的绑架案,影响的不只是自家侄子一个人啊……不过能够激起陈远鸣的斗志也不错,这孩子就是太闷了,虽然做事老成干练,但是难免丧失了少年人的冲劲,就有点无趣了。 想了想,肖云突然换了个话题,“既然陈老板准备出游,要不要雇个人呢?我家大哥手下有个大队长,最近因为伤残从一线退了下来,军转民工资实在不够养活自己,就想找个门路,陈老板愿意帮把手吗?” 语气中的调侃之意相当浓郁,但是陈远鸣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又怎么会听不懂肖云的意思。沉默了片刻,他嘴唇动了动,“谢谢肖大哥……” “哈哈,哪里的话,能给老兄弟们找个铁饭碗才是正经啊,老哥该谢谢你才对。只是工资可不能少给哦!” 陈远鸣也没再废话,只是点了点头,一口应了下来。 坐在病床上,肖君毅看着一边聊得开心的两人,有点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里的苹果。最近可能是术后低烧的作用,他总觉得自己的脑子有哪里被烧出了问题。左手吊着石膏,胳膊里的血管和肌腱刚刚缝合,手指根本使不上劲来,但是指尖总有一种奇怪的触感,似乎有种压力在他身上隐隐作祟。几次半梦半醒间,一张面孔都悄然浮上脑海,肮脏的大手严严实实盖在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似乎要扼住他的呼吸,但是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没有畏惧和恐慌,只是微微弯下了眼角…… 手指捏紧了苹果,虎口处传来一丝隐约的疼痛,肖君毅抽了抽鼻子,压下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从小到大,他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也从未遇到过这么危险的状况,发生点奇怪的应激反应也很正常不是? 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费力的举起苹果,大嚼了起来。 又过了三天,这次恶性劫持事件终于告一段落,四位劫匪分别被判处10-30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即刻收押。涉嫌透露客户信息的交易员一共有7位,分别予以刑事拘留和经济处罚。案情简单明了,方方面面也都给出了交待,总算安全落下帷幕。 在肖云的引荐下,一位名叫张刚的汉子成为了陈远鸣的首位雇员,负责贴身警卫和保安职责。在一切处理完毕后,带着新任保镖,陈远鸣返回了合肥市,在公证的见证下签订了合作协议,前期2千5百万人民币划入了孟力生的指定账户。又过了几天,燕教授从美国发来了邀请函,经过多番周转,陈远鸣终于搞定签证,踏上了前往美国的航班。 上海财经大学图书馆 哗哗把最近的报纸翻了个底朝天,年轻人发出了一声轻啧,把报纸扔到了一边。 又是消息封锁!这群没用的东西……金边眼镜下,上挑的桃花眼里射出了一道怨毒的目光。不但没有干成事,还被人抓了个干净,要不是自己藏的妥当,指不定要被牵扯进多大的漩涡里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看来短时间是没法使手段了,可惜只给了那小子一点微不足道的教训。而自己却在这个烂泥潭里越陷越深。所谓的老板们都是些傻大粗的蠢货,不看看现在都到什么局势了,还要拖着自己不撒手。坐庄是这个做法吗?这群土财主们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怀着满腹不甘,青年愤愤把手头的报纸叠了几下,扫进书包里,正准备转身离开,一条倩影突然拦在了他身前。 “沈……沈建坤同学,这是我室友想给你的,她……她说想……想跟你交……交个朋友……” 少女结结巴巴的递出了手中的信封,粉白色的封皮上贴着一个精心剪出的小小心形,看起来花足了功夫。 那青年只是微微一愣,就笑着摇了摇头,“同学,谢谢你的好意。不过马上就要考试了,我暂时想以学业为重,能替我向你的室友带个好吗?也祝她学业有成。” 声音十分悦耳,带着一种真挚的温柔。那少女刷的红了脸颊,慌乱的鞠了个躬,转身就朝外跑去。 这群傻妞。在心底,一声冷笑划过。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上表情却依旧温文尔雅。 老子就算有时间,也不会花在泡你们身上!还有熊市又怎样,不过是对一群屁也不懂的小市民,等到局势稍微好转,立马就让你们争着抢着跳进局里,送上花花绿绿的人民币。等到扒上更牢固的靠山后,他沈建坤绝对要摆脱这群傻逼暴发户,有钱算个屁,掌权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似乎没有注意到身边死单身汉们嫉妒的目光,青年唇边挑起了一抹轻柔的微笑,稳步向图书馆外走去。 第45章 金钱游戏 随着一阵低沉悦耳的电子铃声,陈远鸣睁开了双眼。伸手拍停闹钟,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上臂和背肌立马回馈出一阵酸痛。乳酸堆积,昨天训练过度的苦果。 从柔软的床垫上爬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四肢,陈远鸣拉开了卧室厚重的窗帘。一整片落地窗后,是高耸林立的水泥丛林,虽然听不到任何吵杂声,但是几十层下的马路上正挤满了各式车辆和等待过马路的上班族,不同的肤色和年龄混杂成了一条斑驳的色带,朝他们预定的战场奔赴。 从这里看过去,视野正中一栋栋摩天大楼反射着初升的日光,就像一堆由黄金打造的雕塑,壮美中蕴含着摄人心魂的绮丽。在那里,美国的金融心脏正在砰砰跃动,每一笔金钱淌过都发出醉人的声响。曼哈顿岛上的华尔街,一个让全世界金融业人士都为之痴狂的圣殿。 陈远鸣深深吸了口气。上辈子,他根本就没能走出过国门,更别提来到纽约市,站在这里观望传说中的曼哈顿岛。因此哪怕三个月来天天见到的都是如此景象,他也无法按捺胸中起伏的心绪。面对这个庞大的金融帝国,他的资产和力量目前只能说微不足道,还不如一滴水珠来得有力。但是这种无拘无束的畅快感,却绝非国内紧缩的金融市场能够体会。 现在只是1993年,在未来的十年里,纽约证券交易所将会迎来一个让人狂喜的牛市,各种对冲基金、投资银行都在这些年头飞速发展,迎来辉煌和鼎盛。虽然他们终会再次碰上坚壁,陷入下跌或者恐慌,但是还不是现在,不是此时此刻。在他曾经学过的课本里,读过的不知凡几的人物传记和时代记录里,机遇就像塞壬诱人的歌声,曼妙却布满噬人的危机,而如今亲身处于这个时代,掌握着来自未来的记忆,又怎能不让他心驰动荡,情难自禁。 站在窗前看了半天,陈远鸣活动了一下手臂,转身进入了隔壁的洗手间。是该投入新的一天了。 穿戴整齐,从卧室里走出,陈远鸣一眼就看到了外面套间的沙发上正襟端坐的男人。这人只有30岁出头,头发剃成了利落的板寸,胡子刮的一干二净,露出发青的下颌,长相称不上英俊,但是沉稳的姿态里透露出一股迫人的压力,似乎随时都能满弓搭弦,朝向敌人射出致命一击。 这就是他目前的安全顾问张刚,出身沈阳军区东北虎特种部队,在一次任务中意外负伤退役,由于退役后工资实在不高,家里又困难,就被肖云推荐给了自己。这次来到美国后,这男人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安排客房都不住,最终只能选了个总统套间,让他住在外间的客房里。 “老板。”看到陈远鸣的身影,张刚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陈远鸣嘴角微微一抽,每次听他这么叫自己都倍感不适,但是这人就是个标准死硬派,怎么都改不掉称呼,硬是给他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富豪派头。 “张大哥,先去吃早饭吧。等会我还约了人,要去谈谈。” 在华尔街,多数交易都是靠电话沟通,但是有些人却不得不直接面谈,今天陈远鸣就碰上了这样一位。坐在新买的敞篷路虎卫士里,曼哈顿湿热的空气吹进了车厢,陈远鸣靠在窗边,思索着最近手头正在进行的事宜。 在来到美国后,他并没有选择短线股票,而是直接把钱投入了高盛银行,做起欧洲债券交易。这时1992年的英镑狙击案刚过去没多久。通过对于局势的精准把握,索罗斯利用100亿美元大量放空英镑,致使英镑对马克的比价一路下跌破2.778的底限,英国政府动用了价值269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最终也没能守住溃局,被迫退出欧洲汇率体系。 这一役使得索罗斯个人净赚6.5亿美元,也使他率领的量子基金成为世界上最知名的对冲基金。对于这个成功颠覆他国中央银行的行为,华尔街人士自豪的称之为“白色星期三”。然而战役却未结束,随后又是对于瑞典克朗、意大利里拉的操作,直到1993年外汇市场才逐渐停歇。 然而放过了外汇市场,债券交易成为了新的热点,投资者们如同嗜血的大白鲨一样在欧洲大陆上巡回。不同于狙击外汇的华丽表演,债券交易的鲸吞是不动声色的,也让不少旁观者忘却了这个事实。量子基金通过对于法国等国债券的出色投资,在1993年获取了63%的回报率,这可一点也不比92年的69%来得逊色。 所以在抵达美国的第一时间,陈远鸣就切入了这个漩涡。在经过一段谨慎的观察后,他选择入手了大量西班牙和意大利的债券,1亿多人民币听起来不少,但是兑换成美元,不过只有2千多万。所幸这时对冲基金的私筹门槛仅为100万美元,所以这个出手阔绰的中国投资人出现在高盛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嗅到了风头。 在几个月的大收大抛后,终于有人敲响了门扉。 一阵轻微的震动,路虎停在了马路旁,从光鲜的写字楼里快步走出了一个年轻人,是个华裔,25岁上下,一身十分精神的西装打扮。看到陈远鸣和他的座驾,青年先是露出了个惊艳的表情。 “真是辆好车,刚上市的软顶卫士?” 这款路虎在美国上市还不到一周,但是陈远鸣早就期盼已久了,马上就换下之前的大切诺基,再也没什么能比敞篷、高底盘更能抵消他的轿车恐惧症。只是这样一台车,在满街保守的宾利、奔驰、林肯中,难免跟华尔街气氛有些格格不入,分外的惹眼。 “凯文。”陈远鸣微笑着迎了上去,“怎么,让你们久等了?” 来到美国,陈远鸣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精通华尔街的翻译,前世学过点商务英语,但是这辈子好些年没用,早就忘的七七八八,阅读点报纸还行,对话就实在寒碜了。于是通过中介,他选中了这位刚从哥伦比亚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宋凯文。 小伙子人很勤奋,属于跟父母一起移民的二代,家庭情况不算好,全凭奖学金和助学贷款读下了昂贵的常春藤,只是如今华尔街对于华裔还不算友好,在面试碰壁几次后才辗转落到了陈远鸣眼皮子地下,做起了他的金融代理人。 “哪里,对方也是刚刚到。”宋凯文笑了笑,对于自己这位年轻的主顾,他早就学会了淡然处之。才十几岁的年纪,就敢拿着几千万美金在华尔街孤身闯荡,而且所有投资意向都没请教过顾问,直接就切入了欧洲那团乱局,谁知手头的债券刚刚涨过40%,就又转手抛出,看来是想退出债券市场。他实在有些猜不透对方的心思,但是盈利确实真真切切,容不得作假。这不是个愚蠢的老板,有了这个认知,宋凯文干起活来就更加尽心尽力,如今一份安稳又有前途的工作可不好找,必须抓牢才是。 当然,陈远鸣大手笔的操作不只换来了属下的忠心,更有对冲基金直接找上门来。这时的对冲基金都属于私筹性质,需要面对面吸引投资人,索罗斯的量子基金对于整个投行业的震撼可谓天翻地覆,高盛那些知名经纪人马上就成了对冲基金的储备大军,不断有各种各样的小基金成立,但是联系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陈远鸣却始终没有点头,直到这一次。 收拢心思,宋凯文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着陈远鸣走进大楼。 约谈设在曼哈顿岛帕克公园大道的一栋办公楼上,这时刚刚上班,路过的办公室都是一片忙碌,但是几人并未停留,径直乘上电梯,来到了他们预定好的会议室。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只见两个男人站起了身,快步迎了上来。 “凯文,这就是你那位年轻的雇主吧!果真年少有为!”为首那位男人绽开硕大的笑容,友好的伸出了手,眼中没有任何轻视和疑问,就这么坦然的向陈远鸣示意道。 陈远鸣笑了笑,礼貌的回握了过去,“我听凯文提到过您,整个华尔街无人不晓您的大名,罗伯逊先生。”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带着一股子友好和善意。跟对方的波澜不惊相比,陈远鸣如今的好奇反而更重一些,认真的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在后世所有金融教材,特别是关于对冲基金这章 里,除了对冲基金之父阿尔弗雷德-琼斯和金融大鳄乔治-索罗斯外,就数这位名头最大。 一手创办了与量子基金齐名的老虎基金,一度超越所有基金成为对冲基金业的霸主,却因为98-99年的连续残败和互联网泡沫崩溃,最终黯然退出市场。这样一位金融界大佬,能够亲眼一见还是让人十分激动的。 与业内相传十分吻合,这位罗伯逊先生在面对可吸纳的潜在客户时,总是有着足够的人格魅力和风度,今年陆续出现的老虎基金经纪人单飞事件似乎也没能影响他的心情,仍旧保持着一副彬彬有礼的完美姿态。 宾主双方落座之后,话题就围绕着最近的金融局势漫不经心的绕起圈来,似乎这不是一次事关私筹的约谈,而是一次松散的面试,或者只是场华尔街流行酒会罢了。只是在聊天过程中,那位罗伯逊先生的眼睛越来越亮,特别是当两人对于通用仪器公司和公平人寿保险公司这两支股票的见解上达到高度一致时。 闲聊慢慢从外围切入了正题,罗伯逊坐直了身体,有些认真的问道,“如今在高位选择退出欧洲债券市场,又没切入纽约证券,看来陈先生是另有所指了?” 陈远鸣笑了笑,“谈不上,只是想找机会换条线罢了。如今我的资金链也比较紧张,还是希望做一些利润丰厚的短线。” 罗伯逊微微一笑,“短线?还是老欧洲吗……” 第46章 入伙 如今的欧洲大陆,新一次的变革正轰轰烈烈的进行着。从二战后一步步筹建的欧洲共同体正在寻求更加紧密的凝聚方式,1991年通过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代替了曾经的《布鲁塞尔条约》,欧洲联盟的框架已经确立。1991年底苏联解体后,受到世界格局剧变的影响,欧盟的发展也进入了高速运转期。新一代的欧洲大陆重现荣光,和强大的美国齐驱并驾,甚至远远压过对方似乎成了欧洲各国首脑们最为美好的梦想。 但是欧盟条约中最为关键的欧洲经济货币体系却不像他们雄心勃勃的计划那样完美无缺,那个极端复杂的欧洲汇率机制成为了人类历史上金融工程严重失控的典型案例。从1979年开始直到1999年欧元的诞生,欧洲汇率机制总共遭受了18次的调整,影响了56次中心汇率。也酿成了两场惊人的货币危机。 在这场举世罕见的汇率调整中,以对冲基金为首的国际货币市场基金成为了欧洲各国政府最为可怕的敌人,利用外汇机制的漏洞,金融巨鳄们围绕着变革中的欧洲展开了猛烈攻击,一块块被撕扯下来的丰厚利润进入了这些金融家们的口袋。仅1992年一年,索罗斯一人就获取了超过20亿美元的巨额财富,而英国政府在英镑汇率攻防战上损失的,又何止几十亿英镑。 但是危机并不只有1992年那一次,与大多数人所知不同,这些嗜血的金融家们并没有远离欧洲市场,仅在11个月之后,1993年8月,第二次汇率机制危机发生了,这次危机的主要目标是法国的法郎和意大利的里拉。与之前的英镑危机不同,1993年的对冲基金隐藏起了自己锋利的爪牙,把事态湮灭在隐流之下,金钱的移动如同流水般悄然无息。 如果真要选择投资方向,那么这次的汇率危机可谓是1993年最大的机遇,在陈远鸣的记忆中,今年在欧洲市场获利最丰的,就有眼前这位老虎基金的创始人。如今只是6月初,距离8月的真正开局还有两个月时间,在这时期内建立一个新的私募团队,聚拢更大规模的资金才是罗伯逊先生的当务之急。 而陈远鸣在欧洲市场上的债券操作,不只是为了赚取利润,更重要的就是吸引到能够在这次战役中取胜的赢家。他目前的资产只有3千余万美元,在数以亿计的外汇战争里简直微小的不值一提,而且外汇市场的复杂多变也不是他马上能入手掌握的东西,所以与其冒然蛮干,不如趁一趁这些赢家们的东风,坐等丰厚的收益入账。 如今对方已经掀开了伪善的面纱,露出了锋利的獠牙,他自然也乐得从善如流,进入这场金融盛宴。 微笑着点了点头,陈远鸣那不太标准的美式发音中带上了一丝兴致盎然,“人人都羡慕索罗斯的成就,不是吗?” 坐在对面的罗伯逊先生微微皱起了眉头,在他心目中,自己的老虎基金并不逊于索罗斯的量子基金,但是英镑狙击为这家伙赢得了太多的美誉,无形中就让他成为了屈居了第二的那个。 正想说些什么,对面的少年却话锋一转。 “不过比起量子基金,我还是更看好老虎基金在近年来稳健的作风。我需要的不是耀武扬威,不是让某国为之俯首的荣耀,而是实实在在的利润和胜利。中国有句俗语,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猛虎本身已经无需炫耀,它的实力就代表着一切。” 这句话出口,就连一直保持着礼节性笑容的罗伯逊先生都哈哈大笑起来,对于他而言,比这更为夸张的恭维也听过不少,但是这个中国少年的话却中正了他内心最为自豪且自信的东西。金融市场里,唯有胜利才是一切,做个能够改变一国政局的金融大鳄,站在霓虹灯下夸夸其谈是很诱人,但是那不是他的本业。隐蔽出击,凶猛掠食才该是猛虎这种大型猫科动物的风格。 随着这声大笑,会议室里的气氛马上亲密了起来。在罗伯逊的理念中,合作人的金钱并非最重要的,脾性相合才是关键。对冲基金毕竟不是投行的生意,它的隐蔽性和小规模性就意味着合作团体需要更加紧密的联系,而一个优秀的合作人,往往比一笔巨大的注资来得重要。眼前这个少年虽然看起来年轻的惊人,但是他已经具备了一个合格金融家的基本条件,如果按照持有潜力股的长线理念来看,投资这样的人,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抱着如此的想法,在一番详细的商讨后,一个秘密协议达成了。陈远鸣作为老虎基金的新任合伙人投资3千万美元,参与下一次针对次欧洲外汇市场的狙击行动。等行动结束后即可收拢资金,撤出基金。这种短期进入对冲基金的合伙人也不是没有,但是毕竟不多。当罗伯逊先生问起这件事和对于未来欧洲债券的看法时,陈远鸣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手头还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用到这笔钱,而且现在的欧洲债券也出现了过热现象,虽然没有切身经历过1987年那次灾难,但是国际游资太多产生的隐患依旧让人警惕,现在的欧洲市场未必不是在重复当年的局面。所以我对明年的欧洲债券市场并不看好。” 这话说的罗伯逊微微一皱眉,他是亲身体会过1987年那个“黑色星期一”可怕场面的人,对于股市崩盘带来的灾难性后果简直再清楚不过。但是如今只是年中,欧洲债券市场涌入的资金还远远没有达到饱和的地步,这少年就敢对于明年的走势做出评价,是该说他过于大胆,还是过于谨慎呢? 不过既然对方无意做长线,勉强也就没什么意思。没有更多的条文和协议,在两人再次握手后,这笔买卖就谈成了。隔天3千万的资金将会转入罗伯逊先生的户头,更丰厚的利润则在不远的未来落入陈远鸣囊中。 谈成生意后,在对方的额盛情邀请下,两人又在纽约第三大道口的知名餐厅“史密斯&沃伦斯基”牛排馆里享受了一顿上百美元的牛排大餐。这次没有了生意的后顾,话题显得轻松随意,陈远鸣也饶有兴趣的听到了很多关于华尔街的消息和那些并不为常人知的隐私,对于这个伟大的金融帝国而言,他的所知确实太过肤浅。 但是罗伯逊先生却没有因为陈远鸣的懵懂对他产生一丝歧视,相反跟初见的印象越来越不同,这位中国少年展现出了相当有趣的金融理念,他的一些想法并不像老派的华尔街精英们那么古板陈旧,而带有非常新颖的东西。也许这些想法对于如今的华尔街还有些过于时髦,但是在将来的日子里未必不能实现。 这顿“简餐”切切实实达到了预期目标,原本生疏的关系也有了长足的进展,在礼貌告别后,三人离开了人声鼎沸的餐厅,开着那辆路虎卫士打道回府。把资金委托给老虎基金后,陈远鸣在华尔街的短期布局就已经完成,剩下的不过是交给宋凯文,让他负责持续跟进即可。 这次的投资能够获取的利润比值也许没有国内那么夸张,在缴纳高达20%的管理费后,最多能够获得6、70%的利润回馈,但是对于资金基数而言却依旧不容小觑。在目前的中国股市上,投入3、5万赚取几十万也许是个很轻松的事情,但是投入1个亿,尚未拆细扩容的盘面就已经容不下这么庞大的资金了,不论对哪支股票,这都是一个能够成为庄家的数字。想用着一个亿赚回一个亿已经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但是在美国,这种高额投资取得更高额的回报却屡见不鲜。那些商业巨头们的盘面具有难以想象的容纳力和增长潜力,分红的利润有时就远远超过了做短线投资的获利。所以就像股神巴菲特所说的那样,买好股、持长线才是最佳的盈利模式。不过这种大手笔投入却不是陈远鸣如今可以做到的事情,他太缺钱了,如何利用短线盘活,扩大资金规模,才是现今最重要的事情。 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了……在跟宋凯文交待过剩下的细节问题后,陈远鸣走回了自己的卧室,透过依旧光洁的玻璃墙面,他看向远方那片辉煌的水泥丛林,心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慨。如今只是蜻蜓点水,就能隐约窥见华尔街下那股金钱力量的强大,那么在不久的未来,他能否跟这些巨头们站在类似的起跑线上呢? 在未来的几年里,还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件,那么多让人垂涎的机遇。这是个金融家们撬动世界,一手击溃政府、操控经济命脉的时代。他只希望自己能在那一天到来前,拥有更加雄厚的资本,做一些更加值得去做的事情…… 第47章 繁花迷眼 摘掉鼻梁上的眼镜,燕乔森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对于芯片工程师而言,复杂的线路设计图永远是视力的大敌,更别提闪烁的荧光屏对于双眼的摧残,有时按老办法制图反而比较省心。 不过个人电脑却着实是个好东西。在几家巨头的联合作用下,如今的硅谷终于摆脱了自80年代持续的下跌态势,仙童公司的没落如今已经是过眼云烟,前两年那次可怕的股灾对于纳斯达克的影响也在减退,虽然仍未达到鼎盛时期的辉煌,但是这两年硅谷确实要比上个十年更具有活力。 比起自己研制的MPEG芯片,如今各种电脑相关的硬件、软件才是最热门的东西,就像微软刚刚推出的视窗3.0系统,虽然看起来愚蠢还有些抄袭麦塔金的嫌疑,却在一夜之间风靡世界,对于那些非专业人士而言,视窗的操作无疑更加简单迅捷,也为个人电脑的推广打开了大门。 如今两年过去了,微软似乎正信心百倍的朝成为下一个IBM帝国进发,个人电脑这个小盒子也越来越有未来之王的派头,反观自己的公司,如今甚至还没能上市,缺乏实际投入生产的方向,他的MPEG芯片就始终无法发挥应有的实力。不过比起几个月前的忐忑,燕乔森觉得最近心绪平和了很多,VCD光碟格式已经在美国申请了专利,VCD机的研制也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有了新投资人的支持,一切都比预想的要顺利太多。 想到那个年轻的合伙人,燕乔森用捏着眼镜的手撑住了额头,不禁有些走神。自从三个月前申请到签证后,陈远鸣就一直没在自己身边露过面,仅有的几次电话通信,也是询问VCD的进展情况,或者咨询一些关于硅谷的相关问题。这个从中国股市里成长起来的新富豪,对于科技似乎只停留在盈利的层面上,针对硅谷的认知更是一片空白,比起这个小小的山谷,他明显对“黄金东海岸”更加痴迷。 只是最近的几个电话却让他有些吃不准意思了。似乎在一夜之间,陈远鸣就开始熟悉硅谷的运作模式,从原先粗率到毫无头脑的傻问题,变得十分有针对性。这种巨大的转变对于一个之前压根没有碰过电脑的人来说,可谓惊人。 但是在这些问题之后,那少年真正的意图又在何方呢?自从听搭档孟力生说起那两台机器的事情后,燕教授就对陈远鸣产生了一种独特的观感,这不是一个只会看到脚下的人,就像狡猾多变的国际象棋高手,他迈出的一步也许短期内看不出用意,但是未必不会成为将来的杀招。VCD机也许只是他的起点罢了。 因此对于陈远鸣最近询问的那些问题,燕乔森也就分外的挂心。通过在硅谷的人际网,他着实花了不少功夫,想去寻找对方需要的那些小公司和技术人员。只是他问得那些难免有些古怪,什么个人电脑通用接口啦,什么兼容性出众的软件开发商啦,无一不是目前冷门中的冷门。在这个电脑型号分属各个公司,操作系统基本就不兼容的时代找这些,是不是太超前了? 左思右想了半天,燕乔森依旧没能得出合理的答案,叹了口气,他重新带上了眼镜,准备回到设计图里。毕竟他只是个芯片工程师,这种大公司之间的角力真不是自己的长项,还是交给专业人士考虑去吧。 谁知刚想继续下一步试验,工作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自家那个金黄卷毛的小助力莽撞的跑了进来。 “教授,有个年轻人找你,说是你的重要合作伙伴,是个亚裔。” 年轻人?合作伙伴?燕乔森蹭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差点碰倒了一边的电烙铁。难道是陈远鸣!不对啊,前两天他不还在曼哈顿吗? “他人在哪儿?带我去!” 快步走出工作间,燕乔森向会客室奔去。实在是来者太过突然,难不成出什么事了?然而急匆匆赶到门口时,只见屋里那人正缓步向他走来,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极为轻松的微笑,这个笑容瞬间让燕教授冷静了下来,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定了定神,也笑着迎了过去。 “好久不见了,远鸣。”握住了对方的右手,燕乔森大力晃了一晃,“怎么不在华尔街发财,反而跑到西海岸这边。” “在华尔街的事情办完了,就过来看看。”微笑着回握了过去,陈远鸣的表情里找不到一丝勉强。 办完了?就这么轻松舍弃那个金钱永不眠的华尔街?可是看他的表情又不像是赔了钱啊…… 留意到燕教授脸上疑惑的神情,陈远鸣笑了笑,率先松开了手,“目前我的资产已经交给对冲基金代为打理了,短时间内不用再操心那边的事情。” 这次燕乔森就更吃惊了,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能加入以私募为主的对冲基金?去年索罗斯那笔买卖几乎无人不晓,想要靠投机赚钱的财主更是数不胜数,但是可靠又名气响亮的对冲基金实在有限,也不是谁都能进去蹚水的,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混了进去?然而吃惊归吃惊,转眼燕教授就缓过神来,对方的钱投到哪里,赚了多少其实跟自己并没有关系,合伙VCD生意才是他们之间最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燕乔森也爽朗一笑,“那再好不过,来美国怎么能不见识一下硅谷风光,你既然对这里也有兴趣,就该实际考察一下嘛。” 这确实是陈远鸣本意,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其实比起华尔街,眼前的硅谷对于陈远鸣而言更为陌生。他所有关于电脑的认知都来自前世在中关村推销电脑的经历,除了知道一些大牌的内存厂商、主板型号,以及最基础的盗版工具盘外,他对整个电子业的发展史几乎全然陌生。然而从另一个渠道,他又称不上彻底茫然,因为他见证的是个人电脑业迈向成熟的时代,从全民DOS到Win95盗版盘满世界飞,从软盘储存数据到16倍速DVD-ROM,后世那些让人觉得理所应当的东西,在如今不是刚刚出现就是还未诞生,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确也不能说是一无所知。 然而抱着如此的想法,来到美国后却让他着实吃了一惊。在那些林林总总的期刊报纸里,他看到的美国硅谷可是另一幅样貌。手写便携电脑的雏形已经出现,光驱开始慢慢蚕食软驱的地盘,Windows系统虽然还没有出现经典的Win95,但是3.0版已经很像后世常见的视窗,C语言已经确立了标准,正在向普及进发,就连他曾经觊觎过得思科公司,如今也堂而皇之的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由千台路由器连接的网络,互联网的雏形已经悄然建立。 这才是1993年啊!!如今的硅谷可跟中国那片蛮荒截然不同,除了极少数他所知的东西还未出现外,这个时代的电子业已经具备了一飞冲天的潜力,几乎一半后市纳斯达克上的业绩娇子,如今就已经有了巨头的身姿。而他曾经臆测的那些想法,比如大量买入思科股份,在Java出世前染指太阳公司,或者依托VCD抢占光驱市场,统统都是可笑的妄想。今年太阳公司就已经跻身世界500强,就算Java语言还没出现,他这点微薄的财力难不成还能撬动这种庞然巨物吗? 在认清自己的愚蠢和狂妄后,陈远鸣反而静下了心,开始认真研读起关于硅谷相关的一切。《电脑周刊》、《信息世界》之类电脑刊物成了他的案头必备,结合《纽约日报》、《华尔街日报》之类财经综合类报纸,一个更为真实的硅谷出现在他面前。这是个尚未进入风投全盛期的宝地,虽然巨头林立、恶意并购比比皆是,但是同样每一天,每一个时间点都有新鲜的点子迸发,就像那个MPEG芯片,没人发现之前,它不过是个只值2平方米的展台,而等人找到它,开发了它呢?这就是一个价值上千亿的巨大金矿。 对于这个世界,接触的越深,就越能感受到其下隐藏的魅力,由其这还是硅谷,是华裔力量足够引领一方的净土,如果能把它作为技术前哨战,为国内输送先进的血液,又会发生何等有趣的变化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陈远鸣踏入了这片土地,在他看来,硅谷的重要性远甚于华尔街,只要有足够的金钱,就能获取他真正想要的一切。而现在,他需要的只是一块门砖罢了。 面对陈远鸣略显自得的微笑,燕乔森却有些恍惚。只是三个月不见,这个少年似乎发生了某种蜕变。不只是身材开始壮实起来,能够撑得起正装,也不只是摆脱了国内那种淳朴的穿衣风格,开始修整发型、静心打扮,显露出十足的华尔街派头,更不是身后保镖带来的那种沉默压迫感。而是一种从内到外的变化,似乎他心底已经有了更加明晰的道路,正在用一种无法形容的步伐稳步前进。 这种变化是微妙的,同样也是惊人的,让身为合作伙伴的燕乔森也慢慢有了一种类似笃定的感觉,作为同一战线的盟友,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更美妙了。 感受着这种奇妙的心理反应,燕乔森略带感慨的摇了摇头,“那么看过之后呢?你在硅谷还有什么打算吗?” “当然。”面对合作伙伴,陈远鸣也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今后这里可能就是我的大本营所在了。比起传统的券商和投行,我还是对于那些新兴事物更感兴趣,比如私募基金,比如硅谷的沙山路……” “沙山路?”燕乔森惊讶的反问了一句,“你真打算进入风投界了?” “既然有了成功的第一次,何不把它延续下去呢?”陈远鸣微微一笑,反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仙童公司,曾经是世界上最大、最富创新精神和最令人振奋的半导体生产企业,为硅谷的成长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硅谷孕育了成千上万的技术人才和管理人才。1979年被法资收购。 麦金塔电脑,Macintosh,简称Mac,香港俗称Mac机,大陆亦称苹果机或麦金塔电脑视窗,Windows系统,这个不用解释了吧?1990年出现视窗3.0版本,不过国内最有名的恐怕是Win95=w= 思科系统公司(Cisco Systems, Inc.),简称思科公司或思科,1984年12月正式成立,是互联网解决方案的领先提供者,其设备和软件产品主要用于连接计算机网络系统,总部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圣何塞。 太阳公司(Sun Microsystems)创建于1982年,主要产品是工作站及服务器。1992年推出了市场上第一台多处理器台式机SPARCstation 10 system,并于次年进入财富500强。Java是由Sun Microsystems公司于1995年5月推出的Java面向对象程序设计语言(以下简称Java语言)和Java平台的总称。 沙山路(Sand Hill Road),硅谷一个普通地名。但是,这条名为“Sand Hill Road”的VC一条街,已经成为全球的一个符号,被称为 “西海岸华尔街”,上百家声名如雷贯耳的风险投资公司在这里汇集,说是遍地黄金、寸土寸金也不为过。 如同美国的华尔街是金融业的代名词一样,硅谷的沙山路则是风险投资公司的代名词(简称风投);但与华尔街的投行不同的是,华尔街的投行投资的多为金融和传统产业,风投公司投资的多为高新技术企业。因此成为创业者的圣地。 第48章 铺线布局 成功的第一次?燕乔森哑然失笑,别说现在飞燕还没盈利,就算将来盈利了、上市了,陈远鸣也是大股东,难不成还能撤资套现?他们三个人的合同可跟那种真正以上市为目标的风险投资相差甚远。 对于风险投资这玩意,其实燕乔森的了解也不算深入。他刚工作时整个硅谷风投界正处于绝对的低谷,除非是那种特别有盈利前景的项目,否则很难从吝啬的银行家手里抠出钱来,独自创业基本属于痴心妄想,给大公司打工才是正经。后来到了80年代中期,风投业开始回暖,但是他的事业已经小有所成,再加上比较传统的中式思维,让他毅然选择了以实业和销售为主体的公司,而非把一切希望寄托在飘渺的股市上。 在这点上1987年的股灾似乎是个绝佳注脚,那些同期因为股市大赚特赚的友人,碰到真正的股市大跌时简直毫无抵御力,瞬间就破产的破产,裁员的裁员,损失极其惨重。反观自己的公司没有上市,几款芯片销售也不错,没什么波折就顺利渡过了那次大劫,才有余力进入MPEG格式的研发。 之后跟孟力生一拍即合,进行VCD机的开发时,两人的思路依旧大体相同,如果不是陈远鸣异军突起,估计他们也会选择以内地银行贷款或政府扶持资金为主的低息贷款模式,而非投入美国风投公司的怀抱吧。 然而眼前这个少年却绝非开玩笑的样子,摇了摇头,燕乔森露出了一丝苦笑,“远鸣,真正的风险投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沙山路赚钱的人很多,但是赔钱的人也不少,几千万投入,最后可能连个实物都拿不到。想要涉足这方面,需要的可不只是金融头脑。” “这个我懂。”面对燕教授的谆谆教导,陈远鸣却没有半丝抵触,因为对方说的是实情。 对于高科技为主的风险投资,最重要的其实不是钱源,不是东海岸那些搅动世界的金融家们,而是善于从砂砾中翻出原钻,并且把它雕琢成形,获取百倍利润的风险投资者。在硅谷,这种典型的风险资本家可能本身就是技术专家或者出身高科技技术公司的中层管理人,他们拥有对于科技的高度敏感性,能够透过重重迷雾看到一个技术、一门行业未来的前景,曾经的管理经验又给了他们扶持那些聪明怪胎的资本,让那些只有点子对其他一窍不通的小家伙们慢慢走上正轨,把自己的点子化为数以亿计的财富。 这种风投模式,在前世最有名的例子就是网景公司的出现。 1994年时刚刚毕业,无财无名的马克-安德森一开始并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只是跟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编写因特网浏览软件,当Mosaic浏览器诞生后,风险投资家吉姆-克拉克发现了他,邀请对方一起成立关于互联网浏览、通信软件的公司,面对这样一位有充足经验的硅谷前辈,安德森欣然应邀,随后两人联手创立了网景公司。公司由克拉克注资,安德森带领其工作组开发了Mosaic浏览器的新版本。短短一年后,从未盈利的网景公司在纽约上市,投资银行事先预估每股价格在14元左右,谁知当天开盘后股价就一路狂飙,最终以58美元高价的高价收盘,500万股被抢购一空。 克拉克为网景公司投入了400万美元的资金,这个公司却用了一夜就摇身化作身价20亿美元的庞然大物,其后公司业绩一直稳步攀升,直到被美国在线用42亿美元免税换股,收购了回去。400万投资换取了数以亿计的利润,这种本该只存在于神话中的故事才是风投真正的魅力所在。 然而网景毕竟离不开克拉克的一手扶持,它的成功属于资金和技术、管理能力和创新能力的天作之合,这种模式不是陈远鸣目前能够模仿的,他缺乏克拉克那种卓越的电子工程师出身,也没有管理高科技公司的经验。像网景、亚马逊这种创始人就具备足够的资金、并且善于一手操控的公司,并非他真正的目标所在。 对于陈远鸣而言,风投还有另一种模式,一个只要有点金指就能成功的简单版本。如今他来到了这个时代,当然不会因为短暂的掣肘就放弃这片潜在的沃土,他所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看着对方胸有成竹的表情,燕乔森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一方面是这个少年确实有着过人的天赋,另一方面也是他对于陈远鸣那个远大目标的好奇,才短短三个月,他就让自己惊讶了数次,这次又会迸发何等过人之举呢? 关于风投的话题并没有深入,但是其他却不能不提。作为飞燕公司最大的股东之一,陈远鸣理所应当拥有对公司发展的知情权,既然都来到了硅谷,燕乔森也不能只让对方干坐在会客室里。在闲谈了几句后,他就带着陈远鸣一起参观起了自己的公司。 说是公司,燕乔森目前的团队其实更像是个工作室,规模实在谈不上大,只有几间实验室和十几号员工。如今硅谷的芯片业称得上百花齐放,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以工业集成电路和电脑芯片为主,像燕教授这样研制MPEG压缩解码芯片的几乎屈指可数。现在公司能有这么大规模,还是得益于陈远鸣对于飞燕的注资,才让他有精力和余财扩充团队,投入更多的科研力量。 现在VCD碟片的数据保护已经初见成效,用单纯的CD-Rom很难直接拷贝盘面上的内容,MPEG-2格式的研制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算看到了曙光,不论从哪方面来看,这个公司都称得上运作良好,具有很大的潜力。 然而在认真参观过燕教授的公司后,陈远鸣轻轻皱起了眉头,“这个公司的规模,是打算只搞研发,不搞生产吗?” 没有得到预期中的认可,反而天外飞仙来了这么一句,燕乔森一怔,露出了点苦笑。“当然要以研发为主啊,既然已经拿到了芯片的专利权,就把握住了生产的命脉,可以毫不费力的从中获取利润,何必还要专门建设生产厂房呢?就算是飞燕将来开工,设置一条生产线也就够了,盲目扩大公司规模可不是长久之道。” “嗯,一般情况来说这方法并没有错。”陈远鸣反驳的倒是干脆,“但是对于VCD业来说,芯片也是核心技术之一,以后需要这种芯片的也绝非飞燕一家,如果可能的话,这笔利润没必要拱手让人,或者说,让人也该让给自己人才是。” “什么意思?”燕乔森有点拿不准陈远鸣话里的含义,“难不成你还想建立芯片厂吗?” “不只是芯片,还有光盘制作。”陈远鸣微微一笑,“而且厂房要建在中国。” “啊……”听到这里,燕乔森突然有点转过劲来了,“你是说,准备建设下游产业了?” 上下游产业是这个时代任何公司老板都能听懂的东西,比如汽车公司可能会研制各种各样的车型,但是生产零部件却并非他们亲自动手,会有分门别类的下游工厂为他们制造各种配件。同理在高科技领域,手握知识产权,拥有研发能力的工作室、大公司就是所谓的上游产业,而把这些技术量化生产,推向市场的则是下游产业。 上下游产业是任何产业链中都必不可少的东西,没有上游产业的原材料支持、技术开发,下游产业就如无米之炊,缺乏市场竞争力。相反如果没有下游产业的密集劳动力、廉价生产,上游产业就如无根之木,根本无法把产品推向大众市场。想要真正的占有市场,两线齐备才是关键。 “说道点子上了。”陈远鸣轻轻点了点头,“如今国内的技术力量还很薄弱,直接扶持高科技产业耗费太大,成效也未免理想。但是如果从下游产业开始,会马上让那些有胆量有魄力的人拿到第一桶金,续而投入进一步研发中,去学习、改进他们手中的技术,这样化被动为主动,才是更加理想的投资模式。” “可是技术升级……”燕乔森有点踯躅,这样的想法很好,但是国内和美国的技术土壤根本就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也很难达到类似硅谷的成就,至少目前相当困难。 “是啊。”对于燕乔森的忧虑,陈远鸣当然心知肚明,“不过就像那些国际大公司做的,产业链是可以分层、跨越国界的,如果我们把硅谷作为种子,把国内作为土壤呢?在这里孕育人才、提高技术,在国内完善产品、降低成本,那么这条产业链将拥有其他国家无法匹敌的竞争力,也为未来赢取了无数可能。” 话说得掷地有声,燕乔森觉得自己的内心再次跃动了起来,没错,如果成了,如果不只VCD一个项目能够这样操作,那么对于中国又该是怎样一种机遇和挑战呢?虽然作为美籍华裔,他已经离开了故土太久,但是越是身在国外,就越能体会那种对于祖国的思念和殷切期盼。国强民才强,这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如果国家衰弱、人人可欺,那么身在异乡,能够得到的也只是侮辱和歧视。而如今,改革开放正在那片土地上轰轰烈烈的展开,那个国度必将以之前百倍的速度来追赶这个时代,重新跻身世界前列! “无限的可能……”燕乔森笑了,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他又何必跟孟力生合作,何必把飞燕的根基落在中国大地上呢。“说得好!哪怕是为了这个可能性,也该试试看。” 看着燕教授闪亮的双眼,陈远鸣轻轻呼出了口气,他选的伙伴果真没错。VCD的开发只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建立下游产业链才是后续的关键。同样是贴牌,他宁愿那些下游厂商们贴上更多国产的品牌,而不是沦为跨国大公司们的血汗工厂。 如今在电子产业上,中国是输在了起步,但是落后其实并不太多,看看硅谷里华裔的数量就知道,中国人不是不聪明,不是不能干,只是因为种种原因绊倒在了起跑线上。这一跤跌得如此让人痛心,却并非无法挽救。未来十年将是中国赚取外汇、开拓国际市场的起始,他由衷希望那些人的聪明才智用在更加正面,更加具有竞争力的层面上,而非不断的剽窃、内耗,最终丢掉一切。 一切思绪都在心中翻滚,但是陈远鸣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一笑,“没错,试试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网景(英文:Netscape)是一个自1994年开始的品牌。它亦是网景通信公司(Netscape communications Corporation)的常用简称。网景通信公司曾经是一家美国的计算机服务公司,以其生产的同名网页浏览器Netscape Navigator而闻名。1998年11月,网景被美国在线(AOL)收购。 第49章 捡漏 关于下游建厂事宜,陈远鸣和燕乔森又进行了一些相当细致的讨论,最后决定还是以陈远鸣为主,燕教授为辅,在深圳华强北附近寻找合作伙伴,前期先设立光盘厂,后期等VCD产业发展起来,MPEG-2进入开发后,再切入芯片厂的构架。不过具体详情依旧要知会孟力生,而且新厂的合作人也必须谨慎挑选,所以今天达成的不过是个意向,后期策划还需要更大心力才行。 谈完了正事,天就已经擦黑了。这次由燕教授做东,一行人去了附近颇为有名的牛排馆就餐,不过同样是米其林星级餐厅,这里的饮食氛围可跟华尔街相差太远了,西装、晚礼服根本就看不到影子,也没有那种有礼到了虚伪的造作食客,只见三五成群的都是些身着牛仔裤、T恤衫的年轻人,半数以上还顶着厚重的眼镜架和一头可与鸟窝媲美的乱发,有着一股子跟高档餐厅完全不符的随性气氛,似乎不小心闯入了某个大学联谊会的现场。 面对如此轻松惬意的就餐环境,陈远鸣倒是有了些小小的感慨,美国东西岸两大淘金圣地这种让人惊诧的反差,又何尝不是美国文化的一个有趣折射呢?在这个吵杂又欢闹的餐厅里,陈远鸣保持着微笑吃完了自己面前那份可口的牛排。 第二天,没有再叫上燕教授,陈远鸣开始了自己的硅谷之旅,这次他的旅行目标不是任何一家知名的高科技公司,而是位于门罗公园市的那条有名街道,沙山路(Sand Hill Road)。 走上这条只有两三公里长的道路,高高低低的建筑物就映入了眼帘,这里可不像东海岸遍布摩天大厦的水泥丛林,建筑物大多舒缓安逸,有着十分丰富的植被和绿地,似乎他们面对的不是被誉为“西海岸华尔街”的伟大风投中心,不是那些决定着硅谷命运的金融巨头,而是一片以休闲为中心的别墅区似得。 路上也没有太多形容匆忙的上班族,倒是隐隐约约会看到一些典型“硅谷” 打扮的青年人夹着自己的资料,或兴奋或沮丧的穿过街道,在那些最知名的豪车旁取走自己的小破车,带着梦想或者破灭的希望离开这个冒险家的天堂。陈远鸣笑了笑,没有在路上耽搁太久,径直走向了自己的目标。他这次选择的并非红杉资本、KPCB之类的大型风险投资公司,而是一家业内口碑非常不错的天使投资社。 说起天使投资社,可能很多人都会产生一阵茫然。其实对于风险投资界而言,这才是风投的起点,也是真正的原矿。那些处于起步阶段的小公司、合作团队或者个人,很可能除了脑袋中天才式的构思,连最基本的创业基金都不具备,他们需要的不是多达百万、千万的巨额融资,而是一个简单的目标:活下去。 而天使投资人针对的就是这样可怜巴巴的小团体们,这些具有绝佳眼光的业界人士,通过一份份粗略的计划书看到了新技术所能带来的潜力,对创业者进行第一轮投资——少则几万块,多则百十万美元的数额——通过这笔钱圈养起那些明日之星,等到公司日渐成熟后或进行二轮融资,或直接上市套现,获得超过一百倍的高额利润。 在获取了难以想象的利润同时,这些投资人也拯救了那些只有梦想却无力付诸的年轻人,自然就被冠上了“天使”的名头。只是想做天使,有时候面对的风险也更加高昂,毕竟看走眼、把钱打了水漂的时候仍有不少,所以天使投资社跟真正的大风投公司在于资金来源上有着很大差异,往往不受大基金会的青睐。 走入这栋如同花园别墅似的建筑物,一位美丽的接待小姐迎了上来。能够做到接待,当然在为人处世上相当通透,只花了一眼,这位美女就发觉眼前的华裔年轻人不是真正寻求投资的创业者——毕竟合体高雅的定制西装+墨镜保镖不是那些穷科技宅能够拥有的——而像是一个真正的富豪,这是位投资人? “先生,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吗?”美女的仪容无可挑剔,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真诚的友好。 陈远鸣微微挑起了嘴角,“是的,最近我想做点投资生意,听说这里是业内口碑很不错的投资团队,就来了解一下情况。” “亚伦投资公司有着业内最成熟的天使投资团队和信息渠道。”接待小姐脸上的笑容更加甜美了,“请您稍带片刻,容我联系一下公司资深合伙人乔纳森先生,他将会给您最详尽的解答。” 只在旁边舒服的真皮沙发上坐了几分钟,一位30岁出头的金发男子就从二楼快步走了下来,看到陈远鸣时露出了硕大的笑容,“哇哦,您就是苏西说的那位陈先生吧,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年轻。我是亚伦投资的埃文-乔纳森,资深合伙人之一,请这边来,我们可以详细讨论一下关于天使投资的相关事宜。” 在这位殷勤的合伙人带领下,两人走进了二楼拐角处的一间会客室,不像一楼其他房间温馨怡人的情调,这个会客室带有明显的华尔街风格,简单流畅,但是充满了低调的奢华。在沙发椅上坐定,桌前摆放的是手工研磨的牙买加蓝山咖啡,怡人的香味飘散在鼻端。对面的墙壁上,装饰着三排总共20余个LOGO,昭示着亚伦投资曾经成功的投资项目,其中甚至有几个连陈远鸣都耳熟能详。 乔纳森是一位相当善谈的职业经理人,有着一副天生的好口舌,不像是典型的硅谷工程师或者华尔街金融家,反而有点像位资深律师。他详尽而系统的向陈远鸣介绍了目前亚伦投资公司的现状,这是一家个人联合型投资团体,通常拥有8-12位投资人,超过半数是硅谷内知名公司的高管或者创始人,剩下则是对高科技有着强烈兴趣的普通合伙人,负责筛选每日投来的项目,找出那些其他合伙人不太感兴趣,但又具备潜力的项目,然后筹集资金、联系金融家或者富豪们注资,成功的话从中收取高额佣金。 乔纳森就是后者,专门负责资金筹募,陈远鸣这样的潜在客户一直以来是他最大的目标,这次居然直接送上门来的,自然让他喜不自胜。目前在硅谷的风投业虽然不算冷门,但是风投公司们往往针对的还是那些需要二次融资的发展型公司,而非一穷二白高风险的雏鸟们,亚伦也就长期面临着资金匮乏的窘境。 很认真的听着乔纳森先生的介绍,陈远鸣大致熟悉了这家公司的基本构造,现今他在硅谷的关系网还很狭窄,即便有燕教授帮忙,也很难找到真正值得投资的项目,所以有一个这样的中介机构简直再好不过。 在介绍终于告一段落后,陈远鸣笑着点了点头,“不错的公司,和我想象中的非常相似。不过有一点我想问清楚,像我这样非硅谷出身的投资者,能否直接参与到项目选择,挑选自己喜欢的企划,而非以基金形式托管呢?” 乔纳森愣了下,但是依旧尽职的回答到,“陈先生,我很理解您想要自行控制资金走向的意愿,这可以说是每一个天使投资人最初的目标,但是高科技不像其他传统产业,不是每一笔投下的钱能获取令人满意的收获,所以如果自行选择项目的话,您面临的将是更大的风险。” 陈远鸣的笑容加深了一点,“既然来玩风险投资,自然就是想从这种冒险中获得足够的乐趣,所以这点无需介怀,我对手头的资金有完全的掌控权,是赔是赚都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乔纳森眨了眨眼睛,没有让心底那抹苦笑泛上面颊,他现在已经发现了,这位年轻人可能是依靠某种途径获得了大量遗产或者创业基金的富二代,不耐烦华尔街那套古板的基金操作模式,想来硅谷碰碰运气,顺便挥霍一下祖产。不过对方的目的并不是他所需要挂怀的事情,不论何种投资,他们目前都是欢迎的。 “当然,陈先生。”再次开口时,乔纳森已经换上了一副妥帖的赞赏口吻,“风险确实也是这种投资的乐趣所在,如果是自行选择项目,那么我们每年只会收取全部投资金额5%的佣金,还有2%的利润分成。但是同样,投资的风险就需要您一力承当。” “很公平的买卖。”陈远鸣轻轻击了一下掌,“那我先期就投个二百万进来吧,看看这里有什么让人惊喜的东西。” 二百万!乔纳森又眨了眨眼,好悬没撑住脸上的笑容,亚伦公司目前的风投金额普遍从十万起,五十万止,罕少有超过百万的个人投资,光这笔钱就足够支撑少则4家,多则十数家小公司的投入了。这还是“先期”,眼前的年轻人究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深深吸了口气,乔纳森抽动了一下有点僵住的面颊,露出个略带尴尬的笑容。“那么这笔钱是需要您的律师来核准支付,还是……” “哦,这个倒不用麻烦。”陈远鸣坐直了身体,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刷刷写了几笔,随后撕掉了那张纸条,递了出去。 一张面额2百万美金的银行支票出现乔纳森面前,这次他连眼睛都不眨了,保持着依旧僵硬的微笑,礼貌的站起身来,“我将马上通知公司的律师和财务,核对您的支票,并签署合作协议。” 说完他就快步转身离去,虽然看起来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陈远鸣微微摇了摇头,把支票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不一会,合同被拿了出来,在精心核对过上面的内容后,陈远鸣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支票也验证无误,协议正式成立。 已经恢复了一派淡然的乔纳森先生把备份合同递给了陈远鸣时,脸上挂着真实的笑容。“那么陈先生,您对哪方面的项目更加感兴趣呢?我们每天都能收到从全国各州寄来的项目申请,有时一月就多达几十份。既然您要亲自挑选项目,我们自然会把您感兴趣的东西递交到您手上。” “哦,个人电脑方面的吧,我对电脑挺感兴趣的。”陈远鸣照实答道。 乔纳森先生脸上的表情又僵了一下,“呃,关于电脑方面的项目其实是最近的热门,所以会有非常非常多这类信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您最好划定一个大致范围,我们好准备相关的材料。” “这样啊,那就软件和硬件相关的东西吧。”这次回答更干脆了。 乔纳森一时没能说出话来,过了几秒,他似乎认命的点了点头,“等到明天我会把相关的项目企划送到您下榻的宾馆,等你选定项目后,我们会派人跟那些公司取得联系,进一步商讨投资事宜。” 对于这个答案,陈远鸣当然没有异议。不过第二天,当他在客房里看到堆积成山的资料箱时,不由也苦笑了起来。他的私心是有,也想趁着自己的先知先觉拣选出那些未来可能盈利的公司或者项目,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满满七个大纸箱,堆满了项目协议。热门的威力果真无穷啊…… 不过即便任务量比自己想象到的还要艰巨,陈远鸣依旧没有退缩,而是逐一开始翻阅起来。如今他想做的也就是个类似古玩街捡漏的事情,海量的拣选自然无法逃避。但是一份份阅读这些千奇百怪的项目企划,着实让人头疼。这些发来企划的小家伙们大多只有一腔的热血和梦,他们没有成熟的计划,没有具体的商业目标,甚至缺乏对于远景的设想,完完全全就是为了兴趣而活。就算这里有无数精彩的点子,但是糟糕、怪诞的描述方式让人无法轻信。 如同在垃圾堆里翻找金矿,陈远鸣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从这堆企划里找出了3、4份也许派的上用场的东西。一份是关于电脑通用串行线的构思,通俗点说,就是专门研究USB接口的企划。一份是一个类似ICQ低级版的即时通信软件,不过目前构架非常草率,还没有真正成型,并且只能在DOS系统下短程运作。还有两份则是粗糙的程序设计,不过都是以目前还非常新潮的C语言为蓝本,具有一定程度的可兼容性。 这三份企划除了USB接口的项目,其他甚至连完整的雏形都尚未建立,自然不会受到任何投资者的青睐。而USB本身是需要几大电脑厂商共同协议、联合制定的标准化接口,个人小团队反而无法成功。不过基于这些构思的前景,陈远鸣还是愿意尝试一下,最终把它们全部留了下来。 七箱资料翻得很慢,但是终究还是会翻完,当看到最后一箱,快要松一口气时,一个怪异的文件夹突然出现在陈远鸣面前,那是个专门剪裁的大记事本,封面用十分有装饰风格的字体标注了“硅与神经键”几个大字,旁边则是手绘的三位低矮粗壮的维京人形象。 陈远鸣皱了皱眉,耐着性子翻开了活页夹,只见里面是一个关于游戏的简短介绍,关于公司开发的《失落的维京人》目前的进展,之前研制的两款游戏取得的收益(这里还没写清楚,估计是没多少),以及下一款游戏的构思。整个企划充满了类似艺术家和技术宅混杂的狂热,作为一份企划可谓失败透顶,但是作为一份游戏介绍,却有几分意思。不过这年头PC游戏还没有开始崭露头角,这份企划获得赏识的可能性称得上微乎其微。 然而在翻到页末时,陈远鸣突然睁大了双眼,在最后几页关于下款游戏的企划中,描述一个即时战略游戏,没有太过详细的内容,故事梗概大概是个关于人类和兽人之间的战斗,有几款粗糙的角色设计草图。只是在那段文字的末尾,还加了个不太醒目的预定名:魔兽世界。 魔兽世界?!噌的一下,陈远鸣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那个魔兽世界?!! 匆匆又把企划册翻回了封面,盯着那个古怪到极点的公司名称,陈远鸣露齿一笑,是不是它,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50章 播种 第二天,当几份企划书摆在乔纳森先生面前时,他的面部表情有一瞬轻微的抽搐。不否认把那堆资料全部拿去,是有点让这富二代知难而退的意思,但是花了一周才给读完,还根本没有搭理自己放在每个盒子最上方的那些优秀备选项目,而是挑了这么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乔纳森先生简直不知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中国小子了! 把那几份不算厚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乔纳森终于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您真的考虑好选择这些了吗?” 虽然金发男人的声音依旧温文尔雅,但是语气中的失落简直无法掩饰,陈远鸣好脾气的笑了笑,“当然,我觉得这几个构思都相当不错,如果公司员工也可靠的话,会是很好的投资对象。” 乔纳森的嘴唇轻动,最终只是阖上了手里的资料夹。“我会逐一联系他们的,其中两家公司开在硅谷,一位还在斯坦福大学读书,最后那家游戏公司则设立在南部的尓湾市,和他们取得联系可能需要2、3天时间……” “没关系,我有足够的耐心待。”陈远鸣干脆的点了点头,表示时间充裕。 看到对方心意已决,乔纳森先生实在也不好说什么了,无奈的站起身,想了半天还是语重心长的加了一句话。“虽然在您看来,那些金钱可能不值一提,但是对于创业者而言却弥足珍贵。所以,还请尽可能把它们用在真正需要这笔钱的人身上,天使投资者之所以被称之为‘天使’,而非“吸血鬼”,正是因为这种可贵的精神和信念。” 这话显然已经超出了一位合伙人该说的范畴,但是陈远鸣并没有生气,反而坐直了身体,“谢谢您的忠告,但是我同样也相信自己的眼光,这并非是挥霍金钱。” 看到少年难得严肃的神情,乔纳森先生只是微微一怔,再看了看手上那些资料,他不禁也产生了一些困惑,这孩子难道真觉得它们是些能够获利的项目吗?但是想了半天依旧无果,轻轻呼了口气,哎……管他呢。礼貌的站起了身,乔纳森先生冲陈远鸣点了点头,“我会尽快给您答复的。” 他的速度确实不慢。仅仅是第二天,就有两个公司约定好了时间,那个开发USB接口的年轻人拥有的是个四人团队,这群人绝对是有备而来,没有选择抱着一堆转接器或者几台电脑胡乱操作,而是准备了一套相当漂亮的解说图,从原理层面上阐述了通用USB接口的好处。还拿出了一个方形的雏形机,交给在座的投资人传阅。 乔纳森拿到那款接口时忍不住挑起了眉毛,这个想法当然是好的,但是实际投产的价值却不大。比起几位电脑巨头之间的壁垒,他们的努力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陈远鸣则听得饶有兴趣,这几个小伙子表现出的商业敏锐性非常可观。如今市面上还没有出现任何“通用串口”的概念,这时代不同厂商的个人电脑似乎是来自不同星球的产物,区别很大,根本就没有兼容的打算。但是电脑相关的产品越来越多,兼容的需求自然会越来越迫切,这款USB在理念上已经相当接近后世的成品,只是大小有点离谱,如果再改进一下造型,跟后世的经典款吻合,那么当大公司制定标准时,并购这家公司直接获取现成的技术显然更加便利。 这不是一家自己能守住的公司,但是并不代表它不能带来财富。思考了一小会儿,面对几位神情忐忑的年轻人,陈远鸣笑了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个想法我确实很欣赏,但是有两个问题必须说在前面。首先,这款产品是否有改进的余地,比如缩小插口面积,尽可能让它在主机上不那么显眼。其次,你们有没有信心取得专利权,并且让它适用于大多数系统。” 两个问题虽然与技术内核无关,却颇为直切要害。对面几人明显一愣,领头那个红发小子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从容作答。“按照设计规划,这些都会是下一步我们针对的主要目标,目前芯片已经大体确定,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给我们半年时间,会交出让您惊喜的结果。” 不论是产品还是团队,这样的组合都足以让陈远鸣满意了。最后合同顺利签署,先期投入20万美元资金,支持对方研发,投资人拥有公司50%的股份,不涉及团队管理,下次融资前则要拿出让阶段性结果。 接下来的两个C语言设计团队就不太尽人意了,产品目标并不明晰,虽然想法新潮,但是付诸实现的可能性不高。研究即时通讯软件的团队也有类似的毛病,但是他们的编程水准和想法明显更加符合未来的发展,在仔细考虑后,最终陈远鸣还是先投了10万美元进去,但是公司必须进一步整合,并且考虑软件的兼容性问题,有了下一步进展才能谈继续融资。 四个企划案谈下来,两成两败,投入并不算大,却着实让乔纳森有些刮目相看。虽然无法确认这个中国少年挑选企划的标准,但是真正投资时,他却显得异常老练,不比任何成熟的风投家逊色。 而且他所关注的并非企划里天花乱坠的介绍词,反而一针见血的为这些懵懂的小公司们划定地标,让他们虚无缥缈的构思落到实地,有了实现的可能。这种让人惊艳的手法乔纳森不是没见过,但是往往只有那些资深的业内老手们才能使出,如今被这个明显没有多少电脑常识的少年用出来,震撼不言而喻。 与乔纳森的吃惊相比,陈远鸣此时却抱着一丝忐忑。“硅与神经键”公司的企划其实并不止投过一家风投公司,同时也被不止一家公司拒绝了事。这就像风投界的潜规则,“看跌”是会影响其他投资者选择标准的,在没什么秘密的业内,被许多人拒绝就意味潜在购买价值趋近于零,但是“那家”公司在后世是个什么名气,如果真没人投资,怎么可能发展到如此规模? 这种忐忑的心情随着时间慢慢发酵,比起其他几家公司的迅捷,“硅与神经键”的反应速度简直堪比蜗牛,一直到周末他们才最终定下了约见时间,会谈定在了周一早上。 当天一大早,陈远鸣就坐着自己的软顶路虎飞奔到了沙山路,但是有人比他来的更早。只见亚伦公司的停车场外,一辆老旧的福特车可怜巴巴的靠在路边,车旁蹲着两个年轻人,一个紧张兮兮的抱着台电脑,另一个则捧着大摞的资料,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配上皱巴巴的T恤,一副比硅谷IT狗还不如的落魄打扮。 听到有车靠近,其中那个抱着电脑的卷毛小子懒洋洋的抬起了头,眼睛就是一亮,“哇哦,路虎!新路虎!酷!艾伦你快看!” 对面那个短发小子头都不想抬,“迈克求你了,咱们乖乖等到9点不行吗?我都开一夜车了,就为了省那两个旅馆钱……” “之前哭穷的又不是我!”卷毛小子沮丧的把头搭在了电脑上,“不知道亚伦有没有那种招待用的小甜饼,我好饿……” 这对话真是太别具一格了,陈远鸣微微愣了一下,突然露出了个笑容。 “你们也是来亚伦碰运气的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有气没力的谈论,迈克再一次抬起了头,有点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男孩。这是个东方人,看不大出年龄——废话,所有东方人看起来都像未成年——也是一身休闲打扮,只是看起来挺有钱…… 有钱人。内心有点小受伤,迈克叹了口气,“是啊,我们是硅与神经键的老板……呃,CEO,来这边找个‘天使’给我们投钱。” “其实我觉得撑一下也能扛过去的。”一边的艾伦幽怨道,“你也知道风投公司那群技术宅和财主们的脾气,他们根本就看不上游戏人嘛……反正《失落的维京人》也快做完了,等找到了卖家我们一定能拿到启动资金的,还怕什么。” “我怕自己再吃酸黄瓜就会变成绿巨人!” 噗地一声,陈远鸣笑了出来。“你们做的是什么游戏,有兴趣说给我听听吗?”看了看两人疲倦又防备的神情,他又加了一句,“旁边不远处就有家IHOP松饼屋,要不我请你们吃个便饭?” 回应他的是两声响亮的腹鸣。艾伦咽了口唾液,“不是还有一个小时吗?我觉得聊聊天是个好主意!” 它的确是。 挤在狭窄的座椅里,迈克像饿死鬼一样努力往嘴里塞松饼,撒了特制枫糖浆的松饼好吃的简直能让人吞掉舌头,一旁的艾伦已经消灭了整整一盘牛肉土豆饼,正往嘴里填鸡蛋饼。 “为什么非要选择电脑游戏?SFC不是还挺火吗。”坐在一旁,陈远鸣好整以暇的喝着咖啡,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SFC是任天堂红白机的后续版本,在欧美的销量非常惊人,是目前主流的电视游戏主机。 迈克喝了一大口咖啡,把卡在嗓子眼的松饼冲了下去,“我们都觉得PC游戏才是以后游戏世界的王者,游戏主机迟早会被淘汰,但是电脑却不会。而且随着电脑设备的升级,它的表现力只会越来越惊人,就像之前西木公司推出的那款《沙丘魔堡》,简直让人着魔不是吗?” “不过我们的‘魔兽’会比‘沙丘’更加出色!”一旁的艾伦插嘴道,“弗兰克正在家研究沙丘的内核,他觉得能作出更棒的游戏引擎,我们已经联系上了几个同好,只要把工作室的阵容扩充到20人,一定能搞出举世瞩目的大作!” “我觉得20人花销有点太大了……”迈克弱弱的插了句,“15个就足够了吧?” “咳,如果《失落的维京人》能卖出20万就好了,好吧,15万也行。饭可以不吃,但是该添的东西还是要添啊……”懊恼的挠了挠头上的短毛,艾伦嘟囔道,“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不会成功,可是我们的《摇滚赛车》真的挺受好评。如果这两款游戏没法凑够资金,就要继续开发新游戏,关于魔兽的计划就必须要后延……如果我们能跟西木一样有钱就好了!” “西木成立了多少年,你呢。” “呵呵。”干笑两声,艾伦像出战前的维京战士一样,一口干掉了自己杯中剩余的咖啡,啪的把杯子砸在桌上,“管他呢,反正都到沙山路了!这还是第一次有天使社回应我们呢!” “没错!”迈克豪迈的举起手里的咖啡杯,“为那位天使的‘慧眼’干杯!” 陈远鸣笑着举起了手里的咖啡杯,跟对方轻轻一碰,“为他的慧眼干杯。” 一顿饭吃的兴致盎然,两个年轻人似乎终于恢复了本来的斗志,临别时卷毛小子还悄悄塞给了陈远鸣一张软盘,说是《摇滚赛车》的DOS版,欢迎他一起进入硅与神经键的游戏世界。 拿着那张软盘,看着两人挺得笔直的背影,陈远鸣心中简直百感交集。当年他进中关村推销电脑,刚好碰上2000年网络开始普及,电脑业飞速发展的转折点,那时谁没玩过《魔兽争霸》,谁不知道《暗黑破坏神》,在电脑城里这两款盗版碟销售简直经久不衰,当《暗黑破坏神2》上市时,铁杆游戏粉们无一不奔走相告,喜不自胜。 他虽然不算是一个痴迷游戏的人,但是对于这个公司,经历过那个电脑萌芽时代的人,谁能没点伤怀呢? 如今他却拿着这张迈克-莫哈米亲手赠送的软盘……轻轻翻转了一下盘面,陈远鸣笑了。 跟在那个看起来就十分精英的合伙人身后,迈克低声跟艾伦耳语,“进去之后我先找个插座把电脑连上,你就给他们看设计图,对,就是那几张超棒的兽人设计图,还有那些故事构架什么,先把他们稳住,等到我打开《失落的维京人》后,咱们可以来一场双人表演秀。关于跟任天堂联系卖游戏的事情可以先不说,这样就能多要点钱……” “行了迈克!我都听八百遍了!”艾伦踹了对方一脚,“保证你的破电脑不捅娄子吧!” 好像只是一瞬间,他们就走到了会议室门口,深深吸了口气,两人如同面对巨龙的维京战士一样勇敢的踏进了大门,谁知还没等照计划分头行动,主座上端坐的身影就让他们张大了嘴巴…… “你……”迈克觉得脑袋有点蒙,这不是刚才请他们吃饭的中国男孩吗? 艾伦则抱紧了怀里的资料本子,惊恐的回忆自己刚才吃饭时到底都说了什么,他没说魔兽有点仿照沙丘的事情吧? 现场一时间陷入了一片恐怖的尴尬,最终还是乔纳森先生尽职尽责的介绍到,“这两位就是硅与神经键公司的创始人,艾伦-亚德翰先生和迈克-莫哈米先生。” 陈远鸣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减退半分,“是的,对于这两位先生我已经相当熟悉了。不过企划书里的申请金额却让我有点存疑,30万似乎不是个特别恰当的数字。” “我……我们……”迈克额角的冷汗都下来了,刚才他是不是吹嘘要把维京人卖给任天堂了?现在说只要20万还来得及吗…… 看着对方惊慌失措的表情,陈远鸣唇角的笑容又加深了点,“你们的公司比我预想的还要有趣,恐怕100万才是最为正确的价格。不过……”有点恶趣味的拉长了点尾音,他不紧不慢的说道,“硅与神经键真是个糟糕至极的名字,你们不打算改个名吗?” 第51章 收获 一百万!改名!!!迈克险些没摔了怀里的电脑。怎么可能?他们刚才不过就是吃了顿饭,怎么突然就蹦出个这么豪迈的投资人,难道这是什么中国魔法?! 站在一旁的乔纳森显然也吃了一惊,有点不确定的问道,“陈先生,他们似乎才刚刚进门。” “之前我跟这两位先生吃了个便饭,他们说得东西确实很有魅力,为了不辜负这双‘慧眼’,我打算尝试一下。” “可是……”背后的艾伦终于坑坑巴巴挤出句话,“……可是你连我们的游戏都没玩过,我是说《失落的维京人》,它……它完成度真的不错,我们绝对能卖掉……” 迈克的下巴差点砸在地上,这一刻他简直不敢确定到底是谁疯的更厉害,面前这个中国小男孩,还是选了这么个蠢搭档的自己! “好啊,你们不是带着电脑嘛,一起玩玩看?”陈远鸣倒是欣然作答,甚至有点跃跃欲试了。 尴尬的在那里站了半天,迈克终于一咬牙,跑去找了个插座,把自己的宝贝电脑启动起来。围绕着那个小屏幕,维京战士们开始了自己的冒险,这小东西有着当年红白机的一切经典要素,有点像超级马里奥的北欧版本,陈远鸣甚至都亲自上手玩了两把,还针对关卡难易度发表了一些点评。随着时间推移,三人之间的气氛倒是越发热络起来。 站在三位年轻人身后,乔纳森先生却陷入了深深的无奈。几天前他还在为这位中国少年的老辣惊叹,被他独特的投资手法吸引,然而只过了几天,这孩子就跟那两个小鬼一样对着个游戏大呼小叫,玩得不亦乐乎。他到底是高看了这个小子,还是把简单的事情想的太复杂了呢? 有两位原创者在,游戏时间终究还是短暂的。通关之后,陈远鸣微笑着靠回了椅背上,“确实是款有趣的游戏。” 这时两位游戏狂人也醒悟了过来,好像跟计划中的“展示”不太一样啊!僵硬的关掉了电脑,迈克回过头,不确定的问了句,“你是真心想给我们投钱?足足一百万?” 陈远鸣点了点头,“是啊,我觉得《魔兽争霸》会是款好游戏,自然就敢出这笔钱,只是你们敢要吗?” 这话简直像戳进了心窝,两个年轻人陷入了一阵沉默。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他们还真有点怵得慌,虽然风投基本都是天上掉馅饼,但是也有人为此付出了可怕的代价。 犹豫了一会,艾伦最终还是先开口了,“我觉得应该先看看合同,你投入了这么多,要从我们这里获取什么呢?先说好,我们的兴趣只是制作游戏,那种最出色、最完美的游戏,而非夸夸其谈的上市或媒体宣传。我们想用实力和无与伦比的魅力来打造自己的品牌,钱是好东西,但是它并非是最重要的。” 站在背后的乔纳森嘴角一抽,差点没咋舌出声,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风投公司听到这样的说辞呢。 可是陈远鸣却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而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任何一个行业,操守都比赚钱来得重要,它决定了一个公司可能站立的高度,而这种成就并非是用金钱衡量的。在我眼里,游戏不只是个盈利的手段,也会成为一种文化,可以改变这个时代的流行文化。” “那钱呢?”迈克反问了一句,这时他的表情看起来认真极了,连头上的小卷毛都严肃了几分。“理想能够支撑很多东西,但是没有钱却不行。如果我们不能为你带来足够的收益呢?” 陈远鸣笑了,“做游戏是你们的本行,赚钱则是我的,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足够了。我现在已经很有钱了,比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一位都要有钱,未来我也将拥有更多的财富,但是这些并不是所有,把它们花在我觉得值得的地方,才是关键所在。” “我相信你们能做出优秀的游戏,你们相信我能支撑你们的公司,直至它走向辉煌吗?” 这句话说得两人都不由怦然心动,他们难道就没幻想过自己有钱——比如说中了5百万彩票什么的——会如何吗?有了钱,他们能做到那么多,无需再为明天的饭钱忧虑,也不必为聘请那些优秀的制作人员费尽心机。在经过两年的努力后,他们真的明白了面包和爱情缺一不可。但是把自己的公司交给一个陌生人,信任他说的一切,却足以让人心生畏惧。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他们又需要为之付出什么呢…… 似乎明白这两人纠结的所在,陈远鸣笑了笑,“当然,这笔钱不是给你们挥霍的,我会聘请一位专业人士进入你们的团队,来监管这笔钱的用途,确保它全部用在游戏开发上。同时我也将拥有公司35%的股份,并非纯粹的上市优先股,而是以股东形式进入管理层。我不会干涉你们的游戏开发,但是在发行和重大人事问题上,要保留一些表决权。这将是个松散的有限合作,我期待看到这笔钱取得优越的回报,不只是金钱,更是世界级游戏佳作的诞生。” 这番话能否说动其他人不得而知,但是它确实打动了艾伦和迈克。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对好友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决心。瞟过放在桌上的那张《摇滚赛车》的软盘,迈克挠了挠自己褐色的卷发,“老实说,这是我卖出的价值最昂贵的一张软盘了。” 陈远鸣笑了,“是吗?我还以为这是附赠品呢。不过话说在前面,那个糟心的名字必须改掉,我们需要一个更加鲜明有力的新公司名……” 看着眼前的三人如此轻易的谈成了这么大一笔买卖,乔纳森先生简直不知该作何感想了。不过他并没有再劝说这个新加入风投界的年轻孩子,因为他所做的,恰恰符合天使投资人最根本的要素——把支票划给那些自己非常看好,且对方切实需要的项目。虽然看起来草率,但是这三个年轻人眼中蕴含着一种让他都有些激动的热情,也许陈远鸣真的没有选错,只是他的标准和那些老派的硅谷精英们截然不同罢了。 有了合作协议,剩下的就好办了。只用了几天功夫,陈远鸣就联系到永安会计事务所,聘请了一位审计员,负责硅与神经键的审计和财务咨询。在再三保证会尽快想出个可靠的新名字后,两位年轻的CEO踏上了返乡的道路,除去自身那数之不尽的热情外,他们还拥有了一份更为牢固的后盾。 送走游戏界的明日之星,陈远鸣也难免有些心潮澎湃。投资暴雪对他而言绝非只是前世记忆的投影和追念,而是可以切切实实纳入自己发展计划的重要一环。在未来几年里,各种各样的游戏工作室将会随着个人电脑的风靡开始蓬勃发展,那些精彩的世界级大作所代表的不只是几百万张光盘的销量,更是整个游戏产业的崭新天地。 周边、影视版权、专业会展、乃至因游戏内核提升带动的个人电脑升级热潮……而汇聚在这条闪亮金光大道上的,将会是数以百计的子工作室,会是数以千计的下游厂商,会是数以亿万计的消费者群体,是一波足够引发时代变革的汹涌狂潮。 如今这一条深藏的脉络已经埋下了伏笔,远在中国的另一条呢? 在陈远鸣略带焦急的期盼中,燕教授终于带回了他最需要的喜讯。1993年7月,世界第一台VCD终于研制成功了。 迫不及待的,陈远鸣扔下了美国的一切,跟燕教授一起返回国内。在那个依旧十分简陋的工作室里,一台原型机正静静躺在光洁的桌面上。银灰色的机身,跟普通录像机相仿的厚度,每一个按键都做到了完美无瑕。在机身正前方,印着一只燕子的剪影,如此轻巧美丽,似乎跟它的身姿一样,就要展翅飞上天际。 孟力生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但是神情却极度愉悦,他拿出了一张光盘递给陈远鸣,“试试看?” 光盘、VCD机……这本该无比熟悉的两样东西,如今却让陈远鸣生出了几分陌生的惶恐。压抑住内心那种无法言喻的情绪,他深深吸了口气,按下了开仓键,把光盘放了进去。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阵晃动,生疏的拍摄手法让镜头好半天才对准了焦距,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男人,带着兴奋的笑容侃侃而谈。 “这就是我们研制的VCD机了!”男人拍着手边的原型机笑着说道,“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完全由国人生产设计的家电用品!这么多年了,我们终于可以不用仿制,不用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残羹剩饭,而是从构思到成品完完全全自主开发。虽然这只是一台小小的播放器,在科技含量上不值一提,但是它其中蕴含的东西足以让我和所有同事为之骄傲!” 画面又是一阵轻微晃动,还有些叫好声和细碎的掌声。男人似乎被周围的起哄和喝彩影响了,脸颊都泛出了些微红晕。 “而且,它只是我们的第一步。沿着这条道路,迎接我们的将是一个视频载体和播放设备更迭的新时代。这个时代蕴含着何等的波澜壮阔,我们如今还不得而知,但是就像海燕一样,我们将迎风而上,站在波涛的巅峰,奋勇直前。正所谓燕来春到,也希望这个品牌能成为我们真正的‘报喜鸟’,引领着我们步入这个不一样的新时代吧!” 拍摄的工具十分简陋,被拍摄者也极不专业,但是就是这样一段小小的视频,让陈远鸣双眼都有些发热。 身边,孟力生十分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都是下面那群小子的主意,说是实测设备用。我还录了张卡拉OK碟,你可以插上试试……” “不用了。”陈远鸣摇了摇头,忍不住伸出了手,轻触商标上那抹飞扬的剪影。“非常棒的短片,也正是我最想要的。” 燕教授也在一边笑道,“是啊老孟,没想到你的镜头感也挺好嘛,拿出去就是个出色的宣传片啦。现在原型机有了,我们该尽快做一些样品机,去申请各国的产业版权,只是VCD光碟的事情……” “交给我好了。”收回了放在影碟机上的手指,陈远鸣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我知道一个人,一个绝对能让这只燕子一飞冲天的家伙!” 第52章 前哨战 对于一个新生事物而言,宣传可谓重中之重,在前世VCD诞生之际,为了打开市场局面,孟力生等人花费了足足2千万人民币,才让VCD机被世人所熟悉。然而自家栽树,他人乘凉,被推广开的产品转眼就被其他VCD厂商复制销售,整个VCD帝国根本就没有这个首功之臣的立锥之地,几千万投资全部打了水漂。 这种极为惨痛的商业失败案例,不只在于专利权观念的落后,同时也是营销上的惨败,花费2千万居然没能诞生出一条让人印象深刻的广告,没有培养出哪怕一批忠实用户,几万台成品机销售无门,统统积压在了仓库里,就连真正的VCD热潮兴起也没能带动飞燕的销量,这又是个什么概念? 酒香也怕巷子深。在当今这个商业社会里,宣传的重要性有时甚至会超越产品质量,会超越经营者为之花费的一切心力,一条优秀广告能做到远比一条生产线强大。如何打好这个前哨战,才是飞燕如今面临的关键所在。在前世有太多出色的广告,从构思到创意,从理念到诚意,方方面面包裹了坐在电视机前的普罗大众,可是这些在中国营销史上那个堪称奇迹的案例前却不值一提。 让一个垮掉的企业重新焕发生机,从50万欠款到3年盈利10个亿,那款保健品的广告几乎做到了人尽皆知,谁都明白它的产品功效可能不值一提,但购买热情却从未消褪。“用100万元达到1个亿元广告效果、1000万元达到10个亿元广告效果”。这样的豪言壮语,也确实只有他能够说到做到了。 推开大切诺基的车门,陈远鸣步出了座驾,眼前是一片低矮的办公楼群,如今的中关村还是真正的“电子一条街”,除了四海电子市场附近比较兴旺外,周遭就是一片毛地,中关村西区刚刚划拨,还谈不上建设热潮,跟前世那高楼林立的繁华景象几乎就是两个世界。 不过如今陈远鸣可不是来追忆过往的,昨天已经通过电话联系到了人,但是眼前这片矮楼着实有点难以辨认,费力拣选着那些比楼面本身还要嚣张的广告牌,他想要找到自己需要的那块…… “老板,在那边。”比眼力自然还是特种兵更胜一筹,张刚只是随手一指,一块细小的广告牌就映入眼帘。 北京学文创意公司。 字体算不上粗大,却异常顺眼,让人过目不忘。陈远鸣笑了笑,就是它了。 按照广告牌上的标注,两人沿着狭窄的楼梯爬到了三楼,只见一排漆都快掉光的门板中,唯有一块光洁锃亮,上了新漆。包边的木门并没有合拢,透过门缝能够隐约看到被绿色植物掩映的办公桌。没有任何犹豫,张刚踏前一步,敲响了房门。 里面的动作反应飞快,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门板被拉开了,一个带着眼镜的青年出现在两人面前。那人看到人高马大一脸职业军人相的张刚后只是微微一怔,马上就移开了视线,把注意力放在了陈远鸣身上。似乎没被这个少年的年龄影响,他微微一笑,伸出了右手。 “陈远鸣先生是吗?我就是林学文。” 陈远鸣笑了,第一次见面时能不被他年龄迷惑的,如今还不到一手之数,如果说这也算一道管卡的话,这人已经毫发无伤的通过了。 几句寒暄后,两人就被引入了房内。这间办公室算不上大,但是有着一种趋近后世高档写字楼的优雅,只是坐在里面就能让人忘记外面嘈杂的电脑市场,似乎这里本来就是成熟的商业区,而非遍地批发商的跳蚤市场。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摆放在面前,和那张造型完美的茶几相映成趣,家具、沙发都是成套设计的,有着相当卓越的品味,唯有一台电视机突兀的摆在墙角的立柜上,有点破坏了布局。 细节决定成败,如果自己真的对他没有半点所知,现在也该产生几分信心了吧?陈远鸣收回了四下打量的目光,看向面前坐着的青年。这人只有25岁左右,脸很白净,虽然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却依旧像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但是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怯懦或紧张,比那书卷气更加醒目的是他眼中闪烁着的自信,似乎只要走进了这间办公室,就会成为他唾手可得的囊中物。 “没想到陈先生如此年轻。”面对陈远鸣探究的目光,林学文并没有半丝闪躲,单刀直入的说道,“老实说这还是我打广告后接到的第一个单子呢,有勇气尝试明码标价的百万元策划费,想来您对那台名叫VCD机的产品也有着十足的信心吧。” 陈远鸣笑了,“VCD机好歹是个划时代的新产品,林先生你的百万噱头才是货真价实的魄力。” 没错,虽然后世业内这人的名望如日中天,但是现今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能这么快找到他全凭报纸上的一则广告,“学文卖创意,底价100万”,足够轰动全国的豪气价码,是个人都要产生几份疑问。可是这人就敢正大光明的要了,还要出了风格,要出了水平。 作为后世的营销学教父,林学文对于中国营销、策划业有着难以磨灭的贡献,世界婚礼文化名城的策划、巨人集团的东山再起、奥运圆梦园高达2800亿的融资案例,一个又一个商业奇迹就像他捏在掌心的粘土,可以随心所欲打造出举世震惊的杰作。在他那股学者外貌下隐藏的是一种世人难以揣测的大胸怀和大魄力,如果真要选择一个从零开始的契机,这人的确是陈远鸣目前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林学文似乎没被陈远鸣的激将法挫伤,只是哂然一笑,靠在了椅背上,“这样互相‘恭维’也没什么意思不是,陈先生既然来到这里,想来还是愿意相信我这个价值百万的策划,究竟我是在夸夸其谈,还是有真才实学,上手一试不就知道了吗?昨天电话里谈到的那台VCD机,能容我一见吗?” 前世后世陈远鸣经历过的商业谈判也算不少了,但是能这么干脆利落切入主题的也不多。笑了笑,他跟身边的张刚打了个招呼,把VCD样品机插在了办公室里那台康佳电视机上。 这次林学文也站起了身,走到刚安装好的VCD机前认真端详起来,“跟录像机看起来挺像。”他用手指一个个按过上面的按钮,还插上话筒试了试音,当张刚拿出一张VCD碟片时,他的双眼顿时一亮,“跟CD碟一样?成本如何呢?” “比录像带便宜很多,而且产品的专利权在我们手上。”陈远鸣答道。 “嗯。”似乎很满意这种直切要害的回答,林学文唔了一声,让张刚装上了光盘。 第一张依旧是孟力生自己拍摄的小短片,但是林学文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托着下巴看了半天,并且把遥控器上的快进、暂停、后退键试了一遍。第二张则是卡拉OK碟,这次他倒是饶有兴趣的拿起话筒高歌了一曲,还实验了一下双声道转换。来来回回摆弄了将近半个小时,林学文终于把话筒放在桌上,坐回到陈远鸣面前。 “怎么样?”陈远鸣放下手里的茶杯,表情和声音都严肃了起来,“VCD播放机和碟片的编码方式都在我们手里,目前都是世界唯一。” “专利权呢?” “委托美国Wilson Sonsini Goodrich & Rosati PC公司申请专利,目前碟片压缩方式已经申请到了20个国家的工业产权,VCD机刚刚研制完成,也进入了申请程序。” “心不小啊。”林学文笑了起来,“不过有一点我必须问清楚,你们对于VCD光盘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呢?”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如果说VCD机的营销有什么无法迈过的关卡,VCD光盘的供应渠道就是最大的障碍。就像前世VCD机的兴起源于盗版业的兴盛,没有合适的播放素材,这部机器就是个摆设罢了。但是既然已经申请了VCD光盘的专利权,陈远鸣就不准备放弃这块阵地,这不仅仅涉及VCD行业的良性发展,也是整个中国版权市场重获新生的开端。在前世,被那汹涌的盗版碟狂潮冲垮的,又何止是光盘市场一隅。 “我们不打算介入VCD光盘发售,也没想从VCD光盘的版权上获利。” 两句话如同板上的钉子,干脆利落的划出道道。 林学文眉峰一挑,“不考虑一些捷径吗?如果真选这条路,你们的VCD机可没那么快上市。” “不怕慢,怕不稳。” 一句比一句强硬,一句比一句更含魄力,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陈远鸣,林学文笑了,“想做民族产业?野心不小嘛。不过现在这套可有点不吃香了,有近道不走非要绕远道,这公司你能做主吗?” “当然,在营销和企业策划上,我有直接否决权。” 在陈远鸣的眼神示意下,张刚打开了手中的文件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叠资料,中英文皆有,分门别类放在了林学文面前。 这次林学文看的更慢了,几乎用了一个小时才把所有东西确认完毕,直起腰呼出了口,他露出了一个苦笑,“我还以为做中国创意第一人已经挺了不起了,你居然敢花几千万来搞民族产业。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陈远鸣没有作答,只是静静的回望对方。在他的记忆中,这人本该是个极其矛盾的存在,一边气魄极大的宏伟蓝图,另一边则是诸如右脑记忆器、营养健康品之类的低端营销范本。要知道这种保健品市场的发展对于中国本身称得上毫无益处,反而从其他层面造成了极其不良的影响,让那些跟假药无异的三无产品横行于市,靠着虚假广告大发黑心财。 然而如今见到了真人,很多缠绕在心中的疑问慢慢有了答案。为什么在成名之初他会选择保健品业而非其他?原因很简单,没有什么能比保健品市场更能展现他天才般的营销思维,并且在短时期内获取暴利。 这人拥有足够的天赋和傲气,也有数之不尽的奇思妙想,一手策划那些如今看来可笑无益的案例,不是因为他的目标在这些低端产品上,而是因为这些会让他迅速跻身大众视野内,成为可以信赖的赢家。这些低级的营销策略不过是他走向更高位置的坚实踏脚,一个容易操控的平台罢了。 很简单,又非常现实的答案。然而如果仅是为了拾阶而上,难道没有更好的道路吗?如果把一些更加有益的东西递在他脚下,让他踩稳走高,是否也会对这个国家产生一些奇妙的改变呢? 两人的对视持续了几秒,久到足以让人感到失礼的几秒,林学文笑了。 “值得一试。” 第53章 厉兵秣马 当天委托书就正式签下,预计一周内拿出策划草案,陈远鸣倒是也没闲着,开始逐一处理手头的各项事宜。 首先联系却不是飞燕的两位合伙人,而是远在沈阳的肖云。前段时间虽然出了国,但是跟沈阳方面的联系一直没断过,一方面是因为小灵通产业事关重大,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肖君毅的伤势。 救命之恩又岂是一个“谢”字可以抹平的,在美国他也想尽办法找过一些复健方面的专家,但是都被肖云婉言谢绝,肖家人的脾气之硬如今陈远鸣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在内疚之余难免也有些感慨。所幸沈阳军医院的水准也堪称一流,肖君毅又年轻健康,复健的情况确实不错,短短两个月时间就能恢复日常行动,还跃跃欲试的投入通讯公司的组建。听着肖云那种略带骄傲的夸耀语气,陈远鸣终于也舒了一口气。 后来赴京寻找林学文时,也是肖云出面给安排了住所,还通过军队途径帮忙买了辆崭新的大切诺基,一解燃眉之急。如今情况初定,自然要给地主发个消息回去。 “哦,这么说来那个林百万确实不错?”电话里传来肖云略带调侃的笑声。 百万一词自然是嘲讽林学文策划费用要价之高,在京城圈子里,这事也引起过不小的轰动。 陈远鸣却没有跟着笑出来,“人很傲气,但是水准确实不错,能一眼看出VCD业目前壁垒所在。现在就等正式的企划案出炉了,如果不嫌弃,这次就让我给肖大哥当个试金石吧,如果此人真堪大用,不论对于我今后的产业还是肖大哥你手上的小灵通业务,都将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比你那个‘小灵通’点子更好的策划?”肖云的声音里也有了丝好奇。 如今市话移动机的名称正式改成了“小灵通”,这个要完全归功于陈远鸣的“建议”,跟前世一样,他们联系到了着名作家叶永烈先生,根据他那本科幻大作《小灵通漫游未来》为这种便捷的通话器命名。为了感谢叶永烈先生的无偿赠名,他们随后购置五十万套《小灵通漫游未来》和十万套《十万个为什么》,一起捐赠给中国红十字会,为贫困儿童送上一份打开心灵窗口的钥匙。 这一举动带来的社会反响自然非常良好,引来了不少媒体的赞誉。加之两套书都有叶永烈先生的着作权,也算一种变相的版权支付费,更别提对于小灵通的推广宣传,可谓一箭三雕,被肖云戏称为最有价值的“广告费”。 面对肖云的调侃,陈远鸣倒是不敢贪天之功,老老实实作答。“可能要远胜于我。” 在营销策划上,自己有多少斤两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这位未来的营销界教父能发挥正常水准,收获的成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听到这句话,那边也陷入了沉默,肖云又哪会不知道陈远鸣的性格,这人不自谦也不谬赞,从来都是有一说一,能得到他这种程度的称赞,自然也该有点斤两才对。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先拭目以待你的产品销售了。”最终,肖云还是决定试试看。在产品销售上,目前小灵通业务还算是独霸一方,根本就不愁卖,因此对于这方面肖云也不甚在意,比起宣传,基站的建设明显更加重要。 “对了,沈阳电信局那边情况如何了?” 陈远鸣自然也明白目前的关键节点所在,通过几个月紧锣密鼓的研究,如今军工厂的技术骨干们已经研制出了小灵通的原型机,只有现在市面最流行的大哥大摩托罗拉3200的1/3大小,造型跟1995年才会出现的爱立信GH337有几分相似,方正板直,按键较大,信号非常稳定,由于制造工艺偏向军工品,极其耐摔耐磨,市场竞争力相当可观。 随着原型机诞生,基站建设自然也就提上了日程。对于军工厂改作民用,各方大佬都不会有意见,毕竟扭亏为盈是件大好事,也算是解决财政压力。但是架设PAS无线网就不只是沈阳一隅的小问题了,还需要跟电信局这个独霸一方的庞然巨物交涉。当年电信局一分为三被解体为联通,移动,和中国电信三块时有多少人拍手称快,不还是因为这个部门垄断性质太浓烈,犯了众怒。 “电信部那帮大佬可不太容易打动啊。”肖云的声音却跟所说的内容不太一致,带着一股子轻松味道,“不过这次蛋糕太大,容不得他们不心动。目前沈阳市内的无线网已经有了章 程,只是在收费上还有些纠葛,我大哥已经派了帮人天天蹲在他们办公室外,就等着消息正式出台。不过螃蟹都放锅里了,就算横着爬也爬不出灶台,估计再有两个月,产品就能正式上市了。” “这么快?”就算有心理准备,陈远鸣还是略感吃惊,这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啊!日本的PHS无线本地环路技术估计还没诞生,中国就要走上普及的道路了吗? 肖云的声音里却多了一份得意,“那是。而且这次上市的机型不止是S001一种,而是三种。S001算是普通商用机,造型端庄大气。小毅则建议添了两款,命名为N系列,造型更加流畅,个头也更小一点,分男款和女款,共有4种色彩,外壳选用的是烤漆工艺,亮晶晶的非常出彩,算是给年轻人提供的独特选择。” 他真是没想到……关于小灵通型号和款式问题,陈远鸣不是没想过,但是推广初期这方面所占的比重不多,还不是像后世手机那样分门别类各出系列的时候,谁知肖君毅居然直接想在了前面,推出差异性销售这个点子。要知道现在的小灵通内芯基本雷同,造型不一样恐怕还就真只是外壳换了点花样,但是消费者会买这种账吗?估计还真会……毕竟如今还只是1993年。 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分了型号,以后产品就会不断升级,来更改、完善他们的序列,久而久之,也会真正在内芯上作出不同的花样吧。 这次自己可完全没有参与,但是肖君毅就已经想到了,并且付诸实现。陈远鸣露出了一抹浅笑,所以说聪明人从来都不缺,有时缺的不过是正确的方向罢了。 确定了小灵通发展进度,随后陈远鸣又跟远在美国的宋凯文取得了联系,如今已经到了8月初,欧洲的外汇市场眼看就要再起战局,老虎基金的表现依旧稳健,并不需要分神它顾。 硅谷那边他投资的公司也没大的动作,只是“硅与神经键”这次真的改名了,开始想要选择“混沌”这个名号,谁知发现这个公司名已经被他人注册,还要求高达10万美元的转让金。虽然现在已经有100万在手,那群小伙子们还是十分硬气的没有投降,而是换了另一个霸气外露的名号:Blizzard。 听到这个消息,陈远鸣不由哑然失笑。看来自己这只蝴蝶,能改变一些东西,却又无法改变另一些东西。只是不知这个崭新的暴雪公司,又会走出如何的轨迹呢? 时间过得飞快,处理完手头的事情,陈远鸣本来还想南下筹备一下光盘厂事宜,谁知比自己预料的还快,只花了4天时间,一份策划书就摆在了他面前。 “这就是我为飞燕,以及整个VCD行业量身打造的东西了。”完全看不出半分疲态,林学文悠哉的靠在椅背上,带着一份志得意满。 陈远鸣看了看面前多达30页的策划书,露出了一丝苦笑,这也未免太赶了……谁知当翻开封面,认真开始研读时,所有的疑虑和怀疑统统被挤出了脑海,因为这份策划书还真就像林学文所说,不只是为了飞燕一家厂,而是规划出了整个VCD行业未来的发展目标。 似乎被陈远鸣严肃的神情取悦了,林学文这次没有再装腔作势,也坐直了身体,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曾经说过,自己没有指望通过VCD光盘的专利权盈利,可是仅此一项你就花费了将近20万美元。既然不想用它盈利,你想到的应该和我相差无几,只有四个字:交换版权。” “对于这个新兴产业,VCD光盘才是一切的重点,如果不想走歪门邪道,那么各大影视公司才该是你的最终目标。这份策划书想要做的就是这点,建立起一个牢固的利益共同体。从电影公司,到出版发行商,再到广电局的引进审批,这将是一张笼罩了整个中国影视业的巨大网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飞燕,就是连接这一切的核心所在。我们现在最迫切要做的,并非是推广VCD机,而是相反,是给所有这些利益共同体们展现这块蛋糕有多美味,有多庞大,让更多人加入这个网络,共享盛宴。对于公司来说,吃独食恐怕是每一个老板的梦想,但是对于一个行业,推动其稳固发展、不断壮大的只能是利益共同体。分蛋糕的人越多,敢于掀盘子,砸摊子的人就越少。” “不过我想……”话锋一转,林学文笑了,“这些你可能已经有些腹案了,所以才会抓住了VCD机和VCD光盘的两项专利权,想法不错,但是还不够深入。而我就是那个可以帮你完善这个策划,并且付诸实现的人。仔细看看这份企划案,然后告诉我,你愿意相信我吗?” 第54章 将遇良才 相信?弹了弹手上这份材料,陈远鸣轻轻吁出口气,靠在了身后的沙发椅背上,“这已经比我预料的好多了。” 好太多了。事实上陈远鸣压根没想到林学文能把策划草案做到这种地步,这份草案几乎正正切中了他构想中的要害,也把自己的构想展现的淋漓尽致。 想要维护VCD或者DVD版权,起始是什么?很多人会以为是打击盗版,是严格法律,是提高民众意识……其实都不是,在影碟的世界里,有一种简单明了的措施划出了正版和盗版之间的界限,那就是“区域码”。 在前世,包括中国在内的所有国家,正版DVD影碟上都设置有区域码,就像来自日本的DVD影碟被称之为2区碟,正是因为日本处于DVD区域2的范畴。这种基于CSS(Content Scrambling System)数据加密格式定制的光盘保护措施,十分有效的阻止了光盘被肆意拷贝、盗取,原因很简单,如果没有这个CSS密匙,光盘就无法被该区域的DVD机或者DVD-ROM读取。 这一规则由美国八大影业共同制定,由6C统一实行,在DVD标准方面可谓固若金汤,但是到了中国,这个模式被彻底击溃了,原因同样简单,因为中国的DVD播放机是“全区”的,每一条广告,每一个“超强纠错”的宣传语背后,隐藏的就是这样的事实。 这种超前的“服务意识”决定了使用者能够用中国产的碟机观看世界范围的碟片,同时也包括那些由不同标准、不同格式拷贝而来的盗版碟。而在这种亲切的“服务意识”下,损失的则是从电影院线到影业公司的所有产业,可以说正是汹涌的盗版狂潮击垮了曾经蓬勃发展的香港电影,击溃了第五代之后导演们心中佳作的底限,也让中国电影业陷入了为期十年的漫长低谷。 而DVD机这个产业本身呢?面临的则是无序竞争,是重复投产,也是最后因进入WTO被掠夺的天价版权费。曾几何时,中国影碟业也想奋起一搏,几大厂商共同联合推出了中国自己的红光标准,但是转眼,新一代的高清视频,也就是蓝光(Blu-ray Disc)标准确立,大批大批盗版蓝光碟又成了发烧友们心目中的宝藏,而那个所谓的红光标准,根本无法从盗版市场里抢夺任何阵地。 曾经的暴利化作了辛酸的苦果,也为自身的短视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样的“辉煌”不是陈远鸣想要的,因此在筹备VCD产业之初,他就让孟力生和燕乔森两位创始人申请到了VCD的核心版权:播放器和压缩模式。有了这两个版权的遏制,有了VCD的CSS密匙,中国的VCD业才可能进入真正的良性循环,成为碟机制造商和影业公司双赢的博弈场。 而这个埋藏在心底的大规划,被面前这位青年看透了,只从自己的只言片语,只从给出的那些资料线索中,他极其巧妙的抓住了最重要的部分,并运用自身所学把点子完善,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体系。 这是陈远鸣所做不到的,即便有前世的知识,这种专业性质的策划也非他所长。但是那又如何,找到能够完善它,且有能力实践它的执行者,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面对陈远鸣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林学文挑了挑眉,这可不是他想象中的反应。为了这个策划案,他差不多两天没睡了,跟自己的团队齐心协力做出了这个近乎完美的企划书。可是面前这个少年呢?那坦然态度中的东西不是惊愕,也不是崇拜,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欣赏,似乎满足于他们能够做出的最好成绩,是一种标准化的“满意”。 “只是比预期好多了?这份策划案还达不到你需要的目标?”语气里多少带了点嘲讽,林学文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反问了一句。 陈远鸣微微一愣,旋即挑起了嘴角,看来就算是营销界的教父,也有心高气傲的年月。轻轻摇了摇头,陈远鸣把策划案放在了茶几上。“对于中国大陆而言,这份策划格局很大,但是飞燕是家中美合资企业,它的目标不只是占据中国市场,同样也要面向世界。从这点来说,这份策划的格局又有些小了……” “哈。”林学文发出了一声轻笑,“陈先生,虽然我挺佩服你的想法,但是不觉得蛇吞象会把身体撑炸吗?” “是蛇自然吞不了象,但是飞燕不是一条小蛇,总有一天它会化出麟角,成为一飞冲天的巨龙。”陈远鸣的脸上没有任何夸张或炫耀,只是笃定的说出自己坚信的事实。“在我的计划中,香港才是真正的前哨,美国八大影业则是最终目标,目前MPEG-2已经进入研制,只要我们能第一个完成它,就有了立足于那些庞然大物面前的资本。所以把目光放远点,不是痴心妄想,而是实际需要。” 林学文紧锁的眉峰依旧没有放松,“大陆影业公司想要申请影碟批号可能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国外的也参与引进?现在世界上每年上映的电影数量有多少,中国引进了多少?别说电视台播放的,如今中国的电影院线就没上映过一部美国电影,你又想怎么说服两边的决策者呢?” 话说的非常实际,但是陈远鸣并不觉得这是个无法突破的壁障,恰恰相反,这时代正是东西方交融加深的关卡,如果没有记错,第一部美国分账大片《亡命天涯》1994年就会在国内上映,从而拉开大片引进的序幕。 至于后世不少人口诛笔伐的广电总局,其实早期的电影过审标准也堪称奇葩,像《黑太阳731》这样的电影,其他国家能不标注NC-17公开上映?或者敢在CCTV这样的国家电视频道里直接播放?偏偏中国就正大光明的放了,还不只放映了一次。其他诸如张艺谋的《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或者陈凯歌的《霸王别姬》,不也都题材独特,有着十足的“犯禁”潜质,但是在90年代前期,他们确实是公开放映,而且广受好评的。 这个时代最为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它在闭塞的同时,也是勇于尝试的,只要遵循那位老人的路线,就不会犯错,至少不会犯大错。而那些优秀的影片,包括香港电影鼎盛时期的佳作,不该只通过省市的闭路电视频道,或者乌烟瘴气的录像厅偷偷摸摸盗拍盗映,它们本该有另一种方式,正大光明的进入观众眼帘。 所以面对林学文的诘问,陈远鸣没有半点犹疑,而是笑了笑,“我为这个公司投入了超过5千万人民币,而你不过是个策划案负责人,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既然敢投入,我自然就玩得起,也输得起,所以不妨走点超越前人的路子。志当存高远,敢为天下先嘛。” “你……”林学文的嘴角抽了抽,好悬没飚出脏话。但是在认真打量了对方半天后,他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真的不是在耍人玩儿,也没有彻底疯掉,而是很认真的叙述着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是为了这只飞燕谋划着未来远景。 敢为天下先?哈,自己这个策划人又何尝不是开了中国先河。身为人大经济系的硕士毕业生,难道他的勇气和智慧还比不过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而且老实说,开办公司后除了几个小到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单子外,他至今仍没有一个能够拿出手的策划案例,如果把飞燕VCD作为自己的第一个杰作,又会为事业发展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激将法用的可不赖。”半天后,林学文哂然一笑,重新悠哉的靠回了椅背上。 陈远鸣微微一笑,“那也得对的是将才。” “哈哈。”林学文这次倒是没在意对方耍的花腔,“不过话说在前面,如果重新制作这个策划案,我要分到的可就不只是一百万的价码了。” “哦,说道这里……”陈远鸣的神情中带出几分揶揄,“我倒是有两个方案,一个是直接付给你五百万人民币作为报酬,另一个嘛,则是给你飞燕公司3%的股份,你要选哪个呢?” “你……”这一刻,林学文脸上的表情简直精彩极了,嘴唇抖了两下,他终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行啊,连白条都打上了,这是想空手套白狼?” “是空手还是金山,不也要看看你自己的水平吗?” 林学文闭上了嘴,仔细端详了面前的少年片刻,终于站起身来,再次朝他伸出了右手,“你是个挺有趣的家伙,你的公司也是。这次就算上我一个吧。” 陈远鸣笑了笑,坦然的握住了那只手,“我对自己的眼光相当自信,也希望这次能够合作愉快。” 三天后,带着自己工作室的7人团队,林学文坐上飞机,跟陈远鸣一起驶向了飞燕的大本营。 第55章 紧锣密鼓 “你花了多少?”看着面前神态自若的少年,孟力生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3%的股权,稀释我自己那份。”陈远鸣端起手边的茶杯,品了一口,如今飞燕董事长办公室的茶叶品级也升了好几档,喝起来口齿留香。 “只为了一个广告策划?那小子给你下迷药了吗?”孟力生忍不住一拍桌面,“远鸣你真是……” “你急什么。”坐在一旁的燕教授伸手拦住好友,把刚才翻看的资料塞了过去,“先看看这个策划案再说,听远鸣说这还是初稿?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不就是个企划,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孟力生嘟嘟囔囔翻开了本子,照着大纲看了下去,谁知一眼过去就钉在了那里,眼睛几乎都不带眨的刷刷往下翻去,半个小时愣是没吱一声。 过了许久,他终于挪开了视线,愕然的看向陈远鸣,“这玩意是他写的?全都是?” “是啊,只花了4天时间。”陈远鸣不紧不慢的答道,顺便又扔出个砝码,“而且这玩意是只值1百万的初稿,3%股权那版还在写呢。” 孟力生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了,都写到这种程度了,还只值1百万?!如果这个构思能够顺利实现,飞燕在中国做大简直就是必然,VCD碟片根本就不用愁,宣传方式更是别致到让人击节而赞,这玩意还不是最终版?! “我也挺好奇的。”燕教授推了推眼镜,“都把企划做到这种程度了,还有什么可不满的,你那3%到底花哪儿去了。” “从中国到世界啊。”陈远鸣笑了,“别忘了硅谷实验室,等到MPEG-2正式确立,下一代光盘诞生,这桩生意就不只限于大陆这块土地了。” “好大的气魄。”燕乔森哑然失笑,“当初跟我说扩大实验室时,你就想进军好莱坞了?” “既然飞利浦和索尼能制定‘红皮书’,我们凭什么不能参与制定个白皮书呢?” 所谓“红皮书”是指音乐CD的规格文件书,划定了所有音乐形式的CD光盘标准,也是进入CD光盘制造业必须要遵守的规则。从CD光盘开始,所有光盘标准都由几大公司把持,最开始是飞利浦和索尼,后来扩展到先锋,构成了CD业界的3C巨头。然后是日立、松下、三菱电机、时代华纳、东芝、JVC联盟的DVD标准6C集团,再加上杜比公司、DTS以及MPEG-LA等等,层层叠叠的标准专利像一道道枷锁卡住了中国DVD业的命脉,让这个庞然大物举步维艰,沦为利益集团的盘中餐,砧上肉。 然而现在呢?如果想制定VCD标准,飞燕就会成为一个无法绕开的存在,有了VCD标准,有了MPEG格式和CSS算法,任谁都无法轻易抛开他们单独行动。但是光有这些还不足够,比起那些国际巨头,飞燕的身板太脆弱了,根本无法抗击他们的合力冲击,所以才必须凝结起一个同样可观的利益集团,以这个身份介入下次DVD标准之战。 在座的没有傻子,孟力生摸了摸下巴,“制定个什么白皮书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如果真按照这种思路前进,我们飞燕一家是不是就太势单力孤了?” “我们可能需要的不只是光盘厂,也不只是影业公司,是不是也要有同等分量的制造商呢?就像飞利浦和索尼,进军同样的领域,却又是合作联盟,这种良性的竞争反而有利于产业发展。”燕乔森也琢磨出了点门道,若有所思的说道。 陈远鸣这次是真的松了口气,是啊,如果想要真正发展壮大,只有飞燕一家VCD机制造厂也是不够的,他们需要的是更加强大的联盟,是一家甚至几家共享专利权的盟友。然而飞燕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想要通过这个思路,就必须说服眼前两位合伙人。增加盟友就意味着放弃独大和垄断这两条极其诱人的香饵,其中利益得失足够让人纠结万分。 谁知还没等他开口,这两人就已经抓住关键问题,而且主动提了出来。陈远鸣不由再次感到了由衷的庆幸,这两位虽然没有足够的经商天赋,但是他们的心胸和气魄依旧让人赞叹,敢为天下先又何尝不需要大智大勇呢? 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陈远鸣笑着摇了摇头,“道理是这样,但是不一定马上就要行动,先等VCD上市吧。到时肯定会冒出各种各样的人物来,届时再做考虑就好。” 这话说的孟力生和燕乔森都是一阵苦笑,是啊,就算有了专利权,就算有了利益同盟,在中国这片大地上,会被眼前巨大蛋糕吸引的狂蜂浪蝶又何止一二?不过现在确定了盟友计划,将来的问题也会变得简单起来吧。强大的、有实力的,自然可以当做盟友来扶持。而那些没实力又没能力的低端仿造者,合力打压下去就行了。 “你们这些搞商业的,总是这么一套又一套。”孟力生发出了一声叹息,在这上面他是真的服了,术业有专攻,有些事情不是他努努力就能解决的。 “不过这么说来,老孟,咱们这次是找对人来吧?”燕教授倒是哂然一笑,他毕竟是硅谷出身,早就习惯搞技术的和搞管理的能力差异,如果没有这种天赋,找个有天赋的不就够了。 听搭档这么一提,孟力生也笑了,“是啊,远鸣你给我们来了个突击,我们怎么也要回报你一个不是?这段时间我跟老燕也看上了一个合作人,正在积极跟他协商,为了拉人过来,我们准备动用那10%的空置股了,算是让他技术入股,直接参与到管理上。” 陈远鸣眉峰一挑,“好家伙,一口气用上10%?哪路神仙,这么大来头。” 孟力生嘿嘿一笑,“打工皇帝听说过吗?就是学习机目前的承包人俞永安。” 什么……饶是陈远鸣做足了准备,也不由被这个消息炸的一愣,他们找到了谁? 看到陈远鸣难得的呆愣模样,孟力生气定神闲的端起了手边已经半凉的茶水,美滋滋的喝上一口,“想不到吧?这还要多亏了你那个锦囊妙计,目前飞燕刚刚创业,万事都没个头绪,我和老燕才琢磨出了这样一个人选,结果一交涉,人家兴致非常高,对飞燕目前的筹备更是赞不绝口。这人是正经的浙大无线电出身,要技术有技术,要理念有理念,手下还有个相当成熟的团队,绝对称得上一大助力啊!” 陈远鸣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俞永平,那可不就是跟孟力生一拍即合吗?!前世这人毅然离开学习机公司后,开创了自己的电子公司,刚开始是靠电话座机和无绳电话起家,那个“喂?小丽啊~~”的广告简直堪称业内一绝。更让人啧啧称奇的则是他在后来闯入已经成为混战场的VCD制造业,花费十年时间,在那个波澜壮阔的播放器帝国里打造出了中国排名前三的DVD品牌。这人的眼光之准,能力之强,都堪称中国企业家的楷模。 谁能料到孟力生如今居然想把他拐上船,这真是…… 看着陈远鸣有些古怪的表情,燕教授也忍不住插嘴,“俞先生的能力真的非常出色,你也别整天惦记学习机的来源问题了,他能把一个公司从负债几百万变成年产值10亿,手腕不能说不强。学习机那边体制问题重重,他也早就萌生退意,这次我们甚至都没花多少钱就能说服他,完全还是飞燕的股份制和产业前景吸引了他。机会难得,可不能轻易放过了。” 深深吸了口气,陈远鸣露出了丝苦笑,“这么一尊大佛,我怎么可能舍得丢下。只是除了10%股份外,他就没其他条件吗?” “这个……”孟力生摸了摸鼻子,“也不是没有。主要还是放在管理层面上的,比如建议我们这些创始人释出股份,留住那些技术精英,还有明确CEO年薪和分润制度什么,这种事情我们俩也不好单独做主,还是要跟你这个大老板商量下才好。” 哈,陈远鸣在心底轻叹一声,着眼点不一样,所看到的果真就不一样。一个成功的公司,股份当然不可能全部捏在几个大佬手里,如何分配利益,让所有精英团队融入公司,拧成一股绳为公司效力,才是长久生存、保持竞争力的关键所在。如今的中国能看到这点的实在屈指可数,这人加入简直就是个如虎添翼的强援啊。 笑了笑,陈远鸣终于拢住了心神,坦然答道,“这个问题自然该摆上议程,只是事关飞燕发展,还要有个妥当章 程才是。回头联系一下这位俞先生吧,我们不妨坐下来慢慢谈。”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整个飞燕公司的发展分成了三大块,一方面是以林学文为主的策划团队,根据各种各样的资料重新规划企业的发展路线,敲定公关、广告、销售、合作等等线路;一方面是以孟力生和燕乔森为主的建设团队,申请VCD播放器专利权、建设工厂厂房、继续主导MPEG格式研发;另一方面则是由陈远鸣居中协调的管理团队,开始接收人才,对企业体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三线齐头并进,时间简直永远都不够用,一直忙到了8月底,才堪堪敲定了基本事宜。俞永安正式离开了学习机公司,带着自己的核心精英进入飞燕。孟力生和燕乔森相继卸下了管理职能,把重心放在了新产品研发上,俞永安则根据林学文重新完善的策划案,开始了管理运作。 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俞永安这人没什么精英相,反而圆头圆脑,有一股子憨厚气质。但是实际一接触,就能发现他心中确有锦绣,不但理念超前,对于新生事物的接受度和敏感度也堪称一绝。在拿到林学文重新制定的策划案后,俞永安窝在办公室里整整研究了三天,三天后就跟林学文称兄道弟起来,钦佩之意溢于言表。 林学文算是团队里除了陈远鸣最为年轻的一个,从来都是锋芒毕露,眼高于顶的模样。被俞永安这个老学长一缠,居然慢慢也有了点人样,两边团队的合作简直称得上化学反应,还是那种速燃型的,大陆方面的公关和战略发展转眼就有了点模样。 趁这机会,陈远鸣也没浪费时间,直接跑到深圳转了一圈,通过赛格的销售网挖出了当时口碑最好的软盘制造商,是个浙江商人,名叫杜轩,手下有三条软盘生产线,从做纸盒外包装白手起家。不像其他人着重于降低成本,盲目扩大生产线,杜轩倒是建了一个小型研究团队,自行摸索软盘的改良,慢慢才在竞争激烈的华强北站稳了脚步。 不过受限于资金规模,他的公司发展也缺乏真正的竞争力,虽然软盘口碑很好,但是产量一直保持在水平线上,没有显着提升。随着软盘业竞争的日趋白热化,这两年他也有点另谋出路的意思了。 遇到这样一位心态良好的经营者,陈远鸣当然乐于把机会送给他试试。经过一番商议,最终由陈远鸣出资300万人民币,杜轩提供人力和管理团队,合资新建一个CD光盘厂。厂址设在汕头,技术研发则由最近并购的一家硅谷光盘研究室支持,陈远鸣占70%的股份。 如今光盘业在国内也算不上冷门,毕竟港台的CD唱片业发展迅速,对于光盘的需求也在慢慢增大,只是光驱还没有在国内流行起来,光盘仍以CD唱片为主。而VCD说白了就是视频CD,在介质上和普通CD光盘没啥区别,所以投产起来就非常迅速。而关于光盘升级、革新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了。 在确定了光盘厂能够迅速投产,且保证产品质量后,陈远鸣终于松了口气,把目光投向了距离深圳只有一河之隔的那个城市:香港。 第56章 首战 和之前几次孤身行动不同,这次陈远鸣远赴香港带领的是一支真正的团队,由飞燕公司公关部、学文创意公司和广州艺申音像公司共同组成。 其实在VCD发行上,还是遇到了一些波折的,目前国内影视发行多为录像带或者镭射光碟,音频则以磁带为主,同时具备CD灌制生产线的并不多见,更别提引进VCD灌制事宜,因而即便VCD影碟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利润,敢于涉足的公司依旧不多。这时国内的音像发行也以国营为主,罕少民营机构,对于吃惯皇粮的官老爷们而言,新鲜的螃蟹也未必都是佳肴。 最终达成协议的只有两家公司,一是安徽本地的音像出版社,由于VCD是新兴产业,还有国家专利和世界第一的名头,地方政府对于飞燕公司的建设投产可谓开足了绿灯,本地资金无法参与到飞燕的投资上,自然就把精力转向了VCD影碟制造业,为此安徽音像出版社获得了大笔的政府扶持金,根据孟力生等人列出的要求,他们专门花大价钱引进了VCD灌装生产线,还配合林学文等人开始走上级路线,积极向跟各大制片厂、影业公司联系,协商优秀影片的VCD贩售权。 这边的精力放在了国内,自然也有人把眼光放在了外面,另一家主动联系的就是广州音像出版社下属的艺申音像公司。和安徽方面的被动不同,广州这边对于VCD的前景十分看好,对于近在咫尺的香港电影业发展更是了如指掌,在听说飞燕有意进驻香港时,马上就派人赶了过来。于是经由广州方面的牵头,陈远鸣等人终于踏上了本次行程。 八、九十年代的香港,可是说是亚洲流行文化的中枢之一,更是内地看向世界的窗口。流行音乐、香港电影这两块金字招牌牢牢吸引住了尚在懵懂期的大陆娱乐业,也为后世点燃了一波造神热潮。 不过1993年的香港电影界还远远未到被神话的年代,几大影视公司或萌芽或没落,知名导演们尚在更新换代的关卡,老一代的张彻、李翰祥、楚原已经进入垂暮之年,新一代的徐克、吴宇森、关锦鹏、王家卫等人则刚刚崭露头角。在九七回归的重压下,这群人创造出了一大批水准极佳的作品,也把香港武侠片推上了鼎盛。 然而论资历、论影响力,目前香港影业的龙头还属嘉禾娱乐,自从1987年邵氏兄弟停止电影制作、1989年新艺城解体后,嘉禾面前再无敌手,实力和影响力如日中天,再加上李小龙、成龙这两位国际巨星的号召力,可谓香港功夫片的顶尖代表。早在1992年嘉禾的电影就已经以分账形式进入了大陆院线,也算是目前国内为民众所知最多的香港电影公司。 按照艺申音像的意思,他们就应该从嘉禾入手,跟对方强强联手切入香港电影业的中枢,为飞燕营造出一个有利开局。但是这样的构想却不是陈远鸣和林学文的目标所在。 在入港之前,陈远鸣就跟林学文讨论制定出了对于香港影业的发展远景,在这里他们不再是一个需要求人的角色,而是恰恰相反,成为真正的卖方市场。VCD业取代录像机业是任何有商业思维的人都能洞察到的事实,掌握着VCD的所有核心专利权,就意味着任何影视公司想出版VCD影碟,都离不开飞燕的支持。不与飞燕结盟,任何一张VCD碟片都需要支付给飞燕专利费,没有CSS密匙,VCD影碟就无法在影碟机上播放。 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先决条件,又有着港产片繁盛的巨大后盾,以及整个东南亚庞大的潜在市场,这时反而去找大公司恳求他们合作,那不叫折节相交,应该叫自投罗网、肥肉上门才对。精明如林学文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因此这次飞燕在香港将要进行的不是一场电影版权收购战,而是一场宣传战,一个愿者上钩的钓场。 9月初,陈远鸣等人抵达香港,9月15日,通过香港当时最大的公关部门,飞燕公司在香港九龙召开了一个影业内部招待会。由于是大陆厂商举办的招待会,又压根没有明星们助阵点缀,这个酒会显得低调又安静,连狗仔队都无心光顾。但是到场的几乎囊括了当时各大影业的发行部门要员,含金量着实不低。 在奢华的会场中央,高台上耸立着一座由电视屏幕构成的屏幕墙,一半连接着一台现在流行的索尼录像机,另一半则驳接了一台尚未上市的飞燕VCD原型机。等到与会人员全部落座后,大厅的灯光暗淡了下来,电视墙两边同时出现了一个画面。 “飞燕VCD播放器,世界唯一。”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拍摄相当出色的商业宣传短片出现在屏幕上,详细介绍了飞燕VCD的来历,VCD本身的功能,目前领先时代的专利技术,以及专利权所属等等产品信息。巨大的电视墙里,每一台电视,每一个屏幕显示的画面效果、色彩质感都相差无几,根本不像是用两台不同的播放器进行放映。 10分钟后,短片播放完毕,大厅内灯光重新亮起。飞燕新上任的公关部主任费安恒从容走上了主席台,用遥控器打开了两台播放器的仓门。 “这个是索尼VHS录像带,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很熟悉了。”年轻人举起了左手,向众人展示手中的录像带,一口流利的粤语悦耳动听。 “而这个……”他举起了右手,和录像带完全不同的一张小小碟片出现在手中,“则是飞燕即将推出的新播放器使用的光碟,我们称之为Video-CD,视频光碟,时长在70分钟左右,制造成本与普通CD无异。” 这句话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讨论。费安恒面带微笑,静静的等那阵嘈杂声低了下去。 “高价、可重复录制、沉重复杂与低廉、不可擦写、轻便简洁,就是这么鲜明的对比。但是就如诸位所见,它们的视频效果上相差无几,可以完美替换。” 这次没等议论声再起,费安恒微微一笑,紧接着说道,“更重要的则是在防盗模式上,相信录像带的盗录、偷拍问题已经困扰了在座各位很长一段时间,将来很可能也将继续困扰下去。但是飞燕VCD采取的是CSS防盗码技术,只要不是出自飞燕授权,就无法在我们的碟机上播放。” 顿时,下面响起一堆反驳和提问,费安恒仔细聆听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没错,盗版的问题谁也没有办法完全解决,但是目前VCD已经拥有了最先进的防盗手段。如果出现恶性竞,我们不介意使用法律手段,想打官司,大可放马过来。” 台下顿时又乱作一团,交谈、询问、质疑声此起彼伏,带着绝佳的姿态,这位新任公关主任没有半丝怯场,稳稳控制住了局面。 “……低廉的价格也就意味着更加高昂的收益,电影将不再依靠纯粹的院线播放,不再凭借单纯的出租模式生存,而变成深入千家万户的收藏。如果这东西开始销售,在座的各位觉得……” 坐在大厅的角落里,陈远鸣静静聆听着台上那男人充满煽动力,又极度矜持的演说,如今他手下的团队也终于有了点模样,能够拉得出场子,摆得开局面,自然也就不用他事事亲力亲为。 不过今天的招待会,依旧有不够完美的地方,视线扫过在座的各位嘉宾,陈远鸣微微皱起了眉。在这堆繁杂的影业公司里,少了一个身影,嘉禾没来。这只庞然大物拥有足够广阔的院线资本,也搭上了内地的高层线路,压根就不屑于光顾影碟产业。这种让人咋舌的傲慢,轻轻用指尖弹着桌面,陈远鸣的眉头微微皱起。缺少了嘉禾,虽然无碍大局,却始终少了能镇住场子的存在,在这个新老换代的香港,他是不是也该主动做点什么呢? 当天的招待会开的相当成功,之后的酒会上几家影视公司都对VCD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一家名叫寰宇的激光录像有限公司,这是家专门发行VHS录像带和镭射影碟的小发行商,刚刚成立几年,目前正准备拓展内地线路。那位林姓负责人几乎寸步不离的跟在费安恒身边,打听起建立VCD灌装线需要花费的成本,一副想要跟飞燕深入合作的模样。 与之相反,艺申音像则打起了金公主娱乐的主意。当年金公主旗下的新艺城影业票房斐然,甚至能跟当时的邵氏、嘉禾分庭抗争,但是由于股权分配问题埋下了隐患,1989年解体,1991年结业息影。 新艺城完蛋了,它留下的影视遗产却依旧丰厚,特别是80年代的《鬼马智多星》、《最佳搭档》、《刀马旦》等系列作品,几乎每一部都是当年的票房大热,也是录像带和镭射光盘选择的热门产品。如今公司解体,利用版权费回收成本可以说天经地义,自然就成了艺申音像的最佳选择。 酒会四下都是热火朝天,陈远鸣却没有逗留,带着张刚早早离开了会场。对他而言VCD的推广已经不是重点所在,是该拿出点更主动的姿态了。 一周后,经过多方周转,陈远鸣终于约到了自己想要见的人。如今香港无线电视台(TVB)的执行董事长,也是当年邵氏兄弟的掌门人,那位具有传奇声誉的老人。 第57章 告捷 促成陈远鸣到访的,其实不是飞燕在香港电影圈里的风头,也不是VCD业可以预期的辉煌前景,而是非常非常简单的一个小手段。陈远鸣通过中介渠道在新界浅水湾购买了一栋价值300万美元的豪宅,房子的主人正好跟那位传奇老人关系不错,经常一起喝茶聊天。 此时正值九七回归前香港移民潮的最后一波热潮,浅水湾的豪宅区有不少住户都转移了资产,移民海外。这家刘姓富商就是其一,要去的正好就是美国,能把房子直接套现为美元,价格还相当称心,他当然喜不自胜。在听说接手的新主人很想认识一下香港影业无冕之王后,就笑呵呵的帮忙去牵线了。 由于确实住的近,又有老友从中周旋,最终邵爵士应下了会面,时间就定在周末下午。 坐在新买的路虎敞篷里,陈远鸣照旧带着墨镜,看向窗外的美景。浅水湾风光独好,别墅区都是依山而建,居高临下看去,一路上除了绿树隐映就是碧海蓝天,分外让人心旷神怡。只是景色虽美,耳边却有些聒噪。 “老大,你出手未免也太阔绰了吧?2千万港币就为了见人一面,难道就没啥更便宜的方法了吗?” 一头飘逸的中分都快被吹成了草窝,费安恒按着自己的脑门,不死心的问道。 这人其实是个地道的天津人,平时虽然看起来一副正经精英相,骨子里却是个话唠,估计是天性使然,也就顺势学会了5种以上方言,正好被拖来香港宣传。身为中国广播学院的毕业生,费安恒也算是目前国内顶尖的专业公关人才了,招人时还花了不少功夫,对于本职工作也够称职,就是私下相处时废话太多。 陈远鸣也懒得跟他磨嘴皮子,轻声哼出个鼻音。 “不过现在找他还干嘛啊?”看到自家老大带理不理,费安恒也不恼,在一边自言自语解闷。“上次开招待会时邵氏压根就没去人,邵爵士早就从电影这个坑里跳出去了,找他还不如再去跟嘉禾拉拉关系,这都啥年月了,难道你还指望邵氏兄弟复活吗?” 在香港,提起邵氏兄弟,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以说正是邵氏为香港电影的繁荣打下了稳固的根基,营造了号称“东方好莱坞”的影视帝国。黄梅调、新派武侠基本都是由邵氏发轫,也塑造了一批堪称经典的佳作。邵氏出品,必属佳作可以说是发烧友们盛传的金句。 不过费安恒说的也没错,自从嘉禾电影兴起,香港院线进入火并年代后,邵氏当家人就开始收拢手头的电影帝国,转战香港无线电视台(TVB),直到80年代中期完成了从电影到电视的华丽转身。然而在关闭邵氏电影后,曾经的佳作也统统被封存了起来,没有录像发售,也没有电视转播,当年痴狂于电影的邵爵士就像个最为狠心的地主一样,把这些珍贵的影片锁在了自己的库房内,不再挖掘它们的剩余价值。 因此在如今的大陆,迷恋83版《射雕英雄传》的大有人在,经历过《霍元甲》播放时万人空巷盛景的也比比皆是,但是邵氏电影?对不住,听说的人太少,估计还都是录像厅里看风月片得来的印象,在大众心目中,邵氏那些佳作估计还不如逸夫楼出名。 所以会走这一步,确实让人有点摸不找头脑,至少在林学文编的脚本里,没找到这一出啊。 “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去就山吧。”汽车行驶的速度似乎减慢了点,陈远鸣却没有移回视线,只是淡淡说道,“比起嘉禾,我还是更看好邵氏。” 费安恒摸了摸下巴,“老实说如果83版射雕能出个VCD,我倒是挺有兴趣买一套回家收藏呢,老大,从这上面下手行吗?” “乖乖做你的翻译,别瞎搞。” 早就习惯了陈远鸣有话留半句的做派,费安恒也不在意,悠哉的靠回了座椅上,其实他又何尝不想见见那位传奇老人呢?机会难得,就去混个脸熟好了! 由于距离不远,只开了大概十几分钟,一行人就来到了邵氏的山顶豪宅。比起自己买的400平米的独栋别墅,邵氏拥有的是一座实打实的庄园,占地足有几千平米,虽然还比不上清水湾邵氏基地的排场,但是在浅水湾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 在保镖的带领下,几人沿着小道向庭院深处走去,如今已经快到临近10月,香港的体温仍旧偏高,然而在这个半山别墅里,有的是一派地道的苏州风光,整个院落都是中式结构,小桥流水、亭台掩映,把园中有画的精巧做到了极致,穿过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一间小小的凉棚出现在眼前。 当看清楚凉棚里安坐的人物时,就连一贯心态良好的费安恒都不由收敛了气息,摆出一副最为谦恭的姿态,唯有陈远鸣依旧神态自若,稳步走了上去。 “六叔好。” 有礼却不谦卑,站在那位老人面前,陈远鸣微微躬身行礼,做足了晚辈礼仪。 面前的老者坐在躺椅里,一身休闲打扮,午后柔和的日光从凉棚顶间的藤蔓中洒下,燥热尽消,只剩凉风习习,暖阳一片。像是被这怡人的天气影响,老者的眼皮微微低垂,看似有几分困倦,低低唔了一声。 “好年轻。少年仔,那边坐。” 纯正的粤语,声音也不大,带着一丝漫不经心。陈远鸣微微一笑,在旁边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坐下。 “第一次来香港吗?” “是的。” “香港如何,好玩吗?” “弹丸之地,却做出了十分精彩,很有趣。” 这话钩的老者唇角一挑,却没有接过话茬,只是继续淡淡问道。“听说你是从安徽来的?” 陈远鸣这次微微摇了摇头,“公司开在安徽,我之前待的却不是那里。一直在走南闯北,下过珠海,上过北京,也跑了不少地方。” “哦?”老者似乎终于提起了点精神,端起手边的参茶轻轻抿了一口,“年纪轻轻,就要多出门闯荡,少年仔好志气。只是那些地方,现在比香港如何?” “不能比。”陈远鸣的声音里带出了几分郑重,“一者初生,一者垂暮。” 听到这话,一直恪尽翻译本职的费安恒就是一滞,正想怎么翻才不至失礼时,老者挥了挥手,“我能听懂,不用翻译。” 陈远鸣也笑了,“六叔的粤语我也能听懂,只是不会说。” 老者这次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国音幼时只听上面吵吵,没来得及学,后来事业都在香港,说多了白话,莫说是国音,连乡音都忘得七八。” 这说的是一场公案,民国时期在“国语”上发生过一次南北之争,就“京音”、“国音”,去尖去入之类发音问题展开过长达10年的争辩,最终在1921年定下国语基调,然而邵爵士自幼长在上海,接受的也是英式教育,1926年就下南洋闯荡,自然不可能经历当时的民国教育。只不过邵氏早期影片面向的多为台湾、南洋市场,国语其实占了大多数,就算十几年未曾拍摄国语片,也不可能全然忘了国语如何听、说。 陈远鸣却只是点了点头,“京吴粤闽本就是一体同源,即便发音不同,书写也是能通的。多听多说,自然也就会了。” 没有夸赞或疑问,没有顺势的感慨,反而这样作答,老者移过了视线,认真的看了眼前的少年片刻,轻轻一笑,“少年人,就该有这样的锐意。” 坐在一边的费安恒嘴角抽了抽,差点没苦笑出来。他认识陈远鸣也有几个月了,最大的感触就是这小子表里不一,也不知道心眼是怎么长的,除了老成持重就是故弄玄虚,一点也没年轻人的模样,现在反而有人赞他锐意?只是坐在旁边,看着面前一边鹤发鸡皮、蓬头历齿,另一边则风华正茂、青春四溢,他突然也生出了一丝感慨,这又何尝不是“一者初生,一者垂暮”呢…… 然而现场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这一老一少聊的很慢,话题也无甚目的,似乎只是闲话家常,绕来绕去,不知何时提到了过往。 “那时家贫,十户邻人才有一台电视,每到夜间都齐聚一处,就为了看一眼靖哥哥、蓉妹妹。” 听陈远鸣这么说,老者笑了笑,“可惜第三部未能上映。” 陈远鸣也笑了,“不过我还是看了,大陆流行录像厅,二三十尺的屋子,能塞进30多人,通宵达旦放映,门票只收10块。在那里播过不少片子呢,除了连续剧集,还有风月艳、情,都是时下热片。” 听到这个,老者却没有作答,只是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陈远鸣唇边露出了一丝苦笑,“六叔莫嫌弃这录像厅买卖,大陆可谓每县每市皆有三厅,人们生活贫瘠,缺乏娱乐,自然就要给自己找些乐子。这中国有多大,靠租赁录像带发家的可不止一家两家。” “所以你才想做VCD买卖?”老者终于放下了茶杯,脸上的表情抹了个一干二净。“还为它砸下那么大的手笔?” 所谓手笔,是指飞燕此厂,又何尝不是指浅水湾那栋豪宅。陈远鸣微微一哂,“是也不是。如果只是想做买卖,方法多得是,也不一定要花这么大力气,费这么多功夫。只是心有所念,想做一个正正经经的民族企业。” “民族企业?”老者嘴角微挑,却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感慨。 陈远鸣却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就像六叔您的电影,拍给华人看,才能在华人心中留下印痕。若是真的只为赚钱,想来还有其他办法。如今中国正值新一轮的大革新,我宁愿多花点时间,一步一步慢慢走,也不想它跌入一轮盲目为钱的漩涡。娱乐必不可少,只是该走正道,盗买盗卖来得是快钱,却脏了人手,也污了人心。” 老者半天未曾接茬,他历经几十年磨砺,早就老于世故,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打耳一听就能分出。但是面前这个少年却很奇怪,一个3、40岁的中年人说出这番话不足为奇,他却明明只是个少年。 面对老者的沉默,陈远鸣并未气馁,“如今跟几年前也不一样了,离开北京时我曾托朋友帮忙疏通李翰祥先生的事情,上面确实已经有了些松动。现在香港回归在即,也不是当初港九自由会盛行的时节。大陆那片热土总有一天会重新开放,那可不像香港这一千多公里,挤下5、6条院线就能撑爆的市场,那将是几亿观众、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大市场。如今光碟就是先头,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有一杆正旗立在港岛之上。” 顿了顿,陈远鸣微微一笑,“而且老实说,在大陆射雕英雄传可比逸夫楼有名多了。” 老者一愣,不由露出几分笑容,“沽名钓誉,有逸夫楼就足够了。” 陈远鸣摇了摇头,“逸夫楼是利国利民的大业,又岂是那群宵小能够体会的。只是您的百年基业都由邵氏兄弟而来,何不让它在那片华人故土上重现异彩?不是通过录像厅,不是通过内参放映,而是正大光明的走进千家万户。” 过了良久,老者终于轻轻摇了摇头,“老了,有时就会太多顾虑,太多怀念。有些事情就交给你们年轻人去谈吧,不过是枯骨一把,倒是可以聊作旗柄,为你们压压阵脚。” 陈远鸣双眼顿时一亮,直接站起身啦,向那位老者鞠了一躬,“谢谢六叔!” “哪里的话。”那人风轻云淡的挥了挥手,“没有一掷千金,也换不得褒姒一笑。” 眼见着鹤发老人把自己比作绝色美女,陈远鸣也不由挑起了嘴角,“做不得周幽,也可以当当明皇嘛。” 虽然是一个意思,却换了个调调,老者也不由哈哈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陈远鸣的胳膊,“少年人,你很好。有空多来陪陪老人家聊聊天,邻里邻居,要常来常往才好。” 面对这样的邀请,哪还有不好,陈远鸣欣然应答,又跟老者闲聊了半晌,才告辞打道回府。一出庄园大门,憋了一下午的费安恒终于忍不住了,脱口就问道,“你们这一下午打的是什么机锋?我怎么似懂非懂呢……” 陈远鸣轻笑了一声,“看起来是文化,写到纸面上却是政治。两岸三地太多纠葛在里面,牵累了一大帮人啊。所以邵氏才必须拉拢,没人能跟邵爵士一样在内地投入那么大的手笔,谁的都可能难进,偏偏他的不会。” 这手笔说得自然就是逸夫楼了。从1985年开始,邵爵士年年都在内地投入一亿港元资助教育,获得的美誉可不止一二。然而港人却对于这件事始终褒贬不一,时间太巧,不少人都言传邵爵士是在向红色政权示好,甚至不少大陆人也这么认为。 费安恒挠了挠头发,“可是就算好进,邵氏兄弟在香港也风光不再了啊,那些经典影片哪部不是2、30年前的东西,光是时代就差着一节呢。” “经典永不会过时。”陈远鸣却摇了摇头,“现在国人的审美也不到真正开化的时节,邵氏不早不晚,是正好的过渡。而且如今邵氏威名尚在,跟港岛却没有利益纠葛了,用来竖旗再好不过,爵士他一点就通,也愿帮我们一把,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太特么复杂。”费安恒叹了口气,“管他呢,你能谈成就好,只是下来怎么办呢?” “我们这些大佬商定了,下来自然就该你们跑断腿了嘛。”解决了心头大碍,陈远鸣的语气也不由轻松了下来。“一骑红尘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费安恒嘴角一歪,好嘛,这两位一个是明皇,一个是贵妃,亲亲我我好不腻歪,自己却沦为驿使,风里雨里满世界跑。不过……嘿嘿冷笑两声,费安恒伸手一扶车窗,直接跳进了车里,“行嘞,您就瞧好吧!” 几天后,从TVB内部传出消息,无线台跟飞燕达成联盟协议,建立自己的VCD生产线,专门出产影碟,内容包括热门连续剧和精彩综艺节目,同时邵氏兄弟宣布授权8部影片,在内地发行VCD,分别是《江山美人》、《梁山伯与祝英台》、《倾国倾城》、《大醉侠》、《独臂刀》、《金玉良缘红楼梦》、《少林三十六房》和《七十二家房客》,可以说一举囊括了邵氏历年经典,并且打破邵氏不出衍生品的惯例。 此消息一出,港岛震惊。 第58章 蓄势待发 虽然邵氏兄弟息影多年,但是江湖地位在那里摆着,又哪容他人轻忽。此时正值敏感的九七前,分吹草动转眼就成了山雨欲来,香港各大报刊争相解读,揣测这个联盟背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消息,分析邵氏兄弟是否要重返电影界,用另一种方式开辟自己的战线。 同时也有不少右翼份子信誓旦旦的嘲讽这是邵爵士对内地的另一次示好,连刚刚在浅水湾买了豪宅的陈远鸣都被渲染成为红色政权的马前卒,是那边准备楔入港岛内部的前哨。然而越是如此宣传,飞燕的名气反而越发火爆,毕竟回归在即,谁也搞不清那个传说中的“一国两制”是个什么道道,除了那些铁了心要离港移民的,谁不想表表忠心,探探虚实。 前有邵爵士的亿万捐赠,后有嘉禾的上海投资,这次连邵氏兄弟都被拿出来烧了把余热,只要不疯不傻,都忍不住凑上前去露个小脸,这两天费安恒简直都要忙疯了,招待宴会层出不穷,一副金弹银弹美人弹的密集攻势,也幸好小费同志立场坚定,才没有被‘热情’的香港同胞生吞活剥。 比起费安恒的苦难日子,陈远鸣明显就要潇洒几分,除了进出邵氏大宅品茶聊天外,他几乎没怎么参与外面那场纷纷扰扰的闹剧。一直折腾了足有半个月,大局才堪堪定下。除了最大牌的嘉禾和那些跟台湾交往过密的影业公司外,大大小小的影业公司都确立了VCD发行计划,合伙人的头衔则落在诚意最明显,且脑子最活泛的寰宇激光录像有限公司身上,作为飞燕总代理全权负责香港的VCD发行事宜。为此陈远鸣专门又为寰宇注资了100万美元,作为添置VCD灌装线的费用,并按照惯例拿到了30%的股权。 有了邵氏支持的根基,有了狗仔队们推波助澜的宣传攻势,飞燕在香港的战略目标完美达成,陈远鸣也未等收尾工作结束,就孤身返回了安徽。如今飞燕厂建设已经彻底完工,开始进入了一线生产,当踏进崭新的库房,看到一摞摞堆积如同小山般的VCD播放机时,就连陈远鸣这种老成持重的家伙,都忍不住心跳加快了几分。 “怎么样?”站在陈远鸣身边,俞永安胖乎乎的脸上带着一份自豪,“日生产能力已经突破三千台了,四条生产线运作良好,工人都是经过专门培训的,技术能力很过硬,等进一步磨合、完善制度后,估计日产五千不成问题。” “嗯。”陈远鸣轻轻点了点头,“质量关也不能放松,这才是企业之根本,不能为了赶数量就疏忽产品检验。” “那是自然。”曾经担任过年产值超过10亿大型公司的执行总裁,俞永安又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然而现在最重要的反而不是产品质量,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跟掏钱的东家诉苦,“不过陈董,目前公司周转上可是有点问题了,只入不出对于财务压力还是相当沉重的,咱们的推广计划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啊?” 陈远鸣闻言一笑,这半年来他的花销确实太大了,当初账面上接近2亿的数字几乎全数扔了出去,流动资金已经跌至谷底,但是有付出就必定有收获,特别是对于他这种“付出”而言。 “别担心,资金不会断链的,俞总你只管抓好生产就行。广告宣传的计划早已制定,现在确实还不是开始铺货的时候,不过也等不了太久啦……” 的确用不了太久。不到一周后,林学文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公司,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卧槽,连邵氏你都搞定了?” 如今这消息已经不是秘密,陈远鸣好脾气的给对方倒上了杯茶,笑眯眯的反问道,“雕虫小技而已,林大哥那边如何了?” “嗤,不看看是谁出马。”混熟了之后,林学文这人斯文外表下的傲慢自得可就完全挥发了出来,平添了几分让人牙根痒痒的气质。往沙发上一摊,他毫不客气的端起茶杯,美美的喝了两口,“几大制片厂都已经谈妥了,最近正热门的陈凯歌、张艺谋、田壮壮那几个导演一个也没落下,首批VCD预期20部电影,都是艺术价值很高,票房又拿得出手的佳作,电视剧则选了《红楼梦》和《渴望》两部。” “不错。”陈远鸣满意的点了点头,确实比他想象的要好太多了,虽然产品数量不多,但是对于这个几乎空白的市场却恰到好处,层次分明、品质如一是现今最关键的问题,也是VCD机能否一炮打响的根本所在。 “你那边呢?”林学文反问道,“除了邵氏以外还有什么?” “电影有《最佳搭档》系列、《刀马旦》、《倩女幽魂》、《家有喜事》。电视剧则是《射雕英雄传》和《霍元甲》。” “没有嘉禾?”听了半天发现没预期的目标,林学文不禁皱了皱眉头,“他们真的一部都不出?” “也许将来会出,但是明显不是经由我们。”陈远鸣挑起了嘴角,“这种事情勉强不来,先把自己的旗子立稳才是。” “啧。”轻啧了一声,林学文转了个话题,“现在国内基本搞定,是不是该发展国外路线了?不是我说的,日本那边似乎有动静了,你在香港那边闹得太大了,索尼可不会傻站着看我们发财。” 没错,如果是VCD,确实避不开索尼和飞利浦这两家,毕竟VCD来源自CD,它的标准也会构架在CD标准之上,这种先决条件就意味着索尼和飞利浦能顺当的从VCD这个大锅里分一碗羹。 陈远鸣轻哼了一声,“谈就谈吧,没什么好拦着的,越早谈成越早安心。不过等到下一代产品出来,就不是他们找咱们的事情了。最近国内的事情定下来,你就直飞美国好了,不能走一步看一步,万事还要抢在前面。” “这还用你说。”林学文伸了个懒腰,“可惜见不到我那个广告策划案的宣传效果了……” 陈远鸣笑了笑,“先确保你那个剪刀手足够强大吧。” “哼~那可是北影厂的老行家,包君满意。” 这边忙得热火朝天,那边收获的季节也提前到来。10月底,美国方面传来了消息,对于欧洲外汇市场的新一次狙击战已经圆满落幕,老虎基金大获全胜,盈利超过100%,就算扣除要支付给对冲基金的那部分管理费,陈远鸣也获得了高达86%的盈利,资金顺利突破5千万美元。 罗伯逊先生当然是盛情挽留陈远鸣继续留在老虎基金,但是明年对冲基金的目标基本都落在欧洲债券上,陈远鸣可不想蹚这滩浑水,婉言谢绝了对方的邀请,他直接用1.4美元每股的价格收了一千万美元的思科公司股票,准备做一波短线。 硅谷方面最近也传来了利好消息,几大电脑制造商开始协议USB通用串口问题,他手下那家小公司正巧挡在道路上,专利权几乎是擦着边申请下来的。由于公司还没上市,连恶意收购都有些困难,最后微软决定花费500万美元并购这家公司,作为最大股东的陈远鸣没有任何意见,200余万美金入账,获得了足有十倍的利润。 而在国内,十一过后,小灵通悄然在沈阳上市,售价每只1800元,比当时的摩托罗拉寻呼机还要便宜一节,更别提大哥大的价格了。这样“物美价廉”的产品自然引来了火爆销售,据肖云所说,一月的销量就超过了5千,这数字主要还是因为基站目前只在沈阳市内才有,否则更加难以想象。 过了几天后,随着这个消息,一件特殊的礼物到了陈远鸣手中,那是支崭新的小灵通,但是不同于市面上现有的几款,这部电话的涂装是非常典雅的海蓝色,用的可能不是通用喷绘颜料,甚至做出了点渐变效果,看起来新潮又迷人,凸显出了十足的设计天赋。 包装里附着一张便签:独家定制,赠于友人。 肖君毅 陈远鸣一看就乐了,小灵通这玩意目前离开沈阳基本就是砖头一块,这样的礼物还真是别致极了。想了想,他微微一笑,找人把香港方面送来的VCD样本照模照样送了回去。那是一套木盒版的《射雕英雄传》全集,制作精良,还有介绍手册和海报之类的附赠品,作为礼品送给任何发烧友就不会掉价。问题是现在VCD机还没有上市,这样一套碟片拿回去也就是个摆设罢了。 小小的玩笑开罢,陈远鸣的注意力慢慢又转回到了VCD的宣传策划上。随着11月到来,计划好的广告战终于要拉开序幕,这可不同于之前新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次宣传,是胜是负,端看此役了! 11月18日,在央视晚间档,一则广告悄然出现的大众面前。 第59章 饥渴营销 1993年的央视频道还没有后世的各套之分,中央一套就是整个中国收视率最高的公共频道,但凡有电视机的家庭,晚上多多少少都会扫一下央视播放的节目,特别是晚间黄金档的电视剧。这天当人们端坐在电视前,正准备开始自己的晚间娱乐,电视画面突然一静,那些嘈杂的广告声全部湮灭,黑暗中一声悠长的喊声响起。 “掌…灯…!” 不少人好奇的抬起了头,只见电视画面里出现了一个寂静的大院,两排火红的灯笼刷的一下亮起,艳丽的灯光、低矮的屋檐、灰色的院墙,色彩的反差瞬间达到极致,就这么突兀的撞入眼帘。 谁知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咚的一声鼓响,画面猛然一变,花脸的霸王哇呀呀一个亮相,锵锵锵一阵激昂的京剧鼓点中,霸王勇猛、虞姬深情,眉宇之间情思流转,水袖一甩,画面又是一变,黄色的土地、艳红的婚轿,镜头上下颠簸、猛烈摇摆,随着一声欢呼碎成一片…… 画面不断闪动,侠客们挥舞出惊天一剑,万里河山尽显雄壮美景,才子佳人双宿双飞,书生美人含情对望,一幅幅精彩画卷哗哗闪过,或激荡或凝重,或绮丽或忧伤,那些让人赞叹的绝美构图就这样毫不停歇的刺激着所有人的眼球,让人心潮澎湃难以自已,忍不住想与那画中人一起如痴如狂。 银瓶乍碎,突然画面一晃,回到最初那间小院,红灯皆熄,万籁俱静,只有白茫茫一片雪地。一滴雪花从天而降,慢慢跌落在镜头中央,融入了一张圆型的薄片中。一台方方正正,好像录像机的东西出现,开仓、关仓,把那支圆片吞入腹中,一行字体伴随着声音出现。 “飞燕VCD,留驻经典,世界领先。” 屏幕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近期上市,敬请期待”。 这是……怎么回事?!短短几十秒,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一瞬间,无数人心中都冒出了同样的问题。刚才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那些镜头是从哪里来的?飞燕VCD是什么东西?怎么用,哪里找? 然而比起懵懂的大众,一些电影、电视剧发烧友们已经坐不住了。这些画面……这些画面他们见过啊!《霸王别姬》!《红高粱》!《射雕英雄传》!可是其他的又是什么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什么时候上映的片子?怎么连录像带都没有看到过呢? 巨大的疑惑在心中蒸腾,当晚,央视广告部的电话就被打爆了,但是所有人得到的答复都跟广告里一样:飞燕VCD近期即将上市,敬请期待。 坐在沙发里,孟力生长长出了口气,“剪的可真精彩,连我都想一部部看过去了……” 身边顿时响起了一片应和,今天也不知是谁提的建议,整个飞燕公司的高层都窝在董事长室里,齐聚一堂实时观看广告。只是如今的广告实物,连大部分自己人都深感震撼,这剪辑、这镜头安排,不愧是花费了好几万块的杰作!有这样强大的广告作为后盾,还怕销售不旺? “下来呢?”心中感叹万千,孟力生兴致勃勃的扭过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少年,“报纸上的广告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一周后就有了。”陈远鸣笑了笑,靠坐在了沙发上。 没错,这就是他们制定的营销计划,在产品上市前分批量、分步骤的进行宣传,把原本的推广模式颠倒过来,通过影碟的精彩呈现把大众的购买欲勾到极致,酝酿、发酵,最终瞬间爆发。 要知道当看到林学文拿出这个策划时,陈远鸣都忍不住击节而叹了。这东西他真的见过,用后世的专业术语来讲,就是所谓的“饥渴营销”。很多大牌公司都曾巧妙的使用过这种手法,利用自身的名牌效应为新上市的产品打响名头。可是针对一件全新的商品,一家全新的厂商呢?别说是中国,就连世界范畴都没人这样搞过! 如此新颖的形式,如此新颖的产品,能获取多少眼球和注意力呢?陈远鸣微微一笑,心中没有半丝疑虑,是好是歹,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这个奇妙的宣传广告就这样在中央一套晚间播放了整整一周时间,有些心痒难耐的观众甚至拿自家的录像机把广告录了下来,反复观看,妄想从这些精彩的片段中揣摩出什么。发烧友们齐聚一堂,交换意见,努力想要分辨哪个镜头来自哪部影片,彼此争论不休。这样纷纷闹闹了一周后,飞燕的广告突然变化了。 改变的不是前面的剪辑,也不是最后那段宣传语,而是屏幕下方的那行小字。 “近期上市,敬请期待”不知不觉中变成了“12月1日VCD影碟上市,各大新华书店有售。” 这个变化开始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但是只是两天后,报纸上先有了文章 ,几大主流报纸陆续刊登了关于飞燕VCD广告的探讨,甚至有些直接把广告变化的细节指了出来。这年头新鲜事真不算多,大众娱乐也少得可怜,媒体这样齐齐指向这么一支特立独行的广告,又有谁不好奇呢?顿时原本没有留意这支广告的人也被吸引住了,兴致勃勃跑去观看,结果十有八九又被视频剪辑震撼。如此循环往复后,人们的期待值简直达到了顶峰。 于是等到12月1日,新华书店开门营业时,迎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大批怀着极大好奇心前来的顾客们,发现书店醒目位置里多出了一个柜台,一架3、40个纸盒整整齐齐摆在上面,这次VCD包装采取了后世DVD通行的模式,也就是长方形的纸盒,里面是PVC外壳和介绍拉页,每部都是双碟,两张碟面都印出了漂亮的碟封,看起来精致又美观。VCD的售价定在了每部影碟20元。 比起这些简单包装的电影、电视剧,精装版才是真正的重头。这次推出的精装一共有两部,87版《红楼梦》采取的是红色缎面锦盒包装,里面全都是木质托架,一共36碟,还有一组12金钗的卡像,可以组成一个小型的屏风,售价420元。83版《射雕英雄传》则是木质盒子,专门做旧,背面刻着一个弯弓射雕的剪影,59碟一个硕大的盒子,里面还有本线状的《九阴真经》空白记事本,以及12张8开的人物海报,售价650元。 比起那些‘简装’VCD,这种精装版是真真正正的天价了,几乎可以抵大部分人半年的工资。然而就是这样的价格,上架2天后,就被抢购一空。除了那些数量极少的精装版套装外,其他VCD碟片销售势头也非常惊人,那些详尽的介绍、获奖名录、精彩剧照无一不勾动着爱好者的心神,让他们迫不及待想要一睹为快。 宣传攻势起到的作用如此惊人,在VCD播放机尚未上市前,VCD影碟先迎来了一次热销。至于碟机上市时间,几乎每家新华书店都会做出这样的横幅和宣传招贴:12月12日,飞燕VCD机,各大百货商场有售。 与此同时,主流媒体上开始长篇累牍介绍起飞燕公司来了,除了惊人的广告外,它们强调的永远倾向两点,一是真正的自主专利权,二是绝对的世界领先水平。中国第一种自主研发的家用电器是个什么概念?这时远远未到后世崇洋媚外鼎盛时期,在经历过飞鸽、凤凰、熊猫这些大品牌辉煌又没落的洗礼后,终于又见到了一种世界级别的知名品牌,谁能不产生一点冲动呢? 于是在VCD机正式销售的那天早上,百货大楼门前罕见的排起了长龙,所有人都在热情洋溢的等待那个传说中的VCD机出现。10点一过,商店开始营业,在原先贩售家电的柜台里,一台台崭新的飞燕VCD机摆放在货架上,有些大型商场还专门弄出了一台电视机,循环放映飞燕VCD的广告。 这时日本生产的录像机售价往往在3500元左右,录像带则在100元上下。而飞燕VCD机的售价仅为2688元,还赠送一个话筒。更别提VCD光碟的价格了。 宣传攻势、价格吸引力、运作模式,飞燕的整个销售过程让全中国经受了一次超越时代的营销洗礼。短短两天时间,各地就纷纷传来产品脱销的消息,上市的25万台VCD播放器被抢购一空,销售额达到惊人的6亿元。同期上市的VCD影碟,有37种月销量突破20万张,而且由于包装极其精美,影片无一不是经典大作,光碟的质量又非常优秀,这批影碟被后世发烧友们誉为“飞燕绿碟”,成为了收藏家最为热衷的藏品之一。 VCD市场,彻底拉开了火爆的序幕。 第60章 乘胜追击 合肥市郊,日已西斜,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但是一栋栋崭新的厂房里依旧灯火辉煌。这里如今是省委书记点名交代的重点扶持企业,“三个必须”、“六项注意”、“近年规划”等等早就印成了红头文件传达下去,新工业园区围绕着厂房划定,马路重新加宽、铺平,机械吊臂在不远处挖掘、填埋,似乎在为即将复苏的巨兽肃清身边的障碍物。 厂房内,一线车间人声鼎沸,装卸工们如同工蜂般忙忙碌碌运送着各种物资,库房已经实行二十四小时轮班制,检验、包装、运输一条龙,往往一批货物还散发着余温,卡车就已经满载而出。 销售部里,电话声响个不停,接线员恨不得长出四只手八张嘴,来来回回都是“抱歉现在暂时缺货”和“不,不行,上门自提也不行”之类的言辞,胖大海都不能减缓他们的嗓音沙哑的速度。各式各样的提货人堆在办公室门口,见缝插针凑到路过的员工身边,鞠躬递烟,殷勤摆出笑脸。 整个工厂就像一座被点燃的火山,熔岩正在翻滚蒸腾,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然而在不远处的一间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却没有被这种狂热冲昏头脑。 揉了揉发酸的眼角,俞永安露出了一丝苦笑,“我本来以为还能撑上半个月呢,看来扩建厂房势在必行了。” 一旁的孟力生有些焦虑的加了句,“这样高强度的加班加点会不会影响产品质量呢?我总觉得现在这局势爆发的让人有点害怕,产品质量方面可要把好关啊!” “老孟,这点你放心。”俞永安拍了拍对方肩膀,“孰重孰轻我还是懂的,下面管理层都是一手选拔上来的,现在绝不会出乱子。为了保证质量我们甚至都压后了一点出产进度呢,要不怎么会挤这么多人……” “钱的问题呢?”燕乔森也忍不住问道,“加大原材料进货量会不会对资金链产生影响?” “这就更不用操心了。”俞永安笑了出来,“现在提货都是现款现结,根本不接受欠款,资金回笼的速度堪称一绝,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产量跟不上销售速度了,飞燕这次火的太疯狂,任谁都缺乏准备啊。” 说着,他偏头看了看一直坐在一旁写着什么的少年,有点犹疑的问了句,“就是现在公司走向问题,要不要先把林总和费总叫回来?这时候再去拓展国外线路是不是有些太力不从心了……” 在纸上刷刷写完最后一笔,陈远鸣看着面前写好的几个注意事项,轻轻舒了口气。收好钢笔,他把那张纸撕了下来,递给了身边的孟力生。“几点构想,还不太完善,大家可以先看看。” 手指无意识的转了两下笔杆,陈远鸣整了整思路,慢慢说起来,“如今大陆方面其实不用太赶着出货,饥渴营销中的‘饥’始终是必不可少的,控制出货量本来就是营销的一环。中国市场太庞大了,这么大一块蛋糕想要靠一口吞下是不可能的,从现在开始应该进一步扩大公关和营销部门的力量,评估那些具有善意的潜在合作伙伴,并且把他们吸纳入我们的发展计划之内。” “当然…”陈远鸣顿了顿,“这些在之前策划书里都有提到,只是提醒大家一下,不要被现在的局势冲昏头脑,认清方向才是关键。除了这点外,同样需要重视的则是VCD影碟的发售。如今不只是VCD机大卖,影碟的制作销售很快也会进入一个繁盛期,这东西周期短见效快,马上就会进入无序竞争。因此必须先跟各大厂一起建立战略同盟,把植入CSS密匙当成是加入VCD影碟业的入门标准,既然我们疏通了几大厂,走好了上层路线,这条线就不能荒废。” “不过现在就开始筹备反盗版宣传战会不会太早了?”孟力生扫完单子,把纸片递给了身边的燕乔森,转头问道。 “不早了。”陈远鸣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严肃,“当VCD碟片大爆发后,就不能保证每一家发行商的品质了,盗版可以轻松绕过引进审核程序,可以避免和制片厂分润,它的利润一点也不比贩毒差。100%的利润就能让人疯狂,更别说这种几倍的纯利。而当盗版VCD影碟增加时,盗版VCD机也就在路上了。因此宣传战一定要打在前面,要把‘如果买盗版光盘,我们的碟机不会识别’这个理念传递出去,树立起最基本的防盗意识。让法务部也做好准备,这将会是一场硬仗。” “我那边的芯片厂建设也开始提上日程了。”燕乔森接过话头,“只是现在合作伙伴还没有出现,厂址选在哪里好呢?” “嗯,可能的话把厂子也建在汕头吧,围绕着我们的光盘厂,形成飞燕独有的配件王国。以后就算有合作同盟,也要卡住MPEG芯片供应渠道,那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我们可以跟合作伙伴共享,但是真正重要的却不能外流。不过……”陈远鸣笑了笑,“对于将来的同盟也是如此,他们如果有了什么核心技术上的突破,恐怕也是不会跟咱们分享,所以现在的胜利不是永久的胜利,只是在起跑线上快了一步,想要不被甩下,就要花更大力气去竞争,去拼搏。” “竞争不可怕,只要不搞成恶性竞争就行。”俞永安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笃定的自信,“只要拼的是扎扎实实的公司实力,飞燕就不怕任何人。” 陈远鸣笑着点了点头,“要的就是这种精神。现在飞燕是占了领头羊的位置,但是还不是我们自负自满、坐吃山空的时候。日本方面最近已经进入接洽,新一代的VCD标准应该马上就会确立,那时拥有VCD标准的就不是飞燕一家,而是索尼、飞利浦、飞燕这个C3联盟。而下一代产品的换代则是囊括了从光盘介质到压缩标准的大革新,面对的也将是更为残酷的竞争,身处激流,只能进不能退!” 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俞永安看着面前摆着的纸条,只见上面分门别类写着需注意的事项,还有些用笔重点圈出,字体算不上多出彩,但是笔法刚劲,根本就不像是个年轻人能写出的手笔……他突然伸出双手,用力搓了搓面颊。 “放别处我好歹也是个优秀青年企业家,来飞燕后怎么老觉得自己年迈体弱呢?” 这声抱怨顿时引来一阵善意的大笑,孟立生拍了拍俞永安的肩膀,“老俞啊,慢慢习惯就好了。” 陈远鸣轻笑摇头,“公司还是要靠各位中流砥柱的支持,我这种年轻人多跑跑腿好了。” 随着高层会议的不断深入,火山喷发带来的阴霾一挥而去,隔天公关、法务、销售三部门召开例会。一周后,在所有投来的合作意向书中,飞燕董事会最后选定了一家名叫“华谊兄弟”的新公司作为合作伙伴,并对其注资100万美元,用于VCD生产线建设。飞燕获得华谊51%的股份,所有通过华谊出版发行的VCD光盘都会在外包装醒目位置标注飞燕公司的LOGO。 这个细小的改变,成为了之后数十年电影发烧友们划分厂家的着名标示,也把真正的“飞燕碟”跟其他诸如“北影碟”、“中影碟”、“寰宇碟”区分开来,成为光碟纪元里代表中国标杆的存在。 不过这时,陈远鸣显然没有考虑都那么久以后的事情,在大陆安排好公司发展事宜,又主持香港第一批5千台VCD机上市发售后,他和燕乔森就一起踏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在那里,林学文发回了一条让所有人都无比振奋的消息,他们终于跟预期的目标搭上线了,那个世界上规模最大、国际化程度最高的传媒帝国:新闻集团。 与此同时,沈阳安信技术有限公司办公楼内。 “你真的想好了?不搞电子通信,要跑回北京闯荡?”男人的声音里带出了几分严厉,直直的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位青年。 “小叔,我什么时候跟您开过玩笑?小灵通很好,您和我爸准备进行的汽车发动机研发也很好,但是那都不是我最感兴趣的东西。沈大公路的发展您是亲眼所见,就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 “搞基建可不是你想想中那么简单的事情。”男人的声音并没有半丝放松,反而越发高压起来,“那圈子太复杂,也太脏,你想进去闯闯没问题,但是管不好自己的手,马上就会惹出大麻烦,你还太……” “太年轻?”青年微微一笑,弯弯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小叔,不公平也该有个限度啊,那人你说过他年轻吗?而且如今的基建不只是要搞,还要加大力度才行,我们的小灵通虽然已经稳步在东三省站住了脚,但是固话、手机业务并不会随着小灵通就退居二线,相反它们才该是未来发展的方向。既然总有一天要踏入那个圈子,为什么不先让我来闯闯呢?” 指尖轻轻弹击桌面,思索了半天,最终男人还是笑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算了,他老子都没发话,自己是操什么闲心。轻轻挥了挥手,“想闯就去闯吧,输了别回家跟我哭鼻子就行。” “哭鼻子?估计您老笑都来不及呢。” 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很多,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出房门,青年用力呼出口气,似乎要把胸腔中的郁气一扫而空。小灵通的业务好吗?当然,如今这小家伙眼看就有风靡之势,未来必然会成为在全国、乃至世界都竞争力十足的产品。但是那又如何?他并不想蜷缩在家人的羽翼下,做一个继承家业的二代。 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小小的卡片,只见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 百年经典,与君共赏。 陈远鸣 字写的不怎么样,还不如自己的,但是那股飒爽之气似乎直破纸面,嚣张的冲入眼帘。用指腹轻轻划过那个名字,青年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如今你掌心那只燕子已经一飞冲天,我又怎能让你专美于前? 把卡片插回口袋,他没有一丝犹疑,重新迈开了脚步。 第61章 风起 机舱里的日光灯已经关闭,身侧陷入了一片昏暗,燕乔森靠在内侧的椅座上沉沉睡去,偶尔传来一两声低微的鼾声。张刚则在坐在外侧,双眼微闭,像正在假寐中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样,随时都可以反射跃起。 然而陈远鸣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只是在头顶那盏小灯的照射下,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信件。这是封来自故乡的家信,由于一年间不断四处奔波,设在上海的邮箱就被冷落了下来,个把月才会统一收发一次信件,这封信就是一个月前发出的。 从字迹来看,写信的不是母亲,而是由大姑代笔。作为小学语文老师,大姑的文笔要比父母流畅很多,但是在那客套的寒暄中,却少了一些让陈远鸣为之心颤的东西。 这一年来,家里变化也十分惊人。今年六月时,晋升为小组长的父亲终于分到了人生中第一套房,是个5o平米的小两室单元房。搬家时足足放了三挂鞭炮,那次寄来的信纸上都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火药味儿。有了新房,母亲的心态开始慢慢转化,不再像以前那样锱铢必较。两个月后,表妹宋婷婷以优异的分数考上了市一高,家里就大方的全额给了学费、住宿费。等到十月底,大姑的工作终于从县城调到了市里,住在那所私立小学的职工宿舍里,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小姑方面则相对安分,年初借了家里3千块,带上自己攒的5千,一起投入了烟叶生产。这时卷烟厂的效益还没达到鼎盛期,但是烟叶公司从来都是富得流油,敢于下海种植经济作物的人又少,在十月最后一次收割完毕后,小姑家也算回了本钱,明年还攥着劲儿准备多看几本技术书籍,提高产量、精细化种植呢。 眼瞅着家里一天天过上了好日子,父母也有些按耐不住了,哪怕自己依旧每月2千元的往家里寄钱,催着回家的信还是一封接一封,在这次的信中大姑就提到了自己的学业问题,据说已经跟学校那边沟通过了,只要低头认个错,参加一下补考,就能直接拿到初中毕业证。这时上高中虽然有点晚,但是直接送到高三复读班,苦读个一年还是有希望考上大学的。 然而信里的谆谆教导,放在陈远鸣眼前却有些无奈,如果是一两年前,他可能还会生出些念头,但是如今摊子越铺越大,他也确实无法再静下心去读什么高中,考什么大学了,至少在这个千头万绪的创业初期不行…… 轻轻揉了揉额角,陈远鸣眯起了眼睛,在心底思量着自己的布局。等到dVd事宜正式铺开后,他是不是也该弄一些合适的项目放在故乡投产呢?带来的经济效益先不说,有了足够的社会地位,建立牢固的社会关系网,才能让远在家乡的父母安心过上好日子。 而且对于那个城市,他的野心其实不止于此,在今后几年里,那些曾经辉煌无比的大型国企破产的破产,倒闭的倒闭,剩下一些苟延残喘,再也不复曾经的鼎盛。庞大的资源、充足的劳动力、还有技术过硬的科研人员全部都成了一次性消耗品,造成了难以估算的浪费,如果在那时做点什么,他是否也能在那些参天大树垮塌前救出些苗圃呢…… 嘴角浮上一丝苦笑,陈远鸣叠起了信纸,略感疲惫的靠坐在椅背上。即便这具身体足够的年轻,他肩上担负的也太过沉重。然而机遇和挑战如此诱人,由不得他不为之拼命啊…… 从上海到纽约,十几个小时转眼即逝,来接机的除了宋凯文外,还有月余未见的林学文。比起当初略带矜持的神态,现在的林学文简直可以称得上意气风发。不过也不难理解,他是真真正正的首战告捷,一个广告策划案带来超过6亿的月销量,任谁都难免一阵飘然,能够稳住心神继续为下来的目标努力已经难能可贵了。 微笑着和对方攀谈了几句,陈远鸣把话题转了回去,“怎么样,默多克那边流露出合作意向了?” 如今新闻集团的总部还在澳大利亚,设在纽约的只是新闻集团的分部大楼。他们没有直接去澳大利亚,而是来到美国,正是因为默多克人目前正在纽约。在飞燕的发展计划中,他们没有锁定八大影业的任何一家,而是直接找上福克斯的幕后老板,也正是因为默多克这个奇人的存在。 虽然现在还没有娶上中国老婆,但是默多克对华的意向早就显露分明,且不说8o年代中期初次访华时免费赠送的那些2o世纪福克斯公司的经典影片,光是近期他在香港制造的大动作就足以让人惊叹。新闻集团以5亿元的价码收购了李嘉诚开办的星空卫视63.6%的股权,一举进入亚洲市场,这种显而易见的发展策略,恰恰是默多克极度关心中国市场的表征。 如今刚渡过9o年代初的伊战和世界性经济衰退,新闻集团就像一只蛰伏了数年的怪兽,开始向整个媒体世界张开了利齿。而说起娱乐媒介,说起衍生叠加,没有任何一种产品能像光盘一样,对于未来的影视业产生如此惊人的影响。因此选择一个有意于中国市场,又对美国影业有着重大影响力的盟友,就成了对美攻坚战的重要一环,而默多克就是他们最为属意的合作伙伴。 “当然。”林学文露出了个自得的笑容,“之前我还在跟新闻集团的一位ceo商谈,但是飞燕的销售额出来后,情况就发生了巨变,据说这次是默多克亲自促成这件事呢。” “哦?”陈远鸣微微一笑,“那咱们可要严阵以待了。” “的确。”林学文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听小道消息,当初飞燕在香港造势时,默多克正巧在那边跟李嘉诚商谈,不知怎么就留意上了你,所以这次算是有备而来,于情于理我们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闻言陈远鸣不由一愣,这个他事先可没想到。不过只是思考了几秒,他笑了笑,“兵来将挡吧,这已经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了,要稳扎稳打才好。” 有了两边大佬的意见,见面安排的非常迅速,直接定在了本周四,由于是正式官方会谈,陈远鸣、燕乔森和林学文全数到场,陪伴在默多克身边的则是福克斯电视台和电影公司的两位要员。 虽然身份地位并不平等,但是默多克依旧展现出了良好的风度,不同于金融大鳄罗伯逊先生那种隐藏在礼貌下的锐利,也不同于邵爵士因年龄带来的寡淡和深沉,如今只有6o岁出头的默多克并不太像一位标准的商人,反而有点大学教授的派头,脸上永远带着和煦的笑意,好像面对的不是潜在的生意伙伴,而是即将考入门下的弟子。 也正是这种态度,让林学文那番热情洋溢的介绍砸在了棉花堆里,销售数字、行业前景、发展规划在对方眼里都未曾激起一点浪花,默多克只是带着那种不变的笑容,静静观察着面前几位年轻人,等林学文全部说完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挺有趣的设备,但是这并非是目前我们需要的产品。” 得到这种答复,陈远鸣并不奇怪,目前Vcd的播放清晰度只等于录像带,而美国的录像带业已经相当发达,不论是租赁还是贩售都已经形成网络,并不需要Vcd这种廉价的替代品。所以在会谈之前,他和林学文就已经拟定了应对的方针。 果然,林学文只是轻轻一笑,“没错,现在美国并不需要发展Vcd业,但是不意味着美国,或者世界不需要光碟产业。这位是飞燕的董事之一,燕乔森先生,他的cube公司正是Vcd压缩格式mpeg-1的原产地,也掌握着mpeg相关的发展未来,针对这个,我们完全可以听一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比起林学文的侃侃而谈,燕乔森的风格显然跟曼哈顿有些区别,算是标准的硅谷模式。“我们在这里说的其实并非是单纯的光碟产业,而是跟现今屏幕分辨率急速发展息息相关的一场视频变革。如今日本已经出现了sTn-Lcd屏幕,分辨率普遍在64ox48o像素,这两年则开始发展TFT-Lcd,像素晋级为1o24x768。但是与之匹配的cd-Rom和Vhs录像带,都还是352x24o像素。当液晶屏幕进一步发展,它们势必会替换普通显像管屏幕,成为下一代电脑和电视的显示界面,这种发展在硅谷是不可逆的,因此视频的压缩模式也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飞燕目前掌握的并非一个单纯的Vcd机,而是踏入次时代的钥匙,mpeg也将不仅仅运用在光盘的压缩上,而回逐步延伸到个人电脑、电视机的应用上,更好的视觉效果会从传统大屏幕上抢占更多生产空间,未来的时代将更紧密的围绕在小屏幕上,当然,也离不开贵集团赖以生存的卫星电视。所以我想这种合作是非常有前瞻性,而且意义深刻的。” 这次默多克没有很快反驳,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后,他突然扭头看向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发言的陈远鸣,露出了一个微笑。“年轻人,我听香港的李先生提起过你。” 李先生?陈远鸣瞬间反映过来,这恐怕是说那位香港首富吧。“可惜香港之行太过仓促,没有机会拜见李先生。” “但是你见到了邵爵士。”默多克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点,“要知道我们原本对香港无线电视台也相当有兴趣,但是始终未能跟邵爵士达成协议。那位老人比我预料的还要顽固,也还要强大。” 陈远鸣也笑了,“也许是因为两家卫视对于李先生和邵爵士的意义并不相同,而飞燕却能跟邵爵士的TVB发展吻合。” 轻轻摇了摇头,默多克脸上的笑容并未散去,“你能够打动他的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你的Vcd是拥有可观的前景,但是我们同样是做电视的,我非常懂得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也很清楚你们需要的是什么。比起TV,影业公司才该是你们争取的目标,比如最近跟中国走得非常近的时代华纳,甚至直接找到2o世纪福克斯,他们应该也会对你们的产品更有兴趣。是什么让你直接找上我呢?” 这话说的直白,却也不是无法回答,陈远鸣笑了,“因为您是默多克先生,是在这个西方世界里最淡化意识形态,率先向中国伸出手的人。飞燕虽然是一家中美合资公司,但是它将来植根的只有中国这片热土,我们想要发掘它的潜力,就要找同样对中国这个大市场有足够兴趣的人。福克斯很棒,但是还不够,比起您旗下的新闻集团还远远不够。” 顿了顿,陈远鸣脸上那些笑容慢慢褪去,变得十分认真,“如果只是Vcd业的发展,飞燕其实无需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但是将来下一代光碟产品,乃至个人电脑、电视的革新都非飞燕一家能够担负的,因此我们才需要有更为强大的盟友进入这个体系,一起促成新一轮的标准诞生。一个强大到足以对抗日本那些巨型财团的盟友。” “而你们选择了我,新闻集团。” “没错,因为我相信新闻集团能够成为这个世界举足轻重的传媒巨头,中国也会成为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开放市场,而这两者,都花费不了太长时间。” 如今的新闻集团尚未吞并美国休斯电子公司,也没有摘取那颗皇冠上的宝石directTV,但是占领美国却始终是默多克的理想,或者说目标之一。看着眼前少年十分认真的表情,他笑了。 “你的诚实令人惊叹,目标也是。我很欣赏它们。”那位传媒帝王的脑袋微微一偏,靠坐在了椅背上,“既然你们嘴里的东西如此美好,不妨一起来试试看吧。” 第62章 冲霄 有了新闻集团的介入,推广性质就发生了改变。几天后,由2o世纪福克斯公司发起首倡,邀请美国几大影业齐聚一堂,共商新一代播放媒体事宜。在那个小型内部新闻发布会上,飞燕影碟机和Vcd光盘正式出现在电影商面前。 这种崭新的Video-cd马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性价比远胜同期的Vhs录像带或Ld镭射影碟,css密匙更是切中了影业公司最心痒的软肋,瞬间就取得了七大影业的一致好评。但是商人们绝不会轻易满足于这种过渡型的半成品,尤其是由悭吝的犹太佬组成的好莱坞世界。 在一周的磋商后,七大影业公司达成了协议,联合新闻集团一起建立了一个名为‘好莱坞数字视频咨询组’(hdVa group)的组织,以Vcd为模板,css密匙为依托,倡导硬件厂商研发新一代高清数字视频载体,以适应不断发展的高清播放需求。 这个组织一共提出了七条要求,分别为: 1、在一张碟片中能容纳135分钟的影片; 2、高品质的影像效果(比Ld及Video-cd好);3、具有高级、逼真的音响效果; 4、在一个光碟片中能容纳3~5种多国语言; 5、兼容css密匙系统,加强防盗监控; 6、能适应不同长、宽比的屏幕; 7、一个光碟片中能有同一节目的多种版本。 hdVa group的出现,正式标志新一代媒体光盘进入了硬件厂商的视野,没人敢忽视好莱坞在世界娱乐范围的影响力,因此在这七条标准公布后,硅谷应声而动。 不过却有人抢在了他们前面。在新闻集团宣布这一消息前,陈远鸣和燕乔森已经来到硅谷,进行了一次扫荡式的并购。如今光盘业的主攻对象尚且在光驱的读写速度上,对于目前的个人电脑而言,7oom已经是个相当可怕的数字,只要cd光驱能够在个人电脑上快速运行,就完全能满足大部分需要,因而针对光盘本身升级换代的公司并不多。 而这种针对光盘介质和物理读写模式的改良,正是目前Vcd和将来dVd最需要的内容。于是在撒网一圈后,他们共花费了12oo万美元,并购了4家涉及光盘生产、研究的公司,从碟片的研发,到光驱的研制应有尽有,把这4家公司和之前收购的光盘工作室统一整合,一个名为零时的新公司成立了。 在公司完成改组没几天后,hdVa group出现在了大众面前,在一片哗然声中,新成立的零时公司马上成为了众矢之的,不过这样的关注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在硅谷永远不缺兴趣独特的天才,有了零时的出现,有志之士也不用全部投靠日本财团麾下,尽可在硅谷展现他们的创造力,于是零时公司马上迎来了另一次技术扩充,连带燕乔森的cube公司也顺势扩张了规模。 随后作为合作同盟,新闻集团为零时公司注资1ooo万美元,作为新光盘介质的研发经费,同时获得零时2o%的股份。作为交换,2o世纪福克斯公司9o年代前的电影Vcd发行权对飞燕全面敞开。所获利润采取分账模式,福克斯42%,飞燕旗下代理发行商58%,之前赠送给中央电视台的经典影片,中国地区Vcd发行则不再收取费用。 要知道当年福克斯赠送的影片包括《最长的一天》、《巴顿将军》、《音乐之声》等经典作品,仅这5o部影片就能给央视提供至少千万的利润。这样豪爽的举动无疑在央视和广电高层压下了一块沉重的砝码,也为外国影片的光盘引进拓宽了道路。 而作为第一批引进作品,陈远鸣在2o世纪福克斯公司的仓库目录里认真挑选了一遍,最后选出了由卢卡斯公司制作,福克斯发行的《星球大战》三部曲,由福克斯公司独立制作发行的《人猿星球》、《华尔街》、《玫瑰之名》、《虎胆龙威》、《小鬼当家》,共8部作品,部部都堪称经典。 有了这样丰硕的收获,陈远鸣却并未马上离开美国,跟家人共度新春,而是直接进入了另一轮谈判。在得知hdVa group组织成立的消息后,索尼-飞利浦联盟马上联合起来,拖飞燕进入了谈判场,这次的谈判跟之前性质截然不同,从近乎威逼式的强迫,转化为了真正的同盟协议。 这种态度上的转变,原因也非常简单。索尼、飞利浦都拿到了Vcd机和Vcd光盘的实物,在反复研究论证后,他们发现针对cd光盘的技术革新,如今飞燕的成果已经称得上标准化,甚至提前申请了Iso 9ooo认证,在工业产权和认证体系上无懈可击的同时,飞燕还拥有Vcd光盘密匙css的专利权,而这点也将成为下一代多媒体光盘标准化的必备手段之一。 更要命的是,飞燕并未上市。不论是中国的沪深两市,还是美国的纽约证交所、纳斯达克。没有任何公募手段,就意味着恶意并购、霸权式掠夺对于它都是无效的。这个植根于中国的新公司拥有一套独立而完善的自我恢复机制,还拥有一片对于如今很多国家都有着条条禁令和关卡的庞大市场。面对这样一位新鲜的敌人,最终索尼-飞利浦联盟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选择把飞燕纳入cd战线。 同样对于飞燕而言,加入索尼-飞利浦联盟也是必须的,一方面是因为cd光盘的标准和核心的确掌握在对方手里,另一方面则非常现实,为了反垄断法。从二战结束后,世界几大发达国家6续通过了反垄断方面的法律,甚至对大型企业的并购都有了严格的控制,而在美国这个反托拉斯最早的国家,对于垄断的惩罚和监控都极其严厉。因此想要在美国销售产品,就必须保证同类产品有别的厂商生产以及销售。 而现在国内市场尚未发展起来,跟索尼-飞利浦的协作就成了当务之急。在这种主导思想的作用下,最终三家公司还是坐在了一起,开始了一场漫长而艰巨的谈判,直到2月底,Vcd标准白皮书正式确立,索尼、飞利浦、飞燕组成了Vcd业的3c联盟,在最大程度上保护了中国公司的主动权后,飞燕也对东南亚市场做出了让步。但是对于这两家邀请的次世代多媒体研发,飞燕并未作出回应。 经过这次谈判,飞燕在世界上的影响力迅速飙升了一个台阶,虽然暂时无意开拓西方市场,但是品牌效应已经展现,东南亚地区经由香港的Vcd引进,也开始对这个新兴产业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暗潮开始在东方涌动。 然而此时,陈远鸣的注意力却被一件“小事”吸引了过去,打断了他对飞燕的关注,电话里那个几乎是嚎叫的兴奋声音压住了一切。 “陈!我们搞定了!《魔兽争霸》完成了!” 当天夜里,陈远鸣直飞尓湾市,在暴雪那间堪称简陋的办公室里,他亲眼见到了两位创始人联机切魔兽的精彩场面,尖叫声、咒骂声,还有无数的欢声笑语充斥在狭小的房间内,这群家伙的的确确把每一分钱都用在了刀刃上。 一局演示完毕,艾伦用闪亮的眼眸看了过来,像个炫耀自己宝藏的孩子。 “怎么样?它很完美吧!” 陈远鸣笑了,“有点像沙丘2……不过,非常精彩。” 有了这句肯定,面前一堆人顿时欢呼了起来,砰砰两声脆响,香槟塞子弹开,演示会转瞬变成了庆功会,在一片诸如“卧槽离电脑远点!”、“小心图纸~~”、“快来这边倒一杯”的大学联谊会气氛中,端着满满一杯香槟,陈远鸣找了一个能安身的座位,坐了下来。 这确实超乎自己想象了。在前世《魔兽争霸》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94年底?95年初?而现在,不只是研发时间,就连作品完成度都比前世还要精致几分的样子,对于这些游戏疯子来说,有钱和没钱真的是完全两种概念。 现在有了魔兽争霸1,有了这些一手打造暴雪世纪的天才们,能否盈利、盈利多少已经不是他需要关注的问题,如何运营这个公司,扩大它的发售渠道才是关键,他是不是也该买下个游戏发行公司,或者借助新闻集团的发行渠道呢? 正胡乱想着事情,迈克举着酒杯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 “嗝!”打了个细微的酒嗝,迈克露出了一个足有八颗牙齿的笑容,“陈,我觉得魔兽争霸能够大卖的,我们将会成为西木那样伟大的游戏工作室,成为电脑游戏界的王者之一。” 你们的确能,甚至不用加“之一”。陈远鸣微微一笑,举起了手里的酒杯跟对方轻轻一碰。“想好怎么销售了吗?” “大概是找davidson & associates发行吧?”迈克的鼻尖都红通通的,一脸克制不住的兴奋,“目前参与游戏发行的公司不算多,他们的渠道相当不错,我们觉得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只是魔兽不知能卖出多少钱,如果超过6o万的话,我们就能顺利投入第二部作品的研发了……啊~当然,”他略带歉意的小声补充了句,“我们成长到一家大公司可能还需要些时间,但是应该不会那么缺钱了……” 陈远鸣摇了摇头,“别担心这个。说起来你们倒是真应该发展一下主页什么的,如今你们制作的就是电脑游戏,互联网才该是暴雪的归宿。” “你也这么认为吗?”迈克的眼睛更加闪亮了,“我们曾经有个构想,但是现在实现起来太困难了,电脑硬件还远远不能支持它,不过我们觉得会实现了,也许在几年后,或者十几年后,一个可以扮演角色和别人进行互动的游戏,那样有趣极了不是吗……” 看着面前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的青年,陈远鸣笑了笑,喝干了自己杯中不那么昂贵醇美的香槟酒。 隔天,把自己买入的思科股份以2.4元每股全数抛出,陈远鸣用赚来的1千万美元和2o世纪福克斯公司达成协议,双方合资建立一个新的发行公司,以未来的多媒体业务为主导,专营电影、电视、游戏软碟和光碟的发行。有了新闻集团强大的背景,这家新公司接下的第一个单子《魔兽争霸:人类与兽人》凭借其出色的游戏操作性雄踞北美游戏销售榜前三位,为暴雪公司一炮打响了名头。 对于陈远鸣这个举动,就连燕乔森都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真是对游戏业太上心了,到了有些着魔的地步,在规劝了两次没什么效果后,燕乔森也终于放弃了劝说,一头扎进对于mpeg-2的研发中。 时间简直如同流水般飞逝,一直到了三月底,看着面前的日历本,陈远鸣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1994年3月22日,也许这一天对于很多人而言都无足重轻,但是对他来说却非常重要。 今天,他终于年满18岁,在法定意义上,成年了。 第63章 点金石 对很多人,成年都该是件大事,但是陈远鸣的关注点却从不在这里,对于他而言,“第二次”成年唯一的意义就是:他拥有了法律能够给予的大多数权利。 换到美国,虽然他依旧无法正大光明的跑去买酒,却足够用自己的身份注册公司,成为真正的“老板”。这一点对于现今的陈远鸣可谓至关重要。 没有跟其他人打招呼,在生日过后的第二天,陈远鸣带着张刚和宋凯文一起前往特拉华州。在美国,特拉华州是个相当独特的地方,这里拥有极其宽松的免税政策,可以通过一系列操作获取税率上的最大优惠,并且具备比其他离岸地域更加完备的法律体系,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吸引了无数上市公司,《财富》5oo强公司就有超过5o%在该州注册,是一个当之无愧的“企业之都”。 当然,对于陈远鸣而言,这里最为诱人的还是针对非美国居民的免税政策和极为严格的保密措施,有了这两点,才有他大展拳脚的余地。 前后只花费了两周时间,经过一系列正规手续后,一家新公司在特拉华州诞生,是目前美国最为流行的责任有限公司,注册资本1千万美元,公司拥有人为陈远鸣。这个新崭崭几乎就是个空架子的公司目前只有一项业务:风险投资。 带着公司相关文件,陈远鸣飞回了硅谷,在沙山路上的亚伦投资社里,他找到了曾经为自己服务过的埃文-乔纳森先生。 距离上次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时间,但是乔纳森先生对于这个中国男孩印象依旧相当深刻,无他,这个年轻人在亚伦一共投资了3个公司,其中usB公司被微软收购,获利超过2oo万美元,是初始投资的1o倍以上。游戏公司作出了今年最热销的游戏之一,一月内销量就超过了5o万套,不意外的话,这也将成为一只下金蛋的母鸡。 而那个即时通讯公司,第一代成品IcQ已经研制出来,也通过了检测和专利注册,但是最终他没有选择让其上市或者开始发售,反而再次注资5o万美元,扩大自己的股权,并且把软件无偿上传到了互联网上,供人免费下载。 三个特立独行的选择,获得了三份无法估量的成果,这位中国男孩的眼光和手腕都让人叹为观止,所以当陈远鸣把那份资料抵到乔纳森手上时,他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那个英文名,“点金石公司?” 陈远鸣笑了笑,“没错,这就是我的新公司,刚刚在街口拐角处买了栋房子,招聘广告才打出去,目前还是个空壳。” “可是……”乔纳森真不知该说什么,从参与风投到成立风投公司,只花了半年多时间,面前这年轻人是太过自信,还是头脑发热呢? 陈远鸣却并不在意对方的困惑,直接抛出了自己的问题,“这个公司以我为主导,也由我决定投资方向,但是仍需要一批中坚管理人员,尤其是像你这样有着充足风投经验,并且善于和来访者沟通的接洽者。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愿意来我的公司试试吗?在待遇上绝不会比亚伦差,而且我保证它会更加的有趣。” 有趣……听到这个形容,乔纳森有一瞬的哑然,但是回想一下自己跟这位合伙人接触的经历,却又不得不承认,它的确让人充满惊喜。天使投资不像是炒股、不像是投行,而是一种真正的冒险,但是每一例成功的投资带来的都不仅仅是金钱上的获益,而是那种构架新产业的强大满足感和自豪感,如果选择面前这位雇主,会否能获得巨额财富还是其次,但他的求职生涯一定会变得非常精彩,且……有趣。 轻轻笑了起来,乔纳森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发现没什么理由能反驳你。” “因为这是个事实。”陈远鸣的双眼中充满了笃定,向他伸出了右手,“那么,合作愉快?” 半个月后,点金石公司正式开张营业,由四位普通合伙人、六位行政人员构成,律师和会计都则委托美国着名专业机构代理。但是跟其他风投公司的风格不同,这家新公司做得第一件事就是通过美国network so1utions(nsI)公司注册了一个国际域名。 这时美国的互联网尚在起步阶段,截止93年底全美域名数量也不过7ooo多个,注册域名还要收取1oo美元的注册费,开办网页则要加上一笔不算低廉的服务器租赁费。但是陈远鸣还是开设了公司专门网页,并且把它跟刚刚建成的暴雪公司主页做了一个友链。 在《魔兽争霸》发售时,迈克接受了陈远鸣的建议,注册了一个网站,还把它印刷在了软盘和光盘的外包装上,通过主页宣传暴雪的游戏,发布最新消息,并设立专门的留言板接受广大玩家的意见、建议。这个举动在游戏业界是前所未有的,瞬间就在以电脑为主流的暴雪玩家中掀起轰动,大量点击随之产生,也吸引了一些同类网站的友链。 但是一家风投公司的网站?要知道此时的风投界还远远没有揭开自己神秘的面纱,那些诸如红杉资本、日本软银、kpcB之类的大型风投公司更是只关注已经成型且具备十足潜力的小公司,为那些唾手可得的利润下注,尚在萌芽期的未孵化公司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视野之内。一家风投公司,并且是一家以天使投资为主的风投公司,用这样的方式来宣传自己,显然是件极其让人惊讶且困惑的事情。 然而即便顾虑重重,依旧有些小公司或者个人求上了门来,其中一部分不过是玩笑性质的试探,另一些则是实打实的碰运气。针对这些来访者,点金石作出了大量的前期工作,筛选出具有诚意和实际性的,而那些玩闹性质的则统一礼貌拒绝。比传统速度快了几倍,公司瞬间收到了大量的企划书,也为几位员工带来了颇为沉重的压力。 作为公司所有者,陈远鸣当然也跑不掉,每天都在和那些千奇百怪的资料搏斗,想在沙海中寻找金矿,前期由于受到暴雪的影响,上门来的公司多以游戏工作室为主,加之陈远鸣目前拥有跟新闻集团合作建立的次时代发行公司:鹰巢娱乐,更是深受那些萌芽期的工作室青睐,前来寻求初始融资的不仅有开发了《马拉松》和《毁灭战士》的Bungie工作室,刚刚作出万智牌的海岸巫师公司,就连已经拥有成熟体系的西木公司也和鹰巢搭上了线。 投资游戏公司是一件相当需要勇气的事情,不但见效慢,有时还有极大风险,陈远鸣却不得不沉下心慢慢打造自己的鹰巢帝国,然而到了五月初,事情突然就发生了转机。远在尔湾市的迈克打来了个电话,据说因为网站互联,他认识了两位非常优秀的网页制作人,目前他们的事业碰上了瓶颈,需要一笔启动资金开办一家新公司,他就把点金石推荐给了他们。 这可是迈克第一次打来这样的电话,要知道那些相当知名的游戏工作室也没有得到他们如此热情的推荐,陈远鸣不禁产生了一丝好奇,“你说的那个工作室叫什么来着呢?” “Jerry和david的网络指南信息库,是一个检索系统软件,可以通过它搜寻到散落在互联网上的信息,我们的暴雪主页就被他们收录在了游戏类的名录下,非常快捷便利。”迈克的声音里不无赞赏,“对了,我记得那位Jerry也是一位华裔呢。” 网络搜寻,华裔创始人……还需要更多提示吗?原本准备去钓的大鱼,就这样自己送上了门来。 很快,杨和大卫两位斯坦福在校大学生来到了陈远鸣面前,对于这种根本不用怀疑前景的人物,作为一个垂钓者还能说些什么呢?在见识过暴雪的发展,以及点金石网站推广这种新鲜无比的宣传模式后,这两人跟陈远鸣几乎是一拍即合,随机签下了合作协议,陈远鸣为两人的公司注资5o万美元,占其中1o%的股份,不涉及管理层。公司成立后的首轮融资,也可以作出优先考量。 这个协议可谓宾主尽欢,在递交完协议后,陈远鸣微笑着问道。“对了,你们的公司打算叫什么名字呢?” “应该是叫yahoo!吧。”那位略带腼腆的华裔青年挠了挠头,“漫游在网络海洋里,我们这些电脑人又何尝不像那些既无经验、又无教育的外来游客,这个名字我觉得贴切极了。” “没错,那是个好名字。” 带着始终如一的微笑,陈远鸣送走了这两位互联网时代的传奇人物。从开办公司到现如今,短短两个月内点金石已经花费了超过5oo万美元进行各种各样的投资,从襁褓中的雅虎到嗷嗷待哺的Bungie,还有仍需要进一步融资的暴雪、IcQ或者海岸巫师,这些企业在未来无一不会成为蕴含十足潜力的巨大金矿,但是现如今他不得不用大量的现金哺育他们,把他们拢在自家的羽翼之下。再加之国内的发展布局,层层重压让他手中的现金流开始紧缩,变得捉襟见肘起来。如何让手头的3、4千万美元现金成倍增长,成了陈远鸣目前最为关心的事情。 该怎么做呢?挪回了视线,陈远鸣看向了遥远的东海岸,那个金融贸易的天堂…… 第64章 长线短线 1994年对于华尔街可不是个美妙的年份,刚刚从狙击老欧洲的美梦中醒来,就又一头栽倒在那片欧罗巴大6上。1992年、1993年连续两次的欧洲外汇之战让美国各大对冲基金赚得盆满钵满,1993年的欧洲债券市场更是肥了不知多少金融家的口袋。结果到了1994年,为了增强经济、抑制通胀,美联储宣布加息25个基点,这一针对股市的温和调整,却引来了债券市场的崩溃。 没人能料到这个崩溃,甚至没人能说清楚崩溃的缘由,所有经纪人只知道自己手头的债券一夜间跌到了谷底,交易所里一片疯狂的抛售,没人肯再为债券花上哪怕一分钱,如同来时一样汹涌,对冲基金纷纷撤离欧洲。短短两个月内,整个美国证券市场蒸发了6千亿美元,还有9千亿在国外债券市场被毁灭,短线教父迈克尔-斯坦哈特个人损失就高达13亿美元,美国信孚银行濒临崩溃。 在这场名为“格林斯潘飓风”的灾难性变革中,很少有人能逃出升天,整个华尔街一片愁云惨淡,即便股市仍然温和的稳步攀升,也阻挡不了金融家们可悲的损失,对冲基金瞬间成为了过街老鼠,被所有人指责声讨然。而这种灾难和变故,对于陈远鸣而言却并非坏事。 五月中旬,陈远鸣返回了华尔街,在自己存钱的花旗银行申请了一笔短期低息贷款。这时各大商业银行受到风投和对冲基金影响,也陷入了一轮面有菜色的亏损期,虽然不像高盛那样惨,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良信贷就像勒在商业银行脖颈上的套索,让他们呼吸不畅,神经紧张,因此对于商业借贷就进入了一个短暂的紧缩期,想要从银行里贷款,需要极高的信用评价。 而陈远鸣呢?他确实是一位十分可信的贷款人。在审核了他的银行账户,飞燕、鹰巢两家公司的股份,还有点金石公司及其旗下多达7、8项的风险投资项目后,花旗银行在他的信用评价上打出了最高级别。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间,有一位十分可靠的贷款人,对于银行来说是件值得庆幸的好事。因此用自己的资产作为抵押,陈远鸣轻松的从花旗银行申请到了高达1.5亿美元的贷款,为期6个月,利率只有4%多一点。 由于这次贷款涉及到了飞燕,燕乔森当然也得知了消息,带着满心的诧异,他给远在纽约的陈远鸣去了个电话,询问他为何要贷这么大一笔钱,是有什么急需用钱的地方吗?陈远鸣只是笑笑了,给了他两个字,“期货”。 没错,这个年份对于债券市场是个噩梦式的灾难,但是对于另一个交易场,却完全是两种样貌。在9o年代中期,因为世界格局遽变,金银、石油的期货交易都陷入了低谷,但是相对金属交易,特别是铜和铝两种金属的交易却进入顶峰。这不但是由苏联解体和中国经济腾飞带来的双重影响,同样也是因为金融巨鳄们的暗箱操作。 针对这一时期发生的事情,后世任何一本期货教材里都会详细提到,就在一年之后,震惊世界的住友事件发生了。 作为日本超大型财团之一,一度位列世界5oo强排行榜第22位的住友集团曾经控制了全球包括智利、菲律宾等国众多铜矿山和冶炼厂部分或全部股份,集团内部的着名操盘手滨中泰男更是铜期界响当当的“百分之五先生”,在期货市场建立起大量的铜远期合约,掌控着伦敦铜市场5%以上的成交量和未平仓合约,在这样强强联手下的住友,可以称得上金属交易中的一头巨鳄。 但是这头巨鳄却并不安分。 从1993年底到1995年初,由于滨中泰男强势的操盘运作,铜价一度从16oo美元/吨左右飙升到了3o75美元/吨的峰顶,他控制的Lme铜仓单最高时占交易所的9o%之多,雄踞世界铜贸易的王座之上。然而这样可怕的数字早就违背了正常的货物价值,滨中泰男本人也曾被伦敦金属交易所警告过两次,谁知铜价不跌反升,彻底变成了纯粹的数字游戏,这位号称锤子先生的日本男人简直嚣张到不可一世。 然而金融界的大鳄永远不止一只,面对这种极其违背市场规律的高价,其他人不出意料的露出了獠牙。量子基金、老虎基金,加拿大金属贸易商herbert B1ack,美国基金dean witter以及欧洲一些大型金属贸易商应声而动,开始针对铜价做空,住友用一己之力硬是抗住了这些巨大势力的挤压,直到1995年末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和伦敦金属交易所双双调查住友集团的违规现象,铜价才开始压低,但是拉锯战依旧持续了半年,直到1996年中,才以铜价狂跌6o%,住友集团损失4o亿美元告终。 这件事可谓是9o年代中期期货市场最为华丽的一幕,就连索罗斯的量子基金都没能抗住压力,在决战前夕铩羽而归,唯有老虎基金一战成名,获取了不知凡几的巨大利润。同时由于铜价的飙升,也拉动了铝价的攀高,可以说正是这两者挽救了一部分在债券市场上陷入巨额亏损的金融巨头。 早年在阅读相关资料时,陈远鸣又何尝没被这跌宕的局势搞得心潮澎湃,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又怎么忍心放过。早在3月美国债券市场崩溃时,他就已经开始留意铜价的变化,4月中旬证券市场初步稳定,4月底那些亏损严重的对冲基金和投行开始寻找新的盈利点,5月初铜价开始攀升。与此同时,铝价也在世界范围的减产中稳步爬高,这一系列价格变化无不验证了前世书本上资料的正确性,为了这波高达6o%以上的短线利润,他必须放手一搏! 在拿到贷款后,根据盘面大小,陈远鸣以19o5美元/吨的价格建立铜仓,买入多头头寸1亿美元。同时以1375美元/吨的价格切入金属铝市场,买入多头头寸5千万美元。剩下的钱则分别投入了思科和微软股票上,由其是微软的盘面。如今windows95尚未发售,微软股价还未开始飙升,正是入手的绝佳时机,陈远鸣用1千5百万美元购入了3o万股微软股份,思科股份的盘面就没那么大,再加上又是谷底,只用8百万美元就完成了3%股票的收购。 如此惊人的手笔很是震惊了一批人,燕乔森、孟力生,甚至乔纳森都致电询问,陈远鸣却没多说什么,甚至无从深入解释。且不说期货市场的风云变幻,就是未来6、7年间的互联网爆炸也是现在大多数人无法预料,也不敢置信的。在2ooo年前夕这几年,纳斯达克上市的科技股几乎无一例外的创造了高达几倍的涨幅,那些巨头和时代浪尖的风云人物更是营造出千倍涨幅的奇迹。 对于这无法估量的利润,陈远鸣又何尝没有心动,但是资金的短缺让他目前疲于应对,并且还有一点非常重要,这些真正的巨头他是没办法轻易染指的,就算是有钱也不能。国籍意味着他根本无法介入美国高科技核心产业,也不可能对这些关乎民生的庞然大物指手画脚。技术壁垒就像一道坚壁,遏制住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技术流通,也让包括中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为了技术革新吃尽了苦头。在不久的将来,无数次失败的并购案将给予国人当头一棒,让他们认清了自主创新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这种可怕的障碍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能够轻松跃过的,因此加大天使投资力度才是他最好,甚至也是唯一的选择。这是一片真正的毛地,那些像幼苗一样的新兴企业是如今美国政府不会介入的存在,也是那些巨头视野里的盲区,用很少一部分资金扶持他们起步,在前期植入自己的势力,划定可以占有的范围,这样慢慢蚕食,他能够获得的将是一片崭新的森林,而依靠这批森林孕育出的沃土,也将成为他向中国输血的根源,是任何法律法规、贸易壁垒都无法卡死的生机。 等到这批茂密的森林真正成熟后,互联网泡沫时代就要来临,那时硅谷将经历一场真正的浩劫,大批精英人才面临失业,大量有潜力的公司或破产或被并购,曾经繁盛的小企业将会陷入真正痛苦的清洗和重组,给那些巨头添加难以计量的养分,为之奠定霸主地位。而这时,他则可以像挑选超市降价蔬菜那样,把对于中国有益的人才拢在手里,一直到2oo3年美国才又一次收紧对华软件和高科技产品的出口,在这之前,他还有太多的时间,不是吗? 一系列紧锣密鼓的操作,直到6月底陈远鸣才完成了自己在华尔街的布局,由于股票都是可以长期持有的,期货又是半年期,根本不需要太多关注。点金石公司则在几个月磨合后终于迎来了稳步发展,对于陈远鸣的投资方向,几位称职的普通合伙人也有了共识,落在陈远鸣身上的压力自然有所减轻。 这边的担子轻了,才有余力环顾其他。此时燕乔森的工作室早已推出了mpeg-2格式,并且通过mpeg论坛论证,获取了相应的专利和资质,成为下一代压缩格式的标准。但是这种新的压缩模式却无法推广到应用上,目前光盘介质还存在缺陷,在容量和逻辑分区上都有明显不足,无法满足mpeg-2的需要。 自从收购第一个光盘工作室以来,只用了半年时间零时公司就已经对于光盘染料层做出了重大革新,从开始的光敏度较高的花箐染料为主的绿盘,演化成了由金属化偶氮染料构成的蓝盘,在抗光敏、光驱读写稳定性上有了显着提高,经过一段时间的测试,这种产品已经正式投入生产。飞燕迅速改良了位于汕头的光盘生产线,有了下游的生产能量,相信蓝盘很快就会替代绿盘成为市场主流。 光这一项改良,就足以对一个行业产生重大影响,但是下一代光盘需要的革新却远非表面涂层这么简单,在经过谨慎考虑后,零时公司调整了战略格局,缩紧研发线,放弃了对于光驱读写速度的进一步研发,把精力投入了光盘介质和激光头的改良上。 这种在外人看来本末倒置的研发方向却正中关键,几个月来对于光盘技术的改良层出不穷,如今已经稳步迈入了次时代的门槛,要知道此时憋着劲研发下一代光盘的可不止零时一家,索尼-飞利浦联盟就不用提了,甚至连东芝都进入了战局,跟时代华纳携起手来暗中发力。因此尽早突破技术障碍举得成果,才是一切的关键。 如今站在零时的工作间内,陈远鸣捡起了面前那枚光盘,仔细的端详起来。 “这就是你们研制出的新光盘。” 光从外表来看,这片光盘跟普通的cd盘没有任何区别,都是12cm圆形光盘,单面结构,染料用的并非飞燕现在大批量生产的蓝盘,而是纯正的白金色。 “没错!”燕乔森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称得上兴奋,“别看它跟cd挺像,功能可是完全不同!思路就跟你原先提到的类似,是用两层o.6mm的基质层黏贴而成,激光头则选用焦距更为集中的红色激光技术,可以精确的在光盘上定位和聚焦,最小坑凹长度也比原先cd的o.834μm减少了一半,道间距仅为o.74μm,表面涂料则是钛箐……” 一大堆专业术语如同雪崩般迎面砸来,陈远鸣哭笑不得的看着对方,“燕教授,说重点……” “咳……”恍然醒悟对方是个没有任何基础的外行人,燕乔森尴尬的轻咳一声,“总之就是符合hdVa group组织的基本要求了,只是效果还不甚稳定,并且相应的播放器开发需要更长的时间。” “那个没关系。”话题终于转换到自己能够理解的层面上,陈远鸣笑了笑,“既然有了成品,现在需要做到的就是先稳定技术标准,以飞燕的名义发表格式规范,这里面也要跟新闻集团做好沟通,联合发布更容易站稳脚步。还有要继续开发防盗措施,仅有一个css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些能够防止光驱读碟,防止录像机盗录拷贝之类的功能。如今三大集团竞争,决定性的不只是光盘的品质,防盗甚至比容量问题还要重要……” 燕乔森边听边点头,“那么光驱的研发呢?要不要重新启动……” “当然。而且可以放弃可擦写功能,这种华而不实的录像带功能已经不适用于光盘了,抓好刻录和读写速度才是关键,这方面可以由零时来主导,播放器的研发就直接交给飞燕技术部好了,毕竟研制Vcd机我们已经积累了大量经验,而且这个的专利权目前不能轻易交给新闻集团……” 就这样,围绕着新一代光盘的各项事宜,两人坐在办公室里一直聊到日暮西沉,直到一声抗议的肚子咕噜声响起时,他们才同时惊醒。 “都是这硅谷脾性闹得……”燕乔森哈哈一笑,加班加惯了,他的胃早就习惯了忍饥挨饿,但是面前这个少年明显还没学会这招。“走走,今天我请客,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陈远鸣有些发窘的摸了摸肚子,论加班熬夜他也不输任何人,但是最近身体发育太快,消耗总是跟不上,不过只是片刻他就释然一笑,“行啊,不过先说好,可不能吃牛排了,现在这家伙实在等不起……” “哈哈,那好说,旁边就是快餐厅,我天天在那边打发,熟极了。”燕乔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站了起来,正想带着陈远鸣出门,突然又想起了点什么,“对了,说了这么老半天,下一代光碟咱们要叫它什么呢?” 被这么一问,陈远鸣愣了片刻,突然咧嘴一笑,“就叫digita1 Versati1e disc吧,数字多功能光盘,简称dVd。” 眼看美国这边局势一片大好,陈远鸣和燕乔森兴致勃勃投入了新一轮的加班加点中,谁知dVd标准尚未正式确立,从国内传回了一条消息,短短两句话,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两人的热情。 孟力生在电话里的声音出奇严肃,“你和老燕赶紧回来,我们要打官司了!” 第65章 分歧 只花了两天时间,陈远鸣和燕乔森就风尘仆仆赶回了飞燕总厂,根本顾不上休息,转身飞快投入了公司高层会议。依旧是那间窗明几净的总公司会议室,但是早就找不到当初的融洽和激情,只见房间里几人坐的泾渭分明,孟力生紧锁眉峰窝在会议桌一角,俞永安不住的翻着手头那堆资料,跟身边法务部主任梁卫国窃窃私语,唯有林学文蹲在会议室角落那小山一般的垃圾堆旁翻找着什么。 “老孟!”看到屋里的情形,燕乔森忍不住喊了一声,引回了大家的注意力,“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不是说有侵权案吗,开始筹备了?” “筹备?”孟力生看着两人,却似乎不是在注视他们,双眼中蕴含的是无法抑制的怒火和怨气,“光我一个人怎么筹备?这事儿现在是我说了能算的吗?!” 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句话,让整个会议室都静了几秒。陈远鸣眉头一皱,赶上了两步,“俞总,最新情况让我看看!” 俞永安没有废话,递出了手中的文件夹,里面摆放着一张宣传单,上面一行清晰的大字,“利达Vcd,高清解码,无错识别,值得信任的优秀品牌。” 利达……这两个字一出现,陈远鸣就懂了大半,接着往下翻还有另一家类似的宣传,不过品牌名字变成了劲科,光洁的海报图上,美女和精美的Vcd机交相辉映,显得高端又大气,一点不比飞燕的效果差。 “这东西出现多久了?”放下宣传画,陈远鸣沉声问道。 “一个月了,而且南方城市已经全面铺货,把飞燕挤出了市场。”这次回答的是梁卫国,在这间屋子里就属他年龄最大的,头发早就花白,带着一副粗大的黑框眼镜,没有多少律师风范,倒是很像大学教授——当然,他确实也曾是。 “没有发去律师函进行接洽吗?”陈远鸣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早就发出了,但是这两家态度都非常干脆,说Vcd内芯属于他们自主研发,不能算是侵权,由其是劲科,据说他们的激光光头技术确实跟飞燕相差很大,算是改良产品……” “改良个屁!!”孟力生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拍案而起,深深吸了两口气,他用力压住脸上泛出的潮红,“他们的机器的的确确是仿照我们的产品,根本就没有核心技术的变化,唯一改变的就是取消了css设置,让那些该死的盗版碟能够播放!!” 坐在一旁的俞永安倒是平静很多,缓声劝道,“这些都是以前预测过得嘛,生气有什么用,出了名自然会被人仿造,躲是躲不过的,如今咱们已经够有主动权了……” “你当然不……” 眼看孟力生可能会说出什么过火的话,陈远鸣马上打断了对方,接着问俞永安,“不说他们的行为如何,只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咱们最初不是研究过对策了吗,为什么不把他们也吸纳进Vcd联盟,反而要闹到这一步?” 俞永安叹了口气,“事情要是能那么简单就好了,如今最致命的问题就是加入联盟不是我们或者他们能说了算的,别说官司能不能胜,甚至连能不能打起来都是一说。” 陈远鸣心头一沉,“怎么回事?” “地方保护主义。”坐在一旁的梁卫国接口道,“这两家公司的后台太硬了,几乎都是市政府、省政府支持的支柱产业。利达的老板之前开发卫星电视信号接收机的,产品占据了全国4o%以上的市场,在漳州市有极好的口碑。劲科更是国家重点企业,当年总规划师南巡时还去他们厂参观,算是能够直达天听的角色。顾虑到他们的背景,安徽省已经派出专人交涉,跟那边打起擂台,目前上面给出了明确信号,让咱们稍安勿躁,先不要搞出大动作。” “现在我和老梁的意思是先看看上层的动作,毕竟是中国的企业,躲不开地方政策扶持。而且目前国内的专利法并不完善,真要打起官司未必能获得胜利,最后别闹得人财两空。”俞永安的声音里依旧保持着沉着,一板一眼的说着。 陈远鸣沉吟了一下,扭头看向孟力生,只见对方用力的摇了摇头。 “这是生意,是法律上的问题,我坚决不同意把它变成政治事件,飞燕也不该沦为地方政府角力的道具。如果他们上面达成了一致,又要把我们的公司置于何处?就因为他们是民营企业,我们是合资企业,在这上面就要低人一等,就要为地方经济发展让步?” 看着孟力生气得通红的面孔,以及俞永安那无奈的神情,陈远鸣彻底明白了过来,这是两派对于应对措施产生了极大的分歧,也是飞燕高层第一次直接的冲突。但是从根本上讲,两方却又都是为了飞燕公司的利益着想,想找到一个能够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一时间,就连陈远鸣也陷入了沉默,他是设想过很多突发情况,但是从未考虑到这一点。 在后世,虽然政府支持也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但是商人们的地位早就得到了大幅提升,特别是那些腰杆硬的高科技产业,几乎能够带动一地的经济发展,各地恨不得争抢着为他们的需求服务,扩大招商渠道。同时法律也得到了极大的完善,对于这种经济纠纷可谓轻车熟路。 但是如今不过是1994年,距离南巡过去还没两年,这还是个摸着石头过河的时代,是个黑猫白猫能捉老鼠就是好猫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他那种超前的思维显然不足以应对这种复杂局面,如何跟政府接洽,如何在这个经济政治时代和其他公司达成联盟,并不是他一拍桌子就能定下的事情。 轻轻叹了口气,陈远鸣扭头看向一旁,不知何时燕乔森已经走到了林学文身边,在他们面前堆着足有半边墙的杂物,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山,仔细看去,一大半是花花绿绿的影碟,另一半则是各式各样的碟机。有叫风燕的,有叫小飞燕的,有叫飞焱的,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留意到陈远鸣的视线,孟力生冷哼了一声,“那些仿冒品倒是好对付,关卡打通,直接让警察上门收缴,但是除了这堆破烂什么都没落下,连个公关费都赚不回来。现在倒好,别说破烂了,人家硬要从你身上撕肉,你还得硬生生挨着,就是因为对方是个成立了十几年的大企业,而飞燕不过是个毛孩子……” 话到这里,孟力生捏紧了拳头,有点说不下去,那曾经笔直的肩膀似乎都被压弯垮下,带着壮志难酬的苦闷。燕乔森则在那个垃圾山旁站了很久,最后不知从哪个角落捡了一张碟片,慢慢走了回来。 啪的一声,一张盗版光碟扔在了会议桌上,上面是张模糊不清的彩色封皮,写着《星球大战》几个大字,似乎是转印录像带封皮,显得廉价又粗糙。只是如今他们授权代理的正版影碟还没上市,这些盗版就已经占据了市场…… 这仗究竟是打还是不打,如何打,怎么胜?如果放弃了这条阵线,盗版光盘马上就会冲垮他们辛勤筑下的基业,既然有廉价的光碟,为什么不买,既然你家的碟机不能读取,为什么不买别家?这种简单率直的小民思想就是如此摧垮一个行业,把相关几种产业一起拖下泥潭。最后吃肥的是谁?获益的是谁?被损坏被湮灭的又是谁? 但是如果打这一仗,他们面对的可能不只是那些盗版商,还有为了地方经济露出爪牙的政府部门,为了企业利润不依不饶的知名公司,这是一场真正腹背受敌的战役,是一个可能会让企业大出血,甚至一蹶不振的龙潭虎穴。 孰重孰轻,何去何从? 这时,终于从垃圾山里扒拉完了东西,林学文也走了回来,把抱在手里的盗版光盘哗啦洒在桌上。 “不得不说,这群人眼光真的不错。看看这个……”林学文举起了其中几张,“黑泽明、库布里克、奥利弗斯通……以前我都只在小圈子里听说过他们的名号,这要是走引进不知要花费多少门道,浪费多少时间,但是盗版就不一样了,看到这些碟,别说是那些小老百姓,连我都忍不住想买来看看呢……” 几张影碟被扔在了桌上,《罗生门》、《发条橙》、《野战排》……的确部部经典,也确实难以引进,林学文所说的没有半句是假话,但是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却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滋味。 “当初我就说了,在如今的中国搞民族企业太艰难,也太废时间。你们坚持的东西在民众看来其实不值一提,利达、劲科那种才是真正的喜闻乐见。群众基础上拼不过、政策支持上拼不过,现在连后台背景都堪忧了……” 不紧不慢的坐回沙发椅里,林学文用手指拨弄着那些盗版光碟,“当然,按照我们原先的策划案,飞燕仍有一战的实力,也有了初步的同盟和友军,但是如果真撕破脸打起官司,就必须一鼓作气取得胜利,万一失败,将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你们与之搏斗的是那些深入人心的劣根性,是一股无法衡量的大势。这将是一场真真正正的硬战。” “正面冲突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说到底公司还是你们的,决策权仍在你们手里。只是,认清事实,再下决断吧。” 平平常常的一段话,甚至带出了一丝旁观者的好奇。站在这间泾渭分明的会议室正中,陈远鸣看着两方人马,久久未能说出话来。 第66章 抉择 当天的会议没有任何进展,最后只得草草收场。散会后陈远鸣找到了梁卫国,从他手里拿到了飞燕收集到的所有资料,包括两家公司的背景、实力,两位创始人的生平,关于国内反侵权案的资料,甚至还有三个省市领导们的背景、个人喜好、风评做派等等相关资料,内容丰富,足见法务部门为了这件事付出了多大努力。 但是这些还不算完,在把工作相关的东西交给陈远鸣后,梁卫国又从办公桌上拿起了一叠资料,比陈远鸣怀里那堆还要厚上三份。拍了拍最上面一份资料的封皮,这位长者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也希望你能看看这些文件,它是我这么多年来搞经济案件碰到的实例,有些确实解决了,有些却成了死案、冤案,再也没有出头之日。我们国家在法制建设上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这不是光凭信念就能解决的问题。你要认真研究,吃透它们,才能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说着,这位前教授摘掉了自己笨重的黑框眼镜,揉了揉眼。“老实说,我经历的太多了,人到暮年,律师这一行看得又是那些最为肮脏丑陋的东西,难免就会思想灰暗,行为保守。本来我这种快要退休的人,完全可以在学校继续稳稳当当做自己的教授,之所以选择到飞燕就职,正是被你们这种无畏的朝气和理想打动,它让我想起了当初考上北京政法学院时那种天真的执着,那种正义必胜的坚定信念……” “所以……”老人带回了眼镜,有些沧桑却依旧锐利的双眼直直看向面前的青年,“不要草率行事,也不要裹足不前,虽然现在公司里有些矛盾,但是它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我相信这些人的出发点都不坏,他们也会再次凝聚。我听很多人提起过你的事,可以说这个公司就是因你而起、因你而成,你的意见对他们就更加的重要。这是一份艰巨的责任,但是担负它的却不仅仅是你……多看多想,慎重决断,但是不要怕,整个飞燕将会成为你坚强的后盾,帮你负担。” 这番话何其的语重心长,又何其的让人心悸。陈远鸣深深吸了口气,回视着老人泛着血丝的双眼,郑重答道,“谢谢梁教授,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当天夜里,陈远鸣就开始了挑灯夜读,资料繁杂,背后隐藏的东西又太过险恶,他如何能不谨慎斟酌。而梁老给出的另一沓资料就更加的触目惊心,一起起血淋淋的案件记载了改革开放以来那些让人心痛如绞的失败和冤屈。那些没有背景的,那些搭错关系的,那些一念之间踏入歧途的……他们全部都是极其成功的商人,有着能够看穿时代的锐利眼光和大胆手笔,但是他们丧失了所有,有些被谋夺家产,有些被下牢入狱,甚至有些上了法场,再也没能睁开双眼。 他们不够聪明吗?他们不够本分吗?他们不够智勇双全吗?其实都不是,只是那些千百年传下来的东西,那些在新中国依旧被鄙视,被轻忽,甚至被反 动的思维。也许在改革开放后没有了胡雪岩、沈万三的惨剧,但是大大小小的事件仍让人心惊,让那些本该踏踏实实经商的人选择不那么正确,却绝对能讨上官欢心,也能保住自己财富的简单道路。 这些惨痛的先例就像一张巨网,笼住了陈远鸣的视线,他知道在未来,情况会有好转,这些让人沮丧激愤的事情会慢慢减少,这个国家将会一点点朝着良性的方向迈进,虽然缓慢,却切实稳步向前。但是他不知道如今这个时代能够承受的底限,他手上抓的,脚下踩的,是否稳实牢固,而非跌下深渊的陷阱。 他究竟该不该沿着自己原先设想的路线前进,或者听从劝阻舍弃一些东西,放慢一些脚步,甚至利用自己手头的关系网络,去私下交涉,去施压胁迫。哪一种才是他应该选择的道路呢…… 那天晚上,陈远鸣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无法合眼。疲惫和焦灼就像两把重锤,敲打着他的身体,也搅动着他的心神。在昏昏沉沉中,他突然发现自己回到了前世的中关村里,那时还是2oo3年,他刚刚攒够钱弄了一家铺面,做一些电脑组装的买卖。在他对门就是家卖盗版光碟的小铺,比自己的店面还要窄小,但是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那天闲来无事,他好奇的问了对门店主一句,“我看有好些熟面孔经常来你家啊,每次都买那么一大堆碟,他们看得完吗?” 店主哈哈一笑,“看什么啊,大部分买回去就压箱底了吧?只是杂志上推荐,网络上宣传,让他们想要买回家,这玩意叫收藏癖懂吗?d5、d9,精装简装,哪家碟商的品质更好人家都门清,要的不是看片,是享受,是消遣。” “那花钱不是浪费啊?” “不烧钱怎么叫发烧友呢?反正又不是正版碟,盗版多便宜呐……” 忽的一下,陈远鸣从床上弹了起来,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多便宜呐……”、“多便宜呐……” 正版和盗版价格究竟差了多少?1o块?15块?他们这些发烧友宁肯为了这几块钱的差价去收藏一大堆看都不看的盗版,而不想为正版花上一毛,这样的心态不可笑吗?不可怖吗?然而这样的事情又岂止单单发生在影视业上,为了这些杀之不绝的盗版,又有多少良心产品、优秀企业为此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 便宜吗?不,它贵得简直难以计量。 用手狠狠搓了一把脸,陈远鸣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书桌上的台灯,认真的写了起来。他能做到的也许不够多,不够深远,但是却不能不做,任之摧垮他一手建造和殷切期盼的东西! 两天后,公司高层会议再次召开,这次不止是那几位核心高管,就连公关部的费安恒和销售部的孙志强也一起列席,参加了会议。 抱着一叠资料,陈远鸣走进了会议室,看向面前依旧坐得泾渭分明的两帮人,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稳稳坐在了孟力生和燕乔森身边。 孟力生如今的表情更憔悴了点,那些愤怒似乎已经发酵变质,成了一种名为苦涩的无奈。默默环视了一周,他开口说道,“现在公司面临的境况大家可能都知道了,怎么处理还要董事会统一表决。作为公司法人,我召集所有拥有股本,且足够列席的管理人员开了这次全体会议,希望大家畅所欲言,拿出一个共识,为公司下来的发展铺平道路。” 说完这段话,他把视线投向了坐在身边的陈远鸣,露出了一个称不上笑容的微笑,“远鸣,这公司是你一手出资,也是你为它划定了方向,要不你先来说说看吧。我和老燕都是技术出身,处理商业范畴,特别是这种极端复杂的国内商业环境,真不是我们的长项。” 随着这句话,整间会议室的目光都投到了陈远鸣身上,里面有信任也有期盼,却也不乏疑惑,甚至还有一丝失望和怀疑。坦然面对这些目光,陈远鸣微微一笑,拍了拍手上那叠资料。 “两天前,梁教授也给过我这样一叠资料,甚至比它还要厚上几分。在那些资料里,有很多触目惊心的案例,总结起来不过就是两句:‘民不与官斗’、‘势比人强’。那些不信邪的,那些轻忽大意的,往往就栽在了这两点上。诚如梁老所言,目前我们的国家在法制建设上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要走。同样是抄袭,美国有吗?当然有,就像现在的硅谷巨头微软公司,就是个人尽皆知的抄袭大户。但是法律会帮助那些被抄袭,被剽窃,被侵犯了权利的公司讨回一个公道。据我所知,微软在这上面花费的赔偿也并不少,几千万有,几亿也是常见。” 顿了顿,他露出了一丝苦笑,“但是在中国呢?别说抄袭,就算全盘仿照,就算照搬核心技术,也没人过问,没人在乎,甚至还有人摇旗鼓吹,撑腰叫好。‘抄你是看得起你’、‘火了自然该有仿品’成为了社会主流,甚至是官方共识。在这样可怕的氛围里,没有人肯搞研发,没有人敢进行独创,因为成本太大,风险太高,试想你花了几百万研制投产,别人分分钟就仿照甚至改良,谁能拼得过这种竞争?” “所以看了这些资料,我得出了两个结论,在如今的中国,反盗版确实违背了大势,确实罔顾了官意,想要与这两座大山抗争,无异于愚公移山、精卫填海,是一件蠢到了极点的蠢事。” 在场的几人脸上露出了点复杂的神情,也有人欲言又止,陈远鸣却没给他们插话的机会,继续沉稳的说道,“但是,山不会移动,海不会干涸,如果没人去挖,没人去填,它们就会永远存在,世世代代阻隔人们的脚步,让他们为之却步,为之胆寒。这并不符合中国的发展需要,甚至说,这种怯懦会大大阻挡我们的脚步,会让我们跟整个世界的差距越来越大,越来越远。没有人会停下来等你,所以就势必要有人付出牺牲,要有人勇于尝试,要有人肯为那些看起来愚蠢之极,没有利益可图的事情鞠躬尽瘁。” “别当这是玩笑话,没有这种‘愚公精神’,就不会有新中国的建立,就不会有两弹一星,不会有改革开放。让这个国家从无到有,从主权沦丧一穷二白到安理会五常初步温饱的正是这样愚不可及的精神。我们的先辈切切实施做到了,作为新一代接班人,又怎能让前辈们专美于前?” 说着,陈远鸣笑了,真心诚意也略带调侃的微笑,“而且老实说,作为一个称职的暴发户,作为一个够格的初生牛犊,我还真就想试一试这龙潭虎穴。就算失败也没关系,我还年轻,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还很有钱,比整个飞燕厂都要巨大的财产,以及那些让很多人无法企及的人脉关系。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我为什么要退却,凭什么要放弃,就因为那片海,那座山?” 面对满室皆静的会议室,陈远鸣微微顿了一下,摊开了面前的文件,“因此,我在这里郑重宣布,我将拿出自己5%的飞燕股份,以及3千万现金建立一个基金会,作为中国反盗版事业的桥头堡,来和那些让人作呕的‘常态’、‘大势’抗争。而对于这次的侵权案,作为公司董事之一,我也要投票支持抗争到底,这关乎的不只是飞燕一家的命运,同时也是整个中国影业的根本,以及中国未来1o年、5o年的全球发展战略大局,这一步已经是底线了,决不能再退半步!” 过了片刻,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有些发抖,却充满了生机的声音,孟力生握紧了拳头,压抑着身体传来的颤抖,轻声问道,“那你要怎么办么?针对那些高官,难道是肖家……” 在这间办公室里,最了解陈远鸣和肖家关系的就是孟力生,如果攀上这条粗腿,他们也未必毫无优势…… 然而陈远鸣却摇了摇头,“有一点我倒是完全同意老孟你的意见,这是场经济纠纷,就不该让它沦为政治的砝码。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去迎合或者投机,而是堂堂正正把战场拉回经济,拉回法律层面。虽然势单,但是我们也并非没有友军,不是吗?” 坐在远处的林学文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你还真准备干啊?实打实的来?”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当然要实实在在了。”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陈远鸣把一直按在手下的那摞资料分发给了在座的众人,“这里只是一个不太成熟的构思,仍需要大家集思广益,寻求更合理的安排,我相信在座各位的智慧和勇气,这将是一场真正的硬战,但是我们并非全无胜算……” 距离陈远鸣最近的燕乔森率先翻开了那叠不算厚的资料,只见里面是一篇排列整齐的方案和意见,最上方那条用黑体二号字写出了一个名称。 焦点访谈。 第67章 破局 “焦点访谈?”燕乔森微微一愣,还没明白这条的意思,旁边的孟力生就已经喊了出来。 “焦点访谈!如果真能进去的话,确实是个可行办法!只是央视……” “就因为那是央视,才比较好进。”一旁的林学文笑着说道,“别忘了2o世纪福克斯那5o部电影的Vcd贩售权,就算央视那群人是吃风喝露的神仙,也由不得盗版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抢钱啊。” “没错,而且不只是央视,目前整个中国的影视业,甚至包括出版、传媒和音像都是我们的天然盟友,盗版对于他们的危害最为直接,也最为广泛,如果能在一定程度上打击盗版,就保住了他们的饭碗,增加了他们的收益。前期我们已经在几大厂,在上层路线上花足了力气,蛋糕也已经分出,他们不可能任由其他人虎口夺食的。” 看着陈远鸣笃定的神情,俞永安却摇了摇头,“那政府方面呢?别说漳州和深圳,光是安徽省我们就不可能踢开不管,这样直接捅到天上,带来的负面影响呢?” “会有一些,所以才更该把事情降低到商业层面。我们不需要指责地方政府的保护主义,甚至无需拆穿那些幕后最为肮脏的东西,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一场Vcd领域内的胜利。没有人能够一口吃个胖子,也许这次案子递上去,我们也拿不到什么切实的补偿,但是只要能让几家企业甩脱地方的遏制,能在明面上形成平衡就够了。说句良心话,利达和劲科都是相当优秀的厂子,是我们本来需要建立同盟的伙伴,如果能跟他们协作,在将来dVd的发展上也会有很大助益……” “如果目标并非高额赔偿,或者把对方挤出市场,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这时一直没有吭声的销售部主任孙志强插嘴说道,“我们的生产能力确实跟不上目前的市场需求,之前也联系过几个厂,但是他们的诚意只是表现在模仿上,也就是标准的贴牌制造。对于这样的企业真是半点都不能放心,但是如果出现利达、劲科这样的强力盟友,就是另一幅面貌了。” “划定这样一个目标的话,庭外和解可能比上庭更重要。”梁卫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紧不慢的说道,“但是不论起诉还是和解,都需要先把局势营造到位,只有推动者不仅仅是利益时,才能让企业往良性的方向发展。” “造势这种事情很简单。”林学文的语气里充满了傲然,“笔头官司本来就是个推广的大好时机,再加上最近Vcd标准的确立,我们有太多可以炒作的东西,也有太多可以炒作的助手……” “等等!”眼见一群人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燕乔森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打断他们,“我能先问一下,这个‘焦点访谈’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这句话引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孟力生率先笑了出来,用力拍了拍老友的肩膀,“谁让你这几个月都呆在美国呢!焦点访谈这玩意确实刚出现两三个月,是央视的一档新闻栏目,就在新闻联播之后播出,出发点是针对时弊,披露黑幕,把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展现在大众面前。目前收视率高的惊人,社会反响非常不错,是一档好节目,也是一档最适合我们现状的节目。” “利用舆论影响?”说到这里燕乔森自然就懂了,在美国这不是个新鲜事儿,舆论监督本来就是媒体拥有的特殊力量,也是斧正一些社会弊端的利器,只是他没想过,如今的中国也有了这样的窗口。 “是的。”陈远鸣点了点头,“只要我们能找准出发点,焦点访谈起到的作用远比一两条关系要简单快捷,这是真正的直达天听,也是真正的社会影响,没有比这更好的途径了。” “那么在这档节目里,也会公布建立反盗版基金会的事情?”燕乔森又问了一句。 “没错,宣传就要最大化,反盗版基金会确实该在那里提出。”陈远鸣点了点头,认真答道。 “嗯,那我就不同意。” 什么?这话一出,房间内大部分人都吃了一惊,要知道燕乔森也是公司的重要股东,他的意见同样能够干扰决策的制定。 “5%的股份简直是开玩笑,你是想现在就撤资,还是想把股息作为基金会资金?基金不是这么搞的,正经做法是拿出公司利润的5%,用每年的盈利来支持基金会的运作,同时接收各界捐款,设立专门的财务,法务,以及公开透明的运作方式,是你拍个脑袋就能决定的吗?”燕乔森的声音里多出了几分无奈,“而且财主也不是你这样当的,飞燕又不是你独资的公司,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也该通过董事会研究才对……” 终于明白了那个“不同意”是指什么,孟力生轻轻吁出口气,也露出了一丝略带调侃的微笑,“这次我是要站在老燕这边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情,又怎么能让你自己出风头,还是要把这个广告效应让给飞燕才是。” 面对这些或打趣或鼓励的友善目光,陈远鸣愣了片刻,也露出了笑容。 半个月后。 回到家已经超过7点了,肖君毅疲惫的把饭盒扔在桌上,打开了电视。如今工程进度过半,但是监理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轻松,这群偷奸耍滑的工头只要稍不留意就能捅出漏子,害得他也要跟着风里雨里跑,无关紧要的交际早就被推的一干二净,别说玩乐,能吃上口热饭就谢天谢地了。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肖君毅抓紧时间开始填饱肚子,外卖已经有点凉了,又冷又腻,但是饥饿是最有效的调味品,他边吃边翻阅手头的资料,处理着明天的公务,耳边是新闻联播没什么起伏的背景音,听着听着就被全盘抛在了脑后,饭越吃越慢,手头的资料却越看越快,在翻过另一页纸,正想举箸夹菜时,一个声音突然冲进耳畔。 “这些都是飞燕公司收缴的仿冒、盗版产品吗?” 仍是清晰平稳的广播音,但是肖君毅刷的一下抬起了头,直直看向不远处的电视机,只见屏幕里一位记者举着话题,正在采访个什么人。画面上有着焦点访谈独特的栏目Logo,还有一排小字,“飞燕公司公关部主任费安恒”。 真的是那家公司,肖君毅扔下筷子,飞快抓起一旁的遥控器把声音调大,只听电视里略带忧虑的声音响起。 “没错,这些全部都是,而且只有总量的万分之一。” 镜头随着他的手势扫向一间仓库,里面满登登的全是盗版碟、播放器,足有半间屋子之巨。引领着摄像机走向一边的货架,男人把一些摆放更整齐的盗版产品指给记者看。 “这些盗用飞燕Logo,模仿飞燕名称的Vcd机已经严重的侵害了我们的权益,也为身后成山的盗版影碟提供了便利。最近几个月总有消费者上门询问,为什么他购买的影碟无法被飞燕Vcd机读取?原因很简单,他们购买的是盗版。” 说着话,他从旁边捡起了一张碟,是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但是并非飞燕出品的纸盒包装,而是一个简单的塑料袋包装。 “比如这个,没有生产厂家,没有发行批号,当然也不会有正版碟的保护密码,它根本无法被我们飞燕的播放器读取。这个碟片防盗措施就是用来保护发行商的权益,但是盗版剥夺了它,愚弄了消费者,也让我们的努力化为乌有。” “可是你们不是播放机厂商吗?就像录像带,没有厂商会考虑可擦写、可翻拍对于影业公司的损害,他们只需要卖机器就行了,你们会什么要采取如此复杂,又低效的手段呢?你们的目的何在?”记者抛出了话头,换来了对方的一个苦笑。 “这个问题问得好。”男人的声音低沉了一点,“为什么飞燕要采取这样出力不讨好的手段,很简单,因为Vcd机就是飞燕研制的,我们制作它的本意是希望个人娱乐进入千家万户,希望能用更便利更廉价的方式带给大家欢乐,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们能够无视光盘上内容物的来源。” “取消光盘防盗识别对于飞燕而言很简单,但是舍弃它,就意味着舍弃了一个从业人员最底限的道德,就意味着舍弃了整个中国影业的发展和未来。如果那些拍摄出好作品的人无法从光碟业获取自己应得的利润,市场就会萎缩,源头就会掐灭,那些认认真真拍片子的人就会丢掉自己赖以生存的基本。维护他们的利益,其实本质上也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利益,让这个社会的基本伦理得以维系。” “如今,飞燕在Vcd这个领域已经取得了让人惊喜的成果,就在一个月前,我们和索尼-飞利浦联盟达成了协议,共同制订了Vcd标准,这个标准将会应用在世界上每一个有Vcd的国家里。这是我们中国人参与制定的第一个国际标准,但是很可悲,在我们的国家却无法顺利实施。” “为了维护产品的权益,我们在上市之初就申请了包括中国在内的很多国家的专利权,但是如今国内却有一些企业明知故犯,来侵犯、损害我们的权益。为什么同样的机器,其他厂家可以卖的更便宜?因为他们不用花费巨额的研发费,不用费力制定标准、申请专利,他们可以去偷、去抢、去无偿的占有我们为之奋斗的成果,并且用这种强盗行径损害更多公司的利益,把这个产业链拖下无底深渊。如果这样的霸王行径不受任何法律的制约,那么我们国家正常的市场秩序就会被彻底摧毁。没人肯为研制新产品花费力气,我们国家的民族品牌又从何而来呢?” “那么对于那两家侵权公司,飞燕又会采取怎样的举动呢?”记者的声音里有着略带紧迫的担忧,这种担忧也影响了电视机前的观众。 “当然是寻求法律的保护。”男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份坚定,“我们已经向法院递交了起诉书,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这个事件,同时飞燕公司董事会通过了一项决议,从公司划拨5%的毛利润,以及3千万元人民币建立一个反盗版基金会,通过这个基金会打击那些恶性侵权行为,这个基金会不止是针对飞燕,同样也是为了所有那些被损害、被侵 犯的中国企业,让那些良心企业拿到自己应得的利益。” 镜头转回了主持人,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明显的沉重。“一家中美合资企业,却因为维护中国影视业的正常发展陷入困境;一个全世界遵行的法规,在中国却寸步难行。企业应得的权益无法保障,应该遵行的法规无力执行,我们国家在1984年就制订了专利法,十年后的今天,想要依法维权却依旧如此困难,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们期待有关部门作出反应,也希望那些良心公司能够维护自己应有利益。谢谢您收看今天的焦点访谈,我们明天同一时间再见。” 电视画面从节目上转开,换成了一个吵吵闹闹的广告,肖君毅浑身僵硬的在饭桌前坐了半天,突然扔下手里的遥控器,向客房冲去。直接拨通了小叔的电话,话筒里却是一阵忙音,在反复打了整整半个小时后,电话终于接通。 “小叔!今天的焦点……” “焦点访谈是吧?”电话里的声音平静沉稳,“我看到了,也问了一些人,飞燕目前的情况是有点不妙,涉及到某些集团的利益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帮他一把?比如找找孙叔叔,让他帮忙递个话……” “目前还不用,远鸣可没求上门来,就证明他有着自己的打算,如果我们擅自妄动的话,说不好会打搅他的大局。如今这步棋走得很不错,已经打开了局面,远比托关系来得堂堂正正。” “可是他才几岁!那群老奸巨猾的混蛋还不知憋着什么坏水,至少要帮他盯着点背后,要不我怎么能……” “小毅!冷静点!”一句话干脆的打断了他的话语,“人家都没慌,你是慌个什么劲!我们这边会帮忙盯着的,远鸣也不是会束手待毙的人,先看看他的应对手腕吧。” 又叮嘱了几句,对方挂了电话。听着话筒里传来的一阵忙音,肖君毅咬紧了牙关,狠狠扣上了话筒。 他会焦虑吗?会害怕吗?会像电视里那男人一样忧虑委屈吗?那张略显稚嫩的面孔出现在脑海中,肖君毅觉得自己的指尖又开始轻颤发麻,带上了一丝痛楚。深深吸了口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回了饭桌前,翻开那堆让人头疼的资料继续读下去。可是那双明亮、镇定的黑眸却反反复复出现在脑海中,久久不肯离去…… 第68章 攻势 “哎呦,演技不错嘛。”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会议室里顿时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费安恒施施然站起身,朝四周一拱手,“兄弟我也是在学校话剧社练过的,承让承让。” 笑声顿时更大了一点,陈远鸣轻笑着摇了摇头。