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换嫁,我捡到了少年权臣》 第1章 原就是你不配 立夏刚过,连日阴雨不断。 “南葵,建宁侯夫人虽然看中的是你,可你到底不是我亲生的,所以,你不能嫁去齐家。” 贺氏端着茶慢饮,一眼也没看站在她面前的人。 片刻,她放下茶盏。 一锤定音道:“就这么定了,你与婉儿换亲,过后便由婉儿嫁去侯府,而你,就代替她与顾逸川成亲吧。” 沈南葵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只呆呆望着雨幕中的一株芭蕉愣神。 她的思绪,还沉浸在自己久病而亡的无力中,怎么也没想到,一睁眼竟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齐家上门提亲的第二天。 贺氏见她不应声,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你不说话,难道是对我的安排不满?可你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就侯府不知内情,才会定了你,不然,你怎有资格攀上这门亲?” 沈南葵回过神。 是了,她只是一个冒牌货养女,去年被认回的沈平婉才是沈家亲女。 但她心中仍有些疑惑,便问:“母亲息怒,女儿不敢,只是女儿斗胆问一句,换亲是您和父亲的意思,还是妹妹的意思?” 贺氏扫了她一眼,“是婉儿的意思。” 听到这个答案,沈南葵心下了然,看来,重生的人或许不止她一个。 世人皆知,建宁侯府齐世子病重,连棺木都备下了,如今娶妻,也只是为了冲喜,门当户对的人家当然不愿把女儿嫁去受苦,所以建宁侯夫人才把主意打到京城小官家里,选中了沈南葵。 不然,以沈父七品翰林院编修的职位,绝无可能与侯府结亲。 上一世,建宁侯夫人上门做客,沈家知道她的意图,既不敢得罪侯府,又舍不得亲生女儿被选上,跳这个火坑,便让沈平婉装病,只叫沈南葵出来见客,最终与侯府定下这门亲事。 而沈平婉,则嫁给了举子顾逸川。 顾逸川虽出身寒门,但德才兼备,品行俱佳,乃是沈父精心挑选的女婿。 所有人都以为,沈南葵会在侯府守一辈子活寡。 而沈平婉的夫君年轻有为,又有沈家扶持,日后必定青云直上。 但令众人没想到的是,沈南葵一入侯府,齐世子身体竟真的好转,两人恩爱相守,哪怕沈南葵多年不孕,已经袭爵的齐侯也未曾纳妾,而是过继了嗣子到她膝下。 两人的事在京城广为流传,人人都道齐侯夫妇感情坚贞,羡煞旁人。 而沈平婉一嫁到顾家,便闹得婆媳不睦、家宅不宁,更在顾逸川做官之后得罪了权贵,不仅自己惨死,还害得顾逸川被牵连丢官,不得善终。 如今,两人双双重生。 沈平婉定是知道自己上一世下场凄惨,所以才非要和沈南葵换亲。 可惜,她只看到沈南葵侯府主母的风光荣耀,却不知道,这门婚事本就是一个惊天骗局! 齐世子好男风,是个断袖,他也根本没病,而是被建宁侯活生生打得半死。 齐家为他娶亲也只是想遮丑,挡住悠悠众口。 至于外面那些有关两人恩爱的传言,更是做出来的假象。 外人都道她享尽荣华、受尽宠爱,没人知道,她这侯府主母只是个傀儡。 沈南葵收回思绪,“既然是妹妹的意思,我身为姐姐,自当成全。” 既然沈平婉想换,那就换吧。 前世,为了保住沈家的富贵前程,她不敢反抗,在侯府守了一辈子活寡,沈父的官一路从七品升到四品,可她却不到四十就郁郁成疾,久病而终。 这已是报了十六年的养育之恩,重来一世,她也该为自己活一遭。 顾家虽是寒门,可上一世,顾逸川年纪轻轻便高中皇榜,若无沈平婉拖累,迟早位极人臣。 而且,顾逸川重情重性,哪怕他与沈平婉早已夫妻不睦,可妻子惨死后,他费尽辛劳也要为她讨还公道,之后更是终生未娶,替亡妻守了十多年的墓。 这样赤子心性的人,倒很令沈南葵动容。 前世她太累,太孤单了,若此生能得嫁良人,携手相度,也算是一件幸事。 “别假惺惺了,我用得着你来成全?” 门猛地被人推开,沈平婉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怒目瞪着沈南葵。 “以你一个养女的身份,就算嫁给顾逸川那个穷举子,也算是高攀,分明是我成全你才对,齐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必会逢凶化吉,这门婚事,原就是你不配!” 前世是她傻,被顾逸川的长相所迷惑,又害怕做寡妇,便乖乖嫁去了顾家,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却让那冒牌货占尽便宜。 当她连买个素银簪子都舍不得时,听闻沈南葵一副宝石头面就价值上千两银子,当她被人践踏凌辱之时,沈南葵却做着高高在上的侯爵夫人。 这都是凭什么? 想到这里,沈平婉眼中顿时透出深深的恨意。 “而且,我告诉你,非但你不能嫁去侯府,你与顾逸川成亲,沈家也不会给你一文钱嫁妆!” 沈南葵一愣,看向了贺氏。 贺氏避开她的目光,只道:“南葵,我知道你心中不平,但你非我骨肉,沈家养你十六年,已经仁至义尽,况且,婉儿是要嫁去侯府的人,嫁妆薄了惹人笑话,咱们家的光景,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凑完婉儿的嫁妆,实在也没有多余的了。” 沈南葵的心,一寸寸冷了下去。 上一世她嫁去侯府,沈父在翰林院做官,为着脸面,好歹还给她凑出个十来箱的嫁妆,眼下倒是一分都不给了? 她知道自己身为养女,不该奢求。 可当今世道,女子没有嫁妆,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沈家这样做,无异于断她活路。 沈南葵深吸了一口气,“家里的难处,我能理解,可若是当真没有分毫嫁妆,沈家只怕会落得个刻薄的名声,这对父亲的官声也不利。” 沈平婉嗤笑了一声,“哟,这便急了?” 她看好戏般瞧着沈南葵。 “你放心吧,爹爹在朝做官,我怎会叫他因为你而丢脸?沈南葵,你平日里不是总爱卖弄文墨吗,那正好,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书,你就用书当嫁妆好了。” 她脸上写满得意。 “反正只要有东西从沈家大门抬出去,外人也没话说!” 第2章 占一个先机 贺氏也道:“南葵,那顾逸川是你父亲都看重的人,必不会因为没有嫁妆就冷待你,况且他又是个读书人,你带着家里的书嫁过去,也算是投其所好,等你们成了亲,他读书科举,你操持家里,日子一样不比人差,总不会叫你受苦的。” 是不会受苦,而是受罪! 沈平婉几乎要笑出声,顾逸川那个书呆子,看着温文尔雅,实则守旧古板,家里还有个老不死的和那贱蹄子,里里外外一大堆糟心事。 前世,沈南葵嫁去侯府,抢了原属于自己的好日子。 而她在顾家,却要用嫁妆养活一家子人,就连大伯哥做买卖亏了钱,都是她给填的帐。 这一次她倒要看看,这个冒牌货没有一分嫁妆,顾家又那么穷,她日后要怎么在顾家抬起头? 沈平婉越想越愉悦,索性一头扑到贺氏怀里撒娇,还示威似的瞪了沈南葵一眼。 “我同我娘有话要说,你还不走?” 沈南葵知道事情已无可更改,便转身默默出了屋子,屋中母女二人亲昵的对话从身后传来。 “我就知道娘对我最好,为我换了这门亲事!” “傻孩子,你才是娘的亲骨肉,娘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只是,你为何能断定,那齐世子一定能好起来,万一……” “没有万一,他一定会好的,娘,你相信我!” “若齐世子无碍,那这门婚事当真绝佳,此等福气的确是只配我家婉儿拥有。” “对啊,所以才不能便宜了那个冒牌货!” 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兴奋,窗外雨幕依旧,檐下却已空无一人。 - 沈家书房外。 沈南葵已经来了有一会儿,她在门口踌躇片刻,还是敲响了房门。 尽管她在沈家处境艰难,可涉及自己的终身大事。 不得不搏一搏。 进屋后,她款款屈膝行了一礼,“父亲,我来给您送茶。” 沈父略一点头,“放下吧。” 沈南葵将茶水放到书桌上,却并没有立即出去。 沈父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怎么,你还有事?” 未等沈南葵开口,他便又说:“你若是为着嫁妆来的,那便不必再多言,你娘把婉儿换走,害她吃了那么多苦,沈家将你养大,已是无愧于你,没道理还要赔上嫁妆,再说了,婉儿已答应给你一些书,到时,我这屋里的书任你挑便是。” “你我父女一场,我劝你还是不要贪得无厌,毕竟,沈家可不欠你什么。” 沈父语气暗含警告。 沈南葵心中叹息。 多年前,她娘是沈家从乡下请的奶母,许是贪恋沈家的好日子,她娘竟鬼迷心窍,偷偷将自己的闺女与沈家调换了一番,直到去年生了重病,才告诉沈平婉真相。 沈平婉回到沈家后,沈家本要把沈南葵送走,奈何她生父早亡,生母得了一场重病后也已离世,沈家念她是个孤女,这才勉强将她留下。 但在这以后,沈家人待她,便不如从前那般亲近了。 沈平婉更是恨她入骨。 沈南葵能够理解,她也明白,不论沈家如何对待自己,她一个孤女,也只能依附于沈家。 所以上一世,她听话地嫁去侯府,这一世,也顺从沈家换亲。 可这并不代表着,无论什么,她都要全盘接受。 沈南葵垂下眼,“沈家不欠我的,我亦不欠沈家,我生母虽有错,但沈平婉在她重病之时,断了她的汤药,这样的做法就对吗?那可是一条人命。” 沈父皱眉,“郎中都说了,你生母时日无多,这怎能怪到婉儿头上?” “病死和无药医治而死,终归是不一样的。” “婉儿也不是有意的,她只是气糊涂了,一时做下错事,正因如此,沈家才会收留你,让你还能做着沈家的小姐,你又提起这些旧事,莫非还心中有怨?” 沈南葵摇了摇头,“我生母做错了事,也得到了惩罚,女儿不敢有异议。” 沈父斜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沈家养了你十六年,你可别学那些个忘恩负义之人。” “养恩远比生恩重,女儿明白。” 沈父想了想说:“婉儿对你有怨,不肯给你金银财物,到时,我便再多给你两箱书,都是于顾逸川科考有助益的,你知道份量,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提起那些旧事了,对沈家不好,亦是于你无益。” 沈南葵屈膝行了一礼。 “谢过父亲,但女儿还想求一张父亲的墨宝。” “什么墨宝?” 沈南葵道:“翰林院的胡老学士,去年告老归乡,他是沧县人氏,又曾是父亲的上峰,因而,我想请父亲写一封信,将顾逸川举荐给老学士。” 胡老学士学识渊博,乃是一代大儒,又曾几度主持春闱,在天下学子中声望颇高,谁能拜在他门下,就意味着能离科考更进一步。 “你竟还懂这些?”沈父诧异。 随即又道:“不过,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胡大人虽是我上峰,但我与他并无交情,他这人又从不轻易收弟子门生,这举荐信,我写不了。” 沈南葵微微一笑。 “父亲先别急着拒绝,您是知道顾逸川才学的,若随信附上他写的策论文章,未必不能入老学士的眼。” 前世,沈家没有写举荐信,但顾逸川的文章被老学士看中,主动将他收入了门下。 如今,沈南葵只是想占一个先机。 有沈父答应给她的那些书,再加上这封信,她就算没有一文嫁妆,去了顾家也能挺直腰杆做人。 沈父有些迟疑,心里并不情愿写这封信。 毕竟,若是被回绝了,事情传到翰林院,他面子就挂不住了…… 沈南葵继续劝说:“父亲,这么多年,您的官职都未曾有过变动,最大的原因,不就是在朝中无人扶持?您也说了,顾逸川是个好苗子,日后妹妹嫁去侯府,我嫁到顾家,侯府有尊贵,顾逸川有才干,到时何愁沈家不能兴起?” 她最后这一句话,算是说到了沈父的心坎子上。 他神色变幻了几番,终是下定决心来冒这个风险,“好,那我便豁出这张老脸,写了这封举荐信。” “多谢父亲!” 沈南葵心中暗笑,想说沈父的担忧有些多余,毕竟老学士看中的,从来都是顾逸川的才华。 而她,则是借沈父的手,提前把顾逸川的文章送去老学士面前。 第3章 坐牛车,嫁寒门 日子一天天过去。 沈南葵安分在家备嫁,她的嫁妆是书,闲暇时间,便都在整理要带去顾家的书籍。 沈父官职虽低,但在翰林院做事,又担任编修一职,家中藏书自是不少,这对旁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那些科考之人,却是一笔难能可贵的资源。 转眼就到了沈平婉出阁之日。 因着婚期着急,婚事虽说是简办,但毕竟是侯府娶妻,一番阵仗依旧声势浩荡,令沈家在街坊四邻面前十分长脸。 沈平婉一身大红喜服,装扮起来格外明艳动人,她难得对沈南葵露了个笑脸。 “沈南葵,我呢,就要去齐家享福了,这是你羡慕不来的,不过你也别灰心,你马上就要嫁给顾逸川了,说到底你本该是个乡下丫头,嫁给顾家那种门户也算匹配,往后你就好好过日子吧,若是活不下去,求到了我侯府门上来,看在你叫我一声妹妹的份上,我倒也能施舍你一口饭吃。” 说完,她无不得意地上了侯府迎亲的轿子。 沈南葵望着远去的迎亲队伍,心中略有些恍惚,这一世两人交换了人生,结局是否会有什么不同呢? 三日后,新妇回门,沈平婉却没有回来。 贺氏忧心不已,“这么重要的日子,婉儿都没有回来,是不是在侯府里过得不好啊?” 沈父安慰她,“婉儿要照顾世子,走不开也正常,等世子的病好了,说不定他们就能一起回来了。” 可齐世子到底能不能好,两人心里都没底。 沈南葵自是清楚其中的猫腻,可她并没有说破,只宽慰道:“佛前问卦,显示婉儿与齐世子的婚事乃是大吉,想来齐世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贺氏笑道:“如此最好!” 能攀上侯府,对沈家而言是天大的好事,自家女儿又是个有福气的,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等女婿病一好,往后更是能做侯夫人。 一想到这,她心里又得意起来。 又过了两个月,沈南葵的婚期也到了。 顾逸川是沧县人氏,距京有三日路程,两地路途遥远,他在家筹办婚事走不开,因而大婚前几日,顾家派的是堂支亲戚来接亲。 顾家家境贫寒,没有马车,迎亲也是借了镇上的牛车。 他们一来,街坊邻居便在暗中看笑话,众人怎么也没想到,沈家好歹也是京官儿,沈家姑娘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一个能高嫁进侯府,一个却要嫁去这样的门户…… 听到这样的议论,沈家夫妇和顾家的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倒是沈南葵,丝毫不见有任何不满,客客气气地请了顾家的人进屋歇息,此举不但使顾家几个堂支亲戚对她观感颇好,也让沈氏夫妇略感欣慰。 可他们又哪里晓得,上一世沈南葵即便风光大嫁,依旧蹉跎一生,所以这一世,哪怕是坐牛车,嫁寒门,她也没有一丝怨言,甚至还因为能换一方天地存活,而感到微微的欣喜。 至少,她不用再做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也不再是一个笑话了。 距婚期还有四日,顾家几人架不住沈家盛情邀请,便留下休整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启程。 要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沈南葵心里终究是不舍的,含着泪拜别。 “女儿拜别父亲、母亲。” 叙完话,她便带着十大口箱子的书,上了顾家的牛车。 一路上,她话很少,顾家二婶以为她是因离家而伤心。 笑着开解道:“逸川媳妇,咱们女人都是这样,到了年纪便要嫁去别人家过日子,不过你也别害怕,我们顾家虽然是泥腿子出身,比不得你娘家富贵清闲,但我那二侄子逸川,却是个有本事的,他是我们顾家最有出息的后生,大家都说他能中状元,等他日后做了官,你还是官眷娘子,福气大着呢!” 沈南葵被这一声‘逸川媳妇’闹了个大红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见她害羞,顾二婶笑声更大了。 故意揶揄道:“逸川媳妇,这一路上也闷,不如我同你讲讲逸川的事?” 顾逸川? 对于这个即将要嫁之人,沈南葵确实挺好奇的。 “好啊,有劳二婶了。” 沈南葵没有出过远门,两天下来,脸色已十分疲倦。 好在一路上大伙儿对她都分外关照,又有顾二婶陪她说话解闷,倒也还能撑住,一路上,看着沿途的远近城池,田野山林,她身体上虽劳累,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明朗。 第三日早上,众人到达沧县境内。 顾二婶笑着问:“再有两个时辰,咱们便到家了,逸川媳妇,你知道顾家在哪吗?” 沈南葵答道:“听说是在距沧县二十里外的镇上?” 顾二婶将干粮和水递给她,“没错,我们那地方叫来安镇,顾家跟镇子就隔了半座山,咱们镇子虽小,比不上京城繁华,但也热闹着呢,去了你就知道了。” 沈南葵微笑点头。 顾家虽是乡下人,不讲究什么礼仪规矩,但心眼都顶实在,这几日相处下来,她还挺喜欢他们的。 正午时分,牛车终于抵达顾家所在的山脚下,越往上走,便越能听见从顾家传出的喧闹声,可想而知定是十分热闹。 “逸川媳妇,咱们到家了,你听听里面多喜庆!” 顾二婶上下打量了沈南葵一眼,又赞叹道:“你模样生得这般水灵,一会儿进去了,定是被人抢着看,待会儿可别害羞哟!” 沈南葵又红了脸,拿起团扇挡在面前。 说着话,也到了院外,牛车忽然停了下来。 顾二婶定睛一看,见顾家门前几丈处,正当中站着一个聘聘婷婷的少女,认清了是谁之后,她便笑着喊道:“是冬儿丫头啊,我们把新娘子从京城接回来了,你快快进去,叫新郎官出来迎接!” 宋冬儿摇了摇头,“二婶,先不急。” 好不容易将新娘子接回来,顾二婶哪能不急,嗔道:“你这丫头,就算想讨些彩头,那也不是现在啊,总得先等你哥哥嫂嫂拜了堂,入了洞房才行,眼下还没进门,你把人堵在这里作甚?” 宋冬儿走近几步,解释道:“二婶,你冤枉我了,我可不是故意要拦住你们的,是姑姑交代,在沈姑娘进门之前,她有话要先问清楚。” 她看向牛车,声音提高了几分。 “还请沈家小姐下车说话。” 第4章 肠子都悔青了 沈家小姐? 沈南葵随接亲的人从京城出发,一路上顾二婶都叫她逸川媳妇,没想到,眼下到了顾家门口,却被人称作沈小姐,还被拦在外面,看来是有人不想让她轻易进去啊。 她缓缓从车上下来,站定后问:“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明明她只是往那一站,客客气气地问了句话而已,却偏偏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说不出是被她的长相亦或气质所吸引,她站在这乡间小路上,莫名便让人觉得自惭形秽。 宋冬儿惊讶过后,忍不住将腰身挺得更直了些。 “不是我,是我姑姑,也就是川哥哥的娘,她有话问你。” 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喧闹,众人簇拥着一个约莫四五十岁,身穿驼色新衣的妇人走了出来,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她见到新娘子却没给半分笑脸。 看这副情形,沈南葵也猜到了她是谁。 想必这就是自己的婆婆了。 只是上一世的时候,沈平婉并未在大婚当天被拦在门外,现下闹这一出,会是因为什么? 顾二婶不解地问道:“大嫂,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等进去了再说,哪有成亲当天把新媳妇拦在外面的?” 顾母摆了摆手,“老二家的,你不知道,这门婚事,是咱们叫人给坑了。” 顾二婶大惊,“这怎么会!” 众人听到这样说,也都同样一脸疑惑。 听闻顾逸川娶的是京城里的官家小姐,看这派头也的确不像普通人,哪里就被坑了呢? 顾母沉着脸看向沈南葵,“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沈家大人的女儿?” 沈南葵点头,“是。” “胡说!打量我不知道么?沈大人的亲闺女叫沈平婉,与我家川儿定亲的也是她,而你又是谁?” “我是沈南葵。” 顾母瞪了她一眼,“据我所知道的,你似乎只是沈家养女,不算是沈家人吧?” 沈南葵道:“养女也是女。” “原先与顾家定亲的人,是妹妹没错,但后来换做我,两家也是换过庚帖,合过八字的,连婚书的都立了,既然是两家共同促成的婚事,不知您眼下提起这些,又是有何用意?” 顾母眯眼斜着她。 “你不用拿话来堵我,沈家说话不算数,以养女来替亲女,可我们顾家却不会失信,婚事既然定了,我自会认你这个媳妇,但在你进门之前,我总要叫大伙儿知道,沈家是如何欺负人的!” 一提起这些,她就忍不住生气。 自家川儿是人中龙凤,虽然现下还只是个举人,但凭着儿子的本事,来年一定能高中,到时当了官,便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娶个京官的女儿也算相配。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沈家竟然这般欺负人,把亲女换成个养女,这叫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所以,就算要让这养女进门,也势必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叫她知道,顾家可不是由着人拿捏的。 沈南葵反问:“自古姻亲乃是结两姓之好,既是两家都同意的事,又怎么能算沈家欺负人呢?” “哼,牙尖嘴利!” 顾母白了她一眼,“你一个养女,细说下来连亲戚都不如,沈家让你嫁过来,岂不是没把我们顾家放在眼里?” 顾二婶一路将沈南葵接回来,心里已认了她这个侄媳。 不由出口维护道:“大嫂,你怎么能这样说二侄媳呢,你光看看这十来箱嫁妆,沈家若不重视这门亲事,怎会为二侄媳置办这么多东西?” 顾母目光扫过那些箱子,心思一动。 “向来娶媳出聘礼,嫁女给嫁妆,你是我家花银子娶回来的媳妇,既然你说,养女也是女,那你就打开这些箱子,叫大伙儿瞧瞧,顾家换回来的嫁妆是什么?” 沈南葵目光一沉,“嫁妆是女方私产,严格来说,这就是我自己的东西,与顾家无关,况且,算计媳妇嫁妆的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吧?” 顾母冷笑一声,“什么人家过什么日子,那一百两银子的聘礼,是顾家掏空家底凑的,难道媳妇进门了,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却要看着全家人喝西北风吗?” “这倒不会,一家人还是要互相扶持的。” “那你就莫要推三阻四了,难不成,你这些嫁妆还真见不得人?” 顾母说着,叫来几个顾家亲戚,让他们去将箱子打开。 沈南葵知道这架势她也拦不住,索性没动,只袖着手静静站着。 只是,她有些疑惑。 门口闹了这么久,怎么却不见顾逸川出来? 沈南葵的嫁妆箱子里没有财物,自然就没上锁,顾家人很容易就将十口箱子全打开了。 众人看了,纷纷大吃一惊。 只见这十口箱子里,里面竟整整齐齐全装的是书? 顾母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她亲自过去查看,翻完所有箱子,竟当真没看到一分财物? 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盯着沈南葵的目光像要吃人。 “这些无用的破书,便是你沈家送来的嫁妆?!” 顾母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她花了一百两银子,却只换来这些书? 沈家一文钱嫁妆都没给,定是打心眼里不在乎这个养女,日后又怎会扶持川儿? 乡亲们一看这阵仗,也都有些为顾家鸣不平。 毕竟,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寻常庄户人家娶亲,聘礼鲜少有多过二十两银子的,顾家花了一百两,俨然已是天价,女方却连半分嫁妆都没带来,确实说不过去。 众人指指点点的,顾二婶有心想帮沈南葵说话,却也没法开口,只能投去个抱歉的眼神。 沈南葵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脸上一直挂着从容的笑意,哪怕此刻被人嫌弃唾骂,面色也未有丝毫改变,过了片刻,她忽然开口。 “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想问大家几个问题。” 顾母心里恨不得撕了她,闻言骂道:“你就只带了这几箱破书来,还有脸问什么?” 她猜到这养女的嫁妆薄,原也只是想当着众人落落她的面子,好叫她以后在顾家老实做人。 却没想到,箱子一打开,竟是这样的光景? 这下,连带着顾家,也要跟着她一起丢脸! 众人也很好奇,遮羞布被当众揭开,这个看起来端庄文弱的养女,又能怎么替自己辩解? 第5章 此时退亲,还来得及 沈南葵缓缓道:“在我出嫁之前,我便听说,顾二公子才华斐然,日后定是宰辅之才,请问有这回事吗?” 顾母冷笑,“我儿生来就是要当大官的,这还用得着问吗?原先你是有福气能做他媳妇的,可你们沈家欺人太甚,稍后待我儿回来,我便让他休了你,你还是回你的沈家去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还没进门就休妻,那不成笑话了? 沈南葵却像是没听到大家的议论一般,脸上仍是一副求知的神情。 里正想了想,站出来道:“沈姑娘,这话你没说错,方圆几个镇子里,就属逸川最有出息,沧县书院里的夫子都说,他日后定能出人头地,光耀顾家门楣。” 沈南葵点了点头,“那么,我再问大家,顾二公子能出人头地,凭的是什么?” 她这话问得莫名。 众人虽不解,但还是回答了她。 有人说是靠勤奋,有人说他聪慧有天资,还有人说是运气好。 沈南葵施施然一笑,“各位说的都对,但却只说对了一半,还少了一个最关键的原因。” 大伙儿满脸疑惑,纷纷问她另一半是什么。 “是书。” 沈南葵一指身后的十口箱子,“顾二公子出身寒门,却能一路通过童试、乡试,考取举人功名,日后更是有望参加会试和殿试,成为天子门生,而这一切的基础,就是读书。” “这些圣贤书,才是顾二公子科举入仕、出人头地的本钱。” 她没给众人反应的机会。 继续说道:“有了这些书,我们方能识字明理,若学得好了,可以像顾二公子这般科举做官,造福一方百姓,若学得精,更能着书立说,受人敬仰,还有兵书、医书、农书、工书……每一类都包含无穷的智慧,总会教人受益匪浅。” “沈家不是大官,也没有万贯家财,唯独家里小有藏书,所以,我的嫁妆也全是书。” “父亲说了,他知道顾二公子明年要参加春闱,便以这十箱书,助他蟾宫扳桂!” 她迎着那些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依旧侃侃而谈。 身姿笔直,语气柔缓,笑意浅淡,好似即将面临被休弃的人不是她一样。 旁的不说,光这份气度,便叫心生敬意。 乡亲们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只好奇地打量着她,还有她带来的那些书。 里正眼含赞赏,“这十里八乡,唯有沈姑娘一人是携十箱书做嫁妆的,大家可莫要觉得这些书不好,但凡家里供过读书人的,就都知道,有些书是连花钱都买不到的,更别说沈大人还在翰林院做官。” “翰林院那是什么地方?里面的人,是能给皇帝讲经读史的,这些书的含金量,不说供起来,也足以传世了。” 众人大多都是庄稼汉,不懂这些书的价值。 但听里正说好,大家便也都觉得好,看向沈南葵的目光变得尊重起来。 里正又道:“打个比方,书铺里买书,最便宜的也得一二两银子,那你们想想,沈姑娘这些书,又值多少钱呢?” 一本书一银子,这十口箱子里,恐怕得有几百本书! 那便是几百上千两银子! 一算明白这个账,众人看向沈南葵的眼神,愈加炙热起来。 乖乖! 顾家这可是娶了个香饽饽啊! 里正看向顾母,笑呵呵道:“顾大嫂,你家可是取了个贤媳,子孙后代都有福了!” 众人也纷纷夸赞起来。 顾母见大家都向着沈南葵,不由气得脸色青黑。 可里正都发话了,她若再把人拦在外面,就显得太过不近人情,因此极不情愿地说:“既然大家都说这些书金贵,那我便认了,新妇进门吧。” 沈南葵却说:“不急,有些话还需分说清楚。” “我都让你进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顾母瞪着她。 沈南葵敛了笑容,肃然道:“顾夫人方才说,要休了我,您既然对我如此不满,我看这门婚事,还是得再考虑一二,眼下既未拜堂,也就不算完婚,此时退亲,还来得及。” 她又不是泥人,凭什么顾家让她进就进,不让进就不能进? 顾家要给她下马威,那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顾母心里是真想休了她,可还没说话,里正就道:“孩子,别冲动,结亲不是结仇,婚事是两家人一起定的,没有成亲当天再反悔的道理,老朽身为今日的证婚人,同样也不能答应!” 他扫了一眼顾母,“你婆母方才,是不知道你这些书的价值,气糊涂了才说出来的话,当不得真的,是不是?” “我……” “顾家嫂子,逸川明年就春闱了,你难道真想得罪沈家?” 顾母一口气憋在心里,发作不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只能硬生生改口。 “没错,是我这个老婆子不识货,气糊涂了浑说的,不能当真。” 沈南葵问:“如此说来,刚才便是一场误会了?” 顾母狠狠剜了她一眼,“是个误会,你也别在门外杵着了,快些进去吧,没得叫乡亲们看笑话!” 沈南葵却只盯着她看。 顾母一脸阴沉,“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沈南葵道:“我瞧您脸色不好,难道是并不情愿叫我进门?若真如此,您大可说出来,父亲时常教导我,不可强人所难,我虽是小小女子,却亦是通情理的人,顾家若不是真心实意娶我,我这便带着十箱嫁妆,还有我手中的这封举荐信,回了沈家便是!” 顾母心里简直要发笑,眼下是她自己要走,那就怪不到顾家了! “你要走便……” 话刚出口,却被里正抢了去。 “沈姑娘,你说的是什么举荐信?” 沈南葵自袖中抽出一个信封。 “沧县城中,有一位去年告老的翰林学士,我父亲以前在他手底下做事,与老学士颇有两分交情,我出嫁前,父亲便写了这封信给我,将顾二公子引荐给老学士大人。” 顾母听不懂什么信不信的,她不愿放过这个机会,高声道:“大伙儿听见的,我已经允许你进门,是你自己要走,那你便回你的沈家去,我顾家不留你这尊大佛!” “顾嫂子慎言!” 里正皱眉打断她,“你知道这封信,对逸川来说有多重要吗?” 第6章 他也会对她这般钟情吗? 见他这般严肃,顾母有些愣住,“一封信而已……” “没错,一封信而已,”沈南葵浅浅笑开,“但这封信,却能叫天下学子趋之若鹜,鱼跃龙门,谁有这封信,便能比旁人多了几成中榜的机会。” 顾母有些不信,“一封信能有这么厉害?” 里正叹道:“何止啊!” 他神色激动,“翰林学士那是什么人?不说能主持春闱,甚至连科举的考题,都有可能是他定下的,逸川若能得他指点,明年必定能高中啊!” 里正的儿子也在读书,虽不如顾逸川争气,但也中了秀才,他只恨自家儿子娶亲早,不然他真想把这沈家女娶到自己家去。 宾客中有些是顾逸川的同窗,他们比别人更清楚这封信的份量,一个个目光炙热。 “顾家嫂嫂,能否将这封信借我瞧一瞧?” “还没成亲呢!你叫什么嫂嫂,沈姑娘,还是借给我看吧?” 一时间,沈南葵竟被人围住了。 里正见场面乱了,忙对顾母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赔礼道歉,好好地将人给请进去,你就算不怕要进门的媳妇被人抢走,也该为逸川想想吧!” 顾母万万没想到。 这养女带来的十箱书和一封信,竟然一个更比一个稀罕,看这些读书人的样子,这些东西的确不是能用钱财衡量的! 而这些本来都是属于川儿的,她可不能让别人抢走了! 思及此,她忙拨开人群,来到沈南葵面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亲热的笑容。 “哎呀,好媳妇,这都是误会,娘刚才说错了话,我给你赔个不是,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顾母说着,竟真的弯了弯腰,一副认错的姿态。 她上前拉住沈南葵的手,“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是我顾家的福气,你一路辛苦了,快随我进屋先歇息,养养精神,待吉时一到,也好跟川儿拜堂。” 顾母当着众人的面赔礼道歉,又亲自请她进去,沈南葵气也出了,便没什么好拿乔的,此刻就由顾母拉着自己往里走去。 “娘,您怎么出来了?” 一道满是担忧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顾母回头看到他,脸上溢出喜色,“是川儿回来了!” 川儿,顾逸川? 他不在家吗,怎么是从外面回来的? 沈南葵忙向身后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天青色长衫的男子,从路上疾步走来。 他先是看了沈南葵一眼,冲她微微点了下头,便对着顾母说道:“娘,您不是头疼发作,无法起身吗,怎么出来了?我已经从县城的杏林堂买了药回来,您快把药服下,免得拜堂时不能出来受礼,还有……您不是说,接亲的人要等下午才到吗?” 顾母面色尴尬,她早上把儿子支出去,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回来。 举起沈南葵的手拍了拍,“嗐呀!赶路嘛,总是时快时慢的,我也没料到你二婶他们回来得这样早,想着你不在,不能怠慢了新妇,便亲自出来迎接了,不过你放心,我这会儿已经不头疼了。” 顾逸川心下稍安,这才转身对着沈南葵行了一礼。 “本该亲自接你的,是我失礼了。” 抬头的时候,沈南葵这才近距离看清楚他的容貌。 少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身浅色青衣更衬得他风度卓绝,温文尔雅,他眸子里泛起的潋滟清光,如山巅白雪纯净,似仲春阳光温煦,当真配得上芝兰玉树这四个字。 望着眼前这张年轻俊美的脸,沈南葵一时间,竟很难把他和记忆中那个潦倒颓唐的身影联系起来。 前世,顾逸川为沈平婉守了十多年的墓,最后身染重疾,是沈南葵收到消息过去给他收的尸,操办了后事。 她仍记得,顾逸川弥留之际紧紧抓住她的胳膊,说他这辈子没辜负沈平婉。 当时她震惊不已,明明沈平婉生前已然和他夫妻反目,可他为何还能这般深情,甚至不惜搭上了一辈子? 沈南葵想不通,也不理解。 她操办完顾逸川的后事,回到侯府就病了,缠绵病榻数月,再一睁眼,就是沈平婉与她换亲那日。 上辈子她嫁到侯府,到死都没体验过情爱的滋味儿,眼下再见顾逸川,不由便有些好奇。 今世自己嫁给他,他也会对她这般钟情吗? “沈姑娘?” 顾逸川见她直直盯着自己,不由面颊微红,又唤了一声。 沈南葵回过神,忙说:“无妨,我也刚到。” 众人看到这副情形,哄然取笑道:“哎哟,新妇走了神,新郎红了脸,两人还没拜堂,就双双看对眼,竟是都有些等不及了呢!” “哈哈哈哈哈!” 大伙儿都笑起来。 顾逸川面色更红了,沈南葵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团扇将脸挡了个严实。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新郎官回来了,锣鼓声呢,还不吹打起来?新郎官,你也别傻站着了,还不快些牵了新娘子进门?” 前世侯府规矩大,且世子重伤,是以她根本没见过这种热闹场面,此时不由脸红心热,把脸藏在团扇后面不敢瞧人。 忽然,有一只宽大的手掌牵住了她,带着她往里走去。 两人手掌交握在一起,掌心都有些微微潮湿。 锣鼓声翻天,众人簇拥着两人进了院门,好似先前发生的不愉快,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人都进去了,宋冬儿却还在外面。 她看着人群中那一双交叠在一起的手,愤愤踢了地面一脚。 “得意什么,日后总有你哭的时候!” 吉时是在傍晚,眼下时辰尚早,沈南葵便被带到屋子里吃饭歇息,梳妆打扮,她吃过饭,想躺下休息一会儿,可却怎么也睡不着。 上辈子嫁人,齐世子伤重,她是和公鸡拜的堂,洞房更是从未有过的事。 所以这一世,很多事情她仍是头一回经历。 脑子里乱糟糟的,沈南葵索性坐了起来,盘算起顾家目前的境况。 前世沈平婉回娘家时便说过,顾母不好相处,赖在顾家的那个表妹,更是心机深重。 今日自己已见识到了顾母的招数,就是还不知道,这位宋表妹,又会怎么对付自己? 第7章 不被人挑错处 转眼便到了傍晚,沈南葵被推着进了堂屋。 顾逸川已等在那里。 顾父早逝,所以主位上一边是顾母,一边则是顾父的牌位。 里正拉长了嗓音唱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一对身穿大红喜服的新人,在一片鼓掌叫好声中,被送进了洞房,紧接着又是撒帐,喝合卺酒,一番折腾下来,仪式总算完成,而后顾逸川被拉去招待宾客,沈南葵则是在新房中等待。 一直到晚上,房门才被推开。 顾逸川踉跄进来,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才缓步走到床边坐下,两人对视一眼,都腾地红了脸。 “娘子。”顾逸川轻唤了一声。 沈南葵耳尖发红,丝毫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强作镇定道:“相公累了,不如早些休息吧。” “好。” 两人解了外裳躺在床上,沈南葵抓住被角的手微微发颤,心里既紧张又期待,此刻竟完全不敢睁眼。 倏地,耳边响起一声闷笑。 “娘子从京城过来,一路舟车劳顿,定是几日都没睡过好觉了,今日夜也深了,就早些歇息吧,我……不急这一时。” “……如此也好。” 沈南葵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些疑惑。 新婚第一夜,他竟然不与自己亲近,是真的体贴,还是也对她有所介怀? 她闭着眼,脑子里胡乱思索着,困意也渐渐上来。 顾逸川目光在身侧人姣美的侧脸上停顿了一会儿,才起身吹熄了蜡烛。 两人刚睡下不久,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打开却是宋冬儿。 她没理会顾逸川,一把拽了沈南葵就往外走。 “二表嫂,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来打搅你的,实在是姑姑有事找你。” 顾逸川皱眉拦住她,“娘有什么事寻我娘子,何不说清楚了再走?” 宋冬儿叹了口气,“唉,川哥哥,姑姑刚睡下一会儿,便又犯头疼了,我一个人实在照顾不过来,只好来请二表嫂帮忙。” 顾逸川将沈南葵推回屋里,“我去吧,你歇着就是。” 宋冬儿却还拉着她不放。 “不成,川哥哥,姑姑说了,你今日醉了酒,定是没力气照顾人,况且夜里也不方便,姑姑叫你歇着,只二表嫂跟我去就行了。” 顾逸川神色不虞,“娘这是要做什么,哪有在新婚夜,就把儿媳叫去自己房中伺候的?” “可是,二表嫂身为儿媳,侍奉婆婆也是应该的。” “儿媳又不止这一个,大嫂呢?” 宋冬儿讪笑道:“今日你成亲,大表哥好不容易从县里回来,姑姑也不好打搅他们夫妻团建啊……” “话虽如此,可我今日才是新婚,娘就不能体谅新妇一二吗?” 顾逸川万没想到,娘竟会在这个时候为难新妇,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袖子却被人扯了一下。 沈南葵冲他摇了摇头,“相公莫恼,我去便是。” 前世,沈平婉嫁妆丰厚,虽没被拦在门外,但新婚夜也吃了顾母的下马威,沈平婉低嫁过来,哪能受这种气,新婚头一晚便与婆婆大吵一架,自此婆媳关系恶劣,天天斗气吵架。 很多时候,顾逸川都是护着她的,可因沈平婉行事过分,不占道理,他也没法全然忤逆母亲。 吵着吵着,夫妻情分便也淡了。 而今日,顾母给沈南葵下马威不成,反倒被逼着给她赔礼道歉,丢了这么大的脸面,她定是要找回来的,还用了头疼这样的借口,沈南葵若不去,便是不孝,日后难免被人说道。 所以,她得去。 只有自己占着理,顾逸川才会向着她,她也能更理直气壮,不被人挑错处。 不就是侍奉婆母吗? 前世她在侯府,做惯了这样的事情,甚至还搏了一个贤孝儿媳的名头。 她倒不信了,顾母一个乡下老太太,难道能比侯夫人更难伺候? 沈南葵拉住宋冬儿的手,满脸担忧。 “婆母说头疼,眼下定是难受的紧,冬儿表妹快带我过去吧。” 宋冬儿没想到她竟和自己这般亲热,忍住了想抽回手的抽动,笑了笑说:“那二表嫂跟我走吧。” “娘子,你……” 沈南葵打断道:“相公不必再说了,婆母身体不适,我做为儿媳,理应在一旁侍奉,你先睡吧,不必等我了。” 说罢,便快步跟着宋冬儿走了。 顾逸川见她这般,心里愧意更浓,就愈加心疼起她的处境来,略顿了顿,便也抬脚往外走去。 沈南葵来到顾母的屋子,见她躺在床上,嘴里不住地喊疼,便问:“冬儿表妹,今日相公不是去县城买了药回来吗,可有给婆母服过了?” “上午服过了,眼下还没来得及。” “那便给我吧。” 沈南葵接过药,熟练地将顾母扶起来喂药喂水,末了又将她放平在床上,打来一盆水给她擦脸。 忙完后才问:“婆母可好些了?” 顾母有心想挑她的毛病,可偏偏她照顾自己时,做得妥帖周到,耐心细致,竟叫人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只能把火气压下去,呻唤道:“哎呀,我这头还是疼,恐怕还得委屈你,后半夜继续守着我了……”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一下子进来好几个人。 走在前面的顾逸川道:“娘身体不舒服,我们做儿子的又岂能安睡?我把大哥大嫂都叫来了,娘,您别怕,有我们一同照顾你,相信您很快就能好起来。” 顾家长子顾庆荣也道:“是啊,娘,您好端端的,今日怎么连着犯起头疼呢?” 他说完这话后,却被媳妇梁氏暗中掐了一把。 躺在床上的顾母,被他们进屋的动静吓了一跳,险些坐起来骂人。 好在她憋住了,一脸虚弱地道:“哎呀,你们都过来做什么,我只是头疼罢了,不碍事,川儿媳妇把我照顾得很好,快都回去吧,大半夜闹哄哄的,成什么样子?” 梁氏来都来了,便道:“娘不舒服,我们都不放心,就让媳妇也留下一同照顾您吧。” “我也留下。”顾逸川道。 “二弟不走,我也不走。”顾庆荣跟上。 顾母:“……” 第8章 非得杀杀她的锐气 见到这情形,顾母气得翻白眼,后槽牙磨了几番,忍了又忍,才道:“都走!我还没老呢,用不着你们这么多人伺候我!” 梁氏小心翼翼地问:“那您头还疼吗?” “吃了药,不疼了!” 顾母没好气地道。 顾庆荣欢喜道:“那太好了,娘既然没事,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罢,便扯着梁氏走了。 顾逸川也拉着沈南葵出了屋子,“娘子,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娘说完话,稍后便回来。” 沈南葵点了点头,独自回屋。 她知道刚才那一出,是顾逸川在为她出头,她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沈父看人的眼光,果然挺好的。 人都走后,屋里就只剩顾母一个人,顾逸川走了进去。 顾母扫了他一眼,“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娘生儿子的气了?” 顾母气哼哼的,“我怎敢生你的气,不过是娶了个新妇,还护得这样紧!” 顾逸川叹气,“娘其实从早上开始,便是装病吧?” 顾母没吭声。 顾逸川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您又是何苦呢?” 顾母却突然来了气,一下子拨开他的手,“你倒还教训起我来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你那新妇是个养女,不但如此,她还一文钱嫁妆都没有,空着手来了咱们家,顾家都被人骑到头上欺负了,你叫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顾逸川满脸无奈。 “上午的事,我都听里正讲了,根本不是您说的这样,娘子那十箱书,远比钱财更珍贵,还有她手中的那封举荐信,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她把这些带到顾家来,分明是咱们捡了大便宜。” 顾母冷哼一声。 “就算是这样,可你没见她今日那德行,在大伙儿面前出尽风头,哪是做人媳妇的样子?” “反正我是见不得,非得杀杀她的锐气才行!” “娘!” 顾逸川眉头蹙在一起,“娘子她没有任何错处,您这样磋磨新妇,也不怕外人笑话?” 他站起身,“下回您若身体不适,就先吃药,若吃了药还不舒服,儿就连夜送您去县城看大夫,再想像今日这般难为新妇,儿子不答应!” “夜深了,娘既没病,就早些安睡。” 说完他便出了屋子。 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顾母气不过,狠狠砸了几下床板。 他刚走,宋冬儿便又进来了。 她见顾母脸色不好,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姑姑莫恼,川哥哥定不是有意同您置气的。” 顾母冷哼一声,“川儿当然不是有意的,他向来孝顺,鲜少同我这样说话,今日这般,定是被那新妇教唆的!” “不会吧,姑姑,我瞧二表嫂挺知书达理的,今日在外面,大家对她的话都很信服呢。”宋冬儿摇了摇头道。 一提起白天的事,顾母心里就冒火。 “不过是长了张会唬人的巧嘴!我倒没见过,哪家新妇还没进门,便逼得婆婆给她低头的?” “可她知道您头疼,立马就赶过来了,可见,二表嫂还是孝顺的。” 顾母撇嘴,“我是她婆婆,她敢不孝顺吗?” “今晚她倒乖觉,没叫我找着机会发作,但我是万万忍不下这口气的,白日里,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我没脸,我若不狠狠教训她一顿,日后还怎么管家?” 宋冬儿倒了杯水递过来,“姑姑说的也是,您毕竟是长辈。” 顾母喝了水,脸上怒气淡了些。 “她既嫁到顾家,那以后的日子就还长着呢,看我不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说完,她拉起宋冬儿的手,蓦地叹了一口气。 “冬儿,你向来是最体贴我的,我们虽是姑侄,却比母女还要亲,今日川儿成亲,姑姑又怎会不知你心里的苦楚?” “姑姑……” 宋冬儿眼中瞬时蓄起一汪泪。 顾母拍了拍她的手,“你爹娘走得早,你九岁就来了顾家,姑姑是看着你长大的,在我心里,你跟川儿才最般配,原指望他高中后就娶你,可谁知半路冒出个沈家,那沈家是当官的,为了川儿的前途,咱们不好得罪,只好委屈了你……” 宋冬儿眼眶泛红,“是我没福气,配不上川哥哥。” 顾母心疼不已,一把将她拉进怀中安慰。 “冬儿,你给姑姑句准话,川儿如今已经娶妻了,你心里还念着他吗?” 宋冬儿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姑姑,我从小就喜欢川哥哥,您是知道的。” 顾母明白她的意思,顿了顿道:“眼下川儿还没高中,咱们是不敢得罪沈家,可若等川儿做了官……就不必再怕这怕那了,当了官便是有身份的人,又怎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 “冬儿,你若愿意,到时我便做主叫川儿娶你当平妻,可好?” 宋冬儿震惊地抬起头,“姑姑,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仔细想了,你嫁到别家去,我总是不放心,再有那个沈氏,她若是沈家嫡亲的女儿,我倒能高看她几眼,可她只是个养女,性子又那般张扬,我实在看不惯,也就不必给她留面子。” “姑姑,我愿意!” 宋冬儿破涕为笑。 顾母点头,“不过这事儿,你可得先捂住了,不能叫沈家那个养女知道,连川儿也要瞒着,他性子倔,知道了指不定要闹将,等日后他高中,我再慢慢替你谋划。” “冬儿谢谢姑姑!” “好孩子,你今晚就跟我睡吧,待明儿一早,姑姑便给那个沈氏好好立立规矩,总要叫她知道,这里是顾家,不是她沈家!” “嗯。” - 另一边,顾逸川回到屋子,发现沈南葵还没睡,不由问道:“娘子是在等我?” 沈南葵点头。 顾逸川脱下外衣,和她一同坐在床边,温声道:“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沈南葵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听到这话,顾逸川宽和一笑,“娘子不必这样说,你既嫁给我,我也当承担为人夫的责任,你未有错处,我娘不该这样对你。” 两人刚刚成亲,眼下毫无情分,沈南葵倒也不意外他会这样说。 虽然他帮自己只是因为责任,但这也足够了,至少,她的丈夫是个讲理的。 第二天一早。 顾母起床,是宋冬儿给她梳的头。 外面天还蒙蒙亮,宋冬儿打着呵欠,有些不解地问:“姑姑,您平日不是过了辰时才起身吗,这才卯时正,起这么早做什么?” 顾母笑道:“今日新妇敬茶,我早些过去,那沈氏来得晚了,我才有理由收拾她,这样即便是川儿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话。” 听得这样说,宋冬儿眉间也染上几分得意。 “还是姑姑有主意。” 两人说笑着拉开房门,冷不丁却见门外杵着一个人影,眼下天还未大亮,两人都吓了一跳。 “谁?!!” 第9章 从来没有人肯为她出过头 顾母惊得往后一倒,险些绊倒了宋冬儿。 她抚着因受惊而怦怦乱跳的心口,终于看清了门外的人,竟是沈家那个养女? 顾母脸色黑得吓人,脱口便骂:“你吃错什么药了,大清早的杵在我门口,是想吓死我吗?” 沈南葵忙去扶她,“婆母恕罪,媳妇哪敢吓您。” 顾母一把甩开她的手,“那你不睡觉,静悄悄站着这里干什么?” 沈南葵微微一笑,“婆母忘了?今日新妇要给您敬茶,我便想着,先来伺候您起身。” 顾母一愣,面带古怪地瞅了她一眼。 “你什么时候来的?” “媳妇来了有三刻钟了。” 三刻钟? 那她岂不是小半个时辰前,便已经在这儿了? 那会儿天可还完全没亮! “你……”顾母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毕竟人家早就等在门外,她先前预想的那一招,便用不成了。 她有些无奈看了眼宋冬儿。 明明沈氏做的没错,甚至还给足了自己这个婆婆派头,可她心里为什么总觉得不得劲呢? 沈南葵端着早就备好的洗脸水进去,“婆母,我来服侍您洗脸吧。” 她笑得和蔼可亲,顾母心里却有些发毛。 “不用你,我自己来。” 听到这样说,沈南葵便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宋冬儿也没料到她竟然这般乖觉,撇了撇嘴道:“二表嫂可真是贤惠呢,不过,我们乡下可没有这样的规矩,要是成日里光做做样子讨好旁人,那里里外外的活儿,还干不干了?” 沈南葵一脸不赞成地摇头。 “这怎么能是做样子呢?晨昏定省,可是做媳妇的基本准则。” 顾母难得对她笑了笑,“你倒懂事。” 有一说一,不怪人人都说大户人家里头的主母有排面,这种滋味确实挺不错的。 “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前世沈南葵在侯府便是这样,从不会叫人在规矩上挑出一丝错。 更何况今日她若不早些来,又怎能听见她们方才在屋中的那些算计呢? 既听见了,就更不能让她们如愿。 宋冬儿见不得她这副做派,扶了顾母便往外走,“姑姑,咱们去堂屋。” 两人刚走到院子里,却见顾逸川竟从外面回来了。 “川儿,你这大清早的去哪了?”顾母诧异道。 顾逸川扬了扬手里的纸袋,“娘子初来乍到,我怕她吃不惯家里的饭食,就去镇上买了些早点。” 顾母脸色瞬间转黑,“天还没亮,你就去给她买早点?” “天还没亮,娘子不也早早给您请安去了?”顾逸川接话道。 “那怎能一样?” “有何不一样?” 顾母气得跺脚,“谁家不娶新妇,谁家新妇不孝顺婆婆,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还非得这样惯着,你就不怕有一天,她骑到我们所有人头上去?” 顾逸川将早点给了沈南葵,上前搀住顾母。 “娘莫生气,儿虽怜惜新妇,但也没忘了孝敬母亲,这早点全家人都有份,里面还有您最爱吃的鸡汁包子。” 顾母恨铁不成钢,“这是包子的事儿吗?” “你……你昨日才娶的新妇,今儿就要把她捧上天,你怎么不干脆把她供起来?” “娘,这可不能浑说,娘子是人,我把她供起来做什么?” 顾逸川拿出一个包子递到她嘴边,“您吃口包子吧,刚出笼的,新鲜热乎。” 包子就在嘴边,顾母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把将儿子的手推开,“你真是要气死我!” 顾逸川见她不吃,只好把包子又放了回去,微微叹一口气。 “娘,我知道您是什么意思,可娘子出身官宦人家,嫁给我本就是受了委屈,所以我更不能亏待了她,不然,岂非是叫岳父觉得,他看错了人?” “可她只是个养女!”顾母很得咬牙。 “不论什么身份,她现在都已经是我娘子,儿只知道,婚书上是我与她的名字。” “你,你!” 顾母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逸川直等到她缓过气,才又说:“娘,咱们乡下人家,可没有早晚要请安伺候婆婆的规矩,往后,您就别要求新妇做这些了。” 顾母再忍不住了,抄起巴掌往儿子背上呼去。 “这你可赖不到我头上,分明是她自己非要来的!” 顾逸川不敢躲自家娘的巴掌,生生挨了几下,接着说道:“新妇要来,是她对您这个长辈的尊敬,您免了新妇规矩,则是您对儿媳的体贴,两者并不冲突。” 听到他这样说,沈南葵心里又是意外,又是感动。 已经许久没有人,像这般护着她了…… 前世她孤身一人在侯府,对内,要讨好公婆,对外,要装出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不叫人看出破绽,她一旦做错事,侯府便会用她和沈家所有人的命做威胁。 就算回到沈家,也没人问她过得好不好,只会让她讨好侯府。 从来没有人肯为她出过头。 顾母深知二儿子的性子,知道拗不过他,没再动手,只恨恨瞪了沈南葵一眼。 万分不解地道:“你究竟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才一晚上,他就对你言听计从了?” 沈南葵敛容道:“儿媳不敢,能得相公这般体贴,是儿媳的福气。” 顾母扫了一眼两人,只觉得满心满眼的不顺,便带着宋冬儿,怒气冲冲地先往堂屋去了。 顾逸川望着自家娘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南葵走上前,“相公这般怜惜于我,我很感激,可若要因为我,伤了你与婆母间的母子情分,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她说得诚恳。 她也没有想到,顾逸川竟然会一而再地护着自己。 顾逸川默然片刻,才说:“承蒙岳父大人关照,之前几番为我指点迷津,你又带了这么多珍贵的书籍和那封千金难买的举荐信来,顾家已是受益良多,我应允过你,要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顾家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侍从奴婢,我能给你的,便只有叫你在这个家里不必太过拘束。” 所以,若不做些什么,他总觉得心中有愧。 沈南葵望着他脸上客气的笑容,心下了然,“总之,还是多谢你了。” 反正不管是因为责任,还是恩情,她都真切感受到了这份心意。 敬茶时没什么波折,顾母心里有气,连训话都懒得说了,只面色不善地看了沈南葵好几眼。 刚敬完茶,大房一家四口也来了。 顾庆荣看到桌上摆的吃食,随手拿起一块甜糕,递给了六岁的小闺女,笑着说:“哎哟,今日的早饭这么丰盛?” 宋冬儿细声细气道:“是啊,今日能吃上这些,可都是托了二表嫂的福,这包子、甜糕、炸果儿,都是川哥哥一早特地去镇上买的,若不然啊,家里原本都是吃杂面馒头,哪有这样的口福?” 听到这样说,梁氏忙把闺女手上的甜糕抢下来,放回盘子里。 呵斥道:“这是你小叔买给小婶的,不许嘴馋!” 桌上的吃食林林总总摆了一大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的量,更何况顾母和宋冬儿都正吃着,梁氏这样说,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第10章 丑话要说在前头 顾逸川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被沈南葵阻住。 “大嫂,您说这话就是折煞我了,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这是相公给全家人买的。” 她将甜糕重新分给大房的两个孩子,笑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大房有两个孩子,一男孩,一女孩,都像是六七岁的样子。 两小只愣愣看着沈南葵,有些不敢答话。 顾庆荣大笑道:“还怕生吗?这是你们的小婶婶,还不快向小婶婶问好?” 得了父亲准许,两小只这才站成一排,乖乖作揖行礼。 “我叫阿远。” “我叫阿巧。” “见过小婶婶。”两小只异口同声道。 沈南葵看得欢喜,把一整盘甜糕都给了他们,温声道:“快吃吧。” 她刚坐下,就听梁氏又道:“是啊,巧儿,远儿,你小婶叫你们吃,你们就快吃吧,下回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了。” 沈南葵再蠢,也听出了她话里有话。 “大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氏看向她,短促地一笑,“二弟妹,为着二弟娶妻的事,大房出了不少银子,眼下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听里正说,你那些书很值钱,何不先典卖一些补贴家用?” 原来还是因为钱的事,难怪沈南葵总觉得梁氏对她有敌意。 要说卖书,也的确算个法子,但她并不愿这样做。 “大嫂,我那些书虽值一些钱,但若卖了,就再难收集齐全,况且书是能传世的东西,积累起来更是一个家族的底蕴,我并不想典卖。” 梁氏撇嘴,“不卖书,那全家人下半年都喝西北风去?” 她满脸不快,“二弟妹,你可知,为着娶你过门,孩他爹提前预支了半年的工钱,原指望能靠你的嫁妆先撑一撑,现在倒好,你又不愿意典卖,那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沈南葵知道顾家穷,却没料到顾家竟这么穷,难怪上一世沈平婉回娘家,回回都要带一两车东西走。 她想了想说:“婆母,大嫂,你们放心,我会想法子赚钱的。” 前世,她虽然被侯府盯得紧,但相应的,侯府为了稳住她,也给了她不少甜头,叫她掌管着侯府的大半产业。 所以,生意上的事,压根难不倒她。 哪知梁氏却嗤笑一声,“瞧你这副娇滴滴的样子,只怕连家务都不会做吧,还说什么赚钱?” “你是官家小姐,又是新进门的媳妇,按理,我这个当大嫂的,不该此时说这些,但俗话都说,丑话要说在前头,我也不怕得罪你,索性就摊开说了。” 她掰着手指头,“赚钱的事先不提,就咱们家的光景,你也都看见了,每日要洗衣裳、砍柴、做饭,地里也有活儿,二弟要读书,你大哥在县里做工,我也不指望他们,娘年纪大了该享福,我家两个孩子还小,也就冬儿常常帮着我。” “你既然进门了,同为儿媳,是不是也给替我分担一些呢?” 顾逸川皱眉,“大嫂……” 梁氏打断他,“二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二弟妹是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她金贵,可再怎么说,也没道理叫我这个做嫂嫂的,来伺候妯娌吧?”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沈南葵无从反驳。 可她确实不会做这些呀…… 沈南葵想了想,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张绣着荷花的手帕。 “大嫂看看,这个帕子怎么样?”她递过去。 “你做什么?” 梁氏有些疑惑地接过手帕,这帕子质地极好,绣样也精致,难不成,她是想讨好自己? 想到这,梁氏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看来自家这个娇滴滴的妯娌,还是挺懂事的嘛,那自己便卖她一个面子,且叫她在顾家先适应几天,旁的事往后再说。 刚要将帕子收进怀里,就听沈南葵说:“这是我出阁前自己绣的,大嫂觉得,能拿去卖钱吗?” 梁氏没想到,这么精致的帕子,竟是她自己绣的? 有些尴尬地将帕子还给了她,点头道:“这么好的绣工,当然能卖钱,怕是价格还不低呢。” 沈南葵笑了笑,“大嫂,家里的活计,我确实不会做,你若愿意,日后我便绣帕子补贴家用如何?” 靠做手工赚钱,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她现在没有本钱,也只能先这样,等攒够了本,才能着手做别的买卖。 梁氏心里一合计,若是这样,那她也不吃亏,就同意了。 “行吧,你能有这手艺,我自是没话说。” 沈南葵将帕子又给她,“大嫂,你若不嫌弃,就收下这块帕子吧,到时还得劳烦你带我去找卖东西的地儿。” 梁氏嘴角有些压不住了,她喜欢这帕子,自然也想收下,可还是先瞟了一眼顾母。 “二弟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帕子如此精致,我哪配用,要不,你还是给娘吧?” 闻言,顾母冷哼一声,“一张帕子而已,谁稀罕!我可不要。” “您若不要,那媳妇可收下了。” 梁氏喜滋滋拿过帕子,上面的荷花绣得跟真的一样,她只觉得越看越喜欢。 沈南葵笑道:“婆母,这藕粉色不衬您,待儿媳再绣一块好的了,再拿来孝敬您。” 顾母白了她一眼,“你虽知道补贴家用,但也不能一整日光绣帕子,其他什么都不做吧?” 顾逸川忍不住了,放下碗道:“娘,我娘子不会做这些事,您何苦为难她?” 顾母满脸不屑,“顾家不养闲人,光绣绣帕子就能躲过家务,哪有这么轻松的事?” 顾逸川抓着沈南葵的手举起来。 “您看看,这双手是像做粗活的吗?她既然能赚钱补贴家用,别的活就该放一放了吧?” 一双纤纤细手嫩如葱段,连指甲都好看得像贝壳似的。 梁氏自愧不如,宋冬儿面有妒色,两人都不约而同把手藏在了桌子下。 顾母却依旧面不改色。 “你叫我免了她的规矩,我答应了,可要做顾家的媳妇,光想着躲闲却是不行的,她不会的,可以学。” 顾逸川无从辩解,默然垂下了头,毕竟,自家的情况确实如此。 忽然,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望向沈南葵。 “娘子,你精通诗书对吗?” 沈南葵虽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称不上精通,只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罢了。” 说到这,她眼神顿时一黯。 第11章 是旁人装不出来的 她的学问都是沈父教的,沈父官职虽不高,却是正经的同进士出身,加之沈家祖上也出过一两个进士,所以向来以诗书传家。 家中除了男丁读书科考,女子也要识字明理。 还未寻回沈平婉之前,沈南葵是沈家唯一的女儿,她六岁时,是沈父亲自给她启蒙,十年来悉心教导她读书。 她曾一度以为,自己有爹娘疼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只可惜…… 终归是黄粱一梦,这一切都不属于她,如今,她只是一个不得不依附于沈家的孤女。 沈南葵不愿再想,侧头看向顾逸川,“相公问这做什么?” 顾逸川略一笑,“岳父博学多才,我听闻你自小得岳父亲自教导,学问定然不差。” 沈南葵谦虚摇头,“相公过誉了。” 顾逸川望向大房夫妇,“大哥,大嫂,阿远今年七岁了,你们不是一直想送他去念书吗?” 一说到这个,顾庆荣就皱眉头。 “是啊,原想把远儿送去你幼时念书的私塾,可那赵秀才远游去了,除此之外,镇上再没有别的学堂,县里倒是有,就是束修太贵,咱家手头上暂时没有这么多钱……” 梁氏暗自瞟了顾逸川一眼,小声嘀咕道:“要我说啊,二弟如今自己都是举人,学问不比县里书院的夫子差,何不让二弟来教咱们远儿念书?还能省下一笔束修。” 顾庆荣瞪了妻子一眼,“你怎么又提这事儿?逸川来年便要科考,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哪能去耽搁他?” “我这话也没说错啊,外面的夫子再好,能好得过自己的亲叔叔?况且,二弟这么有本事,咱们远儿跟着他学,日后肯定也能有出息。” “不行,我不同意,逸川的前程要紧。” 梁氏气结,“那你就不想想你儿子?” 顾庆荣一脸骄傲,“等二弟做了官,什么样的夫子请不到,还怕教不好远儿吗?” 两人吵嘴的声音不小,顾母黑着脸拍了一下桌子。 “都住嘴!” 她先是剜了一眼梁氏,才道:“老大说得对,川儿科考要紧,谁也不能拖累了他,远儿还小,这上学的事,我看就先放一放吧。” 顾母发话,梁氏不敢再有异议。 “都听娘的。” 顾逸川见气氛不妙,忙道:“娘莫恼,我自是愿意教阿远念书,但我课业繁重,忙起来时,常有顾不到他的时候,学习一事,需要持之以恒,这才是我不能教他的理由,不过,我刚才已说过,娘子的学问是得岳父亲传,不比那些个秀才童生差,所以,我想请她来给阿远启蒙。” “这样,阿远不但能读书,家里还能省下一大笔束修。” 他看向沈南葵,“娘子,你可愿意?” 沈南葵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干粗活,才想出这个法子,当下便点了点头,“自是愿意。” 宋冬儿一脸质疑,“川哥哥,你也太抬举二表嫂了吧,外面那些夫子,哪个不是德高望重之人,二表嫂一介女子,怎么能教得了学生,阿远虽然小,可也正是长见识的时候,若被她教坏了,以后该怎么好?” 顾母沉着脸,“就是,远儿是顾家长孙,哪能认女人当夫子?” “是女人又如何?” 顾逸川不以为然,“女子虽不能科考,却不代表女子就没有才学,京中那些大家族,常有请女师到家中授课的,女人怎么就不能当夫子?” “况且,娘,阿远现今七岁,正是该启蒙念书的时候,若是耽搁得晚了,以后怕就追赶不上旁人,岂不是误了他?” 顾母斜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道:“说得这么好听,你怕不是就想护着新妇,不叫她干活吧?” 顾逸川笑道:“也不全是,我家娘子做不来粗活,阿远也正好缺人教导,让娘子去给阿远启蒙,还能省下一大笔束修,不也是给家里减轻负担吗?” 这话说得也在理,顾母狐疑地望向沈南葵。 “你能行吗?” 沈南葵微微一笑,“我嘴上说行,婆母只怕也不信,不如就先让我试试看,旁的不说,那些深奥的策论文章,我或许写不出来,但若要教导个学龄孩童,我还是有把握保他过了童试的。” 顾母稍稍放心,她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儿媳,但也不得不承认,沈南葵那一身书卷味儿,是旁人装不出来的。 况且,自家儿子也不会糊涂到拿亲侄子开玩笑,他既然说行,想必便差不了,就且先叫她试试看吧。 “那你就先教着试试,但你可别想着躲懒,既然要教远儿读书,就得尽心尽力。” “这是自然。” 顾母神色严厉,“还有你方才说的,做绣活补贴家用,同样不能落下。” “是。”沈南葵点头。 顾母摆了一顿架子,心情舒畅许多,吃完饭率先走了。 沈南葵吃得不多,顾逸川念着她起得早,便陪她回房歇息。 宋冬儿不知去了何处,饭桌上便只剩大房一家人。 两个孩子吃得欢快,顾庆荣的眉头却仍未解开,他问妻子,“二弟妹真能教好咱们远儿吗?” 闻言,梁氏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事事都听你家好二弟的吗,怎么他说二弟妹能教,你却又不信了呢?” 顾庆荣叹气,“可她是个女人,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女人能教学生。” 梁氏虽然对沈南葵教自家儿子读书这事也有些不满,可听到这话,登时还是来了气。 “女人怎么了?顾庆荣,我没想到,你竟是个瞧不起女人的孬货!” 骤然被骂,顾庆荣也一脸怒意。 “你吃错药了,我又没说你!” 梁氏站起身,怒瞪着他,“我是不喜欢我那妯娌的做派,为了娶她过门,大房出钱出力,可她非但没有嫁妆补贴咱们,甚至还不能帮我分担家务活儿,所以,我讨厌她,可这并不代表着,我心里不服气。” “昨日在家门口,你娘明着刁难她,而她非但不急不恼,还能说出那么多的大道理,使得你娘不得不给一个未过门的儿媳低头,就冲这点,我就佩服她!” 第12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梁氏轻哼一声,“我是个没见识的,只配一辈子的劳碌命,你瞧不起我,我没话说,可人家二弟妹哪里不如你了?说来好笑,就因为她是女子,你连二弟说的话都不信了,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顾庆荣脸色有些难看,“我这不也是为了远儿着想吗?” 梁氏不置可否,“先前我还不满意让二弟妹管我儿子,现在我倒盼着,她能把远儿教好,狠狠打一下你们这些臭男人的脸。” 夫妻俩又吵起来,两个孩子都吓得不敢说话。 顾庆荣一脸头疼,“孩他娘,你今日是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说一句,你能顶十句!” 梁氏没理会他,拉着两个孩子往外走。 临出门时,回头说道:“我没怎么,只是不似二弟妹那样好命罢了,都是一个娘生的,也不知差距怎么这般大。” “你!” 顾庆荣气结,但也只能无奈地锤了两下桌子。 - 西屋。 顾逸川将沈南葵一送回屋,便说:“娘子,你先歇一会儿,我去书房看书。” 沈南葵微微摇头,“大嫂已经在做事了,我再睡下只怕不好,不如,我随你一道去书房,把我带来的书先整理一下?” 顾逸川笑了笑,“你刚进门,不用急着做这些的。” “没事的,左右我也闲着。” “那好吧。” 两人一道去了书房,顾逸川向她交代了两句,便去看书了,沈南葵则轻手轻脚地整理那十箱书。 十箱书不少,沈南葵归纳了半日,才总算收整完毕。 这间书房虽然布置得十分简陋,但一眼望去,书架上满满当当全是书籍,依旧能带给人不小的震撼。 沈南葵忙完,也没有打搅顾逸川,转身悄悄出了屋子。 刚出门,迎面便遇上宋冬儿走过来,沈南葵笑着打招呼,“冬儿表妹来了?” 宋冬儿瞥她一眼,颇有些阴阳怪气。 “是啊,我哪能不来?有些人赖在书房一上午,却连口水都没给川哥哥准备。” 她扬了扬手上的茶壶,“我若不来,岂不是要叫川哥哥渴着自己?” 沈南葵倒真是忙忘了,没记起这茬,便说:“多谢冬儿表妹提醒,是我疏忽了,日后我定然会记得给相公添茶。” 宋冬儿听见她叫相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来。 “二表嫂倒也不必如此见外,我自幼跟川哥哥一同长大,他在房中温书的时候,向来是我给他端茶送水,这些事我都是做惯了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二表嫂不用跟我客气,往后还是由我来给川哥哥送茶吧。” 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沈南葵也知道她的意图。 上一世,沈平婉和顾逸川几次险些闹掰,里面都有宋冬儿的手笔。 宋冬儿对顾逸川有意,可顾逸川对她却未必有男女之情,数十年相处,他更多的,是把宋冬儿看作自己的亲妹妹。 但沈平婉却没有想明白这一层,她厌恶宋冬儿总在顾逸川面前出现,打自己丈夫的主意,平日里两人争锋相对,而她更是仗着顾逸川的维护,暗地里磋磨了宋冬儿许多回。 宋冬儿也是个有决心的,不论沈平婉怎么对她,她一概都忍着,只等到事情闹大,才捅到顾逸川面前。 顾逸川再宽纵妻子,也容忍不了她总是不敬婆母,残害妹妹,欺压大房…… 后来,顾逸川对沈平婉便严厉起来,沈平婉自然不愿听他的,两人时常争吵,夫妻情分也渐渐淡了。 沈南葵笑了笑,“冬儿表妹,你与我家相公兄妹情深,这我都是知道的,之前有劳你照顾他,但现在,他既然娶妻了,再由表妹来照看起居、伺候茶水,只怕外人还当是我这个做娘子的不称职呢,况且——” 她拖长了话音,“冬儿表妹已经及笄了,如今正是要议亲的年纪,若是叫别人知道你与表兄走得太近,说不定会产生什么误会,这对你的名声也不好,你说是不是呢?” 沈南葵刻意点明了她才是顾逸川的妻子,而宋冬儿只是表妹。 这也算是宣誓主权了,毕竟,是她嫁给了顾逸川,那些觊觎自己丈夫的人,也得先摆正自己的位置。 果然,宋冬儿听完这话,脸色顿时一片青黑。 她颇有些气急败坏,“二表嫂昨日才刚进门,今日就管起我的事来了,倒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沈南葵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冬儿表妹莫要胡言,我与相公成了亲,便是顾家妇,族谱上也写着我的名字,这是大家都见证过的,走出去谁不把我看作顾家人?若真论起远近亲疏,冬儿表妹姓宋,似乎才真的跟顾家没什么关联吧?” 宋冬儿气得脸都要歪了,她在顾家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这样说过她。 “哼,你连姑姑都敢顶撞,我自然说不过你!” 顶撞婆母可是顶大帽子,沈南葵才不接。 “据理力争,谈何顶撞?” “你不顺婆母,当众搬弄口舌,难道不是不孝?” “莫非冬儿表妹口中的孝顺,就是不分是非,由着婆家诋毁娘家,敢问这是哪儿的道理?” “你!”宋冬儿一点便宜没占到,不由气得直跺脚。 她冷哼一声,索性直接绕过沈南葵,往书房去了,“川哥哥读书辛苦,还等着我的茶水呢,我可没功夫跟你吵嚷!” 沈南葵也没拦着她,见她进去,便自己去了院子里,大房两个孩子正在那边选豆子。 “你们在做什么?”她问。 阿远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快速地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阿巧接话道:“小婶婶,娘让我们选豆子,又大又圆的豆子拿去卖,剩下的咱们自己吃。” 小丫头嗓音甜甜糯糯的,听着格外舒心,沈南葵不由放软了声音。 “我来帮你们吧。” 阿巧怯生生瞧她一眼,有些狐疑问:“小婶婶,我娘说你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什么活都不会干,你会挑豆子吗?” “笨蛋,胡说什么!”阿远忙去捂她的嘴。 第13章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阿巧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瞥了沈南葵一眼,绞着手指道:“对不起,小婶婶,我记错了,我娘没说过这话。” 此话一出,不止阿远翻起了白眼,连沈南葵也被她逗笑了。 阿远忙把阿巧拉到自己身后,“小婶,我娘她只是说着玩的,没有坏心……” 沈南葵笑道:“我知道。” “你不生气?”阿远满眼好奇地打量着她。 “你娘也没说错,我为何要生气?” 阿远愣住了,似乎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被骂了还不计较的? 见两小只不说话,沈南葵想了想道:“你们不用怕,就当我没听见,如何?” 阿远没应声。 倒是阿巧,从早上沈南葵给她吃甜糕时,她便喜欢这个好看的小婶婶,仰头问道:“那小婶婶,你不会讨厌我娘吧?” 沈南葵扑哧一笑,“当然不会。” 听她这样说,阿巧顿时放下心来,上前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一旁的木墩坐下,甜甜一笑,“小婶婶,我教你选豆子。” “好啊。”沈南葵欣然应允。 两人头并着头,抱着簸箕仔细筛选着豆子。 阿远先是静静看了两人一阵子,才又投入到选豆子的阵营。 沈南葵一边忙活,一边和两小只闲聊,攀谈中得知,两小只竟是罕见的龙凤胎,阿远先出生半刻钟,是哥哥,阿巧是妹妹。 兄妹俩原本对这个新进门的小婶婶还有些戒心,可交谈下来,发现她温柔又和气,不论两人说什么,她都含笑应答,哪怕说错话,也不见她恼,而是有理有据的矫正两人,当真是再好相处不过的了。 阿远渐渐也没那么怕她了。 听到沈南葵问自己识不识字,便拍了拍胸膛,有些得意地说:“小叔早就教过我百家姓和千字文,我还会写我和妹妹的名字呢!” “哦?那你写给我看看。”沈南葵折了一根树枝递给他。 阿远信心满满,有模有样地在地上勾画起来。 沈南葵看着他写完,点了点头,“顾文远,顾文巧,不错,都写对了,如此说来,家中其他人的名字,你也都会写了?” “没错。”阿远点头。 沈南葵问:“那你是否会写我的名字?” 阿远思索一番,又用树枝在地上勾勒起来。 沈字他会写,南字改正了两回,才写对笔划,到了葵字,他便有些为难了,拿着树枝不知如何下笔。 半晌才有些难堪地垂下头,“我,我不会写……” 沈南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才七岁便识得这么多字,已经很厉害了,明日我便正式教你读书,你愿意吗?” 听到要念书了,阿远心中自是激动,可一想到早上爹和娘的争吵,他又有些迟疑。 “小婶,你会教我些什么?” 沈南葵想了想说:“你现在字还认不全,自然是先识字,如此才能读得懂先贤文章,理解得了词句释义,待你懂的多了,便要学会遣词造句,用纸笔表达自己的想法,总之,我既然答应教你,只要你肯学,我便会把我所知倾囊相授。” 阿远点了点头,眼中冒出一股期冀,“那我能像小叔那般厉害吗?” 沈南葵笑道:“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肯用功,日后说不定比你小叔更厉害。” “好,小婶,我以后一定跟着你用功读书!” 沈南葵又看向阿巧,问道:“阿巧识字吗,明日也同你哥哥一起念书可好?” 阿巧点头又摇头,小声道:“小叔也教过阿巧,但奶奶和爹娘都不让我学,他们说女孩儿念了书也没用,是浪费时间,有这个闲心还不如多做些活,所以,阿巧识的字没有哥哥多……” 沈南葵心中怜惜,“那阿巧自己想学吗?” 阿巧扁了扁嘴,点头道:“我想学,我想像小婶婶一样,懂许多道理。” 在小婶婶进门之前,她还从未见过像小婶婶这般的女子,美丽中带着自信,温柔又不失端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叫人格外着迷。 跟冬儿姑姑和自家娘完全不一样,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沈南葵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小婶会想办法,叫你奶奶和爹娘,都同意你念书的。” “真的吗!”阿巧险些要蹦起来。 沈南葵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当然是真的。” 反正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顾家这个小侄女如此讨人喜欢,她也不忍心撇下不管。 “小婶婶,你真好!” 阿巧满心欢喜,高兴地扑进了沈南葵怀里,亲昵地同她撒娇。 阿远也很激动,咧着嘴笑道:“太好了!有小婶教你,这样我就不用再费劲偷摸教你了。” 沈南葵惊讶地问:“你教阿巧?” 阿远点头,“是啊,奶奶不让阿巧跟小叔学认字,我便把我学到的,再悄悄教会阿巧,小叔知道后,还夸过我呢,不过,阿巧可太笨了,有些字我教许多遍,她都学不会!” 阿巧不乐意了,“分明是你教得不好!” 小丫头满脸不服气,瘪嘴道:“小叔偶尔也会考验我,只要是小叔教的,我都能记住,你凭什么说我笨?” 两小只在一旁斗嘴,沈南葵却有些发愣。 想起顾逸川早上说过的话,唇边不自觉溢出一丝笑,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从他对待小侄女的态度,便能看出,他不是那些迂腐之人。 不然,他也不会力荐自己来给阿远启蒙。 “好了,别吵了。” 她拉开两小只,“阿远,你肯把自己会的东西教给妹妹,这很好,这不仅是你疼爱妹妹的表现,对你自己也是一种提升,所谓教学相长,便是说你在教导别人的同时,也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知困然后能自强,教与学都是互相促进的,你教了妹妹,虽然看着是受了累,但妹妹也在帮你巩固知识、反省错处,对你亦是有益。” 她笑了笑,“还有你,阿巧,日后你与哥哥一同学习,也要与他相互督促,共同进步,知道吗?” 两小只听她说完,先是愣怔了一会儿,才都重重点头。 “我们懂了!” 沈南葵笑着摸了摸两人的后脑勺,“真乖。” 不远处,顾逸川站在房檐下,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入夜。 沈南葵回到西屋,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昨日两人并没有洞房,不知今夜,顾逸川是否会主动一些? 她散了头发坐在床边,正胡乱想着,顾逸川忽然开门进来,径直向她走来,在她身侧坐下后,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娘子久等了。” 第14章 烛光微暗,娇妻在侧 沈南葵面颊微红,却并未挣开,任由他牵着自己。 “相公夜读辛苦,我等你也是应该的。” 顾逸川轻轻一笑,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他本就精致的五官更显瑰丽。 沈南葵不由看呆了。 自家相公如此俊美,难怪上一世沈平婉会毫无怨言地嫁给他,也难怪宋冬儿会如此痴恋于他。 就连自己,也觉得这张脸实在赏心悦目,能日日瞧见最好。 她心里如是想着,顾逸川却也在含笑注视着她。 片刻,他捻起一缕她鬓边的发丝说道:“娘子花颜月貌,我见犹怜,能娶到你,实乃在下的福气。” 从小到大,沈南葵听过许多句这样的夸赞。 毕竟,她若是长得不好看,也不会被侯府选中做世子夫人,甚至还想叫她凭美貌,使得齐世子转性。 可这却是头一回,她听见来自夫君的夸赞,不免又羞又喜,一张脸顿时红如胭脂。 烛光微暗,娇妻在侧。 顾逸川眸色渐深,再也抑制不住情动,起身吹灭了蜡烛。 “娘子昨日辛苦,今夜我们便早些睡下吧。” 沈南葵还未适应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便被扯进一个坚实的怀抱,紧接着,是那人柔软的唇覆了过来,初时小心翼翼,而后愈加大胆,直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两人气息交织,呼吸湿热,沈南葵只觉得像是被抽去筋骨,浑身软得厉害,任由他予取予夺。 床帐落下,衣衫尽解,西屋一室春意。 - 翌日清晨,沈南葵还睡着,忽然察觉到身侧有响动,她朦朦胧睁开眼,见是顾逸川起身了,便也撑着身子要起来。 顾逸川按住她,“还早,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买早饭。” 沈南葵躺着摇了摇头,“相公不必如此优待我,家中银钱不充裕,我可以和大家一起吃杂面馒头。” 顾逸川笑了笑,“放心,大嫂昨日的话有些夸张了,家里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见她面上仍有迟疑,他又补了一句,“我不单给你一个人买,依旧全家人都有份。” 见他这般体贴,沈南葵也笑了出来。 “相公,我定会早日想出一个赚钱的法子,不叫你在我与大家之间为难。” “得此贤妻,夫复何求?”顾逸川握住她的手。 昨夜两人有了夫妻之实,关系自是更近了一步,沈南葵满心娇羞与甜蜜,“相公护我敬我,不曾委屈了我,我自然也要为这个家着想。” 两人执着手,含情脉脉了好一阵,顾逸川才动身出门。 吃早饭时。 众人看到顾逸川买回来的东西,脸上神色各异。 顾母第一个没有好脸色,眼神像刀一样,狠狠打在沈南葵身上。 “哼,照你这么个吃法,旁人日后还活不活了?” 宋冬儿一脸酸意,“就是,川哥哥体谅二表嫂,可二表嫂也不能蹬鼻子上脸啊,家里本就因你而变得拮据,现在又日日这般挥霍在吃喝上,也太不会持家了吧。” 顾庆荣在沧县的酒楼里当账房,饮食上向来滋润,没短过什么,因此倒不觉得早饭丰盛些有什么不妥,因而没有吱声。 梁氏却也一脸不善,讥讽道:“二弟妹,原本呢,你教我家远儿念书,我是该谢你的,可大房在聘礼中出了不少钱,也算是相抵了,二弟妹出身富裕人家,是个金贵人,你这般吃法,我倒是没有意见,只是不知道,咱们还能像这样吃几天?” 这便是要催她赚钱了。 沈南葵放下筷子,笑着说:“大家放心,听说绣工上好的绢帕,市面上能卖到一两银子,我今日得闲便开始做,三日就能绣成一张,如此下去,定能维持生计。” 大家都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若她真是按这般速度做绣活,一个月便能赚十两银子。 这可比顾庆荣在县城酒楼当账房开的工钱,还要高出两倍! 当下便没人再说什么了。 顾逸川心中怜惜,夹了一个蒸饺放在沈南葵碗里,“做绣活费眼睛,娘子也莫要累着自己了。” “嗯。”沈南葵含笑点头。 两人这般,旁人倒没觉得什么,只宋冬儿几欲掐破自己的掌心,看向沈南葵的目光愈加怨恨。 吃过早饭,大家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顾庆荣告假回来办完弟弟的婚事,也该回酒楼做工了,初夏时节,地里的活儿不少,梁氏吃完饭便和宋冬儿一起下地了,顾母在家只喂喂鸡鸭,做些杂活儿。 顾逸川依旧在屋中温书,沈南葵回想早上,他从镇上回来时出了一头的汗,便打了一盆清水去书房。 沈南葵将巾帕洗净拧干,见他正在专心执笔,便站在一旁等着。 过了一会儿,顾逸川放下笔,才注意到不远处的人。 “娘子怎么不坐下?” 沈南葵上前将帕子递给他,“天气热了,相公擦擦汗吧。” 顾逸川接过帕子,却不见有下一步动作,只呆呆看着沈南葵。 见他如此反应,沈南葵略感错愕,下意识回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妥? 可她在家便是这般孝顺父母,上一世在侯府也是如此侍奉公婆的,料想体贴夫君,也是该细心周到,似乎并无问题呀? 正想着,顾逸川忽然起身,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用帕子先给她擦额角的汗。 “娘子嫁给我之前,在家是有下人伺候的吧?” 他眼中似有歉意,“这些事我从小都是自己来做,实在无需麻烦你,所以现下,你只管照料好自己便是,不必为我而劳累,待日后我功成名就,定会重新选人来服侍你。” 沈南葵没料到他竟会这样说,愣忡之余,心底也泛起丝丝甜意。 自己今世能得此良人,当真是三生有幸。 看来重活一世,果然是上天对她的补偿。 顾逸川给她擦完脸,又就着帕子抹了抹自己,虽有些不讲究,但沈南葵见他这般不同自己避忌,心里也是高兴的。 顾逸川将帕子放回盆里,才道:“娘子,我知道你要给两个孩子准备授课的书籍和笔墨纸砚,这屋里的东西随你取用,我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估计傍晚才会回来。” 沈南葵点头道:“好,相公去吧,家里有我。” 顾逸川没再耽搁,把刚才写好的文章揣进怀里,匆匆出门去了。 他走后,沈南葵见书桌有些凌乱,便上前整理。 桌上有一些零散的纸张,上面是顾逸川写的文章,沈南葵忍不住拿起来瞧了瞧,这些看起来虽然像是废稿,但字迹洒然,词句更是精妙。 沈南葵舍不得丢弃,便将其收纳整齐,随手拿来一本书,想要把这些夹进去。 书刚翻开,却从里面滚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画像。 沈南葵隐约只见画中人是个女子,好奇之余,便打开看了一眼,看清画像原貌之后,她脸色剧变,不由怔在原地。 这画中人不是别人,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沈平婉。 可,为什么会是她呢? 沈南葵双脚像是钉在了地上,心也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第15章 凭什么瞧不起人 晌午时分。 梁氏和宋冬儿劳作归来,两人做好午饭,一家人就吃饭了。 顾庆荣去了县城,顾逸川也不在,所以家里就只有几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饭菜很简单,桌子中央摆着一海碗炒菜心和一碟腌笋,配着糙米饭,便是一餐。 沈南葵两世为人,侯府的锦衣玉食自不必说,出嫁之前,沈家也未短过她吃穿,是以有些吃不惯这样粗陋的饭食,但却没表现出来,只吃得少了些。 她知道,顾家境况如此,她也挑剔不得什么,只等她赚了钱,再慢慢改善家中的吃用。 做绣活费神费力,赚不了大钱,只是权宜之计,待攒下本金,还是得找一门能做得长久的营生才行。 她一边吃,一边在心里谋算着日后赚钱的法子。 可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另一层意味。 宋冬儿时不时扫她一眼,又看了看顾母和梁氏,终是忍不住了。 “怎么,二表嫂是吃不下顾家的饭菜吗?” “怎会?” 宋冬儿搁下碗,直直盯着她,“可这两日,我看你这副样子,还以为这些饭菜,是多让人难以下咽呢!” “冬儿表妹多虑了。”沈南葵依旧慢条斯理吃着。 宋冬儿见顾母脸色已经黑了下来,继续语带挑衅地道:“是么?二表嫂,说来顾家的确不能同沈家相比,可惜你养父母把你嫁过来,竟都没想着多多补贴你一些,叫你跟着我们受这样的苦,莫不是他们压根就不想管你吧?” 沈南葵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尽管宋冬儿说的是事实,但她不会认,更不会在婆家露了短。 “冬儿表妹倒真奇了,竟能比我这个姓沈的,更了解我父母?” 宋冬儿笑了笑,“二表嫂说笑了,不过这原也不打紧,其实啊,你只要好好孝敬婆婆,融入顾家,也没人在乎你与娘家的关系怎么样,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南葵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应声。 宋冬儿也不在乎她的态度,接着说道:“可是,二表嫂,真不是我说你,你就算不用做活,可方才我与大表嫂从地里回来,已是又饿又累,做饭时你总该来搭把手吧,这又不是什么重活?” 听到这,顾母抬眼瞪向沈南葵。 “冬儿说得没错,方才我可见你既未做绣活,也未教远儿念书,莫不是故意躲懒?” 宋冬儿殷勤地给顾母夹菜。 “就算要摆小姐架子,也得看看自己在哪里,这里是顾家,二表嫂什么都不做,就想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难道是把我们当成你的丫鬟仆妇了?” 梁氏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只想快些吃完饭了回房歇一会儿。 可听到这里,心里也蹭的一下来了火气,有些不满地看向沈南葵。 今日顾逸川不在,没人给她撑腰,三人瞪着她的目光颇是不善。 沈南葵放下碗,取出手绢擦了擦嘴,才道:“冬儿表妹说来说去,还是在怪我没有做事,可在我来之前,你们难道就不用吃饭,不用干活吗?” 宋冬儿知道她口才伶俐,便搬出顾母。 “姑姑说过,顾家不养闲人!” 沈南葵缓缓一笑,“今日上午,我备全了授课所用之物,下午便能正式教阿远念书,大伯去县里之前,我请他帮我在城里买绸缎和丝线,只等东西一到,立即就能着手做绣活,我做了这些,冬儿表妹还觉得我是个闲人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光说得好听!”宋冬儿撇了撇嘴。 沈南葵看向她,“冬儿表妹若还是不满,我也可以跟你换,你来教阿远念书,以及赚钱贴补家用,我虽做不来农活,但假以时日,总能学会的,就是不知道冬儿表妹,能不能也学会我身上的本事?” “你!”宋冬儿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 “二表嫂凭什么瞧不起人!” 沈南葵身姿坐得笔直,略抬高了些声音道:“我并未瞧不起谁,只是我觉得,一个家里要想日子过得好,就得各司其职,正如你不擅文墨,而我也不擅做活,我承诺的事自会办到,若没办成,冬儿表妹再来发难也不迟,又何必急着现在数落我?” 她知道顾家为了娶她,已经掏空了家底,所以大家都抱有怨气。 可她不能软弱,不然像今日这样的事,以后还会常有发生,这番话既是说给宋冬儿,也是叫顾母听见。 顾母瞥了她一眼,“反正日子还长,大家总会知道你是真有能耐,还是光嘴上厉害。” 宋冬儿还想再说,却被顾母阻住。 “都吃饭吧,成天吵吵来吵吵去,听得我脑袋疼!” 她也不是不向着宋冬儿,只是,每次宋冬儿与那养女争论,总要落于下风,连带着她也心里憋闷。 还不如等等看。 眼下这养女行事毫无差错,嘴皮子又厉害,就算同她说破了天,也还是出不了那一口恶气,她暂且就先忍下,只等着看那养女能不能做成她允诺的那两件事。 若成了倒也好,反正远儿读书和赚银子,都对顾家有利。 若不成,那她便新账旧账一起算! 这些都是那养女自己答应了的,到时候没做成,就连川儿也不能再护着她! 顾母发话,宋冬儿纵然不服,也不敢再多言。 饭桌上安生了许多,沈南葵静坐了一会儿,又趁势提出让阿巧一起念书的事。 顾母面露诧异,“你又闹什么花样,阿巧一个女娃,念哪门子的书?” 梁氏也有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只道:“女孩以勤快持家为主,日后嫁了人也讨夫家喜欢,念不念书倒是不打紧,不过……” 她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若能有一门手艺傍身,自然更得人看重些,二弟妹,你要真想教巧儿,不如就把你那做绣活的功夫传授给她吧,有这个本事,她不管在哪,都不用看人脸色。” 顾母也点头,“这是正理,咱们这样的人家,家里的活儿都做不完,一个女孩子,学人念什么书,没得学成一个花架子,以后说亲都讨人嫌。” 听了这话,阿巧一双大眼睛里蓄满泪,瞧着委屈极了。 沈南葵全当没听见顾母对自己的奚落,安抚的拍了拍阿巧的胳膊,而后反问道:“敢问婆母,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 第16章 怎么转眼她们就变了? 顾母白了她一眼,“自然是乡下的庄户人家,你以为这里还跟你们京城沈家一样吗?” “顾家如今是寒门没错,可婆母难道忘了,相公来年便要春闱,若他高中,您可想过,顾家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一思及儿子高中做官,顾母心跳都忍不住快了起来。 她一脸得意,“川儿高中,自然是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我们全家都指望着他呢!” 顾母斜了沈南葵一眼,“就连你,日后也能沾上川儿的光。” 说完这话,她撇了撇嘴,一副极为不情愿的样子。 沈南葵笑了,“如此说来,那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眼下咱们是来安镇顾家,可等相公做了官,咱们便都成了官眷,出门在外亦是有身份的人,又怎能和现在一样呢?” 顾母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南葵道:“阿巧若有了一个做官的叔父,日后说亲,便不再拘泥于来安镇的李家、王家,定然有更好的选择等着她,您说对不对?” 顾母还没说话,梁氏便兴奋得直点头,“正是,正是!” 小叔做了官,大房也能扬眉吐气! 沈南葵继续说:“可若是做了官眷,肚子里却没有一点墨水,只是粗人一个,又怎么能被那些好人家看得上?” 梁氏顿时泛起愁容,叹了口气道:“二弟妹说得也有理,我瞧那些大户人家里的姑娘媳妇,的确没有哪个是像咱们这样的睁眼瞎……” 说完她瞟了瞟顾母的脸色。 顾母虽觉得沈南葵的话有几分在理,但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她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半辈子还不是就这么过来了,梁氏、宋冬儿也都过得好好的,女孩又不用科考出人头地,真的有必要教一个女孩读书吗? 沈南葵伸手摸了摸阿巧的脑袋。 笑着道:“女孩读书不似男儿要做学问,除了能明白道理,修身养性,更重要的是要会算账理事,应对交际,在内能管理好一家子的事务,在外能不露怯,大方与人往来,这些是能受用一辈子的本领,做得好了,到哪都能被人高看一眼,这也是顾家的体面。” “婆母,大嫂,你们觉得呢?” 梁氏先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听她这样一说,心里已全然同意。 天下没有不盼着闺女好的亲娘,她之所以让沈南葵教巧儿女工,便是想要巧儿能够有一门自立的本事,日后便不会被人瞧不起。 谁料她还是目光短浅了些,竟从未想过沈南葵说的这些。 梁氏面上满是激动,竟顾不得平日里对顾母的惧怕,央求道:“娘,我瞧二弟妹说的有理,您就让巧儿也跟远儿一同念书吧,他们兄妹有出息了,您脸上也有光呀!” 顾母冷哼一声,“瞧你这副样子,被人家两句好话一哄,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不过,她终是没再说要反对的话,只神色复杂地瞅了沈南葵一眼。 哪怕她再不喜欢这个媳妇,却不得不承认,这养女到底是京城官宦家出来的人,自己的眼界到底是不如她。 顾母兀自盘算了一会儿。 才说:“巧儿可以念书,但绣活也不能落下,念书的好处我现下还看不出来,但学一门手艺,却总不会吃亏。” 闻言,梁氏总算松了一口气,阿巧小脸上也露出高兴的笑容。 顾母望着沈南葵,难得缓和了口气。 “两个孩子既然都跟着你,那你就要多费心。” 沈南葵笑着点头,“我一定尽心尽力。” 饭后,梁氏打扫干净堂屋,亲自给沈南葵泡了一壶茶送去,才又下地去了。 宋冬儿和她一起出门,忍不住抱怨道:“大表嫂,怎么连你也被她收买了?” 她满心不顺,这几日川哥哥对新妇护得紧,她始终没找到能出气的机会,原想趁着今日好好教训沈南葵一番。 谁曾想,不但姑姑向着那养女说话,连梁氏也开始对她示好了。 姑姑和梁氏不是一向都讨厌那个养女吗,这才两日,怎么转眼她们就变了? 梁氏也算是看着宋冬儿长大的,平日里也是宋冬儿帮她最多,两人关系向来亲近。 她叹了口气,“冬儿,不是我不帮你说话,可二弟妹也确实没做错什么事啊,再说她答应的那些,不也都在筹备着了吗?” “一分钱都还没见着,偏你们都被她哄得团团转!” 梁氏叹气,“赚钱又不是种地这么容易,挥一挥锄头就能看到成效,再说等她赚了钱补贴家里,好处不还是落到咱们头上了,你又何必这么记恨她?” 宋冬儿心里泛酸,“大表嫂怕是都忘了和我说过的话了!” 明明两人暗地里一起说了不少沈南葵的坏话,眼下见梁氏这般,她深有一种遭人背叛的滋味。 梁氏神色有些尴尬,“可我两个孩子都由二弟妹来教导,这我不能不记她的情啊……” “她的情是情,我的就不是么?” 宋冬儿撂下这句话,便疾步往前走去了,远远将梁氏甩在身后。 见状,梁氏也只能无奈地去追她。 - 下午,沈南葵在堂屋带着两小只念书。 兴许是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两小只都学得格外认真,尤以阿巧更甚之。 时间一转便是傍晚,沈南葵盯着两人写完功课,才放了他们。 她走到屋外,正想松动一下僵木的筋骨,却见顾逸川也从外面回来了,一时不由愣住。 顾逸川走到她面前,见她面色似乎不佳,关切地问道:“娘子下午教两个孩子读书,可是累着了?” 沈南葵不知如何作答。 若她早上没看见那幅画,她会心安理得享受他的体贴,甚至还会庆幸自己能遇到如此良人。 可她既然看见了,心里便莫名抗拒起来。 想起那幅画上的题字写着‘婉卿’,她的心便蓦然一痛。 第17章 自己不是他想娶的那个人 “我不累。” 沈南葵轻轻摇头,有些回避他的目光。 顾逸川却并没看出什么不妥,含笑去牵她的手,“外面晚霞绚烂,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正好,我也有话同你说。” 沈南葵被他牵住,心境却再无早上那般甜蜜。 两人在顾家院外的山间小径上慢慢走着,远处的天空余霞成绮,红光漫天,像极了女子羞红的脸,半隐半现地掩在山林后面,又随着日头落下慢慢黯淡,而后消散。 沈南葵忍不住一叹,“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听出她语气中似有伤感之意,顾逸川侧头问道:“今日我出门,娘子在家中可是受气了?” “并未,”沈南葵摇头,“只是看到这样的景色,感慨一二罢了。” 顾逸川笑了,“世间美好,向来难以留住,不过能拥有这一刻,也算足矣。” 沈南葵淡淡一笑,“正是。” 见她眉宇间夹着倦意,顾逸川停住脚,“娘子若累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仍旧这般体贴,但沈南葵却不知道,这份体贴是不是冲着自己。 “天还没黑,再走走也无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或许,是她不该先抱有期待,这样的话,即便知道了顾逸川心里的人是沈平婉,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乱得厉害。 今世换嫁到寒门顾家,虽然上有婆母刁难,下有妯娌表妹与她不合,但这几日,一直有顾逸川挡在她身前维护她,叫她知道,被自己的夫君珍视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她深觉自己是得了一门好姻缘,也终于可以摆脱上一世的孤苦,能够夫妻和睦,琴瑟相调。 谁曾想,却又是一桩孽缘。 沈南葵眼睫颤了颤,难怪新婚第一夜,顾逸川推脱不肯与她洞房,当时她还感念他体贴入微。 可向来洞房花烛夜,又有哪个男人,是能撇下新婚妻子毫不动容的? 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不是他想娶的那个人…… 画像上的题字再次浮现眼前: 愿与婉卿长相守。 沈南葵心口刺痛,两世为人,她到今日才是初尝情爱,稍不留神便动了心,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么? 思绪波动间,不远处忽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哟,小两口出来散步呀?” 竟是顾二婶。 她似乎是刚从田间回来,看到牵手而行的两人之后,脸上不由挂起了一丝揶揄的笑意。 “二婶回来了,”顾逸川笑着打招呼,“白日闷热,到傍晚还算凉快,我带娘子出来熟悉一下周围。” 沈南葵之前得顾二婶关照,心里对她也很亲近,也笑着叫了声“二婶。” 顾二婶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好呀!看着你们小两口站在一处,才真正叫我明白了,戏文里说的郎才女貌,原来便是指你们俩这样的。” 顾逸川笑容和煦,“二婶惯爱取笑人,我家娘子脸皮薄,您可别羞着她了。” 言语之间,满是维护之意。 顾二婶嘻嘻一笑,“不妨事的,逸川,你不知道,当日我去京城接你媳妇,一路上同她说了许多你的笑话,你媳妇啊,早就不会害羞了。” “逸川媳妇,是与不是?”她冲着沈南葵挤眼睛。 按说被人当面打趣,沈南葵是该难为情的,可她眼下心思沉重,反倒露出一副坦然的态度。 “二婶说的是。” 如此一来,倒是顾逸川脸红了,忙岔开话题。 “二婶,既到了家门口,不如进屋坐坐,吃盏茶吧?” 顾二婶摆手,“不了不了,家里还一堆事呢,我就不同你们闲聊了。” 她眼珠一转,忽然把顾逸川拉到一旁,低声叮嘱道:“逸川,你疼媳妇这是好事儿,你娘脾气大,你娘子那么娇滴滴的一个人,你可得多护着她些,不然二婶可不答应。” “二婶放心,这是自然。” 两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沈南葵还是听了个大概。 她心里似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含羞带喜;一半极力克制,告诉她都是假象。 说完话,顾二婶又对着沈南葵道:“逸川媳妇,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啊,你让逸川带你去镇上逛逛,你在山上看着镇子不大,但里面可热闹了。” “好,二婶慢走。”沈南葵笑着应声。 送走顾二婶,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两人又慢慢往回踱步。 沈南葵问道:“适才你说,有话要同我讲?” 顾逸川点头,“娘子,你让我写一篇文章,附在给老学士大人的举荐信后面,这两日我写了,但却有些拿不定主意,慎重起见,今日便去寻同窗帮我参谋一二,好在他们都认可了,这下,我也能放心地把信送出去。” 沈南葵淡淡一笑,“以相公的才能,自是不成问题。” “还是得多谢娘子,多谢岳父大人,不然,我又怎么会有机会,能在老学士大人面前露脸?” 沈南葵心思一动,忽问:“相公似乎很敬重我父亲?” “这是自然,岳父大人为官清正,又在翰林院这等清要之地任职,编书修史,侍讲辩经,在天下文人心中颇具分量,况且,他对我又有提携指点之恩,在我心中,情胜半师。” 顾逸川低头看向沈南葵,“更遑论,他还将你许配给我,这更是我天大的福气,岳父大人如此待我,我怎能不从心底里敬服他?” “你敬重我父亲,所以连沈家出尔反尔,都不放在心上吗?” 顾逸川一怔,“娘子何出此言?” 沈南葵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沈顾两家结亲,可沈家最初定给你的人是我妹妹沈平婉,后来沈家却又中途换亲,将我许给了你,遭受如此不公,你心中当真一点都不计较?” 顾逸川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愣了片刻,才摇头说:“这怎么能称作不公?” 沈南葵眼神清明,“可你知道的,妹妹才是沈家嫡女,远比我这个养女的身份尊贵,我就算在旁人面前说得再好听,这也是事实,你娶我,实则是吃了亏。” 第18章 他们早有情愫 顾逸川诧然,“娘子,我未曾这样想。” 沈南葵注视他许久,倏尔一笑,“我已嫁给了你,这些过往暂且不提,总之,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你,这几日对我的照顾。” “你我夫妻,娘子何必如此见外?” 顾逸川摇了摇头,“再说了,岳父大人将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待你好,不然怎对得起,他对我的一片恩情?” 果然,只是因为恩情吗…… “对了,”沈南葵忽停下脚,“相公,妹妹她比我出嫁早,未能见着我成婚,她离开沈家之前,曾托我带句话给你。” 顾逸川神情有一瞬的凝滞,片刻又如常问道:“哦,什么话?” “她说,当日京城一别,未能当面向你说声谢谢,她心中实在难安,便托我代为转达,多谢你护送她回到沈家,与父母团聚。” 去年,沈南葵生母临死前,沈平婉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独自一人进京寻亲。 可两地山高水远,她又是个女子,途中遇到地痞,被抢走了全部银钱不说,甚至还险些被辱,是顾逸川路见不平,从地痞手中救下了她,得知她是进京寻亲,而顾逸川也正巧要去京城拜访大儒,两人便结伴同行。 有了顾逸川的保护,沈平婉一路平安地回到了沈家。 正因如此,沈父待顾逸川才会格外优厚,知晓他是将要参加科考的学子,沈家又是赠书,又是为他安排在京中的住处,沈父更是时常邀他辩经论史,指点他的文章。 可以说,顾逸川年纪轻轻就已中举,离不开沈父的指点相助。 至于沈平婉,她回到沈家后,便没再见过顾逸川。 这也是沈父和贺氏为了她的名声考虑,她与顾逸川一同进京,虽然两人清清白白,可传出去到底不好听,是以两人自那之后便从未相见过,一应交际,都是由沈父出面的。 直到侯府言明有与沈家结亲的意愿,沈父和贺氏不愿叫沈平婉跳火坑,便匆匆将她与顾逸川定亲,又让沈南葵在建宁侯夫人面前露脸,从而笼络住侯府的婚事。 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 沈南葵一直以为,沈家将沈平婉许配给顾逸川,是看重他的人品和才华。 可现在想来,似乎也不全是这样。 不然,又如何解释那副画像的存在? 两人一路相伴进京,数日时光朝夕相处,又都是年轻的少男少女,就算彼此动心,也情有可原。 所以上一世,沈平婉才会心甘情愿地嫁去顾家,只不过因为前世的下场凄惨,重生后才又强行与沈南葵换了亲。 沈南葵想明白这一切,心中顿时满是苦涩。 原来,他们早有情愫。 那自己如今嫁给顾逸川,又算是什么? 顾逸川的声音响起,“沈家对我的恩情,远比当初我护送她进京更重,我当不起这一声谢。” 是当不起,还是舍不得? 沈南葵心一横,咬牙道:“还有一句话,我……我不知如何开口。” “娘子直言便是。” 沈南葵似十分为难的样子,犹豫了半晌才道:“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说,可……这是妹妹的嘱托,我不能不帮她了结心愿。” 她直视着顾逸川的双眸,轻声道:“妹妹说,是她负了你。” 事到如今,沈南葵只想印证自己的猜想。 果然,顾逸川听到这话,瞳孔为之一震,显然是被这句话给惊住了。 他一脸错愕,“娘子,你……你知道?” “嗯,我知道。”沈南葵点头。 顾逸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良久,他叹了口气,“沈姑娘并未负我,是我与她没有这个缘分,听闻她嫁进侯府,我也为她高兴能有更好的选择。” 纵然早有预想,可听到他亲口承认,沈南葵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所以,她的满心期待,竟都成了一场笑话吗? 她尽量忍住情绪,微笑着说:“如此,妹妹也能安心了。” 顾逸川一低头,见她面色苍白,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他吓了一跳,忙去搀扶她。 沈南葵后退一步躲过,强撑着摇头,“我无碍。” 顾逸川盯着她,神色复杂地道:“娘子,纵然你知道这些前尘往事,可我仍旧要说,我虽与沈姑娘有过婚姻之约,但那已经过去,如今我娶了你,是一心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过日子么? 沈南葵笑笑,“相公无需担心,我不会计较这些。” 既然他心有所属,娶她和对她好,也只是碍于不想辜负沈家的恩情,那么,她收回期待便是。 日后只与他相安无事地过日子,而不再妄想夫妻同心,做恩爱眷侣。 是她先入为主了,以为今世换嫁,便能得到顾逸川前世的深情。 却没想到,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顾逸川的深情,都只给了沈平婉一人。 那么,就这样吧。 自此之后,沈南葵便只把他看作自己的丈夫,但也仅此而已了。 听她这样说,顾逸川放下了心,喟叹一声道:“料想定是娘子通情达理,沈姑娘才会托你传这样的话,不然你我夫妻,岂非要生出嫌隙?” 沈南葵淡淡一笑,“过往而已,我只求活好当下。” 顾逸川眉宇间也染上笑意,重新执起她的手,“没错,往事如烟,我与娘子有当下,更有未来,我们要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再听到这些情话,沈南葵心中却生不出什么波澜了,只点了下头。 “好。” - 成亲第三日,按常理,是新妇回门的日子。 可来安镇到京城有好几天的路程,两地来往不便,是以沈南葵出阁前,贺氏便特意叮嘱过,让她不必来回折腾。 其实不回门也好,顾家拮据,她回去若连个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来,更是伤了两家的颜面。 这几日,顾逸川拿着举荐信去了县城,拜访胡老学士。 沈南葵在家中,一面忙着给两小只授课,一面抽时间做绣活,过了半个月,她总算攒下了几方绣好的帕子,便让梁氏托人拿去城中卖了。 梁氏从熟人那里拿了银子回来,一脸的喜气洋洋。 “赚了赚了,二弟妹好本事呀!” 第19章 我看你这就是窝囊 人还没进院子,她的声音就远远传来,沈南葵让两小只自己读书,起身从堂屋走了出来。 梁氏看到她,一脸笑意地冲她招手。 “二弟妹快来,你可知道,你给我的那四条帕子,统共卖了多少钱?” “四两银子?”沈南葵笑问。 “少了!” 梁氏从怀中掏出荷包,将里面的银子倒在掌心,“一张帕子一两二钱,咱一共得了五两银子!” 沈南葵略感诧异,“大嫂,这怎么还多出来了?” 顾母也听得一脸稀奇,“咦,这收帕子的买家莫不是个糊涂的,竟然算错了账,倒叫咱们占了这个便宜?” “没算错!” 梁氏神秘一笑,“听我给你们慢慢道来。” “镇上的何嫂子今日进城,我便托了她帮忙卖帕子,她去了布庄,拿出二弟妹绣的帕子给人看,那布庄掌柜也稀罕二弟妹的手艺,一口气将帕子全收了不说,还多给两百文,这两百文不是他算错了账,而是他让二弟妹日后再有绣好的帕子,仍旧拿到他那儿去卖!” “原来是这样,总归还是咱们赚了。”顾母面色得意。 梁氏笑着点头,“是啊,亏得二弟妹能有这样的手艺,若一直能卖到这个价钱,咱家日后还愁没银子花吗?” 这半个月,自家两个孩子在沈南葵的教导下,似乎都懂事了许多,不再像以往那般调皮贪玩,远儿一天到晚不是在背书,就是练字,还有巧儿,也能做些简单的针线活了。 她看在眼里,也知道这都是沈南葵的功劳,再加上如今的生计问题也已解决,所以她不介意,在婆婆面前说几句沈南葵的好话。 顾母瞥了沈南葵一眼,“川儿媳妇,那你便勤快些,多绣些帕子拿去卖了,咱家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儿媳明白。”沈南葵没有反驳。 梁氏拿着钱,犹豫了一下才递给沈南葵,“二弟妹,这银子是你赚来的,你拿着吧。” 沈南葵摇了摇头,“说好的我赚钱补贴家用,婆母是顾家管事的人,这钱理应交到婆母手中。” 顾母闻言,脸上才有了笑意,觉得这个媳妇还算懂事。 “这话没错,给我吧。” 沈南葵从梁氏手中接过银子,款款向顾母走去,顾母伸出手等着。 眼见着银子立马就要到手,沈南葵却又摇了摇头。 “不过,相公和大房两个孩子都在读书,文房用具的消耗也大了,还请婆母准许我支取二两银子,以作开销。” 这是她辛苦做绣活赚来的钱,还得攒做生意的本金呢,自然不能全交到顾母手中,不然岂非受制于人? 顾母一愣,皱眉道:“以往这些东西,我都是给钱叫川儿自己打点的。” 沈南葵笑了笑,“婆母,相公如今已娶了我,他读书辛苦,我又怎能再让他去操心这些琐事呢?” 顾母一想也是,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把钱给她了。 沈南葵忙道:“多谢婆母。” 见她如此乖觉,顾母心中倒也少了几分气恼,只说:“既知道川儿辛苦,你就得把他仔细照料好,还有远儿和巧儿,他们在你手里,都不许出任何差错。” “是,媳妇谨记。” - 一晃便过了一个月。 盛夏暑意燥热,尽管堂屋的窗扇都开着,沈南葵还是热出了一头汗。 两小只也没好到哪儿去,一面写着字,汗就滴到了纸上。 可兄妹俩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沈南葵虽然脾气温和,授课时却十分严厉,若两小只犯了错,她惩罚起来也是毫不手软的,打手板、抄书都是常有的事。 许久,两小只将沈南葵布置好的功课交上去。 沈南葵批阅完之后,拿出了戒尺,“顾文远,你写错五个字,打五下手板,顾文巧写错三个,但你闲暇时还要做针线,我就不打你手板了,罚你把这篇字重新抄三遍。” 两人虽然畏惧戒尺的威力,但却没人敢辩解,默默挨罚。 阿巧又去抄写了,阿远则被打了手心。 屋外的梁氏见到儿子挨打,心中又疼又气,她的儿子,她自己都舍不得打,这沈南葵却三天两头地对着个孩子动手,一想到儿子被打后,那高高肿起来的手心,她便忍不住抹泪。 “瞧你那出息,躲在这里哭算什么本事?” 冷不丁,一道奚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梁氏回头一看,见是宋冬儿搀着顾母过来了,她拿袖子擦了擦眼角,“外面正晒,娘怎么出来了?” 顾母盯着堂屋里的情形,目光满是不善。 “挨打的可是你亲儿子,你有功夫在这抹泪,怎么也不进去管管?” 梁氏叹了口气,“孩子念书,被夫子责打是常有的事,我怎能因为这个去为难二弟妹?罢了,我以后少来堂屋就是了,只当没看见,心里便不会难受了。” “我看你这就是窝囊!”顾母啐了她一口。 她手指着堂屋,怒声道:“你的儿子你不心疼,我却可怜我那孙子,那么小的人,手都肿了,还怎么拿笔写字?” 宋冬儿附和道:“就是,夫子责打学生是常事,可二表嫂是夫子吗?她这个做婶婶的,对自己的亲侄儿,难道就不能好言相劝?要我说啊,她耍这样的威风也不知是做给谁看呢,大表嫂,你可别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自己个儿还不知道!” “这……” 梁氏想要解释,却被顾母打断。 “行了,这一个多月,你能忍得下去,我却咽不下这口气,明明前些日子,我才叮嘱过她不要动手,要不是冬儿过来告诉我,我竟不知,她又在打我孙儿,这不是明摆着跟我老太婆过不去吗?” 顾母一脸气愤地进了堂屋,先是拉起阿远的手瞧了瞧,看到掌心又红肿起来,顿时一脸痛心。 “沈氏,我早就告诫过你,让你不要打孩子,你怎么偏是不听?” 第20章 难道又要轻易放过她? 沈南葵顶着她吃人的目光,站起身道:“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前些天您叫我不要打他们,我照做了,可结果就是,两人的功课一日比一日差,同一个错处,竟然能出现两三次,如此不用心,我难道不该给他们长长记性?” 顾母冷哼一声,“他们才多大,如今天气热了,就算是有些懒怠,那也情有可原,你多教教就是了,可你却非要打他们,我看定是你不想费这个心!” 自家的孙子孙女,却总是挨一个外人的打。 顾母想想就要心梗。 沈南葵道:“学业之道,本就深奥枯燥,我既应允教导他们,自要担起这个责任,阿巧是女孩儿,倒罢了,阿远读书,是为了和他小叔一样,走科举的路子的,若我不管教得严厉些,帮他打好基础,日后他又怎么能有真本事?” 顾母不耐烦听她讲道理,皱眉说:“反正你就是不能打我孙儿!” 沈南葵向来苦夏,每年都要靠着冰鉴熬过夏天,而今她忍着热,在堂屋教两个孩子读书,已是咬牙在坚持,此刻又见顾母过来胡乱搅和一通,心里也动了气。 “婆母要是认为我教得不好,那我便不教了,您手头上有我做绣活赚的银子,想来也够给阿远交束修了。” 她在顾家向来柔顺,鲜少有这副劲头,顾母见了不由火大。 “你以为凭这便能威胁到我?哼,赶明儿我就让川儿去县城给阿远找书院,里面的夫子定是比你强百倍!” “您自便,既然不用我教,那我就回房歇息了。” 沈南葵抬脚便往外走。 顾母冷眼瞧着,丝毫没有要拦的意思,宋冬儿也一脸幸灾乐祸。 梁氏一面想去拦,一面又要看婆婆的脸色,犹犹豫豫的终究是没有动作。 哪知,沈南葵刚要走到门口,两个孩子却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 “小婶,写错功课是阿远的错,我认罚!” “小婶婶,你别丢下我们。” 两个孩子一脸着急,似乎生怕沈南葵以后真的就不管他们了。 沈南葵叹了口气,“阿巧要跟我学女工,以后仍旧跟着我,至于阿远,你祖母心疼你挨打,会替你在县里找正经的书院上学,这也是好事,你便去吧。” 听到这话,阿远顿时有些慌了神,忙说:“不,我也要继续跟着小婶念书!” 沈南葵没有应声。 阿远稍一思索,忽然转了个方向对着顾母磕头。 “奶奶,小婶懂得多,把我们教得很好,我不怕挨打,求你让我继续跟着小婶念书吧!” 顾母一脸吃惊,“远儿,你念书念傻了,挨了打不疼吗?” “疼!” 阿远点了点头,却又目光坚定地说:“但疼了才能长记性,小婶教过我们,师长之于弟子,不患无教,但患不严,不严则弟子怠玩而不遵,志荒而业废矣。” 他一张小脸紧绷着,眼中满是恳求。 “奶奶,小婶虽是我的婶母,可她既然教我,便也算是阿远的师长,她对我严厉,是尽了师长的职责,这不能怪小婶,要怪就只能怪我不够专心,所以才会出错,小婶打我也是应该!” 顾母见他说得头头是道,竟一时无话。 阿远继续说道:“奶奶心疼我挨打,孙儿很感激,但小婶所做,也全是为了我好,还请奶奶不要迁怒小婶,您要是心里不痛快,孙儿日后再不喊疼就是了。” 顾母听到孙儿小小年纪便出口成章,心里是高兴的,可看他们这般维护沈南葵,又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梁氏眼中也有欣喜。 这才一个多月,自家儿子说话便这般有理有据,可见沈南葵果然是用了心的,两个孩子又这般喜欢她,不如自己帮忙说说情? 沈南葵听到阿远说这些,眼中也露出一抹欣慰。 顾母在梁氏的劝说下,心里也有些动摇,可她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沈南葵。 这些日子,那沈氏一面授课,一面做绣活,赚来的钱也大多给了她,对顾家也算有些贡献。 可她花着儿媳赚的钱,便总有些气短,不能时常摆脸色发脾气,眼下好不容易挑着这么一个错处,难道又要轻易放过她? 顾家院外。 顾二婶领着里正站在门口,一脸唏嘘地叹了口气,“唉,我这好嫂子,真是有些拎不清,这么好的媳妇,她不好生供起来便罢了,竟还总想着磋磨人家,可恨我想要这样的媳妇还没有!” 里正没有应声,只一手拈着胡子,定定望着顾家院里。 顾二婶瞅一眼他,“里正,眼下你可信了吧?我这二侄媳当真在教大房两个孩子读书,阿远是个什么顽皮性子,您一向是知道的,可您听他刚才说的话,简直就跟个小大人似的。” 她其实也一头雾水。 只因为在外面同人闲聊时,无意间说到沈南葵在教顾家大房的孩子念书,被里正知道了,便找了她过来,两人一同来到顾家却又不进门,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顾二婶心里正猜测着,一扭头却见身侧已没了人。 敢情里正竟一个人先进去了! 她也很好奇里正想做什么,忙跟了上去。 里正走到顾家堂屋前,笑呵呵地问:“顾大嫂,你这是在教导孙儿吗?” 顾母这才记起远儿还在地上跪着,忙叫他起来,才又招呼里正。 “里正来了?快请进屋坐。” 里正进屋时,视线与沈南葵对上,便冲她递去了一个和善的笑意。 顾母吩咐起来,“远儿他娘,厨房有老大从县城带回来的甜瓜,你去切一个来,川儿媳妇,你去泡茶。” 里正忙摆手,“顾大嫂,不必麻烦,我坐坐就走,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想与逸川娘子商量。” 顾母一愣,讶异地扫了一眼沈南葵。 “您找她有什么事,是不是和逸川有关?那你直接和我说便是。” 里正摇头,“不找逸川,我是专程为沈氏而来。” 沈南葵也十分意外,问道:“不知里正寻我有何事?” 里正笑道:“听闻你在教侄儿念书,方才我在门外一看,效果颇显,阿远才七岁便能识道理、担责任,这都是你教得好呀。” “里正过誉了,您若有事,但请直言。” 第21章 第一个女夫子 里正一捋胡子,神色严肃起来。 “逸川娘子,那我便不绕弯子了,是这样的,不知你是否知道,我们来安镇,原本是有一间私塾的,可自赵秀才远游之后,私塾便关了,所以这大半年来,镇上的孩子一直没处上学。” 沈南葵点了下头,“这我略有耳闻,若非如此,我家阿远也是要去私塾念书的。” 里正叹了口气,“私塾一直这样关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知我能为此做些什么?”沈南葵问。 里正看了看她,似下定了决心,道:“逸川娘子,我想请你去私塾授课。” 众人都愣住了。 沈南葵还处于惊讶之中,顾母就先开口了,她满脸匪夷所思。 “让她去授课?里正,你别是搞错了吧,她一个妇人,怎么教得了学生?” 里正笑道:“可你家孙子孙女,不是被她教导得很好吗?” “这怎能一样?” 顾母瞪着眼,“叫她教两个孩子,原也只是试试看,况且她是做婶婶的,教的也是自家孩子,跟私塾怎能一样,但凡开书院办私塾,哪个不是身有功名的读书人,她一个妇道人家,哪能跟人家比?” 梁氏也呆住了,没想到自家妯娌竟还入了里正的眼? 与她一般神情呆滞的还有顾二婶,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宋冬儿一时惊愕,一时又有些恼恨,凭什么啥好事都叫这养女给赶上了? 沈南葵回过神,“里正,您实在抬举了,就算镇上的书院关了,可县城也不算太远,里面有好几家书院,镇上的孩子未必就没有学上,何须用得上我?” 顾母嘴角撇了撇,“就是,里正,你别开玩笑了,让一个妇道人家去当夫子,简直闻所未闻!” 里正叹气,“这事听起来是有些荒唐,可我也是深思熟虑,才做下这个决定的。” 他看向沈南葵,“城中是有书院没错,可那些个书院,不是束修太贵,就是只接收有一定底子的学生,这两样条件,对寒门子弟来说,都难如登天啊,要么便是一年上百两银子的束修,要么便要通过书院入门考,可那入门考,岂是那么简单的?我听闻,能通过入门考的学生,十有六七都已是童生了!” “镇上的孩子,家里有钱的,倒不愁没地方去,但大多还是本分老实的庄户人家,私塾关了,他们没地方念书,又交不起县里书院的束修,更别说通过入门考了。” “唉……” 里正长叹一口气,“赵秀才在时,孩子们在私塾念书,学个四五年,好些也能考进书院,眼下私塾无人,孩子们的学业便只能荒废着,事关这么多后生的前途,我怎能不急呀……” 众人听了也不禁感叹,原来上学竟是件这么不容易的事。 顾母心里又得意起来,总归自家川儿是个争气的,在读书上从来也没叫她操过多少心。 她看里正面色愁苦,有些不解地问:“里正,你说私塾无人,这倒也不见得,就算没了那赵秀才,镇上还有李秀才、王秀才,何况您自己的儿子也有功名,怎么不请他们去私塾当夫子,反倒找上了我这二媳妇?” 里正摇头,“顾大嫂,你当我没去找过么,可他们一听没多少束修,便不肯来,再说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我先问问顾大嫂,你可愿意叫逸川去书院当夫子?” “当然不行!” 顾母眉毛一竖,“逸川日后是要做官的,怎能自断前途,去做夫子?” “对呀,拒绝我的人,一半是嫌束修少,一半则是不想耽搁前途,所以我才觉得,逸川娘子恰是上上人选啊。” 里正笑着捋了捋须,一片真诚地道:“逸川娘子,我今日来,绝不是要来打趣你的,我身为里正,是真心实意想请你去私塾授课,原因有二:” “一则,是你出身书香门第,才学斐然,有能力教导学生,阿远和阿巧两个,就是最好的证明;二则,是你身为女子,不必奔前程、考功名,有余力授课教学,因此,我才愿破例请你来做来安镇的第一个女夫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女夫子? 沈南葵呼吸微滞,说不激动是假的。 毕竟,当今世道,还真没听说过能有女人在私塾当夫子。 顾逸川之前提过的女夫子,也只是权贵人家请来德高望重的女子,在自家家学或是专门的女学讲课,学生也全是女子,与眼下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幼时,沈父教沈南葵读书,一方面是爱纵她,一方面也是瞧她颇具慧根,所以才愿意坚持教她,她自问才学不比家中的几个兄弟差。 可上一世,她困于内宅,这一世嫁到顾家,也只想着怎么赚钱养家,相夫教子,过安生日子, 竟从未想过,她还能有被请去当夫子的一天,纵然意外,却也不免动了心。 毕竟,谁不想凭自己的本事,做出一番事业来呢? 做生意如是,做夫子亦是。 沈南葵稍一思量,便做了决定,“里正亲自开口,晚辈自无有不从,但我是顾家媳妇,这件事还需婆母和相公点头才行。” 听得她亲口答应,里正总算松了一口气,又看向顾母。 “顾大嫂,你说呢?” 顾母却还有些回不过神。 明明方才她还因为沈氏管教孙子过于严厉,而冲她发难,逼得她不得不让步。 可转眼间,她竟又被里正亲自请去当私塾的夫子? 顾母想不明白,她一个女子,怎么就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里正似也知道她犹豫,又说:“顾大嫂,你且想想,你家逸川年轻有为,来年便有望获得官身,逸川娘子又如此大方贤惠,能够教化学生,传出去是多好的名声啊?” 顾母心中一热,是啊,儿子做官,儿媳是镇上第一位女夫子,说出去的确长顾家的脸,也叫她有面子。 可她还是有些不甘。 凭什么这个被她看不起的养女,却能越走越高,一次次地叫她想要拿捏而不能? 第22章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顾母默了默道:“这些事我不懂,里正还是去问川儿吧。” 她既不愿痛快答应叫沈南葵去,也不愿在里正面前显得太刻薄,索性就叫儿子自己决定。 一个女人家当夫子,就算说得再好,也总归是要出去抛头露面,儿子未必愿意。 里正点了点头,“那逸川何时回来?到时我再来一趟。” 沈南葵道:“相公前些日子拜了胡老学士为师,为方便上门讨教学问,近期一直住在县城的同窗家中,归期不定。” 这些日子,顾逸川不常回来。 她也正好能整理心绪,免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里正想了想说:“私塾已关了太久,我私心当然是越早开越好,这样吧,逸川娘子,你写个地址给我,我去信问一问。” 沈南葵走到桌边,将地址写了下来。 桌子上还摆着两小只的功课,里正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阵,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问:“逸川娘子,不知能否将这些功课暂借于我,若要说服大家认同一个女子当夫子,少不得也要费些功夫。” 他是见识过沈南葵的才华气度的,心中自是信服,可旁人却还需要过程来接受。 沈南葵笑着应允,“当然可以。” 里正接过东西,笑着拱手。 “那今日便告辞了,我回去也叫人把私塾打扫一番,静待沈夫子驾临。” 沈南葵被这一声‘沈夫子’叫得心神激荡,肃容回礼。 “里正费心了。” 里正走后,大家坐在堂屋里,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顾二婶乐呵呵开口,“大嫂,这是好事儿啊,我还当里正过来是要做什么呢,竟是要请二侄媳去做夫子,还是咱们来安镇的第一位女夫子,可真了不得!” 顾母垂下嘴角,“也是运道好罢了,若非实在找不到人了,里正怎会来请她?” 顾二婶眼中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鄙夷,忽问:“对了,方才我在外面,听见堂屋闹哄哄的,你们是在说什么事儿吗?” 顾母脸色一僵,干笑了一声。 “没什么!远儿念书不用功,我教训他呢。” 沈氏都要去做夫子了,自己若再说她教的不对,岂非显得自己没有见识? 顾二婶又同沈南葵说了两句话,便回家去了。 梁氏忽然唉声叹气起来。 宋冬儿神色一喜,忙问:“大表嫂,你是不是也觉得让二表嫂去做夫子不妥?眼下事情未定,不如我们再去劝劝川哥哥?” 她可不愿瞧见那养女得意起来。 梁氏叹气道:“是不妥,原本二弟妹只用教远儿和巧儿两个,若去做了夫子,便会有别的学生来分她的心,那远儿岂不吃亏?” 宋冬儿:“……” 她一口气憋在心里,险些要骂出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沈南葵笑说:“大嫂不必担心,不管私塾有多少学生,我待远儿和巧儿都如现在。” 梁氏这才笑起来,“嗐呀,二弟妹不必当真,我也只是说笑而已,总归咱们是一家人,你与远儿巧儿日日都在一起,又岂是别的学生能比的?” 顾母斜了两人一眼,站起身道:“我乏了,要去歇晌。” 说罢,便招过宋冬儿一同走了。 - 第二天早上,顾逸川从县城递了信回来。 他很支持沈南葵去私塾授课,信上也满是关切慰问之语,除此之外,随信还给她送来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里面竟是一支水头极好的碧玉簪子。 那碧玉簪子尾端雕成了梅花的形状,晶莹透彻,当真好看极了。 梁氏自作主张,取过碧玉簪子插在了沈南葵发髻上。 温润如水的碧玉簪,衬着沈南葵一头乌发,愈发显得她明艳照人,姣美秀丽。 梁氏看呆了,只觉得这碧玉簪一到她头上,似乎都更贵气了些。 她再度自惭形秽,“二弟妹可真好看。” 宋冬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家里不富裕,二表嫂不说节俭些,还哄着川哥哥给你买了这样贵重的簪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许是她话里的酸意太重,梁氏都听不下去了。 “冬儿,且不说现今是二弟妹在赚钱养家,二弟自己身上也有朝廷下发的补贴,他便是买个首饰送给自己娘子,又有什么不可呢?我当初嫁给你大表哥那会儿,他也时常送东西给我呢!” 梁氏说着,嘴角露出一抹含羞的笑意。 “大表嫂!”宋冬儿跺了跺脚。 她望着那支碧玉簪子,心里从未这般难受过,毕竟,她还没见过川哥哥何时待旁人这般挂心过,明明人在县城,却巴巴地送了东西回来。 若在以往,这根簪子定然是送给她的才对。 她眼中有泪,若不是跟前有人,定要大哭一场。 沈南葵瞥她一眼,伸手抚了抚鬓上的碧玉簪,忽然又将其拔了下来,递到宋冬儿面前。 “冬儿表妹若喜欢,就送给你吧。” 宋冬儿一时愣住了。 万没想到,她竟然肯把簪子送给自己? 梁氏也十分惊讶,忙劝道:“二弟妹,这是二弟送给你的东西,怎好再给别人?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一听这话,宋冬儿不乐意了,瘪嘴道:“怎么就不能给我了?大表嫂,你别忘了,川哥哥娶新妇之前,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给我的!” “这能一样吗?娶了新妇,当然要以新妇为重……” 沈南葵打断道:“大嫂,无妨的,反正都是一家人,冬儿表妹喜欢,拿去也无妨,若下次再有什么好东西,我也会记得大嫂的。” “二弟妹,你……” 梁氏叹气,“重要的不是东西,而是二弟的一番心意啊!” 沈南葵却已经把簪子放到了宋冬儿手里。 宋冬儿拿着簪子,一脸不可置信,“你真的舍得把簪子给我?” “难道还有假?” 宋冬儿再不犹豫,欢天喜地地把簪子戴在自己头上,勉为其难地说了句“谢谢。” 梁氏看得直摇头,但也没再说什么,只觉得自家这个妯娌,当真是大方得有些过了头。 宋冬儿戴着簪子,兴冲冲去了顾母屋里。 沈南葵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露出一抹淡淡的黯然。 第23章 碧玉梅花簪 过了几日。 里正带人将私塾整备完毕,又请了沈南葵过去,叫她看看还需再添置什么。 私塾就在镇上,院子虽不大,但里面的学馆却宽阔敞亮。 进去一看,屋中摆着数十套桌椅,都整齐地分列排布着,左右两边墙上各自挂有圣贤画像。 沈南葵笑着摇头,“里正将这里都已打点妥当了,并不缺什么。” 里正捋须一笑,“那我再同你说说束修的事吧。” “先前赵秀才在时,是以每月一斗米二两银为束修,如今一切照旧,逸川娘子,你看如何?” 这里的束修确实不高,不过沈南葵也没指望靠它发家。 “旧例如此,我并无异议。” 里正点了点头,面上却又露出一副难色,“还有一件事……” “您但说无妨。” 里正歉然地笑了笑,“虽则我已告知大家,定了你当私塾的新夫子,可镇上从没有女人当夫子的先例,大家心中到底还有些顾虑,所以,乡亲们要求,要让你先试讲半个月,这期间……没有束修。” “不过你放心,乡亲们若是满意你的教学,过后都会如数补上。” 沈南葵微微一笑,“我能理解,这也是人之常情。” 里正松了一口气,“逸川娘子,以你的才学,胜任私塾的夫子定是不成问题,只是委屈了你。” “不妨事的。” 两人接着又商谈了一些有关开课的事宜。 - 另一边。 顾逸川回到家,未见沈南葵的身影,一问才知她去了私塾,和顾母说过话之后,他便独自来到书房。 一面看书,一面静静等着自家娘子归来。 大半个月没见,他心里也颇有几分挂牵,看书时难得竟走了神。 顾逸川唇边衔笑,心中暗自猜测,她会不会喜欢那根碧玉梅花簪子呢?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送除了家人以外的女子东西,而这个人,是他的新婚娘子。 当时他走在街上,一眼便看中了这根碧玉簪。 只觉得,这梅花簪子温润清澈的模样,像极了他在顾家门口,初见她时的那一眼。 那时,他刚从县城赶回来,而她就站在人群当中。 大家说话笑闹,神态各异,可她却只安静从容地站着,一身红色嫁衣,像极了一朵傲然枝头的寒梅。 形似寒梅,但她的性子又像是这碧玉,温温润润,沁人心脾。 所以,顾逸川一眼便相中了这个簪子,用自己两个月的茶水钱,将它买了下来。 想来,她也定会喜欢的吧? 一回想起两人刚成婚时的甜蜜,顾逸川脸上便不自觉溢出笑。 忽然,书房的门被推开,是宋冬儿进来了。 她端着一个托盘,笑吟吟走过来,“川哥哥,这是我早上熬的绿豆沙,装进罐子沉在井里湃了一上午,眼下正凉丝丝的,你快吃一碗解解暑。” 顾逸川回过神,捧着书道:“先放下吧,我过会儿吃。” 宋冬儿放下碗,却没有立即走,她盯着顾逸川看了一阵,怅然道:“川哥哥,你在县城没有人照料,瞧着都瘦了!” 顾逸川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再说夏天食欲不佳,清减了也正常。” 宋冬儿瘪瘪嘴,“川哥哥,你娶了新妇跟没娶又有何区别,她在家中好吃好喝,你却要在外面受苦……” 顾逸川眉头蹙起,“我在外求学怎算受苦?娘子在家中,亦是诸多操劳,冬儿,这样的话,你以后莫再说了。” 见他神情严肃,宋冬儿莫名委屈。 “川哥哥就知道护着新妇,一点也不关心冬儿了!” 顾逸川面色无奈,“冬儿,我一向拿你当亲妹妹,我的新妇便是你嫂嫂,你要敬重她……” 宋冬儿最不愿听他说这样的话,忙打断道:“川哥哥不必再说,我知道了,你忙吧,我不打搅你看书了。” 说罢,她便逃避似的往外走。 她一扭头,顾逸川忽然瞥见她鬓边的那一抹绿色,忙叫住她。 “等等!” 宋冬儿回首问道:“怎么了,川哥哥?” 顾逸川看清了那簪子的模样,当即站起身来,“这簪子为何会在你头上?” 宋冬儿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这是二表嫂送给我的呀。” “她送给你的?” “没错啊。” 似乎看顾逸川一脸不信,宋冬儿便又解释道:“那日你送信回来,还给二表嫂捎了这根簪子,二表嫂拿到簪子,只试戴了一下,转手便送给我了,不信你大可去问她,她若不给我,难不成我还能硬抢吗?” 见她说得笃定,顾逸川一时不由愣住了。 宋冬儿眼珠一转,又道:“川哥哥,不过就是一根簪子而已,兴许是二表嫂不喜欢这个样式呢?” 她不喜欢么? 顾逸川抿了抿唇,心里却并不愿意相信。 他伸出手,“把簪子给我。” 宋冬儿不愿意,退后两步道:“川哥哥,这簪子虽然是你买给二表嫂的,可她已经送给我了,二表嫂自己都不介意,你怎么能再要回去呢?” “别的东西都可以给你,但这根碧玉簪不行。” “为什么!”宋冬儿生气地质问。 “你先给我,日后我自会用别的东西补偿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宋冬儿纵然不情愿,也只能把簪子取下来给他。 “那说好了,下回你得赔我一个更好的簪子!” 顾逸川没理会她,只呆呆握着手中的碧玉梅花簪出神。 宋冬儿心有不甘,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一本书一下下拍着掌心,“川哥哥,你到底答不答应嘛,你拿了我的东西,总不能不赔给我吧?” 忽然,从书页间漏出一张纸掉在了地上。 宋冬儿忙去拾,她本想捡起来后就重新夹回书里,隐约一看是幅画像,便展开看了看。 只见,画面中是一个年轻的陌生女子。 “这是谁?” 她有些好奇,就去看边上的题字。 宋冬儿虽然没正经念过书,可她九岁便来了顾家,从小跟顾逸川一起长大,因而也跟着他识得了一些字。 她念了出来,“愿与婉什么长相守……第四个字念什么啊?” 等等—— 画上写着长相守,而这个女子的名字又叫婉什么。 她怎么记得,之前先与川哥哥定亲的沈家嫡女,名字中便有一个婉字呢? 难道这画上的人是她? 第24章 谁说她是我的心上人? 宋冬儿瞪大眼,颇有些不可置信。 “是她?川哥哥,原来你心仪的人是沈家嫡女,那你怎么会同意沈家换人的?” 见她这副反应,顾逸川有些疑惑地去瞧那幅画。 看过之后,他皱眉道:“怎么在这里?” 他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没想到竟是被他夹在这本书里了。 宋冬儿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一直讨厌那个养女,觉得是她抢走了自己的川哥哥,可看了这幅画,她才明白,原来川哥哥并不喜欢那养女,他心里早有旁人。 不然,他怎会写下长相守这种话? 顾逸川只扫了一眼画像,便又将其收了起来,“原是要烧掉的,一直未曾寻见,可巧现在找着了。” 宋冬儿一愣,“为何要烧?” “时过境迁的东西,还留着作甚?”顾逸川淡淡道。 宋冬儿震惊了,“可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你没能娶她,眼下便只有这幅画像,你舍得烧掉?” 顾逸川皱眉,“谁说她是我的心上人?” “不是吗?川哥哥,我认得你的字迹,这画上的题字分明就是你写的,你看看,长相守……” 顾逸川有些无奈地扶额打断。 “当日我作此画,是因为已和沈姑娘定下亲事,我以为她会成为我的妻子,恰巧那日,我又和同窗饮了些酒,一时心中感慨,才作下此画,预备成亲后送给她的。” “那画上的题字呢?” 顾逸川道:“题字写的是我对未来妻子的愿景,而非某个人。” 他若知道还会有亲事换人这一遭,断断不会作出这幅画引人误会,改换和沈南葵定亲之后,他本想把画像烧掉,可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便只能作罢。 今日幸好是被冬儿看见的,若叫娘子知道,误会便就大了。 宋冬儿将信将疑,“这么说,你和她之间当真没什么?” 顾逸川眉间有些无奈。 其实,他与沈平婉之间,也不能算作什么事都没有。 当日他碰巧替沈平婉解围后,两人便结伴前往京城,一路上,他恪守规矩,始终只对她以礼相待。 哪知,快要进京之前,沈平婉忽然对他表明心迹。 这件事过于突然,他又是意外,又是不知如何应对,好在两人很快便进京了,沈平婉回家之后,两人便再也没见过面。 顾逸川只当她是一时冲动,才说出那样的话,倒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不然,他还真不如该如何回绝一个女子的心意。 他跟沈父走得越来越近,过了许久,沈父竟忽然说要将女儿许配给他,碍于恩情,他没法推拒,想着两人好歹是旧识,也算是一对良缘。 那日他有感而发,才按照记忆中沈平婉的模样,作下了这幅画。 唉,到底还是他莽撞了。 顾逸川默然片刻才说:“我与沈姑娘清清白白,这幅画本就不该存在,我即刻去烧了它。” 宋冬儿立时心生一计,忙拦住他。 “川哥哥,这种小事,怎用得着劳烦你?既然是个误会,反正我要去厨房,那我帮你把画像拿去烧掉便是!” “不必了。” 顾逸川并不想假手于他人。 宋冬儿气急,“川哥哥,你要回我的簪子便算了,我好心想帮你,你竟还信不过我,难道你是忘了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了?” 顾逸川见她一副委屈地要哭的样子,不由有些头疼。 “罢了,那就劳烦冬儿表妹。” 他把画给了她。 宋冬儿一拍胸膛,信誓旦旦道:“川哥哥放心,区区小事而已!” 她走后,顾逸川把碧玉簪收进怀里,专心看起了书。 过了半个时辰,沈南葵回来,她知道顾逸川在书房,便端了茶水进来。 顾逸川笑道:“刚吃了冬儿给我送的绿豆沙,我还不渴。” “无妨,我先放在这里,相公想喝便随时都有。” 见她放下东西便要走,顾逸川挽留道:“许久未见,娘子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好啊。” 沈南葵淡淡一笑,在一侧的竹椅上坐下。 她率先发问:“一别数日,相公在县城求学一切可好?胡老学士待你可好?” “都好,娘子你呢?” “我也很好,就是眼下要去私塾授课了,只怕不能常常在家。” “家里的事你不必操心,我会和娘去说的。” “嗯。” 两人一时无话。 顾逸川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的碧玉簪子,还是忍不住问道:“娘子,那支碧玉梅花簪……是你给了冬儿?” 沈南葵坦然承认,“是啊,我瞧冬儿表妹格外喜欢,就给她了。” “那你,是不喜欢么?” 沈南葵摇摇头,“我对珠宝首饰一向不算热忱,谈不上喜不喜欢,所以,与其我拿着这根碧玉簪,还不如送给真心喜欢它的人,我擅自做主给了旁人,还望相公莫要怪罪。” 闻言,顾逸川原本要取出簪子的手,又收了回来。 “原来如此,那娘子喜欢什么?” “相公不必挂怀我,我一向没什么爱好,闲暇之余,只愿待着看看书。” 顾逸川笑笑说:“那我下次回来,便给你带些话本子如何?” 沈南葵倒是没再拒绝,笑着点头,“那我就先谢过相公了。” “夫妻之间,客气什么?” - 夜里。 顾逸川与沈南葵盥洗完回了屋,许久未见,两人自是好一番温存。 其实,顾逸川心里一直存着些疑惑。 这一个多月来,他鲜少回家,每次回来,总觉得自家娘子好似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明明看着还像往常一般温婉柔静,可他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莫名叫他有一种忽远忽近的感觉。 就连他看上的,觉得万分衬合沈南葵的那根碧玉梅花簪,她也不喜欢。 他心中郁结,便只有把这些心思都化作力气,一股脑全使了出来。 折腾到后半夜,沈南葵身子都快散架了,他才终于肯放过她。 沈南葵浑身无力,昏睡过去之前,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老天爷这是可怜她上辈子守活寡,今世要加倍给她补回来吗? 第25章 简直不伦不类 一连三日,夜夜都是好一番折腾。 沈南葵都有些害怕天黑了,她迟迟不肯回屋,索性将两小只下午要上的课改在了傍晚,美其名曰夜间凉快。 倒苦了两小只,在烛光下打着呵欠学习。 顾逸川虽看出了她的心思,却不戳破,每日准时到堂屋候着,甚至还会顺手给两小只加些功课。 两小只欲哭无泪。 只觉得自家小叔小婶,这两天怎么像是专程在熬他们一样? 梁氏是过来人,看这副样子也渐渐猜出些苗头,忍不住打趣起他们。 “哎呀,你们小两口新婚燕尔的,又分开好些日子,自是小别胜新婚,恨不得时刻都黏在一起,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了,有什么话,你们回屋关了门说去呗!” “可怜见的,瞧这两个孩子,眼眶都熬得乌青了!” 梁氏说着,倒真有些心疼自家孩子了。 沈南葵面色略有些尴尬,对两小只道:“那今日先到这里,余下的功课,明日再做。” 两小只如蒙大赦,被梁氏一左一右牵着走了。 他们走后,顾逸川也向沈南葵伸出手,“娘子,夜深了,我们也回屋歇息吧。” 沈南葵莫名打了个寒颤,面色腾一下烧红起来。 回屋后,两人盥洗完,并肩坐在床边,沈南葵感受着身侧人的体温,忍不住往远挪了挪。 “相公已在家住了几日,何时又回县城求学呢?” “娘子这是要赶人了?” 沈南葵耳尖通红,“怎会?只是相公来年便要参加春闱,眼下还是应以学业为重。” 顾逸川倏地笑起来,牵起她的手道:“我明白娘子的意思,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娘子明日便要去私塾授课了,我不会不知道轻重。” 听得他这样说,沈南葵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说,这夫妻恩爱之事,确实叫她尝到了些别样的滋味,可日日如此,她便是铜筋铁骨,那也遭受不住啊! 两人宽衣躺在床上,顾逸川果然没再碰她。 夏夜燥热,他吹了灯,便缓缓给沈南葵打着扇子,送去阵阵凉风。 沈南葵倍觉舒适,正要惬意闭眼,心里忽然又难过起来。 她转身背对着顾逸川,闷声道:“相公睡吧。” 顾逸川以为吵着她睡觉了,便放下扇子,轻声说:“娘子快些安睡吧,明早我陪你一同去私塾。” “相公也去?”沈南葵一下睁开眼。 顾逸川道:“明日首次开课,也不知情形如何,我过去给你打打下手,供你差遣如何?” 沈南葵一下笑出来,“来安镇的小小私塾,哪差遣得动顾举人啊?” 心里却也知道,顾逸川这是怕她应付不过来,要过去为她撑腰。 黑暗中,她默然叹了口气,若她当日没看见那幅画就好了。 这样,她便能心安理得地认为,这些柔情蜜意都是冲着自己。 - 翌日一早。 吃过早饭后,沈南葵和顾逸川便带着两小只去了私塾。 几人去时,私塾学馆里已坐了六七人,看到他们进来,都好奇地打量着几人。 沈南葵也在看着他们,一眼扫去,里面都是些半大孩子。 她看过名册,知道这些孩子,最大不过十三岁,都是才刚念书识字的年纪。 人还没来齐,沈南葵先给阿远安排了位置,又叫阿巧坐到被竹帘隔开的左侧去。 看到有小女孩也坐在学馆中,几个孩子不由交头接耳起来,似乎十分难以置信。 沈南葵没理会他们,只等人齐。 辰时初,人都到了。 沈南葵正准备讲话,有个胆子大的学生便率先开口了。 “敢问夫子,学馆之中,为何会有个小女孩也在这里?” 沈南葵淡然道:“她也是我的学生,与你们一同上课。” “荒谬!女孩儿上什么私塾,这里是我们男儿念书讲学的地方,夫子把她找来,岂不是扰乱我们专心学习?” 阿远听到有人这样说自己妹妹,神色颇为不忿,刚站起来,却又被沈南葵眼神示意坐下。 沈南葵看向出声之人。 这孩子个头比学馆诸人都壮实一圈,正是那个十三岁的学生,名叫杨泽,之前已在私塾念了两年书,所以说起话来倒有些文绉绉的。 “你叫我夫子,但我也是女子,女子既然能做夫子授课,怎么就不能来私塾上学?” 杨泽无言反驳,便说:“先前赵夫子在时,便没有这个规矩,你只不过是里正找来凑数的,以女子做夫子,本来就是破例,你还扰乱学堂秩序,放个女孩在这里,简直不伦不类!” “试问有哪家私塾书院是男女一同上课的?我看你就是想教坏我们!” 他这一叫嚷,其余学生也面露担忧,纷纷怀疑起来,安静的学馆立时嘈杂起来。 顾逸川皱起眉,正想说话,却被沈南葵拦住。 她神色平静地问:“我还没教,你怎知我就会教坏你?” “你不守规矩,又怎能教得好课?” 杨泽眼中满是不服。 “我教不好,那谁教得好,是远游不归的赵夫子,还是我身侧这位顾举人?” 沈南葵一指顾逸川,“那你问他,可愿意教你?” 顾逸川在来安镇名声不小,学生们也都知道他,闻言都眼神炙热地望向他,杨泽眼中也隐有期冀。 顾逸川负着手道:“我自己也尚在研究经济学问,无暇分身。” 学生们脸上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沈南葵看向杨泽,“刚才你有一句话说对了,我就是个来凑数的,若非私塾实在无人为继,的确轮不到我一个女子来当夫子,可是——” 她话音一顿,“我来了,你们知道我是女夫子,你们也来了,那便是认了我这个夫子,既然如此,就得守我的规矩。” “杨泽,你跟着赵夫子念了两年书,可你方才冲我叫嚷,眼里可还有一点尊师重道的礼仪,你对得起你读过的圣贤书吗?” 杨泽眼神有些躲闪。 “我不是不尊敬夫子,我就是不服,为何女孩儿也能跟我们坐在一起读书?” 第26章 而这,就是他的娘子 沈南葵扫过众人,“既然我能以女子之身在这里讲学,那么自然也能有女孩在这里听学,不止顾文巧一个,你们家里的姐姐妹妹,只要交了束修,就能来上学,这里有竹帘相隔,你们分坐两边,谁也扰不了谁。” 学生们一时不由呆住。 她继续道:“你们瞧不起女孩,不就是因为女孩没读书,不如你们有见识,可她们若是读过书呢?” 杨泽撇嘴,“读了书又如何,女子又不能科考!” “就算不能科考,那也能识字知书,领悟先贤智慧,况且,我还会教她们算术女工,这也都是安身立命的本事,怎么,难道就许你们男儿奔前程,女孩就不能为自己谋划未来了?” 让女孩进私塾这件事,也是沈南葵与里正商议过的。 她既然能做女夫子,那么便也想凭一己之身,为天下女子多争取来一些机会,在里面加上算术和女工,也是为了实际考虑。 就像阿巧一样。 只有让人知道,跟着她确实是能学到好处的,才会有人愿意送家中女孩儿过来上学。 女子上了学,能够自立,便不会再被人瞧不起。 说不定,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夫子。 杨泽一脸菜色,再想不到有什么可辩解的理由,只嘟囔了一句,“夫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反正我等还没交束修,若夫子教得不好,随时走了便是。” “随你。”沈南葵面色不变,“还有谁有异议?” 学生们都不吭声了,纷纷摇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上课吧。” 学生们全部站起,躬身作揖,齐刷刷道:“夫子好!” 阿巧也站起来,像模像样地行礼,左侧用竹帘隔起来的地方,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可小婶婶说了,以后也会有别的女孩进来。 真好,她还从没想过,女孩家也能一起上学堂呢! 她看向沈南葵的目光愈发崇敬。 “今日我们学荀子的礼论……” 顾逸川见她开始讲课,便悄悄退到了学馆外站着,隔着窗扇,他遥遥看着里面正在认真讲课的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不但游刃有余地化解了学生的刁难,还能按照自己的想法,鼓励女子上学。 她不是只自己做了夫子就够了,而是想影响更多的人。 而这,就是他的娘子。 