今天是焦点访谈首播的日子,所有高管自然又齐聚一堂,一起观看播放效果。不得不说费安恒的表现确实不错,不论是表情还是语调都十分有感染力,节目发言稿写的妥帖到位,恰到好处的避开了真正的敏感点,把重心放在专利权层面上,是一期好节目。 但是这并不够。 “怎么样?下来那档什么时候播出?”一旁的孟力生凑上来问道。 “还是老时间,8点47。”呼出一口气,陈远鸣伸了伸坐的有点僵硬的腰板。没错,只是一个焦点访谈并不够,他们需要的不只是官方的、上层的支持,同样需要来自下层,那些真正的消费者们的认同。这种理念的变革才是真正的起点,也是唯一能够改变社会形态的根源。 “下次也可以让我们先审审嘛,老是搞得这么神秘……”孟力生小声嘟囔了一句。 陈远鸣笑了,“我怎么记得当初说‘全权交给你们’的是老孟你呢?保持期待值不也挺好嘛。” “你小子,这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嘛。”哈哈一笑,孟力生却没有反驳,确实只有不知道详情时,观看的效果才最直观明显,他可不想失去这个切身体验。 时间过得很快,一集连续剧马上就播完了,原本这种厕所时段的广告不会有太多人留意,但是在经过半年多的‘飞燕轰炸’后,早就培养了一批收看这款独特广告的忠实观众,目前飞燕的广告内容会根据Vcd碟片发行做一些微调,支付广告费的也不全是飞燕一家,而成了各家制片厂争夺露脸机会的战场。 但是今天的广告却有些不同。 随着一声鼓响,熟悉的大红灯笼再次高挂在灰色的大院内,锤脚的咚咚声震荡人心,四姨太和丫鬟端坐在屏幕中央。这本该是极其熟悉的一幕,可是还没等观众反应过来,一切突然停了下来,本该在戏中的两人同时扭过脸,看向屏幕外的观众。 “如果你喜欢我们,请支持正版。” 清脆甜美的声音,诚意十足的笑容,本该严肃认真的戏中人突然变成了真实的演员,脱离了角色桎梏,就这么活灵活现展现在观众面前。这一瞬间如此震撼,画面却又是一转,变作了舞台上的名角儿,锣鼓铿锵,袍摆飞扬,一折精彩剧目在荧幕里展现,镜头突然一顿,霸王和虞姬齐齐停下了动作,面向观众。 “如果你喜欢我们,请支持正版。” 两张几乎看不出真容的京剧脸谱,却露出了一丝让人屏息的严肃。 画面又转,侠客们停下了激斗、美人们不再欢笑、前一刻还蓬头垢面胡闹着的主妇露出了最正经的表情……一幕又一幕,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那些看过无数遍的角色正透过屏幕,对着面前的观众认真恳求。 “如果你喜欢我们,请支持正版。” 这一遍遍重复的话语最终融作一处,屏幕中央不再是飞燕Vcd的宣传语,而是一句醒目而真诚的期盼。 “您的支持,才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抵制盗版,人人有责。” 1分钟的广告,没有太多的镜头,也没有花哨复杂的内容,但是给人的震撼却无以复加。会议室里一片安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发出了一声轻语。 “公益广告?” 没错,这正是一支播错了时间的公益广告,一支花费了高额费用,却不宣传产品的公益广告,一支为所有观众打开另一扇窗户的公益广告。 “果真……不负所望……”孟力生长长呼出了口气,这支广告里包含了半年来最热销的几部Vcd,光是聘请演员,还原场景就不知要花费多大的功夫。可是短短半个月,它居然就这样拍成了,还拍的如此好看。 “等到那些外国影片发行后,也许还能换点外国演员上阵。”这次策划的主导人林学文却满不在乎的说道,“这年头估计英文法文震撼才大呢。” “你……”孟力生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陈远鸣却笑了,“是啊,可以的话,这种广告还要继续播下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民众跟随的只有利益,不教导就不会觉悟……” “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废而奸邪并出,刑罚不能胜者,其堤防坏也。”一旁的梁卫国淡淡答道,“还有教化不修,盗之源也之类的古语,对于我们这些法律工作者而言,句句都切中了要害。十年前那场动乱砸掉了很多东西,我们却迟迟未能重新捡起,老旧的未必过时,古人的智慧也未必逊于今人,如果能从这个角度来给麻木的大众一些提醒,能给那些尚且合着眼睛的人一线光明,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位老者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众人陷入了一片沉默,想法完全没错,可是这样的提醒,又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收到效果呢? 陈远鸣却似乎完全没被这种压抑影响,只是轻轻一笑,“没错,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从敌营里抢夺更多的人心。正因为中国太大了,人口太多了,因此只要十个人里有一个觉醒,那些良心企业就不会饿死,如果十人里有三五人认同,那些优秀的企业就会做大做强,而如果达到了七八个之多,也许就是我们真正重回世界巅峰的时刻了。这种钱应该花,也花得值得。” 会议室里没人反驳他的话,只有林学文轻笑了一声,“这么长远的问题咱们还是先放下,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敌人身上好了,下来还有得折腾呢……” 林学文说得没错,他们还有得折腾。 隔天开始,新一轮的媒体攻势再次铺开,先从报业吹起了号角。各大主流媒体开始讨论昨天的焦点访谈和飞燕新广告的内容,有些记者专门前往飞燕和另两家公司进行采访。比起飞燕预先制定的公关方案,利达和劲科明显没料到会有这样不按理出牌的攻势,瞬间就进陷入了被动。 而在广告宣传和媒体科普的共同作用下,越来越多普通消费者开始明白“盗版”二字的含义,曾经廉价的碟片已经不好拿出来在亲友间炫耀,贩售盗版光盘的商家也自觉收敛起了气焰,想要避开这个风头浪尖。更有甚者一些支持和亲自经营盗版业的官员闭上了嘴巴,挪开了视线,焦点访谈意味着什么,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从政者都不会漠视。 只是这样的被动没有持续太久,如果说正版代表着一些人的利益,那么盗版同样也代表着另一些人的利益。在铺天盖地的正面言论开始退潮时,有些人冒了出来,用迂回的方式为盗版——尤其是工业范畴的仿造和拷贝撑腰。他们开始努力渲染垄断的危害,强调当前中国社会的消费水准,为千千万万非自主创新的贴牌、仿冒公司摇旗呐喊。悲情牌有之、经济牌有之,甚至连仇富和活该的言论都冒了出来,似乎支持正版成了一种奢侈,一种并不符合国情的浪费举动。 针对这波攻势,飞燕迅速做出了反应,以新华书店和各大城市图书馆为依托,慢慢开始推行影碟租赁业务,化买为租。第一波行动涉及全国2o个主力销售城市,也让一批头脑灵活,敢想敢干的人摸到了先机,触发了后世几大影碟连锁租赁店的原型。 与此同时,另一些深受仿冒产品危害的行业也站了出来,加入了飞燕的反盗联盟。比如制药、食品、烟酒等关乎民生的企业,在他们的宣传语里,“喜欢”变成了“必须”,变成了“生命”这样高昂的砝码,道理却依旧浅显:如果真为盗版和仿冒大开其门,不惩罚不严令禁止,你又怎么能保证那些丧尽天良的盗版商只碰碰服装或出版发行业,不向食品和药品伸出黑手呢?难道仿造药物的成本就比拷贝光盘高吗?难道酒水的惊人利润就不让黑心厂商们垂涎吗?没有法律的监控,没有道德的扼制,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这场盗版盛宴的下一个受害者呢? 一边是休闲娱乐,一边却是国计民生,这场反盗版宣传最后演变成了全民意识的洗礼,也成了一场真真正正的论战。从报纸到电视,从广播到现实,拉锯战式的辩论随处可见,争吵的声音越响亮,对于民众的启发就越深刻。而在这一片口诛笔伐的混战中,引起这场战端的导火索却悄然安静了下来,关于利达、劲科的侵权案庭审,不声不响的拉开了序幕。 在进入法庭之前,几家公司的高管和法人率先坐到了一起,开始了一轮对于中国今后影视业至关重要的会谈。 第69章 坐下来谈谈 这次会谈由飞燕方面发起,劲科首先相应,踌躇了几天后,利达终于也跟上了脚步,最终会面地点定在了深圳的劲科总部。并非那种带着公关部、法务部的正式谈判,与会的只有公司法人和零星几位高管,在独资企业为主流的9o年代初,这些人就能全权代表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因此这也是一场真正“王对王”的谈话。 飞燕参会的自然是孟力生和燕乔森两位,没有带口舌如刀的林学文,也不方便让陈远鸣这样年龄的孩子在正式场合抛头露面,两位飞燕当家人自然义不容辞的踏上了旅程。巧的是这两家公司的法人也跟孟、燕二位一样,都是由技术转经营的前辈,因此三家公司4位高管,坐下来到有些学术研讨会的味道。 劲科的创始人林总是四人中年龄最长的一位,也是背景最硬,后台最强的一位,作为真正的红二代,他经历过新中国的诞生和发展,也是第一批响应改革开放号角,弃学从商的专业人才。论资历论身份,他都能稳稳压住在场所有人,因此当众人坐定之后,也由他率先引起了话头。 “这次我和小吴可被你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啊。”虽然带着一丝笑意,但是林总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严肃,尤其是那双极其锐利的眼眸,让他更像一位军人,而非学者或商人。 “哪里的话。”孟力生却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是我们没有料到两位的公司会如此介入Vcd产业,实在是飞燕被逼上绝路,只能发动群众力量进行这场论战。其实作为我国光盘业的发起人,我还是很尊敬劲科公司对于激光唱盘业的推进和努力,如今市面上还有很大一部分正版碟是由劲科灌装生产,也可以说Vcd业的发展同样离不开劲科的帮助。” “帮助?”林总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逐渐散去,“我看是拖了你们的后腿吧。” 这话实在是不好回答,孟力生笑了笑,没有接话。 林总却似乎明白孟力生的尴尬,淡淡说道,“这次飞燕的宣传可谓别出心裁,其他人不好说,我是相当吃惊的,没想到会被这样回击。我做了一辈子的高科技,从建国初期一直到8o年代初,所接触的人物,经历的事件,何止万千,但是从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什么盗版、侵权的问题,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燕乔森本想说些什么,却被孟力生一把按住,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怅然,他静静的直视着对方锐利的双眸,平静答道,“我同样出身于科研院所,对这个问题,我说不好还真知道。是因为……技术封锁,对吗?” 林总挺得笔直的腰背没有放松,表情却有了一丝松动。“果然只要是科研院所出来的,都清楚这里面的道道。”锐利的双眼扫过在座几人,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经历了时间冲刷的沧桑。“你们还年轻,没有经历过那个最艰难的时代。建国初期中国的工业就是一片废墟,是彻彻底底的白地,别说高精尖的机床、发动机,就连手表、收音机这种最基础日用品都难以独立生产。西方国家对我们实行了封闭和禁运,尤其是工业和军事方面,如果没有苏联的支持,我们恐怕连基础工业都无法建立。” “但是他国的支持就是那么便宜的吗?”林总的声音不大,话里的东西却让人揪心,“告诉你们个实价,一斤资料折合一斤黄金,唯有苏联肯卖,还是落后世界三代以上的产品,有些实在买不起,人家也不肯卖的,我们只能高价买回实物,一点点拆开来研究。2o米长的导弹,彻底分解要分成多少份?光这样还不够,还必须仿造生产,因为我们买不起足够日耗的配件。” “为了研究吃透那些对我们来说几乎就是天书的技术,整个新中国的科研人员花费了难以计量的气力,可是刚刚看见曙光,6o年代苏联专家撤走,留下一地烂摊子,紧接着又是饥荒和内乱,别说科研,就连正常的生产生活都难以为继。等到一切结束,重新打开国门时,中国和世界的科技水平已经足足落下了几代。” “没人会原地等你,事实上,那些西方国家不但不会停下脚步,反而变本加厉的扼制技术出口,阻断中国的前进道路。所有企业,所有研究院所想要获取新鲜的技术,唯一的途径就是仿冒,就是拆开别人的产品,用实物来学习提高。所以在我们这一代科研人员心中,不会存在盗版意识,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侵权心理,不这样搞,你还能怎么办?任由中国继续一穷二白下去吗?” 看着哑口无言的燕乔森,林总露出了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就像飞燕,你们的起点就很高,中美合资,资金充裕,可以来研发来创新,但是对于我们,几个月前我连mpeg格式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来跨越这种技术壁垒带来的禁锢呢?” 话题太过沉重,一时间会场没了声息,一旁许久没有发言的利达老总则轻轻叹了口气,“林老的现状还远比我们要强,利达的起始只是一个校办厂,虽然生意不错,但是它的所有权并不全在我手里,总归要交给上面那些头头脑脑。漳州地理位置独特,是个引进盗版的天然集散地,Vcd市场火了以后,马上有人投产了光碟生产线,但是飞燕的碟机并不能识别这些Vcd光碟,有些人就通过上层关系打通了渠道,为我们提供研究资金,尽快生产出合适的播放器。作为一个总经理,如何运用这些资金促进发展才是我该作的,其他却并不是……” 哪怕这个使用方向并不正确,哪怕这个产品的用途值得怀疑,他也不得不去做。这番话燕乔森听懂了,他的嘴唇抖了抖,没能说出话来。什么是现实?这就是现实!在如今这个时代,想要用美国那套标准来衡量中国企业,不但做不到,可能也没人愿做,没人敢做。横隔在中国企业家面前的不仅仅是那些意识形态或者道德规范上的问题,更是切切实实的重压和阻力,是无法逾越的大山。 这个官司要怎么打?还要打吗?有一瞬间,燕乔森甚至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他是个地道的二代华裔,虽然还能说汉语,也从父母辈那里传来了对于祖国的眷恋,但是这片土地正在发生的事情他并不全然理解,也无法准确判断,那些本该正确如同真理的道理,难道在这边就无法实现吗? 孟力生也沉默了很久,但是最终还是张开了口。“其实我开始也没想过申请专利的,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符合我们这代人的思维模式,包括国际上的推广,包括那些轰轰烈烈的广告,它全都不是我想到的。但是有个年轻人告诉我,该这么做,而且很直接的用事实给出了这么做的好处。如今我们的飞燕已经冲出了中国,走向世界,就算是Vcd同盟内的索尼和飞利浦也很难从我们身上剜下肉来。同样,这个专利权意味着诸如东芝、先锋等大牌公司无法轻动我们的利益,意味着我们有足够的资本站在新闻集团这样的巨头面前,不是卑躬屈膝的恳求,还是堂堂正正成为合作伙伴。光凭这些表面或者背后的利益,就足够飞燕吃的肥肠满肚。” “但是我们自己富了,就能不管别人了吗?”孟力生摇了摇头,把手边的一份资料推给对面两人,“这是最近中国几大影业公司正在洽谈的一个草案,关于中国所有正版影碟业统一实行css密匙的协议,如果没有意外,它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公诸于众。这是中国第一个行业联盟协议,也是第一次让他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这样的战线,在日本有,在美国有,在世界任何一个发达国家都有,为什么之前中国却没有呢?” 看着面前两位前辈,孟力生脸上的笑容显得如此苦涩。“因为中国仍然在进行着一场内耗,一种千百年来经久不息的内斗模式。大家太习惯把视线放在身边的同胞身上,中国太大、人口太多,只要能守住这个国家,就可以获取难以计量的财富。这种家天下的思维扼制了我们的目光,让我们无法看到世界的真容。如今的地球早就不是千百年来的样貌,跨国公司、巨型财团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流,如今的世界正在以国家为利益集团,以综合国力为衡量标准,用国家的力量来抗衡残酷的竞争。如果没人敢于把目光投向世界,那么我们就永远只能在这个泥坑里搏杀,为了那一点微薄的利润恶性竞争,拼的你死我活。” “因此,即便我非常理解目前中国企业面临的困境,非常明白两位的难处,这场官司依旧要打,而且要打赢。”孟力生深深吸了口气,“这场官司不只是为了飞燕一家企业,也是为了背后的中国影视业同盟,更为了扫平我们进军欧美市场的障碍和威胁,为了这些目标,我们不得不拼上所有,只为了一个胜利。” 话说的斩钉截铁,却也有着一丝难言的豪情。这时燕乔森也轻轻点了点头,双眼直视着皱紧了眉头的林总。“刚才林老您曾说过中国最早一代科研人员的苦难,这是我们这代人没有经历的事情,我这种华裔出身更是没有切身体会,但是世界总归在发展,因循守旧并不符合这个世界的残酷运作法则。如果贪图一时便宜,那么摧垮的将是那些敢想敢闯,且具有创新能力的企业。” “在现今这个社会,留学已经不再是稀罕事,硅谷那片土地上也有了大批华裔的身影,我们开始逐步摆脱一穷二白的困境,各式各样的新型人才正在孵化诞生,就像Vcd机的研发,就像我目前进行的dVd项目。也许现在我们还比世界慢了一两步,但是努力总会赶上它的发展脚步,而抄袭、剽窃却永远不是正道,只会让中国处于被动,被世界发达国家包抄围剿。我们该做的是相信自己的创造力,而非压制它、摧垮它。” “没错。”孟力生点了点头,又对吴总微微一笑,“而且现在的发展局势,我想很难再有人强迫吴总去做盗版了吧?总有一天我们会摆脱身上的层层枷锁,正大光明做自己的良心企业。我们的这场官司并非是为了挤垮二位的公司,更不是为了独霸中国市场,我们从未想过占有这么大一块蛋糕,甚至我们还希望有足够强大的同盟加入这场盛宴,就像日本的那些财团,用公平正当的手段来分食这片领域,共同发展,创造共赢。” 打开自己的公文包,孟力生取出了两份厚厚的材料。“这不算是庭外和解,但是它的内容远比庭外和解来得重要。我以及我身后的飞燕想用这个作为今后中国影视业的发展蓝本,来共同维护这个市场,让它朝良性的方向发展。也许在这个发展过程中,会有很多企业会面临灭顶之灾,会被击溃压垮,但是留下来的那些将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足以站在国际舞台上的力量,这种变革也将带给我们更加美好的中国,一个不再劣币驱良的理性社会。” 说着,他微微一笑,“在飞燕,有人曾经说过,我们要做的即是千金,也是马骨,我深以为然。如果可能的话,我真心希望这个事件能够成为中国的转折点之一,只是不知二位愿不愿意和我们携起手来,共同树立这个具有独特意义的标杆。” 两份资料端端正正摆放在两人面前,上面是一行清晰规整的文字。 中国影碟业发展策划。 第70章 一锤定音 “林老是这样说的?”在听完孟力生的转述后,陈远鸣也有一瞬的叹息。 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元勋啊,参与过两弹一星的研发,也为了中国的自主产业奋斗了终身。如果没有他超越时代的眼光,也许中国还要很久以后才会引进光盘生产线,花费更多时间踏入这个新世纪。作为一位真正的红二代,他本来可以拿着无穷的资本去享乐挥霍,但是他没有,反而选择前往祖国需要的一线,脚踏实地经商致富,带动了一地的发展,也填补了那片让人尴尬的空白。要知道在他之前,中国连刻录光盘都需要借助他国之手,别说自强自主,连最基础的保密都很难做到。 这样一位先驱,却依旧被那些陈旧的观念束缚,依旧想着怎么才能更快更便宜,而非整个市场的稳定和秩序。这样一种急迫可能已经超出了急功近利的范畴,成为困扰中国整整几十年的一场噩梦。别说1994年的现在,就是2oo4年的未来,中国不依旧被那些层层叠叠的技术壁垒压得不得翻身,被封锁、被排斥、被掠夺或侵占。made in china、世界工厂,这样的头衔听起来冠冕堂皇,又何尝不是一种心酸和无奈呢? “是啊。”孟力生叹了口气,“别说是他,就连我刚开始不也对专利不以为然。中国在这方面欠缺的太多了,可是究其原因,又实在残酷的难以忍受。习惯一旦形成,就绝难改变,看来中国想要真正走上规范市场、科技致富的道路,还要很多很多年吧……” 这话题实在太过沉重,还没继续展开,就有人率先提出了抗议。 “我说你们怎么总是一副忧国忧民调调呢?”林学文用指尖敲打着桌面,“正事!赶紧先把正事解决掉!” 孟力生顿时哑然失笑,“还能怎么解决呢?你那份草案够诱人了,林总和吴总又不是真正的黑心商人,既然识得大局,你还愁个什么?” “那不就结了!”一拍桌子,林学文站了起来,“开始切入庭审报道,咱们速战速决!” 随着这一声号令,开始降温的舆论再次被炒作了起来,那个被人遗忘在脑后的专利侵权案审判重新进入人们的眼帘。 一家中美合资企业,状告了另两家中国企业,还是涉及专利权方面的侵权案件。这在中国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由于目前国内技术标准还很低下,而各国专利法保护期限都在1o-2o年之间,那些被仿来盗去的技术很可能早就超过了专利保护期限,就算是比较新的技术,往往也是别国的专利,很难把官司打到中国来。 但是飞燕公司不但打起了官司,还打的轰轰烈烈。就算之前有些普通民众产生了护短心理,也被那强大的公益广告攻势震慑,特别是大腕明星们的倾情演出和媒体的曝光披露,更是让光碟产业的黑幕和危害展现在了群众面前。因此比起开始的漠不关心,或者纯然的一边倒心态,如今对这个案子上心人可是翻了几翻。 有心怀忐忑的企业家,有坐山观虎的中间商和小商贩,还有一些心存不轨的利益群体,以及心思难定的普通群众。在所有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中,庭审终于拉开了序幕。 由于此案的特殊性和复杂性,还有劲科强大的后台支持,很多人都认为它会成为另一场拉锯战,一个足以拖垮公司的复杂案例。但是跟大多数人想象的不一样,这次庭审显得十分稳健迅捷。在法庭上,飞燕公司的法务人员展示了Vcd机所有的专利证书,劲科和利达两家公司的侵权证据以及其他涉案资料,内容详实严谨,也异常明晰。 根据这些无可辩驳的材料,法庭参照1992年修改过的专利法当庭宣判,对两家公司的侵权行为予以经济处罚,分别支付飞燕公司5oo万人民币作为赔偿,同时责令他们召回所有上市产品,重新回厂安装css防盗模块。而飞燕方面则发表了声明,把这总计一千万元的罚金全数投入反盗版基金会,作为中国反盗版事业的基石。 此消息一出,举国哗然。要知道这时中国就没几家企业能够自主创新,走科研道路。也许他们花费了很多时间拿出来的新产品,不过是发达国家的淘汰序列,这种技术差异根本就是一场不对称的较量。顿时报纸上各种非议和警示开始泛滥,无数人为利达和劲科叫屈,更有甚者开始忧虑如果更多合资或者外国企业对中国产品进行专利冲击,改革开放以来的成果会不会就此烟消云散。 在这样的喧闹声中,三家公司却不动声色的蛰伏了起来。几天后,在一片喧嚣中几大影业公司脱颖而出,宣布以保护影视业版权为目标,成立中国影业联盟,以飞燕现行的防盗密匙为依托,正式确立中国影业光盘标准。虽然之前正版光盘都以css密匙为标准,但是这样站出来把工作做到明面却是首次,也因为中国是目前世界上唯一正式进入Vcd生产销售的国家,因此中国的css区域码被定义为1区,成为真正的国际首例。 这个声明简直就像一块砸入水潭的巨石,谁知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飞燕、利达、劲科三家公司发出了一个联合声明,共同以css密匙为标准,响应中国影业的决策,确定播放器统一标准。同时飞燕和两家公司签署了协议,今后利达和劲科两家公司的mpeg解码芯片将全部从飞燕旗下芯片子公司购买,同时每生产一台Vcd,就要向飞燕支付一定额度的专利费。 如果说之前的庭审只是让一些人激愤,这次的协议就直接被别有用心者斥为‘丧权辱国’,咒骂声尘嚣日上,连抵制美奸的旗号都打了出来。面对这些舆论压力,飞燕公司的公关部主任费安恒再次站了出来,进行了一场新闻发布会。 在会上,他解释了飞燕和其他两家公司的协议,也为css密匙确立作出严正声明,在这场发布会上,有一段话成为了后世几经传颂的经典,也成了中国专利精神觉醒的号角。 “研发是需要投入资金的,任何一项产品的诞生,都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这些前期的无形投入也必然将融入产品中,化作有形成本。设立专利法、版权法正是为了维护这种投入的宝贵性,为了商业竞争的正常有序。而盗版、仿冒、抄袭从根本上颠覆了这种常识,盗版商绝不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他们不过是一群为了利益流涎的强盗。这个世界的法则不会因为个别人的贪婪而改变,现在吃下的香饵必然会化作日后的苦果。所以这场阵痛不可避免,也必须尽早尽快出现。我们呼吁国家尽快完善相关方面的法律法规,还给那些辛勤劳作,努力创新的商人们一片明朗的天空。” 发布会的效果是鲜明的,口水仗马上就升级了几个阶梯,有太多人在叫嚣,在嘲讽这场由Vcd行业带来的愚蠢变革。但是几天后,一道文件下发了。中央发出了明确指示,把进一步完善专利法列入下届人大提案,并且加大鼓励企业自主创新的力度,强调地方政策该为那些优秀的民族企业铺平道路。这份文件一出台,舆论界瞬间陷入了一片真空,然后风向应声而倒。 “这群败类。”抖着手上的报纸,孟力生有些不忿的低骂了声,前两天的义正词严到今天就变成了溜须拍马,这群人的嘴脸未免太过难看。 “还不是因为上面那位发话了,看看今年海南那边都成什么样了,谁还敢轻视中央政策。”林学文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有了这种指示,飞燕的案子终于可以结了吧?” “是啊,一锤定音了。”陈远鸣笑了笑,放松的靠在沙发背上,这几个月的疲惫和压力可够人受的。 如今也算尘埃落定,燕乔森在几天前就已经返回了美国,继续主持dVd发展大业,这次他却不是一个人回去的,劲科和利达两家公司也派出了自己最顶尖的研究团队,加入了零时公司的科研团。比起表面上那些道道,这才是对于飞燕最重要的一步棋。Vcd说白了只是一种过渡替代品,一旦dVd研制成功,它马上就会被抛弃遗忘,作为商业产品,Vcd的寿命实在太过短暂,并不适合大量投入生产。 而比起索尼-飞利浦联盟,或者东芝-时代华纳战线,飞燕的力量还太过单薄,在这种时刻,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朋友才是关键。因此对于利达和劲科最有诚意的做法,就是邀请他们一起参与dVd研发,站在dVd标准联盟的第一线。 有了这样惊人的前景,Vcd层面的争执反而成了次要。而且为了dVd产业在中国顺利推行,两家公司就必须支持专利法,必须维护自身权益。这种环环相扣的布局,最终为飞燕迎来了又一次海阔天空,也直接推进了中国对于研发的重视和投入,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行啊,既然这边事情已经搞定,我也该回北京了。”林学文从椅子上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什么?你要离开……”孟力生有些吃惊的抬起头,虽然林学文这人脾气够傲,但是也确确实实是有大本事的人,3%的股份还不能把他留在飞燕? “怎么?我本来就是客卿,还想刘备借荆州吗?”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林学文撇了撇嘴,“可惜飞燕还没有上市,这场简直就是白干嘛……” “哈哈,如果嫌钱不够,不如我再给你注资个几百万美元?”陈远鸣倒是对林学文的选择毫不意外,笑着打趣了一句。 这次飞燕是打了一场漂亮仗,也必然将成为举世瞩目的庞然大物,但是说到底也只是一家公司,对于能玩转2千亿融资的林学文而言,吸引力明显还不太够。这样的人才用到刀刃上就好,倒也不用拴在掌心。 “哎呦!您老的心可够大啊,咱这行只要脑壳就行,注资什么敬谢不敏。”林学文轻哼了一声,断言回绝。 “你小子!”孟力生终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行啊,早走早好。飞燕这票就足够你捞回本了,还在这里跟我们哭穷,要不我们帮你保下密?” 干策划这行,最需要的其实是名气,对于林学文,飞燕也确实够他一战成名了。只是关系再好,在商也要言商,各自手头都是一大摊事业,又怎么可能为了别家停下自己的脚步。因此面对孟力生的打趣,林学文倒是毫无芥蒂,轻松的挥了挥手。 “谢字什么就别提了,回头股息分红记得打到我账上就好。不过……”扭过头来,林学文上下左右打量了坐在沙发上的陈远鸣,露出了一丝微笑。 “远鸣,咱们认识也一年有余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你想上大学吗?” 第71章 进修 “大学?” 这句话让面前两人都是一愣,孟力生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没错,虽然他不了解陈远鸣的身世,但是对方的年龄他却再清楚不过,去年办理出国手续他也是经过手的,如今这孩子应该刚满18岁,可不正是该在高校求学的年龄吗?只不过关系太密切,反而让他经常遗忘这点,其他都不说,光是手腕和胸襟,就很难把他跟需要参加高考的毛孩子联系到一起。 如今被林学文一提,孟力生也忍不住有些好奇,按照这一年多来的忙碌程度,陈远鸣是万万不可能有功夫读书的,就算当年上过高中,估计也辍学至少一年了,只是想想他一年来的辉煌战绩和肩负的责任,再花费几年时间读大学,是否有点太浪费了? 陈远鸣罕见的没有迅速反应,沉默了两分钟后,他压下嘴角那抹苦笑。“大学估计是读不了,我高中都没上,这几年一直在外忙着赚钱,哪有时间再去读书参加高考。别说是正经的全日制大学,现在恐怕连上夜校或参加成考的时间都没了……” 虽然无奈,却也不得不承认,如今他是很难再花几年时间去参加高等教育,不说今后几年对于国内的计划和布局,就是美国那摊子事就不可能抛在脑后。如果只是为了本学历证书,未免太得不偿失。 面对陈远鸣这种态度,林学文却毫不意外,“听你这说法,不是不想上,只是没时间对吧?” 陈远鸣无奈的点了点头,“目前手头事务繁杂,实在是抽不出那么多时间……” “那就好。”林学文干脆的打断了对方,“当个企业家自然不可能全身心投入学业,别说你这种美国都置了产的大老板,就算普通民营公司老总估计都玩不起脱产学习。但是有需求就有市场,针对你们这些低学历高收入高地位的辍学人士,还真有可以提供继续学习的门路,比如现在刚刚开始兴起的研究生课程进修班。” “研究生课程进修班?”陈远鸣微微皱起了眉,老实说他上辈子的学历只到夜大,下来就是忙着开公司、炒股票这档子事,根本就没想过读研,所以对它的印象只停留在表面,也就是读研至少需要本科学历,他这个正经的“小学”文化程度,是研个哪门子修啊,做假证年龄都不到吧。 “都不知道?”林学文看着面前陷入困惑的两位,自得的笑了笑,“不知道是正常,如今提供这种服务的也只有零星几所大学,想了解估计都要花上点门路。研修班简单来说就是种非学历培训,不发学位、学历证书,只有一个结业证,针对那些迫切需要继续高等教育的成功人士——包括企业家和一些公职人员——入学没有任何门槛,毕业也十分简单,提供在职和脱产两种模式,学习时间都不长,旨在自我提升,而非镀金添资历。是不是很符合你目前的需求?” 陈远鸣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林学文轻松的挥了挥手,“先别急着下结论,好好想想看。在我看来,你确实有十足的经商天分,眼光和大局观都堪称惊艳,但是基础知识太差,有时候开会时在座所有高管都能听懂的话,你却犯着迷糊,更别说对于目前的国内形势和一些政策走向,简直就是一片空白。劲科这次的搅局行为,你事先根本就没想到不是吗?如果不是反应迅速加管理层全力支持,还不知要栽多大的跟头。比起正规大学的高数、语文、四六级考试,你迫切需要的就是添补这片空白,否则将来一定会遇到更被动的局面。” 这时孟力生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跟着点了点头,“如果有这样的培训班,是该去读一下,由其是那些师资力量雄厚的高校,绝对有益无害。对了,这么好的事儿为什么知道的人不多?” 林学文嘿嘿一笑,“因为贵啊,像我的母校人大,一学期起码3万块,还不包括学杂费,是人人都能掏得起的吗?” 孟力生一阵哑然,如今上大学一年要不要5oo块都是一说,这玩意几个月就收万把块,还真不是一般的黑!但是几万块对于一个急需填充知识的成功企业家而言,却又实实在在的便宜。他看了看身边难得显出几分拘谨的年轻人,不由一笑,“这点钱还是有的嘛,要不我负责帮你报销?” 听到孟力生这句话,陈远鸣尴尬的摇了摇头,手指却不由自主的收紧成拳。他心动吗?确实不得不动。 看到陈远鸣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林学文志得意满的摸了摸下巴,“行嘞,等两天我把人大方面的资料给你看看吧,新一期招生应该在9月中,跟mBa培训就在前后脚,还够你考虑的。” 在两人或支持或笃定的目光中,陈远鸣默默点了点头,他确实需要慎重考虑一下了。 两天后,资料到了手里,上面有详细的学习科目、师资介绍和收费标准,据林学文说这可是人民大学筹集6个学院、16个系统整合出的精英团队。那时的人大在国内是个什么地位?不说其他,光是飞燕公司就有8位人大出身的本科、硕士生,其中以俞永安职位最高,还有林学文这种多智近妖的家伙,不也是人大出产。 学科就是标准的总裁高级研修班,针对目前民营、国企或经济类公职人员设置,有脱产半年的集中培训,也有分一年3、4次集训的长期课程,学费3万2,杂费还要1万出头,在当时这个收费水准可谓天价。但是几万块人民币而已,对自己还不跟玩儿一样。 拿着这份资料,陈远鸣的心不由砰砰跳了起来,惊喜来的太过突然,老实说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正大光明的进入高校就读,甭管是读什么,在创业初期这几年根本就不敢奢望。但是他不想吗?怎么可能!两辈子的缺憾,简直都快成了触之生痛的伤疤,他又何尝不想堂堂正正走进最高学府,和那些莘莘学子一起求学历练。 更重要的是,除了心理层面上的慰藉,他确实迫切需要重塑自己的知识体系,上辈子他所有的知识都是针对金融层面的,虽然开了公司,但是企业管理只通了点皮毛,如今飞燕和点金石的成功依托的其实是优秀的管理团队和那点先知先觉,跟自己的管理水平可没半点关系。更别说那些对于近年来国企发展和政策方面的知识,如果想对家乡的那些擎天大树下手,这方面就不得不预先做好准备。 有了这一重又一重的需求,他还用犹豫吗? 轻轻摇了摇头,陈远鸣抽出了那张报名表格,认真的填写起来…… 几天后 “什么?”听到电话里那句话,肖君毅忍不住楞了一下,“你说远鸣他要进京上学了?” “是啊,昨天才给我打得电话,说就是这几天了。”话筒里传来的笑声十分开心,“据说还是上人大,那不是你的母校吗?到时别忘了进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一下人家。这孩子也不容易啊,这么多大风大浪都独自挺过来了,如今再好好进修一把,估计又要如虎添翼了……” 肖君毅却没有马上答话,过了一小会,他才低声回了一句,“小叔,我几天后还要去河北出差呢,估计暂时是见不到他了……” “啊……你不说我还忘了。”对面传来了略带遗憾的叹息,“那就等回来再说吧,反正说是要上半年学呢,一时也走不了。只是小毅你手头的事情也要稳扎稳打,最好别冒进,投资新兴产业利润是不小,可是风险也很大,虽然你现在手头有了启动资金,也别盲目行事。回头有机会也可以跟远鸣好好聊聊,多听听他的意见,他在硅谷待的时间也够长,比国内很多人都了解这行,不能轻忽……” 絮絮叨叨又聊了几分钟,肖君毅终于放下了电话。然而站在书桌前,他却半天没有挪动身形。河北的事情真那么赶吗?其实未必。他只是……不太想马上见到那个人。 自从得知飞燕独自度过难关后,他的内心就产生了这样的纠结。没有用到肖家任何一点关系,他居然直接搭上了林老,轻轻松松就解决了自己的困境,还让飞燕落在了那位太上的案头。 林老那是什么身份,开国36位军事家直系血脉,从小跟在聂帅身边长大,红的不能再红的铁杆二代。整个肖家捆在一起,恐怕都不如人家一句话。这样一位人物,那小子却说搭上就搭上,还硬是让自己的公司跟对方组成战略同盟,让上面松了金口,影响了可以说整个中国的发展大局。 这才多长时间,他就又轻轻松松做到了……自己的担心和忧虑像是一场无比可笑的笑话。离开家族后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在这种简单的对比下也变得渺小微薄,简直不堪一提。 他该拿怎样的面孔来对待这个人呢?那个被自己牢牢护在身后,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少年只是个夏夜幻象吗? 不自觉的摸了下左臂,在手臂上端,一道长长的疤痕如今还清晰可见,但是肖君毅却没有了往日那种微微的心悸,只是任由失落感包裹周身。用力压下唇角的苦笑,他微微眯起了双眼,眼神中早已没有了半丝轻松和戏谑。 河北看来是势在必行了,肖家人没有不战而退的孬种,如果怎么努力都胜不了,那么他至少也该鼓起勇气,让自己败的不那么难看。也许再过几个月,等到他手上的这些东西全部孵化出结果,他能重新自信的站在那个男孩对面,像往昔那样露出微笑? 他能做到的。 深深吸了口气,肖君毅放下了手臂,大步向门外走去。 第72章 初抵 处理完手头大大小小的事宜,9月初陈远鸣终于踏上了进京之路。这次他没有选择继续在肖家安排的大院里暂住,而是直接在亚运村买下了一间公寓。 这时亚运村在北京可以称得上新贵首选,“拿大哥大、开小轿车、住亚运村”已经成为社会上广为流传的炫富段子,9o年代初刚富起来的那群明星、大款们有不少都把目光投向了这里,实不实在姑且不论,面子上总要能过得去。因此这片区域的房价已经飙升到5ooo元/平方米,对于后世的北京房价可能不值一提,但是在当时却堪称天价。 当然,对于陈远鸣而言选择这里可不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只是个方便点的暂住地罢了。此时北京的别墅区尚在萌芽阶段,除了个别外汇房外,几大知名别墅板块要不刚刚开始兴建,要不就是连地皮都还没划拨,他所中意的西山别墅区更是尚未开始建设,也就只能先选择个权宜之计了。 安置好住处,陈远鸣倒也不急着跑去学校报道,而是先在北京城里慢悠悠的转了几圈。上次抵京纯粹是为了招兵买马,根本就没时间端详这个城市。如今稍稍闲下来,也该放松一下心情了。 1994年的北京城显然比十年后的它要更加原生态一点,除了几个开始热起来的商圈和观光景点外,大部分街区都带着一股子慵懒散漫的味道,胡同和四合院还破败又生气勃勃的蜗居在大街小巷内,由于住房体制改革刚刚下达,如今的北京市连建设潮都未曾兴起,和上海那种高速发展的节奏比起来,简直就是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不过陈远鸣骨子里却不是个文化人,后海有没有酒吧,胡同文化是否消逝,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算什刹海的景色再怎么怡人,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扫向了中关村那片毛地。对于自己而言,选择半年的集中培训并非只是因为他欠缺的知识太多,更重要的则是在未来中关村的发展布局。 1994年是中国互联网诞生的一年,中国教育和科研计算机网(ceRneT)的开通标志着中国正式进入了因特网时代,开始于国际同轨。到了1995年,互联网就将通过电话网和ddn专线等方式进入公众的眼帘,从此以后,中国的信息产业将进入一个急速发展的快车道,而被各大名校环绕的中关村就会成为另一个硅谷。围绕着这里,那些后世赫赫有名的企业将一步步发展壮大,引领北京乃至整个中国进入高科技时代,也创造出让人震惊的辉煌和鼎盛。 因此这时正是在中关村扎根的绝好时机,如今中关村西区还未划拨,各大国企也未在这片热土上扎根,高盛、软银等风投巨头更是没有从美国本土移开视线,只要找打一个合适的契机,他和自己的点金石就能在这里埋下种子,并且发芽成长…… 不知不觉中,陈远鸣又把休闲抛在了脑海,将开学前最后这段时光也花在了远景规划上,更是把海淀区踩了个通透。只是如今太多地标建筑还没有出现,他也就只能对着一片荒地和那罕少几栋正在施工的建筑物思量规划了。 一忙起来,时间总是转瞬而逝,几天后就是研修班开课时间。跟正经的大学开学季拉开了些间隔,这个总裁高级研修班没有任何开学典礼和仪式,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进入了授课。由于后世的人大明德楼这时还未动工,教学就安排在了西门附近的一栋现代化小楼里,学员则比想象中的还要稀少,一共只有18人参加半年集训课程。 毕竟跟mBa和emBa班的性质不同,这个研修班主旨并不在镀金拿学历,而是那些低学历人士的快速自我提高,因此来的大多是真正的董事长或者总裁,也有个别国企干部和官二代子弟,打眼过去满屋子都是3、4o岁的中年男人,让陈远鸣这个白T恤牛仔裤的年轻人显得异常扎眼。 而别人看陈远鸣时觉得意外,陈远鸣看这屋子人又何尝没有点感概呢?上辈子自己就读的是夜校,那里学员的成分不言而喻,这辈子好容易上一次大学,依旧是一群中年校友,而且由于普遍学习程度都不到大专,那几个经商的还都带着浓重的乡土气息,跟体制内人士组成的圈子几乎泾渭分明。 在成人的世界,有圈子就有了纷争,陈远鸣倒是不急着参与这种纠葛,找了个前排座位安安稳稳的坐下来,静待老师前来上课。 由于报名时就进行了入学摸底测试,这次的课程可谓是因材施教,基本符合整个班级的综合水准,课程包括企业战略管理、人才资源管理、投融资和资本运作、宏观经济形式分析、改革开放专题研讨、国有企业发展策略、领导管理艺术以及党建等方方面面的内容,师资力量更是由人大顶尖教授构成,别的不说,光深入浅出,明晰风趣方面就大大出乎了陈远鸣的意料。 第一天上课倒也没太复杂的内容,只是提纲挈领的介绍了一下半年内的课业,以及让所有学员自报家门,互相了解。通过一番自我介绍,陈远鸣大致了解了班级学员的构成,其中大部分是来自河北、山东、山西的民营企业家,而且从事的多是制造业和外贸进出口,还有几家在当时颇有名气,剩下则是2位非正职的国企干部和3位没什么名头的官宦子弟。 作为研修班里最扎眼的异类,陈远鸣当然也颇受瞩目,不过无论是飞燕董事的身份,还是点金石公司的名头都不适合放在这种地方炫耀,他也就单纯报了个名字。这样的做派放在这群狡狯的人精眼里,倒是有了各种不同的解释。 第一天上课,当然不会拖的太久,只是一上午就结束了课程。不过研修班里的学员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各自攀谈结交了起来,来找陈远鸣的也有3、4位之多。虽然没想在这里拓展出多大的交际圈,但是该有的应酬总不能少,毕竟今后半年还要和这群人一起同窗,弄得太难看也没什么意思。最终陈远鸣还是应下了邀请,和这些新同学一起去吃个便饭。 说是便饭,选择的却是王府饭店,作为京城最有名的一家五星级豪华酒店,它的名气一点也不亚于上海的和平饭店,就连很大一部分学员也是第一次到这里就餐,很难说这是个真诚的邀请还是个纯粹的下马威。设宴的是京城本地那三位大少,为首的名叫孟广禄,今年35岁,据说是外经贸部哪位官员的亲戚,对于一票同学而言算得上对口部门急需巴结的衙内,各种或明或暗的吹捧自然就接连不断,但是这位衙内却独独缀上了陈远鸣。 带着一丝和煦的笑意,孟广禄笑眯眯的看着身边的年轻人,“小陈你的车可够别致啊,新出的悍马?” “是的,刚托朋友买的悍马h1。”陈远鸣笑了笑,没怎么在意。 他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在意。这时开的名牌车基本集中在奔驰、宝马、马自达之类的车型,个别喜欢卖弄的也不过开开6地巡洋舰Lc8o或者日本野马,像悍马这种嚣张霸气的车型,全北京估计都没几台。更别提其他学员大多是自驾,这年轻人身边却带着个军队系统出身的保镖,其身份就更加难以揣测。 见陈远鸣没有想要深谈的意思,孟广禄好脾气的笑了笑,“看小陈不像是本地人嘛,这次来北京有合适的落脚处吗?老哥我虽然没什么大门路,安排个住处还是很轻松的。” “谢谢孟大哥。”陈远鸣这次回答的更干脆,“我刚在亚运村那边买了套小房,住着还不错,倒是不用麻烦您了。” “呵呵……安顿下来就好。”孟广禄笑得一派风轻云淡,心里却更加泛起了嘀咕。亚运村那是个什么地方,除了暴发户没人会住,偏偏这人又真不像是个暴发户,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这边打着太极,那边却喜笑颜开。这群在官场、商场里混油了的老油条们迅速打成了一片,吃饭喝酒那是人人都熟门熟路,该怎么灌酒,怎么攀交情,怎么打探消息简直伸手就来。气氛着实热闹,却又着实透着股虚浮。来来去去都是些生意场上的话题,不是一个行业的往往能大吹特吹,同一行业内的却又彼此带着点伪善的提防,唯一能称得上共同话题的可能就是股市、期货这种偏门生意。 最近正好是又一次大牛市,短短一个半月内股市就从3oo点攀升到了1ooo点的高位,在座还有不少人赶上了这波行情,如今正在高位震荡期,说退说进的各执一词,倒是争的相当热闹。陈远鸣没什么兴趣插嘴,只是不动声色的坐在一旁吃着饭菜,连酒水都没沾多少。 “怎么?小陈你对股市没兴趣?”一旁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陈远鸣打眼一看,说话的是跟孟大少走得很近的另一位京城子弟,应该是叫茂恒春,跟孟广禄那种典型的官员做派不同,他倒是长得斯斯文文,很有点狗头军师的味道。 “嗯,最近没留意过,不太熟。”陈远鸣答的含糊,没有深谈的意思,对方却并未松口。 “年轻人就该多接触下新事物嘛,股市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看准了来钱很快的,最近这波行情不也挺有趣,一口气攀升了3倍的价格呢。”似鼓动,也似试探,茂恒春唇角的笑容显得有些莫测。 陈远鸣瞥了他一眼,淡淡答道,“太热的东西都不靠谱,就像海南那边,不是正途。” 这话说的含蓄,却也未必没有深意。如今股市正是一波典型的政策市,全靠监管部门的三大政策救市,明眼人一看就是知道里面的玄虚。如今说是高位震荡,不如说是庄家开始清盘出局,这时才介入不过是接盘的傻货,九成九是要栽进去的,拿海南那边的政策毁市类比,倒也算是切题。 茂恒春呵呵笑了声,早就明白过来这不是个真雏儿,顺势也就收回了话头。 一顿饭整整吃了2小时,下午还要续摊kTV时,陈远鸣率先拱手告辞,如今正经会所还没兴起,这种土财们去的场合不用想也能猜到一二,他是真没兴趣奉陪了。这次校方也给研修班的学员们提供了宿舍楼,全都是标准双人套间,还配备有完善的卫浴、通讯系统,条件相当便利,但是一天接触下来,陈远鸣实在不想跟这群人长时间混在一起,就直接申请了个校内单间,算是在人大落下了脚,正式进入了自己的求学生涯。 研修班安排的是每天3节大课,一周上4天的全日制,课程安排相当紧凑,但是认认真真上下来真的获益良多,且不说有那里吃不透的东西可以找教授单独授课,就是想旁听一下其他学院的课也无不可,图书馆和计算机房更是全面敞开,在这种满满都是单纯学子的地方,陈远鸣反而更能潜下心来学习。 到了周末就跑去中关村实地考察一下,或者通过互联网接受美国方面传来的邮件,处理点金石那边的公务。只是半个月时间,他就明显跟班上一些学员产生了隔阂,不过除了他以外,倒也有不少是来学习知识的民营企业家,跟这群脚踏实地的经营者聊聊,也让陈远鸣知道了一些原本自己根本就毫不了解的行业内幕。 还有一位名叫宋毅的国企干部,也是北方一家大厂的副厂长干员,但是由于厂里的人事复杂,一不小心被同僚们使了绊子,就被发配到了北京长期进修,还是没有学历可拿的进修模式。听到这种说法陈远鸣简直都不知该说什么为好,这么昂贵的课程,居然成了把人踢出一线的手腕,对于国企这种把政治斗争放在首位的地方,他也真不知该怎么评价了。 没有在意那群官二代的冷眼旁观,陈远鸣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自己的学业和事业,本以为自己会平稳的度过着半年的求学时光,谁知1o月初,一个意外直直的撞入了他的眼帘。 第73章 意外 此时十一还没有长假之说,国家实行的是“1+2”大小礼拜轮休制,十一刚好凑到了大礼拜,再加上课业安排,陈远鸣就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假期,趁这个机会他直接坐飞机去了美国。 就在不久前,零时公司方面传来了喜讯,在三方共同协作下dVd光盘终于具备了稳定的可读写性,并且能把mpeg-2格式完美无缺的应用在光盘上。经过反复论证实践,零时公司最终宣布确立自己的dVd标准。 这时索尼-飞利浦研发的是趋于保守的mmcd光盘,主旨为兼容cd格式,而零时的dVd格式在兼容cd的同时还采用了双层基板粘贴,这恰恰又是东芝研发的走向。可以说这种4.7gB储量的光盘一诞生,立马就压制了索尼和东芝双方的研发计划,瞬间引起世界范围的轰动。 但是零时公司并未就此停步,在宣布dVd光盘规格后,它又马上联系了美国最大的光盘制造厂商威宝公司和日本的光驱王者先锋公司,形成合作联盟进行dVd光盘的实际开发应用。直到此时dVd已经涉及包括新闻集体在内的7家企业联盟,囊括了研发工作室、光盘制造业、光驱制造业、播放器制造业和影业集团几大范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对于这个打破了日本垄断的新载体,美国电子产业无一不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但是dVd身上的中国血统却又让他们怀有疑虑,不敢马上跟进,局势形成了僵持。 但是对于这种现状,陈远鸣却并不担忧。飞燕的发展方向始终是dVd-Video,而4.7g就是最恰当的dVd影业规格,因此只要保证防盗措施的研发跟进,这依旧会成为一条坦荡通途。在跟几大巨头磋商之后, dVd联盟达成了共识,硬件厂商继续针对光驱和光碟生产进行生产研发,播放器由飞燕带头的三家公司为主力,零时公司转向激光光头和防盗措施的深入研究,而新闻集团则针对美国各大影业公司发力。 于此同时,以鹰巢公司游戏发行网为依托各大游戏工作室,也开始进入Vcd游戏光碟的生产,并且联合光驱生产厂商,开始对光驱实行css密码保护。这个游戏业的变革很快得到了软件行业的支持,盗版对于软件的危害也不逊于其他任何一种同类产品。此时正值cd光驱读写速度达到预期目标的关卡,开始被更多个人电脑用户熟识。因此在多方的努力推动下,光驱业提前进入了防盗时代。 在美国待了足有一周,眼看dVd业开始步入正轨,陈远鸣才放下心来重返校园。在前一段的考察中,他已经锁定了中关村目前在建的一栋12层写字楼,等到明年期货市场大捷归来,点金石目前投资的几家公司也开始盈利后,他就考虑扩大点金石公司的规模,并在北京开设分公司,入主中关村这片未来的热土。 如今的中国尚被软驱时代笼罩,光驱的更新替换并未彻底展开,但是今后几年,随着个人电脑第五代处理器,也就是英特尔公司奔腾(pentium)序列的诞生,电脑进入全面提速时代,光驱开始成为个人电脑的日常必备品,逐步淘汰软驱序列。而这时的cd光驱已经提前进入了css防盗时代,也就意味着将来登6大6这片土地时,只要控制住了光驱这个源头,不论是软件还是游戏都可以进入被保护范畴,尽可能避开那些摧垮它们的盗版危机。 如今中国的软件制造业称得上势态良好,金山软件公司已经建立,wps是目前国内知名度最高的文字处理软件。中文操作系统、五笔字型、杀毒软件、自然码汉字输入系统……这些后世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都在8o年代最后几年诞生,火炬计划正在稳步实施,清华紫光也于去年成立,围绕着中关村高科技产业园,一个崭新的世界正在焕发着生机。 只要给这些软件厂商提供足够的资金援助,以及充足的市场保护,它们不但能够顺利发展壮大,同时也能从根本上解决中国版权意识的匮乏。也许Vcd这种娱乐设施的防盗宣传还不能被所有人接受,但是当个人电脑上的每一个软件、每一款游戏都需要正版付费呢?在这种体系下生长起来的新一代电脑族,是否也会默认且接受这个常识,成为正版的拥护者呢…… 思绪有些飘移,陈远鸣坐在悍马后座上,出神的看着身侧驶过的荒地,这里是白颐路大道,几年前刚刚翻修过,双向四车道的宽敞马路,两边种植着整齐的白杨树,更远处则是一片白地,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但是在十年后,这里将变作着名的中关村大街,两旁盖满了鳞次栉比的建筑物,成为整个中关村的核心中轴。如果没有亲眼见过,谁又能想象到这种奇景呢…… 汽车开得不慢,转眼就驶近人大西门,由于自己的座驾太过招摇,这里又是人烟比较稠密的校区,陈远鸣习惯让张刚停下车,自己徒步走进学校。然而刚刚下车站定,身侧突然传来了一阵橡胶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 骇人的尖叫声、沉闷的撞击声、发动机和刹车混杂而成的独特音效。陈远鸣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僵硬的站在汽车旁,久久无法扭过头来。他不用转身就知道身后发生了怎样的惨剧,血液像是瞬间凝固,比遭遇绑架、生命受到威胁时还要惊骇恐惧。这么长时间了,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可是生理反应却恰恰相反! “抓住他!别让那个司机跑了!” 身后传来了一声高喊,是个年轻人的声音,发动机再次开始轰鸣,各式各样的喊声和怒骂声汇成一片,张刚已经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严肃的看向陈远鸣。 “老板!” 身为特种兵的他无法容忍这种肇事逃逸的恶性案件,可是保护身边人才是他职责所在,矛盾和肃然在他眼中凝聚,目光如电。 陈远鸣深深吸了口,压下了浑身的颤抖。 “去吧。” 张刚没有答话,飞快的向前冲去,消失在了陈远鸣的视野之中。背后又是一阵混乱的声响,有女生的哭喊,有男生的怒骂,有持续的惨叫和悲泣,伴随着轮胎刺耳的尖叫,乱成了一片。狠狠握紧手掌,陈远鸣压抑着颤抖转过身来,定睛看向身后。 只见背后的马路上,一辆自行车歪歪斜斜倒在路边,血痕顺着水泥路面延伸开去,兆示着惨剧的发生。在不远处,几个姑娘围在一起,流着眼泪呼唤着被汽车撞倒在地的同伴,血滴正顺着少女的面颊滑落,如同一道刺目的红色溪泉。在另一侧,男生们组成了两道人墙,把那辆肇事汽车堵在正中,愤怒的吼声和骂声响彻天际,可是司机完全没有下车的意思,发动机在轰轰作响,不停的进退,想要吓退这片人墙。 僵持只是瞬间,眼看那辆汽车就要发动起来,再次夺路而逃。如果这时让他冲开人群,酿成的将是更加惨重的后果,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矫健的身影冲了出来,几步跨过人墙,不知怎么一肘敲在车窗上,玻璃应声而碎,飞快探身拔掉了车钥匙,张刚顺手把驾驶员从车窗里拽了出来,狠狠抛在地上! 身边传来了一阵欢呼声,年轻人们争先恐后的冲了上去,把那司机按到在地。呼唤校医的,喊警察、报案的声音响成了一片。搞定肇事司机后,张刚又三两步冲到那位伤者身边,略微检查了一下伤势,指挥一个年轻人抱起那个小姑娘,向这边跑来。 “老板,姑娘伤的有点重,我看附近有家医院,用您的车……” “快去,医药费我出。” 刚才那一幕彻彻底底震慑住了陈远鸣,在后世遇到汽车肇事,还会出现这种人墙吗?还会有那么多人义愤填膺为个无辜少女叫屈吗?这可是扩招前的北京,是真正天之骄子们汇集的学院路,这种质朴的热情又如何不让人动容! 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那点恐惧心理,他飞速点了点头,让开道路。 紧跟在张刚身后的是一群学生,为首一位身材高大的男生抱着重伤的少女,走得很快很稳,不时低头观察怀中人的状况,后面跟着几个面色焦急的女生,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一条细软的手臂从怀抱中垂下,鲜血顺着指尖滑落在地,溅出一朵小小的血花。 陈远鸣有点发愣的看着那滴血花从鲜红变暗发乌,凝结在路面上,心中硌得发痛的东西却在一点点消褪,温度重新回到了躯体内,捏得发青的指节也在缓缓松开,感到了掌心传来的痛楚。 “你们都是她的同学?”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怔忪,陈远鸣抬起头,只见抱着伤者的男孩低头问向身边几人。 “没错!”“我是!”“我知道她家电话!”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男生把怀里的少女放在汽车后座上,“来两个人陪她去医院,剩下的通知学校和她家人!” 这声音,是刚才第一个喊出声的人吧?陈远鸣也听了出来,看向对方,只是一个背影,浅色的运动外套已经被鲜血染红,失去了本色。 听到男生这句话,一个女孩挤上了车,另一个男生飞快坐在前座。看了眼陈远鸣,张刚没有废话,直接发动汽车向医院驶去。站在路边,刚才救人的男孩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 带着一点释然的笑容,他扭头冲陈远鸣说道,“刚才那位大哥是你朋……” 话只说了半句,他突然停下来,直愣愣的睁大了双眼,连嘴都忘了合拢,本来阳光帅气的脸顿时显出几分傻气。结结巴巴的吭哧了两句,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拉住了陈远鸣的胳膊。 “你……你是豆豆?!是豆豆对吗?!你果真也来北京了!!!” 这个小名来得如此突兀,胳膊上被捏的生痛,然而看着对方充满惊喜的表情,陈远鸣突然灵光一闪。“孙朗?” “你小子!总是不叫二哥!” 男孩扑了上来,狠狠环住了他的肩膀,一股混杂着阳光和血腥味的奇异味道充斥在鼻间,陈远鸣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和对方同样的笑容。 第74章 重逢 拥抱来的很猛烈,去的也异常迅速,只是片刻,孙朗就反应了过来,噌的一下抽身弹开。有点尴尬的看了看自己又是血浆又是尘土的外套,以及对面人肩背上惊悚的血手印,他不好意思的用手背蹭了下鼻子。 “啊,忘了这个,豆豆你这身衣服……” 陈远鸣偏头看了下自己的肩膀,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 似乎只是一个笑容,几年分离带来的陌生感就消散褪尽,孙朗的嘴角裂开了,忍不住又伸出爪子揽住对方的肩。“你小子这次可不能逃了!走,跟哥回家去,这几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怎么从来没给我回过信,我都给你寄了十来封呢……” “二哥……”被拖着走了两步,陈远鸣有些哭笑不得的停下了脚步,“衣服,你的衣服。” “啊!”猛然想起来自己还穿着一身血衣,孙朗愣了一秒,飞快把那件外套扒下来,又转身跑到路边,捡回了个背包,把脏衣服往里胡乱一塞,他抬头看了看周遭仍旧乱哄哄的现场,一部分同学已经押着肇事司机去公安局了,还有几个似乎正在找什么人,微微一缩脖子,他低声道,“豆豆,咱该撤了,你还要等那个开车的朋友吗?” 陈远鸣也抬眼看了一下四周,果真有几个学生正在跟刚刚赶到的校警和一位上年纪的教授比划着什么,看样子是想找见义勇为的同学。明白孙朗想躲的是什么,陈远鸣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不用等他,我有他的电话,回头联系就好。” “那就好!”心头担忧落定,孙朗开开心心拽着对方的胳膊往车站走去,“幸亏今天回家取东西,要不铁定又错过了,等会儿我打个电话给老妈,她一定也可开心啦!” 被半拖半拽的走向车站,陈远鸣眼底的笑意一直没有散去,是啊,他也没料到,居然能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跟故人重逢。 自从去年得知刘芸带着儿女返乡的消息后,他也花过一段时间托人寻访他们的踪影,但是线索都断在了她的老家山东德州市,据说刘芸只在家开了段时间商店,后来不耐烦邻居们的闲言碎语,就又离开了山东,不知去向。所幸刘芸本人十分要强,离婚时不但分走了大半家产,在德州市的店铺也红红火火,过得应该不差,最终陈远鸣才放弃了继续找人。 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却这样的不费功夫。几年过去,那个曾经莽撞的少年如今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家庭的变故依旧没能抹去他脸上的笑容,反而让他多了几分勇气和担待,更加成熟。 孙朗家离海淀区不算太远,只坐几站就能抵达目的地,一路上他的嘴硬是没停过,叽叽呱呱恨不得把三年来的闲话全部补上。陈远鸣只要负责竖起耳朵听就好,有时候连句话都插不上。当下车走进小区时,孙朗自豪的指着面前6、7层高的新住宅楼说道,“我妈去年在这边买下的,花了十几万块呢,算是这边水准最高的小区了,加上盘的店铺,我家也是个暴发户了哦!” 这话听得陈远鸣哑然失笑,这小子,有这么夸自家有钱的吗? 不过这房子确实不赖,虽然还是那种古早的大卧室、小客厅结构,但是三室一厅在当时已经算是最豪华的户型了,房间里收拾的干净利落,却也不乏审美意趣,能看出主人出色的品位。孙朗随手把背包仍在沙发上就先跑去冲澡了,又是抓犯人又是抱伤患,他身上也染了不少血污,刚才心情激动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可就有点受不了了。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陈远鸣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房间。这里没有自哀自怜或者悲观沮丧,就像孙朗这个人一样,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阳光和自信,沙发旁的茶几上放着母子三人的照片,以大海为背景,海风吹乱了三人的发丝,却吹不走他们脸上明亮的笑容。 只是看着这张照片,笑容就忍不住浮上面颊,看来环境的改变不但没有让他们丧失原本那些美好的品行,反而开阔了他们的视野,带来了一个全新的生活。曾经那些忐忑和担忧如今全然散去,陈远鸣轻轻舒了口气,他确实无意间改变了这家人的命运,但是结果却并不算坏。 就算有燃气热水器,十月天在家洗澡也冷得够呛,只花了几分钟孙朗就结束了战斗,套着一身短打就从浴室里窜了出来,本来想再去加件衣服,正好一阵开门声从外间传来,孙朗飞快的奔过去拉开了房门。 “妈!你看我碰上谁了!” “你这死孩子!”一看儿子这身打扮,刘芸马上柳眉倒竖,“这都几月了,洗个澡也不知道擦干了再说,皮痒了想感冒是吗?” “哎呦我的太后喂!”孙朗嚎了出来,“事有轻重缓急嘛,来来来,让你也惊喜一下!” 拉着自家老妈的手,孙朗硬是把人拖了进来,陈远鸣也从沙发上站起身,定睛看向面前的妇人。已经三年未见,但是刘芸并未显出半点老态,反而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身上那种工厂女工的疲惫和软弱已经全然消褪,腰杆挺的笔直,眉宇之间多了一份坚毅和自信,搭配脸上精致的妆容以及那种江南淑女般的内蕴,显得异常美丽。 真的是变了……陈远鸣露出了一个真挚的笑容,“刘阿姨,好久不见了。” “你……你是豆……远鸣!”刘芸愣了好一会,嘴唇一哆嗦,终于发出了声音。用力甩开儿子的手,她几步冲了上去,拉住了陈远鸣的手臂。“远鸣,真的是你!你都不知道阿姨多担心你,都怪那时我粗心大意,让你受了牵连,你……你这两年过的还好吗?” 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真切,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中都泛出了一丝泪花。陈远鸣只觉得鼻头一酸,轻轻拍了两下对方的手背,“放心,刘阿姨,我过得很好,只可惜去年回家的时候没找到你们……” “那些信……”刘芸说了一半,突然醒悟过来,会这样说应该是对方根本就没看到信吧。一想起陈远鸣那对家长,她也不禁露出了点懊恼的神态,“都怪我没想到,要是留个其他联系方式就好了。远鸣你也真是的,那时候跟阿姨说一声,哪怕我当时辞了工作陪你一起南下,不也比你一个人出去闯荡要强……唉~~算了算了,不提了!现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静心打造的女强人面具彻底掉的一干二净,刘芸硬把陈远鸣拉到了沙发上,一副想要促膝长谈的模样。孙朗那身凉爽打扮也被老妈全然抛在脑后,狠狠打了个打喷嚏,他无奈的揉了揉鼻子,自己跑去找衣服去了。 先是被孙朗的连珠炮轰炸,现在又被刘芸的连环问答套牢,然而对于两人几乎称得上过度反应的态度,陈远鸣却没有半分厌倦,一股暖流在心底涌动,这种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呵护之情,又如何不让他动容?在生意场上奋斗太久,他甚至都忘了这种类似家庭的温馨是何等滋味了。 “那你现在不是正式上学吗?”听到陈远鸣的回答,刘芸一瞬间露出了点遗憾,“二毛都能考上北京理工,按远鸣你的成绩,上个清华北大还不轻轻松松。光读培训班有什么用啊?你还年轻,趁现在赶赶进度,这一两年还耽误的起。” “妈,别叫我二毛了,叫大名……”端着三杯茶,孙朗从厨房里钻了出来,边把茶杯往桌上放,边附和道,“是啊豆豆,要不你先来哥这边旁听着,现在大学都不禁止旁听生呢,好好复读一下直接考出来不就行了。” “你个臭小子,光你的小名不能叫,人家远鸣的就能叫了!”刘芸用力拍了儿子的手臂一下,差点让他把茶灌进鼻子里去。 陈远鸣笑了笑,“晴姐不也上了培训班,知识只要学到手就好,也不用太在意文凭。” 晴姐说得是孙朗的大姐孙晴,开始也辞职跟母亲一起开店,后来发现做原创,做品牌远远比二道贩子要来的赚钱,跟刘芸商量过后,就跑去上了个中央美院的培训班,现在则在上海的中国纺织大学继续进修服装系。 刘芸一皱眉,“你大姐那只是业余的嘛,够开公司就行了。你那么聪明能干,将来前程绝对非同常人,不能因小失大啊……” 陈远鸣哑然失笑,在学业方面真的很难说服这个年代的长辈,只是自己真正的事业规模还不方便跟对方说,也就成了难以解释的话题。想了想,陈远鸣反问道,“不过这两年晴姐不在身边,阿姨你的店铺还顾得过来吗?” 虽然有点不甘心对方转移了话题,但是说到自家的铺子,刘芸还是露出了笑容,“好,怎么不好!当年你给我留的那封信写的实在太周密了,就算按步照班都能混出个样子!如今阿姨也算是个小老板了,西单商场那边的柜台搞精品销售,动物园的铺子则走批发路线,5、6个店员看着,生意别提多红火了!” 没错,当年陈远鸣留下的信确实帮了刘芸大忙,那不但是个近期规划,更有着十分清晰的远景目标。南方进货、北方经销,差异化经营,品牌路线,提高营业员素质,用绩效促销售,满足消费者心理……这样简单明晰的提示,就像一条真正的金光大道,踩在这样的道路上,刘芸咬紧牙关,一步步摸索完善着自己的经营之路,把那些来自后世、经过千锤百炼的成功理念真正消化吸收,变作了自己的养分。 虽然长期南下进货让自家那个败类前夫有了可乘之机,嚣张的把小三、小四的艳情绯闻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刘芸并不后悔,她终于认清了自己所托非人的事实,并且干脆的踹掉了这个人渣,带着一双儿女展开了新的生活。 经过几年的奋斗,现在她终于赚钱了,赚了大钱,在奠定下经济基础的同时,她内心那份自豪也彻底觉醒,这个新时代不会再把女人关在房间内,不会再用三从四德,夫为妻纲来限制她们、胁迫她们,她赚钱经商也完全不是为了补贴家用,不是为了某个不相干的外人含辛茹苦的付出,而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以及远大目标。这种充实感是她熬夜织毛衣时能够体会的吗?是她苦苦等待一个不着家的丈夫时能够感受到的吗? 而带给她这种天翻地覆变革的,正是面前这个年轻人,一个让她屡屡吃惊,同时也无比钦佩感激的男孩。仔细端详着对面这人,刘芸心中突然有了一丝释然。是啊,15岁时陈远鸣就能做出那么惊人的举动,三年之后的今天,自己又在为他忧虑什么呢?如今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子早就变成了真正的成年人,跟儿子那个傻大粗的儿子几乎一般高,还有着远远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沉稳,他会没有自己的打算吗…… 想明白了这一点,刘芸突然嫣然一笑,“你看阿姨这记性,这都几点了,远鸣你还没吃饭吧?等阿姨给你做饭去……” “嗳!妈你坐着!今天的一定要我来!”旁边的孙朗先跳了起来,“豆豆,看哥给你露两手,现在哥做饭可好吃了。” 说完这小子飞奔跑去厨房,开始稀里哗啦干起来。 陈远鸣愣了一下,忍不住大笑着喊了句,“二哥,会切菜吗?别伤了手。” “矮油我去!你小子欠揍不是,老老实实给我坐着!”从厨房里传回一声大喊。 刘芸笑了出来,按住了想要起身的陈远鸣,“让他忙去吧,这几年我跟他姐都忙得要死,家务全都落他身上了,现在二毛手艺好着呢。” 陈远鸣微微一笑,顺势坐了回去。真的,变化又何止一点两点,想想当年那个刷碗都抱怨磨蹭的少年,谁能料到今天呢? 孙朗的动作果真迅速,一盘盘菜像流水一样端了上来,红烧的排骨、清炒的虾仁、油煎的茄盒、爽滑可口的蒜蓉菠菜……七八盘菜满满摆了一大桌,就像好几年前那样,身边两人不断往他碗里夹菜,把饭菜堆成了摇摇欲坠的山尖。 “怎么样?哥手艺不赖吧!”孙朗边给人夹菜还边不住炫耀道,“手擀面做得更地道,这次就是时间不够,下次好好给你扯碗面条吃!” 陈远鸣忙着消灭碗里那堆不断增高的小山,几乎都说不出话来,饭菜的滋味按说比起那些高档酒店还差得老远,但是这种家乡的味道却绝不可能在外面吃到。一顿饱餐后,孙朗又硬是把人留到了家里,还不让陈远鸣睡客房,直接在自己房里加了条被子。十月的北京还没有开暖气,但是这晚陈远鸣却感觉不到任何寒意,在孙朗含混的絮叨声中,慢慢闭上了双眼,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一起被刘芸赶了起来,挤上北京早高峰的公交向学校驶去。大口嚼着嘴里的油条,孙朗还嘱咐着陈远鸣,让他下课去找自己玩什么的。人大和北理差得也就几步路,串门最方便不过。 对于这样的盛情邀请,陈远鸣又怎么会拒绝呢?带着一直没有散去的微笑,他下了公交,在人大校园外跟孙朗挥手告别。扭过头来,一道笔直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张刚早就注意到陈远鸣,这时正快步朝他走来。 “老板。”带着一丝不赞同,张刚把陈远鸣落在车上的大哥大还给了他。昨天他就收到了一通电话,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身为保镖一夜找不到被保护人,这滋味可不太好受。 “抱歉,张大哥,昨天我碰到了个熟人。”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陈远鸣收起了手机,“对了,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伤的有点重,昨天抢救了一夜,终于给救回来了。”张刚的眼神里却没有放松,“不过撞人的却没有出现在医院,当时我看了,那人渣开得是辆奥迪1oo……” 奥迪1oo。陈远鸣一愣,不由皱起了眉头。 第75章 旁敲侧击 这年头,没人不知道奥迪1oo代表的含义。既然是官车,肇事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难怪敢在学院路横冲直闯,还想当场逃逸。 “公安局方面呢,人还在拘留吗?”想到此时官场的复杂性,陈远鸣沉声问道。 张刚摇了摇头,“已经提走了,连笔录也没留。医院方面也只是来人撂下钱,据说撞人的是财政部门哪位局长的衙内,想要私了。” “呵呵,好个局长。”陈远鸣忍不住冷笑出声,这里可是处长多如狗、局长遍地走的北京城,一个小小的局长就能绕过司法权力了? “你要管这事吗?”看到陈远鸣的表情,张刚眼睛一亮,如果他这个小老板能联系一下上面的头头脑脑,倒是真能随手解决这个问题。 “管,自然要管。”陈远鸣微微一笑,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既然插手了,就该一管到底。 “那我去再查查对方的身份?”有了这句笃定的答复,张刚也忍不住摩拳擦掌起来,侦查勘破可是他的老本行,处理这种事情自然也要谋定而后动,既然那家有本事绕过程序提人摔钱,自然就拥有相应的能量,万一漏看什么就得不偿失了。 “这倒不用。”陈远鸣思索片刻,拿出大哥大拨了个号码。 “喂,远鸣吗?” 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陈远鸣笑了笑,“林师兄,师弟如今有事相求,不知您能不能显个神通呢?” “呵呵,你个培训班出来的都跟我师兄弟了?”对面传来了一声低笑,话虽然欠扁,但是语气却并不坏,“有什么事情让你这人精都束手无策了?说来听听。” 没错,陈远鸣联系的并非是其他关系线,而是直接找到了林学文头上。在电话里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下,对面传来一阵沉默。 “伤的是咱学妹?”没了刚才的调笑,林学文的声音变得冰冷坚硬。 “是啊,今年新生,入学这才一个月。” “哈哈,好个衙内!”电话里传来一声冷哼,“说吧,你想怎么办?” 陈远鸣也不废话,“你认识北京青年报的人吗?作期报道吧,昨天的现场都还在呢,该报的报,该捅的捅,让他们也尝尝舆论的力量。” “呦,你上新闻还上出瘾了?”林学文嘿嘿一笑,却没有拒绝,“青报那边我熟,交给我好了。” “嗯,拜托你了。”干净利落的挂掉电话,陈远鸣抬头就看到了张刚有些困惑的表情,“怎么了,张大哥?” 犹豫了一会,张刚终于还是把疑惑说了出来,“你不找下其他人吗?比如肖军长之类的关系,昨天送伤患用的是你的私车,太扎眼了,我怕……” 话说到这份上,陈远鸣当然明白对方的意识,笑着摇了摇头,“我这边不用担心,兵来将挡就行了,只是有些事该走公共程序的还是要走公共程序,只靠官大一级压死人,迟早会出现反弹,不是正途。” 话是正理,但是危险性却依旧不低,不过这种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该过问的东西了,张刚叹了口气,没再接话。 陈远鸣当然清楚这种思维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改掉的,甚至不是只有张刚一个人会这样想,媒体的力量虽然大,但是总有其极限,这种小问题可能会有效,但是涉及更大的利益,更可怕的群体时,笔总是战不过刀枪的。但是却不能因为这个就放弃了笔杆所代表的力量。 而且如果没有记错,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各式各样的外国基金会、研究所进入中国大6,运用他们的“善款”来改变这些笔杆的方向,来影响或者颠覆一些本该简单而正确的理念。这种无孔不入的渗透在网络时代将慢慢攀升,直至达到顶峰。因此这块阵地不但不能放,甚至可能的情况下,还要一点点去影响或者改变那些尚未画歪的笔杆。就像那天的救人场面一样,中国其实并不缺少热血和正义感,而是缺少正确的舆论引导。只是想跟这种潜流搏斗,需要的又何止是一天两天。 轻轻叹了口气,陈远鸣收起了手机,“对了,张大哥,这两天你就不用陪我了,我准备在学校住上几天。而且就像你说的,悍马实在太惹眼,最近我坐公交就好。” 张刚皱了皱眉,昨天就甩下人跑出去玩了一天,今天又来这个,是嫌自己碍事了吧?不过如今在大学上课,他也确实不好天天跟在背后惹眼,想了想,张刚干脆点了点头,“那你最好不要离开学院范畴,如果外出我也会远远照看一下,别草率行事就好。” 安排完身边的杂事,当然还是要回归正常学业。今天的课程是关于股票方面的内容,如果是操作理论陈远鸣估计听都不会去听,但是研修班教授的偏偏是上市政策、法律法规之类的内容,如今现行法规跟后世还有很大差别,听听到是有益无害。 抱着这样的心态,陈远鸣走进教室,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这间教室大得很,学员们往往是按照彼此的亲疏关系落座,像陈远鸣这种年纪轻轻,又猜不透底细的小子,自然没人想冒然跟他结交,于是也就独来独往惯了。 教室里人不算太多,这个研修班学费不低,但是每一堂课都听的却没几个。真正来学习的往往都有自己的目标,成功的企业家也不会缺乏毅力和自制力,非常明白贪多嚼不烂的道理。目前上市对于大部分民营企业还是镜中花水中月,那些民营老板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到这上面呢。与之相反,官二代和国企干部们却相当积极,想来也不奇怪,股市这种东西,始终是体制内的炒家更占优势。 只是刚刚坐定,就有一个人施施然走到了陈远鸣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撩起眼皮扫了对方一眼,陈远鸣并没有说什么。来人正是官二代群体中的那位“军师”茂恒春,看到身边的年轻人没有搭话的意思,他也不见外,凑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小陈最近很忙啊,宿舍里都没见着人。” “不习惯住宿舍,就换了个地方。”陈远鸣不咸不淡答道。 “哈哈,年轻人嘛,是该有点朝气,整天跟我们这群大老爷们混在一起也挺无聊不是。”茂恒春脸上的笑容却并未淡去,只是哈哈一笑,“不过昨天陈老弟可让老哥我刮目相看了……” 这话说的蹊跷,陈远鸣微微皱起了眉,并没有马上接话。 看到对方这个作态,茂恒春倒是没怎么在意,凑上去压低了声音,“怎么,老弟做好事还想不留名了?昨天那个车祸闹的动静可不小啊,财政局张副局长的公子,说扔局子里就扔进去了,真是好气魄。” 果真是这事。班里这群人知道内情并不奇怪,毕竟离的太近,抓人的又是自家保镖,悍马这种车型更是扎眼,只要一打听就能明白七八。只是他来跟自己说这个,有什么打算呢? 陈远鸣微微挑起了嘴角,“茂大哥谬赞了,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呵呵,初生牛犊不怕虎嘛,有冲劲是好事。不过财政局那群老爷们拿权拿惯了,你可也要留点小心,别打蛇不死反被咬啊。” 平静的注视着茂恒春那副略带关切的神情,陈远鸣摆出了一个妥帖的微笑,“多谢茂大哥关照,不过朗朗乾坤、天理昭昭,我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仔细端详了面前的青年半晌,茂恒春哈哈一笑,“心里有数就好。” 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他又施施然站起身,走回了自己的官二代小群体内。 看着对方的背影,陈远鸣露出了一丝冷笑。这算是善意的提醒吗?恐怕未必。如今看似两不相帮,但是如果自己临阵退缩,或者手法有错、处理不当,他就未必会作壁上观了吧?在什么地位,混什么圈子,该吃哪块肥肉,该绕着哪个硬骨头走,官场里的门道太多,自己虽然不混,却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低下头,陈远鸣看向面前的书本。这个研修班的确让他受益匪浅,但是里面的乌烟瘴气也着实让人心烦。这段时间三人组的小动作似乎也多了起来,如今那波小牛市已经全部过去,股市开始进入全面下跌期,正好应了茂恒春的“看跌”预测,那些之前亏了本的老板们也开始围在他身边问东问西,看来是想要翻盘,只是这个熊市可是持续了1、2年之久的大熊,任谁都无法在熊市里翻出花儿来,那么他们…… 啊,突然灵光一闪,陈远鸣猛然抬起头,看向那边的三人组,正好茂恒春的目光也扫了过来,两人都是微微一怔,露出个笑模样就转开了视线。是啊,股市不行了,其他也不行吗?那可未必。1994-1996年正是中国期货业最为疯狂也最为混乱的时刻,股市的冷淡又促使期货市场更加火热。北京商品交易所正巧就在亚运村附近,也就成了期货商们聚集的天下。自己在那边买房只是图个方便,却疏忽了这个历史因素…… 哈,又是无心栽柳……陈远鸣轻轻转了两下手中的笔杆,管他呢,目前国内这池浑水他是没兴趣趟,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有序的交易市场,而是“多逼空”、“空逼多”的大户对赌鏖战,他又不疯不傻,怎么会舍弃手头的大好局势来玩轮盘游戏。不过既然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事情也就好办起来了,谁玩儿谁还指不定呢。敛起唇边那丝冷笑,陈远鸣打开了面前的课本,把这些琐事抛在了脑后,认真研读起来。 上起课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等到上午两节大课结束时,陈远鸣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婉言谢绝了一位跟自己相熟的老总的邀请,他提着单肩背包向校门口走去,按照约定他要去北理那边找孙朗一起吃饭的,只是不知道那小子等着急了没…… 谁知刚刚走到校门口,一声大喊就从门外传来,“豆豆,这边!快!” 大庭广众之下被喊了小名,一堆嬉笑的目光顿时纷纷扫来,饶是陈远鸣也不由一窘,背起书包就朝门外那个撒欢的身影跑去。 “怎么这么慢,我都快饿死啦!”还没等陈远鸣开始兴师问罪,孙朗就一把揽住了对方的肩膀,“走走别浪费时间,快去吃饭,吃饭!” “你这个吃货。”陈远鸣哑然失笑。 “这叫民以食为天懂不。”孙朗毫不介意的嘿嘿一笑,“而且托您的鸿福,太后赏了我一千大洋零花钱呢,说务必让我把你伺候好了,嘿嘿嘿~~这次终于能去打牙祭了,吃肉,一起去吃肉~~” 声音压根没有收敛,旁边一个路过的长发妹子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孙朗顿时有点发窘的挠了挠自己那头短毛,左右看了看,他悄悄把头凑到陈远鸣耳边,“豆豆,不是我说的,人大的妹纸正啊,比北理那个和尚庙好多了,你要是认识了什么漂亮妹妹,别忘了拉兄弟一把……” 无语的摇了摇头,陈远鸣一肘顶在对方的胃部,“怎么,温饱都没满足,就开始思淫欲了?” 空荡荡的胃被这么一打,孙朗顿时嚎了出来,“祖宗,胃酸都快喷出来了!不带打击报复的啊!” 十月的天空如同被海水洗过,就连北京近郊永不停歇的大风都柔和了几分,暖洋洋的日光挥洒而下,扫去了那些见不得光的阴霾,也让人的心底变得柔软温暖。迈着轻松的脚步,两人就这样拉拉扯扯、嬉笑怒骂,一路朝学院旁边的知名火锅店走去。 第76章 变化 北京青年报的动作很快,只花了两天功夫,一篇声情并茂的报道就刊载在了头版头条。这篇文章 大体可以分为两个环节,一方面是对于现场目睹的学生采访,另一方面则是访问依旧陪伴在加护病房的受害者家属。报道没有采取惯用的煽情手法,而是非常写实的描述出了车祸的惨状和肇事者的嚣张行为,以及对交通、公安等部门的严厉质问。 报纸上还附带了一张黑白病床照,绷带、吸氧器、以及瘀肿变形的伤痕遮盖了少女本来俏丽的容颜,受害者的老父坐在床边,轻轻握着女儿那只细瘦的小手,含着眼泪期盼昏迷中的女儿能早日醒来…… 这时青报刚刚改为日报,发行量急速增加,可以说是整个北京学区销售最广的一份报纸。这个报道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由于事故就发生在人大西门,很多学生都直接或者间接了解到事情真相,如今得知肇事者根本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哪个热血青年不感到义愤填膺?在报纸的烘托下,这种骚动就越发激烈。 面对整个大学区的呼声,北京市立刻紧张了起来。这时距离学潮不过4、5年时间,有太多人对那场事件记忆犹新。如今再次有了群体运动的先兆,各大高校率先组织安抚,同时人大校方也代表自家学生介入了这场声讨,用行动平息学子们的愤怒。 针对学校的强硬态度,高层也没法一护到底,那位张副局长首先站出来澄清,自家儿子是因为当天被捕时受伤才保外就医,并非要逃避责任。但是这样的狡辩无法为事故洗清责任,无照驾驶和酒后开车才是铁一般的事实,虽然1994年还没有颁布道路交通法,对于交通肇事罪也没有明确定义,但是这两条过失以及确凿的逃逸倾向已经足够世界大多数交通法的严厉惩罚了。 如今小轿车还属于极少数人的特权,对于这种新兴事物,太多人还保持着敬畏和懵懂,他们不明白这样一种钢铁巨兽能带来的可怕后果,也对驾驶者有一种天然而盲目的信任,但是这则浮上水面的事故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看法,也对车祸事件有了全新认识。随着话题的深入,已经不单单是围绕此案进行探讨,而变成了规范交通法则的一场争议。 不过交通法什么的,明显还需要点时间,判定肇事罪却花不了太久。因为性质太过恶劣,法院迅速对张某进行了审判,最终处于7年有期徒刑的重责,同时支付受害人全额医药费和2o万元精神损失费。这个处罚还不算完,不久后,另一个动作悄然而至,涉嫌本案的1位财政局官员,2位公安局官员被中纪委施行了双规,又从其中牵扯出另一些高层,一个小小的派系瞬间灰飞烟灭。 然而上面搞出的政治花样、舆论戏码,最终并没有落在陈远鸣眼里,最近这两周,他的生活突然就变得丰富多彩起来,起因当然是那个永远也闲不下来的家伙:孙朗。 9o年代的大学教育可是十足的真金,这时的大学生很少有逃课,更不会偷奸耍滑、胡乱应付学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只会苦读、死读那些枯燥的课本,相反时代的巨大变革给了他们足够的冲劲和活力,高水准的师资力量则给了他们充足的成长空间,此时的大学生无疑是骄傲且向上的,似乎他们的每一天都被各种新鲜事物占据,充满了让人期待的惊喜。 在这之前,陈远鸣完全无法体会到大学生活的本质,他就像一个偷偷潜入高校系统旁听的外人一样,不声不响,甚至有些畏首畏尾。在他内心深处,其实依旧有着一丝微妙的隔阂,一种并非堂堂正正考入大学的遗憾,加之心理层面的年龄差距,更是无法跟任何人形成交集。 但是孙朗可不管这些,几乎是半强迫式的,他用力把陈远鸣拖入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一起去校外小店打牙祭,抱着课本在图书馆昏天暗地读上一天,跑去最热门的溜冰场开心的玩上几小时,或者偷偷夹带人进入公共机房,在狭小的电脑屏幕上炫耀dos版文字小游戏……这种几乎幼稚的行为让陈远鸣频频哭笑不得,但是不可否认,孙朗的热情也在慢慢感染着他,让他不知不觉融入了真正的大学生活。 偶尔陈远鸣还会带着孙朗溜到人大的联网机房,此时研修班配备的是真正的“外网”,而非高校系统的局域网,绝非什么人都能摸到的。在这个媒体上,孙朗惊讶的看到了整个英特网世界的全貌,在三两次实践后,他熟门熟路摸上了如今最大的互联网门户网站,并且开心的炫耀给陈远鸣看。 “雅虎?”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陈远鸣装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 “超级棒的网站!”不敢长时间连在网上,孙朗下好自己需要的东西后,飞快的退出登录,“据说现在已经有好几十万人浏览了,里面分区详细到不行,简直能看花人眼!” 陈远鸣差点笑出声来,不,那不是几十万,如今雅虎的浏览量刚刚突破百万,就在1o月初,他对这家公司进行了第二次投资,金额超过4oo万美元,股份则从原先的1o%涨到了28%,如果再进行下一轮融资或者上市准备,雅虎的两位创始人无疑会选择更大规模的风投公司,不可能继续屈就点金石,但是目前的收益已经足够让他满意了。 孙朗当然无法理解陈远鸣脸上表情的深意,略显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软盘,“我从里面的游戏网站下到几个小游戏哦,老妈说了,再过几天就给我买电脑,到时候咱们就拷回家玩!” 陈远鸣笑着揉了揉对方毛茸茸的脑门,“阿姨给你买电脑是让你玩游戏的吗?而且你个工科生,整天折腾电脑做什么。” “去去,边儿去。”孙朗一把打掉了在脑门上动土的爪子,“自动化懂吗?计算机才是根本嘛。咱虽然不像机电系那群变态,但是顺应潮流才是正经,你就不知道我那些学长们对计算编程有多痴迷,如果能把这些应用在实际生产上,工厂哪还用得着那么多参差不齐的劳动力,让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统统滚蛋才是!” 这句话说得强硬,甚至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陈远鸣看着对方脸上略显严肃的神情,内心却不由有些感慨。这大男孩看起来十足的开朗活泼,但是家庭的剧变怎么可能毫无痕迹,他父亲孙军正是从生产车间一路爬上来的干部,如果自动化真的全面代替了人工,估计很大一批老式厂房也要停工减员……这样的就业选择,又何尝不是一阵态度坚决的报复呢? 不过这团乌云来得快,去得更快。似乎只是眨眼间,孙朗就又恢复了一派没心没肺的开朗,还拉着陈远鸣去参加他们院系的足球赛。 说是院系比赛,不如说是粉丝互掐。如今的中国足球可不像后世的过街老鼠,1994年甲a刚刚职业化,每逢比赛日工体那都是人山人海,分帮扎堆为自家的球队呐喊助威。北京市参加甲a联赛的就有两支球队,然而这届比赛国安队只拿到了第8,八一队还比它落后一名,多少北京大老爷们泪洒当场啊,因此申花、万达等队的支持者也就成了他们的死敌。 换到大学里,来自天南海北的学生们当然也会选择支持本省的球队,联赛掐的不过瘾,那就自己亲身下场练练呗!各种大大小小的校内足球赛也就应运而生,这次算是北理自动系的内战,人手凑不齐就混乱呼朋唤友,踢是要认真下场,但是毕竟跟系外或者校外比赛不一样,说是比赛,不如说是自家兄弟们的小打小闹,没人会打出真火来。 然而这样的游戏性质,陈远鸣一开始也有些不适应,他不是没踢过足球,但也要看看是哪年的事儿了。早就把幼时的技巧忘得七七八八,这一年多虽然跟着张刚进行了系统的体能训练,但是个人搏击和足球明显是两个世界的东西,一上球场自然就原形毕露。铲球铲不到,传球能传到敌方脚下,偶尔带球都能带丢,这样惨不忍睹的水平居然还不算场上最差,双方闹出的乌龙简直数不胜数。 比起来孙朗的水准就高太多了,之前算是高中校队主力,开学后又代表系里出去打了几次比赛,也算个小有名气的足球健将。在这样一群菜鸟的映衬下,他生龙活虎的英姿就更加招人,每次进球后,求表扬的眼神就闪闪发亮,恨不得跟所有队友、观众炫耀一番。 虽然也在场上添着乱,陈远鸣却发现自己目光越来越不受控制的跟在了那个大男孩背后,看他开心的大笑,旁若无人的炫耀,跟队友们挤成一团打闹。3、4o分钟跑下来,汗水早就浸湿了上衣,那小子就掀起还有点干的衣角,胡乱抹掉脸上滚落的汗珠。在撩起的运动衣下,紧致的腰腹毫无瑕疵,腰线勾出了一条漂亮的弧度,浅浅的人鱼线被运动裤盖住,留下一丝让人遐想的空间。 陈远鸣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口干舌燥起来。在这彻底的青春氛围包裹下,那颗提前老化的心脏似乎也重新跃动起来,发出砰砰的声响。只是这一瞬间消逝的太快,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身侧就传来一声大吼。 “小心!” 赛场上走神是个什么后果?现在陈远鸣知道了。足球几乎是迎面飞来,距离太近,他只来得及用手虚虚挡了一下,但是这动作不但没有挡住球,反而连带手臂一起撞在了脑袋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脚下一滑,哐当一声仰面摔倒在地。 鼻子被砸得火辣辣一片,摔得太猛甚至产生了一阵眩晕,陈远鸣吸了吸鼻子,发现热热的液体沿着嘴唇滑落,伸手一摸,一片鲜红。 “豆豆!” 正上方传来一声低呼,不知何时孙朗已经跑到了自己身边,正一脸紧张的看过来。 “操,都流鼻血了,刚才是谁踢的!哪有照人脸开球的啊!”愤怒的扭头冲背后的同学们吼了一声,孙朗干脆扒下自己的球衣,递给了陈远鸣,“先拿衣服堵着,我带你去医务室……” “哪有那么夸张。”仰躺在地上,陈远鸣含含糊糊的说道。 孙朗可不听这一套,直接拿衣服抹掉了那些碍眼的鲜血,一把拉住了陈远鸣的手腕。“那可是足球,小心脑震荡!” 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不那么干燥,带着汗湿的潮热。手里是半湿不干的球衣,鼻腔内充斥着血腥味,还有操场上的泥土和阳光味儿,乱七八糟的混杂在一起。太阳已经微微西斜,橘色的光线从上而下打来,给身前那人蒙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似乎连他那长长的、如同小马驹一般的浓密睫毛都变得金灿灿闪闪发光。 陈远鸣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发晕,没有半点反抗就被对方拽起身来。一条手臂用力的撑在腋下,帮他站稳。孙朗略带担忧的面孔凑了过来。“还能走吗?要不我背你?” 陈远鸣轻轻吸了口气,差点被鼻腔里逆流的鲜血呛到,干咳了两声,“不用,我能行……” “你这小子,踢球时发什么呆啊……”带着丝关切,一只手伸到他头顶胡乱揉了两把,把汗湿的短发弄得更加凌乱。“走,跟哥去看医生去……” 热乎乎的肩膀靠的很近很近,几滴汗珠随着动作滑落,滴在了满是泥土又沾了点鲜血的手臂上。陈远鸣只是顿了顿,低低的嗯了一声,迈步向前走去。 依旧是开始熟悉起来的校园,依旧是这片平凡到乏味的操场,但是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 放下手中的电话,肖君毅深深呼出了口气。终于搞定了! 这次之所以来河北,正是因为这边首屈一指的电线、电缆工业。作为北京的科技辐射地带,河北省在产品生产和应用上的表现一直相当出色,对新兴科技也相对敏感,这两个月里,他跑遍了省里大大小小的工厂和研究所,终于花大力气挖掘了一批对于通讯电缆十分在行的技术人员,组成了自己的团队。 今年他在中关村的主要动作就是盖楼,但是普通的建筑公司并非是他的目标,和写字楼配套的电话、网络布局才是关键。1994年4月国内就已经跟世界联网,9月又与美国sprint公司签订了协议,准备把这个网络从高校推广,普及到社会应用。 肖君毅也上过网,也被因特网的丰富和精彩震惊,但是他看到的不只是那些新鲜有趣的信息,更是一个可以跟电话一样,普及到千家万户的庞大新兴产业。如果这个系统在中国有个起始点的话,应该非大学环绕的中关村莫属,只要在这里先声夺人,占领网络基础建设的阵脚,那么等待他的未尝不是一条金光大道。 如今自己修建的第一栋写字楼即将完工,光缆的铺设和研究团队也已经到位,等到楼盘正式上市,同时开通中国第一个民用宽带网,自己的事业应该就真正步入了正轨。以铺设网络为根基,以研发光缆为源动力,他有足够的自信完成自己的预期目标,在网络大潮到来前跻身于国内同行前列。 习惯性的揉了揉自己的左臂,又长长伸了个懒腰,一抹浅浅的微笑在唇边浮起。是该回去了,等到一切正式完工,他也该给那人一个惊喜才对…… 第77章 再相逢 流个鼻血好得很快,也没什么脑震荡之类的后续问题,但是陈远鸣尴尬的发现,自己似乎有些不对了。 也许是因为上次感情已经逝去太久,也许是被那种纯粹的阳光和温暖打动,甚至可能只是不自觉地欣赏,陈远鸣发觉自己越来越无法把孙朗当成个普通的童年玩伴看待,记忆中挂着鼻涕的毛头小子,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十足俊朗的青年。 这种微妙的心态变化让他陷入了某种窘境,不是因为孙朗不好,恰恰相反,他非常的出色。家庭,尤其是坚强勇敢的母亲赋予了他很多美好的特质,让他的热情和真诚充满了感染力。这样可以说恰恰击中了陈远鸣心中的某些渴求,让他能放松微笑,再次找回生活的乐趣。但是同时,却也跟坚壁一样横亘在他面前,让他寸步难行。 孙朗是个直男。 他就像任何一个这年岁的普通大男孩一样,喜欢运动、喜欢游戏、喜欢所有新奇有趣的东西,以及那些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们。感情上的笨拙和迟钝也无法掩盖他的性向,对于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而言简直一目了然。 这样的男人,放在同志圈里就是一句话:敬而远之。喜欢掰弯直男的不是没有,但是结果往往不怎么美妙,这个世界的阻力要远超他们的心理预设,而生活会把其他抹消殆尽,让感情褪色,让承诺变质,最终沦为一场可笑的悲剧。 如今可是1994年,在大6,同性恋仍然被归为精神类疾病,传宗接代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因此不管是出柜还是不婚,压力都大到让人难以承受,上辈子他不也深柜了小2o年,唯一一场认真的爱情还赔上了公司和生命。现在虽然有了足够的财富,有了可以让很多人为之俯首的能力,但是可以期待的爱情,依旧是个奢侈物件。 并且凭良心话,陈远鸣并不想让孙朗发现自己这点小心思,他的眼神太干净,心思太率直,没必要为这种不属于自己的纠葛困惑难受。 只是有了决心,放在行动上却颇为困难,同样也因为孙朗是个正正经经的直男。对于直男而言,勾肩搭背,搂搂抱抱,甚至关切呵护到肉麻都是平常,他们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这上面,这些在外人看起来黏糊过头的行为,统统会被归为兄弟情,哥们义的范畴。但是对于陈远鸣而言,却变成了一种甜蜜的折磨。 搂住肩上的手滑到胸前、背上?常有啊! 钩在腰上的手摸到了屁股?嘁,多稀罕。 坐车困了靠在肩上眯一会?别说肩膀,大腿都能坦坦荡荡的枕上。 更别提还有周末回家脸对脸窝在一起盖棉被纯聊天的情况发生…… 面对这样肆无忌惮的肢体接触,陈远鸣别说抗拒了,能保持自制都算坚忍。就像任何久旷空窗的老男人,就算没恋爱谈,那点揩油的小心思也难免出现。更不幸的是,如今他心态是够成熟,但是身体却年轻的过分,这种甜甜的美味放在嘴边,光看不舔已经要耗干他的自制力了。 有了种种难以言说的顾虑,陈远鸣不由自主收敛起了一些不易察觉的东西,孙朗对他则有些保护过度的味道,真把自己当成了亲哥,开始避免那些容易出危险的运动,满世界疯跑运动就变成了公共机房和图书馆的小聚。 由于上次夸下的海口,孙朗还真带陈远鸣去见了好几个北理的编程高手。如今国内依旧是dos系统的天下,window和macintosh的操作界面还没能渗透入中国,这些高手也无一不是dos专家,还有不少研究起了c++等新潮计算机语言。 就连孙朗搞到的小游戏也没逃出众人的毒手,只是半个月功夫,类似的仿品已经流传在局域网上,这可是暴雪主页提供的dos游戏试玩版,但是对于这群计算机疯子而言,并不存在什么技术难题。 对于软件,陈远鸣是个真正的外行,但是不意味他看不出这些人的创造天分,游戏只是很小一个方面,浏览器、输入法、局域网内即时通讯软件,甚至一些攻击性木马和防御性杀毒软件都已经有了雏形,在二进制和纯思维逻辑的世界,中国这些年轻的计算机天才们比起老外毫不逊色,这还是北京理工,换到清华、北大或者专门的计算机研究所,水准只会更高。 这样优秀的创造力某种程度上拉开了陈远鸣的注意力,如今在美国,点金石的投资项目已经超过了6o个,大半年来最大的收获可能就是nVIdIa公司,这家成立于1993年的公司如今还是个需要首轮融资的细小幼苗,但是任何组装电脑的商家都不会不知道nVIdIa显卡的大名,于此同时,图形处理、音效表现、3d建模也成了陈远鸣关注的重点,这些无疑都是改变电脑以及游戏产业的重中之重。 但是视线转回中国,陈远鸣却有点吃不准了,这些优秀的软件设计师们缺乏的只是正版支持和政府维护吗?为什么中国的软件业那么轻易就被击垮摧毁,甚至没能留下多少薪火…… 疑虑没有持续太久,下一个周末到来时,孙朗终于从老妈那里拿到了赞助资金,兴致勃勃的拉着陈远鸣跑去了中关村电子一条街。 再次走上中关村大街,这次为的已经不是远景和布局,而是仔细的观察思考,曾经被抛诸脑后的盲区开始展露在陈远鸣面前。这里的确将成为中国的硅谷,但是发展方向却与真正的硅谷泾渭分明。一方面是欣欣向荣,还没有被盗版摧垮的软件业,另一方面则成了电脑散件的淘换集散地。最赚钱的不是搞研发,而是小摊贩,质量低劣的仿品、毫无技术含量的销售才是中关村的主流。 硬件开发在哪里?电脑不是只有整机,还有相应的cpu、主板、显卡、光驱等等配置,但是中国的电脑往往核心硬件掌握在美国大公司手中,cpu能离开Inte1、amd吗?显卡芯片又有多少来自nVIdIa?内存呢?硬盘呢?说是攒机,说是自主研发,但是核心依旧被这些上游厂商拿捏。在硅谷,软件商们的日子可能同样风光,但是那些有实力也有能力的硬件厂商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支柱。 对于这个重文轻武的中关村,他是不是也该加大对于硬件的投资呢? 一旁孙朗在兴致勃勃的挑选着自己的新电脑,另一边陈远鸣却不由自主走起神来。逛街这种事情,男人有兴致了也一点不比女人差,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孙朗聊着天,两人几乎是用挪的晃到了街角,一栋即将完工的大楼出现在眼前。 陈远鸣微微眯起双眼,如今海龙大厦还没有开工,电子大世界和四海市场才是中关村的卖场主力。但是不远处这栋新楼却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不算太高,结构规范,一看就是纯粹的办公楼,而且据销售说这栋楼会成为中关村里第一家铺设宽带的公司。 地理位置如此优秀,硬件配置也说得过去,陈远鸣确实有些心动了,这会是点金石落足的好选择。远远看了一会,他扭过头对背后正在跟老板神侃的孙朗说道,“二哥,我先去那边看看,你慢慢挑着,等会再回来找你。” 孙朗有点惊讶的看了对面一眼,“那楼不是还没盖成吗?”突然有点反应过来,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是不是挑电脑太没意思了,呃,我马上就好,你先去那边玩吧,等会我去找你!” 陈远鸣笑了,忍不住也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急,你慢慢挑。” “去去,别跟这儿捣乱。” 笑着跟孙朗挥别,陈远鸣走向那栋大楼,销售部其实是设在一条街外,但是有时候实际观察跟听销售员舌灿莲花完全就是两码事儿。这栋楼目前刚刚封顶,还在进行内外部装修,公开发售应该放在年后。虽然目前商品房的预售概念尚不完善,但是这种紧俏楼盘,也不会等到彻底完工才开始卖房的。 走进工地边,陈远鸣找到了一个小工头,向他说明来意。对方明显就是一愣,来看房的不是没有,但是一般不都是跟着销售部的人一起来么?上下打量了陈远鸣片刻,他终于还是开口,“这事儿我不能做主,不过今天我们公司的老总正好在,要不我去问问他?” “嗯,也好。”陈远鸣当然没有二话,耐心的站在工地旁等起来。 几分钟后,只见那个小工头又一路跑了回来,“老总说没问题,只是他现在有点忙,不方便招待,让我先带你上去参观下。” 陈远鸣是正经来看楼盘的,也不在乎是谁招待,点了点头,就跟着对方就走进了大楼。有了老板的叮嘱,工头明显殷切了很多,对于客人的询问更是知无不言。这栋楼只有12层,电梯已经安装完毕,逛起来也挺快。房间格局宽敞明亮,方向选择非常优秀,更难得的是考虑到了写字楼和住宅楼的区别,在布局上做的相当细致,走线也是双线入户,几层开始装修的房间内,还能看到墙上隐蔽的电话和电脑接口。 这设计明显已经跟国际接轨了,对于如今还没能普及网络的中国而言,新潮的有点过火。陈远鸣弯下腰摸了摸网线接口,“明年确定能通网络吗?” “那当然!”工头显然对这个十分了解,“布线的全都是光缆研究所出来的呢,据说也跟电信总局打过招呼了,直接从主干道里分支,还是ddn专线呢。” 居然是专线上网,这答案可有点出乎陈远鸣意料了,看来这个建筑商的能量确实不小,眼光也够开阔,倒是个理想的合作伙伴。想了想,陈远鸣站起身,轻轻拍掉手上的浮灰。 “你们老总在哪儿,能替我引荐一下吗?” 和几个技术人员蹲在外面的工地上,肖君毅认真听着对方的意见。网络布线如今在中国还相对新鲜,需要克服的问题也不少,就算引进了高质量的光缆,其他大大小小的问题也足够让人头疼。而且技术方面并不是自己的强项,想要把这些东西理解吃透,很是花了他不少力气,现在竣工在即,可不能功亏一篑。 “肖总,那位客人想见见您……” 正说着,那个下工头又凑到了跟前,肖君毅微微皱了下眉,却没有拒绝。他为这栋楼花了太多心力,当然也想为它找到一些合适的主人,既然买家想见,那就见见吧。 快步跟着工头向前院走去,肖君毅把脸上的表情调回了“待客”模式,这两年来他跟太多高官、商人打过交道,自家那点大院脾气早就被磨的七七八八,也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套交际方式,只希望这个客户不想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就是他!” 工头往前一指,肖君毅定睛向那边看去,只见一条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大楼前,个头不低,身材也相当合宜,由于穿的是休闲服,有些猜不出年龄。肖君毅清了清嗓子,走上前一步,“您好,我就是君腾公司的老总……” 那背影微微一滞,慢慢转过身来。看清来人的样貌,肖君毅也僵在了当场。 怎么会是他! 一时间,两人都没了声响,现场出现一片尴尬的空白。距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一年半时间,除了罕少几次通话,他们根本就没时间也没机会见面闲聊。然而一年过去,记忆中的一切都不知不觉的改变了样貌。 肖君毅有些发愣的打量着身前的少年……不,应该说是男人。他的变化太大了,曾经那个矮自己一头,瘦弱年幼却总是故作老成的男孩彻底消失。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身高腿长,视线几乎和自己齐平,那张稚嫩的脸蛋彻底长开,英气勃发,也棱角分明,配合深不见底的黑眸和愈发沉稳的气度,不会再有人把他当成是个孩子。 看着肖君毅这身打扮,陈远鸣也着实有些惊讶,那个永远带着漫不经心微笑的青年像是换了个人,遍布尘土的工装代替了精心搭配的衣着,曾经那副纨绔范儿也转为端正的商人姿态,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世,估计能直接把他当做凭技术吃饭的一线人员。 相互的打量只是片刻,最终陈远鸣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是你的公司?怎么偷偷跑回北京来了,我还以为你在肖大哥那边负责安信的业务呢。” 肖君毅突然觉得有些尴尬,这可不是他预期的见面方式,至少不是带着个破安全帽,穿着一套脏兮兮工作服的情况下。飞快摘了自己脑袋上那个硬壳子,肖君毅顺了一把头发,才想起来自己早就剪成板寸的脑袋没什么可顺的东西,脸上的笑容就越发不自然起来。 “嗯,前段我去河北转了一圈,听小叔说你也来北京了,正想找个时间去找你……” “谁知被我堵上门来了?”陈远鸣笑了笑,“实在没想到这楼是你盖的啊,很有远见,怎么样,分我一层呗?” “一层?”肖君毅终于也笑了出来,“你是要把飞燕总部搬到这边吗?要那么大干什么?” “当然是在中关村开辟新财路啊。”陈远鸣倒是毫无芥蒂,他在美国开公司的事情知道的人还不多,但是肖家却是足够可靠的合作伙伴,如今又碰上肖君毅的楼盘,哪里还有隐瞒的意思。 “怎么?最近要在中关村发展了?我还以为你是来上学的……”肖君毅眼睛一亮,追问了一句。 “哪能光顾着充电……”陈远鸣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陈远鸣微微一顿,扭过头向身后招了招手。转过脸时,他突然低声跟肖君毅说了句,“对了,我这边的身家,还请暂时帮忙保个密。” 保密?肖君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个身影从远方跑来,稳稳地停在了陈远鸣的背后,自然而然勾住了他的肩膀。 “豆豆,我选好了!咱们去把那台买下吧!” 豆豆?这人是谁?看着那个旁若无人揽住陈远鸣的小子,肖君毅剑眉一挑,“远鸣,他是……?” “发小。”陈远鸣并没有躲开这个熊抱,只是自然而然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腰。 被这一问一答吸引,孙朗也好奇的抬起头,“这位大哥你认识?” “是啊。”陈远鸣顿了顿,坦然一笑,“还是过命的交情。他名叫肖君毅,正好在这边上班。” “啊。”听到‘过命’二字,孙朗也没多想,礼貌的伸出了手,“肖哥好,我叫孙朗,是豆……咳~远鸣的二哥,从小一起长大的。” 只是过命吗……心底有些五味成杂,肖君毅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改变丝毫,微笑着伸出手跟对方握了一下,“我还是第一次听远鸣谈起发小呢……” “那是自然。”孙朗露齿一笑,“他也就我这一个哥了,是不是啊豆豆。” “叫大名。”陈远鸣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却没有反驳。 肖君毅淡然的收回了手,突然把安全帽往旁边一头雾水的工头怀里一扔。“既然大家都是熟人,又好不容易见面,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 陈远鸣微微一皱眉,肖君毅常去的地方,可不太适合带孙朗去吧。但是身边的大男孩毫不介意,干脆的一口应了下来,“好啊,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明天咱再来搬电脑也行,我带着钱呢,请你们吃饭!” “呵呵。”肖君毅不冷不热的笑了两声,“哪能啊,怎么说我也是远鸣的学长,当然应该我请你们才对。” 看到陈远鸣张嘴想说什么,肖君毅话头一转,“而且人大这边我熟,好吃的馆子也认识不少,不如交给我这个地头?” 看了看孙朗跃跃欲试的神情,陈远鸣也没有废话,干脆应了下来,“下次有机会再请回你吧。” 话里的深意不言而喻,肖君毅只是微微眯起了自己那双桃花眼,低声答道,“那再好不过。” 有了目标,三人一起朝人大方向走去。冬天日头黑的早,但是电子一条街上依旧人声鼎沸,不知从那家铺面传来了一阵歌声,似乎是日语,鼓点轻快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仆は忘れなぃこの日を 君を谁れにも渡さなぃ 君のためにつばさになゐ 君を守りつづけゐ ゃゎらかく君をつつむぁの风になゐ 三人却没有留意到这段歌声,并肩消失在街角尽头。 第78章 试探 肖君毅挑的是一家四川菜馆,藏在人大正门几百米外的一条小巷子内,门面不大又正值饭点,馆子里人头攒动,挤满了前来觅食的老饕。 跟老板打了个招呼,肖君毅熟门熟路绕进了里间的一个小包厢,招呼陈远鸣两人坐下。一桌三个北方人,倒是都能吃辣,水煮鱼、毛血旺、回锅肉、夫妻肺片这些招牌菜就一道道端了上来。 这时候四川菜馆还未真正普及,孙朗根本就没接触过这样一盆盆满是辣椒红油的菜肴,尝了几口简直一见倾心,甩开腮帮子就吃了起来。陈远鸣则是后世吃这类菜太多几乎吃伤,权作一个陪客。 肖君毅也没怎么动筷子,起了瓶啤酒给两人斟上,“吃辣菜就该配啤的,小孙你能喝两口吗?” 原本吃的很开心的孙朗顿时停下了筷子,有些期待又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转过来对陈远鸣说道,“豆豆你能喝啤酒吗?度数不高,要不少尝点儿……” 陈远鸣笑了,“二哥喜欢喝啤酒?” “比白酒好,喝多也不醉。”孙朗的理由简单极了,也让陈远鸣哑然失笑。 肖君毅在一旁也笑了笑,“是啊,好不容易见个面,当然该喝两杯庆祝一下,来,干杯。” 北方人的干杯那是实实在在的一口闷,2oom1的大玻璃杯一口就要见底,本来就是年轻不知数的时节,又难得遇上爽快的酒友,孙朗马上就进入了酒到杯干的节奏,酒场对于男人而言是最好的感情升温剂,3、5瓶啤酒下肚,饭桌上的气氛马上就热络了起来。 面对喝的酣畅淋漓的两人,陈远鸣却有些无奈,以他的眼光哪里看不出肖君毅是故意的,这人就不是个以酒会友的类型,今天这场戏码未免有些做作。老毛病又发作了? 不过比起身边着两个老油条,孙朗是真心没想那么多,很快就喝得七七八八,轻轻打了个酒嗝,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我先去放个水……” 肖君毅了然一笑,“巷子出去右拐有个公共厕所。” 眼瞅着孙朗有些脚步虚浮的飘了出去,肖君毅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扭头看向陈远鸣,“真是你发小?” 果然来了。陈远鸣微微一笑,把杯里的残酒一饮而尽。“当然,从小一个院里长大的。” 听到这话,肖君毅没说什么,抬手又给对方倒了一杯。“你可瞒得够严实的。” “如果真想查,肖大哥早就知道了。” 一来一去的对话看似没什么头绪,但是双方都心知肚明。酒场这玩意太考验人了,什么出身、什么性格、什么手腕几乎一试就明。陈远鸣可以仗着自己上辈子的经验阅历蒙混过去,可以用过于年轻的面孔迷惑那些行家里手,但是孙朗不行,他就像一潭清泉,一眼就能望到池底。 这样一个男孩,不可能出身任何有背景的家庭。再傻的衙内,再鲁的二代,面对酒场都该心里有数,他们的家教会让他们习惯这样的场合,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至少在行酒推酒上有点分寸。但是孙朗不是这样的人,他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平头百姓,是那种会把喝酒当成纯喝酒的率直大学生,这种态度,瞒不过任何有眼光的人。 面对陈远鸣这种几乎直白的态度,肖君毅反而有些说不出话来。手指轻轻摩挲着玻璃杯壁,看着啤酒翻腾的泡沫,他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某种困境。邀孙朗喝酒是想探探这小子的虚实,以及他跟陈远鸣的真实关系。但是探出来后呢?如今陈远鸣亲口承认了他并非出身权贵,但是他亲手打造的那份基业和成就并未因此失色半分,反而让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挫败。 他也许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那些沉稳持重、少年老成、意气风发或者优雅干练,那些或真或假的圆滑和妥帖,也许都不是这人的真实面目。年龄就像一层完美的伪装,成功的商人面孔则是最佳掩护,让他把真实的自己深深隐藏。 肖君毅曾经以为正是这种无懈可击的强大让他对陈远鸣另眼相看,充满好奇。但是其实呢?恐怕正好相反。吸引他的一直都是那副面具裂开时露出的东西,是在歌舞厅里离群索居的孤寂,是面对亡命歹徒时镇定冷静的黑眸,也是那只微微发着抖,却依旧牢牢握紧自己的冰冷手掌。 他想看得更多。 肖君毅突然举起手中的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净。抬头迎上陈远鸣略带审视的目光,他笑了笑,“我家老爷子一定会顶喜欢你的。” 陈远鸣微微一愣,苦笑摇头,“多少算是运气使然,比不得老爷子真刀真枪打下的基业。”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肖君毅把酒杯撂在一边,往椅背上一靠。“下来准备怎么办?还在人大这边混日子?” “哪是混日子,学业忙着呢。”陈远鸣轻笑一声,“而且我在美国开了个风投公司,最近想往国内转移,目标就在中关村。电子产业是大趋势,错过浪尖就没机会了。” “所以才想买我的楼?”肖君毅也笑了,“那说不好还能做邻居呢,二期我的研究所会在那片投入建设,规划图都有了。” “哦,准备搞个什么项目?”陈远鸣也来了点兴趣,肖家现在的小灵通业务已经扩展到三个省十几个地级市了,光去年的分红他就拿了2千多万,可想而知如今的生意规模。能舍弃这样的家族事业出来单干,肖君毅的勇气和魄力也值得称道。 “网络通讯,主要是光电缆的开发和铺设。不过前期算是楼盘的附属设施吧,先炒点快钱,再来干自己的实业。”肖君毅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但是双眼却闪着星点光芒。 陈远鸣当然不会被附属设施这种词迷惑,事实上这手法堪称巧妙,前期用写字楼推广自己的业务,赚钱、打名头两不误,后期则专注于研发,减少或者舍弃房地产这种谁都能干的低技术含量产品,把高科技发展壮大。这一进一退实在让人赞赏。 “真是不错的想法,我都想给你的公司投钱了。” “有人肯掏钱当然再好不过……”肖君毅打趣道,正想再说什么,孙朗突然推开了房间门,有点茫然的问了一句。 “该结账了吗?我去吧!” 陈远鸣顿时笑出声来,起身走到孙朗身边,扶住了他微微摇晃的身体。“喝得有点多,我先送他回去吧,要不咱们改日再聊?” 肖君毅并未起身,靠在椅背上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最终微微一笑,“好啊,改天再找你聊。” 陈远鸣歉意的冲他笑了笑,扭头看向双眼已经有点迷瞪的孙朗,忍不凑前一步,揽住了对方的腰,“咱们回家?” 孙朗这时也发觉自己脚步有点虚浮,过了半天才才吭哧出一句,“要不先别回家了,老妈她……” “现在才想起来会被阿姨骂?”陈远鸣干脆勾起了他的手臂,把人挂在自己身上。“别想我帮你打掩护……” 悄声说着什么,他们慢步走出了包间,肖君毅冷眼看着两人背景,突然就想起来一年多前,那个少年曾多么用力的拖着自己走出那条染血的陋巷,然而今天,他已经能轻轻松松揽着个跟自己身高相仿的年轻人,稳健的走在路上。 他喜欢这种变化吗?恐怕未必…… 垂下眼帘,肖君毅看着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突然轻轻一锤。 “操!” 低骂一声,他把头抵在了桌沿上。玩真的吗…… 幸好北京的公交车停的足够晚,只在车站等了几分钟,两人就赶上了末班车。酒这种东西一停立刻就上头,孙朗这时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歪倒在陈远鸣肩膀上,小声嘀咕着什么。 仔细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陈远鸣无奈的环住对方的肩膀,揉了揉他毛茸茸的短发。喝醉酒的人往往警惕性最低,也最容易暴露自己的内心,可是这小子的醉法却让他有点哭笑不得,太黏人了。 明明还不如自己能喝,偏要抢着喝酒,这小子的保护欲真的已经超出了正常范畴。 这个单纯的小家伙,因为家庭变故被迫离开成长的故乡,背上单亲儿童的恶名,在陌生的环境里努力奋发,考上了一流的大学,甚至主动学习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只是想为两位亲人分担一些重压。 他本该是成熟稳重的,哪怕是被迫催熟的品质,就像那天面对血腥和车祸时的表现,从容不迫、充满了勇气。可是到了自己面前,那种成长似乎刷的一下就消散褪去,让他不由自主回到幼时的岁月,摆出一副傻乎乎的大哥模样,把保护欲发散到极致。 这种无意识的态度,究竟是在补偿他突然消失的童年,还是单纯的想要留住自己,让他弥补当年没能完成的保护呢? 陈远鸣有些分不清楚,也不太在乎。被这样毫无理由的关切爱护,又何尝不让他沉醉于其中。年龄越大就越明白,无法轻易获取的东西才最容易让人沉沦……轻轻叹了口气,他低下头,隔着自己的手背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落下一吻。 “你这个傻小子……” 对方根本就没听到,只是在他肩上拱了两下,让自己枕得更舒服一些。陈远鸣笑了笑,靠坐回椅背上,放松的闭上了双眼。 周末过得飞快,转眼就是新的一周。陈远鸣照例上着自己的研修班,并且开始策划公司迁移大计。谁知这天下课,他却被一个人拦在了教室外。 摆出一副温和的笑容,茂恒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陈,这些天心情不错嘛,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陈远鸣皱起了眉头,之前他已经听张刚汇报过事态的发展了,如今双规刚刚结束,这群秃鹫们就又找上了门。 看对方没有回话,茂恒春笑了笑,“没想到老弟会来这么一手,实在也是那群家伙们欺人太甚了不是嘛,不过风头这种东西,强出可是会惹麻烦的,老弟你现在也有点不妙了啊。” “哦,是吗?”这种云里雾里的玩意,不搭腔他们永远不会松口,陈远鸣微微一笑,“那茂大哥有何见教呢?”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茂恒春哈哈一笑,从兜里摸出了一张卡片,“别跟那群土财主混了,老弟你的才能就该用在更大的地方上嘛。今天我约了几个人,咱们一起坐下来聊聊,不打不相识嘛。” 陈远鸣并未拒绝,伸手拿过了卡片。那是一张标准的VIp金卡,简洁大方,又从上到下泛着股奢靡味道。在卡片正面是VIp三个烫金字母,背面侧下方则是一行小字:北京长泰娱乐有限公司。 第79章 作局 长泰?陈远鸣皱了皱眉,这名字听起来可有点耳熟…… 看到面前青年不置可否的表情,茂恒春笑了笑,“是家俱乐部,就在长城饭店副楼,刚开业没多久,估计陈老弟你还没听说过吧。” 长城饭店副楼……捏着金卡的手指骤然一紧,陈远鸣压下了嘴角那抹古怪的笑容。难怪会耳熟,这家俱乐部——不,该称之为夜总会——在后世还有个更加响亮的名字才对。 手指轻轻翻转了一下卡片,陈远鸣把东西递了回去,“承蒙茂大哥高看,但是我对这种地方实在没什么兴趣……” “哪里的话。”茂恒春哈哈一笑,“兴趣是可以培养的嘛,你还这么年轻,要学会享受生活才对。而且怎么不得摆个庆功宴,财证部郭系大半倒台不也全托小陈你的功劳,有些人找你可找破脑袋了呢哈哈哈~~” 这威胁可就直白了,陈远鸣顿住了手上的动作,直直看向面前的男人,“小弟鲁钝,有点听不懂茂大哥你的意思了。” “呵呵,所以才该坐下来聊聊嘛。”茂恒春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我们哥几个留意你很久了,总得个给机会不是?” 要设鸿门宴吗?瞥了下对方按在肩上一直没有抽开的手,陈远鸣最终还是笑了笑,“那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终于得到满意的答复,茂恒春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个满含深意的微笑,大摇大摆离开了教室。 略带玩味的把玩着手上的卡片,陈远鸣微微眯起了眼睛,盛情邀请,却之不恭啊。只是稍一思虑,他就拨通了张刚的电话。 “张大哥,麻烦晚上来接我一下吧。咱们去赴个宴。” —————— “到了。”张刚停稳了车,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店面。只见一片五彩霓虹灯正在低矮的副楼前闪烁。“老板,我听说这里……” “听说这里是个风月场?”陈远鸣笑了笑,抬脚跨出车门。这些日子因为双规的事情愈演愈烈,他的座驾已经换回了那辆大切诺基,倒是不怎么惹眼了。 “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啊……” 稍稍整理了下衣襟,陈远鸣带着张刚从容的向那家俱乐部走去。如今这间店尚且没有转手,距离后世鼎鼎大名的样貌也相差甚远,下层的歌舞厅里人声鼎沸,来来往往都是穿着时尚或充满暴发户气息的男男女女,但是陈远鸣并未留意这群狂蜂浪蝶,直接把手里的卡片交给站在一旁的大堂经理。 看到陈远鸣递过的金卡,那位经理立刻堆满了笑容,躬身一礼,“陈少是吧?您的几位同伴正在三楼贵宾厅,请跟我来。” 绕过一楼的歌舞厅,踏上电梯。只是两层之隔,俱乐部像是换了一副天地,风情万种的交际女郎转身化为优雅贵妇,三楼的风格不再以喧闹挑逗为主,整体布局高雅沉静,穿着制服的帅哥美女们面露微笑,步履轻盈,带着一丝端庄的诱惑。 这才有点后世风韵嘛,陈远鸣在心底轻轻一叹,跟在经理身后走进一间客房。刚一踏进房门,一声大笑就迎了上来。 “陈老弟,终于等到你了!”茂恒春快步走上前来,正想要拉住他的手腕,站在一旁的张刚毫不客气就是伸手一拦,把人晾在了一边。没想到这出,茂恒春浅淡的眉毛往上一挑,眼看就要发作。 陈远鸣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张,别放肆。我这边还有正事,你先出去等着吧。” 张刚轻轻瞥了眼屋内的情形,又看了看陈远鸣脸上的神情,最后没说什么,稳稳地退了出去。 “哈哈,老弟,不是哥哥我多话,你这保镖架子可够大啊。”看到人转眼就走出门去,茂恒春轻轻哼了一声,“怎么,退不掉?” “哪里的话。”陈远鸣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径直向屋里走去。 这是一个总统套间,比长城饭店的高级套房丝毫不差,又多出了几分奢靡,走进正厅打眼一看,只见昏暗的大屋里摆着几组真皮沙发,两个中年男人分据一方,一胖一秃,每人身边都偎着个衣着暴露的美人。角落里还窝着个人,脸隐藏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面容。但是三双眼睛,六道视线,都直勾勾的盯在了陈远鸣身上。 “茂大哥,不给老弟介绍下诸位老板吗?”面对这个阵仗,陈远鸣微微皱起眉,扭头看向茂恒春。 眼看探不出保镖的虚实,茂恒春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走上前去揽住了陈远鸣的肩膀,“呵呵,这屋里恐怕也就陈老弟你能称得上老板了吧?在座几位都是自家兄弟,钱是没几个,消息倒是有一大摞。” “哦?”陈远鸣却没打算应下,“可能是哪位大哥消息有误了吧,小弟我怎么能算老板。” “怎么不算。”坐在沙发外侧的大胖子哈哈一笑,接上了腔,“当年炒认购证时,也就属陈老板收获最丰了吧,那么大排场,哥哥们想忘都忘不掉啊。” 陈远鸣心头咯噔一下,眯起了双眼。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看到身边的年轻人陷入沉默,茂恒春笑着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陈老弟你那时在圈子里也算是一道传奇,如今韬光养晦这几年,就不想重新出山试试手吗?” 过了很久,陈远鸣才淡淡答道,“既然大家都知道老弟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我为什么收手不玩这个了……” “呵呵。”茂恒春二话不说,把人带到了屋中央的沙发上落座,“不是老哥我说你,跟那些军二代们就该保持距离,天天喊打喊杀谁能受得了?如今在美国躲了两年,多少生意都荒废了,就凭老弟你那手神乎其神的把戏,随手弄个几千万还不跟玩儿似得……” 刚才说话的胖子也笑了出来,“是啊,十个散户,六个赔钱,三个赔命,能赚钱还能保住命的,简直稀罕极了。当我听老茂提起你时还不敢相信呢,没想到你还真回国了,还跑去上什么研修班……哈哈哈~~何苦呢?何必呢?” 听着身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陈远鸣渐渐明白了过来自己到底碰上了什么情况。 原来那个胖子名叫彦文亮,曾经也算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开发商,只是两年前股市刚刚开始大热时,他一个把持不住就跑去上海炒股了,不巧正赶上深圳认购风波前夕,高位套牢,很是赔了一笔。直到找上几个同伙开始坐庄新股,才勉勉强强把局面拉回。 从同伴嘴里,他就听说了陈远鸣这号人物,年轻胆大、操作手法又十足的老辣,还有什么“拆庄高手”的名头,虽然当时陈远鸣用的还是假造证件,但是形态样貌总是改不了,一来二去彦文亮也就把他记在上了心。 后来茂恒春跟他提起陈远鸣,以及对方相当可观的股市眼光时,彦文亮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当年那人,为了瞅准身份,他们还专门买通了当年申银大户室的红马甲,让对方远远辨认过,确定是本人无误。 这一下几人都坐不住了,真正的天才操盘手就坐在身边,还意有所指的选了亚运村那边的房子,其中没个猫腻谁信吗? 只是当年陈远鸣跟肖云混的太近,有不少人盛传他是肖家的军师,再加上肖家某位公子哥闹出的大案,让事态更加扑朔迷离。之后陈远鸣就被肖家送出了国,谁也摸不准这是保护还是弃子。如今人是回国了,名字却改得彻底,几人就更闹不准他跟肖家目前的关系了。 正犯着嘀咕,就赶上陈远鸣陷入了车祸案这个泥坑,茂恒春顿时意动起来,想借这个契机试试虚实。如果陈远鸣当时动用任何私人关系,他们可能都会提高警惕或敬而远之,谁知这个年轻人选择了剑走偏锋,用舆论引导把事情做到绝处,大大超乎几人的意料,也一口气坐实了他根本没有后台的“事实”,再碰上双规案触了某些人物的逆鳞,就成了威胁他的最好机会…… 点点滴滴拼凑起来,就弄出这样一套西洋景。不动声色的垂着头,陈远鸣心底急转,这时是该笑他们胆大,还是该夸他们心细,如果自己真是个军师、弃子,恐怕现在已经被逼上绝境了,但是他是吗? 压下心底的冷笑,陈远鸣端起面前的酒杯谨慎的喝了一口,语气却有些犹豫,“不瞒几位大哥,小弟之前虽然在股市发了些财,但也只是浮财,没什么身家。如今市场又是大熊之际,实在没把握冒然闯入,否则又怎么会起心思跑去上学呢?” 听到这话,对面几人不由交换了一下眼神,都露出了几分喜色。茂恒春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了,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他柔声说道。“陈老弟这就不实诚了,股市是熊着,但是别的市场不还火的很吗?你都住进了亚运村,难道还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 陈远鸣摇了摇头,“茂大哥你是说期货吗?我开始是有些心思,但是后来市场那么乱,谁还敢胡乱踏足。那是蛟龙才能玩起的深海,不是咱们这种小虾米可以下场的池塘。” 这确实是事实,1993-1996年的中国期货市场可以说是最混乱,也最可怕的时段,今年国家已经相继关闭了钢材、白砂糖、煤炭等期货,前几天粳米和菜籽油也被迫叫停,无序炒作几乎击垮了中国市场,也让这些大宗期货难以为继,而那些小型期货无一不陷入更加混乱的境地。真正的聪明人这时该选择的是观望,而非涉足险境。 “呵呵,小陈果真胆大心细……”突然,一直坐在沙发角落里的男人缓缓坐直了身,开口说道。 他一出声,身边几张嘴顿时都闭了起来,陈远鸣的双眼不由微微一眯,看向那人。只见他大概4o岁出头,身材很是瘦削,偏偏说起话来不紧不慢,配上斑驳的少白头和带点钩的鼻梁,整个人看起来都阴沉沉的。而且比起其他几人的小聪明或者圆滑的官场味儿,他眼中的东西并不是那么简单,带上了点狼性的犀利。 “炒其他可能需要的是财力,但是另一些东西却不用那么麻烦。只是看跟什么人炒,用什么方式罢了。” 话说的玄妙,陈远鸣皱了皱眉,“您是说……” “中国说到底不过是玩黑幕、玩消息,再有天赋也玩不过这种手腕,身份摆在哪里,就是让用的,你给别人打了那么久的工,还不懂这点吗?” 男人的声音有点冷,却也有些古怪的教导之意。一旁茂恒春笑了,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小陈,这就是咱们这群人里的老大哥了,中经开系统里出来的大拿,蒋涛蒋老总。” 人名是没听过,但是中经开……陈远鸣身体一震,不由扶住了面前的矮几。他懂了! 第80章 隐怒 中经开,全称中国经济开发信托投资公司。在后世,中国任何一位学过证券投资的行内人都该知道这个名字,甚至对于很多老股民而言,这个名字也代表着一段让人无法直视,也无法忘却的历史。 作为中国财政部旗下唯一的信托公司,中经开曾经就是整个中国证券市场黑幕重重、刀光剑影的缩写。327国债案、长虹转配股上市疑云、银广夏造假案、东方电子欺诈案……一串串血淋漓的名单下,隐藏的是数以百亿记凭空消失的资产,是千百万中小散户的血泪,也是中国证券市场一个充满了嘲讽意味,却又无法甩脱的污点。 这群披着人皮的鬣狗,凭着自己“官办”的身份在金融市场上大吃大嚼,撕碎了曾经是中国第一证券公司的万国证券,把几十亿财产瓜分鲸吞,又因为坐庄栽倒在更加恶劣的舞弊行为上。当这颗参天大树终于腐朽垮塌后,一批流淌着中经开血脉的中小庄家应运而生,一直到2oo4年为止,这些大大小小,层出不穷的恶性庄家才是中国股市的主流,为了香甜的利益四处奔走,疯狂掠食。 陈远鸣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个大庄时代,但是绝不会无视这个年代“天下第一庄”的能量,要知道现在可是1994年11月,再过三个月,震惊中外,被英国金融时报称为“中国证券史上最黑暗的一天”的327国债风波就要来临,在这个时间点上,被中经开系的人马找上门,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看到陈远鸣脸色大变,在场几人却没有半丝意外,已经秃了半个脑壳的姚飞还阴森的露齿一笑,“小孩子家家,这下知道怕了?财政口是个什么地方,你也敢乱捅马蜂窝,幸好蒋总跟郭系那票人有点隔阂,否则……嘿嘿~~” 两声冷笑透着股让人胆寒的味道,威胁之意再明白不过。确实,刚刚掀翻了一支财政局人马,又被财政部堵上门来,十个平头百姓,九个半都要心里颤三颤,但是真正让陈远鸣色变的却不是这种低端的狐假虎威,而是这个邀请背后代表的东西。 “放心,哥哥们可没想害你。”巴掌打了,甜枣自然也要给,茂恒春笑着安慰道,“这次中经开可是剑指国债期货,既然你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就该懂国债操盘是个万无一失的好买卖,财政部本来就是我们自家后院,利好利空还不是一个电话的事情,大家都是聪明人,总要做点聪明事才对嘛……” 一边是威逼,一边则是利诱,图穷匕见。那几条毒蛇般的目光在身上扫来扫去,似乎想要择人而噬,陈远鸣微微收紧了手指。过了好半天,他慢吞吞的挤出一句,“可是小弟我从没炒过期货,这次又是本家的买卖,似乎也不用我下场……” 话一出口,一大半人脸上就是一喜,彦文亮马上就是豪爽一笑,“看老弟说的,这种场子当然用不着你那惊艳手笔,但是这场过了还有下场嘛,等期货这边翻盘后,股市还可以继续操作,急什么……” 另一边茂恒春也放松的靠坐在了沙发上,“是啊小陈,期货这玩意就是热身,股市才是正经,先跟哥哥们下场耍耍,等到有花头了再来其他也不迟。” 一应一和,两枚钉子就敲在了钉板上。如今事态已然全盘明了,跟他那两位真正来学习的“朋友”不同,茂恒春恐怕才是这个期货团队楔入研修班的暗桩,用一些花言巧语勾引那些有钱的财主入局跟庄,汇拢难以计量的财富形成大势,压倒他们的对手。要知道在3.27国债这场战役里,位于中经开对立面的可是以万国证券为首的正经学院派金融家,是那些吃透了金融业规律的天才和中流砥柱们,他们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 而自己面对的则不仅仅是跟庄的邀请,还是入局的暗示。中经开虽然有门道有财力,但是真正的做盘高手,特别是那些凭真本事一手在股市翻天覆地的人才并不多,这种硬伤才是他们在其后银广夏、东方电子案上巨额损失的根源所在。不论任何时候,有真本事的人都是吃香的,端看这人的屁股是坐在哪边了。 所以这次的邀请也不啻于一张投名状,在国债期货这种黑到每个毛孔里都透出血污的场子里滚上一圈,他就再也别想洗白,再也别想轻松摆脱这群大佬的控制,只能乖乖俯首听命,为他们在这个血腥的猎场里搏命拼杀,撕碎面前所有的猎物…… 一环扣一环,多巧妙的一盘棋局。但是这一刻,陈远鸣内心中感受到的并不是恐惧、也不是嘲讽或烦躁,而是一种真真切切的愤怒。 虽然只在研修班里呆了几个月,但是那些朝夕相处,天天拿着课本笔记本来认真听讲的同学们,哪个不是在脚踏实地学习工作,要知道他们可都是真真正正的总裁、董事长,他们本可以站在自己的成就上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但是他们没有,而是选择了充实自己,努力完善那些缺失的知识体系,同时也把自己的企业推上更高更好的位置。就算是被那群权势狗挤出一线的宋厂长,就算是那个天天摆着官架子拉人脉的孟主任,他们又何尝不是在努力学习提高,在为自己的前途打拼。 可是这个茂恒春不是,他真不是!他不过是一条躲在羊群里的饿蟒,想要把这些踏实肯干的实业家们拖下金钱的泥潭,想让这些有钱人尝到金融赌场的滋味。如果他们胜了,谁敢说这种巨利不会让人迷失本性,上瘾发狂。如果他们败了,那些良性发展的厂子就会倒闭垮塌,灰飞烟灭。 而像茂恒春这样的小团体,在如今的北京还有多少?在如今的中国还有多少?华尔街模式是一把真正的双刃剑,它能轻松营造出一片繁花似锦,热钱沸腾的盛景,也能转眼就造成大厦倾覆、尸横遍野的惨剧。如今的中国金融市场还太过稚嫩,根本就没有足够严格的监管和符合市场规律的法则,在这个摸着石头过河的新兴地界里,这群鬣狗凭着关系和黑幕虏获了多少惊人的财富,又让多少本来拥有前途和希望的企业家们黯然退场。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沸腾,可是陈远鸣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现,他甚至还放松了握紧的拳头,让自己的声音和情绪保持在正常状态。 “恕小弟鲁钝,这么大的事情,实在是没法子一下作出决断,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好好想想看?而且钱的问题……” “哈哈~~钱这个不用发愁。”彦文亮伸出自己又肥又大的肉手,也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现在国债期货还没到正经发力的时候,咱们哥几个先玩一把短期就行了,投个几千万把场子炒热,等人跟进直接收钱,方便极了。小陈你在认购证上赚了那么多,东家总不至于一毛不拔吧?” 陈远鸣的嘴唇微微抽了一下,“这两年在国外,所以……” “再推可以伤情分了啊。”茂恒春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笑容里的味道有些古怪,“豪车一辆辆换,豪宅也住的滋润,但是有钱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啊,钱放在兜里就是个死物,还是要拿出来下崽孵蛋才能细水长流嘛。” 这时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蒋涛也挑起了嘴角,狼性的双眸紧紧锁在陈远鸣身上,“小陈,你是个难得人才,但是毕竟太年轻,对于中国现行的规则还太陌生,海派的思路在中国是玩不转的,吃一堑长一智总该有,别在同一个沟里摔第二次了。” 话一出口,面前的年轻人立马绷紧了嘴唇,眼神里多了些奇怪的东西,蒋涛心底轻轻一笑,看来这小子在肖家身上栽的跟头不小,既然已经是别人的弃子,就别再摆什么臭排场,乖乖放低姿态听话才好。 有了心思,就再难安心玩乐,只是过了片刻,陈远鸣就起身告辞,几个人倒是没有留他,就这么笑着放人离开。 看着对方年轻到过分的背影,茂恒春眯了眯眼,凑到了蒋涛身边。“蒋总,你看这小子如何?” “气性不小,脸嫩心软,还是太年轻。但是如果当年肖家的战绩都出自他手,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先别急,秤秤斤两,也摸摸底子吧,不行就废掉,别让其他人捡了便宜。” 像是点评着什么没有生机的死物,话里话外都透着股阴森傲慢,但是在场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得到了明确指示,几个跟班会心一笑,不再在这玩意儿上费心,刚才安静的跟鹌鹑似得美女们也重新活跃了起来,莺莺燕燕好不热闹,又一片歌舞升平。 走出了房间门,昏暗奢靡重新变作高雅清贵,一直蹲在楼梯间的张刚快步迎了上来。“老板?” “出去说。” 没有任何停留,陈远鸣快步向外走去,步履称得上仓促。很快两人就走出了俱乐部,11月的北京有着足够凛冽的夜风,被冷风一吹,刚才那股混合着烟臭的香水味才飘然散去。站在路边,陈远鸣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胸腹内的浊气一呼而出。 埋伏设局、威逼利诱,这群败类就这样把一颗包着糖衣的毒药塞到了他嘴边。吐掉这口药,甚至反手抽回一个耳光对他来说都不算难事,但是砍掉这一颗蛇头,他们就不会长出其他脑袋了吗? 这条盘踞在中国大地上十年之久的蛇怪,还将在这片大地上肆虐多久,毁掉多少让人惋惜的东西。但是隐藏在这群人背后的是一片真正的黑幕,挑战一个人、一家公司也许能够取得战胜,但是挑战一股可怕的利益集团,把手伸进蛇窝,等待他的只会是粉身碎骨。他需要去做这个为之殒命的英雄吗? 冷风呼呼的刮在脸上,吹得人遍体生寒,在路边站了很久,最终陈远鸣笑了笑,拉开车门,坐上了车。 “老板,要去哪里?” “回家。”陈远鸣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什么让人振奋的东西,“养精蓄锐,闯一闯龙潭虎穴去。” 第81章 挑灯 说是养精蓄锐,但是陈远鸣的内心却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回到家之后,他打开了客厅的所有窗户,任冷风呼呼吹进室内,自己则安静的坐在了沙发上,开始闭目整理那些纷乱的思绪。 这场导致国债期货市场永久关闭的事件,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玄机?中经开的后台,是财政部。这一句话,就已经定义了整个327国债事件的始末。 按照国债期货的固有性质,它本该是个风险度极低的金边债券,由政府发行保证还本付息,目前的三年期国库券票面利率为9.5%,3年到期本息支付共128.5元,清楚明白的一个数值,并不存在什么浮动空间。但是由于90年代初中国出现的巨大通货膨胀,1993年底财政部宣布国库券参照中央银行的保值贴补率给予保值补贴的决定,确保购买人不至于因为人民币贬值遭受损失。 且不论这个政策的本意如何,保值补贴方案一出台,马上让透明的国债期货市场蒙上了一层诱人的面纱。保值补贴率的变化就意味着票面价格的变化,票面价格变化了,期货市场做空做多才有了可行性,加之1994年保值补贴率开始月月变化,更是增加了想象的空间,让国债期货热炒有了可能。股市低迷、其他大宗期货陆续关闭,热钱开始盲目闯入国债期货市场,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如果此时的中国证券市场是一个有着良好秩序,并且监管严格的有序市场,那么这种变化带来的隐患可能不大。但是事实恰恰相反,中经开代表的多方采取的是贿赂财政部官员,鼓动贴息,操作内幕,甚至违背了国情直接促成利好诞生。 做空的万国证券参照的虽然是对于市场的预测,但是他的操作同样也违反了正常的期货交易,不但持有的期货口数远远超过了国家规定,还在事发当天巨额透支,抛出远超实际百倍数量的单口,让整个期货市场瞬间天翻地覆。 至于跟在万国后面做空,又临时反水做多的辽国发,更是一个卑鄙无耻的民间炒家,以坐庄而起,恶意拆借融资,涉案金额达到数百亿。直到327案事发后涉案人员出逃,背后还留下了16亿之多的负债,让很多机构和个人蒙受了损失。 一场泼天的买卖,70亿人民币的输赢,最后的结果是万国轰然倒下,辽国发主管出逃,就连真正的赢家中经开这一役后账面上也只多出了1亿元的进账,主事的负责人还在北京街头被刺,最后也销声匿迹。 金融衍生期货本来应该是个零和游戏,零和就意味着有人输了多少钱,就该有人赢得相应的钱才对。但是这场豪赌的结果呢? 在前世,一篇篇解读,一段段采访,仔仔细细看下来,最初可能是义愤填膺,最终却只能是触目惊心,是黯然一笑。所以这辈子他压根就没想过趟这滩浑水,局面太大,根本就不是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问题。但是事情就是这么阴差阳错,那些人非但没有离开自己的视线,反而满怀恶意的想把他也拖入这个泥潭。 震惊之后是愤怒,愤怒之后呢?默默睁开了双眼,陈远鸣看向眼前一片漆黑的房间,亚运村目前交通还不算发达,周围的附属建筑也不多,从高处望下,万籁俱寂,灯火阑珊,仿佛他身处的不是帝都北京,而是后世哪个休闲度假村一样。唇边露出一抹浅笑,是啊,愤怒之后,余下的只有跟这11月的寒风一样,清澈冰凉的冷静。 百般推敲,反复揣摩,面对这样一个局面,最后依旧是那句话:它并不是一己之力可以解决的问题,甚至不像是保护VCD专利权那样,可以用舆论,用人心来,用企业之间的双赢来潜移默化。这是一场真正的上层战争,也唯有依靠上层来慢慢澄清这池污水,监管市场、规范法律、最终才能走上良性循环。 那么,他这个一己又能做什么呢? 单枪匹马挑掉中经开?冒天下之大不韪跟财政部死磕?仗义出手挽救万国证券于水火?其实都不是,也不该是。没有任何理性的投资者会把血本放在稳输的买卖上,而且有些脓疮,不让它发出破掉,反而会毒气攻心,夺人性命。 所以,从根本上而言,他要做的并不是救世主,也不可能成为清道夫,龙潭虎穴是必须闯,却不是为了真的跟恶龙猛虎拼的你死我活,而是尽自己的所能把他们的视线从那些良善身上移开,清扫移除那些藏在阴暗处狐假虎威的水蛭和吸血蚊虫。 用强硬的手法,施一记缓针。 慢慢的,陈远鸣的眼睛亮了一起,窗外吹来的寒风,远方闪烁的孤灯,以及屋内这片黑暗似乎都在离他远去。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沙发,一个想法慢慢在心底凝结,一点点化出形貌,它可行吗?也许行,也许不行,但是他总要试试看才好。 从沙发上站起身,陈远鸣漫步向隔壁的书房走去。自从有了固定的家之后,他常年积攒下来的报纸,订阅的各种期刊,还有中文、英文的资料和书籍终于有了摆放的地方。站在足有整面墙高的书柜前,他从书堆中抽出了一个硬皮笔记本,还有两本杂志。用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他叹了口气,上辈子没能完成的,现在重新来过吧。 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摊平那个有着密密麻麻内容的笔记本,陈远鸣提笔慢慢写了起来,他笔下所写的是一篇关于今年美国债券市场的论文,1994年的美国债券风云,又何尝不是中国这片大陆的前兆和缩影。 为了抑制通胀,美联储加息0.25%,欧美两国债券市场应声崩溃,万亿资产灰飞烟灭。而不久后的中国,将会宣布国库券加息5%……这种补贴对于抑制通胀确实是件好事,但是对于期货这个二级市场呢? 太久没写过论文,理应笔头生疏,言不成句,但是陈远鸣却写得出奇顺利,后世那些资料和今生的亲身所历似乎渐渐融为了一体,顺着笔杆倾泻而下。在不知不觉中,他终于迈过了那道隔开了凡庸和天才之间的屏障,开始真正消化自己体内那份多出来的知识,并且理解字面下的深意…… 只花了两天时间,一篇初稿就完整写就。长长舒了口气,陈远鸣揉了揉自己酸涩的双眼,看向身边放着的电话。如今第一发子弹已经有了,但是他不可能这样孤身上阵,这样一场战争,总要有一些盟友才好。 然而数了一遍自己的关系清单,最后转轮依旧绕回了那个名字。 肖云。或者说,肖家。 虽然早就从股票证券这个泥坑里拔足而出,转向了真正利国利民的实业,但是肖家确确实实是该在财政、金融系统有些门路的,否则当初肖云就不会拿到认购证将要火爆的消息,也不可能倾尽家财来炒作这个新兴事物。 因此不论这条线上至哪里,他都应该好好接触一下,把它化为己用。跟那些蛆虫鬣狗臆测的不同,他跟肖家的关系从来就不是什么军师弃子,或者奴婢仆从。从一开始,他跟肖家就是一种互惠双赢的合作模式,只是最初靠的是虚张声势,后来则实打实的泼天财富,而当自己的VCD帝国建立起来之后,他就已经慢慢走出了对方的阴影,开始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 今后,当自己的点金石公司真正发展壮大,他所拥有的将会是一个庞大的关系网络,一个覆盖了很多层面,很多人物的利益集团。届时莫说是肖家,就连一些心怀不轨的大势力也不可能再轻易动他分毫,因为那个利益网牵扯太多了,牵一发而动全局。这就是共赢法则带来的奇迹。金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是在很多时候,很多地方,它都是个足够好用的东西。 而现在嘛,就让他用利益来开开辟新的道路,用钱来通一通神好了。 随手拨出一个号码,不一会儿,听筒里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怎么今天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肖云的声音可足够的意气风发,“听小毅说我们的小灵通准备开辟北京市场了?” “这个倒是没想到……”陈远鸣微微一愣,旋即笑了出来,是啊,也该到时候了,东三省的网络已经奠定,自然到了向全国铺开的时节。当小灵通发展到一定规模时,就不需要他们上门求人,而要别人上门求他了。“是个好消息,不过今天我确实不是为了这个找你的。” “哦?又有什么新的发财门路了?”陈远鸣这小子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主动打电话可太稀罕了,肖云也不免产生了一点好奇。 “能说是财,也能说成是非,就看怎么处理了。”虽然话说的云里雾里,但是陈远鸣的声音却意外的笃定,“我这边最近遇到了点事情,是从一场车祸而起……” 简简单单描述出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没有渲染也没有夸张,甚至没什么愤怒。肖云却越听越沉默,一直到等到陈远鸣说完,才冷哼了一声。 “这群兔崽子,好狗胆!”干脆利落的喝骂声从话筒里传来,“郭系算是什么玩意,不过是一个副司长,那个蒋涛估计连郭系的人马都不如,还敢玩这种低端的把戏,狗眼长腚上了么?!你说吧,想怎么整他们!” “倒不是这么个弄法……”陈远鸣笑了,“我想做的不是搞垮一两个副司长,或者打杀他们麾下的走狗,而是针对正经开和财政部门的一些想法,一些关乎中国证券发展大局的东西……” 安静的听着陈远鸣的讲述,电话里逐渐没了声息,过了好半天,肖云苦笑了一声,“远鸣,你不至于吧……” 这想法实在是太独特、也太稀奇,不过是几只蛀虫,需要拉到房梁,重新筑楼吗?不过陈远鸣声音里的东西太过认真,让肖云也不由产生了几份疑惑。想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是想拉一下上层路线了?如果是这样,你该换个更理解这些的人,对于金融我确实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陈远鸣没有接话,因为肖云并未说完,他不懂,那么就该有人懂才对。 果真不出所料,肖云只是顿了一顿,就接着说道,“至于人选嘛……嘿嘿~~最近你应该已经见到君毅那小子了吧,找他去吧,他能带你见见那个肖家真正懂的人。” “什么?”陈远鸣不由微微一愣,肖君毅?他似乎从未表现出半点对股票或证券的兴趣啊? “嘿嘿,因为那小子的亲娘,我的大嫂才是肖家真正懂政治经济的人。” 第82章 按剑 放下电话,就连陈远鸣都是一阵无语,谁能想到呢?原来当年上海绑架案会出现那么迅速的反应,并不仅仅是因为肖君毅父亲的能量,同样也是因为他的母族。 刘兰馨,当年上海滩实业大王的亲孙女,正正经经的豪门嫡系。虽然同辈的叔伯兄弟很多都远赴欧美,但是刘家在新上海,特别是上海的工商业界依旧有着十足的影响力。这位刘女士本人更是人大建校后的第一届经济系毕业生,要知道那时人大在中国经济口的地位几乎就是唯一,如果不是嫁入肖家,她现在恐怕也能在官场、商场上混出些名堂了。 不过未曾出仕不代表韬光养晦,毕竟刘氏的社会地位摆在那里,而且严格来说军商是一种丝毫不亚于官商的大买卖,就凭肖家老爷子那种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家训,他们依旧能在92年认购证一役里拿出上百万的流动资金,其中谁在发力自然不言而喻。哪怕只是管中窥豹,她所代表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了。 有了这方方面面,陈远鸣心里也难免有些打鼓,不过心里再怎么盘算,也还是要见到人才能下定论。他本以为这个约见可能要等上两天,谁知第二天一大早,自家的房门就被敲开了。 穿着一件毛呢长风衣,肖君毅笔挺的站在门外,那件脏兮兮的工装早就换成了休闲毛衣,连头发都打理过的样子,看起来精神奕奕。 陈远鸣微微一挑眉,“肖总好早。” 肖君毅弯弯的桃花眼一眯,回了句,“陈总有约,怎能不赶着来见。” 一来一往,两人顿时都笑了出来。打开房门邀请对方进来,陈远鸣捡起扔在沙发上的一件外套,随手挂在一边,“家里有点乱,别见怪。” 这两天赶着写论文,还真没敢让清洁工进来打搅,这房间也就跟普通的单身汉宿舍相差无几,多了几分凌乱随意。 肖君毅却不太在乎这个,反而一眼就看到放在桌上的一叠书本和信纸,都是经济类专着,且没有一本是中文的。 “已经开始写毕业论文了?”好奇的问了一句,肖君毅的目光又扫向别处,这间屋子的装修不错,但是摆设称得上极简,别说娱乐设备了,连电视机都没配个音响,比起写字楼办公室也相差无几。 “说起来,也算是‘毕业’吧。”陈远鸣揉了把眼,今天的来访实在是太早了,他才刚刚从床上爬起来,脸都没来得及洗。“对了,吃早饭了吗?楼下有家包子店不错……” “你没吃就好。”对方却干脆的打断了他的话,露齿一笑,“家母有命,邀你共进早餐。” 陈远鸣的身形一僵,尴尬的眨了两下眼睛,“现在?” 可不就是现在,胡乱洗漱完毕又套了件能看的衣服,陈远鸣就跟着肖君毅上了车。这时的北京可不像后世的五环格局,三环截止今年9月才刚刚完成全封闭,马路上别说堵车,连公交都比后世少了大半。在这样的路况下,汽车当然开得飞快。 陈远鸣靠坐在沙发上,双目微闭,似乎在想什么心思,旁边肖君毅突然问道,“现在不太怕坐小车了?” 微垂的眼帘顿时掀起,陈远鸣只是轻轻瞥过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已经好多了。” 我看未必吧……肖君毅的目光扫过大敞着的窗户和对方有些绷得过紧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为了接他专门开来了家里的吉普,但是效果依旧勉强,看来这几年他改变了一些地方,另一些则丝毫未变。 压下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肖君毅扯开了话头,“你可真够闲不住的,才两天没见,就又把你的公司抛一边了?” “也不算。”陈远鸣重新垂下了眼帘,“国内风投的土壤还不完善,如果这步棋走对了,对我的公司倒也不是全无益处。” 那是,上层路线走起来什么时候都不嫌晚。只是这么多年了,他终于一改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开始向肖家靠拢,选择的却不是小叔或者他自己,而是身居幕后的老妈,这个动作难免让肖君毅有些窃喜也有点尴尬。 不过总比看他跟那个什么发小黏黏糊糊要好太多了。 肖君毅嘴角一挑,“其实下次你完全可以直接搬出我的名头,不敢说整个京城,小半地盘我还是能镇得住场的。” 第一次听肖君毅这样直白的炫耀,陈远鸣的唇边不由划过了抹浅笑,“那就承蒙肖少关照了。” 一路上有人闲聊,倒不是很难捱,很快车子就开进了一个大院里,并不像通常的军区大院那样结构混杂,这个院落明显是个独院,连小楼都是洋房格局,透着一股子矜持的富贵。 到地方后肖君毅从车上跳了下来,“今天就不去老爷子那边了,我妈说这边更方便点。” 陈远鸣心中当然明了,如果是想暗地里做些什么,他也确实不方便直接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只是一个小细节,就能看出对方心细如发。 谢绝了警卫员的帮助,陈远鸣拎起自己的提包跟着肖君毅向里面走去。饭厅里已经摆上了一桌子的早点,可能是接到了通报,一位中年女性慢步走进客厅,看着面前的两人微微一笑。 “君君,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小客人?” 一上来就被老妈喊破了小名,肖君毅脸上一窘,“妈……”有点无奈的转过身,他把陈远鸣拉了过来,“陈远鸣,当初就是他跟小叔一起在上海炒股的,还有小……” “小灵通是吧,行了,都知道。”带着一丝略显宠溺的微笑,那妇人招呼两个小家伙落座,“赶紧先把饭吃了才是正经。” 陈远鸣规规矩矩喊了声伯母,挨着肖君毅坐了下来。面前这位刘女士可比自己想象的要年轻多了,明明已经接近六旬,但是看起来顶多40出头的样子,穿着不是特别华贵,但是一颦一笑,言谈举止都透出一股温文气度,特别是吃饭时几可入画的美丽姿态,不用任何点缀就能透出自己的身家教养。 虽然有着南方女性的娇小,但是这母子俩坐到一起时,才能发现他们长的有多相似,由其是那双桃花眼,不过刘兰馨的眼睛更加大而清澈,缺少了几分娇柔媚态,更显亲切明亮。 餐桌上食物足够丰盛,南北小吃皆有,但是由于刘兰馨那种食不言的老派传统,吃饭时他们倒是没什么交流,直到慢条斯理的吃完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端起香茶时,对方才微微一笑。 “远鸣啊,我已经听君君他四叔说了,如果只是跟财政部下面的人起了冲突,阿姨可以给你做个中人,大家坐下来聊聊就行,又何必那么大张旗鼓呢?” 一顿丰盛的早饭吃下来,气氛和美,主家周道,就算原先憋着怒火怨气,估计也下去几分了,这时候再来劝和效果是再好不过。但是陈远鸣严肃的摇了摇头,“伯母,这次确实不全是为了我自己。” 打开手中的提包,他取出了一份装订好的稿纸递了过去。“这是一份关于今年美国债券风波的论文,伯母您可以先看看。” “哦,还带来了资料?”刘兰馨微微一笑,接过了那份文件,内容不少,足有十来页稿纸,拿起自己的玳瑁老花镜,她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时间仿佛骤然变慢,房间内只剩下沙沙的翻页声,肖君毅不由有些担忧起来,自己老妈的意思他怎么可能看不懂,这就是奔着劝和来的,她并不支持陈远鸣的想法。 一份资料能让这个态度改观吗?他可不这么认为。虽然自己娘亲长着一张恬静的淑女面孔,但是骨子里十分的好强,而且极有主见。否则也不会舍弃优越的小姐生活,跟自己当兵的老爹过到一起,更不会放弃继续深造和已经起步的事业,一肩挑起家族的营生,让那些本来只是小打小闹的玩意变成如今这副样貌。 但是他同样也知道,陈远鸣恐怕也是铁了心的,这小子从来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就来生命被威胁时也未曾退过半步,现在跟财政部这种庞然大物打起交道,显然也不会例外。 翻页的声音越来越慢,肖君毅最后深深呼出了口气,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所以他讨厌这种根本就使不上劲的场面嘛! 大概看了半个小时,刘兰馨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本子,摘掉眼镜,冲陈远鸣微微一笑,“这是你写的?” “是的。”陈远鸣答的很干脆,“这两天在家里起草的,还不是很完善。” “已经相当不错了。”刘兰馨叹了口气,“如今我们对欧美证券市场的发展变化还陌生的很,难得看到这么全面,同时这么切题的论文了。不过文章 是好文章,却不像你这么坚持的缘由。你的反应过激了,已经不像是推测,想说说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遇到的事情,所有人都觉得太‘正常’了。”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是啊,先知这种生物,往往不是被人膜拜的,而是该被钉在火刑柱上消灭的对象,如今他的话说出来,的的确确像是杞人忧天了,有人会信吗? 整理了一下思路,陈远鸣慢慢说道,“不论是当时我在蒋涛那边听到的,还是后来自己了解到得,甚至是你们对我重复的,无一例外全是这种态度。这种人人都理所当然的‘共识’才是事情最可怕的地方。” “一家财政部全资的子公司,参与由财政部主导的期货交易,监管部门形同虚设,法律法规全面缺失,在别的很多方面,我们可以大胆的尝试这样的试验和创新,但是证券市场却并不应该,它涉及的金钱和权利太可怕,放开绳子就会遭到反噬,这里面的危险,是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该察觉的,可是为什么要对它默不作声呢?” 陈远鸣顿了顿,一字一句的问道,“因为钱吗?” 这是一个问句,也是一个反问,刘兰馨却笑了笑,认真回道,“你没猜错,是因为钱。” 陈远鸣的眼睛不由暗了一下,差点压不住嘴角溢出的苦笑,是啊,其实真的有很多人都懂,但是却没法拆破这个局面,为什么,因为缺钱啊…… 财政持续紧张,带来的后果是严重的,如果没有钱,三年期国债的兑现就会出现缺口,就会影响国债继续发行,那可是整整240亿的发行量,加上本息,甚至还有还有贴息,需要多少钱来填这个窟窿呢? 而中经开能弄到钱。 简单易懂的逻辑。也是无懈可击的逻辑。财政部缺钱,这才是中经开能够肆无忌惮的唯一原因,才是327国债里多方只能赢不能输的唯一原因,万国可以垮掉,那些把钱投入空方,不信邪炒作的人可以赔钱,但是中经开不能输。它关乎的不止是一个小小的公司,也是整个中国经济的全局。 不像那些在期货市场挥金如土的有钱人,真正持有国库券,并且把它当做一种长期存款,指望着拿到一些微薄利息的,正是广大城市农村的普通百姓。 一环一环,扣了一个死局。多方借着财政部之势狐假虎威,在提供了一些进账的同时,毁掉了更多的东西。空方则在赌财政部的老底,赌他们娴熟的操作手法,以及对于经济体系的认知。剩下大大小小的投机者则在浑水摸鱼,趁机煽风点火把事态加剧。这一切复杂的东西混杂融合,才变成了327那样的惨剧。 但是现在,没人能猜到到这个可怕的景象,也没人会预料到中经开在利益的喂养下,会变成怎样一只恐怖的怪物。尝了血的狗,是会变成狼的。 看到陈远鸣脸上的表情,刘兰馨轻轻叹了口气,“政治经济之所以复杂,就是因为政治在前,经济在后。国债期货里面也不只是一些钱的问题,还夹杂了北京上海这样的地域问题。我想一些浅显的东西你已经看到了,至于更深的,并不是你我该了解的东西。所以,我并不建议你进入这个事情里面,没人能够轻松的解决它……” 认认真真听对面人讲完,陈远鸣沉默了片刻,突然露出抹微笑,“是啊,没人能够解决,但是钱却可以,对吗?” 听到这话,刘兰馨微微一愣,没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陈远鸣却干脆利落的抖出了自己的答案,“伯母,这也是我想跟您说的,这半年来,其实我也在做一些期货生意,不过不是在国内,而是在国际。如今半年过去,我的资产刚刚好增加了一些,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数字是10亿,美元。” 第83章 釜底抽薪 “什么?”旁边的肖君毅再也坐不住了,震惊的看向身边人。他说多少来着?1o亿美元?! 怎么可能!!没人比他更清楚,当年陈远鸣在股市里赚的可能还不到2亿人民币,在飞燕上进行了那么大的投资,又开了家纯撒钱的风投公司,就算没把钱都贴进去,现在能掌握的流动资金也不会超过千万,怎么可能一下子蹦出这样一个级数?! 那可是1o亿美元!按现行8.7的汇率,就是接近百亿人民币!半年的斩获?! 并没有理会肖君毅失态的表现,陈远鸣双眼直视着面前那位女士,认真说道,“半年前,美国出现了债券风波,就像我论文里写的那样,整个美国金融界都蒙受了巨额亏损,诸多投行和对冲基金首当其冲。为了弥补这个惊人的损失,他们必须把钱再次流动起来,投入下一个赚钱的行业,这时国际金融期货的火爆就成了必须。” “在短短半年内,铜价递增了几个阶梯。同时铝价也因为去年的巨额跌幅产生了联动影响,世界范围铝厂的协议减产拉高了价格,铝价也进入了高速攀升期。在年中时,我通过花旗银行拿到了1.5亿美元的贷款,把这笔钱投入期货市场,长线重仓,如今两支期货已经创造了超过6o%的涨幅,加之保证金不足1o%,我共获得了7.5倍以上的收益,除去本金,依旧有1o亿的盈余。” 描述非常简单,条理也异常清晰,但是其中蕴含的东西几乎惊心动魄,这得是多么强大的赌性,或者多么天才的观察力才能做到。他从出国到开始进行期货贸易,一共才花了多长时间,不到两年啊! 面对房间里短暂的冷场,陈远鸣轻轻呼出口气,“在任何时候,金融市场的规则就是如此,哪里跌了,就要从另一个方向赚回来,金钱永不眠才是唯一的真理。零和游戏的本质就是你死我活,意味着胜利或者彻底的失败,因此在国际市场上,坐庄、操盘依旧是存在的,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些金融巨鳄只会对外,而非对内,用一己之力颠覆他国经济,才是他们热衷去做的事情。而他们,并不会轻易放过中国。” 如果说之前那段话让人震惊,那么现在这段话,就足够让人心生畏惧。早在1993年初,关于欧洲外汇案的总结报告也已经摆上了中央的案头,它带给人的启示太过可怕,也让很多有识之士提前想到了这点:如果面对这场危机的是中国,我们能躲过吗?答案是否定的,以现有的外汇储备,他们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应。为了这个结果,多少金融经济序列的大能们开始策划应对方案,才有1994年的外汇体制改革,才有了后续很多的发展布局。 但是这种可能,只会发生在外汇上吗? 眼前这个年轻人,用一个很简单的事实给出了答案。如果一人之力就能从期货上获取5倍以上的巨额利润,那么这个市场只会成为更加香甜的蛋糕。比起金融业,随着经济腾飞,中国在原材料上的缺口只会越来大,对于国际期货市场的需求也会逐年增加,就像那个让陈远鸣赚取了几倍利润的国际铝期,它的上扬难道就跟上海期货交易所没有任何关系吗?今年沪铝的飙高不也正是随着国际期货指数舞动吗? 隐藏在数字后面的,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在心底仔细揣摩着这些话的含义,刘兰馨的神情却没有多大变化,“你知道,我国在国际期货或者其他贸易上的认知还很薄弱,而期货涉及的层面太多,并不是一个让人放心的投资场……” “自己手中操控的国债期货才是吗?”嘲讽意味不再收敛,陈远鸣轻轻摇了摇头,“就算是去交学费,也不能避开国际期货这个领域。在自己布下的场子里练拳,结果只会被外面的豺狼虎豹一口咬死,中国已经吃了太多同样的亏,逃避永远无法解决问题。” 看着眼前寸步不让的少年人,刘兰馨的唇边也溢出了一抹苦笑,“即便要出去磨练,也不会有人敢把国家的钱交给你这样的小人物。” 这就是另一个无法绕过的坎儿,陈远鸣不是体制内的人,他的可信度并不比那些中经开的财政部退休干部来得高。哪怕他比那些人有能力百倍。 “我也不需要这种权利。”陈远鸣这次答得更干脆,“这只是一个建议,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作为咨询者为那个出去打猎的人出谋划策,但是下场的终究要是那些可信,且有足够能力成长的人。成功的话,它会是一笔财富,巨额的财富。失败的话,它则会成为一种经验,一种人才的储备。这是个没有负手的买卖。” “当然,如果相信我的话……”陈远鸣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当年我出国的时候,肖大哥给了我2千万人民币托我代为管理,如今它已经变成了2千万美金。如果只是生钱一途,我还是有足够自信的。” 这句话简直掷地有声,但是谁也不敢否认,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确实有着无可比拟的天赋。在他手里,钱生钱已经是个太过简单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刘兰馨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这个建议切中了事情的本质。所有一切的根源,就是因为缺钱。没有钱,国家就无法进行建设,人民就谈不上富足,所以才会有改革开放,才会有证券市场,才会有这些纷纷扰扰的变革和新奇事物。而这个提议,就是指明了一条新的、也可能是将来国家发展最重要的财路。 钱是不会凭空出现的,它必须通过交易、通过掠夺来获取,但是国内的市场只是把一部分人口袋里的钱移到了另一部人口袋里,这种转移除了填饱某些人的腰包外,对国家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助益。但是国际市场就不同了,这种交易和掠夺将成为一种更为隐蔽的战争,如果能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里取得胜利,哪怕是局部的,是暂时的,都会对中国未来的经济产生绝大的影响。 更奇妙的是,这一点也恰恰应在了目前的发展国策之上。摸着石头过河,就意味着哪怕你会弄湿裤脚、会滑倒呛水,也要坚决的过河。只有趟过这道激流,才有前途,才有未来可言。也许国际金融贸易对于目前的中国还是一条过于深、过于湍急的河流,但是如果本意是想过去,并且尽快早的过去,那么上层就不会反对。这才是改革开放的真意所在。 今天说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复杂的层面,是针对中经开麾下那一两条走狗吗?是针国债期货的过热现象吗?是针对证券市场的弊端吗?其实都不是。它只是很简单的一招,化内部矛盾为外部矛盾。有了生钱的新去处,有了新的战场,那些在国内挤压,并且一步步激化的热钱才能慢慢被梳理重整,而当一些人的利益被稳固后,维持大后方的安稳才会成为压倒性的需求,这个市场才就会迫不及待的清理那些蠹虫豺狼,来营造更好更安逸的环境。 而这个建议,真的只是一条建议。没有涉及任何复杂的国策,没有试图扰乱任何正常的秩序,也没有强迫任何人为之却步的意思,他只是引开了那些人的视线,来了个釜底抽薪。 过了很久,刘兰馨终于绽开了一个笑容,“所以,你还是想发表这篇文章 喽?” “很想。”陈远鸣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哪怕不署名也要发出去。” “这样的话,不如我联系下财政部下属研究院的孙院长吧,我们正好是同期的校友,很是能说上话。不过……”刘兰馨笑了笑,“你的身份还是要稍微换一换才好,就算不是官场的人,也该镀些金嘛。” 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陈远鸣笑着应道,“镀金什么不敢当,正好最近赚了点钱,不如给母校捐栋楼吧,也算聊表心意。” “哦?那作为前辈,我就先替母校谢谢你了。” 一句话,就让屋里的气氛彻底轻松了起来。刘兰馨又拉着陈远鸣说了好一会话,一直到吃过午饭才放人离开。 这次肖君毅倒是没有跑去送人,只是略显丧气的窝在沙发里,傻傻的看着天花板。好嘛,续自家小叔这个“肖大哥”后,后又了自家母亲这个“刘学姐”,如果计划真的能顺利实施,估计还会有很多人跟他称兄道弟,建立密切的关系。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利益更稳固的同盟了,而陈远鸣就这么顺顺当当的,把自己和一个更大的利益集团绑在了一起。 他不像沈万三,不像胡雪岩,富可敌国的同时也为国家割肉输血,直至家破人亡。而是成为了一个更高端的项目合伙人,把自己跟那些国家发展避不开的项目捆在了一起,跟所有参与者一起获取财富。这样的眼光,这样的心态,他真的需要人保护吗? 挫败经历的太多,都快成了习惯,可是他就跟犯贱一样忍不住上去找虐,忍不住想要去碰碰那道耀眼的光,在灼伤指尖的同时,体会到那种明亮和暖意。 这真他妈的是自虐啊…… “君君,又开始生闷气了。”一只温柔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人的才能是体现在不同方面的,就像我不能代替你爸打仗一样,这种事多想无益……” “我不是在想那个……”肖君毅闷闷不乐的答了一句,“我就是在想,如果现在用我公司5o%的股份,换远鸣公司5%的股份,他会答应吗?” 刘兰馨一愣,屈起指头敲了他脑壳一下,“别动歪心思占人家便宜!” 肖君毅嚎了出来,“妈!那可是5o%换5%啊!” 早就听出自家儿子不过是在苦中作乐,刘兰馨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不行,以后总能行嘛。你可是家里最像我,也是最像刘家子的一个,怕什么,你才多大,时间还长着呢……” 那边是温情脉脉,这厢的吉普车中,陈远鸣却比那母子俩想象的还要安静。没有志得意满,也没有嚣张兴奋,他的视线平稳的望向窗外。 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其实今天说的这些东西,在后世的中国也有,只是改了个名字:中国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也就是传说中的“中投”。续中经开之后的财政部全资公司,管理着高达2ooo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并且以此为资本进行投资,实现利益最大化。 这是相当有魄力的一笔,也是中国最大的主权财富基金。但是在如今的陈远鸣看来,中投出现的太晚了。且不说那两年他切身体会到的全球性金融危机造成的影响,就是没有这个危机,它的诞生也比其他国家晚了十年、二十年之久。缺少了这些时间,中国丧失的又何止是一两宗商品的定价权。 就像中投对于美国黑石公司的投资,3o亿美元的投入,造成了高达1o几亿美元的巨额亏损。这就是中投付出的高额学费。市场规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摸透的,尤其是别人的地盘下规则。当习惯了国内的浑水池后,那些人就无法适应国际市场的洪流,而这一进一退,损失的何止是几个亿。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走出国门,去闯一闯,试一试,才能见分晓。而自己所知的呢?是未来十数年的世界发展大局,虽然仅仅是金融证券一隅,虽然只是几个大宗期货的发展轨迹,只是美国科技股的变迁,对于懵懂中的中国,也足够了。 就像住友事件,它是几大金融大鳄的迫切需求,是欧美两个大市场对于日本的压制,一支微小的中国基金会改变它吗?不会。 就像美国的互联网泡沫,它是美国电子科技腾飞的标志,也是美国市场的大需求,多出几亿、几十亿的资金,它会停滞或者消失吗?也不会。 什么是大势所趋,这就是。就像中国经济腾飞势必会影响世界经济格局,任何一个有着基本经济理念的人,都能懂这个道理。 有了那份先知先觉,在这上面他能轻松的做到稳赚不赔。而把这种稳赚不赔从一个人,引向一群人,一个部门,甚至一个国家,代表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这个第一步才如此的至关重要。 只是第一步走完了,却也要有第二步。轻轻揉了揉额角,陈远鸣唇边露出了一丝冷笑,第二步,就不该如此温柔体贴了。 第84章 明手暗手 就像巨石落入了清潭,曾经向往的校园生活顿时化作泡影,随着一个又一个动作,水面之下,暗潮开始涌动。 在刘兰馨的引荐下,陈远鸣跟财政部的几位上层取得了联系,其中以对外贸易研究院的孙院长为最。这是一位神采奕奕的老者,头发早就花白,脸上也有些老年斑留下的斑驳印记,但是眼神依旧清澈锐利。搞了将近二十年对外贸易分析,他也是国内最了解国际市场的人之一。 在这位长辈面前,陈远鸣没有丝毫夸耀的意思,也不像面对刘兰馨时话留一分的做派,而像面对真正的师长一样老老实实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术业有专攻,孙院长询问的内容跟国内市场没有半点关系,反而很细致的问了一些诸如美国对冲基金、风投法规等等的问题,还有陈远鸣对于国际金属期货的一些看法,以及操作的依据。 谈话不是一场,而是接连三天,天南地北无所不包,堪比论文答辩。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后,陈远鸣又马不停蹄跟当时的人大校长进行了接洽,这次气氛更加轻松随意,只是两次对谈,一桌酒席,最终成型的是一个以个人名义向校方捐赠1千万人民币兴建新教学楼的协议。当时的1千万可算得上一笔巨款了,有了这笔钱,陈远鸣顺利成章 的获得一个校董的头衔,并且兼任了人大校办基金的投资顾问。 当时各大高校都有自己的校办资金运作方式,像清华、北大这些院校会把资金投入自主企业,人大建立的则是一个纯粹的基金会,利用专业所长和政治层面的影响进行操作和投资,这两年在方方面面上也斩获颇丰。 但是国内和国际毕竟是两个概念,从1990年起人大就开始实施MBA培训教育,有了这个金矿,学校在资金和人才储备方面都有了惊人的突破,也跟一些国际名牌大学建立了联系。这样的布局无疑开阔了他们的眼界,也想凭借这个契机一举迈向国际市场。如今得知了陈远鸣的身家和带着十足传奇色彩的投资经历,怎能让人不心痒难耐。几乎是一拍即合,人大和肖家就成了首批站在陈远鸣一侧的友军。 于此同时,陈远鸣也没有停下手头其他的安排。在妥善处理好美国的各项事宜后,他把乔纳森和宋凯文召回了国内。 如今陈远鸣在美国东西岸的布局已经化作了两个团队,点金石在半年内扩充了一倍人马,其中1/3都是华裔工程师,在处理日益增多的企划案同时,他们也开始整理国内电子产业的相关资料,并把它作为下一步发展的重点。 此时高盛因为年初的债券风波大伤元气,根本就无力东进,一度摆上台面的中国发展计划也被迫停止。和高盛、红杉这些国际风投公司不同,陈远鸣的点金石可是拥有纯正的中国血统,加之跟人大以及财政部关系的升温,更是有了强大的政治资本,入主中关村已成定局。 但是跟高盛重塑平安保险的大手笔完全不同,在经过一番详细的考察,以及对于市场前景的分析和预测后,以乔纳森为主的分析团队最终推荐出了一家已成规模的校办企业:北大方正。 作为北大的校办公司,方正集团在汉字字形发生器、照排机、远程传版等技术上已经成为国内扛鼎,并且在93年进入香港,有逐步向东南亚等地区华文报业扩展的趋势,在印刷软件方面的创新称得上业内首屈一指。面对更大的市场,自然就要有更为强大的资金支持,因此对于点金石的试探,他们自然也举双手欢迎。 与之相比,清华紫光的企业构成则不被点金石的大部分合伙人看好,科研院系区分复杂,没有太过独特的发展倾向和公司规划,最终点金石也只是锁定了其中两个硬件研发部门,并未对跟整个紫光集团达成协议。 当然,这种超越了天使投资范畴的创业投资只是点金石介入中关村的起手,如果不是联想已经勾搭上了IBM,陈远鸣还真想拿它来奠一奠基。不过有了方正的影响,进驻中关村就有了基础,当时周边院校多得是有想法但是无力实现的科研院所和个人,与其放任他们融入校办企业的大圈,不如单独挑出来支持鼓励,更容易收获一些意料之中的惊喜。不过在这方面,风投部门仍需要更多时间理清头绪。 反之金融部门可就没这么麻烦了。比起硅谷的发展,陈远鸣在华尔街的团队并没有扩大太多,除了最开始的宋凯文外,只增加了一名合伙人和三位助理,开始真正的市场分析。 不过由于投资方向非常明确,盈利又超乎想象的丰厚,加之对于热点问题的分析非常到位,金融部门的运作明显比风投更加流畅简洁。在出清手中的两支长线后,陈远鸣成了一家新名为远扬的私募基金,并在开曼群岛注册了离岸公司,作为今后介入私募并购业的根基。 但是把宋凯文调回国内,却不全是为了远扬的筹备,而是另一桩暗手的策划。 一连消失了近两周,当陈远鸣终于再次出现在总裁班的教室里时,茂恒春不由双眼一亮,找了个机会就凑了上去。 “陈老弟,好几天不见,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陈远鸣的表情谈不上畏惧,也没什么忧虑,只是有点疲态,那种双眼布满血丝、眉峰紧皱的疲态。看到他这副淡然的表情,茂恒春心里泛起了嘀咕,他们已经在他家门外和学校的宿舍蹲守好几天了,这是要进场还是想逃跑呢? “茂大哥说笑了。”陈远鸣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筹钱也需要时间嘛。” “哦?”听到这话,茂恒春顿时精神一振,“拿到钱了?” “3百万,也没更多了……” 3百万!虽然比想象中的少了好些,但也是个极大的数字了,茂恒春眼中顿时露出了一丝贪婪,这小子是真要服软了! 心中窃喜不已,嘴上却说得十分阴险委婉,“是啊,好不容易在国内落足,还交到上了新朋友,当然该好好打下基业才对,老是当个浮萍多难受啊……” “新朋友?”几乎是瞬间,陈远鸣刷的一下抬起了头,直直看向面前的男人。 被对方锐利的视线一刺,茂恒春没有半分气短,反而呵呵一笑,“放着大钱不赚,天天跑到理工大玩,不是朋友是什么呢?只是不知道是哪种朋友了……” 话里的内容太有深意,陈远鸣不由握紧了手掌,用力咬紧牙关。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不过以后…… 深深吸了口气,陈远鸣挤出了一丝笑容,“茂大哥别开玩笑了,孤家寡人,能顾得着自己就不错了。钱你们先用着,回头我再想办法。”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茂恒春还有点悬着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这步棋他还真就走对了!看着对方略显憋屈的表情,他脸上的笑容不由都真诚了几分,“现在不过是小打小闹,别老是顾念着一时得失嘛,等到钱生了钱之后,你就知道哥哥们是真心对你好,不是想害你了。想赚这种钱的人简直如同过江之鲫,是谁都能混进来的吗?” 面对这种剖心剖肺的劝慰,陈远鸣压下心底的恶心感,勉强一笑,“小弟懂的。” 随后有点迟缓的把手伸进了衣兜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 “密码6个8,茂大哥先拿去使吧。” 居然是银行卡而非现款,这可有点出乎意料。不过想到对方在美国待了几年,茂恒春又有些释然,笑眯眯的接过了卡片。“号码没记错吧?” “当然。” “哈哈,陈老弟果真是个爽快人。下次有了战绩咱们哥儿几个再出去坐坐吧,有朋友也可以一起叫来,都是一家人,还是该好好亲近亲近才对嘛。” 眼看猎物入笼,茂恒春的心情自然好到不行,轻轻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又顺手往板上敲下一颗钉子,就潇洒的扬长而去。 站在原地,陈远鸣冷冷的看着对方的背影,心底的愤怒又一次翻腾而起。当初跟孙朗一家重逢时,他根本就没有做任何预防手段,这本该只是个简单的他乡遇故知,谁能想到变成这种境地。 看来自己做得那些准备,真的半点也不多余。 深深吸了口气,压住那股怒意,陈远鸣坐回了椅子上,冷静的看起刚刚到手的那沓资料。 茂恒春,挂靠在一家国企内,没有正式的官职,父亲是交通部下属某司的科员,也没什么背景,只是能说会道眼睛毒,算是一个系统内的掮客,专门负责给各方搭桥拉关系。 彦文亮,天津开发商,在北京开了几个楼盘,跟银行系统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也曾参与过上海股市的坐庄,圈子里有的是钱袋子票贩子,属于资金供应方。 姚飞,昌平区的一个地头蛇,收租起家,后来跟彦文亮的施工队勾搭上,开始黑转白,公私两边都很能吃得开,也弄了个小型夜总会,笼络了一批中、基层势力,稳固了自己的打手地位。目前正在打海淀区这边的注意,想法寻找落脚点。 蒋涛,集团核心人物,中央财政金融学院经济系副教授。 中财,果真还是中财!看到此处,陈远鸣的手指不由紧了几分,抓皱了桌面上那份档案。在中经开系统里,怎么可能少了中财的身影! 作为财政部麾下的直属院校,中央财政金融学院几乎就是财政部的大本营,除了十年动乱时停校的那几年,在2000年前有一半时间都是财政部直属,也为其输送了大量基层血液,而中财的这批教授副教授们,才是中经开幕后的操盘手。 这个蒋涛自然也不列外,只是心比较野,路子却窄了点,没法混进中经开内部,只好借着它的名头来搞风搞雨,赚点自己的利润。如果能在国债上混出些名堂,不啻于一道金字招牌,自然也会成为进身的最好捷径。再加上陈远鸣年纪轻轻,还上着学,如果能把他招致自己麾下,有个师长弟子的名头,更是会如虎添翼。 有了这样的心思,这个小团队才会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并且想尽了办法威逼利诱。只是他们把一支金樽当成软柿子捏,未免错得也太离谱了。 轻轻合起本子,陈远鸣闭上了酸涩的双眼,既然诱饵已经扔了出去,咱们就场上见真章 吧! 第二天上午,张刚就带来了一个消息,那张银行卡里的资金,开始流动了。 为什么选择银行卡,而非现金,最大的便利莫过于此。这时的银行系统确实谈不上规范,银行卡更是新到不能再新的事物,很少有人能够想到通过银行卡查询转账汇款明细。因此当卡上的钱开始流动时,通过内部消息,陈远鸣自然第一时间就拿到了结果。 账户上的钱被全数转进了另一个账户,由于期货操作的保证金制度,往往期货交易是需要银行账户的,这一转手,真实的操盘账户就暴露在了陈远鸣面前。这可是一个大账户,里面有不少于1千万的资金储备,再对照北京交易所的进出明细,蒋涛操作的基金就这么干脆利落的被套了出来。 轻轻压了两下指节,陈远鸣露出了一丝冷峻的笑意。这还果真是个小盘子,一看就知道是三五家坐庄的结果,既然你们玩惯了这种逼空逼多的把戏,就来尝尝同样的苦果吧。 第85章 猛虎搏兔 最近几天,蒋涛明显感觉出有些不对了。之前操作顺利的几支期货突然都跟见了鬼一样,眼看走势良好,跟其他炒家的配合也十分默契,但是到了快要闭盘前,突然就是一阵波动,轻则逼近他的保证金底限,不得不继续投钱维持盘面,重则直接爆仓,血本无归。 这种波动如果是放在上个月第一次宣布贴息时可能还会提前察觉,但是这个月本来就没什么大行情,他们哥儿几个坐庄又做的相当稳健,根本就是一路顺风顺水就把价格炒了上去,可是眼见还有几天就可以收网时,就突然爆出了冷门。 第一次是措手不及,还以为走了霉运,但是接连几支期货都遇到了相似的情况,就让他不得不提高了警惕,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巧的情况,这才几天,账户里的资金就少了一小半,如果钱都是他的还好说,可是这里面还有银行贷款,还有替人操作的资金,万一有个闪失,他能赔得起吗?! 有了警惕,看问题的眼光就发生了变化,蒋涛敏感的察觉到,自己可能是被什么人盯上了,但是究竟是什么人呢?他在圈子里的身份根本就没隐藏——别说没隐藏,估计还被夸大了好几倍——在北京这个地界根本就不会有庄家跟中经开系统出来的作对,这里面可都是内幕消息,不跟着撒钱还唱反调,只有没脑子的人才会这么干吧?至于那些被拐来的中小散户,他们倒是不了解详情,但是也不会有这个能量翻自己的盘子啊。 这他妈的是犯着哪路阎王了…… 心里犯着嘀咕,但是动作可不敢大意,这几天他和几位同伴开始上了心,不但操作上谨慎了许多,也撒开了网子,打探起来小道消息。但是所有能够联系到的关系,都是个一问三不知,而盘面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本来好好的,一到快要收盘就是一波突袭,而且来的又快又猛,根本就防不胜防。 如此一周下来,蒋涛脸都绿了,钱已经到了警戒线,甚至搭伙的几个同僚都开始撤手,跟自己撇清了关系。这一撤效果就更明显了,其他人的操盘马上就恢复了正常,但是他自己面对的依旧是那种见了鬼的态势,根本就没个消停。 草你大爷的!!又忍了三天,蒋涛终于忍不住了,账面上只剩下了14o万,连做个小庄都成了问题,彦文亮那边已经开始哭穷,说银行找上门来逼债。几位赞助人也纷纷有了抽身的意思,其中最强硬的那个直接就盯上这百来万了,要一口气拿走。蒋涛能说什么,这可也是一位上官,他敢拦着吗?但是都给了他,其他人的钱要怎么应付! 到了绝境,蒋涛的思维反而清晰了起来。一定是有什么人在捣鬼!他好歹也算是圈子里的一号人物,能这么轻轻松松就被搞倒吗?!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他拿出了整整2o万,开始疏通起来,只要探明了对手是谁,就由不得那家伙再张狂下去。 然而这一试之下,顿时一股彻骨寒意包裹了周身。不知道的那是真不知道,吃着喝着玩着故作着玄虚,根本就问不出个所以然。而知道的,应该也还是有的,但是他们唯一的动作就是——敬而远之。不答话、不接触、甚至连礼都照脸上扔了回来,见都不肯见上一面。 他也是中财出来的人啊!虽然没能进中经开,没能进财政部,但是也是真正的嫡系人马,搞了这么多年关系,怎么可能连点基本的面子都没人肯给?!面对这样的情形,再傻他也该懂了,这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吧…… 究竟是谁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事发了。 彦文亮旗下的一个楼盘资金断链,银行马上气势汹汹逼上门来,账目一查,大量的不良融资顿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年头哪有一点不沾黑的地产商,只是看后台够不够硬,关系做没做足罢了。只是这两条上,彦文亮明显欠缺的厉害,转眼间人就锒铛入狱。 彦文亮这一倒,整个团体里的资金就见了底,眼看债主们就要气势汹汹逼上门,几人都坐不住了。 “蒋总,得想想办法啊!” 已经没钱去长泰那种地方消费了,几人窝在姚飞的老巢里开会,连叫女人的心都没了。 面对茂恒春的诉苦,蒋涛也是一肚子火。掮客有你这么当的吗?该用到你的关系时,给个一问三不知,还他妈要老子跑断腿! 一旁阴着脸的姚飞则冷哼一声,“要不找人堵几个交易所的红马甲吧,钱套不出的话,拳头总能行……” “放屁!”蒋涛忍不住一拍桌子,“这他妈是四九城,商品交易所那是谁开的,是谁的地盘,容得着你放肆!” 姚飞的蛮劲也被顶上来了,“那你说咋整?!现在还能撒手吗?那么多钱光凭你能填上是咋地了!还中财的大拿呢,大你妈逼!别人一挤兑就跟孙子一样,你那牛气跑哪儿去了?!” 被姚飞这么一骂,蒋涛脸都气红了,但是又不敢发作,这种混人,同富贵的时候还能拴着,现在落难了,又是他家地界,万一发起狠来自己可受不住…… “姚哥,蒋总~~都消消火,现在大难临头,咱们可不能先窝里反啊……”眼看局面不对,茂恒春赶紧上前拦了一把。认真想了想,他有点犹豫的说道,“蒋总啊,我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只是这次跟你对上的那家,手腕真的很厉害吗?” 蒋涛深深吸了两口气,把憋屈感压了下去,冷冷道,“不厉害我这边5家联手怎么都顶不住?对家不但有钱,还确实有人在。” 如今仔细一琢磨,蒋涛也回过味来了。对方不是简简单单的跟自己对赌逼庄,而是用的温水煮青蛙的手法,先把自己的胃口一步步钓大,把价格喂上去,然后反手一击,让人防不胜防。这样的心思和手法在当今的期货盘面上还是很少见的,在股市方面倒是…… 等等!股市?蒋涛脸色突然一黑,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后牙槽咬的死紧,狼似的双眼里透出了一股阴狠,蒋涛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恒春,你和老彦找来的那个雏儿,是不是有个什么‘拆庄高手’的名头啊?” 这话一出口,场内突然一片静,过了片刻,姚飞拍的一声用力拍在桌面上,“草他娘的!真的是他?!老子找人做了他!” 茂恒春背上的汗刷得一下就下来了,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个年轻人在给他银行卡之前的眼神。那是憋屈或者认命吗?不是,那分明就是恨之入骨了啊……可是,可是他…… “不能是吧,他哪来的那么大能量……”伸手往脑门上一摸,一串粘腻的汗珠子滚落,茂恒春是真的怵了,跟陈远鸣接触的从来都是自己,如果这真是一条鲨鱼,那自己不就…… “恐怕还真是……”蒋涛牙咬得格格作响,这是常年打雁终被啄眼啊,明着推拒或者直接逃走都不会让他放松警惕,可是偏偏这小子一个服软,让自己放松了警惕。拿3百万钓鱼,这他妈是个什么手腕,谁有能想到呢?! “蒋哥,你说该怎么整吧!”姚飞这时的眼神已经透出杀意了,敢这么玩他的,如今不是没出生就是滚到阴曹地府报道去了,一个小逼孩子还敢这么玩,这是活腻了吧! 低头沉吟了片刻,蒋涛阴森一笑,“只敢来暗的,怕是只能玩暗的吧?这小子消失了一周,看来是又抱上什么粗腿了,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咱们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拿人?”姚飞意会,嘿嘿一笑,“只要兔子不挪窝,总能堵住……” “等等!”茂恒春这时再也憋不住了,紧张的喊了一句,“咱先别搞这么大,直接拿人靠得住吗?要不先试试从他朋友那边下手……” “朋友个屁!”姚飞呸了一声,“别说是他这种刚认识的,就是咱们这种老伙计,你被人抓了,我会掏钱赎你?别他妈傻逼了,那种程度的关系,根本就划不着数儿!” 被姚飞喷的脸色一绿,茂恒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忍住骂娘的冲动,“但是他的身份现在太难捉摸了,万一撞上铁板……” “哼,你也就这点胆儿了。”姚飞不屑的反问道,“如果你真有那么强的实力,还犯得着在场子里对赌吗?早就开过去把对手碾平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他妈高材生呢……” “行了。”话说的太难听,连蒋涛都忍不住了,出言拦住了姚飞的话头,“是不是他咱们还不敢肯定,但是这人是个肥羊却没得跑。就算止不住如今的势头,再从他身上敲一笔也没差。恒春,他最近还在上学吗?” 这个茂恒春倒是很清楚,肯定答道,“在上,这一周都没变过样了,上午准时到,下午旷课。” 听到下午旷课这句,蒋涛脸色更难看了,狠狠瞪了茂恒春一样,如果早知道这种情况,他不也有个防备?只是这时多说无益,冷冷哼了一声,他凑到姚飞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 “怎么样?这个布置法还合心意吧?” 平面设计图,效果展示图,还有个七八分成品样貌的展示间,肖君毅不无得意的炫耀道。 “挺不错。”陈远鸣微微一笑,如今这个楼盘已经临近竣工,跟北大那边的接洽也进入尾声。等到那边谈妥注资协议后,点金石公司进入中关村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 这个写字楼不像是硅谷那边花园洋房式的设计,反而处处透着高端大气的严肃味道,之前乔纳森也提出过意见,说这种风格并不能给人舒适感,可能会影响咨询者的心态,但是陈远鸣却觉得这样刚刚好。国情不同,面对事物的期待值自然不同。 在中国,借贷从来就不是个轻松的事情,太过亲切的环境反而会让人心生疑虑,更别说这种赔本了也不用偿还本金的天使投资。所以提前让他们重视起这个赞助商,鼓励他们发挥勇气和智慧才是关键。它需要的恰恰不是朋友般的亲切,而是严师一样的监督和鞭策。 等到公司在这边落户后,就先去看看金山公司的发展情况吧…… “对了,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一句话打断了陈远鸣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青年。 肖君毅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古怪,摸了摸鼻子,“就是你在堵的那两只老鼠……” “还行,已经把他们堵在墙角了,就看是选择投降还是反扑……”陈远鸣并不避讳,干脆答道。 “我总觉得你这次玩的有点过火了,不过是几个小角色,根本犯不着嘛……” 陈远鸣笑了笑,“也算是让凯文他们试试手,习惯一下中国的期货市场吧。” 只是为了练兵?未必吧……早在两周前,陈远鸣就拜托张刚拉了一队人马回来,都是身份可靠的退伍兵,战斗力和警戒心相当过硬。但是人却没有安排在自己身边,而是派去保护那对母子了。 如今陈远鸣的身份已经毋庸置疑,只要不是脑子进水的,都不会轻易来招惹他了,这还是财政部那边没有传来准信,如果准信落地,更是坐实了身份地位,不会再有不开眼的前来惹事。但是这样的实力,他还是摆出了一副猛虎搏兔的姿态,下手半点都没有留情面,也把路子封到了绝处。 这就不是单纯的惩戒了,而是杀鸡给猴看,隐含在其下的意思也再明白不过,他想保身边人的平安。这种品质和气度并没有错,但是放在肖君毅眼里,却始终有些酸溜溜的味道,保护也就算了,拿自己当饵是不是有些过头了?对付那些杂碎真的不至于啊…… 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陈远鸣倒是有一份了然,“现在不会跟当年一样了,放心。” 一句话,两人都想到了一年多前那条窄巷,陈远鸣的目光掠过对方的左臂,轻轻重复了一遍,“不会跟当年一样了。” —————— 进入十二月,北京的街头早就呆不住人了,朔风呼啸,跟刀子一样剜肉刮骨,恨不得把人都吹上天去。往大街上一站,再厚的棉衣都压不住寒意,不一会就冻得清鼻涕乱流。 站在姚飞身边,一个黄毛凑了上去,“姚哥,他们是走这条路吗?” 狠狠撸了一下鼻涕,姚飞骂道,“消息不是你们报上来的吗?不是走这条道老子揍死你!” 一声骂顿时让小弟们缩起头来,一心一意盯着前面的马路,等着人上钩。又过了半个小时,好多人腿都冻木了,远方一辆汽车终于慢慢驶来。 大切诺基!有人眼睛就是一亮,“来了!” 大切诺基虽然没有悍马那么霸气,但是这年头开的人也不多,实在是豪车就是为了摆身份,宝马劳斯莱斯那样的车标才算气派,悍马路虎大切诺基这种越野车还不算时兴车型。因此陈远鸣的座驾不论到了那里,都是一等一的抢眼。 只是坐在车上的人,却绝不是为了出风头。 “老板。”前排驾驶座传来了一声低呼,随即车子就停了下来。“前面有埋伏。” 陈远鸣越过前排椅座,打眼一看就明白了过来,只见马路中央放着一条木板似的东西,正好在路灯的亮光下,看不太分明。应该是条钉板之类的玩意儿,不小心直接把车开过去,马上就会爆胎打滑,这时候在被人一堵,就铁定包饺子了。 但是车上两人却没有半丝惊讶,陈远鸣还赞了句,“果真是这条线。” 是啊,张刚他们已经研究了好几天地形图了,好几个人都指在了这条路上,只要对面的人不傻,十有八九会选择这里。为了抓贼抓脏,他们也已经在这边钓了好几天鱼了。如今鱼儿终于上钩,陈远鸣也不由放下了些心,只要今天解决掉他们,另一边就彻底安全了。 姚飞他们几个可不知道陈远鸣的心思,一看车子并没有开过来,心头不由都是一紧,这要是让入网的鱼掉头跑了,再抓可就难了。想到这里,姚飞大手一挥,“给我冲上去堵住了!” 随着一声号令,七八个年轻人从路边的阴影里冲了出来,直朝车子围来,各个都拎着长刀短棍,凶态毕露。 张刚扔下了手里的电话,朝后座的陈远鸣点了点头,“2分钟内就会赶到,老板你先坐着,我去拦一拦人。” 按理说,张刚一个人对付这群都是轻轻松松,只是职责所在,又不能让人逃脱,自然要安排的稳妥。现在消息一经发出,周围包抄的4、5个同伴马上就会赶来,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包饺子,半个都跑不掉。 “嗯,小心为上,不用留手。”陈远鸣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在车内安坐,而是也推开车门,站在了路上。如果被堵在车里,是怎么都施展不开的,还是车外更加方便。 刚刚站定脚步,身前的汉子就已经冲了出去,明明手里空无一物,身姿却似同虎入羊群,只是一个照面就有两人倒飞了出去,那些本该有着十足威胁力的武器根本就不得近身,往往几招内就被卸掉踢飞,只是一人之力,却像一道堤坝,挡住了潮水般的攻势。 正经的东北虎,又岂是这群缺乏血气的街头混混可以消受的!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保镖会如此厉害,姚飞心里顿时就是一紧,难怪这小子敢如此托大,必须速战速决!再也就顾不上藏身,他也抽出后腰别着的剔骨刀,带着亲信就朝陈远鸣背后绕去。 虽然聚精会神的看着张刚那边的战斗,但是陈远鸣也并未放松半丝警惕,姚飞刚刚从街口冒出头,他就已经看在了眼里。眼看对方有绕过人堆向自己从来的意思,他露出一丝冷笑,解开身上的长风衣往车上一扔,活动了两下手腕。 “老板,小心。”冲前面传来一个声音,看来张刚也留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出声示警,但是从人堆里抽身而出也不是个简单事情。 陈远鸣干脆应道,“看到了。” 他确实看到了,对面人手里匕首上闪现的寒光,口鼻喷出的白气,眼中闪烁的恶毒杀意。时间仿佛刷的一下拉回了两年前,但是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无力抵抗的孩子。 身体微微下沉,一个侧身让过了刺来的匕首,肘部已经狠狠击打在了对方侧腹,在那声闷哼中,他抢前一步,拉住了那条持着凶器的手臂,用力一扭一绊。 姚飞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栽去,手腕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用力向上厥去,一股钻心的剧透传来,再也拿不稳匕首,咣当一声刀刃掉地。 紧跟在后面的打手就是一怔,这才一个照面,自家主帅就被人摁揍在了地上。那个看起来不怎么危险的年轻人慢慢抬起了头,锐利的目光刷的一下向自己射来,不由心头一紧,他后退了一步,突然觉得脖子上一阵剧痛,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老板!” “老板!” 、两条身影从街道里闪了出来,刚才把人打翻在地的那个健硕身影箭步冲了上来,压住了想要挣扎的姚飞。援兵终于到了。 轻轻吐出一口气,陈远鸣站了起来,这时惨呼声才从姚飞嘴里嚎了出来,卸掉一条手臂还被人如虎似狼按着的滋味可不好受,已经太久没见过血,他怎么可能忍住这种疼痛。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陈远鸣后撤一步,抬脚冲那人的面门就是一踹,呼声戛然而止,口鼻之间喷出血来,两颗黄褐色的牙齿落在了地上,这秃子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有了帮手,收拾几个小混混还不手到擒来。不一会,场内就已经静了下来,几分钟后,三辆吉普风驰电掣的驶来,还没停稳就从车上跳下一人。 “远鸣,怎样了?” 看着对面来人焦急的神情,陈远鸣微微一笑,“让肖少挂心了。” “你他妈的这时候还给我装大头蒜!”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肖君毅冷眼看着地上被捆成一串的粽子,冷声喝道,“扔这儿影响市容吗?都他妈给扔公安局去!” 跟来的可是正经带衔的兵,把行凶歹徒往车上一扔,呼啸着就朝警察局奔去。看着地上零零落落的血迹,以及喷在陈远鸣裤脚的那抹血污,肖君毅轻轻叹了口气,“爽了么?” 陈远鸣沉默了片刻,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左肩。 “还好。” 持械绑架在哪里都是重罪,更别提是被一群官兵提来的那种了,公安局反应的速度可一点也不慢,姚飞的老巢当晚就被查抄,蒋涛、茂恒春二人也顺势落网。伙同绑架、行贿受贿、挪用公款一系列的罪名顺势被翻了出来,这个小小的团伙被应声拔起。 但是陈远鸣的目光已经从他们身上挪开了,12月已经过半,真正的行动刚刚拉开序幕…… 第86章 四两千斤 这样干净利落的扫掉了蒋涛团队,知道实情的人自然对陈远鸣的实力有了新的认识,也对他的克制颇为赞赏。但是大多数硕鼠的警惕和夸奖都对大局无益,这种程度的手腕根本无法触动盘根错节的利益网,也不会让他们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 体制内部的老鼠仓和无序拆借才是困扰着证券市场的关键问题,但是这个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所以陈远鸣也没想在这上面费工夫,而是干脆的掉转了枪口,开始自己真正的布局。 12月中旬,一篇论文突然在北京的财经院系风靡起来,发表人是对外贸易口的一位大拿,内容核心则是关于年初的美国债券风波。单从这个角度来说,论文的内容相当清晰明了,资料详实、结论惊心,矛头直指美联储的加息对于美国长期债券的影响,又因为这种影响,对于欧洲市场产生了可怕的化学作用,导致美国债券市场的全面崩溃。 论文是篇好论文,是个业内人士都能看出来。但是这可是北京城,没人会把一篇文章 当成是简单的文章 来看,特别是对外贸易这种关键部门的说法。论文刊出几天后,风向马上出现了变化,一些矛头开始直指财政部的国债贴息政策和目前国债期货市场的热炒现象。 要知道太祖曾经说过: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作为政治军事的顶尖高手,这句话基本道出了政治圈的核心内涵,也成了很多人的行动纲领,各个部门内的派系斗争和内部矛盾从来都不罕见。 如今这一纸论文在节骨眼上发表,明眼人马上就能看出,这是财政口产生内部纷争了。有纷争自然就有利益纠葛,转瞬间关于是否继续增加贴息的问题就炒的沸沸扬扬。这时国内严重的通货膨胀刚刚回落,进一步放开期货市场,还是整顿期货市场过热现象成了关键的问题。 只是国债期货实在太过特殊,关系到财政部的国债发行问题,这可是一个天大的钱袋子,谁也不敢擅自做出决断,因此焦点也就汇聚在了贴息与否和额度标准之上。 如果以美国的债券风波为参照物,任谁都明白在国库券上贴钱是个引起二级市场动荡的隐患,但是如果一点不贴,又没人敢保证下面持有国库券的普通民众不遭受损失,更没人敢保证遭受损失的群众会继续购入下次国债,维持国家正常运营。 盘子太大了,决定政策就变得异常艰辛,本来就够扑朔迷离的国债期货市场,顿时又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个论文发出后,上海方面也很快做出了反应,几大上海老牌劵商都有赞同之意,认为减息势在必行。很难说在这重重压力下,财政部还敢不敢贸然行事。 上面吵得不可开交,放到下面人耳朵里,就成了另一个模样。在几家报纸简短转载后,美国债券风波成了一种“期货市场有风险”的明示,上万亿资产说没就没了,让一些老百姓们又是幸灾乐祸又是心生恐惧。现在熊市牛市的概念已经通过股市传开,部分有头脑的炒家开始明白了市场过热后带来的反弹,这时再来看看期货市场,上次“314”期货的火爆不正在眼前?钱没拿到手,那就是账面上的数字,在这种乱局下究竟要不要继续入市,反而成了关键问题。 趁乱捞钱的投机分子当然有,但是心生警惕,不愿再冒险豪赌的也不在少数,尤其国库券实行的是摊派制度,持有者有很多都是国企和机构这些非投机性又习惯揣摩上意的团体,有了这个僵局,敢于直接入市的就少了大半。 两厢叠加,整个期货市场陷入了一片暴风雨前的宁静,不论是中经开代表的消息集团,还是万国代表的市场预测集团都开始暗中发力,想要从大老板那里套出点可乘之机。大鱼不肯擅动,钱和市场却不能就这么冷下来,因此一些在前期取得利益或者吃了大亏的中小散户开始了动作。 而这个动作,才真正进入了陈远鸣的计划中。 如今国债325期正值12月的现券交割期前夕,按照惯常的方法,一般炒家只需要反向交易平仓即可,不会进入真正的实物交割。但是月中时,最近市面上突然出现了一波收购现券的风潮,据说是有人觉得1995年中到期的923券有相当的保值价值,就算不在期货市场炒作,根据贴息也可以收获稳定的收益,至少要比券面的128元要高上几块。 这种说法没人能够肯定,毕竟贴息政策还没定论,但是就算按目前的贴息标准,确实现券也该在132元左右。这么一算账,一些金融机构难免就产生了意动。不少原先拿着国库券入库单的小证券公司就跑到了上级证券交易中心,想要交割自己账面上的现券。 谁知这个动作,却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篓子。不少持有武汉证券交易中心分仓入库单的证券公司,根本就无法提到现券,因为他们持有的入库单根本就是假造的! 消息一传出,立马激起千层浪。都是通过正经渠道购入的国库券,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纰漏!接到举报,上交所马上行动起来,开始针对这批伪造入库单进行查处,结果一条水面下的大鱼浮了出来。 至少有8o单以上的伪造入库单,出自辽国发之手! 在这时,进入国债期货市场是需要席位的,想要坐庄炒期货,就必须有金融机构或证券机构的许可证,但是辽国发明显不具备这种条件,就通过租用其他证券公司的空白席位进入了国债期货市场。 这对于证券公司而言当然是个好事,坐在家里就能收取高额租金本该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但是出乎意料的,辽国发招聘大量业务员骗取金融机构的信任,拿了一批武汉证券交易中心分库的所谓入库通知单,填写了巨额资金的国债,分发给各地的证券公司和证券登记公司去做回购融资。 与此同时,他还在场子内大肆非法拆借资金,从1994年5月入主证券公司后,辽国发已经违规开出了超过1o亿元的空单,并且通过314期国债的逼空动作大赚了一笔横财。 但是这样的手法,无疑让那些拿到虚假空单的机构和个人蒙受了巨额的损失。钱已经支付给了辽国发,供其在期货市场上呼风唤雨,但是自己拿到的交割单却是假货,现款买到的国债根本就是白条一张,无法兑现任何实物或者现金,如果不是提前想到了提货,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数以亿计的灾难性损失! 这一惊之下,上交所立马封存了辽国发的账户,公安和工商部门同时介入,把兄弟俩堵在了逃亡的路上,辽国发被彻底清查,此时他的负资产已经高达2o亿人民币,资产合计才不过16、7亿,如果让这种行径再持续几个月,谁知道会发生何等状况! 这一下可让本来就风声鹤唳的国债期货市场更加的风雨飘摇。大大小小的证券部门再也不敢相信自己手里的入库单,本来在国债期货市场里很少见的现货交割反而成了风潮,一拥而上的提货单又暴露出了更大问题,像辽国发这样的皮包公司,借壳券商又何止一家,各式各样的非法拆借、非法融资更是数不胜数。如今这群硕鼠们被一串串的拎了出来,社会影响何其严重。 而且由于此时关于金融欺诈的问责主体尚未明确,上当受骗的机构又太多太复杂,围绕欺诈案就呈现出一种群猫扑鼠的局面,每个部门都恨不得把那些剩余资产赶紧先填了自己账面下的窟窿再说,部门之间开始扯皮,局势就越发恶化。 在这样的情况下,国债期货市场缺乏监管的实事被赤裸裸的摊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贴息还重要吗?当然重要。但是稳定民心,惩戒各种舞弊现象已经盖过了对于是否贴息的争执。甚至有经济学家严厉指出,目前国内的期货市场根本就缺乏有效监管,如果贴息将会影响市场变化,那么财政部的全资子公司就不该进入市场。更别提如同过江之鲫般的恶性投机分子,正是监管和法律的薄弱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如果不完善法制建设,还不如干脆关闭期货市场,还大家一个晴朗天地。 外面吵的不可开交,陈远鸣却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个暗手,终于获得了应有的效果。 没错,他这次针对的根本就不是中经开或者万国,而是辽国发这只潜伏着的饿狼。327风波的最大变数,无疑就是辽国发的反水,如果没有他突然从空转多,并且违规操作扔出2oo万的巨大单口,就不会价格单日飞涨3块有余,把万国逼上绝境的场面。 于此同时,以辽国发为代表的恶意投机分子,也是这场风波下深藏的隐患,如果这片黑幕没有曝光,证券公司估计还在心安理得的收取着租金,那些机构和个人也满怀信心的拿着自己的空单,抱着从期货市场获取些利润的美梦。等到327,乃至其后的329事件真正事发时,可就不是区区2、3亿的窟窿,而是个高达十亿百亿的巨额亏损了。 与其介入那场混战,让自己背腹受敌,并且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不如提前拆掉台子,抽出淋满油脂的干柴,让这个场子的腐朽早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场谋划中,陈远鸣究竟做了什么?不过是发了一篇未曾署名的论文罢了。 至于暗地里那些鼓动现货交割的小动作,又明显跟他的立场吻合,只有国内不好赚钱、赚不到钱,国际市场才会变得重要,才会对他倚重更多。这种程度的把戏,对于真正的巨头是可以接受的,它并无害处。 至于其他,就交给市场好了。 这边栈道修的轰轰烈烈,那边陈仓却悄无声息的开盘。在经历了这一个月的国债期货市场混乱后,财政部终于松开了自己的金口,把国际市场作为一条崭新的财路。这时国库确实空虚的要命,有了英镑汇率案的警示,外汇储备也成了国家重要的战略储备,根本不可能全数投入市场进行套利,万一赔掉了,谁能付得起责任? 因此这次成立的基金就跟后世的国家主权基金有了明显的差异,具体说来就是:钱太少了。 一共2o亿美元,还是分三个部门勒紧裤腰带凑出的,多少也让陈远鸣有些哭笑不得。同时由于三个部门采取了协作模式,人员构成颇为复杂,好在都选用了真正懂点证券市场,脑子又非常灵活的中青年干部,倒是可以看出国家在这方面的决心。 同时,肖家、人大基金会,还有军方和财政部的几位关系户则把一笔合计2亿美元的资产交给了陈远鸣,委托他代为操作,远扬基金会也终于算是实至名归,有了点私募基金的味道。 在陈远鸣的建议下,这两支红色资本悄无声息的融入了国际市场,开始了自己的生财之道。 这时1994年的日历早已翻过,1995年的新春就要到来了。 第87章 千头万绪 “嗯,我知道……” “好的,别担心……” “现在公司生意很好……” “对,至少还要3个月。” “北京不用愁这些的,真的……” “是正规学校,不骗你……” “我知道,我知道……妈……” “好,好的,再见。” 轻轻挂上电话,陈远鸣疲惫的靠在了背后的沙椅里。自从去年年中家里安装了固定电话后,他每月总要跟家人通上3、5次电话,好让他们安心。也亏得现在没有来电显示,否则不知父母看到时时在变的电话号码会是个什么表情。 家里情况目前还算好,厂子里也没什么大变化,效益虽然不断滑落,但是国企家大业大,一时半会还显不出颓势。在正式搭上财政部后,他的出身是怎么也瞒不住了,不过现在身份改变,又有了蒋涛这种前车之鉴,倒是不用太担心知道内情的人会产生什么想法。当然,话是这么说,年内还是必须要回家一趟,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了,才能一解后顾之忧。 只是今年春节肯定是回不去了,工作实在太忙,抽不出功夫。年末年初正是各家公司总结上年成绩,制定来年计划的关键时刻,经历过12月那场耗尽心神的大局操盘,好不容易摆脱了国内期货市场的压力,新基金的各项筹备又接踵而至。 如今真是恨不得一天掰成八瓣儿,不吃不睡都处理不完这堆事务。更要命的是这些还真都是大事,不仅要亲力亲为,还要为之出谋划策,争取最佳结果。 上周刚刚飞了一趟美国,他先是按照西方传统参加了各家公司的元旦晚宴,然后又在东西海岸转了一大圈,安排新一年的展布局。零时公司对于dvd机的研已经有了眉目,但是索尼-飞利浦联盟还在负隅顽抗,目前飞燕本部正在跟新闻集团协商进一步推广计划,打算跟派拉蒙和其背后的法国母公司达成协议,同时公开自己的光盘防拷贝系统。 在期货收益入手后,鹰巢行联盟的扩容也成了当务之急,最近两个月已经跟美国着名软件开商interp1ay公司取得了联系,正在商量并购事宜。同时暴雪的第二部魔兽游戏也已经研成功,在圣诞档之后火热上市,这部魔兽2明显要比1代更具有可玩性,关于战争黑雾的构思更是开启了后世即时战略游戏的必备要素,获得了业内的一致好评。游戏一上市就缔造了月销8o万套的传奇,随着口碑的升温这个数字还在递增。为此陈远鸣专门跟艾伦和迈克取得了联系,建议其开始周边产品的研,尤其是玩具模型和剧情小说的配套,尝试孩之宝路线。 点金石那边,去年年末雅虎的点击量就已经过了百万,公司进一步扩容,有了自己的服务器群和研团队,轮融资获得的4oo万也花的七七八八。为了尽快打开局面,两位创始人开始了第二轮融资,虽然已经得知陈远鸣建立了新的远扬基金,但是为了控制股本,他们依旧投入了日本软银的怀抱,从其手里拿到了过6ooo万美元的融资,也顺势打开了日本市场。陈远鸣在雅虎占有的股份被进一步稀释,跌到了17%,排在第四顺位。 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远扬基金诞生的太晚了,而且在人脉关系上还远远比上其他几大风投公司。但是由于点金石的网络宣传效应奇佳,这两个月来他也收获了一些原本不敢想象的战果,比如亚马逊和网景,都让远扬基金小碰了一把,拿到了1o-18%的股份。 但是风险投资,尤其是天使投资是一件长线买卖,想要真正开始获利,还需要至少一年的等待。今年在这边烧掉的6、7千万美元也没有多少获利的迹象,沙山路有不少人都等着看点金石的笑话呢。当然,陈远鸣对此压根不屑一顾。 布置完了硅谷,就要转向华尔街。远扬基金在吸纳那笔代管资金后,正式具备了私募的性质,为了拿到那2o%的佣金,他就要创造每年至少5o%以上的收益率,为此整个金融部门进行了必要的扩充,主要还是以资料收集为中心,并且有准备的开始添加想法出众的华裔合伙人。这点在目前的华尔街还有些难度,但是论起操盘手,对数字和政治拥有天然敏感性的华人并不逊于任何英美专家,他们缺乏的只是实践而已。 第一波投资还是锁定在了纳斯达克科技股上,in95还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微软的股票也就依然低迷,在咨询过几家合伙人的意见后,陈远鸣用那些不在乎短期收益,想做长线买卖的资金继续购入微软股票,顺势在甲骨文、思科、sun microsystems等马上要崛起的新兴势力上加大注资,抢先占有一定的控股权。 其他期盼短线收益的,则跟财政部那边的国兴基金一起,准备再次进入国际期货市场。 安排好美国的工作,还要处理国内的一大堆事务。点金石中国分公司在年初已经正式开业,度过短暂的冷场期后,也开始有了前来咨询和投单的新鲜人,筛选工作就成了目前的重中之重。 于此同时,国兴基金的会议也接连不断,虽然有决心投身于国际市场的洪流,但是让这些体制内人士瞬间改变传统明显不够现实,而且尽快给他们普及国际期货常识也是关键问题,这几天陈远鸣的教案已经写了3、4摞,一半回忆一半参考实际,可称得上鞭辟入里,深受那些学究型官僚的喜爱。 如今作为国兴基金的顾问,他需要做的就不只是把自己记忆中的东西掏出来赚钱,更需要拿出足够让人信服的原理,因此对于资料的分析,对于国际局势的重新审视,甚至对于国内工业展对国际期货价格产生的敏感影响都要一遍遍的推演分析,才能得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除开这些,还有一周后的飞燕董事会,以及安信那边的一个北京座谈会,日历上已经密密麻麻排满了会议备忘,电脑邮箱里是数之不尽的电子邮件,还有大摞大摞的公文等待处理…… 陈远鸣捏了捏鼻梁,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去倒咖啡。现在才刚过9点,他手头还有至少三份材料要处理,喝茶明显已经不能应付这打仗一样的节奏了,只是烧好的咖啡都已经下去了大半壶,他能在喝完它之前处理完所有公务吗?也亏得他现在实际年龄还很年轻,否则怎么可能撑得过这种强度的工作压力。 边倒咖啡边想着如何让国兴那群官老爷们认同铝期的下跌趋势,他无意识的朝咖啡杯里扔了两块糖,正想端着往回走,胳膊不小心碰到了桌边一个硬皮文件夹,哗啦一声,堆在上面的资料顺势崩塌,洒落满地。 “草……”暗骂了句,陈远鸣无奈的蹲下来,捡起这堆东西。 随着手头业务的机密性越来越高,打扫房间的早就不再是那些保洁女工,而成了正经的勤务兵。张刚招来的一队人马被彻底消化,变作了自家的安保团队。但是由于陈远鸣实在不习惯这种贴身秘书的配置,新别墅也要今年5月左右才能交工,因此晚上这间公寓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张刚和新来的小宋也安排在隔壁公寓里,总不能把东西扔着让人家明天来捡吧。 等到回头自己的办公室装修好,就可以先搬到点金石那边上班了,作为中枢站,北京这个地界还是很够用的,他是不是也该配个总裁助理之类的行政人员了?思绪又跑到了一边,陈远鸣抱起那堆东西往桌上一放,正想起身,突然被上面放着的几张软盘吸引了视线。 这是……? 从资料堆里抽出那套软盘,他微微一怔,突然苦笑出来。这是一套魔兽争霸1的软盘组,一组4张盘,所有软驱可以通用。本来是想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孙朗的,可是如今别说送出,如今生日都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他连想都没有想起这茬。 学校的课程也落下很久了,之前布局时还能在那边装模作样听一下课,但是解决完蒋涛,这课也就上不下去,整天满世界跑,睡觉都嫌都不够,哪来的美国时间悠哉听讲? 如今看着这张碟片,不由想起两个月前那段真正的“校园生活”,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次,他又何尝不想好好渡过半年校园时光,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也为自己的知识储备加油充电。可是世事迫人,突然起来的事件一下子改变了他的计划,也让肩上的重担更加沉重。这么大摊子家业扑在外面,又哪来的闲情逸致。 现在孙朗也该准备期末考了吧?也不知道自己扯的谎他能信几分……轻轻叹了口气,陈远鸣把软盘扔回了那堆资料里,端起依旧温热的咖啡走回了书桌前。铝价如今已经走上了21oo美元/吨的高位,再不开始筹备做空,他们可就要错过这个波段了,材料要怎么写才合适呢…… 夜已深沉,窗外是凛冽的寒风和不见五指的漆黑,闪烁在高楼上的灯火递次熄灭,唯有那个窗口,台灯依旧明亮耀眼,久久不息。 第88章 树欲静 “各位已经拿到关于国际铝期的资料了,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最近两年来的铝价走势。” 站在大会议桌前的年轻人掏出了一卷纸,麻利的把它钉在身边的pvc展示板上。 “主导国际金属、以及其他原材料期货价格的,一般只有两个要素:供应和需求。这条线是1991-1993年国际铝价的变化图,我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一条陡峭的下行线,从1991年底的高点飞速下滑,直至1993年底1o37美元/吨这个最低点。” “是什么导致铝价一泻千里?1991年国际上发生了什么大事件,在座各位应该都很清楚,1991年12月25日,前苏联解体。作为首屈一指的世界性大国,苏联发生的任何变化都会对世界经济产生重大影响,具体到铝价方面,由于国家解体,俄罗斯对于铝的需求大大减少,同时为了换取外汇,大量铝锭无序倾销到了西方市场,供需比平衡被打破,铝价应声而落。” 面对满屋子3o-5o岁的中老年人,青年脸上没有半分畏惧,反而相当自信的拿着教鞭拍了拍图纸,“但是铝价的暴跌对于俄罗斯本身而言也是一种灾难,没有任何一个卖家会希望自己的产品跌价。于是就有了第二张表……” 说着,他刷的一声撕掉了上面那张纸,露出了下面的柱形图表。 “这张则是1992-1993年世界铝产量统计,我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减产的迹象。根据布鲁塞尔磋商会议,俄罗斯和世界其他几大铝业公司达成了协议,计划在两年内共同减产1oo万吨,促使铝价回暖。当然,必须事先声明一点,这个‘世界几大’,并不包括中国在内。” “于是到了1994年,铝价开始反弹了。” 随着这句话,图表又翻到了下一页,一条标准的上行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减产是行之有效的,随着减产,铝价在逐步稳步攀升,按照往常的规律,在每吨15oo美元左右将会稳定,开始上下震荡,但是这次铝价并未按照此等规律进行,而是陡然拔高,一口气蹿升到了2ooo美元/吨,即便是减产也不应该如此刺激铝价爬升,是什么影响了价格变化呢……” 本来还想再买个关子,旁边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已经插嘴道,“今年我国铝锭需求量大增,进口超过1千万吨,沪铝价格都飙升了一倍,是因为这个吧?” 略带卖弄的介绍被打断,年轻人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在座众人,“的确,让铝价飙升到超越最高历史记录的只有一个原因,中国缺乏铝了……” 这句话让在座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那个带着眼镜的男人沉吟了片刻,扭头看向身边人,“小陈,这就是你说的经济总量问题吧?” 陈远鸣点了点头,“是啊,孙处,这就是中国面临的问题。去年我在铝期上的操作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沪铝的飙升太惊人了,它意味着中国对于铝这种金属的需求已经超过了警戒值,而世界正在因协议减产,一加一减,铝的价格就必然高涨。去年我在14oo美元左右入市,19oo以上时才退出,半年时间里光铝期一项就让我收获颇丰。换句话说,如果当时入市的是中国——而非我个人——且拿到了足够多的单口,那么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期货来弥补进口带来的损失,甚至做到控制市场价格的地步。” “就像你曾经说过的日本住友集团对于铜价的操控?” “这就是所谓的定价权。拥有绝对数额的产品,或者决定市场的期货合约数,对于今后中国的发展影响至关重要。铝期还只是小试牛刀,如果中国迫切需要的产品从铝这种低价金属变成了钢材,变成了黄金,变成了石油,期货市场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这话屋子里的大多数人没有回答,只有还站在桌边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就像浅水池里的跑进了一只大象,水位会飙升吧。” 很风趣的一句话,但是太多人笑不出来了。陈远鸣轻轻摇了摇头,“小唐,谢谢你的讲解,等下再来说其他问题。” 青年听到陈远鸣的话,干脆的点了点头,在pvc板旁边坐了下来。这是陈远鸣最近物色到的助理,唐浩,刚刚从纽约大学商学院毕业,学历相当亮眼,天赋也很高,对于期货市场有着足够的见解和观察力,文笔更是没得说,唯一的毛病就是风格太西化,放在中国政治圈里难免有些浮夸,刚才会议室里皱眉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了。 是个人才,但是还需要打磨,放身边历练一下好了。对于这点缺憾,陈远鸣还是能够忍受的,至少自己说出的东西他能够全盘理解,并且组织出相应的材料,这就帮大忙了。 似乎在消化刚才听到的东西,孙国强思索了片刻才答道,“这也就是你认定今年铝价会跌的原因?因为中国的产量?” “不仅是中国的,还有世界的。”陈远鸣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笃定,“减产对于任何商家都不是件好事,尤其在中国这个庞然大物进入市场,成为买方的时刻。到今年,估计大部分铝厂就要重新开工,赶上这波潮流。但是与此同时,中国自身也不会放过铝业生产吧?进口就意味着花钱,太多的进口将会极大遏制国家的发展速度,我估计今年国内众铝厂也将全力开始生产,有了这两样协同作用,铝价怎么可能不跌。” “还会跌的很快?”孙国强追问了一句。 “开始应该会的,现在的期货价格已经有些偏离实际价值了,所以一开工增产,立马会跌。但是中国不可能一口气就停下生产,还有同样多的国际金融机构在操纵铝期的合约数,因此在下跌一段时间后,铝价还会出现反弹。如果选择做空的话,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没有人跑来问反弹期大概会是多长时间,大部分人开始翻阅自己手头那份资料,还有些窃窃私语,交换着意见。会场的气氛不算热烈,但是从孙国强眼里,陈远鸣已经看到了肯定的神色。不论唐浩解说的语气如何,他准备的资料都足够详尽,图片和文字足以说明一切。 有了共识,下来就是细节问题。会议当然不会只有顾问方面的说明,同样还有很多组织构架和风险炔值的讨论。如今临近新春,北京的供暖正值高峰,这间会议室的采暖也做得相当不错,房间里暖意融融,没什么人吸烟,只有淡淡的茶香在鼻翼飘散。不一会陈远鸣就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发沉,注意力大大降低,开始泛起困来。 幸好会议的时间并不算长,强撑着熬过了剩下这段漫长时间,陈远鸣跟基金会的几位领导握手道别后,带着唐浩走出大门。今天是个大阴天,寒风呼啸,阴云密布,看起来一场大雪即将来临,被冷风一吹,陈远鸣打了个激灵,终于清醒了一点。 站在车旁揉了揉晴明穴,他抬起头对唐浩说道,“你先回去吧,继续整理铜期的资料,别忘了美国对冲基金的异动,铝期只是小打小闹,铜期才是真正需要盯牢的东西……” “好嘞,那老板你呢?要回中关村吗?”唐浩倒是毫无异议,北京的冬天太冷了,他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呆在暖气屋里。 陈远鸣看了看天色,“我还有个小约,明天中关村那边见好了。” 打发走了助理,陈远鸣伸手搓了搓脸,呼出了一口白气,刚想打开车门,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远鸣,接着。” 陈远鸣一愣,眼角余光中就看到一个东西向自己飞来,位置递的太好,他不由自主伸手接在了掌心。 摊开手掌,陈远鸣定睛看去。那是一部小灵通,涂装是熟悉的海蓝色,只是色泽更加丰富美丽,机身也比上次拿到了小了一圈,跟手掌相仿,下部微微内凹,呈现出一种漂亮的弧线形。陈远鸣抬起头,看向来人。“这玩意你也敢用扔的,万一我没接住怎么办?” “咱家的东西,耐摔。”肖君毅笑着答道,步伐迈得飞快,就连脖子上的围巾都迎风舞动着,衬得他更加神采奕奕。“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的二代机哦,而且真的能打通。” “通了?”陈远鸣微微一愣,明白了过来,“北京的小灵通业务开通了?” “自然,跟邮电部那边掐了好久,终于放开了。这是你的号码,下面那个是我的,别忘了。” 一张小小的卡牌塞了过来,上面只写着两串数字,陈远鸣笑了,“这俩数看起来可挺靠前啊……” “那是,特殊选号嘛。”咧嘴一笑,肖君毅拉开了车门,对陈远鸣做了个请的手势,“今天是要去见安信那边的顾问吧?我正好也要去打探一下消息了,顺路?” 陈远鸣笑了笑,也没拒绝,干脆坐上了车。 现在可是寒冬,车里开着足足的暖气,窗户也都关的死紧,就算是自己熟悉的大切诺基,也有了点憋闷的感觉。陈远鸣靠坐在沙发背上,低垂眼帘,把玩着手里那台小灵通,“现在业务发展起来了,关于版本升级也不能忽视,还有真正手机的研发,进度如何了?” 肖君毅早就习惯了陈远鸣这种一刻不忘公事的习惯,悠哉的往椅背上一靠,“还在紧锣密鼓呢,大哥大都不知拆了多少部,主要还是集成芯片上有些难关,据说正在努力分析。” “也不能只分析现有内容,贴近使用才是关键,比如怎么把电话薄内置在手机里,怎么显示来电人的姓名,哪怕多附载一个闹钟、计算器都是好的……” 手指在小灵通上按了半天,但是一个熟悉的操作都找不到,陈远鸣苦笑着停下了动作,他在想什么,这可不是后世那种功能复杂的手机…… “说得简单,这玩意就那么大,多加任何一个功能需要花费的力气都是惊人的。现在咱们的制造能力还很有限,没那么快的。只是你说的那种用小灵通发信息的想法,厂里的工程师倒是很有兴趣。这跟传呼机的功能有些类似,只是怎么把它自动化是个难题,还有要怎么自己往手机上输汉字呢?总不能再打电话给传呼台让他们代劳吧……” “按键输入法嘛……这个需要跟汉字编码方面的技术人员沟通一下,如果能外包最好。现在北大方正那边的汉字系统很不错,可以去试试立各项什么的……不过最方便还是直接手写……” “什么?”对方的声音有点小,肖君毅不由稍稍靠近了点,仔细听着,“怎么手写……” “触屏技术,拿电子笔杆往里输字,就跟写在纸上一样……之前我听乔纳森说过,美国两年前就有相关研发了,只是他们的方向不对,英文哪还用得着手写啊,中文才该用这个……” “已经有人开始研究了?”肖君毅的兴趣更大了,“那公司叫什么来着?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合作一下,如果能直接书写汉字,确实方便多了。” “go,名字是。像是……关……了……” 声音越来越小,被一个细小的撞击声截断。那部蓝色小灵通从指间滑落,跌在了脚边的地毯里。陈远鸣的头已经彻底歪倒在椅背上,睡得人事不知。 看着面前这幅景象,肖君毅哑然失笑,上车这才几分钟?聊着天都能睡着,最近这是太忙了吧……话是这么说,然而心中涌起的却不是纯粹的无奈,而是交织着一份担忧和些微的心痛。 眼神不由自主细细扫过那人的面庞。陷入沉睡后,陈远鸣脸上奇异的凝沉消散变淡,不再显得老成持重,而是像个真正的年轻人,除了眼底的淡淡阴影外,没有丝毫时间的刻印,带着一丝无忧的天真。 额发轻柔的盖在眼睑上方,睫毛微微颤动,似乎覆盖着的那双黑眸在睡梦中也不肯安宁。嘴傻乎乎的微张着,偶尔飘出一声呓语,肩背却完全放松了下来,松垮的倚在那里,像是想要找到什么凭依…… 愣了片刻,肖君毅轻轻挪了几步,凑到了他身边,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小灵通。但是他没有把机器交还,也没有唤醒沉睡中的人,只是把肩头轻轻凑了过去,让对方可以借力,睡得更加平稳舒适…… 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肖君毅小声跟司机说道,“开慢点,到了地方先找个停车场,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不着急。” 在这声吩咐下,汽车的行进速度又慢了几分,不一会儿,车窗外渐渐飘起了雪花,从星星点点到鹅毛大雪,飘落的雪花遮蔽了视线,从车窗往外看去,像是被封在了某种与世隔绝的狭小空间中。 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肖君毅从未停下脚步欣赏什么雪花飘落,更跟隔绝和安逸毫无关系。但是这一刻,他却安然坐在这个小小的车厢后座,期望着时间能够变得更慢,更加宁静。 拿着小灵通的那只手放在了沙发椅上,跟另一只微垂的手臂轻轻靠在一起。 第89章 风不止 朦胧中,有个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却始终想不起到底是谁,他也就没有理会,继续沉浸在温暖惬意的半梦半醒中。过了片刻,那个声音停了下来,似乎轻笑了一声。 “豆豆,快醒醒,该工作了。” 叫他大名的可能有万万千,但是叫小名的,只有那几个,这声呼唤就如同一声尖锐的闹铃,划过意识的洪流,干脆利落把他从睡梦中唤醒。陈远鸣眨了眨眼,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一双桃花眼,离得极近,连纤长的睫毛都能数的一清二楚,眼尾微微上挑,眸色有点浅淡,呈现出一种清亮的琥珀色,笑意氤氲,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水雾。 这是谁?在疑问浮出时,答案也瞬间而至,陈远鸣突然现自己正斜倚在对方身上,估计已经睡过去一会儿了,面颊枕得生痛,嘴角还有一丝可疑的湿意。 愣了几秒,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有些尴尬的抹了把脸,“抱歉,肖少,刚才一不小心……” 肖君毅脸上的表情却毫无变化,从容的活动了一下被压麻的胳膊,无视上面那一点小小的湿痕,冲陈远鸣眨了眨眼睛,“不是我说的,虽然咱轮不到‘哥’这个级别,但是叫肖少也太见外了,换个称呼呗。” 对方的语气非常轻松,表情也很随意,陈远鸣刚睡醒的脑袋就没彻底清醒过来,手不由僵在了脸上,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笑着垂下了手,“那该跟着谁叫呢?” 小叔从来都是叫小毅,老妈则是喊君君,这小子还真就跟他们同辈论交。被反将了一军,肖君毅剑眉一挑,靠在了沙上,“就叫君毅吧,这个没人叫。” 这是实话,家里人称呼不会那么死板,外人又都是肖少、肖总,再亲近的也得叫声毅哥,很少有人会直呼其名,一想到目前只有面前这人会这么称呼他,肖君毅心底就不由带上了点自得。 然而话到了陈远鸣耳朵里,却有点怪异。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对方几眼,没能从他脸上现任何异常,陈远鸣不由在心底一阵苦笑,这家伙看起来可不像弯的,应该是无心之言吧?既然是无心,那就没什么好矫情的了,他微微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么一打诨,刚才的尴尬算是一扫而空,陈远鸣抬起手腕看了下表,“我睡了多久,迟到了吗?” “才一个小时,安信的会议还有1o分钟才开呢,不急。”不紧不慢的伸了个懒腰,肖君毅把手里的小灵通递还了回去,“你是多久没睡饱了,说着话呢怎么就睡过去了。” 伸手接过那支小灵通,触手一阵温热。陈远鸣只觉机身的金属外壳都带上一股暖暖的热度,也不知道被攥住手里多久了,他的手不由微微顿了一下,苦笑道,“可能是刚才开会太困了,政府部门的会,你也知道……” 我还真就不知道了。对于这种解释,肖君毅压根就没信,现在别说那略带蜡黄的脸色,就连黑眼圈都被熬出来了,眼底也净是血丝,一看就是妥妥的过劳。想了想,他话题一转,“其实安信那边也没啥大事,正主都回来主持大局了,你该休息就去休息吧,我给小叔带句话好了。只是你刚才说的关于手写输入和电话薄的事情……” “什么?”陈远鸣突然打断了对方,诧异的反问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怎么,睡糊涂了?”肖君毅失笑,“刚才你不还说美国有个公司已经开始研究这种技术了吗,但是名字我没听清楚,叫什么公司来着?你还说手写更适合中文模式,适合在国内推广……” 这下陈远鸣是彻底醒过来了,刚才肖君毅提到手写输入的时候,他心中不由一揪,还以为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说了什么胡话,比如把自己用过智能机这种事情给透了出来。当听到是研究手写输入的公司,他才想起来前一段确实听乔纳森提起过这个事儿,也算是硅谷内部的一个小道消息,当初造势很大的一家公司刚刚停业,由于是研究手写输入的,他才好奇的记了起来。 