顾逸川眼中的欣赏又罩上一层柔光,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耳畔有朗朗读书声响起。 “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 街上,来安镇众人听到久违的读书声响起,想着里面授课的人是镇上第一位女夫子,心里也不由带了些期待。 这些学生,会被她教得怎么样呢? - 接下来的几日,顾逸川早上送沈南葵和侄儿侄女去私塾,午后又将他们接回来。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沈南葵还没说什么,反倒是宋冬儿先急了。 “川哥哥不去县城了么?” 他们每日在自己面前同出同进,成双成对,她实在看得难受。 顾逸川笑着解释:“倒忘了跟你说了,尊师家中有喜事,无暇顾及我,这些日子便叫我在家中治学。” 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南葵,“我走那日,恰好是你结束试讲的第二日。” 沈南葵摇头,“别到时一个学生都不剩了,岂不叫你取笑?” “怎会?娘子讲课的方式由浅入深,张弛有度,我瞧那个刺头学生杨泽,近来对你都服气得很,迟早见你都恭恭敬敬的。” “焉知不是挨了戒尺,所以才怕我?” 她到了私塾,也比在顾家更严厉了。 私塾关了大半年再开,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她这课也不好上,既要顾及那些有底子的,也要关照年龄小刚启蒙的,是以讲课时的要求便高了些。 “咱们不妨赌一把,我打赌交束修的人,定然有这杨泽。” “赌什么?” “谁若输了,便替对方捏肩如何?” “成交。” 宋冬儿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直接忽视了自己,竟委有些屈地想哭。 他们两人越发如胶似漆,真要等到川哥哥高中,到时他心里还有自己的位置吗? 她心里莫名一阵焦躁。 - 十五日后,试讲结束。 沈南葵原以为,交束修的人数能有七成,她便心满意足了。 却没想到,所有学生都补交了束修不说,甚至还新来了一个男孩,两个女孩。 学馆里这下可算是坐满了。 学生们带来的米粮太多,沈南葵和顾逸川拿不了,杨泽身为私塾学子之首,竟主动来帮忙。 有他做榜样,学生们纷纷上阵,你一包我一包扛着东西往顾家送去。 一路上浩浩荡荡的,众人都为之侧目。 顾逸川叹道:“娘子,是你输了。” 沈南葵心中也颇为感慨,“愿赌服输。” 这番阵仗,远远地便已惊动了顾母,看着一个个身穿儒衫的小儿郎们向自己作揖问好,顾母面上倍觉有光,十分和蔼地邀请学生们进屋喝茶吃果子。 沈南葵也同他们在堂屋中歇息,杨泽忽然举着一个桃子捧到她面前。 “夫子吃个果子吧。” 沈南葵没有伸手,先问道:“杨泽,你跟着我这些日子,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杨泽一改最初的不逊,恭敬道:“夫子讲课讲得很好,学生很是受教。” 沈南葵摇头,“不,我问的是你对女子上学的看法。” 杨泽面上涌起一阵为难,思索半晌才道:“学生不知如何说,但这些天亲眼所见,女孩也很聪明,就如顾文巧才七岁,她竟能答出我参不透的术算问题,而且,我家中的妹妹,近日也闹着要上学……” 沈南葵微微一叹。 “其实,让你们男女同堂,的确是有不妥之处,不过这已是我能力范围中,能做到的最妥当的了,孔子说,有教无类,我希望你能放下成见,用心去思考,女子虽不能科举,但学以立身,她们在这世上,总归是有自己的作用的。” “就如夫子一样对吗?”杨泽抬头看她。 “不,在这个世道之下,我做的这些,还微不足道。” 杨泽所有所思,连手中的桃子被沈南葵拿走也没察觉。 第27章 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这么多学生来到顾家,周遭邻居也跟着过来瞧热闹,听见学子们对顾母一口一个老夫人地喊着,众人眼热之余,也纷纷说些吉祥话凑趣,夸她有福气。 儿子本事,儿媳贤孝,且竟还开堂授课做了夫子。 当真是他们羡慕不来的。 顾母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她这么一把年纪,好的无非就是个脸面,当初川儿中举,着实叫她高兴了几日几夜,如今竟又再度叫她体会了一次这种感觉。 她心里得意,待学生们和四邻的态度也好极,留着说了许久的话,直到下午,人方才散去。 看着堂屋堆起来的米粮,顾母满意点头。 “这当夫子的束修也确实丰厚,粮食都在这里了,那银子呢,川儿媳妇,可也是该交给我保管了?” 沈南葵上前将钱袋给了她。 顾母打开数了数,皱眉道:“这不对啊!我听说私塾定下的束修是每月二斗米一两银,方才我数过,来咱家的有十一个学生,你怎么只给了我六两银子?” 前些日子,沈南葵虽然也会主动把做绣活赚的钱交给她,但每每都要扣下一半,这已是叫她心里很不满。 如今又昧下了这束修的钱,当真是不把她这个当家人放在眼里吗? 沈南葵默然片刻,正要说话。 顾逸川先她一步开口了,“娘,是我叫娘子留一些钱在手中的。” 顾母冷哼一声,并不相信。 “哼,做绣活的钱,她已是昧了不少,难不成还不够用吗?” 顾逸川笑笑说:“可您知道的,我才刚拜入老学士大人门下,拜师礼和同窗往来打点,这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老学士大人身份尊贵,礼节上自然也不能疏忽,朝廷给我的那些供银,便有些不够用了,所以我才叫娘子帮我再准备些的。” 事关儿子的前程,顾母一听,顿时也满是忧心。 她丝毫没有犹豫,把刚到手的钱又塞给了儿子,“川儿,家中旁的都不重要,唯你用钱的事最要紧,这些你先拿着,若不够了,娘再给你。” 顾逸川没有拒绝,“儿子谢谢娘。” “我是你亲娘,有什么好谢的?” 沈南葵静静看着顾逸川又一次给自己解了围,眼中神色有些莫名。 - 吃过晚饭,沈南葵便回房歇息了,天黑时顾逸川才从书房过来。 沈南葵原本倚在床上,见他进来,便坐起身子。 “相公明日便要回县城了?” “嗯,恐怕又有好长一段时日不能回来,这下我没法接送你了。” “总共也没多远的路,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沈南葵说着话,起身走了过来,将顾逸川按在了凳子上。 “相公且坐,我这便履行赌约。” 见她这般主动,顾逸川欣然应允,端正坐好。 “娘子请放手来。” 沈南葵力度均匀地给他揉捏着肩膀,问道:“相公在外应酬缺银子花吗?我这里倒是攒了一些,明日你带去用吧。” 顾逸川对她不错,她得知回报。 顾逸川摇摇头,“我有朝廷的供银,不缺钱使,况且娘不是还给我了些吗?” “可与老学士大人那里的交际往来,确实不能太寒酸了……” 顾逸川笑道:“这你放心,我先前那样说都是唬娘的,尊师他清风峻节,反倒不喜门生送礼。” “原来如此。”沈南葵点了点头。 顾逸川扭头看了她一眼,笑说:“娘子,你手中的银子,都是你辛苦赚来的,家用的那一部分,你也都出过了,所以这些,你便自己留作体己吧,不必为我操心。” 沈南葵心中一暖,“多谢相公体谅,我留些钱在手中,是想攒一笔本金,日后做一门松快点的生意,让咱们能有个源源不断的进项,再不为生计发愁。” 顾逸川神色动容,“娘子,委屈你了。” “相公不曾委屈我,”沈南葵摇头,“我既不用侍奉婆母,又于家务和农活帮不上忙,便只有多动些脑子,想想如何赚银子。” 两人说了一阵话,便熄灯歇下。 第二天一早,顾逸川送沈南葵三人去了私塾,便顺道在镇上搭车,去往了县城。 下学后,沈南葵带着两小只回家。 吃完午饭,她睡了一觉起来,便去指点着两小只做功课。 这些日子,两小只进步迅速,不论是背课文还是写字,都比之前好了数倍,去了私塾之后,同窗之间互相勉学,兄妹俩受这样的氛围感染,也更用功了。 沈南葵瞧了一会儿,见都没出什么差错,便出门透口气。 刚在檐下站定,便见宋冬儿冲她招手。 “二表嫂,你过来一下。” 沈南葵上前问道:“怎么了?” 宋冬儿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她,“我从院门口路过,瞧见地上落着一张纸,这是不是你掉了的呀?” 沈南葵展开一看,竟是沈平婉那幅画像。 那幅画像原本夹在书里,今日却落在地上,想是顾逸川不小心遗失的吧。 他对沈平婉当真那般情深吗,竟要随身带着画像以解思念? 沈南葵摇头,“这不是我的东西。” “咦?不是你的,那还能是谁的,难不成是川哥哥的?” 宋冬儿一脸不解,“可川哥哥怎么会有别的女子的画像,二表嫂,你认识她吗,还有这画上写的字,是什么呀?” 沈南葵黑眸幽静,缓缓道:“认识,她是我妹妹。” “啊?那她岂非就是先与川哥哥定亲的沈家嫡女?” 宋冬儿一脸吃惊,“可川哥哥怎么会还留着她的画像,我听你说过,那位沈家亲女不是嫁进侯府了吗,再留着这画,岂不是不妥?” “莫非……” 她紧盯着沈南葵的眼睛,“川哥哥与她之间有些什么?” 沈南葵眼中果然浮起了一抹酸楚。 宋冬儿愈加兴奋,继续道:“对了,当时好好的亲事,沈家为何要中途换人啊,二表嫂,难道你就不知道些什么?” 沈南葵眸光微凉,“婚姻之事,父母做主,我无权过问。” 宋冬儿点点头,蓦地叹了口气,似十分同情地说道:“二表嫂,你也真是不容易,虽然嫁到顾家,可川哥哥心里装着的人,竟是你妹妹,可真是阴差阳错。” “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第28章 各取所需 沈南葵面色平静,一双澄净黑眸里却像是盈着雾气。 “这些过往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既然我与妹妹已经各自嫁人,就不必再说起过去的事了,还请冬儿表妹慎言。” 宋冬儿作势拍了拍嘴,“是我不好,惹着二表嫂伤心了。” 沈南葵眉间微蹙,“这既然是相公的东西,那便交由我帮他保管吧。” 宋冬儿当然不能给她,一给她不就露馅儿了? 她将画像收到自己怀里,“二表嫂向来贤惠,可也不用自讨苦吃,我知晓你介意这幅画像,不如我先收着吧,改日还给川哥哥便是。” 沈南葵没有拒绝,闻言只道:“有劳冬儿表妹。” 她转过身要走,却听宋冬儿压低声音轻轻说道:“二表嫂,你得承认,川哥哥他根本不喜欢你……” 下午日头正足,明明暑气炎炎,沈南葵却感到一阵发凉。 她没说什么,默默走了。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好在她没有过早地沉溺进去,想起她与顾逸川这大半个月的朝夕相处,沈南葵手指不由紧了紧。 若她事先不知情,今日看到这幅画,只怕当真会承受不住。 沈南葵回到堂屋,阿远在写字,阿巧也在做针线了,两人都安静地各自忙碌着,她没有出声,悄然坐下了。 回想起刚才的事,忽然又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前世的事,她且先不论,就从她嫁进顾家以来,便不难看出宋冬儿对顾逸川的心思,也正因如此,所以她才想方设法的针对自己,给自己难堪。 那么,既然她也喜欢着顾逸川,为何她又对沈平婉的画像,表现得这样毫不在意? 沈南葵倒也没深究这个问题,开始检查学生们交上来的功课。 一晃便就到了半下午。 沈南葵忙完,也解放了两小只。 她想起自己昨日换下来的衣裳还没洗,便拿出来准备清洗。 说来惭愧,她自小被人伺候着长大,没干过这些粗活,来了顾家之后,虽然不用干其它杂活,但自己的衣裳还是要自己洗的,可她也时常做不好,将衣裳洗得皱巴巴的。 她坐在院中的梨树下,生涩地拿着棒槌敲打衣服。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夺去她的棒槌。 “你这样子哪是洗衣裳?没得把布料磨坏了,行了行了,我来吧。” 梁氏眉头拧着,不由分说地赶走了沈南葵。 沈南葵站在一旁,双手还滴着水,她脸色赧然,“大嫂,这怎么好意思?” 梁氏摆摆手,“照你这样子,一下午都洗不出来两件衣裳,还是我来吧,三两下就能完事。” 她一面洗衣,一面又抬起头道:“二弟妹,你歇着去吧,你每日除了去私塾讲学,还要照看我两个孩子,已是累得不轻,这点衣裳我帮你洗了便是。” “那便多谢大嫂了。”沈南葵笑着道谢。 不多时,梁氏便把衣裳洗完了,又晾得整整齐齐。 沈南葵称赞道:“不愧是大嫂,果然比我强多了。” 梁氏在身上擦了擦手,面有得意地道:“那是,毕竟我是做惯了这些事的人,哪像你是个生手啊?” 沈南葵忽然抓起她的手,在她掌心放了两块碎银子。 梁氏愣住,“这?二弟妹,你给我银子作甚?” 沈南葵比了一个低声的手势。 “大嫂,你每日打理家中大小事务,着实也辛苦了,这些银子你留着用。” 梁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可家里的花销,自有娘来安排,你给了我,恐怕娘就不高兴了。” 沈南葵摇摇头,“这银子不是让你贴补家用的,而是我私下给你的体己,大嫂偶尔去街上,也可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当是你帮我洗衣裳的谢礼。” 顾母管家对钱财抠得很紧,所以梁氏手中根本没有几个私房钱。 梁氏没料到她竟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三两银子,一时又惊又喜,“二……” 才刚说了一个字,忙又压低声音,“二弟妹,你,你真是太客气了!” 沈南葵笑笑,“咱们是一家人,这都是应该的。” 梁氏收了钱,既是高兴,又有些心虚自己以前对她说过的话。 忙拉着沈南葵的手道:“二弟妹呀,以前是我心眼儿小,所以对你说话有些不客气,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日后在这家里,你和二弟的衣裳,我都帮你洗了!” “那怎么行,只怕会累着大嫂。” “洗衣裳算什么累?不妨事,不妨事。” 沈南葵没再拒绝,“那就有劳大嫂了,日后待我手头宽裕,定会时常贴补大嫂的。” “这有什么,二弟妹你可真是个实心眼儿!” 梁氏嘴上推拒着,心里却乐开了花,洗两件衣裳就能拿钱,当真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沈南葵也笑着,她们这也算是各取所需。 梁氏心直口快,虽然一开始的确对自己抱有敌意,但并无坏心,倒是不难相处。 - 翌日。 沈南葵下学回来,却见家里的气氛有些怪异。 顾母沉着脸坐在堂屋,她身侧的宋冬儿也同样一脸凝重,而梁氏则在她自己屋外拍门。 “孩他爹,你出来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天这么热,你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做什么?” “顾庆荣,你倒是说句话啊!” 任凭梁氏怎么呼喊,屋内的人也没有半分回应。 沈南葵讶然问道:“是大哥回来了,怎么他人却不出来呢?” 没人回答她。 顾母一拍桌子,忽然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去,她来到顾庆荣房门外,高声叫道:“孽障,你想急死老娘吗?” 她脸上又急又气。 “你鼻青脸肿地从县城跑回来,一到家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吭一声啊!” 屋里还是没有回应,顾母气急,正要上去踹门,房门却开了。 顾庆荣一脸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他脸上红紫交加,连眼眶都高高肿起,显然是被人给打了。 顾母痛心不已,“你究竟怎么成了这副样子的?” 第29章 试试看,万一行呢? “娘,儿子闯祸了……” 顾母拉着他上下看了个遍,“闯什么祸了,是谁将你打成这样?” “是东家……” “酒楼的东家?” 顾母愣住,“你在酒楼好好地当着账房,他打你做什么呢?” “唉!” 顾庆荣长叹一口气,“我差事没办好,惹了东家恼,他便让几个伙计揍了我一顿。” 顾母面色转怒,“那也不能打人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随即又皱起眉,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也真是,别人打你,你就要白白受着吗?川儿也在县城,你为何不去寻他,他身边的人都是有地位的,我不信还没处说理了?” 顾庆荣哭丧着脸。 “原是我的问题,我不敢去找逸川,若是给他丢了人,坏了他的名声可怎么好?” 顾母叹气,“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闯了什么祸?” 顾庆荣抬头一看,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到了嘴边的话,顿时有些没脸说出口。 他捂着头道:“娘,我疼得厉害,能不能先去镇上找个郎中回来?” 顾母瞪他一眼,“知道疼,还躲着不出来?” 忙又让梁氏去找郎中。 顾庆荣上了药,吃了饭,一家人都在堂屋守着他,他躲无再躲,只好开口。 “账上少了银子,我怎么都对不上,东家动了气,说我要么自己补上银子,要么便报官……” 梁氏问:“那到底少了多少银子?” “一百两。”顾庆荣有些不敢直视众人。 “这么多?”梁氏惊呼。 顾母眉头紧皱,“你是个当账房的,少了这么多银子,怎么能算不出来呢?” 顾庆荣也想不通,“我把账本都快翻烂了,可账本上写的,和花出去的钱数,确实是对不上,我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东家说,若是补不上漏洞,就要抓我去见官,告我贪污钱财!” 梁氏倒吸一口凉气,“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若真吃上官司,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忧心不已,忙哀求顾母。 “娘,您可一定要救救庆荣啊!” 顾母也满脸焦灼,“他是我儿子,我当然要救,只是这么多钱,咱家一时哪拿得出来?” 娶沈南葵进门的时候,顾家已是掏空家底,什么都不剩下了。 也就这两个月,靠着沈南葵做绣活和收的束修,顾母手中才又攒下一些银子,可加起来也不过数十两,还是远远不够啊…… 她看向沈南葵。 “川儿媳妇,你手中还押着一些银子,眼下老大遭了这么一劫,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也该拿出来帮衬一二吧?” 沈南葵点头道:“大哥有难,我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就算加上我手里的钱,也远远填不满这个窟窿,余下的钱,又该在何处去筹呢?” 这也的确是个问题。 梁氏忽道:“二弟妹,你不是还有很多书吗?” “我知道那些书很重要,你舍不得卖了,可眼下孩他爹横遭这么一场祸事,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吃官司呀,他若被问罪,只怕对二弟也有影响,所以,大嫂求你,能不能先卖书筹钱,帮忙度过这个难关?” 她一脸恳求,就差给沈南葵跪下了。 顾庆荣听到这里,眼中顿时也燃起期冀,定定望着沈南葵。 沈南葵也不意外她会这么说,若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是卖书来筹钱了。 她侧头看向顾庆荣,忽问:“大哥此番回来,可曾带着账本?” “带着的。”顾庆荣点头。 “那能否给我瞧一瞧?” 顾庆荣以为她这是在推脱,有些失望道:“那些书是弟妹的嫁妆,我是没资格动用,可劫难摆在眼前,二弟妹若能帮我度过这一关,日后我定会想法子把钱还给你,就算你不愿意帮忙,直接说就是了,何必又找旁的借口?” 顾母闻言怒极,“庆荣和跟川儿是亲兄弟,兄弟间就是要互相扶持,你就算卖些书又能怎么样?你嫁到我家这些时日,旁人都夸你贤孝,可到了大事面前,你怎么又耍起了小心眼儿?” 她也是真急了,顾不得自己平日对沈南葵的不喜,软了语气道:“你帮了大房,他们会记你的恩,我也不会忘了这份人情!” 沈南葵摇头道:“婆母误会我了,我不是不愿帮忙,是否需要卖书筹钱,等我一看账本便知。” 闻言,顾母放下心来。 顾庆荣却是愣住,“二弟妹,你一个女子,还懂看账本?”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大好听,梁氏推了他一把,“二弟妹能当夫子,会看账本怎么了,你还不快去拿出来?” “可那账本我翻了数遍,她又能看出什么问题……” 顾庆荣嘴上嘀咕着,脚下却快步跑去拿账本了。 账本拿来,沈南葵从头先翻了一遍,点头道:“不错,入账和出账是少了一百两银子。” 顾庆荣一脸愁闷,“虽我是个管账的,可我也是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唉,也算我倒霉,摊上了这事。” 他见沈南葵看完一遍,仍旧在看,不由叹气。 “二弟妹别看了,我做了八年账房,账本翻烂都没瞧出问题,你又能看出什么?” 沈南葵没有抬头,“试试看,万一行呢?” 顾庆荣没再说话,安静等着,大家也都没出声。 半晌,沈南葵忽问:“大哥,不知你当差的那家酒楼,平日生意如何?” 顾庆荣道:“东家开的酒楼,名叫醉月轩,在沧县只属于二流水准,生意不好不坏,不过醉月轩开了有十多年,盈利虽不多,但一直很稳定,没什么大的波动。” “如此说来,那酒楼每月的采购开销,也都大差不离了?” 顾庆荣点头,“没错。” 沈南葵问:“我看账本上螃蟹的采购量不小,想是卖得不错,近来客人的点单率如何?” “醉月轩的招牌便是盐焗蟹,来此的客人大多都会点。” 闻言,沈南葵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螃蟹的用量是稳定的,那你来看这里——” 她指着账本其中一页,叫顾庆荣来看。 第30章 我这个蠢货真是自愧不如 “大哥请看,这账本上前半年采购螃蟹的花销,每月有两笔,加起来的钱数在二百两银子左右,上下浮动最多三十两,但上个月,螃蟹的花销却只有一笔,如若店里的生意没变,那这定然不对劲。” 她说完,顾庆荣的目光顿时严肃起来,忙去翻账本。 他核对了每个月螃蟹的采购数目之后,喃喃道:“果真有问题……” 沈南葵笑了笑,“所以说,如果不是螃蟹卖差了,采购量便不会降低,而上个月,螃蟹的支出却只用了九十八两银子,足足比别的月份少了一半还多,再想想出账和入账有差漏的那一百两,不是正好能填上这个空缺?” 顾庆荣眼神一亮,抱着账本翻来覆去又看了两遍,连连点头。 “原来如此!”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两天,他把半年多的账全部核算了一遍,都没查出来问题,没想到竟是他方向走偏了。 因为,压根不是他算错了账,而是根本就漏掉了一笔! 顾庆荣看向沈南葵的目光顿时钦佩起来,“二弟妹慧眼如炬,我这个蠢货真是自愧不如!” 一想到方才他对沈南葵的质疑,他脸上就臊得慌。 躬身作了个揖道:“二弟妹,今日真是多亏了你,能看出这账目上的问题,眼下账一平,我便能回去向东家交差,咱家也不用凑银子为我填窟窿了,这当真再好不过。” 他神情满是激动,顾母和梁氏也大松了一口气。 梁氏险些喜极而泣,“太好了!事情总算解决了,二弟妹,多谢你了,帮孩他爹挡下这么一个大劫。” 她一脸感激,拉着沈南葵的手不住地说谢谢。 连顾母看向沈南葵的目光,都带了一丝佩服,虽然她自己并未察觉。 自家儿子捅下这样的篓子,要么赔钱,要么吃官司,落得如此境地,却被她三两句就解决了。 这个养女,身上究竟还有多少能耐? 顾母难得向她露出笑脸,“川儿媳妇,这一回,你可是咱家的大功臣,晚上想吃什么?我让老大媳妇买菜给你做。”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回主动关心自己这个二儿媳。 沈南葵笑了笑,“那我想吃一道银鱼干蒸茄子,可以吗?” 她夏日胃口不好,吃不得油腻的东西,近日正好有些馋这一口。 “当然可以!” 梁氏满口答应,“别说是鱼干了,你就是想吃山里的走地鸡,水里的河蚌,我都能给你做了来!” 几人都被她这说法给逗笑。 顾母道:“川儿媳妇帮的是你男人的忙,你自然得好好谢谢她。” “媳妇知道。” 堂屋气氛一团和乐,竟是从未有过的融洽。 被忽视在角落的宋冬儿,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她看着被人众星拱月围起来的沈南葵,心里的自卑和嫉妒都达到了顶点。 梁氏的背叛,虽然让她伤心。 可她的底气却是姑姑。 顾母一向与她同仇敌忾,不喜欢沈南葵,眼下却对这个养女如此和颜悦色的,日后万一也被收买了,那她在这个家里,还能指望谁? 沈南葵又看向顾庆荣,笑着说:“大哥,账目虽然算明白了,但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她一开口,顾庆荣忙肃起神色,认真听她说话。 亲眼见识了沈南葵的厉害,他再也不会把她的话,不当回事儿了。 沈南葵接着道:“你身为账房,出了这样的差错,醉月轩东家未必不会再迁怒你,你也不可就这样凭一张嘴去说,最好是能找到负责采购和供应螃蟹双方的人,写下他们的口供,按了手印再去交差,如此,证据才算有力。” 顾庆荣心中一凛,“果然还是弟妹想得周到。” 随即,他又叹了口气,“唉,账虽平了,但出了这样的事,难说东家日后还肯不肯用我……” “让他留你,其实也不难。”沈南葵微微一笑。 “弟妹有办法?” 顾庆荣瞬间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沈南葵指着账本,缓缓道:“你看这几项,茶具杯盏、窗纬帐幔、字画文玩,按说都不是消耗品,不应变动得这么快,之前的账目我不知道,但这半年来,这些东西却都已经换了两次,用去的钱还不少,你可告知醉月轩东家,让他来查一查,若真能查出暗地里做手脚的人,你便是立了功,想必他就不会赶你走了。” 顾庆荣再度惊住。 这些看上去无比寻常的账目,他自己从未多想过,却没想到,沈南葵竟一眼就能发现问题? 他忍不住惊叹道:“二弟妹,你是如何懂得这些的?” 眼光竟能比他这个做了八年账房的人还要毒辣? 沈南葵笑笑,“我从小看着母亲打理生意,慢慢就会了。” 实则不然。 沈家虽然也有些田产铺子,但规模都不大,有贺氏一个人打理便够了,沈南葵并未沾过手。 真正懂得这些,是前世她去了侯府之后。 侯府打一棒给个甜枣,知道世子是那么个模样,为了稳住她,建宁侯夫人便放手了部分管家权给她,也是那个时候,她才开始懂得了这里面的门道。 侯府家大业大,下面管事的人更都是人精,她刚打理产业时,下面的人并不服她,明里暗里地刁难。 但她知道,这辈子指望不上丈夫,她能倚靠的,便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钱财,所以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便不辞辛劳的去向建宁侯夫人请教。 建宁侯夫人欣赏她这份迎难而上的胆气和执着,也没有藏私,手把手地教她管家理事,带着她去巡店查账,可以说,她所有做生意的本事,都是前世的婆母教会的。 如今只是查个账,对她而言,根本不费工夫。 顾庆荣佩服不已,感慨道:“二弟妹不愧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姑娘,从小能写会算,才能拥有这等本事!” 沈南葵一派谦虚,“大哥过奖了,世上比我厉害的人多的是,我会的这些并不算什么。” 听到两人对话,几人又再度惊讶了一番。 梁氏见沈南葵还帮自家丈夫保住了差事,心里的感激简直要溢出来了,她索性拔腿就往外走。 “二弟妹你等着,我这就去买菜,晚上好好给你露一手!” 顾母呵呵笑了两声,“你这个大嫂是个急性子,这会儿出去,也不嫌晒!” 宋冬儿看着这一切,眸光闪烁不明。 第31章 究竟讨厌她什么 晚上,梁氏使出浑身解数,下厨做了满满一大桌菜,鸡鸭鱼虾样样都有,丰盛程度堪比过年。 顾母见了倒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 “这么一桌菜,要是川儿也在就好了。” 梁氏一抹额头的汗,笑说:“等二弟回来,我再做给他吃便是。” 顾母撇嘴,“你以为咱家是什么大户,能天天这样吃?” “那不是还有二弟妹吗,只要有她在,咱家何愁不能过上好日子?”梁氏小声嘀咕道。 她现在是彻底服了沈南葵,既能当夫子,又能理账赚钱。 外面还有二弟在读书科考,将来做官撑顾家的门户,有他们两口子在,顾家何愁不能兴旺? 到时,自家两个孩子,还有她和丈夫,也都能跟着沾光! 沈南葵笑笑说:“大嫂说得没错,我会想法子的。” 顾母瞅着她,倒是没再说什么风凉话。 以前她不信沈南葵能有这个本事,可这两个月亲眼所见,自家这个二儿媳,的确是个能说到做到的人。 “都吃饭吧,川儿媳妇,今日你多吃点。” 顾母说着便动筷了。 自从有了束修,家里的米便从糙米换成了精米,再配着这一桌丰盛的菜式,大家都吃得十分满足。 夜里,顾母头疼的老毛病犯了。 这回是真犯病了,不过她却没想着再惊动谁,只自己吃了药,便躺下了。 住在顾母隔壁的宋冬儿,见她房里一直亮着灯,觉得有些奇怪,便过来瞧她。 一见顾母的样子,就知定是她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忙问:“姑姑,可是又头疼了,吃药了吗?” 顾母勉强一笑,“吃过了,我已经好多了。” 宋冬儿在床边坐下,双手熟练地给顾母按揉头上的穴位。 “姑姑也真是,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叫人来照顾,您娶回来的那两个儿媳,难道都是摆设吗?” 顾母叹了口气,“我原是想叫她们来的,可今日你大表哥出了事,身上带着伤,老大媳妇要照顾他,也分不开身。” “不是还有二表嫂吗?” 顾母摇了摇头,“你二表嫂那个人,我若叫她,她定会恭恭敬敬地来守着我,可今日她才帮家里解了一个难题,明日一早,还要去私塾讲学,我索性就不折腾她了。” 宋冬儿见她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里不由直冒酸水。 “她们身为儿媳,伺候婆婆是天经地义的事,姑姑挨着病痛,怎么还这般为旁人着想?” 顾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那不是还有你吗?冬儿,你与我是最贴心的,我一有不对,你便来照看我了。” 宋冬儿瘪嘴,“我自然是最关心姑姑的!” “好孩子,辛苦你了,你给我这么一按,我感觉好多了。” 宋冬儿按揉完,又端了水给顾母喝,她一脸关切地道:“姑姑,今晚我陪你睡吧,若夜里你再有什么不舒服,叫醒我就是了。” 顾母满眼慈爱,“你这孩子,虽不是我生的,但却像我亲闺女一般孝顺贴心。” 宋冬儿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我自小就来了姑姑身边,反正在我心里,姑姑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顾母搂着她,“我没有闺女,何尝不是拿你当亲闺女看待的?” 宋冬儿柔婉一笑,“我知道姑姑待我好,心疼我,那……” 她仰头看向顾母,满眼祈盼道:“冬儿能不能求姑姑一件事?” “冬儿,你说便是。” 宋冬儿咬着唇,眼眶瞬间便红了。 “姑姑,我想早点嫁给川哥哥……” 顾母惊讶地看向她,“冬儿,咱们不是说好了,要等川儿高中,再提娶你做平妻的事吗?” “可我等不及了,我怕到时候川哥哥心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我更怕那个沈氏会容不下我……” 一边说着,她脸上就滚下泪来。 顾母自是心疼极了,忙给她擦泪,“好孩子,别哭啊。” “姑姑,我求您答应我吧,反正不管早还是晚,我都是要嫁给川哥哥的,我也不在乎他能不能高中,我就想同他在一起。” “姑姑,您就成全我吧!” 宋冬儿拉着顾母的手哀求。 她这般模样,惹得顾母心中万分怜惜,恨不得一口答应了算了。 可是…… 顾母面露为难,“现在提出来,川儿先不说,只怕沈氏也不会答应。” “姑姑,您是长辈,只要您发话,川哥哥和那沈氏不都得听您的?” “但川儿高中之前,咱们还不敢得罪沈家啊,沈氏就算是养女,那也姓沈,沈家的官再小,也始终压着咱家一头,川儿科考在即,我不能拿川儿的前程去赌……” “那我怎么办呢?”宋冬儿抽噎着问。 顾母拉住她的手,“冬儿,你再等等,姑姑答应你的事,定然会做到,但眼下还急不得,川儿是靠着沈家才拜入老学士门下,沈氏如今也在赚钱养家,咱们还得靠着她呢。” 宋冬儿一脸委屈,“姑姑不是最讨厌那个养女了吗,为何却屡屡向着她说话?” “我是讨厌她……” 顾母说着,忽然沉默了。 她的确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沈南葵,可她为什么会如此讨厌这个儿媳呢? 是因为她不是沈家亲女,她怕日后沈家不能扶持川儿? 可川儿是凭着沈家,才能做了老学士的门生。 是因为她没带来一文钱嫁妆,不能贴补家里? 可近来家中的吃用,都是沈南葵挣回来的。 是因为她进门那日,当着众人的面,逼自己给她赔罪丢了面子? 可自当沈南葵做了私塾的夫子,街坊四邻还有学生们,都因此而对自己格外尊敬,人人都尊称她一声老夫人,原以为要等川儿做官,她才能当上这个‘老夫人’,没想到却被儿媳先给她实现了。 顾母一时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讨厌她什么了。 宋冬儿见她愣神,催问道:“姑姑,您若不管我,冬儿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一边是自己最疼爱的侄女,一边是有本事有能耐的儿媳。 顾母只觉得头疼。 她轻呼一声,捂着头道:“哎哟,冬儿,姑姑又头疼了,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第32章 风声,雨声,读书声 宋冬儿从小跟在顾母身边,对她再熟悉不过,一见这副样子,就知道自家姑姑是在装病。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悲凉,感觉自己再无可依靠的人。 毕竟,就连对她最好的姑姑,如今也不肯顺着她了。 他们所有人,都被那个沈氏给收买了! 宋冬儿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脸上的泪急如落雨,却浇不灭她心里的那股子气。 顾母心里也不好受,安慰说:“别哭了,冬儿,姑姑知道你委屈,明日我带你去镇上,给你做身新衣裳可好?” 宋冬儿不答。 顾母又问:“不要衣裳,那就首饰?” 宋冬儿依旧不应。 “要不姑姑给你钱,你想要什么,自己去买,如何?” 宋冬儿叹了口气,“冬儿什么都不要,姑姑身体不舒服,还是早些睡吧。” 她说完就先侧身躺下了。 见状,顾母心中叹息一声,也只能睡下。 第二天早上,宋冬儿睡醒时,顾母已经先起身了,眼下人不在屋里。 宋冬儿坐起来,一低头却见自己枕头旁边,放着两块碎银子。 想来,这应该是顾母给她的。 宋冬儿拿着银子,眼中露出一抹思索。 - 五日一晃而过。 这天,沈南葵睡过午觉后,正在堂屋批阅学生们交上来的功课,顾庆荣忽然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脸上的伤已好了大半,一进堂屋就笑着说:“二弟妹,真叫你给说中了,负责那几项采买的人,果真有问题,东家一开始还不信,后来经我一再劝说,便派人去查了,正巧将那些作假吃回扣的人,抓了个现行,立时就绑了去送官。” “他不但没赶我走,还亲自向我赔礼道歉,连这些补品也是他送的。” 顾庆荣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 “我看都是些燕窝银耳什么的,我一个大男人也吃不惯,二弟妹,这次的事是你帮了大忙,你留着吃吧。” 沈南葵笑着摇头,“大嫂每日最为辛劳,这些补品还是给大嫂补身子吧。” 梁氏虽然也稀罕这些好东西,但却一点儿也不眼热,摆手道:“不不不,二弟妹,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谢你,这些给了你正好。” 她虽然贪财,但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呐。 闻言,沈南葵不再推拒,笑了笑说:“那我就收下了,不过这头一份,自然还是得先孝敬婆母。” 顾母进门时,正巧听见这一句。 她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一家人有什么好让来让去的,老大媳妇,赶明儿你就把这些炖了,人人都有份儿。” “好嘞,娘!”梁氏连忙应下。 顾母这才又看向大儿子,“庆荣,你这几日回县城之后,事情都解决了吗?” “解决了。” 顾庆荣面上喜气洋洋,“还有一件事,先前我支取了半年的工钱,如今东家也给我免了,也就是说,从下月起,我又能有钱拿了。” “这是好事儿啊!” 顾母十分高兴,“那看来,你的这顿打没有白挨,反倒还因祸得福了。” 顾庆荣神色有些尴尬,挠头道:“东家其实人不坏,他打我没下重手,不然,我哪能四肢健全地站在这里。” 顾母斜他一眼,“总之,日后做事多上些心,再别出了差漏,闹得全家人都要跟着你担惊受怕。” “儿子一定记得娘的叮嘱!” - 日子一天天过去。 沈南葵每日的生活很简单,讲学、批阅功课、教导两个孩子,空闲时再做做针线,一天就结束了。 在家的时候,梁氏对她也格外上心起来,不止包揽了洗衣裳的活儿,连端茶倒水这种事,也不让沈南葵自己来了。 沈南葵劝不过,只能私下里多贴补些银子给她。 如此,两人的关系倒也融洽。 就连宋冬儿,这些日子也都收敛了许多,对待沈南葵客客气气的,再不似往日那般明争暗斗。 沈南葵虽不知她为何会转变,但既然她不找事,大家和睦相处,也省了自己许多麻烦。 七月中旬,正是伏天里最热的时候。 沈南葵上着课,自己口干舌燥不说,学生们似乎也都十分焦躁。 但没办法,该讲的课还是要讲,师生们都在苦苦熬着。 不知过了多久,学馆内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有风呼刮进来,没一会儿,屋顶便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是下雨了。 这雨来势极大,似带着磅礴之威,大滴大滴往下砸去。 没一会儿,屋外的泥地便都湿透了。 下雨之后,刮进学馆的风,似乎也捎带了一丝凉意,叫人身心舒适。 学生们桌上的纸张被风吹乱,一个个都慌忙去拾,学馆中顿时乱作一团。 沈南葵闻着雨中的土腥味儿,听着外间吵嚷的雨声,心却莫名静了下来。 她没有出言责备,独自走到门口,静静望着屋外的大雨。 学生们也被她所感,虽然都坐在座位上,但眼睛却也望着雨中的世界。 良久,不知是谁起了个头。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原本只是一个人的声音,后来学生们全都一同念着这句话,变成朗朗读书声。 像是要给这狂风暴雨证明一般,学生们的声音穿过屋顶,力透云层。 风声,雨声,读书声。 沈南葵唇边衔着一丝笑,既不阻止,也不打扰。 随着暴雨过去,天也渐渐放晴,学生们的声音从原本的疑惑,也变成了体悟。 原来书本里的话具象出来,便是眼前这副场景。 狂风不会刮一整天,暴雨也有终止的时候,苦难终会过去。 天又晴了,但风里的温度,还带着下过雨的凉意。 学生们吼了一嗓子过后,心里的那股燥意,好像也都消散了去。 沈南葵回到位置,缓缓开口,“刚才你们念的这句话,出自道德经,我虽并未教过你们,但你们既然已有感悟,今日我们便学这一篇文章……” 许久,沈南葵结束了今日的授课,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刚一出门,便有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掌向她递了过来。 “沈夫子,我来接你下学。” 第33章 隔着一层纱 还未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沈南葵心中便已漏了一拍,她面色微红。 “学生们还在呢。” 顾逸川眉眼含笑,“你是夫子,那我便是师丈,师丈来接师父下学,这有何不可呢?” 一缕雨后初现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愈加夺目。 “再说了,我总得知道,你有没有被这些混小子们欺负。” 阿巧看见小叔,凑上来笑嘻嘻地道:“小叔放心吧,小婶婶打人可疼了,大家全都怕她,又怎么敢欺负小婶婶呢?而且,有阿巧和哥哥在,我们会保护小婶婶的。” “真乖。” 顾逸川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那阿巧可有挨过打?” “挨过。”阿巧悻悻吐舌。 在私塾里,沈南葵一向是一视同仁的。 顾逸川无奈一笑,“走吧,家里面有我给你们买的零嘴。” “小叔真好!” 两小只极有眼力见,手拉手先在前面跑了。 顾逸川看向自家娘子,“我们也回家吧。” 沈南葵整理好刚刚起了波动的心绪,微微一笑道:“好。” 路上她问:“相公来多久了?” “才刚下雨的时候,我就在外面了。” 沈南葵惊讶抬头,“那你怎么不去叫我?” 顾逸川笑道:“我怎好打扰娘子讲学?便在拐角偷偷瞧着你。” 沈南葵心里说不出是甜还是忧。 不赞成地道:“相公不必如此,暑意炎热,天气也无常,若是因为我晒伤了或淋病了,可怎么好?” 顾逸川没有接她的话,只说:“娘子,你当真把他们教得很好。” 回想起刚才那副场景,风雨与读书声相争,他心中也不由动容,看向沈南葵的目光愈加缱绻。 “我若不来,怎能见识到刚才那动人心魄的一幕?” 沈南葵摇头一笑,“相公惯会拿话吹捧我,我自己是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 “焉知我不是真心实意呢?” 这句语带双关的话,让沈南葵不愿去深想,她怕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忙转移话题,“相公这次回来,准备待几日?” “三五日便走。” 两人说着闲话,也到了家里。 回屋之后,顾逸川拿出一叠书册和一个油纸包给她。 “这是我从书铺淘来的杂记话本,你闲时可以看着解闷,还有这个,盐渍梅子,我看城中人人都爱吃,路过时便给你也买了一包,你尝尝?” 沈南葵笑道:“这是孩子零嘴,我把阿远阿巧叫来一块儿吃吧。” 顾逸川拦住她,“他们有别的,这是我专程给你买的。” 沈南葵一下顿住。 她有些不理解。 成亲之后,顾逸川一向待自己很体贴,但与现在又有不同,现在的他,说话似乎越来越直白了。 她知道他心里的人是沈平婉,所以她极力克制,只与他相敬如宾。 但为何他却偏偏屡次试探? 难道他对自己动心了? 可他上次出门的时候,还随身带着沈平婉的画像,只不过不小心遗失了。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沈南葵茫然不解,心里既有期待,又有担忧。 她拈起一颗梅子喂进嘴里,霎时间,眼睛鼻子便皱成了一团。 “酸。” 她吃进去,又吐了出来,眼带歉然地道:“对不住,恐怕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顾逸川略有些失望,但还是摇了摇头,温和地道:“是我没先问清楚你的喜好,不怪你。” 夜里。 夫妻俩小别数日,少不了要温存一二。 顾逸川一如既往地怜爱疼惜,他一边享受着这种极致的亲密,一边看着身下娇软如水的人儿,暗自猜测着,她到底为什么会抗拒自己? 虽然他也说不出她的半句不好,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他们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纱似的,没能真正地走到对方心里。 沈南葵如在云端上下,察觉到他的停顿,不由掀开双眸,有些疑惑地浅吟了一声。 “嗯?” 这一声酥媚入骨。 顾逸川看着娇妻晕红的脸颊,再也忍不住了,俯身朝着那张饱润的红唇吻了下去。 月已高升,春意不止。 - 翌日,是私塾旬休的日子,沈南葵便赋闲在家。 刚吃过早饭没一会儿,顾二婶忽然来寻她说话,后来又极力邀请她去自家坐坐,说是要请教她些针线活上的事。 沈南葵反正也没事,就带着针线筐跟她去了。 顾逸川依旧是在书房用功。 两小只则在堂屋做功课,兄妹俩都格外认真,因为沈南葵说了,上午做完功课,下午便能自己去玩,兄妹俩已经许久没出去疯玩过了,自然迫不及待。 天气热,地里的活儿少,所以大家都在家里,梁氏索性叫上顾母,几人一同往顾二婶家去了。 只宋冬儿说她早上晒了太阳,有些头晕,要在家中歇息。 宋冬儿见家里人都走光,便给堂屋送了一壶茶过去,叮嘱两小只专心做功课,不要分心。 而后她又重新沏了一壶茶,给顾逸川送去。 进了书房,她笑着把茶水搁下,“川哥哥,你喝口水歇歇吧,我事先晾过了,这茶水已经不烫了。” 顾逸川正巧渴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而后又看了眼宋冬儿。 只见她面色微白,额头带汗。 不由关切问道:“冬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 宋冬儿摇头,脸上的神情似夹着几分紧张。 “我听娘说,你中了暑气,你若不舒服,就快回房歇着吧,这些事情我自己能做。” 宋冬儿笑笑说:“没关系的,只是泡壶茶而已,川哥哥,你多喝些吧,这是大表哥带回来的凉茶,喝了能解暑。” 顾逸川点了点头,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宋冬儿目光紧盯着他,见他喝完一盏茶,似才放下了心。 顾逸川喝完茶又道:“冬儿,你快回去歇着吧,不用在我这里守着。” “好。”宋冬儿点头,但脚步却没动。 忽然,顾逸川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随即身上像是被人卸了力气似的,一点儿劲都没了,他“砰”地一声倒在书桌上,失去了知觉。 宋冬儿长舒了一口气。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从迟疑害怕,最终变成了决绝。 一步步朝着顾逸川走了过去。 第34章 我要做川哥哥的平妻 院子里有对话声响起。 “二弟妹,你可真是心灵手也巧,描的花样子好看,绣出来了更好看,瞧我笨手笨脚的,怎么都学不会,竟是连巧儿都不如呢。” 几个妇道人家在傅二婶家做针线活,互相闲聊,得知沈南葵新描了几个花样子,众人都说要看看,梁氏便陪她回来取。 沈南葵笑笑说:“阿巧正是学东西的年纪,进步自然快,大嫂每日要忙的事情多,自然没有精力再分给旁的了,若你像我一样,自小便只做这几样事,便不愁手艺比不过绣娘。” 听完她这一番话,梁氏心里倍感舒服。 明明是因为她笨,可到了沈南葵这里,听着却像是夸她一般,她真是越来越喜欢跟自家这个妯娌说话了。 梁氏亲昵地同她并肩走着,“取了花样子,我也去看看那两个小东西渴不渴,饿不饿,有没有在好好做功课。” “大嫂放心,为了下午能出去玩,他们不敢偷懒。” “二弟妹,还是你管孩子有一套,远儿和巧儿在你手里,如今又懂事又孝顺,别提叫我多省心了。”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书房门外。 沈南葵推开门,正要抬脚进去,可她才刚抬头扫了一眼,便惊得怔在原地。 梁氏见她陡然间变了脸色,好奇之余,也伸长脖子往里瞧了一眼。 她大惊,“你!你们?” 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后面的话了。 只见书房中,顾逸川靠在椅子上,上半身的衣衫已被褪去,而宋冬儿坐在他怀里,也只穿着一条抹胸。 两人衣衫不整,样子十分不堪入目。 宋冬儿看到她们进来,亦是吓了一跳,神色慌张地问:“你…你们怎么回来了?” 沈南葵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道:“我描的花样子放在书房,我回来取。” 骤然看到这一幕,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在这个地方再待不下去了,忙转身要走。 有什么话,也等他们穿好了衣服再说。 梁氏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皱眉道:“不对劲,二弟怎么没有反应?” 沈南葵忍下强烈波动的心绪,再度看向他们。 这一回她才发现,顾逸川竟是闭着双眼的,而且他靠在椅背上的姿势也有些奇怪,瘫软着没有一丝支撑力,像是没知觉似的。 看这样子,也不像是睡着了。 沈南葵前世在侯府待了半辈子,稍一思量,便猜出了缘由。 她盯着宋冬儿的眼睛,“是你给他下药了?” 宋冬儿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镇定过来,摇头道:“二表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南葵一指顾逸川,“那他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不知道……” 宋冬儿用衣裳挡着自己,哀哀哭了起来,“方才我只是来给川哥哥送茶水,他忽然拉着我,让我留下陪他,再后来……你们都看到了。” 想明白问题所在的沈南葵,已经迅速冷静下来。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讥嘲,“你告诉我,一个没有知觉的人,如何能对你动手动脚?” 宋冬儿心里也很慌。 事情才刚开始没多久,甚至她连衣裳都没脱完,她们便进来了。 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便只能一口咬定跟自己没关系。 “二表嫂这么咄咄逼人做什么,我哪知道啊,兴许川哥哥……他就是装的呢!” 梁氏在一旁听得眉头乱跳,再也忍不住了,她忽然冲上前去,一把将宋冬儿从顾逸川腿上扯下来,抓过她的衣服给她胡乱一套,再把顾逸川裸露着的上半身也给他盖住。 才说:“冬儿,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却做出这样的事,你当我们都眼瞎吗?你既说二弟是装的,那你便把他叫醒了试试!” “我……” 宋冬儿一时语塞,脸上又羞又怕。 “我一个清白姑娘家,难不成,还会自己做出这种下贱事吗?分明是川哥哥的错!” 事情已经这样,她索性豁出去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们也都看到我和川哥哥在一处了,是他坏了我的清白,那就得对我负责!” 她瞪大眼,死死地盯着沈南葵,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这会儿,沈南葵已全然平静下来,她没有理会宋冬儿,对着梁氏道:“大嫂,你先盯着她,我去镇上请郎中,等相公醒来,一切便都清楚了,至于这件事情怎么处置,待婆母回来了,咱们再行分论。” 梁氏点头,“好,这里交给我。” 沈南葵走后,梁氏看着宋冬儿,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冬儿啊冬儿,你简直糊涂啊!” 宋冬儿一边抽泣着穿衣裳,一边道:“大表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川哥哥的心意。” 梁氏一愣,“可我以为,二弟娶妻之后,你就歇了这个心思。” 宋冬儿凄然一笑。 “我自小就想嫁给川哥哥,从未变心过。” 梁氏叹气道:“但他已经成亲了,你做出这样的事,又能讨着什么好?” 宋冬儿眼中露出一抹坚决,“我要做川哥哥的平妻。” “平妻?” 梁氏眉头一跳,“平妻也是做小,你好好的姑娘,怎能这般想不开呢?” “二弟和二弟妹才是新婚,他们如何能答应,还有娘那边,能舍得你受这个委屈?” 宋冬儿摇摇头,“只要是能和川哥哥在一起,我不觉得委屈。” 梁氏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想不明白,这丫头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宋冬儿察觉到她的目光,撇了撇嘴。 “大表嫂不用可怜我,只要事情能成,旁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 梁氏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口气。 “你这又是何苦呢?” 宋冬儿双眼含泪,“大表嫂,我是个孤女,对我而言,嫁给从小一起长大的川哥哥,是最好的选择,他心地善良,会对我好的,还有姑姑,也不会薄待了我。” 她抬起袖子抹了把泪,又苦笑一声。 “可我若嫁去别家,我娘家人都不在了,还有谁能来为我撑腰呢?” 第35章 这难道也错了吗? 见她这副样子,梁氏既是可怜她,又觉得痛心。 掏出自己的手绢递过去,“你知道你姑姑对你好,又怎会感受不出来,她是将你当做亲闺女看待的,你家的人都不在了,可我们难道不是你的家人吗?” 宋冬儿眼泪簌簌往下流,摇头道:“可我还是害怕。” 梁氏叹了口气,“我还记得,你刚来顾家时还小,那会儿我也才进门没多久,婆婆心疼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你。” 宋冬儿喃喃道:“姑姑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还有你两个表哥,二弟那时年岁也不大,可他见到你被外面的孩子欺负,一怒之下跟人打架,险些咬掉别人的一块肉不说,自己也受了伤,眼眶青了大半个月,后来咱家给人赔了钱,二弟也被夫子罚站了三日。” 听到这些往事,宋冬儿眼中浮起一丝甜蜜。 “川哥哥往日待我最好了,所以我喜欢他,又有什么错呢?” 梁氏摇头,“二弟待你好,那你大表哥就不好了吗?” “哪怕我们有了孩子,他每次从城里回来,有哪次是没给你带东西的,头花,零嘴,胭脂水粉,他念着你,甚至还要排在两个孩子前面。” 宋冬儿不说话了。 梁氏过去帮她擦了擦泪,“我们对你好,就是因为把你当家人,难道你觉得,这些都只是一时的吗?” 宋冬儿眼中露出一抹茫然。 可她就是因为大家都对她好,所以才想一辈子留在顾家,这难道也错了吗? 梁氏脸上忽然露出些许懊悔,“冬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一向拿你当亲妹子,以前的你聪明伶俐,懂事孝顺,可自当二弟妹进门,你便有些不一样了,但我想着,你只是心里有气,又没做出什么坏事,便不曾多说过什么……可终究还是我疏忽了,你年纪小,我这做嫂子的,原该劝着你些的。” 她长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向宋冬儿。 “今日闹出这样的事,不管如何,只盼你不要后悔……” 宋冬儿摇摇头,驱散心底蓦然间升起的一抹悔意,眼神坚定地道:“我不会后悔,这就是我想要的,而且,姑姑会帮我。” 顾母不敢踏出的那一步,她已经踏出来了。 不管是为了川哥哥还是她,姑姑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闻言,梁氏也不再劝,只有些忧心地看了看依旧人事不知的小叔子。 不多时。 沈南葵请了郎中回来。 郎中探查过脉象之后,缓缓道:“他这是中了迷药,不打紧的,待我给他扎上几针,便能醒过来了。” 他打开药箱行针,一刻钟后,顾逸川悠悠转醒。 梁氏见状忙取了诊金,送郎中出门。 顾逸川刚醒过来,人还有些昏昏沉沉,缓了好半晌,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想起刚才的事,慌忙去看自己身上的穿着,又见屋里三个守着他的人,顿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又伤又怒。 他没看罪魁祸首的宋冬儿,反倒一脸急切地看向沈南葵,似乎是想解释,可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沈南葵从他眼里,竟看到了一丝委屈。 她心中一软,便说:“我们回来取东西,事情恰巧被我们撞破,所以,什么都没有发生。” 闻言,顾逸川这才放下心。 他沉着脸系好自己的衣裳,才一脸怒意地看向宋冬儿。 “冬儿,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顾逸川待人一向都是和和气气的,尤其对待家人,更是从无重话,宋冬儿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动这么大的火气。 一时间便有点怕。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逸川却不想再看她,“请娘回来吧,这件事总得有个交代。” 正说着话,顾母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取个花样子而已,怎生这么慢,还有,我刚才为何瞧见,有郎中从咱们家院里出去了?” 她和顾二婶一同过来的,两人已经走到院子里了,一进书房,两人都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屋中几人的神色,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顾逸川道:“娘回来了,眼下有一件事情,还需您来做主。” 任谁都能瞧出,他脸上正隐忍着怒气。 顾母鲜少见到自家儿子这副样子,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顾二婶眼神扫过一圈,心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她在这里也不好开口,索性就说:“大嫂,既然你家里有事,我就先回去了,若有需要帮忙的,你再来叫我便是。” 顾母也没留她。 人都走后,众人坐在书房,关起了大门。 “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逸川抿唇不语,沈南葵也静默不言,见状,梁氏便刚才发生的事,仔仔细细描述了一遍。 顾母听完脸色铁青,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冬儿。 “我给你的钱,你竟拿去买迷药了?” “姑姑,我……” 顾母气得直拍椅背,“糊涂啊,糊涂啊!” 宋冬儿掩面抹泪,若不是她实在没有法子了,又怎会冒险做出这样的事呢? 书房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唯宋冬儿的啜泣声清晰可闻。 顾母心烦意乱,皱眉问:“你做出这样的糊涂事,预备怎么收场?” 她能理解侄女的心情,可她这样的做法,却把自己逼入了两难的境地。 宋冬儿迎着几人各色的目光,坚定地道:“我想嫁给川哥哥做平妻。” 此言一出。 梁氏眉头先皱了起来,下意识去看婆婆和他们小两口的神色。 顾母倒是不意外,她从心里也愿意成全侄女,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眼下闹出这一遭,叫她很是难做。 她看向顾逸川夫妇,试探着道:“事情已经这样了,要不……” “绝无可能!”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顾逸川打断。 他斩钉截铁地道:“这件事情,我不同意。” 顾母知道他还在气头上,只好又将目光转向沈南葵,“川儿媳妇,你说呢?”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沈南葵缓缓摇了摇头。 “平妻,不行。” 顾逸川听得这个回答,眼中升起一丝喜悦,她还是在意自己的。 两人都不松口,顾母也没辙了,手一摊问:“那你们说,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第36章 也不能寻死啊 宋冬儿原本满心期待,可听到顾逸川和沈南葵都回绝了这件事之后,她不由着急起来。 “你们是要逼死我吗?” 她愤怒地质问道:“我跟川哥哥都那样了,若不叫我嫁给他,日后我还怎么见人?” 顾母忙说:“是啊,就算没发生什么,可毕竟两人衣衫不整地在一起过,传出去了,这对你们两个的名声都不好,川儿,不若你就担了这个责任吧?” 顾逸川没料到,自己的亲娘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无不失望。 他语气冰冷,“我中了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看见,我该负什么责?” 顾母无奈,“可冬儿所求,只不过是一个平妻,你就算娶了她,又能如何?” 顾逸川冷冷道:“我把冬儿视为亲妹,试问,兄如何能娶妹?” “那怎么办,你真要逼死冬儿不成?” 顾母也有些无计可施。 顾逸川看向宋冬儿,眼中只有深深的失望,“是她自己做错了事,就该为此负责。” 宋冬儿听到他这般决绝的话,一瞬间心如死灰。 她不计较名分,不在乎他是否会高中,只想和他这个人在一起,可在他眼里,自己就这般不堪吗? 梁氏想了想说:“娘,二弟,二弟妹,这件事还未酿成大错,知道的人,也不过咱们几个,冬儿一时犯糊涂,行错了事,咱们也不能硬叫二弟来承受这个后果,依我看,不如我们一齐把事情捂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如何?” 闻言,顾母有些意动。 可她看到宋冬儿一脸痛苦的神色,心里又觉得不忍,便仍想再为她做一些挣扎。 “可是,郎中来过咱们家,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旦传出去,往后冬儿还怎么做人?” 梁氏想了想说:“应当不会吧,他们做郎中的,嘴都紧得很,大不了咱们再去打点一二。” 不过,这也确实没法百分百保证,一定不会走漏了消息。 顾母看向二儿子,“川儿,你再想想,你跟冬儿原就情如兄妹,我倒觉得,她留在你身边也算不错,不然,你忍心她日后因为这件事没法做人?” 顾逸川与宋冬儿从小一起长大,与她自然也是有感情的,可那只是兄妹之情,他纵然不忍心,却也无法忍受自己被人这般算计。 更何况,他从未想过再娶第二个人。 所以他不能接受。 “情如兄妹,便只能是兄妹,我倒觉得,大嫂说的话有些可行。” 听了这话,顾母也只能叹气。 川儿态度如此坚决,他压根对冬儿就没有心思,现在不同意,以后也未必同意,只怕她们姑侄曾经说的那些话,都要难以实现了。 两行清泪从宋冬儿脸上滑了下来。 她忽然拔腿就往外面跑去。 顾母想去追,梁氏劝道:“娘,让冬儿自己冷静一下吧,她也需要时间缓缓。” 顾母只觉得身心俱疲,摆手道:“都散了吧。” 人都走后,书房里便只剩沈南葵与顾逸川二人。 顾逸川神色略有些尴尬,轻声道:“娘子,是我对不住你。” 沈南葵微笑,“做错事的又不是你,何需道歉?” “总归还是因我而起。” 顾逸川叹了口气。 沈南葵起身为他倒了杯水,“郎中说,那迷药伤身,相公也累了许久,不如回去歇一会儿?” “好。” - 傍晚时分。 梁氏做好了晚饭,却仍未见宋冬儿回来,不由有些着急。 “这丫头,一整天了,人去哪儿了呢?” 顾母担忧道:“会不会做什么傻事了?” 她清楚地知道,今日的事对自家侄女来说,是多么重大的打击。 “不能吧……”梁氏皱起眉头。 沈南葵与顾逸川对视一眼,两人也都有些忧心,不管怎么说,他们没人希望宋冬儿出事。 几人饭也没心情吃了。 顾母索性发话,“都出去找找吧,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娘,心思又重,别真闹出什么事来。” 说罢,她还瞪了顾逸川和沈南葵两人一眼。 若不是他们都要反对,断了冬儿的念想,她又怎会一个人跑出去不肯回来? 几人正要出门,顾二婶却急匆匆过来了,一见他们就问:“你们是不是要出去找冬儿丫头?” 顾母忙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冬儿她在哪里?” 顾二婶走得急,喘了一口气才道:“冬儿丫头在我家。” “那就好,那就好,那她为何现在还不回来?” 顾二婶看了几人一眼,叹气道:“我从你们家走了之后,没过多久,就看到冬儿丫头一个人跑去河边,我怕她出事,便一直暗中盯着她,到了天黑,她果然想不开跳河了,我才忙叫上我家那口子,将她捞了回来。” “这孩子,不管遇着什么事,也不能寻死啊!” 顾母听得心惊,瞬间白了脸色,忙问:“那冬儿她怎么样了?” “我们捞的及时,她倒是没事。” 顾母叹气,“这傻孩子,我去把她接回来。” 听得宋冬儿无事,众人也算松了一口气。 顾母直接不看顾逸川夫妇,只对梁氏道:“老大媳妇,你们先回去吧,你准备些饭菜送去我房中,我跟冬儿有话说。” 天黑时,顾母将人带了回来,两人一直待在房中。 顾逸川受药力影响,撑不住早早就睡了,沈南葵盥洗完,也准备入睡时,梁氏忽然过来叫她。 她轻轻开门出去,低声问道:“大嫂,什么事?” 梁氏眉间满是担忧,“不是我,是娘找你过去说话。” “好,我这就去。” 沈南葵没问为什么,有了宋冬儿寻死这一遭,她心里也猜到了个大概。 梁氏叹气,“只怕你过去,娘那里没什么好话,但你可千万要稳住了,毕竟二弟是一心向着你的。” 一心向着她吗? 沈南葵心里并没有答案。 一路来到顾母屋外,她在外面略站了站,才抬脚迈进门槛。 “婆母,您找我?” 第37章 你允许我娶别人? 进了屋,里面却只有顾母一人,并不见宋冬儿的身影。 顾母脸色阴沉,定定看了她半晌,才道:“坐吧。” “冬儿表妹怎么样了?”沈南葵坐下后问。 “她都伤心到要去寻死了,还能怎么样?” 沈南葵默然。 见她不吭声了,顾母冷哼一声,“直说了吧,我把冬儿看作亲女,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而不管,我欲把冬儿许配给川儿做平妻,先知会你一声。” “婆母既然做了决定,何不直接去告诉相公?” “你是正头娘子,为丈夫纳小这种事,本来就该你管。” 沈南葵缓缓道:“婆母的意思我明白,这件事您既然下了令,媳妇自该遵从,相公那边,我也会去劝说的,只一点,让冬儿表妹做平妻,我不同意。” 顾母睨着她,“你一时要遵从,一时又不同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南葵道:“我是顾家明媒正娶的嫡妻,既然如此,妻室便只能有我一个,纳小做妾可以,平妻,恕我不能接受。” 顾母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都成,只要你愿意叫冬儿进门,做不做平妻都一样。” 沈南葵站起身,“婆母若无别的事,我便回去了。” 顾母原本以为,沈南葵上午既然表明了态度,眼下也定然不会退让,说不定还会搬出沈家来作威胁,她还当自己要费一番功夫,已做好了软硬兼施的准备,来逼迫她答应。 没想到,她竟这么轻易就妥协了? 不同意做平妻,不是介意往丈夫身边塞人,而是不接受这个身份? 顾母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问道:“你当真赞成这事儿?” 沈南葵静默了一瞬,而后点头,“婆母和相公做主便是。” 她赞成吗? 私心里,当然不。 没有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可在这个世道,男人三妻四妾都算寻常,她用什么理由来拒绝? 是她爱顾逸川,还是顾逸川爱她,两人相许过此心不贰? 都没有,所以她没有这个底气。 既然如此,就算今日没有宋冬儿,日后也会有旁人,她又何必跟顾母作对呢? 反正事情闹回沈家,有沈平婉在,看她笑话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反过来替她撑腰? 就当是自己日行一善,救宋冬儿一命吧。 顾母缓和了语气,“川儿媳妇,方才我也是太忧心冬儿了,说的话有些重,你别放在心上,回去了好生劝劝川儿。” 料想川儿媳妇都同意了,又事关冬儿性命,川儿应该也会接受。 “是。”沈南葵点头。 顾母看她这态度,一点儿也不见愤怒,更没闹起来,料想她应该不会去向沈家告状,心里便安定了下来。 沈南葵回到屋,顾逸川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上等她。 见她回来,顾逸川忙迎过来,关切地问:“娘找你,你怎么不叫醒我,她是不是又为难你了?若还是因为冬儿的事,你只管告诉她,我不答应。” 沈南葵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婆母说要将冬儿表妹许配给你做平妻,我没同意。” 顾逸川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她又说:“但我允许冬儿表妹以妾室的身份进门。” “什么?!” 顾逸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说,你允许我娶别人?” 未等沈南葵回答,他又站起身道:“是不是娘逼你的?我这就跟她去说,只要我不愿意的事,还没人能强迫得了我。” 沈南葵拉住他,“婆母没逼我。” 顾逸川更想不通了,清俊的脸上满是费解的神情,“那这是为何?” 见他这副样子,沈南葵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但还是说道:“为相公纳小,本就是我这个正头娘子的职责,冬儿表妹的事虽然有些突然,但仔细想来也未为不可,况且,她为这事儿寻死觅活的,我也不能放着一条人命不管。” 顾逸川眼眸幽深,“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沈南葵错开他的目光,“冬儿表妹以前对我有敌意,但她过门之后,我会对她多加教导,与她和睦相处,必不叫相公为此忧心。” 顾逸川心中凄凉,他的娘子,竟然根本不在乎他。 不然,何以会这般大度? 他只觉得自己满腔的炙热,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 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我说过,视冬儿为亲妹,我绝不会纳她。” 听到这个回答,沈南葵思索一番后说:“既然如此,待日后遇到相公喜欢的女子,我再为你张罗。” 顾逸川神色黯然,“你就这么大方?” 看到他眼里的哀伤,沈南葵第一次怀疑,自己究竟做的对不对? 这份哀伤,是为她吗? 见她不语,顾逸川面色也变得疏离起来,他自嘲一笑。 “真没想到,我顾逸川何德何能,竟能娶到你这样贤惠大度的女子。” 沈南葵呆住了。 她当真没想到,顾逸川的反应会这样大,倒像是自己辜负了他似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心里的人不是沈平婉吗? 他娶自己和对自己好,都是碍于沈家的恩情,两人相敬如宾,她也扮演了一个贤惠妻子的角色,他为何却又不高兴了呢? 两人对坐桌边,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还是沈南葵打破沉默,“你…若一定不愿让冬儿表妹进门,婆母那边,该如何交代呢?” 顾逸川看了她一眼,忽然站起身,拽住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竟是带着她来到了顾母屋里。 当着顾母的面,顾逸川一脸漠然地道:“冬儿,我不会纳,任谁来说都没用。” 而后,他又冷冷看向沈南葵。 “至于冬儿是否还会寻死,娘子这般聪明贤惠,定然有办法妥善解决。” 说完这话,他便撇下沈南葵,一个人先走了。 顾母错愕不已,“这是什么意思?” 沈南葵叹气,“婆母,我尽力了。” 她心中一片茫然,有些失魂落魄地从顾母屋里出来,待回到西屋,却见顾逸川并不在房中。 沈南葵若有所感,来到窗边一看,果然看到书房亮着灯。 她背靠着墙,缓缓蹲下身子。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第38章 夫妻离心 书房里,顾逸川在桌前坐了好一会儿,却无心看书。 他掏出怀中随身带着的那根碧玉梅花簪,拿在手中反复地摩挲,碧玉簪子色泽莹润,触感温凉,形韵都像极了她。 他一时觉得生气,认为自己没有被真正在意,一时又有些懊悔,是不是他太苛求了? 站在她的立场上,她的确没做错任何事。 书桌上还放着昨日被她不喜的盐渍梅子,他吃了一颗,是很酸,但却酸不过他心里。 沈南葵从未想过。 因为这件事,顾逸川竟几日都没有回房睡了。 两人的交集也少了许多,除了饭桌上能说几句话,顾逸川便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直到又去了县城。 顾母本来还怀有怨气,可看到这副情形,她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毕竟,是自家儿子太犟。 宋冬儿依旧每天寻死觅活,顾母和梁氏两个人得不错眼地盯着她,才能防止她做傻事。 这种情况,直到顾逸川走后,也没有缓解。 沈南葵想了想道:“继续让冬儿表妹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顾母这几日已经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叹气道:“那你说该如何?” “婆母和大嫂,不可能每天只盯着她一个人,任由她在外面也不安全,我看不如,就以养病为由,将她关在家里,屋子里什么绳子利器都不要放,先叫她不能再寻死。” 梁氏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 这几日她已是丢下了许多活儿,再这样耗下去,日子都没法过了。 顾母有些于心不忍,“那要把她关多久,难道一直不放她出来了?” “这倒不会。” 沈南葵摇摇头道:“相公不愿纳她,让她过门已是不可能的了,我的想法是,我们一面稳住冬儿表妹,一面应当尽快给她物色一个婆家,将她嫁出去,不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心里都难堪,只怕冬儿表妹待在家里,会愈加过不去那道坎。” 顾母眉头一拧,“嫁出去?嫁到哪儿?” “冬儿表妹的婚事,当然由婆母做主,您视她为亲女,相公视她为亲妹,咱们自然要为她找一个家世清白,又能真心待她的好去处,这样,我们才都能放心。” 见她不是要赶侄女走,顾母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叹了口气。 “也只能如此了,我会仔细留意的。” 宋冬儿被关起来之后,一开始日日都要闹腾,可过了几天,见没人理会她,她又似认命了一般,不再哭闹寻死了。 顾母和梁氏一有空就去劝她,许是两人的话起到了效果。 宋冬儿竟然妥协了。 “姑姑是我唯一的长辈,我的婚事,理应由姑姑来做主。” 听她这样说,顾母不由大喜过望,拍着腿道:“好冬儿,你能想通最好,世上不止川儿这一个男人,姑姑定会再给你寻一个好的,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当正妻,日后顾家就是你的娘家,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宋冬儿却只淡淡一笑,“都听姑姑的。” 她既然不再寻死了,自然也就没必要继续关着她。 顾母带着她去了县城,为她置办了好一身行头,新衣裳,新钗环,新的胭脂水粉…… 宋冬儿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只不过,她再没跟沈南葵说过话了。 她什么态度,沈南葵原也不在乎,反正只要她不生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顾母近日也忙了起来,她走遍了镇上几个媒人家里,托她们为宋冬儿说一门好亲事。 或许是舍不得陪伴自己多年的侄女嫁人,顾母什么活儿都不让宋冬儿干了,每日里只叫她去镇上喝茶听戏,或是出去串门找她的手帕交玩。 顾母深知,女子嫁了人,就再难有这般清净悠闲的时刻了。 所以这段时日,她很是纵着宋冬儿。 沈南葵对此倒没话说。 宋冬儿不干活,梁氏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不过,她也没有抱怨。 一晃便到了七月下旬。 期间,顾庆荣回来过两次,他拿着厚厚一沓账本向沈南葵讨教。 “二弟妹,这是我们东家名下别的产业,他知道上次的事,是有你在背后指点,便叫我拿来问问你,看看这些上面是否有什么问题?” 沈南葵用了一日时间看完所有账本。 “有问题的,我都圈出来了,大哥拿去交差吧。” 顾庆荣满眼佩服,“不愧是二弟妹,这些账本我也看过,却什么都没发现,我们东家说了,若这次你还能帮他查出些错账,他定有重谢。” 沈南葵淡淡一笑,“能帮到大哥就行。” 顾庆荣走后,她便坐在窗口发呆。 正值傍晚,夕阳西落,夏日的晚霞总是绚丽得如同一匹华光溢彩的锦缎,想起上次携手带她去看晚霞的那个人,她心里莫名一阵空落落的。 她最近总是这样走神,梁氏见了不由叹气。 “你这又是想二弟了吧?” “哪有。” 沈南葵忙收回思绪。 梁氏端来一碟切好的甜瓜给她,“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上回的事,二弟明明是向着你的,可你偏生要听娘的话,把他往外推,要我说啊,只要你们夫妻一心,娘就算再强势,她又能奈何得了你们什么?” 她摇摇头,“现在倒好,事情没成不说,反倒害得你们夫妻离心,生了嫌隙。” 沈南葵吃着甜瓜,却有些不知滋味。 “大嫂也觉得,是我做错了?” “何止错了!简直错得厉害!” 梁氏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世间最难得的,便是夫妻之间的真心,咱们女子生来尤为不易,能得到丈夫的敬爱怜惜,日子也能好过得多,你一向聪慧过人,怎么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那大嫂认为,我该怎么做?” 梁氏思索一番道:“以前怎样,现在就不说了,我瞧二弟待你是真心的,日后你可得主动些,像二弟这般品性的男儿,也算世间少见,你若真把他推远了,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沈南葵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他待自己当真是真心的么? 第39章 你是否心悦于我? 沈南葵愣愣的,一向淡然从容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茫然的神情。 梁氏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继续说:“大嫂我是过来人,你就听我的,准没错!” 沈南葵点了点头,“那我试试。” 她心里正盘算着等下次顾逸川回来,自己该怎么去找他说话,天将黑时,他却真的回来了。 只是,他夜间仍旧去了书房,而没有回西屋。 梁氏怂恿沈南葵,“别怕,二弟妹,男人要靠哄的,上回你伤了他的心,这次你就放下身段,说些软话好好哄哄他,准保他乖乖跟你回房睡觉……” 沈南葵脸一红,嗔道:“大嫂胡说些什么!” “都是女人,你还害什么羞啊?”梁氏嘿嘿一笑。 沈南葵一扭身子,不理她了。 梁氏不再打趣她,把下午做好的一盘南瓜饼给了她,又朝着书房努了努嘴,示意她过去。 沈南葵端着吃食来到书房外,她想了想,还是先敲了门。 进去后,顾逸川瞧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看书。 “这书房里的东西也有你一半,你随时想进都行,娘子何必这般生分?” 沈南葵笑了笑,“我只怕会打搅到相公。” 她把南瓜饼放在书桌边,笑说:“相公用些南瓜饼吧,这是大嫂下午新做的,松软细腻,味道极好。” “好,我过会儿吃。” 看着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沈南葵一时心中忐忑,但想起梁氏说过的话,她还是鼓起勇气道:“相公,上回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赔个不是。” 她款款福了一礼,十足的低姿态。 见到她服软,顾逸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他又不仅仅是想叫她服软。 有些话,还是得问清楚。 “娘子,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相公问便是。” 顾逸川看着她的眼睛,“你我成亲数月,你心里可曾装着我?”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清朗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紧张和颤抖。 沈南葵愣住,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心绪翻了几番后,才说:“你是我相公,我自然要把你装在心里。” 顾逸川却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他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想追寻一个答案,轻声道:“我是问……你是否心悦于我?” 沈南葵呼吸一滞,手指瞬间收紧,心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了起来。 她到底是该承认还是该否认呢? 她不敢赌,不敢将自己弱点暴露出来,她害怕失望。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相公难道就心悦于我吗?” 问出这话后,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她也在等一个答案。 顾逸川下意识想要点头,到了嘴边的话眼看就要脱口而出,可他却瞧见了她眼中的怀疑。 是她不信自己? 可她为什么不信他?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忍住了,只道:“是我先问娘子的,理应娘子先答。” 沈南葵身子僵了僵,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 她忽然又有些释然,展开笑颜道:“夜深了,书房的小床太硬,相公跟我回房歇息吧?” 望着她明媚的笑颜,顾逸川也假装自己刚才没提过这个问题。 摇了摇头说:“这几日尊师安排的功课太紧,我今夜还得再熬一熬,就先不回房睡了,免得扰着你休息。” 沈南葵也没坚持,只叮嘱道:“相公用功读书,也得注意身体,还是要早些休息,那我眼下就不打搅你了。” 说罢,她便转身出了书房。 顾逸川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只觉得像是被油烹了一般的难受。 其实他何必执着这些呢? 他们是夫妻,是要天长地久在一起的人,只要日子长了,他们彼此总会敞开心扉的。 早知如此,他刚才就该答应她回房睡,这样,至少他还能将她抱在怀里。 有她在身边,或许他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顾逸川忽然有些气恼地将手上的书丢向一旁——他若是真的着急功课,压根没时间从县城回来,巴巴儿地跑这一趟,无非就是想回来看看她罢了。 - 第二天。 沈南葵吃完早饭去私塾,没想到宋冬儿竟也和她同路。 只不过,宋冬儿向来不理会她,所以只与两小只偶尔说几句话。 沈南葵看着她,也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 从昨天晚上到今早,她似乎在刻意躲着顾逸川,甚至连早饭都没出来一起吃。 难道她是真的放下了? 放下也好,这样大家都能好过些。 沈南葵没再多想,一路到了镇上,她和两小只进了私塾,再看宋冬儿去的方向,似乎依旧是镇上的茶馆。 整整一早上的讲学结束,沈南葵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她望着学馆门口,心里不由猜测,他早上没来送自己,这会儿会来接她吗? 等到其余学生都走光了,也还是没见顾逸川的身影。 沈南葵不由有些失落。 阿巧似看出了她的不开心,上前牵着她的手道:“小婶婶,别难过,小叔没来,不是还有我和哥哥陪你回家吗?” 沈南葵笑了笑,“嗯,我们走吧。” 三人从私塾出来,走在镇上的街道中,眼下正值晌午,是太阳最晒的时候,所以街上并有没什么行人。 两小只一左一右跟着沈南葵。 阿远倒是沉稳,如同小大人似的,阿巧走着路却蹦蹦跳跳,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 阿远便是这样嘲笑她的。 “笨兔子!” “我才不是,哥哥是笨呆瓜!” 阿巧做了个鬼脸,愈加卖力地往前蹦跳而去。 沈南葵早见惯了兄妹俩斗嘴的情形,见状,也只是笑看着。 忽然,从巷口冲出来一个乞丐,他一把抄起阿巧,将她扛在了肩上。 阿巧吓得大叫,“是谁!放我下来!” 沈南葵也吓了一跳,呵斥道:“你做什么?快把孩子放下来,若要讨银子,我给你一些便是!” 乞丐却没理会她,扛起阿巧之后,转身拔腿就跑。 沈南葵急了,但她不知道这乞丐是图财还是想拐孩子,便对阿远说:“阿远,你快回去叫人,我去追阿巧!” 眼见乞丐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巷头,她忙快步追了过去。 第40章 有人做局想抓她 街上没有行人,沈南葵也无处求助,她远远跟着乞丐的背影,绕了几条街巷之后。 人忽然不见了! 面前是一左一右两条巷子,都看不到人影,沈南葵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边追去。 她心急不已,加之跑了这一路,额头的汗已经滴落脸颊。 正是这时,她突然听见孩子隐约的哭声,她在两条巷口分别停留了一会儿,是右边巷子的声音更为清晰,料想那乞丐定是带着阿巧往这个方向去了。 沈南葵主意一定,顺手在巷口抄了一根木棍,忙也追了进去。 她快步追进巷子里,没想到这却是一条死胡同,远远就见阿巧蹲在墙角大哭,身边却并没有先前那个乞丐。 这乞丐难道只是戏耍他们? 沈南葵见四面无人,渐渐也放下了心,或许那乞丐只是神智有问题,但却没有恶意。 她丢下木棍,快步向阿巧走去,口中柔声哄道:“阿巧别怕,小婶婶带你回家!” 阿巧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止住了哭,抹着眼泪朝她跑来。 忽然,阿巧瞪大眼睛。 她指向沈南葵身后,大叫了一声,“小婶婶!” 沈南葵蓦然回首,只见她身后的巷子里,左侧有一道木门忽然打开,两个蒙面大汉朝她扑来。 她想躲,但已经晚了。 两人一个用抹布塞住她的嘴,一个用绳子将她捆住,三下五除二,她已经被装进麻袋扛走了。 她拼命挣扎,却什么用都没有,她的力量在两个壮汉面前显得微乎其微。 阿巧这下是真吓坏了! 她嚎啕大哭,跑过去抱住其中一人的腿,不让他们走。 “坏人,快放了我小婶婶!” 她明明怕得要命,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死死拖住那人的腿不肯松手,竟被带着在地上拖行了几步。 “烦人的小东西。” 沈南葵被套在麻袋里,她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法子,只听见砰的一声,接着便是阿巧的痛呼声和哭声响起。 他们竟然对孩子下手! 沈南葵目眦欲裂,想说话说不得,想动弹动不得,只能用力挣扎以示不满,期望他们能别伤了阿巧。 好在那两人也没有过多纠缠,他们的目标似乎只是自己,甩掉阿巧之后,便带着她扬长而去。 阿巧的哭声越来越远,沈南葵却渐渐平静下来。 看来,今日这一遭,是有人做局想抓她。 会是谁呢? 她毫无头绪,但也知道自己眼下没有逃走的可能,索性便保存体力,不挣扎不叫嚷。 既然已经落入他人之手,一切先静观其变。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被人丢进马车,行进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似乎到了地方,她又被人从车里拽出来。 沈南葵叫人押着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个房间,那些人便都走了。 她安静待着,尽可能观察周围的环境。 从麻袋的缝隙,隐约可见脚下是木地板,房间里还熏着香,虽是夏日,这里却并不如顾家那般燥热,外面风声空旷,吹过又有回音,想必这里定是依山靠水。 如此格调,竟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别院。 可她嫁到顾家不过数月,何时又得罪了这样的人物呢? - 另一边,阿远跑回顾家报信。 众人以为阿巧被人拐了,全都吓了一跳,顾逸川担心阿巧和沈南葵出事,叮嘱梁氏去族中召集人手,而他则先行一步,匆忙赶往镇上。 在镇上挨家挨户问了许久,终于打听到有人看见她们的去向。 顾逸川一路找过去,几条巷子都寻遍了,才在一条死胡同里,找到了瘫坐在地上的阿巧。 没看到沈南葵的身影,他心里莫名慌乱,忙过去抱起阿巧。 “阿巧,小叔来了,你怎么了,你小婶婶呢?” 阿巧哭得泪都干了,看到他来,委屈地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哭道:“阿巧腿疼,走不了路,小婶婶被坏人绑走了,小叔,你快去把她救回来……” 顾逸川只听到一句她被人绑走了。 他的心顿时犹如被人揪住,一下就僵在了原地,一股懊悔涌上心头。 都怪他! 如果他今日来接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他没时间后悔。 她下落不明,安危不知,此刻还不知道有多害怕,他得赶紧找到她才行! 时间紧迫,顾逸川抱起阿巧便往回跑,半路遇上梁氏和里正带着人赶来,他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说了,请里正叫人去县城报官,再派出人手随他去找沈南葵。 里正得知歹人是冲着沈南葵来的,心里愈加重视起来,立即点了人去报官,又带领众人跟着顾逸川找人。 毕竟,沈南葵是他为私塾寻来的夫子,在她这些天的教学下,学生们提升显着,上至父老乡亲,下至学子,都对她交口称赞,无有不服。 他可不能让她出事! - 沈南葵在房中待了不知多久,只觉得外间蝉鸣声渐渐弱了,光线也暗了下来,应该是快天黑了。 忽然,房门一响,有人进来了。 下一瞬,沈南葵身上的麻袋就被取走,她这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外面正是傍晚,房间里点着蜡烛,所以光线并不昏暗。 眼前的人是个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面白微须,衣着富丽,此刻正一脸惊艳地盯着自己。 “我竟不知道,来安镇上还有这样的绝色?” 他一双小眼睛里露出垂涎,“乖乖,这小小的乡野之地,怎么就藏了你这样一朵娇滴滴的牡丹花?” 沈南葵却只静静盯着他。 这个人,她不认识。 那人见沈南葵对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眼睛里连一丝畏惧都没有,越发感到新奇。 他拿去沈南葵口中的抹布,随手往地上一抛。 “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对待美人儿,怎能如此粗鲁呢?” 沈南葵适应了一阵,已经麻木的嘴才恢复知觉,她看着他。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那人嘿嘿一笑,“鄙人的名字,美人不必知道,只要叫我一声哥哥便是了,至于为什么抓你……” 他摇了摇头,“这怎么能算是抓呢?应该叫作请才对。” 第41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人虚虚拱了拱手。 “我请你来此,自然是因为听说了夫子的才名,恰巧,我也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所以才把夫子请过来,与我探讨一二。” 他假模假样地说着,眼神却一直黏在沈南葵脸上。 猥琐的笑容简直令人作呕。 沈南葵露出一丝冷笑,眼神扫过自己身上的绳索。 “既然是请教问题,又何需这样五花大绑将我掳来?我还当阁下是做强盗行当的。” “夫子当真是误会了。” 男人笑着,“我只是怕夫子不肯赏脸,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人已在此,你为何还不把我解开?” 男人耸了耸肩,“美人急什么?待你我二人再熟悉一阵,我自会放你归去。” 他这话似乎饱含深意。 沈南葵冷冷盯着他,“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无冤无仇,阁下为何如此对我?” 男人转身坐在她对面的一把椅子里,翘起了二郎腿。 “你不认识我,但我却对你早有耳闻,人人都说,来安镇的私塾来了一位女夫子,才高八斗不说,还貌比天仙。” 他一下来了劲,“你听听,女人做夫子都够稀奇的了,还是一个美人儿,来安镇有了这样的人物,我能不亲自瞧瞧吗?” “先前,我还当旁人都是吹嘘,心里并不信,可只当我见了你,才知道那些人所言不假,夫子,美人,你何以这般令人心醉呢?” 男人眯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副陶醉的神情。 沈南葵咬着牙,“所以,你掳我来,是为劫色?” “美人儿果然聪明绝顶!”男人兴然拍手。 沈南葵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被这等无赖给盯上的,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说不慌那是假的。 但此时此刻,她身陷险境。 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丢了清白,甚至连性命都难保。 而她只有一个人。 她只能想法子自救,或是拖延时间,等阿远找来顾逸川救她。 眼前的男人瞧着身价富贵,不像是那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或许,自己可以试着同他说理。 沈南葵尽量平静地开口。 “那你可知,我是有夫之妇,本朝律法规定,劫掠妇人者,当判流放,你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 男人并不接这话,只道:“我以为,在这种时候,你应该怕我。” 如此娇滴滴的一个美人,他真想看到她向自己求饶,这样他会愈加有兴致。 不过,她眼下这副带刺的模样,倒也挺勾人的。 男人看着她冷漠的神色,心里却想着,不知一会儿她在自己身下讨饶时,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怕的应该是你,阁下不会以为,我失踪这么久,没人来找我吧?” 男人一脸得意,“有又如何,我这里地方隐蔽,少有人知,在他们找来之前,我办完自己的事情还绰绰有余,到时人去楼空,你们又有什么证据?” 沈南葵深吸了一口气,“我劝阁下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或许,我是你根本就招惹不起的人,莫要因为一时冲动,而悔恨终身。” “不把你掳来,我才是真的会悔恨终生!” 男人盯着她,“我知道你的底气是什么,无非就是以为,你是私塾的夫子,里正会护着你,但我可不怕那个老头儿,大爷我看上的女人,就一定要到手!” “我相公是举子,身负功名。” “区区举子,又非官身,连知县见了我都要客客气气的,你男人算老几?” 沈南葵听他口气不小,倒像是颇具背景。 她轻轻笑了笑,“阁下只知我相公是举子,却不知,他的老师乃是沧县最具盛名的胡老学士,至于我,虽然只是一个私塾夫子,但我娘家父亲是朝廷命官,我的妹妹嫁入建宁侯府,乃是堂堂世子夫人。” “你劫了我,就不怕大祸临头?” 她明明被捆缚着,可全身的气势却凛然不可侵犯。 男人被她一瞪,心里莫名就有点发怵。 半晌,他摇了摇头,“我不信,你娘家若真这么有背景,你又何至于嫁到这种乡野之地?” 沈南葵冷嗤一声,并不接话,似乎他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见她这副样子,男人心里倒真有些慌了。 沈南葵道:“你若现在放我回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对外只说,你是请我过来探讨学问的。” 男人面色有些迟疑。 沈南葵也不催促,她费力地往后挪了挪,身体靠在墙上,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男人脸上阴晴不定,一双小眼睛里射出危险的光芒。 “你若胆敢骗我,我杀了你。” 沈南葵没有睁眼,语带傲然道:“我为何要骗你?阁下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劫掠女子的事了吧,可你今日将我绑来,你觉得我怕了吗?” 她的确跟以往的女子都不一样,她实在太冷静了。 除了刚被抓走时像是吓着了,一路上不吵不闹,哪怕来了这里,也依旧不见有任何害怕的神色。 若非是个傻子,那么便是她有十足的底气,能叫人不敢动她。 可她是私塾的夫子,不可能是个傻子。 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当真跟侯府有关系? 男人心里泛起了嘀咕,思量再三,他忽而笑了。 “夫子莫气,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我这就将你解开。” 沈南葵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遇上这种人,更像是一种博弈,你越害怕求饶,他们就越有成就感,可你若偏偏不怕,他们反而要重新掂量,看看值不值当来冒这个险。 男人赔着笑,当即给她松了绑。 沈南葵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吩咐道:“命人带路,送我回去。” 她越摆谱,男人心中倒越是信服,一一点头应下。 可当他看见沈南葵即将出门离去,心里却极为不愿放弃这近在眼前的艳福。 他自认阅女无数,可像沈南葵这样的,他还从未见过。 若就这样放她走了,实在可惜。 男人恶向胆边生,忽而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了沈南葵的手腕,“我后悔了。” 他脸上露出一抹淫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日我还是想做一回这风流鬼!” 第42章 跳水逃生 沈南葵被松绑后,便一直暗中防备着他,此刻见他扑来,忙侧身闪过。 男人一扑不中,却又立即缠了过来,两人力气悬殊过大,沈南葵终究还是被他擒住,挟持在怀中。 这回沈南葵的手脚是自由的,她抱住男人的胳膊,张口狠狠咬了上去。 男人猝不及防,险些被她撕去一块肉,痛得慌忙松了手。 “贱妇!” 男人手腕上血流如注,看向沈南葵的目光也愈加狠戾。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本事!” 他随手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布,将伤口缠了起来,便又向沈南葵逼来。 沈南葵被堵到墙角,退无可退,露出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 男人双眼嗜血,手腕上的疼痛让他浑身颤抖,可这种强烈的痛感,却又让他变得更加兴奋。 “你若乖乖从了我,这会儿说不定都已经安然回去了,可你偏要和我作对!” 男人神情阴鸷,“我一生最爱美人,所求不过是能与佳人共度春宵,而你不但威胁我,还胆敢伤我,今日我便要让你知道,什么叫作后悔!” “凭你是谁,都走不出我这座山庄。” 男人眼里杀意迸显,一把抓过沈南葵,用力甩了她两个巴掌。 沈南葵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也嗡嗡作响,身子摇摇欲坠,险些站不住。 男人将她抵在墙上,“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他埋在沈南葵颈边嗅了嗅,扑鼻的香气令他陶醉不已。 正是这时,沈南葵瞅准时机,将早就握在手中的发钗,朝着他脖子上刺了下去。 她拼命压制嘴里的血腥气,用力朝男人刺去。 也不知刺了几下,男人身子一软,捂着脖子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他一脸难以置信,“贱妇,你……” 沈南葵却没理会他,趁着他这会儿受了伤,忙大步往门口冲去。 男人看出她的意图,捂着脖子追了出来,朝着不远处大喊。 “来人,拦住她!” 屋子四面顿时涌出来五六人,呈合围之势将沈南葵圈了起来。 男人又痛又怒,咬牙切齿地道:“给我打断她的双手双脚,丢到床上!” 众人见男人浑身是血,不由都吓了一跳。 他们可还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副狼狈的模样,竟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害的? “愣着做什么,抓住她呀!” 男人怒斥一声,众人这才有所行动,朝着沈南葵逼去。 沈南葵心中叹息。 看来,要从这里走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但她刚才的猜测没错,这座园子果然是傍水而建,她面前便是一个看不到边的荷塘。 眼下天色已黑,荷塘黑漆漆一片,她若跳水逃生,或有活路! 思及此,沈南葵也不再犹豫,奔到栏杆前纵身一跃。 在众人抓到她之前,先一步跳进了水中。 众人都傻眼了。 这女子,竟如此果决! 男人怒不可遏,愤怒地跺脚,“划船,去追!” 不管是这个女人今日伤了他,还是她说过的那些靠山,他都不能让她活着走出这个山庄! 众人一面给男子止血,一面又点火把下水追人。 山庄里火光隐隐,一时杂乱非凡。 - 顾逸川让人去报官的同时,还手书了一封信给知县大人。 周知县看过信,也知道了沈南葵的身份非同寻常,连忙派遣官兵来寻人。 有一位经年的老吏,办案无数,经验丰富,在来安镇一番探查,立时便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循着目击者的指证,他们来到了一处十分隐蔽的山庄之外。 “应该就是这里了。”老吏沉吟道。 里正和顾逸川也在随行之列。 时间已过了大半日,眼下天都黑了,顾逸川早已心急如焚,忙道:“还请刘捕头立即带人进去探查。” 刘捕头点头,右手一挥,一队官兵便破门而入。 山庄里的人看到来了官兵,全都慌乱不已。 刘捕头见此情形,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下令道:“全都抓起来,严加审问!” 没多久,他们便抓住了想要偷偷从后门溜走的男人。 刘捕头眼睛一眯,“吴绍,是你?” 吴绍便是先前的男人,他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此刻被人发现,只能假做惊讶。 “刘捕头,你怎么来了,是来寻我喝酒的么?” 刘捕头不假辞色,“你看我这副样子,像是要喝酒吗,我问你,你今日是否抓了一个女子,她人在哪里?” 吴绍满脸不解,“什么女子,我这山庄里只有男仆,刘捕头想找女人,怕是来错了地方。” “别装傻了,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伤啊……” 吴绍眼珠转了一圈,“前几日我我一时兴起,便在街上买了一条狗,原是想养着玩的,可那畜牲不听话,竟敢咬我,我便把它宰了。” “你身上有血迹,难不成是刚宰的?” “正是……”吴绍点头。 “那狗呢?” 吴绍一指荷塘,“扔水里了。” 刘捕头神情似笑非笑,“你既宰了他,炖一锅狗肉汤岂不正好,扔了做什么?” 吴绍干笑两声,“呵呵……它咬了我,我实在厌烦,索性就扔了。” 刘捕头不愿再与他周旋,忽然伸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从他怀里掏出了一根带血的发钗。 顾逸川瞳孔一缩,立时抢过发钗查看。 “刘捕头,这正是我娘子的发钗!” 他看向吴绍的目光直欲噬人,“说,我娘子在哪里!” 见事情败露,吴绍心中也满是慌张,他咽了咽口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逸川忍无可忍,猛然提起拳头向他砸去,每一下都像是要把他碾碎。 “我娘子究竟在哪!” 此人身上这么多血,他不敢想象,这里面有没有自家娘子的…… 一名捕快过来回话。 “头儿,山庄里并没发现我们要找的人。” 顾逸川一愣,心里的恨意霎时爆发,他死死掐住吴绍的脖子,“快说,她在哪儿?” 第43章 我也喜欢你 吴绍刚包好的伤口,顿时又渗出血来,鲜血浸湿了顾逸川的手背,可他也不松手。 眼见着吴绍就要喘不过气了,刘捕头拍了拍顾逸川的肩膀。 “顾举人,别脏了您的手,这种人就交给我们来对付吧,自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逸川这才松手。 吴绍拼命喘气,他听见刘捕头话中的威胁,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去了,颤着手指了指荷塘。 “她……她跳进去了。” 刘捕头眼神一肃,急忙下令,“快去救人!” 衙门众人和里正带来帮忙的人,都纷纷行动起来,找来船只木筏下水寻人。 顾逸川心急如焚,从衙役手中抢了一个火把,跳到了最前面的船上,只身先去寻人去了。 他将火把插在船头,一面用力划桨,一面在心里祷告着。 娘子,你可一定要活着! 我还有许多话没跟你说,还有许多事没和你一起去做,你一定要等我! 荷塘又大又黑,顾逸川的船只在里面,犹如一只暗夜的萤虫。 “南葵,南葵!” 他呼唤着自家娘子的名字,祈祷能听见一丝回应。 然而,黑漆漆的荷塘里,除了虫鸣声,便再也听不见别的了。 他不知疲倦地往前划去,内心绝望而又无助。 他才刚娶了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待她,还没跟她生儿育女,还没向她表明心思…… 他不能失去她,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火把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顾逸川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连忙脱了自己的外裳,撕成布条,让其延续着火把的光亮。 “南葵,你在哪儿?” 他呼喊到嗓子都哑了,却依旧不敢停下来。 黑夜寂寂无声,就在他又要再一次陷入绝望之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几下微弱的敲击声。 他忙屏住呼吸细听。 果然是是敲击声! 顾逸川忙划桨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行去,走到近前他才隐约看见,湖面上漂着一块浮木,而浮木上趴着的人影,正是他的娘子! 他险些喜极而泣,忙跳进水中,小心地将沈南葵运上船。 她似乎累极,只上船后掀开眼皮看了顾逸川一眼,便又紧紧闭上了眼。 她浑身冰凉,顾逸川便把她紧紧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暖热她。 “南葵,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划桨回去了,便只能抱着她,跟她说说话。 沈南葵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急迫有力的心跳声,身体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看着她这副样子,顾逸川只觉得自己的心肝都快揉碎了。 他又痛又悔。 “南葵,别睡,跟我说说话,马上就有人来找我们了。” 沈南葵没有回应。 顾逸川摸摸她的脸,怎么刚才还冰凉的脸颊,现下却又变得滚烫起来? “南葵,不能睡,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他只有把脸紧贴在她的脸颊上,感受到她那微弱的呼吸,心里的慌乱才能稍稍安定一些。 沈南葵也想回应他。 可她在水里漂了两个时辰,已经实在没有力气了。 脸上忽而有滚烫的水滴落下,她听见顾逸川的哽咽声。 “都怪我,不该与你置气,若今日我来接你,兴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让你如此遭罪……” “你若出事,叫我可怎么活下去……” 豆大的泪滴落在她的额上,脸颊上,嘴唇上。 沈南葵伸舌舔了一口,唔,是咸的。 她想说不怪他,今日的事是个意外,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若是被这种歹人盯上,就算不是今日,也难保明日和后日不会事发。 可她没有力气说话,便只能听着顾逸川在自己耳边忏悔。 心想,这个男人其实真的很不错。 哪怕他爱的人不是自己,就冲这份责任,她也能和他相携度过这一生。 以前,或许是她太钻牛角尖了。 正这样想着,又听顾逸川呢喃道:“我错了,南葵,那天我就应该直接告诉你,我心仪你,或许是初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刚才找不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怕,怕没有机会再和你说这些话……” 沈南葵原本昏沉的头脑,瞬间就清醒了。 她努力睁开眼,沙哑着声音问:“顾逸川,你说什么?” 火把已经彻底烧尽,在这光洁的月色下,她眼中清波粼粼。 顾逸川直视着她的眼睛,坚定而缓慢地道:“南葵,我说,我心仪你,我想与你白头到老,此心不贰。” “当真?” 顾逸川以手指天,“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沈南葵怔住了。 “你心里的人,不是沈平婉?” “当然不是!” “可你亲口承认过你与她之间的事。” 顾逸川摇了摇头,“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除了定过亲,不曾有半分逾矩,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 沈南葵问:“你若不喜欢她,为何有她的画像,还题了那样一句话,甚至……成亲后也贴身带着。” 顾逸川愣住了,他何时贴身带过沈平婉的画像了? 他苦笑了一下,“南葵,你与我之间,是不是有着一些误会?” 沈南葵也觉得混乱得很,点了点头,“我想是的。” 顾逸川神情郑重,“那我便重头同你捋一捋吧。” 经历了今日这一遭,他真的很怕,有些话如果不说清楚,便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他从与沈平婉的相识,到沈平婉表明心迹,再到两人定亲又换亲,直到他与沈南葵成亲,就连画像的事也交代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丝隐瞒。 沈南葵听完终于明白了。 “也就是说,你让宋冬儿烧了画像,可她却私藏着,用来挑拨你我的感情。” “想来便是如此了。” 捋清这一切后,沈南葵心中也渐渐明朗起来,一股喜悦从心底升起,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她捂着砰砰跳动的心脏,望向了顾逸川。 “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顾逸川会意,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的眼睛,“南葵,我心仪你,你愿与我相守一生,此心不贰吗?” 沈南葵仰头露出一个灿烂明艳的笑容。 “我愿意,顾逸川,我也喜欢你。” 她忽而伸出双臂,搂住顾逸川的脖子,顾逸川也紧紧拥住了她。 两人成亲这么久,却好似从未靠得这般近过。 不是身体,而是他们的心。 第44章 能够回来已是万幸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沈南葵再也支撑不住,放心地在顾逸川怀中睡去。 不多时,刘捕头和里正带人找到了他们。 看到沈南葵还活着,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连忙护送他们上岸。 折腾到后半夜,顾逸川才将沈南葵平安带回家。 但他还顾不得休息,沈南葵在水里泡了太久,眼下正发着高烧,刚才已请郎中过来开过药了,药是梁氏在熬,他便打来温水,亲自给沈南葵擦身子,又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屋里闹腾一片,顾母也睡不着,就也过来看了一眼。 她见自家儿子事无巨细地照顾沈南葵,不由撇嘴,“你一个读书人,日后是要当官的,哪能做这些伺候人的事?” “我不做,娘来做吗?” 顾母眼一瞪,“没天理了,世上哪有做婆婆的,来伺候媳妇?” “娘既然不帮忙,就别在这里碍事了,还是回房歇息吧,她是我娘子,我自然要把她照顾妥当。” “至于么?不就是发个烧,又死不了!” 顾母就是见不得自家的宝贝儿子,对一个女人这样好,虽然这个人是他娘子。 顾逸川忙碌的身影一顿。 压低声音道:“娘,南葵今日才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能够回来已是万幸,我希望您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不说便不说。” 儿子今日都快急疯了,顾母也不愿再去触他的霉头,索性回屋了。 反正她也来看过沈南葵了,面子上也说得过去。 回房时,宋冬儿在她门口等着,一见顾母便问:“姑姑,她怎么样?” “死不了!” 顾母说完,有些纳罕地瞅了她一眼,“你最近不是一向都不理她吗,怎么还关心起她来了?” 宋冬儿道:“刚才有官兵跟着回来,我心里害怕,自然要问一问。” 顾母搂住她,“害怕就跟我睡吧,反正她人也回来了,旁的事跟咱们都不相干。” “她今日……” 宋冬儿面露迟疑,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 顾母知道她想问什么,就说:“官兵说了,她没事,就是跳水逃生的时候,险些丧了命,要我说沈氏也是命大,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反倒是那个歹人,据说脖子都快被她刺穿了,眼下性命难保……” 顾母一脸唏嘘,同时又有些佩服。 自家这个二儿媳,有才华有见识不说,没想到胆量也这般超群。 若是一般人遭受今日这种事,只怕定难保全…… 宋冬儿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顾母搂着她往屋走,“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别打听这些,没得听了心里害怕。” “对了,出了这样的事,镇上也不安全了,我看你也少出去走动了吧,多在家里陪陪我,省得日后你嫁出去了,我想见你都难。” “好,都听姑姑的。”宋冬儿乖巧点头。 - 顾逸川守了沈南葵整整一夜,天将亮时,她的烧才终于退了。 他再三确认她已经退烧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逸川爬上床靠边躺下,伸手轻轻地将她搂住,而后自己也闭上了眼。 沈南葵睡了沉沉一觉,再醒来时,是在顾逸川怀中。 她知道一定是顾逸川照顾了自己一夜,她害怕吵醒他,所以哪怕醒了也没动弹,只呆呆看着眼前这张俊美的脸。 其实这张脸,眼下也实在算不上多么俊美。 青黑的眼眶,凌乱的胡茬,干燥起皮的嘴唇,凭白给他添了几分沧桑。 沈南葵正想摸摸他的脸,顾逸川的神情忽然有了变化。 他似乎是在做梦,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嘴唇也一张一合地,像是要说些什么话。 他的面色太过着急,沈南葵不由凑近了去听。 只听他模糊不清地呓语着:“南葵,你在哪,别丢下我,你在哪……” 沈南葵心头一酸,温柔地捧住他的脸,轻唤道:“我在,逸川,我在你身边……” 听到她的声音,顾逸川在睡梦中也渐渐宁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顾逸川醒了。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人许久,忽而用力地将她抱住,沈南葵本来就在假寐,见状也伸臂回应着他。 两人相拥许久,梁氏忽然在外面敲门。 “二弟妹,你醒了没有,我熬了粥,你起来吃点吧?” 沈南葵脸一红,忙推开顾逸川,“快去给大嫂开门。” 顾逸川恋恋不舍地从她身侧起来,过去开了门。 门开后,梁氏倒是没有进来,只问:“二弟妹她怎么样,烧退了没?” 顾逸川点头,“退了。” “那你把这粥拿进去,喂她吃一点,这是我特意给她熬的瘦肉粥,可怜见的,弟妹这么水灵的一个人,怎能受这种苦……” 沈南葵的声音遥遥传来,“多谢大嫂关心了!” 梁氏应道:“不妨事不妨事,二弟妹,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我都给你做了来。” 她走后,顾逸川端着粥进屋。 沈南葵闻到米香和肉香,肚子也不由饿得咕咕叫了起来,她伸出手。 “我倒真有些饿了,大嫂的这一碗粥,来得真及时!” 顾逸川却没给她,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而后喂去她嘴边。 “大嫂交代了,叫我喂你。” 沈南葵翻了个白眼,“大嫂是这个意思吗?” 顾逸川点头,“我觉得是。” 沈南葵面上无奈,心里却倍觉甜蜜,就着他的手喝起了粥。 下午。 梁氏忙完手头的活儿,过来陪她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她从沈南葵嘴里知道了昨日的凶险情形,吓得脸都白了。 “二弟妹啊,你可真是福大命大,一想到那血淋淋的场面,我就害怕……” 沈南葵也怕,可没有办法。 她若不自救,就只能任人宰割,好在是她赢了。 梁氏也是这样想的,愤愤然道:“这种大恶棍,好在是被抓了,我看就该处死,再别让他祸害人间了!” 沈南葵也从顾逸川那里知道了抓她的人是谁,据说是镇上某个大员外的儿子,似乎还跟知县沾亲,他之前在自己面前,也是这样说的。 若他当真与知县关系匪浅,这个案子到了县城,是否还会有什么变故呢? 第45章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沈南葵这场病时好时坏的,白天看着好好的,一到夜里就又发起了烧。 郎中说她是受了惊吓,又给她开了几服养心安神的汤药。 这几日,顾逸川也不是全陪在沈南葵身边,他隔一日便要去县城一趟。 沈南葵知道,是为了案子的事。 顾逸川说,吴家的确与周知县有亲,所以周知县得知抓来的人是吴绍时,本来有意包庇,但那老吏刘捕头却是个正直的,他断定吴绍绝不会只凭几句谣传,就会冒险对一个有夫之妇下手。 多方排查之下,才得知,这吴绍早有前科,沾染了不知数个良家女子。 只不过吴家阔绰,出手又大方,每每都用钱摆平了,所以才没闹到明面上来。 但这世上,有人愿意妥协,也有像沈南葵一般拼死抵抗的。 刘捕头凭借多年办案的敏锐经验,断定沈南葵被带去的那个山庄一定有问题,他瞒着知县,下令放干荷塘的水,命人下湖打捞。 这不捞不知道,一捞,竟然从淤泥里翻出十多具尸骨,经仵作判定,这些尸骨全都是年轻女子。 事情一经揭出,全城震惊。 这下知县再也没法帮他脱罪了,如此丧尽天良的行径,遭到了全沧县百姓的抵制,数罪并罚,吴绍很快被判了秋后凌迟。 甚至,他在牢中不过几天,就因为行事太过令人发指,而惹了众怒,在狱中被人折磨致死,都没能挨到秋后。 吴绍一死,沈南葵也放下了心。 “总算是恶有恶报。” 但还有一件事,顾逸川没告诉她。 结案后,刘捕头曾单独找过他,告诉他说,被吴绍盯上下手的女子,不论是那些选择息事宁人的,还是湖中那些被折磨致死的,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出自贫苦人家。 只有这样的人家,既无力报官讨还公道,又抵抗不了钱财的诱惑,才最好下手。 而像沈南葵这种官宦之女,甚至还与侯爵有亲,在镇上也有着不小的名望,一般不会被他选中做为猎物。 吴家家大业大,他行事虽然荒唐,但也不是什么险都敢冒。 刘捕头怀疑另有隐情,但他还没查出来,吴绍就已经死了,便只好把这个猜测告诉顾逸川,也叫他心里能够有个防备。 转眼便是八月。 过了立秋,天气依旧炎热,但早晚的温度却渐渐凉了下来。 沈南葵的病也彻底好了,她开始考虑继续去私塾上课,顾逸川却不答应,仍要叫她继续养着。 就连梁氏也劝,“二弟妹,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病了这一场,瞧你人都瘦了许多,还管他们作甚?” 沈南葵不认同,“大嫂,我的病已经好了,再说了,耽误了这些日子,也不知学生们的功课是否落下了,我既答应管他们,就得负责才是。” 梁氏眼中隐有不忿,“你牵挂他们,可他们呢?这一个个的,我看都是些狼心狗肺罢了,你病了这么久,他们可有一个人来看望过你?你不去私塾上课,我瞧倒正合了他们的意,可以不受人管束,既然如此,你还去那私塾作甚?家里反正有远儿和巧儿,也够你忙了……” “大嫂!”顾逸川不愿再让她说。 沈南葵摇头,“不,他们跟了我那么久,这些孩子的心性,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他们不会如此。” “我难道还会害你吗?” 梁氏见说不通,索性一扭身子就走了。 沈南葵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不解,“大嫂今日怎么有些怪怪的?” 顾逸川宽慰她,“大嫂向来心直口快,没恶意的。” 只不知为何,他眉间也夹着一抹淡淡的忧虑,独自去了书房。 两小只在堂屋做功课,沈南葵便去看了看他们。 这几日,两小只都黏她黏得很紧,似乎生怕一转眼她又不见了,尤其是阿巧,还缠着同她一起睡过几晚,倒把她小叔撵去了书房。 小丫头上回被吴绍的手下摔了一跤,扭伤了脚,到现在走起路来还有些瘸着,一歪一歪的样子看起来更像兔子了。 不过阿远却没再嘲笑她。 只在心里默默的发誓,他一定要快些长大,好保护妹妹,保护小婶,保护娘。 又过了两日,沈南葵终于觉出点不对劲。 顾逸川和梁氏,这几日好像都在刻意拦着她,不叫她出门似的。 沈南葵满心疑惑,趁着梁氏不在,顾逸川也忙着自己的事时,她悄悄从家里出去了。 一路来到镇上。 那些原本见了她,会主动友好打招呼的人,眼下却都不再搭理她了,甚至好些还躲着她走。 到了私塾门口,她惊讶地发现,门框上竟多了两重大锁。 而原本由她掌管钥匙的那把锁,此刻已经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在愣神,身后忽然有小声的议论声响起。 “咦,这不是私塾的女夫子吗,私塾关了好几日,她去哪了?” “你不知道吗?她被人掳走糟蹋了,哪还有脸再回私塾来教学生啊,看见那几把锁没,就是那些学子家里的人来锁上的。” “天呐!是谁做出了这样的事,那这女子也是可怜……” “可怜什么?你看她那副样子,一看就是会勾男人的,若她只老老实实教学生,她一个有夫之妇,怎么会被人看上?” “啊,叫这样的人做夫子,岂不是带坏了学生?” “可不是嘛,听说就是她让男女坐在一起上课的,男孩女孩都在一起,这岂不是不要脸吗?” “……” 议论声一直未断,说得也越来越过分。 甚至猜测她这些天没露面,是不是一直被人凌辱折磨,直到今日才放回来。 沈南葵面色从最初的震惊,渐渐又变成了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唇角露出一抹说不出是凄然还是讥讽的笑意,难怪顾逸川和梁氏不让她出门,原来外面竟传成这个样子了。 可是,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啊。 为何到了这些人嘴里,她就变得这么不堪了? 她斗智斗勇,拼尽全力才保下的一条命,却成了他们口中的一个谈资,一段笑料? 第46章 摊开说说这事儿 沈南葵身子微微颤抖着,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愤怒,她握了握拳,忽然转身朝着正在议论她的人走去。 “你们说谁不要脸?” 众人见她这般明目张胆地跑过来质问,十分匪夷所思,这女子当真是脸皮厚啊,听到这些话,竟也不觉得羞愧? 有人回她,“谁不要脸,谁自己知道!” 沈南葵冷冷盯着他,“我知道什么?” 人群里忽然一阵哄笑。 “你遭受过什么,你不知道,难道我们知道?” 一群人在她身上肆意打量着,“啧啧,这脸蛋儿,这小腰,我看了都走不动道,难怪会被人盯上了……” 沈南葵忽然用力甩了那人一巴掌。 那人怒极,更生气自己竟然当街被一个女人给打了,当即就要打回来。 “臭婊子,我打死你!” 顾逸川突然出现,一把将沈南葵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又猛地踹了那个男人一脚。 “滚!” 众人都知道顾逸川,他们可不敢招惹身有功名的人,骂骂咧咧地散开了,但那些污言秽语,却一直传进沈南葵耳中。 沈南葵面色惨白,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见她这样,顾逸川心头一痛,忙去捂她的耳朵。 “不要听。” 沈南葵却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喃喃问:“为什么?” 顾逸川没法回答。 他也很愤怒,他想去撕了那些人的嘴,可撕了一个人,还有无数个人会说…… 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 沈南葵忽而笑了,她摇头,“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转身往回走去。 顾逸川紧跟在她身后,望着眼前这道纤弱的背影,他心里也做好了一个决定。 回到家。 这几日一直没搭理沈南葵的顾母,见他们从外面回来,忽然沉下了脸色。 “你出去做什么?还嫌顾家不够丢人吗!” 这几天,她只要一出去,每每听到的,都是旁人议论自己家的事,她以前最在意的脸面,这几日已经一分一厘都不剩了。 现在人人都在笑话顾家,笑话自己的儿子。 亏她当时竟然还觉得沈南葵厉害,能有胆量与歹徒搏斗,死里逃生。 现在想来,还不如让她就死在那里,这样的话,顾家也就不用跟着她一起丢脸! 她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了,真是到哪了都臊得慌! “娘!”顾逸川沉声呵止。 顾母这些天已与他理论了多次,可自家这个傻儿子,偏生只知道护着媳妇,不肯听她的话,甚至还不让她在沈氏面前甩脸子。 若不是看在儿子的面上,她早把沈氏撵回娘家去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 自己原还以为错怪了她,看着她一心帮扶家里,原还以为,她是个宜室宜家的女子,自家娶了她是娶对了。 却没想到,仍旧是个丧门星,竟给自家招来这样的闲话! 沈南葵没理会顾母,她一到家,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顾逸川放心不下,过来看她。 沈南葵的神情却早已恢复了平静,笑着摇了摇头,“逸川,我没事,我只是想静一静,来思考一些事情。” 顾逸川欲言又止,握住了她的手道:“好,南葵,你在家好好休息,外面的事,就交给我去处理。” 他不敢保证所有。 但他会尽全力降低这件事对沈南葵的伤害。 “嗯。”沈南葵微笑点头。 顾逸川未再停留,他去书房待了一会儿,便出门去找里正了。 里正得知他的来意,眉间满是忧色。 沉吟半晌才道:“逸川啊,我只能帮你叫来人,至于结果如何,大家接不接受,这我也无法预料啊。” “劳烦里正了。” 里正神色复杂,叹了口气道:“我是深知你娘子品性的,不然也不将她请去私塾做夫子,这次的事,我同样也是见证者,你娘子胆略过人,是个令人佩服的人,她不该遭受这样的侮辱和冤屈,到时,我会尽量帮着你去说和的。” “逸川多谢里正!”顾逸川再次郑重道谢。 下午时分,里正将镇上的父老乡亲都召集到祠堂前的空地上。 众人来此,看到顾逸川也在,有的人心里已经明白过来。 有些人好奇,有些人鄙夷,有些人则是抱着看戏的态度来的。 他们都想不明白,顾逸川一个读书人,自家娘子闹出这样的丑事,他也不嫌丢人,不知躲起来避嫌,竟还跑到大家面前来。 是嫌这些天听到的闲话还不够吗? 人都到齐了,顾逸川站到众人面前,率先开口。 “我知道,大家明里暗里,议论过不少我家的事情,今日,我请里正帮忙,召集各家乡亲来此,就是为了摊开说说这事儿。” “摊开说什么?说你娘子是如何被欺辱的吗?” 人群里传来一声调笑。 这话太过羞辱人,而且还是当着人家的面,众人没敢跟着一起笑,但眼神的意味不言而喻。 顾逸川却没动怒,只道:“赵二,我记得,你有过偷窃被抓进牢里的前科,不知这两年,你可有再犯呢?” 先前那人不说话了,众人心中也是一凛。 这才记起顾逸川的身份,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却已经是举人了,算是官身。 大家都招惹不起他的! 顾逸川继续道:“诸位传的那些话,能入耳的,不能入耳的,我都听过,我只想问一句,在你们说这些话之前,知道事实是什么样吗?” “是什么样?” 众人不敢再调笑,便老老实实顺着他的话问。 “事实上,那吴绍本就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他这些年,残害女子无数,我娘子也只是受害者之一,从不存在那些蓄意勾引之说。” “况且,我家娘子有胆有谋,她被掳走之后并未认命,而是与歹人殊死搏斗,重伤歹人之后又跳湖求生,直到我和官兵们找到她。” 顾逸川神色无比凝肃,“请问诸位,以上种种,我家娘子有哪里做的不对?” 众人答不出话了。 光听这些,他娘子的经历的确是惊心动魄,令人动容。 赵二道:“你是她男人,自然要向着你家娘子说话,怎能算数?” “里正与我一同去救人,他可以作证,官府告示也是如此,你们一看便知。” 里正点头道:“正是,我以人格担保,顾举人所说绝无虚言,再说了,官府都出告示了,这还能有假吗?” “你们一个个的,不知仔细分辨,便以讹传讹,焉知这些谣言,堪比利器,是能毁了一个人的!” 众人被他一训斥,不免都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他们之中少有人知道真相,大多都是捕风捉影听来的话。 说不定,真是冤枉了顾举人的娘子…… 但还是有人不信。 第47章 实乃居心不良 不知是谁说道:“不对啊,那吴绍是罪大恶极没错,可除了死掉的,其余活着的女子,哪个没被他糟蹋过,顾举人他娘子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逃过吴绍的魔掌?” 人群忽然一静,大家脸上的神色又变得狐疑起来。 那人继续说道:“官府告示说,那歹人的山庄规模颇大,里面仆从众多,沈氏一个女人,当真能从那么多人手中逃脱吗,顾举人有官身,与知县相识,里正又与顾家交情匪浅,你们的说辞,焉知不是为沈氏做的掩护?” 众人纷纷面露震惊。 细想下来,这话也有些道理,尽管顾逸川和里正言之凿凿,可沈南葵到底只是个女人,她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又或者……” 提出质疑那人,忽而低低笑了两声,话中满是戏谑之意。 “听闻那吴家可是大户,有着万贯家财,又或者,沈氏与那吴绍早有苟且……” “放屁!” 话没说完,就被匆匆赶来的梁氏打断。 她满脸怒气地道:“是谁乱嚼这种舌根?我家二弟一表人才,二弟妹又不眼瞎,怎会看上那种歹人?” 那人冷哼一声,“吴家富裕,想来定是比顾家强个百倍,听闻那沈氏是京城来的,她兴许是吃不了你家的苦,而贪慕上了吴家的富贵呢?如此,两人有了首尾,也说得过去!” “胡说八道!” 梁氏气急了,一手叉着腰,一手拨开人群,找到了说话的人。 她狠狠瞪着那人,“你与我顾家有什么仇,竟要将我二弟妹往死路上逼?” 那人也不惧,回道:“我只是提出质疑,也不行吗?” 顾逸川冷冷盯着那人。 “说话之前,要先讲证据,没有证据便是诬赖,你既然质疑此事,可敢与我对峙公堂?” 那人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只会拿官身压人,算什么本事?” 里正忽而向他走了过去,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这人方才躲在人后,他还没注意到他,但眼下被梁氏一揪出来,他才发现,这人竟脸生的很,看着不像是来安镇的人。 那人嘀咕道:“我是谁,你管得着吗?” 里正面色严肃,“今日我召集大家在此议事,似乎没请过你吧,你不是来安镇的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人道:“我的确不是来安镇的人,我只是路过此处,听说今日这里有集会,便过来瞧瞧热闹,难道不行吗?” “当然不行,这是我们来安镇的事,不欢迎外人参与,你快走吧,否则,我便叫人打走你。” 那人露出一副害怕的神情。 后退两步道:“哎哟,你一个里正,真是好大的威风!” 他扫了一眼众人。 面露嘲讽道:“我若不来,竟还不知道,你们在这里行此颠倒黑白之事,那吴绍可是个惯犯,沈氏入了那山庄,便绝不可能清清白白!” 里正眉头一沉,“胡言乱语,来人,将他撵出去!” 上来两个人将他架住,要把他带出这里。 顾逸川忽然叫停他们,他看了一眼那人,冲着里正道:“里正,此人居心不良,依我看,不如先押下他。” 里正见他面色严肃,一想也觉得奇怪,就点了点头。 两个村人便将那人用绳子捆起来了。 那人顿时慌了,大叫道:“你们做什么!我又没犯法,凭什么绑我,还有王法吗?” 里正挥了挥手,“把他拖远点儿,别误了这里的正事。” 那人被带到了一旁。 祠堂外顿时安静了下来。 顾逸川道:“若无实证,便是谣传,方才那人恶意污我娘子名声,实乃居心不良,我自会审问清楚,将他送官。” 他眼神扫了一圈众人。 “现在我们继续议事,诸位对我家娘子的事,可还有什么异议吗?” 却没有人吭声。 大家心里都有些拿不准了,顾逸川和里正说的话固然没错,可刚才那人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他们究竟该信谁呢? 赵二缩着脑袋,有些犹犹豫豫地道:“那吴绍毕竟已经死了,真相如何,又有谁说得清呢,毕竟,入了那山庄的女子,又能活着出来的,她们……” 他没说完,但众人却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 虽然没有人应声,但看神情,大家似乎也都是这么想的。 梁氏满面愤慨,骂道:“赵二,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你侄子也在私塾念书吧,私塾荒废这么久,是我二弟妹挑起了担子,教导你们家中的孩子读书识字,她费心费力,难道就换来你们这样对她,你们还是人吗?” 乡亲们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有个中年男子开口道:“顾举人和里正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他们说的话,我信,但就算沈夫子是清白的,可她搅入是非,失了名声,依我看,也不适合再执掌私塾了。” 这话一出,竟有许多人附和。 “没错,教书育人的夫子,名声上哪能有污点?沈氏确实不适合再去私塾了。” “是啊,她搅进这么大一桩案子里,别吓着了孩子们。” “孩子们年纪都小,还不能明辨是非,若是知道了这些事,只怕也不能安生读书……” 中年男人是来安镇的富户,名叫王平,平日里没少捐钱修桥铺路,在镇上威望也不小。 他冲着里正和顾逸川一拱手,一脸诚恳道:“顾举人,里正,先前是我们不对在先,不明真相便以谣传谣,连累顾二夫人遭受非议,我王某代大家向你们赔个不是,若顾二夫人心里介怀,我也能当面向她致歉,但是,私塾夫子的人选,还请两位重新考虑。” 里正犯起了难。 这王平在镇上威望不小,他若开口,事情恐怕还真不太好解决。 照他所想,他也不愿将沈南葵换掉,这段时日,沈南葵在私塾授课,学生们被她教得很好,她的能力有目众睹。 若是换了她,又有谁来顶上呢? 学生们的前程难道又要被耽搁了? “我不同意。” 人群之外,忽然传来一道柔弱又坚定的声音。 第48章 食人血肉的恶虎 顾逸川听到声音,眼中涌出一股担心,忙快步迎了过去。 “娘子,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沈南葵。 她缓缓笑了笑,“听婆母说,你在这里和乡亲们澄清我的事,所以我过来听听。” 众人见到沈南葵过来,惊讶之下也有些好奇。 她会怎么说呢? 王平见了她,朝她拱了拱手,“顾二夫人,王某在来安镇,受大家关照,也算薄有两分名声,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叫你受了委屈,我代乡亲们向你赔个不是,还望你能够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等计较。” 沈南葵并未回礼,只道:“我记得,私塾中似乎没有王家的孩子吧?” 见她如此轻慢,王平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却没表现出来。 仍旧一副和气的样子,“是没有,我们王家的后生,都在县城书院念书。” “那王老爷何以要插手私塾的事?” 王平被她清冷的目光一盯,莫名就有种被人洞察了心事的感觉,他呵呵笑道:“我不是为我,是为了乡亲们,他们不好说出来的话,王某愿意代劳。” 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乡亲们闻言,纷纷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事实上,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就是见不得沈南葵这种人。 明明只是一介女子,却非要抛头露面,在私塾里当夫子,这不是败坏风气吗? 她还撺掇女子上学,家里的几个女儿,听说了私塾的事,也都闹着要去念书,如今既不愿在铺子里打杂,也不好生照看幼弟,天天缠着他,真是叫人心烦。 而这档子事,都是这个沈氏搞出来的。 他自然不愿意再看着她继续当夫子。 沈南葵没再看他,而是望向了众人,她看着这些人眼里的好奇、怀疑、亦或是同情,缓缓开口道:“山中有虎,若一人不知山有虎,从山上路过,被虎伤了,难道你们要怪那人,活该长了一副能被虎吃的血肉?还是怪他自己不安分,非要去山上招惹老虎?老虎食人,那人又做错了什么?” 众人一时无言。 顾逸川似看出了她的意图,他眼含怜惜,上前轻轻牵住了她的手,坚定地站在她身侧。 梁氏眼中隐有泪光,也紧紧挨着她。 沈南葵继续问:“你们都知道,错的不是我,为何却要这般为难于我呢?为何女子明明无辜,却要被中伤,诋毁,甚至被逼得走投无路,乃至于去寻死?” “如果被掳走的是你们的姐姐妹妹,妻子女儿,你们也会这般对待她们吗?” 王平不以为然道:“顾二夫人又未曾寻短见,况且事情既然澄清,我也代乡亲们向你赔过不是,想必日后便不会再有这些流言蜚语了。” 沈南葵道:“既然你们承认外面这些话都是谣传,而我又是清白的,为何却不允我继续在私塾讲学?这难道不是歧视,不是将罪责归结到我头上?” 王平撇嘴,“再怎么说,你名声有亏,怎么能再教学生?” “所以,王老爷认为,虎吃人,错的还是人喽?” 王平一噎,甩袖道:“我不与女人争论。” 沈南葵看向众人,大伙儿却都有些躲避她的目光。 知道事实之后,众人既同情她的遭遇,也感念她曾经的付出,但若要继续把孩子交在她手中,大伙儿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沈南葵似乎并不意外,她脸上既无伤心,也无愤怒。 “我知道,你们虽然不再用谣言中伤我,但心里却未必相信事实,我今日站在这里,便是要告诉大家,别说我与那吴绍殊死相搏,死里逃生,才保住了身为女子的清白,就算我真的遭受侮辱,我也绝不会打碎牙齿和血吞。”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面露震惊。 这种话也是能浑说的吗? 沈南葵面色坚定,继续道:“我相信,每一个女子遇到这种事,都会害怕,但我们不能认命,因为错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食人血肉的恶虎,我们越软弱,旁人越会把责任推卸给我们,所以我们要坚强,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珍惜自己,在这世上,又能指望谁来替我们做主?” “我家娘子所言有理。” 顾逸川侧首凝望着她,眼中的那缕担忧终于放下。 先前他还怕,自家娘子会受到这些谣言的影响,没想到却是自己低估她了。 他的娘子,是很坚强的。 那日,他去山庄寻她,心里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只要她活着就好,至于别的,都没有她的安危重要。 听得此言,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女人们眼中有泪光,有理解,男人们有些不屑,有些惭愧,还有些人面带沉思。 静默中,忽然有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人群让了让,露出里面正瘫坐在地上,神情悲痛地双手捶地的老妇人。 大家都认识她,这老妇人是街头卖豆腐的李婆子。 李婆子越哭越大声,哀切的声音传进每一个人耳中。 “……说得好,说得好呀!” “当年,我孙女被地痞欺辱,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偏生有人传闲话,害得我孙女没脸做人,一气之下跳了河,他们逼死我孙女,叫我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闻言,众人都面露不忍。 当年的事,他们也都知道一些,李婆子的儿子和儿媳早亡,家中就剩她和孙女相依为命,婆孙俩在镇上卖豆腐为生,日子倒也还能过得去。 可是,李婆子的孙女渐渐长大,模样也生得俊俏,便有人起了歪心思,欺负他们婆孙家中无人撑腰,趁着有一日李婆子外出,悄悄潜入婆孙俩家中,欲对孙女行不轨。 虽则李婆子及时到家,赶走了坏人,但被人看见有男人从她们家出来,还是传出了各种各样难听的话。 孙女一时想不开,就投了河。 李婆子嚎啕大哭,“可怜我那乖孙女,她才十四岁啊,那么年轻,我才刚准备给她说亲,她便被人给逼死了……若我孙女当年能听见有人说这番话,说不定,她就不会寻死了……” 她脸上铺满泪痕,目光沉痛地望向了沈南葵。 第49章 吃人的是这个世道啊 听说了这样的事,沈南葵心中也隐隐作痛,为那个年轻而无辜的生命感到惋惜。 “阿婆,您节哀。” 她走到李婆子身边,将她搀扶起来。 李婆子却忽然朝她跪了下去,紧紧抓着她的手道:“顾家娘子,你不知道,老婆子我没福气,儿子儿媳都走得早,膝下唯有翠儿这一个孙女,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了十几年,遇到这样的事,翠儿撒手而去,老婆子我心里恨呐!” “刚才我听你说,恶虎伤人,是虎的错,老婆子觉得很对,可若真是虎就好了,虎吃人,它也不是有意的,只是饿了要吃饭,可恨的是,吃人的是这个世道啊!” 李婆子老泪纵横,望向众人。 “你们说,顾家娘子做错了什么,我那可怜的翠儿,又做错了什么?” 听着她声泪俱下的控诉,众人无一敢与她对视。 沈南葵和梁氏将李婆子搀起来。 沈南葵轻声劝慰着,“阿婆,我知道你心里的苦,翠儿她不该遭受这种无妄之灾,可逝者已矣,我没法再为翠儿做些什么,但我能保证的是,只要我在一日,就会继续将今日这些话宣扬出去,让更多像翠儿一样的女子,懂得爱惜自己,懂得坚强,懂得反抗,懂得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求一分公平,而不是过错者逍遥,受害者冤苦。” 说到最后,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坚定。 “好……好!” 李婆子神情震动,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良久,她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才拉着沈南葵的手说:“顾家娘子,谢谢你,老婆子我心里的这口气,这股恨,今日总算是能消解一些了。” 她抬起袖子拭了拭泪,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若是我家翠儿能早些遇到你,听到你说的这番话,兴许……她就不会寻死了。” 李婆子顿了顿,又道:“我定要去翠儿坟前,将这些话念给她听,也叫那傻孩子,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听到这里,祠堂外大部分女人都在抹泪,好些男人也红了眼圈。 里正神色也格外动容,他走到众人面前,缓缓道:“乡亲们,不要以为搬弄口舌是件小事,焉知这些无中生有的谣言,是会害得无辜者丢了性命的,难道,你们想让这样的事情,也落到自己的家人头上吗?” 众人都摇头。 里正冲着沈南葵拱了拱手。 “今日,是沈夫子教给大家这个道理,我们理应对曾经中伤过她的话,而感到羞愧,沈夫子,我带着乡亲们,给你赔不是了。” 见得里正都弓腰行礼,众人也纷纷面带诚恳地向沈南葵致歉。 “沈夫子,对不住了。” 沈南葵平和地笑了,“世道吃人,但人性本善,希望大家是真的能够理解。” 眼下误会算是都解开了。 里正又道:“私塾的情形,大家都知晓,凭这点儿微薄的束修,根本难以请来秀才或举子做夫子,沈夫子执掌私塾这段时间,家里的孩子是不是更懂事了,学问是不是长进了,我相信这些成效,大家都有目共睹,所以,我意让沈夫子继续在私塾讲学,各位可有异议?” 一时间,倒是没人再出来反对了。 王平心里不忿,不满今日被沈南葵一个女人抢去了所有风头。 他面上挂出一副担忧之色。 “乡亲们可得仔细考虑清楚了,顾二夫人的教学虽然看起来没出过错,但你们可知,沧县书院的夫子,知道来安镇私塾请了女人来当夫子讲学,是如何说的吗?” 他语气暗含讥讽。 “他们说,女人当夫子,本就是荒谬之谈,且不说能不能教好,以女子的妇人心性,如何能教男儿举家立业,成就科考仕途,别看你们送去私塾念书的孩子年纪都不大,但这个阶段,也正是定性打基础的时候,一帮孩子跟着一个女人做学问,跟孩童过家家有何异,岂不是误人子弟?” “再说了,顾二夫人纵然无辜,可她卷进这么大一桩案子的是非,学生们会如何想呢,难道他们就愿意吗?” 众人一时又沉默了。 说到底,在私塾念书的孩子年纪都小,沈南葵与这么大一桩命案有关,孩子们见了她,会不会害怕呢? 王平看到众人脸上的神色,心里不免得意。 “顾二夫人受了惊吓,还有这些日子的委屈,依我看,不如就在家好生歇息一段时间吧,至于私塾学生们的前程,自会有合适的人来接管,王某仰仗乡亲们的支持,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端起胳膊朝众人拱手,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 “我们不同意!” 众人还未答话,忽然有一群少年人的声音传来。 大伙儿抬头看去,只见来的却是私塾里的学生,他们身穿儒衫,头戴幞巾,正大步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是杨泽,他一见沈南葵便长鞠一躬行礼。 “听闻夫子患病,请问如今可大好了?学生因某些缘故,未能前来探望,还请夫子见谅。” 杨泽的双亲也在场,两人听他这样说,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不止杨家夫妇,其余在场的学生亲属,也都有些赧颜。 其实,学生们这些天都闹着要去探望夫子,可他们嫌弃沈南葵名声坏了,不愿学生们再与她有所牵连,便商量好了,一齐把在私塾念书的孩子,全都锁在了家里。 却没想到,他们这会儿竟然都来了。 沈南葵看着杨泽,眼里略带些骄傲和欣慰,缓缓一笑道:“我已经好了。” 杨泽松了一口气,才又对着众人说:“大家不必疑惑,是我把学生们都放出来的,今日里正召集大家在此议事,事关夫子和私塾,我们身为学生,理应也有话语权。” 他目光坚定地高声说道:“书中有云,师之所以为师,言必出于道,行必由于道,教必本于道,沈夫子亦是如此,她虽为女子,但言谈、行为、教学无一有亏,我是拜入过赵夫子门下的,就算与曾经的赵夫子相比,沈夫子也不遑多让,所以,我代表私塾所有学生,不同意换夫子一事。” “善师者,学逸而功倍,我们不愿错过沈夫子这样好老师。” “还请里正三思,请乡亲们三思!” 学生们齐齐弯下腰,向着众人行礼。 第50章 我是说,你真的很优秀 看着眼前的场景,沈南葵忍不住眼眶微湿。 顾逸川求学多年,从一个稚子成为如今的举人,他十分清楚,能得到学生们这样一份情谊,是多么可贵的事情。 这说明,沈南葵的付出被学生们尊重且认可。 所以他们才甘愿与父母作对,也要倾力维护自己的夫子。 他心中有自豪,也替自家娘子感到欣慰,不由低声说道:“南葵,你看,学生们都明白你的苦心。” 沈南葵弯唇一笑,“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这些孩子们,还是挺让人意外的。 顾逸川凝望着她,“我有预感,你的天地,绝不只是来安镇这一方小小的私塾,南葵,你会走得更远。” 沈南葵被这个说辞逗乐,扑哧一笑。 “要举家立业的人可是你,我还等着当状元夫人呢,怎么听你这话,却像是指着我去出人头地?” 顾逸川也笑,一双含着柔情的眸子里,盛满了那道温婉的身影。 “我是说,你真的很优秀。” 两人的手暗自相牵,心意在指尖流动。 今日学生们的这一举动,也使得众人感慨万千。 杨泽的双亲虽然懊恼自家儿子偷偷跑出来,还联动学生们来到这里意图搅乱议事,但看到自家儿子敢为人先,且能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事理说的条条是道,有理有据,身上当真有那么一丝读书人的风骨了,两人心里又有些骄傲。 其实,他们都感觉到了,自家儿子重新去私塾念书之后,变化可谓是不小。 相比于之前来说,在内,他愈加地孝敬双亲,友爱弟妹,积极地教导弟妹们读书明理,在外,他也不似以往那般淘气,变得大方稳重,处事得当。 而且,他读书也更加用功了,两人时常能看到他挑灯夜读。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沈南葵的教导。 杨泽的双亲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升起一股深深的感激,同时又对自己先前的行为感到羞愧。 杨泽父亲冲着里正和乡亲们拱手。 “我家泽儿说得有理,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也听说过,良师难求这句话,里正,大伙儿,请你们三思!” 不多时,附和的声音纷纷响起。 “我支持沈夫子继续在私塾讲学!” “我也是!” “我家大孙在私塾念书之后,变得孝顺懂事了许多,还有我家孙女,先前闹着要去上学,我还不同意,后来叫她去了之后,眼下能写会算,绣的花儿也好看,比我强多了,沈夫子是真正为了孩子们好。” “沈夫子尽心尽力,是我们先前做错事了,不该锁上私塾。” …… 乡亲们越说越热切。 若说是顾逸川和里正澄清了谣言,叫他们知道了真相如何,后来沈南葵的自辩,便是让他们见识到了她身为女子的坚韧,以及李婆子孙女的事,让他们也不禁开始反思,为何这个世道,要对女子如此苛刻? 再到学生们的出现,彻底击碎了众人心里的担忧。 他们头一次对一个女人感到无比的佩服。 如此有能力有魄力的一个女子,把自家孩子交到她手上,他们放心! 王平听着耳边的话,面色不由变得铁青。 他想不明白,区区一个女子,为何却能这般蛊惑人心,叫大家都偏向着她? 里正是,学生们是。 就连乡亲们也从最初的厌弃反对,变成了信服。 看着众人这副样子,里正面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抬起双手往下按了按,大伙儿的声音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乡亲们,既然大伙儿都没有意见,那我宣布,私塾继续由沈夫子接管,再次开课之日,由沈夫子自行定夺。”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学生们也欢呼声一片,个个脸上都洋溢着高兴的笑容。 “太好了,太好了!” 祠堂前气氛和悦,王平心中不满,只与里正打了个招呼,便先行离去。 他刚走,方才看管那个外乡人的乡汉便来回话。 “里正,顾举人,那人逃跑了!” 里正眉头一竖,“怎么回事?” 