心中一定,陈远鸣笑了笑,“是叫‘go’吧,前两年跟其他公司合并了,最近才彻底关门,因为技术研经费太高,实用价值又不太大,在欧美市场并不被看好。当时我就想,如果把手写输入法放在中国,可能实用价值更高,目前的五笔字型学起来太麻烦,不利于推广。最近出现的智能abc也是用的拼音,在老一辈人里普及率太低,如果有个合适的手写输入工具,不论是对电脑还是对手机,用处都会很大。” 话里的道理清楚明白,但是肖君毅还是敏感的察觉了对方的那一丝诧异和迟疑,是在担心自己睡糊涂了说出什么商业机密?这心也太重了……有点好笑,也有丝无奈,肖君毅的目光扫过对方疲惫的身形,轻轻叹了口气,“远鸣,你最近是不是把自己逼的太紧了?赚钱是重要,但是身体不能不顾,你现在才几岁,用不着这么赶吧?满心都是工作,连不是自家的也操着心,总要给我们这些老人家一条活路嘛……” 话是略带调侃,本意也是劝慰,陈远鸣心头却微微一颤,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那支还带着点体温的小灵通,嘴上却轻飘飘的说道,“只是最近摊子铺的有点大,过了年应该就好了,机会难得,总不能眼看着错过。” 听在肖君毅耳中,这话多少有点敷衍的意思,但是陈远鸣的内心深处,它却是没有丝毫折扣的真话。机会难得。如今已经是1995年了,从1995-2ooo年,他所熟知的历史里,有多少百年难求的机遇在等待他呢,别说是明年的国际期铜,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呢?99年的互联网泡沫呢?甚至更远一点,2oo3年的经济再次腾飞呢……他拥有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到2oo8年4月为止,他的先知先觉只剩下了13年,而前期对于市场的影响越大,后期就越难保证自己记忆中的东西还会原样重现。 他已经因那个天赐的未卜先知获取了太多,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早就渡过了满足生理需求,寻找社会价值的层次。衣食温饱有了,财富地位有了,称赞和尊重也只会越来越多,但是当视线从自身以及那个闭塞的家庭上挪开后,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就在体内诞生。 这么多年了,他经历过、见识过太多事情,有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奋力一搏却有功败垂成的开拓者,还有那些将在未来呼风唤雨的豪客巨擘。在一步步爬上更高层次的同时,他的视野正在变得开阔,被这个大时代和那些迎风破浪的弄潮儿吸引,潜移默化。孟力生的故事、林学文的选择、宋老的感慨、林总的诉说,还有类似蒋涛这种败类的威胁和逼迫……点点滴滴凝聚成了一股更大的力量,让他想要竭尽全力去改变身边的一切,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家庭,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公司,而是让这个国家,让整个世界为之动容。 为了这个目标,承受的压力自然也在急增大,他拥有的东西很多,但是时间并不总是站在自己这边。急迫感让他拼尽全力,把所有能够利用的时间都利用起来,去掌握那些笃定的存在,学习那些自己曾经并不了解的东西。在这样强大动力的驱使下,他又怎么可能踱步不前,安享富贵。 也许熬过最初这三五年就好了,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陈远鸣推开车门,“行了,好歹我也算是个安信股东,听听会议总是没错的……” 然而打开车门,看清外面的景象后,他突然一怔,停下了动作。刚才由于车窗上的雾气,他还真没留意到外面的景色。如今天空已经不再阴云密布,恢复了湛蓝宁静,空气也清爽了几分,车门外是一片无垠的洁白,整个停车场已经被大雪覆盖。雪花松松软软堆积在地面上,足有几寸深,但是周围连一个脚印、车辙都没有,干净的像是清晨起床时的雪地。 站在马路上,陈远鸣扭头看向车顶,由于没有遮蔽的棚子,车顶上的雪层几乎跟地面一样厚,堆积在那里看起来有些滑稽。这时肖君毅也从另一侧走下车来,看到外面的景色就是一笑,“嚯,雪还挺厚,瑞雪兆丰年啊。这边公司没来过吧?会议室在东头,跟我来。” 对方爽朗的声音里听不到任何勉强或刻意。其实车早就到了,雪估计也下了很久,只是他一直没叫醒自己。陈远鸣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说什么,紧紧跟上了对方的步伐。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第90章 渐变 确实,这次安信的会议更像一个庆功会,而非研讨会。成功打通北京的无线业务,就代表了安信公司作为一支新生的移动通讯力量,正式进驻了中国的心脏,小灵通波段也不再是钻移动漏子的存在,这时中国大地上还不存在畅通无阻的全球移动通讯网手机通讯网,因此小灵通的PHS网络完全有资格跟全球移动通讯网一较高下。更难得的是安信是一家中国公司,小灵通是一个在军工基础上自主研发的国产品牌,仅这一条就给它的生存带来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这种变化是前世无法想象的,却非常符合时代的需求。现今电话很少有拨叫长途的需求,短途市话才是呼叫主力。对于小灵通的现有技术标准来说,已经相当足够了。只是再多的便利和先天优势也无法弥补小灵通技术上存在的弊端。基站通讯范围太小,网络覆盖不佳,城市乡村之间无法使用,局部信号不畅,甚至它都无法在时速40公里以上的汽车、火车上正常使用,又怕断电,又不能漫游,作为一种移动设备,跟真正的全球移动通讯网等手机网络还是存在差距的。 而中国目前最需要的,就是重新置身于国际轨道内,进一步加强和世界的接轨。因而发展全球移动通讯网通讯网势在必行,也许在不久的将来,PHS和全球移动通讯网业务之间就会发生一场血战,就像当年网通和电信的殊死搏杀一样,为了争抢移动通讯这块大蛋糕打得你死我活。 在种种大前提的制约下,哪怕是为了将来站的更稳,路子更多一些,也要马上开始手机的研发,把更多军工投入到民用设备上。如今在吃PHS这块蛋糕的可不是只有肖家了,但是小灵通的核心技术确不会轻易出让给别人,如果今后再加上手机方面的核心技术,坐拥两大主流移动工具的安信将会处于不败之地。 这个建议也许不会讨那些真正的商人欢心,毕竟没有商人不希望垄断或独占,但是对于肖家这样军工起家的公司,却恰恰正中下怀。任何一个理性的军人都不会采取孤军深入,和友军、后方的配合才是他们的传统思路。因此陈远鸣的提议也得到了安信大部分高层和技术人员的支持。 只是靠拆手机得来的逆向推导法,并不那么轻松,沈阳方面在基础工业上实力雄厚,但是在以微电子为代表的电子科技上却很薄弱。这次安信公司进驻北京,也正是为了在中关村建立研发基地,把手机和小灵通技术升级的部分落户在这个中国硅谷里。 在听到陈远鸣所说的手写输入后,肖云很是吃了一惊。“美国的技术已经这么先进了?” 要知道GO公司研发的路子并不是单纯的手写输入,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触屏操作,是摆脱键盘操作,引领触屏时代的先驱。在现今这种液晶屏还没有推广的90年代中期,看起来不只是先进,都有点魔幻色彩了。 “是啊。”陈远鸣露出了一丝苦笑,“他们的技术就是这么先进,虽然还没有彻底成型,但是研究方向非常新颖,这估计也就是目前中国研发的最大壁垒了,我们跟世界隔得太久了,已经不知道别人走到了哪种程度,再去闷头搞研发,很可能花大力气做出来的东西,不过是别人的淘汰序列。” 对于这点,从军工出身的肖云怎么会不懂,指尖轻弹了两下桌面,他突然说道,“既然那个公司已经被人吞掉了,咱们能挖到几个工程师吗?高薪聘请。” 这个请求陈远鸣倒是没想到,如今中国的惯用方式还是把别人的产品挖回来,努力试着模仿,请别国专家这种代价太大,往往得不偿失。 “既然他们已经有了创新,不如在基础上另起炉灶。”肖云的思路似乎清晰了起来,“当年我们的两弹一星不也是有苏联专家支援才能迅速起步嘛,既然万事开头难,何不把这个开头跳过去,直接按照咱们自己需要的路子来走呢。反正现在安信也够财大气粗了,几个高薪技术人员还是能聘起的。” 这话说的颇具暴发户气质,但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如今硅谷工程师普遍还是5、6万美元年薪,换算过来也不过是50万人民币,比起手写输入法能够获得的利润可谓微不足道。只是考虑了片刻,陈远鸣就答应下来,让乔纳森他们回头试试看。 随后又跟其他几位技术人员聊了下,最终还是把研究方向锁定在了信号接受和号码存储这两点上,与之配套的汉字输入也要尽快搞定,这个可以采取外包形式,把大头放在地下的中文系统研究室里,初步还是选用了王码和智能拼音。至于其他的手机功能还在一步步研发,而手写输入不但是为手机准备,更是可以扩展到千万电脑用户身上,被列入了远景发展目标。 会开了有差不多两小时,散会后陈远鸣也没留下来参见庆功宴,婉拒了肖云的邀请直接打道回府,明天还要继续飞合肥,实在是无心应酬。看着那个年轻人略显仓促的背影,肖云都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可真够忙的,也不知道过年能不能安心休个假。 转眼看了看一直守在旁边的侄子,肖云嘿嘿一笑,“怎么样,你那个公司捯饬的如何了?看起来很闲嘛……” 肖君毅瞥了自家小叔一眼,“公司好着呢,资产刚刚翻了两倍,也一点也不闲。您老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用不着一脸大尾巴狼的模样……” “哟!还会挤兑人了?”笑骂了一句,肖云收起了戏谑,“回头安信这边的研究室可就需要你帮着看看了,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对于电子技术都太陌生,通讯又是跟光缆挂钩的东西,正好也属于你公司这边的范畴,所以可要上点心,把担子挑起来。我知道你的自己的公司也很忙,但是……” “好了小叔,我懂的,安信这边我也会努力照管起来的。”肖君毅这次倒是完全没有推脱,干脆的应了下来。 肖云诧异的挑了挑眉,“这么爽快?” “不然呢。”面对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肖君毅也有点无奈,是啊,当初自己甩开安信方面的工作时哪会想到今天。只是看到那人如此拼命,惹得他都有些想搏一搏了,而且安信这方面跟点金石还有的要配合,不恰巧是个机会吗……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推拒啊。 端详了自家侄子半晌,肖云摸着下巴上的短胡茬,露出了一丝笑意,果真陈远鸣对于这小子的影响是无穷的,看到人家那么努力,他可不也想拼一拼了。但是正面影响是好,却也不能矫枉过正。想了想,肖云发话道,“不过劳逸结合也是该有的,据说最近北京也要开几个高端会所了,有空可以带远鸣出去转转,能不能结交朋友还是其次,得学会放松才好。” 面对自家小叔这样的耳提面命,肖君毅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心虚,过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放心好了,我知道。” 合肥之行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陈远鸣只花了3天就搞定了后续的安排,实在是飞燕目前人才济济,还有劲科、利达这样的大集团在背后一起出谋划策,DVD早就不是事关一两家买卖,摊子铺的越大,群策群力就越方便。因此更多还是针对配股、分红等等事宜上的签字,以及跟诸位董事见的交流。 目前国内VCD销售也进入了一个稳定期,由于反盗版基金的良性运作,盗版虽然还存在,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猖獗,等到DVD开发出来后,更加强大的防盗版手段将成为另一个可靠利器,让整个联盟的产业链更加稳固。 只是最近铺开了东南亚的销售市场,香港那边却有些不太平起来。嘉禾始终没有跟飞燕合作的意思,反而转头跟劲科勾搭上了,也不知该说他们政治敏感性强,还是太目空一切。 对于这点小手腕,几位飞燕高层都一些无奈,但是只要它不会破坏大局,也就根本无法从中采取什么手段。只是目前索尼-飞利浦也开始向东南亚这边铺货VCD机了,很可能是在为自家的DVD媒体铺路,对于这种试探性的争夺战,大家的意思相当一致,国内优先,稳扎稳打,北美努力开拓地盘。跟几大财团的战争还有的要磨。 当飞燕这边的事情也终于处理完毕后,1月已经进入尾声,1995年的新年在1月底,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筹办年货,准备春节长假了。虽然国内的工厂、企业开始放假,但是欧美那边可没春节一说,国兴基金前两天终于做了决定,把资金分批逐步投入了期铝市场,由于是高位做空,所有人心底都有份忐忑,还要认真关注最近的行情,因此陈远鸣依旧没有闲暇休假,等到初一或者初二还要飞美国一圈,坐镇远扬继续看盘。 只是再怎么忙,除夕还是要过的,之前刘芸得知陈远鸣今年不回家过年后,早早就下达了指示,让他到自家吃个团圆饭。盛情难却,手边的事情也正好告一段落,这天傍晚,陈远鸣就早早收拾了一番,准备前往那边小区。 走到茶几边时,他看了眼桌上两支电话,一支办公用的爱立信,一支几乎就没用过的小灵通,只是犹豫了片刻,他抓起那支小灵通塞进口袋里,拎起预备好的水果和饮料,走出了大门。 第91章 一刻 半个月里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地上净是雪水冻成的冰碴子,走起路来咯吱咯吱的。天还没黑,大街上就已经人迹罕至,商店早早闭门息业,小巷子里偶尔还会冒出几声鞭炮响,估计是按耐不住的孩子们在偷偷放着新年储存的炮竹。 拎着两袋年礼,陈远鸣没有带保镖,也没开那些惹眼拉风的私家车,而是选择独自一人搭乘公交。他住的地方离孙朗家不算太远,但是公交并不顺路,倒了两趟才到目的地,花了足有40多分钟。已经很久不曾这么“浪费”时间了,雪化天又冷的厉害,哪怕穿着羽绒服带着围巾,小刀子似的寒风也把鼻尖、耳根冻得通红,但是相比寒冷和疲惫,更多的则是一种忙里偷闲的放松感。如果不是因为太忙,谁又乐意赶时间呢? 只是在门前站定时,一丝忐忑还是浮上心间。今天可是大年夜,就算对方的邀请再怎么真诚,自己毕竟还是个外人,团圆饭这样的场合难免尴尬,这年头家族观念可比后世要强多了,凑上来打搅,合适吗? 犹豫了片刻,陈远鸣终于还是抬手按下了门铃。单调的铃音只响了几秒,门哗的一声被拉开了,一个穿着花围裙的身影劈头扑上。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热浪随着那个身影一起袭来,房间中的暖意瞬间融化了身上的冰寒,陈远鸣再也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偏头躲开那只毛手,笑着冲迎上来的妇人打了个招呼。 “刘阿姨,新年好。” “远鸣你真是的,带什么东西啊,家里的都吃不完!”嗔怪的接过了沉甸甸的两大包,刘芸瞪了一眼搂着客人亲热的儿子,“鱼还在锅上呢,小心糊了!” “嘿嘿。”傻笑两声,孙朗用力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豆豆你瞧好吧,哥最近学了好几道大菜,绝对让你一饱口福。先坐着啊,马上就能开饭!”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又冲进了厨房,捣鼓起自家的年夜大菜。 “这孩子也不知哪儿学来的菜谱,就会瞎折腾,远鸣你可别见怪啊……”虽然嘴里抱怨不休,但是眼中闪烁着的骄傲可瞒不了人,刘芸笑着把陈远鸣让进了屋内。 还没坐定,从厨房又走出条身影,人还未至,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哎呦,还真是豆豆啊,个子都长这么大了,不敢认啦!” “晴姐。”陈远鸣又站了起来,笑着冲来人打了个招呼,“你才是越来越漂亮,都快认不出了呢。” “就你嘴甜!”那双跟刘芸只有三分相似的眉眼顿时开心的眯了起来,孙晴轻快的把手中的茶杯摆在了陈远鸣面前。“别傻站着啊,快坐下!让姐姐好好看看。” 面前这位正是刘芸的大女儿,孙朗的大姐,孙晴。几年未见,原先那个扎着蓬松马尾、常年只穿工作服的土气大妞已经全然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原本毛糙打结的乱发被削成了俏丽的短发,粗重的眉毛精心修过,配上一双明亮的大眼,居然显出几分飒爽英气。 由于长相更随父亲,跟母亲和弟弟那种实打实的好样貌有些差距,前几年的孙晴很是低调,除了性格比较外向,穿着打扮根本谈不上风格。但是如今再来看,就连她身上的这套居家服都简洁大方,把身体曲线勾勒的恰到好处,再配上合宜的发型和淡妆,整个人都变得靓丽抢眼起来。仔细的端详着面前这位略显时尚的新女性,陈远鸣的心慢慢落了下来,嘴角的笑容也越发分明。 孙晴可没那么沉得住气,茶水递上、瓜子摆上、水果切上,风风火火一刻都不带停的,还一边跟陈远鸣唠着嗑,询问他最近的情况如何。之前蒋涛那档子事发生时,陈远鸣只是轻描淡写的跟刘芸他们扯了个谎,说自己要去外地处理些公务。谁知一去就是两个月,也够让人操心了。 如今被这样一追问,明知对方是在关心自己,陈远鸣却只能在心底暗自苦笑。他现在的身份和经手的生意,早就不是这种小门小户该接触到的了。这次的威胁是真让他悬起了心,要知道现在可是90年代中期,别说自己经历过的两次绑架未遂,后世赫赫有名的李氏绑架案就在两年后发生,这种暴发户云集的年代从来都是刑事案件的高发期。与其被自己牵连,他更希望这家人能够平平安安过自己的小日子。 只是想法虽好,放在聊天上,却明显有了一丝遮掩之意,太多话不能直说,也不愿作伪,就变成了圆滑的太极。面对陈远鸣这种温文尔雅的绕圈模式,孙晴忍不住看了自家老妈一眼,悄然在心底叹了口气。 当陈远鸣打量孙晴时,孙晴又何尝不是在打量面前的青年。从那个三线小城市里走出来后,孙晴并没有耽溺在单亲家庭的沮丧或自哀自怜中,而是迅速跟母亲一起撑起了这个家。母亲南下进货时,她就在家看店,母亲新开了铺面,她就招呼人手前来撑起摊子。比起自家老妈那种细腻的经营方式,孙晴为人处世的手腕可能略显粗糙,但是魄力并不输给任何人。 在山东开店那年,她就已经联系上了一家制作成衣的小厂子,开始生产一些自产品牌,后来到了北京,被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品牌和店面一晃,她立马就发现自己那点审美基础不够用了,就干脆利落的选择进修,补充完善自己的知识体系。只是学习的越深,她就越发感觉到自己想做的不是那种二道贩子,也不是单纯坐地起价的代理卖家,而是跟一线知名品牌一样,拥有自己的产业,并从打造出的品牌里赚取更多的利润。 有了基础,有了野心,有了相应的资金实力,就连设计团队都有了雏形,孙晴还真就准备这期培训班结业后来个大动作,这时恰逢和陈远鸣重聚,怎能不让她惊喜交加。那封信她也是看过的,一个15岁就有如此经商头脑,且敢独自南下打拼的少年,可不就是最好的合作伙伴吗?只是闲聊一阵后,孙晴就发现自家老妈说的半点不差,这个邻家少年是彻彻底底的变了。 是啊,孙晴的变化不可谓不大,但是再大的变化,也无法跟陈远鸣身上发生的相提并论。四年时间,他足足长了有20厘米,从一个又黑又弱的小豆芽,长成了位俊朗挺拔的青年。而跟身高一样发生巨变的,则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质。 虽然目前只跟自家小弟一样大,但是如果不明说,绝对不会有人会发现这点。在他脸上展现出的东西可不是个青春期毛头小子能够模仿的。谈话有条不紊,黑眸沉静锐利,举手投足也有了一丝商圈里见惯了的圆滑。就连他身上穿的,手上戴的也跟平常人大不相同,虽然看不太出品牌,但是无一不妥帖合体,就像量身订做的一样,把他的气质烘托的恰到好处。 这样一个人,不管脸上的笑容如何亲切,做惯了销售的人打眼一看也知道非富即贵。但是陈远鸣是个什么出身?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孙晴可是再清楚不过。如果这样奇异的气质并非来自成长经历,那么他在这几年里的变化只能用“天翻地覆”来形容。如今他真的还能看上自己信心十足的生意吗? 难怪之前跟老妈提起的时候,她有些不置可否……心中百转千回,话却没有直接说出口,三人只是有说有笑的看着电视,唠着家常,无比的轻松惬意。被灌了一肚子茶水,又塞进好些瓜子糖果,正当陈远鸣奋力推拒那些美味的糕点时,窝在厨房里的孙朗终于发来了指令,开饭了。 这时的年夜饭惯例都是7点多开始,混个差不多酒足饭饱,8点钟全家就和和美美的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放在刘芸家自然也不例外。刚过7点半,菜就流水般的往桌上送来, 6冷6热足足十二道,压根就不考虑几人的饭量。而且还真跟孙朗说的一样,里面很是加了些地道的“大菜”,什么糖醋黄河鲤鱼、葱烧海参、九转大肠、德州扒鸡……还都像模像样,颇有大厨风范。 满桌热气腾腾的菜肴,杯中斟满了佳酿,孙朗也脱掉了那条滑稽的花围裙,扯着陈远鸣就朝门口走去。这时电视里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了,整个世界都是鞭炮噼啪。年夜饭前一挂鞭,有多少鞭炮响起,就是有多少家准备开动丰盛的晚宴。拎着自家准备的两挂一万头,还有三、五根二踢脚,孙朗带着陈远鸣走到了楼下,一人一半,开始折腾起来。 此时一波鞭炮声刚刚落定,下一波还未开始,这几尊“重武器”可发了神威,一万头的长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二踢脚轰然炸开,震得地面都有些颤抖,不知从哪家窗户里传来了一声喝彩,几个火点带着嗖嗖哨响直入云霄,绽放出一片五彩烟花。 “谁家放的魔术弹,不来两个闪光弹怎么过瘾。”孙朗脸扬得老高,嘴角裂开了大大的笑容,在烟花的映衬下似乎整个人都在熠熠生辉。 捂在耳边的手垂下,陈远鸣静静的看了对方片刻,伸手从羽绒服内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塞给了孙朗。 “嗯?你说什么?”这时鞭炮声再次响起,孙朗根本就没听清楚陈远鸣说了什么,黑灯瞎火也看不清递来的东西,只是直觉的接了过来。 “游戏!你最爱的那家!” 提高了嗓门,陈远鸣几乎是吼出来的,但是鞭炮声还是那么响亮,把声音压过了大半,对面的大男孩花了好大功夫才听清楚,只是微微一愣就笑着扑了过来。 “你拷到软盘上了?”他贴的近极了,热烘烘的吐息几乎就喷在耳边,“是那个暴雪公司的对吧?快告诉我是魔兽争霸一!” 头发被对方揉成了一团,陈远鸣的手轻轻抖了下,最终还是错过腰肢,搭在了对方的肩上。“还真不是一,新出的二代。” “居然出二代了!你怎么弄到的!” 声音里是不折不扣的喜悦,为一个小小的游戏,欣喜若狂。陈远鸣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笑容有多灿烂,只是不由自主伸出手揉了揉对方的短发,“别太招摇,小心阿姨回头把这玩意收缴了……” “嘁,现在可是寒假!回头咱们一起来玩吧,你还没摸过我的新电脑呢!” 面对这样的盛情邀请,陈远鸣的声音顿了一下。 “好啊。” 第92章 踌躇 放完了鞭炮,推开房门就迎上了刘芸的怒视,一巴掌拍在儿子背后,爆竹纸屑悉悉索索掉了一地。 “让你凑那么近!小心没烧完的鞭炮燎了衣服!”嘴上这么训斥,刘芸眼底却满含纵容的笑意。 孙朗可不吃这套,笑嘻嘻的跟亲娘蹭了蹭,“嘿嘿,咱家可不就衣服多嘛~~”说着晃了晃捏在手里的那叠软盘,炫耀道,“看,豆豆给我的新年礼物!” “又是往你那台宝贝电脑里塞的东西?”早就被儿子灌输了诸多电脑常识,但是刘芸压根就没记住几样,反而柳眉一挑,“先说好,玩归玩,明年奖学金可不能少!” “哎呦我的太后喂,豆豆送的你都不放心……” “送给你了我就不放心……” 背后传来一阵笑声,孙晴一手拉一个把两人拽到了饭桌前,“别抬杠了,先吃饭!远鸣快坐过来一起开饭!” 陈远鸣嘴角的微笑始终没有褪去,在一家三口爽朗的笑声中落座。这时窗外的鞭炮声已经响成一片,浓郁的火药味几乎都能盖住饭菜的香气。孙朗可不在乎这个,率先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为了大厨!干杯!” “你这臭小子,别捣乱!”旁边的孙晴照着他脑壳就是一筷头,随即也举起了酒杯,绽放出一个极其明亮的笑容,“为了明年更好的生活,为了我们的事业和学业,还有身体健康,干杯!” 话语间没有任何勉强,明亮的客厅,崭新的电视,丰盛的晚餐,以及几人挂着脸上的笑容,他们虽然离开了曾经的故乡,但是在这个新的城市、在这个新的时代,依旧能够活出自己崭新的风采。陈远鸣高高举起了酒杯,和其他几支杯子碰在了一起。 “新年快乐!” 饭菜非常可口,但是身边人夹菜的速度可有些恼人,陈远鸣最终还是用筷子架住了另一条海参,苦笑着避过那无辜的眼神。这可是海参,不是粉条丸子啊…… “豆豆你吃的太慢了!”孙朗的声音里充满了义正辞严,“还不如我姐能吃呢……哎呦!姐,别踩!我做得不好吃吗?这可是专门跟老乡学的呢!” “好吃,二哥你能去当大厨了,真的。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嘛,你看我这碗尖就没平过……” “哈哈~~”旁边的孙晴笑了出来,“二毛他学做饭可下劲了,以后绝对不愁娶媳妇。” “嘿嘿~~那是自然。”孙朗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我肯定不愁娶,就是老姐你赶紧嫁了才是真啊……” 这话说的孙晴柳眉倒竖,用力掐了孙朗一把。这时新的婚姻法虽然已经实行了有些年头,但是七十年代出生的这辈儿还是习惯20岁左右就解决婚姻大事。孙晴18岁进厂工作,如今整23了还没结婚,也算是晚婚的大龄女青年了。 “瞎说什么呢!”刘芸笑骂了一句,又拿起勺子往陈远鸣碗里挖了一满勺松子虾仁。“远鸣你赶紧吃啊,本来阿姨还想做个丸子汤,大过年的离家这么远,也该尝尝家乡菜才对……” 但是这菜对于陈远鸣来说是家乡菜,对于孙晴、孙朗又何尝不是。眼角扫过突然敛起笑容的姐弟俩,陈远鸣笑着摇了摇头,“看阿姨说的,这一大桌菜,别说明天的‘余财’了,两天都不一定能吃完,再做丸子汤不是浪费嘛,年夜饭吃好吃饱才是真……” 听到这话,孙朗也重新露出了笑容,“就是,咱这手艺,做什么都是顶呱呱一把抓,回头豆豆想吃啥直接跟哥说就好啦!” 被这几句话一缓,气氛马上又圆了回来,刘芸眼中那丝短暂的阴霾也被一扫而空。即便平时再怎么坚强,遇到这种团圆夜时,难免也会出现一点愁思。如今重新看看这一桌菜,孙朗可是实打实的从小在河南长大,却做了一桌地道的山东家乡菜,他在规避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有些东西,不触碰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还吹呢,先把你那个以身相许的美事儿摆平再说吧!”孙晴的话题转换更彻底,一句话就让孙朗刷了个大红脸。 “姐!哪儿跟哪儿啊!” 陈远鸣的筷子顿住了,过了片刻露出一个浅笑,“哦,这事我还真不知道,二哥又去英雄救美了?” “别听我姐胡说……”孙朗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就是上次那个出车祸的姑娘嘛,最近出院了,找当时帮忙的人感谢,我就被她和她家人堵了好几天……” “然后这小子没爱上崔莹莹,反而喜欢上红娘了。”孙晴笑眯眯的把老弟的底子抖了个干净。 由于那次车祸的社会影响非常大,记者们分好几次采访现场目睹的同学们,很多拦车和陪护的学生都上了报,偏偏孙朗这个首倡没有露面。但是他的外形实在抢眼,受害者的一位同班女生就把他记在了心上,后来在一次校际球赛上偶遇,直接认了出来。 作为受害者,当然是要感谢孙朗伸出的援手,尤其还是这种不为名不图利的无私帮助。小姑娘适逢大难,心中总有些难以言说的变化,就流露出了些许明恋的意思,但是孙朗却跟认出他的那位姑娘看对了眼,面对这种“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劲头,真的十足头大,回家跟老妈和姐姐抱怨,这俩人毫无良心的笑了个前仰后合,一点儿帮忙的意思也没有,可把孙朗郁闷坏了。 听着孙晴乐呵呵的调侃,陈远鸣的嘴角始终稳定在那个妥帖的弧度,就连拿着筷子的手都没抖一下。他早就知道,只是未曾想这个来的会如此快…… 有了各式各样的话题,哪里还有半丝乡愁。一顿饭说说笑笑,碰了7、8次杯,一直到春晚开场一会儿后才算告终。刘芸当然不可能放陈远鸣这时离开,人被按在了沙发上,一起看起春晚。播了3、4个节目后,他才抽空起身,跑去给家里挂了个电话。 家里不止有父母,还有大姑和表妹,一家人也刚吃完团圆饭,正围坐一团看着电视,收到陈远鸣的电话后别提多开心了,就连一直嫌长途太贵的母亲都拉着他聊了许久。 家里一切都好,大姑在年前还谈了个男朋友,是个中学物理老师,妻子去世后一直寡居,也没再婚,人非常忠厚老实,还在被表妹严肃考察中。二姑那边则彻底发了财,烟叶的收益非常好,不但还上了借家里的钱,还让儿子也回家务农去了,不再浪费钱读书,这一还一走,连带母亲心里也舒坦了几分,说话都透着轻松。小舅那边算是蒸蒸日上,据说大姨最近也准备返乡了,估计就在年后,十来年没见的亲姐姐也能回家,可让她落了好几次泪。 有了这种种,电话里的期盼之意也就更加殷切。根据家人的意思,家里都好着呢,还在外面拼什么?回家自己干,再找个能干的媳妇儿,这日子不就和和美美了吗。钱这种东西多了烧手,够花就行了,过得稳妥才是关键…… 面对父母这样的期盼,陈远鸣还能说些什么?电话足足打了快一个小时,终于挂断时,他把头靠在了冰冷的墙面上,轻轻叹了口气。在孙朗家,他是个十足的外人,虽然被热情款待,被悉心照顾,但是依旧是个外人。而回到自家,他就有十足的融入感了吗?第二次生命给了他太多恩赐,却也剥夺了太多无知的幸福,他很明白家人需要的是什么,只是有些东西,他给不出…… 客厅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大笑,那么的无忧无虑,充满了欢乐。陈远鸣微微顿了一下,收起小灵通,向客厅走去。 “豆豆,你快来看!”一眼瞅到了陈远鸣的身影,孙朗飞快的招了招手,“赵丽蓉的小品!!” 屏幕上果真是那对最佳组合,如今的小品之王可不是本山叔,而是电视里这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1995年的春晚,播放的是《如此包装》,此时正是试衣服的环节,听着台上的一唱一和的捧哏,台下人笑得别提多开怀了。 孙朗还犯贱的戳戳自家老姐,“看那件,那件多像你卖得啊!” 在姐弟俩的打闹声中,陈远鸣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看着这个看过无数次的小品,在欢笑中微笑。小品播的很快,不一会儿就演完了全场,孙朗这时终于停下了笑声,意犹未尽的看了看身边,突然冒出一句。 “对了,姐你不是准备跟老妈一起开公司吗?让远鸣去给你们做参谋呗,他一定能行的!” 语气里有着难以言说的信心,陈远鸣一下就想起了当年隔着铁栏杆的那段对话,以及少年眼中闪闪发亮的东西……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原本确实是准备回来的…… 然而还没等他说出什么,孙晴突然掐断了话头,“大人的事用得着你小孩子家操心吗!快去给姐倒杯水,茶壶里的茶叶也该换了!” 被老姐毫不留情的指使,孙朗撇了撇嘴,端着茶壶一溜烟跑走了。电视里的节目继续闹腾着,客厅里却突兀的陷入了静默,过了几秒,孙晴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毛毛他不懂事,远鸣你别见怪啊。” “哪里。”面对有些过于客套的言辞,陈远鸣微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晴姐有兴趣的话,等会也可以跟我说说详情,不妨事的。” 孙晴的眼睛顿时一亮,但是看了母亲一眼后,又压下了笑容,简简单单的答了句,“那好,等会再说。” 几句话功夫,孙朗又端着一满壶茶水回来了,还是从老妈柜子里翻出来的顶尖龙井,先给陈远鸣到了一杯,才给姐姐和老妈满上。节目依旧精彩,陈远鸣却多少有些走神了,刚才那短暂的静默,以及孙晴略带歉意的表情代表着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懂。 既然没有刻意隐瞒,那么被人看出他目前真的忙于事业也不奇怪,这母女俩并不是尚未走出社会的孙朗,经商3、4年,她们本来就该有如此的眼光。如今,即便没有他的帮助,两人也走到了这个关口,能帮的话,他何尝不想帮一把呢。 有电视,有闲聊,时间自然过得飞快,过年都是要守岁的,不一会就到了10点半,趁着几个无聊的歌舞剧时,孙朗麻利的把碗盘收拾了,准备先去洗个澡。这时家里用的是燃起热水器,又有暖气,洗澡相当方便,拿着几件换洗衣物,他冲陈远鸣眨了眨眼。 “豆豆,要一起洗吗?哥给你搓背。” 陈远鸣只觉一噎,飞快的摇了摇头,“不了,我刚洗过……” “我家的水可好了,不比澡堂差!” 北方早些年都是洗大澡堂的,男生一起搓澡简直再天经地义不过。然而孙朗问的率直,陈远鸣却无法答得干脆,只能苦笑着拒绝了对方的好意。由于在厨房忙了一整天,实在是浑身油污没法凑合,孙朗最后还是丧气的独自钻进了浴室。 唯一状况外的人消失之后,陈远鸣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直直的看向表情有些忐忑的孙晴。 “晴姐,你想开什么样的公司呢?” 第93章 考验 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没有太多变化,孙晴却觉得眼前这个青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得,身上多了些让她熟悉又紧张的气质,就像她第一次孤身跑到服装厂谈生意,面对部门经理时的那种局促,那种被人审视掂量的忐忑感。 如果孙晴心思更敏感点、文化水准更高点的话,可能会联想到“上位者气质”这样的词汇,但是如今她只觉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手心都有些冒汗。瞥了一眼母亲略显紧张的神情,她深深吸了口气,开口说道。 “远鸣,你别笑话姐姐异想天开啊……是说我在上海读书时,见识过不少国际知名品牌的大商店,里面的衣服真能让人挑花眼,料子也好、做工也没话说,但是这样的衣服,拿到当地的老裁缝手里,几乎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价格还不到专柜里的十分之一。我就在想,这衣服能卖的如此贵,是因为布料吗?是因为款式吗?恐怕都不是,只是因为它有一个大家都听说过的品牌。” 随着话语出口,孙晴的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思路更加流畅,“上海那边优秀的裁缝真的很多,一大批老上海滩传下来的祖辈手艺,在他们眼里,那些品牌,特别是男装、西装根本就没什么秘密,如果拿着样子去里面定做,很轻松就能做出更加贴身、更加彰显身段的衣服。而在我的学校里,也有很多非常有才华的同学,他们设计出的作品并不比洋货差,还更符合中国人的审美眼光。所以我就在想,如果能把这两者集合起来,能做出一些合身又美观的服装,是不是也可以在高档柜台前占有一席之地呢?那种真正昂贵、又值得的中国名牌。” 话说的很有激情,但是面前的青年并没有丝毫被打动的表现,只是手指交叉虚放在身前,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孙晴刚刚燃起的自信又产生了动摇,嗫嚅的补充了句。 “我们真的做了很多筹备,现在团队大部分都是中纺的高材生,还有几个特聘的知名老衣匠,我们准备做一个股份合营制的公司,还在银行里问过贷款的事宜,应该能顺利拿下100万的贷款,加上家里现有的钱以及其他人的投资,绝对能撑起摊子了。远鸣你看……” 陈远鸣笑了笑,平静的答道,“是个挺有见地的点子,只是不够完善。” 看着有些发蒙的孙晴,陈远鸣轻轻叹了口气,“你只说了自己的大体构思和设计团队,但是推广宣传呢?公司管理呢?品牌的具体走向呢?面对的消费群体呢?这些关键点又在哪里。” 没错,如果把自己看做是个风投公司的合伙人,那么孙晴这样的规划只是个简单至极的点子,根本谈不上企划,也不会吸引投资者的注意。这就是中国最初一代创业人面对的窘境,那些真正成功的商人,往往大部分是先开始经营,有了初始资金后再根据来钱的多寡决定投资方向,而那些真正有着目标和远景规划的创业者,却往往无法脚踏实地,让热情和理想压过了现实,缺乏真正的经营理念。 从一个真正的小农社会进化到一个商业社会,改变人们的思维和理念,还需要太长的时间。 看着面前两人无措的表情,陈远鸣并没有继续打击她们,只是淡淡说道,“估计刘阿姨和晴姐都已经看出来了,其实我现在的生意铺得很大,在各种营生里,恰巧有一个投资创业者的公司,在美国,这种生意叫做‘天使投资’,就是专门针对那些有想法、有能力的人进行金钱上的援助。” “这种天使投资并不像普通的银行贷款,它是不收取利息的,也无需偿还,额度会随着投资人对创业者的认同度增加或减少,获取这笔资金的人则需要给投资人相应的公司股份,让他成为董事团的一员。在投资过一位创业者后,部分天使投资人还会对其进行后续的指导,帮助他们发展壮大,等到公司进入正常运营后,这些天使们就会采取上市、回购等方式把自己的投资套现。” “当然,就目前而言,我这家风险投资公司是针对高科技产业的,像服装这样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并不在投资范围之内,它的技术含量太低了。但是……”看着孙晴流露出的忐忑神情,陈远鸣笑了笑。 “作为一个单纯的天使投资人,我个人可以为你的公司投资,甚至也可以在后续发展上帮一把力,但是在投资之前,我需要一份更为明晰的企划书,以及一个真正过硬的创始团队。你们想开的究竟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目前拥有怎样的实力,股份有限制要怎么预算分股,获得投资后又要怎么支配这些财产……如果你们的企划书能够说服我,这个投资就能实现。” 一番话说得干脆明白,孙晴却觉得自己的脑仁都被翻了一遍,他问得这些,自己原先真的考虑过吗?就算有些个想法,又怎么把它们落在实处呢?一腔的热血像是被浇了盆凉水,但是沮丧过后,又燃起了更多的不忿。 深深吸了口气,孙晴开口问道,“那你说的这个投资能给我们多少钱呢?” “这就要看你们需要多少,以及你们拿出的企划能让我付出多少。”陈远鸣笑了,他又怎会听不出孙晴话里的意思,“不过我可以给你透个底,它只会比银行贷款要多,且稳定。如果这个公司真的值这么多。” 刚才她说的可是向银行贷款100万……孙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这不像是两年前她们母女俩听着这孩子的建议去摆摊做小生意,如今的他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合伙人”,而成为了真正的“老板”,那种可以独断公司发展和兴衰的存在…… 这样的发展可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她该如何去选择呢?去贷款、去筹备公司、热情却又莽撞的闯入这个陌生的领域,还是稍微停下脚步,重新审视、仔细揣摩,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低头沉思了几分钟,孙晴看着自己手上涂得漂亮匀称的指甲油,突然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她曾经走过一条很艰辛的道路,为了几块钱熬夜织毛衣,劳累过度导致整个冬天都无法伸展手指;她也曾为了几百块的利润守在人家的厂字旁,死皮赖脸的哀求对方接一个计划外的单子。苦她吃过,累她尝过,甚至更加屈辱、更加绝望的境地她也经历过,现在已经有了这么充足的基础,也为自己的理想深造学习了那么久,在收获了如此多之后,她究竟还在害怕什么,犹豫什么? “我懂了。”再次抬起头时,孙晴的眼睛恢复了清澈和明亮,“我会再次认真整合手头的资料,重新考虑这个公司的发展,能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吗?” 陈远鸣轻轻点了点头,“当然。” 当然,其实第一关,她已经顺利通过了。 对于天使投资,那些拥有金钱的投资者看重的并非只有项目的前景本身,更重要的则是发起这个项目的人或者团队的前景,一头狮子可以领导一群羊,但是一只羊,却永远不可能领导哪怕一只狮子。在金融和商业领域,这是个亘古不变的法则。 如果孙晴有那么一丝退缩,有那么一丝自傲或愤怒,今天的事情可能就会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陈远鸣不是没想过跟这对母女俩合作,但是那时他是把这个计划当成是自己的唯一。然而今天,他面对的早就是个更为复杂的名利场,再也无暇来对一家小小的服装公司亲力亲为。 因此想要成立这家公司,就必须有一个更加坚强的领导者,一个真正有想法、有能力的公司法人。他无法预测孙晴能够给出怎样的答案,但是她的勇气和信心,以及最基础的商业敏感性已经表露无遗。只要给她一些时间和扶持,总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而这个投资也未尝不是一次试验。在中国,天使投资还是个太过新潮的领域,其实乔纳森等人开始并不看好中国市场,在这里,VC或者PE有可能取得一些成果,但是天使投资太复杂了,中国目前还没有确切的风投法规,没有可行的退出机制,他们很可能在进行一场血本无归的冒险游戏。 在硅谷,上市才是风投的终极目标,才是金融家们套现的唯一途径。站在硅谷背后,掌握着纳斯达克曲线的,正是那个血腥的华尔街。然而在中国,一家公司上市,面临的境遇反而更加危险,如今中国股市遵从的还是丛林法则,还是大鱼吃小鱼、鼠仓挤散户的赌博游戏,这里没有可以依靠的法规,没有严谨周密的条理,如果贸然走进股市,取得的很可能不是胜利,还是毁灭。 而境外,在香港创业板或者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很多经营良好的中国企业也只有任凭宰割的命运。大大小小的公司上市、退市,留下一地残骸和破碎的美梦,更多则被金融巨鳄们恶意吞并,笑里藏刀的掌控。再加上两次大起大落的股市危机,这何尝不是另一片险滩。 如果只是赚钱的话,天使投资也许很简单。但是如果从扶持企业,从良性运作来看,中国的风险投资业还有很漫长的一段路要走。而他需要做的不只是个散财童子,更是个拓荒者、开路人。虽然天使投资本应该以高科技为基础,但是现在的中国,还远远未达到劳动密集型企业饱和的地步,服装、餐饮、交通运输、影视娱乐……这是个百废待兴的时代,有才能、有魄力的天才又何止一二。 如果可能的话,他确实也想把投资的领域延伸到更广阔的范畴,但是比起高科技产业,这个低技术含量的领域需要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规则,如何摸索它的盈利方式,并把这个化作一场双赢,还需要太多的探索。 不过……陈远鸣笑了笑,对于目前这个服装产业,他确实还是有十足信心的,要知道服装业最重要的环节就是推广,他虽然没有打通巴黎时尚中心的路子,但是有飞燕的存在,有整个光碟产业的支持,大陆和香港影视业、特别是那些万众瞩目的明星们将会是他的天然盟友,衣服够出色的话,还怕没人穿出场,没人做广告吗? 只是这些话,现在说来却还太早,先看看孙晴能够走到哪一步吧。 坐在一旁,看着面前两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刘芸心底也有着一份感慨。她是猜到了陈远鸣如今的身份可能早就变了一个样貌,但是绝对没有猜到会是如此巨大的改变。随手拿出超过一百万给人做投资,这是个什么概念?还有他那句“各种营生”……如果一个能给人投几百万的公司,只是他手下的一个分支,这又意味着什么? 但是即便换做了这样的身份,他还是轻轻松松的笑着来到自家做客,还是会带来礼物,像一个真正的亲朋一样,融入这个家庭,和他们一起欢笑闲聊。刘芸很难说清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想法,但是有一点却不得不承认,原本那份毫无芥蒂的亲密,可能很难重现了。 一个同院里生活过,看着长大的晚辈,和一个真正的巨富,可以投资扶持自家产业的老板,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存在。她能感受到陈远鸣的真心实意,也知道自家确实别无二心,但是看看女儿现在显得严肃过头的神情,刘芸真的感同身受。有些东西,悄无声息的改变了。 这边创业事宜大致敲定了安排,谈话却没有停下,请教什么时候都不多余,孙晴又跟陈远鸣聊了很久,包括他对高档服装的看法,以及整个服装业的前景。当得知陈远鸣身上的衣物多大并非名牌,而是手工定制后,孙晴的心里别提多惊讶了。 就算是在上海,最顶尖的手工定制也是价格高昂的,并不比任何大品牌来的逊色,有个一件两件可以理解,但是全身大部分都是该怎么形容?这可不是炫富,对于大多数国人而言,名牌才有炫的价值。会这么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已经走到了这样的阶层,一个无需依靠品牌价值来包装自己的层次。 而对于孙晴的惊讶,陈远鸣只是笑了笑,答了句,“没什么,只是这些穿起来更舒服。而且根据我,以及我认识的很多人的看法,品牌虽然可贵,但是手工定制永远不可能消失。服务到人才是真正的品味追求,在前期的发展,公司可以用产量和数量来获取胜利,但是归根结底,独特和品味才是奢侈品的根基。如果你想做高端品牌的话,千万别忘了这句话。” 虽然陈远鸣算不上真正的业内人士,但是跟他聊天,获取的却远比那些业内人士要可贵,后来就连刘芸也有些忍不住了,开始讲一些自己面对的问题,以及经营上的困惑。站得层次不同,指点这两人对于陈远鸣而言还不算什么难事,几人就越聊越火热起来,甚至连电视里播放的春晚都被完全抛在了脑后,直到一个略显困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怎么聊的这么开心,现在节目播到哪儿了?” 孙朗用毛巾擦着头发,有些好奇的问道。看到儿子的表情,刘芸才恍然醒悟,这可是除夕夜,怎么能这时候拉着远鸣聊工作呢? 歉意的冲面前青年一笑,刘芸站起身来,“都这么晚了,我去煮个饺子吧,等会儿吃了饺子、听完钟声就能睡觉了。” “咦?妈,这活儿你不是安排给我了吗?” “就你那毛手毛脚,交给你这澡就算白洗了!”刘芸笑着点了点自家儿子的脑壳,向厨房走去。 孙朗的眼睛咕噜噜在自家老姐和陈远鸣身上转了两转,突然咧嘴笑道,“既然都没心看电视了,豆豆你跟我去玩电脑吧,咱把那个游戏装上!” “你这臭小子,就知道玩!”孙晴毫不客气的骂了一句,倒是也没拦着,毕竟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这样的时节,再深聊下去也不合适,还是等她筹备好那个企划书后再说吧。 有了默许,孙朗笑嘻嘻的拉起了陈远鸣,向自己卧室走去。他那台宝贝电脑如今还塞在卧室的,每天都要摸上两把才甘心。陈远鸣也没拒绝,就这么任对方拉着,刚刚洗完澡,这个大男孩身上还散发着一股甜甜的洗发水味道,没有擦干的水珠顺着发梢滑落在衣襟里,留下一片湿痕,就连手上都潮乎乎的,透过衣袖紧贴在皮肤上,带出一点热度。 飞快的走进卧室,孙朗打开了电脑,顺手把几张软盘放在桌上,却没有马上开始安装,而是轻轻关上了门,把陈远鸣按坐在床上。 “豆豆,你刚才是跟我姐她们聊生意对吧?”孙朗的双眼里有着掩不住的期待,“我是说真的,你来跟我家干吧,我妈现在每年都有十来万的收入了,等我姐的公司开起来,一定会更赚钱的!虽然我不是经商那块料,但是你绝对能行,你那么聪明,还能上人大的培训班,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绝对能干成大事的!原来我偷偷跟人打听过,你去南方打工并不好做,还把钱都寄回家里了,这样怎么能行,你应该能过得更好,有更远大的前途,只要……” 这个大男孩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双手牢牢的按在肩上,滚烫的热度几乎要灼伤皮肤,他话语里的真诚不容置疑,也有着让人心颤的期冀,他确实想要留住自己,想要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从一个死党,一个发小的角度…… 心脏突然一阵没来由的抽痛,陈远鸣垂下了眼帘,轻轻挤出了一丝微笑。 “抱歉,二哥,我真的做不到……” 第94章 剖白 “什么?”孙朗明显就是一愣,续而有点着急的加了句,“别担心,我觉得老姐那边开始不会太忙的,你可以……” “不。”陈远鸣截断了对方的话,露出了一丝苦笑,“二哥,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如今我手头上的东西已经足够复杂,不可能再腾出时间来跟晴姐一起做公司……” 这话说得太直白,孙朗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好会儿,他才有点结巴的吭哧出了一句,“不是……虽然生意这个我真不懂,但是我姐那项目挺好的,我觉得她能赚大钱……” 唇边的苦笑更深了一点,陈远鸣叹了口气,“没错,那是个好生意,如果有足够强大的团队,它很有可能发展成为一个国内数一数二的好公司,现在中国高档服装类还是一片空白,从这里入手再好不过。但是不论它的前景有多好,对于我而言,都太小了,不值得在上面花费太多功夫。” 孙朗沉默了下来,双手从陈远鸣的肩头滑落,默默后退了一步,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里。“你的意思是,这种将来可能会成为全国数一数二的公司,也不值得你浪费时间了?你现在的……” 话没说完,但是声音里的纠结和困惑却一览无遗。肩上那点热度在慢慢褪去,陈远鸣握紧了双拳,不紧不慢的答道,“这几年时间,我其实做了很多事,不只是开个大车,运个货物。如今手下这一摊子已经太过庞大,不可能轻易抛开。” “可是你不是还在上学吗?如果真那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上培训班……” “那是因为之前我还能抽出些时间,但是之后就未必了,就连这个学,我也已经缺课整整两个月,估计来年的课程也无法再继续。”顿了顿,陈远鸣终于下定了决心,事到如今,他又怎么可能再瞒下去。 “中关村最近刚刚开了家风投资公司,名叫点金石,你听说过吗?北理也有人过去投递企划书了,似乎就是机械系的哪个学院。那家公司,就是我开的。除了它以外,还有很多的生意都需要我亲自打理,因此刚才跟晴姐和阿姨开诚布公的讲过,投资她们的生意可以,但是真正运作,只能靠自己……” 孙朗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点金石他确实听说过,最近在学院系统里非常火热,据说是个什么美国投资公司,专门给有能力的科研人员撒钱的。在学长嘴里,北大就从那边撬走了500万美元。500万,美元。 如果面前人没有骗他的话,他拥有的将是怎样一种身家?又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态,跟自己一起看书上网,踢球玩闹呢?他会没有自己的私车,没有自己的住所吗?还用跟自己一起挤公交,睡通铺……他为什么…… 嘴唇哆嗦了两下,孙朗突然开口,“那第一次见到你时,那辆车,还有那个开车的男人……” “是我的保镖。” “上个月你请假是去……” “去美国,谈一些很重要的生意。” “那这个……”孙朗突然从桌上捡起了那几张软盘,精致的暴雪LOGO被他的指甲狠狠掐住,几乎起皱,“别说这个也跟你有关。” 陈远鸣沉默了片刻,“是啊,它确实和我有关。暴雪公司也是点金石投资的项目,目前我拥有它37%的股份。” “你……”孙朗狠狠吸了口气,想要扔下那叠软盘,又或者是要压住翻涌的怒火,“你为什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为什么不实话实说!” 因为我无法忍受你现在这样的表情…… 因为我一直都知道,它会改变一些我无比渴求的东西…… 因为…… 陈远鸣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抱歉。” 两个字很轻,也异常的干脆,就像锋利的刀刃切断了一条本来系在一起的绳索。孙朗的眼圈腾地一下红了,挥手扔掉那叠软盘,翻涌的情绪让他浑身都微微颤抖,那种讨人喜欢的无忧笑容像是被什么猛力抹去,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怪异又冷漠。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孙晴笑吟吟的从外面走了进来,“饺子快好了,妈叫你们去吃……”话说了一半,她敏感的发现屋里气氛有些不对,微微皱起了眉,看向自家弟弟。 “我不想吃!”孙朗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谁爱吃谁去吃吧!” “你这孩子!”孙晴瞪了回去,“大过年的闹什么别扭……” “晴姐都是我的错……”陈远鸣从床上站了起来,“我跟二哥说了……” “陈远鸣!谁是你二哥!你把我当成过兄弟吗?!” “二毛!你怎么说话呢!”孙晴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怒斥了,看了看陈远鸣脸上的表情,她牙关轻轻一咬,压住了怒意,“远鸣,真对不住,你先去吃饺子吧,我教训教训这混小子……” “晴姐……” “别……”孙晴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你这表情可让人够难受的,大过年的,怎么能这么折腾人。先去吃点什么吧……” 陈远鸣看了眼还坐在电脑桌前的大男孩,即便只是一个侧脸,也能看出那张英俊的面孔微微扭曲,头垂的很低很低,看不清楚表情。他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迈出了房门,向客厅走去。 还是那个明亮的客厅,刘芸正端着一盘盘饺子往饭桌上送,看到了陈远鸣就露出了笑容,“远鸣啊,快来吃饺子,羊肉馅和韭菜馅两种,都是我们自家包的,那俩人呢?再磨蹭饺子就黏住了……” 看着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陈远鸣只觉得喉咙哽的难受,拳头捏紧又松开,最终还是低低说出了口,“抱歉,刘阿姨,我之前没能实话……刚才我跟二……跟孙朗说了,他……” 话说得断断续续,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想要说得究竟是什么。刘芸诧异的停下了动作,看向面前这个青年,只见他常年挂在脸上的淡然被撕了个粉碎,就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显得茫然又有些局促,连嘴唇都发着微微的青白色。仔细想了想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刘芸放下了手里的盘子,走到了他身边。 “你跟二毛说了什么?” 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抚什么受惊的小动物,陈远鸣只觉心中一抽,嘴唇抖了下,“我之前骗了他,关于我现在的身家,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 刘芸轻轻的唔了一声,“那你今天跟晴晴说的那些,应该是真的吧?” “是的,没有半句话假话。” “唉,你这孩子……”刘芸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其实刚听你说这些的时候,我也有些吃惊,但是这怎么能算是骗……” 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刘芸的眼神却更加温和起来,“只是这个社会,能够同患难的人太多,能够同富贵的人却太少。别说你现在的身家,就连阿姨我,也不敢轻易跟老家远亲紧邻漏老底不是?你做的并没错,只是谨慎了一些。这两个月你跟二毛一起玩时的情形,我也是亲眼见到过的,那可做不了伪。而且今天,你本可以继续瞒过去的,却偏偏还要亲手帮我们一把,这份情,阿姨是怎么都无法忘记的……” “只是……”她的声音顿了顿,露出了些微的痛苦,“只是我跟二毛他爸的事,对他影响太大了。他爸以前对他那么好,几乎都把人宠上了天,却偏偏跟个小、贱、货搅在一起,还生了个杂、种,当时那男人当着他的面亲口说不在乎我,不在乎他们姐弟俩,他气得跟那人打了一架,脸都被打肿了,好几天都说不出话来。后来跟我离开那个家时,却总是摆出一副笑面孔,努力逗我和他姐开心。” 刘芸的声音微微哽咽了一下,“但是我是他亲妈,怎么可能不懂他心里的难受劲,这口气一直憋着,憋得他都快变成另一人了,直到再次见到你。这孩子是真的很开心,很高兴能够重新跟你在一起玩儿,能够重拾那份当人家哥哥的满足感。看到你俩这样高高兴兴的,我也可高兴了,这种事情,是做不得假的。现在这么大的事儿突然跟他说,他肯定会钻牛角尖,会害怕再被人骗,再失去过去拥有的那些美好的时光。他性子有点直,但是真不傻,谁好谁坏能分得清,只是……只是给他一点时间,他总会懂的……” 话说的很慢,句句都语重心长。陈远鸣只觉得一股热意在眼底翻涌,不得不屏住了呼吸,想要压住那份情绪。过了很久,他轻轻说道,“谢谢刘阿姨,我……我明白的。” “你……”刘芸忍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陈远鸣的额发,“你也别想那么。赚钱有多难,没人比阿姨更清楚,这些年也苦了你了。二毛他总会想清楚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上下牙还有打架的时候呢,别说是兄弟俩。行了,先来吃个饭吧……” 被那只温柔的手牵到了桌前,一盘热情腾腾的饺子摆在面前,醋碟里还放了点辣椒油,不咸不淡,是他最喜欢的口味。陈远鸣默默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塞进嘴里,热气一层层哈在脸上,弄得面颊都有些湿漉漉的。 一旁,刘芸轻轻叹了口气,端了两份饺子送到了孙朗的房间里。十一点马上就要结束,电视里转成了歌舞、曲艺这种不用听声的节目,窗外的鞭炮声又再次响起,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音突兀奏响,几乎是下意识的,陈远鸣接通了电话。 “新年快乐!”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清爽明亮,带着一丝干净的笑意。 “肖……”陈远鸣顿了下,“君毅。” “嘿嘿,怎么没在家,打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现在在外面呢?” “是啊,到朋友家拜个年。” “你可够忙的,除夕就开始串门了啊。”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点,“早知道你不回家,我就让人把你拉回来了,今年家里人也够多的,过年嘛,热热闹闹凑在一起才好。” “除夕夜,打搅总不合适。”陈远鸣的嘴角微微一抽,挤出了一丝笑容。“过两天一定登门拜访。” “行了吧,别当我不知道你的行程安排,再回来都要十五以后了吧?没关系,忙你的吧,以后总有机会。” 电话里的声音断了一下,像是应付什么人,过了几秒后,那个声音再次回来了,“我小叔也让我给你带个好,还说让你务必上门拜年什么的鬼话,你听听就行了,别当真。” “哪里的话。应有之义……” 这次电话里声音又断了几秒,突然传来个一个声音,“听,敲钟了。” 话筒里、电视里,钟声似乎响成了一片,窗外的鞭炮声猛地激烈了起来,瞬间淹没了一切杂音,站在客厅里,似乎只有耳边的手机,和那个轻轻的呼吸声伴随在一起。在吵闹中,空出了一份奇异的宁静。 当鞭炮声再次慢慢停歇时,对面传来了一声轻笑,“怎么样,这下我成了今年第一个跟你说话的人了吧?” 陈远鸣微微愣了一下,最终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啊,你绝对是第一个。新年快乐。” 对面的笑意更浓了几分,甚至带出了点小小的骄傲,“知道吗,今年可是我的本命年,咱也满24岁了。” “属猪?”陈远鸣微微挑起了眉,这个他还真没有留意过。“好属相。” “那是,金猪最有福气了。”对方完全没有受影响,反而调侃了回来,“回头过生日可要猛敲你一笔,要准备好哦。” “放心,红内裤总是少不了的。” 几乎是同时,两人都笑了出来。对面的声音似乎变得柔和了几分,那种常年积攒下来的傲气和自得都被掩盖了下去,“行了,不打搅你休息了,等到从美国回来再详聊吧。你这小身板也没那么耐操,还是要保重身体,别累坏了。” 似乎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陈远鸣微微愣了一下,最终还是简单道了句谢,又闲聊几句,对方就挂断了电话。垂下了头,看了手里那部小灵通片刻,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把它收了起来。 —————— 放下了电话,肖君毅抬起头,就看到了自家小叔打趣的眼神,不由挑了挑眉,“怎么,没见过人打电话?” 肖云嗤笑一声,“你那是电话吗?放着家里一堆座机不用,非要窝在角落里打小灵通,不知道还以为你打给哪任女友呢。” “小叔,话可不能乱说,哪来的几任?”肖君毅可完全不吃这一套,干脆的顶了回去。 “哎呦臭小子,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信不信我把这话告诉你妈,让她赶紧给你找几任?”瞪了侄子一眼,肖云大摇大摆的走回了客厅,把人撂在背后。 站在走廊里,肖君毅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灵通,最后忍不住还是勾起了唇角。他先打的是陈远鸣家里的电话,然后换成手机,最后才是小灵通,谁知他还真把机器带在身边。这是……在等我的电话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肖君毅就觉得心里酥酥痒痒的,其实在察觉自己不太对后,他还真束手无策了一段时间。要知道他的感情史不能说空白,但是肖三少那是真没追过任何人,别说男人,就连女人都是自动送上门的,哪里会泡妞处对象啊。 现在莫名其妙就走上了弯道,忐忑过也挣扎过,最后他还真就看开了,既然对方值得,他就该伸手试上一试。其实在北京的纨绔圈子里,玩兔儿爷的也不是没有,只是这群人口碑太差,根本就不是他这个圈子里的。没什么可借鉴的经验,只好一点点尝试起来,还要憋着把自己捣腾的正常点,别把人吓跑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现在他真觉得自己做得对极了,今天打电话时,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对方的情绪略显低落,再怎么聪明能干,他不也只有十来岁,离家这么远,还是有家不能归哪种,这大年夜的,能不难受吗?不惜扔出自己的生肖,终于博君一笑,值了! 含着笑意的桃花眼轻轻挑起,既然要打持久战,那就来吧,不看看咱肖少是个什么家传。根本没在意把自家的“家传”黑了个彻底,肖君毅掂了掂手里的小灵通,哼着小曲向房间里走去。 —————— 鞭炮声彻底静下来时,陈远鸣看到刘芸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站起了身,强在对方开口前说了出来,“刘阿姨,都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家了……” 刘芸眉毛微微皱起,“这大半夜的,车都停了,怎么走……” “没事,我有专属的司机,刚才就给人打过电话了,在亚运村那边买的房子,几分钟就能到。”这时也无需隐瞒更多,陈远鸣飞快答道。 犹豫的看了对方两眼,刘芸发现自己真的很难找出什么借口,这时再留人恐怕也够不愉快的,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今天这事闹得,真是过意不去,等到回头我一定让二毛去跟你道歉,你……” “阿姨,真的没关系。”嘴角停在了那个完美的弧度,陈远鸣轻笑着摇了摇头,“这几天我还有事要忙,可能不会在国内。等回来晴姐安排好了企划书,再打这个电话联系我就行。” 一张名片递在了刘芸手中,上面只是很简单的印着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刘芸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行,我送你下楼吧……” “别,真的不用了,这大冷天的。”陈远鸣利索的拿过了自己的羽绒服和围巾,打开了房门,“几步路的事儿,别麻烦了。阿姨再见,哦,对了,新年快乐。” 走得太过仓促,几乎就像是逃跑。刘芸无奈的看着那年轻人的背景穿过走廊,隐没在楼梯拐角。 北京的大冬天,门内门外几乎就是两个世界。用力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陈远鸣呼出了一口白气,走到了楼下,手指就已经冻得有些发麻,他飞快的给司机小宋拨了个电话,就朝小区门口走去。 这时鞭炮声已经稀稀落落,夜色浓密,路灯摇曳,哪怕走在小区里,也像是走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僻巷。而等待他的,不过是一间更加空旷的套间罢了。不知不觉中,陈远鸣放慢了脚步,似乎刺骨的寒风也不再那么可怕,司机可能还要十几分钟才到,他又慌个什么…… 在小区门口的一盏路灯下,他停下了脚步,突然就抬起头,看向天空。这时北京有得还是一片晴空,就算刚刚放了一夜的鞭炮,天上依旧那么明亮,连银河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呼吸全部都成了白色的烟雾,隔在他和那片星海之间,黑暗如此浓重,似乎想把他全部包裹。 他其实懂得,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必然也会失去另一些东西,只是他太贪心了,忍不住想要抓到更多。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几乎能称为传奇,但是获取了,就必然要付出代价,也许他该放弃那些痴心妄想,把这辈子的精力用在更加有益的地方,而非纠结与这些……儿女情长…… 不知站了多久,陈远鸣缓过神来,慢慢垂下了头,继续迈开脚步,他必须等在小区门口,才方便车来接他……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了一声大喊。 “陈远鸣!” 声音大的几乎能吵醒一栋人的美梦,陈远鸣的脚步僵住了,不由自主停住了身形。身后的脚步声更加急促了起来,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直至一个拥抱猛力的撞上他。 “你这个混蛋!你把我当什么了?你以为哥就那么嫌贫爱富……不,那么趋炎附势吗?!你可以告诉我的,你该直接告诉我的!” 陈远鸣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一股热乎乎的吐息喷在颈窝里,那么肆无忌惮的挥洒着情绪。 “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情,我一定要狠狠揍你一顿!你这小子……你就不能干脆一回?想那么多不累吗?我都替你累!你……”一声响亮的吸溜鼻涕的声音,“别把我当傻子耍!虽然我没你那么聪明,但是别把我当傻子耍……” 声音里有着愤怒,有着恳求,也有着懊悔。陈远鸣阖上了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身后的年轻人没有穿羽绒服,正微微发着抖,眼睛带着一丝哭过的通红,却依旧闪烁明亮,没有半分杂质。只是犹豫了下,陈远鸣解开了自己的围巾,挂在对方脖子上,还没来得及撤手,孙朗就凑了上来,用力的抱住了他。 “别忘了我是谁!你他妈还挂着鼻涕时就跟在哥身后跑了,现在牛气了,就不放在心上了?你他妈还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陈远鸣轻轻答道,“我知道。你是二哥,永远都是。” 也不会、不该是其他了…… 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陈远鸣从那个怀抱中挣脱了出来。“我的车马上就到了,你先回家吧,天冷,小心感冒。” “要你管,只是等几分钟车而……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打断了孙朗的话,他尴尬的擦了擦鼻子里喷出的可疑物体。 陈远鸣露齿一笑,“别他妈逞强了,没听到发动机声吗,车就等在门外了,你还想站在这里跟我唠嗑吗?” “阿嚏!你……真的要离开一段吗?”孙朗有点不甘心的问道。“我听我妈说……” “是啊,工作,忙得很。”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陈远鸣伸手递给了对方,“不过有空还会回来的,晴姐的企划我也是要过目的。” 有些不甘心的接过手帕,孙朗想了想,“那等你回来后,还会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一起玩玩电脑,或者让我给你介绍一些院系里的能人,我知道很多……” “当然,当然。”陈远鸣笑了笑,“我答应过你的,一起切魔兽。” 一个称得上复杂的笑容浮上了孙朗的面颊,但是他没有迟疑,反而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记得就好!” 还是那么干脆,还是那么率直。陈远鸣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对方挂着一层冷腻汗水的脑门。“赶紧回家吧,我也该走了。你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别辜负了阿姨的一片期盼。” “我可是正经北理的全优生呢!要走就别废话了!” 陈远鸣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向小区门口走去。果不其然,大切诺基已经停在了小区门口,小宋早就替他拉开了车门。上了车,陈远鸣扭头看向小区内,只见那盏路灯下还有一条影影绰绰的身影,就那么顽固的站在那里,不肯离去。 前座传来了一声问候,“老板,要到哪儿?” 陈远鸣收回了视线,靠坐在沙发椅上,垂下了眼帘。“回家去吧。该回去了。” 在空无一物的马路上,汽车拖出了一道浅淡的尾气,绝尘而去。 第95章 盛宴 对于大部分国人而言,农历年还有很久才会过去,但是陈远鸣的春假却早早宣告结束。初一下午,他就踏上了飞往纽约的航班。 这次跟他同行的还有宋凯文和国兴基金的主管孙国强等,一行共8人,目的地是远扬基金设在纽约的总部。和其他多大数商业机构不同,陈远鸣并没有把公司安置在拥挤的曼哈顿中城区或者华尔街,而是在公园大道租了一层办公楼,跟那些低调的对冲基金比邻而居。 对于私募基金而言,隐秘几乎就是先决条件。虽然坐落在这个金融之都,远扬基金的总部却比很多人想象的都要简朴,没有悬挂任何标示,装修也看不出端倪,想要参与它所涉足的金钱游戏,只有通过内部渠道,而这个内部渠道,就是所有私募基金的关键所在。 时值2月初,纽约各大公司的新年晚宴浪潮已经平息,但是曼哈顿那些上流酒店依旧生意兴隆。像是提前复苏的冬眠生物,对冲基金的合伙人们开始了自己的私人酒会,在觥筹交错间引导钱潮的流动。这是属于金融巨鳄们的盛宴,西装革履、笑容和煦,带着十足的绅士风度,用刀叉分享那些被害者的血肉。 想要在私募基金圈子里站稳脚步,这样的交际必不可少,它才是圈子里互通有无、携手并进的最佳途径。对于新成立的远扬基金和陈远鸣本人,当然也不例外。 因此在安排好了孙国强等人的视察之旅后,陈远鸣就开始整装待发,为一场宴会做起准备。这次的主持人是一位真正的“老朋友”,老虎基金的创始人罗伯逊先生。 这两年来,由于精力多花在硅谷和国内,陈远鸣并没有在华尔街这个领域浪费太多时间。但是他跟罗伯逊先生的交流从未中断过,作为一个看向对冲基金世界的窗口,他在这位真正的大亨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而从1994年的欧洲债券危机开始后,罗伯逊先生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要知道1994年可是美国宏观型对冲基金从兴盛走向衰落的起始,别说七七八八的小型公司,就连斯坦哈特这种真正的短线巨头都惨遭巨额损失,量子基金勉强依靠其他收益做到了不赔不赚,但是老虎基金却一反常态的在1994年获得了盈利。 而这个盈利,正得益于陈远鸣的提示。虽然有着十足的傲慢脾性,也从未把这个中国小子的话当真,但是就像屋子里的大象,只要有了提示,难免都会产生关注。正是这份关注,让罗伯逊成功规避了欧洲债券的狂跌势头,在大跌前安全撤出,保住了老虎基金的年收益份额。 这一点对于罗伯逊而言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好事,要知道这两年从老虎基金退出,开自己新对冲基金的合伙人就有不下十个,而在1994年的欧洲债券风波中,这群人足有一半关门大吉,跟老虎基金的现状比起来,怎能不叫人开心。 而对于陈远鸣这个小家伙,如果说债券危机只是瞎猫撞了死耗子,那么94年底,他在国际金属期货上的斩获就展现出了让人惊讶的天赋。期铝的升值不足为奇,奇的是能赌到2000美元的高点,又在恰当时机抽身退出。而期铜,在罗伯逊的调查中,铜价已经有了人为操纵的迹象,那位5%先生的做法在如今的华尔街几乎人尽皆知。开始有大大小小的机构陆续做空铜价,但是陈远鸣完全没有受其影响,居然跟着滨中泰男一起做多,并在期铜上大大获利一笔。 对于对冲基金而言,合伙人一年获利几亿美元并不算罕见。但是一个单独的炒家,靠借款赌赢了10亿,这就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了。因此在远扬基金成立后,罗伯逊先生率先向陈远鸣伸出了橄榄枝。 面对这样的善意,陈远鸣自然不可能推拒。由于点金石的存在,以及对纳斯达克科技股的过度关注,在以金融衍生产品为主流的对冲基金圈子里,关注、看好他的人并不算多,而今后几年里,他确实需要一个更为强大的盟友。如今,捏在他手里的砝码已经足够充裕,是该搞一些大动作了。 迈着优雅的步伐,陈远鸣走进那间奢华到有些过分的酒店大厅,没花多少力气,他就看到了身处会场中心的熟悉身影。微微一笑,他从侍者手里取过了一杯香槟,并没有挤进人群包围的圈子,而是漫不经心的站在角落里,打量起房间中的众人。 这是个真正的“精英聚会”,入场的全都是圈子里的熟面孔,没有一般的晚宴明星或作秀政客,人人嘴角都挂着真正属于华尔街的傲慢笑容,风度翩翩、又满含深意。站了有大概一刻钟,刚刚放下手中的酒杯,一个声音就迎了上来。 “陈!”罗伯逊先生挂着满面笑容,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在握住陈远鸣的右手时,他嘴角浮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听说了吗?墨西哥完了。” 陈远鸣笑着握了回去,“意料之中。” 一唱一和,会让很多外人摸不着头脑,但是两人却心知肚明。他们在谈论的正是最近发生的墨西哥金融危机。1994年12月19日,墨西哥政府突然宣布比索贬值15%,市场瞬间陷入了混乱,大量外国投资者开始狂抛比索,购入美元,导致汇率进一步暴跌。短短一个月时间,比索对美元就跌去了超过50%,墨西哥股市也狂跌30%有余,进一步引起阿根廷、巴西、智利等国的金融动荡,连带一大批美国投资者都遭受了严重损失。 不过这次的墨西哥金融危机还真跟那些宏观型对冲巨鳄们无甚关系,毕竟墨西哥是美国金融业的圈地范畴,没人想要搞垮自己投资的产业,这次的金融危机纯粹是墨西哥政府在金融政策上的失当。而被这个重大失误影响,为数不少的美国金融家都遭受了损失,就算一部分对冲基金由于自己的保险空仓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这个突发事件对他们而言依旧不算什么好事。 然而数以千记的人蒙受损失,场上这两位却并不在其中。早在12月初,刚刚成立的远扬基金就在比索上建立了2亿美元的空仓,不算多、也并不醒目,但是利润却相当可观,在这一片赔钱的逆流中,也显得愈发抢眼。而罗伯逊先生最近关注的是金属钯买卖,在墨西哥也没有多少动作,反而因祸得福,避过了这场遭难。 但是陈远鸣这个巧到了极致的动作,着实让罗伯逊先生大为赞叹,唯一可惜的就是本金太少,没能攫取更多利益。不过这一役,算是彻底打通了他通往金融猎场的大门,才有了这次的邀请。 “怎么样?最近退出了金属期货,美国政府也准备开始对墨西哥进行援助了,你手头还有什么打算吗?”罗伯逊先生端过了两支细脚伶仃的酒杯,递给了陈远鸣一支。 “没意外的话,还是准备再次操作一下金属期货。”陈远鸣答的非常诚实,双眼闪烁着跟对方相似的光芒。 “你也发现伦敦那边有问题了?”这个情理之中的答案让罗伯逊先生非常满意,“准备下场吗?最近公园大道已经人头攒动了。” 轻轻饮了一口怡人的美酒,陈远鸣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改变半分。这才是真正的邀请函,一场围猎盛宴的开幕仪式。这群对冲基金的持有者就像一群凶猛的虎鲨,平时独来独往,但是闻到血腥味时就会一拥而上。而当这笔庞大的资金汇聚成一体时,足够颠覆一国的经济。如今,就是血腥味开始出现的时刻了。 “如果您有这样的打算,我很乐意跟进。”陈远鸣笑得毫无芥蒂,“只是需要一个具体时间。” “2月底或者3月初吧。”罗伯逊也笑了,“那群人还要从墨西哥的泥潭中脱身才行。” 没错,这才是能够轻易组成战线的缘由。墨西哥金融危机,对于美国的影响也是巨大的,100亿美元在动荡中湮灭,500亿用来稳定市场。这场突发事件,在金融巨鳄们身上也刮下来一块肉来。既然挥霍了血肉,就必须有人填补。现今已经飙高到合理区间外的伦敦期铜,正好是一个绝佳的猎物。要知道自从广场协议开始,日本财团一直是美国人眼中的肥羊,滨中泰男这样的存在,已经让很多人看不顺眼了。 如今羊已经养肥,自然就该出圈了。 “那么规模呢?”这个也是关键所在,要知道在陈远鸣的记忆中,这场拉锯战整整持续了一年之久,反抗难以想象的激烈,那位锤子先生也算是个顽强的对手,硬是拖垮了量子基金的信心,直至伦敦和美国方面的双重违规审查开始,才宣告失败,那可是1996年中的事情了。 “目前已经有6、7家了吧。”罗伯逊先生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容,“100多亿总是跑不掉的。” 在期货市场的杠杆原则下,这笔钱几乎就等于上千亿的规模了,理论上已经是个让人十分放心的数字。 陈远鸣笑了笑,举起了酒杯,“共攘盛举。” 两支精巧脆弱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 “这两天我看过墨西哥方面的资料了,情况真的如此严重?”放下手中那叠文件,孙国强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今年年初会直接来到美国,一方面是实地考察一下国际期货市场的运作,另一方面则是针对墨西哥最近的金融危机直接评估,没什么地方能比美国本土的消息更为灵通了。当在远扬总部拿到那份资料后,孙国强心中的惊恐简直难以言说。 这次的墨西哥危机,完全就是政府调控的失当,过度开放金融市场,致使大量外国游资涌入国家,又吸取了现有的外汇储备,导致本国货币再也无法锁定美元汇率,由墨西哥政府开端,再由外国游资撤退引发雪崩,酿成了一起泼天的祸事。 看到这样的案例,哪个能不心惊胆战。要知道国内鼓吹进一步开放金融市场的也不止一个两个,那群在金融圈春风得意的家伙,又怎么可能预见到这样的惨剧。 坐在沙发上,陈远鸣轻轻饮着手里的咖啡,不紧不慢的说道,“可以引以为鉴的东西还有很多,不止在外汇一隅。” 是啊,再过几天,巴林银行的倒闭就要再次让世界震惊。这种纯粹人为的灾难就如同一面镜子一样,照出了制度漏洞引发的可怕后果。有着如此两例,不知能否让国内金融市场稍稍降温呢? 不过这个目前还不是重点所在,真正关键的,依旧是手头的期铜。陈远鸣把话题拉了回来,“不过在墨西哥方面,咱们目前是只赚不赔的,还是先来敲定期铜的运作吧。” 听到这话,孙国强抬起了头,眼神中有着一丝犹豫,“你真的打算这么操作吗?咱们在期铝上的成果也相当不错,现在冒然闯入期铝混战,是不是太早了?” “也不算早了。”陈远鸣笑了笑,“而且只有鹤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第96章 入局 如果仅从对冲基金的层面上来讲,现在切入期铜确实为时过早,要知道住友事件是一个经过几次跌宕的长期拔河战,从1995年初量子基金、老虎基金入局,到1996年中住友集团损失40亿美元落败为止,中间经历过数次起伏。先是1995年中,滨中泰男靠一己之力抗住了几大对冲基金的压力,把铜价从2700多美元拉回了3000美元的高点,其后又在英美两国证券期货监管部门的调查下跌至2400多美元,又被负隅顽抗的锤子先生拉回至2700元,直到6月铜价崩盘,才从2700美元一路狂跌到1700美元的价位如果只是为了钱,完全可以从1995年末进入市场,花半年时间获取这近千美元的利差。然而有些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说对冲基金只是金钱游戏,那么隐藏在钱潮下的,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 这次对住友集团的压制中,除了量子基金、老虎基金等专门操作金融衍生产品的对冲基金外,还有加拿大和欧洲的一些金属贸易商,这些手握现货的人,才是迫切想要压垮住友集团的存在。要知道从八十年代初,滨中泰男开始在伦敦金属期货市场崭露头角后,近十年间整个伦敦期铜市场都被他直接或间接影响,住友集团又是日本四大财团之一,掌握着金融、贸易、冶金、机械、石油、化工等方方面面的产业链,年销售额高达千亿之巨,这样的强强联手对于西方世界未尝不是一种压力。 比起对冲基金那种单纯针对利润的追求,金属交易商们对于商品定价控制权的需求更加复杂且急迫。有了这样的需求,自然就会产生利益冲突,才导致1996年铜价崩盘的局面。而铜价崩溃,对世界范围的铜业又产生了连带影响,无数公司在这次崩盘中关门大吉。可以说这次针对铜价的狙击,正是西方世界对于铜产业的一次洗盘行动,他们获取的利益不止来自住友一家,更是来自全球庞大的金属市场。 有了这样的认知,对于这次的期铜操作,也就不该只停留在“赚钱”这个层面上。由于中国经济的腾飞,从2002年开始,铜价就拉出了一条长长的上升曲线,到2006年时更是一度飙高到8000美元/吨的天价。作为一种不可再生资源,今后的铜、铝、铁等矿物的储藏量只会越来越少,现货紧张才是现实,除非出现新的替代物,这种状况根本无法改变。如果没有办法突破这种扼制,中国在资源领域就会始终被人困住手脚,动弹不得。 因此这次住友事件的意义才更加重要,这不仅仅是一个战术上的操作问题,更事关战略全局。目前陈远鸣的身家在对冲基金这行里并不算小,要知道此时的量子基金也不过50亿的身家,老虎基金可能还不到40亿,而远扬基金已经有了接近15亿的资本,流动资金也有8亿美元,已经可以作为猎手亲自下场。 但是这些钱却远远不足以成为“幕后”,在以巨型财阀和跨国集团为构成的全球冶金产业面前,它微小的简直不值一提。真正能够操控局势,并且从中获取巨大利益的,只有国家集团这种量级的存在。国兴,以及它背后代表的那些存在,才是一切的关键所在。而如果把目标锁定在这个层面上,现在就是必须开始准备筹划了。 有了这重重思量,对于孙国强的疑问,陈远鸣当然不会有半点隐瞒,不但详细的解释了他跟罗伯逊先生之间的协议,以及整个对冲计划的操作模式。同时也简略的分享了一些关于世界铜产业的现状。 孙国强虽然没有太多期货方面的经验,但是对于经济,尤其是国内经济还是非常敏感的。早在他们出国之前,国兴团队里就已经有人计算出沪铝与伦敦铝之间的指数价格协整关系,建立了一套让陈远鸣看起来都有点头晕的公式和分析曲线,为中国商品市场缺乏定价权的事实作出了注解。 而在国兴进入国际期铝市场,并且从中盈利之后,这样的理论性研究就得到进一步加强,结合沪铝的波动整合出了一些经验,这群真正的技术型官僚在宏观调控上往往比商人们更加敏感,当资料足够充裕,并且一步步适应了国际期货市场的规则后,他们接受并理解它的速度不比任何人差。 因此,当陈远鸣把事情摊开了说之后,孙国强轻轻皱起了眉头,“你是说,要从这件事切入定价权之争?” “现在谈定价权还有点早。”陈远鸣摇了摇头,“但是矿业公司是个理想的介入环节,如果这次打压真的成功,世界范围就要引起一波矿业公司的洗牌,在欧美忙于对付日本时,我们能够撬一些墙角过来吗?” 国情如此,现在冲上去抢夺定价权并不切实际,韬光养晦才是目前中国的发展现状。然而清楚历史发展轨迹,也大体能猜测一些幕后的东西,种种便利条件放在那里,怎能不让人心动。只是对于产业实体,陈远鸣依旧是个门外汉,真正的矿业是涉及国家战略资源的关键产业,想要从他人手里抢这种便宜,就不是他能够操控的事情了。 孙国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如果单指铜这一块的话,我们的把握并不多。世界铜产量最大的几个国家都不在中国的势力范围内。智利、秘鲁这些南美国家就不用说了,墨西哥更是美国的囊中物,印尼、菲律宾、哈萨克斯坦多多少少也有些敌对意识,由其是印尼。目前在这些地方涉足还谈不上轻松……” “不过……”顿了顿,他用手指点了点面前那摞关于墨西哥金融危机的资料,“这场危机倒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可以说毁掉墨西哥经济的正是过度自由化的金融体系,但凡墨方有一点心思,他们就该加大对于实业的建设,切入一个被摧垮的经济体系,想来要比平时容易太多。在你看来,墨西哥大概多久能恢复元气呢?” “很快。”陈远鸣答的异常干脆,“北美的金融体系不能乱,美国就不会放任墨西哥金融市场继续崩溃下去。罗伯逊在晚会上也跟我说过,近期美国就将开始援助墨西哥,帮助其恢复金融市场的正常秩序。但是持续的震荡还是会有的,而且拉美也必将受到影响。” “嗯。”孙国强轻轻点了点头,“那么期铜的局势呢?在你看来住友集团大概能支撑多久?”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陈远鸣笑了笑,“这可是一项商品的定价权,只要住友集团和滨中泰男不傻,就不会轻易放弃。我觉得可能要持续个1年甚至1年半时间吧。” “也就是说,当南美和墨西哥经济刚刚进入好转期时,就可能再次遭遇铜产业上的危机?” “理论上,是这样不错。”陈远鸣答的异常干脆,在这上面,他还是有相当大的把握的。 “那倒可以试上一试……”孙国强再次陷入沉吟。 “别忘了,如果期铜发生大幅度涨跌,那么其他金属很可能随之产生波动,因此到1996年,我们面对的可能不只是铜这一种产品的机会。” 一项项的筹码加上,已经构成了一个块足够诱人的大饼。虽然中国已经在1993年和巴西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但是巴西淡水河谷毕竟是一块过于坚硬的石头,不是那么好啃。如果能在这种国际性变革前做出充足准备,也许在铜业、甚至其他矿业上有一些收获,这个需要的就不只是经济,同样还有政治方面的考量。 不过事关重大,具体细节还需要详细推敲。在其后的几天内,孙国强陆续又跟陈远鸣进行了几次磋商,最终先敲定了国兴基金在这场博弈中的位置。 目前国兴基金在期铝上的斩获相当不错,由于介入的时间恰到好处,混在了做空的大队伍中,操作起来简直顺风顺水。但是20亿毕竟还是一个足够庞大的数字,也间接影响了铝价的下滑速度,当这种下跌趋势达到那些矿业公司的承受底线时,他们必然会开始伸手救市,就目前的局势看来,这个时间不会晚于3月底。 而那时,针对期铜的第一波操作已经开始,在大举攻势下,国兴完全可以从期铝中慢慢抽身,进入期铜市场浑水摸鱼,进一步压下铜价。如果铜价反弹,它则能迅速转空为多,利用滨中的攻势对欧美集团进行反压制,在为大局争取时间的同时,也赚取更多的利益。而当机会恰当时,再次转多为空,落井下石,就成了最佳选择。 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论哪方强哪方弱,在这个金钱游戏中,国兴总是能处于不败之地。而陈远鸣的远扬基金就要抽调一定的资金,进行长线操作,虽然前期获利堪忧,但是当坚持到最后彻底击垮住友集团时,巨额利益当然也就随之落入了囊中。 一个只有胜手的金钱游戏。 对于这样的操作手法,孙国强当然不会有半点异议,反而笑着说,“如果国际上有扰乱市场秩序罪的话,估计我们都要被入罪才是。” 听到这话,陈远鸣也露出了一点笑容,“大航海时代,总是要先有海盗文化才对,只要刀锋朝向的不是自己。” 是啊,海洋文明和农耕文明的区别正在于此。由欧美建立的这套游戏法则,至今还保留着几百年前的原貌,只是更加隐蔽,更加残酷。如果不去学习、借鉴,甚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中国就永远无法在这个地球村中重新崛起。 只是“崛起”二字,又谈何容易。 拿到了墨西哥的第一手资料,也对今明两年的期货市场有了长远规划,孙国强就带着自己的人马打道回府。这边切入期铜还需要一些时间,在参加了几次精英宴会后,陈远鸣暂时放下了远扬这边的操作,转回了硅谷方向。如果说今年的期货市场只是为了明年奠定基础,那么在硅谷,就要轮到收获季节了。 第97章 挑战 如果要为互联网腾飞划出一个时间节点的话,1995年必然是关键一笔。在这一年,网景和雅虎的成功正式揭开了世界范围的互联网热潮,千倍的收益不再是梦想,而成为每一位沙山路风投家追逐的目标。 在重回这个时代之前,陈远鸣从未想过互联网还曾有过这样一段时光。登陆网站需要收费,检索信息需要收费,收发邮件也需要收费。美国目前最大的互联网提供商美国在线(AoL),依靠的就是这种登入模式赚取利益。 与这种收费模式相映成趣的,则是浏览器市场的空白。这时候可没有微软IE存在,大家使用的还是古早繁琐的Lib等浏览模式,超文本转移协议(HTTP协议)和超文本标记语言(HTmL)刚刚被广泛采用,如何快速便捷的登陆互联网还是个崭新课题。 可以说在雅虎之前,互联网没有免费的概念。而在网景公司scape浏览器之后,浏览器才成为电脑中最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之一,打开了个人电脑通往互联网的大门。 而现在,陈远鸣拥有这两者的股份。虽然对于这个年代互联网发展的细节他知之甚少,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两家公司将于今、明两年相继上市,续而成为金融史上的一个传奇,一个上市当天身家就暴涨千倍的传奇。 投在这两家公司身上的几百万资金,很容易能够获取上亿的回报。但是时至今日,陈远鸣的心态却跟当初成立点金石时有了些差别。曾几何时,他对于硅谷这些产业只停留在金融层面上,就像任何一位纯粹的华尔街投资者一样,不关心产业的发展,不在乎公司的未来,所追求的只有一点:套利。如何尽早尽快的掌握这些后期必定会发达的公司,并且从中获利,才是他的本意。 但是随着对于硅谷的了解,以及系统的商业经营理念确立后,陈远鸣的想法不知不觉发生了一些改变。这些公司的价值,只在于上市吗?恐怕未必。任何一个先驱者,都该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并且占据让人惊叹的市场才对。雅虎暂且不提,网景最后为何会在人们眼中销声匿迹呢? 现今网景发售scape浏览器他也是用过的,就操作而言scape并不比后世的IE要差。就算IE因为微软的捆绑赢得了市场,不也有火狐、遨游、欧朋之类的浏览器瓜分市场吗?任何一个用过电脑的人都该知道IE的漏洞之多、速度之慢有多么让人诟病,如果没法侵占微软的windows系统,那么选择苹果、惠普等之类的微机销售商,让他们初scape应该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凡做出一些抵抗,网景就不该在微软面前毫无竞争力。 而刨除网景,如今陈远鸣手头还有一大批类似的风投种子存在,比如已经持有85%股份的ICQ。这两年陈远鸣陆续给ICQ投入了近200万美元的资金,让它从一个工作室变成了真正拥有独立服务器,知名度相当广泛的即时通讯公司。由于至今仍采取免费模式,ICQ的下载量已经超过1000万次,拥有几百万注册用户,雅虎的首页链接更是让它如虎添翼,知名度直线提升。但是这么庞大的一个通讯软件,陈远鸣至今也没能想出盈利的办法。 要像腾讯一样依靠会员制度和增值游戏盈利?但是如今的网速限制了这样的方式,在一个拨号上网的低速时代,挂在网上联机打游戏未免不切实际。同时还要防备其他大软件商的背后突袭,比如微软将来的mSN系统。如果只是促成其上市,并且等待大公司收购,也许就不用花费那么大工夫,但是腾讯的成功摆在眼前,放弃这样一个潜力公司,为他人作嫁,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怎么有效的整合这些公司,让它们发挥更大的潜在效用,成了陈远鸣近期关注的重点。同时,为了尽快解决这种窘态,新一轮的撒网也慢慢铺开。 这次撒网的,并非是那些嗷嗷待哺的种子公司,而变成了真正的人才聘用。如今的硅谷还远远未到互联网泡沫的鼎盛时期,大量的人才正在从美国各大院校向硅谷流动。建立自己的人才储备体系,已经成了点金石的第二要务。 他们做成的一笔业务,就是安信公司研究部的招聘工作。 受肖云的委托,点金石公司联系上了当年Go公司的几位主管,向他们谈起了安信目前的打算,这样的来访着实让那些刚刚惨遭滑铁卢的业界精英们又惊又喜。 如果说雅虎和网景联手缔造了风投业界的神话,那么Go公司的经历就无疑是一个风投范畴的史诗级灾难片。历时7年时间,融资超过5轮,耗费了近8000万美元的投入,最后被并购倒闭,一无所有。所有的投资都打了水漂,为一个超越时代的美妙梦想灰飞烟灭。 这样的惨痛经历,在当今的硅谷也是罕见的。因而这批前业内黑马无一例外的上了风投公司的黑名单,他们最终也都未能再次创业,而是选择了进入其他公司,融入了硅谷这片浊流中。 因此,点金石的出现就带出了几分奇异的色彩。要知道点金石的名头可跟一年前截然不同。虽然还没有什么实际收获,但是点金石在互联网方面的宣传无人能敌。作为雅虎的主要投资人之一,它的LoGo如今也挂在了这个全球首个门户网的页面底部,更有着暴雪和鹰巢的推波助澜,在互联网和游戏圈内,它的名头要远远胜于其他任何天使投资公司。 这样的推广效应,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也被不少人嘲讽讥笑。就像没有盈利手段的雅虎、ICQ,异想天开在网上卖书的亚马逊,以及那形形色色的小工作室一样。在某些人嘴里,点金石成了不折不扣的“废旧收购站”,专门物色那些缺乏实际价值的种子公司。因此被这样一家天使投资公司找上门,这些Go元老们心中难免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更重要的是它带来的东西,一份来自遥远中国的邀请函。 这时中国跟美国的关系尚且处于暧昧期,一直到1990年才进入了真正的“双边关系”,虽然在硅谷,IBm和联想的协作关系有不少人都听说过,但是真正到中国工作的却少之又少。现在一家中国公司——还是家手机公司——找上门来,怎能不让人惊奇。 当时他的邀请,却也着实让人心动。相当合理的薪酬,非常优越的待遇,从事的还是他们为之耗费了几年心血的笔输入法研究。只是这个笔输入法,和他们设计的差距不小,这家公司需要的并非是一个复杂,能够实现多种功能的真正个人电脑,而是一个媒介,一个代替键盘,沟通人手和电脑系统的工具。 对于使用字母语言的西方人而言,这样的工具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想象。但是当看到那些方方正正的汉字,和复杂到让人头痛的中文五笔键盘后,这种困惑就化作了理解。中国庞大的人口,则成了最后一块砝码。最终,乔纳森用自己高超的谈判技术搞定了这次技术邀请。有5位前Go公司的工程师和一位主管签署了协议,踏上了前往中国的旅途。 硅谷这边的金矿还在持续挖掘中,但是真正带给陈远鸣冲击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2月初,暴雪方面发来了一条消息,迈克向陈远鸣推荐了一家名为Condor的新工作室,由于《魔兽争霸2》的收益非常可观,暴雪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游戏开发,这家Condor工作室就是他们在芝加哥国际消费电子产品展上遇到的同行,由于志趣相投,又在游戏理念上有着高度共鸣,处于英雄惜英雄的高尚理念,如今已经财大气粗的暴雪承诺向Condor工作室提供高达80万美元的资金援助,帮助其开发新产品。 这么一大笔投入,自然该汇报他们的主要投资人,陈远鸣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对于这个工作室名,他算不上熟悉,但是对于这家新工作室要开发的游戏,他却再熟悉不过。 暗黑破坏神。 这款北方暴雪的成名之作,终于也浮上了水面。对于迈克这个忐忑的请求,陈远鸣没有说半个不字,还抽出了一天时间,专门前往暴雪总部,和几位Condor工作室的创始人进行了会晤。 跟迈克和艾伦一样,这家工作室的三位创始人也是有着十足热情的游戏疯子,因此本该严肃的商业会晤,最终还是沦为了内部狂欢模式。如今的暴雪总部早已今非昔比,大学宿舍的氛围也被正经工作室代替,但是这样的环境并没有影响大家的热情。在简单谈完正事以后,几人又兴冲冲的拉着陈远鸣开始了游戏之旅。 只是这次他们选择的并非是自家制作的电脑游戏,而是搬出了电视机,又从角落里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插在了电视上。 看着陈远鸣有些发呆的表情,迈克摇了摇手里的游戏手柄,嘿嘿一笑。 “怎么样,没见过这个吧?日本最新发售的游戏主机,还没在美国上市,我托一个日本朋友搞到手的。这玩意名叫PlayStation,是索尼生产的新一代电视游戏主机,采用CD-Rom格式。我觉得以后我们开发的一些游戏以后也可以往这上面移植。在画面效果上,它并不比个人电脑差。” 看着那个方方白白的小盒子,陈远鸣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确实忘记了这个东西的存在。一个很有可能打破飞燕在光盘领域统治地位的存在。 第98章 蝴蝶与飓风 PlayStation,还有一个更简单的称呼:PS。 作为家用游戏主机,索尼的PS系列和微软的Xbox系列就是后世最流行的两个品牌,但凡对电子游戏有点了解,就不会不知道这两家公司的产品。 但是陈远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游戏迷,他熟悉的所有游戏都源自当年卖电脑时替网吧攒机的经验,跟国内大多数业余玩家一样,魔兽争霸、红色警报、反恐精英或者博德之门才是他闲暇时消磨时间的最好选择。因此在成立点金石后,他才会如此的看重暴雪公司,才会对西木工作室伸出招揽之手,才会提前并购了孕育出黑岛工作室的Interplay公司。 由于这种兴趣上的差异,他对于家用游戏主机的了解并不算深入,但是索尼的PS3和微软的Xbox 360却是组例外,引起他注意的,正是起源于2006年的DVD格式大战。 与1995年那次的DVD格式之争相似,2006年索尼和东芝先后发布了他们的下一代高清DVD格式,索尼的命名为蓝光(Blu-ray),东芝的则称作HD-DVD。为了争夺下一代多媒体格式的控制权,这次的战役更加惨烈。索尼得到了包括松下、飞利浦、先锋在内的光存储厂商,全球四大PC制造商戴尔、惠普、联想、宏碁,以及迪士尼、福克斯等好莱坞影业巨头的支持;而东芝身后站着的则是微软、英特尔、NEC这样的硅谷霸主。 由于双方阵营都强悍无比,又是事关生死之争,这场战争整整持续了两年之久,在2008年初才以索尼蓝光大获全胜而告终,期间还夹杂着中国DVD联盟制定的红光(EVD)标准一役,不过完全没有掀起浪花,红光就被国内的盗版业彻底击沉,连国门都没能走出。为了这件事,多少商业杂志长篇累牍的报道,就算对其无甚兴趣,也能了解的七七八八。 而索尼的PS3和微软的Xbox 360就分属两边阵营,PS3只能识别蓝光碟片,Xbox支持的则是HD格式。托那些媒体和网站八卦之福,就算没有玩过这两款主机上的任何游戏,陈远鸣对于它们的产品信息也并不陌生。 而透过往昔的记忆,一些自己原本没有留意到的含义浮上了水面。PS使用的是CD-Rom,PS2使用的是DVD-Rom,而PS3不仅能播放蓝光,更能通过网络平台进行虚拟对战。无独有偶,微软的Xbox 360也能够在线联网,播放光盘。也就是说,当一个家庭拥有了这样的家用游戏主机后,他们很可能就不再需要购买专门的DVD播放器。 这在中国市场是很难想象的,毕竟游戏主机的价格太过昂贵,并且游戏机一直被视作影响孩子学业的天敌,一般家庭很少会主动购买游戏机来代替视频播放器。但是在西方发达国家,这样心理层面的障碍就少了,仅PS的全球销量就超过1亿台,而当这种游戏主机和家庭网络进一步融合时,它是否能代替电脑主机,直接在电视上联网?是否能代替机顶盒,收发电视信号呢? 陈远鸣是经历过后世那个高科技时代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以后的世界里,“单一”并不是优势。手机不止要用来打电话,还要能够发送短信,能够拍摄照片,能够连接上网,能够操作一些十几年前根本就想象不到的功能。在2007年底上市的苹果iPhone彻底颠覆了人们对于手机的认知,它不像是之前的黑莓或者诺基亚生产的多功能手机,而成为了一种接近电脑的替代物。 除了手机外,还有多少产品有了类似的改变呢?电视机开始有了USB接口,支持播放下载影片;照相机变成了数码格式,胶卷成为过眼云烟,电池可以充电,内存卡能跟电脑连接;能跟同时播放视频和音频,还能阅读文字档案的mP4更是遍布大街小巷……属于未来的,是一个科技相互融合的时代,单一层面的高端已经无法压制综合性能的全面,多功能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是目前飞燕的远景规划呢?他们还在研制DVD播放器和光驱,也有人提出了车载、移动的概念,但是它们终究只是个DVD播放器,不能挪作它用。就算在播放器领域占据中国60%以上的市场,就算能在世界站稳脚跟,就算进一步率先发布了蓝光格式,它也只有不到十年的时间了。 在2006年以后,光盘将会慢慢被淘汰,就连盗版都失去了生存空间,电脑才是下一代家用娱乐的中枢。当网速进一步提升时,人们甚至都不用直接下载影片,他们有土豆网,有YouTube,在线浏览估计才会是未来的主流。而索尼PS3和微软Xbox 360带来的则是进一步的启示,也许播放影片、单机游戏乃至于社交联网或者电视收视,都可以使用一台小小的游戏主机实现,它们将不再是单纯的游戏机,而是代替电脑、视频播放器、电视机顶盒的新一代家用娱乐中枢。 而这种可能,在十年前的今天,就已经开始了布局。 在这一刻,陈远鸣几乎产生了挫败感。在商业头脑上,他根本无法和盛田昭夫、比尔盖茨、乔布斯这样真正的天才媲美,他们最为可怕的地方在于能够看穿时代的发展,能够为十年、甚至二、三十年的未来指明方向。这样的天赋是绝对无法用勤奋和努力弥补的,差距鲜明的让人望而生畏。 但是要这么认输吗?深深吸了口气,陈远鸣毫不犹豫的把这个念头碾碎在脚底。只论十年的未来,他也有着足够的认知,也有一个初具规模的团队,在他认识的人里,照样有着林学文、燕乔森、俞永安这样的天才,而未来的十年里,中国也会诞生另一批风云人物,这还是真正历经磨难获得成功的,那些缺乏机遇、或者运气不好的天才呢?估计更是车载斗量。 他也许不是一个天才,但是他拥有托起那些天才的实力和能量,一个广阔到让人瞠目的舞台。十年时间,已经能够做出太多的选择。 “陈,这些文字你认识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陈远鸣转过视线,看向屏幕。在那里,一排标准的日文菜单正显示在电脑屏幕上。这是款赛车游戏,前面有一大串选择车型和介绍的菜单。 迈克和Condor工作室的大卫正在娴熟的切换着菜单,选择自己属意的车型,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看不懂日文的模样。陈远鸣笑了笑,冲提问的艾伦摇了摇头。 “只能认出一些汉字,但是句子看不明白,这是日文,并非中文。” “它们的差别很大吗?”艾伦忍不住好奇的又问了句,“我们的艺术总监萨姆就是个疯狂的熊猫粉,小时候经常泡在华盛顿公园参观那对熊猫宝贝,还很痴迷日本武士,现在他的办公桌上就堆满了熊猫武士之类的玩意,还鼓动我们把熊猫加入魔兽争霸系统呢。他就说日文和中文很像,你知道的,类似简化版?” 陈远鸣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熊猫是中国的,武士刀则来自日本,中文和日文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就像英文中虽然有很多拉丁语词汇,但是它源自日耳曼语系一样,差别很大。” “不过……”顿了顿,陈远鸣露出一丝微笑,“今年《魔兽争霸2》的销量很不错,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倒可以安排一个中国游,带你们去逛逛熊猫的故乡。” “什么?!”艾伦发出一声惊呼,“可以吗?现在能去中国旅游?!萨姆!萨姆快来!!” 办公室里顿时出现一阵骚动,游戏声和叫喊声交织混杂,乱成一片。看着这一派热闹景象,陈远鸣笑了笑,从魔兽开始一波文化洗礼,未尝不是件好事。他拥有那么丰富的资源,怎能闭关自守,放任机会流逝。 几天后,零时公司、飞燕公司、以及鹰巢部门的负责人坐在了一起。 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台崭新的PS游戏机,展示般的打开了机仓,露出里面的CD碟片。不远处的多媒体屏幕上,还插着另一台,在陈远鸣的示意下助理操纵手柄打开了游戏,在各个界面上点选操作。 展示只花了十几分钟,整个PS的操作过程就尽显无遗。陈远鸣点了点面前的那台机器,“这就是索尼在去年年底发售的PlayStation家用游戏机,不是VCD播放器,而是一台游戏机。” 说着,他拿起了旁边放着的游戏光盘,“看到了吗?日本产的光盘,由于VCD联盟的技术共享,这张光盘也采用了CSS区位码,他们把自己的区域定义为2区,锁码技术能够有效的防止其他区的播放器读取光碟,但是这个锁码应用在了游戏上。” “同样是识别锁码光碟,这样一台机器,要比我们目前的VCD播放器先进了不止一步,它能够兼容游戏机和视频播放机的功能,视觉效果相当优秀,虽然长时间播放视频可能会对机器产生一些影响,但是也足以应付普通家庭对于视频播放器的需要。目前它的售价只有299美元,如果这样的机器登陆欧美市场,甚至研发出能够读取DVD的下一代产品,对于我们的播放器产业,又会产生如何的影响呢?” “VCD我们不准备在欧美市场上市,但是DVD的价格预期在270-310美元之间,也许将来能够进一步压缩价格,但是目前的研发费用并不低廉。如果没有正面冲突的话,我建议暂时不要对价格进行调整……” 燕乔森答的有些沉重,前天他已经从陈远鸣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对于游戏产业,他是真正的外行,但是这台兼具了播放器功能和游戏功能的新产品,无疑会对飞燕在欧美的市场拓展产生一定的冲击。而降价,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没错,打价格战永远都是最愚蠢的办法。”陈远鸣把那张碟片扔回到桌面上,“这台PS目前可能还不能对我们的VCD或者将来的DVD产业产生影响,它的研制需要花费的时间也并不算短,但是它蕴含的设计理念却值得我们学习。看电影、看电视是休闲娱乐,唱卡拉oK呢?打游戏机呢?上网聊天呢?如果能够用一台机器解决所有的麻烦,我们为什么要作出两台机器?” 目光平静的环视在场众人,陈远鸣的声音里没有半丝紧迫的,反而带上了一点无法动摇的笃定。 “研制DVD,乃至根据下一代视频解析率制订出mPEG-4格式,实现光盘储存的更高极限,这个思路并没有错,但是我们的目光不能仅限于此。研发团队正在进行的车载或者移动DVD,想法很好,却失之狭隘。就像座机能够变成手机,卡带能够变成光盘,小型化、个人化、多媒体化才该是今后的发展趋势。我们要做的,不仅是用视频播放器来播放光盘,也要考虑制作那些本身就具备存储和播放功能的设备,要像这台PS游戏机一样,能够跨越娱乐模式的设备。” 说着,他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鹰巢娱乐CEo乔治-卡森特,“乔治,你来自新闻集团内部,应该很了解默多克先生对于卫星电视的期许。如果有一种游戏机,同时能够接受卫星信号,收看到更多的卫星电视,你会再选择多买一个机顶盒吗?如果这台游戏机,能够直接链接到福克斯的电影存储服务器,付费选播其中的电影,他们还会继续购买光盘吗?” 乔治犹豫了一下,认真答道,“如果这样的技术能够实现,我想消费者是不会重复为产品付费的。但是现今的网络传输速度,恐怕不能支持这样的设想,它也许需要……呃……数十年之久?” “会很久,但不会那么久。”陈远鸣坚定的摇了摇头,“也许不出二十年,这些幻想中的功能就能一一实现。因此,我们需要做的是抢在时代的前列,先把我们的品牌植根于消费者心中。也许不用一口气迈出那么大的步子,但是一次一小步,总有一天,我们就会站在时代的巅峰。如今我们拥有的是一个非常完备的系统,我们有了零时这样的研发部门,有了飞燕这样的产品部门,也有了鹰巢这样的第三方部门,甚至还有一些显卡、互联网、个人电脑方面的依托。如何整合这些部门,让他们共同发挥出更大的战斗力,才是一切的根本所在。” “我们的视线不能仅放在眼前,要有更加长远的目标。也许有一天,光盘会像磁带一样退出人们的日常生活,但是飞燕这个大集团却不能消失,只是变化的更加新潮,更加适合新时代的发展。就像硅谷这片土地的始祖仙童公司一样,它曾经是那样的巨大,那样的辉煌,就像一座真正的山峰,但是时代的洪流来临时,它不能留下任何东西,只会被冲垮卷走。我们要做的并非是仙童,而要成为IBm那样难以击溃的巨擘。” 说到这里,陈远鸣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面前的PS游戏机上,“或者近一步,就像我们的敌人索尼看齐吧。在DVD标准上,我们胜了他一小步,但是在这台游戏机上,我们输掉的却是一个时代的距离。去了解我们的敌人,模仿我们的敌人,并且在同一战场上,击溃我们的敌人。只有拥有这样的勇气和信心,飞燕才能一步步的壮大,发展成为一个拥有蓬勃生命力的公司,一个不会垮掉的集团。” 顿了顿,陈远鸣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露出了一丝揶揄的笑容。“每一场伟大的战役都需要一个代号,我想我们进行的这场也该有个恰当的名字,就叫它‘攻占客厅战役’吧,希望在二十年后,每家每户都能拥有至少一件飞燕的产品,那时,才是我们真正胜利的时刻!” 是啊,一法通,万法皆通。如今摊开在眼前的,何尝不是一条更加明晰的道路。他还记得,1997年苹果公司的股价将会跌到3美元的谷底,曾经他计划着此时大量购入苹果的股份,等待其暴涨。但是现在呢?拯救了苹果公司的iPod技术含量很高吗?它不过就是一台mP3,真正让它火爆的,是iTunes这个下载播放系统。 同理,曾经让他无比困扰scape浏览器,只能采取初装捆绑吗?未必。它缺乏的只是消费者的忠诚度,如果scape和ICQ捆绑在一起,甚至添加Hotmail这样的免费邮件系统,那么围绕在ICQ和Hotmail上的社交圈,就很难离开这个浏览器的掌控。 其实很多时候,出色的并非是产品本身,而是产品拥有的营销模式,是它与其他产业,与用户之间建立的纽带。只要这种纽带坚不可摧,那么产品就是战无不胜的。 一个很简单,但是真正管用的理念。花费了整整三年时间,也许还有前世的半生,他终于摸索到了一条商业经营上的真髓,这样的收获,又怎能不让人欣喜若狂。 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陈远鸣低头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那叠资料。既然1995年将成为硅谷新时代的标志,那么就让他麾下这批产业成为引领时代的飓风吧。 来摧垮、改变他记忆中的那个世界! 第99章 放缓一步 有了远景规划,还要有相应的落实方案,在经过几天的探讨后,三家公司形成了一个初步共识,先整合公司之间错综复杂的股份分成,重新定义发展方向。在一系列磋商和细节讨论后,最终在三家公司的原有基础上,形成了一套崭新的规划。 零时集团:以光储存为核心支柱,磁储存为拓展方向,涉及光盘、光驱、硬盘等技术的研发,为其他企业提供技术支持。 飞燕集团:把零时的技术转化为产品,专攻视频、音频播放器方面的研制和开发,主动进行产品更新换代。同时设立游戏机项目,进军家用机市场。 鹰巢娱乐:以代理游戏和影视光盘为主,兼顾开发和发行双重责任,加大游戏工作室的投入,为飞燕的产品行销提供保障。 除此之外,新闻集团麾下的影视传媒公司,陈远鸣的点金石和远扬基金,燕乔森手下的Cube公司也成为了外围辅助力量,随时可以为这三家公司提供有力援助。 同时,通过一系列换股和再次签署注资协议后,三家公司的股份比列也有所改变。陈远鸣在飞燕的股权进一步增加,压过了孟力生的股份,拥有了绝对控股权。新闻集团则通过换股,提高了其在零时的股份,同时减持鹰巢的股份,用这些跟飞燕进行交换,使其也介入到鹰巢的运营中。并且三家公司都开放了一定量的股份,供员工认购,成为了有效的奖励机制。 通过这样的整合,三家公司成为了真正的利益共同体,更紧密的连接在了一起。不过进一步的调整,以及新项目的设立和开发仍需要更多时间,以及周密的计划和安排,这种事情可急不得,需要稳扎稳打。 大致理清了飞燕的相关事宜,陈远鸣又在点金石方面做了一些项目调整,把基于互联网的播放软件和邮件系统作为了下一阶段的扶持重点。如今Hotmail还未诞生,那款最知名的Rm格式播放器RealPlayer的母公司Reaworks也没有出现,虽然按照陈远鸣现在的实力,研制出类似的产品并不算难,但是每个公司的创始人都有其独到之处,他需要做的并非是抢走他们的饭碗,而是加大对他们的投资力度、控制其发展方向,让他们成为真正下金蛋的母鸡。 等到Reaworks入手并且发展壮大后,mP3播放器就成了他的下一个囊中之物。就像iTunes对于整个苹果公司的巨大影响,当他们拥有了Reaworks这样一个世界范围内知名的互联网播放器公司后,利用它和零时的技术力量,以及飞燕的生产研发能力,制造出一款属于飞燕自己的iPod并不困难。 而拥有了mP3播放器的核心技术,拥有了更多数码产品的专利权,等未来中国产品进入世界市场时,专利权就不只是西方发达国家才能挥舞的大棒了。这可是一个真正销量亿万的巨大市场,一个跟未来互联网发展、人们思想观念转变息息相关的产业,又怎能拱手让人。 而浏览器之争将成为突破微软封锁的一个关键,一个打破windows垄断的前哨战。有scape的先例,人们才会慢慢发觉非windows自带软件的好处,才会习惯使用或购买其他软件厂商研制的产品,凿开这扇“窗口”,无疑能给更多萌芽中的软件制造商一线生机。 只是对scape浏览器的发展计划,陈远鸣并没有急于一时,目前远扬基金在网景持有的股份还不够多,等到公司真正上市时,他还需要通过换股和购入股票,进一步加大对网景的控制,直到那时,后续的操作才好继续进行。 对于硅谷方面有了大致的筹划,曼哈顿那边也马上就要进入期铜的对冲操作,但是陈远鸣还是抽空回了一趟中国,对于安信公司和手机制作业的发展,他还真就有了些崭新的体会。 2月底,北京的新年气氛已经彻底散去,中关村又开始了新一轮购物热潮。四海广场里人头攒动,街边小贩们奇招百出,一派散件批发市场的洒脱风范。而在距离电子一条街不远处,新建成的君腾大厦就成了一个卓然不群的存在,简洁明快的大楼,优雅时尚的附属建筑物,再加上停车场里那些豪车,硬是在土鳖的中关村打造出了CDB商圈才有的味道。 在春节前后,分别有几家公司跟君腾签订了协议,其中风头最劲的正是点金石投资有限公司和安信集团研发部。而这两家公司,也成为了中关村里一道惹人注目的风景线。投递企划书,谋求风险投资和应聘安信研发部,争取高薪职位成了中关村那些技术精英们关注的焦点。 不过今天,来访可不是什么的应聘人员。 “还真搬一个楼上了?这下找你俩可就方便了。”笑呵呵的推开大门,肖云走进了刚刚装修一新的顶层会议室,随意的在圆桌前的真皮沙发椅里落座,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青年,他摇了摇头,“远鸣啊,不是我说的,人家都是过年贴膘,你怎么反而又瘦了呢?” “哪里的话。”陈远鸣笑了笑,在肖云身侧的椅子上坐下,“年末年初,本来就是最忙的时候嘛。” “就你那动作,我听着都胆儿颤。”肖云可没被糊弄过去,“听大嫂说,最近基金会那边又有新动作了?这次动静儿可不小啊,都快上达天听了。” 陈远鸣笑了笑,并未作答。工业才是真正的国之根基,矿产则是支撑工业脊梁的血脉,为了争夺矿产资源,多大的动静都不奇怪。只是这方面已经不是他该涉足的东西,该知道的自然会有人告诉他,根本无需旁敲侧击。 看着陈远鸣淡定的神情,肖云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心性还是那么稳,就显得大人们总是在瞎操心。“算了,金融上的玩意我不懂,也不给你添乱了。只是大嫂惦记着让你什么时候去家里一趟,元宵节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天天在外面跑,总该喘口气才是……” 话说的很实诚,好意也不容推却,陈远鸣这次倒是干脆的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又闲聊了几分钟,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肖君毅带着两个秘书快步走了进来。 “小叔、远鸣,抱歉,整理资料来晚了。”潇洒的挥了挥手,肖君毅让人把东西放在了桌面上,冲陈远鸣微微一笑,“怎么,硅谷那边的人马刚到招到手,你就放不下心了?” “只是突然想到了点东西,才劳烦你和肖大哥跑来一趟。”陈远鸣笑了笑,伸手指向桌子中间的那台机器,“这玩意就是原先Go公司生产的‘笔尖电脑’?” 桌面上放着的是一个电脑显示屏,比10寸屏还要小两圈,大概3厘米厚,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键盘的手提电脑屏幕。 “是啊。”肖君毅叹了口气,也坐在沙发上,“不得不说,这玩意神奇极了,没人敢相信这是90年初就已经研发出来的东西。安信那边的工程师简直惊为天人,都拆了不止多少台了,至今连自主模仿都有些困难。Go公司那边的工作人员也算是踏实敬业的典范,被那群大老爷们追着跑也没抱怨,弄得实验室里一片狼藉,天天都有人往上报研究用材料,发票都摞成山了。” 陈远鸣笑了笑,反问道,“那笔尖的功能如何呢?除了用电子笔输入这个功能外。” “识别系统还不错,能进行简单的加减乘除,能把输入的图形还原成标准图形,能储存文档,还能做一些拼词的处理。据说这个识别系统对于中文很有效,中文字体往往棱角分明,而且偏旁差异性很大,按照五笔字根原则,能够很简单的作出一套新的系统,这个已经和王码那边的研究人员签了个合作协议,正在研究软件系统。”顿了顿,肖君毅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玩意没法小型化……” 伸手拎起了那台平板电脑,他轻轻颠了颠,“这玩意就有快3公斤重,还是只有一些简单的电脑功能,想要把手机集成进去,需要的改变也十分惊人。已经有人建议先别按照往手机里塞的思路进行,继续走完善笔尖系统的老路子,有些客观条件不是一家两家厂商就能解决的,推进科技的发展需要整个社会的共同努力,这样产品需要太多硬件厂商的支持,不是咱们一家就能解决的……” “已经有人这么建议了?”陈远鸣微微有些惊讶,反问了一句,“Go方面的还是安信方面的?” “安信部门的一个老工程师,作军方通讯出身,对这方面的技术转变很有造诣。怎么,你认同他的看法?之前你不是说手机才是未来的关键……”肖君毅很敏锐的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是啊,最近受了一些启迪,突然就发现之前的计划有些冒进了。”陈远鸣笑了笑,扭头看向身边坐着的肖云,“肖大哥,平常打电话时,你是怎么记号码的呢?” 肖云正听得起劲,冷不防被这么一问,有点纳闷的回答道,“当然是记住号码啊?还能怎么办,手机和小灵通里又没有办法存……” “那如果是比较冷门,不太常联系的号码呢?”陈远鸣又追问了一句。 “呃……你是想说电话本吧?”这时已经有点明白了过来,肖云伸手往兜里一掏,还真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电话本,“现在电话用惯了,还真离不开这玩意,不带着本子出门心里都不踏实。” 看到那个电话本,陈远鸣笑了,“嚯,够旧啊,看来肖大哥也是经常打电话的人啊。”说着他转头又看向肖君毅,只见对方有些自得的晃了晃手里的一个小本子,看起来崭新锃亮,很是有几分气派。 “看来大家的习惯差不太多。”陈远鸣笑着摇了摇头,“没错,有了电话就该有电话本,就该有黄页或者名片之类的东西。谁都有忘事的时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尤其是这种事关社交的大事,现在能用起手机的那是普通人吗?丢一个号码,可能丢掉的就是一条联系方式,一笔天大的买卖。只是之前我们的思路倾向于,怎样把这些写在电话本里的东西统统塞进手机里面,而现在,却未必要这么复杂了。” 看着带着几分好奇的肖云,以及略有所悟的肖君毅,陈远鸣稍稍停顿了一下,摊开了自己的谜底。“其实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并不是笔尖那样高科技的产品,也不是违反常识的推进手机的研发,而是要取其中间值,作出一款简单实用的电子产品。说白了,就是一个更高科技的记事本,一个小型的掌上电话薄。笔尖对于我们而言,并非不够用,而是太先进了。” 这就是陈远鸣在PS1的提示下想起的另一件产品,PDA(Personal Digital Assistant)个人数字处理器,当然,也有不少人称呼它为“掌上电脑”。 第100章 投其所好 陈远鸣自己并没有用过PDA,上辈子在家乡时,别说PDA,就连手机他都没接触过,后来到北京打工干得又是底层的体力劳动,等到终于在中关村立足时,已经是2002年前后的事情了,手机的储存功能不再像90年代那么不堪,自然也不会考虑PDA这样昂贵的奢侈品。 但是没用过,不代表他不知道PDA曾经的辉煌。在那个移动设备贫瘠的年代,作为过渡产品,PDA可以算是后世智能手机、平板电脑之类数码产品的先驱。记得2003年左右美剧在中国兴起时,那部FoX电视台播放的《24小时》可让PDA大大出了一把风头,男主角杰克-鲍尔几乎每季都会换一套高科技通讯设备,PDA、手机、蓝牙耳机、笔记本电脑等等,其先进的功能让大多数从未接触过此类产品的国人大开了眼界,也让奔迈成为了国内最流行的PDA品牌之一。 如今,奔迈在美国还没有知名度,真正适用的PDA产品也未问世,相反Go公司生产的笔尖电脑曾经引来整个硅谷的目光,虽然最后功败垂成,但是Go在平板电脑以及触屏系统内的技术,是现今大多数公司都无法匹敌的,有了这样一个强援,不向PDA进军简直就是一种浪费。 更重要的是PDA可以成为一种有力的产品补充,尽快上市销售,回收一些科研成本,为进一步发展提供保障。只有进入市场流通的商品,才有挖掘潜力的价值。Go的失败也正在于此,它的技术含量超过了当时科技的平均水准,但是商业价值却无法达到理想状态,就导致了研发费用太高,无法投入销售的惨剧,让一个很有潜力的公司最终覆灭。 而安信虽然比Go要财大气粗很多,也有着整个小灵通产业的支撑,但是研发方向依旧不能草率,把力量用在刀刃上,在投入的时候逐步回收成本,才是科研转化为生产的唯一途径。 这番话说的干脆明晰,肖云却沉吟了片刻,“可是如果只是一个具备简单功能,能够代替电话薄的东西,会有人买账吗?这玩意的价格恐怕也不会便宜……” “应该会的。”一旁的肖君毅相当自信的接口道,“只是看要怎么销售,采用何等方法推广。就像我们的小灵通,它目前的价位只有大哥大的1/5,在基站建设上也不逊于如今的移动通讯网,北方大部分城市都可以通用。但是这样的一件产品,依旧没能挤垮手机的销量。” “我看不但没有挤垮手机,反而让手机的身家地位更高了啊。”肖云也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些大老板们还是倾向于购买摩托罗拉或者爱立信,哪怕这些手机供不应求、根本买不到现货,哪怕它们的信号在短途通话上并不比小灵通强。小灵通这种东西,虽然物美价廉,但是正式场合拿不出手啊……” 是啊,这就是真正的国情所在。对于中国目前新富起来的一代而言,刚刚摆脱泥腿子、小市民的身份,他们还在寻求自我价值和人生目标的重新定位,还在为“如何花钱”发愁苦恼。对于这些人,好的,不一定是对的。而大哥大、高档电子产品,无疑是展现身价的一个标志,花上几倍的价格去消费那些高档货,才是他们的客观需求所在。就像在华尔街的上流社会,你可以去买那些物美价廉的国际知名品牌,但是在满眼定制西装的酒会上,你就必然是个异类。 “因此,只要操作恰当,那个电子记事本的点子很有可能掀起潮流。”双眼变得更加闪亮,肖君毅看向坐在身边的青年,“把产品的身价提高,让这个电子记事本成为一种风尚。当一圈老板都用着高科技产品时,我小叔手里这种破本子就拿不出手了。哎呦,小叔,我就是打个比方。” 看着打闹起来的叔侄俩,陈远鸣笑着放松了肩背,靠在了椅子上。跟聪明人说话,永远都更省力。轻轻咳了一声,他打断了两人的笑闹,“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让这个电子记事本和真正的电脑联动起来,让那些空有金钱,却无甚科技理念的人慢慢接触电脑、习惯用电脑,也习惯于这种功能简单的电子科技。当这种理念慢慢在人群里流行开的时候,推广我们的后续产品,不论是电子记事本的升级版,还是更先进的手机,都会产生很大的便利。” “那手写板方面呢?”肖君毅一挑眉,“是不是也按这样的思路进行,刨除那些复杂的功能,把用途锁定在文字输入和简单绘图上。” “没错。”陈远鸣赞赏的点了点头,“而且手写板还可以往更深的方向研究,现在它只能代替键盘,将来总会代替鼠标,代替扫描机,代替一切外界设备,成为手和电脑真正沟通的媒介。这是个大趋势,不能有半点松懈。” “这算是一份为三了吧。”肖云叹了口气,“电子记事本、手写板、手机,一口气就要多出了好几个部门呢……” “也许还有更多的衍生产品。”陈远鸣笃定的答道,“在美国,我刚刚整合了自己手下的几家公司,让他们朝着集团化的方向发展,努力跟上世界的潮流。但是在中国,却未必要这么赶,我们的发展还很落后,这种落后不仅是国情上的,也是心态上的。所以替代性产品不但有研发的价值,甚至还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占据市场。而领先占据了这个次级市场,等到我们推出更高端的产品时,市场份额和消费习惯也会站在我们身边。” 这其实也是在中国发展高科技的关键难点所在。需求没那么高,研发力度自然就会松懈,抄袭国外产品就已经足够应付国人的需求。但是当走出国门时,这些产品就成了毫无竞争力的废品,或者被专利权死死卡住脖子,缺乏核心竞争力。电子市场并非只有中国一隅,国际才是各家公司厮杀的战场,而中国站上这个市场,成为和日美一样的电子产品消费大国,估计还需要十几、二十年之久。 这种复杂的局势就要求那些科技公司们有着双重的目光,有着割裂的布局。研发永远不能停,必须努力跟上国际潮流的趋势,想尽一切办法来接近或者占领国际市场。但是同时,国内的布局也不能松懈,就像VCD这样的过度产品,欧美根本就没有上市,但是中国,六七年内估计都还是主流播放器,这在电子时代是一段无法想象的漫长时光,也是一个庞大到让人无法放弃的市场。 因此,保持竞争力和尽快占据国内市场一样关键,创新才是一切的根本。那些简单易行的山寨模式只是在饮鸩止渴,当这种模仿成为潮流,研发能力被彻底剥夺后,中国想要重新崛起,就需要花上更大的代价、更长的时间。 而现在,他们有了反盗版联盟的存在,有了慢慢建立起来的专利权保护系统,有了让那些天才们一展身手的天使投资,也有了飞燕、安信这样成功的先例。中国人在创造力上从来不输给任何人,就像硅谷未来的两大显卡品牌,ATI和nVIDIA的两位创始人恰恰都是华裔,如果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孰胜孰负还难说的很呢。 “哦?飞燕已经改变了战略模式了。”敏锐的听出了陈远鸣话中隐藏的含义,肖君毅微微一笑,“那看来以后我们向你取经的机会就更多了,我们是不是最好也在硅谷建立一个工作室呢?” “这个挺难说……”陈远鸣微微思考了一下,无奈的摇了摇头,“安信的背景太敏感,美国方面的态度还很难预测。不过和飞燕的技术交流却没有大碍,有封锁线,就该有同样的突破点。只是目前还是先把目光放在新产品研制上吧……” “电子记事本这种名字是不是有点落伍呢?”肖云摸了摸下巴,“既然针对的消费群体是那些大老板,就该有个更上档次的名字嘛。” “产品大类就叫掌上电脑吧,当然这也是它未来发展的方向。至于品牌名称嘛……”陈远鸣笑了笑,“最好取个商务通之类的名字,突显它的商务价值。还有笔输入功能,这玩意现在国内能模仿的厂家都不多,回头再出个英文、日文系统,远销海外也不是问题。” 三人越说越起劲,最终围绕着这个掌上电脑的功能做出了一个大体规划,加载计算器、通讯录、跟日历合成的日程管理、通过笔输入操作的笔记本,以及录音设备。终端可以连接电脑,尽量拓展储存空间,基本就能满足商务上的大多数应用。至于游戏和其他功能,还有待进一步开发。 由于讨论的内容颇为繁琐,又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商议好掌上电脑的前期规划,肖云刚想再说点什么,肖君毅剑眉一挑,“小叔,生意是一天能谈完的吗,先歇歇吧,下面养那么大一票人,也不是让他们放牛吃草的。” 肖云一愣,旋即笑了出来,“怎么,累着三少爷你了?行啊,反正一天也搞不定,回头再慢慢谈,咱们先去吃个饭。今天我请,远鸣这次你可不能再推了啊!” 陈远鸣刚想说什么,肖君毅先一撇嘴,“就您那种吃法,今天还是别折腾了吧,估计远鸣到现在还没睡呢吧……” “什么?”肖云惊讶的看了眼会议室墙上的挂钟,“这都下午四点多了,怎么会……” “国际航班就那几趟,猜能也能猜得出。”肖君毅站起身,拿起桌上几分文件装进了公文袋中,冲陈远鸣笑了笑,“刚才我跟小宋说了,让他去下面小厨安排份下午茶,你先垫垫肚子,回家睡觉也踏实。这几份材料就放你办公室吧,等回头上班时再看也不迟。” 对方的态度太过坦然干脆,陈远鸣微微晃了下神,才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就多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反正肖君毅是彻底没见着客气,还顺手拎起了陈远鸣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小厨在一层,你还没去过吧?跟我来。” 完全被自家侄子抛在了脑后,肖云有点尴尬的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顶层有专用电梯,不一会就到了一楼。肖君毅带着陈远鸣走进了一间颇为简洁的包间,桌上摆着几个小碟,还有一份冒着热气的粥。走近一看,粥是粳米莲子的,碟子里则是几份广式茶点,分量不多,但是非常精致。 “怎么样,还合口味吗。”肖君毅把手上的衣服和提包递给了陈远鸣的司机,但是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挺好。”犹豫了一下,陈远鸣诚实答道。这几样他都挺喜欢,下了飞机后就没正经吃饭了,现在正是胃里空空的时节。 “喜欢就好。”肖君毅脸上的表情很淡,但是眼神里闪烁着星点的笑意,“之后几天还有空吗?老妈一直说让你上家里坐坐呢,也算是过个晚年。” “肖大哥也跟我说起了这事。”陈远鸣笑了笑,在餐桌前坐下,“这周六如何?明、后两天我还要处理一些私事……” “你方便就好。”肖君毅嘴角的笑容又浓了几分,“快吃吧,吃完让小宋送你回家,好好补个觉。我跟小叔还有点事要谈,就不陪你了。”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转身轻快的走出了房间。小小的包间里只剩了下陈远鸣一个人,对着那个消失的背影愣了几秒,他拿起了筷子,吃起饭来。 第101章 在商言商 隔天,在点金石公司的会议室里,陈远鸣见到了孙晴。这次并非是单独面谈,而成为了非常正式的商业审核,跟着陈远鸣身边的是一位公司刚刚招聘的合伙人,孙晴则带来了她目前筹备的公司团队。 这个团队除了孙晴外还共有4人,其中有三个年轻人,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孙晴落落大方的向陈远鸣展示了自己的投资计划。其中包括跟一家杭州纺织厂签订的协议,产品的大体规划,铺货方式,以及未来几年的打算。 陈远鸣听得很认真,也逐一看过了对方展示的服装草图和一些自制的成品,甚至亲自试了试那位老上海滩裁缝手工定制的男士西装,手艺非常不错,能看出精湛的技巧,据说这样的顾问,孙晴的公司还有十几位备选。 “……西方那些西装样式未必适合东方人的身材,才会出现不论多么大牌的西装,穿在中国人身上都显得臃肿垮塌,无法展现任何身材优势。同时从民国开始流行的中山装,在最近几年也有被西装取代的倾向。这些都是我们不愿看到的。要知道“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这句话在服装界永远不可能褪色,扬长补短才是一个企业真正应该去尝试的。因此我们的公司也将以融合这些鲜明的民族特色和世界潮流,并且根据裁剪师傅们多年积累下来的定制经验,设计出真正适合中国人形体的服装……” 话语非常铿锵有力,也带着一股子昂扬的自信。陈远鸣笑了笑,“那么在女装上的发展呢?为什么要先走中端路线?要知道高端和低端才是真正能够占领市场的范畴。” 孙晴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恐怕现在我国女性消费群体还没有真的觉醒。在这点上,其实源自我和家母的摆摊经验,高端产品是很容易获取高额利润,但是真正有能力涉足这个领域的消费者,往往会选择外国名牌,几百块的差别对她们而言形同虚设。而那些根本不进商场的女人,让她们多花一块钱都不可能。” “所以比起贵到无法想象,又没什么机会穿戴的高端品牌,我们宁愿先从那些简洁美观又价格适中的档次做起,让进入社会的白领女性多一些选择的余地。等到后期资本积累起来,再向高端市场进发也不迟。这点跟男装的出发点就有很大不同,也是我们认真思考过的重点之一……” 陈远鸣点了点头,扭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男人,“孙经理,您看呢?” 孙建良面上没有太多表情,但是眼神里却有着一丝赞赏,“是个挺不错的团队,也许值得一试。” 这位孙建良就是陈远鸣最近聘来的国内合伙人,曾经在四个民营企业当过总经理,十年内盘活了几个不同地域、不同产业的厂子,虽然盈利没有俞永安那么夸张,但是也算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高级打工人,对于中国目前民营企业的发展非常了解。这次聘请他也是花费了大价钱的,同时按照点金石公司的分成协议,任何合伙人经手的项目,都能从中获取2%-5%的股权,因此一家种子公司的成败,对于这些合伙人而言也事关重大。 有了同伴的认可,也有了可以期待的企划方案,陈远鸣点了点头,“根据你这个企划上的说明,公司预计股本800万,每股0.8元,你们的现有资产加无形成本约占600万股,剩下的200万股需要我的投资,也就是共计160万元人民币,约占25%的股份对吗?” “没错。”孙晴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液,“如果您觉得这个股本分配不太合理,我们还可以再来商量……” “股本分成我没什么意见。”陈远鸣摇了摇头,“但是持有率太低了,我给你们加到240万,持股37.5%,这样的条件你们能够接受吗?” 话一出口,现场就有几人抽了一口冷气,这可是一气儿加上了80万元人民币啊,而且天使投资可不是贷款,不但一毛钱利息都没有,甚至连保本的前提都无法保证,根本就是往虚无缥缈的企划书里砸钱,又几个人见识过这样的气魄?! 孙晴定了定神,紧张的跟了句,“我们……我们可能需要再讨论一下。” 陈远鸣轻轻颔首,这几个年轻人就飞快的走出了会议室,站在走廊里商议了起来。停了几秒后,陈远鸣突然开口道,“觉得240万多吗?” 这话当然是对孙建良说的,对方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我是相信这家跟你有关联的传闻了,是个好项目,持股更多也不妨事,但是完全可以用不到200万拿下同样的股份嘛,你也太大方了。” 陈远鸣并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就把它当做是我们新投资方向的开门彩吧,建厂你也知道,用钱的不只是设备方面。” 孙建良略带深意的点了点头,“不过这样也好,能谈成的话你就有控股权了,更好操作。点子很好,问题也不少,还要慢慢打磨。” “哈,那就要看孙总你的手腕了。” 只是闲聊了几句,门外的几人又走了回来,光从神情来看都相当的克制,没有让人侧目的表现。只是这一点,陈远鸣和孙建良就又在心底给他们打高了一分。 孙晴深深吸了口,“我和几位合作伙伴商议过了,这个标准我们能够接受。只是如果将来上市的话,这些优先股里至多只有15%能够转化为普通股。” “看来你们的功课做得还是很全面的啊,连优先股和普通股都考虑到了。”陈远鸣笑着赞了一声,“这个没问题,孙经理,剩下的估计就要交给你了。” “当然。”孙建良站起了身,冲那几个年轻人说道,“跟我来吧,带你们去见公司律师和审核人,我们还有一系列文件和细节问题要处理。” 其他几人都迈开脚步,跟着孙建良向门外走去,孙晴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点犹豫的看了陈远鸣一眼,“那个,如果不麻烦的话……” “无妨。”陈远鸣笑了笑,对孙建良点点头,示意对方先离开,扭头看向表情有些拘谨的孙晴,“怎么了?” “嗯,这次的事情真是太感谢你了……”跟刚才女强人的态势有了鲜明的区别,孙晴有点不自然的开口。知道一个熟人身家过亿是一件事,亲眼见到就是另外一件事了。现在面对陈远鸣,孙晴真的觉得有点底气不足,连说话都有了心里障碍。 陈远鸣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了孙晴身边,“晴姐,在商言商,我看好的确实是你的项目,而非是其他。这上面不用如此见外的。” “可是……”孙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虽然没有直说,但是他们几人都明白,天使投资应该是件更艰难的事情,至少在股本上还很有的谈,陈远鸣这样无疑是大大帮了自己一把。只是有些话,真正说出口可能就伤情分了。 过了半天,她终于还是深深吸了口气。“放心吧,绝不会让你亏的。等我做出来了中国第一的男装品牌,一定终身给你免费定制!” “哦?”陈远鸣微微一笑,“让我穿估计还要付点费吧,这种广告可不是谁都能打起的。” “你……”孙晴愣了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可要给打个亲友价啊。” 话一出口,两人之间的气氛多少有点放松了下来,陈远鸣又转过了话题,“对了,二哥他现在怎么样了,听说过年时感冒了……” “唉,那傻小子。”说道孙朗,孙晴的表情明显自然了很多,“别提了,过年在家里躺了小半月,年后就跑回学校奋进去了。我也很久没看到他那么下劲了……” 轻轻顿了下,孙晴又加了句,“其实那天的事真是他有点没愣过神,后来心里也难过着呢,远鸣你别放在心上,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懂。”陈远鸣笑了笑,打断了孙晴的话,“没事就好,只是最近我这边太忙,等到过段时间再去看你们,让二哥他也别放在心上。肯下劲学习自然也是好的,不过如果他们学校有好苗子,也欢迎给我推荐几个啊,特别是那些对游戏感兴趣的。” “你们捣鼓的那些电脑玩意我可真搞不明白。”虽然嘴里是抱怨,但是脸上挂着的却是不折不扣的温柔笑容,孙晴点了点头,“放心,回头我会跟二毛带到的。” 又闲聊了几句,孙晴冲陈远鸣点了点头,向门外走去,步伐中不再有忐忑和不安,充满了一种坚定的信心。看着这位女性堪称美丽的背影,陈远鸣笑了笑,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重新看起那一叠叠经过初选的资料。 两天后,终于到了周末,这次虽然不是一大早就来人堵门,但是小灵通却早早就打了过来,还派了挂着军牌的专车来接。看起来似乎有点兴师动众,却也是必须,因为这次陈远鸣要去的可不是刘兰馨的私宅,而是真真正正的北京军区大院,要见的则是肖家那位幕后元勋。 虽然这两年也见过很多大场面,看到这种派头,陈远鸣还是奇异的产生了一丝忐忑。带着自家助理和一堆礼品,他坐上了那辆敞篷吉普,向石景山方向驶去。 第102章 家宴 吉普车开得风驰电掣,不一会就到了目的地。如今的西山尚未彻底开发,别说后世那些高档别墅区了,连普通住户都相对稀少,大部分山区还保持着自然景观,虽然已经临近三月,周遭还是一派冬日景象,配上远方的崇山峻岭,到有了几分苍茫之意。 车前方就是军区干休所的大门,这里是真正的将帅级老干部干休所,门口就是荷枪实弹的双岗双哨,一副闲人免进的模样。在那些戒备森严的警卫旁边,还站在一个身着便装的年轻人。就算穿得不薄,这山里的初春也冷的够呛,只见他两手都插在衣兜里,围巾也裹的足够严实,鼻尖还是冻得有点红了,也不知等了多久。 看到吉普车,那人眼睛一亮,快步向前赶了几步。 “来得还挺快嘛。”笑着拉开了车门,肖君毅干脆的钻进车里,坐在了陈远鸣身边。 随着这个动作,一股冷冽的寒风也飘进了车内,陈远鸣微微皱了下眉,“怎么等在这儿?” “岗哨嘛,来人接总是方便一点。”肖君毅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朝司机招手,让车子往里开去。“抱歉,本来是准备去大院那边的,但是老爷子突然从北戴河回来了,不知从哪儿听说你要来的消息,非要见见。人老了总是说风说雨,谁也拿他没个办法,你别见怪……” “老爷子肯见,是我的荣幸。”这才是知道早上那通电话的缘由,陈远鸣倒没什么好介意的,只是从小跟爷爷奶奶辈儿的长辈们接触不多,多少也有些别扭。 肖君毅似乎看出了陈远鸣压在内里的那份拘谨,弯弯的桃花眼就勾了起来,“别担心,有我在呢。老爷子虽然是个炮仗,但是从小最疼我了,跟在我身边就好。” 这话听起来可有点古怪了,陈远鸣扫了对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车开进了干休所,里面还是笔直的马路,比想象的要宽敞太多。家家户户都是花园洋房布局,一栋栋小二楼分布在花墙掩映之下,看起来别具一格又有着充足的私密性。只是天太冷,路上看不到人,就这么顺顺当当的直接开到了西北角的一栋小二楼前。 肖君毅先跳下了车,“这边走,老爷子还在小花园里练剑呢,咱们先去过个脸儿。” 下了车,倒是觉得没外面那么冷了,可能是建筑上做了什么独特布局,虽然还是北京初春还冷得厉害,院子里却有了点暖意。刚绕过那栋小楼,就见后面花园中的空地上,一位老者精神烁烁的舞着一把长剑,套路还不是老年人常练的那种慢吞吞、挥来转去的太极剑,而是实打实的武打路数,虽然称不上水泼不进,也是一片青光闪烁,看起来颇有点风雷动的架势。 看到陈远鸣略显惊讶的眼神,肖君毅露出一抹笑容,“吃惊吗?老爷子算是沧州杨派形意拳的关门弟子呢,十八岁闹革命时跟着师兄们一起参的军,可惜几年仗打下来,一派人死的死伤的伤,老爷子心里也不好受,手上的功夫就不肯落下,多少也有点传承师门的意思。可惜他出师太早,自觉没能学到真传,也不肯公开授徒,就逮着家里的男丁操练,除了我小时候太皮,家里人多多少少都会两手。” “这可真没想到。”陈远鸣眨了眨眼,刚才脑补出的共和国元勋就这么变成了仙风道骨的武林前辈,任谁都会有点落差不是。顿了一下,他有点犹豫的问道,“那我们……” “不急,站着看看呗。老爷子可喜欢耍给别人看了。” 肖君毅这话似乎真没作假,两人往场子外一站,老爷子手上的剑似乎又抖擞了几分,真不像个年过七旬的人能耍出来的。一套剑招使毕,他接过警卫员手里拿着的剑鞘,单手一抖,长剑唰的一声就收回了鞘内,站在原地做了几个舒缓的伸展动作,他接过了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扭头看向两人。 “这就是姓陈那小子?”一开口,那种武林前辈的范儿就被吹到了九霄云外,老爷子的声音意外洪亮刚强,双眼睁的很大,配上两条粗重的剑眉,显得目光更加炯炯有神,加上那身姿气度,十足就是一副“首长”派头。 上前一步,陈远鸣轻轻鞠了一躬,“肖老您好,我就是陈远鸣。” 两道如电的视线锁在他身上,上下绕了一圈,老者微微颔首,摸了摸下巴上的短胡茬,“比我想得还要年轻啊,你不错。走,屋里坐。” 听到这话,两人都是一愣,陈远鸣是没想到上来就会被夸奖,而肖君毅则是很少见到有人能让自家老爷子开口去请,不过只是顿了下,他就朝陈远鸣眨了眨眼睛,跟在老爷子身后向屋里走去。 如今已经是二月底,北京早就停了供暖,但是房间里似乎还开着地暖,比花园里还暖和几分,刘兰馨正坐在客厅里,跟老太太一起闲话家常,看到三人走进了,她立马站起了身。 “哎呀,远鸣已经到了啊。快来让老太太看看,刚才正说起你呢。” 比起老爷子,老太太看起来可要苍老了几分,头发都已经银白一片,脸也皱得很,但是笑容非常和煦。伸出有些干瘦的手,老太太抓住了陈远鸣的手,把他往身边拉了拉,“这么年轻啊,有君君大吗?听老大媳妇说了那么久,我还以为是个大小伙儿呢,没想到还是个孩子,不容易啊……” 那只干巴巴的手在自己手背上拍了两下,带着点儿爱怜。陈远鸣只觉得心头哪点被轻轻触动,刚才还绷着的弦儿突然就松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的答道,“是伯母谬赞了……” “都到家里了,还瞎谦虚什么。”刘兰馨笑着把陈远鸣按坐在了沙发里,“听说今年过年都没回去,一直在外面跑呢?” “嗯,这两个月太忙,过年时没能来拜访……” “哪里的话,要回也该是回自家。”刘兰馨轻轻嗔道,“前段时间的事情我也听到了耳闻,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你也别都一个人背在肩上,小孙那人很不错,你们多多配合才好……” “都到家里了,还说这些公务做什么。”老太太瞪了自家儿媳一眼,抓起小桌上的一把糖果递到了陈远鸣手里,“小孩子都爱吃糖,这是我家老三带回来的外国硬糖,含着吃可甜了。” “奶奶,我都在这儿杵半天了,你老也不给我发颗糖?这也太偏心了吧~~”肖君毅挨着陈远鸣坐了下来,笑眯眯的从他手里抓了一颗糖,剥开了塞进嘴里。 “你小子,什么时候缺了你的!”老太太笑着拍了肖君毅一巴掌,明显是被这撒娇讨了欢心。 这时老爷子也端着一个手壶,吸溜着茶水走了进来。“听老钱说过的那个矿山的事儿,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嘿,你这人,三句都离不开工作,一辈子还没当够领导啊!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要汇报工作啊……”听到自家丈夫这句,老太太颇为不满横了他一眼。 老爷子却满不在乎的往沙发里一坐,“你听戏只听个上折啊?这都挂记好几天了,院里那些老家伙也没个人能说明白的,正主来了我还不能问问?” 陈远鸣笑着打了个圆场,“不妨事的,矿产方面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就当说个段子给二老听吧……” 这时离饭点还有段时间,有这样的话题可聊,陈远鸣自然也乐意之至。也没有带太多关键信息,他把自己所知道的的关于工业方面的基础知识简单的组织了一下,讲了出来。关于工业需要的金属品种,世界范围的矿产分布,国内目前和以后面临的材料紧缺问题,还有一点点国际形势。 话尽量说得朴实易懂,还有一些经济形势的介绍,听到后来,就连老太太都聚精会神了起来,不时还有些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冒出,倒也说得热闹非凡。七讲八讲就说了快一个钟头,当终于告一段落时,老爷子放下了手里的茶壶,长叹一声,“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 陈远鸣笑了笑,平静答道,“又何止是美国一家。如今地球就像两千年的春秋战国时期,人人都有逐鹿天下的心思,咱们只能学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才能一雪前耻。” “哈哈,说得好。老子闹了一辈子的革命,可不是为了给日本鬼子和美国佬割肉吃的!”似乎想到了什么,老爷子一拍大腿,冲警卫员喊了句,“老赵送的那瓶茅台呢,给我取出来,今天中午就喝它了!” 看着老太太和儿媳妇有要拦的意思,老爷子把眼睛一瞪,“我给小陈喝还不行吗,我就闻闻!” 最后两字说得铿锵有力,几人顿时一起笑了出来。话题就没那么严肃,变成了普通的闲聊,关于家里的情况,关于学业和生活上的种种,肖君毅靠坐在沙发上,看着陈远鸣越来越舒缓的背脊,和眼角唇边带出的笑意,不由轻轻舒了口气,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等到中午开饭时,肖云也从公司赶了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坐在饭桌前吃起饭来。酒开的还真是茅台,但是肖云、肖君毅、陈远鸣,乃至刘兰馨酒量都不差,一人满满一玻璃杯,就只给老爷子留了个瓶底够闻闻的,看到对方丧气的表情,老太太还乐呵呵的挤兑了他几句,又引来了一片欢笑。 饭桌上的菜肴比想象中的还要朴实,都是地道的家常菜,不过滋味确实不错。只是肖云又例行的被老爷子训了几句,亏得刘兰馨帮腔才解了围,听起来似乎是小灵通业务跟新成立的中国联通掐了起来,大家后台势均力敌,掐得就有点难看,声势大了些。不过这玩意真不是陈远鸣能够多嘴的,就一直保持着多吃饭少说话的原则,一顿饭也算是宾主尽欢。 饭后,二老都是要午睡的人,消了消食就双双告辞,陈远鸣则被刘兰馨单独叫出去谈话。 对于这个召唤,陈远鸣倒也没多吃惊,本来就是刘兰馨约的这次会面,只是他没想到要谈的不是美国那边的对冲基金,而是国内的期货市场。 “几天前财政部公布了今年国库券的贴息方案,最终还是加息了,那场对赌总算尘埃落定。” 开场白干净利落,也让陈远鸣的心不由自主悬了起来。对于欧洲债券的讨论风波虽然影响了一些舆论走向,但是终究没拦住中经开的黑手,财政部在最后时刻还是选择了加息,不过由于时间拖的太久,减息风头又过旺,买空的人不在少数。这群真正的财主可不甘心赔上自己的老底,就联手上演了一把逼上梁山的戏码,硬是和占着地利人和的中经开玩了场大规模逼空。 而由于辽国发的倒台,市场上大大小小的鼠仓、空单都有所收敛,加入中经开阵营的反而实力不足,多方就被逼到了绝路。最终中经开在2月24日那天,突然抛出大单砸向了市场,把国债价格从137.5左右猛拉上了148.3元,一天近十元的价格变化让很多人都陷入了疯狂,也让上交所为之色变。隔天,上海几家老牌券商联手把中经开告上了证监会,声势闹得沸沸扬扬,上交所无奈先对327国债进行停盘,准备进行下一步处理。 这时,巴林银行宣布破产清算的消息传来,举世震惊。这个因为内部人员舞弊行为导致的破产案大大震惊了国内政治经济界的敏感神经,对于327国债案件的态度也就晋升了一个台阶。最终经过多方调查,中经开方面确实在2月24日违规抛出巨额空单,而上海几大券商也由于持仓超过法定限度,被判了同罪。目前上面的意思是要强行平仓,但是双方态度都很强硬,平仓价格无法谈拢,还在撕扯当中。 “谁能想到他们会办出如此大的手笔。”刘兰馨轻轻叹了口气,“还真跟你猜的差不多,加息对于债券市场的影响出乎意料的可怕。现在国内市场如此混乱,上面对于你将要进行的国际期铜态度就鲜明多了,支持的意见这次占了多数。如果中经开输掉这场仗,到6月国库券兑现时财政部那里就要闹粮荒了,这可是16亿的大窟窿啊……” 对于这样得来的支持,陈远鸣心底有些说不出的苦涩。虽然现在的327事件已经跟历史上发生的大相径庭,但是再怎么缩小的恶劣影响,终究是个恶劣影响不是吗?犹豫了片刻,陈远鸣低声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刘兰馨反问道,“期铜能赚钱对吧?” “能。”陈远鸣答得也相当干脆。“现在国兴那边可能就已经赚了15%的利润,大概3亿美元了吧。” “这么多?”刘兰馨轻轻咦了一声,“那整个对冲过程呢?” “翻倍应该不成问题。”陈远鸣冷静答道,“不过钱还是小问题,如果孙主任那边操作得当,收获的矿产才是大头。” “那就好……”刘兰馨终于露出了点笑容,“不过还是不能放松,不论是远扬还是国兴,都要立于不败之地,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至于你之前提过的国债发行竞拍制,我也跟上面谈过两次,如今还在流通的329国债已经变成一边倒的多头,价格都涨到了159元了,国债实兑才148元,哪来的钱贴给这些买家。哎……这个国债期货,可能也要到头了……” 刘兰馨的语气里带出了点萧索意味,配上远方的孤山冬景,更显凄凉。但是没人比陈远鸣更清楚,这已经是一个比原来好了太多的结果。过了片刻,他最终还是轻轻说了句,“伯母放心,美国那边没问题,如果需要的话,再加几个人的资金也能行。” 有点惊讶的看了陈远鸣一眼,刘兰馨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傻孩子,想哪儿去了。只是事情有始有终,也不能让你蒙在鼓里。期铜那边只要操作好了,总有你站稳脚的时候。再说了,赚钱也要各凭本事不是,让他们先去着急上火吧,咱们现在的身家根本就不用怕那些人。” 这话再一次出乎了陈远鸣的意料,也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真的被这个家族接纳并且保护了。包括老爷子的态度,包括这次大张旗鼓的干休所之行,包括刘兰馨语重心长的谈话……他们已经不再是利益共同体的关系,而成了“自己人”。 并不清楚究竟是哪个方面起了决定性作用,但是这样真真切切的善意,却又让人心底平添了一份暖意。陈远鸣轻轻点了点,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懂了,谢谢伯母。” 这边客厅里,是一应一合的默契谈话,那边的花园里,肖云有点郁闷的叼着颗烟,看着自己魂不守舍的大侄子。这他妈才站了20分钟,头都扭了十七八次,那边是你老娘,不是吃人怪物好不好。 吐出一个烟圈,肖云有点咬牙切齿的挤出了一句,“三少爷嗳,今天把我扔公司里加班,你是回来忙啥了?” 肖君毅瞥了自家小叔一眼,“当然是照顾老爷子老太太啊,会晚开半天也不妨事嘛。” 呦呵,说您胖您还喘起来了!肖云差点被气笑了,“可不是嘛,这些日子都把你忙坏了,抽出点时间也要彩衣娱亲不是?怎么,最近也不跟那些狐朋狗友瞎混,憋坏了想要偷点乐子?” 话里的语气有点不大对,这会儿肖君毅才彻底听出了味儿,剑眉一挑,“小叔,我怎么没听懂您的意思呢?” 第103章 窝边草 话一出口,院子里的气氛立刻冷了几分。过了会儿,肖云把只吸了一半的烟头扔在地上,一脚捻灭,转头很认真的盯着肖君毅的双眼。 “小毅,平时你跟那群狐朋狗友怎么玩,玩什么,小叔都没说过闲话,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不会像那些真纨绔一样把自己玩进去。但是现在……”肖云摇了摇头,“别过界了,那不是个能‘玩玩’的人,也不该是!” 肖云的声音里有一份罕见的严肃,其实四九城里发生的这些事情,有哪家大人不是心知肚明。出生在改革开放前后的这代,有着太多长辈们无法理解的心思和乐子。两球一机、歌舞厅、飙车、会所,还有那些不干不净的肉体关系……这个时代的新生事物太多,让压抑了十几年的东西彻底喷发了出来,诱惑太大、金钱太多,难免就乱了人心。 但凡讲究点的家庭,在这上面都管得很严,从小严格挑选玩伴儿,扼住经济命脉,或者干脆早早把孩子扔到军营操练脾性。不讲究的,儿子老子玩到一块的也不是没有。肖家算是门风很正的一派,从上到下几乎都混过军营,只是到了肖君毅这里,大嫂的老来子,出生前后还是经济最困难的时期,差点就没能养活,没舍得让离家,就多了份溺爱。 也多亏肖君毅本人聪明争气,学习成绩好、为人品性也不差,家里都乐得睁只眼闭只眼,也没太过拘束,就养成了这小子表面圆滑无比,内里又倔又拗的脾气。天之骄子嘛,应有之意。同样是老来子,年岁又只差了一轮,肖云可以说是从小最亲最近这个侄子的人,真正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可能比他老子都更了解他的为人,如今的改变如此明显,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 然而面对肖云的警告,肖君毅的神色没有改变半分,淡淡说道,“小叔,你是真想岔了。” 想岔?如果你刚才不说那话,估计我就不会想岔了!肖云刚想再说点什么,肖君毅笑了笑,一把拦住了对方,“小叔你们都是那个年代过来的,就像我二叔或者大哥,还上过战场,多得是过命的兄弟。我呢,不过是在皇城里长大,最多也就见识过凑圈打群架的,玩命的没有,玩笑到多得是。他是我第一个拼命救回来的人,也是个难得的人物,凭什么我就不能多照顾点,当多出个弟弟还不行么。您真是多想了……” 话说的很坦荡,表情也真正的无辜,肖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是啊,什么都没发生过,让他说点什么?在这方面,肖君毅还真没什么劣迹,跟那些走旱道的糟心玩意儿也没有太多交集。也许,他真的是多虑了? 半信半疑的又端详自家侄子半天,肖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行。今年都24了,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收收心,以后生意越做越大,谈起来可就麻烦了……” “呦,小叔,您老可也是28岁才结得婚嘛,不带双重标准的啊。”肖君毅倒是没什么反抗,笑眯眯的反驳道,“多玩两年也无妨嘛,我心里有数着呢。” “你……”被堵的有话说不出,肖云最终叹了口气,无奈的冲他挥了挥手,“行了,这是大嫂该操心的事儿,我回头直接跟她说就好,就不跟你这儿废话了。不过你可给我仔细着点,万一作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肖君毅笑眯眯的应了声,恭送自家小叔离开。随着那身影越走越远,他脸上的笑容也越变越淡,最终完全消散不见。 真他妈的糟透了,有那么明显吗?一时间,连肖君毅都想来根烟抽抽了。满脑子想法还没来得急实现,就被人看了个对穿,还是自家最亲的小叔,这感觉可不怎么美妙。只是这番话,还真像数九寒天的一盆冷水,把他从那种晕登登的状态给浇醒了过来。 是啊,他对陈远鸣是有点想法,但是这种想法之后呢?那人可不是京城圈子里的纨绔,别说水路两道,就连少年人正常的那些念想都罕少出现,任何时候都是一副跟年龄完全不搭的工作狂样貌,看似热情有礼,心底却相当寡淡。如果他也发现了自己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却没想去回应呢?是否连普通朋友都没得谈了…… 而相反,如果他能接受呢?一想到那副少年老成被自己捂化了的样子,肖君毅就觉得心底一阵奇痒,他想看那人冲自己无所顾忌的大笑,迷迷瞪瞪的在自己身边醒来,如果亲亲他,会不会也在脸上染出点羞涩的红晕,更进一步呢……然而热意只是一阵翻腾,就撞上了小叔埋下的那道堤坝。再怎么亲密,对方依旧是个商界奇才,一个十几岁年龄就身家亿万的成功人士。就算他们能成,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大家一起玩个两三年,再好聚好散各自成家? 在之前,肖君毅真的从未认真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他才20出头,还是游戏人间的最佳年龄。什么责任、婚姻、孩子,都离他万分遥远,他有足够的资格肆意狂放,尝遍那种种奇妙滋味。但是在这番话之后,他却难得的认真了起来,那确实不是个可以“玩玩”就撒手的存在,他该为这样头脑一热的冲动,去伸手染指吗…… 还没思量清楚,那个身影就走出了屋门,踩着稳健而缓慢的步伐向自己走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肖君毅迎了上去。“怎么,聊完了?” “嗯。”陈远鸣轻轻点了下头,“劳烦伯母挂记了……” “客气什么。”肖君毅轻轻挑起了嘴角,“不过你也够讨老爷子欢心了,第一次来家里就给开茅台的,你还真是头一份。” “是吗?”陈远鸣也笑了,视线不由自主看向拉着窗帘的小二楼,“其实我没什么跟长辈们接触的经验,二老待我真的很好……” “你家的老人没……”肖君毅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糟了,这话题是不是过界了? 然而陈远鸣似乎没想那么多,“嗯,家里老人都过世了。爷爷去世的很早,姥爷姥姥是当年灾荒时没的,奶奶在我小时候也病逝了,只记得她当年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照顾自个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本来以为自己都忘光了,谁知……” 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股让人揪心的惆怅,肖君毅只觉得心肝都被什么攥紧拧了一般,他是侧面了解过一些陈远鸣的家庭情况,但是这样从他嘴里说出,却是第一次。跟自己这个从小养在长辈身边,如珠如宝对待的少爷不一样,他的童年应该没那么美好…… 似乎被某种力量驱使,话就脱口而出,“那多来这边转转吧,二老最喜欢孩子们了,你完全可以把他们当自家长辈……” 陈远鸣足下突然一顿,微微皱起了眉,又来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位少爷在自己身边时总会露出几分略带古怪的亲昵,似乎不断在蚕食那些模糊的界限,刻意拉近双方的距离。如果自己是个直男,可能会很自然的把它当成是哥们间的情意,但是他不是,这份亲昵就成了难以消受的东西。 这可是1995年,是一个把同性恋当成是精神疾病的年代,是一个出柜就会引来千夫指的年代。陈远鸣上辈子不是没煎熬过,但是性向使然,憋着、忍着、偷着、摸着,最后把感情压抑成了一种奇怪的东西。他也曾尝试过几段惨淡的关系,连恋爱都谈不上,只是身体上的交流,可是即便这样的关系也无法持久,巨大而迫切的渴求,才会让他遇到沈建坤时,栽了一个赔上命的跟头。 而这辈子,有了钱、有了势,有了很多人无法企及的能量,如果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去享受挥霍,会有数不清的人乐意为他献身,甚至买来段“真挚”的感情。但是经历过死亡的阴霾,他对这些丧失了兴趣,这些虚伪浮华的可笑玩意。他想要的,是真实的“活着”,那些唤醒他生命的东西。 而肖君毅,不论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这样奇怪的想法,他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不是自己该要的。这是一株真正的窝边草,一个和自己达成了利益交融的大家族的成员。他从未想过破坏这种关系,更不会选择把这样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拖下如此复杂的世界。 他们,不是一路人。 轻轻瞥了一眼肖君毅脸上的笑容,陈远鸣勾起了唇角,淡淡答道,“那可不敢当,不过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拜访二老的。” 听到这话,肖君毅也皱起了眉,怎么好像刚才敞开的东西,又在自己眼前合拢了呢?只是看着对方再次变得淡然的神情,他心底的渴望也愈发煎熬。操他的!难道几十年后的事情他也要一一在意吗?人就活这一辈子,连自己想要的都不敢伸手,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压住了心底情绪的翻滚,肖君毅也微微一笑,“等下次有机会吧。” 说着不痛不痒的闲话,两人并肩向院外的停车场走去,身影挨得很近,却若即若离。 第104章 星火 即便华尔街方面的战役迫在眉睫,陈远鸣还是在国内多呆了几天,把手头的一些琐碎事务安排妥当。 首先确定的,就是暴雪公司来华旅游事宜。在对艾伦等人作出承诺后,陈远鸣马上安排人去四川方面落实,但是得到的答复却有些不尽人意。这时四川省内虽然成立了大熊猫保护中心,但是由于建馆时间短,资金和人员都处于相对匮乏时期,在接待游客方面还没有形成系统的程序,对于这个来访请求就表现的异常迟疑。 对于这种局面,陈远鸣也没什么好办法,直接大笔一挥,向卧龙自然保护区无偿捐献了50万美元,暴雪一行就从游客变成了捐助人,一路绿灯随之亮起。卧龙方面甚至还想安排一些专门的接待活动,迎接这些美国土豪的驾临,但是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方案都被陈远鸣一一否决,最终确定了不上媒体报纸、不搞特殊接待、自带导游安排行程的宗旨,让这次旅游还原到它的本质:推广中国文化。 虽然现在的暴雪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新公司,但是在将来的二十年里,随着电脑工业的普及,他和其他一批美国游戏产业,将成为新一轮文化攻势的主力军,就像二战后日本开始进行的动画、漫画产业拓展,或者韩国经济腾飞后开始的影视、音乐方面的推广和普及。在当今这个地球村,文化攻势对于普通民众产生的影响,要远超几十家工厂带来的经济效益。如果能够对一些辐射范围内的公司进行文化洗礼的话,陈远鸣不介意从现在做起。同时他也安排了飞燕旗下的两家影碟代理公司,进行一些经典武侠、功夫片的英译工作。 如今长春电影制片厂、上海电影译制厂尚未彻底没落,虽然十年动乱和长时间的封锁壁垒耗尽了一批十分优秀的译制片导演和配音演员的艺术生涯,也在两厂的薪火传递上造成了严重的断代,但是1994年重新开启的引进大片制度,以及这两年来飞燕在影碟引进上作出的努力,无疑为他们开辟了一条新的财路,而不再可怜巴巴的靠着为领导高官们服务的“内部参考片”聊以为生。 因而对于飞燕的请求,长春厂和上译方面作出了高水准的回应,所有参与译制的都是厂内顶尖人才,在字幕的设置上也做到了精益求精。这批影片将在dvd播放器正式贩售时,通过鹰巢娱乐的发行渠道进入美国市场,收益方面姑且不记,只是这样的推广行为,就无疑给国内的影业市场打了一针强心剂。 虽说没有经济的硬实力,就无从谈起文化的软实力,但是提前一步进入美国民众的视野,在文化或者娱乐圈占一角之地,总归还是有些助益。只是缺乏政府方面的支持,这种行为始终只能算是有钱烧得慌,估计除了陈远鸣这种真正的财主,很少有人能把它维持下去。 在安排这些的同时,对于软件公司,由其是附属产业的游戏公司的拓展,也成了点金石近期的目标。在真正的电子产业链,有着这样一条近乎完美的规则:使用者对于操作的需求带动了硬件的升级,硬件升级后软件会随之进化,软件有了新的突破后,影视、游戏这些占据显示器终端的产业会随之生产更高级别的产品,为了娱乐的需求,使用者则会进一步对硬件做出升级…… 就像一条真正的食物链,促进软硬件发展的,并不只是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更源自于那些播放终端,那些让人无法拒绝的视觉效果和操作体验。因此想要打造一个完美的电子产业链,他就不能只把目光放在硬件或者软件上,电影、动画、游戏产业同样是重中之重。 记得上辈子,他曾在电影院里观看过《变形金刚》这部好莱坞大片,童年记忆中简单粗糙的动画角色,变成了能跟真人同台出演的真实存在,当擎天柱大哥出现在屏幕里那刻,电影院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这种强烈的文化认同感,不但是孩之宝经营手法的胜利,同样也是好莱坞视觉特效,是整个硅谷电子产业的伟大胜利。 如果可能的话,他真心希望那些上中关村掏内存、拼主板、选显卡的年轻人,不只是为了玩美国的游戏,看好莱坞的大片。 只是在这个年代,建立动画或者游戏产业需要的代价可一点也不低。在中国甚至还没有一家专门的院校,来引导和培育那些未来的暴雪或工业光魔人才,因此陈远鸣现在需要的,只是点燃那些星火,走类似interplay公司的路线,从软件公司入手,建立游戏工作室,成立培训班或者直接把人才拉到美国实习,甚至可以发展代工产业,让这个新兴事物在中国大地上发芽扎根。 而他目前最为看好的,就是金山软件公司,和台湾大宇咨询。前者在办公室软件wps和杀毒软件方面的成就自然不用说,而后者的仙剑奇侠传和大富翁系列也很是影响了一代人,作为拓荒者和燎原星火,这两家公司在前网络时代能够发挥的作用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他更为幼小的种子,也许美式的天使投资并不适合他们的发展,如何解决中国特色的“创业难”,才是关键所在。 比起创业资金的筹集难题,工商管理、行政审批方面的门槛可能才是真正让学院派人士为之却步的根源。在中国,建立一个科技公司,可能比维系它发展下去还要苦难。在点金石成立的短短几个月内,这方面的诉求他们已经听过无数次,怎么把各大高校院系里的科研能力转化为实际的生产力,怎么让那些研究人员摆脱行政和营销的困扰,也许才是点金石面对的最直观问题,而解决了这个难题,也许中国的风投业就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这时距离深圳创业板开放还有长达4年的时间,在真正的官方创业投资系统出台前,也许点金石就是唯一带有中国血统的风险投资公司了。陈远鸣并不怕花钱,甚至不怕浪费钱,但是跟时间和规则抗争,需要花费的又何止是区区金钱。 大致规划好手边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后,没有跟其他人打招呼,陈远鸣再次踏上了前往美国的航班。 孙国强比陈远鸣更早到达了位于曼哈顿的远扬总部,在这里,对于期铜的操作已经拉开了序幕。跟随在老虎基金和量子基金之后,远扬基金成为了第一批切入伦敦金属交易所的先锋,随着数以百亿美元涌入期铜盘面,一直上扬的铜价顿时被迎头一击,狠狠跌入了下降通道。期货并不像股票,几乎每一天,每一小时,价格都在变化舞动,任何疏忽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测的灾难性后果,而伦敦的价格又带动了其他期货市场的价格变化,纽约商业交易所,东京工业品交易所,乃至上海期货交易所的价格曲线都开始波动。 如今孙国强也算是见识过市面的人了,期铝在短短两个月内暴跌300多美元的骇人景象他也见过,甚至还从中虏获了高达200%的利润。但是像期铜这样大规模的操作,别说是国内,就算在国际市场也非常罕见。国兴跟远扬的联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密,就连他自己也按捺不住跑来远扬现场坐镇。 但是跟孙国强的紧张态度不同,回到美国的这段日子,陈远鸣彻底走上了华尔街社交圈。跟罗伯逊先生的交流日益密切,参加高盛或摩根斯丹利上层组织的酒会和高尔夫友谊赛,红杉资本和kpcb的合伙人更是成了他的座上嘉宾。远扬基金在摆脱了最初的窘境后,终于进入了资本膨胀期,参与期铜买卖就是他真正踏入这个名利场的起始。 在美国的风投和银行界,大家看的不是你拥有多么庞大的资产,而是如何利用这些资产,达到年50%以上的收益率。而远扬基金最近一段时间出色的战绩,已经为陈远鸣打通了最初的关卡。同时,在风投圈里的潜规则,也意味着他要尽自己所能的去融入华尔街的核心所在,真正掌握黄金西海岸的,并非是那些硅谷巨头,而是远在东海岸的曼哈顿。让纳斯达克股价真正腾飞的,也是几大风投公司和投行共同作用的结果。 如今点金石已经开始跨越天使投资,进入vc的领域,而将来的远扬基金也会成为vc和pe领域的焦点所在。因此提前跟这些华尔街巨头打好关系,把自己手头优秀的种子公司推荐给他们,也是成了当务之急。对于点金石这个新兴的小公司,红杉资本和kpcb也表现出了十足的诚意,在去年一年里,他们发现不少值得关注的公司,在种子孵化期或多或少都有点金石的参与。跟硅谷和华尔街那些外围人士不同,他们深知这些种子公司将拥有多大的发展潜力。 而且最妙的是,在目前的范围中,点金石和他们这些创业后期的风投公司冲突不大,于是互相扶持和引荐就顺理成章 了起来。在这种风投圈无需言明的默契中,高盛、摩根斯丹利这些负责纳斯达克股上市的投行也开始跟陈远鸣建立了初步的友谊。 而随着陈远鸣一步步走入华尔街中心时,那些二代、三代移民的富有华裔们也开始显露水面。通过刘氏家族在美国的分支引荐,远扬基金开始接触这些上层华裔,吸纳他们手中的资金,成为了新的基金代理人。在获取利益的同时,陈远鸣获得的还有难以计量的政治资本,要知道这些华裔多多少少都仍保留着一些国内的血脉,在金钱和权利的相互作用下,就衍生出了更加繁复的利益网络。 在涉及几亿资金的期铜盘面上,陈远鸣亲手操作的可能并不多,但是在整个远扬的发展上,他可谓耗尽心力。时间如同流水般逝去,转眼三月就要过完,在月末的最后几天,一封来自国内的邮件摆在了案头。 信非常简单,是一张风格独特的贺卡,一半点缀着娇艳的迎春、报春花,另一半则写了一行钢笔字。 西山春至,赠君余香。祝生日快乐。 肖君毅 红的、黄的、紫的,花朵枝叶舒展,隐有余香,像是刚刚取自枝头。雪白的纸片、湛蓝的墨字,短短一行,带来了那座山脉的春意,以及远隔半个世界的祝福。 曾经也有人给他过过生日,电话里的祝福,面对面的亲昵,还有那些带着特殊色彩的昂贵礼物。但是从未有人送过他这样的东西,这样微小到了几乎不值一提的礼物…… 陈远鸣拿着这张卡片,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最终把它夹在了那本黑皮笔记本中,牢牢锁住了柜底深处。 第105章 变革 进入4月后,在陈远鸣的记事薄上,来自社交方面的邀请明显有所减少,不再像个华尔街新人一样四处赶场,参加那些充斥着金钱和利益,而非友善的宴会。相反,跟两大对冲基金的掌权者一样,他的目光再次拉回了伦敦金属交易市场。 经过一个半月的稳步下跌,4月初,伦敦期铜突然开始了大幅反弹。面对多家对冲基金的压迫,那位号称5%先生、一手操控伦敦期铜过半长期合约的滨中泰男,并没有被汹涌而来的金融大鳄们吓倒,而是展开了顽强的反击。 这种反击并非是来自滨中泰男或者住友集团一家,而是一股复杂势力的联合反作用。要知道在金属市场上,有钱有势的并非只有加拿大或者欧洲的几家,也有很多势力均等的大金属商站在滨中泰男身后。对于这些真正的矿主和冶炼工厂而言,铜价的下跌绝非是一件好事,适时抛出手中用于稳定价格的单口,把铜价拉回原来的基础才是他们的利益需求所在。 同时,一些场外游资也开始了撤离。在金融猎场里,对冲基金虽然拥有相当让人瞠目的实力,可以短期内影响市场的投资风向,但是真正靠金钱掠食的可绝非几个寡头,大大小小的散户凝聚起来也能够成为一种绝大的影响。当长达一个多月的下跌开始进入整盘调整期,甚至逐步反弹时,就到了他们离场观望的时刻了。 在这双重因素下,期铜回暖的势头简直无法阻挡,这种顽强的姿态可大大超出了几家对冲基金的预料。要知道当年索罗斯对抗英国政府时也不过扔出了100个亿,现在只是期铜市场,只是一位敌人就抗住了他们共同施加的压力,这样的强硬态度也让相当多人叹为观止。 但是同样,没有任何一家基金想要放弃现在的攻势。就在上两个月,没有太多外来势力的操控,伦敦期铝就自行跌落了10%的价格,而在期铜方面,奋力搏杀了两个月,只有5%的跌幅,算上杠杠效应,不过是50%-60%的盈利,对于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的对冲基金,这样的数字可谈不上美妙。 因此,双方开始了第一轮加码式对决。期铜的价格在每吨2600-2700美元的区间高位震荡起来。 明面上的战争依旧火热,然而角力毕竟只是几家大鳄们的金钱游戏,在铜价跌到最低点时,国兴基金就悄然离开了做空的一方,改头换面,转身进入多方阵营。由于操作非常隐秘,又混入了那些散户游资的团队中,这个变化没人能够察觉。而随着铜价的走高,这个标准的“骑墙派”开始了自己第二轮逐猎。当然,在金融市场外,还有更多的手腕和政治角逐在不断进行。 眼看期铜市场就要开始长期拉锯战,跟罗伯逊先生等人的强硬姿态不同,陈远鸣反而有些放松了心情。这次住友事件的真正转折点是英美两边监管部门的介入,如果没有这种政治干扰,想要推翻住友集团或者滨中泰男在期铜上的统治地位尚有些不切实际,因此没意外的话,当期铜再次反弹至3000美元时,各大对冲基金将会进入一个相对平衡的时段,开始鼓动后方的决策部门,等到再次发力,就该是1995年年底了。 中间这半年宝贵的时间,可不是用来浪费的。在详细叮嘱了孙国强,并且对远扬那几位合伙人做出指示后,陈远鸣就从华尔街这个深水潭中抽身,重新返回了硅谷方向。在4月初,经过几家公司漫长的研发和产业化探索,dvd播放器终于诞生了。 这时索尼-飞利浦的dvd标准才刚刚发布不到3个月时间,而东芝-华纳阵营由于跟飞燕的标准太过相似,尚在更改、完善自家的标准。一般情况下,从标准制定到产品研发,往往还需要1-2年时间,因此任谁也没法预料,飞燕dvd播放器能够以这样的速度出现在世人面前。 而且这次飞燕发布的产品,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播放器,更让人瞩目的还有其附带的先进防盗功能,包括防止光盘转录光盘的aps加密技术,防止光盘被拷贝盗录的cgms技术,防止通过录像手段转录其他媒介的cprm技术,再加上之前的css区域码保护措施,一套完整、且行之有效的光盘放映、保护技术就已经成型。 这套防盗技术的出现,其意义远超过dvd播放机的诞生。目前市面上研发dvd播放器的就有包括索尼、飞利浦、东芝、松下、先锋、jvc等等一系列知名厂商,只要有了自己的dvd标准,他们任何一家都能研发出适宜投放市场的优秀成品。但是这一套防盗措施,却从根本上解决了dvd光盘版权保护问题,让磁带时代就开始困扰各大影业公司的盗版问题有了解决的可能性。 而当几大影业公司认可这套防盗标准后,任何一家制造商都不可能在绕开这个标准独立生产,这不但涉及专利权的问题,同时也是整个dvd光盘阵营的共同需要,没人能够阻挡这种大势所趋。 在新闻集团和飞燕公司联合进行dvd播放器发布会的两周后,派拉蒙、环球、哥伦比亚,以及迪斯尼公司陆续跟飞燕dvd联盟达成了协议,采取飞燕的dvd标准开始正式生产第一批dvd影碟。 不过对于整个世界而言,dvd影碟还是一种全新的事物,怎么宣传它,并且使之取代现已成熟的录像带租赁市场,还是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在这上面,几家公司分别找了各自的团队进行策划,最终还是鹰巢联盟的点子取得了广泛认可。既然是划时代的产品,自然还是要靠产品的特性说话。而dvd跟其他所有媒介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增添了制片方和观众的有效互动。 在以往的所有媒体中,观众最多能够做到的就是“暂停”、“后退”、“快进”这样的简单操作,但是dvd完全不同,在dvd影碟上出现的“菜单”,是一个能够改变颠覆整个观看体验的存在。花絮、幕后、彩蛋,不同的音轨,可以跳转的段落,这一切都是观众们闻所未闻的。 对于真正的粉丝而言,他们很可能在买入dvd之前就已经看过了这部影片,已经被影片的内容打动甚至深深铭记,那么是什么促使他们花费比电影票还要昂贵的价格,再收录一张dvd呢?很显然,真正的卖点就在于那些他们无法在大小屏幕上欣赏到的东西。他们想看导演是如何拍摄影片的,想看演员们对于自己角色或者剧情的评价,好奇那些被裁掉的删节镜头,以及被故意隐藏起来的惊喜彩蛋。 任何一张成功的dvd,都不再是对于母盘的简单拷贝,而成了一种崭新的艺术创作。这样的想法,无疑击中了制作方和观众双方的内心。在票房之外,通过dvd影碟贩售获取二次盈利的机会,并且把那些本该秘之不宣,让拍摄人员会心一笑的制作过程展示在所有爱好者面前;在观影之外,更深入的了解喜爱的影片是如何拍摄,观看那些边边角角的幕后,重新认识导演和演员们付出的努力……这种沟通方式,无疑拉近了通过热爱电影的制作者和观众之间的距离,也为整个好莱坞电影工业打开了另一扇广阔的大门。 “看电影,还是拥有电影。”燕乔森看着面前的广告词,哂然一笑,“在做广告上的天赋,我们这些技术人员总还是差得远啊……” 作为大股东之一,燕乔森当然有资格观看鹰巢娱乐对于推广dvd制作的广告片。那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菜单模式,以及精彩的幕后内容和音频轨展示,都让人耳目一新。 “这条广告只是碟片里的一部分,其他优秀的作品还有很多。”陈远鸣笑了笑,返回菜单,按了下一则播放。 这次将要展开的dvd影碟攻势,要波及的可不止电视这个小屏幕。还有电影院线、纸媒和其他很多媒介,甚至包括网络。这是一次真正的病毒营销,旨在彻底打开dvd市场的大门。为了推广这个新媒介,其他几家好莱坞巨头也没有吝啬他们的能量,都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制作自己的首批dvd光碟。真正的多媒体时代,就要随着dvd的推广彻底拉开序幕。 一则又一则广告在不断播放,每一条都带着十足的新意。但是如果没有dvd播放模式的基础,又何来这些广告的诞生。 “这才是真正划时代的技术革新啊。”轻轻叹了口气,陈远鸣关掉了手里的播放器,郑重的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燕教授,我知道零时已经开始研制新一代dvd光盘了,这次将不再局限于4g的容量,而是朝翻倍的量级进发,这个光储存的大趋势是要努力把握,但是我之前说过的硬盘小型、移动化的研发也绝不能停。” 从dvd的兴奋中醒来,燕乔森露出了一丝苦笑,“可是你明知道,如果有了这样的磁储存设备,我们的光碟生意可能也就走到了尽头……” “那又如何?”陈远鸣傲然一笑,“这世界可没有万世不变的基业,如果不想新时代的拓展者,就只能成为旧时代的守墓人。没有人能够保证我们的防盗码能够跟上这个时代的变化,总有一天,当影碟防盗系统被真正破解,数以万计的电影母本跟随着光纤进入千家万户时,我们再去做出反应就迟了。” “为了不做守墓人,宁肯去做一个掘墓人吗?”燕乔森轻轻叹了口气,“最近点金石投资的那家realworks公司我也关注了,想法非常独特,也许互联网真的是未来发展的方向……行了,咱们只是个硬件商,那些未来的变革,就让影业公司去头痛吧。” 有了现阶段成果,也有了发展方向,飞燕的前景理应一片光明。当欧美dvd市场真正成熟,且播放器生产价格进一步降低时,就该轮到大陆这块丰硕的土地了。但是美好的远景尚未实现,就传来了一条让人震惊的消息。 在香港,飞燕vcd被彻底挤出了市场。 第106章 危机 合肥高新工业园 如今市郊这座高新工业园区,已经不复一年前的简陋样貌。新铺设的水泥路面全线贯通,直接在火车站和工业园区间搭起了运输干道,整个新区也大体成型,以飞燕总厂为中心,七八个企业的厂房已经投入生产,还有更多家公司正在往园区内搬迁,挖掘地基的,铺设管道,甚至连普通开发商都蜂拥而至,想在高新区旁边建设楼盘,供那些高工资、高福利待遇的企业职工们落户。 随着一个产业的兴起,整个城市、乃至全省的经济都被一步步盘活,这在90年代的中国大陆上,还是一件颇为新奇的事情。由于飞燕公司的声誉和在国内的影响力都颇为惊人,省里也多次表示可以向国家申请技改项目的资金,大约能获得1亿元左右的国家扶持资金。但是这个建议被飞燕高层婉言谢绝,如今他们已经搭上了一条足够快的高速路,再也无需在各个部门间东奔西走,为了几个小钱耗尽精力和自尊。 但是省里的好意,却不能随意轻忽。在中国市场,政府和企业之间敏感的关系依旧是一件需要谨慎处理的问题,飞燕不能做无根之草,就必须跟政府方面做好衔接和沟通。不过也因为飞燕本身的底子够厚、背景够硬,加之光碟产业又是一桩绝大的政绩,省委、省政府亲临视察就不止一两遭,在政策上也给足了绿灯,倒是没有出现太大问题。在亲自送走了新区管委会主任和新上任的工商口分管局长后,俞永安轻轻叹了口气,向顶层的小会议室走去。作为一个民营企业家,他太懂得政策对于一家公司的重要作用,但是没想到这个政策问题不是出在国内,而是出在他们根本没有做出防备的地方。 轻轻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几道目光就朝俞永安射来,点头向几人示意后,他快步走到了会议桌旁,在孟力生身边坐下。 “老孟,怎么样了?”坐定后,他就低声问了身边人一句。孟力生默默摇了摇头,把手边的资料推给了对方。 那是一沓很厚的资料,部分内容俞永安自己也见过,但是没有这个全面详细,最上方那个《东南亚光碟产业发展困境》的标题如今看来尤其刺目,他只是快速的翻了几页,也摇了摇头,看向会议桌另一侧正在发言的年轻人。那人身材不太高大,一副典型的两广外貌,瘦小精干,但是原本那份自信和蓬勃的朝气已经被彻底击溃,变成了局促不安和真正的忐忑,连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一点也不像自己亲手招揽的精英了。 房间里的气氛相当压抑,只有一个略带犹豫的讲话声伴随着沙沙的书写声在会议室内回荡,连摆在面前的茶杯都罕少有人去碰。 站在会议桌末尾,被一屋子大佬盯着,王宏伟只觉得脊背上的衣物都被汗水打湿了,一年前他过五关斩六将应聘上了飞燕公司东南亚发展部门的负责人,当时可是俞总和研发部孟董的双料推荐,对他寄予了无比的厚望。但是一年过去,东南亚部门的发展非但没有长足的进展,连香港部门都失去了原有的地盘,这一进一退损失的可是高达上亿的营业额,怎能不让人心惊肉跳。 更要命的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并非是技术分部的负责人孟力生、孟董,而是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陈董,这个飞燕公司的原始投资人和目前最大的股东。这还是王宏伟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飞燕总帅,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这人的年龄看起来让人惊讶的年轻,但是在直面他审视的目光时,所有揣测都会被一扫而空,那双眼睛太深沉,也太锐利,似乎所有的辩解在他面前都形同虚设,能够直接看透人心。 虽然走进会议室在主座落座后,陈董的表情就从未发生过改变,但是王宏伟却觉得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几乎超过了能够承受的范畴,也让他的发言前所未有的掉了水准,根本就不像一个称职的部门负责人,而成了不入流的大学答辩词。 “……总之,”王宏伟用力咬紧了后牙槽,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至于走调,“我们面对的正是区域码带来的反作用影响,如果东南亚的局势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很可能就会逃脱飞燕的掌控,落入索尼-飞利浦联盟的手中。” 俞永安瞥了一眼还在皱眉沉思的陈远鸣,又看了看额头上都已经见汗的王宏伟,轻轻咳了一声,“小王,你先坐下吧。” 看着那年轻人如释重负的坐回到了座位上,俞永安扭头看向主座上的陈远鸣,在心底也不由暗叹一声。几个月不见,这人身上的气质再次发生了改变,似乎一柄锐意四射的利刃被封上了刀鞘,不再绽放出夺目的光彩,但是给人的压力却远远超过了以往,变得愈发老辣沉稳。现在就连他这样的元老,也很难从表情上看出陈远鸣的内心所想了…… 这时,孟力生终于接过了话茬,“陈董,那目前的区域码危机,我们要怎么应对呢?要不我们重新开辟2区影碟机的生产,进一步加大力度拓展东南亚业务,只是索尼切入的时间和广告宣传方式有点太讨厌了,也许会闹得比较麻烦……” “现在再来想开拓市场,已经太晚了。”陈远鸣收回了放在那叠资料上的目光,抬起头来,直视在场的所有人。比起上两次的全体会议,这间会议室的人头又多了几个,负责东南亚区域、广州区域和香港分销的负责人也坐到了自己面前,听到这句话,不少人的目光中都显露出了几分忐忑,但是比起这些人的焦虑,陈远鸣心中的无奈反而更多了几分。 这次香港发生的事件跟东南亚的局势可谓互成表里。在几个月前,索尼终于研制出了自己的vcd播放器,并且投入生产销售,这本该是所有人都能预料到的,包括2区码的设置也经过了飞燕方面的同意,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日本真正的目标并非落在自家,而是放在了一海之隔的台湾岛。 如今的台湾,可以说是整个亚洲电子产业的硬件代理集散地,比大陆更容易进入的市场体系,相对高素质的劳动力,以及硅谷方面精英人才的支持,都给台湾的电子产业带来了蓬勃的生机。但是经济挂帅却不意味着能够躲避政治的干扰和影响,这届上台的台湾领导人,其亲美、亲日的心态昭然若揭,也为两岸文化交流带来了莫大影响,这种影响反作用在vcd产业,就呈现出一种出人意料的连锁反应。 索尼在台湾建立了vcd厂,由于多方利益和政局发展的需求,台湾几大制片公司最终决定选择2区作为自己的影碟区域码,由于目前香港大部分影片都是来自台湾人的投资,也有不少影片为了在台上映,不得不屈从于眼前的利益。最终的结果是港岛集体易旗,转身投入了2区阵营。 这样一来,在台湾、香港强势文化影响下的东南亚,自然也顺势进入了2区阵营。而飞燕开创的css区域码的本质就在于,防止其他区的盗版碟流入自家市场,所以飞燕的1区影碟机,是无法识别2区码光盘的。 只是一个区域码,就把所有市面上的飞燕vcd影碟机挤出了市场,没有任何消费者会愚蠢的选择无法读取自家影碟的碟机。虽然同在vcd联盟,重新调配生产出适合2区播放的影碟机,对于飞燕而言没有任何技术难度,但是进入已经被占领的阵地又谈何容易。并且由于dvd市场的决裂,陈远鸣可不觉得索尼会这么轻易放弃到口的肥肉。 更有甚者,它很可能会继续为自家的dvd标准搭桥铺路,争取更多的市场份额,要知道现在虽然好莱坞几大电影厂跟飞燕建立起了协作关系,但是真正统一的dvd标准尚未确立,殊死一搏的话,索尼未必不能在另一片市场打开天地。 这个,就是市场的真正复杂之处了。当年在vcd机上加诸css区域码时,陈远鸣想到的是从根子上抑制盗版的侵袭,是培养中国消费者的版权认知度和正版意识,是想依靠影视光碟联盟的携手作用,维护这个尚且脆弱的市场。 但是区域码到了其他人手中,却不只是盾牌,也成为了可以攻击的尖矛。日本、台湾、香港,这三个地域虽小,但是在东南亚拥有的文化影响力可一点也不弱,特别是日本的动画片、台湾的电视剧、香港的动作电影,几乎每一个都代表着一种独特的体系。这种在文化领域的发言权,就成了光盘产业无法避开的另一个层面,硬件-软件-消费者永远是一个一体三面的结构,而飞燕和大陆市场,目前还缺乏有力的“软件”发言权。当日本携手东南亚一致站在了2区范畴,大陆能够做出的应对就少之又少了。 这可不是一个影碟厂、一个硬件公司能够改变的局面,就算你自家的专利够硬,技术够强,能够让那些影业大佬俯首听命吗?恐怕得到的只是另一轮谈判扯皮罢了,人家几十几百亿的身家,又何惧你一个成立不足几年的小公司。 又沉默了片刻,陈远鸣摇了摇头,“孟董你是搞技术的人,当然会从解决技术问题上入手,我更想听听下面生产、销售上的意思。” 面对上面的垂询,俞永安坐直了身体,严肃的答道,“其实我不太同意孟董的意思,人家都已经把肉叼走了,我们再去花大力气抢,也不过是夺一块烂骨头而已。这种区域码的设置,往往是一次性的,如果生产了2区影碟机,最终却没有成功销售掉,那么它在国内的1区市场也就是砖头一块,根本无法解读我们自己的编码。这种带有赌博性质的销售方案,显然不符合常规的市场营销规则。” 顿了顿,他的声音压低了一点,“更重要的是,我们目前的dvd项目已经开始上马投产,在未来的2-3年内,很可能会把精力逐步投入到dvd产业上,这时候再去为那边边角角的利润拼命,还不如先好抓了国内市场,外面就让他们自己搅风搅雨去吧。” “可是那是好几个亿呢……”对这个答案,孟力生的表情未见轻松,“而且索尼那边的dvd标准不可不防,万一他们弄个系统,那么亚洲市场很可能就要被其压制……” “对于dvd标准方面的东西我是不太懂。”俞永安沉稳的笑了笑,“但是生意人,最重要的还是生意本身。就算索尼为了占领东南亚市场推广他的dvd标准,北美和中国大陆市场呢?这可是最大的两块肥肉,如果不在某种程度上妥协,他们失去的绝对比得到的更可怕。” 陈远鸣靠坐在了椅背上,指尖轻点面前的桌子,“那么关键问题,还是落在dvd标准上了?” “没错。”俞永安肯定的点了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由于标准没有统一,现今dvd并没有划定世界范围的区域码设置,在今后的两年内,可能这个才是最引人注目的一点。没有明确的区域划分,生产dvd的厂家就无法放心推广自己的产品,如今飞燕面对的这种窘境,恐怕没人想要尝试。地方的保护或排斥政策,往往比商业竞争本身还要可怕,比如台湾,我可不觉得咱们的产品能够销往那里……” 现在是不能,陈远鸣嘴角扯出了一丝讽刺的弧度,不说这事,他都要忘光了呢。就在最近,前世那场台海危机就要爆发了吧,随着某人访美行动的开始,海峡两岸将要进入彻底的紧张关系,原本他根本没有深入考虑过这种复杂的政治文化背景,但是现在,容不得他视而不见了。 想了想,他又把视线转向了会议桌的另一侧,在那里,正坐在一位聚精会神听讲的女性,面前的记事本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文字填满,她却没有停笔的意思,只是偶尔抬手扶一下眼镜。 “李经理,你的意思呢?” 听到大老板的召唤,香港分部的负责人李芳箐女士飞快的放下了手中的钢笔,正襟端坐,“陈董,现在香港的局势其实非常混乱,回归在即,人心动荡,英联邦已经不太过问香港目前的内政,所以涉及这种复杂政治因素的事情,我建议从长、从稳计议。” 看着那位女士认真严肃的表情,陈远鸣的手指轻轻在桌上弹了两下,“你的意思是,马蜂窝还是别乱捅喽?” 看着对方唇角露出的那丝无奈笑意,以及其他几人或沉思,或郁闷的神情。陈远鸣最终长长呼出了口气。 “香港方面不宜轻放,也不宜突进,既然众说纷纭,我还是亲自到港岛看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台海危机:1995年5月-1996年3月。 关于dvd区域码,现实世界里的分区如下: 一区:美国、加拿大 二区:西欧、日本、南非 三区:东南亚、中国香港、中国澳门、中国台湾 四区:澳大利亚、西班牙语拉丁美洲 五区:俄罗斯、东欧、非洲 六区:中国大陆 嘿嘿,继续来商战啦,小肖你也要努力争取出场机会哦=w= 第107章 视角 由于是市场考察,陈远鸣并未带太多随行人员,除了李芳箐外,只有东南沿海的销售负责人,以及市场研发部的一位朱姓主管。 其实对于飞燕vcd部门,陈远鸣的关注度并不算高,一方面是因为前期铺垫比较到位,市场足够广阔又没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很容易就能占据优势地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它的的确确是个过渡性产品,没有持久的商业价值,就目前飞燕总厂的豪华人员配置,已经能够很轻易的达成预期目标,无需再分神关注。 这一年多来,也确实如同他的预料,飞燕vcd机的销售量轻易突破了400万台,这还是飞燕厂直销的成品数字,其他还有劲科、利达购买的解码芯片,贩售给外围二线厂商的半成品等等,零零总总加起来,销售额已经突破100亿大关,一举成为国内一线厂商。 但是这种美好的独占局面,恐怕马上就要到头了。随着索尼和飞利浦的动作,很快国产vcd产业就要面临国际知名品牌的挑战,虽然在产品质量上,飞燕不会输给任何人,但是品牌效应人家做得可一点不比飞燕要差。同时东南亚区域的市场空间也被陆续吞并,今年飞燕的市场占有率已经从75%跌到了66%,明后两年可能还要继续走低,就算销量因为中国这块大市场的开发潜力不会下跌,未来的路也不会那么轻松了。 既然成品不再好走,就到了换一条路的时刻,但是陈远鸣目前依旧无法在这上面做出决断,香港的倒戈来得太快太猛,难免让人心生疑虑。这次他的目的就是前往香港再探一探风声,至少邵氏和寰宇还在飞燕的影响范围之内,不能不听听他们的意思。 在短暂的旅途中,陈远鸣又详细看了不少飞燕的报告材料,也从李芳箐处了解到一些香港目前的局势。其实第一次在团队中看到这样一位女性职员,陈远鸣还是相当惊讶的。这位李女士毕业于香港大学,在两家公司做过市场和人力资源,不论是履历和能力都相当的漂亮,应聘飞燕的部门经理时更是从300多位面试者中脱颖而出。 这时香港的女性职业文化还不发达,相反女前台、女助理才是较为“传统”的职业配置,但是李芳箐却丝毫看不出花瓶气质,在打扮上似乎也刻意进行过职场化的修饰,美色没有显露,精明和认真倒是十足,工作能力也相当过硬,针对陈远鸣提出的一些超越本职工作的问题,都能给出独特见解。这样一位新职业女性,不由让陈远鸣想到了那位华为女皇,对她也就多了几分关注。 有了这大大小小需要操心的事情,旅行倒不算无聊,一行人顺利抵达了港岛。刚下飞机没多久,就有人主动跟陈远鸣取得了联系。 来者自然是寰宇那位精明的林老板,这两年在他的带领下,寰宇公司可谓进展神速,不但囊括了大部分港片在大陆的引进发行事宜,同时还积极跟好莱坞方面搭线,在港岛内部发行了一批优秀的好莱坞电影光碟,也为飞燕在港岛的销售铺垫了道路。 如今飞燕被挤出香港市场,对于寰宇的影响也不算小,当听说陈远鸣来到港岛后,林老板自然就凑了上来,主动跟李芳箐取得了联系,在陈远鸣抵港的那天晚上,就安排好了招待宴。 晚宴安排在铜锣湾,可能提前打听过陈远鸣的习惯,连陪酒的佳丽都没给安排,算是一个标准的公务餐,作陪的也只有寰宇旗下的几位管理人士。 比起两年前,如今林老板的国语水平可要上了好几个台阶,说起普通话已经颇为流利,在开场寒暄后,陈远鸣也没多做铺垫,直接就问出了关于香港区域码设置的问题。 林老板显然是有备而来,面对陈远鸣的质疑只是哂然一笑,“陈生您真的是误会了,其实不论有没有台湾方面的参合,香港目前估计都不会迫切加入大陆的区域体系啦。” “哦?此话怎讲。”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的告诉他判断有误,陈远鸣微微挑起了眉,“97在即,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选择跟大陆同区都该是大势所趋,如果没有台湾方面的影响,又何来改弦更张?” “唉。”林老板长叹一声,“其实当初香港选择飞燕,更多是因为当时只有飞燕这个选择,但是当索尼加进来后,这个想法自然就出现了波荡。台湾目前对于香港电影的影响还很大吗?其实从1992年确定回归之后,台资就已经逐步撤出了港岛,由其是最近几年,投资香港电影已经很少了,就算那些片商指望着在台上映,也要同时惦记一下大陆的市场不是?” “结果这两年看下来,连我这个港灿也瞠目结舌啊……”自嘲一笑,林老板摊开了底牌,“大陆目前卖的vcd价格如何?一部电影25元人民币,放到香港,估计连张细碟都买不到。现在本港的cd价格普遍还在100元上下,一张碟销个百万就已经是白金天碟了。但是在大陆呢?这两年过百万销量的影碟少说都有两打,就算利润分薄也够吓人的。多产一张跟多产两张又有何区别,这样的产品万一流到了香港,对港岛的冲击又有多大呢?” “相反台湾的文化界一直跟香港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两边的市场规模十分相近,也没有简繁体之类的顾虑,当然会是个更好的选择。其实如今香港影业也不容易啊,前有好莱坞那只饿狼,后有红色大陆这只猛虎,谁人不是提心吊胆,寝食难安。选择2区,与其说是抗争,不如说是自我保护,非港人真的很难理解其中的心态啦……” 这番话,陈远鸣确实没能想到,要知道如今寰宇可是飞燕在香港的代理人,他们的利益趋向是跟飞燕牢牢绑在一起的,但是这样的一家公司,都发出了如此之论,就不得不让人深思其中的意义。大陆的经济实体太过庞大,如今的国人其实还没有切身体会,所有人都刚刚从极度贫困缓过神来,一心一意的想要振兴经济,他们眼里有的只是需要赶超的亚洲四小龙,只是让人无比羡慕的台湾、香港发达的经济,又有谁能够设想,中国这条巨龙只是轻轻抖了抖身躯,就让身侧一干地域陷入了恐慌呢…… 沉默了片刻,陈远鸣也露出了一丝苦笑,“那么香港进入2区是势在必行了?” 林老板耸了耸肩,“其实2区对我们而言也不算是个特别好的选择,日本的文化攻势一点也不弱,通用的区域码多多少少也会有点负面影响吧。只是可选择的范围太小,如果有条件的话,谁不希望给自己更大发展空间呢?” 这话说得太过坦诚,不由让陈远鸣微微一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林生,我该敬你一杯。” 林老板脸上马上堆起了灿烂的笑容,“陈生过誉啦,其实这也是为寰宇的未来考虑嘛,保住一分市场,自然就多出一分财路,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很希望寰宇也加入目前的2区市场,都是港岛人士,也不能太过特殊化。如果飞燕总厂能够理解支持,那实在是太好了……” 看到大老板有了松口的意向,怎能不让寰宇一干人喜出望外,酒桌上的气氛又热烈了几分。林老板还趁机向陈远鸣表达了自己进军电影业的想法,在他嘴里,如今香港影业的投资方可少了一大截,入市恰是时机。对于这点,陈远鸣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时间转瞬即逝,两个小时后,谢绝了对方的后续安排,陈远鸣也没有跟那些飞燕员工一起入住商务酒店,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浅水湾豪宅。 距上次到来,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但是在物业的精心呵护下,这栋大宅依旧保持着那份让人屏息的原貌,奢华、宽敞、带着自己独特的尊贵和典雅,傲然挺立在香港最奢靡的富人区中。从半山腰望下去,海湾一片迷离的灯光,如同繁星落入了大海之中,带出了几分如梦如幻的绮丽色彩。 但是这样的美景,却依旧很难打动陈远鸣的内心。初临香港,自己原先的设想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他心底又怎能不多出几分感慨。 要知道在前世,没有任何区域码的设置,只要有vcd的地方,中国产品就能销售出去,因此虽然市场一片混乱,但是前期不少商家都从其中获得了巨额利润,只是这个盛世未免太过短暂,只是3、4年时间就出现了供过于求的局面,商家开始打价格战,续而进一步加深了恶性循环,最后齐齐被市场淘汰。 而如今飞燕的介入让vcd制造业有了准入门槛,限制了很多人踏足的脚步,它相当有效的保护了市场的容积率,让产量和销量一直保持在一个合理区间,让所有有实力的公司都能从中获得良性的收益。但是与此同时,区域码的提前诞生也让中国失去了抢占整个东南亚市场的契机,没有了“全区”优势,失去的商机何止一分两分。 而市场本身,又是如此的复杂多变,仅仅是转换了一下视角,就出现了截然不同的答案。如同站在两扇完全不同的大门前,前世那些让自己避过险滩的记忆,如今可能已经成为了危险的陷阱,他又要如何面对这个变得似似而非的世界呢? 屋内和屋外,灯光辉映。陈远鸣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向书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vcd产量问题,嗯,这样说吧,1997年全国30家vcd企业年产超过1500万台,中国的市场大致能吞进1000万台,到1998年,需求量没有提高太多,产量就翻3倍的过剩鸟……[蜡烛] 所以高密集度无序生产的后果也是相当可怕的,要从根本解决这个问题才是。 是说最近商战部分似乎写得太复杂了,不知道这样滴阅读效果如何…… 第108章 醍醐灌顶 跟邵爵士的再次会面放在了两天后,仍是一个周末午后,也同样是那栋邵氏大宅,雅致的中式花园精美如初,但是花园凉亭中的两人却有了鲜明的改观。“时间”对于年轻人和老人而言,太过珍贵也太过残酷,才不到两年时间,就已经改变了他们的面貌,擦去了许多往昔痕迹。 邵爵士的身材更为佝偻,而陈远鸣的则愈发矫健,就像真正的苍松和翠柏,带出了一种奇异的对称感。只是这次重访,陪同前往的却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费安恒,而换成了穿着一身标准职业套装的李芳箐女士。 招呼两人坐下后,邵爵士先上下打量了一番作陪的美女,“年纪轻轻,再穿得鲜亮点嘛。” 由于是真正的工作装,李芳箐这身确实规整刻板,都快把自己的女性特征磨灭了,听到这话,她不由微微一愣,再联想港人对于这位“世纪老人”的评价,旋即露出了个甜美微笑,“谢谢六叔提点,这下老板该给我添置装费喽。” 回答的落落大方,又带出了点调侃之意,在影视圈混了一辈子的邵爵士当然不会介意,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陈远鸣则笑眯眯的给老人斟了杯茶,“六叔一辈子打造了多少女星,论起惜花,我可是自愧不如。” “年纪轻轻,就该有点惜花的品格,莫待守空枝。”邵爵士悠闲的靠在摇椅上,品起了参茶。 虽然已有年余未见,但是两人之间并未显出半分生疏,记得当初《射雕英雄传》影碟大陆销售过百万时,陈远鸣还专门给邵爵士发去电话,以示庆祝。后来TVB还在宁波开设了一家光盘生产厂,专供邵氏和TVB光盘的生产灌装,也得到了飞燕的鼎力支持。 有了商业合作上的亲密无间,说起话来自然就多了几分投契,再加上李芳箐不温不火的衔接,更显几分融洽。这可不像其他的社交场,直来直去和勾心斗角并不适用,一杯香茗,两碟小点,再加上午后暖意融融的日光,就这样漫无目的闲谈着,从刚刚进入巅峰期的好莱坞电影,到最近开始流行的卫星电视,还有一些美国趣事及旧时南洋见闻,似乎他们的本意都不在那些铜钱腐臭之上。 “对了,最近大陆方面似乎要重新开拍宫廷戏。”陈远鸣斟酌了一下,“还邀请了李翰祥先生,禁令也撤消了,据说是场秦汉大戏。” 邵爵士唇角似乎轻轻一挑,“他啊……总是逃不开艺技纠葛,就爱把理想大义挂在嘴边。” 陈远鸣笑了笑,在港岛邵爵士和李先生之间的纠葛也算是无人不晓,早年李翰祥身为邵氏顶梁黄梅调大师,后又辗转港台大陆三地,每次离去时邵爵士都不屑一顾,但是当他铩羽而归回转邵氏,又能不计前嫌,重新任用。直到李先生北上大陆,又被大陆封杀,邵氏也息影不再拍片,才彻底了断这场孽缘。起起伏伏40多年,也算得上至交故友了。只是李导对于艺术的追求,和邵爵士对于票房的执着,始终未能达成平衡。 “没有热情梦想,又何来那些传世佳作。”摇了摇头,陈远鸣这次倒是没有附和,“如今影业也并非票房一途,如若口碑上佳,自由其他收益能够唤回成本,就绝非当年那般窘态了。” 邵爵士有些耸拉的眼帘轻轻撩起,露出了一线嘲讽,“这话,却不该你来说。” 陈远鸣微微一愣,反问道,“此话怎讲。” “为人做事,还该拿准基调才是。”邵爵士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淡淡说道,“就像当年我卖电影,关注的不过是上座人数、票房几何,拿不回钱的片子,就是烂片一部。为了跟同行抢市场,也做过不少几十天拍完一部戏,拿去挤人的勾当。导演的心思、演员的想法,其实并不重要,市场就那么大,事关生死,自然应置死地而后生。整整三十年间,邵氏才得以长盛不衰。” “但是没有了那些佳作名导,邵氏不也没入了历史尘埃?” “这是另一码事。”邵爵士却答得干脆,“有了搅水的恶蟒,这小小港岛、台湾又能容下几多影片院线?时间到了,大小屏幕自当开始转换角色,既然非关生死,就该当断则断。” 这两段话,似乎在答他的疑问,又似乎在说着什么深意。陈远鸣沉吟了片刻,露出丝苦笑,“因而我在这里感慨片子质量好坏,能否从发行影碟上收回成本,就是偏了正业?” “不然呢?片子好坏也要操心,影人生计也要烦恼,又有几颗心够你用的。”双手搭在腹上,老者似乎又变回了那副懒散模样。“才两年时光,就把你愁成这样,当年的锐意是否都废了个精光?” 这话听得陈远鸣哂然失笑,但是笑过之后,却又隐隐觉得,也许老者是真得看透了他目前的境况。 锐意尽消。 多精准的一个词汇。这些日子,他一手操控了麾下几家公司的革新,确立了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发展方向。但是为何在面对索尼的攻势时,却开始瞻前顾后了呢?两年前他会犹豫吗?会彷徨吗?恐怕是不会的。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多得是想法做法,又何惧这一点威胁。 而今天,他却开始踯躅,不只是因为事态更加复杂,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也更因为,他不再是那个“初生牛犊”了。百里之外,再高的山峦也不过是墨迹一片;十里之内,山头便已耸入云霄,不见峰峦;而当站在山脚下,漫山遍野都是那座奇峰,其宏大雄壮无处不在,迫的人呼吸困难。 他已经从那个遥远的地方,一步步的走到了山峦脚之下,当发觉了自己和这座大山的差距,也开始了征服奇峰的艰难旅程。心有畏惧,就难免产生了怯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险峰的可怕之处,在他身后还带领着那么多人,万一一个疏忽,又何止是他个人的损失。越是殚精竭虑,越是步履艰难,又怎么可能保持着那狂傲的锐意。 当年,他坐在邵爵士面前,侃侃而谈民族企业。而今天,他再次来见邵爵士,又是为的什么? 沉默了良久,陈远鸣笑了笑,坐直了身体。“肩上的担子重了,就难免顾此失彼,还是要多谢六叔指教。” “呵呵。”看到面前青年脸色的表情发生了变化,邵爵士轻笑两声,“就是嘛,有花堪折直须折,谁没经历过几次大起大落,没昏过三、五次头脑。天天瞻前顾后,岂不失了人生志趣,你还年轻,怕什么,跌到了总有机会爬起来嘛。” “当年我说走稳,如今您老却劝我快跑。”陈远鸣轻轻一笑,“论起胆识,我可差您老远啦。” “哈哈哈。”这次邵爵士的笑声中多了几分畅快,“我经历了三朝四代,踏遍了南亚诸国,你这个温柔乡里长起的娃娃,又哪里能够明白。” 伸出自己枯黄干瘦的手臂,邵爵士轻轻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你这个岁数,能有如此身家,还怕个什么。专心本业,好好去做吧。” 认真的点了点头,陈远鸣郑重答道,“我会的。” 虽然认真听了足有两个小时,但是走出邵氏大宅时,李芳箐还是觉得自己脑袋有些不够数。刚才自家这位年轻老板和那个传奇老人在交流什么?听起来似乎说了很多,却又似乎什么都没说。关于区域码的问题要如何解决,香港的发展该何去何从,邵氏的立场又作何解释……眉毛紧紧锁在了一起,李芳箐却仍在仔细思索,并不想直接认输。 然而还没等她考虑清楚,陈远鸣突然天外飞仙的问了一句,“李女士,你今年应该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为何不考虑离职结婚,建立一个更加完美幸福的家庭?” 这话来的突兀,又颇有几分无礼,李芳箐微微睁大了眼睛,只是犹豫了片刻,她咬了咬牙。“我的幸福无需男人来建立,也并不想在名字前方挂上某个人的姓氏。如果可能的话,我更愿意做一个完整独立的自己。” “哦?”陈远鸣笑了,“新一代的香港女权主义者吗?” “不,只是觉醒了自我的普通女性。”似乎察觉到了陈远鸣话中的深意,李芳箐突然有些呼吸困难了起来,这几天在陪伴这位大老板时,他不止一次露出了考校的态度,甚至包括今天的陪同。 在这些考校中,她无不尽力展现出了自己最优秀的一面,不是美貌或者气度,而是职业化、精明干练的一面。这可是飞燕真正的东家,一个真正庞大集团的领袖,如果能够从这里得到一份赏识,对于她未来的事业将是无可限量的帮助,她不远错过任何机会,也没想过任何“取巧”的手腕,只是这么扎扎实实的做了下来,那么现在,她过关了吗? 闪烁的目光对上了那双沉静的黑眸,陈远鸣看着眼前紧张的如同一根弓弦的女士,微微一笑,“以后多拿一份置装费吧,很多场合,穿这样是不行的。” 该抛则抛,当放则放,在这点上,邵爵士说的一点不差。是时候抛开那些琐事和担忧,进入一个真正“商人”的角色了。 第109章 破境而出 之后两天,陈远鸣陆续打了几个电话,又把赴港随行人员召集在了一起,宣布了两件事情。 一、即日起,飞燕公司驻香港经销点正式撤销,原香港方面负责人李芳箐女士转任飞燕集团董事长陈远鸣的特别助理。 二、东南沿海经销负责人尽快整理关于沿海区域盗版影碟机的贩售情况,找到一至两家经销网点,汇报上来。 两条命令都不算复杂,但是给人的震撼却一点也不小。要知道在赴港之前,很多人都在猜测陈董是否要对港岛采取什么大动作了,会不会直面这次倒戈的主使人嘉禾,或者开始跟索尼正面冲突。但是未曾想到,迎来的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一时间,不少人看待李芳箐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这不会是真抱上陈董的大腿了吧?飞燕之前也给陈远鸣配备了几位执行秘书,但是董事长助理的职位却一直空置,没想到只是几天的港岛行,就让这女人钻了空当,就算陈董将来不会直接让她“上位”,担任这种“要职”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事。现在撤销香港分销点,会不会也跟这娘们的枕头风有点关系呢? 第二条就更奇怪了,要知道随着飞燕的扼制盗版基金会成立后,这方面的事情就已经全权交由他们管理,而且基本还处于抓大放小的环节,国内盗版产业链成气候的不多,但是着实也不少,营销点不过是个顺藤摸瓜的场子,并不是真正的关注所在,怎么会突然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了呢? 不过大老板发话,再怎么参不透也要赶紧照办,东南沿海分部的负责人卫长征马上行动了起来,只花了两天功夫就整理出了一整套资料,当他拿着那叠文件站在浅水湾别墅时,心中却打起鼓来,光广州一地就有两大集散市场,陈董这时候要盗版碟机的信息,不会是想把2区码惹出来的气撒在别人身上吧? 带着一份忐忑,他在警卫的带领下走进了那栋豪宅,书房里间的门正虚掩着,李芳箐把卫长城让在了外间的沙发座椅上,低声说道,“陈董目前还在打电话,请您稍等片刻。” “哪里的话!”卫长城赶紧躬身道谢,脸上带出了十分感激的友善笑容,“麻烦李特助了,陈董有需要随时叫我就行。” 说完他又轻轻咳了一声,“就是不知陈董他这次是要……” “抱歉,这些我并不清楚,等会陈董会亲自跟您谈话的。”李芳箐的笑容丝毫未变,带着一份职业性的疏离。 听到对方的拒绝,卫长城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赶紧乖乖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李芳箐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向自己的办公桌走去,才几天时间,她跟在陈董身边就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特助这个身份的的确确给她带来了比想象中还要丰富的机遇和挑战,但是于此同时,偏见和歧视也从未少过,那些掩藏在巴结和客套面具下的则更让人生厌,想要做好这份工作,可能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在办公桌前坐下,李芳箐侧耳听了一下室内的动静,就打开了电脑里的文档,继续处理手边的事务。 “你这变化未免也太快了点,让人措手不及啊……” 由于国际长途的信号影响,话筒里多多少少带出了一些杂音。陈远鸣笑了笑,“其实这样对我们更有利不是吗?在现有市场里,我们能虏获的已经够多了,一家公司永远也没法控制整个世界的销售渠道,但是作为最上游的源头企业,我们确实能运用这种手法来扩大自己的领地。” “就像英特尔所做的那样?” “没错。” 只是英特尔,还有今后的微软、NVIDIA等等公司…… “我懂你的意思了,不过这一手可跟咱们之前的路子有些不同,总厂那边的意见如何呢?” 电话里那人声音中的犹豫正在慢慢消褪,开始关注更加具体的细节。 “俞总不用说,开心的很。老孟是有点芥蒂,但是事关大局,他心里也是明白的,再加上你的同意,整个董事会就已经达成共识了。” “好快的速度。”对方赞了一声,“这次你可算彻底破釜沉舟了。” “谈不上。”陈远鸣轻笑了一声,“只是索尼该为自己的计划后悔了吧。” 这句话不由引来了对方一阵大笑,又闲聊了几句,陈远鸣挂断了电话,跟燕乔森的沟通,他故意放在了最后,正是因为这位燕教授出自硅谷,对于这样的行为再熟悉不过,只是他们将要进行的,是一场更为浩大的战争。 没错,飞燕董事会最终达成了决议,放弃了包括香港在内的整个东南亚市场,飞燕不再向这些地方发售影碟机,1区、2区都不再有。但是于此同时,由于亚洲区域码交融进一步复杂,以及世界大部分地区尚未确立VCD区域码设置,飞燕最终决定,在以后单独生产销售的解码芯片中,不再附加区域码设置,购买飞燕解码芯片的厂家,可根据自己销售范围的需要,进行分区设码。 听起来极其官方,也极其合理的一条决定。但是隐藏在其后的东西,真的那么简单吗?答案是否定的。 只要飞燕出厂的解码芯片不再设置区域码,那么将会有无数家的厂商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生产的VCD机成为“全区”设备,就像飞燕自己不想趟这滩浑水,其他商家也不傻,为什么要把自己陷入这种争端呢? 而这种全区的设备,对于尚未划定区域码,或者说尚未产生“版权保护意识”的东南亚国家,无疑是一种天赐的福音,这种产品能让他们很便捷的欣赏到更多优秀的电影,包括设置了区域码的正版碟片,以及那些根本没码的盗版产品。对于并不富裕、又缺乏娱乐的东南亚诸国,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只是这种“赐福”,恐怕只会出现在那些没有严格版权保护的世界了,任何想在中国搞“全区”的厂家,都将会继续受到飞燕的追责,但是生产VCD的利润又如此丰厚,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中,中国沿海的VCD产业恐怕终将走上“出口”的道路,把大量全区碟机倾销到其他东南亚国家,而在中国这种物美价廉高功能的全区碟机打压下,任何一家正经的区码碟机都不会有存活的可能。 可以说,飞燕这个简单到极点的举动,瞬间就让东南亚的局势陷入了翻转。卖芯片的飞燕不会亏本,任何一台VCD机都能让它获得核心利润;那些毫无技术竞争力,又贪图VCD产业链财富的攒机贴牌厂家也不会亏本,东南亚市场虽然没有中国这么广阔,也足够人吃上好久一段时光了,更别提还有印度、俄罗斯、非洲等等地区,愿意做的话,外贸的利润要远远超过在国内的拼抢;而那些在国内规规矩矩生产1区影碟机的厂家,依旧也不会亏本,整个中国还是一块足够庞大的蛋糕,当你有了足够的资本,自然能够跟飞燕建立同盟,共享这份盛宴…… 看起来完美无缺的计划。 只是在这样一场游戏里,恐怕就要诞生另一批受害者了。如果接受全区碟的那些政府没有任何反应,那么十年、二十年后,他的娱乐、文化产业链将被彻底摧毁,正版意识荡然无存,某些产业永远失去了崛起的可能。而那些想要依靠自己的品牌效应上一统天下的公司,恐怕也要折戟沉沙,这还是比较容易仿造的VCD,等到轮到DVD机时,但凭你的标准如何完美,能拼得过这种物美价廉无门槛的贴牌制造吗? 而届时,拥有DVD核心技术的飞燕,将会一手统治这片广袤的领域。 这,才是真正“游戏规则”的玩法。 就像微软所做的,就像NVIDIA所做的。盗版可怕吗?贴牌可怕吗?也许很可怕,但是这种利用他人逐利心理进行的暗战更为可怕。因为windows盗版,中国大陆上再难见到其他浏览器,因为NVIDIA的贴牌,不论你买了何种显卡,芯片终归只有一家。 这才是真正商战式的胜利,任何成功商人的脚下,踩得也不是鲜花也不是硕果,而是其他对手森森垒砌的白骨。 没有商人是洁白无瑕的,就像邵爵士说的那样,为了生死之争,他可以去想尽办法撬人墙角,可以在打探到消息之后指挥手下几十天里拍出同样题材的电影抢先上映,可以毫不犹豫的加入港九,或者封杀北上拍片的李翰祥大师……邵爵士不爱国吗?不爱的话,就不会有那一栋栋逸夫楼,不会有在华人心目中永不灭的邵氏佳作。但是在这之前,他是一个商人。 这,就是最简单的答案了。 而在之前,陈远鸣恰恰微妙的偏离了这个答案。每个国家制定专利权,都是为了保护产业的发展,这个丝毫没错。但是每个商人坚持让国家执行专利权保护,为的却不是保证别人的权益,而是为了自己,为了限制其他所有竞争对手,让他们失去威胁和竞争力。 所谓的游戏规则,是为了限制对手,而并非画地为牢,限制自己脚步的。而当这个游戏规则阻挡了获取利益的脚步,那么毫不犹疑的踩碎踏破,才是一个真正成功商人该作的,就像那位微软帝国的创始人一样。 其实在前世,对于中国盗版业推波助澜的,又何尝没有其他心怀叵测外国势力,东南亚才是盗版灌装线的大本营所在,而从其中获取利润的,又何止是一两个国内的二道贩子。 既然这样的需求永不会少,那就给他们另一片天地吧。而在中国,想要进行这样的交易,就要有那些日本黑手党们的觉悟,拿出贩毒的小心劲头让人别轻易抓到。如今距离真正的网络世纪还有七、八年时间,有了这样的时间,他也能够打造、占领的也是块足够广袤的领地了。 而现在,既然不在全然走这种正道,就该有同样暗地下的盟友。陈远鸣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李特助,卫总到了吗?” “已经到了。”李芳箐就像一位被召唤的精灵,瞬间站在了门口,轻声答道。 “很好,让他进来吧。” 等了才20十分就能见到大老板,这可比卫长城的预期要短暂多了,一瞬间,心神又绷了起来,他紧张的正了正整齐到不能再整齐的领带,快步走进房间。 “陈董。”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卫长城双手把资料递在了陈远鸣案前,“这就是我们最近统计出的盗版销售地,其中以广州越秀区的大沙头电子市场最为猖獗,劲科方面也多次组织人查处该地的盗版碟机,但是总是有人能够顺利进到货物。另外在天河区的威宁家电连锁附近,也总有盗版碟销售,有人传言它是跟威宁的老板幕后操作的,但是我们总是无法找到确实证据……” “威宁家电连锁?”陈远鸣微微皱了下眉,快速翻开那叠文件,“有详细材料吗?” “有!在……大概17页的位置。”虽然不清楚老板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家连锁,卫长城还是飞快答道。 卫长城记得不错,在那页上,陈远鸣看到了一行着重加粗的文字。 威宁家电连锁公司,成立于1993年初,迅速从深圳扩展到了东南沿海的各大城市,目前拥有8家分店,创始人马磊,着名香港投资人。 第110章 先声夺人 “什么?飞燕的老总?”马磊扔下了手里的打火机,皱眉看向自家堂弟,“现在还不到新一季订货的时候吧,怎么会派人来跟咱们交涉,还指名想见我?” “就是啊!”马强也纳闷的嘟囔道,“好像还是个什么高层,最近听大沙头那边的消息,飞燕方面似乎来了次盗版突击检查,虽然没扫走货,但是调查是有的,不会是人家发现什么道道来谈判了吧?” “不可能。”马磊断然摇头,“福建归利达、两广归劲科,这是明面上的事情,就算飞燕想插手东南沿海,也要看看这两家的态度。更别提这些盗版货是哪里出来的,飞燕不知道,利达还能不知道吗?如果真是这方面的事情,他们能抹得开脸?” “那就更古怪了……呃,要不还是推说有事,派个经理打发了吧。” 马磊微微垂下了眼帘,吸烟的动作更猛了几分,烟头上的火星闪闪,不一会就燃去大半,他冷哼一声,从鼻腔中喷出了一大股烟雾,随手把烟蒂按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 “见!怎么不见。飞燕再怎么也是国内光碟业的龙头,咱们想做北边的生意,就不能光跟劲科、利达这些公司套近乎。等到来年武汉那边的店铺开门,就彻底踏入飞燕的辐射区了,现在他家的货最俏,从来都是供不应求,开了铺面上不到货就跌份了。” “那我多带点人去?”马强眼睛一亮。 “带个屁!谈生意又不是砸场子,别弄巧成拙。”马磊又想了想,“不,也不行。就跟对方这么说,多年来承蒙飞燕的关照,既然来了厂里的领导,自然该我们做主款待。回头把人拉到深圳,地方咱们来定,弄点特殊接待,话说办事也就方便多了。” ‘特殊接待’的含义马强自然再清楚不过,嘿嘿一笑,他点了点头,“懂了,包在我身上吧!” —————— 那边有了定论,消息很快传了回来。卫长征再次见到陈远鸣时,心里也很是忐忑,要知道现在飞燕厂的实力也够强了,就算是俞总,到国内哪家电视、电影厂还不是想见谁就见谁,根本用不着预约。现在陈董亲至,这个小小的电器铺子还敢耍大牌,非说深圳总部才是威宁的老家,要陈董亲自去深圳详谈……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他以为自己是邵爵士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吗? “陈董您看……”汇报完后,卫长征有些不安的小声建议,“要不我再去跟他们沟通一下?可能下面的人没说清楚是您来了,产生了点误会……” “不用。”陈远鸣笑了笑,“按对方的意思安排吧,我也正好想去广州、深圳方面看看了,顺便也跟劲科的老总谈点事情。” 虽然很清楚下面人头疼的缘由,但是这次见面,陈远鸣还真没有一开始就表露身份的打算。现在看来,这方法还真走对了。即便改头换面,搞出个香港身份重新来过,这位马哥马老大还是保留了自己根深蒂固的江湖脾性,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高,如果提前把底牌亮出,事情反而就复杂化了。 现在这种知彼不知己的局面,对他而言反而最为合适。从这些天手下们挖掘的那一大摞资料上来看,如今马磊手里的摊子也铺得够大够广了,洗白了一部分明面上的产业,但是另一部分显然还着点灰色调调,只是希望这只曾经的孤狼没有被安逸日子养坏了胃口,手头也不光是这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吧。 只是四年过去,如今两人的身份如同镜像般产生了翻转,又何尝不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 得到了飞燕方面的首肯,马磊这边安排起来就顺手多了,见面直接给拉到了富贵堂总店,也就是深圳最顶级的商务会所。由于这里是封闭式会员管理制度,又为了显示出点隆重架势,他和马强早早就来到了大门前,准备迎接那位贵客。 “这他妈好大架子,怎么还不来!”马强第五次伸手拽衣领时,终于忍不住爆了粗。被自家老哥勒令,他今天很是捯饬了一番,穿得也算人模狗样,但往门口一站就觉得浑身都别扭透顶,跟个傻逼门童似得,心头的火就忍不住噌噌往上蹿。 “不耐烦等给我滚边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马磊冷飕飕的喝道。 一直今天下午,才有人告诉他这次来的是飞燕的幕后大老板,而不是那些台面上的总裁、经理,这消息着实出乎了马磊的意料,也为今天的会面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飞燕幕后老板是个什么身份,据深圳这边的小道消息,那可是位跟劲科当家好得穿一条裤子似得人物,也是位真正的红二代,家大业大,出身名门,这样一位主儿,怎么会轻轻松松就答应了自己的邀请?难道里面有什么猫腻…… 心里正琢磨着呢,他家老弟又凑了上来,“不过大哥啊,那些妞真的不上了吗?好歹也算香港三线小明星,就算是个红贵,也不至于顽石一块嘛。我听说北京那些人都玩得野着呢,说不好带上点‘润滑’会更好谈……” “润个屁。”要不是有外人看着,马磊都恨不得给自家这不着调的兄弟来上一脚了。“先别摆出那副猪哥脸,摸摸人家的口味爱好再说,今天咱们可能要碰上大鱼了,你可别给我捅娄子……” “我什么时候……” “咦?看那边。”突然打断了马强的废话,马磊眼前一亮,直勾勾盯上对面方向。 实在由不得他不关注,只见对面开了两辆高档黑色轿车,前面是辆马自达929,也算是国内一线豪车,线条流畅优美,足够吸引大部分爱车族的目光,但是紧跟在后面那辆车却完全压住了马自达的风头。那是辆四四方方的大块头,似乎经过改装,有着越野车的霸气,却也不缺乏高档车的尊贵,更离奇的是车前耸立着明显的奔驰标示,但是谁见过这样的奔驰车?! “卧槽,后面那台是他妈什么玩意?”马强也睁大了眼睛,“奔驰还出过这种车?” 然而还没等他们琢磨透,这两辆车就紧挨着停在了富贵堂门口。马磊心里咯噔了一下,等等,这不会是那位飞燕老总到了吧?那个传说中的陈公子…… 他并没有猜错,只见飞燕的东南大区经理卫长征从前面的马自达里跑了下来,却没有过来跟马磊他们打招呼,而是毕恭毕敬的凑到了奔驰车旁。这时从奔驰的前座也走下来个带着金丝眼镜的小妞,身材相当惹火,长相也挺不赖,似乎还颇受卫经理敬重,只见她伸出纤纤玉手,带着明显的恭敬姿态打开了后座车门。 随着这个动作,一个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那是位相当英俊的年轻人,身材挺拔高大,有着纯粹北方式的健朗,一身笔挺贴身的西服硬是穿出了点罕见的欧式风采,连颈间的温莎结都精致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配上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简直如同鹤立鸡群,让人移不开目光。 似乎注意到了站在大堂门口的马磊兄弟俩,那男人唇边露出了一点笑意,在一干人的簇拥下向他们走来。 马强开始还带着一丝好奇,但是那人走得越近,他的眼睛就睁大越大,最后不由自主微微张开了嘴,这人……这人怎么看起来……好眼熟啊! 卫长征飞快赶了两步,提前来到了马磊身边,脸上挂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谦卑笑容,“马总,这位就是我们飞燕集团的董事长陈远鸣先生。陈董,这位是……” “不用介绍了。”那男人露出了一丝微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马哥,好久不见了。” 马强只觉得自己下巴都僵直了,傻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刚才他听到了什么?陈董?陈远鸣先生?那个陈远鸣?! 马磊却完全没有关注自家老弟失态的表情,只是短暂的顿了一下,他也飞快伸出手,友好的握了回去,“岂敢岂敢,陈董还是叫我名字就好。好久不见,陈董还是风采依旧啊。” 这一来一往两句话,似乎瞬间就达成了什么默契,带着一份诡异的亲密感,两人谈笑着往大堂内走去。 被晾在一旁的卫长征茫然的眨巴了眨巴眼睛,直到李芳箐也从面前走过,才幡然醒悟过来,戳了戳还站在身边的马强,好奇问道,“强哥,我们陈董跟你家老板认识啊?” “认识?”似乎像点着了火药桶,马强无比暴躁的反问了一句,“我他妈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一跺脚,他抛下一头雾水的卫长征,快步向大厅里走去。 第111章 故交 由于约的时间是饭点,当然还是先上了饭桌,但是这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商务晚餐,硬是给吃出了点新年团拜会的味道。 安排在高档会所,却没有半个“特殊”服务生前来捧场,明明是商务餐,但是烟酒都摆出了随意的架势,劝都没怎么劝,那些酒场上常见的插科打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主座两位吃得慢条斯理,聊得轻松随意,好一派歌舞升平。 如果所有人都是这样,可能卫长征也不会觉得太奇怪,入乡随俗嘛。偏偏坐在他身边的那位马副总,从进门就是一张五彩缤纷的脸,到了饭桌上,更是态度诡异言语僵硬,话都搭不上,卫长征只觉得自己那张老脸都要笑僵了,好好一顿饭吃得生无可恋,只盼着赶紧散席。 好在两位大老板心也不在吃饭上,不咸不淡的吃了大概二、三十分钟,陈远鸣就放下了筷子,“真是谢谢马哥的盛情款待。” “哪里的话。”马磊露出了礼节性的笑容,“隔壁还包了个小间,要不陈董一起去消消食?” “再好不过。” 两人有说有笑站起了身,其他几人都赶紧放下筷子,谁知陈远鸣却没让自家手下跟上,反而吩咐李芳箐和卫长征慢慢吃,吃完也找个KTV放松一下。这种明摆着私聊的口吻,两人也不好说什么,看着马氏兄弟跟自家大老板一起走了出去,卫长征搓了一下后牙槽,小心翼翼的问坐在一边的李芳箐,“李特助啊,今天陈董这是怎么回事?既然用不着咱们,为什么还要咱们来这边……” 在陈远鸣离开房间后,李芳箐又施施然的捡起了筷子,这时正吃的津津有味。听到卫经理这句话,她撩起眼尾瞥了他一眼,淡淡答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多吃饭,少说话,总是没有错的。” 被噎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卫长征好脾气的挤出了点笑容,也不敢再问,端着茶杯自己瞎琢磨起来。 隔壁确实是个小间,装修的依旧奢华,还有一套影视设备,看起来是个KTV房。但是这会儿屋里别说没有那些个莺莺燕燕,就连闲人也不见一只。陈远鸣打量了一眼房间布局,在东边的沙发上安然落座。 马磊也坐了下来,顺手把自家堂弟拽到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盒555,他磕了磕盒底,弹出了一根香烟往前递去。 “来一根?” 对方语气很和缓,陈远鸣笑了笑,也没拒绝,伸手抽出一根。 看陈远鸣接了烟,马磊也笑了,扔下烟盒,靠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几年不见,没想到陈老弟你也转性了啊,身边跟的那姑娘真不错,底蕴足够,很有味道。” “那真是助理,马哥你多想了。”陈远鸣笑着点燃了香烟,轻轻吞吐一口,重生这几年,他没吸过几次烟,别说是这种外烟了,烟草味还是记忆中那么浓醇,滋味不坏。 “哦?”马磊挑起了一边眉毛,似笑非笑的问了句,“还不在一条道上?” 陈远鸣轻轻弹掉了一撮烟灰,“看马哥说的,只要殊途同归就好。” 好一个殊途同归。马磊咽下了嘴角的冷笑,事到如今他还有哪里不明白,今天这场,就是陈远鸣专门安排给他的下马威。两台百万豪车、四位陪同人员,小妞和卫长征这样的货色还不算什么,另外两个司机才是真正的硬点子,一看就是军旅出身,而且还不像是普通的行伍军人。这样的保镖一口气来两个,本来就是一种极其奢侈的炫耀。 更要命的是,卫长征的身份做不得假,跟飞燕打交道多年,马磊很清楚这个姓卫的就是东南区最大的领导了,轻易都不能见到的,现在却巴巴跟在这小子身后,一副谄媚模样。只要脑子没坏,都能分辨出事情的真伪。 这个陈远鸣,恐怕真是国内最大影碟机制造厂飞燕集团的幕后老板。 很简单的事实,却让人完全无法接受。要知道4年前他明明还在给自家开大车跑长途,靠着在驾驶座下夹带货物捞钱,根本就是个穷到了极点的穷小子。而现在呢?他马磊也算是东南沿海的一号人物,这两年又搭上了家电热销的快车,再怎么也是个眼界开阔的“成功企业家”,但是依旧没碰到过这样的场面。不只是那些豪车、下属、保镖,更是从对面这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这可不是穷逼骗子能够轻易模仿的。 这个下马威,还真真切切把他吓到了。 眼风扫过自家不争气的堂弟,按常理,这愣头青被如此对待,恐怕早就该爆了,如今却只是咬牙切齿坐在自己身边窝火,不正也是无意识的察觉了对方的不同吗。这他妈是草蛇化龙啊,怎能不让人惊愕震撼,续而无比认真起来。 轻轻吁了口气,马磊把手搭在了膝盖上,缓缓说道,“当年我觉得你会成为一号人物,但是今天看来,还是胆子太小不敢猜啊。这才几年时间,陈老弟你就翻了个天地,真是让人钦佩。” 这次开口,嘴里却没了试探或讥讽,而是变得感慨万千。马强有点诧异的看向自家兄弟,怎么回事?大哥他不准备追究了?可是这小子……这小子…… 和马强一样,陈远鸣自然也发现了马磊话里传递出的示好之意,看来自己今天准备的这些,还是起到了一点效果。 轻笑着捻灭了手里的香烟,他也放缓了语调,“说真心话,如果没有马哥当年的提携,也不会有我的今天,这份情还是要承的。这次我来南方,确实也是手上有点事,未曾想正好碰上了马哥你的铺子,才想了这个办法邀你一会。” “哈,那铺子也全赖你的建议嘛,目前生意还不错,年利润都还有近一亿了,如果没有你当年的提醒,我不也少赚了好大一笔?” 花花轿子人人抬,关系往上一攀,交情可真就不一样了,两人之间的气氛马上又稳了几分,不再那么紧张防备。只是马磊放缓了神经,马强可不会。看到两人都开始叙起旧了,他眼中不由透出了丝警惕。 “哥,这人可是飞燕的老板,咱们那边的……” “强子!”马磊喝道,“这他妈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别。”陈远鸣笑着打断了马磊的呵斥,“强哥多虑了。飞燕如今也不是当年那个会被盗版挤倒的小公司了,市面上有多少仿版、盗版,其实我们心里也有数,追的根本就不是贩售点,而是生产厂家,不论是大沙头还是威宁旁边的集贸市场,都不是重点。” 这话一出口,不得不说击中了关键所在。马磊最为顾虑的,其实也是陈远鸣的来意。去查了自家老窝,又瞒住了身份跑来约见,谁心里能没点嘀咕。但是这么敞亮的把话摊开了说,反而让人少了几分顾虑。其实马磊选择经销盗版,而不是去主动生产,不也是有这原因在?技术有没有还是两说,如今盗版查的太严,去制造风险难免过大,还不如做二道贩子来的稳妥。 只是既然陈远鸣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为何还上赶着来见呢?他可不觉得这是来报恩的,就像刚才所说的,光电器行这个主意,就已经救了他哥俩的老命。就在1994年初,沿海搞了一次走私贸易突击扫荡,大批搞“海贸”的都进了牢子,光政府和海关人员都不知关进去多少,如果当时还在玩销货,估计他哥俩也在劫难逃。 但是现在呢?高档轿车、豪宅佳人,甚至还有个香港企业家的名头,除了趟一点点灰色地带的混水外,他们也算是典型的“成功人士”了。这一切,作为受益者,他还真不能轻易抛在脑后。 轻轻咳了一声,马磊露出了几分笑意,“强子这人脑筋直,陈老弟你可别放在心上。” “当年我跟强哥也搭档跑过百来趟长途呢,怎么会不了解。”陈远鸣抬手给马强斟了杯茶,稳稳的放在了他面前,“强哥这人心里实在,是个可交的朋友。” 马强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看身边这个,又看看对面那个,两人的表情都足够真诚,他心底突然就没谱了起来,嘴巴微微张了两下,也没端那杯茶,丧气的往沙发里一歪,再也不吭气了。 茶都斟上了,示好的态度再明显不过。礼尚往来,马磊也给陈远鸣斟回了一杯,脸上的笑容又浓了几分,“那老弟你这次来找我,究竟是个什么事儿呢?现在都坐在这儿,也就别打哑谜了,敞开天窗说亮话吧。咱兄弟能帮的,绝对不会推脱。” 陈远鸣接过茶,笑了笑,“看马哥说的,这哪是帮忙不帮忙,其实也就是一桩新买卖。当年马哥你闯南走北的气魄让我相当惊叹啊,现在飞燕这边有了点新打算,正好又碰上了故人,我就想来谈谈你们的口风。” “哦?”马磊的声音不由提高了些,不无疑惑的反问道,“现在飞燕厂在国内影碟业领域可是一把罩了,还用得着屈尊跟我们这些小虾米打交道?” “就大沙头市场的规模,自然能看出马哥你的魄力。”陈远鸣倒是毫不在意对方的这种谦虚,“3年时间能够建起两条线路,搞营销方面,马哥你的本事真没话说。现在我们看中的确实不是你那条家电连锁的明线,而是私底下的永源、安塞那条暗线,如今搞电子市场的人越来越多了,在这样的竞争下还能抢到几大块地盘,你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啊。” “哈哈。”马磊笑了两声,倒是不介意对方了解透了自己明面上的底子,“都是当年剩下的一些资源,闲着也是闲着,我这不也是舍不得嘴边的肉嘛。不过……”马磊顿了顿,一字一句的问道,“这些都是玩盗版的窝点,乱得很,跟陈老弟你的生意可谓背道而驰,还有什么合作的可能呢?” 陈远鸣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双手交叉搭在了膝盖上,跟4年前几乎毫无差别的正襟端坐,“在国内,这种地方对我们而言自然越少越好,但是在其他地方却未必了。我就是想来问一句,你的出口贸易有兴趣吗?” 第112章 换位 出口贸易?就算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马磊也没想到陈远鸣会给出这么个答案。眉头紧锁,他用指尖轻轻敲着膝头,过了片刻,不紧不慢的反问了句,“陈老弟,你不说的不会是那种往外销盗版的‘出口’吧?” 陈远鸣笑了,“马哥果然是聪明人。不过既然到了国外,没人查的话,盗版和正版又有何区别呢?” “恐怕还是有的吧?”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容,马磊的眼神却越发锐利起来,“国外市场就不是市场了吗?现在影碟机基本就是飞燕一家独大,就连日本那几大名牌都没掀起什么风浪,不乘胜追击也就算了,没道理反把市场让盗版吧?” “那也要看这个市场是不是还在自己手上。”并没有躲闪那个探寻的眼神,陈远鸣微微敛起了嘴角的弧度,肃然答道,“现今国内还处于消息封锁状态,不了解内幕也情有可原。其实在今年年初,光碟业就进入了真正的群雄逐鹿时代,我这说的可不是国内,而是指国际市场。” “就在去年年底,跟飞燕联盟的索尼-飞利浦集团也确立了自己的VCD锁码分区,姑且就叫它2区好了。与大陆的1区碟不同,这种2区碟无法在飞燕目前生产的VCD上直接播放,想要播放2区碟,必须使用带有2区解码的播放器。通过这个手腕,索尼拉拢了台湾、香港两地,一起进入了2区市场,论电影、电视、动漫产品的影响力,自然是这几家更为强大,因此目前东南亚已经形成了初具规模的2区市场,飞燕很难再踏足其中了……” 解释的很简单,但是话语之下的内涵却不那么简单。马磊还没说什么,在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的马强先发出了一声嗤笑,“我说呢,原来是实力不济,开始走歪门邪道了。当年你那个不蹚浑水的臭毛病怎么不坚持了?贩到国内是走私,贩到国外就不是了?” “还真不太一样。”陈远鸣淡淡答道,“从一个口袋换到另一个口袋,就是天壤之别。”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马强还没想明白,一边的马磊已经伸出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这么说来……飞燕想要的正是不设分区的盗版碟机了。能读所有碟片,购买者自然乐意选择,有了这种便捷的碟机,正版市场自然也会被冲垮,不论是1区还是2区。”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花太多功夫,陈远鸣露出了一抹笑容,“理当如此。” “同时当那些盗版碟机流向东南亚各国,在国内销售量的份额也会减小,又间接的保护了飞燕在国内的市场?” “盗版既然杀不绝,自然堵不如疏。” “好一个堵不如疏。”马磊也笑了,双眼中闪烁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当初废了那么大工夫统一区码,霸占市场,现在又要用这种手法来打破别家的独占,老弟你的想法可够别出心裁啊。只是这样的话,飞燕的利润仍旧不够吧?万一那些盗版碟机再转个方向,重新流入国内市场呢?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远鸣嘴边的笑容愈发深沉了几分,“为了下一步的战略构思,飞燕很可能会开放一部分机芯销售渠道,如果是远销国外的,飞燕自当鼎力支持,如果是转头向国内倾销的……呵呵,可就很不好说了。” 这声轻笑带出的含义可太过丰富,马磊微微皱起了眉,“你就有这么有把握?现在VCD机的仿制也很成规模了,不一定非要使用飞燕的机芯啊……” “但是VCD之后,还有DVD。”悠哉的靠在了沙发上,陈远鸣把手里的底牌彻底摊开,“飞燕的下一代影碟已经准备在美国上市了,随着产品升级,解码芯片只会越来越复杂,有足够研发力的公司往往是飞燕的盟友,走正版路线也能吃跑肚子。而那些搞不出高级研发的代工厂子,他们自己豁出命生产的东西也不可能比我们卖的便宜。” “这……”马磊彻底语塞了,现实还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有实力有技术,谁不想走正正经经的路子,赚光明正大的钞票?只是技术太有限,才迫不及待偷工减料、坑蒙拐骗。但是如果有人把这些小企业统合起来,让他们成为另一支生力军,孰胜孰负还很难预料。 这才多少年啊……深深的看了陈远鸣一眼,马磊叹了口气,“4年前你告诉我,暗道没意思,赚千家万户的钱才是赢家。而如今你又告诉我,国内的千家万户已经尽在掌握,还要带着明里暗里的人马去征服他国市场。你这小子……” “等等,哥。”马强听出了点味道,不由紧张的追问了一句,“你还真要跟这小子一起干吗?” 不等马磊回答,陈远鸣就哈哈一笑,“强哥,怕什么啊。当年咱们为了走私日本货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好的机会,你真没兴趣跟着我一起逼死那群小日本吗?” “哈哈哈,说得好!”如此泼天的无赖口吻,马磊却没有半丝抵触,笑着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膀,“强子,当年哥就跟你说了,好好跟陈老弟学学,现在还是这句话,咱兄弟俩都该好好上道学学了。” 被两人这么一激,马强脸上浅浅的刀疤都变得通红起来。这两年安逸日子是过惯了,但是当年的豪情可没被彻底磨灭,这硕大的基业,不也是自己跟老哥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吗? “怕你个逑!”啐了一声,马强端起面前放凉了的茶水,咕咚咚就喝个干净,啪的一下把杯子扔回桌上。“大哥干我就干!不就是销货嘛,走海关都不怕查的玩意,我怕什么!” 笑着拍了拍自家老弟的肩膀,马磊转头看向陈远鸣,“不过有件事情我还要说在前面,虽然广州、深圳这边的市场也有些涉猎,但是私底下经营的并非只有我一家。就像利达手下,估计也有点不干不净的东西……” “嗯,这个我心里有数。”陈远鸣的声音里没有半丝惊讶,“马哥你只要先把手头的事情理顺就好,过段时间,市面上可能就要搞次大清查了……” 有了合作的意向,下来就好谈了,只是马磊终究是个二道贩子,不论是开拓新市场还是整合原有局面都需要足够的时间。因此闲聊几句后,陈远鸣就起身准备告辞,约好了过几天再见面详谈。 看着三人有说有笑的从小间里走出来,一直守在外面的卫长征不由愕然揉了揉眼。这没搞错吧?刚才不还皮笑肉不笑的尴尬模样,怎么短短一小时,就变得亲如兄弟了……没理会卫经理那副呆傻模样,李芳箐飞快收好刚才拿出的记事本,像一个称职花瓶一样走到了陈远鸣身边。 “哟,这妹子真有眼力劲,跟你太可惜了。”终于恢复了往日面貌,马强嘴上难免就挂不住弦了,有点流里流气的调笑道。 “把碧玉杯当花瓶使唤,岂不可惜。”陈远鸣笑着挥挥手,“那就下次再来叨扰两位了。” “客气什么。这次是我们招待不周,让老弟见笑了。”马磊笑着拍了拍自家堂弟的肩膀,“强子,下次陈董来了,你可要费心安排一下啊。” “啧,这难度可太高了。”马强只觉得牙根一酸,好悬没开口求饶。 这种程度的荤话,陈远鸣倒是没放在心上,笑着跟两位握手告辞。站在他身后,李芳箐若有所思的看了三人一眼,继续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的跟在陈远鸣身后,走出了酒店大门。 离开了那家穷极奢侈的会所,李芳箐并没有搭理在后面依旧一头雾水的卫长征,而是轻快凑到了陈远鸣身边,低声汇报道,“陈董,飞燕那边传来了消息,林总方面已经约好了,根据您的时间安排,定在明天下午2点在劲科总部见面。” “哦?这么快。”陈远鸣微微伸了个懒腰,“行啊,也该会一会这位老先生了。” 是啊,战略布局已经大体成型,也是时候画上这个半圆了。 第113章 新路 虽然飞燕公司已经成立了两年多时间,在国际也有了一定影响力,但是之前掌舵人的头衔一直挂在孟力生名下,后来则变成俞永安负责内政外交,国内大多数盟友公司知道的也只是他们两人,最多再加一个美籍合伙人燕乔森教授。 然而今天,随着飞燕集团的再次整合,整个公司的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陈远鸣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投资人,股份持有的增长和对于未来的布局,让他真正成为了这个庞大集团的统帅,也开始以此身份踏入国内商圈。这次会见劲科老总,就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劲科总部位于深圳市福田区的八卦岭工业园内,1995年正是房改政策彻底铺开的第一年,这个工业园区也开始了新一轮高楼兴建,之前还鹤立鸡群的劲科大厦,如今已经隐隐被周围的摩天大楼包围,显得有些局促起来。 见面安排在了9楼的董事长办公室,这两年国有企业持续转型,公司老总的头衔也发生了几次变迁,当年的林总如今已经挂上了林董的头衔,跟陈远鸣的陈董名头也算相映成彰。只是跟其它第一次见到陈远鸣的人不同,这位林董并未说什么“年轻有为”、“后浪前浪”的恭维话,而是很干脆的把他请进了房间内,进行这次公司之间的私人对谈。 “飞燕的报告我收到了,你们真打算这么干?”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林董还是那副军人模样,掩不住双眼中锋芒,花白的头发也没有削弱他的威势,反而平添了几分由年龄带来的压迫感。 “是啊。”陈远鸣倒是没被这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吓到,恭敬有礼的答道,“前因后果俞总大概也跟您描述了,现在我们面对的局势并不乐观,如果不主动出击,就要陷入被动了。” “用廉价盗版来获取主动吗?”林董的声音里仍是冷冰冰的公事公办,“当初用区域码牵制我们的发展壮大,现在再用不设防来摧毁他国的市场环境?你们制定CSS区域码的目的就是为此?” 对方的声音太过冷硬,就连一直坐在旁边的李芳箐都微微皱了眉,陈远鸣却坦然露出了笑容,“制定游戏规则,不就是为了操控市场吗?” 话听起来有些轻狂,林董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却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笑容,“答得好。过去总是外国人对我们制定规则,没想到现今你居然敢在这上面跟他们耍花枪了。” “这就是技术优势的影响力了。”陈远鸣唇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手中握有砝码,自然没理由对别人卑躬屈膝。” “好大的口气。”林董敛起了笑意,“不过我们劲科可跟飞燕不同,拥有的底牌就不一样。按照现在的规定,劲科、利达乃至其他二线厂商都要为解码芯片付费,东南亚市场如果被盗版占领,我们同样得不到任何优势。” “这就是今天我来拜访您的目的所在了。”面对诘问,陈远鸣并没有半丝慌乱,身边的李芳箐利索的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双手递给了林董。 “VCD的技术发展其实尚未达到顶峰。”陈远鸣不紧不慢的说道,“关于解码纠错的问题,关于碟片养护的问题,甚至还要识别不同区码的问题。但是我们飞燕未来几年的重心,势必会落在DVD之上,改良VCD已经不是关注重点。但是劲科、利达,以及国内其他VCD产业刚刚进入起步阶段,你们不但需要通过提高VCD质量进一步获取市场,同样需要研发VCD的工艺,为踏入DVD时代作准备,因此对我们不再重要的东西,对你们依旧非常重要。” “所以……”陈远鸣双手交叠,搭在了膝盖上,“技术的垄断期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下来就轮到了联盟内部的技术交流期。大家可以共享现有技术,如果你们在VCD上有了值得关注的进展,我们也可以为你们的新技术支付一定的费用。死板的限制将转化为内部良性竞争,这也将是维系一个联盟长远发展的关键所在。” 翻动着手上那份资料,林董一直紧锁的眉峰,慢慢舒展了开来,“针对所有内部成员的计划?包括利达?” “当然。外面的市场太广阔,那可是十几个国家,几亿的人口,不是我们飞燕一家可以吞下的。距离DVD在世界范围内的流行可能还有3、4年时间,我希望在98、99年时,中国能具备一批初具实力的公司,从VCD顺利进入DVD时代。当DVD时代来临时,我们面对的可就不是一家日本公司带来的阻力了,而是全世界最大的几大利益集团,一个几乎不可战胜的存在。想要撕破这张罗网,只能从现在就开始蓄力。” “好一个蓄力法。”林董的嘴角挑起一丝弧度,“只是即便我们同意,利达也未必会低头啊。由于区域码的事情,吴总最近已经卸下了利达董事职务,把职权交还给校方了,所以最近市面上才会出现越来越多的盗版产品,撕破脸不值得,放手又太可惜,商人都是逐利动物,你又如何控制别人的想法和做法。” “所以利益才需要交换和共享,才需要制约和操控。临泽而渔,早晚只会落得一场空。”陈远鸣话锋一转,“不知您听说过孩之宝玩具公司在中国进行的市场策略吗?” “没有。”林董靠坐在了沙发椅背上,神情却依旧专注,“说来听听。” “1988年,美国孩之宝公司的推销员免费提供给上海电视台一部动画的播映权,名叫《变形金刚》,是关于能够变身成汽车的机器人打仗……” “嗯,这玩意我听过,自家孙辈里也有不少喜欢的。” 陈远鸣笑了,“当年上海台可搞不清楚老外为什么要把这部影片送给咱们,但是有好处谁会傻到不占,因此动画顺利播出,还广受好评。谁知播映完毕后,百货大楼转眼就开始卖人家的玩具,便宜的要30多块,贵的高达1、200,这样的价钱,也扛不住孩子们哭着喊着要,一年下来光卖玩具就不知捞了多少。而紧跟在上海台之后要求播放的电视台,却再也拿不到免费播映权,全国陆续有2、30家电视台付费转播了这部动画,每家花费50万元左右,加上2、3轮播放的电视台,以及变形金刚玩具的销售,光这个产品,他们就在中国获取了几亿的利润。” “这样惊人的利润,在其他国家能做到吗?”陈远鸣摇了摇头,“我看未必。人口基数在很多领域都是至关重要的标准,历史上有句话叫‘得中原者得天下’,如今我看也可以叫做‘得中国者得世界’。如果这个国家的所有民众都能富裕起来,都能过上跟欧美类似的生活水准,那么对于任何一位理性的商人而言,都将是一块无法忽视的庞大市场。” “面对这样惊人的利益,将会有无数个孩之宝这样的公司,来想尽一切办法占领市场,通过各种手段让自己的利益植根在这片大陆上。而当他们无法获取利益,恐怕就会采用另一种手段,来破坏和毁灭我们曾经植根的东西。比如如今日本通过自家影响建立起来的2区播放地带,更或者将来DVD联盟坐下来商谈时,会选择的分区和远景布局。” “这将是一种大势所趋,一种无法避免的零和博弈。想要不输,只能去赢。”陈远鸣的声音里多了一份凝重,“所以飞燕在这个时候保护中国的市场,也是为了赢得更大的利益空间。只有当引进权、控制权,以及这个拥有庞大人口基数的市场掌握在自己手里时,我们的声音才拥有力量,才能在由好莱坞主导的分赃会上占据一席之地。而用类似孩之宝那样温水煮青蛙的手法,去摧毁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市场,非但没有害处,还能进一步缓解国内其他利益集团之间的矛盾,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来建立自家基业。” “所以我们劲科,就不能再站在二线上看你们表演了?”林董轻轻哼了一声,“大局,好一个大局。不光是对盗版,你们是想要依靠劲科的影响力,来进一步扩大对内的控制权了?用让利、用大势来促进这个联盟更加牢固。” “没错,就像日本的那些财阀一样,就像美国的那些对冲基金一样。这个世界,可能有超于国籍的科学技术,却不可能有没有国籍的商业巨头。”陈远鸣答的干脆利落,没有半丝犹疑。 盯着陈远鸣看了半晌,林董慢慢坐直了身体,“对于VCD,乃至今后的DVD发展,你已经掌握了一条相当清晰的道路,也把这条路指给了我看。我不否认,这是个好方向,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可以按步照班获得成功的路子。但是我也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飞燕今后的发展并不会完全走这条道路,那么你们想走的其他线路,也要按这种方式操作吗?” 陈远鸣微微一愣,这个话题可就远远超乎他今天前来的意图了。然而林董的表情却无比严肃,甚至顾虑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飞燕抛下了这个联盟开始发展其他产业,那么对于深陷影碟领域的劲科,落后的就不止是一步两步。但是同样,未来产业布局事关飞燕命脉根基,有些甚至要5年、10年后才能实现,怎么可能在现在抛出老底,让自家陷入被动。 这是个有些复杂,也相当敏感的问题,指尖在膝头轻轻弹动,陈远鸣最终摇了摇头,坦然答道,“抱歉,林董,现在这个话题未免太过遥远,同时劲科和飞燕的产业构成并不相同,我们能走的道路,也未必适合你们。将来的合作,还要将来再说,不可能这么快,这么超前。不过……” 话语微微一顿,陈远鸣冲着眼神再次锐利起来的林董微微一笑,“就像有些东西,劲科无法做到,同样一些产业飞燕也没有能力涉足,我这里倒是有一个相当超前的想法,不知道您愿意听听看吗?” 其实在提出这个问题时,林董就有了被拒绝的准备,而陈远鸣这句话,却着实让他有些惊讶。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他沉稳答道,“请讲。” 看着对方灼灼的目光,陈远鸣笑了笑,一字一句说道,“不知您听说过吗,在美国,有一个叫做‘全球定位系统’的玩意……” 第114章 惊喜 “那组军事卫星?”林董倒是完全没被陈远鸣卖的关子唬到,答得相当干脆,“1964年投入使用,去年布局完成,总计24颗卫星,据称全球覆盖的定位导航系统。” 陈远鸣笑了,“看来我是班门弄斧了,不愧是林董精研的专业。不过我想说的却不是它的军事用途,而是近几年的民用发展。” 这次林董是真得感兴趣了,要知道在国内导弹、卫星还是个纯军事话题,别说商人们不会关注,就算关注也找不到可以投资的途径,这上面的禁区何其严格,是谁都能碰的吗?但是这年轻人看起来可不像在玩笑,沉吟了一下,林董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讲。” 看到对方这次是真的认真了起来,陈远鸣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语速却依旧不紧不慢。 “其实听说这个项目也算是机缘巧合。因为生意需要,最近我在华尔街结识了一些金融大亨,其中有不少都有自家的豪华游艇,最近两年一种名叫gps接收器的水上导航仪器突然流行起来,据说可以根据卫星进行定位指引,精度相当不错,口碑也很好。后来靠朋友的介绍,我找到了这种gps接收器的生产厂家,是堪萨斯州的一家私营企业,老板还是个台湾人。” “由于对这个产品的前景相当看好,我也曾提出过入股或者投资的意愿。”陈远鸣无奈的笑了笑“但是别说对方根本就没有上市的打算,就算是上市了,gps目前还是美国军方手中的利器,我这种纯正的大陆身份,恐怕根本就凑不到边上。” 林董微微皱起了眉,“你都凑不到边上,劲科恐怕更不能了吧。” 这是实话,飞燕好歹还算是个中美合资企业,劲科就是完全的国有企业,身份背景摆在那里,没有人会傻到欢迎敌军前来获利的。 “嗯,现阶段去接触gps确实不够现实,但是这样的科技,我想以后中国也会有的吧?”陈远鸣的双眼中闪现出一丝兴奋,“就像当年的两弹一星,这种关乎国力,关乎大国命脉的产物,中国怎么可能弃之不顾。哪怕用上十年、二十年时间,我们也会打造且拥有自己的卫星系统,但是应用方面却不能长久的缀在后面。就像那家gps生产厂商,他们的技术就一定比美国军方强吗?我看未必,只是他们了解民用的需要何在,才能够牢牢抓住市场走向,占据这片无人的沃土。” “你的意思……”这次,林董难得的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他有些缓慢的说道,“是让我们现在就开始为十几年后的将来筹备?在那个国产卫星系统还没诞生的今天?” “为什么不呢?”陈远鸣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在飞燕这次的产业调整中,最为关键的只有一点:光碟产业是不能做一辈子的。就像磁带、就像留声机,就像一切曾经被我们抛弃的工业产品,它总有一天也会被时代遗弃。所以我们根据公司的科研和生产方向,制定了新的发展路线,在这个飞燕占据了国内60%以上市场的今天。这是我们选择的道路。劲科未来的道路又在哪里呢?” “继续走这条必死的光碟产业?跟在飞燕的屁股后面捡残渣剩饭?还是走一条可能在未来拥有无比前景的新路……” 又沉默了一段时间,林董有些艰难的开口,“可是你又怎么确定这个卫星导航系统,能够成为未来的商业热点呢?毕竟它现在只有美国在搞,如果设置一个军方干扰码,所有民用的设备都会报废……” “但是如果放开了民用,针对国家安全的监控和跟踪,不就更方便了吗?”陈远鸣笑着反问了一句,“花几百亿只用来打仗,未免太过浪费了吧。更别说这种技术普及之后,对于人民的生活会带来多大的便利,也许在未来,纸质的地图也会被彻底淘汰呢。” 林董哑然失笑,“我看你想的是有点早了吧?接受卫星信号的器材最小也要有电冰箱那么大,替代民用地图可不太容易。” “最初的ibm计算器还有半个房间那么大呢,现在的个人电脑呢?” 深深看了眼这位面带轻松笑容的青年,林董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不论这孩子的品性如何,在经商方面,他确实有无人可及的天赋。这个发展路线,对别人而言可能还是天方夜谭,但是对于自己,它的说服力已经强大到让人无法拒绝的地步。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就在去年年中,中国已经立项了一个全球卫星导航计划,名为“北斗”。这并非是一个全盘仿造美国gps的卫星系统,而是属于中国自主研发的新一代航天技术,虽然目前项目细节还处于一级保密状态,但是具备跟gps相同,甚至更为强大的性能。 而如今,gps已经走上了民用道路,随着今后几年的发展,它很可能也会一步步扩大自己的应用范围,如果能提前对gps的应用实践进行研究和探索,将来势必也能在北斗的应用上也会获得难以估量的经验和成果。于此同时,如果gps真得如同陈远鸣所说具有那么庞大的市场潜力,确实也是个理想的投资方向。毕竟对于一门航天航空出身的林家而言,招募这方面的人才,他们是具有先天优势的。 自己原本只是想掏出点进一步利益,却没想到被这样一条新路砸的头晕目眩。林董目光中的审视在慢慢变浅,带出了一丝和缓,“其实这个点子,你也可以扔给肖家的,地面通讯和卫星通讯本就关系密切。” 陈远鸣摇了摇头,“就像gps产业不适合飞燕,它也不怎么适合肖家。而且更重要的是,目前中国的技术力量还太薄弱了,四面开花不如专注一点,然后合纵连横。如今的世界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春秋战国,面对独大的西方势力,中国人可选择的手腕也不多了。” “所以未来会不会合纵先不说,现在就要先开始连横了吗?”林董那张过于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你是个好商人,也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帅才。” 这样的肯定,还是走进这间屋子的第一次,陈远鸣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改变,不骄不躁,沉稳如昔。 林董有些自嘲的一笑,是啊,对于这位年轻人而言,自己的肯定已经不算什么了。既然摆不出长者、上位者的派头,那就做一个真正的合伙人好了。 “细节方面让下面仔细研究去吧。”从书桌后站起了身,林董缓步走到了陈远鸣面前,伸出了右手,“劲科能有你这样的盟友,是件幸事。” 陈远鸣也笑了,站起身来握住了那只干瘦却有力的大手,“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 “老弟,不是我说的,你可真够神啊!” 再次见到陈远鸣之后,马强脸上的憋屈就掉了个一干二净,比当年跑车时还要废话连篇,如果不是大哥就坐在身边,估计这会儿都要上去跟陈远鸣勾肩搭背了。 “之前我们联系那些盗版厂商,还有好些人不肯信,但是上周利达那边就变了风声,突然就停止芯片加工了,结果一杆子小作坊都停了工,现在正等着上面发话呢。看风头,这是几大厂要联合行动了?” 陈远鸣笑着端起了手边的茶杯,南方会所多用铁观音,这里选的还是顶级陈香,茶汤浓郁,色近赤乌,配上薄如蝉翼的白瓷茶碗,看起来简直美不胜收。 用杯盖轻轻拂过茶末,他笑着答道,“前方都扎起架子了,后方怎么也要配合到位才行,能省点功夫最好不过。” “简直他妈的好过头了!”马强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多少年了我都没见过这么爽的场面,那群孙子脸都变色了,加上最近的市场里几次扫荡,就差哭着爬到我们跟前要求走出口路线了……” “马哥。”陈远鸣倒是没理会马强满嘴炮火车的胡言乱语,看向一直坐在旁边抽烟的马磊,“国内市场倒是好说,东南亚那边的情况呢?” 从嘴里吐出一口烟雾,马磊磕了磕手上的烟蒂,淡然一笑,“原先那边就有不少盗版碟生产线,现在有了物美价廉的碟机,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现在往那边走私的,不止我们这一家吧?” “蛇有蛇路,鼠有鼠洞。”陈远鸣随意的放下茶杯,“既然风头掀起,就看谁家神通更大了。” “嘁。”马强不屑的嗤笑一声,“都是杂毛探路,就跟当年闯苏联那群倒爷似得,等到官倒出来就该变天了。咱们这些小鱼,能混在虾米里当个将军就不错了。” “强哥可够实在的。”陈远鸣轻笑一声,“怎么,还嫌钱烧手吗?” “小瞧哥了不是。”马强冲陈远鸣嘿嘿一笑,“跟咱大哥学得,钱来得再多,总是要洗白才好花销,就跟你们这群大佬再怎么祸祸人家东南亚市场,不是照样死死攥着国内大摊子吗?威宁才是我们老马家的长远根基所在啊~~” “哦?”这还真有点出乎陈远鸣的预料,饶有兴趣的扫了马磊一眼,他开口问道,“怎么,马哥最近准备转移重心了?” “被老弟你这么一刺激,谁还能坐得住呢。”捻灭了手上的烟头,马磊的声音依旧不温不火,“只是最近开始在两边发展一些其他生意了,恰逢97回归,这片沿海正当大有作为呢。” “有大致方向吗?”陈远鸣问的倒是毫不含蓄。 “修路、盖房、拍片。”马磊端起茶水轻抿一口,“钱洗白了再投入威宁,扩大场地,占领市场。” 话说的简单干脆,但是连陈远鸣都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条方向明确的道路,家电连锁拼的可不就是运输和库存,再加上促销手段和服务管理,基本就是一家成功企业的必备了,如今不用自家指点分毫,这位前走私巨头就已经抓到了核心本质,其实这种枭雄,需要的也不过是一点方向上的推动罢了。 “好大的气魄……”陈远鸣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废话,反而话锋一转,“最近香港电影业的确要进入下滑期了,不过在受到大陆冲击之前,应该还有一段发展机会,是个很不错的投资方向。” “那是!”马强在旁边猥琐一笑,“拍电影这玩意,别的不说,成群结队的小姑娘争抢着往你床上跳啊。最近我还物色了一个姓刘的导演,据说他想拍部小混混打打杀杀的片子,听起来可过瘾了,成本还够低,最适合投资。” 姓刘,小混混……陈远鸣眉峰一挑,“那导演不会是叫刘伟强吧?” “哟?好像是这名儿……”马强诧异的眨了眨眼,“怎么?他还挺有名?” 嗯,如果论后世,是挺有名的……陈远鸣摸了摸鼻子,笑着摇头,“听人说过罢了。” 看着陈远鸣有点古怪的表情,马强转了转眼珠子,也没有追问下去,反而乐呵呵的把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个响哨。“行了,既然都说道这儿了,也要享受一下拍电影的好处嘛……” 在那声口哨中,隔间的小门被人拉开了,几个花枝招展、衣着暴露的美女嬉笑着走了进来,陈远鸣愣了一下,还没等张口,就见那群美女呼啦啦闪开了身形,露出了藏在最后的单薄身影。 “嘿嘿,怎么样?”马强兴致勃勃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哥哥费心给你挑的,还满意吗?” 第115章 无奈 只见那群交际花身后站着一个相当年轻的男孩,个头不高,身材也十分瘦削,夹在脚蹬高跟鞋的长腿美女中根本就显不出头来,但是脸蛋着实精致,比一般奶油小生还要漂亮几分,再加上发型略长,都有了点雌雄莫辩的味道。 “还愣着干什么?!”看到那男孩杵在原地僵着不动,马强脸上的横肉一抽,大声骂道。 像挨了一鞭子似得,那孩子哆嗦了一下,脚步虚软的凑到了陈远鸣身边,紧挨着沙发坐下。 “老……老板……” 男孩的声音不太大,还带上了点浑浊的鼻音,似乎强忍着泪意,头垂的也很低,都快扎进了桌子底下。 “嘿嘿,这种雏儿够味吧。”桌对面,马强早就搂住了一个凑过来的艳妞,爪子也不规矩的伸进了衣襟下,揉弄着尤物的纤腰丰臀。“虽然不敢保证是原封未拆,但是总比那些妖里妖气的好多了,哥哥可花了大工夫挑选呢……” “别是逼良为娼吧。”缓过最初的惊讶,陈远鸣冲马强挑了挑眉。 这种特殊服务他确实是没想到,但是也不算奇怪,生意场多得是风花雪月,陪酒取乐更是天经地义,就连上辈子开公司揽生意时,他也没少经历如此阵仗。只是这辈子年龄实在太小、又长期身居高位,但凡有点体面的人都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耍这些花头,加之又没跟人透过自己的性向,会送男人上来的更是绝无仅有。 赶巧马强还真就是“仅有”的一位了。未发迹时就提携过自己,关系难得的熟络,还不巧知道他这口爱好,这人又是一贯没节操没下限的俗人,就给演了如此一幕。陈远鸣心底也略感无奈,这人送个小少爷来,是真心想给“四铁”再加个砝码呢,还是单纯好奇,想看自己的笑话。 “嘿,哥哥我是这种人吗?”马强浓眉一竖,故作不忿的答道,“要不是惦记着老弟你,哥哥我会花这鸟功夫。嘁,这电影圈看起来风光,乌七八糟的事儿别提有多少了,真是个‘良’,就别上赶着往圈里跳啊。” “跳也不是往你床上跳吧。”陈远鸣笑了笑,“只是香港电影圈这边水深,强哥你可别大意失了荆州。” “我可是守法良民,怕那些混混啊。”不屑的啧了一声,马强转了转眼珠子,“我说这次食儿都送嘴边了,你还废什么话啊?之前说不同道也就算了,现在道都给你铺好了还不落脚,不会是专门为了落哥哥面子的吧?” 马强嘴里说的严重,但是表情实在太贼眉鼠眼,一看就知道他心理在闹什么鬼。陈远鸣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抬起了男孩的脸。那孩子哆嗦了一下,但是没敢挣扎,乖乖仰起头,陈远鸣只觉触手一片光洁,又带着一丝干爽滑意,只是一掐就知道是扑了粉的,嘴唇上也涂了层厚厚的唇蜜,就连眼睑都画上了妖媚的浅紫色眼影,配上大大圆圆的眼睛和湿漉漉的睫毛,还真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 只是这种白斩鸡似得美少年,对得恐怕是那些走两道的胃口吧。 “脂粉味太重。”淡淡扔下句评语,陈远鸣撒开了手。 “什么?”一旁正津津有味等着看好戏的马强就是一愣,“这种小兔子不是正好吗?” “太嫩,没味道。”陈远鸣脸色纹丝不动,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看也没看又往沙发里缩了几分的男孩。 “嗤,说的跟你多大年龄似得。”这答案马强明显不买账,“而且你们这口不都喜欢玩嫩的吗?再大几岁浑身都是肉还怎么啃下嘴啊?” 陈远鸣哑然失笑,“怎么,就许强哥你喜欢波涛汹涌型啊?” 仔细琢磨了下“波涛汹涌”是个什么意思,马强当场就是一呲牙,“我操,你别勾我想这个!” “行了强子,玩玩就行了,别闹的太过。”实在看不下去了,马磊挥了挥手,打断了自家不靠谱的堂弟。 陈远鸣笑了笑,也不追究,继续聊起正事。马磊这边干的虽然是个穿针引线的活,但是跟飞燕方面、乃至劲科和利达的沟通还是有的,做好了可是一大助力,同时他对马磊电连锁方面的构思也挺感兴趣,九十年代是民企发展的绝佳时机,但也是大批民企老板落马沉沦甚至下狱入罪的高峰期,一些该规避的东西还是要事先提点一下。 如果说之前陈远鸣还单纯把马氏兄弟当成是一步好棋,那么当马磊的远景规划摊开后,他对这人的兴趣就发生了转变。这已经不是一个单纯二道贩子的格局了,不论是做盟友还是做帮手都有了相应的资格。在大陆玩黑是行不通的,但是这种灰色地带却永远不缺买卖,多个聪明有能力的人帮衬再好不过。更妙的是等下面的盗版盘子建起后,马氏兄弟对于自己的依赖性也会越来越高,身份地位都能稳稳压住对方,关系又熟络知根知底,不正是最好的发展线路吗? 对于陈远鸣的想法,如今马磊也隐隐有了察觉。是和其他很多只图钱的走私贩不一样,马磊其实对权势和地位还是有追求的,否则当年也不会盖起贿赂官员的小洋楼,更不会直接跑去香港拍电影洗钱,换了身份再到大陆投资正经买卖。因此当再次见到陈远鸣,并且窥到了他指缝中露出的冰山一角后,他是真的心动了。这可不是当年那条小贼船,而是条真正的金光大道啊。 只是对方真正的实力还很难推测,更别提万事开头难,如今也不是贸然行事的时机。因此热络归热络,马磊倒也没失了底限,只是聊得越来越投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接触。 然而两人聊的投机,马强却觉得无聊透顶。一半是云里雾里的商业内容,另一半又是让人酸掉牙的互相吹捧,他最不乐意参与这种商谈了,要不是今天想看看陈远鸣的窘样,估计根本就不会耗在这里。 结果窘样没看到,倒是被人涮了一通,连围在身边的莺莺燕燕们都不敢打搅大老板的正事,变得跟正经服务生似得,端茶倒水别提多贴心了。再看看窝在陈远鸣身边,连茶水都不会招呼的小兔子,他心里别提多窝火了,越看那张涂脂抹粉的脸越火大,如果这小兔崽子能主动点,就算人家不爱这型的,也未必会推开吧? 被马强不善的眼光盯着,男孩抖得更厉害了点。要知道马强装正经人时还有点憨厚模样,可是一凶起来,脸上的刀疤就显出了十足的流氓气息,他可是正经跑走私出身的,打打杀杀、争地盘抢货源就没少干,比大部分香港混混都要有黑社会气质,这时的电影投资人又多鱼龙混杂,更是让他的身份多了几分神秘。如今惹恼了这么一位大佬,怎能让人不怕?哆嗦着偷眼看了看身边的那位年轻老板,男孩死死咬住了嘴唇…… 也许是气氛着实古怪了些,又或者身边闲杂人等太多,不适合深谈。只是又聊了一会儿,陈远鸣就笑着起身告辞。最近处理完碟机的事情,他还要回趟香港,跟邵爵士沟通致谢,正好马磊最近也要回港,就约了改日再见。 笑着谢绝了两人的送行,陈远鸣走出温柔乡似的套间,尚未阖上厚重的屋门,就听里面传来了一声怒骂,还有杯子应声而碎的脆响。脚下一顿,他犹豫了几秒,却没有停步,径直朝外走去。只是刚走了几步,尚未离开走廊,一阵悦耳的电话铃声就从身后响起。 小宋上前一步,把包里装着的手机递给了陈远鸣,“老板,电话。” 如今知道这个号码的人着实不多,他只是打眼一看就停下了脚步,铃声又响了两声,陈远鸣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接起了电话。 “喂,远鸣吗?”从听筒里传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亲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陈远鸣抓着手机的手紧了几分,声音却平静自如,“怎么现在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怎么,这才9点多,就打搅你了?”那声音带出了一丝调侃味道,“只是听小叔说你最近回国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手头那些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小事一桩。”陈远鸣轻笑一声,“还不用烦劳肖少挂心。” “陈董的事要能让我挂心就好了。”对面答的干脆,笑声中却掺杂了些古怪意味。不过还没等陈远鸣回答,他就又转变话锋说起了别的,“对了,最近我们的掌上电脑出原型机了,五大类功能,还有三个拓展项目,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台试用机,到时见了面可以听听你的意见,只是有些功能还不够完善,上市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试用机……陈远鸣不由想起了自己手上那两台蓝色烤漆的小灵通。当年收时只当是正常的关系往来,而如今,却不得不多想几分了。只是这人用得却不是步步紧逼,也从未坦白说出过什么,然而每当自己毫无准备的时刻,又会冒出来给他来一下出其不意。 轻轻吸了口气,陈远鸣的声音依旧稳健,“哦,那可太好了,等我回北京一定先去拜访肖大哥。” 对面的话筒静了片刻。“那就等见面再谈吧。” “好的,晚安。” 挂断电话,陈远鸣拿着手机愣了片刻,似乎想要甩脱什么东西似得摇了摇头,正想把手机递回给保镖,就听背后传来一声怒喝。 “站住!” 微微皱起了眉,陈远鸣扭过身,只见小宋伸手拦住了一个身影,正警惕的瞪着对方。那人在怒喝下微微发着抖,两手成拳放在身侧,却意外的没有退缩。 这不是刚才那孩子吗?陈远鸣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小宋还没答话,那男孩先急切的喊了出来,“老板,老板我能好好服侍人的,求求你带我回去吧,别把我扔在这里,我真的能做好……” 不知是什么水迹把他脸上的淡妆给冲花了,如今眼影、淡粉混作一片,斑斑驳驳很是可笑,可是虽然不断发着抖,男孩的表情却依旧认真无比,甚至带出了一丝渴求。 陈远鸣愣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又突然住了口。目光复杂的扫过手上捏着的爱立信手机,他叹了口气,把手机递给了小宋。 瞥了眼一旁面带焦急的男孩,陈远鸣撩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跟我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四铁:一铁是一起同过窗,二铁是一起扛过枪,三铁是一起嫖过娼,四铁是一起分过赃嘿嘿,蹭小伙伴们一个,期待下一章 咩=w= 第116章 试 扔下电话,肖君毅有点失落的靠坐在了沙发上。又是这样。上次生日也是,花了大心思作出一张贺卡,寄过去后就渺无音讯,别说电话致谢,连张纸片都没传回来。这次提起原型机,对方更是有了明显的闪躲,别说现在小叔在不在北京,就算在,非要去找他吗?点金石跟安信的技术部多近啊…… 从上次西山做客后,那一点点被拉近的距离突然跌入了断层。就像一只圆滑的刺猬,那人再次用礼节性的态度把自己包裹了起来,言谈举止没有半丝破绽,态度却再次疏离,不着痕迹的拒绝着自己的亲近和好意。 放在平时,肖君毅真的不会多想,本来就打算持久战,这点挫折又算什么。但是巧的是当时小叔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两相叠加,就不由产生了疑虑。不会是因为动作过于明显,被对方识破了,才不动声色要拉开距离吧? 有了忐忑,心思就更难安定。幸好这段时间他手头的工作并不轻松,一股脑投入研发和拓展项目,才慢慢把那份焦灼压下,也成功的转移了小叔的注意力。如今随着北京互联网业务的正式开通,君腾公司的生意开始进入起步阶段,光缆研发也到了充实技术力量的时刻,再过几天可能就要南下一趟去摸摸深圳方面的底,顺便撬点墙角回来。有了这个行程,也知道那人目前就在香港,才忍不住打了个电话,谁知话没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让人怎么能不倍感沮丧。 但是再怎么纠结,心底的渴望却没有减少半分。肖君毅摊开手,无意识的搓揉着左手指尖,似乎想要抚平那股让人心底发颤的麻意。这段时间又听说了不少关于他的消息,不论是国兴基金在金融猎场上的捕获,还是林家那边传来的赞许,在这个真正的小圈子里,他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再也不掩饰自己身上的光彩,随着事业圈的增大,必然也会有更多目光被这耀眼的光芒吸引,紧紧跟随其后。 如今已经很难说不清自己心底的欲望饱含了多少种情绪,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火光愈盛,就愈发难以自持的欢欣雀跃。长长叹了口气,肖君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无力的把头枕在沙发椅背上。也许他该在这份感情没有真正变质之前,去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捅破那层隔在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就算惹出些真正的麻烦,也比让这一切在煎熬中无疾而终要好…… 管它呢,试试看吧。 ———— 坐在车里,文文紧张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奔驰他是认识的,但是这种模样的奔驰还是首次见到,更别说乘坐。不论是屁股下面坐着的真皮沙发,还是车门或方向盘上镶嵌的木料,都透出了一股极度奢华的味道,自己则像一只渺小的老鼠,上错了该不上的船。 局促不安的挪了一下身子,他又往一旁缩了缩,想把自己再遮严点。自从刚才上车,后视镜里就一直扫过来不善的目光,前面那位年轻司机根本就是把他当小贼一样看待,毫不隐藏自己的鄙视。比起那人的神色,或者马老板的态度,身边这位老板几乎可以称得上善人了。 目光轻轻挪动,文文用眼角悄悄打量着坐在身边的男人。这就是今天马老板让他来伺候的人,刚才在会所里太过紧张,他都不没怎么看清这人的长相,现在独处一处,他才发觉了对方是如此的年轻,且英俊。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英俊。文文也算是影视圈里混过的人,圈子里的俊男美女不知看过多少,却很少有人像这位一样,带着一种毫不矫揉造作的俊朗,没有丝毫奶油味,也不用任何修饰雕砌,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不很张扬,也决不低调,只是那么自自然然的坐着,就跟这辆昂贵无比的轿车融为一体,似乎那些豪华的、奢侈的,让人羡慕的东西本就该为自己服务似得,英俊又充满了魅力。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跟那些黑道人士搅在一起,文文根本就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跟马老板那种货色称兄道弟。暗暗握紧了拳头,努力压住心底的慌乱和紧张,他悄然下定了决心。刚才追上来可能只是迫于无奈,但是现在,他真的不愿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了。不论这人身份如何、嗜好怎样,这都是他目前能够选择的最佳目标了。 轻轻咽了一口唾液,男孩稍稍挺直了腰板,巴望着那位年轻老板能够转过头来,问他点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但是一直开到酒店,他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反而径直打开了车门,走下车去。 傻了几秒,文文一咬牙,跟着走了出去,想要缀在对方身后,却再次被那位保镖拦了下来。 “老板。”小宋再次拦住了那个男孩,有点为难的看向陈远鸣,“这小子……” 似乎现在才想起自己车上还带了个人,陈远鸣慢慢扭过头,打量了对方一眼。 “怎么,还不想走?” 声音挺轻,似乎还带着点嘲讽意味,但是这时那还顾得上那么多,文文涨红了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我想谢谢老板您,要不是您,马老板那边……”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陈远鸣轻哼了一声,朝小宋挥了挥手,“没关系,让他跟着。” 小宋明显愣了一下,续而飞快的放下手,跟在了两人身后。他当这位陈老板的保镖也有大半年了,老实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带人回家,没想到居然是个男孩。然而只是走神了一瞬,小宋马上又板起了脸,这种私生活上的事可不是他该关心的,还是任务更重要。 从上电梯到走进房间,只是几分钟的时间,文文手心就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努力绷着让自己的脸别那么扭曲,他跟着大老板走进了一间豪华套间,那个保镖也被打发走,房门咔哒一声落锁,让他背上不由自主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局促不安的站在房门前,他紧张的打量着这间豪华到超乎自己想象的房间,这就是所谓的“总统套房”吧?布置的根本就不像伸出旅馆,而是某种豪华私宅一样,只是窗帘都拉得死紧,看不到房间外的景象。 看着对方脱下了休闲西装的外套,又在吧台到了杯酒,却还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文文紧张的又吞了口唾液,期期艾艾的开口,“老板……我……” 一道目光扫了过来,陈远鸣抬手指了下一旁的盥洗室,“去把脸洗干净了,到客厅找我。” 如蒙大赦,男孩飞也似的逃进了隔壁盥洗室,陈远鸣端着酒杯漫步走到了沙发前,让自己全然陷入了柔软的沙发中。 多久了?重生以来,有意或者无意的克制情感和欲望,让自己像一台真正的机器一样飞速运作,不眠不休的建立着麾下的商业帝国,他都快忘了放纵二字该如何书写。这种近乎自虐式的克制又为了什么? 死亡应激症的反作用?上辈子识人不清的生理反射?或者只是单纯的压抑惯了,忘记了该如何表达或者发泄欲望。轻轻抿了一口酒,任辛辣在味蕾上爆炸,滑入喉腔,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甘甜。陈远鸣露出了丝苦笑,在其他欲望上,自己也没有太多拘束,吃穿住行都已经符合现在的身份地位,偏偏在性方面,还守得跟一个苦行僧似得,似乎他这具身体真得已经年近四十,而非青春洋溢的时节。 何苦呢? 既然别人都送上门来了,不过只是尝个鲜罢了,省得天天顾虑那么多,平添一些无聊的烦恼。轻轻一笑,陈远鸣一口饮干了杯中琥珀色的佳酿。不过只是发泄罢了…… 盥洗室的门发出了一声轻响,他的目光扫了过去,只见那个男孩轻轻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垂的很低,头发已经被水打湿,粘在面颊上,领口不知什么时候扯开了,几点水痕沿着脖颈滑了进去,似乎连锁骨都沾上了湿意。 这不是他的型,真的不是。太单薄,太脆弱,像个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轻轻把酒杯放在一旁的矮桌上,陈远鸣撩起了眼帘,“来这边。” 第117章 男人的声音似乎低了两度,带上了点命令口吻,文文只觉得呼吸一窘,脚下不由走快了点,很快就站在了沙发前。然而站定脚步后,他又发觉这么居高临下俯视这位金主有些不妥,只是犹豫了几秒,就乖顺的跪在了对方脚边。 看到这孩子如此懂事的跪下,陈远鸣心中的嘲讽似乎又重了几分,微微直起身,他再次伸出手抬起了男孩的脸,审视着那张年轻的面孔。比起刚才妖娆的妆容,现在这副清汤寡水的样子显然更能入眼,脸上的脂粉已经全部洗掉,可能是缺乏卸妆工具,眼皮和面颊都擦的通红,皮肤也有些冰凉,摸起来更加嫩滑,有着一种属于年轻人的细腻触感。 拇指摩挲着他的下颌,陈远鸣淡淡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二……”直觉想要撒谎,但是看到那双深沉的黑眸,文文心底一颤,把真实年龄报了出来,“十……十七岁。” “以前做过这个吗?” 吞了一口唾液,文文心底更是没谱,刚才听马老板的意思,是想把他当雏儿送人,但是这位老板又说过不喜欢太嫩的类型,犹豫了几秒,他最终还是实话实说,“以前跟剧组里的一位大哥有……有过几次……但是现在跟他……” 没有兴趣听这种无聊的辩解,陈远鸣手指微动,压住了那张红润的嘴唇,触感柔软,还有些湿意,就像一瓣娇嫩的花瓣。他能猜到,马强就算是为了巴结他,也不会找一个真正的圈外人来,而任何时候的演艺圈,都不缺这种为了上位献身的货色。 发现这位年轻老板的眼神又深沉了几分,文文乖乖闭上了嘴。也许在别人面前,他还能说出些可怜兮兮的家庭不幸,或者心底的抱负和梦想,为自己赚取点微不足道的垂怜和不算可靠的承诺。但是面对眼前这位,他心底却有一种直觉,这人不会在乎自己说了什么,也没兴趣过问。把自己领回来可能不是出于善心,而是随便找个人发泄欲望罢了,没人会在意床伴的身世,特别是这种送上门的玩物。 但是文文却并不甘心只做个泄欲工具,在马老板对待这位的态度里,他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同。不像普通的生意伙伴,也不太像真正的上下级,马老板对这人带着某种隐晦的敬畏,因此哪怕对自己极为不满,也只是摔了杯子泼了茶,而当自己追出来时,更是没有任何人加以阻拦。 想想马老板那吓人的身份,文文是真的心动了。只要能攀上这颗大树,也许那些困扰他的东西都会迎刃而解,不用再面对让人不堪的三级片邀约,不用再当个一无是处的花瓶,可以在剧组、甚至其他地方挺起腰杆,对一些都人或者事说不……只要能攀上他…… 文文眨了眨眼,大大的眼睛中再次露出了一点湿意,但是他并没有退却,而是小心翼翼的张开了嘴,伸出舌尖舔了舔压在他嘴唇上的指腹。 温热的舌尖触上了陈远鸣的手指,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半丝变化,只是微微抬起手,把食指塞进了男孩口中。湿滑的口腔包裹住了那根手指,轻轻的吮吸,舌尖灵活的绕着指尖舔舐,像是努力讨好自己。男孩的眼帘垂的很低,脸上已经通红一片,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薄薄的耳垂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出一种娇艳的红色。 陈远鸣嗤笑一声,抽出了那根被舔湿的手指,再次靠坐在了沙发上。从上往下看去,这小东西就像是一只真正无助的宠物,可怜巴巴的等着自己垂青。只可惜,对于这种莬丝花似的类型,陈远鸣的胃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用嘴舔。” 男孩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似乎被声音中的冷漠打击到了,但是却没有做任何反抗,乖顺的膝行两步,跪在了陈远鸣膝间。抬眼偷偷看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垂下了头,把脸埋在了对方下身。 并没有直接上手,男孩先用脸蹭了蹭被西裤包裹的部位,隔着衣服轻轻啃咬,用舌尖舔舐那柔滑光洁的布料,诱哄着亲吻那尚未苏醒的器物,直到一只手轻轻按在了自己脑后,修长的手指插入发间时,他才用牙齿咬住拉链,慢慢拉开了裤门…… 温热的吐息喷在光裸的腹部,还有几缕未干的发丝轻轻摩擦,带出一点凉意。陈远鸣手上微微用力,把男孩的头颅摁低了点,好让自己进的更深。虽然刚才玩了不少小花招,但是这小子的口活并不怎么好,只进入了小半就让他喘不上气来,舌头有点发僵,就算竭尽全力的避开齿列,喉头也忍不住颤抖吞咽,似乎在压抑着呕吐冲动,连鼻息都变成了粗重的泪音。 不过他却是全然柔顺的,毫无反抗意图。湿润的口腔带着让人舒适的温度和紧致,也足够唤醒欲望,对于任何男人而言,这种境况都该很爽,陈远鸣却古怪的发觉自己的精神和肉体出现了一些分离,他是在发泄欲望,这具足够年轻的身体也确实剑拔弩张,但是心底深处并没有燃起真正的冲动,甚至还有了点走神,就好像这并非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是例行公事的打发生理反应,比自己打手铳都好不到哪儿去。 腰轻轻挺动了一下,他撒开了手,不再控制男孩的动作。如蒙大赦,文文立刻稍稍抬起了点头,让嘴里的东西稍微退出了点,刚才快要爆发的呛咳感才得以缓解。房间里静的有些吓人,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欲望、没有指引,甚至连喘息声都没加大几分,他实在很难分辨自己伺候的这位老板是否真正满意。 深深吸了两口气,他吐出了嘴里的东西,改用舌尖轻舔,顺势撩起眼帘向上看去。这种姿势他也对别人做过,就像男人最爱女优媚眼如丝,他之前的床伴也挺喜欢这种挑逗,据说很能燃起人的征服欲。但是被这次却得到了完全相反的结果,只见沙发上的男人身体微微一僵,伸手就把他推到了一边。 完全没有防备,文文猛地跌坐在了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金主大步流星走进了一旁的盥洗室,哐当一声把门摔上。这……这是怎么了? 操!摔上门,陈远鸣深深吸了口气,在门板上靠了一靠,再次暗骂了一声,抬脚就向一旁的浴室走去。干脆的扯掉身上仅剩的几件衣物,他拧开花洒,一股冰冷的凉水迎头洒了下来。 猛地打了个哆嗦,陈远鸣咬紧了牙关,真他妈见鬼了。刚才那男孩抬眼看向自己时,他脑中突然就浮现出了另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翘,带着笑意和水雾,专注的凝视着自己,眸色浅淡如同阳光下的琥珀,几乎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欲望几乎是即刻就燃烧了起来,但是续而又如同一盆冷水,哗的一下让他遍体生寒。这双眼究竟是谁的?陈远鸣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能清晰的分辨出这双眼睛的主人,但是答案并不让他满意。 他居然想到了肖君毅。 拳头用力的砸了一下浴室的墙壁,陈远鸣用头抵住了冰冷的瓷砖。从花洒里喷出的水已经开始慢慢转暖,就像一张温柔的水幕,把他包裹在其中。 今天他本想放纵的尝试一把,把那些让人纠葛的玩意抛之脑后,可是身体却出乎意料的背叛了理智。他对于肖君毅是有些欲望存在的,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一些,因此对方若有若无的示好才让他更加紧张,以至于到了毫不犹豫选择退避的地步。 肖君毅并不是一个理想的伴儿。身份、地位、家世,甚至是他的性向——这人的确也不弯,最多不过是个双插——陈远鸣无法确定自己跟对方搅到一起的后果,会不会毁了那个越来越耀眼的年轻人…… 不论是什么使肖君毅产生了兴趣,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都不该为一时冲动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就像自己曾经说过的,他们不该是一路人。 深深吸了口气,陈远鸣撩起一捧水,泼洒在脸上。刚才燃起的欲望在冷热交替的水中已经平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简单的洗了个澡,他裹着一件浴袍走出了浴室。沙发旁,那男孩还傻愣愣的跪坐在地上,泫然欲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客房随你睡,明早我会让司机送你离开。” 陈远鸣冷冷撂下一句话,转身向主卧走去。 第118章 转折 第二天一大早,陈远鸣就让小宋把红着眼眶的男孩送了出去。并没有在深圳多待,转天他就回到了香港。 最近又从美国方面传来了一些消息。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期铜大战,终于以平手落下了帷幕。众多对冲基金在住友集团身上没能捞到太多好处,铜价照旧回涨到了3000美元每吨的高位,眼见滨中泰男的顽强,很多人都选择了偃旗息鼓,为下一波攻势蓄力。远扬基金在这次的战役中获利大概3亿美元,不算什么惊人的数字,但是好歹没有白费时间。 比起远扬,国兴的收获就丰厚了很多,期铜的双向操作和年初期铝的稳步下跌,让它在半年内入账30多亿美元,几乎已经达到200%的利润。有了实打实的进账,其他理念性的东西才会被人重视,陈远鸣对于期铜未来走势看法也开始受到上层的关注,哪怕住友集团目前还未曾露出颓像,水面下的操作也开始了稳步推进。 然而国兴方面势头一片大好,美国国内的局势却发生了转变。之前对远扬基金态度还算友好的几大基金和投行,最近也若有若无的摆出了另一幅面孔,特别是老虎基金的罗伯逊先生,更是一反之前对于陈远鸣的欣赏,连电话交谈都开始言不由衷,对于未来期铜的走势更是闭口不谈,不再交流任何信息。 这样的冷遇在之前是无法想象的,为了在华尔街立稳脚步,陈远鸣花费的精力并不算少,可以说已经推开了这扇大门一半的门扉,维系跟罗伯逊先生之间的关系更是用过不少小手腕。但是友谊的退散就像冬日薄雾一样,转眼就烟消云散。 是什么让这些华尔街大佬们开始转变脸色,连利益交往都不放在眼里了呢?当一条条信息反馈回来后,陈远鸣无奈的发现,自己又陷入了一个盲区,关键词和之前2区风波的始发点别无二致——台海危机。 对于军事政治,陈远鸣了解的实在不多,上辈子台海危机发生时他还在工厂里苦练钳工技能呢。之后眼界开阔了,所关注的也是经济这一挂的事件,对于经典案例的分析也停留在了经济政策之上。但是军事和政治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概念,而它们对于经济的连锁反应也出人意料的可怕。 这样的影响,在前世他完全不用考虑,也轮不着他操心。但是放在今天,特别是自己这种一大半身家都在美国的情况,就变得异常严肃起来。自己曾经对林董说过的,也许有超越国籍的科学技术,却绝不可能有抹消国籍的商业巨头。这一点在中国适用,在美国更加适用。量子基金、老虎基金这样的宏观对冲基金跟美国政府的联系要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相当于一支隐蔽的军队,跟随着白宫的指挥棒在金融战场上征战厮杀。 而当利益发生冲突时,他们的反扑也让人毛骨悚然。现在,就到了美国政府开始转变立场的时刻了。有了这种对华政策的收紧,远扬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样成为他们的盟友,想要借助对方的力量,也就成了痴心妄想。 很快明白过来这一点后,陈远鸣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在美国的好日子恐怕就要到头了。之前点金石不过是一家天使投资,在这个领域几乎不存在任何阻力。谁也不会觉得提前给那些小公司投几百万,会对于美国经济会产生多大影响。但是当这些公司逐步显露出成功的表象,初期投入的几百万也化作几亿几十亿资产后,争抢它的就不只是单纯的经济力量了。 之前远扬基金曾经推开过进一步走向vc之路的大门,而如今,这扇大门恐怕就要再次关闭。这时还是1995年5月,在其后的一年半时间里,中美关系只会持续陷入紧张,这时再去跟别的大型风投公司虎口夺食,或者暴露出一些让美国政府不安的倾向,对于远扬、甚至是飞燕集团都是相当不利的。 这是真正的大国战争,作为一个小人物,陈远鸣还有什么选择呢?就当是猫冬好了,反正纳斯达克真正火爆也要等1996年以后了,而今后两年将是无数未来巨头开始崭露头角的关键时间,还是先把种子种下,慢慢积聚力量,当这个“寒冬”逐渐过去后,他手中拥有的东西才会展现出真实的份量。闷声发大财吧。 有了美国方面的顾虑,陈远鸣的目光自然转回了国内,以及他现在所在的香港。今后两年这里的局势将恶劣到哪种地步,他可是心知肚明,是不是也该在港岛埋下些根基呢? 被各种事务干扰,拜访邵爵士的行程也顺延了几天,一直到5月底时他才再次东升。这次陪同的依旧是李芳箐,只不过让她换下那套刻板的职业套装,改作真正的“花瓶”打扮。 李特助的心思陈远鸣是猜不透的,但是邵爵士对于这个改变显然相当欣赏,乐呵呵的又称赞了几句。这几天香港天气晴好,邵爵士那张干瘦的脸上也显出了几分红润,看起来兴致不错。有了老者的好心情,陈远鸣自然也乐得捧场,还笑着谈起了赫赫有名的“丁蟹效应”。 这月和下月,香港着名影星郑少秋主演的《香帅传奇》、《男人四十一头家》两部连续剧陆续上映,前者是在台湾,后者则是tvb大作。对于诸多秋官粉丝而言,这都是不可多得的观影良机,但是对于香港股民而言,却不知有多少人愁的寝食难安。 原来在1992年时,郑少秋主演了一部名叫《大时代》的连续剧,片子里饰演的角色就叫“丁蟹”,还是个能在股市里翻云覆雨的大牛。只是不幸电视剧里翻云,香港股市就要倾盆暴雨,此片播出后香港恒生指数在一个月内暴跌20.6%,创造了惊人的历史记录。 如果只有这一次,可能还是巧合,谁知在1994年他的电视剧《笑看风云》播出后,恒生指数再次在一个多月内跌出了20.5%,这下可就成了真正的话题,不知谁喊出来的“丁蟹效应”也成了各家八卦小报热议的话题。现在新剧播放在即,作为谈资再好不过。 这话题当然也让邵爵士哈哈大笑。陈远鸣笑着问道,“六叔你就不担心那些小报带来负面影响吗?” 邵爵士嗤之以鼻,“我是拍电视的,又不是做金融的。他们说的越多,收视只会越好,还要谢谢这些人的宣传呢。” “六叔说的是。别的圈子是怕人言可畏,到了影视圈,没人肯提起恐怕才更要命。” “嗯。”邵爵士端起茶抿了一口,“就像你们卖碟机的,巴不得全天下都用自己的区码,而我们卖光碟的,恨不得一城就有一个分区。” 陈远鸣笑着摇了摇头,“像六叔这样能卖两家的还是少嘛,最近宁波那边的2区生产线建的如何了?” “上月才说动工,前两天就已经建成了,谁知是真是假。” “大陆速度嘛。”又飞燕从旁协助,能够飞快建成也不奇怪,陈远鸣顿了顿,“只是邵氏以后想进入台湾,恐怕也有点难度了吧?” 这个说的自然就是邵爵士最近的站队问题,跟飞燕搭上关系,台湾那边的路子多多少少还会有些影响,由其是现在这个局势。 邵爵士倒是不怎么在乎,“一时之争,还能变成一世?闹不了多久的。” “我看未必。”这次陈远鸣是真的认真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褪了个干净,“山雨欲来,近况还很难说。六叔还是要早作打算。” 好奇的瞥了陈远鸣一眼,邵爵士最终还是轻笑一声,“墙头草是做不久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反正大陆市场够大,容得下几家小小的公司。” “六叔总是如此魄力,真是让人敬佩。”有了邵爵士这句话,陈远鸣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了。邵氏才是飞燕在港岛的最大支柱,只要邵氏当家人还支持自己,他们在港岛就有立锥之地。 也拿起茶润了润唇,陈远鸣话锋一转,“不过有了山雨,才好浑水摸鱼。这种大时代,恐怕还只有丁蟹那种人才如鱼得水。” 邵爵士露出了一抹笑意,“怎么,也想见见秋官吗?” “久仰香帅大名,能见见自然是最好啊。” 两人同时一笑,话题又不知不觉变得随意起来,似乎什么承诺也没做,又似乎说了许多。在邵氏大宅又逗留了半个多小时,陈远鸣起身告辞,但是下山却不是直接回家,而是转到了市区方向,马磊最近也到了港岛,今天正约在九龙见面。既然决定了在香港立足,也该是提点一下他的时候了…… 第119章 深交 这次会面定在了马磊的香港总部,早在两年前他就在九龙尖沙咀包了一个楼层,挂的也是威宁集团的牌子,怎么看也算是个正经公司了。 下楼来迎的自然还是马强,这货也没个正经接待人员的样子,一眼就被陈远鸣的座驾勾走了魂儿,脚步不停的凑了上去,眼珠子都快黏车上了。 “这车吊啊,”兴奋的围着车子转了好几圈,马强爱不释手的东摸西摸,快把车身蹭了个遍,“比你上次那辆奔驰霸气多了,什么牌子的,市面上怎么没见过,!” 陈远鸣下了车,看到对方这副神情不由一笑,“新出的路虎,香港这边可能还没上货。既然强哥喜欢,要不回头送你一辆?” “哎呦!”马强顿时大乐,干脆的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可说好了啊!也要这款黑色的!老弟,不是我说的,你对靓车的品味这么高,怎么就不会挑马子呢,嘿嘿~~上次那只小兔子要不是我塞给你,你能尝出好吗?怎么样,哥哥挑的也不错吧。” 陈远鸣含蓄的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马强这种性格,给他加个油就能直接上火,这次能找个小白兔,下次指不定找来什么其他货色,还是别折腾了。 瞥了眼陈大老板脸上的淡然,马强眼珠一转,邪笑了两声,“不过老弟你也够手松的啊,才一晚就给人扔了两万块,这服务得有多到家啊。要不是哥哥我实在不好这口,说不得也要做一次连襟……咳~~” 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忘形了,马强干咳一声,勉强把话题重新转了回来,“今天大哥可发话了,谈完之后好好乐乐,别跟上两次似得弄得都不痛快。晚上订了中国城的套间,机会难得,你也别赶着回家了,独守空闺多无聊啊。” 所谓“中国城”,自然就是指尖东的中国城夜总会。八十年代至回归前正是香港夜总会鼎盛时期,中国城基本就是名流们最爱的娱乐场所,别说明星、富豪,就连哈萨克斯坦的国王都曾驾临体验“chinaton”的风情。每到夜幕降临,那里就是一片人山人海,如果没点身份地位,估计包间都不一定能排到。能在这个时节订到中国城的包间,想来是花了功夫的,也带着十足诚意。 心里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陈远鸣无所谓的笑了笑,“只要强哥别再给个‘惊喜’,小弟我自然乐意奉陪。” “哈哈哈,看老弟说得,哥哥我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吗!” 谈笑自若,两人一同走进了写字楼的电梯。 虽然只占据了一个楼层,但是威宁总部的装璜还是相当豪华正规的,很有些国际大企业的派头。据马强说这个装修都是请了名人设计,很是花了一笔钱呢,不过好处也相当明显,不论跟谁谈生意,都不至于丢了脸面。马磊在这上面很能拎得清,该花的钱一份都不会吝啬。 因此在走近马磊的董事长办公室时,陈远鸣第一句就是称赞,“马哥好眼光,好魄力,总部修的不错啊。” “老弟这是在寒碜人吧。”马磊笑着把人迎了进来,“飞燕在合肥的总厂我也是见过的,那才叫大手笔、大气魄,这租来的楼层怎么能比。” 马强在后面叽歪道,“就是,论这点还是大陆最好!老子在家盖个两层二十屋的大宅子也花不过百来万,到香港上千万才能买栋100来平方的‘豪宅’,这鸽笼一样的破地方,憋死个人了!” 两人都没理会马强的抱怨,一起有说有笑走进了房间,进了屋,陈远鸣才发现房间里还站着个人,大概30上下的年龄,样貌很是一般,梳了个大背头还穿着宽大的西装,看起来就像个农民企业家。他脚下一顿,“这位是?” “哈哈,阿松,这边来。”马磊笑着招了招手,“这是我远房表姐家的儿子,名叫李松。当年走海贸全都是他帮着操持接送货的事情,也算是公司元老了。” 话说得含含糊糊,但是陈远鸣立刻就听了出来,当年马磊的走私团队分工相当仔细,内围外围有两大块,跑长途送货的司机属于外围群体,在海边和沿途接送货的则是真正的核心,中间由马氏兄弟负责调度。早些年这种黑道性质的团伙,核心成员往往不是远亲就是近邻,讲究出身血统,就像当时有名的广州帮和福建帮,不是本地人根本就进不了最内层的圈子。 这个李松即是马磊的亲戚,又是负责接送货的管事,在团伙里的地位应该不低,如今肯让他来见自己,马磊这是真准备踏踏实实谈生意了。 转眼就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陈远鸣嘴角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原来是李总。”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阿松就好。”李松憨厚一笑,“都是自己人,表舅也跟我说过很多陈老板的事迹,现在才知道,百闻不如一见啊。” 话说得圆滑,跟他那副淳朴样貌可不太搭调,陈远鸣笑了笑,也不在意。能让马磊引为左膀右臂的,当然不会是个真正的蠢人。几句场面话过去,四人随意的坐在了沙发上,这次可没再闲侃,马磊干脆切入了正题。 “陈老弟,这次叫阿松来也就是为了给你摊个底。”已经把烟点上了,马磊轻轻一挥手,把端茶倒水的女秘书赶了出去。“当年跑海贸的事情,老弟你不是外人,心里大概也有数。阿松那边原本有两船人,50多号吧,都是能拼能干的好伙计。珠海的生意关张后跟我一起到了香港,开始也闲了段时间,跟着强子拍拍电影,熟悉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后来永源那边的散货市场扎起来了摊子,才让他带着伙计过去帮忙,这两年也算走南闯北,有点见识。” 短短几句话,就把事情说了个分明。陈远鸣轻轻点了点头,这个李松恐怕就是马磊的暗线所在了,永源那种散货市场可不比威宁家电连锁,盗版销货市场永远都是山头林立,谁也说不清有多少来头不明的卖家,还要跟地方上搞好关系,中间的人情往来恐怕比正经开店还讲究,这个李松能在两三年内撑起摊子,确实是个人才。 李松笑了笑,“表舅说哪去了,只是下面打打下手,这次多亏见识了陈老板的手笔,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不说这些客套话。”陈远鸣伸手止住了对方的夸赞,“那现在出口方面,也是你负责了?” “嗯。”李松点了点头,“现在货已经开始往印尼、马来和菲律宾走了。四小龙这边管得相对严点,大家都不好做生意。还是四小虎更好,经济发展不错,小市民手头闲钱也多,很容易做买卖。” 所谓亚洲四小龙,指的自然是香港、台湾、新加坡和南韩,属于东南亚发展一线。不过由于经济体系比较严谨,由其是新加坡这样法规森严的地方,走私贸易不太好涉入。 而李松说的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再加上一个泰国,在这两年则有亚洲四小虎之称,经济也算突飞猛进,再加上政策体系混乱,根本就像个自由贸易市场,很适合做浑水摸鱼的买卖。不过它们的兴盛也就到1997年为止了,亚洲金融危机很是伤了这四龙四虎的元气,再加上中国这条真正巨龙的腾飞,那些小龙小虎也就没有蹦跶的机会了。 陈远鸣点了点头,“销路长途是最好不过,不过路子还要多走走,要为长远计。” “哦?”马磊轻轻一挑眉,“刚刚进入东南亚市场,就想着发展其他路线了?你不太看好东南亚今后的发展?” “嗯,跑得太快,根基不稳,总有一天会摔跤。”陈远鸣也没有隐瞒,台海危机结束后马上就轮到东南亚遭劫了,早作打算总是没错。“反正咱们是做碟机生意的,这世界上卖盗版光碟的总比卖盗版碟机的要多,只要他们能销出去,不怕咱们的货卖不出。” 和李松交换了一个眼神,马磊磕了磕手上的烟灰,“不过在香港待了一段时间,还真是见识了这边的风俗。那些卖盘的各个都不好相与啊。” 这可个大实话,香港、台湾、日本,乃至俄罗斯的黑社会团体都有介入盗版光盘买卖,其间的利润不会比从金三角贩白粉低廉,罪名还轻得多,是个人人瞩目的“新兴产业”。如今市面上控制盗版光盘产业的,大多都有来头。 陈远鸣眉峰微皱,“马哥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麻烦倒是谈不上。”马磊沉吟了片刻,“只是山头太多,咱们这种外乡来的浮萍,总是缺点底气。” 话说到这份上,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陈远鸣点了点头,“该牵牵线的,自然还是要牵。最近强哥不是要成立个娱乐公司吗,等到开张的时候,我给强哥扎个架子,撑撑场面好了。” 马强眼中一亮,“哎呦,那敢情好!能请到谁?” “飞燕跟邵氏的关系很不错,最近我也跟六叔有过点交流,他会能引荐一些tvb和邵氏的明星给我,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这下连马磊的眼睛都亮起来了,邵爵士在香港影视圈的地位毋庸置疑,没想到陈远鸣居然能请动这么一尊大佛,看来飞燕跟邵氏交往过密的消息并非谣传。这两年香港影视圈也在努力清洗自己的涉黑成分,回归在即,之前那种绑人刺杀的情况越来越少,大家都想往正道上走,像邵爵士这样的前辈,当然会倍受尊重。 陈远鸣却笑了笑,接着说道,“还有大陆和好莱坞,飞燕的资源也都不错,如果强哥你真有决心发展,前景广阔啊。” 这番话掷地有声,偏偏陈远鸣说的风轻云淡,就连一直把自己当陪衬的李松也有些动容了。刚才见面时的恭维不过是场面话,而现在他才真正切切感受到了这年轻人格局的不同。自己还在这边发愁着港岛的发展,人家的家业已经不知扩展到什么地步了。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怎么比较? “也是,飞燕现在一家独大,还缺这种资源吗?”马磊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膀,“强子,远鸣这是对你给予了厚望啊,你可别给哥丢脸!” 马强这时就剩嘿嘿傻笑了,“别的不敢说,片子好坏我还是懂得,你们就看好吧,咱马家的娱乐公司也不能输给嘉禾那种大佬!” 陈远鸣也笑了,选择马氏兄弟,而非飞燕麾下其他二线或者三线公司,还是有他的想法所在。香港娱乐圈可不是一汪清水,与其培养一个人适应它的存在,不如找个本来就是这道上的人,尽快进入状态。这两年算是后世知名影业公司扎堆出现的时节,也可以说是香港电影业的余晖,尽快把这些积累下来的资源吞噬消化,也就成了如今的重点所在。只希望这点投资,能够获得更好的收益吧。 有了开场的成功,这次几人聊的就更为尽兴,转眼天色就已经擦黑,也到了夜生活正式拉开序幕的时节。没有另行推辞,陈远鸣随几人一起驱车前往尖东。夜间的尖沙咀多得是五彩霓虹,中国城夜总会门前也人声鼎沸。从停车场下来,几人沿着vip通道来到了预定的包厢。 然而到了地方,赶在服务员之前,马强突然踏前一步,笑眯眯的推开了房门,随着他的动作,房间内的摆设一览无遗。只见屋子正中站着的不是那些妖娆可人的服务小姐,而是一个看起来无比生嫩可人的男孩。 愣了几秒,那孩子快步走上前来,低声说道,“老板们辛苦了,请里面坐……” 打眼扫过那张熟悉的脸孔,陈远鸣转过了头,看向一旁咧嘴邪笑的马强。 对上他的目光,马强眨了眨眼,“这可不算‘惊喜’了吧?都是出来喝花酒的,怎么可能让你孤家寡人,不喜欢这口,要不我再给你换个?” “算了。”陈远鸣自嘲的笑了笑,率先走进了房间。 在他身后,文文紧张的握了一下拳头,飞快贴了上去。 第120章 做戏 如今香港夜总会和大陆会所还有着不小的区别,像中国城这种夜总会,在香港被称作“日式夜总会”,主打就是大厅里的歌舞表演以及公关小姐们的陪酒取乐,不少明星还在场子里做过演出,像中国城就曾邀请过香港最负盛名的“三王一后”现场表演。 公关小姐则分茶小姐和舞小姐两种,前者纯陪酒、一般是出身良家出来兼职的,后者则是真正的交际女郎,可以提供特殊服务。只是香港娱乐场所法规比较严苛,在夜店不会直接进行桃色交易,如果需要进一步“深入交流”,需要带小姐出街。因此香港的夜总会更偏向商业性质的娱乐场所,尺度反而比大陆那种开在灰色地带的会所要收敛很多。 马强等人明显是玩惯了的,爱的就是这种欢场气氛。这时中国城正在推展新型服务,来自俄罗斯、英国和日本的舞小姐最受欢迎,这几个家伙显然也没落后时代,不一会房间里塞进了5、6位不同发色、眸色的佳人。 这里可是寸土寸金的香港,就算是中国城这样的顶级夜总会,vip包间的面积也逼仄的要命,只有20平米左右,摆上两组沙发就挤得满满当当。舞小姐们再往中间一插,更是连身形都挪动不开,大家都挤在一起,房间里的气氛就越发热闹。法国红酒开了几支,荤话调笑也没少说,开场的半小时过去后,在座的各位舞小姐终于发觉坐在陈远鸣身边的是个什么角色,好奇的眼光就不断飘来。 要知道这可是香港最顶级的夜总会啊,这时代可没什么少爷、鸭子之类的噱头,男人出来找乐子都是为了女人,就算口味不太一样,也不会在夜总会里正大光明摆出来,低调的寻个同志酒吧才是正途。因此看到这么个美少年霸住了屋里最顺眼的年轻老板,各式各样的消遣话也没少过,被这群彪悍的女人包围,文文脸上的晕红越来越盛,低眉顺眼的窝在陈远鸣身侧。 “香港什么都好,就是房子不堪住……”马磊弹了弹烟灰,笑着饮下旁边日本妞递过来的红酒,“老弟你看现在的局面,还适合投资房地产吗?” “怎么,马哥还想往房地产上发展一下?”陈远鸣伸手接过了李松递来的香烟,低头让文文点着了火。“现在香港的房价也不低了,马哥不怕遇上日本那种局面?” 这里说的自然是日本的房地产泡沫,在80年代后到90年代初,日本房价疯狂上涨又瞬间破灭,日经暴跌40%以上,房价更是达到了46%的跌幅,让日本陷入了长达十年的经济衰退期。有了日本的前车之鉴,香港如今的房价涨势也难免让人心存疑虑。 “最近香港的房价可有点古怪了。”马磊轻轻一笑,“陈老弟你消息灵通,台湾那档子事应该也听说了吧?我倒觉得这是个挺好的机会,反正距离回归还有些时日,不如趁机做一把?” 看对方问得诚恳,陈远鸣也笑了,“房市介入还有点早,不过最近做一下豪宅生意应该不错。” “哦?你也觉得最近是个机会?台湾那边真能闹起来?” “不会大打出手,但是也不会忍气吞声。” 这几天美国突然发布了李某人的访美计划,引起轩然大波,议论的人自然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会从这上面想到生意的却不多。 微微一笑,陈远鸣继续解释道,“现在可不是70年代了,就算有美国在后面撑腰,中国也不会轻松放过这次事件,退一步,以后就要领地尽失了。所以台湾的访美计划一旦真正实施,沿海就要乱一段时间了。港人速来胆小,对台局势紧张,移民潮就要升温,豪宅可不就空下来了。” “但是中国能赢吗?”一旁李松也有点好奇的问道,“如果97之前闹不完,入手的豪宅不就压在手里了?” “不会真打起来,至少面子上不能输。”吐出了一口烟圈,陈远鸣用手指点了点桌面,“今年跌的,97时一定会涨回来,但是之后的情况就很难说了,国际局势太复杂。所以拿豪宅做个短线行,真正进入楼市就难讲了。” “嘁,让我说还是大陆方面的房地产好走嘛,这狗屁香港房价都涨这么夸张了,还能折腾出个什么花花?”马强跟身边中文都说不利索的俄罗斯大妞玩了半天,终于空出时间插了一句,“而且大陆可以空手套白狼,香港行吗?大哥你总要考虑下资金链吧?” “如果你们想做香港的生意,我倒是可以投点钱进来。”陈远鸣不紧不慢的按灭了手中的烟蒂,“等房价开始下跌时屯一些现货,再涨起来及时出手就行。” 这次马磊却没有马上回话,继续慢吞吞的吸着烟。其实这已经算是图穷匕见了,在盗版影碟机,娱乐公司之后,如果加上投资的现款,恐怕这个公司真的要让陈远鸣介入。如今自家不断扩张的事业确实很需要进一步资金支持,但是就此向对方俯首,正式投靠过去,还是让他心有芥蒂。 钱总是能赚到的,入股后的控制权可就难说了。这世界上多得是为一分利翻脸的亲兄弟,自己已经有了上亿的身家,还需要投靠他人吗?眼前这青年手中掌握的,是不是就值得自己付出呢? 李松呵呵一笑,“陈老板就是财大气粗,来,小弟敬您一杯。” 话题轻轻松松的被绕开了,陈远鸣也不在意,从文文手里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毕竟招安是个大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搞定的,不急于一时。放下杯子,谈笑又变得轻松起来,随意聊了两句,陈远鸣低下头,凑到怀中的男孩耳边。 “戏做得不错嘛,你都跟强哥说了什么?” 从进屋之后,这位陈老板的态度就没有分毫异样,文文紧绷的心神早就放松了下来,也逐渐习惯了其他人的调笑,这时正一心一意的讨好着身边这位金主,根本就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突然袭击,被吓得浑身僵硬,他轻轻抬起眼帘,可怜巴巴的望了过来。 陈远鸣脸上却没有半丝动容,手指从一侧抚上男孩的耳垂,轻轻揉捏,让那张略带惊惶的脸无法逃开,“强哥虽然爱凑趣,却不是真正不懂眼色的人,你怎么让他觉得我看上你了呢?” 男人的声音很轻柔,看上去就像在调情一样,但是话语中没有丝毫温度,文文的嘴唇哆嗦了起来,他跟强哥说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说。那天被人打发走时,他没有选择其他地方,而是让保镖把自己送回了马强的住处。 哭了半宿,嘴唇还有些发肿,在离开之前他好好照过了镜子,还给自己身上添了点吻痕和掐出来的瘀青,很清楚自己的模样像是被人蹂躏了一宿,再加上陈远鸣撒给他的1千美元,就成了最好的佐证。根本就不用说什么,只是脸上的红晕和欲言又止的眼神,他就成功的让马强以为陈远鸣真的睡了自己,而且还是索要无度那种。 被自己误导,马强显然也相当开心,送上去的玩物不是不讨人喜欢,而是自家老弟面皮太薄,不好意思直说。有了这个误会,加上自己刻意摆出来的“守贞”姿态,自然让下次重逢有了可能。 而这位陈大老板会拆穿吗?文文心中却也有几分笃定。那晚都箭在弦上了,这男人却没对自己做出点什么,不会是……不行吧?虽然不太清楚是哪方面出了问题,但是事关尊严,任谁都不会四处张扬,自己再努力曲意迎合一番,还是有机会的。 有了对于金钱的憧憬,有了身份地位的诱惑,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铤而走险,再次凑上前来,可是一切美好的假设,这时却被撕了个粉碎。 看着文文眼中渴求的泪花,陈远鸣轻笑了一声,“我该说你是胆子小呢,还是胆子太大?玩这手,也不看看是对谁……” “远鸣,你也别光顾着逗自家小白兔嘛。”旁边传来了一阵笑声,马强指使着身边的美女给陈远鸣斟酒。 笑了笑,陈远鸣放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形,接过了酒杯。然而还没等一口干掉,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只见小宋木着脸快步走了进来。 “老板,电话。” 陈远鸣眉峰一挑,“谁的?” “应该是肖少。” 愣了一下,陈远鸣不由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肖君毅?” 小宋点了点头,把一直在响的手机递给了自家老板。陈远鸣扫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形,笑着起身,“抱歉,去接个电话。” 打过招呼后,他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按下了通话键。就算是肖君毅,也从未隔这么近打来电话,是出现了什么紧急状况?心脏不由悬起,他飞快的“喂”了一声。 “还在忙吗?”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倒是相当的沉稳,还带着一丝笑意。“听你那边吵得厉害。” 陈远鸣看了看身边,香港的夜总会就这点不好,根本找不到私密空间,连走道上都人来人往。“嗯,跟朋友出来吃个饭,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听筒的信号不太好,但是对方声音中的笑意却无法抹去,“就是在停车场看到了一部私车,太有你的风格,忍不住就打来电话问候一声。” “私车?”陈远鸣一愣。 “是啊,路虎系列的,不过跟你那辆软顶卫士不太一样,是硬顶的,黑色车身,看起来更帅气了一些。” 沉吟片刻,陈远鸣轻轻唔了一声,“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香港啊,南下深圳跟人谈生意,邀请我来这边玩玩,正在尖沙咀这边……” 听着对方坦然的说法,陈远鸣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情,眼光不由看向站在身边的小宋。这是真正的偶遇,还是有人给递了消息呢?稍微顿了顿,他最终还是轻笑一声,“那可巧了,我也正在中国城陪朋友。” “果真是你?”电话的声音里带出了一丝惊喜,“我还想谈完正事再去找你呢,没想到这时候会遇到。要不等会喝一杯?” “何必等会儿呢,不如直接来找我吧,也跟这边的朋友们见个面。”陈远鸣声音里没有太多情绪,淡然说道。“我在316间,让小宋去接你好了。” “那好。”对方也许是在停车场,话筒里没有任何背景音,只是干干净净的人声,那么纯粹。“等会见。” 虽然道了别,但是对方的电话并没有马上挂断,似乎还在恋恋不舍的等待什么。陈远鸣把电话从耳边拿开,按下了切断。随手把电话扔给了站在一旁的小宋,他简单吩咐道,“肖少就在楼下,等会把他带过来吧。” 小宋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惊讶,但是很快就点了点头,“好的,老板。” 看着保镖飞快离去的身影,陈远鸣敛起了眼中的光芒。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今天如此凑巧,干脆来个痛快好了。 推开房门,他重新走进了包间,冲马磊等人微微一笑,“抱歉,有个大陆的朋友过来玩,招呼他来这边坐坐,马哥不介意吧?” “哪里的话。”马磊笑着挥了挥手,“小陈你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也要喝一杯才是。” 马强接着说道,“就是就是,要不要再招两位小姐……” “强哥,别。”笑着制止了马强的动作,陈远鸣坐回沙发上,伸手搂住了文文,“只是来这边坐坐,他也有生意要谈呢,不用费事了。” 感受到怀里搂着的身躯有些僵硬,陈远鸣笑着低下了头,把嘴唇贴在了对方耳边,“既然会演戏,给你个机会,别搞砸了。” 文文的身体轻轻一颤,突然发觉搂着自己的那只大手放低了一点,暧昧的贴在腰腹处,都带上了点调情意味。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却能感受到这位老板的认真,和唇边笑意完全不同的认真。吞了一口唾液,他乖乖点了点头,捧起手中的酒杯,凑到了陈远鸣嘴边。 双眼微微眯起,陈远鸣就着酒杯喝了下去,手上更紧了一些,让男孩乖顺的倚在了自己怀中。这时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 “没想到他乡遇了故知,我就来叨扰一杯了。” 随着这句清朗的问候声,一位青年大步走了进来,站在了众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三王一后:这里说的是八十年代香港乐坛四位天王巨星,张国荣、陈百强、谭咏麟和梅艳芳。 台海危机:发现有人不太清楚,大致时间就是从1995年5月22日美国宣布李登辉访美开始,6月访美,7月中国就在沿海开始演习,一直持续到了1996年年中,是当时影响非常大的一个事件,也是中美关系的一个转折点。 第121章 生变 当看清来人的长相后,屋里大部分人眼前都是一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碰到这种毫不掺水的英俊样貌。不像陈远鸣那样标准的帅气,这男人几乎可以称得上俊美,光从长相来看就不逊于港台一线明星,更难得的是他身上那份与众不同的气质,不论衣着打扮还是身姿气度都有一种灼灼的天之骄子味道,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尤为出彩,为他的神情平添几分生动可亲,搭配着让九成九男人羡慕的宽肩窄腰大长腿,别提有多醒目了。 马强磨了磨后牙槽,卧槽,长成这样还让人活吗,跟特么孔雀开屏似得,太瞎眼了。 陈远鸣笑着站起身,对来人招呼道,“肖少来了啊,见见我这些朋友。这位是马磊马老板、这是他的堂弟马强,还有李松李经理,都是当年的老相识,帮过我大忙。这位是肖少,京城来的,也是故交。” “哈哈,果真是远鸣的朋友,一看就知道是位俊才啊。”马磊先赞了一句,招呼身边的公告小姐倒酒。 马强也酸溜溜的加了句,“肖少一来,咱们的风头可就要被抢光了,阿廖沙妹妹,你觉得是肖少帅呢,还是哥哥我帅呢?” 旁边的俄罗斯大妞嬉笑着凑过去,狠狠嘬了一口马强黢黑的脸蛋。 一时间大家哈哈笑成一片,不断有人招呼肖君毅就坐,满到快要溢出的红酒也斟上了,等着一起共饮。然而肖君毅脸上的笑容却并不那么自然,他不动声色的看着陈远鸣坐回来原位,潇洒的重新搂住了身边的男孩。 没错,那是个男孩。在进门的第一刻,他的眼神就紧紧锁在了陈远鸣身上,可是欣喜尚未溢出,就是微微一滞,只见陈远鸣端坐的沙发那侧并没有围着姑娘,反而在他身边——或者说怀里,坐着一个男孩。 脑袋嗡的一下,笑容就僵在了脸上。肖君毅挪开了视线,快步走到了沙发前,接过公关小姐递来的红酒。 “今日难得一见,谢谢大家款待,我就先干为敬了。”二话不说,肖君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耳边传来了一阵叫好,又一位小姐凑上前来,飞快把酒杯斟满。只是这次肖君毅并没有饮下杯中美酒,而是转过了视线,直直看向坐在对面的青年,露出了一个不像是笑容的笑容。 “远鸣,你身边那位,不介绍下吗?” 这话一出,身旁几人都是一愣,这种货色还用介绍?陈远鸣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淡淡答道,“带出来的玩意儿,不值一提。” 像是被肖君毅的语气吓了一跳,男孩又往身边人怀里缩了几分,陈远鸣笑着拍了拍他的腰肢,“怕什么,来,叫肖少。” 文文扬起了头,大大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白净的脸上推起了笑容,“肖少好”。 “好?”这个词似乎在齿间碾过,肖君毅举起了玻璃杯,再次一饮而尽,啪的一声把空杯撂在了桌上。“我到没想过,陈董还有这样的爱好。初次见面,哥哥也没带什么礼,这玩意儿就送你了。” 说着,他摘下了腕上的手表,向前递去。 这下屋中人可都觉出不对了,只是个带出来玩玩的伴儿,谁还给见面礼的?这不是给人难看吗。文文无措的看向陈远鸣,神情里带了些撒娇般的求助。 “肖少真是太客气。”陈远鸣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淡了几分,“不过是个小孩子,哪配得上这么贵重的礼物。” “贵不贵要看对谁。怎么,我的礼就没法收?”肖君毅脸上的笑容也全部散去,伸出的手并未收回。 “……”陈远鸣直视着对方那双淡色的眼眸,过了半晌,还是轻轻拍了拍文文的后背,“肖少赏你的,接住吧。” 带着一丝忐忑不安,文文站起身,向那个英俊的男人走去,但是对方始终没有把他放在眼中,锐利的视线分毫不离钉在陈远鸣身上,那双剑眉几乎都要挑入鬓中,隐隐透出了一丝怒意。 颤巍巍的伸出手,文文想从肖君毅手中接过那支明显价格不菲的腕表,但是未曾想对方并没有松手,而是狠狠的捏着表链,手背都迸出了几根青筋。文文僵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要给,还是根本不想给? “肖少?” 一个声音给他解了围,肖君毅指尖一颤,把表扔在了文文手里。连忙鞠躬道谢,文文飞快退回了陈远鸣身边,被对方一把揽在怀里,温热的指尖揉了揉他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玩笑般的亲昵。 “一块表而已,看你出息的。” 肖君毅把手放回了身侧,脸上已经血色尽消,那双总是带笑的桃花眼中也没了半点笑意,挑起唇角,他淡淡的向屋里还在目瞪口呆的几人点了点头,“抱歉,今晚还要见几个朋友,就不叨扰各位了,改日再请大家喝酒。” “哦,这么快就要走了。”陈远鸣冲一直站在门边的小宋挥了挥手,“去送送肖少。” 深深看了陈远鸣一眼,肖君毅再次冲众人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门去。 人离开了,房间里还是一片鸦雀无声。再愚钝的人都看出这两人气氛不对了,何况这屋里就没一个蠢人。马强轻轻咽了口唾沫,咂摸了一下味道,这他妈怎么看怎么怪,不会是……捉奸吧? 轻咳一声,马强嘴里透出了点犹豫,“远……远鸣啊,不是哥哥说的,你这‘朋友’怕是真生气了,咱们出来玩玩也就算了,逢场作戏嘛,不值得为这闹别扭……” “强哥。那真是朋友,没半点水分的。” 在‘朋友’二字上加了重音,陈远鸣松开了手,不再跟身边的男孩腻歪,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怎么?兄弟我都不操心,哥哥你是担个哪门子心啊?来,喝酒!” “哈哈,喝酒喝酒。”马强干笑两声,一推身边的女人,再次给众人满上了酒杯。这事来得蹊跷,却实在不好多言,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更别说是这种别扭到死的男男关系,他们还是少沾为妙吧。 不过看看沙发里那个莬丝花一样白白嫩嫩的小逼崽子,再想想刚才走出去那位帅哥,马强突然觉得,陈远鸣之前说的不合口味可能真不是托词,像他这样的人物,恐怕只有肖少那种身份气度的才能搭配。不过两个一米八多没有半点娘们味儿的男人怎么搞到一起……突然打了个哆嗦,马强晃了晃脑袋,卧槽,这种事情还是别仔细琢磨了。 大步走在拥挤的回廊上,连撞了几个人,肖君毅也没停下脚步。心中的怒火简直都要喷涌而出,如此“贴心”的款待,他怎堪消受! 这次夜总会之行还真是实实在在的巧遇,是一位深圳客商邀他来香港饮酒。按照原计划,他本该过两天亲自去找陈远鸣,挑明那些潜藏的心绪,谁知这个偶遇却毫不留情的把那份若有若无的绮思砸个粉碎。 这是一个偶遇。也就是说陈远鸣本来就带着个男孩出来饮酒作乐,而他身边的那些同伴也见怪不怪,根本不可能有做戏成分。如果他原本就喜欢男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的心意。可笑自己还忐忑懵懂,半点不敢越雷池一步。而现在呢?但凡陈远鸣对自己有半点意思,就不该在这时邀他上来,不该在他面前跟那贱货亲亲我我,更不该让自己给出了那份见面礼! 这简直都不是在拒绝了,而是干干脆脆的扇脸! 脚步一顿,肖君毅飞快的转过身,“小宋,远鸣身边那个小白脸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 一直紧紧跟在身后的小宋身形就是一僵,什么关系?带回酒店睡的关系吧。他可忘不了第二天那孩子惨遭蹂躏的小模样,可是这话却真不能说啊!尴尬的吞吞吐吐了片刻,小宋红着脸憋出了句,“这,这是老板的隐私……肖少,真是……” “草你大爷的!”一拳砸在了过道的墙壁上,肖君毅破口骂道,“你他妈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这下就连小宋都跟不下去了,僵硬的站在原地,看肖少怒气冲冲的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在原地尴尬的站了一会儿,他转身回到了vip包房。跟刚才相比,房间里的气氛似乎又冷淡了几分,他低声把刚才的情况跟陈远鸣仔细的叙述了一遍,本以为对方会生气,谁知他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知道了,去外面等着吧。” 有了这一出闹剧,众人哪还有谈笑的劲头,别说饮酒作乐,都快食不下咽了。草草又喝了几杯,顺便吃了个简餐,就起身准备打道回府。马强觉得自己是真怕了陈远鸣了,也不是说他态度不好,或者说不到一块,只是……出来喝花酒这种事情,口味不一样还真不能勉强,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再看看那个厚着脸皮跟上来的小兔子,马强又开始牙痒痒了。 比起马强的尴尬,马磊可就镇定多了,一同走到停车场时,他突然笑着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老弟,这话本来不该哥哥说,只是强子这次办的确实不地道,本来也是想玩个开心,没想到反而添了乱。如果需要的话,我让他帮你道个歉去?为个玩物,不值得。你的人品老哥心里清楚,别在这上面置气……” 如果马强说了什么,陈远鸣还能一笑而过,但是马磊都发话了,他却不能不带出几分认真。唇边露出一丝苦笑,陈远鸣缓声说道,“马哥,实不相瞒,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我跟肖少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任何牵连。这档子事也不是什么能上台面的好事,身份地位摆着那里,谁也不想行差踏错。今天的事情,能忘就忘了吧,也算小弟我拜托各位了。” 刚才陈远鸣做戏的姿态这三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听到这话,心里也不由生出了点感慨。也是,玩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正正经经跟男人谈朋友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个肖少看来身份也不低,这种事,外人真是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插嘴。 无言的拍拍对方的肩膀,马磊把话咽了回去,“老弟你心里有谱就好。” “让马哥操心了。”陈远鸣笑了笑,“关于房地产的事情,回头也可以坐下慢慢谈,我就先静候佳音了。” “要的。我回头再好好考虑……” 这项几位正主在握手道别,另一边,守在前方的小宋突然发现身边的气氛有了丝微妙的变化,他可是真正参加过行动的特种兵,对于危险气味的感知再敏感不过。不由往前挪了几步,他用警醒的目光扫过四周,这时已经过了夜总会上客的高峰期,停车场里摆满了私家车,来来去去都是泊车取车的散客,根本就没有闲杂人等,可是在老板的路虎旁边3、50米开外的地方,却有几个年轻人貌似轻松的围了过来。 “老板,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并没有回头,他飞快的往后退了一步,低声跟身后几人示警。然而还没等嘱咐如何躲避,就见正前方一个男人把手伸进了怀中。 “有枪,卧倒!!” 吼声未落,枪声炸响。 第122章 亡命一刻 小宋第一次示警时,陈远鸣就猛然抬起了头,经过两次劫案,他如今的警惕性不可谓不高,然而一切发生的太快,由于几人站立的角度不同,只有他和小宋看到了杀手的动作,那支从怀中掏出的乌黑事物,就这么直直的指向了站在自己身前的马磊。 瞳孔缩到了极致,陈远鸣根本就没时间细想,一个纵身扑向马磊,枪声响起。 从未听过真正的枪响,陈远鸣只觉得耳畔嗡的一声轰鸣,地下停车场产生的回音和共振让枪声大到震耳欲聋。这一瞬间,肾上腺素爆发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身体只是在地面一顿,他就拽着马磊向旁边的车后闪去。 然而预料中的第二枪和第三枪却没了刚才的准头,当那男人掏出手枪,开始射击的瞬间,小宋已经把手里拎着的公文包抛了出去,360mmx260mm的皮包看起来没多大,却精准的飞到了杀手视野正中,为了躲这一下,后续的两枪相继放空,给了所有人最宝贵的一线生机。 肩背狠狠的撞在了轿车坚硬的门扉上,陈远鸣牙根一紧,闷哼出声。直到这时他才感觉肩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神经早就绷到了极致,根本觉不出痛来。远方响起了模糊的尖叫声,像是这边的枪击终于被人发现,引起了骚动,然而之前形成包围之势的几个歹徒似乎并不准备放弃,从后腰和裤腿中抽出砍刀,他们向陈远鸣等人冲来。 这时杀手也不再浪费子弹了,对方的耐性显然极佳,像是在等待几人跟刀手搏杀时再来点射,情况紧急到了无以复加,几人身上根本就没带武器,怎么可能躲过砍刀和手枪的夹击。马强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跟李松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同时从作为掩体的车后跑出。只是一人扑向了匪徒,而另一人看起来像是要逃跑的样子。 枪声再次响起,杀手干脆的选择了扑向同伴的李松,马强却趁这机会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自己的大奔旁,一拉车门就窜上了驾驶室。这时杀手才恍然发觉了他的意图,枪口倒转,火力全部扫向已经发动起来的汽车,车前窗哗啦一声碎了个彻底,马强却没有停下手头动作,油门一踩,径直向枪手冲去。 几吨重的钢铁猛兽起步加速是个什么概念,杀手慌不择路想要闪避,但是人腿又怎能跑得过马达,只听轰隆一声,大奔猛地撞上了一旁的立柱,把那人狠狠夹在了汽车和水泥柱之间!血花飞溅在了车前盖上,甚至有些都喷在了马强脸上,他却毫不犹豫的一拉档把,倒车,再撞! 这边李松也迎面对上了一个匪徒,西装不知何时已经褪下,被卷成厚厚一坨缠在了左手上,有了这层保护,他毫不犹豫的用左手挡住了对方砍来的刀锋,右手一抡,捏在手心的大哥大就砸上了那混混的太阳穴。这年代大哥大是有砖头之称,但是用它砸人的可就屈指可数了。摩托罗拉的做工就是过硬,只一下就给对方开了瓢。抬腿猛力一踹,李松夺过了砍刀,那张憨厚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凶戾,举刀就朝敌人砍去。 没了手枪的威胁,小宋也彻底施展开了手脚,一人就拦下来三个匪徒,这可是对付真正的亡命之徒,哪里还用手下留情,来自特种部队的身手根本就不是那些街头混混可以阻挡的,几乎招招致命。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停车场外的惨叫声还未落下,场内的情况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最后一个匪徒见事不好,手上的砍刀虚晃两下,转身就跑。不过事到如今又怎么可能放他逃走,马磊拔腿追了过去,在离匪徒不到两米的地方飞起一脚,直接把人踹翻在地。 陈远鸣用手按住肩头,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有这几个人在,还真不用他出什么手了。这时疼痛感终于从伤口处传来过来,刚才被子弹擦到,似乎被掀掉了一块皮肉,淅淅沥沥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半条袖子,痛得厉害,却并不致命。 身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呜咽声,陈远鸣扭头一看,只见文文狼狈的缩在一辆丰田车后,双手抱头浑身颤抖,连裤子上都多出了一片可疑的湿痕。陈远鸣皱了皱眉,也没搭理他,径直向马磊走去。 在李松的帮助下,小宋很快也击溃了其余几个歹徒,在确定对手失去威胁后,他抽身回到了陈远鸣身边。解开染血的西装,小宋在伤口处打眼一看,就知道自家老板没伤到筋骨。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从西装上撕下一节布条,给陈远鸣做了个简易包扎。 “老板,先去医院吧,可能要缝几针……” 一瘸一拐的从车上爬下来,马强也走回了几人身边,由于玻璃炸裂,他满脸都是细碎的划痕血口,3次剧烈碰撞也让身体承受了巨大冲击,走起路来都有些打摆子了。但是眼中的猩红却没有完全散去,直接拉住了马磊的手臂,马强咬牙切齿的说道,“哥,留活口了吗?叫人来审吧!操他妈的,要是让老子知道主使是谁,不活剥了他们誓不为人!” 李松抹掉脸上的血沫,从地上捡起了大哥大,试着拨了几键却没有声响,又一声不吭的跑到那台快撞碎的奔驰残骸上,从后座摸出了另一部手机,开始打起电话来。 马磊扔掉了刚才夺来的砍刀,直直看向左手扎着简易绷带的陈远鸣,脸上一片阴云密布。“老弟,这次估计是哥哥连累你了,你先走,这边交给我们就好,一定处理干净。” “我看很难吧。”陈远鸣抬头看了看停车场外,此时已经乱成一片,还有几个夜总会保安正往这边赶来,“香港太小,盖不住的。而且你们也不清楚是谁动的手脚,有什么目的,现在盲目行动未免太过冒险。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交给我处理如何?” 什么?马磊和马强都是一愣,马强开口问道,“怎么个处理法?难不成还交给警察吗……” “法治社会,不靠警察靠谁。小宋,去把我的手机捡回来。”陈远鸣冲身边的保镖喊道。 明白此时情况危急,小宋也没有犹豫,飞快跑去捡回了刚才扔出的公文包。有皮包作为缓冲,电话倒是没摔坏,陈远鸣接过手机,随手播出了一个号码。 这时已经是深夜了,早就过了一般人上床睡觉的时间,电话响了足足十来声才被接起,对面传来了一个略显含糊的声音。 “谁啊?” “孙主任,是我,陈远鸣。” “嗯?小陈?你等等。”对面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的碰撞声,似乎开灯时带倒了什么物件,不一会,话筒里又传来了声音,这次明显清醒了几分,“有什么事,你说?” “是这样的,我在香港这边跟人谈生意,回家时突然遭到了枪手的袭击,一共六个人,一人持枪、五人持刀,死伤比较惨重。” “什么?!”孙国强的声音猛然增大,震得人耳朵都有些发痛,“你人现在怎么样?!受伤了吗?” “还好,身边有几个帮手,只是受了点轻伤。” 话筒里传来一声分明的吐气声,再开口时,孙国强的声音已经带出了一丝罕见的怒意,“你先去医院治疗,其他的交给我来,香港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光天化日下居然就有歹徒当街行凶,也不看看现在是哪一年了!你放心,不管是谁都跑不了!” “嗯,那就拜托孙主任了,我先就近找个医院。” “尽快治疗!还有身边保镖多叫上几个,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保护好自己。” “我明白,谢谢孙主任。” 电话挂的干脆利落,陈远鸣抬头时,正对上马氏兄弟略带疑惑的眼神,马强伸手擦掉鼻子里往外淌的血珠子,“主任?你找的是什么人,大陆方面的官吗?能管到香港方面?” “怎么管不到。”陈远鸣笑了笑,“香港回归,一国两制是开玩笑的吗?” 没错,虽然只是国兴基金的管事,但是孙国强能够触及到的关系网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可是国家主权基金的雏形,光是三个部委的来头就难以估量。而且消息传出去后,带来的连锁反应也不会小,除了国兴之外,陈远鸣手下的远扬基金也关系着数位高层的钱袋子,但凡自己出个好歹,就要有不少人蒙受巨大损失。自己现在算得上真金白银的摇钱树了,是什么人想动就能动的吗? 思索了片刻,陈远鸣再次拨通了电话,这次联系的却不是大陆方面,而是邵爵士的私人助理。此时老人估计已经睡下了,再去打搅也不合适,但是该通知的还是要通知到,毕竟人家是地主,一声招呼不打未免太过失礼。 简单跟对方交代了一下事情经过,堪堪挂上电话,远方就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小宋从陈远鸣手里接过电话,再次建议道,“老板,先去医院吧,这里应该没什么事了。” “没错,远鸣,你先跟强子一起去医院看看吧,伤势拖不得。” 虽然不知道陈远鸣是个什么打算,但是这时马磊也觉出自己计划的可能有些草率。这么大的乱子,3、5条人命官司,不是自己小打小闹就能解决的了,还要从长计议。同样这也未尝不是一个观察陈远鸣真实实力的机会,如果连这么大的事件都能摆平,他就要好好考虑一下今后的打算了。其实仅论救命之恩,这都能算是第二次了。一明一暗,陈远鸣可是实打实的救了自己两次,光这份恩情就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听到大哥让自己也走,马强直觉的想要抗议,被对方直接喷了回来,“你他妈脑壳是榆木做的吗?不看看你路都走不稳了,在这里还有个屁用!好好进医院呆着,跟远鸣也有个照应!” 不甘心的哼唧了两声,马强最终还是跟着陈远鸣上了车。肾上腺素消褪的比来时还要迅猛,不一会儿他就觉得眼皮沉重,有些看不清东西了。 “强哥,别睡过去了,你可能有点脑震荡。” “荡个屁,我就是……刚才……喝的……多了点……” 顽固的咬着牙,马强根本就不承认自己受了伤,还在这儿耍着嘴皮子。陈远鸣看着对方强打精神的样子,突然就有点恍惚。当年自己也是这样坐在车里,不断的跟那人说着话,让他保持清醒,别睡过去。出租车的底盘那么低,车厢压的他几乎喘不上气来,血腥味浓郁的让人想要呕吐,唯有那双冰凉凉的手,紧紧抓着自己…… 轻轻叹了一口气,陈远鸣放松肩背靠在了后座上,刚才扭紧的心脏如今正在缓缓舒展,带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第123章 摊牌 当天晚上,对于很多人而言都是个不眠之夜。 在顶级夜总会外持枪行凶,却没能伤到暗杀目标,反而有三名匪徒重伤,两人身亡。按照以往经验,这就是一次大型帮派火并的前兆。这两年回归在即,香港警方在刑事案件上的确下了很大功夫,加之部分黑道势力向大6方面招安,港岛的治安环境已经有了明显的提升,现在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案子,怎能不让那些大人物们伤透了脑筋。 然而警方还没来得及动作,事件就发生了出人意料的转折。从大6传来消息,这次涉案的受害者之一身份极为特殊,被意外卷入枪杀案,让一些上层人物大为恼怒,一晚上香港警察总署就接到了十几通电话,有大6方面的直接质询,也有港岛知名人士的关注,动静闹的这么大,任谁都没法置之度外。 侦查和审讯马上展开,警方的态度着实吓到了唯一那个四肢健全的匪徒,在威逼恐吓下,他直接竹筒倒豆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交待了出来。原来这些人属于香港14k德字堆外围成员,接到买凶杀人的单子,经过几天谋划后选择在中国城夜总会外伏击。由于事先打探到的消息,几人根本没把这次行动放在眼里,谁知一脚踢上了铁板,对方点子之硬超乎他们想象,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损失。 只是这名匪徒终究只是个外围打手,知道的内情不多,警方随即又通过刑事调查以及一些卧底内线掌握了进一步情况。这次买凶杀人其实是一件典型的地盘争夺案,系铜锣湾一个小帮派和威宁之间的利益纠纷。 在香港的两年时间,马磊基本保持了谨小慎微的态度,自己实力不够,港岛又多得是盘根错节的黑道势力,他的举动也称得上妥当。只是有了私下交易,总少不了争抢,最近他们在影视圈和碟机产业上的动作真正惹恼了一些人,产生了利益矛盾,才致使冲突升级。 听到这结论时,马磊还在警署的拘留室里,说是拘留,其实也可以称之为保护,毕竟他们现在还面对着人头悬红的威胁。然而警方的态度却出乎意外的良好,袭击中致死的两条人命被当成了正当防卫,不但没有任何官司之虞,还帮他们挖出了对头的来历,并且展开了一系列打黑行动。 隔日一大早,两人就在警车的护送下离开了警署,前往陈远鸣就医的医院。那天离开,陈远鸣也没有真的“随便”找一家医院,而是直接在入住位于港岛跑马地的养和医院,在这个贵到没天理的私人医院里弄了两间豪华病房。 马强经确诊的确有脑震荡症状,所幸暂时没发现颅内血肿,折腾了一晚后此时正睡的昏天暗地。陈远鸣精神倒是不错,肩膀缝针后就直接睡下了,现在除了脸色不太好外,基本已经恢复正常。不过在医院的病房却没有退掉,而是当成了临时会客室。 直到这时,马磊等人才发现了陈远鸣拥有的能量究竟有多大。从医院会客时间开始后,这间屋子的访客就没有停过,来来往往都是有些身份的人。最初是香港警署的几位高级警司,基本都是慰问伤情,还向陈远鸣详述了事件处理情况及一些后续布置。香港的高级警司基本就相当于大6的公安局副局长了,这种级别的官员是什么人说见就能见到的吗?更别提发生事件后亲自上门慰问了! 然而这批人还是开始,之后来的几位才让马磊大开眼界。上午十点左右,邵爵士偕夫人方女士一起前往拜访,在病房里待了足有3、4o分钟,临走时方女士还拍了拍陈远鸣的手背,让他安心养病,不用为那些杂事操心。随着邵爵士的到访,6续又有几家影视圈里的扛鼎人物出面问候,花篮和慰问品几乎都要摆满了房间。 下午三点多时,香港着名的红顶商人霍先生也派来了专人拜访。如果说邵爵士还算娱乐圈人士,那么这位霍先生的隐藏实力就难以估量了。港人至今还盛传他是14k最初的金主之一,跟几位大佬过从甚密。只是现在霍先生已经踏入了大6圈子,算是港岛内赫赫有名的一杆赤旗,也为回归的各项工作付出了巨大努力。 这次来访无疑让事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香港的圈子太小,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传得飞快,在他之后,来访者就猛然增加了一倍,商界政界甚至一些穿黑西装的人士也开始在病房里出入。在诸多方面的共同施压下,案件飞快告破,涉案团伙和十几位帮派小头目直接进了监狱,向来以小道消息和八卦新闻为卖点的香港报纸这次却难得的安分守己,只是在边角义正辞严的报道了这次打黑行动取得的巨大胜利。 一天下来,马磊等人紧绷的神经已经到了麻木边缘。这个世界上,有钱人很多,但是金钱未必能换来权利,没有足够的实力,有钱也不过是待宰羔羊罢了。香港社会则更为特殊,商界、政界、黑道形成的三股力量交织,富豪绑架案层出不穷,为了争夺地盘或利益产生的仇杀也数不胜数,是一潭足够深且危险的浑水。 可是这个陈远鸣,却像一条蛟龙般,仅凭一人之力就搅动了港岛三界,不论他身后站得是谁,都足够让人侧目了。 有了这种种见闻,如今马磊才暗自下定了决心,当年那份情谊太过浅薄,并不足以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而现今陈远鸣放着手头一摊子事不去处理,偏偏留在港岛和他谈生意,甚至为这个被意外卷入的案子使出如此大的能量,这就不是单纯的“情谊”可以解释的了。 既然身份早就发生了转变,又何必端着个空架子摆谱呢?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这点上,马磊可没什么心理负担。这个东家,还是值得跟的。 一天的人潮在傍晚时分终于散去,马强也睡了大半天,终于缓过了神,跑来跟陈远鸣磕牙,谁知在房间里还没呆多久,就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睁大了自己那双牛铃眼,他看看身边面无表情的陈远鸣,又扭头看了看来人,嘿嘿一笑,“哎呦,这怕是又到吃药时间了,我就先撤了。远鸣,哥明天再来看你啊,有啥需要别跟哥客气!” 说完这混人就大摇大摆的走出病房,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没了旁人,病房里骤然安静了下来,肖君毅扫视了一下房间,由于今天探病的人太多,各式各样的礼品还未收拾干净,屋内难免有些凌乱感,陈远鸣这时正坐在靠窗的沙发旁,傍晚金色的余晖从窗口洒下,给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增加了一层釉色般的光彩,显得年轻而脆弱。 昨天晚上那场不欢而散后,肖君毅并没有留在夜总会,而是直接打道回了深圳。这辈子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受过这样的气,心底隐藏的情思被如此践踏,激愤让他几乎发狂。他肖君毅这辈子缺过什么?身家、能力、甚至样貌,哪样不是出类拔萃。现在巴巴的把心奉上,却被人直接踩到了泥里,怎么不让人愤怒。 本想一走了之,谁知今天中午母亲却打电话过来,告诉了他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陈远鸣遭受了枪击。时间就在昨晚。 在那一瞬间,肖君毅只觉得自己身体里那些愤怒和不甘烟消云散,只剩下了让人眩晕的恐惧。仅仅半天时间,他… ;就险些跟那人天人永隔。在电话里,他甚至都没能听清母亲的话语,只是牢牢记住了医院和病房所在。马不停蹄的驱车几个小时后,他又再次站到了陈远鸣面前。 也是直到这一刻,神智似乎才又回到了躯体内,肖君毅突然发现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愤怒虽然已经压下,受伤的自尊却依旧在隐隐作痛。他这一生过得太过安逸,有太多的心想事成和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几乎所有那些让他无法自控的感情波动,都是因面前这人而来。羡慕、嫉妒、钦佩、冷汗淋漓乃至怦然心动,如今又加上了恐惧和愤怒,这男人就像一块磁石一样,牢牢地吸引着自己,让他无法挪开视线。 他已经栽到了谷底,可陈远鸣却依旧没有回过头,就连这个枪击的消息,也是通过北京那边转来的,他就没有联系肖家任何人,而是选择了国兴。那只曾经被护在掌心的小鸟已经长成了一只苍鹰,振翅飞上九霄。自己又能怎么做呢?难道折断他的翅膀,把他关在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吗…… 陈远鸣坐在沙发上,并没有起身。当看到肖君毅的身影时,他其实也有一丝吃惊,然而旋即猜到了原因。孙国强跟刘兰馨熟得很,又深知自己跟肖家关系密切,通知一声算是应有之意。面对这满室寂静,他最终还是挑起了嘴唇,“肖少也来了,其实只是点擦伤,没什么大碍。” ‘肖少’二字让肖君毅牙根一紧,慢慢放松了不知何时捏紧的拳头,他深深吸了口气,“听我母亲说的,只是……过来看看。” “也替我向伯母问好,过几天就要回京了,届时一定上门拜访。” 话说的太过客套,肖君毅只觉得心头的火苗又往上窜了几分,“哦?是吗。只是家母年事已高,说不得能不能接受陈董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法。” 看着肖君毅眼底闪烁的怒火,陈远鸣淡淡的笑了一下,“跟别人胡搞,总好过搞她最心爱的幼子。肖少,你想过自己父母、甚至祖父母年事已高吗?” 这话一下就击中了肖君毅的痛脚,脸色难看的吓人,他紧紧咬住了牙关,“就是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你才……” 轻轻摇了摇,陈远鸣一字一句说道,“这只是一个方面,咱们真的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其他什么都不说,肖少你肯让我操吗?我看未必吧,还是说你觉得我就会乖乖躺下让你操一辈子?男人之间不是这么谈的。如果只是玩玩,怎样都好,但是你我偏偏不是适合玩玩的人。牵扯太多,顾虑太重,谁都玩不起。” 肖君毅此时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煞白,如果这话是小叔嘴里说出来的,他可能还会产生一些逆反,还会努力试着给自己找出些理由。但是从陈远鸣嘴里说出来,却让他从骨子里生出一种痛楚,一种无法掩饰的虚弱。他是何等痛恨这种感觉,偏偏此时天生的巧舌就像哑了一样,吐不出半个字来。 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憔悴,几乎失去了天之骄子模样的青年,陈远鸣轻轻垂下了眼帘,“我把你当做是重要的朋友,是过命的交情,我也很尊敬肖大哥和伯母,甚至只有一面之缘的老爷子、老太太。肖少,退一步吧,别毁了这一切。” 在原地木然站了很久,肖君毅冷冷说道,“陈远鸣,有时我都忘了你他妈还是个不到2o的毛头孩子。好啊,你想做兄弟,那就做兄弟好了!” 话足够掷地有声,陈远鸣苍白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动摇,注视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孔,肖君毅只觉得一阵难以形容的感觉在心中翻腾,既像苦闷失落,又像心痛纠葛,但是最终,他也没能等到一句话。这他妈简直就像一个笑话,嘴角泛起一丝自嘲,肖君毅转身就向屋外走去,却不像他来时那么匆忙,步履凌乱。 在他背后,陈远鸣的双眼一直没有挪开,直到看着那条稳健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时他才感觉到手心里一片汗津津的粘湿,抽了张纸巾轻轻擦了擦手,他站起身来,随手扔掉了那张废纸,朝马强的房间走去。 第124章 两线 在医院“疗养”的时间持续了将近一周,陈远鸣这次很是见了一些人,也在很多事情上取得了进展。如今已经时值6月初,台海局势日益紧张,本来就因九七回归人心动荡的港岛,现在更是面临着严峻的站队问题。这种危机感迫使很多人开始钻营门道,为将来早作打算。 站在这个节骨眼上,陈远鸣又怎么可能不利用眼前的大势。连续几天的会谈取得了相当丰厚的成果,几乎要超过这两年在香港经营造势的总和,不过这些还是次要,在展露过自己的真实能量后,一直紧锁牙关不肯松口的马磊,终于也露出了投效的意思。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要知道马磊如今的身家少说也要有3、5个亿了,并且还在以几何速度递增,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想要收服他简直难如登天。而现在,依靠马磊在香港打下的根基,陈远鸣也终于能在港岛开埠圏地、一展拳脚。 经过几天的磋商,最终两人达成了一项崭新的协议,由双方合资在香港开设一家离岸公司,注册资本7千万美元,主营港岛和大6的房地产业务,下设一个娱乐子公司。陈远鸣一共注资了5千万美元,拿到了65%的股份,成为这家公司的实际主人。 这年代,注册资本达到几千万美元的公司实在不算多,何况还是开在这个敏感时期的港岛。这家公司倒也顺利成章 的吸引了许多关注目光,更别提马氏兄弟举办的两次盛大宴会了。比之威宁成立时的冷清,这次威远公司、特别是威远旗下娱乐公司的开幕仪式可谓众星云集。除了邵氏一手打造的tvb明星外,还有不少电影界明星前来助阵。 其实这样盛大的场面马磊等人也未曾料到,此时港岛娱乐界尚未甩脱黑社会控制,那些功成名就的导演和演员们无不在绞尽脑汁和黑帮划清界限。比起称霸一方的嘉禾或者完全由新义安控制的中国星,威远这家影业公司的吸引力就相当可观了。有邵爵士的助阵,有飞燕集团在大6和好莱坞的关系网,还要那个传说中身份神秘、可以一手搅动香港黑白两道的幕后老板,对于这些明星们而言,无异是天赐良机。 被这群星光璀璨的明星们包围,马强都乐得合不拢嘴了。这人浑归浑,但是对于影视作品也是有真爱的,还颇有点邵爵士那样慧眼识珠的惜花性情。之前投资洗钱用的几部影片都能保证演员和剧本的水准,如今这么大一个公司给他,更是如鱼得水。 不过这场精心筹划、规模盛大的宴会,陈远鸣最终还是没能参加,在香港逗留了近一个月,也到了重新北上的时节了。只是临走前,他意外收到一件小小礼物。 “我琢磨了半天,这玩意还是要还给你才对。”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容,马强递给了陈远鸣一个做工精致的小木盒。“专门找那小兔崽子要回来的,这么高级的玩意,他怎么配得上!” 只见盒子正中,躺着一支劳力士腕表。不同于现今最流行也最恶俗的金黄色款型,这款劳力士主体为银黑两色,简单别致又品味绝佳,就像它的原主人一样,带着一种惹人注目的独特气质。 看着那支表,陈远鸣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马强倒是毫不介意,还颇为八卦的叽歪道,“嘿嘿,让我说直接把这块表还给人家,多大的火气都消了。我看那小子对你上心着呢,被人这么饿损一顿还巴巴回来探病,脸都吓青了,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得了绝症呢。赶紧拿回去服个软,保管手到擒来!” 马强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估计又把上次停车场里听到的告诫抛之脑后了,简直就像个永远都搭不上弦儿的伴奏机。听着对方滔滔不绝的废话,陈远鸣垂下眼帘,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小木盒,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把小盒子收了起来。 —————— 和陈远鸣不同,肖君毅并没有在深圳多停片刻,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就直接返回了北京。他现在也不再是那个天天出门混日子的纨绔了,且不说安信方面的研发部门需要他持续关注,最近国内互联网业务正式开通,也让他的楼盘瞬间火爆了起来,三期写字楼已经破土动工,还承接了不少单位和部门的网线架设服务,前期布局已经初见成效。 但是公司爆炸式的成长并没有让他冲昏头脑,盖楼、铺设线路这种缺乏核心竞争力的产业是无法长久的。如今互联网业务正式开通,大半设备却依赖进口,不说服务器的核心组件,就连光缆和交换器也无一例外是国外设备,在这上面国家进行了大量投资,也只是勉强达到了几所重点院校和特殊机关联网的需求。缺口如此之大,产业如此贫瘠,几乎让人触目惊心。 然而这样的现状,却恰恰是新兴产业的机遇。最近肖君毅在天津并购了一家濒临倒闭的国有电缆厂,在它的骨架上增加了崭新的设备和技术人员,投入生产研发,目前专营互联网急需的网线和一些传统通讯光缆。有河北、深圳两地搜刮来的专业人才,又有君腾公司前期的铺垫作为保障,这家公司在短期内绝无生存之虞。但是想要长久发展,核心竞争力就是关键所在了。 像是一只真正的陀螺一样,在回到北京后,肖君毅投入了废寝忘食的工作中,桌面上堆着的永远是大堆大堆似乎都处理不完的公文,连人都变得阴郁了几分,那种曾经挂着脸上的懒散笑容再也不见分毫,像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几岁,变得愈发沉稳起来。 对于儿子这种变化,刘兰馨又是欣慰又是担忧,事业有了长足进展自然是好,但也不能这么拼命啊。飞快跟自家婆婆组成了统一战线,两位长辈开始对肖君毅进行旁敲侧击,来来回回都是劳逸结合啦、年纪轻轻要多交朋友享受生活啦之类的慈母败儿言论,没少惹家里老爷子生气。然而看着家人这种发自内心的关切,肖君毅心里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把自己逼到这种程度,真的是因为工作太忙,发展机遇难得之类的托词吗?是,也不是。他如今麾下的产业虽然不少,但是基本都是管好决策和发展路线就行的事情,具体业务自然有人操心。可是现在事必躬亲,恨不得忙到没有任何休闲娱乐的程度,更多也是种自我麻痹。 像是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把视线停驻在自己那副残败的可怜相上。在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自哀自怨,没有裹足不前之类的软弱词汇,可是碰到这么个人,却像是把自己所有的座右铭都打翻一遍,伴着血水吞回肚里。 如果是输给一个女人,甚至是输给一个像模像样的男人,他都不会这么沮丧恼怒,但是在那天医院的对话后,真正让他哑口无言的,是自己心底那份虚弱感。他从未考虑过那么多,那么复杂的事情,就像是进行一场甜美爱情游戏,不用考虑后果和将来,永远停驻在最让人心旷神怡的一刻。 然后,他就被一耳光扇醒了。 陈远鸣问出的每一话,他都无法作答。再也没有比这更为干脆的否定,或者比这更为残忍的拒绝。而这种失落和沮丧,却又没有任何方式排解。最终,肖君毅只能选择了化悲愤为动力,至少也要… ;在事业方面给自己挽回点自尊。 只是在连轴转了十几天后,一个无法推拒的邀请最终落在了案头。一起在大院里长大的发小最近要结婚了,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怎能不去捧个人场。这次新郎官还专门搞了一个时髦无比的告别单身聚会,邀得都是关系最铁的儿时玩伴,就算肖君毅有万般理由,这样的情况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最终还是被一群损友拉了出去。 聚会放在了最近刚刚装修完毕的长泰夜总会里,据称游戏宗旨是暧昧不出界,心跳不越位,但是肖君毅刚走进包间门,就露出了一丝苦笑。这几个孙子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一人怀里一个美妞,正在狼嚎着卡拉ok,出不出位还没迹象,但是出息绝对半点也没。 坐在沙发正中间,嚎得最大声的新郎官本人率先看到了走进门来的小少爷,张口就是一个狼哨。 “来来来,三少这边走一个!多久没欣赏你的专场演出了,来跟这边的妹妹们露一手!” “滚你的吧。”肖君毅笑了,许久不 曾见的真心实意,“现在还闹成这样,不怕弟妹一脚蹬了你。” “咱这么玉树临风潇洒帅气的哥哥,妹妹们怎么舍得。” 在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中,那小子欢脱的跑了过来,一把揽住了肖君毅的肩膀,“看你这副小表情,跟忒么失恋被人踹了似得,要哥哥给你指导两招吗?把妹我不如你,但是娶老婆这件事,你现在是绝对不如我啦!” 在对方张狂的笑声中,肖君毅嘴角微微一抽,那条甩开了八爪鱼似得胳膊,径直向沙发走去。 第125章 心迹 一屋子都是熟人,自然不用客气。找了个不那么乌烟瘴气的地方坐下,肖君毅接过了身边人递来的酒杯。 “怎么还摆付晚娘脸,不会真被二孬说中了吧,”递酒的那位咧嘴一笑,饶有兴趣的看向肖君毅。 这男人名叫梁峰,也算是他们小圈子里的一朵奇葩。别家的孩子要不参军从政要不经商下海,偏偏梁峰一声不吭跑去当警察了,把家里长辈气得够呛。好歹近年也算干出了点成绩,才没被一棍子打回来。 比起李念华那浑货,肖君毅跟梁峰的关系还要更近些,面对死党的调侃,他冷哼一声,“屁话,最近工作忙,谁跟二孬那种货似得天天不着调。” “我可没见过你这种忙法的。”梁峰并不买账,笑着凑过去揽住了肖君毅的肩膀,“二孬他是常年在上海不清楚情况,咱们这些在北京的兄弟还能不知道。都大半年没见着您老兄的身影了,什么活能忙成这样,连跟兄弟们出来喝杯就没时间了?赶紧老实交代,说不定哥哥还能给你支两招……” “支两招?”肖君毅一口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净,“先把你那群女朋友搞定再说吧,就你那玩法,早晚得翻船。” “嘿嘿,没两手还拢不住呢。”梁峰可毫不在乎,掂起酒瓶就给肖君毅再次满上。 这人的奇葩之二,则是他死性不改的花花公子做派。据说当年没去军队,有一大半是因为泡妞不方便,现在当上了人民警察还是那副死德性,从艺校里的学生妹到职场上的新白领,就没有上不了手的妞,妥妥的三里屯常客。虽然长相算不得多出色,但是论讨姑娘欢心,就连肖君毅这种正经帅哥也得靠边站,不服不行。 但是现在肖君毅碰上的情况,又怎么可能随便找人出谋划策。端起酒杯随意喝了一口,他反问道,“怎么,还不准备定下来?二孬都把自己卖了,你还想继续玩下去?” 听到这话,梁峰稍稍有些吃惊,就算是转移话题,这也够得上生硬了。肖君毅在他们这群发小里也算出名的洒脱,根本就不在乎女人,先天条件在那里放着,从来都是别人追他的份,怎么可能突然提起定下来这个话题。 毕竟也是警察局里干刑侦的,对于细节的变化最为敏感。梁峰不动声色的眯起眼打量了肖君毅片刻,突然露齿一笑,“怎么突然转到这上面了?是二孬让您老受刺激了,还是真碰上什么事了……” 梁峰的话说得不温不火,肖君毅的手却僵了一下,他差点都忘了这家伙的老本行。不过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这时改口未免太生硬,最终他只是笑了笑,“没什么,现在倒是有些羡慕二孬这种傻人傻福了。” “哦?”梁峰一挑眉,“究竟是何方神圣能给咱肖少使这种绊子,是个什么情况,说出来兄弟们也好给你参详参详嘛。” “没什么情况。”肖君毅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淡淡的喝着杯中红酒,就如同在吟一杯十分苦涩的浓茶,“人家说我不过是想玩玩,双方顾虑太多,没兴趣跟我参合。” “然后你就放手了?”这下梁峰是真惊了,肖君毅这人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面上看起来圆滑,骨子里却傲的出奇,还半点不肯服输,怎么可能被这点拒绝打击才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这次,肖君毅没有回答。 看着自家发小这个态度,梁峰费了好大功夫才压下心中的惊讶,连看笑话的心思都淡了,“求不得”能被列入人生四大苦之一还是有它的道理的,久经情场的梁峰自然再清楚不过。只是肖君毅这次表现太过古怪,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正在或者追过某人,这么悄无声息,又如此辗转反侧,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够古怪了。 难道是……心头灵光一闪,梁峰暗道不好,难道这小子看上哪家少妇了?玩出墙红杏自然别有一番风味,但不是“玩玩”就难办了。如果没记错,这还是第一次看肖少对什么人如此上心呢,都来远离尘世、借酒消愁这套了,真打击出个好歹也不是事啊。 思索了半天,他最终一咬牙,再次凑了过来,“那位真的是如此说的?说她没兴趣跟你玩玩?” 肖君毅捏着酒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你还想问几次?” 听着对方不善的口吻,梁峰哑然失笑,“小毅,你这可是当局者迷。这哪是拒绝你的口吻,分明是在给她自己的找理由嘛。如果真想拒绝,有的是其他方法、其他理由,为什么偏偏要指出你不是认真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想要一片真心。以哥久经情场的阅历,这绝对也是心痒难耐了,才想把乱七八糟的枷锁摆出来,给自己一个警醒罢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就是这个意思。” 这样的说法可从未有人跟他提过,肖君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些惊愕的望了回去,“可是他的……不像啊!” “因为对方说得也没错。”看着对方诧异的表情,人生指导梁大师心中充满了自得,“如果你不是认真的,她自然就不会上钩,但是如果你认真起来了,却未必毫无希望。只是话要说在前面,追这种有主的类型,你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能够认真到那种程度,以对方的死心眼程度,恐怕认真起来就不好甩开了……” 听到“有主”一词时,肖君毅的眉峰微微一挑,旋即明白过来,这损友怕是想错方向了,不过却歪打正着,他面临的恐怕还真是比勾引有夫之妇更为艰难的处境,在这个世界,想要“认真”,需要付出的勇气恐怕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多些。但是一想到陈远鸣可能并非是真正拒绝自己,他心间又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些意动,这样“真心”,他能付出吗? 什么叫五味陈杂,现在看看肖君毅那张脸蛋就懂了。说了一大通话,梁峰端起面前的酒杯咕咚咚就是一杯,把杯子一撂,他直接给出了陈词,“想泡这种妞,代价还是有的,只是你要想清楚,到底值不值得!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这种伐了森林就为棵树的事情,你可要想明白了再说。” 他想不明白的东西,太多了。刚才那番话,像是打开了一道崭新的门扉,让肖君毅看到许多自己从未留意过的东西。他只考虑过,陈远鸣为什么拒绝了他,却从未想过这份拒绝背后的理由,不是自己认不认真的那种,而是那人为什么只要真心,为什么小小年纪却顾虑这么许多,他究竟在怎样的家庭里长大,经历过什么样的挫折,在那份忙碌到让人心疼的背影后,又隐藏着什么? 这是第一次,肖君毅没有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这件事。然而想的越深,他心中的触动就愈发深刻,这样一心扑在工作上,真得只是因为他想赚钱吗?或者需要用工作来证明自己?如果只是为了这两者,那人早就该达成目标了,以他的年龄,堪称奇迹的早。 那么这样拼命的去打造自己的事业,又为的是什么?他真得并非一块顽石,至少肖君毅就知道他台球技术很好,对很多菜系也非常熟悉,甚至在去年上学那段时间里,还曾跟人一起打过球,像个真正孩子那样逛街压马路。 是什么让他在遇到感情问题上,就像一块难以撬动的石头,只是因为他喜欢男人?还是因为什么更加迫切,更加让他心碎的理由。想起陈远鸣在西山小园里那句简简单单的话,肖君毅突然发现,也许自家这些人,的确是让陈远鸣止步的最大原因。不是因为他的身家,而是因为他的家人。 这一瞬间,心脏被狠狠扭紧,肖君毅右手一抬,把杯中的红色液体全部吞下肚去。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些顾虑太多余了,这问题其实早就有答案了。 为了那人,他命都可以豁出去,还有比这更值的吗?! “嘿嘿,想通了吗?”看到这豪气一饮,梁峰哪里还不明白,掂起酒瓶哐当一下就砸在了肖君毅面前,“谢媒就算了,今天咱们也来个不醉不归,操她的借酒消愁,没这点魄力活该单身一辈子!” “单身个屁啊!!!”旁边李念华扭头吼了一句,“老子明天就结婚,别他妈在这边触霉头!” “嘿,小样你不看看屋里多少孤家寡人呢,怎么,想跟哥哥练练了?”梁峰浓眉一挑,嘿嘿邪笑着站了起来。 “哎呦我操,你,你想干什么!”李念华配合的捂着胸口往沙发里躲去,“嫉妒人家结了婚就想施暴吗?警察呢?快打电话叫警察!” “警察这不就来了!” 旁边几人顿时笑喷了出来,还有一个人不怀好意的摸出了个十二寸奶油大蛋糕,“小样,行啊你,今天不舔光了自己身上的奶油,就别想离开了!” “唉……别!”看到几个准伴郎准备玩真的了,李念华顿时慌乱了起来,“大哥饶命,兄弟我真要结婚呢,别……别……嗷!” 奶油漫天飞舞了起来,几位陪唱妹嘻嘻哈哈笑成一片,场面要多混乱就有多混乱。站在外围看了一会,肖君毅也施施然站起身来,挽了挽衣袖,掂起一块蛋糕加入了混战。 然而这厢几多欢喜,那厢就有几多忧愁。陈远鸣回京的第一天,并没有到自家点金石巡视,而是直接找上了孙国强。国兴基金,恐怕也要换种方式来经营了。 第126章 格局 “小陈,身体没大碍了吧,”亲自把陈远鸣迎进了大门,孙国强一脸关切的问道。 “谢谢孙主任挂心。就是缝了几针,已经没大碍了。” “你啊。”看着陈远鸣一脸淡然的神情,孙国强摇了摇头,“这次只是运气好,下次可就未必了。出门在外还是该多带几个人,香港如今太乱,是非也多,别人都是拼了命的往外逃,偏偏你上赶着往里挤。怎么,港岛上还有什么让你撒不下手的东西,” 面对孙主任的埋怨,陈远鸣歉意一笑,“香港毕竟也算是大陆和西方的跳板,能埋下点种子,还是趁早埋下的好。这次也多亏了孙主任鼎力相助,才让事情这么顺利。” “行了,你主意从来都多,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对于陈远鸣这种似软实硬的态度,孙国强也不好说什么。论年龄,这年轻人可能只算自己的子侄辈,但是论身份地位,却是个和自己平起平坐的成功企业家,根本就无需自己从旁指手画脚。 简单寒暄过几句,孙国强也不再废话,直接从手边拿出本资料,递给了陈远鸣,“这是国兴基金上半年的收益情况,除了铜、铝两样外,我们还分别尝试了一下大豆和天然橡胶的操作,有赔有赚,也算积累了一些经验。” 陈远鸣随手翻开本子,仔细的一页页看去,这里没多少交易记录,但是盈利和损失都标注的很清楚,目前净利润大约有32亿美元,现金比之前的少了2亿左右,但是现货入账冲抵了一些,基本上没什么损失。 “年利润超过150%了,比美国那些对冲基金都不差,孙主任劳苦功高啊。”笑着合上了本子,陈远鸣赞了一句。 “哪里的话。”孙国强可不敢居功,“这里面有多少是小陈你的功劳,我心里还是有数的,这半年来的试水对我们的启发之大,绝非是账面上几个数字可以涵盖的。上层对国兴的表现也非常满意,下半年本该进一步投入运作,但是目前国际局势出现了些波荡,因此我们的国兴可能也要面临一些方向上的调整了。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商量一下这方面的事宜。” “国际局势?”陈远鸣微微皱起了眉头,“不会也是因为台海方面的原因吧?” “哦?”孙国强略带诧异的反问了一句,“怎么?你也听到消息了?” “不是听到消息,而是切身受到了一些影响。”陈远鸣也未隐瞒,简略的把最近飞燕的区域码事件和远扬的近况叙述了一下,特别是远扬在华尔街遭受的冷遇。 孙国强听得相当认真,在陈远鸣说完后,长长叹了口气。“难怪你突然决定在香港发展了,看来如今美国局势的复杂,还要超出我们的想象。其实这次我们察觉情况有异,也是在最后几笔天然橡胶交易上,似乎有人专门做局,对我们展开了狙击,如果不是操作人员发现及时,恐怕还要损失更多资金。不过这还是次要,更重要的是如今国家在努力收紧外汇储备,提防美国对冲基金的动作。” 说道这里,孙主任的语气变得凝重了几分,“小陈你可能还不太清楚目前台海方面的局势。最近上层已经跟美国方面进行了几轮交涉,但是对方的态度非常敷衍,台湾局势被这种隐晦的试探推上了风头浪尖。再往下可能就要从政治层面向军事层面过渡了。这次军方态度非常强硬,如果美国和台湾不收敛气焰的话,恐怕会出现真正的交火情况。” “希望不会走到这一步……”陈远鸣的表情也不算轻松,虽然他对台海危机还有些印象,记得这次事件最终也就是两轮导弹试射和美国航母对峙,根本没有出现交火。但是谁也说不好现在局势会不会跟上辈子一样,具体要怎么操作,还得看上层的决断。 不过如果只是暂停国际期货交易,根本无需找自己这个挂名顾问商谈吧?陈远鸣略一思索,就知道今天的谈话还没进入到戏肉,他张口问道,“那么国兴基金呢?除了收紧最近的业务外,就没有其他打算了吗?” “也不算彻底放手。”孙国强摇了摇头,“最近还在针对铜矿做一些铺垫,只是国家现在对于期货市场的关注度明显有了提升,与其在国际市场上捞钱,做一个金融猎手,不如努力提高上海期货市场的国际地位,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伦敦金属交易所那种成功的牧羊人才是我们学习的目标。一个良性发展的国际期货市场,对于国家而言明显更为重要。” 这话让陈远鸣眼前一亮,能够促使国家针对期货证券市场进行清理和扶持,无疑是一件更让人振奋的事情,要知道从1994-1996年,可以说是中国期货市场最为黑暗和混乱的时刻,随着大宗期货交易的叫停,国债期货的永久关闭,如今热钱又一窝蜂的涌进了小宗期货交易,开始炒起胶合板跟红小豆之类的产品,局面之混乱,态势之复杂,让人瞠目结舌。 但是国内市场这种无序和混乱,如果能被一步步的清理,能够经过政府引导走向另一个方向,所能获取的优势也是无限的。在未来,中国很多产业都将迈入世界前列,如果话语权永远掌控在其他人手里,那么再多的投入也不过是送给别人剪羊毛,真正的利益反而被那些握有定价权的势力剥削掠夺,同时其他原材料的价格疯涨也给中国的发展套上了一层层枷锁,这里面又何止是原油或矿石这几项。 如果能从现在开始重视国际期货市场,对于中国未来的工业发展无疑是一剂真正的强心针,这个变化可远远超出了陈远鸣最好的预期。 “真的准备从上海期货市场入手了?”手指不由自主的轻弹沙发扶手,陈远鸣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兴奋,“现在有目标了吗?” “是有一点方向了,不过上层还在研究,所以才想听听你这个顾问的意思。”孙国强相当罕见的卖了个关子,微微一笑,“你听说过稀土吗?” 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上辈子从2005年至2008年正是稀土概念开始升温的阶段,财经类报纸上不知见过多少类似的报道,而这辈子一头扎入了硅谷电子产业,陈远鸣对于稀土在电子科技中占据的地位了解更加深入。 如今突然提到这个话题,简直让人喜出望外。“怎么?”陈远鸣追问了一句,“国家准备加强对于稀土的控制权了?通过国际期货市场?” “是啊。”孙国强笑了笑,似乎很满意陈远鸣的反应迅速,“这两年稀土给国家创造了不少外汇,但是价格过低也是有目共睹的。最近有计划取消稀土的出口退税制度,进一步加强出口监管和价格调控了。毕竟稀土这种资源也算世界范围内的稀罕物,更是中国的特有资源。现在国际定价居然连煤炭都不如,损失太严重了。” 对于这点,陈远鸣了解的可能比孙国强还要多些。如今中国算是稀土产业的最大出口国,全世界90%以上的稀土都由中国供给。但是于此同时,由于定价权控制在别人手中,中国除了贱卖外别无他法。在其后的几年内,中国稀土的世界占有率大幅狂跌,靠电子科技腾飞的日本和韩国通过大量购买矿山、非法走私等方式,掠夺了难以计量的财富。其后美国更封存了自己的稀土矿产资源,用纯进口的方式保护自己国内的矿藏。 要知道任何矿产资源都是有其储存极限的,稀土之所以冠以“稀有”的名号,就是因为它在世界范围内的储藏量太低,这样挥霍式的开采和销售,带来的灾难性后果自然不言而喻。 而现今,上层居然诞生了加大稀土控制权的念头,如果这个目标能够真正实现,作为目前最大的稀土销售国,逐步拿回稀土定价权也未必没有可能,只是现在中国在稀土的加工和利用上还欠缺太多,根本没法有效的消耗这些原材料,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单纯提价只会让更多人前仆后继进入走私行业,就像现在的煤炭产业。 微微舒展的眉头又再次皱起,陈远鸣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想法很棒,但是任重道远。中国市场太复杂了,如果没法让稀土的加工品获得更大利润,那么稀土原矿的过度开采和走私就永远无法停歇,人们的趋利心理往往可比法律更加可怕。” 没想到陈远鸣这么快就想清楚了稀土行业监管的问题所在,孙国强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是啊,因此上层的决策才更加需要谨慎。没想到你对稀土的了解也挺深刻,怎么样,这次有兴趣参与这个项目吗?” 这样的邀请是陈远鸣没有想到的,但是花了更长的时间,他最终还是遗憾的摇了摇头,“对于稀土行业,我只能算七窍通了六窍,估计是没法参与国家的这次部署了。不过……”话锋一转,他笑了笑,“其实趁美国方面局势紧张,我也想在国内进行一些投资,正巧也跟‘稀有’相关。” 孙国强诧异的咦了一声,“之前可没听你说过。‘稀有’?难道是想朝什么实业方向发展了吗?” “其实也跟飞燕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陈远鸣并没有隐瞒,率直答道,“最近新一代的dvd光碟已经诞生,目前兼容性和稳定性最好的是一种金盘,它的表面镀膜含有一种名为钛菁的染料,这种产品的原料之一就是辉钼矿,我就想在这上面做些文章 。” “稀有金属吗?”孙国强有些不解的皱起了眉头,“可是开采、挖掘,加上提炼和加工,这中间花费的功夫并不比购买现成制剂要小啊?就算对钛菁有兴趣,又何苦从矿产本身入手呢……” 面对孙国强的疑问,陈远鸣只是淡淡一笑,“仅从商业价值来说,投产原材料加工当然不够理想。但是从其他方面,却又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原因非常简单:因为我的家乡盛产钼矿。” 第127章 创新 “什么,”孙国强略微吃了一惊,旋即就反应过来,“你家乡那边……是说豫西山沟里的钼矿吧,这么说来,的确是条不错的发展路线。小陈你这是要衣锦还乡,投入家乡建设了,” “发家致富了,自然要造福一方嘛。”陈远鸣笑了笑,倒是没有反驳。 其实就算没有dvd染料的需求,投资家乡建设也是陈远鸣准备着手进行的工作。早在一年前,他就开始系统的思考如何发展家乡经济的问题,但是随着对国际局势和经济运作的进一步认知,陈远鸣逐渐发现,想从根本上盘活一个缺乏水路运输,高速公路交通网尚未成型的内6城市,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巨大。 然而与经济和交通情况相反,河南又是个资源大省,除了铁、铜等工业基础型原材料略显匮乏外,各种有色金属,特别是钼、铝土、蓝晶石等储量都排在全国前列,煤炭和天然气产量也非常充足,再加上建国初期建成的三门峡大坝和最近正在投产建设的小浪底水利枢纽,可以说是个天然的重工业发展基地。 只是重工业涉及国家命脉,就像家乡那几家大型国企,几乎每家都有生产国防必需品,到战时更是能轻易转为军工制造厂,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国企也远未到衰亡末期,想要投资可能并不容易。因此在慎重考虑后,陈远鸣最终锁定的还是以钼产业为主的稀有金属挖掘、深加工产业。 就在陈远鸣老家附近的豫西深山里,有着极其丰富且得天独厚的矿产资源,光现有探明的矿藏就已达到了4大类5o余种,其中钼金属储量更是高居全球第三、亚洲第一,被誉为“中国钼都”。钼这种金属虽然名气不大,但是对于现代工业和高科技产业的重要性难以估量,钢铁产业、航空航天工业、化学化工、电子工业、乃至核工业都跟钼金属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陈远鸣已经大致了解目前家乡钼矿产业的发展现状,由于技术力量不过关,且缺乏国家重点项目支持,目前豫西那边还以私人采矿为主,跟国内其他小矿坑别无二致,产业结构不合理、采集挖掘无安全保障、对环境的影响和破坏极端恶劣,还属于吃土地老本的原始积累阶段。如今钼产业的真正力量也尚未爆发,大部分矿主从根本上缺乏深加工乃至进一步利用矿产资源的概念,如果在这上面投钱建设,归拢市场,进一步研发利用,倒也是个前景光明的产业。 孙国强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点,目前稀有金属还属于出口退税产业,是国家大力扶持出口换汇的项目,虽然稀土的出口退税面临取消,但是钼矿却未必。轻轻叹了一口,孙国强不由感慨道,“别人回报乡里都是修桥铺路、建学盖楼,偏偏你选择了投资实业,光是这个魄力就大大不同了。不过矿业要面临的情况可比其他产业复杂得多,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想不出其他更聪明的办法,就先用笨办法好了。”陈远鸣倒是毫不在意,笑着答道。“不过路还是要铺的,最近还在打先头战,让远扬在前面冲冲锋好了。” “你啊,资本家习性,钱就是闲不住。”孙国强哈哈一笑,“不过能成的话,倒是一个不错的标杆,稀土和稀有金属性质类似,怎么合理开发利用还是大学问,能琢磨出来一条新路子也是好事。” “那就先拿我当马前卒好了,只是万一出了问题,孙主任你可不能丢卒保车啊。” “哪里的话!” 有了基础共识,两人又聊了一会未来基金运作可能遇到的问题,谢绝了孙主任的午饭邀请,陈远鸣直接驱车回到了点金石总部。 如今君腾大厦已经全盘入主,由于是中关村最高档的写字楼之一,进驻的企业很有些大有来头,楼下的停车场早就摆满了豪车,不远处层数更高的二期工程也打好了地基,正在有条不紊的建设中。扫过自己停车位旁的空位,经常停在这儿的日产蓝鸟不知去向,陈远鸣不动声色的挪开了视线,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下午在点金石有一个例会,盘点上半年来公司的投资项目和面临的问题。美国方面的总公司现在运作依旧良好,目前hotmai1和rea1works已经诞生,和其他新型网络公司一样选择了点金石作为天使投资人,网景正在筹备上市,时间定在今年8月份,目前升值潜力也相当被华尔街看好,这一条线上的发展着实不错。 相对于网景的顺风顺水,雅虎最近的变化就有些不尽人意了,由于软银从中作梗和两位创始人的意见变化,目前点金石很难在雅虎内部有所作为。最终陈远鸣决定等明年雅虎正式上市后,通过回购的方式撤回自己的投资。除此之外,对于其他种子公司的投入也在进行中,收效依旧不错。但是在中国方面的投资,就成了另一幅样貌。 从上半年点金石中国分公司开始正式运营后,这边的合伙人们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窘境。前来咨询、尝试投递企划书的人才非常多,基本都是周边院校里出来的高材生,但是最终能够通过面试,并且拿到创业资金的却微乎其微。不是说这些人才不具备相应的实力,而是他们把跟合伙人的交流面试当做了真正的“聘用面试”。 这些人往往具备新奇的点子,拥有不错的实践能力,但是在经商方面几乎一窍不通。当合伙人问起“如何盈利”、“怎么经营”之类的问题时,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想法天真不切实际。这群从中国最高学府出来的天之骄子们,并没有经历过硅谷式的创业洗礼,由其是中国创业环境目前要远远逊于美国,更是让这群象牙塔里的天才们有些施展不开手脚。 相反非高科技产业,比如孙晴那样的服装公司,倒是出现了几个相当被人看好的企划,有餐饮行业的,有运输行业的,甚至还有一家专业电器的小联锁公司。这些投资人具备的共同点就是已经拥有了公司雏形,并且具备相当的经营理念,但是想扩大经营却不太符合目前银行的贷款政策,因此才选择点金石这样的无息无报偿的天使投资人作为自己进一步发展的阶梯。 对于这样的行业,陈远鸣当然不介意为之投入金钱,但是在中关村开办天使投资公司,可不是为了劳动密集型产业服务的。如何解决那些高科技人才面临的“创业难”问题才是关键所在。对于这一点,中美双方的合伙人坐下来谈了很久,最初提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雏形。 仿照美国的小企业投资和清华的紫光模式设立一个新型系统,换句话说,就是把“天使投资”和“孵化器”融为一体,成立一个天使投资产业基地。由合伙人审批那些基本合格的企划,让创始人进驻场内,通过点金石的力量来为他们提供资金、商业、技术、市场、人力、法律、培训等需求,帮助那些缺乏实际商业运作能力的创始人孵化他们的公司。如果这样的培训也无法帮助其起步,那么基地就会把他们介绍给相应的企业,采取聘用制直接把技术转化为生产。 这样的话,拥有天赋的创始人将更为简单的走上自己的创业路,而那些实在缺乏商业头脑的纯技术人才,则可以通过技术入股或应聘模式发挥自己的天赋。这将是一个个人和企业之间的双赢,也是一种适合中国市场的创业模式。 对于这样的建议,陈远鸣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如今的中国,别说创业领域,就连人才交流都处于最原始的买方市场,如果能把点金石打造成为一个人才交流和培育的起点,对于今后发展大局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会议一直开到了日头西斜,才大体确立了这个创业基地的雏形,不过下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磨合和不断完善。简单安排了一下明日的日程,陈远鸣让李芳箐预定了一家饭店,准备邀请各位合伙人共进晚餐。如果没有意外,再过些时日他就该启程返乡了,这边的事务还是早作安排为妙。 很快饭店就订好了,几人乘坐电梯朝地下停车场方向走去,然而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陈远鸣就是一愣,身边的马经理已经笑着冲电梯门外的人打起了招呼,“肖总,这么晚还来加班啊?” “有些事需要处理一下。”肖君毅笑着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陈远鸣,“陈董,正好想找你商量个事,借一步说话?” 对方的声音神态太过自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然而几步外就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浓重酒味,还有一丝女士香水的芬芳,不难想象他刚从怎样的场合里脱身。陈远鸣足下一顿,心中闪过的念头却未曾在脸上表露半分,跟身边的几位合伙人点头致歉,他跟在肖君毅身后向旁边的停车场走去。 第128章 思路转变 刚刚走上前往停车场旁边的回廊,跟那几位合伙人拉开了些距离,肖君毅就停下了脚步。陈远鸣没料到对方真的只是“借一步”说话,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毕竟离那场不欢而散过去还不到一个月,自己20出头时恐怕没法妥当处理这种感情纠葛吧,现在肖君毅是个什么想法,陈远鸣真的没有太多把握,今天这人应该没来公司上班,这时候突然冒出来堵人,很难说是不是掐着时间点故意为之。面对这样的突然袭击,虽然脸上没什么变化,但是陈远鸣心底那根弦依旧悄然绷紧。 下班后的停车场里很安静,由于是高档写字楼,本身的隔音处理就做得很好,这时连那群合伙人都已经走远,空旷的过道里更是一片静谧,以至于肖君毅开口时,这个不算大的空间都仿佛产生了一丝回音。 “掌上电脑和手写板的研制都到了收尾阶段,最近小叔说要回京一趟,主持一下这方面的工作,不知你最近有时间安排个会谈吗?” 语气和内容完全的公事公办,陈远鸣微微楞了一下,作出的防备都落在了空处难免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只是一闪神,他就马上反应过来,“还好,我会在北京呆到月底,下月就比较难说了。” “那就好,下周一或周二我跟李特助确认一下时间,联合安信研发部一起开个大会。掌上电脑的原型机我也带来了,还有说明书和一些资料,你可以先拿回去看看。” 说着,肖君毅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袋子,递了过来。陈远鸣手上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抬手接过,袋子的分量比预料中的还要沉一些,里面装着几份资料和一台巴掌大的掌上电脑。再次出乎意料,那台机器并非独特的蓝色涂装,而是非常标准化黑色模板,做工也称不上精致,完全就是普通原型机的模样。 略略掂了一下手上的东西,陈远鸣点了点头,“我会好好研究一下的。” “拜托了。”肖君毅也没废话,“那就不打搅你了,等下周再联系。” 相当客套的点头致意后,对方就转身朝电梯方向走去。站在原地,陈远鸣只觉得心底有丝怪异的感触,这都不是高拿轻放之类的词可以形容了,简直就是矫枉过正,别扭的让人浑身难受。这人是真的放弃了?可是他浑身的酒味和眼底那抹阴影又不太像是故作姿态……在原地站了半天,陈远鸣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脚向外走去。 走进电梯后,肖君毅并没有马上上楼,而是按住了电梯的开门键,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楼道方向,然而1分钟过去了,依旧没有看到那人离开的身影。嘴角挑起了一抹弧度,他按下了关门键,让电梯平稳的向楼上驶去。 看来梁子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肖俊毅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感觉脑袋里的刺痛都轻了大半。 昨天跟那群损友们喝了半宿,今天又强撑着参加了李念华的婚礼,跟着一起接亲挡酒闹洞房,折腾的头都快炸了。但是听到陈远鸣回来的消息后,他还是马不停蹄赶了过来,总算是见了一面。 不过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厢情愿的贴上去,肖君毅这次卯足了劲头,把一切控制在了公事公办的尺度上,没有露出半点超出寻常的情绪。这点绝对要得益于梁大师的言传身教。在梁峰的嘴里,他就是操之过急的典范,把人惹急了眼,也吓毛了胆儿,才会直接拒绝了事。 这时候再步步紧逼只会是火上浇油,让对方的警惕性一再拉高,加深拒绝的信念。但是相反,后退一步,采取冷处理方式,却能让对方放松警惕、心生愧疚。在博存在感上他已经做到了足够,现在只看怎么把这种若有若无的好感变加温晋级。 按照梁峰的说法,这玩意就叫放长线钓大鱼,鱼儿上钩时不能马上提线,要跟着水势悠上一段时间,等对方放松警惕了才好拉杆扯线,一击致命。否则就是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甭管这些歪门邪道究竟有几分道理,现在肖君毅还真只有试探一途了,而今天试验的结果,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把发烫的脑袋抵在了冰凉的电梯门上,他轻轻叹了口气,对陈远鸣这人而言,唯有工作才算是安全地带。自己也做过些时日的工作狂,滋味并不怎么好受。他这么拼命还有大半是为了逃避被甩的抑郁,陈远鸣那么拼命,又为得是什么呢?难道这人就没有半点享受人生的打算了吗? 也许他该想想办法,去撬一下陈远鸣身边人的口风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密不透风的墙壁,他总能打听出来点什么吧…… ———————— 工作起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点金石这边的天使投资基地就已经有了框架,准备在电子一条街附近买下块地皮,兴建自己的创业科技园。只是这种规模的公司孵化器不可能脱离政府支持,陈远鸣又通过人大和国兴方面的关系,走访了一些部委和机关。 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宣传硅谷风投模式并不轻松,太多人还对资本投资抱有警惕心理,特别是帝都这些核心部委的主事人员。但是陈远鸣的口碑意外不错,特别是在飞燕盗版维权案中表现出来的决心和魄力,更是让已推广技术创新、维护专利合法性为基准的科学技术部大佬们交口称赞。中国的“沙山路”这一概念也深受一些北京高层的好评。 只是创业园不能由点金石独资兴办,它可能会涉及太多中国未来的微软或者ibm,国内尚且没有正式的风投退出机制,如果拿着那些巨额股份不放手,点金石在这些公司中的影响力就将超出可控范畴,并不是一个让人放心的存在。在经过几轮的磋商后,最终商谈的结果是建立一个以点金石为投资方,由科技部和北京市联合创办的半官方模式,由多方努力共同打造这个创业园。 对于这种结果,部分美国合伙人心中还是颇有疑虑的,但是中国合伙人则持相反的意见,这些久经商场的民营企业家们很清楚在中国没有官方支持的可怕之处,特别是企业创始阶段,能够得到政府扶持,简直就是一件如虎添翼的大好事,只要能让权利和金钱保持基本平衡的关系,对于企业的发展就绝对有益无害。 这边商谈进行的热火朝天,那边也没忘记安信方面的邀约,在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陈远鸣和肖云等人又见了次面。这次会谈还是安排在安信的办公楼内,见到陈远鸣时,肖云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怨。 “远鸣,你也太让人操心了!怎么去个香港还能卷入枪击案,都跟你说过八百次了出门多带几个人,你看看这次闹的,幸好没大事!对了,伤好利索了吗?” 虽然啰嗦的要命,但是其中的善意不容错辨,陈远鸣笑了笑,“让肖大哥操心了,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缝了几针,没伤着筋骨。” “你啊……回来也不去我大嫂那边报个平安,她听小孙说过这事后就一直担着心呢,忙归忙,该放松总还是松松弦儿嘛,工作哪有干完的时候,要劳逸结合才对。” 目光轻轻扫过站在肖云背后的那条身影,只见肖君毅脸上的表演依旧没什么特殊变化,还是那么自然而然。陈远鸣收回视线,含笑称是。其实上次那档子事过后,他还真有点觉得不好面对刘兰馨,但是人家正主都波澜不惊,他又顾虑个什么? 正事还没谈妥,私事就先敲定了下来。陈远鸣最终还是答应这周末前去拜访刘兰馨,对于这个邀请,肖君毅表现也十足正经,那天的酗酒和失眠似乎只是个一戳即碎的泡影,早就消失不见。没有在这上面留驻关注,陈远鸣和肖家两位一起走进了大会议室。 这次会议到场的都是技术部主管,甚至连国外请来的那几位工程师也露面了。说是研讨,更像是一个新品展示会。除了肖君毅给自己的那种掌上电脑外,手写板也做出了雏形机。 其实比起掌上电脑,这款手写板的功能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出色。这次的手写板并非单纯的笔输入工具,而是很好的兼具了键盘和鼠标的一些功能。在安装使用时还带自带一个以王码为基准的文字处理系统,跟智能abc的选字框很类似,既可以直接输入,也可以通过书写字根来选择自己想要的汉字,绘图方面也有了长足进步,跟金山的ps联合使用,能够很直接的在文档中插入简单几何图形或者表格、线条等图形工具,甚至比一般鼠标操作还要方便。 这点上王码工作室和金山工作室的配合绝对功不可没。只是目前的触控屏技术还不完善,敏感度很低,识别功能也不够完美,只能进行最简单的输入。 “远鸣你觉得怎么样?”虽然几位专家都说产品还有很大发展空间,但是肖云对这个板子的满意度可是相当高的,他又不像那些年轻人一样能玩得转拼音或王码输入法,键盘操作始终是个无法跨越的难题,如今有了手写板,也算是省了大事。 “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陈远鸣如实答道,“技术上的难关不是我们一家公司就能解决的,比起这个,方向上的前瞻性就更为可贵了。选择同金山公司合作简直是神来之笔,不但能为手写板增加一些实用性,也为金山的办公软件提供了另一个通道,相当优秀的想法。” “谬赞了。”这次回答的却不是肖云,而是坐在一旁的肖君毅,“键盘和鼠标终究不能代替笔杆子,当然还是要以真实的手写模式为依准,越便利就越能体现手写板的功能,将来发展起来,代替键盘也未尝没有可能。” 听到这话,陈远鸣很是吃了一惊,这点子难道是肖君毅想出来的?但是还没来得及深究,旁边一位金发大胡子老外就开始发起言来,针对的也是手写板的图形处理功能。这点在后世的绘图板上自然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但是如今电脑的绘图处理功能还处于最低端,谁能想到在这上面花费功夫,在美国都不一定有人支持的想法,在中国却有了研发的可能,谁能不欣喜若狂。 轻轻瞥了一眼那厢正襟端坐的青年,陈远鸣别过了视线,也开始认真听起演讲来。 第129章 一进一退 总工的发言时间并不算长,毕竟不是真正的技术交流会,更深层次的概念问题还要放到内部交流。不过有了这个起始,陈远鸣对于手写板的概念倒是有了更为明晰的理解。 如今的笔输入法,一般有两个发展方向,一个是为那些长期进行绘图、设计的专业人士提供手绘和电脑沟通的媒介,比如日本的专业绘图板公司wa,另一种则是简化电脑功能,直接用手操作代替键盘操作的模式,比如go公司研制的“笔尖”系统。这两个大方向在现今以印欧语系为主的消费群体中显然已经足够包罗万象。但是它对于中国的汉字系统,却并不那么完美。 汉字的意音特质让它从根本上无法和键盘完美接洽,只能选择死记五笔字根或者使用拼音代替笔画输入。前者学起来十分麻烦,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后者则是纯表音形式,对拼音的过度依赖必将割裂对于汉字字形的记忆,很容易造成提笔忘字的后果。更重要的是这两者都无法被广大民众接受,尤其以90年代为分割线,在此之前完成学业、走进社会的很大一部分人,都因汉字和键盘的这种不兼容性,无法迅速掌握电脑技术。 “……尽量抹消这种人机之间的距离,用更简单的方式实现公文电子化才是真正适合中国的发展路线,在这上面一味的模仿欧美并没有太大益处。”陈远鸣顿了顿,继续说道,“在我看来,手写板不仅可以成为替代键盘沟通电脑的工具,同样也可以成为一种简便的办公用品,假设能够通过这种手写板直接书写材料,绘制表格,然后连接打印机输出,那么对公文处理将是一种难以估量的革新。 “如果按这个方向发展,确保手写板的存储空间和稳定性才是关键了?”面对陈远鸣的提议,肖君毅的反应也不慢,“起草了文件后无法妥善保管、输出就是大问题了。还有这样的设备,估计只有汉字系统下的使用者才能得益,海外市场可能堪忧了。” “这也未尝不是一种优势。”陈远鸣露出一丝微笑,“在别人都关注世界的时候,我们先占领了国内市场。等到他们都放眼国内市场时,我们则已经站在了别人无法替代的位置,中文怎么说也是世界第一大语言,十几亿的使用人口是个多么庞大的市场,够吃了。当然,也不是说放弃其他两种发展方向,这次安信公司的手写板起点就很高,技术含量没的说,如何确保这种核心竞争力才是关键。” 两人的一应一合就已经给手写板的方向定下了注脚,肖云摸了摸鼻子,发现在这上面自己真没什么插嘴的余地,“既然手写板研发方向没什么问题,那掌上电脑呢?我看现在的原型机也能满足大致需要了,还有什么建议吗?” 其实现在这个pda原型机简陋的几乎不能称作掌上电脑,不过陈远鸣如今也算是半个硅谷人,很清楚这种产品目前能够达到的技术水准,从会议桌上拿起那台掌上电脑,他放在手心掂了掂,“还能更轻点吗?” “恐怕比较难。”技术部负责人汪荣回答道,“电量支持始终是个问题,屏幕太大,还要兼顾运行速度和储存量,目前已经是最佳结果了。” 陈远鸣摇了摇头,“还是要更轻薄为好,如果无法轻松放在衬衣口袋里,它就失去了最基本的意义。最好再研究一下,看能否精简什么功能吧。还有一点,既然设置了铃音,能否增加一个语音报号功能?查号码最怕的就是看串行,听别人读总比自己看要简单。” 这话引起了技术部工程师们的交头接耳,最终给出的答案是可以一试。随后几人又对掌上电脑的储量问题和后续发展方向作出了一个简要汇报,主要还是围绕在系统研发上,如果不涉及系统研发,不考虑后续的发展,这款掌上电脑应该很快就能上市,但是如果要完善这方面的布局,恐怕就要再等上些时日了。 三人考虑了片刻,最终还是肖君毅先开了口,“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自然还是先打根基为重。如果不能完善基础,让临近几代产品具备共享资源、更新换代的可能性,这个工具就会成为摆设。既然世界范围还是一片空白,不如稳扎稳打的好。” 对于这点,肖云自然也没什么异议,不过在他看向陈远鸣时,对方突然想到什么似得,露出了一丝微笑,“其实晚点也好,能多出个宣传时间。” “什么?”肖云一愣,“东西都没做出来呢,怎么宣传?跟你家的vcd机一样走那什么饥渴营销吗?” “这种电子产品,自然还是走潜移默化路线为好。不如选择一个靠谱的电视剧导演,拍摄一部以现代都市情感生活为主的连续剧,给其中最有钱最时髦的角色用一用这些产品,效果可能比单纯的广告还要深入人心。”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能行吗?”肖云睁大了眼睛,如今的电视剧赞助还是以xx剧场的冠名模式为主,在片子里塞广告的意识简直少到可怜,好莱坞那种“广告大片”模式更是无法想象。 肖君毅倒是轻笑一声,“行啊,怎么不行。大哥大、人头马、指头粗的金项链,还有劳力士……这些不都是从香港电影里学来的,既然这种能行,凭什么小灵通和掌上电脑不行。飞燕公司对于影视界的影响力那么大,不用白不用嘛。” 这话里多少有点古怪味道,陈远鸣微一抬眼,正对上了肖君毅看来的目光,和他轻松随意的口吻不同,那双眼睛里可找不到多少笑意,但是对方的视线也没有停留,只是随意一眼就轻轻挪开。 既然两人异口同声,肖云也就没再挣扎,最终拍板定了定案。“行啊,那就先找个剧组试试看吧。这样的话就是手写板先投入生产发售喽,赶在年前上市?” “如果可以的话,十月前最好。”陈远鸣想了想,认真答道,“最近微软的新一代操作系统即将上市,这款系统在硅谷业内人士口中相当不错,很可能会改变电脑操作系统的格局。如果微软在其中加载一些自带办公室软件,那么对于金山之类的中国软件公司打击也是惊人的。不如先发行我们的手写板,培养一些金山软件的基础用户,这样将来的发展也就大有可为了。” “你想得可真够远的。”肖云差点都被逗乐了,“不会是因为金山也有你家点金石的注资吧?还真是一箭双雕。” “想要双雕就该在安信研究部这边也加些注资,掌上电脑和手写板都是很不错的投资方向,我也垂涎很久了。”陈远鸣笑着回道,但是玩笑中也不乏认真。 “你小子!小毅,你手里的股份卖不卖啊?要不咱们再增发点,宰这财主一刀?”肖云哈哈大笑,扭头看向自家侄子。 肖君毅那双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陈大老板肯垂青,我哪还有不愿意的,求之不得呢。” 陈远鸣的眉峰微微皱了一下,旋即露出笑容,“那回头咱们再详谈吧,远扬如今手头的闲钱不少,用来投资最好不过。” 一场会陆陆续续开了两个多钟头,也该是下班的时间了,宣布散会后,肖云本打算邀请陈远鸣一起吃个便饭,但是陈远鸣最近正在跑创业园的事宜,晚上还真不得空。 “你啊,每次开辟新路线都是这么大的动作,也不怕累得慌。”肖云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周末可是提前约好了啊,别到时候又找不到人。” “长辈有约,岂敢擅自推却。”陈远鸣笑了笑,“那我就走一步了,等周末再见吧。” 也没再废话什么,陈远鸣起身告辞。看着对方消失的身影,肖云瞥了一眼自家侄子,只见肖俊毅已经低头开始审理手边的资料,他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其他都不说,最近这小子表现的倒是够安分守己了,听大嫂说这段还跟他那群死党出去聚了好几次,也不想前段时间那么死憋着工作了。 不管上次是不是他想多,现在能恢复正常是最好不过。笑着拍了拍肖君毅的肩膀,肖云开口问道,“听说最近小李也结婚了,怎么样,伴娘队伍里就没看到个合适的?” 肖君毅闻言剑眉一挑,“小叔,你也太饥不择食了吧。” “什么屁话!”一巴掌呼到了对方脑壳上,肖云笑着骂道,“等着吧,过了24看老太太怎么催你,不想凑合就赶紧早作打算!” “您老放心好了,委屈了谁都不会委屈我自己。”肖君毅放下了手里的资料,长长伸了个懒腰,“是啊,也该早作打算了……” 视线划过对面那个空位,肖君毅挑起了唇角。 第130章 送上门 很快就是周末,推掉了手上一切应酬,陈远鸣依约拜访了位于城西的肖府。还是那栋优雅的小楼,也还是那位气质绝佳的女士,但是这次再见时,他却着实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远鸣是不是又瘦了点啊。”带着和煦的笑容,刘兰馨把陈远鸣迎进了屋内,“上次听小孙说起你受伤的事,我就担心了好一阵呢。你这孩子总是爱满世界跑,也不注意一下身体,受伤了都不好好养病,仗着自己年轻不爱惜身体,早晚是要吃亏的。” “其实只是一点小伤,让伯母受惊了。”陈远鸣把手上拎着的礼物递给了旁边的警卫员,“这次去香港带回来了一些很好的西洋参和虫草,回头伯母也补一补,听说比单纯的人参效果要好。” “又带这些。”刘兰馨笑着拍了拍陈远鸣的手臂,“我们这些人天天吃的用的都有人操心,哪像你自己孤身在外,还是要多惦记自个才好。快来坐,小张,去把君君叫下来,跟他说远鸣到了……” 警卫员应声而去,陈远鸣却觉得屁股下的沙发突然扎人了几分,进门时没看到肖君毅,他还以为这人不再家呢,谁知根本就没躲开。刘兰馨自然没注意到陈远鸣那一瞬间的犹疑,笑着解释道,“这两天君君也是忙的够呛,否则让他带你出去玩玩,你们这些小家伙还都是享受人生的年岁,哪用忙的跟个陀螺似得。” “在其位,谋其事嘛。”陈远鸣定了定神,笑着答道,“对了,之前我在美国也见过刘老先生几面,他老人家身体很硬朗,还说什么时候要回国看看呢。” 听到这个名字,刘兰馨眼中闪出了一丝光彩,接着又黯淡了下来,“唉,本来应该我去拜访他才对,只是你伯父那边不方便出国,连带我也很难自行安排。回头看看能不能安排君君去见老人一面,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重逢……” 这位刘老先生指的是刘兰馨的二伯,南加州毛巾制造业大王,也是目前刘氏在美国最大的一支。当年建国后刘氏子孙有几位留在了国内发展,其他大多移民出国,在世界各地开枝散叶。后来碰上十年动乱,中国政治经济全面封锁,为了避嫌就切断了联系。好不容易等到了改革开放,刘兰馨又因为丈夫的身份问题,轻易不能离开国内,想见亲人一面就越发困难。 这次远扬在美国扎下根基,自然也跟北美刘氏搭上了关系,通过这位纺织大王的引见,也承接了不少华裔的基金项目。虽然成立的时间不长,但是远扬的回报率着实不错,投资方向也非常让人欣赏,在圈子里口碑甚好。有了这层间接关系,刘兰馨对于陈远鸣的态度自然也愈发亲切起来。 “已经到了?”正在这时,从二楼传来一个声音。 陈远鸣抬起头,就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沿着楼梯走下。此时正值6月末,北京的天气已经有几分热度,似乎有些怕热,那人穿得相当清凉,一件黑t恤配浅色牛仔裤,都是贴身的款型,就衬得窄腰长腿更加养眼。只是一眼,陈远鸣就挪开了视线。 肖君毅似乎没有察觉陈远鸣的退避,很干脆的开口,“刚才在写安信研发部的改组文件,掌上电脑和手写板方面准备新设电子公司,和小灵通、手机的通讯部门进行分离,避免太多人参股造成问题……” 话还没说完,刘兰馨就笑着打断,“到家里了还谈工作!别说那些让人头疼的事情了,今天是周末,好好放松休息一下。远鸣,听说你最近要回家发展了?也不跟我们提前说一声。也是,事业再大再忙,也不能三过家门而不入啊。我听说君君说,你还是家里独子?” 这一枪打的相当狠准,陈远鸣不动声色的答道,“是啊,父母是双职工,我出生后刚好赶上了计划生育政策施行,厂里规矩比较严,就没再要。我也算第一代独生子女了。” “一个人长大挺孤单的吧?”刘兰馨面上露出了一丝感慨,“君君这孩子也是,跟哥哥姐姐们年岁差太大,小时候也没人陪着,幸好是大院里长起来的,还有些玩伴。” “妈,你说的人家跟没玩伴似得。”肖君毅似笑非笑的插了句,“大厂子的家属院不比大院差吧,青梅竹马自然有的是。” “哎呀,也是。”刘兰馨哑然失笑,“看我这记性。不过回家也好,最是难忘乡情,人呐还是要在家里才能舒坦,看看你现在忙得这样子,爹娘不知要多操心呢。” 闲聊简直没法再家长里短,刘兰馨的每一句话都很亲切温暖,但是有肖君毅坐在一旁冷眼旁观,某些话题被不由自主被引上了不太妙的方向。就像蹚在一个遍布地雷的雷区,陈远鸣应对起来不由带上了十分小心,尽管面部表情维持着自然,精神上的紧张却隐隐可见。 这种无声的紧张,刘兰馨自然无从体会,但是心里有鬼的肖君毅却再清楚明白不过。这段时间他也真的没闲着,通过陈远鸣身边那几个保镖和助理,多多少少也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最让他吃惊的,就是半年前那个除夕夜,陈远鸣的去向。 他去了那个名叫孙朗的小子家。从小宋的只言片语中,肖君毅揣摩出了当时的情形。团圆饭时,陈远鸣到了那人家里,又在凌晨时分专门打电话叫车,匆匆离开。之后虽然投资了孙朗姐姐的生意,但是陈远鸣再也没有回去见那小子。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只是简单一猜,肖君毅就明白了过来。自从知道了陈远鸣确实喜欢男人这件事后,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立刻显出了原貌。为什么他会在那个“二哥”面前笑得旁若无人,为什么他不惜浪费时间跑去上个总裁研修班,什么分分钟几万块的人,会若无其事陪个大学生逛街消磨时间,又为什么他会选择在除夕夜黯然离去,把自己一步步往工作里死逼? 孙朗谈了个女朋友。这恐怕就是答案了。 自己当初的警惕并没有放错地方,陈远鸣估计是喜欢过那人的。但是以他这种闷骚的脾性,估计也从未戳破,直到人家交上了女朋友才黯然退场。 他并不是没喜欢过别人,只是那个人依旧不是自己。在明白过来这中间的纠葛后,肖君毅只觉得心里跟打翻了醋坛子一样,又酸又涩憋屈的要命。那天自己兴冲冲地打过去新年电话,对方可能还在失恋的当口,情绪不低落才见了鬼呢,自己那两句话又有个屁用! 不过闷气生完,肖君毅也彻底醒悟了过来,陈远鸣这人是彻头彻尾不具备年轻人的莽撞冲动,在感情方面尤其的封闭。如果是他碰上这种事,说什么也要讲出来碰碰运气,更甚者绞尽脑汁去抢去夺,让那份感情属于自己。这他妈都九十年代了,谈恋爱又不会挨枪子,还那么谨小慎微做什么! 但是陈远鸣不是这样的人,他宁肯斩断自己的欲望,也不愿把自己置身于复杂的情感关系中,不愿破坏和身边那些亲友的关系。也许是天生的性向使然,在京城的圈子里不是没有这种喜欢男人的主儿,他们要不张狂疯癫,要不低调沉闷,似乎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物。而陈远鸣这家伙,不论在事业上有多天才抢眼,在感情上,他都顽固到了让人咋舌的程度。 面对这么一个人,再磨磨蹭蹭试探还有用吗?肖君毅是彻底醒过了神,也有了真正的危机感。如果再这么像钓鱼似得慢慢悠,说不好这人就脱钩跑去咬别人的香饵了。既然试了这么多次,他并不是全然无动于衷,那自己就该更主动一些,去撬开那个顽石铸就的硬壳。既然都送上门来了,还能让他再逃走吗? 这边聊了一会,刘兰馨似乎也察觉到了陈远鸣那份古怪的紧张感,她微微一笑,“是不是跟我这种老太太讲话太无聊了?” “哪里的话。”陈远鸣很快答道,可能有些太快了。 刘兰馨也不戳破,年轻人嘛,就该有自己的娱乐方式,跟个碎嘴婆子一样聊家长里短恐怕起不到放松的作用,“要不你跟君君到楼上玩会儿?家里也要娱乐室和书房,等到吃饭时再下来就好。” “这就……” 陈远鸣还没说完,肖君毅就接上了话。 “太后肯放人再好不好,远鸣,要不去楼上打两把台球吧?咱们也好久没练过手了。” 说着,肖君毅站起了身,嘴上带着一丝笑容,但是眼底的情绪不再隐藏闪避,多出一份认真。陈远鸣只觉身体微微一僵,终于要来了吗?不过预期挂念那只靴子什么时候落地,不如亲自把它扔回地上,深深吸了口气,他也站起了身,冲面前的男人露出了一个称不上笑容的微笑。 “好啊,那就练两把吧。” 第131章 步步紧逼 肖家的别墅布局相当不错,不像现今那种房多屋小面积雷同的典型建筑风格,二楼的房间在整体规划上也做了周密考量,娱乐室就是其中一例。宽大的台球桌放在大厅里也不觉得局促,前后左右留下的击球位都很充足,对面还有两组沙发和一套电视音响组合,估计也能当做小型的舞厅或者卡拉ok房,在现今这种娱乐匮乏的时代,已经足够让人消闲的了。 这时才刚过了上午10点,阳光透过落地窗挥洒进屋内,不论是室温还是光线都恰到好处,然而站在这么一间让人舒心的房间内,陈远鸣的心情却谈不上愉快,刚才那番闲谈还噎在嗓子眼处,只要稍加思索就不难猜到,肖君毅是去探过自己的底了,不管他发现了什么,这次恐怕都是有备而来。目光平直的注视着站在身前的男人,他率先开了口。 “怎么,今天想来找回场子了?” 肖君毅唇角挑起一抹微笑,从桌上拣过两支球杆。“要看你说得是哪次的场子了。是一个月前的,还是几年前咱们初见时的?” 陈远鸣眉峰一紧,不由也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情形。那时自己还只是条刚刚重返人间的幽魂,漫无目的追随着前世的阴影,才会被肖君毅眉眼间的一份相似勾起回忆,来了场十分不地道的虐菜。而现在,他恐怕是再也无法辨错这人了。 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青年,肖君毅也敛起了那分笑意,长臂一挥,把一支球杆抛了过来。 “跟你这人说话就是心累,今天咱们也不废话了,三局定胜负吧。” “胜负?”抬手接过球杆,陈远鸣语气中透出一丝不善,“用台球来定?” “呵呵,对自己的技术没信心了?”利索的用三角框码好球,肖君毅撩起眼帘,直直望了回来,眼神中可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如果是输给你,或者输给不争气的自己,我勉强还能咽下口气,但是输给自欺欺人,恕我不愿奉陪。” 这话让陈远鸣手上一紧,牢牢握住了球杆,“你什么意思?觉得我上次是在开玩笑?” “行了,陈远鸣,我的意思你怎么可能不懂。”从桌角拿起一块蓝色的巧粉,肖君毅不紧不慢的擦了擦杆头,“再让你去找理由的话,怕是还能找出成千上万,你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了。什么人对你才是适合的,估计连你自己也分不清楚吧。” 这句话可算正中了陈远鸣心底的隐痛,嘴角绷紧,他把球杆往桌上一搁,伸手脱掉了身上那件挺括的西装,随手扔在沙发上,把衬衣袖子一截截挽起。 “那要是我赢了呢?以后咱们就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行啊,只要你能赢。”肖君毅应得干脆利落。 “好。”陈远鸣也不再废话,伸手捡起了球杆,“谁先开局?” “规矩我定,你先开球,也别弄什么斯诺克浪费时间了,直接打9球如何?” 所谓9球也是台球桌上最常见的一种游戏规则,以9号球入袋为胜局,每次击球都要打到桌面上号码最小的球,一般按照1-9的顺序进行清球,违规则会被对方发自由球。由于9号球入袋才是真正的胜利,故而9球也是悬念最高,节奏最快的一种赌球方式,深受广大台球厅老手的喜爱。 “9球吗?你赌性可不小。”陈远鸣当然也玩过这种球,直接就识破了对方的心思。 “都到这份上了,不赌还能怎样。”肖君毅嘴角划过一丝自嘲,“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跑是个什么滋味,难道你还能不知道?”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提及这个话题了,当初自己对孙朗一头热的时候,不巧也让肖君毅看在了眼里,如今会联想也不算奇怪,只是被三番五次提前,饶是陈远鸣也冒出了股邪火,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他不再废话,俯下身去开始发球。 9球讲究的是开球入洞,只有第一球入袋,下来才能继续击球,对于很容易一杆清台的玩法而言,这个发球自然也非常关键。然而除了几年前跟肖君毅玩的那把外,陈远鸣这辈子根本就没怎么摸过台球,找不到合适的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对手,突然上手自然很难直接进入状态。 啪的一声,白色母球击中了1号球,球堆哗啦一下散开,向各个方向反弹开去,然而力度却有些过猛,两颗球堪堪擦着球洞滑过,无球入袋。 “承让了。”肖君毅笑了笑,毫不客气的接过了局面。和陈远鸣不同,肖君毅本来就对台球很感兴趣,当年那局又意外输得凄惨,让他后来很是练习过一段时间。而且怎么说打台球也是时下最流行的娱乐之一,身处京城交际圈,这玩意也不会随意撂下。 一球、两球、三球……随着啪、啪几声脆响,浑圆的码球一颗颗滚入袋内,肖君毅就没有收手,一杆到底,清了台面。 从案旁站起身,他似笑非笑的看向陈远鸣,“陈董怕是工作太忙,忘了怎么打球吧。要不要再开一局热热身?” 陈远鸣脸色不太好看,心情更是浮躁,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肖君毅这小子今天不但是有备而来,还有点势在必得的意思。上次那番打击非但没让他放手,反而激起了某种古怪的斗志,让准备到了别处的自己有些措手不及。 深深一呼一吸,陈远鸣也没跟他客气,自己抬手把球码好,再次俯身开球。这次起手好歹有了些熟悉感,开球就进了一颗,他不由松了口气,前2颗球入得还有些勉强,但是到了3颗以后,熟悉感就上来了,再怎么说这也是玩过十几年的东西,不会那么轻易扔下。 一杆一杆清扫着台面,陈远鸣的心也渐渐稳定了下来,手上更是稳健,台球是一种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运动,算错一个角度,用错一点力道,就意味着和胜利擦肩而过。放在平时可能还无所谓,但是这场,他根本就不能输! 可能是专注度的不同,这场他打的也相当顺手,哪怕是那个位置相当刁钻的7号球,最终也顺利被击进了球洞,再推了8号球,终于轮到了最后一关,陈远鸣呼出口气,左右试了几个角度,刚准备发球时,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肖君毅突然开口了。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赢了这局,然后转身离开?” 手一抖,球杆啪的一下击出,方向却有些不对,9号球慢悠悠的滚到了一边,白球却落入袋内。违规了。 陈远鸣有些恼怒的抬起头,“肖君毅,你是故意的吗?” “废话,难不成还能看着你夹着尾巴逃走。”从球袋里掏出那颗白球,肖君毅在手上抛了两抛,稳稳的放在了自己需要的位置上,“有时候我都怀疑你的胆子是怎么长的,几百万几千万的大生意也没见你手抖一下,怎么轮到感情方面,就跟一只缩头乌龟似得。” “你……” 陈远鸣刚想说什么,对方却已经俯下了身。这个9号球的位置不算好,肖君毅大半个身体都伏在了案台上,肩背拉的笔直,t恤微微上卷,露出一节劲瘦的腰肢。 啪的一声,陈远鸣猛地回过神来,只见9号球飞快的坠入球袋,肖君毅慢慢站起身来,那双常年带笑的桃花眼里没了半点笑意,剑眉舒展,瞳色闪亮,像是某种盯着猎物跃跃欲试的猛兽。 “三局,两胜。” 四个字,不紧不慢。 陈远鸣捏紧了手里的木杆,脸上几乎都挂起了寒冰,“然后呢?你觉得我就该乖乖认输?该他妈的跟着你肖大少胡搞乱搞?” 面对陈远鸣这种明显的赖账行为,肖君毅脸上的神色没什么改变,视线也未挪开半分,“我是家里行三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真正的独子,也是最需要血脉传承的是你,陈远鸣陈董。还是说,你将来也会找个女人去结婚生子,现在不过是玩玩旱道的把戏?” 陈远鸣不由微微一滞,他既没兴趣跟女人滚床单,也没兴趣为了子嗣搞什么花样。在养孩子这事上,他并不热衷,也没自信,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上辈子最多也就是百来万的身家,有没有继承人都不是大问题。而这辈子呢?就算现在他说不会生,有人肯信吗? “说不出话来了?”肖君毅随手撂下了球杆,向前走了几步,“上个月你说我想得太少,不过是玩玩而已,那现在我想清楚了,跟你这种人在一起,风险太大,我他妈不但要防男人还要防女人,要提心吊胆被家里戳破,要挂心是否影响公司的形象,更要命的指不定哪天你就甩甩手说不玩了,要去结婚生子,要好聚好散。” “所有让你感到害怕的东西,对我而言也是相同的,甚至压力还要大一些。不过……”肖君毅唇角轻轻一挑,“那又如何?” “这些天我他妈脑袋都想破了,但是想到最后,也只有一个答案:不试试看,又怎么能知道结果?我肖君毅不是那种看到危险就夹起尾巴逃走的怂蛋,人他妈就活一辈子,谁敢保证自己就不会行差踏错。事事都瞻前顾后,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随着这番话,那人越走越近,近到了跟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太阳已经高高悬在正空,开始散发初夏的热力,让对方身上的热度也为之蒸腾,陈远鸣死死咬紧了牙关,克制着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攥着木杆的手已经暴起了几根青筋,像是在“打或逃”之间犹豫不定。 但是肖君毅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就那么直接的站在他面前,桃花眼微微一弯,露出了一个十分短浅的笑容,“两局了。陈远鸣,你愿意跟我试试看吗?” 第132章 赌局 虽然带着微笑,肖君毅脸上的表情却无比认真,和3年前那个略带轻佻的纨绔子弟不同,时间洗去了他身上的浮躁和幼稚,像一块精心雕琢的钻石原矿,开始展现出属于自己的光采。面对这样的笑容和请求,陈远鸣没法不晃神。另一只鞋已经轰然落地,方式和结果却远远出乎自己的意料。 但是……死死的站稳了脚跟,陈远鸣终于压下了心中的震惊和跃动,控制着自己的语调不致扭曲,他沉声说道,“这可不是游戏。试试,你想过如果这话让楼下那位听到半点风声,是个什么后果吗,” “行了,别扯我妈,她老人家也算是位敢爱敢恨的新女性,比你胆子大多了。”肖君毅摇了摇头,轻轻嗤笑一声,“我很清楚自家是个什么情况,也没想把事情闹到满城风雨。你在顾虑什么,我当然明白,但是我肖君毅也不是一辈子只能依附家族的废物。” 视线扫过陈远鸣依旧绷紧的肩膀和眉宇间那份凝重,肖君毅放缓了语速,让声音更加沉稳坚定,“目前君腾的写字楼已经盖到了三期,第一间光缆厂也在天津投产。下一步我打算慢慢脱离北京,向河北外延发展。除了光缆之外,君腾的研发部也开始向路由器领域进军。这次深圳之行收获不小,华为的发迹模式给了我很大启发,以后的互联网将会一步步替代传统通讯,成为新的大势所趋,但是我想要的不是单纯的铺设线路,而是互联网架设的关键所在,是由光电缆、核心路由器一手支撑的计算机网络系统。你也算半个硅谷人,该明白这里面有多大的前景和机遇。” “就算比不得你的鹏程万里,我也不是只会在地上扑腾的草鸡。只要几年时间,君腾会慢慢壮大为一个真正的新兴企业,一个无需肖家的名头也能站稳脚步的公司。而到那时,我就有了可以直面一切的资本,我明白这不是什么轻松简单的事情,但是它也没你想象得那么复杂和困难。” “只是需要几年时间而已。” “不过……”肖君毅敛起了唇边那抹笑意,“……现在不说出来,恐怕你是不会给我几年的时间了吧?以你如今的身家地位,总能找到一个更好掌控,更‘适合’自己的伴儿,不给别人添麻烦,不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来一段乏味但是安稳的人生。” 陈远鸣没有答话,只是握着球杆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猜对了?”肖君毅轻哼了一声,“也不难猜。其实更好猜的还有一点……” 那双拂去了朦胧笑意的桃花眼直直锁住了陈远鸣的双眸,他一字一句说道,“你拒绝我的次数也不算少了,但是从不是因为我这个人,不是因为‘不稀罕’,而是‘不能’和‘不愿’……陈远鸣,你他妈还要骗自己骗到什么时候?” 满室无言。 陈远鸣喉头滚动了两下,最终也没能吐出半个字。如果肖君毅只是轻松的玩玩而已,自己还可以编出有无数种拒绝的方式,但是现在,他认真了起来,剖心剖肺的站在自己面前表白,甚至连未来都作出了打算,如此的光明正大,又如此的坦率自然。 他该去试一试吗? 这边犹自挣扎,那边肖君毅却突然退后了一步,再次从桌上捡起了球杆。“无法决断?那就再赌一局吧。这次玩你擅长的,斯诺克。” 什么?陈远鸣微微一愣,捏紧的手指却不由自主的放松了几分,“……你想,赌什么?” 从桌上捡起一块巧粉,肖君毅随手往陈远鸣那边一抛,“一个吻,如何?” 这话让陈远鸣伸出的手指都僵住了,蓝色的巧粉块擦着指尖飞过,吧嗒一声掉落在地。 肖君毅却浑不在意的又拿起一块,轻轻擦了擦球杆的皮头,“怎么,已经没自信能赢了吗?” 这辈子陈远鸣还没这么狼狈窘迫过,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他也走到了台球案前。“我他妈至今还想不明白你发的是哪门子疯,又看上了我哪点……” 用三角框把22颗球摆好,肖君毅轻轻一笑,“大概是当年失血过多,脑袋糊涂了吧。” 听到这话,陈远鸣的双眼不由看向对方的左臂,夏衫的袖口太短,透过最边缘的布料,能隐隐看到一道疤痕,印记不算浅,也不难想象掩在袖中的部分有多么狰狞。心脏咯噔一下,跳出了几分凌乱。 拿开三角框,肖君毅轻轻磕了两下球杆,反问道,“那你呢?下定决心来赌这一局了吗?” 站在桌前,陈远鸣看着那些五彩缤纷的台球,呼出了心中郁气,“既然是赌,就不一定是我输。这次谁先发球?” “咱们这局里,发球权永远都掌握在你手中。”肖君毅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一步退让几乎堪称绅士了。然而没有了步步紧逼,陈远鸣心态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刚才肖君毅说的那番话不断在脑中反复,上辈子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最合适的人,谁知不过是场有去无回的豪赌。而这辈子呢?明知道是一把危险的赌局,却又不由自主,被拉入了局中…… 数不清的想法在脑中交叠碰撞,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俯下身去,开球。 斯诺克不像是9球,规则更加繁琐,难度也明显大了很多,就算陈远鸣这种玩过一杆清的老手,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局发挥都能那么出色。一颗红球,一颗黑球,陈远鸣尽量有条不紊的选择着角度和挥杆的力度,确保自己的发挥不致失常。 而这次肖君毅也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做足了公平竞赛的姿态,甚至都没故意晃在他面前晃悠,干扰视线。只是再怎么小心翼翼,斯诺克也不是个简单的游戏,不过打了2红2黑,他就一杆挥空。 “成绩不坏嘛。”肖君毅笑了笑,换手上场。 明显比刚才打9球时认真了很多,肖君毅这次每一杆都挥的相当谨慎,局面早就被陈远鸣破坏,打起来自然不如开局时轻松,不一会他的额角就渗出了汗珠,有几点过于顽皮的在眉梢凝聚,沿着他微微上挑的眼角滑落。不过肖君毅没有花功夫去擦,就那么任它安静的流淌。 陈远鸣不觉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啪啪两声脆响,才缓过神来。只见桌上又消了5颗球,只是不知怎地白色母球也滚入了球袋。 笑着站起身,肖君毅从袋里摸出了那颗白球,“我该投诉你干扰比赛吗?目光灼灼,烧得我后背都快着了。” 把白球扔给了陈远鸣,他眼睛一弯,“你是希望我赢呢?还是希望我输呢?” 陈远鸣没有回答,把那颗白球放在了开球区内。 “其实不论输赢,我们都可以继续打很多局。”这次肖君毅没有停嘴,慢悠悠的继续说道,“你今年才19岁,而我也不过24,不论是输赢,我们都有很多继续的机会。” 啪的一声,红球入袋。 “而且这事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如果你一名不文,或者我是个纨绔浪荡子,阻力可能还大些。但是你身家早就过了几十亿,还是美元。我又是个相当争气的新锐企业家,有种东西叫做阶级特权,反而没那么严苛。” 啪的一声,又一颗黑球入袋。 “再说了,如果都想着最坏的情况,这世上就没有可谈的人了。谁能保证永不变心,谁能保证没有任何阻力或斥力出现?天天操心那些有的没的,岂不虚耗生命。这年头就连流氓罪都不用挨枪子了,你又在顾忌……” “肖君毅!闭嘴!”忍无可忍的抬起头,陈远鸣喝到。 肖君毅笑着举起了双手,“一报还一报而已。” 面对这个痞赖动作,陈远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吸了口气,他继续推杆,只是思绪不由被带偏,脑子里乱哄哄的都是那双带笑的桃花眼。又打了几杆,手上一滑,再次击空。 笑着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肖君毅把杆子一换手,“承让了。” 话说的风轻云淡,但是拍在肩上的掌心净是汗水,把衬衣都打湿了一小块。肖君毅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状似随意的在牛仔裤上蹭了两下,继续握杆击球。看着这个略显孩子气的动作,陈远鸣突然就觉得心中层层叠叠的顽石塌下去了一角。如果自己在这个年岁,碰上这么个局面,会如何反应呢?恐怕比不上这人的万分之一吧…… 其实陈远鸣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情感上的笨拙和匮乏,碰壁太多,压抑太过,才会饮鸩止渴。这是这一次,换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他还会是鸠酒一杯吗? “远鸣。” 一声呼唤把他从怔忪中唤醒,陈远鸣抬起头,看着站在两步之遥的那位青年。 “吓傻了?没事,我只是领先了2分而已,你还有的是机会……”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一丝欣喜,像是察觉了什么细微的变化,不由自主露出了喜意。 陈远鸣轻笑了一下,把杆往桌上一扔,“不玩了。” “什么?”欣喜顿时冻住了,眉峰耸起。 “在你的主场里,玩来玩去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看着对方微微握紧的手指,陈远鸣摇了摇头,“游戏是不能玩了,不过你说的,我会考虑。给你一些时间,也给我自己一些。等到想清楚了,我们再来继续。” “你……”肖君毅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面前那人像是松脱了什么枷锁一样,不再局促紧绷,变得更加舒展,也更加让人挪不开视线。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是似乎……也不坏? “行了,别忘了这是在哪儿,该吃午饭了吧。”从沙发上捡起了自己西装上衣,陈远鸣随意把衣服搭在臂弯,“我先下去了,你……收拾收拾吧。” 说完这句,他转身就离开了房间,向楼下走去。看了看对方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残局,肖君毅摩挲着手里的木杆,轻轻笑出了声来。 第133章 近乡 那天中午,陈远鸣留在肖府用了顿便饭,地道的上海家常菜,其中有两道还是刘兰馨亲自下厨烹饪的,味道相当可口。饭点时肖云也从公司赶了过来,蹭了顿饭,顺便把陈远鸣拐到了安信总部,一起协商关于掌上电脑和手写板的投资问题。 安信如今的分家已经势在必行,小灵通这个大锅里揉进了太多方面的力量,不论是资产还是股份都颇为复杂,新开辟的线路如果再沿袭这种模式,估计就要出现大问题了,因此不论是肖云还是肖君毅,对于新部门的独立都相当上心。同时两个项目的研发和投产也急需大笔资金支持,知根知底的陈远鸣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对于这两项技术的发展潜力陈远鸣也相当看好,双方一拍即合。 最终一个简单协议在草拟中成型,从安信总部分出一家名为鸿商的高科技电子产品公司,以商务办公为研发核心,公司注册资金1.8亿人民币,陈远鸣个人投资1千万美元,获得12%的股份。 当然,这只是高层们的先期口头协议,具体还要下面法务们仔细去商谈。忙了一下午,这次肖云提出一起吃晚饭的邀请时,陈远鸣并没有拒绝。这顿饭吃的相当随意,虽然上午刚刚来了那么一场,但是作陪的两个小家伙谁也没露出破绽,表现的老神在在,让蒙在鼓里的肖云更加放心了几分,没过几天就又转回了安信总部。如今小灵通业务正在打通南方重镇上海的关口,跟邮电部旗下新成立的电信总局掐的火热,新一轮的利益分配已经开幕,他这个总指挥还要现场坐镇才是。 这边盯梢的人离开了,按道理说肖君毅该有所行动才对,但是毕竟是在家门口,又答应了给对方“想清楚”的时间,他心中那股火热的急迫感就暂时压了下来,化作了满满的工作动力。恰逢新公司开始筹办,被小叔塞了一堆艰巨任务,又要兼顾君腾的业务发展,他自然也不敢托大,一心埋入了工作之中。 曾经在陈远鸣面前说的那些话绝非作伪,一步步从肖家大集团中独立出来,在白地上建起属于自己的城池,已经成为了肖君毅最大的目标,这不仅仅是为了陈远鸣,更是为了自己。在这个四九城里有太多巴望着庇荫的二代子弟,但是他肖君毅绝非其中之一。 忙了小半个月,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突然传入了耳中,陈远鸣回乡了,比预料中提前了几个月,就这么撂下了创意园这个大摊子,直接飞回了故乡。这是不战而逃,还是缓兵之计?肖君毅根本没有料到陈远鸣会走的这么干脆,心中顿时像打翻了调味罐似得,酸甜苦辣不一而足。然而还没来得及发酵,一个电话就追了上来。 “抱歉,家里出了点事,赶时间先走了。鸿商那边你跟小唐联系就好,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相当沉稳,肖君毅悬起的心脏噗通一声就落回了原位,“严重吗?老爷子有几位属下在二炮任职,如果需要的话……” “没那么夸张。”听筒里传来了一声轻笑,“只是亲戚那边的一点小事,正好铺垫也快完成了,就先回来运作一下。” 对方答得坦然,肖君毅自然也不好再去寻根问底,不过轻轻顿了下,一抹笑意就抑制不住的滑上唇角,“你能专门打电话来,我很高兴。” 听筒里的声音消失了一刻,再次出声时,却似乎带上了点窘迫,“嗯,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我就先挂了,回头再聊吧。” “好的,回头再聊。” 这通电话来的匆匆,去的同样匆匆,但是肖君毅却嗅到了其中蕴含的一些味道。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撂,他长长伸了个懒腰,没关系,这些时间,他还等得起。 放下电话后,陈远鸣深深呼出了口气,刚才那句跟调情无异的话确实有些出人意料,有多少年没经历过这种把肉麻当有趣的场合了?轻轻摇了摇头,他把话筒叩在了座机上。 “老板,准备今天回去吗?”一直站在身边的张刚开口了。 没错,陈远鸣这次回家,并没有直接返回父母家中,而是把车开到了位于城东的美华苑,这时距离1994年下达深入开展房改政策才过去不到一年,市内别说合适的别墅,连商品房都少得可怜。去年年末这个小区才正式落成,算是市内最高档的住宅区了,只有十几户独栋,联体的小两层结构,一门两户,单户建筑面积还不到150平方米,他直接买了个独栋打通房间简单装修了一下,最近刚刚能入住。 想要真正意义上的别墅,估计只有等新区那边的投产大致完成了吧。常年出门在外,对于这个城市的发展早已记忆模糊,但是脑海中的印象始终如一,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型国有厂矿,街道两边都是隶属于各个厂子的家属楼、学校和一些零散的民用设施。不像北京、上海这样的发达城市,他的家乡在近十几年间几乎保持着一种相同的步调,缓慢、稳定,也步履蹒跚,曾经“共和国长子”的辉煌称号反而成为了牵制脚步的锁链,让这个城市始终带着一种骄傲但是垂暮的气息。 满世界跑惯了,现在回到家中,却不由产生了一丝近乡情怯。只是这次无论如何,都该摊一摊牌了吧。 轻轻叹了口气,陈远鸣点了点头,“回吧,也该回去了。” 张刚没有感到意外,早在半年多前,他就被陈远鸣派到了这里,就近保护他的父母。跟自家老板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这对老实巴交的夫妻就像中国任何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言一行都带着纯粹的小市民风范,有着种质朴憨厚的气息,跟陈远鸣几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面对这样一对父母,想要坦白自己现在的事业规模也不太容易吧?张刚心中不由暗自揣测,就算是现在这个小独栋,对于自家老板而言也是不折不扣的锦衣夜行,这是想暂时过渡呢,还是另有打算? 不过他也明白这不是自己能够多嘴的事情,简单收拾好车,他就载着陈远鸣来到了轴承厂的家属小区,这时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家家户户都在煮饭烧饭,院里也停满了自行车,根本就容不得一辆大切诺基从容的驶进去,陈远鸣也不在意,直接在院门口下了车,跟张刚打了个招呼,就独自走进了小区内。 新家的地址母亲在电话里已经跟自己说过无数遍了,甚至还给自己寄来了两把钥匙,现在估计闭上眼都能摸到地方,踏过三楼阶梯,他终于站在了那扇防盗门前,按响了门铃。 “谁啊?”房间里传来了一个带笑的声音,“等等,马上就来了!” 随着一阵琐碎的开门声,一张带笑的脸庞出现在陈远鸣面前,比前年看起来似乎还要年轻一些,虽然皱纹依旧,但是发色乌黑和面色红润,有了这个年龄段应有的健康气色。 陈远鸣笑了笑,“妈,我回来了。” 面前那妇人愕然的长大了嘴巴,过了几秒才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防盗铁门,差点都撞在了陈远鸣身上。 “豆豆!孩他爸,豆豆回来了!” 这声喊大到整栋楼都清晰可闻,随着一阵哒哒的硬塑料拖鞋声,陈建华几乎是跑着奔了出来,直到门口才猛然站定。看着又长高了好多,几乎变了个人似的儿子,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句,“回……回来了?” 这种发自内心的惊喜是绝对无法隐藏或改变的,一瞬间,情怯就化作了乌有,陈远鸣笑了笑,“是啊,爸。” 这时楼道里旁边两家也推开了门,还有个声音好奇的问道,“王姐,怎么了?” “没,没啥!”王娟脸上顿时一红,这时她才觉出刚才那一嗓子有多大声,有点窘迫,却又不无自豪的说道,“就是儿子回家了……呵呵,远鸣,这是你小张阿姨,快打个招呼。” 看着自家老妈不自觉的用上了七八年前那种口吻,陈远鸣笑了笑,从善如流。“张阿姨好。” “好~好!”隔壁的张华也三十出头了,闺女都会打酱油了,但是今天被这个年轻的大小伙子一喊,却不由老脸一红,“王姐你家儿子都这么大了,长得可真帅气啊。” “看你说的!”嘴上客气着,王娟脸上早就笑开了花,“今天就先不聊了,等明天咱们再慢慢说……” 说着她一把就拉住了陈远鸣,像是怕他逃跑一样把人往屋里拽去。 “应该的,应该的。”张华当然也明白对方的心思,乐呵呵的答道,“儿子好不容易回来,就该多聚聚。小陈也你是的,多回家看看父母才对嘛,总是在外面跑多累啊……” 只是这番话有一半没被人听进去,对面的铁门和木门哐哐两声接连关上,张华哑然失笑,随手也关上了门。八卦闲谈这种事情,恐怕也要择日了。 关上了房门,陈远鸣彻底站在了新家内,王娟已经慌手慌脚的拿出了拖鞋,还是一双新鞋,恐怕是一直摆在鞋柜里,等着自己回来穿的吧? 伸手扶起了母亲,“妈,我自己来就行了。” 陈建华这时似乎也回过了神来,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种面无表情,开口说道,“怎么回来之前也不先打个电话!这才周四,你们单位就放假了吗?” “哎呀你这人怎么总这样!”一巴掌打在丈夫胳膊上,王娟冲陈远鸣笑了笑,“豆豆你先坐着,妈再去加两个菜,咱们也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被老婆拍的脸上一窘,陈建华干咳了一声,背着手向里面的饭厅走去,可能是这两年当了个小队长,居然都能显出点官威了。 看着父亲的背影,陈远鸣轻轻舒了口气,换上拖鞋,也跟着走进屋去。 第134章 衣锦 这间新房也是现今最流行的户型,两室一厅6o平米初头,家里没什么装修,只是在地板上贴了一层浅色瓷砖,为了保持地面整洁,还要专门换了拖鞋才能进屋。不过地上每一寸瓷砖都光洁如镜,能看出来是花了大力气维护的。 跟着父亲的脚步,陈远鸣在屋里简单转了一圈。由于是厂里建的第一批新家属院,房间的结构比想象中的还要局促,三个屋子大小相仿,那时可没有什么大客厅小卧室的说法,主卧反而比客厅都要大些。 次卧虽然没人住,但是收拾的相当清爽,看着摆在房间角落里的那张小床,陈远鸣不由微微一笑。家具可以添,但是床还是原来的老床,显然是没舍得扔,不到1米7的窄小木板床,如今自己再睡上去,怕是连腿都伸不开了吧。 陈建华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点,轻轻咳了一声,“你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等周末我跟你妈去家具市场逛逛,给你换个新铺……” “不用……” 陈远鸣刚想说什么,陈建华的双眼就是一瞪,“怎么?这次还不准备回家住?一张床而已,咱家还是买得起的!” 陈远鸣笑了笑,没再说话,跟着父亲一起回到了客厅。原本客厅里就只能摆下两张小沙发和一个玻璃茶几,如今再把餐桌也支开,屋里就顿时就转不开身了。往常陈建华夫妻俩也不过是在厨房支个小桌子吃饭,今天儿子回家,哪里还管那么多。 坐在这样一个拥挤狭小的客厅里,陈远鸣看着母亲手脚麻利的往桌上端菜,除了花生米和凉拌猪耳朵,还炒了一盘笋瓜肉片,一盘鸡蛋西红柿。三碗匀过的面汤,四个雪白的大馒头,盘盘碗碗都要冒出尖儿来。东西不多,但是胜在情真意切。 陈建华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瓶白酒,不是自己让人送回家的五粮液,而是42度的杜康,一人斟上了一杯。王娟满面喜气的坐在桌边,看到丈夫拿出的酒,对着儿子就是一通埋怨。 “豆豆啊,你送回来的酒真是太贵了,那次请小张她家那口子吃饭才知道,这五粮液居然要百来块一瓶呢,喝得我们直心疼。我跟你爸都攒着准备过年过节时送领导了,你也是,花钱也不能太大手大脚,出门在外不容易,你爸哪用喝那么高级的酒,抽那么高级的烟,浪费啊!” 不过只是嘟囔了一句,她就开开心心的往儿子手里塞了个馒头,“怎么样?这次回来是准备在家里发展了吧?我都打听过了,百货楼那边的铺面3万块就能买到手,5o多个平方呢。等你回来盘个铺面,咱们也能好好在家干!你寄回家的那些钱妈都给你攒着呢,都快15万了……这次你不会再走了吧?” 话中的殷切之意哪里还听不明白。这两年陈远鸣每月都往家里寄回5千块,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开销,但是本意绝非是让父母攒着生利息的。笑着摇了摇头,他轻声说道,“暂时会在家里停一段时间吧,也在这边投资些生意,但是长远还很难说。” 听到这话,陈建华的眉毛就皱了起来,王娟眼中露出了点失望,但是马上就又振奋了起来,用眼神止住了丈夫跳起来训话的冲动,笑眯眯的转过了话题,“先不说这些了,赶紧吃饭!先吃饭!” 知道父母并没有死心,陈远鸣也笑了笑,从善如流的举起了筷子。王娟的厨艺相当普通,根本就是个刚刚能入口的水准,早些年家里穷,她又哪来的条件练习这个。不过吃惯了也就那样饭菜,反而多出了一丝怀念。 饭桌上除了王娟兴奋的叽叽喳喳外,父子俩都没怎么说话,陈建华是沉默惯了,酒喝的滋溜溜,看着儿子的眼神也透着股自得,但是夸奖或劝慰的话却说不太出口。陈远鸣则是心中挂记着事情,没那么放得开。 一顿饭吃了快一个小时,等到该洗碗时,王娟硬是把要帮忙的儿子推到了一边,“大男人家进什么厨房啊!快去边儿坐着歇歇!” 陈远鸣也不没坚持,站在旁边帮老妈递递碗筷什么的,一边状似随意的问道,“妈,最近家里情况怎么样?” “好着呢!”王娟笑得都合不拢嘴了,“你爸最近要评先进队长了呢,听领导说下次提干都有可能,我最近逼着他去上电大,好歹咱也镀镀金,到时候说不定也能混个厂长当当……” “娟子,跟儿子说什么呢!” 外面客厅传来了陈建华有些恼羞成怒的声音,引得王娟掩嘴一笑,小声跟儿子耳语道,“你爸他最近学的可下劲了,就是班里数他年龄最大、底子又差,现在还愁着呢……对了,你那个成人大学上的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拿到毕业证了?真是正规大学吗?” 这是当年陈远鸣跟母亲说过的,在北京接受成人教育,准备拿大学文凭,才稳住了一直想要催儿子回家的双亲。不过如今陈远鸣也算是人大的校董之一了,早就把这个忘到了脑后,被母亲这么一说,才记起这件事。 “这个不用担心,很顺利。”随意掩饰了一句,陈远鸣话头一转,“那家里情况不错,亲戚们么?大姑、小舅他们还好吗?” 王娟洗碗的手顿时一滞,嘴上也哈哈了两声,“好啊,怎么能不好呢。婷婷在一高学习成绩可好了,据说努力两年上北大都不成问题呢,圆圆也考上了一拖,争气着呢。家里都好,不用担心啦。” 听着母亲敷衍的笑声,陈远鸣在心底叹了口气。是了,不管自己赚了多少钱,这些长辈们的事,还是不会有人告诉他的。这次如果不是张刚及时给自己打了电话,估计几年后他才能知道事情真相吧。 但是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机,陈远鸣笑了笑,也没追问下去。帮母亲洗完碗后就一起到了主卧,看电视聊天。这时央视正在播放《武则天》,刘晓庆主演的片子,王娟爱看到不行,偏偏又忍不住要鄙夷那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武媚娘一番,神情别说有多纠结了。 陈远鸣也不戳破,陪自家老娘闲话家常。父亲则偷摸把自己关在了次卧里,似乎在努力学习着什么。一直看到9点过半,一家人才收拾收拾准备睡觉。几个小时里不知被母亲灌输了多少遍赶紧回家的意思,当躺在那张窄小的木床上时,陈远鸣只觉得心头都轻了几分。 其实对于这个家,他的情绪真是无比复杂。上辈子跟家里的关系闹得很僵,不论是外出打工还是不婚不育,都让父母指着鼻子骂过。家里过的困难,那两人可没有这辈子的轻松惬意,生活的重压让他们始终无法抬不起头来,唯一能够控制的可能只有儿子的人生,自己却不甘心沉沦在这个狭小的城市,每一次冲突,每一次决断,都让家里的关系又冷下了几分。 而这辈子,由于时间紧迫,他又过早的离开了家庭出门闯荡。虽然实现很多目标,但是这个家却变得更加陌生。加起来两辈子,他跟父母之间多出了一个长达二十年的鸿沟,如何来填平这个沟壑,他心里其实根本就没一点谱儿,这可不是某种单机游戏,刷刷好感度就能改变一切,想要改变二老的观念,需要的又何止是另一个二十年。 抬手揉了揉眉心,陈远鸣换了个姿势,让自己的长腿稍微舒展一点。就看明天了,希望能走好这第一步吧…… 第二天一大早,陈远鸣这次没有赖床,6点初头就醒了过来,这时父母早就已经收拾好早饭,吃完就准备上班去了。有点惊讶儿子居然起得这么早,王娟马上起身把锅里热着的白粥端了出来。 “豆豆,快来吃饭,我跟你爸都要上班去了,你在家看看电视,或者出门逛逛街都行,中午我回来给你做饭……” “妈。”止住了母亲的动作,陈远鸣笑着把人按在了椅子上,“今天你跟我爸都请一天假吧,我要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什么话?!”陈建华马上皱起了眉头,“有什么不能周末再说吗?正经的上班时间,请的哪门子假!” 王娟显然也有些困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儿子干脆的堵了回去。 “这很重要。至少要比一天的休假要重要都很多。爸、妈,请跟我走一趟吧,车已经停在楼下了。” 这可不是商量的口吻,陈远鸣的神情多出了几分严肃,久居上位,这种气场上的压迫也是相当惊人的。陈建华和王娟两人立刻被镇住了,有点拿不准的互相看了一眼,王娟犹犹豫豫的问道,“豆豆你别吓我,真有什么大事吗?妈是不是该找什么人……” 陈远鸣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坏事,跟我来就知道了。” 有了这番做派,陈建华也相当罕见的没有说出什么让人糟心的话来。稍微收拾了一下,两人就跟在陈远鸣身后下了楼。这时正是上班高峰期,整个院里都是厂里的职工,还都是稍有身份地位的领导干部才能分到这种房子。一路上陈建华和王娟也跟不少同事打了招呼,由于没有骑自行车,还不得不跟一分厂的宋厂长结伴而行,宋厂长是要去小区外面坐小车的,对于陈建华和王娟那种拘谨的巴结很是待理不理,只是有些好奇的瞥了几眼夫妻俩身后跟着的小伙子,据说他俩的儿子,个头不小,穿得也人模狗样,但是听说是外面跑大车的,这不会是想回来找自己安排工作的吧?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然而走到小区门口时,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只见来来往往的骑车人都忍不住向路边看去,还有不少在窃窃私语,像是有什么让人吃惊的东西。由于没骑车,王娟不由好奇的走快了几步,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出了小区定睛一看,外面只是停着一辆汽车而已。 不过刚才还在跟没精打采的宋厂长眼睛突然亮了,“哎呦,这不是大切诺基吗?谁家的?” 宋厂长也是个识货的人,现在厂里的配车都是日产的尼桑和蓝鸟,级别已经不低了,但是跟大切诺基这种车型和块头的家伙还是没法比。男人嘛,总是更喜欢大车一点,连总厂那些高官们都不一定坐过,能在自家小区外看到也算是看了眼界。 谁知还没等他夸完,站在车旁边的一个高大男人就快步走了上来,“老板,你来了。” 宋厂长顿时一愣,老板?哪个老板? “嗯,张哥你辛苦了。” 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宋厂长愕然的眨了眨眼,扭头向背后看去,只见陈建华家的那个小子从容的上前两步,向自己点头致意。 “宋厂长,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回头再聊。” “好……好的……”说话都有点秃噜了,宋厂长张口结舌的看着那个据说是开大车的小子带着同样一脸震惊的陈建华夫妻坐上了轿车,绝尘而去。 过了好半天他才一个激灵缓过神来,真是那小子的车?谁他妈说的这家孩子是开大车的啊?!没个几百万身家能坐得起这种车?! 愤愤的啐了一口晦气,宋厂长不由暗自琢磨了起来刚才自己是不是随口得罪了人,老陈家也不厚道,让自家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这年头鳖孙年头,当官的还真不如个体户啊! 王娟坐在车里楞了好半天,才终于缓过了神来,结结巴巴的看向身边坐着的儿子,“豆,豆豆这是你买的车?这是要去……” “别慌,妈。”陈远鸣笑了笑,“马上就到了。” 第135章 露富 车开得确实不慢,这时市区面积也不大,只花了十几分钟就来到了城东,这里已经离市中心商业区和几个大厂有些距离,根本就不是陈建华和王娟会来闲逛的地界,因此当汽车驶进美华苑小区的时候,两人一起睁大了眼睛。只见规整的绿地上矗立着十几栋看起来就十分高档的建筑物,每家都是独门独院,不少户还配备着带有大铁门的车库,几辆高档轿车随意停在院里,看起来就不像是普通人家能住的地方。 这是要去见谁吗,公司的大老板家住这边,王娟心里慌的厉害,一点也摸不清儿子的打算,因此当轿车停在一栋房子前时,她半天都提不起勇气走出车门。陈建华倒是比妻子好点,毕竟也是经常见领导的人了,知道第一印象非常重要,直接把妻子拽下了车,又神经质的抚平衣领,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父母的紧张陈远鸣当然看在眼里,但是对于这件事,他实在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自己经历的是真正传奇性的一夜暴富,只能一点点让父母接受他已经开始有钱有能力的事实,用潜移默化来影响他们的认知,现在,不过是最初的一步。 快步走到两人身边,陈远鸣搀住了有些脚软的母亲,“爸、妈,咱们一起进去吧。” “这是要见谁啊?”王娟再也忍不住了,压低了声音问道,“老板姓什么来着?” “姓陈。”陈远鸣笑了笑,迈步向屋里走去。 虽然只是传统意义上的独栋,而非真正的别墅,但是在房间的装修上,陈远鸣很是下了些功夫。大厅采取的是简约中式风格,不算奢华,组合沙发、红木桌椅,整面墙的开放式落地窗,看起来简洁大方,又多出了一丝家庭式的温馨。 由于一进门并没有看到人,王娟悬着的心顿时放松了一点,被儿子按坐在了沙发上,她别扭至极的用手撑着柔软的沙发坐垫,准备见到主人后随时站起身。陈建华则是腰板挺得笔直,像是要接见总厂领导似得,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拳头捏的死紧,牢牢的压在膝盖上。 然后两人就眼睁睁看着儿子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先到了杯茶摆在他们面前,又上楼转了一圈,拿着一叠文件回来。 “觉得这房子如何?”陈远鸣随意的坐在了父母对面的沙发上,把手里的资料递了过去。 陈建华有点无措的伸手接过,房子如何?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要见的老板呢?王娟倒是被陈建华手上的东西吸引了目光,微微张开了嘴,她有些哆嗦的推了丈夫一把,“建华,你手里的是……房产证?!” 中国人民共和国房屋所有权证,简称“房产证”。放在几年前,估计还没人见过这东西,但是从去年深入推进房改后,这个小红本本已经成了好多人心之向往的东西,掏钱就能把公家的房子买下来,变成自家的房子,对于大部分中国人而言仍是一种难以抵抗的诱惑。 作为房契,这个证件的重要性一点也不亚于银行存折,哪家不是藏在柜底深处,生怕出现半点纰漏。但是陈远鸣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把一个房产证交到了他们手中。陈建华听妻子这么一喊,手抖的差点把东西撒一地。干咽了两口吐沫,他抬头看向儿子,只见陈远鸣轻轻点了点头,“这栋房子是我买下的,爸,我现在生意做得确实不错,足够养活咱们一家人了。” 这句话声音不大,语气也十分平稳,但是陈建华夫妻俩就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跟听到了一声惊雷似得。王娟腰一软,就斜倚在了沙发上,陈建华则抖着双手打开了那叠文件,房产证、土地使用证、各种协议等等一大叠文件,又是红章 又是硬皮本,每一个上面都写着相同的名字:陈远鸣。 “这……这真是……” 陈建华茫然的抬起了头,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这个房间,每一件家具都那么新、那么好看,大厅宽敞的似乎能抵上自家所有的房屋面积,别说还有拐角处的楼梯,光这一栋房子,恐怕都要好几十万吧? 这真是自家的了? 这时王娟终于缓过劲来了,伸手接过儿子递来的茶杯,咕咚咚就把一杯茶喝了个干净,又劈手夺过丈夫手里的文件,如饥似渴的看了起来。几分钟后,她抬起了眼睛,双眼中闪烁着一点泪花。 “这,这真是你买的?多少钱……” “大概40多万吧。”陈远鸣笑了笑,如今的房价真是让人惊讶,这样的独栋居然还不到1200块/㎡,加上改建和装修费用,也没超过80万。 “那外面的车……” “也是我买的,比房子还要贵点呢,下面车库里还有辆尼桑,回头你们也可以学着开开,或者让张刚去接送都行。” 脑子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王娟几乎是瞬间就加出了这些东西的价格,两车一房估计就要上百万了,再加上寄回家里的,这绝对已经是百万富翁了啊!! “你……你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陈建华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再怀疑。但是这种真实背后的东西有让他不由自主毛骨悚然,从儿子离家到现在也不过是4年时间,他一个十几岁的娃娃怎么可能赚来这么多钱?! “股票、投资。”陈远鸣吐出了两个词,“当年在上海,我在股市上赚了很大一笔,后来又投资了几个产业,才慢慢有了这些身家。不知你们听说过杨百万的名字吗?大概就是跟他差不多吧,只是没有把钱都扔在股市里,而是继续做生意去了。” 自从92年股市大热之后,各种各样的消息就传了出来,哪怕是在这样的内陆城市,大家对于股票也不再是一无所知,尤其最近厂里传出要上市的消息,更是有人宣传了好多股市消息,什么一夜暴富、身家百万都是听说过的,同样也有不少赔钱发疯、跳楼自杀的小道新闻,但是这些东西陈建华从来都是当故事听的,就没想过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会落在自家儿子头上! 王娟的反应慢些,但是关注点却更加明确,“那这些年来你赚了多少?” 陈远鸣淡淡一笑,“上千万还是有的吧。” 饶是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王娟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上千万!!!这两年就算是涨了点工资,她和丈夫也不过是每月200元的薪水,别说千万了,就是几十万都要花一辈子来攒,这样一个恐怖的数字,就从儿子嘴里轻轻松松冒了出来,让她怎能不心跳过速。 飞快抓起来陈建华面前那杯水,王娟又是一口气喝到了底儿,转身就拉住了丈夫的胳膊,“建华!建华!儿子出息了啊!!” 被摇了差点没坐稳,陈建华这时已经说不出话了,各种情绪在心底翻涌,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憋闷,让他跟呆了似得根本没法动弹。 陈远鸣也看出了父母过于紧张的情绪,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要不要跟我去屋里转转,以后你们也要搬过来了,可以先熟悉一下。” 王娟马上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一把扯过了丈夫,“走!去看看新房!跟儿子一起去!” 被半扯半拽,陈建华脚步踉跄的跟了上去,在陈远鸣的细心介绍下,一一参观了各个房间,有用来读书的书房,有用来看电视的娱乐房,有主卧和客卧,专门用来洗澡的房间,楼下居然还有一个保姆房,可以安排保姆入住。 这哪是住家啊?!简直就是地主老财的大宅子了!王娟越看越兴奋,胸腔中已经被满满的自豪填充,她比任何人都坚信自家儿子的聪明能干,因此接受起这个“事实”,也惊人的迅速。相比陈建华的反应就正常多了,从纠结到目瞪口呆,又从云端到脚踏实地,一直走到车库时,他才真正长长舒了口气,用自家遍布硬茧的粗糙大手,轻轻摸了摸那辆小轿车光滑的漆面。 “出息了……” 是啊,他们老陈家也终于有发达了,可以堂堂正正走在别人面前了,虽然打造这一切的是儿子不是他,但是这辈子,也值了! 从车库走回客厅的路上,王娟忍不住拉着陈远鸣唠叨了一路,厨房里的冰箱多么高级,浴室里还有热水,后面花园那么大,要不要种些东西,浪费了总不好……唧唧呱呱总是停不下嘴,而陈建华则有点犹豫的看着空荡荡的二楼,认真琢磨着能不能让大妹也搬过来一起住,他们一家现在窝在职工宿舍呢…… 当三人再次回到那间窗明几净的客厅时,还没等两人坐稳,王娟就抢着开了口,“豆豆啊,既然这么大的房子都买了,这次是不是准备回来发展了?” 陈远鸣摇了摇头,“房子主要还是给你们买的,我的生意重心在外地,这次回来是跑个投资项目,不会一直呆着家里的。” “哦。”王娟沮丧的坐了回去,但是这次却罕见的没有再纠缠下去,就算是她也清楚上千万的大买卖不是说挪地方就能挪的,这可是儿子的事业,自己再怎么拎不清也该有个轻重缓急。 陈建华显然也是同一个态度,但是重点却在完全不同的方向,“你那生意跟别人有合伙吗?可要掂量清楚,别给人骗了!你才多大点,咱也算是一夜暴富,把这些老本守住才是正经,这么大手大脚,赚钱艰辛败家易……” 话还没说完,王娟就火了,“你说的是个屁!你赚个几百万来给我败啊!” “我不懂,你懂?!厂里生产要多少资金你知道吗?几亿的销售额才1、2千万的利润,钱是水上飘来的吗?!都用在吃喝拉撒上了还做个屁生意!” 眼看两人就要掐起来了,陈远鸣微微皱起了眉,沉声说道,“爸,这些事情还用不着您操心,我心里有数。” 这话顿时让陈建华冒出了火,但是看到儿子那张严肃的脸,他张了张嘴,又不知话该怎么说。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就算现在儿子把钱全部都赔了,也比他出息多了,但是这小子才几岁?连学都没怎么上过,耍这么大将来出问题了怎么办?这不也是为他好嘛…… 看着父亲脸上的表情,陈远鸣也没有废话,转头看向坐在一边干着急的母亲,“妈,昨天我问过你,家里有没有什么事,您说没有,现在我想再问一次,家里有没有什么事呢?” 没想到儿子突然把话题转到了这上面,王娟脑子一时搭不上弦儿,支吾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深深看了父母一眼,陈远鸣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没有半丝动摇,干脆说道,“行了,大姨家的事我也大致有些了解,您今天抽个时间,安排我跟姨夫见一面吧。” 话一出口,陈建华夫妻俩都愣了,王娟有点结巴的反问道,“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你大姨夫那边不是咱们能帮上忙的。”陈建华也皱起了眉头,“是他们厂子里有人使绊子,就算咱现在有了钱,也不可能疏通到人家厂里去啊,几大厂那是什么级别的,总厂厂长比市长都不低……” 这次王娟难得没有反驳,也轻轻叹了口气,“豆豆,妈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你姨夫那边就是个责任事故,顶多就是降至处理……回头咱也可以接济一下你大姨家嘛,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是吗?”陈远鸣微微一笑,“别担心,我就是问问看情况,也有快十年没见过大姨和大姨夫了,正好一聚。” 听儿子这么说,陈建华夫妻俩反而面面相觑,猜不透这是个什么意思。看着父母略显茫然的神色,陈远鸣心底何止百感交集,对于现在这个社会,特别是在国企里工作了十几二十年的双亲而言,钱并不是真正万能的,哪怕是他们无法想象的数字。官本位的思考模式如同一道符咒扼住了他们的手脚,如果不找一个突破口,不论他赚了多少钱,都很难在他们面前树立权威。 自己太年轻了,这才是关键所在。如果是接近40岁时获得这一切,家中的控制权自然会转移到他身上,但是如今他还不到20岁,如果不用些别的手法,估计父母永远无法理解也不会相信自己的能力,对于他们来说,自己不过是个15岁就离开了家的孩子。因此当张刚说起这事时,他马上就察觉到这是个改变父母态度、乃至大姨整个家庭的绝好机会,才匆匆赶了回来,如今看来,这一步不但要走,还要尽快了。 第136章 疑问 最终王娟还是应下了儿子的请求,跟大姐一家取得了联系,定在晚上登门拜访。 和王娟夫妻不同,王婷当年跟着丈夫一起随军去了甘肃,一直在那边呆了足足有十来年,今年年初才回到家里。作为转业军人,还是连级干部,王婷的丈夫刘卫国经过一番人事安排进了市里的铜加工厂,在熔铸厂担任生产车间副主任。 铜加工厂本来就是国家“一五”期间第一批苏联援建的重点企业,属于市里十大厂矿中的中流砥柱之一,加之这两年铜价飞飚,能进入这个厂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刚刚在厂子里上了半年班,刘卫国就赶上了一起安全责任事故。在他监管的分厂下,往锻炉里加料的料箱松脱,整个砸向炉体,造成价值几百万的炉体出现破损,两位工人重伤,所幸没有出现死者,才让事情压下没有闹大。 但是这个安全事故必有人来承担领导责任,经总厂安全技术处的多番审查,责任落到了刚刚当上车间副主任的刘卫国头上,据下面提供的资料,刘卫国为了赶生产进度不顾安全操作规范,致使安全检修出现了疏漏,酿成恶果。目前最终处理结果尚在商讨中,然而撤职查办已成定局。 在这样的大型国有厂矿里,一旦被剥下来乌纱帽,想要再次起复基本就是异想天开,这件事情对于刘卫国而言无疑也是一件改变人生的大事,因此张刚才早早把消息带到了。 在听了张刚的汇报后,陈远鸣瞬间就想起了前世的一些记忆。虽然从没跟自己说过亲戚家的详细情况,但是在母亲的嘴里,姐夫刘卫国就是被那些“狗官”冤枉的典型,才会积郁成疾,落得个早亡的下场。只是跟表妹圆圆的腿疾一样,这种属于“大人问题”的事件,父母是永远不会亲口告诉他实情的。 上辈子错过了这些,这辈子怎么可能再次错过。想要解决这件事,他如今已经有太多办法和手腕,但是陈远鸣却没有贸然行事的打算,他必须先亲眼见见这位大姨夫,从他口中了解一下事情的详情,才好作出决断。 天刚刚擦黑,张刚就载着陈远鸣一家到了铜加工厂这边的家属院。由于是部队转业归来,厂里还给刘卫国一家分了间一室一厅的小套房,供两口子居住。儿子、女儿都在外面读书,家里过得倒也不算局促。 “娟子来了啊,快进屋。”打开门,见到了妹妹、妹夫,王婷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两天为自家男人的事操碎了心,她脸上已经好久没有笑模样了。“你姐夫还在上班,等会应该就下班了……” 看着面带笑容的大姐,王娟却是一阵心疼。才几天不见,她头上的白发明显又增加不少,在甘肃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回家乡,姐夫还进了铜加工厂,本来以为苦日子算是到头了,谁知道又出了这么个事儿,让人怎么能放心的下。只是这次是上面那些头头脑脑们要使绊子,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又能怎样呢? 没察觉自家妹子心底的纠葛,王婷跟两人打过招呼后,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他们身后的年轻人,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惊喜,“这是豆豆吗?这么多年不见,也长成大人了!” “大姨好。”直到这时,陈远鸣才终于压下了心底复杂的情绪,轻轻唤了一声。 刚才走进门,第一眼看到大姨时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位女性虽然皮肤略显粗糙,脸上皱纹也不少,还是能很轻松的看出她跟母亲年龄相仿。