两人面露惭愧,“我们将他带到一边,本来是盯得很紧的,可……我们听到祠堂外面说得热闹,便也想知道大家讲了什么,就走近了些来听,结果一时不防,叫那人挣脱绳索给跑了,我们想追也没追上……” 里正无奈叹了口气,“罢了,他本来就不是来安镇的人,咱们也管不到他头上去,跑就跑了吧。” 顾逸川却皱起眉头,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便说:“里正,我觉得那人有问题,可否派人去将他抓回来?” 里正见他面色严肃,就点了点头。 “那人说话的语气,不像是个路过听闲话的外乡人,倒像是有意给沈夫子泼脏水似的,这种居心不良的人,是该抓来好好审一审。” 他点了几个人去抓捕那人。 祠堂这边,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结果,里正便让大伙儿都散了。 梁氏和顾逸川夫妇一同回家,她十分自觉,一个人快步在前面走着,给小两口留下个说话的空间。 两人手牵着手,沈南葵叶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她笑着看向顾逸川,柔声道:“逸川,多谢你今日为我做的这些。” 顾逸川摇摇头,“我只是澄清了事实,并没能改变大家的想法,是你靠自己赢得了他们真正的尊重。” “反正,若不是你费心谋划,我也没法一次就获得大家的理解。” “你可是我娘子,我做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何需言谢?” 沈南葵含嫣一笑,心中满是甜蜜。 望着她绽开的笑颜,顾逸川脚步忽而一顿,说道:“南葵,有一件东西,我还是想送给你。” “什么?”沈南葵问。 顾逸川手伸进怀中,掏出了那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碧玉梅花簪。 他有些遗憾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它,可我看到这支簪子,却总能想起你的模样,你能戴上它,给我瞧一眼吗?一眼就好,日后,我定会为你寻来更喜欢的……” 第51章 你敢忤逆我? 再见到碧玉梅花簪,沈南葵眼中有一刹的错愕。 她又惊又喜,“这支碧玉簪,不是在冬儿那吗?” 虽然后来没怎么看到她戴过,但沈南葵一直以为,是被她收起来了,没想到竟然在顾逸川这里? 顾逸川指尖摩挲着碧玉簪,笑了笑说:“这是我送给你的东西,看到在她那里,我便要了回来。” 沈南葵从他手上接过碧玉簪,脸上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双手捂着碧玉簪,忽然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望向顾逸川。 “谁说我不喜欢!” 她打开锦盒,第一眼看到这个簪子时,就很喜欢。 只是,那时她不明白顾逸川的心意,所以不想给自己留念想,便转手把簪子送给了宋冬儿。 沈南葵将碧玉簪递给顾逸川,“帮我簪上它,可好?” “娘子有令,自当从命。” 顾逸川欣然应允,亲手将碧玉梅花簪戴在了她的头上。 沈南葵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簪子,摸着那温润的触感,笑着说:“我会一直戴着它的。” 顾逸川眉目含笑,眼中如有星光。 两人回到家,顾母正气冲冲地坐在堂屋,与梁氏理论。 顾母气得拍桌,“川儿是嫌咱家还不够丢人吗,搞出这样一副阵仗做什么?” 梁氏解释道:“娘,二弟妹本来就是无辜的,凭什么不能去澄清?再说了,二弟和二弟妹已经将麻烦全都解决了,相信今日过后,便再没人敢说顾家的闲话了。” 顾母却不肯信。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不让说,别人明着答应,难道暗地里就不会谈论了?” 宋冬儿在家陪着顾母,也没去祠堂外面。 她还没看到从外面归来的顾逸川和沈南葵,只当梁氏如今是一心向着沈氏,所以才会处处维护她。 不由暗讽出声,“大表嫂,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得了那沈氏的好处,才会处处帮她,可你也没必要这般糊弄姑姑吧,说到底,顾家是跟着沈氏才一起丢了人。” 顾母敏锐地听到了话里的重点,“什么好处?” 梁氏有些心虚,“娘,二弟妹帮我教导远儿和巧儿,我自然要感激她呀。” 宋冬儿轻哼一声,“恐怕没这么简单吧,以往我可是瞧见过,沈氏偷偷给你塞钱。” 听得此话,顾母顿时勃然大怒。 “好啊,你们都不把我这个当家人放在眼里是吧,一个二个的都偷偷藏银子?” 她怒瞪着梁氏,“她给了你多少,还不快交出来!” 梁氏没想到是宋冬儿出卖了自己,她满眼失望,“冬儿,我可是拿你当亲妹子的……” “亲妹子又如何,还不是比不得你那一口一个的二弟妹亲热?” 宋冬儿避开梁氏的目光,面上一片冰冷。 “我说大表嫂,家中是姑姑管家,向来也没短过谁的吃穿,你跟沈氏暗中搞小动作,岂不是没把姑姑当回事?这本就不对,我看你还是快些把银子交出来,再跟姑姑好好认个错,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她恨沈氏,也恨梁氏。 明明之前梁氏口口声声说会帮她,结果还是被那沈氏收买了,那她又有什么好念旧情的? 梁氏无奈,低头道:“娘,您消消气,我去取银子便是。” “慢着!” 沈南葵跨进门槛,挡住了梁氏。 “大嫂,那些是我给你的体己,你不用交出来。” 顾母听了这话,更是怒上加怒,斥道:“大胆,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沈南葵欠了欠身,“婆母息怒,我给大嫂这些钱,也是有缘故的。” “什么缘故,我看你就是想收买了梁氏,好叫她帮你跟我对着干!” “当然不是。” 沈南葵淡然道:“我给大嫂体己银子,原因有二,一则,是因为大嫂是家中最操劳的人,里里外外的事,大多全靠她一个人忙活,如此辛苦,得些补贴也是应该的。” “二则,你们也看到了,我在顾家十指不沾阳春水,这都是仰仗大嫂对我的照顾,所以我怎能不感恩?因而,只要我有,就一定不会少了大嫂的这份儿。” 听到她这样说,梁氏满脸感动。 虽然很高兴她能站出来帮自己说话,可梁氏素来知道自家婆婆的性子,她也不愿看到沈南葵因为自己再得罪了婆婆,连忙去拉她。 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算了,二弟妹,你的心意我全明白,可娘眼下本就对你不满,你犯不着再为了我去得罪她。” 沈南葵摇了摇头,“大嫂,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 顾母冷冷道:“我算是明白了,你敢这么跟我叫板,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手里的银子,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开了这个先例。” 她狠狠剜了沈南葵一眼。 “从今往后,你赚的钱,都得如数交上来,不得私留,至于川儿和两个孩子读书的花费,自有我来安排,用不着你操心。” 顾逸川皱眉,“娘……” 刚一开口,便被顾母打断,“住嘴,这家里总归是我做主。” 沈南葵拽了拽顾逸川的袖子,示意她自己可以。 顾逸川这才没再说话,携着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沈南葵道:“婆母,该交给公中的钱,我自是一分都不会少,但我手上也不能缺了银子。” “你敢忤逆我?” 眼见着顾母又要发火,沈南葵忙接着说:“我留钱在手中,不为别的,也是想攒一笔本金,让钱生钱,在我眼中,做绣活赚的银子以及学生们交上来的束修,这些都是小钱,只有找一门长久的营生,才能真正使顾家发达起来。” 她看向顾母,“婆母,就看您是想要眼前的这三瓜两枣,还是尊享日后的富贵了?” 除了顾逸川,顾母等人都是头一回听见她这样说,不由都愣住了。 虽然听着倒是十分叫人心动,但顾母还是一脸怀疑。 “什么长久的营生,你难道还会做生意不成?” 沈南葵从容一笑,“我既能做夫子讲学,为何不能会做生意?” 第52章 沈家来信 顾逸川含笑应声,“我相信南葵。” 顾母忽然反应过来,“等等……做夫子?他们不是都锁上私塾,要撵她走了吗?” 顾逸川道:“娘,方才大嫂都与您说了,事情已经全部解决,可您非是不信。” “当真没事了?”顾母一脸不可思议。 “没事了,往后,您不会再听到有人传顾家的闲话,南葵也会继续在私塾授课,您还是那个受人尊敬的顾家老夫人,不信,您出去打听打听?” 顾母老脸带臊,“我可没脸出去招摇……” 就算眼下大家都不议论了,可前些日子听到的那些闲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她可不好意思出门。 不过,顾母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向沈南葵的目光,倒也不那么刻薄了。 “川儿媳妇,你倒说说,你想如何叫钱生钱?” 沈南葵道:“法子我早已想好,但本金还没凑齐……” 正说着话,院里忽然传来顾庆荣的声音。 “二弟妹,沈家来信了!” 他气喘吁吁地进了堂屋,缓了一口气,才道:“方才回家路上,我正巧在山脚下,碰见了来咱家送信的人,我便叫他将信给了我,二弟妹,这是你娘家的来信,你快打开看看吧。” 顾庆荣将一个信封递给了沈南葵。 沈南葵有些意外,接过了信,信封上的字迹像是贺氏的,她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便拆开信来瞧。 她一看完信,顾母率先问道:“沈家来信,是为何事?” 沈南葵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笑着说:“也没什么,中秋将至,先前回门之日,我没有归家,几个月过去,父亲和母亲都思念的紧,想让我与相公趁着中秋佳节,回沈家一聚。” 信上虽是这样写的,但沈南葵却知道,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如今的沈父和贺氏,对她早没有昔日的情分了,他们此番来信叫自己回去,难道是有别的事? 按照前世的记忆,这个阶段,建宁侯世子的伤势也差不多养好了,莫非是沈平婉察觉真相了? 顾母听完不由撇嘴,“中秋可是大节气,忙完了秋收,向来都是我们全家人一起行祭月礼团圆过节,这么重要的日子,怎能让川儿跟你去娘家过?” 顾逸川无奈摇了摇头,“娘,话也不是这样说的,本来回门之日,娘子便因路途遥远没有回去,这么久过去,岳父岳母想念女儿,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又特意传信过来,我理应陪南葵回去一趟。” “你倒积极,颠颠儿地就要去。” 看到儿子这般向着岳家,顾母不由心里泛酸。 “论情,沈家是我岳家,身为女婿,我自当常去走动探望,论理,岳父对我有提携之恩,半师之谊,无论如何都是该去的,便是没有这信,我也想着等着天气凉一点,带南葵回娘家看看,让她在家中小住几日。” 顾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她是拿自家这个二儿子没办法了。 “罢了,就你道理多,你们要去便去吧。” 顾逸川笑着作揖,“多谢娘能体谅。” 顾母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她又望向沈南葵,眼中略带了些热切,“对了,你刚才还没说完,是什么赚钱的法子?” “钱?” 顾庆荣忽然一拍脑袋,“哎呀,光记得给弟妹捎信,差点忘了正事!” 见他这般一惊一乍的,还打断了自己说话,顾母不由皱起了眉。 “老大啊,你都一把年纪,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能不能稳重些?” 顾庆荣有些脸热,讪讪道:“方才被这封信一打岔,我也是没记起来……” “到底什么事儿?” 顾庆荣眉开眼笑地从袖中掏出两张薄薄的纸,小心地将其展开,递给了沈南葵。 “这是……二百两银票?” 沈南葵拿在手里,不由愣住了。 顾庆荣笑道:“二弟妹,你还记得上次我让你帮我查的账本吗?” “我带回去交差之后,东家顺着你指出来的方向,抓了几个常年在账目上作假的人,牵扯出数千两银子的数额呢,账目一肃清,该赔的赔,该送官的送官,这二百两银子,是东家特意让我给你的,说是谢你帮了他一个大忙。” “还有这等好事?”梁氏喜道。 顾母也一脸欣喜,“庆荣,你们东家出手也真是大方,二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竟然说给就给了?” “要我说啊,还得是二弟妹本事大,帮东家查出了这些烂账,比起东家止住的损失,这二百两银子也就不算什么了!” 顾庆荣面色得意。 因着沈南葵的面子,东家近日待他也格外客气,甚至还给他把工钱翻了一番,如今他一个月能拿到五两银子。 比之前足足多了一倍呢! 沈南葵笑着摇了摇头,“大哥,你们东家属实太客气了,我是看在你的面上,才去查那些账的,他要谢也该谢你。” 顾庆荣摆手,“一码归一码,二弟妹,这份功劳本就是你的,况且,东家已经给我涨过工钱了。” 几人说得火热,顾逸川却听得云里雾里。 “你们在说什么账目?” 见他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沈南葵颇觉好笑,便把之前帮顾庆荣看账本的事同他说了。 顾逸川这才了然,与有荣焉地道:“不愧是我家娘子!” 顾母看着沈南葵手里的银票,眼睛像是黏在了上面。 她忽然站起身,向沈南葵走去。 “老二媳妇,按照规矩,这二百两银子,理应交给我保管。” 她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去拿银票,不料却扑了个空。 顾母见沈南葵居然敢躲,霎时就黑了脸,“你还敢将这么多钱私吞不成?” 沈南葵指尖夹着银票,将手背在身后,端庄又和气地笑了笑。 “婆母,适才我刚说了,缺些做生意的本金,眼下这钱不就有了?” “您若想让钱生钱,把二百两变成二千两,还是让它在我手里比较好。” 顾母愣住,“你说什么,二千两……银子?莫不是唬人吧!” “说到做到。”沈南葵答得干脆。 其实二千两银子,她都算说得有些保守了,只要有本金去运作,她想赚多少个二千两,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她说得这般笃定,倒轮到顾母惊讶了。 她真能赚来二千两银子吗? 自己这辈子可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若当真如此,顾家岂不是要发了? 第53章 下一趟江南谈笔买卖 大房夫妇也一脸惊愕。 梁氏的神情像是在梦里,喃喃道:“二……二弟妹,你刚才说,多少银子?” 见几人都直愣愣盯着自己,沈南葵眼角盈笑,举起了手里的银票。 “你们没听错,我说要让钱生钱,把二百两银子翻十倍,变成二千两银子!” “这么多钱!”顾庆荣面色惊叹。 他下意识是不信的,可说出这话的人是沈南葵,自家这个二弟妹虽然是个女子,但她带给大家的惊喜实在太多了,不由得他不信。 顾母渐渐缓过神,她不看沈南葵,反倒去问顾逸川。 “川儿……我没听错吧?” 顾逸川目光从沈南葵身上移开,笑着看向自家娘。 “您应该相信南葵的本事,她说过的话,又有哪件没做到呢?” 顾母咂了下嘴,脑海里一点一滴回想起来。 沈氏刚嫁到顾家时,自己嫌弃她是个养女,又没有真金白银的嫁妆,所以对她格外不满。 但她却承诺会赚钱补贴家用,她做到了,卖绣活和收束修得来的银子,供养全家人的吃喝绰绰有余。 她说要教导两个孩子,也做到了,甚至还当上了私塾的女夫子。 以及,在她看来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从恶棍手里逃生,这件事前后的影响先不提,可沈南葵竟然真的都办成了。 那她说的两千两银子的事,应该就不是空穴来风了吧? 如果真能赚来这么多钱,沈南葵就是自家的财神娘娘,自己哪还有讨厌她的理由? 顾母一时又是兴奋,一时又有些拉不下来脸,毕竟,方才她还对着沈氏疾言厉色的。 她克制着激动,尽量和蔼地笑了笑,“好事儿,这是好事儿!” “川儿媳妇,你若真能赚来大钱,我自然不会同你计较本金,不过这赚钱的法子,你能不能先说给我们听听?” 沈南葵在顾逸川身边坐下,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这也要看大哥肯不肯帮忙?” “我?” 骤然被点名的顾庆荣一脸不解。 “二弟妹,我虽会算账,可并不通晓经营之道,我能帮上什么忙?” 沈南葵问:“适才,大哥说涨了工钱,不知到手是多少银子?” 顾庆荣挠了挠头,“一月五两,虽然跟二弟妹没法比,但我也知足了。” 五两银子的工钱,在县城不算低了,许多干了一辈子的老账房,可能都拿不到这个数。 “大哥难道就不想赚更多?” 顾庆荣当然也想,可他除了会算账,身上又没有别的本事,以往也就只敢在梦里发一笔横财。 眼下被沈南葵一问,心里不由也生出一丝火热。 “二弟妹,你就直说了吧,要我去做什么?” 沈南葵缓缓道:“江南永州有一个地方叫作云溪古镇,那里盛产鲜花,有位姑娘用各色花瓣调制出了一种胭脂,名为赤霞胭脂,这种胭脂不仅色泽鲜艳,质地滋润,还带着十分浓郁的香气,指尖沾一点,在面上揉开,能留色留香一整天。” 梁氏听得都不禁心动,“世上竟有这等好东西?” 沈南葵笑着点头,“我初听闻时,也觉得没这么神奇,可当真正用过,才知晓妙处,这赤霞胭脂,我敢打赌只要是个女子,她就拒绝不了。” 前世她嫁进侯府两年后,才见过这种胭脂。 那时,赤霞胭脂已经风靡京城,女子手中若没有这样一盒胭脂,出了门都怕被人笑话。 建宁侯夫人看外面传得火热,便买来一些给她,让她留着用。 沈南葵起初并没放在心上,后面她接管了侯府的生意,才听说了赤霞胭脂的来由。 云溪古镇盛产鲜花香料,所以向来胭脂盛行,做出赤霞胭脂的那位姑娘,一开始并没获得多少关注,甚至因为她容貌丑陋,旁人都嫌弃她做的东西,常常贬低欺辱她。 那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家中母亲患病卧床,她做胭脂来卖,是为了给母亲赚买药的钱,可她的收入却十分微薄,无法支撑家中用度。 直到有一日,一位京城来的行商,用过她的胭脂之后颇觉惊艳,他与姑娘说,要订一批赤霞胭脂到京城去卖,接到这么大一笔订单,姑娘很高兴,没日没夜地帮他做胭脂,可行商知道姑娘的家境之后,忽然又反悔不要了。 姑娘做这批胭脂是借钱买的原料,成品卖不出去,没钱还账,便被人逼债上门,把姑娘家里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都洗劫一空,她的母亲也因此气死了。 姑娘走投无路,只能卖身葬母。 这时,先前那位行商又出现了,要花钱买下姑娘做奴婢。 姑娘知道是他搞的鬼,可镇上的人嫌她晦气,没人愿意帮她,母亲还需入土为安,她无奈只能签下了卖身契,安葬了母亲之后,便帮行商做胭脂。 只可惜,不论后来赤霞胭脂卖得多好,她都只能做行商手中一个永远无法翻身的女奴。 初听这个故事,沈南葵十分唏嘘。 上一世,她无法帮到那个姑娘,这一世她想改变姑娘的命运,当然,她也有私心,那便是抢先拿下赤霞胭脂这桩买卖。 沈南葵看向顾庆荣,“大哥,这种赤霞胭脂,现在还少有人知道,若能在沧县或京城售卖,必定能大赚一笔,可我担任私塾夫子,无法离开太久,逸川科考在即,也不能被杂事所扰。” “所以,大哥,我欲请你下一趟江南,去谈笔买卖。” 顾庆荣一愣,“二弟妹,你的意思是,叫我去那什么镇上,买了这个胭脂拿回来卖?” 沈南葵眸光闪了闪,“算是吧。” 顾庆荣点头道:“若这个胭脂,当真有你说得那么好,的确也不愁卖,我相信二弟妹的本事,你既信得过我,我便替你走这一趟!” 梁氏虽不通买卖,可心里却想着,胭脂水粉是热销货,若真有门路买到好东西,必定是不愁卖的。 所以,她不但没反对,反而还隐隐期待。 至于顾母,她一面想看到自家赚钱,一面又害怕做生意的风险,面上便有些犹疑不定。 顾庆荣搓了搓手,“二弟妹,既然要去,何日动身为好?” 沈南葵给了顾逸川一个眼神。 顾逸川会意,笑着道:“下江南这一趟,还有许多生意上的细节需要商议,娘,大嫂,你们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息吧?” 他在屋里扫了一圈,却没看到宋冬儿,不知她是何时走的。 第54章 恩情在前,利益在后 顾逸川目光略有无奈。 出了上次的事之后,这丫头便开始避着自己,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彼此之间尴尬,只盼着,她能早日想通才是。 梁氏没有多想,笑呵呵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聊,我去做饭,今日二弟妹澄清谣言,又给家里寻了这样一笔营生,算是双喜临门,我给大家做些好吃的。” 顾母有些不情愿离开,但两个儿子都一脸怕她操劳的神色,她也不好硬留下来,便回房歇息了。 她们走后,屋里就只剩下顾庆荣和小两口。 顾逸川给三人都倒了一碗茶。 顾庆荣喝着茶,兴奋地说:“若我要下江南,这账房的差事是不是得先辞了?胭脂的买卖咱也没做过,是把所有钱都拿去买货,还是先买一点儿试试水……” 他一句接一句地问着,似乎已经看见了赚银子的画面。 顾逸川拍了拍他,“大哥,先听南葵说。” 他直觉里,自家娘子兴许并不是只从江南进货,再拿回来售卖这么简单。 顾庆荣这才停下话头,问道:“是啊,二弟妹,你得和我细说说,那云溪古镇到底在哪,我要如何才能找到卖赤霞胭脂的人?” 沈南葵摇了摇头,“大哥,这二百两银子的本金,不是叫你去买胭脂的。” “啊?不买胭脂,那做什么?” 顾庆荣怔住了。 沈南葵解释道:“方才婆母和大嫂在,我怕她们担心,便没有说清缘由。” “其实,做出赤霞胭脂的那个姑娘,眼下正处于困境之中,这也是赤霞胭脂无人知晓的原因,大哥,你此番下江南,最首要的目的不是买胭脂,而是帮助这位姑娘摆脱困局,余下的钱,便全都充作她买原料做胭脂的本钱。” 眼下这个时候,那姑娘应该才做出来赤霞胭脂,还处于无人问津的阶段,顾庆荣此时过去,也算刚好。 既能救姑娘于危难,又能拿下赤霞胭脂这笔势头大好的生意。 顾庆荣瞪大眼,十分不解。 “钱全给了她,那咱们怎么赚钱?” “当然不是白给。” 沈南葵笑了笑,“若姑娘愿意,我们便与她签订契约,所有原料花费以及运输和售卖,这些成本都由我们来出,姑娘只负责做胭脂,卖了胭脂赚的钱,她与我们三七分,如此,买卖就能长久做下去了。” 顾庆荣听完一脸震惊,他可没想得这么深! 他只当沈南葵是想效仿那些南北货郎,南边买货北边卖,只是从中赚一个差价。 却不料,她竟是想把这门生意,长久地握在自己手中? 顾庆荣有些迟疑,“单次买卖也就罢了,二弟妹,你怎么能保证,那姑娘一定肯同我们签下契约?” 沈南葵笑而不语,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顾逸川却已全然明白过来,笑道:“大哥,你想啊,你下江南首要是做什么?” 想起沈南葵方才说过的话,顾庆荣顺口答道:“帮那姑娘?” “没错,”顾逸川扬眉,“若姑娘真的身陷困顿,我们施以援手,便是于她有恩。” 他接着道:“再者,原料、运输、售卖全由我们来做,姑娘只需要付出手艺,而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就能拿到三成利润,这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恩情在前,利益在后,她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顾庆荣听完不由竖起了大拇指。 “高,这一招实在是高,如此前后夹击,我想任谁也无法拒绝!” 沈南葵摇了摇头,“事无绝对,大哥若无异议,就先按这样行事便是。” 顾庆荣却没了先前的担忧,自信地拍了拍胸口。 “二弟妹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成,我若帮了那姑娘,又许给她这么一个不吃亏的条件,难道她还敢拒绝我不成?” 沈南葵无奈一笑,“大哥,话也不是这样说的,我帮她,固然有想促成买卖的想法,但最主要的,是我不愿看到一个心思如此奇巧的姑娘被人残害,所以,我们不可挟恩相迫,既是谈生意,就要带着诚意去谈。” “我也希望,她是因为我们给出的条件而心动,而不单单只是为了报恩,这样签订下的契约,双方才算平等,心中无怨,两利俱存,生意也能做得稳当长久。” 顾逸川含笑凝望着她,“娘子所言甚是。” 顾庆荣听完这番话,也一脸若有所思,片刻才有些汗颜地说:“还是二弟妹心胸宽阔。” 沈南葵但笑不语。 其实也不算她心胸宽阔,而是她十分清楚,这个赤霞胭脂日后所能占领的市场。 这不是一笔小买卖,所以她一开始就要立得住道理,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心,双方才能将买卖平平稳稳地做下去。 “大哥,这里面的缘故有些复杂,事成之前,还是先不要告诉婆母和大嫂,以免她们忧心。” 梁氏倒罢了。 顾母若知道了,定然会害怕这二百两银子打了水漂,若再出来阻拦,也算一桩麻烦,索性还是等赚了钱,将白花花的银子拿回来,再告诉她真相,才比较稳妥。 “没问题。” 顾庆荣知道自家娘的性子,当即答应了下来。 事情说定,沈南葵铺开纸笔,将一应事宜都写在纸上,交给了顾庆荣。 顾逸川将契书写好,也一同给了他。 - 两日后,顾庆荣辞去了酒楼账房的差事,准备启程前往江南永州。 顾逸川与沈南葵也将行李收拾妥当,预备回京城。 兄弟俩在家门口告别,一个北上京城,一个南下江南。 沈南葵雇了马车和车夫,嫁人时走了三日的路程,眼下只用两日便能到达。 顾逸川与她坐在车里,却见她脸上并无女子要回娘家那种开心的神色,不由问道:“南葵,你怎么了?” 第55章 永远都低她一头 沈南葵收回望向车窗外的目光,微笑摇了摇头。 “没什么,此去京城,少说也要耽搁六七日,我是怕误了孩子们的学业。” 顾逸川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不用担心,学生们都很懂事,你这两日已经布置好了功课,他们一定会认真完成的,只等咱们从京城回来,你就能如常去私塾授课了。” “嗯。”沈南葵轻轻点头。 “娘子,路途劳顿,不如你靠在我肩上休息一会儿?” “也好。” 沈南葵将头靠在顾逸川肩上,闭着眼睛假寐。 其实她大可不必思虑过多,这一世换了亲,她与前世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木已成舟,沈平婉就算后悔,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出发那日已是八月十三,一路乘坐马车,若无意外,十四日傍晚便可抵达沈家。 可十四日下了雨,道路泥泞难行不说,时辰也耽搁晚了。 天都黑了,沈南葵和顾逸川才走到距京城二十里地的镇子上,两人无奈只得在镇上投宿一晚,第二天再行进城。 翌日上午。 两人刚到沈家门外,正巧侯府的马车也驶了进来。 建宁侯府的马车制式宽敞,沈家门前的小巷本就狭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竟将巷口给堵死了。 “怎么回事儿?” 车上传来一道问询声。 下一瞬,一双纤纤素手掀起车帘,从车上探出头来,正是沈平婉。 她看到沈南葵时,表情微微一愣,目光又在顾逸川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掀唇一笑说:“哟,原来是姐姐和姐夫到了,那咱们今日还真是赶巧。” 顾逸川施礼,“见过世子夫人。” 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沈平婉眸中神色略有些复杂。 毕竟做了一世夫妻,再次相见,她心里竟也难免恍惚起来,可一想到,自己上一世悲惨的结局,她眼中便只剩下恨意。 “姐夫多礼了,一家人何需这般客气?” 沈平婉由婢女扶着,款款从车上下来,走到沈南葵面前站定。 沈南葵浅笑问候,“一别数月,妹妹可还安好?” 沈平婉没有立即接话,只细细打量着她。 他们两人从城外过来,奔波赶路不说,好似还淋了雨,沈南葵的裙摆沾满污泥,看着颇显狼狈,顾逸川的鞋面上也一片脏污。 两人站在一起,连带着那辆老旧的马车,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灰头土脸。 反观自己,一袭石榴红的百褶如意裙曳地,织锦绣花鞋上干干净净的,连一丝灰尘都没沾染,身后的马车宽敞华丽,还有数位男女仆从跟随。 两相对比之下,她心里愈加得意。 更觉得自己重活一世,将亲事换了过来,简直是个无比正确的抉择。 沈平婉状似不经意地,用手扶了扶鬓边的金丝嵌红宝石步摇。 “姐姐,我自是好得很,可你嘛——” 轻蔑的目光从沈南葵和顾逸川身上扫过,“似乎看起来不是太好。” “哦?” 沈南葵等着她的后文。 沈平婉嘴角一撇,嫌弃道:“明知要回娘家,你也不好生妆扮一番,瞧你这副样子,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婆家的日子有多过不下去呢。” 这话里讥讽的意味太浓,顾逸川听了也不由皱眉。 “世子夫人此言差矣,我与娘子衣衫不洁,虽则有些失礼,可我们也并非有意如此,实在是早上天气恶劣,雨中赶路,便总会有一些不如意的地方。” 听他这样说,沈平婉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 “我不过是与姐姐说几句玩笑话,姐夫也太较真了吧?” 看到顾逸川竟然这般护着沈南葵,她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明明上一世,这些体贴还是全部属于她的。 沈南葵听出她语气变了,身子往左一移,挡住了她的视线,微笑说:“妹妹是堂堂世子夫人,在京城中身份显赫,我怎能与妹妹相比?” 沈平婉轻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沈南葵面颊带笑,“妹妹,咱们姐妹许久未见,一见面就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这巷口狭窄,咱们的车挡了路,旁人也没法通行,不如,我们先进门拜见父亲母亲,过后再好好叙话。” 见她姿态放得谦卑,沈平婉心里畅快了许多,方才的那点儿郁气也不由散去。 顾逸川再好,也只不过是一个穷书生。 前世自己嫁给他,被顾家连累了一辈子,最后还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这一世,她已是堂堂世子夫人,再也不似前世那般窝囊。 也就沈南葵这个冒牌货,同顾逸川才是天生一对,他们两人在自己的身份面前,永远都低她一头。 想明白这一点,沈平婉愈加趾高气扬,下巴微微一抬。 “你倒乖觉,那便先进屋吧。” 话一说完,她便先进了门,身后的婢女怀中抱着各色礼品跟上。 顾家的车夫是雇的,沈南葵和顾逸川将东西拿下来,又给了车夫一些钱,叫他自行去安置,两人才进了门。 沈父与贺氏在正厅坐着,当中的桌子上已堆满各式礼品,都是沈平婉带来的。 沈南葵与顾逸川一同见完礼,也将自己带来的礼品奉上。 相较于桌子上那些形形色色的礼品,沈南葵递上去的两个包裹,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果然,贺氏迟迟没有去接,喝了一会儿茶,才似突然想起来这一茬似的,让下人拿来给她。 贺氏摸着包裹里面轻飘飘的,不由问道:“南葵啊,你这孩子,回娘家来还拘什么礼,这岂不见外?” 明明她手边就摆着一大桌礼物,却只对着沈南葵这样说,愈加叫人注意到了,沈家两个女儿回娘家送礼的不同。 沈平婉面上也挂着一丝嘲讽。 故意说道:“娘这话就不对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得回来一趟,自然要表表孝心,姐姐这包裹里也不知装的什么,不如打开让我们一起瞧瞧?” 这两个包裹一看就不值钱,贺氏压根没什么兴趣,不过听女儿这样说了,她就点了点头,将包裹打开。 第56章 凭你也敢取笑我? 只见这里面,竟然各装了一套男款和女款的衣裳。 沈平婉凑近看了看,脸上的神情更为不屑,“这衣裳的绣样嘛,倒还算精致,不过姐姐,你出嫁后头一次回娘家,竟然就只带了这点东西,怕是有点不合规矩吧?” 贺氏假意皱眉,“婉儿,你怎能这样说南葵?”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的,就差直接说沈南葵的东西拿不出手。 沈南葵也没指望她们能说什么好话,只笑着说:“入秋了,天气渐凉,我想着京城的气候要更冷一些,便亲手做了两套衣裳给父亲和母亲。” 贺氏略感惊讶,“这是你自己做的?” 她拿起衣裳仔细看了看针脚,的确像是沈南葵的手艺,可这衣裳上的绣工却更为精湛,难怪第一眼她没有认出来。 “没错,只望父亲和母亲能够喜欢。” 时间仓促,她根本来不及给沈父和贺氏做新衣,这两件衣裳原是她做了一半,预备绣好之后拿去县城卖的,正巧要回沈家,她便改了改大小,用在了这里。 其实,知道要回沈家,顾逸川一早就要去置办各色礼品。 是沈南葵自己拒绝了。 顾家现在虽说有点余钱,但若花在置办礼品上,沈南葵觉得有些不值。 一来,自己在沈家的身份尴尬,又有沈平婉做对比,她就算把事情办得再妥帖,在沈父和贺氏眼里,也讨不到什么好。 二来,顾庆荣去江南谈买卖是大事,沈南葵让顾逸川帮忙,已经说动顾母,将顾家几乎所有的钱,连带沈南葵身上那些私留的,全都交给了顾庆荣。 所以,她眼下也是真拿不出银子。 不如就干脆叫他们以为,是自己在顾家过得拮据,如了他们的愿,最好能让他们看在自己这份上,这几日少给她生事,让她安安稳稳地在沈家待两日。 可顾逸川却不知道她心里的念头,只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让娘子被沈家看轻,情绪不由也低落起来,连沈父两次同他说话,竟然都没有听见。 沈父见他走神,不由也注意到了贺氏手中的衣裳。 他接过来看了两眼,笑了笑说:“南葵的手艺向来是好的,天凉了,这衣裳我改日便穿。” 他都这样说了,贺氏就也夸了沈南葵两句。 “难为你了,做衣裳费时费力的,也就你有这样的孝心。” 沈南葵笑着摇头,“都是女儿的一点心意,父亲和母亲不嫌弃就好。” 沈父方才正与顾逸川说到兴头上,不愿再被旁人搅扰,站起身说:“你们母女三人说话,我同逸川去书房探讨些学问。” 说完便带着顾逸川走了。 两人走后,沈平婉有些不忿地扯了扯手绢,瞪了沈南葵一眼。 “这衣裳的做工也不怎么样嘛!没想到竟入了爹爹的眼。” 她身后还站着侯府的嬷嬷,所以不敢说太多,但她脸上却写满了不悦。 她这么生气不为别的。 自从嫁入侯府,婆婆建宁侯夫人虽然对她的容貌和家世都还算满意,却唯独不喜她性子散漫,既不识字,也不擅女红,兴许是嫌她这个儿媳太过一无是处,便特意给她请了一个严厉的教导嬷嬷放在身边,指点她一切事务。 因着绣工做的不好,她都挨过几次骂了。 没想到今日回娘家,竟然又被沈南葵这个冒牌货给比下去了,方才孙嬷嬷看到沈南葵的手艺,眼神也隐隐嫌弃自己。 好似在说,都是沈家的女儿,怎么就她那么差劲? 若非害怕得罪了婆婆,沈平婉简直都想骂人了。 有外人在场,她想说的话不能说,心里不由十分烦躁,便只能拼命给贺氏使眼色。 贺氏不愧是她的亲娘,只一眼就明白她的心思。 笑着对侯府的几个下人道:“孙嬷嬷,您照料我家婉儿一向辛苦,这里没有外人,我已命人在厢房备下茶点,你也带着几位姑娘下去歇歇吧。” 孙嬷嬷知道这是她们想说体己话,不方便自己在场。 她倒也是识趣,道过声谢,便带着两个侯府的丫鬟退出了屋子。 人走后,沈平婉便没了顾忌,冷冷瞪了沈南葵一眼。 “什么姐姐妹妹,要我同你演这样的戏,还真是累人!” 看到女儿向沈南葵发难,贺氏也不理会,只自己喝自己茶。 沈南葵浅浅一笑,“妹妹何须勉强,知道我养女身份的人不少,妹妹大可不必瞒着侯府。” “我哪是瞒着你冒牌货的身份?明明是……” 沈平婉话音一顿。 她巴不得看到沈南葵被人唾弃,巴不得将她踩在脚下,可是…… 沈南葵替她说道:“明明我只是养女,可我们都姓沈,都是从沈家嫁出去的,若叫别人看到我们姐妹不合,还以为沈家的女儿没有教养,会影响你的名声,是不是?” “你知道就好!” 沈平婉冷哼一声,“所以你在外切莫丢了沈家的脸!” 沈南葵吹了吹茶沫,笑说:“放心吧,我远居乡野,相隔数百里,轻易也丢不了沈家的脸面,倒是妹妹你——嫁进侯府却好似不怎么自在,不知方才那位嬷嬷是何人,妹妹竟这样怕她?” 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平婉顿时火冒三丈。 “侯府这样的高门显贵,自然有许多规矩要学,哪是你这个乡野妇人能懂的,凭你也敢取笑我?” 沈南葵摊手,“妹妹急什么?我也是关心你。” “你会有什么好心!” 贺氏轻斥道:“行了,别吵了,像什么样子?” 论私心,她当然是站在自己亲闺女这一边的,可婉儿也性子也太沉不住气了,被沈南葵轻描淡写的两三句话,就撩拨得动了这样大的肝火。 反观沈南葵,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她暗自叹了口气,索性转移了话题,问道:“婉儿,往日听你说,世子的身子不是好起来了吗,今日怎么还是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她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见过自家这个侯门女婿。 沈平婉剜了沈南葵一眼,才回道:“世子好多了,婆婆昨日带他去寺里还愿,要住个几日才回来,就没能同我一起来看娘。” 她神色得意,仿佛炫耀似的。 “婆婆还说,世子能好起来,都是我悉心照料的功劳,所以特意嘱咐我在娘家多住几日,等世子回京了来接我!” 第57章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阿弥陀佛!” 听到这样说,从不信佛的贺氏不由也念了句佛号。 “世子的病能好起来,真是佛祖保佑,婉儿,你也算苦尽甘来了,我这个做娘的,终于能放下心了!” 她脸上写满高兴,是打心眼儿里为沈平婉感到欣慰。 当初女儿要换嫁,她和丈夫原是不肯同意的,怕的就是齐世子的病好不了,会耽搁女儿一辈子。 幸而苍天有眼,让齐世子病愈。 自家闺女日后便能稳坐世子夫人的位置,等到世子袭了爵,她更是能做侯爵夫人,成为统管全家的侯府主母。 此时此刻,贺氏才深深觉得,自家女儿当真是有先见之明。 若当初没有换嫁,眼下享福的人就成了沈南葵,而自己的亲骨肉却要嫁去乡野顾家。 想到这里,贺氏忙摇了摇头。 这等天大的福气,当然只配自己的女儿拥有! 相比于她脸上高兴的神色,沈平婉眼中却带着几分迟疑,她目光微沉,视线不自觉瞟向沈南葵,好似有许多疑问,但却没有说话。 贺氏也察觉出她的沉默,关切地问:“婉儿,你怎么了,莫不是在侯府受了气?” 沈平婉先是摇头,又点头。 贺氏急了,“到底怎么了?” 沈平婉叹气,“娘,侯府什么都好,可就是规矩大了些,总叫人觉得拘束。” 贺氏心疼地将她拉进怀里搂着。 开解道:“婉儿,勋爵人家自是与常人不同,娘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孙嬷嬷,但你婆婆这样做,也是为了能将你培养成才,以后好能承继侯府,不然你以为,齐家那么大的家业,是能轻易打理好的吗?” “也是!” 沈平婉转忧为喜,从贺氏怀里抬起头,指着头上的步摇给她看。 “娘,这个金丝嵌红宝石双鸾步摇,是婆婆知道我今日要回来,特意从她的嫁妆中挑来给我的,好看吗?” 贺氏笑着点头,“好看,我还从未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红宝石呢!” 沈平婉一脸得意,“娘,你说得对,世子好了,我也有了指望,一个步摇算什么,建宁侯府的一切,日后总归都会是我的!” 贺氏嘴角也压着喜意,含笑嗔她一眼。 “这话以后还是要少说,你啊,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拢住世子的心,侍奉好公婆。” “我知道。” 母女俩说得其乐融融,倒把沈南葵给遗忘在了一边。 不过,沈南葵前后两世,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心里早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只安静地自己喝茶。 良久,贺氏才注意到她。 想着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随口问道:“南葵,你出嫁这么久,今日是头一次回来,快给母亲说说,你在顾家过得怎么样?” 沈南葵放下茶盏,“多谢母亲挂念,女儿在顾家一切都好。” “那就行。” 贺氏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 毕竟,当初沈南葵出嫁时,他们一分嫁妆没给不说,除了几箱书和一些衣裳,什么都没让她从沈家带走。 她去了顾家,日子必定不会太好过。 若沈南葵今日在娘家向她诉苦,她倒还真有些懒于应对。 好在沈南葵识相,并没说那些不知趣的话,思及这些年的母女情分,贺氏心里对她还算满意。 沈平婉却是笑了。 “沈南葵,你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没将那些烂糟事,说出来惹得我娘心烦,不过,你就算说了,沈家也不会帮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尤其你还是一个冒牌货,沈家更没有必要理会你!记住了吗?” 上一世,沈平婉刚回到沈家,两人身份澄清,沈南葵最初感觉到这种落差时,心里的确很不是滋味儿。 但后来经受得多了,她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内心便再也翻不起什么波澜了。 尤其两世为人,她早已看清太多世事。 这点儿言语上的刺激,并不能叫她放在心上。 沈南葵微笑着点头,“妹妹的话,我一定谨记。” 沈平婉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最讨厌沈南葵这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就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冲着贺氏道:“娘,你还不知道吧,她到顾家那日,竟叫人给拦在外面了,顾老太婆还说要休了她呢,也不知她是怎么惹得人家这般厌恶,若真是还没进门,就被人休回来,岂不是害得沈家丢脸?” 贺氏的确不知道这些,如今听来,也不由惊讶。 不过却不是关心沈南葵,而是像沈平婉说的那样,担心丢了沈家的脸面。 她一脸不悦道:“南葵,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家里说呢?那顾逸川也真是的,当面一套,暗地里却这样打沈家的脸,枉费你父亲对他的一番栽培!” 看到自家娘发火,沈平婉不由偷笑。 当时知道沈南葵出嫁,她也是一时好奇,才叫人暗中去打听,听说了这冒牌货被顾母刁难的事,她可是幸灾乐祸了好几日。 沈南葵站起身,“母亲息怒,相公对父亲一向尊敬,并不敢如此。” “那你说说,顾家为何要在成亲当日悔婚,岂非没把我们沈家放在眼里?” 沈南葵解释道:“我今日能与相公一起回来,便说明不存在顾家悔婚一事,先前只是产生了一些误会罢了。” 贺氏冷哼一声,“量他们也没胆子得罪沈家!” 顾家针对沈南葵可以,但婚事是沈家定的,他们若是对婚事不满,那就是在打沈家的脸,所以她才会这般生气。 “误会?” 沈平婉嘲笑出声,“你倒是说得轻巧,什么样的误会,能叫人家要休了你?” 沈南葵也笑。 望着她道:“什么样的误会,妹妹不知道么?” 沈平婉当然知道。 顾家那个老太婆是个十足的势利眼,定然是因为嫁妆,才会这般对沈南葵,可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你该不会是在说嫁妆吧?” 沈平婉傲然看着她,“这倒也是,出嫁怎么能没有嫁妆呢,不过,你又不是我娘生的,你想要嫁妆,跟沈家有什么关系,你该去找你乡下的那个死鬼娘啊!” 提到生母,沈南葵面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第58章 你最好把这件事烂在心里 她眼底黑沉沉的,像是积着一片阴云。 “她都死了,妹妹积点口德吧。” “让我积德?” 沈平婉忽而冷笑起来,“我看该积德的是你们,一个偷梁换柱,一个鸠占鹊巢,好一对黑心肝的母女!” 她在侯府要学的东西不少,如今也能一口气说几个成语了。 她说的都是事实,沈南葵无言辩解,只能沉默。 沈平婉却还没有出够气,继续骂道:“若不是因为你们,我怎会受这么多年的苦?” 若没有沈南葵,前世她就能嫁进侯府,也不用惨死收场。 “我恨不得将你们母女千刀万剐,是,你那死鬼娘已经死了,还是被我亲手送走的,但那是她罪有应得,还有你,别以为是沈家欺负你,你今日所遭受的种种,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她越说越激动。 贺氏忙打断道:“婉儿,够了!” 家里还有侯府的人,这些事可不能叫外人听见了。 她皱着眉头,“你爹不是叮嘱过你,叫你不要再提这些往事了吗?” 虽然是沈南葵的生母罪有应得,可婉儿断了她的汤药,放任她不管,手上终究还是沾了点关系,落在有心人眼里,这便是实打实的罪名。 正因如此,沈家才会接着收留沈南葵,怕的就是她会怀恨报复,所以要将她捏在自己手里。 沈平婉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警告地瞪了一眼沈南葵。 “你最好把这件事烂在心里!” “知道了。”一句极低的叹息,从沈南葵喉间飘了出来。 当年,沈平婉来京城寻亲时,沈南葵的生母断药许久,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沈平婉一走,她更是只能等死,也不知过了多久,尸体都臭了才被邻居发现,后来是村上的人将她安葬了。 沈南葵知道这个消息后,本想去祭拜一番,可沈家说什么也不同意,坚决不告诉她生母的所在之地。 还是她嫁进侯府数年,经过多方打听,才终于去了一次生母的村庄,在她坟前上了柱香。 沈南葵眉目低垂,神情看不出喜怒,但却不似刚才那般若无其事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沈平婉心里却得意起来。 她还当这冒牌货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真就什么都不在乎呢! 沈平婉气顺了,便不再理会沈南葵,转而抱着贺氏的胳膊撒娇。 “娘,我饿了!” 贺氏略有些担忧的瞥了一眼沈南葵,压低声音道:“南葵,你是个聪明人,有些往事就该揭过,这样对你,对我们都好。” “是,母亲说得对。”沈南葵点头。 她不揭过又能怎么样呢? 是她生母犯错在先,沈家将她养大,也的确对她有恩。 上一世,她便是被这份恩情裹挟,在侯府蹉跎了一辈子,保住了沈家的一世荣华。 这一世,她也听从安排换了亲。 但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她不会对沈家恩将仇报,同样,她也不会再把沈家当作自己的家。 听到她的回答,贺氏满意一笑,“这就对了。” 解决了沈南葵这个麻烦,贺氏这才拍了拍沈平婉的手,宠溺地道:“知道你要回来,我早就叫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菜,既然这么猴急,不如跟我去看看菜都做好了没?” “好,那我们去瞧瞧吧。” 母女俩有说有笑地走了。 沈南葵仍坐在椅子里,可不知怎的,她的身影莫名有几分孤寂。 呆坐了许久,她终于站起身,往自己未出阁前的闺房走去。 路经走廊时,却忽然被人叫住。 “顾夫人,”孙嬷嬷微笑向她走来,行礼之后说道,“您的女红做得真好,老奴见了都不由喜欢。” 其实,她身为侯府的掌事嬷嬷,实在没必要向一个穷举子的夫人示好,但她见了沈南葵做的那两身衣裳,上面的针脚,与她自己的手艺竟十分相似,所以便起了爱才之意,这才来搭话。 沈南葵看着孙嬷嬷,却并不觉得陌生。 上一世在侯府,孙嬷嬷同样被建宁侯夫人指给了她。 孙嬷嬷是建宁侯夫人的陪房,更是她的心腹,不管是前世的自己,还是今世的沈平婉,建宁侯夫人将她安排在她们身边,都只有一个目的——一为看管,防着她们知道了世子的事会闹起来,二为辅佐,沈南葵身上的许多本事,都是跟孙嬷嬷学会的,比如针黹。 她在闺阁学的那些女红,实在不够格拿去卖钱,是后来在侯府无事可做,她才跟着孙嬷嬷学刺绣,将她的针黹功夫学去了大半,不然,方才贺氏也不会认不出来。 只是,与沈平婉不同的是,上一世她并不惧怕孙嬷嬷,两人关系极好,孙嬷嬷像个长辈一般,时常开解她劝导她。 沈南葵收起回忆。 再见到孙嬷嬷,她语气里不由自带了三分亲近。 “孙嬷嬷谬赞了,听闻嬷嬷也是个针黹高手,与嬷嬷相比,我这点功夫恐怕还不够看。” 孙嬷嬷虽不知,她为何会对自己这般客气谦和,但是人就没有不喜欢被夸的。 她笑弯了眼,“夫人可真会哄人开心,若有机会,改日老奴定要向夫人讨教一番。” “那我便恭候嬷嬷了。” 两人说笑几句便各自离开。 沈南葵来到自己屋外,推门进去,却见沈平婉竟坐在里面。 “妹妹走错屋了吧?” 沈平婉冷哼,“我在等你。” “妹妹寻我有何事?”沈南葵问。 沈平婉看向她的目光中带有几分妒意,问道:“你刚才在外面与孙嬷嬷说了什么?” 她嫁到侯府几个月了,从不知道,那老贱人竟是会冲着人笑的? “没什么,讨教针线活儿而已。” 沈平婉神色不屑,“有钱什么买不到,你做针线活倒是不稀罕,但以我的身份,又何需自降身价?偏她们要拿这种事来难为我!” “妹妹受委屈了。” 沈南葵不痛不痒的安慰道。 沈平婉瞪她一眼,“别装了,我有话问你。” 她死死盯着沈南葵的眼睛,一字一顿问:“你可知,世子其实没病,而是受了重伤?” 第59章 恕我无能为力 “啊——怎会如此?” 沈南葵面露惊讶,“世子为何会受伤呢,既是受伤,侯府对外怎么却又称病?” 她眼中盛满疑惑,似乎十分不能理解。 沈平婉见她像是真的不知情,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咦,你没听说么?” 沈南葵摇头,“妹妹这话问的怪,我远在来安镇,今日才刚来京城,如何能知道侯府的事?” 况且上一世,侯府把齐世子受伤的消息捂得很紧,除了府中几个主子,外人根本无从知情。 料想这一世也是如此,所以,沈平婉是在诈她。 果然,沈平婉又问:“那你猜猜,世子是怎么受的伤?” 沈南葵一脸茫然地摇头。 “我又不是神仙。” 沈平婉望着她,缓缓道:“那我告诉你吧,世子之所以身受重伤,险些丧命,是因为……被他爹,也就是建宁侯给打的。” “被建宁侯打的?” 沈南葵眉头一跳,神色万分惊讶。 “这是为何!世子犯了多大的过错,竟叫建宁侯险些将亲儿子打死?” 见她目光中满是惊骇,沈平婉终于相信,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也对。 像重生这种得上天眷顾之事,也就自己配承接这份好运,至于那个冒牌货,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福气? 但是,相比于沈南葵此刻的震惊,沈平婉心里的惶惑也不少。 嫁进侯府之前,她一直以为,世子是得了病,想着上一世都无大碍,这一世定然也没什么风险,然而,等她真正到了世子身边伺候才发现,世子身上遍布伤痕,没有一块好肉,这情形根本就不是生病,而是被人打成了重伤! 她满心惶恐,却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侯府的人口风都很紧,没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明明世子换药时,一盆盆血水从屋里端出去,可人人都说他这是生病。 沈平婉忍着惊疑,照料了世子两个月,他的伤也终于有所好转,侯府防她没那么严了,她花重金收买了一个丫鬟,这才终于知道,世子竟是被建宁侯打成这样的。 她吓坏了。 一个做父亲的,怎么能险些活生生打死自己的儿子? 她想知道原因,可这回无论怎么打听,都没有人肯告诉她真相。 她隐约觉得,事实一定很可怕,可她却猜不出缘由。 直到如今,世子渐渐康复,侯府所有人都像是忘了这一茬似的,更加对过往的事闭口不谈。 独留她满心的疑惧。 思及上一世,沈南葵回娘家时,从未提过这件事半句,沈平婉心里这才对她生出怀疑。 不过到底还是她多想了。 沈平婉眼睫轻垂,遮住眸中情绪,“我也不知道,你不是一向聪明么,不如帮我想想办法?” 沈南葵无奈道:“这我也帮不了你,妹妹既然已经嫁进侯府,何不去问问建宁侯夫人?” 沈平婉目光一沉,“婆婆若想告诉我,何需等我去问?” “那不然,你问问世子?” 沈平婉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没用的东西,我让你帮我出主意,你就只会说这些?” 沈南葵叹气,“那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我也是昏了头,竟然会来同你说这些话!” 沈平婉忽然无比后悔来找沈南葵,问题没解决不说,还平添了几分糟心。 她没再停留,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屋子。 沈南葵望着她的背影,浅浅喟叹出声,目光中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别的。 这是她自己强行要种的因,怪不得旁人。 上一世,侯府也是如此,极力瞒着沈南葵世子挨打的原因,甚至后来世子病好了,却仍以养身子为由,长达两年之久迟迟不与她圆房。 她查过,自然也闹过。 建宁侯夫人为了平息风波,这才告诉她,是因为齐世子落下病根,不能人道了。 沈南葵从震惊到接受用了很久,从难过到平静,也用了很久。 甚至后来,知道了齐世子是断袖,心里竟然都不觉得有什么了,反正都是守活寡,对她而言都一样,无非是知情的人看她的目光,又多出几分怜悯罢了。 - 正逢中秋佳节,两个出嫁的女儿也都回来了,沈父十分高兴。 今日他与顾逸川相谈甚欢,吃饭时便频频拉着他饮酒。 贺氏不禁笑道:“难得你岳父这般有兴致,逸川,你好好陪他喝几杯。” “是。”顾逸川笑着应了。 沈南葵见他几杯酒下肚,脸颊已经红了,不由有些担心,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 顾逸川明白她的意思,低声道:“娘子放心,我没事。” 酒过几巡,沈父忽然端起酒杯,来到顾逸川身旁。 他拍了拍顾逸川的肩膀,大笑着道:“逸川啊,我可就等着你来年高中状元了!” 说罢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论他对沈南葵态度如何,顾逸川这个女婿,总归都是他亲自挑中的,人品、才华样样都合他的心意,所以,他也是真心看重他。 “小婿一定尽力。”顾逸川陪饮一杯。 沈平婉听到这话,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嘀咕道:“上辈子都没能中状元,这辈子还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一个寒门的穷书生,也就只配做一个小小的都事……” 贺氏没听清,问道:“婉儿,你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娘,我说还是家里的菜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侯府的东西再金贵,总不如家里吃得习惯。” 旁人没听见,可沈南葵就坐在沈平婉旁边,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但她却丝毫不急。 尽管这些都是事实,可上一世,顾家被沈平婉闹得家宅不宁,顾逸川也受到影响,虽然榜上有名,名次却十分靠后,无缘留京做官,最终只能外放为布政使司的一个从七品都事。 然而这一世,家中除了她发生过那一次意外,其余都还算和谐,顾逸川也早早地拜入了胡老学士门下,一直专心读书。 沈南葵相信他,一定能比上一世取得更好的成果。 沈平婉重生后嫁到侯府,便见不得自家爹爹再对顾逸川那般亲厚,忍不住道:“爹,来时公公托我问候你,问你何日有空去侯府坐坐?” 第60章 连累你也遭人白眼 听到这样说,沈父有些受宠若惊。 忙撇下顾逸川,点头道:“我自是有空,就是不知,你公公事务繁忙,何时才能得闲?” 他脸上难掩喜色,“说起来,为父能够升任礼部主事,还是多亏了你公公帮忙,我也应当上门致谢。” 沈平婉笑道:“爹,这算什么?” “公公说了,以您的才能,别说是礼部一个主事,便是正五品的郎中都做得,只不过因为您常年都在翰林院,外面衙门里的实务,还得做一段时日了才能上手,所以才先从主事做起,日后啊,公公都会帮您安排的。” 沈父也不知是酒醉还是兴奋,满面红光地道:“侯爷也太客气了,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沈平婉嫣然一笑,“谁叫我嫁进了侯府,世子是您女婿,公公他不关照您,还能关照谁?” “哈哈哈哈!” 沈父畅快笑道:“说得对!婉儿啊,我们沈家也算是托了你的福,日后你在侯府,更要小心侍奉公婆,体贴世子,知道吗?” “女儿明白。” 沈平婉满脸自得,她瞟了一眼沈南葵和顾逸川,语带轻讽地道:“所以啊,爹爹,您更要知道孰轻孰重了。” “建宁侯府是京中显贵,沈家有侯府做依靠,不愁没有好日子,至于那些不相干的人,爹爹若是在他们身上花费过多的心思,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 她虽没言明,但众人都听得出来她说的是谁。 沈父面色有些尴尬。 同为文人,遇到顾逸川这样的好苗子,他的确生了惜才之心,而且上次沈南葵的劝说,他也听进去了。 若顾逸川真能有出息,沈家就多了一门助力,日后何愁不能在京城站住脚? 但,若要与侯府相比,如今的顾逸川,还是有些微不足道…… 贺氏看出他的为难,忙岔开话题,“婉儿,你说的有理,改日娘便上门去拜访你婆婆,只望她别嫌弃我们粗鄙才好。” 这样一说,沈平婉果然高兴。 “怎么会呢?齐家是武将世家,婆婆说了,她平日里最是敬服像沈家这样的文官清流,你能去走动,她定然高兴!” 沈平婉在侯府里处处受拘束,她也希望能有娘家人去看她。 话题一转,饭桌上的气氛又缓和起来。 沈南葵想了想,端着酒杯站起身道:“还未恭贺父亲晋职,女儿敬您一杯。” “小婿也敬岳父。”顾逸川也站了起来。 看到他们如此懂事,沈父心里略感欣慰,笑着与两人同饮了一杯,但态度却不复刚才对顾逸川那般亲热了。 敬完酒,顾逸川看了沈南葵一眼,眸中思绪不明。 沈南葵感受到了,但却未作回应,只安静地坐下吃菜。 其实,对于沈父升官一事,她并不意外,毕竟上辈子也是如此,她在侯府守活寡熬年华,沈家却个个官运亨达。 只不过这一世换了人选,就是不知道,沈平婉能不能像她上辈子一样熬得住? 下午,沈南葵和顾逸川在客房休息。 顾逸川今日陪着沈父喝了不少,离席时身子打晃,俨然已是醉了,沈南葵便问厨房要了一碗解酒汤。 婢女端来解酒汤,想要进屋伺候,却被沈南葵遣走。 “我自己来吧。” 在顾家待了几个月,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许多事情都亲力亲为。 她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给顾逸川喂解酒汤。 顾逸川醉酒后双颊酡红,眼睛却澄澈如清溪,清凌凌将她望着,顺从地喝下解酒汤。 “娘子,刚才那个姑娘,是你以前的婢女吗?” 兴许是醉了,他说话尾调上扬,带着一丝仿若孩童般的纯真。 沈南葵不自觉放软了声音,“不是。” “那以前照顾你的人呢?” 沈南葵默了一瞬,才道:“出嫁之前,我让她回家了。” 她有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名叫荷华,上一世沈平婉回来,荷华被她要了去,后来又跟着她嫁去顾家,在顾家,荷华不止要听命于沈平婉,还总被顾母指使做这做那,没多久就累病了,可却没人为她请大夫,害得她年纪轻轻就走了…… 这一世,是她嫁去顾家。 沈家不让她带走一个家仆,荷华原本还是要跟着沈平婉的,但沈南葵深知侯府是个什么地方,更清楚沈平婉的性子,她不愿荷华再经历上一世的惨痛,便将自己以往存的私房钱全都拿出来,让荷华的家人出面为她赎了身,离开了沈家。 顾逸川拉着她的手,“娘子,是我委屈你了……你的婢女走了,日后,我会为你寻一个更妥帖的……” 他话音含糊不清,沈南葵只听见什么委屈了自己,后面便不知说的什么了。 “醉了吧你?” 她笑着伸出手指,轻弹了一下顾逸川的额头。 起身去放个空碗的功夫,再回来时,顾逸川已经闭上双眼,似乎是睡着了。 沈南葵静静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摇了摇头。 “委屈的人应该是你,今日你也看见了,我在沈家并不受欢迎,连累你也遭人白眼,娶了我,你后悔吗?” “不后悔,是他们不懂娘子的好……” 沈南葵没想到他睡梦中竟还有回应,心中一暖,俯身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睡吧,如今你后悔也晚了,我们已经许诺要相守一生。” 直到傍晚,顾逸川方醒。 沈南葵笑吟吟走过来,“厨房送了莲子粥过来,相公喝一碗吗?” 顾逸川正觉得有些口干,就点了点头。 沈南葵一边给他盛粥,一边说:“沈家几个兄弟也回来了,晚上祭月结束,会有一场家宴,相公今日醉了酒,若身子不舒服的话,咱们就不去了。” 顾逸川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神色淡淡,便应道:“好,不去了。” 沈南葵望向他,“相公不问问为什么?” 顾逸川含着笑,神情却格外坚定。 “南葵,以前我或许不知道,但今日我也明白了,既然旁人不欢迎,我们又何必自讨无趣?你不必忧心我,我只知道,我的娘子是你,今日他们看轻你我,来日,为夫定要把这些面子给你挣回来。” 第61章 我早就不会在乎了 沈南葵端着莲子粥过来,将碗递给顾逸川之后,在床边坐下。 “逸川,以前我总是极力证明,即便我是养女,也与沈家同气连枝,但其实,我只是不想由人轻贱而已,今日你也看见了,沈家对我,实在没什么情分。” 她声音低柔,“我不想骗你,于沈家而言,我只是一个被他们扫地出门的垃圾,我跟沈平婉,也是面和心不和,有她从中阻拦,父亲可能不会再像以往那般扶持你了,也就是说……” “沈家这门亲事,于你助益甚微。” 顾逸川将碗放在一边,拉起沈南葵的手,“南葵,你可是在为这些事自责?” “本就是我牵连了你。” “傻话!” 顾逸川捏了捏她的手,一脸不赞成地摇头。 “不管岳父还愿不愿意帮我,他都对我有恩,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想要功成名就,会自己去挣,凭自己的努力博得一切,南葵,你不欠我什么,相反,能娶到你,才是我天大的福分。” 沈南葵撞进他灼亮的眸子里,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丝丝暖意。 “逸川,你当真这么以为?” “当然是真的。” 顾逸川笑起来,眸中清辉如星光落于湖面。 “以前,刚娶到你时,我虽然是因为沈家的恩情,才对你处处维护,但朝夕相处之下,我的心也不知不觉装满了你,我很庆幸,能有你做我的妻子。” 纵然两人早已交心,可每次听到这种情话,沈南葵欢喜之余,还是会羞红了脸。 “我也很庆幸,此生能嫁给你。” 两人十指相握,顾逸川像是要把眼中的柔情,也映进她的眼里。 “南葵,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也是。” - 早上虽然落了雨,但自中午开始,天色又再度晴好,空中连一片云朵都见不着,料想晚间的月色定是极好。 天黑之后,果然月明如昼。 对着一轮圆月,沈家热热闹闹地举行了祭月礼。 期间,贺氏也派人来请过沈南葵,但她以顾逸川酒醉未醒需要人照顾婉拒了,贺氏也没强求,甚至说,如果身体不适,也不必勉强去参加家宴,晚饭她会派人送到他们屋里来。 沈南葵正要同她说不去家宴的事,眼下贺氏提及,便一口应下。 贺氏见她实在懂事,心也软了几分,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兰芳斋的月饼,今日家中备了许多,稍后我叫人每种口味都给你送些来。” “多谢母亲。” 贺氏又道:“虽然你不去家宴,但你几个兄弟难得一同在家,明日待逸川缓过来,你二人还是都去见见为好。” 总归名份上她还是沈家的人,顾逸川身为沈家的女婿,来日若能出人头地,自家几个儿子同他走近些,也没坏处。 沈南葵微笑应道:“是,明日我与相公一定去。” 贺氏点了点头,“好了,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同你多说了,你屋子东边那个阁楼,我叫人收拾出来了,你若想上去坐坐赏月,亦是可行。” 沈南葵有些意外地抬头。 屋子东边那个阁楼,是她自幼就爱去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藏起来看一下午的书,又或者晚上睡不着了,便爬上去看星星看月亮,父亲和母亲找不到她时,经常会无奈地去阁楼上捉她下来。 但自从沈平婉回来,她没了任性的资格,便再也没上去过了。 没想到,母亲竟然还记得? 但下一瞬,贺氏就打破了她的幻想。 “婉儿前些年在外面受罪,她就算记恨你,也是情有可原,但你要记得你姓什么,是谁将你养大,凡事多让着她些,不要同她计较,更不要心生埋怨。” 沈南葵低头掩去眸中的一丝波澜,平静地道:“南葵明白。” 贺氏走后,她一进门,顾逸川便迎了上来。 沈南葵笑问:“你都听见了?晚上咱们去阁楼赏月,那里可是个宝地,不止能看到夜空,还能看到别人家的院子。” 顾逸川眼含担忧地望着她。 沈南葵莞尔一笑,“放心吧,我早就不会在乎了。” - 古来中秋,月色为佳。 贺氏便把家宴安排在了前院的八角亭里,凉亭四面都点了灯笼,晚风习习,送来阵阵凉意,众人推杯换盏间,仰头又能得见一轮玉盘,皓月千里,当真好不自在。 吃饭时,沈平婉没见到沈南葵,不由问道:“娘,他们人呢?” 贺氏解释了缘由。 沈平婉冷嗤一声,“不来也好,省得败坏了咱们的兴致,中秋是团圆之节,我们一家子骨肉团聚,他们两个外人本就不该来凑热闹,没得惹人嫌。” 贺氏无奈摇头,“可让我写信叫他们回来的人,不是你吗?” 她有些好奇地问:“婉儿,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为着什么事,才一定要见南葵?” 沈平婉不愿多说,只含糊道:“没什么,就是想确认一件事,但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说着话,沈家长子沈临忽然叫她。 “婉儿,你难得回来一趟,今日高兴,来同大哥喝一杯!” 次子沈良也端起酒杯,“婉儿妹妹,还有我。” 沈平婉笑了,举着酒杯道:“好,婉儿敬大哥二哥一杯。” 喝完酒,沈临笑着问道:“听说世子已经大好了,说来你嫁人至今,我都还没见过这个妹夫,不知世子何日有空?我请他去天香楼吃酒。” “是啊,待见了世子妹夫,我可得当面提点他几句,叫他好生对我妹妹,莫要欺负了我家婉儿。”沈良附和道。 沈临嗤笑道:“就你这个胆子,你敢这么跟世子说话吗?” “他再是世子,那也是我妹夫,我有什么不敢的?” 沈平婉极为享受这种亲人之间的恭维,笑着答应了下来。 “大哥二哥,等世子回来,我会同他说的,不过,你们去天香楼可以,却不能饮酒,世子身子才刚好,公公严令他半年不许沾酒。” “啊?那也太可惜了……”沈良面露遗憾。 沈父瞪了两人一眼,沉声道:“世子是你们妹夫,你们想与人家结交,这也没错,但要交往,就要往好的方面学,多跟人家探讨仕途经济,学学高门里做事的规矩,别整日只想着饮酒作乐!” “你们另一个妹夫顾逸川,十七岁便已中举,明年春闱若能再中一榜,那便是不足弱冠的进士,放眼整个天晟都找不出几个,看看人家,你们何日才能让我也这般省心?” 兄弟二人被他一骂,有些悻悻不敢说话。 沈平婉见状,忙替两个哥哥求情。 第62章 如此良夜,不可辜负 “爹,顾逸川再好,却不是您正经的女婿,日后未必能关照到沈家,侯府跟沈家才是真正的姻亲,哥哥们同世子结交,也是为了沈家好,您怎么还向着外人呢?” 她话里话外,都是要撇清沈南葵和顾逸川。 沈父有些无奈,但碍于侯府,倒也不好反驳,只道:“婉儿,为父不是向着外人,我只是想叫他们都学些好,日后才能撑起沈家的门户。” “我相信两位哥哥一定没问题的。” 听到这样说,沈临和沈良都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贺氏也道:“好了好了,今日过节,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总说这些做什么?” 说罢,又忙给两个儿子使眼色。 沈临和沈良会意,都端起酒杯,“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儿子恭贺父亲升官,祝父亲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沈父被两人哄得喜笑颜开。 摆手道:“为父老了,沈家的将来还得看你们,来,咱们父子共饮一杯。” 星月皎洁,席间的气氛总算缓和起来。 沈家另一边。 沈南葵捞起裙摆,踩着竹梯,一步一步往上爬去。 她到阁楼之后,又放下一个用绳子系住的竹篮,顾逸川将月饼、酒菜都放进去,等她把竹篮拉上去,自己也爬上竹梯。 最后两步,沈南葵拉了他一把,却不料用力过重,两人一起摔倒在了阁楼的地板上。 倒下去的顷刻,顾逸川眼疾手快地用手掌护住了沈南葵的后脑勺,才使得她没磕到头,但他自己却被砸得闷哼了一声。 沈南葵忙抽出他的手,放在唇边吹了吹,“还疼吗?” “不疼了。” 阁楼位置偏僻,四下无人,顾逸川压在她身上便有些不想起来。 沈南葵却一把推开他,指着夜空给他看。 “皓月当空,你莫要不解风情。” 顾逸川侧头瞅着她,“在下以为,有姑娘在,这月亮不看也罢。” “怎么,难道我比月亮还好看么?” “当然,琉璃万顷,不抵姑娘眉目含情,月华如水,不及姑娘顾盼生辉。” 沈南葵霎时又红了脸,但这回她却不躲,睁着眼睛瞪了回来,凶巴巴地将一块月饼塞进顾逸川嘴里。 “巧言令色,还是吃月饼吧!” 顾逸川拿出嘴里的月饼,笑着说:“明月在上,我所说句句属实,娘子不爱听吗?” 沈南葵爱听,却又不愿承认。 红着脸嗔了句“登徒子!” 顾逸川最喜爱看她害羞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身,离她近了些。 “娘子这就是冤枉我了,你我夫妻,我觉得你千般好万般好,这都是应该的,再说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一切合理合规,便是天上明月,地面清风,都说不出句不是……” 他的嘴忽然被堵住。 沈南葵有些气恼地咬了他的下唇一口,“你读圣贤书,就是为了说这些话,来哄女人开心吗?” “没有女人,只有你,我只哄你开心。”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沈南葵羞得耳尖滚烫,不解气地又凑上去咬了他的下巴一口。 顾逸川“哎哟”一声,终于讨饶,“娘子饶了我罢!” “知道怕就好,这里可是沈家,你说这些话,也不担心被人听见了笑话!” “为夫错了。” 沈南葵俏目瞪他一眼,命令道:“倒酒。” 顾逸川殷勤地将吃食从竹篮里拿出来,一一摆在地板上,又给两人斟上酒。 杯子一碰,两人各自将酒饮尽。 顾逸川忽问:“娘子心里那口气,可发出去一些了?” “嗯?” “自从回到沈家,你便一直不开心,我知道你心里压着许多事。” 沈南葵这才恍然,原来他一直逗自己,竟是为了哄着她高兴一点? 她心中一软,笑着点了点头,“都过去了。” 和沈家的恩怨,上一世她便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再让自己徒增困扰。 顾逸川侧头看了一眼她,又望向天上。 “昨日之日不可留,但眼下,我们却可以拥有这一轮明月,不管前路如何,我希望此刻的你,是快乐的。” 沈南葵心里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涓涓暖流,上辈子加这辈子,这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在意她的感受。 “谢谢你,逸川。” “怎么谢我?”顾逸川问。 未等她回答,他忽然凑上前去,在她唇角浅浅啄了一口,“那这便是给我的谢礼。” 明明两人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他凑过来的时候,沈南葵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快。 顾逸川总算心满意足,与她并肩而坐,望着天空。 “秋空月圆,如此良夜,不可辜负,我与娘子把酒赏月。” 沈南葵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席地而坐,虽不端庄娴雅,却好似卸去了一身的担子。 她仰头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沐浴着皎洁清辉,心里也仿佛更宁静了。 - 第二天。 沈南葵和顾逸川见过了沈临与沈良之后,便去同贺氏告辞。 贺氏客气了两句,就没再挽留,反倒是沈父知道了以后,把沈南葵单独叫去了书房。 “既然回来了,怎么不多住两日?” 沈父捧着一本书,没有抬头问道。 沈南葵沉默片刻,如实说道:“父亲,女儿在镇上的私塾里授课,怕耽搁久了,会影响孩子们的学业。” 沈父却像是并不意外的样子。 “原来传言里说的,沧县出了一位女夫子,竟然就是你?” “是我。” 沈父忽然把手中的书狠狠往桌上一摔。 “胡闹!学业大事,岂能儿戏,你这是在误人前程,顾逸川怎么也不拦着你?” 第63章 女儿所求不过如此 “父亲息怒。”沈南葵屈了屈膝。 “你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来,叫我怎么能不生气?” 沈南葵缓缓道:“女儿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什么事。” “并未做错什么事?” 沈父冷哼一声,“你身为女子,既然嫁了人,就该在家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可你放着正事不做,却要去当什么女夫子,我问你,你有何资格教授学生?” “我的资格,便是我腹中的学问。” “笑话!识得几个字,会念几句诗词,难道就能开堂讲学吗,你把那些身负功名的读书人置于何地?” “所谓读书人,研习的也不外乎四书五经,孔孟经典,而这些我都学过,为何不能教导学生?” “歪理邪说!” 沈父沉着脸看向她,“你既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不见你去参加科考?” “父亲说笑了,本朝规定女子不能科举。” “既然知道,何以要反其道而行之,你想叫沈家被人耻笑吗?” 沈南葵抬起头直视着沈父,“父亲,律法是规定了女子不能科考,却没说不能当夫子,况且这世间的女夫子又不是只我一个,满京城多少权贵,他们的家学、女学,请的女夫子还少了吗?” 沈父气笑了,“你也说了是家学和女学,里面要么全是女子,要么皆为同族,可你呢?” 他一脸鄙夷,“听闻你还让男女同堂,这更是荒谬!” “父亲,这虽然是有不妥,可我让女孩念书又有何错,我小时候,不也是您亲自教导的吗?” 沈父冷冷道:“我教你读书,可不是让你如今在外丢人现眼!” “父亲,”沈南葵平静的眼神中夹着一丝倔强,“我知道您一定觉得,是我不自量力,可起初,私塾难以为继时,您口中的那些读书人,没有一个站出来,我若不应下,难道是要眼睁睁看着孩子们无学可上,无书可读吗?” 沈父一掌拍在桌上。 “好大的口气,你既愿为人师,那你又能给他们带去什么?” 沈南葵沉默片刻,才回答道:“其实我没有多大的野心,我也知道,凭我一介闺阁女儿,不可能像那些名师大儒一样,能够斩获桃李馨香。” “女儿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之所以接手私塾,只是想把自己所学,尽数教给孩子们,想凭着自己的努力,把他们送去更远的地方,至少,叫他们得以通过书院的入门考,有学可上,有前程可谋,女儿所求不过如此。” 见她神情坚定,沈父心里不由也有些动容,却还是叹了一口气。 “可你这样的做法,到底是为世人所不容!” 沈南葵忽而浅浅一笑,“父亲是在意沈家的名声吧?” 沈父没有反驳,皱眉道:“不管是做官还是做人,名声都不容有失,即便你已外嫁,可你还挂着沈家的姓氏,那便也要为沈家着想才对,岂能这般不管不顾?” 沈南葵道:“您既然听说了传言,但女儿猜想,这传言必定有坏有好,如若有人说我不务正业,误人子弟,那么定然也有像逸川一样支持我的文人,论语里说,学无常师,即便我是女子,可我带着乡里的孩童们发蒙启蔽,授业解惑,不也是善事一桩么?” 沈父瞥她一眼,“难怪顾逸川不拦着你,你们夫妻俩倒是沆瀣一气。” “并非因为我们是夫妻,逸川才支持我的,父亲,您没有反驳,是不是传言中还是有人认同我的做法?眼下虽然众说纷纭,但只要我立身正,相信假以时日,世人会明白我做这件事的意义,到时名声上受益的,不还是沈家吗?” 沈父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神色复杂。 这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女儿,她说出来的这些话,连他从最初的反对,都渐渐被说服了,他忍不住隐隐骄傲。 可这又不是他的女儿。 她占了原属于自己女儿的宠爱和教养,想到婉儿如今的性子,沈父不由叹息。 “你这般巧言善辩,倒是没把我教你的东西忘了。” 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脸色仍不算太好看。 沈南葵知道他这是准许了,笑了笑道:“父亲的教诲,女儿绝不敢忘,君子知至学之难易而知其美恶,然后能博喻,能博喻然后能为师,女儿教导学生时,一直以此为鉴。” “也罢。” 沈父叹了口气,目光中略带着一丝欣慰。 “你不忘本就好,不过——若事情并不能如你所说,往好的方向发展,一旦影响到了沈家的名声,我便绝不留情!” “女儿遵命。”沈南葵点头。 沈父将方才丢掉的书捡回来,“你愿意做夫子,那就做吧,不过也别忘了好好辅佐逸川,打理家事,只有他好了,以后你的日子才会好过。” “是。” “罢了,你去吧。” 沈父将书翻到刚才看的那一页,又继续看起了书。 沈南葵款款行了一礼,“父亲保重,女儿告退。” 辞别了沈父,沈南葵和顾逸川便离开沈家,临出城前,沈南葵本想让车夫绕道去兰芳斋一趟。 来京城之前,她答应了阿远和阿巧,要给他们带好吃的点心。 可车夫接上他们,眼见着就快到兰芳斋所在的那条巷子了,忽然说肚子疼,告了声罪便着急忙慌地去找茅房了。 人有三急,沈南葵虽无奈但也没办法,便和顾逸川在车里等着。 好一会儿却还没见人回来。 顾逸川便说:“南葵,车夫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回来,若出城迟了,晚上错过投宿就不好了,不如你在这里守着马车,我去兰芳斋买点心,料想我回来时,那车夫也差不多完事了,如此,也不耽误时间。” 沈南葵笑着点头,“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了。” 顾逸川无奈,“何必这么惯着他们?要我说,即便是在路上随便买的点心,他们也吃不出来。” 闻言,沈南葵白了他一眼。 “有你这么做小叔的吗,怎能这样糊弄人,再说了,我既是他们的小婶,也是夫子,哪能轻易食言?” “你啊,就快去吧。” 沈南葵笑着推了他一把。 顾逸川也笑,拱了拱手道:“好,娘子稍坐,为夫去去就来。” 可他这一去,竟是小半个时辰都没回来。 第64章 不长眼的小畜生 沈南葵对京城极为熟悉,此处距兰芳斋只隔了一条街巷,就算是走路过去,半个时辰也够跑两趟来回了,不知顾逸川是不是被什么绊住了脚,不然怎会迟迟不归? 她想过去瞧瞧,可车夫也久不回来,她也不能把马车撂在这里不管,便只能原地等待。 却说顾逸川在兰芳斋买了点心,正要返回,路口忽然冲出来一辆疾驰的马车,沿途撞倒了几个小摊不说,还险些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卷进马蹄之下。 若非那车夫技艺不错,及时勒马,那孩子定是要血溅当场。 街上众人都看得心惊,纷纷往一旁退让。 那车夫虽然避开了孩子,没有伤到人,却仍不由怒骂。 “不长眼的小畜生,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往马车前面冲,若是惊扰到了车里的贵人,你这一条贱命还不够赔的!” 他说话极其嚣张,但这一辆马车看着就非富即贵,里面的人想必是什么大人物,众人也不敢随意帮腔,只想着,等他出完气走了,再去看看那孩子有没有事。 那孩子父母也不在跟前,方才他在马肚子下滚了一圈,原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此刻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更是害怕得蹲在地上大哭。 车夫出完气,本要继续驾车离开。 从车里忽然探出一张年轻女子娇俏的脸,她先是扫了一眼外面,随即便骂那车夫,“没用的东西,你是怎么赶的车,险些磕到了郡主的脸,仔细回去挨板子!” 她伸手一指地上哭闹的孩子。 “还有他,害得郡主受了惊不说,如今又在这里吵闹,惹得郡主心烦,你还不快给我拿鞭子抽他?” 众人听到说车里的人竟然是郡主,即便是心疼那孩子,也没人敢出言帮他说话。 那可是郡主娘娘,谁有胆子敢上去得罪啊? 看来这孩子只能自认倒霉了…… 车夫忙不迭赔不是,得了吩咐,便卷起马鞭下了车,朝着那孩子走来。 “小畜生,要怪就怪你自己不长眼!” 车夫一抖马鞭,恶狠狠地就要朝着那孩子抽下。 “住手!” 一声低喝传来,是顾逸川挡在了孩子身前。 车夫眉头一皱,“你是谁,快滚开,别挡着我教训不长眼的人!” 顾逸川将孩子护在身后,冲着车里的人说道:“这孩子也不是有意的,还请郡主娘娘念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于他。” 清朗的声音响起,街上众人都面带佩服。 这个年轻人,就不怕得罪人吗? “我为何要饶恕他,年纪小,就可以不分对错么?”一道略显轻傲的声音从车里传来。 顾逸川躬身行了一礼,“我代这孩子向郡主赔个不是,望郡主网开一面。” “呵。”车里的人轻笑一声。 “你凭什么代替得了别人,他刚才惊了马,害我撞到头,还险些破相,本郡主难道不该罚他么,你既不愿看他受罚,那不如你来替他挨了这顿打?” 话音刚落,方才探出头的那个婢女从车上下来了,和她一起下来的,还有另一个年轻姑娘。 两人安置好脚凳,一人掀起车帘,一人躬身侍立在车门旁。 片刻,一双纤纤玉手伸出,一道满身贵气的纤细人影扶着婢女从车上下来,于马车旁站定。 其实,永嘉郡主大可不必下车,但她就是好奇,想看看究竟是谁,在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还有胆子敢出来,在她面前玩路见不平的招数? 可她没想到,出言说话的,竟是一个如此俊美的少年郎…… “你……” 她一时都有些看呆了。 顾逸川见她下车,先是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又说道:“方才郡主说到对错,那么在下倒是要同郡主辩一辩,到底孰对孰错。” 永嘉郡主痴痴望着他的脸,心中不觉感叹,怎么会有人生的这样好看?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说的不就是他吗? 她一时走了神,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还是婢女提醒,她才回过神。 永嘉郡主压下惊艳的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道:“惊扰了本郡主,这难道不是错?” “是,但总有因果先后,若非郡主当街纵马,这孩子又怎会惊扰到郡主车驾?” “如此说来,倒是本郡主的不对了?” 顾逸川神情肃然,“本朝律法,不得无故于闹市中驾车疾行,郡主方才已然违律,沿途撞倒了摊贩不说,还险些伤人,这难道不是过错吗?” “哦?那你怎知,我没有急事?” 顾逸川问:“敢问郡主,可有急令公文需要递送?” “没有。”永嘉郡主摇头。 “再问郡主,家中可有人急病求医?” “那倒也没有。” “既然如此,无视律法当街纵马,岂能无错?” 永嘉郡主对他愈发好奇,问道:“可我向来如此,从未有人敢言半句不是,看你的样子,似乎是个读书人吧,你可清楚得罪本郡主的下场?” 顾逸川依旧不卑不亢,“在下据理而论,无心与郡主做对,只是想请求郡主,能放这个孩子一马。” “若我偏不呢?” 顾逸川眉头微沉,朗声道:“那在下定会将今日郡主的言行,如实状告到有司衙门,在下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读书人,但料想朝中的御史言官,定然能够仗义执言,主持公道,郡主即便身份贵重,也不能不听百官之言吧?” 永嘉郡主忽然笑了,“有胆气,你是第一个敢当街威胁我的人。” “在下不敢。” 永嘉郡主扫了那孩子一眼,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罢了,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今日就放过他吧。” 她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婢女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子,丢到那孩子脚边。 “别哭了,郡主娘娘赏你的,拿去买糖吃吧!” 永嘉郡主再度看向顾逸川,“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来的?” 第65章 云泥之别 顾逸川却已转过身,去哄那孩子。 那孩子也就六七岁的模样,看着和阿远阿巧一般大,此刻哭得涕泗横流,瞧着可怜极了。 顾逸川捡起地上的银子,塞到那孩子手里,温言道:“别怕,没事了。” 那孩子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是顾逸川帮了他,抽抽噎噎地道谢。 “……谢谢大哥哥!” 顾逸川摸了摸他的头,“快回家去吧。” 那孩子点了点头,有些惧怕地瞅了一眼马车的方向,才连忙往家中跑去。 看着他离开之后,顾逸川冲着永嘉郡主拱了拱手。 “郡主通情达理,令人佩服,今日多有打扰,在下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永嘉郡主身旁的婢女面色不忿,“这人怎么回事,郡主问话,他竟敢无视?” 见他就这样走了,永嘉郡主也有些发愣,抬脚便想追上去。 却被另一个婢女拉住了。 “郡主,您要去哪儿?” 永嘉郡主回过神,“乔月,你不觉得这人还有点意思吗?” 名叫乔月的婢女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惊之余,不由压低声音问道:“郡主,您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先前出声的那个婢女,听到这话,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什么!可他只是一个穷酸的书生,哪里配得上郡主?” 永嘉郡主怅然叹了口气,“是啊,只是一个穷书生,同我有云泥之别,罢了……” 她强行将顾逸川的影子从脑海中移除,转过身吩咐道:“青絮,乔月,上车吧。” 闻言,乔月松了一口气,连忙搀扶着她上车。 青絮冲着顾逸川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呸,这等无理之人,哪配入咱们郡主的眼!” - 顾逸川走至半途,路上却遇到了沈南葵,心知她定是来找自己的,不由快步迎了上去。 “南葵,让你久等了。” 沈南葵面带担忧,“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逸川将方才的事简略说了说,沈南葵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就猜到一定有事发生,车夫一回来,我便立刻过来找你,你无事就好。” 顾逸川牵起她的手,“让你担心了。” 沈南葵笑着摇头,“不早了,我们快些出城去吧。” 两人走在路上,沈南葵心里却总像是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她却没有抓住。 她摇了摇头,没有深想。 自从回到沈家,她便一直多思多想,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 出京城之后,马车一路往沧县行去。 临近下午,几人在途中休整,车夫牵着马去喂水喂食,沈南葵和顾逸川也来到一棵大树下休息。 两人吃了些干粮,又见车夫还在忙着,便不急于走。 沈南葵索性从车上取了一个条形的木盒下来,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形制古朴的短笛,笛身为紫竹所做,上面不带一丝花纹,只在首端系了一条小巧的青色穗子。 沈南葵抚摸着短笛,眼中暗含追思。 她叹了一口气道:“这原是我儿时的爱物,我小时候除了读书,便唯爱吹笛,父亲和母亲不善音律,没法教我,我的笛子是堂姐教的,堂姐精通乐器,我们时常一同合奏,但在我及笄之前,堂姐就嫁人了,过了没多久,沈平婉也回来了,我便再也没碰过这笛子。” 哪怕她已不再吹奏,只偶尔拿出来擦拭一番,但沈平婉知道这支短笛是她喜欢的东西之后,便悄悄给她藏起来了。 前世,沈南葵多番寻找而不得,后面再买的笛子,却总没有这支短笛带给她的感觉。 昨日她在屋中收拾以前的东西,偶然从柜子顶发现了这个木盒,这才找到了短笛,临行时,她便将其带了出来。 顾逸川展眉一笑,“不知为夫可有耳福,听娘子吹奏一曲?” 沈南葵目光一滞,随即摇了摇头。 “久未吹奏,只怕都生疏了。” 加上前世,她已有十多年没碰过笛子了。 顾逸川接过短笛,用手帕仔细地擦拭干净之后,双手递还给沈南葵,眼含鼓励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沈南葵指尖抚过笛身上面青色的穗子——幼时,知道她要学吹笛,短笛是沈父送的,而这根穗子是贺氏亲手为她做的。 她小的时候,是真正被爹娘宠爱着长大的。 正是因为这份情分,不论后来沈父与贺氏如何薄待苛刻她,她都不曾真正恨过。 沈南葵扭头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眼中有泪光闪过。 片刻,她将短笛凑到唇边,轻缓的乐声随之传出。 一开始,笛声略带凝滞,闻之有些生涩,但随着吹奏,笛声也越来越娴熟悠扬,清越婉转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令来往行人不由也为之驻足。 顾逸川听得兴起,捡起一根树枝,以树枝击石合奏。 虽然只是简单的节拍,但两相融合之后,竟意外地为柔缓的乐曲添了一丝厚重。 朗朗天地间,风声萧萧,笛声袅袅,心境也不由更为开阔。 一曲毕,沈南葵收了短笛,仰头笑问道:“如何,可还能入耳?” 顾逸川看着她因笑意而舒展开的眉目,眸中也溢满柔情。 “余音绕梁,清耳悦心。” 沈南葵双颊含嫣,轻咳一声道:“顾公子赞誉过高,妾愧不敢受!” 她遥见车夫已经套好了马车,便站了起来,“要出发了,咱们走吧。” 两人回到车里,复又继续赶路。 返程不像来时那么着急,一路慢悠悠走着,到了十八日下午,他们才抵达顾家。 刚一到家没多久,里正忽然匆匆上门,叫走了顾逸川。 沈南葵整理着从京城带来的东西,除了她那支短笛,从沈家带走的,就只有贺氏为他们准备一些干粮,余下这些,都是她用仅剩的钱,在京中为大家购置的礼物。 怎么说也是回娘家了一趟,即便沈家没有为她准备什么,但她空手回来也是不好。 沈南葵先是把兰芳斋的点心,分给了两小只,又把梁氏叫来,将一个莲花形的女子发冠送给了她,这是当下京城最时兴的样式,以莲花为形,盘发冠于头顶,就像是顶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梁氏头一回见这种东西,既高兴又好奇,恨不得立即就去试试。 西屋里热热闹闹的,顾母也坐不住了,领着宋冬儿过来。 第66章 你还配要她的东西吗? 一进西屋,就见桌子上摆了一大堆东西。 她忍不住问:“川儿媳妇,这都是你从娘家带来的吗?” 顾母瞥了一眼梁氏正在摆弄的发冠,有些不满地道:“俗话说,孝道为先,你知道给你大嫂带东西,怎么却不记得我这个长辈?” 沈南葵见她进来,忙请了她坐下。 “婆母这就是错怪我了,儿媳一直把您挂在心里,正要给您送东西过去呢。” 她拿出一匹蓝缎掐花的料子,笑说:“您瞧瞧,这个料子极衬您的气色,拿来给您做一身秋衣正好。” 顾母摸着料子的质感,满意地笑了。 “是个懂事的。” 她目光瞟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宋冬儿,又道:“川儿媳妇,你一向懂事识大体,冬儿虽说与你有些误会,可你究竟她表嫂,此番回娘家一趟,你给大家都带了东西,可有冬儿的那份?” 梁氏面色隐有不满。 自家这个婆婆,也真是偏心偏到咯吱窝了,自从那次的事过后,冬儿便再未给过二弟妹一个好脸色,平日见面更是连话都不说一句,也就自家二弟妹心胸豁达,不与她计较。 就这,还妄图让别人给她带礼物,凭什么啊? 她想说话,却被沈南葵一个眼神阻住。 沈南葵淡淡笑了笑,“婆母说的是,我既然给大家都带了礼物,又怎会厚此薄彼?”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她尽量给每个人都挑了礼物。 只不过,给梁氏和两小只的,是她特意选的。 而给顾母和宋冬儿的,则是她在布庄随便拿的,反正料子都不差,随她们做衣裳做手绢都行。 她重新拿出一匹烟霞色的料子,递给宋冬儿。 “我知道冬儿表妹正在与媒婆相看,一应穿戴也不可马虎了才好,这匹料子颜色娇艳,便送给冬儿表妹做衣裳用吧,就当是我这个做表嫂的,该尽的一点心意。” 宋冬儿听到这话,瞬间就变了脸。 “你就这么急着撵我走?” 沈南葵挑眉,“冬儿表妹何出此言?” 她看向梁氏与顾母,“冬儿表妹难道没在相看婆家吗,我好心送料子让她裁新衣,这也有错么?” 梁氏忙道:“二弟妹,你一片好心,哪有什么错?” 说罢,她又冲着宋冬儿摇了摇头,“冬儿,这么好看的妆花料子,是二弟妹特地从京城给你带回来的,你怎么不领情呢?” “我才不稀罕她的东西!”宋冬儿冷冷撇下这句话。 见她这副态度,梁氏也恼了。 “娘,你看她!” 顾母有些无奈。 她想帮着自家侄女,但今日这事,的确是宋冬儿不对,可若是要对她出言责备,顾母又有些舍不得。 只好哄道:“冬儿,别闹脾气,你瞧这料子多好看,过来,我给你比划一下试试,你就知道了。” “姑姑!”宋冬儿有些不情愿。 “过来!” 顾母加重了些语气。 这傻孩子,究竟在闹什么别扭,这么好的料子,她难道还看不上吗? 想是自己素日里把她宠坏了。 今日沈氏又没得罪她,她这般扭扭捏捏的,岂不是叫自己下不来台? 宋冬儿满心不愿地过来了。 顾母抖开料子,在她身上比划起来,“你二表嫂是个有眼光的,这颜色穿在身上多鲜嫩!” 宋冬儿本来不想要沈南葵的东西,可她看着这个料子,心里忽然有了一计。 她露出一副满意的神色,“二表嫂,对不住,是我眼拙了,不过,这么好看的料子,拿去裁缝铺子也是可惜,碰见那些个手笨的,没得叫人糟蹋了,要我说,二表嫂的针线功夫一向无人能比,不如就由二表嫂来给我做身衣裳,如何?” 说完,她便等着沈南葵的答案。 做一身衣裳耗时可不短,她若答应,自己倒也乐得看她卖力,她若不应,那不就有理由让姑姑挑她的错了? 反正不管她应不应,自己都不吃亏。 沈南葵也没想到,她收了料子,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让自己帮她做衣裳? 哪来的底气呢? 沈南葵险些气笑了,正要找理由婉拒,一道饱含怒气的声音忽然从院外传来。 “你怎么还有脸,让她给你做衣裳?” 顾逸川从外面大步进来,径直走到宋冬儿面前停下,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便把宋冬儿怀里的料子一把夺走,扔在了椅子上。 “你还配要她的东西吗?” 他语气格外严厉,众人都有些搞不急这个变故。 顾母皱眉斥道:“川儿,好端端的,你这么凶你妹妹做什么?” 顾逸川没理会她,对着两小只道:“阿远,阿巧,你们先出去。” 两小只走后,顾逸川才说:“娘,冬儿是在你身边长大的,你千般宠着,万般护着,也从没有人敢说过什么,因着您的缘故,上次她做出那样的错事,我与南葵也未同她计较,反而处处替她考虑,那您可知,她又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 顾母一面问,一面看向宋冬儿。 宋冬儿接触到她询问的目光,神色却有些躲闪。 顾逸川冷冷道:“上次南葵遇险,并非意外,而是冬儿勾结歹人,故意坑害了南葵,还有事后漫天传播的谣言,也有她的手笔。” “这、这怎么可能……” 顾母和梁氏大惊,两人都十分难以置信。 沈南葵回想起当时吴绍说过的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宋冬儿,吴绍说过,他是因为传言,才会对自己感兴趣,可什么样的传言,会引得他对一个陌生女子下手呢? 仅凭街头巷尾的几句传闻,只怕还达不到让他知法犯法的效果,想必是有人特意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宋冬儿面色惨白,却还是摇头,“不是我……”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顾逸川眼中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第67章 你竟然狠毒至此!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冷漠,宋冬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川、川哥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那吴绍死了,便没人能知道你做过的事?” 顾逸川紧盯着她,“不妨告诉你吧,结案之后,刘捕头曾提醒过我,我早知道事有蹊跷,便一直暗中留意着,也不是没怀疑过你,可却没有证据,直到那日在祠堂前,那个外乡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往南葵身上泼污水,行迹实在可疑,我本想抓住他审问一番,没想到被他跑了。” “好在,方才里正过来找我,便是告诉我,这人已经抓到了,你知道是谁指使他这样做的吗?” “是谁……” 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宋冬儿所有的心思仿佛都无处遁形。 她大喘了一口气,“是我又如何,几句谣言而已,又没真的把她怎么样!” “仅仅如此吗?” 顾逸川黑眸深沉,里面夹杂着失望、愤怒、嫌恶……种种情绪。 嫌恶? 宋冬儿看到他的神情,心中狠狠一震。 不,他怎么能嫌恶自己?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啊,哪怕上次,他对自己也只有失望而已…… 顾逸川接着道:“那个外乡人,说是在镇上的茶馆与你相识,你出钱收买他,让他散布谣言把事情闹大,我记得,南葵出事那一段时间,你几乎日日都去茶馆,所以我便又去打听了,你猜,我问出了什么?” 宋冬儿嘴唇阖动了两下,想要辩解几句,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逸川逼视着她,“镇上这家茶馆,是吴家的产业,吴绍每月有两日会在茶馆核账,听伙计说,那吴绍曾与你搭过话,还被你怒骂了一顿,但不知为何,你们忽然又相谈甚欢,你成了他雅间里的座上宾,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一问接着一问。 宋冬儿身子摇摇欲坠,直有些站不稳。 沈南葵沉声道:“吴绍此人,残害女子无数,最是好色风流,他与你搭话,无非是对你生出了垂涎之意,但他却没有对你做什么,反倒与你相谈甚欢,只能说明,你转移了吴绍的目标,让他找到了更感兴趣的人,而那个人便是我,对吗?” “你……你们怎么会知道?” 宋冬儿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那一日,她在茶馆听书,遭到吴绍缠过来调戏,她性子刚烈,将其大骂了一顿,吴绍原本不肯罢休,却忽然听到茶馆里有人谈论沈南葵,便被勾去了注意力。 众人都说,沈南葵出自京城书香门第,不止模样一等一的标致,气质也端庄娴雅,更是通晓学问,所以,才能做了来安镇的头一位女夫子。 大家说起她时都满怀景仰,言语间无不佩服。 吴绍听了却很不屑,认为是众人夸大其词,他才不信一个女人能有多厉害,他原本没把沈南葵放在心上,要继续去招惹宋冬儿。 可宋冬儿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却有了主意。 她故意将沈南葵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容貌才华性情无人能比,见吴绍动了心思,却又忌惮沈南葵有一个举子相公时,她故意激将,说他是个怂包,只敢寻她们这些普通女子的晦气,遇上个真正的佳人,却畏首畏尾,不敢行动。 吴绍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个女人指着鼻子数落。 他哪能受得了这种侮辱? 当即撂下狠话,一定要拿下沈南葵,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后来,他便真的动手了。 宋冬儿既紧张又兴奋,巴不得沈南葵栽在吴绍手里,只要没有了她,就没人再和自己抢川哥哥了,可她没想到的是,沈南葵竟然还能逃出来,甚至连吴绍也被抓了。 一开始,她很害怕,可没多久就听说吴绍死在了牢里。 她也放下了心,毕竟这些事情,她都做得极为隐蔽,吴绍已经死了,她自信自己做过的事情不会被人发觉。 可沈南葵还在,她不仅逃出魔爪,还保住了清白,川哥哥不但没有厌弃她,反而对她更加维护,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 宋冬儿嫉妒得都要疯了。 她不甘心又落于失败,于是,便想方设法地传播谣言,她要毁了沈南葵,让川哥哥没法再接纳她。 可是…… 一切都没往她预期的方向发展。 她想不明白,明明沈南葵也只是一个女子,接二连三地遭遇惨事,可为什么无论是被歹人劫掠,还是身陷流言受人唾弃,却都没能摧毁她? 明明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什么在沈南葵身上,却总是受阻? 她到底哪来这么大的能耐?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南葵眼中充满憎恶,“宋冬儿,我原以为,你只是被爱意蒙蔽了双眼,所以才铤而走险,做出上次那样的错事,念在你年幼失亲的份上,我没有同你计较,只让婆母帮你张罗一个好婆家,想着等你嫁出去了,断了对逸川的念头,大家还是能像亲戚一般相处,可我没想到,你竟然狠毒至此!” “还不是因为你!”宋冬儿忽然嘶吼出声。 她目光环视了一圈。 顾逸川和沈南葵神情一样的冷漠,梁氏满脸震惊与后怕,就连一向疼爱自己的顾母,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带了一丝惊惧。 他们都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 宋冬儿脸上缓缓滑下泪来,喃喃着说:“我狠毒?” 她望向顾母,“姑姑,你不是一向说我孝顺体贴吗?” 顾母避开了她的目光。 宋冬儿又看向梁氏,“大表嫂,往日你与我最为亲近,家里的事,都是我帮着你做的,你难道忘了吗?” 梁氏神色复杂,轻声道:“我们没忘,可是冬儿,你仅仅因为不能嫁给二弟,便对二弟妹怀恨在心,想出这等毒计来害她,如若哪一天,我和娘也违了你的意,让你不高兴了,你是不是也会这样对我们?” 宋冬儿一愣,忙摇头,“不会的!你们是我的家人……” 可却没人再信她的话了。 “家人?”梁氏摇了摇头,“二弟妹不是你的家人么,自她进门,可有半分对不住你,但你对她又做了什么?还有我,呵呵……冬儿,我只是没有帮着你对付二弟妹,可你上次在娘面前,是怎么说我的?” 上一次,宋冬儿撺掇顾母,要夺走沈南葵给梁氏的体己银子。 “冬儿,你真是太令我们失望了。” 梁氏疏远的语气回荡在耳边,宋冬儿瘫坐在地上,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第68章 兄妹情分已绝 顾母似乎也被宋冬儿所做的事惊住了,一晚上都没有说一句话。 梁氏看了她一眼,无声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沈南葵与顾逸川。 “二弟,二弟妹,你们准备怎么办?” 自家二弟和二弟妹都是有主意的人,眼下既然真相大白,他们必然会对宋冬儿做出处置,就算自家婆婆想拦,只怕也是拦不住的。 沈南葵抬头看向顾逸川,“逸川,你来决定吧。” 她相信他会给出一个让她满意的结果。 顾逸川点了点头,睨着地上的宋冬儿,“冬儿,你做出这样的事,你我兄妹情分已绝,顾家不会再留你了。” 宋冬儿心里陡然恐惧起来。 “川哥哥,你要赶我走?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便只有你们了……” 她扑过来拽住顾逸川的衣角,哭叫道:“我错了,川哥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撵我走好不好?” 顾逸川没有理会她,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在世间没有别的亲人,所以我不是赶你走。” 宋冬儿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他后面的话,顿时又如遭雷击。 “回来时,我去了镇上王媒婆家里,以娘的名义,为你定下了和冯家的亲事,月底便成亲。” “冯家,哪个冯家?”宋冬儿瞪大眼问。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明明对这个冯家有点印象,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姑姑为我相看的人家有镇上的李公子,县城里开绸缎庄的郑家,隔壁村的富户邱家,冯家……是阳平关的冯家!” 她惊叫出声,“阳平关距此有千里之远,这门亲事一早就被姑姑否决了,川哥哥,你竟然要让我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顾母也像是回过神一般,摇头说:“冯家不行,太远了!” 顾逸川却只看着宋冬儿,“原来你知道,娘对你的事情有多上心,她给你挑的人家个个门户清白,家底殷实,为的就是不让你嫁了人受苦受委屈,可你呢,王媒婆说你左一个瞧不上,右一个不喜欢,你拖着亲事赖在家里,就是为了要害我的娘子?” “让你选时你不选,如今你再想后悔,已经晚了。” 顾逸川冷然道:“冯家虽然远,可在阳平关也算大户,求亲的又是家中幼子,你嫁过去只要不生事,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宋冬儿哭叫起来,“阳平关气候严寒,一年有半年都在飘雪,你怎能让我去那种地方受罪?” “不受罪的选项也有,镇上李家,县城郑家,富户邱家,可他们不都被你回绝了吗?” 见他如此冷酷无情,宋冬儿的心也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她泪眼朦胧地看了顾逸川一眼,忽然爬起来朝顾母奔去,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 “姑姑,姑姑,我错了,你帮帮冬儿吧,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也不想离开姑姑……” 顾母对她虽也十分惊怒,但听她哭得这么悲恸,还是不由心软了。 “川儿,阳平关太远了,冬儿若是嫁过去,只怕便再难与我们相见,要不,你还是为她重新安排一门亲事吧?” “相见?她做出这样的事,还有什么脸再来见我们?” 顾母一愣,“所以,你是故意要把冬儿远远地嫁出去?” “不错。” 顾母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拍着大腿叹息,“阳平关寒风凛冽,冬儿这样娇弱的姑娘家,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罪?” 顾逸川道:“冯家实力不俗,她吃不了苦头。” “可你也太狠心了,冬儿到底是你表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呐,她爹娘都不在世了,你……” 顾逸川打断顾母的话,“娘,你若还要求情,那咱们便请来里正,开祠堂,当着乡亲们的面来理论,亦或者,你想把冬儿送上公堂?” 闻言,顾母的嘴一下闭住。 冬儿犯下的错事,别说上公堂了,哪怕是让里正来处置,只怕都会落得个不轻的罪名…… 自家二儿子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有时候只认死理,是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不顾念情分的事。 她长叹了一口气,“冬儿,这一回,姑姑也帮不了你了。” 宋冬儿泪如雨下,紧紧抓着她的手。 “姑姑,不去阳平关,就换成镇上的李家,或者随便哪家呢?” 顾母一点点掰开她的手,“冬儿,我说了,我也没办法!” 宋冬儿不可置信地道:“姑姑,你说你视我为亲女,原来都是骗我的,若我真是你女儿,你可还会这般狠心?” 顾母心里酸苦交加,可儿子心意已决,她也没有了办法。 她不忍看到宋冬儿这副模样,便扭过头去。 宋冬儿更加伤怒,大叫道:“骗子!你们都是虚情假意的骗子,一个个的,都说将我当做家人,也不过是看在我听话懂事的份上,才哄我一哄,眼下我稍犯些错误,你就要一脚踢开我!” “啪!”一声响起。 顾母的巴掌重重甩在她脸上。 “冬儿,你失心疯了!” 顾母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痛的,只觉得扣心泣血般难受。 “你来顾家之前,你亲爹亲娘尚且嫌弃你是女儿,对你动辄打骂,可你来顾家这些年,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怎么样?我动过你一根指头吗,家里的好东西,什么不是先紧着你?” “我对你掏心掏肺,百般疼爱,却换来你……你这般不领情!” 顾母怒咳了几声,喘着气道:“我看梁氏说得对,你今日能这般对沈氏,哪日我惹你不高兴了,只怕也会一包毒药送走了我!” 第69章 宋冬儿出嫁 “我不会的!” 宋冬儿用力摇头,“姑姑,你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会这样对你?” 顾母一脸伤心失望,“川儿是你表哥,也是你的亲人,还不是被你一包迷药放倒了?” “那不一样,姑姑,是你说的,要将我许配给川哥哥!” 顾母叹气,“我是说过这话,而且事情发生,我也尽力成全你了,可牛不喝水强按头,川儿不答应,我有什么办法?” 宋冬儿忽然伸手一指沈南葵。 “姑姑,你不是一向总说,自从沈氏来到顾家,川哥哥便没有往日那般听你的话了,你也很讨厌她对吗?只要没了她,咱们便还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啊!” 顾母有些难以置信,看着她好半晌才开口。 “无论我喜欢沈氏与否,她都是顾家娶进门的媳妇。”她瞥了沈南葵一眼,面色略有几分不自然,“以前,我是总想着磋磨她,可不管怎么说,我从没想过要害她的命啊!” 梁氏鄙夷道:“冬儿,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顾家好,但你可考虑过,如果这次的事不是被二弟发现,而是叫旁人知道,要治你的罪,日后我们出了顾家的门,还如何做人?” 宋冬儿虽然姓宋,可她是顾家养大的,向来被人看作是顾家的一份子,如若事情传扬开来,顾家又能落到什么好名声? 顾母原本还没想到这层,经梁氏一提醒,神情立即严肃起来。 人要脸,树要皮。 她一把年纪了,最看重的就是这张脸面。 顾母目光沉了下去,看了看宋冬儿,叹气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就按照川儿说的办吧。” “姑姑……”宋冬儿目光满是乞求。 顾母别过头不去看她,“阳平关虽远,但冯家财力丰厚,想必不会苦着你,你嫁过去,我也放心。” “我头疼犯了,余下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撇下这句话之后,她便出了屋子。 宋冬儿见她离开,眼里残存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灭,连姑姑都不再帮她,看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一一扫过梁氏、沈南葵,最后却把目光停留在顾逸川身上。 “川哥哥,你变了。” 顾逸川却不愿再看她一眼,“是你变了。” 他转头对这梁氏道:“大嫂,这些日子,劳烦你先把手头上事放一放,好生看着冬儿,在她月底出嫁之前,别让她再闹出什么事。” 梁氏神情凝重地点头,“好,我晓得轻重。” 她将宋冬儿从地上拉起来,“冬儿,你就认了吧,二弟到底是念着情分的,去了冯家之后,你好好同夫婿过日子。” 宋冬儿表情呆愣,不发一言。 梁氏叹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回房歇息。” 说是让她回屋歇息,但宋冬儿进屋之后,梁氏便把门锁上了,不过,她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屋里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梁氏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西屋,人都走了之后,便只有顾逸川和沈南葵在桌边相对而坐。 顾逸川沉默片刻,忽说:“南葵,对不住,是我害了你。” 沈南葵笑了,“怎么还怪到自己头上去了?” 顾逸川自责道:“说到底,冬儿是因为我才会这样对你,所以上次你遭难,也有我的原因。” 沈南葵扑哧一笑,故作严肃道:“好,都赖你,既然如此,你还不好好补偿我?” 她指了指自己的腰,“坐了两日马车,腰酸背痛,你给我捏捏吧。” “好。”顾逸川含笑向她走来。 他一边给沈南葵按揉肩膀,一边问:“力度如何,疼吗?” “疼,轻些。” “那我慢点。” 好一阵子,沈南葵才按住顾逸川的手,拉着他在凳子上坐下。 她伸手抚平他的眉头,“别想了,是宋冬儿生出了害人的心思,怎能怪到你头上?况且,眼下她也已经受到了惩罚。” “南葵,委屈你了。” “事情都过去了,你也莫要再多想。” “好,不想了。” 顾逸川眉间的愁绪,最终化作了一汪柔情,将沈南葵的身影深深映照在其中。 - 在家休息了两日之后,沈南葵如常来到私塾讲学,虽然阔别数日,学生们却都没有懈怠,经历了一次波折之后,他们都更加珍惜沈南葵的教学,上课时,一个比一个听得更认真。 转眼便到了月底,宋冬儿的出嫁之日。 顾母虽说和宋冬儿起了隔阂,但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侄女,如今要从顾家嫁出去了,她心里也十分不舍,成亲时间仓促,顾母这些日子一直未曾闲着,亲力亲为地宋冬儿置办嫁妆。 以顾家的家底,这些嫁妆不可谓不丰厚,但却没人说什么。 唯一遗憾的便是,顾庆荣还在永州没有回来,赶不及送宋冬儿出嫁。 他待宋冬儿一向很好,宋冬儿也很亲近他,两人之间是真正的兄妹情。 梁氏正在给宋冬儿梳妆,却听她忽然叹了口气。 “大表嫂,你说大表哥若是知道了我做的事,是不是也会讨厌我?” 梁氏没接话,笑着说:“今日你出阁,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宋冬儿兀自点了点头,“大表哥不在也好,至少眼下,只有他心里是真正挂念着我的。” 梁氏叹了口气,转身从桌上拿了一个木盒过来。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些钗环首饰。 “其实,你大表哥一早就在为你攒嫁妆了,他虽然没说,但我晓得这些都是给你的。” 摸着盒子里的首饰,宋冬儿再也绷不住,眼泪滚滚而下。 “大表嫂,是我对不住你……” 梁氏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别哭花了妆,以后去了冯家,要敛敛脾气,真心对待夫君,同公婆妯娌和睦相处。” 宋冬儿扑在梁氏怀里,哽咽着点头。 “冬儿记住了……” 正午时分,冯家迎亲的车架到了,梁氏扶着宋冬儿,将她交到了喜娘手中。 一应礼仪结束,宋冬儿便要随着迎亲队伍出门了。 见此情景,顾母忍不住潸然泪下,扑过来抓着宋冬儿的手叮嘱道:“冬儿,往后好好过日子,到了那边,要时常给姑姑来信,知道吗?” 第70章 不辱使命 “冬儿记住了,姑姑,我走之后,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下次若再犯头疼,就叫大表嫂用酒把掌心搓热,再给你揉穴位,比直接服药见效快……” 毕竟是出嫁,宋冬儿也哭成了泪人。 顾母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在喜娘的一声声催促下,才终于松了手。 宋冬儿上了马车,鼓乐响起,迎亲队伍也渐行渐远。 顾家众人心情各异,不过,随着宋冬儿的出嫁,被她闹出来的那些事情,也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日子好像又回到正轨,顾逸川依旧去了县城求学,沈南葵每日从私塾回来,得闲便做做针线活儿,又或是同梁氏在一起说话,倒也过得平静而祥和。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瞬已是九月底。 天气已经彻底凉了下来,顾庆荣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传消息回家,梁氏忍不住着急起来。 “二弟妹,庆荣怎么耽搁了这么久,他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大嫂,再等等兴许就有消息了。” 梁氏却还是放心不下,“庆荣他从未出过远门,如今又去了江南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我真怕他遇到什么事……” 沈南葵宽慰道:“大哥做了多年账房,处事圆滑,一般事情都应付得过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大嫂,你要相信他才是。” “我也想相信,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沈南葵想了想说:“再等一等,出月底之前,如若大哥还没有传信过来,我便请人去打探消息。” 梁氏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她对着天空双手合十,“老天保佑,让我们家庆荣顺利完成二弟妹交代的事情,平安从江南回来。” “阿嚏!阿嚏!” 院外一连传来两声喷嚏。 一道声音响起,“啧!咱们沧县果然还是更冷些,一回来就着了凉,永州这个时候还温暖如春呢,一点儿也不像是要入冬了的样子,早知道临行时,我就该多带两套厚衣裳……阿嚏!”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梁氏瞬间转忧为喜。 果然,下一瞬,顾庆荣的身影便出现在顾家院门口。 梁氏喜上心头,连忙快步迎了过去,上上下下将顾庆荣看了个遍,才道:“真是个经不起念叨的人,我正和二弟妹说起你,你就回来了!” 许久未曾归家,见到妻子,顾庆荣也忍不住笑起来。 “原来是你在背后说我,我还当才刚一回来,就叫我受了风寒!” 梁氏见他衣衫单薄,心疼道:“先进屋添件衣裳吧,可别真染上风寒,我去给你熬碗姜汤暖身子。” “辛苦你了,春兰。” 梁氏面颊一红,睇了他一眼,“说这些做什么!” 顾庆荣冲着沈南葵拱了拱手,便先进屋穿衣裳,再出来时,才对着她笑道:“二弟妹久等了,你大嫂这人啊,最爱念叨,我若不听她的,只怕还有的是话来烦咱们的耳朵。” 虽是埋怨的话,可他脸上却挂着笑,眼神一直没离开那道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沈南葵了然笑道:“大嫂也是心疼大哥。” 顾庆荣眷恋地看了梁氏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二弟妹,还是说说正事吧,”他面色隐隐兴奋,“此番下江南,我总算不辱使命,把这笔生意办成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你瞧瞧,这是契书。” 契书上的内容,沈南葵早已熟知在心,她眼神扫向最左端的名款,喃喃念道:“陶茹?” “正是陶姑娘亲手签的字,二弟妹,你可真乃神人也!我去了云溪古镇之后,几番打听找到了陶姑娘,她与你所说的一样,正身处困境,家里母亲卧病在床,无钱医治,她做出了赤霞胭脂,却又卖不出去,我刚找到她时,她卖胭脂的摊子都被人给掀了。” “之所以耽搁了这么久,也是因为她母亲的病一直不好,最后是我去永州城请来郎中,才稳住她母亲的病情,后来我同她谈生意,她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 沈南葵问:“她什么也没说吗?” 顾庆荣挠了挠头,“生意上的事,她的确是一口应下的,不过却问了我两个问题,她问,我们同她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这样帮她,我便说,是我家弟妹知道了她的事,不忍她明珠暗投,才让我来这里找她。” “一开始她还不信,摸着脸上的胎记问我,她这样的也算明珠吗,我便把你说的话告诉了她,我照着你的话说,外形上的美丑是最浅显的一层,她容貌虽有缺陷,但却做出了独具一格的赤霞胭脂,让这个胭脂给无数女子带去舒心和美丽,所有喜欢赤霞胭脂的女子,都会真心感谢她。” 顾庆荣笑着道:“这姑娘也是个心直的,听完这话竟哭了好半晌,弄得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好容易等她安静下来,她却又说想见见你。” 沈南葵也笑了,“日后会有机会的,我也挺想见见这位陶姑娘。” “对!我也是这样同她说的。” 沈南葵看向顾庆荣,“大哥,此去江南,真是辛苦你了。” 顾庆荣笑着摆手,“不辛苦,二弟妹,不瞒你说,若不是你让我去江南谈生意,我竟不知,我还能做成这样的大事?” “大哥本就精明强干,这些事自然难不倒你。” 顾庆荣嘿嘿一笑,心里忍不住有点飘。 梁氏端着熬好的姜汤过来,见他这副样子,不由甩了一记白眼。 “二弟妹同你客套,你可别真以为是自己本事通天,日后做事,要更小心谨慎些才行,别坏了二弟妹的主意。” “知道,知道。” 顾庆荣大口喝完姜汤,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盒,递给梁氏后催促道:“二弟妹眼光独具,这赤霞胭脂当真好看极了,春兰,你快去试试!” 梁氏又羞又喜,红着脸啐了他一口。 “二弟妹还在呢!我瞧外面停着一辆马车,你放着正事不说,倒来打趣我了?” 第71章 别委屈自己 沈南葵笑道:“不急,总归大哥已经回来了,正事可以慢慢谈,不过大哥对大嫂的这番心意,却是等不得,大嫂,你就快去试试吧,我也想看看这赤霞胭脂的效果。” 梁氏含羞瞪她一眼,“二弟妹,怎么连你也跟着一道起哄?” 沈南葵眨了眨眼,“我可没有。” 顾庆荣推着她往房间走,“去吧,都老夫老妻了,你怎么还扭捏起来?你去试胭脂,正好我也该去拜见娘了。” 把梁氏送进屋,顾庆荣又去了顾母房里。 顾母早听见院子里的动静,见他们说得热闹,便没有出来,看着大儿子平平安安回来,她也算是放下了心,同顾庆荣说了两句话,才跟着他一起来到外面。 没多久,梁氏也妆扮好出来了。 她重新梳了发髻,戴上了沈南葵送给她的莲花冠,脸上的妆容浓淡得宜,眉细而纤长,唇上胭脂娇艳欲滴,两颊却阴影浅淡,对比下来,愈发衬得她气色红润,容光焕发,平白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顾庆荣都看呆了,喃喃道:“孩他娘,你这样子,倒像是咱们刚成亲还没生孩子那会儿……” 沈南葵也赞道:“大嫂真好看。” 梁氏的五官其实并不怎么出众,但胜在清秀端正,如今这样一打扮,倒别有一番风韵。 听见两人夸自己,梁氏心里高兴,却不好意思表露出来。 “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就有你们说的这样夸张?快别拿我逗趣儿了,我是为了给二弟妹试胭脂,才打扮成这样的,你们别光看我,倒说说这赤霞胭脂究竟好不好?” 沈南葵上前挽着她的胳膊,“胭脂好,人更好,大嫂,你就算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也不过二十几岁,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日后你可要抽空多打扮打扮自己,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顾母插话道:“成过亲的人了,又不是姑娘家,打扮得妖妖娆娆做什么,岂不是耽误干活?” 梁氏神色黯了下去,她就知道,婆婆定是看不惯她这副样子。 沈南葵道:“婆母,话也不是这样说的,难道女子只要一嫁人,就不兴再打扮自己了吗?” “都做人媳妇了,还打扮给谁看?” “给我看啊!”顾庆荣接话道,“春兰是我媳妇,当然是给我看的!” 顾母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员外老爷,娶了媳妇,就只为摆在家里好看?” 梁氏叹气道:“罢了,你们别争了,以后我不这样打扮就行了。” “大嫂,别委屈自己。” 沈南葵握了握她的手,“咱们打扮梳妆,最主要的不是为了给旁人看,而是要让自己觉得高兴,况且,就算涂脂抹粉,也不会耽误干活吧?” “是不耽误,那买这些东西不烧钱吗?” 顾母心疼的是银子。 沈南葵微微一笑,“江南的买卖已经谈成,日后咱们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胭脂水粉,所以,婆母完全不必担心。” 顾母无言反驳,未置可否。 沈南葵看向顾庆荣,“大哥,你此番回来,带了多少赤霞胭脂?” 顾庆荣指着外面,“你们随我去看。” 来到门外,顾庆荣拍了拍马车上被油布包裹住的货物,兴然道:“这是第一批赤霞胭脂,一共有五箱,每箱一百盒,原本没这么多的,是陶姑娘拿了剩下的钱,又连夜赶制出来了一批。” 沈南葵点了点头,“是比我预期的要多一些。” 顾庆荣问:“二弟妹,如今货物有了,那咱们怎么卖出去呢?” “先把货物拉进去,我们再细商这件事。” 众人一通忙活,把所有货物全搬进了屋,才都齐聚在堂屋里。 顾庆荣道:“二弟妹,我有一个主意,我做账房时的东家,他名下就有一间脂粉铺,赤霞胭脂质地不俗,东家不是不识货的人,咱们若是卖给他,想必他不会拒绝。” 顾母附和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要老大的东家肯收购,这五箱胭脂,岂不是立即就卖出去了?” 不但能够马上回本,还能大赚一笔。 这样一看,顾庆荣下了一趟江南回来,收获还真是不小。 梁氏也满脸喜意,几人都在为即将要赚到的钱而高兴。 沈南葵却是摇了摇头,“不,我们不把赤霞胭脂卖给别人。” 众人一愣。 顾庆荣问:“二弟妹,你是说,只凭咱们自己来卖吗?” “正是。”沈南葵点头。 顾庆荣问:“那咱们从没有做过生意,也没有门路,该怎么把东西卖出去呢?” 沈南葵道:“就以最简单的方式,做一个货架,沿街售卖。” “街边的卖货郎?” 顾母皱起眉头,十分不理解地瞟了沈南葵一眼,“明明有捷径可以走,为什么要这般费劲,亏得大家都说你聪明,怎么连我都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你却不懂?” 若老大的前东家能收下这些赤霞胭脂,那么一次性就可以售空所有货物,如此简便的方法,不比把货物压在手中,再费人费力一个一个往出去卖强的多? 顾庆荣和梁氏也同样不明白,都一脸疑惑地望向她。 沈南葵迎着他们的目光,缓缓道:“这个法子是便利,但我们把货物卖给店家,相当于是把最终的定价权交到了他们手里,这与二道贩子又有何异?” “赤霞胭脂未来的市场,必定相当庞大,我想要的,是把赤霞胭脂的利润,全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你们想想,不管是大哥的前东家,亦或是日后别的人想来收购,他们想要卖上更高的利润,势必就要在咱们这里压价,如此一来,岂非受制于人?” “而若是我们从头做起,哪怕一开始只有一张桌子当货摊,在街上去叫卖,但渐渐的,当我们攒够了本钱,就可以拿来买铺子开店,只要源源不断地有进项,生意就能越做越大,一家铺子,两家铺子……甚至说将产业做到遍布全城,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产业,不比什么都没有,只一次次向别人兜售强?” 几人都听愣住了。 将产业遍布全城? 这是仅靠他们就能做到的事吗? 第72章 属实是天价了 可沈南葵神情笃定,似乎并不觉得她所说出来的事,对顾家来说有多么可望不可及。 顾庆荣率先发话,“二弟妹向来有先见之明,我听她的。” 不论是以前账目的事,还是此次让他下江南谈生意,自家这个二弟妹所显露出来的智慧,无不让他心生佩服。 所以,他相信她的决策。 梁氏也点了点头,“我也听二弟妹的。” 顾母紧锁着眉头,定定看了沈南葵好一会儿,才说:“生意的事我不懂,你们看着来就行,果真能赚到钱,我就没意见。” 沈南葵笑着说:“我会尽我所能,不叫大家失望。” 她看向顾庆荣与梁氏,“大哥大嫂,卖货的事,只怕还得劳烦你们。” 顾庆荣拍了拍胸膛,“二弟妹,需要我去做什么,你尽管吩咐就是了,早在我辞去账房差事那一刻,我就想好了听你的差遣。” 梁氏也笑道:“眼下也快入冬了,地里没什么好忙活的,我这辈子除了干活,还从没正经做过什么买卖,二弟妹,只要你不嫌弃我笨手笨脚,我也随你使唤。” 见他们这般信任自己,沈南葵面色也颇为动容。 “好,只要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事情便一定能办成。” 梁氏神情略有一丝恍惚,笑看着她道:“好似自从二弟妹进门,咱们家的日子,便越过越好了。” “是这样吗?”顾母狐疑道。 顾庆荣笑了笑,“怎么不是?我瞧二弟妹就是咱家的福星,私塾、账本、买卖,哪样不是因为她才好起来的?” 顾母缓缓叹了口气,眼中逐渐露出一丝佩服。 “这话倒也没错,川儿媳妇,是个有能耐的。” 事实都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承认,顾母此生头一回觉得,自家这个儿媳妇,算是娶对了。 众人各自感叹了一会儿。 顾庆荣又问:“二弟妹,咱们自己卖胭脂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可这一盒胭脂的定价,又该如何来算呢?” 沈南葵道:“一盒赤霞胭脂,卖价为三两银。” 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多少!三两银子,就买一盒胭脂?”顾母满脸不可置信。 梁氏哆嗦着嘴唇道:“这这这……是不是也太贵了些?” 市面上的胭脂水粉,品质中等的,售价约为几百文一盒,大多不会越过一两银子去,只有那种上等的胭脂,才会卖到一两银子往上的高价。 赤霞胭脂虽好,可卖到三两银子一盒,属实是天价了! 顾庆荣也忍不住泛起了嘀咕,小声道:“二弟妹,赤霞胭脂再好,也只不过是一个胭脂,当真能卖到这么贵的价钱么?” 几人都满脸不相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似的。 沈南葵点头,“就卖三两。” 上一世,京城脂粉铺子里售卖的赤霞胭脂,甚至都炒到了十两银子一盒,与前世相比,三两银子属实不算贵了。 她将价格定在三两,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 所谓树大招风,若像前世一样定价太高,这门买卖必定会遭人眼红,如若没有一定的实力,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各大势力蚕食瓜分。 但若定价太低,又体现不出赤霞胭脂的珍贵。 三两银子,恰好卡在一个中间值,对于那些权贵富户来说,这点小钱自然不算什么,而对于那些普通人家,也属于是咬咬牙尚且还能接受的地步,如此一来,便不会太过引人注目,生意也能稳稳当当地做下去。 几人听她说出这些理由,虽还是有些咋舌,但也认可了她的道理。 沈南葵道:“大哥才从江南回来,一路舟车劳顿也是辛苦,待歇上两日了,再去忙买卖的事也不迟。” 顾庆荣满心兴奋,却是丝毫等不得了。 摆手道:“不必,缓个一日也就足够了,忙活了近两个月,我也想早日赚到钱,二弟妹,你可别笑话我,只有真正把银子拿到手里了,我这心里也踏实呀!” 沈南葵笑着点头,“那就辛苦大哥了。” 事情都已说定,顾母却犹如置身于梦中,她心中暗自盘算着这笔账,可却怎么也算不清楚…… 一盒胭脂三两银子,五百盒就是一千五百两,刨去要分给陶姑娘的那三成,自家赚到手的还有一千多两银子。 一千多两啊……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万一事情真叫沈南葵给做成了,那顾家岂不是就可以一飞冲天了? 她心里既兴奋又期待,不但没有反对,还暗暗祈祷着事情能够顺利。 …… 大家的行动力都很高,事情分工下去,顾庆荣夫妇立即忙碌起来。 两人先是在镇上买了一个半旧的货柜,便直奔县城而去。 第一天,效果并不如意,一整日只卖了十几盒胭脂出去,一连五日,货摊的生意都格外惨淡。 顾庆荣夫妇有些泄气。 沈南葵安慰道:“万事开头难,只需保持平常心,便不愁遇不到识货的人。” 有她这话,顾庆荣夫妇才继续安心在县城做买卖。 一连半个月过去,原本无人问津的赤霞胭脂,终于渐渐有了些名气,好些买主都是回头客,用过一次之后,都发觉出赤霞胭脂的妙处,故而再来购买。 到了十月底,五百盒赤霞胭脂便全部售空。 经顾家众人一致决定,赤霞胭脂的账目交由沈南葵来掌管,这日,众人齐聚堂屋,沈南葵理清账目之后,把银子分成了好几份。 “这四百五十两银子,是属于陶姑娘的分成,这一百二十两,是大哥下江南以及卖胭脂的工钱和分红,这八十两是大嫂的,还有这一百两,是交由婆母支配的,属于公中的花费……大家可有异议?” 众人都没有接话。 顾庆荣和梁氏已被怔住了。 他们夫妇俩一共到手二百两银子,沈南葵竟然就这样给他们了? 梁氏既高兴,又满心不可思议,她还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能赚到这么多钱的一天? 顾母神色也极为兴奋,可她却压下激动,摆出一副冷脸。 第73章 她不会退让 “川儿媳妇,你让老大两口子帮你做事,还给了他们这么丰厚的酬金,我也没同你分辨什么,可到底这个家还是我做主的,咱们赚了一千多两银子,你给了老大两口子二百两,怎么到我这个当家人这里,却只有一百两,难道你想把剩下的钱都吞了不成?” 顾母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一百两银子,这虽然也超出了她的预期,可与沈南葵手里剩下的钱相比,她哪里还按捺得住?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希望越多越好呢? 沈南葵问:“婆母,您是觉得,这一百两银子不够您花吗?” “花……?” 顾母轻咳一声,“那倒是够了,但我是当家人,家里的钱财,不是都应当交由我来保管吗?” 沈南葵微笑道:“可咱们不是说好了,生意上的事,由我做主。” 顾母瞪眼,“我管钱,你做生意,两者有什么冲突吗?” “当然有,凡是经商,手里怎么能没有可供调动的现银,况且,我早说过,我们存够了本钱之后,是要置办产业的,婆母将钱要过去,莫非是想自己去做这些事?” 顾母一噎,她一个乡下妇人,哪里懂什么生意上的事? “那你用钱时,告诉我一声,从我这里支取不就行了?” 沈南葵略一挑眉,“婆母这是信不过我?” 自家婆母一向贪财,她是知道的,该交到公中的那一份,她绝不少给一分,可若是顾母贪得无厌,想从她手中夺去所有,那她必然不能答应。 不管是之前做绣活还是收束修,亦或是现在这门赤霞胭脂的买卖,都是她一力促成的,这是凭她自己努力才有的成果,上一世在侯府,她便深深体会到了,只有手里掌钱,才能获得更大的权力和自由,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 所以,该是自己的,她不会退让。 沈南葵面上挂着笑,还是一向温柔从容的样子,可不知为何,几人从她身上,竟感受到了一种略带压迫的威严。 顾母心里一怵,“我也不是信不过你,只是,只是……” 她一时倒不知道该找个什么理由了。 顾庆荣站起身道:“娘,依我说,所谓能者居上,二弟妹通晓经商之道,您就别在这些事上同她争了,她交到公中的银子,您再怎么花都是够的,况且日后若能赚得更多,二弟妹交给您的,不也就随之增加了吗?” 梁氏虽惧怕顾母,但也点头道:“是啊娘,来日方长。” 顾母见他们都向着沈南葵,心里总算体会到了宋冬儿的滋味,她反驳不过,不由十分不甘。 “哼,你们一个二个的,就知道唬我!” 顾庆荣赔着笑,“娘,咱家赚了钱,您该高兴才是啊?” 顾母沉着脸不理他。 顾庆荣又道:“我知晓娘心里不痛快了,可二弟妹的做法,的确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做错了的人,是儿。” 顾母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你又错了什么?” 顾庆荣把自己的那一份银子数了数,取了六十两出来,恭敬地递给顾母。 “之前是我预支了工钱,几个月没有进项,才导致家里生计困顿,不得以让二弟妹挑起了担子,来赚钱养家,但我是顾家长子,哪能一直靠弟媳养着?” 他笑着说:“儿子跟着弟妹,如今也算是赚了大钱,公中的开支,没道理让二弟妹一个人全出了,所以,日后大房赚的钱,会抽三成补到公中,来孝敬娘,您看这样可好?” 听到这样说,顾母忍不住高兴起来。 “好啊,庆荣,娘没有白疼你,这才有做长子的样子嘛!” 她在沈南葵那里吃了瘪,不曾想自家大儿子倒是个体贴她的,如今又多得了六十两银子在手里,她心中自然高兴。 如此一来,顾母也不再有异议。 反正不管是谁赚了钱,都少不了她的这一份就是了。 - 第一批赤霞胭脂已经卖完了,顾庆荣便又准备着下江南,除了要去给陶姑娘送分红,以及再次取货之外,沈南葵又给了他五百两银子。 “大哥,此去江南,你还是不必急着回来,现在咱们手上已经有了本钱,货物运送一事,你可以找个可靠的商队或是镖局,请他们代为押运,此番最要紧的,是帮着陶姑娘把作坊建立起来。” 第一批赤霞胭脂初入市场,反响很是不错。 若仅凭陶姑娘一人之力,定然是无法供应上这么大的市场,所以眼下最关键的,是要建立起一个能够规模产出的作坊。 而陶姑娘在云溪古镇向来受人排斥,凭她一个人,恐怕难以将这件事做成,所以,还是需要顾庆荣先留在那里帮她。 顾庆荣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肃容应道:“放心吧,二弟妹,我一定把作坊办起来,让赤霞胭脂再无后顾之忧。” 沈南葵交代给他的任务,一次比一次更具挑战性。 办作坊这事儿,听着简单,可涉及到的人力物力,远比先前下江南谈一场买卖复杂得多,首先便是需要一个稳妥的场地,其次是各类原料的供应,还有人手雇用,陶家只有陶姑娘和她抱病的母亲,母女俩在镇上受人排挤多年,若要雇佣人手,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些人需得被陶姑娘镇得住,不然若是大家不服管教,作坊里岂非都乱了套? 一应事项,难度可谓不小,顾庆荣简直想起来就要头疼。 甚至,他有无数次想开口,让沈南葵亲自下江南处理作坊的事,可面对自家弟媳满是信任的目光,他又有些难以启齿,便只能咬牙苦思对策。 其实,沈南葵也知道他的为难,但却没有点破。 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独木难支,一个人的力量不论做什么,都是有限的,所以,她需要帮手。 而眼下她身边能用的人,便只有大房夫妇。 顾庆荣虽然精明不足,憨厚有余,但他有着多年做账房的经验,对钱数最为敏锐,慢慢历练下来,也能独当一面。 好在,顾庆荣没有让人失望。 他虽然苦恼,却并未轻言放弃,为着要去江南办作坊这事儿,他一面事无巨细地向沈南葵讨教了许多,把要点仔细记在了纸上,又带着厚礼回去拜访了前东家,向其取经。 准备充足之后,他这才有了底气,再下江南。 第74章 真像做梦啊 顾庆荣走了之后,梁氏一下闲了起来,她忍不住又惦记起了家里的那几亩田地。 可她来到田间,竟然惊讶地发现,地里已经有人在翻土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刚想大叫,问这些人为什么闯进自家地里来,沈南葵忽然过来了。 “大嫂。” 梁氏惊讶问道:“二弟妹,你怎么来这儿了?” 她来不及和沈南葵多说,扛着锄头就要往地里冲,“你先等等,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竟跑到咱们地里撒野,看我去赶走他们!” 沈南葵一把拉住她,有些好笑地说:“大嫂,你先听我跟你解释。” 她瞅了瞅地里正在劳作的几人,思索道:“我猜测,这些人应该是二婶找来的吧?” “二婶要抢咱们的地?”梁氏脑子里一下冒出这个想法。 看她一脸紧张,沈南葵忍不住笑出了声,“自然不是,大嫂,你瞧——” 她伸长手臂绕了一圈,“你眼前的这几十亩地,都被我买下来了。” 梁氏一呆,有些结巴道:“这……这么多,那我哪忙得过来?” “当然不是叫你来种这么多地。” 沈南葵笑着摇头,“大嫂,买卖的事,还需你继续出力,我自然不能让你再被旁的事所扰。” “除开办作坊所需的花费,我手里还有点余钱,这些钱虽不够拿去买商铺,但买下这些地倒也绰绰有余,反正不管是田产还是房产,拿到手里的才踏实,我买完地便去找了二婶,问她愿不愿意包揽咱家这些地,每亩我给她两成的收成,她一听便应下了,所以我猜,这些人应该是她找来的。” 她望着这片土地,眼中带笑。 “今冬翻了地,来年春天便能耕种,到时候,这些地里都会长满庄稼,而这些,都是咱们的。” 梁氏这才醒过神。 是啊,沈南葵已经带着他们赚到钱了。 连她自己手中都握着一大笔私房钱,而且这些钱,是她自己赚来的,就连顾母也不能从她手中夺去。 她不禁笑起来,“二弟妹,老实跟你讲,自从我嫁到顾家来,还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咱们家有这么多地,而我却什么都不用做,便自有人把地耕种好,这简直就是地主太太才有的神仙日子!” 沈南葵打趣道:“就算不种地,也还有买卖要做,大嫂可别高兴得太早。” “做买卖多轻省?还能赚钱,一点儿都不累人。” 一开始,梁氏在街上卖货时,的确有些畏手畏脚,但在自家丈夫和沈南葵的鼓励之下,她也渐渐摸到了做买卖的路数,尤其买胭脂水粉的大多都是女子,因而,她比顾庆荣一个男人更具说服力。 后来也渐渐证明,她才是卖赤霞胭脂的主力,而顾庆荣专攻收钱和包货,两人配合得极好。 思及这些,她才恍然惊醒。 没想到,她一个只知种地和打理家事的乡下妇人,如今也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况且听沈南葵的口气,似乎日后还要让她接着参与生意上的事。 梁氏心情复杂,定定看着沈南葵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二弟妹,谢谢你。” “谢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沈南葵笑意融融。 梁氏看着她的笑脸,眼眶莫名有些湿润。 “二弟妹,没有人这般肯定过我,谢谢你信任我,不然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还可以做成一些我之前从未敢想过的事。” “别这么说,你就当是我爱躲懒,所以才把什么事都丢给你和大哥。” 梁氏扑哧一下笑了,“是啊,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懒的人,每晨卯时就得去私塾,回来了还要为生意的大小事情费神。” 沈南葵有些无奈,其实按她所想,她只想有了钱之后悠闲度日的。 梁氏喃喃道:“真像做梦啊……” 沈南葵也无声一叹,重活一世,她又何尝不像是在梦里? - 入冬,天气一天冷过一天。 顾庆荣去江南半个月之后,由商队运回来了第二批赤霞胭脂,足足有八箱之数,因着只有梁氏一个人卖货,沈南葵便叫她每日只带半箱去,一是怕累着她,二也是担心胭脂太快卖完,后续又有好长一段时间供不上货。 十一月底,八箱胭脂也卖了一半,沈南葵手上又回了一些本钱,便着手开始在城里物色合适的铺子了。 这日上午,顾逸川从胡府出来,一眼就看见沈南葵等在门口。 他快步走过去,先是帮她紧了紧兜帽的带子,才说:“南葵,你怎么在冷风里站着,今日天色阴沉,怕要落雪,冻着你可怎么好?” 沈南葵冲他舒眉一笑,“你数日未归家,我想早些见到你。” 顾逸川会心一笑,牵着她上了马车。 ——自家如今并不缺钱,为着往来出行方便,沈南葵也为家里购置了一辆马车。 “你下午有空吗?”沈南葵问。 顾逸川道:“下午老师并未做什么安排,我有空的。” 沈南葵笑了笑说:“这些日子,我在城中牙行看了几家商铺,选来选去,倒有一家还算中意的,我准备今日就将其定下来,你陪我一起去可好?” “当然可以。” 顾逸川笑吟吟看着她,忽道:“娘子,你只用了短短几个月,就能将生意做到这般规模,与你相比,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沈南葵当然无法跟他解释,她能做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有着前世的经历和见识,只得含嫣一笑说:“我也是运气好罢了。” “我的运气也很好。”顾逸川握了握她的手。 到了牙行,里面的管事早就备好了契书,恭敬地拿给顾逸川过目。 顾逸川自然而然地将其递给了沈南葵,牙行管事神色略有些尴尬,赔着笑问道:“这间铺子乃是个双层小楼,还带一个后院,里面有三间厢房,诚惠五百两银子,定金五成,公子与夫人意下如何?” 第75章 一起前行 前几日下午,沈南葵抽空去看过这间铺子,也觉得符合期望,便点头说:“不用那么麻烦,我一次将钱付清。” 听到这话,牙行管事眼中难掩喜色。 “这样自然最好,夫人请看契书,若无异议,咱们便画押吧。” 沈南葵看向顾逸川,“逸川,你我一起。” 她眼中带笑,温柔而又坚定。 前世,哪怕最后她接掌侯府,做了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侯门主母,却从没有真正高兴过,以致于不到四十就郁郁而终。 这辈子,她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再捡起这些生意上的事来,仿佛都让她更有了动力,她想让她和他的家,变得越来越好,而且,她也有这个信心。 顾逸川定定看着她,眼中如有墨色化开,深沉而又浓郁。 片刻,才含笑点头,“好,我们一起。” 买卖双方在契书上画押,当面付清钱款之后,牙行管事立即捧出一个木匣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夫人,公子,这间铺子的地契和钥匙,眼下便归二位所有了。” 地契到手,沈南葵抱着盒子,心里也更踏实了几分。 她仰头笑着说:“逸川,我们去看看这个地方。” 两人来到新买的铺子,铺子所在的地方名叫红石街,离主街只隔了两条巷子,位置不偏不倚,前一任买主也才刚将这里出手不久,所以铺子里面还算整洁,灰尘并不多厚。 沈南葵拉着顾逸川,直奔后院而去。 指着那几间厢房道:“这是咱们自己的产业,明日我就叫人把这里收拾出来,这个院子还算安静,日后你便搬来这里,在此安心读书,大哥大嫂在铺子里做事,也能与你互相照看,如此可好?” 顾逸川微笑点头,“都听你安排。” 两人在铺子里逛了一圈,沈南葵有些累了,便掏出手绢,擦了擦椅子上的灰尘,和顾逸川一起坐下。 才刚坐定,门口忽然传来动静,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他双手捧着一个细长的盒子,恭敬地朝两人弯腰,“两位贵客,小人将您要的‘会棋图’已经送到,还请查收。” 顾逸川仍在疑惑,沈南葵却已打开盒子,将画轴拿了出来,她展开看了一眼之后,又把它递给了顾逸川。 “前朝周矩所作的会棋图,你看看可有误?” 顾逸川细细看了几眼,是周矩的会棋图没错,便点了点头。 见状,沈南葵从荷包里取出一张银票,给了那小厮,“辛苦你跑一趟了。” 小厮收好银票,笑着摆手,“夫人客气,若下次还有需要,尽管吩咐小的便是。” 他走后,顾逸川拿着会棋图,仍有些不解其意。 “南葵,这?” 沈南葵上前将画卷收好,放回盒子里,才说:“我打听过了,胡老学士虽则不喜弟子门生送礼,但他痴迷于画作,犹爱前朝周矩笔下的工画人物,眼下已是腊月,春闱之期越来越近,你将此画送去,若能合了胡老学士的意,他对你也会更加上心。” 见她这般替自己谋划,顾逸川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歉疚。 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 未等他开口,门口又有人进来,来人手里拎着两个食盒,笑着打躬说:“两位客人,这是您要的饭菜。” 沈南葵问:“另一个地方的吃食送到了吗?” 她问的是梁氏那边。 伙计笑着点头,“来时顺路,小人先送去了那边,才来了这里。” 沈南葵等伙计把东西都摆好,付过钱打发人走之后,笑着说:“我都饿了,咱们先吃饭吧。” 顾逸川见她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忽而觉得自己有些无用。 沈南葵笑着给他夹菜,“多吃点,吃完你还得陪我去城中转转,铺子已经买了,我想赶在年关之前开张。” 装潢、人手,都得快点搞定才行。 吃了两口之后,她见顾逸川一直不曾言语,不由放下了筷子。 “逸川,你有心事吗?” 顾逸川目光幽沉,叹了口气说:“南葵,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什么都没帮到你。” “你怎能这样想?”沈南葵握住他的手,“我们是夫妻,这不是我该做的事吗?” “可我还是觉得,对你亏欠良多。” “你是认为,如今只有我在付出?” 顾逸川点头,“顾家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沈南葵看着他的眼睛,“可我愿意做这些事,而且,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我并不觉得,顾家对我是负累,我、大哥大嫂,我们是一起在努力,还有你,逸川,不要觉得你没有帮到我,如若没有举人娘子这个身份,我如何能顺利地在城中置下产业?” “所以,在世人消除对女子的偏见之前,你就是我能大胆做这些事的底气,你我只是分工不同而已,若你日后高中,我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你说是不是呢?” 看着她的笑脸绽开在眼前,顾逸川惭愧地摇了摇头。 “是我着相了。” 沈南葵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别想了,家里的事有我,你只管大胆去搏前程,以往你对我说过很多次,我很优秀,但在我眼里,你也一样出色,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崭露头角的一天,而我,愿意与你一起同行。” 顾逸川不是自怨自艾、拘泥于细枝末节的人。 想通之后,就也恢复了往常的优游自如,“娘子说得对,我们一起前行。” - 腊月十三,铺子全部整顿完毕,只待两日后的吉日便能开张,沈南葵带着梁氏来做最后的检查。 店铺被沈南葵取名为烟霞阁,重新修整之后,格调清新雅致,倒是没什么好挑剔的,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让这些新雇来的伙计,不要出什么差错。 铺子除了顾庆荣和梁氏之外,现有伙计两名,账房一名。 沈南葵把几人叫至大堂,交代着一些开张的注意事项。 梁氏等她训完话,才小声问:“二弟妹,庆荣原就是做账房的,你何不等他回来之后,让他接了这个差事?” 第76章 再去沈家 沈南葵笑着摇头,“大哥在江南历练了一番,回来只做个账房,实在有些屈才了,我准备,让大哥来做烟霞阁的掌柜。” 前几日,顾庆荣传信说,作坊已经差不多办成,他再守一段时间便返程,应当能赶在过年前回来。 “啊?” 梁氏十分惊讶,“二弟妹,烟霞阁是你一手办起来的,合该你来做掌柜才是!” 沈南葵促狭一笑,“做掌柜太累人,我啊,还是只当个幕后东家就行了。” 她说的都是真话。 前世她管着侯府那么多产业,哪有精力挨个去打理? 与经商一样重要的,还有用人,只要能识人善任,把控好大方向,肯放权,严查算,基本上不会出大问题,况且,日后也未必只有这一门买卖需要她来操心,只要生意步入正轨,没必要把心思全花在上面,更别说,她手里还管着私塾的学生们。 梁氏却只以为是她不肯居功。 毕竟能在城中做掌柜,也算是一件风光的事,二弟妹怎么可能不动心? 她这样说,定然是因为无法撇下私塾,所以才把铺子交给他们。 梁氏都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原以为,大房到最后能过上好日子,一定是因为沾了小叔的光,却没想到,他们两口子,竟是被自家妯娌一步步给提拔上来的。 梁氏郑重道:“等庆荣回来,我一定督促他好好干,不叫你失望。” 沈南葵笑说:“虽然是大哥先做了这个掌柜,但我希望,大嫂你也能多学学算账,把薄弱的方面的补一补,日后若有机会,你也是可以去独当一面的。” 现今她说的话,梁氏再无不信的了。 “好,二弟妹,我一定多学。” 到了腊月十五,烟霞阁热热闹闹地开张了。 顾逸川并没有瞒着自家娘子做生意的事,所以胡老学士,以及他的一些同窗好友,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都派人送了贺礼来。 临近年关,私塾的学生们也已放假归家。 顾庆荣还未回来,沈南葵便一直在铺子里帮忙,大冷天来回跑也麻烦,况且顾逸川也住在烟霞阁后院,所以她干脆住了下来,里面三间厢房,她跟顾逸川住一间,梁氏夫妇一间,还能留一间做库房。 只留顾母和两小只在家,她原本颇有微词。 不过沈南葵早有准备,托牙行管事帮她挑选了一对老实本分的母女,买回家伺候顾母,如今顾母在家有人使唤,又能摆当家太太的威风,想必就不会再埋怨他们。 日子一晃就到了小年,顾庆荣终于回来了。 他刚在烟霞阁熟悉了几日,年节也到了,铺子暂且歇业,一家人带着置办的年货,齐整整地回到顾家。 买来伺候顾母的那对母女,母亲姓刘,女儿叫芳草。 顾母已经很快进入到自己的身份,看到他们回来,十分自如地指使道:“刘妈妈,你去泡茶,芳草,把前日我在镇上买的那些点心,拿出来给两位公子吃。” “公子,我吗?” 顾庆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想笑又不敢笑。 顾母眼神扫过梁氏和沈南葵,轻哼一声道:“哼,你们这两个做媳妇的,倒是过得自在,怕是都忘了家里还有我这个人了吧?” 梁氏虽则在外面练出了一身与人打交道的胆气,可面对这个常年压在自己头上的婆婆,她还是有些畏惧,一时不敢接话。 沈南葵温婉一笑,缓声道:“媳妇要在外面张罗生意,没能侍奉婆母左右,是我们的错,不过,我们心里却是一直惦记着您的,不然也不会特意找人回来照顾您和两个孩子,婆母这样说,莫非是嫌刘妈妈和芳草伺候得不好?” 刘妈妈和芳草闻言,全都一脸惶恐地垂首站着。 刘妈妈躬身行礼道:“全都是奴婢的错,惹得老夫人不喜,还请老夫人责罚。” 顾母有些发愣,她什么时候说过她们有错? 刘妈妈勤快能干,时常与她说话作伴,她心里很满意,还有芳草,如今也才十四岁,性子乖巧听话,倒与冬儿有些相似,自从冬儿出嫁,顾母身边没有了可心的人,其实很有些寂寞,刘妈妈和芳草来了之后,恰好填补了她的这份空虚。 而且,她们说的话,向来都是自己爱听的,顾母对她们从无不满,怎么就把她们吓成这样了? 沈南葵点了点头,“既然不是你们惹了婆母不高兴,那便下去吧,日后更要小心服侍,知道吗?” “是。”两人恭敬应声。 她们心里很清楚,自己该听从的主子究竟是谁。 顾母被这么一打岔,也忘了自己先前是想说什么来着,摆了摆手道:“罢了,回来就好,咱家的日子能过得这般红火,都是你们的功劳,今年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好好过个年。” 或许是因为节气,顾母脸上也挂起了和蔼的笑容。 - 过完除夕,才大年初二,沈家又有信来。 是沈父的字迹。 信上还是和上次差不多的说辞,说是思女心切,让沈南葵和姑爷趁年节闲暇之际,得空回沈家一聚,除此之外,沈父还着重问了顾逸川的安排,让他早日进京,准备春闱事宜。 沈父竟然亲自写信叫他们回去? 沈南葵直觉不简单,沈父和贺氏态度在前,不会无故叫她回去,难道又是为了沈平婉? 她发现真相了? 可就算她知道了,这些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上次她屡次试探,自己的回答应该已经打消了她的怀疑才对,怎么她还要缠着自己? 沈南葵不想再扯上这些事,可沈父信中一连用了好几个务必,根本就是不容她拒绝的意思,看来还是得回沈家一趟。 顾逸川似也知道她心中所想,温言道:“南葵,岳父信中对我关怀备至,又逢年节,我身为女婿,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访一番,若真有什么事,还有我挡在你前面,别怕。” 沈南葵点了点头,“好。” 正月初四,两人出发去往京城,启程那日恰逢大雪,一路走走停停,在路上耽搁了四日,才终于到达沈家。 一进门,沈南葵便察觉出一丝不同。 明明是新年,可沈家来迎接他们的下人脸上,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77章 你有什么资格挑剔 两人刚进院子,贺氏竟罕见地从屋里迎了出来,拉着沈南葵的手道:“你们怎么来得这样迟?” 或许是这话里责备的意味太重,忙又笑了笑说:“我是盼星星盼月亮,才把你们盼来。” 顾逸川拱手道:“这两日下大雪,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故而来得晚了,还望岳母见谅。” 贺氏摆手,“来了就行,我啊,是想早日见到你们。” 沈南葵这回来京城把芳草也带上了,此刻她正跟在两人身后,恭敬地捧了一堆礼品站着。 贺氏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个陌生人,有些疑惑地问:“这位是?” 沈南葵笑了笑说:“她叫芳草,是我家的婢女。” 贺氏愣了一下,眼中略有一丝讶然,顾家那么穷,如今竟然都添置下人了? 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随口道:“原来如此,这姑娘年纪虽小,看着倒稳重,不错。” 沈南葵接过芳草手上的礼盒,奉给贺氏,“母亲,这些是我和逸川的一点心意。” 她这回带来的东西,个个包装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中秋回沈家时,她没有认真备礼,一是因为手头不宽松,二是想叫他们放松警惕,觉得自己果真如他们所想一般过得不好,但沈父既然能知道她在私塾当夫子的事,京城与沧县又隔得不远,自然也不难打听到她在做生意,与其受人指摘,这回她便要把礼数做足。 贺氏脸上意外之色更浓,暗自打量了沈南葵与顾逸川一眼,这小两口,如今从穿着到排场,竟然都没了上次那样的穷酸味,顾家难道是发了一笔横财吗? 不过她也没心思深想这些,笑说:“回自己家还带什么礼物?” 一挥手,身边的下人忙把东西接了。 贺氏仍旧拉着沈南葵的手,“数月未见,我们进屋好好说话。” 她又看向顾逸川,“逸川啊,我们女人家闲聊,你听着也无趣,不必拘什么虚礼了,你岳父早就念叨着要同你手谈几局,你快去书房寻他吧。” 顾逸川看了一眼沈南葵,见她冲他点了点头,才应道:“那小婿先去拜见岳父了。” 他走后,贺氏脚步一拐,拉着沈南葵进了自己屋里。 沈南葵进门后环视一圈,发觉里面竟然没人,不由问道:“母亲,妹妹没回来吗?” 沈平婉都不在,贺氏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贺氏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指了指矮榻另一边,“先坐,我慢慢同你说。” 沈南葵依言坐下。 贺氏道:“婉儿也在,但她在房里不肯出来,这次急着叫你回来……也是有事让你帮忙。” “母亲请说。” “我想叫你去劝劝婉儿。” “妹妹怎么了?”沈南葵不动声色地问。 贺氏叹了口气,“她……她跟侯府有了些龃龉,一气之下便回了家里,年前就回来了,侯府几度派人来请,她也不肯回去。” “这是为何?”沈南葵面露惊讶。 贺氏既担忧又着急,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其中的缘故,我也不好同你说,你自去问她就是了。” 一想起这个,贺氏心里就来气,万没想到,侯府这门煊赫荣耀的亲事,竟然是个骗局? 她那世子女婿,居然是个不中用的! 婉儿嫁入侯府大半年,一直都被瞒着,若不是她自己留了心眼,只怕还不会发现真相。 她一面恼恨女儿遭遇这种事,一面又害怕得罪侯府,会让女儿和自家都受到迁怒。 沈南葵见她这副样子,心里也有底了,看来的确是沈平婉知道了些什么,又闹了起来。 “母亲,让我去劝说妹妹,倒是没有问题,可您也知道,妹妹素来与我不合,只怕我说的话,她会更加听不进去。” 话刚说完,贺氏忽然一记冷眼扫过来。 “侯府的婚事原是你的,如今婉儿受难,算是替你挡了灾,让你去劝劝她,你这么推三阻四做什么?” 沈南葵垂下眼,“可这门亲事,不是妹妹执意要换的吗?” 正因为如此,贺氏心里才油烹一样难受。 她瞪了一眼沈南葵,“婚姻之事,本就由父母做主,你有什么资格挑剔?让你去你就去,婉儿这些日子,可一直念叨着你呢!” 贺氏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这几日,女儿每日都要大骂沈南葵几句,但她也能理解,谁叫沈南葵才是最初被侯府定下来的人呢?沈平婉如今对婚事生出悔意,把错处都怪到沈南葵头上,这也无可厚非。 事情已经这样了,贺氏只期盼着,沈平婉见到沈南葵,冲她撒完了气,能够好生坐下来商议事情该如何解决,而不是只一味地跟侯府做对。 要是真惹急了侯府,岂非大家都要跟着遭殃? 沈南葵站起身,“气大伤身,母亲还是保重身体吧,我去看看妹妹。” 她来到沈平婉房间外,敲门却不见人回应,便说:“妹妹,你在吗?” 下一瞬,房门打开了。 开门的婢女略略冲她行了个礼,便又回到沈平婉身旁。 沈南葵认得她,她把荷华放出府之后,这个婢女是重新被贺氏挑给沈平婉的,好像叫作书桃。 “你个贱婢,竟还有脸来见我?” 沈平婉双眼直欲冒火,抓起身后的靠枕就朝她丢了过去。 沈南葵闪身躲开了,可她依旧不依不饶,一连将桌上的杯盏瓷碟都砸了过来。 沈南葵好险才躲开,面色也冷了起来,“我道妹妹怎么敢如此发疯,原来是孙嬷嬷和侯府的人不在这,怎么,难道他们都被你赶出沈家了?” 连砸了几下没中,沈平婉也泄了力,怒而坐下。 “哼,在侯府里看管我也就算了,这里可是沈家,难道我在自己家里还要受这种窝囊气,我便是把他们赶走了又如何?” 沈南葵轻笑一声,“我瞧那位孙嬷嬷,像是侯府里有头脸的管事嬷嬷,听说她还是齐侯夫人派给你的,你把她赶走,岂不是没把齐侯夫人放在眼里,难道就不怕她会找你算账?” 第78章 我杀了你 “你!” 沈平婉气得拍桌。 这话算是戳到她的痛处了,她把孙嬷嬷等人赶走之后,婆婆建宁侯夫人虽然并未说什么,但却一直派人叫她回去,她心里有怨气,故意没有理会。 可今晨来的人竟然说,若她再不回去,建宁侯夫人就要亲自登门来沈家。 沈平婉非常清楚,这可不是婆婆纡尊降贵来沈家接她回去,而是自己真的惹恼了她,婆婆若是来了,只怕自己和沈家都不会好过。 可是,世子是个那样的,她就算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忽然,她怒瞪着沈南葵。 “你都知道是不是,你知道世子不能人道,所以你才会过继嗣子到膝下,但你却故意骗我,依着我换了这门亲,你是故意想要害我,是与不是!” 沈平婉的目光直欲噬人,“我就说呢,当初我要换亲,你连争都没争一句,放着侯府这样大好的亲事不要,原来你都算计好了,是想叫我替你跳了这个火坑!” 沈南葵大惊失色,“你在胡说些什么?” “世子不能人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还有什么嗣子,我压根不知道,你说这些话,难道是失心疯了不成?” “你还在装!” 沈平婉一步步逼近她,“那你为何要与我换亲?” 沈南葵苦笑,“那你告诉我,在这件事上,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我不信!为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为什么和我知道的不一样,一定是你故意算计我,你害了我上辈子还不够,还要接着害我这辈子,你就是我命里的灾星,我杀了你!” 沈平婉状若癫狂,忽然举起一个花盆就要去砸沈南葵。 书桃忙去拦她,“少夫人,您别冲动呀!” 沈南葵忙退到门口,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皱眉看向沈平婉。 “妹妹莫不是中邪了?这可不好,别给家里招了灾才是,我看不如去请几位道长法师来给你驱驱邪,你说的这些话,我竟一句都听不懂。” 沈平婉咬牙切齿地道:“贱婢,你为何从未说起过侯府的事,你骗得我好苦!” 沈南葵满脸无可奈何,摇了摇头说:“真是中邪了,我还是去告诉母亲吧。” 她转身便去了贺氏屋里。 贺氏听了她的话赶过来,看到女儿这副样子,顿时心疼不已。 正要出言责怪沈南葵几句,沈南葵却先开口了。 “母亲,方才我过来看望妹妹,可妹妹也不知怎么了,总说一些什么前世今生的话,还说是我不告诉她侯府里的事,是我骗了她,我听不懂这些,她就想用花盆砸死我。” 她颤抖着嘴唇,一脸惊惶害怕的样子。 “这……妹妹究竟是怎么了呀?” 贺氏闻言也吓了一跳,凌厉的眼神扫向书桃。 书桃吓得连忙跪下,夹着哭腔道:“夫人,大姑娘说的没错,刚才大姑娘一进来,二姑娘便开始说这些话,最后也的确拿花盆要砸大姑娘……” 屋里一地的狼藉碎片,贺氏一看也明白过来。 “婉儿,你究竟怎么了?” 沈平婉直勾勾瞪着沈南葵,指着她道:“娘,她抢了我的人生,害了我一世不够,如今还要再害我一世!” 她哭叫起来,“娘,女儿上辈子是被人乱棍打死的,这辈子难道还要守活寡不成?” 这些话听得贺氏心惊肉跳,“我的儿,你可别吓娘!好端端的,你浑说些什么?” 难道自家女儿真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贺氏也没功夫理会沈南葵了,挥了挥手道:“婉儿这里有我,你先回去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婉儿这副样子,若是被侯府的人看到了,指不定还得生出什么事端,孙嬷嬷一干人被婉儿赶走了也好,趁着侯府不知,她得快些请人来做一场法事驱邪才是。 沈南葵和顾逸川被留住在沈家,但往后这两日,沈父和贺氏忙着替沈平婉驱邪的事,一直没功夫搭理他们。 沈南葵也乐得清闲,带着顾逸川去了城南青雨巷的一处院子。 “逸川,春闱将近,你定然要提前进京,父亲虽然也会留你,但我想着,住哪都不如住自己的地头好,便买了这一处院子,虽然不大,但胜在清净。” 这处小院隔壁的三进大宅子,是她前世的私产,所以她才会知道这个地方。 推门进去,立时便有一个十五六岁小厮打扮的少年迎了过来,一见两人就下跪。 “小人钟山,给公子、夫人请安。”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沈南葵笑问:“屋子都收拾好了吗?” 这个钟山是侯府的小厮,因被管事诬陷偷拿了财物,所以被赶出府,上一世,沈南葵见他聪明伶俐,办事稳妥,便把他安排在了手底下的铺子里做事,如今她想着自家相公在京中读书,身边也需得有人照顾,所以又把他找来了。 钟山回道:“禀夫人,都收拾好了,你和公子随时可以入住。” “办得不错,下去吧,我们自己转转。” 打发走了他,沈南葵才说:“逸川,以后你在这里,就由钟山照料你。” 顾逸川点头,“好。” 两人进了院子,这里地方虽然不大,但挨着墙种了一大片翠竹,连日晴天,竹叶上落的雪已经化了,或许是经过了雪水的浸染,衬得那竹叶愈发青翠欲滴。 顾逸川驻足看了好一会儿,唇边衔着笑说:“南葵,真想听你在这片竹林下吹笛。” 沈南葵会心一笑,“等再次下雪,我们就来这里,你调琴来我吹笛,再煮上一壶热热的岁寒三友茶,想想便觉妙极。” “一言为定。”顾逸川冲她伸出手掌。 “一言为定。” 沈南葵笑着将自己的手掌也覆了上去。 顾逸川顺势握住她的手,两人继续在院子里闲逛。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虽只是一方小院落,但一应房屋马舍全都齐备,也算是个清净舒适之地。 “是个好地方。”顾逸川道。 “你喜欢就好。” 见他满意这里,沈南葵心里也不由开心起来。 两人只在这里稍坐了片刻,就返回沈家,一到门口,却见外面停着一辆侯府的马车。 第79章 但她也是有苦衷的 沈南葵心知,这定是侯府又派人来接沈平婉了。 她没有多看,与顾逸川正要进门,贺氏身边的黄妈妈忽然迎了过来,“大姑娘,别走前厅,我领你从侧门进去。” 沈南葵有些不解,“黄妈妈,这是为何?” 黄妈妈一脸凝重,压低声音道:“大姑娘,夫人请的道长,今日正在给二姑娘做第三场法事,也是最后一场,谁料建宁侯夫人忽然造访,夫人不欲让建宁侯夫人知道这些事,便假说是你最近神魂不宁,所以才请道长做法事祈平安的,建宁侯夫人听闻后,却说要观看法事,如今道长还在院里等着,一直拖着时辰。” “大姑娘,事急从权,你快些随我从侧门进去吧!” 说罢,她便要拽着沈南葵往侧门去。 顾逸川拦住她,皱眉道:“这是驱邪除祟的法事,我娘子好端端的,岳母怎能让她去顶替?” 黄妈妈面色着急,匆匆行了个礼。 “姑爷莫恼,夫人知道这样是委屈了大姑娘,事过之后,她自会有补偿,眼下当真是等不得了,难道你们想看到二姑娘回侯府后遭人非议吗?” “况且,”她抬眸瞟了沈南葵一眼,“二姑娘原本不这样的,是大姑娘同她说过话之后,才被气成这般,所以,这事儿也有大姑娘的责任,还请不要再推脱了,不然夫人和老爷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沈南葵神情清冷,“看来,我非去不可了?” “没错。”黄妈妈点头。 顾逸川沉声道:“南葵,你不要去,我去跟岳父说。” 沈南葵摇了摇头,“罢了,先去看看吧,一场法事而已,有则驱祟,无则保安康,也妨碍不到我什么。” 黄妈妈催促说:“正是这个道理,快别耽误了,咱们先进去吧。” 她急急拉着沈南葵走了,顾逸川忙也追上。 院子里早已布置好了法坛,正当中,有一名青衣道人闭目而立,口中念念有词。 贺氏等人都站在廊下,齐侯夫人见一直没有动静,不由问道:“怎么还不开始?” 贺氏赔着笑说:“快了快了,吉时一到,才能开坛做法。” 沈平婉神情也有些紧张,低声咒骂道:“这个沈南葵,若是出了纰漏,我定饶不了她!” 众人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但齐侯夫人却扭头向她看去,贺氏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沈平婉一对上自家婆婆,心里便有些发怵,忙低下头站好。 院子有脚步声响起,是沈南葵走了出来,她身上挂着好些符包符纸,来到法坛前站定。 青衣道人也有了行动,一手持铃,一手举着桃木剑,围绕着沈南葵开始做起法来。 末了,他用水化了一碗烧尽的符纸,给了沈南葵。 到此法事也就算结束了。 贺氏如释重负,笑着对齐侯夫人说:“法事结束了,外边天冷,咱们还是别站在风口里了,齐侯夫人,还请移步前厅。” 按理,齐家与沈家是姻亲关系,贺氏该叫一声亲家的,可看着对方高高在上的态度,她总有些喊不出口。 齐侯夫人看着院中的沈南葵,“听闻府上二姑娘,并非亲家夫人所出?” “没错,这丫头的母亲原是婉儿奶母,与我极为投缘,她生母又去得早,所以我便将她留在了膝下。” 这是沈家对外的统一说辞,贺氏应付起来倒也自如。 齐侯夫人点了点头,“亲家是个疼女儿的,听闻我这媳妇自小体弱,一直养在乡下庄子里,如今我看着,也觉得调理得不错。” 贺氏勉强笑着,“我与她父亲怜惜婉儿自小多病,没怎么约束过她,倒叫她养出了一身骄纵性子,给侯府添麻烦了……” 齐侯夫人淡淡摆手,“谈不上,性子骄纵可以磨练,见识浅薄可以多学,无非费些功夫罢了,不算难事。” 这话犹如一记耳光打在贺氏脸上。 齐侯夫人就差明着说,沈平婉不合她意了。 贺氏神色尴尬,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好在齐侯夫人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转身离开的同时说道:“听说沈家大姑娘嫁了一个外地的举子,她难得回来,也叫她一同来说话吧。” 贺氏松了一口气,应道:“好,稍后我便叫她过来。” 前厅里烧着暖暖的炭炉,沈南葵一进门,先解了斗篷,才去给齐侯夫人见礼。 “见过齐侯夫人。” 她举止落落大方,行礼姿势端庄典雅,竟叫齐侯夫人眼前一亮。 这个沈家养女,虽然出身不算太好,却难得有着这样从容不迫的气质,颇具大家风范,难怪自己当初一眼就相中了她。 “不必多礼,大姑娘坐吧。” 沈南葵在角落里坐下,安静地喝着茶,除了有人问话,她便没有主动开过口。 齐侯夫人同贺氏寒暄几句,便直奔主题。 “亲家,平婉既已嫁进侯府,便是我齐家的人,可她却一直住在娘家不回去,岂非是叫外人耻笑我们侯府没有规矩?” 齐侯夫人身为侯门主母,说起话来自带三分威严,贺氏心里不由有些发慌。 “齐侯夫人,婉儿这样做,确实有失礼数,我已经说过她了,但……但她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齐侯夫人略一挑眉,“亲家倒是说说,有什么苦衷?” 贺氏心里发苦,齐侯夫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却叫她犯起了难。 这种事情,她怎么拿到明面上来说? 况且,一旦说出来了,岂不是更叫侯府没脸,齐家若是开罪起来,自己又如何应对? 贺氏迟疑着没有应声,沈平婉忽然站起身道:“婆母,不是我不肯回去,可世子那样,难道要我在侯府守一辈子活寡吗?” 贺氏闻言大惊,有些气恼女儿的冲动,忙把下人都清退出去。 “齐侯夫人,婉儿年幼不懂事,一时口不择言,您莫要怪罪……” 齐侯夫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抿了一口茶,才道:“她也没说错,世子是有些不足之症,不过,我倒有一句话想问你们。” 见她没有生气,贺氏心下稍安,“不知齐侯夫人想问什么?” 第80章 索性把话说开 齐侯夫人面色淡淡,“当初世子重病求亲,外间都知道,这门亲事是为了冲喜的,不然,以沈家这样门户,何以有资格将女儿嫁进侯府?你们既然应了亲事,那便应当清楚,冲喜要面对的风险,最坏的可能,便是世子没有好起来,新妇要在侯府为他守节,如今世子痊愈,新妇不必做寡妇,你们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又翻脸不认了呢?” 这倒也是事实,贺氏一时语塞,无言反驳。 当初的确是他们看中了侯府的显赫,才冒险结了这门亲,如今是没有资格再来挑侯府的不是。 可自家女儿还年轻,就要守一辈子活寡,世子那样,她膝下也不会有孩子傍身,她怎么舍得女儿受这样的苦? “齐侯夫人……” 刚要开口,却被齐侯夫人打断,“亲家夫人心中不平?” 她面上还是客气的笑容,眼神却冷了起来,“我们齐家堂堂正正求娶,婚事也是你们亲自应下的,怎么如今却像是,我们侯府欺着你们了?” 她冷笑一声,“你们打的是什么算盘,难道我会不知道?无非就是想以姻亲关系,靠着侯府一飞冲天,这我也可以理解,我念在你们肯将女儿许嫁的这份情,就连你们临时反悔,要将亲事换人,这般没规矩的事情我都答应了。” “再者,沈氏自进了侯府,我给了她世子夫人的尊贵体面,亲家老爷十多年未曾有过变动的官职,也往上升了两阶,我倒想知道,齐家这般诚意,沈家还待如何?” 贺氏额上渗出冷汗,她慌忙擦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侯爵夫人的怒火,不由有些无措。 沈平婉也有些吓着了,低下头紧咬着嘴唇站在一旁,她自小在乡野长大,没规没矩惯了,最怕的就是自家婆婆这种满身威严的人。 “齐、齐侯夫人……” 贺氏强行挂起笑脸,“我们也不是要如何,只是,婉儿今后若无子嗣傍身,下半辈子又该怎么办呢?您也是母亲,应当能体会我的心情……” “这就要看她想要什么了。” 齐侯夫人面色冰冷,“我膝下就瑞儿一个独苗,侯府的爵位不可能无人承继,瑞儿若无所出,必定是要从族中选继一名嗣子到膝下的,你这女儿若能熬出头,日后的身份便如同我一般,何愁没有倚仗?” 她瞥了沈平婉一眼,神情略带一丝不屑。 “沈氏虽说骄蛮愚笨了些,但好好教导一番,勉强也能掌事,她是世子的嫡妻,这一点我们不会不认,只要她能过了我这关,侯府还是会慢慢交到她手上的。” 贺氏听得动容,“您……早已计划好了?” 齐侯夫人瞥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凝肃,“你们既然知道了世子的事,那我也就直言了,世子如此,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得不为他谋划,沈氏若能想通,日后我的位置就是她的了,若她还是不愿——” “侯府也可以一纸休书,还了她的自由身。” 听到这话,众人都是一惊。 齐侯夫人面上衔着一抹冷意,“世子如今已经痊愈,即便身子有恙,想进侯府的人也还是不少,齐家可不止你们一个选择,我耐心有限,今日索性把话说开,该如何抉择,你们自己想吧。” 众人都沉默着。 听到齐侯夫人给出的明确答复,贺氏也心动了,若能过继个孩子养在身边,再继承侯府,倒不愁日子过不下去,只是,婉儿的终身就耽误了…… 可若接了休书,婉儿成了二嫁妇,还能不能寻到亲事都难说,而且,万一侯府因此记恨沈家,要对沈家下手,犹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到时自家又有什么招架之力? 贺氏只觉得心里很乱,她既不想得罪侯府,也不想女儿受罪,无奈之下,便看向了沈平婉。 沈平婉面上也满是纠结。 前世,她嫁进寒门,卑微过活了一辈子,听到沈南葵做了风光无限的侯爵夫人,她心里又妒又恨,当她被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欺压致死时,唯一的念头便是,她也想做一回威风八面的当家主母,掌管别人的生杀,而不是只能受人欺负。 可如今,若真选了这条路,代价却是要守一辈子活寡。 她不想守活寡,但要是离开了侯府,不做世子夫人,她又能再嫁去什么样的人家? 只怕到时候留给她的选择,连顾家也不如,那她这一世,岂不是仍旧要被沈南葵给比了下去? 这叫她怎么甘心! 沈平婉越想越气,阴毒的目光瞪向沈南葵,都怪她上辈子什么都没说! 贺氏迟疑片刻,起身走到了沈平婉面前,对着她耳语道:“婉儿,此番事情,若叫你父亲来定夺,他必然会叫你留在侯府,娘虽则也知道,你留在侯府是最好的选择,但娘更希望你能过得开心,所以,这一次你自己来选,无论如何,娘都支持你。” 到底是爱女心切,贺氏舍不得自己的亲骨肉吃亏。 不管如何,总要婉儿愿意才好。 沈南葵坐在角落,看似面色平静,端着茶杯的手却有些微微发颤。 其实她一直默默关注着,贺氏会如何说,虽然听不到说了什么,可她看着贺氏慈爱关切又一脸豁出去的神情,也猜到了内容。 她无声苦笑了一下。 上一世,她什么都没有向沈家说,并非故意隐瞒。 虽然侯府严令五申,不准她向外透露一个字,可若向沈平婉这般不管不顾,将事情抖露出来,除了会受罚吃一些苦头,也没有什么大碍。 前世她无依无靠,遇到这种事,也想向娘家倾诉寻求帮助,可她就只是试探性地说了,与世子不合,就遭到了沈父和贺氏的严厉斥责,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好好服侍世子? 无论大小事,无论她说了还是没说,沈家都不会为她撑腰。 所以后来,她干脆什么也不提了。 今世,到了沈平婉这里,果然还是与自己不同呀。 不过好在她早已认清现实,不会再对沈家抱有什么期望,自然也不会失望,今日在这里,她只是个瞧热闹的罢了。 沈平婉听完贺氏的话,母女俩抱头流泪。 一旁的齐侯夫人有些不耐,皱眉道:“我说了,侯府没有欺压你们,不要做出这副姿态,现在,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第81章 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沈平婉秀眉紧蹙,颇有些进退两难。 她看向贺氏,后者眼含坚定地冲她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无论怎么选,都有自己这个娘替她兜着。 “休书……”沈平婉试探着开口。 齐侯夫人有些意外,倒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愿意放弃侯府的荣华富贵?这可不像她平日里爱慕虚荣的性子。 沈南葵听到这个回答,眼中也浮出一丝惊讶,不过随即又想通了,就算沈平婉被侯府休回家,只要沈家肯接纳她,她就永远有依靠,想必这也是她敢做出这个决定的底气。 她轻撇茶沫,抿了一口茶,继续安静地当着看客。 齐侯夫人嘴角挂起一丝轻嘲,似笑非笑地看了沈平婉一眼,“沈氏,你我做婆媳这么久,直到今日,你终于叫我高看了一眼,你既然肯舍侯府而要休书,那我便成全你,不过,你嫁入侯府不足一年,对公婆不知贤德恭敬,也未给世子开枝散叶,按理你离开侯府,嫁妆无需奉还,不过,我们齐家不是这般小气的人,嫁妆你带来多少,便带回多少,但齐家给的聘礼,需一文不少地退回。” 沈平婉面色一白,“分明是世子不行!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齐侯夫人眼中不带一丝感情地看向她,“世子怎么了?你这般造谣中伤,是不想要这条小命了吗?” 贺氏心头一颤,忙一把按住沈平婉。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齐侯夫人一眼,难怪她能若无其事地跟众人说起世子的事,原来根本就没把沈家所有人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如此颠倒黑白。 料想今日过后,若是从沈家传出去一句关于齐世子的不是,只怕沈家立马就要大难临头。 齐侯夫人见她们吓成这样,轻轻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更叫人生出一身冷汗。 “噢,对了,听闻亲家老爷在礼部当差,曾出过两回差错,行事如此不稳妥,恐怕也是难以胜任礼部的要职,正巧我听侯爷说了,塞北阳平关有一个县丞的职位还空缺着,我瞧亲家老爷就十分合适,你们沈家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怕也住腻了,正好去领会一下塞北的大好风光。” 阳平关,那可是边疆苦寒之地…… 而且听她这口气,不止是要将沈父贬官,甚至还要将他们一家全都流配过去。 贺氏牙关打颤,头一回体会到了恐惧的滋味。 若沈家真被撵去那种不毛之地,这一辈子哪还有什么出头之日?沈父、几个儿子,还有她,所有人都完了…… 她心里不禁有些后悔,方才不应该让沈平婉自己做决定,这个选择一旦做下,毁的不止是女儿一个,更是沈氏满门。 沈平婉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叫道:“婆母,您误会了!” “我……我刚才的意思,不是问您要休书,我是想说,休书……我定然是不会要的,我知道您对我的厚爱,愿意教导我、扶植我,甚至还派了您身边最得力的孙嬷嬷来帮我,我不想离开侯府!” 她满面哀求,说得无比诚恳。 阳平关那种鬼地方,她才不要去,况且沈家若是倒了,她又如何能寻到更好的下家,如此一来,岂非更叫沈南葵那个贱婢看了笑话? 不,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一定要选,她还是想做威风凛凛的侯爵夫人,那种手握钱权,掌管别人生死的滋味,实在太令人着迷了。 哪怕如今她只是一个世子夫人,可体会过这种高人一等的滋味,她便再也不想做回一个普通人了。 齐侯夫人淡淡看着她,“想戏弄我?你似乎还不够火候。” 沈平婉摇头道:“我是真心的,婆母,您就看在我入侯府之后,一直尽心尽力照料世子的份上,再信我一次吧……” “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况且,我刚才说了,想进侯府的人多的是,齐家不是非你不可,我已然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有珍惜。” 齐侯夫人目光从她面上扫过,语带不屑。 “你除了这张脸稍有姿色,其他根本不够格做我的儿媳,我愿意同你说这么多,而非直接一纸休书给你,已然是看在你照料世子数月的情分,路是你自己选的,话既出口,焉有收回的道理?劝你莫要不知好歹。” “婆母……我不走,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任凭沈平婉如何哭求,齐侯夫人也无动于衷。 贺氏也急了,慌乱之余扫到沈南葵坐在一旁,忙朝她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南葵,你一向聪明,快想想办法,沈家如若真的被贬官流放,日后又如何能再照拂你和逸川?” 沈南葵身姿坐得笔直,却没有看她。 “母亲,沈家无事时,您巴不得我远远的不来惹您烦,沈家一旦有事,无论大小,您都会推到我头上,难道我生来就是替沈家挡灾的吗?” 换亲、嫁妆,甚至沈平婉一句话,沈家一封信,就能让她奔波数日回来,备受羞辱和刁难,还有顶替沈平婉做法事…… 一桩桩,一件件。 好似对沈家而言,她只是一条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听话的狗。 前世,她一辈子顺从沈家,为了保住沈家的荣华,硬是忍着所有委屈,在侯府蹉跎了一生,这已经是还完了所有的恩情。 她也累了。 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 贺氏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些,有些恼怒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计较这些,莫非你是在怪我叫你去替了这场法事?我都说了会补偿你的,行了,快些想办法吧!” 她眼睛一边扫着齐侯夫人那边,一边快速而低声地说出这些话。 沈南葵叹了口气,“母亲,让我帮忙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贺氏又急又怒,瞪着她的目光直欲喷火。 “沈家都要大难临头了,你还在与我讨价还价?” 第82章 怎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沈南葵目光轻垂,轻声而又坚定地说:“沈家养大我,该我孝敬的,我不会失一分礼数,但我希望,您不要动不动就叫我回来了,我知您其实不想看到我,而我,也不愿无端受气,所以,若非必要,咱们还是不要相见的好。” 说完她抬头看向贺氏,“我就这一个条件,母亲可愿答应?” 贺氏有些想怒斥她不识好歹,但眼下事情紧急,自己实在没了法子,便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沈南葵身上。 她忍下恼怒,咬牙看着她,“你若真能解决沈家今日之难,让齐侯夫人改变主意,保住婉儿世子夫人的身份,我就应了你的条件,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沈家绝不再作难你。” 贺氏说完还不忘威胁一句,“可你若是办不到,解不了今日之危,也别怪我到时候翻脸无情,毕竟,你也姓沈,沈家满门遭逢变故,你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她这是怕沈南葵不肯尽心,要将她和沈家绑在一起。 沈南葵微微一笑,“母亲放心,我自当尽力。” 两人说话声音虽小,旁人听不见说了什么,但她们密谈的时间不短,齐侯夫人不由嗤笑出声。 “沈家真是好规矩啊,客人还坐着,你这主母倒去与两个女儿说起悄悄话来了,亲家,你适才同她们说了什么,何不叫我也听听?” 贺氏神色尴尬,“没什么……是我这大姑娘,有话想同齐侯夫人说。” “哦?” 齐侯夫人讶异地瞥了沈南葵一眼,“有话就直说吧,过了今日,只怕咱们两家便再也见不到面了。” 沈南葵缓缓走上前,在齐侯夫人面前五步远的位置站定。 她款款行了个礼,说道:“齐侯夫人,晚辈以为,齐家此时不宜休妻。” 齐侯夫人面色瞬时一冷,“你是沈氏的姐姐,在我面前,倒也算是个晚辈,可就凭你,有什么资格妄议侯府的事,就连沈家都不能动摇我的决定,你一个外嫁之女,怎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她真是看走了眼,亏她先前还道这位沈家大姑娘性情稳重,有大家风范,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轻狂之人。 她满面怒气,贺氏和沈平婉都吓了一跳。 沈南葵却依旧泰然自若,“齐侯夫人息怒,我这样说也是为了齐家好,您不妨听听我的原因。” 齐侯夫人冷哼一声,“好,我倒要听听,你要如何说!” 沈南葵道:“齐家贵为勋爵,门庭赫奕,齐侯在朝中又颇受皇恩眷顾,身兼要职,沈家同侯府相比自是微不足道,有云泥之别,侯府想要对付沈家简直易如反掌,沈家当然无力反抗。”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敢口出狂言?” 沈南葵唇边勾出一丝笑意,“齐侯夫人,或许在您眼中,休掉一个不合心意的儿媳只是一件小事,可您想过没有,这样做会对侯府造成什么影响?” “是她自己要走,与侯府何干?”齐侯夫人挑眉。 “我家妹妹若好端端做着世子夫人,无缘无故为何要走,齐侯夫人难道想叫外人知道世子的不足?” 齐侯夫人目光一沉,“谁敢传出去,我要他好看!” 沈南葵接着道:“齐侯夫人放心,沈家自然没胆子与侯府做对,今日这里的话,我们不会传出去一句,可我们不传,旁人难道就不会猜吗?沈氏之女高嫁侯府,本就受人瞩目,如今世子痊愈,人人都道我妹妹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若此时却传出休妻之事,您猜,世人会以为是谁的缘故?” “旁人定会觉得,我妹妹熬到今日,自然不会放着世子夫人的尊荣不要,所以这一切,都是侯府的主意,世子病重之时,侯府迎娶我妹妹冲喜,世子病愈,侯府却又嫌弃沈家门第低微,因而要过河拆桥,罔顾我妹妹冲喜的功劳,想要休妻另娶……方才我也说了,齐侯在朝中身负要职,那么朝中盯着他的人定是不少,建宁侯府做出这样卸磨杀驴的事来,不知是否能经得起言官们的口诛笔伐?” 齐侯夫人原本心有不屑,可听完这一番话,面色也不由凝重起来。 是她疏忽了。 她确实只想着,区区沈家,对侯府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而且这次是沈平婉自己要走,侯府就算休妻也名正言顺,正好她也想趁此机会,把这个根本不合自己心意的儿媳换掉,可她却忽视了外界的言论。 此事若是被侯爷的政敌知道,定会紧抓不放,对侯府来说的确是个麻烦。 齐侯夫人再看向沈南葵,眼中不由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你倒是个聪明人,不过,这到底是我侯府的家事,就算受到弹劾,顶多也只是被申饬几句,动摇不了侯府的根基,仅凭这些话,你还吓不退我。” 沈南葵抬眸直视着她,缓声道:“侯府的名声,此为其一,至于第二点,则是与齐世子有关……只是……” 她面上露出一丝迟疑。 齐侯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定定看着她道:“但说无妨,只要今日这些话,不会传出这间屋子,我便一律不追究。” 沈南葵点了点头,说道:“您方才说,即便世子有恙,也有的是人想进侯府,这话很对,世子如今已无疾病困扰,若想再寻一门亲事,自然能找到比沈家更为门当户对的人家,可沈家有一点,却是旁人都比不了的。” “什么?”齐侯夫人也来了好奇心。 “情分,”沈南葵道,“与别人相比,我家妹妹与世子有情分,世子病重垂危之际,是家妹不顾己身,进侯府冲喜令他好转,后又精心照顾世子数月,才使得世子能够痊愈,这其中的情分,是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了的,而且……” 她垂下眼眸道:“世子身体有恙,但以侯府的实力,未必不能寻到名医疗治,若是世子能够好起来,有与家妹的这段情分在,他也未必肯接纳旁人。” “齐侯夫人,您说是吗?” 齐世子根本不喜欢女人,他不喜欢沈平婉,自然也不会喜欢旁人,但若与旁人相比,自然是沈平婉更具优势。 所谓世子能够好起来,便是说万一齐世子哪一天回心转意了。 那么,他未必不会考虑,与自己更有情分的沈平婉。 第83章 劳烦沈大姑娘送我出府 齐侯夫人愣住了。 自家儿子是个什么样子,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自从养好伤之后,哪还有什么病? 所谓的不足之症,根本就是他不近女色,有龙阳之好,正因如此,先前才会气坏了侯爷,用家法将他打得半死,侯府瞒得了外人,却瞒不了沈平婉这个儿媳,所以才只能用世子不能人道这样的理由来搪塞她。 齐侯夫人身为母亲,自然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家儿子能够做回正常人,因此,听完沈南葵这一番话,倒真还犹豫了。 她虽然想要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儿媳,但她更想让儿子回心转意,做一个不被侯爷厌弃的好儿子,日后接掌侯府事务,与新妇繁衍子嗣,给齐家开枝散叶,将建宁侯府的百年荣耀继续传承下去。 良久,齐侯夫人才开口。 “沈大姑娘,说得也有理。” 沈平婉这个儿媳再不好,但也确实有着冲喜的功劳,再加上数月以来对世子的精心照顾,或许在自家儿子心里,她真的与旁的女子不同,能够占有一席之位。 只要有这个情分在,世子便有一分回头的可能,所以,还真不能轻易让沈平婉离开侯府。 她看向贺氏与沈平婉,两人也都一脸期盼地盯着她。 沈平婉甚至还抹了一把眼泪,“婆母……” 齐侯夫人轻叹一声,“罢了,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母女俩顿时喜上眉梢,贺氏顾及面子,不好表露出什么,便冲沈平婉使了个眼色,后者忙走到齐侯夫人面前,对她弯腰行礼。 “多谢婆母!” 齐侯夫人淡淡瞟了一眼她,“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有个好姐姐吧,是她叫我改变主意的。” 沈平婉咬着牙,端起笑容,看向沈南葵道:“今日真是多亏了姐姐。” 沈南葵回之一个微笑,并未接话。 齐侯夫人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接着,她又语气严厉地说:“不过你们需得明白,我同意不休妻,可不是怕了沈家,像今日这样的事,我不希望还有第二次,沈氏,如若你还像这般不懂事,我便不会再留情,到时,你们就算说破天也没用,建宁侯府可不会由着谁,一而再地坏了规矩。” 贺氏心里一凛,忙道:“不会了,齐侯夫人放心,婉儿定会吸取教训,日后好好跟在您身边学做事……” 齐侯夫人扫她一眼,她便立即住了嘴。 沈平婉战战兢兢道:“婆母放心,儿媳再也不敢了……” “记住你说的话。” 齐侯夫人冲身后挥了挥手,“孙嬷嬷,带少夫人上马车。” “是。” 孙嬷嬷立即走上前,对着沈平婉伸手一引,“请吧,少夫人。” 贺氏挽留道:“齐侯夫人,您难得来一趟,何必急着走,不如留下来吃过晚饭了,再回侯府也不迟?” “不必了,我还有几句话同你们说,交代完了便走。” 闻言,贺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孙嬷嬷拉走。 人走后,她讨好地笑了笑,“齐侯夫人,不知您有何见教?” 齐侯夫人淡淡一笑,“亲家夫人莫怕,既然侯府没有休妻,那咱们两家便还是姻亲,自当互相帮衬,我听侯爷说,亲家老爷这几个月在礼部将差事办得不错,也该升一升了,回去我就告诉侯爷,让他看着把这事儿办了。” 才一会儿功夫,她就换了两套说辞。 贺氏心里不觉得高兴,反倒充满恐惧,这才晓得了与侯府结亲的利弊。 沈家攀上侯府,的确是沾了侯府的光,一家子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名声地位都与日俱增,可同样的,自家的生杀予夺,也全掌握在了侯府手中,侯府想让他们好,他们就好,侯府若想收回一切,他们也根本无力抗争。 齐侯夫人见她不说话,轻蔑一笑后问道:“亲家夫人,如此可好?” “好,好好!” 贺氏回过神,连忙点头,“我代我家老爷,先谢过侯爷与夫人!” 罢了,只要婉儿那边不出事,沈家便能一直保住这份荣华,也算是好事! 齐侯夫人站起身,“那今日便告辞了,亲家夫人若是有空,可得多来侯府坐坐。” “一定,一定!”贺氏笑着附和,“我送您出去。” “不必了。” 齐侯夫人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沈南葵身上,“亲家夫人今日忙了一天,只怕也累了,就劳烦沈大姑娘送我出府吧。” “也好,”贺氏转头看向沈南葵,“那你就替我好生送送齐侯夫人。” 沈南葵颔首应道:“是。” 贺氏站在原地,目送着人都远去之后,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她扶着门框,不由自主地捶了两下胸口,今日的阵仗,可当真是吓死人了。 缓过一阵后,又连忙快步往书房走去。 沈南葵送客出门,经过游廊时,齐侯夫人却忽然停下了,她望向园中的景致,问道:“听闻大姑娘嫁去了外地,不知是何处?” “沧县来安镇。” 齐侯夫人眉头蹙起,“是在乡下?” 沈南葵点了点头。 齐侯夫人道:“这样的夫家,也真是委屈你了。” 沈南葵浅浅一笑,“不委屈,顾家虽是寒门,但相公志存高远,抱负不凡,我相信他一定会有出头之日。” 齐侯夫人也笑了,“你是个聪明的女子,能得你这番评价,你那位举子相公,想必未来可期。” “借齐侯夫人吉言。”沈南葵略一福身。 齐侯夫人看着她,眼中略有一丝遗憾惋惜之色,温和道:“侯府同沈家是姻亲,你若到了京城,有空也可去侯府坐坐,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 沈南葵柔婉一笑,“齐侯夫人说笑了,您雍容华贵,怎能算老?若您不弃,晚辈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两人继续往外走去。 到了门口,沈南葵看着齐侯夫人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府。 齐侯夫人坐在车里,忍不住将头探出车窗,又往后看了一眼,叹道:“可惜了,若当时没有换人,以这位大姑娘的脾性,只怕也闹不出今日这档子事。” 第84章 你当然是你 沈平婉在另外一辆车,这辆车里只有齐侯夫人和孙嬷嬷。 孙嬷嬷接话道:“不瞒夫人,奴婢上回在沈家见到这位大姑娘,也觉得极合眼缘,她那一手针黹功夫,和我的手艺竟有七八分相似。” “还有这回事?” 齐侯夫人也有些惊讶。 回想起沈南葵今日的言行,面对尊者时不卑不亢,言语间有理有据,一举一动落落大方,一番论调叫她也不禁信服,如此做派,倒是她理想中的儿媳妇模样。 孙嬷嬷笑道:“我知道夫人的想法,您向来喜欢聪明人,若当时没有换人,是这位大姑娘进了侯府,以她这样的性子,更适合让您放心把侯府交到她手中。” 齐侯夫人摇了摇头,“罢了,我又怎知,沈家一个养女,竟比嫡女更有派头?” 既然已经错过,纠结往事也无益。 她只希望,沈平婉吃了今日的教训,往后便能安安分分地在侯府做她的世子夫人。 - 沈南葵送走齐侯夫人,心里也颇有感慨。 她看得出来,方才齐侯夫人眼中对她的欣赏,只是,齐侯夫人又岂会知道,上一世她们已经做过婆媳,甚至自己如今的这一身本事,也都是齐侯夫人亲自传授。 前世今生的记忆,一一浮现眼前,让她不禁也有些怅然。 她没有去见贺氏,也没有回房,而是独自爬上阁楼,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阁楼并不避风,寒风凛凛,吹得她脸颊生疼。 沈南葵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戴上兜帽,裹紧了斗篷,看着外边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过了不久,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沫子。 渐渐地,雪沫子越来越大,越下越急,恍如一朵朵洁白的鹅毛落下来。 “南葵,你在这里?” 阁楼边缘忽然冒出一个脑袋,是顾逸川。 他两步爬了上来,先是定定看了沈南葵一会儿,才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敞开自己的斗篷将她裹了进去。 他也没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就这样静静拥着她,陪她看漫天纷飞的落雪。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远处的屋顶也变得一片白茫茫。 沈南葵终于抬起头,“你怎么什么也不问我?” 顾逸川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你若想说,会告诉我的,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 沈南葵微微一笑,“逸川,你好像并不以为,是我今日受到了什么委屈。” “先前我是这么想的,可我看到你时,又觉得不像。” 顾逸川听说沈南葵去送客了,一直在屋中等她,可过了许久却不见人来,贺氏那里也说没见过她,他便猜想,她是来了这里。 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刚才他在阁楼看到的沈南葵,和他平日里见过的那个她,好似完全不一样,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那样忧伤的神色,仿佛这茫茫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不敢上去碰她,生怕一碰她就会碎了。 沈南葵笑笑说:“人嘛,难免会伤春悲秋,你看这雪,今日落下,明日化去,今日洁白,明日污浊,还是一种东西吗?” “是。” 顾逸川语气坚定,“即便雪化成水,可也无法否认这水曾经是雪,即便这雪落入污泥,染上秽浊,降落时也还是一身白,不能因为它昨日和今日的不同,就否定了它是雪的本质。” 沈南葵凝望着他,冻得通红的脸颊像一颗挂霜的柿子。 “那我也一直是我,对吗?” 顾逸川搓热手掌,贴在她的脸颊上,点头说:“你当然是你。” 沈南葵忽然痴痴笑起来,她将头埋进顾逸川怀里。 “我想好了,我们今日便搬去青雨巷吧,我想在那片竹林下吹笛给你听。” 顾逸川摸着她的鬓发,笑着应道:“好,我们一起赏雪品茶,调琴吹笛。” 两人从阁楼下来,黄妈妈早已等在这里,一见他们,便把两个手炉递了过去。 “大姑娘,姑爷,你们真是好兴致,也不怕挨冻,竟跑到阁楼上去赏雪,夫人叫我来请,又不叫我惊动你们,我便只好等在这里。” 沈南葵接过手炉紧紧抱在怀里,才问:“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夫人说了,今日的事多亏大姑娘帮忙,她要好好谢谢你呢!” 黄妈妈的态度再不似先前那般傲慢,一个劲儿地赔着笑脸。 “大姑娘,大姑爷,快别在冷风里站着了,仔细着凉,赶紧去屋里暖暖,老爷夫人都等着你们呢!” 听到这样说,沈南葵便没再耽搁,和顾逸川一起去了贺氏屋里。 一进门,贺氏也没急着要和她说话,反倒极为体贴地叫小两口先在炭火旁烤暖和身子,又让黄妈妈端来姜汤给两人祛寒。 等他们缓过来,贺氏才笑着开口。 “南葵,先前让你顶替婉儿做法事,叫你受委屈了,还有今日在齐侯夫人面前,也多亏了你巧妙化解。” 她打开桌上的一个雕花锦盒,“咱们做女子的,身上需得有几件像样的首饰才行,我瞧你头上常戴着的那个碧玉簪子,水头倒是不错,可究竟太素了些,这里面是一对翡翠镯子,原是我出嫁时的嫁妆,今日就给了你,来,过来戴上叫我看看。” 贺氏冲她招了招手。 沈南葵见那对翡翠镯子不是俗物,并不愿意收下,婉言道:“这也太贵重了,母亲还是自己留着吧。” 沈父插话道:“你母亲给你,你就拿着吧,当日你出阁,我们本就没给过你什么,如今也算是补上了。” 齐侯夫人走了之后,贺氏来书房找他,他才知道沈家今日险些要面临多大的劫难,沈家若真被流配去了阳平关,只怕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到时他还谈何复兴沈家,顶立门户? 而这一切能够得以化解,都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养女。 他其实也很意外,沈南葵虽然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他亲自教她读书写字,可印象中那个女儿,除了知书达礼、乖巧听话,也未曾显现出多大的胆气。 怎么如今她却敢勇为人先,做了那饱受争论的女夫子? 今日面临齐侯夫人也怡然不惧,有胆子当面驳斥她,后又说服。 如此种种,竟叫他这个为官多年的人,也不得不生出一丝佩服,他不禁想着,若她真是自己的女儿,那该有多好啊…… 第85章 都是天意 听到这样说,沈南葵没再拒绝,她走上前伸出双手,贺氏亲自将翡翠镯子戴进了她的手腕。 镯子晶莹剔透,一抹幽幽碧色冰洁渊清,仿若一汪清泉,将那一双皓腕衬得愈发光洁润泽。 贺氏细细观赏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赞道:“真好看,南葵,这对镯子果然衬你。” 这声夸赞是真心实意的。 这双镯子算是她压箱底的宝贝,沈平婉之前也很喜爱,可试过之后,又觉得翡翠老气,如今看来,倒是婉儿撑不起翡翠的气度,现下戴在沈南葵手上就刚刚好。 沈南葵微笑着收回手,盈盈行礼,“多谢母亲了。” 她走回顾逸川身旁坐下。 沈父又道:“你的条件,我已经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罢了,今日你帮沈家挡下一次劫难,也算是抵消了这些年沈家对你的养育之恩,那便依你所言,除婚丧嫁娶一应不得不出席的大事,你若不想来,我们不会再勉强你。” 沈南葵站起身,端端正正地行礼,“多谢父亲和母亲体谅。” 顾逸川也与她一同见礼。 沈父摆了摆手,面色复杂地看着她道:“你如今是顾家妇,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管如何,你我父女一场,为父还是期盼你能事事顺遂。” 沈南葵趁势提出,“我已在青雨巷置了一处小院,我想今日便搬过去住,还请父亲和母亲恩准。” 贺氏面露讶然,“你才回来几日,何时又去置的宅子,竟连我都不知道?” 说完这话她便后悔了。 她这些日子,一门心思都在婉儿身上,哪里又注意过沈南葵做了什么? 只不过,听到她竟然有实力在京城置宅子,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惊讶,顾家难道真的发财了? 沈南葵道:“逸川年后在京中备考,也需得有个安静的住所,宅子是我以前就留意过的,此番回来,正好将其定下,所以并不麻烦。” 贺氏想了想说:“其实,逸川要准备春闱,沈家也有许多空屋,你父亲对此早有安排,你又何必耗费钱财另置宅子,以顾家的情形,这些钱你们应当花在刀刃上才是。” 沈南葵笑了笑说:“不瞒母亲,我与顾家大哥大嫂正一同做着买卖,运气好小赚了一笔,所以家中的日子,要比从前好上许多。” “原来如此。” 贺氏心下了然,敢情是顾家做买卖赚了钱,难怪如今又是添置下人,又是置办宅子。 沈父静静听着她们说话,再一次觉得,是他低估了这个养女。 “你既已做好决定,我与你母亲便不再多说什么,但有一点,只要你还姓沈,咱们就永远同气连枝,荣辱与共,日后,你若是想回来看看,沈家也永远欢迎你。” 沈南葵恭敬行礼,“女儿明白。” 话说开之后,双方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沈南葵不必再担心,不知哪日就会收到沈家来信,无谓大小事,都要让她奔波而来,受气而归。 贺氏也没了将养女扫地出门之后,还要防着她上门打秋风的烦恼,不过,她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管她对沈南葵如何苛责刻薄,可从始至终,她到底也没开口求过自己一句。 沈南葵与顾逸川已经告退出去了,贺氏和沈父却还呆呆坐着,两人神色都是一样的怅惘。 良久,贺氏叹道:“唉,若没有当初那样阴差阳错的事就好了。” 这样,她的女儿便一直是她的女儿。 不会让她倾注感情将女儿养大之后,才发现是错付了,一面亏欠亲骨肉,一面厌憎曾经捧在手上的珍宝。 沈父摇了摇头,“不提了,都是天意。” 说到底,沈南葵又没有做错什么,相反,她却一直在为这件事情赎罪,如今恩情还完,就由她吧。 - 收拾完东西,沈南葵和顾逸川便带着芳草,离开了沈家。 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青雨巷,敲门声响,钟山立即过来开门,看到门外的阵仗,眼前一亮道:“公子,夫人,你们这是要搬过来了?” 沈南葵莞尔,“怎么,你不乐意?” “不不不,小人当然乐意,小人得夫人垂怜,得以在这里做事,巴不得叫您看到小人的忠心和本事呢!” 他极有眼力见地跟芳草一起往里搬着东西。 顾逸川想要搭手,也被他一把拦住,“公子,夫人,这里有我们便是,天还在下雪,屋里烧着炭火,你们快进屋去吧,如若冻着了,那便是小人的罪过了。” 沈南葵和顾逸川一同进屋,笑着问道:“如何,可还算伶俐?” 顾逸川笑道:“你的眼光,自然不差。” 今日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天,刚把东西在青雨巷安置好没多久,天就黑了,沈南葵与顾逸川便也早早就寝。 雪下了一整夜,翌日,天放晴了。 墙边那一片竹林,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腰,太阳光照在上面,竟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吃过早饭后,沈南葵和顾逸川相携在竹林下散步,她望着头顶堆满雪的翠竹,忽而玩心大起,叫了一声“逸川!” 顾逸川疑惑看向她。 她却一下撒开他的手,转而重重拽了一把头顶的竹枝,而后便一溜烟跑了,独留顾逸川淋了满头满身的雪,落雪钻入领口,顾逸川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蛰’得险些跳起来,慌乱拍着衣领里的雪。 顾逸川一向沉稳自持,颇具读书人的儒雅风范,何曾像个抓跳蚤的猴一般,在原地跳来跳去? 看着他这副滑稽的模样,沈南葵愈发觉得有趣,笑声回荡在小院中。 “傻子,你怎么不躲?” 顾逸川拍掉身上的雪,才走上前捏了捏她的脸,有些无奈道:“我又怎知,我家端庄娴雅的娘子,竟也是个会捉弄人的促狭鬼?” “你生气了?” 顾逸川笑着摇头,“当然没有。” “果真?” “果真。” 忽然,沈南葵手一扬,一个小小的雪球又在顾逸川鬓边碎开。 “既然不生气,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第86章 只有你和我 顾逸川再度受袭,心里不禁也有些意外。 因为他从未想过,以自家娘子的性子,竟然也会一而再地捉弄于他? 不过,看到沈南葵脸上明艳犹如春花一般的笑容,他又觉得惊喜,不由呆呆看了好一会儿。 “傻子,发什么愣?” 又是一个雪球飞来。 顾逸川生生被戏弄了三回,他笑意染上眉梢,却故作恼怒说:“三次了,我可要还手了。” 他随手团起一个雪球,怕砸到沈南葵,并不将其压实,松松散散就扔了出去。 他一扔一个准。 而且,由于雪球压得不实,还没砸到人便已经散开,碎沫掉入领口,却更让沈南葵难受,她想扒拉也扒拉不尽,便冲着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钟山和芳草求援,“你们谁来帮我?”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哪有不爱玩的? 芳草笑嘻嘻跑过来,“我帮夫人!” 钟山也坐不住了,忙道:“那可不行,你们这是以多对少,公子吃亏了,我去帮公子!” 四人很快分成两组阵营。 顾逸川和钟山顾及对方都是女子,并不敢下重手,边丢雪球边躲。 沈南葵则是和芳草分工,她只顾团雪球,芳草负责往外丢。 四人玩得极为尽兴。 忽然,芳草扔雪球时一个没注意,打中了顾逸川的眼睛,他“哎哟”一声捂住眼。 芳草吓得连忙赔罪,“公子,我不是有意的!” 沈南葵也赶紧上前查看,只见顾逸川眼睛倒是没什么事儿,眼眶却红红的。 芳草满脸愧疚,“都怪奴婢下手没轻重……” 沈南葵拍了拍她,“不怪你,是我叫你来玩雪的,他要怪罪,有我顶着呢!” 顾逸川问:“那这么说,娘子要对我负责咯?” 沈南葵点头,“嗯,你说吧,想叫我如何赎罪?” 顾逸川笑了,“那便罚你吹笛给我听。” 沈南葵优雅地一颔首,“愿为公子效劳。” 她扭头吩咐道:“钟山,摆桌案烹茶。” 钟山闻言立即去张罗了,芳草也连忙去屋中取了两个手炉出来。 沈南葵暖了会儿手,便拿出短笛,面对着竹林缓缓吹奏起来。 太阳移至头顶,慵懒和暖的光芒洒下,照着这一方小院,落在那一片翠竹雪顶之上,最后又勾勒出站在光里的那一道人影。 清越的笛声响起,这首曲谱并不复杂,简洁的曲调清新自然,如一湾淙淙溪流,轻吟浅唱间,无端叫人摒去心里的许多杂念,只余恬淡和从容。 一曲毕,顾逸川毫不吝言地赞赏,“聊将横吹笛,一写山水音,今日得闻姑娘一曲,也是值了。” 沈南葵浅浅一笑,“一首小调而已,公子未免夸张了。” 顾逸川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虽是小调,可曲意难得,所谓听曲识人,便是如此,姑娘何须自谦?” 沈南葵笑着抿了一口茶,又一指身后的竹林。 “好曲,好茶,好景,公子可还满意?” “满意至极。” 顾逸川眉目间也是散不开的笑意,问道:“南葵,你今日仿佛格外高兴?” 沈南葵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来了这里,我心里就十分轻松。” 顾逸川道:“或许是因为在这个小院里,只有你和我。” 沈南葵笑着抚掌,“没错,正是如此,在这里,我不用管沈家如何,也不用在意顾家如何,这里只有你和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这辈子,上辈子,她好像都没有这么轻松过。 昨日踏进青雨巷小院的一瞬间,她便仿佛卸下了一身的枷锁,她不是那个要统御侯府的主母,也不是顾家的贤惠儿媳,更不是要舍己顾人的沈家养女,在这个小院里,她就只是她自己,她身边,便只有要与她相伴一生的良人。 笑过一阵后,她忽又叹了口气,“这样一说,我都不想回去了。” 顾逸川握住她的手,“你若喜欢这里,我们便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 他也从未有过这样轻松愉快的时刻。 打雪仗,品茶听曲,赏雪闲谈,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没有外界纷扰,没有诸多规矩,不论做什么,都叫他从心底里觉得高兴。 沈南葵思索片刻,应道:“好,逸川,我便在京城多待一段时日,等到私塾开学了再回去,而你就留在京城待考,如何?” 顾逸川摇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我送你,耽搁不了几日。” 沈南葵拍了拍他的手,“怕什么,我还有芳草陪我呢,到时再让钟山送我回去便是了,来回少说也要五日,路上颠簸,你也无法安心读书,还是留在京中吧。” 事情说定,顾逸川便提笔给顾庆荣写信,将安排告知于他们。 写完后他问:“南葵,烟霞阁才刚开业不久,大哥大嫂一向都是找你拿主意,你这么久不回去,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沈南葵笑了笑说:“我迟早要放手的,如今货源和售卖已成规模,我相信大哥大嫂能应付得来。” 顾逸川不由叹道:“我家娘子还真是运筹帷幄。” 沈南葵一脸谦虚,“过奖,过奖。” 两人安心在青雨巷住了下来,正月里的京城最为热闹,上午顾逸川读完书,下午得空,或是陪沈南葵去逛集市庙会,或是两人流连于茶馆酒肆中听评书、探美食。 沈南葵在京城待了两辈子,到处都无比熟悉,她带着顾逸川,两人成双成对出入于各处,落在旁人眼中,他们便是一对让人倍受艳羡的恩爱眷侣。 或也有不想出门的时候。 两人便窝在小院,郎抚琴来妾吹笛,院门一关,再无暇理会外界的风雨。 沈南葵觉得院子里除了这一片竹林,景致有些过于单调,顾逸川便带她去逛集市,买了小贩说的,能够随栽随开的几棵花树,有梅花、桃花和海棠。 他亲手把几棵花树种在南墙下,笑着同她说:“你瞧这枝头梅花未落,如今正正应景,待你春日再来,桃花也就开了,桃花谢了还有海棠,只要有我在,必不叫你觉得枯乏。” 沈南葵笑他,“那你可得好生侍弄它们,若我来时看不见花开,我可不依。” …… 快活的时光总是短暂,一转眼半个月过去,沈南葵也该走了。 第87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是夜,正房熄了灯。 顾逸川侧过身子,一把将沈南葵揽入怀里,脸埋进她脖颈,下巴在她莹润的肌肤上轻轻摩挲着。 “南葵,真不想和你分开。” 他低沉的声音中略带一丝暗哑。 沈南葵心中也满是不舍,半个月的时光仿佛一眨眼就过完了,在这青雨巷小院里,她无需管家、无需理账、无需教学,每日就只守着顾逸川,做自己想做的事,虽然时间短暂,却是她前后两世过得最为轻松自在的日子。 她抱住顾逸川的背脊轻轻拍了拍,“只是暂时分开,我若得空,就来京城看你可好?” “当然好,可我还是舍不得你。” 沈南葵笑了,“以往你在县城求学,我们不也常常分开吗?” 顾逸川的唇紧贴着她的脖子,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不一样,南葵,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和你待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沈南葵轻轻叹气,“我知道,你我心意相通,我又怎会不知你的感受?不若……” 她顿了顿说:“不若我不走了,留下来陪着你?反正生意上的事有大哥和大嫂,若有什么不能抉择的难事,我再回去盯着也行。” 顾逸川一下抬起头,“那私塾呢?” 沈南葵沉默片刻后道:“这是我唯一不放心的地方,我既接手了私塾,就要对孩子们负责,而且我……” 私塾于她,并非只是一门可以糊口的生计,她这个夫子身份,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这世间的女子,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所以,她并不想轻易放手。 其实,以她如今的财力,大可以花重金聘请那些饱学之士来私塾授课,这般做法,也算是不负学生们对她的一番信赖,可是她无法保证,那些饱学之士,是否能一视同仁地对待私塾里的女学生? 旁的学生都还好说,只要有学可上,无非就是换了一个夫子。 可那些姑娘,是她带去私塾的,她不能撇下她们不顾。 顾逸川指尖轻抚过她的脸,“南葵,顺从你的意愿就好,我纵然想和你相守,但我也不愿让你,为了我违背自己的本心。” 沈南葵摇了摇头,“可我们是夫妻,我总是要和你在一起的,如若你高中做了官,留在京城,我们也还是这样分居两地吗?” “当然不!” 顾逸川手指一僵,下意识反驳道。 “是呀,世间安得双全法?” 黑暗中,顾逸川似是叹了口气,“可我怎能让你因为我,放弃自己想做的事?” “不是放弃。” 沈南葵坐起身子,缓缓说:“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思索以后的事,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守在来安镇的私塾,所以离开私塾,也只是迟早的事,但我不会随随便便离开,我会安顿好一切,让私塾不论有没有我在,学生们都能像之前一样安心读书,汲取知识,如此,私塾方能长以为继,而我也就放心了。” 她笑了笑,“再说我,那就更无妨了,不论是到了哪里,我都依然是我,经商赚钱,开堂授课,这些我想做的事,难道不能换一个地方继续做吗?” 顾逸川看不清楚她的脸,朦胧夜色中,只能模糊瞧见她的轮廓。 但他知道,这张脸上此刻的笑容一定比星辉更绚烂,比日光更耀眼,正如他爱的那般。 顾逸川喉结滚动,把她轻轻拥进怀里,像是捧着一件珍宝。 “南葵,你怎么这样好?” 沈南葵轻笑着从他怀中伸出双手,摸着他的脸道:“你也很好啊。” “有道是商贾低贱,女人做夫子更是离经叛道之举,你身为读书人,又要走科举入仕的路子,应当最是爱惜名声,可你却从未对我有过丝毫阻拦,甚至还一直支持我,不是吗?” 顾逸川闷声笑起来,“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难道像那些酸腐的老学究一样,指着你的鼻头骂,亦或是,日日规劝你在家相夫教子?” 沈南葵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还真想象不出,你说这些话的样子。” 顾逸川脸埋在她发丝中低笑,“放心,我不会,永远都不会。” 他笑声久久不停。 沈南葵狐疑道:“有这么好笑么?” 顾逸川摇了摇头,叹道:“我家娘子能力出众,合该大放异彩,我拦你做什么?再说了,你经商赚的钱,也成了我碗里的饭,你难道要我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没个正行,我可不是你娘!”沈南葵推了他一把。 “你是我娘子。” 顾逸川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啄了一口。 沈南葵脸色烧红,“原来你是在笑这个,还有没有点读书人的样子了?” “没有,也不想有了。” 沈南葵还没理解出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就被压倒在了床上。 滚烫的吻落了下来,额头,眉梢,眼角,鼻梁,脸颊,下巴……最后是嘴唇。 他像是在品茶一般,细细品尝着她。 外面天寒地冻,沈南葵被压在床榻上,却仿佛三伏天一般燥热。 她一时觉得自己是在海里,如同一叶扁舟般飘荡无依,一时又觉得是在沙漠,被火辣辣的烈阳炙烤着,叫她躲无可躲,干哑的喉咙缺极了水,她本能地低吟,却愈发遭到捕食,她便只能在那人的口中,短暂地汲取一些水分,但也仍不解渴……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不知继续了几次。 只闻远处响了几声鸡鸣,顾逸川搂着怀里的人,又要去吻她。 却被无情推开。 沈南葵声音沙哑,哀求道:“都四更天了,好相公,咱们睡觉吧?” “娘子,为夫一点都不困。” 顾逸川仍旧俯身去吻她的脖颈,只要一想到天亮后她就要离开,他便舍不得睡去。 沈南葵双眼一闭,干脆装死。 见她一点回应都不肯再给自己,顾逸川既觉得心疼,又感到好笑,轻轻将她拢在怀里,笑说:“不闹你了,那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说什么?” 沈南葵在他怀中拱了拱。 第88章 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你总说城外的白马峰景色绝佳,我也想去看看,等你来了,我们一起再去一次,如何?” “好……” “春闱之后正当暮春,那时山花也都开了,我想与你一同漫步山间,攀登而上,看山花,赏云海。” “……” 说着话,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声音。 顾逸川不由失笑,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也含笑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 原定的一早就启程回来安镇,可沈南葵夜里被折腾了太久,竟一觉睡到了中午。 而且,更不巧的是,上午竟然又下起了雪。 沈南葵一身酸痛,索性没有下床,连早饭都是在床上吃的,当然,她也没有理会顾逸川。 顾逸川见她没走成,欣喜之余,笑得一脸无害。 “是老天爷要留你,南葵,如若你一早便走了,遇上了大雪,岂非更难赶路?” 沈南葵气哼哼道:“别得意,这雪不会下太久。” 果然,她一语成谶,雪只下了两个时辰便停了,地面的积雪只有薄薄一层,还化了好些,并不妨碍赶路。 见顾逸川神色又黯淡下去,沈南葵的心也软成了一滩,柔声安慰道:“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现今先做好各自的事,一定会有不再分开的时候。” “下一次,便永不分开。”顾逸川直视着她,眼神坚定。 收拾行囊的时候,钟山忽然来传话,“夫人,门外有人找您。” “是谁找我?”沈南葵疑惑问道。 钟山挠了挠头,“是个年轻姑娘,叫什么荷华来着,还说是您的旧仆。” “荷华?” 沈南葵一愣,停下手上的活,“快叫她进来。” “好嘞!”钟山领命而去。 不多时,他便领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进来,那女子一见沈南葵,就扑通一下拜倒在地。 “姑娘,荷华给您磕头了!” 沈南葵忙叫芳草把她拉起来,笑着说:“荷华,你我已经不是主仆,你无需再跪我。” 荷华摇了摇头,“不,在荷华心里,姑娘永远是姑娘。” 沈南葵望着面前鲜活的女子,实在难以想象前世她遭遇的惨事,不过好在,这一世她还好好地活着,看见她好,也算是全了自己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荷华,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荷华看着沈南葵,激动得双眼蓄泪,擦了擦眼角才说:“我原先不知道姑娘回来了,想着正月都快过了,姑娘也总该回沈家一趟才是,便着意去打听了,才知道姑娘和姑爷如今住在这里,我就寻了过来。” 沈南葵让芳草奉上茶,笑着问:“你找我有事吗?” “有……” 荷华垂着头,忽然又一下跪在地上,“我是来谢过姑娘的。” “谢我什么?”沈南葵有些疑惑,“若是因为当初我帮你赎身的事,你已经给我磕过头了,如今便无需再言谢。” “不是这个……”荷华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沈南葵挥了挥手,让芳草退下,屋子里就只剩她们两人,荷华才哭着说:“荷华是要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当日您不让我随二姑娘入侯府,以家中安排了婚事为由,悄悄赎我出沈家,所以,夫人便让书桃和书杏两人,跟着二姑娘进了侯府,您或许还不知……书杏已经没了。” “没了?”沈南葵面露震惊。 她知道是书桃和书杏跟着沈平婉去了侯府,在沈家见到书桃好好的,她便以为书杏也没什么事,之所以没跟着一起回来,或许是在侯府接了别的差事。 却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竟然就没了? “是因为……沈平婉?”沈南葵只想到了这个可能。 荷华点头说:“正是,我与书桃和书杏交好,年前有一次,我在街上遇见书桃,她便同我说了一些侯府的事,二姑娘她……不知在侯府受了什么委屈,把气都撒在了书桃和书杏身上,书杏有一次不小心打翻茶杯,便被二姑娘罚在雪地里跪了一晚,冻病了之后,还不让人请郎中为她医治,书杏没能熬过去,便走了……” 沈南葵眉头深深蹙起,“她怎能如此轻视一条人命!” “所以奴婢才后怕啊!” 荷华抹着泪,又苦笑了一下道:“姑娘,您或许还不知道,当时您要送我出府,我心里虽然感激,但暗中也是埋怨过您的,毕竟,若能在侯府里待个一年半载再出去,前程定是会比现在好上许多,如今想来,我真是糊涂啊,竟不知姑娘这样做,是救了我一条命。” “二姑娘与您不合,所以向来看我也百般不顺眼,若是我随她去了侯府,只怕我也……” 她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所以,我才一定要来亲自向姑娘磕头道谢。” 沈南葵扶起她,“都过去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书桃她……” 毕竟是一个年轻的生命,她不由也担心起来。 荷华笑了笑道:“姑娘不必担心,那儿毕竟是侯府,出了人命之后,听闻建宁侯夫人已经狠狠教训过二姑娘了,严令她不准再闹出人命,书桃应当不会有事。” “那就好。”沈南葵轻轻一叹。 齐侯夫人眼里向来不揉沙子,这大抵也是让她想要休了沈平婉的原因之一。 两人复又坐下,沈南葵笑问道:“荷华,你回家这么久,如今可还好?” “我……”荷华面色迟疑。 沈南葵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荷华犹豫了一会儿,面上划过一抹坚决,跪下说:“荷华想求姑娘带我走!” “这是为何?” 荷华红着眼,却没有再落泪,她昂着头,面上说不清是悲还是恨。 “姑娘待我好,荷华都知道,可我那对兄嫂却是黑了心肝儿的,他们为了钱,如今竟想把我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鳏夫做妾,那老鳏夫虽然死了老婆,可收的姬妾都不下十房,更有三个儿子日日抢夺家产,进了这样的人家,只怕到时我连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沈南葵听完也怒了,“混账!他们怎能这样对你?” 第89章 便别再卖身为奴了 荷华双眼通红,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睛,硬生生把泪水憋了回去。 “当年二姑娘回府,姑娘的地位也一落千丈,那时您在沈家的处境,并不比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好多少,荷华都看在眼里,可您还是拿出了体己,放我归家,当日您对我说,回去之后要好好过日子,奴婢一直铭记在心。” “回家后,我帮着兄嫂做营生,照看孩子,也想着能遇一良人与之成亲,如此,才算不负姑娘对我的一片苦心,可……谁知我的兄嫂竟然这般无耻,要卖我去做妾!” 她脸上还是滑下泪来,但神情依旧倔强。 “我的自由身,是姑娘帮我换来的,当初姑娘让我回去,为的是叫我好好过日子,我岂能由着他们随意糟践?所以,这些日子,我假意顺从,其实一直在谋划逃出京城,知道了姑娘在青雨巷,我便斗胆找上门来,求姑娘带我走,无论姑娘去哪,荷华都甘愿追随!” 话说完,她再度重重磕下头去。 “荷华,你先起来。” 沈南葵扶起她,叹了口气道:“我没想到,你的家人竟这般不顾念血肉亲情。” 荷华眼神悲绝,“在他们要将我卖给老鳏夫做妾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我的家人了!” 沈南葵轻拍了下她的肩,默然片刻后才问:“荷华,你果真愿意跟着我?” 荷华坚定点头,“若姑娘不弃,荷华愿意一辈子侍奉姑娘,报答恩情!” 见她如此忠心,沈南葵不由也被这片情义打动了。 “既如此,那我此番回沧县,便带上你一起。” 闻言,荷华顿时喜极而泣,“荷华能再回到姑娘身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南葵问:“你兄嫂将你卖了多少银两?” “五十两银子。” 荷华眼中染上一抹屈辱。 沈南葵点头道:“好,离京之后,我会命人将这五十两银子送去你家,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至此以后,你便不必再受兄嫂的挟制。” 荷华没想到,姑娘竟然这么快就为她解决了后顾之忧,惊喜之余,更是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抹着泪道:“荷华谢姑娘大恩,今后一定好好伺候姑娘,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愿为奴为婢,听候姑娘使唤!” 沈南葵笑笑说:“你早已出府,既然已经销了奴籍,便别再卖身为奴了,日后,你跟在我身边做事即可。” 两人自小一同长大,情谊非凡,加之荷华对她忠心耿耿,所以,有没有这一纸奴契,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荷华怔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眼泪啪嗒往下掉。 “姑娘……” 见她又要跪,沈南葵忙一把拉住她,无奈道:“别跪了,马上就要出发,还是留着点力气赶路吧。” 说罢,她先便先出了屋子,去看钟山那边有没有准备妥当。 荷华愣愣看着她的背影,任由脸上泪水肆意。 好半晌,她才像是醒过神一般,抬起袖子拭去泪痕,眼中划过一抹坚定。 她绝不能辜负姑娘对她的看重。 一切都准备妥当,沈南葵便出发了,顾逸川将她送到城外,目送着马车渐渐走远,直至消失不见,才独自一人返回。 沈南葵从车窗看着他的身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明明他们夫妻,之前也有过许多次分别,可为何这一次,却叫她也感到愁肠难解…… 荷华见她闷闷不乐,便想逗她开心,问道:“姑娘,姑爷待您一定很好吧?” 沈南葵点了点头,唇边不自觉溢出笑,“没错,他待我极好。” “我瞧咱们姑爷一表人才,春闱必能高中,到时也给姑娘挣回一个状元夫人当当!” 沈南葵想着顾逸川的样子,眉目一片缱绻。 “我相信他。” 她看向荷华,温言道:“我们已离了沈家,以后还是叫我夫人吧。” “好,荷华记住了。” 荷华是知道当初换亲之事的,原本心中一直担忧,如今见到姑娘与姑爷感情和睦,她也由衷地感到高兴。 天冷路滑,马车在路上走了三日,才回到顾家。 离家这么久,沈南葵原以为,顾母定是没什么好脸色给她,可谁知回来后,顾母竟只撂下一句‘哟,还舍得回来啊?’便没有后文了。 她不禁纳罕,自家婆母何时变得这么好脾气了? 原已准备好一番说辞应付她,如今看来,倒是都省去麻烦了。 顾庆荣和梁氏都在烟霞阁做事,眼下并不在家,倒是两小只,看到沈南葵回来,将她缠了许久。 阿巧贼兮兮地问她,“小婶婶,你是不是也觉得奶奶变了?” “为何这样说?” 阿巧道:“你不知道,当时小叔写信回来,奶奶知道你们不回家,在家生了几天的气,还说了你许多坏话呢!” “后来呢?”沈南葵问。 “咳咳!” 却是阿远在给阿巧使眼色。 但阿巧并未意识到,撇了撇嘴道:“哥哥,你吓唬我做什么?我可是小婶婶这边的,她许久不在家,我自然要把家里的事说给小婶婶知道。” 沈南葵微笑,“好,你继续说。” “后来嘛,爹爹和娘在城里做生意,赚了很多钱,他们便买了许多好东西给奶奶,还说若不是你,家里便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他们叫奶奶莫要骂你,若是惹得你生了气,你不愿再管家里,那咱家就又要挨穷了,还有刘妈妈,也日日这样劝奶奶,奶奶抱着爹爹和娘给她买的好东西,渐渐就不生小婶婶的气了。” 阿巧说得起劲,小脸上眉飞色舞。 阿远却已经在捂脸哀叹了,“快别说了呀,笨蛋!” 阿巧恍若未觉,一脸不忿地继续说道:“哼,奶奶真是见钱眼开,明明小婶婶这么好,她却只认钱,不认人,一点都不公正,还得全家人来哄着她,小婶婶,我都替你委屈!” 沈南葵问:“说完了?” 阿巧下巴一点,咧出两排白白的牙齿,“说完了!” 阿远见她还一副想邀功的样子,极为嫌弃地瞥了她一眼,面带同情道:“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啧啧!” 这个小笨蛋,难道忘了,自家小婶的另一个身份了吗? 第90章 借一借别人的势 果然,阿巧笑得正开心,还一脸欢喜地问沈南葵,“小婶婶,阿巧想吃兰芳斋的点心,你这次回来,有没有给阿巧带好吃的呀?” “当然带了,但是……你不能吃。” “啊?为什么!”小丫头睁圆了眼,满脸不解。 沈南葵摸了摸她的脑袋,明明笑容分外亲切,可说出来的话落在阿巧耳中,却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顾文巧妄议长辈,罚不许吃京城带回来的点心,外加抄孝经十篇。” 阿远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笨蛋,让你口无遮拦!” 阿巧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屈道:“小婶婶,阿巧说的都是事实,又没有乱讲,难道你不想知道家里的事吗?” 沈南葵道:“我若想知道,自会去问刘妈妈,或是你爹娘,当然,你也可以向我陈述事实,但不可妄自非议长辈,你若觉得长辈不对,可以规劝改正,但私下里这样说,既不能改变什么,亦是对长者的不尊,你明白了吗?” 阿巧扁着嘴,点了点头,“阿巧知错了。” “去吧,先去抄书。” 沈南葵已经发话,阿巧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敢求情,委屈巴巴地进了堂屋。 阿远捂嘴偷笑,冷不丁一个回头,却撞上了沈南葵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忙说:“小婶,我……我去看书!” 沈南葵拦住他,“我不在的这半个多月,功课都落下了吧?” “没、没有!”他忙摇头。 沈南葵淡淡瞥他一眼,“明知妹妹说错了话,你却不出言提醒,看她受罚还如此幸灾乐祸,行了,你也进去陪阿巧抄书,晚上将功课一并交予我检查,若叫我发现你们偷懒,仔细挨手板。” 阿远再也笑不出来了,鹌鹑似的也进了堂屋。 兄妹俩你瞅我,我瞅你,脸上的表情都比哭还难看。 “哈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传来,却是顾庆荣回来了,看到一双儿女这个样子,他笑得别提多高兴了。 “还得是二弟妹,将他们治理得服服帖帖!” 让他这个做爹的,都不用再费心管孩子了,而且以沈南葵的手段,不愁孩子将来不成才。 “大哥回来了?” 双方见了礼,也到了堂屋坐下。 沈南葵看着另一边安静抄书的兄妹俩,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个院子,沉吟道:“或许,是时候盖一座新宅子了。” 两个孩子渐渐长大,总在堂屋学习容易被人分心,这样也不是办法。 顾庆荣也压低了声音,“这倒不难,如今家里不缺钱,二弟妹若有此想法,待我与娘和二弟商议过后,便能找泥瓦班子动土。” 沈南葵想了想说:“原先只咱们自家人,住着这个院子倒也合适,可如今家里添了不少人,一则住处不够,二则还有马厩需要新建,倒不如重新起一座宅子。” 不管以后顾逸川会去哪做官,翻新老宅都合情合理。 “也对,”顾庆荣一拍大腿,“既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我。” 他说完忙又补充道:“还有盖房子的钱,二弟妹你可别想着自己来出,这是顾家的事,只要娘同意,这钱理应由大房二房,还有公中各出一份。” 沈南葵笑了笑,“好,听大哥的。” 顾庆荣满意一笑,这才说起了正事,“二弟妹,我知道你今日要回来,所以特地来跟你说说买卖的事。” 他将烟霞阁近些日子的经营状况,账目出入,都细细说与了沈南葵知道,末了问道:“二弟妹,可有不妥?” 顾庆荣掌管烟霞阁这么久,也算是得心应手了,可这些日子沈南葵不在,他总像是没了主心骨,做决定时瞻前顾后,并不自信,生怕有哪里做得不对,会对烟霞阁造成不利影响。 沈南葵摇了摇头,笑说:“大哥,你与大嫂做得很好,烟霞阁目前的情形,没有任何问题。” 听得此话,顾庆荣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总算放了下去。 “那就好,那就好!” 见他这样,沈南葵不由失笑,过了一阵,才又问:“大哥,方才你说,那些重金来寻求合作的同行,都被你婉拒了对吗?” 顾庆荣点头,“我记得你的吩咐,咱们烟霞阁是稳打稳扎,一步步做起来的,并不需要假手于他人,所以这些上门想分一杯羹的,我一概没有理会。” 他说这话时气势十足,跟先前做账房时相比,俨然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面貌。 沈南葵笑着赞道:“大哥如今颇具掌柜风范。” 顾庆荣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二弟妹,你就别取笑我了,若不是你,哪有我顾庆荣的今日?……对了,你问起这事,是有什么不妥吗?” 沈南葵摇头说:“倒也没有,大哥,我记得烟霞阁开张之时,胡老学士曾送了一副他的亲笔字画过来,可还在店里?” “在的,还有逸川那些同窗送来的礼物,都在铺子里放着呢。” 沈南葵道:“大哥,你回去后,记得将胡老学士的亲笔字画挂在烟霞阁前堂正中,旁人送的礼物,若有带署名的字画,也可一同挂出来。” 烟霞阁想要稳立城中,光凭顾逸川的举子身份,或许还不太够,也需得借一借别人的势,不过,待到顾逸川高中,想必便无需有此担忧了。 听得这样说,顾庆荣大约也明白了,应道:“二弟妹放心,我一定记得。” 商谈完事情,顾庆荣没有多留,又急着赶回了县城。 烟霞阁年后在城中已小有名气,如今生意大好,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当真一刻也离不得人,他得赶紧回去盯着才行。 过了两日,正月结束,二月初一这天,是私塾开学的日子。 沈南葵又忙了起来,她一面讲学,一面又做出一个决定——出钱扩建私塾,改私塾为‘来安书院’。 扩建书院是件大好事,里正自然同意,一力将事情揽了下来。 沈南葵原本是想自己出钱的,可镇上大家得知她要扩建书院,竟然自发捐款,筹集了一笔钱,折合下来之后,她只需再补一小部分就够了。 第91章 学生从未有此想法 这日下学之后,她让两小只先行回家,自己却在学堂迟迟未走。 沈南葵心情颇为复杂。 犹记得当初刚来私塾,满镇子的人,除了里正愿意信任她,将私塾委任于她,大家对她并不看好,各处皆有质疑之声,毕竟在世俗眼中,一个女子,怎么能当好夫子呢? 后来,她虽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可吴绍之案过后,谣言四起,她被人推上风口浪尖,声名狼藉,成为众矢之的,最后是她以理服人,再有学生们的拥护爱戴,才能度过了那一难关。 直到今天,镇上大家知道她要扩建书院,自发募集钱款,这何尝不是对她的肯定和信任? 她的努力和付出,大家都看见了。 沈南葵的手轻轻划过她讲学时所用的那一方书桌,忽而缓缓笑了,眼中又渐渐透出一丝坚定。 “咦,夫子,您怎么还没走?” 一道身影冲了进来,竟是杨泽。 沈南葵微微一笑,“正待要走,你又为何去而复返?” 杨泽挠了挠头,指向自己的书桌,“学生有一本书落下了,所以回来取走。” 沈南葵点头,“快拿上回家去吧。” 杨泽搭臂行礼,取完书要离开学堂之时,忽然又回头看了沈南葵一眼,“夫子,学子都已散尽,炭火也灭了,这里四处透风,您还是快些离去吧,若冻着了倒不好了。” “也好。”沈南葵抬脚迈出门外。 荷华早已等候在此,看到她出来,忙拿了斗篷给她披上。 杨泽想了想,忽然说:“夫子,学生送您一程可好?” 私塾到顾家并不远,沈南葵见他一脸真切,便没有拒绝。 走在路上,杨泽问道:“夫子今日愁眉不展,难道是因为扩建书院的事?” 沈南葵侧头看他一眼,“扩建书院是好事,如今钱款募集完毕,已经由里正牵头,在选址动工了,可以说一切顺利,你倒说说,我有什么可愁的?” “就算不是愁,您也是思虑过度,为书院,也为我们。” “哦?” 杨泽正色道:“师丈顾举人已经入京,他是我们来安镇最厉害的读书人,春闱一定榜上有名,到时若被委派为官,夫子与他情深义重,必会跟随,学生知道您迟早是要走的,可……学生想不通,您为何要在此时扩建书院,您若走了,这书院建得再好,也岂非一座空壳?” “怎么,难道除了我,就没人能掌管这个书院了?” 沈南葵有些好笑,“你不好好研习学问,成日里倒琢磨起这些事来了?” 杨泽低垂着头,“事实摆在眼前,学生不由得不想……这么说,您扩建书院,当真是为了离开做准备?书院建好,您是不是就要为我们另请夫子来讲学了?” “我确实会离开,我若离开,也势必要请新夫子来教导你们,不过,你无需担心,我不会轻易把你们丢下,总要安顿好一切了,我才能放手。” “新夫子再好,哪有您好……”杨泽小声嘀咕道。 “杨泽,你说什么?”沈南葵问。 杨泽叹了口气,恭敬答道:“没什么,我知道此番夫子为了我们,耗费不少苦心,按理您没必要做这些事的,但您还是做了,私塾也好,书院也好,您是在为我们安排后路,学生心里都明白,只是……学生实在舍不得您。” 说都说了,他索性一股脑将心里话全倒了出来。 “私塾之中,属我年纪最大,他们不知道您的打算,我却能猜出一两分,夫子,杨泽此生能遇您点拨,得您教诲,如今又领受您的恩情,是杨泽之幸!”他郑重地弯腰作揖。 沈南葵扶起他,“说我思虑过多,我瞧倒是你,不好好用功读书,耗费心神来想这些,该罚。” “夫子要罚什么,杨泽都认。”杨泽一脸视死如归。 沈南葵笑了笑,“不逗你了,杨泽,你天资聪颖,又重情义,这是好事儿,今日你既来送我,正巧我也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说。” “夫子要说何事?” 沈南葵道:“县城华庭书院,年初招募学生,我已替你报了名,再过半个月便是书院入门考,你需尽力而为。” “华庭书院?” 杨泽惊呼一声,好半晌才说:“华庭书院是沧县最好的书院,招收学生的门槛非童生不可入内,甚至还要求年龄不能超过十五岁,且只认才学,若不通过考试,就连有钱也进不了,夫子,您替我报了名?” “这……没搞错吧?” 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我还未考取童生呢,又怎能通过华庭书院的入门考?” 沈南葵拍了拍他的肩,“你往常不是总问我,为何你的功课比旁人多,比旁人难,就连受罚,也比旁人更重些?杨泽,你是私塾学生之首,又曾跟随赵秀才念书,比别人更多几年底子,所以我自然更器重你,莫非你以为,是我故意刁难于你?” “学生不敢,学生从未有此想法。” 沈南葵单独给他布置的功课,比其余学生的更为深奥,涉及的知识也更庞杂,他又不傻,自然知道沈南葵这样做,是为了他好。 “既然如此,你又怕什么?” 沈南葵停住脚,直视着他,“你在我手底下也这么久了,你的资质如何,我很清楚,我是相信以你的实力,能够通过华庭书院一个小小的入门考,才会为你报名,难道你自己没有这份魄力吗?” 杨泽听完这番话,心中也满是激动,但却还是有些犹豫。 “可是夫子,我并不是童生……” 沈南葵抬头打断,“区区童生而已,今年的童试,我相信你一定能过,至于华庭书院所言,非童生不可入内,也并非绝对,你就算是童生,过不了入门考,也还是进不去,可若能通过入门考,哪怕还未考取童生,华庭书院又有什么理由将你拒之门外?” 杨泽平复了好一阵,才压下兴奋,郑重地作揖说:“学生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夫子厚望!” 第92章 招募夫子 沈南葵点了点头,“记住,不论何时,既不可妄自菲薄,也要戒骄戒躁,华庭书院是你顾师丈曾经求学的地方,那里有全沧县最博学的夫子,最上进的氛围,最重要的,是华庭书院只以才取人,从不低视寒门,你在那里,或许才能得到真正的蜕变。” 杨泽听她说话,神情中满是坚毅,可忽然眼眶却红了。 “夫子,我若真去了书院,就不能再跟着您了……” 沈南葵轻轻一笑,“跟着我有什么好的?我身无功名,于文坛之中,也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你现在觉得我好,只是因为还未去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而如今我所能做的,就是把你们送去更远的地方,叫你们不必受困于来安镇这一方天地。” 杨泽心中震动,忍不住抹起了泪。 “夫子,您为何要待我们这样好?” 他再怎么早熟稳重,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沈南葵心中一软,柔声道:“人与人之间的情分,都是相互的,当初我身陷谣言,你们不也挺身而出为我正名了吗?况且,我做这些事,也是出于自己的考虑,并不全是因为你们。” 她笑了笑说:“还记得我初进私塾,你是最质疑我的人,不仅反对我在私塾讲学,更不满我让女子进学堂,到如今,你就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吗?” 杨泽抹干眼泪,锵声道:“当然有,变的不止是我,还有来安镇的大家,学生对您,早已心悦诚服,乡亲们也是因为信任,才会把家中儿女送来您手下念书,乃至于如今,大家愿意自发捐钱盖书院。” “是啊,”沈南葵遥看远方,“只要这一团火烧得足够大,就不怕照不亮前行的路。” 一己之力带来的改变还是太少。 所以,她不止要自己做夫子,更要扩建书院,招募更多人才。 所谓星火燎原,前世她浑浑噩噩,活得毫无意义,而这一世,她也想为这世间做些什么。 杨泽似懂非懂,隐约觉得像是参透了什么,但又无法言说。 眼见已经到了顾家院外,沈南葵道:“华庭书院的入门考在即,时间宝贵,今日我就不留你了,我瞧你也满腹心事,你回去好生平静一番吧,记着,不要再为琐事扰了心神,做好自己该做的便是。” 杨泽心中一凛,应道:“学生遵命。” 他走后,荷华忍不住叹道:“夫人,您比之前更有气度了,我嘴笨,也不知怎么说……就是看着您,不由便心生景仰,只要待在你身边,我这心里就安定。” 她总觉得,如今的姑娘,和之前好似变了一个人,模样性格虽还一样,可谈吐气度却不知高了几个层级。 也难怪了,沈南葵刚一重生,便把荷华送出了沈家,如今两人再度相遇,她自然会感觉到许多不同。 沈南葵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说:“这么会夸人,哪里还像是嘴笨?我饿了,今日想吃你做的山笋炖鸡。” 看着面前这个爱说笑的姑娘,荷华心里的那点距离感顿时又散去,忙应道:“好嘞,奴婢这就回去给您做!” 她三步并两步地进了院子,沈南葵在她身后无奈地笑着摇头。 - 如今的私塾地方狭小,不适合再改建,所以新书院选址在来安镇南边的空地,一则地方宽敞,二则离镇子稍稍空开一段距离,也足够清净。 沈南葵画了书院的图纸,按她所想,既然要扩建书院,那便刚好分设出男女学堂,如此,也可免去一条被人诟病的理由。 她与里正交涉完书院的诸多细节,一切无误后,便可动土开工。 建造的事不用沈南葵管,她仍旧每日在私塾讲学。 二月底,书院已初具模型,沈南葵去信给顾庆荣,托他在县城放出消息,说来安书院招募夫子,男女不限。 近一年以来,沈南葵在来安镇做女夫子的事,在沧县已不是什么秘密,众人得知她要为新书院招募夫子,且男女不限,一时间不由议论纷纷,她再度成了沧县百姓茶余饭后的一道谈资,甚至,就连县城的茶馆中,都有说书先生讲述她的事迹。 不过,众人对她的看法,仍旧是褒贬不一。 有迂腐守旧的文人痛斥她,也有感念她德行的文人拥戴她……当然,除开这些闲话和议论,沈南葵所在的私塾,也渐渐热闹起来。 有一见她就横眉竖眼的人。 “你就是那沈氏?” “我是。” “你可知牝鸡司晨,有违正道?” “阁下言重了,妾以女子之身做夫子,行教化之德,从未有不轨之事,敢问有何不妥?” “女人做夫子就是不妥!书院重地,由你一小小女子把控,叫我等情何以堪?劝你速速归家,相夫教子去吧!” “哦?不知阁下可有功名,可有着作言论传世?我若退去,阁下能否接替妾身之职?” 一群学生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人,“教不好,没束修!” “粗鄙妇人,果然无知!你看看这些学生,被你荼毒成什么样子了?就你的斤两,还配在这里当夫子,也不知这些学生的家人,是怎么被你骗了的?莫不是你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哄得大家为你所惑吧?” 那人在私塾门口大骂沈南葵,却被扔了一身的烂菜叶、臭鸡蛋。 镇上之人义愤填膺。 “呸,哪来的狂徒,竟敢辱骂我们沈夫子?” “就这还读书人呢,我看毫无素养!” “咱们把他赶走,别叫他扰了沈夫子的正事!” “就是,沈夫子扩建书院,又自掏腰包招募夫子,为的是什么,不都是为了咱们来安镇孩子们的前程?我们可不能不领情啊!” 来人被扔了一身的秽物,灰头土脸地离开了来安镇。 有了这个先例,再来找沈南葵的人,就安分了许多,没再说那些难以入耳的话,且大多都是为聘选来安书院的夫子而来。 毕竟沈南葵给出的报酬不低,每月除学生所供束修之外,她还另给三两银子的俸银。 这般待遇,比之沧县一些书院也不差了。 第93章 本公子只是容貌俊俏 这些天,沈南葵上午讲学,下午便在私塾会见来参选夫子的人。 形形色色的人中,除了像之前那人一样,被招募夫子的噱头吸引而来,想看热闹,或是要嘲讽沈南葵的之外,也不乏一些真心想做夫子传授学业的人。 沈南葵与之相谈后,倒也觉得有两个不错的。 一位是从城中书院退下来的老举子,一身才华,博学多识,在沧县德高望重,颇有几分名气,他虽对沈南葵做女夫子没有意见,却坚决反对书院接收女学生,他的原话是,他传道授业解惑,是为教授学生读圣贤书,考取功名报效国家,女子又不能科考,识些字就罢了,没必要让他耗费心力去教。 另一位是个落第的年轻秀才,因出身寒门,多年来读书用尽家财,却屡试不中,因而心灰意冷,想谋一份生计养家,沈南葵问了他对书院招收女夫子和女学生的看法,他倒是持保留意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除了这两人,别的来应选之人,没一个能叫她看入眼的。 而且,最为古怪的是,沈南葵放话出去,来安书院招募夫子男女不限,可至今为止,仍没有一个女子来参选夫子,她不免有些失望。 但她也明白,她之所以做了夫子,是里正别无所选才押中了她。 旁的女子,尤其是身负才学的女子,出身都不会太差,那么家中的管教自然也极为严厉,哪怕有人想来,或是家中不允,也未可知。 三月,天气渐渐回暖。 私塾院子里也有一棵桃树,那桃树的位置比较刁钻,不长在空地,反倒紧紧依着墙角,长出的树根将墙下的砖头都顶松了几分,料想这定然不是人刻意种的,而是不知是谁,哪日吃了桃子,将桃核随手一丢,竟就这样在墙根长出了一棵桃树。 这棵树应有些年头了,初春之际,桃枝上也渐渐冒出一些细小的花骨朵,沈南葵不禁想到青雨巷小院那棵刚栽下不久的桃树,如今也是否也缀满花苞,欲将盛开呢? 算算日子,月中便是春闱之期了,到时她还来得及去看那桃花吗? 不过,就算桃花谢了,也还有海棠。 他说了,不会叫她失望的。 下午无事,沈南葵除了在私塾等着会见客人,索性搬了把椅子在院里晒太阳,她不归家,两小只也没有回去,也搬了一张桌子出来,在院中做功课。 沈南葵晒着太阳,脑子里胡乱想着一些杂事,竟有些昏昏欲睡。 “夫人,你快看看这是什么?” 荷华从外面走进来,手上拎着个食盒,一脸兴冲冲的模样。 被她一打岔,沈南葵困意尽无,坐起身问道:“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听到有好吃的,两小只也不约而同抬起了头。 荷华笑着将食盒打开,却又叹了口气,“夫人,你最近忙书院的事,胃口都变差了,我瞧您这几日,竟都消瘦了一些,刘妈妈今日一早去山上挖了些野菜,我便挑了些最嫩的马兰头,和剁成泥的鱼糜混在一起,做了这道野菜鱼饼,听闻最是鲜香开胃,您尝尝如何?” 食盒盖子刚一打开,便有一股鲜香扑鼻而来,碟子里的野菜鱼饼煎得两面焦黄,看起来就格外诱人。 沈南葵笑了笑,“正好我有些饿了,那我尝尝。” 她拿起一块鱼饼往口中喂去,却在到了唇边时,又忽然停下,有些不适地掩住口鼻,“这是什么鱼?闻着有些腥。” 荷华道:“就是普通的河鱼啊,莫非是凉了才会腥?” 可她就是因为怕凉了,鱼饼刚出锅,就一路小跑着送过来,没想到还是不行。 她有些愧疚,“夫人再等等,我回去重新给你做点别的吃食来。” 沈南葵把鱼饼放了回去,摆手道:“不必麻烦了,再过一会儿,等太阳下山,我们便一道回家,我也不是很饿。” 尤其闻了这个腥味之后,她胃里也有些翻涌,忙灌了口茶,才将这股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沈南葵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荷华见她脸色似乎不大好,便说:“夫人,离太阳下山也没多久了,看这样子,今日应当不会再有人来了,不若咱们先回去吧?” 沈南葵不知为何,头也开始有些微微晕眩,她没多想就答应了。 “也好,那咱们回去吧。” 荷华和两小只正在收拾东西,私塾的院门忽然被人推开。 “现在还没到酉时末,怎么你们却要走了?看样子,这所谓的招募夫子,你们也并不尽心嘛!” 来人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郎,一身读书人的扮相,昂头挺胸,器宇不凡,但身量却略有些瘦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似的。 荷华先问:“阁下是来参选夫子的,敢问年岁几何,如今作何营生,是否考取了功名?” 少年郎负手站于门前,“来这里的人,不是参选夫子,还能为何?至于年岁,本公子今年二十有一。” 荷华看了他几眼,狐疑道:“你果真有二十?” 眼前的少年郎瘦瘦小小的,别说二十一了,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 少年郎怒哼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没看见我已束冠吗?本公子只是容貌俊俏,看起来比较年轻而已。” 他说完这话,脸上疑似升起两片红晕,怕被人看见,忙左顾右盼四处打量起来。 荷华点了点头,又问:“那敢问公子,而今是何营生,可有功名?” 少年郎没有回答,忽然扭头看向沈南葵。 “你就是沈夫子?” 沈南葵点了点头,“正是。” 少年郎面上露出一丝讥笑,“你这婢女所问之话,皆是出自你的授意吧,真是可笑,来这参选夫子的,哪个不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既是读书人,自然以研习学问为正事,又谈何营生?莫非只要是识字的人,凭他是商人走卒,难道都能来应选?至于你问我是否考取功名,这更是可笑!” 沈南葵诚恳发问:“有何可笑之处,还请阁下赐教?” 第94章 沈夫子何苦为难人? 少年郎环臂而立,居高临下地睨着沈南葵。 “据我所知,沈夫子身为女子,一无言论学说立世,二不能考取功名,你照样什么都没有,却依然做着私塾的夫子,怎么到了别人这里,就要受你这些条件限制?”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沈夫子为自己大开方便之门,却对旁人屡设阻碍,我看这招募夫子一事,根本就是名不符实吧,亦或者说,沈夫子如今掌管私塾,当然也想来日能把持书院,所以,你怕别人抢了你的风头,压根就没打算真正招募夫子,是与不是?” 沈南葵忍下身体的不适,笑着伸出双手鼓掌。 “真是一个好故事,若非我是当事人,定然就信以为真了。” 少年郎昂着头,似乎根本不屑看她。 “本公子慧眼如炬,看人准着呢!” 沈南葵问:“所以在公子眼中,我便是一个利益熏心的小人?” 少年郎轻哼一声,“不然你为何不考问我的才学,却要追着人打听有没有功名,你所做和你所说,根本大相庭径,怎能让人不怀疑?” 沈南葵笑着摇了摇头,“公子误会了,这只是例行询问,要做夫子,自然需得德才兼备,学问和人品才是第一等重要的,至于功名,有我这个白身女子做先例,来安书院只以才取人,并不看重虚名。” 少年郎闻言眼神一亮,却忙压制下去,狐疑问道:“果真?” “自然是真的。” 少年郎轻咳一声,这才拱手见礼,“在下胡问雁,见过沈夫子,不知沈夫子打算如何考教我?” 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沈南葵向他走进了两步,“胡公子,在考教之前,不知你能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胡问雁颔首同意。 沈南葵问:“听闻胡公子今年二十有一,又是读书人,如此年华,正是奔前程的大好时光,我观公子气度卓然,想必定是一位饱学之士,有此潜力和才能,日后必能有所作为,敢问公子为何却要弃前途于不顾,反倒要在这来安镇偏僻之地,应选一个区区夫子?” 胡问雁被她一顿吹捧,心里正有些飘飘然,可听到后面的问题,不由又有些为难。 “呃……话也不能这么说,夫子教授知识,受人爱戴,我觉得亦是一门好出路!” 他盯住沈南葵,“你也是夫子,岂能妄自菲薄,问出这样的话?” 沈南葵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以胡公子的年岁,还有更好的出路可谋,做夫子可惜了。” “我就觉得做夫子好,况且你开的报酬不低,还能养家不是?” 沈南葵看着他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料,并没有接话。 胡问雁也没有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沈夫子好意,在下心领了,还请快些开始正事吧。” 沈南葵点了点头,伸手指向两小只。 “胡公子,现有学生两名,他们手中各有无法解答的课题一份,还请你履行师者之责,教会他们,限时半个时辰。” “就这?”胡问雁面露诧然。 沈南葵道:“师也者,导之学,而造其所以为人者也,夫子要做的事,就是传授知识,引导学生学习,胡公子,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她说完便又回到原位坐下。 胡问雁愣了片刻,才恍然回过神,忙向两小只走去。 看到题目的一瞬间,他只想发笑,因为这些题目也太简单了吧? 他自认要不了一刻钟,就能解答全部题目,并教会这两个孩子,可当他试着把题目讲解出来时,两个孩子却都一脸茫然,显然是听不懂的样子。 他有些无奈,只能换着法子来讲,可这些题目,翻来覆去也就只有那几句可解释的话,他也是按照常理所讲,两个孩子觉得晦涩难懂,他又能怎么办? 胡问雁自认才学过人,从小便没有弄不懂的学问,可到今日,轮到他去教别人了,才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他望着课题,忽而恼怒地瞪向沈南葵。 “沈夫子何苦为难人?这些题目,根本就不是他们俩能答出来的!” 沈南葵闲适地喝着茶,笑说:“这不是还有胡公子你吗?” 胡问雁气得咬牙,“你故意的!” 沈南葵语气平淡,“胡公子别急,时间还够,你不妨想一想,在你十岁之前,夫子是如何教你的?” 胡问雁脑海中划过祖父的脸,他的学问都是祖父教的,幼时祖父为他启蒙,教他读书,谆谆教诲言犹在耳…… 时间缓缓过去。 快到时限时,胡问雁忽然站起身,得意道:“本公子完成了。” 他拍了拍两小只的脑袋,“去告诉沈夫子,你们方才学到了什么?” 阿远和阿巧乖巧地捧着书去复命。 沈南葵听完,满意点了点头,“不错,都理解得很透彻,胡公子之才学,令人佩服。” 胡问雁却是叹了口气,“我看要当夫子,除了有才学,怎么教学生才是最难的。” 他现在总算理解了,哥哥在书院读书时,总说一位夫子教学不好,课上所教内容晦涩难懂,令人生畏,可那位夫子在书院乃至于县城都颇具名声,他先前还以为,是哥哥不思进取,所以才寻了一个这样的理由做借口,现在看来,倒并非是那位夫子才学低劣,或许只是他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讲学方式,让学生来接受。 胡问雁软坐在椅子上,嘀咕道:“才忙了这么一会儿,我都累了。” 一侧眼看到桌子上摆的有吃食,便伸手去拿。 “咦?这是什么饼子,看着怪好吃的,沈夫子,我就不客气了!” 他抓起一个鱼饼就往嘴里塞。 沈南葵忙说:“这鱼饼凉了,有腥味,胡公子若是饿了,我叫婢女去镇上给你买些吃食可好?” 胡问雁吃了一口鱼饼,却是双眼放光。 “这饼子也太好吃了,鲜香酥嫩,哪有什么腥味!沈夫子莫不是舍不得给我吃,才故意用了这样的借口?” 他撇了撇嘴,掏出一块银子摆在桌上。 “不白吃,我给钱!” 第95章 原来是这里出了问题 见他这模样,沈南葵有些错愕,“当真不腥吗?” 为何她闻了这鱼饼的味道,一直到现在都隐隐难受。 胡问雁吃得开怀,把装鱼饼的碟子推向她,“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沈南葵忙摆手,“胡公子觉得好吃,尽管吃就是,给钱就见外了。” 胡问雁吃了半碟鱼饼,笑嘻嘻将银子又拿回去,啧啧叹道:“沈夫子,这鱼饼是谁做的,竟这样美味?” “是我做的。”荷华应道。 胡问雁随手将手里的银子抛给她,“本公子赏你的,你告诉我,这鱼饼是用什么做的?” 荷华道:“没什么特别的,就用了河鱼、野菜,还有鸡蛋和面粉。” 胡问雁点了点头,“原来是野菜啊,难怪味道如此独特鲜香。” 他又向荷华问了一些做鱼饼的法子,而后拱手说:“多谢姑娘了,我家祖父喜食鱼肉,可我们家却还从见过这样的吃法,待我回去了,也叫家中厨娘做一道鱼饼出来,给祖父尝尝!” 荷华客气回礼,“胡公子年纪轻轻,却极有孝心。” 胡问雁摆了摆手,这才看向沈南葵。 “沈夫子,我是不是已经通过了考核?” “没错。”沈南葵点头。 胡问雁眼中尽是喜意,“那这么说,我能在来安书院做夫子了?” 沈南葵看了他一眼,“按理说是能。” 听得这话,胡问雁顿时不乐意了,挑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南葵远眺天边的夕阳,轻轻叹道:“只怕胡公子的家人会反对。” “我的事,我自己能做主!” “是吗,那你为何要乔装打扮了才敢来此?” 胡问雁瞪大眼,“什、什么乔装打扮,你在胡说些什么?” 沈南葵望向门口,“适才有一个婢女模样的人,已在门口探了三次头,我没猜错的话,她是在等胡公子吧?” 胡问雁扭头看过去,却不见有人,冷哼一声道:“是等我的又如何?” “胡公子一介书生,出门在外应是带男仆,你却带了一个婢女,这不奇怪吗?” “这又怎么了,我读书时,就喜欢婢女在我身边红袖添香,出门也愿与之同行,你倒说说,有何不可?” 沈南葵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让婢女进来,独留她暗中窥探?” “这……” 胡问雁被她连连逼问,不免有些恼羞成怒,“沈夫子既说我通过考核,眼下又屡屡为难,这究竟是何意!” 沈南葵看着他,摇了摇头道:“胡姑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让我不得不怀疑,莫非你是瞒着家里偷偷来的这里,若真是这样,我又如何敢用你?” 胡问雁愣住了,好半晌才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沈南葵笑而不语。 荷华接话道:“胡姑娘年纪不大,却敢扮作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你觉得这像吗?” 胡问雁有些不服,“可我在街上问过旁人,没人将我认出来!” 沈南葵笑着说:“料想胡姑娘定然不是头一次女扮男装,细心到连束胸都带了,除了身量有些娇小,一打眼倒也看不出破绽。” 胡问雁面上略显得意,“那是!所以,你是如何将我识破的?” 沈南葵莞尔一笑,“试问有哪个男子,会留有耳洞呢?” 胡问雁这才恍然大悟,一脸懊恼地摸向自己的耳朵,“原来是这里出了问题!” 沈南葵又道:“而且,若我所料不错,胡姑娘是出自沧县胡家吧,不知胡老学士是你什么人?” “是我祖父!” 胡问雁傲然一抬下巴,随即有些惊奇地看向沈南葵,“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南葵笑了笑,“胡姑娘以女子之身,却如此贯通学问,本就难得,再加上你又姓胡,便很难不让人将你与胡家联系到一起,不过最终让我确定你身份的,还是这道野菜鱼饼,胡姑娘,你既然知道我,那便也应该知晓,我家相公是胡老学士门生,常在胡家走动,他又如何会不知胡老学士的喜好呢?” 胡老学士不喜金银器物,所以沈南葵为其备礼,除了会物色一些文玩字画,便是在吃食上下功夫。 “原来如此,罢了,既然被你看出来,那我就不装了。” 胡问雁卸去脸上的骄矜,转而严肃地说:“沈夫子,我在县城听了不少你的事迹,对你颇为敬仰,想我等女子,虽然不能考取功名,但除了嫁人,我也想在这世上能有所建树,祖父是天晟朝一等一的大儒,而我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问雁自认,学问不比家中兄弟差多少,只苦于无处施展,如今有沈夫子为榜样,我也想像你一样,一则传授知识,教导学业,二则是为天下女子立身,若有更多像沈夫子一样的人以身作则,叫她们看着我们,便也能勇于冲破偏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到那时候,这世道或许就会对咱们女子,更宽待一些了。” 她一番话说完,沈南葵心中也颇为动容,站起身郑重向她施礼。 “胡姑娘此言,算是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一直以来,她做的事情,也有不少人支持她,比如顾逸川,比如大房夫妇。 可顾逸川就算再理解她,却到底不是女子,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顾庆荣也是如此。 至于梁氏,她虽然也觉得沈南葵做的对,可她并没深想过未来。 到如今,听了胡问雁的一番话,沈南葵才终于觉得,自己这样做是有意义的。 胡问雁忙也回礼,“沈夫子,先前我扮作男子,不敬之处,还望你见谅。” 两人复又坐下,沈南葵了然一笑,“我知道,胡姑娘是想试试我,看我究竟是不是你所想的那般人。” “姐姐果然聪慧。”胡问雁欣然一笑。 沈南葵眼神诚挚,看着她道:“不瞒胡姑娘,在你说这番话之前,我并不欲留你在来安书院做夫子。” 胡问雁面上露出一抹了然,“莫非是因为我祖父?” 第96章 人尽皆知的才女 沈南葵点了点头,“来安书院如今最缺资质出众的女夫子,而你的才能也已经过关,但你乔装来此,想必定是因为家里有人反对,才会出此下策,你也知道,我家相公是你祖父门生,所以,我并不愿意因为接纳你做夫子,而得罪了胡老学士。” “你这样想也没错……” 胡问雁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私塾,“若祖父生气,不止顾举人难做,只怕就连书院,也会受到影响。” 祖父是退下来的翰林学士,在沧县文人心中声望极高,若他开口说了沈南葵的不是,恐怕日后也难有人将孩子送来这里读书,到时这间书院,也等同于荒废了。 “是我没考虑周全就任性而为,若连累了书院,岂不是叫你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了?沈夫子,我看做夫子的事就先算了,待我回去说服祖父,再来见你。” 胡问雁神情低落,起身行了一礼,便要出门而去。 沈南葵忙拦住她,“胡姑娘且慢,我还未说完,听你说了那番话后,我已改变了主意。” 胡问雁回头看向她,脸色略有迟疑,“可我祖父那里……” 沈南葵将她按在椅子上,“先坐下,听我慢慢同你说。” “胡姑娘,胡老学士曾是我父亲的上司,我相公如今也拜入他老人家门下,因而我对令祖父的为人,也算知道一些,其实,我在来安镇做夫子的事,胡老学士一早便知道了,可他却从未有过反对之语,由此可见,胡老学士并不是一个迂腐之人。” 胡问雁点了点头,“没错,我家祖父博学仁厚,最为开明,有一次,我还听见他跟顾举人说,你行事多有不易,叫他多体谅你,所以我更不明白了,祖父明明是看好你做夫子的,可为何我想来,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 “敢问胡姑娘,胡老学士说这话时,是不是在我掌管私塾数月之后?” 胡问雁思索一番,答道:“没错,应该是在年前吧。” “这就对了,胡老学士一开始对我不置可否,是因为他并不知我是否有能力做好夫子,他对我的溢美和体谅之词,也都是在私塾初见成效之后才有的,那么我想,胡老学士反对你做夫子,并非是不喜女子做夫子,或许是他觉得,你不能胜任这一职责,所以才会拦着你。” 胡问雁听完愣住了,皱眉道:“我不能胜任?” 她有些不可置信,“可,我的才学皆是祖父亲传,他应该清楚我的能力,我胡问雁在别的地方不知如何,但在沧县,那也是人尽皆知的才女,祖父一向对我赞誉有加,为何却不肯信我?” 沈南葵开解道:“也有可能是旁的原因,比如来安镇地处偏僻,胡老学士不忍看你来回奔忙,又或者是担心你的安危,这些都是理由,你毕竟出身高贵,来安镇鱼龙混杂,就比如我,也曾出过一次意外,胡老学士担心孙女,也在情理之中。” “是这样吗?”胡问雁喃喃着说。 忽然,她侧头看向沈南葵,“沈夫子,你刚才说改变主意了,莫非是有法子,能帮我说服祖父?” 沈南葵摇了摇头。 胡问雁正感失望,却又听她说道:“胡姑娘或许不知,去年里正任命我为私塾夫子,也是遭到过镇上众人反对的,可你看如今,先前有人假借应选夫子之名,来这里对我出言不逊,立时就被乡亲们赶出了镇子。” 胡问雁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那你是如何说服大家的?” “不,我没有说服任何人,我只是决定接下差事之后,就来做了夫子,一开始,别说乡亲们不信我,就连学生们对我也多有抵触,最初的半个月,我一文束修也没收,后来是大家认可了我,才决定补交束修,让孩子们继续跟着我念书。” “竟还有这样的事?”胡问雁一脸震惊。 她想过沈南葵以女子之身,走到今日会很艰难,却不知道,她从一开头竟然就经历了这么多挫折。 沈南葵微笑着看她,“如今不都也过去了?” 胡问雁神情若有所思,忽然,她眼神一亮,面带兴奋地说:“我明白了,沈夫子,你是想告诉我,与其花心思想着如何费口舌说服祖父,不如就做给他看,用行动证明自己,若我能够胜任夫子一职,他便没有理由再反对我!” “正是如此。”沈南葵笑道。 胡问雁主意一定,心中立时明朗起来,不由就有些着急。 “既然如此,那我何时能来就职?唉不对……书院似乎还没建好。” 沈南葵失笑道:“胡姑娘,你若愿意,即便来安书院还未建成,但这私塾,随时欢迎你来。” “那真是太好了!” 胡问雁高兴得险些跳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个婢女模样的人在门口探进头来,满脸着急地冲胡问雁使眼色。 胡问雁歉然道:“沈夫子,今日我与你相谈甚欢,我还有许多问题想向你请教,可眼下天色渐晚,婢女已经在催我回去了,我恐怕不能久留了……” 沈南葵冲她挤了挤眼,“你我即将成为同仁,何愁不能来日方长?” “也对,也对!” 胡问雁笑出了声,行礼道:“那问雁今日便告辞了。” 沈南葵起身回礼,“后会有期,下次再见,我会先备好文书,以待胡夫子。” 听到这个称呼,胡问雁忍不住心神一荡,朗声道:“一定会的!” 送走胡问雁,天也快黑了,沈南葵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见她这样,荷华心疼道:“夫人若是不舒服,我回去套车来接您,也省得路上再折腾了。” “算了,这就走吧。” 过了这么久,沈南葵已经不难受了,只是觉得有些累。 一到家,她便回房歇息了。 荷华做好晚饭端过来,沈南葵却也没有胃口吃,便放在了一旁。 第二天早上,她刚睡醒,一睁眼就见梁氏坐在自己身旁,正一脸担忧地瞧着她。 第97章 静等郎中的喜讯 “二弟妹,你醒了?”梁氏笑着问道。 沈南葵刚醒,神情带着一丝愕然,“大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就回来了,听说你已经睡下,便没来找你。”梁氏返身,从桌上端起一个碗过来,“我听荷华说,你近日胃口不好,昨日更是连晚饭都没吃,这怎么行,若是熬坏了身子,你叫我们如何跟二弟交代?” “我记得,你往常最爱吃我做的咸骨粥,配上腌菜,每每你都夸好吃,所以晨起我就去熬了一锅,刚给你端来,正正热着呢,你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沈南葵接过碗,笑着说:“大嫂的手艺,自然是好的。” 梁氏摇头,“你啊,一会儿还要去私塾,不吃饱饭,哪有力气去训诫那群不听话的混小子?” 沈南葵用调羹搅动着碗里的粥,抬头温婉一笑。 “让大嫂费心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要起这么早为我做饭。” “你这说的是哪的话?”梁氏摆摆手,“咱们是一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再说了,你待我这样好,我愿意为你做这些事,只是可惜……” 她叹了口气道:“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如今也不缺婢女仆从,但我能帮上你的,却是越来越少了……” “大嫂,”沈南葵摇了摇头,温声说,“你和大哥一同打理好烟霞阁,就是在帮我的忙,对了,我还没问,大嫂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梁氏面露惭色,“唉,其实没事……就是昨日我跟伙计一同搬货时,不小心被箱子砸到脚,原本也只有一点肿罢了,可你大哥非要我回来歇几天,我一想,反正也有许久没见远儿和巧儿,正好也想他们,索性便回来了。” “你受伤了?” 沈南葵立即放下碗,想要起来看她,却被梁氏按住。 “不必担心,我真没事儿,”她在屋里走了几步,“你看,我既不瘸来也不拐,一点点淤肿,擦些药过两天便好了。” 沈南葵这才放下心,“没事就好,大嫂,你这几日好好在家歇着,切莫操劳,像为我做饭这种事,有荷华和刘妈妈她们呢,决计饿不着我。” 被她这般关切,梁氏心中倍觉温暖,笑着应道:“好好好,二弟妹,我听你的便是,快别说我了,你若再不喝粥,可就凉了。” 沈南葵复又端起碗,才刚吃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喉中便涌起一股极为强烈的反胃感,她一时没忍住,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呕……咳咳咳……” 她又是呛,又是咳,梁氏也吓了一跳,忙去倒了茶水给她。 待沈南葵缓过来,漱过口后才问:“二弟妹,你这是怎么了,什么都还没吃,竟吐成这样,若是身子不舒服,可得早些请郎中来看过才好!” 梁氏站起身,正要叫荷华去请郎中,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回身问道:“二弟妹,你这些日子常常干呕吗?” 沈南葵摇了摇头,“也没有,就是胃口不大好,想是近日忙书院的事,太累了所致。” “不对劲……” 梁氏折返回来,握住沈南葵的手问:“二弟妹,告诉我,你上次来癸水是什么时候?” “上次?” 沈南葵回想了一番,喃喃道:“上月好似没来,那便是正月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眼睛瞪大,面上的神情更是无比惊讶。 “大嫂,你的意思是,难道我……有了?” 梁氏一脸喜色,“若你二月当真没来癸水,那八成便是有了!你年轻不知道,我却是个过来人,这女人怀孕啊,前期就是会反胃想吐,啥都不想吃,这么重要的事,你那丫头荷华竟然都没发现,也太粗心了!唉,罢了,她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也不怪她……” 她握着沈南葵的手,自说自话了半晌,忽站起身来。 “不成不成,还是得赶紧请个郎中来瞧瞧,如此方能安心!” 沈南葵拉住她,“大嫂,我还得去私塾,怕是来不及了。” 梁氏摇头,“二弟妹,旁的都能依你,这件事却不行,女人怀孕,身子可娇贵着呢,得赶紧找郎中确定一下才好,况且你昨日到今早什么都没吃,体虚身弱,哪还有力气去讲学,你就听我的,先在家休息,让刘妈妈另给你做些爽口的吃食,待郎中来看过后,再决定去私塾也不迟。” 沈南葵仍有些迟疑,“可我若迟迟不去,私塾岂不生乱?” 梁氏突然笑起来,“二弟妹,都说女人怀孕会变傻,这话倒是真的,不然以你的聪慧,眼下怎么却又不知变通了?那个自小就伺候你的丫头荷华,自从来了咱们家,不是日日都跟你去私塾吗,稍后你叫她领着远儿和巧儿去上学,再顺带跟学生们说,你有事耽搁了,让他们先自己看书,如此不就行了?” “如此也好。” 沈南葵接手私塾后从未迟到过,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梁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那你先歇着,静等郎中的喜讯!” 说罢她便出了屋子,一连串地将事情张罗下去。 沈南葵独自坐在床上,仍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心砰砰跳着,头也昏沉沉的,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 她果真怀孕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应该是在青雨巷小院的日子怀上的吧…… 一想到那些画面,她脸颊便腾地一下烧红。 …… 没多久,刘妈妈重新做了些清淡的吃食送过来,沈南葵勉强吃下去一些,刚吃完饭,郎中就来了。 郎中把完脉,笑呵呵地抱拳向众人道喜。 “恭喜恭喜,顾二夫人已经有孕两个月了,稍后我会开一副调养的方子,按照这个方子,每日清晨服过药,应当就能缓解顾二夫人的不适之症了。” 顾母闻言大喜,“太好了!” 她一脸关切地望向沈南葵,“好媳妇,这是川儿的第一个孩子,你可得好好养着身子,千万别劳累,我看那个私塾夫子,不如你就先别去了,养胎要紧!” 第98章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沈南葵摇头道:“讲学无非就是耗费些口舌,累不着我,更何况,我也不能因为怀孕,就撇下孩子们不管。” 顾母极不赞成地瞥了她一眼。 “如今家里做着生意,已不缺钱,无需靠你收的那点束修贴补,你何不就安心待在家里,让人好吃好喝伺候着,顺利生下孩子才是要紧,川儿马上就高中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万分重要,怎能出差错?” 沈南葵仍旧摇头,“婆母不必再劝,我自有分寸。” 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顾母一下来了气。 “我好心为你着想,你别不识好歹,你大嫂以往怀孕时,照样得做饭打扫家里,胎稳了更要照常下地干活,如今我让你享福,你都不享,偏要去找罪受,累着你不要紧,若是累着了我小孙儿,岂不是叫我这心里剜着疼?” 沈南葵没理会她,只问郎中:“田郎中,我若仍旧去私塾讲学,是否对腹中孩子有影响?” 田郎中身为来安镇人氏,是亲眼见证着沈南葵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这样一个坚韧聪慧的女子,让他也十分欣赏,尤其当下,看到她怀有身孕,却仍不忘职责,他心中更是敬佩。 十分中肯地说:“讲学不耗体力而费心神,对胎儿倒是没多大影响,沈夫子尽职尽责,自然可以继续讲学,但切记不可操劳过度,能够劳逸结合,对胎儿的成长便是最好。” “多谢田郎中,我一定谨记。” 沈南葵看向顾母,“婆母,郎中都说了无碍,您该放心了吧?” 顾母怒目看了她一会儿,才冷哼一声道:“罢,你要怎样都随你吧,老婆子我是管不了了!” 唉,自家这个二儿媳,以往虽也不够听话,但到底还算恭敬。 如今倒好,顾家人人都向着她,她手中更是掌着生意大权,自己说的话,在她这里是一点儿也不管用了。 可叹呀! 她这个婆婆当得窝囊! 刘妈妈见她面色不虞,十分机灵地跟了上去,一大通好话哄着,才叫顾母心里好受了许多。 送走郎中后,梁氏留在屋里陪沈南葵说话。 “二弟妹,我说的不错吧,果然是有喜了,你这个孩子是正月里怀上的,日后必定也是个安乐富贵命!” 沈南葵手抚着小腹,情不自禁露出一丝微笑。 “安乐富贵,这几个字当真再好不过,我也盼着这个孩子能像大嫂说的一样。” 前世,她生父早亡,身份揭开之后,生母也已经病故,她甚至都没机会去看他们一眼。 在沈家,她是个让人嫌恶的外人,去了侯府之后,她亦是茕茕孑立,没有夫君相濡以沫,更没有骨肉承欢膝下,临终时,身边便只有几名侯府的忠仆。 哦对,她还有一个养子。 那养子是两岁时来的侯府,一开始倒也听她的话,对她格外亲近,外人见了都要赞一声母慈子孝,可后来,养子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她与齐世子成亲的真相,心里对他们这对养父母嗤之以鼻,从那以后便只是明面上恭敬,背地里却亲近着自己的亲生爹娘。 那时,沈南葵曾把这个养子当做自己后半生的指望,原本还为此事伤怀了许久,可没过多久,她自己也染病缠绵病榻,郁郁而终…… 而这一世,她遇见顾逸川,如今更是有了这个孩子。 顾逸川是她的夫君,他们许诺要相守一生,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她血脉的延续,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二弟妹,你怎么哭了?”梁氏惊讶地问道。 沈南葵回过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一片水痕,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何时竟落泪了。 梁氏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这是大喜的事,你该高兴才对,怎么倒伤心起来了?我知道了,你年纪小,如今第一次怀孕,定是心里害怕对不对?” 梁氏细声宽慰道:“莫怕,二弟妹,有大嫂在呢,一应事情,你但凡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若我不在,那还有刘妈妈,她也是过来人,我会叫她细心照看你……快别哭了,你可是有身子的人,若不顾惜自己,到时生出来一个爱哭包,我可不帮你哄!” 沈南葵破涕为笑,“大嫂不哄,我腹中孩子自有一对兄姐来哄,我可丝毫不担心。” 梁氏笑着摇头,“那两个小崽子,只怕别欺负了小的!” 两人都笑起来。 沈南葵用手绢抹干泪,“大嫂说得对,这是喜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要立即给逸川去信一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不对……” 她刚站起来,却又定在原地。 “过两日便是春闱,这个时候给他写信,万一影响到他发挥就不好了,不若等放榜之后,我再将此事告知于他,给他一个惊喜?” “这样也好。” 梁氏点头笑道:“你若现在告诉二弟,只怕他就等不及要拍马赶回来了!” 沈南葵缓缓吐了一口气,压下激动的心绪。 “罢了,那就先等等。” 梁氏见她仍旧往外走去,便问:“咦,不是说不寄信了吗,你去哪?” 沈南葵回头一笑,“大嫂忘了,荷华还在私塾帮我盯着孩子们呢,我也该过去了。” 梁氏点了点头,叮嘱道:“那你可得当心身子,正好我也去一趟新宅瞧瞧,我这次回来,除了休养之外,一为看看孩子,二则,庆荣嘱咐过我,叫我顺带看看宅子动工的情况。” 顾家新宅已经在动工了,位置离这不远,是顾庆荣新买的一片宅地。 沈南葵来到私塾,原以为孩子们都在安静看书,没想到还未踏进门,就听见朗朗的读书声。 她进去一看,只见是胡问雁在里面,正带着学生们读书。 胡问雁今日已换回姑娘装扮,手持书卷的模样文雅天成,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才女一般。 沈南葵听她在里面讲学,并未进去打扰,只等她讲完了,才站在门口鼓掌,随即望向学生们。 “你们可拜见了胡夫子?” 第99章 赫赫有名的大画师 胡问雁看到她来了,忙走出来,压低声音说:“文书还没签,我现在算不上是他们的夫子,只是今日我来了,见你没在,便自作主张进去讲学,还请沈夫子莫怪。” 沈南葵笑说:“你本就是我新请的夫子,我因何要怪你?一纸文书而已,无妨的,只要你来了,他们便得对你行师礼。” 说完她看向学生们,“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 竹帘两侧的男女学生们一同站起身,齐刷刷深揖行礼。 “学生参见胡夫子。” 看到这个场景,胡问雁眼中竟隐隐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她抬眼望向沈南葵,后者冲她鼓励地一点头。 她目光一定,嘴角噙着傲然的微笑,说道:“诸位免礼。” 学生们直起身,却没有坐下。 胡问雁走到学堂正中,朗声道:“我姓胡,是新来的夫子,以后我会与沈夫子一起在这里授课,我是第一次做夫子,讲学的方法或许有所欠缺,但我自认,学问不会比你们沈夫子差,此后我会尽我所能,教授你们读书,传习知识,盼你们日后都能有所成就。” “多谢胡夫子。”学生们再度鞠躬。 胡问雁一挥手道:“好了,你们把方才学的文章再温习一遍。” 安排好学生,她才又走出来。 沈南葵笑着说:“胡夫子,不错嘛,很快就进入到了状态。” 胡问雁俏皮一笑,拱手作揖道:“这才是刚开始呢,日后就劳沈夫子多多指教了!” 沈南葵扶起她,“能与胡姑娘切磋学问,实乃荣幸之至。” 两人说笑着去签立了文书,胡问雁捧着文书,喃喃道:“我竟也能自己赚钱了?” 沈南葵眉目含笑,“只怕与胡姑娘平日的用度相比,这些钱只是九牛一毛。” “可这是我靠自己获得的,跟家里给的到底不一样。” 胡问雁将文书仔细收好,笑着说:“沈夫子不必见外,顾举人是我祖父门生,我们两家本就有旧,况且如今你我已成同仁,又年岁相当,私底下不如就姐妹相称如何?” “胡姑娘若不嫌弃我粗鄙,那自然再好不过。” “什么话!” 胡问雁瞪大眼,“你若粗鄙,那我岂非成了烧火丫头?不瞒你说,我出身书香门第,自认才貌双全,少有人及,可自从昨日见了你,我才知道,何为秀外慧中,何为通文达理。” “胡姑娘谬赞了。”沈南葵谦逊一笑。 “别姑娘姑娘的了,沈姐姐,问雁这厢有礼了。”胡问雁落落大方地朝她福了福身。 沈南葵笑着回礼,“问雁妹妹。” “对了,”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雁妹妹,你来私塾是瞒着家里的,可每日都得这般时辰早早过来,不知你用了什么理由?” 胡问雁狡黠一笑,“沈姐姐有所不知,我虽精通诗书,可却不擅丹青,祖父一直为此感到惋惜,近日沧县恰好来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大画师,我就骗祖父说,每晨要去学画,祖父一听不但没阻止,反倒还很支持呢!” 沈南葵恍然道:“原来如此,胡老学士是喜画之人,这样倒也能暂且瞒住他,可你难道就不怕,他哪日要考验你的画技是否有进益,或亲自去拜访那位画师,如此不就露馅儿了?” 胡问雁摇头道:“不怕,我画技平平,祖父若问起,我就说我实在没有资质,至于那位画师就更不用担心了,那位大画师生性不羁,早就放出话来,不与官家人打交道,祖父倒是想去拜访,只可惜却压根没有机会!” 沈南葵略一沉吟,问道:“你说的这位大画师,莫非是蔡岭?” 前世,她也认识有着相同性格的一位画师,这位画师出身绿林,是个江湖侠客,更兼画得一手绝妙丹青,向来狂傲不羁,对官宦权贵不屑一顾,从不与之结交,如此个性虽引得贵族不喜,但在民间却颇有声望,极得人心。 “沈姐姐也知道他?”胡问雁纳罕道。 “果真是他。”沈南葵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 说起来,她与这位蔡岭曾经有过一段故交。 沈南葵前世身为侯府主母,按理根本不在蔡岭的结交之列,可这蔡岭过于目空一切,竟然拒绝了乐康公主邀他作画的请求,因而惹恼了公主,乐康公主一气之下,以不敬公主为罪名,派府兵围攻他,打断他的四肢,将其丢到了长街上,那日沈南葵坐车从长街路过,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蔡岭,心里动了恻隐之心,便命人把他搬回侯府救治。 这蔡岭倒也是个记恩的,伤好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远离公门,待沈南葵毕恭毕敬,说是要报答救命之恩,可沈南葵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去做的事,索性就让他走了,蔡岭离开之前,还留了一个信物,是一个镌刻着雪松的玉牌,他让沈南葵若有吩咐,就用这块玉牌去寻他,不论天涯海角,他必来报恩。 虽然沈南葵一生都没有用到这个玉牌,如今想来,这蔡岭倒也不失为一个性情中人。 胡问雁笑道:“蔡先生名扬四海,沈姐姐是京城人氏,知道他也不足为其,只是可惜呀,以我的资质,别说是拜蔡先生为师了,就连想瞻仰一番其画作都难,不然,我还真想购得一副蔡先生真迹,好送给祖父当寿礼……” “此话怎讲?” 沈南葵倒真还不清楚,就算蔡岭不与公门结交,可从民间买他的一幅画,应该不难吧? 胡问雁叹了口气,“沈姐姐有所不知,蔡先生的画作,或卖或送,都只有他挑选的有缘人才有资格获取,而这个所谓的有缘人,首先便是要精于画道,这一门槛可不低呢,而且,就算想从民间收购蔡先生的画,那价格也令人望而却步,祖父虽痴迷丹青,却不喜铺张,若知道我高价购画,只怕不但不能令其高兴,反倒还有好一顿训斥等着我。” 沈南葵喃喃叹道:“这蔡岭,倒也当真是一奇人。” “谁说不是呢?” 胡问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可若他不是这般性情,只怕也不能年少成名,如此受人追捧了,我虽没见过他面貌,但也听闻,此人貌比潘安,乃是一个玉面侠客,更兼有着一手绝妙丹青,简直令天下女子痴迷!” 沈南葵笑问:“莫非,问雁妹妹也在其中?” 第100章 古怪 胡问雁脸一红,摇头说:“当然不是,他就算再有名气,终归出自江湖,我祖父无论如何都不会考虑他的!” 说完这话,她站起身道:“沈姐姐,咱们在这边说得兴起,却忘了学生们还在等着,我先去了,劳沈姐姐在一旁帮我把把关,若有不妥,还请事后告知于我,我必精益求精,加以改进!” 沈南葵郑重点头,“好,有劳妹妹。” 自此以后,胡问雁便每日来私塾报到,原本由沈南葵一人所担的课程,由她分去了一半,倒也大大减轻了沈南葵的压力,叫她能够更加放松地养胎。 转眼便到了三月底,放榜之期也将至。 沈南葵一直未曾给顾逸川去信,起初是怕他科考时分心,最后是相信他能中榜,想要等放榜之后,再将这一好消息告知于他,让他喜上加喜。 这期间,杨泽曾来探望过她一次。 杨泽已经顺利通过华庭书院的入门考,进了华庭书院读书,沈南葵甚感欣慰,对他说了许多勉励之词。 而且,有他做榜样,私塾学子们也更加勤勉,就连胡问雁也不止一次地赞叹说,来安镇的孩子们,比城中那些出身好的学子更有魄力,日后必然都能有出息。 将近两个月过去,招募夫子的事也告一段落,沈南葵心中已有了合适的人选,但她却仍未闲着,又去了县城最有名的绣楼,从那里聘请了两位绣娘,等来安书院建成后,让她们每月隔一日来给女学生们上针黹课,教授女工技艺。 私塾的这些孩子,男孩可以博取功名,而女孩就算有学问,要讨生计也并不容易,沈南葵没有忘记当初她承诺过的,要教授女孩们算账女工,让她们有一门能够自立的本事,如此方能不被人看轻。 所以,就算她日后要离开,孩子们该学的,也一样都不能落下。 忙忙碌碌多日,沈南葵一算日子,三月二十八便是张贴皇榜的时候,她心中一直有预感,顾逸川此番必能取得一个好成绩,也就是说,用不了两日,顾家必有喜讯传来。 她平日里沉稳惯了,尤其在学生面前,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可放榜这一天,她仍旧忍不住欣然自喜。 胡问雁极有眼力见地带着学生们向她道贺,沈南葵虽谦虚回应,但心里也忍不住乐开了花。 下学后,她和荷华兴冲冲地往家走。 可刚一出私塾,沈南葵莫名便觉得有几分古怪,不由驻足原地。 荷华问:“夫人,怎么了?” 沈南葵眼神望向街边的烧饼摊,皱眉道:“你瞧那打烧饼的货郎,是不是有些眼生?” 荷华看过之后点了点头,“不错,我记得之前卖烧饼的人是个老汉,如今怎么成了一个年轻人了?” 沈南葵也不知如何形容,心里始终有一股不安的感觉盘旋不去,想了想说:“你去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荷华应声而去,片刻后回来说道:“夫人,那货郎说,先前的老汉是他爹,如今身体有恙,回家养病去了,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沈南葵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未曾离开烧饼摊。 那个卖烧饼的老汉,已经在镇上做了十余年买卖,大家只知道他有两个闺女,却从未听闻他有儿子,若真有,那他看着老汉打烧饼十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为何技艺却如此生疏? 光站着这么一会儿,沈南葵就看见,他悄悄扔掉了两个烤焦的烧饼。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南葵总觉得,那人也在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瞟着自己。 “荷华,咱们快走。”沈南葵压低声音说道。 两小只已经先她们一步回家了,主仆俩快步在路上走着,途径一个小茶摊,沈南葵忽又顿住脚。 原本生意戚戚的路边小茶摊,两张桌子今日竟坐满了人,且不知为何,大家共聚一桌,却不见交谈喧闹,都只安静地喝茶,看到沈南葵驻足观察他们,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 沈南葵心中不安的感觉愈浓,忙抓着荷华的手疾步离开。 走出好一段距离,她才站在原地喘气,额头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今日镇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生面孔?” 荷华也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说:“或许是往来的客商?” 沈南葵摇了摇头,“不像。” 那些往来的客商最是精明,又长袖善舞,在茶摊喝茶时一向爱打探消息,又或是吹嘘自己,岂会如今日一般安静? 而且,那些人目光冷峻,看着不像是普通人。 他们到来安镇来做什么? 一路上,沈南葵在顾家院门口也看到了一张生面孔,荷华见她担忧,便上前去询问了,那人只说是来此地收购药材的,说完便往后山有人家的方向去了。 荷华不解道:“奇怪,这人听着像是京城口音,是怎么找到来安镇这个地方的?” 京城口音? 沈南葵心里顿时警觉起来,就连放榜之日的喜悦都冲淡了几分,一日之间,这么多人涌入来安镇,莫非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心里想着这些事,晚饭她也吃得极少,早早就睡下了。 后半夜,她忽然惊醒,脑海中闪过去年她被绑走的画面,她终于想明白了,今日白天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感觉,只因是她察觉到了危险,故而才会从心底里觉得不安。 可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她又说不清楚。 “荷华,荷华!”她连声叫道。 荷华为了照看她,便睡在了屋内的矮榻上,听到她的呼喊,忙起身过来查看,见到沈南葵神情恍惚,一头大汗,关切问道:“夫人,你可是梦魇了?” 沈南葵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荷华,准备纸笔。” 第101章 莫非是家里进贼了 荷华听她语气肃然,也没问她大半夜了要纸笔做什么,连忙就去铺纸研墨,收拾妥当后,轻声唤道:“夫人,好了。” 沈南葵披衣起身,来到桌边坐下,她一手执笔,却久久没有落下。 烛火飘摇,把屋内的影子照得影影绰绰。 沈南葵目光盯着火苗,却似在发呆,连笔尖一滴墨汁落在纸上,竟都未曾察觉。 “夫人?”荷华疑惑叫道。 “没事。” 沈南葵回过神,开始落笔,她循着记忆中的样子,一笔一划描摹起来,约莫一炷香功夫,她才搁下笔。 荷华凑上前去,看到纸上的内容,惊奇道:“夫人深夜惊醒,竟是为了画这一幅画?” 画上似乎是一个什么牌子,上面一棵雪松独立于山巅,姿态出尘。 沈南葵点了点头,没有解释什么,又提笔在这张纸上写了几句话,随后吹干墨迹,将其交给了荷华。 “荷华,明日一早,你便带着这封信去县城,把它交给一个叫做蔡岭的画师。” 荷华心知此事定是十分重要,不然自家主子不会夜半如此,郑重点了点头,“荷华遵命。” 交代完事情,沈南葵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深夜醒来,她眼下竟然再无睡意,便叫荷华自去休息,她将烛台放在床头,拿出一本书开始翻看。 荷华不放心她,回到矮榻上并未立即睡去,而是拿出针线篓子,整理起了绣线。 主仆俩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屋中烛火亮堂,但却格外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 沈南葵手中书本滑落,竟是靠着床头睡着了,再一看荷华亦是,手里还抱着针线篓,人却已经歪倒在榻上。 翌日清晨。 芳草过来给沈南葵送梳洗用的水,推门一见两人的样子,不由惊讶地叫道:“夫人,荷华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沈南葵被她吵醒,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身,慢慢坐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掉落在一旁的书本,大约也明白,是自己昨晚看书困了,便就这般姿势睡了过去,难怪会一身酸痛。 荷华揉着肩膀走过来,嘀咕道:“我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她见沈南葵面色不佳,顿时一脸惭愧,“夫人,都怪我,我是想守着你入睡的,谁知我竟也睡了过去,害你怀着身子难受了一夜……” 沈南葵摇摇头说:“那会儿已经夜深,你我都困倦也是常理,再说我早叫你去休息了,又如何能怪到你头上?” 她站起身,扭了扭肩膀。 “无妨的,活动几下便好了,快些替我梳洗吧,吃完早饭,我还得去私塾。” 沈南葵如常盥洗,荷华帮她梳好头,在妆奁里找来找去,却都没有看见自家夫人最常戴的那一支簪子。 见她面露急色,沈南葵不由问道:“怎么了,荷华?” “夫人,我记得昨日睡前,您把常戴的那根碧玉簪放在了桌上,可我眼下各处都翻了,却怎么也找不见它!” “怎么会?” 沈南葵眉头一沉,也开始翻找起来。 两人几乎翻遍了屋子,却都没有发现碧玉梅花簪的踪影,沈南葵心头诧异,她昨日亲手将簪子放在桌上,怎会突然寻不到了? 荷华知道那根簪子的过往,也明白它对沈南葵来说有多重要,情急之下,不由脱口而出。 “莫非是家里进贼了?” “不得胡说,”沈南葵眉心蹙起,“妆奁里更值钱的首饰都在,如若进贼,那贼人又岂会只偷一根簪子?” 荷华一想也是,叹气道:“那兴许,是落在哪个地方了?” “也许吧……” 沈南葵目光沉凝,“荷华,我会叫刘妈妈和芳草帮我找簪子,你立即去县城送信,不得耽搁。” “好,我这就去!” 荷华走后,沈南葵在桌边独坐了一会儿,吃完早饭,便去了私塾。 一直到下学,她与胡问雁结伴离开,两人正要在镇子口分别,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忽然走过来,扯了扯沈南葵的裙角。 “大姐姐,我的头绳丢了,你能帮我去找找吗?” 胡问雁见那小女孩长得玉雪可爱,停下了正要上马车的动作,走过来轻轻掐了掐她的脸,“你丢哪儿了?” 小女孩指向旁边屋后面的一片草地,“我刚才在那里玩了!” 胡问雁抬头看去,见那草地并不平整,便说:“这位大姐姐身子不方便,那边草深树茂,也不一定找得到,不如这样,我送你一个新的头绳可好?” 小女孩摇头,扁着嘴道:“不行,那头绳是阿娘刚给我买的,若弄丢了,回去阿娘会打我的……” 胡问雁无奈,招手唤来婢女,“鱼雯,你过去帮她找找。” 小女孩却不依,指着沈南葵道:“镇上的人都说,夫子姐姐是好人,我要夫子姐姐帮我去找!” 胡问雁顿时笑了,回头望向沈南葵,“沈姐姐,看来你在镇上深受人们爱戴呀!” 沈南葵微微一笑,轻点了下头,并未说话。 “真是个精怪的小丫头!”胡问雁手指向自己的鼻子,“我也是夫子,那我帮你去找吧?走!” 她拉着小女孩的手,就要往草地去。 小女孩却用力挣脱,“我不认识你,我不和你去!” 随即用祈求的目光盯着沈南葵,小脸上的神情可怜巴巴的,极招人稀罕。 “你这孩子,真难伺候!”胡问雁气愤地一甩手。 沈南葵看了那小女孩一眼,却并未理会,只对着胡问雁说:“妹妹,我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见她转身就走,胡问雁也有些错愕,喃喃道:“沈姐姐怎么怪怪的……” 当街撇下一个小姑娘不管,这可不像是她的性子呀? 小女孩顿时大哭起来,“坏人,夫子姐姐是坏人!