是啊,两人只差了2、3岁,可不就该年龄相仿吗? 但是在前世的记忆中,大姨却始终是一副垂老模样,似乎比一生困苦的母亲都要年长十余岁。中年丧夫,又要拉扯大小三个孩子,生活早就榨干了她身上的精力,即便后来儿女成年,生活无忧,也再换不回她的健康和青春。 带着这份难以形容的感慨,陈远鸣走进了客厅。由于是一室一厅,家里又没什么人,夫妻俩把小间收拾成了客厅。屋里也没沙发,就是摆了几张靠背椅和一张圆桌,又可以待客,又可以吃饭,倒是非常方便。 招呼几人坐下,王婷从厨房拿来了大壶沏的毛尖,给每人倒上,顺手扭开了屋里的落地扇。房间太小,又是顶层,客厅里人一多就憋闷的慌。比起王娟一激动就碎嘴的毛病,王婷明显不太会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让茶让烟,还不时的拍拍陈远鸣的手,感叹几句回来就好之类的话。 只是这次王娟夫妻心里装着事儿,聊天时多少有点心不在焉,还时不时偷眼看儿子的表情,陈远鸣表现倒是很正常,跟大姨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但是这种沉稳做派反而让夫妻俩更是摸不着头脑。几个人维持着不尴不尬的场面,一直到刘卫国回家才有了转机。 “我回来了。” 和往常一样,刘卫国打开了房门,刚想把手中拎着的馒头放在桌上,就看到了满屋子坐着的人。 “呀,大妹来了?”他只是微微一愣,就反应了过来,视线直接落在了陈远鸣身上,“这是……孩子回来了?” “是啊。”王婷迎了上去,笑着接过了男人手里的馒头,“豆豆昨天刚到的家,今天就跟娟子一起过来了。” “早知道我就买点肉回来了……” 刘卫国还没说完,陈远鸣就笑着站起了身,“姨夫,不用麻烦了。刚才我已经跟司机打过招呼,晚上在迎宾楼定了一桌。这么多年没见,咱们也该好好聚聚。” 司机?迎宾楼?这一句出口,满屋子大人都是一愣。这年头迎宾楼也算是市里数一数二的高档饭店了,怎么张口就定在那儿?陈建华夫妻还好,至少今天看了房子,又被打过防疫针了,还算能够接受。刘卫国夫妻也可没这个心理准备。 刘卫国眉头就是一皱,“都是自家人,何必去外面花那个冤枉钱。” 好歹也是老连长出身,刘卫国严肃起来的样子还是挺有点威慑力的,陈远鸣却只是微微一笑,“其实也是有些事想跟姨夫商量一下,还要顺便见个人,摆在那里最合适不过。” 跟陈建华不同,刘卫国这还是十几年后第一次重见陈远鸣,虽然知道他小小年纪就去出外打工的事情,但是对这个人还没什么主观印象。如今一上来就是先声夺人,眼神又如此的认真。沉吟了片刻,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得到了首肯,陈远鸣笑着一摆手,“那咱们就先下楼吧,时间也不早了。” 王娟等人已经完全被陈远鸣搞糊涂了,迷迷瞪瞪的跟着他走下了楼梯,楼下这时已经停了两辆车,小宋把车库里那辆尼桑也开了出来。把满脸惊讶的大姨和一头雾水的父母送上了小轿车,陈远鸣指了指身边的大切诺基,“姨夫,咱们俩就坐这辆吧。” 这时刘卫国的表情已经完全不同了,他可不是陈建华那样只会闷头干活的普通工人,再怎么说也是部队上出来的,只是这两辆车,还有开车那俩司机,就让他对陈远鸣刮目相看。这年头有钱人不少,但是能让明显是部队出身的老兵当司机,可就不多见了。 并没有立刻上车,刘卫国反而转过了身,沉声问道,“远鸣,你这两年赚了不少钱?这次打算回来发展了?” “嗯,是赚了不少,这次回家乡是要投产些项目。” “什么项目?”并没有在赚了多少上纠缠,刘卫国直切重点。 “先是矿山吧,准备在豫西那边开采稀有金属,下来再看情况。” 这个答案可超乎了刘卫国的预测,要知道他所在的铜加工厂专营有色金属,基本就是铜、铝等大宗产品的冶炼,豫西那边虽然产铝,但是谁也不会把铝称之为稀有金属,既然跟自己现在的工作没有半点关系,又为何要找他出来这么正式的吃饭呢? 明白刘卫国的困惑,陈远鸣倒是笑了笑,“在这里说也无妨,今天请你和大姨出来,其实就是想问下姨夫你现在工作上的问题,那个6.12事故,实际情况究竟如何呢?” 刘卫国睁大了眼睛,被这一问搞的有些措手不及。6.12说的自然是月初发生的安全事故,那天他虽然不在现场,但是后续处理很是花费了功夫。由于是大型安全事故,光是炼炉停运、伤员救治就是一大摊子事,身为生产车间副主任,他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前前后后很是跑了几天,但是后续处理却出乎了自己的预料。主管安全的处长联合车间主任一起制造了几份资料文件,把责任一股脑推到了自己头上,由于是刚到厂里,人生地不熟,又对国企这套案牍把戏毫不了解,他顿时就陷入了被动。 如果真让总厂下达了处分,那么他面对的前景就十分不妙了,但是根本没有人能为他,或者肯为他作证。这种正职出事推副职本就是官场潜规则,国企又不像他曾经待过的部队那么单纯,在几次撞壁后,他现在也有点束手无策了,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总厂安技处身上,这两天正想尽了办法,想托人见一见安技处的魏处长,向他汇报一些情况。没想到这时却遇上了陈远鸣的问题。 “问这个做什么?”刘卫国反问道,他可没有见人就诉苦的习惯,更别说是对着个小辈。 “也许我能帮忙想些办法。”陈远鸣笑了笑,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突然问道,“事故真是因为姨夫你的失当安排吗?” “当然不是!”虽然没想清楚陈远鸣所说的‘办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原则性问题却不能妥协,刘卫国最终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这哪是一两个主任的安排失当问题,从前年开始铜价就一路飞涨,最高时都到几万块一吨了,厂里生产压力很大,各个车间都恨不得工人三班倒。我是部队上出来的,干得还是炮兵,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长期高强度连续作业的危险度,进厂熟悉了车间业务后,我就多次跟主任提起过这个问题,但是程主任他根本就不听,生产压力这么大,别说工人疲劳操作了,就连安全检查都压缩到了最低水准,就为了完成年度指标,最终才酿成了这么一起事故……” 陈远鸣微微一怔,国际铜价飙升是他亲自经历过的,也不止一次下水操作期货交易,国内沪铜的价格变化他也心知肚明,但是却从没考虑过这些加工铜产品的矿厂面对的问题。铜价提升对于他们本应是件天大的好事,但是如果无视这样的安全问题,任何好事都能化作不可挽救的灾难。 刘卫国却没有停下,继续说道,“由于我算空降过来的,又天天给领导添堵,这次才被他们装进了事情里。其实这种无伤亡的事故,责任处分还称不上严重,但是如果一直放任下去,指不定还会出多少事故。现在只是料箱侧翻,如果是铜水倾泻呢?是炉膛炸裂呢?那就是重大安全事故了啊!会死人的那种!” 安静了片刻,陈远鸣话锋一转,“那姨夫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事呢?再托人找找关系?” “就是打算找找安技处的负责人吧。”刘卫国捏了捏拳头,“一方面是汇报一下我的事情,另一方面也要跟领导反应一下情况,这样下去怎么能行。怎么说我也带兵十来年了,任上就没用过一个伤残指标。现在兵不当了,转了民,一上来就是两个重伤致残,我回家乡可不是为了这个……” 啊……听到这话,陈远鸣算是彻底明白了过来。今天见到这位姨夫时,他还没法把他跟母亲嘴里的“郁郁而终”搭上弦儿,如今正值壮年,刘卫国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奋发向上的上进味道,就算被卷入了责任事故,也没从他身上看到一蹶不振的颓唐表情,相反还是在努力寻找着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是这种做法真得称不上一个称职的“官僚”,太直率、也太鲁莽。把一个几乎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问题捅到安全部门面前,会得到怎样的处理结果?往好处说,只会被冷处理,或者敷衍了事。往坏处说,如果真得如他的乌鸦嘴一般中了呢?但凡是个心理正常的人,都不会感激他这种直言不讳,反而会为了自己的疏忽大意找各种各样的借口。那么把这层纸捅破的人,想当然也不会得到什么礼遇了。 做了心中正确的事,却被终身冷藏,眼睁睁的看着安全事故发生,自己只能束手无策。这样的压力,对于一个退役军人而言,恐怕也是很难承受的。 在心底叹了口气,陈远鸣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了。姨夫,咱们先去饭店吧。” 对话有些没头没尾,刘卫国到这时也没琢磨清楚,面前这个年轻人是什么意思,跟着陈远鸣上了车,他的注意力慢慢被汽车本身和驾驶座上张刚吸引,随意跟对方搭了两句话,两位前军人就有了默契,倒是交流了两句。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两人,陈远鸣笑了笑,看来计划可能需要一些改动了…… 第137章 震惊 不一会车就开到了迎宾楼,下车时陈远鸣跟张刚说了声,“去告诉凯文,我到了。等会去见他们。” kevin是谁,怎么还用外国名,刘卫国也下了车,有点疑惑的看向陈远鸣,不过对方并未停下来解释,而是直接带他走上了饭店2楼的雅间。这年代的迎宾楼是真正的接待用酒店,在市里地位也算数一数二的,来往的不是领导就是豪商,根本没有平头老百姓。 穿着一件最为普通的短袖衬衫,刘卫国走在铺着厚实地毯的回廊里,难免有些局促,但是身边女服务员表现的异常亲切,笑容可掬,态度谦恭,让他也不由产生了一丝底气。 这时陈建华等人已经在雅间里就坐,连小宋都没下去,被这几位留在房间里壮胆撑场面,由于完全没有赴宴的经验,他们的座次也够乱七八糟的,让王娟坐在了主位上,进门看到这幅景象,陈远鸣微微一笑,也不戳破,干脆的在父亲身边的下手位坐下。 拿起服务员递过的热毛巾擦了擦手,陈远鸣吩咐道,“开始上菜吧。” 随着一声令下,热菜如同流水一般摆了上来。这年头谁上过高档饭店啊,最多就是混过别人结婚时请的大碗流水席,去外面苍蝇馆子吃饭的机会都不多。面对这样一盘盘连摆盘造型都精美绝伦的饭菜,陈建华他们几乎都要伸不开筷子了,饭菜吃在嘴里也嚼不出个滋味,反而生怕自己出了丑,落在房间里那些端茶送水的小姑娘眼里。 陈远鸣也察觉了父母和大姨的不自在,直接挥退了这些服务员,让小宋开了两瓶茅台,陪着长辈们一起喝酒。没了外人,也被陈远鸣轻松自若的神态影响,几人终于放开了紧绷的神经,以及肚子,对着美味佳肴狼吞虎咽了起来。这么贵的饭菜,万一剩下了多可惜啊!! 这边吃的开心,在迎宾楼西头的贵宾厅里,也是酒到酣处。今天是市委、市政府联合宴请投资商的日子,邀请的不是别人,正是年初到市里进行投资的美国大公司远扬基金的负责人宋凯文先生。自从宋先生抵达市里后,已经先后在市区和高新技术开发区投入了2千万美元的资金进行基础建设,修建高速公路和通往县区的国道、协调产业区建设、完善水电铺设,为市里的发展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这两年为了开发高新区,市里已经投入了近2个亿的资金,这年头市政府都穷得叮当响,本市虽是全国闻名的重工业城市,但是奈何近几年所有国企都面临着不同程度的亏损和负债,别说维持税收了,能不给他们贴钱都是万幸,只能从上到下都勒紧裤腰带过活,如今突然天降财神,怎能不让人欣喜若狂! 而且跟其他外资企业不同,这个远扬基金并不是一上来就露出贪婪嘴脸,采取吞并或者入股的方式抢占基础资源和良性资产,而是闷不吭声的把钱投在了没什么收益的基础建设上,这一举动更是引来了一片惊愕和好评。据新上任的杨书记所说,远扬的幕后老板相当厉害,不仅跟财政部那边关系良好,还是飞燕集团的重要投资人,不论是财力还是实力都让人瞠目,必须全力配合远扬的工作,争取他们在市里扎下根子。 有了大老板的指示,谁敢轻慢疏忽,只是远扬的这位宋经理实在不太好请,今天能够点头,自然是排除万难也要顶上。因此主管招商引资的李市长,负责城市建设的吴副市长,财政局的孙局长,还有市委的万秘书长一起列席作陪,给足了宋经理面子。 席上聊的也颇为投契,在第一轮基础投资完毕后,远扬已经把他们的下一步计划递交给了市政府,想要联合市里一起开发豫西那边的钼矿。对于这个提议,市里还是相当重视的,现在钼的价格不算太高,但是奈何豫西那边就是个穷山沟沟,根本没有什么投资价值。听远扬的意思,这次开矿只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步,下来则是以钼矿为依托,铺设光盘涂料生产线,并且充分发展利用钼产品的剩余价值,建立一个新的工业体系。 新工业体系啊……如果是别人这么吹牛皮,市里那些头头脑脑们怎么也得深思熟虑一把。但是远扬不一样,这两年飞燕集团彻底让合肥尝到了甜头,围绕光盘产业诞生的新工业体系对于整个安徽省都是举足轻重的。为这一个企业,多少大员升迁的升迁,获利的获利,仕途、钱途都一片光明,如果能有个跟飞燕相仿的集团在本市诞生,那么对于他们这些任上的官员,意义不言自明。 有了这么个前景召唤,谁能不鼓足了干劲?酒桌上就别提有多其乐融融了。 李市长率先举起了酒杯,“宋总,再敬您一杯!年纪轻轻就能担任远扬副总,前途不可限量啊。” 宋凯文笑了笑,举起酒杯碰了一下。他也算从小在美国长大,中原这种灌酒风气见识的可不多,经历了两次都快被吓毛了,这次如果不是老板发话,说什么也得换个场合再来商谈。果不其然,李市长这边一碰杯,咕咚咚一杯2两分量的茅台就下了肚,下面满桌都是酒到杯干,害得他也不得已多喝了两口。 如果是别的场合,市长都干了还有人不干,那绝对是不给面子,但是这次李市长也不糊涂,别看宋总一副中国人长相,但是人家是地地道道的美国国籍,属于黄皮香蕉人,不能以自己这边的习惯度之,干半杯就很给面子了。 笑呵呵着让了两句菜,李市长放下了筷子,继续刚才的话题,“听宋总的意思,远扬是要在几大厂矿里寻找合作伙伴呢?” “是啊。”宋凯文笑着答道,“我们看好的就是贵市的基础工业体系,比如开采完矿石后的冶炼加工,比如研制新的化学试剂。不论是铜加工厂还是黎明化工院都能称得上国内一流,新产业也需要原有工业的支持嘛,能够让一些企业转型,为我们提供服务,也是件好事。” 可不是嘛!李市长几乎都要拍大腿叫好了。这年头哪家国企不想转型,但是厂子越大包袱越重,轻易不敢翻身挪动半步。除了职工基数过大外,企业的资金和技术又长年短缺,可以说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轻易接手这一团乱麻。但是远扬不同,真的不同。只这半年来的表现就大大出乎了人们的意料,甚至可以说,这家公司就不是来捞钱的,而是来助人为乐的。 想到这里,李市长又举起了酒杯,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宋总一番话,真是让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啊!哈哈,之前听杨书记说远扬跟我市也有些渊源,我还不敢相信呢,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宋凯文微微一笑,“还别说,贵市跟我们远扬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我们集团的陈董就是在市里长大的嘛,现在发了家,自然要回馈乡里。” 刷的一下,饭桌上七八双耳朵都竖了起来,李市长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面前的青年,这事虽然之前在小道消息里听过,但是还是第一次有人确认呢,远扬的幕后人真是本市人? 旁边万秘书长飞快搭上了话,“这么说来,我市也算交上了天大的运气啊!只是可惜陈董日理万机,至今还无缘得见。” “嗯,其实最近要谈一些重要的事情,陈董已经回到了市里,今天约在这边也是他的意思,等会应该可以来拜访一下各位领导……” 宋凯文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阵碗碟翻到声,也不知是谁碰翻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但是这时哪还能顾得上他啊!市委、市政府的两大要员都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 李市长反应神速,马上就站起身来,“陈董也在迎宾楼用餐?那我们可真要去叨扰一杯才是……” “别。”宋凯文笑着拦住了对方,“陈董那边是家宴,不太方便见外客,刚才他的司机已经来说过了,过十几分钟就会过来,还要劳烦各位领导稍待片刻。”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能当上市长那是个什么情商,李市长顿时哈哈一笑,又坐了回去,“真是没有想到,我们这种山沟沟也能飞出金凤凰啊!陈董有心了,宋总你也费心了!来,喝酒,喝酒!” 再次举杯,人人面上可都有些魂不守舍了,这位传说中的陈董可是位只手通天的人物,别说远扬或者飞燕的基业,就是上面的部委能说上话的也不止一家两家,如果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是不是也能换来一场造化呢?! 那厢喝得忐忑,这边陈远鸣看了看手表,从桌前长身站起。“爸、妈、大姨,你们先在这边吃着,我跟姨夫出去一圈,有几位领导在附近吃饭,正好去见见人。” 陈建华一愣,放下筷子,“那……那我们是不是也……” “不用。”陈远鸣答得干脆,“只是解决一下姨夫工作上的问题,马上就会回来。” 话一出口,满桌皆惊。这还不到半天,连事情经过都没弄明白,要怎么个解决法?陈建华刚想再说什么,陈远鸣已经离开了座位,向姨夫点头致意,“姨夫,咱们走吧。” 看着外甥淡定的神情,刘卫国将信将疑的站起身,跟在他背后走出雅间。张刚正守在外面,看到了陈远鸣的身影,立刻上前一步给两人引路。二楼的结构并不复杂,只是几步路就来到了贵宾厅门口,看着豪华门扉上挂着的字样,刘卫国不由也紧张了起来,迎宾楼的规格已经不用复述,在迎宾楼里还能占据贵宾厅,可想而知里面人身份之“贵”。 然而他的紧张并没有影响其他两人,简单敲了两声门,张刚就推开了那扇装饰过度的门扉。 “陈董。” 一个声音迎了上来,刘卫国看着一位比外甥大些的年轻人从席间站起身,快步向这边走来。然而先不提这个称呼,随着这声呼喊,席间稀里哗啦就是一阵响动,整间屋子里的人也都站了起来!刘卫国顿时目瞪口呆起来,不知该如何反应。 陈远鸣倒是毫不在意,笑着跟助手打了个招呼,“凯文,帮忙引见下吧。” 不引见还好,这一引见,刘卫国的眼睛瞪的更大了,别说市长、秘书长这样的大员,就是他们带来的局长、区长都不是他随意能够见到的。可是如今这些大人物无一不面带笑容跟自家外甥握手致意,别说高官的排场,就那副亲密劲儿,不知道还以为是见到了自己的衣食父母呢! 笑着跟屋里所有人打过了招呼,陈远鸣接过张刚递来的酒杯,向众人虚敬了一下。“今天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 “哈哈,看陈董说的!”李市长也连忙端起了秘书递过来的酒杯,“本来是我们宴请贵公司的,招待不周这话还该落在我们头上啊!说来惭愧,如果不是宋总提起,我们还不知您也回了市里呢,让陈董见笑了!” “李市长太客气了。”陈远鸣微微一笑,“还有万秘书长,这半年来远扬承蒙大家的照顾,鄙人都放在心上了。今后一段时间,还要拜托诸位,为远扬在市里的发展打好根基。” “陈董太见外了。”万秘书长满面笑容的接到,“听杨书记说过陈董的事迹,但是万万没想到陈董居然如此年轻!我们这些老骨头是比不上了,今后市里的发展还要靠陈董大力支持啊。” “客气了。感谢大家的心意,那我就先干为敬了。” 说着陈远鸣一口饮尽了玻璃杯中的白酒,换来满堂喝彩。杯子刚放下,就被一旁的孙局长迅速满上。 陈远鸣这次却没有接过,虚让了一下,笑着说道,“今天家里还有点事,酒是真不能再喝了,等改日再约各位一起吃个便饭。” 孙局慌忙把杯子挪开,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多喝伤身,还是家人重要。” 没理会对方露骨的巴结,陈远鸣转身把刘卫国引到了前面,笑着向那些市领导们介绍到,“这位是我家大姨夫刘卫国,在甘肃那边为国效力多年,年初才转业回到市里,在铜加工厂上班,也请各位领导多多关照了。” 听到铜加工厂几个字,众人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宋总说远扬要跟铜加工厂合作呢,原来还有这一层道理。李市长顿时露出了笑容,“难怪如此英气勃发,原来是转业军人啊,刘老弟现在在哪个分厂高就呢?” “熔……熔铸厂……咳!”刘卫国紧张的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吭吭哧哧把话自己的职务报了上来。 李市长倒是没露出半分不耐,反而让秘书给端过了杯酒,笑呵呵的要跟他碰杯。刘卫国哪里能跟陈远鸣一样想推就推,稀里糊涂就被一圈人灌了个遍,最后还是自家外甥把他从人堆里捞了出来。 “好了好了。今天就不叨扰了,等改日我再到市里拜访各位吧。”陈远鸣笑着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就飘然退场。 眼见人都走了,在官场上混油了的各位哪还能不清楚情况。这位陈董今天恐怕还真不是来见他们的,而是让他们见见这位“大姨夫”啊!有大姨夫,就没有大舅子吗?没有爹妈吗?家宴家宴,明晃晃的亮出来,恐怕就是想要稳固自家人的身份地位了吧,只是放在明面上的好提拔接触,没有引见的,还要从长计议。 李市长使了个眼色,他的机要秘书立刻找借口退了席,直接跑去迎宾楼找负责人去了。 这边暗潮汹涌,那边陈远鸣已经扶着刘卫国走回了雅间,才短短几分钟,刘卫国酒杯灌下了七八杯高度酒,哪怕酒量过硬,这时也有些高了。又惊又喜还有些腿软,要不是陈远鸣在旁边搀着,他真可能跌倒在回廊上,在妻子和妹妹、妹夫的愕然目光中坐下,他用手抹了把脸,才把那股心跳过速的劲儿压下。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那么多大人物,说见就见了?为什么见了还不提自己的事?看样子怎么完全颠倒了个,不该是他们去巴结那些大领导吗? 陈建华有些吃惊的看着妹夫失态的模样,再才去了十来分钟,怎么跟被灌醉了似得,儿子这是去见什么人了?王娟也有点犹豫的看了大姐一眼,轻咳一声,“姐夫这是喝多了吧?豆豆你也真是的,怎么能拉着姨夫去陪酒呢……” “不……不碍事……”陈远鸣还未开口,刘卫国先说话了,“我,我就是坐会,坐会就好……” 面对这情形,谁还能吃得下去,王婷忧虑的站起身,“豆豆啊,要不咱们把菜收拾一下,先回家吧。你姨夫恐怕是真喝多了……” “就是就是。”王娟也站了起来,“咱能要个塑料袋吗?菜都没吃多少,浪费了可惜。” 陈远鸣微微一笑,跟小宋打了个招呼,让他出去找服务员打包,自己则坐到了刘卫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姨夫,不用担心,你的事情马上就能处理好了,只是接下来要怎么办,还要你做出个决定。” 我……我能做什么决定?满心都是茫然,刘卫国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时两个服务员快步走了进来,拿着一大叠干净的塑料饭盒开始打包。旁边还跟这个大堂经理,满面歉意的微笑。 “真是对不住,没有招待好大家。我已经让厨房备了一些蔬果和糕点,一起给您打包了,还请多多见谅。” 小宋则凑到了陈远鸣耳边,轻声说道,“帐已经挂在市政府的账单上了,没让付账。” 陈远鸣颔首,“我知道了。” 见老板没有反对,小宋退后一步,站在了张刚身边。听这家还有外带的蔬果,王娟别提多高兴了,“不愧是大饭店,服务就是过硬!”,她笑着跟大姐一起帮两个妹子打包起来,弄得两个服务员又是窘迫又是尴尬,动作又快了点。来迎宾楼谁还打包剩菜啊,这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堂经理可是知道内情的,哪还能让客人动手,连忙也冲上去帮忙,屋子里顿时一片混乱,倒也多出几分趣味。陈远鸣站起身,轻轻的舒展了一下肩背,微笑着注视着眼前景象。下来,就要看那些聪明人的反应了…… 第138章 落差 当天夜里,就有人开始忙起来了。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铜加工厂的高树森厂长。其实今天高厂长正按原计划设宴款待冶金工业部下来视察的领导,酒喝了还没一个小时,秘书手里的大哥大就响了七八次,区主任、局领导、市长秘书这种级别的还可以缓缓,但是当李市长直接打电话过来时,高厂长终于坐不住了,跟领导告了个罪,跑到外间接起了电话。 “老高啊,你可算运气来了,”电话里传来了李市长中气十足的声音。 “哈哈,有李市长这句话,我可惊喜交加啊,这是有什么好事情了?” 虽然一头雾水,但是高厂长嘴上的哈哈可没停,要知道李市长可是主管招商引资的领导,对于僧多粥少的国企而言,不啻于一块肥肉,平时都是恨不得贴上去巴结的人物呢,如今突然找上门来说这么一句,怎能不让人又惊又喜。 “今年来市里那个远扬基金,你知道吗?那家美国公司。” “当然知道!怎么了?远扬有意要跟我们合作了?” 说起远扬这个大财主,市里谁人不知。光基础建设就扔了2千万美元进去,换算成人民币都上亿了,听说下一步准备到山沟里开矿,但是矿产这东西开出来,怎么冶炼、怎么提纯、怎么深加工都是问题,高厂长可不傻,豫西那边虽然钼矿为主,但是其他铝、金、银之类的金属也不少,如果能跟他们达成合作关系,对铜加工厂可是件天大的好事。这都盯了几个月了,难道今天终于有消息了? “哈哈,比那还要好点。”电话里李市长的笑声格外爽朗,“这消息我可只跟你说啊,远扬的幕后老板似乎就是本地人,还有个大姨夫就在你们厂,名叫刘卫国,在熔铸分厂当副主任。” “什么?”高厂长顿时一惊,转而又是一喜,“您直接见着了?” “可不是嘛,专门引荐啊。” ‘专门’二字别提有多意味深长了。 高厂长哪里还能掩住嘴角的笑意,这年头不怕别人惦记,就怕没有让人惦记的价值。这样光明正大的把亲戚摆在了前台,含义恐怕也不难猜测。如果能走好这步棋,对他的仕途可是大有助益。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高树森也是又门路的人,相当清楚远扬基金在冶金部方面的能量,这次副部长来市里考察,还专门提起过远扬的名号,让他多多关注,争取搞好关系。有了副部长这句话,高厂长如何能不心痒难耐。 如今的国有企业可不像十年前,厂长终身任职就能混个不愁吃喝,胆大点还能赚的盆满钵满。在这个国企没落,人人自危的年代,终身制反而成为了负累,谁知道哪天就不堪重负沉了船呢?光是享受副部级待遇又如何,落到那些市长、副市长面前,还不是要低头做人,哪里有亲自出任一方大员来得爽快! 如今他已经把握住了铜价飙升的大好时机,又在上面活动了很久,如果再从远扬那边借一把力,说不好也能捞到个上佳的考评,直接给升迁个市长干干呢!压抑不住心头火热,高厂长迭声称谢,拍着胸脯跟李市长打了包票,一定好好把握住这次机遇。 挂了电话,高厂长也顾不得贵宾厅里坐着的领导了,直接给厂办秘书科发去指示,让他们尽快把刘卫国的资料报上来,他要亲自审查! 算盘打的噼啪响,谁知这一查,却整整花掉了2个小时,这边招待宴早就结束了,那边厂办还磨磨蹭蹭给不出个结果。由于陪酒也喝了不少,高树森这会都是强撑着精神了,浓茶灌了一壶又一壶,就差对着茶壶开喝,那边消息才终于姗姗到来。 和厂办主任一起登门拜访的还有安技处的程日超程主任,带着一副讨好的笑脸,两人递上了那份关于刘卫国的资料——证据确凿,撤职查办。 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文件,高厂长两眼都有些发直了,可是对面程处长还讨好的说道,“厂长放心,文件我们已经核实过很多遍了,绝对查不出纰漏……” “这他妈就是你们准备的资料?!”脑子里嗡嗡作响,高厂长也不是笨人,看看这份文件的日期,再看看安全事故发生的时间,怎么可能猜不出远扬老板今天把刘卫国介绍给各位领导的用意,这他妈哪是来求提携的,分明是在打人脸啊! 敏锐的发现大老板情绪不对,程处长咽了口唾液,“其实刘主任的威胁性也不大,我觉得这样就差不多……” “差你妈逼!!”简直佛都不能忍啊!啪的一声把文件甩在了程日超脸上,高厂长破口大骂,“老子是让你们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吗?!一个上班才半年的生产车间副主任,跟他妈安全事故有个屁关系!去把熔铸厂的小焦给我叫来,我倒要,他手下这些狗屁玩意是怎么干事的!!” 隔日,天光大亮,日头正好。美华苑的大宅中,也开始了另一轮建设。 由于太过兴奋,又喝了不少酒,加之新房里那种宽大柔软的席梦思床太过消磨意志,陈建华夫妻俩双双睡到了个前所未有的大懒觉。醒来之后,两人就再也按耐不住,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怎么收拾新家的问题。 这个宅子里东西太齐全了,锅碗瓢盆、家具电器,样样都新崭崭的,让本来想从旧宅搬东西过来的王娟都有些无从下手。跟这些真正的高级货比起来,家里那纯粹就是堆破烂,放在屋里都觉得不合适。但是好好的东西也不能扔吧?至少衣服、贵重物品和一些日用品还是要搬过来的。 最终两人还是决定回家收拾一趟,结果搬东西差点搬回了一堆人,就算加了点谨慎,大切诺基往小区门口一停,就引来了无数的目光,再加上几个好事者的口口相传,帮他们收拾东西往下楼搬的就来了十几个。好在王娟还有点财不外露的理念,才没让陈建华把人都引到家里。 即便是这样,两人也应下了一堆请客吃饭的承诺,看着曾经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们笑容可掬的面孔,陈建华都觉得有些飘飘然的恍惚了。王娟兴奋归兴奋,心里却清楚明白得很,请几顿饭还是小事,怎么稳住丈夫,让他不老想着把妹子接回家住才是正事。都几十岁的人了,婚都接了两次,她陈秀丽还不能照顾自己吗?这是当哥还是当爹啊! 这边在大操大办,陈远鸣却根本就没有参与父母这些“纠葛”,一大早就驱车赶往了远扬总部,他回来可不是纯粹彩衣娱亲的,远扬在市里的发展才是关键。 花了一上午时间,他认真梳理了一遍目前收集到的资料,如今这个城市如同被层层火山灰掩盖的活火山一样,压力之大、危险之重简直让人瞠目,如何以钼矿为基点,撬动整个城市的经济和民生,还是一盘复杂而危险的棋局。 不过在审阅了一上午资料后,最终陈远鸣着重圈出了几份文件,其中一份文件的封面上写着一行醒目的黑体字:信托集团。 在如今的政府高层,可能会有人不知道国兴基金,但是绝不会有人不知道信托集团的大名。由总工程师一手钦定,前国家副主席创办设立,信托集团就是中国最有影响力的改革开放对外窗口,也是国家进行对外投资的重要试点之一。 和国兴在期货战场的做法不同,信托集团走得是金融和实业并举的路线,银行和以外汇为基础,以收购良性资产为目标,采取融资、并购等手段,在国际市场争抢打拼。有着国家宏观经济的指引,它在国内的投资也相当具有目的性,最近一起就是注资本市的矿山机械厂,使之成为信托集团麾下一员。 购买别国的矿产本来就是信托集团的一大己任,开采和挖掘自然也是重中之重,同样作为“一五”期间的援建大厂,矿山机械厂在国内的矿山开采业地位超群,实力也是拔尖,但是由于常年负累太重,已经失去了原有优势。信托集团这次的并购,意图还是相当明确的,就是振兴这个极具实力的大厂,让之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而同样准备进入采矿业,远扬跟信托集团的接触恐怕势在必行,从孙国强透露的一些信息来看,这次期铜大战之后,真正操盘收购那些矿业公司和矿山的,恐怕也不是国兴,而要落在信托集团这种规模的企业身上。那么于情于理,他都该找时间跟这边的区域负责人好好谈谈了。 但是还没来得及安排宋凯文去联络,张刚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老板,刘哥说想见见你……” 刘哥?愣了一下才明白张刚说的是谁,陈远鸣露出了笑容,那群聪明人已经处理妥当了吗? “请他来我的办公室吧。” 第139章 抉择 一觉睡醒后,刘卫国就发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早上8点多厂里就打来了电话,自己之前托关系都无法得见的安全技术处处长亲自登门拜访。在程处长殷切的询问下,酒醉还没彻底缓过来劲儿的刘卫国一时没有管住嘴,糊里糊涂就跟对方反映了一堆情况。然而程处长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相反还非常郑重的把他提出的意见记了下来,表示总厂会对6.12事故再次核查,还他一个清白。 迷迷瞪瞪的送走了程处长,熔铸分厂的焦厂长又上门拜访。这位总是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官架子,根本就没露出过笑模样的焦厂长就跟换了一个人似得,白白胖胖的脸上净是亲切的笑容,对他上半年来的工作,特别是6.12事故中表现出来的责任心和担当精神进行了高度赞扬,还很直白的表示最近熔铸分厂里管理太过混乱,正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勇担重任。 一通跟原先态度完全不同的表演结束后,焦厂长拍板定下了一品楼的午宴,邀请刘卫国吃个便饭。毕竟是厂里的直属领导,刘卫国实在也不好退却,被半拖半拽的拉了过去。结果这次午宴到场的一半都是熔铸厂的高层管理人员,剩下不是其他总厂、分厂的领导,就是跟厂子关系密切的局委官员。 这哪是便饭的规格啊!突然被拉到这种酒场里,刘卫国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但是这群领导的态度却意外的和善,他似乎不再是一个陪酒的小人物,而成了座上主宾。连酒都没有喝多少,夸赞和名片倒是收了一堆,所有人都在称兄道弟,似乎他们之间真有什么过硬关系一样。 一顿饭吃了足有两个小时,还被塞了一堆好烟好酒,当回到家时,刘卫国再也坐不住了。就算是猪脑子,这时也该明白局势突然转变的缘由。想了半天后,他终于还是联系上了给外甥开车的那位张老弟,让他把自己带到了陈远鸣面前。 和厂里大多数领导办公室不一样,远扬的总经理办公室称不上豪华,房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资料,看上去还颇有几分凌乱。但是就算这样,刘卫国还是感受到了一份压力,连姿态都显出几分僵硬,似乎自己见的不再是自家外甥,而是什么陌生总经理。 察觉了姨夫的心态变化,陈远鸣起身亲自给对方倒了杯水,笑着坐在了他对面。“姨夫,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不用担心,咱们毕竟是一家人。” 咽了口唾液,刘卫国最终还是开了口,“今天总厂安技处的人找来了事故要重新进行核实,具体责任并不在我身上,还说要下大力气整治目前厂里的生产安全漏洞。后来熔铸分厂的焦厂长也来了,中午跟他们吃了顿饭,见了不少厂里的大领导……” “哦?这是好事啊。”陈远鸣笑了笑,“这下姨夫不用再担心厂里的问题了吧。” “我……”听到陈远鸣这样风轻云淡的评价,刘卫国露出了一丝苦笑,伸手搓了把脸,“其实我更担心了……唉~~远鸣啊,姨夫这次来就是想问一下,今天厂里这通变化,是不是因为你的功劳呢?”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这时也就不用再卖关子了,陈远鸣笑着解释道,“最近我的公司要在市里发展,跟领导们还算有几分交情,因此昨天才带你去见了见人。” 见人?想到昨天那幕,刘卫国心底突然就生出了一丝明悟。虽然之前一直在当兵,对于国内经济发展情况不太了解,但是刘卫国好歹也算是官场里混过的人,知道官、商之间身份的差距。想要抹消这种差距,以一届商人身份让那群高高在上的领导们赔笑帮忙,并不是一个普通公司老板能够做到的。 心中百感交集,但是最终他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远鸣啊,你这两年是发了财吧?不像你爸妈说的那样,是真正发了‘大财’吧……” 陈远鸣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姨夫,他并没有瞒太多的意思,“是不小的一笔,这两年恰逢其时,做成了几桩大买卖,所以才想回家改善一下家乡的情况,顺便也让爹娘过些好日子。” “那你……为什么不跟你爸妈说实话呢?” 这正是刘卫国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虽然妹妹、妹夫口里透出来的已经是个让人震惊的数字,但是跟陈远鸣展现出来的实力依旧不在一个等级上。今天酒席上,刘卫国也听了几耳朵闲话,那家名叫远扬公司在市里投资似乎已经超过千万美元,换算成人民币又该是多少呢?能够以“改善乡里”为己任,就已经不是一般富豪能做或者肯做的事情了,再结合这两天的表现,细细思索起来,简直让人寒毛倒立。 面对姨夫的困惑,陈远鸣摇了摇头,“家里父母并不像您,没见过什么世面,骤然暴富对他们而言已经足够刺激了,我可不想乐极生悲。就算一个适应过程吧,反正我还年轻,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这番话说得相当诚恳,也跟自己想象中的有些差别。仔细想了下自家妹妹、妹夫的脾性,刘卫国不由也长长叹了口气,“那远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继续在市里投资?” “是啊,昨天跟您说的采矿不是假话,公司已经投产了一大笔钱,还进口了不少先进设备,准备整合那边的私矿之后就正式成立公司,现在正在跟市政府协商中,估计股份分配问题还有得谈。不过这些都不用操心,姨夫您现在又是个什么打算呢?” “什么?”刘卫国一愣,看着面前年轻人认真的表情,猛然想起了昨晚陈远鸣说的那番话,当时自己还晕头昏脑的摸不清状况,而现在,他却不得不要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放松的靠在沙发上,陈远鸣不紧不慢的说道,“如果姨夫还想在铜加工厂工作的话,以后应该也会是一条坦途。别的不敢说,只要姨夫努力上进,升迁、调职总是少不了的,一个分厂厂长应该不在话下。” 说完这句话,他停了很久,注视着刘卫国脸上的表情,但是那个前军人并未露出半丝欣喜,反而有些苦恼的皱起了眉头。唇边挑起一抹微笑,陈远鸣继续说道,“当然,如果您不想在那边干了,也可以出来帮我搭把手,这边矿厂初建,还很需要帮手。” “啊……”这番话可是完全出乎了刘卫国的意料,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跟……跟你干?可是我……我并不懂采矿方面的事情啊……” “不懂可以去学,就像您转业回到铜加工厂一样,慢慢去接触、了解这个行业。”陈远鸣的声音不太大,但是相当干脆,“在某些职务上,管理者品性的重要性甚至要远远超过他的学识,就像矿山上的安全管理,责任心、警惕性和气节都是关键。您昨晚说的任上从未有过伤残指标那番话,给我的触动也不小,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还真挺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远鸣……”刘卫国喉头颤动了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其实经过这一天的折腾,他所感受到的并不是兴奋或者期盼,而是一种深深的失落。这个国企跟他曾经待过的部队太不同了,不论自己怎么努力、怎么兢兢业业,都不如后台上的一句关系来得重要。他并不是个没有追求的人,否则也不会在部队上熬到41岁,实在晋升无望了才黯然离开。在他的心中,还有着一腔奋发的热血,促使他加班加点,努力适应着转业后的崭新生活。 而如今,这个期盼被打碎了,又换做另一个方向。他也许不是个“合格”的国企干部,但是他的能力依旧有人尊重,也依旧有人信赖。这种感觉,怕是要胜过卑躬屈膝活在别人阴影下许多! 深深吸了口气,又全部呼出,刘卫国用力握紧了双拳,“远鸣,如果你觉得我能行的话,我愿意试试看!” “哪怕一开始不能当上正职,要跟着有经验的前辈学习一段时间?” “从头开始我都不怕,还怕这个!” 听着刘卫国铿锵有力的回答,陈远鸣笑了,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姨夫的手臂,“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处理完了姨夫这边的事宜,陈远鸣也算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件事是他匆匆赶回的主要目的,现在解决了隐患,剩下的也就没那么急迫了。不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反馈到父母耳中,估计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正如他所说的,改变父母的观念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今天一大早就赶着出门,又何尝没点让父母单独适应这种新生活的意思。只是当晚上重新步入家门时,陈远鸣还是被家里的变化弄得哑然失笑。 只见花了万把块修整过的小花园,如今已经整整齐齐僻出了两块菜地,也不知里面种了什么,反正四四方方,很有点菜园子的气派了。家里那台22寸大彩电和电视柜也被搬到了新客厅里,端端正正放在靠墙的角落里,沙发则被调转了方向,正对着那台电视,把背后的落地窗视若无物。铺在地上的纯毛地毯也被收了起来,不知塞到哪个角落,露出了下面原装的大理石地板。 听到儿子回来,王娟兴冲冲地从厨房跑了出来,两手还带着水珠,“豆豆你回来了,怎么周日还去工作啊!快进屋坐着,昨天的饭菜和点心我跟你爹还留着呢,就等你回来吃了。” 面对这副景象,陈远鸣还能说什么?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容,他走进了厨房。单论建筑面积,这间厨房就有十几个平方,比原先家里的次卧都要宽敞。这么美的餐厅当然不能浪费,王娟早早就把圆桌支在了这边,陈建华也难得没有反对,待在这种面积的房间里,他反而更加舒坦一点。 “回来了。”看到儿子进门的身影,陈建华脸上难得露出了点笑模样,“今天去加班了?” “嗯,公司里有点事。”陈远鸣笑了笑,在了饭桌前坐下,“你们收拾了下房子?” “你妈觉得后面花园空着太浪费了,就种了点青菜和豆角,我看还能再开出一块地,种点韭菜吧。” “嗯,你们开心就好。”这种小事,陈远鸣确实也没放在心上,“今天回去搬东西,还顺利吧?” “顺利!怎么不顺利!”王娟把两个盘子放在桌上,乐呵呵的插嘴道,“好多人都来帮忙了,你爸还总想让他们上家里坐坐,都不带过脑子的!对了远鸣,我听你大姨说你姨夫中午就跟着领导出去吃饭了,是不是你跑去疏通了啊?没花太多钱吧……” “这个不用操心,我跟大姨夫已经有些章 程了,等回头再跟你们细说。”陈远鸣端起面前的饭碗,喝了口面汤,淡淡说道,“这周时间有点赶,等到下周周末吧,咱家也要开一个家庭会议,把姑姑、舅舅他们都找来,有些话我要跟大家交代一下。” 王娟明显吃了一惊,“还开什么会啊?弄得这么正经……” 偷眼看了丈夫一样,只见陈建华已经板起了脸,王娟轻轻叹了口气,儿子也真是的,什么都好,就是总让丈夫挂不住脸,这才几岁就敢说开什么家庭会议了。只是他们又很难反驳出口,自己20啷当时还在干什么呢,不过也就是拿个工厂死工资,哪里比得上儿子的出息…… “等到下周你们就懂了。”陈远鸣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释,“还有爸妈,你们也该考虑一下今后自己的生活了,还要继续在厂里工作吗?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什么?”这次连陈建华都愣在了那里,不工作,还能干什么? 王娟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话来,直到儿子这句话出口,她才猛然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是啊,她还需要继续那份工作吗?在车间分拣货物,为了160块,天天起早贪黑拼尽了力气。如今她已经住上了这么美的大宅子,每个月还有儿子冲到账上的5千块钱,就算自己可着劲花估计也花不完,她还有什么理由去工作呢? 但是,不工作……一想到这点,王娟又有点发自内心的别扭。她的工龄也有十来年了,除了工厂里那些活儿,又能做点什么呢?难不成还真变成个阔太太,等着人来养活吗? 一时间,热过的饭菜也没那么美味了,王娟和陈建华食不知味的咀嚼着食物,双双陷入了沉思。 坐在一旁,陈远鸣只是微微一笑,也没有打搅父母的思路。有了这些心理准备,再上班时,他们会不会做出另一种选择呢? 第140章 前瞻后顾 第二天一大早,陈远鸣就带着宋凯文一起来到了市委办公大楼,应杨书记之邀进行一场面对面的洽谈会。这次由于回家太过仓促,他至今还没有跟市里的主要领导碰过面,这次约谈自然就至关重要。 车刚开到楼下,万秘书长就迎了上来,亲切的伸出了右手,“前两天杨书记去省里开会,让陈董久等了啊。” “哪里的话。”陈远鸣回握了过去,“杨书记公务繁忙,能这么快安排时间会谈,让我受宠若惊啊。” “哈哈,陈董言重了。” 两人哈哈一笑,携手向楼上走去。 如今市委、市政府的大楼还是5、6o年代兴建的,属于老式苏联建筑,结实是毋庸置疑,但是里面的陈设和结构实在简陋的很。所谓官不修衙,对于流动性很高的市政府班子而言,花钱花精力去修办公大楼,也不过是后继者服务,因此很少有人会傻到为了这点“面子问题”去折腾,也就让政府大楼始终保持着一种清廉庄重的模样。 杨书记的办公室在5楼西北角,从外面看去也是最普通的漆面门板,连门框包边之类的装饰都没有,但是推开门之后,里面的陈设就显出了一市之长的派头。办公室面积很大,还是套间结构,真皮沙发、木质茶几、宽大的书桌一样不缺,然而摆件之类的奢侈品一件也无,反而放了满桌、满墙的专业书籍和各类资料,大气中又显出一份精干踏实,也能看出这位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是位肯干实事的人物。 “哦?小陈来了。”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杨书记笑着站起身,亲自迎了上来。 陈远鸣脚下快了几分,上前握住了杨书记的手,“上半年集团事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出身,最近才赶回市里,还要多谢这些日子以来书记对于我们远扬的关照。” “哈哈,小陈你可过谦了。”杨书记笑着摇了摇头,“打造一个优秀的投资环境本来就是我们这些政府官员的本职工作嘛,现在市里百废待兴,还有赖远扬这样具备社会责任感的公司鼎力支持啊。” 一唱一和,基本就定下了会谈的基调,双方都带着亲切友好的笑容落座。这次会谈的主要目的还是远扬准备进行的矿产开发项目,由于现在国家有明文规定,外资投入同一项目不得超过1千万美元,而建立一个体系完善的大型矿山,单单是土地购买和开采许可,就不是个小数目。同时由于是真正的稀有金属开采,相关部门不可能甩手不管,跟当地政府合资才是唯一途径。 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依旧是财政方面的匮乏,即便以资源入股的形式进行参股,矿山的资金缺口依旧很大。而远扬基金又不想花大笔钱为他人做嫁,势必要加大资金投入量,至少使自己成为矿山的实际控股人。两厢叠加,需要克服的就不只是现有的投资环境问题,还需要努力跟省委、国土资源部等相关部委沟通,解决目前的政策性问题。 “这次我去省里,也跟省委王书记进行了沟通。” 两轮寒暄后,话题转入了实质,杨书记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认真说道,“现在国家政策是有限制,但是特事还是要特办,这次远扬的动作之大、意义之重要,关乎我市未来十年的经济发展,非常值得常委会认真研究。根据王书记的意思,远扬也不能作为一个纯粹的外资企业对待,毕竟有陈董的身份在,这样发了家能回馈家乡建设的富豪还是太少,不能冷了大家的热忱之意啊。” 对于这种官场的套话,说实话陈远鸣并不太放在心上,不过听杨书记的意思,投资额度似乎有了松动的可能?微微一笑,他从宋凯文手里接过了一叠资料,双手递给了杨书记。 “省里、市里能够支持远扬的工作,我们就放心了。这个是远扬矿业的筹备方案,我们已经跟瑞典山特维克公司签订了一个协议,矿山爆破、粉碎筛分之类的核心设备都依赖进口,尽可能的最大化利用豫西那片复杂的矿脉,提高尾料利用率。尾矿坝的建设也采用了国际先进技术,目前正在考察规划中,如果项目进展顺利,能够大大降低环境污染,实现资源可持续开发。” 杨书记接过了文件,大略翻看了一下,“已经把环境保护列入重点了吗?这样的话,投资额度会增加不少吧?” 有这一问也不奇怪,如今哪家外资企业不是高污染高耗能,用环境和资源换经济发展才是大势所趋,远扬在这些方面上花大力气,就不只是投资额度的问题了。 陈远鸣脸上的笑容未变,“毕竟是家乡人,发展经济也要为子孙后代考虑啊。经过远扬目前的估算,设备和建设投资可能需要2千万美元,其他费用在1.5-2千万美元左右,后续投资还很难讲。” “4千万美元左右啊……”杨书记陷入了沉吟,这可是3亿人民币的巨额投资,市里想要维持股份占有率,光靠矿产本身可能远远不够了,但是让他们掏钱,又实在是没有余力。他是刚刚调来本市不错,但是对市里的经济发展称得上关注,这两年全市百余家国企多多少少都面临着亏损,光是补这个窟窿,让这些不良资产继续运转都相当困难了,更别说投资新产业。 杨书记的担忧,陈远鸣也并非全无了解,不过话题还是要继续,“当然,矿业本身并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如今国际钼价格也谈不上高,只是出口原矿或者半成品,显然得不偿失。我们需要的是全市不同行业的共同努力,形成一个以高科技产品为核心的新型重工业城市。目前国家对于钼金属的研究只能算起步阶段,但是这种金属对于未来的很多行业,特别是航空、航天等方面具有重要意义,它不该只作为一种钢材冶炼配料来使用,如何开发它的其他价值才是关键。” “嗯,小陈你的想法我能够理解,但是市里也有市里的难处。”杨书记最终放下了手中的资料,轻轻捏了下鼻梁,“国企的转型始终是个难点所在,谁不知道转型好,但是转型之后精简包袱才是重点所在。市里在这方面的顾虑太多了,就算开办了高新技术开发区,指望的也是那种加工型企业,不论是消化劳动力还是出口创汇上都能解决大问题。真正的高科技嘛……投入太大,产出太慢,风险之高往往会超出市政府的预期,想要施行还面对着种种困难啊……” 这话听起来像推诿,但是陈远鸣心底清楚,这确实是杨书记面对的最大难点。这个时代想要盘活一个高科技城市,七、八年时间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作为地方官员,一届任期不过是五年,大部分地市级干部干甚至不满一任就要升迁调职,去往其他城市。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谁能不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短期能见到实效的企业上,制造加工一年就是上亿的税收,铺路盖楼不仅能增加gdp,还能极大的改善市容市貌,增加财政收入,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政绩。 相反去碰那些雷区,耗时长、见效慢、风险高,就算结出了丰硕的果实,还不知落在了谁人口袋里。能在官场混到地市级干部,成为一方大员,又有哪个是真正的笨人?这样的政治局面就造成了中下层领导普遍的目光短浅,下面企业也战战兢兢,谁知政策会不会因为领导更换人走茶凉,让撒下去的钱打了水漂。 想要打通这方面的关节,可能还要从根子上开始治起啊…… 有了种种顾虑,一上午的会谈也只停留在了表面。对于矿业的发展,或者跟现有大型国企合作,杨书记自然高度赞成,也承诺会努力跟省里沟通,尽快把政策配合和股份分成落在实处。但是对于远扬的下一步打算,持有的态度就相当保守了,杨书记也未尝不知这是件好事,但是花费绝大精力去促成它,究竟值不值得呢? 不过商谈上的艰难并不影响饭桌上的融洽,中午由市委出头,杨书记、万秘书长和市里几位主要领导陪同,又在迎宾楼摆了一桌宴席,算是给远道而来的陈董接风。 这次接待规格大幅提高,就算是陈远鸣也不得不多饮了几杯,在送圈敬酒的时候,李市长悄悄凑到了陈远鸣身边。 “陈董啊,老兄实在是对不住你……”一上来就摆出副哀兵政策,李市长嘴角带着苦笑,脸上满满都是尴尬,“铜加工厂的管理混乱是我之前失察,让刘大哥受委屈了。我已经严肃批评过他们的高厂长,最晚周一就能解决问题,还请陈董千万别放在心上……” “李市长严重了。”陈远鸣笑了笑,举起酒杯跟对方碰了一杯,“上面管理的再好,下面也难免出一些差错,摊子太大,又有谁能够全知全能呢。”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李市长轻轻一叹,“管理上的疏漏可不是小问题,回头还要让小高他们好好登门致歉,洗脱刘大哥身上的污点才是。” “那倒不必了,我姨夫倒是比较关心受伤职工的安置问题,这种重度伤残现在厂里的补助也不到位,让他很是揪心呢。” “伤员当然要重视!”李市长答的义正辞严,充满了魄力,“咱们市里本就是重工业扎堆的地方,安全事故问题一直也算是老大难了,这次已经跟下面主管安全生产的赵副市长做好了沟通,要做一个全市大普查,进一步加强改善我市国有大中型企业的安全意识,确保职工利益。陈董还请放心,我李某人说话还是能算数的。” “李市长费心了。”陈远鸣露出了一丝微笑,“有了这句话,我姨夫也能放心离开铜加工厂了。” “什么?”李市长吃了一惊,手中的五粮液都差点翻倒。“怎么不在铜加工厂干了?现在那里效益还不错啊!” “嗯,效益不错,但是终归不如自家的好嘛。如今远扬马上就要投入生产了,有几个自家人在我也更放心一点。” “啊……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听到陈远鸣这种解释,李市长也不好反驳。可不是嘛!这么大的家业,随随便便挂上点不比在国企混一辈子强?只要不傻,都该明白要如何选择吧。看来攀刘卫国这条线似乎很难了,都他妈是铜加工厂那群孙子闹得! 心中暗骂,脸上的情绪却挂得稳当,李市长又随意闲聊了两句,才端着酒杯施施然离开。 然而先不提放锁定在刘卫国身上的那些目光,在周一正式上班后,陈建华和王娟,也终于碰上了自己从未经历过的情况。 第141章 初醒 经儿子那一问,王娟陷入了一种空落落的境地,原本满心欢喜的开荒心思都淡了,在家枯坐了一天。虽然是周日,但是今天儿子依旧是一大早就出了门,一直到下午2点多才回家,满身的酒味,也不知喝了多少,就这样也只是在家午睡了一个小时,然后又出门奔波去了。 想起昨晚书房的灯亮到几点,王娟都有些于心不忍了,专门跑去问了下司机张师傅,听说儿子在外地的时候居然比现在还忙,每天都要工作到半夜,她别提有多心疼了。虽然嘴上说的轻巧,但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好赚的钱呐……为了这偌大的家业,儿子在外面又受了多少苦呢? 心底有了这番计较,王娟终于也振作了起来,跟丈夫商量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周一再去上班。然而当隔日6点多醒来,坐上小轿车往厂里开去的时候,两人心底的别扭劲就上来了。 6:30-7:00是工人上班的高峰期,作为一个职工超过2万人的超级大厂,轴承厂门外两条不算狭窄的车道就成了自行车的海洋,而陈建华和王娟乘坐的尼桑车像破开海面的巨轮,在自行车流的包围下停在了厂门口。顶着无数人的目光,两人尴尬无比的从车上走了下来,这可不像前天回家,满腔只有骄傲和喜悦,相反在这些陌生人的目光中,他们就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连手脚都迈不开了。 到了上班的装配车间,这种别扭劲就越发明显起来。在这种密闭的厂矿里,小道消息从不缺来源,仅仅几天时间,王娟儿子发了大财的消息就传到了好些人耳中,平时那些跟自己关系很不错的女工都是一脸的八卦,围着王娟问东问西。关系不怎么样的,眼神里透出的东西可就不怎么美妙了,羡慕有之,嫉妒有之,风言风语亦有之,好像她家的钱都是作奸犯科来的一样。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在分厂生产主任找上门时彻底扭向了另一个方向。似乎是早有准备,以往都要过了十点才会出现的魏主任一大早就来到了车间巡视,只是在人群里扫了一眼,他就快步走到了王娟身边。 “王姐啊,先不忙手里的活,跟我来一下。” 平常这些领导们哪有叫下面工人“哥”、“姐”的份儿,听到这话,人群里就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声,也不知道是哪个发出的。魏主任粗重的眉毛一扬,厉声喝骂道,“笑?这月厂里产品质量都降到93%了,你们一个个除了叽叽呱呱偷奸耍滑还会干什么?还有脸笑?!如果都能跟王娟同志一样专心于本职工作,能闹出这么些幺蛾子吗?!想拿全工资的都给我上点心!” 这边骂完,那边就转回了笑脸,魏主任搓着手冲王娟嘿嘿一笑,“王姐,跟我来吧,宋厂长还在办公室里等着呢……” “这……这……”王娟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背上全是如刀的视线,盯得她冷汗都快冒出来了。这还不算完,等到了生产车间办公室,见到宋厂长时才叫一个尴尬,往日高高在上的宋厂长就跟换了个人似得,亲切的跟她握手,招呼魏主任上茶,还仔细询问了她在车间里的工作情况。 末了宋厂长深深叹了口气,“我也听小魏说了,你干装配工都有8年了吧?平时合格率都是杠杠的,还经常加班,在车间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老人了,一直担任工人岗位实在是太屈才了。正好最近厂里人事上有些变动,分厂办公室的张会计过两年就要退休了,要不你先干一段办公室,熟悉熟悉工作,回头接替他的职务?” 王娟嘴都要合不拢嘴了,“会……会计?可是我,我就没……” “哈哈,王姐你多虑了啊。”宋厂长哈哈一笑,“现在都是有计算器的年代了,不过是加加减减,容易得很。而且分厂又不是只有一个会计,大家帮衬帮衬就行了,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到了办公室可就算干部岗位了,每月多领好几十块工资呢,还比车间里轻松得多,是个难得的好差事啊……” 王娟哪能不知道坐办公室是件好事,这基本就是厂领导直属亲戚才能担任的优差,怎么可能轮到自己?看着宋厂长和蔼的表情,王娟心底砰砰作响,虽然干了一辈子工人,也羡慕过那些坐办公室喝茶打毛衣的领导家属们,但是她从没有奔着办公室去的野心啊!按部就班的完成本职工作,照顾好丈夫、孩子才是她唯一的人生理想,怎么突然之间就风云变色了呢…… 这番谈话足足耗去了1个多小时,王娟最终也没敢应承下来,但是同样也不敢拒绝宋厂长的“好意”,六神无主、脚步虚软的晃回了车间,就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但是这次一起吃饭的姐妹们态度就没之前自然了,有个跟自己差不多工龄的女工还当着她的面冷哼了一声,端起碗扭头就走。 背后净是窃窃私语,不时有“这是塞钱了吧?”、“嘁,暴发户德行!”、“那么有钱还犯得着装模作样吗……”之类的话语传入耳中,王娟把头埋的很低,食不知味的往嘴里塞着东西,早上那份笃定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下午过的更难熬,虽然努力集中注意力,但是不论是身边人的眼神还是那些风言风语,都让王娟难以集中注意力,手上也不由乱了套,给前后的装配工都添了不少乱,最后连班长都忍无可忍了,憋着一股子邪火“请”她早点回家休息。 面对这样的局面,王娟还能怎么办?几乎是仓皇的逃到了分厂外,她在厂区的马路上站了很久,最终咬了咬牙,抬脚就往厂外走去。谁知刚到厂门口,家里那辆尼桑车就已经停在了路边,张刚站在车旁拉开了车门。 “王姐,下班了?” “你……”王娟张了张嘴,但是留意到身边门岗好奇的目光,马上又闭上了嘴,飞快钻进了车内。 然而上了车,她就再也忍不住了,紧张的抓着身边的真皮沙发,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张师傅,你跟我说实话,豆……远鸣他是不是到厂里花钱疏通过了?!跟我们分厂的领导说了什么?” 张刚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摇了摇头,“没这个必要。” “什么?” 看到王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张刚不觉也有些头疼,仔细想了想,他转了个话题,“今天王大姐打来了电话,说是要找你,要过去那边转转吗?” “我大姐打电话了?有急事?”王娟咬着嘴唇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那就去吧,反正离下班时间还早。” 看到自家老板的亲娘终于转移了注意力,张刚也不由舒了口气,方向盘一打,就朝王婷家驶去。 “娟子!”打开门时看到妹子的脸,王婷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呼唤,“快进屋!快进屋!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啊?” 一句话就戳到了自家痛处,王娟吸了口气,转过来问自家大姐,“发生什么要紧事了?这么赶着找我……” “紧事!是要紧!”王婷脸上的笑容别提多绚烂了,眉宇之间那丝愁苦都被冲的一干二净,“真要谢谢远鸣啊!要不是他,你姐夫还不知要被厂里那群领导怎么折腾呢!这下可好了,让贺亮那个小人也尝尝免职的滋味!” 贺亮就是姐夫刘卫国的顶头上司,熔铸分厂的三车间主任,也是这次谋划陷害案的元凶,王娟之前没少听姐姐嘟囔,现在怎么被免职了?还是自家儿子的功劳?迷迷糊糊被姐姐拉进了屋,在一番语无伦次的夸奖和感谢中,王娟终于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姐夫刘卫国居然已经平反了,才两天时间就彻底洗去了身上的污点,不但官复原职,还因为合理化建议受到厂里通告嘉奖。 “就是,你姐夫别的不说,多认真一个人啊!部队里还立过二等功呢,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被他们往头上扣屎盆子,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拿着手背沾了沾眼角的泪花,王婷伸手拍了拍自家妹子的胳膊,“姐姐这次可真要谢谢你了!” 姊妹俩聊了很久,但是王娟后半程基本都在魂游天外,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出乎她意料了,这一切……这一切真都是儿子带来的?可是张师傅为啥又说不是远鸣做的呢?啊……不对,他说的是“没必要”…… 恍惚的谢绝了大姐的留饭邀请,王娟坐车回到了家里,这时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但是大宅子里并没有人,听小宋说丈夫被分厂领导拉去喝酒了,儿子则还在加班,王娟连吃饭的心情都没,就这么木愣愣的坐在沙发里,盯着玻璃窗外的院子发呆。 太阳不一会就落下山去,客厅被一片黑暗笼罩,只有外面的街道透过一阵朦朦胧胧的灯光。王娟觉得自己就跟傻了一样,脑子里一片混乱,又一片空白,在这片黑暗中迷失了方向。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门锁拧动声,咔啪一下,大厅的顶灯亮起。刺目的灯光顿时让王娟眼中充满了泪水,她扭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儿子。 “豆……豆豆……”刷的一下,泪水再也忍不住,脱眶而出。 陈远鸣愣了一下,快步走进了屋里,坐在母亲面前,“妈,出什么事了?” 惊觉自己居然不小心哭了出来,王娟狼狈的拿手狠狠擦了两下眼睛,随即又抬起了头,直直的盯着自家儿子,“你跟我说,你是不是去找领导们送钱了!帮你姨夫、帮我花了好多好多钱?咱虽然有钱了,也不能这样啊,你这样让我们怎么在亲戚朋友面前抬起头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是陈远鸣听懂了,轻轻叹了口气,他拉住了母亲的手,“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没有给任何人送过钱,也没这个必要。现在儿子真的有钱了,而这种财富势必会带来很多很多人的巴结,他们会想通过讨好你,讨好我们家其他的亲戚,来跟我搭上关系,从我这里赚取到利益,不论是金钱、还是地位……就像你跟我爸当年给厂里那些领导送烟送酒一样。” “什……什么?”听到这话,王娟吃了一惊,脑子里顿时乱成一片,“可是,可是你又没当官,又没什么权利,咱不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吗?” “生意也有大有小,有高有低。”陈远鸣唇边露出一抹苦笑,“俗话说千里为官只为财,这话的意思就是获得权利的目的是为了财富,但是同样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这个新社会里,财富本身也可以带来让人惊讶的权利,只要你的根基足够稳固,关系网足够复杂,而我正在一步步攀上这种位置……” “怎么会这样呢?可是这不对啊……”看着儿子认真的表情,王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翻了个跟头,颤巍巍的嘟囔道,“妈真不习惯这样,宋厂长那边真不是你说的?他怎么能这样呢……要不咱跟宋厂长说说吧,我不想去办公室,也不会做会计,我只想当个普通工人,其他我真干不了啊……咱能跟宋厂长说说吗?” 看着母亲惶恐的表情,陈远鸣心中微微一紧,更用力的握住了那双粗糙而僵硬的手,“妈,别慌,现在你要想的并不是宋厂长的所作所为,而是,你真的喜欢自己那份装配工的工作吗?现在家里真的已经不需要你们操劳了,如果可能的话,我更希望你们能够重新找到自己的生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喜欢?”在嘴里咀嚼着这个词,王娟只觉得一片茫然,工作哪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稳定、能养家糊口才是正经啊。厂里的工作多好啊,当年有多少人羡慕她的双职工家庭,又不危险,顶多就是累点,那可是真正的铁饭碗啊! 生活又是个啥?该嫁人的时候嫁人,好好伺候丈夫公婆,把儿子养大成人,安安稳稳、本本分分的过一辈子,这不才该是生活吗?除了这个还能怎么样?她又从哪里找其他想做的事情呢? 脸上的表情犹疑不定,王娟牢牢抓住了儿子的大手,就像溺水者抓住的浮木。看着母亲这副失措表现,陈远鸣深深叹了口气,握了回去。 在这样的城市长大,在这样的厂矿生活了半生,他的母亲就像其他任何平凡的工厂女工一样,还没有发现到“自我”的存在,她所知的、所会的不过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惯,是自己那个狭小圈子里能够接触到的“常理”,除了一些质朴的小聪明外,根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思想。 如果一辈子这样睡着,可能也是一种幸福,但是他如今走上了这样的位置,有了这样的身家,这一切都会像场风暴一样改变她平静的生活。能保护她不受伤害的,唯有睁开那双沉睡的眼睛,唤醒那颗混沌的大脑,用自我的力量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而比起和风细雨,一声惊雷恐怕更为有效。 让自己的声音更加轻柔稳定,陈远鸣拉住母亲的手,慢慢说着,“别担心,妈,咱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想不明白可以慢慢来,不用怕,一步步来就好……” 第142章 曲线 那天晚上,王娟觉得自己说了很多很多,也听了很多很多,活了30多年,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是怎么想的,而非简单粗暴的告诉她该怎么做。这种源于自我思考的压力如同一座大山,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脑子里一片混混沌沌,让本来清晰明了的世界都产生了些微的扭曲。 但是之前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却在慢慢散退,儿子就坐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牢牢地握着她的手,声音沉着温和、不紧不慢,像是世间根本就没有能难住他的事情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娟一直知道儿子能赚钱、赚大钱,但是在心底深处,挥之不去的依旧是他年幼时瘦瘦小小的模样,哪怕住上了这么豪华的大房子,有了成百上千万的身家,也不过是个需要大人操心的孩子。 然而今天,这种想法悄无声息的改变了,王娟猛然发现儿子已经长成了一棵能为他们夫妻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他懂得那么多,那么聪明厉害,自己和丈夫两人加起来可能也没他一个能干。这条认知就如同混沌中的一道光,慢慢照亮了她的脑海,骄傲、伤感、辛酸和茫然……种种情绪在心底交织,她其实还没做好准备,儿子却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还要拉着他们一起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那天夜里,母子俩一直聊了很久,真正的促膝长谈,直到陈建华大醉而归,王娟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丈夫身上。好不容易把醉的跟死猪一样的丈夫挪到了床上,听着他震天的呼噜声,王娟长长舒了口气。她依旧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在心底深处却悄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不论这些事情多让她头疼,她都要努力的想一想,就算没法为儿子分忧,也决不能拖了他的后腿才是。 一天的疲惫之后,她无比心安的坠入了梦乡。 次日两人再次睡过了点,醒来后睁着眼发了会儿呆,王娟推了一把丈夫,“7点半了,你还上班吗?” “什……什么……”陈建华发出一声呻吟,嘴里的酒臭味马上扑面而来。 王娟翻了个白眼,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反正我今天是不去了,你自己看着办。” 酒醉后的眩晕和恶心感还在体内回荡,但是“上班”这词还是让陈建华醒过了神,昨天跟分厂厂长们一起去喝酒,也不知是什么牌子的白酒,但是比起五粮液可差多了,喝得他现在脑壳都胀痛胀痛,但是班还是要上啊……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陈建华突然楞了一下,“刚才你说什么?你不去上班了?咋回事……” “还不是宋厂长闹得。”厕所就在主卧套间里,王娟已经打开了水龙头,边洗脸边说,“非说让我到办公室当会计去,我哪会干那些,不想去了。” “你……你……”陈建华简直不知该怎么说,“人家提拔你,你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呢?!” “我不知好歹。”把毛巾往水池里一扔,王娟柳眉倒竖,“你知道啊!昨天跟人喝酒喝到半夜,吐得一屋子都是,跟你结婚20年就没看你醉成过那德行!人家小宋师傅都来帮忙了,多丢人啊!” 陈建华老脸一红,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昨天我们分厂领导请客嘛,去了7、8个人呢,我……我也推不掉……” “哼。”王娟冷哼了一声,“不会都是领导,就你一个小兵吧?是不是还有人要给你个官儿当当呢?” 陈建华嘴巴微张,半点没说出话来,这时他的脑子也终于回过数了。是啊,自己跟妻子都不是一个分厂的,怎么两边领导都抢着提拔呢?他家又没什么大人物,怎么可能突然变成了香饽饽…… 毕竟是同床共枕了20年的两口子,王娟一眼就看出了陈建华的纳闷,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了丈夫身边,递给他一条毛巾,“还有咱家大姐夫,昨天我也听大姐说了,已经官复原职,还全厂通报表扬了呢,你看看,这是多大的变化啊。” 陈建华眼睛都直了,老半天没能伸出手接毛巾,嘴里不住的嘟囔着,“怎么会,前两天分明还……” 把毛巾往丈夫手里一塞,王娟坐回到了床上,“不知道了吧,这都是在咱家儿子的功劳啊……” 儿子……陈建华噌的一下就从床上弹了起来,“豆豆给人塞钱了?!他想干什么,行贿受贿吗?!” 看着瞬间脸色铁青的丈夫,王娟轻轻叹了口气,“建华,你先坐……” “你还能坐得住?!”听到妻子这种若无其事的语气,陈建华脸上更难看了,“就算咱家有钱了,也不能这么胡搞八搞啊!这不是为富不仁吗?!咱家都是体体面面的工人,怎么能走这种歪门……” “陈建华!你也不动脑子想想!”相当出人意料的一声大吼,震得陈建华都愣了愣,王娟伸手一拽,把丈夫拉回到了床垫上。“塞钱让咱俩升迁能有啥好处啊?!就算我当个会计,你当个主任,一年也不过多百八十块,豆豆一个月寄来的都不止这个数啊!” 听到这话,陈建华心头怒火忽的一下灭了。行贿受贿是想干啥他当然懂,但是从没听说过花大价钱买亏吃的,比起儿子的身家,现在到厂里弄这套还真是不必要啊…… “那,那是咋回事……”火气下去了,剩下的就成了满满的困惑,陈建华抓着手里的毛巾,百思不得其解。 王娟又叹了口气,“昨天豆豆都跟我说了,不是他让这些人闹出的幺蛾子,都是别人上赶着想巴结他,才会从咱俩身上下手。” 这话让陈建华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娟子你疯了?咱儿子不就是个走买卖的,怎么可能让厂里领导去巴结他?厂里一年销售额都几亿呢,他才有几个钱?” “这~这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都想好了,咱今天去找姐夫问问看吧!那天不也是他跟着豆豆去敬酒的吗?姐夫总比咱俩明白事理多了!” 正因为感同身受,王娟还真有点懂丈夫现在的心态,想要说服他,姐夫这个连长绝对比家里其他人管用多了,甚至可能都比儿子自己说要管用。她又何尝不想听听姐夫是个什么看法呢? “可是单位怎么办……”听到妻子的建议,陈建华不是不心动,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工作,又皱起了眉头。“总不能老是请假吧,昨天厂长他们还……” “行了,建华,你又不是不知道厂里领导是个什么德行,各个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如果真像儿子说的,咱们可要先把持住,不能拖了他的后腿啊……” 啊……陈建华张了张嘴,他从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昨天被领导们灌酒时,来来回回都是对他的夸奖,什么扎实肯干、任劳任怨、技术过硬,就连领导到位都跑出来了,让他这个小班长受宠若惊,谁不想得到领导的赏识呢?可是今天听到妻子的话,心中却像被浇了一盆凉水,这突如其来的恭维里,不会真的心怀鬼胎吧? 坐在床上,神色变换了很久,陈建华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请假就请假吧,咱们去找姐夫好好问问看……” 并不知晓父母的打算,这天陈远鸣起的依旧很早,6点多就出了门,坐车往省会赶去。这两天投资集团的一位副总正在省里参加会议,听闻远扬有跟投资集团接洽的意思,马上就拍板约见,两人通了几次电话,最终还是安排在了省会的投资集团总部见面。 如今市里和省会的高速路刚刚建成,小宋开车向来又快又稳,只花了2个半小时就抵达了目的地,投资集团的大楼在九十年代也算得上气势宏伟,在一众小高层里就更显巍峨,陈远鸣也没在楼下耽搁,直接在特助的带领下乘电梯抵达总经理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了马总亲切的笑脸。 “陈董啊,没想到你最近也回乡了,都怪老哥这两天开会太忙,要不肯定要登门拜访……” “马主任太客气了。”陈远鸣拉着马总的手笑道,“在孙主任那里经常听闻您的事迹,今日能够得见实属我的荣幸啊。” “哈哈~~还叫什么主任,都是企业里的人,就别那么见外啦。” 投资集团也算是正经的国有控股企业,每一任掌舵人都是政协里能排得上号的人物,就连这位马总也挂着地厅级干部的头衔,跟普通市长都能平起平坐,只是在陈远鸣面前,他没什么兴趣摆出官员派头罢了。 笑着在沙发上就座,马总没有先提起远扬在市里的动作,反而把话头引到了金属期货上,“上半年国兴那边真是屡建奇功啊,让我们投资集团都失了颜色,光是期货一隅,铝价大跌就让澳洲那边的矿山颇受损失呢。” 这个说的是投资集团80年代在澳洲入股的铝矿,之前依靠铝价升值很是赚了一笔,到了今年价格下跌,自然也会受到损失。 陈远鸣笑了笑,“听马总的意思,集团这边还想在铝价上做高一笔?” 马总眉峰微挑,“像我们这些矿山,可不是就巴望着材料涨价嘛。怎么,老弟听到了什么风声?” “也谈不上风声,只是推测吧。”陈远鸣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这几年估计还是个铝价收缩期,还要看着铜市的涨跌曲线来走,让我说这段时期不如积聚些力量,等到大跌到来时好入手新矿。” “就跟铜矿一样的操作手法?”马总微微皱起了眉,“最近墨西哥和秘鲁那边正谈得火热,入股应该不是问题,就看以怎样的价格买入了。陈老弟你觉得呢?低点大概在什么时候?” “不会超过明年这时候吧。”陈远鸣答得笃定,“现在的国际局势太复杂,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动期铜,但是也差不了多久了,圈羊可不就是为了剪羊毛,谁都不傻嘛。” “唉,真是头疼啊,也就只有咱们这些跑国际贸易的才知道其中的复杂,哪有在国内捞钱来的顺手。” 面对马总这种意有所指的感慨,陈远鸣笑了笑,“国内的毕竟是小钱,就算在国内办厂,也要把目光放在国际市场才好。论起这方面投资集团也算中流砥柱了,这不,回家之后才知道市里的矿山机械厂都被你们收购了,这两年出口创汇也没少拿吧?” “哈哈,让陈老弟见笑了。实在是有些厂矿不救不行,国家既然给了指标,我们当然还是选顺手的救嘛,生产的东西还是自用多一些,再卖卖第三世界,跟你旗下的飞燕可没得比啊。”马总哈哈一笑,跟其他老板哭国外生意难做还有可能,但是跟陈远鸣这种捞外国人钱的老手说就未免贻笑大方了。也不知道这人脑子和胆子是怎么长的,小小年纪就敢出国闯荡,还能赚到巨额财富,别提让投资集团的高层们有多垂涎了,可惜落在了国兴手里啊…… 其实同为出国打金的猎手,国兴的动向一直是投资集团关注的焦点,面前这位过分年轻的陈董在国兴代表着什么,对于投资集团高层也不是秘密。因此当陈远鸣开始家乡建设后,不少关注的目光也就看了过来。这次省里对远扬设卡,也未尝没有一些幕后人士的意思,但是想在政策上卡住远扬是做不久的,毕竟资本和实力在那里摆着,无非也就是看看能从远扬身上捞多少好处罢了。 谁想陈远鸣居然直接就找上了投资集团,这多少有些让人吃惊的。虽然不论是远扬、飞燕还是国兴在投资集团面前都有些不够看,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集庞大的财富,还有着一层层的关系网络,这位陈董也不是个能让人置之度外的人物。因此上面传来了消息,认真对待,有合作可能的话也不用客气,就算结个善缘吧。 有了上面的指示,马总也不会去当恶人,现在只是探探陈远鸣的态度。只这开场的几句话,就能看出这位陈董示好的意思,如果他所言非虚,投资集团这边可能也要好好考虑一下来年的工作部署了。 面对马总的恭维,陈远鸣只是微微一笑,“不过小弟这次来,有几分还是因为这个矿山机械厂啊。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矿山筹备,自然也少不了大型器械,虽然远扬买了一部分高精尖设备,但是日常使用的还是大头,所以我就想,能不能跟贵集团也来个协议呢?” “哦?”马总精神一振,“哪方面的协议呢。器材购买?产品维修?” “都不是。”陈远鸣笑了笑,“如果可能的话,我更希望是实业层面的合作互补吧。” 这话说的马总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论是投资集团还是远扬基金,其实根子都是玩金融的,实业层面只是他们投资保值的一种手段,同时投资集团还要为国家宏观经济服务,就像投资矿山机械厂,还真就是上面下达的任务,国家这些大型厂矿不但不能倒,还要尽可能的去挽救,让他们焕发出新的生命。 但是投资集团毕竟不是真正的实业主体,他们需要的不过是让自己麾下的企业连成一条线,或者投资、并购那些明显有利可图的产业,并非赶场的救火员。反观远扬在钼矿上的投资,就让人有些糊涂了。现在钼价还就是个白菜价,就算国家最近有了重视稀土产业的想法,钼矿也尚且不在保护范畴,只是个炼钢产业的添加剂罢了。 远扬这样大兴旗鼓的投资钼矿,在很多人眼里不过就是因地制宜,略带回馈社会性质的投资,而非其中真的有很大可见利润。但是今天专门找上了门,还正儿八经的提出来,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看到马总的神情,陈远鸣微微一笑,“稀有金属,之所以称之为稀有还是有其道理的。如今日本可以算是钼矿的最大收购者,每年的进口量就占了中国出口的40%以上,这两年美国的钼使用量也在同比增长,是什么让日本和美国的钼消耗量急剧上涨呢?总不会都用在合金产业一隅吧。前两年远扬跟老虎基金关系还不错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投资金属钯行业了,今年眼看就有价格增长的趋势,那么钼价格的变化呢?我想也不会太遥远了吧。” “但是,”话锋一转,陈远鸣的语气变得更加认真了一些,“矿业毕竟是最低端的原材料行业,就算能赚钱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介入深加工领域,来自行消化这些矿产。目前市里不是没有这种配套产业,但是可惜全部都是国有大型企业,远扬就算有钱,恐怕也很难把他们收为己用……” 这时,马总已经听出了一些名堂,沉吟着开口,“你的意思是,想借我们投资集团的名号?” 陈远鸣笑了,“就像你们并购的矿山机械厂一样,只是减员增效改变企业体制,就能让其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我想对于其他很多企业也未尝不可,如果能提前收购一些大型厂矿,并在其中开设钼矿研发加工生产线,相信在未来也会成为一步好棋。如今各个部委已经在重画疆域的关口,难道贵集团就没一点提前圈地的想法吗?” 如果前面都还是泛泛而言,那么最后一句,切实戳到了马总的软肋。深深地看了陈远鸣一眼,他靠坐在了沙发上,“那么,你是想怎么个圈法呢?” 第143章 蓝 这里说的圈地,已经有点类似行内黑话了,但是马总一下就明白了过来,让陈远鸣不由微微一笑,看来他猜得也不算错。 对于九十年代末的国有企业,有一件让人无法忽视的重大事件,就是1998年的深化国有企业改革,一系列针对国企的抓大放小、减员增效、兼并整合政策在中国大地上轰轰烈烈展开。用更为直白的话来说,就是从1998年起破产、下岗、集团化开始成为国企的主旋律。 在这次巨变中,不少原有大型国企实现了重组,以各个部委牵头,集合生产企业、科研院所、重点实验室和技术中心之力,形成新的集团公司。同样,也有不少企业在这次集团化浪潮中落马,成为中央“三年脱困政策”的帮扶对象,但是短期的帮扶不过是解决不良资产和负债问题,并无法改变企业困难的根本,等到大多数集团化公司完成了重组之后,这些厂矿就成为了超大型集团任意拣选的盘中餐,大量良性资产和先进技术力量被进一步吞食消化,而那些国企制度养懒养废的工人们则成了包袱残渣,一抛了之。 所谓的“圈地”,自然就是指政策下达前各个部委的合并策略。要保哪家、吞哪家、弃哪家是这次改革的关键之一,而国家制订实施一项政策,往往需要提前2-3年去研究可行性和完善细节,届时才能大刀阔斧的进行重组,因此在1995年的现在,消息灵通一点的政府官员应该已经对这个大动作有所耳闻。 而对面的马总,就是这个“耳闻”范畴内的人士。心中有了谱儿,陈远鸣不紧不慢的摊开了自己手中的底牌。 “既然要整改,怎么操作永远是关键。贵集团收购矿山厂也有些时日了,应该能体会到这种‘一五’大厂具备的底蕴。而目前市里的化工厂、铜加工厂和玻璃厂,都算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尖端大厂,只要略加调整,相信很快能跟钼矿产业融为一体。等到整个产业链完成之时,还愁拿不到利润大头吗?但是远扬并非是国有企业,在投资入股上牵制很大,远比不上贵集团的能量,如果我们能组成一个战略合作同盟,相信在稀有金属这块崭新的领域上还是大有可为的。” 马总沉吟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陈董可能有所不知,虽然我们是搞信贷的,但是钱袋子也不是无穷无尽。这些年集团在香港的扩张很是迅猛,今年3月还跟伊朗合作投资了中东、非洲的铁路系统,短期内根本无暇东顾。整改事宜集团高层也有耳闻,但是真正落实怕是要到3、4年以后了,与其现在冒然闯入乱局,不如静观其变,坐收其成。”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也可能真的是投资集团的打算,但是陈远鸣却清楚的知道,他们没能实现这个计划。1998年正巧就是亚洲金融危机的峰顶,8月时香港遭受对冲基金狙击,虽然硬抗过了危机,但是经济大幅衰退,导致不少港企从辉煌坠入没落。而投资集团在香港投入资本太多,错过了国有企业整改的最好时期,又没能收回在香港投入的成本,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低谷徘徊。 但是这样的“预测”,却是没法明说的。 陈远鸣笑了笑,“谁说现在就一定要投入呢?矿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投产的,整改亦然。但是一些企业却跟摆在眼前的肥肉一样,让人不得不动心。就像那个铜加工厂,你我都知道今明两年铜价可能发生的变化,如果铜价真正跌入低谷,对于下游加工产业的影响不言而喻,这种国有大厂抗风险能力如何大家都心里有数,岂不是最好的投资时机?否则干等下一个低价时段,或者跟随国家的脚步来走,等到别人整改完毕后,具备优势的可就不是咱们这些金融机构了。” 马总轻轻嗯了一声,这点他心里当然跟明镜似得,既然是“圈地”,最终的决定权只会落在各家部委手中,被一个金融机构消化,肯定没冶金部直属分派来得痛快。在这上面,不论是投资集团还是远扬,都不具备十足的优势,但是相反,如果由远扬出钱,由他们出人,并且抢在整改之前占领地盘,那么具备的主动性就相当充足了。 要知道,投资集团的根子终究是在国际市场,如果能有一批跟矿山机械厂类似的厂矿,生产高精尖设备,开拓第三世界市场,能够获得的利润也不是个小数,更别提有远扬这样一位脑袋清醒的金主共同发力…… 等等!想到这里,马总突然哑然失笑,自己似乎已经是跟着这位青年的思路来走了啊。投资的确有利可图,但是想要收获却是几年后的事情了,而加入远扬的战车,他们首先面对的依旧是钼矿的开采问题,有了投资集团这个强援,不论是省里还是市里都将对远扬开出绿灯,那么钼矿的开采也就能够顺利实现了。 “哈哈!”自嘲一笑,马总叹了口气,“之前孙主任总是对陈董赞不绝口,今日才知百闻不如一见啊!一步未迈就看到了十步之外,陈董的信心也够足了。” 陈远鸣谦逊的笑了笑,回答却毫不客套,“实不相瞒,现在一切虽然都在草拟中,但是框架还是能够搭起的。我在北京开设的点金石公司也在着重培养涉及稀有金属研究的公司和团队,等到时机成熟,一批新兴产业将在市里落户,这样的话,围绕钼矿就有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从开采冶炼,到矿物深加工,再到投入实际应用,届时这个城市将不再是什么钼业之都,而成为世界罕有的钼业帝国,只要钼产品有升值的可能,这个城市的潜力就是无限的。而钼矿会升值吗?相信熟悉国际市场的贵集团,能够很轻易的得出答案。” 用指尖搓揉着自己的拇指,马总虽然默不作声,心底却着实有些意动。这一步就目前来说,实在是太早了,毫无快速盈利的可能,但是如果能够稳扎稳打,却不失为一份长远的基业。 更重要的是,远扬集团和这位陈董的决心是无需置疑的,他也会为了这个大框架洒下很多金钱,那么前期投资集团甚至不用花费太多成本,只是提供一些政策上的援助,就能拿到不少公司的实际股本,等到这只母鸡开始孵出金蛋时,这些微薄的投入就会变成真金白银,带来绝大的回报。就像之前说的,投资集团毕竟是玩金融的,他们的所有投资都是为了高回报这一个目标,超过50%的利润就能让所有投资者意动,那么超过100%,甚至更高呢?由不得人不心动啊! 过了老半天,马总终于开了金口,“框架是好,立意也高,但是还要看上面的决策。毕竟是‘一五’大厂,万一早早就被其他人圈走了呢?这些计划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圈走?”陈远鸣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我看是不会了。” 事实如此,作为和沈阳齐名的“共和国长子”,他的家乡没有赶上这次巨变,全市共有38家企业进入了扶贫序列。几年后,铜加工厂被中国铝业并购,黎明化工加入中国化工集团旗下的子公司,轴承厂更是被一家煤业集团吞并……虽然这些企业在高精尖技术上依旧能够做到全国领先,但是基础工业上却全面失地。这个支撑了国家建设整整三十余年的老工业基地丧失了往日的光彩,大量工人被迫下岗,巨大的失业压力又进一步困住了城市的手脚,让它在蹒跚中一步步走向薄暮。 这种剧变,只有切身经历过,才可能感同身受。而他的父亲、母亲恰恰是这次变迁的直接写照,如果不是他早早逃离了家乡,北上打工,那么几年之后,他们一家会不会也像那些邻居或是工厂同事们一样,面对衣食不全,困守愁城的局面呢? “这里太接近内陆了。”最终,陈远鸣说出的不是那些他曾经知道的,而是那些他这辈子才开始慢慢学习的,“周遭也缺乏煤炭和钢铁资源,在交通运输不发达的现在,光是运输损耗就要浪费很大一笔,更别提这些厂矿的规模,动辄上万人是谁都肯接下来的摊子吗?光是精简、遣散这些工人,需要耗费的资金就不是个小数目,别提都是1958年前后建厂,大部分设备也继续更新换代。柿子都是捡软的捏,这种硬骨头,肯收的恐怕不多了吧。” 马总眉峰一挑,“看来陈董也心里有数嘛,还铁了心要往里撒钱?” “毕竟是故乡。” 这句话,就是最终的答案了。其实在心底深处,他依旧是个工人子弟,有着那股子略显傲慢的骄傲。在共和国长达30年的建国初期岁月里,正是他们的父辈撑起了国家的脊梁。从最简单的家用设备都无法生产,工业体系一穷二白的毛地,变成了小到针线螺丝,大到运载火箭都能自主制造的工业大国,其中又耗费了多少工人的血汗和勤劳呢? 而到了改革开放后,这群曾经的脊梁老了、弯了、垮了,被飞速进步的社会一点点淘汰,落入了社会底层,成为了新工业体系的垫脚石。辉煌不再,骄傲无存,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为继,他们又何尝没有痛苦和不甘? 很多人说,这是时代变革必经的阵痛,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浴火重生。但是作为当事人,陈远鸣却发自内心的觉得,这种痛,来得太过惨烈了。 看着陈远鸣坚定而执着的神情,马总最终也不禁蔚然一叹,“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比起陈董的热忱,我们这些人真得显老了……” “在其位谋其政嘛。”陈远鸣笑了笑,“而且今日的付出,来日也会有百倍回报的。” 马总也是哈哈一笑,对于这个“百倍”是否能实现,他自然也心底存疑。但是这位陈董以一番百的手腕他听得可足够多了,就算没法在钼矿上尽快套利,跟远扬的合作都是可以预期的利好关系,不妨一试。 “陈董的想法我明白了,也会尽快跟上级取得联系,如果可能的话,也希望今后我们两家的合作能够顺利啊。” “哈哈,那就预祝合作愉快了。” 笑着站起身,陈远鸣握住了马总伸出的手,相顾一笑。 第144章 访客 这厢商业会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那边陈建华夫妻俩却陷入了另一轮惊愕。 大早上请了假,两人一起前往铜加工厂找姐夫刘卫国,谁知到了地方,却没找到人,据说刘卫国也请假回家了。无奈两人又转到了大姐家,好不容易才见到了本人。跟想象的完全不同,虽然请假在家,但是刘卫国的精神看起来极好,也有了些原先当连长时的意气风发,笑呵呵的招待他们坐下,才问起两人的来意。 “厂里是怎么回事,”给妹妹、妹夫沏上茶,刘卫国呵呵一笑,“其实是想过两天全部安排好了再跟你们说的,今天我已经向上面递交辞呈了,准备辞掉铜加工厂的工作。” “什么?”陈建华吃了一惊,“可是你那个责任事故不是摆平了,还全厂通报表扬,这不是准备晋升的意思?你怎么就辞职了呢?!” “晋升?”刘卫国笑了笑,“唉,建华啊,咱们都把厂里这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看着夫妻俩茫然的神情,他轻声叹了口气,“其实如果没有远鸣帮这一把,我这次还不知要落到何种境地呢。那天跟你们一家去迎宾楼吃饭,他带我见了几位市领导,吃吃喝喝几句闲谈,隔天厂里就有了动作,原来都不拿正眼看我的安技处处长还亲自登门拜访呢。转眼责任就被推得一干二净,还落了过勇于任事的考评,可是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哪‘平反’,不过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罢了。” “可……可是……”不像王娟有点心理准备,陈建华脸上的表情就不自然了,“豆豆他怎么可能巴结上那么大的领导,他……他又怎么指挥动那些官?” “指挥?”刘卫国唇边的苦笑又深了几分,“咱们这种级别,也就是他们随口一句话的事情,又不费事又能让人背上人情债,何乐而不为呢。经过这次,我是看透了,这厂子根本就不是当年我们知道的那个国企了,干得再认真再努力,也抵不过上面的一句话。犯了错可以随意推诿,巴结上官才是唯一出路,这种‘官场’就不是老实人能待的地方,与其在这里继续钩心斗角,还不如出去闯一闯!” 王娟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了,“可是姐夫,市里现在可不包分配了啊,辞了这边万一找不到别的工作该怎么办?” “嗯?”刘卫国愣了一下,“远鸣还没跟你们说起吗?他这次回家不是准备开一个矿场嘛,说让我去那边帮把手,管管安全生产。” 这句话一出,夫妻俩顿时大惊失色,陈建华急急说道,“他那不就是个跟别人合伙的生意吗?挖私矿这种事又怎么能长久哎!姐夫你……” “建华,不是你想的那样。”刘卫国马上止住了自家妹夫的胡思乱想,认真解释道,“这矿真不是私矿,远鸣最近不是正在跑市里的审批手续吗,保证手续齐全工人到位后才开始动工呢。这矿的规模也不算小,计划上千职工还是有的,据说在市里也算数一数二,很受领导重视。这不,过两天我也要去山区那边,跟聘来的安全顾问们接触一下了,好好学习一下人家的先进经验。你都不知道远鸣他顾虑的有多周全,光为了生产安全就招了一大批豫西煤场的退休老职工,都是几十年安全生产标兵,经验别提有多丰富了……” 看着面前两人惊疑不定的神色,刘卫国笑着摇了摇头,“怕是远鸣还没跟你们说具体情况吧,也是,现在万事都还在筹备中,也没得让你们操心。只是远鸣这孩子能力确实是有的,手上的工作也不是咱们这老一辈能够理解的了,与其在旁边指手画脚,担那些不必要心,不如好好打理一下后方,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工作起来也没后顾之忧。” 这话王娟爱听,伸手就推了丈夫一把,“你看看,姐夫也是这个意思吧!就现在厂里那些人的态度,咱们就该加点小心,别设了个套咱们就傻乎乎的钻进去了,回头又给儿子添麻烦!” “什么?”刘卫国自然听出了点门道,赶紧问自家大妹,“你们厂里出什么情况了?” “唉,别提了。”王娟懊恼的拍了一下大腿,“还是分厂里那些事闹得,昨天我们厂宋厂长突然说要给我提干,还要转到办公室当会计,差点没把我吓出个好歹。建华那边也是,被人灌了个烂醉不说,还非说他工作认真,可以考虑当个车间副主任什么的……你看看这事闹得,如果不是冲咱家儿子来,啥时候提干不行啊,偏偏这时候想起咱们的好来了?” 陈建华脸涨得通红,吭吭哧哧半天没说出话来。刘卫国笑着拍了拍妹夫的肩膀,“大妹说的在理,就像厂里对我这事一样,如果我真满不在乎的接了人家的安排,那这就算是欠了天大的人情了,回头不论在远鸣面前说什么,都有了可谈的余地。他们这群当官的为了是什么?不就是手上的权,兜里的钱。如果只看眼前这点蝇头小利,怕不是要扯远鸣的后腿啊……” 刘卫国这话说得语重心长,表情也分外的严肃,让陈建华心里更加别扭了。姐夫的为人他是清楚的,真正的战斗连老连长,还得过勋章,吐沫星子砸下来都钉是钉铆是铆的,在家里威信别提多高了。可是现在,居然连他都要听着儿子的话了…… 看着陈建华纠结的表情,刘卫国也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其实对方的心思,他也可以理解,毕竟是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孩子嘛,换成是自家那俩小家伙突然来这手,他照样也得发愁。只是现在的形势并不像之前了,也容不得他们再浑浑噩噩,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闯。 “建华,你就听我一句。工作这事咱可以先不着急,但是从今以后,不论别人跟你说什么,你都要先想清楚了再去回答,身家不一样了,你说出的话性质也就有了不同,可不能再凭着性子来了……” 一上午的促膝长谈,又被大姐拉着吃了顿便饭,夫妻俩才打道回府。王娟可算是志得意满,深深觉得姐夫说得在理,甚至都动起了辞职的念头,让儿子养着又怎么了?总比被那些狗官骗了要好! 比起妻子的一身轻松,陈建华可就没那么好过了,平生第一次,他发现自己对儿子的了解还不如对车间的机床多。这么多年拼死拼活的赚钱养家,让他错过了太多生活中的细节,现在回过头来一看,才发觉自己跟儿子就跟陌生人一样,就连自家姐夫都比他更清楚儿子的事情。 这种认知让他心底五味杂陈,也让那本该放在人生首位的“工作”出现了一丝动摇。那确实是他毕生为之奋斗的东西,但是如果会影响到儿子呢?他是不是该有个别的选择…… 前所未有的,陈建华觉得自己想跟儿子聊聊了,哪怕不那么深入,只是平常父子间的交流,然而一通电话却让他的打算落到了空出。陈远鸣打回电话,说他要在省会停上两天,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听到这话,老婆就跟个傻娘们一样,啥都没问就乐呵呵挂了电话,让陈建华别提多沮丧了。 然而紧接着第二天,还没等他考虑清楚是不是该接着去上班,家里就迎来了两位意外的访客,他那俩妹子联袂找上了门来。 “哎呦我的哥喂!你这是真发达了啊!”一进门,陈秀玲的嘴就没合拢过,面带震惊的摸摸这里又动动那里,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王娟无奈的站在一边,看着小姑子那副夸张模样。现在可不比当年,家里发生了点啥事,恐怕要十天半个月才能传到亲戚耳朵里。这不儿子刚回来,他们夫妻俩就赶紧通知了亲戚们,结果市里住的弟弟还没上门,这县城里窝着的小姑子就千里迢迢赶了过来。 跟自家妹子不一样,陈秀丽倒是相当拘谨的坐在沙发里,连茶都不太敢喝,跟怕弄坏了那么漂亮的杯子似得。王娟深深叹了口气,拿出了一个果盘,在陈秀丽身边坐下。 “丽丽,吃点草莓吧,刚刚买的,新鲜着呢……” 陈秀丽还没接口,陈秀玲就笑呵呵的凑了上来,“连草莓都买了啊?这么红的,怕是得15块钱一斤吧?嫂子就是有钱了,吃喝都不一样了呢。” 现在水果价钱是不低,除了大众的苹果、西瓜外,但凡来点花样的樱桃草莓桃子葡萄什么,价格就死贵死贵,一般人都不会舍得吃。但是话是这么说,拿出来招待人的,谁也不会这么直接就说出来啊。 “不值几个钱。”王娟没好气的回道。家里其他人都好,她就看这个小姑子最不顺眼,整天叽叽喳喳没大没小,跟他家那蔫坏的男人配在一起,别提多让人糟心了。 陈秀玲却完全没察觉似得,端起果盘大大咧咧就跑到了自家大哥面前,“大嫂那天打电话,说是让周末上家里,他爷俩都在外面干活,反正我闲在家里也没事,就跑来了,也好好见识见识家里的大宅子!啧啧,看看这屋子,比咱村里王大户的祖宅都要气派啊!大哥你这是交上运气了,咱家豆豆这么能干,以后还愁啥啊!” 陈建华有点闷不吭声,没有接话。这两年过年时,小妹上家里说的可不是这一套。近些年他家种烟叶也算发财了,小二楼盖着,电话机装着,俨然一副富户派头,每次上家都说厂里家属楼面积太小,腰都抻不开,还说让儿子赶紧回来算了,天天开个大车还没种烟叶钱多之类,也不想想那堆种烟叶的教材是谁给她寄回来的。 看着没有搭腔的大哥,陈秀玲也不气馁,再没谁比她更清楚,自家大哥这脸上硬耳根子却软的一塌糊涂的德行了,把盘子往茶几上一扔,她睁大了一双亮闪闪的眼睛,自顾自说道,“不过我说大哥啊,这生意可不能只让豆豆一个人操持,他才多大点儿,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呢?让我说,你、咱大嫂,都该辞了工作,好好看着豆豆的生意!这做买卖嘛,还是要家里人齐心协力才行,那些外来打工的指不定怀着什么心思呢,怎么可能诚心给咱干?” “帮衬帮衬,说到底还是得靠亲戚!你看我家小明这几年也出息了,干活什么都可卖力,要不让豆豆安排安排,也进咱家公司里干干?” 第145章 心思 听到这话,王娟心头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这会儿你不嫌弃开大车了?也不想想两年前是个什么说法?!就你家那狗憎人厌的臭小子,送我家白干活都不要呢! “建华!”声音都变了调儿,王娟满脸怒容的看向丈夫,敢在这时候掉链子,看她怎么跟他拼命! 被嫂子这若有所指的一喝,陈秀玲哎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满满,“嫂子你可别误会,咱可不是要什么重要职位,平平常常干啥活都行呢!而且嫂子家不也有亲戚嘛?反正家业那么大,安排一个算一个,总要提携一下我们这些不争气的弟弟妹妹嘛,你看大姐家都难成啥样了,她们学校职工宿舍才10个平方,哪是人住的啊!这二婚万一再生个娃,不也要好好养家?大姐你说对吧!” 陈秀丽脸顿时憋得通红,不方便说是,也不好直接拆妹子的台,尴尬的看向身边坐着的大嫂。她家已经受大哥家恩惠不少了,闺女都是人家掏钱给送到的好学校,其实不该再贪多的,但是她现在也真是…… 被这样一挤兑,王娟也有些说不出话了,这小姑子可能还不知道消息,但是她自己心里却跟明镜似得,她家大姐夫都已经进了儿子的公司,回头万一小弟说起这事,她也不好全推了不是?有这样的先例在,硬拦着不让小姑子参一脚,不就成了厚此薄彼,指不定要怎么被人戳脊梁骨呢……但是给这一家子行方便,她实在是不甘心啊!! 看着自家大嫂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陈秀玲得意洋洋的收回视线,重新扒住了大哥的手臂,“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 陈建华老半天都没吭气,其实就在妹子把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心头就是一跳,这话有点耳熟啊,好像自己也对儿子说过类似的话,儿子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数。’ 那时他还为这句话恼的不行,觉得这小子是翅膀硬了开始不听老人言了,但是现在妹子求上门,陈建华才发现,他好像把太多事都想的太简单了,往自家公司里安排个人理论上也不算啥,但是是好是赖,他说了能算吗? 看看儿子回家到现在,不吭不哈就办成了那么多事儿,大房子买了,高档车办了,新厂子也准备开了,还帮姐夫平了冤案,后来连分厂领导都跑到自己面前称兄道弟,这又是个什么手腕?他……他现在再去参合儿子的公司,摆出副当家作主的派头,恐怕不合适吧。 咬了咬牙,陈建华最终叹了口气,“玲玲,这事还要等远鸣回来了再说。” “什么?”陈秀玲大吃一惊,“哥,这家你现在做不了主了?!豆豆才有多大,他懂什么啊!” “比你懂得多!”听到丈夫的回答,王娟那叫一个心满意足,忍不住冲小姑子冷笑道,“这么大一摊子家业,哪点不是远鸣自己挣来的,他说了不算,你说了算啊?!” “哎呦我的大嫂啊……”看王娟是真恼了,陈秀玲赶紧堆起笑脸,“我哪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么点小事,还不是大哥随口一句话就行了,豆豆那孩子多孝顺啊,会跟您二位板这个脸?咱不是也是为了他好吗,多几个兄弟帮衬,比自己单打独斗不强太多了……” 刚才听小妹说他当不了家,陈建华心里还有点不得劲,但是当陈秀玲说到孝顺不孝顺这层上,他就忍不住想起了昨天上午姐夫说的那番话,现在身家不同了,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一样,还是要多想想啊。按理说儿子对他们夫妻俩是真没话说,他更不该背地里拖后腿才是。 想到这里,陈建华坚定的摇了摇头,“远鸣不是说周末开什么家庭会的吗?他心里肯定早就有了安排,我们现在横插一杠子也不是事儿。玲玲,你还是再等两天吧,等过两天周末了,看看远鸣是个什么意思。” 看着夫妻俩一致对外的表现,陈秀玲这次是彻底哑火了,她可没想到大哥这次能表现的如此坚决,这是请将激将都不管用了啊!不过眼珠子转了转,她呵呵笑了两声,“看来大侄子这是真不一样了呢,也是,家里还就缺这种有本事的人嘛,都是大哥、大嫂教得好啊~~我也不急,等过两天家里那俩都过来了,再听远鸣怎么安排!” 算盘打得噼啪响,陈秀玲心里亮堂着呢,她家大侄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多少还是有数的,这不孩子们的学费都能给出了,安排个人进公司又划啥数呢,不过就是多等两天罢了。眼尾扫过一脸骄傲的大嫂,她心底轻哼了一声,对我们家就拦得死紧,回头你可别把好处都揽到娘家去!说到底这也是我们老陈家的富贵,轮得到亲家来捡果子吗? 心中有了决断,陈秀玲倒也是个敞亮人,当天也没在市里耽搁时间,直接就回家去了。比起风风火火的妹子,陈秀丽就显得木讷多了,前两个月刚刚跟学校里的张老师结了婚,算是解决了一件心事。只是新婚后没地方住,夫妻俩只得搬进单身宿舍楼,10来个平方的面积,周末女儿回家住都不方便。 不过最近听到消息,据说今年学校打算集资盖一批新家属楼,两年后交工,位置离学校也不远,还是60多平方的好户型,问题是要预交2万块的集资费……这些天也把她跟丈夫愁得够呛,那可是2万块啊,随随便便就能凑起吗?但是跟大哥大嫂开口又实在没脸,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谁知今天看到这么豪华的大房子,她也忍不住有些心动了,最终还是吭吭哧哧的把话说出了口。面对大妹这略带窘迫的恳求,陈建华其实也有些于心不忍,但是跟小妹都说在了周末,总不能先给大妹这边开后门啊。最终夫妻俩好生安抚了陈秀丽一番,也说好了周末再谈,不过借钱这种事总是好处理,陈建华觉得儿子应该也不会有太大意见吧。 如此折腾了一天,隔日陈建华还是下定决心去上班了,王娟则留在家里招待登门拜访的弟弟、弟妹两口子。今天正赶上弟妹孙佳佳单位轮休,她就拽着丈夫一起来串门子了。王家姐弟仨都在市里住,如今家里也都装了电话,消息自然更为灵通。这不大姐夫的事情刚刚尘埃落定了,他们一家就已经把情况打听了个明白。 其实论起国企里当官,王涛可比刘卫国有经验多了,早早就看出问题是在大姐夫那俩上司身上,但是他毕竟不是铜加工厂职工,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好办法,只能在一旁干着急。谁知这么艰难的事情,外甥回来不到三天就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巨变,怎能不让他吃惊!吃惊之余,也就产生了一丝好奇。 而孙佳佳的关注重点则在大姐夫的工作安排上。如今她上班的纺织厂效益已经江河日下,虽然不至于揭不开锅,但是总归没前两年那么舒坦了。如今自家外甥发了家,还给家人安排了工作,她怎能不生出一丝意动,立马就催着丈夫一起上门拜访了。 不来还好,这一进新家的院子,两人的眼就直了,现在他们厂里的大领导也不过是三室两厅120多平方的房子,哪见过这么排场的独栋建筑!不过比陈家两姐妹的表现要强不少,王涛夫妻俩在姐姐王娟面前可没露怯,只是不住口的夸赞陈远鸣聪明能干,并且对王娟不想去上班的想法深表赞同。 “就是嘛,让我说二姐你这也是苦尽甘来了,有这么出息一个儿子,就该好好在家养着才对,没事给我姐夫做点啥好吃的,收拾收拾房子,多舒坦的日子啊。”孙佳佳脸上的笑容别提多真挚了。“只是不知道远鸣他现在做的是什么生意,稳妥不稳妥啊?听大姐夫说,这是要开矿来着……” “嗯,据说是豫西那边山沟沟里的矿,听说是个钼矿?反正我也搞不清楚什么钼不钼的,反正等到开采许可证下来,应该就能动工了吧。”这两天王娟也没少补常识,心里多少有点低了,嘴上也是一套套的。 木矿是个啥玩意?孙佳佳根本就没听明白,但是没影响她嘴上的夸赞,“还有许可证呢?一听就知道是个正经买卖!也不知道矿上工作能给开多少工资……二姐,远鸣跟咱家大姐夫透底了吗?每月能给多少呢?” “这个……”王娟脸上表情一僵,“我,我还真不太清楚……” “这就不是钱的事嘛。”王涛马上给自家姐姐解围,“要不是远鸣,大姐夫这次还不知要遭多少罪呢,这次把人从厂子里捞出来,能亏待他了?你就会瞎操心!” “哈哈……是这个理没错……”王娟笑的有些尴尬,弟妹的意思她怎么可能听不懂,但是昨天刚把老陈家那两位打发走,今天就给自家弟弟表态,怎么也不是个事啊。 有了这重顾虑,王娟也不敢把话说到死处,最终也是让弟弟一家周末再到家里聚聚,听远鸣有个啥安排。虽然没问到什么详细情况,但是有了姐姐的担保,夫妻俩还是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谁知打发完亲戚,又陆续有人上门来“探病”,毕竟王娟请得是病假,还是让一些“有心人”挂记上了,迎来这个送走那个,闹得王娟没病都快折腾出病了,这时她也才体会到了有钱和没钱的不同,别说这些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将来指不定还会冒出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呢,可让他们怎么招架啊! 有了这种种,王娟夫妻俩也就更巴望着儿子赶紧回家了。但是这一去,就是三天时间,直到周五晚上时,陈远鸣才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家。 这次在省会,陈远鸣也算花了大力气了。跟投资集团的马总和刘董又见了几次面,还在引荐下跟省委一把手王书记面谈了两次,后来又拉上市里的杨书记,一起去省地质矿产厅和国家土地管理局做工作,整整三天就没闲过。不过在这样紧锣密鼓的奔波中,钼矿事宜终于也有了些着落,开采证已经不是大问题,就是重新协商股份分配还需要一些时间。这里面也颇为讲究,某些领导还流露出了‘参股’的意图,基本就是想空手套白狼,赚点企业红利。 对于这种官僚,陈远鸣见得也不算少了,只是现在的身家可不比前世,也不是谁都能骑到头上的。改拉得拉,该打得打,需要时再亮出点招牌,处理起来倒也不算太难。只是后续工作还要再耗费十天半个月,才能正式搞定。 忙了这几天,终于回到了家,陈远鸣却意外的发现父母两人都乖乖坐在客厅里,似乎在等着他回家。冲小宋点了点头,陈远鸣拉上了房门,走进屋内。 “爸、妈,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不是说不用等我了吗。” “不是……”王娟轻轻咳了一声,“就是这两天发生了好多事,我跟你爸心里有点没底,就像来问问你,那啥……咱家这些事,到底该是个什么章 程呢?” 第146章 重塑 看着父母脸上别扭又略带尴尬的神情,陈远鸣笑了笑,在两人面前的沙发上坐下,语气温和的问道,“家里的事?这两天开始有人上门了?” 这话堪称一语中的,王娟只觉得身上莫名一轻,忍不住吁出了口气。看看,儿子果真就是不一样,早就猜到了吧!陈建华却稍微有点不自在,沉声问道,“你真没到咱厂里疏通?还有开那个矿到底是怎么回事?听你姨夫说规模可不小!” 这番话说的严厉,但是不难看出说话人的色厉内荏,陈远鸣不慌不忙的解释道,“这两天我在省会那边就是跑矿场的事情,见了不少人,也取得了一些进展,如今矿山开发已经快要定下预案了,由我、投资集团和市里三方合作,规模的确不小。等矿场真正进入良性运作,未来必将成为豫西的支柱产业之一,对一些消息灵通的人而言,自然会生出想法。” 听到这番话,陈建华明显愣住了,把自己原打算说的东西忘了个一干二净,结结巴巴的问道,“投……投资集团?买下矿山机械厂的那个投资集团?” 前两年矿山机械厂重组的消息在市里也炒得沸沸扬扬,不少国企职工都羡慕得矿山厂交上了好运,能被这么一个大集团收购,据说厂里工人的工资都涨了不少呢。当然也有一部分人被新厂子辞退,出来堵路闹事,折腾了好一段时间。 “就是那个投资集团。”陈远鸣答得肯定,“今后可能还会跟他们展开进一步合作呢,这个矿场只是先期投入而已。” 即便是陈建华和王娟这样的普通工人,也不会傻到听不出这段话代表的意思,市里都打通了关系,连投资集团那么大的公司都谈起了什么合作,这次儿子手笔之大可能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王娟呆了一会才嗫嚅道,“那,那你姨夫的工作呢?咱……咱还能做主吗?” “放心,就算是合营,我在矿场里的股份也不会低,姨夫这人忠厚老实,责任心又强,正适合负责安全方面的适宜。不过不会让他直接当主管,先下去磨练两年吧,等到意识和技术都到位了,再谈其他。” 这话说得风轻云淡,但是让王娟夫妻俩完全不敢插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么正式的问起儿子的工作,然而说起公事,陈远鸣就跟变了个人似得,不论是面上的表情还是说话的腔调都透着一股让人敬畏的东西,这派头,就连分厂那些厂长们都不一定有啊。 这是真成大老板了啊……几天的经历下来,饶是陈建华这样心存疑虑的,也不得不承认儿子天翻地覆的变化,原先就不是很足的气势,顿时又弱了几分。 王娟倒是比丈夫多些心理准备,在接受了实事后,马上就想到了姐夫和弟妹曾经说过的那番话,“那……远鸣,妈是不是该辞了厂里的工作呢?这两天车间主任都来探病了,让我别扭的要死。我也听你姨夫说了,这些人就是心存不轨,万一收了人家的好处,指不定要怎么麻烦你呢……” 面对母亲的担忧,陈远鸣微微一笑,“这个其实不用太担心,只是妈,你确实想好要辞职不干了吗?离开熟悉的工厂,适应家里的新环境。” “我想好了!”比起前两天的彷徨,这次王娟答得相当肯定,“天天对着流水线有个什么劲儿,还不如在家享享清福,将来你结婚后,再帮着媳妇带带孩子什么的,不比在厂里受他们的闲气要强!” 陈远鸣的眉峰微微一簇,旋即绽开笑容,点了点头,“也好,等回来我会请一位保姆,让她帮着分担些家务,如果将来您有什么想做的,也可以直接跟我说,咱们再来考虑。” 王娟张了张嘴,刚想说家里不需要保姆,陈远鸣已经把视线挪到了父亲身上,双手轻轻交叉,他放缓了声音,“爸,您又有什么打算呢?” 陈建华坐在一边,老半天没说出话来。比起妻子轻松随意做出的决定,他心底的情绪要复杂很多。这些天,厂里领导的变化确实让他心惊,一些往日熟悉的工友态度也陌生了几分。在国企厂矿里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就算是他们这些不喜欢八卦的汉子,多少也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看着眼前的一切都一步步的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又何尝没有焦虑? 但是那终究是他工作了20年的厂子。从县城里走出来,甩脱了泥腿子的命运,他是抱着何种骄傲的心情开始自己的工人生涯。当学徒的那两年里,他是班上最认真好学的,靠着一股子吃苦拼命的精神,终于分配到了现在的车间,跟着师父学到了不少磨工绝活。在他们那个生产车间,年年都能达到100%的产品合格率,他还有好几次拿到了技术标兵的奖金和小红本本。 这本该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当一个骄傲的国企工人,有一份能够养活老婆孩子的称心工作,就算没本事当上领导,他也能认认真真完成自己该干的事情,就像一枚标准轴承一样,在需要他的地方奉献自己的一切。 然而母亲的重病却改变了他的生活,为了治病,家里花了很多钱,借了很多债,最终只留下了满满的伤痛。这些钱本来也不该是大问题的,但是一夜之间,国企突然就变成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存在。改革开放了,曾经的铁饭碗被滚滚浪潮掀翻,市面上开始出现那么多新奇的玩意,物价在一步一步上升,粮票不再值钱,而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也容不得他再过上体面的生活。 除了一身生产线上练就的好技术外,他一无所有了。生活的重担压弯了他的脊梁,也让他失去了很多很多东西,直到儿子跪在地上的那一声硬邦邦的话语,才让他惊惶又茫然的重新睁开了眼睛。 那一天起,他真觉得自己开始老了,在本该壮年的时间里。眼睁睁看着儿子飞到了遥远的南方,寄回来了一笔笔自己不敢想象的大额汇款。只是一年时间,家里的债务还清了,妻子脸上的笑容变多了,自己身上的重担也被慢慢挪开。这样的改变,怎能不让他欣慰又沮丧。 最终,在老婆和儿子的鼓励下,他开始一点点笨拙的学习怎么去巴结人,怎么去跟领导们搞好关系。那些好烟好酒送出去,那些笑脸摆出去,他的生活也慢慢发生了改变,手下有了真正的学徒工,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班组,他似乎重新找回了那份属于工人的骄傲,甚至捡起扔掉了几十年的书本,准备到电大进修,好争一争车间主任的头衔。 但是儿子的归来,就这么轻松的打破了自己的生活,让他再次陷入了混乱。他其实舍不得厂里的工作,在奋斗了二十年,终于看到曙光的现在。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今后不论是升迁还是其他,靠得都不再是自己,而是站在背后的儿子。这种失落感是难以形容的,但是自己那点小纠葛,又怎能比得上儿子的大事业…… 看着久久说不出话来的父亲,陈远鸣叹了口气,“您还是喜欢那份工作的,是吗?” 陈建华嘴唇哆嗦了一下,“没事,我,我知道……” “爸,先别急着说其他。就告诉我一句话,您喜欢那份工作吗?”陈远鸣的声音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是欣慰。 “我……我也不知道……”陈建华的声音罕见的有些虚弱,“就是在车床上干了一辈子,除了这手艺外,什么都……哈哈,没事,也不算啥,我不过就是个普通工人,没啥……” 陈建华说不下去了,就像丢了家里唯一大牲口的农人那样,满脸的惶恐和无措。 陈远鸣轻轻摇了摇头,“当工人并不丢脸,尤其是出色的技术工。轴承行业里尤其需要工人优秀的技术,才能造出一些我们本不具备生产能力的产品。” 儿子的声音并不大,却让陈建华的眼中闪现出了光芒,然而紧接着的那句话,让他心头一凉。 “但是说实话,这个厂子已经不适合呆了。” “我……”陈建华张了张嘴,眼中的火花黯然淡去。 “爸,您别多想。”陈远鸣唇边露出了一丝苦笑,“这不是您的错,也不是那些技术工人的,而是这个厂子的管理出现了问题。您可能还不知道,最近几年市里出现了多少家小轴承作坊,不断有人把厂里的优秀产品偷偷拿出来,低价卖给这些作坊,赚取其间的差价,然后任凭那些小作坊用价格战挤掉我们原本的市场。这才是为什么你们日日夜夜加班加点,工资奖金却越来越少的根本原因。” “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这,这可是国家财产啊!”陈建华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变成了愤怒,他从没想到过,厂里居然还有这种问题存在。 “我知道,但是在大粮仓里,硕鼠什么时候都不会少。”陈远鸣轻轻叹了口气,“对于这个厂子,我暂时也想不出太好的解决办法,在这个低端廉价大于品质的时代,大型国企的经营模式只会一步步变得缺乏竞争力,而这种大船将倾的征兆,又会促使更多的硕鼠诞生,来加速它的沉沦。这是个基本无解的难题,我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咱家人不该在这个泥潭里继续打滚了。” 这是出乎陈建华意料的答案,不是因为家里条件变化了,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有了改变,而是因为他当做家来看待的厂子发生了改变。他不是没有听到这个厂子在前进中发出的咯咯吱吱的声响,但是他从未想过,这种腐朽居然来的这么快,就在自己身边脚下。 “那……那我该……”陈建华的脑子完全乱了,不知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一切。 “先离开,再作打算。”陈远鸣的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份让人安心的笃定,“以后轴承工业将会慢慢步入真正的高端领域,只有技术上的竞争力才是一切。只要找到合适的人,我们随时可以另起炉灶,做一个规模没有那么大,但是足够尖端的小厂。而在这样的厂子里,优秀的技术工人什么时候都是必不可少的,您、还有您那些同事,并没有走到职业的尽头。不要急,只是再等待一些时间而已。” 这话让任何人来说,陈建华可能都不会信,但是从自家儿子嘴里说出,他却莫名产生了一种信任。看着坐在面前,高大挺拔的儿子,他心底简直说不出的复杂,自己原本没有想到的,儿子却已经为他想到了,他…… 这时,坐在一旁的王娟伸出了手,拍了拍丈夫的肩膀,“你看,我说咱家儿子心里清楚着呢,跟那群天天只会吃吃喝喝的狗官混在一起还有个啥意思,建华,咱们都辞了吧,儿子现在这么能干,听他的不会错的。” “我,让我再好好想想……” 看着坐在面前的父母,陈远鸣交叉的双手慢慢松弛了下来,心底像有一块大石落地。家就是个这么奇怪的东西,他的父亲是位真正优秀的工人,是位足够孝顺的儿子,是位十分可靠的兄长,也是位真心爱着妻子的好丈夫。唯独,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那些可悲的传统和过早丧父的经历,让他在教育儿子上就如同顽固的暴君,从来没有理解、也缺乏应有的尊重。 但是不能否认,他的父亲是一个好人,有着最质朴的信念和举动,就那么板直僵硬毫不变通的活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而他身上的一些特质,也分毫不变的传到了自己身上。比如正直、比如顽固、比如责任感、比如骨子里那份属于国家子弟的骄傲……他陈远鸣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父母的言传身教,才是一起的本源。 而现在,他拥有了财富、权利,以及能够改变很多事情的力量。是到他反哺这个家庭,解开父母身上的枷锁,让他们睁开眼睛,重新看待这个世界的时候了。他有这样的能力,不是吗? 王娟只觉得心里舒坦极了,她怎么能看不出丈夫的松动。是啊,儿子说的太在理了,赚钱升官还是其次,他们家怎么能跟那群只会穷巴结,乱生是非的官儿们搅在一起呢。不过工作上解决了,家里这些亲戚又要怎么整呢? 王娟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开口问道,“远鸣啊,这两天你那俩姑姑和小舅一家也上门了,咱周日开那个什么家庭会又是个什么章 程呢?” “哦,这个啊。其实很简单……”陈远鸣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讲解起来。 但是随着他的话语,王娟和陈建华两人慢慢长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家儿子,这……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第147章 家族基金 当晚陈建华和王娟两口子谁也没睡好,满脑子都是儿子那番“章 程”的回响,这可是谁都没想到的法子,但是越琢磨,就越觉得没有比这更包治百病的办法了,只是儿子的手笔未免也太大了,让人怎么能睡得安稳! 第二天顶着一对黑眼圈爬起来,连王娟都罕见的没了神采,蔫不搭的收拾了一下房子,就等着亲戚们上门。结果还不到9点,第一队人马就杀到了家里,恰恰还是离得最远的陈秀玲一家子。 “哎呦嫂子,这么早就起了啊。”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自己来得更早,陈秀玲笑嘻嘻的一推身边的儿子,“快叫舅妈!” 李明倒是爽快,“舅妈好,有吃的吗?起太早都没赶上吃饭!” 能不早吗?从县城到市里最少要坐3小时大巴,这是赶的第一趟车吧。王娟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让孩子饿着,只得引着一家人到厨房里吃饭,这些天她刚刚学会怎么用冰箱,里面东西倒是不少,蒸了三碗鸡蛋羹,又热了馒头炒了菜,才算把饥荒压住了。 陈秀玲这次的表现倒是相当不错,手脚麻利的帮着王娟摘菜、洗碗,嘴上也嘚吧嘚吧说个不停,来来回回都是夸自家儿子怎么能干,这两年家里种烟叶他出了多大力,又能吃苦耐劳什么,配上李明那副坐得笔挺的身形,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 但是王娟没怎么搭理小姑子的吹嘘,昨晚儿子那番话还在耳边绕呢,虽然震惊,心里却多少有了底,哪还用怕这些亲戚们的聒噪。饭刚刚吃完,陈建华就从外面回来了,昨天没睡好,今早他就出门喝羊汤去了,也算给自己提提神,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了小妹一家。 “来这么早啊,坐得第一班车?” “大哥回来了。”李树才笑眯眯的站起身,“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能不上心呢?这不一大早玲玲就催着我们赶紧起,好歹才赶上了6点那趟车呢。” “呃……好,好……树才你坐。”陈建华也不知该说什么,让小妹夫坐下,又给他递了烟。 “哟,这不是软中华嘛。”李树才也是个识货的,喜滋滋接过烟,“大哥家就是红火了啊,都是咱侄子能干,看看这烟叶,也只有南边才能产,咱们这边地里种都种不出啊……” 现在烟叶种植也算得上李树才的本行了,直接就跟陈建华侃起大山,聊得倒也有滋有味。李明也不见外,直接打开了电视,嗑着瓜子吃着水果,看起了连续剧。陈秀玲更是拉着王娟不撒手,聊了得有一个小时,其他人才陆续开始登门。 进门看到陈秀玲一家子有说有笑的模样,孙佳佳眉头一皱,暗地里瞪了自家丈夫一眼,都说了早点来早点来,一直折腾到现在,还没带孩子,也不知道这亲家已经来灌了多少迷魂汤了。现在二姐夫这边发达了,还不赶紧扒上,你倒是犹豫个什么劲啊! 不过心底怒归怒,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不少,孙佳佳也干脆的坐在了王娟身边,跟陈秀玲呈左右夹击之势,三个女人一百只鸭子就嘚吧上了,吵得陈建华都忍不住皱了皱眉。王涛倒是不太在意妻子的小动作,乐呵呵坐到了二姐夫身边。 “姐夫,远鸣呢?怎么没看到他人。” “他大早上就出门了,估计等会就回来了。不急,来,抽根烟……”虽然没睡好,但是陈建华现在脑子也慢慢清楚了,甭管耍的大不大,只要儿子有那个手腕,能对家里好,他还怕什么呢。比起王娟心中些许的不甘,他到是挺坦然的。大家长嘛,就该有大家长的派头。 紧跟在王涛之后,陈秀丽也带着丈夫来了,她丈夫张宏远看起来一副老实模样,个头不算高,带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跟陈秀丽倒也般配,由于女儿还在高二冲刺阶段,学校也没放假,就他们俩口子到了家里。接着就是王婷和刘卫国夫妻俩,几家人齐聚,把宽敞的客厅都占得满满的,大家有说有笑,看起来一派和睦。 就这么一直聊到了大概10点过半,陈远鸣才从外面赶了回来。 “豆豆回来了啊!”看到陈远鸣进屋,陈秀玲马上站了起来,脸上堆满笑容,“都长这么大了,快认不出啦!看来大老板就是忙,放假都不得闲呢,赶紧再找俩帮手才是正经!” 一上午虽然没从大哥和大嫂嘴里套出今天开会的意图,但是陈秀玲还是得知了陈远鸣开的那座矿,也听说刘卫国被安排在矿上,心里别提多窝火了。看看,这大嫂还是不地道,早早就把自家亲戚安排上了,对她们姐俩倒是一副敷衍像,也不知跟大哥吹了多少枕头风呢,这次她拼了命也要给自家多挣点好处才是! “小姑。”陈远鸣冲她点了点头,又环视了房间一周,“大家都来了,那好,我们就开始吧。” 谁也没料到陈远鸣会如此干脆,然而当他走进屋时,众人才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位,都是一副西装革履模样,还带着眼镜挎着公文包,别提多严肃了。今天不是家庭会吗?怎么还能冒出陌生人,所有人心中都浮出了好大一个问号。 在房间正中站定,陈远鸣微微一笑,“今天把所有亲戚们叫来,就是要跟大家说件重要的事情。我想你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两年我在外面赚到了钱,还准备在家乡开矿,按中国的老传统,富了就要提携亲戚、造福乡里,后一条先不说,咱们今天就说说前者。” 话一出口,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起来,这可比想象的要顺利多了啊!既然主动开口了,那还用得着求吗? 陈秀玲先忍不住了,呵呵一笑站了起来,“豆豆就是个实诚人啊!对嘛,有钱了就是该帮一帮咱们这些穷亲戚,咱家的产业不也要亲戚们一起扛着才能红火嘛,多一个人总是多一分力……” 陈远鸣眉峰一挑,“咱家的产业?不,小姑,你误会了,产业从来都是我自己的,也没想发展成家族企业。” 什么?!听到这话,陈秀玲嘴都合不拢了,他……他刚刚不是还说得好好的吗?!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了! 陈远鸣却不多做解释,直接说道,“小姑,你先坐下吧,听我慢慢讲。” 腾地一下,陈秀玲脸涨得通红,只觉得身边扫来的目光里都含了不少看笑话的意思,但是陈远鸣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威严,让她这个长辈都有些承受不住,只得讪讪的坐回了原位。 笑了笑,陈远鸣拉过一张椅子,直接坐在了众人面前。“先跟各位介绍一下,我身后两位是宋经理和王律师,宋经理是豫西矿业的负责人,同时分管公司事务,算是我的左膀右臂。王律师则是君合律师所的合伙人,目前受聘成为我的私人律师。以后你们很可能会经常跟他们打交道,今天就先认个脸吧。” 律……律师……? 不是打官司才会找这种人吗?!不少人脸色都变了,远鸣这身家出现什么问题了? 并没有在意众人的脸色,陈远鸣从王律师手里接过了一份文件,目光再次扫过在座所有人,“今天我要说的,可能是以前你们从未听过的东西,但是它在西方世界已经传承了一段时间,算是富豪家族行之有效的管理手段,我就给稍作更改,用在了咱们这个大家庭身上。章 程的核心只有两点,一是培育下一代人才,二是给诸位亲戚的生活提供保障。下面我来详细说。” 朝王律师点了点头,对方飞快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几叠厚厚的文件,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看到所有人都拿到了资料,陈远鸣继续说道,“关于培育人才,从今往后,陈家和王家的每一个后代,都将有20万的教育基金,专门用于上学。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学费、杂费,乃至住校花销的食宿费和补习班费用,都可以从这个基金里领取。如果孩子学业有成,能够以优异的成绩出国留学,那么出国的一应费用也有我全部支付。”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孙佳佳不可置信的盯着坐在面前的青年,他在说什么?每一个?!现在四家可能还只有6、7个孩子,等到以后呢?每一个都能供起吗? 陈秀玲张口结舌了一阵,但是马上反应了过来,高声叫道,“那,那我家明明呢!” 陈远鸣瞥了一眼坐在一边,有些心不在焉的表弟,“抱歉,小姑,这个计划的目的是为了给家族培养人才,就算是我的钱也不是水上飘来的,既然表弟已经无心学习,还是不要勉强的好。还有句话要说在前面,这个教育基金很可能会随着物价的上涨而提高上限,但是它终究只能用在教育上的,任何其他理由都无法从中挪用,如果想尽量使用它,督促你们的孩子好好学习吧。”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陈远鸣又扔下了第二颗炸弹,“关于生活保障,家族成员们的任何重大疾病也将由我出钱医治,同时从即日起,我将为在座四家开设家族账户,每一个账户里都有50万元人民币的起始金,这笔钱可以随意供你们花用。” 如果上一条只是震惊,那么这条就是惊骇了!50万元!白给的?! 然而震惊还不只这个,陈远鸣继续说道,“当然,如果你们暂时不需要这么多钱,可以继续把它留在这个账户里的,这笔钱将以每年20%的利息增长,为其15年。” 此话一出,下面嗡的一声就炸锅了,李树才结结巴巴的问道,“每……每年20%,这,这是光算本金,还是带利息一起……” 陈远鸣笑了笑,“自然是本息合计的复利式算法。” 什么?!顿时好多人脑子都不够使了,复利嗳!1年50万,15年又该是多少呢?! 刚才就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的张宏达倒是紧张的推了一下眼镜,“就是说本金一点不动的话,15年后能拿到750万?” “大姑父数学很不错嘛。”陈远鸣笑了笑,“准确来说是770万,不过平常花销估计还是要用掉一些,这个数字可不容易凑到。” 就算拿不到全部,只要在账户上剩个10几20万,15年后也变成百来万了吧?!这可是四家子啊!加上孩子的花销,他怎么能舍得! “觉得这是笔意外横财了吗?”陈远鸣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这笔钱的确不算个小数目,但是拿到它的最基本一条,就是家庭成员不能涉及任何作奸犯科的违法行为。我赚钱的目的是为了家里人过得更好,而非用钱养出一群蛀虫败类。这笔钱如果没有挥霍,足够两代人花销了。等到你们的儿女都走出社会,它将为他们行一大步方便,也将保障你们的生活富足。只要你们能守住本心,不去触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 这话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震,为了让家人守住本分,就用这么的大手笔?可是,不得不说这种大棒胡萝卜的效果奇佳,那可是750万啊!!!就算作奸犯科能弄来这么大一笔钱吗?儿女的教育也不用愁,只要忍耐一年,账户里就能多出十万块的利息,十年估计就有百来万了,这可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没法想象的财富啊! 陈秀玲只觉得牙关格格作响,突然一咬牙,她大声问道,“远鸣!那你能给孩子安排个工作吗?这么大一笔钱都给了,不过是个工作……” “安排工作?”陈远鸣的脸板起来了,“小姑,我开公司是为了赚钱,不是给人扶贫的,750万还没法让你满足吗?” 陈秀玲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大姨夫都……” “我让大姨夫进矿山,是因为他当了15年的兵,荣立过二等功,还是战斗连的老连长,我信任他对安全方面的责任心,而非其他。同样,这句话我也告诉在座各位,只要你们的孩子能考上国内一流大学,他们就能在我麾下任意一个公司得到实习的机会,如果实习顺利,可以直接在公司任职。其他没有相应学历,又想进公司的,请走正常应聘程序,合格的会直接聘用,跟其他工人拿一样的工资。但是话说在前面,如果在应聘时报出我的名号,标准只会比常人更严格,如果有自信的话,尽可以到我的公司来应聘。”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让陈秀玲不由晃了两下身子,差点都没坐稳。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陈远鸣的手笔之大,让任何人评价都足够的照顾亲戚了,但是,但是真跟她想得不一样啊!! 李树才倒是比老婆镇定多了,眼珠子转了转,他突然问道,“那如果我们想自己做些生意呢?能跟你借钱吗?你看总不能一辈子靠吃利息过活啊,万一我们也能发家致富,不是更好吗?” “借钱?”陈远鸣靠坐在了椅背上,“当然没问题,只要是用于经商,有着足够的计划和准备,都可以来找我借钱,我也不会收取任何利息的。但是作为风险投资,我将占有你们生意30%-50%的股份,如果生意宣布破产,我也有优先拿回这份投资的权利。至于这些股份嘛,都是一家人,我也不会为难大家,只要资金足够,都可以从我手中赎回,按市场价来计算就好。” 这下连李树才脸色都变了,借钱还要股份这种事情从没听说过啊!我借你一百万,辛辛苦苦变成了一千万,还要倒找你三、五百万?哪有这样的事情! 陈远鸣并没有理会他的情绪,轻轻击了两下掌,“好了,具体协议都写在你们手中的那份文件上了,里面还有不少附加条目需要遵循。这份协议是需要签字画押才能生效的,也具备真正的法律效力,每一笔资金支取都需要一定程序才能拿到,请各位仔细阅读后再来签署。当然,如果对它没兴趣的话,我也无意强求。” “花这么大一笔钱,我最终的目的还是希望所有家人都能一步步变好。我有这个资本,让你们所有人在起步时比别人容易几分,但是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份助益只是起步,如果你们自己放弃了拼搏,那么再多的钱也不过是坐吃山空。今后想要变成什么样,就要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 说完这番话,他冲身边的王律师点头示意,“王律师,那下面就交给你了,他们有什么疑问,请尽量详尽的解释。” “陈董,放心好了。”王律师笑着答道,“也希望在今后我能更长久的为贵家族服务。” 这可是句吉利话,陈远鸣笑了笑,点头称谢。接着转身走到有些呆滞的父母面前,轻声说道,“爸,妈,请跟我来。” 走在光溜溜的大理石地板上,王娟都觉得跟踩在云朵里一样,虽然昨天听儿子说过这安排,但是实际讲出来却跟自己单独听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啊!看看小姑子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她都忍不住想要哈哈大笑了,这钱花得还能更恰到好处吗?! “远鸣啊,我还是觉得这复利是不是有些高了呢……”陈建华倒是打心底里发颤,750万真不是个小数字啊,万一人人都攒着不花,他们该怎么办呢? “不过是每年20%的利润,我手下任何一个公司都能轻松做到的。”陈远鸣的神情也轻松了很多,从众人的表现来看,这番做法还是很有效的,不过二老这边,还需要打一些防御针。 走到了无人处,他转过身来,认真对父母说道,“亲戚那边的事情很好解决,但是家里这边我也需要叮嘱几句,以后我依旧会每月给你们打生活费,不过你们今后的开销可能就不只是日用了,会有亲戚朋友想要上门借款的,这个不用太担心,如果是以前对我们家有过帮助的,十倍百倍来借款都不成问题,但是借贷需要通过王律师之手,签署借款协议。我们可以救急,但是不能救穷,那只会让他们把我们家当成永无穷尽的提款机。” “同时你们在花销上也要留一份心,如果想投资金古玩玉器之类的东西,我没有任何意见,但是每一笔超过万元的交易,也要通过王律师联系的鉴定人,来确认这些器物的真假。我可不希望回头看你们搬一堆假货回家。” “怎……怎么会……”王娟有点结巴的说道,“咱家哪有人喜欢那种奢侈的玩意啊……” 陈远鸣轻轻摇了摇头,“以后总会有人主动上门的,还是要提前留心为好。不过收藏这些也不失为保值的好方法,不用太抗拒。从今往后,将会有无数人想要通过巴结你们来获取利益,对于这些人,只要保持平常心就好,有什么搞不明白的可以去问问王律师或者小宋,把决定权交给专业人士。你们会慢慢习惯这一切的……” 看着父母略显懵懂的表情,陈远鸣轻轻舒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家里这些事也算初步落定了。其实不论是家庭还是其他,归根结底都是“一力降十会”几字,既然有这样的能力,他又何苦做些钩心斗角的勾当呢? 金饵已经扔下了,之后就看他们怎么选择了。 第148章 下乡 八月的盛夏,市区气温早就攀升到了36度的高温警戒位,但是驱车一路向西,进入县区那片茂密的山林后,炎炎夏日转眼就化作凉风习习。这里是豫西最为广袤的山区,在未来将会诞生两个国家5A级旅游景区、七个国家4A级旅游景区,世界地质公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国家级森林公园等等美誉接踵而至,使之成为一片令人羡艳的旅游圣地。 然而现今,旅游业还未曾在这片土地扎根,日后的美景就成了眼前的穷山恶水。由于刚下过几场暴雨,本来就不算平坦的道路被山雨一冲,满地都是泥洼乱石,就连大切诺基这种准越野车都有些施展不开,慢吞吞的爬了1个半小时山路才抵达目的地。 从车上走下来,陈远鸣深深吸了口气,如果说从市区到县城的公路让人还能忍受,那么从县城到山区这段土路就堪称灾难了。看来路还要继续修啊,以后加上矿车往返,不知还要多少损耗,但愿能够尽快完工吧。 “陈董来了!快!快点走!”从前方传来了一个声音,洪亮无比,还带着股乡土味十足的口音。 陈远鸣抬起头,只见前方快步走来了几人,最前面那位身穿的确良短袖衬衫,白底蓝条样式,看起来蛮新的,只可惜肤色太黑、身板太瘦,脑门上还歪歪斜斜搭着两撮头发,用最传统的方式掩盖着逐渐上移的发际线,让这一身正经打扮看起来有点滑稽。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到了陈远鸣身前,激动的伸出手,“啊呀!陈董您可算来了,乡亲们……啊不,工人们都等您好久了!俺就是王寨村的村支书王二旺,您叫俺小王就好了!” 陈远鸣哑然失笑,握住了那只干瘦粗糙的大手,“王书记,前几天的大雨对工地有影响吗?我听说附近有处山体滑坡了……” “对工地没影响!绝对没影响!”王二旺赶紧答道,“咱这矿场都让那么多专家审过了,不怕雨水的!下雨那天施工全部都叫停了,管得严着呢!一点儿都没出问题!只是……” 王支书黢黑的脸上露出一丝肉痛的神情,“只是咱村那几亩薄田遭了秧,这眼看都要收粮了,突然来场暴雨,今年怕是要绝收了啊……” 可不是嘛,夏收时节最怕雨,别提是这种暴雨了。陈远鸣轻轻叹了口气,这片山林虽然有着举世无双的资源,但是对于农人而言却太过残酷。不是大旱就是大涝,山地又种不住庄稼,道路环境还十分恶劣,想要开发林业资源都很困难。导致山区周围的村镇大多数都是贫困、特困户,生活在温饱线之下。 想了想,陈远鸣话锋一转,“这条矿区通往县城的路怕是要修了,小车根本就没法走,一上路地盘估计就不保了。回头我会跟市里商量一下,到时还需要贵村大力协助啊。” “那太好了!太好了!俺还要替乡亲们谢谢你啊!”王二旺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别说修路能赚好大一笔劳务费,光是路修好带来的经济效益就不容小觑,没听上面怎么宣传的吗,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这山沟沟里缺啥都不会缺树,只要路修起来了,果子、山货还怕运不出去吗?怎么算都是老大一笔呢!想到这里,王支书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这位陈董可真是他们村的财神爷啊! “陈董回来了。”这时远方那几人也终于走上前来,说话的正是身穿工作服、头戴安全帽的刘卫国。 从上个月起他就进山实地学习了,因为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跟陈远鸣的关系,在人前都以职务相称。只是他如今已经走上了安全管理的轨道,这位大外甥却还是初次到访矿山,上个月处理完家族基金那档子事,只在市里多停了几天,他就直接甩手走人了,据说外面有更重要的事情急需处理。 什么事还能比这个大矿更重要呢?在山上呆了近2个月后,刘卫国彻底搞清了这个矿山的规模,光是已探明的金属矿产储量就不下120万吨,占据了好几个山头,一期投入就有超过800名工人,还有矿山机械厂和市里的全面配合。这个矿如果能正式进入运转,哪怕就按现在的金属价格,每年销售也不能低于7、8个亿吧?更别说这还只是一期,等到二期建设完成,深加工配套设施系统化后,还不知利润能有多少呢。 这么重要的摊子,说扔下就扔下了,让刘卫国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不,如今县里的厂房已经开工建设,矿工培训和矿场的筹备也即将完成,马上就能投入生产了,他这个大老板又怎么可能置之度外? “刘队长。”陈远鸣笑着朝自家姨夫打了个招呼,“怎么样,工人的安全培训、技术操作都熟练了吧?” “有小半都是老豫西煤矿的工人,又采取的是新老帮扶加现场作业教学,大家都学得很快,已经可以走上工作岗位了。对了陈董,这两位就是前豫西煤矿的邓工、梁工,都是干了一辈子矿业生产的老技术了,对我们帮助非常大。” 站在刘卫国身边的是两位老者,年龄看起来都不小了,由于满脸沧桑,有些认不出实际年龄,但是应该也不下50岁。其中被称为邓工的老者快步上前握住了陈远鸣的手。 “唉……陈董啊,我一直都想见见您,当面跟您道声谢。三年前豫西煤矿大规模停产时,我都不知今后的生活该怎么着落。我干了37年的煤矿,最后落下的养老金还不够养活一家人,真是……多谢您能聘用我们这群老骨头啊,顾问顾问,就冲有人肯问我们一问,这辈子的余热都要发挥到咱这矿上了啊!” 这位邓工说话的语气相当激动,也的确情真意切。要知道煤炭行业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采取价格保护措施,根本就是赔钱搞生产,那些90年代初退休的老一辈煤炭人可以说是待遇最不公的一群。他们没有享受到一天煤价上涨带来的福利,反而在奉献了一生后,面对食不饱腹的困境。他们积累下来的那些经验,也都成了过时的老黄历,看起来只有被淘汰一途。 但是陈远鸣没有这么做。虽然挖掘的矿产不同,使用的工具不同,但是有些经验不是书本上能够学来的。对于坑道的了解,在安全防护上的经验,这些干了一辈子矿业的老技工们简直就是会走路的活字典,如果能用不算昂贵的价格给他的矿场挂上双保险,又何乐而不为呢。 “邓老您言重了。”笑着拍了拍老人的手背,陈远鸣认真说道,“聘请豫西煤矿的下岗、退休职工,也是为了我的矿山能够尽快步入正轨嘛。经验这种东西,是永远不嫌多的,还要请你们好好带一带这些新兵蛋子,把他们培养成更为优秀的人才。” “哪里,哪里。”邓工赶紧摇头,“这钼矿对于我们也是个新行业啊,互相学习,共同提高!” “哈哈,这就在理了。”笑着拍了拍两位老者的肩背,陈远鸣转头问道,“宋厂长今天没来?” “没,今天有一批设备要抵达县里,宋厂长亲自下去查看了。”刘卫国很干脆的回答道,“要不要我打电话让他回来?” “不用。”陈远鸣一摆手,“我过两天就回县里了,到时候再跟他联系吧。” 这位宋厂长也算是陈远鸣埋了许久的一颗棋子了,他名叫宋毅,是原山西炼钢厂的副厂长,当年陈远鸣还是在总裁研修班里碰到他的,也相互接触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种大型国有企业干部,其实不少在能力上都是相当优秀的,毕竟需要一步步爬上高位,很多人都干过不止一个车间、一个分厂的领导岗位,能把几千几万人管理的井井有条,放到这种千把人的小厂子里,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更别提宋毅还是个接受过新式总裁教育的准EMBA人才,放在国企里发霉太可惜了,陈远鸣就毫不犹豫的把他从原厂里挖了过来,放在矿上独当一面。 有了这层层的布局,他才敢放心离开,如今回来一看,果真不曾令人失望。 “那……”刘卫国微一皱眉,“今天就举行一个职工大会?陈董要不要发表个演讲,也算是开工前的动员……” 陈远鸣不由笑了出来,“刘队,这种东西还是等正式开工剪彩时让那些市领导们来吧。我其实就是过来观察一下进度,也为下一步打算做些准备。生产方面的事情,交给老宋我就很放心了。”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有点发愣。听这意思,剪彩他都不准备参加了?那还来山里干啥,总不能是旅游吧? 陈远鸣却没有在意他们疑惑的目光,只是笑了笑就向矿场走去。跟刘卫国猜测的不同,这半个月来,他还真就进行了好几桩比钼矿还要大的生意,也收到了一份出乎意料的礼物。 第149章 融资 就在半个月前,陈远鸣期待已久的一项投资,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8月9日,网景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了。 与之前投资银行的预期大大不同,这次网景的股价没有停留在10美元的平淡价格,而是以28美元高位开盘,一度攀升到71美元每股,最终以58美元收盘,500万股被抢购一空,一天涨幅达到了100%以上。 这个破天荒的记录,让整个华尔街为之哗然。要知道时值拓荒年代的互联网,还没人能想出用它赚钱的方法,就算先知先觉的陈远鸣,其麾下的icq、il、雅虎等网站也处于纯支出的负债阶段,盈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妄想。因此别说唯利是图的华尔街,就连以慧眼知名的硅谷沙山路,对于互联网公司也没多少关注。 而网景这个单纯的浏览器软件公司,却以如此的方式爆红,使互联网瞬间进入了大众的视线,也让陈远鸣再次踏上了前往美国的旅途。 由于参与了网景的二轮融资,远扬也在这次上市中拿到了超过8倍的盈利。但是陈远鸣的计划远非如此。在网景上市的当天,远扬就一反常态的收购了大量网景股票,并且把自己手中的部分优先股转化为普通股,在短短几天内,一跃成为了网景的第三大股东。 要知道从华尔街手中抢夺这些可不太容易,也多亏这些嗜血生物还在冷眼旁观刚刚诞生的互联网,尚未露出他们的獠牙。等到雅虎如同超新星一样登场,点击、流量、概念这些词变成沙山路热门时,恐怕就很难虎口夺食了。 陈远鸣想打的正是这个时间差,在操作完这一系列收购后,他就跟网景的两位创始人进行了几轮磋商,最终成功把刚刚诞生不久的il并入了网景公司,并在icq的登陆界面,拓展了nee浏览器的关联。 如今il不过是个刚刚诞生的婴儿,不论是技术力量还是用户数量都小到可以忽视,但是免费邮箱这个概念在后世代表的意义无人不知。而网景的nee浏览器恰恰是如今美国占有率最高的浏览器,仅此一项,就给il带来了无数的新生用户。 icq则恰恰相反,在经过2年的长期投资后,它的研发能力和用户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由于完全免费的使用模式,如今它的注册用户已经超过了三百万,活跃用户也达到了百万众。只是一个关联,就给nee带来了无限可能。 但是这两家公司基本都由陈远鸣独自控股,在硅谷和华尔街根本就没什么名气,这次重组可称得上不动声色,发挥了让常人难以想象的高效。在一举奠定网景公司全新的基础,同时具备了未来硬抗微软帝国的可能性后,陈远鸣马上掉转了视线,把目光投向dvd行业的重新洗牌。 在dvd标准诞生了大半年后,好莱坞巨头们终于坐了下来,开始瓜分他们盘中的蛋糕,使用的利器依旧是那个老词:区域码。 飞燕提供的防盗模式简直就是为这群犹太佬们定身打造,他们接受并迅速作为武器挥舞起来自然顺理成章 。但是这次谈判的过程依旧让人心惊肉跳,在美国、欧洲、日本的巨型影业集团面前,其他任何国家的电影产业都是渺小的,哪怕飞燕在中国占据了足够多的市场,依旧无法成为替代影业公司的存在,在文化传播方面,刚刚打开大门的中国在西方世界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但是跟前世有一点不同,这次在区域码上,飞燕有了一个盟友:新闻集团。原本被踢到6区的中国,被鹰巢联盟的一个数据挽救了回来,过去一年间,福克斯公司有超过20部电影和3部电视剧vcd在中国市场上销售,每部都获得了百万以上的销量,而这时中国普及vcd只有短短的一年半时间。 中国有超过10亿的人口,而vcd播放器在以每年500万台以上的销量递增,如果这个市场能够确保正版的权益,那么它将是任何一家公司都无法忽视的巨大蛋糕。 什么意识形态、什么国际关系,对于这些吸血鬼们显然并不重要。而在这点上,美国政府罕见的站在了影业集团一边,没有什么人比他们更会使用颜色革命的把戏,也没有什么人比他们更迫切的想用意识形态改变这个红色中国。 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局面下,中国的区域码整整迈进了3大步,成为了红色的三号区域,而原本占据了3区位置的东南亚,则无奈的沦为了4区。而在上次区码战争中没有得逞的日本,也抛弃了台湾和香港,自己脱亚入欧进入了2区,被撂在半路上的这两个地区,既无法投靠日本,也不愿进入中国,最终凄凉的加入了开始面临盗版攻防战的东南亚4区群体。 与此同时,由于华纳的变节,东芝被迫抛弃了新光碟研发计划,而索尼也在久攻不下的困境中,转到了进一步拓展dvd容量的研究领域,至此dvd标准正式在国际领域确立,也成为了中国参与制定的罕少几个国际标准之一。 虽然dvd在中国上市还遥遥无期,但是飞燕集团迎来的却是一个鼓舞欢欣的盛大庆功宴。从93年起步,到95年一锤定音,这中间经历了多少让人心惊的漩涡和陷阱,如今这一步终于落在了实处,如何能不让人欣喜。而下个阶段影碟业将会步入更为复杂的国与国博弈,就不是飞燕一家集团能够掌控的事情了。 处理完这两件大事,陈远鸣本来还打算在美国逗留一段时间,关注光盘生产线向中国转移的事宜,但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口信打断了他的安排,驻北京的远扬基金负责人唐浩带回了一个消息,肖君毅手下的君腾公司想要进行一轮融资,直接就找上了远扬。 听着唐浩兴高采烈的描述,以及对君腾未来的好,陈远鸣心中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由于家乡如今还没有接通手机网,在家也不方便打电话,来到美国后更是一头扎进了工作,在离京一个月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肖君毅的消息,却没想到是以如此一种方式。 在犹豫了良久后,陈远鸣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由于时差,中国现在还是白天,在一片嘈杂声中,对方接通了电话。 “你终于肯打来电话了。”听筒里的声音带着笑,也有一丝用嗓过度的沙哑。“怎么,接到小唐的消息了?” 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陈远鸣反问道,“君腾的资金链出现问题了?” “捉襟见肘啊……你都不知道研发要投进去多少钱,写字楼又开了一期,银行借款都快见底了,正需要土豪拔刀相助。”听起来很严重,但是说话人的口气却完全相反。 “用八百万美元换君腾20%的股份,你不觉得要价太低了吗?”陈远鸣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其实如果可能的话,我更希望用君腾的20%,换点金石或者远扬的2%,你肯答应吗?” 陈远鸣眉峰一挑,“那对我可是个亏本买卖。” “所以我就只得以身相许了,陈老板你肯要吗?” 可能是走到了什么僻静处,电话里的杂音突然就消失了,只剩下那个略带调侃的声音。即便相隔半个地球的距离,也不难想象对面那人是如何弯起了那双桃花眼,绽开融融笑意。 陈远鸣也不由笑了。隔了几秒后,他轻轻颔首。“好啊,君腾是个好公司,这种投资,我可以接受。” “不是甘之如饴吗?”对面的声音中带出一份毫不遮掩的欣喜。 陈远鸣捏着电话的手不由更贴近了耳畔一点,“那还要看这份收益的含金量究竟几何。风险投资中的风险,永远都是存在的。” “我想在你的字典里,很难找到失败二字。”轻笑一声,对方突然转了话题,“你知道这月6号是我的生日吧?” 这都过去10来天了,陈远鸣不由一滞,“……现在知道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国呢?” 对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根羽毛一样搔刮着内心的软肉。只是犹豫了一下,陈远鸣叹了口气。 “会尽快的。” “等你的消息……” …… 只为了这通电话,陈远鸣就抛下了美国的诸多事宜,赶回了国内,仔细想来还真有点烽火戏诸侯、千金买一笑的味道。但是回到北京,却得知肖君毅刚刚跑到外地出差了。在一番思虑后,陈远鸣终究还是没留在北京等他,而是返回了家乡,巡视起自己的矿山来。 就像任何刑期将近的囚犯一样,迈出这一步,陈远鸣也未尝没有对于未来的忐忑。如同一个强迫症患者,他选择来到这片青山绿水间,观察自己手中的蓝图一步步实现的壮美景象,而这也极其有效的抚平了他心中的焦虑。 只是在巡视完矿山,也充分享受过这片青山绿水后,在返回县城的路上,一辆悍马车大大咧咧的把他拦了下来。车子正是他最爱的款型,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人亦然。只见那人悠哉的摘掉了鼻梁上的墨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乡遇故知啊……陈董,前面不远有家不错的农家菜,愿意赏个光吗?” 陈远鸣注视了他半晌,最终轻笑着摇了摇头,“哪能让肖总破费,也该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了……” 第150章 一送一还 那个农家菜馆陈远鸣还真知道,算是本县的特色小吃,只是开在县郊的村子里,算不得近。没有戳破这点,陈远鸣干脆的上了车,也没选择后座,而是坐在了副驾驶位。还未坐定,从旁边就递过了一副墨镜。 顺着那只手看去,肖君毅脸上的笑容就如这夏日晨光一样清爽,“给你,我想你用得到。” 这恐怕是唯一知道他心里那点阴翳的人了。看着对方的笑容,陈远鸣不由也露出一丝微笑,伸手接过了墨镜。镜架上还沾染着些许体温的热度,就像某种隐晦的亲昵游戏。陈远鸣带上了墨镜,扭头向车外的张刚吩咐道。 “张大哥,我带肖少出去逛逛,今天你就不用跟着了。” 在这边呆了大半年,也跟着陈远鸣跑了几趟车,张刚对于这段路程的安全系数还是心里有数的,只是县城里并没有架设移动通讯网,通讯十分不便,让他多少有些顾虑。犹豫了一下,张刚最终点了点头,“你们路上小心,晚上山区不算安全,还是尽早回城里比较好。” “会的。”也没等肖君毅搭腔,陈远鸣就干脆答道。 肖君毅剑眉一挑,也没废话,朝张刚打了个招呼就发动了汽车,朝前方驶去。 经过两天的暴晒,路面终于干爽了起来,不再那么泥泞不堪,悍马的越野能力更是无需置疑,一路上开得又快又稳,只是方向出了点岔子,在驶往县郊的路口拐上了另一条道路。 陈远鸣眉峰一皱,“这是想把我拐哪儿去?” “本来想跟你一起去看看那个‘天下第一洞’,现在家长给了门禁,就不好跑那么远了。” 陈远鸣哑然失笑,“怎么看起来你比我这个向导还熟悉路况?” “之前忙里偷闲过来晃荡了两天,收获总是有的。”肖君毅倒是毫不遮掩他的意图,挑起了嘴角,“可能的话,我还真想劫持你几天,也算个休假嘛。” “那还是算了吧。”陈远鸣笑着放松了略略绷紧的肩膀,靠坐在椅背上,虽然经过了漫长的四年时间,他对轿车的恐惧已经减缓了很多,但是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的躲避着前窗的景象,停驻的也就剩下两个方向,窗外,或者驾驶座。 而这次,他没有看向窗外。 按理说,两人只是短短几十天没见,但是肖君毅的肤色似乎又深了点,呈现出一种很健康的麦色,一身休闲的浅色夏装,手腕上也没有戴表,反而在右手系了条红绳编织的手链,上面还缀了个木制挂饰。 “辟邪用的?” 不自觉问了出来,肖君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轻一笑,“家里老太太信这个,亲手给编的,不带不行啊。” 陈远鸣也笑了笑,挪开了视线。上辈子他死时刚过32岁,回到这个世界又整整4年,算起来,实际年龄也该有36了,正好大对方一轮。只是在后视镜里映出的那张脸,总是让他恍惚的年轻。 似乎想起了对方家里没什么老人,肖君毅转过了话锋,“这次怎么又突然跑美国去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家乡多待一些时日呢。” “之前投资的一家公司上市了,dvd又到了重新划分地盘的关口,正好回去主持一下……” 陈远鸣嘴上一顿,突然反应过来,这话说的,肖君毅不会是之前就来找过他吧?去美国正好是8月初,走得太急,都没跟人打招呼,也许在生日前肖君毅就已经兴冲冲地赶过来了一趟,没找到人,才会在把精力花在闲逛上,如此的熟悉此间道路。 心中生出点愧疚,陈远鸣轻咳了一声,“家里这边通讯网还是不好,回头通了移动网联系就方便多了。” 虽然没有直说,但是话里的歉意肖君毅还是听懂了,唇边不由浮起一抹微笑,“无妨,想堵总是能堵到嘛。” 被这意有所指的话呛住了,陈远鸣无奈的摇了摇头,“那你呢?最近还在忙君腾的研发项目?” “可不是嘛,连着两个月在河北那边跑来跑去了,听到你回来的消息就直接赶了过来,只可惜这次没能带上协议。” 陈远鸣当然知道协议指的是什么,手指轻轻敲着窗棱,他不由再次问了一遍,“你真要在远扬融资?伯母和肖大哥那边……” “我说过,君腾是我自己的基业,跟家里自然是分的越明白越好。”和电话里的试探完全不同,肖君毅眼中闪现着灼灼的火花,“如果能用这点股份搭上远扬,我怕是赚了呢。” 现在君腾的资产保守也有几个亿了,再加上未来的发展前景,八百万美元换20%的股份,都称得上半卖半送了。对很多男人而言,情话说多少都无所谓,但是能把事业双手奉上的,永远都寥寥无几,更别说肖君毅对于君腾的重视。面对这样一份真挚而贵重的礼物,自己最后那点坚持,简直就像烈日下的坚冰,只有消融一途。 陈远鸣在心底叹了口气,挪开视线看向窗外。瞥了眼对方近乎默认的姿态,肖君毅轻笑一声,手上方向盘一打,向不远处的山坳中驶去。 这里已经接近山区边缘,不远处就是县里目前唯一开发出来的景点,由于整个景区还处于草创阶段,除了道路勉强平顺外,根本就没什么标志性建筑物,山路陡峭崎岖,如同盘蛇一般绕山而行,目前正值暑假,路上倒也有零散几辆大巴,这时市里富裕的人毕竟还是少数,与其花大价钱去看什么名山大川,不如省钱省事的到县城里逛逛,美其名曰旅游消暑,让这个刚刚诞生的景点也有了点人气。 虽然比不得那些奇峰的俊秀,这片山区倒也称得上满目青翠。前段时间刚下过雨,山涧的河水都涨了几分,坐在车上都能听到哗哗水声,天空蓝的透明,映衬着远方的白云绿岭,更让人心旷神怡。 只开了不到一个小时,车子就驶进了景区,这里倒也先知先觉的盖了几间简陋的饭店,路边都是卖矿泉水、零食小吃的摊贩,但是大多数旅客还是大包小包负重前进,不时传来孩子们欢乐的笑声。肖君毅也没停车,直接又往里开了段路,在不远处的一座山脚下,显露出了几间房舍。 “度假村?”陈远鸣颇为惊奇的咦了一声,这么新潮的东西,他可没想到能在这边的山沟沟里见到。 “算不上,就是农家旅店的加强版吧。”肖君毅看起来对这里还挺熟悉,轻车熟路的把车开到了那个还算开阔的停车场内,“不过饭菜还是有些特色的,可以尝尝。” “真不知道谁是地主了。”陈远鸣摇头一笑,走下车来。 在近处看这排建筑物,自然就能发觉它的简陋。全部都是原木和竹子搭建而成的房间,装饰极为质朴,连迎宾的大婶脸上都有两坨标准的乡村红,一看就是常年在外劳作的样貌。谁知这人还是真正的老板娘,看到肖君毅时双眼都亮了,吧嗒嗒的跑了过来。 “哎呦大兄弟,又过来了!这次还是带朋友来的?俺就说这儿的空气好、吃的又新鲜,比起城里那些旅游点可舒坦多了,住着住着都不想走啦!” 肖君毅笑了笑,“王大姐,上次我住的那间房还空着吗?” “空着!空着!”这位大婶笑得见牙不见眼,答得别提多利索了,“俺就知道大兄弟你是个识货的人,奏给你留着呢!床单啥的快得可勤快,干净着呢!” 就这空荡荡的旅馆还用留?现在住农家旅馆吃农家饭还不是最时兴的旅游方式,恐怕来这里的大多都是一日游旅客吧。 但是肖君毅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一笑,“有新鲜的野味就烧点吧,这次我们也不住,就是过来玩玩。” 大婶明显有点失望,但是一想也好歹也是一天收成不是,就喜滋滋的拿过钥匙,带着两人往房间走去。那间房就在靠近山坡的二层,背后正是一片绿荫,遥望远方,还能瞥到山涧一道奔腾的飞瀑。 打发走了嘴里一直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的老板娘,肖君毅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靠,“怎么样,我的眼光还不错吧?就这间风景独好,加上前两天下了场雨,现在看起来更添几分丽色,只可惜不能长住……” “是很好。”陈远鸣长长呼出一口气,感觉呼吸都轻松几分。就算前几日也在山上,但是面对的都是初具规模的矿山,怎能比得上这种精心挑选的旅游胜地。 “那么,有奖励吗?你还欠我一份生日礼物吧……” 语调中虽然都是调侃,但是肖君毅的视线并没有挪开,那双含笑的眼中如今多了一份期待和紧迫,像是终于守到了猎物的大猫,用目光舔舐着眼前的战利品。 “生日礼物?”陈远鸣笑了笑,走到了桌前,从手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我还真准备了,给你。” 这一下可有些出乎肖君毅的意料,要知道他想要的可不是这个。不过只是愣了一下,他还是伸出了手,接过了那个木盒。 “没想到你居然还随身带着,是怕我上门讨……” 话戛然而止,肖君毅直愣愣的看着盒子里的物件,那是一块男士腕表,经典的银黑色涂装,他最喜欢的一款劳力士,也是他曾经拥有的那块。 几个月前的那幕顿时浮上了心头,肖君毅指尖轻轻触摸着这块表,面上表情复杂的难以形容。 “你……你一直戴在身上?” “也没多久,之前都是放在办公室里。”陈远鸣的语气平淡无波,只是站得太近,似乎两人的体温都要交融在一处。 “我艹……”过了良久,肖君毅终于吐出了一句粗口,把盒子往桌上一撂,猛地抬起头来,“怎么办,突然想要回我上次的赌注了。” 那目光热得几乎要冒出火来,上挑的眼尾都蕴上桃花眼独有的水雾,撩人又火辣,还有几分迫不及待。 陈远鸣只觉得自己心中那把早就熄灭了的火焰也跃动了起来,像是被这团火苗缠绕,勾出了湛蓝的火焰。轻轻呼出一口气,一只手撑在椅畔的木桌上,他慢慢俯下了身,声音只如耳语一般。 “幸亏我赌性不强,赌品却不坏。” 一个吻,落在了肖君毅的唇上。 第151章 骤然而至(陈远鸣/肖君毅 初吻,野外) 印在唇上的吻并不轻柔,不像他吻过、或者吻过他的任何女人,没有犹疑和试探,而是直接、干脆,带着一丝与自己相同的占有欲。 那也不是个礼节性的吻。 当对方湿润的嘴唇开始吮吸自己时,肖君毅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长年萦绕在指尖的麻意开始发痛发胀,像是心脏跃上了指尖。没有任何迟疑,他伸出手用力的揽住了陈远鸣的腰,回吻过去。 也许是因为夏天的热度,也许是因为他们花了太长时间谨慎接触,这个吻就像一把点燃了干柴的火苗,迅速吞没了两人的理智。不知是谁先撬开了谁的唇舌,他们贴得更近了,像是把被全然拉满的弓弦。木质的靠背椅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喘息在两人耳畔回荡。 陈远鸣空处的右手深深插进了肖君毅的黑发中,把他拉得更近,逗弄着对方灵活的软舌。这不是个利于接吻的角度,一站一坐让他们的距离有些悬殊,这个吻就变成了某种奇妙的角力,像是两人都想把对方拉进自己怀中。但是陈远鸣并没有顺从对方的意志,只是轻轻跨前一步,抬起了膝盖,挤进对方微张的月夸间,用膝头折磨似得轻压那个已经开始隆起的部位。 肖君毅发出了一声申吟,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牛仔裤太过贴身,却又情不自禁的打开膝盖,好让更多接触到对方的肢体。这可比他想象的还要热辣,自制和理性早就顺着交换的津液抛之脑后,怀中的躯体并不柔软,腰背的肌肉已经绷紧,按在后脑的力道更是迫切,居高临下,带着十足的侵略性。 “操!你他妈快要逼疯我了……”唇齿好不容易才分开了点距离,肖君毅从齿缝中挤出了半句话。 “愿赌服输。” 灼热的吐息喷在唇边,让肖君毅饥渴的再次张开了嘴唇,但是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哐哐的敲门声。 “大兄弟!俺来给你们送白开水了!” 老板娘的声音太过嘹亮,让人躲都无从躲起。被这一嗓子惊到,两人瞬间拉开了身形,几秒后,又一同笑出了声。操,太他妈尴尬了,这才几分钟,两人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陈远鸣轻轻咳了一声,用手抹了把脸,“我去。” 比起肖君毅的短T恤和紧身牛仔裤,想来还是陈远鸣这身休闲装更能见人。稍稍整理了下仪容,陈远鸣拉开了房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位热情过了头的大婶。 “大兄弟嗳,房间不错吧!”大婶麻利的一抬手,递过了两个大暖手瓶,“喏,俺们这边用山泉烧的开水,甜丝丝的可好喝了!还有10分钟开饭,你俩先洗把脸收拾收拾,等下就来吃饭吧,都是山货,新鲜着呢!吃完了还能去山上逛逛,前面不远奏是俺们这边的水帘洞,一发水奏有几米的帘儿,去照个相留个影啥的,甭提多美了!” 面对大婶的热情推荐,陈远鸣扯出了个微笑,伸手接过水壶,“谢谢大姐,我们等会儿就下去。” “好!好!你们先歇着,饭马上奏好!” 再次掩上房门,陈远鸣转身把暖瓶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抬头一看,肖君毅正斜倚在床边,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陈远鸣挑了挑眉,“看你的表情,想吃的恐怕不是农家菜吧?” “我已经开始后悔了,早知道还不如在县城里找个旅馆。”肖君毅的视线扫过对方敞开的衬衫领口,不无遗憾的抱怨道。 轻轻嗤笑了声,陈远鸣到了一盆水,又扔了条湿毛巾给他,“急什么,有的是机会。” 午饭摆在了院内,竹桌竹椅,只有他们一对食客。老板娘殷勤的往桌上摆着饭菜,嘴里还不停介绍着,“红烧兔肉,山菇木耳,青笋野猪肉,这盘是油焖鹿肉,都是咱山里的招牌菜,刚刚杀的,新鲜着呢!” “有酒吗?给上瓶半斤装的二锅头吧。”肖君毅笑着扫了陈远鸣一眼,“如此良辰美景,配上点小酒最有滋味了。” “好好,当然有!”大婶应得别提多乐呵了。 陈远鸣笑了笑,也未反驳。自从刚才那吻后,他们两人之间的张力就未曾消退,不也差这一两杯了。 有了山珍,也有了佳酿,一餐吃的很快,两人的酒量都不小,只是半斤根本就跟玩儿似得。吃过饭后,也没怎么停留,他们就踏上了登山的小径。此时正值午后饭点,不少游客都在草坪边展开报纸吃饭聚餐,这些景点反而变得人迹罕至。路上的台阶和走道都修的粗糙,配上山中美景倒是别有一番质朴风味。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两人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水帘洞前。 说是水帘洞,不过是个略大的瀑布。落差大概有5、6米,由于最近雨水充沛,水幕变得很大,奔流的白浪冲击着下方的水潭,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在水池外延能看出点人工雕凿的痕迹,还有一条小桥通向水帘之后。 “这里景色倒是不错,如果没那个碍眼的字就更好了。”肖君毅笑着冲对面的山石抬了抬下巴。 陈远鸣定睛一看,只见山崖上已经凿出了几个大字,像是“别有洞天”,只是还没完工上漆,看起来不甚醒目。想来这边也是县里着重开发的景点之一,只不过透着一股浓浓的山寨味儿。 “就这一眼能看穿的小山洞冒充花果山,确实寒碜了点。”陈远鸣笑了笑,旅游经济嘛,大多如此,这座县城估计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开发出自己的产品文化,现在也就是个借典援引的水准。 “要再往里走点吗?”肖君毅的声音不置可否,表情却透着几分跃跃欲试。 陈远鸣瞟了他一眼,有些哑然失笑,但是并未拒绝,抬起脚步朝更深处走去。由于是景区,就算是尚未开发完毕的地块,也缺乏真正山野的凌乱。只是人烟越来越少,像是酷暑都被隔绝在外,多出了几分幽林的静谧。 渐渐的,围绕在两人身边的气氛发生了一丝变化,从背后射来的目光如此火辣,引得陈远鸣内心的骚动也沸腾了起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这样像个毛头小子般青欲勃发了,但是在体内呼啸的东西可骗不得人。 在这样无声的调情中,他们绕过一条山脊,陈远鸣足下一顿,再往前就没路了,只剩下一条陡峭的坡路,山势已经不低,从这里看去,大半山区景色都能映入眼帘。 “没路了?”一个声音来到了背后,接着是一条手臂,紧紧地环住了陈远鸣的腰肢。“你是不是每次都要走到这种地界才肯扭头……” 嗓音低沉悦耳,还带着一丝懊恼的埋怨,听起来就跟撒娇无异。陈远鸣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要你还跟在身后。” “操。”这他妈简直可以算是情话了,肖君毅只觉得心脏怦的一下乱了节奏,踉跄的拉着人向后退了几步,一口就吻了上去。 口腔中带着淡淡的酒味,比第一个吻更加热切,也更加急迫。只是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般的角力咻得一下无影无踪,变成了相互的渴求。胸膛紧贴着胸膛,胯骨磨蹭着胯骨,山崖上的附生植物在激烈的动作中簌簌轻颤,掉下了几片青苔细藤,落在了两人几乎融为一体的黑发中。 和肖君毅在腰臀间摩挲的那双手不同,在密集的吻中,陈远鸣的手慢慢下滑,按在了对方的月夸下,肖君毅喉结一滚,咕咚一声吞下了口唾液。 “继续……” 不知是说话声大,还是喘息声更大,陈远鸣侧开头,用舌尖舔去沿着对方颈项滚落的汗珠。 拉链被扯开了,然后是裤扣,摆脱了两层衣物的束缚,略显粗糙的掌心蹭过覃头,向下滑去,从根部握住。 “操。”肖君毅停下了动作,深深吸了口气,他不是个雏儿,但是这时却兴奋的难以自持,就像自己第一次经历青欲的洗礼。 陈远鸣没有停下动作,而是更紧的贴在了对方身上,光滑的西裤和手指一起顶弄摩擦。肖君毅再也无法忍耐,伸出了一只手盖在对方手上,另一只手则匆匆探了过去,回馈这份热情。 喘息在两人之间回荡,滚烫的勃起在彼此掌中抽插,高朝快得简直不合情理,在喷发的瞬间,陈远鸣用掌心虚按住了端口,几股黏稠的液体飞溅在掌心,又顺着柱身滴落在地,在脚边的泥土中交融。 这情景即银靡的惊人,又透出股让人心醉的甜蜜,肖君毅轻轻喘了口气,再次咬在了对方唇上,像是为了自己失去的主动权愤愤不平。陈远鸣则笑着张口了嘴,坦然的接受了这份热情。 如同山间的夏雨,一切来得快,去得也不慢。毕竟是在野外,两人还没有冒着风险野合的准备,简单收拾了一下身上的残迹后,他们就一起下了山。这一往一返才花去一、两个钟头,时间尚早,倒是不急着回返,两人就腻在房间里,想要消耗更多精力。 然而一场突然而至的天灾却打消了他们的计划。积雨云遮天蔽日袭来,雷声大作,电光乱舞,降下了却不是大雨,而是一场冰雹。冰球噼里啪啦的敲击在木质房屋上,颗颗都有蚕豆大小,看起来十分瘆人。 老板娘站在大堂门口焦急的叫喊着自家帮佣,躲避的躲避,抢救的抢救,为这一场意料外的天灾发愁不已。陈远鸣和肖君毅则站在屋檐下,看着大自然带来的奇景。冰雹来得如此之猛,和狂风雷电一起肆虐在这片山峦之间,屋边的小树东摇西晃,像是马上要被连根拔起,摆在大堂外没来得及收的一块玻璃茶几也被冰雹砸出了几条网状蛛纹。冰渣弹起,飞溅在手臂上,居然都带一丝微微的痛楚。 陈远鸣皱起了眉毛,“运气不好。” 先是大旱,又是大涝,现在又多出了冰雹,对于家乡周边几个县市,恐怕都是一场让人痛心疾首的灾难。 肖君毅沉默了片刻,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陈远鸣的手背,“至少我们的运气不坏。” 不是在上山时,也不是在开车时,他们就这样安全安全的站在屋檐下,看着这场冰雹带来的一切,没有丝毫损伤。 陈远鸣愣了一下,随即紧紧地反握了回去。在别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们五指交握,并肩而立。 第152章 初生 即便来得再怎么猛烈,冰雹这种强对流天气还是转瞬即逝。有了这玩意的打搅,两人也不好再在山里逗留,最终还是驱车返回了县城。 刚回到驻地,张刚就紧张的迎了上来,“老板,没伤到吧?” 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好好的出游都能碰上雹灾,张刚别提有多揪心了。只是县郊根本就没找到两人的影子,手机、电话又都无法联络,让这位安全总管懊恼不已。 “抱歉,张大哥。”这还真是自己的错,陈远鸣十分坦诚的致歉,“看时间还早我们就跑到隔壁的景区转了一圈,耽误了些时间。不过也躲过了冰雹,没什么损伤。” 由于度假村的停车场还有遮蓬,这次就连肖君毅那辆悍马都没擦掉半点漆皮,只是山路湿滑,才让他们回来的迟了点。 “没事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是安全责任总不能玩忽职守,张刚的态度明显又绷紧了些,让本来抱着一点歪心思的两人不得不拉开了距离。虽然关系算是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但是如今依旧是个对同性恋情过于苛刻的年代,至少热情还未冲昏他们的头脑,使之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合乎礼节的招待,稳妥恰当的距离,只有在无人时细微的肢体接触,以及那些隐晦暧昧的眼神交流。然而这段突然而至的感情再怎么让人神魂颠倒,不论是肖君毅还是陈远鸣,都不是能耽于情爱的闲人。由于是真正偷跑出的,肖君毅也只是在县城停留了一晚,隔日就要赶回河北,继续自家的发展大业。 “这次是我招待不周。”站在悍马车边,陈远鸣不无遗憾的说道,“等到下次有空了,再好好带你在这边玩玩。” 肖君毅那双桃花眼弯得相当好看,浅色的眸子里蕴着满满笑意,“还是等陈董回京吧,到时哥哥也要好好招待你一下才是。” ‘招待’二字的重音可不大妙,陈远鸣露出了抹笑容,“那就拭目以待了。” 伸出的左手握住了对方的左手,在那只手腕上,银黑色的劳力士闪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看着陈远鸣腕上的手表,肖君毅眼中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别忘了还欠我个生日礼物就行。” “放心,忘不了。” 紧握的双手最终还是分开了,结束了这番光天化日的调情,肖君毅还是头也不回的奔向了自家的事业。长长叹了口气,陈远鸣也坐上车,开始处理手头的工作。首先要做的,自然是见一见矿场如今的一把手,他请来的高级经理人,宋毅宋厂长。 矿石加工厂就建在县城近郊,算是几个月前专门开辟出的工业园区,并在极短时间内做到了“五通一平”。毕竟是省里、市里共同督办的重点项目,又是解决县城长久贫困问题的大救星,任何有点脑子的干部都不可能不尽心竭力。 由于昨天的雹灾,今天工业园内也是一派人声鼎沸,在分厂主任的带领下,陈远鸣终于找到了窝在工地上的宋厂长。头上套着一顶脏兮兮的安全帽,蓝色的工作服都穿成了土黄色,这位宋厂长可不像当年见到的那样风度翩翩西装革履,怎么看都是一副劳苦技工模样。 看到陈远鸣的身影,宋毅眼睛一亮,飞快的走了过来,“陈董,你来了!前两天听人说你去了矿上,我还想直接过去呢。谁知道这两天仪器到了,实在走不开人,昨天又突遇雹灾,对施工产生了点影响,只好呆在这边盯着了。” “才两月不见厂子就已经初具规模,昨天还没有一例伤亡出现,宋厂长你也劳苦功高啊。”看着对方消瘦了几分的面颊,陈远鸣心中也不免有些感动。如今这个社会不热衷巴结上官的干部可不多见,更别提宋毅这种把工作当成全部使命的类型。 “在其位谋其事嘛,总不能辜负了陈董的信赖。”宋毅倒是极为谦虚,眼中也闪烁着十足的真诚。他的职业生涯一度已经落入了谷底,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只有几月同窗之谊的孩子挖了出来,并赋予他如此重任,让人怎能不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陈远鸣笑了笑,也不废话,在宋厂长的引领下开始参观他的矿山厂。在这个如今还一片荒芜的工业区内,豫西矿业的核心就要在此落户。从山上开采的矿石将源源不断的输送入这个厂里,进行分拣、冶炼、深加工,再把各种钼矿衍生品销售到世界各地。 作为这份产业的奠基,矿山厂的规矩和建设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现在的技术难点集中在污水排放和尾矿坝的设计上,一期的厂房倒是已经落成,瑞士那批机器也运来了,幸好前几天就已经安装完毕,没有在昨天的雹灾中遭受损失……”宋毅介绍的相当详细,也有一说一,并没有隐瞒技术上面对的难点问题。 “技术上不好啃,就加大点力度,环境问题上没有商妥的余地。”陈远鸣干脆答道,“对于新仪器的操作培训呢?工人们适应的如何了。” “很不错,毕竟都是老煤矿和矿山厂的职工,只要稍加操练,很快就能适应工作。农村新招的那批人就差多了,光是教他们熟悉基础作业就很耗费时间,体力活没问题,技术活就要慢慢带了。” 对于这点,宋毅还真有些佩服陈远鸣的选择。没有采取就地招工的办法,而是大量雇佣老国企工人,以4、50岁的技术骨干为核心,矿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们为二线储备力量,加上一些勤学肯干的农民工,才让矿山厂迅速拥有一批合格工人。 陈远鸣点了点头,“工人和农民其实都不是天生天养的,没有技术的传承、没有耳熏目染的教导,不过只是些干活的苦力罢了。既然国企已经为我们培养出了这么一批合格的工人,就不该把他们弃如敝履。只是要辛苦老宋你了,任何时候转型都称不上容易啊……” 宋毅黑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感慨,“国企其实就败在大锅饭经营方式和官僚模式的内耗上,论技术力量和工人素质,还是相当过硬的。如今走出了那颗遮天蔽日的大树,人就自然有了生存的压力和动力。人呐,怕得就不是苦累,而是一叶障目的无知和盲目。比起原先那种麻木的工作环境,我还是更喜欢新厂这种朝气蓬勃的冲劲,相信跟我有同感的人不在少数。” 陈远鸣笑了笑,没有答话,又跟着宋厂长一起到车间办公室里查阅资料。坐在简陋的办公室里,他耐心翻看了最近所有的教学记录和员工考评,目前厂里拥有300在职员工,矿山上则是500矿工,都已经完成了基础培训,并且分厂、车间、班组已经初步成型,只要厂房和设备到位,马上就能开工生产。这在一个新建立的大厂里,几乎堪称奇迹。 而这,也正是陈远鸣想要测验的另一样东西。 合上了硬皮厚本,他靠在了椅背上,目光笔直的看向坐在对面的宋厂长。“老宋,对于咱们的厂子,我没法更加满意了。但是现在还有另一个问题,这样的模式,可以推广到其他厂子吗?” “什么?”宋毅明显一愣,“其他厂子?这……如果不是同类行业的,怕是很难吧。冶炼、煤炭、采矿好歹还有点互通的可能,但是叫来其他厂——比如棉纺厂吧——的工人,适应起矿山的工作就要耗费不少的精力了……” “那棉纺厂的工人,放在成衣加工岗位上呢?”陈远鸣话锋突然一转,换了个方向。 “这个……”宋毅皱起了眉头,“理论上应该还好?轴承、拖拉机、矿山机械这些厂子的工人,换到一般加工制作业应该也不是大问题。但是它跟咱们的厂子可能没有太大关系吧?” “跟厂子没什么关系,但是跟这个城市,却可能息息相关。” 陈远鸣长长呼出了口气,像是要把积存在胸腔内的东西一吐而快。这个厂子,这样一种国企工人转业的试验模式,其实也是他真正重视的另一样东西,一样可能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个重工业城市的回生妙方。 面对宋厂长一脸迷惑的表情,陈远鸣笑了,“老宋你这次真是劳苦功高,下个月一期的厂房彻底完工后,应该就可以开工剪彩了,在这之前,恐怕还要麻烦你整理出一套完整的经验资料,不论是拿给上面看,还是让其他人借鉴学习,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光能干还不行,我们还要学会总结,要会把自己干得活讲出来,说给旁人听。” 没想到自家这个充满了西式作风的老板居然会说出这么官场模版的话,宋毅呆了片刻,也笑了出来,“陈董放心,这也算是我的老本行了,会尽快完成任务的。” “嗯,越快越好吧。” 陈远鸣的视线穿过这个热火朝天的施工场地,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在那里,大树依旧遮天蔽日,而这次,也该他想法为之剪剪枝,松松土了。 第153章 挖角 “小施,怎么还不准备回家啊?”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施瑞龙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站起身,“徐工,我就是再看一下,马上就好……” “你啊。”徐工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放不下那个项目?上面不都已经否决了你的意见,都不是咱们的订单,何必去研发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东西。不如趁这段时间不太忙,好好休息一下,总不能一直扑在工作上嘛。” 施瑞龙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苦涩,过了好久才点了点头,“谢谢徐工,我就再看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看着面前的小青年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徐工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人家也没耽误正常工作,下来怎么钻研也不碍他们的事。只是现在厂里的研发条件可不比当年了,上面根本就不支持他们这些工程师搞业余项目。哪个项目不需要投钱啊?光是实验就不知要消耗多少资源,就算运气好能造出来,也不一定能找到现成的买家。 就像小徐研究的这套推力角接触球轴承,专门用于冶金加工数控机床,目前还处于欧美垄断产品,别的大厂宁愿花几万美元一套的价格去买那些原装货,也不敢轻易尝试国产同类产品,万一哪里出了毛病,谁来承担机械损伤的重大责任? 既不是能得名得利的国家重点招标项目,又费时费力费资源,做出来还不一定有人买,难不成要厂里给你跑推销?这种赔本买卖怎么可能被研发部的大佬们认可。因此这些“心野”的工程师一向是领导们眼中的刺头,别说大多数项目都不会被通过,还时常被领导点名批评,连升迁考评都成了问题。 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有谁肯用心搞技术。他们这些老人早就被现实磨平了心气,看着如今的新生代们,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但是又能怎么样?国企哪一辈儿不是这么熬过来,尽心尽力完成自己的职责就够了啊。唉~~孩子还是太年轻,也许过两年就懂了…… 没再说什么,徐工叹了口气,慢吞吞的走出了房间。看着老者略显蹒跚的步伐,施瑞龙心里也不算好受。大学毕业后他就直接分配到了厂里,也算是徐工亲手带出来的徒弟,对方的好心他怎么会不懂。只是越是接触这行,他心里的不甘就越发浓重。这角接触轴承技术难度真的那么大吗?自己的父亲就是位老磨工,他其实很清楚一些问题用“笨办法”可以解决,不过是一套轴承而已,放在盒子里估计都没几斤重,就要7、8万美元的价格,这可是真正的工业消耗品,光是砸在更换轴承上就不知要花费多少钱。 如果自己能造出只用几万人民币的替代品,不就可以为国家和那些大厂省下一大笔资金吗?但是想法再怎么出色,也无法冲破制度的壁垒。看着研发室低矮的屋顶,他深深叹了口气,父亲嘴里的大厂,真的就是他唯一的出路吗? 有了这重重忧思,最终施瑞龙也没在单位呆多长时间,早早就骑上自行车往家里赶去。如今他还没结婚,单位照顾大学生给分了一室一厅,他就把父母接了过去,也算给二老一个更好的居住环境。 花了20多分钟才骑回家,施瑞龙好奇的发现一辆小轿车停在楼下,像是吉普出的大切诺基,看起来十分气派。这是谁家出了富贵亲戚了?瞥了车子几眼,他也没多在意,顺着狭窄的楼梯就往家里走去。他家住在3楼西头,这时老娘应该也做好晚饭了吧,可惜这两个月厂里也没接到新任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额外奖金。 边忧心着自己的工作,边推开了房门,施瑞龙朝屋里打了声招呼,“爸、妈,我回……嗯?这是……” 抬头一看,他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只见屋里坐着好几个人,其中有两个还穿着相当正式的西装,自家老父正满脸堆笑指着一个颇为英俊的年轻人招呼道,“龙龙,快来看看小远,就是小陈家的儿子,你还记得吗?老赵徒弟家的小子……” 这关系也太复杂了,施瑞龙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老赵算是父亲的同期好友,他原来带了个名叫陈建华的学徒,关系相当不错,也都互相拜过年。他家的孩子应该小时候也见过,只是后来自己上学去了,也就失去了联系。 弄清楚了原委,施瑞龙马上摆出了笑脸,“小远啊,这么多年不见,看起来可长大多了啊!现在在哪儿上班呢?” “自己做些生意。”陈远鸣笑着打了个招呼,顺便跟对方介绍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这位是瑞华轴承的老板梁辛梁总,今天我就是陪他一起上门来三顾茅庐的。” 其实早在一周前,陈远鸣就回到了市里,第一件事就是把之前调查的资料重新审核了一遍。在远扬进驻市里不久后,他就让宋凯文系统盘查了一遍周边的小型轴承作坊,这里面是有不少藏污纳垢的黑代销点,但是同样也有些是轴研所和轴承厂里跑出来下海的职工,有两家甚至都开始自行研发一些中高技术含量的产品。 经过多方面考察,陈远鸣最终选择了一家名为瑞华的公司作为投资方向,这家老板梁辛曾经在轴研所干过副主任,由于不堪忍受那种官僚做派,最终辞职出来下了海,奋斗了3、4年才把厂子打造的初具规模。只是苦于银行贷款不易,虽然有了些技术突破,但是人才和资金缺口始终遏制着工厂的发展。 如今被远扬这么个大财主找上门来,梁辛怎能不欣喜若狂。在几轮磋商后,瑞华的发展就有了新的方向,他们最看好的项目之一就是如今国内还几乎空白的高精机床轴承。这玩意技术难度不低,但是生产并不是全无可能,无非是用手工代替一部分精密仪器。 放到任何发达国家,这都是笨到不能再笨的笨办法了,但是这些国企出身的技术型干部却深知目前中国部分精密仪器领域对于半机械半手工的依赖性。只要有一个可靠的技术团队,再有一批优秀的高级技工,用现有可以进口的机床设备,他们就能在这片空白上占据一席之地。 对于这个想法,陈远鸣也是相当赞同。梁辛就通过自己的渠道,打听到目前对这方面有些研究的技术人员,施瑞龙正是被介绍的人才之一。只是这次,陈远鸣并未把招揽任务都扔给梁辛,而是跟随他一起亲自登门拜访。 “没想到陈总还跟施工有着这样的关系啊。”这时坐在一旁的梁辛也笑着搭上了话,“我就是听老徐介绍,才得知厂里还有这样一位人才,自然要登门拜访了。是说我们厂子最近准备切入角接触轴承领域,听说你的专业和研发方向都跟这个有相当密切的关系,不知有没有兴趣走出轴承厂,加入我们的团队呢?” 这话可足够开门见山了,施瑞龙都不禁一愣,这不是介绍老相识吗?怎么话题突然就跑到了挖角上了。看着对方有些无措的神情,梁辛也不气馁,笑着向他解释起了瑞华现在的发展现状,以及在研发和员工待遇上的一些有利条件。 虽然来得太过突然,但是听着对方诚恳的介绍,施瑞龙心中不免也产生几分动摇,他现在还足够的年轻,刚才校园毕业,还正是最好的研发年龄,根本就无法适应国有企业里的一潭死水,他还有那么多的精力和想法,难道都要虚耗在那些他不算感兴趣的布置任务上,一步步熬到跟徐工一样锐气尽失的垂暮之龄吗? 只是心动归心动,想要脱离厂子下海,需要的也不是一星半点的勇气。在沉吟了片刻后,施瑞龙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三金和待遇方面,有保证吗?” 听到这话,梁辛顿时笑了出来,这也是陈远鸣当初注资时就已经讲明的事情,如今看来,能吸引金凤凰的,还只有梧桐树啊。 “这个还请施工放心,我们的厂房已经在高新区落户,职工宿舍用地也已经批下来了,马上就能开工建设!在这上面绝对要比轴承厂待遇要好,高级技术人员统统是二室一厅的待遇,如果能够入职十年,房子就可以永久赠送给员工。三金也会跟随入职手续建立,绝对符合国家规定。” “什么!”比起梁辛的淡然,施瑞龙可是吃了一惊,这比轴承厂要强太多啊!而且这口气可真大,为期十年都已经想好了,他们还真有把握这个厂子能做大做强吗? 比起儿子在乎的东西,老施的顾虑明显就更多了些,犹豫不定的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陈远鸣,他凑过去轻声说道,“小远啊,你这位朋友说的……呃,这要是辞了厂里的工,就是掉了铁饭碗啊,我家瑞龙怕是要再好好想想……” “爸!”刚才已经被打动了的施瑞龙顿时哭笑不得,“人家条件都说道这份上了,咱最多就是在去厂里自己看看,相互了解一下情况,还管什么铁饭碗啊!” “你这孩子!”施宏顿时皱起了眉头,“进厂是容易的吗?为了给你二哥腾地方我都提前退休了呢,要不是你自己争气,怎么可能这么轻松进来。看看你赵叔,现在想把小儿子安排进厂多愁啊,这可是终身大事,还得多加考虑才行……” 这年头国企里也讲究个子承父业,只是一般只能安排一个,家里孩子多的还真是愁得不行。 听到这里,陈远鸣突然一笑,认真冲老者问道,“施伯伯,其实这次我来家里,不只是为了瑞龙的工作,同样也是为了请您出山。您、我爸的师父赵伯伯,还有厂里很多很多有着职称的高级技工,你们还有兴趣出来带带徒弟吗?” 第154章 路在何方 这句话就如同跌落水潭的巨石,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坐在一旁的梁辛。 带徒弟?这话陈总之前根本就没说过啊!他们这次项目是需要用到不少高级技工,但是施宏这种超过50岁的退休工人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内,就算他经验丰富、技术高超,也不一定能适应现在的操作环境,且不说那些新式机床的操作规范,就算能迅速掌握,他们的体力也不可能支撑,怎么可能花钱请他们去带徒弟? 但是这话又不好直说,别是老板想要提携自家认识的熟人,想要往厂里安插些空岗,这边叔叔伯伯都叫上了,那边还有个师公的名头,国企工人最讲究师徒辈分,这种老式关系可不比任何远亲近邻差,他一个跟人打工的高管又能说什么?唉,没想到这么一个好老板,还是逃不掉家族企业的嗜好,梁辛不由皱紧了眉头,心中五味杂陈。 比起梁总这种职业化的顾虑,施宏的反应就直接多了,只见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可是,可是你们的厂子不是要瑞龙这种高学历的大学生吗?我,我早就干不动车间的活了,就算是为了照顾我们,也不是这个……不,真不行啊……” 这话说得极其老实厚道,施瑞龙不由抓住了老父的手腕,“爸,看你说的,我之前设计那套角接触轴承,您不就说有可以实现的办法吗?我这些年的研究哪样没有回家请教过您,这种技术上难题如果没有老技工的帮忙,还不知要走多少弯路呢,带徒弟就带徒弟,您这辈子手下的徒弟还少吗……” “别,龙龙,我不是那个意思。”施宏脸都涨的通红了,“如果只是找人,厂里我认识好多能够做到这份上的人呢,都是3、40岁的壮年,不论是自己干还是带徒弟不都正好?咱,咱可不能昧着良心去啃人家啊……” 看着表情各异、各执其词的几人,陈远鸣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打断了父子二人的争执,他开口解释道,“不,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这个聘请可跟瑞华公司不大相干,而是真正的教书育人,培养下一代高级技工。” 听到这话,还在纠结的父子俩顿时都卡壳了,教书育人?培养下一代?怎么突然蹦到这个层面上了…… 梁辛这时也终于忍不住了,好奇的问道,“陈总,你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我都被搞糊涂了。难不成除了瑞华外,你还有其他打算?” “是有一些。”陈远鸣笑了笑,“目前还在跟市里协商,就是准备开一所职业技校吧,只是还在草创中,师资力量和教学理念都在一步步的完善,因此也没拿到外面宣传。今天上门,就是想先问一下施伯伯的意思,您有兴趣再次出山带一带那些技工吗?” 这话让施宏陷入了沉默,他是轴承厂前几批入厂的老职工,也是最先拿到技师头衔的一线工人,在厂里奋斗的几十年里,他拿到的奖状证书都称得上车载斗量,也为厂子培养出了2、30位优秀的技术工人。但是技师、甚至高级技师也终究只是个级别高点的工人,不是干部,除了多拿些津贴外根本,跟普通工人又有何异?而服从厂里安排,培养学徒工的后果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有了能够接班的下一辈,他这个老人的重要性就越来越低,越来越渺茫,最终为了给儿子换一个岗位,不得不提前退休。 那可是几十年的奋斗啊……他如今才刚刚50岁,还有着一股子的干劲,但是他们这些老人的薪级工资太高,体力也早就过了巅峰期,厂里那么多二代三代的接任者,只有傻子才会放着新人不用,把金钱和精力扔在这些老骨头身上。尤其是最近两年厂里的效益持续下跌,他们这批老职工就被各种理由清退抛弃,彻底扫地出门。 心有不甘吗?那是必然!在工厂里干了一辈子,除了这身本事外,他几乎一无所有了。重新回到这个陌生的社会,他又能做些什么呢?工人毕竟是碗青春饭,没有人会雇佣他们这些年过半百的废物,长时间于社会脱节,也不可能这时候再学什么新的工作技能。这几十年的工作生涯就好比一场大梦,在垂暮时分不得不潸然醒来。 他还算比较幸运的,前面两个孩子都在厂里工作,小儿子又好学争气,不愁工作安排。像老赵、老孙这些孩子不争气的,被迫离岗后只能去给人家看大门、值夜班。几人聚在一起闲聊时,嘴上挂的最多的,就是不该当什么磨工、钳工,如果换个电工、焊工,出来不也照样吃香吗? 苦中作乐,不过如此。 但是现在,这个年轻人居然说想聘请他们,还是到什么学校里教人带徒弟,在恍惚之中,施宏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原来还真有人看好他们身上的这点本事,还真有可能把自己的余生,再跟他们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挂上钩来。 施宏那双刚强有力的大手,都不由慢慢抖了起来,再也无暇担忧儿子。他,他还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施瑞龙却没有什么疑虑,在听明白陈远鸣的意思后,他的眼睛都发出了亮光,“爸!这您应该能做来的,分厂里现在一大半技术标兵不都是您的徒子徒孙!不过就是带徒弟嘛,这可是老本行了,绝对没问题的!” “可是,可是我们又怎么能挣过厂里的技校,咱厂就不招外面的人啊……”施宏满脸的不确定,作为老职工,他对国企的招收标准再清楚不过,不是大学毕业,不是厂里职工技校出来,不是职工子弟,想要进入国企简直难如登天。就算他们能教徒弟,能办学校,出来却管不了分配,又算个什么事呢? “又有谁说,技工出来就一定要进那几家国企呢?”陈远鸣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国家比你们想象的可要大多了,需要高级技术工人的企业,也远不止十家百家。梁总,你说如果施伯伯培养出了一批跟他技术相仿的高级技工,瑞华要吗?” “要!怎么不要!”梁辛顿时一拍大腿,“别说跟施老一样,只要能学到他八成本事,咱厂里就必须拿下!” 听到这时,梁辛也明白过来了,陈远鸣的意思似乎并非往他的公司里安插空岗,而是想要作为输血的泵站,开始另一轮造血运动。虽然按道理说,工人是真不值钱,但是高级技术工,却永远是各家企业争抢的骨干,这种工人培养起来别说有多困难了,更要命的是就算养成了,还要提心吊胆好好守住。挖角这种事情,又何至于他们挖国企呢?这两年私营企业就跟遍地开花一样,尤其是南方那种小厂,工资高、待遇好,就是奇缺技术工人,跑来三说两不说就把人拐走的事情,他见得也不止一起两起了。 如果陈远鸣这个点子能够实现,别说多,一年来十几二十个人,不出五年他的厂子就能迎来长足的发展,十年二十年后,说不定也能成为业内数一数二的技术型企业呢。这样的好事,他怎能不举手称快! 面对这两位说客的一唱一和,施宏是彻底动了心神。他虽然没有系统的教学经验,但是徒弟却真不在少数。其实技术工人也不是那么轻松能带出来的,一者天赋、一者毅力,肯吃苦耐劳的总是少数。但是就算不能各个都带成高级工、技师,培训出具有一定技术经验的中级工却并非难事。他,还有他那些老伙计,是不是也能把这当成是一条崭新的出路呢…… 施宏的动摇,陈远鸣自然看在眼里,只见他话锋一转,没有步步紧逼,反而退了一步,“不要紧,施伯伯可以再考虑一下这个问题,等我的学校真正办起来了,了解了详情再来决定也不迟。不过瑞龙的事情,就要尽快下决断了,当然如果你们认识什么技术过硬的工人,也可以向他们建议一下,技术型人才总是多多益善嘛。” “没错!只有在车磨钳焊方面有一技之长的,都可以到我这边应聘!甚至是小施你的同事们,能者为先,多多益善!”梁辛如今的心情也好极了,对于任何企业来说,充足的双向选择余地都是一件幸事。而一个头脑清醒,财力雄厚的东家,更是让人梦寐以求。他的运气真不坏,怎么利用这个好运,为自己铺平道路,就成了未来最重要的事情。 话说到了这份上,就不是闲聊能够解决得了。和施瑞龙订好了下来的约谈,梁辛和陈远鸣二人就离开了施家。这位意气风发的梁总自然是专心投入下一步工作,陈远鸣面对的就远远不止是一家小轴承厂了。 刚回到家中,陈远鸣就接到了飞燕方面的电话,这时虽然早过下班时间,但是飞燕目前的负责人俞永安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可不管什么上下班时间。 “陈董,最新北大方面传来消息了,说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培训事宜了。”俞永安的声音中充满了兴奋,飞燕目前的规模着实不小了,VCD生产线还在以每年8-10条的速度递增,相关从业人员更是几何倍数扩张,在企业飞速发展的同时,跟任何私企一样,他们也面对着一定程度的工荒。 这还是得益于VCD的生产称不上高科技,比起来上游的芯片厂想要跟上步伐就更困难点了。这年头苦力好招,但是技术工永远都是老大难问题,想把那些一没文化二没经验的外出务工农民培训成合格的生产线工人,需要的可不止是短短个把月时间。 因此在上半年,飞燕董事群已经就此问题进行过深入讨论,最终的商议结果就是创办一个培训班或者技校,其中以孟力生的态度尤为坚决。和飞燕总厂目前的生产项目不同,孟力生研究所里进行的可是下一代产品的研发,等到飞燕开始朝新领域迈进时,不论是硬件还是软件,基层技术人员的存在都是必不可少的。 如今各大高校的计算机、无线电等专业确实为新一代电脑科技培养了很多高端人才,但是一个行业永远不能只有高端,必须要有数量更为庞大的底层技术工人,来支持和推动行业的发展进化。然而计算机这玩意直到现在还属于真正的奢侈品,就算那些天之骄子的大学生们也未必各个都能摸到电脑。 与其跟别的厂商争抢那些为数不多的宝贵资源,不如投入一定精力自己培养一批适用人才,这个想法才是更合乎飞燕发展理念的捷径。因此在多方努力下,他们跟北京几所高校进行了接洽,准备联合高校和企业力量,共同创办培训班。而最先响应他们的,就是北大。 和其他高校不同,北大目前跟点金石的关系相当密切,不但北大校办集团在点金石的注资下得到了长远的发展,创业园也让很多院系对陈远鸣旗下的公司抱有好感,这样一来一往,真正的培训就提上了日程。 对于全国顶级名校而言,建立个培训基地当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选址、跟教育系统的沟通依旧繁琐。这次办校最终还是落在了合肥,依托当地政府对于飞燕的地方保护大开绿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有了这个新的教育基地,围绕飞燕将诞生一个更大规模的高科技产业城,要知道在投资环境基本相同时,资源——不论是物资还是人力——都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听着俞永安简洁干练的汇报,陈远鸣脸上的神色也放松了很多,“很好,职业技术教育很可能关乎我们后续的发展和壮大,还要认真挑选生源,在教育质量上把好关。如果做得好,技校这一块的负责人甚至也可以入选我们的董事会,要让他们也鼓足干劲,而不是把精力虚耗在那些无益的事情上。” “嗯,这点我晓得。那陈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光盘生产线的迁移安排还需要你亲自过目……” “最近可能还走不开。”陈远鸣笑了笑,“家乡的布局花费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到收尾阶段了……” 第155章 革命 隔天又是一个周末,只是在一些人的日历行程上,周末向来是个可望不可求的奢侈品。一大早就驱车来到了市委大楼,陈远鸣刚下了车,就见万秘书长快步赶了上来,只是短短几周未见,这位市委大总管表现的就更为热情了,拉着他的手连连感叹,“陈董来了!我们还怕您有事过不来呢,县里的工作铺开后可不就更忙了,陈董也辛苦了啊!” “万秘书长客气了。”陈远鸣微微一笑,“杨书记在吗?” “在,当然在!”万秘书长脸上堆满了笑容,“一早就等着财神爷大驾光临呢,快快请进吧~~” 自从疏通了省里的关系后,市里这些头头脑脑对待自己的态度就明显发生了改变,有投资集团作保,又有省委王书记的支持,现在市里对远扬的态度可谓今非昔比。推诿的场面话少了很多,巴结的客套话到是多了不少,见风使舵才是官场的保命良方,谁也不会看不清楚局面。 依旧是那间宽敞的办公室,但是这次陈远鸣走进门,坐在椅子上的杨书记马上站起了身,笑着朝他迎来。 “小陈来了啊,快坐快坐。”杨书记脸上也挂着和煦的笑容,热情招呼陈远鸣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听说回国后你就进山里了?看这行程安排的,也够紧张了啊……” “让杨书记见笑了,实在是手头的事情太多。”陈远鸣笑着解释道,“等下个月中旬,矿山的一期工程就能顺利收尾了,届时还要请杨书记大驾光临,为我们奠基剪彩啊。” “哈哈哈~~哪里的话,咱们家乡的重点产业嘛,也要好好关注才对。”杨书记发出了一声爽朗的笑声,“只是没想到矿场的建设速度这么快,如果今年就能投产的话,我们可就要跟着沾光了。” 这里说的却不是税收,而是市里在矿山占据的股份。最终豫西矿场以远扬51%,市政府26%,投资集团18%,其余闲杂股份5%的配比瓜分完毕。投资共分3期,每期1.5千万美元的额度,远扬总共支付3.5千万美元,投资集团则用设备和技术力量冲抵其余1千万美元。这么大规模的资金进驻,也算创了省里目前国际投资的最高纪录。 市里拿到了实际红利,再加上一些边边角角的私下操作,杨书记怎能不对这个钼矿愈发上心。现在县里的汇报都是直送案头的,只要陈远鸣回到市里,就积极进行沟通,单论政府配合已经没法更好了。之前远扬绕过他去省里沟通时,这位一把手还生出过几分恼怒,但是当做通了省里的门路,也妥善分配了利润后,那点子心结顿时烟消云散。 不管怎么说,这个大矿也是在自己任期内完成的,只要不赔本就是一桩政绩,更别说陈远鸣居然能把注意打到原豫西煤矿上,有效的吸纳吞并了原煤矿的下岗职工,可算解决了市政府的一块心病。有了这两者,杨书记可不越看这个陈远鸣越顺眼嘛! “矿山还是要慢慢运作的,现在钼价还没有抵达高位,采矿销售并不是我们急于去做的事情。”陈远鸣却没有顺着杨书记的话走,反而认真解释道,“先把周边配套设施和其他矿产的发掘放在首位吧,豫西又不是只有钼矿,其他有色金属也不在少数。” 这答案可让杨书记有些吃惊,但是没有把疑惑摆在脸上,他稍一思索,“其他有色金属?你是说铝吧。最近的确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投资集团有意吞并铜加工厂,这个小陈你听到消息了吗?” 问的意有所指,陈远鸣自然也知道杨书记关注的重点所在,“我们跟投资集团的合作还会加深,这座城市蕴含的资源还很丰富,值得继续挖掘。” 陈远鸣这句话一出口,杨书记心中就松了口气。看来合作确有其事,这小子不是想屯着资源不卖,而是有什么后续打算。其实他并不太关心钼矿最终的价格几何,在这个各省市都争抢着卖地卖资源的现在,能够尽快为市政府拿回税收和资源红利才是关键。他在这边的任期也不过3、5年,钼矿万一被人压着不肯销售,这笔买卖可就砸在手里了。不过现在没了这种忧虑,杨书记脸上的笑容自然更加真挚了一些。 “企业的事情,最终还是要落在你们这些企业家手里啊。能有小陈你这样的良心企业家,也是我市的一大幸事。就像那个豫西煤矿下岗职工的聘用转型,就让人拍案叫绝,即解决了原有的财政负累,又给新矿增加了动力,光是这个经验就值得我们深思。最近宋厂长汇报的那份报告我也看到了,实在是深入浅出,鞭辟入里,生动精彩的很呐!这种经验才是该大力推广和学习的,也为我市企业转型增添了一种新经验、新方法。小陈你放心,这份材料我们也会慎重对待,怎么说也要把咱们的豫西矿业打造成为一个行业标杆才行。” 如果说之前还是官面上的交谈,这就是纯粹的卖好了。如今国有企业改革才是上面最重视的事情,有这么个成功范例在,不论是对市里还是对矿场本身都大有裨益。杨书记肯这番话也算是把矿场的利益放在了首位,这种不争功的态度可是相当难得。看来这位书记虽然有些过分圆滑,但是干事创业的心还是在的,也正因为他这份“野心”,才让自己的计划有了实现的可能。 陈远鸣微微一笑,也坐直了身体,“杨书记言重了。其实矿山的整改只是我进行的一个实验,想看看我们这些国企究竟还有多少底蕴存在。结果一试之下,感触良多啊……钼矿跟煤矿的差别虽然很大,但是这些工人的学习能力和自律性都很出色,也更重视安全方面的问题,比一般的农民工要强太多了。再加上跟国企那些高级技术工人的交谈,不由让我对国有企业的改革产生了一些新思路……” “哦,还有这等收获?小陈你详细说来听听。” 听到这里,杨书记也不由生出了一点兴趣,国企改革这话题天天挂在嘴上,也被中央三令五申的督促,但是真去做的却没几个,无非就是水太深,摊子太大。哪家大型国企上面没有靠挂部委,连厂长任职都不会经过市里,谁又有精力、能力去碰这座活火山。 但是他上台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巧,正好赶在深入改革前夕分到了这个重工业城市,肩上的担子简直都让他寝食难安了。座谈会开了一个又一个,各大厂的一把手也是轮番接见,至今也没摸到什么头绪。这个刚刚回市里不到半年的小家伙,又能想出什么管用的办法呢? “其实我的办法,也不能称之为‘改革’。国有企业是一潭过深的浑水,想要真正治理,只能自上而下,从根本上改变制度和领导模式。但是这可能吗?” 陈远鸣唇边滑过一丝苦笑,“这是个人人都明白的事情,也是个最无解的问题,它不仅需要一批优秀的领导干部,也需要厂子内部所有员工的万众一心,然而这两点,却恰恰是大部分国企拿不出的昂贵财富。因此这种自上而下不啻于缘木求鱼。那么反过来想想,如果能够自下而上呢?” “自下而上?”杨书记咀嚼着这个词,心中不乏困惑。任何改革都该是自上而下的,反过来就不叫改革了,往往该叫“革命”。这陈远鸣难不成还想让工人们起来造反吗? 面对杨书记的困惑,陈远鸣笑了笑,“听起来有点耸人听闻了是吧?但是也并非全无可能。如今厂矿最大的问题就在于生产模式落伍,大量冗员让企业背上了太过沉重的包袱。私企几千员工就能达成的生产量,放在国企就得上万人,摊子越大负累越多,平均下来的生产成本也就越高,导致产品价格居高不下,在这个市场经济的社会里就越发缺乏竞争力。这一切的一切,说穿了都是人的问题。” “既然问题出在人身上,解决掉那些多余的劳动力才是关键所在,也就是减员增效。但是放在市里,任谁也不敢轻易在这上面开刀,减员就意味着有人要下岗、要失业,市里如今有几十家国有企业,上百万的在职员工,哪怕只是下岗百分之一,对于社会都是一种难以衡量的压力。就业岗位不可能一夕间变多,而这些失业人员也不可能一夕间都能给安排到新的工作,这个城市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容纳能力。” “但是,”陈远鸣话锋一转,“这个城市没有,这个国家也没有吗?就算国企的效率再低,它拥有的也是一批经过长时间专业训练,有着基本工人素质的职业工人,就像豫西煤矿那些下岗和离退休员工,只要稍加培训,就能转化为另一个行业称职的工人。如果在矿业,这种变化可能实现。那么在其他行业呢?车削、磨、焊、锻、电、机装、纺织……他们之中很多很多人都已经具备了基本的职业素养,只要进行一些培训和职业再教育,分流并不是难事。如今的东南沿海,无数小厂在拔地而起。他们可能需要无数血汗工人,但是这些廉价劳动力依旧无法替代拥有一技之长的职业工人。” 听到这里,杨书记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进行职业再教育?对那些下岗工人?” “不只是下岗,还有那些在岗的。”陈远鸣的脊背挺得笔直,“最近我准备雇佣一批达到技师,乃至能高职称的优秀工人,开办一家技工学校,培养中级职称以上的专业工人。这可不像几大厂矿的技校,以国企铁饭碗为最终目标,而是要教给他们一项谁也夺不走的专业技术,再把他们输送到需要劳动力的岗位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要这所技校足够的正规,足够的专业,足够的优秀,自然能够从国企的铁饭碗里抢到一批人,把他们打造成新一代的高级技工。” “你这是……”思索了片刻,杨书记突然皱起了眉,“你这是想挖国企的墙角?!” 直到这时,他才幡然醒悟那个“革命”的真意。培训下岗职工还无所谓,但是那些肯进行再教育的在职工人,必然都是一些真正有干劲、有能力的优秀工人,就算是几大厂,也离不开这些中流砥柱啊。当真正优秀的工人被一步步挖走,输送到其他省市或私企,那么只留下一堆啃铁饭碗的寄生虫,国企将面临的又是何等局面呢? 面对杨书记的质问,陈远鸣洒然一笑,“这样说,也不算错。但是任谁都知道,国企已经是烂了根系的参天大树,如果不在它们崩溃倒塌之前,抢救出一些苗圃,恐怕当企业真正破产倒闭时,带来的损失将更加惊人。如今市里的胶鞋厂已经破产,棉纺厂岌岌可危,几十家国有企业,一大半都在亏损,财政每年为这些国有企业输送的资金和借款都数不胜数。难道杨书记就指望着他们能够自行康复,变成良性资产吗?还是在此时止损,安置一批、培养一批、送走一批。要知道我的技校也确实会对那些下岗工人进行再培训,这可都是就业岗位,是实打实的为民谋利啊。” “更重要的是。”陈远鸣唇边露出了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我手中并不是只有实业,您应该也知道我在北京的点金石风投公司。那个公司的本质就是把一批具备潜力的人打造成为新一代的企业家,而任何企业,都是需要员工的。如果我能从市里挖掘出足够多的人力资源,一部分新公司会不会也在这个城市安家落户,享用这些高水准的人力资源,并且为市政府带来足够多的税收红利呢?” “现在不过是1995年,只需要3、5年的时间,这个城市就会迎来第一轮新产业爆发。当别的城市还在为国企负担头疼时,这个城市已经拥有了另一套崭新的工业系统。而当这些私企做大做强后,自然又会转过头来吞并那些老国企的资产,把他们的剩余价值和负累一起消化殆尽,解决那些让人困扰的国企问题。这,可就是一件让人瞠目的伟业了……” 如果刚才那番话还是有理有据的摆明道理,那么后面这番话就真的如同恶魔耳语,带着足够的吸引力和诱惑力。杨书记这时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面前这位青年是何等的刁钻,何等的具备奸商潜质。 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这对于市政府而言就是一个只需要配合,不需要努力的金光大道,3、5年时间,一个崭新且具有活力的城市,一份大到无可比拟的政绩。他,能不心动吗? 看着杨书记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的表情,陈远鸣端起了身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 三十多年前,这个城市只有几万的人口,一片战后的残垣废墟。随着国家的一声号令,数以百万计的工人千里迢迢汇聚在了这里,在一片白地上建起了这座重工业城市。全国158项苏联援建项目,这个城市就占据了整整7家,这是何等的气魄,又是何等的荣耀和辉煌。 而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让这数以百万计的熟练工人,再次踏上新的征途,让他们拥有符合这个时代的能力和动力,奔赴这片国土的每一个领域。他也许无法真正拯救那些大型国企,但是他可以试着去救一救那些心中还有着冲劲和希望的人们,让他们的青春,让他们的能力不至于荒废殆尽。 这个国家正在以让人震惊的速度发展并且转型,不出几年,廉价的人口红利就将慢慢衰退,走至尽头。而真正拥有一技之长的工人,那些有着金蓝领称号的高级技工、技师们才是撑起这个工业大国,迈向工业强国的中流砥柱。这本该是这个城市拥有的巨大财富,而这次,他不会再让这些财富随着国企的没落一并沉沦。 茶杯放在了桌上,伴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陈远鸣抬起了头,对上了杨书记略带感慨的目光。 “小陈,回头你准备一份计划书上来吧,我们再来详细谈谈这个事情。” 陈远鸣露出了一个笑容,“谢谢杨书记,我会尽快的。” 第156章 燎原 有了市领导的支持,工作开展自然更加顺畅,技校的筹备一天天步入了正轨。其实论起职业教育,市里的综合实力也算相当出色,各大厂矿都有专属的职业学校,同时也有和工业体系匹配的大学教育系统,师资力量还是相当雄厚的。而陈远鸣所做的第一件事依旧还是——挖角。 不但是那些拥有真正高水准实践能力的一线离退休技师,也有精通教学理论的优秀教育工作者,几乎在整个市里扫荡了一圈,挥舞着其他院校根本无法比拟的雄厚财力和先进办学模式,挖角行动势如破竹,很快就让学校初具雏形。 但是人才的收集并没有至此停止,除了机电一体、钢铁冶金、机修钳工、数控挖掘等市里已经成熟的工业体系外,学校还开设了目前最为热门的汽车维修、服装纺织、家电维修等短期教程,还从人大挖出了一个颇具经验的管理团队,这所名为“联合重工职业技术学院”的学校,瞬间就以相当抢眼的姿态出现在了世人面前。 跟其他大多数职业学校不同,联重的办学方向并非单纯针对应届初、高中毕业生,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在岗工人进修深造和下岗工人再就业培训上,在市政府的牵头下,他们以几乎等于白送的价格收购了胶鞋厂的地皮和大部分厂房,对其进行维修改建,作为联重的教学基地。与之交换,学校则承包了胶鞋厂800名下岗职工的短期再就业培训。 这个举措自然在市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要知道如今《破产法》尚在试行阶段,虽然各个省市都有很多已经维持不下去的企业,但是真正程序破产的却寥寥无几。哪怕三角债台高筑,哪怕银行不肯再提供贷款,哪怕工厂已经彻底停工停产,也不愿背上破产的恶名。因此像胶鞋厂这样的厂矿,是目前极为罕见的个例,而在实质破产的情况下,它也没有真正进入破产清算程序,而是靠着时有时无的库存销售和市政府补贴,勉强维持那些下岗职工们的生活补助。 这时候可还没有政府免费提供的下岗再就业教育,没有定额定分的下岗生活补助金,更没有低保或者任何社会保障,这批下岗工人可以说是瞬间从天堂跌入了地狱。但是在面对联重称得上雪中送炭的行为,依旧有不少人在迟疑和徘徊。 毕竟这些下岗职工多在30-45岁之间,上有老、下有小,加之故土难离,又在大锅饭里混了那么多年,其中不乏早就丧失了斗志和勇气的依赖性人口,他们已经在过去的时代停滞了太久,对于再就业这个崭新的事物,既没有信赖,也缺乏勇气,宁肯吃着那份微薄到不能再微薄的生活补助,巴望厂子某一天能够再次复苏,也不敢轻易涉雷池一步。要知道如果选择了再就业,那就彻底被企业抛之脑后了啊,连生活补助都不能领取,这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为此市政府可下了一番苦工,连哄带劝做足了安抚工作,最终有630多位工人签订了再就业培训合同,走进了联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校园。在开学典礼当天,杨书记还亲自到场参加了剪彩仪式,这才让学员们真正稳住了心神。 “唉~~万事开头难啊……”典礼之后,站在刚刚修缮过的学校操场上,杨书记颇为感慨的跟陈远鸣聊着天。“这种免费提供的再就业教育,咱们联重也算全省,乃至全国先例了,也不知道能带来多大的影响……” 其实对于杨书记,这个新学校也是次相当冒险的豪赌。太多地方官员习惯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理想状态,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改革,都需要太多太多的决心和精力。只是陈远鸣递出的香饵实在过于诱人,才让他咬牙踏前一步。 “没有市政府的支持,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建成这座学校,还要多谢杨书记的支持和帮助。” 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校园,和那些畏畏缩缩,显然有些局促的新学员们,陈远鸣也微微叹了口气,大半年的精心筹备,两个多月的反复沟通,才让这个学校真正成型。这次由于是再就业短期班,大多数课程培训都只有6个月到1年时间,这些下岗工人真正重新走上社会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如今可不是国企下岗的最高峰,股票上市和银行贷款还在艰难支撑很多亏损企业的资金链,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让他们在垂死前保有最后一丝希望。想要把这些人从美梦中唤醒,又谈何容易。 但是有了开端,始终是件好事。当这批工人重新走上工作岗位,拿到比国企还要高且稳定的工资后,人们的理念可能才会慢慢发生变化。也幸亏这是在破产还未成为国企主旋律的1995年,如果再多一些企业,再多一些下岗职工,怕是联重的决心再大,也要有几分力不从心。 “没有你这番魄力,市政府就算想要配合也无从谈起啊。只是……”犹豫了一下,杨书记才开口问道,“现在你们还不准备招收应届学生吗?没有生源和学费,办这个学校始终是赔钱买卖……” 这次杨书记的关切是真心诚意的。联重师资力量之雄厚、教师待遇之优越绝对有目共睹,光是建校成本上就堪称巨额。胶鞋厂这些个地皮、厂房又值几个钱?只用几间烂厂房就换来了几百名学员免费的高质量再就业培训,简直是件划算到不可想象的事情,堪称公益事业了。 之后的再就业培训班可就要市政府和企业共同支付一些代价了,但是那些政策优惠和极其微薄的报酬,对于联重依旧入不敷出,同时进行的在职培训价格也不算太高,加之入学率极为低下,整体算起来就是个亏本买卖。就算陈远鸣再怎么财大气粗,还能把学校当成是募捐来办吗? “应届生最终还是会招收的,但不是现在。”陈远鸣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异常。“学生和工人毕竟不同,需要更长时间的培养,更高质量的教育,目前我们的办学条件还不算成熟,先拿深造和再就业做个磨刀石吧。等到联重的名气真正打响,学科也更加多元化后,职高才是下一步的计划。” “不过,随着时间的发展,联重的门槛只会越来越高。速成的培训班可以把成本分薄在用人单位上,可以进行定向培训和定向输送,但是真正专业且过硬的技能必须要付出代价才能获取。联重并非一个善堂,廉价和免费只会让人忘记自己所得的珍贵……” “职称、学历和再就业培训班将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那些肯为知识付出报酬和努力的人,也理应得到更多的回报。不过万事都要有个起始,现在就先让这些敢于吃螃蟹的勇者先富起来吧,有了这些金子招牌,才有学校的未来。这点前期投入,我还能支付得起。” “不过……”陈远鸣扭过头,冲着杨书记微微一笑,“善堂也会有的。除了对贫困山区的基础教育捐助外,目前远扬还准备建立一个助学基金,为那些因经济问题而无法继续深造的优秀人才提供贷款,其中不仅包括优秀的技术工人,也包括成绩和能力出众的在校学生,只要他们在完成学业后进入我的企业工作一段时间。对于含金量十足的投资,我从不吝啬。” 眼前这位年轻人的声音里没有犹豫、没有彷徨,只有生机勃勃的自信和笃定。杨书记端详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露出了一抹相同的笑容。这才是个真正的资本家,一个超出了普通民营企业家概念的人物。他的履历自己明明读过无数遍,却永远也无法摸清这人的成长脉络。也许宿慧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 幸好,我和他站在同一边。 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杨书记笑着转回了头,看向这个还很粗糙简陋的学院。任谁也无法想象,几年后这个小学校会发展壮大成何种存在。不过无论是矿山还是学校,终究都会成为他迈上更高一层阶梯的垫脚石。既然碰上了这么豪迈的金主,他是不是也要再压上点资本,让自己也成为一个更有投资价值的人呢? 学校的典礼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中午的聚餐过后,陈远鸣就返回了家中。这两个月来他并不是都呆在市里的,依旧跑了很多地方,为点金石、为飞燕、为远扬的千头万绪奔波。如今家乡布局的框架已经大体完成,他也终于能够挤出点空闲时间喘口气了。 一进屋门,笑脸就迎了上来。陈秀玲殷勤的端着一杯茶水,摆在了陈远鸣面前。 “远鸣啊,这是姑姑在山里买的山茶,口味绝对独特,你尝尝看!” 自此那次家庭会议后,小姑家是彻底安分了下来,那个狗憎人厌的表弟被拉回家再教育去了,小姑父还腆着脸跑来递了企划书,用30%的股份换了30万的借款,跑去扩大自家的烟叶种植,还开辟了一个果园。而小姑则致力于搞好自家和大哥大嫂之间的关系,没事就跑来串门,嘘寒问暖别提多上心了。 对于自己,他们则明显敬畏多过亲密,行为规矩、态度热忱,但是再也不敢蹬鼻子上脸搞什么小算盘。其实这家子人真得不算笨,很有一份小市民的狡狯和精明,在认清局面后态度比谁都转的要快,相比之下其他人就含蓄太多了。 只是再过含蓄,也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就算没有太多的动作,家族的向心力也在不知不觉中形成,聚餐的次数逐渐增多,上门拜访也更为频繁,一些家庭内部的问题更直接的摆在了父母面前,向他们寻求建议。如今父母在家族里的地位和说话分量早就今非昔比,也算得上凭子而贵了。 对于这样的改变,陈远鸣自然乐见其成。 笑着冲对方点头致谢,他扫了眼楼上,“我妈还在午睡吗?” “可不是嘛!”陈秀玲脸上的笑容别提多亲切了,“上次王婶跟大嫂说午睡养生,她就每天睡上一小会,这不最近脸色都好多了。等下午我们再去逛个街,买点应季的衣服回来,远鸣你有啥东西想要吗?” 王婶是最近搬进来的生活保姆,跟新来的司机老严是一对夫妻。这位阿姨可是有一手好厨艺,天南地北就没有不会做的菜,对于养生也颇有造诣,难得还有几分生活情趣,连带他老妈都开始在花园里种点花花草草,而不是那些可怜巴巴的蒜苗了,最近好像还准备弄只小狗来养养。 虽然跟父亲的转变方向不太一样,但是母亲这样缓慢的前行也让陈远鸣心中十分安定,笑着端起了面前那杯水,陈远鸣说道,“我的东西秘书都会安排,你们不用操心,好好逛自己的就行。等到下个月我会让人安排个旅行,想去上海还是香港,可以先决定一下,到时好提前准备。” 陈秀玲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啊呀,那可要提前跟大家商量好了,这市里都转遍了,省会也去过了,就该到更远的地方走走嘛!咱也不能光在VCD里看那些大城市,那叫什么来着……啊!百闻不如一见嘛!” 这边叽叽咯咯笑得开心,那边楼上却传来了一声电话铃声,过了一两分钟,王娟揉着眼睛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陈远鸣。 脸上一喜,她笑着喊了出来,“远鸣回来了!正好!咱厂教育处江主任等会儿要上门,我正想跟你打电话呢!” 厂教育处?陈远鸣眉峰微微一皱,这可是个毫无干系的衙门,更别提在父母都已经离开了厂里的今天,有什么事需要专门找他来谈呢? 第157章 致歉 然而王娟这次并没有直接公布谜底。像是刻意保留着一分惊喜,她专门把陈秀玲打发走了,又把本来就挺整洁的客厅重新打扫了一遍,还煞有其事的换了套高档衣服,就像要迎接什么贵宾一样。 这种态势如今也真不常见了。毕竟搬到新家已经三、四个月了,王娟如今也算是开过眼界的人,也就是碰到个市长、书记还会抖索两下腿,其他上门办事的一律能推就推、能拒就拒,已经不会被一般人的糖衣炮弹或者身份地位唬住了。不过是个主任,还是教育口的,难不成是往家里送文凭的,才让她那么开心? 谁知几分钟后,当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两人,陈远鸣心中的自嘲戛然而止,他确实猜对了——至少是一小半。 这次江主任并非是一个人来的,跟在他身后的还跟着一位中年女性,穿着黑色薄羊毛衫咖啡色长裙,头发规规矩矩盘在脑后,高档金丝眼镜遮住了那双刻薄锐利的倒三角眼,就连一贯倨傲的唇角都堆满笑意。 就算几年、十几年未见,陈远鸣也不会忘记这人的模样,他初中的英语老师,轴三中重点班的班主任,有着高级讲师职称的一流教育人才,韩倩韩老师。 四年前,或者说,二十年前那些陈年往事又浮上了心头,陈远鸣用视线扫过面前两人忐忑的神情,又看向端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只见她兴奋的脸色都变得通红,尽量端出一副高雅大气的模样,像是在无声的炫耀自己儿子获得的惊人成就。为了儿子的学业,她又何尝没有卑躬屈膝,向这些人祈求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就这样,两人非常罕见的都没有起身迎客,而是稳稳的坐在沙发上,看着两位访客堆满了笑容,凑上前来。 自从进了屋,江主任就已经感觉气氛有异了。要知道他可是轴承厂教育处的主任,不论任何年代,教育总是个高贵的职业,特别是轴承厂这种从幼儿园到职业技校全部齐具的超大型国有企业,教育口的领导更是能受到广泛的尊重,这种因地位而居于人上的感觉他早就习以为常,如今碰上如此明显的傲慢对待,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但是这事儿,却还真只能生生受着。一想到里面的前因后果,他就忍不住恨得直磨牙,又有谁能想到有生之年能碰上这么一桩奇事呢! 自从两个月前,陈远鸣富贵归乡的消息就渐渐在厂里的高层间传开了,想要抱大腿攀关系的人不是没有,然而先是陈建华和王娟夫妻俩没有任何留恋的辞职走人,随后又冒出了个远扬注资的瑞华轴承厂,这异军突起尚未平息,挖角行动就彻底铺开,不但针对厂里的技术骨干,居然连技校里的优秀教师都不放过。 一连串行动下来,简直让总厂那些头头脑脑颜面扫地,厂里虽然没给他家提供过什么特别照顾,总也算培养了你们的衣食父母吧?可是看看这举动,简直跟他妈报仇一样了!然而上面的火还没发完,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信息就让所有人闭上了嘴巴。 这个天赋异禀的青年富翁确实是厂里的子弟没错,但是他压根连初中都没上完,先是被人欺负排挤差点被开除,然后又跟时任的班主任吵了一架,愤然退学,孤身在外闯荡了好些年,才获得了这样惊人的成就。 如果没有后续的成功,这玩意不过就是个顽劣子弟自作自受的段子。但是有了这些让世人震惊的成就,当年那段学生生涯就成了不折不扣的迫害和耻辱,他们这群教书育人的师长得有多蠢,才会干出这种误把明珠当鱼目的糟心事!这么优秀的人物,居然被逼得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无法完成,你还指望他对厂里留什么情面?! 短暂的噤声后,怒火倾泻到了当年那几个惹祸的事主身上,特别是把人逼退学的班主任韩倩,而江主任自然也就负上了领导责任。对于这件喝凉水都能塞牙缝的倒霉事,江主任还能说什么? 要知道如今联重的名头在本市的教育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工资待遇且不说,就那个培养出了高级工就有奖金,如果教出技师以上人才还能永久进一级工资的噱头,就让无数教师趋之若鹜。当然他一个管理层的不会在乎这点死工资,但是教学质量对于学校影响力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如果能保持这种先进的教学理念,联重恐怕还真能在市里做大做强,这个意义可就非同一般了。 如今国企的发展谁也摸不清头绪,万一自己赖以生存的企业出了问题,这个教育口就算油水再大、利润再丰,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对于远扬这样的豪商,自然也不愿得罪。然而关系还没攀,麻烦就已经上身。在苦思冥想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他终于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在短暂的别扭之后,江主任就稳住了神色,毕竟是真正的教育系统出身,不论是卖相还是态度都相当温文可亲,“还要谢谢陈总和王女士的招待,我也知道如今陈总公务繁忙,但是有些陈年往事却着实让我们这些人心有不安……这不,专门来给二位登门致歉了……” 说着,他朝后面一招手,“小韩,来,跟陈总和王女士道个歉!” 听着顶头大老板的召唤,韩倩脸上早就一片苍白,笑容几乎都僵在了唇角。这个陈远鸣,简直就是自己毕生最大的耻辱!当年不过是成绩凑巧,才让他挤进了自己的重点班,可是这种没权没势,家里连点东西都不会送的穷学生,她连正眼都不稀得瞧,正好缺个杀鸡儆猴的角色,就好好摆置了两年。 教学十来载,多平常的一件事啊,谁知前面两年还好好的,到了初三这个小子居然就死鱼翻身,直奔年级前几名去了,态度也更加惹人生气!其实原本韩倩也没打算跟奖学金过不去的,不过是照常的抻抻他,让他别太得意忘形了,哪想这死孩子就跟发了疯一样直接退学了!这可是初中啊!退学是个多大的事儿,瞬间就让自己陷入了被动。 更不巧初三大模拟陈远鸣还考的不错,要不是自己在学校里的关系比较硬,还不知道要被怎么问责呢。就这样,当年的奖金也被扣了个干净,憋的她一肚子邪火,对于上门求情的王娟夫妻俩更是没有半点好脸色。后来听说这小子在外面赚了点钱,王娟又几次上门苦苦哀求,说想要安排儿子回来上高中,希望校方网开一面给个初中毕业证,韩倩还琢磨着等到陈远鸣回家再怎么办他的难看呢。 谁知短短几年时间,风云就变幻成了这副模样。别说是自己,就算是他们学校的校长,甚至总厂的教育主任都得对这家子卑躬屈膝。办难看?谁给谁啊…… 然而指甲都陷到了肉里,韩倩也不敢撤掉嘴角的笑容,尴尬无比的道歉鞠躬,那不可一世的女皇派头早就不知飞哪儿去了,还急急忙忙从包里掏出了一份初中毕业证,恭敬的摆在陈远鸣面前。 “陈……陈总。这上面登的是您当时一模的成绩,全优毕业是肯定的事情,校方让我务必亲手把它交给您,咳……你看这……” 就算脸上的脂粉再厚,也能看出韩倩脸上不自然的青黑,陈远鸣没有做声,旁边的王娟却喜滋滋的把毕业证拿到了手上。当然自己和丈夫花了多大的劲儿也没求来,还不知看了对方多少脸色,现在呢? 心灵得到了极大满足,王娟胸中最后那点憋屈也烟消云散。眼看对方情绪不错,江主任马上乐呵呵的从兜里掏出了另一份文件,摆在桌上。 “王女士,这个则是我们一中的毕业证书。我听说陈总这两年工作繁忙,也没时间去进修大学文凭,就自作主张弄出了一份高中毕业证明,里面有全部的学籍档案,成绩都是最优,完全可以达到保送一流大学的水准。只是不知陈总希望要哪所大学的学历,我们也不好自作主张,但是这份东西交出去,再跟该大学沟通一下,马上就能拿到大学毕业证书,清华北大都不成问题!你看这……” 王娟只觉得眼前一亮,儿子虽然说过他有上什么成人大学,但是那文凭怎能比得过实打实的一流大学呢?!这江主任办事真得没话说!激动之下,王娟都站了起来,张口就想跟对方致谢,谁知旁边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身形。 “妈,您别激动。”陈远鸣笑了笑,轻轻把母亲拉回了沙发上,“现在我好歹也算是半个教育系统里的人了,弄这些没意思的。” “什……什么……”王娟张口结舌的反问道,“怎么会没意思呢?那毕竟是个大学文凭啊,咱们说出去不也好听……” “好听的,却不一定都是正确的。”陈远鸣唇角的笑容带出了几丝嘲讽,“而且我也早过了需要用学历妆点经历的时节。” 这两句话语气很淡,王娟却不由自主抿起了嘴,她虽然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但是儿子态度里的坚定却能体会得到。只要儿子说了,她宁肯私下里再仔细去问去想,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拆台。 两句话,好不容易拉起的关系又被打回了原型。江主任面色惨白的看着陈远鸣把桌上那份高中文凭递了回来。 “初中的就算了,但是高中这份不属于我,我对它也没什么兴趣。” 笑着递回了手上的文件,陈远鸣扭过头,直直的看向站在一旁的韩倩。其实当他选择离开学校时,就已经把这份幼年记忆抛在了脑后。他早就不是那个愤怒而无助的少年,这个复杂的社会让他经历了太多太多,远比那点校园记忆要残酷无情。 时间和成长已经让往事彻底愈合,虽然留下了一条疤痕,但也已经不痛不痒。为了这些去报复,不会让他获得任何心灵的慰藉。不过…… “韩倩,你的教学水准也许不错,但是并非是个好老师。” 这是句平淡到无法再平淡的评价,韩倩却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嘴唇不由自主哆嗦了起来。陈远鸣却没有继续的意思,朝江主任一摆手,“麻烦二位跑这一趟了,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下午还有些事,恕不能远送。” 非常直白的一句送客,江主任尴尬的笑了笑,站起身,“不麻烦陈总了,我,我跟小韩就先告辞了,唉~~我们校方真是有愧于您啊……” 絮絮叨叨又说了好几句,江主任瞪了韩倩一眼,仓皇的夹着文件走出了陈府。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陈远鸣长长舒了口气,靠在了沙发上。这真是一场出乎意料的会面,却让人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个会叫他学弟的家伙。 指尖轻轻滑过戴在左腕上的劳力士腕表,他的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忙了这么久,他也该回京看看了…… 第158章 加餐 “呵呵~~让胡伯伯见笑了,这不也是初立草创嘛,不成熟的地方还很多,请您多多包涵……” “对,我明白……嗯,会跟小叔带到的……路由器的事情……好的,好的……哈哈哈,当然,有空再一起出来坐坐……” 二十多分钟的热络赔笑,电话一挂,肖君毅就跟散了架一样摊在了沙发椅里。这他妈也太心累了!一口气开三、四个项目,压大的简直直接让人崩溃。这还是楼盘和电子商务已有定例,无需自己太操心,如果样样都亲力亲为,还不要把人折腾死。 更要命的是由于小灵通业务的急速扩展,如今肖家已经跟一心搞移动通信的电信总局产生了些摩擦,也多亏电信局里同样山头林立,吃这小灵通这碗饭的也不只是他们一家,才算保持住了安信的发展速度。但是万事有利就必有弊,这边小灵通发展态势良好,那边互联网方面就出现了阻力,君腾也慢慢落入了背腹受敌的窘境。 跟各方大佬攀关系,疏通一个个衙门口,还有提防着有人突然生出什么想法,直接要求入股参份子。就算挂着个肖家嫡系的铭牌,他一个不从政的幼子,还是自己出来做的买卖,官场里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又有哪里不懂,能推就推、能缓则缓,既不伤情面又不费工夫,端是耍的一手好太极。唉~~实在不行他怕是也得换个地方另起炉灶了,距离京城太近也未必都是好事。 把那些纷乱事宜在脑海中过了一遭,肖君毅叹了口气,放松身体让自己陷在柔软的沙发靠垫里。只有在这样的场子中混过几圈,才能体会到创业的千辛万苦。只是君腾再怎么撇的干净,自己也是正经的肖家子,多得是可以攀的关系,可以借的外力,而那些真正靠自己一步步打拼过来的人呢? 轻轻闭起了双目,肖君毅唇边划过一丝苦笑,自己手头不过是几个亿的生意,就已经忙到了脚不沾地,那人两大洲四五个城市的奔波,根本让他连打搅都于心不忍。由于陈远鸣在家乡铺开的事务太过复杂,这两个月来他们就没见几面,就连君腾和远扬签订融资协议时,都没捞到半点亲昵的机会。幸亏时不时还可以通个电话,否则这都不能算谈情说爱了,工作关系怕是都比这亲密。 等自己处理完路由器的一期研发,一定要抽空把他揪出来,好好聚上一聚……抬手掐了掐鼻梁骨,肖君毅呼出了口气,重新坐直身体,继续处理起办公桌上那成山的文件。 这一忙就是两个多小时,下班时间早就过去不知多久,灌了满肚子茶水,饿的前心贴后背,这堆乱七八糟才终于算是理出了个头绪,站起身摇了摇自家嘎吧作响的颈椎,肖君毅拎起公文包准备回家。昨天刚出差回来,今早就去了工地,现在除了又饿又累再没别的想法,还是赶紧回家吃饭睡觉吧…… 谁知还没走到门口,手机铃声就跟催命一样响了起来,肖君毅一呲牙,从兜里掏出了电话,知道他号码的人可不多,任何一个都不可能轻忽,但当看清屏幕上的号码时,他双眼一亮,迅速按下接听。 “你回来了?!” “我都还没开口呢,肖少何以见得啊……”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肖君毅只觉得绷紧的神经为之一缓,像是所有的烦恼都飘到了九霄云外,那双桃花眼弯了起来,蕴满笑意,“这不是废话嘛,你家又不通手机网,这才几点就给我来电,终于闲下来了?” “过几天可能还要跑一趟美国,不过挤出了两天功夫。你手头还有事吗,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那敢情好,忙了一下午都快饿扁了……”声音里透出了几分雀跃,肖君毅伸手拉开了办公室房门,向外走去,“你在哪儿,我马上就……” 剩下那半句卡住了,只见办公室门外的走廊里,一个男人正悠哉的靠在墙边,一手举着电话,另一手则晃着串车钥匙,闲闲冲他一笑,“惊喜吗?” “你……”愣了几秒,肖君毅才放下手里的电话,笑骂道,“这他妈是跟谁学的。” 就算爱情电影看得再少,这种老梗还是知道的,陈远鸣看着对方惊喜交加的神情,也露出了笑容,抬手一抛钥匙,“怎么?不欢迎吗?” 哗啦的一声,车钥匙落入肖君毅手中。用手掂了掂那串钥匙,他眼中的光芒变得愈发夺目,“连跟班都没带,这是要征我当司机了?” “你都不知道甩掉他们有多难。”浑不在意对方的心口不一,陈远鸣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肖君毅身边,“先去吃饭吧,时间也不早了……” 肖君毅并未回话,而是眯起了眼睛,仔细端详了他片刻,“不会是准备了什么烛光晚餐吧?” 这话可戳在了陈远鸣软肋上,再过几年这玩意可能就俗到家了,但是现如今不还挺时髦着嘛,西餐厅都没几家呢,他才早早做足了派头,前来逮人,谁知一语就被道破了。 看着对方略显窘迫的神情,肖君毅嘿嘿一笑,“就你这套也好意思拿出了练?别瞎折腾了,我买的新房就在附近,到家里坐坐吧。洗手作羹汤咱是不会,但是楼下有家很棒的小馆子,还可以订餐。” 这可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但是肖君毅眼中的期待太过明亮,不废任何力气就能猜到对方的真实意图。陈远鸣笑着摇了摇头,“车钥匙在你手里,悉听尊便。” 这话答得干脆,肖君毅眼中的笑容更胜,“干脆把债一并还掉算了。” “用必然能得到的东西兑换,可不是个划算买卖。” 面对这种近乎挑逗的答案,肖君毅只觉得心脏错跳了两拍,这可比他想的还要坦诚太多了,也诱人太多了。忍不住踏前一步,在对方唇边偷了个浅吻,他转身就向外走去,“这边!” 陈远鸣的脚步没有半点停顿,紧紧跟了上去。 肖君毅的新家据中关村不过两站路,是个新建成的住宅区,订餐电话上车前就打了,当开到门口时,没花什么功夫就拿到了收拾整齐的餐盒。带着这份还飘着香气的饭菜,两人打开了屋门,走进家中。 这是间很典型的新式商品房,客厅面积不小,再往里则是主卧和书房,装修简单干练,更难得的是相当整洁,一点也不像单身汉的房间。陈远鸣在屋里转了一圈,挑了挑眉,“还请了保洁?” 已经把饭食装盘,肖君毅端着几个碟子从厨房走了出来,“这叫军容懂吗?家里从小养成的习惯,估计是难改了。” 陈远鸣哑然失笑,“那回头得好好把厨艺练练,就可以嫁了。” “是嫁是娶,咱们还得好好合计一下。”把盘子往桌上一撂,肖君毅转身就把陈远鸣按坐在了沙发上,拇指抚上对方的颈项,用指腹摩挲着跃动的动脉,他俯身吻了下去。 跟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截然相反的站位,但是沙发明显比椅子要宽敞舒适太多,被狠狠压在柔软的沙发垫里,这个吻来得比意料中的还要火辣,陈远鸣忍不住伸过手,揽住了对方的窄腰,然而第一轮唾液还未交换完毕,掌下的腹肌就抽搐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悠长的腹鸣。 “操……”就算再饥渴,肖君毅也不得不停下了动作,低骂出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部分更饿了,是胃,还是久旷的欲望。 陈远鸣好笑的抬起头,掐了掐对方的腰,“还是吃饱了再思淫欲吧,不差这一会。” “你倒能忍住。”肖君毅眼中带着一丝饥渴的,像是用舔的把陈远鸣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又抬起膝盖意有所指的按了按对方的月夸下。这可有点过了,就算心态再怎么能忍,这具年轻的身体立马就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陈远鸣轻轻咽了口唾液,黑眸变得更加幽深。 然而肖君毅却满意的一挑眉,站起身来,“吃饭吧。” “你……”深深吸了口气,陈远鸣用手抹了把脸,也站起身来,加入了布菜的行列。 本来就没几个菜,又是地道的外卖,就算好吃也相当有限。这里可没有高档西餐厅的氛围,两人都吃的很快,似乎填饱肚子早就不是第一需求。然而这要情调没情调,要美味没美味的一餐,却吃出了十足的火花。 扫光了自己面前的那盘菜后,肖君毅把筷子一撂,长腿往陈远鸣膝上一搭,用脚心蹭了蹭对方大腿内侧。一颗米粒顿时飚进了气管,猛咳了两声才把异物咳了出来,陈远鸣抓住了对方的脚踝,“你也不消消食……” “这不是正在准备嘛……”唇边挂着点不怀好意的邪笑,肖君毅抽回了自己的脚,站起身来,“吃饱了去洗个澡?” 他没说谁去,而陈远鸣也听懂了言下之意。 “好啊。” 第159章 如今已经是10月底,北京的气温早已不再怡人,又没有开始集中供暖,就算门窗能隔绝夜间的冷风,在这样的天气下洗澡也不是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 但是体内涌上的热度却骗不了别人,激动的连指尖都微微发颤,肖君毅飞快打开了热水器,调试水温,连这点儿加热的时间都变得难以忍耐。两个月的时间已经够漫长了,更别提人迹罕至的旅游景点和花钱租来的简陋小屋,又怎能跟自己的家宅相提并论。 从两年前那个染血的夜晚开始,他已经花了太长的时间去追求试探,简直把这辈子所有的挫折都一并尝遍,然而当真正打开那人的心扉后,获得却比想象中更加惊喜。当那张脸上展露出和惯常截然不同的欲望与热情时,占有欲来得同样迅猛,让他恨不得直接把人拆吃入腹…… “热水器是燃气的?”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肖君毅扭过头,只见陈远鸣挽起了一截袖子,端着空掉的碗盘走进厨房,姿态自然随意,就像呆在自家办公室里。瓷器和洗碗池底的金属碰撞,发出一声轻微脆响。 双眼紧紧锁在对方身上,肖君毅挑起了唇角,“不然呢?这里又没全天候热水供应……” 陈远鸣皱了皱眉,这几年住惯了24小时供水的房子,家里装的也是大功率电热水器,他都快忘了如今燃气热水器才是最普及的设备。再怎么精虫上脑,恐怕也方便在这种条件下玩花样。 “那你快去洗吧,速战速决。” 水龙头拧开了,一阵温热的水哗哗流出,溅在水池内。陈远鸣也不在意,动手准备洗碗,谁知刚刚沾湿手,龙头就被另一只手拧紧。 “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 那具温热的躯体靠了过来,双手握紧水池边缘,把他紧紧压在了大理石构造的洗碗台上。两人身高相仿,在过于亲密的挤压下,臀后蠢蠢欲动的某物自然就愈发明显。 陈远鸣低哼了一声,转过头吻住了凑上来的薄唇,用牙齿轻轻啃咬他的下唇,“发起情来智商都变低了?我可不想看到远扬和君毅两家总裁双双一氧化碳中毒的头条……” “那你他妈就别答应啊。” 肖君毅的声音里透着股恼人的味道,声音降了怕有两个阶,带电的桃花眼距离太近,都有点勾魂摄魄了。就算理智绷得再怎么牢,这时也有些垮塌的征兆,陈远鸣转过了身体,背靠在洗碗池上跟他热吻起来。 这样的年岁,点火总是比灭火容易。不一会儿休闲裤的裤扣和拉链就被彻底解开,手指沿着腰侧的人鱼线向后滑去,紧紧扣住了臀肌。洗碗池的高度并不合适人靠,在压力的作用下,陈远鸣肩背的肌肉全部绷劲,摸起来就像一张满弓,蕴含着让人沸腾的热力。 肖君毅吮了吮对方的舌尖,停下了那个吻,后退两步,在陈远鸣的注视下脱掉了身上的衬衣,然后是皮带、西裤……衣物一件件滑落在地,这不是个适合赤身果体的季节,暴露在冷空气中的皮肤马上就起了一层栗,连乳首都微微突起,让那具躯体显得愈发完美诱人。 但是这次他并没有再靠过去,而是干脆的转身向浴室方向走去,步伐很快,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厨房门口。就像被夺走了美食的饕客,陈远鸣喉头一阵滚动,最终叹了口气,伸手扯下了自己的上衣。 浴室就在厨房的背面,当陈远鸣打开房门时,里面已经氤氲了一层水汽。洗漱间面积不小,装修也十分简洁,没有弄出什么花哨的整体浴房,右侧墙上开着一个小窗,排风扇嗡嗡响着,伴随着水声就如同某种奇妙的背景音。 花洒下,肖君毅正仰着头,任水流冲过黑发,长长的刘海搭在额前,像是要跟流水一起遮住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一缕缕水痕蜿蜒划过麦色的躯体,他的身材很好,典型的宽肩窄腰,腹肌很浅,流畅的线条里饱含着勃勃生机,两腿又长又直,此时正微微分开,让月夸下那物显得更加分明。 一阵焦灼袭上了陈远鸣的胸腔,接下来是极度的干渴,门咔吧一声在身后合拢,他大步向里走去。这时肖君毅转过了头,看到走来那人,双眼微微一眯,吹了声口哨。 “专门练过?看不出来啊……” 确实不太容易看出来。陈远鸣的肩膀不算太宽,还有点下削,最是遮肉,平时又总是合体的西装衬衣打扮,看起来就像个四体不勤的文弱书生。但是脱掉了层层遮盖物,展现出的可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不但肌肉线条清晰,腹肌和胸肌的轮廓也更明显,一看就是进行过专业的针对性训练。 “看不出就对了,我也没想让更多人看到。” 陈远鸣微微眯起了双眼,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犹疑或者其他,要知道肖君毅并不是天生就弯的,这种人也有很大的可能会把友情和欲望混淆,亲吻互助什么还无妨,真刀实枪反而容易疲软。但是在那张英俊的脸蛋上,他没找到任何犹豫,反而因为自己的话,双眼变得更为闪亮。 陈远鸣笑了,又往前走了几步,踏入了花洒范围。在那个小小的喷头下,两人贴得极近,赤果的肢体挑逗似得互相轻触,像是在确认面前人物的真实性。用指腹慢慢摸索着对方左臂上的疤痕,陈远鸣眼中带出了抹难以描摹的情绪。 “一直想问,你的手臂好彻底了吗?我是说,除了日常之外的……” “抱你是别想了,但是几公斤应该还不成问题。”肖君毅轻笑了一声,“怎么,这时想起以身相许了?” “如果是报恩,我该跟你保持更恰当的距离。”陈远鸣脸上的表情异常认真,就像他摩挲着那条疤痕的手指。 “操,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成这个别扭德性的。”暗骂了一声,肖君毅不再废话,抓着对方湿漉漉的头发吻了上去。灼热的水流、灼热的躯体、连那个吻都灼热到让人心跳加速,情难自禁。 吻来得热切,抚摸亦然。肖君毅只觉的心脏都快要跃出胸腔,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但是每一次都让他兴奋的难以自持。手上微微用力,那人顺从的靠在了浴室墙壁上,好像放弃了对于控制权的争夺。如今他已经不比自己矮了,连体魄都出人意料的成熟矫健,这不是自己曾经喜欢的任何一型,这只是……他喜欢的人。 像是突然被某种热情席卷,肖君毅压的更用力了,月夸部微微挺动,让博起抵在小腹之间。手指穿过微卷的毛发,把两人的器具并在一处,撸动揉弄。他的手劲并不算小,但是流水的润滑冲淡了一些快感,喘息喷在对方颈间,肖君毅张开了嘴,用牙齿咬住对方的颈肌,吮吸亲吻。 陈远鸣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喘息。他整个背部都紧紧贴在浴室的墙壁上,这可是十月底,瓷砖上只有一片刺骨的冰凉,被夹在火热和冰凉之间,欲望牢牢掌控在他人手中,就算手法有那么一点点生疏,也足以让人血脉贲张。 然而余光扫过那支撑在身侧,微微有些颤抖的左臂,欲望中就混入了一线其他东西。这一世自己经历了太多从未想过的事情,而每一次剧变,似乎都有这人陪伴。那些性命攸关的,那些天翻地覆的,那些重塑了他生命的东西…… 一直搭在对方腰侧的手轻轻动了一下,陈远鸣伸手拉住了对方的黑发,让两人之间挪开了点距离。 “怎么?”肖君毅发出了一声不太满意的轻喘,“改主意了吗?” “是啊。”陈远鸣笑了笑,“想到了一个能快点洗完的办法。” “你这……”话没有说完,肖君毅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着陈远鸣弯下了膝盖,单膝跪在了自己面前。 然后,温热的口腔包裹了自己。喘息声猛地变重了几分,左手似乎已经无法再承受自身的体重,肖君毅换了只手臂撑住了前面的瓷砖墙壁,视线无法自控的锁在了面前的景象上。 陈远鸣正含着他,用嘴。 这个认知简直让他的脊髓都化作熔浆,下身涨得发痛,被那张灵巧的嘴深深含着,端头几乎都能触到咽喉深处的软肉。 “艹,你他妈简直要逼疯我了……” 不知是被搅成浆糊状的脑海里想出的,还是真的说出了口,身下那人发出了一阵轻笑,没有声音,但是喉头的颤动美妙的让人疯狂。脑中一切理性都烟消云散,血液全部涌向下面,当舌尖再次抵住端口时,肖君毅再也忍耐不住了,精关一松,彻底交代了出来。 这下来得太过突然,连陈远鸣都没有防备,虽然侧开了点头,但是液体大部分还是喷在了嘴里,弄得他干呛了两声。旋即火热的嘴唇就贴了上来,像是要抢夺嘴里那些津液似得,深深亲吻纠缠。 “我也帮你……” “用左手就好。” 陈远鸣拉着肖君毅的左手,抚上了还在跃动的那处。肖君毅微微愣了一下,抬起了眼帘。对方的表情依旧很认真,认真到不像是在进行这种原始的肢体交流,但是跟之前的感觉全然不同,像是冲破了什么让他纠葛的阻碍。 唇角挑起了一抹微笑,肖君毅伸出了手。其实自从上次受伤后,他确实不常用这只手了,灵活度和握力都大大降低,像是手指和神经之间隔了什么东西,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烦躁。但是这次不同,那只手依旧笨拙,但是握着的却是自己救回的那人,如此生机勃发,在自己的掌控下申吟喘息。 没有比这更值得了。 几股温热的液体喷溅出来,有一道滴在了虎口处,肖君毅举起手,轻轻舔掉,又送回了对方口中。水依旧哗哗的流淌着,像一层温柔的水幕包裹着两人…… 第160章 磨合 隔日,当肖君毅睁开眼睛时,已经过了九点一刻,不可置信的看着床头的闹钟,他发出了一声申吟。 “见鬼了……” 作为大院子弟,肖君毅体内的生物钟从来就没失灵的时候,但是今天别说是生物钟,连闹钟都没能把他唤醒。昨天他们花在浴室里的时间确实不长,肖君毅还打定了主意想来个二轮,但是身体直接唱了反调。往床上一躺,只是个找干毛巾擦头发的功夫,他就呼呼睡了过去。别说第二轮,连今早的例会都没赶上…… 一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肖君毅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枕边如今空无一人,厨房里倒是有些动静,穿好睡衣后,他循声向那边走去。 厨房里开着抽油烟机,灶台上的锅子咕嘟嘟冒着热气,陈远鸣正端着个炒锅,单手微微一用力,锅里的鸡蛋就腾起翻了个身,煎蛋的香气随着动作飘满房间。肖君毅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屋内景象,那点起床气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跟这秋日晨光一样的融融暖意。 把煎蛋装盘后,陈远鸣也发现了靠在门口的身影,“起来了?洗把脸准备吃饭吧。” 看看料理台上摆的东西,煎蛋、凉调的菜心和萝卜丝、一大袋油条,还有锅上的热汤。肖君毅不由挑起了唇角,“还专门买菜去了?” “不买行吗,你那冰箱就跟被鬼子扫荡过一样,从没在家吃过饭吧?” 陈远鸣端起餐盘,向客厅走去,“回头还是请个保洁,顺便让她做点家常菜,总比顿顿吃外卖要强。” 肖君毅没有做声,乖乖跟在对方身后走到了餐桌前,拉过把椅子坐下,下巴搭在椅背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对方端饭布菜。这可跟自己想想的不太一样,要知道陈远鸣这家伙看起来比自己谱还要大,平常在人前都是一副圆滑老练的商业精英做派,谁能想到他还会做饭,并且是做给自己吃呢? 早餐也没多少东西,只花了两三趟就全部摆完,陈远鸣解下围裙,扭头一看,只见肖君毅还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大概是没睡醒,头发蓬乱,睡眼惺忪,唯有那双桃花眼带着浓浓笑意。 嘴角也挂上一抹微笑,陈远鸣走上前揉了揉他的乱发,“发什么呆。” 肖君毅抓住了那只在捣乱的手,拽在唇边轻轻啃了一口,“只是没料到,你还会做饭。” “常年在外,总要学会照顾自己。”上辈子可没保洁家政,出门闯荡那么些年,该做的总是会做。只是他没想到,这辈子自己还有给人做饭的心思。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肖君毅却莫名觉得心头有些堵得慌。陈远鸣比自己小,但是这个事实总是会被人不经意间抛在脑后。成功的光环太容易掩盖那些汗水和付出,也让人忘记了孤身在外闯荡的艰辛。 哗啦一下推开了凳子,肖君毅起身在对方唇角偷了个吻,“不就是做个饭嘛,回来我也学学看!” 宣言带着点孩子气,搭配那副邋遢睡容更显年轻,眼中流露出的却十足真诚。心脏砰砰跃动两下,陈远鸣笑着吻了回去,“这就恨嫁啦?” “这叫提前到来的新世纪好男人。”一吻过后,肖君毅伸爪揉乱了那头已经梳理整齐的黑发,施施然向一旁的洗手间晃去。 陈远鸣笑着摇了摇头,坐在了餐桌前。 洗漱只花了一两分钟,收拾停当后两人就开始吃早饭。跟在外面做客不同,在家吃饭时肖君毅用餐的仪态不错,速度却一点不慢,也不怎么挑剔食物,算是种相当文雅的狼吞虎咽,想来是结合了父母双方的特点。 吃饭时他嘴上也没停下来,零零碎碎的汇报着行程,“今天可能要晚上才能有空。早上错过了个会,下午还要盯着鸿商那边的进度,事情一大堆,估计找不出空闲时候。对了,手写板的广告你看到了吗?” 这说的是最近央视播放的那条鸿商的广告,暴发户老板对着键盘愁眉苦脸,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则拿着手写板潇洒操作,简单易懂的对比,也相当具有诱惑性。 “很不错,以后就用科技改变生活和成功人士的选择作为鸿商的卖点吧。记得随时关注手写板的升级匹配问题,等到Win95大批进入国内时,就该是鸿商面对的第一个阶梯了。”陈远鸣夹了一筷子菜,“我这边无妨,今天还要去见见孙主任,商量一下国兴和矿业的问题,等晚上咱们再约地方见好了。” “我还以为你是真休假呢……”愕然的抬起头,肖君毅苦笑一声,“也是,总比上两个月强多了。那准备什么时候去美国呢?” “不会超过一周吧。”说起这个真有些倒胃口,陈远鸣笑了笑,放下筷子,“雅虎要提前上市了,游戏公司也要做些安排,不去不行。” 肖君毅皱了下眉,点金石投资的公司上市不该是件好事吗,怎么看起来颇让他心烦的样子……不过现在可不是穷究这个的时机,也喝完了最后两口汤,他站起身来,“那我就先带你回公司吧……” “不用。”陈远鸣答的倒是干脆,“车放楼下,我想办法折腾回去就好。君腾毕竟是你家大厦,咱们还是减少同进同出的次数为好。” 这答案可一点也不甜蜜,透着一股让人憋屈的味道。肖君毅抓紧了手下的椅背,好悬没苦笑出声。如果不是昨晚和今早的种种,他都以为自己又被拒绝了呢,但是对方的话语里可没半点玩笑的意思。 “你……”深深叹了口气,肖君毅走到了陈远鸣面前,“别把自己栓的太紧了,大多数人都猜不到这上面的。” “总比东窗事发了再去补救要好。”陈远鸣也站起了身,目光平直的注视着面前的恋人,“肖君毅,我想跟你走更长的一段路。但是即便将来走不下去了,也不想看到你为这个被人指指点点。” “我忒么要怎么才能改掉你这臭毛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肖君毅伸开双臂紧紧的拥住了他,“把你的心塞回肚子里去吧,我肖某人还没有怂到撒手让人跑掉的地步。你现在想这么玩,没关系,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让咱俩正大光明的站在别人面前的,到时候,你可别给我临阵退缩。” “还有这个……”嘴唇轻触嘴唇,舌尖挤开了齿列,一个火热又缠绵的深吻。当唇齿分开了一点距离时,肖君毅用嘴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面颊。“……我可不觉得这是件让人羞愧的丑事。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吧!” 和那个吻一样,话语中透着股坚定的执着,那颗年轻的心脏就在自己胸前跃动,似乎要带着他的心一起变得年轻而无畏。陈远鸣张开了手臂,抱了回去。他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向肖君毅一样火热率直,但是他会试着去尝试,去体会这段崭新的爱情。 “别忘了你这句话。” “该让你好好记住才是!”肖君毅突然有点煞风景的想起了昨晚那段火辣的口活,但是这次冒出的却不是热情翻涌,而是一股浓重的醋意。他倒是希望这人一点也不会这些花活呢! 用右手狠狠在对方的臀上拧了一把,他咬住了陈远鸣的颈侧,用力吮出一个印痕。拉开些距离,满意的看着自己盖上的章 子,肖君毅在上面又舔了舔。“以后想找陪练我随时奉陪,别他妈让我再看到你跟哪个路边小鸭子滚到一起。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会做出点什么……” 这醋味都快溢出来了,陈远鸣挑了挑眉,意有所指的让手滑下对方的腰肢,“你有这觉悟当然再好不过……” 被呛了个正着,肖君毅剑眉一挑,邪笑了出来,“行啦,那就再到床上练练吧。” “昨天提前睡着的可不是我。”陈远鸣笑着松开了手,“得了,快去上班吧,晚上咱们再见。” 大早上就被挑起了兴致,现在又被晾在半空,滋味当然不算好受。但是肖君毅也不是个精虫上脑就不分重轻的人,略带遗憾的收拾了下,他就出门上班去了。陈远鸣则走得更晚些,幸亏如今北京城的车流不算多,这里离亚运村也不算远,才勉强把车开回了家里。 跟孙国强的会面定在了午后,还是国兴那个略显破旧的政府办公楼,但是这次迎接他的可就不止是孙国强一人了。 “小陈你来了。”笑容满面的把陈远鸣请进了办公室里,孙国强指着身边几人介绍到,“这位是矿产部的刘部长,这位是冶金部的马部长,还有经贸委的张主任……今天事关重大,只要把各位领导都请来一叙,可不是老哥我故意搞三堂会审啊。” “孙主任严重了。”陈远鸣笑着跟在座几位领导逐一握手,“有了豫西那个矿山,我也算是矿业圈子里的人了,以后还要有赖各位的领导和支持,自然要多多联系,多多走动才是。” “你啊,没想到居然跟投资集团也搭上了线。”孙国强在一边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也是件好事,咱们国兴和投资集团还是缺乏沟通手段,都是在国外搞金融运作,彼此老是防着也没什么意思,正好把你家远扬当个鹊桥。” “哈哈,当婚姻介绍所都没问题。”陈远鸣哈哈一笑,坐在了一旁的空位上,“那看今天的意思,是准备正式开始行动了?” 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孙国强认真点了点头,“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和伦敦金属交易所的审查人员已经入场,针对住友集团的第二次发力恐怕要开场了……” 第161章 明暗 这个消息,陈远鸣自然也听说了。就在10月中旬,伦敦方面传来了针对铜市场价格异常的质疑,在多方求证之后,伦敦金属交易所决定成立一个由专业人士组成的特别调查委员会,对住友集团的期铜头寸进行审查。 这个消息一出,方方面面自然开始了风吹草动,一直蓄势待发的国兴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国兴出面很正常,经贸委、矿产部这些大员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心中暗自揣测,陈远鸣嘴上倒是没停下,“消息我也收到了,目前看来只是英国单方面发力,可能短期能对滨中泰男产生一些压制,但是长远的,还要等美国同时入场才行。国兴最近是准备动作了吗?” “行动自然要有,但是关键并不在这方面。”孙国强的用词意外的出现了些含糊,视线也转向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在中国官场上,座次始终是个严肃的大问题,虽然同为省部级干部,面前三人还是分出了主次,坐在正中的就是经贸委的张副主任。和冶金部、矿产部这种单一线性管理部门不同,经贸委如今的权利范围依旧惊人,作为一个国民经济宏观调控机构,它在现今的地位怕是比日后的发改委还要厉害一点。 同样,身为外资企业家,能够监控外资走向的经贸委对于陈远鸣也是个顶头直管部门,因此虽然从未见过面,他对张主任也并不陌生。这是位相当高瘦的男人,衣着朴实,长相更是乏善可陈,但是那副黑框眼镜下展露出的眼神却锐利异常,看起来都不太像国家干部,反而更像公检法部门的要员。 孙国强的话音刚一落地,这位张主任就开了金口,官腔不重,但是话语却让人心惊。 “对于国兴的期货投资,几个部门都在密切观察,今年你们的战果很是丰硕,明年可能也会大有斩获,但是经过上级讨论,国兴的操作模式还要进行一些改革,特别是这次针对期铜的运作。” 心中一惊,陈远鸣不由坐直了身体,按理说如果真有什么重大变化,国兴方面应该提前通知他才对,怎么会突然冒出个上级协管部门,还弄出这么公事公办的谈话方式,难道…… 似乎留意到了陈远鸣的紧张情绪,这位张主任抬手轻轻一按,“陈先生请别误会,我们并没有限制国兴的意思,这种基金模式对上层的启发同样不小,这些年其他部门不是没有操作过期货贸易,但是像国兴这样获利丰厚的并不多见,更不要说参与这种操控世界经济脉络的行动。正因为国兴的特殊,才需要我们特殊对待。” 只是两段话,一打一拉,就控制住了场面。陈远鸣没有接话,这位张主任的意图太过分明,容不得他在这时候插嘴。 很满意面前青年全神贯注的态度,张主任继续说道,“国兴当然要继续下去,但是范围必须缩小,采用更加隐蔽的操作模式。像这种把总部建在北京,三天一小会七天一大会的官办模式是不能再继续了,私募就该有点私募的样子,线可以放长,但是饵必须藏的更加严密。陈先生,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陈远鸣微微皱起了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这是想把国兴由明转暗了?其实现在国兴的上级部门一点也不少,本身就是三部委合办,又挂着一些或明或暗的私人财富,在关系网上堪称复杂。这种信息和资源的便利当然能够给它提供更充分的地位保障,但是同时也限制了资金的流动速度,老妈子太多总是伸不开手脚,故而总体运作仍趋于保守。 但是有了上层这番话,它的性质自然就发生了一些改变。其实这种变化也不难理解,就像量子基金、老虎基金这样的知名对冲基金,哪家背后没有白宫的身影。但是同样,难道那些参与改变国际政局的资本洪流,只是明面上这几家基金吗?把所有力量摊在纸面上,从来都不是个聪明做法。如果国兴真的由明转暗,不但不是压制,反而可以看做一种重视。 然而有利就有弊,在这样的转变下,自己和国兴之间的关系恐怕也要发生一些变化了吧? 沉吟了片刻,陈远鸣点了点头,“这样确实更好些,现在中国的整体国力还不强,没有必要在这时惹人瞩目。” “不止于此。”冶金部的马部长也笑着说道,“有些事情总还是闷声发大财的好,住友集团前两年才在铜陵那边投资建了矿业公司,转头就传出被中国基金狙击的消息,影响太坏了。” 作为日本四大财团之一,住友集团在中国的投资只多不少,在如今这个国际局势下,中国还真是不得不借助一切有生力量发展国民经济,苦果是吃了不少,但是不吃怕是早就饿死在家里了。 话说到了这份上,陈远鸣哪里还能不懂。国兴如今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集团,虽然连续进行了期铝和期铜的操作,但是由于过于骑墙,看不出什么威胁,也不见得有人会瞩目。但是自家旗下的远扬就是另一幅光景了,不论是曾经跟老虎基金交往过密,还是如今开始被华尔街警惕对待,他都已经在泥潭里涉足过深,不是轻易能抽出身来的。 而远扬这种泥足深陷,对于国兴而言未必是件坏事。毕竟明面上的靶子更容易引起敌人的关注,有了遮挡,国兴的操作自然也会更加顺利。只是这样一来,自己这种左右逢源的把戏恐怕就不那么好使了。又想在美国占尽便宜,又想在国内圈地发展,哪有这么划算的美事。 嘴角露出一点自嘲,陈远鸣了然的点了点头,“资本运作是件复杂而精密的事情,小心点总是没错。其实华尔街最近也收紧对华政策了,远扬早就不像之前那么好做,实业方面越来越不好插手,就只能在金融层面想些办法了。等到回头国内的投资环境再好一些,还是回来发展更为有利。” 话说的半虚半实,但是态度还是相当鲜明的。张主任那张过于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点微笑,“小陈你有这个心思就好。其实我也听很多人提起过你的丰功伟绩,飞燕、反盗基金、创业园、钼矿、再就业培训……每一步都出人意料,也确实能看出你对国家的一片赤诚。如此年轻,也如此有魄力的优秀企业家,我们自然也不会亏待,放心好好去做,总有人是站在你身后的。” 如果刚才交的是投名状,这个怕就是丹书铁券了。陈远鸣笑了笑,欣然称是。在美国泥足深陷,在中国他又何尝不是一步步接近最核心的集团。只是自己就算有再多的先知先觉,如果不放弃这个国籍,他就永远无法真正在美国——或者世界其他任何国家——打开局面。而他会选择放弃这个国籍吗? 因此,这就是答案了。对于他而言,再怎么保守的操作模式,当第一次互联网泡沫危机到来时,资产突破百亿美元都不算难事。而当2008年那场骇人的风暴来临时,在这个基础上翻上一翻,依旧十分简单。钱从来不是问题,把钱放在哪个口袋里,才是关键所在。 有了这一番交谈,会场的气氛顿时轻松了几分。孙国强笑着开口,“我就说远鸣是个真正的明白人,虽然年龄相差很大,但是在他身上我也受益良多啊。今后国兴可能要跟远扬保持一些距离,但是你的意见,依旧会成为我们重点参考的对象。” 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刘部长也点了点头,“之前提到的稀土问题也列入近期国民经济要点了,定价权我们现在还说不上话,但是销售权多少还有些把握。只是考虑了很久,恐怕最终还是要在国际期货上见分晓,先从取消免税、限制产量上入手吧……对了,小陈你手头的钼矿消化的如何了?要不要再投两个稀土矿试试看?” 之前是铁券,现在就来褒奖了。陈远鸣哈哈一笑,“我手下那个钼矿的重心并非挖矿,深加工才是大头,恐怕还需要几年的消化。相信在一段时间内稀土价格也不会增长太快,只要刘部长能给我们远扬留下点汤头就好。” “别说是汤头,如果豫西那边发展良好的话,把远扬作为重点合作伙伴也不是什么难事。好好干,总是亏不了的。”对于陈远鸣的答复,刘部长显然也非常满意,圆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谈稀有还早了点,重点还是先处理这次的铜矿吧。”孙国强更看得开,乐呵呵说道,“既然伦敦方面已经开刀了,我们也该逐步入席了,先在期货上做空一笔,换些美元回来。至于铜矿的入手,上面的意见是不宜太早也不宜太晚,太早吃不到肉,太晚又抢不过那些大鳄,最好是住友开始动摇,那些中小盘口即将崩溃的时候下刀,说不好还能划拉点东西回来。” 这点也正是陈远鸣的意见所在,在期铜上,中国终究缺乏定价的实力,跟着大势而动才是理想状态,能够赚取的利润自然也十分有限,不如暗地踅摸些实惠来得划算。 随着孙国强的话头,几人又对铜矿,乃至今后稀有金属和稀土资源做了一些分析讨论,不算复杂,但是非常深入,有很多陈远鸣原先根本没有想到的问题。其实中国在私下的布局非常多,也非常的复杂,根本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够碰触的,就算是多活了一辈子,面对这些他依旧只有俯首的份儿。因此参与这样的谈话,对他而言也不无裨益。 一下午时间过得飞快,喝了七八杯茶也压不住咽喉中的沙哑,一直聊到了3个多小时,会议才算结束。对于省部级官员来说,这已经是顶了天的重视了,陈远鸣不会矫情到连这个都不懂。只是会后三位部长没有留下来吃饭的意思,直接坐上了小轿车绝尘而去。 站在门口看着几辆远去的红旗轿车,孙国强轻轻叹了口气,“远鸣,不是我不想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实在是纪律要求……” “这话就言重了。”陈远鸣笑了笑,并不在意,“其实远扬如今在美国的发展模式也不是长远之计,能够早作打算也是好的。也多亏了国兴,我才能在这边更进一步。” 这一步的意思,孙国强怎么会不懂,笑着摇了摇头,“还是要多亏你自己布局布的好啊,换做常人恐怕都把心放在赚钱上了,怎么会做那些有的没的投资。但是没有这些付出,又怎么可能换来别人的重视和尊重。这里面的因果,你还要牢牢记在心里才是。” “我会的。” 一个说的郑重,一个答的认真,孙国强露出了个相当真诚的微笑,“怎么样,晚上有安排吗?老哥请你吃个饭如何,这北京城我怕也是呆不久了,很快就要南下喽!” 国兴的改变,其中一点就是换了个根据地,目前是准备先迁到香港,后续再看情况,孙国强这个主事自然也要挪挪地方了。 陈远鸣却略带遗憾的摇了摇头,“抱歉,今晚真有安排,这顿饭怕是要拖两天了。不过远扬在香港也算小有基业了,咱们还有得接触呢。” “哈哈,总有一天你小子要遍地开花啊。”孙国强哈哈一笑,也不勉强,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好好干,咱们的日子都长着呢。” 又闲聊了几句,陈远鸣就起身告辞了。今天这场会谈得其实并不轻松,暗潮和得失都让人心有余悸。当坐上汽车,拿出蓝色的小灵通时,陈远鸣脸上才重新挂上了笑意。电话拨通。 “怎么到这个点儿才散会,你真是休假来的吗?” 电话刚刚接起,对面就传来一阵抱怨,笑容又大了几分,陈远鸣调侃道,“等急了?你在哪儿,我这就让司机过去。” “朝阳区新源南路,到这边找我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三里屯?” “嘁,少爷我是这么没品的人吗?别废话赶紧的!” “听你安排。” 没什么废话,陈远鸣挂上了电话,长长舒了口气,靠在了沙发椅背上。 第162章 心悦 朝阳区附近可以说是北京目前唯一的CBD商圈,正处于国贸和使馆区交界处,距离国兴的办公地点并不算远,驱车只花了十几分钟就赶到了目的地。 这边倒是非常好辨认,路边就是着名的京城大厦,楼高50层,在90年代中期完全可以傲视半个北京城,也算是地标建筑物。车还没开进停车场,一辆黑色悍马就霸气十足的冲入眼帘,旁边站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再正统不过的三件套西装,风度翩翩、气宇轩昂,跟身边造型粗犷的汽车形成了鲜明对比,也带出一份诡异的诱惑。 陈远鸣笑着摇了摇头,跟张刚打了声招呼,就下车向那人走去。 “肖少好气派。” 肖君毅也早就看到了陈远鸣的身影,头微微一偏,露出了个略带挑逗的笑容,“陈董也英气逼人嘛。” 今天因为见的是政府官员,陈远鸣穿着也非常正式,衬衫西装领带,都是最标准的款型,衬得他看起来都成熟了几岁,一副商业精英派头。 这一唱一和,就像在进行什么心照不宣的游戏,肖君毅漫步踱到了陈远鸣身侧,朝不远处的京城大厦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远鸣一挑眉,“去京城大厦,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新花样呢。”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肖君毅漫不经心的挑起唇角,“做生意我可能不如你,但是享受生活你绝对拍马也比不上我,好歹也要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标准意义上的休假……” “哦,肖少信心十足啊。”陈远鸣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跟着对方向大厦方向走去。 如今这座大厦建成不过2年,一切都崭新明亮,肖君毅带他穿过大堂,来到了右手角落处的一座电梯前,站在门口的礼仪小姐看到两人,马上面带笑容的鞠了一躬,伸手打开了电梯门。 陈远鸣瞥了一眼挂在电梯按钮上方的俱乐部着装提示牌,微微一笑,跟着肖君毅步入了电梯。这架电梯内部为木质结构,四壁镶嵌着木质雕绘和装饰镜,看起来有些装饰过度的味道。但是不得不说对于这个年代的人而言,装饰过度也是奢华的一种体现。 随着一阵微不可察的晃动,电梯开始急速攀升,换了一下站姿,肖君毅凑到了陈远鸣耳边,“怎么,知道这个地界?你看来可完全不吃惊啊……” 温热的吐息喷在耳边,带着股麻麻的痒意,陈远鸣笑着侧过了脸,“是听说过,但是还没来过。” 这也算是个事实,因为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坐落在京城大厦50层的京城俱乐部。在后世,长安俱乐部、京城俱乐部、中国会和美洲俱乐部被并称为京城四大俱乐部,早就被各大媒体宣传的沸沸扬扬。而如今还是1995年,其他三家尚未开门营业,京城俱乐部就成了北京城里的独一份,神秘的面纱未曾揭开,这家高端俱乐部依旧是新贵们心目中的理想家园,还被冠上了“中国第一富人俱乐部”的美誉。 被如此多光鲜的名号包裹,到了这个层次的人自然会有所接触。然而肖君毅敢这么笃定的带人来,也正是因为太了解陈远鸣的习性。对于大多数新贵们而言,怎么提升生活品味,结交商业精英才是他们的追求。但是对陈远鸣这个工作狂而言,这些虚套恐怕还不如会议室里多折腾两小时来得痛快。 但是人生嘛,只是工作又有何趣味可言。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了顶层,50层的高度,只花了不到1分钟时间。两人走出电梯,一位穿着制式服装的大堂经理快步迎了上来,肖君毅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卡片,递给了对方。这是安信以公司名义办理的俱乐部会籍,有些重要的合作伙伴必须慎重对待,北京城里爱这口的又数不胜数,自然还是办理个会籍比较划算。肖君毅也不是第一次到这边了,对于他们的规矩还是相当熟悉的。 只是扫了一眼卡片,大堂经理就笑着双手递回了会员卡,恭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肖先生里面请。” 公司会籍自然可以带人进,但是这样问都不问一声,显然有些奇怪,肖君毅微微皱起了眉,刚想说什么,那位大堂经理又朝陈远鸣点头致意,“陈先生首次光临,也希望您在这里玩的愉快。” 这……肖君毅不由牙根一疼,有些不忿的斜了陈远鸣一眼。没来过怕是真的,但是看大厅经理这态度,他怎么可能是光“听说”过? 察觉到了肖君毅郁闷的瞪视,陈远鸣笑着解释道,“最近跟投资集团谈了个项目,那边的董事长就送了张会员卡给我,只是一直没打算来……” 还别说,京城俱乐部确实是由投资集团注资的,以现有会员人数,一个经理能记住陈远鸣的长相也不奇怪,毕竟这里会员限制年龄是21岁,这么年轻的个人会员怕是不多吧。 苦笑着伸出手搭在陈远鸣肩上,肖君毅搂着人往里走去,“给你小子制造惊喜可太不容易了……” “下次不如换个方法试试……” 对上陈远鸣略带玩味的眼神,肖君毅一呲牙,伸手揉乱了对方的黑发。 这样过度的亲昵只是一瞬即逝,虽然是以私人空间着称的顶级俱乐部,他们也没想招惹太多异样的目光。两人顺着门廊走了几步,拐过一个转角,就来到了俱乐部餐厅。 “怎么,还给安排了烛光晚餐?”陈远鸣笑着踏入了房间,足下突然一顿,视线不由自主看向一旁。这个餐厅的装潢和设施没什么新奇的,也许还不比上后世那些个中小会所奢华,但是窗外的景色却无法不吸引人的目光。 只见一圈观景窗围绕在餐厅周围,透过大而明亮的玻璃,整个北京城都尽收眼底。如今的北京市区还没太多高层建筑物,50层的京城大厦可以说是会当凌绝顶的存在,有了落差对比,自然就产生出惊艳的视觉效果。可能是由于楼层太高,平日里看起来高远的太阳都大了两圈,西沉的日光不再那么夺目,就像一轮温暖而安静的银盘,缓慢向天边坠去。漫天云霞都被染成了绚烂的橙红,古老的北京城在这样的光线照耀下,多出了一份近乎苍凉的凝重。 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不算很大,带着融融笑意。 “还记得当年我带你去看的东方明珠塔吗?如今它也已经竣工了,只可惜最近都没空跑去上海,想了想就把你带到了这里。” 拉着陈远鸣往前走了几步,他们站在了视线最好的那扇窗前,在这里看去,二环以内景色一览无余,只是由于距离太远,层高也不够好,故宫只能显出一层模糊的身影,无法尽观全貌。 “怎么样?北京城也不逊于上海的风貌吧。” 从眼前的美景中收回视线,陈远鸣扭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只见那人眉眼舒展,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中眸光晶亮,淡色的瞳仁里似乎倒映着漫天彩霞,也映出了同样正在微笑的自己。 几年前,就是这人在那座高塔上唤醒了自己。第一次,脑中虚幻的回忆被现实抹去,那个清朗率直的声音把他重新拉回了这个世界,脚踏实地。而今天,同一个人,再次给了他这份惊喜。只是如今,已经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替代他的身影。 “很美。”陈远鸣收紧了手指,按在身边那条手臂上,心脏砰砰跃动,带着欢喜和让人振奋的雀跃。 肖君毅的双眼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声音中也带着同样的雀跃,“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陈远鸣轻笑一声,“正巧,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昨天被你打乱了计划,今天似乎也不迟。” “什么?”肖君毅意外的眨了眨眼睛,他还以为昨天那个……咳~~就是补偿呢,难道这人还真安排了礼物? 一个木盒递到了他面前,跟上次在度假村里收到的一般无二。肖君毅接过了那个盒子,略带疑惑的打开,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支劳力士腕表,银黑两色的涂装,尊贵中带着分矜持的典雅,但是跟自己那支不同,这款劳力士的表盘内,点缀着一颗蓝色的宝石,就在劳力士标志的皇冠顶心,零点方位,当长短不一的三根指针同时指向那处时,看起来就像是划出了一颗若隐若现的宝石心。 “这是……劳力士?” 不,不可能,劳力士年鉴他都看过,自己那款表绝不会作出如此花哨的款型。 “特别定制,我觉得你会喜欢。” 同样的话还了回来,肖君毅微微一愣,绽开了笑容。“那看来今天真要好好庆祝一下了。” 没有任何犹豫,他取下了原本带在腕上的手表,换上了这款新表,朝旁边的侍者打了个招呼。 “白的还是红的?” 陈远鸣靠在了椅背上,“悉听尊便。” 随意搭在餐桌上的左腕,同款劳力士在夕阳中闪烁着醉人的光彩。肖君毅只觉得胸腔中的喜意快要喷薄而出,手指轻轻在对方腕上划过。“我觉得今天一定要想办法把你灌醉才行。” 陈远鸣低低一笑,抓住了那只顽皮的手指,“不醉不归。” 晚餐是西式风格,佐餐的自然也是洋酒。如今京城俱乐部里还没有多少中国会员,在这些浑然不觉的老外身边,他们交换着甜蜜私语,鲜红的酒液润湿了双唇和双眸,也让心跳愈发蠢蠢欲动。最终两人都没有坚持到游戏结束,在某个会客室的洗漱间里,一场短暂的超友谊肢体接触把他们推入了激情的深渊。 似乎连体液都染上了佳酿的芬芳,在到达巅峰的一瞬,肖君毅狠狠吻住了眼前的薄唇,用力吮吸,任战栗划过周身。 当气息终于平复时,他恋恋不舍的挪开了胶合的双唇,用鼻尖轻轻摩挲着对方的面颊,“这他妈简直跟成瘾症状没差,你一定是给我下了蛊吧?” “我倒希望有这种蛊能下。”含住了对方因热情而发红的耳垂,陈远鸣低声轻喃,情爱从来都是这么古怪的东西,让人放弃一切原则和坚持,只剩下满腔无法自控的占有欲。 发出了一声嗤笑,肖君毅伸展手臂紧紧的拥住了对方。 第163章 登门 次日醒来时,早就已经日上三竿。昨晚喝了不少酒,又趁着酒意正酣干了不少荒唐事,再怎么铁打的神经都扛不住这样的折腾,别说肖君毅,就连陈远鸣都睡了个死挺,到十多点才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看来以后还是喝白的吧。”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肖君毅皱起了眉,“两瓶红酒比两瓶茅台还厉害,我当年跟人拼酒都没闹到隔日头痛呢……” “你确定不是因为纵欲过度?”枕头里,陈远鸣发出了一声闷笑,用力把自己从床上拽了起来。 昨天两人都喝高了,又在洗漱室里浪费了太多时间,最后只能让俱乐部方面开车把他们送回了家。这次换到了陈远鸣的住处,估计是卧室的大床太过柔软,一个没把持住,又滚了次床单。这下可好,就算是他这具十来岁的年轻身体也有点虚脱了,肖君毅估计更不好受。 “素了那么久,你总要让我吃饱才行嘛。”伸出手揉了一把对方的乱发,肖君毅嘿嘿一笑,脸上挂着一幅男人都懂的餍足表情。 “就照着玩法,我是无所谓,你怕是早晚要肾虚吧。”笑着把那只捣乱的手挥开,陈远鸣翻身下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昨晚战斗完毕就直接睡了过去,今天起来自然也是光溜溜一条,肖君毅好整以暇的坐在床上,看着陈远鸣穿衣的背影,奈何纵欲加宿醉导致体内存货不足,也只能干看着过过眼瘾了。 穿好了睡衣,陈远鸣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的,随手抛给了肖君毅,“今天是周六了吧,你有什么安排?我晚上还要见孙国强一面,国兴马上就要离京了,怎么说也要去送送行,估计不能陪你了……” “等等!”肖君毅突然从床上坐起身来,“今天是周六!糟糕,我忘了太后的懿旨了!” 懿旨?陈远鸣一愣,扭头看了回去,“你说的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肖君毅表情也不算好看,苦笑着答道,“听说你回京的消息,老妈让我今天约你到家里坐坐,结果昨天一闹忘干净了……” 陈远鸣扫了眼桌上的闹钟,这可都快十点半了,由于京城俱乐部要求电话静音,昨晚又折腾的太厉害,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电话。肖君毅明显也想到了,胡乱套上衣服,跑到门厅里捡回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掏出手机。 “啧,4个未接……”轻啧一声,他飞快拨通了电话。 “妈,哈哈……昨天出去玩,忘了开铃音……对,是跟远鸣一起,带他去京城俱乐部开开眼界……没,就是喝了点酒……不太多,呃……好吧,也不少,被人直接送回来的……好好,我知道,我们马上就过去……” 放下电话,肖君毅走了回来,“得嘞,收拾一下到家里去吧。” 这可不在陈远鸣的预料中,刚刚睡了人家儿子,就跑去见亲妈,饶是他也欠点心理准备,但是又不好推却。交情是一,同时也是因为刘兰馨并非那种爱好家长里短的无聊主妇,点名召唤怕是有事相商,更不能等闲视之。 抬手捏了捏鼻梁,陈远鸣露出了个苦笑,“这可是现世报了……” “怕什么。”肖君毅似乎也从酒醉的混沌中清醒了过来,“你又不是第一见我妈,保持原样就好了。这次估计是真有事,还是去见见的好。” 长长呼出了口气,陈远鸣放下了手,“伯母变岳母,你总得给我点心理准备。” 肖君毅哈哈一笑,揽住了陈远鸣的肩膀,“岳母还好说,回头见我爹恐怕还有的受呢,咱们还是慢慢来吧……” 话说得轻松随意,但是两人此时却都带上了些做贼心虚的忐忑,闲侃几句就各自洗漱更衣去了。穿好衣服后,陈远鸣犹豫了一下,把带着腕上的表摘了下来,放在了抽屉里。 看到这动作,肖君毅嘴角划过抹苦笑,“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陈远鸣没有搭话,拿出支银蓝两色的万国表带上,虽然跟肖君毅手上那款劳力士形制上有些相似,但是绝对不会让人多想。无奈的揉了揉对方的黑发,肖君毅轻叹一声,走出房间。 这次去的还是肖府私宅,座驾倒是换成了陈远鸣的大切诺基,由于出发时间太晚,11点过半才赶到了家里,客厅里餐桌都已经摆上了,正等着来人开饭,看到两人的身影,刘兰馨嗔怪了一声。 “这是只喝了一点的样子吗?快给我坐下,先喝点养胃的。” 对于这声呵斥,两人还真不敢反驳,坐下来一人一碗养胃醒酒汤喝了起来,肖家的厨子可是有营养师资格证的,汤的味道自然没话说,但是陪坐的人难免让人提心吊胆。 一口气灌完了汤,肖君毅呵呵一笑,“远鸣好容易才回来,昨晚就是玩得开心了点,其实没大碍的。” “你还说呢,九成九是你自己想玩吧?都把人家远鸣带坏了!”笑骂过了自家崽儿,刘兰馨扭过头,仔细打量了陈远鸣一番,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过远鸣气色比之前好多了,人看起来也精神了不少,这几个月在家有好好调养吧?也是,再多钱也买不来健康,不能只想着年轻就胡乱糟践身体……” “谢谢伯母,我以后也会注意的。”陈远鸣也放下了碗,认真道谢。只是他心里太清楚,气色好怕也有解开了心结的缘故,但是这个解铃人还真不好跟对方坦白。 一碗汤下肚,午饭就摆上了桌。两人早上都没吃饭,这会儿胃也醒过了神,只是跟肖君毅不同,陈远鸣还是不太习惯刘兰馨这种食不言的大家闺秀做派,没法利用话题转移注意力,又要控制自己不露出什么破绽,吃得就有些辛苦。 一餐用毕,刘兰馨拿手绢擦了擦嘴,笑着对陈远鸣说,“酒还没醒吧?看你中午都没吃多少,等会儿再让王师傅加个餐好了。” “不用麻烦了。”陈远鸣摇头婉拒,“下午还要去见见孙主任,怕是不能在家里呆太久。” 刘兰馨看起来并不很吃惊,招待陈远鸣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又上了茶点,才耐心问道,“听说国兴最近计划重组了?” 戏肉来了,陈远鸣瞬间打起了精神,“昨天刚跟孙主任开了个会,就是说这个事情,内部具体安排我现在也还不清楚,但驻地转移已经是必然。” “那看来我的消息也没错。”刘兰馨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一直有这个风声,国兴是给财政部那几家赚到了钱,但是最近开始资产清查了,准备返还各部门本金和盈利,重新划分职权。具体方向倒是有些摸不透,看来是保密级数提高了。我就惦记着跟你说说这事情。” 陈远鸣笑了笑,“其实还好,国兴不会散摊,只会越做越大,这两年国际局势也相当有利可图,是个投机的好机会。” 刘兰馨的表情却不轻松,像是思考了一下怎么开口,她慢慢说道,“国兴的职权变化其实不是最重要的,重要是的你之后要如何自处。现在你摊子拉的越来越大了,根基却很浅薄,这样如履薄冰并不是好事。如果可能的话,还是要跟上面建立一些关系,国兴的改组也许是个机会。只是……有得就必然有失,这上面我也不能给你太多建议,抉择权还是在你手中,多想想,多看看,总是没有错。” 这段话正落在了点上,陈远鸣也不由严肃了几分,“谢谢伯母的提点,我最近也有心在这上面好好运作一下,其实在美国的发展不过是跳板和奠基,终究还要把方向转回国内……” 刘兰馨笑了笑,“也别转的太过了,商人的财富才是安生立命的本钱,现在这个世界,更不可能有做单线买卖,那边对这边可能是依托,这边对那边又未尝不是助力,虽然平衡会更难一点,但是总比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要强。只要本心不坏,买卖就有商讨的余地。你在家乡那边的布局也算是个创举,很是得了一些人的称赞,继续保持这样的路子,不要急躁,总是有好处的。” 这话可比刚才更深入了一些,带上了点老派资本家的处世哲理,陈远鸣心头一热,认真的点了点头,“谢谢伯母指教,我会把握好尺度的。” 看到面前的年轻人听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刘兰馨脸上的表情顿时宽慰了不少,“唉~~如果像你这样人再多些,又哪愁国家不好呢……对了,不知你最近听到消息了没,中经开又出了事,还是利用手里的职权给某些人钻空子,好好的上市公司,让他们折腾的元气大伤,这哪里还是国家机构,强盗恐怕都比他们文雅些。” 陈远鸣微一皱眉,“您说的是长虹那件事?我也有听到消息,证监会这次还不准备处理吗?” 两人讨论的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长虹转配股上市案了。作为长虹配股的主承销商,中经开私下把暂时不得上市流通的转配红股倾销进了股市,造成本来在利好情况下的长虹股价直线跳水,达到了30%以上的跌幅,证监会为了查清原因对长虹做出了停盘处理,之后再开盘时股价依旧一蹶不振,连带沪市大盘都跌入谷底。成千上万股民损失了几亿乃至几十亿的合法收益,却让中经开这些蛀虫们获取了暴利。 刘兰馨叹了口气,“处理是肯定会处理,之前327国债就已经闹的满城风雨,这次长虹案手脚居然变得更大,截留了大概2000万转配股,三天时间就抛售了近800万股,还把上财政和上交所也拖下水。干系越大,越不好处理,不过这次他们的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上面还是要处理一些人才是。” 听到这样的介绍,陈远鸣吃了一惊,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中经开这次的动作似乎没有到这种程度。长虹案是在8月中旬爆发的,那时他还在家乡主持矿山和办校大局,还真没关注这方面的细节。难道是因为327国债事件里没有吃到甜头,才让一些人贪欲暴涨,铤而走险吗? 顿时,就连他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当初涉足国债风云还能说是事出有因,可是如今的中国股市就像个泥潭,管了一次又能怎样?东边堵上了缺口,西边转眼又塌了个干净,是他区区一个人就能挡住的吗? 留意到陈远鸣的表情,刘兰馨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远鸣,你也不用想太多,这里面的情况太复杂了,非人力可以控制。我在这里一说,就是想让你知道股市现在的混乱状况,你的第一桶金是来自股市,但是今后恐怕还是绕着它走更好,实业方面都先别往里面凑了,现在这个股市不是筹钱的去处,只是某些人捞钱的私人金库罢了。” 陈远鸣默然的点了点头,“伯母放心,我会谨记在心的。” 扯到这个话题上,难免多出几分凝重,过了一会肖君毅也收拾完了手头的事务,跑过来凑趣,听到话题走向剑眉就是一挑,当即神态自若的扮起了开心果,硬是自家老妈逗得笑逐颜开,也带偏了话头。又聊了小半个钟头,他就毫不客气的把人劫到了书房。 “你跟我妈到处的好。”关上了房门,肖君毅笑着抱怨道,“我们这一家子就没一个懂金融的,可把她憋坏了,别提多惦记你了。还让我别跟你谈工作,自己说起来反而都收不住。” “跟伯母聊聊也受益匪浅啊。”陈远鸣倒是相当诚恳,刘兰馨也算是第一代经济学家出身,看问题的点非常准,又有太多自己无法企及的知识和阅历,聊一聊政治经济确实收获颇丰,也只有聊这些的时候,才能冲淡他拐走人家儿子的愧疚。 注意到了陈远鸣眉宇间的那分阴影,肖君毅忍不住凑过去在他唇边印了个浅吻,“现在别想太多,总会好起来了。” 这个绝对是突袭了,陈远鸣下意识的扫了眼书房门,笑着摇了摇头,“看你这一身,就让人没法放下心来。” 由于昨天折腾的太厉害,肖君毅那身三件套早就被蹂躏的不成模样,因此换了陈远鸣的休闲装穿,幸好两人体型相差不大,才没让人看出破绽。 “那不如以后在你家放些合身的衣服?”飞了个意味深长的眼风,肖君毅答得更干脆,“我可不介意为你腾出个柜子来。” 陈远鸣注视了他片刻,也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那你可要多准备几套衣服了,我现在的房子数量也不少。” “嗤,说你胖你可就喘起来了。”笑骂了一声,肖君毅走到了一旁的电视柜前,从书架上翻出个东西,“早就想找机会跟你一起看看这个了,应该还有几小时才走吧,给个面子?” 只见肖君毅手中捧的是一个精美的大木盒,上面刻着副弯弓射雕的剪影,不正是现在有钱都难求的TVB《射雕英雄传》初版VCD吗?瞬间想起来当年那两件礼物,彼时全然无用的东西,如今已经悄然融入了他们的生活…… 陈远鸣露出了一个微笑,“乐意之至。” 第164章 计较 接下来的时间就变成了电视约会,然而说是看电视,半途的时候肖君毅又沉沉睡了过去,实在是宿醉未消,这段时间又忙得厉害,有些耗空了精力。陈远鸣也没叫醒他,就这样任由对方靠在肩上,一集电视剧很快就播到了尽头,从肩上传来的呼吸仍就平稳,就像一支羽毛造就的小刷子轻轻刷在心头。 挪动了一下脖子,陈远鸣盯着书房门口看了片刻,终于按耐不住扭过头,看向倚在肩头的男人。没了清醒时的锐利和勃发朝气,睡梦中的肖君毅显得年轻了几分,带着点招人喜爱的孩子气。心头微痒,陈远鸣轻轻吹了口气,让那人额头的发丝飘开了点,滑稽的垂散在两边。 然而还未等他进一步动作,门外就传来一阵走动声,陈远鸣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旋即又觉得不太对,身子往旁边一歪,也靠到在沙发上,飞快闭上了眼睛。 书房外传来了两声敲门声,半天没有动静,房门就被推开了。走进屋来的刘兰馨看到这两个小家伙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她就是想叫这俩人中午再好好休息一下,谁知不牢自家操心,两人就已经睡了个颠三倒四。 笑着走到了沙发边上,她推了推睡没睡样的儿子,“君君,起来去床上睡。” 肖君毅发出一声模糊的抱怨,“不……别……” 这边是睡糊涂了,陈远鸣可不糊涂,肩膀微微一抽,就装作惊醒的模样坐直了身体,肖君毅顺着他的肩膀吧唧一下滑到了大腿上,也被弄醒了过来。鼻腔里满满是熟悉的味道,他朦胧的睁开眼睛,刚想抱怨几句,就听上方传来了陈远鸣略带尴尬的声音。 “伯……伯母……” 脑子里突然就搭上了弦儿,肖君毅一个激灵,也醒过神来,但是没有爬起来,反而挣扎着在陈远鸣的腿上又蹭了蹭,像是要换个姿势继续睡。 刘兰馨看着两人的半睡半醒的窘态,不由笑出声来,“吃饱了就犯困吧?还在这里看电视。不如先去君君屋里眯一会儿?” 陈远鸣揉了把脸,终于把那点尴尬抹去,“不用,眯一会就好了,真躺床上反而要睡瘫了。” 说着还大力推了倚在腿上的人一把,“起床了!” 肖君毅装的还挺像,要不是腿侧被他掐的生痛,陈远鸣恐怕也以为这人在犯迷糊呢。 看着儿子彻底被推醒的模样,刘兰馨轻笑了一声,“那你们在这边玩,等会我让人送点汤和点心上来,也稍微垫垫胃。” 好容易送走了长辈,肖君毅那脸装出来的睡意顿时散了个干净。陈远鸣揉了揉自己被掐的生痛的膝窝,苦笑一声,“以后人前还是保持点距离吧,这样下去早晚要神经衰弱。” 肖君毅无奈的伸了个懒腰,把最后那点困倦也挤了出去。“就这一段时间了,再过些日子,君腾的路由器厂怕是要挪挪地方,北京这边的关系网还是太复杂,不是个专心发展技术的去处。我准备往南挪挪,大概在杭州附近落户吧。” “杭州?”陈远鸣皱起了眉,上辈子他对那座城市可熟得很,上学进修、开公司、破产,人生中最后几年都是在那里渡过,有发迹也有颓败,有甜蜜也有绝望,记忆中的份量自然难以言说,没想到肖君毅居然也要搬到那边…… “不去深圳吗?深圳高科技人才和公司似乎更密集点。”过了半晌,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还是江浙一带更好发展。”肖君毅摇了摇头,“互联网如今只有北京、上海有开,辐射地带更容易发展,而且江浙毕竟还有点根基存在,中国互联网业务想要做大根本离不开政府监控,赤膊上去跟深圳那些气象已成的大公司抢食太费劲了。” 上海是刘家的根基所在,浙江则是祖籍,从人脉网络来说这个选择确实没错,加之杭州又是国家圈定的第一批高新技术开发区,还有浙大的学术辐射,政策优惠和投资环境都相当卓越,从方方面面来说,是个上佳的选择。 压下了心头那点纠葛,陈远鸣终于点了点头,“江浙发展应该也不错,最近飞燕还在合肥办了个校,将来可能对电子产业也有些影响,说不好也能照拂到……” “反正是离飞燕近多了。”唇边露出一抹笑意,肖君毅有些自得的说道,“山高皇帝远,在西湖边上买个别墅,闲来一起出去游山玩水,岂不妙哉。” “装什么雅人。”陈远鸣嗤笑一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不能再坐了,总是犯困。去打两把台球?” “好啊!”肖君毅双眼顿时闪亮了起来,“赌点什么呢?” 语气太过轻佻,不难猜赌注的方向,陈远鸣哂然一笑,“赌性越来越大了哈?你不怕输掉裤子就行。” “那就要看是哪种脱法了。” —————— 下午又在肖府玩了半晌,直到快5点时陈远鸣才起身告辞,向北京饭店驶去。这一年来国兴在期货方面实在是劳苦功高,上面对孙国强也越发看重,不但升了职务,还在一些琐事上开了点方便之门,聚餐的规格档次自然就提升了一大截。这次算是个内部小聚,来得都是国兴主力的干将,也是陈远鸣熟识的几位,进门就被大家按着灌了三杯,算是昨天失约的处罚。 这次国兴转移地盘是真,但是人员构成没有太大改动,加也是加的年轻资历浅的,和个别关键沟通节点上的管理人员,真正的操盘手没有变化太多,能看出上面维持原貌的心思,这一点自然也让几位成员落下了心中大石。不过这次要去的是香港,保密等级也有了提升,难免还是有些惴惴,毕竟如今港岛还没有正式回归,变数依旧存在,陈远鸣这半个地主的身份自然大受欢迎。 酒桌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在众人的追问下,陈远鸣也详细介绍了一些香港风貌,只是如今台海危机正在逐步升温,从试射东风导弹到海陆空三军演习,军方已经在闽南沿海折腾了小半年了,双方都是剑拔弩张,局势空前紧张。连带香港这种地方也成了战略要冲,最近据马磊的电话来看,那边也算是人心惶惶了。 不过有了政局动荡,香港人生对待大陆的态度就开始分化,不亲共的这时都打包袱准备走人了,亲共的则对大陆的要求更加有求必应,英联邦的控制力正在逐步减弱,已经到了回归倒计时的关卡,敢于骑墙的人自然越来越少。听着陈远鸣的介绍,几人心里也多少有了点谱儿,谈笑之间就流露出了几分轻松。 “没想到咱们也有上前线的一天啊。”孙国强笑着又给陈远鸣倒了杯酒,“不过经济跟军事毕竟还是差的太远,最近我们这些人关注的还是伦敦方面的消息。远扬方面准备何时开始入场呢?” 昨天下午说的主要是铜矿资源等方面的事情,期货毕竟不是那些大佬们关注的要点,今天可就是国兴原班人马了,焦点自然出现了转移。 陈远鸣笑了笑,“估计要到11月中了,现在欧美方面恐怕还在蓄势,真正发动要到特别调查委员会正式启动了吧?你们倒是可以趁这个时间再做一下期铝,短线过手,说不定还能积累点资金。” 由于之前的资产全部清算完毕,这次国兴掌握的是一笔重新划拨的国有资产,大概30亿美元,数量依旧不多,最好还是在期铜、期铝真正暴跌前再给自己加点码。这个倒也不用陈远鸣手把手教导了,之前他给这些精英们介绍的预设风险线和止损方法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后,已经被他们使得相当纯熟,再加上远扬方面对国际大势的精准把握,就算一时炒作失利也没有严重的损失,明显是已经度过了门内门外的坎,只要心态保持良好,就能取得不亚于那些美国金融合伙人的成绩。 孙国强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当国兴转入暗层后,跟远扬的步调就不能再保持一致了。让远扬作为头阵吸引目光和火力,国兴则在后面捞大头才是目前的定案。只是这样一操作,远扬自然会出现一些损失,还要看回头国家怎么补偿了。 想了想,孙国强又问出了另一个问题,“那真正的暴跌时间呢?你确定要到明年年中了?” 陈远鸣点了点头,“具体还要看住友集团的反应,只要滨中泰男能不下台,铜价就能撑住底线,但是住友一旦解决了滨中,铜价马上就会应声而落。这次就是个针对日本的剪羊毛行动,不彻底击垮他们是不会罢休的。但是以滨中的脾性,从今年到明年还会有段大的反复和垂死挣扎吧,这段时间国兴倒是可以坐山观虎斗,顺便在其他产品上捞点利润。” “然后等到期铜真正开始暴跌时,再入市抄底?” “期货也就是赚些浮财,就算现在咱们拿到了单口也不可能持有太久的,不如快收快放,拿到钱就走人,这上面的定价权还是不要奢求了。铜如此,铝、铁也都可以照做,铜价的暴跌必将影响其他一系列金属的价格,届时就是个做空的大好局面。” 这话说得在座诸人连连点头,都暗自记在了心上,孙国强却听出了弦外之音,“怎么,除了这两样外,你还准备做些其他东西?” “嗯,试试黄金交易吧。”陈远鸣答的稳健,“最近黄金价格很可能也会出现波动,能够跌的话倒是可以先做一笔金融交易,等到跌倒底部时再购入些实物保值好了。” 这话可大大出乎了孙国强的预料,现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业已崩溃,各国都不再重视黄金储量,怎么陈远鸣还把这个作为保值产品呢?他可是清楚这年轻人金融方面的天赋,把钱砸在这上面怕是真不如直接在期货、股市上盈利高吧? 陈远鸣却微微一笑,“市场嘛,大盘跌到谷底才是入场的时候,只要中国今后继续发展,对于金子的需求就不会降低,存一些作为固定保值产品,总比把钱都散在瞬息万变的交易市场强。” 更重要的是,在1999年金价将跌入近20年来的最低点,当各国都清空自己的黄金储备,就又到了新一轮狂涨的时节,其后10年间,金价就没有怎么跌过,拉出了长长的上扬曲线,这才是最让人惊骇的事情。 孙国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近两年他们也要再关注一下黄金的市场走向了,中国的黄金储备一直不高,如果能在这上面做些文章 也未尝不是好事。不过由于是公开场合,一些话题也不好说的太细太深入,在短暂的交流后几人还是重新回到了酒场上,为即将到来的远行举杯。 这一顿饭一口气吃了有3个多小时,最终散场的时候,几人明显都有些醉了,但是陈远鸣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跟孙国强留在了最后。 怎么说也是酒精沙场的人,虽然喝了足有小半斤高度酒,孙国强表现的还是相当清醒,面对陈远鸣也没了刚才酒席上的笑容,而是带上了一份肃穆。 “远鸣啊,关于咱们两家配合的事情,上面的看法是恰当时机,由你们出面收购一些矿场股份,看起来就像预料到铜价见底一样,这样既能入账一些矿产,也能让那些金融大鳄稍稍放松警惕,只是……” 话没有说尽,就算是远扬的流动资金也不是无穷尽的,如果收购了矿产,将来大跌时能够参与运作的资金必然也会减少,对于远扬来说并不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陈远鸣笑了笑,“既然在会上答应了上面的安排,我这边自然也会努力配合,只是收购矿产,能否由我自己决定方向呢?” “这个问题应该不大。”孙国强答的也很肯定,毕竟已经让人家损失了一大笔,没理由再在这方面拦着。 “那就再好不好。”陈远鸣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松,“其实我一直挺看好澳洲北方矿业的发展,正好远扬目前经营的是钼矿,如果能跟国内的钢铁行业挂钩,就再好不过了。” 现在钼矿的主要用途还是钢铁冶炼,这个想法倒也可以理解,只是国内目前进口铁矿石的数量相当少,为此专门去涉足铁矿损失未免也太大了些…… 看到孙国强欲言又止的表情,陈远鸣一笑,“孙主任也不用担心,北方矿业铝、金的储量也不少,跟我的投资方向很吻合,前期不会收购太多股份,等到真正大跌后再补上点,就能持平投入了。还有澳洲力拓,如果投资集团有把握的话,也可以试着现在入手点份额。” 孙国强顿时笑了出来,“投资集团可是鬼精鬼精的,未必有你这么好说话。嗯,不过话我会带到的,希望成不成就要看天意了。” 确实要看天意了。陈远鸣眸中闪过了一丝情绪,在2000年时北方矿业将会被力拓并购,如今在北方矿业的投资,今后就能变作对力拓的涉足。而在几年后,谁也不会预料到中国的铁矿石需求量会大到何种地步,大规模城市化的建设浪潮将彻底改变神州大地,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城市边界无限扩充,需要的又何止是百万吨的进口铁矿。 就算在力拓占据了一定股份,也未能涉足铁矿石定价,但是多一点储备总是好过一无所有,现在这些资源的价格已经让人惊骇,但是想想几年后那个耸人听闻的高点,这些似乎又不足为奇了。这样的投资,他也不算亏的。 笑着又谈了两句,陈远鸣终于能够打道回府,坐在温暖柔软的车座上,酒意开始上头,让意识出现了一丝模糊。朦胧中手边的电话响起,他机械的按下了接听,那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酒会散场了?” “嗯。” “又喝多了?” “不少。” “你这小子。今天被老妈留在家里了,没法出来,你就早点去睡吧,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去接你。” 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暖意,陈远鸣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好啊,我等你。” 第165章 忙里偷闲 虽然酒喝了不少,但是那晚陈远鸣难得睡了个踏实觉,隔天一大早就神清气爽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看看表刚过七点,吃了个早饭,他就直接赶到了位于君腾大厦的点金石总部。 这次回来的仓促,几天来又把精力放在了私事上,对于公务着实慢待了不少,反正那位少爷起床怕是还要些时间,正好来看看创业园孵化器的构架如何了。 今天是周日,又没到上班时间,办公楼里自然一片冷寂。除了几位主要负责人,陈远鸣也没叫其他人,直接在办公室里开了个短会。拿着手里的季度报告,陈远鸣相当仔细的审阅了一遍,如今创业园已经正式启动,也入场了几家种子公司,但是仍处于净支出的投资阶段,不论是技术还是人才都尚需时间温养。 相反劳动密集型企业的发展倒是良好,半年下来一家酒楼已经做大,开始了盈利,只要后续管理和资金到位,很容易形成连锁,开辟如今还一片空白的现代餐饮连锁店市场。其他几家也有了显着的成效,但是也有一家货运公司经过半年的经营,如今已经债务累累,想要继续拿到资金进行再次融资。 不过这些公司账面上的业绩再好再坏,也不能遮挡高科技投资方面的失败。摇了摇头,陈远鸣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其他投资先不说,王总,看来今年创业园是开不了张啦?” 这位王总名叫王世忠,看起来跟他的名字也十分吻合,一副刚毅忠厚的模样,不太像个生意人,经商的手腕也确实称不上高妙,只是当年曾在南方某政府机关任职,是个难得的熟悉官场套路的人物,在人力资源管理上也有独特见解,作为沟通政府的创业园负责人再好不过。 面对上级的质询,王世忠却笑道,“开张是开了,只是赚钱还早。陈董你这个创业园跟其他投资性质本就不同,想要的开张怕也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吧。” 话也算一语中的,陈远鸣微微颔首,“就这半年来的经验来看,现在创业园还没有真正理顺,能够开疆辟土的帅才毕竟还是少数,不可能我们的架子一搭起来,就纷纷投至门下。现有的种子公司具有干劲的不少,但是即便有过一些培训,真正撒手后,能飞起来的恐怕也不多……” “毕竟风险投资对于中国还是太新了。”王世忠心中倒是有了些章 程,答得不紧不慢,“其实我们的步子还是迈的太大,现在市场上最需要的还是指向性的东西,如果给他们一个目标或者说是模仿对象,很快就能诞生出合格的产品,但是如果给张白纸,怕是提笔都战战兢兢。” “研发的指向性……怕是一列目标,又要变成火炬计划那种模式。”陈远鸣不无感慨的说道。 火炬计划当然是指由科学技术部建立的高新科技产业的指导性计划,1988年颁布,1991年正式出台规范,旨在由国家进行引导,研发目前国内外需要的高科技项目,一般是由国家公布火炬计划项目,由各个院校、高科技企业进行承接,具有相当的指导性。由于重大项目不但能得到国家和地方政府支持,还能拿到免税、国家拨付的研究资金等好处,对于不少新兴企业来说,都是一个值得争取的大蛋糕,后世也有不少企业是靠着承接火炬计划项目站稳了第一步,逐渐成长为大型高科技企业。 但是这种模式归根结底还是狭窄,不符合计划需求的项目,或者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承接项目的公司和个人,还是不能得到国家扶持。这种集中力量干大事的方式,跟风投所追求的市场第一、盈利第一显然是背道而驰的。有些东西确实是国本,但是也确实不会短期就见到收益,对于风投来说风险太大。 王世忠显然不这么认为,“其实我想说的也正在于此,我们的创业园虽然跟北京市有了协议,但是和国家目前的首倡还不够密切,眼看‘九五’计划明年就要颁布了,高科技产业必然会进入一个迅猛发展期,错过了实在可惜。其实我觉得作为一个高科技企业孵化器,点金石已经具备了科技中介机构的资本,如果能够进一步跟火炬计划接轨,为创业园里一些单位和个人申请国家项目,甚至直接和某些项目承接单位联系,给具备潜力的企业融资,也不失为一种良好的投资方向。只是……点金石的美资背景有些……” 陈远鸣伸手阻断了王总的发言,“背景不用担心,今后点金石在国内的路只会更加好走。你这个想法倒是个不错的思路,可以上会讨论,看能不能摸索出条新路。” 又认真思索了片刻,他继续说道,“正好我也有心在太阳能产业上做些投资,配合目前家乡那边钼矿的发展。如果你这个想法可行的话,也可以把清洁能源和可再生利用产业作为我们创业园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 说起太阳能,也就是光伏产业,其实现在也到了开始发力的关卡,不出十年世界光伏产业就会出现一次爆发性的增长,中国也将进入家家使用太阳能热水器的时代,对于家乡确实是个可以引进的优良方向。 没想到自己只是一提,老板就已经有了发展方向,还是现今略微偏门的产业,不过这两样也算大有可为,趁别人都在发展网络和通讯的时候来搞这个,应该也有些前景。心中有了定案,王世忠自然不会说不,干脆的应了下来。 但是陈远鸣的话却没有说完,“种子公司孵化还是其一,往更远点说,风投的本意是接纳一部分社会资金,让其投入更为有益的方向进行保值和升值,点金石目前还在做天使投资,如果今后发展起来,更进一步转入VC创业领域也无不可,这样的话基金性质就更鲜明了,吸纳那些有能力进行投资的人也将成为一个重要方向。” “这个……”王世忠脸上露出了点尴尬,“且不说政策上的空白,货好也要靠吆喝啊。想让投资者信任点金石,也只有我们真的点出‘金’才行……” 话说的圆滑,意思却很明白,如今点金石成立不过两年,在美国的大批投资还未见成效,更勿论中国境内的这些种子公司。只有等到点金石真正挖到了“金矿”,在所投资的企业上赚到百倍千倍的利益,让人信任它的眼光和能力,才可能获得红杉资本或者KPCB那样的对待。 “这个嘛,国内应该马上就会听到消息了,我们还是先做好更万全的准备吧。” 陈远鸣笑了,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沉着和自信,由网景和雅虎拉开的互联网热潮马上就要来临,有着手下那一批种子公司,他又何愁点金石的声望呢。用这个声望来影响更多人加入创业大潮是其一,同样重要的则是由这种风险投资带来的爆发性财富增长的诱惑力,吸引那些在国内蜂拥的游资。国内市场的热钱太多也太疯狂了,如果不想办法把它们疏导出来一些,这些无序增长的财富只会毫无节制的涌入股市和楼市,让经济过热,产生动荡或通胀,没有任何正面的影响。 而优秀的实业却恰恰相反,发展地方经济、创造外汇收入、增加就业人口,进而一步步改良当地经济环境,打造出新的良性循环。他已经用飞燕做出的第一个模版,不介意用点金石做出第二个。只希望自己走的这些弯路,能让后来者更加步履顺畅。 由于是短会,几人聊了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议程。陈远鸣又拿起其他资料进行审阅,刚看到了一半,办公室门就被人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助理,而是这栋大厦的实际主人。 无奈的靠在门框上,肖君毅轻啧一声,“今天去你家抓人,居然没抓到,就知道你又跑来办公了。周日都不消停一天吗?” “肖总就敢说昨晚没花时间处理点公务吗?”陈远鸣笑着扔下了手头的钢笔,反问道。 肖君毅还真不敢说,坐在了公司统帅的位置上,就意味着自己的私人生活被完全剥夺,把事业当家才是常态。哪怕没有迫切需要处理的公务,充实自己的知识广度也是每日必行,就像陈远鸣这间办公室里成山的资料书和中英文期刊杂志,绝对不是跟土财主一样用来充门面的。就连他这个人大经济系毕业的高材生,不也要为了自家的路由器公司,去啃那些艰涩难懂的电脑科技书籍,成了个样样“略懂”的人才。在公司真正壮大且稳定之前,他们恐怕很久很久都无法逃开这种战场式的过劳工作模式了。 不过探讨这个可不是他今天来的本意,肖君毅桃花眼一挑,飞了个眼风过来,“看来只能再加把劲儿,才能换得君王不早朝了。” 上下打量对方一眼,陈远鸣微微一笑,“爱妃这是准备出宫郊游吗?” 肖君毅今天穿了一身阿迪达斯,夹克衫运动裤旅游鞋,正是秋季出游的标配,不过由于身条顺脸蛋俊,就连后世烂大街的衣服都被穿出了点平面模特的风采。被口头调戏了一句,这人也不着恼,伸出食指挑逗的勾了一勾,“良辰美景伴佳人,陛下还不龙颜大悦,速速下楼跟我共乘悍马?是说最近刚过了霜降,香山的红叶正当季,你还没亲眼看过吧。” 这个确实没有,当年在北京时最多就是去了故宫天坛八达岭,香山红叶这种风雅玩意还不是旅游主流。笑着站起了身,陈远鸣打量了一下自家行头,虽然今天穿的不是正装,但是离登山游玩似乎也远了点。 肖君毅看到陈远鸣的动作,微微一笑,从背后拽出了个纸袋,“既然是来拐人,装备怎么可能不到位,拿去,快快武装起来,随朕亲征。” “你这官衔变得到快。”笑着接过了衣物,陈远鸣用空出的那只手轻轻一拽对方的衣襟,把他拉进了屋里,“那就来伺候更衣吧……” 第166章 情怯 换衣服又折腾去了一些时间,等正式出门都已经十点过半了,一路上两人倒是没怎么耽搁,直接就驱车赶到了香山脚下。 只是如今来香山旅游的游客比自己预料的还有要多一点。带着墨镜,陈远鸣的目光放在了车窗外,只见通往香山正门的道路上人头攒动,虽然比不上后世的人海战术,但是目所能及都是带着大包小包的游客,还不乏一些举着导游旗帜的外地散团。 察觉到陈远鸣的视线,肖君毅笑着解释道,“没料到这边也这么多人?最近正是北京香山红叶节,办了7、8年,也算小有名气。每年这时候凑趣爬山的人都满坑满谷,挤得很。不过咱们不用走正路子,我知道山脚下还有一条不错的登山路线,先去吃个饭再慢慢爬山吧。” 有个土着地陪确实不一样,悍马并没有拐上正门的马路,而是沿着一条小道又开了十来分钟,停在了一处颇为偏僻的院落前。 “老杨家的馆子,据说祖上是前清御厨呢,手艺很不错。”肖君毅笑着走下了车,把人带到了房中,从外面看这就是个普通民居,但是里面的环境却意外的干净雅致,还分有不少单间和雅间,已经不输一般的高档餐馆了。 “肖少,带朋友看红叶来了?今年红得早,正是好时节呢。”一旁的店家熟稔的走上前来,跟肖君毅打了起招呼。 “怎么换小杨你招待了,老婆回娘家了?”肖君毅打趣的问道。 那被称作小杨的男人也不恼,呵呵憨厚一笑,“最近不是人多嘛,上山帮厨去了。也亏得肖少电话来得早,否则我爹恐怕也要上去摆桌了。” “没走就好。”肖君毅也没打开菜台,直接挥手说道,“拿手菜赶紧上几个吧,等会儿我们还要去爬上呢。” “好嘞,肖少您就等好吧!” 这一问一答,不难看出这家馆子的特殊之处,怕是后世私房菜的雏形吧?陈远鸣饶有兴趣的看着跟店家聊得熟稔的恋人,发现这道目光后,肖君毅也不闪躲,反而笑眯眯冲他眨了眨眼,“怎么样,少爷我选的地方不同凡响吧?” “是有几分纨绔子弟做派。”陈远鸣眉峰一挑,给了个精准的考评。 “嗤~~”肖君毅咧嘴一笑,“真顽主可不是我这样的,也就是圈子有几个好这口的,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跟他们出来耍过几次,就慢慢认道了。只可惜最近这两年忙的太厉害,都快跟不上潮流了。” 陈远鸣摇了摇头,“其实你也可以不这么拼的……” “不拼又怎么追得上你呢?”这话答得干脆利落,既像挑战宣言,又像甜腻爱语,配上肖君毅过于明亮的眼眸,更是让人怦然心动。 陈远鸣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顺便抬脚踩住了在他腿肚子上乱蹭的旅游鞋,“肖少的名字真没取错,也难怪总是心想事成。” 肖君毅吃痛的一呲牙,收回了自己不老实的脚,笑呵呵给陈远鸣续上了杯,“还要谢谢陈董抬爱嘛~” 陈远鸣这人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板的跟块木头一样,能听到这样的情话,他就十分满足了。 饭菜上的很快,味道也确实精彩,在消灭完午饭后,两人就沿着山路向上爬去。这边不是经过修缮的正经水泥阶梯,而是被游人踏出的林间小径,虽然没有那些让人雅致壮观的殿堂庙宇,但路边美景却毫不逊于正道上的风光。 已经正式进入了11月,秋日不再毒辣,带出的只剩似有若无的暖意。在这温顺的日光下,山间的林木也显得越发矫健挺拔。一颗颗黄枦树早就支起华盖,红色的叶片展现出层次分明的色带,有些艳若朝霞、赤若凝血,亦有些泛着粉嫩可爱的浅红,如同开出了一树樱花。还有金黄的银杏、翠绿的松柏、迎着一望无际的蓝天,就像跌入了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之中。 土路并不算好走,不但蜿蜒崎岖,很多路段还十分的陡峭,但是两人爬的十分尽兴,额头不一会就见了汗,却谁也没有说停,就这么安静且迅速的往山顶登去。头顶时不时还会经过一辆旅游缆车,被山风吹得晃晃悠悠,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尖叫大笑,就像一座隐形屏障隔开了他们和凡世之间的距离。 香山最高峰海拔大概500多米,普通单程至少要4、50分钟时间才能爬上顶峰,但是两人只用了半个小时就站在了山脉最高处,由于不是正路,这里离峰顶还有些距离,但是脚下的景色却丝毫不会改变。 不像是站在高楼上俯视街景,这座山脉的高度让整个北京城一览无遗。没有薄雾、沙尘,空气就如同被水洗过一样,让远方的景色更加明晰,古老的宫殿和现代都市交织在一起,人工湖和柏油马路反射着相同的光芒,只是这里距离城市太远了,摩天大楼上会当凌绝顶的王者自豪,转瞬就成了遗世的孤独和渺茫,仿佛要被这浩大天地吞没消融。 在前世,陈远鸣并不是个喜欢旅游的人,工作太忙,为了生计日夜奔波,情感和心态都非常压抑,并没有什么畅游山水的兴趣。只是后来某人教会了他“品味”生活,精致的餐点、秀丽的景色、灯红酒绿下的欲望和暗潮,他被那人一点点的重塑,变得体面高雅、圆滑世故。 然而在心底,有些东西确实是别人无法改变的,他其实爱的并非江南秀美的温柔乡,而是这片只属于北方的雄浑大气。如今知识和阅历让他渐渐读懂了这片山河的壮丽,也更让他为这个世界魂牵梦绕。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表情……” 耳畔传来一个声音,陈远鸣轻轻扭头,对上了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眸。肖君毅的额头已经凝出了点点汗珠,让垂发变得丝丝缕缕,看起来略显滑稽,但是无损他的英俊。配上如同秋日般温暖的目光,更是让人挪不开视线。 “……不那么装模作样,看起来真实,而且生机勃勃。” 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额前,掌心的汗水汇上了额头的汗水,又把它们一并抹去。 “也不知道你小子都经历过什么,总之带着副老成持重的面具,也不嫌累。这样清清爽爽,自自然然,多好。” 陈远鸣伸手抓住了扶在额心的手掌,腕上的劳力士表似乎都被汗水浸湿,带出了几分热度。 “你就不好奇吗?我经历过什么……” 这是陈远鸣从来没问过任何人的话,对于他这具还魂尸,也是一个无法向他人剖白的问题。 肖君毅一愣,没想到对方会在这时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咂了咂嘴,他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好奇是假的,但是有些东西还是别问了,看你这德性,就知道那不会是一段讨人喜欢的经历……” 慢慢收回了放在对方额头的手指,肖君毅反手握住了陈远鸣那只微微散发着汗意和热度的手,“不过等你想说了,我会很乐意听。” 话很坦白,态度亦然,但是陈远鸣却觉得心脏被狠狠的搅了个颠倒。他遇到过迫不及待挖掘自己所有秘密的人,也遇到过对他的经历毫无兴趣只关心肉欲的人,同样遇到过让他掩盖所有投其所好的人,但是从没人给他这样的距离,以及这样的尊重。 手指微微抽紧,陈远鸣狠狠握了回去。在这一瞬间,他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惧,也让他把所有的秘密吞了回去,牢牢锁在心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获得这一切的根源所在,那是一种近乎作弊的偷生,是一个任何科学和哲学都无法解释的谬论。他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就越明白这点。 也许正是这种偷生的恐惧,促使他拼了命的想要改变什么,来报答这份神赐。如果他挥霍了这个机会,如果他放弃了这个恩赐,是否又会被不知名的大手剥夺新生。亦或这不过是个最为残酷的玩笑,当他在功成名就、志得意满时,那只大手会让他的生命再次停驻在32岁的当口,让所有得而复失。 在内心深处,他设想过这些,不止一次的。因而改变这个世界,用他的所知所能来做些什么才成了生命中的必须,这样即便他的人生再次停驻在了32岁,他至少也没有白活这一世,会有很多人、很多事物证明他活过这一世。而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也许才是推动他的原动力。 但是现在,恐惧冲破了心灵的枷锁,浮上了水面。在这一刻,他甚至害怕这不过是他垂死前的美妙梦境,把一秒延伸为无限长,来一段尽善尽美的幻想。也许下一刻,他面对的将是再次的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心脏狠狠的拧成了一团,他发现自己怕了,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卧槽。”肖君毅吃了一惊,愕然看着面前神色大变的男人,“你这是怎么了?不用纠结成这样吧!” 手指已经被对方捏的生痛,发现陈远鸣没有开口的意思,肖君毅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了他,“你这小子,别往牛角尖里钻啊。想不开的事情可以慢慢来,不会有人逼你的。咱们这才几岁,时间总是长着呢……” 时间总是长着呢…… 掌中的粘腻和颤抖慢慢被控制住了,陈远鸣深深的吸了口气,这座香山上的花香、果香、树木的清香一起顺着鼻腔涌入了肺脏。他终于稳住了心神。 声音再次平稳笃定,“没错,我们还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第167章 近心 比之上山时的一路疾行,下山时显然更为从容。两人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花了些功夫绕到了山另一头,从景区修筑的水泥路面拾级而下,顺便参观一下路上的景致。只是一条路的变化,就好像从荒野重返人间,虽然时值午后,登山的游人看起来比上午还多些,但是这种拥挤和繁杂带来了一种单纯的快乐,像是那些行人的笑脸也感染了他们,让两人的步履平添出几分轻松惬意。 作为地陪,肖君毅的导游能力也不是盖的,特色小吃和隐蔽的观景路线暂且不提,就连介绍大众景点也是张口就来,不论是香山昭庙还是半山小亭,就连赫赫有名的双清别墅,在他这个大院子弟嘴里都活灵活现了起来。毕竟是主席故居,正儿八经的将门之后知道的奇闻趣事自然更为丰富,听起来可比导游要风趣多了。 像是启动了北京人特有的侃大山天赋,肖君毅那张巧嘴开始舌灿莲花,这人的长相本就来出众,又有时下国际“奢饰品”知名品牌——阿迪达斯的加持作用,别说是陈远鸣,就连身边的游客都忍不住多瞧两眼。结果地陪差点就成了带队导游,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围堵,凑过来听听故事。甚至还有些热情的大婶、羞涩的妹子,会殷切凑到两人身边,想让他们帮忙拍照留念。 这种群众战术可比独游要热闹多了,虽然其乐融融的气氛冲淡了两人之间的亲昵,但是也在无形中缓解了刚才那场情绪波动带来的紧张。为了这个,肖君毅可是狠下了点功夫。他并不清楚刚才是什么让陈远鸣变了颜色,但是有一点显而易见,自己无意间又窥到了点那人藏在坚硬外壳下的某种情绪。 就算正式建立了情侣关系,肖君毅也深知自己和陈远鸣尚处于磨合阶段,这种磨合可不是滚滚床单、亲密约会就能解决的,更多则是生活和情感上的交融。在这方面,陈远鸣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松向他人敞开心扉的人,因此就算是身体上的同步率再高,对方的回馈再真挚,肖君毅也忍不住想要碰碰他,带他见识自己热衷的所有。 而这种主动出击,带来的则是让人惊喜的反应。看着他惊愕大笑,看着他神往情迷,看着他注视自己的视线和略带调侃的笑容,总是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情愉悦。就连今天这个意外,在惊讶和心痛之余,亦有一分喜悦。原来在陈远鸣无坚不摧的面具下,也有着伤痛和畏惧,也有着让人心碎的软肋。就那人看似圆滑,实则孤狼的脾性,如果不是真心信任自己,又怎么可能敞开胸怀,让自己看到藏在其中的伤痕呢? 这点微妙的变化,以肖君毅的敏锐自然不会错过。因而在痛惜的同时,他也发现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而陈远鸣的眼中也多了些沉稳笃定的东西。只此一点,就不枉这趟精心筹备的秋游。 抱着这样的思虑,两人的脚步就更加缓慢,上山只用了半个小时,下山时却已经红日西斜。整整半天时间马不停蹄的爬山行走,就算运动量不大,腿部也出现了一些酸困,直到再次上了那辆黑色悍马,肖君毅才无奈的抖索了一下腿,“最近真不行了,爬个香山腿肚子都抽抽……” 说着他斜了眼坐在一旁陈远鸣,这人倒是好整以暇,看不出任何疲惫的模样,不由让人妒火中烧,“我说陈董看起来倒是精神十足啊,就你那身肉,专门去健身房练出来的?” 已经平复了情绪,也在肖君毅一下午刻意的安抚抹平了那点焦虑,陈远鸣嘴角的笑容和往日别无二致,“每周三次,偶尔还有专人指导。保持良好的体力才能更好的投入工作嘛,肖少你这是缺锻炼了。” “信你才有鬼,你这家伙是单纯喜欢肌肉线条吧?人鱼线都能练出来,说骚包我倒是信。”肖君毅嗤笑一声,稳稳的把车开上了路,“对了,要不要我也去练出点胸肌腹肌来?” 陈远鸣故意沉吟了片刻,“现在这样就不错了,再练练下肢更好,窄腰翘臀看起来更养眼。” “你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肖君毅笑着伸出了手,揉乱了对方的头发。 然而两人的笑闹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突然而至的电话扰乱了之后的行程,这次倒不是陈远鸣这边的,而是把工作扔了两天的肖君毅。 “操,怕什么来什么。”挂了电话,肖君毅郁闷的回道,“天津那边有点事急需处理,怕是要出去几天了,我先送你回家。” “连夜就要赶过去?”陈远鸣皱起了眉头,“问题严重吗?” “还好,就是一些纠纷,下面搞不定。”说起工作,肖君毅面上那副纨绔子的轻松就退了个干净,表情带出了点肃然。 小纠纷都要总裁亲自上阵?陈远鸣皱了皱眉,“你手下的厂子现在是不是还缺乏中高层管理人员?” “被你看出来了?”肖君毅叹了口气,“人才难寻啊,尤其是目前互联网这块的管理人员。就算在北京、深圳挖足了人才,也都是技术方面的研发人员,大事小事最后都要堆在我这边,让人喘口气都顾不得。说起来我倒是羡慕你家飞燕和点金石的那些个职业经理人,尤其是飞燕的俞总,称得上商业奇才了!” “打工皇帝也不是那么好找的,还是靠创业初期的努力挖掘。就像飞燕这边,其实留住俞总的并非是单纯的佣金,志趣相投和公司的发展潜力才是关键。还有股份制也不失为一个留住人才的好办法,也许你可以从这个层面考虑一下。当然,更大范围的挖掘和寻觅也必不可少。”陈远鸣沉吟了片刻,“要不回头我利用点金石的关系网帮你留意下?” “那敢情好。”肖君毅笑道,“你说的这些我还都懂,小时候也没少听老爸说什么为将就要知人善用……然而真正上了战场,才知道以往都是纸上谈兵。慢慢磨吧,总是要过过这个关卡的。” 虽然是抱怨,但是肖君毅的语气并不颓唐,反而带着一股满含自信的挑战意味。陈远鸣笑了,是啊,这才是他认识的肖少爷。 这时候路上的车不算多,根本就没有下班高峰期塞车的概念,悍马很快就驶到了亚运村。停在门口,肖君毅不无遗憾的靠在了方向盘上,“本来晚上还想安排你跟我那群狐朋狗友见一面呢,看来只能下次了……” 狐朋狗友?陈远鸣眉峰一挑,当即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虽然他们两个的关系无法走上明道,但是肖君毅依旧想让自己跟他的哥们见个面,好好处一处关系。都是男人,又怎么会不懂其中含义。 这时车外并没有人,陈远鸣单手撑在皮质上的靠椅上,俯身给了对方一个吻,不深,但是被肖君毅接了过来,逐渐变成了粘腻的法式热吻。 这里可是北京城最高档的住宅区之一,他们的车又是最为惹眼的越野悍马,就算有反光玻璃的阻隔,这个吻也带出了些危险的味道。然而两人都没怎么放在心上,一吻结束,彼此的鼻息都有些散乱。 “这两天估计要耗在天津了,你也快要去美国了吧?”分开了胶合的唇瓣,肖君毅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颈项,有些依依不舍。 “估计就是前后脚。”在车里姿势自然不会舒坦,但是陈远鸣还是抱着对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背,“反正也不会在美国待太久,来日方长。” 肖君毅轻笑一声,温热的鼻息喷在对方后颈,“这该叫小别胜新婚。” “那咱们新婚的次数,怕是要数不胜数了。”陈远鸣也笑出了声,笑声与交缠的气息混在一处,就像这座车厢也变成了他们的秘密圣地。 然而再怎么依依惜别,当夜肖君毅还是开车奔赴天津。两天后,陈远鸣也再次踏上了前往美国的行程。 甜蜜就像是舌尖上的糖霜,还未细品就融化殆尽,但是陈远鸣心中却又燃起了某种执拗的坚持。他心中的恐惧未曾褪去,甚至更多了几分顾虑、几重焦灼,然而那又如何?就像身处湍急的河流,止步不前、甚至畏惧后退,恐怕只会被浪头裹挟灭顶,唯有顺着既定的方向奋勇前进,才会生出一线生机。 他已经经历过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死拷问,现今又多了那么多无法放手的人和事,自然不肯放弃任何一点机会。 带着一种超然的冷静,陈远鸣翻开了手中的资料,在第一页的醒目位置,标注着一行信息:11月中旬,创办了一年有余的雅虎公司,终于准备上市了。 而这个上市时间,比预料中的早了足足半年。 第168章 弃子 严格说来,雅虎的提前上市也有赖于自己这枚蝴蝶翅膀的煽动。在原历史中,雅虎获得风投资助是在1995年,之后经过一年的发展壮大,才正式登上了纳斯达克的舞台。然而在点金石的干预下,这个日程硬是提前了小半年,雅虎于94年开办公司,95年经历了三轮融资,已经初具规模,确实没理由再按照原始日期上市。 但是这个细节上的改变,却给陈远鸣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问题。如今还是1995年底,台海危机的阴云还密布在闽浙沿海上空。按照原始历程,如果雅虎在1996年4月上市,那时台海局势已经转危为安,不会再生出太多芥蒂。可是换到现在,东风导弹试射还没过去两个月,半年来的第三次军事演习刚刚在东山岛拉开序幕,这时候谈和平明显为时尚早。 有了这样的政治背景,经济上自然也会产生一定联动效应。雅虎内部目前持股最多的四方,分别来自台湾、美国、日本和中国,就算两位创始人在政治敏感度上不够高,单单是软银方面施加的压力就让人头疼。 就像这次上市筹备,点金石所持的雅虎股份不低于15%,占据的股份顺位也从第四位爬到了第三位,比创始人之一的大卫还要高出一些。这样的股份持有额度,却在上市问题方面插不上话来,软银的强势和其他股东的排斥已经可见一斑。 但是只要他不退的话,这些人想要拿走他手头的股份也相当困难,毕竟他参与融资的时间最早,手头持有的都是极难稀释的优先股,转换比率也非常可观,绝非能被轻易甩开的存在。但是如此依仗也只不过是在谈判上多了些筹码,如果硬跟软银拼起来,对于点金石而言也得不偿失。 因此这次赴美,关于雅虎方面的抉择也就成了陈远鸣的重中之重。只是对于这个很多人都觉得头痛的问题,陈远鸣的顾虑其实并没有他人想象的那么大。 下了飞机,驱车驶向硅谷,陈远鸣第一个见的就是如今仍在硅谷点金石总部坐镇的乔纳森。 “陈!你终于回来了!”看到陈远鸣,乔纳森的表情里充满了惊喜,“我还以为你要赶不上雅虎上市了呢!” “点金石第一次巨大成功,我当然也要亲自到场嘛。”陈远鸣笑着跟自家CEO握了握手。 这句话还真是所言非虚。要知道点金石在前期投资的公司往往是被其他大公司并购,真正发展壮大,可以上市套利的还没有一家。而雅虎就是点金石目前最大的一桩买卖,同时也是他们在互联网这块沃土上拓荒良久的第一份收获。 在经过两年的持续发展后,点金石已经在互联网上扎下了根系,早就脱离了口口相传的模式,如今这家公司就是网络世界最为知名的天使投资人,无数热爱网络,对这个新兴事物怀有敬意和热情的年轻人,都能从不同渠道了解到这个天使般眷顾他们的存在。 在这样一种大势下,点金石也就成了现今在互联网公司投资最多、最广的一家,只是天使投资至多能让这些公司起步,却无法让他们发展壮大,唯有一个成功的范例,以及整个华尔街的追捧才能让这些互联网概念股真正腾飞。而任何一位有眼光的投资者,都不难看出如今华尔街对于雅虎的青睐。 如果雅虎这种非盈利模式的门户网站都能获得胜利,那么其他互联网公司也就有了发展的可能性,这对于以互联网起家的点金石而言,自然至关重要。要知道即便是投入额度不高的天使投资,即便一直有成功并购的公司带来利润,但是点金石的整体收支并不乐观,也亏得它基本算是家独资公司,如果跟其他风投公司一样采取有限合伙制,恐怕早就人走茶凉了。 “有预测雅虎的开盘价能到10块。”乔纳森显得兴致勃勃,“虽然没有网景的高,但是也非常不错了,开盘估计还要涨不少,就我们持有的16.8%的股份,这次盈利至少在2000%以上!” 一年时间,二十倍暴利,就任何投资来说都是件无比划算的买卖,但是陈远鸣深知雅虎的潜能远非如此。当日开盘就压在了30美元的高点,要知道如今的思科、微软也不过每股几美元的光景,区区一个雅虎,获得的绝对是让人瞠目的伟业。虽然这次雅虎的上市跟网景挨得太近,不知最终会落到哪个价位,但是只要雅虎能攀上20美元,点金石就能获得高达5000%的惊人收益,而在其后几年,雅虎的股价还会一路攀升,达到接近400美元的高点……但凡学过小学数学的人,都该知道这是一起多么成功的投资。 然而未来这种可以预期的疯狂增值,却没让陈远鸣心动。一家公司的股价能在庄家的炒作下无限升高,但是它的实际价值确是一个大致恒定的数字,只要那些华尔街那些大鳄觉得吸够了血,公司的股价马上会应声而落。就像同样经历过互联网泡沫的大型高科技公司,微软、思科、甲骨文乃至亚马逊都无一例外的挺了过来,股价再次走高。而雅虎却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没能超过自己的开盘价格。 雅虎的技术含量太低了,不论是网站模式还是公司的商业运作,都不是个值得上心的存在,与其长期持有,不如等到巅峰时再做短线,又何必在它身上缘木求鱼。可以说从一开始,雅虎就不是陈远鸣属意的长持目标。 而现在,面对复杂的政治环境和软银咄咄逼人的态势,这支潜力股更是形如鸡肋,要做的只是在它身上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而已。 “作为盈利点是相当不错。”陈远鸣唇边露出了点笑意,“不过也是时候给点金石套点现了,软银最近有跟我们联系吗?” 乔纳森诧异的看着自己这位年轻的老板,“您想把雅虎的股票出手吗?其实换一些普通股也未尝不是个良好的投资方向……” “不划算。”陈远鸣摇了摇头,“我们的本职是天使投资,而不是投资基金,对他们而言可以长期持有的股票,对我们而言就太过薄利了。如果雅虎能够成功上市,未来几年间将会是互联网公司的一个投资高点,我可不希望这时候点金石面临资金匮乏的窘境。” 听到这番话,乔纳森也不由冷静了下来。如今他已经深知面前这位青年在商业上的绝佳天赋,两年前自己完全不看好的公司,现在居然也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而在投资回报比上,又有什么能凌驾在天使投资的回报率上呢?怕是贩毒都不能比这个更赚吧。 理清了思路,也重新确认了公司的主旨所在,乔纳森干脆的点了点头,“软银是有跟我们交易的意图,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会尽快跟他们取得联系。” 陈远鸣微一颔首,“很好,约他们出来谈谈吧。” 比起点金石方面的冷静,软银可就对雅虎迫切多了。在参与了二轮投资后,软银就发现雅虎很可能成为新的增长爆点,一个引发互联网革命的存在。由于对计算机产业的极大兴趣,软银很快就在雅虎的投资上占据了优势,如今已经成为第一顺位的大股东,但是他拥有的股票数额依旧不占绝对优势,这就使他无法成为真正控制雅虎的幕后黑手所在。 而阻断了他预期目标的,正是一家名为点金石的天使投资公司。 作为潜在敌人,软银自然花费了不少精力去研究这个对手,但是得到的结果却让他很是惊讶。在投资着眼点上,点金石的选择方向超前的惊人,如今已经成为不少互联网公司的原始投资人,不难看出这家公司对于互联网业务的偏爱。但是这种偏爱对于自己而言却是种阻碍,既然花费那么大的精力去经营这方面业务,自然也不会嘴里的肥肉轻易松口,想来从他口中夺取雅虎的股份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因此软银很直接的利用了如今的国际局势,半是利诱半是胁迫的跟雅虎两位创始人建立了合作同盟。如今大陆政权和台湾的紧张谁都不会忽视,因此雅虎从一开始就没有率先进入中国的打算。既然日本和台湾才是主攻方向,那么这位来自大陆的中国投资人,自然也就被他们隔离在了墙外。 无法占据董事会优势,又无法让网站进入自己的国家,创造二次价值,雅虎的存在也必然会让点金石头痛不已,现在唯一要留意的就是看牢点金石的动向,让他不至于投入他人怀抱。 而这一点,很快就得以实现。点金石最终还是打出了投降的旗号,递出了橄榄枝。满怀得胜的喜悦,软银带着不可一世的矜持进入了谈判场,开始了磋商。 没人知道谈判的细节,但是结果却显而易见。最终两者达成了协议,软银拿出自己手中的网景股份,跟点金石的雅虎股份做等价交换,剩余部分则按上市当天收盘价的80%进行回购。由于软银介入网景的时机不佳,只拿到了5%的股份,只是如今网景股份又有不小的增长,大致可以抵掉7%的雅虎股份,只要再用现金购回点金石手里那不到10%的股份即可。不管怎么算都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在协议达成的两天后,雅虎正式上市了。 可能是因为跟网景距离太近,雅虎的开盘价只有22美元,但是随着各方势力的加入,这个价格飞快的涨了起来,最高一度冲破了40美元,收盘微微回落,最终定格在了28美元。 没有给点金石反悔的机会,软银立马兑现了合约,以7000万美元的价格一举拿下了雅虎的所有股份,成为绝对优势股东。而点金石则以250万美元的风投资本,获取了高达2800%的盈利。 至此,互联网热潮正式来开了序幕。 第169章 与虎谋皮 短短3、4个月时间,网景上市、雅虎上市,微软最新一代操作系统Windows95也以火爆姿态进入世人眼帘。在这叠加的推波助澜中,互联网这个巨大而崭新的矿脉自然开始呈现在沙山路和华尔街的觊觎目光中。 有了关注,自然就有了竞争。在互联网热潮兴起之前,点金石还算是在捡荒野里掉落的钻石,基本等于无本买卖。而当沙山路真正开始发力后,它面对的压力瞬间就开始暴增,资金问题自然就成了非常关键的一环。 按照风险投资的惯例,从种子公司到正式上市,风险投资一般分为几个阶段。最开始的天使投资,其后的首轮投资(亦称种子投资),再后面的A轮、B轮、C轮投资,直至上市。在所有的投资环节中,天使投资的收益率最高,但也具备很高的风险度和实际收益额偏低的问题。 原因也很简单,就算有10倍的回报,天使投资的额度往往只是10-50万美元,翻个10倍也不是什么大钱。同时投下的公司能否真正成长也是未知,每年出现的上百家种子公司里,一年后还能存活下来恐怕还不到十分之一,而这十分之一里,能够上市的更是寥寥无几。 因此那些成熟的大型风投公司,往往会在A轮、甚至B轮之后加入投资行列,为那些已经初具规模、并且拥有很大潜力的公司下注,获取不算疯狂,但是非常稳定的收益。不过当一个投资领域开始火爆起来时,这种创业投资和天使投资之间的界限瞬间就会模糊,大型公司会一步步往首轮投资方向渗透,势必会对中小型投资公司产生一定影响。 作为一个小型风投公司,点金石也面临着类似的问题。虽然占了很大的前期优势,也为自己闯出了一些名头,但是规模、人力资源乃至财力上依旧难以跟大型公司相提并论。同时想要在种子公司里持有更多股份,控制自己的股本不被轻易稀释,也必须争取加入首轮、甚至是A轮的投资环节,而这个环节,需要的资金就非同一般了。 点金石在过去的两年里进行的投资可以说相当可观,涉足的种子公司就超过了58家,还有10余家进入了首轮投资环节,如果不是依靠部分种子公司被大型集团并购获得的收益,以及来自期货方面的增资投入,恐怕早就无以为继。 因而雅虎这桩买卖,不但让点金石名声大噪,也顺利解决了目前现金匮乏的窘境,让点金石有了进一步挑战互联网浪潮的潜力。这种专心于套利而不是涉足公司管理层的做法,也让不少大型风投公司对点金石放松了警惕,开始跟它进行接洽,从这边入手部分种子公司,进入下一个投资环节。这方面,点金石交出的答卷相当优秀,让后续的风投公司大为满意。 而那些真正会成为黑马的种子公司,比如网景、NVIDIA、Realworks、亚马逊、乃至刚刚进行过天使投资的ebay,则早早进入了远扬的投资范畴,由其进行A轮乃至其后的投资,进一步占据这些未来之星手中的股权。 这种内部消化目前还未引发太多关注,一是这些种子公司实在新潮过头,就连硅谷风投老手都有些吃不准脉络,不如静待它们发展,今后参与B轮乃至上市前的投资;另一则是因为远扬的业务范畴主要还是股票和期货,而非风投,它们之间的厉害关系不大,也无需过度反应。 这样的投资环境对于远扬而言自然得天独厚,但是越来越多的资金支出,却让基金内部出现了短暂的资金链紧张。 经过94、95两年在期货、股市和墨西哥汇率上的斩获,陈远鸣目前已经获得了高达17亿美元的进账,但是这种收益却不是纸面上的净收益,压在他头顶的还有另一样沉重的枷锁。在美国,有一支名为“资本所得税”的大棒,从1993年开始,不超过一年期的短期资本所得要支付高达39%的税收,而超过1年期的长期资本所得,也将面临10%-28%的税率。这个收率将在未来几年得到调整,但是如今还个件让人十分痛苦的存在。 由于初期急需现金,也缺乏合理的避税手段,很是让陈远鸣出了一把血,远扬基金在开曼群岛注册了离岸公司后,这种高税负才略有缓解。但钱是必须用来生钱的,各种各样的投资依旧是远扬的重点所在。 有了这样的税收限制,长期投资必然要顶替短期投资成为远扬的主营业务。因此除了中国方面的投资、风险投资和少量的期货、并购业务外,长期持有股票才是最关键的一点。而这点上,陈远鸣还是非常信奉股神巴菲特所说的那句话。 “不能持有十年的股票,就不要考虑持有十分钟。” 当然,如今听过这句话的人可能还不多,但是任何一个金融从业者,对于这句话里蕴含的理念都不会陌生。如果能在低点买到股票,并且确认这家公司的长期业绩良好,那么长期持有它,才是最大程度获利的方法。 只是对于很多人而言,如何选择这种“长期业绩良好”的公司会是一个大问题。低买高卖人人都懂,却没人知道当前位置究竟是股票的高点,还是继续上行的调整回落。因而能像巴菲特那样投资的,永远都是少数。 不过对于陈远鸣,“哪家公司一直会涨”,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美国运通、可口可乐、沃尔玛、宝洁、强生……诸如此类的大型集团,将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以及跨国业务的急速扩展而迅速膨胀,为了加大融资力度,他们也会不断的对股票进行拆细或者扩容,股价亦会随着公司发展水涨船高。如今这些股票每一支都处于相对的低点,用来做长线简直再好不过。 因此在投资纳斯达克那些潜力股的同时,纽交所也是个不容放过的存在。 有了这样的投资方向,远扬的资金自然被分作了几大块。大陆和香港方面的投资花去了近1.2亿美元,跟点金石配合的风险投资花去了1.5亿美元,为了整合鹰巢联盟也用掉了7千万左右,纳斯达克和纽交所那十几支潜力股票还稳稳的套入了3、4亿的资金,剩下的钱还要参与明年的期铜大战和矿业收购……哪怕这些钱今后十年内能生出百倍千倍的利润,远水也是解不了近渴的。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北美的几家实业公司需要再次扩充资本了。 虽然国内VCD产业发展迅猛,国际上DVD产业也开始发力,飞燕整体来说还处于巨额盈利阶段,但是研发方向的改变意味着巨大的投入,在没有真正进入磁储存时代,MP3以及同类型产品未曾上市的今天,它们的利润并不足以让人坐吃山空。零时公司现今只能依靠专利权和芯片的利润,鹰巢则开始加大游戏工作室的并购。样样都需要花钱,可是这钱,又从哪里来呢? 战线顿时从点金石转向了飞燕,如今在北美飞燕的管理团队中,外籍已经占据了绝大多数,毕竟如今华裔在美国的高管群体中还不占优势,而这些精通美国市场的管理人才,能对于公司的进阶提供十分有效的帮助。 不过相对的,在缺钱这个问题上,中美双方的意见就出现了分歧。美国方面,包括燕乔森在内的高层统一的意见是公募,也就是进行上市融资。而孟力生这样的中方研究人员,则对股市、乃至华尔街抱有极大的警惕。 对于这个问题,陈远鸣心中其实也颇有些摇摆,毕竟互联网泡沫将在5年后达到顶峰,届时纳斯达克一泻千里,所有跟电脑产业相关的股票都将疯狂下跌,无数科技公司在这场浩劫中黯然退场。如果不上市,他们抵御风险的能力无异会增强数倍,如果上市嘛,不论是鹰巢还是零时,届时受到的影响都很难预料。同时上市后就意味着在华尔街的指挥棒下舞蹈,如果盈利无法达到那些嗜血巨鳄的满意,华尔街评价下降,股价立马下跌,公司的发展也会遭到遏制。 但是不上市,只靠贷款或者其他方法融资,明显是个违背美国市场的行为。这三家公司在DVD标准正式确立后,现今的口碑都相当不错,不少投行也联系过飞燕,想成为他们的上市承销商。 正反两面的选择都摆在眼前,经过高层连续几天的会议,以及和新闻集团的沟通交流,最终陈远鸣还是做出了决定。总是逃避那只猛虎并不是聪明的做法,既然知道了前路上有个巨大的陷阱,就该利用这个坑为自己谋夺更大的利益。 上市归根结底还是要成为这些公司的必经之路,只是选择如何上市,在哪里上市,才是最关键问题。最终陈远鸣选定的承销公司并非是美林、瑞士联合银行这样的第二梯队,而是现在,也是将来美国投行业唯一的王者:高盛。 第170章 诱饵 作为世界最大的上市承销商,高盛如今尚未发展至巅峰,毕竟互联网泡沫还没有彻底吹涨,占据世界五百强的绝大多数中国实体如今也尚未成型,相反前两年美国发生的债券风波和邻国墨西哥爆发的金融危机,使得这家百年老店受到很大影响,看似进入了一个危机四伏的蛰伏期。 因而如今的高盛虽然口碑卓越,可以称之为反恶意收购的中流砥柱,但是在实力方面并不特别出众,跟它齐名的还有摩根斯坦利、雷曼兄弟、美林和贝尔斯登,再加上JP.摩根、花旗银行、苏黎世信贷等等商业银行,仅仅上市这个领域,华尔街就有太多的选择。 在这种情况下,直接上门被宰未免过于愚蠢。故而飞燕并没有直接找上高盛,而是跟几家投行逐一进行了接洽,抛出的公司也是零时和鹰巢两家。虽然这两家公司跟飞燕的关系不是秘密,但是华尔街真正关注的还是在新一代光盘媒体战场上正面击溃了索尼和东芝的飞燕。 因而在给出上市计划的同时,这些投行也想尽办法,引诱飞燕迈出脚步,其中不乏在佣金额度或股票价格上抛出香饵,就连一直为陈远鸣提供金融服务的花旗银行也跃跃欲试。 但是在诸多投行中转了一圈,最终的大门依旧还是向高盛合伙人敞开。 “陈先生,好久不见了。”哈罗德带着满脸笑容走进了飞燕总部,亲切的跟迎上来的陈远鸣握了握手。 “没想到由哈罗德先生亲自出马,我们也倍感荣幸,请这边坐。”带着同样商业化的笑容,陈远鸣请对方在会议桌前落座。 这位哈罗德还真不是陌生人,之前陈远鸣跟对冲基金关系还算密切的时候,没少参加华尔街内部聚会,也跟高盛的部分合伙人有过一些接触。没想到他们居然直接派出了当年跟自己打过高尔夫球的高级合伙人。在高盛公司,拥有高级合伙人头衔的员工其实并不多,如今也不过1、200位的样子,能够让他们出面的肯定都是相当有价值的商业伙伴。因此也不难看出高盛对于这单生意的重视。 保持着脸上完美无缺的笑容,哈罗德优雅的坐在了会议桌前,这人应该已经年过半百,但是精力和容貌都保持在巅峰的状态,就像任何一位称职的华尔街经理人一样,绅士、谦恭,又带着犹太佬似的精明狡诈。 “最近听说了雅虎上市的消息,陈先生手下的点金石,如今也名副其实了。”点头谢过了女秘书递上的咖啡,哈罗德笑着说道。 开场白没有直切主题,而是选择了一句恭维,看起来可跟这次的会议没什么关系。 陈远鸣也不在意,只是笑道,“点金石运气不错,赶上了好时机。” 这话可能很多人都会深有同感,但是金融猎场上却没有一个会抱有侥幸心理。对于真正的金融家而言,运气永远都是次要的,能在危险和机遇前洞察表格下的陷阱,把握市场的脉搏,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绝技。所有不够强的,早就被市场洪流吞没了。 没有在意这样的自谦,哈罗德的语气里依旧带着一种绅士般的平和,“不过现在就把股票全数抛出,似乎有些早了。软银虽然强势,却未必能够持久,他们还要花不少力气在日本方面的网站建设上。” “对点金石而言,如今的收益已经非常可观了。”陈远鸣的笑容也未曾变化,像是没有听懂对方的话一般。 哈罗德却没停下脚步,直接道出了两人心底都清楚明白的事情,“看来陈先生的资金链确实出现短缺了。” 这不是个非常难猜的问题。就像网景如今疯狂的涨势,雅虎也处于华尔街的极力推捧中,多持有它家股票一天,利润的增值就会扩大一点,刚刚上市就退出市场,并不符合利润最大化原理。如果陈远鸣之前没有投资网景,那么不会有任何人作出这等猜测,但是远扬涉足网景的举动,还是让一些人看在了眼里。 那么会长期持有网景,却放过了同样火爆的雅虎,如果不是对雅虎极端不看好,就只可能是现金链出现了问题。而参考陈远鸣去年在中国以香港的布局,不难看出问题的真正答案。 这话说的很直白,就投行人士的标准来说,有些过于直白了。但是陈远鸣没有紧张或气恼,反而相当平静的点了点头,“是啊,因此才会想让零时和鹰巢两家正式上市。” 这可不是哈罗德想听的。收起了嘴角那点笑容,这位中年绅士十分认真的建议道,“陈先生应该非常清楚,我们真正期待的是哪家公司。虽然并未公布业绩,但是今年一年里,以新闻集团为首的所有影视业公司股票都有了长足的增长,DVD的诞生给停滞已久的好莱坞打了一针强心剂。作为DVD格式的拥有者,飞燕才是众多投资者期待的上佳选择,而非如今还籍籍无名的零时公司,或者新闻集团旗下的鹰巢联盟。” 这也是目前最让人高盛头疼的问题。不论是零时还是鹰巢,都还不具备爆发式盈利的潜质,但是飞燕的真正归属地却未必是北美。作为一家合资企业,飞燕在中国的分公司规模更大,盈利也更加稳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北美飞燕恐怕也会跟大多跨国集团一样,把厂房更彻底的迁移到中国去。 这样的话,中方的意见,尤其是这位中国籍投资人的意见,恐怕才至关重要。但是如今世界上还没有多少公司成功开启中国企业的国际上市进程,大多数中国公司还在他们稚嫩的国内股市里打滚,从一团糟的金融市场里骗取利益。这种短视的内部消耗让整个华尔街都望洋兴叹。毕竟不少智囊团都已经预测中国会是下个世纪最值得开发的经济实体,比起衰败的老欧洲和已经被剪的差不多的日本,还有什么比一块处女地更值得兴奋的呢? 陈远鸣沉吟了片刻,像是在犹豫要怎么表达。 “飞燕目前的发展还是相当稳健的。”最终,这位年轻人干脆的说了出口,“去年中国飞燕共销售了超过400万台VCD机,以及数量众多的芯片和下游贴牌产品,光是利润就有大致3亿美元。而下半年北美飞燕也有了超过2亿的销售额,虽然利润还不是太高,但是预计明年的销售会有长足进展。在这种时刻,我觉得飞燕上市似乎不太符合我们的利益。” 如果这些数字没有谎报的话,飞燕的盈利能力已经超出了高盛的预期,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迈过10亿的关卡,进入中型企业门槛。因而这番话非但无法打消哈罗德的兴趣,反而更让他心痒难耐。 略微思索了一下,他微微颔首,“我们能看出飞燕想要摆脱华尔街的坚定态度,就像零时公司的成立,大部分北美企业会选择直接上市融资,来扩大他们的研发部门,而非像飞燕这样多此一举,靠建立新公司来跟新闻集团私下融资。在这上面陈先生展露出的是一位金融家的思维方式,而非企业家的。” 话锋一转,哈罗德笑道,“当然,我很理解这种想法,毕竟你在远扬和点金石上的收益让世人为之惊叹,就连我们共同的朋友罗伯逊先生,也对你的眼光赞不绝口。如何获取金钱,对你而言可能已经不是最关键的问题。但是实业的运作模式和金融企业并不相同,相信以你对硅谷的了解,也能明白上市对于企业发展的推动力,没有人能够拒绝股票期权带来的诱惑。如今道琼斯已经有了看涨的趋势,在这个时间点上,上市才是尽快获取资本的唯一途径。再来用金融的思维去衡量,未免失之保守……” 手指在扶手上轻敲了两下,陈远鸣还是摇了摇头,“其实目前我顾虑最多的并非是华尔街,而是……华盛顿。” 听到这话,哈罗德明显一愣,瞬间就反映了过来,“你是说中国沿海的那场风波?” 陈远鸣没有否认。 哈罗德笑了,“华尔街自有它的意志,而这种意志,不是区区一个总统就能左右的。中国是我们关注的焦点,而非敌人。” 话简直没法更嚣张了,但是陈远鸣完全明白,哈罗德说的并非谎言。事实上,高盛就是所有投资银行里,为白宫输送了最多人才和顾问的一家。在后世有着金融界“黄埔军校”之称的高盛,跟美国政府的关系可比任何对冲基金、共同基金都要密切。 但是与对冲基金相反,他们谋求的并非全是美国政府的利益,华尔街就像悬在美国头上的一柄宝剑,既能砍伤它的敌人,也时时刻刻威胁着它自身的安全。华尔街有自己的意志,而这个意志,就是永不休眠的金钱。任何阻挠它获取金钱的事物,包括法律、人民、乃至国家,都能被他们踩在脚下。 因此,对任何有理性的人而言,华尔街都是疯狂而危险的。但是这种罔顾国家利益的危险,对于陈远鸣而言,却是个可以暂时依存的保护伞。如果能把他的利益,和华尔街的利益进行某种程度的对接,那么在未来几年中,北美飞燕的安全系数说不好还会有所提高。 至于为什么选择高盛……这点其实也很简单,高盛对于中国的兴趣是无可置疑的,在未来几年间,他们会以更加迫切的姿态进入中国市场,投资、承销上市,甚至成为政府的金融顾问。后世挂在高盛大楼上的中美国旗,以及他们津津乐道的G2模式,并不是谎言。 又经过了一阵长久的沉默,陈远鸣终于坐直了身体,认真答道,“我非常信任高盛在业界的口碑,因此才会在众多投行中选择你们作为合作伙伴。但是就现今的局势,即便资金链再怎么紧张,我也无法做出让飞燕立刻上市的决定,您知道,这毕竟涉及一个非常复杂的局面……所以,如今我想谈的还只是零时和鹰巢。” 顿了顿,他脸上露出了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但是其后的可能,还是存在的。如果政治局面确实发生了好转,我也希望为飞燕增添更多的筹码。同时您也知道,除了飞燕,我手下的企业还有不少,再加上中美两家风投机构,对于上市的需求也并不算少。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能跟像高盛这样的企业进行更多的合作……” 话里的含义非常清晰,对于陈远鸣在中国的发展轨迹,哈罗德还是略有所闻的。这位年轻人的野心非一般的远大,能力也超出了一般水准,只要他把投资方面的眼光用在事业上一些——哪怕只有50%,甚至30%——就是一个可以长期合作的优秀伙伴。 欣然点头,哈罗德笑道,“那么我们就先来关注当前,再慢慢探讨未来的发展吧。” 第171章 齐头并进 定下了条框,接下来的事宜自然顺势展开。这三家公司里,以鹰巢联盟最好清算,作为光盘、软件代理发行商,鹰巢这两年的发展也极为迅猛,有新闻集团作为实质操控者,他的发行渠道自然也不容置疑,加之开辟了二十世纪福克斯电影公司和中国电影公司的引进线路,潜力更是提升了一个台阶。 相比之下,零时的立场就尴尬了些。诚如哈罗德先生所言,零时公司本质上就是飞燕的研发部门,只是为了融资才跟新闻集团进行合作。因而零时虽然拥有自己的发展方向,跟飞燕的研发部门也不尽相同,但是对飞燕的依附性仍然相当大,加之股份大半在飞燕手中,基本上就是家合资子公司。 这样的条件自然不利于上市操作。但是当零时的详细业绩展示在高盛面前时,他们还是大吃了一惊。原来飞燕并没有把这家公司当成纯粹的实验室看待,相反在公司经营上,零时还具有相当大的独立性,它目前聘请的首席执行官皮尔埃来自AT&T公司,这家全美最大的电信公司本身就拥有贝尔实验室这样赫赫有名的科研机构,因此他对销售和技术的平衡自有一套独特见解。 在这位经验和手腕都相当老道的CEO领导下,零时不但没有陷入“实验室窘境”,反而在专利权的应用和推广都有了些建树,如今公司已经拥有了78项专利,还开辟了一家光盘涂料厂,专门生产自家名下的专利产品。这种厂子按道理说无法取得最大利润,但是由于飞燕和中国的关系,零时的生产部门直接设在了珠海,之后很可能还会搬迁到拥有大量原材料的豫西矿业附近,既有雄厚的技术实力,又有中国的廉价劳动力成本和广阔市场,零时还真有可能比预料中的更加诱人。 最后两家公司一起评估完毕,鹰巢市值定在了7.3亿美元,上市后计划融资1亿美元;零时稍低一些,计划融资7千万美元。两家分前后在纳斯达克主板上市。 而最重头的飞燕,却不准备在纳斯达克上市。为了错开几年后的互联网泡沫,陈远鸣更为属意的是纽约证券交易所。作为主板,纽交所的盘面不仅更大,也具备更强的风险抵御能力。与此同时,飞燕的计划书中引出了一个概念,即把发行的股票分为A类、B类两种,A类具有更多的投票权,而B类直接面向市场。 这个想法也来自股神巴菲特的构思。巴菲特名下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拥有世界最奇特的股票操作模式,A股股价为10万美元,B股则在4000美元上下,A股的天价意味着没人能够轻易操作,也远比B股具备更多的投票权和决定权,保证了公司权力牢牢控制在巴菲特手中。这个概念也被后世的Google和百度运用,获得了IPO的巨大成功。 而陈远鸣需要保证的,就是他自身对于飞燕的绝对掌控权。飞燕上市的唯一目的是进一步融资,扩大自身的发展能力,而非送到别人口中任人鱼肉。 只是这样的模式,势必会侵害到高盛的一些利益。虽然跟高盛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但是陈远鸣并没有把这家公司当做真正清白无辜,道德优秀的良心企业。在反恶意并购上作出的努力也无法掩盖高盛光鲜外表下的污秽,曾经的双汇案,对于中石油的黑手暗算等等,无不能看出高盛在鲸吞他人企业时展现出的残忍和狡诈。和诸如摩根斯坦利、量子基金这样的机构别无二致,高盛只是外表上那层掩盖物的略显光鲜,其本质依旧是一个唯利是图,并且贪得无厌的血腥巨鳄。 跟这样的嗜血猛兽打交道,陈远鸣不介意花上更长的时间。而作为一家潜力十足的公司,尤其是对于陈远鸣在风险投资上展现出的天赋,以及他跟中国政府之间的亲密关系,更是让高盛耐下了性子,专心进入一轮轮的协商谈判。 当然,在处理上市事宜的同时,飞燕也终于向另一座大门迈出了一大步。经过半年多的专项研发,零时在闪存上取得了一些让人惊喜的成绩,同时由于刻意的前期投资,最早研发出闪存卡的SanDisk公司已经被飞燕拢在了手中,通过并购纳入飞燕体系。 如今闪存的真正用途还没有被世人看重,但是当“数码”概念真正开始成熟时,闪存卡就会成为数码科技的核心产品之一。小到U盘、MP3,大到智能手机、数码相机,这个小小的卡片也承载起了数码科技的腾飞。而这种研发上的迫切需求,也正是这次三家公司上市的本意。就在之后三年间,西门子的MMC卡,东芝的SD卡,索尼的记忆棒将会逐一出现,届时就要开始数码大战的第一轮较量了,实在是时不待我啊…… 硅谷这边整整耗去了一个多月,赶在圣诞前夕,陈远鸣还是抽空去了趟暴雪,跟那群游戏小子们共度了圣诞前夜。如今暴雪已经不是当初的暴雪,由于两款魔兽游戏的热销,以及周边产品上获得的巨额利润,暴雪公司再次发展壮大,并购了之前资助的Condor工作室,成立了新的北方暴雪。 这次并购,也意味着《暗黑破坏神》这款大作正式提上了发售日程。 由于暴雪资金充裕,这次北方暴雪没有走上挪用别家公司制作经费的老路,而是潜心开始自己的绝世大作。资金和人力的充裕,自然让暗黑破坏神的进度犹如神助,在不断与暴雪的交流中,迈克和艾伦两人也逐渐发现了暗黑这款游戏对于暴雪的重要意义。经过一番磋商后,最终两家公司合二为一。 有了暴雪的援助,暗黑破坏神以常人难以试想的速度成型,并在圣诞长假之前打出了销售预告,定于圣诞夜正式发售。 有了这次发售,又得知陈远鸣如今正在美国,这群年轻人怎能不把他拖上贼船。专门在旧金山最大的软件销售店旁租了一间酒店,庆功宴和圣诞酒会一起在这里举行。只是相比较陈远鸣的淡定,这群小子们显然对窗外的景象更加热情,时不时就有人发出“看呐,又来了十个!”这样的欢呼。 没错,续微软Windows95连夜抢购的火爆热潮后,暴雪也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如此的待遇。只是晚上10点多,店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长龙,顶着刺骨的寒风和随风飘落的雪花,大批暴雪粉丝翘首以盼,期盼能以最快的速度拿到这款新作。 为了暗黑破坏神的宣传,这次暴雪破天荒的采用了互联网手段。早在两月前就在官网上挂出了让人垂涎的预告,在网速尚已KB计算的前互联网时代,他们还用上了如今时髦无比的FutureSplash模式,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Flash动画,为暗黑破坏神这款游戏带来了让人惊叹的宣传效果。同时在游戏发行商鹰巢联盟的推波助澜下,这款游戏在玩家心中的期待度得到了最大发挥,直至今天才彻底引爆。 “一百个!我们有整整一百个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欢呼,房间里大多数人都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酒杯,加入了欢庆行列。这只是旧金山的一家店铺,在整个美国,又有多少玩家如今正在雪夜里热情等待呢? 比起北方暴雪那四位真正的“暗黑之父”,迈克今天的情绪就稳定多了。和艾伦对于游戏纯粹的热情不同,如今迈克已经开始展现他商业方面的天赋,成为了暴雪集团里最说得上话的一位。自从去年进行了中国游,又彻底开辟了周边生产线后,他排除众议,一力促成了北方暴雪的并购事宜。而今天,就是他们尝到的第一枚甜果。 “陈。”看着窗外的景象,迈克的眼神在闪闪发光,“我们也许该投入下一款游戏的制作了!还有暗黑的新资料片!我们正在处于最好的时代!” 没有被四下转卖的危险,没有将来和母公司的冲突,这世的暴雪,确实走在自己最好的时代。 陈远鸣举着手中的酒杯,跟他一起看向窗外。在那里,第一代电脑游戏玩家正带着满面红光,以及无与伦比的热情,期待着自己心中神作的到来。而这部作品,并没有辜负他们。 这确实是电脑游戏最好的时代,CD-Rom正式开始普及,第五代,也就是奔腾系列CUP开始确立自己的微机统治地位,伴随着硅谷跃动的心跳,这种高速发展也会给游戏业带来天翻地覆的革命,让它成为继影视业之后规模最为庞大的娱乐行业。站在这样的浪尖,又怎么可能不让人心情激荡。 “新游戏想做什么呢?” “大概是个科幻题材,我们还在讨论其中的细节。”迈克的声音里有着一种近乎无畏的激情,“会跟魔兽有区别的,这次我们会有更多的种族,更为复杂的科技树,这将是款更为优秀的游戏!” “比魔兽还要出色?” “没错,比魔兽还要出色!” 声音里既有自信,也有执着。 陈远鸣笑了,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略显冰凉的香槟,“那你们该增加一些外援了。” “什么?”迈克差异的扭过头,“不,暴雪的理念不该改变,我们需要的不是抢时间……” “嗯,我知道。”陈远鸣点了点头,“但是我需要。” 这话让迈克的热情瞬间凝固,不可思议的看向暴雪如今最大的东家,他心中充满了忧心和疑虑。暴雪能够盈利,这是任何人都清楚的事情。但是同时,制作一款游戏需要花费太多的金钱和时间,在这种几乎无止境的投入中,又有几位老板能够保持耐心,也让他们完成自己恪守的誓言呢? 精益求精和量产化本身就是矛盾的存在,他们不可能既完美、又高效,没有人能够做到。 察觉了迈克的紧张,陈远鸣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只是这一年来,我给你挑选的那些员工,表现如何呢?” “很出色。”这次迈克没有犹豫。 陈远鸣说的是他从中国招募来的游戏制作者,全部来自中国高校,其中7位通过了暴雪的应试考核,进入制作团队核心。这群中国人有着出乎意料的接受力和创作力,并且无与伦比的勤勉,很快就融入了暴雪团队,甚至给他们带来了很多优秀的想法。作为员工而言,没有比这些人更出色的了。 “那就对了。”对于这个答案,陈远鸣并不意外。 在中国,也有数不胜数的游戏爱好者和计算机天才,这些人可能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进入自己最向往的行业,但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就会迸发出让人诧异的能量。 “我不需要压榨暴雪如今的人力,我想做的只是给你们提供更多。”轻轻掀开了谜面,陈远鸣沉稳的解释道,“暴雪、以及我旗下的鹰巢联盟,也该逐步踏入中国的领地了。并不是只有制造业才能在那里寻找代工工厂,游戏业、动画业同样也能。” 看着迈克有些不太相信的表情,陈远鸣笑了笑,“如果说核心构架,可能还为时过早,但是那些基础的美工已经有足够的潜质了。中国最不缺的就是劳动力,而这样的代工,以及学习和模仿,也将成为他们发轫的开端。在不久的将来,我还会在中国建立成熟的动画游戏培训学校,为这方面提供更多有用之才。” 这次迈克终于听出了弦外之音,“你说的抢时间,就是说这个?” “当然。”顿了一顿,陈远鸣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意,“只是要看我能够抢到得有多少了……” 抢在韩国、抢在台湾,甚至抢在其他大型公司的外包团队成型之前,密集劳动力是个永不会消退的优势,也该是他在这块土地上掘一掘金的时候了。 第172章 一步 又跟迈克聊了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陈远鸣拿过电话瞄了一眼,就笑着跟迈克致歉,快步走出了人声鼎沸的客厅,在套间的另一角接起了电话。 “圣诞快乐!”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带着笑,以及发自内心的欢乐,让陈远鸣也不由笑了起来。 “你那边圣诞节已经过去大半了吧?” 非夏令时,中美相差足有13个小时,如今的北京已经是25号中午了。 “这边又不过圣诞节,自然要现在对你说才有意义嘛。”肖君毅略带调侃的笑道,“怎么,听你那边的动静,正热闹着呢?” 就算走到了角落里,也无法阻挡房间中传来的欢声笑语。此时正值午夜,圣诞终于来临,也是《暗黑破坏神》正式开始贩售的时刻,整间屋子的喧嚣简直能掀翻房顶,鼻端全都是酒精和蛋糕甜腻的香味。 “正跟暴雪那群人在一起呢,今天新游戏发售,折腾了一晚上。”和房间内的吵杂不同,电话里的声音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安静、沉稳,带着融融暖意,如同北京城冬日的阳光。陈远鸣靠在了墙壁上,把听筒凑得更近,似乎想感受里面传来的暖意。 “想不到你对游戏还那么上心,这次又准备铺大了?”肖君毅轻笑了一声,他始终也想不明白陈远鸣对于游戏的热忱,这可不是那人一贯的投资风格。但是,出奇的可爱,也让他看起来更符合自己的年龄。 “又有趣,又来钱的东西,这世界上可不多了。”陈远鸣放松的换了个站姿,“你呢?现在终于回北京了。” 这一个多月,肖君毅确实也没闲下来,公司南迁的工作比想象的还要复杂,他也没少往杭州跑,旅途劳顿加上两边时差,能静下来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多。然而再怎么被榨干了精力,听到恋人的声音都会带来一丝宽慰,虽然没有步入信息时代,但是电缆和卫星还是给他们搭起了桥梁,不至于真正分离。 “嗯,准备再观照一下鸿商这边的发展,在北京过个春节,就要南下为新厂铺路了。” “那我们明年见面的机会可能更多一些。”陈远鸣笑了笑,“明年游戏公司准备往中国迁移一部分,现在预订的地点就是苏州,离得不算远。” “何止是不远。”肖君毅含笑的双眸不由弯了起来,“只是2、3个小时的车程,你这样一说,我现在就开始心痒了。” “那就再痒两天吧。”挑起唇角,陈远鸣不慌不忙的说道,“忙完了北美这边的年会,我会尽量在30号返回北京。” “共度新年吗?” “洗干净了等我吧。” 既坦然又暧昧,这次心脏可不只是发痒,而是砰砰跃动出了声响。肖君毅突然有些恨起电话里那些嘈杂的动静,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呆在那里的是自己。 轻轻吁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点抱怨的味道,“这下可难熬了……” 不差这几天。但是陈远鸣实在也说不出这样的话。跟肖君毅相同,在此时此刻,在地球的另一边听到他的声音,实在是太过难熬。 “我会尽快……” “别。”肖君毅笑着摇了摇头,“就你那拼劲,再快都不知要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了。我会等你的,回来前给我打个电话。” “好。” “你小子。” 话筒里安静了片刻,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任对方的呼吸在耳边回荡。最终,对面传来一声轻笑,“疯够了就早点睡吧,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一通越洋电话,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陈远鸣挂断了手机,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抬脚向那群已经闹翻了天的小子们走去。 远远就看到了陈远鸣的身影,艾伦吹了声尖锐的口哨,“陈!店里来消息了,卖出了500份!” “好消息。”陈远鸣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会超过魔兽2的销量吧。” “是的!”、“当然!”几个声音同时大声的叫到。 没有搭理起哄的那群烦人精,迈克拿着两杯酒凑到了陈远鸣身边,嘿嘿一笑,“刚才是女朋友的电话?” 陈远鸣接过了酒,眉峰一挑,“有这么明显吗?” “嗤,我又不是没谈过恋爱!就你那副表情……”迈克做了一个鬼脸,“不过那姑娘可真够幸运……” “幸运的是我。”陈远鸣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为了幸运。” “为了暴雪!” 酒杯碰在了一起,发出一声悦耳轻鸣。 虽然还在圣诞长假中,但是第二天陈远鸣还是跟暴雪以及鹰巢的负责人坐在了一起,商讨关于游戏产业东进的问题。 如今国内对于动漫产业并不算不闻不问,相反从1995年起,中宣部和新闻出版署联合发起了一项代号5155的中国儿童动画出版工程,即力争在两三年内建立5个动画出版基地,重点出版15套大型系列儿童动画图书,创立5个儿童动画刊物。 也是因为这两年日本和美国的动画开始大批量引进,扯动了上层对于产业的关注。但是在陈远鸣的印象中,这个行动似乎没溅起什么浪花,自己记忆里中国后世只剩下了蓝猫、喜洋洋之类的产品,别说是国际竞争力,就连完整的产业链都不存在。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显然中国的动漫产业出现了一个断代。再结合游戏主机禁售令,和对于游戏厅、电脑厅不遗余力的打击,整个游戏产业在2000年后就成了“毒草”一样的存在,曾经那点薪火也被彻底扑灭。 等到互联网真正开始发展起来后,中国的电脑厅已经只剩下美国和韩国的网络游戏了。 一方面是上层的穷追猛打,一方面则是中关村里各式各样的盗版游戏碟,以及电脑厅里彻夜联机打CS打红警打魔兽乃至后世网络游戏的庞大群体。在疏堵之间,唯有肥了盗版商和电脑厅老板,中国的原创游戏产业根本就没有挣扎的余地。 想要把产业建立起来,最先决的一点,就是要让人尝到甜头。在光碟产业上,他成功了一次,在动漫游戏产业上,未必不能换个思路再来一次。 就像他现在想做的…… “只是动画?”迈克疑惑的问了一句。 陈远鸣轻轻摇头,“先是动画。” 陈远鸣的建议跟暴雪想象的不太一样,不过问题的根源也在于——如今的电脑游戏其实还用不到太多的美工。一切仍就保持着最原始的粗陋状态,一方面是电脑的硬件明显还达不到后世的标准,另一方面也因为大家专注的还不是画面效果。如果单从暴雪角度,如今对于“美工”的需求可以降到最低。 但是陈远鸣却觉得,从现在开始给暴雪添加一些视频方面的宣传预告会是个好选择。画面粗糙,但是依旧有想象的空间,也正是这种剧情上的充实赋予了暴雪游戏更多的魅力。在这个前电脑游戏时代,也许会是一种不错的尝试。 听到这个建议,与会的几位暴雪负责人顿时交头接耳了起来。 过了片刻,迈克还是点了点头,“现在暴雪的程序方面需要尽可能密切的联系和配合,外包不如聘请新员工来得方便。但是动画确实是个可行方向,这次暗黑发售前的宣传动图效果就很不错,如果能够达到一定水准,又拥有足够的性价比,会是个好选择。这样的话,我们在发布新资料片时,就能放一些动画剧情了。” 虽然早了很多很多年,但是这个想法确实符合暴雪的操作模式。陈远鸣点了点头,“如今中国沿海已经有些动画外包厂了——虽然大多都是台湾人开设的——承接的欧美动画也不少,已经有了些基础。先把架子搭起来,建立一个基地,再继续往深层次迈进。” 说着,他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鹰巢负责人,“如今市面上想要进行游戏移植的公司也不少吧?” 鹰巢这次来的是发售部的要员斯沃尔先生,只见他点了点头,“鹰巢收购了很多有潜力的游戏工作室,这些工作室想要研发的也多是自己的原创游戏,因此一些低端的移植作品就空出了市场。比如往FC上,或者索尼新出的PS上移植,更或者是一些漫画、电影作品改编的小游戏。市场如今还有很大空间,发展潜力不小。” “这就对了。”陈远鸣微微一笑,“先从外包这种小游戏开始吧,等到半年或者一年后就开始扩大战线。飞燕的游戏主机如今正在研制中,不意外的话明年就会上市,届时为我们自己的主机制作更多佳作,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环。动用一切有生力量,一起来开发中国市场吧。” 其实这种外包,对于现如今的美国游戏业也是有一定损害的。在这个朝阳产业里,还有太多小工作室依靠移植和改编游戏赚钱、积累经验,不论是暴雪还是北方暴雪都曾做过类似的工作。就像没有任何勇者出场就是LV100一样,这种改编在游戏产业链上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如今饭碗要被中国人抢走,那么事毕会有不少以此为生的美国工作室开始挨饿。 但是不论是暴雪还是鹰巢,都对此不甚在乎。他们毕竟是真正的商人,而非慈善家。如果能够更快更好的促进自家公司的发展,又何必在乎那些小工作室如何生存呢?也许反而会产生一种新的推动力,让那些有才能的人投入自家门下。 如今陈远鸣提出的,正是他们需要的。有了这个前提,商谈自然再无障碍。最后的落脚点还是预计的苏州经济开发区,那里已经汇聚了一批成熟的动画外包团队,只要能够运作恰当,能不能培养人还是其次,盈利绝对是必然。而一家公司盈利,就会有更多人投入这个产业,国人从来不缺乏从众心理,只要这种心理达到了一定高度和热度,自然就会成为原创发芽的土壤和契机。 如今Win95系统已经在中国上市,也该是正版游戏碟进入大陆市场,并且从疯狂的盗版游戏卡堆里带抢夺一些空间的时候了。 第173章 两情 剩下的几天,陈远鸣和鹰巢、暴雪完成了中国发展的大体构架,大致分为两步:一是在中国建立属于鹰巢联盟的游戏基地,为鹰巢旗下的游戏工作室穿针引线,承接一些简单的游戏程序和美工,同时更大范围的寻找外包可能性,在赚取资本的同时,也为将来的飞燕游戏主机打下基础。 二则是暴雪公司的中国分部计划。先以分公司模式进入中国市场,销售一些游戏光碟和周边产品。如今中国的电脑装机热还在进一步升温,在VCD影响下正版市场也有了一定的空间,但是想要完全扫灭盗版是不可能的。因此在跟盗版争抢市场的同时,他们也要积极模仿微软的经营模式,和联想、戴尔、惠普等大公司签订协议,购整机时赠送游戏光盘,把费用分摊进电脑成本里。这样收益可能没有单纯卖光盘来得高,但是对于正版用户的培养却意义深远。 而在这两步的基础上,培育中国的动漫、游戏人也要从头开始。据陈远鸣所知,中国动画外包业的薪水一点也不低,在人均工资不足五百元的九十年代初,动画人的月薪就能拿到千元左右。如今苏州外包工厂的普遍月薪也达到了1200元上下,虽然比起美国这边的制作成本已经低廉太多,但是对于很多中国人还是一份足够高薪的工作。 而当一个行业能赚钱时,参与进来的就未必是真心喜爱这行的人了。画师没看过动画,游戏制作没玩过游戏这种情况一点也不罕见。当今后人均几年工资开始飞速增长时,这种纯匠人模式必将挫伤创作的激情,为今后的发展带来隐患。因此在聘用员工的过程中,适当从里面筛选出一部分人,让他们进行专业的学习和提升,成为更加符合产业链需求的人才,才是最要紧的所在。这部分恐怕就要跟飞燕麾下的计算机学院挂上点联系了…… 各种各样的方案和想法在讨论中逐步成型,但是更多的仍需要回到国内进一步整合统筹。因此在暴雪呆了两天,又再次确认了零时和鹰巢的上市计划,并且参加了几场新年酒会后,陈远鸣终于踏上了返乡之路。 如今闪存卡已经进一步收入囊中,下来估计就要跟安信或者鸿商方面沟通一下闪存卡的实际运用,这两年小灵通的改良也在不断推进,比之刚诞生时确实更加先进高效,等到闪存卡被纳入通讯业后,说不定也会产生一些奇妙的化学作用…… 不过年末再怎么忙碌,今年怕也是要回家过年了。前两天跟母亲打电话时,他们还在上海那边旅游购物,由于安排了专人作为导游,一家人玩的非常开心,就连腼腆的大姑打电话时都能多说两句,想来很是见识了大都市风采。随着眼界和阅历的增加,母亲似乎也越发开朗,而瑞华轴承厂的建立,则让父亲重燃了对于工作的热情,现在没事就跟自家师傅研究厂房里那些新机械,也颇得了一些乐趣。 眼看家里的局面正在慢慢变好,他又如何能在这种时刻避而不归。因此过了一月份,回家过年就是必然了。只是选了这边,就要弃了那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劳力士,陈远鸣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目。 飞机在一万米的高空穿行,正午变作黄昏,又重归清晨。当降落在首都机场时,已经到了12月31日傍晚。刚下飞机的人熙熙攘攘向出口处涌去,各个神色焦灼、步履匆匆,对于这座空旷寂寥的水泥建筑毫无眷恋之意。 陈远鸣的脚步似乎也快了一些,上飞机前他就已经跟那人打过电话,谁知由于换乘加油时出了些问题,飞机有些晚点,不知对方有没有等急……跟在张刚身后,他快步走出了机场大门,谁知还未等走到自己的大切诺基前,背后就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哨。 陈远鸣顿住了脚步,惊讶的朝身后看去。只见某个一直靠在门边的年轻人站直了身体,笑着朝他走来。天色早已黯淡,晚霞的余晖都快要落尽,这人还满不在乎的带着一副墨镜,身上穿着的毛呢长风衣更是潇洒气派,颇有点吴宇森电影里的翩然风度。 那年轻人走到了陈远鸣身边,手肘慵懒的支在他肩头,冲面前的保镖露齿一笑,“张哥,人我就劫走了啊,跟弟兄们有个聚会。” 张刚明显也有些吃惊,看了眼站在一边的老板,只见对方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不碍事,就是一起去放松下。马上就要元旦了,张大哥也回去陪陪家人吧,有事我再联系你。” 有了老板这句话,张刚也就不再坚持,陈远鸣的忙碌程度他是看在眼里的,能跟肖少这些同龄人出去玩一下放松放松也不错。想到这里,这个沉默冷静的汉子也微微露出了笑意,“我知道了。有事打电话。” 顿了顿,他又加了句,“祝你们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 既然已经得到了保镖首肯,肖君毅毫不客气的揽住陈远鸣的肩膀,把人拖了过去。他的悍马还停在后面的停车厂里呢,站了快有一个小时,腿都要麻了。 走了几步,避开了汹涌的人潮,陈远鸣也放松了有些绷紧的躯体,笑着问道,“你这骚包的一身是从哪儿学来的?” “没情调的家伙。”肖君毅的脑袋一偏,从墨镜上方瞥了他一眼,“潮流懂吗?最近北京城里刚刚开始流行呢~” “配上教堂、烛光、白鸽什么才更流行吧?” “啧。”肖君毅不由咋舌,“《喋血双雄》你也看过?嗳,对了,飞燕的大老板嘛……不过等会别拆我的台,还想给他们露个彩呢!” “你还真约了人?”陈远鸣不由微微吃了一惊,他还以为那是肖君毅应付张刚的托辞呢。 “元旦嘛。”肖君毅狡黠一笑,“最近京城里可流行过这种西方新年了,正好带你去见见我那些损友。都是发小死党,虽然不怎么成器,但是关系很铁,还是大家一起玩更热闹。” 陈远鸣唇边划过一抹微小的笑容,就算没法过明路,他依旧想把自己融入他的交际圈里,这种迫切和认真又如何不让人动容。 “今天你做东,自然你说了算。” 揽在肩上的手更紧了些,两个人就这么亲昵又随意的向停车厂走去。在这个大多数路人都不会想歪的年代,这恐怕也是他们能够展现的最大自由了。 然而这种惬意在悍马车门关上那一刻,化作了另一种热情。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嘴唇黏在了一起,一个多月的分离对现今的他们而言,太过漫长。思念和渴望瞬时被亲吻点燃,以至两人好不容易分开时,都有些气喘吁吁。 不过肖君毅最终还是止住了动作,把放在一旁的墨镜抛给了陈远鸣。“行了,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唾液吞咽的动作,让他的喉结滚动,看起来诱人的要命。 陈远鸣挪开了视线,拿起墨镜架在鼻梁上,“我觉得总有一天要被你勾着玩车震。” “车震?”这词太新鲜,肖君毅愣了一下,瞬间反应了过来,微眯的桃花眼轻轻扫了邻座那人一眼,挑起了唇角。“挺形象嗳。不过你还是别煽风点火了,我可不敢保证还有多少自制力……” “得了便宜还卖乖。”轻笑一声,陈远鸣放松的靠在了椅背上,“走你的吧。” 打燃发动机,肖君毅也不再废话,一转方向盘向城里驶去。 开到市区时,都已经超过7点了。由于今年的元旦紧挨着双休日,有了一个连着三天的小长假,精明的商家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把节日气氛烘托的十足,加之趁着假期来北京游玩的旅客,就连夜晚的街道都热闹了几分。 汽车驶进三环后,拐过了一个路口。看着车子行驶的方向,陈远鸣有点惊讶的挑起了眉,如果去玩的话,这个路径多半是去那边吧……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不一会儿悍马停在了长城饭店门口,看着那处如今已经换了霓虹灯招牌的门庭,陈远鸣哑然失笑。 “没来过这边吧。”肖君毅把车泊在了旁边的停车场内,就算在一排的高档车中,悍马这副尊容也是亮眼到不行。 “别说,这里还真来过。”陈远鸣不慌不忙的扔下句话,推门下了车。 没有唬住人,反而被将了一军,肖君毅那双剑眉都快耸到天上去了。咬牙切齿的下了车,甩上车门,他快步走到陈远鸣身边,伸手勾住了对方的脖子。 “我还以为你只碰男人呢……” 话里的醋味都快飚到天上去了,陈远鸣反问了一句,“那肖少来这边又是作何消遣呢?” 没错,矗立在两人面前的正是大名鼎鼎的长泰夜总会前。只要是个男人,都知道来这边是玩什么的。 “你这家伙……”差点没被噎死,肖君毅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不还有普通玩法嘛,新来的老板找军区做了担保,大院里就常来混个场子,也不费什么钱,喝茶唱歌纯娱乐……” “你是普通,我自然也是普通。”也不在逗人玩了,陈远鸣笑着给出了个答案,“当年中经开的人约我来这边赴过鸿门宴,你就把心塞肚子里吧。” 听到这解释,肖君毅确实松了口气,旋即又皱了皱眉,中经开那档子事他是知道内情的,恐怕陈远鸣对这里也没什么好印象吧。有些懊恼的拔拉了下头发,他嘴里嘟哝道,“早知道我就让他们换地方了……” “别穷讲究了,在哪里玩不是玩。”陈远鸣倒是没怎么把这种小事放心上,娱乐场所他见得多了,还不是大同小异。不过肖君毅这副招摇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让他心头不由多出几分戏谑心思。 不大不小闹了个笑话,肖君毅也不穷显摆了,带着人径直向夜总会走去。看来军区这群少爷在长泰的地位确实不低,房间被安排在了顶层的豪华间。表情谦恭的服务生伸手推开了房门,屋里的喧嚣声顿时扑面而来。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肖君毅的身影,一声公鸭嗓就吼了出来,“三少爷嗳,等你等的黄花菜都凉了!快来罚酒三杯!!” “罚三十杯你也喝不过我,乖乖滚一边去。”肖君毅笑骂了一声,拉着陈远鸣走进了房间,“这不是去接机了嘛。来给你们介绍下,我家目前最“亲密”的合作伙伴,陈远鸣。” 亲密两字压上了重音,那只手紧紧握在腕上,带着让人愉悦的温度,陈远鸣笑了笑,跟着他走进了五颜六色的灯光中。 第174章 忘形 贵宾室里开的不是日光灯,而是夜店专用的旋转彩灯,五彩光斑就如同绚烂的星点,在房间内洒下跃动的痕迹。卡拉OK被调到了最大,不知是谁正唱着跑调的歌曲,伴随着嘻嘻哈哈的笑声简直震耳欲聋。 然而这一切在陈远鸣踏入房间时静了一瞬,一道道视线扫视过来,有好奇也有疑惑,更多的则是满不在乎。 刚才那个公鸭嗓反应倒是奇快,哈哈一笑张嘴就来,“肖少爷你也会搬救兵啊?那感情好,一人三杯!不带含糊的~~” 随着话声,2只酒杯哐哐砸在了茶几上,旁边的服务生马上就把酒杯满上,一副不干不行的做派。 “对付你小样还不劳救兵。” 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手悄然松开,然而肖君毅还未动作,陈远鸣先开了口。 “救兵什么不敢当,今天都是飞机晚点,害肖少来得迟了,罚也当罚我嘛。” 说着他干脆往前走了两步,从桌上拿起一个酒杯,朝大家虚敬了一下,“初来乍到,还要多谢大家的盛情款待,这杯我就先干了。” 说着酒杯一翻,满满一杯红酒喝的滴涓不剩。 放下空杯,他接着又端起另一杯,“怎么说今天也是95年最后一天,今日相逢也是缘分,更别提是见肖少的好兄弟们,值得再喝一杯。” 第二杯依旧酒到杯干。然而当他拿起第三杯时,一只手拦在了前面,肖君毅双眼含笑,接过了酒杯,“哪有你这么实诚的。” 说着手腕一抬,把酒喝了个干净,空杯倒是没往桌上撂,而是直接扔在了那公鸭嗓的小子怀里,“强子,够本了吗?” 被杯子砸了个正着,那青年也不着恼,反而咧嘴一笑,“三儿,这朋友可比你实诚多了啊!” 有了这种干脆的态度,以及肖君毅略显刻意的维护,大家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毕竟刚才介绍词说的是“合作伙伴”,这玩意可远可近,可以是家里指派的任务,也可以是商业上的拉拢,不弄清楚原委怎么好冒然行事。但是肖君毅却用实际行动表示出了亲近,是真心想把人往他们这个小圈子里带。都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肖少的眼光自然毋庸置疑,仅剩那点犹豫就散了个干净,屋里又是一派歌舞升平。 逃过了拷问,肖君毅笑着把陈远鸣拉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指着在座诸位介绍到,“强子,正号郝志强。还有孙超、张福宇、梁峰、王蒙,那边唱歌的是二孬,李念华,当初你在上海也见过。屋里没外人,甭跟他们客气。” 顺着肖君毅指点的方向,陈远鸣逐一跟众人致意。仔细打量屋里的情形,恐怕还真是个私会,人来得不多,没有女伴也没有公关小姐,只有几个服务生,落落大方的陪唱倒酒,大家的姿态轻松随意,闲聊的闲聊,吼歌的吼歌,还有几个大声喝着倒彩。 陈远鸣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重,凑过去轻声耳语,“想不到肖少你们玩的挺正派嘛。” 肖君毅嗤笑一声,“怎么,离你想象的酒池肉林差了点?得了吧,又不是那群七老八十没见过世面的污吏,一个个大好年纪,谁会在这种场合认真。” 话也是实话,以这群纨绔子弟的身份,想泡什么样的没有,何苦在野鸡身上花心思。娱乐场所嘛,自然就是真正娱乐的地方,反而更为坦然。 不过这边还没说几句话,刚刚拿起话筒的李念华就吼了出来,“肖三儿!” 可能是疯太久了嗓子有些破音,导致话筒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爆鸣,跟他妈猫挠玻璃似得,一圈人顿时都骂了起来。他嘿嘿一笑,举着话筒得意洋洋的挑衅道,“穿得那么风骚,来这边泡美眉啊?小样过来单挑一个,敢不敢?” “矮油我草,几天不收拾你就上房揭瓦了啊。”肖君毅笑骂道,“你要不要问妹妹们,哥哥我这身帅不帅?” 旁边几个服务生顿时捂嘴笑了起来,还有一个大方喊道,“哥哥好帅~~” 满堂顿时轰然大笑,郝志强差点没被嘴里的酒呛死,笑着咳嗽道,“二孬你是结了婚变傻了不是,跟三儿比脸蛋不是找死吗?哈哈哈哈~~” 李念华顿时咬牙切齿,“谁他妈跟你比小白脸,这边卡拉OK出评分了!来战一个?!” “啧啧,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肖君毅惋惜的摇了摇头,“看来情歌王子太长时间不开口,你都忘了是跟谁学得歌了。” 说完他毫不含糊的站起了身,向那边的音响走去。顿时有人鼓掌,有人喝彩,还有人翘脚看热闹,陈远鸣笑着靠在沙发上,等着看献艺,他还真没听过肖君毅唱歌呢。 有了噱头有了气氛,这两个较上劲儿的人自然不会含糊。由李念华先打起了擂,上来就是首《一言难尽》。不得不说这小子嗓子的确不错,破音了还能搞得抑扬顿挫满怀深情,一曲唱罢,屏幕上闪出了92分的超高分。 “哈哈~~怎么样?!”李念华顿时咧开了嘴,得意洋洋的炫耀起来。 “婚姻果真是爱情的坟墓啊,真该让弟妹来听听……”肖君毅脸上净是戏谑。 和当时大多数情歌一样,《一言难尽》也是首伤心情歌,一句话就把李念华憋的半死。没搭理场下鼓掌喝彩的损友们,肖君毅钩了钩手指,“话筒拿来。” 干脆利落的抢过话筒,肖君毅也不客气,直接点了首热门歌曲。环绕音响里传来了机械上弦声,然后是八音盒叮叮咚咚的悦耳轻鸣。前奏悠扬动听,又意外的温柔,但是陈远鸣实在是不太熟悉流行歌曲,自然无法辨认肖君毅选的是什么歌。 但是他没等多久。和字幕一起,歌声飘出。 “给你我的全部,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赌注, 只留下一段岁月, 让我无怨无悔全心的付出……” 歌词和旋律一样,温柔又深情,肖君毅的嗓音其实是清亮型的,就算压低放缓也不太适合这种醇浓的歌曲,但是他唱的十分专注,也没有死板的盯着屏幕里渐进的歌词,而是面向屋中众人,把这首不太适合他的歌唱得潇洒自如。 口哨声、喝彩声、还有姑娘们的娇笑声顿时响了起来,陈远鸣却没有把它当作乐子来听。 “给你一条我的路, 你是我一生不停的脚步, 让我走出一片天空, 让你尽情飞舞,放心的追逐……” 带着笑的桃花眼看了过来,眼中满含认真,以及让人心跳加速的甜蜜温柔。 “爱你够不够多,对你够不够好, 可以要求不要不在乎, 不愿让你看见,我的伤处, 是曾经无悔的风雨无阻, 拥有够不够多,梦的够不够好, 可以追求不认输……” 副歌反复,像是一遍遍确认着情话,在纷闹吵杂的人群中。饶是陈远鸣这种磨练过脸皮的家伙,也忍不住慢慢烧红了耳垂,刚才喝下的红酒开始蒸腾,如烟如雾涌上颊间。 然而这样旁若无人的调情却没有持续太久,身旁的沙发突然一沉。陈远鸣被惊得扭过了头,只见一个剃着清爽平头的男人递来了杯酒,这人是叫……梁峰? “没想到三儿居然能带朋友来。”梁峰露齿一笑,把手里的杯子塞在了陈远鸣手中。“对了这家伙在家里行三,在哥们里正好也行三,大家就叫惯了。” 陈远鸣定了定神,笑着接过了酒,“我倒也没见过他这面呢,梁哥你们这些从小就认识的,才是真正的铁关系。” “哈哈,谁能没几个损友呢。”梁峰随意一笑,“只是小陈你跟三儿什么时候认识的?” “有几年了吧。”陈远鸣笑着抿了口酒,“当年我在上海被人绑架,还是他舍命相救,真正的过命交情。” “哦?”梁峰心中吃了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那不是好几年前的事吗?我们都知道他受了伤,却从没听他说过原因,原来在你这儿……呵呵,没想到他也有见义勇为的一天……”玩味的话锋一转,梁峰笑道,“怎么,这次是上京玩的?” “公司也开在北京,确实跟肖少家关系不错,今天就跟他来混杯酒喝。”陈远鸣意有所指的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哈哈,也是,出门就要靠朋友嘛。”梁峰哈哈一笑,拍了拍陈远鸣的膝头。 正在这时,肖君毅一曲已经唱完,也不搭理李念华继续的挑衅,快步走了回来,笑着往两人中间一坐,勾住了梁峰的脖子,“梁子,哥们我这歌唱得如何?” “呵呵……”梁峰挑起了嘴唇,“一屋子小姑娘都被你惹红了脸,肖少的功力自然没话说。” “那是!”肖君毅直接从梁峰手里抽出酒杯,一口把杯中的红酒喝了个干净,“你不也去露一手,骗小姑娘这方面,我可是比不上你啊。” 盯着肖君毅看了几秒,梁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淡淡说道,“那就给你们露一手好了。” 作为情圣,唱歌这种基本功当然是无人能比的,梁峰也不含糊,直接就是一首《刀剑如梦》,他的声线极有魅力,长相也十分阳刚,配上这样潇洒狂放的歌曲,自然技压全场,甚至比原唱都要多几分味道。 肖君毅却没有看向歌池,而是转过头看向陈远鸣,“对不住,刚才有点情难自禁了,可能让那小子看出了端倪……” 陈远鸣的眉峰微微皱起,他就觉得刚才那人的话有点古怪,可是他们也没什么过火的行为啊? 知道陈远鸣的疑惑在哪里,肖君毅露出了一抹苦笑,“忘了跟你说,这家伙是刑侦出身,眼睛不是一般的毒。” 啊……陈远鸣心底暗叹了口气,那别说刚才的情歌,就是唱完后着一番故作姿态,就被人看了个对穿吧? 看到陈远鸣眉宇间的那丝忧虑,肖君毅倒是一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怕,这屋里都是真正可信的,不怕漏出去。开开心心玩就好。” 事到如今,发愁还真不如顺其自然。陈远鸣藏在柜中的年份可比肖君毅多多了,自然懂得其中的尺度,一口气喝完了杯中酒,他也不在关心这个,反而用手里的空杯轻轻碰了一下肖君毅手中的空杯,“谢谢你的歌……” 肖君毅的桃花眼弯了起来,杯子轻碰回去,“喜欢的话我多唱点给你听,当然,不是在这里……” 拖长的语调后,藏得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陈远鸣笑着站起了身,走到一边拿酒去了。注视着他的背影片刻,肖君毅晃了晃酒杯,把视线转向了场中。 梁峰正唱到了“我笑,我狂我疯,天与地风起云涌”一句,精光烁烁的眼眸锐利的扫了过来,肖君毅遥遥冲他举起了空杯,哂然一笑。 第175章 质疑 这种小圈子里的聚会,自然也不会跟正式场合一样搞那么复杂,加之现在年龄越来越大了,各自有了事业和生活,就更难齐聚人头。因此这天他们没玩什么花样,把大半时间都用在拼歌和闲聊上,还有就是折腾李念华这个早早就跑去结婚的叛徒。有了共同目标,枪口自然一致对外,转眼就把人灌的东倒西歪。 在闲谈中,陈远鸣逐渐也听出了些门道。跟任何小圈子一样,成为圈里人的先决除了身家地位还少不了志同道合。在座诸位的确多是铁打的二代子弟,但是“不务正业”才是让他们走到一起的关键。无心走军政道路,也不是家里的重点培养对象,相反还有些离经叛道的味道。这群人里教书的有之、经商的有之、跑去国外进修的有之,也不乏梁峰、李念华这种出人意料当上刑警或家庭主夫的奇葩。 这么一群带着点小叛逆的年轻人凑到一起,当然生不出什么“上流社会”气质,更多的则是那种发小之间才会有的革命情谊,就连在人前习惯端着的肖君毅都展露出了让人跌破眼镜的一面,玩得很开。 这样欢闹的场合下,自然也让陈远鸣放松了神经。其实他这人不太热衷交际,上辈子压抑太过,这辈子心事太多,总是不自觉的在人际关系上隔出道安全距离,就算是至亲都很难敞开心扉。只是脸上的面具戴的太牢也太久,处事又分外圆滑,才让人看不端倪。 但是肖君毅并没有被骗过去,也没有任他在工作狂和苦行僧之间徘徊,而是干脆的把人拖了出来,扔进自己的小圈子内,拿出一种跟他分享人生的态度。这样的热情和执着,陈远鸣并不讨厌。 有了刻意的润滑,也有了陈远鸣真心实意的结交,这个小聚比意料中的还要融洽。刚才神态古怪的梁峰慢慢也摆出副笑模样,不知是成功蒙混过关,还是无言的默许,总之让人心思稍定。 由于是新年聚会,除了李念华那个要回家交公粮的怂蛋外,屋里大多数人都留到了凌晨,在拉炮和欢呼声中迎来了1996年的到来。彻夜狂欢加上大量饮酒,还长途飞机的时差影响,让陈远鸣那副年轻健旺的身体也抗不住了。眼皮开始打架,意识逐渐混沌。 看着陈远鸣脑袋一点一点的模样,肖君毅怎么可能忍心。干脆利落的把人从沙发上捞了起来,他冲大家笑笑,“远鸣是真不成了,我先送他回家。” 一半人都发出了嘘声,郝志强还翘着二郎腿啧啧了两声,“三少爷,你这都快成全职保姆了啊。” “谁他妈跟你一样没心没肝。”肖君毅可不在乎别人的嘲讽,随意跟大家打了个招呼,抬脚就准备走人。 这时梁峰却突然站了起来,“我送你吧,晚上也喝了不少,别逞强开车了。” 和往常不同,梁峰的声音里带出了几分认真,肖君毅瞥了他一眼,“行啊,也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新车。” 像是完成了什么暗号,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悍马的确华丽出众,但是梁峰没把精力放在车上,透过后视镜,他看着肖君毅小心翼翼的把人安顿在后座。由于实在太困,陈远鸣都没怎么挣扎,直接就坠入了梦乡,肖君毅则坦然贡献出大腿,让他安然入睡。 从后视镜里收回目光,梁峰伸手打燃了发动机,便往外开边问道,“要把人送哪儿去?” “我在中关村那边的新家,认路吗?” “操。”梁峰低骂一声,“你小子现在连掩都不掩一下了?” “都被你看穿了,还费什么劲啊,当然是坦白从宽。”跟刚才敬酒时的态度无二,肖君毅欣然答道。 “当初你说追不上的就是这小子?我他妈给你指了道,是让你泡男人的?!”就算有了一晚上的心理准备,梁峰还是火大起来,他怎么可能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 “别说,还真要请个谢媒酒才是。”对上后视镜里射来的不善目光,肖君毅也敛起了笑容,“我这次真不是随便玩玩的。” “我他妈就怕你不是玩玩。”恨恨瞪了一眼对方插在那男人发丝间的手,梁峰攥紧了方向盘,“听这小子的口吻,你们几年前就认识了?还为人家豁出过命。你怎么就迷了心窍喜欢上这么一个,当年玩的那些妞都是装的?还是这小子耍了什么手腕……” 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梁峰差点都想把自己逼供那套用上了。 肖君毅却没有马上答复,任陈远鸣的发丝在指尖滑动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几年前还真没往这边想,最近才开的窍。他也不是你想的那种货色,人家现在身家大着呢……这么说吧,飞燕VCD听说过吗?只是他麾下产业的一支。这两年肖家的发展处处都离不开他的身影,安信和鸿商里也都有他的参股,是个真正的商业奇才。” 听到这话,梁峰明显一愣,皱起了眉头。就算他对商业圈没什么了解,飞燕近几年的发迹还是知道点的,更别提肖家突飞猛进的动作。这事在大院圈子里也流传甚广,都说肖家恐怕是挖到了什么能人,才有了这种天翻地覆的改变。 要知道军政两界捞钱容易,但是用正经手段捞大钱的就屈指可数了。在大多数人都想着怎么钻国家空子的现今,肖家的崛起更是难得。有了这份财力,以及卓越政治眼光的帮衬,肖家新一代的掌门人——也就是肖君毅的父亲——才彻底在系统里扎下了自己的根,也有点鱼跃龙门,赶超老爷子那点政治资本的意思了。 但是……这他妈又跟搞男人有什么关系?! 狠狠的磨了两下牙,梁峰冷笑出声,“就算是想联姻,也轮不着你肖三少吧?你家直系未婚的姑娘还不够多吗?就你爹和家里老爷子的脾气,知道了还不打断你的狗腿!” “就是忍不住稀罕,我有什么办法。”肖君毅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梁子你也知道我,这辈子就没缺过什么,偏偏栽到了这人身上。不过,值得。” 那语气里的骄傲和宠溺简直能让人闪瞎了眼,梁峰锤了一下方向盘,“被你家老爷子打断腿也值?” “我都已经为他断了条胳膊了,还怕这个?”顿了下,肖君毅轻叹一声,放缓了语调,“不过现在也真没有戳到家人面前的意思,还是先发展事业吧,有了事业腰板也就硬了,才能给他个交代。” 连交代都想上了,这分明是认真到不能再认真,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想到自己小时候听说过的肖家旧事,梁峰苦笑了出来,“这要是闹腾起来,可比你妈嫁你爸那会儿精彩多了,你这还真是……家学渊源……” 肖君毅闻言一笑,“是有这么点意思。” “这不是在夸你!” 磨了磨牙花子,梁峰终于发现自己也无话可说了,肖君毅真是跟他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这人认真起来是个什么模样,他可是知之甚深。现在闹到了这副田地,根本就不是他能管的了,说起来,如果真跟家里掐开了火,他估计忍不住还要来帮一把,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过了好久,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你既然没心现在就闹腾起来,多少也注意点分寸,谈起恋爱就变傻了吗?” 有了这句话,肖君毅一直绷着的心神顿时一松。别看脸上挂着笑,他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担心这些发小们是个什么态度,但是如今看来,死党果真还是死党。笑了笑,他随意靠在座椅上,反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今天挺规矩的啊……” 卧槽。要不是还在开车,梁峰简直都要闭目哀叹了,“就你副春心荡漾的风骚模样,以为就我一个人发觉你谈恋爱了吗?别说动不动就牵手钩肩的,你腕子上那块表是怎么回事,他妈劳力士还有带蓝宝石的款?你是唬我没见识呢……回头赶紧把那对情侣表换换,没得丢人现眼。” “我看也就是梁大侦探才有这眼力见儿吧?”肖君毅露齿一笑,被后视镜里的目光狠狠瞪了回来,“好,好。我心里有数,现在就靠兄弟你先帮忙瞒着点了……” “我当初就不该上你这条贼船……” 絮絮叨叨中,车子开到了肖君毅家楼下,帮忙把睡熟的陈远鸣运到了家中,梁峰也被肖君毅那副二十四孝好男友模样酸的够呛,干脆拉开了门,冲肖君毅喊了一嗓子,“人也送到了,我就不跟你们这儿当电灯泡了。” “怎么?还准备光脚回家。”肖君毅从门前置物柜里翻出了另一把钥匙,“小蓝鸟停在下面车场里,你开回去吧。” 接过钥匙,梁峰一挑眉,“遮口费都来了,一辆破蓝鸟太寒碜了吧?” “谢媒礼早晚少不了你的。梁少你就先将就下吧。” “我早晚要被你玩死。”抱怨了句,梁峰出门之前还是忍不住转身叮嘱道,“你也多留心,别把自己玩进去了。” “不会。” 大门悄然闭拢,肖君毅在门前站了片刻,放缓脚步走回了沙发边上。蹲在那个熟睡的人身前,他俯身在对方唇边印下了吻。喝了太多的红酒,柔软的唇瓣上似乎都带着淡淡香甜,只是无知无觉,乖的有点不像话。肖君毅浅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对方已经乱作一团的黑发,又在他额心轻轻啄了一下。 “放心睡吧。” 第176章 升腾 加上元旦,陈远鸣也只在北京停留了几天,飞燕上市和鹰巢游戏基地的筹备工作可不等人,哪容得他在温柔乡里耽溺。 因此当新年第一场雪彻底消融后,陈远鸣还是坐上了驶往合肥的飞机。对于他这种满世界奔波的“飞人生活”,肖君毅也称得上满腹牢骚了,但是奈何如今高速公路网一片空白、火车还没有K字打头的提速快车,除了每天几个班次的飞机,还有什么节省时间的出行方法呢?也多亏合肥是如今国内极少数配有机场的城市,否则光是往返两千多公里的路程,就不知要耗去多长时间。 只是他这边千赶万赶,当飞机在骆岗机场降落时,还没走出机场大门,一堆人就熙熙攘攘的拥了上来,为首的正是飞燕三驾车之一的孟力生。 “远鸣,你可算回来了!”人未到声先至,孟力生一脸激动的快步走朝他走来,一把就揽住了陈远鸣的肩膀。 陈远鸣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老孟,怎么还亲自跑来接机?” “这不是等不及了嘛!”孟力生呵呵笑道,“一堆人都盼着上市章 程呢,可不就等你这个大老板啦。” 这话所言非虚,自从飞燕上市计划摆置案头,各种各样的消息就尘嚣日上,除了最核心几位高层管理人员外,就属孟力生旗下的研究室持有散股的科研人员最多。公司上市不论在何时何地都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大好事,更勿论是在美国纽交所这样的国际主板挂牌了。要不是最近游戏主机研制进入了关键收尾阶段,他还真不敢保证那些专家们是否还能安下心来工作呢。 闻言陈远鸣摇头笑道,“燕教授已经回来了吗?我还以为他要在美国多待段时间呢。” “零时那边的上市计划没那么复杂,老燕刚过了元旦就回来了,董事会已经就上市议题讨论了好几天。”说着孟力生瞥了一眼陈远鸣面上难得的轻松神情,“你倒好,非要跑北京一圈,还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碰上什么好事了?” “就算是犁地也要给牛喘口气嘛。其他收获还是有的,等到了总部再跟你们详细说吧。”陈远鸣微微一笑,扯开了话题。就算再怎么情场得意,他也没法把肖君毅带到人前,这点滋味也就只能自己独自品尝了。 坐着陈远鸣的大切诺基,两人往飞燕总部所在的工业园去驶去。从机场到工业园,总共也不过半小时车程,去年市政府还花大力气修了修路,建成一条目前国家最高标准的双向四车道高速公路,为飞燕铺平了运输干线。这不,眼看都快到年关了,路上来往的轿车依旧传流不息,这还是机场、国道方向,据说往火车站去的线路更加繁忙,来往都是载重卡车,光是过路费就已经让市里小赚了一笔。 看到陈远鸣望向窗外的目光,孟力生笑了笑,“这条路是去年年底才通车的,你还没见过吧?这届政府班子的配合度很高啊,给我们省了大事。” 陈远鸣收回了目光,“年销售额过百亿的厂子,现在全国又有几家?也该让他们好好配合一下。” 孟力生顿时乐了,“你这口气也越来越大了,不过这话我爱听!” 当年在研究所里上班时,孟力生真是没少被那群官僚折腾,如今终于混出了头,怎能不好好扬眉吐气一番。是啊,现在“黑猫白猫”理论早就全国流行,飞燕这种纳税大户根本就是市政府的手中宝,别说每年巨额的税款,光是他们对于地方经济的影响就让人不能轻忽。现在甚至都不像半年那样需要照顾配合政府态度了,而是要政府全力配合他们运作。 看着窗外景致,孟力生不由也有些悠然神往,喃喃自语道,“也不知这次上市后,飞燕还会迎来怎样的发展机遇,俞永安的小子貌似今年两会就要进市政协了呢……” “当然会更好的。”陈远鸣哂然一笑,给出了笃定的答案。 来到会议室时,圆桌前已经坐的满满当当,基本都是熟到不能再熟的面孔,跟大家点头致意后,陈远鸣稳稳在主位落座,身旁的李芳箐恭敬的递过一份资料,又悄无声息的退到了他身后。 一目十行的看过文件,陈远鸣唇角浮上笑意,“看来大家对于A、B股的想法没什么异议啊。” “只是持有5年不得买卖而已,我觉得自己好歹还能再干20年呢。”孟力生倒是答得最爽快。 陈远鸣笑道,“持有时间还是其次,最重要的一点是A、B股之间的转换,原始股,也就是A股只能转换为B股才能上市交易,而上市流通的B股永远也无法变作A股,这才是两套股票系统的核心所在。我希望你们手中的每一份股票都能起到更大的作用,而非把它们换成眼前的利益。” 陈远鸣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人提出反驳或者质疑。就算股票对于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而言还是个陌生事物,但是这些人中龙凤也清楚飞燕的发展潜力,也许用不了十年时间,这家公司就会一飞冲天,成为索尼、飞利浦那种跨国巨头,他们有幸站在了这个位置,又怎么可能为了点蝇头小利就放弃千载难寻的机遇。 燕乔森接上了话头,“除了分股外,这次的融资额度也是我们讨论的关键。目前高盛给出的评估是市值15亿美元,融资3亿上下。” “我们自己的评值如何呢?”陈远鸣反问道。 “比这只高不低。”燕乔森露出骄傲的笑容。“目前飞燕共有3个分厂,15条生产线,配套子公司7家,还有两个研发部门和一所技校。去年净利润为3.4亿美元,主要是DVD市场还未彻底打开,研发费用尚未收回,预期扩大生产规模后利润还会大幅增长。” 虽然这个数据在座诸位大多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依旧有不少人挺直了腰板,双目闪现出兴奋的神采。 俞永安还笑着补充了一句,“目前我们的DVD机芯也开始有国外买家了,现在还只是澳洲一些小制造厂,将来可能普及到更多地方,毕竟我们才是专利权所有者,他们支付专利费还不如直接购买我们的机芯。至于VCD机芯,虽然飞燕整机撤出了东南亚市场,但是机芯的销售量比去年上半年同比增长了79%,完全弥补了东南亚市场的空缺。现在索尼都被挤得站不住脚了,如无意外,今年的销量只会再创新高。也许不久的将来,机芯市场会比整机市场更有潜力。” 这就是真正的核心模式了,陈远鸣了然的点点头,“不错的成绩。那么即便不计算飞燕持有的零时和鹰巢股份,我们的市值也不止是15亿美元了?” “没错。”燕乔森答的干脆,“如果晚一年上市,保守估计也要有25亿,现在则在18-20亿之间。” “既然我们有这个底气,就继续跟高盛谈谈吧,他们进入中国市场的心态也很迫切,甚至是把我们当做千金马骨来操作,不要因为他的强势就一味退让。” 沉思了片刻,陈远鸣继续说道,“这次我们融资至少要达到3亿美元,如今硅谷正在一个浪潮上行的关键时刻,有了现金流才能更快吞并那些我们需要的公司和技术,这是个为期3-5年的战略计划。到2000年时,我希望飞燕至少能拥有3种以上支柱产品,VCD和DVD则要进一步收缩战线,未来的芯片产业才是关键所在。” 目光环视在座众人,陈远鸣的语气显得格外认真,“在商业市场上,没有永恒的涨势,我们虽然赶上了这一波上升行情,但是居安思危的心永远不能懈怠。只有加强研发、锐意进取,才能在浪潮之巅获得更大的利益。我们的研发已经走在了世界前列,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别掉队。强敌环伺,可不是停下来喘气的时候。” 燕乔森想了想,转而问起了另一个话题,“那么技术壁垒呢?我们建立零时就是为了撬开枷锁,现在飞燕准备上市,又计划大规模收购美国企业,会不会触动一些人的神经?还有现在的台海局势影响又要怎么看待呢……” 闻言,陈远鸣转头向孟力生询问道,“孟董,最近有上层向你询问技术方面的问题吗?” 孟力生摇了摇头,“电子产业,而且还不是最高端的,目前国家还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那燕教授,美国方面有动静了吗?” “也还没有。”燕乔森如实答道,“我们涉及的只是娱乐设备,跟军国利器还没什么关系。” “那就说明我们的路还没走错。”陈远鸣给出了结论,“台海方面的政治因素也不用太担心,两国应该都不会放任这种局势僵持下去的,就华尔街对于白宫的影响,他们才舍不得放弃中国这块肥肉呢。就像这次上市,拓展我们跟华尔街之间的联系也是重要目的之一,有了这层保护伞,在几年内我们的发展都会是安全的。至于今后嘛……” 陈远鸣笑了。 “从股市得来的巨利总有一天会下降、会蒸发,但是只要企业能够壮大,我们就有翻盘的机会。现在不过是用时间换金钱,而到那一天,就该用金钱换取更多的控制权了。只有这样,当我们真正触碰到两国都敏感的环节时,才有坐地起价的资本。” 除了陈远鸣的声音,屋里异常安静,只有笔尖摩擦着纸张的沙沙声。议题还在继续,俞永安却低下了头,有些出神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记事本。作为这屋里最理解股票市场的人之一,他刚刚听到的可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用金钱换控制权吗?按照这样的思路,也许大涨不是关键,而当盘面开始大跌时,才是飞燕开始脱出二流境地,奔向一流的起始? 现金流还是重中之重啊……心底默默有了成算,俞永安在本子上标注了一笔,准备回头再跟陈远鸣详谈。抛开这些跑了题的思绪,他抬起头,继续聚精会神的聆听着发言。日光灯不知在何时亮起,但是没人有提前离场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多人加入了发言和讨论,为了即将到来的改革做出最周密的准备。 第177章 植根 就算有了章 程,上市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实现的事情,且不说如今台海危机的烟云还未散去,就是跟高盛的唇枪舌战估计也还要花去不少时间。因此第二天陈远鸣也没窝在办公室里继续劳神这摊事务,而是跟孟力生一起参观了飞燕的计算机学院。 如今已经是一月初了,各大院校都到了寒假前的期末冲刺季,飞燕职校自然也不例外。和家乡的联重技校不同,飞燕职校从一开始走的就是职业中专路线,招收的都是应届毕业生,同时还有一些面向社会的短期班。由于学校刚刚开办,生源并不多,但是整个校园洋溢着一股勃勃生气,电脑对于现今的孩子而言还是一件太过新鲜的玩具,就连编程之类的教学都多出了几分趣味。同时也因为学校管理非常严格,经过大半个学期的磨练重塑,才把这些人拘的有了点型。 在机房、教室和考场外都转了一圈,陈远鸣饶有兴趣的问道,“这届学生招了多少人?” 站在一旁的校长蔡嘉勋飞快答道,“全日制学生98人,一年制短期招了3个班,职业培训257人。” “哦?还不错嘛。”陈远鸣也有些吃惊,对于飞燕这种新学校而言,这样的入学率已经很可观了。 “还是咱们公司的名气太大。”蔡嘉勋笑着解释道,“飞燕如今在省里已经很有地位了,厂里工人工资高、待遇稳定,技术人员还有额外照顾,外省先不说,本省人还是很清楚的,本市就更别说了。这次招生不少都是合肥各县区的应届生,冲着分配来的更多。” 没错,飞燕职专跟现今大多职业中专一样,也是包分配的。但是跟其他职专不同的是,飞燕包的可是电脑相关的行业,光是薪酬上就有很大优势。一年制班则是针对高中以上学历的培训班,而且两者都打通了再深造的途径,只要成绩够优秀,专升本进入关系大学都不是问题。仅这一点而言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只是这样的职业教育,怕是拼不过真正的大学。”看着校园里的繁忙景象,孟力生不禁也有些感慨,“这两年各大院校都开设计算机系了,估计几年后就会成为就业热门,到时候我们的学生能不能拼过这些大学人才还是两说啊。” “所以前两批学员的质量才殊为关键。”陈远鸣笑了笑,扭头看向蔡嘉勋,“蔡校长,你的意思呢?” 蔡嘉勋点了点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个学校想要打出自己的名号,需要的又何止是几年时间。老实说,如今飞燕职校的办学理念都不是单纯的盈利了,而是为自己埋下薪火种子,计算机又跟传统行业不同,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考不上大学的,却未必缺乏天赋,只是咱们国家的独木桥过于艰险了。将来我们恐怕还要提高招生和毕业标准,让自身的先天优势和目标趋向更为突出,才更有竞争力。” 陈远鸣看起来很满意这个答案,孟力生也笑道,“不管怎么说,现在学校给飞燕供血是足够了,经过培训的生产工人更能适应我们的需求。而且技校还准备开办夜校,为那些表现优秀的一线工人提供再教育渠道,这世上聪明人不少,却不是每一个都有好机遇的。” 这个奖励制度也是飞燕的最新举措,鼓励员工对工艺和生产技术提出改良建议,被采纳的除了额外津贴外,还有免费再教育机会。同样那些尽职尽责,表现优良的老员工也能享受到减免学费的待遇,虽然这些大多是一线工人,但是他们能发挥出来的创造力也不容小觑。 “这举措也可以往上延伸到你的科研部门,研究生、博士生、出国留学都可以安排一些名额,只要不影响研发就行。”陈远鸣斟字酌句的说道,“我们要打造的是一支最强大的团队,因而这个团队绝不能一成不变,每一个有用之才都该有更多机会。去零时那边交流,进入硅谷实习,更多层次的接触国外丰沃的土壤,这样持之以恒,总能结出更好的果实。” 孟力生轻轻唔了一声,“但是这样也许会造成人才外流……” 陈远鸣笑了,“不是这个道理。会外流该看的是我们的管理制度还有什么漏洞,为什么无法留住那些更好的人才。在硅谷,这样的人才流动频繁到让人瞠目的程度,为什么那些大公司不怕?因为他们自信能提供更好的工作机遇,能让他们实现自己的价值。正是这种自信,才让他们的企业越做越大,成为世界一流的公司。当一个公司超过500人时,就该有自己的企业文化了,而当一个公司成为了世界500强,那么它的企业文化就值得全世界去学习模仿。飞燕如今也要着重考虑一下这方面的问题了。” 听到这话,孟力生心底不由泛出一阵激动,他不是专业的管理人才,但是却并非一窍不通。开始接触这种形而上的东西,也是飞燕迈出的步伐越来越大的明证,只有扎稳了架子,才不至于在狂奔中跌断了腿。 叹了口气,他笑着摇了摇头,“总是缺人啊,每次跟你聊过之后就觉得更缺人了……” “那就继续淘金吧,人才总是有的。”陈远鸣哂然一笑,“对了,蔡院长,关于动画、游戏分部的企划,你怎么看?” 在旁边听了半天的蔡嘉勋反应也不慢,“我看是个好方向。如果说计算机还是朝阳产业,那么动漫游戏在国内就是一片空白,只要我们的办学扎实,实力雄厚,很容易就能成为现今国内最具专业性的院校。只是师资力量上……” “哦,这个不用担心。”陈远鸣笑了笑,“这两个学科的起点要高,目前只招收高中以上学历吧,教师可以配备一些日本、美国的专业人士,国内可以邀请老一代动画导演客座,7、80年代国内还是出过不少优秀动画的,像《天书奇谭》、《黑猫警长》、《邋遢大王》之类的片子,就连我都有些印象呢,只是商业化程度还不够,只要能把产业链搭起来,就是一个不亚于计算机的朝阳产业。” 这话听得蔡嘉勋都有些咋舌,光这个师资成本,一流院校都未必能赶得上了,犹豫了一下,他问出了关键问题,“那学费的标准怕是不能低吧?” “是不低。”陈远鸣答得干脆,“但是可以采用奖学金,业余打工的模式来冲抵。反正鹰巢联盟的外包基地也准备在国内落户了,人手不够尽可以来这边抓嘛。把学习和生产联系起来,才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只要未来的就业前景光明,我看喜欢这个又有天赋的人不会是少数。” 这话就连蔡嘉勋都不得不承认,这两年动漫产业太火了,特别是来自日本的漫画和动画,肥了无数书商和盗版商的口袋。因为盗版问题太严重,中央还下发了禁令,严厉打击盗版漫画、减少电视台播放日本动画的数量,创办5155工程,就这样还堵不住日本货的横行,可见这玩意对于青少年的诱惑力有多大。既然堵不住,不如开个渠道疏通吧,说不好真是条金光闪闪的财路。 孟力生则有些好奇的问道,“鹰巢真的要在国内落户了?” 陈远鸣一笑,“不只是鹰巢,还有暴雪,都要来中国打先头战了。咱们目前的主机研制进度如何了?” 孟力生笑着说道,“估计就是今年了吧,储存卡真是个好东西,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读碟速度的问题,只要稳定了产品质量,在性能方面不会输给索尼和任天堂。” “那就好。你们跟鹰巢也要进一步协作,把移植问题做好,目前鹰巢手下的电脑游戏还是更多一些,但是很多移植主机也不成问题。届时这个就是我们敲开欧美市场的另一块砖了。至于国内市场嘛……” 陈远鸣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于学习第一的中国而言,游戏主机短时间内还无法铺的太开,但是能读VCD碟怎么都是个优势,回头也让俞总多操些心,提点意见,这方面他更有发言权。” 孟力生听到这话就笑了起来,可不是嘛,营造了学习机奇迹的俞永安,在这方面的功力真是不容小觑。 一上午边看边谈,倒是把学校转了个遍。下午陈远鸣则在俞永安的陪同下参观了飞燕总厂。如今飞燕厂区的面积已经扩大了数倍,隐隐有霸占大半个工业园区的趋势,明亮洁净的车间里,流水线沙沙的声音似乎永不停息,各种运载车辆在厂区内穿梭,把半成品运进,再把成品装车运出,就像一群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工蜂。 “今年过年也不准备停产了吗?”看到这种景象,陈远鸣心中也有些感慨。 “怕是不能停了。”俞永安笑道,“不过好多人抢着要上假期的班呢,几倍工资可是很诱人的动力。” 陈远鸣也笑了,他也是打过工的人,当然知道这种高薪的诱惑。“有动力就好,等到两三年后,这里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那是自然,俞永安点了点头,跟自家老板一起看向庞大的厂区,能够参与这种企业的成长,对于任何企业家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诱惑。他跟对了人,一个比自己意料中还要正确的选择。 “对了。”陈远鸣突然开口,“俞总你要进入政协了?” 俞永安一愣,点了点头,“是省里的意思,飞燕的发展毕竟太快了,总是要挑人进去转转的。” 陈远鸣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进政协是好事,但是商人并不该过多的参与政治,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些资本,不用再跟普通企业家一样行事了。” 话并不重,甚至有些轻描淡写,但是俞永安还是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认真的点了点头,他圆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也更希望做个成功的商人,而非其他。” 一问一答,尽在不言中。陈远鸣笑了笑,迈开脚步,向着他们的大厦走去。 第178章 战略战术 既然轮到了年末高层齐聚一堂的时节,重大事项讨论自然就要多少有多少,陈远鸣面对的也成了车轮战一样的会议安排,也亏得飞燕大将都能独当一面,又有李芳箐这个能干的助理居中协调,才没把事情都挤在一处。 但是两天后,几位核心高管还是成了陈远鸣的座上宾,讨论的自然也是飞燕游戏主机的细节问题。 “怎么在国内卖游戏主机?”面对三位大佬的垂询,俞永安眨了眨眼,突然咧嘴一笑,“当然是加个键盘啦!” “你……”孟力生好悬没被噎死,没好气瞥了对方一眼,“卖学习机还卖上瘾了?” 他可没忘记陈远鸣当年送上门的两台机器,俞永安这家伙可不就是靠“红白机+键盘”的点子大赚特赚了一笔,怎么现在又打起了游戏主机的主意了。 俞永安却敛住了脸上那点调侃笑意,“你还别说,我真就觉得键盘是中国家用主机最简单的出路。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推出学习机?不外乎摸清了国内大部分家长的心思,千余年的科考制度传下来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才是中国人骨子里的天性,这种需求跟孩子们的游戏天性截然相反,想要打开局面,只有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说完,他拿过一旁的资料夹,从中取出了一叠文件,“其实这些日子我也做了一些调查和研究,从80年代开始,中国的游戏需求在千百倍的递增,不论是最初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机,还是目前仿造任天堂Game Boy的N合1掌机,在国内都拥有惊人的销量,这还是单纯的小游戏机,如果算上学习机的卡带系统,整个游戏主机的消费群体最起码是千万级的规模。” “除了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游戏机范畴,再加上电脑,数码产品,比如电子表、电子词典、小灵通、乃至即将问世的商务通,隐藏在这些产品下的娱乐功能也不容小觑。这种娱乐的天性是没人能够抹杀的,就算上面再怎么堵,也总有溃堤的时候。” 陈远鸣看着资料里的数据,不由也有些讶然。其他不说,光是只具备单一俄罗斯方块功能的方块机,国内年销售额就在几亿的规模,要知道现在市面上的方块机大多是几十块的价格,这数额简直就跟抢钱一样暴利。 “因此,我们的游戏机也不能走简单的‘游戏’路线,要把游戏融入到娱乐之中,让它成为一个不那么起眼的功能之一,这样才能藏兵与民啊。”说着,俞永安冲孟力生一笑,“孟董,如果我没想错,在游戏主机上添加键盘鼠标不是难事吧?” 孟力生这次已经没了嘲笑的意思,边翻资料边点头道,“你还真是准备充分啊……没错,鼠标键盘只是个调试和接口分布问题。” 这倒是没出了俞永安预料,毕竟他也是正经科班出身的技术人员,在研发上相当有一手,就算如今转了管理销售,看一看机器配置就能猜出大概。 又转过头,他扔给了陈远鸣第二个问题,“现在鹰巢联盟麾下的游戏,大多是电脑游戏没错吧?” 陈远鸣这时也明白了俞永安的意思,不由一笑,“电脑游戏为主,特别是暴雪、西木这样的公司,基本就是纯电脑游戏公司。” “那不就正好啦。”俞永安这次可没有含糊,直接给出了结论,“所谓即时战略游戏,最基本的操作就是使用键盘鼠标,尤其是鼠标,这个功能想用手柄来替代可不容易。但是相反呢,不去想怎么改进手柄,而是直接把这两者移植过来,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同时家用主机的价格再怎么昂贵,也比不上电脑吧,对于那些没有电脑却又想玩游戏的人而言,估计诱惑力比想象的还要大。” 陈远鸣轻轻点了点头,转身问身边两位纯技术人员,“用这样的思路,即时战略游戏移植到我们主机上的可能性大吗?游戏主机毕竟没有电脑的内存那么大……” “当然!”“绝对没问题!”几乎是异口同声,孟力生和燕乔森同时给出了答案。相视一笑,还是孟力生先开了口。 “游戏主机的功能毕竟跟电脑不同,不需要那么复杂的运算能力,带宽的上限就给的十足。”想了想,他换了个更简单的说法,“如果说游戏主机是十头骡子拉十辆大车,那么电脑就是一匹千里马拉十辆大车,骡子虽然比不上千里马,但是胜在任务简单,而千里马就算再怎么神骏,承担的任务重了也会不堪重负。因此以目前的游戏大小和运算要求来说,游戏主机足以胜任一切电脑游戏的移植。” 燕乔森又补充了句,“不但能够胜任,有了显卡这个专门为画面服务的东西,说不好移植时还能把画面质量做一些提升,这次我们在中央处理器和显卡上花费着实不少,为的就是兼容至少3、4年间游戏可能出现的升级,所以用游戏主机玩即时战略,非但不会有障碍,说不好画面质量还能更出众一些呢。” 有了这些答复,可以说不论是理念还是技术,都已经趋于成熟,中国始终是个让人垂涎的大市场,现今游戏主机已经超出了大多数盗版商仿造的能力范围,其他有能力的,也要看看跟飞燕对上的那些前车之鉴,在产品占有上基本不存在敌人。而这个简单的键盘,就能解决“道义”上的死结。在中国,多功能实在是个让人心痒难耐的词汇,就算价格比VCD机要高出一大截,应该也是不愁卖的。 低头沉思了片刻,陈远鸣露出了笑容,“那么我们的主机就不要冠以‘游戏’之名了,以后统称它为‘家用机’,全称可以用‘家庭娱乐中心’这样的名字代替,主要的功能宣传也改做寓教于乐,强调它适合全家人使用,能看VCD光盘,能练习电脑相关的指法操作,能玩益智游戏,适合任何阶段的用户使用。” 如果刚才说得是理论,那么现在就是实践纲领了,俞永安边点头边掏出了本子,飞快的记了起来。按照这个说法,恐怕飞燕的总体布局从今天就要开始拉开序幕,如果所有人都习惯了飞燕这样一机多用的产品,那么将来不论是谁闯进了国门,想要跟他们掰一掰腕子恐怕都得折几根手指。而当陈远鸣所说的那个网速飙升的时代来临时,也许这个家用主机直接就能替代电脑功能了呢。 孟力生显然也有如此感慨,“咱们这真是跟电脑抢地盘啊,有了这个家用机,那些纯为了游戏的人,恐怕也要转投我们的怀抱了。” 可不是嘛,现在电脑就没有一万以下的配置,再买个高配置品牌机,恐怕两万都打不住,有了家用机,谁还想在电脑这一棵树上吊死呢。恐怕届时,电脑这种无法操控的利器才会成为家长们心中的毒蛇猛兽吧。 “那欧美方面呢?”燕乔森皱了皱眉,“如果也这么来,恐怕压力会大一些。” “欧美就不必键盘攻势了,跟那些电脑集团正面交锋可不是聪明主意。”陈远鸣笑着摇了摇头,“欧美要以全方位的游戏研发为重,只要有索尼的PS在,卖主机就赚不到大钱,主机上的游戏才是重头。这次恐怕又要跟日本那些公司正面切磋一下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挺可怕,但是几人都没有露出畏惧的神情,反而有点跃跃欲试,要知道日本几大游戏商已经被中国盗的没了脾气,卡带游戏机基本都被翻版了一个遍,更别提掌机。面对如此汹涌的盗版市场,他们的精力自然不会放在这上面。 但是飞燕不同。在美国以软件为主,在中国则以硬件为重,只要销量能够居高不下,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看着在座诸人的神情,陈远鸣身体微微前倾,加重了语气,“既然有了这样的目标,我们所说的寓教于乐也不能是一句空话,要同比增加更多的教学软件,不能单纯的模仿,而是去创造一些优秀的益智游戏,这种软件的需求甚至不仅限于飞燕或者鹰巢联盟的产出,还可以扩大到其他软件公司,让他们习惯为我们的平台服务。这样不但能拉动产业链,也可以极大鼓舞正版的购买和使用,让它成为一种习惯。毕竟对于大部分家长而言,投资教育都是个刚需,真正的益智和教育软件不断更新,也能会让他们相信飞燕家用机和那款‘学习机’不同,拥有更多良性潜力。” “哎呦。”俞永安嘴一咧,“我怎么觉得脸有点烧得慌呢。” 在座众人都笑了起来,俞永安在开心大笑的同时,心底也未尝没有一丝惆怅。他也算是国内学习机之父了,但是自从离开原公司之后,学习机就没有任何变革和长进,如果不是品牌效应,怕是早就被洪流冲垮了。只是一个品牌,又能坚持多久呢?在这个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估计几年都撑不过吧。 他原本的老板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好商人。在心底叹了口气,俞永安就把这些抛在了脑后。 “今后几年,家用机将会成为我们在VCD机和DVD机之间的有效过渡产品。”陈远鸣的声音越发的稳定而清晰,“等到DVD产业链真正成熟,并且向中国移植时,就轮到二代家用机的研制了。这两条线其实并不矛盾,只要把握好尺度,我们的市场就永远不会出现空缺,让人们逐渐习惯这种电子产品的更新换代,让他们把‘先进’和‘潮流’牢牢记在心中,才是我们的品牌植根于中国、乃至世界的关键。” “竞争力不只是产品性能和技术力量,还有外包装、配套设备、营销模式等等软实力,我们在这上面做得还不够好,要加大这方面的投入。比我们厉害的,我们要比他好看;比我们好看的,我们要比他实用;比我们实用的,我们至少要在性价比上胜出一筹。永远不要把消费者当成傻子糊弄,只有最大程度满足他们的需求,才会有我们的生存空间。把这,作为我们的企业文化之一吧。” 第179章 老树新枝 经过几天的密集讨论,最终飞燕家用机定在1996年年中发售,虽然比索尼的PS游戏机晚入场了一年有余,但是在性能和游戏储备上将有大幅提升。并且飞燕将以此为契机,给自己的股票上市加上更大的砝码,毕竟新品发售对于公司业绩的推动作用还是相当可观的,应该也能成为一大助力。 除了飞燕外,这次陈远鸣倒也没继续走香港线路或者查看深圳、珠海那边的子公司,而是选择直接开到了苏州,在那里见到了这次鹰巢驻中国分部的总负责人:王宁。 和宋凯文一样,王宁也是位美籍华人,还因为这个姓氏频繁被误认为是王安家族的成员。其实他跟曾经称霸美国的电脑大亨王安先生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出生于新加坡的土着,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也曾在新闻集团麾下担任中层管理人员,算是新闻集团和鹰巢联盟的纽带之一,对于以光碟发行为重心的鹰巢联盟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这次入选驻中国负责人,华人身份给了他极大的帮助,而曾经的新加坡国籍则是另一要素。毕竟鹰巢联盟即将进驻的是1994年才划拨成立的苏州工业园区,作为最早一批国家级工业园,苏州工业园跟其他工业园或高新开发区有所不同,这里是由中国政府和新加坡政府合资建立,其中新加坡还占据了很大主导地位。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王宁的身份自然也就成了和政府沟通的利器。 “陈董,新公司已经初步选定了地址,就在园内一期产业区,预计大楼今年年底完工。”陪在陈远鸣身边,王宁尽职尽责的介绍到,“临时办公地点设在了老城区,目前管理团队已经到位,也在周边的几家代工厂里做了调查,其中有几家小厂还有投靠我们的打算,我已经向总部汇报了。” 这时的动漫外包,也是讲究代理资源的。有些台湾大公司能够直接跟迪斯尼、华纳等大公司签订协议,从他们手里拿到活干。但是一些国内人开办的小公司在这上面就难免欠缺,经常是走二道贩子路线,接一些台湾公司不太愿意做的脏活累活,收益也十分微薄。因而当鹰巢联盟这个已经在美国有些名气的大公司进驻时,不少小作坊就直接找上门来寻求招安。 这种做法对于鹰巢当然也是有利的,能够迅速打开局面,并且从中筛选出一些可造之材。陈远鸣非常认同这种借鸡下蛋的思路,点了点头,“不错,继续网罗人才,特别是原画、分镜之类的关键职务,我最近还有个想法准备实施。” 陈远鸣这种级别的高层直接下达命令,王宁自然要全力以赴,牢牢把这条记在脑海里,他紧接着问道,“陈董,那点金石方面的配合呢?如今苏州动漫业是有点根底了,但是软件业还是要看北京、深圳两地,我们的游戏外包产业需要更多合格的技术人员。” 如今点金石也有了自己的人才交流体系,跟北京各大院校都有密切接触,人脉之广已经超过了很多职业介绍所,等到风投体系彻底铺开后,恐怕那些刚刚进驻中国的猎头公司也不可能拼过了。 陈远鸣笑了笑,“放心,我已经跟王世忠交代过了,由创业园牵头,寻找人才为鹰巢输血。预计今年我们的家用游戏主机就要正式发售,移植游戏将成为重中之重,多一些游戏员工来操作也是好事。” 听到这话,王宁心中就是一喜,这样的局面对于鹰巢分部自然也是个大大的机遇,能够从中层爬到这个位置,他的实力和野心都是足够的,加之鹰巢联盟也即将面临上市,他当然更愿意在这种关键时刻为自己增加一些闪亮的业绩。 “我明白了。”声音里多出几分认真,王宁答道,“我会尽快让人员全部到位的,请陈董放心。” 陈远鸣微微颔首,又像想起了什么,对身旁的李芳箐吩咐道,“李特助,再跟上美取得联系,问一下钱老和戴老何时抵达苏州,还有接待方面也要妥善安排,要用最高标准。” 说完他又扭头向王宁询问道,“王总,这边的工作室已经安排好了吧?” 王宁飞快点头,“场地和设备都已经到位,已经开始对新进员工进行培训,应该很快就能上手。” “很好。”陈远鸣满意的赞了一声,“拿出你们的专业素养,我要好好招待一下贵客了。” 虽然猜不出这位年轻的陈董想干什么,但是王宁还是严格按照他的吩咐进行了安排。大概两天之后,他就在工作室里见到了陈董想要招待的人。 那是两位长者,都已经年过花甲,一位身材瘦削文质彬彬,另一位表情肃然神采清矍,正在陈远鸣的带领下仔细参观者工作室里的陈设。 王宁见状快步走了上去,“陈董,您来了。这两位是……” 陈远鸣笑着跟两位老者介绍到,“钱老、戴老,这就是鹰巢分部的负责人了,名叫王宁。王总,这两位都是上美的老前辈,也是中国最知名的动画导演,今天来咱们这里参观一下。” 那位表情肃穆的老者摇了摇头,“最知名不敢当,比起来老王的才华怕是要胜过我们这两个,可惜英年早逝,没能赶上这个机遇……” 另一位被称作戴老的则友善对着王宁一笑,“王总这个厂子真是让我们这些老骨头叹为观止,设备太优秀了,画师的专业素质也高,着实让人羡慕。” “哪里的话。”虽然美国人不太讲究自谦,但是王宁好歹也受过一些中式教育,笑着答道,“只是俗话说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放在我们这种外包行业自然也是同样。” “能利其器还是要有钱啊……”戴老叹了口气,对着同伴问了句,“老钱,你看这才成立一个月的厂子,就比咱们上美要气派多了,恐怕我们还真是要变一变思路才好喽。” 钱老也露出了抹苦笑,“怎么说还有变化的可能,不算太晚。”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人把工作室逛了个遍,就在陈远鸣的邀请下来到了楼上的会议室。 放松的坐在沙发上,戴老揉了揉自己有些酸困的膝盖,笑着对面前的年轻人说道,“百闻不如一见啊,我们也早就听说苏州这边的动画代工业发达,但是来到这边一看,才惊觉自己的知识储备赶不上时代了,这怕是比我当年在国外考察时看到的正经工作室还要出色呢。” “有了钱,自然万事好说。这点上美……”钱老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两人口中的上美,自然就是如今中国动画产业的梁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家制片厂就是中国动画的代名词,贡献了数之不尽的优秀作品。面前两位老者更是目前中国动画界现存的大师,诸如《金色的海螺》、《小蝌蚪找妈妈》、《九色鹿》、《黑猫警长》、《邋遢大王历险记》等等名作,都是出自两人之手,绝对算是国宝级的人才。 看到两人略显低落的神情,陈远鸣笑了笑,“国家这不是正在鼓励动漫产业发展嘛,5155工程已经开始,今后的情况应该比之前更好吧。” 谁知这话并没有得到认同,两位老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这次就连一直面带笑容的戴老也忍不住敛起了笑容。 “市场经济毕竟跟计划经济不同,按国家这种做法,怕是动画业不但不会好转,还会越来越糟。” 陈远鸣眉峰微微皱起,他确实知道后世中国动画的大体发展,但不是圈内人,实在猜不透为什么有了政策还会越来越糟,5155的力度不可谓不大,为什么不但没能为中国的动漫发展点燃薪火,反而让他们陷入了谷底呢? 看到陈远鸣略显疑惑的神情,钱老摇了摇头,“小陈你不是圈子里的人,自然不会懂动画圈子里的猫腻。现在国家是对动画产业进行了扶持,但是进到这个圈子里的往往不是真正心存热爱,想用动漫产业盈利的人,而是一群纯粹的豺狼,用得是借壳公司的方法来套取上面的补助资金。” “这样说吧,为了一部动画片,上面拨下来了500万,其中大一半被层层官吏装进了口袋,另外小半则被动画公司负责人吞下,500万的补助,最终可能只有20万落在了动画制作上,就这样的投资,还指望拿到什么成果吗?这还是刚开始,当越来越多人尝到甜头,情况只会每况愈下。” 陈远鸣的眉峰皱的更紧,“那爱好动画的人呢?总该有真心喜欢动画的制作人吧?” “他们恐怕都饿死了。”戴老答的更干脆,“当年上美能出那么多好片子,只是因为国家全力扶持,把我们当做艺术家来养,出品量少而精,是要到国外拿奖的。有了这样的背景,慢慢就把我们养出了艺术家脾性。在上美,专业技术过硬的不在少数,但是会经营的却没半个。放到外面也是同理,动画这种逐帧创作的模式导致前期成本大得惊人,又很难从后期拿回利润,真心实意搞动画的,往往连饭都吃不饱。动画这玩意不赚钱,才是最致命的问题。” 动画,不赚钱。 这句话对于陈远鸣而言简直是个笑话。日本的动漫产业几乎能成为本国的支柱产业之一,美国迪斯尼在好莱坞七大厂里都名列前茅,更别提孩之宝为了卖玩具拍摄的那些超长广告动画……一个价值百亿千亿的产业,一个骗小孩子钱的产业,不赚钱。这就是中国最顶尖动画人的答案,简直都超越了笑话的程度,成为了一种黑色幽默。 沉默了片刻,陈远鸣也不得不摇了摇头,“看来让艺术家做买卖,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陈远鸣这种毫不客气的结论,两位老人却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他们在动画圈子里做了一辈子,不正是这句话的见证者吗?所以听到这样的结论,他们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火花,面前这个年轻人真的是一位经商天才,如果把作品交到他手里运作一下,又会出现怎样的奇迹呢? 看到二老略显期待的眼神,陈远鸣微微一笑,“这次找二老来,一个是聘请二位成为飞燕职校动画部的客座教授,这点两位应该没什么异议了。” 二老同时点了点头,钱老严肃的面孔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光是飞燕对于上美的帮助,我们这些退了休的老骨头就该好好报答你一番。能够薪火相传,也总是我们这代人的夙愿。” 这里说的却是飞燕VCD对动画产业的帮助。比起电影和电视剧,动画片显然是个更适合VCD的题材,早年的动画集数都在6-12集以内,碟片几张就足够放下,而且上美的片子又都是伴随新一代开始有购买能力的青壮年诞生的,从60年代到80年代出现了多少佳作,哪怕是为了一点怀旧情绪,购买者也不在少数。更别提那些佳作获得了多少国际奖项,有了外国人的赞誉,不论是不是真正喜欢片子,不少家长也会买来给自己的孩子观看。 有了这样超凡的购买力,这批老动画的再利用价值自然可观。为了满足现有VCD的播放质量,上美还对这些作品进行过了修复和补色,在收藏价值上简直无可匹敌,销量自然也就让人惊叹,带来了一大笔收益。 只凭飞燕这个恩惠,为了他们的职校贡献点余热也是义不容辞的,更别提……咳~飞燕给的工资真是多啊! 有了二老的认同,陈远鸣笑着说出了下一句,“第二嘛,则是想跟二老,或者说二老背后的上美来一些合作,你们也看到了这间工作室,光凭这样的技术力量,做一部真正优秀的动画应该不算难吧?” 钱老却没有直接点头,而是沉吟了片刻,“工作室的技术是很不错,只要有个出色的动画导演,作画方面应该不算难。但是动画也跟电影一样,真正决定一切的,还是脚本的精彩程度。” 怕陈远鸣没有明白他的意思,钱老补充道,“就像我的故友王树忱,哪怕是他的《过山猴》、《山水情》这样的艺术作品,也不乏剧情设置的巧妙,更别提《哪吒闹海》、《天书奇谭》这样剧本过硬的佳作。正因是拍给孩子们看的,剧情才比画面更为重要,缺乏一个好本子,就不可能拍出真正的佳作。” 陈远鸣一哂,“我们可以先从改编入手,把那些已经很有知名度的童话小说改成动画,这样的话应该比原创动画要简单一些,只要找个优秀的编剧……” 戴老伸手打断了陈远鸣的话头,“其实优秀的编剧也不好找,中国编剧工资已经够低了,动画这种不赚钱的买卖更是恨不得把编剧工资直接清零,现在找个合格的动画编剧,恐怕比找大熊猫还要难些。” “那就让他们赚钱。”陈远鸣答得异常干脆,“按照剧本质量给他们薪酬,并且承诺在后续产品,比如发行光碟时按百分比分润。只要有了钱,还怕没有好本子吗?” 这话说的太豪气了,二老都是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戴老干咽了一口唾沫,“那成本呢,成本恐怕是……” 一个近乎天价的数字吧?就算这位小陈老板这么有钱,也不该这样往水里撒啊! “成本?”陈远鸣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容,“当然要从赞助商找起喽。” 第180章 广告效应 “喂,远鸣吗?你小子还能想起来给我打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沉稳有力,听起来心情不错。 陈远鸣笑着靠在了背后的椅座里,“肖大哥哪里的话,最近年末,怎么好随便过来打搅。” “那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肖云的声音里多了点揶揄,“说吧,你又想出什么点子来了。”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咱们给鸿商拍的那部电视剧,现在情况如何了?” “你这小滑头!”肖云顿时笑了出来,“是听到消息专门来问的吧?电视剧已经在上海台播放了,收视率很不错!” 去年他们为了推广鸿商的掌上电脑,花了半年时间专门拍摄了一部以都市情感为主线的电视剧,也算是国内第一部青春偶像剧了吧。演员全部是俊男美女,导演也是国内一线情感题材名家,再加上水准不错的剧本,首播时就掀起了一股热潮。如今改革开放也有十几年时间了,先富起来的一代正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写字楼、白领、时尚也开始成为人们嘴里的新名词。比起1994年播放的《北京人在纽约》,这部以上海为题材的都市剧显然更贴近大众生活,播出之后马上就引来收视热潮,相关报纸再一炒,社会关注度就上来了。最近听说已经开始二轮竞拍,可能要转卖给其他省市电视台,应该很快就能掀起流行趋势。 然而电视剧火不火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这部电视剧带来的广告效应如何。在剧集播放之后,第一批掌上电脑就悄然登录市场,销量相当不错,等到播放范围进一步增大,估计这个小玩意就该从一线城市向二线拓展了吧。 “是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些报道。”陈远鸣一笑,“看来广告费是省了不少啊。” “可不是嘛。”肖云的声音里也透着股满意,“现在央视的标王都已经上亿了,投资一部电视剧才花了800万,还有后期的回馈性收益。这部剧拍得确实不错,投资完全可以收回,说不好还有赚呢。” 身为一个商人,算这种帐是最简单不过。花大价钱做广告,和把广告塞进人人都爱看的片子里,让他们潜移默化的接受广告效应,这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操作手法,对于新产品而言,两者同时运作完全能达到相辅相成的叠加效果。因而肖云对这次广告投资非常满意。 “我最近还在考虑,是不是在香港那边拍个合资电影。”肖云的话还没停下,“反正不论是掌上电脑还是手写板,在世界范围都是先进产品,香港也是汉字区嘛,说不好两地上映的效果更佳呢。” “肖大哥你这是上瘾了啊。”陈远鸣笑着摇了摇头,“电影先放放,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一下,安信有兴趣再推广一下自家的小灵通吗?” “什么?”肖云略带惊讶的问道,“小灵通现在也用不着推广了吧,发展势头挺不错啊。” 没错,由于小灵通的运营模式,销售基本都跟当地邮电局直接挂钩,就算现在把邮电局换成了电信局,依旧跟普通营销大相迳庭。往往是办理固话业务、或者交纳电话费时直接给用户推销,安信独立的店面都没几家。这里面涉及的可不止是营销手法,还有各方面的妥协和私下交易,普通的广告模式只会画蛇添足。广告播出去了,当地电信局却没有小灵通业务,这不是要打人脸吗? 陈远鸣当然也理解其中关键,“我知道小灵通不好做广告,但是却未必不能做。别忘了当年这个名号是从哪里来的。” 肖云停了片刻,“你是说,那部科幻小说?” 小灵通这个名称,自然是来自叶永烈先生的《小灵通漫游未来》,当年他们就用赠书的噱头博了一把社会知名度,也取得了良好效果。这种高水准的广告运作模式自然让人难忘,因而陈远鸣一提,肖云立刻就想起来了。 “没错。”陈远鸣答道,“最近鹰巢联盟进驻中国,我想依靠他的工作室来做一单国产动画,正好想到了这部作品。《小灵通漫游未来》也算是红了十余年的科幻童书,里面蕴含的科幻色彩和现实意义都很有趣,好好操作一下的话,应该能拍出一部好动画。那么拿着小灵通注册商标号的你们,就该占大便宜了,要来赞助一把吗?” “动画片……”肖云哑然失笑,“游戏还不过瘾,连动画你也要碰了?” 想了想,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现在拍一部动画需要多少钱呢?能够收回成本吗?” “大概200万吧,只要质量过硬,转播和光碟收益就足够回本了。这次是跟上海美术制片厂合作,说不定还能给你骗来个动画奖项呢。” “你小子。”肖云笑着摇了摇头,“但是科幻嘛,里面应该没法出现我们的产品了吧?只宣传小灵通这个商标好像有些得不偿失。” “但是作为公司形象的代言却很不错。聪明、睿智、可以洞察未来、紧跟时代潮流,这样的形象难道不值得加码吗?而且在动画播放时,会插播进一秒的安信公司赞助字样,怕是对那些陪孩子们看动画的大人都能产生一些影响呢。” “真是越来越让人心动了啊……”肖云笑着感慨道,“也好,关注儿童总是件大事,不过就是百来万,安信每年花在捐款上的都不止这个数,做就做吧。”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陈远鸣也笑了起来,“其实安信也该打一打自己的名头了,老是跟电信局挂在一起,将来外国手机大批进入中国市场后,安信恐怕就难有作为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最近手机研发也开始有新得突破了,储存卡真是个好东西,能给手机带来不小的变化,不过成品可能还要一些时间。倒是掌上电脑先用上了这个设备,这次上市的产品比去年实测的又提升了一大步啊。” “那就赶紧多卖点吧,马上飞燕就要研制出二代产品了,说不好几年后一代产品就要进淘汰序列了呢。”陈远鸣打趣道。 “啧,电子产品真是穷奢无度的代表啊。不过总是能更新换代,也不是件坏事。”肖云突然话锋一转,“对了,动画这事你跟小毅说过了吗?” 陈远鸣刚才还流利无比的声音顿时打了个结,定了定神,他笑着答道,“这不是先要跟太上汇报一下嘛。” “哈哈。”肖云没听出任何端倪,笑骂道,“你不是想先拐到我这个老土冒再说吧,回头动画这事也可以跟小毅商量一下。还有这月底安信在京也要开会呢,你这个小股东可不能避而不见啊……” “那是自然,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我就回去。”这次陈远鸣答的更干脆了,没有任何停顿。 “嗯,行了,那有什么事再联系我吧。” 挂断了电话,陈远鸣轻轻摇了下头,才把话筒放在座机上。他现在面对肖君毅的家人还是有些犯怵,这种睡了朋友家孩子的愧疚感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抹消的。还是要尽快解决这种过敏反应,否则迟早会捅出大篓子。 不过好歹,动画赞助有了眉目。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动画本身都是难以盈利的,相反由动画带来的广告效应才是一切的根本。就像迪斯尼的崛起是因为米老鼠品牌,就像孩之宝孜孜不倦的拍摄他的玩具动画,这种附加模式才给他们的公司带来了利润最大化。但是在中国,仿品的泛滥让这种模式很难实现。 拍火了一部动画,还没等官方做出反应,文具、儿童服装、玩具、甚至零食餐饮就一哄而上,敏锐的商家马上就能围上来把这种广告效应带来的利润吞噬一空。想要在短时间内解决这种盗版问题,怕是难于登天。 但是相反,把广告真的当做广告呢?比如安信公司的小灵通,比如海尔冰箱的海尔兄弟,如果是由这些知名公司提供赞助,动画公司依靠赞助费拍摄影片,将来则用转播费用、光碟或者难以仿冒的玩具来收回成本,恐怕会比其他模式都要简单。而当越来越多的动画公司用这种方式赚到了钱,也有越来越多的大公司肯用这种宣传模式,那么这个产业自然会进入良性循环。 至于剩下的,就交给专业的来做吧。 “安信公司?” “小灵通漫游未来?” 面对陈远鸣给出的答案,钱老和戴老的反应截然相反。 戴老藏在黑边镜框下的双眼马上就亮了起来,“小灵通是部好作品!可以说是一代人的科幻启蒙作呢。如果跟老叶联系一下,根据现今的科学发展来大胆的想象、改编,恐怕能给新一代孩子们带来更大的启发。是个好题材!” “而且安信公司的小灵通可不就是缘自这里嘛。”钱老的关注点明显跑到了另一边,“没想到动画还能这样拉赞助,全部200万都能用在拍摄上嘛?” “当然可以。”陈远鸣笑了笑,“不但这200万全部用于拍摄,必要的话还能再增加成本,由鸿商或者飞燕联合赞助。第一部作品成功的话,可以直接投资拍续集。” “200万啊,就拍24集?”这下连钱老也激动起来了。“去年拍的《舒克和贝塔》,那么好的群众基础,我们也没拿到像样的开机费,结果好多胶片只能用废料,画面质量简直不堪一提,还不如80年代的作品,这样的动画拿出去凭什么跟人家日本美国拼啊……” “所以这次的动画,还请二老多多挂心,现在中国仅剩的动画导演怕都在上美了,还要靠你们来发扬光大啊。” 听着陈远鸣这番话,二老都是心神激荡,他们虽然已经年过花甲,但是培养了很多年的接班人还是有的,只是如今动画产业太不堪,这些接班人能否继续留在厂子里还是个大问题。毕竟是学了一辈子的东西,如果能够继续当动画导演,谁不希望干自己的本行和真正的爱好呢。现在,他们也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戴老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题材也好,资金也好,我都多少年没碰到过这样的机会了。” 陈远鸣笑了笑,“没错,只要能顺利通过审批就好。” 不过这应该也不是大问题,不论是飞燕还是上美,在上层关系上都还是相当稳健的。 “审批不是问题!”戴老旋即又叹了口气,“只是现在上面把口子卡的太严了,神神鬼鬼不能拍,打斗暴力不能拍,照这样的标准,当年厂里一大半动画都是要枪毙的。” 可不是嘛,《天书奇谭》、《哪吒闹海》、《大闹天宫》,甚至连《黑猫警长》和《葫芦娃》恐怕都难逃一劫。在艺术上狠手限制,只会勒死那些优秀的故事和创意。 钱老却摇了摇头,“只要国内不分级,把这些揉进动画里早晚会出事。比起日本的模式,我还是更赞同美国和欧洲的选择。就像美国,引进日本动画,还会把那些饮酒场面、持枪场面给改成果汁和棒棒糖。播给孩子们看的,还要有点节制才对。先不管那些年龄分级的问题,在审核尺度内,我们应该还有不少选择。童话、神话、历史、科幻,每一个题材都该有适合孩子们观看的东西,只要更明确针对的群体就好。” 对于钱老所言,陈远鸣倒是也有些感触,就像鼎鼎大名的迪斯尼,它从来不改自己的“全年龄”标准,不论投入多大,花费多少,都要符合老少咸宜、能够让人从头到尾感受到满足和安慰的作品,就像《狮子王》这部在中国都能留下票房记录的佳作。让所有人都能找到乐趣,恰恰才是他们最为强大的地方,也是他们在动画市场永远不败的秘诀。 看到陈远鸣没表示出任何异议,钱老的话语又加深了一步,“其实现在的中国动画有一种‘糊弄小孩’的倾向,哪怕是郑渊洁童话那样的佳作,变成动画也会成为粗制滥造的垃圾。我们跟美国学习了简单的角色形象,却没有学到人家精益求精的动画帧数,相反从日本偷到了减帧秘法。粗糙的角色、粗糙的画面,再配上糊弄小孩的剧本和少到可怜的资金,还能让我们拍出什么样的作品?” “唉……当年中国的儿童市场真不是这样啊,不说动画,《地雷战》、《小兵张嘎》、《霹雳贝贝》、《十六岁花季》这样的佳作不还有吗?现在有了钱,反而把孩子当个物件养,这一代家长简直不懂精神生活能产生怎样的奇妙效果,只会怨恨一切孩子们喜欢的东西,觉得是这些让他们迷了眼,耽误了学习大业。真不知道再往后几年,这一代的童年记忆里还会剩下点什么……” 戴老实在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年龄越大,顾虑和忧心自然更多。自己爱了一辈子的东西,现在反而成为家长心中的仇寇,让人怎能不心痛如绞。 陈远鸣也轻轻叹了口气,“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代,但是终究有了些起色。只要我们的正版动画光碟能够卖出去,就能给动画产业带来一线生机。二老也不用太担心,先专注于这部动画的拍摄吧,走出一条属于我们的路子。鹰巢分部在外包动画之余,也会尽力重塑中国的原创动画业,反正我们有钱、也有余力,只要品牌树立起来,总会一步步变好的。” 钱老和戴老对视了一眼,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但愿如此吧。” 第181章 先手 虽然答应了肖云回京参加安信董事会,但是陈远鸣最终还是被另一件事拉开了视线。就在1月中旬,一枝期待已久的橄榄枝终于送到了他面前。 美国在线向网景发出了合作邀请。 这个邀请的分量不可谓不重。要知道美国在线如今也是美国几大互联网接入商之一,在拨号上网时代基本就代表着登入互联网的许可凭证。而浏览器则是电脑通往互联网的门户,如今这个大门就由网景一手把关,就在去年,网景浏览器的市场占有率超过了75%,位居互联网世界顶端。 可以说这两家公司都是现今顶尖的互联网公司,也是第一波尝到网络金矿甜头的赢家,但是这样的优势并不能让人沉醉,因为他们还有一个共同、且强大无比的敌人:微软。 虽然没有及时察觉互联网的潜力,但是微软出了名的“模仿碾压”手法是任何人都无法匹敌的。就在去年网景上市时,微软就推出了自己的网页浏览器InternetExplorer,而网上在线服务MSN也极大威胁到了美国在线的存在地位。如今的微软可不是十年前那个名声不显的小公司,Win95的发售直接让它碾碎了一切胆敢站在他面前的敌人,成为一只无坚不摧的猛兽。 有了共同的敌人,利益同盟自然必不可少。但是对于网景而言,这种同盟似乎还不存在与他们的意识之中。网景浏览器的市场占有率太高了,Hotmail和ICQ为他带来的何止是如虎添翼,美国在线又是典型的消费型公司,跟网景的技术性特质背道而驰。这种差别让网景内部产生了不同意见,赞同这项合作的并不是大多数。 一家公司的原始性格和选择倾向几乎是天生的,它如同企业的DNA一样,是植根在每一位元老心目中的定式。网景之所以成为网景,正是因为他技术层面的强大和傲慢,这种傲慢既可以让他在初涉互联网时冲在浪尖,也可以让他在变得盲目莽撞,想要单挑微软这种巨兽。如同唐吉可德一样挑战巨龙是种让人钦佩的勇气,却并不符合商人的利益。更不符合陈远鸣的。 网景是很棒,但是这家公司现今还太弱小了,微软账面上的70亿美元现金就足够吞并它无数次。而为了争夺互联网接入口,微软一口气就投入了20亿美元,等到Windows系统开始硬性绑定IE浏览器,市面上所有浏览软件都成为免费产品时,这个网景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要知道未来的时代,是没人会为浏览器掏钱的。 因此,傍上美国在线这棵大树,是它规避直面微软的有效途径。但是想要说服顽固的网景高层,却并不那么容易。幸亏在这时,一直铺垫的准备结出了理想的果实。 就在两个月前,软银和点金石曾经做过一笔交易。陈远鸣用自己持有的雅虎股份换取了软银手中的网景股份。对于软银而言,这是笔划算买卖,一方面是他对于雅虎控制权的诉求,另一方面也因为微软刚刚宣布了自己的互联网计划,加大对于IE的投入,也正式拉开了对于网景的攻势。这种强硬姿态一度让网景股票都为之下挫,很多聪明人选择了作壁上观,甚至落井下石。 但是陈远鸣没有。身为雅虎的天使投资人,也是那颗超新星冉冉升起的最大获益者,他最终却为了网景放弃了自己手头的雅虎股票。这样一份坚持,以及Hotmail和ICQ带来的可观利益,终于打动了这些顽固的技术人员。陈远鸣是一位可以沟通和信任的投资者,也是真正重视科技潜力的股东。哪怕是在硅谷,这样的好股东也是极罕见的。 为了这份信任,网景高层对于陈远鸣提出的意见自然也会慎重考虑。而真正让他们屈服的,则是ICQ的运作模式。 “至今我还没用对ICQ收费,因为免费,它已经占据了87%以上的即时通讯市场。我的资本并不雄厚,甚至主业都不在互联网上,尚能维持这样一家公司的运营和研发,那么对互联网势在必得的微软会不会采取同样的方式,甚至在自己的系统里捆绑IE浏览器呢?” 这是个无需回答的问题,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出身硅谷,他们清楚微软的本性和往日作风,也非常明白这种可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就算有反垄断法,他们能撑到打赢官司那天到来吗?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网景可以占有90%以上的浏览器市场,但是当占领了这些市场后呢?难道是为了100%努力?不,当占据市场超过70%以后,再多的努力都已经不重要了,开辟新的生财之道才是唯一的关键。如今我们的技术已经非常强大,盈利却还不够。浏览器真正的核心还未掌握在我们手中。它不只是一个单纯的软件,就像使用电脑必须通过操作系统,连接互联网也必须通过浏览器,这才是微软致力于碾死网景的根本所在。个人电脑的时代已经接近尾声,下一个时代是属于互联网的,而浏览器才是一切的关键。” “美国在线可以为我们带来更多的影响力和广告收益,我们则能让他拥有更广阔的发展前景,这是一种双赢,也是挑战微软的最大可能。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盲目前进,而是打造一座坚实的堡垒,来确保已得利益。因此,我建议所有人放下自己的骄傲和固执,来考虑一下网景的未来。我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一个无与伦比的浏览器软件,还是一个掌控了互联网入口平台的公司,亦如我们现在的敌人——微软——那样的互联网巨头。” 陈远鸣并不是一个纯粹的硅谷人,这番话却是真知灼见的硅谷理论。最终网景选择的答案,没有半点悬念。 1月29日,以近乎闪电的速度,网景和美国在线达成了协议,网景浏览器正式成为美国在线的默认浏览器,为其提供高质量的服务平台,同时在贩售的浏览器中加载美国在线的快捷连接。而美国在线则为网景提供排他性销售渠道,并且用自己的客户群体和广告渠道为网景争取最大利益。 消息一出,网景和美国在线的股价双双标高,也正式吹响了对战微软的号角。 处理完这一切,当陈远鸣再次返回国内时,安信的董事会已经进入尾声。彻底错过了议程,肖云却没法指责面前这个满面倦容的年轻人,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每次看你忙成这副德行,我就不好意思再指使你什么了……” “啧,小叔你资本家习性可是越来越重了,赶紧把分红算算才是真的。”嘴里是略带调侃的玩笑,肖君毅的眼神里却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关切。 陈远鸣冲叔侄俩笑了笑,“不出力就能分润,才是天大的好事。这次安信业绩又翻倍了吧?” “已经拓展到7省40多个地级市了。”肖云也露出了笑容,“什么都不说,今年你的分润是1千万人民币,够花了吗?” 这数字可是股息分红,如今陈远鸣在安信那5%的股份也变作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数额,并且必将随着安信的发展逐渐膨胀。 “正好可以用来买栋新房。”陈远鸣却笑得四平八稳,看不出任何惊讶表情,让肖云十分没有成就感。 听到这话肖君毅眼睛倒是一亮,“嗳,别说,最近西山那边似乎有盖别墅的消息啊,去那边订一套吧,是个休闲度假的好地方。” “这倒也是。”肖云难得没有反驳,“我们家也有在西山买几套新宅的想法,毕竟离老爷子的干休所比较近,你回头住到那边,也方便照应。” 估计偷起情来会更方便。 无视掉肖君毅闪亮亮的眼睛,陈远鸣笑着答道,“我也早就有在西山买别墅的想法了,回头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行了,那安信也没什么重要事情了,回头我让人把会议材料整理一份,如果有需要增加的提案,尽管发给我就好。至于鸿商这边,掌上电脑刚刚上市,销量还未统计完毕,估计要春节后才开会,到时你这个大股东可就不能逃了啊。” “我明白。”陈远鸣这次答的更干脆了,没办法,储存卡可是在飞燕麾下的,他这个双料股东估计跑都跑不掉。 看着陈远鸣怎么都掩盖不在的倦容,肖云摇了摇头,“那这两天呢?是准备直接回家,还是在北京多待两天?” “再待两天吧,正好处理一些私事。” “哦?要帮忙吗?”肖云瞟了眼坐在身旁的侄子,只见那小子闲闲的靠在座椅里,看不出什么端倪。这次回来他可听大嫂说了,这俩人之间的关系像是更密切了点,他心里也不由带上了点忐忑,然而见面时却又觉得两人的相处再自然不过,根本就没有疑点。 “只是见几个故友,不是什么大事。”陈远鸣微微一笑,答得坦荡。 肖君毅的桃花眼却眯了眯,故友?这小子在北京城里能算是“朋友”的似乎不多啊…… “哈哈,那行,你就好好放松一下吧,回头有空也去家里坐坐。”没有看出任何问题,肖云自然也放下了心来,笑着又跟陈远鸣聊了几句,才放人回家休息。没瞅着任何亲密接触的机会,肖君毅微微垂下眼帘,在心底打起了小算盘。 第182章 探访 电话来得比预料中的要快,车还没到家,手机就响了起来。陈远鸣瞥了一眼正在前座专心开车的张刚,接起了电话。 “还没到家?” “快了。” “啧,那就我说你听吧。”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股幽怨,让陈远鸣不由挑起唇角。 “这两天我还要在安信总部打持久战,晚上回家点卯,一时半会怕是出不来。你还能在京城待几天?” “应该不会超过3天。家乡那边摊子不小,要趁早回去转一圈。” 听筒的声音顿时一滞,“你这是早就打定主意了啊……” 陈远鸣的声音没什么变化,“年关了,手头事都多,不急于一时。” 这种家族团聚的时刻,显然不适合谈情说爱,陈远鸣可没有在敌占区久留的打算,尤其是当肖君毅坦诚他家小叔曾看出过两人之间的猫腻后。风险早就超出了可以承受的范畴,他自然要选择趋利避害。 过了几秒,电话里才传来一声叹息,“我倒宁愿你更急一点。” 虽然清楚陈远鸣的顾虑所在,肖君毅心中仍就不甘的要命。两人确定关系还未满半年,正是牵肠挂肚的时候,偏偏工作太忙,别说在一起,在同一个城市的机会都不多。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年假,又要担心家里看出端倪,提心吊胆跟做贼似的,甭提多难受了。 这次陈远鸣没有马上答复。 压下心底的郁闷,肖君毅话锋一转,“那这几天呢,准备都花在‘访友’上了?看你那个儿时玩伴?” 就算是有些失真的电波流,也不难听出肖君毅话里有话,陈远鸣轻轻挑起唇角,“不,是拜访他家。” 见人,和见家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面对这样简单率直的答案,肖君毅心头莫名就是一松,露出了笑容。他太清楚陈远鸣在这方面数之不尽的顾虑,因此对别人没有任何顾虑,反到是件好事。 “再好不过。”嘴里的醋味散去大半,肖君毅轻哼了一声,“这时候倒是觉得你顾虑来顾虑去也不是件坏事。” 话里的意思太直白,简直都透出点得意劲了。陈远鸣无奈轻笑,“明天等我电话吧。” “嗯,早点回家睡一觉,也倒到时差……” 简简单单又聊了几句,陈远鸣挂断电话,又瞥了眼前座保镖的神色,他轻轻伸了个懒腰,靠在了真皮椅背上。 第二天正午,陈远鸣的悍马就停在了那个小区门前。 上次来这里,还是个除夕夜。由于是新建成的小区,冷冷清清没什么人烟,看起来都有点荒凉了。这次则连小年都差些日子,前面不远处的建筑工地还没停工,来往的车辆和人流汇聚在一处,噪音起此彼伏,衬得四周热闹非凡,也终于有了点后世四环内的盛景。 站在门口整了整衣襟,陈远鸣迈步往里走去。 这一年间,除了零星几通电话外,他还真没怎么跟刘芸家联系。一是确实太忙,大半时间都在外省甚至外国奔波,另一方面也有些避免尴尬的意思,幼时关系不错的邻居和为自家投资的老板毕竟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有了大笔金钱掺杂在交情中,难免会生出些不得劲来。 因此陈远鸣宁可给花上更多时间,让彼此适应这种变化,而非冒然打破它。 这不,就在前两天孙晴打来了电话,她的厂子年度结算出来了。去年服装公司正式度过了草创期,进入盈利阶段,虽然前期广告和铺货花费太大,到手的纯利润只有百来万,却也让孙晴激动万分。要知道这可是纯利润啊,排除基础建设、人员工资、广告税收等等杂项的实际收益。第一年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相当让人欣喜了。 新的一年公司将把更大精力投入到广告和品牌店的建设上,分销方式也有了极大改观。如无意外,晨曦将很快进入人们的视线,成为一个极具潜力的服装品牌,而品牌效应对于服装行业的重要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有了这个前提,孙晴的声音里都透着股朝气。她也第一次开口询问陈远鸣今年是否还在京过年。虽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但是陈远鸣并没有一口拒绝,而是约在今天登门拜访。 门铃声响起,只等了几秒,屋门就被刷的一下拉开。门里门外两人都是一愣,先笑出来的是站在门里那位。 “终于肯回来了。” 不是伸手揉乱头发,不是扑上来大力拥抱,也不是孩子气的勾肩搭背,只是稳稳的站在面前,明亮的双眼中蕴满笑意。一年不见,那个跳脱如同孩子的年轻人,突然就变得沉稳起来,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陈远鸣只是短暂的愣了一下,把手里拎的袋子一举,笑着说道,“暴雪新出的《暗黑破坏神》,我连CD-ROM都给你带来了。” 孙朗噗的一下就笑了出来,伸手接过袋子,“你小子还能惦记起这个,不容易啊!赶紧进来吧!” 分别的生疏像是被某种无声的存在擦去,跟着孙朗背后,陈远鸣踏进了这间他来过无数次的房间。还是那样的窗明几净,也还是那样的雅致温馨,厨房门口,刘芸正擦着手往外走,抬头就看到了陈远鸣,笑容顿时在唇边上绽放。 “远鸣,你来了!赶紧这边坐!” “刘阿姨。” 面对这样毫无杂质的笑容,陈远鸣心中也是一暖。“今年实在是太忙,现在才来看您。” “看你说的。”刘芸嗔怪道,“阿姨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太婆,你在市里那番大动作连我都听说了,真是让人想不到!不过你今年的气色明显比去年要好,这样健健康康多好啊,家里现在也都安顿好了吧?” “都挺好的。”被刘芸按坐在沙发上,陈远鸣笑着答道,“我爸妈也都搬到新房里住了,前一段还去了上海旅游,两人都挺开心的。” 刘芸明显舒了口气,旋即也摇头笑出了声,“看看当年,谁又能想到现在的日子呢……” 是啊,这才过去几年,当初被指着鼻子骂的日子,应该也一去不回了吧。 孙朗从旁边拿过一套茶具,娴熟的摆弄起来,“这可是明前龙井,远鸣你也尝尝咱家的新茶。” 随着斟茶的动作,浓郁的茶香在屋中扩散,水雾蒸腾,陈远鸣眼中的笑意也浓了几分,“二哥你连茶艺都学上了?” 孙朗露出抹自得的微笑,“你嫂子就喜欢这调调,咱现在厨艺都快十级了呢。” 如果放在一年前听到这话,陈远鸣心底可能还会有些纠结,然而现在,他的目光和笑容一样清澈。 “嫂子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嘛!” “夸你两句尾巴都翘天上了!”接过儿子递来的茶盏,刘芸笑着冲他扬了扬下巴,“去看看你姐电话打完了吗,该吃饭了。” 孙朗嘿嘿一笑,大步向侧屋走去。 看着儿子的背影,刘芸转回了头,“这小子去年拿了一等奖学金,努力一下还有保研的可能,别提多来劲了。” “能的看出。”陈远鸣面上的笑容不改,“二哥就跟变了个人似得,沉稳多了。” “开始谈媳妇了嘛,自然该更懂事点。”刘芸笑得极为开心,但是另一个原因她并未说出口。陈远鸣对于自家儿子的刺激也是非常大的,在去年那场病后,他简直跟脱胎换骨一样,勤奋的难以想象。也是,再没有什么能比这种同龄人之间的攀比更厉害的了,不过这样的良性竞争,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乐见其成。 “远鸣你过来了!”这时孙晴也从侧卧里走了出来,笑着向他迎来,“刚才跟客户打电话,耽搁了些时间。” “大老板嘛,忙是应该的。”陈远鸣笑道。 “陈大老板也会挤兑人了?”孙晴嗔怪道,“只可惜今年定制那边单子实在太多,否则让王师傅给你裁一套新衣,正好过年时穿。” “两线发展效果还不错?”陈远鸣好奇的反问道,他是知道孙晴的厂子没赔,但是具体详情还真不太了解。 “可不是嘛!”孙晴顿时来了精神,“品牌和定制齐头并进的效果明显更好,连带那些定制客户都倾向于我们的品牌服装了,去年还在北京开了两个专柜,让我妈在这边照顾生意,最近快过年了生意别提有多红火……” 说着她脸上露出了像是骄傲又有点羞赧的神情,“要不是年末盘点,确定赚到了钱,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跟你打招呼……虽然离你投入的风投资金还差些数目,但是我们绝对能赚回来的!” 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陈远鸣笑了,“我还指望晴姐赚回来10倍20倍呢,不着急,慢慢来。” 这句话顿时让孙晴挑起了唇角,“中国第一品牌是吧?看我的好了!” 只是围坐喝茶的功夫,孙朗就已经把热腾腾的饭菜摆上了桌,“几位大老板赶紧停停,来尝尝咱的手艺!” 闻言几人顿时都笑了出来,起身来到餐桌旁。 “都是新菜,怎么样?色香味俱全吧!”孙朗略带得意的解下了围裙,冲陈远鸣炫耀道。 “别说,二哥这是越来越有大师风范了。” 可不是嘛,居然连摆盘技术都越来越讲究了,看得出这人在吃食上下的工夫不少。 “家里就你最爱吃,不去当厨师真是可惜了。”孙晴笑骂一句,拉着陈远鸣坐在了桌边,“这都快到年关了,你在北京也呆不了多久了吧?还在亚运村住?” 陈远鸣笑着接过碗筷,点了点头,“是啊,最多待到7号吧,家里事情比较多,还是要回家处理一下的。” “我听说你最近跟轴承厂对上了?”孙晴眼睛里亮的像在发光,“能把他们挤垮吗?” “晴晴!”刘芸顿时露出了苦笑,“说什么呢你!” “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还是早点垮掉的好。”孙晴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对了,远鸣,我跟二弟都准备改名了呢,跟我妈的姓。我的新名叫刘乐晴,他就叫刘乐朗,名字不错吧?” 这是要彻底抛弃他们的父亲了?陈远鸣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刘芸,她双眼中含着浓浓笑意,以及自豪,再也没有半点苦涩、忧郁。 “好名字。” 一句发自真心的赞叹。顿了顿,陈远鸣突然想起了什么,“市里那家棉纺厂最近也有破产的打算,你们有兴趣收购一下这个厂子吗?熟练工人、成套设备,还有现成的地皮,价值还是不小的,也能当作衣锦还乡。” 刘家三人都是一愣,过了片刻,刘芸先摇了摇头,“衣锦还乡就不必了,我的家乡也不是那座城市了。” 孙晴答得更干脆,“做服装就不能选内陆城市,杭州上海已经是极限了,往南都不该往北,交通运输吃亏太大。那里根本就不适合我们的厂子。” 谈到正经生意,她眼中满是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远鸣,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们现在还不需要这种优待,同样的厂子,南方还有更多。” 这是个真正有主见的看法,而非轻率的意气用事。陈远鸣的心又稳定了几分,笑着答道,“我的错,小看晴姐了。” “你小子,也会试探我了?”孙晴笑着拿筷子戳了他一下,“赶紧吃你的饭吧。” 在融融笑语中,四人吃起饭来。 饭后,谢绝了孙晴拉他看年度报表的邀请,陈远鸣跟着孙朗一起到了卧室里,把CD-ROM装在了电脑上。 “嚯,能读几百兆呢?”看到新设备,孙朗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对了,最近北京这边都有暴雪专门店了呢,还看到了魔兽争霸的中文版,汉化非常不错!你们准备来这边开分公司了?” “二哥这样的爱好者如此多,商家自然要把利益最大化嘛。” “你小子!那就赶紧上光盘版吧,软盘可是没防盗的。” “嗯,慢慢都会有的,还准备出我们自己的家用主机,到时候游戏肯定就更多了。” “真的吗?”孙朗面上一喜,又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3、4年纪课程就更多了,还要努力考研,玩游戏的机会怕也不多了。” 陈远鸣顿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你真的不准备回家工作了?当年不是说……” “回去挤掉那老东西的工作,让他没饭吃?”孙朗接口,但是表情却没有了当日的愤恨,只是略带感慨的笑了笑,“后来我想了很久,突然就不生气了。人生总是该为自己活着才好,像你这样活得精彩,不留遗憾才有意思。我确实喜欢机电这方面的研究和设计,这是我自己的生活,不该为那人荒废。” 他的外貌并没有完全脱去稚气,依旧非常年轻,带着种青春的昂扬。但是眼神中的倔强在慢慢消融,变作更为成熟的信念。就这样一步一步,蹒跚而坚定的朝自己的目标走去。这样的变化是奇妙的,也诱人心动,但是看着面前的男孩,陈远鸣心中剩下的只有欣慰,他是个好孩子,也会长成一个好男人,只是不再适合自己。 “对了。”孙朗突然话锋一转,“你小子不是谈恋爱了吧?” “什么?”陈远鸣顿时被问的一窘,“有这么明显吗?” “哥怎么说也是过来人!”孙朗啧了一声,“就你那满面春色,藏都藏不住!弟妹人怎么样?” 被这样直白的戳出来,陈远鸣也不由老脸一红,轻轻咳了声,“很不错。” “哎呦,害羞了啊。”难得看到陈远鸣这种模样,孙朗哈哈大笑起来,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回头约出来让哥哥见见?” 被抱了个满怀,陈远鸣顿了几秒,也绽开了一个笑容,“好啊,回头有机会的话,一定……” 他是不是也该更坦白一点,哪怕只是对身边这些朋友们…… 吃饭、聊天、玩闹,就像一个普通人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在刘芸家待了几小时后,陈远鸣终于起身告辞。刚刚走下楼,挥别了送行的两人,他就拿出小灵通,播了个最熟悉不过的号码。 “下班了吗?” “这么早就给我来电话。”对面的声音有些惊喜,“就剩个收尾了,今天我都给太后请好假,等会就能去找你!” “你现在能跑出来了?”陈远鸣微微一皱眉。 “不过夜就好,都跟梁警官打过招呼了,绝对有人掩护!” “后手还不少。”陈远鸣笑了,“准备去哪儿?给个章程吧……” 伴随着听筒里的声音,他迈步向外走去。 第183章 情浓 拐到君腾大厦接了人,车直接开到了三里屯。由于是周末,虽然还未入夜,酒吧街就已经人流如织,五颜六色的遮阳伞在冬日的夕阳中显得无精打采,桌上的彩色桌布和风格独特的啤酒招贴画却依旧展现出勃勃生机,霓虹灯递次点燃,为出即将到来的夜晚渲染出应有的色彩。 各种肤色、发色的人群在长街内穿梭,圣诞和新年刚刚过去,街上还带着一股属于节日的气息,但是那些聪明的店家已经开始为情人节预备花样,鲜花、桃心、彩灯,绚烂中又带着一丝朦胧的甜腻。 “去清吧?”下了车,陈远鸣有些好奇的问道,三里屯从来就不是他感兴趣的地界,自然谈不上熟悉。 “一家球迷俱乐部。”肖君毅锁上了车门,一扬下巴,“跟我来。” 这时节大概是第一批主题俱乐部出现的当口,北京又是国安这种老牌劲旅的根据地,从工体到三里屯一代自然就冒出了几家专为球迷开设的酒吧。平时有国足的球赛,周末又有中央五套的实况转播,会到酒吧跟朋友们一起聊天看球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肖君毅这次选择的就是其中一家。 跟着对方身后,绕过了几个拐角,又穿过两条窄巷,两人终于来到了一间酒吧门口。跟其他清吧不同,这家酒吧的装潢独具匠心,房梁悬挂着各色球衣、队徽,烟灰缸等小件物品也设计成了球类样貌,巨大的白色屏幕占据了大半墙体,酒吧后方还有台球案、飞镖靶和室内篮球等娱乐设备,配上原木的桌椅就像一个真正的欧式乡间俱乐部。 “三儿,这边。” 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陈远鸣扭头一看,只见梁峰坐在屏幕右后方的好位置上,手臂高高举起,朝他们打招呼。 “你来的倒早,今天准备播什么比赛?”肖君毅笑着向那边走去,顺便跟在座的几位打了个招呼,他认识的倒不多,估计大半是梁峰的球友。 “放假自然要早点来占座。”梁峰开了瓶啤酒,扔给肖君毅,“等会播公牛队的比赛,今天对阵掘金队。” “篮球?”肖君毅剑眉一挑,“我还以为这里以足球为主呢。” “啧,你这只会打台球耍帅的小子懂个屁。”梁峰冲他撇了撇嘴,“欧冠还要些日子才开始1/8赛呢,最近店里就推出了篮球之夜,有公牛队的比赛就会转播。” “店长是乔丹迷?”陈远鸣也坐了下来,从肖君毅手中接过一瓶啤酒。 梁峰目光中不由透出了点好奇,打量了陈远鸣一眼,“你也喜欢篮球?” “谈不上热衷吧。”陈远鸣笑了笑,“只是去年在美国待的时间不短,正赶上乔丹复出,作为谈资知道的就多些。” “会打吗?”梁峰接着问道。 “还成,不如台球打的好。”陈远鸣实话实说。 “啧,这兴趣可够一致了。”梁峰呲了呲牙,一副被闪瞎眼的模样,“这小子打篮球也是个浑水的,个子不低偏偏只当后卫,动不动就放三分球,引得围观小姑娘们一片尖叫,也不知是去打球的还是去泡妞的,最后被我们联手踹了。” “喂。”肖君毅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哪年的事了!而且少爷我泡妞还用这套?技不如人就要乖乖服输……” 还没两句就抬上了杠,听着兄弟俩贫嘴,陈远鸣坐在一旁笑眯眯的喝着酒,比起上次那种场合,今天的局明显轻松了很多。上次听肖君毅说梁峰知道了他俩的关系,他还忐忑了一段时间,但是今天见面,这人却没表现出任何异样,连肖君毅的谈笑也自然坦诚。埋在心底的那点隐忧慢慢散去,上辈子他身边从未有能够一切坦白的朋友,就那么咬着牙深柜了一辈子,而这辈子,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一线曙光。 瞎扯了没几分钟,球赛开播。NBA的比赛自然足够精彩激烈,这边的投影仪属于国际一流质量,大屏播起来清晰流畅,观看效果绝佳。好设备加上好观众,喝彩声当然此起彼伏,每次飞人进球就有人大声鼓掌,只是掘金队的穆托姆博也是个实力出众的好手,比分居然咬了个死紧,看起来更加惊心动魄。 陈远鸣看的很投入,刚才他没说谎话,当年施工队上可没有适合踢足球的场地,他们这些打工仔最常进行的运动也就是篮球、台球。飞人、鲨鱼、沙皇之类都耳熟能详,偶尔还能跟学校的学生仔们凑几场比赛。他打球又何尝没有点泡男人的想法呢。 只是这辈子,该泡的人已经坐在自己身边了。 陈远鸣是放松了下来,那边梁峰却时不时把目光扫向身边二位。同样潇洒帅气的穿着,两人就那么自然的坐在一起,偶尔肩并着肩,贴着耳朵窃窃私语。如果放在别处,这亲密劲儿可能有些过火了,但是球迷吧里却不会,这里本来就是男人的天下,看球看高兴了搂在一起大喊大叫的也不在少数,谁会在乎这两人些微的小动作。 只是其他人不在乎,他却不能当做没看见。上次见那一面,他其实对陈远鸣没报什么好感。这小子有点滑了,过于世故的圆滑,为人处世都透着一股面面俱到的滋味,客套的过了,看起来有种超脱他年龄的成熟。因此就算肖君毅再怎么吹嘘他的能力为人,梁峰依旧是担心的,害怕自己这个发小被人骗身骗心。 但是当回到家,通过自己的关系网查了一遍后,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肖君毅没有撒谎,甚至还说的过于保守了些。这样一位财神爷,怕是开了口就有数不清的人想往他床上跳吧?更别提他还如此的年轻英俊。对着那份履历看了半天,就连梁峰都不得不承认,这次三少爷怕是栽的不亏。 有了这个铺垫,今次见面他自然不会再摆出一副审犯人的严厉态度,加之球迷吧的气氛轻松,两人的关系又过了明路,陈远鸣的表情果真自在了许多,聊起天来很放得开,还有点出人意料的幽默感,是个不错的玩伴。 喝着啤酒,吃着花生,漫无目的聊着天,在爱好者的欢呼和掌声中观看高水准比赛,一切都让人惬意到了极点,只可惜今天的比分锁定在了105:99,最终公牛队居然输掉了比赛。房间里一大半都是乔丹的粉丝,嘘声和哀叹声自然必不可少。 “十八连胜啊,就这么没了!”连梁峰这种业余粉丝都有些心痛了。 起身抓起自己的外套,他冲肖君毅一挑眉,“要继续跟着哥哥跑下摊儿吗?” 肖君毅笑得极为无辜,“下摊儿就不必了,只是回头还要帮兄弟遮掩一下。” “你小子!”梁峰无奈的摇了摇头,“行了,打小就让你帮着擦屁股,这次我也就舍己为人一把。只是小心点别被人戳漏了,别说你的狗腿,怕是我的腿都该被家里老爷子打折了。” “行了吧,你家老爷子想打断你狗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肖君毅笑着调侃回去,但是眼神中是真诚的感谢。 “梁少……” 陈远鸣刚刚开口,就被梁峰拦了下来。< “还叫什么梁少啊,以后跟着叫峰哥吧,怎么着也是自家人不是。” 陈远鸣唇角微微抿了一下,“峰哥。” “嗳,你别说听起来还挺爽。”梁峰认命的叹了口气,谁能料到弟妹是个男人呢? “你们折腾这一把也不容易,要散赶紧散了,要是有心继续,就踏踏实实过吧,也让咱们这些弟兄们放点心。”梁峰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小陈,你知道这小子算是我拉的媒吗?当初被你踹了怂了吧唧的跑到我跟前借酒消愁……” “这……还真不知道……”陈远鸣微微一愣,就看到肖君毅那副被人揭了老底的牙酸表情,他顿时露出了笑容,“那还要谢谢峰哥了。” “说真的我还不知道这事该不该当个谢……”梁峰顿时也牙酸了起来,甩了甩头,他咧嘴笑道,“但是谢媒礼说什么也不能少。” “那是自然,今年的车款峰哥喜欢那个,直接跟我说就好。”陈远鸣答的异常干脆,“或者到美国看个NBA总决赛什么的……” “矮油卧槽。”梁峰顿时来了精神,“三少,你家这位可比你爽利多了啊!” 肖君毅抹了把脸,“比钱我是肯定比不过……” “噗。”梁峰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当个贤内助就好。” “去你的!” 笑闹了两句,三人分道扬镳。趁着还未入夜,车子又驶回了亚运村,上楼时电梯里空无一人,双手就不知何时黏在了一起,几乎是连拉带扯的跑回了房间,房门刚刚闭合,嘴唇就啃在了一起。 肖君毅啃咬着对方的下唇,吮吸轻舔,“今天心情挺不错啊……” 陈远鸣的手穿过了棉质衬衫,牢牢握住了恋人的窄腰,“是不错,全部都是好事。” “没跟你那个竹马哥哥再擦出点什么东西?”那双揽在腰间的手往下滑了点,让肖君毅发出了声满足的叹息,挺动胯骨,他把对方牢牢压在墙上。<陈远鸣有一阵没有答话。肖君毅心头就是一紧,不由拉开了点距离。陈远鸣自然察觉了他的动作,笑着伸手勾住了他的后脑勺,印上了一记深吻。 “想什么呢。”收回舌尖,陈远鸣舔了舔面前的嘴唇,眼中带上了一抹微笑,“我就是有点想把你介绍给孙朗那家子了,真正的介绍……” 听到这话,肖君毅愣了片刻,心中突然蓬的一下就燃起了火花,“肯让我过明路了?” 对着那双灿若星晨的眼眸,陈远鸣坦然的点了点头,“他们值得我这样的信任。你也值得。” “操……” 难得的,肖君毅声音里有了丝底气不足,含着水波的桃花眼眨了两下,他突然屈下了膝盖,半跪在陈远鸣面前。手指带着抹急促,飞快解开了裤扣,他俯身下去,张嘴含住了半勃的那物。 陈远鸣手指一紧,抓住了那蓬黑发,热度在体内蒸腾,瞬间就冲向下身,让那个被销魂窟包裹的物件膨胀了起来。 被涨的有些难受,肖君毅努力的张开口,让咽喉更深的包裹上去,他知道这样做会产生多么销魂的效果,也乐意让对方魂不守舍。用力的几次吞咽,慢慢吐出了嘴里的东西,伸出舌尖逗弄了饱涨的端头一下,毫不意外听到了那人粗重的喘息。 用手握住根部,慢慢撸动,肖君毅抬起了头,舔了舔自己红润的嘴唇,“你叫别人哥哥倒是利索,就不肯叫叫我吗?” 最脆弱的地方被人持住,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牢牢锁住自己,浅色的双眸简直能让人溺毙。陈远鸣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伸出手也握住了自己器物,用端头摩挲着对方柔软的嘴唇。 “好哥哥……”声线低的简直到了沙哑的地步,陈远鸣喘了口气,用拇指慢慢撬开了对方的齿列,“含着它,我都快渴疯了……” 随着指尖,端头也慢慢的滑了进来,跟手指一起逗弄着软舌。唾液分泌的如此之快,几乎都赶不上吞咽,肖君毅没有挪开半点视线,热血烧的他耳尖一片通红,随着那物的深入,喉腔不住颤动,温热的鼻息喷在月夸下柔软的毛发上。 狭窄的门庭里,除了喘息和啧啧水声,再也找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 第184章 有喜 离京前三天,就在这种近乎偷情的甜蜜中度过,虽然彼此都腾不出大块的空当,但是小别总能让热情愈发炽烈。陈远鸣还鼓起勇气去肖府转了一圈,给刘兰馨拜年问安,也见了见肖云的家眷,单单生意上的联盟就已经足够他们两家保持亲密,更勿论私底下这点不见光的恋情。只可惜由于军务繁忙,肖君毅的父亲暂时还没放假,无从得见。当然对于这点,陈远鸣还是打心里松了一口气的。 只是再怎么甜蜜,相聚也极为短暂。眼看春节一天天逼近,最终陈远鸣还是按照原先的安排,启程返家。今年二月的雨雪比往常还要多些,他连飞机都没坐,而是搭乘火车软卧,花了足足20个小时才站在了家乡的土地上。 只是还没走出车站大门,接站的人就已经凑到面前。看着比之前瘦了一圈的宋凯文,陈远鸣微微一笑,“小宋今年也辛苦了,最近这边的情况还好吗?” “挺不错的。”宋凯文看起来相当精神,脸上的笑容也明亮了几分。“矿场那边并购了3家大型私矿,其他小矿或停或关,市、县两级政府都相当配合,当地势力也没有抬头的机会,咱们的摊子太大,不是那些草头蛇能够对付的。一期已经开始稳定产出矿石,品质非常不错。我们压了一部分原矿,目前销售的都是粗加工成品,利润比卖矿石高出了一节,但是量毕竟不多。倒是有几家日本公司跑来跟我们接洽,说是能给比市面上稍高一点的价格,想谈长期协议。” 陈远鸣冷哼一声,“让他们慢慢想吧。钼矿先不急卖,今年美国科技股就要走高,钼矿这种稀有资源的价格只会节节攀升,与其急着卖给国外换取利润,不如先跟国内几家大钢厂搞好关系,再过两个月澳洲矿业就要成为我们的主攻目标,钢铁产业始终是钼产品最大的潜在客户,要提前布局才是。”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跟黎明化工的并购协议要继续谈下去,这个化工厂才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争取的,有了它作为研发支柱,钼矿的利用率才会发挥到极致,采矿才能赚几个钱?深加工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要怕对方条件苛刻,等到今年的期铜尘埃落定,我们就有足够的资本了。” 宋凯文认真的点了点头,“那铜加工厂呢?” “让投资集团打前锋去吧。”微微一笑,陈远鸣说道,“铜加工这块我们肯定也是要吞下的,只是它的规模有点大,资历又太老,现在吞难免会卡喉咙,让投资集团先剥皮拆骨,做一些必要的精简,回头我们再跟投资集团扯皮更容易些。” “我明白了。”宋凯文也笑了起来,这一年多的历练确实让他的行事作风改变了不少,毕竟是常春藤毕业,他的智商和学习能力都在水准之上,缺乏的只是对于国内环境的了解,要弥补这方面的欠缺,恐怕没什么能比主持国有企业并购更容易上手了。 “对了,联重那边的发展呢?” 旁边有人帮陈远鸣拉开了车门,他微微一点头,坐进了车里。宋凯文也赶紧跟上,继续汇报。 “联重第一批职业培训班的成员完成了技术培训,其中有25人选择付费继续进行深造,其他全部走上工作岗位。市里最近在跟我们商量棉纺厂的破产事宜,职业培训应该也会落在联重,前胶鞋厂原先没有接受培训协议的人最近好像在闹上访,估计是看到同事们工作都有了着落,后悔了……” 陈远鸣摇了摇头,“这种意志不坚的类型,估计到新厂子也做不久的,私企可不像国企,容不得他们偷奸耍滑。别管这些了,交给市政府让他们自己协调去。” “明白。”宋凯文欣然作答,又从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前些日子市里发来的红头文件,据说省政府很重视我们的再就业培训计划,已经当做先进事例上报了,应该会有后续嘉奖。万秘书长还跟我们通了气,说联重应该会成为先进典型,豫西矿业的国企下岗职工安置也是个亮点工程,他们有意从远扬集团推荐一位十佳杰出青年……”<“想让我上吗?”陈远鸣听懂了对方意思,淡然一笑,“够忙了,没兴趣参合这个。问问宋厂长的意思吧,如果他有兴趣,就选他上,反正他还没到40岁,当十佳青年或者杰出青年企业家正是时候。” “好的,回头我问问他的意思。” 宋凯文笑着应是,他自己是美国国籍,没有资格当选中国的十佳,不过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可在意的,不论是联重还是豫西矿业,作为直接经手人,他都拥有了相当可观的股份。拿着这样的干股,可比现金要实惠多了,即便是为了自己,他也必须更好的为两家企业服务。 而且宋凯文能够看出,这个城市在陈远鸣心中的分量可不小,就算比不过飞燕、点金石,也必将成为远扬麾下的一大重点,虽说那个名叫唐浩的年轻人分薄了远扬另一部分基金管理的责任,但是他的职业前景并不输给任何人。有了这样的底气,宋凯文自然不可能松懈,对这个城市也更加上心起来。<只是陈远鸣今天并没有去公司处理正事的打算,一夜的火车也够劳神了,就算是他也该稍事休息。因此汽车并没有驶向远扬的办公大楼,而是直接开到了家中。 “明天中午我会去总部那边,有什么事放在案头就好。”跟心腹打了个招呼,陈远鸣也没废话,直接下了车,向家中走去。 这时还是工作日下午,但是小区里闲着的住户可不算少,只是一年间这个小区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房屋换手率都达到了70%,能住进来的非富即贵,还多多少少都跟远扬集团有些联系。以陈远鸣的家宅为中心,这个小区也凝结出了一个新的社会形态,每天想要上门拜访的客人就不知有多少。 陈远鸣扫了一眼泊在其他屋前的豪车,又跟几个出门冲他打招呼的邻居颔首致意,按响了门铃。这个小区怕是住不了太久了吧,最近市中心规划的那个新别墅区还是要留意下,如果居住环境更好一点的话,可以搬到那边,美华苑这种低配置的小区在安保和近邻选择上余地还是太小,让人有些放不下心…… 正思考着这个问题,大门被拉开了,出来迎接的居然是小姑陈秀玲,估计又是来串门子的吧。看到陈远鸣,陈秀玲脸上堆满了笑意,“远鸣回来了!这一路辛苦了吧?快进屋,快进屋!” 随着这一嗓子,屋里也传来了王娟的声音,“远鸣回来了?” 笑着冲小姑点了点头,陈远鸣迈进了房门,第一感觉就是房间的摆设似乎顺眼多了,长毛地毯也重新铺回了原位,脚下软绵绵的踩起来非常舒服,电视机和饭桌也都已经挪走,大厅重新恢复了纯会客布局。王娟这时正坐在沙发里,面上白里透红,双眼明亮有神,就连身材都丰润了一圈,看起来保养的非常好。一只白色的小哈巴狗乖巧的窝在脚边,好奇的冲陈远鸣摇着尾巴,一副可人模样。 “妈。”陈远鸣脸上露出了笑容,快步走上前去。“最近过的还好吧,上次你们去上海怎么就玩了一周?我还以为是不习惯那边的环境呢……” 王娟还没答话,陈秀玲就笑吟吟答道,“哪能啊,上海可好玩了,我们也买了不少东西,逛了好些地方,就是大嫂老是晕车犯吐,觉得可能是水土不服,才匆匆赶回来的。” “什么?”陈远鸣微微皱起了眉,“那现在好些了吗?以前不是不晕车的吗,是路上太颠簸了吗……” 本来他想安排家人坐飞机过去的,但是一家子都没怎么旅过游,最后还是弄了辆豪华大巴,沿途观光去了,陪同的还有市里驻地方办事处以及飞燕当地销售部的工作人员,一路行程绝对无忧,没想到还会出现这种纰漏。 陈秀玲却没有直接回话,而是神秘兮兮的掩嘴一笑,“这可怪不得大嫂,要怪也只能怪大哥……” 一直插不上嘴的王娟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用眼风狠狠刮了小姑子一眼,她吭吭哧哧的支吾了两声,不好意思的挪开了视线,“远……远鸣……妈可能要给你添个弟弟了……” 这句话的音量绝对称不上大,但是陈远鸣就像被使了定身咒一样,僵在了原地,脑子里一片纷乱,他张了张嘴,挤出了两个字,“什么?” 然后像是不可置信的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看着像被惊呆了的大侄子,陈秀玲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傻小子,你妈这是有身子了,再过几个月就能添个弟弟妹妹,是天大的好事啊!” 第185章 新生 看到儿子这副模样,王娟真是羞窘交加。其实她原本打算跟丈夫一起挑个合适的时候,好好跟儿子说的,谁知还没来得及筹划,就被小姑子一口气捅穿,让她也有点慌神。 不过再生一个这件事,却是她早就跟丈夫商量好了的。这年头计划生育是有严格区分的,惩罚最严厉的就是国企,罚款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有行政处罚,一般以开除论罪。守着铁饭碗的工人们哪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算是头胎生了姑娘,一般也就咬咬牙算了,真离职生二胎的可谓少之又少。 王娟夫妻俩都是厂里职工,头胎生的又是男娃,在生活压力那么大的情况下,自然不会考虑生二胎的事情。但是自从儿子有了钱,两人搬到了大房子,又双双离开了国企之后,心思就开始松动起来。 这上面也少不了亲戚们的推波助澜。王娟的大姐可是生了三个娃,小弟家则因为两个挨得近,也躲过了计划生育最严厉的阶段。就自家只一根独苗,以前生活困难也就罢了,现在眼见日子一天好过一天,守着这空荡荡的大房子,又如何不让人心焦。串门子一来二去的,难免也被大姐和弟妹鼓动,现在交点计生罚款对他们家又算个什么,添口人总是好过屋里冷清不是? 然而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却是小姑子那番话。 “咱家远鸣现在这么出息了,将来娶媳妇肯定也要在大城市里精挑细选才行,咱们又能帮上个什么忙,难不成给他找个乡下村姑?也配不上不是嘛……这事恐怕就是远鸣挑好了,带回来让你们点头的事,但是他现在事业这么忙,哪有闲心找媳妇啊,拖上一拖恐怕就要7、8年后了。眼看还有这么多年,不如嫂子你跟大哥再生一个,将来小家伙养到懂事了,又能帮衬哥哥,又不会跟下辈儿年岁挨得太近,这不是刚刚好的事情吗?” 是啊,凭什么别人家都能养俩,自家却只能让远鸣一个操心劳力呢?没个兄弟姐妹照应,日子怎么可能过得舒坦,还不如再生一个,将来也好好养养,不说比上他哥,只要能有他哥一半的聪明劲儿,远鸣肩上的担子不也轻松点嘛?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句老话可不是说假的。 左思右想,王娟就咬了咬牙,去医院把环摘了,准备养好身子生二胎。谁知这孩子就跟等不及了一样,转眼就怀上了,真是让她又惊又喜。只是儿子那边毕竟没通过气,让她多少有些忐忑。 咬了咬牙,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王娟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远鸣,妈没跟你商量这事,你……” 随着这个动作,像是被什么惊醒了一样,陈远鸣快步走上前去,扶住了母亲的胳膊,“别,妈你坐下说。” 这副紧张劲儿顿时让两个妇人笑出了声。 陈秀玲捂着嘴乐不可支,“这都过三个月了,胎稳着呢,看把你吓得。” 陈远鸣没有搭理小姑的调侃,执意扶着母亲坐回了沙发上。最初的震惊已经褪去,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智,但是心情依旧起伏不定。这个孩子,的的确确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条即将到来的鲜活生命。 这一刻,也许比曾经任何时刻都更让他不安,也更让他惊喜和惶恐。其实醒过神来,不难猜测母亲为何会下定决心再次生一个孩子,是自己对于家庭的改变,带来了这条崭新的生命,那么他又会对这条生命产生如何的影响呢? 在心理上,陈远鸣真的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平生第一次,他开始对新生命的诞生产生了畏惧和感触,这是前世未曾经历过的,他也本以为这种情绪会跟自己毕生无缘。 只是在这上面,他还是高看了自己的自控力。 稳住了心神,在沙发另一侧坐下,陈远鸣张了张嘴,第一句吐出的就是,“该添一个新保姆了,有专业产科经验的最好……” 这次就连王娟都忍不住了,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背,“还差七八个月呢,看把你急的。” 男人嘛,再怎么聪明能干,在生孩子这事儿上都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实打实的门外汉。家里这么多生过孩子的妯娌,还用专门请个稳婆伺候着?<陈远鸣却坚决的摇了摇头,“妈你也算是高龄产妇了,这上面马虎不得。” 陈秀玲笑着附和道,“多请一个人也挺好,嫂子你年岁也不小了,还是讲究点吧。咱家现在又不缺钱,你也得让这爷俩放心啊。” 王娟脸上的红晕一直没褪,做父母的都这把年纪了,突然说要生个小的,心里没点别扭是不可能的。但是有了儿子鲜明的态度,她这颗悬着的心才真正落到了实地。 嘴里含混的嘟囔了两句,她点了点头,算是首肯了,换来陈远鸣略显安心的表情。陈秀玲这时也凑趣的提了两句陈远鸣送回来的年货,足足一大车,让张刚直接运到家里,基本人人有份,可让大家兴奋了许久。有这样争气又懂事的儿子,可不就让人羡慕的没话可说吗。 这边几人聊的开心,旁边被忽视了半天的小白狗终于按耐不住,奋力跃上沙发,想往自家女主人怀里蹭。谁知突然凭空多出一双大手,把它捞住按在了腿上。不甘心的挣扎了两下,它呜咽着冲女主人喊冤,却换来了更欢乐的笑声。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为它顺着毛,最终小白狗摇了摇尾巴,安稳的窝在了那个陌生人怀里。 到了晚上,陈建华也按时赶回家。听说儿子回家的消息,在高兴之余,他心底难免也有些忐忑,实在是没想好要怎么跟陈远鸣解释二胎的事情。谁知到家后他才发现,这事早就被媳妇解决了。就儿子那副紧张模样,简直比他这个亲爹都要上心。 有点尴尬,又有点自豪,陈建华乐呵呵的拿出了瓶好酒,非要跟儿子碰几杯。陈远鸣倒也没拂了老爸的兴致,还专门把话头带到了瑞华轴承厂上。说起厂里的发展,就连陈建华这种不善言辞的,都忍不住把新厂夸了又夸,去年他们硬是研制出了2种精密轴承,车磨两个车间就没闲过一天,克服了数之不尽的技术难题,才让新产品得以问世。 在产品推广上,梁厂长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不知跑了多少大厂,废了多少口舌,才跟其中两家签下了协议,打开了局面。只要他们的产品质量能够保证,以后厂子只会越做越大,也许有朝一日能不下市轴承厂的规模呢…… 手上的技术能够实打实的用在需要的地方,薪水也有了不小的增长,甚至年终效益不错,梁厂长还说要给大家分红。这种南方大城市才有的玩意儿,如今居然也落在了自己头上,陈建华简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在老陈家的第二根苗也要诞生了,有这么好的老婆,这么好的儿子,他陈建华还有啥能抱怨的呢! 坐在旁边陪酒,陈远鸣看着满面喜气的父母,笑容中也多了点说不出的滋味,既甜又涩,难以言表。在母亲略带不满的劝阻中,他笑着又跟父亲碰了一杯,酒味醇浓,激得双目都泛出了些许泪花。 振翼的力量如此之大,他的人生再也不会走上前世的轨迹,再也不了。 第186章 问心 好不容易折腾完君腾年会,实在没兴趣再伺候部委的那群叔叔伯伯,肖君毅早早就溜回了家中。按时间推算,今天陈远鸣应该到家了吧?晚上还是要打个电话诉一诉衷肠。只可惜今年情人节跟春节挨得太近,想摸过去都难…… 洗了把脸,胡乱吃了点老妈备下的夜宵,肖君毅就打着工作的旗号窝进了自己的房间。临近新春就是这点不便,幸好现在家人回来的还不全,再过两天老爸大哥都到了家,就没有窝在房间里的借口啦。 只是刚刚振奋精神准备看看文件,急促的铃音就打破了宁静,捡起手机一看,肖君毅绽开了笑容。 “没想到你居然主动打过来,还挺早啊。”语带调侃,但是那双桃花眼弯的相当惬意。 电话里并没有传来回答,只是长长的空白,以及微不可觉的呼吸声。肖君毅眉头一皱,坐直了身体。 “远鸣,你在吗?” 又是片刻沉默,正当他真正开始紧张起来时,对面传来了一个声音,音量不大,还有些含糊。 “……知道吗?我要当哥哥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肖君毅却听懂了,噗笑出声,他放缓了肩背,“怎么,这是回家就碰上意外之喜了?家里情况还好吧。” “挺好,只是我……”对面那人又顿了顿,像是不知该怎么形容。 “心情复杂?当年我妈怀上我的时候,估计家里人也够头疼的。” 话筒里传来一声轻笑,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在梦中。 “比那个还复杂……我从没想过还能有个弟弟……如果……嗯,家里添口人,很好……” 这思路可有点混乱了,就算他再怎么震惊也不该是这个表现,肖君毅轻一挑眉,“你今晚喝酒了吧。喝了不少?” “不太多。老爸太高兴了……” 都到了开始逞强的份上,还叫不多?但是肖君毅没戳破这点,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他能听出陈远鸣心情不错,虽然复杂,却也透着股古怪的开心。想了想,他突然也觉得开心起来。陈家可是独子,如果多一个儿子,那家伙是不是就能放开一点,活得更自我坦白呢? 想到这里,他笑着调侃了一句,“以后别人就要叫你陈大少了,你家二少才是真正的好福气。” “嗯。爸、妈、还有我,能给他最好的……” “嗳,你这可不是养孩子的正经路数。”肖君毅利落的打断,“像我家都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学习交际都不能落下,板子挨得多着呢。要不是老爷子时时提点着,还不知要教出什么样的纨绔。教养教养,教还是要放在前面才行。” 电话里又是一阵停顿,过了好长时间,才传来声嘟囔,“……我不会养孩子。” 这抱怨简直跟撒娇无异了。难得碰上这小子喝醉了犯傻,肖君毅心头顿时又麻又痒,只想把人抱到怀里亲亲。奈何千里之遥,只能靠着电话聊以慰藉。 无奈的咂了咂嘴,肖君毅笑道,“没事,这不还有我呢。实在不行等回头接到北京读书,让太后帮忙盯着点,我这种老来子都没被教坏了,绝对有她一份功劳。” 对面传来一声轻唔,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声音突然提高了些,“不能弄成家族企业!回头还要挑些CEO,好好看着公司,再给他办个基金,不能像王安电脑……” “喂,陈大少你想的也太远了吧。”截住话头,肖君毅啧了一声,“你俩差着20岁呢,将来有的是时间慢慢培养调教。再说,万一这胎是个姑娘呢?” 这次的静默里简直都能听到内心的挣扎了,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对面才咬牙切齿的给出了答复,“女婿要好好挑,一个一个挑!” “哈哈哈。”再也憋不住了,肖君毅大笑出声,“不知道还以为是你生的呢。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孩子……” “……我也不知道。我……我从没想过……” 电话里的声音没什么笑意,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惆怅,肖君毅只觉得心脏微微抽了一下,调侃的心思一下就消了。那人是真正在困惑,在苦恼,在欢喜和忧愁,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复杂。 心底像是哪处塌了一块,肖君毅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嘴,“那将来就生一个吧。” “跟谁生……怎么生……还有时间。时间万一不够呢……” “哪有不够的道理。”肖君毅干脆答道,“现在科学那么发达,想生总是能生的。” 又是一段长长的停顿,最终从对面传来一声叹息,轻的几乎捕捉不到。 “不,我该知足了……” 音量逐渐变低,化作悠长的呼吸,似乎对面那人已经沉沉睡去。静静听了半天,肖君毅挂上了电话,把手机扔在一旁的沙发上,用力搓了把脸。很难说清这情绪是嫉妒还是心酸,或者是难以遮掩的怜惜。定了定神,他站起身走到了书桌前,开始处理起属于自己的公务。 现在怕还不是时候,但是将来,总会有机会的…… —————— 这晚陈远鸣确实没喝多少,但是醉的不轻。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书桌上,电话掉在一旁,听筒里传来嘟嘟忙音。放好电话,他挣扎着又回到床上补了一觉,直到天明醒来时才记起自己给肖君毅打过电话。 这也算是身体的自我反应了吧?苦笑着摇了摇头,陈远鸣也未多想,下楼陪母亲吃了个早饭,又聊了会儿天,才动身前往远扬大楼。 如今以他的身份,处理的自然不会是普通工作,更多就是参加内部会议,了解公司上下的发展,为决策提供方向和参考,以及接洽沟通那些同级别,甚至更高一层的人际脉络。回到市里,这样的工作方向也不会发生太大改变。 跟远扬集团几位高管开了一上午会后,陈远鸣又驱车赶往市委大楼。按理说他已经成为极少数不用预约就能拜访一把手的存在,但是礼节性的东西却不可轻废,前天刚上火车时就已经安排好了行程,今天真正登门拜访,自然受到了热切欢迎。<“小陈,这几个月想找你可不容易啊。”杨书记上来就是一句笑谈。 陈远鸣也笑了,“年末年初,忙得都不着家了,这不刚回来就来杨书记这里报道了。” “哈哈。”杨书记笑得极是开心,“光这个小小地级市想拴住你可不容易啊,只是家里还要多留点心才是,点金石创业园的事情,也要你从中周旋。” “哪里的话。”陈远鸣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唇齿留香,这招待用茶品级可是越来越高了。放下茶杯,他正色道,“说到底商人都是趋利的,想要留住人,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出更优越的条件。就像合肥……” 他意有所指的停了停,唇边露出点笑容,“3年时间,为什么摊子能越铺越大?怕不只是一家企业的功劳,更是省、市两级政府的全力配合。投资条件优越了,自然会吸引更多商家,谁不想多拿些实惠呢。因而创业园是可以有倾向,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市里的政策力度啊。” 杨书记倒是没怎么犹豫,双手交叉,微笑颔首,“小陈说得在理,这次市里也是花了大力气的,毕竟今年是‘九五’第一年,这个跨世纪五年计划的成败,可不就放在起始上嘛。咱们市里虽然最近几年步伐有些慢了,但是改革的决心未必会输给别家。最近第一稿草案已经出来了,正等着提交省政府,回头让小万也给你打一份,看看有什么缺漏,尽可以跟我们提……” “我会仔细参详的。”陈远鸣也没有推诿,直接应了下来。 这种作态倒是让杨书记有几分感触,跟这位小陈老板打交道,最好的一点恐怕就是他没有普通商人那种两面三刀脾性,说话办事都很利索,颇有点敢说敢干的味道。如果换个其他人,怕要担上年轻气盛、行事莽撞的考评,但是放在陈远鸣身上,却奇异的成为一种美式做派,让人不太习惯,却又十分轻松。尤其是成为他的盟友时。 默默点了点头,杨书记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另一件事,“那么棉纺厂的并购,远扬是真的没兴趣参与了吗?” 胶鞋厂他们是做了一笔好买卖,但是这种便宜买卖却不是每次都能做成的。 “最近远扬还是要把精力放在化工厂上。”陈远鸣摇了摇头,“本来想给纺织厂找个下家,但是市里的条件并不太理想,没能谈成,怕是要另行打算了。” 其实杨书记自己心里也清楚,人家肯帮忙过问就不容易了,总不能把所有破产企业都往远扬集团身上推吧。只是他吞并黎明化工的想法还真够坚定,那可也是一块硬骨头。 “化工厂不是市里直属的,这上面我们怕是帮不了什么忙。”最终杨书记还是叹了口气。这话并未作假,国企总是直属上级部委的,所辖省、市无法直接干涉人事任命和企业的发展方向,想要走通这种路子,怕也只有投资集团那种国营身份才好做周旋。 “这个问题应该不会太大,只是到时还需要市里的配合……”对于这件事,陈远鸣心底还是有些自信的,只要在期铜大战里做好他的马前卒烟雾弹,能拿到的补偿自然不会太少,更别提帮忙解决困难的好事,难度不会像想象的那么大。 “呵呵,市里当然永远都站在远扬这边嘛。”虽然不知陈远鸣的实际路数,但是杨书记还是欣然应下,锦上添花这种事情,自然多多益善。 随后话题又转到了下岗再就业培训和国企职工转型上,去年远扬集团旗下的两家新公司可都交上了出色答卷,省里对这事极为重视,不论是手段方法还是所处时间都称得上恰到好处,不会运用就不配当个政府官僚了。也由于这件事,让杨书记对于陈远鸣的观感更为优秀,不争功还给创作机会的朋友多吗?用凤毛麟角都不为过。陈远鸣这人太低调了,又从不吝于给盟友们提供各种好处,自然就让双赢成为现实,也让彼此的合作关系更为稳固。 有了这种默契,谈起事情当然舒心。在定下了大致章 程后,杨书记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笑着对陈远鸣说道,“小陈,你对股票和期货市场应该相当了解吧?我这个门外汉就是咨询一下行家,你看咱们市里现在建立证券公司和交易中心,发展前景怎么样呢?” 愣了一下,陈远鸣笑道,“期货什么就先别想了,市场太混乱,这时抢着做反而容易造成恶劣影响。股票嘛……” 沉吟了片刻,他终于说到,“股票这玩意可没有永远的牛市,只是最近行情应该会从熊转牛,来一些这方面的建设倒是个好机会。” 对于两种市场截然不同的评价,杨书记微微皱了下眉,有点出于意料。不过陈远鸣是从上海股市起家的,高层们多少都有些了解,有着这样的传奇经历,他的话当然也有足够的参考价值。 微微颔首,杨书记也摆出了笑脸,“股神的意见还是要听的啊,容我们再考虑一下吧。” “杨书记说笑了。” 又笑谈了两句,陈远鸣就起身告辞,对于杨书记这样玩笑式的咨询他当然没放在心上。只是很快,类似的问题再次摆在了面前。 第187章 潮涌 “上海和深圳都有人上门?”看着面前正襟端坐的宋厂长,陈远鸣皱起了眉头,“咱们的矿厂成立还不满一年,产量都没起来,不论是期货现货都沾不到边吧。” 回家乡的第二件大事,自然就是到豫西那边视察矿山的发展,结果到了地头,宋毅第一个提起的并不是矿山近期的发展,而是一些金融方面的枝节。原来在上个月,上海商品交易市场和深圳有色金属交易市场相继找上门来,想要跟豫西矿业商谈钼矿的现货交易问题。 面对陈远鸣的疑问,宋毅无奈的笑了笑,“道理是这样,但是双方都很积极啊。主要还是去年氧化钼价格太高了,有些人动了心思吧。如无意外,三、四年内我们就发展为国内,甚至国际首屈一指的大型钼矿企业,到时候不论是现货还是期货都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冷灶不烧还等着到时候抢锅台吗?” 这事确实有些超乎陈远鸣的预料了,毕竟如今钼金属还不在国家挂牌期货序列,甚至国际市场都还没有钼产品远期交易。在期货市场上,稀有金属还是个无名小辈,只在现货市场流通。不过钼金属毕竟是涉及钢铁产业的重要原材料之一,产品的价格也保持着一贯稳健。当然,这种高价也是建立在中国目前还没有能力大量供给国际市场的基础上,当中国的钼矿开始规模化开采,并且倾销入西方市场,估计就是另一番面貌了。 也正是顾虑到这个因素,虽然拿到了豫西这个世界级特大钼矿,陈远鸣却没急着开采创汇,而是进一步整合周遭的中小私矿,让自家的矿厂成为这片广袤领域的霸主。有了局部产业整合,钼产量自然就逐渐降低,市场价格也就维持在了一个可喜的标准上,虽然目前国内的龙头还是陕西钼矿,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豫西新矿的巨大潜力。有了这一手操作,那些翘首期待现货的人自然就站不住脚了。 开来这是沪深两市想要扩充自己的地盘了啊……理清了思路,陈远鸣自然也就知道了关键所在。只是目前这个时节,要不要介入两市的复杂市场呢?沉吟了片刻,陈远鸣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现在国内没有成熟的稀有金属交易市场,就算是深圳有色金属,做得也是铜铝铅锌这样的大宗产品,跟他们合作并没有优势。上海方面更是贵金属的地盘,在稀有金属层面上,怕是连他们都没什么余力。如果是单纯做外盘,远扬估计比这两者都要顺手,就不劳烦他们了。” “可是毕竟是国内流通市场啊。”宋毅略作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豫西迟早还是要跟国内并轨的,看这几年的期货市场的发展情形,以后建立个大型稀有金属交易所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现在跟沪深两市建立关系,以后我们也能拿到一些主动……” “如果是为了主动权,更不该选择沪深两家。”陈远鸣笑着打断了对方,“宋厂长,你毕竟不是金融圈里的人,如今沪市和深市的竞争已经趋于白热化,两家都为了金融中心的头衔急上火呢,估计短兵相接也用不了太久了。这时候冲进去只会变成炮灰,对我们并无益处。稀有金属交易所可能会有,但是决定权是握在矿山和冶金集团手中的,而非那些金融集团。因此不论是期货还是现货,甚至是诱惑力极大的上市邀请,我们都可以先不考虑,踏踏实实的加强矿山实力才是正经。” 听到顶头上司这句话,宋毅又是失落,又莫名有几分轻松。其实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实业家,对于金融这种复杂至极的事物绝对是个门外汉,奈何两家说客来头太大,给出的诱惑力又高到惊人,才让他生出些动摇。如今不用考虑这方面的事情了,反而是件好事。 轻轻叹了口气,宋毅笑道,“有陈董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今年的发展呢?继续压产量?” “那倒不必。既然周边大致清理干净,就可以适度出货了。今年我们也要争取一下业绩,国际期铜在年中可能会出现大规模波动,世界范围的铜钼矿也不在少数,如果铜价跌了,铜产量势必要下降,对于钼矿开采会产生一些影响,这样的话对于钼价格提升倒是个利好消息。” 听到这话,宋毅顿时眼前一亮,经过半年多的发展整合,豫西矿业已经初具生产能力,但是产量还远远跟不上建设投入规模。对于这种情况,市里也是略有微词的,毕竟等着分红分润,怎么可能一直坐等他们慢慢布局。 “那就太好了。”真心实意的赞了声,宋毅露出了笑容,“我估计竭尽全力的话,不出两年就能赶超陕西那边的钼矿,捞个全国第一!” “产量第一可没什么意思。”陈远鸣哂然一笑,“我们的目标终归还是带动地区经济发展,加大深加工的利用率和使用范畴,至少要比其他人快两步才好。这两年国际钼产品价格估计并不会达到我们的预期,因此产量不是关键,利润和利益才是。” 陈远鸣并没有把话说透,其实这两年钼产业的局面怕不是‘不好’两字可以形容的。从东南亚经济危机开始,到网络泡沫结束,未来几年将是全球经济发展的大衰退期,钼价恐怕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低迷。这时候走产量基本就是赔本买卖,相反逆向入市收购实业才有利可图。因此陈远鸣还真没想过尽快用这个矿山赚钱,打牢发展基础才是关键。<“我明白。”宋毅认真的点了点头,“在别人屁股后面追,总不如自己走出条新路来得好。如果黎明化工能够进入远扬集团序列,我们的产品估计会丰富不止一倍吧。” “是这个道理。精矿、氧化物哪家不能出产,多做一些国家必须进口的产品,在这上面占据发展空间,才是正道。还有上海……”陈远鸣笑了笑,“不用太在意商品交易所,但是宝钢要好好搭上线。如无意外,它很可能成为我们的重要合作伙伴之一,多谈谈,往长期协议和战略伙伴上走吧。” 讨论完矿业发展事宜,又在矿山上转了一圈,见了见中层管理人员和县里的干部,只在县城里呆了一天,陈远鸣就动身前往省会,跟投资集团的上层进行了接洽。虽然对飞燕抛开国内证券市场,直接跑到美国上市这事儿有点耿耿于怀,但是投资集团仍旧对他展现出极大的诚意,毕竟现在是合作伙伴的关系,谁也不想把双赢搞成火并。 只是关系好归好,放在利益面前总归有点不够看。在铜加工厂的并购上投资集团兴趣盎然,但是对于投资澳洲矿业,他们却摆出了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如今国际局势扑朔迷离,我们这种标准国资企业又怎么敢冒然往里闯,抗风险能力实在是不能跟陈老弟你的基金相比啊……” 马总一脸的无辜,像是投资集团只是个小作坊,而非国内首屈一指的境外融资机构。 陈远鸣也笑了笑,“哪怕不是现在,未来两年总还是能考虑一下嘛。投资集团毕竟实力雄厚,这波好行情错过了岂不可惜。” 马总却摇了摇头,“金融业界的还是该乖乖搞金融,矿业有的是冶金部操心嘛。今年国内股市眼看就要好转,陈董不如跟我们涉涉股市的水?唉……要说飞燕真的太可惜了,找商务部要个特批,国内上市不也简单?我们投资集团还能负责上市运作,何其方便的事情,不比在美国拼杀要来的轻松。” 陈远鸣一阵无言,这两年投资集团开始发展国内市场他不是没有看到,只是没想到,面对政策市他们还是会选择入场捞一把。在心底叹了口气,话不投机,这是没法谈了。 然而彼此都心知肚明,会谈还是持续了大半个小时再加一顿丰盛的午餐,宾主尽欢。在坐上车的瞬间,陈远鸣只觉得身心俱疲,处在这个时间节点,自然会有无数人兴奋的追逐眼前的利益,如同永不疲惫的猎犬。这还是国内的大盘,等到今年香港股市腾飞时,马磊那边会不会想上市呢?或者等到纳斯达克开始疯狂时,那些已经上市的子公司会心甘情愿激流勇退吗?现金流还是要准备更多啊…… 回到家时,已经到了下午4、5点光景。陈远鸣也没在路上耽搁,直接返回了家中。联重或者瑞华都不是重点了,大可以这两天慢慢处理,比起这个,他倒是更希望好好躺在床上睡一觉。 谁知当踏入家门时,迎上来的却是条出人意料的身影。站在大门口,陈远鸣用尽浑身气力才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在一旁,有了专业护养,王娟脸上的神采又光鲜了几分,此时正一脸心痛的看着风尘仆仆的儿子。 “这都腊月二十六了,你还天天在外面跑!唉,你们这些作生意的,有个时间分寸嘛,自己不休息好歹也要让下面人休息休息嘛,看这辛苦的!是吧,小肖。” “阿姨说的没错。”肖君毅笑眯眯的坐在一旁附和,“只是这也由不得我们做主啊,不跑的话损失太大了,养那么多人,也不是件容易事……” 就肖君毅着模样,不说话都能成为主妇杀手了,别说乖乖听话刻意卖好的时候,王娟忍不住嗔怪了句,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掩不住。 陈远鸣深深吸了口气,笑着走进了客厅,“怎么有空跑到我这儿,年末公司不忙了吗?” 肖君毅笑着答道,“就是路过,晚上9点的飞机,正好顺道拜访一下你家。幸好还能见上一面。” “可不是嘛,太巧了。” 陈远鸣笑了笑,在那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第188章 一面 要说陈家的客厅,还真是经过设计师精心布置的,不论是沙发间距还是摆放位置都相当讲究,因而看到陈远鸣刻意绕过了主座,在他对面坐下,肖君毅眼中的笑意就浓了几分。这个位置,可不正适合躲过上座之人眉目传情吗。 对于两人之间的暗潮,王娟是真的毫无所知。在她眼里肖君毅就是自家儿子第一个上门拜访的朋友,不是那种上赶着巴结送礼的败类,而是真正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的好友,就连开车的张师傅都认识他,可见他跟儿子有多熟悉。 难得这么个聪明有礼貌的年轻人,还意外的能逗人开心,跟他聊了快2个钟头,硬是没感到半点不耐烦,反而打听到了不少关于儿子的事情,这让很少听到一手资料的王娟开心极了。比起儿子那种有一说一的闷葫芦性格,还是这样的孩子更讨人喜欢嘛! 心底有了偏爱,态度自然就越发热情,王娟笑着冲陈远鸣说道,“可不是嘛,小肖过来都有快2个钟头了,一直等不到你。刚才还说要走,我估摸着你马上就要回家了,才让他多坐会儿,这不就碰上了。真是的,好不容易来一趟,等吃了晚饭再走也不迟嘛。” 面对王娟的盛情挽留,肖君毅摆出一副惋惜笑容,“实在是班机不在市里,去机场还要两个多小时呢,等会儿还是要早点上路才是。” “这样啊……”听肖君毅说得肯定,王娟难免有些失落,但是她好歹也是坐过飞机的人,知道这机票贵着呢,实在不好强留。 肖君毅反倒温言安慰,“以后有的是机会嘛,等到闲了一定再次登门拜访。远鸣跟我……和我们家关系很是‘亲密’,也经常走动。让我说阿姨和叔叔有空也可以去北京玩玩嘛,届时鄙人一定当个称职的地陪。” 王娟顿时笑了出来,“哪有让你们这些大忙人陪着瞎转的,不过远鸣前些日子也说要在北京买房,回头我跟他爸一起上京转转,咱还没亲眼见过***城楼呢!” “***还是其次……”肖君毅笑着摇了摇头,“在北京居住才最好不过,回头您跟叔叔换个北京户口,将来孩子长大也可以在那边上学。不说其他,教育质量就高出一大截,考清华北大也更简单不是。” 这话可搔到了王娟心头痒处,眼神不由就看向坐在一旁的儿子,陈远鸣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房产过在您二老名下,办个北京户口很简单,将来弟弟在那边上学确实更好。” 王娟这时到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我这都一把年纪了,还是不折腾了……” “哪里的话,阿姨您还年轻。”肖君毅笑得甭提多甜了,“我妈生我时也是高龄,现在我都2o大几了,她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着呢,每年都要跑出去旅游,过的比我都滋润。阿姨只要好好注意养生,看着小儿子娶媳妇儿生娃都不是大问题。” 这话没人不爱听,王娟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单手捂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已经满脑子畅想。肖君毅见势冲陈远鸣飞了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的站起身。 “妈,那我跟君毅上去说会儿话……” “去吧去吧。”王娟开心的冲二人挥了挥手,“等会我让小汪给你们送点心上去。” 优雅的冲王娟一点头,肖君毅跟在户主身后往二楼走去。 毕竟是独栋建筑,没那么复杂的机构,两人几步就来到了书房,门扉刚刚合拢,一个吻就飞快落下。这次倒是没有交缠,肖君毅浅尝即止的舔了舔对方的嘴唇,露齿一笑。 “吃惊吗?” “魂儿都吓掉了一半。”陈远鸣毫不客气的拉住对方的领子,略带泄愤的吻了回去。<嘴唇再次分开时,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 “肖少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也不怕被家人抓到?”放开对方的衣领,又伸手把揉皱的衬衣领口抚平,陈远鸣眉峰一挑。 肖君毅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笑容更得意了些,“情人节嘛,当然有理由让情人惊喜一下。放心,今早1o点的飞机,晚上11点就到家了,看不出端倪的。”<^ “顺这一千多里的路……”陈远鸣顿觉哭笑不得,“就为了让我惊喜一下?万一我下午没能按时到家呢。” “那好歹也能见见你家人,还有那个让你魂牵梦绕的弟弟。”肖君毅的声音不高,但是眼中流露的是略显执着的笑意,“那天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够魂不守舍了,左思右想,还是来见见你才行。”<“……” 面对哑口无言的恋人,肖君毅微微一笑,伸手把他抱在怀中。 “你太在乎这孩子了,在乎的让我嫉妒。”用面颊蹭了蹭对方的颈窝,肖君毅在他耳畔低语,“不过你想把他当儿子养,我愿意陪你。一起把他教育成你希望看到的孩子……” “他……只是我弟弟……”环在腰侧的手太过用力,像是扼住了自己的呼吸,陈远鸣花了好大力气才说出口。 “但你是真心想他好,我能看出……作为一个老来子,我太明白长兄如父是怎么回事。对我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你。放心,我们可以一起好好养他,学习如何为人父母,等到将来……” 话没有说尽,陈远鸣却突然忆起了那晚电话里所说的东西。他是失态了,酒醉让他完全丧失了自控能力。这个孩子对他的意义,太过重要。 这条崭新的生命,是他改变这个世界最直接的证据,也是他最为期待和渴望的事物——掌握自己的命运,让它朝更好的方向驶去。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不幸再次死于32岁,至少父母还会留下一个孩子,一个可以依靠和慰藉的骨肉,这对于前世横死的他,是何其可贵的恩赐。 因此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复杂激烈的情绪,而这点情绪的碎屑,肖君毅感受到了,甚至重视到不惜花费十几个小时,只为见自己一面,说出这番话语。这是种只属于年轻人的狂热,直白的让人心醉,又认真的惹人动容。 轻轻呼出了口气,陈远鸣收紧了手臂,让他们的拥抱更为亲密无间。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一个孩子也不错。不是自己的——横隔在生命中的死亡阴影,让他无法造出一个孩子,不论是用什么样的方法——但可以是肖君毅的,他也会像爱自己的弟弟一样,爱那个孩子…… 只是这样的话,如今依旧无法宣诸于口。有些东西,他不能解释。倾诉的冲动如此猛烈,理智却守住了底线,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正因为无从吐露的煎熬。 像是在这个怀抱中感受到了些许异样,肖君毅轻笑了一声,没有说完刚才的话题,而是意有所指的揉了揉陈远鸣的腰窝,“可惜没能及时联系上你,否则就能多些时间相聚了。” 今天大半时间都花在路上,在手机网尚未普及的时代,联络始终是件让人苦恼的事情。陈远鸣慢慢收敛心情,挑起唇角,“你那个航班不是骗人的?” “还真不是。”肖君毅叹了口气,同时在恋人颈间偷了个轻吻,“运气不好,市里只有白天那趟航班,晚上必须绕道回去了。” “真不知该说你谨慎还是冒失……不过你小子倒是挺会讨我妈欢心。” 闻言肖君毅一挑眉,“对付长辈,哥哥我最拿手了。只是没见到老丈人……” 今天陈建华在厂里参加放假前的联谊会,没在家,让肖君毅大为惋惜。 “你倒是一点也不犯怵。”笑着揉乱了对方的黑发,陈远鸣从那个怀抱里抽出身来,“可惜家里没有台球,不然也能还你一局了。” “哟,你还怪记仇的,这是过甜蜜情人节的态度吗?”肖君毅嘿嘿一笑,把人压在了墙上,打闹似得亲吻起来。 在不间断的接吻中,陈远鸣的手指摸索到了门边,反手扣上了门锁。 …… 虽然偷来了大半个小时,但是相聚终归无法长久,飞机可是不等人的。最终肖君毅也没能在家里留饭,而是被王娟塞了一大堆食物,让他在路上慢慢吃。送人的司机则是张刚,在跟肖君毅确立关系后,陈远鸣就不太敢让小宋碰到他们俩在一起的场面了,现在这小子居然大大咧咧登堂入室,说不得将来家里也要换几个司机。 微笑着跟王娟,以及刚到家的陈建华到了个别,肖君毅像哥们一样搂着陈远鸣的肩膀,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回头我们再电话联系。” “少不了的。”陈远鸣回了他一个细小的笑容,一切尽在不言中。 送走了意外之喜,生活照常继续。由于已经到了年关,陈远鸣接下来几天倒是不忙,零星见了几位下属,又分批宴请了一遍跟自家关系密切的市领导,转眼就到了年假开始的日子。 除夕夜,再怎么忙碌也该放下手里的一切,好好跟家人团聚。这是陈远鸣衣锦还乡后,第一次在家里度过的新春,硕大的独栋被收拾的锃光瓦亮,年货早就一一备妥,两位保姆还都给了三天假,把外人全都打发出去,只剩下一家人关起门来庆祝。 这次除夕宴可不是只有陈家三口了。在宽敞的大厅里,十二人的大圆桌摆了整整两桌,满屋子人头分男女就坐。三千响的鞭炮已经放完,央视春晚的背景音无缝响起。陈建华在儿子的鼓励下站起身,高高举起手中的酒杯。多少年了,他们这个大家族也终于有了齐聚一堂的机会。嘴唇哆嗦了半天,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今天大家吃好喝好,新年快乐!” 下面顿时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不知是谁应了一声,在一片新年祝福声中,酒杯碰在一处。环视着在场所有人无忧无虑的笑脸,陈远鸣也微笑了起来。站直了身体,跟父亲半满的酒杯碰了一下,他笑着饮尽了杯中的醇酒。 “新年快乐。” 第189章 中国的除夕夜永远都是那老几样,撑到肚圆的团圆饭,充满欢声笑语的春节联欢晚会,窗外经久不息的鞭炮齐鸣,以及亲戚之间的家长里短。 一顿年夜饭吃了整整一个多钟头,围在桌前的人群才开始分拨行动。几个小的早就撒欢跑去放花炮鞭炮了,收拾完饭桌后,女眷们则围在王娟身边喝茶嗑瓜子对着电视机哈哈大笑,陈建华有些喝高了,拉着自家姐夫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陈远鸣也没有捞着闲,小舅、小姑夫两人把他夹在中间,饶有兴致的开始侃时事经济,还有市里这两年的发展,旁边大姨夫家的表哥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插上一句。 这样的场面,即便对陈远鸣而言也是罕见的。在前世,这个家庭绝对不会出现如此和谐的团聚,甚至在不久的未来,在这些人习惯了金钱的魔力后,家庭聚会也可能出现其他不同味道。但是现在,他们还拥有最真实且醇厚的血脉亲缘。 在暖意融融的大厅中,陈远鸣没有半丝不耐,仔细聆听着小舅关于自主创业的一些设想。点子不算成熟,也有太多的想当然,但是依旧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再加上早些日子就已经扩大烟田,承包果园的小姑夫,这个家族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战战兢兢的摸索向前。为期十五年的存款带来的又何止是身家的变化,解决了后顾之忧,也明确了下一代培育方向后,这些长辈又何尝没有出去闯一闯的心思。 对于这样的想法,陈远鸣还是乐见的,只要拼搏和奋斗的心思不熄,家庭的骨血就不会败坏,他想要的可不是一群被养废了的寄生虫。这边聊的用心,那边电视里正播到了小品女王赵丽蓉老师的《打工奇遇》,经典作品的感染力是无需置疑的,笑声轰然响起,引得他们这些讨论正事的都不由侧目观望。 一边是轻松惬意,另一边则是踌躇满志,单从辞旧迎新上说,没有比这更圆满的聚会了。时间飞逝,短短几个小时转瞬不见,就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家人迎来了新春,互道祝福、互道晚安,会开车的刘卫国和李树才负责把人逐一送回家,整个房间才回到了以往的宁静。父亲已经睡的迷迷糊糊,母亲则因为有孕,早早就回卧室睡下了,在迎新的鞭炮声停歇后,这栋大宅甚至都显出了点寂寥。 陈远鸣却没有急着睡觉,而是来到了卧房,拨通了那个一晚都没机会打的电话。 “等得我都快睡着。”几乎是一秒就接起了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可毫无睡意。 陈远鸣挑起了嘴角,“今天没喝酒?我还以为你撑不到这点儿呢。” “有老爷子在场,谁敢乱喝酒,勾起老爷子的馋虫可是大罪。”肖君毅低低的笑了两声,“年夜饭都快吃成部队聚餐了,老爷子训起人来绝对中气十足,哪能睡得着……” “怎么,挨训了?”< “哪能啊,三代里赚钱独一份,老爷子夸还来不及呢。”声音顿了一下,带上了点调侃,“只是老太太催着结婚,简直到了围追堵截的地步。” 新年聚会又怎么可能避得开这种话题,就连陈远鸣上辈子也是被逼过婚的,当然懂得这种情况的尴尬。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并无半点忧虑,“那肖少是准备打持久战了?”<^ 果真,对面传来一阵轻笑,“有小叔那个老前辈,躲几年还是能行的。再把工作量一摆,老太太心疼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折腾我。这就是事业有成的好处,总不能跟二孬那货一样当家庭煮夫。”<陈远鸣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哈?” “这叫战略战术。”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又略略低了点,如同是耳语一般,“不过我可答应老太太了,回头谈朋友要带回去给她老人家把把关,年后来西山报个道吧。” 话没有直说,但是带着一种让人悸动的甜蜜。陈远鸣呼出口气,放松的靠在床头软枕上,“听你这音量,不方便说话?” “嗯,大院里的房间太小,墙壁薄得跟纸似得,再大点声隔壁估计就要听到了。”肖君毅也不隐瞒,自然而然答道。 “隔壁是伯父伯母?” “没错,另一头是二哥,说起来当年我还听过他跟二嫂的床脚……” 陈远鸣轻笑了一声,“那你怕被别人听墙角吗?” 肖君毅的声音断了一拍,再接上时呼吸都有些紊乱了,“是我想得那个意思?” “想要吗?” “快想疯了。” 陈远鸣笑了,若无其事的放缓声音,“我来说,你来做,留意点,别吵醒了家人。” 再怎么克制,肖君毅现年也不过24岁,这种给点儿火就能自燃的年龄,能忍着几天几个月不吃肉就很艰难了。然而今天,新春第一日,在从小住大的房间里,听着恋人挑逗的声音,“克制”两字简直如烈日下的薄霜,转眼就消失殆尽。吞了一口唾液,他把手机换到了左手,几乎瞬间就进入了状态。 “你现在坐在什么地方?” “床上。” “还穿着睡衣?” “没脱。” “屋里的暖气挺不错?” “挺好。” “那还穿着衣服干什么。”话筒里传来一声轻笑,“把扣子解开。” 有点命令式的口吻,肖君毅却没有半点犹豫,手指利索的摸上纽扣,开始给自己宽衣。电话里的声音没有中断,像是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他的动作。 “屋里还是有点凉是吧?冷风一吹,那两点就该站起来了,小小硬硬的,拿拇指碾一下,像小石子一样咯手……舔一下手指,碾碾它。” 肖君毅无法控制的停下解着纽扣的手,敞露在外的胸膛本该感到一丝冷意,但是热情让他的血液翻涌,早就忘记了室温,轻轻吮了一下拇指,他让指腹碾过那细小的突起。 “有点湿润对吗?就像我在舔它……用舌尖,用牙齿,让它变得更硬,更挺……” 肖君毅呼出了口气,他们常玩的把戏之一,耳边的声音让他产生了一丝错觉,像是恋人真的就在自己身侧,亲吻他的身体。 “……然后我会慢慢向下,用舌头划过胸膛的轮廓,停在第一块腹肌上,再往左一点就是你的敏感带了,用指甲轻轻划一下。如果是我的话,会用牙齿在那里盖个戳……” 指甲划过肌肤,留下一道浅红的印痕,像是被某人轻轻啃噬。肖君毅眯起了眼睛,睡裤下的物件已经膨胀勃发,极度渴望着抚慰。但是电话里的声音没有那么直接,反而像是在做某种模拟游戏,一寸寸的描述他的动作,品味他的身躯,手指不知被润湿了多少次,跟汗液混在一起,胸腹间一片湿滑。直到这时,命令才缓缓滑向下腹。 “睡裤被打湿了吗?”听筒里的声音饱含着情欲。 肖君毅吞了口唾液,压住了咽喉中的干涩,“你倒能忍住……” “美味值得人花时间……”轻笑从鼻腔中溢出,听起来跟调情无二,“把手伸进去吧,别脱裤子……摸到根部了吗?一点点往上,用指肚压住突起的筋棱,你那根够长,头部会乖乖露出裤腰,抵在下腹……” 视线和动作一起凝在那处,肖君毅压抑的喘了一声,“这条裤子,不够紧……” “松紧带勒不住吗……”爱语中带上了若有若无的喘息,“但是它会卡在冠沟,棉质很柔软不是吗?跟手摸起来不太一样,更痒,更磨人……” “操……”肖君毅手上的动作突然粗暴了起来,这种隔靴搔痒简直能把人逼疯。 听到了对方急促的呼吸声,陈远鸣的心跳以及手上的动作也加速了几分。 “我在你身边,会把两根挤在一起,用手指蹭过端头,流出的液体黏得满手都是,分不出是谁的……手开始变滑,力气就更大,把头埋在你耳边,热热的吐息全部喷在耳廓之内……” 肖君毅知道自己拿的是一部电话,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但是这时他的耳垂都开始发热,似乎真的有人在他耳边喘息吐气。 “有一点漏过的液体会滴下来,断断续续的,垂在起伏的腹肌上,这可有点浪费,再贴的紧些,让端头被那点液体浸湿。” 随着这话,手中的器物真的微微抽搐了一下,垂下一点透明的前列腺液,像是在饥渴的哭泣。喉头一动,肖君毅彻底闭上了眼睛,不再目视手上的动作。屏蔽了视觉,听觉就越发敏锐,他能听出话筒里传来的声音越来越粗重,甚至都有了丝沙哑的味道。 “想说话吗?别忘了你家人就在隔壁……我们的动作会更安静一些,但是粗暴用力,胯骨摩擦在一起简直隐隐发痛。我们会接吻,把彼此的喘息吞进肚里,会用牙齿咬着嘴唇,会把舌头伸进咽喉,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它更加安静……” 肖君毅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喘,牙齿狠狠咬进了下唇,接吻的欲望如此强烈,逼得他口干舌燥。 “快到了吗?我能感到它在抽动……你身上的肌肉开始绷紧,腰夸月越发用力,然后……” 一声悠长且满足的喘息…… 肖君毅脑中一炸,射了出来。 这一刻,两人都没能说出话,话筒里交缠着彼此的喘息,像是他们跨过了千里距离,真正待在一起。 一点汗水顺着额角滑落。肖君毅长长喘了口气。 “爽吗?”对面传来了声略带戏谑的问候。 “更欲求不满了……”肖君毅把手从裤裆里抽出来,用掌心擦去溅在胸腹处的浊白液体。但是不能否认,这种玩法爽极了。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怎么样,我是今年第一个跟你做爱的人吧……” 顿时想起了去年那通电话,肖君毅嗤笑出声,“加把力,把一整年的份都占了吧。” “可以考虑。” 虽然是调笑,但是两人心中却不仅仅只有欲念,这一年来的变化,对他们而言也太过剧烈,美好的让人沉迷。收拢心底的情绪,肖君毅轻轻吻了一下话筒。 “新春快乐。” 对面的声音如同他一样认真温柔。 “有你在的话,我会的。” 第190章 切入 年假没什么悬念,初一时几家小辈登门拜年,人人都拿到了高达1千元的大红包,特别是考出了全校前5o名的两位表妹,更是添了额外嘉奖。有点小聪明的陈秀玲还干脆充当起嫂子的下手,保姆不在家的几天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顺带也让儿子在那些登门拜访的客人面前露了个脸。小妗子孙佳佳更是干脆把一双子女带到陈家,让他们陪陪自家二姨。王娟怀着孕正是爱孩子的时候,这时搞好关系套近乎总是没错,更别说上门拜访的都有头有脸的人物,红包简直跟下雨一样。 陈远鸣没有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走父母路线是他所乐见的,手头松一点也无甚要紧,只要父母能够得到足够的关照和尊重,他就可以安心在外闯荡了。这样纯粹赋闲式的休假持续了3、4天,确定把该见的人见了一遍,该说的话落到了实处,这短暂的假期也就临到尽头。 再次挥别父母,陈远鸣又顺道拐去北京待了几天,品尝了一下小别胜新婚的滋味,还顶着压力去拜访了肖家老爷子、老太太,只是如今他跟肖君毅的默契已经相当充足,就连慧眼如炬的肖云都没看出端倪,更别说对陈远鸣心存好感的二老。结果自然皆大欢喜,看着肖君毅那双弯弯带笑的桃花眼,陈远鸣心中仅存的忐忑也慢慢散去,化作绕指柔情。 只是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像被充足了电的马达一样,陈远鸣再次返回美国,投入自家的战场。经过足够的筹备期,他手下的两家公司终于进入了上市期。目前dvd格式有了再次革新的可能,光盘容量正在超更大的方向发展,只这一条就让零时备受关注。而鹰巢中国的顺利落户,则让包括ea在内的游戏公司们蠢蠢欲动,毕竟目前打开中国光盘娱乐市场还是件难事,就连好莱坞七大厂都还在跟文化部和国家出版局搏斗,更勿论这些纯粹的“毒草”游戏公司,如果能从鹰巢这条代理线上打开一个窗口,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件莫大的好事。 然而这样的万众瞩目并没有进一步推动上市,两家还是以固有节奏进行筹备,就在这焦灼等待的日子里,国际政局再次发生了巨变,台湾开始举行第一次总统直选,台海危机骤然升级。 3月8日,大6方面开始了第二次导弹试射开始,4枚东风导弹点火升空,准确击中了围绕在台湾外海的预计目标。虽然打着演习的旗号,但是只要对军事略有了解,任谁都能看出这是次典型的交叉定位射击,有了前后两次导弹试射,下来锁定的目标,就不再是空无一物的大海了。 这是一次明显的武力震慑,美国终于按耐不住选择了针锋相对。11日,尼米兹号航空母舰战斗群向台湾海域驶去,准备跟原有的独立号航空母舰战斗群汇合。眼看局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华尔街上空自然也飘过一片阴云,跟中国关系密切的鹰巢和零时两家公司,瞬间从绩优股变成了硕大的问号。 台海战争是否开打?中美关系是否还能如常?太多不确定因素给上市计划蒙上了阴影,就连一直气定神闲的高盛也开始积极行动,同时跟陈远鸣接洽,想要稳住他的情绪。只是跟高盛想象的不一样,陈远鸣对于这种情况并不慌张,上市的计划也没发生改变。 在内部董事会上,他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话,“中国是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之一,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而台海事务,说穿了也就是中美之间的一次较量,掰腕子是掰不断手臂的,更不会让谁送命。所有目光在那片海峡驻足了大半个月,最终局势也没从冷战转为热战,台海危机以美国舰队撤出宣告落幕,一次对峙烟消云散。 战争的阴云散去,就需要更多香槟和鲜花妆点。到了四月初,零时和鹰巢联盟两家公司按照原定计划相继上市,并且在回暖的市场里,稳稳赚到了预期的公募款项。 有了两家公司的成功上市,也有了国际局势的再次好转,飞燕的上市也开始紧锣密鼓筹备,家用机成为了飞燕手上最大的利好筹码,只要它能够成功上市,零时和鹰巢两家公司的股价毫不意外也会攀升。但是陈远鸣却不再把全部注意力放在飞燕身上,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期铜市场。 这时期铜已经熬过了再一次风云变幻,滨中泰男没有愧对自己的“锤子先生”称号,硬是顶住了审查和对冲基金的联袂挤压,一度下跌至25oo美元以下的铜价,再次开始了反弹。面对这样的负隅顽抗,以索罗斯为首的量子基金都开始支撑不住了,收拢资金离开战场,不准备再跟住友集团对耗,老虎基金则还在努力坚持,期望着看似遥不可及的战斗果实。<陈远鸣的远扬基金倒是非常干脆,在期铜正式开始反弹时就撤出了乱局,转身跟澳大利亚北方矿业谈起了交易,这个选择再次大大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毕竟现在局势还不够稳定,谁也不知铜价会不会再次下跌,冒然入手矿山并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举动。 但是这个举动却符合远扬的利益。它收购豫西钼矿的消息如今在一些人耳中已经不是秘密,北方矿业拥有的是个复杂的矿体资源,里面除了铜矿外也不乏铁矿、铝矿、金矿等矿藏,对于开始切入矿产买卖的远扬集团,是一个相当理想的投资对象。更重要的是,现在北方矿业处境极端凶险,不但是铜价,铝价、金价也在急速动荡,如果这些金属同时下跌的话,它面临的几乎只有倒闭一途。有远扬这根橄榄枝,确实让他们欣喜若狂。<^ 但是欣喜归欣喜,谈判的矜持依旧没有半丝放缓,为了拿下北方矿业的股份,陈远鸣也很是花费了一些力气,眼看期铜的价格越来越稳健,开始往27oo美元攀升,谈判的天平也在倾斜,最后还是陈远鸣表现出了想要离场的模样,才止住了澳洲方面的故作姿态。在5月初,远扬集团斥资1.2亿收购了北方矿业32%的股份,成为其三大股东之一。 这个买卖不算太划算,甚至还有人讥笑陈远鸣的愚蠢,一些真正知晓内情的人,更是为远扬的莽撞窃笑不已。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间点收购矿产,还是相对容易的,换个时间,恐怕就未必了。 然而收购刚刚完成,期铜就又开始掀起巨变,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和伦敦金属交易所再也按耐不住,准备对住友集团采取限制措施。这个消息传出,铜价应声而落。 很多人都为这个变化大惊失色,但是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两支潜流切入了期铜市场。虽然资金链足够紧张,陈远鸣依旧凑出了接近4亿美元的数额,并且毫不犹豫的把这笔巨款投入了期铜和期铝市场。此时铜价刚刚吹响下跌的号角,等到滨中泰男被住友集团撤职后,铜价将会经历一月暴跌1千美元的绝好跌幅,期铝市场亦然。而按照保证金和跌幅比例来算,这次投入至少能达到6oo%以上的利润。 没有人察觉,没有人怀疑,只有干脆利索的入账。等到铜价跌至谷底时,就是陈远鸣再次出手对北方矿业进行收购的时机了。 和陈远鸣这种单纯的盈利操作不同,国兴更在意的是掌握一些期铜的远期合约,它才是中国切入铜价市场的安全阀,而经过长达一年的谋划和筹备,墨西哥、秘鲁两国成为了中国拓展铜矿资源的基地,长期战略合作伙伴的头衔不要钱似得撒了出去,很是做成了几个大单。只是潜流之下,能够接触到这些讯息的人,实在是个少数。 至此为止,陈远鸣已经在美国逗留了小半年时间,3月时因为局势紧张,他连跟国内打电话的次数都控制到了最低,4月倒是回国了一圈,为飞燕上市做最后筹谋,还趁这机会跑到杭州跟某人私会了几日。 如今君腾也堂而皇之的入住杭州工业园区,开始了自家网络大计。虽然没有北京种类繁多的政策倾向,也没有深圳产业聚集的人才优势,但是上海杭州一线正咬紧牙关进行互联网投资,对于肖家这个“本地”种子公司当然给予了高度重视。摘除了掣肘,稳固了以浙大为据点的后方研发基地,又拥有很多公司难忘项背的资金优势,肖君毅硬是抢到了一个火炬项目,开始研制君腾的一代核心路由器。 有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肖君毅自然也忙的脚不沾地,碰上陈远鸣不相上下的工作强度,这点短暂的相逢简直都跟打仗似得,甜蜜怕是尝不出来,无奈和忧心倒是灌了个十足。 如今陈远鸣手头的事务终于告一段落,又收到了苏州方面发来的讯息,二话不说,启程回国。 只花了几个月时间,鹰巢中国的第一部动画——或者叫长篇宣传广告——终于问世了。 第191章 出新 “动画只制作了13集?” 坐在鹰巢中国的办公室里,陈远鸣微微皱起了眉头,按照原始预算应该是24集的制作,怎么才拍了一半就宣布完成。 看到投资人略带疑惑的神情,一旁站着的戴老有些紧张的答道,“这只是第一部,我们的计划是推出2部共26集的作品,王总建议先把第一部投入市场,看看观众反应。而且上美之前制作的电视动画都以13集为主,贸然改编剧集长度也不符合我们的习惯……” 王宁进一步补充道,“陈董,这也是动画部参考了国内外电视动画播放模式得出的结论。且不说上美的制作习惯,在日本,商业动画都是随着播放拍摄的,随时都可以根据收视率来调整剧集长度,这样很大程度可以控制影片的制作成本,如果收视不好,直接腰斩即可。但是中国往往是拍完了整部作品才一起审批放映,直接拍摄长篇很可能造成风险不可控的问题。因此我们最终才选择了这种操作模式。” 虽然动画如何制作根本就不是陈远鸣会关心的问题,但他还是听懂了两人的意思,不过就是控制前期投入,待资金回笼了再进行下一阶段生产,可以算是一种合理的产出模式。 看到陈远鸣微皱的眉头慢慢平复,王宁就知道老板认同了他们的做法,2oo万人民币对于这位年轻的富豪根本不值一提,他在意的应该不是怎么花钱,而是花的值不值得,能否达到自己的预期目标。这两点就是他这个监制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了。 轻轻吸了口气,王宁继续介绍道,“这次动画的成本控制和制作进度都非常理想,动画毕竟是逐帧绘制的作品,不比那些真人影视剧,从立项到完工只花了4个多月,已经大大超出了上美的极限速度。目前片子已经送审,应该不用太长时间就能拿到播映权。” 陈远鸣点了点头,“这样的速度是比我预料的要快些。” “还要归功于鹰巢画师的水准过硬啊。”铁老倒是不居功,感慨的叹了口气,“上美去年一年才做了5oo分钟动画,这次4个月就完成了近3oo分钟成品,作画水准还非常高明,大大出乎了我们的意料。这还是鹰巢草创,画师人手不足,如果再发展一两年,每年产出的动画时长就该是个让人惊叹的数字了吧。” 陈远鸣却摇了摇头,“动画产业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无法持续盈利,先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其他只有市场完备才有讨论的意义。” 王宁立马点头,“因而这次小灵通的播映不该采取惯有模式,如今上海台播放一集动画也不过是支付1oo元人民币,就连《变形金刚》那样的经典大作,整部5o万就封顶了,我们这种短篇作品,还是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转播费上。” 看着一旁两位表情略显纠结的老导演,陈远鸣微微一笑,“怎么,在这上面谈不拢了?王总你的意思呢。”<“不用在转播费上跟电视台扯皮,直接按照原价出售就好,甚至可以学习孩之宝的运作模式,让上海台免费首播,扩大我们的宣传层面。毕竟这部动画的重点是广告,而非单纯的盈利。” “想法没有跑偏。”陈远鸣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朝二老解释道,“这次安信肯投资,就是看中了作品的广告效应,如果花了钱广告却打不出去,且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赚钱的方法很多,又何必舍大捡小。只是光打广告还不够,成本如何回收、利润如何最大化,还要多想些办法。” “不过……”话锋一转,陈远鸣挑了挑眉,“能不能卖钱,还要看作品质量究竟如何……”<———— 来检阅作品质量的,又岂会只有陈远鸣一人。只隔了两天时间,另一位安信高层就施施然驾临鹰巢中国。 “肖总来的还挺快嘛。”并没有在办公室等人,陈远鸣这次是亲自迎到了大门外,但是伸出的手并没有被握住,对方直接给他来了个西式拥抱礼。 “看陈董说的,你搞这些动画的玩意,难不成还让大老板来看效果?他家儿子估计都比他有鉴赏力。” 一搂一抱,亲密的如同兄弟。站在旁边的王宁顿时明白了这个“监督”怕是不会给陈董办难看,顿时心中大定。 这时陈远鸣笑着对王宁介绍到,“这位是安信副总肖君毅先生,算是安信宣传部门的负责人,今天就是亲自过来检阅我们的成品。” 听到这个介绍词,王宁快走了两步,热情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对于安信这个大客户他还是做过深入了解的,公司是个半家族企业,主事人就姓肖,这么一位年轻人能爬到安信副总的位置,还担任宣传重任,九成是家族成员吧?再联想老板和肖家的关系,他心中哪还能没数。 “敝姓王,目前在鹰巢中国任ceo,这次还要多谢安信的赞助。” “客套话就打住吧。”肖君毅的目光在对方脸上绕了一圈,微微一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动画成品,其他都是次要。” “应该的,肖总里面请。”王宁也不废话,点头称是。 陈远鸣笑了笑,带着肖君毅朝里面走去。背后,王宁忍不住琢磨了一下刚才那个眼神的含义,半天没能想明白,摇了摇头,他快步跟在两人身后走进了会议室。 一上来没有任何解释,直接播放了动画的第一集。片头曲是典型的流行音乐,轻松愉快,画面比传统中国动画要靓丽很多,不再是粗糙的填充色块模式,角色造型也活泼可爱。肖君毅轻轻点了点头,光是片头就已经胜出现有国产动画一节了。 短短的片头曲播完后,来了一个短暂的静帧,画面后出现了一个甜美的背景音。 “本节目由安信通讯公司赞助。” 静帧只有两秒。吐字清晰的播报,安信公司的商标,以及一部小灵通电话的剪影,视觉和听觉冲击力相当可观。 肖君毅直接点头赞道,“插播模式很好。” 这时候xx黄金剧场都不常见呢,这样插入赞助商也算是新颖无比,更难得的是在一部动画里看到。 但是王宁并未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反而解释道,“日本商业动画也有类似的模式,我们就权作参考。” 只是一句话功夫,动画没有暂停,直接播了下去。《小灵通漫游未来》是部典型的科学幻想型作品,有不少近未来的猜想,作为《十万个为什么》的重要编撰者之一,叶永烈先生的科学功底非常扎实,但是纯科普并不是这部动画的全部,在拍摄时编剧在脚本上进行的大胆的改革,为动画增添了不少冒险元素,有科学幻想、有探秘搜索、还有让人捧腹的趣事和玩笑。剧情简单生动,角色也性格鲜明,短短2o分钟,动画确实呈现出了理想的效果。 肖君毅目不转睛的看完了这集动画,转头朝王宁问道,“改编过了?” 自家做着小灵通,肖君毅怎么可能没看过小灵通的原作,十几岁的时候看还好,但是长大了再看难免觉得有些无趣,但是动画比他想象的要有趣很多,是部称得上耐看的作品。 “专门邀请了《科幻世界》杂志的梁柱,和叶先生共同改编,除了稿费支出外,还谈了vcd分成。” “嗯,钱花的值得。”肖君毅笑了笑,瞟了陈远鸣一眼,“不过我这个年龄恐怕做不得数,让更小点的孩子看呢?” “在实验中学和附属小学随机抽取了5o名小观众,反响绝佳。”陈远鸣没上钩,直接扔出了答案,“本来就是面对6-14岁青少年的作品,能让他们喜欢就好。这次就是想跟你商量下,怎么最大限度拓展盈利空间。” “如果动画卖得好,我们可以考虑出一款学生专用小灵通。”肖君毅像是早就做了准备,“除了通话主推计算功能和小游戏功能,这个暂时还没什么人能仿冒。” 陈远鸣不由笑了出来,“比我想得还远啊,最近小灵通要重新定位消费群体了?” “那是,跟手机硬拼没什么意思,廉价和工薪可不是个好的宣传点,因此最近准备主打青春时尚了,年轻的消费群体反而是个卖点。既然2o岁都已经囊括了,再减几岁也不是不可能嘛。” 两人说的随意,但是内里包含的信息量可一点不少,王宁正在思索这种方案的可行性,就被人问道了头上,“王总,动画准备在哪个电视台播放?” “上海台。”王宁回过了神,飞快答道,“只是首播没有收取转播费……” “那点小钱,还不是个事儿。”肖君毅笑了笑,“上海播完了拿到沈阳吧,毕竟是小灵通的故乡。” “应该的。”王宁点头称是,“说起来这次动画配音还是辽艺呢,也算是本家。” “哈哈,那就再好不过。” 几句话的功夫,动画播放就定下了基调。同时还有相关的一些周边开发,毕竟是科幻动画,可以制作的玩具种类还不少,其中一半能带些简单的电子芯片,这玩意可是安信和鸿商的老本行,轻轻松松就能跟上,配合鹰巢原本就有的玩具模型厂,简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至于文娱、食品类产品的只能听天命了,面对铺天盖地的盗版,估计抢滩会困难许多。 “其实也可以找现成的童装公司,跟他们合作,直接在动画里宣传他们的品牌或者既定服装款式。以后动画的赞助渠道还能多方面拓宽,把它作为资金的主要来源之一,同时广告也要拿出广告的诚意,脚本和质量永远不能放松。” 又跟王宁嘱咐了几句,陈远鸣从会议桌前站起身,“后续你们就继续探讨吧,动画发行和vcd贩售也要留点心,我跟肖总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笑着冲众人点头示意,肖君毅跟着陈远鸣身后走出了会议室。走廊里人不算多,他们的步伐也看出急促,只是凑在一起像是讨论着什么重要问题…… “犯得着那么瞪小王吗?” “啧,在你身边看到这种小白脸,总是让人放不下心。” “比年轻貌美,你可不输任何人。” “嘿嘿,承让……” 貌似一本正经的,两人并肩朝办公室走去。 第192章 果实 仰躺在沙发上,肖君毅伸了个懒腰,刚才那副商业精英做派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衬衣领口随意开了两颗扣子,领带团成一团扔在沙发旁,两条长腿悠哉的搭在一起,轻轻摇晃,就像是一只吃饱喝足惬意甩尾的大猫。 陈远鸣端着两杯茶水走过来,塞给了他一杯,顺手揉了揉对方已经不成模样的乱发。“这么快就赶过来,你那边忙完了?” “忙不完也要过来,总不能让小叔抢了机会。”接过水杯,在沙发上翻了个面,肖君毅故作姿态的叹了口气,“你小子回国了也不来找我,少爷我这边忙的要死,正缺红袖添香呢……” 嗤笑一声,陈远鸣也坐在了沙发上,舒舒服服的展了下腰,把背后那人当肉垫儿靠住。“要不我让李特助给你找两个红袖使唤?” 被挤的手里杯子差点没拿稳,肖君毅一咧嘴,“陈董我错了,胳膊肘抬抬,压到痒痒肉了。” “痒痒肉……”靠在对方腰侧,陈远鸣微微挪动手臂,漫不经心的隔着衬衣划拉了一把,“在床上你可没说这里不能碰啊。” 腰侧几乎都是敏感地带,这样调情似得一逗,肖君毅背上瞬间起栗,手是真打了滑,差点没把半杯水泼出去。 “操。” 低声咒骂了一句,他扔下杯子,拉住身边人的衣领又吻了上去。 “跟你在一起,白日宣淫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肖少的自制力还是不够嘛。” 轻笑着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陈远鸣略一指门口,“一堆人还在外面候着呢,你真要继续?” 懊恼的发出叹息,肖君毅又栽了回去,只是桃花眼里添了层诱人的水雾,净是欲求不满的味道。 拍了拍对方的窄腰,陈远鸣站起身走向办公桌,“最近开始闲下来了?” “公司步入正轨,还有个火炬项目在手,比之前强太多了。”肖君毅也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伸手顺了顺头发,又把扯出来的衬衣塞回西裤里。“只可惜思科这家伙简直跟着君腾屁股后面跑,之前还在北京,去年就跑到上海开了分部,这不刚跟上海电信局签订了网络架设协议。” “压力挺大?”陈远鸣一挑眉,思科在互联网界的地位是无需置疑的,对于君腾这样的新手恐怕更加可怕。 “其实还好。”肖君毅苦笑了一下,“就是差距大到不可思议,目前还不存在正面冲突的可能,君腾准备先从县区级结构开始发展,正好江浙地区人均收入不低,很多县市都有入网的打算,只要在今年攻克第一款路由器构架,就有存活下去的希望。” 闻言陈远鸣心底也是一叹,其实肖君毅选择的不是条简单道路,以国内的研发环境对抗国外大集团的技术力量,需要花费何止百倍千倍的努力,要知道他的飞燕好歹还有硅谷作为支撑呢。 “不过我还是觉得路由器是个挺好的路子。”诉苦归诉苦,肖君毅的表情却不气馁,“毕竟是联接互联网的大门,接入端口被别人握在手里,任何隐私怕都要打上个问号,所以国产化终究还是大势所趋,君腾更是有先天优势,持久战是可以打的,只是近两年会苦一点罢了。”<“你倒也看得开。”陈远鸣不由笑了出来,“亏得远扬在思科的占股太少……” “否则买来送我?”肖君毅眼睛亮的要命,“哎呦,我怎么听出点烽火戏诸侯的味道……” “……否则我怕是会犹豫支持哪边。”陈远鸣挑起嘴角,对上了肖君毅心领神会的微笑。 “你这个万恶的资本家。”肖君毅眉眼里溢满了笑意,“放心投君腾好了,这20%不会让你亏的。” 调笑了几句,肖君毅转回了正题,“这两天搞完鹰巢中国的事务,你还要回美国吗?” “嗯,飞燕上市在即,还是要去那边坐镇。而且跟微软也有一架要干。”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肖君毅着实吃了一惊,“那个微软?” “还有哪个微软?” 这次是真的咋舌了,肖君毅诧异的看回来,“你来真的?业务上不是还没跟微软正式冲突吗?他们的win95才刚刚在中国上市,跟你麾下的几个小软件公司不是没干系吗……” “不只是中国市场。”陈远鸣笑着摇了摇头,“这次美国应该才是主战场。我收购的网景公司最近在跟微软争夺浏览器市场,已经开始急上火了。微软总共投入20亿美元进来,想要拼现金流,我们这边则是网景/美国在线两家的联盟,拼的是用户,目前还算旗鼓相当,但是微软一旦使用操作系统捆绑ie浏览器销售,立刻就能在我们的战线撕开条口子。” 肖君毅皱起了眉头,“听起来,正面作战胜率不高啊。20亿……这他妈都能顶上一家公司的市值了吧?” “没错,因此才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盟友。”陈远鸣笑道,“苹果已经在谈了,只要做好兼容,它们就能成为我们的盟友。还有惠普和戴尔品牌电脑装机商,正愁没法跟微软讨价还价呢,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朋友。下一步就是网景中国,联想、方正、长城这些现有的品牌也是可以谈谈的伙伴,总之要在网络时代到来前,让更多人习惯使用网景的浏览器。必要时,恐怕我们还要进一步开源。” “啧,又是需要花费几年功夫的大战……”肖君毅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到底还有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总会有的。”看着对方略带怜惜的表情,陈远鸣心底划过一丝暖意,笑着安慰道。 “唉,看了添香这重任还是要落在我头上啊。”走到了老板桌旁,肖君毅弯下了身,在恋人唇上印了个吻,“有机会的话,回头也要跟你到美国晃一圈。” 抓住了肖君毅的下巴,陈远鸣加深这个吻,“荣幸之至。” 设想非常美妙,但是陈远鸣最终也没在苏杭多待,跟肖君毅一起游山玩水,又在刚装修好的别墅荒淫奢侈了几天,飞燕的上市程序就到了最后关口,由于事关重大,飞燕高层有一半都奔赴美国,想要从这里获取第一手资料。 预计融资3亿美元的上市公募,面对这个巨大的数字,饶是处变不惊的俞永安都有些紧张,更别提对商业始终外行的那些技术人员。 “这次我们能拿到理想成绩吗?我是说,不会跌破发行价吧……”孟力生的声音都称得上惶恐了,作为三大原始股东之一,他手上的可捏着一大笔飞燕股票呢。 面对孟力生的疑问,陈远鸣笑了笑,“那就要看上市后飞燕自身的表现了,我们的家用机呢?还需要多久才能面世?” “不到一周了,这次我们要先在中国市场发售,美国则放在了下个月,但是目前期待值不错,至少美国市场对于这个非日系的家用主机非常欢迎。” 日系主机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热衷本国游戏,分区设定又严格的要命,引进更别提多慢了,让欧美玩家总是落后日本一大截。但是飞燕不同,它的游戏制作基本都在美国本土,又有鹰巢联盟麾下数量庞大的游戏工作室参与,自然让玩家们期待值满溢。 “那不就得了,只要游戏主机卖得好,我们的上市就有十足把握。年末即将推出的mp3会成为另一个增长点,尽快干掉cd光盘,我们就有了跟索尼正面开战的资本了。”陈远鸣答的别提多轻松了。 “你这家伙,我只是在问上市……”孟力生嘟囔了两句,但是脸上的表情可是完全不同的跃跃欲试。 “我说的也是上市啊,如果能干掉索尼或任天堂,我们的股价绝对能一飞冲天大……” 面对孟力生的怒视,陈远鸣无辜的笑了笑,收回视线。其实在他的心底,又何尝没有忐忑,只是处在这个时点地点,就必须走最符合自己利益的道路,而这,是需要钱的。 很大一笔钱。 只希望这次上市,能顺利为自己筹到这笔财富吧。 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在所有人的焦躁不安中,飞燕公司正式登陆纽交所主板,在一天激烈的股价波动后,价格锁定了75%的涨幅,不但顺利完成了公募任务,还成为了当日的明星股票之一。虽然比不上网景、雅虎那样前互联网时代的神迹,也是个实实在在的佳绩了。 而在一周之后,飞燕家用机成功在中国问世,当天销售量就超过30万台,这个消息反馈到美国后,纽交所盘面立刻暴涨,飞燕股价正式突破15美元大关。而上行至20美元以上,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 第193章 环境 “陈董,游戏碟脱销了啊,什么时候能上新?特别是益智类游戏……” 再次见到陈远鸣时,俞永安第一句话就是讨账,但是圆脸上满满都是笑意,别提有多意气风发。 可不是嘛,家用机问世不到一个月,销售额就已经突破18亿。经过两年的漫长市场运作,飞燕已经培养出了一批死忠用户,更别提公司上市的消息带来的联动影响。如今正值沪深牛市,大众对于“上市”这个词也越发敏感,飞燕这种直接登陆纽交所的壮举更是被各大媒体竞相宣传,几乎要把它当成是国产最知名品牌炒作,全然忘记了飞燕的“合资”身份。 有了两厢叠加的宣传效应,销售量自然出人意料的火爆。那些富裕家庭不介意买一条新机器放在家里备用,而一直无法下定决心购买vcd机的,也开始对这台“假电脑”、“真vcd机”蠢蠢欲动,只是3000多元的价格,比市面上那些日产vcd机都要便宜,还能一机三用,简直就是时尚+划算的代名词嘛!有了这样的消费心理,又何愁产品销不出去。 更重要的是,家用机还有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市场:游戏厅。 此时正是大型街机游戏向小型电脑游戏过度的关键时刻,不少有先见之明的老板已经开始购买电脑,开办可以联机打游戏的电脑厅。飞燕家用机突然横空出世,也让他们看到了一条崭新的盈利渠道。 比起电脑,如今家用机可是有着百分百的价格优势,尤其是键盘鼠标的引入,更是让电脑游戏在这台机器上畅通无阻。用电视机的大屏幕玩游戏,不比用15寸电脑屏爽一万倍。在性价比都十分优越的情况下,有些聪明的商家就开始投入家用机设备。 在这个时代,也许无法做到家家都有电脑或者vcd机,但是绝对能做到每县每区都有三厅。家用机一口气兼备了游戏、录像两大功能,怎能不受商家欢迎。只是随之而来,也必然会出现盗版光盘在游戏厅泛滥的问题。 对于这个近乎双刃剑的新事物,飞燕多少也是有准备的。毕竟没人比陈远鸣更清楚,为了保护青少年身心健康,再过几年三厅就要成为国家重点打击对象,作为真正的家用游戏主机,被卷入这场风波可是个大问题。 因此,在飞燕家用机面世之初,他们在游戏制作上就有了更严苛的审核标准,确保自己不会碰触到文化局那根敏感的神经。在保证自家产品的基础上,也能很有效的屏蔽了盗版带来的不良影响,将来出事的根子不会落在家用机上,而在那些贩售不良光碟的盗版商身上。这种“菜刀无错论”自然也会给飞燕带来喘息的余地。 只是有了这样的选择倾向,市面上的游戏光碟就永远跟不上消费。毕竟好玩耐玩,又不会触动敏感神经的游戏,要比那些打打杀杀卖血卖肉的无脑产品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陈远鸣微微一笑,“最近鹰巢中国也在赶工,据说要制作一款小灵通游戏,到时随正版vcd一起发售。” “小灵通游戏?”俞永安明显来了兴致,“是说鹰巢那部动画的游戏版?那可太好了!我儿子最近就相当迷这部动画,安徽台不是在播吗,一周只放3集,结果这小子就天天缠让录下来。录像机都几百年不用了,谁知道塞在哪儿,让她妈一顿好找。不过片子质量是真不错,科幻题材对孩子的影响也更正面,是部好作品啊……要不回头让鹰巢也给咱们拍一部动画?”<^ “老俞,你这可是跑题了啊。”陈远鸣哑然失笑,难得见到自家精明能干的ceo思维如此跳脱,看来再怎么聪明的人,碰上孩子的事情也会犯些糊涂。 这时俞永安也发现自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赧然的摸了下鼻子,“那这游戏……” “游戏会成为家用机配套的第一部专属套装,包括13集动画片和一张游戏光碟,游戏以益智和角色扮演为主,主打就是寓教于乐。鹰巢中国也会继续走这样的路线,把动画部和游戏部有机结合。如果有出色的动画,就改编相应游戏,同理如果游戏大受欢迎,也会有剧情动画随之播放。受盗版影响,走迪斯尼的商标路线我们没有先天优势,但是美国超级英雄类作品或者日本大游戏厂的经验却可以吸取,塑造偶像从来都是娱乐业的不二法门,这次小灵通就是试水之作了。” 俞永安毕竟做过学习机,如今更是飞燕的顶梁柱,很快就抓住了陈远鸣话里的重点,不由笑道,“寓教于乐啊,这是有心跟家长建立统一战线了?” “不然呢,俞总你对这个最有心得吧?”陈远鸣也笑了。“这还是开始,将来给家用机添家长锁码功能都有可能。” 是啊,游戏说到底还是家长的天敌,但却不一定非要成为死敌。要把握的还是作品的受众范围,给6-14岁孩子看的玩的,就该有这个年龄的特质和局限,不该一味追求标新立异,或者用超年龄段的东西诱惑他们,贸然给家长施加压力。中国给少儿提供的娱乐作品不是太少,而是泾渭不分、太多太杂,当审查的界限被盗版冲垮时,自然就会让一些正常的东西被视为毒蛇猛兽,再被以家长为首的顽固上层一竿子打翻。 然而看看迪斯尼呢?全年龄才是真正赚大钱的东西,想想《狮子王》的投入和产出比值,就该知道让孩子们喜欢,同时让家长接受是件多么来钱的事情。所以审核制度从来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边骂着审核制度,一边又毫无耐心和诚意为孩子们服务的“前卫艺术家”。 至于给青少年、甚至成人观看的动漫游戏作品,不妨慢慢来。当中国市场进一步开放,人们的思维开始有所发展和变化后,被儿童市场培养起来的中国动漫游戏业才有前进一步的可能,怎么让消费者正大光明、且心甘情愿的花钱,才是市场的核心问题。 如今影视业在光碟联盟的保护好歹有了喘息的余地,也有越来越多导演开始把“vcd销量”作为后期考量之一,当作品不再是一竿子买卖时,就会有更多人考虑后续的盈利问题,而没什么比“好作品”更能吸引这种收藏欲了。所谓真正的良性发展,就是这样环环相扣,互相影响的结果。 “看来这小灵通不知要拍上多少部了……”俞永安感慨的笑了笑,“不过它能赚钱也好,只有吃螃蟹的人尝出了鲜,才会有越来越多人下水捞蟹嘛。咱们的家用机做的是平台,自然产业越健康,游戏、影视供应商越多越好。” “没错,平台就该拿出点平台的气魄。” 而这一点,在其他领域也是可以通用的。 6月中,当陈远鸣再次返回美国时,期铜大战已经渡过了最为波澜壮阔的时间段,滨中泰男正式被住友集团解雇,伦敦铜价一路从2700美元狂跌至1700美元,让所有空头塞满了腰包,也让全世界的金属铜加工生产商血流成河。由于局势太过险峻,北方矿业再次找上门来,拿出恳求的姿态寻找二次投资。 立场发生了巨大变化,远扬当然要在新的并购协议上拿到足够的利益,同时提高自己在北方矿业的股权比例。有了远扬这样鲜明的投资倾向,就连习惯端架子的澳洲力拓都有些意动,上谈判桌也就成为可能。 矿业方面一片大好,陈远鸣却把视线放回了网景。从年初到现在,网景和微软的战争已经有点白热化趋势,和美国在线联起手来的网景恰好阻断了微软通往互联网的道路。美国在线对应的是msn,网景则是ie,但是论技术力量和用户培养度,就算是微软这种巨头,在互联网项目刚起步时也是虚弱无力的。想要更改这种局面,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打破反垄断法,在自家系统里捆绑软件。 只是win95刚刚问世,在微软下一代系统诞生之前,捆绑还只能遮遮掩掩来搞,虽然积极应战,但是网景的崛起依旧势不可挡。在几个月后的今天,网景股价已经超过了80美元,和美国在线双双飚红,再加上跟几家电脑巨头的协议,更是促成了网景在浏览器领域的霸主地位。 如今乔布斯还在做自己的动画公司呢,任何跟网景浏览器有一搏之力的人物都尚未出现在它的视野之内,这本该是网景最为骄傲且自大的时刻,陈远鸣却很清楚,在商业领域没有永不毁灭的罗马帝国。没有放松丝毫警惕,他开始了新一轮的发展了望。 当一家公司占据了市场超过90%的份额后,它需要做什么? 不是向100%冲击,而是更换投资点,让持续盈利成为可能。网景最棒的优势在于自家雄厚的技术力量,但是经营和大局观,从不是它的强项。因而,对于这家绝不可能居安思危的骄傲公司,陈远鸣扔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建议。 一个全新的操作系统。 第194章 平台效应 “操作系统?”吉姆饶有兴趣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又遗憾的摇了摇头,“如今并非切入电脑操作系统的最好时机,微软的win95太成功了,想要撼动他的地位可能很难。” 作为网景公司的初始投资人,也是目前公司最大的股东,吉姆可谓是网景目前的实质统帅,也是网景一力对抗微软的决策人。然而即便是自傲至此的他,也很明白如今的电脑操作系统即将被微软彻底笼罩,任何想要涉足分润的行为恐怕都是徒劳的,还会引起对方的疯狂狙击。 陈远鸣却微微一笑,“谁说操作系统只能用在个人电脑上呢?我想在座诸位都很清楚最近掀起的pda研发热潮,且不说那些正在研发,或者已经失败的项目,光是palm公司新发布的pda产品pilot,就获得了引人注目的成功。在中国,我参股的一家公司也在研发类似的pda产品,使用前go公司的系统雏形,也取得了相当优异的销售成绩。但是不论是palm还是我们,在研发系统上都走了不少弯路,而这种弯路势必会在其他更多公司身上重复。这样的局面,大家就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吗?” 他顿了顿,目光环视场内的所有人,“其实这种局面曾经出现过,在个人电脑刚刚开始发展的时候。那时候市面上还没有统一的电脑操作系统,不论是苹果还是微软,都是极其渺小的存在。但是他们抓住了机会,推出自己的系统,并且在个人电脑领域站到了巅峰。” 这时吉姆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如今的pda之争就是新一轮的个人电脑之争?” “不只是pda。”陈远鸣纠正了这个说法,“应该把它称为‘移动通信’,这不仅仅是电脑层面发生的变革,同样也是传统通讯层面的。如今at&t这样的通讯业巨头都分裂出了朗讯公司,可见整个传统通讯业界正在不断向互联网靠拢,第二代移动通信网已经开始出现,和pda潮流一样,这种基于数字通讯的技术也会慢慢被人们接受且广泛使用。” 这点对于在座诸位都不是秘密,其实目前美国本土在第二代移动通信问题上都掐的厉害,尚且没有角逐出赢家,因而更多公司还处于观望之中。 “你的意思是……制作一个嵌入式系统?可以把一些功能推广到pda或者手机这样的移动设备上。就像java那样的跨平台程序语言?”一旁的马克也发言了,作为第一代网景浏览器的创作者,这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大男孩也是网景的技术核心之一,对于这种话题反应自然迅捷无比。 java是去年太阳公司推出的一种程序设计语言,因为能够跨平台使用,非常受业界推崇。目前用java编写程序已经成了一种时尚,就连网景的浏览器也避不开这种新语言的使用。 陈远鸣却摇了摇头,“java很棒,太阳公司的操作模式却不理想,他们制作了这个平台,但是完全没法从中获取利润,从商业角度而言,这是个失败的尝试。” 在一群技术人员里说这个,难免会引来一片略显无奈的赞同。计算机行业内永远如此残酷,技术日夜不息的变更,却不是每一项都能带来盈利。谁能用技术换到金钱,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因而我们现在需要尝试的,是作出一种新型的操作系统,专供移动设备使用,这种系统最好无比的简洁高效,具备最基本的操作功能,并且能产生分支,容纳现行几大2g通讯标准。” 这样的东西能够研发吗?在座所有人都在思考,得出的结论是,他们能。不论是现行的手机还是pda设备,拥有的储存能力都是极其有限的,如今的移动通信需要的不是全能,而是恰恰是陈远鸣说的:“简洁高效”。 但是能做并不意味着他们要去涉足,这可跟浏览器不同,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迈出这一步需要足够的说服力和勇气才行。 吉姆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关键问题,“那么研究这么一个操作系统,如何保证它能够占据市场呢?” “当然是跟几大手机商一起打造这个平台。就像微软之所以能成为微软,不是因为他的操作系统有多出色,而是他跟ibm联手占据了市场。如果几大手机商站在我们这边,又何愁这个平台搭建不起来呢。” 苹果和微软的分界点可能就是ibm,曾经微软对于ibm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配件,而现在他已经能和这位蓝色巨人分庭抗礼。这就是操作系统,或者说“平台效应”的妙用,微软通过windows占据了电脑的‘视窗’,那么他们能否用另一个操作系统来占据手机的‘视窗’呢? 话说到这份上,就不只是可行性的问题了。在座的也许没有商业上的奇才,但是在理念研究上不会输给任何人。而手机又是个十分奇妙的存在,如今还没有什么电脑公司肯把目光放在那边,它太弱小也太简单了,还不值得认真对待。但是曾经的个人电脑对于巨型服务器来说,不也弱小简单吗? “我们……可以试试看”。 在一片嗡嗡的交头接耳后,吉姆作出了决断。成为‘下一个微软’是任何科技公司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我们也该试试看。”陈远鸣换了个词,把它换成了肯定句。“如今网景立足的一切都并不牢固。在这次协约到期后,美国在线会不会转投微软的怀抱?苹果是否会开发自己的浏览器,就像它对待自家其他软件一样?更别提惠普、戴尔这样的电脑销售商,他们本来就是微软的合作伙伴……” “但是当这个脆弱的联盟最终分崩离析时,我们已经在浏览器领域建立了牢固的平台。一个不是依靠利益,而是依赖技术连接起来的存在。而手机领域的发展,会让这个来自互联网的窗口开的更大一些。也许总有一天,人们会摆脱个人电脑的束缚,使用更为简便的移动通信设备交流、办公。届时他们就会发现,我们的系统和软件无处不在……” 为了互联网平台的目标,网景已经作出了很多改变,比如简化基础款浏览器,让它更加明晰简单;比如把一些功能作为扩展向,让用户自行选择添加;再比更久之后的开源准备……这是一条清晰可见的道路,任何网景高层都能理解并且认同它的深意。 “而这,朋友们,就是我所期待的平台效应了。” 陈远鸣笑着给出了结论。也是一条崭新,且暂时不会被任何人狙击的坦途。 ———— “你就这样拐了个系统研发商?”电话里的笑声别提多开心了。 陈远鸣也露出了微笑,“上次看到安信年报时,我就在想这个问题了。让安信独自研发手机系统,效率实在太慢,并且不容易走出国门。只有使用统一标准的手机系统,才更容易发挥安信的生产能力。” 其实这玩意在后世也是存在的,并且在手机领域占据了极长时间,它的名字叫做塞班(symbian),一个被十几家手机公司共同享有的操作平台。如今欧美两家还在为手机通信系统标准争来夺去,而老牌手机公司也集中在欧洲大陆,因此塞班系统在欧洲诞生毫不出奇。但是将来的手机市场格局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日本、韩国、中国的加入必将让这个市场更加纷乱,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这个系统能待在自己名下。 网景就是他最为看好的合作伙伴。对手机系统的研发只是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就是通往智能手机和真正平板电脑的道路,如今不论是微软还是苹果都尚未在这方面发力。由于股票的升值,网景具备这么庞大的资金储备,又拥有真正一流的技术力量,为何不尝试一下突破呢? 只要有了方向上的转变,网景面对的就将是一片更为广阔的疆域,也是连接陈远鸣麾下几家公司的关键要素。当移动通信平台建立起来后,且不说安信或者鸿商的发展,单单飞燕将来生产的电子设备,就可以拥有一个晋身的台阶,更加轻易的跃入已经驯化过的市场。还有什么比这更为有利吗? “难怪小叔跟我提起时笑得都找不到眼睛了。”肖君毅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你会从这个角度切入对抗微软的乱局,安信和鸿商发展了一年多,在技术上依旧捉襟见肘,有一个强力外援也是好事。说不定能让安信一跃登上世界舞台呢。” 有了发展思路,再来看部署安排就简单太多了,不论是肖云还是肖君毅,抑或两家公司的高管,都能很轻松找出对自己有利的层面。 “只是网景在经营上的力量还是不够,需要物色一个更优秀的执行总裁才是。”陈远鸣叹了口气。 虽然这两次都说服了网景进行改革,但是跟一群握有实权的纯技术人员打交道还是太累,如果能有谷歌ceo那样的天才经营者,该是件多幸福的事情…… “怎么,陈董最近也顾不过来了?”肖君毅的声音里带出了丝狡黠,“如果我这时候飞过去服侍,能有奖励吗?” 陈远鸣眨了眨眼睛,突然悟出了这话的意思,“你要来美国?!” “可不是嘛。月底二叔祖90大寿,我妈终于安排好了飞机,亲自点名让我到美国拜寿。正好你又给小叔递了话,就变成到网景探路的双重任务……” 这可是陈远鸣没能想到的,异国他乡,跟恋人相聚。心跳陡然就快了起来,他深深吸了口气,“飞机什么时候到?” “已经等不及了?”肖君毅的声音里满是调侃。 “望穿秋水。” 答得太过干脆,让电话里的声音都顿了顿。 “你这小子……”那丝轻佻的笑意浓情抹去,“三天后,乖乖洗白了等我吧。” 第195章 有约 按理说三天时间应该很快,肖君毅却难得过出了些神不守舍的滋味。时间隔得太久还是其次,更要命的是电话里那个句勾人的情话。陈远鸣并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实际上,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说得少做得多,偶尔流露一次,就让人格外心痒难耐。 因此,当走下飞机,第一次踏上美国国土时,肖君毅感受到的不是困倦或好奇,而是一丝带着迫切的期待。作为全美七大航空港之一,旧金山国际机场比目前中国所有的机场都要宏伟,主体由钢筋水泥和强化玻璃构成,午后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挥洒进大厅,让如同浪潮般川流不息的人群都带上了来自大都市的时尚韵律。然而肖君毅并没有把目光放在别处,面前那条身影对他而言太过诱人,根本挪不开视线。 “旅途还顺利吗?”陈远鸣伸出了右手。 “遇上乱流,开得慢了些,让你久等了。”肖君毅稳稳的握住那只手,晃了一晃,随即向身后众人介绍到,“这位就是点金石和远扬集团的当家人陈远鸣先生。陈董,这次跟网景的谈话还要有赖你从中牵线啊。” 没错,其实他身后还站着一大帮人。这次除了代表母亲前来拜寿外,另一个重任就是跟网景商洽关于手机系统的研发事宜,同时君腾也有心在硅谷进行一下参观,看看有没有什么先进经验可以借鉴。面对这样一群下属,就算再怎么牵肠挂肚,也容不得露出半点破绽。 “肖总客气了。车在外面,我们先上路吧。” 陈远鸣脸上的笑容也同样克制,只是刚刚握手时,指腹若有若无的擦过手腕。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两人一起登上了前来迎接的轿车。 肖君毅坐得自然是陈远鸣的座驾。由于这两年国外摊子越铺越大,开车的也不再是张刚、小宋这些熟脸,而成了美国司机和专业保镖。前排两人一脸警惕,为自家雇主保驾护航。后面两个就算再怎么相思成疾,也不可能这时候做些出格举动。 “准备在美国待多久?” “大概一周吧,明天就是叔祖的生日,估计要在刘氏大宅停两天。” 这次寿宴被定义为家庭聚会,就算陈远鸣目前有替刘氏打理一部分基金,也不可能被邀参加这种家族宴会。同时大家族的拜寿也不会只是问候老人,说不定还要肩负利益上的纠葛,确实不适合参进去。 陈远鸣了然点头,“我在硅谷买了栋房子,你也不用订旅馆了,直接搬过来就好。” 肖君毅微微一笑,垂在座椅上的手轻轻勾住了陈远鸣的手指,在后视镜看不到的地方摩挲着他的掌心。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一路从机场开到了硅谷,把所有人都安顿下来后,肖君毅就带着安信几位主事驱车前往金门湾的富人区,拜访家里这支素未谋面的嫡系血亲。陈远鸣则按捺住蠢动的心思,安排人带着君腾那批干将参观他在硅谷的几家公司。 都等了那么久,哪还在乎剩下这两天。最近网景也要面临自己上市后的第一次股票拆细,想要降低价格门槛,进一步扩大融资规模,为其后的移动通信业务做准备。陈远鸣身为网景第三大股东,自然也想趁这个机会扩大自己的股权占有比例。同时向网景高管详细介绍中国的安信公司,也是一件要务。 这件事陈远鸣也是跟肖云认真商议过的,毕竟安信现在握有的小灵通业务是一个高达几百亿人民币,并且潜力巨大的产业。而中国庞大的市场,也让网景公司有些意动。因此这个移动平台网络里包括安信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是细节方面总还有的谈。 如今安信的研发力量在中国已经算是超强了,特别是鸿商旗下的pda部门,一些技术也堪称国际一流。但是手机不像pda,毕竟是个白手起家,在系统研发上一直不甚顺利,因而这次网景试水,就让安信产生了极大兴趣。最终网景方面决定先前往中国走一遭,进一步接触手机领域,同时积极跟摩托罗拉、爱立信等公司沟通,讨论合作的可能。 就如肖君毅所言,他这一去果真就是整整两天,再次站在陈远鸣面前时,已经到了周三上午。没有停下来喘口气,两人直接前往网景总部,又在谈判桌上坐了半日,更加细致的讨论手机平台会面临的一些问题。 只是这样一个涉及今后十数年发展的项目,是不会在一两天内敲定的。确保双方进入既定程序后,肖君毅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了。陈远鸣的私宅在硅谷外郊,算是这片新兴高科技产业的附属物,周遭一大半业主都是硅谷业内人士,至于更会享受的那批,则在更宜居的地方搭建自家豪宅。 不过此时肖君毅可没有参观的性质了,刚走进家门,他就一头栽倒在沙发里,怎么也不肯爬起来。 “才两天就不行了?”陈远鸣从冰箱里取出两瓶啤酒,把冒着白雾的玻璃贴在对方耳边。 被冻得一个激灵,肖君毅从沙发里爬起来,呲牙接过了啤酒,“大家族就是麻烦多,我还以为我家就够呛了,谁知跟刘家这种富了几代的压根不能比啊……” 这两天的经历别提多闹心了,大家族规矩太森严,叔祖这支又明显有些后继无人的样子,面对他这么个年轻有为、还来自大6的小辈,摆出的可不都是好脸色。饶是肖君毅这种久经沙场的人物,也有些心累。 在桌上啪的一声拍开瓶盖,肖君毅一口气灌下大半,长长舒了口气。“不过我那些叔叔伯伯对你印象还不错?据说远扬今年的盈利都到25%了……”<“那是对北美刘氏的,你们肖家存进来的那笔钱怕已经有7千万美元了,税后的。”陈远鸣笑着坐在了肖君毅身侧,也饮了一口冰啤。 刘家人对于他确实非常友好,一是因为刘兰馨的关系,二也是远扬基金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财产管理人。难得碰上年盈利率稳定的基金,对于喜欢理财的华裔而言自然会高看一眼。但是这样的生意关系,终归还是无法跟肖家相提并论的。 “啧,财神爷果真是到哪儿都吃香……”肖君毅一把勾住了恋人的肩膀,在他唇边偷了个香。“不过我来这边可不是跟财神爷约会的,赶紧把会议都给我腾开,少爷我好不容易出一趟国,怎么也要再美利坚尽情游上一把,你这个地头可是跑不掉的……” “还别说,这次我真有安排。”陈远鸣放下了手中的酒瓶,微微一笑,“只不过是安排在明天。” “这个倒是……正合我意……” 浅淡的眸子中蕴满了笑意,呢喃被温热的嘴唇吞没,再也不成语句。 第二日,天刚亮起,陈远鸣就精神焕发的下了床,冲了个战斗澡,又从柜子里翻出两套衣服,把其中一套砸在了肖君毅脑袋上。 “别闹……”肖君毅把头往羽绒枕里又埋了埋,嘟囔着抱怨道。生物钟彻底被时差打乱,这两天他都没睡好觉,怎么肯离开柔软的床垫。 “别装死了,快起床,今天的行程安排可挺紧凑的。”陈远鸣毫不客气的把他搂在怀里的薄被掀开,让那具光裸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 “卧槽。”身上的遮盖物被夺走,屋里还开着空调,肖君毅冻得一个哆嗦,睁开了双眼。 但当他看清面前的人影后,直觉的就吹了声口哨,“这身打扮不错啊~” 陈远鸣今天穿的确很棒,黑色的t恤,浅色的牛仔裤,只是两件都又薄又紧,就像长在身上的第二层肌肤,这种有穿胜未穿的效果带出了一份奇异的诱惑感,极其的性感,对于这个闷骚家伙而言可不多见。 陈远鸣眉峰一挑,还了个口哨回去,肖君毅就这么坦荡荡的躺在床上,双肘支着身体,笑着抬头看向自己,弯弯的桃花眼中微波荡漾,简直就是一副美不胜收的景色。 单腿跪在床上,陈远鸣又把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荷尔蒙的家伙压了回去,索到一个甜腻的早安吻。揉了揉对方的乱发,他直起身,把衣服塞到对方怀里。 “洗个澡,换上,我们到城里去。” 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肖君毅绽开了笑容,“心情不错啊陈董,这是拉我见识什么好东西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 看着恋人明亮的眼睛,肖君毅也不再折腾,起身向浴室走去。 一刻钟后。 “远鸣,你确定这套衣服是我的号?操……太难穿了!我说你那身怎么看起来如此贴身……” 听着对方的抱怨,陈远鸣笑了起来。 “要帮忙吗?” 第196章 庆典 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两人就这么跑出了硅谷,驱车前往旧金山。今天是周六,公路上车海如潮,光是堵车就耗去大半个钟头,让从没见识过如此阵仗的肖君毅很是咋舌。由于这次没带司机,开车的任务自然落到肖三少头上,在陈远鸣这个不太靠谱的导游指挥下,他们很是花费了一些气力才开进市区。只是抵达旧金山后,陈远鸣那点认道本领就更不灵光了。 “你小子,在旧金山待了这么久,连个路都不认识吗?” 带着时髦的太阳镜,肖君毅看着路标一打方向盘,嘲笑着还在查地图的某人。 “没来过这边而已。”陈远鸣看了看地图又抬头瞟了眼街牌,伸手朝左边一指,“左拐两条街。” “这是要去哪边?唐人街、金门大桥还是市政中心……” “双子峰、市场街。” “好像没听说过。”肖君毅剑眉一挑,他虽然没出过国,但是好歹也做过功课,陈远鸣说的这两个地标似乎没什么名气。这是准备耍花招了? 唇边露出一点微笑,陈远鸣把肖君毅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摘了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沿着街道向前行进,不一会儿,肖君毅就看出了名堂,越靠近市场街的方向,就有越多居民楼、店家悬挂起五彩缤纷的旗帜,有粉红色的三角旗,有像彩虹一样绚烂的横条旗,彩带和鲜花交错如织,整条街带着一种狂欢节前夕的气氛,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轻轻吹了声口哨,肖君毅笑着扭过头,“有什么节日庆典?” “不是庆典,是游行。”陈远鸣收回了目光,看向身边的恋人,“这是每年一度的同性恋骄傲大游行。” “什么……”听到这个名称,肖君毅下意识的踩了刹车,路虎吱的一声停在了路中间。在中国的概念中,‘游行’可不是这么一副尊荣,更勿论同性恋、骄傲之类耸人听闻的前缀。 “吓到了?”陈远鸣错开了视线,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两位姑娘正肩并着肩走在人行道上,她们拥的如此之紧,像是要把恋人揉进自己身体中一样。“gaygood,同性恋不是疾病,不是错乱,只是上天赋予的馈赠,应该为之感到自豪……我第一次听到时,也被吓坏了。” 身后,尖锐的喇叭声响起,肖君毅身体微微一震,“你之前从未跟我提起过这个……” “我从未想到你会在这时来美国。” 陈远鸣的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东西,肖君毅只觉得心脏被猛力一拧,这人明显是期盼着有一天能来看看这个庆典,但是在硅谷几年光景,他却从未踏足这条街一步,直到今天跟自己一起来到这里…… 伸长手臂,肖君毅揽住了副驾上的恋人,在他唇上印下深深一吻。 “你该跟我提一下这个的,你知道我不会拒绝……” “是的,我知道。” 陈远鸣吻了回去。 身后焦躁的喇叭声突然停止了,当两人分开唇瓣时,迎来的是口哨和掌声。被鼓噪一臊,肖君毅赧然发动了汽车,往路边闪去,一辆福特从他们身边驶过,驾驶座上的中年妇人冲他们伸出了拇指,大大的、友善的笑容在唇边闪烁。 这一刻,陈远鸣只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涌动的快极了。上辈子他就知道同性恋大游行,甚至在网络上看过相关照片,但是他从未动过哪怕一丝的念想,想要亲身站在这里,向世人展示真实的自己。 然而在那天接到肖君毅的电话时,他突然就产生了冲动,时间太巧,简直就像上天给予的恩赐。在异国他乡,在这样的游行庆典上,跟恋人正大光明的相聚,不用害怕任何嘲讽和异样的眼光……渴望简直灼烧着他的内心,让他寝食难安。 但是今天,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却发现所有设想在现实面前都如此黯然失色。甚至没有开到预定旅馆的耐心,肖君毅随意把车停在了路边的车位上,向他伸出手来。陈远鸣稳稳抓住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五指相扣。 携手走在大街上,同样的黑色t恤,同样的紧身牛仔,一看就知道是热恋中的的情侣。然而情侣衫没有钩来任何疑惑,反而因为少见的东方面孔和惹火身材,引来了不少饶有兴趣的目光。 像是被危机意识刺激到,肖君毅环着陈远鸣腰肢的手臂又占有性的紧了紧,凑到他耳边亲昵的咬着耳朵,“好吧,我有点后悔了,至少不该让你穿成这样出门……” 陈远鸣嗤笑一声,用手捏了捏掌中的翘臀,“裤子提不上去的可不是我。” 周六只是大游行的前夜筹备,但是大量商家已经开始为盛典预热。就像任何脑筋发热的观光客,两人在旧金山大街上度过了狂乱又漫无目的一天,手中不知不觉添了很多东西,胃被稀奇古怪的零食塞满,大量的低度酒和过于频繁的亲吻让唇色泛出嫣红。直到华灯初上,狂欢前夜才正式拉开序幕。 整个卡斯特罗区一片灯火通明,音响搬到街面上,男男、女女们随着音乐的节奏舞动,啤酒在人群中倾斜,还有举着盒子和各类标志语的义工。 “多么可爱的一对儿!”笑声和呼唤截住了两人的脚步,一位金发碧眼的小美女拦在了他们面前,“要为明日的抗议活动募捐吗?” “抗议活动?”陈远鸣微微一愣。 “5月时共和党提出的《扞卫婚姻法案》,允许各州拒绝承认在其它州合法的同性婚姻。为了反对这个该死的提案,今年全国的骄傲日游行都扩大了规模,我们想要通过游行向众议院施压,希望总统能够拒绝签署这项违背宪法的法案!我觉得我们会胜利的,这条该死的协议违背了我们的宪法!” 小姑娘的眼中闪烁着绝对的自信和勇气,陈远鸣却未能答出话来。在他记忆里,这项法案似乎通过了,由克林顿总统亲自签署。甚至即便自己的记忆发生了错误,在中国,同性婚姻也是个不会被承认的存在。 肖君毅发现了陈远鸣一瞬间的僵直,毫不犹豫抽出钱包,他掏出一把钱塞进了捐款箱。 “没错,我们会胜利的。” 面对这位东方青年的祝福和慷慨解囊,小姑娘涨红了脸蛋,兴奋的从腰侧小包里掏出了几盒礼品,塞给两人。 “谢谢你们!祝你们幸福!骄傲日愉快!” 送别小姑娘的背影,肖君毅伸手揉了揉陈远鸣的头发,“婚姻法不允许,我们还有其他的法律。” 陈远鸣的肩背微微放松了些,回视恋人那双温柔的笑眼。 “比如呢?” “比如公司换股。陈董,想要换购君腾更多的股份吗?用你的远扬集团……” 那双眼睛中没有任何退缩和掩饰,只有发自内心的真诚。陈远鸣笑了。 “那将来分手可比离婚要惨痛多了……” “对极了,这世界上没有比金钱更牢固的保障,因而比起小小的钻戒,我更愿意用股份套牢你。” “肖总真是一幅好计算……”陈远鸣双手环住了对方,给了他一个甜蜜的热吻。 “跟陈董这样的天才相处久了,自然也要有所进益。”肖君毅勒紧了对方的腰,更用力的加深了这个吻。 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他们热情的旁若无人,然而没有任何人诧异,没有任何人打断,就如同一对再平常不过的恋人,泯灭在这片欢乐的海洋中。结束这吻后,陈远鸣从肖君毅手中拿过一个小盒子,挑起唇角。 “今天要用这个吗?” “嗯?”被问的一愣,肖君毅也把视线放了过去,这时他才发现那几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并非是糖果,而是一盒盒标着不同口味的保险套。 完全没想到捐款回礼会是这玩意,肖君毅脸上一红,抬头对上陈远鸣的视线。然而在这双黑眸中,他没有发现任何调笑,那里只有认真到了极致的热情和渴望。相处了这么久,他们其实并未走到最后一步。然而要说不想试试另一种方法,也是十足的违心之言。情到浓时,又何尝不想彻底占有身下的恋人,只是他们好像还未走到那步,在情感的交流中还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东西。 直到今日。 心头一颤,肖君毅弯下了眼角。从陈远鸣手中抽过小盒,他在上面印下一吻。 “当然,如果你想的话……” 同样的热情在心底翻涌,再也无心享用这个狂欢夜,两人手牵着手,在大街上发足狂奔。预定的酒店在一条街外,他们只花了十来分钟就奔到了楼下,在门童惊诧的目光中,两人冲过豪华门庭,连电梯都来不及等,直接顺着楼梯跑上了六楼。剧烈的运动让他们呼吸紊乱,掌心凝结出粘腻的汗珠,然而两只手掌握得如此之紧,像是一刻也不愿分离。 房间大门在身后紧闭时,嘴唇和身体黏在一起,太过绷紧的衣裤让胯下涨得生痛,而这份痛楚似乎也变作了最真实的触感,让他们血脉贲张,心跳如雷。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拉开的窗帘里映进的月光和星光,两人跌跌撞撞的穿过客厅,倒在了柔软的床垫上。远方的双子峰上,一条巨大的粉红色倒三角旗正在缓缓铺开,欢呼声简直能够穿透十几米的楼层,似乎整个街区都清晰可闻。 然而两人谁都没注意到这些,炙热的目光中只剩下彼此的身影。 T恤被拽了下来,不成章法的亲吻一刻也没有停下,陈远鸣用空出的手拉开了牛仔裤拉链,换来肖君毅一声闷哼。 “太紧了?”笑声从唇角溢出,陈远鸣撑起身体,跪在了肖君毅两腿正中。 从这个角度来看,映满天际的月光如同银霜一样洒在床上,肖君毅的上衣已经被脱去,麦色的肌肤变作近乎象牙般的色泽,头发早已凌乱不堪,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带着情欲的火焰,一双手肘用力支起身体,似乎饥渴难耐的,随时准备着扑身而上,那条过紧的牛仔裤也成种刑具,紧到让腹部都冒出几滴晶莹的汗珠。 喉头一紧,陈远鸣把手伸了过去,压在了肖君毅的腹肌上,把他按回了床上。比起几个月前,这几块腹肌的线条明显更清晰了些,人鱼线勾勒出诱人的弧度,衬得那条窄腰更加劲瘦。用拇指把汗液涂抹开来,双手下滑,陈远鸣抓住了牛仔裤的裤腰:“最近加强锻炼了?” 像解剖动物毛皮似得,陈远鸣把手指插入了裤腰,缓慢的向下脱去。肖君毅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嘶声,双拳握紧,拱起了腰肢:“总不能被你比下去。” 他唇边若有若无的浅笑简直像是挑衅,陈远鸣没有停下动作,继续剥着手中的衣物。由于大量的出汗和筋肉绷紧,牛仔裤简直就跟长在了身上一样,每一寸剥离都带着让人发狂的痛感和刺激。陈远鸣正在玩火,在这个已经完全不需要煽动的时刻。肖君毅简直都要被这情形逼疯了,只是简单的宽衣,都像一场热辣无比的调情,当最后一寸布料离开身体时,他终于按耐不住,扑了上去。 灵巧的右手探入胯下,略带粗暴的撸动着两人已经勃发的器官,肖君毅吮吸着恋人的唇舌,猛力的像是要把对方吞下肚去。陈远鸣则用双手握住了对方的臀峰,用让人感到疼痛的力道揉掐,把他按向自己。 “操。”当一根指尖开始探入臀缝时,肖君毅终于发出一声含混的呻吟,把黏在一起的嘴唇拔开。“怎么,想上我?” “想啊,快想疯了。”陈远鸣的声音带出了点沙哑,灼热的吐息喷在对方颈窝。 “这时候再纠结上下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肖君毅低低笑了出来,用拇指压了压手中溢出前液的蕈头。 陈远鸣发出了一声低促的喘息,翻了个身,把恋人压在了身下:“安全起见,还是我先来的好。” 这句话中的含义让肖君毅的眼神一暗,旋即被一个热切的吻打断,那只一直停在他胯下的手开始了动作,绕过急需抚慰的勃起向下探去,食指和无名指的关节极有技巧的夹住了已经开始紧绷的蛋卵,轻轻一压,揉弄起了那块娇嫩的肌肤。 这地方可比阴茎还要敏感,肖君毅的身体开始绷紧,快感来的如此猛烈,却也带着一丝僵硬。似乎察觉到了这点,陈远鸣微微直起了上身,双手牢牢箍在肖君毅的大腿根部:“害怕吗?” “比我想象的要难点……”肖君毅的眼神闪烁,过了片刻,最终诚实答道。雌伏在另一个男人身下,的确是需要勇气和决心的,这份决心对他而言并不轻松。 陈远鸣笑了,欲望的火光在他黑亮的双眼中闪烁:“对,它是不太容易,所以我才更想要你。” 这是情话,也是种略带强制意味的占有宣言,看着对方认真无比的眼神,肖君毅心脏一抽,浅色眸中溢出一抹笑意:“那还犹豫什么?” 那笑容有点挑逗,亦藏着一份不易察觉的强自镇定,陈远鸣只觉刚刚稍降的欲火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起身在床头的柜子里一捞,把一瓶东西抓住手中。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后,肖君毅不由干咽了一口唾液:“酒店里还备了这玩意?” 那是瓶润滑剂,“啪”的一声弹开瓶盖,陈远鸣手上一倾,金黄色的液体顺着瓶口滚落,正正滴在下方平坦的小腹上,油脂冰冷黏腻,顺着阴茎根部向下滚落,超乎想象的刺激,让肖君毅不由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陈远鸣则伸出了手指,在那流动的液体上一抹,顺着股腹沟往下探去:“水性的,没什么负担……” 那根手指太过狡猾,也太过灵巧,肖君毅的大腿肌肉完全绷紧了,任那被油脂润滑的手指探入了自己体内,这滋味可不怎么好受,他轻轻抿了抿唇,才喉中挤出一句:“预约的客服服务?计划好了的?” “没错……”陈远鸣倾下了身,再次撬开了对方的嘴唇,“我说过,我想它都快想疯了……” 印在唇上的吻带着几分试探的轻柔,也有不少抚慰之意,然而肖君毅无法在那亲吻的诱哄下放松身体,他的双腿被彻底打开,探入的手指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意味,撑开了那从未被人探入过的密穴。润滑非常有效,他其实觉不出什么疼痛,但是那种被进入的触感却让人无法忽视,让他的所有身心都为之紧绷。 发现这种试探没能起到让人满意,只是轻轻揉了两下后,陈远鸣开始弹动起了手指,一声低哼立刻溢出,肖君毅微微撑起了一条腿,似乎想把压在身上的人推开。 “远鸣,够了……” “只是刚开始,怎么可能够了。”陈远鸣的声音似乎低沉了一度,嘴唇最经滑到了肖君毅耳边,轻轻亲吻啃咬这对方的颈项,“至少要找到让你舒服的地方……” “什么……”被上下的骚扰弄得有些心神不宁,肖君毅刚想反驳,身体突然一僵,“等……” 热潮从身下涌出,猛地让人淬不及防,他没能咬住牙关,直接呻吟出声,一把抓住了陈远鸣的手臂。 “就是这里。”陈远鸣笑了出来,笑声在肖君毅的肌肤上颤栗,“有感觉了吗?” 那感觉来得太强了些。肖君毅咬紧了牙关,他确实没想到被人插后面会生出这样的快感,更没想到陈远鸣会知道的如此清楚,这样被人操控,被人侵入,让他产生了几分羞耻,几分焦灼,也让满溢在体内的快感更加复杂多变。 深入的指尖如同一只过于灵巧的鱼儿,在紧致的穴道内游走,也不断侵蚀着他的自制,直到陈远鸣把另一只手探入胯下,抓住了他重新恢复精神的阴茎,轻轻一掐端头,喘息再也控制不住,肖君毅发出了一声略带痛苦的呻吟。 听到这声音,陈远鸣的呼吸顿时也粗重了起来,若把他们的相恋当做一场漫长前戏,他们实在已经花费了太长时间,如今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又让他如何能够忍耐。伸手扶起对方的大腿,他从旁抓过个枕头,垫在了肖君毅腰下。 “其实背后位会轻松点,但是……” “操。”肖君毅被没有听那些萦绕在耳边的解释,只是抗拒似的闭上了眼睛,咬牙切齿说道,“废什么话,要上赶紧的!” 陈远鸣笑了,他能看出对方的尴尬和紧张,刺激前列腺的生理快感是不容抗拒的,但是这种被人攻击侵入的感觉真的不是那么好接受的,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 想象中的侵入并没有袭来,反而出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肖君毅终究还是没忍住,重新睁开了眼睛,只见在他正上方,陈远鸣用嘴撕开了保险套的塑料袋,从中取出了一个小薄圆环。 像是察觉了对方的目光,陈远鸣单手把套子顶在了阴茎端头,极为缓慢的向下撸去,光泽的塑料色泽替代了肉感,让那昂扬的东西变得无机质起来,这动作不怎么稀奇,却带着股让人心痒难耐的性感,肖君毅像是着了魔一样直视着那缓慢的动作,直到陈远鸣抬起头,汇上了他的目光。 “是个带浮点的,会很爽。” “你这……” 他的话被憋在了嗓子眼里,陈远鸣有力的双手分开了他的膝盖,一个又热又硬的东西抵在了后穴上,也把一切都顶回了腹中。和刚才的动作完全不同,这次的进入干脆利落,带着不容人逃脱的坚决,肖君毅浑身筋骨都绷紧了,那触感太过强烈,似乎又快烙铁正在劈开他的身躯,要把他整个人一分两半。 这可不像是细细的手指,肖君毅觉得自己前面都有些萎了,紧张感让他几乎要呕吐出来,可是那玩意没有半点停顿的意思,一寸一寸楔入了身体之中。一声闷哼溢出喉腔。 “放松……”回应他的也是一声闷哼,陈远鸣弯下了身,把额头抵在了肖君毅胸前,牙齿有些报复性的咬住了他挺立的乳首,“你快把我咬断了……” 那声音带着点宠溺,也有点抱怨,尖锐的疼痛从前胸传来,还有濡湿的舔弄和温热的鼻息,肖君毅觉得脑子有点蒙,似乎自己那点小聪明也被烧成了灰烬,身下再次传来隐约的快感,慢慢的,他才觉出自己的阴茎再次被人抓在了掌中,手指十分刁钻的按压着端头的小孔,刺激着敏感的龟头。 这种从身体到灵魂的失控感让肖君毅心中突然升起一阵荒谬,旋即又被另一种情绪压下,他深深吸了口气,环住了身上那人的肩膀,放松了身体。他当然能够躺下,只要身上那个是他的爱人。 似乎只是一秒的放松,但是陈远鸣并未错过,腰身一用力,阴茎间不容发楔入对方体内。这一下来得又深又猛,肖君毅哪里还能忍住,叫出了声来,那不完全是呻吟,长长的尾音中还带着一丝疼痛和紧张,有种别样的色情。 “慢……慢点……” “下次吧。” 随着这声低语,那插入的东西退出了大半,再次冲了进来,肖君毅被顶得一颤,左手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就如陈远鸣而言,他真的没有减慢速度,来自后穴的攻击开始大开大阖起来。润滑油和套子抵消了不少摩擦,但是对于初尝这滋味的人而言还是太过激烈,肖君毅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喷发的火山之中,最初的疼痛正在慢慢减退,饱胀和酸麻感压倒了一切,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把他往岩浆伸出拖曳。 不知不觉中,他环着陈远鸣的那条臂膀也垮了下来,紧紧抵在身侧,想要靠这只手撑住自己,好让他在这激流中有个定身的场所。然而有人似乎不愿让他如意,一直配合着节奏律动的手离开了他的阴茎,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自己摸摸看。” 肖君毅张开了眼,月光照在他光裸的身躯上,带出莹润的色泽,他看到了自己重新挺翘的阴茎,痛苦正在散去,那端头又开始颤动,似乎马上就能吐出水来,同样他也看到了身上那人的面孔,背着光,他的表情其实不怎么清晰,但是那双黑眸熠熠生辉,带着狂喜和炙热,似乎比窗外的星光还要明亮。 一股燥热涌上了周身,肖君毅闷哼出声,他的身体不再僵硬,也不再执拗。饱胀和麻木之后,快感蜂拥而来,也许是因为这种倒错的姿势,也是只是因为单纯的生理快感,甚至只可能是因为那炙热的目光和滴落在身上的汗珠,他突然觉得一切并不足够了,不顾指尖那点颤抖,伸手紧紧握住了阴茎,跟着进攻的节奏撸动起来。 “适应度不错……” “操你的……”肖君毅艰难的吞咽着,试着挤出声音,“下次轮到老子,一定……” “操翻我?”陈远鸣额前那一丝不苟开始凌乱,探身吻住对方的唇,火热的舌头探了进来,似乎想要夺走一切空气和养分。 因为体位,这一下进入得尤其之深,又被深吻攥住咽喉,肖君毅双眼都冒起了金星,差点喘不上气来。快感如同潮涌,让他差点锁不住精关,被后穴一绞,陈远鸣也险些投降,这具身体毕竟还是太年轻,远远做不到收放自如。但是,他还没有尝够…… 插入体内的阴茎突然完全退了出来,肖君毅一愣,刚想说些什么,就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被翻了过来,四肢撑在柔软的床垫上,腰胯微微挺起,还未等他稳住身形,那火热的阳具再次撞了进来。因为角度问题,这一下狠狠擦过了体内那个敏感点,呻吟冲口而出。 “啊……你他妈……给我……”被顶的完全支撑不住身体,肖君毅狼狈的向前扑去,可是身后那双手牢牢箍在他腰间,似乎要把那蜂腰勒断。 再也顾不得自己饥渴的勃起,肖君毅换了只手,他无力的左手当然撑不住身形,唯有用右手固定,冲击来得一次比一次猛力,就像跌入了怒涛之中,他看不到恋人的面孔,也触摸不到对方的身体,然而火辣的双手和炽热的阴茎却让他们牢牢连接在一起。粗重的喘息就在身后不远处回荡,后穴的进出阴茎似乎也失去了节奏,变得狂乱而粗暴,陈远鸣不是个容易失去自制的人,而他现在正在失控的边缘。 肖君毅突然有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即便在以往的情事中,他也很难看到这人失控,他的恋人从始至终都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似乎永远不会被外物所扰。然而现在,此时此刻,这人只是像任何一个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男人一样,沉沦在欲望的深渊。 这突如其来的明悟让肖君毅的身体更热了,他的欲望也在呼应,也在燃烧,只因他知道,能让对方失去控制的只有自己,同样也只有那人能够全然的征服他,让他为之屈膝。这不是像是一场普通的性事,而成了一种缔结更深一层联系的典礼,亦如窗外即将沸腾的盛典。 “远……远鸣……” 肖君毅并未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断断续续的呻吟已经完全无法自控,他奋力抬起自己那只残了的左手,向后伸出,想要触摸正在侵入他的男人,那只手并未落空,一只同样火热的手掌攥住了他,把他紧紧按在床上。炙热的嘴唇落在脊背上,沿着椎骨向上攀去,如同有一把火焰正他背上在燃烧。肉体撞击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显得如此清晰,还带着一丝淫靡的水声。 一切又开始模糊起来,肖君毅的神智逐渐涣散,又凝聚在了下腹,在那里,欲望已经堆积到了让人无法忍耐的地步,阴茎硬到发痛,在猛烈的顶撞中不断弹动,潺潺清液顺着端口渗出,打湿了微卷的毛发,也让他疯狂的想要抚慰自己,然而这个姿势并没有给他机会…… “你……你他妈……让我……让我……啊!” 牙齿咬住了他赤裸的脖颈,紧紧箍在腰侧的手则轻轻一滑,握住了他即将爆炸的阴茎,只是狠狠一下,肖君毅就射了出来,精液飞的老远,有些甚至都溅在了下颚之上。高潮带来的颤栗让他瞬间绷紧了身体,陈远鸣却加快了速度,狠狠撞击几下才泄了出来,热热的精液被保险套禁锢,也让那橡胶制品的触感都古怪了起来。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动弹,就这么紧密相连,倒在了床上。窗外的喧嚣声并未停下,反而更加响亮,焰火开始燃放,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连屋内那低沉的喘息都被湮灭殆尽。不知过了多久,肖君毅喉见发出了一阵模糊的声响:“你就……咳~就这么,给人开苞的?” 他的大腿直到此时才恢复了直觉,后穴那股热辣的麻木褪去后,也开始隐隐出现痛感——不算太坏的那种疼痛——然而对于个雏儿而言,这是不是太激烈了些? 低哑的笑声在耳边回荡,陈远鸣轻轻凑在恋人发红的耳垂上一舔:“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开苞……” “你小子……”肖君毅扭过了头,明亮的双眼中带着抹佯装的怒意,“我怎么觉得有些吃亏了?” “现在讨回来?”陈远鸣凑上前,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带着点温柔,亦有些挑逗。 肖君毅发出了低低呻吟了一声,挣扎着把自己转了过来,“你可别反悔……” “放心,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话语融在了两人的亲吻声中,窗外,高耸的双子峰上,巨大的粉红色旗帜已经展开,倒映着窜入天空的礼花,和那大到让人惊叹的皎洁月亮。 第197章 大喜大悲 第二天,两人并未参加真正的游行庆典,而是窝在房间里,从临街的窗口向下观望。街道上的乐声和马达轰鸣简直震耳欲聋,骑着重型机车的女同志方阵和骑着自行车的男同志方阵为游行队伍引领开路,各种各样的广告牌举在人们的手中,大量的奇装异服,大量的彩绘裸身,还有那些让人目不暇接的花车和表演,就连穿着常服走在队伍里的游行者,都带着自豪且自信的微笑,向路人挥手致意。 狂欢的气氛被烘托到了顶峰,尤其是抗议《扞卫婚姻法案》的示威方阵,迎接他们的是迎接英雄似得欢呼,这里不再有掩饰和歧视,也不再有怯懦和恐惧,只有让人羡艳的勇气和魅力。 陈远鸣看得几乎入神。身临其境跟在网络上刷帖自然不同,他们定下的旅馆位置很棒,能看清整条街的全貌,鲜艳的彩虹旗插在窗口,被风吹拂的旗角几乎扬在了他的脸上。而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肖君毅坐在他身边,两人挨得太近,像是坐在对方怀中一般。客房服务送来了香槟和鲜花,还有美味的午餐,他们就像任何热恋中的情人一样,连一刻都不愿分立。每当方阵中有英俊裸男路过时,肖君毅就会轻轻啃咬他的颈项,用鼻尖摩挲鬓角耳垂,坚定不移的想要转回恋人的视线。 而这时,陈远鸣无一例外的会扭回头,跟他唇齿相依,甜蜜接吻。 就像发了酵的蜂蜜一样,两人的关系中多了一层让人微醺的陶然,在这异国他乡,在彼此相属之后,甜蜜不再只是甜蜜,而成了让人沉醉的事物。 大游行整整持续了一天,两人并未在当日回返硅谷,继续游览旧金山其他旅游胜地,直到周二才意犹未尽的归来。一天旷工对于两人已经算是难得的放纵,下来仍要投入紧张的谈判和调研中,然而肖君毅并未在北美待足一周,两天后的凌晨,一个电话突兀而至。 “什么?!”肖君毅抓着电话的手猛然收紧,一把掀开薄被,从床上跳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我马上回来!” 陈远鸣这时还没入睡,循声也从书房里走了过来,只见肖君毅已经开始飞快的穿衣,满屋子找东西,不由皱起了眉头。 “出什么事了?” “家里老太太病危,大哥让我尽快赶回去!”肖君毅脸上的血色已经完全褪去,头发散乱的搭在额前,连眼神都变得有丝恍惚。 看着他不成章 法的慌乱动作,陈远鸣快步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东西先放着,回头再收拾不迟。先给你手下打个电话,我让人预定航班。” 陈远鸣的声音里透着股让人安定的沉稳,被他牢牢按着,肖君毅吸了口气,咽下心头的慌乱。这不是国内,任他再怎么焦虑也没法直接跨越半个地球,回到家中。 咬牙点了点头,肖君毅强自压住心头惶恐,拿起电话开始拨号。陈远鸣则给助理打了个电话,预定飞往中国的航班。10分钟后,转乘航班已经订下,助理还预约了上门接送的直升飞机,一小时后就能准时登机。 扔下电话,陈远鸣扭过头来,只见肖君毅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双手盖住了面颊,指尖几乎要掐入肉中。心头微微一颤,他走了过去,坐在恋人身侧,环住了他有些颤抖的肩膀。 “马上就可以登机了,我陪你一起回去……” 肖君毅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言语,只是颓然的放下了手。 “我没想到……过年时明明还好好的……最少还要一整天才能到家,我怕……”他说不出口了,死死握紧拳头,手背都迸出青筋。 陈远鸣不由也想起了上次见到老太太时的情形,那位老妇人显得如此苍老干瘦,看起来比神采奕奕的老爷子要大上许多,但是永远挂着和煦的笑容,耳朵有些背,记性也不太好了,时不时就要给他塞一回糖,像对自家孙辈一样宠爱。 对自己尚且如此,更别提从小长在身边的孙子。陈远鸣见过肖君毅和二老相处的情形,也清楚长辈对于他的重要意义,如今老太太已经年过八旬,能让肖家第三代长子长孙打电话来找人,可见情况之危机。如今远隔万里,又怎么可能安得下心。 轻轻揽住了恋人的黑发,陈远鸣用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低声耳语。 “会好的。别怕……”<^ 飞机安排的是头等舱,由于是夜航,头等舱内本就空旷的很,几盏夜航灯散发出昏黄的晕光,窗外更是一片无比的黑暗,偶尔遇到气流,机身还会产生轻微的颠簸,就如同在黑夜中行驶的海船。<在这个逼仄静寂的空间中,两人靠的极近,近到连呼吸都清晰可闻。肖君毅的鼻息更为急促,不是陷入久久的沉思,就是抬手看表,为时间行进的缓慢而焦虑。陈远鸣的呼吸则稳健太多,伸出的手掌一直紧紧握着肖君毅的右手,指腹偶尔轻轻摩挲,像是用温暖的掌心抚慰他冰冷的手指。 宽大的座椅舒适无比,头等舱的服务更是贴心,然而直到飞机降落在日本机场时,肖君毅才在陈远鸣的劝说下吃了点饭菜。十几个小时的旅行如此漫长,几乎要耗光他们的忍耐力,飞机最终降落在首都机场时,日已黄昏。 前来接机的轿车直接开进了机场,当肖君毅走出舱门,看到车旁的身影时,踉跄一步,差点没有站稳。 陈远鸣在背后扶住了他的肩膀,“君毅?” 肖君毅的嘴唇颤了颤,挤出了一句话,“那是我二哥……” 陈远鸣的心顿时也沉了下去,并肩和肖君毅一起走下了长长的舷梯。站在车旁的男人年约四旬,跟肖君毅长得不太像,脸型更加刚毅,只是鼻梁上的镜框盖住了锐利的双眼,让他多出一分学者气息。似乎没有注意到陈远鸣,他直视着肖君毅的双眼,慢慢说道,“三儿,老太太没能救回来,今天上午9点去了……” 肖君毅的肩背晃了一晃,瞬间握紧了拳头。 男人并未停顿,继续说道,“现在停灵在家,人都到齐了,跟我回去吧。” 肖君毅这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茫然的点了点头,迈步向轿车方向走去。直到此时,那男人的目光才看向一直僵在原地的陈远鸣。 “陈远鸣是吗?谢谢你送君毅回来。” 两人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肖志远却清楚知道陈远鸣这个人,以及他对肖家的意义。只是这次纯粹是肖家的家事,就算是祭拜,也还不是时候。 这已经是干脆的赶人了,陈远鸣又哪里听不出这位肖二哥的言下之意。他的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扯出一抹苦笑。是啊,于情于理,都该是自己这个“外人”退避的时候了。 肖君毅却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突然扭头拉住了肖志远的手臂,“二哥,远鸣一路送我回来的,老太太……”他痛苦的顿了顿,“……生前也很喜欢他。带上他吧!” 肖志远的眉头登时皱了起来,但是看了看小弟惨白的面孔,以及陈远鸣眉宇间的疲惫,心头最终一软,轻轻叹了口气。“都上车吧。” 部队的军车,驾驶员的水平自然没的说。礼貌起见,陈远鸣被安排在了后座,就坐在肖君毅身旁。然而前座端坐着家里的长辈,哪容得他们表现出半点亲昵。把拳头握的死紧,陈远鸣努力压抑着轻轻抚摸恋人脊背的冲动,肖君毅唇上已经全无血色,微微垂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腕上系着的红绳。 陈远鸣猛然想起几个月前他对自己说过的话,那红绳似乎是老太太专门为他编的护身符,为了本命年保平安。谁知还不到一年光景,就已经物是人非。 在这样压抑沉闷的气氛下,汽车开进了军区大院,稳稳停在肖家的将军楼前。下了车,肖君毅再也无法按捺步速,飞快的朝里走去,然而到了大厅门口,他就再也迈不动脚步。 宽敞的大厅已经有了灵堂的雏形,看起来像是准备在家吊唁,大厅里站着的都是直系亲属,人人面带悲戚、臂缠黑纱。刘兰馨这时正在厅角跟一个警卫员说着什么,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抬起头来,眼眶顿时就红了。 “君君……”快步走了上来,刘兰馨拉住了肖君毅的手背,柔声说道,“老太太没挨大罪,走得很安详。” 肖君毅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只是浑浑噩噩的往大厅里走去,双膝一软,跪在了灵柩前。 看着儿子这幅模样,刘兰馨只觉得心头剧痛。他跟上面几个哥哥姐姐不同,自小就养在老太太身边,在动乱闹的最凶时,也全赖爷爷奶奶管教,算是老太太最心爱的一个孙子。谁知这次阴差阳错,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刘兰馨这时才注意到一直站在门口的陈远鸣,她歉意的冲那个面色惨白的男孩笑了笑,“远鸣,谢谢你送君君回来,只是现在家里太乱……” “没,伯母,这是我该做的……” 看着肖君毅颤抖的背影,以及那双捏的比床单还要惨白的指节,陈远鸣眼角也泛出红意,他多想就这么走进去,跪在恋人身边,牢牢的搂住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垂泪悲泣。然而门厅就像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把他死死的拦在门外。 他没有资格。 深深吸了口气,陈远鸣稳住了自己的声音,朝刘兰馨鞠了个躬,“等过几天我再来……伯母,还请你们节哀。” 能看出陈远鸣的郑重,刘兰馨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意再次涌了上来,哽咽的点了点头,轻轻垂首,向陈远鸣回礼。 又深深看了那条背影一眼,陈远鸣终于拔足向外走去。 第198章 危机四伏 追悼会定在了两天后,为了避免大办,没有到八宝山设灵堂,而是摆在了家中,通知的也是关系极近的亲友和同事,陈远鸣亦在其列。只是这次他并非独身前往,而是带上了远扬和点金石的在京高管,以公司名义前来拜祭。 将军楼外已经被花圈包裹,大厅收拾的比前日更加肃穆,触目所及皆是黑白两色。老爷子没有现身,主持仪式的是肖家的长子长媳。这还是陈远鸣第一次见到肖君毅的父亲,和电视里的形象不太相同,肖将军看起来没有那种过于威严的高官气质,反而因为疲惫和悲伤显出老态,花白的双鬓没有刻意打点,眉峰处还有一条浅淡的伤疤,但是并未破坏面向,反而平添些许锐意。 在他身后站着三子一女,老大、老二都更像父亲,长女则肖似母亲,只是三人都已经年过三旬,跟肖君毅站在一起,看起来都不太像兄妹,反而更像长辈。在老迈的双亲、沉稳的兄姐衬托下,肖君毅看起来就愈发年轻脆弱,那双略略浮肿的桃花眼简直让人心疼。 陈远鸣的目光只在恋人脸上一扫而过,就走到灵柩前鞠躬行礼,老太太的仪容应该是经过修饰的,看起来安逸和蔼、犹如生前,这样的音容笑貌很容易勾起往昔的回忆,如今瘦小的身躯躺在了娇艳的鲜花中,让人不忍目视。 喉头颤动了一下,陈远鸣直起身向家属区走去。虽然没有大办,但是肖家这种三代军政家庭的葬礼,还是要来不少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会场气氛也透着一份严肃庄重。在这种场合,他这个晚辈自然没资格说些什么,只能按照程序鞠躬握手,表示哀悼。 会场的气氛如此凝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从始至终肖君毅都没有什么特殊表情,如同泥塑木偶一般。这个意外对于他,对于陈远鸣都是一次过于严重的打击,从让人迷醉的天堂跌入现世,苦涩就越发让人难以忍受。 由于前来吊唁的亲友实在太多,最终陈远鸣也未能在肖府久留。只是出了大院,他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等到了日近黄昏。几辆军车、轿车从大院里鱼贯而出,向八宝山方向驶去。那是肖家直系亲属的车队,护送老太太的遗体前往八宝山火化安葬。看着几辆汽车远去的背影,陈远鸣握了握拳,黯然离去。 只是一家的不幸,对于其他人而言意义却未必是件坏事。 “听说了吗?肖家老爷子也住院了。”茶室中,一个男人笑着对同伴说道。 “死了老伴儿,老头估计也撑不了几年啦,只可惜死得不够早……有消息说肖家老大快要进军委了,等到在军委站稳脚步,老头在不在也就没什么干系了。” “啧,谁能料到这人居然另辟蹊径从通讯入局呢,邮电部那边闹腾的如此厉害,也没把他家拖下水,肖家老四经商还真有一手……” “这一手是不是肖家老四的手笔还是两说呢。”那人磕了磕茶杯盖,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哈,你也听说了?这年头想找个靠谱的军师太他妈难了,也不知肖老四从哪儿挖来的干才。现在可好,正经生意居然比捞黑钱还快,政绩军绩一起算,还有大把的钞票开道,能不发达嘛。” “谁说不是呢。”说到这儿,男人语气里突然多出了股幸灾乐祸,“偏有人不信邪,觉得自己是个腕儿,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哈哈哈~~听说部里姜司长那档子事了吗?” “期铜赔钱那个?”谈起这种隐私八卦,有得是听众,对面人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到底赔了有多少?最近部里动静似乎也不小啊……” “少说也上亿了吧。”男人露出抹冷笑,“我也是听老李说的,国兴撤出走后有人就动了心思,想跟着局面捞一把,结果别说捞钱,之前炒铜赚来的都快赔干净了,最近长虹案动静也不小,够汪系焦头烂额了……” “怎么着,局势要变了?”话到这份上,就涉及站队问题了,攸关切身利益自然由不掉以轻心。 “汪系的根子还在,中经开毕竟是部里的钱袋子,只要能一改颓势,我看想扳他怕还是个难事……” “啧,白高兴一场。”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那人前倾的身子又坐回了板凳上。“不过咱们这种虾兵蟹将,跟上面的大员又扯不上关系……哈哈哈,喝茶喝茶。” 这种聊作谈资的小道消息,京城里不知还有凡几,然而放在当事人身上,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国兴这次真赚了?” 坐在真皮沙发里,姜司长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去年国兴基金离开了京城后,他就一心想补上这个位置,也跟下面的智囊团商量了许久,这才创立了新基金。伦敦大盘不知研究了多少遍,也挖到了些内部消息,跟风做起空来,谁知却被住友集团迎头一个回马枪,铜价跟疯了似得上扬,还越走越稳。咬牙熬了3个多月,赔进去不知多少美金,最终没能赚到一分钱,害怕跟上面没法交代,他只好入了批现货。 结果这边刚刚买了现货,那边铜价刷的一声就开始狂跌,等到他反应过来时,窟窿大到补都没法补了。这么大的篓子,自然是要有人担责任的,他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自己,下面损兵折将不知赔了多少人进去。现在可好,刚刚把事推干净,就传来了国兴大赚的消息,把他衬得无能到了极处,还不知要花费多大力气,才能补回原来的地位。 面前汇报那人自然能看出老板的怒意,不由也暗骂消息来的不是时候,早知道今天就请个假,让其他人来堵抢眼多好!但是事到跟前,躲是躲不过。他轻轻吸了口气,试着换个话题。 “不过这次期铜让上面很是意动,对深圳有色金属交易所的投入更大了,好像还准备搞稀有金属这块,老板你看……” “国兴呢?他们准备跟着深圳走了?!”姜司长声音一沉,厉声问道。 “国兴现在都跑到香港去了,我看十之八九是要投身深圳那边了。还有小道消息说矿产、冶金部最近跟国兴走得很近,怕是要有动作了。” “操!”姜司长眉峰一紧,直接骂出声来。 要知道他们汪系主力是在上海,如今沪深两市的战斗已经趋于白热化,如果国家选择深市发展金属期货,对于他们沪党自然不是个好消息。这次期铜对上面震动太大了,任谁都能看出有人是想搞大动作,自己刚在这个坑里栽了个跟头,又要在抢夺金融贸易中心城市上失足,简直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看到老板动了真火,那人眼珠子转了一转,赶紧把想说的话扔了出来,“不过我最近想出了个点子,也许能解咱们的燃眉之急。” 说话的时机恰到好处,姜司长马上被吸引了注意力,“你说。” 那人在心底吸了口气,抖擞精神说了起来,“其实国兴跟两部委也不是铁板一片,它毕竟是从咱们财政部分出来的,现在娘老子都不要了,根基可想有多弱。这次能起来,归根结底还要凭借期货上得表现出众。但是国际期货这玩意谁玩过谁知道,根本就是个火坑!他们哪来的实力把老外都耍的团团转?所以说国兴其实不足为虑,还是要直接找到给他们操盘的那个人。” “给国兴操盘……”姜司长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你是说,姓陈那小子?” 在上层圈子里,这事确实不是秘密,甚至可以说姜司长自己就跟陈远鸣有过一些过节。当年中经开摩拳擦掌备战315国债,本来应该是稳扎稳打的买卖,谁知最终落得鸡飞蛋打,没有赚到钱还是其次,更要命的是连累了下面一些操盘手,让中经开元气大伤。 仔细想想,国兴还是通过这件事才出的头,然而无风不起浪,最初点燃风波的,怕也有某人的身影。如此算来,自己跟陈远鸣都称得上新仇加旧恨了,不想办法找人做了他都是好的,还让他投靠自家? 压下心中怒火,姜司长张口骂道,“你他妈脑子进水了?就算国兴是从部里出去的,也不是咱家人马,姓陈那小子好不容易搭上了国兴的路子,会半路跟咱们干?!而且你他妈不知道他是肖家的人吗!” “老板,别生气,你听我解释……”就算胸有腹稿,面对上司的怒火也够喝一壶的,男人抹了抹额头,赶紧解释道,“想用陈远鸣怕是挺难,但是对付他却不一定很麻烦。说到底这小子也就是个商人,靠着肖家的路子才爬起来的,现在肖家正赶上更新换代的节骨眼,老太太病逝,老爷子入院,肖家老大又要等10月的六中全会才能入军委,这时候怕是没人有精力管这只家犬。” 偷眼看了看老板的神情,男人知道这次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了,这一年来他家上司就没走运过,火气大的没处撒,现在有机会整一整这半个敌人,当然会生出兴趣。 清了清嗓子,他继续说道,“就算一个人才干再高,根子不稳都是大问题,现在想看肖家乐子的人也不算少,咱们从他家军师入手,给肖家添些乱,怕是很多人也喜闻乐见着呢。再说陈远鸣现在手里还握着一个钼矿产业,如果能想办法往里面掺点水,将来争夺那什么稀有金属定价权,不也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上海那边就缺这样的实力派矿山呢……” 姜司长唔了一声,指尖轻轻弹着沙发扶手,“但是咱们跟那小子的产业没什么联系啊……他现在连股市都不碰,从何处下手为好呢?” 如果陈远鸣麾下有在国内上市的公司,或者跟人行、财政部有些交际,想要卡他都不算难,但是偏偏他是冲国际市场去的,期货、上市都走的国际路线,想要套人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就算自己站的再正,身边人也未必都靠得住不是?”男人嘿嘿一笑,“想查总是能查出漏子的,之前咱们也跟豫西那边建立起了沟通,人穷自然就志短了嘛。到时候碰上严打,又能怪的了谁呢……” 对一个成立不足一年,还是国有合资的企业使手腕,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姜司长露出了点笑容,“是个办法。”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要弄尽快弄,等到10月大会尘埃落定,肖家腾出手来,再想下手就难了。回头也要找人跟姓陈的接触一下,表面拉拉关系,让他放松警惕。咱们要做好两手准备,就算不能彻底扳倒这人,也要让他狠狠栽个跟头,最好跟国兴起点矛盾。看没了智囊,那群人还想怎么蹦跶……” 姜司长的声音里透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气息,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却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好嘞,老板您放心,我这就让人着手去办!” 第199章 交错 “老爷子身体还好吗?” “嗯,手术很成功,这几天情况已经稳定了,就是离不开人。” 肖君毅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劳累过度。这还是几天来陈远鸣第一次联系到人,只是光听声音,他的状况可能比想象的还糟。 “你也要注意身体,别老爷子康复了,你又垮了……” “家里忙成了一团,大哥、父亲他们都要为十月的大会筹备,家里就剩下母亲操持,她年龄也不小了,万一累出个好歹也不是事儿,而且……”肖君毅顿了顿,轻轻吸了口气,“不守在病房里,我实在……安不下心。”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像是某种无声的忏悔。陈远鸣收紧了手指,这场突如其来的葬礼,改变的又何止是一条生命的轨迹。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放缓了语调,“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在。” 电话里的声音停了一刻,“谢谢你陪我回来……” “我更想现在陪在你身边。” 陈远鸣的声音坚定而温柔,也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痛。肖君毅张了张嘴,没能答出话来。 电话中只剩下一片嗡嗡的电子音。 最终还是陈远鸣先开了口,“注意身体,我的手机会一直放在身边,随时都可以跟我联系。你先去好好睡一觉,一切等睡醒了再说。” “嗯。” “晚安。” “晚安。” 互道了晚安,电话那边却久久没有挂机,直到两分钟后肖君毅按下了结束键。手机屏幕黑了下去,他拿着手机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最终侧过身体,躺倒在沙发上。 悲痛、懊悔、麻木、倦怠……一种又一种情绪掠过周身,最终剩下的是一个名为“负罪感”的狱卒,没日没夜的拷问着他的内心。赴美行程是来自母亲和小叔的安排,但是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在美国他经历的究竟是什么。梦幻般的的欢愉只会让死亡的阴影更加浓重。 比这更致命的,是最近慢慢忆起的琐碎细节。从不过问儿女婚事的老太太,为何突然会想起催婚?一次次带着渴望的神情向自己问询。是否在冥冥之中,她早就察觉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迈入终点,只是不放心从小在膝边长大的孙子,才迫不及待的希望他成家,希望他被人照顾,能够幸福。然而这么一点点微小的渴望,他也未能满足,而是选择了玩笑似的欺瞒。 往更深处思考,就算他提前知道了这场葬礼,会选择满足祖母的愿望吗?他确实是有恋人的,但是这个人,无法带到家人面前。 直到这一刻,前所未有的煎熬涌上。就像站在独木桥正中,一边是他的家人,一边是他的恋人,支撑在足下的却是根摇摇欲坠的圆木。自己曾经设想的那些问题,太过流于表面。 为了摆脱这样的负罪感,也远离痛苦的折磨,他把一腔心思都放在了祖父身上,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力。本以为这样做会好过些,然而今天电话响起时,另一种痛楚又袭上心头。 陈远鸣说想陪在自己身边。 伸手盖住眼帘,肖君毅疲惫的阖上了双眼。曾经以为坚如顽石的东西,只是个脆弱无比的肥皂泡,一戳就会炸裂粉碎。但是他又无法欺骗自我,他想念陈远鸣,哪怕痛苦难耐,哪怕负罪深重,他也思念着自己的爱人,想要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 掌心感到了一点湿意,肖君毅并没有放下手,长长的吸气、呼吸,身体的颤动慢慢平复,如同坠入安逸的假寐…… 陈远鸣信守了承诺,半个月内都未曾离开北京,但是两人的第一次重逢却是在工作场合。经过初步协商,网景派专人前往中国,和安信签署协议。作为负责人,肖君毅自然也列席其中。 只是再次见到肖君毅时,陈远鸣心头微微一颤。十几天未见,那人看起来就消瘦了一圈,曾经自信满溢的活力化作一种压抑的沉稳,双眸中也失去了曾经的戏谑和热情,除了唇角笑容依旧,就像变了个人似得。 由于是工作场合,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只是公事公办的开会、磋商,为两家公司的协作铺平道路。这次会议进行的倒是颇为顺利,网景的介入毕竟对安信手机业务发展是一大助力,更别提搭建手机系统平台这个诱人的建议了。三天之后,协议的雏形就正式问世。 签完协议,下面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设宴,两位主事者却窝在了办公室里,窗帘紧闭,像是商议什么要事。 “你看起来瘦多了。”指尖划过对方有些凹陷的面颊,陈远鸣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肖君毅笑了笑,“这段时间过得日夜颠倒,回头养养就好。” 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陈远鸣轻轻叹了口气,“老爷子已经出院了?” “嗯,就是不想回疗养院住,怕触景生情。”说到自家祖父,肖君毅的眼神有些黯淡,“谁都没想到老爷子会垮的如此彻底,那天老太太病逝时差点就没熬过去。这些日子在人前还好,没人时就会看着窗外流泪,还跟我说过好多次,都是因为他,老太太才遭了那么多罪,走在了前面。” 寥寥数语,却有道不尽的辛酸,这哪还是那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意气风发的共和国元勋,只是位再平常不过的丧妻老人罢了。 陈远鸣没有说话,用力揽住了恋人的肩膀。如今已经时值七月,两人穿得都不厚,肌肤的热力透过单薄的衬衫,依偎在一起。像是被热力感染,肖君毅慢慢垂下了头,靠在陈远鸣肩上,手臂收紧,如同溺水者拥住了身侧的浮木。 低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那天我完全忘了你的存在,直到隔天才发现你不在身边。然后我又想忘了在美国的那些日子,想要骗骗自己,想要消除那如影随形的痛苦和负罪感……直到听到了你的声音,我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一字一句,包含痛楚,却又清晰无比。 “这就像个两难的困局,没有标准或者正确的答案。想了很久很久,我只看清楚了一点。为了一时安逸去欺骗、去隐瞒,失去的只会更多,多到无法挽回的境地……” 陈远鸣身体一震,想要抬起头,却被肖君毅紧紧的按在怀里,几乎无法动弹。 “所以,我不想再挣扎下去了。与其徘徊不定,与其煎熬不堪,我宁愿选择更真实的东西。”那平淡的声音里多出了一种力量,越凿越深、越压越猛,“那些我曾经没有放在眼里的——朋友的祝福、家人的认同、婚姻和誓约——就像老爷子和老太太一生的相守,就像我父母之间半生的陪伴。” 像是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陈远鸣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无比,连一根指节都无法挪动。他试想过这场死亡会改变肖君毅,甚至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从未想过,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我已经找到了这辈子该找的人,就不该再放手错过。陈远鸣,我想把你带到我的家人面前,用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方式。” “你……”陈远鸣的嗓子像是被噎住了,如何用力都发不出声音。他已经习惯了偷偷摸摸、苟且过活,也做好准备此生重复这样的历程。如今的幸福早就超乎想象,他并不打算贸然击碎这个美妙的幻境。 家人的看法呢?社会的舆论呢?对事业的影响呢?他怎么可能轻松跨出这一步…… 环在身上的拥抱放松了一些,却依然紧密。陈远鸣看到了那双近在咫尺的桃花眼,那双眼睛不再像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有了痛苦、有了担当、有了成长带来的磨砺,也有着难以言喻的认真和果决。 “也许不是现在,也许要等到老爷子身体康复,等到大会尘埃落定,等到你那个朝思暮想的弟弟降临人世,等到我们两人、我们的家庭都做好了准备。然后,我想牵着你的手,正大光明的站在家人面前,告诉他们,我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爱人。” 肖君毅挑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微小而真实的笑容。“陈远鸣,我爱你。你愿意换种身份,站在那些我同样爱着的人面前吗?” 如同泥胎木雕般,陈远鸣久久未能作出动作。他的鼻腔似乎被什么堵住,眼角翻涌出难以抑制的热意,如果不是紧咬牙关,可能齿列都在格格作响,如同他抖动的身躯。 他需要迈出这一步吗?需要为了一个名分、一个认同走出这具安全的窄柜,需要把自己的“病态”昭告天下,背负可能无至尽的指责和歧视吗?然而看着肖君毅认真的表情,那些惶恐、那些不安、那些让他裹足不前的东西在慢慢融化,如同碰上温暖春日的薄雪。 最终,他的喉头一阵颤动,伸出手牢牢握住了肖君毅的手,灼热的体温在彼此掌中交融。 “好。” —————————— 完成了跟网景的协议后,陈远鸣这次终于没有选择停留,而是直接飞往澳洲。经过一个多月的谈判,远扬集团跟两家矿业公司的协议落下了帷幕。远扬继续为北方矿业注资8千万美元,用前后两次共计2亿美元的价格获取了北方矿业45%的股份。 力拓的情况则更为复杂一些,它的主要控股人来自日本和欧美。由于这次期铜的巨幅震荡,才让一些零散投资者萌生退意。而占据了力拓高达15%股份的住友集团,正在经历近十年来最为严峻的内部动荡,仅在期铜一隅,它就已经亏损了超过50亿美元的资产,哪怕是对这个庞然大物,这一口也疼得有些缓不过劲来。 有了这个可乘之机,远扬集团没有犹豫,在几轮拉锯式的谈判后,最终以6亿美元的价格拿下力拓5%的股份。这算得上远扬成立以来最大的一笔投资了,然而对于这笔巨额花销,陈远鸣却万分满意。要知道2008年时中铝花费了140亿美元才拿到了力拓12%的股份,还掀起了一波金属价格狂涨的热潮,如今要不是赶在铜价暴跌,中国怪兽式的钢铁吞吐能力也未发迹的当口,想要以这种价格投资力拓,简直是异想天开。等到过几年力拓选择吞并北方矿业时,就将是他第二次涉足力拓的机遇了。 解决了矿产上的并购,他没在澳洲停留太长时间。最近他麾下的豫西钼矿正在跟宝钢商谈一个长期协议,其实宝钢原先跟陕西那边的钼矿是有协议在先的,这种横插一杠的行为等同于虎口夺食,但是想要发展自家的矿业,和大型炼钢厂的合作总是少不了的,最近澳洲的布局也构成了新的资本,让他有机会撬开这条钢铁巨龙的牙关。 跟国企商谈,自然少不了各种会议和工作餐,陈远鸣却出奇的没有对它产生厌倦。这些天来,他的内心异常平静,精力和热情被调动到了最佳状态,似乎只因肖君毅那一句话,就让他发生了天翻地覆似得改变。虽然畏惧、惶恐,却也充满了动力和勇气,像是点燃了某种希望的火花。 而这种改变,放在工作上就是更加的敏锐健谈,简直让国企那些老总伤透了脑筋。豫西旷业虽然是个稚嫩的新矿,但是它蕴含的潜力任谁都能察觉,现在最重要的,不过是用何种方式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罢了。 商谈紧锣密鼓的进行,在讨论合作协议之余,负责外务的薛副厂长总是喜欢跟陈远鸣扯一些关于金属期货,以及最近上海商业交易所的事情,似乎想把他拉进进沪深大战的泥潭,和其他几家矿业一起为上海的有色、稀有金属市场摇旗呐喊。 面对这样的邀请,陈远鸣自然没什么兴趣,就连跟在身边的宋厂长也得到过他的嘱咐,不会轻易松口。然而毕竟是在人家的地头上,如果有心,自然能找出些空当。因而,在一次标准化的酒宴上,就出现了几条陌生的身影。 “听说李厂长、薛厂长在这边招待贵客啊,这么久不见了,小弟可要来讨杯水酒……” 随着爽朗的笑声,一个满面堆笑的壮硕男人走进了包间,态度随意的似乎他才是被邀主宾。然而在座的几位厂长毫无见怪,薛厂长还笑着指了指那男人,“小郭你可是躲的远啊,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人了,该当罚酒三杯!” “三瓶都是应该的!”那个男人哈哈一笑,“只是诸位厂长不先介绍一下贵客吗?” “就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几人哄笑了起来,其中一个指着那男人冲陈远鸣笑道,“小陈,这位就是上海交易所的郭阳郭主任了,最近刚刚分派到金属贸易口,也算是咱们系统内的战友,还要靠着这位仁兄帮手出货呢。” “嗳~不敢当不敢当!”郭主任连连摇手,脸上却笑得异样开心,“来,小沈,把酒给各位领导倒上,所谓相请不如偶遇,我还要先跟大家碰一杯再说!” 在这一室欢笑中,陈远鸣的目光却凝在了那人身后,被那肥硕的身影遮掩,在门边的阴影中,站着一位故人…… 第200章 隔世 站在郭主任身后的,是个面带微笑的年轻人,年纪看起来像是刚走出校门,身上的书卷气却不浓,反而带着点伶俐的社会人味道,大概也是习惯了这种“商务”酒宴的招待工作,此时正毕恭毕敬的捧着酒瓶,准备给各位领导倒酒。 任谁都能看出他就是个标准的跟班,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长相容貌,都不是这间房间中最吸引人的存在,但是陈远鸣却无法挪开视线,他没想到,在今生还能跟此人重逢。 沈建坤。 上辈子跟他相恋5载,传教授业、携手并肩,也一力把他推向地狱的男人。 脑中那些快要被淡忘的记忆猛然涌上心头,陈远鸣无法自控的盯着那道身影,然而此时的沈建坤,却完全不是当初记忆中的模样。太年轻、太浅薄,缺乏圆滑的风度,也谈不上品位和魅力,只是带着点谄媚的笑容,蜷缩在郭主任的背影中。 他不记得上辈子沈建坤在交易所干过,也无从猜测是什么改变了这人的人生轨迹。宽敞的圆桌隔在两人之间,像是一道再分明不过的楚河汉界。所有的曾经,如今都变另一番模样。 “陈总?” 在场可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油条,就没有反应迟钝的,郭阳马上就发现了上座这位主宾的神态有异,只是眼神一扫,就发现是自家带来的跟班吸引了对方的目光。怎么回事?他可没听小沈提起过这事儿啊…… 陈远鸣收回了视线,轻轻笑了笑。“让郭主任见笑了,就是您家这位沈秘书有点像我的一位朋友。” “那可是巧了!小沈,你可要多给陈总敬两个啊……” 郭阳闻言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沈建坤也是个有眼色的,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殷切,快步走上去就要给上座这位年轻人斟酒。陈远鸣没有阻拦,就这么任他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注满。 那双小心持着茅台酒瓶的手纤长骨感,每一个指甲都修整的干净整齐,不知是兴奋还是激动,手指都有些颤抖。低垂的桃花眼中泛出一点水意,眼尾弯弯,笑意盎然。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的熟悉,可是对于这个人,陈远鸣再也燃不起哪怕一丝情绪。 简单的冲沈建坤点了点头,陈远鸣举起酒杯,笑着向郭阳致意。有了主宾的作态,酒宴立刻又回到了初时的热闹,只是现今,有了澳洲矿山作为依托,就算是宝钢一把手来了,也要给陈远鸣几分面子,更别提一个小小的交易所主任。郭阳那种无往不利的交际手段好似也碰了壁,硬是在房间里耽搁了十几分钟,也没套出自己想要的话,最终只能笑呵呵的拱手道别。 陈远鸣的视线在那两人的背影上停了一瞬,就有移开了目光,继续跟李厂长谈起生意。 轻轻关上了贵宾厅的雕花大门,沈建坤快步走上前去,跟上了郭阳的脚步。虽然知道老板现在心情不太妙,他还是低声问了句,“郭主任,这就是咱们最近要争取的人?” “啧,这种难搞的事情就都推到我头上。”郭阳恨恨答道,“可不是嘛,之前所里跑的豫西矿业也是他的产业,上面不知花了多大力气,就想在蛋壳上凿出个缝儿。结果呢?我看也别费那个劲了,合资不也有一半属于国有嘛,还是专心撬政府墙角吧……” 郭阳说的这个事情,沈建坤也是知道的,如今上海和深圳之间的金融贸易中心之战已经势同水火,几大证券公司都挽起袖子亲身上阵,上海方面正在筹备把金属期货单独分出去,跟深圳金属交易所掰一掰手腕。听说国家对冶金方面的事宜也在加大关注,小道消息更是明确在了几种有色金属上。那个豫西矿业虽然是根子落在钼矿上,但是铝矿和其他有色矿种也不是少数,能够拉到上海的战车上,自然是件好事。 为了这个目标,交易所已经派出不少人下去运作了,只是效果一直并不理想。因而听到陈总来上海的消息,他家老板才会巴巴的凑上前去。谁知他居然傲到连交易所的面子也不给,听郭主任的意思,这家伙的来头恐怕不止是个矿主那么简单吧? 沈建坤微微挑起唇角,心中的好奇愈发浓郁。其实刚刚在房间里时被调侃似的掂了句,转头又视若无睹,着实让他有点尴尬。但是走进了细看后,沈建坤还真就觉得这个姓陈的有些面善了。在房间内的十几分钟,他一直在偷眼观察这个年轻到让人意外的老总,越看越觉得不对,这人身上“同类”的气息太过浓郁,刚才看自己那眼又说不出的古怪,难道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炮友? 想到这里,他难免也有些心痒。这么个大老板,年轻英俊,财大气粗,如果能挂上栓牢,岂不少奋斗几十年?就算拴不住人,有个把柄也够他花销一段时日了吧…… 心头五彩纷呈,沈建坤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貌似公事公办的向老板建议道,“要不哪天设个局,跟他套套‘私交’?” “私交?”郭阳极为不屑的嗤笑一声,“咱们能提供的人家怕都玩烂了,对付下面那些人还好说,对付那姓陈的小子,我看难。听说那小子跟肖家沾亲带故呢,天天跟太子爷们混在一起的人物,还缺什么‘招待’……” 肖家?一瞬间,沈建坤睁大了双眼,压住心底的震惊,他强作镇定的问道,“哪个肖家,难道是跟上海刘联姻的那位……” “在上海,还能是哪个肖家?”郭阳答得异常干脆。 这回答却真把沈建坤吓住了。直到这时,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位陈总。那还是自己第一次在沪市操盘的事情了,被一个暗桩折腾的差点掉了小命,为了报复坐庄的对手,他通过关系网联系探明了那人的身份,又悄悄把消息散布出去,酿成了一起震惊上海的大案。 当年那人,正是眼前这个陈远鸣。只是几年过去,那小鬼就摇身变做一个成熟男人,身份、气质甚至连性命都换了个变,才让他没能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上面。 那个肖家!沈建坤可不是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眼比天高的愣头青了。在当年大案后不久,他就听说了血案的内幕。原来挨砍的可不止是一个人,还有位肖家的嫡孙。为了这事,申银可谓是大清洗了一遍,全城不知出动了多少警察抓捕在逃案犯和涉案嫌疑人,就连他曾经买通的红马甲也进了局子,只是当时安全漏洞太多,他又没有嫌疑,才侥幸逃过一劫。 但是这件事给他的惊吓依旧不小。在大户室待得时间长了,他也越来越明白身份地位的重要意义。在这个世界上,有钱不是万能的,只有手握权利才能成为真正的人上人。也因此,最终他选择进入证券系统,成为一个可以踏上天梯的圈内人。 这样的身份得来何其不易。如今他也算扒上了郭阳的大腿,这可是汪系的嫡系部队,算是京城和上海联系的重要渠道,也多亏他在金融方面的天赋,才让这个新老板刮目相看。然而事业刚刚有了起色,就突然碰上了这么个“故人”,怎能不让人脊背发凉。 难道自己做过的事情被人察觉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沈建坤冷汗都下来了。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压下心头的慌乱,他清了清嗓子,向顶头上司进言道,“主任,要不我去查查这人的履历?人无完人,总归要有弱点吧,如果能找出个切入的门路,咱们不也方便行事……” 瞥了眼主动请缨的部下,郭阳冷哼了一声,“人家现在有钱有势,就算有纰漏也不是咱们这种级别能抓的。还是先盯着豫西那边的国有资产部分吧,我听说上面可是有打算了……” 虽然郭阳这话说得语焉不详,沈建坤却是心中大定,交易所恐怕不是真心要跟姓陈的结盟,而是要对付他了吧?这社会,只有狼吃羊,又哪有羊在狼面前耀武扬威的,怕得还不是那只老虎…… 脸上堆满了笑容,沈建坤点头称是。只要不是一条船上的就好,这次他可要牢牢的把自己藏严实了,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 “今天怎么突然打来电话?生意谈成了?” “有些眉目了……” “哟,这听起来可不像报喜啊。” “当然不是。我只是……”陈远鸣顿了顿,露出了一抹笑容,“有些想你了。” 在上次约定之后,两人的关系再次发生了改变,像是渡过了情浓又忐忑的热恋期,步入更为深邃的层次。迫不及待的情话也少了大半,更多则是老夫老妻似得默契。因而今天这个突兀的电话,让肖君毅有些意外,也有点惊喜。 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人目不暇接,他们也确实很久没有安安静静的呆在一起了。如今眼看自己的生日就要到来,接到这样的电话,自然让人生出分期待。 “这几天我会到杭州转一圈,要不要一起泛舟西湖?” “只要你有时间。”陈远鸣笑道,“正好也要送你生日礼物。” “你没忘?”肖君毅的声音里带出丝喜意。 “以后都不可能忘了。”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直白又深情,肖君毅那双桃花眼一弯,“怎么办,感觉惊喜被剥夺了。” “你还来劲了?”陈远鸣轻笑出声,心中却一片安逸。 他在今世获得的,早已盖过前世痛失的所有。有了珠玉在前,又怎么可能对着鱼目惋惜。那些火焰、那些愤怒、那些憎恨都已经远去,不痛不痒,恍如梦境。与其为了这些斤斤计较,不如珍重当下,牢牢抓住属于自己的珍宝。 他不介意做个守财奴,只要是值得毕生守护的东西。 握紧听筒,陈远鸣轻轻转动了一下姿势,舒展身体靠在了沙发上。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依旧轻松,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唇边溢满了笑意。 第201章 一纸 几天后,远扬集团和宝钢的协议终于落在了纸面。和很多人预想的不同,这个协议并非仅限钼矿,而是两家大型集团的全面合作。 在协议中,宝钢在今后十年中将全面采用豫西矿业出产的钼矿,同时由远扬对其进行注资,建立由两家企业合办的钼金属应用研发机构,进一步深化钼金属的加工利用,推动国内钼产业的研发。相对远扬则对宝钢开放北方矿业的铁矿购买权,输送大量优质澳洲铁矿石,增强宝钢的产品竞争力。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协议对宝钢都更为有利,它切中了最关键的一环,作为国内最大的钢铁厂之一,宝钢几乎所有矿产需求都来自进口,北方矿业的铁矿石储量虽然不够大,但是品质非常出色,供应一个企业完全绰绰有余。同时对于钼矿的深入研发也能极大增强宝钢的实力,如今高性能的合金才是世界主流,众多高科技、航空、航天材料都是由稀有金属、稀土合金构成,中国在这方面还处于绝对的劣势。有了资金支持,有了大量的研究材料供给,快速发展高科技领域的合金产业就成为可能。 而对于相对远扬,这个有点倾向性过于明显的协议,也未必是件亏本买卖。毕竟在金属价格大幅狂跌的现在,唯有中国的高速发展稳住了几种工业常用金属的价格,在国内金属价格居高不下的情况下,进口矿石也就成了一种新趋势。跟宝钢这样的大户合作,对于北方矿业无疑是一剂强心针,它的矿产储量虽然不怎么突出,但是在选矿、冶金等方面都处于世界一流水准。只有不断为其增添砝码,才能在今后的力拓并购中获取更多资本。 与此同时,北方矿业的发展也可以成为豫西矿业的有力支持,利用先进技术来提升豫西的发展潜力。更重要的是,钼矿深入研发协议为钼产业僻开了一条新路,建立一个完整的产业链,必须要在深加工上下足力气,而论技术力量,没什么能比国有特大型企业更具有实力。攀上这条钢铁巨龙,对于豫西的腾飞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不出五年时间,钼产业就会迎来一次天翻地覆的变革,陈远鸣的目标从不是靠卖矿为生,如何抢在别人前面建立自己的产业体系才是他最为重视的事情。有了宝钢的携手开发,有了北方矿业的先进技术,有了黎明化工的策应支持,再加上点金石的风投倾向和地方保护的影响,他在钼矿上的布局才大致完成。 既有原材料的研发拓展,也有以飞燕为代表的应用实践,再加上风险投资带来的资金和产业链的充盈,他的所有产业才能逐步连成网络,成为可以跟索尼、飞利浦这样巨头比肩的存在。这个世界上从未有孤立存在的事物,他所作的不过是利用自己所知,去创造、获取更多东西。 而在这条充满艰辛的路上,他的脚印并未踏错方向。 由于这次协议的规格很高,对于宝钢的发展也相当重要,参加签订仪式的还有市里派来的代表和冶金部的官员。只是包子不在褶上,涉及国计民生的东西也从不会把实质内容公布于报端,会议保持了国有特大型企业一贯的低调作风,只有相当极少数的关系人士才知晓内情。 然而面对如此大的协议,陈远鸣也没有在会后逗留,婉拒了种类繁多的庆功宴,他把宋毅留在上海主持大局,自己则孤身一人跑去了杭州。 8月的杭州已经进入一年最好的时节,西湖碧波荡漾,翠提柳绿,在湖边映水观景的绝佳地点,新起的楼盘正傲视着世人。作为第一批景区别墅,这里的房价自然也让人瞠目,但是对于某些权贵而言,却是再理想不过的度假胜地。 一辆越野车驶进了别墅区,在西南方的中式小楼前停下,带着墨镜的年轻人信步走下车,来到了房门前。并没有像客人一样规规矩矩的按响门铃,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直接扭开了门锁。 客厅里并没有人,但是哗哗的水声从走道里传来,他循声向里走去,只见回廊拐角处的厨房里,一个男人正背对着房门,靠在水池边洗菜。宽大的围裙绕过窄腰,在背后束了个蝴蝶结,看起来俏皮又带着几分性感,耳机线在颈间若隐若现,似乎听着随身听,脑袋还跟着音乐有节奏的晃动,看起来轻松又惬意。 面对如此景象,来者也不着急进门了,反而双手环在胸前,饶有兴趣的看了起来。只见那人极为专注的洗好了菜,在案板上一一切开,又分类装入盘中,转身似乎想拿什么东西,才发现了自己身后原来站着个人。<只是一惊,男人就笑了起来,手指钩住耳机线,把耳塞扯了出来,隐约的声响从耳机里飘出,像是首缠绵的情歌。<“这么早就到了?” “相思难耐,直接飞来了。” “哟~”那双桃花眼笑弯了起来,“那敢情好,今天的试餐有着落了~” “试餐?”青年摘掉了墨镜,黑亮的眸子里透着浓浓暖意,“看这架势,我还以为你已经厨艺大成了呢。” “咱从小的教育都是君子远庖厨嘛,总要有个培训过程,让你来当个陪练不正好?” “不胜荣幸。” 两具身躯靠在一起,体温交融,甜蜜一吻。 “生日快乐。” “早了一天。” “我不介意多说两次……” 轻笑声融入了鼻息。 在试厨上,肖君毅确实没有谦虚。晚饭三个菜,两个都放多了盐,咸的发苦,绿叶菜则过了火候,像是一盘古怪的杂草。看着恋人懊恼的神情,陈远鸣只是笑了笑,从橱柜里翻出一个大碗,把炒菜变成了“涮菜”,两人对着水盆呲牙咧嘴吃完了晚餐。 一口气灌下两大杯水,肖君毅瘫倒在座椅上,嘟囔道,“看来明天的烛光晚餐要想别的办法了,破坏气氛啊……” 洗过碗,陈远鸣拿着抹布走回餐厅,“那条围裙倒是秀色可餐。” “哈哈……”翻了个白眼,肖君毅把下巴搭在餐桌上,看恋人有条不紊的收拾桌面,“我说,你把最后那点惊喜都戳破了,生日岂不是很无趣。” 陈远鸣瞥了一眼对方的右腕,上面的红绳还跟新的似得。一个多月过去了,那些伤痛正在逐渐平复,看到恢复了常态的肖君毅,陈远鸣心头未尝不是一松。 “惊喜当然有,只是你不等明天了?” “什么?”肖君毅诧异的抬起头,反问了句,“还真有?” “假不了的。” “啧。”肖君毅懊恼的抓了下头发,话都问出口了,他还怎么熬到明天。 陈远鸣只是笑了笑,擦完桌子、又把厨房收拾干净,才从提包里取出了两份文件,递在肖君毅面前。 “完成已经有几天了,本想明天交给你的……” 肖君毅的视线凝在了纸面上,那是两份法律文书,内容简单明了,打眼过去就一目了然。但是他却好似突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身体慢慢直起,紧紧盯着文件,无法挪开哪怕一丝目光。 把几页纸从头翻到结尾,又反回来重新看了一遍,肖君毅抬起了头,嘴唇有些颤抖。 “不是开玩笑?” “不是。”陈远鸣坐在了他面前,露出了一抹微笑,“惊喜吗?” “这……”狠狠咽了口唾液,肖君毅咬紧了牙关,“这都到惊吓了吧……你,你玩真的?” “没法更真了。”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陈远鸣把钢笔放在肖君毅面前,“签了它,远扬和点金石的10%就属于你了。” 没错,摆在肖君毅面前的,正是两份股份让渡书,包括远扬集团的10%股份,和点金石的10%股份,这两家从始至终都是由陈远鸣全资独占,也是他最重视的两个产业。 合计20%,高达几亿美元,并且日后必然还会暴涨的资产。 饶是肖君毅这时也说不出话来了,他是想过换股的事情,但是是用自家君腾的50%去换远扬的5%,而非如今这样的巨额馈赠。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生日礼物”的范畴。 “这也……太多了……”肖君毅并没有拿起那支笔。 “你当年送我了20%,公平起见,我也应该同等报之。”陈远鸣唇边的笑意并未减少分毫。 “我那20%怎么能跟你……” 陈远鸣打断了他的话,“不是钱的问题。” 从来都不是。而是信任、真诚、和付出。肖君毅拿那20%攻陷了他,他又何尝不想用这20%来套牢面前此人。 “你在纽约曾说过,宁愿用股份,而非戒指套牢我。现在,我只是投桃报李。或者……”顿了下,陈远鸣捡起了笔,再次把它递在肖君毅面前,“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份婚书。我记得在古代,只有重金为聘,才能显出求婚者的郑重。” “签了它,和你一辈子拴在一起?”肖君毅伸出了手指,握住了钢笔,也握住了陈远鸣的手指,“然后带着同样贵重的嫁妆嫁过去?” “嗯,古礼似乎有这个说法。而且庞大的有形资产总是能有效维持婚姻稳定……” 像是玩笑般的话语,目光中却闪烁着无限认真,他们之间不存在世俗允许的婚姻,但是法律依旧能把二人联系在一起。用他们的基业,用他们心血凝成的公司。 没有再说什么,肖君毅从陈远鸣手中抽出了钢笔。这次他没有笔走游龙,而是一笔一划,在两份文件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墨水是湛蓝色的,在黑纸白字之间显得如此醒目。肖君毅放下了笔,冲陈远鸣微微一笑。 “我愿意。” 没有公证人、没有牧师,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场合都没有,在这间称不上宽敞的餐厅中,两人如同游戏般签下了盟约。简单无比,却又真实有力。 陈远鸣只觉得眼中有一丝热意涌上,他眨了眨眼睛,笑了出来。 “现在,我觉得可以接吻了。” “不再加句誓言吗?” “形式主义要不得……” 隔着那张小小的餐桌,两人吻在了一起,交握的手指放在餐桌正中,牢牢压住了那两叠纸片。 第202章 乱起 “你还真打算跟游戏杠上了?” 躺在床上,肖君毅用脚趾挠了挠陈远鸣光裸的脊背,似乎被搔到了痒处,对方微微一躲,笑着放下手机。 “1个月50万份光碟,你说该不该继续发展呢?” “什么,就那个小灵通光碟?!动画有这么火?”肖君毅惊讶的抬起了头,虽然是动画资方,但是这种贩售信息此时恐怕还在路上,没送到他案头呢。 “倒不全是因为动画,这次的游戏评价也相当不错。” 作为飞燕家用机的首套自产光碟,小灵通套装卖得的确火爆,动画持续热销只是其一,另一点则要归功于小灵通这款游戏的新颖有趣。其实小灵通套装里附赠的光碟并非是一款游戏,而是一系列品种齐全的小游戏,分益智、冒险和角色扮演三大类,总共6款,可以说是集经典元素于一身的佳作。 由于游戏引擎大部分是由美国工作室开发,画面则在动画的基础上增添了卡通的趣味性,可玩度还是相当卓越的。而且跟其他游戏光碟不同,这次的小灵通游戏没有年龄限制,又打着动画附赠和寓教于乐的头衔,对于广大第一次接触32位家用游戏主机的中国消费者而言,引起风暴一点也不足为奇。 “早知道,在游戏研发上安信也该参一脚……” 肖君毅啧了下舌,他们投资动画完全是为了给自家产品打广告,可是现在从光碟的热销程度来看,别说制作投入的200万,怕是连几倍都赚回来了。只是安信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光碟的分润比例不算高。 陈远鸣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样,“回头让鹰巢给你们开发几款手机游戏好了,我们并没有制作掌机的打算,倒是可以便宜了安信。” “哈哈,这个总是小头嘛。”懒懒的在床上打了个滚,肖君毅又往陈远鸣身边凑了凑,“对了,刚才听你的口气,新游戏还能勾搭上央视?这次你们到底准备开发什么来着。” “也不是算勾搭央视,只是个互惠协议。最近鹰巢中国正在筹划一款以三国为蓝本的策略模拟类游戏,正好借三国连续剧的东风,而且有上面的首肯,绿灯开起来总会顺畅些。” “三国演义?”这下就算肖君毅也来了兴头,“就像日本那套《三国志》?” 肖君毅是没怎么玩过游戏,但是他身边的朋友和晚辈却不乏痴迷者,不少就在红白机或掌机上玩过这类游戏。他这个圈子,对日本产品的态度称得上极左极右、泾渭分明,因此也听过不少相关趣闻,自然也就有了印象。日本方面研发三国游戏时间似乎也不短了,销量似乎还挺不错。 “嗯,跟光荣公司那套还是有区别的,据说会加入一些过场动画,还有游戏模式也有些更改吧,毕竟是32位主机了,又是咱们自家的名着,还怕搞不过日本人?” 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去年播放的那部长达84集的三国连续剧在国内的收拾率可谓惊人,如今正值三国热重新升温的时候,连环画都能卖出难以想象的销量,别说制作精良的游戏。这可是个铁打不动的国民性题材,坐拥宝山,难不成光看日本人在自家脚下掘食吗? 因此鹰巢中国这次对于新企划案的研发也是下了大力气的,人物造型完全参考《三国演义》连续剧的演员阵容,也为此专门跟央视进行了沟通。飞燕在国内影视圈的地位毋庸置疑,鹰巢作为飞燕的盟友,也获得了水准以上的优待,加之又是互惠互利的好事,这个企划几乎一拍即合,还专门邀请了一些史学方面的专家作为游戏顾问。将来当三国连续剧出版vcd光碟时,还能顺带宣传游戏大作,怎能不惹人注目。 和三国同时立项的,则是一款已盛唐征服西域,重现丝绸之路荣光的冒险类游戏。为了这两款作品,鹰巢中国已经开始新一轮的员工招募,为自己麾下的工作室扩大阵容。与此同时,小型游戏工作室也如星星之火般在大陆市场内点燃,虽然还未能完全摆脱外包和移植之路,但是飞燕家用机的诞生为诸多游戏业者提供的可不止是一个平台那么简单的事情。 有了这种爆炸式发展,自然让鹰巢中国的高层欣喜若狂,王宁如今也摩拳擦掌,准备大大施展一番手脚,跟陈远鸣这边的联系自然也越来越勤快了起来。 “搞不搞的过日本人先不提,还是先搞定我吧。这两天跑到苏州逛逛园子还成,逛鹰巢总部是别想了……” 已经凑到了陈远鸣身边,肖君毅张嘴在他腰侧轻咬了一口,又对那片湿痕吹了口气,满意的看着光滑的皮肤上浮出一层薄栗。 低笑出生,陈远鸣垂下头吻住身侧惹火的爱人,“放心,这点小事还用不着朕御驾亲征……” 如同真正的新婚燕尔,两人小心翼翼的安排着自己的时间,想把这段“婚假”延续的更久一些。再过大半个月,陈远鸣就要北上返家一趟,母亲的预产期就在九月中旬,他还在期待那个幼小新生命的诞生。之后则是肖老太太的百日纪念,肖家这种革命家庭不太讲究“旧礼”,但是肖君毅还是想把陈远鸣带去墓园,一起祭拜祖母,也补上那段被掩饰欺瞒掠过的介绍。再加上两人的工作,惜时如金都不足形容它的珍贵了。 只是还未等陈远鸣动身,来自家中的电话就先找上了门,联系人还不是父母或者小宋,而是许久未曾见面的大姨夫。 “姨夫,您慢些说,别慌。”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如此急迫,陈远鸣不由皱了皱眉,安抚对方紧绷的神经。 对面传来了一声吸气声,像是重新整理了一下思想,刘卫国直接说出了重点。 “你说什么?矿山内部可能出现问题了?”陈远鸣慢慢皱紧了眉头,他给刘卫国安排的工作是安全生产,根本就无从谈起行政管理,怎么可能由他来打这个电话,而且宋毅刚刚才从上海返回市里,如果真出现了重要问题,怎么可能没人通知他一声。 “远鸣,真的不是我多心,矿上现在情况不太对,有分派结党的意思,这还是一些人不清楚我跟你的关系,才露出了口风。”刘卫国的语气格外凝重,“后来宋厂长到上海出差后,情况就更严重了,连出矿和库存都不太对头起来。安全口也负责仓库,还有些人想来拉拢我手下的保安,不知要搞什么小动作……” 刘卫国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这可是他家外甥的基业,他对于矿山的重视要远远超过单位里任何一个人,如今出现这么大的隐患,不跟陈远鸣说一声,他实在于心不安。 陈远鸣这时也产生了一些疑虑,企业出现派系并不奇怪,但是到了让安全负责人心惊,就绝非正常现象了。老实说豫西矿业不像他手下的任何一家公司,它的性质还属于国有合资企业,是跟市政府、国有投资银行一起开办的公司。因此虽然拥有绝对的股份优势,公司内部的高管构成还是相对复杂。 同时,宋毅这人不像飞燕的俞永安,做工作发展企业他绝对能够胜任,工作态度和能力也无需质疑,但是在权力斗争上,他可算不上好手,当年被同僚挤去培训班就是个明证。万一下面真的有些人搞鬼蜮心思,恐怕就防不胜防了。 明白事态的严重性,陈远鸣没有废话,直接说道,“我会马上会去一趟,看看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姨夫你先安心管好手头的生产安全,同时约束一下手下,别让他们参合到这些事情里。不论上面怎么闹,矿上决不能出安全事故!” “这个我懂!”像是接到了什么军令似得,刘卫国利落答道,“不过远鸣你回来时最好也先了解一下情况,不能蛮干……” “放心,姨夫,我心里有数。” 好好把人安抚了一番,陈远鸣挂上了电话,伸手搓了把脸。这次如果出现问题,恐怕还真是他顾虑不周。如果宋毅能够一直在厂里坐镇,或者给他安排几个老于政事的帮手,事情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都是自己太习惯私企的经营模式,分红、配股、董事会和高层经理人任命制度,让他习惯了公司万众一心、全力以赴的工作模式,却恰恰疏忽了中国国企固有的官商一体作风…… “情况很严重?”这时,一直坐在对面的肖君毅起身向这边走来,他自然也能看出陈远鸣的焦虑,对于一贯冷静的陈董而言,这可是相当罕见的事情。 “嗯,豫西那边的管理层出了点问题,我恐怕要尽快赶回去了。抱歉……” “正事自然更重要,偷闲这么几天,也够本了。”肖君毅反手握住了陈远鸣的手指,“管理层嘛……就我所知,这种国有企业出的幺蛾子都少不了政府里的人浑水,要不你先从这方面入手?” 陈远鸣点了点头,他也正有此意。按道理说市里的杨书记可以算是他最坚强的后盾之一,在省里、部里也未必说不上话,有这样的关系网,怎么还会出现状况,是谁这么大胆呢? 深深吸了口气,陈远鸣握紧了肖君毅干燥温热的手指。回去看看吧,抽丝剥茧、看看这团乱麻下究竟藏着什么。 第203章 响鼓 这次返乡,陈远鸣并没有事先造出声势,只是通知宋毅宋厂长,让他准备年中评先和庆功会事宜。跟宝钢达成的协议是豫西矿业的第一单长期合约,也关乎未来十年公司的发展,对于所有员工都是件值得庆祝的大事。加之矿山成立一年有余,表彰先进和提振士气也必须摆上日程,宋毅怎么说也是国企出来的人,又亲自促成了这次协议的签订,自然对庆功大会充满了热情,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开始筹备。 与宋毅的期待和热情截然相反,陈远鸣不动声色的从远扬总部调来了一批审计人员,作为年中考核的评判人撒了下去,进行一些账目的清查和成绩统计。除了这些明面上的“总部人员”外,还有一个更为隐蔽的小组悄然成立,暗中对整个豫西矿业的中高层管理人员进行调查。 庆功会的热烈氛围,成了这次调查行动的最佳掩护,陈远鸣的动作称得上谨慎,这次内部事件的影响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给那些潜在的敌人制造便于拿捏的把柄。 与调查小组的动作相反,陈远鸣展现出的是一副度假姿态。直接在家里住下,没怎么操心公务,而是花了大量时间陪伴母亲。 这时王娟已经有九个月身孕了,大腹便便在家备产,虽然这几个月里儿子时不时会回家探望,但是像这样长住还是首次。对于身处孕期,心里十分敏感不安的王娟而言,实在是件值得开心的好事。 而陈远鸣展现出的态度,也让一些心中有鬼的人放松了警惕,相反每天都有人上门拜访,自家企业中那些想要攀附的员工还是其次,一些带着笑脸的政府官员就值得玩味了。 在这样外松内紧的情况下,十天后,庆功会正式开场。这次会议的规模着实不小,还邀请到了市里几位主要领导参会颁奖仪式,陈远鸣则把露脸的几乎全部交给了宋毅,让他一力主持这次大会。 如今宋厂长也算得上成功企业家楷模了,还因为那个国企改革资料广受上级好评,入选了市人大代表,用春风得意马蹄急也不为过。因而在主持完毕大会,又跟几位市领导亲切交流过后,看到自家老板时,他脸上掩不住的露出了笑容。 “陈董,这次大会您看还行吗?” 带着一点点表功的喜悦,宋毅坐在了陈远鸣面前。这半年来又是忙矿山又是忙协议,让他都瘦脱了一层皮。如今终于功成圆满,自然有喜悦的理由。 “很不错。”陈远鸣点了点头,“刚才杨书记还给我来了电话,夸奖这次大会布置周密、立意深远,把你好一通表扬。” 宋毅脸上浮出一点红晕,连连谦虚致谢,看起来开心的不行。陈远鸣在心底叹了口气,随手翻了翻桌上那叠文件,打断了宋厂长的自谦。 “不过今天我找你,不是讨论大会的事情。老宋,这里有几份文件,我想了解一下详情……” 老板检查工作,对于任何勤恳做事的员工都是个表现机会,宋毅乐笑呵呵接过了文件,仔细端详起来。然而看着看着,他的脸色突然发生了变化,伸手刷刷翻到了最后一页,再也按耐不住,噌的一下从座椅上蹦了起来。 “等等,这个数字好像不对啊!我记得……我记得……” 宋毅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手里拿的是一份出货文件,大概是上个月自己签署的,然而上面的数字居然多出了一个零!如果他们是按照这个数额拨发的矿石,那么损失就不是几千几万块的事情了。 可是他分明记得,自己是详细听过汇报,看过资料,才签署的文件啊!怎么可能转眼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他继续往下翻去,下面几分文件也有类似情况,看起来无比眼熟,但是细节上谬之千里,还都是自己签字,用印盖章 的正式公文,这怎么可能! “看起来不太对,是吗?” 一个冷静声音从前方传来,宋毅茫然的抬起头,看到了陈远鸣有些严肃的神情。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当了这么多年管理人员,他不是个傻子,今天陈董找他的目的,怕就是兴师问罪来的。这么明显的舞弊,放在任何老板眼里都是罪大恶极,甚至可以够的上经济犯罪了,他却百口莫辩。 字是他签的,章 是他批的,就算里面有猫腻,会跟他没关系吗? “老宋,你先坐下,咱们慢慢谈。” 宋毅眨了好几次眼睛,终于缓缓坐回了椅子上,但是他浑身的血液都跟凝固了似得,再也没有半分人气。 “对于这些文件,你不想解释什么吗?” “……它,它们和我签的……” “不太一样,对吗?”陈远鸣摇了摇头,又从桌上拿起另一沓文件,递给了面前的男人。“那这份呢?你再看看。” 像是握住了千斤重担,宋毅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文件,映入眼帘的,是跟自己记忆吻合的内容,一样的签字,一样的红章 。 “看出问题了吗?”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宋毅的身体都抖了起来,不知是气得还是怕得,他手下可是有秘书、有助理、有副总的,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大的文字纰漏! “这种文件应该都是一式两份,一份存档、一份拨发。只是这两份,并不完全相同。”陈远鸣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老宋,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有人……”咽了一大口唾液,宋毅猛然抬起了头,“陈董,这是有人故意……这,这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啊!” 如今再怎么蠢的人都发现了问题所在。对于这种一式几份的文件,大部分人都会仔细看过第一份,然后同时在其他几份上签字,谁能想到两份的内容居然在细节上出现这样的问题?可是能够拿文件让他签的,只有区区几人,这几个可都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啊! “问题就在于,你不知道。”叹了口气,陈远鸣靠坐在了椅背上,眼中露出了一抹失望。“出现了这么严重的问题,一厂之长还被蒙在鼓里,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失职。” 面前这位青年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连表情都未变化,但是他眼中的失望,却如同鞭子一样抽打在宋毅身上。愤怒、羞耻、悔恨,以及极度的愧疚让他浑身都在颤抖,是面前这人把他拉出了人生的低谷,给了他信任和支持,以国士待之。他却闹出这样的纰漏,让对方失望…… 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宋毅用力憋住了眼角漫上来的热意,咬紧牙关,一字一句说道,“陈董,我会马上去查这个事情,亲自去查,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不惜拆了你手下的所有班底?” “他们还是我的班底吗?”从宋毅嘴里溢出的,是无法形容的苦涩。他手下有从原厂带来的人马,有花了一年时间栽培的新秀,有平时谈笑风生同进共退的下属,可是这些人,给他带来的是什么? 看着面前男人的表情,陈远鸣心底又何尝不是五味杂陈。他也曾害怕宋毅参与到了这个事件内,背叛了自己对于他的信任。然而宋毅并没有,他只是遭遇了如此的背叛,用这么个简陋到了可笑的办法。 最终,这种种情绪化作了一声叹息。陈远鸣站起身,慢慢走到了宋毅身旁。 “老宋,这次我派人来组织大会,查到的可不止是这么点问题。这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人的责任,而是我们的制度、我们的管理模式出现了纰漏。这个厂子还很新,人员构成复杂,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不是每个人都能站稳脚步的。如何砍掉他们心头的贪念,如何让邪门歪道最大程度被扼杀在襁褓中,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伸手把宋毅按回了座位上,陈远鸣继续说道,“当年我看好的,就是你对厂矿经营的能力和责任心。但是办好一个厂子,并不是拓展业务、认真生产就够了的,还要严密我们的内部管理。而在这一点上,你如今做得还不够。” “这次的舞弊案,也绝非仅限于一隅,甚至可以说,有某种外力在促使我们内部人员的腐化堕落。找到这种外力,是我的责任。但是清除蛀虫、喷洒农药,维护这片土壤的洁净,却是你的责任。这次的问题很严重,然而并不致命,我们的矿山厂还很新,有着足够的潜力和机遇,怎么改善问题,重新回到正轨,才是重中之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坐在椅子上,宋毅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心头复杂难以形容。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要失去这份可贵的信任,要被追罪问责,要失去自己辛苦打造的一切,但是面前这个年轻人并没有草率行事,他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慎重,但是坚定的。 手指收紧,抓皱了那叠文件,宋毅缓缓点了点头,“陈董,我明白,我会尽快拿出新的方案,配合您处理这次的问题……也,谢谢您……” “检查和处罚还是不能少的。”陈远鸣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先把这次的问题解决掉吧,刚签完宝钢的协议,我们还要保持生产稳定,不能被敌人打乱阵脚。好好干,来个背水一战吧。” 伸手拍了拍宋毅的肩膀,陈远鸣也在心底长长出了一口气。根据这十来天查到的东西,他们确实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第204章 重锤 花了两天时间,陈远鸣跟宋毅彻底沟通了矿厂存在的问题,但是并没有马上展开行动。就像他说过的,这里面牵扯的范围太广,不是简单肃清内部就能彻底解决的事情。因而,在理清了手头资料后,他带着一叠文件来到了市委大院。 自从陈远鸣回乡之后,只是礼节性的到政府大楼走了个过场,摆出的完全是一副度假派头,没怎么牵扯正事。对于陈远鸣这个态度,杨书记也颇有几分理解,毕竟刚刚处理完一单复杂的协议,家里也在紧张的迎接新生命降临,是有必要好好休整一下。 有了这样的认知,在自家客厅看到陈远鸣时,就连杨书记都吃了一惊。 “小陈?”把手里的提包递给妻子,杨书记快步走到了房间内,“我看楼下停了辆军车,还以为……这是出了什么事?” 略带歉意的对杨书记笑了笑,陈远鸣解释道,“找朋友借了辆车,实在是有些要事想跟您面议一下。” 连自己的车都不用,又是亲自到家中拜访,里面的含义自然不言而明。杨书记马上心领神会,冲面前的青年点了点头。“咱们到书房谈。” 市委一把手住的都是统一标配的小二楼,西侧,也没有安排人招待,杨书记关上了房门,亲自沏了壶茶,在陈远鸣面前坐下。 “行了,现在没有外人,有话就直说吧。”给双方的杯子满上,开门见山的,杨书记直接开口问道。 陈远鸣也没有绕圈子,从手里的提包中取出了一沓文件,摆在他面前。 “这是?”眉头微微皱起,杨书记翻开了文件,仔细看起来。开始还相当认真,越看翻页的速度越快,到最后是动了些真怒。 只花了十几分钟,资料就翻了个遍,杨书记抬起头,看向面前端坐的青年。“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证据确凿,还有不少可以查到隐藏的银行记录。” “这……可是个大案啊……” 的确,按照陈远鸣呈上来的资料看,这个案子实在是不小。从去年年末开始,市里矿产、金融、外贸几部门就产生了异动,围绕豫西矿业做了一系列手脚。要知道如今钼矿的国际价格居高不下,很多人都在垂涎豫西这块肥肉,但是陈远鸣的经营思路明显跟他们的预期不符,简直是坐拥金山却毫无作为,让一些人很是恼怒。 然而有市里一把手主持大局,坚定的站在陈远鸣身侧,很多事情就不能在明面上动手。面对这种情况,就有人动了歪心思,利用市政府在豫西矿业安插的主管人员进行一系列私下操作。其中包括低价倒卖成品钼、暗自鼓励黑矿坑挖掘、联合内部人士制作假账、伪造出货量等,仅仅短短半年,就在豫西矿业身上攫取了几百万元的巨利。 当然,这其中有不少缘自非法开矿的所得,在账面上很难直接查出。同时由于涉及的范围甚广,官官相护,也就成了一张让人无法轻易窥探的大网,如今这张网被直接捅到了杨书记本人面前,怎能不让他肝火大动。 只是这份怒火,并未表露在外,甚至杨书记的神情更为内敛了几分。他是个真正的高级官僚,对于官场上的情弊远比身为商人的陈远鸣要清楚,这是个大案不假,但是正因为案子牵扯太大,反而无法轻易下手。 沉吟片刻后,杨书记抬起了头,用指关节梆梆的在文件上敲了两下,“那小陈,你的意思是……” 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把问题抛回了陈远鸣手中,如今杨书记是自己的盟友不错,但是这份“友谊”看起来还不够坚固。 陈远鸣轻轻挑起了嘴角,“尽快整合豫西矿业内部,减少市政府的委派干部,并且惩处一批涉及此案的官员。” 这个诉求对于一位被害者而言,的确不算过分,但是对于市里无异是一场风波。自己上任才一年就碰上如此大案,最少也是个失察的罪责,对于他的仕途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杨书记轻轻叹了口气,“小陈,这个案子牵连有些大,怕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解决的。” 说着,他往后一倚,靠在了椅背上。神态不再保持着那种不怒自威的一把手派头,而是露出了一丝老者的疲态,“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一些下级机构在市里盘根错节,本就有些背景,想要彻查并不容易。更重要的是,这次豫西压货的事情,还是让一些人很有意见。” 这个,恐怕才是事情的关键。对于现今大部分政府官僚而言,地方企业都该是听话的母鸡,乖乖给他们下金蛋送红利,是灰色收入的一大来源。但是陈远鸣不一样,他不是只母鸡,而是只凤凰,姿态太高、根底太硬,行事大开大合,又走得是光明正道,让那些污吏们根本无从下手。 这也就罢了,就连本该归市政府的那部分税收红利,都被陈远鸣的经营策略卡的死紧,控制出货量提高售价这个道理谁都懂,但是没有足够的出货量,没有出口带来的高额利润,难免让一些人坐卧不宁。为官一任可不就是为了敛财一方?任期不过几年时间,谁甘心放在眼前的利益被别人死死压制?这可是真金白银的买卖,敢于铤而走险的自然数不胜数。 这些私下里的议论,杨书记不能说毫无了解,只是他没想到这些人在跟他抱怨的同时,就已经开始下手捞钱。其实改革开放后,国家对于贪腐的查处也在日益严峻,每年都会有大量官员下马,作为一个是有政治抱负的省部级干部,他自然不会只把目光放在眼前这些利益上,也很清楚陈远鸣制定的路线能够带来多么丰厚的长远效益。但是并非每个官僚都能如此远视。 这就造成了一个死局。就算冒极大的风险惩处了这批人,陈远鸣怕也不会轻易松口,对当前市里的局势妥协。但是如果不改变经营模式,还会有更多人想要掠食分润,想要火中取栗。一味蛮干只会造成两败俱伤的结果,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面对杨书记这种态度,陈远鸣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一笑,“正是因为明白杨书记的难处,我才没有直接到市委大楼。” 这是信任,也是某种程度的让步。对于这点,两人心底都跟明镜似得。 杨书记了然的点了点头,“其实这些人……”他点了点文件,“也跟我说过很多次,如果豫西能够进入交易所,能够在二级市场占领一席之地,怕会轻松很多。这年头商品只有买卖才能获得利润,上海那边的诚意也是显而易见的,如今还跟宝钢确立了协议,不如试试看这步?” 这已经是最好的建议了,把豫西矿业纳入国内最大的交易所,增加买卖量,在金融交易中确立二次盈利的可能,也让某些人闭上嘴、缩回手,配合行事。只要远扬能让出这一步。 陈远鸣却摇了摇头,“对矿山而言,搭上别家战车并不是好主意。” 杨书记皱紧了眉头,“小陈,事情总要有个变通。你的想法很好,却不符合当前局势,这也是老哥一句真心话,退一步吧,退一步海阔天空……” 作为一个市委书记,这样的话已经算是推心置腹了。陈远鸣轻轻叹了口气,却依旧坚定的摇了摇头。 “杨书记,我明白市里对于金融这块领域的期待,也清楚期货交易是大势所趋,但是如今钼业还远远未到可以挂牌上市的时候,豫西矿厂的其他有色金属的产量也是个相对渺小的数字,对于国内过于复杂的期货市场,我的态度依旧是敬而远之,至少3、5年内不做考虑。” 看着杨书记不赞同的神情,陈远鸣停了几秒,语调微微一转,“但是对于如今我们面对的困局,却不一定非要依靠他人之手。” 嗯?毕竟跟陈远鸣打过很多交道了,杨书记第一时间听出了话里的玄机,不依靠他人之手,难道要自己在市里开辟一个期货交易所吗?可是之前,他不还极力反对市里涉入期货交易吗? “如果只是交易的话,我们完全可以采用现货市场的模式。”没有再卖关子,陈远鸣直接抛出了答案。 “如今省会已经有了全国三大期货市场之一,虽然不涉及金属买卖,但是我们这样抛下省会,直接投入上海或者深圳的怀抱,总归不妥。更重要的是,钼矿在国内、乃至世界领域根本未曾挂牌上市,不在期货买卖之列,就算现在大腿抱的再紧,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于情于礼都不符合我们的利益。但是现货市场就不同了。作为钼矿原产地,我们完全有能力建立这样的现货交易场所,从某种程度掌握商品价格,产生指导效应,如果将来有一天,钼矿能够真正挂牌,我们的市场也已经建立,为今后步入期货领域打下良好的基础。” 一直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书桌的手指停了下来,杨书记坐直了身体,这可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但是从可行性而言,却并非不能实现。 “我省虽然不是几大工业金属产地,但是稀有金属、稀土资源相当丰富,如今眼看国家就要加强对于稀土资源的监控,不妨先在市里搭起架子,让我们的产品流通起来。您也知道我们刚刚并购了市里的黎明化工厂,又跟宝钢签订了长期协议,今后我们的钼产品只会往高端领域迈进,不只是精矿石、氧化物这些大众产品,而是更稀缺、更高端的深加工产品。在技术优势的碾压下,我们将只会成为一个十足的卖方市场,掌握主动权才是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而这个崭新的市场,应该也会解决目前市里面对的难题。” 这个“解决”办法,杨书记自然心知肚明。任何时候,搭建一个系统都是需要人力物力的,尤其是这种野心很大、油水很足的现货交易。而且抛开其中的灰色层面不提,从实质意义上看,它更是一个值得夸耀的政绩,如果能把市场做出了局面,把经济盘活,扩大市里对于整个豫中地区矿产资源的控制,那么对于今后的升迁、提干也有很大裨益。这样一个眼皮子底下的现货交易市场,不比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深圳来的诱人吗? 只是沉吟了片刻,杨书记缓缓说道,“成立这样的市场,还需要省里、以及上面部委的批准……” “如果市里需要的话,不论是豫西矿业,还是我的远扬,都将全力配合。”陈远鸣答的斩钉截铁,“其他不好说,但是远扬在矿产、冶金两部多少还是能说上点话的。” 这就是态度所在了。再怎么沉稳拿得住架子,如今杨书记也不由怦然心动。与公与私,这都是个极好的办法,他需要付出的,不过是帮陈远鸣清扫那些会干扰豫西矿业发展的蛀虫,那些证据确凿、又并非嫡系的贪官污吏。而他所获得的,将是远扬集团的全力支持,以及一大片可以安置自家人马,并且影响深远的平台。 “哈哈,就怕那些狗东西们身后的背景太硬啊。”杨书记无比感慨的摇了摇头,看似为任务的艰巨发愁。 陈远鸣微微一笑,拿起茶壶,添满了两人面前的茶杯,“梅香自从苦寒来,打好了根基,以后自然就事半功倍。” “好一个事半功倍。”杨书记哂然一笑,“小陈啊小陈,每次你都要给我个惊吓,再来个惊喜,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模式,可让人心脏负担沉重啊。” “所谓兵无常势,总不能老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陈远鸣端起面前的茶水,轻抿了一口,“其实我所求的也不过是几年安稳的发展,奈何世道艰辛啊。” 对于陈远鸣这声感叹,杨书记还是心有触动的。这年轻人并不愿意把自家的资产拿出来喂那些恶狼,却给了他们另一块可以争夺的肥肉。现货市场的确是件好事,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个市场就不会腐化变质,就不会背离他们预设的目标。 在这个复杂又艰辛的世道里,唯有驱虎吞狼才是唯一的道路。商场如斯,官场又何尝不是。 心中五味杂陈,杨书记也抿了口有些发冷的茶水。但是不论怎么说,这个年轻人对自己都是无可指摘的,绝对称得上一员福将。一般企业家,无非就是送些钱财、分点股份红利,但是陈远鸣从来都玩这手,他送出的无一不是能够帮助自己晋升的真正踏脚石,是实打实的政绩。仅凭这一点,他就应该伸出手,一帮到底。 最终,放下了茶盏,杨书记冲陈远鸣点了点头,“过两天咱们一起去省里一趟吧,你这个休假怕是又要泡汤了啊。” 陈远鸣这次并没有耍什么嘴皮子,只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都听您的安排。” 第205章 事败 当消息传到上海时,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但是带来的爆炸性却一点也不小。在交易所的办公室里,就有人摔了杯子。 “操!我他妈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人!!” 郭阳不知道吼了几遍,嗓子都有点破音了,一屋子下属全都噤若寒蝉,对于他们而言这也是件让人头疼的大事。就在几天前,豫西矿业进行了一次出人意料的整改,配合当地市政府狠抓反腐问题,下马了好几位中层管理人员,其中就有他们交易所一直在扶持的内线。 这次可是动真格了,别说下面的企业,那些带着官衔的市级干部被就地免职的也不少。省、市两级一把手同时关注是个什么力度?如今交易所这边别说布局,能把自己从一滩浑水中捞出来都不容易了。 其实按照官场惯例,请客吃饭、塞钱送礼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终归有个坎在哪儿卡着,如果上面真铁了心想要查,再少的金额都可能撞倒枪口上。而这次不巧的是,金属期货正归郭阳负责,疏通方面就少不了他的干系。 现在可好,钱花了没吃上肉,反而惹上一身骚。郭阳是刚刚从北京调任过来的,根子还没扎牢,交易所里看他不爽的大有人在。如今扯上这么一档子事,更是让好不容易建立的根基摇摇欲坠,看笑话的不知有多少,更别提那些等着掠食的同僚们了。就算城府再深,郭阳此时也憋不住这一肚子的怒火。 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人家豫西矿业压根就没有投奔上海的意思,反而走通了门路,在当地上马了现货交易市场。又有实惠又有政绩,估计好多人心里都笑开了花,反观他们这群人,简直跟傻子一样被人踹进了坑里。 这一刻,就连郭阳都开始恨上那个陈远鸣了。这种不按规矩出牌的货色,简直能要人老命啊! “领导,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这帐,还有小凌……” “帐你妈逼!”对着不开窍的猪脑子,郭阳一口啐了过去,“人捞回来,帐想办法抹平。这他妈不是上赶着去死吗?招待什么不好,就他妈要往女人肚皮上招待,说出来也不嫌丢人!” 一屋子人都没好意思说话,权色交易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当初是谁暗示他们步子别那么拘谨的…… 冲着底下发了一通邪火,郭阳也没想出什么靠谱的办法,挥挥手赶走了一屋子废物。沈建坤这次反应不慢,第一个溜出了房间,碰上这种情况,就算再想巴结,也要看看时机。 “我操,太晦气了,怎么会碰上这种千载不遇的傻逼……” 一同闪出来的荆科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次就属他最倒霉,负责招待任务从来都是个肥差,但是高回报自然也有高风险,这不就撞倒枪口上了。 咬牙恨恨的想到底要怎么个“抹平”法,他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沈建坤,眼中突然一亮,“小沈啊,你看这事闹得,要不今晚出去跟老哥喝杯酒,消消霉运?” 沈建坤笑着道了个歉,“荆科长,你看今天老板这通火,实在不好提前走人啊,万一临时有事,我也不好跟郭主任交代……” “呵呵,也是。”荆科长瞥了眼滑不留手的青年,皮笑肉不笑的哈哈了两句,转身就走。 在他背后,沈建坤在心底暗骂一声,这时候又想到老子了?就算我这里管着提款机,也要看你配不配用。 没错,在这个小团体里,沈建坤还真就是个隐形的“财务”。一大笔公款通过私账流入了股票、期货两市,靠着内部关系和金融敏锐性,他帮郭阳操持着这笔财产,作为团队运转的“黑金”。这也是他扒上郭阳的唯一途径,上海本地的官僚早就有了一批得力干将,也只有这种根基不牢的外来户,才会迫不及待网络新人,让他这个刚刚毕业的小人物有了晋升的途径。 只是这种私人账房,是心腹不假,承担的风险也更多几分。他当初扒上郭阳,就是因为这人属于北京那边的嫡系,将来前途自然不可限量。谁知甜头还没尝到多少,就一头栽倒了沙滩上,简直没法更倒霉了。 都他妈怪那个姓陈的。在心中恨恨的咬了咬牙,沈建坤真心觉得自己跟这人五行犯冲,怎么碰到就走霉运。不过人家大腿抱的粗,再怎么恨也不是自己这种小角色能够对付的了得,还是跟着老板闷声发大财吧…… 提着心思在外间办公室里坐到了五点,眼看郭阳风风火火走出门,上了他那辆尼桑车,沈建坤才不紧不慢的收拾了一下东西,打道回府。 因为前两年帮人坐私庄,沈建坤也攒下了不小一笔浮财,正赶上商品房第一波势头,就给自己买了间两室一厅。他也算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享乐型人士,吃喝用度先不说了,连房子都收拾的时髦无比,还配备了最先进的电脑和互联网,足够在很多人面前炫耀了。 现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自然还是回家待着最好。 半小时的车程就到了家,刚拿钥匙打开门,迎来的就是一声问候。 “阿坤,你下班了?” 声音到了人却没到,沈建坤把手提包扔在一边的沙发上,向书房走去。只见书房的电脑桌上窝着个男孩,啪啪敲着键盘,像是在回复什么东西。 “又在家里玩了一天?”沈建坤走到那男孩旁边,伸手揉了揉他的短发。 艺大吊来的小情儿,同居也有大半年了。长相不赖、身材也算可口,但是性子太跳脱,跟养孩子似得实在无趣。摸着对方的头发,沈建坤心不在焉的想着,也该找时间换个人了吧…… 那男孩却全无察觉,笑着抬起了头,指着电脑对他说道,“阿坤,今天我在网上看了一天旧金山同性恋骄傲日的报道,简直太棒了!有机会咱们也去美国一次吧,举行一个真正的婚礼!” “想什么呢。”沈建坤不由失笑,“都是些骗人玩意,美国证,在中国不还是废纸一张,你还想混张绿卡吗?” “绿卡又怎么了!”对于恋人的嘲讽,男孩不由皱紧了眉头,“等我毕业了就去纽约留学,到时候当然能留在那里!你不是搞金融的吗?跟我一起去吧!” 放在男孩头上的手轻轻拿开了,沈建坤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我还是喜欢国内。” 他想要的是国内这种混乱又轻松的市场,而非华尔街那样的血腥搏杀。赌钱嘛,自然还是用别人的钱最好。 一句话就冷场了。男孩有些不甘心瞪了恋人片刻,最终还是服了软,“好啦,不说这些……”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又兴冲冲的打开一个文件夹,“对了,我今天还在简森的主页上看到了一张超棒的照片呢,是一对华裔恋人,里面有个人有点像你……” “照片都下了?”沈建坤倒没什么兴奋,反而皱了皱眉眉头,现在流量费可不便宜,看网页也就算了,还下载照片? “嗯,他是我最喜欢的摄影家,这次还做了骄傲日专题!”男孩飞快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献宝似得打开,“你看,左边那个人,眼睛是不是有点像你!” 顺着男孩的手指,沈建坤看了过去,一眼就被照片的构图吸引了。 那确实是一张非常不错的照片。在晨光的照耀中,一辆敞篷越野车停在马路正中,远处的绿灯已经亮起,但是车上两人却毫不在意的,就那么旁若无人的亲吻着。逆光给他们周身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影,招展的彩虹旗和鲜花成为最鲜明的帷幕。他们身处闹市,却似乎隔绝了一切凡俗,美好到近乎失真。 顺着男孩的手指,他看向左边驾驶座里的男人,只是一个侧脸,就能看出这人无可置疑的英俊。长相其实跟他并不像,只有微微上翘的眼形有几分相似。 “这哪像了,你是想把自己带进去吧……” 沈建坤笑着轻嘲道,这小子的心思他还能不明白,就是想勾自己去美国嘛。只是他可没钱开这种价值百万的豪车,花这种美国功夫。带着一点讽刺,他转过了视线,看向坐在副驾上的另一人,没刚才那位出挑,但是有着一副养眼的好身材,而且看起来…… 等等!沈建坤浑身一震,突然把手按在了书桌上。 “图片还能放大吗?!给我放大点!” 男孩被他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别废话!” 