呜呜呜呜……” 胡问雁顿感头疼,忙说:“别哭别哭,那位夫子姐姐家里有事,这样好不好,我跟我的婢女,一起去陪你找头绳,如何?” 小女孩哭哭啼啼地领着胡问雁过去了。 沈南葵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她不由心生烦躁,加快了脚步往家走。 “沈夫子怎么毫无怜悯之心啊?” 突然,一道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第102章 绝非常人 果然来了。 沈南葵心头一凛,下意识往后退去。 “沈夫子要去哪?”身后也有一道声音响起。 沈南葵看了看两人,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凝神思索了一阵,终于想了起来,指着一人道:“是你,你是那个打烧饼的货郎!” 她又看向另一人,“你是药商?” 两人都笑起来,“沈夫子好记性。” “你们是受何人指使,所图何事,拦住我有什么目的?”沈南葵沉声问道。 今日荷华不在身边,她只有一个人,此处是半山腰的道路,转过弯再走百余步便是顾家院外,她若冲过去,或许就能叫来帮手。 两人似看出她的意图。 挡在她身前那人道:“别费心思了,我们就是专程为你而来的,沈夫子还是束手就擒,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如此也能少受些罪。” “你们究竟是何人?光天化日劫掠妇女,可知这是重罪!” 两人对视一眼,轻蔑笑道:“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这两人气势沉厚,眼神稳练,与去年绑走自己的歹人相比,压根不在一个层级。 而且,两人是京城口音,可她想不起,自己得罪过京城的哪号人物,竟让对方不远奔袭,也要来对付自己? 难道是沈平婉? 只有她对自己满心恨意。 可沈南葵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年初才帮了她,况且,她如今在侯府,有齐侯夫人严加管教,决计没有这般本事和手段才对。 但若不是她,又能是谁? 沈南葵边退边说:“刚才那个小女孩,也是你们安排的?” 两人有些纳罕。 “我说呢,在来安镇这几天,人人都夸沈夫子心慈好善,怎么你却对一个向你求助小女孩置之不理?原来不是你没有怜悯之心,而是识破了我们的计谋!” 沈南葵冷哼一声,“招式用老。” 她可没忘记,自己去年便是这般被人用阿巧引诱上钩的。 两人不解其意,“哼,废话少说,今日你无处可逃!” 沈南葵背已经抵在了山坡上,她前后一打量,两人把她的退路皆已堵死,她确实逃不出去了。 她索性放弃抵抗,问道:“你们是要将我带去京城?” 两人有些诧异,“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沈南葵冷笑一声,“如此说来,那便是了,指使你们来抓我的人,可说了要取我性命,这个总可以回答吧?” 两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这倒没说。” 沈南葵暂且松了一口气,立于山坡前整理了一番衣袖,而后将手伸出,“既然不要我的命,我跟你们去便是,但我这人身娇体弱,最忌折腾,此去京城最少两日,你们若不想路上出什么差错,就对我客气点!” “你既这般识相,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 两人掏出绳索捆住她的手,指向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请吧,沈夫子。” 沈南葵顺从地往那边走去,两人见她如此,果真信守承诺,只一左一右围着她,并未对她动粗。 一坐上马车,两人便扬鞭赶路。 沈南葵靠在车窗,从缝隙里看着外面,眼见着马车从山路拐进镇子口的大路,马上就要出镇子了,她心头诧异,忙问:“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还有的人呢?” 昨日她可见到许多生面孔,应该都跟这两人是一伙儿的才对,为何今日离开,竟然只有他们两个? “不该你管的,就少打听!” 马车一路疾行,途中沈南葵看到另一辆缓缓行驶的马车,她认出是胡问雁坐的那辆,正要呼救,一把长刀突然自门帘刺进车内,抵在她脖颈一寸处。 “我劝你最好别出声。” 锋利的刀刃就在眼前,沈南葵的心仿佛都停跳了几拍,但她面色不改,抬起被捆住的手将刀刃拨开,冷声道:“你若吓到我,我才真的会叫出声。” “你这女子,胆量倒不错。” 外面的人叹了一声,将长刀收回,只是这一耽搁,胡家的马车已被远远甩在身后。 沈南葵略感不对劲,忽问:“你们知道她是胡家的人?”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更像是默认了。 沈南葵心头一沉,缓缓靠在车壁上,脑中快速思量起来。 从京城来的人,短短两日就摸清了她在来安镇的状况,而他们这般目标明确地将她劫走,显然是并不惧怕顾家和沈家,且又知晓胡家势力,不与之纠葛…… 能做到这些的绝非常人,可究竟是谁,要如此针对她? …… 马车行进得很快,第二日天刚黑,就已到达了京郊。 他们急于赶路,错过了投宿,眼下城门已经关闭,也无法进城,两名绑匪便在一处山崖下生了火做营地,他们给沈南葵扔了一些干粮在车里,就没有再理会她。 夜里,两人分工明确,一人坐在车门口守夜,一人在篝火旁睡觉。 山风凄凄,虫鸣戚戚。 营地里的这一处篝火,在浓郁夜色中显得格外羸弱,仿佛风一吹就会灭似的。 篝火旁的绑匪已经睡熟,鼾声在这旷野里响起,有如远古巨兽,在他的鼾声下,连虫鸣都弱了几分。 不过这鼾声虽然吵闹,却极有节奏,细听之下,那坐在车门口的绑匪也不由打起了瞌睡,他困乏难舒,心中多有不耐,起身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见车内的沈南葵也睡得正酣。 两日赶路期间,这女子一直乖觉,不曾闹事。 明日一早就进城了,料想她也逃不出他们的手心,绑匪遂靠在车门口,打了个呵欠,放心地睡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被人再度掀开。 沈南葵瞬间睁眼,借着月色,她看清了来人,顿时眼前一亮。 “蔡岭,你来了?” 蔡岭逆着月光,一身白衣,墨发披散在肩头,衬着他那张俊冷的脸,恍如神仙中人。 他皱眉看着马车里这张陌生的面孔,冷冷问:“你是谁?” 第103章 岂非羊入虎口 沈南葵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先带我出去。” 蔡岭明白她的意思,斜眼扫了一眼外面,薄唇冷然一哂。 “他们姑且醒不来。” 他就挡在马车门口,一副她若不解释清楚,就别想离开的架势。 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咳,我姓沈,是京城人氏,去年嫁到来安镇顾家……” 还未说完,就被蔡岭沉着脸打断,“我不是在查你的来历,我是问你,如何能知晓我贴身之物的模样?” 沈南葵低头摸了摸下巴。 其实,她也是因为察觉到了异常,所以才临时起意写信给蔡岭,并没想好该怎么圆过去,毕竟两人是前世的交情,这一世并未相遇,她贸贸然去信,的确是会吓人一跳。 可如今的她,又不是前世手掌权柄的侯爵主母,只需一声令下,就有用不尽的人手,她也是实在想不到招了,恰好又知道蔡岭在沧县,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咳……你有所不知,其实你我也算是故人。” “故人?” 蔡岭将车帘掀得更开了些,又侧过身,让月光照进去,锐利的眼神再度从她脸上扫过,随即十分肯定地摇头。 “我并不认识你。” 沈南葵指尖轻敲膝盖,略一沉吟道:“可我认得你,你自小跟着师父在瀑云岭修行,武艺与画艺双修,在你十七岁那年,你师父仙逝,你先去了江湖闯荡,虽然武艺高超,可因你从不拉帮结派,受到绿林排挤,一年多时间都籍籍无名,偶然间,你因展露画艺一举成名,仅仅只用了三年,就成了人尽皆知的大画师,而后你退出江湖,投身民间,在各地寻山问水,探奇访胜,故而此后的画工更加精绝高妙,饱含灵韵,又因你性格高傲,对公门权贵不屑一顾,如此放荡不羁的个性倍受民间追捧,所以世人奉你为天晟朝第一画师。” “而你如今,也才二十有四,实乃年轻有为,令人佩服!” 说到最后,沈南葵一脸赞叹。 蔡岭听她说完这番话,面色未有丝毫动容,“无需假言奉承,我笔下所作丹青,从不是为了博取虚名。” “是是是。” 沈南葵诚恳点头,“蔡先生英风亮节,犹如那琼枝玉树。” 蔡岭皱眉打量着她,冷声道:“你说的这些,只需稍加打听便能知晓,所以,你并未回答我刚才的话。” 见他眼中已有不耐,沈南葵知道不好轻易糊弄过去,叹了口气说:“你左臂手背上方一寸处有一颗痣,右脚踝有一块青色胎记。” 听到这话,蔡岭神情剧变,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说了是故人,你又不信。” 前世他被乐康公主打断四肢,沈南葵将他带回侯府,让郎中为他治伤时,曾去瞧过一眼,所以便记下了。 沈南葵探头出去,看了一眼两个昏睡不醒的刺客,有些担忧道:“他们不知何时就醒了,你从沧县一路跟到这里,必然是想解心中疑惑,既然如此,不如先带我从这里离开,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 “也好。” 蔡岭略一沉吟,便同意了。 反正,若不能解开这些疑惑,他绝不会放她离开。 蔡岭给她松绑,带着她离开了营地,两人来到路边,蔡岭问道:“你想去哪,沧县亦或京城?” “京城。” 沈南葵斩钉截铁地答道。 她既然被人盯上了,就算逃回来安镇,也难保不会再次遭人暗算,更何况,她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要费这般功夫对付自己? 蔡岭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抓你的人就是京城来的,你再入城,岂非羊入虎口?” 沈南葵却笑了笑,“连你都这样说,只怕他们也会认为,我即便逃走,也定是没胆子进城,如此倒更安全些。” “随你吧。”蔡岭不置可否。 他走出两步后,却见沈南葵没动,不由攒眉,“天色将明,此地距京城不过十里,再走一个时辰便可到达,正好能赶上第一批入城,为何不走?” 沈南葵一手捂着肚子,有些疲倦地说:“奔波两日,我已经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不如我们先在近处寻一个民宅借住,傍晚再进城如何?” “你疯了?绑匪还在附近,你还敢留在这里?” “他们就只有两人,又不会挨家挨户去搜。” 蔡岭定定看着她,“此举过于冒险,在你未解开我的疑问之前,我不能让你又被人抓住。” 他一指不远处的草地,“我的马在那边,我载你走,不会叫你受累。” 沈南葵无奈,只好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据实相告。 “实不相瞒,我的身子,不容我受马背颠簸。” 蔡岭明白过来,神色却更为诧异,“你一个有身孕的人,何以会得罪京城里的人物?” “谁知道呢?” 沈南葵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要在附近住下,也并非是身子不适的莽撞之举,那两名绑匪醒来之后,见我不在,定会再去寻我,他们虽然以为我不会进城,但此地离京城不远,难保他们醒来后,不会快马去城门前查看,到时若城门未开,我们岂非又落入贼人之手?” “而他们又如何能想到,我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待着,所以,这附近的民宅,他们绝不会费功夫去查,待到傍晚,天色模糊之时,我们再进城,便无顾虑。” 一番安排,不可谓不周全,蔡岭也不禁感叹这女子的聪慧。 他目光闪了闪,“好,听你的。” 两人走了约一刻钟,来到一所民宅前敲门,过了半晌,才有位老妇人过来开门,警惕地打量了两人一眼,“你们找谁?” 沈南葵笑容和气,“阿婆,深夜搅扰,实乃抱歉,不过,我们不找人,我们是赶路的行人,错过了投宿,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便想在您家借宿休息一晚,再买些热汤水填肚子,不知您可否行个方便?” “借宿?” 老妇人眉头拧起,“天都快亮了,这里离京城不远,你们不进城,倒敲了我家的门,我看古怪的紧。” “哼,我家住不下,你们去别处吧!” 第104章 你敢耍我? 老妇人冷哼一声,便要关门。 蔡岭眼疾手快,忙一把挡住门框,老妇人瞪他一眼,“公子这是要干嘛,莫非要对我这个老婆子动粗?” 蔡岭一改方才对待沈南葵的那副冷傲面孔,眉眼衔着温和的笑意,“阿婆,小子哪敢对老人家不敬,不是我们不进城,我们深夜赶路,就是为了能早些进京,可我家娘子怀有身孕,走到这里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劳阿婆行行好,好歹收留我们一晚,价钱都好说……” 沈南葵还在为那句娘子吃惊,蔡岭却已推了推她的胳膊,示意她给钱。 老妇人听完,这才又细细看了沈南葵一眼。 只见她虽然小腹平坦,看不出来什么,但脸上却隐约有些肿胀,果然有两分孕相。 沈南葵适时露出几分孱弱,“阿婆,都说头三个月忌折腾,我怕伤着胎儿,所以才冒昧来敲门,还请阿婆行个方便。” 说着话,她塞了一串铜钱到老妇人手里。 老妇人收了钱,又看了一眼两人,把门打开说:“我瞧你们小两口面善,不像是坏人,那便进来吧。” 听到这话,沈南葵神色有些尴尬,蔡岭却面色如常,与那老妇人说笑着进了门。 老妇人把他们送到房间,便去生火为两人做吃食了。 沈南葵有些不悦地看向蔡岭,“我已嫁人,你怎能与我扮作夫妇?” 蔡岭声音又恢复了冷漠,“若非如此,我们两人结伴夜行,不是更叫人怀疑,那阿婆又怎会同意让我们进门?” 沈南葵轻哼一声,“多给些银钱便是了。” 蔡岭神色不屑,“与你给的那些钱相比,老百姓更不愿招惹是非,再说了,你若当真许以重金,只怕她前脚收留你,后脚就要去官府告你,别忘了这里是京城辖地,全天晟治安最好的地方,任何可疑的人,都有可能被举报去受官府盘查。” “我堂堂正正的,怕人查吗?” “是你说的,借宿的目的是掩人耳目,你想闹得人尽皆知?那也随意,反正那些人抓的不是我,大不了,我这就告诉阿婆,你我并非夫妻,然后让她将我们撵出去。” 沈南葵:“……” 好罢,这人还是一如既往不讲情面,她活了两世,不与他争辩。 只是…… 她面上涌现出一丝难为情,“可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究竟有些不妥吧?” 蔡岭已经怡然坐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难道你还怕我对你一个有孕之人做什么?” 沈南葵虽觉得于礼不合,可她也知道蔡岭的磊落性子,出了这里,从他口中绝不会传出两人的闲话,倒也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一会儿,老妇人做好两碗面片汤,端了过来。 这面片汤未加多少佐料,扑鼻尽是小麦的香气,沈南葵两日未进热汤水,眼下闻到这股香气,不由食指大动,捧着碗埋头苦吃。 她虽吃得急,姿态却不见狼狈,依旧从容有度。 蔡岭慢慢喝着面片汤,眼中对她的好奇之色却愈加浓厚。 吃饱喝足,老妇人还贴心地送来热水,让沈南葵泡了脚再睡,如此也能减轻些浮肿。 沈南葵舒舒服服地泡完脚,正待倒头睡下,蔡岭冷冰冰的声音却在房中响起,“你莫不是忘了答应我的事?” 她无奈坐起身,忽然故作神秘地说:“好罢,那我告诉你了,你可别觉得惊讶,因为我所说句句属实。” 蔡岭静等着她的后文。 沈南葵道:“其实,我是在梦里与你相识的。” 蔡岭闻言愤然站起,“你敢耍我?” 沈南葵一脸无辜,“我说了是真的,你怎么非不信,那你倒是说,若不是梦里见过,我为何识得你,还知晓你这么多私事?” “你究竟是谁?” “京城沈氏,如今是来安镇顾沈氏,你大可去打听,我们的确没见过面,但我还知道,你那玉牌为你亲手所刻,上面是瀑云岭绝壁上的一棵雪松,你可承认?” 蔡岭怔在原地,眼中是深深的震惊。 那玉牌的确是他亲手所刻,且从未示人,所以在收到沈南葵来信的时候,他才会那么骇异,马不停蹄去顾家找人,发现情况不对,又连忙一路跟了过来。 而且,他身上这些隐秘的胎记和痣,只有已经故去的师父知道,这女子与他从未相见,何以能这般清楚? 难道真是梦境? 他从未听说过这种荒诞之事,但这女子言之凿凿,又叫他不得不信,不然如何解释这一切? 沈南葵见他已经动摇,缓声道:“蔡先生,我知你心中还是存疑,可你早年间混迹江湖,一定听说过许多怪诞诡奇,或许这就是你我的造化呢?” “造化?” 蔡岭轻嗤一声,“你知我甚多,我却对你一无所闻,这算什么造化?” “所谓造化,不一定是互相知之多少,兴许是你帮我脱离虎口,而我又救你一命呢?” “此话怎讲?” 沈南葵问:“蔡先生,不知乐康公主府的人可否有找过你?” 蔡岭皱眉回忆了一番,点头道:“年前好像是有一个什么公主府的人给我递帖子,请我去作画,我回绝之后便没再理会,怎么了?” “今年之内,公主府必定会再度请你,可这次若你还不领情,只怕会有灭顶之灾。” 蔡岭对这话嗤之以鼻,“我不为权贵执笔作画,难道犯法?” “不敬皇室,便为罪名。”沈南葵神情凝肃。 蔡岭一愣,沉默片刻说:“你知我出自江湖,我亦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是,阁下武艺高强,睥睨江湖,可朝堂与江湖能一样吗,公主府按规制有府兵五百,因乐康公主是圣上胞妹,额外又添三百,若这八百全副武装的卫兵群起围攻,你可还有法子应对?这么多人,只凭射箭远攻,就能将你逼入绝境,你当真不要命了?” 第105章 不得已的理由 蔡岭见她神色认真,不像是说笑,一时也握紧了拳头。 “可我无错,即便是皇家公主,又怎能如此罔顾法度?” 沈南葵叹了口气,“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你若一而再拒绝公主邀你作画的请求,便是藐视天威,挑衅皇家威严,仅凭这一条,你便罪责难逃。” 天边泛起鱼肚白,屋中的光线也渐渐亮堂起来。 蔡岭眸中却依旧暗沉如夜,半晌才道:“我定下不为公门作画的规矩,便是不愿受强权裹挟。”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丹青应是自由的,我画这世间山水,用手中画笔记录鸢飞鱼跃,柳媚花明,我也画妇孺孩童,画这世间可喜可爱的一切,我的笔,只画心中所喜,绝不沦为他人追名逐利的工具,所以,就算公主的人仍来找我,我的答复也依旧一样。” 沈南葵眼中露出钦佩之色,站起身道:“蔡先生之风骨,有前贤遗风,世间得一蔡先生,乃是幸事,您和您的画作都将流芳百世,被后人所铭记。” 蔡岭也站起来,拱手道:“蔡某只怕当不起你这样的夸赞,况且,若真如你所说,我也即将大祸临头……” 到时他若遭遇不幸,又如何再拿起笔,绘出可供流传的画作? 沈南葵笑问:“既知大祸临头,何不预先避祸?” 蔡岭一愣,随即直直看向沈南葵,“你知晓我这么多事,还能预测出有关于我的未来,莫非,你已经有了法子?” 沈南葵又坐回床上,“这最好的法子,便是接受公主之邀,如此,算是化灾祸于无形,可此举又违背了你的意愿。” 她忽然抬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蔡先生名声在外,乐康公主邀你,是因为她知晓你就在京城附近,若让她找不到你,或许她就不会有此执念,你可愿远赴他乡,避开京城纷扰?”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蔡岭却还是摇了摇头,“丹青自由,我亦是,我非作奸犯科之人,朗朗乾坤,何需躲躲藏藏做个鼠辈,若是这般,我又如何能心无旁念地作画?” 沈南葵也不意外他会这样说,沉吟片刻道:“那便只有最后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蔡岭也有些好奇。 “请罪。” “请罪?” 沈南葵道:“乐康公主之所以要与你过不去,是因为你拂了她的面子,有损公主威仪,既然如此,那你便抢在她动怒之前请罪,叫世人知道,并非是你不敬公主,而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蔡岭忙问:“何谓不得已的理由?” 沈南葵微微一笑,“你就说,你不为公门作画,并非是你性子狂傲,目中无人,而是你早年间立下的誓言,既已立誓,如何能违?但公主邀约,乃是天大的幸事,你不敢不从,两难之下,便只能自请问罪,以求两全。” 蔡岭喃喃道:“我若做足对公主的恭敬,如此一来,她倒不好真的拿我治罪了……是个好法子!” 他冷峻的面庞上也不由露出一丝喜色,目光熠熠地看向沈南葵。 “沈姑娘若真解了在下此劫,便是蔡某的恩人。” “哪来的姑娘?”沈南葵挑眉。 蔡岭视线落在她用手捧着的小腹上,这才改口,“情急之下,失言了,还请顾夫人见谅。” 沈南葵笑着一摆手,“无妨无妨,你帮了我,我再助你渡过此劫,也算扯平。” 蔡岭摇了摇头,“不一样,抓你的人不曾对你动粗,也未必会危急你的性命,但我得罪的是公主,蔡某生性桀骜,不愿折腰,若没有你的这条计策,只怕难以在公主手下得到保全,蔡某恩怨分明,当记此恩。” 他忽然抬臂行礼,“顾夫人,请受在下一拜。” “蔡先生不必如此。” 沈南葵虚虚扶起他,笑着说:“乐康公主性情如何,我们并不清楚,她若执意为难,这条计策也就无用了,所以还是有风险在其中,不过,若顺利渡过此关,有乐康公主在前,想必日后便不会再有公门中人,敢于难为蔡先生,蔡先生也算心愿可偿。” “那蔡某就更要多谢顾夫人了。” 他收起冷酷时,也不失为一个温润君子。 蔡岭诚恳说道:“顾夫人以梦境与我结缘,我虽不知其中端由,但我信顾夫人今日的话,是为蔡某着想,夫人既说你我是故人,在此之前,我不识得夫人,但在此之后,夫人亦为蔡某故交。” 沈南葵笑了笑说:“能与蔡先生结为故交,亦是妾之幸事。” 蔡岭见她面有疲色,便说:“天色已经亮了,顾夫人这两日担惊受怕,恐是没休息好,你快睡吧,有蔡某在此为你护法,就算他们找来,我也绝不叫其扰了夫人的安宁。” “有劳了。” 沈南葵奔袭两日,又说了这半夜的话,也确实支撑不住了,道了声谢,便解开床帐躺下睡了。 她一觉睡到了晌午,阿婆来送饭时,见她还睡着,便把蔡岭拉到一旁,悄悄叮嘱道:“你这后生,我瞧也是个会疼人的,怎么却如此不顾惜自己的娘子?你瞧她都累成了这样,为何还要连夜赶路,有什么急事不能先缓一缓,孕妇受罪,便是腹中的胎儿受罪,你这相公和爹,可都有些当得不称职……” 阿婆絮絮叨叨许久,蔡岭一一笑着应下。 “是是是,阿婆教训的对,我都记住了。” 沈南葵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醒来后连精神都好多了,她看着窗外的天色,也知道自己睡了许久,可她在屋中环视一圈,却没看到蔡岭。 她有些渴,起身来桌边倒水喝,蔡岭忽然推门进来。 “我猜你也该醒了,”他把手里的碗放在桌上,“这是阿婆专程为你包的馄饨,趁热吃。” 沈南葵正饿了,慢慢吃着馄饨。 蔡岭坐在一旁,忽问:“你既已嫁人,那此番你被人劫走,你的夫君在哪里,为何不想法子施救?” 第106章 是谁要毁了我们的家 沈南葵摇头,“他不在我身边,我猜,他应该还不知道这次的事。” “莫非他在京城?” “没错。” 蔡岭眉头皱起,“抓你的人也是从京城来的,你一个女子,没道理会得罪这样的人物,难道也是因为他?” 沈南葵叹了口气,“现在还不清楚,但我想应该不会,相公一介新科进士,无官无职,能劳动谁这般针对于他?” “新科进士?” 蔡岭对这话略感新奇,“春闱虽说已经放榜,可等消息传回沧县,至少要得四五日,你尚未进城,怎么就知他中了进士?” “我相信他。”沈南葵敛目一笑,眉眼间尽是柔情。 “好罢,”蔡岭轻叹一声,“既然你相公也在京城,我看事情多半与他有关联,蔡某会送你入城,尽力护你周全。” “多谢蔡先生。” “故交之间,无需言谢。” 两人在阿婆家待到半下午,才动身赶路,沈南葵不方便骑马,蔡岭便在阿婆家借了一个板车,套在马儿身上,以此来驼她进城,抵达城外时,城门正好还有一刻钟关闭。 暮色四合,两人顺利进了城。 蔡岭将沈南葵送到青雨巷小院外,“顾夫人,你们夫妇团聚,我就不进去打搅了,若有需要,便来朝云观寻我。” 他走后,沈南葵也敲响了小院的门。 钟山开门看到她,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结巴道:“夫……夫人?” “怎么,数月不见,不认识了?” “不、不是……” 钟山忙开门请她进去,“小人只是没想到,夫人会这个时候过来。” 沈南葵笑了笑,“公子可在?” “在。” 虽然历经劫难,但一想到马上能见到逸川,沈南葵心里还是忍不住欣喜,可她刚一进院子,便怔在原地。 入门右手边,原本茂密繁盛的一片竹林,如今竟然杳无踪影,只剩下砍伐过后低矮杂乱的竹桩。 她惊得声音都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钟山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答话。 沈南葵忙又快步走向南边墙角,如今正值桃花盛开之际,若那桃树存活,现已应该满枝芬芳。 可她到了墙边,不但未见桃树,连梅花树和海棠树都不在了,同样是三根木桩,凄然立在墙角。 沈南葵身子一晃,“究竟发生了什么?” 钟山一头的汗,“夫、夫人……小人一两句也说不清楚,要不您还是去问公子吧!” 沈南葵点了点头,双脚沉重地往屋中走去,正巧顾逸川听到动静,也从里面迎了出来。 “南葵!” 他急忙迎过来,上上下下将沈南葵看了个遍,“你怎么来了,可有遇到危险?” 沈南葵反问:“你知道我会遇险?” “我……” 没等他回答,沈南葵又指向那一片早已不复存在的竹林,“这里是我们的家,你怎么会让它变成这个样子?” 看着如今面目全非的小院,她终于忍不住心酸,脸上滑下泪来。 “南葵,对不起,是我不好……” 顾逸川颤着手为她擦泪,黑眸中亦是深深的沉痛。 沈南葵眼中忽而燃起一簇愤怒,握住他的手问:“逸川,告诉我,这究竟是谁做的?” 顾逸川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南葵,见到你我很高兴,先让我就这样抱你一会儿,好吗?” 沈南葵在他怀中安静下来,也静静回拥着他。 两人分别数月,再度重逢当是满心欢喜,可此时此刻,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竟只剩浓浓的压抑和悲凉。 天彻底黑了下来,顾逸川拉着沈南葵进屋,屋中亮着烛火,沈南葵这才看清他的模样,顾逸川发髻歪斜,眼圈青黑,胡茬凌乱,眼中也无一丝光亮,竟是从未有过的落寞之态。 沈南葵下意识问道:“逸川,你怎么了,难道是春闱失利了?” 她顾不得心里的疑惑,柔声劝解道:“若真如此,也无妨的,你还年少,三年之后也才二十出头,我们重头再来便是,何苦折磨自己?” 顾逸川摇了摇头,“南葵,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廷试已被陛下点了头甲。” 沈南葵面色一喜,“状元?你中了状元!” 可随即她又冷静下来,“既是喜事,又为何会成这般样子,逸川,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要毁了我们的家?” “……是永嘉郡主。” “永嘉郡主?”沈南葵眉头蹙起,“怎么会是她?” 顾逸川苦笑了一下,“廷试之前,永嘉郡主便来找过我,说心仪于我,愿下嫁为妻。” 沈南葵愣住了,“难道她不知道,你已有妻室吗?” “只怕她来找我之前,便做过调查,早已知晓我成亲的事实,可她却不以为然,竟然劝我休妻另娶,我当然不愿,拒绝之后便不予理会,她邀我去赴宴游玩,我也一概不接,可她竟然来了青雨巷小院……” 顾逸川拳头握紧,“那日,我见京中桃花大多盛开,可家里的这棵桃树,却连花苞都没有长大,我以为是缺肥了,买了肥料在家侍弄花树,想着等你来了,便能与你一同在家赏花,永嘉郡主登门小院,我知她心思,只见了礼就忙自己的了,本想这样叫她知难而退,可她竟动了怒,下令让人砍了花树还有那一片竹林。” 沈南葵气愤不已,“她怎能如此蛮横,逼人休妻另娶不成,便强行毁人宅院?还有没有王法了!” 顾逸川黑眸冷然,“这般做法令人发指,我亦忍无可忍,便去衙门伸冤,官衙的人见我是会试头甲,一开始对我很客气,可知道我告的是郡主,他们便不敢受理,又将我逐了出来。” 沈南葵也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所以你便猜到,她有可能会对我下手?” “前日,我收到了这根簪子……” 顾逸川从怀中掏出梅花碧玉簪,脸上神情悲楚,“我知道是你出了事,我想回去寻你,可我出不去,这个小院,已经被人盯起来了。” 沈南葵心中一凛。 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自己这一次的劫难,竟然是因为顾逸川? 第107章 我毁了它便是! “南葵,你还未告诉我,你为何会突然进京,是不是他们真的对你做什么了?” 顾逸川忽而紧紧握住她的手,面上尽是担忧。 沈南葵点了点头,“没错,你此时见到我,并非偶然,两日前我从私塾回家,被人一路劫持到了京郊,只不过,我逃走了。” 随即她面露苦笑,“只是可惜,原来事情真的与你有关,你说永嘉郡主已经盯上这个小院,那么,恐怕从我刚进门时,她就得到了消息。” 顾逸川心生悲凉,垂头道:“是我无用,才害了你。” 沈南葵叹了一口气,也握了握他的手,“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万幸我们如今在一起,便可一同想法子解决当前的困境,我知你曾与永嘉郡主有过一面之缘,可你与她究竟身份悬殊,况且你早已娶妻,她为何对你如此执着?” 顾逸川茫然摇头,“我亦不知,上回我与她在兰芳斋外相遇,是因为一个孩子,我当街违逆甚至还威胁了她,我这般得罪她,按理她就算记下我,也该是厌憎才对,又怎会想嫁给我?” 对于这件事,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沈南葵眉头紧皱,问道:“除过这一次,在她向你表明心迹之前,你们还见过面吗?” “倒还真有一次,”顾逸川点头说,“会试之后,我高中榜首,几位交好的同窗在慕英楼为我摆酒庆祝,离开时恰好遇到了永嘉郡主,她一眼认出我,又听到同窗们对我的恭贺之词,知晓我是本届春闱的会元,她似乎很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可这过后,她便频频邀我赴宴,见我不应,更是直接表明心迹,最后又毁了小院,如今甚至还想对你下手……真是胆大妄为!” 沈南葵听他这样说,心中渐渐明了。 似叹似悲道:“古往今来,廷试中由陛下钦点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有的甚至还能被皇帝瞧上,得以尚公主,做天子女婿,你才貌不凡,在同辈中更为翘楚,永嘉郡主会对你动心,倒也并不出人意料。” 顾逸川摇头说:“可我早已成亲,与你两心相许,此生只愿一世相守,绝不相负,不管她是郡主还是公主,我都并无此意啊!” 沈南葵微微笑了笑,“逸川,我没有怀疑过你的心意,我只是不解,永嘉郡主也知道你的态度,为何还要这般强人所难,按理她身份尊贵,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没有,又何必夺人之夫,难道……这其中另有深意?” 这件事情听着就很不合理。 前世她虽然是内宅妇人,不涉政事,可毕竟身在侯府,对朝堂上的动向也知道不少。 永嘉郡主是景王之女,景王一向深得陛下看中,在朝堂声望不浅,民间更是给他安了一个贤王的称号,所以,即便永嘉郡主对顾逸川有意,可她监视青雨巷小院不说,还派人去来安镇劫走自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景王府难道都不管吗? 顾逸川是陛下钦点的状元,更是天子门生,永嘉郡主却逼迫其休妻另娶,事情一旦传开,必定天怒人怨,景王府难道丝毫不在意名声? “……你是说景王府?”顾逸川立马会意。 沈南葵点了点头,“永嘉郡主敢这么肆无忌惮,一定是仗着背后有王府撑腰,可景王一向有贤王之称,怎会愿意背此骂名?” “的确不对劲。” 顾逸川回忆着近期发生的事,喃喃道:“而且,我心里厌烦永嘉郡主以强权相逼,曾说过许多重话,她明明动怒离去,过后却又仍旧对我百般示好,细想下来,堂堂天之骄女,即便对我有意,可我一介寒门书生,哪怕中了状元入朝为官,也是毫无根基,哪里值当她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人心中都感到十分不安。 顾逸川定了定神,将碧玉梅花簪重新插回沈南葵发间,沉声道:“永嘉郡主能困得住我一时,却困不住我一世,过几日陛下召见,她难道还敢不放我去?到时我便陈情阶前,求陛下为我做主!” “也只有此办法了。”沈南葵叹了口气。 她心中无不悲凉,难怪人人都贪恋权势,普通人与强权对上,根本毫无话语权,更别说能够与之反抗,上一世,蔡岭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虽然顾逸川说要在陛下面前陈情,可此事涉及皇家颜面,即便过错方是永嘉郡主,可万一陛下迁怒于他,认为事情皆是因他而起,他日后可还能再得到重用? 十年寒窗,明明中了状元走上仕途,正该风光无限,他若因此遭到冷待,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顾逸川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忽然愤而起身,拿起桌上一把削水果的匕首就往脸上划去,“若是我这副皮囊惹的祸,我毁了它便是!” “逸川,不要冲动!” 沈南葵吓了一跳,忙大声阻止。 顾逸川动作顿了顿,回头看向沈南葵,歉然一笑道:“我丑一些不要紧,只是要委屈娘子了。” 随即他便将匕首往脸上划去。 “你若胆敢自伤,我立时便取了来安镇顾家五口人的性命!” 一声厉喝从院中传来,片刻,永嘉郡主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刀尖已经划破脸颊,可顾逸川却生生停住了,他眼中似有血丝,咬着牙道:“郡主身为皇室中人,受天下百姓供养,应当忧国爱民,可你竟敢草菅人命?” 永嘉郡主径直上前,一把夺了他手中的匕首,随即轻笑着说:“顾郎别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我是怕你做傻事,故而吓唬你的,当然,就算本郡主不要他们的命,可你若敢自伤,我也一定不会叫他们好过,为了你的家人着想,顾郎还是忍一忍吧。” 她见顾逸川脸上破口处,蜿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不由有些心疼,拿出手绢想要替他擦去。 “如此风姿卓绝的一张脸,顾郎毁了岂不可惜?” 顾逸川侧身躲开她的手,冷冷道:“毁了它,也好免了郡主的惦记。” 永嘉郡主见他这般,倒也不恼,转过身在主位坐下。 “顾郎以为,本郡主只是看上你的容貌?” 第108章 这也不劳郡主操心 顾逸川面容冰冷,“不然,顾某一介寒门,何以能入郡主的眼?” 永嘉郡主故作伤心,叹了口气道:“你难道不知,本郡主初见你时,便对你一见倾心?犹记得那时,你虽是白衣之身,却对我不卑不惧,慷慨陈词,据理力争,满身正义地护着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孩子,那时我便觉得你极有胆魄,更兼生得如此一副俊俏的皮囊,只可惜是个寒门,身份的确配不上本郡主。”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你已高中状元,连尚公主的资格都有,本郡主嫁给你也不算辱没,你可知我与你重逢后,心里的欢喜?而且,本郡主如今要的就是寒门,自然更是非你不可……”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极轻,顾逸川和沈南葵并未听见。 “顾某已经娶亲,当不起郡主厚爱,还请郡主高抬贵手放过我。” 顾逸川依旧不假辞色。 永嘉郡主不以为意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用时时提醒我,娶妻了还可以休妻,本郡主都不嫌弃,怎么你还扭扭捏捏的?” 顾逸川一脸怒意,“郡主何必强人所难!” “你这股子倔劲儿,倒是愈叫本郡主喜欢了。” 永嘉郡主说完这话,忽然看向沈南葵。 “你便是顾郎前头的娘子吧?按理本郡主也该叫你一声姐姐,沈氏姐姐,本郡主这厢有礼了。” 说是见礼,却连头都没点一下。 沈南葵忍下心中不平,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说:“我与逸川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敢问郡主,何来前头娘子一说?” “我要嫁给顾郎,你自该让位,莫非你还想与本郡主共侍一夫?” 未等沈南葵接话,她又讥笑出声,“可你配吗?” 沈南葵深吸了一口气,“郡主毁人姻缘,逼迫天子门生休妻另娶,如此行径,若传扬出去,不知景王可还能继续顶着贤王这一称号?” 永嘉郡主眸光闪了闪,却是笑了出来。 “我父王的名声,就不劳你操心了。”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沈南葵面前,略带惊奇地将她打量了几眼。 “本郡主更好奇的是,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从我的人手中逃脱,还让他们遍寻你而不得?” 沈南葵用她的原话回她,“这也不劳郡主操心。” 听得这话,永嘉郡主不怒反笑,“行,不愧是顾郎瞧上的人,也不是个俗物,我叫人去沧县请你,本就是要将你带来这间小院,如今你自己来了,倒还省去我一番麻烦。” 沈南葵唇角暗含一丝讥诮,“郡主要见我,难道是看打动不了我家相公,便想从我身上寻求突破?那你的算盘可就打错了,我们夫妻二人情比金坚,绝无可能妥协!” 永嘉郡主面色骤然一冷,“人是聪明人,可说的话,却让人讨厌!” 她拂袖而去,又坐回主位上,脸色阴沉地瞪了两人好一会儿,忽然又笑了。 “你们这般夫妻同心,倒真叫本郡主有些感动了,可本郡主想得到的东西,绝无放手的道理,我今日来这里,是和你们谈条件的,两位不妨先听一听呢?” 她挥了挥手,“乔月,把我从慕英楼打包回来的点心,给沈氏姐姐拿过来。” 乔月恭敬走上前,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摆在沈南葵面前。 永嘉郡主笑着说:“我知姐姐这两日在路上,定是没吃什么好东西,听说你来了这里,便叫人去慕英楼给你带了这些点心,就当做是给你赔罪了,还望你能喜欢,姐姐快尝尝吧?” 沈南葵却没动,“妾身何德何能,竟叫郡主这般前倨后恭,软硬兼施?” 永嘉郡主淡淡一笑,“谁叫本郡主有求于你?” 沈南葵目光沉静,摇了摇头说:“只可惜,我与相公早已相约此心不贰,他若不负我,我也绝不会负他,不管郡主开出什么条件,恐怕妾身也难以成全。” “放肆!” 永嘉郡主勃然色变,忽然狠狠一掌拍在桌上,“你怎敢与我这般说话?” 顾逸川忙挡在沈南葵身前,“永嘉郡主,这里是我家,郡主不请自来,毁我宅院在先,又屡屡出言逼迫,难道你身为郡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永嘉郡主面色阴冷,缓缓说:“顾逸川,顾家另外五口人的性命,你当真一点儿也不在意吗,本郡主可听说,你那一双侄儿侄女如今才八岁,生得聪明伶俐,若是出个什么意外,那可多叫人惋惜?” 顾逸川瞳孔一缩,“你说过不会草菅人命!” 永嘉郡主笑得张扬,“我是说过这话不假,我堂堂郡主,怎么可能去做这等触犯律法的事?但谁也不能保证,你的家人不会出意外呀,你说是不是?” “你!你怎么敢!”顾逸川双眼赤红,愤怒不已。 “顾郎,”永嘉郡主好整以暇地吹了吹指甲上新涂的蔻丹,“我对你用情至深,以往你对我的不敬,本郡主便都不计较了,可这一次,是我最后给你的选择,若你答应娶我,本郡主保证不会动顾家任何一个人,甚至就连沈氏,我也愿意许之重金,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至于你,只要有景王府,便能让你在仕途上青云直上,这到底有何不好?” “可你若还是不答应……” 永嘉郡主扫了一眼沈南葵,又看向顾逸川,“你在意的东西,本郡主都会将其摧毁!” 她绝不能忍受,自己身为郡主的尊严,一次次地被一个男人践踏。 顾逸川惊怒交加,“你简直心思歹毒!你……” 永嘉郡主不耐烦地打断道:“顾逸川,有功夫说这些话,我劝你还是好生考虑一番,本郡主给你三日期限,不急这一时。” 说完,她再度看向沈南葵。 “现在,我该跟你算一算,不敬本郡主是何下场了!” 顾逸川护在沈南葵身前,警惕地问:“你想做什么?” 第109章 我倒真想交你这个朋友 永嘉郡主柔柔一笑,“顾郎别担心,本郡主不做什么,只是这慕英楼的点心,向来供不应求,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买到的,沈氏姐姐若不吃一些,岂非不给本郡主面子?” 说完话,她眸中闪过一道冷意,“葛大葛二,把状元郎拉开。” 两名武夫扮相的男子从屋外进来,正是劫持沈南葵那两人! 顾逸川一介书生,如何能与两名精壮的武夫抗衡,两人扣住他的肩膀,将其硬拖到一旁。 “永嘉郡主,请你自重,你身份再尊贵,这世间也还是有王法在的,过几日陛下召见,你难道就不怕,我在陛下面前参景王府一本?” 听了这话,永嘉郡主当真停下了。 她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顾逸川一眼,“顾郎有什么想不开,要与王府做对?” 随即便没再理会他,吩咐道:“乔月,青絮,请沈氏姐姐用点心。” 她姿态昂然,说完又轻飘飘补了一句,“这些可都是本郡主的一片心意,沈氏姐姐要全部吃光才好。” 乔月端起点心碟子,恭敬递向沈南葵,“顾夫人,请吧。” 青絮的态度就没这么好了,瞪着眼睛直直看向她,“什么顾夫人,过两日就不是了,沈娘子还是快些请吧,若等我们动手,那就不太好看了!” 屋里气氛剑拔弩张,沈南葵心知,今日自己不低头恐怕是不行了,她沉默接过点心,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下午刚吃过一碗阿婆做的馄饨,她其实一点儿也不饿,但还是硬着头皮,面无表情地吃完了一碟点心。 永嘉郡主笑着拍了拍手,“这就对了嘛,本郡主好心好意,沈氏姐姐合该领情才是,这枣泥糕味道不错吧?还有呢,青絮,把另一盘蟹粉酥也拿过来。” 沈南葵道:“郡主好意,我已领受,这蟹粉酥就留着明日再吃吧?” “那可不成,天气热了,点心放到明日,味道就变了。” 永嘉郡主未有丝毫动容。 青絮捧着点心,“沈娘子,没听到郡主的话吗,还不快吃?” 沈南葵太阳穴隐忍地跳动了两下,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拈起一块蟹粉酥,可她刚喂到嘴边,还未入口,便有一股咸腥的味道钻进鼻子,她胃里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 她呕得剧烈,刚吃下去的东西,也全被她吐了出来。 永嘉郡主面露嫌恶,站得远了些,用手绢掩着鼻子道:“青絮,待沈氏姐姐吐完了,你喂她吃!” 沈南葵一吐就停不下来,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更是赤红一片,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最后,呕出来的只有酸水,她也几近脱力,瘫软在椅子上。 青絮谨记主子的命令,上前说道:“沈娘子吐干净了,正好腾出胃口吃蟹粉酥,请吧,奴婢伺候你吃!” 见到沈南葵这副样子,顾逸川心如刀割,他挣脱不开,忙乞求道:“郡主,我吃,我愿意吃郡主买的点心,还请郡主将这蟹粉酥赏赐于我!” 永嘉郡主满脸惊喜地看向他,“顾郎,这还是你第一次向我服软,以往你总不肯理我,也不愿领受我的东西,今日倒是转了性,竟肯主动向我要点心吃?” 顾逸川勉强一笑,“我……我今日未用晚膳,眼下正饿得紧,听闻慕英楼的蟹粉酥乃是京城一绝,还请郡主赏脸让我也尝尝,至于我家……至于沈氏,我瞧她也吃不下了,这蟹粉酥给她也是浪费,就别糟蹋这好东西了吧?” “哎呀,顾郎饿了呀,光吃点心怎么行?” “有点心裹腹,已经足矣。” “不行,”永嘉郡主摇了摇头,“有本郡主在,怎能看着你受这样的委屈?” 她挥了挥手,“乔月,你立刻去慕英楼,将店里的招牌菜都要一份,送来这个小院。” 顾逸川有些急,“郡主何必麻烦?我吃些点心便够了!” 永嘉郡主微笑摇头,“不成呢,点心甜腻,我怕顾郎吃多了夜里睡不好,再说了,这些点心,是本郡主特意为沈氏姐姐准备的,顾郎就别横刀夺爱了吧?” “青絮,动手!” 青絮抓着一块点心,就要往沈南葵嘴里塞。 顾逸川急得一头汗,“住手!混账,你给我住手!” 沈南葵歇了一阵,恢复了一些体力,她挡住青絮的手,“我自己来,我虽非出身名门,可到底也是官宦之女,用不着你们这般待我。” 她又看向顾逸川,冲他摇了摇头。 “逸川,不必担心,永嘉郡主让我吃,那我吃便是了,总归这点心又没有下毒。” 她虽身处弱势,却一直镇定自若,既没有开口求饶,也没有哭闹不休,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不管水面如何翻涌,也不改渊渟岳峙。 永嘉郡主听了这话,忽然大笑起来,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了,沈氏姐姐,你若不是顾郎的前头娘子,你这样的性子,我倒真想交你这个朋友。” 她叹了口气,“唉,说来也无趣,京城里的这些世家贵女,要么自视甚高,不屑与我打交道,要么便是些攀附之辈,没一个能叫我看入眼的,今日一见沈氏姐姐,才真令我开了眼界,姐姐出身虽低,可这身气度却叫人不容小觑,也是难得,可惜了……” 她连道两声可惜,仿佛真的很唏嘘似的。 “多说无益。” 沈南葵拿起蟹粉酥,咬了咬牙,将其一把塞进口中,她屏住气息,不敢细嚼,只囫囵一入口,便强行咽了下去。 自她有孕以来,便吃不下鲜咸的东西,如今强行吃了这么多蟹粉酥,仿佛是跟身体对着干一般,身体的反应也格外强烈,她吃两块,吐两块,吃完一整盘蟹粉酥,竟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她吃完还吐了许久,明明胃里早都没有东西了,胆汁却还是一股一股地往出涌,她弓着身子,胸背剧烈起伏的样子,像一只濒死振翅的蝴蝶。 青絮面露嫌弃,嘀咕道:“真是糟践了好东西!” 永嘉郡主见她这副惨样,心里解气多了,唇边挂着一丝冷笑,像看一个物件似的看着她。 用手绢掩鼻道:“我说姐姐,你这也未免过于失态了吧?” 第110章 你舍得丢下她去死? 沈南葵仍旧干呕不止,根本没功夫理她。 顾逸川想挣脱而不能,只恨自己无法替她受这些折磨,他目眦欲裂,眸中的冷意仿佛一柄利剑。 “放开我!” 永嘉郡主被他眼中的恨意刺痛,冷哼一声,摆了摆手,“放开他吧。” 顾逸川得了自由,立即扑到沈南葵面前,一面给她拍背顺气,一面倒茶水让她漱口。 可沈南葵却始终没有缓解一点,直到她力竭,才瘫倒在椅子上,脸色更是白得不似人样。 青絮皱眉看着这一切,忽而凑到永嘉郡主身边耳语了一句。 不知说了什么,永嘉郡主骤然色变,一下站了起来。 顾逸川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将沈南葵挡得严严实实,他握起拳头,声音冷然,“郡主将我娘子逼迫至此,真当顾某是死人吗,你若再敢欺我娘子,书生之怒,亦可血溅五步!” 葛大冷笑道:“小子,就你也敢威胁郡主娘娘?不自量力!” 顾逸川眼中露出一抹破釜沉舟的决然,“郡主所做种种,无非就是为了逼我就范,只是不知道,若你面前是一具死尸,郡主还能如愿否?” “你宁死都不肯娶我?”永嘉郡主面露惊愕。 顾逸川满脸嫌恶,冷冷吐出两个字,“不、愿。” 永嘉郡主静静看他一眼,勾唇一笑道:“罢了,三日期限还未到,我就当你是一时气疯了才胡言乱语,毕竟,若你当真拒绝我,你的家人如何先不说,你的娘子,我却绝不会放过,本郡主有一百种法子,能叫她生不如死,顾郎,你当真要看她受这样的罪,亦或者说,你舍得丢下她去死?” 顾逸川双拳紧握,满腔的怒火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他的娘子何其无辜,怎能被他这样连累?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死了不要紧,可若留下娘子遭受折磨,这叫他如何能安心? 恍惚间,顾逸川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沈南葵站在他身侧,虽然面色苍白,但却无比坚定地说:“逸川,我说过,只要你不负我,我绝不负你,你若一死了之,我也愿随你而去。” “南葵,你……” 顾逸川心中悲恸,红着眼想要说话,却被沈南葵打断。 “逸川,我们说好了要相守一生,此心不贰,难道你去了,却要让我一个人独活吗?况且,事情未必就到了最糟糕的地步,景王府再只手遮天,却也挡不住律法正义,世间公道,若你我二人真的被逼至死,景王府又还能笑到何时?” 看着她沉静的双眸,顾逸川的心也缓缓定了下来。 “好,我们一同面对。” 永嘉郡主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只觉十分刺眼,冷笑一声道:“好一对情深义重的眷侣,本郡主倒要看看,三日之后,你们可还能说出这些话!” “我们走。” 她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人刚走,沈南葵就支撑不住,有些脱力地往后倒去,顾逸川忙一把揽住她。 钟山这个时候匆忙从外面进来,抹着泪道:“都怪小人没用,拦不住他们……” 沈南葵苦笑道:“对方是郡主,连我们都无力反抗,更何况是你,我累了,你把屋里收拾干净,再烧一锅热水吧。” “好,小人这就去。” 钟山看到沈南葵这般虚弱的模样,忍不住说:“夫人,您也要保重身体,凡事从长计议……” 虽然不知道,从长计议到底有没有用,可他也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 明明自家公子夫人是一对再恩爱不过的神仙眷侣,老天为何这般无眼,竟要棒打鸳鸯? 钟山满心酸楚,又要落泪,怕两位主子看了伤心,忙埋头打扫。 顾逸川扶着沈南葵坐好,歉疚和悲怒叠在心头,竟叫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南葵微笑握了握他的手,“没事的,逸川,只要和你在一起,这些都不算什么。” 顾逸川长叹了一口气,“南葵,终是我对不住你良多。” 沈南葵沉默片刻,问道:“陛下何日召见你们?” “……五日之后。” “五日,那岂非来不及?” 顾逸川眉间锁着愁绪,低声道:“永嘉郡主定下的三日之期,倒是能叫我们喘口气,只是这小院被人看守起来了,若能递消息出去,或许会有转机。” “我与相公想到一处去了。” 永嘉郡主这般为所欲为,必定被世人所不容,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向世人揭开她犯下的罪行。 沈南葵也压低了声音,“逸川,这间小院,应该有一个狗洞,只是我并不知,它的位置在哪。” 小院连着她前世的私宅,那处宅子紧靠着花园的墙边,有一个狗洞通向这里,入住青雨巷小院之后,她也找过那处狗洞,虽然没有找到,不过她记得很清楚,那个狗洞一直都在,并未被人堵上。 顾逸川眸光一亮,“我这就去写信,我在京中的人脉虽不多,但我相信一定会有人,为我们仗义执言!” “我也去,但,要先等一等。” “为何?” 沈南葵无奈道:“你忘了,永嘉郡主让人去慕英楼给你打包饭菜,只怕不久就要来了,我们不能让她看出破绽。” 刚说完这话,乔月就走了进来。 沈南葵有些觉得可笑,在自己的家里,一个外人竟都能这般旁若无人。 “饭菜已送到,奴婢回去复命了。” 乔月将食盒搁下,行了个礼,便退出了屋子。 顾逸川冷哼一声,扬声唤道:“钟山,把这些东西丢出去!” 沈南葵忙拦住他,“何必跟饭菜过不去?正好我也饿了,钟山今夜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咱们就别劳动他再去生火了,先打开看看这里边有什么吧。” 听得这话,顾逸川便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了出来。 沈南葵挑了两样清淡的菜式放到自己面前,笑说:“快吃吧,吃完了还有正事要做。” 第111章 当心有诈 尽管她没有丝毫胃口,可她腹中空空,若不填些东西进去,只怕她和孩子都会承受不住。 一想到孩子,沈南葵眼中不由升起一丝忧色。 逸川还不知道自己有孕…… 片刻,她摇了摇头。 罢了,眼下形势不容乐观,此时还是别说了,没得给逸川增添压力,最要紧的是先渡过难关。 顾逸川见她神情有异,轻唤道:“南葵?” 沈南葵微微一笑,抬手为他布了些菜,“先吃饭吧。” 纵然慕英楼大厨的手艺是京城一绝,两人却都没心思细品,草草垫了几口,便都停下筷子。 顾逸川去写信了,沈南葵也没有闲着,她提笔踌躇片刻才落笔。 两人写完信对视一眼。 顾逸川道:“南葵,你去找寻狗洞,我去会会那两人。” 今日永嘉郡主留下看守院子的人是葛家兄弟,沈南葵知道,他这是怕自己吃亏。 但她却摇了摇头,“不,你去找出路,我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在顾逸川开口阻止之前,她又说:“逸川,你听我的,葛大葛二一路挟持我到京郊,二人定然好奇,我是如何在他们手中逃脱的,我去能拖延更长的时间。” 顾逸川知她能力,便没再过多纠缠,转而把钟山叫了进来。 钟山听说他们要让自己出去送信,也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当即郑重地应下了。 “小人流落街头,是夫人将我带回来的,夫人和气,公子宽厚,小人以往从未遇到像你们二位这样心善的主子,钟山能跟着两位主子做事,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如今主子有难,正是钟山该报恩的时候,夫人,公子,你们尽管吩咐便是!” 沈南葵见他一脸将生死度之于外的严肃神情,不由笑了笑。 “别怕,钟山,葛大葛二盯的是我与逸川,不会刻意关注你的行踪,你只需在天亮前赶回来,此行便是安全的。” 说罢,她招了招手,“你附耳过来。” 她对着钟山耳语了几句,顾逸川虽然有几分诧异,但他知道自家娘子一向行事有度,就没多问。 一切安排妥当,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沈南葵率先出了屋子。 她悠然往院中踱去,快到门口时,葛家兄弟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墙头,葛大冷声问:“你要去哪?” “不去哪,”沈南葵抬头望天,“今日月色好,我出来赏月。” 葛二跃下墙头,挡在她身前,“你这小娘子诡计多端,休要跟我们耍花招!” 沈南葵后退了两步,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有两位大侠在此,我哪敢耍什么花招?” 许是她话里嘲讽的意味太浓,葛二怒而拔刀,刀锋指向她道:“说!上次你究竟如何逃走的?” 沈南葵毫不畏惧,“我若不说,你奈我何?” “你!” 葛二气得咬牙,“真是好狡猾的女子,一路上我们对你礼敬有加,可你却趁夜潜逃,早知如此,就该让你吃点苦头!” “礼敬有加?” 沈南葵气笑了,“葛二侠所言,险些叫我以为,我是你们请的客人,可我手上的勒痕却提醒着我,事实并非如此呢!” 葛二一噎,眼中升起一抹恼怒,“牙尖嘴利!快些回答我的问题。” 沈南葵却不说话了,一副无可奉告的神情。 “大哥,你看她!” 若不是看她是个女人,他真想上去揍一顿出气。 葛大摇了摇头,“此女聪慧,我们已经栽在她手里一回,你别去招惹她了,做好本分才是要紧,这一回,绝不能再让她从我们手中逃脱。” 葛二心中一凛,应道:“是,大哥。” 沈南葵却嘲笑出声,“我能逃走一次,自然就能逃走第二次,你们不是想知道上回我逃走的原因吗?那我便告诉你们吧,自然是因为……你二人酣睡如猪,所以我才能趁机逃脱。” “哈哈哈哈……” “就你们这副样子,若是看家守院,只怕贼人卷了钱财都逃走了,你们也未必能发现,竟也学人做起了绑匪,永嘉郡主手底下是无人了吗,怎还肯重用你们?” “你!区区妇人,怎敢侮辱我们葛氏兄弟?” 葛二气得冒烟,拎着刀就要上前。 昨夜沈南葵逃脱,两人找不出原因,便只能归结是睡得太死。 可兄弟二人习武多年,十分警醒,即便睡着了,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就能立刻醒来,更何况葛二亲自守着车门,怎么可能连沈南葵是何时离开的都没有察觉? 细想下来,这女人当真古怪的紧。 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葛二本就觉得丢脸,眼下又被沈南葵这般无情嘲笑,不由怒火上涌,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 葛大却将其拦住,“冷静些,当心有诈!” “她一个女人,我就不信还能有什么花样!” “不要多事,你也不想想,好端端的,她招惹你做什么,难道是嫌命长?若我们兄弟再次失手,你可想好了该怎么向郡主交差?” 听得这话,葛二才冷静下来。 郡主的脾气他们知道,若再将差事办砸,只怕他们也…… 葛二只觉脖子一凉,他狠狠瞪了沈南葵一眼,而后大马金刀地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还能不能逃走!” 兄弟俩守着门口,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盯着沈南葵。 沈南葵也不理会他们,静坐望天,仿佛真的在赏月似的。 葛二抬头一看,只见天上乌云蔽月,连星星都没有几颗,哪有什么月色可赏? 他不禁信了几分大哥说的话,这女子果真古怪。 不知过了多久,正房的门忽然打开,顾逸川站在门口,笑着说:“娘子赏完月色,可否进屋就寝了?” “我这就来。” 沈南葵说着就进屋去了。 关上门后,她先看向顾逸川,后者冲她点了点头。 沈南葵稍稍松了一口气,低声问道:“那狗洞在哪?” 刚问完话,她便闻到一股异味,不由掩起了鼻子,随即有些愕然道:“难道是……” 顾逸川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在茅厕后面,那地方位置隐蔽,气味又难闻,所以才极难发现。” 沈南葵这才恍然。 难怪前世她的私宅里,连着狗洞的那一片花园,花草长得始终比别处更茂盛,原来是因为隔壁就是茅厕,这也怨不得后来她没在小院找到狗洞。 毕竟,谁家好人没事去茅厕后面闲逛? 第112章 人人喊打 顾逸川面含担忧,压低声音道:“南葵,既然钟山能出去,你就也能,永嘉郡主性情多变,手段残忍,谁也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你不妨也先从狗洞出去,到别处躲一躲,这里有我便是。” “逸川,我怎能丢下你?” “此事因我而起,永嘉郡主若真想嫁给我,未必会对我怎样,可她若是对你不利,你叫我如何能承受,南葵,我怎能连累你至此?” 顾逸川语气坚定,“为免夜长梦多,一会儿我去拖住那两人,你趁机摸到后院逃走,在京城,你比我熟,应该有地方藏身,就这么定了。” “嘘!”沈南葵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趴在门缝看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已经晚了。” 只见,葛大葛二正一左一右守在房门外。 方才她为了掩护钟山,不叫葛家兄弟发现院里少了一个人,把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眼下葛大葛二只怕会死盯着她,她再想逃出去,只怕难如登天。 顾逸川心头一沉,眉毛也拧了起来。 沈南葵安慰他道:“无妨的,先等钟山回来吧。” 等着等着,她困意涌上来,便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翌日清晨,她是被院里的响动给吵醒的。 顾逸川见她醒了,就说:“是钟山回来了,正被葛家兄弟盘问。” 沈南葵瞬间醒神,忙与他一同来到院里。 她满脸不耐道:“大早上的嚷嚷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葛二冷嗤一声,“你不妨先问问,你这小厮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钟山一脸害怕,“夫人,我什么也没做呀,我就是上了趟茅房,便被他们捉出来了……” “上茅房?我一直守在门口,怎么没看见你是从哪间屋子出来的?” “你们一直盯着我家公子和夫人,哪顾得上我?”钟山委屈道,“再说了,我见你们拿着刀,心里害怕,故而才放轻脚步,不敢招惹到你们……” 这话倒是有些可信,葛二见他一脸怂样,正欲作罢,葛大却忽然紧盯着他问:“所以你便在茅房里待了半个时辰?” 钟山被他冷酷的眼神一盯,竟然吓得哆嗦了一下。 “怎、怎么了……我闹肚子也不行?茅房味儿那么大,你以为我愿意在里面呆吗?” 钟山几乎都要哭了,扯着袖子往两人面前送了送,“不信你们闻!” 一股臭气扑鼻而来,葛大葛二面露嫌弃,下意识后退一步。 “罢了,谅你也没胆子耍花样,赶紧回房,无事不许出来瞎逛!” 钟山如释重负,“是是是,小人遵命。” 他离开时,看了顾逸川与沈南葵一眼,给了两人一个肯定的眼神。 沈南葵心下稍安,“既然无事,那我便回去接着睡了。” 丢下这句话,她便携着顾逸川又回到了房中。 - 第二日下午。 这两日京中人人在传,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深得陛下看中的建宁侯,公然在早朝时弹劾景王教女不严,纵容永嘉郡主逼迫他人休妻另娶,既违律法,又罔顾人伦,而这个被逼迫的对象,竟然是当今新科状元郎,堂堂天子门生,却被如此对待,简直令人发指,不仅如此,就连状元郎的发妻,都被永嘉郡主劫持到了京中软禁。 事情揭开,上至朝堂,下至民间,人人都在感叹永嘉郡主胡作非为,同时也没有想到,一向有着‘贤王’之称的景王,竟然能纵容女儿做出这样的事? 且弹劾之事并非个例,除过建宁侯,还有礼部郎中沈家,也向京兆府上了状书,几位出自沧县的官员亦是联名上奏,民间同样风波涌动,一众书生聚集在京兆府前,要为状元郎夫妇讨要说法,甚至,就连一向远离公门的天晟朝第一画师蔡先生,也曾为此事打抱不平。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 仅仅两日功夫,有着贤王之称的景王,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按理说,永嘉郡主所为证据确凿,建宁侯手中更是握着状元郎夫妇的亲笔信函,事情应该立即有定论才对,可陛下却迟迟未做处置…… 当然,这些事,沈南葵与顾逸川并不知道。 建宁侯府、沈家、蔡岭手中的信,自然是沈南葵写的,其余为他们发声的官员和学子,便都是顾逸川的人脉。 今世的她,与建宁侯府并无交情,之所以敢写信过去,是因为她知道,建宁侯是淳王的人,淳王与景王互为政敌,一向意见相左,有景王这么大一个把柄送上门,她料定建宁侯不会放过。 为怕这信送不进去,她还特意告诉钟山,让他去找建宁侯夫人身边的孙嬷嬷,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考虑过沈平婉。 写信给蔡岭自不必说,沈南葵相信,他会帮自己。 倒是给沈家去信时,她犹豫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写了,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说还有侯府在前,沈家若不站出来,倒有些说不过去了。 沈南葵与顾逸川虽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但事情若顺利,想必也都已经传开了,按理很快就能有结果,可他们等到了第三日,小院仍旧没什么动静,两人不由有些心急。 第三日傍晚,永嘉郡主来了。 她一来便问:“顾郎,三日期限已到,你可考虑好了?” 顾逸川有些不解其意,皱眉道:“郡主只怕已经自身难保,又何必再难为顾某?” 永嘉郡主敛了笑容,“本郡主没料到,你们倒是好手段,短短三日,就让本郡主成了大家口中的罪人,我倒好奇了,这小院被葛家兄弟把守得密不透风,你们是怎么传消息出去的?” 沈南葵听她所言,便知事情成了。 冷笑一声道:“郡主与其质问我们,不如反省自身,景王府虽然树大根深,但也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如此横行无忌,难道就没考虑过后果吗?” 第113章 住口,别说了 “后果?” 永嘉郡主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倒想问问,你所说是何种后果?” 沈南葵面色一沉,“你不是来放我们走的?” 永嘉郡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娥眉一挑道:“本郡主只记得和顾郎的三日之期,他若应了,你们自然可以走。” 顾逸川也有些难以置信,“事情既然已经传开,陛下难道没有下旨申饬景王府?” 为何她仍旧这般理直气壮? 永嘉郡主眨了眨眼,“我父王好端端,皇伯父申饬他做什么?” “你……” 顾逸川咬了咬牙,沉声道:“这不可能,陛下是明君,郡主所为逆道乱常,陛下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永嘉郡主道:“我虽让你休妻另娶不假,可到底与你们有商有量,万一你们都同意了,本郡主又何错之有?” “可你以顾家五口人性命威胁……” 永嘉郡主打断道:“你有证据吗?姻亲乃是结两姓之好,本郡主何曾说过这种话,再说,我虽不让你们出小院,但也只是为了保护你这位状元郎,本郡主可有伤过你们分毫?” 她悠然坐于主位,嘴角含笑,一身气势雍容端庄。 “既然都没有,皇伯父又有何理由责怪于我?” “你……你简直颠倒黑白!” 顾逸川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般境地,是非对错,难道就全凭她一人所言了吗? 沈南葵静静听他们说完话,忽道:“方才郡主说,成了大家口中的罪人,料想如今,民间定也对此事议论纷纭,就算陛下未有处置,郡主又岂能挡得住悠悠众口,景王府可背得起这世间骂名?” 朝堂上或许有诸多顾忌,但在民间,大家最喜闻乐见的,便是反抗强权的故事,百姓们对弱者有天然的同情,尽管景王一向怜贫恤老,但只要他染上污点,事情一定会变成对强权者的指责,这就是人性,是他们下意识的代入和逃避。 永嘉郡主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她不是惧怕骂名,只是觉得那些话传到耳中,着实令人不快。 “旁人再闹腾又能如何,只要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中,事情总会过去的。” 沈南葵看向顾逸川。 后者会意,开口道:“郡主原来也怕把柄,那么,若你问我对三日之期的答复,顾某的回答仍旧是,不愿,如今满京城的目光都在我们身上,盯着景王府和郡主的眼睛,又何止千百双,郡主该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真对我们夫妇以及顾家痛下杀手吧?” “你们竟敢套我的话!” 永嘉郡主愤而起身,怒气冲冲瞪着两人。 两人不避不闪,静静回望着她。 片刻,永嘉郡主又缓缓坐下,冷笑着说:“算是本郡主小瞧你们了。” 顾逸川拱手行礼,“那么,郡主现下可否高抬贵手?” 永嘉郡主挑眉一笑道:“本郡主生来要什么有什么,日子实在无趣,所以,我就喜欢做有挑战性的事情,眼下这个节骨眼,我的确不能对你们做什么,但我也不会放手,顾郎,你我就这样耗着,倒也不错。” 顾逸川眸色一沉,刚要开口。 她又说:“我知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过两日皇伯父召见新科进士,你要陈情阶前嘛,不妨告诉你吧,建宁侯当堂弹劾我父王,皇伯父都按下不发,你以为他会听你所言?” “郡主身份尊贵,何必强人所难,此番做法,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便是,能叫我得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顾某此心已许吾妻,绝难从命!” “那便这般耗着。” 顾逸川气到无言,冷哼一声道:“陛下能容忍郡主一时,难道还能一直由着郡主逼迫臣子?” 永嘉郡主笑了笑,“没有逼迫呀,皇伯父若再次问起,我便说我倾心与你,今生非你不嫁,若能如愿,便是与沈氏姐姐共侍一夫,我也无悔,顾郎说说,我堂堂郡主,都如此做小伏低了,皇伯父还能不答应我吗?” 话虽这样说,可看她脸上的神情,显然并非这样想。 只不过,这话若当真被她说出来,世人只怕也会以为她一片痴心,转而责怪顾逸川与沈南葵不体恤…… 沈南葵愈发不解了。 前世她身为命妇,也进宫拜见过贵人,接触过不少皇亲贵族,还从未见过有谁像永嘉郡主一般,为了一个男人不管不顾,上一世,永嘉郡主似乎嫁去了外地的宗室,也并未传出什么谣言,怎么今世到自己这里,就成了一个如此大的阻碍? 沈南葵越想越头疼,总觉得隐约像是漏掉了什么。 她还在想着,却听顾逸川忽然开口了,冷静的声音回荡在房中。 “我与郡主不过数面之缘,谈何倾心?况且,以郡主的尊贵身份,顾某也不信,你会对一个不喜甚至厌憎你的人动心,我原以为,只要事情公之于众,郡主便会收手,可看来还是我想错了,思及近日种种,好似一直是郡主对我步步紧逼,细想下来,你的种种作为,不像是对男子求爱,倒像是带着某种目的似的,郡主做这些得到了什么?自毁清誉,背负骂名,连带最得人心的景王府也遭人唾弃?还是说……” 他越说,永嘉郡主便越是心惊,忙打断道:“住口,别说了!” 她有些惊异地看了顾逸川一眼。 这才想起,此人乃是从本届科举中脱颖而出的状元郎,原先她见他年轻,便以为他虽然高中榜首,但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书生而已,却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工于计谋,险些道破景王府一些不为人知的谋划。 她笑了笑,目光中露出一抹柔弱和委屈。 “顾郎何必这般猜忌于我?” “那日兰芳斋外初遇,我当真是被你的风姿折服,故而倾心于你……你若想知道我为何对你如此执着,那我告诉你便是,父王他早就有意让我在新科进士中择婿,你又中了榜首,对我而言,这岂非是天赐的缘分,你说我怎能不牢牢把握住?” 第114章 果然不该拆散你们 顾逸川却听到了话里的重点,皱眉问:“郡主身份贵重,景王殿下为何要在新科进士中择婿?” 见他仍旧生疑,永嘉郡主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要说这么多。 叹了口气道:“正因本郡主身份贵重,因而眼高于顶,京中那些世家纨绔子,我一个也瞧不上,所以父王才把眼光放到了新科进士身上,科举以才取士,许多读书人虽则出身不如世家,但才华横溢,风骨凛然……一如顾郎。” 她放下傲气时,眼中柔情深许,倒真像爱而不得似的。 顾逸川沉眸看了她许久,不知在思索什么,半晌才道:“只可惜,强扭的瓜,不甜,还望郡主明白这个道理。” 听得此言,永嘉郡主神色黯然,片刻,似做出了决定。 “罢了,我做了这么多事,你始终软硬不吃,对我不假辞色,本郡主也明白你的心意了,我看此事,还是作罢。” 听得此言,顾逸川与沈南葵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松了口气。 还未来得及高兴,却又听永嘉郡主话锋一转。 “但……” 她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顾郎需得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顾逸川急忙问道。 永嘉郡主不答话,举起手拍了拍,屋外有脚步声响起,青絮领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永嘉郡主目光落在沈南葵小腹,“上次相见,我见沈氏姐姐似乎身体不适,今日特意请了郎中来给她把脉。” 她下巴一指,“去吧,李郎中。” 顾逸川不解其意,沈南葵却有些警觉地皱起眉头,躬身行礼道:“多谢郡主关怀,我的身子很好,无需郎中把脉。” “郎中都来了,沈氏姐姐安坐便是,只把把脉,又不劳动你什么。” 沈南葵拒绝不了,只能听从。 李郎中搭腕诊断片刻,回话道:“启禀郡主,这位夫人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顾逸川怔在原地,有些呆愣地问道:“你说什么?” 李郎中诊完脉便出去了,永嘉郡主见他这样,有些好笑地问:“这么大的事情,顾郎莫非不知?” 顾逸川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沈南葵,“南葵,你……” 沈南葵笑了笑,“之前怕影响你发挥,便想等放榜之后告诉你,结果又出了这样的事,就一直未曾提起。” 顾逸川又惊又喜,竟像个孩子一般傻笑出声。 “我们有孩子了?” “哈哈哈哈……” “南葵,苦了你了,你怀有身孕还被我连累,跟着我担惊受怕,我真是个混账……” 他一时高兴,一时愧疚,竟完全忘了屋里还有旁人。 沈南葵轻咳一声提醒,“逸川,郡主还在。” 顾逸川这才回过神,他半步也不肯离开沈南葵身前,问道:“郡主还未说,究竟要我做什么?” 永嘉郡主的脸色早已黑如锅底,咬着牙,勉强笑道:“你二人如此恩爱,看来本郡主果然不该拆散你们。” “青絮,拿上来。” 话语刚落,青絮便用托盘盛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 永嘉郡主笑说:“沈氏姐姐这两日担惊受怕,恐也对腹中胎儿不好,这是我命郎中熬的安胎药,状元郎,你快些趁热喂沈氏姐姐服下吧,这便是我要让你做的事。” “安胎药?” 她前后态度转变得太快,顾逸川显然不信她会这般好心。 永嘉郡主笑容温和,“你放心,李郎中的医术在京城有口皆碑,所用药材皆为上品,这服安胎药,就当是软禁你们了三日,本郡主的赔罪。” 顾逸川却迟迟未动。 沈南葵望着那碗药汁,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忽然问道:“敢问郡主,这究竟是安胎药,还是索我腹中胎儿性命的落胎药?” 永嘉郡主面色一沉,“本郡主好心好意,岂容你这般恶意揣测?” 顾逸川拱手道:“郡主恕罪,既是安胎药,我喂娘子服下便是。” “逸川……” 沈南葵叫了他一声,却见顾逸川冲她摇了摇头。 见状,永嘉郡主神色满意,嘴角噙着一抹冷然的微笑。 顾逸川端起药碗朝沈南葵走去,可他忽然脚下一崴,险些摔倒在地,那药汁也被尽数洒在了地上。 顾逸川连忙请罪,“都怪我乐昏了头,一时没站稳,竟辜负了郡主的好意,还请郡主宽恕,不过,我观内子面色红润,不像有事,郡主诸事烦劳,亦可无需挂怀。” “你!” 永嘉郡主恨恨盯着他,眼中怒火腾腾燃烧。 这个顾逸川,竟敢戏耍于她,她此生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气! 她不说话,顾逸川便一直保持行礼的姿势,态度恭谨异常,仿佛先前一次次拒绝自己的人,不是他似的。 永嘉郡主气笑了,“顾公子,这药没喂进沈氏腹中,可不算是完成了我的条件,那么,本郡主便不能放过你们。” 顾逸川皱眉,“这不是安胎药。” 是肯定的语气。 “这就是安胎药,你洒了这一碗,还有第二碗第三碗,你没得选。” 顾逸川脸色沉了下来,“你想害我的孩子?” 永嘉郡主向他走近,贴着他的面颊,低声道:“你们这般待我,难道不该付出什么代价吗?本郡主很想知道,你害沈氏失去孩子之后,你们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同心同德?” 顾逸川后退一步,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我绝不会这样做!” “由不得你。” 永嘉郡主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展开,看了一眼叹道:“啧啧,这孩子是叫文远吧,写的字真端正,莫不是顾公子亲自教的?” 她又拿出一个小巧的香囊,“还有这丫头,小小年纪,女工倒是做得不错,啧啧啧……” 顾逸川一眼认出,那是阿远的字迹和阿巧绣的荷包。 他一把将东西夺了过来,摇头喃喃道:“不,你没胆子对他们下手……” “来安镇还藏着我不少人手,制造些许意外,又怎么能怪到我头上,不过,若这两个孩子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也只能怪你这个叔叔狠心,你说是不是?” “且让你再高兴一晚,”永嘉郡主边说边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吩咐道,“葛大葛二,守好这间屋子,别让他们出房门一步!” 第115章 阶下囚 她走后,门砰地一声关上。 顾逸川有些失魂落魄地踉跄了两步,他甚至不敢转过身,去看沈南葵的眼睛。 半晌,房中响起沈南葵幽幽的叹息声,“我都听见了。” 顾逸川沉默着走到她身边,“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和孩子。” 沈南葵手抚向小腹,眸中染上一丝酸楚,这是她的骨肉,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她同样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孩子。 可…… 阿远和阿巧又何其无辜? 他们兄妹乖巧聪慧,曾给她带来无数乐趣,若她强迫顾逸川选择自己腹中胎儿,又置两小只于何种境地? 兄妹俩还都只是天真烂漫的孩子,他们如何能承受得住永嘉郡主的狠辣手段? 若阿远和阿巧出了意外,她回去又该怎么面对梁氏和顾庆荣? 毕竟,自己腹中只是一个尚未出世的胎儿,而阿远和阿巧却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但要让她放弃自己的孩子,也绝不可能。 不仅仅是做母亲的天性,还有……除了顾逸川,她在这世上再无亲眷,腹中的孩子,是唯一一个同她血脉相连的人,前世她孤寂而死,这一世修得福分,有了这个孩子,叫她怎么能够忍心舍弃? 她做不到! 她要保护这个孩子。 顾逸川似也知道她的顾虑,俯下身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声说:“南葵,这个孩子于我也一样重要,这是我们的骨肉,我就算拼死,也会护着你们母子。” “那阿远和阿巧呢?”沈南葵语气悲凉。 “天无绝人之路,”顾逸川目光坚定,“一定会想到其他办法的。” “但愿如此。” 顾逸川侧过身,缓声说道:“南葵,你怀着身孕,又累了这么久,不如先躺下歇息一阵?等钟山过来送晚饭,我再叫你。” 沈南葵其实不累,但见他满目担忧,便应下了。 她躺在床上闭目假寐,心里思索着应对之策,再让钟山出去送信? 好似行不通。 该知会的人,她都已经送过信了,但既然连陛下对此事都未做处置,其他人又怎么敢强出头呢? 更何况,建宁侯府和沈家为她发声,也只是有利可图,她又能指望得上谁? 若说此事还能有谁能帮自己,蔡岭倒是算一个。 他虽性情桀骜,但却有着江湖儿女的侠骨柔肠,平生最重一个义字,他既认了自己这个故交,若求到他门上去,他必会奋力相帮。 可是,蔡岭最不喜与公门打交道,尤其这次面对的还是永嘉郡主以及景王府,他前世已经历过一劫,自己又怎能再将他拖入这趟浑水中? 沈南葵心中叹了一口气,也觉得无解。 不多时,房门打开了。 葛大端着托盘进来,将饭菜放在桌上,“吃饭吧。” 说完他便要走,顾逸川眉头一皱,问道:“钟山呢?” 葛大冷哼一声,“郡主说了,你二人诡计多端,叫你们尽量少见人,那小厮自然也不可进到房中来。” “哦?” 顾逸川长眉一挑,面上带了几分寒意,“钟山是我家的下人,葛大侠不让他进来,莫非是要亲自伺候我?” “饭菜都给你送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顾逸川神色傲然,“我今日未出门走动,一身筋骨正酸痛的紧,原是想叫钟山来给我按按,既然他不能进来,就劳烦葛大侠代劳吧。” 葛大怒目道:“你一个阶下囚,怎敢如此嚣张?” “阶下囚?” 顾逸川冷冷注视着他,“葛大侠还是注意些言辞,我虽还未有实职,但也是当今新科状元,天子门生,你将我称之阶下囚,恐怕不妥,再说,你家郡主倾心于我,若我改变心意,便是你主子的夫婿,得罪了我,你可考虑过后果?” 他说这话也不假,葛大神色变幻一番,最终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哼,在下是个莽夫,手劲大,状元郎可忍着些!” 葛大双手在顾逸川肩头按着,掌中暗劲仿佛要将他的骨头都捏碎。 顾逸川咬牙忍着,冷笑着说:“葛大侠一身力气,尽管使出来,我正愁没有永嘉郡主的把柄,有你帮忙,事情倒能简单得多。” 葛大心一惊,忙收回手。 郡主交代过,暂时不能动他们,自己被他一激,险些坏事,若顾逸川真将一身伤痕赖到郡主头上,只怕自己也难逃处置。 见他停下不动了,顾逸川十分不满,“我说过让你停吗?” 葛大恨恨瞪他一眼,只得继续。 顾逸川仿佛一个挑剔的贵公子,一会儿嫌重,一会儿嫌轻,葛大的眉头挤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他满心不耐地应付着顾逸川,却没注意到,后侧一个身影已悄悄向他靠近。 沈南葵只穿着袜子,轻轻踩在地上,放轻脚步来到葛大身后,忽然,她猛地拔出葛大放在桌上的刀,将其架在他脖子上,顾逸川也瞬间回身,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他的嘴。 葛大眼中露出震惊,这女子不是一直在睡觉吗,竟是装睡? 他又恨又悔。 都怪他被顾逸川闹得心烦,竟连有人靠近自己都没察觉! 他见是沈南葵拿着刀,心思一动,正要想办法夺兵器,脖子忽然一痛,刀刃已入肉一分,温热的血迹顺着衣领往下渗去。 “不想死,就别动。”沈南葵眸光冰寒。 这柄刀乃是精钢所制,有数十斤重,她双手举着这刀明显吃力,但眼神却格外森冷,仿佛只要自己再动,她真的会毫不留情抹掉自己脖子似的。 葛大心里一惊,当真停下了。 顾逸川也趁这个功夫,连忙用布先堵住他的嘴,又找来绳索将他牢牢捆住。 沈南葵这才将刀放下,暗自松了一口气。 夫妇俩对视一眼,略缓了缓,便又开始行动。 “葛大侠还真有伺候人的天分,若加以调教,必能成为一个称心合意的好奴才!” 门外的葛二听到这话,不由怒从心起。 他对顾逸川使唤自家大哥按摩一事,本就耿耿于怀,眼下又听他将他们比作奴才,一股火气从脚下直冲头顶,他当真忍不住了! “哐”的一声将门踹开。 “我去你妈的奴才,你们全家都是奴才!” 第116章 阁下是何人 刚踢开门,葛二眼前寒光一闪,竟是一把刀朝自己劈了下来。 他忙侧身躲过,抽出刀挡了一下,打眼扫了一圈屋里,这才看见,自家大哥居然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 葛大与他对视,觉得有些丢人。 “看什么看,还不快些解决了他们,将我放开?” 葛二这才收起惊愕,他见顾逸川又挥刀而来,不由冷笑说:“不自量力。” 他都没动刀,只一个扫腿过去,就将顾逸川手中的刀踢掉了,沈南葵急忙大喊一声:“钟山,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钟山便出现在门口,手里抱着一个硕大的花盆,狠狠对着葛二的后脑勺砸下。 葛二身子有一刹那的停顿,顾逸川和钟山忙同时朝他扑过去,两人合力抢了他的刀,死死将其拖住。 “南葵,你快走!”顾逸川催促道。 沈南葵见状也不迟疑,忙拔腿往外跑去,刚跑到院子,屋里便有顾逸川的闷哼声和钟山的惨叫声响起。 可她不能回头,一旦回头,此番功夫就白费了。 她咬牙急奔到门口,三下五除二拉开院门,正要迈脚出去,却被一柄利剑挡了回来,利剑步步紧逼,沈南葵只能节节败退,竟一路退到了房门口。 此时葛家兄弟也已从屋里出来,看到这副场面,不由仰天大笑。 “落到郡主手中,你们逃得掉吗?” 持剑的人嘲讽道:“若不是你们曾失过一次手,郡主又怎会派我守在门外,行了,收拾残局吧。” 说完他便转身出去。 沈南葵见出逃无望,便急忙冲进屋里,只见顾逸川和钟山都倒在了地上,钟山身下还有一大滩血迹。 她先看了看顾逸川,见他没受重伤,又赶忙去查看钟山的情况。 钟山的伤势不容乐观,除了脸上的一些拳脚淤伤,最严重的便是腹部一道皮肉翻卷的刀痕,正潺潺往外冒着血。 沈南葵忙用手按住伤口,向着葛氏兄弟恳求道:“他受了重伤,需要立即找郎中过来医治!” 葛二漠然道:“自作孽,不可活,你不闹这一出,他会受伤?” 两人显然不予理会。 沈南葵心急如焚,便只能从房中翻出布条,先简单为他包扎止血。 钟山虚弱地笑了笑,“夫人不必为我担心,小人贱命一条,死了便死了,只是可惜,没能救出夫人……” “别说胡话!” 沈南葵肃目打断,“你的心愿是做生意,我还等着你日后帮我管事,大事未成,说什么死?咬牙撑着,我一定会让人治好你!” 钟山面色苍白,眼里却闪着泪花,“那小人听夫人的……” 正说着话,葛家兄弟忽然进来把钟山拖走,将他绑在了屋外廊下的柱子上。 沈南葵斥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没理会她,又将顾逸川也拖去了另一个房间。 “放开他!”沈南葵又急又气。 葛大沉声道:“在郡主来临之前,你们三人,需得分开关押!” 说完便将门关住上了锁。 夜色降临,小院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钟山身受重伤,又被捆缚在柱子上,早已昏迷过去,而沈南葵与顾逸川在各自的屋中枯坐,亦是一个难眠之夜。 翌日清晨。 天色刚刚破晓,顾逸川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进来的人是葛大,可让顾逸川惊奇的是,他面色中竟透露着一股经历了恐惧过后才有的灰败之色。 顾逸川仍感到不解,从他身后又进来了一个人。 是张陌生的面孔,约莫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眼尾狭长,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但这笑容却并不让人觉得亲切,反倒无端渗着一丝冷意。 他一进来,葛大便弓着腰,沉默地带上门退下了。 这副姿态,竟比他面对永嘉郡主时还要恭敬两分! 来人先开口了,声音略显尖细,“状元郎昨夜怕是睡得不好吧?” “阁下是何人,你不是永嘉郡主派来的?” 顾逸川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可他却不敢相信。 来人淡淡一笑,“状元郎睿智过人,定然已有分辨,鄙人此番前来,正是襄助状元郎解除眼前困境,你可想保住你夫人腹中孩子的同时,又不令顾家堕入危难?” “当然想!” “那么,你只需照我说的去做。” …… 一炷香后,来人转身欲走。 临出门前,又回过头道:“此间的话,不可传于第三人知道,哪怕是你的夫人也不行,否则,便是杀头之罪。” 顾逸川心中一凛,抬手行礼道:“在下一定谨记!” 人走后,他在椅子上静静坐了许久,直到院中响起一阵喧哗。 他知道,是永嘉郡主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房门又被打开,葛大押着他来到正堂。 永嘉郡主笑说:“哎呀,一日不见,顾夫人怎生如此憔悴,这对腹中胎儿可不好,今日本郡主又带了李郎中过来,沈氏姐姐还是把安胎药喝了吧,如此,也就皆大欢喜。” 她看向顾逸川,“你说是不是呢,顾郎?”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顾逸川竟然点头了,“一切如郡主所言。” “逸川?”沈南葵有些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 永嘉郡主盯着他,狐疑道:“你该不会又是耍我?” “一切尽在郡主掌握之中,我戏弄得了郡主一次,难道还能戏弄第二次,第三次?” “这倒也是,你没得选!” 永嘉郡主一挥手,“呈上来!” 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再度被端到顾逸川面前,顾逸川默站片刻,忽然看向李郎中。 “李郎中,这当真是安胎药?” “是。”李郎中静静垂眸而立,神情不明。 永嘉郡主唇角勾起一丝讥笑,“顾郎,我还能骗你不成?” 顾逸川似下定决心一般,端着那碗药,一步步向沈南葵走去。 沈南葵见他当真如此,眼中先是露出一丝错愕,随即又变成惊恐,不住地往后退去。 “逸川,你说过,不会伤害我们的孩子……” 第117章 为什么要牺牲我的孩子 “南葵,这是安胎药,喝了它吧。”顾逸川柔声哄道。 “不!”沈南葵摇着头,“不可能,逸川,莫非你真信了这种鬼话?” 顾逸川端着碗,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往她唇边喂去,“我喂你。” 沈南葵一把将他的手挡开,连带药碗也被她打翻在地。 “你明知这碗里是什么东西,却还要叫我喝,昨日你说过的话,难道转眼就忘了吗?” 药汁又洒了。 永嘉郡主脸色一沉,以为这仍是顾逸川的把戏,正要发怒,却听他语气平静地说道:“药洒了,劳烦郡主再命人熬一碗来。” “好,本郡主早有准备,这安胎药,可还多着呢!” 她饶有兴趣地盯着两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沈南葵听到这话,却愣了许久,她定定望着顾逸川,神情中满是疑惑与失望,“相公,我腹中是咱们的孩子,你怎能亲手毒害他?” 昨日他亲口所说,会拼死保护她和腹中的孩子,这才过了一夜,他连句解释都没有,就要逼她喝下这碗不知道是什么的脏药? “南葵,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不!我绝不会放弃我的孩子!” 沈南葵怒目圆睁瞪着他,头一次在他面前做出防备的姿态。 见她这样,顾逸川心中一痛,目光里满是不忍,他几次张口,都未能说出话来,半晌,才深吸一口气说:“可他毕竟只是一个还未出世的胎儿,阿远正直仁孝,阿巧天真烂漫,他们叫你小婶婶,你又是他们的夫子,难道你忍心看他们失了性命?” 沈南葵紧紧抿着唇,眸中闪过挣扎。 阿远和阿巧都是好孩子,她不论是身为长辈,还是身为师长,都不想看到他们出事。 沈南葵抓住顾逸川的衣袖,“你不是说,会想别的办法吗?” 顾逸川不忍面对她眼中的希冀,别过眼,摇了摇头说:“没有办法了。” 沈南葵一下松开手,踉跄后退了两步,“所以,这便是你的选择?” 顾逸川眸中也噙着浓浓的悲伤,“南葵,保住阿远和阿巧,日后,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这是眼下最万全的办法……” “可错又不在我,为什么要牺牲我的孩子!” 沈南葵脸上滑下泪来。 道理她都明白,可从顾逸川口中听到这些话,仍旧让她有些无法接受,她不愿意相信,是顾逸川放弃了他们的骨肉…… 腹中这个胎儿,是这世上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人,是她自知道有孕之后,就期待了无数次与之相见的孩子,她曾幻想过,若是个男孩,就让顾逸川带着他读书,日后考取功名,辅佐社稷,若是个女孩,自己就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教她识字作画。 为什么这个孩子还未出世,就要遭受如此不公的对待? 沈南葵泪水浸湿了半张脸,她还陷入在自责和无力中不能自拔,第二碗药又送来了。 她惊惧地瞪了一眼那碗药,坚决摇头,“我是不会喝的!” 永嘉郡主冷哼一声,略一挥手,葛大便上前反剪着沈南葵的双臂,擒住她不让其再动弹,沈南葵只能眼睁睁看着顾逸川向她靠近,再一次把药喂来自己唇边。 沈南葵紧闭着嘴,并不理会。 顾逸川静静看着她,眸中似有千万万语,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两人就这般僵持着。 永嘉郡主皱眉道:“本郡主耐心有限,还墨迹什么?” 沈南葵脸上泪痕半干,含怨瞪了一眼顾逸川,问:“你当真要让我喝?” 顾逸川点了点头。 沈南葵露出一丝报复性的笑容,“好,你喂我。” “南葵,别这样……” 沈南葵却不再理他。 顾逸川颤抖着手,一勺一勺给她喂药,沈南葵也顺从喝了,但她每咽下去一口,都直直盯着顾逸川的眼睛。 在她的目光下,顾逸川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卑劣小人,他心痛得险些喘不过气来,但还是坚持喂完了药。 他又端来一杯清水,关切地说:“很苦是吗?先漱漱口。” 沈南葵冷笑着别过头去。 苦? 嘴里的苦能比得过心里的苦吗? 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她不配做母亲,也不配有亲人…… 泪水一滴一滴滑落。 顾逸川想伸手为她擦去,却被沈南葵一脸厌恶地躲开。 她知道这件事不怪他,但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他怎能如此平静,亲手断送了她腹中的孩子? 原本恩爱的夫妻俩,此刻正一人无声垂泪,一人愧悔无措。 永嘉郡主看到他们这样,唇角不由勾起一丝笑容。 便是再伉俪情深又如何,一旦生了嫌隙,情分还不是顷刻间就土崩瓦解了? 忽然,沈南葵的小腹隐隐开始疼痛,她眼神慌乱,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和失去感。 那股疼痛过于剧烈,她一个没站住,猛地跌坐在椅子里。 顾逸川忙抱起她放在床上,大声叫道:“郎中,李郎中!” 李郎中快步过来,挤开床边几人,抓住沈南葵的手腕把脉,永嘉郡主凑过来问:“如何,可是这安胎药的药效太猛了?” 李郎中道:“药是好药,只可惜顾夫人虚不受补,怕是保不住胎儿。” 永嘉郡主掩住嘴,故作惊讶道:“啊,那岂非是本郡主之过了?” 李郎中摇头说:“不怪郡主,顾夫人此胎乃是先天不足,就算没有这服药,只怕也留不长久。” 永嘉郡主点头道:“既如此,那就请李郎中好生照看顾夫人。” 说完这话,她便回到主位上坐好,一副置身之外的模样。 沈南葵痛失腹中骨肉,已经够伤心愤怒的了,还要听他们在自己耳边做戏,不由怒道:“滚!都滚!” 顾逸川握住她的手,一脸着急地问:“南葵,你怎么样?” 沈南葵痛得出了一头汗,却还是甩开他的手,噙着泪道:“不用你管!顾逸川,此时此刻,我倒宁愿是你变心。” 她看过来的目光比冰雪还冷,冻得顾逸川心肝都颤了颤。 李郎中忽然上前,拱了拱手道:“顾状元,这里还是交给老朽吧。” 两人对视一眼,顾逸川缓缓从床边让开,静静守在李郎中身后。 第118章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郎中取出针灸包,快速为沈南葵施针。 慢慢地,屋里有淡淡的血腥气传开。 过了约一炷香功夫,沈南葵昏然睡去,李郎中也收了手,恭敬回话道:“启禀郡主,顾夫人的情形已经稳住了,只需疗养一段时间,身体便可恢复。” 永嘉郡主站起来远远看了一眼,只见沈南葵面色惨白地昏睡着,虽然盖着被子,但仍从她身下洇出一大片血迹。 她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顾郎,你做到了我交代的事,本郡主一言九鼎,自此以后,便与你恩怨两清。” 顾逸川冷冷道:“后日面圣,顾某定要求陛下做主!” “随你。” 永嘉郡主无所谓地笑了笑,慢悠悠往外踱去,“本郡主告辞了,顾郎可得好好照看你夫人,只是不知道,她醒来后,还肯不肯见你呢?” 顾逸川面色一沉,“不劳郡主操心!” 永嘉郡主临出门时,见李郎中袖管上也浸了一大片血迹,甚至都滴到了地板上,惊讶问道:“李郎中,你这是?” 李郎中笑了笑,不介怀地摊了摊手,“身为郎中,为病患处理大小伤势,衣袍难免也会染上脏污,都是常事,让郡主见笑了。” 屋里的血腥气越来越重,永嘉郡主没再多问,抬脚迈出屋子。 人都走后,床上忽然有了动静。 “郎……郎中,劳烦你……再给钟山也看看……” 沈南葵悠悠醒来,她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觉得下身一片冰凉濡湿,她眼角又浸出泪,心里却还惦记着重伤的钟山。 “这……” 不知为何,李郎中的面色也有些苍白,听到这个请求,神色略带迟疑。 顾逸川道:“南葵,李郎中兴许还有事,你别担心,我再去请别的郎中便是。” 沈南葵语气冷漠,“顾逸川,我不明白,你为何总要舍近求远,钟山跟了你数月,如今重伤未醒,多拖一时,便多一分的危险,现下郎中就在眼前,你怎么能狠心说出这样的话?” “李郎中,”她缓了缓,又说,“你受永嘉郡主胁迫,这次的事,我……我不怨你,但恳请你念在医者仁心的份上,能不能、把别的事先放一放,救一救钟山的性命?” 钟山是为了她才会受伤,她不能不管。 李郎中叹了口气,“罢了,本就是顺手的事,老朽这就去看看那孩子。” 顾逸川面露忧色,“李郎中,您……” 李郎中摆了摆手,“无妨,还请顾状元过来搭把手。” 两人合力把钟山解下来,顾逸川将他背到房中,李郎中为他处理好伤势,又开了药方,才告辞离去。 临出院子时,他的步履竟有些飘浮。 顾逸川看着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郑重的躬下身,对着他的背影深深一揖。 李郎中出了青雨巷小院,过了两道巷口,在一辆马车前停下。 他恭敬地行礼说:“小老儿不辱使命。” 里面的人声音尖细,笑着说:“让李郎中这么大年纪,还受这样的罪,鄙人于心难安,这两锭金子你收着,医馆的事先放一放,好生将养身体,再有便是,顾状元夫人的身子,仍旧要麻烦李郎中去照料。” 车帘撩起,一只手伸了出来,手中是用帕子裹起来的黄金。 李郎中惶恐道:“小老儿一生行医,救人无数,从不害人,是我该谢大人帮小老儿守住了医心,怎敢再收您的钱财?” “拿着吧,李郎中,这是你该得的。”是不容拒绝的威严语气。 “那小老儿谢过大人!” 李郎中收了金子,正要跪下,却被阻住,车里的人又说:“不必多礼,大街上人来人往,没得惹人议论,李郎中还是快些回去处理伤势吧。” 那人从车窗探出脑袋瞅了他一眼,摇头说:“你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些。” 马车渐渐驶离,李郎中也一脸疲惫地离开。 青雨巷小院。 顾逸川守着两个炉子熬药,一个是沈南葵的,一个是钟山的。 钟山经过李郎中的救治,已经醒了过来,顾逸川把药盛给他,让他自己喝,忙完又去给沈南葵送药。 沈南葵喝药时倒很顺从,但却一直不说话,喝完便闭上眼睛。 顾逸川心中伤痛,轻声说:“南葵,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南葵不答。 她现在心里很乱,她失去了孩子,又是顾逸川亲手给她喂的落胎药,她没法不将两者联系到一起,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顾逸川。 于是便只能沉默。 顾逸川轻叹一声,给她掖了掖被角,嘱咐了一声‘安心休息’,便出了屋子。 第二天,荷华竟然来了青雨巷小院。 沈南葵意外之下,忙问她顾家的情形,荷华说:“那日,蔡先生发现不对,循迹去追夫人了,而我则想回去报信,哪知顾家院门竟守着两个生人,我见情形不对,就没回去,阿远和阿巧是照常去私塾念书的,我找机会暗中向他们一打听,这才知晓,夫人失踪这么大的事,镇上却没传出风波,竟是因为,他们说你有急事回娘家了,守着顾家的那些生人,也都自称是夫人娘家的手下,我心里着急,想着向公子报信,便来了京城。” 她眼眶通红,“夫人,奴婢来晚了……” 沈南葵勉强笑道:“你来得正好,正巧我身上不方便,需得有人近身照料。” 顾逸川听到这话,忽然有些不安,“南葵,有我在,我……” 沈南葵打断道:“逸川,我知道,把恨意强加给你,对你不公,你的选择没错,但我也确实失去了自己的孩儿,我没办法立即同你和好,总要有人记得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不是吗?” “所以……你想如何做?” 顾逸川只觉得,这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 沈南葵轻声道:“我们冷静一下吧,在此期间,我不想见到你。” 第119章 简直是自毁前程 顾逸川眸色深幽如夜,许久才点了点头,“好,南葵,我答应你,等你想见我的时候,再出现于你面前,但你也要应允我,好生将养身子,不要忧思多想,一切都会好的。” 他眼中夹着细碎的微光,像有许多话要说似的。 沈南葵却只看了一眼,便侧过脸去,“我知晓了。” 顾逸川静静凝望了她一会儿,转身出了屋子,没多久,就离开了青雨巷小院。 他走后,小院愈发清静了。 院中有两个伤患,沈南葵倒好些,养了两日之后,便能下床走动,钟山却一直重伤卧床,是荷华每日照料着他。 小院原先的竹林,以及后来栽种的花树,都被永嘉郡主所毁,如今院里杂乱一片,到处都光秃秃的,也无甚景致可看,沈南葵这几日便连屋也不愿意出,喝过药就只待在房中看书。 李郎中每日会来给她把脉,但也只说一样的话,让她好生将养。 不过,令沈南葵有些意外的是,李郎中不知道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妥,短短几日,瞧着竟比以往憔悴了许多。 她倒也无心打听,只觉得李郎中的医术果然不错。 犹记得,小产那日她腹中痛如刀绞,可自服药过后,竟真的一点都没感觉到痛了,甚至,她的身子也没有想象中小产过后的虚弱,只除了情绪低沉、食欲不佳之外,便没再有别的不适。 可她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她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理应受到惩罚,如果就这样轻易地揭过了,且不说孩子能不能原谅她这个母亲,她自己也无法释怀…… 李郎中把完脉,交代完注意事项,见她神色黯然,似又被悲伤的情绪裹挟,他眼中略有不忍,但却只是叹了口气,缓缓提着药箱又去了钟山房里。 钟山的伤势更麻烦些,需要每日换药。 李郎中忙完,额上出了一层汗珠,脸色也更苍白了几分,去提药箱时,身形都止不住晃了两晃。 荷华忙走过去接过药箱,“李郎中,我送送你。” 一路到了院外,荷华忽然问道:“敢问李郎中,我家夫人此次小产,对身子可有影响?” “夫人年轻,好生将养,不会留下病根。”李郎中对答如流。 “那夫人的胎,当真落干净了吗?” 李郎中眉头一沉,有些不悦地说:“姑娘何故有此一问,是不信老朽的医术吗?” “不,我并非质疑李郎中,只是……” 她面上涌起一丝疑惑,不解道:“我嫂嫂也曾不慎小产过,坐小月子时,我照看过她几日,按理说,女子小产之后,都会有几日下红,郎中也说,要将残血流干净才妥当,可我家夫人的衣物,除了头一日,过后便再无血迹,我怕惹得夫人伤心,不敢去问她,故而才来问您,若这胎当真落得干净,便也无碍,若是身子里有残血没清出去,岂不留下隐患?” 李郎中微微笑道:“姑娘当真心细,一般的未嫁女子,是从不留意这些事的,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老夫用药自有分寸,说了不会有损夫人的身子,便决计不会出错,若老夫所料不错,你嫂嫂定是过了前三个月,胎稳之后才小产的,那么体中污血自然更多,但你家夫人有孕还不足三月,是以并没有那么大的损伤,你可能明白?” 听到这样说,荷华松了一口气,福了福身道:“多谢李郎中解惑,知道夫人无碍,我便放心了。” 说完,她走了两步到巷口,招手唤来两个轿夫,摸出几枚铜板给了他们,笑说:“劳烦把李郎中送回家。” 李郎中一愣,忙推辞,“这怎么使得?” 荷华笑了笑说:“李郎中,您就上轿吧,我家夫人昨日就吩咐了,说您年纪大了,让我往后每日都安排软轿送您回去。” 李郎中心中动容,回头望了一眼小院。 他都坐进轿子了,忽然又探头出来叫住荷华,“姑娘,请回去转告你家夫人,让她切勿忧思,只消放宽心态,失去的孩子,说不定又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她身边。” 荷华愣愣点头,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反复琢磨这段话。 “以另一种形式,再回到我身边?” 沈南葵喃喃说完,似有感触地道:“李郎中慈悲心肠,是个好人。” 尽管是他配的落胎药,才让自己小产,但沈南葵能看得出来,李郎中不是那种无德庸医,他行此事,也是被永嘉郡主所迫。 - 且说顾逸川离开青雨巷小院之后,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进宫面圣那天,他在圣上面前指控永嘉郡主谋害自家娘子,并求陛下做主,陛下虽然应承了此事,但却迟迟没有动作,甚至,面圣那一日,一甲另外两人都授了官职,唯独顾逸川被搁置了。 按理说他身为新科状元,循旧例应直接入翰林。 可陛下却未有旨意,倒是把另外的榜眼和探花,一个点了检讨,一个点了编修。 顾逸川就这样被无视了。 朝中人人都道,顾逸川面圣时说错话,惹了陛下恼,所以遭到厌弃,只怕也不会得到重用了。 还有人嘲笑他,明知陛下连建宁侯的弹劾都压下了,他一届新晋进士,倒有胆量再提此事,陛下动不了建宁侯,难道还不能惩治一个小小的寒门书生吗? 忍一时风平浪静,他却气性大到连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在陛下面前如此锋芒毕露,简直是自毁前程! 原先想要去巴结拉拢他的人,如今都已退避三舍,就连他住的那家客栈,也开始有了一些闲言碎语。 顾逸川一概没有理会。 没有官职,他仍是一介书生,每日除了去青雨巷小院看望沈南葵,就只待在房中看书。 这日,他正坐在窗边捧书阅读,房门忽然被打开。 他以为是送餐的伙计,便说:“先放桌上就是。” 一道含娇而笑的女子声音传来,“顾郎怎么知道,我给你带了吃食?好罢,那本郡主就听你差遣,把这些先放在桌上。” 顾逸川回头看到她,瞳孔猛然一缩。 “怎么是你?” 第120章 你的目光竟如此短浅 “不是我,还能有谁敢不避嫌,在此刻来看望你?” 永嘉郡主笑意盈盈,十分自然地在桌边坐下,招呼道:“慕英楼的新菜式,还热着,顾郎快过来尝尝?” 顾逸川合上书,冷冷道:“不必了,我这里不欢迎郡主,还请离开。” “哦?可我没记错的话,此处似乎是客栈吧,顾郎能来,为何我不能来?” 顾逸川却不再看她,仿佛打定了主意,不会再与她多说一句。 永嘉郡主不以为忤,笑说:“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但你十年寒窗,才得以高中状元,正该是一展宏图的时候,如今仕途遇阻,你难道就甘心看着别人一个个授官入朝,而你却被搁置?” 听完这番话,顾逸川虽未应声,手指却已紧握成拳。 永嘉郡主笑了笑,又道:“顾郎,在我看来,你的才华和能力,比榜上其余人都强,我知晓你有一身治国抱负,所以,你不该遭受这般冷待。” 顾逸川叹了口气,“我在御前言行无状,惹了陛下生气,有此下场,也是活该。” “那你被搁置下去,再次任用将遥遥无期,如今你有何打算呢?”永嘉郡主问完,便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顾逸川沉默片刻,才说:“若当真不能入朝为官,我也还有一身学问在,大不了……就回到沧县,做一个书院的夫子,也算出路。” “开什么玩笑!” 永嘉郡主皱起眉头,“你堂堂状元,哪有弃仕途而做夫子的?” 顾逸川不答话,似乎已经认命了。 永嘉郡主忽然走到他面前,严肃地说:“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夙愿吗?更何况,当喜报传到顾家那一刻,你的家人,来安镇的父老乡亲,他们知道你中了状元,人人都想看你光宗耀祖,你此时若灰溜溜地回去了,有何颜面去面对他们?” 半晌,屋里才响起顾逸川的声音。 “我也……没有办法。” 永嘉郡主挑眉一笑道:“你没有法子,但本郡主有啊,本郡主今日来,便是替你解忧的。” 顾逸川却并不信她的话,只沉眸看着窗外。 永嘉郡主今日脾气格外仿佛格外好,自顾自解释道:“先有建宁侯与一众官员弹劾我父王,再有你御前告状,陛下却一直未对景王府及我下达处置,你可知为何?” 她自傲一笑,“你应当知道,陛下并非太后所出,而是从宫女那里抱养过去的,后来太后又生了我父王,陛下是看着他长大的,所有手足中,陛下与我父王最为兄弟情深,父王膝下只得我一女,可以说,我是太后唯一的嫡亲孙女,皇伯父一向偏宠于我,又怎会因为一些小事,降罪于我?” 顾逸川眼神中透着寒意,“你胁迫谋害我的家人,这叫小事?” 永嘉郡主淡淡道:“今日不说这些,本郡主要告诉你的是,陛下看重父王,又一向宠爱我,既然可以因为你对我的冒犯,将你搁置,那么,就也能因为我父王的一句话,而重新启用于你!” 闻言,顾逸川神色似有松动,却仍冷哼一声道:“我不会承仇人的恩惠!” “仇人?” 永嘉郡主取笑道:“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就是让你失了一个孩子,可那又不怪本郡主,是那孩子先天胎弱,沈氏无用,没能将其保住,与我何干?” 她抢顾逸川动怒之前,又开口说道:“你堂堂男儿,能不能别婆婆妈妈跟个女人似的,是前程重要,还是眼前的这点小小恩怨重要?你拒绝我的亲事,叫我成为满京城的笑柄,本郡主尚且都能不计前嫌,只因一片惜才之心,不辞辛劳地过来帮你出主意,你还要如何?” 顾逸川冷声道:“顾某的事,不劳郡主操心。” 永嘉郡主面色冷了下来。 “好!就当是本郡主看走眼了,原以为你一身抱负,日后定能做个兴国利民的好官,可我没想到,你的目光竟如此短浅!” “你既然不愿领情,本郡主也无话可说,我知你心高气傲,可机会难得,若错过了,你便一辈子去做那书院夫子,跟那些秀才举子为伍吧!” 说完,她转身便往外走。 顾逸川面色略有迟疑,犹豫片刻,还是叫道:“郡主且慢!” 永嘉郡主回过头,面上略带一丝嘲讽地望向他,并未说话。 好半晌,顾逸川才问:“……郡主当真能帮我?” 永嘉郡主见他眼中含着期冀,心知他已经动摇,点头笑了笑说:“本郡主的话,何曾有假,只不过我父王觉得,以你的资质,入翰林熬资历倒是有些浪费,不如学着去做些实事。” 在天晟朝堂,向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非翰林不入阁。 那些内阁学士,才是天晟朝真正的权力中心。 若顾逸川没有惹得圣怒,原本是能顺利进翰林院这等清要之地的,如今若靠景王举荐,那后者的话,他也不得不听从…… 他一时没有接话,永嘉郡主也未催促,安静等着。 半晌,顾逸川似终于下定决心,弯腰拱手一揖:“那便有劳郡主安排。” 永嘉郡主满意一笑,“你若能想通,一切都好说,不过在此之前,我父王想先见见你,他知你才华,早已备好了古籍雅乐,等你一同鉴赏。” 顾逸川有些受宠若惊,“顾某一介书生,怎敢当王爷如此厚爱?” 永嘉郡主又抬头看了一眼这间屋子,摇了摇头,“客栈嘈杂,怎么说,你都是当今新科状元郎,一直住在这里,可不是办法,沈氏沉溺于失子之痛中,怕也一时顾不上你,王府名下恰有一座别院,倒还算小巧精致,顾郎不妨先在别院落脚?” “这……” “就这样定了!” 永嘉郡主一锤定音,“我还要回去向父王回话,今日就不叨扰了,你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入住别院,晚些时候,我会叫人来接你。” 她走到门口,忽又回头俏皮一笑。 “顾郎,你娘子都不肯要你了,狠心将你赶来客栈,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本郡主?” 第121章 风雨欲来 顾逸川面色略有些不自然,“此乃顾某家事,还请郡主勿要玩笑。” “哎呀,别生气呀!” 永嘉郡主娇然侧首,“我是说真的,沈氏今日能将你赶来客栈,来日未必还肯接纳你,倒是本郡主对你真心一片,你我若能……” “郡主!” 顾逸川皱眉打断,“我能放下仇怨,不代表仇怨就消失了,王爷愿意提携顾某,我感激不尽,但郡主若要旧事重提,顾某宁可放弃仕途,回乡耕读,也绝不会妥协。” 永嘉郡主无奈摆手,“行了,本郡主不逗你便是,我先走了。” 人走后,顾逸川静静坐在窗边,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又过了几天,朝中传出消息,被搁置了一段时日的顾逸川,竟被陛下授予了国子监司业的职位。 一时间,满朝文武皆惊。 按照旧例,新科状元入翰林,最高可授从六品的修撰一职,而国子监司业则为正六品,比原职足足高了一阶,这可是天晟开朝以来亘古未有的事。 而且,顾逸川被陛下授官,还是受景王举荐的,这其中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朝臣们都是人精,表面未说什么,却在心里暗自琢磨这些事。 国子监司业,虽然听起来只是太学里的闲散职位,没什么实权,但身为国子监的二把手,这个位置直达天听,祭酒与司业二人,向来是由陛下亲自任命,却不曾想,顾逸川竟是通过景王的关系,才登上这个位置。 能入国子监的学生,有半数都为官宦之后,身后联系着大大小小的家族势力,余下也都是全天晟各阶层的佼佼者,可以说,太学里的这些学生,便是天晟朝堂的未来,因而,司业这个位置,才显得更为重要,而陛下竟然把它交给了景王的人。 朝臣一面觉得看不懂,一面又暗含担忧,只觉得似乎风雨欲来。 …… 顾逸川从被冷待搁置,到如今成了炙手可热,且是天晟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六品司业,民间同样议论纷纷,百姓们不知朝堂上的暗流涌动,只晓得当今状元郎果然厉害。 年纪轻轻不足弱冠,便已官居六品,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更兼他容貌出众,仙姿卓绝,众人倒也理解了永嘉郡主之前为何偏偏痴缠于他,遗憾的是,顾司业已有妻室,不然上门来提亲的媒人,只怕要将顾家门槛都踏破。 也有那不死心的,竟想给顾逸川塞姬妾美婢,都一概被他回绝。 顾逸川所住的王府别院,名叫陶然居,自他被授官开始,每日登门的人便络绎不绝,有些交际他能推掉,有些他则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应对。 陶然居离青雨巷小院很远,但他每日忙完,仍会去看望沈南葵,虽然见不到她的面,但哪怕就只是向荷华打听,她每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顾逸川也觉得心安。 转眼半个月过去,也到了顾逸川的就任之期。 忙了这些天,他好不容易得闲,一早便来到青雨巷小院,敲开门后,荷华见是他,却不肯放他进去。 “顾大人来这做什么?”她语气不善。 顾逸川默了默,才问:“你们都知道了?” 荷华冷笑一声,“满京城都传遍了,谁人不知,顾司业、顾大人如今可正春风得意,乃是景王府的座上宾!” “荷华,别这样说话。” “那我还该怎样说?我家姑娘受人欺辱,而你身为她的相公,连姑娘的小月子都没过完,一转眼就投入仇人阵营,我原先还当,您对我家姑娘情深义重,如今看来,也只是徒令人唏嘘,可见这世间,一旦牵扯上功名利禄,还是虚情假意之人更多!” 荷华竖着眉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我倒也奇了,顾大人既然抱上王府的大腿,又怎有闲心来我们这青雨巷小院?先前,永嘉郡主逼你休妻,你不肯答应,却害得我们姑娘小产,如今倒又巴结上人家,啧啧……何必呢!何不早早一封休书给了我家姑娘,也免得她失了孩子,日日为此伤心!” 顾逸川沉默听完,只说:“我要见南葵。” “背信弃义之人,怎配再见我家姑娘?” 荷华气势汹汹挡在门口,一步也不肯退让。 “这是南葵的意思?”顾逸川问。 荷华冷哼一声,“是与不是又能怎样,我只知道,姑娘不想见你!” “让开,我有话同她说。” “不让!” 荷华昂着脖子道:“青雨巷小院,是我家姑娘名下的产业,顾大人若要摆架子发官威,还请去别处!今日我是不会让的,要么你就发落了我,要么,还请顾大人离开!” 她态度坚决,顾逸川一时也觉得棘手,可他又不愿就这样离开,正左右为难时,钟山的声音忽然从院里传来。 “荷华姑娘,夫人说了,让公子进来。” 荷华回头怒道:“钟山,你可别忘了,你是姑娘的人,怎能向着旁人说话?” 钟山养了半月,伤已好了许多,但仍十分虚弱,他缓缓走过来说:“荷华姑娘,你照料我多日,对我有恩,我怎敢骗你?真是夫人说的,她在屋中听见外面的动静,特来让我传话,请公子进去一叙。” “果真如此?” 钟山点了点头,“公子和夫人之间,有些话,也该说开才是。” 荷华这才将门打开,但语气仍旧不算多好,“顾大人,请吧!” 顾逸川冲她略一点头,便抬脚迈进院子。 进屋后,只见沈南葵正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脸望向窗外。 那是她最常待的位置,以往,顾逸川在屋中读书,她便也常常捧着一卷野记杂谈,倚在罗汉床上翻看,窗外正对着竹林,她总说这间小院,是因为有这一片竹林,才会韵味不俗,所以她最喜欢从窗户看向那一片竹林。 那会儿是正月,时不时落雪。 每当这时,她都会邀请顾逸川和她一同品茗赏雪,有时顾逸川看书累了,她也会拿出心爱的短笛,为他吹奏一曲解乏。 屋中暖炉香茗,窗外雪顶翠竹,笛琴合奏,如闻仙乐。 那时的两人,当真如同神仙眷侣一般。 如今这个小院,却已物是人非了。 此时此刻,沈南葵仍望着窗外,可窗外绿荫如盖的竹林早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矮又杂乱的竹桩。 顾逸川远远凝望着她的侧脸,竟然不敢出言惊动她。 许久,还是沈南葵回过头,问候道:“你来了,逸川。” 第122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唇边带笑,仍是从前那个端庄柔婉的样子,可顾逸川却高兴不起来。 他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下,低声道:“南葵,我情愿你冲我发火,质问我,斥责我……” 沈南葵笑了笑,“你看,你也知道,你的行为会让我愤怒、不解,但你还是做了,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那么,我又何必再做那些徒劳之举?” “南葵,是我让你伤心了,我也不愿这样的,我……” 沈南葵打断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你已经赌上自己的前途,在御前为我出过头了,我也知道你十年寒窗,一朝得中状元,如若就此埋没,过往的艰辛便都白费了,所以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难理解,我该恭喜你啊,顾司业,你身为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司业,必能平步青云。” 她嘴角忽又噙着一抹嘲讽,“可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站队亲王可是大忌,你博古通今,不会不知,如今景王在陛下面前得势,是能许给你高官厚禄,但这江山终究归于正统,他日若一朝翻船,你可还能独善其身?” 前世,她抱病卧床之时,京中曾乱过一阵子。 一向受陛下倚重的景王忽然被褫夺了所有职位,贬去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那时她已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就也未曾关注过此事。 如今想来,景王被贬,或许并没有表面上罗列的几项不轻不重的罪名那么简单。 但她不知道的是,前世她死后第二年,太后薨逝,同年冬天,又传出景王在封地病逝的消息,当然了,这都是后话。 顾逸川听她说完这些,眸光闪了一下,轻声道:“南葵,你一向聪慧,既能看透这些,又如何猜不到我的心思,我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向你解释这一切,但我对你之心从未变过,哪怕一丝一毫,南葵,你可愿再信我一回?” “信你?” 沈南葵忽然摇头冷笑起来,“你弃我腹中胎儿,保全阿远阿巧,我可以信你是无奈之举,信你没有伤我的心思,信你只是两权相害取其轻,所以,我不恨你。” “这些日子,我把自己封闭起来,只是在为那个孩子服丧,我抄了很多卷经文烧给他,祈盼他来世能顺利降生,不再受被母亲遗弃之苦,逸川,他也是你的骨肉,你又为他做了什么?” 顾逸川张了张嘴,想解释又说不出口,只能沉默低下头去。 “如今的你,可是景王府的娇客,我早就听说陶然居景致怡人,你在那里,一定要比在这空荡荡的小院更舒适吧?” “南葵,我没有……” “你做的这些事,叫我如何再信你?我只看到,你离开青雨巷之后,转头便与我的仇人为伍,而你所谓的那些,不能向我解释清楚的苦衷,我看,是你不知如何面对我,而为自己找的借口吧!” 说完,她似十分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把炕几上一个盒子推向他。 “人生而不同,你的选择,我不干涉,但我也不会原谅。” 顾逸川颤着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信,信上压着他曾送给她的那只碧玉梅花簪。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南葵,你,你是想……” 沈南葵点头,“没错,这是和离书和定情信物,如今都交还于你。” 被迫落胎的事,她不怪他,可她无法原谅,他身为自己的丈夫,身为孩子的父亲,竟然不顾杀子之仇,投身王府阵营。 他做这些事,都没有顾及过自己,那她又何必再留恋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 “南葵,别离开我!”顾逸川眼眶蓦地红了,低声恳求道。 沈南葵却不看他,只说:“我意已决,还望成全。” 原以为是上天眷顾,才叫她此生能够遇见一个相许终生的良人,还让她有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可孩子没了,良人负她,到头来终究只是黄粱一梦。 许久,顾逸川才道:“南葵,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是我要执手一生的人,这和离书,我不会签的。” 他面色浸满忧伤,但眼神却格外坚定。 沈南葵也不意外他会这样说,淡淡道:“随你,我身子也养好了,不日即将离京,在我心里,已与你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这四个字一出来,顾逸川心跳都仿佛停滞了。 缓了缓,才勉强说道:“……离京也好,你先回家待一阵子,待我得空,就回来看你。” 家? 沈南葵想说,她已经没有家了,沈家不是她的家,顾家更不是。 “和离书我已立好,你就算此时不签,也先留着它,待到哪日你要与景王府修秦晋之好,没这一张纸,恐怕还不行。” “绝没有那一日!” 沈南葵微微一笑,“谁知道呢?” “南葵,我……” 沈南葵摆了摆手,“该说的话我已说完,荷华,送客。” 荷华冷着脸走上前,“顾大人,我家姑娘要休息,请你离开!” 顾逸川抱着盒子起身,迟迟不愿迈脚,直到荷华催了数遍,他才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去。 钟山等在门外,将一个包袱交给他,“公子,这是您的东西,夫……姑娘让我收拾出来,交由您带走。” 顾逸川神色黯然,默默接过,嘱咐了一句让他好好养伤。 他还想再看看这个院子,荷华却不肯多留他,一句逼一句地催着他走。 顾逸川只得无奈离开。 他走后,钟山忽抹起了泪,“公子和夫人原是最恩爱的,怎么就变成了今日这般……” 荷华压低声音道:“哭什么!不怕姑娘听见了伤心?” 钟山小声地抽泣道:“荷华姑娘,主子是不是做的太绝了些,万一公子真是有什么苦衷呢?” 荷华眉毛一竖,“从被掳掠,被害小产,到如今顾逸川的背叛,咱们姑娘多无辜?一句苦衷,就能抵得过姑娘遭的罪吗?” 正说着话,两人忽然听见屋中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两人面色同时一变,急忙冲进屋。 第123章 你可听说过药能医心 只见,原本好好坐在罗汉床上的沈南葵,此刻却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看着竟是昏过去了。 “姑娘!” 荷华急得大叫了一声,忙过去唤她,可却怎么都没有反应。 她迅速挪开罗汉床上的东西,和钟山一起把沈南葵安置好,交代道:“钟山,你守着姑娘,我去请李郎中!” 说完,她便一溜烟小跑出去。 不多时,荷华带着李郎中赶来,沈南葵仍旧未醒。 李郎中诊过脉,叹了口气道:“唉,夫人这是急怒攻心,情志失调,一时缓不过来,伤及了心脉,才会昏迷过去,待老朽用银针刺激她的穴位,便能醒来。” “只是……” 他有些疑惑,“前几日老夫过来把脉,夫人的脉象早已平稳,今日这般,不知可是被什么事所扰?” 他眼中夹着几分难以言明的忧色,沈南葵的身子,最忌忧思。 之前那些天,他尽力调理,数日来明明已经好了许多,怎么眼下的情形,倒比之先前更差了? 这样下去,一切的辛苦不就当真白费了? 荷华疑惑道:“您没听说吗?” 李郎中问:“听说什么?” 荷华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夫人了,我家姑娘已与那位顾司业和离。” “和离?”李郎中一愣,“前些日子老朽过来,无意间听到你们谈话,说要将状元郎请回来,料想顾状元和夫人定是要重归于好,短短几日,怎会如此?” 荷华点了点头,“您忙着治病救人,不知京城里的热闻也正常。” 她冷笑着说:“您也清楚我家姑娘和永嘉郡主之间的恩怨,可笑那位顾司业,为了前途,竟然不顾辱妻之恨,杀子之仇,投入了景王府的阵营,姑娘真心待他,可他这般行径,将我家姑娘置于何地?” 一说起这个,荷华就来气。 “如此轻诺寡信,又怎配再做姑娘的良人?” 知晓真相的李郎中,一时也沉默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那倒也难怪了,罢了,容老朽先行施针吧。” 行针过后,李郎中又开了一副方子交给荷华,“老朽已为沈姑娘以银针刺穴,再消盏茶功夫,她便能醒来,往后三日,都让她按照这个方子服药,荷华姑娘,切记,一定要多多规劝沈姑娘,最好不要总闷在屋子里,可以带她出去散散心,舒缓心境,避免让她一直沉溺于悲愁中,否则,当真会伤及了……根本。” 说这话时,他面色十分严肃,荷华不由也将心提了起来。 她满是担忧地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中的沈南葵,郑重点头道:“李郎中,我记下了!” - 刚失去孩子的时候,沈南葵几乎日日以泪洗面。 但如今,哪怕是和离了,她也没掉一滴眼泪,仿佛一点儿也不伤心似的。 可若当真不伤心,又怎会情志失调,伤及心脉,以致于昏厥? 看着她像没事人一般的样子,荷华和钟山都从心底里觉得酸楚。 有好几次,荷华劝她想开一点,沈南葵却都说:“和离而已,不算什么,在我心里,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怎会惧怕这点影响?更何况,你家姑娘本事大着呢,又不是非得靠着男人才能活下去,放心吧,就算我一个人过活,养活你们也绰绰有余。” 明明是说笑的语气,可荷华听了,却总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见规劝无用,就依着李郎中的吩咐,日日都要拉着沈南葵出去逛一遭。 沈南葵也不拒绝,甚至还会主动提出去集市,或去庙里拜拜。 三日下来,她没表现出任何难过。 钟山喜滋滋道:“荷华,我瞧咱们姑娘像是好了,你看,姑娘今日都有兴致练字了!” 荷华远远望着沈南葵专注写字的身影,却是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像。” 钟山疑惑,“这难道还能有假,许是李郎中的药起了效果呢?” 荷华白了他一眼,“真是个憨的,我都不知,你怎么有胆子开口,让姑娘教你做生意?” 钟山赧然挠了挠头,拱手道:“还请荷华姑娘赐教。” 荷华叹了口气,眼中盛着忧色,“向来只听说药能医病,你可听说过药能医心的?” “我来得晚,未曾见过姑娘和顾司业以前琴瑟和鸣的样子,只从姑娘时不时提起才知道,二人感情和睦,情深意笃,可你却是亲眼见过的,姑娘是个重情之人,一朝决裂,又岂会真的毫不在意,你难道忘了李郎中的话?” 钟山心里一凛,苦着脸道:“真是造化弄人,姑娘这般好,怎么就非得受这种罪?要我说,姑娘把事情都压在心里,反倒不好,合该把郁气发泄出来才是!” “若真如此,倒也好了……” 荷华幽幽叹气。 两人在院中做事,也时刻关注着沈南葵的动向,只见她停笔之后,在窗边呆坐了许久,忽然招手把他们叫过去。 “姑娘,怎么了?”荷华问。 沈南葵微笑着说:“荷华,你去找些人手来,将院子里的这些竹桩树根,全部铲了填平。” 说着便取了一锭银子给她。 荷华扫了一眼院子,点头道:“院子里这样,的确不好看,奴婢这就去找人,等清理干净,回头再种上各色草木,院子里就有新的景致可看了。” 沈南葵摇头道:“我们就要离京了,只铲了便是,不必麻烦。” “也好。” 荷华打小就在京城长大,办事效率很快,当日就雇来一帮工匠,把枯木杂桩铲除,又填上了沙土。 院子里一下整洁了许多,再无先前的寥落荒芜之感,但同样的,也显得更空旷了,钟山在青雨巷小院住了数月,还是头一回觉得,这个院子其实还挺大。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沈南葵坐在窗边,唇边衔笑地看着外面,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可当晚,她就发起了高烧。 这几日荷华都很惊醒,夜里习惯性的去给沈南葵掖被角,一摸才发现她额头烫得吓人,骇得她连夜让钟山去请李郎中。 李郎中诊过脉后,表情沉重,不发一言。 半晌才说:“沈姑娘心气郁结,经脉瘀阻,才导致一遭风邪侵体,病势便爆发出来,这对她而言是好事,可对……唉,只能下剂猛药了,一切都看她的造化吧……” 第124章 病来如山倒 沈南葵病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说的便是她这般。 前一天还好端端的人,忽然病得连床都下不来,连日高烧不退,整个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时,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流,仿佛永远不会干涸似的,旁人劝她,她也不听,既不哭出声,也不开口说话,就只默默淌着泪。 糊涂时一般都在梦里,她会说一些梦话。 有时是叫‘娘亲,爹爹’,有时是说‘养恩还尽,再不相欠’,有时是“庭院深深,锁我年华,纵有声名,孤寂无依”,有时说‘君心变,妾心残,白首之约成谬言’,有时还会说一些荷华听不懂的句子,比如‘一了百了,又何必重来再走一遭’,比如‘阴差阳错环环报,可笑,可笑’,但更多的,还是思念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沈南葵在梦里恸哭。 荷华唤不醒她,便能守在她身旁,一边抹眼泪,一边重复叫着:“姑娘,姑娘……” 钟山也急,他学着猫儿狗儿的叫声,试图让沈南葵能笑一笑,可却依旧没有见效。 沈南葵的这副状态,两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只盼着她能早些好起来。 两人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她,李郎中每日也都会过来为她把脉,以便随时调整药方。 就这样过了几日,沈南葵的状况渐渐好转。 烧退了下去,白日里不再流泪,夜里也不会一直梦魇说胡话了。 这日,沈南葵喝了药,这药有安眠的效果,往日她服药后总要睡上一个时辰,荷华便照常将她扶着躺下,整理床铺。 沈南葵却忽然说:“这几日躺久了,骨头疼,荷华,我想去外面坐坐。” 这是几日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荷华险些喜极而泣,连忙点头,“好,姑娘,我这就去安排!” 四月底的天气,太阳也毒辣了起来,院子里没有树荫可以遮阳,荷华便和钟山把罗汉床摆在廊下,又布置好了茶水和点心,才叫沈南葵出来。 钟山见她难得有兴致,铆足了劲想逗她一笑,竟在院里翻起了跟头。 沈南葵摇头说:“你的伤才好,也不怕扯着伤口疼?” 钟山嘿嘿一笑,“姑娘放心,小人一点儿也不疼!” “当真不疼?” 荷华忽然伸手按了按他的伤处。 钟山疼得“哎哟”一声,“荷华,我哄姑娘开心,你这是做什么?” 荷华道:“姑娘担心你的伤势,我是帮姑娘看看,你到底好了没有,来,再让我检查检查!” “揭人不揭短,你怎能这样?” “是你说不疼的!” 两人在院子里追着跑,沈南葵笑着摇了摇头,“好了,日头晒,你们别累着。” 钟山看见沈南葵的笑容,高兴地道:“姑娘终于笑了!” 时隔多日,荷华再看见她的笑容,也没忍住心中一酸,喃喃道:“太好了。” 下午李郎中过来,把完脉后,这几日一直未曾解开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了。 他眼神中难掩喜色,“太好了,沈姑娘这是熬过去了,都好好的,也不枉这一番周密的安排……” “都好好的?”荷华有些疑惑。 “哦,没事,总之如今已无大碍了。”李郎中打了个哈哈圆过去。 随即他看向沈南葵,对她这些天所遭受的无妄之灾感到于心不忍,他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问道:“沈姑娘,你以往可曾遭遇过什么重大变故?” “您为何这样问?”沈南葵面露不解。 李郎中笑了笑,“沈姑娘,你这回病势凶险,可原因却并不只在这一次,也就是说,单是小产与和离,不足以让你病得如此险象环生,几欲不治。” 沈南葵心下了然。 是了,她两世的经历,前世的悲和苦,今生的愿与愁,这一次生病全都积压在了一起,确实也令人难以承受。 她正想说话,却见李郎中面上有些欲言又止,不由问道:“李老,您究竟想说什么?” 李郎中呵呵笑了两声,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 “唉,人老了,便总想操些闲心,管些闲事,沈姑娘,这些日子,老朽常过来为你诊治,你的为人,我也算知道一些,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更不能白白钻了牛角尖。” “钻牛角尖?” “没错,你已知晓此番大病的原因,那么,便不能把罪责全归于一人。” 沈南葵瞬时明白过来,“您是说……顾逸川?” 李郎中缓缓点了下头,“顾大人和你一样,都是真性情之人,老朽年近花甲,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外界传言再真,也未必就是他们说的那样,沈姑娘,你曾是顾大人的枕边人,不妨先问问自己的心?” 沈南葵默然片刻,摇了摇头,“我也想信他,可他行事实在迷惑,又不肯同我解释,岂非有鬼?” “姑娘可曾去爬过山?高山之巅,常年都盘踞着云雾,云雾不散,总像是藏着什么仙魔精怪,可等风吹云散,阳光照下,你会发现山还是山,天还是天。” “山还是山,天还是天……” 沈南葵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忽然问:“李老,您为何这般维护他?” 李郎中道:“老朽并非有意维护,我行医多年,也算见惯了人间离合,这世道向来是男子寡情,女子卑弱,难得见到像你二人这般,不畏强权,心系彼此的人,实在不忍看你被迷雾遮眼,从而错失姻缘,抱憾终身,单就只说一点,顾大人若真是趋炎附势之辈,当初又何必惹怒圣颜?沈姑娘应该比老朽,更了解他才是。” 沈南葵沉思片刻,“李老认为,是他有苦衷?” 李郎中摇了摇头,“是非公道,但凭人心,老朽今日多嘴说这些话,更是因为,我也曾身在局中。”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可沈南葵却有些参不透。 这句身在局中,究竟是指永嘉郡主陷害她小产,还是别的? 第125章 出城一趟 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他有难言之隐也好,是真变心了也罢,我只相信看到的事实,既为夫妻,他对我都不再坦诚,又怎能要求我一如既往地去信任?隔着这么多事,我已无法与他安然共处,此时分开,彼此倒还体面些,就算真的有什么误会,也该是他来向我解释,而非让我坐立难安、忧思满怀地等待。” “唉,你……”李郎中叹息。 沈南葵笑了笑说:“您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不会把责任全部归咎于他,但我也无法轻易原谅,况且,病了这么多日,我也想通了,与其私心妄念,不如把一切都交给天意,倘若我们真的缘分未尽,自会再续。” 听到这,李郎中眉头舒展开来,笑着捋了捋须。 “姑娘心灵性慧,定有福缘。” 沈南葵诚恳道:“还得多谢李老今日出言开解。” 李郎中摆了摆手,“哪里是老朽的功劳,我也只是怕姑娘钻了牛角尖,留下遗憾,如今看来,姑娘着实是个通透之人。” …… 临近傍晚,沈南葵忽说想去街上走走。 她病后一直未曾出过门,荷华闻言连声应好,和钟山一左一右跟着她,同她说话逗趣。 立夏已过,早春的樱桃也上市了,红彤彤的颜色看着喜人极了。 沈南葵在小贩摊前驻足,笑说:“这樱桃如此水灵,想必极甜,咱们买一些回去尝尝?” 卖樱桃的老妪听到她的话,笑着说:“娘子好眼光呐,我这樱桃,可不是自家栽种的,而是从那城外的白马峰采摘,别看果实不大,可这滋味却极是水润甜蜜,您先尝尝再买也不迟!” 说罢,便抓起一把樱桃放在沈南葵手里。 沈南葵给荷华和钟山都分了些,自己也尝了一颗,果然如那老妪所说,这樱桃果肉软嫩,汁水清甜,味道好极了。 她笑着让荷华多买些。 又问:“阿婆,那白马峰山高陡峭,您这么大年纪,还要上山摘樱桃吗?” 老妪笑说:“不妨事的,我们祖祖辈辈都在白马峰山脚下住着,除了料理农田,每年春夏,家中老小都会上山采些野果,卖钱补贴家用,白马峰除了这山樱桃,过些时日还有山桃和山杏,娘子若是喜欢吃,可以给老婆子留个地址,到时老婆子摘了新鲜果子,就能直接送去您家!” 似乎是看沈南葵面善和气,老妪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眼中也隐隐含着期待。 沈南葵摇了摇头,“多谢阿婆好意,但我们不日就要离京了。” 她给了荷华一个眼神,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多数了几枚铜板给了那老妪。 沈南葵三人都走了,老妪才发现他们多给了钱,忙高声叫着谢谢。 钟山笑说:“这阿婆倒是个实诚人。” 荷华点了点头,“是啊,樱桃也好吃,姑娘,你喝了这么久的药,嘴里定是没味儿,这应季的果子倒是可以多吃一点。” 天色将黑,三人回到小院。 荷华将刚买的山樱桃洗净,装在白瓷小碟里,沈南葵看着喜欢,便拿过来吃,不知是不是自己当真喝久了药,吃了几颗樱桃,竟觉得开胃了,有些无奈道:“出门前才刚吃过晚饭,怎么这会儿,我却又饿了?” 她前些日子小产,这几天又生病,一直吃得少,人都瘦了一圈。 荷华听到她喊饿,高兴地说:“姑娘等等,我这就去给你煮宵夜!” 不多时,她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金丝鸡汤面过来。 沈南葵慢慢吃着面,忽说:“明日咱们出城一趟吧。” “姑娘想去哪?”荷华问。 “白马峰。” 荷华点了点头说:“白马峰倒是离得不远,可要去白马峰赏玩,向来是春秋二季最佳,听说暮春时节的白马峰上,山花烂漫,犹如仙境,而到了秋天,又可看遍山的红叶,现已入夏,咱们连樱桃都吃上了,只怕山花也已落尽,还有什么景致可赏呢?” 沈南葵微微一笑,“纵然过了时节,我也还是想去看看。” 今日买樱桃时,在老妪那里听见白马峰三个字,她不由想起,曾经也有一个人,说要和她一同去白马峰登山游玩。 纵然是那个人失信了,但既然记起了这一遭,在离开京城之前,她还是想完成这个约定。 荷华有些担忧,“姑娘,可白马峰山势险峻,车马只能到达山脚,你大病初愈,身子才刚好,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吗?” 沈南葵道:“放心吧,李郎中都说了,我的身子已经无碍,再说我们量力而行就是,只在山间逛逛,并不一定非要登顶。” 闻言,荷华笑着点头,“好,那我这就和钟山去准备明日的出行。” 她走后,沈南葵还在吃面,不知不觉竟把一大碗鸡汤面吃完了,可她仍旧有些还未饱腹的感觉。 不禁纳罕起来,自己的食量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难道是病中食欲减退,病好了又开始反扑? 沈南葵定了定神,压下了想要再吃点儿什么的念头。 …… 翌日。 为怕中午的日头晒人,因而一早,沈南葵三人便出发了。 荷华准备了许多吃食,蜜饯果子、茶水点心都有,出城时,又在街边给沈南葵买了她以往爱吃的薄皮豆腐包子。 钟山驾着车,嘴里也塞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这白马峰我熟,山上有一座少有人知的道观,虽没什么香火,但却极为灵验,姑娘经逢劫难,一会儿我带姑娘去拜拜,也求个平安顺遂!” 荷华探出头问:“既然都没什么香火,你又怎知是真的灵验?” 钟山故作神秘地晃了晃脑袋,“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是个孤儿,在我卖身为奴之前,一直四处流浪,有次无意间摸进了这家道观,偷了观里的贡品吃,里面的道长非但没有责罚我,还收留了我一年,给我吃喝,教我识字,最后还说要将我收入门下,我嫌当道士寂寞,就没有答应,谁知最后却被人牙子抓去,稀里糊涂签了卖身契……” 荷华感慨道:“照你所说,这位道长果然是个好人,又隐居深山,搞不好真是什么高人,可惜你却不领情,听闻你遇到姑娘之前,在街上连顿饭都吃不上,若你当初做了道士,又何必受这些苦?” 钟山嘿嘿一笑,“做道士不能娶媳妇,一辈子求仙问卜,有什么意思?” “呸!成天把这些事挂在嘴边,不害臊!” “荷华姐姐,分明是你先问的,怎么又赖我?” 沈南葵坐在车里,含笑听着两人拌嘴,从车窗望向沿途风景,只觉心境也轻快了不少。 第126章 白马峰道观 路上用了一个时辰,到达白马峰山脚时,太阳才刚刚升起。 此时进山,正正合宜。 主仆三人沿着林间小道,慢慢向上攀登,山花虽然都已谢了,但小路两旁碧草如茵,绿意盎然,林间树木苍翠欲滴,今日又晴得极好,远山轮廓清晰可见,连云叠嶂,如同一幅山水画卷。 三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沈南葵有些累了,便找了一块石头上坐下歇脚。 荷华拿出水壶倒水给她喝。 钟山在四处看了看,笑着说:“从这里绕到背面,便是那座道观了,姑娘可愿过去拜拜?” 沈南葵笑了笑,“来都来了,去上柱香也好,正好你可以去看看,曾对你有恩的那位道长。” 歇了一阵,三人便又启程了。 约过了两刻钟,才来到钟山所说的那座道观,这道观虽然建在半山腰,但却不好找,两人跟着钟山七拐八绕,甚至还走错了一次方向,才终于找对地方。 钟山惭愧道:“时隔太久,我也有些记不清路了,倒害得姑娘受累……” 沈南葵摆了摆手,“无妨,这片地人烟少,景致倒比别处更好些。” 眼前的道观并不大,四方院,青瓦泥墙,看着倒像是民舍一般。 “这是道观?”荷华有些不信。 钟山挠头说:“我没骗人,这里真是道观,只不过因为地方偏僻,来此地的都是一些白马峰山脚下的百姓,所以香火也不旺,自然道观也就盖得不气派……” 沈南葵笑说:“世间不乏山中高人,咱们进去一看,不就知道了?” 三人抬脚入内,刚到门口,却听见一阵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荷华面色一变,忙拉住沈南葵,“姑娘,此地不安生,咱们还是走吧!” 钟山也一脸悔意,挡在沈南葵身前,“都怪小人,惦记着来看道长,竟没有提前探探路!” 多年过去,谁知道观会有什么变化? 如若因为自己的提议,害得沈南葵涉险,那他还不如一刀戳死自己算了! 两人正要护着沈南葵离开,却听道观里的打斗声竟然停了。 一人笑说:“不打了,别吓走了我的香客,今日算我输!” 钟山听到这个声音,面色一喜说:“是道长!” 话音刚落,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一人白衣胜雪,墨发披肩,立于这深山小院中,恍如神仙中人。 另一人身穿半旧的青衣道袍,胡须洒然,笑着向几人见了个礼,“几位既然到了这里,若过门不入,祖师爷可是会怪罪的,何不里面请?” 白衣男子嘲讽道:“邱道长,今日你算赚了,这几位可是有钱的主,不似寻常村民,凭你使出浑身解数,也骗不来几个铜板。” 邱道长一吹胡子,气鼓鼓道:“少拆我台!这几年观里无甚香火,你每次一来,又大嚼大喝,连我攒的过冬粮食都不放过,若非实在过不下去,你当我想这般粗俗市侩地招揽香客吗?” 白衣男子没理会他,身子一侧将他挤开,又伸手一引道:“里边请吧。” 沈南葵同他对视一眼,微笑颔首。 两人走在前面,她问:“你怎么在这儿?” 白衣男子正是蔡岭,笑了笑说:“邱道长与我师父有旧,我与他也颇有几分交情,是以每年都会来此小住几日。” “原来如此。” 见两人这般熟稔,邱道长傻眼了。 “你们……这是认识?” 他一跺脚,忙想追上去,“小蔡啊小蔡,你何时结交了这般美丽的女子,竟都不告诉我这个长辈一声,若要合婚测运,世上还有谁能比得过我,来来来,让我测测你二人的姻缘……” 蔡岭脸色一黑,“别胡说,这位姑娘……嫁过人!” 姑娘?嫁过人? 邱道长再度傻眼了。 既是姑娘,又怎能嫁过人,既然嫁过人,又怎能称作姑娘? 钟山见状,忙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道长,您还活着啊道长,我想死你了!” 邱道长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扑,这才没追过去,只见钟山哭得涕泪横流,险些弄脏自己的衣裳。 这可是他最好的一身道袍了,还是因为蔡岭这臭小子来了,为了不被他数落,他才特意换上的,怎能被人脏了? 他有些嫌弃地把钟山拨开,问:“小哥,你谁?” 钟山一愣,“道长,是我啊,小山,你曾经还说要收我为徒,继承这间道观,您都忘了?” 邱道长嘴角抽了抽,他确实忘了。 这些年他收留过不少无家可归的人,每一个有资质的,他都说要收其为徒,但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肯答应。 难道都嫌这道观不好? 他环顾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啊。 这里有山有水,可以吸收天地之灵气,饿了山上有野果,运气好还能打到野鸡,日子逍遥自在,他们怎么都不愿意呢? 钟山还在等他的回答。 邱道长和蔼笑了笑,“哦!是你啊,小山,你离开道观后,如今在做什么营生?” 钟山指了指沈南葵,“道长,如今我是姑娘身边的仆从。” “仆从啊?” 邱道长心里一哂,宁做仆从都不来道观,这人是傻了么? 他又细细看了沈南葵一眼,眉头忽皱了起来,下意识拈指运算。 片刻,他眼中露出惊异,喃喃说:“此女好罕见的命数……能跟着她做事,也算你的造化。” 钟山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深意,只笑着点头,“没错,能跟着姑娘,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蔡岭的声音忽又传过来,“邱道长,观里来了客人,我看不如把你养的那只鸡,宰了待客。” “不行!” 邱道长面色一变,忙火急火燎地跑过去。 第127章 你还好吗? “小蔡,你别太得寸进尺,观主是我,我还没有发话,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他这间道观,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哪能顾得上这么多人? 蔡岭启唇一笑,神情变得恭敬起来。 “邱道长,您是我师父的朋友,也算我的长辈,如今这位姑娘,在你的道观与我相逢,这等缘分,岂有不招待的道理啊?” 被他一吹捧,邱道长似乎很受用,面露得意地说:“你这番话还算懂事,既然你念着我这个长辈,那我自然也要给你几分薄面,罢,我也瞧着这位姑娘面善,再加上,小山子是从我这间道观里出去的,那等你们到正殿进完香,就留下吃饭吧,不过——” 他眼睛一瞪,“杀鸡却是不行的!那是我养了五年的老母鸡,留着下蛋吃的,你要是敢动它,休怪我剑下无情!” 蔡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他见沈南葵一直沉默不语,不由解释道:“沈姑娘,你莫要见怪,邱道长虽然看起来像个泼皮无赖,实则是个清修之人,方才只是说笑,不会真的讹你。” 一旁的邱道长别的没听见,只灵敏地捕捉到了‘泼皮无赖’四个字,登时气得跳脚。 “姓蔡的,你说谁泼皮无赖?” 蔡岭瞟了他一眼,“谁急我就说谁。” “你!气死我了,我看你还想挨揍!” “方才输赢未定,谁揍谁还说不准呢。” 眼见邱道长急得脸红脖子粗,沈南葵忙解释道:“邱道长,您消消气,蔡先生没有说您坏话,他只是告诉我,您是个清修之人。” 闻言,邱道长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他真这样说?” 沈南葵点头,面色无奈地看了蔡岭一眼,“明知邱道长误会了,你为何不解释?” 蔡岭淡淡道:“浪费口舌。” “你这竖子!” 邱道长气了个倒仰,卷起袖子就要上前。 沈南葵忙拦住他,安抚道:“邱道长,这位蔡先生旁的且不说,嘴上功夫从不饶人,再加他性子桀骜,您就算打他一顿,他也未必服气,到头来受气的不还是您,您身为山中高士,何必同晚辈一般见识?” “你说我是山中高士?” 邱道长眼神一亮,捋了捋须,端出一副正经的模样。 沈南葵笑着点头,“是啊,您不染世俗,隐居深山,可见您修道之诚心,钟山之前也是蒙受您的照看,邱道长当得起这四个字。” 邱道长静立不语时,倒真显现出几分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略带傲慢地瞥了一眼蔡岭,“看在这位姑娘的份上,我先不同你计较。” 又回头冲着沈南葵笑道:“姑娘,我领你去正殿进香。” 上完香,几人来到静室。 邱道长殷勤地端来茶水,“姑娘,尝尝我这里的松针茶,别处可都没有!” “有劳邱道长。”沈南葵笑着道谢。 蔡岭不屑道:“别人的几句客套话,你却当真了,还得意成这样,我看你不该做道士,合该去城里卖笑揽客,操持生意才是。” 邱道长嘴角动了动,想要发怒,但看了沈南葵一眼,又忍住了。 “今日观里有贵客,我懒得理你!” 蔡岭端起茶啜了一口,“我要同沈姑娘叙旧,还请你出去。” 邱道长狠狠瞪了他一眼,抱着茶盘出去了。 沈南葵轻轻笑道:“方才我在院中说的那些话,你可生气了?” 蔡岭摇头,“我性情桀骜,世人皆知,姑娘未曾说错。” 沈南葵抿了一口茶,点头道:“这茶松香扑鼻,的确独特。” 蔡岭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问:“你还好吗?” “嗯?” 沈南葵有些不解。 蔡岭道:“京中的传闻,我都听说了,孩子的事,你……要节哀,但你如此信任你那位状元相公,他做出这些事,难道就没有什么说法?” 沈南葵摇头,“他已不是我相公了。” 蔡岭有些惊讶,但见她神色平静,似乎不欲多言,便没有再问。 “我听说你的事之后,曾想去探望你,可你我到底男女有别,我又怕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就没去青雨巷,今日再见,知道你安好,我就也放心了,可是,若你们夫妻已经决裂,你之后又是什么打算呢?” 沈南葵还没答话,窗户外忽冒出来一个头,正是邱道长。 “安好什么?这位姑娘眉间夹着病气,一看就是遭过罪的!” 蔡岭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身子还没好吗?邱道长虽然性子跳脱,但也略通医术,不如让他为你诊断一二?” 邱道长趴在窗户上点头,“是啊,姑娘,我可以帮你瞧瞧!” 沈南葵摇了摇头,“多谢二位的好意,我前些日子是生了一场病,但已经好了,只身子还有点虚,不碍事。” 蔡岭皱眉说:“你可别硬撑。” 沈南葵笑道:“我真的没事,不然又怎么有闲心,来白马峰游玩?” “至于今后……”她顿了顿才说,“我想先回来安镇,把书院的事安排妥当,再另行打算。” 她在京城耽搁了这么久,算算日子,书院应该也快完工了。 蔡岭点了点头,正要开口,一扭头却见窗户边的脑袋还在,面色顿时变得不虞。 “邱道长,你不去做饭招待客人,却趴在这窗户上是做什么?” “我就爱在窗下打坐,要你管?再说了,你在这里吃我的喝我的,还敢指使我?” 沈南葵笑着打圆场,“今日在此叨扰,岂敢让邱道长劳累?荷华与钟山都擅厨艺,叫他们去就是了,邱道长正好也歇一歇。” 闻言,邱道长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沈姑娘说话就是中听,不似某些人!” 蔡岭索性不理他,站起身,冲着沈南葵作了个揖,“沈姑娘,蔡某再次谢过你!” 沈南葵不解,“蔡先生,你这是作何?” 邱道长也一脸八卦地看着。 