一把抢过了男孩手里的鼠标,沈建坤把图片尽量点大,像素确实不高,但是对于辨识还是足够了……一样的相貌,一样的年龄,甚至连搭在椅背上的那只手,带着的腕表都一模一样。 沈建坤自谓也是个时尚人士,对于奢饰品自然非常上心,在他认识的人里,带黑色经典款劳力士的可不多。 “哈!” 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的兴奋,他放下鼠标,抓住男孩用力的亲了一口。 “宝贝,这次你可帮大忙了!”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男孩如今完全一头雾水,搞不清恋人为什么突然就兴奋了起来。 沈建坤也不解释,乐呵呵的又在他额角吻了一下,“你不是很喜欢这个摄影师吗?能不能跟他要一下这张照片清晰版,就说我们想要珍藏。” “可是互联网没法传可以印刷的尺寸……” “那就让他寄国际邮件,邮费我出!” “怎么突然……” 男孩仍旧十分困惑的抱怨着,但是沈建坤的心神已经完全不在这上面了。他终于知道初见时那位陈董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反应,自己并没有猜错,那个陈远鸣跟自己是一路人,甚至还有一个长得有点像他的恋人,无怪乎第一面时会在那种公开场合失了态。 谁又能想到呢?!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利用这个隐私,为自己创造最大的利益呢? 要挟、勒索,甚至是……色诱?沈建坤舔了舔嘴唇,那个陈董的确是他喜欢的类型,看来他也不讨厌自己这型的,但是…… 不不,先别想这么远,还是先查清楚照片上另一个男人是谁,有了这么个天赐的礼物在手,他总能找到利用的方法,不是吗? 第206章 诞生 查办内部蛀虫,筹备现货市场,在围堵下撬开一个墙角并不比预想的要轻松,尤其还涉及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就算有杨书记站在自己这边,陈远鸣依旧花费了很大气力。 所幸省里对于现货市场这个概念十分看好,其实现今除了上海和深圳,省会的期货市场也是国家首屈一指的扶持对象,经营品种主要集中在农贸、粮油这样的大宗产品,虽然交易量惊人,但是对于执意发展成为中原首屈一指经济中心的省会而言,明显还不能满足它的胃口。在这样的背景下,市里上马现货市场就给了上峰一个相当不错的突破口,如果能抓住这个机遇,加快稀土、稀有金属开发,对于还处于贫困的几个县、市绝对是一大机遇,也能全面提升本省的经济实力,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的事情。 同时,陈远鸣口中的部委关系也绝非虚言。且不论期铜上的创举,这次他拿下澳洲矿产,转手就跟宝钢签订了协议,给予国家的好处又何止万千。作为现代工业之母,钢铁、铜、铝这些工业金属的供给关乎国家命脉,能够配合中央战略布局的大型企业,放在央企里都屈指可数,更勿论一个成立不过几年的私企。因此陈远鸣的动作越大,几大部委对他的好感就越多,建立一个现货市场对于豫西矿业的意义不用多言,对于当地经济发展也是相当良性的促进,这种互惠互利的事情,自然有人乐于锦上添花,因而部委方面的运作倒是比处理贪腐还容易点。 马不停蹄的在省里、京城转了几个来回,事情终于初见成效。各方拿到了“应得”的利益后,对于豫西的整改理所当然全力支持。有了这样的强力后援,对付几只蛀虫还不手到擒拿来。免职的免职、下狱的下狱,还把一些伸的过长的手一脚踢开,矿厂的局面才为之一肃。 为了充实矿厂遗留下的岗位空缺,陈远鸣还专门通过点金石聘用了一批有经验的中层管理人员,协助宋毅重建管理团队。跟很多人预想的不同,这次事件虽然波及广泛,但是陈远鸣并没有削宋毅的权,在检讨和扣薪后,宋毅依旧担任豫西矿业的总厂长。只是摒弃了市政府委派官僚的掣肘,又重新制定了条例规范,这个企业开始逐渐向纯正的私企过渡,只是变革的阵痛怕还要很长时间后才能彻底完成。 大大小小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然而除非距离太远,陈远鸣依旧保持着每日归家的作息。一点点逼近预产期,王娟对于家庭的影响也变得更为显着起来,如果不是本人执意不想住院,这爷俩怕是要把人塞到医院待产才能安心。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比预产的预定日期提前了将近一周,王娟在凌晨时分突然就发作了。由于有着充分的准备,一家人没废什么事就把人送到了医院。三甲特护房,配备的都是市里数一数二的产科医护人员,饶是如此,听着从产房里传来的惨呼,还是让父子俩脸色煞白。 陈建华好歹还有些“经验”,在产房外闷头坐了十几分钟后,一把拉住原地打转的儿子,把他按在自己身边。 “爸……怎么这个动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虽然屁股挨到了凳子,陈远鸣依旧有些魂不守舍,拳头握的死紧,有一眼没一眼往房间里瞟着。 “没,当年你妈生你时,动静比这还大呢。” 一句话,突然就让陈远鸣安静了下来。 陈建华在侧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了盒烟,塞给儿子一支。不是什么好烟,3块一盒的红旗渠,然而这时候陈远鸣哪还能顾得了这么多,就算往日不吸烟现在也恨不得嚼点什么了。只是把烟塞进嘴里,他却发现老爹没递火过来。 看着儿子纳闷的神情,陈建华挠了挠头,“医院不让吸,就是个念想……” 哭笑不得的又把烟掏了出来,陈远鸣这时终于觉得魂儿有点回来了,产房里似乎也到了个缓和期,没那么吓人的动静了。父子俩在外面枯坐了几分钟,陈建华突然说道。 “其实比当年好多了。” “什么?”陈远鸣一愣,没跟上思路。 陈建华有点无意识的捏着手里的烟,“当年你妈生你的时候,根本就轮不到病床。还是我跟你小舅一起搬了床板、被褥来医院的。那时候天多冷啊,你生出来就那么一点大,快把我们心疼坏了。你奶奶、姑姑她们还专门送了襁褓和鸡蛋,就这么窝在病房角落歇了两天……” 陈建华的声音不高,有点类似呓语,却像有种暖流抚平了陈远鸣身上的焦灼。他用跟父亲一样的姿势,低下了头,默默揉捏着手里的香烟,“那时不如现在舒服?” 陈建华没有留意儿子的表情,只是自顾自答道,“还什么舒不舒服,那时候谁顾得上啊。我跟娟子才多大,头胎就是儿子,简直把我们高兴坏了。这可是老陈家的长孙!” “长孙”二字,带着种奇异的自豪感。陈建华却毫无察觉,只是继续喃喃说道,“当年我们还没想好给你起什么名字,那天从医院回家,我用自行车推着你妈,天都快黑了,冷得人直打哆嗦,不知从哪儿冒出声特别特别响亮的鸡叫,你妈就扯着我的袖子,说这是她生娃时也听到的,说你将来肯定会——‘一鸣惊人’。也不知她从哪儿听来的这词,但是我也觉得是个极好的兆头。医院离家那么远,好几公里路啊,我却没觉着一丁点累,就这么推着你们娘俩一步步走回了家。到家后,我们就给你起了名字。远鸣。多好的名字……” 陈远鸣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鼻腔涩的要命,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眶而出。产房里又传出了那种让人揪心的惨呼,他愣楞的看着前方,过了好久,突然问道。 “那这次呢,这次你们准备叫他什么……” “什么?”有点摸不着头脑,陈建华顺着儿子的视线向前看去,才反应过来,“哦,都商量好了。男孩就叫家兴,女孩就叫家慧。这家现在已经不缺什么了,我们就希望他能帮你一把,让这个家安稳……” 猛然间,就像产生了什么心电感应,陈建华转过头,看向儿子。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露出了点说不出悲喜的笑容,“远鸣,当年我和你妈是一心盼着你出生,比现在还要激动。只是……只是那时候我太年轻,还不太懂该怎么养孩子,你爷爷去的太早,家里又有太多……” 他吸了口气,没能继续说下去。过了很久,这个一贯刻板的男人犹豫的伸出手,搭在了儿子肩头。 那只手很大,就像记忆中的一样粗粝,像是被砂石打磨过,却又如此的热,如此的有力。陈远鸣只觉得眼眶一酸,一滴泪就这么低落在了面前的瓷砖上。这一刻,他似乎从这热度中感受到了父亲心底的纠葛,似乎透过时间的罅隙,看到了二十年前双亲在医院中焦灼等待的那幕……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肩并着肩,坐在产房外的长椅上。曾经那些苦痛,那些折磨他们的隔阂,似乎也在这条新生命的影响下,变浅变淡,逐渐消融。 两个小时转瞬即逝,当天开始蒙蒙亮时,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面带倦容的护士走出了房间,冲从板凳上跃起的父子俩微微一笑。 “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均安。” ———— “……他明明只有那么点大,又红又皱,医生还非说体重没问题……”拿着电话,陈远鸣几乎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滔滔不绝的说道,“我去看他的时候,眼睛都没睁开呢,小手紧紧握在一起,都不敢去碰……” 躺在床上,肖君毅认真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如今才刚过6点,从睡梦中被唤醒,他却没半丝的不情愿。在这絮絮叨叨的声音中,他能感受到陈远鸣无法自控的喜悦,就像某种力量在他身上焕发。 而这一刻,他想跟自己分享。 话终于告一段落,肖君毅轻笑着问道,“那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家兴,我弟弟名叫陈家兴!” 并不是“远”字辈的叫法,却不难听出这个名字中蕴含的意义。肖君毅唇边溢出笑容,“我该去看看他,和你一起。” “没错。我们可以一起陪他过满月,过周岁……” “……直至长大成人,结婚生子。”肖君毅跟上了下半句。 像是被这句话冲击到了,电话里的声音停了一小会,再次开口时,狂热已经慢慢散去,声音里的眷恋和执着却没有减少分毫。 “对,我们可以的。” 第207章 阴云 他到底还要不要坚持下去了? 单手摘下眼镜,沈建坤掐了掐鼻梁骨,一脸厌倦。这小半个月,他差不多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了那张照片上,然而钱花了不少,得到的消息却少得可怜。 那位陈远鸣陈董为人太低调了,低调的根本不像他这个阶层应该有的态度。由于工作关系,沈建坤只打听到他在豫西有矿山,在北京有风投公司,在美国也有些产业,不过具体涉及的规模大小却毫无所知。 幸好点金石的公司地址还能查到,经过一些渠道也算打听到了他6月底身处美国的事实。但是更隐私的东西,就不是他这个级别能够发掘的了。其实按照道理,雇佣一些专门跟踪偷拍的人获取信息也不是不行,然而照片交出去,主动权可就不在他手里了。谁都不傻,手握这样的大新闻,难不成还乖乖给他打工吗? 至于自己跑去胁迫就更离谱了,以陈远鸣那种身份地位,碾死他还不跟碾死个臭虫似得,别肉没吃到反而被人当羊宰了,他又不蠢,自然不会用这种昏招。左思右想,这桩千载难逢的好运到反而有些鸡肋起来,让他不舍得扔,却也无从下嘴。 难不成,还要真当“礼”送出去? 正想着,一个内线电话打了过来,沈建坤立刻收拢心思,朝郭阳的办公室走去。 “郭主任?” 连头都没抬,郭阳直接吩咐道,“去订2张到北京的机票,咱们明天进京一趟。” “好的,我这就去办。” 看领导没有其他安排,沈建坤欠了欠身,规规矩矩的退出了房间。他并没有问郭阳这次上京是要干嘛,但是这位顶头上司的心思并不难猜。由于前段时间的“行贿”事件败露,交易所里的明争暗斗显然上了个台阶,对郭阳的影响还是不小的。如今眼看已经扛不住某些人的攻势,这位领导自然要赶紧找一下自己的领导,疏通疏通门路,努力钻营来个翻盘。只叫上自己,怕是要动用一些“小金库”里的私产了吧。 盘算了一下手头可以动用的现款,沈建坤不敢怠慢,立刻开始安排。 —————— “怎么着,你家宝贝儿也留不住人了?” 倚着身边的军用吉普车,肖君毅绽开了一个笑脸。并没有等在机场外接人,他直接都把车开到了停机坪,难得使用了一次特权。 陈远鸣只是一笑,走下台阶就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看起来如同兄弟般亲密。 “想你了。” 声音不大,温热的吐息吹拂在耳畔,让肖君毅忍不住喉头一紧。手上的力道像是失了分寸,他用力勾住陈远鸣的肩膀,把人拽上了车。然而毕竟是停机坪这种公共到没法再公共的场合了,两人的肢体接触根本就没维持几秒,就强自控制住了情绪。 清了清嗓子,肖君毅扭开了发动机,“我还想着满月就去你那边……” “嗯,我知道,但是老太太的百天应该在前面。”陈远鸣面上的笑容不减,答的随意。 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刚刚打燃的发动机又熄了火。肖君毅转过头,“你还记得?” “当然。”看着对方有点惊讶又有点动容的神情,陈远鸣轻轻按了按他的膝头,“我们还要一起跟老太太汇报呢,不是吗?” “……没错!”肖君毅反手捏了捏爱人的手背,重新点燃了发动机,吉普车向外飞驰而去。 站在机场门口,沈建坤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拦下一辆出租车。这时正是开学前的高峰期,就连机场都热闹的要命。又没人来接机,总不能让郭主任坐机场大巴进城吧? 好容易拦下了车,他回头朝郭阳示意道,“郭主任,车来了。” 郭阳却好像没留意他的动作,有些羡慕的瞅着一辆军车从机场里开了出来。能进机场接人的,有钱都不行,有权有势才可能开特殊通道。这狗日的世道啊,怎么拼命都不如人家生得好。 恨恨的骂了一句,郭阳也没理睬沈建坤的招呼,径直往车里坐去。看了眼脸上阴云密布的老板,沈建坤撇了撇嘴,也跟着坐在了副驾上,冲司机打了个招呼,向城里驶去。 ———————— 老太太的百日,肖家并没有操办的意思。一是大会就在眼前,分不开神;另一也是因为老爷子的态度,传统革命家庭,本来就不太守旧礼,又害怕老人家睹物思人伤了身体,就更不可能大办。 因此肖君毅的安排也很简单,正日子时带着陈远鸣去祭拜一下,只要暂时避开零星的几波亲友即可。这些天他其实也不太能抽开身,父亲入军委可是件大事,容不得半点疏忽。 陈远鸣来京当然也不是只为了跟恋人小聚,等待他的还有一件公事。经过两年的漫长培育,中国的点金石分部终于也收获了几枚种子,其中两家连锁餐饮业公司非常希望趁这个时候上市,赶一赶这波牛市大行情。作为公司的天使投资人,这样的大事陈远鸣自然不可能错过。 其实现在上市,对于陈远鸣而言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且不说今年年底出现的政策市,明年就是1997,侵袭整个东南亚的金融风暴就在眼前,就算是中国也没有逃过这次金融风暴的影响,加之持续的政策紧缩,未来将是一个长达两年的大熊市。高位入市,想要翻身恐怕几年时间是少不了的,餐饮业还相当依赖资金链的维系,说不好一个浪头就翻船了,绝非恰当的入市时机。 但是股市的热潮不是每个人都能拒绝的,就算持有30%的股份,决策权依旧保留在企业老板手中,这次两人就有点铁了心的意思了,上市的意愿非常强烈。面对这样迫切的需求,陈远鸣谈不上什么满不满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作为风投公司,他需要关注的只是种子公司的前景和预期收益,并不是真要手把手扶持这些小企业发展。 然而这样的心态,在看到两家公司的上市承销商时,顿时被破坏的一干二净。想要代理两家企业上市的,是中经开。 按照常理来说,北京的上市公司碰上中经开也算是应有之意,毕竟它也算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不少企业都是通过这家代理上市。但是问题是,去年的长虹案风头刚刚过去,中经开的信誉还在低谷期,怎么自家麾下的两家企业,就这么不约而同的选上了它呢? 手指轻轻点了两下桌面,陈远鸣扭头对身边的李芳箐说道,“找人查查看吧,特别是这两家公司的老总,看看有没有猫腻。” —————— 10月北京的天气本来已经开始转凉,郭阳头上却跟拧开了水龙头似得,汗水噼里啪啦往下直落。 “姜司长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 这两天关系没少跑,礼也没少送,可是郭阳没想到自己最大的问题居然是出在“办事不利”上,他是知道上峰要对付豫西矿业,甚至在里面起了很大推动作用,但是谁能料到姜司长的决心会这么大,布局又这么复杂呢? 通过在豫西矿业掺沙子,影响它的经营和发展,牵制陈远鸣并且进而打击国兴基金,插足稀土和稀有金属运作,这个思路的确是上级的意思不假,但是人家想要的却不是在豫西矿业,而是通过这方面的污点,从陈远鸣这个人身上攫取利益。途径自然还是他们最熟悉的事物——股市。 如今正值公司上市密集期,作为京城首屈一指的风投公司,点金石旗下的种子公司还是相当充足的。对于这些公司,点金石几乎每家都占据了30%左右的股份,如果能够通过某种方式让陈远鸣低价让渡股份,起码就是上千万的收益。这笔钱对于近两年来连续亏损的中经开可是个大数目,面对如此一块肥肉,能忍住就不是这些人的风格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往豫西矿业撒下的沙子,这么轻松就被人摘了出去,甚至连陈远鸣的脚步都没拖住,闹得现在好不容易疏通好的公司又出现变数,连续花费了几次精力,次次都竹篮打水一场空,就算是神仙也要火大,更勿论本来就霉运连连的姜司长了。中经开这个部里苦心经营的养老地万一被他一手搞垮,面对的会是什么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上面暴跳如雷,下面就要倾盆大雨。郭阳这两天简直都快发疯了,难不成就因为走错了一步,他就要变成弃子了? 老板在办公室里团团打转,守在一旁的沈建坤也快两眼发黑了。几天跟下来,他又怎么可能没察觉这位大老板局势危险,如今他可不是坐私庄的“军师”了,而是这个小集团里的关键“账房”,领导一旦下马,自己这种位置连投效他人都难,简直是封死了前进的仕途。他混到体系里可不是为了当炮灰的,明明站得是个优级股,怎么转眼就要破产了呢…… 到了生死关头,也容不得人犹豫了。咬了咬牙,沈建坤终于伸出手,慢慢从西装内兜里掏出一样东西。 “郭主任……我前几天发现了个事情,您看……” 郭阳这时都快六神无主了,哪还有心思搭理这个废物,直接破口大骂道,“快他妈给我滚边去,现在还是谈你那些狗屁的时候吗?” “不不,领导,这玩意恐怕真有用,咱们不是栽在那个姓陈的手里了吗?这可是一个大丑闻!”沈建坤这时也顾不得什么渺茫的回报了,一伸手就把照片递了过去,“您看右边那个,不就是陈远鸣吗?这怎么也算条把柄了吧,也许我们可以……” 郭阳此时终于看清楚了自家跟班递上来的是什么,一张照片,两个男人,接吻……其中那条身影确实眼熟得紧,但是这玩意放在八卦上可能惹眼,放在这时候又有个球用,不过是玩个男人…… 等等,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郭阳一把抢过了照片。等等,左边这男人是谁?怎么这么像肖家那小子呢! 第208章 恶意 郭阳可不像沈建坤这种平头老百姓,对于京城复杂的局势两眼一抹黑。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官僚,了解京城顶级圈子的构成可以说是他的必修功课之一,更别提这段时间一直想找豫西矿业的麻烦,对于陈远鸣背后的肖家,自然要下一番功夫。 肖君毅正是他关注的对象之一。作为肖家第三代,在政治圈里这个小辈的名头可能不显,但是商圈人士却多多少少知道他在家族公司里的位置,更别提赫赫有名的上海刘家,当年申银闹出的大案有多惊人,绝非外人能够揣测。 因而当看到这张照片,几乎一瞬间,郭阳就认出了坐在陈远鸣身边的男人。 怎么会是他!一惊之下,郭阳头上的汗都止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张照片。沈建坤自然也发现老板表情有异,紧张的咽了口唾液,“郭……郭主任?” 被这声呼唤叫回了神,郭阳僵滞的脑袋终于开始运作,反馈回来的却是更混乱的思绪。照片上的情形不似作假,可是京城里没有真正密不透风的墙壁,如果肖家这个三代翘楚真喜欢男人,怕是风声早就传遍了四九城,不知有多少人想跳上龙床走一把鸿运……这么多年了,谁听过类似的传闻吗? 但是换个方向,如果这事是真的,陈远鸣这两年突然的崛起似乎就不那么奇怪了。有能力有“身份”,再加上一点点的运气,几年时间闯出个局面还真有可能。男人毕竟不像女人,只要能力到了,枕头风也就是个锦上添花,靠着妻族发达的都不止一个两个,更别提这种旱道把戏。 这可比什么军师、参谋的地位要牢靠多了,也难怪他们会踢到铁板…… 看着老板脸上表情五彩纷呈,沈建坤终于按耐不住,轻轻问了句,“领导,那你看这个照片……对咱们有用吗?” 郭阳定了定神,把照片放在了桌上,仔细又看了几遍,“你这照片是从哪儿找到的,怎么这么多老外?” “网上浏览时无意中发现的,好像是美国一个游行活动上偷拍的照片。” “游行?”郭阳皱了皱眉,没搞清状况。 “就是那种给……呃……走旱道的那些人聚会的,算是什么自由权益争取活动吧。乱的很,但是很有名。”沈建坤解释的有些含糊,顺嘴又说了句,“我还找人打听过了,这活动在6月底举行,当时陈远鸣的确是在美国。” “6月底?”郭阳眉头突然一皱,肖家老太太不是7月去的吗?这俩人怎么还大老远跑去美国游山玩水参加什么活动…… 等等,脑中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郭阳双眼一亮,像是抓到了一个模糊的线索。 是啊,在京城里,像肖家家风这么严的豪门,怕是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从没听过他们家传出什么玩兔子、搞破鞋的新闻。如果肖家真知道两人之间的奸情,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他们在老太太病重时跑去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而且都他妈跑国外参加“游行”活动了,还能被人拍出这种瞎眼的照片,俩人也不像单纯的“玩玩”那么简单。肖家是个什么地位,会让自家孩子跟个男人动真格吗? 唯一的可能就是——肖家不知情! “哈!”再也控制不住,郭阳一下子笑出声来。如果肖家真不知道这档子糟心事,那可就有的瞧了!陈远鸣这家伙就算再能耐,带坏了肖家嫡系子孙的罪名也不是好担待的,更别说大会就在眼前,如果这时候传出点风声…… 兴奋的难以自持,郭阳伸出肥厚的巴掌拍了拍沈建坤的肩膀,“有用!这玩意太有用了!” 被死胖子拍了个踉跄,沈建坤咬紧牙关挤出个笑脸。能派上用场当然最好,现在他已经跟郭阳绑在一根绳上了,用这个鸡肋换点情分也算是废物利用,只可惜…… 郭阳可不会在意这个跟班脑子里在想什么,兴奋完之后,他摸了摸下巴,这事也算是可大可小,他这个级别怕是还欠缺点力量,还是要拿去表功才行啊…… 呵呵冷笑两声,郭阳矜持的冲沈建坤点了点头,“小沈啊,咱们恐怕还要再跟姜司长沟通一下,快去定个桌,马上就有好瞧得了!” ———————— 自家的种子公司,查起来当然轻松。陈远鸣不但派人清查了两家的账目,还顺藤摸瓜,查了查他们经营的圈子。做餐饮这行的,跟统治阶级天然就有些暧昧,在中国尤为特殊。多少生意都是在饭桌、酒场上谈妥的,各大酒楼外停着的豪车也不是摆设,这样的关系网络对于餐饮业人士而言也是至关重要的。 他麾下这两家餐饮公司虽然走的是大众连锁路线,也打下了相当不错的口碑,但是什么钱容易赚、什么钱难赚,这些精明似鬼的商人心里还能没数?因而在生意蒸蒸日上之后,他们也就开始朝着更高端的方向奔去。 其中那家名为天府情的川味连锁最近刚在三环盘下了一家铺面,准备作高档餐饮。另一家模仿麦当劳的西式快餐则准备向正经西餐厅进发。两家虽然起步很低,但是说实话老板的头脑相当不错,也是陈远鸣看好的公司,分两次注资,金额总计超过千万。 然而拿到了风险投资,也确实因为数额不小的起步资金获得了长远的利益,但是风投总是把自家资产分给他人的行为,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都还是个顶顶陌生,又让人揪心的事情。虽然点金石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优秀的管理人才,在前期也有相当不错的建议,但是就餐饮业需要的关系网而言,风投公司可提供不了什么帮助。因此两家最终还是搭上了中经开的大船,想要依靠上市和对方的关系网,博一把大的。 这种资料可比老板们在他面前的振振有词要可靠多了。明白了两人的心思,陈远鸣也不想多做纠缠。如今两家年营业额都已经过亿,到了平台期的关键时刻,作为风险投资人,他并不需要为其后更大的风险加注,适时收回成本显然更简单。 这也是点金石里其他合伙人的意思,只是风投的优先股是无法上市流通的,到底是建议公司回购,还是让其他人来接盘就成了另一个问题。怎么说也是几倍的利益,还要从长计议才好。至于上市代理商……恐怕也躲不过,必须亲自会一会了。 轻轻叹了口气,陈远鸣对负责两家公司的合伙人点了点头,“跟王总和梁总约个时间吧,对于他们的上市倾向我没什么意见,只是点金石退出的方式仍需要详谈……” —————— “来,小沈。这位就是姜司长,咱们的大领导啊!这次上京,还多亏他提携……” 脸上堆满了笑容,郭阳冲沈建坤打着招呼。哪里敢怠慢,沈建坤赶紧凑上去点头哈腰,来北京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跟领导对话呢,就算是猪也该懂得抓住机会。 姜司长年龄已经过了五旬,看起来精神倒是很不错,一双细长的眼睛盯着沈建坤打量了好久,才露出了点笑容,“小郭啊,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模样还不错嘛。” “那是。”郭阳乐呵呵的炫耀道,“领导啊,不是咱自夸,小沈这孩子真是聪明能干,操盘也很有一手,是个靠得住的信人,值得提拔!” 没想到郭阳居然给上面推荐自己,沈建坤一阵激动,脸色都红润了不少。怎么也是系统里的高官,能够留下个好印象,以后不知要省多少事,万一能加入部里,更是几辈子都盼不到的好事,他怎么可能不心神动荡。双拳微握,他刚想说点什么场面话,主座上的姜司长就开了腔。 “但是这次跟那个姓陈的接触,还是不能急躁。能上钩自然最好,不能的话,呵呵……” 什么?沈建坤一愣。接触?他们不是准备整这人吗? “哈哈,这点还请领导放心。别的不说,小沈这人私生活还是很丰富的嘛,经验自然大大的有,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能赶上也是他的荣幸。” 听着两人语焉不详的话语,以及那种让人心寒的暧昧笑容,沈建坤脑袋里一阵发晕。什么私生活?什么经验?怎么突然说道这上面了,他可从没有跟人说过这些啊…… 也许是注意到了沈建坤脸上表情不对,姜司长把脸一板,“怎么,小郭你还没把话带到?” 郭阳赶紧否认,“哪里的话,小沈这孩子毕竟脸皮薄嘛,下来我会好好让他做准备,咱们这大事也要赶紧张罗才好。” “嗯。”满意的点了点头,姜司长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过两天就该开大会了,咱们虽然搞不动肖家,但是让肖家厌弃陈远鸣,让他丢了自家靠山,这目的也就达到了。先把点金石那些红利吃到嘴里,下来如果有了把柄,还可以谋求更大的利益。墙倒众人推,等到肖家翻了脸,想要啃这块肥肉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了,咱们怎么也要赶在第一波才行。” “还有……”姜司长加重了语气,“照片的事,都给我闭紧了嘴。现在如果透出风声,让对方有了准备,我可要拿你们是问!” “一定一定!领导你放心好了!” 看着信誓旦旦拍胸脯表态的郭主任,沈建坤突然觉得背后生出了一股凉意。他是不是把这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第209章 危局 “把照片捅出去?你懂个屁!” 晚宴刚散,沈建坤就忍不住跑到了郭主任身边问东问西,被灌得半醉的郭阳哪还有耐心安抚他,直接就骂了出来。 “肖将军是个什么身份,就算不进军委也是四大军区里数一数二的大佬,更别说他家老爷子还在。这种身家,就算儿子搞死几个人也能松松压下,搞男人这种花边新闻算什么事啊……还捅出去,这种照片捅出去,你看有报社敢登吗?!” 沈建坤脸色煞白,“那咱们还针对肖家设局,不是说要趁开大会……” “小沈,你平时看起来聪明,怎么这时候就犯浑呢。”郭阳嘴里喷出一股酒气,随意挥了挥手,“咱们针对的从来就不是肖家,而是陈远鸣那只狐假虎威的小狐狸。搞清楚主次,才不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脸上露出了点险恶的笑容,郭阳把手放在沈建坤肩膀上,把他拉到了一旁。 “现在大会就在眼前,上面明争暗斗是很厉害,但是肖家当家的这次进军委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时候就算有人想要拆他的台,也不是咱们这种级别能碰的。神仙打架,你这个毛虾凑上去,还不是给人家送菜,被人当枪使可不是聪明人会干的事。” “反之……”郭阳脸上的笑容更胜,被昏黄的灯光一映,简直可怖到了极处。“这时候如果家犬闹心惹事,会有怎样的待遇呢?我们根本不需要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只要肖家有人知道了这个小秘密,第一个倒霉的自然就是陈远鸣本人。媚上媚到床上,任谁都不能容忍。” “有了肖家的针对,陈远鸣再怎么能耐,怕也要折腾一段时间,这时候咱们就可以趁虚而入,吃一吃他手头的肥肉了。至于你……” 意味深长的拿手掐了掐沈建坤的肩膀,郭阳喷出了一口浊气,“小沈啊,这次你的任务才是咱们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只要你能把那个姓陈的勾到手,再拍点照片留念,到时候就算肖家小少爷有心维护,看到小情儿跑去跟人勾勾搭搭,怕也要气的肝痛。这么一折腾,说不好情人就成敌人了。这世道找个床伴还不简单,谁又有耐心为枕边人赴汤蹈火,担这些干系呢?有了一环一环的布置,就算那个姓陈的有铜头铁臂,咱们也能硬生生咬下条腿来。” 看着沈建坤僵硬的表情,郭阳也不恼火,只是暧昧的笑了笑,“不是我说,小沈你这口,咱们平时可从没说过什么吧?不论是旱道水道,只要玩得开心,又有什么关系。老哥也算待你不薄了,如果不是有心提携,又怎么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把你推荐给姜司长呢……” 沈建坤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像得了疟疾一样微微打着摆子,郭阳说的话他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但是有一点,郭阳从未提过。 别说勾引太子爷的床上人是个什么下场,就算陈远鸣发起怒来,也不是他能承受的事情。自己的身份跟那两人太过悬殊,参进这档子事里,怕只有被人一脚踩扁的份儿。 可是事到如今,他能退吗?照片可是他一手递上来的,隐私怕也被郭阳他们摸了个通透,站在了这条贼船上,哪里还容的他往后退一步。平生第一次,沈建坤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露出了太多把柄,把底牌输了个干净。但是更多的,则是不甘和怨愤,他恨这群把他拖上绝路的人。他本该有个更辉煌,更鲜亮的人生才对…… 郭阳却好似没看到他脸上精彩纷呈的颜色,反而无比和蔼的劝道,“怕什么,上床就能捞到好处的事,这世上也不多了。好好干,事成之后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你就把它当做……为工作‘捐躯’吧。” 带着酒臭味儿的吐息喷在耳边,沈建坤打了个寒颤,默默垂下了眼帘。 —————— 肖云这几个月确实忙得厉害。作为肖家企业的掌舵人,如今他在家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已经快要不逊于几位兄长了,随之而来的,也是利益层面更加凶险的交锋。通讯不但是国之重器,同样也是一条让人眼热的金光大道,垂涎这个产业的,又何止万千。 想要跟这些身家、地位都不逊于肖家的人竞争,就需要更精密的操作,更谨慎的对抗。这个权利巅峰圈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每天都不知要发生多少血腥搏杀和不见光的明争暗斗。只有选对了盟友,站对了方向,才可能在这通天大道上一步一步稳稳向前。 肖家这一辈称得上出色了。老爷子管教有方,他们兄弟几个都成了独当一面的干才。加之大嫂尽心竭力的扶持,为家里和他铺平了道路,赶上了最好的时机,才能成就这份让人羡艳的基业。 十月的中央大会在即,肖家就要迈出最关键的一步。他必须镇守京城,牢牢看住整个安信集团,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无从下手,为大哥守好最后一关。 有了这样的责任,肩上的担子自然变得沉重。这几个月母亲去世、父亲重病,加之下面的鬼蜮魍魉横行,很是出了一些问题。不过好在被他们一一解决,涤荡了这一池污水。时至今日,大哥的位次已经没有悬念,但是他还不肯放松,这种胜利近在咫尺却被翻盘的案例,历史上要多少有多少,他绝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有了这份觉悟,这两天肖云更是憋足了股劲儿,时时警惕,就差夜不成寐了。比前几天还早一些,他不到8点就来到安信总部,准备开始处理今天的公务。 “董事长,这是待处理的文件,还有今天的早报。” 刚刚坐定,秘书已经尽职的送来了资料。肖云冲他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笔开始逐一批阅。 看完了最紧要的那批公文,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从书桌前站起身,肖云活动了一下颈项肩背,给自己倒了杯茶,朝旁边的沙发走去。十点还有个小会,总该歇一歇眼睛,蓄足精力再投入战斗。 吃早饭时已经看过了人民日报,这时正好看看其他几分报纸。肖云随手拿起一份,轻轻抖开,谁知一个轻飘飘的东西掉了出来。 还有信?看着掉在地上的信封,肖云一皱眉。这年头用信件跟他联系的人可不多了,有事打电话恐怕更直接。而且这封信也没有经过审阅,也不知是什么人发来的,是不是要事。眉峰微微一挑,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封信。 防水牛皮纸信封,封皮上的字不是手写的,而是规规矩矩的机打楷体字,还没有落款人的单位和姓名。只是来回翻了两下,他觉出了一丝古怪,这里面放的似乎不是信纸啊…… 直接撕开胶水黏住的封口,拿出了里面的内容物,只是一眼,肖云就僵在了沙发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的照片……这怎么可能! 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肖云朝门外大喊,“小张,你给我进来!” 张秘书快步从外面的隔间走了进来,“董事长……” “今早的报纸是谁送来的?!” “还……还是邮递员啊……” “没别人碰过这些报纸?你没看到里面的信封吗?!” 张秘书心里咯噔一下,也留意到了肖云手上的棕色信封,难道是他漏了信,有什么不好的内容送到了老板手里? 看到面前青年一脸的惶恐,肖云咬了咬牙,冲他一挥手,“去查查,看今天上午有谁碰过送来的信件,尽快给我结果。还有……” 声音一顿,像是花了很大力气,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去把肖君毅给我找来。尽快!我要问他些事情。” 张秘书哪还敢犹豫,飞快的跑出了办公室。站在宽敞的房间里,肖云焦躁的抓了下头发。他真没看出问题啊,怎么突然就搞成这样了?还被人用这种方式捅到了面前。现在是个什么时候,这不是添堵添乱吗?!别他妈让他查到是谁干的! 只不过这照片……像是花了很大的勇气,肖云再次把目光落在了照片上,上面两人显得如此甜蜜亲昵、无忧无虑,却刺目的让人无法直视。 操,这档子事儿让他怎么跟大哥大嫂交代啊…… —————— 走进会议室,陈远鸣脚下突然一顿,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房间角落处。今天是他跟两家公司协商股份回购的日子,作为承销商的中经开也派来了代表列席,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看到那人的身影。 只见沈建坤端正的坐在几位老板背后,身边放着一堆资料和文件,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随从秘书。可是几个月前,他不还在上海商品交易所干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北京,还混入了中经开体系。官场可不像商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跳槽重来的。 然而目光只是一滞,就对上沈建坤迎上来的笑脸。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一样,陈远鸣收回了目光,大步向主座走去。 “今天就来谈一谈点金石持有股份的回购问题吧。” 会议室里响起了陈远鸣清亮的声音,沈建坤并没有打开手头的笔记本,而是让视线穿过挡在身前的人墙,直直看向主位上那个年轻人。刚才那个瞬间,他捕捉到了。这位陈董居然还记得自己?唇边露出了一抹难以形容的微笑,沈建坤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垂下了头颅。 被逼上绝路了,总得让他有拼死一搏的机会…… 第210章 生变 君腾大厦离安信总部距离并不算远,只花了半个多小时,肖君毅就赶到了肖云面前。这时别说肖云,就连肖君毅都绷着跟弦呢,听到张秘书慌张的通知,他自然不敢怠慢。 快步走进董事长办公室,肖君毅开口问道,“小叔,这是怎么了,突然叫小张联系我,公司……” “君毅,你先坐下。”一反常态的,肖云并没有直接说话,而是指了指面前的沙发,冲自家侄子下令道。 肖君毅一双剑眉马上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要知道自家小叔除非发火,否则从不会直呼自己的名字。看这一脸阴云密布,不像是针对公司,倒像是要针对他了。然而再怎么疑惑,他也不会在这时犯傻。只是顿了下足,肖君毅就坦然在肖云面前落座。 看着自家宝贝侄子气定神闲的表情,肖云心情别提多复杂了,不管是从哪方面来看,这小子都是肖家最出类拔萃的人才之一,谁能想到他居然会走上这条歪路,还是朝那人下手呢? 压下心底的叹息,肖云板着脸走到了肖君毅面前,把一张照片递了过去。“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肖君毅伸手接过了照片,当视线落在上面那一瞬间,他的瞳孔猛然一缩,僵在了当场。此情此景,他当然记得,甚至连阳光的温度、鲜花的香味,以及身后传来的喇叭声都深深印刻在脑海中。那是他跟陈远鸣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亲密,换来的不是排斥和喝骂,而是口哨和掌声。那种沐浴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快乐,让人无可抑制的眷恋。 他会用一辈子牢牢记住那一刻,可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把这瞬间留在了相片里。身体一震,从记忆中缓过神来,肖君毅猛然抬起头,无比严肃的反问道,“这张照片是哪来的?” “你还好意思问?”肖云都不知自己嘴中到底是个什么语气了。 肖君毅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小叔,这个照片来的时间不对,有人针对……” “给我住口吧!”再也忍耐不住,肖云骂了出来,“上次在西山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别家纨绔怎么玩我不关心,但是咱们肖家的种不能做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那可是陈远鸣!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16岁!你也能下得去手!” 肖君毅绷紧了嘴角,这不是他所想象的方式,更不是他要选择的时间。跟家人坦白是一件事,被别人拿着照片威胁上门就是另一件了。就算是他,现在也被怒火席卷,硬邦邦的话冲口而出。 “当年他经手上亿股票时不年幼,到我这里就成诱骗小孩了?不,我们两个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事!只是碰到了合适的人,走在了一起。” “哈。”肖云简直要被气乐了,“当年三少爷你在学校里泡姑娘时怎么没想到‘合适’,遇到远鸣就变得理直气壮了哈?他可是个男人,是个带把的汉子!你不知道同性恋是他妈精神疾病吗?还有种把人往歪道上拐……” “病?”肖君毅唇边露出了抹冷笑,“别说小叔你不知道四九城里得这‘病’的有多少,别说小叔你没看过史书,不了解往事。不说那些春秋战国的古史,就前清民国,男风到底有多盛?当年还是贵人们津津乐道的雅事,现在就成病了?” “别他妈跟我瞎胡扯!”再怎么文质彬彬,肖云也是真正的将门子,根本耐不住性子听这些狡辩,啪的一下拍在书桌上,他冲肖君毅吼道,“这话你好意思跟别人讲吗?好意思站在你父母面前说吗?”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丝毫没被这声怒吼镇住,肖君毅绷紧了嘴角,“我们本来就计划好了跟父母说的,只是不是现在。” “你还知道现在是你老子的关键时候啊?” 肖云的牙齿咬的格格作响,他根本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会如此硬气。如果肖君毅肯认个错,肯态度良好的反省,说什么他也要在大哥面前回护他一把,可是现在呢?就连他这个做叔叔的,都恨不得拿鞭子狠抽这个执迷不悟的家伙一顿了! “所以这照片不是关键,关键是谁送来的这张照片,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如果你不干出这种荒唐事,会让别人算计上吗!就这照片上,不是在国内吧。你去美国就干了些这个?在你奶奶生病入院的时候,干这个?” 刷的一下,肖君毅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嘴唇紧紧的抿在了一起。肖云这时也反应过来,他说的有些过了。没能赶上老太太的最后一面,这个小家伙是什么态度,他这个亲叔叔当然最了解不过。这样想来,他怕也是愧疚的,只是这份愧疚,仍没让他松开陈远鸣的手。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烦躁的扒了扒头发,肖云颓然的叹了口气,“你行啊,现在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你了对吧?咱们也不说废话了,走,现在跟我回家,跟你亲妈说是这事。” 肖君毅的喉结颤动了一下,咬紧了牙关。跟小叔犯倔,和跟自己母亲对峙绝不是一个概念。他曾想过很多办法让母亲接受这个事情,而不是这样孤身一人,被小叔押送到家人面前。 肖云也不管侄子的犹豫,踏前一步,想把肖君毅手里的照片拿回来。可是对方的手指捏的那么紧,让他根本无法抽出。一股无名火又冒了上来,肖云喝道,“松手,这玩意你还想收藏留念吗?” 手指一颤,照片从指尖滑了出去。肖君毅那只手在空中僵直了半天,终于慢慢垂下,捏紧了拳头。 “操。”比起刚才那股子倔劲儿,现在这种被人踢了一脚的狗崽子样更让人窝憋。肖云暗骂一声,“别愣着,跟我来。” 没有给肖君毅拒绝的机会,肖云一把攥住他的手,大步向外走去。 —————————— 会议进行的很不顺利。对于股票发行的估价,对于真正的上市发行量,经销商方面一直讳莫如深。点金石可是两家公司最大的股东,分别占据了28%和30%的股份,就算公司选择回购股票,也要根据上市价格再谈回购协议,可是现在的情况呢?别说是下面的合伙人,就连陈远鸣自己,也开始有点火大了。 早就没了当初前来申请风投时的恭顺忐忑,天府情的梁总笑着对陈远鸣说道,“上市实在是件麻烦事,都这点了还没什么进展,怕还有的要谈。要不今天中午大家一起在酒楼里吃个便饭?也算是新店开张,帮在下暖一暖场。” 像没事人一样,旁边几位经理纷纷叫好,下面的合伙人朝陈远鸣投来了探寻的目光。只是犹豫了一下,陈远鸣就点了点头。 看来有些事情,他们是不想在办公室里谈了。也是,腰杆现在硬了,自然会听上面马首是瞻,跟这些官商们谈交易,怕是要比跟自己谈生意来的要赚。但是毕竟是点金石的第一例上市,不论是好是坏,他都不可能轻易放手。那就奉陪到底吧。 梁总的新酒楼的确气派,走得是最新潮的宫廷宴席式,就算放在京城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奢华了。但是这次他们并没有留下服务生招待,而是让几个秘书帮忙送菜添酒,看起来一副要谈机密的样子。 按道理来说,这种做法也不算失当,毕竟是谈自家的生意,不宜让下面人知道内情。但是当酒童站在身后时,陈远鸣就感到了强烈的违和,为他斟酒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建坤。 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沈建坤抬起了手中的酒壶,为面前的男人满上酒盏。如今近距离接触,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加深了一层。这位陈董的的确确是在无视自己,有些过于用力的无视,甚至到了刻意的地步。但是他们不过只是一面之缘,又何必如此呢? 对心头的计划又燃起了一丝信心,沈建坤倒完酒,作态般的想要后退,旁边的蒋经理就笑着阻止道,“小沈你怎么能光倒酒不劝酒呢?看陈董到现在还没喝完一杯,这也太失礼了。” 作为经销商方面的负责人,蒋经理自然是沈建坤名义上的上级,面上露出了一点尴尬神色,沈建坤赶紧拿起酒杯,向陈远鸣敬道,“陈董,您看,今天是我们照顾不周,这点水酒总是要润润唇的……” 陈远鸣并没有回话,只是直直的看了过来,黑亮的眸子中像是有某种怪异的东西,危险又意味深长,沈建坤心头微微一动,不由抿了抿嘴唇。 陈远鸣的眼神彻底暗了下来。他就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沈建坤这种故作姿态的意味,更别说前世跟他朝夕相处了五年。就算今生的经历完全不同,人的性格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在巴结、讨好,用尽全部心力逢迎自己。 就像对那位财政局的孙局长。 然而陈远鸣没有拒绝这杯酒,他只是默默拿过了酒杯,抿了一口。这辈子,他跟沈建坤并没有半丝交集,他想知道,这个为什么这个前世情人突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如此刻意的卖乖示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沈建坤的交际手腕有多出色,又多不耐烦无事献殷勤。 这轻轻的一抿,换来了满堂喝彩。沈建坤的双眼更加闪亮,桃花眼几乎都能溢出水来。 “谢谢陈董抬爱。” 就算作为酒童,这距离也太近了点。陈远鸣不动声色的用指尖敲了敲桌子,“我似乎在上海见到过你。” 有些意外陈远鸣居然跟他搭腔,沈建坤绽开了一个含蓄的笑容,“陈董好记性。您还说我像一位故人呢?” ‘故人’两字被他说得百转千回。陈远鸣只觉得心中生出一丝烦闷,微微敛起唇角,他倚在了座椅里,“那为什么又跑北京来了?” “工作调动,也算是高升了吧。”沈建坤答得不卑不亢,“可能也是托陈董的福气吧。” “我可没那么大的福气。” “那就是我的福气喽。”沈建坤笑着想贴近了再斟满酒杯,“其实我也觉得陈董很眼熟呢……” 指尖像是不经意擦到了陈远鸣的手背。一阵强烈的厌恶感从胸头涌起,陈远鸣手一颤,把酒打翻在了席间。 “啊。” 这声小小的惊呼引来了众人的目光,陈远鸣却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长身站起。 “抱歉,我今天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各位请便。” 他的声音平稳凝重,像是自己才是此间主人,一时间满席鸦雀无声。过了几秒,梁总才尴尬的站起身,“陈董您忙,不用在意我们。今天这事……” “明天继续吧,我也希望你们能拿出更多的诚意。” 不咸不淡的撂下句话,陈远鸣向外走去。随着他的步伐,几位点金石合伙人也站起身,陆续向主家告辞。一时间席间陷入了一片尴尬,两位公司负责人都向蒋经理投来了探寻的目光,虽然打定心思跟中京开干了,但是这么得罪点金石的大老板,还是让他们有些惴惴不安。 蒋经理和煦的冲两人点了点头,“放心,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内。你说对吧,小沈?” 沈建坤露出了个笑脸,“蒋经理说得对。” 在身后,他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在回味那个不易察觉的颤抖。陈远鸣对他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而这点,正是他依仗的最后希望。郭阳让他做戏,他为何不能把假戏真做?就算将来陈远鸣被肖家少爷厌弃,这人也有足够的身家,哪怕逃到美国都够他一生吃喝了。既然人人都指望他傍上这位才俊,那就下真功夫去凑一下吧,他总还是有希望的。 隐晦的笑容淹没在微垂的嘴角中。 陈远鸣迈的步子很大,边走边拿出了手机,播那个熟悉无比的号码。但是电话里传来了“对方已关机”的答案。手机不行,就换小灵通,但是依旧是停机二字。陈远鸣停下了脚步,这是在开会?……那就晚上再联系吧。 已经走到了楼梯口,陈远鸣顺着身旁的窗户望了出去,外面是一片车水马龙的闹事景象,身后还跟着一帮同僚下属,但是这一刻,他想见的,想听的,只有一人。 这是怎么了?压下心头那丝不适,陈远鸣自嘲的笑了笑,收起手机,向楼下走去。 第211章 两隔 宽敞的客厅中,听不到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肖君毅站在客厅中间,就像任何一个肖家子一样,肩背挺的笔直,动也不动矗立在那里,然而他脸上已经找不出面对自家小叔时的倔强,而带上了一副面具,再也看不出半点情绪。 与之相反,坐在主位的刘兰馨流露出了一丝疲态。就算保养得当,她也已经年过六旬,早就没有年轻人的精气神了。这几个月来家里又兵荒马乱的,全靠她一人主持大局,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到了强弩之末。如今这个消息,不过是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过了很久很久,她放下了手里的照片,看向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她没有问照片里的事情是不是事实,也没有问肖君毅是个什么想法,只是疲惫的张开了口。 “有多久了?” 肖君毅喉头一颤,旋即答道,“一年多,我们在一起的时间。” “哦。”刘兰馨轻轻哦了一声,“你们瞒的到严实。” 这一年多,陈远鸣上门做客的时候可不少,有大半还都是她邀请的,现在看来不啻于最大的讽刺。 肖君毅绷紧了面部神经,“我们本打算开完会后就跟您说的……” “征求我们的意见?”刘兰馨一笑,“我不同意。” 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肖君毅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刘兰馨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着肖云说道,“四弟,这次劳烦你了,先把君君送到西山,陪他爷爷待段日子吧。” “妈!”听着母亲毫不犹豫的安排,肖君毅顿时也急了,“我们真的不是随便玩玩的!远鸣甚至给了我远扬和点金石10%的股份,我们……” “你们很认真,我能看的出来。”刘兰馨打断了他,“就是因为这个,才要让你好好冷静一下,清醒清醒头脑。谈情说爱也许很简单,但是放在你,陈远鸣这样的身份地位,不是这么儿戏就能决定的。认真……也得有认真的资格才行。” 说完她也不再理睬儿子,径自唤来警卫员,“小李,派个人跟着君君,没收他身上的通讯器材,让他乖乖待在西山,大会结束前半步都不能离开。还有陈远鸣……不管什么时候打来电话,一律说君君不在,也拒绝他任何理由的拜访。” 听到这里,肖君毅脑中一阵发蒙,这话里的意思可不像是善意,“您不能这样,远鸣他对咱们家也很重要,您……” “对,陈远鸣一直是肖家的盟友,以后依旧会是。”刘兰馨干脆答道,“因而我才更应该让你们保持距离。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会有人发来这样的照片?难道这照片害得只是你吗?君君,别忘了你就要晋升的父亲,别忘了你刚刚病愈的祖父,你是一个肖家的子孙,就该想想自己肩上的责任。” 说道这里,刘兰馨突然露出了些许笑容,“而且,谁能保证陈远鸣就不会知难而退呢?他从来都是个聪明的孩子,甚至比你更明理、更通透,你觉得他会跟你一样,到我们面前恳求吗?” 肖君毅猛地咬紧了牙关,他想起了当初陈远鸣的那些拒绝,想起他对待自家小叔和母亲的态度,否定冲口而出,“他不会的!他把自己的公司都给了我……” “合计20%的股份让渡?”刘兰馨唇边露出的是真正的嘲讽,“这些钱就算对肖家而言,也是笔巨款的,但是对陈远鸣自己呢?不过是20%。他手下还有飞燕集团,还有两座矿山,哪怕什么都没有,花个几年时间赚回这些钱,对他而言很难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多会赚钱。君君,爱情这种东西不像你想的那么坚固,它经不起考验。” 脑中一片嗡嗡作响,这次肖君毅罕见的没有反驳,只是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在大厅中央。刘兰馨并没有半点犹疑,直接叫过警卫员,把人压了出去。看着跟丢了魂似得侄子,肖云犹豫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 “大嫂,你这药下得也真够猛……” “不然呢?我这个当妈的还能怎么办?”儿子不在跟前了,刘兰馨像是被抽取了某种支撑,缓缓跌坐在沙发中。 撂在她面前的,是那张引起风波的照片。刘兰馨是个女人,虽然年华老去、虽然青春不在,但是她依旧记得爱情的甜蜜,以及为之疯狂的勇气和热情。仅仅是这张照片,仅仅是那价值亿万的20%,就足够让世间大多数恋情黯然失色。如果这不是肖君毅,她说不好也会心软支持,然而……那是自己最心爱的幺子啊。 “那对陈远鸣呢?”肖云有些忐忑的问道,“咱们家跟他的生意……” “不牵连那个。”刘兰馨轻轻一叹,“陈远鸣这孩子也算是我看了几年的人,他是个真正的好孩子,不该被这种事情耽搁。而且这照片……” 咬了咬牙,刘兰馨从鼻腔中挤出了一声低促的冷哼,“想让我们自毁城墙,这样的本钱怕还不够。老四,你要好好查查,究竟是谁送来这份‘大礼’的!” 看到自家大嫂没有气昏头,肖云也不由松了口气,要是被这点情情爱爱闹到不可开交,他那肖家算是彻底成了个笑话。先不管这事将来要怎么发展,等过了大会的难关再说吧。 想到这里,肖云也站了起来,冲大嫂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去送远鸣了,顺便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一下。” “嗯,这次也辛苦你了。”刘兰馨勉强扯出了点笑容,脸上的疲态再也掩盖不住。 “大嫂你也别想太多,也许过两天这俩小家伙自己就消停了呢……” “也许吧。” 看着心不在焉的大嫂,肖云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房间里再也没有别人,刘兰馨犹豫了一下,重新拿起了那张照片。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张好照片,可惜这两个人真的是同性…… 只是一瞬的犹豫,刘兰馨就反手把照片扣在了茶几上。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找出那个寄来照片的人才是。 —————— 陈远鸣放下了手机。已经过了午夜,整整一天,他都没能打通肖君毅的电话。家里的、公司的,全都无人接听。心中的不安又加剧了几分,他有些焦躁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紧闭的落地窗。 一股狂风从外面卷来。十月初虽然还没开始降温,但是夜里的空气已经有了几分寒意,被冷风一吹,陈远鸣轻轻抖了抖身体。 这并不符合常理。 且不说大会在即,就算不开这个会,肖君毅也是正儿八经的公司老总,多少事等着他处理,怎么可能不打招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按照君腾那边的说法,他应该是在上午就离开公司的,到哪儿却没交代,这么大半天渺无音讯,肖家难道就没半点怀疑?还是说…… 心里咯噔了一下,陈远鸣转身就回到了屋里,拨通了司机的电话。 “明天一早,送我到安信总部去。” 隔天一早,陈远鸣就来到肖云的董事长办公室前。这时肖云还没到公司,只有张秘书一人在收拾房间。 看到了陈远鸣的身影,张秘书马上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笑着迎了上去,“陈董,这么早来见董事长?” 作为肖云的特别助理,这位张秘书自然也清楚陈远鸣跟安信的关系,半点不敢怠慢。 “嗯,有些事要谈。”陈远鸣笑了笑,貌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对了,君毅今天要过来吗?” “没听说这事。”张秘书答道,“不过昨天肖总倒是来公司转了一圈。” 果真!心脏一跳,陈远鸣暗自握了握拳。让肖君毅消失的这么无影无踪,怕也只有肖家能够做到了。只是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现在肖家局势这么紧张,还要派他出去干活吗? 一边在心底揣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张秘书聊了几句,肖云就出现在了楼梯口。 看到陈远鸣的身影时,肖云不由自主顿了下足。好嘛,这才一天,就找上门来了?心中别提有多别扭,肖云板着脸大步走了过来。 “肖大哥。”看到肖云的身影,陈远鸣笑着唤了声,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从他身边走过时,肖云只是淡淡吩咐道,“到屋里说话。小张,别让任何人来打搅我们。” 肖云的语气可谈不上友善,陈远鸣微微皱了下眉,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房间。 亲自带上门,肖云也不废话,单刀直入问道,“今天来有什么事?” “最近小灵通第二部动画已经拍摄完毕,我准备……” “行了。”肖云打住了这种不痛不痒的汇报,叹了口气,“远鸣,你不用再说了。最近肖君毅是被他亲妈关了禁闭,不是这种小事能叫出来的。” “禁闭?被刘伯母?”就算是陈远鸣,这时脸上也变了颜色,过了好大一阵,才张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知道吗?”肖云反问道,丝毫没有留下退路。 陈远鸣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此时此刻,他心底的无数猜测、无数忐忑都化为了险峻的现实,摆在自己面前。会让肖家这么大动干戈,又跟自己密不可分的事情,还能是什么? 看着陈远鸣这份神情,肖云轻轻摇了摇头,“远鸣,就当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劝一句,别管君毅那小子是怎么说的,你们不合适,也不可能。放手吧,这不是条正道。” 陈远鸣的身形没有移动半分,又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开了口,“肖叔叔,这是我唯一愿走的路了。” 不再是“肖大哥”,而成了“肖叔叔”。肖云脸上腾地一下就变了颜色。这两个小兔崽子是被灌了什么迷药,怎么就这么冥顽不灵呢! 没有被肖云的脸色吓退,陈远鸣继续沉声说道,“我考虑过这事情对我们两人的影响,对肖家和陈家的影响,极其认真的考虑过。因此,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个玩笑。也许它很难让人理解,但是我们并没有发疯,也不会作奸犯科,只是两个相爱的人找到了彼此。” ‘相爱’二字被说的如此坦然,肖云却觉得刺耳极了,怒火已经漫过顶峰,变成了啼笑皆非的荒谬感,他不由反讽到,“你们才多大?加起来还不够半百,你们又有什么阅历来说认真?不过是被冲昏了头脑……远鸣,你还是家里的独子,你怎么能这么执迷……” “不,我父母又生了一个儿子,就在上个月。”陈远鸣打断了肖云的呵斥,“而且如果君毅愿意的话,我也希望他拥有自己的孩子,借腹生子、试管婴儿都无所谓。子嗣从来不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同样,事业、金钱也不是。只要肖君毅不放手的话,我就会紧紧握住他的手。” 陈远鸣顿了顿,突然轻轻翘起了嘴角,“不过……假如几年后、几十年后,他厌倦了,选择离我而去,我也不会阻挠。爱情这种东西,怕是很难天长地久,没有人敢于作出保票。然而我知道,如果现在选择离开,只会让我懊悔终身。” 这段话语调不高,说得也并不急促,但是陈远鸣的认真却尽显无遗。如果说肖君毅那种针锋相对的言辞让人火大,那么现在陈远鸣这种坚定隐忍的态度则让人头疼。肖云盯着眼前的青年看了半天,最终颓然坐在了座椅上。 “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事情很容易就会变成丑闻……就像这次,难道是我们发现的吗?你们藏得倒好,家里人都被瞒了个遍,却被别人捅到了跟前。这还是他们不清楚你跟肖家的真正关系,如果他们换一个方式呢?你就不怕自己辛苦建立的基业毁于一旦?” “不过就是喜欢个男人,不论是硅谷还是华尔街,都不至于。” “你……这里是中国!” “嗯,所以我和君毅才会更努力的经营自己的事业,到别人无法问责的高度。” 肖云彻底哑口无言了,没人比他更了解陈远鸣的产业规模,现在别说是其他人,就算肖家想动陈远鸣,怕也要掂量一下得失。这孩子的执着,还真大大超乎了他们这群大人的想象。如果肖君毅那小子是个女娃,跟陈远鸣联姻绝对有益无害,但是他可是个男孩! 然而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陈远鸣却没有继续步步紧逼,只是冲肖云鞠了个躬,“也许现在您,刘伯母,还有肖伯伯还没法信任我,但是我会努力试着解决我们面对的问题,就像这次的。也请您给君毅带个话,别太早放手……” 我操!你以为这种话我会跟那混小子说吗?肖云险些就吼了出来,陈远鸣没有给他机会,只是毕恭毕敬的行完了那个礼,转身就离开了办公室。 差点没被自己那口气憋死,肖云烦躁的扒拉了一下头发,这都是发了疯吗! 没有乘坐电梯,陈远鸣一阶一阶的走下了楼梯,坐上自家那辆越野。前面司机看了看他老板的脸色,有些犹豫的问道,“陈董……” “回点金石。” 嘴角挑起一点冷峻的笑容,陈远鸣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目。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打算,这下总该有人跳出来了吧。 第212章 图穷匕见 这次的三方约谈安排在了下午。比之昨天的推诿搪塞,今天两家公司的态度分明了许多,但是听到他们的提案,就连负责两家企业的合伙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在最初的协议里,种子公司在上市前是可以按照一定比例稀释天使投资的股份占有率,并且依据上市价格来计算最终的回购价格。但是两位老总摆出的却是一副撕毁合同的嘴脸,拿出的回购金额远远低于点金石应得的收益,恐怕只比银行借款要高那么一点点。 这样的行径不但违背了风险投资的原则,同时也是对于点金石的莫大挑衅。虽然国内的风投制度并不完善,但是依旧有国家开办的风投部门,在现行法律上也完全可以维护合同上应得的利益,这两家公司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玩这手?要知道点金石也并非是无名无分的小字辈,仅凭它和市政府、科技部联手兴办的创业园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更别说他背后藏着的那家势力。 然而两家公司就这么做了,还摆出一副无耻之尤的面孔。面对这种情形,就连在座的点金石成员都有些坐不住了,孙经理忍不住开口问道,“陈董,您看这事情要怎么处理……” 作为点金石大部分密集劳动力型产业的投资负责人,这两家公司经过孙建良之手运作,如今碰上这种情况,自然也让他大大丢了脸面。只是身为久经历练的企业经理人,他太清楚一个私企敢如此操作,怕是找到了撑腰人,经开发的后台在商业界也算无人不知,这次的事件就很值得玩味了。 陈远鸣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淡淡答道,“谈不拢就慢慢谈,毕竟是点金石第一次涉水国内股市,我们有的是耐心。” 此话一出,对面三家公司的代表全都变了脸色。这次他们可是想趁着牛市大赚一笔的,所有关节都已经摆平,只要跟点金石谈拢了协议,马上就能上市。因此只要点金石拖上一天,他们就会损失一天的收益,那可是日进斗金的股票市场啊! 梁总不由偷眼看向了一旁的蒋经理,这发展怎么跟他说得不一样呢? 眼看场面要糟,梁经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打了个圆场,“意见不合,总是让我们这种代理商头痛啊。上市当然还是越快越好,对大家都更为有利,只是风投在国内毕竟是新鲜事物,有些东西还有商妥的余地……” “我昨天已经说过,想要谈,就拿出诚意。但是现在这局面,怕是不能奉陪了。”抬手看了眼腕表,陈远鸣对部下吩咐道,“我还有些事,孙经理,下面就交给你了。” 在场就属陈远鸣最大,他给出的命令,任谁都没理由阻挠。但是对于这种直接削面子的举动,蒋经理却没有放在心上。就在今天中午,他刚刚从上司那边接到了消息,肖君毅被肖家关了禁闭。 作为姜司长手下的得力干将,这次事件的内情蒋经理自然也心知肚明。大会在即,肖家并没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而是动手把肖君毅押送到了西山疗养院。这种举动既是看管也是保护,毕竟再手眼通天的人,也没胆子把手伸进那种级别的地盘。 但是与此同时,肖家的态度也展露分明——他们不赞成这桩荒唐的情事。 从拿到的信息来看,今天陈远鸣还亲自到安信跑了一趟,只待了不到半小时就被扫地出门。下午开会时还一脸的焦灼,连公司上市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想过问了,这里面的玄机太值得玩味。看着陈远鸣离场的背影,蒋经理朝沈建坤使了个颜色,对方心领神会的跟在陈远鸣身后,也退出了会场。 陈远鸣的步伐并不慢,只是片刻功夫就走到了楼梯口,沈建坤一路小跑才险险跟上,“陈董请留步!” 前面那个身影微微一滞,沈建坤双眼一亮,抢上前去。 “陈董,不知今天晚上您有没有空,我们蒋经理想邀请您吃个便饭……” “没空。”陈远鸣连个眼风都没吝于给他,直接迈步就想下楼。 沈建坤顿时大急,箭步冲上去拦在了陈远鸣身前,“陈董,这次真的很重要!事关上市……” “上市问题跟小孙慢慢谈吧,我没时间跟你们耗了。”陈远鸣眉宇间露出了一丝不耐。 沈建坤怎么可能让到手的鸭子飞走,只是稍稍一犹豫,他就压低了音量,“其实这事也跟点金石关系密切,陈董您应该来听听的……” 比陈远鸣矮上一些,沈建坤就这样牢牢的挡在他面前,透过薄薄的镜片,那双桃花眼中露出了恳求神色。陈远鸣一皱眉,犹豫了几秒后终于问道,“在哪里?” 沈建坤绽开了笑容,“谢谢陈董赏光!就在三环外的劲松中段,名叫汉唐会,是家挺不错的会所。到时我们派人来接您……” “用不着。”陈远鸣这次没停下脚步。 看着对方快步下楼的身影,沈建坤挑了挑眉,嚯,这位今天脾气可不小啊。不过这种事情,他心里再理解不过。嘲讽的挑了挑嘴角,沈建坤一整衣襟,向会议室走去。 作为私人会所,汉唐会在京城里名声不显,接待的主要是那些进不了顶级会所的商业人士。但也因为针对的是新晋暴发户,奢靡特色尤为突出。绕过有些装饰过度的长廊,陈远鸣走进了客厅。这次经开发安排的房间不大,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安排,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圆桌,上面已经摆上了凉盘。 蒋经理面带笑容,快步走了出来,“陈董大驾光临,让我这小地方都蓬荜生辉啊。” 陈远鸣只是礼节性的点了点头,就被对方引到上座。沈建坤已经很有眼色的给两人斟上,陈远鸣环视一周,房间里居然除了蒋、沈二人,再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伸手挡住沈建坤递来的酒杯,陈远鸣问道,“梁总他们呢?怎么没过来?” “哈哈,看陈老弟你说的。”蒋经理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笑,直接拍了拍陈远鸣的手臂,“他们那些商人不过就是个凑趣的玩意儿,这种场合,哪有他们列席的资格。” “哦?”陈远鸣不咸不淡的笑了笑,“那陈某又何德何能,让贵公司高看一眼呢?” 没有说蒋经理,而是直接把话题引到了经开发身上,陈远鸣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这次由上市引发的事件,不过是经开发和点金石的一场掰腕子游戏,他们这些主使人个个心知肚明。 “你是做投资的,我是做上市的,互相关注不正天经地义。”蒋经理瘦削的脸上划过一抹诡笑,“而且咱们两家的交道,怕已经打了很久了吧。当年上海一役,陈董可是好手腕,让我家老板记忆犹新呢。” 陈远鸣他当然清楚蒋经理说的是去年的国债案,他的身影虽然没在那次战斗中显露,但是事件升级和破灭却跟他不无关系。如果真有心要查,未尝不能查出根由。只是那又如何?如今他的身份,又岂是这些人能够轻易撼动的。 看着陈远鸣毫不在乎的神情,蒋经理倒是了然一笑,“不过各为其主嘛,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那次国兴赶上了好时候,对我们而言却不是那么公平。这次上面领导就吩咐了,一定要跟你这位财神好好沟通,多多接触。” “我看起来就这么一副散财童子像吗?”陈远鸣略带嘲讽的反问道。他们两家本来就有宿怨,如今带人撬到家门口了,他还能给这群人好脸色看? “也是,就算散,也是散在肖家的院子里才是。只是现在当个散财童子也不容易了吧……”蒋经理往后一靠,漫不经心的说出了关窍。 陈远鸣的眉峰微微一抽,交叠起了双手,“蒋经理这样云里雾里,陈某怕是理解不了深意。” “呵呵。难道陈老弟还没听说吗?肖家有位三少爷,最近可都被关到西山去了……” 这次,陈远鸣没有回话。 蒋经理也不催逼,只是闲闲的冲沈建坤扬了扬下巴,“小沈,愣着干什么,让人上菜啊!” 沈建坤急忙走出门去,不一会儿,热菜如同流水般端了上来,山珍海味俱全,摆盘都超乎食用范畴的精美,只是一水儿的金银器皿炫富炫的太粗糙。 “来,尝尝这些菜,都是他们的拿手佳肴。”蒋经理也不客气,自顾自吃了起来,边吃边评判道,“像咱们混到这种身份地位,不就是图一个吃好玩好,有这样的美食,却不能尽心享用,岂不是辜负了大好生命。” 陈远鸣并没有动筷子,只是默默拿起了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像是没看到陈远鸣脸上的阴云密布,蒋经理继续慢条斯理的夹着菜,“年纪轻轻,当然是享受生活的好时光。像陈老弟这样的干才,放在哪里不是顶天立地的梁柱,又何必为他人做牛做马,雌伏卖乖呢?” “雌伏”两字音落得太重,陈远鸣的手一顿,空杯落在了桌上。沈建坤见机忙上前一步,再次给他的酒杯续满。陈远鸣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又闷头喝下了一杯。 等到他饮到第5杯时,蒋经理已经把桌上的菜尝了一遍,随手放下了那双光洁莹润的象牙筷子,他举起白瓷盏,用香茗润了润唇。 “不是老哥卖弄资历,只是情爱这种事情,到了大难面前也不过是劳燕分飞。老哥痴长你几岁,对于京城圈子里的事情,见识了不知几许,像陈老弟这样被埋没的,却着实不多啊……” 他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些像是惋惜的神色,“给他们肖家卖命,换来的却是这种对待,让咱这一个外人看了都心寒。不是老哥多嘴,这种时候陈老弟还是该多为自己想想,京城里这么多条路子,又非要走他家吗?” 陈远鸣搁下了酒杯,冷冷一笑,“说得好,京城这么多路子,我又非要走你家吗?” 这话可以说是嘲讽,却也能说是服软。蒋经理顿时精神一振,知道自己说到了关键处,“请陈董高就,怕也只有部里这种身份才行,我们公司自然不敢托大。不过就是想在这时候弥补一下之前的裂痕,结一个善缘而已。” “上千万的善缘,你们倒是打的金身。” 陈远鸣的声音中已经有了些隐怒,被这样逼上门,怕是没几个人能够受得了吧?蒋经理呵呵一笑,无比狡猾的反问一句。“总比多事之秋再冒出强敌要来得好吧。” 如果之前只是暗示,那么现在就可以算是图穷匕见了。见陈远鸣抿紧了嘴唇,蒋经理故作姿态的拿起餐巾沾了沾嘴角,从桌边站起身来。 “恕我失礼,去方便一下。小沈啊,好好招待陈董,可不能怠慢了。” 沈建坤自然诺诺应答,待蒋经理走出房间,他才把视线转回。只见华美的餐桌旁,陈远鸣孤零零坐在那里,头颅低垂,双拳紧握,已经看不清神情。而自己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站在他身边…… 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悸动。沈建坤知道自己是恨这个人的,他的人生全部因这人漫不经心的拨弄而改变。但是这种缘分,又何尝不是一种孽缘,这种混杂了艳羡、憎恨、胆怯和同病相怜的感触,又是何其的微妙。而现在,他居然一点也不讨厌面前这个酒气熏染的年轻人。 慢慢弯下腰,沈建坤耳语道,“陈董,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的,您不如稍微让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陈远鸣侧过了脸,面上毫无表情,“你知道什么?” “很多。”沈建坤眼中闪过一丝委屈,“他们也给我安排了些任务,我根本不想去做。只是……我们这种狭缝里的类型,没那么多自由罢了……” 说着,他轻轻瞥了一样陈远鸣的脸色,声音变得更加柔顺,“我能看出,您是真正的圈里人,那位少爷却未必。您这样倾尽所有的付出,万一对方撒了手,攀得越高,只会跌的越重。不如现在收回点心,好好的爱一下自己……” 说着,沈建坤放开胆子,把手轻轻放在陈远鸣的手臂上,“那些山盟海誓,那些花言巧语,当得了真吗?不过是激情爆发时的谎话,到最后留下的只会是利益。您该得到一个更好的才是……” 过了很长时间,陈远鸣低声重复了一遍,“花言巧语?” “哈,去个美国就是真爱了吗?您的经验实在太少了,才会被那人骗到。不如找个其他人试试看,您就会发现,人和人之间还是不同的……”沈建坤的手一点一点的向下滑去,像要盖住陈远鸣的手背,“……或者,您不是说我像那位‘故人’吗,把我当做他吧,我不介意……” 在快要触到陈远鸣手背时,沈建坤的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手攥住了。非常用力,几乎到让人生痛的地步。他轻轻嘶了一声,还没开口,就见陈远鸣从桌边站起身来。两人之间有一些身高差,贴得又太近,压迫感就变得更加可怕。陈远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中却像是透过了某种遥远的东西,看向了另外一个人,充满了冷漠和厌恶。 “像他?你也配。” 并没有收敛力道,沈建坤被大力一推,狼狈的撞向了餐桌。只听稀里哗啦一片响动,他带到了大半碗碟,一只洁白的官窑茶盏从桌上滚落,直直在他脚边跌了个粉碎。 看着沈建坤又惊愕又惧怕的神情,陈远鸣捡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手,像是扔垃圾一样甩在了面前的狼藉中。 “告诉你家主子,让他们2天后上门谈话。” 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走出了房间。 在旁边的会客室里,蒋经理看着监视屏幕啧了一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郭阳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人是他推荐的,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无奈转了个话题,他小心问道,“那咱们的计划呢?” “反正已经服软了,把肉吃进肚里再说。”蒋经理冷笑一声,“至于计划,以后才有他好瞧的呢!” ———— 隔日,在点金石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孙经理惊愕的看着面前的文件。 “陈董,这协议……” “让利太多?”陈远鸣双手交叉,靠坐在沙发椅里。 这哪里让利太多啊,简直都丧权辱国了!如果按这种协议来签,点金石也不用开下去了,不过是个为人作嫁的福利机构,哪还有半点值得留恋的地方! 然而看着孙经理这种无声的抗议和颓丧,陈远鸣只是笑了笑,“不放点饵,那些饿狼又怎么可能上钩。放心,再等两个月吧,会给他们看些颜色的……” 不过2个月而已。 第213章 海誓山盟 两天后,点金石的第一份风投上市回购协议签订,两家餐饮公司以高于风投金额一成的价格回购了点金石手上大部分股票,剩下5%的优先股转为普通股,待上市3个月后可进入市场买卖。 就风险投资要么是零,要么翻倍的投资模式而言,这次点金石并不算亏本,但是应有的利益却被全盘掠夺,放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怕都找不出这样的投资模式。这种脱离了生意范畴的运作,无异是对投资公司最大的嘲讽。 然而对于经开发为首的三家公司而言,这却是次精彩的胜利。在签署协议后,蒋经理还饶有兴致的问起陈远鸣的去向,被孙建良生硬的顶了回来。 这次签署协议,陈远鸣并没有露面,对于未能欣赏到对方败绩的蒋经理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缺憾,不过他心里也跟明镜似得,昨天大会就已经开幕了,这位陈董怕是要把精力放在别处了吧? 10月7日,大会如期举行。这个牵动京城乃至全国所有官员视线的会议,对于另一个人而言,却成了无法逾越的钢铁牢笼。 这几天肖君毅过的并不安稳。被关在了西山疗养院,所有通讯设备被隔离,所有社交途径被切断,就算环境再优越,也只能让人生出无比的烦闷。然而这只是一道枷锁,牢牢束缚他行动的还有另一,不论他心底是个什么想法,如今都是大会的紧要关头,作为一个肖家子,他没办法真的不管不顾父亲的事业,做出什么让政敌有可趁之机的举动。 像是知道他的心理,这些天母亲和小叔像消失了一样,不肯再给他任何交流的机会,让所有雄辩和哀求都化作泡影。老爷子的身体则好转的有限,肖君毅吃不准母亲有没有给老人交代什么,但是冒然把自己的恋情问题扔给对方,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事情就这样进入了困坐愁城的死局。肖君毅本以为自己可以合理调剂情绪,等到大会开完后再做打算,但是当日头一天天过去,压在心底的忐忑逐渐蒸腾发酵。也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母亲那番话,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巨大。 陈远鸣完全可以选择一段更为简单的恋情。 这是一个残酷但是现实的答案。就像母亲曾经说过的,爱情经不起考验。就算自己想把那双手攥的多紧,他们之间仍旧横隔了一个家族,一个强大到他目前无从抵抗的存在。对于肖家而言,他的意志并不重要。 而陈远鸣呢?如今那人已经建起了一个足够庞大的商业帝国,也织就了一张完全可以不依赖肖家的关系网络。如果他有兴趣的话,也许能试着跟母亲和小叔他们抗争,哪怕拼上两家之间的关系。但是他有必要这么做吗? 对于一个经商天才而言,这样的性价比太过低劣了。 随着时间推移,动摇和惶恐就越来越频繁的找上了肖君毅。那些甜蜜的日子和那些无情的拒绝递次在心头浮现,让本来就遭受软禁的他心灵更为彷徨。不自觉中,他发现自己总是在疗养院的大门前徘徊。作为真正开国元勋级别才能入住的老干部疗养院,如果没人带路,三、四重岗哨能够阻挡任何外敌的入侵。想要冲破这道防线,怕是难如登天。但是这也无法抹去肖君毅的期盼,在心底深处,他依旧奢望着陈远鸣能够打探到自己的消息,能够试着来西山,哪怕只见自己一面。 然而,奇迹最终也未能出现。 三天后,登门拜访的不是陈远鸣,而是肖云。 “这两天没怎么闹腾嘛,看来你还知道轻重。”面对自家侄子,肖云开门见山。 “我答应过他,不把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那股倔强的冲劲已经变作更为深沉的坚持,简直跟陈远鸣的态度一模一样。肖云冷哼了一声,“你答应他的事情还不少啊,不过人家今天已经离开北京了。” 肖君毅绷紧了下颌,直直看向自家小叔。 “哟,看你这眼神,还不相信啊?”肖云压根不吃这套,“今早的飞机,直接飞到香港去了,要不要我找人你给调出机票存单?” “他不知道……” “他知道。”肖云斩断了对方的幻想,“大会前他就知道你被关起来的事了。只是没花力气找人,也没到你家登门拜访。他只是,离开了。” 喉结艰难的滑动了一下,肖君毅努力稳住自己的双膝,让身体站的更加笔直一点。“他没说什么吗?” 他当然说了。但是肖云又不蠢,打散这对小情侣才是他们的目标,又怎么可能在这时给肖君毅留下半点希望? 控制着面上的神情,肖云淡淡说道,“事情都闹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句话简直都是致命一击了。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年轻人,肖云叹了口气,“你妈说既然人家都离开北京了,过两天你也就能出去啦。别想那么多,过上两个月,自然就好。不过是年轻时的一点小冲动,谁又没犯过傻呢?等回头把那些股份也还给他吧,这种事情太儿戏了。” 肖君毅没有回答,只是如同泥塑般呆立在那里。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肖云心底却感受不到什么快慰,两个孩子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如果不是这一念之差,又何必闹到如此地步。安慰的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他也没心情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过了很久很久,肖君毅终于迈动了步伐,一步一步朝着沙发走去。一直支撑着他的最后那点希望被残忍的拔除,而他曾经是如此的天真…… 不知在房间内枯坐了多久,直到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肖君毅才茫然的抬起了头。站在他面前的,是穿着一身军装的祖父。 “爷爷……” 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君毅,没事的话,陪我走一趟吧。” 走一趟?去哪?理智慢慢回笼,这时肖君毅才注意到老爷子的打扮。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家这位祖父有多热衷穿唐装便服,从小到大,自己就没怎么看他穿过正式的礼服,更别提现如今这样把所有勋章 和绶带挂满前襟。 “您这是要……” “去看看你奶奶。今天是她的大日子。” 啊。张了张嘴,肖君毅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老太太的百日。自己和陈远鸣曾经那么多次说起这个日子,那么殷切的希望一起对老太太诉说,迈出他们的第一步。然而短短几天时间,就彻底变成了另一幅光景。 手不知不觉的抖了两下,肖君毅站起了身,上前搀住了老爷子有些佝偻的身形。 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倾诉,老爷子轻轻咳了一声,“她一个人在那里也挺寂寞的,我总要去看看她……你不知道,当年她有多喜欢看我穿军装……” 那身军装其实已经不再合身了,在老人消瘦的身躯上有些松垮,堆积的功勋更是压弯了老人的脊背。肖君毅忍不住鼻中一酸,眨了眨眼睛,“嗯,我本来也打算去看她老人家的,正好陪您一起去。” 老爷子笑了笑,“是啊,他们都忙,就咱俩偷偷去……还记得吗?当年你在外面闯了祸,我要拿鞭子揍你,你就往她那边躲,跟个小鸡崽子似得,都让人下不去手……” “也没少揍,就是没在奶奶面前。” 过往的记忆在祖孙两人的嘴中流淌,像是只属于他们的小小秘密。屋外,太阳已经西斜,秋天的日头又短了几分,残阳映着已经开始泛红的枫叶,模糊了天边的颜色。连警卫员都没带,两人就这么离开了疗养院,朝公墓驶去。 一路上,老爷子都没有停下嘴巴。东一句、西一句,像是翻找旧屋似得挖掘着记忆的残骸。肖君毅这时已经回过了神,自然知道这是老爷子在紧张。老太太病逝的太突然,击垮了老人的身体,从入葬以来,他其实还没去过公墓。如今这样正式的去祭拜亡妻,包含的又是何等复杂的思念和情绪。 在这絮絮叨叨的声音中,肖君毅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了下来。其实比起很多人,他还是幸运的,也足够的年轻。如果陈远鸣真的想要放手,他只需要再次努力,把那人的手牵回就行。他已经试过了一次,也成功了一次,不过就是重复。他,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车停在了公墓入口,验证过身份后,两人下车慢慢朝里走去。作为国家公墓,这里的修葺非常妥帖,但是老爷子的步伐却越来越慢,像是有什么拖住了自己的脚步。 “我……我忘了带花……” 走得匆匆,两人确实是什么都没带,看着旁边墓碑前零星的花束,老爷子喃喃自语道。 “六十多年了,我还从没送过花给她……” “我去门外拿些过来?” 肖君毅刚开口,就被老人拦下。 “别。”老爷子艰难的咽下卡在嗓子眼的哽咽,“我就是去看看她……” 就这么步履蹒跚的,两人绕过了一条由翠柏构成的长廊,慢慢走向了肖家的墓园。就算是在这种级别的公募里,老爷子也有一片独立墓地,就在林荫掩映的尽头。黑色的大理石台高高耸起,墓碑光洁如镜,上面已经刻上了一个人的名字。 还没走到地方,老人就已经开始颤抖起来,像是不忍见到亡妻孤零零的墓碑。肖君毅也不由放慢了脚步,想要给祖父一点缓冲的时间。然而再怎么缓慢,也不过是几步之遥,当绕过那片树荫,墓碑映入了眼帘。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景象。 黑色的大理石旁,被一片花海笼罩。鲜艳的玫瑰,洁白的康乃馨,错落有致的围绕在墓碑周围,夕阳的光辉洒在花簇上,像是印上了一层闪耀的金光。死亡和阴影彻底被冲散,只留下眷恋和安慰,如同老太太那张音容如昔的笑颜。 啪嗒一声,眼泪从面上滴落,老爷子颤声问道,“这是谁……” 肖君毅却跟傻了一样,直愣愣的看着这片花海。只见墓碑正中的位置,空出了一片白地,上面端正的摆放着一朵花。 百合花。 身形一颤,肖君毅松开了搀扶着老人的手,慢慢走向了墓碑前,伸手捡起那朵鲜花。在那朵雪白的鲜花上,别着一张绯色的卡片。色彩绚丽,光泽耀目。如同婚书,如同嫁衣,如同那满山的红叶、漫天的晚霞。 终得一人,愿与携手。 看着卡片上熟悉无比的字迹,一瞬间,泪水模糊了肖君毅的视线。几天来的彷徨和无措,那些不可确定的忧虑都被轻轻拂去。他没有忘记这个日子,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也没有放开他的手——只要他能够坚定的回握过去。 “君毅?” 耳畔响起了祖父略带疑惑的声音,肖君毅抬起了头,眼眶中还浸着泪水,唇角却已绽开了笑容。 “爷爷、奶奶,我找到了想要共度一生、不离不弃的人,今天想要正式介绍给你们。他的名字叫——陈远鸣。” 第214章 战云 就如肖云所说,在陈远鸣离京后不久,肖君毅的禁闭总算挨到了头。刘兰馨派人把他从疗养院里接了出来,没有问话、没有谈心,只是安排了个警卫员贴身“保护”,又给了不得离京的命令。 对于母亲明确的冷处理态度,肖君毅这次并没有反抗,甚至都没有想方设法找机会给陈远鸣去个电话,只是每天规规矩矩的上班、规规矩矩的回家,像是忘记了之前自己的那份狂热和执迷。对于这番作态,刘兰馨和肖云也不是没有想法,然而有些事宜缓不宜急,还是等稍微降温了再处理较为妥当。 在这样彼此心照不宣的情况下,肖君毅等到了一个人。 君腾大厦的停车场,一辆熟悉无比的蓝鸟车大咧咧摆在路边,车旁站着一个人,正百无聊赖的抽着烟,看到肖君毅的身影,他顿时咧嘴笑了起来。 “怎么,牢狱过完了?要不要哥哥给你接风洗个尘啊。”梁峰掐灭了香烟,笑着走上前来。 “梁子。”肖君毅也露出了抹笑容,真心实意的。“前两天谢谢你了。” “哟,看出来了?”梁峰一挑眉,伸手掐起了肖君毅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番,“还好,没有为的伊人独憔悴,也不枉哥哥我当了红娘又当鹊桥。” 肖君毅笑着拍开了对方的手,一把揽住对方的肩膀朝楼上走去。对于梁峰的拜访,肖君毅没有感到半丝意外,前几天墓园那场惊喜必然是事出有因的。作为国家公墓,不论是扫墓还是祭拜都有明确规定,最简单的一条就是必须直系亲属或者通过批准才能有资格入内。陈远鸣自然是没有资格的,而他认识的人里,又资格又肯帮忙的,数来数去也只有一个。 “我这次算是服了你们了。”在沙发上坐定,梁峰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根烟,“玩情圣都玩到国家公墓去了,用这种手段追人怕是谁也跑不掉,你栽的也算不亏。怎么样,感动到了吗?” “不只是我,连老爷子都感动到了。” “什么?”嘴上一滑,烟差点掉在地上,梁峰瞪大了双眼,“那天你不是自个儿去的?” “不是,正好陪老爷子一起去扫墓。”肖君毅在好友对面坐下,也拿了根烟点上。 “我草。”梁峰额头上立刻见了汗,“我还专门等你家人都去了个遍才进场的,谁能想到你居然会带老爷子一起。真没出事?” 在父辈那边还能闹得不开交呢,更别提祖辈。梁峰背上的寒毛都快炸起来了,这一个不好,自己身上的板子怕都是跑不掉的。 肖君毅摇了摇头,“老爷子是个豁达人,没说什么坏话。” 看着梁峰错愕的表情,肖君毅不由想到了当日。那天他的情绪是真正失控了,直接在老爷子面前倾诉了所有,然而等自己说完一切后,老人并没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只是缓缓走到了墓碑前,说了一句:是个好孩子。 打小跟在二老身边长大,肖君毅跟他们的感情自然非常亲厚,只是他没料到老爷子的反应会如此平淡。也许半个多世纪里,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纷杂的世事,又也许丧妻的经历让他看到了一些比“传统”更为重要的东西。不管怎么说,这对于肖君毅而言都是个值得庆幸的结果。 梁峰啧了下舌,又把烟塞回了嘴里。这次他肯帮手,也未尝不是被两人的执拗打动。京城圈子里多得是政治联姻,是私生活复杂和各玩各的,这种真挚无暇的情感,难免让人动容。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俩人好歹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从嘴里吐出个烟圈,梁峰露出了略带调侃的笑容,“那下来准备怎么办?从老爷子那边突破?” 肖君毅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烟掐灭在了烟灰缸里,“先把这次捣乱的人揪出来吧,远鸣没跟你交代什么吗?” 梁峰看了他半天,叹了口气,“你们还真够心有灵犀的……那小子跟我说,要先把那些荆棘辗平,才有上门提亲的底气。” 肖君毅笑了。摆脱了困扰自己良久的焦虑后,他自然也发现了关键所在。比起嘴上的花花,实际行动永远更具有说服力。如果他们有能力对抗那些想用这段恋情使坏的小人,那么摆在面前的阻力自然会减少很多。作为突破口,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啧,看你笑的这德性。”梁峰牙酸的一咧嘴,从兜里掏出了张纸,“这次你被关的时候,有人已经上门敲过点金石一笔了,陈远鸣说回头会连骨带髓一起榨出来的。” 看到纸上写在首位的名字,肖君毅双眼一眯,一股怒气就凭空腾出。居然是经开发。去年那档子事他还没忘光呢,这群野狗就又围上来了?难怪他家一直没查出来人的底细,看来这次他们想对付的根本不是肖家,而是陈远鸣本人。 “怎么样,要帮手吗?” 梁峰也掐灭了烟蒂,正色问道。作为京城子弟,他当然清楚经开发的来历,那可是财政部的后花园,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动弹的。 “经济方面就不用了。”肖君毅叠起了那张纸片,“我信陈远鸣能够处理,咱们还是从他不擅长的地方入手吧……” 想动一个肖家子,总得付出些代价才是。 —————— 拿到了点金石手上的股份,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两家餐饮公司就同时挂牌上市。作为这次的“交涉”负责方,经开发也拿到了超过15%的股份红利,加之上市后的操作,完全控股两家公司都未尝不可。 对于经开发的好胃口,两家公司倒是没什么异议。谁持有股票不是持有?花大价钱回购,或者让点金石控股,都不如送给官面上的人物做一个顺水人情。这世界上总是不缺聪明人,是钱重要还是关系重要,自然也各有评断。 如今正是股市大热的关键时刻,10月3日上交所才刚刚下调了股票、基金交易佣金和经手费用,更是弄出一套交易方式大调整,旨在做热市场,争夺金融中心的霸主地位。在这种局面下上市,利好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两家公司还是小有名气的餐饮业骨干,更是轻易成为了热点。 然而只上市了不到一周,上面就传来动静。对于沪深两市的无序竞争,北京方面坐不住了,直接采用双管齐下的方法,在人民日报和新闻联播上同时警告方方面面不要从事融资交易,严禁操控市场。 这个消息一出,盘面应声出现波动,刚刚成为上市公司董事长的两位老总哪里还坐得住,巴巴找上了蒋经理。 “怕什么。”面对两人的焦虑,蒋经理显得格外气定神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光是个评论员文章 就能套住牛市的笼头吗?就算有些人想,也是不敢真正发力,你们等着看吧!” 对于经年在官场打交道的经开发而言,这个结论算是正中靶心。虽然两篇报道的威慑力不小,但影响力却不大。股市在短暂下调后继续一路上行,手里把持着这么两家“子公司”,经开发自然不遗余力的投入本钱,给干柴上添满了热油。 有了飞涨,两位老总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但是对于蒋经理而言,还有一桩事儿饶的人烦心。自行签订了股票回购协议后,陈远鸣就离开北京飞往了香港。作为财政部的下线,蒋经理自然知道国兴基金搬到了香港,难道这小子跑去找另一个主人撑腰去了? 不过就算是找上国兴,如今也有些鞭长莫及了,更别提都是部里出来的人马,怕也不会为了个外人同室操戈。但是蒋经理还是相当谨慎的派人去盯住了点金石的资金流动,虽然陈远鸣已经很久未曾涉足中国股市,但是蒋经理并没有忘记,那小子是个颇为传奇式的股市天才,万一让他抽出了资金跑到股市折腾,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方方面面都要盯全了才好,只可惜姓沈的小子太废物,如果那天能拿到哪怕一点录像视频,他都不至于会被动成这样。哼,郭阳这次的鸿运怕是也要被自家得力助手拖累了,这就叫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管他呢,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把两家公司抄热,他的地位也就能天翻地覆了…… ———————— “嗳!让哥哥看看,这块表怎么这么眼熟啊?”刚走进办公室,马强就凑到了陈远鸣身边,挤眉弄眼说道。 陈远鸣微微一笑,“回头带了人来,请你们喝谢媒酒。” “你小子行啊,这怕是套牢了吧?”马强用他蒲扇大的巴掌用力拍了拍陈远鸣的肩膀,“我就说只有肖总那种人物,才能配上老弟你的身份嘛。只是谢媒酒就算了,咳~~看你们站一起,我心里总觉得毛毛的……” “强子!”眼看表弟嘴上就要挂不住,马磊赶紧把人轰到了一边,笑着对陈远鸣问道,“这么长时间没见,怎么突然想到来香港了?最近房市回暖的情况不错,我们已经考虑卖房套现了。” 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一家有所准备的公司崛起。威远公司在香港的发展十分顺利,加上陈远鸣带来的政治影响,以及和国兴之间的沟通,马氏兄弟已经在港岛站住了脚步。 这还是可以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白道生意,东南亚红红火火的盗版VCD业才是真正来钱的买卖。只花了一年时间,索尼的VCD部门被逼彻底关停,台湾直接上马DVD产品,跨过了整个VCD世代,香港也有越来越多的公司倾向于跟飞燕合作,而非继续停留在2区怀抱中。 有了黑市赚来的真金白银,再经过威远房地产和影视业的漂白,这个集团迸发出的力量让人瞠目。威宁的电器连锁也顺利迈过了南北分界的武汉一线,堂堂正正向北方市场进发。两家公司的流动资金少说也有20亿港元,当年贩私烟恐怕都未必有这么惊人的进账。 对于给他们带来这一切的陈远鸣,马磊自然心悦诚服,如果必要的话,也绝对肯为他两肋插刀。这次陈远鸣来得突然,恐怕不光是来看楼市涨跌的吧。 “嗯,是有点事情。”陈远鸣笑了笑,“这次来就是想跟马哥借几亿花花,顺便弄点人手。” 马磊眉头顿时一簇,这事可就有点怪了。就算陈远鸣资金链紧张,手里会连几千万美元都拿不出?更别提飞燕那种级别公司的产出。选择找上他,怕借钱还是其次,钱的来路才是关键吧? “有些人摆不平了?”虽然已经走上了半漂白的路子,但是马磊手下的力量依旧鱼龙混杂,如今面容一肃,看起来居然带出几分杀意。 “不到那种程度。”陈远鸣摇了摇头,“经济上的问题,还是放到经济层面解决才好,顺便也给马哥赚些利润。” 马强闻言顿时大笑,“借钱还有高利贷?这买卖要得!” 马磊也笑了出来,“想要什么尽管说吧,几个亿咱们还是出得起的。” “谢谢马哥。”陈远鸣微微一笑,“钱最后别从账面上走,再等半个月吧,等我手下的人马彻底汇齐后,就可以开始了。” 既然有人想要在股市陪他玩一把,那就真刀真枪的玩一局吧。如今搞垮经开发对他而言早已不成问题,搞垮对方却又让人查不出踪迹才是关键。马磊这步棋,也该好好利用一下了。 第215章 雷霆 从10月那几份文件开始,上面吹向股市的冷风就没有停过,2个办法、8个通知,还有一大堆整顿工作,即便这样也未挡住股市的大热,在10月中下旬稍作调整后,沪深两市同时起跳,开始冲上另一轮新高。 两家餐饮公司的上市时机可谓恰到好处,短暂的盘面震荡让经开发张开了口袋,逢低建仓,当盘面稳定下来后,炒作随之开始。只是短短两个月时间,两支股票同时从开盘的3元左右,一路飙升至8元。要知道此时沪深两市的领头羊股价也不过20元,作为开盘还没半年的新股,这样的成绩已经算是绝佳了。 作为这两匹黑马的幕后操纵者,蒋经理自然也下足了功夫。由于两支股票的盘面都不大,正适合他们这种级别的经销商炒作,眼看股价一天好过一天,突破10元大关恐怕也指日可待,蒋经理心头那点疑虑也终于散去。 这两个月时间,陈远鸣并没有冒出头蹦跶,点金石似乎进入了一个休眠期,投资额度和数量都有所减缓。国兴那边更是毫无动静,别说为姓陈的张目了,连个招呼都没打来。似乎被主人们的态度打击到了,陈远鸣从香港回来后就一直窝在家乡,就像一只夹起了尾巴的丧家之犬。 一边是自家的飞黄腾达,一边是对方的消沉落寞,这种对比才更让人心情愉悦。如今姜司长麾下已经拥有超过6家股票,光他就操控着2支,等到这两家翻个几倍后就准备出手。到时候拿到了资金,是不是还可以再从点金石身上挖些肉下来呢?有了金融上的战绩,他们汪系自然也会在部里站稳脚步。如今不论是财政部还是经开发都不是铁板一块,想要出人头地,有钱有人才是关键。 贪婪的目光在这片跳跃着红绿数字的世界打转,然而一帆风顺的局势到了12月初,突然发生了变化。那两家餐饮公司的股份就跟跳水了一样开始往下滑,在一片长红的盘面上走出了下降曲线。 “操。”看着这几天的K线图,蒋经理不由骂出了声来。没理由啊,他已经拿到了超过50%的股票,就算这时候散户想撤退,也不该走的这么坚决,并且产生如此大的波动。难不成是……有人在炒低做空? 一想到这种可能,蒋经理头上就冒出层冷汗,不由想起了那个还身在千里之外的年轻人。但是旋即,他又镇定了下来,且不说陈远鸣那小子还跟肖家处于冷战中,就算他想有什么动作,自己还能对付不了吗?再怎么牛,姓陈的都只是个私企老板,不可能拆借出太多资金,他身后跟着的可是财政部,想要透支资金投入股市还不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蒋经理也不犹豫,干脆利落的朝下面吩咐道,“有人抛咱们就收。哼!还想跟咱们对着干,那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吧!” 随着一声令下,更多的资金涌入盘面,只花了不到十天时间就稳住了股价,两支股票再次开始飙高。抛售股票的势头完全被控制住了,看着重新转红的盘面,蒋经理冷笑一声。就凭你这两下子,还想跟我斗? 然而在千里之遥,蒋经理臆想中的绝望场面并未出现,陈远鸣正端着一杯酒,笑容满面的站在大厅中。今天是陈家二子的百岁宴席,并不像满月时过得那么局促,陈家专门摆宴广邀亲朋,还请了一些和家里关系密切生意伙伴前来做客,就连市里的杨书记都亲自到场,让陈建华和黄娟面上大增光彩。 按道理说,陈远鸣在这种场合是不必亲自待客的,但是由于心情不坏,今天他相当放得开,基本到了酒到杯干的地步,不一会就碰遍了全场。王娟见状赶紧让弟妹把人拉了回来,笑着嗔怪道,“你这孩子,喝那么多干吗?等下小宋他们不是还要来找你吗?” “妈,别担心。该吩咐的我都吩咐过了,这两天看热闹就行。”陈远鸣放下了酒杯,双颊已经被酒精染红,甚至多出了一丝难得的孩子气,“来~弟弟让我抱抱……” 看着儿子殷切的神情,王娟简直哭笑不得,这小子对这个胞弟的上心劲儿估计连他老子都自愧不如,在家这两个月别提黏的有多紧了,连家兴身上整套的长命锁、金手镯都是他一手包办的。不过兄弟俩关系好,作为父母自然也更开心,王娟无奈的笑了笑,把怀里的襁褓递给了陈远鸣。 经过几个月的突击训练,陈远鸣现在抱孩子的手法已经相当老道,稳稳就接过被裹成球状的幼弟。可能是今天睡足了觉,又被大厅里的热闹气氛吸引,陈家兴这会儿正瞪大了乌溜溜的圆眼睛,兴冲冲地看着身边的情形,嘴里还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咿咿呀呀声。 接过了孩子,陈远鸣用臂弯托起了襁褓,空出一只手碰碰弟弟的脸蛋,又挠了挠他的小巴,把这个小小的“无齿之徒”逗的呵呵大笑。陈远鸣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在孩子层层叠叠的衣物中,有一抹金黄在灯光下微微闪烁。那是一枚长命锁,雕工超远市面上的普通货色,每一个细节都精致细腻、饱含寓意,能看出买这把锁的人,对于孩子的珍视和祝福。 指尖划过那点温润的金属,陈远鸣回想起了两个月前收到这份礼物时的喜悦。已经有整整两个月了,他一步也未曾踏入过京城,一次也没拨打过那个电话,然而就像这支长命锁一样,思念和关爱让他们从未远离。 低头亲了亲弟弟饱满的额头,陈远鸣轻笑了出声,“宝贝儿,看哥哥打大狼,接你肖哥哥回家成亲。” 耳语的声音很低,又带着暖暖笑意,陈家兴眨巴了一下眼睛,捧场的笑了起来。这无忧无虑的笑容也逗乐了陈远鸣,调整了一下姿势,他把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是时候收网了。 1996年12月16日,被后世称为中国股市“十二道金牌”的事件,终于掀开了最后的大幕。 在历经两个月调控无效后,中央使出了狠招,在16日的人民日报上发表特邀评论员文章 ,成为新中国历史上第一次针对股市行情发表的“准社论”。文章 再次强调股市暴涨已经超出了正常范畴,多方一味的鼓噪误导了股民,股市依旧缺乏有效监管,必须遏制国有企业、证券公司,以及银行等部门过度拆借透支等恶性行为,进一步整顿市场、维护社会秩序。同时经中国证监会同意,上交所和深交所决定从既日起,对在该两所上市的股票、基金类证券的交易实行价格涨跌幅10%限制并实行公开信息制度。 此消息一出,举世皆惊。从1996年4月开始,疯涨了800点的股市遭到迎头痛击。当天沪深两市610支股票和基金全面跌停,第二天继续,第三天亦然。直到第四天托市的资金陆续进入了市场,才稳住了盘面。但是其后大盘仍在不断震荡,直到12月底,沪市已经跌去了31%,深市跌去了38%,1200亿的纸上财富灰飞烟灭。 —————— 枯坐在办公室中,蒋经理的眼神都已经全然发木。短短半个月时间,他手上的两支股票就跌出了发行价,如果事先早作打算,或者在高位时出手一部分套利,他如何也不会落到现在的田地。但是12月初那股波动让他投入了大笔资金,把股价稳定在了高位,也牢牢把自己扔进套中。 现在股价跌到了这种程度,就算割肉卖血也补不回现有的损失。他面前只剩下了一条选择,就是继续往股市里扔钱,直到自己把盘面托起来,挽回这笔巨大的损失。可是,哪还有钱呢? 牙关格格作响,花了足有几分钟,蒋经理才艰难的扭过头,对下属吩咐道,“去让人把手头的期货出清,拿钱投入股市,只要熬过这一个月,盘面会继续好转的。不用担心,上面已经开始怕了,你看托市的钱都进来了,我们会涨的,会继续投钱……” 对面属下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可是老板,这几天咱们手头的期货就跟中了邪一样,一小半都爆仓了,只剩下几支在硬抗。这期货上的钱,不是从银行借来的啊!” 那是真真正正的私产,是他们通过政策和关系,用小金库获取暴利的最后黑箱。期货不比股票,是真正的零和,爆仓就意味着血本无归。如今他们还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资本呢?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像发了疯一样,蒋经理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是谁干得?究竟是谁?他们不知道经开发的后台吗!!这可是几亿的国有资产啊!谁敢这样搞我们!!给我接姜司长,给我电话!!!” 嚎叫戛然而止,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以及另一些人的惊呼。 “这就是你两个月来做的,去查汪系的黑幕?”轻轻把那叠资料扔在了面前的方桌上,刘兰馨锁紧了眉峰。 “照片是从姜司长那边透出来的,他们还威胁了远鸣,迫使他签署了股份让渡协议。” 站在母亲面前,肖君毅答得不卑不亢。这两个月来,他确实花了很多心思,用关系网、刑侦手段弄出了不少信息。这些东西对于封疆大吏可能还无足重轻,但是对几个地厅级干部,足够置人于死地了。 只是一句话,刘兰馨瞬间就明白了这些天发生的一些事情,她的声音不由绷紧,“经开发那档子事,是远鸣干的?据说期货、股票全线爆仓,损失已经超过3亿了,他怎么可能……” “他当然能,而且能做得完全查不到踪迹。”唇边露出了骄傲的微笑,肖君毅站直了身体,“但是斩草不除根,终究是要留下后患的,我只是给他补上最后一点遗漏而已。” “用肖家的力量?” “他们也针对了我,自然要面对肖家的怒火。” “你……” 刘兰馨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这两个小子简直疯到了让她哑然的地步。面对敌人的攻击,用几亿的资产颠覆对方的公司,用政治力量扫平他们的根底,这该是最老辣的商人,最心黑的政客才能使出的手法,而非两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 但是这种做法,合适吗?对于陈远鸣,对于肖家嫡孙的肖君毅,它们是合适的,不论是身份还是手法,甚至都没超出法律的界限。就那么轻轻松松,不到两个月时间完成了一切。甚至都没有通过一次电话,交流过一次信息。 在这样的果决和手腕下,自己的看护好像成了一个笑话。这两个年轻人绝不是需要鸡妈妈照看的雏鸟,而是已经长出了爪牙,能够独自捕猎的猛虎苍鹰。他们这些长辈的忧虑还有必要吗?阻碍还有效果吗? 而这场战斗中,他们这些做长辈的,真真切切输了一局。 看着儿子昂扬的神情,刘兰馨心中无比复杂。作为一个大家长的妻子,她有必要维护家族的兴盛;作为一个深爱儿子的母亲,她也有理由给儿子选择一条更为轻松的道路。但是现在,她已经不能确定这一切了…… “妈,我能动手吗?” 这其实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陈远鸣终究是肖家的盟友,肖君毅终究是肖家的孩子。于情于理,他们都该讨要回一个公道。只是,终究意难平啊…… 疲惫的倚在了沙发上,刘兰馨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十月怀胎、精心哺育,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她更爱这个孩子。而如今,他就要展开翅膀,飞出自己的怀抱……视线游移,刘兰馨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儿子的左腕上。在那里,有一块腕表,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劳力士,但是里面闪烁的那颗蓝宝石,却昭示着它的不同。 在那张照片里,她看到过很多次,如同最最甜蜜的情侣印记。 “你去吧……” 最终,那句话飘出了口,刘兰馨合上了眼睛。 “别忘了,你是个肖家的子孙。” 儿子回答了什么,刘兰馨并没有听清,再次睁开眼时,她的视线里只剩下了那条越行越远的身影。 第216章 荡平 “两个月给我赚了30%的利润,谁谢谁怕还是两说呢。”电话里传来马磊的笑声,以及一些凌乱的抢话声,“强子还在这边吆喝,干脆跟着你做股票算了,简直就跟抢钱似得。” “股市毕竟还是无根水,不如马哥你手头的房地产业啊。”陈远鸣笑着答道。 为了这次的行动,他们确实花费了不少功夫。10月中旬,马磊带来的黑钱和帮手慢慢汇拢到了内地,在陈远鸣的安排下,这些人很快成立了数个皮包公司,在小证券公司旗下挂名,通过各种手段进入了股票市场。此时两家餐饮公司刚刚上市,盘面还在调整,陈远鸣没有犹豫,直接开始收购新股,顺着经开发的步伐把两支股票炒了起来。 对于这样微妙的动作,经开发当然没有发觉,在很多人没有搞清楚状况时,两支股票就成了两个大庄的游戏场,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罢了。如此轮番炒作,自然能轻松炒出两匹黑马。到了12月初,反击战拉开了序幕。 先是大量抛投手里的股票,作为小盘股,庄家抛货的影响当然不言而喻,哪怕是这种藏在幕后的庄家。有了他的动作,经开发也不好稳坐钓鱼台,只得跟进护盘,价格打压的越猛,护盘投入的资金就越大。到陈远鸣手中的股票基本出清时,两支股价就已经涨到了高位。 接下来不用说,自然是那赫赫有名的“十二道金牌”最后一击了。 有了股市大方向上的狂跌,又何愁搞不死黑马。从股市上获取的金钱还有一部分同时流入了期货市场,在局部对经开发进行狙击。这次陈远鸣带来的可有不少来自远扬的操盘手,自1996年诸多大型期货品种关停后,中国期货的小盘市场也日趋混乱。在这种血腥猎场围猎,那些来自华尔街的精英们显然更有经验。 只是半个多月,战场就被打扫的一干二净。这次金融狙击战,陈远鸣共投入了3亿人民币,获利超过120%,除了给马磊的报酬外,还有接近一倍的纯利。如果仅从短线来算,已经是一次相当成功的投资了。而当经开发大势已去,两家股票跌落谷底时,就是陈远鸣入市抄底的时间了。 一系列行动干脆利落,简直到了让人惊艳的地步。陈远鸣关心的却不是这几亿元的收益,在他动作结束后不久。京城就传来了一个有趣的新闻。 姜司长的儿子出了经济问题。开始只是一件并不出奇的包养案,后来居然扯出了他老子轰轰烈烈的贪腐记录。在京城政治圈里,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里面恐怕黑幕重重。只是同样,在这个圈子里,不动则以,一动便是雷霆万钧、风卷残云。姜司长甚至都没能从上司那边拿到什么免罪伞,就被啷当关入了大狱。 同时经开发的违规操作和巨额亏损也被摆在了台面上。这两年中央正在查处国有信托公司的违规操作问题,又加之社论刚刚公布,经开发这次简直是往枪口上撞。毫不意外的,整个公司被关停整顿。对于自家这块后花园,财政部内也很是起了一些纷争,但是最终支持关停的占了绝大多数。经开发名声狼藉、经营不善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通过国兴和刘兰馨的关系,如今站在肖家和陈远鸣这边的高层也并非少数。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更别提还能顺手打压派系里的敌人了。 联动效应是如此的迅猛,只是小半个月,京城就又恢复了一片歌舞升平。斩除了荆棘,自然就该好好追回心上人,然而就在陈远鸣打算回京前,突然迎来了一个意料外的客人。 “孙主任,怎么这时候大驾光临?”面带笑容,陈远鸣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向孙国强迎去。 虽然脸上没表露出来,但是陈远鸣对于孙国强的来访确实有些意外。这里可是他在家乡的远扬分公司,像孙主任这种主权基金的负责人,不可能千里迢迢跑来就为拜个早年吧? “唉,你小子,这次折腾的这么起劲,让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操碎了心啊……”孙国强面上露出的是真正的无奈,伸手拍了拍陈远鸣的肩头。 心脏微微一滞,陈远鸣脸上的笑容就有点僵住了。这位孙主任的身份和消息渠道早就今非昔比,他玩得那点小花招,又怎么可能逃过对方的耳目。如今亲自上门,是兴师问罪,还是…… 不过只是一瞬间,陈远鸣就反应了过来。如果真要追责,来的绝不会是孙国强本人。轻轻叹了口气,陈远鸣答道,“被人逼到了这份上,总得有个反击的途径才是。” “怒发冲冠为红颜?你们啊……”这次是真真正正的调笑了,孙国强解开了大衣扣子,在沙发上落座。“行了,我也不吓唬你了。这次事情闹出的动静不小,但是多少还算是站在了线内。领导们生气是有,叹气的更多,怎么说也算是清理了一条蛀虫,也没造成太大的损害。你还知道抄底,多少补回了点印象分。” “点金石还拿着5%的股份呢,总不能砸在手里。”陈远鸣笑了笑,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其实就算那5%都亏掉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抄底的话,两家公司只有资不抵债倒闭一途,但是购买这两家公司的散户虽然不多,却也并非没有。在这场金融大鳄的角力中,他们可拿不到任何补偿。因此陈远鸣最终还是选择了重新接手这两家公司,给他们第二次机会。这种网开一面的举动固然让梁经理他们感激涕零,也给了围观这场恶斗的人一些触动。 有底线的人,永远比那些没有的要值得信任。 孙国强心中自然也明白,这也是他极力为陈远鸣护航的原因之一。这年头有能力的人太多,有能力又有觉悟的,却如凤毛麟角一般。但是这样一个传奇式的天才正巧就让他碰上了,不论是他,还是更上面那些人,其实都不忍放弃。 只是这次事情的起因,却未免荒唐了点。 仔细打量了陈远鸣片刻,孙国强最终还是把话说出了口,“为了这些事情翻船,其实还是不值得的。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选择找上我,或者其他人帮你摆平这件事呢?” 陈远鸣轻轻摇了摇头。 “唉,这就是了。”孙国强长叹了一口气,“这算是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吗?” “不。他只是……”陈远鸣略略思索了一下,露出了浅淡的笑容,“只是一条软肋。被攻击就会让我痛不欲生,只能好好守着。” “也给别人威胁你的机会?” “有条软肋的人,总好过无坚不摧。” 孙国强看向陈远鸣的眼神有些变化了,过了良久才开口,“你都想到这么远了?其实国家远非你想的那么糟糕,现在早就不是鸟尽弓藏的旧社会,我们对于人才的需求,要远远高过任何一个时代。”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选择站出来,也希望那人能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边。” 陈远鸣的话语如此的坦荡,没有掩饰,没有托词,也没有懊悔。孙国强牢牢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那如果某些时刻,我们要求你牺牲一些利益呢?” “我已经做过了,不止一次。”陈远鸣说出两人都知道的事实,“我为自己的家族积累了几辈子都无法花完的财富,将来恐怕还会有更多。钱对于我而言,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只要把钱花在有益的方向,正确的地方,我并不是个悭吝的人。” “就像比尔。盖茨?” “就像邵爵士。” “你啊……”孙国强长叹了一声,“年纪轻轻,却总是让我猜不透。不过,跟你交朋友是件有趣的事,也难怪肖家那小子会栽在你手里了。” “那孙主任……”看到面前这位孙主任口气产生了松动,陈远鸣微微挺直了脊背,如果能够从他嘴里得到一些认可,怕是比丹书铁劵还要管用。 眼见这小子终于露出了点情绪,孙国强不由一乐,“家务事还是要家庭解决,怎么打动岳父岳母,就不是我们能帮忙的了。” “谢谢孙主任!” 陈远鸣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眼神中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喜悦。如果有这种高度的人默认,那么他跟肖君毅之间的感情必然会上升到另一个高度,一个不再会被世俗阻挠的位置。这种无言的默许,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坐下,坐下。”孙国强故意板起了脸,“你以为我今天是来给你发结婚证的吗?还有正事要说。最近美国对冲基金开始出现了异动,你知道这事吗?” 现在已经是1997年1月底了,陈远鸣当然清楚量子基金会有怎样的异动。只是有些事情,他不能总是做个先知,特别是在自己已经被挤出美国金融圈的现在。 但是孙国强已经先于他做出了回答,“我看你是知道的。那家底都搬到这边,恐怕不是只为打老鼠用的吧?远扬是准备就近坐镇,看一看情况了吗?” “我是猜出了一些动向,但是拿不准该怎么行动。东南亚金融局势紊乱是事实,但是毕竟离我们太近,不好擅自下手。”最终,陈远鸣还是照实答道。 “你倒是谨慎。”孙国强满意的点了点头,“据上面研究,这次拿东南亚开刀,怕只是美国的先遣部队。如今香港回归在即,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周边地区,都经不起动荡。特别是香港本地的金融市场,更是我们关注的热点。国内的市场我们可以打压下来,香港的却未必。国兴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听到孙国强这番话,陈远鸣心底也生出了一丝明悟。这股市十二道金牌,怕也是为了遏制经济过热的问题。香港回归是一件举世瞩目的大事,如果在回归后突然有人狙击香港,同时引发大陆牛市转熊,那么叠加的问题绝对可以称之为灾难。因此才会有社论出现,才会有1997年5月至1999年5月的三年大熊。有些东西,置身事内和置身事外,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不过对于金融危机,陈远鸣还是有些准备的,因此才会投资威远,才会鼎力支持马氏兄弟在港岛的立足。只是犹豫了片刻,他微微颔首,“这个事情关系的层面太复杂,不是个人力量能够处理的,我还是乖乖当个顾问好了。” “等得就是你这句话。”孙国强笑着站起身来,“那先跟我回香港一趟吧,咱们还要详细商量一下这事……” “什么?”就算有心理准备,陈远鸣还是吃了一惊,“现在就去?” “放心,会放你回来过年的。”孙国强看着陈远鸣纠结的神情,呵呵一笑,“年轻人嘛,不要老是耽溺在那些情情爱爱里,往前看,你们的路子还长呢。” 被人戳破了心神,陈远鸣只得无奈的站起身来,露出抹苦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看着面前蜂拥而入的警察,沈建坤忍不住哆嗦了起来。两个月前,当郭主任彻底把怒火倾泻到他头上,把他打入冷宫时,他是那样的不甘,那样的绝望。但是后来的局势发展远远超出想象。 经开发破产了,蒋经理脑淤血瘫痪,姜司长锒铛入狱。当郭主任被上面双规时,他心底透出的是一股死里逃生的庆幸。直到那天,他才终于懂得了害怕的滋味,就像兔子是永远无法在猛虎面前逞威风的,他这样的身份,也根本不该搅进上层那复杂可怖的圈子里。 然而这样的提心吊胆也未能阻止局势的恶化,当那些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在面前时,沈建坤只觉得两眼发黑,双膝打颤,连撑起身体都力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冰冷的手铐发出了咔啪一声脆响,他终于忍不住哀嚎了起来。 “我真没有!我是清白的啊!你们不能……” “郭阳昨天畏罪自尽了,留下的遗书里坦白了他的犯罪事实。”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作为他的理财顾问,也是犯罪集团成员之一,我们有权逮捕你。” 自杀了……郭阳自杀了…… 耳边都是嗡嗡的奇怪声响,被踉跄拖了几步后,沈建坤突然大笑了起来,眼泪冒出的热气模糊了鼻梁上的金丝镜片。他边笑边哭,身体就跟散了架似得,再也找不到半点动力。原来自己就是这样一枚弃子,原来自己渴望的权利就是这样一种无情又可怕的东西。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如果能回到几年前,他愿意好好上学、踏实工作,每天为了那点让人鄙夷的工资奔波。如果能给他一个机会,如果…… 他的疯狂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同情。在拖拽的碰撞中,那副金丝眼镜从鼻梁上滑落,摔在了地上。镜片发出喀嚓轻响,像蛛网一样裂开,碎成了几瓣。 第217章 春来 1997年的新春,对于肖家有些不一样了。大厅里宴席依旧,但是端坐在主座上的长辈,却少了一人。老爷子如今的气色已经恢复了不少,没有几个月前那样让人忧心的神态了,只是在这种阖家团聚的时刻,难免还是伤感。为了让老爷子宽心,下面的小辈们可费尽了心思,就差彩衣娱亲了。 肖君毅也乖乖坐在孙辈席上,如今折腾经开发的事情,多少也传出去了些消息,家里人知道内情的也很有几个,有些人排斥厌恶、也有些人充满了好奇。这不二哥家的小子就冲他挤眉弄眼做了半天怪相了,被他老子一瞪,才略略收敛了点。肖君毅笑了笑,没有在意,只是端起手中的酒杯,慢条斯理的自饮自斟。 这次为了搞掉姜司长,他跟梁峰可是花费了很大的心力,从设局的方式到引爆的火点,无一不是精心推敲过的。放在后手的东西也着实不少,加上母亲在幕后给他推波助澜,才能这么干脆的摆平敌人。只是清理了障碍,他要等的那人依旧没有回来。 从一月底,他就联系不上陈远鸣了。这人居然再次跑到了香港,不知搞什么去了。保密程度提的如此高,怕也是件大事。只是这么长时间未见了,思念早就已经溢满胸腔,快要决堤,也许等到月底,他也该去香港转一遭? 这边吃的心不在焉,那边有人看在眼里,心中就更不是滋味。肖云可以说是肖家最了解这档子事的人之一。然而对于威胁,两个小家伙爆发出的力量,让他都为之心惊。如果面对这种局面的是自己,他会如此守卫一段感情吗?肖云不想去找那个答案。 被这样一搅合,大嫂的态度明显发生了改变,老爷子也没说什么,有着如此的双重保险,肖君毅这小子怕是要闯过关了吧?眼神若有似无的扫向坐在次座的大哥,肖云牙痛的给自己灌了一杯,唉,大哥怕也不容易啊…… 一顿饭吃到9点多就散席了,老爷子在警卫员的搀扶下回了卧室。肖君毅正准备趁机开溜,一个声音拦在了他前面。 “君毅,你跟我来。” 发话的,是肖君毅的父亲。被这声命令喝止了脚步,肖君毅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转过身,跟在父亲背后走进了书房。 来到了屋中,并没有让儿子落座,肖将军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了一叠资料,翻看起来。 “一个月时间,正厅级下马1人,正处级3人,其下不可数。权利这东西,用起来舒服吗?” 肖将军的声音里透出的不是嘲讽,而是让人头皮发麻的威严。面对这样的质问,肖君毅并未挪开视线,只是认真答道,“我问心无愧。” 肖将军一双虎目牢牢锁住了儿子的身形,他是新中国成立后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军,是久镇一方的军区大员,他目光中包含的压力,绝非常人能轻易抵抗的。肖君毅也不能。但是这次,他并没有闪躲,就那么腰板挺直,回视父亲的目光。 儿子清澈率直的目光并没有打动肖将军,他把资料往桌上一放,“你们的事情,我并不赞同。今后你也要远离肖家的圈子,这样插手政局的事情,不能再犯。” 话说的斩钉截铁,肖君毅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如果母亲当初的话只是否定,那么父亲现今说的,就是彻底的驱逐。对于一个军政世家出身的人而言,被剥夺政治权利,甚至可以说就是斩断了自己大部分的根系,形同放逐。 看着面前表情严厉的父亲,肖君毅喉头一阵滚动,最终挤出了一句话,“我明白。以后我会好好经营自己的事业,不给肖家丢脸。” 他本来就是个商人,他也从未想朝军政两界发展的意思,这种“处罚”对于他而言,可以接受。 看着儿子执迷不悟的作态,肖将军轻轻唔了一声,肩背有些垮塌,迟缓靠在了椅背上。虽然刚刚进入政治生涯巅峰期,但是他的年龄也已经超过了60岁,再也不像面前的年轻人这么拥有冲劲和勇气。那双剑眉慢慢舒缓,肖将军开口说道。 “我当了这么多年兵,这种事不是没碰到过。部队里同样也有类似情况,环境和压力让他们把友情误认为了爱情,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这些人后来退伍了,很快就融入正常的环境,结婚生子去了。” 结婚生子几个字,咬字无比清晰。肖君毅抿紧了嘴唇,没有吭声。 这样的倔强,是在肖将军预料之中的,“被情爱冲昏头脑的人,每一个都是如此冥顽不灵。你去吧,几年以后,别回来哭诉。” “我不会。”肖君毅坚定答道,“我以及远鸣,都不会的。就如同当年的您和母亲……” 当年他的母亲也曾被家里断绝过关系,也曾违背世人的目光,只为了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大兵,身无长物、奔赴爱情。时光并没有辜负她的慧眼,没有消磨她的付出。今时今日,他亦如此。 肖将军的双眼微微一眯,最终没能说出什么,只是冲他挥了挥手。肖君毅看着端坐在写字台后的父亲,心中有着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因为工作,因为事业,这人在自己的生长经历中长久的缺席,他曾是那么期待父亲的鼓励,渴望父亲的认同,但是父亲的目光,从来都未曾放在自己身上…… 轻轻退后一步,肖君毅向父亲鞠了个躬,一言不发,转出门去。 书房里静了好半晌,里间的房门缓缓打开,刘兰馨走了出来,来到丈夫身边。 “离开太久,我好像都不认识他了……”已经没有了那副将军作态,肖山放松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他从来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小子。”刘兰馨的眼眶有些泛红,轻轻把手搭在了丈夫肩上,“其实你可以说得更委婉一些的……” “终究是意难平啊。”一声悠长的叹气溢出,肖山反手握住了刘兰馨的手,那只手已经不像当年一样光滑柔嫩,跟他一样开始长出斑点,爆出青筋,毫不掩饰的露出了老态,但是他还跟当年一样,轻轻摩挲着妻子的手背,“都怪咱们没带个好头。” 刘兰馨唇边露出了点笑容,像是骄傲,又像是怅然,“君君最像我,从来都是。” “他可比你当年要能耐多了。”肖山的唇角也微微挑起,“能把老爷子都说通了,谁又能想得到。” 想起老爷子说的那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刘兰馨也只有苦笑的份儿。严防死守了那么长时间,居然还能被钻了空子,谁又能料到呢?然而陈远鸣这份心,实实在在让他们触动。 只是……刘兰馨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那君君跟家里,真的没可能了吗?” 肖山摇头,“陈远鸣的身份太特殊了,崛起太快,能力太强,是个值得吸纳的人才。上面其实有过一些焦虑的,害怕他会站队,会选择某个家族进行联姻投资,那样带来的风险就太不可控了。但是谁能想到,他居然选了君毅……这对于某些人而言,是件好事。” 肖家毕竟是个军人世家,就算政治上有影响也相当有限,而且军商联姻历来都是传统,远比军政要安全太多。上面毕竟也有上面的考量,陈远鸣走得这步棋,简直没办法更合意了。因此肖家也必须做出姿态,让肖君毅远离政界,就是最好的保全方式。他们两个可以用商业建立起自己的帝国,其他更多,就不要涉及了。 刘兰馨很快就明白了丈夫话里的意思,身处高位,有些事情真的无法自己掌控。也许这两个孩子已经用最好的方式追求到了自己的幸福。眼眶有点发热,刘兰馨握紧了丈夫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其实陈远鸣那孩子,很不错。” “哼,说不好几年后两人就谈崩了呢。到时候你要早点物色一个好人家,让那小子尽快结婚!” “你啊……”听着丈夫有些不忿的说法,刘兰馨哑然失笑,“能好好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不过孩子一定要有,回头也要往这方面操点心了。”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就像任何一对平凡夫妻一样,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窗外的鞭炮声逐渐响起,压过了两人的私语,朝新的一年迈去。 —————— 元旦没有等到,新春没有联系,眼看元宵将近,那人依旧没传来音讯。然而肖君毅并没有开始急躁,他如今已经学会了坚守,也知道拖住陈远鸣脚步的必然是某种更为重要的事情。他们已经冲过了那么多到关卡,不差这些许的等待了。 过了年后,所有的禁制都像来时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肖君毅再次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君腾写字楼的三期已经基本落成,到了回收资本的关键时刻,还有第一代路由器年初也研发成功,正式开始上市,需要跟方方面面联系。工作就像一团纷乱的线球,引开了他的目光。 在这样枯燥有序的工作中,京城迎来了开春第一场雪。没有去岁那几场雪下的大,顶多只能算是雨夹雪,淅淅沥沥一夜,地面上也没落下多少浮白,反而结了不少冰渣,京城的主干线自然是要清雪的,因而早上起来,除了略微阴冷的气温外半点也感受不到这场雪的到来。 肖君毅中午才到公司,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后,带着秘书准备赶往新楼查看情况。就这几步,电话还响个不停,他边走边打着电话,踏出了电梯大门。这时刚刚过了春假,来公司上班的人并不算多,停车场里自然也是一片空旷。也没看路,他径直朝自己的停车位走去,谁知一声悠长的口哨声拦在了身前。肖君毅一愣,猛然抬起了头。 在自己的悍马边,停着辆一模一样的悍马,车边站着个英俊的年轻人,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肖总现在有时间吗?我这边缺个司机。” 话说的平平淡淡,像是几个月的分离从不存在。肖君毅也笑了起来,挂上电话,把手机往秘书怀里一扔。 “陈董相邀,怎么也该找出点时间。” 看着大步朝前走的老板,闫秘书有些发蒙,紧跟着跑了两步,“肖,肖总,那今天的会……” “跟他们说,今天不上朝了!” 随着这句笑意盎然的调侃,两人抱在了一起,贴的那么紧,亲密到不分彼此。闫小姐张了张嘴,脸上腾地一下变得通红,手足无措的退了两步,却发现自己的目光根本控制不住,只得尴尬的背过身去。 那,那个陈董不是点金石的……他们刚才怎么好像在接吻……难道是那个……小姑娘的脑袋里简直如同一团乱麻,然而还没想清楚所以然,身后的悍马就发出了一阵强有力的马达声。等再次回头,汽车已经绝尘而去。 看着那辆车的背影,闫秘书咬紧了嘴唇愣了半晌,最后一跺脚,往办公室跑去。 第218章 缘定 上车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肖君毅飞也似的启动了车子,被惯性一带,脊背重重砸在了真皮椅面上,陈远鸣不由笑出了声,“可不能闯红灯。” “你倒是能沉住气。”肖君毅低骂一声,手上的速度却没慢下多少。这时也不是上下班高峰期,路上本就没多少行人,就让他开得更加肆无忌惮。 在一个急转弯后,陈远鸣终于还是伸手按住了肖君毅,“几分钟而已,不急于一时。”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关切的郑重,肖君毅其实飙过很长一段时间车,也喜欢竞速带来的刺激,但是今天,他并没有犯倔,在陈远鸣的安抚下放缓了车速。 跟仪表盘一起飞驰的心跳逐渐平稳了下来,肖君毅开口问道,“这半个月你跑哪儿去了。” “跟着国家去观战,耽误了些时间。” “观战?”诧异的扭过头,肖君毅剑眉一挑,“不会还要参战吧,我又要变成军属了?” 这话说得陈远鸣一乐,在肖君毅大腿上揩了把油,“估计还差些火候。” 当初孙国强找上门来的时候,陈远鸣也没未料到这次的行动会耽搁这么长时间。在经历过期铜市场的凶险磨练后,国兴那些精英人才确实抓到了期货市场的脉络,并且对当年英国和墨西哥金融危机做出了复盘分析。在严密的观察后,他们发现东南亚各国存在情况不一的隐患,也看出了对冲基金的蠢蠢欲动。 但是有了这个认知,却未必要马上行动。事实上,中国还要某种程度上持观望态度。扩大战局固然不妥,伸手去帮也未必是件好事。东南亚诸国并不像香港,不属于中国领土,相反作为美国监控中国的第一岛链,这些国家的腾飞无异像是捆在巨龙身上的枷锁,让中国制造业的发展面对巨大压力。因此,东南亚金融危机,对于中国本身而言并不是单纯的危害。 有了这层认知,对于国际市场的监测就迈向了另一个方向。“观战”才是目前最应该做的。从这些金融战役里查找中国存在的问题,也从这些血腥屠杀中了解国际金融巨鳄们的残忍手段,这种百年不遇的实战教材,对于中国的意义不言而喻。 站在这种角度观察国际金融业的火并,对于陈远鸣而言也是极为新鲜的。但是由于事态比想象的还要敏感,这次孙国强找上门,说是寻找顾问,也可以算是变相监控,以免陈远鸣被这种巨大的利益引诱,做出什么让人无法预料的事情。有了层层顾虑,这次的保密级别才会逐步攀升,导致他出现了短暂的失联。 结果错过了元旦,又错过了新年,在跟国兴确定暂时不介入东南亚市场,重新进入金属、天然橡胶等原材料期货领域的战略后,陈远鸣才终于被放回了国内。不过等3、4月时,他怕是还要再去香港待一段时间。如果没记错,1997年3月当泰国中央银行宣布,国内9家财务公司和1家住房贷款公司存在资产质量不高以及流动资金不足问题时,这场席卷东南亚的风波才会正式拉开帷幕。哪怕还不到正面交锋的时候,他也要亲眼看看瞧瞧索罗斯的风光才是。 陈远鸣话里的意思没有说尽,肖君毅也没有追问,他是军人家庭出身,比任何人都懂保密的重要性。而且……咳~这个话题怕还没有放在他大腿上的那只手来得诱人。 松开了档把,肖君毅反手抓住了在他大腿上揉弄的手指,“少爷我辛辛苦苦在家劳作,可不是为了给你守空闺的。” “怎么,已经做通家里的工作了?”陈远鸣反问道。 其实有了孙国强那番话,陈远鸣心里也有了些准备,这种事情是瞒不过肖家人的,甚至可以作为一个话题涉入他们的核心圈子,自己和肖君毅面临的阻碍恐怕要小上很多了。 肖君毅收紧了手指,“嗯,允了。只是这次玩的有些大,估计今后都不能再涉及政治圈子了……” 陈远鸣眉峰一皱,不由牢牢握住了肖君毅的手指,这种要求是他未曾想到的,但是换个思路来想,也不算奇怪。放松了眉宇间的褶皱,他露出一抹略带调侃的笑容,“是怕我们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吧?” “噗!哈哈哈~”这次连肖君毅都大笑出声。 94年台香港拍摄的《神雕侠侣》连续剧这时正当风靡,此话对现今的年轻人可不陌生。其实那天之后,肖君毅也慢慢想明白了父亲话中的意思,只是终归没那么好受。 而如今同样的话从恋人嘴里说出,那点阴云似乎也被抹消殆尽。趁着红灯亮起时,肖君毅停下车,在陈远鸣唇角偷了个吻,淡色的眸子里溢满了爱意:“以后可真要嫁龙随龙了……” “嗯,应该的。”陈远鸣一笑,回吻了过去,“否则就变成嫁猪随猪了。” 调笑的声音微小而温暖,刚刚平息的热情却随着心跳水涨船高,他们已经等待了太长的时间,经过了太多的磨砺,就像两块磁石,只想牢牢粘结在一起。当绿灯再次亮起时,肖君毅没有再废话,直接开车向家中驶去。 几分钟的车程,七八层的楼梯,当门扉闭合时,两人的手指就紧紧扣在了一处,肖君毅并未在门厅处停留,而是拉着陈远鸣走进了卧室,那个当做爱巢铸就,却空置了太久的房间。此时天色尚早,斜阳透过窗帘照在屋内,就像一道温柔的锦缎铺在他们的床榻上,融融暖意似乎驱散了属于寒冬的冰冷。 肖君毅并未开口,只是伸出了双手,脱掉了陈远鸣的大衣,抽出了他的领带,一吻落下,带着渴望和眷恋,落在咽喉之上,然后是锁骨、胸口、侧腹……肖君毅的动作很慢,每褪去一寸衣物,就要在裸露的肌肤上落下一吻,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单纯膜拜着这具躯体,如此的热切,又如此的虔诚。 陈远鸣并未打断他,因为同样的情绪也在他胸口涌动,这是他们之间走上不同的起始,他愿意给予对方同样的珍重。 不多时,大半衣物散落在地,炽热的嘴唇来到下腹,在胯骨上落下一吻,陈远鸣喉中溢出了一声含混的喘息,性器已然勃起,然而对方并未给予适当的抚慰,只是用炙热的亲吻和冰凉的手指剥除了他身上最后几件衣物。膝窝被手掌抬起,陈远鸣向后倒了下去,身体重重压在海绵弹簧床垫里,反作用让他微微拱起身体,和压在身上那人贴的更加紧密。 北京的冬天,就算室内的暖气充盈,也称不上温暖伊人,陈远鸣却感觉不到寒冷,反而从体内生出种让人筋骨酥软的热度,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并未脱去衣服,纯羊毛的料子紧紧贴在他光裸的肌肤上,滋味并不好受,然而探入口中的舌尖让他无暇顾及,那吻来得太火辣,太急切,忘却了所有技巧,只有让人欲望勃发的凶猛,连舌根都生出隐隐的痛楚。 “有时候我真想牢牢抓住你,把你吞进腹中……”话语并不清晰,比起呢喃更像是一种狂热的呓语。 陈远鸣伸长手臂,五指插入对方黑发,用力回吻了过去:“尽管来吃,别剩下。” 这句话同样带着难以遮掩的欲望,也彻底点燃了两人体内的火焰,他们的动作开始凌乱了起来,不再是单纯的亲密,而成了一种角力,肖君毅身上那层碍事的衣服迅速被剥去,毛衣扯的有些变形,衬衣扣子崩飞大半,皮带狠狠刮过手心,带出火辣辣的灼烧,当硬挺逃出束缚,和同样炙热的勃起抵在一处时,两人都发出一声喘息。 那不是满足,而是更加饥渴的哀鸣。肖君毅的手指在颤抖,事实上,他的浑身都在打着颤,似乎席卷周身的不是欲望,而是一场熊熊烈火,烧得他脑浆都要沸腾,而火源正在他身下,每一寸都跟他紧紧贴合在一起,力道大的似乎要融入他的血骨之中。他把陷入对方口中的唇舌拔了出来,沿着跃动的颈动脉向下滑去,不像亲吻,反而更像是一种啃噬,在那光裸的肌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清晰的齿痕。陈远鸣似乎想要起身,却又重重的摔了回去,他最脆弱的部位正被人攥在手心,从根部往上撸动,指甲刮过敏感的冠沟,既重又狠,让他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咒骂。听到这个声音,肖君毅笑了,用肩头撑起了对方膝窝,俯身下去把对方挺立的勃起吞了进去。 标标准准的深喉,温热的口腔包裹住阴茎,紧窄的咽喉抵住了龟头,喉腔中的小舌似乎都在都在抽动,刺激着颤抖的玲口。这一下来得太过深且猛烈,陈远鸣的腰背都弓了起来,既想挣扎,又想挺动腰胯,可是一双手牢牢卡在了他的腰间,丝毫不给他活动的余地,顶在膝窝的力道也在变大,彻底撑开了他的双腿。 “操。” 那张嘴滑动了起来,带着不逊于适才的力度,胯部被人牢牢掌控,淫靡的水声回荡在耳边,陈远鸣的后脑狠狠撞在了枕头上,快感来的太过猛烈,就连他都无法抑制,也许是因为那把火烧得过于猛烈,他的喉咙变得干涩,喘息声也沙哑低沉。似乎被这低哑的呻吟诱惑,肖君毅的吞咽愈发猛力,几道银丝溢出,顺着股缝滑落,一根灵巧的手指沿着那道湿痕潜入了身后的穴口,直直插入其中。 肖君毅不是第一次做这个,他的学习能力也无需置疑,指尖精准无比的碾在了前列腺上,不带任何犹豫,揉弄了起来。陈远鸣大腿的肌肉都绷紧了,身体完全被人掌握,前后叠加的快感如同呼啸的海潮,铺天盖地向他袭来,这具年轻的身体禁欲了太久,完全扛不住如此的风浪,他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闷哼一声交代了出来。 高潮带来的缺氧让他有些窒息,几秒之后,那蓬炸开的星点才从眼前散去,换做平时他该听到几声嘲笑,抑或略带自得和炫耀轻吻,然而这次没有,包裹着阴茎的嘴离开了,另一样更为坚硬的东西抵在了身后。陈远鸣抬起头,只见肖君毅正俯身望向自己,那双淡色的桃花眼熠熠生辉,绽放出欲火的光芒,红潮已经从他脸上晕开,蔓延到了胸膛之上,似乎他整个人都在发着一场高热,他的阴茎也同样滚烫灼人,带着跃跃欲试的脉动。 陈远鸣低低喘了口气,放松身体,随着这个动作,火热的阴茎楔入体内,一寸一寸把他填满,直至两人的臀胯相接,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没有扩张,没有润滑,甚至连个套子都没,只有一些唾液和精液勉强做了准备,那感觉并不舒适,火辣饱胀,甚至有些疼痛,可是直直望向自己的眼眸比最强烈的催情剂还要管用,高潮之后的不应期尚未过去,欲火就再次袭来。 没有了那些例行的试探和抚慰,肖君毅的动作从一开始就是猛烈的,扛在肩头的那条腿已经放下,盘在了腰侧,可是双手却依旧紧紧箍在陈远鸣腰间,似乎要把他钉在自己的欲望之上,每次抽动都齐根没入,不算湿润的甬道既紧又热,摩擦带来的快感让人近乎发疯。 在这狂乱的撞击中,陈远鸣下腹的东西恢复了硬度,他伸手想要抓住了自己的勃起,然而肖君毅的动作更快,猛地反折起他的双腿,整个人压了下来。膝盖几乎抵在了胸前,就算年轻,这个动作也过于艰难,陈远鸣呻吟出声,埋入他体内的勃起似乎又涨了一圈,到了不能承受的地步,身上那人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啪啪的撞击声如此猛烈,像要把囊袋都挤入穴中。 他的手指开始痉挛,阴茎随着撞击一下下的抵在自己腹部,那里的肌肉已经全部汗湿,如同浸满了油脂,无法带来足够抚慰,陈远鸣艰难的伸手了手,环住对方的肩头,深深吻了过来,他需要一些东西,更多的东西来抵御这一切,肖君毅一如既往的回馈了他,那吻用力的要命,几乎都要啃破两人的嘴唇。 当体内的阴茎再次蹭过那一点时,液体从饥渴的端头中溢出,呻吟声支离破碎,已经分不出话语的含义,在毫不间断的撞击中,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好热……你这里热的要命,快烧化我了……” “化给我看……” “操!”随着两下猛力的撞击,一股精液冲入了体内,要比火热的阴茎、滚烫的肠道要冰凉一些,带着让人痉挛的触感,陈远鸣低哼一声,绷紧了身体,想要伸手抚慰自己还在勃起的阴茎,然而肖君毅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反而牢牢压住那两只手,喘了口气,再次抽动起了身体。 尚未软下的东西在体内摩擦,带着一种古怪的触感,勃起的阴茎则耸立在自己小腹前,一点水珠淫靡的挂在端头,陈远鸣咬紧了牙关:“让我射……” “不是在你手里。”肖君毅那张俊脸也微微的扭曲了,不应期里摩擦阴茎,带来的可不都是快感,但是他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执拗的再次激起欲望,在恋人耳畔轻语,“在我手里,嘴里,身体里……陈远鸣,今天、从今往后,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从头到尾,从里到外,丝毫不留。” 热度从他身上溢出,蔓延开去,一点点烧毁了陈远鸣的神志,他的周身都在抽痛,后穴的、大腿的、腰胯的,然而他不再挣扎,反而更用力的凑了上去,艰难的扭动身体,双手摆脱了桎梏,牢牢环在那人的肩头。 把陈远鸣从睡梦中拖出的,是一个执拗的亲吻,和让人腹鸣如鼓的香味,在朦胧中,他笑了出来,“你终于学会做饭了?” 肖君毅那双桃花眼一弯,“半年特殊培训,绝对不比你做得差。” 客厅餐桌上,摆着两份西式早餐,煎蛋、培根、烤面包,还有冒着热气的燕麦粥。 陈远鸣扭头看了看恋人就差甩尾巴的炫耀表情,挑了挑眉,“倒是条捷径。” “这可不怪我,外面还下着雨,买早点的都歇业了。”肖君毅答的无辜至极,一把拉开了凳子,把陈远鸣推了进去。“快尝尝我的手艺!” 不得不承认,这份早餐的味道不错。慢条斯理吃着饭,陈远鸣问道,“今天你有什么打算?继续退朝一天?” “我倒是想。不过有两个会必须要开了,只能今晚再战了。”肖君毅脸上是不折不扣的哀怨,逗得陈远鸣也露出了笑容。 “那正好,顺路送我去点金石吧。” 简答解决完早餐,两人收拾停当后就出了门。雨夹雪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雪花似乎越来越多,开始遮盖面前的一切。坐在前座,陈远鸣看着面前的雨刷不停摇摆,肖君毅似乎在旁边说着什么话,但是他完全没有留意听,只是出神的盯着车前窗。 晃动的雨刷,朦胧的路况,车轮碾压积雪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天地间似乎都笼罩了一层薄雾,再也看不清前路。陈远鸣的心脏突然开始猛烈的跃动,这样的情景,他似乎见到过…… 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响起,在车窗正前方,巨大的卡车突然迎面冲来,陈远鸣的瞳孔缩到了极致,手如同闪电般握住了方向盘。 “右转!” 他没能看清肖君毅的表情,尖锐的轮胎摩擦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声,世界瞬间反转,变作一团彻头彻尾的黑雾。在那团雾中,一个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带着沙哑和急迫。 陈远鸣…… 远鸣…… 第219章 梦醒 陈远鸣睁开了双眼,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宽敞的街道上,这是一个十字路口,左右两边都是高耸的钢筋水泥建筑。汽车很多,每一辆都开得异常谨慎,像是在提防跟其他车辆相撞。相反,路上的行人却很少,人人都用口罩遮着面部,脚步匆匆,看到他时总是微一停顿就绕开身形,像是碰到了什么疫病,必须逃开。 这是怎么回事?陈远鸣用手扶住了额头,费力的思索着,他的掌心是那样冰凉,有着一种汗水浸湿的粘腻。 突然,刺耳的鸣笛声响起,一辆救护车冲过了街道,像是躲避洪水猛兽般,所有车辆仓皇的逃开,给它让出通路。有个声音似乎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看呐,又有地方发病了…… 陈远鸣停下了脚步,抬起头,他突然想起来了。这里是中关村,是2003年。这一年,一种名唤非典的恶性传染病笼罩了整个北京城。死亡的阴影如此可怕,大学纷纷关上了校门,店铺歇业,工作停摆,整个城市都把精力用于了抵抗疾病。 中关村也是受影响颇深的一片区域。他盘下那个铺面还不到2年时间,生意刚刚起步,却碰上了这样的突发事件。曾经的雄心壮志被现实击溃,他产生了动摇,每天都花费大量时间浏览网络,在那个世界寻找一些寄托。 在这段时间,他第一次开始深入了解股票这种东西,在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下手尝试。2003年并不是一个好年头,但是在这个大熊市里,他还是赚到了一些钱,不比开店时差,不用出门、轻松无比。也许自己有些炒股的天赋? 这两天,念头总在脑海中徘徊。他是不是该盘出铺面,专心把精力放在股票上。但是这种营生又如此的险恶,他看过很多书,有1992年时股票认购券的一夜暴富,也有1996年的12道金牌,600多支股票的跌停。这是一个比卖电脑要险峻得多的世界,有操纵市场的庄家,有赔光一切的散户,他只是个对股票一无所知的新人,难道就凭这点好运,就要投入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陈远鸣迈开了脚步,思绪在不断翻滚。他想要遏制住自己的狂想,非典总有一天会过去,随着网速提升,电脑会进一步入驻千家万户,这是条金光大道,不应该轻易放弃。另一个声音则在劝说他,国家已经打击庄家很久了,大跌也持续了2年,也许马上就会迎来一次火红的牛市,股票市场的秩序会更加稳定,会成就更多的百万、千万富翁。电脑业的竞争太激烈,散件的利润已经被压到了最低,还有上游供货方的压制,他入行太晚了,是赚不到大钱的。他还有那么多的抱负,应该鼓起勇气,去试一试…… 脚步一顿,陈远鸣突然想起了前两天在网络上看到的东西。对啊,他没有相关经验,但是未必不能去学。可以先上一个夜校,把自己欠缺的金融常识补上,同时也兼顾店铺,等到自己学业有成,就能投身股市,在这片市场上博出个未来。 那家口碑很好的夜校是在哪儿来着?啊,对了,是在杭州…… 这词冲上脑海的一瞬间,陈远鸣突然恍惚起来,他发现自己脑海里多出了些东西,模糊的身影,轻柔的调笑,跳跃不止的大盘,觥筹交错的欢场,以及……一场车祸…… 脑中一阵剧痛,陈远鸣抱住了头,痛苦的蹲下了身。他的记忆似乎被什么东西篡改了,为什么他会看到那些不该看到的事情,那些关于未来的混乱记忆,他正在中关村,正在……啊,不对,为什么这里,没有君腾…… 猛然抬起头,他重新审视着这片大厦,高耸入云,鳞次栉比,却始终找不到自己渴望看到的那栋写字楼。在惶恐中,另一些记忆涌了进来,这次他成了一个先知,一个能够依靠记忆翻云覆雨的金融大亨,他创建了很多产业,取得了让人惊叹的成绩,他也找到了一个人,一个可以厮守终生的爱人。 然后,他们遇到了车祸。他也许…… 嘴唇开始颤抖,两种记忆像疯狂的蔓藤一样撕扯着彼此,也搅动着他的神经。陈远鸣的双膝开始颤抖,冷汗和刺痛占据了周身。到底哪个记忆才是真实的?他究竟在哪里,他究竟是谁…… 身边的一切都开始模糊,陈远鸣绝望的看着在眼前分崩离析的世界。这不过是个梦,也许他早就死了,早已彻彻底底走完了自己的人生。现在,是该为这个梦境画上句点的时刻,他该放手,他该看着这一切覆灭,最终变成永恒的黑暗…… 远鸣…… 陈远鸣…… 不知过了多久,在绝望的黑暗中,一个声音穿透了层层黑幕。陈远鸣抬起头,朝那个声音来处望去。那里,有人在呼唤他。手上突然一沉,像是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牵住,陈远鸣熟悉这只手,他与他相握,走过了那么漫长的道路。 我要抓牢他,我要找到他,我要……活下去! 被那只手牵着,陈远鸣跌跌撞撞的跑了起来。心跳开始砰砰加速,缠绕他的黑暗和混沌逐渐变得稀薄,在他奔跑的前方,一道光开始跃动,若有若无,从星点生发,直到光华映满天际。 他睁开了眼睛。 在长久的黑暗后,白炽灯的亮度如此耀眼,生理性的泪水涌出,溢满了眼眶。 “远鸣,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枕边传来。陈远鸣一点一点的偏过头去,动作是那样的迟缓,像是怕惊醒了这个美梦。然而温热的手掌抢在他前面给出结果,那只手牢牢的抓住了他,一个吻落在手背上。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陈远鸣的视线锁在床边那个年轻人身上,他的眼下有一点乌黑,下颚泛青,似乎忘了刮胡子,整个人都变得憔悴。但是他身上没受伤,他没事…… 唇角扯出了一个微小的笑容,“你没事……” “什么?”像是没听清楚,肖君毅反问道。 “车祸……”费力的吐出了两个字,陈远鸣收紧了手指,更牢固的抓住恋人,“你没受伤,太好了……” 然而这种由衷的庆幸却换来了对方的困惑,肖君毅伸出手,摸了摸陈远鸣的前额,“还发着烧吗?哪有什么车祸,你昨天夜里开始发烧,一口气烧到40多度,我开车送你来的急诊……” 什么……陈远鸣眨了眨眼,突然挣扎着想要起身,他的周身都被刺痛缠绕,但是这里没有绷带,没有石膏,只有手背上扎着的针头,以及床边的吊瓶。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是遇上了车祸的啊! “远鸣!”肖君毅一看陈远鸣神态不对,立刻紧张的站起身,按住了他的肩膀,“远鸣你冷静点,这里没什么车祸,恐怕是你烧糊涂了,做了个噩梦。” 噩梦?如同被定格了一样,陈远鸣停下了一切动作,僵直的跌回枕头上。那是个梦?还是,眼前才是他妄想中的美梦? 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什么是他求而不得美梦。 “今天到底是哪一年,我在哪里,你……”手指轻轻颤抖,陈远鸣用指尖勾住了握着他的手,“你是真实的吗,肖君毅,你是不是也是我梦里的一部分,终究会消失不见……” 操。肖君毅只觉得心头一拧,鼻头有些发酸。自己那个看起来永远无坚不摧,沉着冷静的恋人,此时正虚弱的躺在病床上,眼眶发红,嘴唇轻颤,连指尖都冰冷乏力,只想抓住什么东西,害怕自己突然消失。 医生说,这是过劳引起的病毒性发烧,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是不是又把自己逼到了极限。深深吸了口气,肖君毅从椅子上站起身,坐在了陈远鸣的病床上。 “现在是1997年2月,北京。你刚从香港回来,我们共度了一个甜蜜的夜晚——虽然后半程有点惨烈——你看,我就在你身边,完好无损。没有什么车祸,远鸣,你只是太累了,抵抗力匮乏,引起了病毒性的高烧……” 干燥温暖的手指拂去了陈远鸣额头的冷汗,一个轻柔的吻落下。 “想起来了吗?还是我需要再做些什么,证明我是真实存在的大活人……” 那双微弯桃花眼里有融融的笑意,也有怜惜和亲昵。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的体温缠绕周身,握着自己的手坚定有力,还有那双淡色的眼眸,映满了自己的身影。 这不是梦。 陈远鸣绷紧的神经终于舒缓了下来,那种因为高热产生的倦怠和刺痛再次袭来。他只是发了个烧,在噩梦中混淆了前世和今生。现在回想,那场车祸的细节未免也太过相似,也许在记忆深处,恐惧从未远离,只是改变了形态,把魔爪伸向自己深爱的人。 看着陈远鸣逐渐放松的神情,肖君毅调整了一下坐姿,饶有兴趣的反问道,“我还挺好奇你做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梦呢,居然让你失态成这样。想说给我听听吗?” 陈远鸣愣愣的看着面前的恋人,他其实知道,肖君毅这番话只是为了宽慰他,让他放松心情。但是在这一刻,积压在心头的秘密突然沉重的让人无法承受,他爱面前这个男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爱,远超自我保护的本命。那么,他就不该再欺骗他,也许只有说出口,才能驱散那些噩梦的阴影,才能让他得到慰藉…… 嘴唇轻轻嗡动,陈远鸣张开了口。 “我是做了一个梦,从1991年开始……” 第220章 抉择-尾声 肖君毅原本只是想缓解一下气氛,想让陈远鸣宽心,他甚至都没怎么认真,只是把它当做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闲谈。然而当陈远鸣的那个“梦”出口后,肖君毅慢慢坐直了身体,这跟他想象的,并不一样。 他没料到陈远鸣会说出这些,毕竟就算放在故事里,这也算是最离奇的一类,只堪作为笑谈。但是肖君毅却笑不出来,越是倾听,他越发现这个故事解释了很多事情,一些他从来都无法理解,也惊为天人的事情。 由于高烧带来的咽喉肿痛,陈远鸣讲述的并不快,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但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此的清晰,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反刍。然而即便这样,这个故事依旧不长,不一会儿,房间里重新归于宁静,只有消毒水浓烈的气味,昭示着他们所处的现实。 太安静了……陈远鸣慢慢垂下了眼帘,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指尖一滑,松开了握着的手。但是这个动作惊醒了肖君毅,他反手一抓,又牢牢攥住了陈远鸣。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梦’?”看着对方被高热和疲惫消磨的容颜,肖君毅锁紧眉峰,“说你梦到了未来。或者说,已经活过一次,只是带着那份记忆重生。” 这种事情,可能吗? “是的,千真万确……”陈远鸣笑了笑,笑容并未进入眼底。“我从不像你想的那么优秀,我只是……事先知道了结果。” 一场算不上公平的游戏。 肖君毅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那么我呢?我在你的梦中出现过吗?” “从来没有。” “没有肖家?没有安信?没有肖君毅这个人?” 沉默替代了回答。 看着病榻上的恋人,肖君毅一时也失去了语言。这就像个最经典的悖论,如果没有陈远鸣,没有他的这个“梦”,也许他、他的家族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也许他几年前就死在自己钟爱的飙车里,也许后世那场波及北京的疫病会夺去他的生命,也许他就那么默默无闻的渡过了自己的一生,成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纨绔。他不清楚自己在那个世界会是何等面貌,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今生,他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 笑容浮上了唇角,肖君毅伸出了手,轻轻放在陈远鸣额间。在那里,冷汗再次凝结,密密麻麻,就像一个等待着最终宣判的罪人。他一点点,用手指擦去了那些汗水。 “这该是你紧守一生的秘密。” 不论如何亲密,不论如何信任,都不会付诸的秘密。 “你把它告诉了我,你想把选择的权利也交给我吗?” 那抹笑容益发明亮起来。 “其实你早就做出了选择,只是你从未察觉而已。” 陈远鸣抬起了头,怔忪的望向面前那张笑脸。 “如果没有你,飞燕不会存在。” “不,它只是会……夭折。” 肖君毅没有理会陈远鸣的解释,继续说道,“反盗基金呢?点金石呢?国兴呢?豫西矿业呢?甚至包括你的联重技校、鹰巢中国……他们也许依旧会存在,但是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会走的如此顺当。如果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你并未荒废这个天赐,你把所有的一切,用在了最正确的地方。”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但是怎么使用这种恩赐,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选择。这里面有太多的诱惑,太多的歧路,你本可以过一个谨小慎微,又富足安逸的人生。用你的所知获取让人羡慕的财富,轻轻松松度过这辈子。但是你没有。” 肖君毅低下了头,用额头贴近了对方的额头,一者冰凉、一者火热。他曾以为面前这个人会是他永远也读不懂的书籍,好奇才是引诱他沉沦的关键所在。然而现在,书本在他面前摊开了,他却发现自己早就被它吸引,不是因为那些秘密,而是因为隐藏在秘密后的真实。 “正是你的选择虏获了我,从那个‘锦囊妙计’,从那期《焦点访谈》……陈远鸣,爱上你我从不后悔,不是因为那些天赋和才能,而是因为你本身。是你让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一个可以与你匹配的男人。而这,也是我的选择。” 他们贴的太近了,呼吸几乎交融到一处。有什么东西,从陈远鸣的眼角滑落,啪嗒一下滴在枕边。 “我只是,畏惧它们会消失,就像来时那样……” “像一个梦,一条抓不住的幽魂?所以你才拼尽了气力,甚至不惜到累垮自己的地步?”肖君毅抱住了怀里的人,“那么现在,你可以试着放下这些,把我作为你的锚点吧,用我来证明你的世界并非虚幻,来确认你的付出皆有所得。我会牢牢抓住你的手,让你不再陷入这种噩梦,不再迷失方向。” 说着,肖君毅突然笑了出来,低声耳语道,“陈远鸣,你愿意跟我试一试吗?” 如同他第一次认真求爱时的话语,但是时光荏苒,这句话的意义,跟当日不再相同。 在这个温暖而紧密的怀抱中,恐惧和阴影在慢慢消退,陈远鸣伸出了手,高烧带来的疼痛并未散去,但是他是如此的用力,牢牢的抱紧了自己的恋人。 “肖君毅,我爱你。” “这可不是标准答案……” 轻笑代替了呢喃,又被亲吻声淹没。在这张不算宽敞的病床上,两人如同交颈的天鹅甜蜜依偎,不再分离。 —————— 半年后 香港迎来了盛夏第一波热浪,举世瞩目的中英交接仪式刚刚结束,这个阔别祖国一个半世纪的自由港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飞扬在港岛上空的不再是黯淡的米字旗,而成了紫荆花和鲜红交织的海洋。 回归仪式举办的轰轰烈烈,就像是最为盛大的庆典。这不仅仅关于香港的统治权,也代表着一条巨龙开始了真正的复苏和腾飞。有太多人,有太多理由值得为此而骄傲。 但是此时此刻,萦绕在东南亚的却是一片愁云。从今年3月初开始,已量子基金为首的对冲基金开始了对泰铢的狙击。泰国是决意拼死一搏的,但是长达3个月的鏖战过去后,他们并没有抗住这群巨鳄的撕咬,3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消耗殆尽。7月初泰国央行被迫宣布实行浮动汇率制,放弃长达13年之久的泰铢与美元挂钩的汇率制。7月底,泰铢正式失守。 就如同“群羊效应”,泰铢的失守带来了东南亚各国的金融动荡,经济结构脆弱的菲律宾、印尼、马来西亚首当其冲,下来则是有“四小龙”之称的新加坡、韩国、台湾和香港,如同推到了多米诺骨牌,整个东南亚变成了一片乱局,所有人都在寻求解决的方案,都在警惕国际货币投资商们的幕后黑手。哪怕刚刚回归的香港,也不例外。 在香港最着名的浅水湾豪宅区,一栋被森林掩映的别墅里,有一条身影正在碧波间游荡,如同最为轻快的活鱼。那是个非常健康的年轻人,肩背如同绷紧的弓箭,窄腰收紧,腹部肌肉微微显露,一条短小贴身的泳裤勾勒出了让人垂涎的身形,两条长腿击打着水花,把自己往前推去。虽然泳镜和水花遮挡了他的面孔,但是光凭这身材,就足够让大多数女人爱慕,更多的男人嫉妒了。 那男人只游了几个来回,伸手抓住了泳池旁边的楼梯,把自己拖出水面。捡起放在躺椅上的毛巾,他边擦拭着湿发,边朝房间内走去,在客厅的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好,勾得人食指大动。 随手抄起一杯鲜橙汁,他并没有在桌前停留,而是径直向房间内走去,更里面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大量书籍和资料堆满了整个房间,迎向门口的老板桌旁,一个男人正在低头奋笔疾书。 随手把浴巾扔在了地上,他笑吟吟的走了过去。 “游完泳了?”并没有抬头,伏案疾书的男人笑着问道。 “2000米,足够复健了。”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他探头凑了过去。“还是老虎基金那档子事?” “嗯,围魏救赵嘛,总是会有些作用的。”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男人笑着合上了笔记本,抬头给了恋人一个轻吻。 他慷慨的回馈了这个吻,还用舌尖挑逗似得在口腔内打了个转。一吻结束,那双桃花眼满足的眯了起来,像是吃到了甜头的大猫。 “不如一起先吃个饭,反正股市又不会跑。还以为你找我来是度假呢……” “这叫随军家属。”笑着抬手揉了揉对方湿润的黑发,男人站起了身。 “哦?那什么时候找套军装穿穿看?”唇边露出一抹邪笑,他伸手揽住了恋人的腰,把人往客厅引去…… 夏日明媚的日光从落地窗内挥洒而入,扫过桌上堆满的资料,嗡嗡作响的电脑,以及更深处摆满了书籍的书柜。在书柜最醒目的位置,一个镜框反射出了微弱的光芒,照片里的、照片外的,两道相同的光晕把那帧静格衬托的如此动人。 不远处,调小了音量的电视屏幕里,红绿色块开始跳动,金钱暗涌如同流水般哗哗作响,又被客厅传来的笑声弹回,乖乖蛰伏回自己的领域。 新的一天,开始了。 —全文完— 【番外】 第221章 番外1 过明路 “这,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看着面前神情自若的两人,孙朗难得的结巴起来,颇有些手足无措。一旁的孙晴却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眨都不眨的瞅着站在陈远鸣身边的男人。 被两道目光审视,肖君毅并没有露出半丝躲闪,反而刻意往右凑了凑,大大方方把陈远鸣揽在怀中。 “晴姐、二哥,他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名叫肖君毅。”能看出孙朗的不自在,陈远鸣放缓了声音,笑着对两人说道。 就在半个月前,陈远鸣正式对身边关系亲密的朋友们出了柜,以飞燕系为首的几家公司高层最先知道内情,刘芸家则排在了第二位。今天这次见面,就是应孙晴之邀。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关系又如此亲密的近邻,居然爆出这种的新闻,怎能不让她满心好奇。 谁知今天一见,陈远鸣嘴里所谓的“男朋友”居然不是小鸟依人型的少年人,更是让孙晴忍不住惊叹。不过惊叹归惊叹,她好歹也是服装专业出身,对于“同性恋”这个群体还真不算陌生,比弟弟的傻样要好太多了。 只是愣了一下,孙晴就笑着对两人招呼道,“快这边坐!我还真没想到小肖长得如此俊俏。远鸣,你可瞒得太严实了!” 真心的关怀和敌意的排斥两人还是能分清楚的,孙晴这一嗓子彻底打破了初见的尴尬,几人都露出了笑容。在一旁的沙发上落座,陈远鸣笑着答道,“我也是刚刚下定决心,晴姐你们算是最先知道的人了。” 这话一点也不假。虽然开诚布公了自己的恋情,但是真正知道消息的,依旧不到一手之数。比起这两位真正知根知底的幼时玩伴,面对公司高层的坦白才更复杂,美国和国内的态度几乎截然相反。 如今美国正在进行着轰轰烈烈的同性恋权益战斗,旧金山和纽约又恰巧是两大桥头堡,因而不论是硅谷还是华尔街,对于同性恋这种个人性向问题,都不会产生过于特殊的反应。燕乔森和乔纳森更是其中代表,不但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感,还对陈远鸣报以了真挚的祝福。 点金石的大管家乔纳森先生看起来似乎还舒了口气,觉得自家老板终于透出了那么点人味,不再像一台不可捉摸的高精机器。天才嘛,本就该有些不同的特质,有了图灵这位“先辈”存在,很难有真正的硅谷人会对同性恋者报以歧视。 与这些“没心眼”的美国人不同,国人能够如此开明的可就不多了。俞永安是个典型的商人,很难从表情看出他的真实情绪。但是作为飞燕的大管家,他最大的意见就是建议陈远鸣保持低调,避免在国内造成影响。不论是家用机还是DVD,飞燕的销售倾向都是针对家庭购买者,就目前的国内社会环境而言,这种劲暴消息显然对公司没有任何好处。当然,认真来说这事也不算上严重,毕竟飞燕这些年来对外运作的一直是俞孟燕三驾车,而非埋在幕后的陈远鸣。 然而对于孟力生而言,这事几乎算是晴天霹雳。陈远鸣的性向还是其次,他最终选择的对象居然是肖君毅!就算一表三千里,孟力生依旧算是肖家的亲戚,也比其他人更清楚肖家的根底。喜欢男人不是不行,可是怎么能找上肖家的嫡孙呢?! 对于孟力生的强力反弹,最终挽袖子上阵的还是肖君毅本人。当得知两人的关系已经被肖家长辈认可时,孟力生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观都被颠覆了。这怕是早就超出特立独行的范畴了吧?然而面对这两个年轻人,他又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几年前那个春天在恍惚重现心头,他像是又看到了站在肖君毅身后那个还瘦瘦小小的身影…… 这个筹谋已久的出柜行动谈不上尽善尽美,但是已经让陈远鸣深感安慰,如今面对孙晴的笑容,更是让人满足。只是孙朗这小子多多少少还有点状况外,他认人的本领真不算查,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现陈远鸣这位“男朋友”自己见过。原来当年这俩人就已经勾搭上了啊…… “哎呀,你这孩子,真会让人开心。”被人列入真正的至交,怎能不让人高兴,孙晴笑着答道,“只是这事我还没告诉老妈,呃,咱们还是走潜移默化的路子为好……二毛!” 一巴掌拍在了弟弟背上,孙朗顿时被打回了魂,尴尬的搔了搔头皮,他干咳了一声,起身朝厨房走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冲陈远鸣挤眉弄眼道,“豆豆,来看看你们想喝什么茶……” 孙晴简直都快要扶额了,这次她是跟老弟商量好了,要分开盘问一下两人,谁知这小子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上来就来发晕。她尴尬的正想要圆两句场,陈远鸣已经笑着站起了身,“好啊,我去看看。” 孙晴顿时都松了一口,目送两人走进了厨房,她扭过头正想说什么,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肖君毅正紧张的盯着厨房大门,简直像是被夺了口粮的猎犬。眨了眨眼,孙晴突然反应过来,这……不会是吃自家老弟的醋了吧?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心头剩下的那点紧张感顿时消失无踪。这小子虽然看起来一副烂桃花的风流派头,但是对远鸣怕还是上心的。 那厢陈远鸣刚刚走进了厨房,孙朗就飞快的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问道,“豆豆,这人不是当年那个……” “嗯,就是那个,咱们还一起吃过饭的。”陈远鸣笑了笑,帮对方打开碗柜,拿出几罐茶叶。 “我怎么记得这家伙还挺有钱有势的?你们早就认识,不会是……呃……”没好意思把话里的东西说全,孙朗挠了挠头,脸上难得显出了点严肃,“如果是那家伙拐的你……” “二哥。”陈远鸣打断了孙朗的话头,“我们真是情投意合,不相干的。” 这话里有种真实的坦荡,孙朗愣了会儿,突然就涨红了脸。其实知道自己熟悉的儿时玩伴居然喜欢男人,对他而言不可能不产生影响,但是心里再别扭,他也忍不住那点关切,万一远鸣是被人骗上了歪路的呢?那个姓肖的看起来就经验丰富的样子,又比远鸣大那么多…… 然而现今,陈远鸣给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孙朗也是有女朋友的人,谈了两年都要论及婚嫁了,自然懂得爱情的滋味。这已经不是冲昏了头脑的热情,而是更加沉淀,也更加稳固的感情。这种事情,做不得伪的。可是就这么正大光明在自己面前秀恩爱,饶是孙朗做了准备,也被窘的够呛。 一把从陈远鸣手里抢过一个茶叶桶,他手脚麻利的泡上了茶叶,“你小子,总有一天要把我吓死。这事我是真不懂,但是你不是个浑人,咱们还是要留点心思,别被人拐去卖就好……” “二哥说的是,要卖也该我卖他才对。” 孙朗噗的一声就笑出了声,伸手想往陈远鸣脑壳上揉,但是这次陈远鸣并未接受,只是笑着偏开了头,让那只手落在了空处。 “二哥,我这也是有家室的人,贱内醋性大,咱俩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这句玩笑话的再自然不过,孙朗愣了几秒,忍不住也笑喷起来,心底那点别扭一扫而空。他们虽然不再是“同路人”,但是长久以来的情谊却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消弭。 坐在客厅里,孙晴也没有轻易放过肖君毅,旁敲侧击着套着肖君毅的话。对于这种拙略的盘问,肖君毅难得没有用语言上的花巧混过去,而是有一说一,答得相当认真。而这种态度也轻易取悦了孙晴,好感值简直水涨船高。当听说肖君毅家里也知道他们的事后,就连孙晴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陈远鸣和孙朗端着茶杯和茶壶走了出来。肖君毅的注意力马上就转到了两人身上,当看到陈远鸣坦然的神态,他才轻轻松了口气,笑着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水。 “对了,远鸣。”孙晴看着两人默契的动作,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张口问道,“那你家里呢,你也准备跟叔叔阿姨他们坦白吗?” 作为邻居,她当然知道陈家二老的脾性,自己尚且不敢轻易跟母亲透露消息,别说是那顽固好面子的两位。 陈远鸣手上的动作顿了下,还没开口,肖君毅就已经代为答道,“远鸣的母亲刚刚生了小孩,这时候怕是不太合适。我们准备晚两年再跟他们说,先让二老熟悉一下我和我的家人。” 不论是潜移默化还是其他,这都将是一场持久的战争。肖君毅并不在乎这方面的隐瞒,他已经真正进入了陈远鸣的社交圈子,跟他的亲友、商业伙伴有了交集。而陈家二老对于陈远鸣的复杂影响,他心底多少还是有数的。自家那么开明的父辈尚且如此,更别提陈家根本未曾走出过小城市的双亲了。如果可能的话,肖君毅真心希望能把出柜带来的伤痛和裂痕降到最低,让陈远鸣多出一点心灵上的慰藉。 这番话里透露出的东西,孙晴和孙朗都察觉到了。最后那点担忧慢慢散去,孙晴笑着拍了拍手,“今天中午就留在家里吃饭吧,也尝尝二毛的手艺!” 这顿饭不论是色香味都称得上完美,家常菜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到位了。但是肖君毅就跟吃了一缸陈年老醋一样,简直要把牙都酸到了大半。客客气气的跟两人告辞,还没走出楼洞,他就把陈远鸣揽在了怀里,脑袋搭在对方肩膀上,呲了呲雪白的牙齿。 “又生嫩又美貌,还做得一手好菜,难怪陈董当年被人家迷的颠三倒四啊~~” 最后那句长音迎风拖出了几里的酸味。陈远鸣这个芯子里的真实年龄,如今肖君毅也算门清了,这样想想也不奇怪,30多岁可不正是喜欢年轻嫩草的时候嘛,自己这种“昨日黄花”危机感简直都要爆棚了! 陈远鸣发出了一声暧昧的轻笑,伸手在肖君毅腰间摸了一把,“咱现在有钱了,不缺做饭的,就缺暖床的,不如肖少在这方面多努力一把?” “呵呵……”深感自己的技术受到了挑战,肖君毅二话不说把人压倒了墙根处,索了一个堪称甜腻的深吻。 一吻一结束,陈远鸣挪开了点距离,眼中带出了一点认真,“只是我家那边……” “怕什么。”肖君毅笑了出来,“操心那个不如赶紧到西山再让老爷子虐几把象棋,让他老人家乐呵乐呵。等回头西山的别墅建好了,咱们两家做个对门,就算你怕我不讨岳父岳母欢心,也该相信我娘亲的攻坚能力才是。” 那含笑的双眸中,溢满的是坚定和执着,以及对未来的憧憬。陈远鸣也笑了出来。同时伸手,默契的整理了一下对方的领带和衣襟,两人携手向门外走去。 初夏的微风徐徐吹来,天光正好。 第222章 番外2 千禧年 内线电话的提示灯仍在不停闪烁着,李芳箐一边处理手头的工作,一边关注着这盏灯的变化,直至提示熄灭时,她飞快从座椅上起身,向隔壁董事长办公室走去。刚才陈董正在接听一个重要的国际长途,那个电话才会直接打到自己办公室,然而论起重要性的话,那个电话的级别显然不逊于任何公务。 站在门前整了整衣襟,李芳箐抬手敲了两声门,声音不大不小,清脆的敲击声回荡在安静的走廊内。 只隔了几秒,室内传来一个声音,“请进。” 李芳箐轻轻推开了门,只见办公室中央的大办公桌后,一个男人正伏案书写着什么,间或操作一下手边的笔记本电脑,显然正忙得很。 只是扫了一眼,李芳箐马上开口说道,“陈董,刚才我接到了肖董的电话,深圳那边因为机场原因飞机晚点了,他可能要坐今晚的飞机,直接飞回北京。” “我知道了。” “那您今天的班机呢?” “照常登机。”男人抬头看了眼摆在一旁的座钟,“1小时后让俞总他们过来一趟,正好开个小会。” “好的。” 只是几句吩咐,男人就重新低下了头,回到紧张的工作中。李芳箐没有废话,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在成为陈远鸣的特别助理后,她已经在这个工作岗位上牢牢的坐了6年,见过无数因不称职被辞退的员工,也看着这个董事长办公室从区区几人的规模,扩大到两大洲、近3人的团队。能够在这间办公室里屹然不倒,并且成为极少数挂着“特别”名号的中层管理者,自然有她独有的处世之道。 而此时,恐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陈远鸣面临的家庭危机让他有多烦恼,肖董如果能清闲一点,怕是会好很多,可惜……心中突然一凌,李芳箐瞬间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就算她的手腕再怎么八面玲珑,“家事”二字依旧是助理的禁区,还是少管为妙! 深深吸了口气,李芳箐重新振作精神,快步向自己的战场走去。 半个小时后,终于审完了面前的一堆资料,陈远鸣撂下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鼻梁,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1秒钟后,电话接通了。 “谈完了?”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这一种让人舒缓情绪的沉稳,陈远鸣不由露出了星点微笑。 “嗯,高盛那边配合的意愿很高,具体可能还要到北京继续谈。你的飞机如何了?” “今天下午估计是没戏了,抱歉,我还以为能早点到你那边……” “安全为重,也省得你飞来飞去。晚上我回家先去看看你爸妈,等到明天咱们再一起给老爷子拜寿。” “好。不过晚上不用等我了,估计飞机班次比较晚,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放心。明天见。” 只是几句闲聊,两人就挂断了电话。明天就是肖老爷子的九十大寿,他们本来准备在合肥汇合,然后一起坐飞机回北京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只能分道回去了。幸好安排出一天的缓冲时间,没有错过正日子。不过想想两人的工作量,这样的安排已经殊为不易了。 还是年份太特殊啊…… 年,人类迈入新世纪的第一个年头。在1999世界末日大恐慌后,这个千禧年对于很多人而言都是都是个崭新的开始,但是对于以互联网为中心的高科技产业,却是个足以称得上灾难的可怕年份。 其实刚开年时情况还很不错,业内从1999年就开始严阵以待的“千年虫”病毒并没有真正大规模爆发,纳斯达克在利好的情况下继续飞涨,转眼就突破了点大关。这本该是个互联网产业继续如火如荼的大涨年份,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这个巨大的互联网泡沫突然就像海沙造就的城堡一般,在世人面前分崩离析。 从3月日开始,短短一周时间,纳斯达克狂泻1多点,泡沫雪崩一样垮掉了。随后几个月里,整个美国大盘一路狂跌,所有高科技股领头羊都陷入了这场恐怖的灾难,以雅虎为首的互联网股更是跌得惨不忍睹,无数。公司一夜间关门大吉,更多挂着“工程师”头衔的人丢掉了自己的饭碗。让这个由硅谷和华尔街一同吹涨的泡沫眨眼落回原处。 对于这场灾难性的变故,无数i公司老总都夜不成寐,想要在雪崩中保存力量,度过这个寒冬。但是对于陈远鸣而言,这却是个真正的“收获”季节。 自1996年开始在纳斯达克布局,陈远鸣在几年时间内获取了不少高科技公司的股票,其中大量资金都投在了微软、思科、太阳、甲骨文等硅谷领头羊身上。而随着互联网泡沫的不断加剧,远扬在这场战争中的地位就一步步凸显了出来。这个由中国老板控制的私募基金简直就是直面互联网的黑洞,每年都在大量吞食着高科技股份,当它的吸纳接近临界点时,华尔街开始了反弹。 从1999年开始,各方压力向着远扬施加,太多人、甚至包括那些互联网公司本身都渴望从他手中拿回属于自己的股份。但是现在的远扬早已今非昔比,因为投资方向正确,又在东南亚金融危机里大大从美国对冲基金身上捞了一笔,几年内远扬的资产直线突破1亿美元,点金石的风险投资成功率更是让所有人瞠目,面对这个在硅谷盘根错节的猛兽,就算那些华尔街大鳄们,也不得不摆出一副和善面孔。 战争始终在水面下进行,经历长达一年时间的交涉和利益对换,陈远鸣最终让步了,开始大量释出手中的股份,每一单都价值上亿。为了从他手里接过这些股份,华尔街和硅谷很是大出了一次血,用不菲的现金和一些互惠条件,才换取了战争的胜利。 然而香槟酒还没开启,互联网泡沫就来临了。值得夸耀的大胜变作了压断脊背的稻草,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陈远鸣赢得干脆漂亮。 然而股市上的胜利并未遏制他的脚步,在1999年年底,飞燕家用机代诞生后,索尼已经陷入被动。年7月,陈远鸣斥资收购了美国最大的电子游戏公司艺电,并且统和鹰巢联盟,在跟新闻集团的合作中首次占据了优势地位。 1月初,飞燕第3代mp3的问世让持续低迷的纽交所都为之一振,在经历几年的转型和升级换代后,飞燕彻底放弃了亚洲的vcd生产线,全面步入dvd和闪存时代,这款mp3的诞生,就意味着世界级音像公司联盟的诞生。 和以往几代mp3截然不同,这次的飞燕3代是一款具有在线购买功能的新一代多媒体设备。用户通过ralork的在线平台可以直接购买正版mp3,这个跨时代的运作模式彻底改写了让各大音像公司头疼无比的盗版下载问题,让在线音乐成为可能。 如今苹果还在努力硬扛互联网泡沫带来的负面效果,微软则被垄断官司缠身,腾不出手来发展次时代移动产品。就在年前,微软彻底在自己的i98操作系统上捆绑了i浏览器,但是这样的举动也未能撼动网景浏览器的地位,由于成功开源,网景的新一代浏览器已经具备了简洁和多方位插件扩充的双重结构,是目前插件最丰富、扩展性最强的浏览器产品。 同时网景伸向手机操作系统的触角也获得了极其成功的回报。在如今的移动多媒体平台上,网景成为了系统占有率最高的公司,一点也不逊于微软在电脑领域的成就。有了网景的提携,安信公司出产的手机也成为可以跻身世界领域的知名品牌,小灵通更是开始了征战第三世界小国的步伐。 不论是中国还是美国,在这个互联网的大灾年里,烙有陈系印记的公司,或多或少都呈现出了逆水行舟的态势。这种强有力的风险抵抗力,更是让无数投资者为之倾倒。说这是陈远鸣事业的一个巅峰期都不为过。 但是商场上的所向披靡,依旧无法抹去一些家庭琐事带来的裂痕。 在公司开了小会,又进一步部署了年最后一季度的工作安排,陈远鸣准时踏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个多小时后,在西山别墅区,陈远鸣踏着稳健的步伐走进了一栋装修雅致的别墅。 “妈,我回来了。” 坐在沙发上的女士顿时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远鸣,快来这边坐。我听君君打来电话了,说要明天才能回来。你们这些人啊,整天就这样满世界跑,也不找个机会给自己放松一下……” 面前这位带着笑容絮絮叨叨的女性,正是刘兰馨。如今已经年近七旬,她开始放弃那些花哨的染发产品,让自己的头发露出花白的本色。曾经那位高雅的贵妇,如今也在慢慢变作一位可亲的老妇人,收敛起了那些隐藏在笑容下的锋芒。 “他明天就能家了。”陈远鸣笑着为爱人辩解道,“今年实在是太忙,趁着思科公司一病不起,他也要努力让君腾抢占一些先机,这两年怕是会辛苦一些。” 刘兰馨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两个都是事业心太强,唉……可惜苦了自己啊。” 这也是最让她这个当妈的忧虑的事情,如果能找一个贤内助,在繁忙的工作之余照顾这两人的生活起居,他们的日子怕是会轻松不少。偏偏两人就这么看对了眼,平时还算好,这两年简直聚少离多,到了快要两地分居的地步。感情不是能经得起磨砺的东西,更让她担心的则是…… 看着陈远鸣的笑脸,刘兰馨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前天阿娟带着家兴回家去了,你……” “我知道这事。”陈远鸣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怕是为了躲我们,等到我俩离京后自然就回来了。” 五年时间,足够让这个家庭变化良多。自从家兴一岁时,陈远鸣就把父母和幼弟接到了北京,跟肖家比邻而居。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度假,但是王娟在京城里住的非常开心,特别是知道儿子和肖家的生意来往后,更是把这位刘大姐引为知己。北京的教育质量当然远远高过家乡,为了小儿子的教育问题,一来二去,她也就经常跑到北京小住。 这种按季节的迁徙一直持续到1998年,在那年,陈家遭遇了一场绑架案,虽然没能成功,依旧引起了各方面极大震动。直到那时,王娟才恍然明白,儿子放在自己身边的保镖是作何用处的。恐怖和焦虑之余,她也就更倾向跟丈夫一起来到北京,在这个天子脚下过点平安日子。 这件事情本该有个良好的发展,对于很难离开故土的二老也不啻于一场天翻地覆的变革。然而这一切美好的希望,都残酷的事实砸了个粉碎。 陈远鸣喜欢男人,那人居然还是肖家的孩子,是刘兰馨的小儿子! 就算几年时间过去了,就算王娟早就熟悉了肖君毅,早就习惯了刘兰馨这位比邻而居的良师益友,这个事实依旧摧垮了她的一切。儿子是她毕生的骄傲,是她最大的依托和慰藉,可是这么优秀的孩子,居然发了疯被一个男人拐走,对于陈腐守旧的王娟而言,是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可是在她身边的所有人,包括肖君毅的双亲都对这件事持有了默认态度,这种高阶层知识分子的态度对于王娟也是一种观念上的冲击。没有选择大吵大闹,也没有联合丈夫对儿子发出责难。她只是选择了逃避,用冷战来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在王娟内心深处,很清楚自家儿子的孝顺,她以为自己这么做会让儿子产生愧疚,让他不得不“改邪归正”,回到常识的正途。然而这一次,陈远鸣没有让步。 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局。在长达一年半的冷战里,王娟不是没有后悔过,甚至几次来到了北京,想鼓动刘兰馨跟她一起拆散两人。今年肖君毅已经9岁了,他还有几年时间可以厮混?难道就不管自家的产业,不顾家人的脸面了吗? 只是她这点手腕,放在刘兰馨面前实在不够看,久而久之被同化的反而是她自己。但是执念之所有强大,正是因为它冥顽不灵。这不,到了肖家这个大日子,在陈远鸣和肖君毅双双返京的当口,她亦然选择了离开。 这是一场真正旷日持久的冷战,甚至连陈家兴都成了战争中的武器,没人比王娟更清楚儿子对于这个弟弟的喜爱,更是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身处这样的战场中心,陈远鸣自然也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看着面前年轻人露出的笑容,刘兰馨也是一阵心痛。她是真心想要改变王娟的想法,但是一年过去了,进度依旧有限。也多亏自家还有三个成家立业的孩子,才让王娟放松了警惕,不像初时防贼一样防着自己。 伸手拍了拍陈远鸣的胳膊,刘兰馨劝慰道,“今天就留在家里吃个饭吧,趁着这个机会,你们小两口也要好好休息些日子,起码把年假过一过。” “嗯,我们会在北京多呆几天的,也陪老爷子多下两把象棋。”陈远鸣的笑容里没有任何杂质。 一顿丰盛的晚餐,以及让人宽慰的闲谈和鼓励。几个小时后,陈远鸣辞别了刘兰馨,回到对门家中。不像肖府那样充满了精致细腻的生活意趣,今天的陈府依旧空荡荡的,保姆、司机这样的外人可没办法营造出家庭气氛。 只是大半年来,陈远鸣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冷清,长时间的出差也榨干了他的体力,甚至连公务都没怎么处理,他就上床睡觉去了。 几个小时后,在一阵悉索的声音中,他醒了过来。房间内没有开灯,被子轻轻掀开,一具还带着潮湿冰凉气息的身体贴了上来。轻轻打了个寒颤,神智并没有真正清醒,陈远鸣只是舒展了一下身体,轻轻抱住了怀中那人,想用体温把那具略带寒意的身体捂热。 耳边传来了一声模糊的笑声,“刚下飞机,听说丈母娘不在就来偷袭了。” 陈远鸣挑起了唇角,把怀中人搂的更紧。 “只可惜家兴也被她带走了……”那声音停顿了一小会儿,“不如我们下月再去看看二老吧,听我妈的口气,他们也不是那么坚持了……” 混沌的意识开始真正苏醒,陈远鸣想起了肖君毅数次被拒之门外的景象,他们不是不诚恳,只是对方根本无法接受这种善意。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他轻声说道,“再等等好了,现在恐怕还不是时候……” 肖君毅并没有回话,开始变暖的手掌轻轻抚摸这陈远鸣的脊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句,“远鸣,你想要个孩子吗?” 陈远鸣不由睁开了双眼,对上恋人的眼睛。那双桃花眼闪烁着微微的光芒,带着兴奋和认真。 “最近我听说了,去年世界上第一例试管婴儿自然怀孕,生了个女儿。试管技术并没有缺陷,我们只需要一个卵子罢了……不,也许是两个,一对双胞胎,一对血脉真正相连的兄弟。” “试管婴儿……”陈远鸣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找个代孕母亲吗?” “嗯,你也知道,这在国外不算什么新鲜事,孩子的户籍我家里也可以解决,不会有任何问题。” 如果有了孩子,横隔在父母中间的偏见也许就会被击垮,他们的家庭可以藉由血脉再次凝结在一起。只是这条生命…… 陈远鸣犹豫了一下,“你想要孩子吗?” “年轻的时候还不觉得,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突然就想了。”肖君毅把脑袋抵在了爱人的肩头,短发磨蹭着颈窝,伴随着低沉的笑意,“一对带着我们血脉的孩子,由我们共同抚养,教导他们我们能传授的一切,给他们幸福。” 有一句话卡在了嗓子眼,陈远鸣吞咽了几次,也未能把话说出口。肖君毅却像是察觉到了枕边人的纠结,再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还在害怕那个未来吗?那你就更应该留下个孩子……” 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陈远鸣听懂了藏在这句话背后的深意,算上梦里的前生,他已经超过4岁了,从未奢望过的爱情让他慢慢懂得了家庭的真意。他确实想有个孩子了,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爱人能在自己身后有所依靠,有所慰藉。一个……不,两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我们可以试试看。”陈远鸣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肯定。 肖君毅轻轻笑出了声,“没错,我们该试试看的。” 11月的初冬,暖气尚未开放,两人就像一对再平凡不过的伴侣,用身体温暖着彼此,倚在枕边窃窃私语。新的生命尚未到来,但是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223章 番外3 陈家兴 开门的声音刚刚响起,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就冲了进来,后面还伴随着保姆焦虑的叫喊声,“慢点跑,兴兴……” 王娟脸上绽开了笑容,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小儿子放学了。果真没过几秒,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飞也似的冲了进来,一口气都不带喘的,直接跑到了婴儿床旁边。 “小声点,宝宝们刚睡下呢。”看着儿子好奇的表情,王娟忍不住笑着走过去,摸了摸他有些冒汗的脑门。“进门也不先换衣服和鞋子,天气这么冷,别感冒了。” “他们怎么总是在睡觉……” 小男孩沮丧的嘟起了嘴巴,这两只白白软软的小东西每次都是趁自己上学的时候偷偷起床!不甘心的踮起了脚尖,他把胖乎乎的小手伸进了小床里,轻轻戳了戳躺在外面的宝宝,换来对方一阵无意识的蠕动,顿时吓得他又把手缩了回来。上次他就不小心把宝宝吵醒过,结果一个宝宝哭起来,另一个也马上嚎啕,差点没把他也弄哭了。打那以后,对这两只小家伙他就只敢眼巴巴的观望了。 “他们还小嘛~~你当年也是这么贪睡呢!乖,先跟妈妈去洗个手手,咱们做小叔叔的,可要给他们树立个好榜样。” 这话简直是万用灵药,对付6岁大的小男孩已经绰绰有余了。有点依依不舍的牵着妈妈的手,陈家兴一步一回头的跟着母亲一起走到了洗漱间。看着儿子这副上心的表情,王娟不由笑出了声。不过也不奇怪,长到5、6岁了突然变成人家的长辈,对于小家兴而言也是个十足新奇的体验吧。 哄着儿子吃了下午的水果,又补充了一大杯牛奶,王娟才牵着他回到了育婴房。在上个月他们家刚刚达成了协议,陪两个小宝宝不成问题,但是必须安静,还要多读点书,好准备给宝宝们讲故事。 这个协议对于耐不住性子的小男孩而言简直称得上霸王条款了,但是为了多看看两个小家伙,他还是忍痛应了下来,并且积极筹备了一肚子好玩的故事,就等着宝宝们睡醒了给他们讲。结果到现在,宝宝们还是天天睡呀睡的,能轮到他讲故事的时间简直屈指可数。 看儿子开始读自己的学前读物了,王娟笑了笑,也坐在一旁打起了毛衣。其实她的技术真的相当一般,但是当年生家兴的时候练过好一段,去年跟刘芸重逢时,又跟她请教了一些针法,现在织起来也相当有模有样了。眼看就要过冬,总要亲手给宝宝们织点小件衣物她才放心。 勾着手里的袜子,她时不时瞥两眼坐在小桌椅前的儿子。这小子每过段时间就要凑到婴儿床边看看两个小婴儿,最后实在按捺不住,把书本抱到了一旁的小床上,摆出了一副坚守的架势。唇边不由溢出了笑容,王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有些出神的看着面前这副景象。 她并没有预料到两个孩子的诞生。去年6月时,当儿子突然跟自己说起他们找了个代孕母亲时,简直把王娟吓坏了。这可是一对没有“母亲”的孩子。双胞胎使用的卵子来自基因库,根本无从得知血缘上母亲的来历,孕育他们的则是美国代孕中心找到的代孕妈妈,签订了重重协议,跟孩子的血脉没有任何关系。 在王娟眼里,这种违背了常识的事情简直无法想象。但是那毕竟是个孩子,身上流淌着儿子的血脉,也是儿子对他们最大的让步了。最终王娟还是咬了咬牙,平生第一次踏上了出国的航班,探望这对未曾出生的宝贝。 这趟出国旅行对于王娟而言,是一场毕生难忘的经历。她来到了世界另一端的美利坚合众国,看到了一个跟中国完全不同的新世界。摩天大楼多得简直让人喘不上气来,各种肤色的人群就那么自自然然的汇聚成一体,马路宽敞、车流如潮,还有那些穿着暴露的姑娘小伙们。刚到美国的几天里,她的脑袋全部都是嗡嗡作响,简直一刻不得安宁。 然而,在宽敞明亮的代孕中心里,她见到了怀着自己孙子的代孕母亲。那是一位非常年轻的中国姑娘,看起来聪慧健康,有着干净明亮的笑容。在自己满心愧疚的探问里,那姑娘只是笑了笑,说这是一份工作。她也乐意帮助这些相爱却无法生育的人带来孩子,就像一只带来婴儿的白鹤。 王娟没听说过白鹤的故事,她甚至有些羞于说出自己儿子“不能生育”的原因。但是那姑娘却知道的清清楚楚,没有半丝羞愧,反而向她普及了很多同性恋权益运动,比如纽约的石墙运动、比如同性恋骄傲日。 这是王娟以往最厌恶听到的东西,但是在这个姑娘的陪伴下,她居然听进去了,甚至找来了儿子,让他陪着自己到纽约城逛逛。这也是陈远鸣出柜后第一次长久的陪伴母亲,和肖君毅一起。 他们参观了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去了曼哈顿的格林威治村,看了自由女神像,还亲眼目睹了世贸大厦的遗址。王娟是知道9.11的,在电视里看过新闻。但是近距离观看这片残骸,带来的心理恐慌如此的惊人。她想到了儿子经常往返的飞机,想到了他在纽约的产业……有多大的几率,他会登上那架飞机,然后消失在这片废墟里,一去不回。 茫然的扭过脸,她看到儿子和那个名叫肖君毅的男人并肩站在一起,在两人正中,同样宽大结实的手掌紧紧握在一起,像是支撑着彼此。王娟失声哭了出来,泪流满面。她说不清自己那一刻到底想到了什么,但是对于这段关系,她终于放下了心结。 然后就是漫长的孕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两个年轻人的事业有多忙碌,但是他们依旧经常到医院看他们的孩子,哪怕只是抽出一点时间说几句话,听一听心音。双胞胎的生产历来是艰难的,为了候产,两人抛下了一切工作,整整半个月没有离开纽约。孩子诞生的那个晚上,他们两人就那么焦急无措的站在病房外,整整几个小时没有挪动半步。 王娟那时终于懂得了,对于这对双胞胎,他们可能比自家这个长辈还要期待,还要珍重。“爱情”对她而言还是个陌生的东西,但是她明白,这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双胞胎是一男一女,出生后就做了dna鉴定,男孩是陈远鸣的,女孩则是肖君毅的。有那么一瞬,王娟甚至有些害怕,怕这个“孙女”不讨肖君毅的欢心,但是那个年轻人笑的就像任何一个傻爸爸一样,充满了自豪和炫耀,还有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们给两个孩子起了名字,男孩叫陈子霄,女孩则叫肖子琛。就连她这种文化程度的人,也不难听出这两个名字的含义。在几个月的兵荒马乱后,一家人返回了北京城,在这里举办了百日宴席。然后…… 王娟回过了神,突然发现小儿子不断制造出的悉悉索索声消失了,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小子居然又趴在床上打起了呼。摇头笑了笑,她起身拉过了一旁的薄被,盖在了他身上,忙了那么长时间,也该补点觉了。 几十分钟后,肖君毅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岳母正坐在床边织着毛衣,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儿歌,三个孩子则像是被这支简单的催眠曲哄睡了,正酣然打着小呼。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他轻轻走了进去。 “啊,你回来了。”王娟看到了肖君毅的身影,站起身来。 “今天不怎么忙,就给自己放了个假。”肖君毅脸上的笑容已经没有年轻时那么耀眼,但是风度和魅力不减反增。 王娟心中不由升起一点古怪的自豪感,不得不说,她儿子的眼光还是没话说的。 “这时间,宝贝们该醒了吧?”虽然只做了几个月的父亲,但是肖君毅显然是把每个细节都放在心上的人,自然也清楚孩子们的睡眠时间。 王娟也瞟了眼时钟,“哎呀,是该醒了,我去拿两瓶奶过来。” 这一去才几分钟的时间,再次回屋时,房间里已经乱作了一团,两个孩子都准时醒了过来,同时放水,又同时开始哇哇大哭,肖君毅一人都有点照顾不过来了。被婴儿的哭声惊醒,陈家兴也醒了过来,有些发怔的看着面前的情形。 哑然失笑,王娟快步走了过去,抱起了孙子,给对方塞上奶嘴。肖君毅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手脚麻利的给女儿换上干净尿布,才轻轻抱起她,给自家小公主喂食。 陈家兴再也按耐不住了,轻手轻脚凑了过去。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这两个小家伙对他而言很好辨认,男孩眼睛又大又圆,乌溜溜的从来都不怕人,女孩则有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总是羞答答的眯着,看起来多出几分憨态。只是几眼,陈家兴就选定了目标,扒在了肖君毅身边。 看着这个小家伙,肖君毅也忍不住逗他,“家兴,你是喜欢霄霄,还是喜欢琛琛呢?” “琛琛!”陈家兴答的干脆,“琛琛好可爱!” 当爹的马上翘起了尾巴,“那是,我家琛琛最可爱啦!” “你这孩子。”王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又怎么能听不出这点文字游戏。“对了,远鸣今天还不回来吗?” “可能还要几天。”肖君毅笑得有些歉意,“最近国际原材料市场有些变动,他还要忙上一阵子。” 不只是钼矿的价格,2002年是世界经济开始复苏的一年,石油、铁矿石、黄金的价格都在飙升,陈远鸣如今已经开始涉足原油期货,麾下的矿业更是一个大幅前进期。还有最近国家开始加大的整治力度,逐步整合混乱的稀土市场,使其规范化、规模化,今年稀土价格开始猛降,正是入局的时机。 由于几摊产业都不在北京,就算陈远鸣再怎么归家心切,也不可能天天回家。因此顾家的就变成了相对轻松的肖君毅。今年君腾开始加大力度发展房地产业了,去年从美国骗回来的那些人才需要更多的资金喂养,而随着商品房改革,房地产业也越来越有升温的趋势,虽然志不在此,但是来几笔快钱显然也不是不行。 看着面前带着一点倦容的男人,王娟突然觉得有点羞愧。自家儿子怕是跟“贤内助”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是肖君毅就这么陪他走了过来,几年时间也没有改变分毫,还有他为救儿子负的伤…… 清了清嗓子,王娟小声说道,“君毅,你要是太忙也可以歇一歇,我还年轻着呢,照顾两个孩子绝对没问题的。还有我家远鸣……我也会让他多回家……” 惊讶的挑了下眉,肖君毅露出了笑容,“妈,您放心,我们能顾过来的。回头总有换班的时候,等孩子皮了再让远鸣折腾去吧。” 那笑容里带着微小的自豪和调侃之意。王娟也不由笑了出来,“你这孩子……” 守在一边的陈家兴当然没兴趣听大人闲聊,他轻轻伸出手指,戳了戳侄女软软的手掌,小子琛一边喝着奶一边好奇的看了过来,细细长长的眼睛眨了眨,唇边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窝窝。 陈家兴开心的裂开了嘴,小小声的对她说道,“等会别又睡了哦!我又新学了好多故事呢!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国家,里面有个漂漂亮亮的小公主……” 童稚的声音软软糯糯,溢满了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9.11,这事情真的是没法阻止,也不能阻止,牵扯太大了,所以故事里它还是照常发生了。世界虽然如此残酷,但是死亡之后总有新生。 “石墙事件”(英语:stonewallriots)在同性恋维权的历史上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它引发了美国同性恋群体维权的行动,并扩展到世界范围内。一个强大的同性恋维权组织“同性恋解放阵线”成立。 第224章 番外4 小访谈 4月11日,第七界博鳌亚洲论坛在琼海市召开。作为重要的非政府、非盈利性国际组织,博鳌亚洲论坛在整个亚洲乃至世界范围都是极为重要的存在,恰逢去年年中美国次贷危机引发了又一次世界性的金融危机,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关口,“亚洲态度”也就成了举世瞩目的关注焦点。 作为本地财经报刊,《证券经济》虽然因为规模问题没有拿到正式采访资格,但是鉴于地理优势,跟踪追访依旧不成问题,这两天报社里的人基本都跑断了腿,用蹲守、围堵的方式硬是捕到了一些访谈对象,但是这些精明的经济学家和资本家们在不愿回答问题时,基本是套不出任何话的,让这群报社人员无不失望万分。 要知道这次论坛在能源、金融方面都有十分强大的阵容,随便捉到一个vip会员恐怕都能受益匪浅,特别是最近国内关注的澳洲矿业谈判……其实他们真没想从谁嘴里套出几大寡头是否保留长期协约这种高端的问题,哪怕只是个套路性的答复,都比这样空手而归要强吧。 李凯忍不住烦躁的掏出根烟,给自己点上。会场、酒店、高尔夫球场……能蹲守的地方他们都守过了,眼看三天的议程就要结束,难道就只能灰溜溜撤退,转发点别人的新闻? 在他身边,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悄悄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膝盖,轻轻撇了下嘴。她名叫黄亚芬,今年刚刚入行,被分配在了国际版,还未适应报社的节奏就赶上了这次论坛,跟李老师一起出来混经验。谁知腿都快跑细两圈了,还没捞到半点参访机会呢。也是,随着论坛的参会人数和级别直线上升,自然有《财经》、《财富》、ccv这样的大腕囊括媒体信息,又怎么可能轮到他们这种小报社捡漏…… 偷眼看了下正在闷头抽烟的师父,黄亚芬有些无聊的打量着一旁的车阵。前面不远就是论坛专属的高尔夫球场,能够入内的人士自然非富即贵,也让外面的停车场成为最豪华的名车展览会。奔驰6、宝马7系、宾利g已经算是标配了,劳斯莱斯幻影、迈巴赫6这样的高端货色也时有出现,不过因为商圈的基调问题,大家开的基本都是豪华轿车或者v,敞篷跑车之类花哨的车辆就罕见了。 看着看着,黄亚芬突然咦了一声,她发现停车场深处居然还停着一辆越野车。典型的路虎卫士,但是车身颜色有点不对,居然是黑白涂装,似乎经过了改装。可是即便如此,这辆车跟身边满身贵气的豪华轿车们还是有些格格不入。要知道越野车价格也贵的有限,跟眼前这片车海完全不匹配,谁会开这种掉价的车来参加亚洲论坛呢? 听到她这嗓子,李凯纳闷的扭过头,“出什么事了?” “没……”黄亚芬有点尴尬的笑了笑,“李老师,我就是看到停车场里有一辆路虎卫士,有点惊讶……” “路虎卫士?”李凯愣了一下,这种级别的会议还有人开越野车出来逛? 顺着徒弟的手看了过去,李凯突然神色一变,就算对车再外行,一眼也能发现这辆路虎卫士跟大众款型不太相同,怕是花了大价钱改装的。可是同样的价格,弄辆高档豪车不更体现身份,会干出这种事情的商界人士,不是没情商就是…… “走,跟我去那边守着!”把烟蒂往地上一扔,李凯顿时振奋起了精神。 “什么?”黄亚芬没反应过来,有点发怔的反问了一句。 “啧~让你多看点报道,多用点心你就是不听!”李凯挎起背包,已经开始大步朝那边跑去,“这十有八九是远扬陈董的车啊!” 啊……黄亚芬也呆了呆,突然就激动了起来。远扬陈董?难道是那个陈董?! 就算入行尚浅,这个名字对黄亚芬而言也如雷贯耳。占据澳洲力拓1%的股份,拥有豫西和内蒙两大矿山,在这个矿业价格飙升的时代,他们这些财经人怎么可能没听过远扬集团的名号!更别说提他在国内风投业和高科技领域占据的隐形地位,更是让他成为了那种幕后大佬级别的神秘存在。 人人都知道他的传说,但是由于这人行事太过低调,能够近距离接触甚至采访的实在寥寥无几,倒是在她们这些新闻系女生中一直流传着一条八卦……想到这里,黄亚芬觉得自己眼睛都快绿了,难道今天真能见到陈董本人吗?! 然而梦想很美好,现实却骨干的要命。两人就像被点着了尾巴的猫一样绕着停车场转了好几十圈,仍旧没能等到本人。 李凯丧气的啐了一口,“妈的,怕是猜错了吧……” “李老师,我们再等等看呗,都这点了……”黄亚芬尤不死心,就差抓着李凯的袖子摇了。 “唉……说实在的我们也未必能问出什么,你都不知道这种人物嘴巴有多严……” 话还没说完,高尔夫球场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几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就十分精干的男人朝这边走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保镖护送什么大人物出门了。李凯说了一半的话顿时就抛在了脑后,撒丫子就朝那边跑去。 还没等近身,几个保镖就明显警惕了起来,李凯赶忙停住了脚步,摆出一副谄媚到没了职业风度的表情,“陈董!陈董我是本地《证券经济》的记者,能否采访您两句呢?这次论坛中铝是否跟力拓达成了新的协议,铁矿石的价格会进一步飙升吗……” “抱歉,现在不方便谈这些。” 黄亚芬好不容易跑过来是,听到的就是这么句答复。干净沉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度。猛力喘了两口气,她睁大了眼睛朝人群里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中间的那个男人。 那是个不容被任何人忽视的男人。身材十分高大,长相也极为英俊,更难得的是他身上那种和年龄截然相反的气质,明明看起来只有3岁出头,却有着某种4、岁中年男人身上才能感受到的成熟味道,一双眸子黑亮有神,似乎一眼就能看透站在面前的所有人和事。 心脏砰砰的跳了起来,黄亚芬脑袋一晕,顿时把自家的采访任务忘了个干净,眼看一群人就要绕过两人离开,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黄亚芬突然就大声喊了出来。 “陈…陈董!能否采访一下您对艾滋病防止问题的态度,关于您那个基金会……” 刚刚被毫不留情的拒绝,李凯还没缓过神呢,突然就听到自家徒弟嚎了这么一嗓子,手里的录音笔差点没掉在地上。气急败坏的扭过头,他刚想喝止这个没脑子的跟班,谁知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关于哪个方面呢?” 李凯下巴差点都掉了下来,这什么情况?!他居然回答了! 根本没理会李凯的呆滞,黄亚芬兴奋的凑了过去,“就、就是您从1年开始赞助的那个基金会,当年在局势那么恶劣的情况下,您还是选择介入了艾滋村风波,并且大力推动艾滋病防治教育。是什么促使了您选择这项公益事业呢?” “有些伤口只有挑破了脓疮,才能尽快康复。在上个世纪的血浆贸易中,我们显然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也造成了难以想象的损失,把这一切都推到个别人群身上显然是没有益处的。血液、母婴、性接触同为艾滋病的三大传播途径,前两者更为隐蔽且可怕,对于患者、以及医护人员的安全也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基金会的目的就是正视这些问题,并且鼓励社会提高对于这种疾病的辨识和预防措施。只有当理性的人足够多时,安全和保护才有意义。” 黄亚芬的眼睛简直在闪闪发光,“那么这种倾向跟您最近在点金石的投资方向上有所联系吗?据称点金石的风投方向已经从计算机产业迈入了医药行业,这在中国还是个极其新鲜的产业,也意在防止诸如艾滋病这样的病症吗?” “只是一方面,我们的投资还包括其他很多药物研发。只是扩大研究规模,才能让我们更好的了解这个世界,了解动物携带病毒的可怕。你看,就算如今人人都知道艾滋病毒来自非洲黑猩猩,4年依旧爆发了因不当食用野生动物引发的非典型性肺炎。随着人类居住面积的扩大,我们对于大自然的侵占也在与日俱增,将来势必会有更多近乎愚昧的挑战大自然的行为,对于这种可预见的未来,当然还是有所准备为妙。” 不知这句话里那点戳中了黄亚芬的笑点,她不由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真是一个有趣的联想,也比我预料的要深远很多。谢谢您的慷慨解答……”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满含笑意的做了结语。 “也祝您家庭幸福。” 陈远鸣嘴角露出了一点微小的笑容。 “谢谢。” 李凯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去的几人,嘴巴张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亚芬,咱们是国际经济版啊,你这是……” “点金石的投资倾向还不够国际经济吗?”黄亚芬飞快的扭过了头,再也不掩饰脸上的兴奋,“李老师!李老师!那个传闻绝对是真的!” “你这丫头……”痛苦的掐了掐鼻梁,李凯教训道,“这事谁都知道是真得,但是再真也不该这么直接去问人家啊!不过……这稿子还是可以写一写……” 报社的两位还在冥思苦想着什么,陈远鸣已经坐上那辆路虎卫士,向酒店方向驶去。铃声几乎在越野车发动时响起,他挂着那么还未散去的微笑接起了电话。 “这么快就到了?好…好的,我马上就回去……” 第225章 番外5 风投会 啧,今年的峰会可真不少啊…… 站在宽敞明亮的大厅里,邹亮看着门外摆起的车龙,不由发自内心的感叹道。月初才搞了一个房地产金融峰会,月底又是国内风险投资峰会,似乎京城里的大大小小资本家们都坐不住了,需要赶紧加大力度沟通有无,寻找一些新的资产增长点。像他们这种小虾米,能混个旁听席就不错了…… “咦,邹兄也来参会了?” 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邹亮转过头,看到身后那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青年人,不由笑了出来,“赵老板也会穿西装啊,我还以为你准备万年t恤牛仔裤了呢。” 赵成峰尴尬的抚了抚自己的领带,“咱不是搞研究的嘛,业内规矩哈哈哈……” 邹亮翻了个白眼。规矩个屁,他还不知道医药公司那些研究人员是个什么德行。 没理会邹亮露骨的鄙视,赵成峰乐呵呵的凑了过去,“说真的,老邹你怎么也跑这边了?我记得你是搞金融的嘛,咱们这次的风投峰会主题不是医药和新能源吗吗?” “哪有那么简单。”邹亮哼了一声,“不看看这次来的都是些什么主儿,据说还有给亚太投资峰会铺路的意思呢。不听听他们的投资倾向,这金融业就没法搞了,今年大熊跌的人裤子都快赔光了,总不能晕乎乎还按着老路走?等奥运会结束后,说不定盘面还要怎么变化呢……” “哈哈哈,咱这不是外行嘛……”经济金融本来就不是赵老板的本行,他赶紧换了个话题,“不过说真的,这次规模是不是略大啊?刚在我站在外面看了半天,李总、任总、徐总、张总都到了,亚太峰会也就这样了吧。还有一些以前根本就没涉水过风投业的大佬呢,这京城是要变天了?” “不奇怪。”眼看老朋友是真一头雾水,邹亮不由耐心解释道,“如今大小非解禁,人民币又有升值压力,股票跌的一塌糊涂,但是热钱总不会消失吧。这两年风险投资的利润和前景越来越可观,除了那些国际巨头,国内一些人自然也坐不住了,反正多出来的钱不是搞房地产就是搞风投,论获利房地产可能更大更稳妥一些,但是风投打造的商业链是其他行业没法比拟的,自然也有不少人动心。” 瞥了眼还站在门口迎宾的会议主办方,邹亮神秘的笑了笑,“更别说,这次陈董可是要到的。” 对于这个“陈董”,其他人都可能产生误会,赵成峰却绝对不会。他的公司本来就得益于点金石的风险投资,当然比任何人都熟悉“陈董”的大名。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吃了一惊。 “陈董不是去博鳌论坛了吗?而且亚太投资峰会他参加的都不多啊,这次峰会怎么可能请到他……” “不懂了吧。这次峰会有电信方面的力量,也想加大对于通讯业的投入,他们跟陈董挂钩多紧密啊,这不是佛靠金装嘛……”邹亮的声音顿了下,暧昧的朝旁边挤眼,“而且你没发现,今天的‘年轻俊才’特别多吗?” 听到这话,赵成峰才留意到大厅里的年轻男人确实多……呃……太多了!毕竟现在还没正式开会,抱着趁机凑到老总面前套套近乎这种心思的绝不止一个两个,但是这么清一色的年轻帅哥是怎么回事啊? 再怎么说,他们都是商业圈里的精英人士,甭管是学能源还是医药还是金融之类乱七八糟的,起码的学历和资历是必须的。二十多年书读下来,创业又要花上七八个年头,混到人模狗样也都要三十大几了。更别提“美貌和智慧无法并存”这贴铁则,在这群人里找四眼田鸡怕是比找帅哥要容易太多。至于更上一阶的“成功人士”……没个四五十岁像话吗?! 然而现在仔细一端详大厅里的人群分布,赵成峰简直都要生出天道不公的愤怒,这一个个油头粉面的小子都是哪来的啊?! “呵呵……懂了吧。”一旁,邹亮得意的扬了扬下巴,“陈董的口味人人都知道,得了消息,上赶着来‘见人’的还能少了?” “卧槽。”赵成峰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这年头女人靠躺上位就算了,怎么还有男人盼着这一口的,他们也不嫌膈应吗?!” 摸着下巴嘿嘿一笑,邹亮饶有兴趣的反问道,“老赵啊,你说万一陈董掏出5oo万美元啪啪打你的脸,你是给躺还是不给躺呢?” 现在自家公司资产也不过5oo多万人民币,如果能捞到5oo万美元的“捐助”,他的节操还真……赵成峰顿时纠结了。 “我去,你还真以为人家能看上你啊?”看到老朋友的表情,邹亮顿时笑喷了,“赶紧去厕所照照镜子!就你这猪样白送人家怕都不要哈哈哈~~” “去你妈的!” 恼羞成怒的骂了句,赵成峰不由有点尴尬。到现在他也多少也能理解了,“捷径”嘛,放在面前总是会有人忍不住去碰碰运气,商圈里的男人个个都是野心家,为了这点野心搞出小动作还真不奇怪。再说陈董那是什么人啊…… 不说他的资产和赚钱能力,就单单风投一项,别说在国内了,在硅谷的战绩都让人侧目。他麾下的点金石从最开始的 … 暴雪、雅虎、icq,到后来的亚马逊、ebay、goog1e……数得上名号的种子公司就有几十家!点金石早就已经成为了人们眼中能够点石为金的存在,而且在行业内还盛传一句话——被点金石看上只是成功的起始,当你的股票被转手卖给了远扬,才是开香槟庆祝的时刻——而这个近似玩笑的理论,居然还他妈有理有据,就投资回报比而言,点金石和远扬联手几乎能够打败世界上大多数对冲基金了。 只可惜人无完人,这么牛的家伙居然是个基佬。啧~~天才果真都是变态! 这厢赵老板还在感概呢,那边人群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邹亮顿时来了精神,“陈董怕是来了吧?!” 可不是嘛,那些小白脸跟见了那啥的苍蝇一样轰的一下就扑上去了,要多饥渴就有多饥渴。俩看热闹的当然不嫌事大,睁大了眼睛就想看西洋景。谁知这群人还没彻底围上去,就突然跟撞倒了什么铜墙铁壁似得,齐刷刷的又推开了两步,几个反应快的满脸都是谦恭的笑容,就差拔腿而逃了。 “嗳?这怎么回事?”赵成峰顿时好奇的睁大了眼睛。 邹亮当然也不明所以,跟对方一起往前凑了几步,才看清了门口的情形。只见正门口,陈董刚刚下了车,但是他那辆霸气外露的座驾里居然又施施然走出了另一个男人。 那男人大概3o来岁,长相极为英俊,一双眼睛似笑非笑、顾盼生姿,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成熟男士才会具备的风度和魅力。穿得也不是他们这种跟麻袋一样的劣质西服,而是极为敷贴的三件套正装,更是衬得他身材修长,腰身紧致,别说是在这群普遍啤酒肚的商业人士里了,就算放到影视圈怕也要引来一群人的赞叹。 “啊,难怪呢!”邹亮顿时就笑了出来,“没想到陈董还带了家属来,哈哈哈~这下吃花蜜吃到霸王花啦!” 老友嘴里的幸灾乐祸赵老板又怎么能听不出来,只是当看那男人慢条斯理的走到了陈董身边,和对方并肩而立时,赵成峰才突然恍然大悟。 “这就是那位肖董?卧槽,这么年轻?” 虽然经常听到传闻,但是亲眼看到肖董这还是第一次。就这模样……啧啧!哪怕是自视甚高的赵老板,也不得不承认跟人家比起来自家恐怕……咳~有一点点差距。而且长相还是其次,这位肖董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身家就不说了,作为京城数得上号的大房地产开发商之一,并且拥有国内最大的光电缆厂,核心路由器也远销十数个国家的大集团老板,只有傻子才会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勾搭人吧?摁死个小三小四还不跟碾臭虫似得…… 想到这里,赵老板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其实光看身份地位的话,这两人还真是天作之和,只是性向这玩意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不过两位主角可没兴趣搭理这群围观者,一同向步入了大厅,会议主办方已经快步迎了出来,“哎呀,肖董也来了!真是没料到啊!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我马上让人在会场加个……” 肖君毅笑着摆了摆手,“无妨,今天就是来听讲的,场下安排个座位就好。” 什么?主持人呆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还真是个“家属”身份啊——不过他也是久经历练过的,立刻点头称是,一副好商量的模样。 肖君毅目光扫过会场一周,轻哼了一声,自然而然把手搭在了陈远鸣腰上,跟着主持人漫步向会场走去。 单就那个动作而言,实在没啥离奇的,跟至交好友间的客套也差不多,然而却让一圈人都觉得眼睛要瞎了。赵老板结结巴巴的戳了戳老友,“他们也不怕有人拍下来……” 邹亮抹了把脸,“拍下来也得有人敢登啊。陈董跟广电、新闻署的人有多熟谁不知道,现在国内主流门户网又有哪家不跟点金石沾新带故……不然你以为这事能只在圈子里传来传去根本看不到报道是怎么回事……” 赵老板张了张嘴,又干脆的闭了起来。打理了下自家系得丑陋不堪的领结,他一摆手,“管他呢,老子先入场了,这次的会可关系我公司未来十年的发展呢,这点屁事算什么。” 邹亮不由也笑了出来。是啊,在这个光怪6离的商业圈里,这点儿事情又算了什么呢,反正也不是靠“睡”吃饭的,还是把心用在正事上吧。 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两人也并肩走进了会场。 第226章 番外6 陈远鸣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心跳过速、呼吸困难。他躺在床上稍稍喘了口气,让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眼睛开始适应房间里的光线,那片浓郁的黑暗显露出了层次,化成自己熟悉的卧室景象。 听觉也在逐渐复苏,轻微的秒表滴答声,换气扇沙沙轻响的白噪音,还有那抹熟悉的呼吸。一条手臂紧紧勒在他胸前,如同小琛琛对自家宝贝泰迪熊的痴迷一般,紧抓不放,用力的让人窒息。 唇边划过抹浅笑,陈远鸣轻轻推开了引起噩梦的元凶,从床上坐起身,准备喝点水润润唇。然而还没等他打开杯盖,一个带着睡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远鸣?」 手臂在床上滑动了一下,带出床单轻微的摩擦声,没捞到人,对方的鼻息突然变得急促,像是要从睡梦中惊醒。 陈远鸣回身按住了那只手,「口渴了,起来喝点水。」 回答他的是一声悠长的鼻息,那只手反握了回来,握住陈远鸣的指尖。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 「几点了?」 看了眼床头柜上的夜光时钟,陈远鸣答道,「2点10分,还早,继续睡吧。」 那只手并没有放开的意思,又紧紧握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重复了一遍。 「还早……」 喝水的欲望顿时消失了,陈远鸣重新躺回床上,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抱爱人抱在了怀中。 「嗯,我们睡吧。」 他闭上了眼睛,但是耳边的鼻息依旧紊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平静,重新坠入梦乡。 再次醒来时,时钟已经指向了9点,让常年7点起床的陈远鸣很是惊讶。搓了把脸,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枕边人显然早就起床了,那半边床单都冰凉凉的,带着股晚春的寒意。 然而跟卧室内的宁静不同,穿过门扉和走廊,隐约的欢笑声从外间飘来,响亮点的声音稚嫩、带着满满童趣,低沉点的男声则不紧不慢,就像在逗弄什么有趣的小动物。 陈远鸣不由挑起了唇角,向门外走去。 自从父母搬到了北京长住后,陈远鸣就搬出了西山别墅,在附近买了栋小洋房作为自己和肖君毅的新家。建筑面积没有西山那边宽敞,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下层居家上层办公,还有专门的儿童房,足够他们一家四口居住了。 只不过这个小别墅他们回来的机会不太多。经常出差,孩子们又多在爷爷奶奶那边住,这里就成了他们小聚的爱巢,像这样热闹的早晨,可算屈指可数。笑着拐过了长廊,他站在了厨房门口,只见宽敞的开放式餐厅中,两小一大正忙做一团。 两只小家伙拿着零碎的碗筷食材跑来跑去,名为帮忙实为添乱,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大的那个则一边慢条斯理的逗着两只小家伙,一边悠闲的挥着锅铲,准备着早饭。香气已经开始四溢,有甜丝丝的奶香、煎蛋和培根的脂肪焦香、还有烧麦包子这些面点的麦香……肚子发出了咕噜一声,还未开饭,他就已经食指大动。 这时努力伸手把几只塑料小碗摆在桌上的小男孩突然发现了陈远鸣的身影,大叫一声直接扑了上来。 「爸爸,爸爸你终于醒了!快看我跟妹妹做的早饭!」 小姑娘也跟着后面跑过来,直接伸开手做出了个「要抱抱」的动作。陈远鸣哈哈一笑,伸手抱起了女儿,用力拿脸蹭了蹭女儿娇嫩的脸蛋。小姑娘咯咯笑了起来,边笑边躲,「爸爸脸上扎扎的!不要碰人家~」 伸手牵过儿子,他朝餐桌走去,「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啊?」 小男孩兴奋的跳了起来,指着比自己还高点的餐桌说道,「我们拿了麦片、牛奶!还有甜橙和好大一盘樱桃肉!爹地负责热饭!」 「真能干!」把两个小家伙一边一个放在了儿童座椅上,陈远鸣摸了摸两人发顶,「剩下打杂的事情就交给爸爸吧!」 肖君毅这时已经把几样热菜装盘,就像饭店招待那样一手两只盘子,稳稳的向他们走来。 「你这个帮厨手艺还挺不错嘛。」伸手接过盘子,陈远鸣把适合孩子吃的菜摆在了他们面前,顺便在爱人耳侧偷了个吻。 肖君毅剑眉一挑,露出了点自得的笑意,「不看看主厨是谁家孩子。」 很快一桌菜就摆满了宽大的饭桌,陈远鸣和肖君毅坐在两边,边吃放边照顾孩子。由于从小跟着刘兰馨长大,这两个小家伙的餐桌礼仪已经相当不错了,吃饭很是专心,看女儿拿着小勺子努力跟蛋杯里的溏心白煮蛋奋斗,陈远鸣不由笑了出来,伸手拿过手绢,擦了擦她唇角沾上的浅黄色蛋液。 小霄吃饭则快一些,不一会就解决了自己的定量,眨巴了一下圆溜溜的大眼睛,他看了看还在慢条斯理吃饭的两个大人,忍不住说道,「今天我们去游乐园好吗?我好想去游乐园玩!」 小琛还没吃完饭,不由着急的抬起头,「动物园!去动物园看企鹅……」 「宝贝,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咱们先吃饭。」陈远鸣止住了女儿的抗议。 肖君毅则补充道,「上午去动物园,下午去游乐园,反正咱们可以玩整整一天!」 小霄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可以吗?!」 「当然可以,今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肖君毅笑着说道,目光却落在了对面的陈远鸣身上,那视线中包含的东西,让陈远鸣的心脏微微一抽,他不由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今天……还有明天,一直到五一放假,我们都会留在家里。」说着,陈远鸣低头抚摸女儿柔软的发丝,「所以琛琛可以慢点吃,咱们不着急。」 他们……还有时间。 吃完了早饭,又给两个小家伙换上外出的服装,两人一手牵一个向门外走去。座驾选的是加长版SUV,正适合带孩子们出游。出生在富贵家庭,两个小家伙倒是早就习惯了「司机叔叔」的保卫和护送,旁若无事的跟家长们叽叽喳喳,倾诉着自己的欢乐心情。 今天天气很晴朗,4月底已经开始转暖,明媚的阳光带上了温度,透过车窗挥洒进来,陈远鸣看着面前三人,心底有着股让人安心的暖意。 北京动物园的企鹅馆2004年才建成,两个小家伙都是头一次看到真实的企鹅,小琛琛简直都挪不开视线,连一直不太高兴逛动物园的小霄都看的目不转睛,然后是隔壁的海獭馆,大熊猫、金丝猴、长颈鹿……动物园对于这个年龄的小孩子而言,简直就如同仙境一样奇妙。 毕竟还不到6岁,不一会两只小家伙就走累了,陈远鸣和肖君毅一人抱一个,尽职尽责的当起了代步车,肖君毅还把男孩儿架在肩头,像骑大马一样跑来跑去,都得小霄尖叫大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虽然保养的相当不错,这人今年也快40岁了,如果不是常年坚持锻炼,估计这一通下来就要扑地了吧。 陈远鸣微笑着抱着自家小公主,缓缓走过一个又一个动物馆。由于结合了同样母系血缘,两个孩子的长相其实有点相似,但是眉眼之间却带上了彼此父亲的特征。小琛琛那双眼同样细细长长,有几分桃花样儿,平时总是娇憨的眯着,带着甜美的弧度,看起来就是最天真无害。但是这小姑娘的性格却有些奇异的像他,行事极为沉稳,做事之前都要细细过一遍脑子,又聪慧又乖巧,简直让两家都没几个姑娘的奶奶们宠到了骨头里。 看着在前面疯跑的爹地和哥哥,小琛扭过了头,突然抱住了陈远鸣的脖子。 「爸爸最近总是在家……」 小姑娘细细小小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陈远鸣不由笑了出来,「最近工作不是那么忙了,当然要回家陪陪我们的小公主~」 「嗯……」小姑娘手环的更紧了一些,「可是为什么爹地总是那么担心呢?爸爸你要出远门了吗?会走很久吗?」 陈远鸣的手紧了一下,又慢慢放松了下来,轻柔的拍着女儿的背部,「爸爸当然不会出远门,琛琛最近长的这么快,万一不小心长大了,爸爸不就错过好多抱琛琛的机会了吗?」 小姑娘抬起了头,细细的眼睛里含着一点点水汽,「真的?不骗琛琛?」 心底有根弦微微的扯痛了一下,陈远鸣故意伸出了小手指,「不骗琛琛,要不咱们来拉个钩?」 琛琛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该再信拉钩这种游戏,但是她还是咬了咬柔嫩的下唇,毅然伸出了手指,搭在陈远鸣的小指上,「拉钩上吊一百年,骗人是小狗!」 「嗯,是小狗!汪!」陈远鸣笑着亲了女儿一口,换来对方银铃似的笑声,和一个甜甜的亲吻。 打消了心头疑虑的小姑娘又兴奋了起来,非要去看「泰迪熊」,在强调了好几遍棕熊和泰迪熊真的不一样后,陈远鸣还是抱着她去参观了熊熊们。肖君毅这时也累出了一脑门汗,乖乖抱着儿子走了回来。 看着对方开心的笑容,陈远鸣伸出了手,拉住了他空出的左手,一家四口就这么站在熊山前驻足观看。肖君毅的左手经过十几年的复健,如今已经基本康复,只是握力还有些差距,但是今天他握的是那么紧,像是要把陈远鸣融进自己血骨之中。 那握力几乎让人生痛,但却真实而执着,陈远鸣没有躲开,只是以同样的力度握了回去。 今天这个日子,对他们而言太过特别了。 2008年4月23日,17年前的那个雨夜,陈远鸣死于一场车祸。而今天,离那一天的夜晚,只剩下了几个小时而已。 惊惶吗?恐惧吗?不舍吗?其实有了这十几年的经历,陈远鸣已经没那么在乎了,他度过了一个很好的人生,没有失望、没有愧疚、也没有遗憾,他善待了这次生命,也收获了最为丰厚的补偿。死亡的阴影早就从他的脑海中抹去。 但是肖君毅不同,比起以往任何时候,他都贴的更紧,近到随身保卫的地步。掩盖在笑容下的,是急迫和忧虑,是对于未来的恐惧。而这份恐惧,甚至感染到了他们敏感的小女儿,让她都为之惧怕。 可是陈远鸣又能做出什么呢?命运也许能掌握在他手中,但是生死,并不是由他来决定的。 轻轻牵起了肖君毅的手,他在上面落下了一吻,「走吧,咱们再去别处逛逛。」 那天上午,他们在动物园里疯玩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又跑去游乐园玩了小半天,结果还没到四点钟,两个小家伙都一副困得睁不开眼的窘态,两人只得草草收兵,带着孩子们回家睡觉。 给两个孩子盖上了薄被,陈远鸣刚刚转身,就被拥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亲吻来的如此热切,似乎要把人生吞活剥。陈远鸣回馈了这个吻,慢慢调整节奏,安抚着怀中的男人。 长久的一吻结束后,陈远鸣笑着说道,「肖董最近饥渴的够呛啊,我该……」 「远鸣!」肖君毅打断了他的话语,更紧的抱住了他,头颅搭在他的肩窝,低沉的重复着他的名字,「远鸣……」 「我在。我还在。」陈远鸣环住了他的腰,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脊背,「这里不是成渝公路,我们也好多年没碰过奥迪了。君毅,我还在你身边……」 那点微微的颤抖平息了下来,肖君毅深深吸了口气,拉着他向二楼的书房走去。在书房的阳台上,有两把并排摆放的躺椅,他把陈远鸣推到了一张躺椅上,自己则坐在他身边,用手紧紧扣着对方的手掌。 陈远鸣知道他的意思,他也没有抗拒。两人就这么坐在露天的躺椅上,看着落日的晚霞一点点被夜幕吞没。2008年的北京,夜空再也看不到星辰,模糊的月亮慢慢爬上了天空,一步又一步向天际正中滑去。 两人的手指握的太紧,也太久,到了最后,他们似乎能从指尖感受到对方心脏的跃动,就像一支完美的协奏曲一般。不知什么时候,一阵悦耳的闹铃声突然传入两人耳畔,肖君毅扭过了头,眼中带着无法错辨的喜悦。 「时间过去了。」 他的死亡时刻,也许会再次夺走他性命的时刻。 陈远鸣报以了同样的笑容,「我还在你身边,在我们的家里。只是从今以后,可能就没那么厉害,能够预知未来了……」 「预知?我们不需要了,不再需要了……」 一个亲吻落在了他的唇上,带着点咸涩,又带着点甜蜜。陈远鸣把手插入了对方的黑发中,加深了这个吻,让它变得更加具有热情,就像他们之间焕然一新的新生。 那个吻结束后,陈远鸣轻轻拉开了一点距离,「挺想现在就把你推倒在床上,不过孩子怕是该醒了,只能往后拖几个小时。」 肖君毅慢慢直起了身,「没关系,反正你还有的是时间。」 两人的笑容如此相似,如此默契。陈远鸣在对方红润的唇角上摸了摸,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今天的晚饭就交给我好了,看我怎么喂饱你和你那对宝贝儿。」 笑着转身,他正想往屋里走去,一只手却从背后拉住了他,执拗的把他转了回来。陈远鸣笑着转过身,却愣在了当场,哑然看着面前的景象。只见他的爱人,他孩子的父亲,他长久以来的伴侣正单膝跪在阳台的空地上,用单手高高举起一只锦盒。 那个锦盒是敞开的,正中躺着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铂金打造,没有任何花纹和饰物,洁白无瑕的素戒。月光散发着朦胧而皎洁的光辉,似乎给两枚戒指都蒙上了一层辉光。 「陈远鸣,你愿意把今后的每一天都交给我吗?在一无所知的未来,每一个日日夜夜与我相伴。」 月光洒在那张不再年轻,却依旧英俊的脸上,庄重威仪,带着如同神前起誓般的严肃。陈远鸣的喉头哽咽了一下,慢慢走回了两步,用和对方相同的膝盖,单膝跪下,额头紧贴贴在了对方额际。 「我愿意。」 他拿出了盒中的两枚戒指,用指腹轻轻摩挲,毫不意外的发现内圈刻着米粒大小的字迹,是「远鸣」和「君毅」。他把刻着君毅的那只交给了对方,冰凉的金属带上了人体的温度,他们小心翼翼的捏着戒指,一前一后戴在了爱人离心脏距离最近的手指上。 戒指的大小完美无缺,就像直接生长在手上似得。两人手掌紧紧相扣,五指交错,银色的光辉辉映在一处。 「在不可知的未来里,在我生命结束前的每天,我都属于你,而你,也永远属于我一人。」 他们的公司早就交融了彼此的股份,他们的血脉早就交融在儿女的血脉之中,戒指对他们而言曾经不再重要,却被赋予了崭新的含义。 随着誓言,一个吻落下,深沉而甜蜜,如同盖在婚书上的印记。 楼下,传来了一声呼喊声,小霄已经起床了,正在寻找自己的两位父亲。微小的笑容在唇边交错,他们站起了身,迈开脚步,并肩朝楼下走去。 有那么一瞬间,月光似乎被擦亮了一般,映出两人亲密依偎的背影。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