蔡岭道:“上次你叮嘱的事,蔡某虽听进去了几分,但也未曾全信,可我来京城没多久,便果真收到了乐康公主府的请柬。” “这么快?”沈南葵也有些惊讶。 前世,蔡岭与公主府对上,不是年底才会发生的事吗? 第128章 也算结个善缘 “大抵是上次,我号召民间势力为你请愿,所以才暴露行踪,惊动了公主府。” 听得此话,沈南葵也明白过来。 上一世这个时候,蔡岭并不在京城,今世他是因为自己才提前进京,所以公主府的请柬也提早送到了。 “那么后来怎样了?” 蔡岭眸中露出一丝笑意,“一切皆如你所言,我带着请柬,在公主府宴客那一日,公开向乐康公主请罪,她虽然生气,却果真没治我的罪。” “沈姑娘,蔡某能平安渡过此劫,多亏了你的先见之明!” 沈南葵笑着摇头,“既是故交,就别说这样的话。”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蔡岭见沈南葵面有倦色,就让她在静室中休息,自己则不知去了何处。 吃饭时,邱道长悠哉游哉地走过来,笑说:“老远就闻到了香味儿,我今日也算有福了!” 可他一看见桌上的菜,登时就变了脸。 “鸡肉?哪来的鸡肉?” 邱道长脸色青黑,怒视着蔡岭,“你当真把我养了五年的老母鸡宰了?” “一只鸡而已,宰了又如何?” “那只鸡跟了我五年,每日随我诵经打坐,已通人性,你把它宰了,我跟你没完!” 蔡岭不咸不淡道:“沈姑娘身子虚,五年的老母鸡,正好给她补补。” “你!”邱道长怒不可遏。 瞧着两人的架势像是要掀桌,荷华疑惑道:“什么老母鸡,方才蔡先生给我的,明明是一只野鸡啊?” “野鸡?” 邱道长傻眼了,连忙冲到后院,只见自己的老母鸡果真还在,正趴在窝里生蛋。 他回到屋子,面色有些赧然,“你……你怎么不早说?” 蔡岭淡淡道:“吃饭吧,这野鸡是我专门为沈姑娘加的一道菜,料想邱道长在这山中,吃惯了野味,定是不馋这一口吧?” 邱道长咽了咽口水,摇头说:“我不馋,你们吃!” 话虽如此,可他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那盘鸡肉。 吃完饭,沈南馈在道观后面的小路上散步消食,眼下虽然是太阳最晒的时候,可这林中却温度适宜,她往前走,竟看到一张凿平的石桌,旁边还摆着一个大石凳,料想这定是邱道长平时喝茶打坐的地方。 她在石凳坐下,此处与对面的远山遥遥相望,景致倒是极佳。 沈南葵忽然兴起,说道:“荷华,取我的短笛来。” 片刻,荷华将短笛交给她。 沈南葵将短笛抵在唇边,缓缓吹奏起来,起初的曲调中,悠缓中带着一丝凝滞,仿佛哀怨,仿佛怅恨,又仿佛夹着一丝愤怒。 忽然,一道白影飞掠至面前,在草地上停下。 蔡岭手持长剑,缓缓舞动,身姿矫若游龙,翩若惊鸿,空气中隐隐带着剑刃的嗡鸣声。 沈南葵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以笛声相合。 只不过这一回,笛声却大有变化,看着眼前气贯虹霓的剑舞,她的笛声也变得激越起来,如风穿丛林,大浪击石,笛声带着一股回肠荡气之势,响遏在林间。 曲毕,蔡岭也收了剑。 过来一抱拳道:“临时起意,打扰了沈姑娘雅兴。” “哪里,蔡先生的剑舞难得一见,今日我才算开了眼界。” 一旁的荷华都看呆了,连沈南葵将短笛递给她,都没伸手去接。 沈南葵失笑,仍将短笛拿在手里,说道:“叨扰许久,我也该向邱道长告辞了,蔡先生,有缘再会。” 蔡岭颔首为礼。 临行前,邱道长拿出一把小巧的木如意给她,“沈姑娘,这把三清如意在观中供奉多年,今日贫道就将它赠予你,也算结个善缘。” 沈南葵郑重接过,“邱道长,今日来白马峰游玩,我未曾准备,待回去之后,我定会重新向道观供奉香火。” 邱道长摆手,“你已经捐过香油钱了,还供奉什么?” 沈南葵道:“道长清修辛苦,令人敬佩,正巧我又是个生意人,所以才想略表心意,如此,道长往后也可潜心修道,不必被杂事所扰。” “不必了,”邱道长捋须道,“观里香火虽少,对我而言也已足够,不劳沈姑娘费心,但有句话,我却想叮嘱你一二。” “邱道长请说。” 邱道长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你命数特殊,此乃天意,只需听从上天安排即可,无需过多烦忧,或有不解之时,那把三清如意,可以使你清心宁静。” 沈南葵心中一凛,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看透了自己? “多谢邱道长提点!”她恭谨应道。 邱道长瞄了一眼她的肚子,“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你现在忧虑之事,来日自会有解,老道我就不多言了。” 沈南葵都下山坐上马车了,心里还思索着这句话,可却一直没有头绪,只好又作罢。 回到青雨巷小院,沈南葵今日上山下山已是累极,便睡了一觉,直到傍晚时方醒。 正要吃晚饭,忽然有人登门送信,沈南葵拆开一看,有些略感意外。 寄信之人竟是胡问雁。 自己在京城多日未有消息,胡问雁担忧之下,便来信询问,还说私塾的孩子们很想她,让她先忙正事,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并告诉她,这些日子,胡问雁已完全被学生们接受,把私塾管理得井井有条,让她别担心。 沈南葵看完信,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心底也暖融融的。 荷华笑说:“胡姑娘真是个热心肠,还记得她头回来私塾,竟然扮成男子,我当时险些没忍住拆穿她。” 沈南葵笑道:“这些日子我不在,私塾多亏有她。” “那要给胡姑娘回信吗,我去准备笔墨?” 沈南葵摇了摇头,眼神一定说:“不必了,咱们明日就动身离京。” 她身体已经无碍,那也就没有再在京城待下去的理由。 第二天,沈南葵吃过早饭,等钟山套好车,三人便出发了,刚出青雨巷,迎面却碰上顾逸川。 第129章 何愁不能再遇知己 钟山一愣,连忙勒马,“公子……” 见马车停了,荷华探出头来,看到顾逸川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什么公子,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顾司业,景王府的大红人,钟山,你这般不敬,也不怕人家治罪你?” 钟山看看马车,又看看顾逸川,一脸欲言又止。 荷华冷冷道:“我家姑娘与顾大人已经恩断义绝,不知顾大人拦住我们的去路做什么?” 顾逸川问:“你们这是去哪?” “我们去哪,不劳顾大人操心。”荷华冷哼一声道。 车里忽然传出沈南葵的声音,“荷华,请顾大人上车一叙吧。” 自家姑娘发话,荷华纵然不愿意,也只能从车上跳下来,让顾逸川进去。 “钟山,继续赶路。”沈南葵又吩咐道。 顾逸川进车后,荷华随车走着,钟山也架着车缓缓往城外行去。 “顾大人所来何事?”沈南葵率先问道。 “南葵,别这样叫我……” 沈南葵浅浅笑道:“既已和离,自该避嫌。” 顾逸川眸中一痛,“我没有在和离书上签字,我们仍是夫妻。” “那顾大人以为我这是在做什么,闹脾气吗?”沈南葵敛了笑,神情透出几分冷意。 “自然不是,我知你定是恨我入骨,但我绝不可能放手。” “哦?顾大人如今,莫非也要以权势相逼?” “南葵,你知道我不会。”顾逸川叹气。 沈南葵却说:“我不知道,一个为了仕途,连杀子之仇都可以不顾的人,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顾逸川无言以对,只得转移话题,“南葵,你这是要出京?” “正是。” 顾逸川默然片刻,“我送送你。” “随便。” 一路无话,直到出了城门,沈南葵让钟山停下车,对着顾逸川说:“已经出城了,顾大人请回吧。” 顾逸川定定看了沈南葵一眼,“南葵,我一定会来找你,等我。” 沈南葵摇头说:“我没有理由等顾大人,你我已经一刀两断,顾大人也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心思。” 顾逸川沉声说:“南葵,再给我一次机会,下次再见,我会和你解释清楚这一切。” 他目光诚挚,里面似夹着千言万语。 沈南葵心中一叹,没有应声。 看在顾逸川眼中便算是默认了,他面上不由一喜,又叮嘱说:“我问过李郎中了,你前几日生病,如今虽然好了,但身体还虚着,回去后也切勿劳累,一切以自身为重。”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两块份量不轻的金条。 “这金条你拿着,回去买些滋补之物调理身子。” 沈南葵瞥了那两块金条一眼,淡淡说:“不必了,我不缺钱。” 顾逸川将金条硬塞到她手里,“我知道你不缺,但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就算你认为,我们已经和离,但以往你对我付出良多,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可好?” 沈南葵唇边勾起一丝冷笑,望向他道:“这应该是景王府给你的赏赐吧,你把它给我是何用意?” 顾逸川忙解释,“并非是景王府给的,这是陛下所赏,我才拿来给你,景王府的东西,我一概没有接受!” “哦,是吗?” 沈南葵淡淡一笑,“那这么说,你如今没住在陶然居了?” 顾逸川语塞,顿时耷拉下了脑袋。 明明是他理亏,可不知为何,沈南葵却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丝委屈。 她心中一软,“你在官场也需要交际打点,这钱你自己留着吧。” 顾逸川没有说话,沉默地把金条放在座位,便起身下了车。 对着钟山交代道:“平稳驾车,护好夫人。” 荷华听到这个称呼,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们姑娘如今可不是谁的夫人!” 顾逸川也没同她分辩,向着车里说:“南葵,一路平安。” “知道了,回去吧。” 沈南葵望着他留下的金条,叹了口气,淡淡应声道。 见她肯回应自己,顾逸川微微一笑,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缓缓远行。 刚走出一段距离,忽然有一人一骑从城门口奔驰而来,到了马车旁停下。 顾逸川隐隐听见荷华惊讶的声音,似乎叫那人“蔡先生”。 沈南葵也从车窗探出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蔡岭坐在马上,微笑着说:“当日是我护送姑娘进京,我这人有始有终,正巧我也要回沧县,便赶来送你一程。” 沈南葵也笑了,“这倒真是巧了。” 蔡岭牵着缰绳,低头看着她说:“昨日未同你说,乐康公主虽然放过我,可保不齐哪日又会反悔,所以,我还是得尽快离开京城,淡出她的视线。” 沈南葵点了点头,“有蔡先生同行,这一路定然平安无虞。” 蔡岭远远看了一眼顾逸川,“方才我看到你们说话,他便是那位顾状元?” 沈南葵点头。 蔡岭冷嗤一声道:“看着倒是仪表堂堂,只可惜眼盲心瞎。” 沈南葵依旧沉默没有应声。 蔡岭知道她不想过多议论,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笑说:“出了这京城,处处天高海阔,何愁不能再遇知己?姑娘了却前尘,应该高兴才是。” 沈南葵也回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只见那道身影仍在。 她浅浅一叹,“离开了这座牢笼也好,我倒想如蔡先生一般,远走四方,游览江河,探访自己生平未见之景。” “会有机会的。” 马车没有停下,那一人一骑也紧随着马车前行。 顾逸川虽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看两人说笑的姿态,也知他们交情不菲,他听说过蔡岭的名声,也清楚上次是蔡岭救了沈南葵,可他却不知道,两人是何时相识的。 沈南葵也是官宦出身,一向心高气傲的蔡岭,怎会独独对她另眼相待? 不过转念一想,她那样好,自然也不缺人慧眼识珠。 他忽而有些羡慕蔡岭,此刻能跟在她身边,不像他,既身不由己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子,被另一个男人追随在侧,他却没有资格去阻止。 顾逸川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马车消失不见,才回头望向巍峨的城门。 而后,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第130章 是我对不住你 路上走了两日,到了沧县后,蔡岭便没再跟着。 “沈姑娘,我有些事要回去处理,待我得空,再去书院拜访你。”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有事。 只不过已经到了沧县,他若再跟去来安镇,只怕会给沈南葵招来一些闲言碎语,有损她的名声,所以才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好,有劳蔡先生一路护送,那咱们改日再会。” 两人分别后,沈南葵先回了顾家。 顾母一看到她,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 “你还回来做什么?一走就是个把月,连个音信都没有,你满大街去问问,哪家的媳妇,敢如你一般放肆?” “腿长在你身上,你走了便罢了,竟还招来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成日里守在门口,这不让去,那不让干,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活像是山上的土匪,你想害死我们吗?” 顾母骂骂咧咧的,抱怨声不断。 梁氏也在家,忙拦着她说:“娘,二弟早就来信解释过了,那些人根本不是弟妹的娘家人,他们跟二弟妹没有关系,就连二弟妹自己,也是被人稀里糊涂骗去京城的,你都赖到她头上做什么?” 说完,梁氏拉着沈南葵,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才长叹一口气说:“二弟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恨我们被人蒙蔽,竟当真以为你是回娘家去了,直到二弟来信,我才知晓,你们居然经历了这么惊险的事,万幸你和二弟都平安!” 顾母啐了一口,“尽给家里招惹是非,要是连累了我家逸川,我定跟你没完……” 沈南葵眉头皱起,一旁的刘妈妈见了,忙扶着顾母去了别处。 梁氏拉着沈南葵坐下,笑问:“听说二弟封了六品京官,娘和你大哥知道之后,都高兴坏了,我也欢喜得两日没睡着觉,二弟妹,咱们顾家日后可算是有指望了,你也熬出头了,如今可成了正经的状元娘子、官眷夫人,这名头,听着就气派!” 她一脸喜气洋洋,拉住沈南葵不住地说着。 沈南葵也没有打断,直等她说完了才问:“大嫂,有关这次的事,顾逸川究竟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梁氏没注意到她称呼上的变化,答道:“二弟信上说,是因为一个郡主想要迫害你们,所以才会发生这些事,不过他说,问题都已经解决了,日后不会再有人对顾家不利。” “他没提我和他之间的事?” “什么事?”梁氏疑惑问道。 沈南葵有些觉得可笑,他以为不说出实情,就能粉饰太平了吗? 默了默,她才开口,“我小产了,而且,我已与他和离。” “什么!” 梁氏惊得一下站起,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小……小产?还有和离,这都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会这样?二弟在信上没提起这些啊!” 顾逸川来信只报了个平安,关于别的事,就只寥寥解释了两句。 他说一切已经解决,她便真的以为,只是有惊无险,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些事? 梁氏脑子里一片混乱,声音也有些颤抖,“二弟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母也一下蹿过来,嚎叫道:“小产?意思是我幺孙没了?” “你怎么如此无用,竟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定是因为如此,川儿才会同你和离!” 梁氏听得心烦,又见沈南葵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忙呵斥道:“娘,您安静些,听二弟妹怎么说!” 她从未跟顾母顶过嘴,眼下这一声斥责,竟叫顾母也愣在原地,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沈南葵看了顾母一眼,冷冷道:“孩子没了,可怪不到我头上,是顾逸川亲手给我喂下的落胎药。” 梁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弟他怎能做出这样的事?” 她满脸不可置信,紧紧拉着沈南葵的手问:“是不是那什么郡主,逼逸川这样做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害你们?” 过了这么久,沈南葵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永嘉郡主看上了顾逸川,逼他休妻另娶,我们不从,她便以阿远和阿巧的性命相逼,让顾逸川在他们兄妹与我腹中孩子之间做出选择。” 梁氏骤然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女曾面临死亡威胁,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庆幸之余,心里又涌入莫大的愧悔,嘴唇阖动了好几次,才勉强发出声音。 “所以,你腹中孩子,是因为阿远和阿巧才没有的,二弟他……” 她想说他这样做不公平,可她又说不出口,毕竟,二弟是为了保下她的一双儿女,才舍了自己的骨肉。 “二弟妹,是我对不住你!” 梁氏忽然对着沈南葵跪下,流着泪磕头道。 沈南葵拉起她,摇了摇头说:“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并不怪他,阿远和阿巧是无辜的,我又是他们的夫子,换作是我,也会先保全他们。” 梁氏咬着牙,恨恨道:“都怪那个什么郡主!” 随即,她面上带着些许不解,又小心翼翼地问:“二弟妹,既然你不怪二弟,那你们又怎会走到和离这一步?” 沈南葵静默片刻,才说:“大嫂,你只是听说了这件事,便也知道,永嘉郡主才是害了我腹中孩子的罪魁祸首,对吗?” “没错!” 梁氏眼中透出恨意,“身为郡主,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二弟如今做了官,合该去陛下面前告她才是!” 沈南葵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明知她是我们的仇人,可顾逸川,却还是拜入了景王麾下。” 看梁氏似乎没懂,她又解释说:“景王,便是永嘉郡主之父,顾逸川如今的官职,也是由他举荐的。” 这下,梁氏明白了,她震惊得都顾不上擦泪。 “所以……二弟为了官职,竟倒戈向了仇人?” 沈南葵点头,“因而,我无法原谅,便与他和离,今日回来,也只是将我的东西取走。” 第131章 却认你对我的恩 梁氏怔在原地,眼中是深深的无力。 她想骂顾逸川无情,可她身为嫂子,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些年,他勤奋刻苦,寒窗苦读,几乎日夜不缀,为的就是能做官出人头地。 甚至说,他一个人身上,寄托了全家的希望,在沈南葵没嫁来之前,大家都指着顾逸川能够光耀门楣。 所以,他讨好景王,为自己谋求前途,似乎也不能全怪他…… 但梁氏身为母亲,对沈南葵的心情亦能感同身受。 就像她害怕失去阿远和阿巧一般,沈南葵受人迫害,痛失孩子,明明大仇在前,可自己的相公,却倒戈向了仇人。 这让她怎能不恨? 怎能不痛? 梁氏心中也悲愤难解,她一向觉得,二弟和二弟妹是天作之合,最最登对不过,却没想到,两人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想劝说两句,但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一片静默中,忽然有突兀的笑声响起,两人回头一看,却是顾母。 “郡主?王爷?郡主是王爷的女儿,那不就是皇家人?” 她乐颠颠地拍手,“离了好,离了好,我家川儿如今封了大官,身份贵重,又被郡主娘娘看上,日后定是能够飞黄腾达……没想到临老了,我还能享上这样的福!” “哈哈哈哈……” 她喜不自胜,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梁氏眉头深深拧起,“娘!顾家能过上如今的日子,都是二弟妹的功劳,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 顾母冷哼一声道:“你没听见她说吗,是她自己闹着要和离,这能怪得了川儿,怪得了我?再说了,川儿离了她,难道一辈子都不娶妻了,既然有一门大好的亲事摆在眼前,还不能容我先高兴高兴?” “可那个什么郡主,害了二弟妹的孩子,你方才不也在为失去幺孙而心痛吗?”梁氏怒道。 顾母撇了撇嘴,“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而已,川儿如今尚未及冠,正当年轻,还怕日后没有别的骨肉?更何况,若他真能娶了郡主,生的孩子也算流着皇家的血,这样尊贵的孙子,我自然更喜欢!” 梁氏气愤不已,“娘,凡事要讲道理,是顾家先承了二弟妹的情,怎能翻脸不认人,你的这些话,我可不依!” 说完又补了一句,“庆荣也不会同意!” 顾母脸色沉了下来,骂道:“混账!只不过出去做了几天买卖,倒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梁氏这回却真不怕她了,冷着脸道:“有本事,你把我也休了,给你大儿子另娶一房!” 见她竟敢这般跟自己说话,顾母不由气得眼前一黑,正要发怒,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又不屑地笑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也不想想,凭你一个乡下妇人的身份,怎配跟郡主娘娘做妯娌?” 顾母嫌弃地扫了她一眼,“川儿如今出息了,庆荣身为他哥哥,自然也能跟着沾光,凭川儿的地位,王府的声势,到时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找不到,你能比得过谁?” 梁氏自问,嫁进顾家十数年来,她一向顺从婆婆,无有违逆,除了今日生气之余,说话的语气重了些,便不曾有对不住顾母的地方。 万万没想到,她只是一句气话,顾母心里却当真有此想法。 这些年来,她为顾家生儿育女,操持家里大小活计,功劳苦劳不计其数,却只换来一句,她能比得过谁? 她满心悲凉,正要接着这个话再说下去,却被沈南葵拦住。 “大嫂,别冲动,没必要因为我,和顾老夫人起口角。” 她重重握了一下梁氏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顾母毕竟是她婆婆,如若两人真的起了冲突,有这层身份压着,梁氏讨不到什么好,没得因此受气。 哪怕是沈南葵自己,对待顾母时,向来也都是缓说话、事办圆,没有正面忤逆过她,自然也就能叫她无话可说。 况且,此事的导火索是她。 她都要离开顾家了,梁氏以往对她多有照料,没必要因为自己,害她和顾母撕破脸。 被她一拦,梁氏也冷静了些许。 她知道自己话赶话这样说,既落不到什么好处,还给顾母送了把柄,可她就是气不过。 “二弟妹,你跟二弟和离的事,我没立场劝你,可我也没办法,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离开,你还不知道吧,顾家的新宅已经盖好了,我这些日子在家,也是看着往新宅里面添置东西,那里可气派了,比老宅大了十倍还不止,这座宅子,是在二弟中状元之前就动工的,与他根本不相干,可以说,没有二弟妹你,就没有顾家的今天。” 说着,她忽又落下泪来。 “旁人有没有心肝我不知道,但我这心里,却当真舍不得你,若不是你不嫌我粗笨,一惯教导我、鼓励我,哪有我梁春兰的今日?旁人不认你对顾家的恩,可我梁春兰,却认你对我的恩,好弟妹,不,好妹妹,从今往后,我便只把你当做妹子,只是不知道……你还愿不愿,跟我这个昔日的妯娌来往?” 说完这些话,她小心翼翼地望着沈南葵,等待她的回答。 沈南葵笑了笑,“我自然愿意。” 闻言,梁氏总算松了一口,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我真怕你这一走,便不再理会我了……” “怎么会呢?纵然不做妯娌,你我也还是生意伙伴,岂有不来往的道理?” 两人说说笑笑,一旁的顾母脸色却越来越差。 且不说,她被梁氏指桑骂槐地数落了一顿,她忽然又想到一个要紧的问题。 她紧紧盯着沈南葵,问道:“你刚才说,回来取东西,你要拿什么走?” 沈南葵道:“自然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 顾母揣摩着她这句话的意思,面色一变道:“家里旁的物件,只要是你买的,你想拿走,我也不拦着,但以往你交到我这里的银子,是替川儿孝敬我的,还有盖新宅的钱,你也休想要走一分!” 第132章 再叮嘱你几句话 梁氏听得此话,忙说:“娘,不可如此!” “二弟妹带着大房做生意,还给了我们不薄的分红,这些钱拿来盖房子足够了,二弟妹又没住上新宅,她出的那一份钱,我们理应退还给她!” 顾母恶狠狠瞪着她,“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娘,二弟妹失了孩子,一则是被二弟牵连,二则是为了保全远儿和巧儿,您不能一点情面都不讲!” 顾母依旧油盐不进,高声道:“说什么都没用!我只知道,昔日她给我那些钱时,是打着和川儿两个人的名义来孝敬我,既是儿子孝敬我这个做娘的,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想让她把到手的钱吐出来?没门儿! “再说了,”她盯着沈南葵,出言嘲讽道,“是她自己要和离的,川儿何曾欠过她,这新宅也是她自己不愿住,与我有何干?依我看,这都是她自找的!” 梁氏气不过,招手叫道:“刘妈妈,你,你现在就去县城,把顾庆荣请回来主事,我说不动娘,他总有法子!” 顾母稳坐在椅子上,一身气势不减。 “哼,老大就算回来又怎样,他一个做儿子的,难道还敢忤逆亲娘?” 若是川儿在,她心里还有些怵。 毕竟川儿自小主意大,读的书又多,不是个只知道一味愚孝的,但凡自己有点儿什么不妥,他总爱端出一番大道理说教人,她这个做娘的,最是拿他没办法。 可大儿子不同,他性子软,又一向孝顺听话。 自己的话,他不敢不从。 梁氏急得打转,沈南葵看不下去了,开口道:“顾老夫人不必担心,以往给你的那些钱,我不会要回来,我要拿走的东西,只是我嫁妆里的那些书,以及一些衣裳用具。” 顾母问:“那盖新宅的钱呢?” “自然也算作在内。” 顾母大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算你懂事。” 梁氏闻言急忙说道:“那怎么行?二弟妹,这样一来你太吃亏了,没有这样的道理,既然娘不肯退给你,那就我和庆荣来补上……” “不必,”沈南葵打断道,“大嫂,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真的不缺这些钱,你是知道烟霞阁盈利的,我身为东家,难道还会缺了银子花吗?” “这不一样啊……” “就这样吧,大嫂,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听得她这样说,梁氏这才没再坚持。 荷华从外面走进来回话,“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梁氏心里一紧,忙问:“二弟妹,你在沧县并无亲眷,离了顾家,要去哪里落脚呢?” 沈南葵笑了下说:“回来时,我已在城中订好了客栈。” “客栈?” 梁氏眉头皱起,“那怎么行,你住在外面也不安全,不如还住进烟霞阁后院吧,那里本就是你的产业,二弟他……想必也不会再去,你住过去,我们彼此也能有个照应,如何?” 沈南葵却是摇了摇头,“不了,后院只有一间空屋,我们连人带牲口也住不下,还是住客栈吧,大嫂莫要担心,那客栈与烟霞阁离得不远,你随时都能来看我。” 梁氏心里酸楚不已。 自家马上就要喜迁新居了,而带来这一切的大功臣,却只能去住客栈…… 她叹了口气,“唉,好吧。” 沈南葵看向顾母,款款屈膝行了个礼,“您保重。” 到了此时此刻,顾母心情忽然也十分复杂,深深看了她一眼。 “沈氏,你我婆媳一场,做为长辈,我就再叮嘱你几句话吧。” “一开始,我是不喜欢你,可后来你带着顾家过得越来越好,我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得意的,但这次的事,却不能全都赖顾家,川儿是我生的,我知道他的性子,他看着斯文,其实却是个痴人,以往哪次,不是他护着你,甚至连我这个娘也不放在眼里?” “哪怕这一回,他也并没有要与你和离,是你自己性子孤高,鸡蛋里挑骨头,容不下这些事,你也不想想,你虽然失去了孩子,可他也为你拒绝郡主,就算后来又去结交王府,但等他做了大官,受益的人不还是你?哼,可你却非要和离,那也就怪不得川儿了,是你自己没这个福分!” 顾母鼻孔里哼了一声,“望你今后收收性子,能够大度容人些,你若不改改,下回另嫁他人,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毕竟,可不是谁,都如我家川儿一般!” 她端着架子说了一堆话,还从手上褪下一个半旧的镯子。 自以为大度地说:“以往你孝敬我不少,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这玉镯我戴了几年,如今就给你吧。” 沈氏什么都没要,她若不做点面子功夫,只怕会被人说道。 沈南葵侧目看了一眼荷华,吩咐道:“既是顾老夫人的一番心意,你便好生收着。” 荷华上前接过镯子,只见那玉镯质地本就不如何,被顾母戴久了,更有些灰扑扑的。 她不由暗自腹诽,这顾家老太婆,就算要做面子功夫,却连一点儿血都不肯出,当真吝啬至极,枉费姑娘往日对她的孝敬! 她心里嫌弃,面上却没表现出来,用手绢将镯子包好收了起来。 顾母却对沈南葵没有亲手来接镯子有些不满,更何况,既然是要拜别自己,怎能不磕头行大礼? 她正要开口,梁氏忙上前搀住她,笑说:“娘,刚才新宅来话,问您卧房里的柜子要用什么木材做,黄梨素雅,红木贵重,媳妇眼拙,可选不来这些,不如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我在这里送二弟妹便是了。” 顾母还记恨着她刚才频频与自己顶嘴,不由剜了她一眼。 “你倒变脸得快!” 不过,她心里也确实惦记着新宅,索性这里也没她什么事了,她便往新宅去了。 她走后,梁氏叫来两个孩子,哽咽道:“远儿,巧儿,你们过来,给小婶婶磕头。” 第133章 离开顾家 沈南葵刚到顾家时,两小只就听到动静,跟了过来。 但他们在堂屋里说正事,两小只不敢进去,便只能躲在门外,眼巴巴地等着。 两人也听到了和离的事,知道沈南葵今日就要离开顾家。 这会儿被梁氏叫进去,兄妹俩早把眼睛都哭肿了,尤其是阿巧,眼眶肿的跟核桃似的,阿远也没好到哪儿去,平日里小大人一般,眼下却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兄妹俩看到沈南葵,话还没说一句,阿巧先嚎啕大哭起来。 她扑上前抱住沈南葵的腿,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婶婶,阿巧求求你了,你别走好不好,你不在的这些天,阿巧好想你,阿巧不想和你分开……” 沈南葵抱起阿巧,坐在椅子上,温声哄道:“阿巧乖,别哭了,你不想让我走,是怕见不到我,对不对?” “是……” 阿巧泪眼朦胧地点头。 沈南葵掏出手绢帮她擦干净眼泪,又说:“纵然往后,我不再是你小婶婶,但我还是你的夫子,你每日都要去上学,那便依旧能每日见到我,这样一想,你还难过吗?” 闻言,阿巧止住哭,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可随即她又摇了摇头。 “不一样,夫子虽然传授我知识,可除了这些,阿巧还想和小婶婶一起吃饭,听你讲故事哄我睡觉,一起去街上闲逛……阿巧想和小婶婶做家人,但奶奶说了,日后你会嫁给别人,成为别家的人,阿巧不想这样……” 她越想越觉得难过,小脸上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着。 梁氏听得心酸,也背过身抹泪。 见阿巧哭得这样伤心,沈南葵沉默给她擦泪,却不知该怎么劝慰她。 忽然,阿远一把将阿巧从她怀里扯下去,板着脸教训道:“顾文巧,你在胡说些什么!” 阿巧懵了,“哥哥,你干嘛?” 阿远一脸严肃,“你念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不是?” 阿巧连哭都忘了,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阿远说:“小婶常教我们,做人要明事理,既然她已经做出决定,我们身为小辈,只需尊重并接受就行了,你再说这些话,不是让她为难吗?” 阿巧愣了一会儿,哭道:“可我舍不得小婶婶,难道也有错?” “我没说你错了,但你要明白,不是一句舍不得,就能改变所有的事,小婶受了这么多罪,心里已经够难过了,咱们就不要再让她犯难,你若念着小婶,日后我会时常带你去看望她的,小婶是咱们的夫子,不管她去了哪,咱们去看她,总归是让人挑不出错的!” 阿巧默了默,才点头道:“我知错了。” “这话你应该向小婶说。” 阿巧转过头看着沈南葵,小声说道:“小婶婶,比起让你做阿巧的家人,阿巧更希望,你能够开开心心的。” 沈南葵鼻腔一酸,眼中也起了泪意,眨了眨眼才忍过去。 她将两小只拉到身前,像往常一样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都是好孩子。” 梁氏已经哭湿了一张帕子,此刻正用衣袖擦泪,她清了清嗓子,才说:“远儿,巧儿,你们跪下。” 两小只顺从地跪在沈南葵面前。 梁氏道:“小婶对你们怎么样,你们心里都清楚,而且,她为了保护你们,还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你们要永远记得这些恩情,知道吗?” “我们一定记得!” 两小只含泪说道。 沈南葵将兄妹俩拉起来,又看向梁氏,“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梁氏纵然不舍,也只能说道:“我送送你。” 几人来到外面,荷华与钟山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妥当装好车了,沈南葵上车前,又看了一眼这个院子。 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她也才刚来到顾家。 短短一年,就又要离开了。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正要上车,却见刘妈妈带着芳草赶过来,“夫……姑娘,您今后要多加保重啊!” 沈南葵笑着点了点头,“刘妈妈,你们是被我选来顾家的,我已经把你和芳草的身契交给春兰姐,她为人宽和,会善待你们。” 说罢她便坐上马车。 钟山一挥鞭子,架着马车缓缓驶离,梁氏带着两小只送出去好远,直到马车消失不见,才回到家中。 …… 翌日。 沈南葵一早便来到私塾,胡问雁见了她,先是惊讶了一瞬,紧接着便高兴地叫道:“沈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胡夫子来信相催,我岂敢不回?” 胡问雁撇嘴道:“我那是关心你,信上可有哪个字是在催你的?” 沈南葵笑说:“那我便多谢胡姑娘的关心。” 学生们也陆陆续续来了,看到沈南葵回来,都十分高兴地向她问好。 这会儿还没到开课的时候,胡问雁在沈南葵身旁坐下,问道:“你去京城这么久,家里的事情都安顿好了吗?” 沈南葵道:“说来话长,算是解决了吧。” 胡问雁笑了笑说:“听祖父说,你家的状元相公,被陛下授官为司业,这可是天晟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事,足见陛下对顾逸川的看重,你娘家若真有什么事,何不找他帮忙呢,反正身为女婿,为岳家出点儿力,那也是应该的,对不对?” 沈南葵有些不知如何接话,点头含糊了过去。 好在胡问雁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转而说起了正事。 “沈姐姐,你回来得正是时候,书院已经盖成了,来安镇的里正前几日还来过,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只等你一到,便可筹备书院的开幕典礼。” 沈南葵心里也惦记着这件事,点头说:“一会儿我就去寻里正,同他商议这件事。” “好,你去吧,私塾这边有我,你放心好了。” 到了上课的时辰,胡问雁便进了学堂。 沈南葵在外面含笑看了一会儿,又去了里正家中,里正看到她,也是一脸喜色,“沈夫子,你回来了,我正想托人送信去京城问你呢,眼下来安书院已经建成,随时都能搬进去,正好你来了,那咱们今日便商定个时间如何?” 第134章 当然会遗憾 “我今日登门,正是为了此事。”沈南葵道。 里正点了点头,请她到堂屋坐下后,又问:“别的倒还好说,只是这来安书院新夫子的人选,不知沈夫子可有了安排?” 沈南葵见他欲言又止,不由问道:“里正有何见教?” 里正笑了笑说:“见教谈不上,但有一件事,我却着实有些忧虑。” “何事?” 里正道:“沈夫子有所不知,来安书院规模不小,动工没多久,消息便传到了附近几个镇子,咱们来安镇的私塾虽然荒废过几年,但到底是一直办着学的,可有一些地方,往往好几个村子联合起来,都办不出一间学堂,孩子们连私塾都上不起,更别提去县城的书院,如此恶性循环,越到那些偏远的村子,目不识丁之人就越多,如今,大家伙儿知道来安镇建了书院,且束修也不贵,已经有好几位里正找到我,说乡亲们准备把孩子送到来安书院念书。” 沈南葵听完笑着点头,“那这是好事儿啊,您为何忧虑?” 里正叹气道:“是好事没错,可我也怕,若从周边来的学生太多,会给书院增添负担。” 沈南葵明白了,“所以您是担心,书院的夫子不够?” 里正点头,“是啊,学生多了,需要的夫子自然也多,那位胡夫子在私塾掌事多日,能力有目共睹,我十分放心,可若只有你们两人,究竟太累了些。” 沈南葵笑说:“新书院开学,自然不会只是我们两个,至于人选,我先前已定下了两人。” 一个是城中书院退下来的老举人,另一个便是那位落第秀才。 来安书院的男女学舍是分开的,那位老举人不愿意教女学生,那便只让他给男学生授课,两边互不耽误。 里正听她这样说,点了点头。 “如此倒也可行,那书院的开幕仪式,又定在何日?” 沈南葵想了想说:“五月初五,这个日子如何?” 里正算了算,如今是四月底,定在五月初五倒也不赶不慢,就应道:“那便依你所言。” 事情谈妥,沈南葵起身告辞。 里正将她送到门口,笑着说:“逸川中了状元,那一日,衙门里吹吹打打来顾家报喜,只可惜你们都不在,我还未来得及向你道声恭喜……对了,逸川娘子,你是从京城回来的,定然已经见过逸川了,他是不是已经被封官,留在京城了?” 沈南葵默了默,才说:“没错,顾逸川的确做了京官,但我与他,也已经和离了。” 里正带笑的脸顿时一僵,“啊?” 他虽满腹疑惑,但见沈南葵似乎并不欲多说,就没有多打听。 …… 这几日,沈南葵每天都在县城与来安镇之间往返,胡问雁已有几次见到她在私塾门口上了马车。 起初她还以为,是沈南葵怕晒,不愿多走。 可后来留意了两次才发现,马车去的方向根本不是顾家,就连顾家那兄妹俩,也没有和她一起乘车。 胡问雁再忍不住好奇,这一日下了学,便拦住沈南葵问:“沈姐姐,你从京城回来之后,好似便一直没回家住过,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南葵道:“说来话长。” “又是上次搪塞我的话!”胡问雁有些不满地撇嘴,“我只问你,你如今住在哪?” “城中客栈。” “客栈?!” 胡问雁满脸惊讶,“好端端的,怎么就一个人住去客栈了?” 她眉头一沉,忽然一把拽住沈南葵的手腕,“以往你不愿多说,我也没逼过你,可你怀着身孕,竟然都沦落到去住客栈,这其间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你若当我是朋友,今日就把话说清楚,否则,休想撇下我离开!” 沈南葵见她是真的担忧自己,心中也十分动容。 笑了笑说:“这么晒,上了车再说,如何?” 胡问雁冷哼一声,“可以,但得去我的马车!” 两人坐上车,沈南葵沉默片刻,才将事情和盘托出,“……我的经历,就是这样。” 听完这些之后,胡问雁有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到面前的人。 沉默半晌,才拉住沈南葵的手说:“沈姐姐,你是个心胸豁达之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其实,她很佩服沈南葵。 在这个世上,不是谁都有当断则断的决心,和重头再来的勇气。 沈南葵笑着点头,“放心吧,我明白。” 这些事情在她心里,已经过去了。 两世为人,上一世她活得小心隐忍,蒙上天庇佑能够重头再来,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她不愿让自己再受到任何委屈。 见她这样,胡问雁忽然觉得自己的开解有些多余,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又多了几分迟疑。 “可是……唉,算了。” 沈南葵失笑,“你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 胡问雁看着她,轻轻说道:“沈姐姐,你会遗憾吗?” 她到来安镇之后,听说了不少事,知道顾家能有如今的境况,功劳大多都在沈南葵,顾逸川之所以能拜入自家祖父门下,也是因为她带来的举荐信,而且,听祖父说,以往顾逸川给他送的节礼,同样是沈南葵一手打点的。 她陪着顾逸川走到今天,一路的艰辛扶持,想必也有诸多不易。 如今顾逸川高中做官,她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可她却选择了抽身离去,这样的做法,岂不是把她辛苦灌育出来的成果,拱手让于他人? 胡问雁自问若是自己,只怕会不甘心…… 沈南葵笑了笑,“当然会遗憾,可若留着这根刺在心里,我与他也难以回到从前,所以,倒不如顺从心意,听凭天引。” “顺从心意,听凭天引?这话倒有些像经书里说的,什么冥冥之中定有天意,因缘际会,遵循自然。” “都是差不多的道理。” 胡问雁忽道:“沈姐姐,干脆你也别在客栈住了,不如去我家吧?” 第135章 胡老学士莅临书院 沈南葵一愣,转而笑着摇头,“这多不合适。” “有什么嘛!你是我的朋友,我邀请你到胡家小住,难道还有人敢拦着?” 胡问雁一脸恳切,“再说了,你如今孤身一人,住在外面也不安全,去了胡家,还能与我作伴,何乐而不为呢?” 沈南葵微笑看向她,“问雁,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一个外人,又是和离妇,不明不白住在胡家,只怕会给你招来非议,我现在住的客栈很好,也叫人留意着城中的宅子,若有合适的,就买下来安置进去,所以,我还是不跟你去胡家了,若你想让我同你作伴,待改日得闲,我去胡府找你玩,如此可行?” 见她已有安排,胡问雁只得点了点头,“那好吧,等到旬休之时,你可一定要来找我。” 胡问雁将她送到客栈,才掉头回胡家。 过后几日,她每天都来客栈接沈南葵去私塾,下午又一起回来。 从客栈到胡家有好长一段路,沈南葵本想叫她不必麻烦,但胡问雁却说,总归是要每日在沧县与来安镇之间往返,这几步路压根不算什么,两个人一道,路上还能说话作伴,也不寂寞了。 听她如此说,沈南葵便欣然接受了。 …… 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五,来安书院的开院仪式。 这一日,除了镇上私塾原有的学生,从临近村镇又新入了数十名新生,而任职于书院的夫子,除沈南葵和胡问雁两位女夫子之外,还有汪举人和邓秀才。 原本的小私塾,如今师生人数都扩充了不少,也算有些规模了。 仪式是由里正主持的,一早便开始了,所有流程走完已是正午,镇上还来了不少百姓参观,仪式一结束,大家纷纷鼓掌庆贺。 沈南葵站了半日,不禁有些腰酸,忙走到一旁坐下歇息。 胡问雁看见后,走过来问道:“沈姐姐,你近日常觉得倦怠,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沈南葵摇了摇头,“倒是没觉得。” 这些日子她能吃能睡,状态不错,甚至养得连腰都粗了一圈。 胡问雁关切道:“回城后,我帮你请个郎中来瞧瞧吧,也放心些。” 沈南葵笑说:“离开京城前,李郎中给我开过一张药方,叫我照着再吃一个月的药,他医术高明,我的身子想必无碍,应当只是喝了药,才常会困倦。” 胡问雁点了点头,“你既吃着药,这倒也有可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去安顿学生们了。 如今的书院场地大,学舍多,夫子和学生的人数加起来有近四十人,再不似往日的小小私塾能比。 人一多,自然就容易乱。 不过,沈南葵早有准备,拟定了一份章程出来,几位夫子看过后也都没有意见,一切便按照章程里的规矩行事。 几日过去,书院运作得井井有条,没出过丝毫错乱。 看着谆谆施教的夫子,还有那些求知若渴的学生们,沈南葵心中也倍感满意,只觉得,这是她重生后,做的第一件意义非凡的事。 书院有学生三十余人,里面有十来个女学生,女学生除了读书,定期还有绣娘来教她们女工。 沈南葵认为,女子既然不能科考,那就得多学些手艺,才有在这世上安身立命的能力,所以,书院为女学生开设女工课是很有必要的,这一提议,就连一向不喜女子念书的汪举人,都没有反对。 光有女工课还不够,若有机会,沈南葵还想多开几门杂艺课,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日,沈南葵正在讲学。 邓秀才忽然一脸焦急地找了过来,站在学舍门口小声地喊:“沈夫子……” 见他似乎有事,沈南葵放下书,走出来问道:“怎么了,邓夫子?” 邓秀才叹了口气,“胡夫子那边出事了,你快去瞧瞧吧!” “出什么事了?”沈南葵心里一沉。 邓秀才一脸为难,“唉!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不曾想,咱们书院这位胡夫子,竟然是胡老学士的孙女,如今胡老学士莅临书院,正与胡夫子吵得厉害呢!我与汪夫子想去劝和,却被人拦着压根过不去,沈夫子,说到底书院是你创办起来的,胡夫子也是你招来的,若你去劝,想必胡老学士是肯给你这个面子的。” 沈南葵心说不一定。 毕竟,胡问雁来这里做夫子,一直是瞒着胡家的。 今朝事发,胡老学士又亲自来了书院,只怕是向她兴师问罪的…… 但这些话她不好告诉旁人,便跟着邓秀才,一路急匆匆往书院前厅走去。 刚到前厅外,就听见从里面传出的对话声。 “……祖父,学生们还在等我,待我先把今日的这一章书讲完,再来听您的训,行不行?” 是胡问雁哀求的声音。 “哼!有我在这里,你哪都别想去。” 另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嗓音,想必就是胡老学士了。 胡问雁委屈道:“祖父,您在沧县最是德高望重不过,如今来了书院,可不能不讲理,我身为夫子,若因私事误了学生们的前途,岂非罪过?” 胡老学士盯了她一眼,“一个满口谎话之人,有什么资格做夫子?” “祖父,您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胡老学士冷哼一声,“是谁告诉我,自己跟着蔡先生在学画,我检验过你的画技,根本毫无长进,我知你不擅丹青,不忍看你为难自己,劝你放弃,可你却说学习画艺,贵在坚持,仍旧每日出门,当时我还在想,你这孩子,难得对丹青如此痴迷,想是为了博我这个祖父欢喜,所以才会这般执着,谁曾想,你瞒着骗着家里,竟是来这里做了夫子,欺瞒长辈,你可知错?” “祖父,我撒了谎,自当认错,可是当夫子有什么不好,就连您自己,不也桃李满天下?” “要当夫子,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你年纪尚小,资历也浅,怎能叫人信服呢?” 胡问雁见他话风已经软了,不由撅嘴撒起了娇。 “祖父,之前我想做夫子,可您不许,我便总想着如何说服你,但有一个人告诉我,最有说服力的不是语言,而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您觉得我做不好,是把我当成那个只会在您膝下撒娇的小孙女,但我已经长大了,您不妨亲自去听听我给学生们讲课,问问学生们对我的看法,还有汪举人和邓秀才,同为夫子,他们的评价最为中肯,您何不听听别人怎么说呢?” 第136章 你有何要谢我的 胡老学士虽没应声,但看表情,已经完全缓和下来。 却仍然绷着一张脸,“可你瞒着家里,难道就应该吗,来安镇地处偏僻,你不知我和你爹娘会担心吗?” 胡问雁嬉笑着上前,讨好地为他奉茶。 “孙女当然知道,祖父,孙女每日出门都是带着人的,而且,近日还有沈姐姐与我一同出入,我们彼此作伴,不会有事的,您就放心好了。” 胡老学士接过茶,冷哼一声。 “沈姐姐,沈姐姐,怎么不见你把祖父也日日念在嘴边?哼,去把她给我叫来,老夫倒想问问,她是哪来的胆子,竟敢帮你出主意瞒着家里?” 胡问雁愣住,“我何曾说过是沈姐姐给我出的主意?” 胡老夫子啜了口茶,一副洞悉的神情,“除了她,还能有谁?” 胡问雁嘿嘿笑道:“是我相求,沈姐姐才答应帮我,祖父可别错怪人家。” “你且先叫她来。” 听到这里,沈南葵抬脚往内走去,“胡老学士莅临书院,晚辈沈氏,前来拜会。” 进屋后,她款款行礼。 胡老学士却没叫她起来,问道:“沈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却要躲在外面听墙角?” 听到他这个称呼,沈南葵略有几分意外。 难道说,京城发生的事,胡老学士已经知道了? “晚辈并非有意偷听,只是胡老学士教导孙女,我一个外人,倒不好进来打搅。” “那你过来见我,又是为何?” 沈南葵道:“一则是来拜会胡老学士,二则,是听说您与胡姑娘之间有些误会,想要代为解释一二。” 胡老学士目光落在她脸上,“好,老夫便听听你的解释。” 沈南葵却又摇了摇头,“不过眼下看来,胡老学士心中已有分辨,似乎并不需要晚辈再多啰嗦,比起解释,晚辈倒更想向胡老学士道谢。” “道谢?” 胡老学士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展开说说,老夫来你的书院闹事,你有何要谢我的?” 他手轻一挥,“坐下说吧。” 胡问雁见自家祖父似乎心情不错,不像是会为难沈南葵的样子,讨好地笑了笑说:“祖父,那你们聊,这茶凉了,我去重新给您沏一壶来!”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悄悄从屋里溜了出去。 学生们还在等着她呢! 胡老学士早看穿她的想法,却没有戳破,缓缓看向了沈南葵,“沈姑娘,你父亲曾与我是同僚,顾逸川又是老夫的学生,虽则你二人已经分开,但真要说起来,你与老夫也算有旧,你刚才的话是何意思,不妨直言。” 沈南葵浅浅一笑,“胡老学士在上,晚辈不敢欺瞒,您消息灵通,既然知晓我和顾逸川在京城发生的事,那么也一定听说了,蔡先生婉拒公主府请柬一事,您明知蔡岭身在京城,是不可能教胡姑娘学画的,可您直到今日才过来拆穿,只怕并非是真的来问罪,晚辈猜想,您等了这么久才到书院来,原因应该有二。” “这第一点,胡姑娘是您孙女,她隐瞒家门在书院讲学,您过来公开身份,是想替自家孙女撑腰,以免她在外受人欺负。” “这第二点嘛——” 沈南葵站起身端臂行礼,“是您想为来安书院造势。” 她恭谨说道:“您德高望重,一向被推崇为沧县儒林之首,只因您曾受华庭书院的院长相邀,过去讲了几堂课,华庭书院便名声大噪,不止有各路大儒自荐上门做夫子,各地的优秀学子也纷纷涌入,可以说,正是因为您,华庭书院才一跃成了沧县的第一书院。” “而今,您来了这里,纵然什么都不做,但只要把您来过的消息放出去,来安镇这间新建成的书院,名声立时就能传遍沧县,再加上,您的孙女也是这里的夫子,有这等声势,来安书院何愁不能兴起?” “所以,晚辈深谢胡老学士之恩!” 沈南葵深深躬下身去。 一开始,她也只当胡老学士是来兴师问罪的,可当她知道,胡老学士清楚京城发生之事,她便瞬间明白,事情绝不是表面上这般。 胡老学士明知孙女学画是在撒谎,若想干涉,早就能把她押回家,又何必非要等到现在才来? 胡老学士听她说完这话,原本严肃的面庞上挂起了一丝笑意。 “是个聪明孩子,不怪问雁这丫头,成日里把你挂在嘴边。” 自家孙女自恃才高,一向目中无人,沈南葵是唯一一个被她常常提起,且愿意亲近之人。 他摆了摆手,“坐下说话吧。” 沈南葵依言坐下。 胡老学士又道:“你既明白我的用意,那就更要坚守本心,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沈南葵点头应道:“晚辈定会谨记胡老学士之言。” 胡老学士忽然叹了口气,“你所行之事,是为大义,但以女子之身做这些,难免会更艰难些,问雁这丫头心思单纯,我先前不同意她做夫子,并非觉得她无法胜任,而是不想叫她去面对世人的恶议,想必你也早有过体会。” 沈南葵想起过往遭受的流言蜚语,点了点头,“没错。” 胡老学士道:“不过,后来我看她这般坚持,心里又动摇了,明哲保身,轻松地过活固然重要,可这世上,却总要有人敢为人先,去做那逆水行舟之事,譬如你,也譬如被你所感,如今一心治学的问雁丫头。” “老夫不禁想知道,凭着你们自己的力量,你们能走到多远,若有机会,老夫也很想亲眼看看那一天。” 第137章 不吉之兆 半个时辰后。 胡问雁讲完了今日的文章,又来到前厅,却见里面只有沈南葵一个人,不由惊讶问道:“咦,我祖父呢?” 沈南葵笑笑说:“胡老学士已经回去了。” 胡问雁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今日祖父大张旗鼓来到书院,是想捉我回家呢,沈姐姐,你用了什么法子,才把我祖父劝走?” “何需我劝?” 沈南葵微笑说道:“胡老学士并未真的生气,否则,刚才又岂能放你离开?” 听得此话,胡问雁点了点头。 “这倒也是,可祖父是来寻我的,他大老远从县城过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训我两句?” 这可不像自家祖父的做派。 她抬头看了沈南葵一眼,忽然福至心灵,问道:“对了,方才你为何要对我祖父言谢,你们说了什么?” 沈南葵笑而不语,并不答话。 胡问雁急了,过来挠她的痒,“好啊,不说是吧,一个个都瞒着我,就我成了外人?” 沈南葵一时不防,被她命中好几处痒痒肉,连忙躲闪着讨饶。 “停手我就告诉你!” 胡问雁这才放过她。 沈南葵缓了缓,才有些无奈地说:“胡老学士这回,是帮了来安书院一个大忙,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如她所言,仅仅两日过去,胡老学士到过来安书院的事,就传遍了沧县,得知来安镇也开了一所书院,前后有不少人上门拜谒,有些是来送礼的,有些则是来打探虚实,想知道这家被胡老学士看入眼的新立书院,内里究竟有几分斤两。 众人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 谁都没有想到,胡老学士的亲孙女,居然便是来安书院的夫子? 和那个沈氏一样的女夫子? 一时间,来安书院任用女夫子的事,再度被推上风口浪尖,沧县百姓议论纷纷,一众书院也立场不一,依旧有人反对,有人支持,还有些人因为胡老学士对来安书院的态度,保持了中立意见。 不过,这些声音都离来安镇太远,并没影响到书院什么。 唯一有所改变的,便是想进书院的学生更多了,不止如此,就连里正的儿子曹秀才,也自荐来当夫子。 这事儿沈南葵不敢擅自做主,专程去问了里正的意思。 里正说,他儿子一向用功读书,醉心科举,可多年来除了考中一个秀才,便屡屡落榜,自从去年秋闱再度失利之后,一直颓然在家,不问世事,里正也曾劝他,不如先去谋一份活计,或是当夫子,或是去县城另寻营生,总比耗在家里强,毕竟他还有妻儿需要养活,总不能事事都指着自己这个老父亲。 曹秀才却听不进去,里正劝不动,只得随了他。 哪知,他知晓胡老学士去过来安书院之后,竟然振作起来,主动去找沈南葵自荐,说想到书院做夫子。 这事儿连里正自己都不知道,还是听沈南葵来问话,他才晓得。 自家儿子年近而立,屡次落榜,再执着于仕途也无意义,毕竟,不是谁都能像顾逸川一般天赋异禀,所以,他能想通,出来自谋生计,里正心里很是欣慰,自然无有不愿。 于是,书院便又多了一位曹夫子。 …… 这日早上,沈南葵正在吃早饭,刚端起粥要喝,手里的碗却忽然裂开,滚烫的粥顺着她的手流了一身。 “啊!” 她惊呼一声站起,忙捂着烫伤的手。 钟山闻声过来,担忧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他看着地上的碎碗,有些生气地说:“这客栈里的东西,真是差强人意,好端端的,竟然烫伤了姑娘,我定要去讨个说法才是!” 荷花端来一盆凉水,“姑娘,这烫伤若是不处理妥当,只怕会留疤,你先把手在凉水里泡着,我这就去请郎中过来。” 沈南葵将手洗净后细细看了几眼,摇头说:“我没事,端碗之前,这粥已经凉了好一会儿,并未将我烫伤,只有些红罢了,不碍事,胡姑娘应该快到了,帮我换身衣裳,咱们下去吧。” “姑娘……”荷华还想再劝。 沈南葵却直接把手伸到了她面前,“瞧瞧,是不是没事?” 她手背上的皮肤,除了有些泛红,倒的确没有水泡、蜕皮破溃这些烫伤的症状。 荷华见劝不动她,便只能说道:“那好吧,但是姑娘,等今日从书院回来,咱们可一定要去医馆开个药膏,虽然伤得不重,但这是您自个儿的身子,千万别不当回事儿!” “好,都依你。” 沈南葵换好衣服出来时,胡家的马车已等在外面了,她与荷华都上了车,才告罪说:“妹妹久等了。” 胡问雁原本不在意,可一抬头,却见荷华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荷华一向活泼爱笑,鲜少露出这种神情。 胡问雁好奇之下,不由问道:“怎么了,荷华,大早上就这样犯愁?” 荷华看了沈南葵一眼,叹气说:“胡姑娘,您可得帮忙劝劝我家姑娘,方才姑娘喝粥时,那碗竟莫名裂了,险些烫伤姑娘,我有心想让姑娘在家歇一歇,请郎中来瞧瞧,可她却是不肯,这叫人怎能不担心?” 胡问雁听完摇了摇头,看向沈南葵说:“沈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知你挂心书院,可书院有我们在,出不了什么乱子,你该以自身为重才是。” 沈南葵露出自己的手,“我当真没事,等下午回来再去医馆,也一样的。” 一旁的鱼雯忽然说道:“瓷器不经磕碰,哪会轻易碎掉?此乃不吉之兆,沈姑娘可要当心劫难。” 众人都是一愣。 胡问雁皱眉轻斥道:“鱼雯,你胡说什么,不过就是碎了一个碗,兴许是那只碗用旧了,或烧制的时候就没做好,哪里就这么唬人了,要我说碎了好,碎碎平安,是不是这个理?” 沈南葵笑着点头,“正是。” 鱼雯也忙告罪,“奴婢一时瞎说,沈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沈南葵摆了摆手,心里并未在意。 可谁知,鱼雯的话竟然一语成谶,当天夜里,沈南葵落脚的客栈便走水了。 第138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主仆三人是长住客人,按月交钱,所以,客栈掌柜便把后院最清净的独栋小院,安排给了他们住。 也正是因为如此,起火之后,沈南葵三人被火势拦着出不来,外面的人也无法进去营救,眼见着火势越烧越大,马上就要吞没他们这座小院,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天上却忽然落起了雨。 暗沉的夜空中有闪电划过,强光过后,带出惊雷阵阵。 是啊,入夏了,雷雨也就多了。 荷华用手接了一捧雨滴,流着泪喃喃说:“咱们有救了……” 眼见着雨越下越大,面前滔天的火光也渐渐暗了下去,三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彻底熄灭,客栈掌柜从残破的前楼冲了进来,看到沈南葵三人安然无恙,顿时大喜过望。 “太好了,你们没事,真是苍天庇佑!” 客栈走水之后,他一面安排人救火,一面疏散店里的客人,直到把人都清空之后,他才猛然想起来,后院还住着三个人,可这时候火势已经烧了起来,外面的人无法再进去。 他便只能在心里祈祷着,他们能够平安无事,不然,自己只怕也要吃上官司…… 幸好他们都还活着! 客栈掌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几位受惊了,客栈被火烧毁,眼下已经不能住人,还请先随我出去吧。” 荷华从箱笼里翻出一条披风替沈南葵系上,护着她往外走去。 长街上站着许多人,大部分都是入住此间客栈的客人,他们有许多人财物被烧,正围着掌柜要讨个说法。 沈南葵的小院离起火点最远,只是被波及了两间屋子,钟山所住那间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但她与荷华的房间却并未收到多少损毁,从里面离开时,他们已经把剩下的东西收拾好,带在了身边。 沈南葵心中略感庆幸。 得亏她之前把自己嫁妆里的那些书籍,都送去了来安书院的藏书室,如今被烧毁的,只有几件衣裳,往后再买便是了,可若被烧的是那些书,只怕她就要气得捶胸顿足了。 想到这,她不禁笑了起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损失不大,还下着雨,也没必要同他们在这里耗着,走吧,今夜便先去烟霞阁凑合一晚。” 主仆三人淋着雨,又都一身黑灰,一个赛一个地狼狈。 沈南葵身上的披风也不避雨,没多久便被雨水打湿,虽已初夏,可这夜里的冷雨淋在身上,到底还是有几分凉意,一阵风吹过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荷华见了,忙用袖子为她遮雨,钟山在后面抱着行李跟着。 夜深人静,又下着大雨,三人摸黑在路上走着,沈南葵一不留神,脚下忽然踩空,荷华拉她不急,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扶住。 “当心。”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沈南葵不由一愣,抬头向他望去。 “蔡先生?” 蔡岭将手中的伞倾斜向她,又把怀里的包裹递给荷华,侧过头说道:“夜雨寒凉,快给沈姑娘换上吧。” 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披风。 蔡岭侧着头,钟山也后退两步背过身去。 荷华当即不再迟疑,忙替沈南葵褪下外面已经湿透的披风,又将这个干的给她换上。 待她穿好之后,蔡岭将伞塞给荷华,自己又重新撑开一把伞,和钟山一同打着。 沈南葵好奇问道:“蔡先生,你怎会在此?” 蔡岭道:“凑巧路过,看见你在这里。” 沈南葵摸了摸身上的披风,狐疑道:“是吗,难道这件衣服和雨具,也都是凑巧?” 蔡岭看了她一眼,“你一个女子,独自住在客栈,你我既为故交,我自然也要留意你的安全。” 沈南葵心中一暖,诚恳道:“多谢了。” 蔡岭摇了摇头,“我也没帮上忙,赶过来时,你们已经出来了。” “那也多谢,至少,我们不用淋雨了,尤其在这种时刻,还能有人关怀。” 蔡岭忽问:“那么我倒想知道,在这种时刻,你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他来时,正赶上沈南葵三人从客栈出来。 突然历经劫难,死里逃生,又恰是夜里下大雨这么狼狈的时刻,可他却看见她笑了。 他不由有些困惑。 也觉得意外。 受惊之后难道不应该恐惧吗,她怎么笑得出来? 沈南葵微微一叹,“劫后余生,许是庆幸呢?” 她也没有想到,今夜会经历这一遭,早上鱼雯说过的话,竟然真的应验了,早知如此,她或许该提早去烧个香拜个佛什么的。 好在这一次也是有惊无险。 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 蔡岭手上提着灯笼,可在夜雨之中,这灯笼里的火苗似乎也飘摇不定,好似每一刻都会熄灭似的。 他用袖子护着灯笼,借着这道微光,才细细看了沈南葵一眼。 只见她脸上的黑灰已经冲刷干净,愈发显得那张脸的颜色格外苍白,让人忍不住想去保护。 意识到这个念头,蔡岭一愣,随即轻咳一声问道:“今夜你们去哪?若无住处,可以先去我那里落脚。” 沈南葵摇头说:“不麻烦了,烟霞阁是我的产业,就在前面不远处,我们在那里安顿便是。” 蔡岭有些意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城中盛极一时的赤霞胭脂,便是这烟霞阁所卖,它竟然是你的产业?” 沈南葵莞尔一笑,“怎么,不行吗?” 蔡岭也笑了,“当然行,既然你有去处,那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话,也马上快走到了烟霞阁,路前方却有一辆马车向他们行驶过来,到了几人身旁停下。 马车刚一停稳,车里便探出一张焦急的面孔,竟是胡问雁。 她看到沈南葵后,面上露出一抹喜色,连忙从车里跳下来,也不顾下着雨,拉着沈南葵上下看了个遍,才大松一口气。 “沈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沈南葵看到她,惊讶得都说不出话来了,愣愣问道:“问雁,你怎么来了?” 第139章 别怕这怕那了 胡问雁拉着她,“雨太大,先上车再说。” 鱼雯下来帮着荷华和钟山把东西安置妥当,一行人便上了车。 蔡岭本想先行告辞,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马车里坐了五个人,已经略有些拥挤,钟山就没有进车,只随着车夫坐在外面。 胡问雁看到蔡岭,愣了一下问道:“沈姐姐,这位是?” 沈南葵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扑哧一笑说:“亏你成日把蔡先生挂在嘴边,还以跟他学画为借口,瞒着家里出门,怎么见了本尊,却又认不出来了?” “他就是蔡先生?” 胡问雁大囧,呆了一瞬,才连忙红着脸见礼。 “久闻蔡先生大名,沧县胡氏之女这厢有礼了。” 蔡岭微微点头,“胡夫子客气。” 听到这声称呼,胡问雁表情一滞,刚要问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可转念一想,蔡先生是跟着沈南葵一起上来的,两人必定相识,说不定沈姐姐曾向他提起过自己,她便没再说话。 鱼雯把早就准备好的干帕子分给众人,让大伙儿擦擦脸上的水。 沈南葵放下帕子,才问:“问雁,你还没说,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会来这里找我,难道你已经知道客栈失火的事?” 说到客栈失火,胡问雁的心又提了起来。 “是啊,消息传到胡家的时候,我险些都吓坏了,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连忙赶了过来,还好你平安无事!” 沈南葵追问:“所以说,胡家也派人留意着客栈的动静?” “没错。”胡问雁点头。 若非如此,她怎能这么快就知道客栈走水的消息? 沈南葵心间淌过一阵暖流,微笑说:“问雁,谢谢你这般惦记着我。” 万万没想到,前世她孑然一身,今生却有了这么多人的关心? 她心里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很知足。 重活一世,有得有失,她失去了很多,但上天也待她不薄,让她遇见了这些关心自己的人。 胡问雁握着她的手,眨了眨眼说:“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沈南葵报之一笑。 胡问雁又道:“对了,我今夜过来,可不单是看看你有没有事,客栈走水,你们现在也没有去处,我是特意来接你们去胡家暂住的。” 沈南葵一愣,忙摇头说:“不了,问雁,前面不远就是烟霞阁,我们在那里安顿就行。” 胡问雁却不依,“我知道烟霞阁是你的产业,但我也听你说过,那里只有一间空屋,你们三个人怎么住得下?还是听我的,去胡家吧,我都亲自来接了,难不成,你想叫我独自一人回去?” 沈南葵仍在迟疑,“深夜去胡家搅扰,只怕……” “别怕这怕那了!” 胡问雁打断说:“忘了告诉你,让人盯着客栈这边,是祖父的意思,那日他去过书院之后,晚上我去见他,祖父便说,客栈龙蛇混杂,你住在外面也不安全,让我多关照你些,所以我才着人留意着客栈那边,谁曾想,这还没过几日,竟然真的出事了,幸好你平安,不然,你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出门时,我已经禀告过祖父,说要将你接去胡家暂住,祖父也同意了,所以沈姐姐,你就别再有所顾虑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南葵若还是拒绝,就显得太不领情。 “好,那便叨扰了。” 胡问雁听得她答应,笑着点头道:“这就对了嘛!” 蔡岭一直默默听着她们说话,见沈南葵已有去处,便没再跟着,与两人道过别后,就下了马车。 他刚走,胡问雁满腹的好奇心便压不住了,向沈南葵凑近了些,问道:“沈姐姐,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同蔡先生竟然有着这般交情?” 能够和她一样,第一时间知道沈南葵遇险的消息,又在雨夜赶来施以援手,两人的关系,定然不是泛泛之交。 可以往自己和她提起过多次蔡岭,她都没有说过两人相识。 而且,沈南葵也出自京城官宦人家,按理并不在蔡岭结交之列,怎么蔡先生对她却不见排斥,方才看她的眼神,好似还很关切。 沈南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之前胡问雁提及蔡岭,她没有承认两人相识,是因为她当时并不知道,今生两人竟然还会再有交集。 想了想才说:“先前我被骗去京城,多亏有蔡先生出手相助,恰巧,我又偶然帮了他一个忙,因而便熟识了。” “原来如此。” 胡问雁喃喃道:“没想到传闻中的蔡先生,看着竟然如此年轻,若有机会,真想一睹他笔下画作。” “这有何难?改日我从中说和,想必他也会给我这个面子。” 胡问雁却连连摆手,“还是不了,蔡先生不近公门的规矩,人人都知道,若非因为你的缘故,只怕他连车都不会上,况且,我也不是什么爱画如痴的人,我想要蔡先生的真迹,是想献给祖父,但以祖父的身份,想想还是算了……” 自家祖父给蔡岭递帖子也不下三次了,一次都未得到回应过。 说着话,也到了胡府。 胡问雁早安排人将客房收拾出来,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裳,还熬了姜汤给几人祛寒。 一番收拾后,总算都安置妥当。 胡问雁笑着说:“沈姐姐,你今日受了惊,喝完姜汤便早些睡吧,明日正好旬休,不必去书院,可以多睡一会儿。” 沈南葵见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呵欠,点头说:“知道了,夜色已深,你为我们操持这些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 “好,那咱们明日见。” “嗯,明日见。” 夜雨还在下,沈南葵听着屋顶的滴答之声,心里却宁静下来,好似前半夜历经生死的不是她一般。 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很快进入了梦乡。 ……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沉。 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时方醒。 她一睁眼,看到窗外已升至半空的太阳,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心里不禁有些讶异。 要知道,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已在去书院的路上了。 第140章 深藏不露 “姑娘,你醒了吗?” 荷华推门进来,笑着把梳洗用的水放下,“胡姑娘在院子里等您一同吃早饭,我先帮你穿衣吧。” 收拾妥当,沈南葵被人领着来到胡问雁的院子。 她住的客房就在胡问雁隔壁,因而没走两步就到了,胡问雁也刚刚起身,正坐在梳妆台前由鱼雯为她梳头,看到沈南葵来了,笑着招手说:“沈姐姐,昨夜睡得如何?” “我睡得很好。”沈南葵在桌边坐下说道。 “那就行。” 等胡问雁梳洗好,下人们便将早饭盛了上来。 两人吃完饭,正坐在榻上说话,胡老夫人和胡夫人处,却都派了人来问沈南葵的情形。 沈南葵借住胡家,按理也该去拜见一下主人,便由胡问雁陪着,亲自去这两处地方回话。 胡夫人便是胡问雁的母亲,她见了沈南葵极为亲近,细细问了她昨夜有没有受伤,还安慰她许久,让她踏实住在胡家,与胡问雁作伴。 胡老夫人身子不好,常年卧病,要见她的人其实是胡老学士。 来到胡老学士所住的文轩堂,他老人家正在摆布棋局,见她们来了,也只是淡淡看了沈南葵一眼,丝毫没问她昨夜发生的事,反倒伸手一指棋盘对面,“沈姑娘陪老夫手谈一局如何?” 沈南葵还未应声,胡问雁先瞪大了眼。 “祖父,您这就是欺负人了,您棋艺无双,未致仕回乡之前,在朝中都少有对手,沈姐姐才多大,您何必为难她呢?” 在自家祖父这里,连她都得认栽。 她自问才高,棋艺也不差,在闺阁同辈之中,向来难逢对手,可每每到了祖父跟前,却无论如何都难以赢一把,就算偶有胜局,也是祖父看她实在可怜,故意让给她的。 胡老学士摆了摆手,“你赢不了,不代表别人也不行。” 沈南葵笑说:“既然您有兴致,那晚辈就陪您下一局,只是晚辈棋艺不精,恐叫您见笑。” 她在棋盘对侧坐下。 胡问雁见状,也命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中间看两人下棋。 胡老学士执白子,沈南葵执黑子,两人一来一回,过起招来。 一炷香时间过去。 棋局已走完大半,可却还未分出胜负。 胡问雁一直留心着黑白两子的走向,可却连她也看不出来,究竟是哪一方的胜算更多一些? 她见沈南葵走了这么多步,却一直气定神闲,不输祖父分毫,不由偷偷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沈姐姐,你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眼下这副情形,胡老学士心中却并不意外,只因以往他与顾逸川对弈时,后者曾数次夸赞起沈南葵的棋艺,当时他还不信,心想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子,棋艺能高到哪儿去? 如今一见,倒果真如顾逸川所说。 沈南葵的棋路,并不似她这个年纪的人一般,把什么念头都摆在明面上,而是一藏再藏,让人难以发觉她的真实意图,稍不注意,便叫人落进她的圈套。 如此老辣的招数,与她的年龄甚不相称。 小半个时辰后,棋局终于分出胜负,是胡老学士赢了,可他脸上却不见高兴,似笑非笑问:“刚才那一步,你果真无路可走了吗?” 沈南葵诚恳道:“黑子四面楚歌,已入绝境,胡老学士棋艺高明,晚辈甘拜下风。” 胡老学士不置可否。 虽然她说的也是实话,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还留了一手没有使出来。 不过,沈南葵今日展露出来的棋艺,也足够叫人惊讶了。 胡老学士含笑捋须,眼带赞赏。 胡问雁看向她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崇拜,毕竟,不是谁都能在祖父手中坚持这么久,她就算输了也光彩。 沈南葵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却无法解释什么。 毕竟上一世,她一个人寂寞之时,若不找些事做打发光阴,如何熬得过这漫漫时光? 读书如是,刺绣如是,棋艺亦如是。 …… 往后几天,胡老学士每日都会找她下两盘棋,胡夫人也常关心着她的生活用度,主家如此,胡家的下人待她也格外恭敬。 沈南葵感念胡家对她的关照,但她心里,却总有一个疑惑。 过了两日,她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便问胡问雁:“问雁,有一件事……” 她还没开口,胡问雁却已经先猜了出来。 “沈姐姐,你是不是想问,胡家怎么没人问起你和离的事?” 沈南葵点了点头。 这世道对女子由来苛刻,夫妇和离之事虽不少见,可和离过的妇人,向来饱受非议。 在来安镇时,她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乡亲们清楚她的为人,更因为之前大家曾用谣言中伤过她,因而心里怀有愧疚,所以这一次,哪怕和离的事情传开,也没有人议论什么。 可在胡家,却照样不曾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心里不禁好奇极了。 胡问雁笑得狡黠,“沈姐姐,你有所不知,其实啊……我祖母嫁给祖父之前,也曾嫁过一次人,所以说,我祖母都做过和离妇,胡府上下,又有谁敢非议你呢?” 沈南葵恍然大悟,没想到原因竟是这般。 “总之这件事,在胡家不算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 胡问雁说完,忽又问起另一件事,“对了,沈姐姐,你不是说,烟霞阁要开分店了吗,正好下午我也闲着,不如同你一块儿去看看?” 沈南葵回过神,笑道:“有你相陪,我自然高兴。” 烟霞阁在顾庆荣夫妇手里经营半年,效益很是不错,客栈失火之前,顾庆荣就曾找她,说起过要开分店之事,如今正在城中挑选合适的铺子。 沈南葵跟他们说好,今日一同去看过之后,便把地方定下来。 两人坐着胡家的马车,先去了烟霞阁。 顾庆荣和梁氏见过胡问雁几次,也都认识她了,互相打过招呼后,便说起了正事,而后一同乘坐马车去往牙行。 路上,梁氏看着和胡问雁相谈正欢的沈南葵,心里忽然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第141章 作坊出事 沈南葵与胡问雁年纪相当,又同为夫子,两人说话时,梁氏一直插不进去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档,紧忙说道:“南葵,这些日子,除了在城里寻摸合适的铺面,我还相中了一个小院,只等你看过,若是觉得喜欢,我便将它买下来。” 沈南葵笑说:“春兰姐,在城中置产是好事,你与顾大哥商量就行,何需再问我的意见?” 梁氏解释道:“不,这个院子是给你的,自然要问你。” “给我?”沈南葵愣住。 梁氏看了胡问雁一眼,笑着说:“胡家虽好,可到底不方便长住,我与庆荣都说好了,这个院子由我们出钱买下来,挂在你的名下,这样你在沧县也就有去处了。” 客栈失火的事,她一直耿耿在心。 说到底,沈南葵是从顾家离开之后,才会去住客栈,否则不会遭遇这等险事。 他们夫妇受沈南葵提携,才能有了今天,买一座宅子来报答她,也是理所应当。 胡问雁接话道:“顾大嫂,胡家上下,人人都喜欢沈姐姐,她能到胡家来住,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有什么不方便?如今我祖父日日都要寻沈姐姐手谈两局,她若走了,让我祖父到哪儿找人下棋去呢?” “这……” 梁氏面露为难,不知如何接话。 胡问雁又说:“更何况,你想让沈姐姐从胡家搬走,也得先问过她的意思,如若新开院子,一应杂事都还不少,何必如此麻烦呢,我瞧沈姐姐在胡家住着就很好,反正她在沧县也是孤身一人,不如……” 她忽然双眼一亮,兴冲冲看向沈南葵道:“赶明儿我就回禀母亲,让她收你为义女,这样往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你住在胡家也就名正言顺了!” 沈南葵莞尔一笑,“这种事可不是浑说的。” 胡问雁拉着她的手,可怜巴巴地道:“我这不是怕你走了吗……” 沈南葵无奈摇头,看向梁氏,“春兰姐,你和顾大哥不必为我张罗,我在胡家住得很好,暂且先不搬了。” 闻言,胡问雁顿时喜笑颜开,“太好了!” 沈南葵白了她一眼,“这可是你硬让我留下的,我在胡府白吃白喝,到时胡伯母若是瞧着碍眼,管我要租子,我就找你替我来出。” 胡问雁乐不可支,点头说:“行啊,我赚的束修都给你,成了吧?” 姐妹两人说笑打闹,看着亲密无间。 梁氏既为沈南葵感到高兴,又有些不可抑制地心酸,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 铺面是梁氏和顾庆荣早就去看过了的,沈南葵瞧了也觉得合适,十分顺利地将其定了下来。 当初烟霞阁开业,是由沈南葵一手操办,如今再开新店,她见顾庆荣也早已历练出来,便将新店事宜全权交给了他和梁氏处理,上至装潢,下至人手,她只负责最后的拍板,而不下达任何指令。 两人虽然觉得很难,但这半年来,经历了在商场上的摸爬滚打,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夫妇俩早不是当初死板的账房先生和只知操持家务的粗鄙农妇。 反正有沈南葵坐阵,为两人兜底,他们有这个信心把新店办好。 论交际应酬,梁氏不如顾庆荣,她便接替了老店的掌柜一职,让顾庆荣专心去忙新店的事,再抽空过去帮忙,如此,倒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烟霞阁新店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沈南葵住在胡家,不缺人照应,便把钟山与荷华都打发去了帮忙,也算是对两人的磨练。 眼见开业在即,大伙儿都忙得脚不沾地,沈南葵却丝毫未受影响。 每日里,她除了去书院上课,便是和胡问雁在一处,两人或是陪胡老爷子下棋赏画,或是相约出去游玩,日子倒也自在。 直到开业前夕,顾庆荣忽然到胡家来找她。 胡家在沧县也算是高门,地位显赫,往日顾庆荣就算有什么事,也不敢轻易上门打搅,只派人过来向沈南葵传话,可今日,他竟是亲自等在门外。 下人通传后,沈南葵出来找他,还未等她问话,他便急急说道:“东家,出事了!” ——自从沈南葵离开顾家之后,他便坚持这么叫她。 沈南葵见他神色焦急,不由问道:“怎么了,顾大哥,是新店那边出什么岔子了吗?” 顾庆荣摇了摇头,眉毛深深拧起,“是作坊的问题。” 沈南葵心中一沉,“发生什么事了?” 顾庆荣叹气说:“也不知怎的,我收到作坊那边来信,他们说……陶姑娘被抓进牢里了!” “怎会如此?” 听到这个消息,沈南葵也吃了一惊。 顾庆荣脸上布满忧色,“信上还说,陶姑娘入狱之后,作坊落入了陶氏族人之手,他们把持着作坊,要将赤霞胭脂高价卖向别处,甚至连这一次给烟霞阁的供货,都不能保证数目了!但究竟为何才会变成这样,信上却没言明……” 沈南葵问:“来信之人是谁?” 顾庆荣道:“是我往日建立作坊时,在镇上认识的一位小兄弟,他与我同为沧县人氏,原是个走南闯北的货郎,可有一次,他在云溪古镇拿的货赔了本,欠下不少钱,所有家当都被拿去抵债了,他便只能在镇上做些杂活谋生,因着我们是同乡,他还帮过我不少忙,作坊开业之后,我就把他安排去了里面做事,算是自己人。” 沈南葵点了点头,“如此看来,这个消息倒是可靠的。” 顾庆荣也点头,“消息不会有假,可当初我在云溪古镇,打听得清清楚楚,陶姑娘家中除了她卧病的母亲,镇上再无亲眷,否则怎会沦落到那般受人欺负的境地?” 他一脸匪夷所思,“但如今,这些所谓的陶氏族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第142章 江南之行 沈南葵却并不意外,沉吟道:“你落魄时,人人都怕你牵连自己,即便有亲缘,恐怕也不愿出来相认,可当你显赫得意,大家自然又想分一杯羹,利益驱使之下,别管是哪门子的亲戚,出没出五服,但凡能跟你沾上一丝关系,便都想从你这里讨到一些好处,人性如此。” 顾庆荣还是想不通,“可……陶姑娘怎么会被抓呢?” 沈南葵眼中划过一抹冷意,“陶姑娘一入狱,陶氏族人便想取而代之,那就要问问他们,究竟对陶姑娘做了什么?” 顾庆荣面色骇然,“你的意思是,陶姑娘被抓,是被他们所害?” 沈南葵摇了摇头,“事情真相如何,我们远在沧县,如何能知?但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陶姑娘入狱,陶氏族人是最大的得利者,便不能排除对他们的怀疑。” 顾庆荣叹了口气,忧心如焚地道:“东家,那这可如何是好?” 若作坊不能稳定供应货源,别说是开新店了,只怕烟霞阁老店也会出乱子。 沈南葵自然也清楚这一点。 作坊一旦出问题,赤霞胭脂这门买卖便难以为继,所以,要想把生意稳稳当当做下去,一定要把作坊牢牢把控在自己人手里。 而那些陶氏族人,显然不属于‘自己人’的范畴。 今世赤霞胭脂这门买卖,可是她一手创办起来的,怎能白白拱手让人? 沈南葵正在思量解决之策。 顾庆荣见她沉默不语,又说:“不如我亲自去江南一趟,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南葵回过神,“我们的确要先弄清楚,江南那边发生了什么,可光弄清楚还不够,还得把作坊的问题彻底解决,让人不敢再打作坊的主意。” 短短半年时间,赤霞胭脂在沧县便已是炙手可热,假以时日,一定能远销天晟各地,成为比上一世还具影响力的第一胭脂。 这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若人人都眼红来争抢,那她还如何安生做买卖? 顾庆荣却突然有些迟疑,“我往返江南数次,对那边最为熟悉,这一次作坊出事,理应是我前去处理,可……陶姑娘不知因为何事,才惹上了官司被抓,我、我整顿作坊倒是没有问题,但若要跟衙门打交道,这我却是从未应付过啊,我只怕这一次去了,也不能将事情妥善解决……” 沈南葵思索片刻,望向他道:“顾大哥,这一次,我亲自下江南,你留在沧县便是,既然货源供应不稳,那新店开业的事就先暂缓,你与春兰姐一同将老店打点好。” 顾庆荣说的不无道理,他如今虽然是个合格的生意人了,但这并不代表,他能解决与衙门有牵连的事情。 别说是他,沈南葵自己也没有把握。 但赤霞胭脂这门买卖至关重要,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可不想让这些努力都打了水漂,无论如何,她都得亲自去一趟才行。 顾庆荣面露担忧,“有你出马,事情定然会有转机,可江南路远,你一个女子独身前往,只怕会不安全,不如我跟你一同去吧?” 沈南葵担心的也是这个。 她身边只有钟山与荷华,两人年纪不大,又都不会拳脚功夫,三人出行,若是遇到什么土匪强盗,只怕毫无还手之力。 江南之行路途不短,期间跋山涉水,这些问题也自该考虑周全。 她未置可否,只说:“书院那边,我也要先去安排,这件事容我再想想。” …… 顾庆荣走后,沈南葵回到院子,一进门却见胡问雁在屋里等她。 “沈姐姐,顾家大哥找你什么事,你竟去了这么久?” 沈南葵把要去江南的事给她说了。 胡问雁一听也着急起来,“你这门赤霞胭脂的买卖,作坊是最为关键的一环,的确不能落于他人之手,你身为东家,按理是该亲自去一趟,若你决定好了要去,路上也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几个胡家的护院随行保护你,至于书院那边,就更不用操心了,如今一切已入正轨,那个曹里正家的儿子,我瞧课也讲得不错,你空出来的课程,我们几个匀一匀就是了,不会耽误到什么的。” 听她这样说,沈南葵心中大为感动。 如此一来,自己所担心的两件事,便都能解决了,她也能放心地南下永州。 第二日,她去书院之后,把自己要离开一段时日的消息说了,也将原本由她担任的课业,分给了余下几个夫子,安排完这些事,她才准备着出行事宜。 下午,顾庆荣又来找了她一次。 这回沈南葵便告诉他,让他不用跟着去江南,胡家会派人保护她,所以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倒是不必担心。 顾庆荣却仍有些不放心,“若是货源不足,新店无法开张,我留在沧县也是无用,还是叫我跟你一道去吧,我对那边也算熟悉,也省得你到了之后,又费功夫再去打听。” 沈南葵笑着摇头,“顾大哥放心,只要路上不出岔子,到了永州,我自会见机行事,若作坊问题顺利解决,货物即刻便能送来,所以你还是留下,筹备开业事宜为好。” 不让他跟着一起,沈南葵还有一层打算。 那便是,她这一走,至于什么时候会再回来,那就说不定了。 其实,在此之前,她一直没下定决心在沧县买宅子,便是想着,她今后也不一定要待在沧县,眼下江南出事,倒正好给了她一个离开的契机。 若她解决完江南之事,还想出去走走,那就先不会回来了。 毕竟,她跟顾逸川和离后,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牵挂,烟霞阁这边有顾庆荣夫妇,来安书院如今已成规模,和她先前所预想的一样,不论有她没她,都不会影响到书院的运作,她也可放心离开。 顾庆荣听她这样说,只得点了点头,“那好吧。” 江南之事迫在眉睫,沈南葵当天下午便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第二天早上就出发。 翌日。 天一亮,沈南葵与胡家人辞行之后,便坐车启程,哪知刚出胡府,迎面却遇上熟悉的一人一骑。 门外相遇,双方都有些错愕。 沈南葵将头探出车窗,惊讶问道:“蔡先生是来找我的?” 蔡岭点头,冲她抱拳说:“没错,蔡某今日来,是想向你辞行。” 第143章 结伴南下 “辞行?” 沈南葵一愣,细看之下这才发现,马背上面果真驮着两个包袱。 “蔡先生这是要离开沧县?” 蔡岭点头,“没错,蔡某生性自由,曾立志要踏遍这天下山河,算下来,我在沧县已停留数月,如今也是时候离开了。” 说完,他眼神扫过沈南葵马车旁的四个护院,有些疑惑地问:“沈姑娘带着这么多人,恐怕不是去书院吧?” 沈南葵笑了,“倒真是巧了,我与蔡先生一样,也要远行。” 蔡岭惊讶道:“你要去哪?” “江南永州。” “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有亲友在那边吗?” 沈南葵摇了摇头,“我此去不为走亲访友,你只知烟霞阁是我的产业,却不晓得,我把供货的作坊建在永州,眼下那边出了些问题,所以不得不去一趟。” “原来如此。” 蔡岭看了她一眼,忽说:“要说巧,还真是巧,我也是往南边走。” 听得此话,沈南葵眼前一亮,“果真?” 紧忙又问道:“不知蔡先生去往江南何处?” “苏州。” 沈南葵展颜一笑,“吴郡志有云,天上天堂,人间苏杭,苏杭两地集江南美景于一处,蔡先生此去,定能再创传世佳作。” 蔡岭点了下头,“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这个时节下江南,恰逢梅雨绵绵,正好领略一番江南水乡的风景。” 听他这番描述,沈南葵不禁也幻想起来,轻声道:“永州虽无苏杭的好风光,但同处江南,想必也另有一番景致。” 别的不知道,永州盛产鲜花,所以当地的脂粉生意也最为繁荣。 前世她长居京城,从未去过四季如春的地方,如今借此机会,倒正好去长长见识。 蔡岭与她对视一眼,却未说话。 沈南葵诚恳发问:“蔡先生,你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蔡岭:“……” 方才听到自己说要南下,她明明一脸喜色,怎么这会儿却又若无其事了? 他轻咳一声,状似不经意地说:“你我同日出门,又都是下江南,也算有缘,苏州与永州正好顺路,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彼此也能有个照应,沈姑娘意下如何?” 沈南葵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若有蔡先生同行,当然再好不过,但我此番南下有急事,恐怕不会在路上耽搁太久,只怕会搅了蔡先生的闲情逸致。” “不妨事,我也没打算中途去别的地方。” 闻言,沈南葵抬起双手抱拳,“那便有劳蔡先生关照了。” 太阳升起,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 蔡岭微微一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让随从昨日去白马峰,给邱道长送东西,眼下他应该在城门外等我,咱们不妨先行出城,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沈南葵点头,“也好。” 蔡岭冲她点了点头,一勒缰绳让马匹掉转了方向,转瞬便消失在巷口。 荷华喃喃叹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姑娘,蔡先生身手那么好,有他一路同行,咱们便可无虞了。” 听到她这样说,沈南葵眉头却轻轻拧起。 “会不会太凑巧了?” 荷华清了清嗓子,“缘分之事,谁说得准呢,万事总有他的道理!” 沈南葵白了她一眼,“愈发淘气了,竟然编排起我,我与蔡先生只是故交,休得胡说。” “奴婢可没乱说,京城相送,雨夜援手,再到如今结伴南下,蔡先生对您的关切,可不像是一般的朋友。” 沈南葵无奈摇头,“荷华,这些话你当着我说倒还罢了,出去莫要再提,我是和离过的人,传到旁人耳中,有损蔡先生清誉。” “我知道了。” 荷华虽然应下,但心里却并不这样想。 自家姑娘人美心善,有才学会经商,样样都不差,难不成与那顾逸川和离之后,就一辈子不嫁人了吗? 在她看来,自家姑娘定能遇上比顾逸川好百倍千倍的人。 如今这位蔡先生,年轻英俊,气度不凡,与自家姑娘也算相配,就是性子瞧着冷了些,不过他对待姑娘时,也算极有耐心。 沈南葵不让说,她便在心里暗自琢磨着…… …… 出城之后,沈南葵果然看到蔡岭在不远处等她,身旁另一个骑马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他口中的随从了。 马车走到近前,两队人马汇合,一同在路上行进。 沈南葵掀起车帘,笑说:“蔡先生,看你们二人的装束,想必早就习惯了走南闯北的日子。” 两人都是骑马轻装前行。 只不知为何,蔡岭的那位随从脸色却有几分古怪,一直远远跟在后面。 蔡岭笑了,“蔡某一向不重身外之物,东西带多了,反倒累赘。” “蔡先生萧然物外,令人欣羡。” 蔡岭看了她一眼,“我出身草莽,长于江湖,往好听了说是超然世外,实则只是个莽夫粗人,当不起沈姑娘的这般抬举。” 沈南葵笑了笑,又看了那随从一眼,问道:“蔡先生,你这位随从,是在为什么事烦恼吗?” 赶了这么久的路,那随从要么独自打马跑在前面,要么便是远远落后众人,而且,竟是从未拿正脸瞧过他们。 沈南葵隐约觉得,他对自己这一行人,似乎并不友好。 蔡岭面色无奈,“让沈姑娘见笑了,我这随从名叫黑牛,一向脾气不好,今日也不知发什么疯,摆出这副脸色,沈姑娘不必理会他。” “黑牛?” 听到这个名字,沈南葵略感意外。 看那位随从的年纪,似乎就和钟山差不多,模样也清秀白净,怎么却叫了这个名字,难不成是蔡岭取的? 见她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自己,蔡岭顿时猜到她在想什么,失笑道:“并非是我,当年我在街上救下他时,他才十岁出头,那时候他就叫这个名字了,我要给他改,他却不愿,说这是爹娘为他取的,尽管他爹娘都不在了,但他仍想用他们取的名字。” 沈南葵点了点头,叹道:“也算是留个念想。” 晌午时分,一行人在路边的草地上休整。 荷华见那随从离得远,好心拿了两块点心过去给他,哪知后者却不要。 荷华以为他不好意思,笑着道:“吃吧,没事的,这是我家姑娘昨日让我去城中买的,天气热了,也放不了几日,姑娘给每个人都分了,不差你一个,快拿着吧。” 随从听到这话,却有些恼了,一下把她手中的点心打落在地。 “不差我一个?少在那里收买人心,我还不稀罕你这一口呢!” 荷华登时变了脸,“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第144章 虚弱成了这样? 随从冷哼一声,没有理她。 见他这副模样,荷华气得冒烟,正要和他再理论几句,忽然听见沈南葵叫她,便只瞪了他一眼,匆匆捡起地上的点心走了。 “怎么回事?” 过去后,沈南葵问道。 荷华捧着沾了泥的点心给她看,“姑娘,我好心给蔡先生的随从送吃食,可他不领情便罢了,还糟践东西,这可是兰芳斋的点心,眼下沾了灰尘也不能吃了,多可惜呀!” 沈南葵安慰道:“兴许他也不是故意的,别生气了。” 蔡岭脸色却沉了下来,“不管为着什么事,也不该向荷华姑娘撒气。” 他取过荷华手中的点心,“我去说他。” 荷华一喜,冲着他的背影福了福身,“多谢蔡先生主持公道!” 蔡岭拿着脏了的点心走过去,径直递给黑牛,“吃了。” 黑牛嫌弃地皱眉,“公子,这上面全是泥,吃它不得把牙硌掉?” 蔡岭淡淡道:“往日你跟我在山中修行,缺资少粮的时候,连蛇鼠都吃过,又何惧区区一块沾了泥的点心?况且,我可有教导过你,不可随意糟践东西,你冲荷华姑娘撒气已是不该,这点心旁人不吃,你却必须吃了,方为教训。” “那好吧,公子让我吃,我吃就是了。” 黑牛接过点心,三两口便全吞进肚里,而后又一直呸呸呸地往外筛泥土。 “知错了吗?” 黑牛苦着脸,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黑牛知错,只是我实在不明白,公子年前才刚从江南离开,此番从沧县走,原是要去蓟州的,怎么又成了去江南?” 他眼睛睃了一眼沈南葵的方向,“难不成公子是为了她,可她爹是当官的,她又跟胡家走得近,公子难道是想坏了自己立下的规矩?要我说,你已经帮她够多了,何必再搭上这一趟?” 蔡岭面色一冷,严厉的眸光扫向他。 黑牛吓得缩了缩脖子,“小的失言……” “你还知道失言?”蔡岭冷冷道,“我是教过你要不为权势折腰,但我没教过你目中无人,沈姑娘有勇有识,做夫子办书院,经商开铺子,远非一般女子能比,她是个可敬之人,容不得你这般妄议,再有,是不是我平日里对你宽纵太过,你都敢教我如何做事了?” 蔡岭生性自由,不喜拘束,所以也不怎么管束黑牛。 只要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看来,却是错了,他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险些害得自己在沈姑娘面前出丑。 见自家公子是真的动怒了,黑牛忙躬身认错。 “公子息怒,小的知错了。” 蔡岭瞥他一眼,“稍后去跟荷华姑娘认错,还有,收起你这副臭脸。” 他心里忽而有些烦躁,独自往不远处的树下行去。 都说仆人肖主,沈姑娘该不会觉得,自己也是这般轻狂的人吧? 下午赶路时,蔡岭没再骑马跟着马车左右,一路走在前面,说是先去探路了。 倒是那个黑牛,却忽然转了性子,一直守在马车旁听候差遣。 荷华出言讥讽,他也不还嘴。 沈南葵心里存着疑惑,和气地同他说了几句话,忽问:“蔡先生这回不是去江南吧?” 黑牛正要点头,记起自家公子的叮嘱,连忙反应过来,摇头说:“不去江南去哪,沈姑娘何出此言?” 沈南葵放下心来,笑说:“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一下午的时间,沈南葵都没看见蔡岭在哪,直到快天黑时,途径一个镇子,她才瞧见等在镇子口的那道身影。 等到他们走近,蔡岭才说:“我骑马走得快,已在镇上要了房间,让店家备好了饭菜和热水,沈姑娘,此去江南路途遥远,受罪的还在后面,你吃过饭洗漱后便早些歇着吧,养养精神。” 沈南葵忙道谢,“有劳蔡先生为我们安排了。” 蔡岭摆了摆手,当先走在前面引路。 …… 一连五日,蔡岭将路上的行程安排得格外周全,或紧或慢,都从未错过投宿。 沈南葵坐了几日车,身子渐渐却有些吃不消了。 每日里,她不是在车中昏睡就是觉得乏困,有时还会晕眩反胃,短短十日,她瞧着竟像是浮肿了一圈。 蔡岭有些担心,“沈姑娘,还需几日才能到永州,你这副模样,硬熬下去怕也不行,前面三十里便是一座县城,不如我们进去休整两日,再请个郎中来给你瞧瞧,否则,别还没到江南,你的身子却先已经拖垮了……” 沈南葵也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赶路的头两日,她还什么事都没有,可越到后面,竟是坐卧都觉得难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人还莫名其妙肿了起来。 荷华也是头一次出远门,可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小产过一次,所以身子才会虚弱成了这样? 见众人都挂心自己,沈南葵也没有逞强,点头说:“作坊的事,倒也不急于一时,大家赶路辛苦,那便先去城中休息两日,再行启程。” 短短三十里路,沈南葵却又吐了两次,整个人面色苍白,简直毫无一丝血色。 蔡岭也急了,将人送到客栈安置之后,马不停蹄去找了郎中过来。 郎中把完脉问:“你们是从沧县来的?” 荷华答是,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样一句不相干的话。 没等她开口问,郎中又说:“是有什么样的急事,你们竟要让一个有身孕的人,在路上如此奔波?” 第145章 作践肚子里的胎儿 有身孕的人? 众人听到这句话,仿佛石化当场,全都忘记了反应。 沈南葵最为不可置信,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一手紧紧抓住郎中的衣袖,“你……你说什么?” 郎中惊讶道:“都已经四个多月了,你不知道?” 沈南葵神情惊愕,如遭雷击。 四个多月? ……难道她的孩子还在?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郎中,你没诊错脉吧,你确定……我还有身孕?” 郎中约莫三十多岁,白面微须,原本一副和气的模样,但听到这话,登时急了,站起身道:“夫人这话是何意,在下从医数十年,虽说医术不见得是顶尖,可区区喜脉,我难道还能断错?” “再说了,你这都有近五个月的身孕了,脉象稳当,随便找个医馆里的学徒,也能诊断出来,夫人说这种话,不是砸我的招牌吗?” 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沈南葵目怔口呆,惊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郎中继续数落,“我也真是奇了,你自个儿的身子,怀没怀孕,难道你就感受不出来,怎么可能都快五个月了,你却对此毫不知情,还敢这样长途跋涉,你这是难为自己呢,还是作践肚子里的胎儿?” 他“啧”了一声,摇头说:“孩子跟了你这样粗心的娘,也真是受罪……” 说完,他似乎仍觉得不解气,又用手虚点着同样一脸呆愣的蔡岭,“你应该就是她相公了吧?” “你说你,你家娘子疏忽大意也罢了,怎么连你也这样冒失,竟让一个有孕之人,跟着你在路上颠沛流离,孕妇的身子本就娇弱,哪受得了这种苦,你们今日若是再晚来一步,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可真就说不准了!” 郎中虽然脾气不好,但治病救人却不含糊。 快速地施针先给沈南葵缓解了难受,又开了药方,“这是一副安胎的方子,早晚各服两次药,再休养两日,便可无碍。” 又叮嘱说:“就算真有什么急事需要赶路,也别硬撑,身子要紧,该歇就歇。” 他看向蔡岭,“你一个大男人,以前不知道便罢了,往后可得体谅自己的娘子,毕竟她肚子里还怀着你的骨肉,女人怀孕本就辛苦,你也多上点心。” 蔡岭已不知该如何言语,只愣愣点头。 “我一定谨记。” 沈南葵自从知道腹中孩子还在,整个人就仿佛魂游天外似的,双手紧紧捂住小腹,脸上的神情一会儿像笑,一会儿又像哭。 郎中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瞧夫人这副样子,应该是头胎吧,如今都欢喜疯了。” 他起身要走。 荷华忙将人拦住,她看了看床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沈南葵,心里清楚,等姑娘一会儿缓过神,定是要将事情问个明白,所以,还不能让郎中就这么走了。 她把郎中拉到一旁,“郎中,您先别急,我还有些话想问问您。” “好罢,你说。” 荷华道:“我家姑娘一个多月前,曾服下一碗落胎药,郎中断定,孩子已经没了,如今却又被您诊断出喜脉,难道是说……当初那碗落胎药,并未对我家姑娘造成影响?” “她还喝过落胎药?” 郎中一脸狐疑,“不可能啊,若当真是落胎药,就算没有小产,对胎儿也必定有所损伤,可我方才诊脉,夫人脉象稳健,虽则有些动了胎气,但那也只是因为妊娠反应,再加上舟车劳顿所致的疲惫,才会造成这般现象。” 荷华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可她却不敢相信。 郎中拧眉思索片刻,又问道:“所以说,你们一直以为,是这位夫人腹中的孩子没了?” 荷华点头。 郎中面上透出几分不解,“这位夫人呕吐、水肿、昏睡倦怠,这都是怀孕女子才有的症状,如此明显,你们难道就没怀疑过?” 荷华摇了摇头,“这是近几日才出现的症状,在此之前,我家姑娘没有任何异样,所以,我们都只当她是身子弱,经不住赶路劳累,才会如此。” 郎中想了想问:“你家夫人可吃过什么药物?” “吃过!” 荷华不知想到什么,猛然点头说:“我家姑娘被郎中判定小产后,一直吃着那位郎中开的调理身子的药,直到前几日方停,与姑娘表现出异常的时间,恰好对上了!” “那方子可还在?拿给我瞧瞧!” 荷华闻言,连忙去翻行李,把药方找出来交给了郎中。 郎中看完后,啧啧叹道:“奇哉怪哉,这根本不是什么补药,而是一副安胎的方子,只不过,这张方子里,被人着重加了几味抑制妊娠反应的药材,难怪你们都察觉不出来……” 听得此话,荷华惊愕地瞪大眼,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居然,真是这样…… 见她这副样子,郎中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叹息一声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就现下看来,这位夫人以及她腹中胎儿,暂且都无大碍,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郎中走后,钟山去抓药了。 黑牛在客栈后院喂马,几个胡家的护院也被安排去了别处休息,房间里只有荷华和蔡岭守着。 蔡岭看着沈南葵的模样,心中滋味复杂,想劝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叹了口气说:“沈姑娘,你好生歇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便是,我的屋子就在你对面。” 说罢,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出了屋子。 过了好一会儿,沈南葵才似回过神,轻声叫道:“荷华?” “姑娘,我在这。” 荷华听到她的呼唤,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沈南葵的眼神终于聚焦了,冲着她微微一笑,而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荷华,他还在,我的孩子还在。” 荷华含泪点头,“没错,郎中说了,你和小主子都会没事的。” 沈南葵眉眼带笑,轻柔地用手抚摸着小腹。 “我说最近腰怎么粗了一圈,还当是吃多了,没想到却是他在肚子里,真是太好了,荷华,孩子还在,终归不是我这个做娘的负了他,失而复得,我该高兴才对。” 她语声轻喃,像是夹着无尽的欢喜,可脸上却滑下泪来。 “但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第146章 一开始就透着古怪 泪水一滴接一滴滚落,她眼中也满是迷茫,又重复道:“明明孩子还在,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荷华心酸不已,“我问过郎中了,他说李郎中之前给您开的方子,根本就不是调理身子的药,而是安胎所用,由此可见,您喝下的那碗落胎药,兴许……” 沈南葵神情中透着不解,“李郎中是永嘉郡主安排的人,我信他没有害我之心,可在当时,永嘉郡主是绝不可能对我手下留情的,他为何要冒险帮我?” 荷华想了想说:“定然是公子和李郎中早就串通好了,才能瞒天过海,既骗过去永嘉郡主,又保住了小主子!” 捋清这一切后,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顾逸川了。 “不对。” 沈南葵却摇头,“自我被掳去京城,顾逸川一直和我幽禁在一起,而且,李郎中出现之前,他并不知晓我已经怀有身孕,所以说,他应该没有时机去打点这一切。” “可若不是公子,又是谁呢?” 荷华面带困惑,“姑娘,你还记得,李郎中让我转告你的话吗,他说过,您失去的孩子,会以另一种方式再回到您身边,不就是暗指今日,您又重新诊出喜脉吗?” “由此可见,李郎中是个知情之人,而他最后一次给您诊脉时,又说了那么多公子的好话,料想公子定也知道实情,那么,若非是公子密谋这一切,从而保全了您,做这些事的又会是谁呢?” 沈南葵神情愣怔,“若真是他,为何他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姑娘,你想啊——” 荷华分析道:“王府手段通天,想要瞒过他们,定然万分不易,更别说是在永嘉郡主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一旦被察觉出破绽,公子的谋划岂不是全都白费了?所以,他才故意不与你通气,为的就是能叫永嘉郡主相信,你是真的小产了,公子再装出与您夫妻离心的样子,这样你才算真正安全了。” “你所言,倒也有些道理。”沈南葵点了点头。 “但……” 她眸中是一抹深深的忧色,“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并未真的小产,也就是说,她与顾逸川之间的隔阂本就不存在。 那他为何还要御前陈情,惹得陛下不快,从而被冷待搁置了,紧接着,他又凭着王府的举荐重新获得圣宠。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就算他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伤心决绝,和离后大病一场失望离京,他却什么也不做,甚至都没解释过一句,哪怕只是暗示呢? 她那么聪明,又怎会不明白他? 沈南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件事,仿佛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 永嘉郡主身份尊贵,为何却独独对顾逸川这个寒门书生,且又是有妇之夫的人紧抓不放? 事情揭露后,朝野震惊,有着贤王之称的景王却仿佛置身事外,任由永嘉郡主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跋扈手段‘除掉’了她腹中孩子,他们难道丝毫不惧骂名? 再者,陛下知晓这一切,可面对朝臣的弹劾、百姓的抗议,他却全然置之不理,未做处置,难道他就真的偏袒景王一脉至此? 沈南葵越往下想,越觉得透不过气,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我要回京,当面去问他。”她忽然说道。 “回京?” 荷华愣了一下,赶忙劝说:“姑娘,你别冲动,且不说咱们马上就到江南了,郎中说过,你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从这里往京城走,至少要二十来天,你和肚子里的小主子,都会受不住的!” 沈南葵目光坚定,“不,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一切,我要让他亲口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说过,只要他不负她,她便生死相随。 孩子还在,那么也就不存在顾逸川罔顾杀子之仇,背叛了她。 这些事背后的水太深,如果顾逸川真的受人所迫,那他现在的处境,一定面临着许多危险,他没有对不住她和孩子,那她,也就不能弃他于不管! 沈南葵匆匆起身穿鞋,往外走去。 一开门,却见蔡岭站在门外,手中还端着一碗药。 看见她出来,便说:“钟山把药熬好了,我替他送过来,你快喝了吧。” 沈南葵没有犹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有些歉然地说:“蔡先生,我恐怕不能跟你一道南下了,我有急事必须回京一趟,多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下回相见,我再好生谢过你。” 说完她便要走。 蔡岭却纹丝不动地堵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 沈南葵疑惑抬头,“蔡先生?” 蔡岭道:“郎中交代过,喝完药,你就该休息了。” 沈南葵皱眉,“我说过,我有急事,要立即回京。” 蔡岭低头看她,“你瞧瞧自己的这副样子,可还能经得起折腾?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腹中的孩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这个孩子定是好不容易才得以保全下来,否则不会连你都不知情,既然如此,你还敢拿他去冒险吗?” 沈南葵面色白了白,下意识伸手护着自己的小腹。 “不,我不会让孩子有事的,我既已知道自己的情况,一切自会小心……” 蔡岭打断她,“郎中说了,你已经动了胎气,让你好生休养,即便是要去只剩下几日路程的永州,也不可操之过急,更何况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见她神情已经动摇,他又说:“对你而言,这个孩子也算失而复得,你难道还想再失去他一回吗?” “不!” 沈南葵摇头,眼神坚决,“我一定会护着他,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这就对了。” 蔡岭放柔了声音,“那你就更应该听郎中的话,好生调养身子,我知道你想去见他,更想知道真相,可为了孩子,也请先缓一缓。再说,我们马上就到永州了,难道作坊的事,你就不管了?那可是你一手创办起来的买卖,你舍得将其抛下?” 第147章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荷华也劝:“是啊,姑娘,咱们不顾辛劳南下永州,不正是为了解决作坊之事吗,永州已近在眼前,路上你还在担忧陶姑娘的情形,想着该用什么法子才能将她解救出来,若此时调头回京,陶姑娘又该怎么办,您甘心把作坊让那些陶氏族人占去吗?” 对她而言,沈南葵去哪不重要,她只关心自家姑娘的身子。 眼下这副情形,姑娘绝不适合回京。 沈南葵有些踌躇不定,“可是,逸川搅进了景王和朝堂的浑水里,他在京城有危险,我不能就这么撇下他。” 蔡岭问:“这么说,你已经原谅他了?” 沈南葵没料到他会这样问,迟疑了一下才摇头,“孩子虽然还在,可他还欠我一个解释,所以,我并未原谅。” “既然没有原谅,又何必眼巴巴要去京城,说不定那位顾大人,兴许根本不想见你?” 沈南葵眉头一沉,看向他道:“蔡先生,你这话是何意?” 蔡岭立于门口,缓缓说道:“你的孩子还在,我虽不知这是怎么做到的,但那位顾大人,能瞒天过海,将事情做得密不透风,我信他不是个庸人,否则也无法在科举中夺魁。” “你刚才说,他搅进了朝堂之争,如果他做这些事别有动机,你贸然进京,岂非乱了他的谋划?” 沈南葵眼中露出担忧,“可他只身一人,如何斗得过那些位高权重之辈?” 蔡岭轻叹一声,“沈姑娘,不管他是被逼还是自愿,事已至此,或许你不在他身边,他反倒没有后顾之忧。” “我不在他身边,他才没有后顾之忧……” 沈南葵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脑海里忽然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她赶他离开青雨巷小院,他没有拒绝。 她退还定情信物,还写下和离书,他明明不想接受,却还是把东西拿走了。 她要离开,他赶来相送。 这是不是说明,他清楚自己的每一步抉择,知道她一定会走? 否则,那一日,他又何必怀揣着金条来送她出城? 沈南葵只觉得事情渐渐明了…… 蔡岭继续说道:“沈姑娘,你这是关心则乱,才没有注意到更多,其实仔细想来,如果事情真的这般复杂,兴许就连你离开京城,也是他谋算中的一环。” 半晌,沈南葵叹了口气。 “好,我不去京城了。” 听到这话,蔡岭挺拔的身形终于动了,让开两步说:“这就对了。” 沈南葵点头道:“他说过,下次再见,会把一切都向我解释清楚,如果事情真的另有隐情,那么我等着便是,毕竟……”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她还要好好护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 看她终于想通,蔡岭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如果他真的没有负你,那你应该相信他,就像往常,你同我说起他时一样。” 还记得她被歹人掳走,那一夜,他救了她,那是她第一次跟他提起顾逸川,言语之间,满是骄傲和信任,甚至都敢在没见到皇榜之前,就笃定她的相公一定高中了。 蔡岭想到这,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酸楚。 没等她答话便又说:“沈姑娘,你这几日都未好好进过饮食,眼下服了药,正好吃些东西,否则身子该受不住了,方才我见钟山,借了客栈的厨房做吃食,这会儿想是也做好了,我去给你端来。” 沈南葵忙拦住他,“蔡先生,这几日已是麻烦你太多,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了,这些小事,就让荷华去吧。” 蔡岭定住脚,“故交之间,何须言谢?” 他倒也没有坚持,见荷华下楼去了,嘱咐了一句让沈南葵好好歇息,便回了自己屋子。 …… 沈南葵在客栈休养三日,身体也基本恢复了,一行人复又启程。 这一回,郎中重新给她调整了安胎药的方子。 李郎中先前给她开的药方,之所以只让她吃一个月,是因为,那药里刻意加了几味药材压制妊娠反应,若是用药久了,不利于胎儿在母体生长,生出来的孩子极有可能会先天孱弱,因而这个方子,最多吃一个月便要停药。 而郎中新开的药方,就比较温和了,只是为了安胎养身所用,没有什么多余的功效,所以沈南葵在路上,还是时不时会困倦恶心,但却不至于多么难受。 行进四日,终于到达永州境内。 沈南葵除了脸色白了些,精神头倒一直不错,众人没有耽搁,径直赶往永州城的方向。 云溪古镇是在城外,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先确认陶姑娘的安全,毕竟,她是自己生意上的合伙人,更是赤霞胭脂这门买卖能够存续下去的重要一环,自己可不能让她出什么事。 排队进城的途中,荷华望着来往行人,处处都觉得新鲜。 “姑娘,江南的气候还真是与北方不同,这才初夏,我穿着单衣竟都觉得热了,你瞧,这些江南女子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料,我怎么像是没见过呢?” 沈南葵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过去,笑着说:“我也没见过,但我猜,这应该便是江南特有的软烟罗。” “软烟罗?” 荷华摇头,“我去过京城不少布庄,却没听过这一名字。” 沈南葵解释道:“软烟罗由蚕丝织造而成,质地轻软透凉,风格雅致,乃是罗中上品,所以相当少见,用它制成的衣裳,穿在身上清凉舒适,最适合做夏裳不过,我们常在北方,京城的气候并不似江南这般暑热,所以除了皇亲贵胄,鲜少有人会用到软烟罗这般名贵的料子,往往卖家都是将其收藏在盒子里的,并不往出摆,自然布庄的柜面里也就少见。” 以沈家的名声地位,的确用不起软烟罗这种料子。 但前世她在侯府,却是见了不少,软烟罗颜色素雅,质地轻薄,不管是用来做衣裳还是糊窗户,都极为美观。 荷华喃喃道:“真没想到,这软烟罗里面竟有这么多门道,难怪用它做出来的衣裳这般好看……” 沈南葵笑说:“你若喜欢,进城后我买一匹给你裁新衣。” “不不不!” 荷华连忙摆手,“姑娘,这可不行,这么好的料子,让我穿岂非糟践了?倒是姑娘您,定能衬得起软烟罗的名贵!” 沈南葵摇头,“你和钟山都跟着我到江南了,只要有我的,自然也有你们的。” 荷华却还是推拒,一副不忍暴殄天物的神情。 沈南葵无奈道:“好罢,即便舍不得把软烟罗穿在身上,也还有杭罗和花罗,这等气候,不穿些轻薄的衣物怎么受得了?” 尤其她怀着身孕,更为怕热,就这会儿原地在车上等候的功夫,已出了一身薄汗。 荷华心疼地用袖子给她扇风,“姑娘怀着身子,也是遭罪了。” 这时,沈南葵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第148章 不如假称是我娘子 扭头看向她道:“荷华,我怀着孩子,郎中说,过了五个月之后,肚子会一天比一天大,你再这样叫我,只怕有些不妥。” 荷华一想也是。 姑娘这个称呼,一听就是没嫁人的女子,自家姑娘若大着肚子,却被她这样叫着,落在旁人耳中,只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闲话。 可是,自家姑娘已经与公子和离了,虽然按目前来看,事情出现了新的转机,但两人到底还没有和好,她一时不由也为难住了。 “那我该怎么叫呢?” 沈南葵想了想说:“永州这条线,之前一直是顾大哥在跑,云溪古镇那边,只怕也知道我这个东家的身份,咱们在永州人生地不熟,贸然去撇清反倒不好,和离的事,索性在这边也没人知道,你就还是以夫人称呼我吧,一则方便咱们在外行事,二则也是给腹中孩子一个名分,不至于害他遭人非议。” 荷华点了点头,“这样也好,那我这就去给其他人知会一声。” 她刚走,沈南葵一转眼,却见蔡岭在不远处站着,便伸手招呼,“蔡先生。” 蔡岭本欲转身离开,听见她的声音,还是走了过来。 有些僵硬地微笑了一下,“沈……夫子。” 沈南葵一愣,“蔡先生听到我方才说的话了?” 蔡岭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然说:“你与他还未和好,你若是觉得,顶着顾夫人的名号为难,不如假称是我娘子。” “啊?”沈南葵愣住。 蔡岭面色也有几分不自然,解释说:“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着,反正你我也已假扮过数次夫妻了,不多这一次,你若是想做什么事,有夫君陪候在侧,旁人自然不敢小觑,而且,我虽然不看重虚名,但蔡岭这两个字,也算小有几分名气,说不定你正好能派上用场。” 沈南葵从惊讶中回过神,“蔡先生的这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尚未婚配,我不能损了你的清誉,所以还是算了。” 蔡岭也没有坚持,“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也是一个提议罢了,如何抉择,还看沈夫子自己。” 沈南葵展颜一笑,“不管如何,都谢谢你为我所做的这番打算,对了——” 她从马车下来,眺望了一眼前方,只见长长的队伍似乎毫无变化,不由问道:“蔡先生,你方才是去城门口看了吗,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进城的队伍为何如此缓慢?” 蔡岭道:“沈姑娘无需担忧,城门守将正在挨个比对逃犯,只怕进城还得费些功夫。” “原来如此。” 沈南葵点了点头。 若因为抓捕犯人而限制出行,倒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等着了。 低头间,她仿佛瞥到蔡岭身上有抹艳色一闪而过,心里不觉有些诧异。 蔡岭向来是一袭白衣,不染凡尘,腰间除了佩剑,从不佩戴什么花哨的饰物,那这抹娇艳的颜色,又是什么东西? 好奇之余,她不由留神去看。 只见蔡岭一手背在身后,似乎是想藏匿手中的东西,可那条从他腰间探出来的花枝,还是出卖了他。 沈南葵眉眼含笑,指着那支花打趣道:“蔡先生身为画师,拈花弄月本是寻常,又何需遮遮掩掩呢?” “拈花弄月?” 蔡岭清冷的神情漾起一丝浅笑,挑眉道:“方才听沈夫子,对这江南的衣料颇有见解,知之甚多,怎么却不知永州的习俗?” “哦,什么习俗?” 蔡岭将身后的花拿出来,“永州盛产鲜花,所以自古以来,不论男女,皆有簪花的习俗,方才我去前面打探消息,看到队伍里有位挑着担子的卖花郎,我瞧木槿花开得最好,便挑了这一枝来。” 沈南葵愈发笑得眉眼弯弯。 “男女不论?果真如此的话,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从未见过,清冷如谪仙的蔡岭,居然会主动簪花? 这等难得一见的画面,她自然不能错过。 见她眼中满含期待,蔡岭不由失笑,“蔡某何需簪花?” 他本意是想说,他一介男子,又非永州人氏,没有簪花的必要。 沈南葵却会错意了,有一丝失望地叹道:“也是,蔡先生若真把这花簪到鬓边,以蔡先生的风姿,说不定将这木槿的颜色都压下去了,让旁人到底是看花好呢,还是看人好呢?” 蔡岭眼底映着笑意,面上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夫子之巧辩,当真无人能及,这木槿蔡某是不敢要了,沈夫子若不弃,就转赠给你吧。” 说罢,把手中的木槿花递给了她。 沈南葵笑笑说:“既然蔡先生不要,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支木槿当真开得极好,叶子翠绿,淡粉色的花瓣呈盛开之态,含芳吐蕊,让人一见便心生喜爱。 她挑了其中一朵花摘下,插到了鬓边。 蔡岭淡淡看了一眼,微笑说:“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含辉吐曜,灿若列星,这鲜花还是应该衬佳人。” 他这句夸赞未免太过。 沈南葵面颊一红,这才发觉,自己戴了他送了花,似乎有些不合礼仪? 但现在取下也是不好。 正感为难,蔡岭忽说:“队伍动了,我去牵马,沈夫子也上车吧。” 沈南葵点了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观他神色却毫无异样。 难道,是她想多了? 第149章 是因为她杀了人 永州城下,城门守将拿着通缉犯的画像,一一与行人比对,凡有相似者,皆被带去了一旁盘问。 沈南葵经过时,扫了一眼那张画像,只见上面是一个中年男子,相貌平平,并不出奇,唯独下颌角有一道寸许长的刀疤格外醒目,给那人平添了几分戾气。 进城后,沈南葵才说:“如此大费周章地捉拿此人,也不知他犯了何事?” 蔡岭摇头,“这就无从得知了,不过看样子,此人似乎还未进城。” 犯人若在永州城内,官府抓捕他应该是严查出城之人,而非入城之人,由此可见,这个通缉犯如今并不在城中。 沈南葵点了点头,“官府这般阵仗,只怕他一旦现身,立即就会被捕。” 蔡岭道:“他若是个聪明人,就该躲得远远的。” 两人闲谈几句,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几人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落脚,没歇多久,沈南葵便要出门打探消息,却被蔡岭拦下。 “沈夫子,你是有孕之人,不宜劳累,好生在客栈歇着就是,打探消息的事,有我和黑牛足矣。” “这……” 沈南葵敛容,缓缓摇头说:“蔡先生,这一路上,承蒙你的关照,眼下已到了永州,我万不可再因私事耽搁你,况且,你还要去苏州,从永州到那儿也有三五日的路程,蔡先生才该歇一歇,以待上路。” “我去苏州并无要事,不用急着走,倒是你,一个人在永州,还要跟衙门打交道,只怕多有难处,我索性帮你处理完这里的事,再去苏州也不迟。” “这怎么行?” 沈南葵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蔡先生,你已经帮了我数次,不必再对我付出这么多,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了!” 她这一脸受之有愧的神情,看似恳切,实则拒绝。 蔡岭胸口忽而有些发闷。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睿智冷静,果敢坚韧,似乎这世上就没有她做不好的事。 按理说,永州这些事于她而言,的确不算什么棘手的问题,可他就是想护着她,不忍看她如此辛苦。 尽管……她心里有别人,且还怀着那人的孩子。 蔡岭面上没什么表情,“当日,是你帮我解了乐康公主之危,救了我一命,所以,我为你做的这些事,也算不得什么,况且,蔡某一生最重情义,我早说过,故交之间不必言谢,沈夫子这般生分,难道是不把蔡某当朋友?” “当然不是!”沈南葵忙说,“蔡先生至情至性,能与你结交,是我的幸事。” “那就无需再说这些客套话,我也听烦了。” 蔡岭面色不虞,仿佛又回到当初月下相见时,那副冷酷的模样。 见他生气,沈南葵有些悻悻然。 或许是蔡岭这些日子始终和颜悦色,让她险些忘了,他其实是个脾气不好的人…… “好,那我便不说了,只将这些都记在心里,来日蔡先生若有需要,我定义不容辞。” “嗯。” 蔡岭淡淡点了下头,就出了屋子。 沈南葵愣了一下才忙吩咐说:“钟山,你跟着蔡先生一起,去探探陶姑娘的情况。” 虽然她接受了蔡岭的帮忙,但这毕竟是自己生意上的事,也不能事事都靠着人家。 钟山去了之后,她又叫来荷华。 “荷华,江南气候与北边不同,你拿着钱,到近前的成衣铺子,给我们每个人都置办两身轻薄些的衣裳来,记住,蔡先生只穿白衣,料子要最好的,别弄错了。” “江南最好的料子,那不就是软烟罗吗?奴婢省得了!” 沈南葵笑笑说:“胡家那几名护院,为他们置办寻常衣物即可,不必太好,也不能差了,你与钟山却可捡自己喜欢的来,我身边如今就只有你们两个,软烟罗虽名贵,但我还不至于委屈了你们。” 难得看到荷华对一样东西如此钟爱,眼下自己又不缺这点钱,怎能不成全她? 荷华心中感动,泪水都盈到了眼眶,却被她逼了回去。 “夫人,荷华知道你对我好,但这软烟罗做的衣裳,奴婢还是不穿了。” 衣料有三六九等,人也一样。 自家姑娘虽然对她一视同仁,甚至连卖身契都没有要求她签,让她仍旧保留着良籍,但她却知道自己的身份,正是因为姑娘对她好,所以她才更要忠心做事,不能恃宠而骄。 软烟罗如此名贵,若被她穿在身上出去见人,未免太过招摇。 自家姑娘一惯低调,自己如何能给她招惹是非? 见她坚持,沈南葵也不强求,只说:“好罢,等到事情解决,我再挑些别的好东西给你。” “谢谢夫人!” 荷华欢喜道了谢,便匆匆出门办事了。 直到下午天将黑时,两拨人才前后脚回到客栈,沈南葵早已让小二准备好吃食,众人吃完饭,才坐到一起商议正事。 胡家的四个护院看到沈南葵为他们准备的衣物,心里十分感激,说了好些客气话,才回屋休息去了。 蔡岭收到衣裳,倒是没说什么,只叫黑牛拿下去收好。 两人坐在客栈二楼的窗边喝茶,沈南葵问:“蔡先生,打探到了吗,陶姑娘的情况如何?” 蔡岭眸中略带一丝忧色,摇了摇头说:“只怕不太乐观。” “这是什么意思?”沈南葵追问道。 蔡岭面色凝重,叹了口气,“还是叫钟山给你说吧。” 那位陶姑娘情况复杂,他怕她失望,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 沈南葵忙把目光投向钟山,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陶姑娘究竟是因何被抓的?” 钟山苦着脸道:“夫人,我们费了好些功夫,才打听到,陶姑娘被抓……是因为她杀了人,如今正关在死牢里!” “杀人?” 沈南葵一下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 钟山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原也不肯信的,陶姑娘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会杀人?我怕那狱卒别是说错人了,还特意问过他,那位死牢中女囚犯的面貌,狱卒说,那女子脸上有一大片红色胎记,相貌丑陋,正是陶姑娘无疑啊!” 第150章 疑点重重 沈南葵一下愣住了。 “竟然真的是她……” 好半晌,她才摇了摇头,“我虽没见过陶姑娘真人,但以我对她的认识,她的性子隐忍宽容,否则不至于受人欺负多年而不反抗,她绝无可能杀人行凶,这其间必定有误会。” 她望向蔡岭,“蔡先生,不知你们可还打听到了什么?” 蔡岭眉头微微蹙起,“要说这件案子,也的确有些古怪之处。” “哦?” “那位陶姑娘,虽然被控告杀了人,又打入死牢,可衙门却并未对她下达判决。” “没有判决?” 沈南葵眼中露出思索之色,“若无证据,衙门不会将陶姑娘收监,杀人乃是重罪,依律是该判处秋后问斩的,现在这般……是不是说明,案子本身就存在疑点?” 所以,衙门才没有立即判决对陶姑娘的刑罚? 蔡岭点头,“照此看来,极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沈南葵又问:“那你们可问清楚了,陶姑娘杀了何人,又是被何人指控杀人的?” 蔡岭道:“天晟的案子,若不牵扯冤假重案,都是公开审理的,这个倒是不难打听,据知情人所说,陶姑娘杀的人是她一位族叔,到衙门报案抓她的人,也是那位族叔的儿子。” “果然是陶氏族人!” 听到这个答案,沈南葵并不意外。 陶姑娘一入狱,陶氏族人就出来抢占作坊,事情若跟他们没关系,那才叫见了鬼了。 只是,她有些想不通,他们是怎么给陶姑娘扣上一个杀人罪名的? 蔡岭倒了杯茶给她,“你怀着身孕,莫要动气。” 而后又给了钟山一个眼神。 钟山会意,将他们打探来的消息,口齿伶俐地说给沈南葵听。 那位陶氏族叔家计艰难,知晓陶姑娘在镇上开作坊做买卖赚了钱,便上门寻求帮助,希望她看在亲戚的份上,能够拉自家一把,可陶姑娘却不愿意,屡次将陶氏族叔赶出家门,有一次,陶氏族叔见她如此不敬长辈,不由也动了气,两人起了口角之争,陶姑娘一怒之下,便失手将人打死了。 听完这些,沈南葵问道:“你们确定打听到的消息是失手将人打死,而非砍死、刺死、下药毒死?” 钟山点头,“是失手打死,死者的儿子便是这般控告陶姑娘的,不会有错。” 沈南葵不禁觉得有些荒谬,讥讽道:“陶姑娘一个不会功夫的弱女子,有什么本事,能失手将一个成年男子给打死,这不可笑吗?” 钟山也有些想不通,挠了挠头说:“可是,陶姑娘动手的那一幕,云溪古镇有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了,是以她无法抵赖。” “那大家可看到,那位族叔当场断气?” “这倒没有,听人说,那位族叔被抬回去,是卧床两天后,才咽气的。” 荷华也听出了古怪,皱眉道:“既然当时没死,那怎么能把死因归在陶姑娘身上呢?” 钟山道:“我也觉得奇怪,可那人就是死了,除了被陶姑娘打过,又没有别的原因,那么陶姑娘自然就被认为是罪魁祸首。” 沈南葵默然半晌,忽然说:“事情真相如何,或许还是要问问陶姑娘,我得见她一面。” 衙门都未下达判决,可见这件案子的确存疑,陶姑娘十有八九是冤枉的,她得想法子把她救出来才行。 听到这样说,钟山面色却黯淡了下去。 “夫人,收了我银子的那个狱卒,只能帮我确认,死牢里的人是陶姑娘无疑,我也问过是否可以探监,可他却说,死牢里的囚犯是不允许探视的,就算塞银子也不行……” 蔡岭心中微叹一口气,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有直接告知于她的原因,尽管案子疑点重重,可想要救陶姑娘,依旧不是一件易事。 沈南葵眉头也拧了起来,心里快速地盘算着。 “狱卒不行,那狱监呢?只要能够通融,多少钱我们都出。” 钟山却还是摇头,“我都打听过了,若我们是永州人氏,事情说不定还好办些,可我们全是外地人,贸然要见一个死囚,根本没有门路可走。” 沈南葵的心也沉了下去,一时没了主意。 见她这般,蔡岭目光闪了闪,忽然说:“狱监往上,还有同知和知州,不如我们从他们身上想想办法?” 听他这样说,沈南葵眼前一亮,“蔡先生,你……” 蔡岭淡淡一笑,“我早说过,蔡某的名字能起到几分作用,就是不知,这一回是否可以帮到你。” 但沈南葵只高兴了瞬间,就又目光坚决地摇了摇头。 “蔡先生,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坏了自己不近公门的规矩。” 闻言,蔡岭神色更柔和了几分。 “沈夫子,蔡某立下的规矩,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就如同上一次,我宁死不愿接公主府的请柬一般,但这个规矩,却并不是让我一辈子不与任何官宦出身的人打交道,譬如你,亦是官员之后,但蔡某却视你为故交好友,因为我们只是朋友,你更是从未借用蔡某之手,谋得任何好处和声名。” “现在的情形,亦是一样,我不会因为任何事去讨好公门中人,可这并不代表,我的画作不能在这里流传出去,不代表蔡岭这个名字,不能为你所用。” 他的画从没给过官家人,可仍有不少权贵手中收藏着他的作品。 只因他将东西送出去之后,便不会干涉旁人对这幅画的处置,所以,他的画作亦是在各处流通的。 沈南葵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蔡先生,你是说你并不出面?” 蔡岭含笑点头,“没错,你我既为故交,我赠画于你也是常事,至于你要用来做什么,那我可就管不着了。” 沈南葵眼中涌现一丝喜色。 “若能如此,那当真是再好不过!” 蔡岭在天晟朝名声显赫,若真能用他的画作,敲开永州城父母官这条门路,必定比买通一个狱卒好处更多,对陶姑娘的案子也大有帮助! 第151章 与官府的人牵上线 事情说定,天色也不早了,几人各自回房歇下。 第二天一早,沈南葵吃过早饭后,让荷华把客栈的小二叫了来。 这小二年纪不大,却一脸机灵样儿,一见沈南葵便笑眯眯地打躬问好,“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沈南葵笑着问:“小兄弟怎么称呼?” 小二有些意外,自己就是一个跑腿打杂的粗人,来住店的客人还鲜少有人问起他的名字,尤其还是这样一位端庄和气的年轻夫人,不由恭敬应道:“回夫人话,小人名叫丁六。” “丁六,昨日我住进店里就发现了,客栈中有这么多伙计,掌柜却唯独对你处处提点,足见他对你的器重,这也说明,你是个可靠之人。” 丁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夫人过奖了,小人可经不起您这般夸赞啊!” 话虽这样说,可他嘴角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沈南葵笑了笑,“丁六小兄弟,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对这永州城的事不甚熟悉,眼下请你过来,正是想跟你打听一些消息。” 丁六听她用的是‘请’字,心里更觉得高兴。 毕竟,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受人呼来喝去得多,还从没有被人这般以礼相待过呢。 “夫人太客气了,您尽管问便是,但凡是小人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 沈南葵冲着荷华点了点头,后者取出一块碎银子给到丁六手中,笑说:“小哥,我家夫人也不好白打搅你干活,这点心意,还请收下。” 丁六受宠若惊,拍着胸脯道:“夫人,若说打听消息,那您可算是找对人了,小人自幼便在这家客栈干活,到今天已经十多年了,城中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那真是再好不过。” 沈南葵微笑示意他坐下,才说:“是这样的,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商贾,眼下生意上遇到了一些难事,需要官府的人出面打点,可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知如何才能与官府的人牵上线,不知小兄弟可知晓什么门路?” 她对永州官府一无所知,就算要送礼,也得先打听清楚情况,才能让蔡岭的画发挥最大价值。 “官府的门路?” 一听官府二字,丁六顿时有些心虚,后悔自己刚才把牛皮吹大了。 赧然笑了笑说:“夫人要打听的消息,还真不是易事……” “连小兄弟也不知道吗?” 丁六面露思索,片刻问道:“不知夫人想搭上哪位大人的线?” 沈南葵道:“不拘哪位,只要手里有实权,且可靠便是。” 丁六想了一阵子,喃喃说:“要说这永州城最有权力的,那肯定是州尊大人,但咱们这位州尊,那可是铁面无私,最为正直不过,所以他这里的礼,恐怕是不好送出去。” 说起州尊时他一脸崇敬,足见这位知州在永州百姓心中的地位。 “判官大人倒是好与人结交,可他只知吃酒玩乐,不知有多少人求他办事,钱花了礼送了,却是打了水漂,旁人还没地方说理,毕竟,若真查算起来,贿赂官员也是桩罪名……” 沈南葵略感惊讶,“还有这样的事?既然有这么多人吃了亏,怎么却没人去告发呢?” 丁六叹道:“夫人,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这位判官大人虽则算不上清廉,但在州尊治下,他也算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况且,他收受好处往往都打着结交朋友的旗号,又没真的替人办事,所以州尊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理会这些事。” “原来如此……” 沈南葵眉头微微蹙起。 永州知州的门路不好走,这位判官听起来又是个拿钱不办事的主,她可不想辱没了蔡先生的佳作。 难道说,还是要先在市面上放出消息去,等他们自己找来? 可这样也太慢了。 作坊那边倒是可以先放放,但陶姑娘在牢中的情形,却还不知如何,若拖下去,她有危险怎么办? 正思量着,又听丁六说道:“夫人,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州尊廉直,判官贪婪,不过,咱们永州的同知大人,却恰恰与二人不同,他为政公道严明,私下待人却又极为宽和,夫人若是求他帮忙生意上的事,说不定他会答应,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夫人,小人听掌柜说,这位同知大人不日就要调去京城了,这几日正在家中宴客,您若想送礼,可得抓紧了,若是等到他卸任,还能不能帮上您的忙,可就不一定了。” 这个消息对沈南葵来说,倒极为有用。 “我知道了,多谢小兄弟告知。” 丁六挠头笑道:“能帮到您就行,夫人,那若无别的什么事,小人就先去忙了,有需要您再叫我!” “去吧。”沈南葵微微一笑。 等他走后,荷华才说:“夫人,丁六的消息可靠吗?” 沈南葵道:“这些人尽皆知的事,应该不会有错,事不宜迟,陶姑娘还关在牢里,我们这就去会会那位张同知。” 一路到了张府。 这里果然如丁六所说,往来客人不断,门房站在外面迎来送往,一直未曾停歇。 沈南葵好不容易才等到个空档,过去道明来意。 张府的门房是个老者,没听说过蔡岭的名字,只问到沈南葵没有请柬,便不肯放她进去。 “我家大人不见生人,夫人若无请柬,还是请回吧!” 沈南葵也不生气,仍旧让荷华给门房塞了银子,笑说:“老伯先别急着撵人,你只需告诉张同知一声,说有人携蔡岭真迹敬献于他,他自会见我。” 门房见她气度不凡,又收了她的好处,就应下了。 “好罢,通传可以,但大人肯不肯见你,这我就说不准了。” 意思是不论事情成不成,好处都不退。 他回身叫来一个小厮,把沈南葵的话交代给他,便让小厮去传话了。 沈南葵安静在张府外等着。 那小厮一路到达正在宴客的前厅,对着张同知耳语了几句,话刚说完,张同知便惊讶地叫出了声。 “什么!蔡岭的真迹?” 第152章 再无其他疑点 此言一出,整个前厅都静了静,而后纷纷议论起来。 “张大人,你说什么,蔡岭,是那个天晟朝第一画师蔡先生吗,他也来了?” “蔡先生到永州了?那我可得赶紧下帖子,择日前去拜会。” “不对不对,张同知方才说的是蔡岭真迹,而非真人,难道是有人来向张大人送礼?” “……” 张同知也处于愣神之中,看了那小厮一眼道:“你再好好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厮也没想到,蔡岭这个名字,竟能让这么多贵客同时色变。 小心翼翼地说:“回禀大人,门外来了一位年轻夫人,说要将蔡岭的真迹敬献给您。” 众人纷纷面露惊奇。 “还真是蔡先生的真迹!” “张大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啊,如今升任京官,竟连蔡岭都来向您道贺!” “欸!这位蔡先生天性不羁,又不与公门中人打交道,未必就是他送的礼,不过,这若真是出自他笔下的画作,倒也难能一见。” “张同知,您可别小气,千万也叫我们跟着一起饱饱眼福啊!” 众人说笑着,张同知心中也激动不已,忙说:“快去将人请进来,让夫人代我好生招待。” 不多时,沈南葵便被请进了偏厅,由张夫人亲自接待。 说来说去,其实也就是盘问她的来意。 毕竟,她一个外地人,跟张家又没有交情,贸然上门送来这么一份珍贵的大礼,绝不可能无所图谋。 所以,就算张同知再想要蔡岭的真迹,也得先掂量清楚了再说。 面对张夫人的打探,沈南葵倒也没怎么隐瞒,双方闲聊了一阵,张夫人见她谈吐不俗,气度从容,所求也只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就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张夫人小坐片刻,借故告辞,过了会儿,却是张同知进来了。 “原来是新科状元顾司业的夫人,有失远迎,真没想到啊,顾夫人在永州竟然也有产业。” “张大人,妾身有礼了。” 京城发生的事,永州这边的人未必知道,但新科状元的名号,永州官府却是定然知晓的,所以,沈南葵倒是没客气,直接用了顾逸川的名号。 张同知笑着说:“顾夫人真是客气,只是要去探监而已,区区小事,知会张某一声便是了,何需送来如此厚礼?” 沈南葵心说,若不用蔡岭的名字先叫他引起重视,自己就算搬出顾逸川,地方官员也未必肯买账。 “这于张大人是小事,可对妾身而言,却是顶要紧的事,不瞒张大人,此番见您,除了想去探监,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顾夫人请说。” 沈南葵道:“顾大人身为永州同知,掌管一州刑狱诉讼,陶姑娘这桩案子,正是您亲自负责的,此案一直未下判决,我知您定也觉得里面有诸多疑点,陶姑娘她极有可能是被人陷害,所以妾身恳求您,能够严查此案,还陶姑娘一个清白。” 张同知听她这样说,默然片刻才缓缓开口。 “这件案子是我负责的没错,本官也觉得,以陶氏的身量体格,不足以失手打死一个成年男子,可本官多方查证过了,死者一无疾病,二未跟旁人起过冲突,除了被陶氏踹过一脚,以致于脏器破裂,两日后身亡,便再无其他疑点。” 沈南葵怔住,“可这不可能啊……” 壮年男子都不一定一脚将人致死,更何况一个瘦弱的姑娘,除非陶姑娘天生神力,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不然她过往何至于受人欺负? 张同知叹了口气,“顾夫人,想必你已知道,我不日便要回京述职,在我走之前,需把这件案子了结,但以现在来看,并没有其他突破口。” 沈南葵心里一惊,“所以,陶姑娘她……” 张同知点了点头,“是她伤人在先,陶氏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沈南葵缓了缓才问:“不知张大人最迟何时下达判决?” 张同知沉吟道:“眼下已是六月初九,月底本官便要动身,所以,最迟六月二十五,这件案子必有一个结论,否则,我也无法向死者家属交代。” 沈南葵正色道:“既然如此,在这剩下的半个月里,还请张大人保全陶姑娘一二,我会想法子再去找寻证据。” 张同知看了她一眼,有心想说,连他手下的差役都没有办法,更何况她一介女子,又能查出什么来? 不过他到底没这样说,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知晓了沈南葵的目的,他也算放下心,转而目露热切地问起了蔡岭字画的事。 沈南葵把字画拿出来,笑着说:“早听闻张大人是风雅之士,最喜收藏书法字画,这一卷乃是蔡先生所作的云岭秋色图,今日我便将其献于张大人,这幅画到您手中,才不算被辱没了。” 张同知望着这副云岭秋色图,眼睛都快要直了。 他虽没有沈南葵奉承的那般好听,但身为文人,哪个不知蔡岭之名,哪个不以能拥有一副蔡岭真迹为荣? 尤其蔡岭为人倨傲,不喜与公门结交,要想得到一副他的画,往往得费不少周折,可不是光花钱就能买到的,而且,听闻蔡岭前段时间在京城,还拒绝了乐康公主的邀请,公主亲自下令,不许官员为难蔡岭,自此之后,蔡岭名声再度暴涨。 如今,自己能手握蔡岭真迹,这可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等到了京城,说不定还能将这幅画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过奖过奖,顾夫人真是太客气了!” 虽是在回应沈南葵的话,可他的眼神始终没离开那幅画,啧啧叹道:“蔡先生笔下的云岭秋色图,茂林修竹,移步换景,色彩浓丽而不失清雅,笔触精谨,细致入微,当真无人可比!” 他忽然抬头,“顾夫人,前厅的客人知道你带来了蔡先生的真迹,也都等着一睹为快,不知本官可否拿此画,与众人共赏之?” 沈南葵欣然点头,“画已属于您,怎么处置,全看您心意,时候不早,妾身也该告辞了。” 听得此言,张同知会意,冲着身边长随小声交代了几句。 又说:“本官已打点妥当,顾夫人若要去探望陶氏,自会有狱监接待你。” “多谢张大人。” 离开张府之后,沈南葵直奔州衙大牢。 第153章 都是苦命人 狱监得了张同知的授意,对待沈南葵十分客气,知道她要见的人是陶氏之后,却幽幽叹了口气。 “唉,说起来,那女子也是个可怜人。” 沈南葵见他神色有异,像是另有什么隐情,不由问道:“此话怎讲?” 狱监摇了摇头,“等您见到她,自就明白了,也幸好有人来看她,否则啊,我真怕判决还没下来,她就先走在了她娘的前面。” “陶姑娘的娘怎么了?”沈南葵面露疑惑。 狱监见她似乎毫不知情,这才说道:“自从这陶氏被关进死牢,她娘便日日跪在衙门前,闹着要替女儿伸冤,像她这样扰乱公堂的人,按理是该打出去的,可同知大人瞧着她可怜,便没让人动手,只吩咐了不必理她。” 说到这,他眼中露出一丝怜悯。 “听说这陶氏在犯事前是个生意人,应该也不缺钱才对,可她娘这些日子在永州,竟是连一家客栈都住不起,每日都只睡在衙门墙根下,靠着大家的施舍度日,这与乞丐有何异啊?” “怎会如此!” 沈南葵目光一沉。 不用想都知道,这定是那些陶氏族人所为。 她心里越发确定,陶姑娘是受人陷害的。 否则,怎么会陶姑娘才刚一入狱,陶氏族人便急着抢占作坊,陶姑娘的母亲一介妇人,又如何能守得住自家的财产? 赤霞胭脂在沧县销量极好,陶姑娘拿的分成也不低,她母亲绝不可能没钱花,若不是受到陶氏族人的欺凌逼迫,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她们母女俩,是被人吃绝户了! 狱监喟叹一声,“不瞒您说,前两日我还去瞧过这妇人,唉……她瞅着也是个病秧子,在外面风餐露宿熬了这么多时日,全凭一口气吊着,如若过些天再听到陶氏的判决,只怕连她也撑不住了。” “这对母女,一个在里面受罪,一个在外面苦熬,都是苦命人啊!” 说着话,也走到了位于州衙大牢最深处的死牢。 狱监指着过道尽头的一间牢房说:“那陶氏就在里面。” 沈南葵看过去,只见那间牢房不大,却也关了十来个人,清一色全是女囚。 牢房光线昏暗,这些女囚蓬首垢面的,一时也分辨不出谁是谁。 沈南葵皱眉,“我听闻死囚都是分开关押的,怎么里面却这么多人,难道这些女子,也全都犯了死罪?” 狱监解释道:“那倒不是,只不过这牢中女犯少,且关押女犯,也有一些避忌,所以历来便是将她们全都安置在一处的。” 他走上前,用刀鞘敲了敲牢门,喝道:“陶氏,有人来看你了!” 却没有人应声。 狱监无奈,只得又喊了几声,“陶氏,陶氏,为何不答?” 牢里传出一阵哄笑,但依旧没有人出来。 见此情形,狱监像是明白了什么,冷下脸道:“让你们一个个安分些,都听不进去吗,莫不是还想吃鞭子?” “我们什么都没做,官爷可别冤枉人!” 一个体型肥壮的女囚,说完这句话后,抬脚踢了踢缩在墙角里的一道身影,“喂,丑八怪,官爷问你话,你怎么不吱声?” 沈南葵这才看见,最里面竟然还藏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单薄,把自己蜷成很小一团躲在墙角,哪怕被人一脚踢翻在地,也只是默默爬起来,又重新蹲好。 她左眼到额头的位置,有一大片胎记,尽管牢房中昏暗无光,看起来也格外醒目。 正是陶姑娘无疑。 沈南葵正想出声,方才踢了陶姑娘一脚的那个肥壮女囚却又说话了,她似乎不满陶姑娘的这副态度,拎起她的耳朵说:“说话呀,哑巴了?” 陶姑娘看了她一眼便连忙收回目光,似乎很是畏惧面前之人。 “我没杀人……” 她嘴里只重复着这句话。 肥壮女囚嗤笑一声,“丑八怪,你就装吧,你要是没杀人,能被关到这里来?难道说,别人是被你这副长相吓死的?啧,跟你待在同一间牢房,我都觉得晦气!” 余下的女囚虽然没有说话,但也跟着嗤笑出声,显然在平日里,她们定是没少这般对待陶姑娘。 沈南葵有些动了气,看向狱监道:“她们如此欺压陶姑娘,你们难道不管吗?” 狱监叹气,“当然会管,可一天十二个时辰,总有我们看不到的时候。” 说罢,他再度用刀敲了敲牢门。 “都散开,聚在一起做什么,谁叫你动手的?”他瞪着那个打人的女囚。 肥壮女囚见他生气,忙收回手,有些讨好地笑了笑。 “官爷,这姓陶的不听您的差遣,这不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吗?我是想替您教训教训她,没别的意思……” 沈南葵忽说:“麻烦把牢门打开,我要进去看看陶姑娘。” 狱监见她表情坚决,又想着同知大人交代过,让自己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就没有拒绝。 上前掏出钥匙将牢门打开,又把除陶姑娘之外的一干人等,都驱逐到了墙角,这才请了沈南葵入内。 牢房里进来了人,但陶姑娘仍旧没什么反应,只瑟缩在墙角,仿佛是想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南葵在她面前蹲下来,轻声唤道:“陶姑娘?” 她声音温柔,陶茹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见是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又立即低下头去。 见她这般,沈南葵心中一软,柔声说:“陶姑娘别怕,我叫沈南葵,你应该知道我吧?” 陶茹愣了半晌,才有些诧异地问:“你……你是东家?” 沈南葵点了点头,“没错,我这回来永州,便是要救你出去的,你刚才说,你没有杀人,对吗?” 听到这话,陶茹却像是失控了似的,眼含恐惧,拼命往后躲去。 “我没杀人!真的没杀……别打我……” 沈南葵眉头一皱,忽然拉起陶茹的胳膊,将她的衣袖撸了上去,只见,她细白的胳膊上,竟是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淤青,撩起裤腿一看,也同样如此。 手脚都这般了,料想身上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看着陶茹惊恐万状的样子,沈南葵虽是头一回见她,却也觉得无比揪心。 她回首看向狱监,清泠泠的目光中仿佛透着寒意。 “来监牢之前,我已去见过张同知,他亲口告诉我,判决未下,衙门只是将陶姑娘暂且收押在此,并未下达任何处置,敢问狱监,陶姑娘身上的这些伤是从哪来的,莫非你们胆敢动用私刑?” 第154章 你也知道是气话 狱监被她气势所慑,竟有一瞬的呆滞。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妇人,进了监牢之后不害怕也就罢了,如今陡然发难,这身气势竟然隐隐令人胆寒,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夫人说这话,就是冤枉我们了,属下也是听命行事,上头若无指令,我怎敢对犯人动用刑罚?” 沈南葵一指旁边的女囚,“那便是她们动的手?” 狱监有些恼恨地瞪了一眼那群女囚,没有说话,便算是默认了。 沈南葵这才明白,刚进监牢时,狱监为何要对着自己说那番话。 陶姑娘日日被这群人欺压,又不知反抗,说不定还真等不到判决下来,就先被这些人折磨死了。 她心里一下来了气,“明明还有空的监牢,为何不能将陶姑娘单独关押?” 狱监叹气,“那些监牢是关男犯的。” 这牢里的囚犯个个戾气深重,向来是以众暴寡,以强凌弱,女子也不例外,他就算同情陶家母女,有心想帮陶姑娘,可她自己立不起来,任人欺负,他也没有办法啊。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杀人呢? 沈南葵也想明白了症结所在,既然无法换去别的监牢,那陶姑娘自己就得先立起来,否则,别还没等到她这半个月内找出了证据,陶姑娘却已冤死狱中。 她抓住陶茹的手,“陶姑娘,你听我说,我是来救你的,现在你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翻案,告诉我,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陶茹的性子如此怯懦,怎么会对着人大打出手呢? 陶茹却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一样,只蜷在角落,嘴里重复着自己没有杀人。 看着她这副神志不清的状态,沈南葵不由皱起了眉,若她什么也不说,自己如何能问出有用的线索? 沈南葵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鼓着掌说:“好呀,陶姑娘还真是孝顺。” 见她这般,众人都不解地望着她。 狱监问:“顾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南葵却只看着陶茹,继续道:“我得知你出事,怀着身孕为你奔波千里,来到永州,好不容易见到了张同知,为你求来半个月缓期,面对如此难能可贵的一个翻案的机会,你却丝毫不知珍惜,呵,这倒也罢了,可你想过你娘吗?” 陶茹听到这,终于有了反应,喃喃道:“我娘?” “你娘的身子本就不好,她因为你沦落成乞丐,如今瞧着也是活不长了。” 陶茹脸上滑下泪来,“娘……” 沈南葵冷眼看着她,“放心,你娘病得再重,请个郎中好好医治,也还是能多活三五年的,不像你,等判决一下,只怕便熬不到今年冬天,所以,我才说你孝顺。” 陶茹怔怔问道:“东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明明有生的机会,却不知把握,非要含冤给别人抵命,要让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件惨事,我却觉得,你娘没了你这个不孝女,应该高兴才对,毕竟,我要是有你这样愚蠢软弱的女儿,只怕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还不如没有,你若真的死了,我替你娘高兴。” 沈南葵这话说得刻薄,牢里众人都愣住了,甚至还有几个女犯,在一旁窃窃笑了出来,被狱监一个眼神扫过去,才都纷纷噤声。 陶茹也有些不可置信,看着她半晌才说:“东家为我奔波千里,陶茹感激不尽,如今你说些气话,我不会放在心上。” 沈南葵冷笑,“你也知道是气话。” 陶茹不作声了。 沈南葵道:“可你娘确实成了乞丐,不信你问狱监,你背着命案,倒是可以一死了之,可你死后,难道还要让你娘下去陪你?” 陶茹泪如雨下,“是我不孝……” “你的确不孝,要我说,陶婶也真是可怜,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福没享到几天,罪却是没少受。” 听着耳边的指责,陶茹终于绷不住了,哭嚷道:“我有什么办法,人人都说我杀了人,人人都欺负我,嫌弃我,我能怎么办?我说我没有杀人,有谁信了吗?既然都是一样的结果,何必留我在这受罪,还不如给我一刀痛快算了……” “我信。” 沈南葵再度蹲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你若当真是被冤枉的,就不该放弃求生的机会。” 对上她平和坚定的眼神,陶茹心里的那股绝望,不由也动摇了。 “……当真?”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陶茹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余光不由自主地瞟着一旁那群女犯。 沈南葵见她身子发颤,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 “不用理会她们,她们诋毁你的相貌,却不知道,你做出来的胭脂,为多少女子带去过欣喜的笑容,她们鄙弃你是杀人犯,可等到翻案,你仍是清清白白之人,可她们却只能以有罪之身,仍旧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你若没做亏心事,便不比她们任何一个人差,何必惧怕这些人?” “要知道,你的忍让并不是和善,而是软弱好欺,只会换来旁人变本加厉的欺辱。”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陶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半晌,她望向一旁的那群女囚,眼中忽而升起一股恨意。 “我没得罪过你们任何一位,就因为我长得丑,就因为我被人陷害成了杀人犯,你们打骂我,羞辱我,甚至还……明明我没做错任何事,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 她眼中的恨意席卷着每一个人。 女囚们接触到她的目光,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第155章 老畜生 沈南葵轻轻一叹,拍了拍她的肩,“去吧,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陶茹脸上露出一抹迟疑,有些忌惮地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狱监。 狱监听到沈南葵的话,心里也是一惊。 他这个狱监还活生生站在这里呢,这女子竟然都敢教唆囚犯生事了? 正要说话,沈南葵却又开口了。 “狱监大人,是您自己说的,一天十二个时辰,这牢里的囚犯这么多,总有你们看不过来的时候,对吗?” 听得此言,狱监到了嘴边的话,又只得咽了下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陶茹,这陶氏身上伤痕累累,这些天在牢中,也确实被折磨得不像样子了。 狱监冷眼睨过那群女囚,“屡教不改,这是你们自己造的孽,便自己受着吧!” 说完,他面朝牢房外背过了身。 陶茹也明白过来,她看向沈南葵,见后者冲她点了点头,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那群女囚走去。 明明牢房里有这么多人,可她却偏偏只死盯着肥壮女囚一个,那眼神像是要择人而噬似的,还真有些吓人。 原先趾高气昂的肥壮女囚,见到她这副样子,气焰顿时消了一大半,慌乱往人群后躲去。 “姓陶的,大家都欺负过你,你要出气,就先找她们去……” 其余女囚见陶茹走近,有些心虚地纷纷把路让开。 “平日里对你做的那些事,都是她逼我们的……”手指向最里面的肥壮女囚。 肥壮女囚怒道:“敢卖我?都不要命了是吗,不怕我报复你们?” 她的语气一如往常,依旧气势十足,听起来十分不好惹的样子,可她眼中的那一丝恐惧,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原来她也会怕啊? 陶茹看清之后,心里只觉得可笑,没有丝毫犹豫地向着她扑去。 平日里对自己动辄打骂羞辱的肥壮女囚,此刻却仿佛不会还手似的,只一味地往后躲,陶茹瞅准时机,抱住她的胳膊,张嘴狠狠咬了上去。 肥壮女囚杀猪般的惨嚎声响彻大牢。 陶茹眼神狠戾,紧紧咬着肥壮女囚的胳膊,仿佛要撕下她一块肉似的。 惨叫声依旧未歇,旁的女囚都有些畏惧地往一侧躲去,似乎生怕自己也这般遭殃,狱监脸依旧朝着外面,对牢里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好一会儿,陶茹才满嘴是血地松开了肥壮女囚。 后者连忙捂着伤口躲去了墙角,惊惶的神情和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狱监适时出来收场,趁此机会威慑了一番众人。 沈南葵等陶茹平静了一会儿,才问:“陶姑娘,现在你能和我说说之前事吗?” 陶茹点头,“我可以。” 沈南葵看向狱监,“不知可否劳烦狱监,带我们去一个清静的地方说话?” 按理,牢中的刑讯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可同知大人交代过,让他尽量满足沈南葵,况且,这件案子于陶氏而言,确实冤枉了些,若当真能翻案,也是好事一桩。 再加上方才见了沈南葵的那些手段,狱监心里不禁也隐隐期待起来,点头应道:“请随我来。” 到了刑讯室,沈南葵要了清水来给陶茹漱口。 陶茹漱口过后,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用目光扫过一侧那些带血的刑具。 很奇怪,她以前看都不敢看的东西,现在竟也不怎么觉得怕了。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我没有杀人,东家,我知道你相信我,我确实踢了那老畜生一脚,但我那一脚,怎么也不至于把人踢死,可他就是死了,任凭我怎么说,拿不出证据来,旁人也不信啊……” 沈南葵问:“老畜生?那人不是你的族叔吗,你好像很厌恶他?” “他算哪门子的族叔!” 陶茹愤愤说完这句话,见沈南葵一脸不解,就又解释说:“论亲,他是我的堂叔,也算是我的长辈,可他压根就不配。” “是因为他屡屡来向你讨要钱财?” “若他所求只是些许钱财,那倒也罢了,好歹挂着亲戚的名分,我总不至于看着堂叔一家活不下去,可他们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令人发指,我踹他一脚赶他走,都觉得是轻的。” 陶茹叹了口气,接着解释道:“东家,你有所不知,我爹并非是陶家亲子,而是我爷爷收养的,我爹在世时,我们与堂叔关系尚可,可我爹在我十岁时便生病走了,我爷爷这一脉没了人,只剩我娘和我守着家里的田产,堂叔见我们母女两个无依无靠好欺负,将我们赶出老宅,霸占了田地,我娘便只能在镇上做些浆洗缝补的杂活,来维持生计。” “直到前些年,我长大了,也能帮着我娘做事赚钱了,可她的身子却已熬垮,我们娘俩没什么家当,请郎中很快就把银子花光了,但我娘的病却没有好,我没了法子,只得上门去求堂叔,可他……却在大冬天朝我泼了一盆洗脚水,将我赶了出来,还说连我爹都不是陶家的种,我们母女跟陶家也没有一丝关系……” 陶茹双眼噙泪,“借不到钱,请不了郎中抓药,我娘的病根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因我容貌丑陋,我在镇上也不招人待见,我们母女只能艰难度日,直到去年,东家的大伯哥找上了我,先是帮我娘请了郎中治病,而后,不仅愿意买我做的胭脂,还说要和我一同做买卖。” 说着话,她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意。 “东家,你是头一个说我是明珠,且愿意相信我的人,你可知我当时有多高兴?” 沈南葵含笑点头,“你有着一双能做出赤霞胭脂的巧手,不是明珠是什么?” 陶茹脸上也晕开笑意,“自从跟东家合作,家里的光景就好起来了,我娘的病痊愈了大半,靠着做胭脂,钱也挣到了不少,我给家里买了新宅子,还添了仆从婢女,让他们在我忙的时候,替我照顾好我娘,原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谁知竟就遇到了这事,昔日堂叔对我们避之不及,唯恐被我们缠上似的,如今见我开作坊赚了钱,反倒找上门来,让我接济。” “一开始,我想着他到底也算是我的长辈,就取了些银子给他,谁知他竟每隔几日就过来要钱,我心里觉得奇怪,陶家虽不是大户,但也有些田地,家底还算殷实,况且他还有儿子奉养,怎么就到了过不下去的地步?” 第156章 是不是我天生霉运 “后来,我悄悄着人打听,这才知道,我那堂叔竟染上了赌瘾,就连他儿子也是一样,父子俩嗜赌成性,卖了田地去当赌资,原先从我们母女手中抢去的家宅田产,如今什么都不剩了,只怕连我给他的那些钱,也都被输在了赌坊。” 陶茹声音中渐渐透出恨意,“我知道真相之后,便不肯再给他钱了,他日日来闹,我也只叫人把他撵走,可那天他竟然……” 她眼中掠过一抹挣扎之色。 沈南葵明白,这或许就是导致陶茹动手的关键所在,不由追问:“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陶茹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 缓缓说:“旁人都只当我毫无心肝,不顾念亲戚之情,对长辈动手,可他们又怎知,那老畜生,只不过是披着一张长辈外衣的禽兽,我曾对他说过,当年他霸占我爷爷传下来的田产,还将我们母女赶出家门,我能不计前嫌,接济给他一些钱财,已经是仁至义尽,绝无可能养着他们这些赌徒的无底洞,我说过不会再给他一文钱。” “我不肯给钱,他自然不愿意,来闹了几次后,见我无动于衷,就也安生了一段时日,直到那一天,我在作坊做事,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引走了我家的下人,竟想对我娘行不轨!” 陶茹脸上满是愤恨,“我那天临时要回家取个东西,正好碰见了这老畜生在逼迫我娘,我忙上前阻止,可这老畜生却恬不知耻地说,若我娘从了他,他愿意娶了我娘,让陶家重新接纳我们母女。” “我哪里会不知他的想法?他是想逼迫我娘就范,委身于他,再让我不得不出银子孝敬他,当时我就来了气,要将他撵出家门,可他出去之后,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诋毁我娘,我一时心头火起,便抬脚踹了他一下,这一下是没省力,也将他踹倒在了地上,可他躺在地上闹嚷了一会儿,眼见我家的下人回来了,我这边人多势众,他再闹下去也讨不到什么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走了。” 她满脸匪夷所思。 “我想不通,明明他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像个没事人一样,只回去了两天,怎么人就死了呢?” 沈南葵默然片刻道:“听说是脏器破裂致死。” “脏器破裂?” 陶茹苦笑起来,“脏器都是长在肚子里的吧?我那堂叔身量不低,我踹他那一脚,分明是踢在了大腿上,哪里就伤到了他的内腑?难不成是他摔倒后,自己把脏器摔破的?” 人的五脏六腑虽然脆弱,但若无外力损伤,光是摔一跤在地上,确实不太可能受到这么严重的创伤。 沈南葵攒起眉头,“可衙门排查过,死者生前没有痼疾,也未跟旁人起过冲突,只那一日挨过你一脚,两天后便死了。” 陶茹眼里的光黯了下去。 “所以,我便只能自认倒霉了啊。” 沈南葵也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问:“陶姑娘,你方才和我说的这些,可跟衙门交代过?” 陶茹眼神闪了闪,“基本都说了,只一点……” “是关于你娘的?” 陶茹点头,“没错,那老畜生死不足惜,我娘也没必要被一个死人坏了名声,恰巧这件事无人知晓,我便隐瞒了下来……不过,仅仅这一点,并不足以干扰到整件案子吧?” 这件事听起来确实与案件关联不大,沈南葵下意识点了点头。 陶茹叹了口气,“东家,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 沈南葵望向她说:“我会尽力的,你在牢中也要撑住,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要放弃,好吗?” 陶茹眼里泛起泪光,“小时候,他们说我克死了我爹,又克得我娘体弱多病,我不肯信,却又无从反驳……去年,在你的帮助下,我也算起了一番事业,原以为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可如今,连我自己都进了死牢,只怕他们又要说,是我自己克死了自己……被关进牢里的这些天,我常常在想,是不是我天生霉运,所以才会遇到这种事?” 沈南葵宽慰道:“哪有什么天生霉运的人,这些旁人泼来的脏水,你大可不必接着,要相信自己才是。” 陶茹瞟了一眼她并不显怀的小腹,声音愈发哽咽了。 “东家,你我素未谋面,我何德何能,值得你为我付出这么多?” 沈南葵拍了拍她的手,笑说:“不必多想,若是没了你,我的生意也难以为继,你就当我是为了自己。” 话虽这样说,可陶茹当然不会这样以为。 这世间会做胭脂的人多的是,东家没必要只守着她一个,思及先前种种,也是东家帮了自己,还拉着她一起做生意,叫她知道,原来她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陶茹在心中暗暗发誓,如若此番真的能够翻案,她定要好好偿还东家的恩情,如若还是没有改变结局……那么她便只能下辈子再给沈南葵当牛做马,报答恩情。 沈南葵宽慰了她几句,就没再多留,她还要抓紧时间去找证据。 离开大牢的时候,她脑海中一直想着陶茹说过的话,总觉得像是忽视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正思索着,荷华的声音响了起来。 “夫人,咱们答应了陶姑娘要去救她娘,你是想先把陶婶安置在哪儿好呢,就咱们住的那间客栈吗?” 陶茹的娘? 电石火光之间,沈南葵猛然记起,陶家堂叔曾对陶茹母亲欲行不轨,这件事看起来和案件没什么大的关联,可陶家堂叔做这件事的时候,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动机。 第157章 他竟然敢弑父 那便是…… 他想通过逼迫陶茹母亲就范的方式,谋得陶氏母女手中的财产。 他想要的,并非陶茹时不时施舍的小钱,而是她们母女所拥有的一切,唯有这般,才能支撑他继续赌下去。 那一日,若真被陶家堂叔得手,做为一个被毁了名节的女人,陶茹母亲要想在这世上活下去,除了寻死和出家,便只能委身于他,如此一来,他就更能凌驾在陶氏母女头上,对她们任意剥夺。 只可惜那日,陶茹恰巧回家阻止了他,让他没有得逞。 陶家堂叔虽然未能如愿,可按照结果来看,陶茹被打入死牢,性命攸关,作坊也让陶氏族人抢占,陶茹母亲被掠夺家财,身无分文,如今沦落街头成为乞丐…… 沈南葵越想,心里越是发冷。 陶家堂叔虽然死了,可陶氏母女却还是落到了这般境地,而这背后最大的得利之人,正是陶家堂叔的儿子——陶鑫。 从某种角度来说,陶家堂叔的算计也算是实现了,只不过获益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儿子。 至于这个陶鑫,听陶茹方才的意思,似乎也是个赌徒…… “夫人,夫人,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南葵被荷华的声音拉回现实,问道:“怎么了,荷华?” 荷华道:“我方才问,咱们该把陶婶安置去哪儿,问了好几遍,你都没有反应。” 说着她皱了皱眉,“夫人,我看这牢里煞气重的很,你怀着身孕,还是不要久待,若冲撞到了小主子,可该怎么好?” 沈南葵失笑,“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煞气?” 两人出了牢狱,没走两步,迎面就碰到了蔡岭。 他见到沈南葵,便把手里拿着的伞撑开,递给了荷华,“日头烈,别晒着了。” 沈南葵笑问:“蔡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迟迟不回,猜到你定是直接来了大牢,便到此处等你,如何,已经见到陶姑娘了吗?” “见到了。” “案子可有了眉目?” 沈南葵叹气,“我也说不大上来,就连专司刑狱诉讼的张同知,对此案都没了法子,纵然我见过了陶姑娘,也还是不知,哪些线索才是有用的,唯一能肯定的是,陶姑娘伤人那一脚,并不足以致死,她那位族叔死得蹊跷。” 蔡岭见她双眉不展,不由劝道:“此事虽疑点重重,但也急不得,你怀着身孕,又操劳半日,眼下也该用饭了,我已在那边的酒楼订好了饭菜,我们过去边吃边说,如何?” 沈南葵报之一笑,“好啊。” 蔡岭见她没有像之前一样,动辄言谢,心里不觉多了一丝愉悦。 …… 吃完饭,蔡岭听完沈南葵的述说,也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我倒觉得,这个陶鑫,似乎有几分可疑。” “蔡先生也这样认为吗?” 蔡岭点了点头,“先不论身份,只看整件事情到如今,最大的获利者,不正是陶鑫?” 沈南葵迟疑道:“可……死的是他的父亲。” “那又如何?” 蔡岭对这不以为然,微微一笑说:“沈夫子,天晟朝虽以孝治天下,可我自小混迹于江湖,见多了那些丧尽天良之事,有些亡命之徒,为了利益,眼里哪还有什么血缘亲情?” “陶鑫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沈南葵却还是不肯信。 蔡岭摇头,“你看,连你这般聪慧的人,都不信他会对亲爹下手,又更何况官府和旁人,说不定,他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得以逃脱罪责呢?”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别忘了,陶鑫是个赌鬼,在蔡某眼中,那些嗜赌之人,和亡命之徒也没什么两样了,为了钱,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事。” 沈南葵心中一凛。 是啊,陶鑫是个赌徒。 如果事情真和他有关,那么一切也就能说得通了。 陶茹踢陶家堂叔那一脚,显然不足以致死,否则当时怎么会毫无异常? 而据官府查证,陶家堂叔的死因是内脏破裂,出血而亡。 既然他一无病症,二未与旁人起过冲突,陶茹那一脚又不足以致死,那么能在其中做手脚,且又不被人发现,便只有他身边的人…… “他竟然敢弑父……” 沈南葵眼中满是惊愕。 要知道,天晟以孝治天下,哪怕只是忤逆的罪名,都要被判处重刑,别说是做出伤害双亲的事了,陶鑫胆大包天到竟敢弑父,这可是凌迟的极刑,他竟然丧心病狂至此? 半晌,她才握紧拳头。 “若事实当真如此,陶姑娘可不能给这等败类抵命,我得尽快去云溪古镇一趟。” 蔡岭拦下她道:“莫急,你身子不便,乘车慢慢走就是,我骑马先行一步,过去打探消息。” “这……” “沈夫子,你出身官宦之家,而我却是混迹于江湖市井之间长大的,最懂得如何去探听消息,这件事交给我去办,你放心便是。” 闻言,沈南葵没有拒绝,冲他点了点头。 “蔡先生,有劳了。” 蔡岭走后,沈南葵也没有闲着,先去衙门外找到陶茹的母亲,将她带去了他们落脚的客栈,又请来郎中来给她看病诊断,将其安顿好了之后,才坐马车动身前往云溪古镇。 云溪古镇在城外,距永州城约有四五十里的路。 这里四面环山,气候得宜,比永州城的温度更舒适了不少,一路上山林中绿荫如盖,鲜花锦簇,风景极为不错,可沈南葵却无心欣赏。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云溪古镇,隔老远就见黑牛等在镇子口。 黑牛一看到他们,便迎了过来,“沈夫子,您来了?” 沈南葵从马车探出头问:“蔡先生呢?” 黑牛道:“公子还未回来,叫我在这里候着,等您一到,先引您去镇上的客栈休息,待公子回来,自会把探听来的消息告知于你。” 沈南葵缓缓一叹,“有劳蔡先生安排了。” 黑牛走在前面引路,心里也感到纳罕。 他还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过呢! 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心里再疑惑,也不敢表现出来分毫,而且沈南葵是个孕妇,料想自家公子也不会对一个有夫之妇动心。 自家公子重情义,他应该只是把沈夫子当好友了吧…… 第158章 串联疑点 镇子不大,没走了一会儿,几人就到了客栈。 黑牛问:“沈夫子,公子早已叫店家备好了饭菜,你是想现在用,还是再等一会儿?” 沈南葵道:“蔡先生还未回来,我等等他吧。” “那好,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叫我便是。” 黑牛离开后,荷华忍不住叹道:“这一路上,蔡先生真是体贴,把什么都打点妥当了。” 她心里都不知道怎么选了。 公子对姑娘用情至深,隐忍谋划,只为保全自家姑娘和她腹中孩子,而蔡先生体贴入微,对自家姑娘多有照拂,亦是不差。 荷华只觉得,无论哪一个,与自家姑娘都甚为相配。 只是,自家姑娘肚子里还怀着公子的孩子,就是不知道蔡先生会不会介意…… 小半个时辰后,蔡岭回来了。 面对沈南葵隐隐期待的眼神,他沉声说道:“打听清楚了,果然有问题。” 沈南葵倒是没有着急,微笑着说:“不急,天色已晚,蔡先生奔波这么久,也该歇一歇了,咱们不如先吃晚饭?” 蔡岭含笑点头,“也好。” 两人吃完饭,才又说起正事。 蔡岭道:“我疑心是陶鑫动的手脚,所以一到云溪古镇,便直奔他而去。” 他冷哼一声,“这陶鑫果然无耻,霸占了作坊不说,还住进了陶氏母女的宅子,对外却说,是陶姑娘欠了他爹一条命,因而才用这些东西来偿还。” “厚颜无耻!” 沈南葵也忍不住骂了一句,又问:“这么说,你已经与他打过照面了?” “那倒没有,”蔡岭摇头,“我们来这查线索,是为了找出证据,叫官府重审此案,我自然不会先惊动他,我知他如今住在陶姑娘的宅子里,便去了陶家老宅附近打听,没想到,果真被我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什么?”沈南葵神情凝重。 蔡岭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才又说:“陶鑫他爹,是回家两日后才身亡的,那么从他被陶姑娘所伤到身亡的这段时间,期间发生了什么,便尤为重要。” “我问过陶家老宅附近的邻居,他们说,第一天的时候,还能看到陶鑫父亲出来走动,行动姿态和常人无异,第二天便听说他卧床不能出门了,当天夜里,还隐约听见了从陶家传出的惨叫声,果然,次日一早,还没等陶鑫把郎中请回家,人就已经没了。” “惨叫声?” 沈南葵皱眉,“若是因为伤处疼痛而惨叫,怎么会第一日不痛,第二日反倒又痛了起来?当真古怪得紧。” 蔡岭点头,“没错,尤其还是脏器破裂这一死因,我问过郎中了,伤在内腑,外表虽然看不出来,但伤患自己绝不可能无所察觉,可由于陶鑫父亲只被陶姑娘伤过,所以,除开这一原因也判定不出其他,只能归咎于,是陶姑娘当时那一脚伤到了陶鑫父亲,却没有立即显现出来,因而才导致第二日陡然爆发,令他不治而亡。” 沈南葵冷笑,“若不是怀疑到陶鑫身上去,此事当真天衣无缝。” 毕竟,有谁会无缘无故怀疑儿子会杀死自己的亲生老子呢? 只怕说出去也没人敢信。 她忽又皱起眉头,“蔡先生,我们疑心陶鑫,自然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可又如何能叫衙门的人信服呢?毕竟这些事,他们应当早都盘问过了,且并不觉得有疑点。” “一件事找不出疑点,若是几件事串联到一起呢?” “此话怎讲?” 蔡岭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置于桌上向她推过来。 “陶鑫也是个赌鬼,在他爹死之前,他们父子俩一共欠了赌坊三百两银子,赌坊已经数次向他们讨要这笔钱,可两人却一直还不上,为此,陶鑫还被赌坊的打手断了两根手指,而他爹才刚一死,账目便被还上了,你说说,这钱还能从哪儿来?” 沈南葵眸色一冷,“自然是从陶氏母女那里夺来的。” “没错,由此可见,除了陶鑫的父亲,陶鑫也有足够的动机,对陶氏母女下手,且他父亲谋事不成,又惹得陶姑娘动怒,对其大打出手,陶鑫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把一切都推在陶姑娘头上,这张赌坊欠条的存根,便是凭据。” 沈南葵拿着存根反复看了几眼,惊讶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赌坊的人怎么会轻易交给你?” 蔡岭淡淡一笑,“只不过是用了些江湖上的手段而已。” “不愧是蔡先生!” 沈南葵赞了一声,缓缓笑道:“如此一来,衙门便有理由查到陶鑫头上了。” “不止如此。” 被她一夸,蔡岭面色隐隐透着得意,神情中也显现出一丝矜傲之气。 “我着意去见了那位给陶鑫父亲看诊的郎中,陶鑫为了堵人口舌,还给他爹留了一口气见郎中,当时郎中诊断完,告知他无救之后,正要离开陶家,临出门之际,却听陶鑫父亲叱骂他是个不孝子,还说什么让他收手,当时郎中只以为,是陶鑫父亲不满儿子没有替他找陶氏母女讨要说法,亦或是告诫他戒赌,便没有多想,如今看来,他临终前的这些话,或许大有深意……” 沈南葵默了默,才说:“这种人不值得同情,不过,他若是早知道今日会落得这般下场,可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被自己的亲儿子下毒手残害至死,也不知当时的他,会是怎样一种心境? 可若不是他染上赌瘾,陶鑫又怎会有样学样,原本殷实的家产,却被父子俩挥霍一空。 若不是他先对陶氏母女处处相逼,不断释放恶意,陶鑫又怎会把这恶意施加在自己的亲爹身上?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最后他落得这副下场,也是报应。 第159章 救救我们吧 “持身不正,必受其害,都是活该罢了。” 蔡岭对这种人同样嗤之以鼻。 沈南葵缓缓松了一口,“太好了,原以为还要耗费些时日,才能找到线索帮助陶姑娘翻案,没想到蔡先生一出手,竟是立马就抓住了要害,如此一来,我便只需要,把这些线索去信告知张同知,料想衙门定会彻查此案,还陶姑娘一个清白。” 蔡岭含笑看她一眼,“沈夫子这是在奉承我吗?” 沈南葵正色道:“也不能算是奉承,蔡先生出力良多,我说这些话,可都是真心实意的,永州的事,是我欠了蔡先生的人情。” 蔡岭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片刻才说:“沈夫子既然都这般说了,待此间事了,我可得好好想想,要如何讨回这个人情。” “凡蔡先生要求,我一定尽力满足。” 沈南葵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她如此坦荡的笑颜,蔡岭压下心里不断翻滚出的一丝私念,也淡笑颔首。 沈南葵没有耽搁,当即写信将几件事的线索串联起来。 蔡岭见状问道:“你准备今晚就将信送出去?” 沈南葵点头,“没错,事不宜迟,既然已经有了眉目,那就不应再耽搁下去,陶姑娘等不得,作坊落到陶鑫手里,里面还不知情形如何,也是等不得了,早些把案子查清,一切才能早日恢复正轨。” 所以,她要连夜送信给张同知,这样衙门也能尽早着手查案。 正准备叫钟山过来,却被蔡岭拦住。 “钟山车赶得好,骑术却平平,夜里赶路恐有危险,还是叫黑牛去吧,他有身手,经验也丰富,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沈南葵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也好,只是要劳烦黑牛了。” “他与我行走江湖,这点小事,还无足挂齿,沈夫子,既然都安排妥当了,你今日忙了一天,也早些安睡吧。” “好,蔡先生也是。” 两人各自回房,只留下黑牛拿着信,站在走廊中一脸凌乱。 …… 这一夜,沈南葵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清晨,她梳洗完毕,刚一出门,就见黑牛站在外面。 黑牛看她出来,打着呵欠说道:“沈夫子,我家公子着我给您回个话,昨夜信已送到,那位张同知说,他会立即派人彻查此案。” 沈南葵微笑点头,“辛苦你了,黑牛,我听蔡先生说,你喜好吃甜食,一早就让荷华去排队买了云溪古镇最负盛名的鲜花酥饼,稍后待你休息好了,我叫她把点心送去你房中,如何?” 黑牛半夜被使唤去跑腿,原本一肚子牢骚,如今听到沈南葵说,还特意为他准备了吃食,心里不禁又高兴起来。 “沈夫子,区区小事,你也太客气了。” “你替我送信,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黑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我便多谢沈夫子了,不过……也不必劳烦荷华姑娘,一会儿我自己去取就是了。” 他先前得罪过荷华,尽管后来按照公子的吩咐,他也去赔过礼道过歉了,可荷华一直有些不待见他,瞧他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黑牛想到这,面色有些悻悻,灰溜溜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 客栈大堂,沈南葵与蔡岭一同吃着早饭。 沈南葵吃了一口鲜花粥,不由赞道:“永州盛产鲜花,永州百姓亦是爱花,不仅有着簪花的习俗,还把鲜花的用途也发挥到了极致,非但做的胭脂最好,连吃食也这般独具特色。” 蔡岭笑道:“或许这便是所谓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救命啊——” 两人正说笑着,客栈里忽然传来了一道呼救声。 沈南葵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的位置,从外面跌跌撞撞扑进来一个人,那人约四十来岁,头发蓬乱,神情惊慌,一进门便抓住小二的胳膊求救。 “劳驾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客栈小二被吓了一跳,忙问:“你谁啊,干什么的?” 大堂里的客人也都好奇地看向了这边。 那人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眼神四下搜寻着,忽然,他扑到一张离他最近的桌子前,抱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一口气喝完了一整壶茶,他略略喘了口气,又盯上了盘中客人吃剩下的包子,趁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一把抓起两个包子,大口往嘴里塞去。 那模样,活像几天没吃过饭似的。 小二终于反应过来,忙过去拉他,“好你个不长眼的,闹半天原来是想吃白食?” “你个臭乞丐,真是反了天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若肚子饿,求我一声,我若心情好,自会把店里的剩饭剩菜赏给你,可你竟敢上来抢客人的吃食,不想挨打的话,就赶紧给我滚出去!” 小二骂骂咧咧地推搡着他往外走。 那人却忽然朝他跪下,抱着他的腿哭道:“我三天没吃过饭了,整整三天,他……他把我们关起来,一口吃喝都不给,钱兄弟还挨了打,眼见着就快撑不住了,求求各位,救救我们吧!” 他对着客栈里的人磕头。 小二愣住,“你不是乞丐?” “我不是!” “那你是谁?” 那人吃了东西,也恢复了一些气力,缓了缓才说:“……我叫赵贵,是平山村的人,素日里除了种庄稼,也会在镇上做些搬运东西的杂活儿,用来补贴家用,前几个月,经同乡介绍,我来到镇上的一家作坊做事,那里给的工钱高,活儿还不重,我对此很是满意,可谁知……” “不久前,作坊主人犯了事,被抓进牢里,后来就换了人来管,但作坊几个管事说他来路不正,不肯听他的话,两方僵持了下来……我只是个做活儿,这些原本不关我事,可那新主人不满几个管事的态度,竟将我们全都关在作坊里,不给吃喝饿着我们,想逼大伙儿就范。” “人吃五谷杂粮,整整三日没进水米,好些都熬不住了,我费尽力气逃出来,就是想找人进去救救大伙儿!” 第160章 会遭报应 一听这话,店中客人又是惊讶,又是同情,纷纷向他问起了话。 “竟还有这样的事?” “做买卖都是以和为贵,他怎能这般虐待逼迫你们?” “我看是无法无天了,你报个地方,等会儿我们替你去看看,大家一同去评评理!” …… 客栈里还是有着不少正义之士的,好些都出言声援,也有不少人附和,反正不管帮不帮得上忙,能去看看热闹也好。 赵贵感动不已,连连作揖道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有那好心的,又拿来食物给赵贵吃,“你好不容易跑出来,先别着急,吃饱了肚子,再带我们过去找那厮说理!” 听着耳边的这些话,沈南葵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她抬头看向蔡岭,后者同样一脸凝重。 见她望向自己,蔡岭缓缓道:“……为着能方便你处理作坊之事,昨日我特意就近找了一家客栈,正是这里。” 沈南葵问:“作坊就在近前?” “隔壁便是。” 沈南葵无声叹了口气,那就没跑了,赵贵口中的作坊,应该正是自己名下那一所。 毕竟,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与陶茹的经历都一一对上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沈南葵站起身问:“赵贵,你所在作坊的新主人,是不是叫陶鑫?” 赵贵连忙点头,“正是,正是,你知道他?” 来这住客栈的大多都是外地人,倒是没听过这个名字,小二长居云溪古镇,对其却并不陌生。 “姓陶?陶家的那个作坊?那不就在隔壁?” 他满脸吃惊,“听说是陶家那个丑女打死了人,才把作坊赔给陶鑫,既是如此,他为何还要这般对你们,难道事实并非这样?” 赵贵苦着一张脸,“我哪儿知道啊?” “我就是个做粗活的,我只晓得,作坊里做的是胭脂营生,而胭脂的配方,一向只有原来的主人和几个管事知道,那陶鑫得了作坊,却拿不到配方,便拿我们开涮,当真可恨!” 众人听后面露同情。 不知是谁说道:“你也真是倒霉,跟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东家,若非这女子杀了人,又怎会发生这些事?” 沈南葵立时纠正道:“陶姑娘没有杀人,这都是那个陶鑫的阴谋。” 有人问她,“你是谁,看着不像本地人,又怎会知道这些事?” 沈南葵没有理会,只看向赵贵。 “赵大叔,这事儿我管了,劳烦你带路。” 赵贵见她是个女子,心里有些迟疑,毕竟那陶鑫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可他细细一看,又见这女子气度不凡,而且,与她同桌的那个男子,看着也不像是普通人,这两人说不定身份大有来头,他们若去了,想必应该能唬住陶鑫,那大伙儿就有救了。 他又抓起两个包子塞进袖子里,定了定神说:“跟我来!” 沈南葵与蔡岭紧随其后,当先出了客栈。 众人互相看了看,也都结过账,跟着一同过去看热闹。 …… 与此同时。 隔壁作坊里。 陶鑫抓着一人的脑袋,将其狠狠按进面前一口装满水的大缸里,好一会儿才松开手,那人忙抬起头大口喘气。 “王管事,还不肯告诉我配方吗?” “配方……只有陶姑娘知道……” “哼,死鸭子嘴硬!” 陶鑫面色一沉,又将王管事的脑袋按进水中。 王管事拼命挣扎,可他手脚都被绳索捆住,又哪里抵挡得住陶鑫? 一旁同样被捆住了手脚的中年妇人,见此情形,大声怒叫道:“陶鑫,你这样对待我们,会遭报应的!” 陶鑫轻蔑一笑,“吴管事莫急,一会儿就轮到你了,先叫她安静安静。”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魁梧的家丁上前,对着那女管事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陶鑫面上逐渐有些不耐烦了,“你们一个个的,嘴还真是硬,连我给你们涨工钱,都不肯告诉我配方,那陶茹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叫你们这般死心塌地?” 王管事喘过一口气,面露绝望地说:“……不是我不说,是我们当真不知道,赤霞胭脂完整的配方,只有陶姑娘一人知晓,我们这些人,都只掌握了部分配方,况且……” “况且什么?”陶鑫追问。 王管事苦笑说:“我们做管事前,跟东家都签了契书,如若泄露配方,就要赔上全部家当,我们怎么敢说呢?” “原来是这样!” 陶鑫目光闪了闪,忽然笑了出来。 “早说啊,那些文书全在我手里,只要你说出配方,我立即将其扔进火里烧了,如何?” 王管事迟疑道:“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陶茹犯了死罪,这作坊于情于理都该是我来继承,区区几张文书,我自然能做主,不过——” 陶鑫话音一转,“如若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不会留手,你们都知道本大爷好赌,却不晓得,本大爷跟着作坊,也学了不少折磨人的手段,王管事,呛水的滋味儿不好受吧,你还想试试吗?” 听到这话,王管事身子瑟缩了一下,随即像是下定决心似的。 “我说……但你得答应我,把契书还给我!” 陶鑫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一旁挨了打的吴管事却叫道:“王大哥,不能说!东家和陶姑娘待我们不薄,我们怎能出卖他们?” “况且,他手里若是真的有契书,早前为什么不拿出来,他这是在骗你,千万别上当了!” 两人身为作坊的管事,自然知道,陶茹并不是作坊真正的主人,他们当初是和顾庆荣签订的契书。 当然,掌管配方和签订契书的法子,都是沈南葵提出来的主意。 “臭婆子!挨了打还不老实?” 陶鑫眼中划过一抹戾气,将王管事丢到一旁,转而抓起吴管事将她往水里按。 “该死的臭婆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们两个手中的配方,都得一字不差地交给我,否则,你们休想走出这道大门!” 第161章 不能软了骨头 陶鑫面色癫狂,可他自己却仿佛毫无所觉。 这些天手气不好,他光输不赢,赌坊那边又在催账了。 陶茹家中能卖的东西,他全都典当了出去,如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了,赌坊那边催得紧,若再还不上钱,只怕他又要少一根手指。 想到这,陶鑫眼神一狠,掐着吴管事后颈的手愈发使力。 “让你跟我对着干!” “区区一张配方,这么多天都不肯交出来,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陶茹掌握着完整的配方,两个管事各自分管一部分配方,那么,只要把他们两人手中的配方合起来,应该也大差不离了。 他必须尽快拿到配方,让作坊运作起来。 这样,他才能用赚来的钱再去赌,只要有了本钱,陶鑫无比确信,他一定能够翻盘,把曾经失去的都赢回来! 没一会儿,吴管事挣扎的力气渐渐弱了下去,双手软软地垂下。 王管事心里一惊,忙说:“陶爷,我说!我现在就告诉您配方!但是……光我一个人知道的,也不够啊,吴嫂子手里还捏着一半配方,她若死了……” 陶鑫摆了摆手,“我自有分寸。” 在配方得手之前,他当然不会轻易让这臭婆子死了。 他放开手中已经濒死的人,又望向王管事,“好了,你先去写配方。” 家丁拿来纸笔,王管事颤着手,在纸上写了起来。 吴管事被丢到了一旁,她趴在地上咳了许久,才虚弱地出声阻拦。 “不能把配方交出去!” 王管事瞥了一眼陶鑫,心有余悸地说:“吴嫂子,小命要紧,东家就算对咱们有恩,可他人不在这,也管不了眼前的事啊!” “再等一等,钱喜已经送信去沧县了,东家一定会来救咱们的!” “送信?” 陶鑫嘲讽道:“你们口中的东家,远在千里之外,要来早就来了,怎么会到了今日都没有消息?可见,他也没把你们放在心上嘛。” “待我掌握了作坊,我才不会像陶茹那般愚蠢,居然听信于一个外人,这胭脂若能赚钱,合该多往出卖才对,怎能只供着他一处?” “至于那个送信的……” 他冷冷一笑,“你们还是先想想自己的下场吧。” 王管事听着他语气中的威胁,吓得一个哆嗦,险些连手里的笔都掉了,“我写,我写……马上就好!” 陶鑫望向倒在地上的吴管事,“你呢?” 吴管事瞥他一眼,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 “老婆子我今年四十八,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去年儿子生病,家里没钱医治,是陶姑娘收留的我,叫我能够在作坊挣钱贴补家用,后来东家又提拔我当了管事,靠着这笔进项,我给儿子治好了病,还给他安家娶了媳妇,陶姑娘和东家对我有如此大恩,我怎能出卖他们?” “哼,我家老头子死的早,儿子如今也有了着落,老婆子我再无牵挂,你要打要杀就随便吧,真闹出人命才好,到时自会有衙门抓了你,去给我抵命,也算是给陶姑娘报仇了!” 她这个年纪的妇人,想要在世上谋生计,简直何其困难? 陶姑娘将她带到作坊,给了她一份谋生的活计,东家见她做事勤恳,将她提拔为管事。 她还记得,当时她都惊讶坏了,怎么也不肯相信,像她这样一无所长的老婆子,居然还能成为作坊里的管事? 一个月二两银子的工钱,手底下还管着十来个人。 这是何等的体面? 她拿的工钱,甚至不比镇上那些能写会算的账房低。 她也曾经问过,为什么会选她。 陶姑娘说,都是女子,她恰好有余力能帮我,便就帮了。 东家说,他以前觉得只有男子才能成事,可后来有人改变了他的观念,能不能成事,凭的是手段能力,他觉得我行,所以就提拔了我。 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一个人,一位姓沈的女子。 据说,她才是这门生意背后的大东家,是她促成了陶姑娘的胭脂生意,也是她做主建立了作坊,甚至就连作坊里奉行的规矩,都是她定下的。 吴管事没见过大东家,但看陶姑娘和东家都对她无比尊敬信赖,就也猜想,或许自己今日的际遇,也是间接受到了这位大东家的恩惠。 …… 不管怎么说,她虽然是个粗鄙的乡下妇人,却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人活一辈子,不能软了骨头,今日,她绝不会出卖作坊! 陶鑫眼神一寒,“你个臭婆子,死到临头了嘴还这么硬,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怕不怕死!” 他还就不信了,世上竟有人不怕死? 吴管事又遭到了新一轮的折磨。 陶鑫看着她不断溺水窒息的模样,不由想起了自己被赌坊的人折磨的时候,也是这般将人按在水里,只不过,以前苦苦挣扎的人是他,现在换作了他来主导一切。 他心里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感,手里愈加没有留情。 “死婆子,你不是一直喊着那个丑八怪,还有你那劳什子东家,可你看他们有谁来了?” “陶茹那个丑八怪,她杀了我爹,进的可是死牢,她出不来了!” 吴管事用尽力气辩驳道:“陶姑娘才没杀人……是你害她!” 陶鑫没理会她,自顾自地狞笑出声,“陶茹要死,你那劳什子东家也要死,你们通通都去死!” 忽然,他一把将吴管事从水里拎起来,转而掐住她的脖子,仿佛要将她掐死似的。 王管事怕极了,想上前又不敢。 眼见着吴管事面色青紫,马上就要撑不住了,只听“嗖”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打在陶鑫的手腕上,他痛呼一声,立时便收了手,吴管事这才得以获得喘息之机。 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从外传了进来。 “陶鑫,想让我去死,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话音一落,沈南葵和蔡岭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赵贵和一干来看热闹的人等。 陶鑫捂着手腕,满面惊讶地问:“你是何人?” 第162章 你的死期 沈南葵手一挥,身后的几个胡家护院,忙上前将陶鑫的手下制住,钟山过去将吴管事救下。 赵贵指了指东侧的库房,“这位夫人,大伙儿都被关在那里面……” “救人。”沈南葵吩咐道。 黑牛大步走到屋外,一掌便劈开了房门上的锁,他推门往里一瞧,说道:“都还活着。” 沈南葵走到库房门口,只见里面竟关了十多人,全都有气无力地倒在地上,大多都是清醒着的,唯有一个年轻男子闭目不醒。 赵贵冲过去摇晃着那人的胳膊。 “钱兄弟,钱兄弟,醒醒,咱们有救了!” 钱喜却仍是没有反应。 黑牛蹲下探了探钱喜的鼻息,冲着沈南葵点了点头,“死不了。” 沈南葵松了一口气。 她已从赵贵口中知道,给顾庆荣送信求援之人,正是这个钱喜,若非他冒险送信,自己也不可能知道永州这边的情况,要是她不来,等陶姑娘含冤而死,只怕作坊就真落到了陶鑫手中。 库房里的众人也渐渐反应过来,原本害怕的神情中透出一丝光亮。 “赵贵,你找到人帮咱们了?” “太好了,有救了……” “把这陶鑫抓起来报官才好……” 众人情绪激动,有人恨声咒骂,也有人喜极而泣哭了起来。 沈南葵温言道:“各位别怕,今日大家都会没事的,我知道大家饿了多日,已叫人煮了粥,稍后就会送来,还有受伤的人,也自会有郎中过来医治。” 赵贵指着她说:“这位好心夫人,就是来帮大家的人。” 众人闻言都要谢她。 沈南葵笑了笑,“你们不必……” 话没说完,就被陶鑫的声音打断,他指着赵贵,怒不可遏地道:“你是怎么跑出去的?” “还有你,究竟是谁,竟敢来插手我家作坊的事?” 看他那副神情,若非是忌惮几个胡家护院的身手,只怕立时就要冲过来对沈南葵动粗。 “你家作坊?” 沈南葵讥讽一笑,“阁下怕是搞错了,这间作坊,明面上的掌事人虽然是陶姑娘,可却是由我出资建立,契书上写的明明白白,此乃我名下产业,我竟不知,它何时成了你的?” 陶鑫愣了片刻,才说:“休想骗我!这作坊是陶茹给我的赔偿,自然就是我的,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东家,那也是个男人,你是从哪冒出来的,劝你一句,到了这云溪古镇,还是少管闲事得好!” 众人一头雾水。 从客栈跟来的人心想,明明大伙儿都是一起过来的,这女子帮忙就帮忙,怎么还忽然冒充起了别人的东家? 库房里的人也有些搞不清现状。 东家不是个男人吗,这女子是谁? 获救后的吴管事听到这话,双眼却是迸发出了惊喜的光芒,“是大东家!” “敢问夫人可姓沈?” 沈南葵微微一笑,“没错,你知道我?” 听得此话,吴管事不顾腿软,站起身冲着作坊众人道:“太好了,真是大东家,她来救咱们了!” 陶鑫一脸狐疑,沉声道:“什么大东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管你听没听说过我,今日你的死期都到了。” 陶鑫不以为然,“你一个女人,能奈我何?” 沈南葵道:“我是不能奈何你,可你将大家囚禁在此,私刑相逼,你可知这是何罪?” “我可不是被吓大的!” 陶鑫冷笑道:“就算你真是作坊的东家又如何?陶茹管着作坊,这里面自然也有她那一份,但她犯了死罪,这间作坊不管是她赔给我也罢,被族里收回也罢,总归她那一份,最后都是我的,既然如此,我管教作坊里的人,又有何错?” 沈南葵缓缓摇了摇头,“只可惜,陶姑娘并未犯下死罪,相反,该为你父亲抵命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陶鑫心里一惊,“你胡说什么!” “我是否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爹也真是可怜,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最后却变成索自己命的刽子手,你说他心里该有多恨?” “贱人,住口!” 陶鑫瞳孔缩紧,猛地朝沈南葵扑过去,只是还未到近前,便叫蔡岭一脚踢飞出去,而后被黑牛反剪双手制住。 沈南葵接着说:“听说郎中去时,你爹还有着一口气,他经历了这么惨痛的事,明明有机会告发你,可他却偏偏没有,而是选择独自承受一切,至死都在保全你这个不孝子……唉,你爹虽然也不是好人,可他对你,却是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而你……” “陶鑫,你亲手弑父,又将罪责栽赃他人,不仁不孝,无情无义,做出这样的事,你夜里可还能安睡?” 陶鑫想捂住耳朵,可他双手动不了,只能大喊。 “别说了,别说了,住嘴!” 他脸色白的厉害。 沈南葵的话,正一步步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没错,是他亲自下的手。 那一夜,爹已经睡了,他摸进房中,死死压着他爹,隔着棉被,一拳又一拳地击打在他爹的下腹,直到后者没有力气反抗…… 陶鑫还记得,他爹当时绝望又痛惜的眼神。 这些天,他每到午夜便会被噩梦惊醒,梦里,爹大骂他不孝,要掐死他索命,还有娘,爷爷,奶奶……陶家所有已逝的人,都要让他偿命。 “凭什么怪我?” 陶鑫面色癫狂,拼命挣扎着说:“他要是不死,我们都会没命!” “与其把命赔给赌坊,还不如为我换些好处,这有什么不对?” 沈南葵问:“你承认杀了你爹?” “哼,那老东西如此无用,连两个女人都对付不了,死了有什么可惜?” 陶鑫狂笑起来,“他死了,可他的亲儿子我,却活了下来,又得到了陶家母女的一切,这岂不划算?” 沈南葵目光扫过院中所有人。 “你们可都听见了?” 众人看着陶鑫的样子,再听着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都深感不可置信。 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人? 居然杀亲弑父? 第163章 替天行道 院里响起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是……是这陶鑫杀了自己的亲爹?” “我的天呐,他竟然弑父?” “真是丧尽天良!这种人就不配为人,合该千刀万剐才是!” …… 耳畔的唾骂声愈来愈多,陶鑫这才如梦初醒,恶狠狠瞪着沈南葵。 “贱人,你诈我?”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陶鑫,杀人偿命,你也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该死!你们都该死!” 陶鑫奋力挣扎,可却始终不能从黑牛手中逃脱。 沈南葵没再理会他,看向身侧的蔡岭,“黑牛年纪不大,身手倒不错。” 蔡岭摇头,“他性子急躁,练功还差些火候。” 沈南葵笑了笑,“方才蔡先生只掷了一块石子,就将陶鑫击退,有你这样的高手指点,黑牛来日必能成器。” ——“让一让!” 门口传来一道呼喝,却是客栈的小二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人,怀中各抱着一个大木桶。 小二走上前对着沈南葵道:“夫人,您吩咐的事,小的都办妥了。” 沈南葵点了点头,“劳烦给大家都分一分。” 离开客栈时,她特意让荷华交代后厨做了粥和饼,好让作坊里挨饿的人能够充饥。 果然,食物一分发下去,大伙儿都狼吞虎咽吃起饭来。 众人见了,心里愈发同情他们的遭遇,再看向陶鑫时,眼中的厌恶也就愈加浓烈。 沈南葵给了蔡岭一个眼神,后者会意,悄悄让黑牛撤了手。 陶鑫得了自由,刚准备找机会逃走,却被看热闹的众人团团围住。 “你这个畜牲,想往哪儿跑?” “今日我们就替天行道,狠狠教训你一回!” 众人摩拳擦掌,有了第一个人动手,后面的人纷纷跟上,你一拳,我一脚,直把陶鑫打得满地找牙。 院中,陶鑫的哀嚎声不断,可却没人出言阻止。 还是沈南葵看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这才劝道:“诸位好汉,还请先停一停手,这陶鑫死不足惜,但他所犯下的罪行,自有衙门来惩处,大家出了气便是,可别脏了自己的手。” 众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渐渐没再动手了。 吴管事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忽然走过来,照着他脸上啐了一口,“呸,你的报应来了!” “铛——铛——” 两声锣响传来,紧接着,一群带刀的皂衣衙役冲了进来。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避让!” 为首的正是张同知,他冲着沈南葵略一颔首,便看向地上的陶鑫。 陶鑫此刻已经没个人样了,一身伤痕累累,脸上口鼻歪斜,连牙齿都被打落了好几颗。 张同知看到众人躲闪的神情,心里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没有追究,只说:“将疑犯陶鑫带回州衙候审!” 衙役们挨个对现场众人进行查问。 张同知走到沈南葵面前,冲她拱了拱手,“顾夫人当真了不起,短短一日,就能找到如此关键的线索,此案若是昭雪,属顾夫人立下头功。” 而且,他不日即将升任京官,如若能多添一笔破获冤案的政绩,履历上也更好看些。 蔡岭听到这个称呼,一声不吭地往旁边去了。 张同知见他周身气质矫矫不群,不由问道:“这位是?” “噢,一个朋友。” 沈南葵以为蔡岭是不想跟张同知打交道,故而避开了,所以便未作过多解释。 一个时辰后,衙门的人录完证词,又打道回府。 那些从客栈跟沈南葵一起过来的人,今日热闹也看了,气也出了,就没多留,纷纷离开作坊。 人都走后,除了作坊里的工匠,便只剩下沈南葵一行人。 钱喜被郎中医治,眼下已悠悠转醒,作坊众人吃了东西,这会儿缓过神,都好奇地打量着沈南葵。 刚才听吴管事说,她便是赤霞胭脂背后的大东家,既然是吴管事的话,那应该不会有错。 只是,众人都没想到,面前的女子竟然如此年轻,如此美丽端庄。 沈南葵见大伙儿都盯着自己看,不由微微一笑,缓步走到院子中央。 “诸位,你们没见过我,自然不认识我,那我便在此说明一下,我姓沈,算是你们的东家,这些天你们被陶鑫所害,都受苦了,我以东家的名义宣布,给所有人放假五日,补偿一个月的工钱,待你们休息好了,再来做事,同时我保证,今日不会再让作坊发生类似的事情。” 吴管事第一个附和,“好,我听大东家的!” 众人也不再迟疑,纷纷应声道:“多谢大东家!” 陶鑫被官府抓走之前,已经在众人面前承认了弑父事实,人证物证皆有,因而受审时,他倒没有负隅顽抗,很快便招供了犯罪经过。 案子一经宣告,举城皆惊。 万万想不到,一向政清人和的永州,竟然也出了这等丧尽天良之辈? 天晟以孝治天下,而此人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生父痛下毒手,全城百姓都在痛斥陶鑫,不配为人,各路文人士子也纷纷向州衙上书,要求严惩凶犯。 依天晟律,陶鑫数罪并罚,应被判处凌迟极刑。 原本的判决是要等到刑部审批之后,秋后才能对其进行处决,但耐不住永州百姓群情激愤,日日在衙门前施压,州尊大人不得不下令,即刻行刑。 永州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现过凌迟极刑了。 原本令人闻风丧胆,无比血腥的刑罚,到了陶鑫行刑这一日,还是有许多百姓赶来围观。 陶茹也在其列。 沈南葵站在她身侧,叹了口气,“你身子还没养好,何必跑这一趟?” 案子查明之后,陶茹便被无罪释放了,可她知道陶鑫不日就要被处刑,竟然要等着观刑之后,才肯回云溪古镇。 陶茹盯着刑场上的那道身影,“我总要亲眼看着他遭了报应。” 沈南葵摇了摇头,“那我先回客栈等你。” 她怀着身孕,不宜见到这么血腥的画面。 刑场之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荷华和钟山护着沈南葵,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去,刚来到长街,天忽然下起了雨。 前方,一道不染纤尘的身影映入眼帘,走近后将伞撑开在她头顶。 只是不知为何,蔡岭眉间似夹着一抹忧色。 沈南葵笑问:“蔡先生,你不是说不来刑场吗?” 今日阴云密布,一看便有雨,钟山身上带了雨具,所以,蔡岭自然不是来给他们送伞的。 蔡岭定定看了她片刻,沉声道:“我有事找你。” 第164章 组建商队 难得见他神情如此凝重,沈南葵愣了愣,“怎么了,蔡先生?” 蔡岭将自己的伞让给沈南葵,又取过钟山手上的伞撑着。 “下雨了,回去说。” 江南的雨来势轻浅,后劲却绵长,一直淅淅沥沥无所断绝,不过这雨却并不让人生厌,看着天街小雨,闻着潮润润的空气,莫名叫人身心放松。 一路回到客栈,沈南葵与蔡岭在客栈二楼的茶室坐下。 “蔡先生?” 蔡岭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叹了口气,“京城那边出事了……” “京城?是顾逸川?” 沈南葵面色一变,立即站起身来。 蔡岭道:“你有孕在身,切勿着急,顾逸川虽然出了些乱子,但暂且于性命无碍。” 闻言,沈南葵略略松了口气,连忙又问:“蔡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 蔡岭抬手给她添了一杯热茶,才说:“离开京城前,我怕乐康公主不会就此罢休,就让人盯着公主府的动静,顺便……也让他们留意顾逸川的情形,这么多天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今日,我收到京城来信,上面说,顾逸川被贬官了。” “只是贬官而已?” “只是贬官,但……顾逸川的情形有些异于常人,他从国子监司业,被贬去西军,做了一名没品级的主簿。” 沈南葵愣住,有些匪夷所思地问:“顾逸川是正经科举出身,堂堂魁首,天子门生,怎么会被发配去军中,他犯了什么事?” “听说是他与景王府来往过密,在朝中被人弹劾,圣上一怒之下,便罢免了他的官职,将其发配西军。” “这不对劲……” 沈南葵皱起眉头,喃喃道:“他当初受到冷遇,是通过景王举荐,才能获得官职,陛下既然听从了景王的建议,又怎会因为顾逸川与景王有所来往,就又下旨罢免了他?” 蔡岭摇头,“都说君心难测,谁又能说得准呢?” 沈南葵叹了口气,“消息传到永州,只怕他人已经不在京城了吧?” “没错。” 沈南葵望向窗外,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半晌才道:“不管他卷进了什么样的漩涡中,我只希望他能平安。” 说完,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小腹。 如今她的月份渐渐大了,肚子也已显怀,不管她与顾逸川之间的事如何解决,她都不想看到孩子的父亲出什么意外。 蔡岭无声一叹,“顾兄福泽深厚,一定不会有事。” …… 雨下了几日,一直没停。 陶茹观刑回来之后大病了一场,身子还没好,就带病回了作坊。 几日过去,作坊众人回归之后,也都重新投入了劳作之中,眼见新的一批赤霞胭脂马上就要出货,沈南葵却并不急着像往常一样,联系镖行往沧县运货。 她想着,靠镖行走货终究受制于人,且一趟下来花费也不低,既然自己来了永州,不如就彻底把这个问题解决。 在此之前,她先整顿了一番作坊。 吴管事虽为妇人,却正直忠心,沈南葵做主为她涨了一半的工钱,王管事泄露配方虽是无奈之举,但这种风气不可助长,沈南葵给他结了半年的酬劳,将人辞了,她此举也算仁至义尽,王管事自知理亏,也无话可说,默默拿钱走人。 这样一来,两个管事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一个,沈南葵让钱喜顶上。 钱喜虽然年轻,可这一次正是因为他冒险传信,作坊才能获救,所以众人对他也无有不服。 一切安置妥当,沈南葵便着手筹备起组建商队的事。 总归胭脂生意是要长久做下去的,这两日她也见识过了陶茹的手艺,假以时日,陶姑娘未必不能做出来其他精品,所以不如干脆趁此机会,组建起一支自己的商队。 这样,不但胭脂的货物运输解决了,还能开展一些别的生意。 她瞧江南特有的丝织物就挺不错,软烟罗名贵,能用得起的人少之又少,但花罗和横罗却物美价廉,既有丝织物的轻薄和柔软,价格也不如软烟罗那般令人望而却步。 而且,永州有家染坊,近日新调出了一款淡蓝色的染料,用它染成的布料颜色清雅,极为好看。 如今这个颜色的料子,在永州也才是刚刚兴起,别处定然都没有,她若能抓住这个时机,便又能开展一个新的行当。 作坊危机顺利解决,沈南葵反倒忙了起来,每日不是筛选加入商队的人手,便是在城中探寻新的商机。 这几日,她诸事缠身,忽然记起倒是有许久都没见过蔡岭了。 “荷华,蔡先生这几日在忙什么?” 荷华摇头,“我也不知,蔡先生和黑牛这几日常常不见踪影,像是忙得很呢。” “他们能忙什么……” 蔡岭南下原是要去苏州,是因为自己,他才一道来了永州,按理所有事情解决,他也该继续启程才是,可这些天,他并未提起此事。 他不说,沈南葵当然也无法过问。 毕竟,他帮了自己那么多,她若是先问出口,倒显得像是过河拆桥,要撵人走似的。 沈南葵微微一叹。 其实,能结交蔡岭这样至情至性的朋友,也算是一桩幸事。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一世再和蔡岭相遇,他似乎和上辈子有些不太一样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眼见着快六月底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准备,商队也已组建完毕,目前商队中有六人,领头的叫作程威,他们带着一批新出的赤霞胭脂,首次踏上了去往沧县的行程。 沈南葵也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这江南的雨,仿佛下起来就没个停,才刚晴了两日,就又是阴雨连绵,沈南葵在城中无事,索性去了云溪古镇找陶茹。 第165章 不如取悦自己 “东家,你来得正好。” 陶茹正在家里调制一款新的胭脂水粉,一见沈南葵来了,便热切地拉着她坐下,“你帮我试试这个胭脂如何?” 沈南葵拿起桌上的瓷罐,用指尖蘸了一点在手背上揉开。 只见这胭脂的色泽浅而不淡,粉而不妖,轻薄地铺开在皮肤上,白里透红的样子,丝毫没有脂粉的厚重之感,倒像是肌肤本就这般水灵灵似的。 “是个好东西。”她眼前一亮道。 与赤霞胭脂相比,这款胭脂色泽清浅,但却丝毫不显寡淡,婉约的颜色秀丽天成,颇有一番朦胧的江南韵味。 陶茹笑着说:“如今市面上的胭脂,大多颜色鲜艳,好看是好看,可我却觉着没什么新意,真正的美人,就如东家这般的,即使是不施粉黛,也能一貌倾城,所以,我便想研制出一种,既能妆点肌肤不足,又接近人本身气色的胭脂,如此一来,便更能凸显五官的气韵,叫人觉得你是本身就很美,而非妆扮过才美。” 听她说完这番话,沈南葵含笑点头,赞许道:“是个新鲜主意,这胭脂也做得好,陶姑娘可起了名字?” 陶茹摇了摇头,“还不曾取名,不如,就由东家来赐名吧?” 说罢,她便眼含期冀地盯着沈南葵。 沈南葵笑着点头,“好吧,容我先想一想。” 她拿起装有胭脂的白瓷小罐把玩着,里面的胭脂膏体细腻,颜色娇嫩,这淡淡的粉,有点像初春的桃花,但又没有桃花那么鲜妍明媚,仿若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似的,倒更像一颗熟透的桃子表面,白里透红的果肉上隔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格外招人怜爱。 “桃花人面薄纱笼,花艳参差,香雾飘零,不如就叫桃雾,如何?” 陶茹喃喃念了一声,“桃雾……” 她虽有些不懂这些诗词的含义,但光看这两个字的意思,就觉得一定很美。 “好啊,就叫桃雾!” 她喜滋滋地应了。 陶茹把沈南葵推到梳妆台前,“东家,这胭脂水粉光在手上试试,可看不出来什么,你坐好,我来为你妆扮一二,让我瞧瞧,这桃雾用在你的脸上会是何等效果?” 沈南葵见她这般有兴致,就没有推诿,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涂抹着。 陶茹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完成了。 她把桌上的菱花镜递给沈南葵,啧啧称赞道:“东家,你真好看……” 沈南葵对着铜镜照了照,脸上的妆容并不多重,却将她衬得光彩照人。 “陶姑娘真是手巧,没想到桃雾上脸之后,竟有如此奇效,假以时日,一定能不输赤霞胭脂。” 自己的手艺被人认可,陶茹心里也满是欢喜,可她看着沈南葵桃羞李让的容颜,不由有些自惭形秽,叹了口气说:“说起来,不管是赤霞胭脂,还是如今的桃雾,我都一次还未试过……” 她这张脸上的胎记那么丑陋,就算涂了再好看的胭脂,又有谁会注意得到呢? 沈南葵心思转了转。 陶茹方才为自己上妆时,分明手法娴熟,这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练习,可她又这样说了,想来应该是未曾以上过妆的样子示于人前。 她含笑问:“陶姑娘,你还记得,一开始我让顾大哥转告给你的话吗?” 陶茹点头,“当然记得,正是你的这些话,才给了我许多信心,否则,我哪里能有今天这样的日子?” 沈南葵曾借顾庆荣之口告诉她,外形之美,其实是最浅显的一层,能够支撑人强大起来的,永远是他的内心,只要有坚定的自我、坚韧的思想,就能在世上活得很好,同样,被其内在吸引来的人,也才是真正欣赏自己的人。 “东家,我明白你想告诉我的道理,只是,我还是有些遗憾。” 陶茹拿起一罐胭脂,神色中透着一丝惘然。 “明明我做的胭脂很好,好到能令一众女子为之痴狂,但对我却是无半分作用,就算我用了,也没有人看,反倒是糟践了东西……”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沈南葵不赞成地摇了摇头,“陶姑娘,今日我便再告诉你一个道理,你可愿意听?” 陶茹笑道:“东家的话,我自然要洗耳恭听。” 沈南葵问:“陶姑娘,你喜欢做胭脂吗? 陶茹点头,“喜欢。” “为什么?” “起初是为了赚钱给我娘买药治病,后来有幸被东家选中,一路扶持我到了如今的地步,生意越做越大,银子也越赚越多,明明作坊里流程完备,真正需要我上手的事很少,但我还是喜欢亲手做胭脂,不知为何,我摆弄这些瓶瓶罐罐时,心里莫名就很宁静。” 沈南葵点头,“那就对了,正是因为你喜欢,也享受做胭脂的过程,所以才会花心思来研制不同种类的新品,除了带有功利性的目的,更重要的,是你想满足自己的内心,对吗?” 陶茹思索了一番这段话,笑着点头,“没错,正是这个道理!” 沈南葵浅浅一笑,“那么,妆饰打扮也是一样的,虽说有句话叫作,女为悦己者容,但这话也不全对,我们穿好看的衣裳,佩戴精美的首饰,用心梳妆打扮,除了给旁人看,我觉得最主要的,是要让自己高兴,与其取悦他人,不如取悦自己。” 陶茹愣住了。 片刻才喃喃重复说:“与其取悦他人,不如取悦自己?” 沈南葵点头,“对,我们不能奢求别人都认可自己,欣赏自己,与其活在这种枷锁之下,不如遵从内心,先满足自己,陶姑娘,那些胭脂用在你脸上,绝不是糟践东西,只要你喜欢,一切就都值得。” 听完这些话,陶茹低垂着脑袋,许久都默默不语。 半晌,她才抬起头,眼含泪光地说:“原来,竟是我自己给自己设了一道枷锁?” 沈南葵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枷锁,想要斩断,并不容易。” 她望向陶茹,“陶姑娘,我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活得更自在些。” 第166章 放下心结 陶茹咧嘴一笑,眼中有泪花闪烁。 “东家,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她拿起铜镜,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抬手缓缓抚上了那块占了半边额头的红色胎记。 “东家,你说得对,取悦别人,不如先取悦自己,这块胎记是我一生下来便带着的,它还要跟着我一辈子,这我改变不了,如果连我自己都嫌弃它,并因此不爱惜自身,那么,日后又会有谁肯爱惜我?” 沈南葵目露欣慰,“没错,爱人先爱己。” 陶茹仰头逼退泪意,笑着说:“我改变主意了,今日,我想试一试自己做的胭脂,然后去街上逛逛,东家,你能陪我一起吗?” 沈南葵颔首,“乐意之至。” 门外,陶婶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无声泪流满面。 她听闻沈南葵到来,特意去厨房做了自己最拿手的花果饮,刚要给她们送进屋,没想到却听见这样一段对话。 女儿脸上那块胎记,不仅是她的心结,更是自己这个母亲的心结。 这些年来,女儿因为这块胎记受了不少罪,她都一一记在心里。 她常常在想,自己和已故丈夫都没有胎记,女儿却生得一副这样的相貌,是不是她怀孕时触碰了什么禁忌,所以才连累了女儿? 每每看着女儿为胎记伤心懊恼,她心里也无比愧悔,直到今日…… 见到女儿能够放下心结,陶婶心里也似松了一块石头。 身为一个母亲,她同样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活得自在些,开心些。 陶婶擦干眼泪,却没再进去打搅,转身默默回到厨房。 …… 陶茹一个人在家中练习了无数次,所以上妆很快,她收拾妥当之后,扭头看向沈南葵,有些紧张地问:“如何……?” 沈南葵含笑点头,“好看。” 陶茹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知为何,我是知道自己相貌的,可听你这样一夸,再加上一想到我涂了脂粉,心里竟也有些信了……” 沈南葵冲她鼓励一笑,“就应该相信自己!” 陶茹点了点头,神情也变得更坦荡了起来,“东家,那咱们出门吧?” 沈南葵定定看了她一阵,“别急,我忽然有个想法。” 她拿起桌上的颜料,执笔在陶茹胎记的位置细细描绘起来,好一会儿,她放下笔,拿起镜子给她。 “瞧瞧怎样?” 陶茹对镜一看,不由深深怔住了。 “这……这是芍药?” 只见,她眼角至额头处那块原本暗红色的胎记,居然被沈南葵改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芍药的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倒与胎记的颜色结合得十分融洽。 “砌香翻芍药,檐静倚梧桐,陶姑娘,你可还喜欢?”沈南葵笑问。 陶茹重重点头,“喜欢,我很喜欢!” 她竟从未想过,还能用这样一种法子,来点缀自己的脸上的胎记? 原本丑陋的胎记变成了一朵绮丽的芍药,连带着她的脸,也更添一丝神秘的明艳。 陶茹心情极好,只觉得今日的惊喜是一重接着一重,她望向沈南葵,眼里是深深的感激,“东家,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 上一世,陶茹明明能做出惊艳世人的胭脂,却只能以一个见不得光女奴的身份,被他人奴役,哪怕赤霞胭脂已经享誉整个天晟,甚至都传到了关外去,可她却一生都未能挣脱桎梏,即便最后劳累致死,也只是换来一句“短命的玩意儿。” 这一世,悲剧没有发生,沈南葵也希望,她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 两人走出屋门,却见陶婶在不远处等着。 看到她们出来,笑着说:“沈东家,我做了花果饮,刚才见你们在忙,我就没有打扰,把它温在了锅里,你们可要喝一碗再出门?” 她虽是在和沈南葵说话,眼神却一直隐隐瞟着陶茹。 沈南葵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就点头说:“也好,有劳陶婶了。” 陶茹发觉了自家娘的小动作,忽而径直走到她面前,大大方方地问道:“娘,我好看吗?” 陶婶细细看了自家女儿许久,含着泪点头,“好看,我家茹儿真好看。” 陶茹抬手帮她擦去眼泪,“既然好看,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哭了?” “好,娘不哭,你快带沈东家进屋坐着,我去给你们端花果饮。” 喝完花果饮,两人刚走出陶家,迎面却遇上一人一骑。 蔡岭的白衣被蓑衣和斗笠覆盖,虽少了一丝仙气,却多了几分潇洒豪迈,他看到沈南葵之后,远远便勒停了马,等到后面的黑牛追上来,他才下马朝她们走来。 “蔡先生,你来找我?” “嗯,你们这是要去哪?” 沈南葵道:“雨天无事,我们去镇上的茶馆坐坐。” 陶茹笑着说:“蔡先生既然来了,不如也一起吧?” 蔡岭目光扫过她脸上的芍药,客气地点了下头,“那便叨扰了。” “蔡先生千万别这么说,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谢你来还来不及,谈何叨扰?” 三人撑着伞,向镇上的茶馆走去。 到了茶馆二楼坐下,三人要了些茶水点心,沈南葵孕中不宜饮茶,所以她要了一盏果饮,尝了尝味道,摇头说:“与陶婶做的花果饮相差甚远。” 陶茹笑道:“东家,你若喜欢,就在我家多住几日,我让我娘天天都给你做!” “这怎么好意思?” “东家,你于我家有大恩,我娘可是万分欢迎你来,况且,我家就只有我们母女二人,你便是在我家生产,那也都无妨的,何不考虑一下?” 说到生产,沈南葵摸了摸肚子。 她已经五个多月了,月份大了也不宜长途跋涉,所以原先预想的,解决完永州之事她就随性出游,如今便行不通了。 既然极有可能要留在永州待产,那她也是该考虑一应事宜。 不过,住进陶家生产终究有些不妥,她摇了摇头,“陶姑娘,这事儿我还得想想。” 陶茹还想再劝,蔡岭却忽然插话。 “陶姑娘,不知蔡某可否有幸,为你画像一幅?” 第167章 画美,人更美 闻言,陶茹一时愣住了。 蔡岭身为天晟第一画师,誉满天下,更兼他年轻俊美,为人狂放不羁,引得无数女子为之痴狂,陶茹自然也听说过他的名声,可却万万想不到,这样首屈一指的大画师,居然肯纡尊为自己画像? 她还未说话,沈南葵已先笑了起来。 “这是好事儿啊,陶姑娘,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答应?” 陶茹这才回过神,红着脸点了下头。 蔡岭让黑牛取来笔墨,就在茶馆之中,铺开纸张画了起来。 他作画时,神情极为专注,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中只有面前的宣纸以及所画人物。 沈南葵见茶馆中有人过来围观,怕打搅到蔡岭,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倒也识相,只远远观望,并不走近。 半个时辰后,蔡岭收了笔。 沈南葵过去观看,只见画中的陶茹形神兼备,如见其人,尤其她额间那一朵由胎记改成的芍药,经蔡岭之手画出来,更多了几分灵动之气,整幅画像令人叹为观止。 沈南葵忍不住赞道:“听闻蔡先生十幅画像中,只有一两幅是人物画,人人都说,是你不擅画人物,如今看来,实为谬传。” 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蔡岭淡淡一笑,看向陶茹,“陶姑娘,画已作成,还望收下。” “给……给我的?” 陶茹有些难以置信。 画中人虽是自己,可这是蔡先生亲笔,听闻他一幅画市面上价值千金,他竟然就这般送给自己了? 她又是喜又是惊,忙说:“我也不能白拿蔡先生的画,不如您开个价吧,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亦或是想完成的事……” “不必了。” 蔡岭摇头,“陶姑娘若真觉得过意不去,就把沈夫子暂借于我,今日我找她有些事。” 沈南葵失笑,“莫非我是个物件儿不成,由着你们推来让去?” 话虽如此,但她却还是对着陶茹说道:“陶姑娘,蔡先生寻我有事,今日我就先不奉陪了。” 陶茹忙点头说:“这是自然,东家,你与蔡先生尽管去忙正事,待你们得空,欢迎随时来陶家,我让我娘做好花果饮等着你们!” 两人走后,她上前拿起那幅画,细细欣赏起来。 正看得入神,不知是谁说了句。 “画美,人更美,姑娘在脸上画一朵芍药,当真是别出心裁啊!” 有人附和道:“没错,刚才那位画师看着虽然年轻,却颇有大师风范,该不是哪位名手吧?你瞧他把这位姑娘画的,简直惟妙惟肖!” 这些人大多都在讨论蔡岭的画作,陶茹却只注意到了最先那一句“画美,人更美”。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陌生人夸长得美。 “各位……真觉得我脸上这朵芍药好看吗?” “好看啊!” 一位客人不假思索地回应她道:“敢问姑娘,这是时下新出的什么妆面吗?不知是用的什么胭脂水粉,回头我给内子也买一些,叫她也试试这些新鲜玩意儿!” 茶馆中不乏一些认识或听说过陶茹的人,听到这人的话,不由都有些想发笑,可对上陶茹的眼神,看着她如今落落大方的模样,众人竟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轻视她。 陶茹缓缓一笑,“我用的是自己做的赤霞胭脂,近日我还研制出了一款新的胭脂,东家取名为桃雾。” “赤霞,桃雾,倒都是好名字,可我听说,你们办的作坊虽大,里面的东西却都只销往外地,这不是舍近求远吗,这样好的东西,为何不先卖到永州,我们便是想要,又该去哪儿买呢?” “诸位莫急,你们的话,我会转告给东家的。” 沈南葵确有在永州开店的念头,只不过先前一直忙着组建商队,便没顾得上。 “那你们可得尽早啊!这样的好东西,到时我们一定去捧场!” 永州盛产鲜花,又以胭脂水粉商贸繁荣而出名,所以不论男女,皆通于此道。 陶茹笑着应了,小心将画收好,想着等哪日得空去州城了,再找人将其装裱好。 她心情极好,出茶馆之后没有急着回家,撑伞在街上逛了逛。 一路上,她不再像往常一样,低着头神色匆匆地赶路,而是挺直了腰板,接受众人打量的目光。 “这是……陶家那个丫头?” “咦,那个胎记,竟被她画成了一朵花?倒还挺特别的!” “你还真别说,这么一瞧的话,是挺好看的!她画的是芍药吧,我喜欢杏花,赶明儿我也要在脸上画一个!” “我倒觉得,不是陶茹脸上的芍药好看,你们没发现,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吗?” “……” 以前,陶茹面对这种议论声时,总想快速逃离。 她怕听到别人谈论自己,更怕他们对自己的容貌指指点点。 今日,她却未做出任何反应,甚至,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还冲着几人微微笑了笑。 议论她的那几人都愣住了,片刻才也跟着笑了笑。 “陶阿茹,你变得真好看。” 说这句话的人,曾经没少明里暗里贬低陶茹的容貌,如今却又对她大加称赞,陶茹心中感慨万千,脑子里不由冒出沈南葵的模样。 东家说得对,爱人先爱己,与其取悦别人,不如取悦自己。 她从内而外做出改变之后,这个世界对她恶意,好似也没那么大了。 “谢谢。” 她略略点头道了声谢,便撑伞独自走远,独留下众人满脸的错愕。 “她、她没生我气,还对我说了谢谢?我还以为,以前我说了那么多取笑她的话,她定是不会搭理我呢……” …… 雨还在下。 云溪古镇依山傍水,这山自然是四面连绵的山脉,至于这水,则有一条穿镇而过的河流,就连镇子上的房屋,也是沿河而建。 沈南葵撑着伞,与蔡岭沿着岸边道路缓缓走着。 “蔡先生,你刚才说,有事要找我?” 蔡岭点头,“沈夫子怕不是忘了,你还欠我个人情?” 第168章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沈南葵一愣,随即笑道:“这样重要的事,我怎敢忘怀?蔡先生,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便是。” “我所要求的事,你已经在做了。” “嗯?” 沈南葵疑惑望向他。 蔡岭唇角轻轻牵了牵,解释说:“我今日来,是想向你辞别。” 沈南葵作坊危机已解,如今也没什么事用得上他,他是该离开了。 沈南葵面露歉意,“是我耽搁蔡先生太久,但——我不明白的是,你明明还未要求我做任何事,为何却说我做了?” 蔡岭驻足,侧头看向她道:“江南的雨季也快结束了,临行之前,我想邀请沈夫子与我一同游船听雨,不知你可愿赏脸?” 沈南葵笑了笑,“蔡先生要离开,该是我为你践行才对。” “无妨,沈夫子身子不便,却仍来陪我,这便就算作是你还了我的人情。” 沈南葵愣在原地,刚想说这样不妥,蔡岭却已经转身去了河边,招手拦下了一艘乌蓬小船,他同船夫问好价格,付过钱后,冲着沈南葵伸手一引。 “沈夫子,请。” 见状,沈南葵只得上前。 小船停在水面上晃晃悠悠,蔡岭伸出胳膊,“你身子重,扶着我,坐稳了再松手。” 岸边拥挤,荷华在后面无法过来,沈南葵不再迟疑,抓着蔡岭的小臂在船舱内坐稳后才松开。 她坐好之后,蔡岭也上了船。 船舱狭小,容不下太多人,他便对着黑牛说道:“黑牛,你带着荷华和钟山去坐后面的船。” 话音落,船夫手中的竹竿一撑,小船便稳稳驶离了岸边。 黑牛挠挠头,偷瞄了一眼荷华,“荷华姑娘,船都走了,咱们也跟上吧……” 荷华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去岸边招手叫船夫了。 黑牛神色略有些尴尬,小声问一旁的钟山,“老弟,荷华姑娘的脾气这么不好,你平日没少受罪吧?” 钟山眉头一拧,“黑牛大哥,荷华的性子最最和善不过,还请你不要这样说她。” 说完他也跟上荷华去了。 黑牛:“……” 行,合着就他不是个好人? 小船沿河缓缓行驶,偶尔从一道拱桥下穿行,划动的水流声,细碎的落雨声,衬着眼前之景,仿若一幅江南烟雨的画卷。 沈南葵望着船舱外出了神,许久都没说话。 蔡岭也没出声打扰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铺展在小桌上,提笔快速勾勒起来。 “烟雨多离愁。” 过了半晌,沈南葵喃喃叹了一句,才回过头。 只见,她走神的这个功夫,蔡岭已经将画像勾勒完成大半。 沈南葵面露惊异,却没有出声打扰,静等蔡岭画完,才笑着说:“蔡先生今日兴致不错,竟在一天之内画了两副肖像,说出去只怕旁人都不肯信呢。” 她俯身去看自己的画像。 与陶姑娘那副色彩鲜明的画像不同,蔡岭画自己用的是白描,虽然地方狭小,时间也仓促,可他仍旧笔法流利,线条细劲连绵,寥寥数笔,就把自己脸上的神态,刻画得恰到好处。 “蔡先生作此画,是也想将其送给我吗?”沈南葵笑问。 蔡岭看着画像,画中女子倚船舱而坐,一直望着外面,因而只露了半张脸,她默然不语,映衬着船外的烟雨世界,眼中仿佛也盛了一汪愁思。 他知道,这份愁思,是因为远在西疆的那个人。 他心中忽而有些失落,摇头说:“这幅不行。” “为何?蔡先生作我的画像,难道不是想赠予我吗?” “是赠予你,但,这幅画没画好,不能示人,待我日后另作一幅,装裱好了再给你。” 沈南葵低头看画,却没发现任何不妥之处,诧异道:“这还不好?我觉得……” “我说不好就是不好。”蔡岭皱眉打断道。 沈南葵听他的语气像是生气了,便没再说话,不过一想也是,像蔡岭这样的奇才,对自己的要求自然跟常人不同,他觉得不好,兴许是觉得细节上还有什么错漏——虽然她并未看出来。 蔡岭或许也是觉得自己语气过重,有些歉然地说:“抱歉,我……” 沈南葵微笑摇头,“蔡先生不必解释,我理解。” 蔡岭将画折起来,小心地收进怀中,“改日,我定赔你一幅。” “好,那我等着。” 小船悠悠行驶,已是出了镇子,来到了一片山林之中,雨天的林子里烟霭沉沉,犹如仙境。 望着眼前情景,蔡岭不由叹道:“若是今日能听沈夫子吹笛一曲,此行也算无憾了。” 沈南葵摇了摇头,“可惜了,我今日出来,并未带着短笛。”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没一会儿,雨渐渐停了,头顶天光乍现,隐隐像是要出太阳。 蔡岭起身来到船舱外,接过船夫手中的竹篙,回身说道:“坐稳了!” 他手中用力,小船仿若离弦之箭一般,轻巧地驶出水面。 不多时,到了镇子外的一处码头,蔡岭将船缓缓靠岸,稳住船让沈南葵下了地。 “沈夫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吧。” 沈南葵注视着他,颔首一笑说:“蔡先生,今日未能如愿之事,下次再会,定得圆满。” 雨过天晴,下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渡了一层金光。 蔡岭的眸色也渐渐明朗,是啊,他们还会再见的。 他抬手抱拳,“保重。” 沈南葵欠身回礼,“保重。” 蔡岭眼神从她身上移开,仿若不经意地说:“苏州距此也不远,若有什么事,沈夫子尽管知会蔡某一声。” 沈南葵道:“这话我也送给蔡先生。” 蔡岭神情微愣。 沈南葵清然一笑,“虽说如今世道讲究男女大防,但蔡先生为人磊落,曾数次于危难中助我,我也愿引蔡先生为故交好友,既为故交,自然也要诚心相待,我知蔡先生能力高强,但还是想说,若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也请你尽管来告诉我,我必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蔡岭目光柔和,轻轻点头。 “蔡某记住了。” 第169章 总不能将这空着吧 说完话,沈南葵等到荷华几人从后面跟上来之后,就又上了船。 蔡岭站在岸上,目送着他们远去。 黑牛瞅瞅逐渐远去的船,又瞅瞅自家公子,一脸不解地问:“公子,咱们的马还在镇上,为何不一同坐船回去?” 蔡岭睨了他一眼,淡淡说:“码头前面有一个茶摊,我在那等你,你去把马牵回来。” 黑牛:“???” 不是,他请问呢? 谁能告诉他,自家公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蔡岭已经往茶摊去了,黑牛前后看看,是跟上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这里已经出了镇子很远,算是在乡间,除了刚才那两条从镇上出来的船,便再没看见别的船只,而方才,沈南葵主仆三人只占了一条船,另一条船是空着回去的,自家公子居然都没有替他把船夫留下? 黑牛幽怨地盯了一眼自家公子的背影,想了想,干脆撩起衣裳下摆系在腰上,施展轻功快步在路上奔跑。 才刚雨过天晴,这个乡间码头边的茶摊此刻空无一人,老板也靠在柱子上打盹,连来了客人也不知道。 蔡岭没有叫他,走到角落坐下后,他从怀中拿出了那幅画像。 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又小心将其收好。 …… 这两日,沈南葵在永州城置了一所宅院,地方打扫干净之后,就从客栈搬了进去,陶茹也来给她帮忙。 陶茹今日虽涂了脂粉,但却并未修饰脸上的胎记,不过现在的她,却并不以这块胎记为耻了,整个人的姿态舒展大方了不少,这也让沈南葵感到十分欣慰。 “东家,作坊那边还需你去指点,你住在我家也是一样的,你怀着身孕,身边也没个过来人,我娘正好可以照料你,不如你再考虑考虑?” 都到这个时候了,陶茹还惦记着她之前跟沈南葵说过的话。 沈南葵失笑,“陶姑娘,你可是最孝顺不过的人,陶婶身子不好,你怎能让她因我受累?” “这是我娘自己说的,她心里也牵挂着你!” 沈南葵笑了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定会常去陶家做客的,只是,如今我宅子也买了,东西也全都搬进来了,总不能将这空着吧?再者,你也跟我提到了在永州开铺子的事,还有我一直留意着的布料生意,我住在城中,做这些事也才方便些,不然,岂非要天天来回跑?” 陶茹一想也是,点了点头,“好吧,那东家,若我闲着无事,可以常来找你吗?” 沈南葵笑了,“当然可以,我在永州也没什么朋友,你常来走动,陪我解闷,我自然欢喜。”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陶茹笑着说完,又去帮着荷华布置东西了。 下午忙完,沈南葵在城中酒楼叫了两桌席面送来,一桌犒劳陶茹,她们两人再加荷华和钟山,四个人一起吃,另一桌则是给胡家那四个护院的,这些天他们跟着自己忙前忙后,也出力不少。 饭后,天色也不早了,陶茹还要回云溪古镇,沈南葵就没留她。 傍晚无事,沈南葵在小院里散步。 这院子还不如青雨巷大,但毕竟地处江南,屋宇构造,园中布景,都比北边雅致了不少,小小一方院子,竟也塞下了一个小花园和一汪鱼池。 鱼池旁有几块大石头,既是造景,也可供人小坐。 沈南葵坐在石头上,低头一看,只见池子里还养着几条红白相间的锦鲤,只是这些鱼也不知多久没人喂了,一条条瘦巴巴的,一点也不见圆润,眼下仿佛是感受到了池塘边有人,才都欢快地游动着尾巴,仿佛乞食一般。 只可惜,她不知道池子里有鱼,家中未备鱼食。 她想了想,叫荷华拿来了一个干饼子,两人坐在池塘边,把饼子撕碎了投下去喂鱼。 这些鱼儿应该真是饿久了,眼下得了食物,一个个争相跃出水面夺食。 主仆俩都觉得有趣,嬉笑着在池塘边喂鱼。 荷华见这些鱼都撑圆了肚皮,不由笑着说道:“你们这些小东西可是有福了,有我家姑娘在,必不会叫你们饿成鱼干,不过,你们既为锦鲤,可要保佑着我家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知道吗?” 见她这般,沈南葵忍俊不禁。 “你和几条鱼说这些,它们能听懂吗?” “能!”荷华煞有其事地点头,“夫人,我听人说,锦鲤养得久了,是会通人性的,有的还能改运呢,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日后是我们养着它们,它们保佑你也是应该的。” 沈南葵揶揄道:“我们荷华姑娘都开口了,这些鱼岂敢不从呢?” 荷华跺脚,“姑娘,你取笑我?” 两人正笑闹着,钟山忽然从远处走了过来。 “夫人,刘光说有事找您。” 刘光是胡家四名护院的其中一位,性子活泛,爱说爱笑,做事也踏实可靠,沈南葵对他观感不错。 “我知道了,你让他去正堂等我,其余三人也都叫上。” “是。”钟山应声而去。 荷华嘀咕道:“他找夫人做什么,也不知有何事?” 沈南葵笑了笑,“去了就知道了。” 片刻,她来到正堂,四人已经都等着了。 刘光一见她便要急着开口,却被沈南葵阻住,“刘护院稍安勿躁,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会儿叫你们过来,也正是为了和你们说说这事。” 四个护院中,为首的人叫胡海,也是胡家的亲信家奴。 他问:“不知沈夫人召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沈南葵在主位坐下,淡淡笑了笑说:“诸位跟着我从沧县到永州,也过去了一个多月,眼看如今——”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是走不了了,但诸位是胡家的人,却不能因为我一直耽搁在此地,所以,你们若想回去,随时都可以离开,这些日子,有劳你们护卫我的安全,待各位临行时,我会为你们准备一份丰厚的盘缠,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第170章 我们兄弟愿意留下 胡海听到这话,脸上却并不见高兴。 “可是沈夫人,离开胡家之前,我家姑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一定要保你周全,待办完永州之事,再护送你平安回到胡家,老太爷也交代过,让我们以守护你为重,不得擅离职守,如今你人在永州,我们又怎能独自回去交差?” 他的妻儿都在胡家,离开这么久,他自然也想尽早回去,但一切还是要以主子的吩咐为先。 沈南葵笑说:“无妨的,胡大哥,我知你办事忠心,但以我这副情形,短期内是无法离开永州的,如今作坊的事情已了,也不必赶路出行,我在永州待着不会有事,你们不必被我耽搁在此,若想回去,都可尽早归家,我会去信向胡姑娘说明,胡家不会迁怒你们。” 胡海抱拳说:“沈夫人好心为我等着想,我们感激不尽,但此事还是有些不妥,要是我们四人都走了,回去后,老太爷和姑娘若问起,他们必然忧心,这也是我们办差不利。” 沈南葵思忖片刻,说道:“那不如这样,你们若有想回去的,我为你们准备一份盘缠,若有愿意留下的,除过胡家的月例银子,我这里再另出一份酬劳,只看你们作何选择,如何?” 刘光憋了这么久,终于逮到说话的机会,“沈夫人,实在对不住,我想回沧县!” 沈南葵宽和一笑,“这有何对不住的?是我该谢谢你们,谢谢胡家才是。” 刘光忙说不敢,又道:“不瞒沈夫人,小人之所以这么急着回去,是因为我家娘子跟您一样,如今怀着身孕,且再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若在她生产之日,小人赶不回去,娘子只怕要伤心了……” 所以,他见沈南葵在永州安置宅院,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才会如此上火。 沈南葵微微动容,“刘护院真是位体贴妻子的好相公。” 她扭头吩咐荷华,“刘护院家中有喜事,再多备一份赏钱,给他未出世的孩子。” 刘光一脸惭愧,“小人未替沈夫人办什么事,怎配夫人如此厚待?” 沈南葵笑了笑,“我也怀着身孕,知道你娘子独自在家的不易,你回去后记得多陪陪她,给她买些补品。” “是,多谢沈夫人。”刘光感激道。 沈南葵看向其余三人,“你们呢,可想好了?” 胡海沉默着没有说话,刘光已经决定要走,如果另外两人也要走,那么他势必得留下才行。 他看向那两人,“你们两兄弟先说。” 另外两人姓郑,是两兄弟,哥哥叫郑岳,弟弟叫郑辉,兄弟俩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但办事还算周全。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抱拳说:“我们兄弟愿意留下!” 沈南葵有些意外,“哦?你们不急着回去见妻儿吗?” “回沈夫人话,我们兄弟俩虽然年近三十,但还未娶妻,家里老娘去年也病逝了,所以也没什么牵挂,可以安心留下,继续护卫您的安危。” 胡海笑了笑说:“沈夫人,他们兄弟原是码头上做搬运的苦力,后来因缘投身到胡府,这些年一直跟着我习武,也算学了些拳脚功夫在身上,算是我半个徒弟。” 沈南葵道:“我说话算话,你们若愿意留下,便可再领一份酬劳。” “多谢沈夫人!”郑岳郑辉同时说道。 这一路以来,沈南葵一直待他们客客气气的,出手也大方,兄弟俩感念她的好处,也深知自家师傅的为难,因而这才挺身而出,反正他们兄弟如今也无所牵挂,同样都是办差,能跟在一个和气的主家身边,还能拿两份钱,何乐而不为呢? 沈南葵看向胡海,“胡大哥,我知你家小都在胡家,心里必定挂牵,如今既有郑氏兄弟愿意留下来,你也可安心回去复命了吧?” 胡海恭敬道:“那胡海便在此,谢过沈夫人了!” 沈南葵摆了摆手,“今日天色已晚,你与刘护院就先歇下,待明日收整齐备了,再出发也不迟,到时我还有一封信,劳胡大哥帮我捎回去,交到胡姑娘手中。” “是,那我等就先退下了。” 人都下去后,沈南葵对荷华说:“胡家好心护卫我南下,荷华,明日一早,你与钟山去街上采买一些干粮衣物,替我为胡大哥和刘护院送行。” …… 第二天。 胡海和刘光看到沈南葵为他们准备好的干粮和衣物,心里都感动不已,胡海拉着郑氏兄弟,告诫了好一番,让他们好好替沈南葵办事,而后才带着沈南葵给的盘缠和信,踏上了回沧县的归途。 那封给胡问雁的信上,沈南葵除了告知不能回去的原因,还着重提到了另一件事。 那便是,她想跟胡家合伙做布料生意。 这些日子,沈南葵在永州,也基本摸清了丝织物这一行当。 这些东西在江南或许只是寻常,可越往西或往北走,就越是少见,况且花罗和横罗价格低廉,如今又出了一款清雅的淡蓝色,这样的料子到了西北两地必然受欢迎。 她在西边没有人脉,这条线姑且行不通,往北向京城走,今世她能动用的人也不多,最可靠的还属顾庆荣和梁氏,可如今他们手里掌着两家烟霞阁的店,想必也分不出神来照管布料生意。 沈南葵思来想去,便只有胡家合适了。 胡家本就是沧县大族,名下各项产业亦是不少,胡问雁的母亲胡夫人,便是打理产业的一把好手,胡家的生意大多都由她把控。 况且,胡家家风清正,待自己也极为不错,她把这份好处丢给胡家,也算投桃报李。 还有一个原因,这个淡蓝色的花罗在江南也才刚刚上市,正是便于抢占市场的时候,她此时才去张罗店面人手,难免落于人后,而她记得,胡家名下便有一家现成的布庄。 如果她与胡家能够顺利达成合作,如此一来,岂非双赢? 这于她而言,也是一件更便利之事。 布料生意还需等胡家回复,但另一件事,却是已经等不得了。 第171章 我又怎好夺爱 赤霞胭脂名声渐起,永州也有不少人打听卖处,先前她不知道自己怀孕之时,并没打算在永州多留,还有些犹豫是否要在这里开店,如今短期内既然走不了,那也就没什么好迟疑的了。 买卖在哪里都是做,永州既然有需求,她又何必放过这个机会? 沈南葵索性想,趁着自己月份还不大,先把买卖做起来,等到一切都顺当之后,她正好退居幕后养胎,仍旧做她的甩手掌柜。 之前组建商队,她在永州城摸过行情,因而找铺面的事情很顺利,没几天就定了下来,但光有铺面还不够,人手也是重中之重,她又花了几日功夫筛选人手。 等到一切筹备齐全,已到了七月中旬。 铺子名称仍叫烟霞阁,除沈南葵这个东家以外,还有一名掌柜和两个伙计,掌柜姓陈,是个面容和气的中年男子,算得一手好账,至于两个伙计,一个却是老熟人丁六。 不久前,他不小心得罪了贵客,被人迁怒,掌柜为了平息客人怨气,只得将他赶出客栈,丁六在城中另谋生计时,碰巧来了烟霞阁,沈南葵想着他办事伶俐,就把他留下了。 至于另一位伙计,却是一位女子,叫作春杏。 沈南葵雇人时已先放出话,不论男女,只消踏实能干,就都有资格入烟霞阁做事,春杏便是被她挑中的女伙计,别看她是个女子,也已嫁人生了孩子,但她身上的那股伶俐劲儿,一点都不输丁六。 忙完前期筹备,如今再择个吉日,就可开业了。 沈南葵将开业的日子定在了七月二十二,离开业还有三日,她忙了大半个月,眼下也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陶茹生辰将至,这天早上,沈南葵吃过早饭,便带着荷华出了门,想着去永州最大的珍宝阁,挑一副精巧些的首饰,好送给她做生辰礼。 地方不远,沈南葵就没有让钟山套车,选择了步行走过去。 荷华为她撑着伞遮阳,两人在路上慢慢走着。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出门闲逛的缘故,沈南葵总觉着,街上的氛围似乎有些奇怪,不管是行人,还是路边的商贩,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仿佛在谈论什么事情,且一脸忌讳莫深的样子。 荷华嘀咕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沈南葵摇头,“不知道,但看这样子,似乎是什么大事,且城中已经都传开了。” 这大半个月,她一直忙着筹备永州的烟霞阁,未曾留意过旁的事。 “夫人,要不我到前面去问问?” 沈南葵摆了摆手,“算了,约莫是什么不相干的事。” 上回陶鑫被判处凌迟极刑,在城中也掀起过一场轩然大波,想必这一回也差不多,要么便是城中出了什么奇案,要么便是发生了什么奇事,才会惹得人们这般议论纷纷。 到了珍宝阁,这里不愧是永州最大的首饰行,还未至中午,里面已经人满为患,险些让沈南葵无处下脚。 她如今大着肚子,也怕被人挤到,就让荷华直接找来了铺子伙计。 前世她做为侯府主母,名下也有一家首饰阁,她深知这些地方的规矩,一楼大厅只是售卖普通成色的货物,而那些中上等的首饰,都在二三楼摆放着,当然,要想上二三楼看首饰,还需达到一定的消费门槛,否则伙计根本不会放人上去。 “夫人您当心,不知您有何吩咐?” 伙计看到她大着肚子,很是关切地问候着。 沈南葵直接道明来意,“我的朋友快过生辰了,我想为她挑一件首饰做礼物,不知可否去二楼挑选?” 伙计道:“望夫人知晓,上二楼的客人,需购买一百两银子以上售价的首饰,至于上三楼,则是一千两银子以上。” 沈南葵点头,“这是自然,带我们上二楼吧。” 伙计见她气度不凡,就没再啰嗦,恭敬地引着人上了二楼,“夫人,二楼另有伙计招待,您慢慢看。” 珍宝阁二楼的货柜分得更精细了,沈南葵一个个看过来,看得眼花缭乱,却都没挑到一个喜欢的,直走到最后一排货柜,她见里面摆放的一支红宝石镶金步摇打造得不俗,正要让伙计拿起来瞧瞧,却被另一人抢了先。 “把这个给我包起来。” 那人的声音颇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压根都没注意到,已经先她一步看上这支步摇的沈南葵。 珍宝阁伙计面色有些为难,看了沈南葵一眼,“这……” 沈南葵却已听出这道声音有几分耳熟,看清对方面容之后,惊讶叫道:“张夫人?” 与她看上同一支步摇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张同知的夫人。 只是,张同知曾说过,最迟六月底,他便要动身前往京城述职,如今这都七月中旬了,张夫人还在永州,难道说,张同知也并未离开? 张夫人听到喊声才回过神,“哦,是顾夫人啊?” 她扭头一看伙计不知所措的情形,就也明白过来,摆手说:“瞧我,真是糊涂了,心里想着事情,竟未注意到,顾夫人已先挑中了这支步摇,对不住,这支步摇是你先看上的,还是给你吧,我再去看看别的。” 沈南葵微微一笑,“张夫人何必这般见外?我也只是瞧瞧而已,您既已选中它,我又怎好夺爱,您先请吧。” 闻言,张夫人面容柔和了许多。 “顾夫人,你真是客气。” 说起来,上次在张府相见,这位新科状元府的夫人谈吐有度,和她说话时,让人心里很是舒坦,是以张夫人对她观感不差。 “顾夫人,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便不同你谦让了。” 她冲着伙计点了点头,“包起来吧。” 虽是这样说,可她却一眼都没有看那支红宝石步摇,眼中隐隐带着忧色。 似乎是察觉到沈南葵的目光,张夫人勉强一笑说:“让你见笑了,顾夫人,我娘家侄女快及笄了,我这个做姑母的,无论如何都得表示一番,所以我才来这里给她挑选礼物,倒占了你的便利。” 沈南葵笑说:“不妨事,这里的红宝石首饰还有很多,我再看看别的亦是一样。” 张夫人冲她点了下头,“多谢了。” 沈南葵和气笑了笑,忽问:“敢问张夫人,您今日脸色不太好,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第172章 州尊遇害 她态度和善,又把首饰让给了自己,纵然张夫人满腹心事,却也不好对人太冷淡了,叹了口气说:“是有一些事。” 沈南葵随口道:“不知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虽然只是句客套话,但听在张夫人耳中,却是十分受用。 她感激一笑,又有些惊讶地看向沈南葵,“顾夫人竟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沈南葵神色错愕。 说完又忙补了一句,“噢,张夫人有所不知,我预备在城中开一间铺子做买卖,最近一直忙着此事,倒是没留意别的,您这样问,难道您忧虑的,是因为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张夫人郁郁多日,眼下见她这般,倒起了几分倾诉的欲望。 四下看了看,而后指向窗边的茶桌,“顾夫人大着肚子,站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不如我们过去坐下说?” “好啊。”沈南葵欣然应允。 两人坐下后,张夫人问:“顾夫人,我记得之前你来张家,我家老爷跟你提过升迁之事吧?” 沈南葵点头,“没错,张同知是说过,最迟六月底便要动身离开,所以眼下在永州遇见您,我才有些惊讶,张大人莫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何止是绊住了脚……” 张夫人眼神戚戚,“你可知,州尊遇害了?” “遇害?” 沈南葵惊讶出声,愣怔片刻才又问:“我虽来永州不久,但也听说过,这位州尊大人廉洁奉公,爱民如子,一向深受百姓拥戴……怎会出了这样的事?” 她与荷华对视一眼。 难怪今日街上气氛古怪,原来竟是议论这件事? 张夫人叹了口气,“谁知道呢,案子的细节,老爷从未跟我提起过,但我听外面人传,州尊是死于一个江湖人士之手!” “好端端的,且永州州尊声音在外,江湖人士招惹官府做什么?” 沈南葵皱眉不解。 张夫人摇头,“谁知道啊,那些个绿林中人,一个个的视规矩法度于无物,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倒也不令人意外,只可恨的是,他们偏偏要赶在这个节骨眼生事,害得我家老爷也走不了,朝廷下了旨意,命他协助侦破此案,一州父母官被害,事关重大,要是破不了案,别说什么升迁了,我只怕老爷连头上的乌纱帽的保不住……” 许是有人倾诉之后,她也找到了发泄口,眼神中露出一丝恨意。 “这些个江湖人,往好听了说是侠客,其实就是些土匪强盗,合该通通去死才对,非得在这世上祸害人!” 一提起江湖人士,沈南葵下意识便想到蔡岭,虽然现在很不适宜开口,但她还是说道:“其实江湖人也并非全是恶人,坏人是该被制裁,可有些正直之士,也为这世间做了不少贡献,焉能一概而论?” 张夫人听她此言,这才想起,那副被自家老爷精心收藏的云岭秋色图,此画的作者蔡岭,也是一名江湖人士。 她见沈南葵如此维护此人,心中不禁有些好奇,两人究竟是何关系? 心中这样想着,不过她究竟没有问出来,只说:“顾夫人这话有理,是我偏颇了。” 沈南葵道:“张夫人,其实您也不必太过忧心,此案虽然重大,可张同知断案多年,经验老道,一定能够顺利侦破此案,将凶手缉拿归案。” 张夫人笑了笑,“借你吉言,若真能如此倒好了。” 说完这些话之后,她心中轻松了许多,这才记起沈南葵先前说的,什么做生意的事。 “对了,顾夫人,你刚才说准备在永州做买卖,不知是什么行当?” 沈南葵露出一丝笑意,“您知道的,我在永州有一家胭脂作坊,如今开铺子,正是为了方便卖胭脂。” 其实,她一开始跟张夫人搭话卖好的目的,除了想探听一番城中的消息,也是想拉进与她的关系,之前她去过张府拜访,两人也算打过交道,她想着,烟霞阁开业时,若能请到张夫人到场,必然能为烟霞阁拉高声势。 只是没想到,一番交谈下来,却得知了一件这样大的事,面对如此沉重的话题,倒叫她不知如何开口了。 张夫人也确实没心情想这些,闻言只说:“这倒也是好事,顾夫人大着肚子还操持这些,也真是辛苦。” 说着,她眼中忽露出一抹同情,似有些欲言又止。 沈南葵猜到是她想提顾逸川,主动递出话茬,低头抚着肚子说:“唉……没办法的事,孩他爹出了这样的事,眼见着前途无望,我虽是女子,却也不得不想法子撑起这个家啊。” 张夫人对这话深有感触,目光怅然地点了点头。 “没错,说来我与你也是同病相怜。” 自家老爷若是倒台,只怕到时候,她别是连沈南葵都不如…… 张夫人越想越怕,连忙摇头说:“顾夫人,你也要往好处想,顾状元还年轻,一时遭到贬褫没什么,未必就没有起复的机会。” “那我也借您的吉言。” 张夫人笑了笑,站起身道:“好了,话说了半晌,我的东西倒是挑好了,却耽搁你还未选到首饰,我就不打搅了,顾夫人这般年轻,却难得与我聊得投缘,若是得空,可多来府上坐坐。” 沈南葵也站了起来,略一欠身,“张夫人慢走,回头我叫人把铺子里的头等胭脂,送去您府上一些。” “张家已收过你一份厚礼,这怎么好意思?” “一点心意而已,还请张夫人勿要推辞。” 张夫人笑说:“顾夫人实在客气,那好吧,眼下我没心思理会旁的,待这件案子一了,我再去光顾你的胭脂铺子。” 第173章 当街强抢东西 虽则未能成功邀请到张夫人,但今日一番交谈下来,两人的交情也算更进一步,只可惜,眼下就算攀上了张家,也无济于事。 州尊被害一案若能顺利侦破,张同知定然还会升迁至京城,待他们一走,这条关系线就也断了,若张同知没有查出凶手,朝廷问责起来,只怕到时便真如张夫人所说,张同知连顶上乌纱帽都保不住,自己再结交张家又有何益? 不过也无妨,多个朋友多条路,与人为善总归是利大于弊。 就如今日,沈南葵只是让出一件首饰,却知晓了州尊遇害一案的内情,且又得到了张夫人的好感,也算大有收获。 “夫人,你瞧这支步摇如何?” 荷华指着珍宝阁伙计手中托盘上的东西问道。 今日来珍宝阁是为了给陶茹选生辰礼,眼下礼物还未选中,自然不能空着手走了,沈南葵起身向她走去。 伙计见她来了,极有眼力见地说道:“夫人,这支金丝镶宝步摇,与方才被人买走的那一支,都是由同一工匠打造,样式精巧,做工细致,丝毫不输刚才那个,您瞧瞧可中意?” 沈南葵拿起看了看,只见首饰的样式的确不俗,问道:“多少钱?” 伙计笑着伸出手指比价,“诚惠一百三十两银子!” “就这个了,包起来。” 荷华付了钱,等伙计用锦盒装好首饰,便与沈南葵出了珍宝阁。 “夫人累了吧?这江南的伏天最为暑热,眼下也快正午了,不如我们到前面的茶楼歇歇脚,吃点东西,避过了这阵日头再回去?” 她一手抱着盒子,一手给沈南葵撑伞。 沈南葵接过她手中的伞,笑着点了点头,“也好,左右回去了也无事,还没到江南我便听说,永州茶楼里的评书乃是一绝,来永州这么久,我还从未去见识过,今日正好开开眼。” “好啊,那咱们走吧!”荷华也满是欢喜。 正午街上人少,两人缓步走着,忽然,一道黑影自斜前方蹿出,直直朝着荷华撞了过去,荷华被撞倒在地,就连沈南葵也被这股力带得踉跄了两步。 荷华见状大骇,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搀沈南葵,两人都站稳之后,她才反应过来,眼下她怀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锦盒的影子? 而那个黑影,也已跑出几步开外,只留下一个背影。 “他抢了咱们的首饰!” 荷华急得大喊,“抓贼了!抓贼啊,有人当街强抢东西!” 可这会儿日头正晒,路上行人要么行色匆匆,要么都进了街道两旁的商铺避暑,四下望去,竟无一个人能帮她们。 荷华想追上去,又不敢丢下沈南葵,在原地急得出了一头的汗。 沈南葵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道:“算了,我们追不上那毛贼。” 荷华都快急哭了,“可是那步摇是咱们刚买的,花了一百三十两银子呢,难道就这么丢了?” 沈南葵叹了口气,“怪我,把钟山支去了铺子做事,今日出门若有他跟着,就能追去把东西夺回来了。” 荷华想了想说:“夫人,不若你先去茶楼坐着,我去追那毛贼!” 沈南葵摇头说:“荷华,不必以身涉险,那毛贼是个男子,我怕你吃亏。” “不会的,夫人放心,我有分寸,我追上他就算要不回来东西,也要记住他的相貌,到时让郑岳大哥捉了他送官,也好除了这个祸害!” 见她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沈南葵没再阻拦,只说:“那你当心,可以利诱之,有人愿意帮忙了再上前,那首饰再贵也只是一件死物,没有你的安危重要。” 两人正说着话,前方却有一道声音传来。 “这是你们被抢的东西吗?” 沈南葵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正朝她们走来,那人一手抱着锦盒,一手提溜着刚才抢了锦盒那毛贼的后颈,将他拖了过来。 荷华面色一喜,“正是我家夫人的东西,有劳好汉帮我们夺回,实在是多谢了!” “小事一桩。” 络腮胡把锦盒递给她,又踢了一脚地上的毛贼,“还有这个人,也交给你们处置了。” 说罢,他便转身要离开。 沈南葵忙叫住他,“好汉等等。” 络腮胡子回头疑惑望向她。 沈南葵与他对视,心中不觉咯噔一下,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张面孔有两分眼熟,仿佛在哪见过他似的,可她想了许久,甚至翻遍了前世的记忆,都没有找到有关此人的印象。 难道只是错觉? 这倒也有可能。 不过,这人虽然蓄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面相却并不显凶恶,又帮她们抓住毛贼,夺回了失物,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络腮胡子见她盯着自己,又久久不说话,眼神不由有些躲闪。 “若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沈南葵回过神,忙给了荷华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了络腮胡子。 “好汉,多谢你帮我家夫人取回失物,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络腮胡子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如此。” 说完他又转身要走。 沈南葵忙说:“好汉,这银子并非只是为了答谢你,是我还想请你帮一个忙。” “哦,什么忙?”络腮胡子问。 沈南葵指了指地上鼻青脸肿的毛贼,“这人青天白日就敢当街抢夺财物,想必是个惯犯了,珍宝阁中多是女客,未必人人出门都带有家丁护院,也不知已有多少女子遭他所掠夺,这等为非作歹之徒,理应受律法惩治,我们两个女子,怕是无力制服他,好汉既然捉拿了他,不知可否再麻烦你将其押送官府,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络腮胡子听得此言,也觉得有理,可若要去官府…… 他面上露出几分为难,神情隐在络腮胡子之下,倒是没显现出什么异常。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女子。 一个怀着身孕,另一个也不甚强壮,自己若真撒手把这毛贼留下,万一他伺机报复,倒还害了她们。 第174章 我当真不想经商 “好罢,那我就当拿钱办事,帮你们把此人送去衙门。” 络腮胡子接了银子,临要走时,又说:“近些日子永州城不太平,一些宵小难免趁机生事,两位若要出门,记得多带些人手,以防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不测。” 沈南葵颔首致谢,“多谢提醒,下次我们一定注意。” 络腮胡子点了点头,揪着那毛贼往官府的方向去了。 荷华长吁了一口气,“今日算是遇到好人了,夫人,州尊被害,城中最近怪异的很,要不咱们别去茶楼了?” 沈南葵点头,“嗯,先回家吧。” 她摸了摸隆起的小腹,看来下次出门,得让郑氏兄弟都跟上了。 …… 三日后,永州城烟霞阁顺利开张。 虽说因州尊被害一事,城中风声鹤唳,怪事频生,但这并未影响到烟霞阁的生意。 赤霞胭脂销往沧县已有大半年之久,早已名声在外,如今在永州售卖,许多人都争相前来购买。 沈南葵早已将铺子里的流程打点妥当,一切并不需要她出面,但新店开张,以防意外,她还是待在铺子里坐阵,也安排了荷华和钟山来烟霞阁帮忙。 身边的人都被安排去做事了,沈南葵不免有些无趣,好在还有陶茹过来陪她。 陶茹只知赤霞胭脂在沧县卖得很好,却并未亲眼见识过这种的火爆的场面,如今永州城的烟霞阁开业,她站在铺子二楼专供沈南葵休憩的上房窗边,望着铺子门口接踵而至的客人,一度看呆了眼。 “这……这么多人?” 沈南葵笑了笑,也起身走到窗边,“这都第五日了,前三日人更多。” 陶茹心中激动不已,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没想到,她做的胭脂竟当真有这么多人喜欢? 虽然早知道赤霞胭脂销量不错,可心里明白,跟自己亲眼见到,总归是不一样的感觉。 要知道,当初她刚研制出赤霞胭脂时,放在街边售卖,连看她一眼的人都没有,他们还嫌她做的东西不干净,骂她晦气,甚至还要砸了她的摊子…… 往事浮现心头,如今再想起这些事,她心中的自卑和怯懦感却是已经没了,笑了笑问:“东家,这铺子里的赤霞胭脂和桃雾,哪样卖得更好?” 沈南葵道:“赤霞胭脂名声最甚,自然卖得最好,但桃雾这种自然又显气色的胭脂,也很受女子喜爱,尤其这种颜色浅淡的胭脂,市面上一向少见,假以时日,必能风靡全城。” “太好了!” 两人说着话,却响起了开门的声音,荷华用托盘端着两碗莲子羹走了进来,笑盈盈说:“夫人,陶姑娘,吃莲子羹了。” 陶茹打趣她,“荷华,方才我从前门进来,见你和钟山都在店里忙活,瞧这副情形,想是东家日后要重用你们,所以才会这般历练你二人,快跟我说说,做买卖的感觉怎么样?” 荷华瞧了一眼沈南葵,才扁着嘴道:“陶姑娘快别取笑我了,我脑子愚笨,今日接连算错了两次账,依我看,我并没有经商的天分,还是踏踏实实待在我家夫人身边吧。” 说罢,她端起一晚莲子羹递给沈南葵,讨好地笑了笑。 “姑娘,你说好不好?” 沈南葵却并不接碗,“今日我让你跟着陈掌柜看账本,这便是你逃避做事的托辞?” 荷华垂眸道:“姑娘,我当真不想经商……” 沈南葵静静看着她,“你可想清楚了?” 荷华点头,“想清楚了。” 沈南葵无奈摇头,“荷华,你跟我一同长大,能写会算,店里的这些账目,远远还难不倒你才是,你应该知道,我叫你和钟山在烟霞阁做事的用意,难道你日后就不想自立?” 荷华默了默才点头,“我想……” 当初,她被沈南葵放还身契回家,原本是想不负姑娘的期望,好好过日子的,却无奈被兄嫂逼迫,抱着一试的决心,她又回到了自家姑娘身边。 再度跟随沈南葵之后,自家姑娘待她甚至比从前更好。 她何德何能,能几度受姑娘恩惠? 自此便下定决心,要以一辈子来报答自家姑娘的恩情。 沈南葵的谋算,她也看出来了,的确如陶姑娘所说,她现在历练自己的和钟山,是想日后对他们有重用,可所谓重用,必然就不能时时跟随沈南葵左右了,她舍不得离开姑娘身边,所以哪怕明知这是自家姑娘为了她好,也仍然不想听从。 “姑娘,自不自立的都不如待在姑娘身边重要,你还是让我留下吧……” 沈南葵叹了口气,“你啊,怎么就想不明白?” 荷华嘻嘻一笑,“我明白的,姑娘的心思,我怎能不知?不过荷华这回却不想从命,还望姑娘能够成全。” 沈南葵心中动容,接过她递来的莲子羹,笑了笑说:“好罢,总要你自己甘愿才好,既然你不想经商,日后我会再替你另行谋划。” “谢过姑娘!” 闻言,荷华顿时喜笑颜开。 “姑娘,我方才溜去后厨,除了熬莲子羹,还给你做了最爱吃的荷叶饼,我这就去给你端来!” 她走后,陶茹笑着叹道:“东家,荷华对你当真忠心。” 我也一样。 她在心里说道。 她跟沈南葵虽然不是主仆,可知遇之恩,亦是需要用一生去偿还。 …… 七月底。 虽然已经立秋,江南的气候却仍旧没有凉下来,这让沈南葵颇有些不适应,京城和沧县这个时候,早晚时分想必已是凉风习习。 伴随着对北方气候的想念,胡问雁的回信也到了。 不出意外,胡家果然答应了沈南葵的提议,愿意与她携手做布料生意,沈南葵提供货源和运输,胡家提供场地以及掌管经营,双方五五分账。 事情既定,沈南葵立即着手操办起来。 正好商队也从沧县回来了,这一趟除了运送胭脂回去,还要把布料送往胡家,如此,商队的规模也算初具雏形。 第175章 回信 胡问雁的回信中,除了商谈生意,还写了长达三张纸内容的‘私事’。 篇幅最长的一则,是关心沈南葵的身体。 沈南葵的书信上,虽然只是提了一嘴自己怀孕的事,并没详说缘由,但胡海一路从沧县跟随于她,却是知情的,他与刘护院回到胡家后,必定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都细细告知了胡问雁。 信上,胡问雁的语气隐含埋怨,似乎对沈南葵不把实情告知于她,反倒叫她从胡海口中得知这一切的行为十分不满,光凭着言语,沈南葵几乎都能想象出,她噘着嘴赌气的模样。 不过沈南葵知道,这份抱怨背后,却是胡问雁对她不加掩饰的关心,信上发完牢骚,又唠唠叨叨叮嘱了许多,叫她切记不可劳累,安心养胎…… 篇幅第二长的,则是说来安书院这段时日发生的事。 书院运作数月,如今已初具效果,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沧县的风评也有所好转,胡问雁说,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来安书院秋后估计还会招纳来更多学子,她问沈南葵,是否需要设置什么入院门槛,否则学生一旦过多,书院夫子忙不过来不说,也不利于管理。 篇幅第三,是胡问雁自己的一些碎碎念。 她说,胡老学士失了沈南葵这个中意的对手,连下棋的兴致都淡了,近日居然迷恋起了修盆景,文轩堂里全摆的是大大小小的盆栽,甚至都让人有些无处下脚,又说祖母的病更重了些,郎中说情形不好,只怕要准备后事了…… 信的末尾,有一行略显突兀的小字,却是与顾逸川有关的。 上面说,顾逸川在西军之中,极受镇西将军信重,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军营主簿身份,却可以随意出入主将营帐,时常与主将同桌共饮,同进同出。 胡问雁知晓沈南葵腹中还怀着顾逸川的孩子后,犹豫再三,还是把这则消息告诉了她。 沈南葵看完信,沉思许久,才提笔回信。 信上旁的事可以先不赘述,但有关来安书院是否设立入院门槛一事,她确有自己的看法。 她认为,来安书院立学之初,就是为了能让更多的孩子有学可上,甚至弃旧开新,选任女夫子授课以及招纳女子入学,如今书院走入正轨,影响力虽然一天比一天大,却不能忘记初心,如若设置入院门槛,就意味着要将一些求学的孩子拒之门外,这并不符合她当初扩建书院的本意。 所以这件事,她不赞同。 …… 烟霞阁开张数日,在陈掌柜的精心打理下,基本没出过什么差错,沈南葵就也放下心来,安心回到小院中养胎,只隔一两日才到铺子中看看账目。 这日,荷华和沈南葵从铺子归来,刚到家门外,却见有一队衙役在巷子里巡逻,一边走还一边敲着锣说‘戍时宵禁,无事不得外出。’ 荷华惊讶道:“戍时就宵禁,那岂不是天刚黑,就不能出门了?” 永州城地处江南,商事繁华,一向是亥时末才宵禁关城门。 沈南葵摇了摇头,“大抵还是因为州尊被害的事,案子一日未破,城中人心惶惶,所以管束也就严了。” 荷华也叹气,“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凶手……” 在这种氛围下,人总会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紧张,她看了一眼身后的郑氏兄弟,心里才踏实许多,搀着沈南葵说:“夫人,咱们进屋吧。” 几人正要进门,却听不远处有人议论: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这案子也不知何时能破,再这样下去,咱们还怎么过日子?” “这些天咱们永州城里可实在不太平,抢劫放火,调戏良家女子,什么怪事都冒出来了。” “对了,你听说了吗,衙门最近总收到一些疑犯?” “收到疑犯,此话怎讲?” “我听人说,城中也不知是谁,时常抓了那些犯事的宵小之徒,将其捆了扔到公衙门口,虽说城中还是不太平,但比起前几日却已好多了,未必不算那人的功劳,可他捉了人却并不露面,我侄儿在州衙做事,我听他说,上官似乎要赏赐他呢,却一直找不到人,你说这人奇不奇,做了好事竟不肯留名?” “哎哟,这听起来怎么像是,戏文里那些仗义拔刀不求回报的侠客?” “快别说侠客了!忘了吗,杀害咱们州尊的正是一个江湖人士,衙门正在严查,议论这些事,当心惹祸上身,还是快些进屋吧!” 两人说着竟变了神色,匆匆进院子关上了门。 荷华也搀着沈南葵进门,面上略有些惊奇地道:“夫人,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人?” 沈南葵不由回想起前几日见过的那个人,摇头道:“莫非你忘了,上回帮咱们夺回首饰的人?” “他?” 荷华想着络腮胡子朴实平凡的面貌,摇了摇头,“他可不像是什么侠客,顶多是个热心肠的大叔。” 一进院子,便有一股淡淡的花香飘来,是紫荆开了。 沈南葵想了想说:“屋中闷热,咱们到鱼池旁的凉亭坐坐吧。” 荷华应了声是,扶着沈南葵在凉亭坐下后,又端来吃食和茶饮。 沈南葵坐在亭中休憩,荷华则又取了鱼食去喂鱼,这段时日,经过她的精心饲养,池中的锦鲤们个头肉眼可见地大了一圈,红白黄三色相间的鱼儿,吃饱鱼食后,欢快在池子里游动的模样,格外讨人喜爱。 沈南葵正看得入迷,忽听见钟山叫她,抬头一看,竟真是他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 这个时辰,他应该在铺子里做事才对。 钟山回道:“夫人,张同知的夫人到铺子找你,掌柜特叫我回来传话。” 沈南葵点了点头,“知道了。” 张夫人在永州身份尊贵,的确是得小心应对,况且,她能光临烟霞阁,对铺子的生意也大有好处。 荷华却皱起了眉,“这张夫人也真是,夫人早早就邀了她,还送了胭脂去张府,她早不来晚不来,烟霞阁都开业这么久了,她如今才上门,还非得见咱们夫人,夫人大着肚子,又是刚从店里回来,岂非又要再跑一趟,她又不是不知咱们夫人有孕,这不是摆明了折腾人吗?” 第176章 一桩悬案 钟山瞄了一眼沈南葵的肚子,眼中也有些担心,挠头问:“那不如我去回了张夫人,就说您今日身体不适。” 沈南葵摆了摆手,“算了,我倒无妨,倒是张夫人等了这么久,我若不去,反倒失礼,更何况又是我先拉拢的她,她眼下来烟霞阁,也是给我面子。” 闻言,荷华冲着钟山说:“那你去套车,我再往车上铺两张软软的垫子,省得累着咱们夫人。” “好,我这就去。” 沈南葵坐上车,又来到烟霞阁,陈掌柜一见到她忙说:“东家,张夫人在二楼等您。” 来到二楼上房,果然看到张夫人坐在里面,正一脸愁容地望向窗外。 “张夫人,让您久等了。”沈南葵微笑着走上前。 张夫人回过神,忙起身过来扶她,一脸歉疚地说:“哎哟,早知你不在店里,我就该改日再来,劳动你大着肚子跑这一趟,实在叫我过意不去。” “张夫人这话就见外了,我月份虽大了,但郎中也叮嘱过,让我时常走动,不可多坐多卧,所以往来一趟实在算不得什么,您不必放在心上。” 张夫人神色动容,“顾夫人真是善解人意……” 双方寒暄几句后又各自坐下,沈南葵笑着问:“张夫人此番来是想看看胭脂吗,可有了中意的款式,我为您讲解一二。” 她当然清楚,张夫人等了这么久,必然不是为了买胭脂,可这话却不能由她来问。 果然,张夫人脸上划过一抹黯然,沉默片刻才说:“顾夫人,上回你送我的胭脂还有,我这回来,并非是为了买胭脂。” “哦?那您是……” 张夫人叹了口气,“我也是实在无处可说了,所以才想到你这来,和你说话排解排解。” “是因为案子的事,难道还没有进展吗?” “正是。” “一个江湖人士,竟然这么难抓?” 张夫人苦笑道:“是啊,谁也不曾想到,案子竟这般棘手,之前我与你在珍宝阁说过的话,果真成了谶言,老爷久久未能破案,被巡抚大人以办差不力为由,革职在了家中,现如今,他每日在家借酒消愁,我看着也难过,老爷失势,原先交好的那些人如今竟都退避三舍,唉……我心中烦闷,也无人可倾诉,便想着来你这坐坐,可是打搅到你了?” “自然没有,我早说了,烟霞阁随时欢迎张夫人。” 张夫人感激一笑,“唉,顾夫人,如今人人都等着看张家的笑话,更有甚者,还有人想踩着我家老爷上位,也就只有你,虽然与我相交不久,却依旧待我如往常……” 沈南葵笑了笑说:“张夫人还请放宽心,就如你曾经劝我的那般,张大人过往政绩显着,并无重大过错,如今只是暂时被革职,等到时机成熟,一定能够官复原职,您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唉,这案子一日不破,我家老爷只怕复职无望……” 沈南葵眉头也蹙了起来,“凶手究竟是何人,在城中还是城外,居然这般棘手?” 张夫人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也就是张同知不知道,难道这真成了一桩悬案? “这……” 沈南葵神色也凝重起来。 虽说案子与她并无关系,可城中氛围紧张,到处人心惶惶,更是有不少人借机生事,长此以往,必定生出乱子。 “其实,我这次来,除了想同你诉诉苦,也是提醒一下你——” 张夫人顿了顿又说:“只怕你也察觉到了,永州城近日不安生,州尊遇害前,一直颇受人爱戴,这回的案子久久未能侦破,公衙门口每日都有人聚众施压,生事者更是从未断绝,难保一不小心,就容易起乱子,你大着肚子,一定要多加注意才是,能不出门,就尽量少出去。” 沈南葵颔首致谢,“多谢张夫人前来提醒,我一定注意。” 张夫人苦水倒完,心情纾解不少,笑了笑说:“那我今日就不多留了,你千万保重。” 她走后,荷华忍不住嘀咕,“这个张夫人,真够莫名其妙的,叫了咱们夫人过来,就为说这些事,这件案子再大,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沈南葵失笑,“你啊,来了永州后,脾气倒大了。” 荷华扁嘴道:“您如今大着肚子,我就是见不得有谁糟践您!你以往教过我,与人相处最忌交浅言深,可那张夫人,与你不过数面之缘,却巴巴儿地跑来说这些话,无非就是瞧您好性儿,把你当成个解闷的了,哪里又考虑过您身子不便?” “别生气了,我自然也知道她是什么打算,可她跟我说这些话,未必什么好处都没有,这件案子如此悬疑,只怕城中是真要乱了,咱们既然知晓了,就该早早做起防范。” 自此之后,沈南葵愈加足不出门,作坊和铺子里的事,也都只叫钟山代为传话。 一晃到了八月初,事情竟果真向张夫人说的那般发展了。 永州城乱了。 城中起初只是发生一些劫掠之事,虽然伤财,但并未发生什么血案,可随着案子毫无进展,事态也渐渐严重起来,城中各处烧杀抢掠竟都开始泛滥,短短五日之间,就有三户人家在家中被闯入,导致两人身亡,三人受伤。 城中愈发人心慌乱,官府倒是也出兵制止了,可成效并不大,毕竟衙门人数有限,无法盯住城中每一个地方。 渐渐地,城中起了传言。 说那起子入户伤人的是一些江湖人士,正是杀害州尊的同伙,因而才敢这般肆无忌惮行凶。 沈南葵听在耳中,也无法分辨谣言是真是假,她月份渐渐大了起来,行动已经有了不便,如今城中人人自危,她也吩咐郑氏兄弟守好门户,每日都只待在家中。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第177章 贼匪来了 这日晚上,沈南葵在睡梦中,忽然被一阵打斗声惊醒。 她睁开眼,只见房中漆黑一片,衬得外面兵器相撞的声音格外清脆,她心里一紧,不由轻唤了声,“荷华?” 朦朦胧胧中,一道身影悄悄从窗边摸至床前,握住了沈南葵的手。 “夫人,我在。” “外面怎么了?” 荷华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咽了口唾沫,才故作镇定地说:“没事的夫人,只是摸进来两个毛贼,有郑大哥和郑二哥在,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们收拾了。” 沈南葵直觉不对劲,“若是寻常毛贼,哪会随身携带利刃?” 外面兵器交接声不断,显然一时还未能分出胜负,郑氏兄弟拳脚功夫不差,遇到普通窃贼,又怎会迟迟未将其拿下? “是那伙子贼匪来了,对吗?” 思及城中近日接连发生的入户行凶的惨案,沈南葵只能想到这个。 黑暗中,荷华见瞒不过她,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应该就是他们了……” “他们有几人?” “一共四人,皆持有兵刃。” “四人……” 沈南葵瞳孔一缩。 她这方只有郑氏兄弟会武,钟山这几个月虽然跟着他们也勉强学了几招,但听院子里如此激烈的打斗声,他显然还不足以出来应对。 四对二,只能说赢面很小,难怪院中的打斗声一直未停…… “扶我去看看。” 沈南葵赤脚下了床,被荷华搀着,抹黑来到门缝边。 透过门缝一看,只见,此刻外面交战正酣,郑岳和郑辉虽然武艺更胜一筹,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已隐隐有落败的趋势,钟山拿着一根木棍,虎视眈眈地想要伺机动手,可郑氏兄弟与贼匪过招的速度太快,他根本难以参与其中,便只能在外围守着。 借着院中的亮光,沈南葵这才看清了几个贼匪的装扮,四人皆是清一色的夜行衣,以黑巾覆面,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这架头倒的确很有江湖匪气。 荷华看着外面的情形,急出了一头的汗,小声问:“郑大哥和郑二哥快抵不住了,夫人,咱们该怎么办?” 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这些个贼匪心狠手辣,不止图财,下起手来也毫不留情,已经有好几户人家都遭了殃,可恨他们逃遁得又快,始终未能被官府捉到,夜里时常在城中兴风作浪,谁家若被他们闯入,便只能自求多福。 没想到,如今却轮到了他们。 自家夫人还怀着身孕,若是有个什么好歹,那可如何是好? “再等等。”沈南葵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被贼匪闯入是概率问题,她只能寄希望于郑氏兄弟能够撑住,这条街巷离官衙不远,常有衙役巡逻,若是打斗的动静引来官差,这些贼匪就逃不了了。 “啊——” 一声痛呼传来,却是郑辉右臂被砍中一刀,已有些拿不起兵器了。 郑岳忙护着弟弟往墙角撤去,眼见着二人攻势渐弱,贼匪打得愈加起劲。 “嗬!这家的护院身手不错,拿下他们,咱们定能满载而归!” 四人发出兴奋的笑声。 钟山拿着棍子想要上前偷袭,却被贼匪一脚将他的棍子挑落在地,又反手朝他肩上砍了一刀,正要下重手,钟山忽然捂着伤口,跪地求饶道:“大侠饶命!我有钱,我把钱都给你们,只求求你们能放过我!” 贼匪手上动作一顿,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是这家的主人?” “没错,我是……”钟山战战兢兢地道。 他近日在烟霞阁跟着陈掌柜做事,沈南葵特意给他裁了几身新衣,再加上他本就长得斯文清秀,在月光下一看,倒真有那么几分公子哥的神韵。 贼匪将刀横在他脖子上,“那你先叫这两个护院住手。” 钟山立马叫道:“郑岳,郑辉,你们停下!” 郑辉还有些不解,郑岳却已立即明白他的打算,顺从地应了声是,停下交战,拉着郑辉往一侧退去。 四名贼匪,两人盯着郑氏兄弟,两人则围住了钟山。 “你这小子倒还识相,我且问你,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钟山捂着肩上的伤跪在地上,血浸了一地,脸色苍白地摇头说:“没有旁人了,就只我们三个……” 贼匪冷然一笑,“你可想清楚了再回答,若被我发现你说谎,那你们这些人的性命,可就……” 钟山牙关打颤,额头上的冷汗簌簌滴落。 屋中的荷华见状,立即搀着沈南葵快步走向内室,打开衣柜将她推了进去,低声叮嘱道:“夫人,你千万藏好,我去配合钟山。” “荷华!” 沈南葵抓住她的衣袖,眼中是深深的担忧。 荷华笑了笑,“姑娘放心,我会随机应变的。” 钟山既已开了这个头,若不配合他把戏演完,只怕这些贼匪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他做得没错,夫人怀着身孕,绝不能落入这些人手中。 话说完,她便拂开沈南葵的手,锁紧衣柜之后,毫不犹豫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还有,还有我……” 她举起双手,慢慢从屋里走了出去。 贼匪冷冷睨了钟山一眼,“你小子果然没说实话!” 一名贼匪把荷华拖了过来,让她与钟山跪在一起,“老实交代,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钟山摇头,“没了,这下是真的没了……” 贼匪却不信,“我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可能家中连一个长辈都没有?” 他把刀又横在荷华颈上,威胁道:“你来说,敢说谎话就死定了!” 荷华吓得花容失色,脸上的泪大滴大滴落下来,求饶道:“大侠饶命,家中当真只有我们主仆四人,没有长辈是因为,是因为……我们是从外地逃出来的……” “逃出来的,什么意思?” 荷华哀哀道:“我不敢欺瞒大侠,我家少爷原是沧县富户,而我则是他的贴身婢女,我与少爷青梅竹马,少爷曾许诺我,等他娶了正妻,便纳我做偏房,可谁知,正妻进门,却是容不下我,竟然要将我发卖出去,少爷一气之下,便带着我逃来了永州……” 贼匪的眼神变得暧昧起来,“敢情你们是私奔来的?” 第178章 已骗过我们一次 荷华脸色羞得通红,又害怕面前的人,擦着眼泪说:“是私奔……少爷带着我在永州住了下来,做些小买卖为生,几位大侠若是为财,还请放过我们,我们愿将银两全部奉上!” 一贼匪进正房转了一圈,出来摇头说道:“果真没人。” 四人中有一人音色最为沉稳,像是几人的首领,三人此刻都望向他,似乎在等他发落。 贼匪头子沉思片刻,低声说:“今日打斗了这么久,那人却并未出现,想是不在这跟前,这条巷子离官衙太近,动静闹大了也是不好,拿了钱财,速速走人吧!” 他拍了拍钟山的脸,“算你们走运,快说,钱财在哪!” 钟山手指向他的房间,“枕头下有一木盒,里面是我做买卖经营所得……” 沈南葵将这几日烟霞阁的营收都交给了他打理,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贼匪头子却皱起眉,“你身为主人,钱财居然不在正房?” 钟山心一颤,他竟忽略了这点。 尽管他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却仍故作镇定地说:“最近永州城不太平,我的两个护院会武,我便把银子交给了他们保管。” 贼匪头子半信半疑,摇了摇头,“你先前已骗过我们一次,你说的话,不能作数。” 他指了一个手下,“你进去搜。” 荷华忙道:“大侠,少爷没骗你们,钱匣子的确在厢房放着,正房里只有一些贵重首饰是我收着的,那些是少爷给我攒的体己,我全都给你们,只求你们行行好,能放过我们……” 一贼匪已从钟山房中搜出了钱匣子,数了数说:“里面连银子带银票有二百多两!” 贼匪头子沉吟道:“倒也不算少。” 搜屋太慢,他料定这婢女不敢说谎,便将刀指向她,“首饰在哪?” 荷华哆嗦着嘴唇道:“在……在正房床底下的盒子里。” 一贼匪闻言,立即去了屋中搜查,没多久便抱着木盒子出来了,一打开,里面果然装了大半箱首饰,贼匪头子眼神一亮,可他拿起一看,只见这里面的首饰虽多,但却并不多么值钱,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贵重首饰。 他下意识只当这婢女是在戏耍他,可一想又觉得不对,这家人又不知道今夜会被人闯入,如何能瞒得过他们? 再一看,这家的少爷虽然衣着崭新,但料子却并不是顶尖,加之这间院子也不算多大,只怕他们的财力便是如此了。 贼匪头子冷哼一声,刚要下令撤退。 抱着首饰盒子出来的那个贼匪忽然疑惑问道:“咦,这是什么?” 只见,他手里举着一个东西,正对着房檐下的亮光看。 贼匪头子夺过来一瞧,却见这是一个不足男子手心大的虎头鞋,这般大小,想是给婴儿穿的。 他目光一冷,“这是在哪找到的?” 那贼匪说:“就在床底,我取首饰盒子的时候摸到了它,不知道是什么,便也拿了出来。” 贼匪头子目光射向荷华的平坦的小腹,语气逐渐变得阴冷起来。 “你既未怀孕,这婴儿穿的虎头鞋,又是从何而来?” 荷华心跳猛然加快,暗道不妙。 几日前,沈南葵绣了一双虎头鞋,原是给腹中孩子准备的,可刚做好没多久,竟就有一只找不到了,荷华遍寻屋中都没发现,没想到却是落在了床下。 她心跳如鼓,却仍镇定地笑了笑,低头抚着肚子说:“这虎头鞋是我做的,我已有身孕,只因月份小,所以才看不出来。” 贼匪头子紧盯着她,“离孩子出生还早,你这么急做这些干什么?” 荷华叹气,“大侠,我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一无亲戚,二无熟人,每日里少爷出门忙生意,我便只能在家中做些针线打发时间,是以才早早把这些东西备下了……” 贼匪头子一听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再一次准备下令撤离,可又有一名手下匆匆从院墙边走过来,刀尖还挑着一个布条模样的东西。 “头儿,这是正房后面的空地上晾着的,是不是……那个?” 荷华看清刀尖上的东西,只觉得气血全部涌向头顶,冲得她险些站不住而昏倒。 那东西,居然是她洗净晾在后院的月事带…… 完了,这下瞒不住了。 她心里只能暗暗祈祷,希望这些大老粗并不懂女子月信的那些事…… 然而事与愿违,贼匪头子沉默片刻,一下便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你们竟敢骗我!” 他一脚将荷华踹到在地,大步向正房走去,“给我搜,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在屋里藏了什么人!” 沈南葵躲在衣柜中,也听见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她屏息细听着。 脚步声在屋中转了一圈,忽然在她近前停住了,下一瞬,一声清脆的劈砍声响起,衣柜上的铁索应声落地,慢慢地,衣柜的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拉开。 贼匪头子发现她躲在衣柜中,眼中划过一抹狠厉。 “这屋里果然藏了人!” 他正要将沈南葵揪出来,却见衣柜中的女子忽然抬袖掩住口鼻,扬手朝他当头撒下一把粉末,他离得太近,几个呼吸之间便吸入了许多,口鼻中霎时便如同烈火灼烧般疼痛。 沈南葵趁机推开他,往屋外跑去。 郑氏兄弟拖住了余下几个贼匪,郑岳冲着钟山喊道:“你们快带着夫人走!” 计划功亏一篑,几人也只能硬拼,好在贼匪头子中了沈南葵的毒粉,眼下暂时不能出手,他们兄弟二对三,勉强也能抵挡一阵。 钟山与荷华也不再迟疑,两人一左一右护着沈南葵往门口跑去。 贼匪头子捂着脸追出房门,咬牙切齿地说:“给我拦住他们,死活不论!” 院子里的贼匪见他这样,也都发了狠,没几下便将郑氏兄弟击败,三人追着沈南葵而去。 第179章 简直丧尽天良 钟山见势不妙,顾不得身上的伤,扑过去阻拦贼匪,想要为沈南葵二人拖延些时间,可他还没碰到几人,便被一脚踹飞,那股巨力踢得他半边身子发麻,试了好几次竟都无法站起来。 “夫人,快跑!”他倒地大喊道。 然而,沈南葵大着肚子,行动本就不便,没跑几步就被追上了。 荷华张开双臂护在她身前,“别过来,衙门的人马上就要到了,你们已经拿了钱,又何必再招惹麻烦?” 三个贼匪围着她们,又望向贼匪头子,“头儿,怎么处置?” 贼匪头子口鼻眼皆中了毒粉,一时难以言语。 一人便说:“咱们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引那人出现,死在咱们刀下的有老有小,如今再加一个孕妇,正好也齐了,我就不信,杀了这个大肚婆之后,那人还能藏得住!” 荷华身子抖得像筛糠,却仍牢牢护在沈南葵身前,恳求说:“我家夫人怀着身孕,对你们没有任何威胁,还请各位大侠饶过我们吧!” 一贼匪怪笑着道:“哟,你这丫头真不老实,刚才不还说,你是被主母所不容,与少爷私奔过来的,怎么这会儿又冒出来一个夫人?不过,任凭你怎么说都无妨,因为我们要杀的……正巧就是孕妇!” 这话说得古怪。 他们这些江湖人士,若为图财,就像刚才一样,拿了银子走人便是,又何必非要致一个孕妇于死地? 荷华来不及思考这句话里的深意,见他们没有丝毫留情的意思,忙扑通一声跪下,求饶道:“大侠,若是觉得银子不够,咱们可以再商量,我家……” 她刚要说出家里真正的藏银之地,沈南葵却接话道:“我家还有一间铺子,值不少钱。” 做买卖这么久,她手上的现银不下数千两,自然不会只有他们搜出来的那些,就连那些首饰,也是沈南葵提前准备好的障眼法,真正值钱的东西和银票,都被她藏在了房梁上。 沈南葵知道,荷华是实在无计可施了,才想用银子保下她的性命。 她重活一世,钱财这些身外之物,于她而言并不多么重要,反正只要有她的头脑在,哪怕什么都没有了,也还能重新再挣回来。 她之所以出声打断,并非阻拦荷华,而是觉得这不是明智之举。 那些贼匪眼下凶相毕露,若此刻交代出藏银之地,他们发现自己上当受骗,难保不会痛下杀手,若他们当真是为了钱财而来,当务之急,是先想个法子拖住他们,或许才有活路。 “什么铺子?”贼匪问。 沈南葵答:“是胭脂铺子,几位大侠,胭脂水粉的铺子最为赚钱,店里的账面上还有几百两银子,只要各位肯放我们一马,我愿将所有钱财悉数奉上。” “几百两,倒是不少。” 三人有些犹豫,贼匪头子却已缓了过来,哑着嗓子恶狠狠道:“这家人诡计多端,当心再次受骗,今晚已耽搁这么久,只怕会惊动衙门,到时双方碰上了反倒不好,还是快些动手吧!” 他齿缝里噙着冷意,“老三说得对,咱们在城中作乱这些日子,的确还没动过孕妇,今天就拿这个大肚婆开刀,以报我心头之恨!” 那粉末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顺着鼻子吸进去之后,火辣辣的痛感一直蔓延到胸腔,甚至头也晕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叫他站不住,想他活了半辈子,还没在女人手里吃过这种亏,当即对沈南葵恨之入骨。 “动手!” 一声令下,几个贼匪也不再迟疑,一把揪住荷华丢到一旁,便要举刀劈向沈南葵。 昏暗夜色中,刀刃上的寒芒一闪,眼见着就要落在沈南葵身上,却听‘铛’的一声,一支剑鞘横空飞来,将贼匪手上的刀打落斜插进地面。 “你们简直卑鄙无耻!” 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沈南葵与荷华对视一眼,竟都听出了两分熟悉。 房顶上,一道人影跳了下来,沈南葵仔细辨认,待看到那人标志性的络腮胡子,瞬间便记起了他是谁。 荷华也认了出来,叫道:“是那位好汉!” 络腮胡子一出现,几个贼匪的注意力瞬间全被他吸引而去,贼匪头子纵然眼睛还有些看不清东西,但也难掩喜色,“宫涛,你果然出现了!” 一听见这个名字,几个贼匪全然顾不上沈南葵等人,呈合围之势将络腮胡子团团围住。 络腮胡子冷笑一声,“你们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如今又要残害一个无辜的孕妇,简直丧尽天良!” 贼匪头子却笑了,“宫涛,我们做这些事,不还是因为你,若你能够早些出现,那些人又岂会遭殃?说起来,他们应该是被你害的才对。” “一派胡言,我宫涛行得正坐得端,从未害过任何人!” 络腮胡子十分不忿。 “哦,是吗?” 贼匪头子怪笑了一声,因他声音嘶哑,这笑声里更多了几分诡异。 “宫涛宫大侠若真这么一身正义,那为何近日,永州城里发生的血案,都传言是你做的?” 络腮胡子面色一沉,冷然道:“我没做过,是你们诬陷我!” “你一个通缉犯,何需我们诬陷?” 贼匪头子看向络腮胡子,目露凶光地道:“你藏了这么久,今日既然出现了,就别想活着离开!” 说着,他比了个手势,“兄弟们,上!” 话音刚落,几名贼匪齐齐出招,朝着络腮胡子攻去。 沈南葵这边暂时无人理会,荷华忙搀着她起身。 郑辉伤势太重,已无法行动,郑岳和钟山倒还勉强能够起身,两人赶过来护在沈南葵身前。 钟山问:“夫人,您没事吧?” 沈南葵摇了摇头。 她虽然受了惊吓,此刻面色苍白,但却还算镇定,缓缓舒了一口气,见院里又打得火热,忙说:“钟山,你伤势轻,速速去衙门报案。” “是。” 钟山没有迟疑,咬了咬牙,捂住伤口往院外去了。 第180章 动了不该动的的人 他走后,郑岳又问:“夫人,那您怎么办,不若趁贼匪无暇理会咱们,我先带您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南葵回望了一眼院里。 那络腮胡子功夫倒是不错,与四个贼匪过招,暂时也没落于下风。 她点头道:“好,你们兄弟二人都受了伤,我们在这里也只会碍事,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官差到了,再来相助这位好汉!” 荷华搀着沈南葵走在前面,郑岳把受伤的弟弟拖进花园灌木藏起来后,也紧随其后,三人悄悄出了院子。 刚走到巷子口,迎面却遇上两道人影。 当先一人白衣墨发,披着月光而来,灼灼身姿,恍如神仙中人,正是蔡岭。 “蔡先生?” 沈南葵又惊又喜,霎时便愣在原地。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眼下这个时间点,又遇见了蔡岭? 蔡岭一见她的模样,眉头便深深拧了起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沈南葵此刻见到他,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之感,摇了摇头说:“我没事,蔡先生,倒是你们,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 他们不是应该在苏州吗? 况且,眼下城门早已关闭,他们又是如何进来的? 蔡岭眼中满是担忧,“说来话长,我们本去了苏州,可我听说永州近日不太平,我担心你的安危,便又回来了,是天快黑时入的城,没想到刚一进城就要宵禁,我不知你现今的住址,又要避着巡夜的官兵,一路打听过来,便到了这个时候,幸好……我没来晚。” 看着郑岳伤痕累累的样子,他心里无比后怕,万分庆幸自己今夜没有先在客栈歇下,而是冒险连夜过来找她,否则,若她真出了什么事,只怕他永远也无法释怀。 了解完大概始末,沈南葵定了定神,忙又说:“蔡先生,我们今夜遇袭,是被一好汉相救,所以才能趁机逃出,我已叫钟山去报官了,只是,官兵何时能来还不知道,那位好汉以一敌四,只怕有些吃力,不知蔡先生能否前去助他一把?” 蔡岭眼神一冷,“我既然来了,自然不能放过那些胆敢伤害你的人,只是……” 他有些担忧地扫了一眼她隆起的肚子,“你的身子还受得住吗?” 沈南葵摸了摸肚子,摇头说:“孩儿今夜很安稳,没给我这个做娘的添乱,我受得住!” 蔡岭点头,“那就好。” 他自小在山中修行习武,向来耳聪目明,隐隐已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打斗之声,他留下黑牛保护沈南葵,自己却身子一跃跳到房顶,提剑朝着打斗声传来之处赶去。 荷华紧张了一晚的心,此刻也终于松解下来,拍了拍胸口道:“太好了,有蔡先生在,咱们便彻底安全了!” 黑牛见她袖管破了,从中露出一道血淋淋的擦伤,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递向她说:“荷华姑娘,你胳膊受伤了,这是金疮药,止血镇痛的效果最佳,你快用些在伤口上吧!” 荷华喜道:“你竟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难得见她对自己有了个笑脸,黑牛挠了挠头,“我与公子行走江湖,难免有个什么磕磕碰碰,所以时常备着伤药。” 荷华接过药握在手中,看向他道:“黑牛小哥,那我就不与你客气了,这伤药我先收下了,郑大哥和郑二哥都受伤不轻,还有钟山,也中了一刀,这药应先用在他们身上。” 黑牛看着她还在流血的伤口,有心想说,这药是他特意给她用的,可一旁郑岳身上的刀伤,确实更严重数倍,他便没有说出口,沉默地取过伤药。 “既然如此,那我先帮郑岳大哥上药。” 沈南葵再回去时,院中胜负已分。 她们离开的这段时间,络腮胡子以一敌四,显然也受伤不轻,此刻正捂着流血的腹部躲在蔡岭身后。 蔡岭武功高强,有他加入,对面四个贼匪此刻已没人能站得起来。 他手执长剑,缓步向四人走去,眸中隐隐渗出的冷意,直让倒地的四个贼匪感到胆寒。 贼匪头子见他走来,厉声喝道:“阁下武功高强,我们自愧不如,但你可知,被你护在身后的那人是何身份?” 蔡岭却连脚步都没顿一下,看向他的目光,仿佛是看着一具死尸。 对上这样的眼神,贼匪头子心中大骇,忙又说:“他可是十恶不赦的通缉犯,就是他,杀了永州的知州大人!” “他是谁,跟我无关。”蔡岭声音毫无感情。 贼匪头子不由慌了,“他杀了州尊,又在城中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种恶贼人人得而诛之,我也是在为民除害,你怎能因为他而对我下手?” 蔡岭神情冷漠,“同为江湖中人,你们要杀谁,不杀谁,原也与我无关,可你们错就错在,动了不该动的的人!” 他手起刀落,一名贼匪霎时失去了声息。 贼匪头子受了重伤,此刻动也动不了,眼见蔡岭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他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包围,为了活命,心里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忙大喊说:“你不能杀我,我是……” “你是恶贼!” 络腮胡子连忙接上他的话,“我虽背了杀人放火的恶名,可做这些事的究竟是谁,你们心里清楚,一桩桩一件件,加上今夜发生的事,这都是有人证在的,你们就算想赖也赖不掉!” 蔡岭执剑上前,正要出手,却听巷子口传来一阵马蹄声响。 城中夜里有宵禁,除了官府的人,无人敢在街上纵马,也就是说,官兵到了。 他眼神闪了闪,冲着沈南葵点了点头,“他们来了。” 随即,他长剑一挥,没有直接取了贼匪头子的性命,而是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而后缓缓收了长剑,冷冷道:“官兵来了,算你走运,今日可以捡回一条命!” 但不知为何,贼匪头子听见官兵来了,眼中却没有害怕,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络腮胡子听见这话,身形却缓缓移动起来。 第181章 官府通缉的要犯 马蹄声转瞬即至。 不多时,院门便被一队人马冲开,十多名带刀衙役举着火把冲了进来,霎时便将整个小院照得透亮。 钟山也在其中,他一进院子,便用目光搜寻着沈南葵,见她与荷华都平安无事,才大松了一口气,再一看蔡岭和黑牛居然也在,他神色一喜,狂跳一路的心陡然安静了下来,这股劲一卸,他不由得瘫软在了地上。 沈南葵见状,忙叫荷华去看看他的伤势。 衙役一进院子,便团团围住了所有人,其中一位班头模样的人,打量了一番院子里的情形,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钟山忙爬起来说:“禀差爷,这四名贼匪夜袭我家,夺财伤人,还请差爷速速将这些人拿下!” 一衙差过来回话,“头儿,一死一重伤二残。” 班头面色一凛,扫了一眼地上的几个贼匪,眼中情绪有些莫名,片刻说道:“竟出了人命,这是何人所致?” “是我。”蔡岭站出来道。 “你?”班头打量了他两眼,眯着眼说,“你既有这般身手,制服他们之后,等待官府救援便是,何必伤人性命,可知杀人也是犯法?” 听得此话,蔡岭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贼人在永州无恶不作,听说官府悬赏百两,要取他们人头,今日我拿下他们,没叫其害了这一院子人的性命,也算帮了官府的忙,你就算不把赏银奉上,也没理由治罪于我吧?” 他一向不与公门中人打交道,不代表怕了官府,继续反唇相讥道:“怎么,官府既出了悬赏告示,难道这些贼人我还杀不得了,莫非你想看着这一院人尽丧他们之手,才肯满意?” “你!” 班头被噎了一顿,脸色有些赤白。 “这些贼人自是有罪,但也需官府来审问定夺,岂容得你指手画脚?” 他冷冷盯着蔡岭,“瞧你这副身手,应该也是江湖人士吧,你下手狠毒,又对衙门出言不逊,我看行迹十分可疑,也该跟我回衙门接受问讯才是!” 听到这话,沈南葵一干人皆是一愣。 唯独倒地的几个贼匪,眼中露出一抹幸灾乐祸,但却没有人看见。 “阁下此言,是否有些过于玩笑了?” 沈南葵忽然出声问道。 班头看了过来,见她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神色不由有些不屑。 “你一介妇人,怎敢插手衙门的事?” 沈南葵站到蔡岭身边,双手轻轻扶着肚子,略显矜傲地扬起下巴,“妇人又如何,你可知我是谁?” 未等衙役发问,她又说道:“我乃京城沈家之女,父亲是正五品礼部郎中,妹妹是建宁侯世子夫人,夫君是当朝新科状元,今夜我等在永州遇袭,多亏有蔡先生出手相救,才能保全性命,我请诸位过来,是想拜托你们捉拿凶犯,如今凶犯已被制服,你们不赶紧将他们抓回去审问,却要带走救了我的恩人,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 她今夜遭遇险事,头发和衣衫都略显狼狈,可姿态却依旧从容,神情中隐隐夹杂着的一丝怒气,让人凛然不敢直视。 她身上这种上位者才有的威严,竟一下将班头唬住了。 什么世子、五品官、状元……他没想到,这些听起来无比遥远的头衔,竟都叫他给遇着了,更没想到,这所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院,里面竟住了这样一位有身份的人? 班头又暗自打量了沈南葵一眼,看她这份气度,应该也不是说谎。 他思量片刻,忙赔着笑说:“原来夫人竟是京城来的贵人,是属下眼拙,还请夫人勿怪。” “今夜您受惊了,这位公子既然是您的恩人,属下自然不敢不敬,我们这就抓了这些贼匪回去严加审问,必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手一挥,衙役们便开始行动了。 贼匪头子被抬起来时,虽然四肢动不了,但他的神智却十分清醒,嘶哑着声音说道:“宫涛……他在这里……” “什么!” 班头瞳孔一缩,立即向他走去,“他出现了?” 贼匪头子点头,目光望向这座院子。 班头四下环顾一圈,却没发现任何踪迹,不由又走到沈南葵面前,“敢问夫人,今夜除了见过这四名贼匪,可还看见过旁人?” 沈南葵点头,“是有第五个人,但不知是什么来头,仿佛与这四人不对付,一见面就交起手来。” “那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沈南葵摇头,“当时场面太乱,这我倒没注意,仿佛是你们来之前,那人便忽然逃走了。” 班头神情扼腕,指着蔡岭问:“你身手这么好,怎能将他放走?” 一旁奄奄一息的贼匪头子忽道:“就是他护着宫涛逃走的,他们是同伙!” 听得此言,班头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露出危险的光芒。 “你们可知,此人是官府通缉的要犯?” 沈南葵冷冷道:“是不是要犯,与我们何干,查案缉凶是官府的事,我们不认识什么要犯,只知道,方才那人是在帮我们阻挡这些贼匪,再说了,他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又岂是我说了算的,永州衙门难道就这般无能,自己办事不力,所以处处都怪罪旁人?” “信不信我一封书信递到建宁侯府,请建宁侯代为上书,让朝廷好好整治一番永州官场?” 她这话说得重,班头一时也不敢得罪她,忙说:“夫人勿恼,是属下失言了,属下万没有怀疑夫人的意思,只是,宫涛乃是衙门通缉的重犯,实在事关重大,既然他今晚曾在这里出现过,还请夫人能够准许我们搜查这个院子,他身负血案,此等做法,也是为夫人的安全考虑。” 沈南葵没有拒绝,只说:“速战速决。” 班头抱了抱拳,忙带着下属在院子四处搜查。 正房的门是大开着的,且又正对着院子,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就连唯一能藏人的衣柜也是打开的,班头心知这定是沈南葵的住所,不敢太过得罪于她,匆匆在屋里搜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便退了出来,又去查别的屋子。 衙役搜查过后,全都回到了院子里。 第182章 说不出的古怪 沈南葵似笑非笑地问:“如何,可搜出什么了?” 班头抱拳道:“那要犯并不在此,今夜惊扰夫人了,我等先带着这些贼匪回衙门,至于您府上被贼匪所伤的人,稍后我会让郎中过来为其诊治。” 他正要走,沈南葵又将他叫住,“等等,我有话问你。” “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沈南葵细细看了他们一行人的面孔,问道:“我记得,之前负责缉凶的,乃是一位姓孙的捕头,怎么今天却没见到他?” 孙捕头是张同知手下的人,先前陶鑫一案中,她与其打过交道,所以留有印象。 但今晚来的这一群衙差,个个却都面生得很。 班头一愣,“夫人还认识孙捕头?” 沈南葵道:“我与张同知的夫人交好,去往张家做客时,偶也见过这位孙捕头几面,听说他武功高强,乃是永州衙门捉拿凶犯的一把好手,今日没见到他,我有些意外,故而有此一问。” 班头听得此言,心里更信了她的身份。 毕竟,张同知未被免职之前,乃是永州官衙的二把手,沈南葵能与张家交好,必然也大有来历。 他目光闪烁了两下,恭敬回道:“夫人有所不知,孙捕头家中有急事,跟衙门告了假,所以未能到场。” 沈南葵又问:“如今州尊遇害,张大人被免职家中,不知你所属是……?” 班头道:“属下乃是巡抚大人新提拔起来的巡捕班头。” “原来如此。” 沈南葵点了点头,“班头办案要紧,我就不耽搁你们了。” “那我等便告辞了。” 话说完,班头带着一群人鱼贯而出。 沈南葵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眉头却一直未曾放下,这些官差的行事,与先前张同知统御下完全大相庭径,有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最令人心惊的便是,这些人来了,不急着将贼匪捉拿回去审问,反倒要抓捕一个击退贼匪有功之人,甚至,连那些贼匪被抓时的表现,似乎也很有些可疑。 还有那个络腮胡子好汉,究竟什么来头? 衙门称他为重犯,这些贼匪与他也是水火不容,可观他行事,却又与那些罗列出来的罪名丝毫对不上。 难道真是他杀了州尊? 蔡岭见她神情,不由轻声问道:“还在想刚才的事?” 沈南葵点了点头,“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蔡岭眼中露出一抹了然,“永州官场,似乎有些不简单。”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眼的神情。 蔡岭宽慰道:“别想了,这些事总归与我们无关,你今夜受了惊吓,先回屋歇着吧。” “好。” 沈南葵折腾了大半夜,也确实累了,被荷华扶进屋里靠在罗汉床上小歇,眼下她毫无困意,只闭目盘算着今夜发生的这些事。 郎中还没赶到,恰巧黑牛懂些处理外伤的法子,便拿着金疮药,先给受伤的几人简单包扎了一下。 蔡岭与黑牛深夜赶来,院里的客房还未来得及收拾出来,荷华被黑牛拉去给伤口上了药后,便又去为他们准备屋子了。 沈南葵眯了一会儿,心里却一直静不下来。 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响,仿佛是郎中来了,她便也想出去瞧瞧几人的伤势。 今夜她能够安然无恙,多亏了郑氏兄弟以及荷华与钟山的拼死相护,幸好他们都无性命之碍,只郑氏兄弟伤得有些严重,尤其是郑辉,听黑牛说,似乎断了一根腿骨。 她得亲自去嘱咐郎中,让他用最好的药材,务必治好几人的伤。 沈南葵刚坐起身,余光一瞥,却见内室的床脚边隐约有两滴血迹,她心里一紧,忙叫了声,“蔡先生!” 下一瞬,蔡岭便出现在门口,看向她道:“怎么了?” 沈南葵含笑说:“我听外面闹哄哄的,可是郎中来了,郑氏兄弟的情形如何?” 话虽这样问着,可她的手却是指向床底的。 蔡岭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拔出剑来到床边,长剑一抖,发出清脆的嗡鸣声。 “出来吧。” 片刻,一道人影从床底爬出,正是络腮胡子。 蔡岭拿剑抵住他的脖子,冷然问道:“你是通缉犯?” 络腮胡子却仿佛并不畏死,将眼一闭,也不挣扎求饶,只说:“你武功高,既发现了我,要杀要剐就动手吧。” 沈南葵按下他手中的剑,轻轻摇头说:“蔡先生,是他从那四人刀下救了我,而且有次在街上,我被抢了财物,也是他帮忙夺回的。” 蔡岭收了剑,警惕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络腮胡子却不言语。 沈南葵想了想说:“好汉,你曾经帮过我,今夜又救了我一命,我信你不是歹人,按理我应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但衙门说你是通缉重犯,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你若不能据实相告,恐怕我也无法帮你。” 络腮胡子看了她一眼,问:“若我说了实话,你就敢帮我?” 沈南葵道:“帮与不帮,我们得自己判断。” 络腮胡子沉默片刻,忽叹了口气。 “我名宫涛,原是个游走江湖之人,数月前来到永州,州尊并非是我所杀,而且,近日城中发生的血案,也非我所为,这便是实话,你们可愿相信?” 沈南葵问:“既然不是你做的,为何却由你担了罪名?” 宫涛神情悲愤,“这就要问那些当官的了,我也不知好端端的,怎么我就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蔡岭若有所思地说:“以往我倒听说过,江南有一侠客,人称宫大侠,平素最好路见不平,常常行一些锄强扶弱之事,在民间颇有侠名,此人可是你?” 宫涛苦笑一声,“那是以前,现在的我,背上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还被官府联合通缉,简直就是个过街老鼠,哪还是什么大侠?” 第183章 想掩盖些什么 沈南葵想起宫涛今夜刚一出现时,与那贼匪头子的对话,忽而问道:“难道,是那四人陷害你?” 宫涛点头,“没错。” 沈南葵蹙眉问:“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宫涛沉默着没有应答。 “今夜,那四人闯进我家,伤人夺财,联系他们所说之话,料想最近城中频频发生的血案,也皆是他们所为,而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似乎就是为了诱你出现,宫大侠,依你所言,他们是想用你来抵罪?” 沈南葵说着又摇了摇头,“可是,又不太对……” “永州知州为官清正,颇受百姓爱戴,朝廷对他也多有褒奖,如今却传被一江湖人士所害,民愤怨天不说,永州城也深受贼匪荼毒,境况如此严重,朝廷定会彻查此事,而官府告示通缉之人本就是你,城门每日都有官兵严查,你根本出不了城,除非能在永州藏一辈子,否则迟早会落入衙门之手,既然如此,那些贼匪又何必冒着被捕的风险,非要引你出现?” 这就是她想不通的地方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促使这些贼匪,一定要把罪责扣死在宫涛身上? 宫涛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才说:“夫人是个聪明人,难道就没看出来,今晚的事有什么古怪?” 此言一出,沈南葵立即抬头与蔡岭对视,两人眼中都有一丝骇然。 “要说古怪,也确实有……” 沈南葵斟酌道:“贼匪入侵,官兵抓贼,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今夜所见,却是官不像官,匪不像匪。” 官差一进来,不急着抓贼,反倒怪罪迁怒起旁人。 而贼匪见到官兵,不但丝毫不见害怕,甚至还有些挟嫌报复似的,想要诬赖沈南葵等人与通缉犯勾结,拖他们下水。 看今夜这些官兵的表现,若非沈南葵抬出身份唬住了他们,只怕这些人还真有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抓回衙门,这也是为何她一听形势不对,便立即抬出了那些头衔。 虽说细究下来,这么多头衔没一个是能真正靠得住的,但其中缘由,这些官兵又不知道,只要能暂时震慑住他们,叫他们投鼠忌器,就不敢轻易得罪自己。 宫涛冷笑了起来,“夫人好眼力,果然一语中的,那我再问夫人,城中最近发生的血案,闹得人心惶惶,衙门又是宵禁又是戒严,可这么多时日过去了,可见到什么了成效?” 沈南葵摇头,“这四人确有些手段,但仅凭他们四人,便想与官府抗衡,实数滑稽。” “没错,既然无法抗衡,可他们却屡屡都能全身而退,你们可知是何缘故?” 说着,宫涛又望向蔡岭,“今日若非有这位公子出手,只怕在官兵到来之前,贼匪还是会望风遁逃。” “望风逃遁?” 这四个字一出来,愈发证实了沈南葵心中的猜想,她掌心握紧成拳。 “永州官府居然沦落至此,竟与贼匪沆瀣一气?” “贼匪么?”蔡岭忽然摇了摇头,“我看倒不像。” 沈南葵问:“蔡先生何出此言?” 蔡岭眼中略带一丝嘲讽,“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有谁寻仇行凶,也都只是针对同为江湖之人,鲜少有人胆敢在朝廷的地盘上如此撒野,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这等行径,便是在江湖之中,也是遭人不耻的,况且,就算是再穷凶极恶的人,只要不是个傻子,就都会怕死,又怎敢在一座戒严的城池里面,屡屡顶风作案?” 宫涛对此话深有同感,忍不住附和道:“少侠所言极是,我们江湖人也是人,虽然被一些老鼠屎败坏了名声,可大多数的人,如少侠这般,亦或是我,都是堂堂正正行事的,哪里能天天打打杀杀?” 沈南葵眼中露出震惊之色,“所以说……” “这些贼匪,并不是真正的江湖人士?” 宫涛点了点头,“应是如此了。” “那他们是谁?” 这些贼匪与官府必然有勾结,若他们不是江湖人,难道……是官府的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南葵浑身骤然一冷,她颇有些不可置信,良久才缓过神来,喃喃说:“州尊究竟为何会被害,永州官府假冒贼匪杀人放火,到底是想掩盖些什么……” 她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觉得后怕。 而这一切的关键人物,就是面前的宫涛。 沈南葵清寒的眼神盯着他,“你做了什么,才叫他们不惜设下这般阴谋,就为了捉拿你?” 整件事情扑朔迷离,而官府费这么大的功夫,却只为对付一个宫涛,就算他是好人,沈南葵也绝不相信,他是全然无辜被牵连进来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 宫涛迎着她审视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心虚。 “夫人,我冒昧问一句,你来自京城,又认识什么侯府里的人,若我说出实情,你是否能够帮我主持公道?” 沈南葵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就算我在京城官场有些人脉,但眼下形势危急,未必能帮上你。” 闻言,宫涛眼神顿时黯淡下去。 沈南葵又补充道:“不过,我虽为女子,却也是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你若当真能证实自己是无辜的,我虽然不能帮你主持公道,却会尽力庇护你不被官府抓住,反之,若真是你行为不端,我也不会包庇藏私,虽不至于将你交到官府,但也是留你不得。” 宫涛腹部的伤口还在渗血,说了这么久的话,他脸色也更苍白了几分。 他目光在沈南葵与蔡岭脸上划过,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点了点头道:“夫人,少侠,你二人面相正直,我宫涛愿信你们一回,我会把实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你们。” “说起来,永州发生的这些事,确实也算是因我而起,咳咳……” 第184章 我不是自寻短见 沈南葵听他咳嗽,忙举着烛火照了一下他的伤口。 只见,宫涛下半身的衣裳已全被鲜血浸湿,只因他穿的是黑衣,所以才一直未被发觉,而他隐在络腮胡子之下的面色,也近乎没有血色。 她一惊,忙问:“你伤得这么重,为何不说?” 宫涛勉强笑了笑,“我们江湖人,皮糙肉厚的,一点小伤有何要紧?” 他仍想强装无事,但那颤抖的声音,已经先出卖了他。 沈南葵皱眉,“你要说的事,三言两语只怕也说不清,在此之前,我不能让你出事,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势吧。” 外面虽然有现成的郎中,可宫涛藏在自家的事情,却万万不能被人发现。 沈南葵看向蔡岭,“蔡先生,只怕还得麻烦你。” 蔡岭确定了一番宫涛的确伤得极重,对沈南葵不会有任何威胁,才摇了摇头说:“无妨,我去去就来。” 他出了屋子,以自己受伤为由,问郎中多要了一份伤药。 郎中见他白衣染血,确是受了外伤的样子,恰好自己手上的活儿也忙完了,便要亲自帮他上药,却被蔡岭拒绝。 “不必了,我这人一向不喜外人触碰,又是小伤,我自己来便是。” 郎中见他气度清傲出尘,也知晓他们这些江湖人,大多性格怪癖,就没多说什么,把药给了他。 反正不用自己出手,也算是给他省事儿了。 他背起药箱,“几位的伤势我已处理妥当,按我开的方子服药便是,明日傍晚我再来换药,眼下就先告辞了。” 郎中说完便走了。 蔡岭拿着伤药去了另一间厢房,把清水和纱布都准备好了,才叫黑牛把宫涛移过来——正房毕竟是沈南葵的住所,一个外男在那换药,总归有些不妥。 处理完伤势,宫涛的面色稍稍好上一些了。 眼下天色将明,已是一整夜过去了,蔡岭记挂沈南葵是有孕之身,怕她熬久了伤身子,劝着她睡下了,也是给宫涛一些休养时间,反正有他守着,决计出不了什么意外。 翌日上午。 沈南葵虽熬了一夜,但也只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 昨夜遇袭,除过她之外,众人多多少少都受了点伤,晨起后,她见身子状态不错,并无什么不适,便准备下厨给众人做些吃食。 别的吃食她不会做,但熬粥却是不难,清水加米,大火煮开就是。 心里这样想着,可真操作起来,光只是生火,就先把她难住了。 蔡岭一出门,就见她挺着大肚子在厨房忙活,灶里黑烟滚滚,却一直没燃起来明火,而她脸上沾着炭灰,神情十分无措。 他愣了一瞬,才忙走进厨房,问道:“沈夫子,怎么是你在做这些,荷华呢?” 沈南葵有些窘迫地笑了笑,“那郎中开的药里,加了安神的药物,荷华昨夜受了伤又受了惊,我便没有叫醒她。” 她指了指冒着黑烟的灶膛,“我本是想自己做些吃食的,谁曾想,光是烧火便这样难,让蔡先生见笑了。” 说着她拍了拍手,扶着肚子站起身道:“罢了,只怕还是得麻烦黑牛,稍后去酒楼给大家买些饭菜回来。” 算了,做不来的事,她也不想勉强自己。 蔡岭失笑,搬了张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却去生火做饭。 沈南葵一愣,“蔡先生,你……?” 蔡岭微微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宫涛在这,他的身份过于危险,容不得走漏一丝风声,所以与外界接触得越少,自然也最安全,因而你才想着要亲自下厨。” 被道破心思之后,沈南葵淡淡一笑,“正是如此,昨夜那些人不怀好意,若是过后未能在外面搜寻到宫涛的踪迹,只怕还会盯着这里。” 所以,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蔡岭生好火之后,撸起袖子道:“我来吧,我与黑牛常年游走在外,有不少时间,都是在山中荒无人烟的地方度过的,若是不通厨艺,只怕早就将自己饿死了,下回这种事,你直接叫我,或是叫黑牛都行,你怀着身子,勿要劳累。” “那便多谢蔡先生了。” 沈南葵没有扭捏,大大方方接受了。 蔡岭熬了粥,还做了几样爽口的小菜,一院子伤患吃着倒正合适。 宫涛休养了一夜,又吃了早饭,精神已好多了。 又服过一次药后,他斜靠在床上,沈南葵与蔡岭搬了把椅子坐在不远处,等着他将事实道明。 不过,宫涛却没有直接开口,反倒先要了一把匕首。 沈南葵有些疑惑,并未立即答应。 宫涛笑了笑说:“放心吧,我不是自寻短见。” 沈南葵这才点头,站在蔡岭身后的黑牛抽出腰间的匕首,朝他扔了过去。 宫涛拔出匕首,却是用来刮起了胡子。 随着他把脸上的胡子刮净,下颌上一条寸许长的伤疤也露了出来。 沈南葵一愣,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在脑海中迅速搜寻回忆,片刻终于想了起来。 “是通缉令!” 早在刚到永州,第一次入城的时候,她便已在通缉令的画像上,见过了宫涛的相貌。 难怪上回,她在街上被人抢走财物,宫涛出现帮她夺回,她看到宫涛面容之时,会有一瞬的熟悉之感,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只不过,因他刻意蓄了胡子遮挡伤疤,隐去了这一标志性的辨识物,所以沈南葵未能将他认出,直到此刻,再见到这道伤疤,她才又想了起来。 宫涛见她这个反应,倒也不意外,放下匕首,叹了口气说:“在没到永州之前,我便已经是个通缉犯了,罪名是杀害了韩县的知县。” “又是官员?”沈南葵惊讶道。 宫涛点头,“事情还得从二月说起,那时我还在韩县,昨夜蔡先生说,曾听说过我的名号,外人称我为大侠,说我爱做一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时常锄强扶弱,这话倒也不假,但所谓锄强扶弱,这字面上却有两个含义,虽扶了弱小,但也惩治了那些作恶之徒,在这些人的眼里,我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好些在我手中吃过亏的人,都对我恨之入骨。” “这些事,我原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我在民间出了名,人人都找我帮忙……” 第185章 这种黑锅,我才不背 “我本就看不惯这些事,只消情况属实,便不会拒绝,不管是偷鸡摸狗的小贼,还是压榨百姓的富户,我都出手打抱不平过,大多时候,也能替被欺压者讨回一口公道,但我并非没吃过亏,两位也见识过了,我虽有一身武艺,却远远不如蔡先生这般能够以一当百,遇到那些豪绅家的护院围堵,时常也会折损几分,好在,这种情况并不多。” 宫涛歇了一下,又继续说:“伴随着我做过的事越多,名声也就越响,民间自然是对我赞誉一片,可被我触及利益的那些人,对我亦是想杀之而后快,只不过,因我行事极有分寸,遇事能甩给官府就甩给官府,极少自己下手,就算有,也从没闹出人命,所以,他们倒也不好对付我。” 沈南葵忽问:“宫大侠,永州这段时日城中生乱,听闻有人时常抓了宵小扔到衙门,却从不露面,可是你做的?” “是我。”宫涛点头。 接着又叹了口气,“永州之事本就因我而起,就算我要躲避衙门,可若不做些什么,我良心难安。” “那么是否就是说,州尊之死,你也难逃干系?”蔡岭问道。 “没错,两位稍安勿躁,个中因由,我自会一一道明。” 宫涛视线落在床脚的帷幔上,眼中浮起一丝追忆。 “……还记得那一日,有位老伯找上门,哭着告诉我说,与他相依为命的孙女,被一富商看上,那富商想纳孙女为妾,老伯不同意,富商便强行将人抢进了府中,还将他打得吐血,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便求我帮忙,听老伯说,那富商都五十多了,如今却要纳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为妾,若真被他得手,孙女的后半辈子就算是毁了。” “我一听也着了急,问清楚了去向,便急忙提剑去救人,然而,当我赶到富商的别院时,那里却已无一个活人。” “怎会如此?”沈南葵惊道。 宫涛苦笑了一下,摇头说:“当时我也吓了一跳,可那一地的死尸,却提醒着我,这都是真的,我稳住心神后清点了一番,一共十三具死尸,里面有一人衣着富贵,瞧着正有五十来岁,隐约像是老伯口中的富商,可整座院子里,压根就没有任何女子。” “我心知死了这么多人,事情一定不简单,便想去衙门报官,可先前引我来的那个老伯,居然已经带了官兵过来,还一口咬定说,这些人都是我杀的,我恨他无缘无故诬陷我,想要解释,别院的事与我无关,可我提剑进别院时,有许多人都看见了,那老东西找来这些人作证,我当真是百口莫辩,我不甘背上杀了这十三条人命的罪责,便打伤两个官差,趁机逃了。” 说着,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愤恨。 “几日后,我才知道,那日在别院中,死的根本不是什么富商,而是韩县的县令,而我也成了杀害朝廷命官的通缉犯,到处都张贴着我的画像,我无法入城,也不敢与人打交道,便在山里藏匿了两个月。” 宫涛摩挲着下颌上的伤疤。 “这条疤跟了我数十年,是我最显眼的标识,我躲起来的时日,不曾修剪胡须,让胡子遮挡住伤疤之后,与画像上的人倒不怎么相似了,有一日,我壮着胆子进入县城,却没被人拦下,我心里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既然在韩县都未能被认出,若我远离江南,去往别处,说不定就更安全了,可我却又不甘心,我宫涛半生光明磊落,凭什么要背负这样莫须有的罪名,躲躲藏藏一辈子?” “这种黑锅,我才不背!” 宫涛握掌成拳,“后来,我便一直谋算着,如何才能替自己伸冤。” “韩县的知县死后,没多久就有新的县令到任,但我就是在韩县被人设计的,形势未明之下,自然不会蠢到送上门去,我便离开了韩县,一路上,我总听人说,永州州尊为官清廉,最是刚正不阿,永州百姓提起他时,无一不面带崇敬,能被百姓这样爱戴的人,必定是个好官,于是,我便于数月前,悄悄潜入了永州城内。” 沈南葵明白过来,“所以说,你来永州,是想求州尊主持公道。” “没错,正是如此。” 宫涛点了点头,又继续说:“当然,我来到永州,并未第一时间现身,我是个通缉犯,一旦落入官府之手,再想逃出来就难了,若我不能叫官府相信我的说辞,便难以洗净身上的冤屈,行走江湖,我这条命倒不打紧,可我不愿替别人担了罪名,却叫那些真正作恶之人逍遥法外,所以,我进城后先四处打听一番,与城外百姓的说辞也差不多,大家对州尊都推崇备至。” “但我还是不放心,又暗中跟踪了州尊几日,见他行事磊落,的确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这才下定决心去见他,那日是衙门休沐之日,我趁他去书铺选书,无人跟随之际,悄悄出现在他面前,他知晓我的身份之后,却并不紧张害怕,反倒单独与我去了书铺后院说话。” “他问我,如何证实自己没有杀过人,我想了想说,时间不够,从我进入别院再到出来,统共就只过去了一刻钟,短短一刻钟之内,就算我身怀武艺,也绝不可能这般轻松地屠杀十三位成人,况且,我的剑上也没有沾血,只可惜,当初我向韩县官兵解释时,他们却只信人证,而丝毫不听我说的这些。” “但州尊就不同,他听完我说的,点头道了声‘的确破绽百出’,而后又指出,我不但没有作案时间,还有没有动机,试问,谁会无缘无故杀人呢,尤其对方还是官员,韩县县令虽不如州尊名声响亮,但治理政务也算勤勉,我与他无冤无仇,又怎会杀了他家十三口人?” 第186章 兹事体大 说着,宫涛眼中泛起泪花,声音略带哽咽。 “我没想到,州尊居然愿意信我,当即就跪下求他为我做主,州尊扶起我说,案子传到永州之时,他便派人调查过我,觉得我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且他怀疑,韩县知县被杀一案,背后兴许还藏着别的阴谋,他原本对这件事只是猜测,可见了我之后,愈加证实了心中所想。” “他亲自从我这里录了口供,而后又为我在城中安排了一处隐蔽的住所,便着手调查此事,事关十三条人命,其中还包括一位朝廷命官,兹事体大,我当然也知道急不得,不过有了州尊的承诺,我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听从州尊的叮嘱,每日深居简出,鲜少在城中露面。” “我原以为,只要等州尊查清真相,便能为我沉冤昭雪,洗清我身上的罪名,可我没想到的是,才过去了一个月不到,忽然就传出州尊横死家中的消息,而被指认的凶手,竟然又是我?” 宫涛手握成拳,在被子上捶了两下,语气中满是不甘和愤怒。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到底得罪过谁,他竟然要这般害我,诬陷我杀害了韩县知县还不够,如今就连州尊的死,也都推到我头上?” 他沉沉叹了口气,神情悲凉。 “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宫涛唇边溢出一丝冷笑,“他们为了抓我,不惜假冒贼匪,在城中顶着我的名号作乱,这样的事,我真是闻所未闻。” “半年以来,前前后后出了这么多事,我心里隐约也猜到了,这件事背后的水一定很深,州尊暗查此案,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被人灭口,而知晓州尊与这件事关联的我,自然也就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他们才不惜代价想要找到我。” 沈南葵听说了这些,眼中露出一抹深深的骇然。 “你是串联两件案子的关键人物,只有找到你,终结了你,或许才能彻底掩盖这些事背后的秘密,可……接连死了两位朝廷命官,究竟是何人,才有这样的胆量和手段?” 就算是在前世,她也从未听说过这种惊世骇俗的事。 宫涛苦笑着摇头,“谁知道呢,大约是我这人命背,才会被人拉去当了替罪羊?” 蔡岭冷笑了一声,“这些官场上的事,竟比江湖更凶险,更不堪。” 三人都沉默了。 半晌,宫涛才道:“如今就连州尊也死了,只怕我真的再无处可伸冤了。” 沈南葵叹了口气,摇头说:“宫大侠,你也别这样想,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州衙解决不了这些事,往上还有府衙,再往上还有京兆府,这件事背后的人,就算再是手段通天,难不成,他还能杀光所有的官员,只要坚持不懈,一定有机会洗清你的冤屈。” 宫涛却已丧失了信心,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句,“但愿如此吧……” 三人又陷入良久的沉默,显然都是在想这些事。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宫涛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看着面前的两人,问道:“沈夫人,蔡先生,我已将发生的一切,都如实告知了二位,不知你们眼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沈南葵却是笑了笑,“处置?” 她摇头说:“宫大侠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我已知道,你被官府通缉,实乃受了冤屈,又怎会处置于你,我先前已说了,就算我没有办法帮你申冤,也会尽力保住你,让你不落于官府之手,你身受重伤,眼下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 宫涛神色略有些诧异。 “沈夫人,你这般做法,难道就不怕给自己招惹上什么麻烦?” 沈南葵平静地摇了摇头,“当然怕,但忘恩负义这种事,我还做不出来。” 宫涛眼中隐隐有些湿润,垂下眸望着自己的双手。 “沈夫人,你是个好人,可我这样的身份,连州尊因为帮我查案,都丢了性命,你还怀着身孕,我又岂能连累你?” 沈南葵淡淡一笑,“事已至此,你无需考虑这些,眼下只专心养伤就是,至于今后究竟该怎么办,待我想出个法子,再另行商议。” 见她这般,宫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蔡岭阻住。 他一贯清冷的脸上,难得也带了些许笑意,“世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虽然是女儿身,却并不胆小怕事,你就听她的吧。” 宫涛愣了一瞬,才坐起身子,郑重地抱拳道:“宫涛多谢二位!” 话说完,沈南葵与蔡岭便出了屋子。 两人回到明厅,各自落座,蔡岭抬手为两人都倒了一杯茶,才问:“你准备怎么办?” 沈南葵想了想说:“这件案子实在过于重大,永州于宫大侠而言,已是一座牢笼,他只要还在城中,迟早都会被人发现,所以我想,能不能用什么法子,先将他送出城?” 至少出了城,他还有地方可以藏匿,也能去府衙或是京城鸣冤。 蔡岭沉吟道:“他先前瞒过守城官兵入城,是因为用胡子隐去了伤疤,遮掩了大半容貌,可如今,他的两副面容皆被官府知晓,再想用同样的法子逃出去,只怕就难了。” “也是。” 沈南葵叹了口气,忽然又问:“或者说……永州有没有什么隐秘的出城通道?” 前世她曾经听说过,有些地方官员苛捐杂税,使得百姓生计艰难,部分商贾为了逃避赋税,会偷偷挖掘密道连接城外,避开了城门运输货物,如此一来,自然也不用交税。 可她的话刚一说出口,又摇了摇头。 “永州州尊勤政为民,廉洁奉公,在任期间一直薄赋税轻徭役,鼓励农桑,支持商事,所以永州城才会这般富饶繁华,想来永州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定然也不会冒险行此旁门左道之事。” 蔡岭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她所说。 沈南葵眉间涌起忧色,“难道就真没了法子?” 蔡岭薄唇轻抿,忽说:“要说法子,倒也有一个,只是……”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竟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神情,像是带着抵触似的。 第187章 一切小心为上 “什么法子?”沈南葵问。 蔡岭默了默,才说:“你可听说过易容术?” “易容术?” 沈南葵眼神一亮,“你一说我倒记起来了,之前我翻阅杂谈,曾在书中见过这种法子,听闻擅用此技者,改变容貌只是最浅表的一层,有那厉害的,甚至能变化骨骼身量,借此隐藏年龄,这等诡奇的手段,简直毫无破绽,先前我还当是书中夸大其词,难道,竟真有这样的事情?” 蔡岭点头,“江湖之中,不乏能人异士,有人会易容术也不奇怪,但你后面所说的,变幻骨骼身量这种,也叫缩骨功,已经失传几十年了。” “原来如此。” 沈南葵叹道:“要是真有谁,能以易容术结合缩骨功,那此人在这世间,便可横着走了。” “我曾听一些前辈说,几十年前,江湖上为了抢夺缩骨功的功法,曾乱过好些年,掀起了一场场腥风血雨,没想到,这东西最后却是失传了。” 沈南葵面色感慨,“这样的好东西,学会了就能变幻容貌身量,成为另一个人,对江湖人士而言,不论是寻仇还是避祸,这都是一门法宝,自然人人都想得到。” 说完她问:“蔡先生,你所说的那个法子,难道就是易容术?” 蔡岭点了点头,“没错,我有一个朋友,易容技艺了得,若能请来帮宫涛遮掩容貌,必能瞒过守城的官兵。” 沈南葵喜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不知蔡先生的朋友现在何处?” 蔡岭叹了口气,“一月前,我收到她的来信,信上说她去了东海,现在传信过去,再从东海过来,最快也要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 沈南葵思索一番,点头道:“虽说时间是有些长,但若真能顺利将宫大侠送出城,这也是最稳妥的法子,况且,宫大侠伤势不轻,养伤也得一段时日,算下来正好差不多。” 蔡岭眸光一定,“那我这就给她去信,让她来永州一趟。”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沈南葵竟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为难之色。 她站起身,缓缓行了一礼,言辞恳切地道:“蔡先生,要报救命之恩的人是我,可却还是劳烦了你。” 她见蔡岭要开口,忙赶在他之前又说:“我知道你想说,故交之间不必如此,但身为朋友,也不能事事都倚赖对方,更何况因为宫大侠的身份,这次的事风险不小,我不能拖你下水。” “所以,让你朋友帮忙一事,就算是我借了你的面子请他出手,事后的报酬,以及他若是有什么别的要求,都由我来承担,这样可好?” 蔡岭叹了口气,“你何必如此,同为江湖中人,我也颇为敬重宫涛这样的义士,如今他被人陷害,我既然知道了,便做不到袖手旁观,所以我做这些事,并非全是因为你,你不必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而且,宫涛从贼匪刀下救了沈南葵,他心中也颇为感激…… “蔡先生,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就让我尽自己的一份力吧。” 沈南葵面色坚定,显然已是下定了决心。 她不知蔡岭与那位朋友之间是否有着什么恩怨,但既然连他都觉得为难,她又怎能再让他因为自己去欠下这份人情? “……好罢。” 蔡岭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信送出去之后,眼下便要考虑,如何才能将宫涛藏在院子里,而又不致人发现。 …… 经历了上次那一夜,四名贼匪元气大伤,倒是没再出来作乱了,城中也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百姓们自发到州衙前放炮,感谢官府为民除害,还永州百姓安宁。 听闻那日城中去了不少人,将衙门所在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这事儿甚至还惊动了暂领永州事务的巡抚大人,他也在百姓面前露了面,说了好一番慷慨陈词的话,惹得百姓们情绪高涨,热闹了半日才散去。 自此之后,在永州百姓心中,贼匪作乱一事就算已经翻过篇章了。 沈南葵知道后,却对此嗤之以鼻。 “上回夜里来捉拿贼匪的那些官兵,据为首的班头所言,他正是被巡抚提拔起来的,张同知停职,孙捕头也不在,一切怎会这么巧?可见,这个巡抚极有可能不是善茬,甚至也与案子有着牵连。” 蔡岭沉吟道:“一切小心为上吧。” 沈南葵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就连陶茹的生辰,她都没有到场,只叫荷华代她将礼物送过去。 陶茹知晓她月份大,身子行动不便,因而心里并不怪罪,反倒还亲自来小院看她。 沈南葵一见她便赔罪,“陶姑娘,是我失约了,原是答应好的事,我却没有做到。” “什么话?” 陶茹忙扶着她坐下,“东家,你身子重,哪受得了马车颠簸,再说了,你人虽没到,礼物却未曾缺席,我今日来,正是亲自向你道声谢,顺便来看看你。” 说着,她接过婢女手中的食盒打开,笑道:“我娘做的花果饮,她知道你爱喝,特意做了叫我带来,只是有些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荷华走上前道:“陶姑娘难得来一趟,就坐下陪我家夫人好好说说话吧,我去就行了。” 陶茹笑了笑说:“那就辛苦你了,荷华。” 荷华走后,她又看向沈南葵的肚子,轻轻叹道:“我娘说,算算日子,约莫十月底,你就要生产了,算下来也就不到两个月,东家,稳婆和奶娘你可都找好了?” 沈南葵点头,“稳婆倒是找好了,听说是永州城的接生圣手,至于奶娘,我还未曾物色到合适的。” 陶茹笑道:“若是如此,我倒有一个人选。” “谁?” 陶茹说:“是在咱们作坊做事的一个婶子,她家中儿媳前两天刚生了儿子,奶水也足,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我想着若你没找到合适的,便把她介绍过来,只是,婶子一家都是乡下人,不知你可会嫌弃?” 沈南葵笑了,“嫌弃什么,做奶娘最要紧的是奶水足,能喂饱孩子,来历正心眼好,用着踏实,我正愁找不到中意的人,这下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陶茹听她这样说,便也放下心来。 “好,那我便给婶子多加些工钱,叫她回去好好给儿媳补补身子,待你生产之前,就叫她过来伺候。” “多谢了。” 陶茹面颊一红,“能帮到你就好,东家,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她捋了捋鬓发,忽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问道:“对了,东家,你都快要生了,不知你相公何时能来?” 第188章 可有什么异常 沈南葵愣住。 想到远在西军的顾逸川,她心里不可自抑地悸动了一下。 是啊,她都快生了。 他定然也是知道的,那他会来吗? 沈南葵这样想着,心里不由也生出一丝期冀,分别这么久,她到底还是念着他的,也不知他在西军还好吗? 自她离开京城,他从未来过只言片语,所有关于他的消息,她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高升,贬官,发配军营成为一个不入流的主簿,如今又被将领赏识…… 所以的事,离她都那么遥远。 沈南葵默然片刻,才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要忙公务,只怕不能来了。” “……啊?” 听她这样说,陶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忙宽慰道:“没事的东家,顾二哥做了官,自有正事要忙,不能过来也情有可原,你放心吧,我会守着你的。” 说着话,院中忽然传来一些声响。 陶茹从门口看出去,只见是有人在花园里翻土,看清了那人相貌之后,惊道:“咦,那是黑牛小哥?” “他不是跟着蔡先生去苏州了吗,他在这里,难道蔡先生也在?” 沈南葵笑说:“没错,你也知道,永州城里前些天乱过一段时日,蔡先生怕我出事,就又赶了回来。” “那自然再好不过。” 陶茹点了点头,又问:“咦,可是好端端的,黑牛小哥把你宅子里的花园掘了做什么?” 先前进来时她还没发现,眼下一看,只见宅子东南角,那个原本秀雅的花园,此刻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先前种植的花草也都没了,只剩一地泥土。 沈南葵莞尔一笑,“是这样的,先前那些花草的味道,我闻过后常觉得不适,所以就想重新移栽些花木,恰好黑牛通晓园艺,我便请他来帮我打理花园。” “原来如此。” 陶茹面上虽然一副惋惜之色,却也没过多纠结此事,因为她听自家娘说起过,怀孕的女子对气味极为敏感,若是身子感到难受,那也确实没必要再留着原先的花草。 没多久,荷华便热好花果饮过来。 陶茹笑说:“这花果饮还有多的,既然蔡先生也在,不若也给他送一碗去?” 沈南葵道:“蔡先生出门了,待他回来,再叫荷华热给他喝。” “也好。” 两人喝着花果饮,陶茹忽然又说:“对了东家,我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 陶茹放下碗,目光炯炯地看向她说:“沧县那边开了两家铺子,每次要的货物也越来越多,还有永州,这两个月的生意一直不错,几样胭脂都有些供不应求了,所以我想,是否能将作坊再扩建一番?” 沈南葵闻言,并未立即接话。 眼下她虽在永州,但作坊和铺子的事情安顿好了之后,她便甚少插手,作坊那边有陶茹,烟霞阁有陈掌柜把着,凡事还有钟山代她出面,所以,她除了月底清查账目,已彻底成了一个甩手掌柜,尤其城中动乱这些日子,她更是一心在家养胎待产,无事绝不外出。 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对生意上的事就松懈了。 她思忖片刻,含笑问道:“陶姑娘,咱们的生意逐渐起势,扩建作坊也是必然,你既然提出来了,想必心里已有主意,不如这次就由你全权负责,如何?” 之前资金有限,顾庆荣也是头一回操办这些事,经验不足,所以作坊的规模并不大,如今烟霞阁已有三间铺面,以后还会越来越多,作坊的出货量便有些不够了。 她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原想等生完孩子,再着手此事,眼下既然由陶茹提出来了,她便想着,不如正好借这个机会,再对其历练一番。 陶茹一愣,“可我能行吗?” 先前创办作坊时,她除了筹备作坊所需的器物,所有事情都是由顾庆荣一手操办的,她如今提出来,也是因为沈南葵就在永州,所以她才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她未必有信心能办好这事儿。 “怎么不行?” 沈南葵眼含鼓励,“想想之前的你,再看看现在的你,你要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陶茹跟先前相比,称得上判若两人。 不论是容貌或气度,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如今,她哪怕不做任何妆饰,也能昂首挺胸,坦然面对别人的目光。 陶茹想着这些,心里也感慨良多。 东家如此信任她,她若再推脱,就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了,况且,东家还怀着身孕,也不宜操劳这些事。 思及此,她点了下头,“那我试试?” 沈南葵笑道:“大胆试,一切有我给你兜着。” 陶茹接下此事,也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她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方能不负东家的厚望,或许是心里装着事,她没有久留,一脸跃跃欲试地走了。 …… 永州最近没有‘贼匪’作乱,但衙门的官差却一直未曾闲着。 宫涛已经出现,官差们以沈南葵的宅子为中心,每日都在城中搜寻,可这些天,他们将城中翻了个遍,却都没发现他的踪影。 之前那位班头,心里不由起了疑。 “那宫涛当真受了重伤?” “千真万确,那一刀是我亲手砍的,伤在腹部,不会有错。” 回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闯进沈南葵家中四名贼匪的其中之一。 班头目光闪了闪,“对了,先前我叫你们盯着那个沈氏,可有什么异常?” 第189章 让你再搜一次 一皂衣衙役回话道:“头儿,没什么异常。” “没有异常?”班头眼睛一眯,“那宫涛正是在她家出现过后,才隐匿不见,还有那个白衣男子,咱们四名兄弟在他手下一死一残,另两个也都负伤,究竟什么来头?” “属下查过了,那男子便是号称天晟朝第一画师的蔡岭。” “竟然是他!” 班头在衙门做事,偶尔也从几位上官的口中,听说过蔡岭的名声,但他惊讶过后,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就是一个江湖人,会画几幅画而已,有什么值得吹捧的? 书铺里的山水画才几两银子一幅,传闻蔡岭的画作,在市面上却被炒到了上千两,这么贵的价格,竟还有价无市? 张同知几月前也收藏了一幅他的字画,素日里视若珍宝,没事就拿出来赏玩,他侥幸见过一回,压根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哼,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他轻嗤一声,又说:“继续给我盯紧了他,一旦有什么可疑之处,立即来报,我就不信,他一个江湖人,手上能干净得到哪儿去?最好别让我抓住机会,否则,我定要为兄弟们报仇雪恨!” “是!头儿,但咱们眼下找不到那宫涛,又该怎么办?” 班头眉毛深深拧起,“一个活生生的人,又受了重伤,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头儿,各家医馆我们也都去问过了,还是没发现什么,那宫涛伤得那么重,又一直未曾治伤,如今销声匿迹的,莫非是已经死在了哪儿?” 班头摇了摇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如何给巡抚大人交差?” 说着话,他脑中灵光一闪,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外伤……” 要说外伤,沈氏家中那几个家丁护院,不都挂了彩吗? 他忽然问:“对了,那沈氏近日在做什么,去了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 虽然那院子是他亲自搜查的,但宫涛自出现过后,又再度没了音讯,总叫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衙役回话说:“沈氏一直未曾外出,这些日子,除过郎中上门,只有一位脸上有疤的女子来瞧过她,院里每日紧闭门户,我趁那姓蔡的不在,翻墙偷偷看过,里面好像在改建花园,其他就没别的了。” 班头面色一肃,“沈氏在家中动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这……” 衙役挠头,“我想着建花园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就没提……” 班头气得翻了个白眼,“你也不想想,好端端的,谁会在家中动土,你怎知他们是建花园,还是藏匿通缉犯?” “快,整备人手,咱们过去瞧瞧!” 班头召集了一队人手,急匆匆往沈南葵的院子赶去,沈南葵见到他们,似乎很是意外。 “咦,你是上回的巡捕班头,不知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沈南葵来历不凡,班头不敢得罪,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等在附近巡逻,路过此处,特意来向夫人问好。” 沈南葵露出一丝客气的笑容,“班头公务繁忙,这叫我如何敢当,对了——说来我与班头已有两面之缘,还不知班头名讳?” “属下田朋。” “田班头,既然来了,还请上座喝口茶。” 沈南葵就像是没看见他身后那一列带刀衙役,微笑同他寒暄着。 田朋自然不是来喝茶的,他一进院子便直奔东南角的花园,里面果然已经翻修过了,比上次多了几处假山奇石,还有一些新栽的花木。 “夫人家中这花园,似乎有些变化?” 他盯着沈南葵问道。 沈南葵淡淡一笑,“是啊,我闻不惯先前那几种花草的味道,近些日子闲来无事,所以干脆重新栽了一批花木。” “夫人住进这里的时日也不短了吧,为何过了这么久才动工?” 沈南葵直视着他,“田班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朋笑了笑,“没什么,夫人有所不知,属下在做班头之前,州衙里的花木,都是由属下照看的,您这里的果树栽种的有些不对,我帮您瞧瞧,否则,只怕过几日就枯死了。” 说着话,已有手下给他递了铁锹过来。 他接过后二话不说就开始在花园里挖土,压根没给沈南葵拒绝的机会。 沈南葵但笑不语,让人搬来把椅子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田朋用铁锹在花园里翻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地窖和地道之类能藏人的地方。 “这不可能啊……” 他不肯相信,又拿着铁锹细细翻了一遍,恨不得能将假山都挪开瞧瞧。 沈南葵似笑非笑地道:“我看出来了,田班头这不是想帮我种树,而是想将我这花园给毁了。” 田朋面上有些挂不住,抱拳赔罪道:“是我莽撞,弄坏了您的花园,过后我定叫人给您修缮如初。” “不必了。” 沈南葵语气一冷,“田班头若是怀疑我这里藏了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大可以直说,怎么,难道你是觉得,那通缉犯还在我家不成?” “属下岂敢?那通缉犯十恶不赦,我也是担心您的安危。” “那我还得谢谢田班头了?” 田朋硬着头皮道:“夫人不必言谢,若无旁的事,我等就先告退了。” “慢着。” 沈南葵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说:“田班头既然疑心我,若不叫你查清了再回去,只怕下次还会再来,罢了,我便让你再搜一次,不过……” 她含讽一笑,“这回天光亮堂,田班头可得看清楚了,你这样一次次地往我家跑,究竟是我嫌疑重大,还是你们无能?也不知,巡抚大人是否知道,你们就是这样办差的?” 听到这话,田朋额上竟出了一层冷汗。 倒不是他怕了沈南葵,这个女人虽然来历大不好惹,但也奈何不得他,不过她的话却是没说错,巡抚已下了死命令,若是再抓不到宫涛,他这个刚升上来的班头,只怕也保不住了。 他抱拳说:“夫人深明大义,属下在此谢过!” 而后,他手一挥,带着人鱼贯进入院子,吩咐道:“都查仔细些!” 城中到处都没有宫涛的踪迹,他还不信了,活生生一个人,竟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思来想去,只有沈氏这里最为可疑。 可他们每间屋子都仔细搜了,却仍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沈南葵问:“这下,田班头可满意了?” 第190章 死到临头不知悔改 田朋面色十分难看,弯腰赔罪道:“已经排查过了,此处没有疑点,惊扰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既然如此,还不快滚?” 沈南葵没再看他,冷冷吐出这几个字。 田朋正要整队撤兵,一直未曾说过话的蔡岭忽道:“慢着,把花园恢复原样。” 他身后的黑牛跟着附和道:“就是,是你们把花园里的土挖的乱七八糟,难不成还得我自己填回去?” 这花园可是他一个人翻新的,哪能被这些人糟蹋了? 田朋迟疑着看向沈南葵。 沈南葵面色如常地道:“怎么,田班头自己才说过的话,转头竟又忘了?” 田朋心里骂了句娘。 他是说过要修缮花园没错,可沈南葵不是已经拒绝了吗,眼下那姓蔡的一句话,她却又不认账了? 气归气,但今日的确是他理亏,只得带着弟兄们在花园干活。 一群人气势汹汹过来,末了却一身沾满泥巴,灰头土脸地回去了。 人都走后,黑牛朝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才重重关上大门。 “晦气东西,再别来了!” 蔡岭看向沈南葵,眼中是一片不加掩饰的赞赏,“他们果然被你瞒过去了。” 沈南葵笑了笑,被荷华扶着进了厨房。 黑牛蹲身在灶膛下的灰烬中掏了掏,取出一块铁板,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而后,他用火钳敲了三下砖石,不多时,便有一道人影从里面爬出,正是宫涛。 沈南葵道:“他们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宫大侠还是回房休养吧。” 真正的地洞,是在厨房的灶膛之下。 她之所以要翻新花园,一是混淆那些官兵的视听,故意叫他们以为,那片花园有问题,二是方便处理挖地洞的泥土。 所以,田朋今日直奔花园而来,才会一无所获。 而他们又怎能想到,真正的地洞是在灶膛之下,毕竟,有谁会无缘无故去翻一堆黑乎乎又滚烫的灰烬呢? …… 一晃半个月过去。 已经九月底了,衙门却还是没能将宫涛找出来。 沈南葵算了算日子,蔡先生的那位朋友,再有几天应该便能到了,只要等到他进城,这件事情就能有个了断。 她伸手抚上隆起的肚子,没想到却正巧被腹中孩子踢了一脚,近来这一段时日,许是月份大了,胎动也越来越频繁。 感受着与腹中孩子的互动,沈南葵脸上露出笑意,眼中带着一股慈爱而又柔和的光辉,孩子马上也要降临于世,等此事一了,她便能安心等着孩子降生。 她不禁在心中暗想,也不知腹中的小家伙,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过,是男是女都好。 这个孩子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是她的骨肉,更是她上一世求而不得的亲人,无论如何,她都会好好对待这个孩子。 …… 州衙。 案子没有进展,抓不到人,田朋这些日子可不好过。 他正想着案情,忽有一衙役进来说道:“头儿,巡抚大人叫你去见他。” 田朋面色一紧,“巡抚可说了有什么事?” 衙役摇了摇头,“没说,但是……巡抚大人的脸色似乎很不好看。” 田朋心中一凉。 完了,他这么久都未能办好巡抚吩咐的事,只怕巡捕班头这个职位,如今是要保不住了,只盼着巡抚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别再对他有别的处罚…… 他垂头丧气地来到巡抚门外,敲门进去后,谦卑地弓腰行礼。 “巡抚,不知您找属下有何事?” 庞巡抚睨了他一眼,“田朋,我提拔你做班头,你就是这样为我办事的,几个月过去了,那宫涛人呢?” “属下无能!” 田朋在顶头上司面前,认错倒是认得挺快的。 “哼,一句无能能抵何用,你手中的这些权力是本官给的,本官随时都能将其收回,而且,我听说,你为了抓捕一个通缉犯,居然不择手段,在城中知法犯法,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田朋听前半段话时,心里已经认命,可听到后半段,他脸上勃然变色。 “巡抚大人,那些事不是您授意我去做的吗?” 若非巡抚告诉他,要不惜一切手段抓到宫涛,他一个小小的班头,又怎敢做出那些事? “你死到临头不知悔改,竟还攀诬本官,当真不要命了?” 看着庞巡抚脸上冷漠的神情,田朋浑身一凉,这才冷静下来,忙跪下说:“属下知错,还请大人饶恕!” 庞巡抚冷哼一声,“我说过,你若把事情办好了,有罪也是立功,可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成,后果……你自己清楚。” 田朋背上已全是冷汗,忙说:“属下得大人提拔,才能在州衙有一席之地,自是愿为大人肝脑涂地,可,可……” “可什么?” 田朋迟疑了一下才说:“州衙中掌管查案缉凶的一直是张同知,如今张同知停职,孙捕头也不在,属下原就不是管这些的,做起来事来自然没有章法,若是能有他们相助……” “本官若是要用他们,你以为还能轮得到你?” 庞巡抚面沉如水地打断,冷冷说:“本官实话告诉你吧,永州知州被杀一案久久未能告破,朝廷极为重视,已经派了新任知州过来,接掌本州事务的同时,全权主审此案,连本官都只能旁审,你若在新任知州到任之前,再拿不下宫涛,呵呵……” 他冷笑了两声,“凭你做的那些事,只怕连本官都保不住你!” 不但不会保他,一旦被疑,还会第一个将他交出去。 田朋也品出这层意思了,这才明白,自己只是庞巡抚手中的一枚棋子,可事情已经做了,他现在后悔也是无用。 他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音问:“大人,那我眼下该怎么做?” 第191章 当真愚蠢至极 “这两个月,城门严进严出,所有脸上有疤或有络腮胡子的人,都被带去盘问过,仍是没发现宫涛的踪迹,他一定还在城中。” 庞巡抚眼睛一眯,“上一次宫涛现身的地方,是在哪儿?” 田朋答:“是那沈氏家中。” “沈氏?就是你说的那个大有来历的妇人,本官记得,你手下几个兄弟,也是折在了她那儿吧?” “正是。”田朋眼中闪过一丝不愤。 “可有不妥之处?” 田朋摇了摇头,“属下虽然也怀疑过,还带人去查了,却没发现什么。” 庞巡抚沉吟道:“她一介妇人,大着肚子远赴江南,身边还跟着蔡岭那样的人物,倒是有些不简单,可越是这般,她就越显得可疑。” 田朋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道:“那宫涛出现,正是为了救她,若非如此,沈氏早就死在我们刀下了……” “胡说什么!” 庞巡抚沉着脸打断,“贼匪作恶,与官府何干?” 田朋面色一凛,忙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大人恕罪,是属下失言!” 庞巡抚冷冷瞪了他一眼,忽然又一愣。 “慢着,有那蔡岭在,他身手不凡,贼匪又怎么可能会伤到沈氏?” 田朋也怔住了。 是啊,他只惦记着要抓宫涛,却从没想过这一层。 蔡岭一出手,便是一死一残二伤,有这样的实力,定是三两下就把贼匪收拾了,又何必等到满院子伤残,以致于引得宫涛现身? 除非…… 他原先并不在那里,是后来才到的。 “这些该死的!”田朋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居然未曾向我说明!” 当时正值深夜,蔡岭无视禁令,已是犯了宵禁! “当真愚蠢至极!” 庞巡抚冷眼睨着他,“若非张同知跟他那手下姓孙的,对本官多有不敬,你以为这差事能落到你头上?” “是属下失察,大人息怒!”田朋忙磕头。 庞巡抚看着他,仿佛十分后悔,当初怎么就把这么个蠢货提拔起来做事了? 不过,现在后悔也无用,新任知州不日即将到任,他必须赶在这之前,把宫涛的事彻底了结了才行。 他眸中泛着冷意。 “那个沈氏,我不管她什么来头,但既然宫涛现身是为了救她,而后便失去踪迹,那她就也有着嫌疑,还有那个蔡岭,身为江湖人士,在城中不知收敛,居然夜犯禁令,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这两人必须给我严加审问,限你三日内,把宫涛抓到本官的面前,否则……” “仔细你的项上人头!” 田朋浑身一震,知道这是庞巡抚给自己最后的通牒,忙磕头说:“属下遵命!” 庞巡抚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挥了挥袖子。 田朋从屋中出来后,直奔州衙训练场,拿着铜锣大敲了一阵。 “所有人,抄家伙!” 不多时,他整顿完毕,一大队人马杀气腾腾地朝着沈南葵的宅邸奔去。 这一次,他足足带了上回三倍的人手。 自家院门被冲开时,沈南葵正在明厅和陶婶说话。 陶婶惦记着她快生了,非得亲自过来看她,带了一大堆补品不说,还以过来人的身份,给她讲了许多女人生孩子的注意事项,两人说这些话时,连陶茹都被打发去了偏厅。 沈南葵上一世没有经历过这些,这一世也没有长辈在身旁教导,所以她很乐意听陶婶的唠叨,两人正说得高兴,忽然听见“咚”的一声巨响,不由都吓了一跳。 不多时,陶茹白着脸从外面进来,有些结巴地说:“……外面来了好多官兵,他们把院门都拆了……” “啊?这是出什么事儿了?”陶婶也一脸惧色。 沈南葵心知来者不善,沉下一口气说:“我出去看看。” 来到院里,蔡岭和黑牛已经先出来了,正挡在一众官兵的前面,而带领官兵过来的人,仍是老熟人田朋。 沈南葵冷眼扫过,只见这些官兵,已成合围之势把小院包了起来。 她心下略沉,面上却是笑了起来。 “原来是田班头,今日不请自来,难道是又想帮我翻耕花园?” 听着她讥讽的语气,田朋面色一白,却并未接话。 沈南葵望着那两扇倒在地上的门板,不解道:“田班头若是到访,自有小厮给你开门,又何必如此蛮横?” 田朋冷笑一声,不假辞色地说:“夫人口才了得,属下说不过您,但今日属下过来,是有正事要办,可没工夫跟您唠家常!” “哦,什么正事?” “正事便是——请夫人跟我到州衙大牢走一趟!” 荷华最先急了,“凭什么抓我家夫人去大牢?” 陶氏母女也变了脸色,陶婶一听到大牢两个字,身子就开始哆嗦起来,“好端端的,怎么要去大牢,那地方可不能去啊……” 自家闺女就是在那里面,被折磨得险些没了人样,若非遇到沈南葵,她们母女只怕早已成了一双亡魂…… 所以,听到大牢两个字,一下便又勾起了她心底的恐惧。 陶茹拍了拍自家娘的肩膀,面色虽有些发白,但到底还算镇定,一脸担忧地看向沈南葵。 “东家,出什么事了?” 沈南葵摇了摇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她车沉眸看向田朋,“田班头,你要抓我去大牢,总得先叫我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名,而且,陶婶与陶姑娘今日来我家做客,如今见到你们,已是受了惊吓,还请你先放她们母女二人离开。” 之前陶茹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田朋自然也知道她们。 今日他的目标只是沈南葵和蔡岭,所以听了这话,倒是没有拒绝,吩咐人将路让开。 沈南葵对着陶氏母女说:“陶婶,陶姑娘,你们先回去。” 陶茹摇头,“东家,这些官差还不知因何要捉拿你,你大着肚子,怎能去牢里那种腌臜地方?” 她是在牢中待过的人,知道那地方有多可怕,但凡进去了,都得脱一层皮,牢里常年阴暗不见天日,又死伤无数,煞气深重,东家这样娇贵的人,如今身怀六甲,眼见着就快生了,怎能去到那里?” 她主意一定,立马就要下台阶。 “我去同他们说理!” 第192章 阻碍办案 沈南葵忙拉住她,“陶姑娘,此事说来话长,你还是别搅合进来了,听我的,你带着陶婶先回云溪古镇,改日得闲再过来看我,如何?” 陶茹住在城外,并不知道沈南葵前段时间遭遇贼匪夜袭的事。 事情已经过去了,沈南葵怕她担忧,也未曾提起过。 陶茹皱起眉头,“东家,你曾多次救我于危难,眼下这种关头,我怎能弃你不顾?” 说着她望向这些官差,高声道:“各位差爷,我们东家从不犯事,这其中是不是有着什么误会,说清了就好,何必要如此为难一个身怀六甲之人?” 田朋却并不买账,“我耐心有限,若不愿走,就一同留下来吧。” “你怎么如此不讲理!” 陶茹也是急了,自己都没料到,她竟还有与官家人叫板的胆气。 沈南葵忙拽了她一把,“陶姑娘!” 她一指此刻正瑟缩在陶茹身后的陶婶,压低声音道:“陶婶身子不好,被官差吓成这般,难保不会旧病复发,为了你娘着想,你还是应该尽快带她回去。” 陶茹看了自家娘一眼,有些犹豫,“东家,可是你……” 沈南葵冲她安抚一笑,“放心吧,我妹妹是世子夫人,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况且还有蔡先生在,不会有事的。” “快去吧,否则若他反悔,把你们也耗在这里,陶婶可还能撑得住?” 陶茹望了一眼自家娘,见她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确实不能再在这里久待。 可是,东家之前帮了她那么多次,她又怎能见事就逃? 沈南葵见陶茹还是犹豫,就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陶姑娘,你若是想帮我,出去后就去找张同知。” “找到他,我该说些什么?” “把你看到的,告诉他便是。” 陶茹这才肯点头,“好,我这就走。” 她深深望了沈南葵一眼,才搀着自家娘,在众多官兵的注视之下,一步步出了院子。 她们走后,沈南葵不疾不徐挥了挥手,钟山匆匆从屋里搬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在廊下。 沈南葵坐下后,才又说:“田班头,我妹妹是世子夫人,我父亲在礼部和翰林院,也都能说得上话,你想抓我,若拿不出证据来,那就恕难从命。” 满院子的官兵,她却泰然坐于椅子上,一身气势凛然不可侵犯。 田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夫人言重了,属下此番只是想请您去官衙走一趟,问询些事情而已,若无嫌疑,立时便又放您回来。” “难道在这里就不能问吗?” “这里……只怕是有些不便。” 这女人不好对付,若不把她带去牢中,叫她看看那些沾血的刑具,威逼利诱其一番,只怕她不会说出实话。 沈南葵声音冷凝,“我若是不去呢?” “阻碍办案,亦是罪名!”田朋目光一狠。 沈南葵厉声喝道:“好一个田朋,你自己办事无能,却屡屡冒犯于我,我身为官眷,又身怀六甲,岂是你能说抓就抓的,若我腹中孩儿有个什么差池,你可担待得起?” 田朋面色十分难看。 以沈南葵的身份背景,他一个小小的班头,也确实得罪不起。 但现在与宫涛有关联的人,便只有她。 庞巡抚已下了死令,三日内要是还抓不到宫涛,他项上人头就要不保,既然如此,他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自然是先保命要紧! 他手一挥,“将顾夫人请去州衙大牢,我要亲自审问!” 荷华拦在沈南葵身前,“岂有此理?牢中阴暗潮湿,又死过人,我家夫人怀着身孕,若是出了错漏该怎么办?” 田朋道:“不必担忧,我已请了郎中随行。” 说着,两名衙役一把将荷华掀开,又拦住想要冲上前的钟山。 “夫人,请吧。” 沈南葵没有理会,衙役正欲强押着她起身,蔡岭忽然动了。 他一个闪掠便到了近前,两招就将衙役放倒,冷声道:“休得动她!” 见状,田朋连忙拔刀指向他。 “姓蔡的,我倒把你给忘了,上回你夜犯宵禁,如今又袭击官差,阻拦办案,你可知这该当何罪?” 弟兄们的仇还没报,他忍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蔡岭出手的这一刻。 “来人,拿下!” 蔡岭正要拔剑,却见,院子四面的墙上,忽然冒出来许多举着弓箭的官差。 田朋得意一笑,“阁下武艺高强,你以为我当真毫无准备就来了?我告诉你,你几项罪名皆为属实,今日纵然插翅也难逃!” 对沈南葵,他只是怀疑,却并无任何证据,再加她身份有些来头,他顶多就是将其带去牢中吓唬一番,并不能真的将她怎么样。 可蔡岭就不一样了。 先前犯宵禁是一桩,如今打伤官差阻拦办案又是一桩,他必要将其关押起来,严刑审讯,以报当日死伤在他手中兄弟们的仇。 沈南葵面色一冷,缓缓站了起来。 “不好,他们这是有备而来。” 蔡岭挡在她身前,“永州官府当真昏庸至极,放心,今日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说着,他抬起手中的剑横在胸前,俨然一副要硬拼的架势。 沈南葵却按下他的剑,“对方人多,还有这么多弓箭手,就算你能带着我硬拼出去,也还是出不了城。” 蔡岭眉头皱起,“他们抓你去牢里,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你不能答应。” 沈南葵叹了口气,没有接他的话。 只说:“若是有证据,这田朋早就不由分说将我抓了,现在这般,只怕是想诈我,稍后我先答应跟他们走,你和黑牛趁机突围,在城中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你不能去!” 听得此言,蔡岭脸上涌现出一抹急色。 沈南葵轻轻摇头,压低声音道:“蔡先生,今日情形不妙,我们两人不能都折进去,我罪名未定,他们未必会对我怎么样,倒是你,先前那些贼匪死伤你手,这些人只怕会挟私报复,所以,你一定不能被捕。” 说着她往前走了两步,望向田朋,“行吧,我跟你去,但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第193章 就是现在! 沈南葵道:“田班头抓我既是为了办案,身为天晟子民,我自当配合,可我并非犯人,自然也不能被当做囚犯对待,而且,你也见了,如今我身怀六甲,不日就要临盆。” “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外祖是礼部郎中,姨丈是建宁侯世子,父亲是前国子监司业,如若因为你抓我去牢狱的过程中,出了一点差错,田班头可担得起伤害官眷这一罪名?” 被她这样一问,田朋心中不由也迟疑了。 可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咬着牙问:“夫人究竟要提什么要求?” “也没什么,”沈南葵扶着腰信步往前走了几步,“我是个孕妇,今日要去的又是大牢,衣食坐卧需更得小心。” 她抬手指向屋中,指尖轻点。 “我站久了腰疼,屋中的刻花香妃榻需得带上,还有那两个织锦软枕,拿上我好靠着,郎中嘱咐我少食多餐,一日最少五顿饭,去了州衙,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桌上那盘上午刚做好的雪片糕,也一同拿上,对了,午后我还得喝一道安胎药,牢中也不知有没有地方生火,那便把炉子和药罐都带上,我再想想,还有什么……” 田朋听她念念叨叨了一堆,越听脸色越青的厉害。 “夫人,望你明白,咱们要去的地方的是牢狱,不是出去郊游!” 沈南葵冷哼一声道:“是牢狱又如何,我非犯人,提这些要求也不过分吧,田班头,我观你年岁,应当已经有家室了,难道你娘子怀孕时,你就忍心看她受罪吗?” 田朋说不过她,极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她要什么,都给她拿上!” 沈南葵站在一旁,指挥着那些衙役帮她拿东西,忽然又叹了口气,“田班头,东西太多,他们拿不完,你让墙上的人也过来搭把手呗?” 田朋刚要拒绝,却见她正面带微笑盯着自己,就知自己一旦开口,她定是还有百八十句话在后面等着。 他不想多事,索性也答应了。 可当他看见这女人居然连恭桶都要自带,脸色不由变得铁青,“你这是要把家都搬去牢里吗?” “田班头自己答应的事,难道又想反悔?” 田朋忍了又忍,才咬牙说:“时候不早,夫人还请上车。” “知道了。” 沈南葵被荷华扶着,不急不缓往外走去。 那些衙役跟在她身后,一脸不情愿地拿着那些被她点名要带的东西,尤其是那个拎恭桶的,惹得墙头上众人一阵低笑。 沈南葵忽然将右手背在身后,五指张开,又猛地紧握成拳。 就是现在! 蔡岭看懂了她的示意,瞬间抽出长剑,身子闪掠而起,短短几息之间,就将最近墙头上的两个弓箭手挑落,黑牛也紧跟其后,两人趁众人都没回过神,刹那间便打掉五名弓箭手。 田朋反应过来,连忙大喝:“放箭!” 但却已经晚了。 墙头上的弓箭手本是呈合围之势,方才被沈南葵叫去使唤了几人,眼下又被蔡岭他们挑落了五人,已是撕开了一道口子,蔡岭和黑牛背靠着这道口子,一边防御箭矢,一边往后退去,眼见着就快到达墙边,只需一跃,便能逃出生天。 田朋气不过,忽然抢过一把弓箭,拉弓对准了蔡岭。 蔡岭只顾着抵挡墙上的弓箭手,丝毫没注意到田朋这边,沈南葵情急之下,忙大喊道:“蔡先生,小心!” 话音刚落,田朋手中的箭也离弦而出。 但蔡岭已听到了示警,手中长剑一挡,就将那支暗箭打落。 而后,他远远看了院门旁的沈南葵一眼,未做迟疑,身子轻轻一跃,便出了墙外。 见状,田朋咬牙切齿地发号施令,“给我追!” 大半官差都追出去了,他却扭头狠狠盯着沈南葵,“贱妇,你是故意的!” 故意占用兵力,故意给那个姓蔡的创造逃走的机会。 沈南葵面色一冷,“田班头,注意你的言辞。” 田朋听到这话却是笑了,“贱妇,你仗着身份高贵,便了不起吗,今日居然敢把我当猴耍?” 他神情阴鸷地向沈南葵靠近。 荷华面露警惕,瞪着他道:“你想干什么?” 田朋却没理她,只说:“沈氏,那个姓蔡的犯了夜禁,又打伤官差,乃是衙门要抓之人,你窝藏嫌犯不说,今日又助他逃逸,可知这是何罪?” 他唇边冷笑连连,“你不是一直高高在上,一直声称自己无罪吗,这下我看你还怎么狡辩?” “上车!” 田朋抓住沈南葵的肩膀,不由分说地赶着她往车上去。 沈南葵身子笨重,走不了太快,被他一推险些跌倒,荷华忙扑过去掰田朋的手,“放开我家夫人!” 田朋满脸不耐,用力将其甩开。 谁知他收回手时,一不小心打在沈南葵身上,那股力气不小,竟一下将她撞倒在地。 “啊!”她惊呼出声。 荷华吓得不轻,忙去扶她,“夫人,你没事吧?” 将沈南葵拉起来后,她怒气冲冲地瞪着田朋,“亏你还是个巡捕班头,竟然对一怀孕女子动手,若是我家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好歹,你就等着用命来赔吧!” 她眼神凶狠,像是要剜下他一块肉似的。 田朋也有些意外,但他见沈南葵已经站起来了,便觉得应当没事,又不甘心被一个婢女如此斥骂,就说:“要不是你来拉扯,她会摔倒?要怪也是怪……”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沈南葵面色忽然一变。 “我肚子疼……” 方才摔下去时隐约碰到了肚子,此刻一站起来,下腹便传来一阵隐隐的坠痛。 荷华急了,大叫道:“快找郎中!” 钟山奋力挣开盯着他的衙役,忙拔腿要往外跑,却被田朋用刀拦住,他心里虽也有些慌乱,但却还算镇定,“郎中就在院外,我叫他进来。” 幸好他知道沈南葵不好应对,提早请了郎中。 刚才从屋中搬出来的刻花香妃榻就在近前,荷华扶着沈南葵坐下,郎中也进来了,连忙搭腕诊脉。 片刻说道:“夫人腹部受到撞击,脉象紊乱,只怕有早产之象。” “早产?” 沈南葵的心提了起来,“可会对孩子有什么影响?” 第194章 那大家就都别好过 郎中摇了摇头,“这倒不会,夫人本就快到产期,加之身子一直调养得很好,只要胎位稳当,母子俱能平安,夫人这次是意外早产,发作起来怕是会有些慢,稍后我会开一剂催产药,服下能有助于夫人顺利生产。” 沈南葵松了一口气,“有劳了。” 她万般期盼的孩子,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否则她绝不原谅。 钟山跟郎中去抓药了,荷华蹲在沈南葵身前,万分紧张地安抚着她,而后又看向田朋说:“田班头,我家夫人快要生了,你总不会还要带她去牢中审讯吧?” 田朋摇了摇头,“自然是生孩子要紧。” 荷华冷哼一声,“那就请田班头放人,我们要将夫人抬回房中。” 刚才打起来的时候,郑氏兄弟和钟山都被衙役看管起来了。 田朋一抬下巴,郑氏兄弟才得了解放,他看着他们向沈南葵走去,忽然觉得背心一凉,下意识侧身一躲。 果然,一柄长剑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胳膊划过。 若是他刚才没有躲这一下,只怕整个人都已经被刺穿了,眼下却是胳膊被划伤。 “蔡岭,你居然又回来了?” 伤他之人一身白衣,正是蔡岭。 “你伤了她,拿命来赔!” 他看向田朋的眼神中充满杀气,一句话不说,就执剑朝他攻去,招招都是打其要害,奔着取他性命而去。 田朋之所以能被庞巡抚选中,自然也不是一个庸人,竟然能接下蔡岭的杀招,两人一人用刀,一人用剑,兵器相撞的清脆之声不绝于耳。 但蔡岭到底武艺超群,乃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田朋与其过了十招左右便有些吃力了,大腿上又被刺了一剑,伤口深可见骨。 眼见蔡岭丝毫没有留情之意,既然横竖都是死,但晚死总比早死强。 田朋恶向胆边生,干脆无视背后蔡岭朝他刺来的剑,而是朝着一旁的沈南葵猛扑过去。 他不顾背后夺命剑招扑过来的这一下,是众人都没想到的,且他的速度太快,郑氏兄弟抬着木榻,又不能轻易脱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刀架在了沈南葵脖子上。 荷华倒是阻拦过,却被他一掌打开。 田朋用刀挟持沈南葵的同时,蔡岭的剑也搭在了他的颈边,但他却丝毫无惧,脸上挂着阴鸷的笑意。 “你可以试试,究竟是我先抹了她的脖子,还是你先砍下我的脑袋?” 蔡岭目光一痛,没有丝毫迟疑地收了剑。 其实,若按照常理,他自信自己出剑更快,也压根不会理会这种威胁,可对面的人是沈南葵,他不敢赌。 见他果真收了剑,田朋有些意外,“你倒听话。” 他看着虎视眈眈的郑氏兄弟,命令道:“你们把木榻放下,退到一边去。” 自家夫人在他手里,郑氏兄弟只能照做。 田朋见状,愈发觉得自己是赌对了,狞笑着道:“大名鼎鼎的蔡先生,原来你也有弱点,只是不知,这个马上就要生孩子的女人,与你究竟有着什么关系,竟能叫你这般紧张?” 蔡岭面色一寒,“休得胡言,我与顾夫人之间清清白白。” “你们之间清不清白,倒也与我无关,只是她现在在我手里,你若不想看到她出事,就乖乖把剑放下,束手就擒,否则……” 沈南葵忍着腹部的剧痛,白着脸道:“蔡先生……别听他的,他不敢动我……” “之前我是不敢,但现在既然我活不了,那大家就都别好过!” 抓不到宫涛是死,得罪了沈南葵是死,被蔡岭盯上也是个死,既然都是个死,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话,刀锋也划破沈南葵的脖子,一丝血注顺着她白皙的皮肤蜿蜒流下。 “好!我跟你走!” 蔡岭望着那丝血痕,目光直欲噬人,可他不能。 他丢下剑,又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我跟你们走,但顾夫人马上就要生产,她经不起折腾了。” 田朋等手下将蔡岭彻底捆牢了之后才说:“哼,到了牢里也能生!” 只要能抓住宫涛,念着这份功劳,庞巡抚兴许能保他一命,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路能走。 “你!” 蔡岭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卑鄙。 田朋冷冷一笑,面上满是癫狂之色,“是你们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人,通通带走!” 蔡岭和郑氏兄弟都被捆了起来,沈南葵仍在软榻上,由衙役们抬着向外,荷华守在她身边。 眼见着几人就要出门了,厨房忽然传来一道喊声。 “我宫涛在此,要打要杀都冲我来,放开他们!” 他实在躲不下去了。 就算沈南葵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可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即将生产的女子,却因为自己遭受牢狱之灾,还有蔡岭,他与自己毫无相干,只是因为他蒙受冤屈,便大义相助。 两人这般对他,他又如何能一直躲着做个缩头乌龟,却看着两人被抓走? “宫涛,你果然在这里!” 田朋一见到他,瞬间大喜过望,连眼睛都直了。 宫涛走出来道:“我跟你们走,但前提是,你得把他们二人先放了。” 沈南葵叹气,“宫大侠,你何必如此?” 宫涛郑重地冲她抱拳一礼,“沈夫人,你和蔡先生已经帮我够多了,若不是你们,只怕我压根活不到现在,我不能再连累你们。” 他望向田朋,“你要的人只是我,放了他们,我就跟你们走,要杀要剐绝无二话!” 田朋目光闪了闪,却没有答应。 他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番。 如今最棘手的蔡岭已经被擒,自己这边兵力强盛,反观宫涛却只有一人,也就是说,胜算全在自己这边。 他不屑一笑,“痴人说梦,你是通缉犯,他们窝藏逃犯,同样也不清白,今日,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第195章 不可听信她的一派胡言 众人听到他的这番打算,面色都是一变。 宫涛沉声道:“你抓了我,便能回去交差,何必非要牵连无辜?” “跟你沾上关系的人,怎能算得上无辜?” 田朋不以为意。 宫涛急了,“他们是受我胁迫,并非自愿!” “哼!这话还是等去了牢里再说吧!” 田朋先前心里确实有些发怵,但眼下宫涛也现身了,只要擒获他,自己便能先保住这条命,至于那沈氏和蔡岭是不是受了胁迫,他根本不在意。 他只知道,这两人,一个杀伤了自己的兄弟,一个多番阻挠查案。 既然是他们不识好歹在先,如今又确定了二人跟宫涛有关,那就必须得让他们吃点苦头才是。 田朋手一挥,“拿下!” “卑鄙无耻!” 宫涛骂了一句,拿出兵器,正要有所行动,田朋却十分云淡风轻地又把刀架在了沈南葵脖子上。 荷华一下就炸了,双眼瞪得溜圆。 “你若再敢伤我家夫人一下,我家公子绝不会放过你!” 眼下蔡岭被擒,他们这边最大的倚仗没了,荷华能想到的,便只有远在天边的顾逸川。 可刚说完这话,她心里便泛起一阵苦涩。 自家夫人惊胎早产,临盆在即,如今又要被这田朋刁难,公子却连这边的情形都不知道…… 又谈何能保护夫人和她腹中孩子? 这明明也是他的骨肉,可自家姑娘如今却只能独自承受这一切…… 荷华虽然心酸,但却不敢表现出来丝毫,生怕惹得沈南葵伤心,会影响到她生产。 “你说那个顾状元?” 田朋冷笑一声,“山高皇帝远,永州的事自有永州官府做主,还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今日见到宫涛,他仿佛徒增了数倍底气,说话的口气也大了起来。 “来人!绑了这宫涛,回去给巡抚大人交差领赏!” 田朋的刀还架在沈南葵脖子上,宫涛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衙役收了他的兵器,又将他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见宫涛也已被捕,田朋这才撤了刀,脸上露出一抹畅快的笑容。 他回头望向沈南葵,“早知道你的命这么好使,我又何必枉费这两个月的辛苦?” 不过,到了今日,一切也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田朋带着人出了院子,刚走到巷口,迎面却碰见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张同知,他愣了一下,才赶忙行了个礼。 “张大人,您怎么来了?” 张同知冷冷睇了他一眼,“我不来,难道要看着你,在这永州城里作威作福?” 田朋行礼的姿势未变,“张大人言重了,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 张同知冷哼一声,“我倒想问问,你带兵无端羁押官眷,奉的究竟是谁的命,庞巡抚么?” 田朋解释说:“大人,您有所不知,宫涛乃是衙门通缉的要犯,可沈氏却将其窝藏数月,还多次阻碍查案,想来定是居心叵测,所以,属下才想将其带回衙门审问。” 沈南葵忍着阵痛,沉声说道:“张同知,州尊以及韩县的知县,都并非死于宫大侠之手,是有人在背后暗中谋划了这一切,又构陷于他,他是无辜的。” 张同知听到这话,眼中竟划过一抹了然。 他先是扫了被五花大绑的宫涛一眼,才看向沈南葵,语气温和了几分,“顾夫人,你的身子要紧,莫要过于劳神,旁的事就交给本官吧。” 田朋见他居然没有斥责沈南葵,不由有些急了。 “张大人,这妇人口才了得,极擅诡辩,不可听信她的一派胡言啊! “是不是胡言,本官自有分辨,这里的事有本官接手,你走吧。” 田朋傻眼了,“可是,庞巡抚交代,让属下来捉拿宫涛……” 张同知面色一寒,威严尽显,“怎么,你一个小小的巡捕班头,竟敢忤逆本官的命令?” 站在他身后的孙捕头挺身而出,掌下佩刀出鞘三分。 “还不快走?” 田朋看了看眼前的形势,面色急速变幻了一阵,却说:“张大人,如若我没记错的话,您好似已经被巡抚大人停职了吧?” 看刚才的样子,张同知显然与那沈氏是旧识。 若他当真听信了她的话,偏袒徇私放走宫涛,那自己又该如何向庞巡抚交差? 眼见着宫涛已经到手,他的性命也算是保住了,到了这种时候,他可不能容忍再出任何意外。 张同知眼中蕴着怒气。 “田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官还管不了你了?” 田朋背后已出了一身冷汗,硬着头皮道:“张大人,属下并无此意,只是如今您已被停职,属下听命与庞巡抚,宫涛是巡抚大人点名要抓的人,若是被您半道截走,只怕庞巡抚会治属下失职之罪,所以,属下恕难从命……” 张同知面色冷厉,目光紧盯着他。 “田朋,别以为本官这些日子不出家门,便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你身为官差,却知法犯法,你真以为,庞巡抚能替你遮掩下一切?” 田朋心头狂跳,额上已经渗出冷汗,却只能故作惊讶。 “张大人何出此言?属下从未做过此等悖逆天良之事,还望大人明察!” 说着,他也不等张同知回复,抱拳躬腰说:“张大人,属下今日公务在身,就不奉陪了,改日定登门向您请罪!” “我们走!” 他一声令下,众官差却有些迟疑,目光在田朋与张同知身上打转。 他们这些人中,除了跟田朋一样,被庞巡抚新提拔起来做事的人,便都是张同知的老部下,此刻不由都犹豫了。 张同知见状便说:“诸位,本官身为从六品同知,乃是朝廷委派,庞巡抚就算直接受命于陛下,有权将我的职权暂停,可若想革去我的官位,也得有陛下审批,经吏部发放的敕书才是,如今敕书未到,我便还是永州的同知。” “诸位有不少都是我的老部下,如若相信我的为人,今日便听我一言,莫要助纣为虐,当心他日悔之晚矣!” 众人听到这话,不免都有些动摇。 田朋见状却是慌了,一把抽出佩刀,喝令道:“张同知已被停职,乃是戴罪之身,他说的话不能信,如今总领永州事务的乃是巡抚大人,这个通缉犯杀了州尊,罪大恶极,只消拿了他回去,咱们个个都能领到赏钱!” “弟兄们,谁敢阻拦办案,直接动手便是,不必客气,一切责任有我田朋担着!” 此话一出,数十名衙役纷纷拔刀。 第196章 公子他真的来了 这些人是田朋的亲信,不但知晓他命人假冒贼匪,在城中杀人放火之事,且那些劫掠来的不义之财,有半数也进了他们的口袋。 所以,他们只能跟着田朋,一条道走到黑。 张同知见状,脸色瞬时黑如锅底,“田朋,你当真要这般目无法纪,无法无天?” 田朋冷冷一笑,眼底已隐隐有些疯意。 “我奉的正是庞巡抚的法,我看何人敢拦!” 张同知掌管永州司法刑狱数年,当然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挥手说:“孙捕头,拿下他!” 两路人马顿时交战在一起。 田朋这方的人占有数量之优,原本能够轻而易举地取胜,可衙役中那些老部下听到张同知的话,都犹豫着没有出手,如此一来,双方人数差距就没多大了。 再加上孙捕头一直是州衙第一高手,田朋先前在蔡岭那里受了伤,应对起来更是格外吃力。 孙捕头人狠话不多,看出田朋的颓势,竟直接朝他腿上的伤口狠踢了一脚。 田朋往后退出数十步,才堪堪稳住身形,他以刀撑地,另一手捂住半边僵麻的大腿,抬头有些不解地问道:“孙大哥,不是说你家中出了变故,没个半年回不来吗,你是何时到的张大人府上,怎么也不知会兄弟一声?” “你管不着!” 孙捕头冷哼一声,又持刀朝他扑去。 田朋连忙举起双手,讨饶道:“不打了,我认输!” 孙捕头举刀指着他,“那你快下令停手。” “好罢,技不如人,我听你的就是。”田朋丢了刀,一瘸一拐地朝人群中走去。 孙捕头见他没带武器,就没跟着他。 “大家停手!”田朋喊了一句。 闻言,张同知面上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是在城中,他不想把伤亡闹大了。 可谁知,田朋竟趁着众人都愣神的瞬间,从长靴中摸出一把匕首,朝着身侧的宫涛扑去。 只有杀了这个罪魁祸首! 他才能活! 庞巡抚已暗中交代过,能把宫涛带回去认罪最好,若是情况紧急,也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也就是说…… 死活不论! 田朋目露凶光,举着匕首就朝宫涛的脖子割去,众人阻拦不及,眼见着宫涛马上就要身首分离,忽有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嗖”的一声,便射中了田朋的右臂。 他的匕首已经入肉,可被箭矢射中之后,他的手臂又麻又痛,竟将匕首震掉了。 宫涛连忙趁机挣开他的掌控,退到了几丈开外。 “速速拿下!” 张同知一声令下,孙捕头连忙将田朋反剪双手制服。 巷子中,忽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转瞬便到了近前。 张同知抬眼望去,只见路上来了五个人,都是完全陌生的面孔,当先一人是个年轻男子,一张脸斯文俊秀,儒雅风流,带着文人才有的书卷气,可在那双眼睛之中,却又仿佛蕴含着一股杀伐之意。 极为矛盾的感觉,却又让人无端生出一丝敬畏。 至于他身后那四个男人,虽然年岁不一,但身上的杀伐之意却愈加浓厚,好似从刀光血影里走出来的一般,其中一人身负长弓,想必刚才射向田朋的那支箭,就是他放的。 五人到了人前才下马。 年轻男子将手中明黄的卷轴和一本折子高高举起,清朗的声音响彻人群。 “圣旨和官员敕牒在此,我乃陛下钦点的永州新任知州,自今日起,永州一切事务皆由我主理,任何人不得擅专,违者严惩不贷。” 忽然间冒出个新任知州,众人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尤其这个人,看年纪应该才二十来岁,居然就能被任命为一州长官。 真的假的? 不会是谁假冒的吧? 别说众人怀疑,就连张同知也愣在了原地。 人群最里边,沈南葵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却像是做梦一般,苍白的面庞上浮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情。 “荷华,我怎么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 荷华满心都惦记着沈南葵的情况,想着自家夫人还要被折腾多久,稳婆怎么还没到…… 所以并未听见外面的动静。 她以为是沈南葵今日身心俱疲,又思念过度,以致于有些精神恍惚了,含着泪心疼道:“夫人,公子他远在西疆,如何能出现在这里,你别多想了,奴婢会守着你顺利生出小主子的……” 沈南葵神情落寞,正要点头,却见钟山急匆匆跑过来,一脸兴奋地道:“夫人,是公子来了,公子他真的来了!” 沈南葵双眼猛地瞪大。 果然,下一瞬,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来。 顾逸川在沈南葵身前蹲下,面含歉意地说:“对不起,南葵,是我来迟了。” “你……” 沈南葵没料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有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而顾逸川看到她毫无血色的脸,和脖子上已经干涸的血痕,面色却一下沉了下来,扭头问道:“怎么回事?” 荷华也处于震惊之中,听见他问,才忙回过神。 她指向田朋,义愤填膺地说:“公子,都怪他,是他推了夫人一把,才使夫人跌倒动了胎气,导致早产,也是他,不顾夫人如今情形危急,要强行带夫人去大牢审讯!” “更是他,对夫人刀剑相向,以性命威逼!” 顾逸川听完,面色像是结成了冰,看向田朋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转头却又对着沈南葵温和地笑着说:“南葵,我来了,便没有人能动得了你。” 他吩咐说:“先送夫人回屋,对了,郎中和稳婆都找好了吗?” 荷华道:“郎中就在一旁候着,稳婆钟山刚才顺路去请了,但还没来,还有奶娘,夫人今日是意外发动,所以奶娘也在城外。” “再去请,这里的事有我。” 顾逸川话音刚落,张同知也回过神了。 他拿着顾逸川方才递给他的敕牒告身看了个遍,终于确信,这就是他的新任上司,忙过来参拜。 “下官张恒,见过州尊!” 有他带头,一众官差以及围观驻足的百姓,也纷纷跟着行礼。 “拜见州尊!” 第197章 应无罪释放 “免礼。” 顾逸川目送着沈南葵被送回屋后,才回身说道。 张同知盯着面前这张年轻的脸,心里五味杂陈,仿佛有许多疑问。 比如,明明顾逸川受圣上厌弃,已经被贬去西军,如何又能出现在这里? 比如,他入仕还不足一年,怎么就被委任成了一州之长? 这般年轻,就做了从五品的知州,要知道,天晟朝可从无此先例。 真是后生可畏啊。 张同知在心中感慨了一句。 想自己年近半百,却还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同知,如今的顶头上司,竟然是一位不足弱冠的年轻人,这叫他情何以堪? 不过,感慨归感慨,张同知却并不敢生出轻慢的心思。 听闻顾逸川步入仕途这半年,已经历过几番起落,京中局势波诡云谲,他一个初入仕途的新人,能得圣上如此重用,一定是有着自己的过人之处。 他能被派来这里,想必受圣上厌弃这道传言,应当也不是真的。 张同知不禁有些好奇,京中究竟了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沉声问道:“顾州尊,既然陛下任命您主理全州事务,那么眼下该如何处置?” 他把当前的情形简要说明了一番。 顾逸川看向他,缓声说:“张大人,因前任知州被杀一案,庞巡抚曾向朝廷上书,弹劾你办事不力,请求罢黜你的官职,你可知晓此事?” 张同知心中一紧,以为他是要以今日之事,向自己问罪。 “下官知晓,但……” “张大人不必紧张,朝廷已驳回这道折子,但此案的确拖了太久,功过相抵,你升任京中的旨意便被收回了,所以,往后你仍是永州同知,因我是先行一步,诏书要晚些时候才到。” 闻言,张同知心中大松了一口气,遥遥对着北方谢恩。 “臣叩谢陛下圣恩!” 等他起来,顾逸川又说:“张同知,您在位多年,对永州的政务民情谙熟于心,我初来乍到,今后还有劳您多加提点。” 他年纪轻轻已身居高位,行事却并不骄狂,言语间以后辈自居,这叫张同知很受用,连忙应道:“这是自然,下官一定尽心辅佐。” 顾逸川这才又看向众人。 他目光扫过蔡岭,“蔡先生既是被人胁迫,自然算不得有罪,至于犯夜禁一事,乃是贼匪的一面之词,不足为证,应无罪释放。” 一个眼神过去,身后的随从立即将蔡岭身上的绳索斩断。 蔡岭深深看他一眼,微微躬身作揖。 “多谢州尊还在下清白。” 两人目光交织,顾逸川冲他投去了一个友善而感激的笑容。 顾逸川又看向宫涛,沉默片刻说:“韩县县令和永州前任知州,是否被他所杀,还有待查证,此嫌犯身涉两件重案,我要亲自羁押问审,至于田朋——” 他话音一转,面色也陡然冷了下来。 “身为差吏,却滥用职权,以下犯上不说,更无端迫害官眷,如此居心不良,恐为他人指使,所以,本官也要亲自拷问!” 放着守卫森严的州衙大牢不用,却要亲自羁押两个重犯。 张同知有心想说,这不合规矩。 但转念一想,田朋今日行事恶劣,险些害了州尊夫人的及其腹中孩子的性命,州尊眼下这般架势,恐怕也是想替妻儿出口恶气。 他便没有声张。 顾逸川发号施令完了,才又对着张同知说:“张大人,宫涛和田朋,我就先带走了,余下这些人,就请张同知酌情清查。” 说的是那些田朋的亲信。 张同知应了声是,问道:“这两个疑犯都身怀武艺,州尊是否要从衙门调兵看守?” 顾逸川摆了摆手,“不必,我的这几位下属都是军中好手,他们逃不掉。” 张同知心说果然是从军中出来的,难怪身上都带着一股铁血杀气。 “还有一事……” 他面上升起一抹迟疑,“田朋行事的确悖逆,可他是庞巡抚的人,今日咱们关押了他,庞巡抚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顾逸川意味深长地一笑。 “前任知州遇害之后,庞巡抚是临时受命过来督查案件,他对永州亦是不甚熟悉,一时误信谗言,识人不明也是有的。” 听得此言,张同知眼神闪了闪。 看来这位新上任的顾知州,对永州也不是一无所知,竟然能推断出庞巡抚会选择弃车保帅。 “下官明白了。”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面上都带着几分了然。 “辛苦张同知。” “分内之事。” 张同知重新拿回职权,指挥着心腹扣押田朋亲信。 顾逸川交代完事情,便没空理会旁的,急匆匆去往院内。 屋中,沈南葵服过催产汤药之后,发作得愈加厉害了,好在外面的麻烦事有顾逸川解决,她也能心无旁骛地生孩子。 阵痛一波接着一波,每一下都痛得她牙关打颤,但她心中并不惧怕,反而无端生出一股坚韧的力量,咬牙忍受着所有痛楚,默默期待孩子的降临。 稳婆将生产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后,笑着安抚说:“夫人安心,老婆子已为您检查过了,您胎位得当,稍后只要听从我的指令,定能平安生产,眼下您先忍一忍,留着些力气。” 她又吩咐荷华,“姑娘,再给夫人喂些吃食,免得一会儿力竭,我去催催热水。” 荷华伏在床边,一边用手绢给沈南葵擦汗,一边柔声哄着她。 “姑娘别怕,如今公子也来了,咱们小主子一出生,就有爹娘在身旁,还有奴婢,也会守着你。” 说着又递来茶水和点心。 “姑娘再吃块雪片糕,攒些力气一会儿用。” …… 这边,稳婆刚跨出门槛,迎面却险些撞到一脸焦急要往进冲的顾逸川,忙拦住他说:“里面在生孩子,你进去做什么?” “里面是我娘子,我进去瞧瞧她。” 顾逸川已没了方才对外时那股四平八稳的气势,清俊的面庞上布满焦急,一副紧张不已的样子。 稳婆摇头说:“就算是你娘子,产房重地,男人也进不得!” 第198章 等我生完再说 听着里面夹杂着痛楚的哀叫声,顾逸川愈发变了脸色。 “这是为何?生孩子的是我娘子,我是她相公,为何连瞧都瞧不得,况且,我还有话要对她说!” 他抬步就往里冲,却被稳婆死死拽住。 她气急败坏地道:“瞧你这人生得仪表堂堂,怎么却不懂规矩?你娘难道没教过你吗,女人生孩子血腥重,男人沾了这些,是会倒大霉的,你年纪轻轻,日后难道不想升官发财了?” “无稽之谈!” 顾逸川转头看向她,沉声说道:“我能有今日,全赖娘子扶持,眼下她一脚踏进鬼门关为我生孩子,我已经缺失了那么多日子,到了这种紧要关头,怎能不陪在她的身边?” 说罢他便甩开稳婆,大步去了里间。 稳婆拦他不住,只能随了他。 心里暗暗惊讶,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爱惜妻儿的人,为了陪在夫人身边,竟连自古以来的忌讳都不顾了? 沈南葵看到他进来,不由面露错愕,“你……你来做什么?” 她神情痛苦,面白如纸,说话的气息也有几分不稳。 顾逸川心疼不已,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受罪,蓦地眼眶便有些发红。 “我来瞧瞧你。” 时隔半年,两人再度相见。 却是在生孩子这种紧要的时刻。 就算沈南葵心中思绪万千,有无数疑问,但却连静静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我在忙,有什么事,等我生完再说。” 话说完,她便倒吸一口冷气。 疼啊。 实在是疼。 疼得她没功夫再去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只想赶紧把肚子里这个磨人的小东西先生出来。 见她这般,顾逸川也有些无措,原本一肚子的说辞都卡在了喉中。 来永州之前,他便算过时间,想着沈南葵的产期在十月底,他日夜兼程赶来,跟她解释清楚一切之后,正好能守在她身边,与她一同等着孩子降世。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自家娘子竟然会被人暗害,以致早产。 今日若是他再晚来一步,孩子岂非就已经出生了? 那他这个相公,也当得太不称职了。 稳婆催完热水进来,又过来劝他,“公子心疼娘子,这也是好事,但妇人产子的场面,究竟不适合有男人在一旁看着,眼见夫人就快要发动了,你还是先出去吧。” 沈南葵咬着牙说:“……出去吧,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顾逸川犹豫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说:“南葵,自京城一别,你我已是半年未见,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还在怪我,也知道此刻不宜说这些,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没有对不住你和孩子,今日是我来迟了,待你平安生产完,我再将一切都说给你听,到时你要打要罚,我都受着,好吗?” 沈南葵轻点了下头,“去吧。” 听着她亲口答应,顾逸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我就在外面守着你,南葵,你一定要挺住了。” 他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沈南葵目送着他离开,唇畔不自觉浮出一抹笑意。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解释,可听着这些话,压在她心底的那块石头,好似也悄然松动了几分。 稳婆掀开被子一看,激动地说:“已经能看见孩子的头了,夫人,再加把劲!” “听老婆子口令,吸气,呼气,一二用力!” “缓一缓,再加把劲儿!” …… 产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顾逸川守在门外,彷如热锅上的蚂蚁,亦是急得团团转。 他不时问钟山话。 “过去多久了,什么时辰了?” “怎么还没生出来?” 偶尔见产房里忽然没了动静,又失态地叫道:“南葵,你怎么样了?” 这般提心吊胆的样子,不止把屋里险些累瘫的沈南葵逗笑了。 今日随他来永州的那四名下属,亦是瞪掉了眼珠子,四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料到,一向沉稳自持的顾逸川,如今遇见夫人生孩子,竟会是这副毛头小子慌里慌张的模样? 时辰推移,渐渐到了傍晚。 稳婆还没说什么,顾逸川已经先慌了,瞧见稳婆出来倒水,连忙拉住她问:“我娘子怎么样了?”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手竟在打颤。 稳婆宽慰道:“公子安心,夫人年纪轻,又是头胎,产程难免就慢些,再等等就好了。” 说完她又急忙进了屋里。 顾逸川在门外不吃不喝地守着,直等到天色将黑,终于听到屋中传来一道嘹亮的婴儿啼哭之声。 “生了,生了!” 听着这道声音,顾逸川总算堪堪放下心来。 不多时,稳婆抱着孩子出来向他道喜,“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夫人生了一位千金,母女平安!” 她怀中的孩子小脸红彤彤、皱巴巴的,只一双纯净无比的眼睛,正茫然而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顾逸川不由得心生欢喜。 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他的女儿。 不过,他只看了一眼,眼睛便急忙瞟向屋内,“我娘子呢,她怎么样了?” 稳婆笑说:“夫人一切都好,只是有些虚弱,待老婆子再为夫人清理一番,公子便能进去瞧她了。” 奶娘早已被黑牛接来,正候在院子里,稳婆把孩子交给她,就又回到房间。 过了一会儿,稳婆收拾妥当,终于叫了顾逸川进去。 正巧奶娘也给孩子喂完奶了,顾逸川便抱着孩子一同进屋,稳婆见状不由赞道:“这是公子的头一个孩子吧?难得你第一回当爹,竟就懂得如何抱孩子。” 顾逸川笑了笑,“以往我抱过侄子侄女,所以就会了。” 小小的婴儿吃饱后就睡了,安静的样子,犹如一只乖巧的小猫,叫人心中泛起无限怜爱。 顾逸川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进到了屋子里。 沈南葵正在闭目假寐,听到有动静,才又睁开了眼,见是他抱着孩子进来,不由一愣。 “我没想到,你还会抱孩子。” 顾逸川也笑了,“别担心,我早在阿远和阿巧身上做过试验了。” 第199章 不眠之夜 “阿远和阿巧出生的时候,你才十岁出头吧,春兰姐竟不怕你摔着孩子?” “自然怕,但架不住我那时玩心重,常和冬儿一同偷偷去看孩子。” 听到宋冬儿的名字,沈南葵不禁有些愣神,问:“宋冬儿在阳平关如何了?” 顾逸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说这些不相干的人了。” 他把怀中的孩子轻轻放在沈南葵枕边,兴冲冲地说道:“南葵,你瞧,咱们的女儿眉眼和嘴巴都像你,倒是这鼻子,有两分像我。” 沈南葵侧头看向熟睡的婴儿,忽然挣扎着坐起来,俯身将额头轻轻贴在孩子脸颊,感受着孩子温热的体温,均匀的呼吸,她眼中蓦地一酸,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忙偏过头擦去。 可越擦,这泪水居然越多。 顾逸川顿时慌了,“南葵,月子里不能哭,否则会落下病根的,不论有什么事,我和孩子都会陪在你身边。” 沈南葵眼中泪意盈盈,唇边却溢出了笑,她看着身旁的孩子。 “我这是高兴。” 高兴此生终于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高兴她将孩子平安带来世上。 高兴这是她的女儿。 她定定看着孩子许久,才将目光落在顾逸川脸上,秀眉微蹙说:“你我早和离了,谁要你陪?” 她产后虚弱,说话有气无力的,倒叫人分辨不出是恼还是嗔了。 顾逸川含笑握住她的手,“和离书早被我烧了,作不得数。” 沈南葵白他一眼,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语气却是空前的轻快。 “别高兴得太早,我还没有原谅你。” 顾逸川细心地给她掖好被角,“我知道,我会等你,南葵,你累了这么久,先睡一觉吧。” 说着,他怕孩子醒了会吵到沈南葵,便要抱着她出去。 沈南葵忙按住他的手,“就让她在这里!” 顾逸川唇边衔着温柔的笑意,“好,我不带孩子走,我也在这里,守着你们娘俩。” 沈南葵折腾了一日,已是累极,渐渐熟睡过去。 顾逸川坐在床边,目光在妻女的脸庞上流连,里面是深深的柔情。 过了许久,他见床上的孩子有要醒的迹象,忙轻手轻脚抱起她,出去将她交给奶娘,他回身看向屋子,叫荷华进去继续守着沈南葵,而后,便迈步朝着宅院西侧的厢房走去。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来到厢房外,扣门三声,过来开门的人却是宫涛。 宫涛一见到他,忙要行礼,却被顾逸川一把拦住,“不必多礼了。” 宫涛心中忐忑,“草民乃是个通缉犯,怎能当得起州尊这般对待?” 顾逸川已在钟山那里知晓了一切,温声说:“她信你,我就信你,况且,你救了她,亦对我有恩。” 听得此言,宫涛终于放下心来,双膝跪地,头重重磕在地面。 “求顾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顾逸川扶起他说:“我接任永州的第一要务,便是侦破这两件杀害朝廷命官的案子,宫涛,你只需把你知道的,如实说来便是。” …… 半个时辰后。 顾逸川从厢房出来,目光又扫向院子最角落的柴房。 他面上陡然生出几分寒意,大步朝着柴房走去,冲着门口的两名下属问道:“如何?” 一名下属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神情不屑地说:“看着跳腾得厉害,实际是个软骨头,军中那些手段我还没用完,他就全招了,大人请看。” 顾逸川接过纸张扫了一眼,眉头微微攒起。 “果然只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背后之人隐藏极深,看来通过田朋,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既然如此,那他也就没有必要留在这个世上。 顾逸川脑海中浮现出沈南葵脖子上的血痕,以及她生完孩子虚弱的模样,这个田朋,是导致自家娘子早产的罪魁祸首,若今日沈南葵出了什么意外,只怕杀了他也难以泄愤。 好在今日一切顺利,她们母女平安,可这也难以抵消他心头之恨。 顾逸川黑眸中掠过一抹杀意,推门抬脚走了进去。 田朋就没有宫涛的那般待遇了,此刻正被吊在房梁上,一身伤痕累累,看见顾逸川进来,忙挣扎着讨饶。 “州尊饶命啊!” “您想知道的,属下都已经交代了,今日冒犯了尊夫人,实在是有命在身,不得不为,不信您可以去问庞巡抚……” 顾逸川暗自冷笑了一声,心说庞巡抚才不会为一枚弃子出头。 他点了点头,“田朋,今日之事确实有些误会,本官现在就下令放你离开。” 听到这话,田朋犹自不敢相信,半晌才一脸喜意地问:“州尊大人此言当真?” 顾逸川没有应声,却已叫人解开绳索放他下来。 田朋得了自由,连忙跪地叩头,“多谢州尊宽宏大量,饶恕属下,属下今后定唯州尊之命是从!” 顾逸川睨着他,“你现在是戴罪之身,先回家候着吧,若有需要,本官会派人去传召你。” “是,属下一定遵命!” 田朋今日被囚在此,遭遇数等重刑,险些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却不料,这位顾州尊拷问完了,竟然还肯放他走? 不过一想也是。 顾州尊初来乍到,在永州毫无根基,他之所以不追究自己的过错,恐怕也是想借此机会拉拢他成为自己人。 田朋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原因,否则,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他从地上爬起身,先是有些试探地往屋外走了几步,见果真没人拦他,才放下心来,一溜烟朝大门跑去。 顾逸川从柴房出来,却见蔡岭正提剑站在外面。 “他险些害了你的妻女,你竟就这样将他放走?顾知州,我没想到,你连这点血性都没有。” “蔡先生,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我亲眼看见,那田朋从这里出去了。” 蔡岭眸中冷意沉沉,“你若不方便行动,我来下手就是。” 说着,他便要提剑往外追去,顾逸川忙示意下属将其拦住,蔡岭回头冷冷道:“你不愿为妻女报仇,难道还不准许旁人做这件事吗?” 第200章 他这是在耍无赖 顾逸川摇头说:“蔡先生别急,你看那边。” 他手指向不远处的房顶上。 只见那里有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正从屋顶上追着田朋的踪迹而去。 “南葵才刚生完孩子,他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再说这种人,何需脏了蔡先生的手?” 顾逸川眼中闪过一道寒芒,“田朋畏罪潜逃,欲强闯城门,故而被守城官兵射杀。” 那道黑影也不是去杀他的,是要撵着他往城门的方向去。 蔡岭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感叹他这番周密的部署。 “是我鲁莽了,州尊勿怪。” 顾逸川含笑道:“蔡先生曾多次相助我家娘子,顾某谢你还来不及,谈何责怪?” 说着话,忽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顾逸川面色一变,急忙撇下蔡岭,赶了过去。 蔡岭望着他的背影,今日看他围在妻女旁忙前忙后,心里说不出是羡慕还是欣慰。 “怎么又哭了?” 顾逸川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 奶娘摇头说:“小姐方才吃过奶就睡了,没睡一会儿又醒了,醒来后便一直哭,奴婢瞧过,也不是尿了。” 怀中的小婴儿哭声嘹亮,一张小脸都挣得通红了,却还不肯停下。 顾逸川无奈一笑,“起初还当你是个乖巧的,没想到这么能闹腾,你娘才刚睡下不久,若是把她闹醒了,可怎么好?” 他的手隔着襁褓轻拍着,柔声哄道:“有爹爹在,不怕,睡吧。” 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慢慢又睡过去。 顾逸川抱着她许久,却舍不得放下,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忍不住用眼神描摹她小巧的五官,虽然臂弯中的婴孩还只是小小的一团,但却让人越看越爱,越看越怜。 他当爹了,嘿嘿。 喜意蔓延上心头,又绽开在唇角的笑意里。 一旁的奶娘想劝他把孩子放下,可见他一脸痴痴的笑意,就也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顾逸川抱着孩子半晌,才恋恋不舍地要将她放下,可刚一沾床,小婴孩又扁着嘴像是要哭。 他忙又把她捡起来。 他无奈地看向奶娘,“你去睡吧,今夜我守着孩子,若是她饿了,我再着人去叫你。” 刚出生的小婴儿还睡不了整觉,一晚上要醒几次吃奶,奶娘有些不放心他,“还是让我带着小姐吧……” 顾逸川却舍不得丢手,“不必,我应付得来。” 见状,奶娘便由了他。 只想着他一时瞧见孩子喜欢,若是被折腾几次,恐怕就没了耐心。 哪曾想,夜里小婴儿醒了数次,顾逸川找人叫她过来喂饱孩子之后,仍旧亲自带着孩子哄睡,期间没有丝毫不耐。 奶娘不禁感慨,世上有几个当爹的,能做到像他这般? 翌日。 沈南葵睡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见孩子。 看到顾逸川抱着孩子进来,她却有些傻眼了,“怎么是你,奶娘呢?” 顾逸川道:“我叫她下去休息了。” “所以是你,守了孩子一整夜?” 顾逸川点头。 沈南葵见他眼圈一片青黑,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孩子自有奶娘照看,你昨日没去衙门,今日少不了要早早过去交接事务,又何必干熬这一夜?” 顾逸川笑说:“不是我要熬,是咱家闺女太闹腾,我一放下她,她便要哭,所以我只好把她抱在怀里。” 沈南葵一边由着荷华给自己梳洗,一边说:“你这样惯她,是害了旁人,难道你不在的时候,还得有人轮流抱着她睡吗?” 顾逸川悻悻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 顾逸川轻咳一声,“我亲自带她,等孩子大了,她自会跟我更亲,到时便能帮着我来劝你了。” 沈南葵:“……” 荷华给她收拾妥当后,又将早饭端了上来,沈南葵只吃了两口,便没了胃口。 她放下碗筷,擦了擦嘴,从顾逸川怀中接过孩子,顺带赶人。 “你既然有事,就先走吧。” 顾逸川有些呆滞,“娘子不留我吃了早饭吗?” 沈南葵道:“没多的了。” 顾逸川望着桌上剩下的那些,“这不是还有许多,我又不挑。” 说着他便取过沈南葵用过的碗筷,直接吃了起来。 沈南葵无奈,向着怀中的小婴儿告状,“看看你爹,他这是在耍无赖!” 小婴儿睡得正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沈南葵看着她的模样,满心怜爱地说道:“我女儿睡得这么乖,哪就有你说得那么能闹腾?” 顾逸川附和道:“是,咱们的女儿,自然哪哪儿都好。” 他吃完饭,就没有多耽搁。 起身说道:“那我走了,你好生歇着,闺女若是哭了,就让奶娘来哄,你在月子里要好好休息,不可劳累。” “知道了。” 沈南葵淡淡应了声,眼神却一直在孩子身上,没有抬起头。 荷华送着顾逸川出门,从厨房取了一个食盒给他,“公子没吃饱吧?其实夫人知道你今日要忙公事,早就让我备下吃食,让你带着路上吃。” 顾逸川接过食盒,眼神温软一片,叮嘱道:“好生照看夫人。” “这是自然。” …… 顾逸川上午离去,直到傍晚时分才归来,原本阴沉的面色,在踏进沈南葵房门的瞬间,立时就变成了一张笑脸。 “南葵,我回来了。” 孩子这会儿醒着,沈南葵正在逗她,闻言抬眼瞧了他一眼。 “可还顺利?” “顺利,那位庞巡抚倒不算懒怠,这些日子把州里的事务布置得很好,只案子有些紧急。” 沈南葵问:“你在来永州之前,是不是便知道些什么了?” 顾逸川点头,“没错,两件杀害朝廷命官的案子离得太近,而且江南几地,之前的税收也存在几分问题,所以,陛下命我彻查此案。” “你与陛下……?” 沈南葵望向他,眼中与其说蕴着疑惑,倒更像是想明白一切之后的恍然。 顾逸川沉默片刻,点头说:“在永嘉郡主逼迫我给你喂药之前,陛下的人,便已经找上了我。” 第201章 这半年都发生了什么 “果然如此……” 从知道孩子还在的时候,沈南葵心里就隐约有过这个推测,只是还不能确信。 如今亲耳听到,一切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正愣神间,怀中的孩子哼唧两声,似乎是困了,沈南葵便让奶娘把她抱下去哄睡。 人都走后,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沈南葵看向顾逸川,“说说吧,这半年都发生了什么。” 顾逸川点头,“那就先从孩子的事说起吧,当日,是陛下身边的内侍赵公公找到了我,说可以帮我保住你腹中孩子,但需要我配合陛下演一出戏……” 原来,圣上早就怀疑景王有不臣之心,只是景王行事谨慎,从不行差踏错,所以一直未能找出证据。 景王之所以要从新科进士中替永嘉郡主择婿,正是因为察觉自己已被圣上疑心,便想通过与寒门联姻的手段,借此表明自己没有拉拢势力、结党营私的倾向。 至于选中的人为何是顾逸川这个有妇之夫。 一则,是因为永嘉郡主对他一见钟情,既然父王要让她嫁,她便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二则,景王府也是想通过这个事情,转移圣上的视线。 景王深知自己‘贤王’的名声,已惹得圣上极为忌惮,所以才默许了永嘉郡主的跋扈行径,用天下人的骂名,摘掉了贤王这顶帽子,以此打消圣上的疑心。 “竟然是这样。” 沈南葵暗暗心惊。 难怪当初她一直觉得事出古怪,没想到却是顾逸川被人作了伐子,反正最后事情成与不成,景王府的目的都算达到了。 顾逸川道:“陛下命我将计就计,于是就有了我弹劾景王,却遭陛下厌弃一事,而后景王向我抛来了橄榄枝,我便顺理成章地入了景王麾下,在国子监任职期间,我也确实按照他的要求,替他拉拢了数位世家子弟,事情传到朝中,陛下龙颜大怒,要将我贬出京城。” “这时,景王已彻底信任我,让党羽向陛下提议,将我发配西军,只因他与镇西将军早有勾结,他留我在西军,是想日后对我另有所用,殊不知,此举正中陛下下怀。” 沈南葵喃喃道:“陛下是想叫你去调查景王谋逆的证据……” 她脸色有些发白。 若景王跟西军早有勾结,陛下此举,无疑是将顾逸川送入虎口,那里可是有着千军万马,顾逸川一个小小主簿,想要调查镇西将军和景王的罪证,简直何其困难,更遑论还要将罪证带出来,整个过程若有一点差池,只怕都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些日子,他该有多难? 顾逸川似看出她所想,温声道:“我几度惹怒圣颜,是最不可能在陛下面前得势的人,也正因这般,景王对我格外放心,视我为心腹,所以我在西军并未受到刁难,将领们都对我礼待有加。” 沈南葵知晓,事情定没有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 要取信景王和镇西将军,还要暗中收集罪证,哪一件都不是易事,里面的凶险可想而知。 她眸中涌上一抹心疼,“你受苦了。” 顾逸川含笑摇头,“不苦,南葵,我这不是好端端坐在你面前吗?” “万幸,你平安回来了。” 他肩负着如此重任,一个人在西军潜心筹谋,实在艰辛。 “所以,”她顿了顿,“景王究竟如何了?” 顾逸川能被派来永州,那便是说明,西军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不然陛下为何会对他如此重用? 顾逸川点头道:“景王勾结武将,贪污军饷不说,还私自招兵买马,冶炼兵器,数月时间,我摸清真相之后,便将查探来的他与镇西将军来往的书信,粮草和军饷册子,都送回了京城。” “证据确凿,朝野震动,陛下震怒,当即下旨以谋逆罪将景王下狱,又缴了镇西将军的兵权,镇西将军全族男丁皆被斩首,景王原本也是死罪,可陛下念及手足亲情,不忍太后年老之际遭受丧子之痛,就只是将景王贬为庶人,圈禁京中。” 他沉声说:“南葵,我们的仇,报了。” 当初,永嘉郡主肆意欺辱他们夫妇,正是仗着背后景王府的权势,半年来他忍辱负重,总算替当初的他们讨回一丝公道。 沈南葵忽问:“景王被贬为庶人,那永嘉郡主呢?” 顾逸川沉默半晌,眼中流露出一抹无奈之色。 “永嘉郡主到底是太后唯一的嫡亲孙女,有太后力保,所以没有受到牵连,仍旧保留着郡主的封号,被指婚给了城关侯世子,年底完婚。” 没能让永嘉郡主遭到报应,也是他所遗憾的。 沈南葵心中明白,这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事情,能有如今这个结果,已经很不容易。 “纵然她还是郡主,但她父王失势,往后也没了可以骄狂的资本,又何尝不是对她的惩罚?” 沈南葵说完,眉头忽又蹙起,“不过,这城关侯世子,怎么听着有些耳生?” 前世她在京中,并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只是,不知为何,这名字总给她一股熟悉的感觉,她却忘了在哪里见过。 顾逸川道:“这城关侯早年间被排挤出京城,早已没落了,如今只领着一门皇商的差事,是以,你虽在京城长大,却不知道这号人物。” “城关侯世子……” 沈南葵轻声念了一遍,忽然面色一变。 她想起来了! 前世,她并未关注过永嘉郡主,只听说她嫁去了一个外地的侯爵世子,想来便是这城关侯世子! 而沈平婉得罪的那个权贵,正是城关侯夫人! 城关侯病故得早,世子早早便袭了爵,也就是说,前世的城关侯夫人,就是永嘉郡主。 是永嘉郡主害死沈平婉,又害得顾逸川丢了官职…… 这一世,自己嫁给顾逸川,也无可避免地跟永嘉郡主产生了纠葛,好在,他们并未像上一世那般酿成惨剧,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 沈南葵缓缓松了口气。 “对了,咱们能保住这个孩子,还多亏了李郎中费心帮我们遮掩,后来你可有好好去谢过他?” 顾逸川点头,“这是自然,李郎中是我的恩人。” 沈南葵叹道:“难为他这么大年纪,还要自戕身体,以瞒过永嘉郡主的眼睛。” 她到今日才知晓,当初她小产时流的那些血,竟都是李郎中所为。 现在仔细想来,李郎中虽未向她透露实情,却多次暗示过她,只可惜,那时的她当局者迷,并不能体会到这些。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沈南葵忽又问:“对了,景王之事既然已有定论,为何到现在都没传出风声?” 第202章 果真是惯的 顾逸川却笑了,“我此番回京,揭露景王谋逆罪证,也算是立功,陛下告诉我,你如今就在永州,恰巧这边又出了两桩重案,陛下便问我,愿不愿来,我心念于你,当即就应下了,一领了差事,便快马南下,未曾有过丝毫停歇。” “所以,京中的消息,倒比我慢了几步,应是再有一两日,才能传遍天晟各处。” “原来如此。”沈南葵点了点头。 顾逸川定定看着她,语气中多了几分期冀。 “南葵,如今你已知晓发生的一切,是否……愿意原谅我了?” 沈南葵迎着他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缠绕,里面都有思念漫出。 半晌,她轻叹一口气。 “其实,早在知道孩子还在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怪你了。” 她明白他有苦衷。 所以,她一直在等,他亲口向自己解释的这一天。 好在他没有令她失望,两人之间所有的误会,也终于在今日都解开了。 “南葵……” 顾逸川听到她的话,目中柔情愈发浓厚,黑眸里映着她的身影,仿佛是要将她永远刻进自己脑海中。 “逸川。” 再度念出这个久违的称呼,沈南葵眼中竟有一丝泪意。 顾逸川忽然捂住她的眼睛,笑声里带着几丝拼命忍耐的颤音,“娘子,如今我们一家团聚,又有了女儿,是该高兴的事情,不要落泪好吗?” 月子里哭是要留下病根的,他怎么忍心看着她身体有损。 沈南葵扯了扯唇角,“好,我不哭。” 顾逸川终于忍不住了,半年来的思念在此刻尽数溢出,他小心翼翼将面前的人拥入怀中,轻声念着她的名字。 “南葵,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我也想……”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 荷华急匆匆从外面进来,正巧看见两人相拥,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想先出去,沈南葵却又推开了顾逸川,叫住她问:“孩子怎么了?” 荷华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面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小姐方才醒了,奶娘给她换了尿布,也喂饱了奶,可不知怎的,小姐还是一直啼哭,奶娘说,想请公子过去抱一抱她,看看能不能止哭。” 顾逸川一听也急了,立即站起身道:“我去瞧瞧。” 沈南葵无奈摇头,“果真是惯的。” 话虽如此,可她脸上却也蕴着笑意。 顾逸川出去后,荷华笑嘻嘻地冲她挤眼睛,“夫人,你与公子总算和好啦?” 沈南葵面色薄红,“好你个妮子,竟打趣起我来了?” 荷华嘿嘿笑道:“我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夫人和公子能够解除误会,重修旧好,她心中也万分高兴,钟山亦是,两人终于又能看到以往和睦恩爱的那对璧人了。 不多时,顾逸川抱着闺女进来,语气中带了几分欣喜。 “南葵,你瞧,咱们闺女果真是认我,我一抱她,她便不哭了。” 小小的孩子正乖乖待在顾逸川怀中,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口中还咿呀咿呀地吐着泡泡,当真招人怜爱的紧。 沈南葵伸手,“给我抱抱。” 顾逸川俯身将孩子递给她,眼见自家闺女嘴角向下,又像要哭,他忙哄道:“乖女儿,给娘亲抱抱,不哭好不好?” 小婴儿果真只哼唧了一声,没有闹腾。 沈南葵奇了,心里略有些泛酸,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家闺女鼻尖,“你这孩子,倒肯听你爹的话。” 顾逸川忽道:“孩子已出生两日了,咱们总孩子、闺女的叫,也不大好,南葵,你可给她取有名字?” 沈南葵看向他,“你是爹爹,你来取吧。” 顾逸川却摇头,“不,你十月怀胎才生下了她,我希望咱们女儿的名字,能够由你来起。” 沈南葵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轻声念道:“顺颂时祺,秋绥冬禧。敬颂春祺,肃请夏安。” “我这一生,亲情缘浅,这个孩子于我,有着特别的意义,我只盼着她能够安乐顺遂,一生平安,所以,孩子的名字就叫颂安,可好?” “顾颂安。” 顾逸川念了一遍,笑着点头,“是个好名字。” “颂安,颂安。” 他俯下身子,伸手逗弄了两下孩子,后者却没给他一丝反应。 顾逸川笑了笑,又问:“那乳名呢,孩子的乳名,又叫什么好?” 沈南葵摇了摇头,“这我倒还没有想过。” 顾逸川笑道:“我倒有一个,常听村中的老者说,孩子的乳名要起的轻贱些,日后才能好养活,你既然盼着她能够一生平安顺遂,不若女儿的乳名就叫阿闹,正巧她也是个爱闹腾的,又取了热热闹闹的意思,这般叫着,也是为她添些福气。” 沈南葵莞尔一笑,“也好,就听你的。” 她也盼着,自己的孩子日后能够热热闹闹的,别像她一般孤身一人。 “阿闹,阿闹。” 小两口头并着头,凑在一起,逗着怀中的婴儿,一家三口和谐融洽的模样,直让一旁的荷华忍不住红了眼。 沈南葵与顾逸川既然已经和好,到了晚上,顾逸川自然而然地进了正房睡觉。 阔别半年,沈南葵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在月子里,你去睡厢房罢。” 顾逸川却不依,“娘子放心,我只守着你,绝不搅扰你分毫,你就把我当做荷华好了。” “可你白天还要处理政务,夜里若是休息不好……” 第203章 你摸摸? “娘子,分开这么久,我只是想时刻都能看见你,这你也要拒绝吗?” 这话一出,沈南葵立时哑了。 顾逸川满意一笑,招手叫来荷华,问道:“夜里要做些什么?你都告诉我便是。” 荷华掩嘴笑了两声,才一一向他说明。 顾逸川细细记下,而后说:“荷华,你去吧,夫人这里有我。” 荷华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朝他屈膝一福道:“托公子的福,那奴婢今儿可就躲懒去了!” 顾逸川冲她摆手,“去歇着吧。” 不多时,钟山送了晚饭进来,阿闹也被奶娘抱下去了,夫妇俩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顾逸川抬手把一盅沈南葵爱吃的南瓜乳酪蒸蛋,放到了她的面前。 “这个要趁热。” 沈南葵点头,依言挖了一勺吃着。 顾逸川又说:“你身边一直跟着的,就只有荷华和钟山两个,钟山被你打发去了铺子里,一忙起来时常不能回来,如今又有了阿闹,荷华瞧着也有些忙不过来,不若再添些人手?” 沈南葵点头道:“我确有这个想法,只是前些日子,因着宫大侠的事,便一直未曾往家中添人。” “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 “也好。” 沈南葵淡淡一笑,这种有人依靠的感觉,确实挺不错的。 “还有一件事。” 顾逸川顿了顿,“我接任永州知州,前任州尊的那座官邸,就也分给了我,但我想着,你如今还在月子里,不方便挪动换地方,再者便是,那座宅子里到底出过命案,纵然我不信鬼神之说,但为着你和孩子着想,还是得请大师好好做几场法事超度过后,再说搬进去的事,你觉得呢?” 沈南葵放下碗,点头道:“你做主便是。” 虽然她舍不得搬离这所宅子,可顾逸川到底是永州知州,管着一州事务,下属们来来往往的,住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顾逸川似看出她所想,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你若不想搬,我陪你继续住在这里就是。” “这处宅子虽然不大,却清净雅致,就如当初的青雨巷小院一般,今年正月,我们二人住在青雨巷小院的日子,是我此生最快活的时光,虽然那里已经被毁了,我们如今也不在京城,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和你一起,再打造另外一个我们的家。” “不止有你我,还有咱们的女儿阿闹,可好?” 沈南葵心间流淌出一阵暖意,也回握住他的手,柔声应道:“好,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顾逸川又笑了笑。 “不过,如今挤在这里的人,也实在太多了些,我那几位下属是军中出来的,倒是从不避讳什么死没死过人,我已叫其中三位都先行去了官邸,只留下一个,在这里保护你的安全。” “还有宫涛,他虽然是无辜的,但身为疑犯,依律还是要去衙门接受审讯,不过你放心,我会亲自安排人看押他,绝不让他出任何岔子。” 沈南葵如今在月子里,不管是她养身子,还是照看孩子,家里都不方便都太多生人。 她点了点头,“也好,那便只剩蔡先生一人了。” 顾逸川却摇头,“蔡先生走了。” 沈南葵一愣,忙问:“他去哪儿了?” 顾逸川道:“今日我从衙门回来,他拦下我说,有一位朋友即将抵达永州,他要去城外相迎,所以会离开几日,因你不方便见人,就托我代为向你转告。” “他没说还回不回来?” “没说。” 沈南葵忽然叹了口气,“这次的事,蔡先生也出力良多,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他。” 顾逸川宽慰道:“你放心,蔡先生多次助你,他也是我的恩人,日后有机会了,我会与你一同答谢他的。” 沈南葵微笑点头,“这是自然,而且我想,他应该还会回来的。” 如果她猜得没错,蔡岭所说的那位朋友,应当便是之前受她之邀,从东海赶来永州要为宫涛易容的人。 不过现在,却是用不上了。 就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给蔡岭带去什么麻烦? 沈南葵打定主意,如若蔡岭的那位朋友因为此事有了什么怨言,她会一力承担,不让蔡先生为难。 夜里,两人盥洗完并肩躺下。 身侧忽然多了一个人,沈南葵还未适应过来,就已被顾逸川轻轻揽进怀中,感受着这具身体上令她熟悉的心跳和温度,她面颊一热,也伸臂拥住了他。 过了好半晌,她用手在他背上量了量,忽然叹了口气。 “瘦了。” 顾逸川拉着她的手放在胸口,“不是瘦了,是结实了,你摸摸?” 沈南葵按了按,掌下的肌肉线条果然更坚硬了几分。 顾逸川声音含笑,“军中向来是个慕强的地方,一切实力为尊,像我这种不入流的主簿,就算是景王的人,也没人愿意搭理,尤其我刚到西疆的时候,水土不服,还大病了一场,每日都病恹恹的,那些将领见了,愈加不待见我,只镇西将军广煜除外。” “他每日领兵操练时,常叫我在一旁跟练,几个月下来,我的体格果真强健了许多,有时同新兵比试摔跤,也能偶有胜场了,我现在这般,便是当初练下来的。” 他语气暗含得意。 可听在沈南葵耳中,却生出几分揪心的疼。 “军中的拳脚,挨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定是遭了许多苦楚。” 他一个读书人,忍着病痛在军中受尽冷眼不说,还要跟那群兵士比武,沈南葵都不敢想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顾逸川知道她是心疼自己,伸手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虽苦,但也大有收获。” 抱着心爱的人在怀中,他莫名也多了几分倾诉的欲望。 “南葵,你知道吗,我在军中也算学了不少东西,操练兵器,巡逻营地,有时还会跟着将领们,一同策马驱逐犯边的西凉人,还记得有一次,我们收兵回来,途径一片荒漠,那里到处都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只上空盘旋着几只苍鹰。” “那时,我跟将领们也算熟了,他们便起哄,让我拉弓射下一只,晚上回军营烤了吃,我试了,没想到竟真被我侥幸射中了,晚饭时候,广煜吃着我射来的烤鹰,在军中大肆赞扬我,就连那些素日里瞧不起文人的将士,也难得对我有了笑脸。” “我便知道,这是他们真正认可了我。” 说到这里,他忽然沉默下来。 第204章 唯一的条件 过了片刻,才又接着说道:“其实我常在想,若是不读书,就到边疆投军,这样也挺好的,相比于朝堂,军营里靠实力说话,少了许多勾心斗角。” “将士们保家卫国,明明是最该远离纷争的地方,可偏偏,正是这样的权柄,却又让人分外垂涎……” 沈南葵感受着他忽然僵硬下来的背脊,忙用手轻拍着他。 “我明白,他们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人,做着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不该成为有心人手里的剑,无端被人利用。” 顾逸川叹了口气,“前镇西将军广煜,待将士们都还不错,身上也没有那些不堪的陋习,若不是一念之差,被逆王撺掇密谋不轨之事,才有了今天这个结局,否则,倒是个可以结交之人。” 沈南葵问:“听你所言,这个广煜,好似对你格外关照?” “没错,当初我患病时,若非他安排军医照看我,又带着我一起操练,叫我渐渐在军中有了威信,能站住脚,只怕我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完成圣上交代的密旨。” 他忽然松开沈南葵,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沉默着不发一言。 沈南葵也没问他怎么了,只拉过他的手握住,在一旁静静陪着他。 半晌过去。 顾逸川下床给沈南葵倒了一杯水,等她喝完,把杯子放回桌上,才又说道:“其实,我拿到证据之后,并没有立即回京。” 沈南葵道:“你去见了广煜?” “对。” 顾逸川点头,“东西一旦呈于御前,广煜必死无疑,自我去到西军,他便对我多有照拂,所以,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死了,我想去劝他,戴罪立功拿下景王,而后自解兵权到京中认罪,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沈南葵声音一颤,“你这是在赌……” 若能说动广煜倒好,若是无法劝服,景王知道后势必不会放过他。 顾逸川轻叹,“是,我在赌,虽然没有赌赢,但也没输。” “广煜意外我是圣上的人,更意外我居然敢在他面前亮明身份,不过,他却没有对我做什么,只告诉我,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都晚了,陛下既然能派我潜入军中,就说明对景王早有防备,哪怕除掉我,也同样无济于事。” “他没有声张,悄悄把我送到关内,放走了我,唯一的条件,是让我到了陛下面前,把罪责都归于他一人,不要牵连军中将士……” 顾逸川拳头攥紧。 “我做到了,逆王的案子里,除了广煜身边的几名心腹被斩首,其余人未有性命之忧,只是被降职罚俸,然而,西军虽没有遭受动荡,可广煜将军还有他全族男丁,却还是……” 沈南葵柔声道:“逸川,这不怪你,你能保住西军免遭动荡之苦,已经是尽力了,广煜将军一念之私,误入歧途,料想他在放你走时,就预想到了这个结局,你做了正确的事,他不会怪你的。” “唉……” 顾逸川深深叹了口气。 “广煜这样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坏心思,唯重一个义字,这明明是好的,将士们和边城百姓,都感念能有这样一个好将领,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被逆王设计策反,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景王利用他浩大声势,拉拢党羽,如今一朝事发,同样都是谋逆,身为主谋的逆王,居然还能在京中安度晚年,就连女儿的郡主封号都还保留着,可广煜却落得个全族男丁皆被斩首的下场……你说说,这都是为了什么?” 自古以来,所有争权夺利最后的下场,几乎都是以鲜血铸就的。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沈南葵也跟着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许久。 顾逸川有些歉然道:“忽然提起这些事,倒带累你为我担心了。” 沈南葵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夫妻之间,说什么带累?” 她声音轻缓,“这半年来,我们没能在一起,我一个人离开京城,在沧县险些葬身火海,又怀着孕南下永州,搅进几件案子里,数次遇险,每每这个时候,我总在想,就算你有着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可却让我独自一人承受这些,我心里觉得委屈,便对你有了抱怨。” 顾逸川眸光一痛,“南葵,我……” “不必道歉。” 沈南葵伸手捂住他的嘴,“陛下既然知晓我的动向,我相信你在来永州之前,便也清楚我这半年经历了什么,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愧疚或懊悔,只是想告诉你,和你相比,我身上发生的事,实在不算什么。” “我只遗憾,在你孤身一人背负这么多,行着千难万险之事的时候,我却无法陪伴在你身旁,和你一起面对。” 她轻轻捧住顾逸川的脸。 “逸川,辛苦你了。” 顾逸川心中动容,双手握住她的手,“南葵……” “我在。” “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不分开。”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顾逸川道:“娘子,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定是累了,快睡吧。” “好。” 沈南葵产后的虚弱还没补回来,此刻确实有些疲倦,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熟过去。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顾逸川唇边衔笑,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 顾逸川刚刚接管永州,再加上案子还未告破,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常常是天刚亮就出门,直到夜里方才回来。 不过,他就算再忙,也没忘记答应沈南葵的事。 第205章 他自是不清白 顾逸川找人修好了院门,又重重筛选,挑了两位擅长做江南和北方菜肴的厨娘,一个照看孩子的嬷嬷,以及几名粗使下人。 小院里一下热闹了起来。 做饭和带孩子的事都有人做了,荷华得了空闲,每日里除了照顾沈南葵,便是管教那些新来的丫鬟小厮,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沈南葵笑她,“瞧瞧咱们的大管家,如今做事真有派头。” 荷华脸腾一下红了,嗔道:“夫人,你取笑人家做什么?” “我是在夸你能干。” 阿闹刚吃完奶,这会儿正好醒着,难得乖乖躺在小床上不哭不闹,沈南葵俯身轻轻戳了戳女儿脸颊,“咱们阿闹来说说,你荷华姑姑是不是很能干?” “啊哦……啊啊……” 阿闹小嘴上嘟着泡泡,啊哦了两声,仿佛是回应她一般。 沈南葵与荷华都笑了。 荷华从小床上抱起阿闹,坐在沈南葵身边,笑着说:“襁褓里的孩子果真一天一个样,咱们小姐刚生下来时,身上还红红的,这才养了十来天,就变得白白嫩嫩了,瞧这眉眼,和夫人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南葵笑着摇头,“小时候像,也不知长大后还像不像了。” 说着话,钟山忽从外面进来了。 先是笑嘻嘻看了一眼孩子,才说:“夫人,公子找的泥瓦班子到了,我来问问你是否还有旁的吩咐,若没有,外面就准备要动工了。” “没什么特别的,你看着办就是。” 沈南葵买的这所宅子并不大,如今又新添了许多人,虽然也能住得下,但到底有些拥挤,恰巧隔壁有家邻居要卖宅子,顾逸川便接手买了下来,两所宅子本就只有一墙之隔,打通之后如同一家,所以,才请了泥瓦班子来动工。 一是打通墙面,把两所宅子连接在一起,二则是把隔壁新买的院子做一番修缮。 这番工程不算大,五天就全部完成。 沈南葵在房中闷了半个多月,便想过去瞧瞧,荷华给她系好厚厚的斗篷还不放心,又点了手炉,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肯放她出门。 一面还担心地劝着:“夫人还未出月子,要不再晚几天出门?” 沈南葵哭笑不得,“隔壁院子如今也是咱们家的,我在自己家里走走,哪里就算是出门了,再说如今虽然已经十月底,可江南的气候犹如深秋,并不多冷,你这又是斗篷又是手炉的,难道还怕冻着我?” “走吧,再啰嗦真成老妈子了!” 两人穿过月洞门,来到隔壁院子。 这所院子比沈南葵买的那座稍小一些,其他倒是都差不多,如今工匠们把院子重新修葺了一番,破损的墙头新抹了面,各处门窗柱子也都刷了新漆,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沈南葵转了一圈,在抄手游廊坐下歇息。 她笑着说:“我喜欢清净,新来的那些人里,除了惠嬷嬷要照看阿闹,余下便都叫他们搬来这边,还有逸川手下那个叫廉奇的,以及郑氏兄弟,他们如今挤在一间屋子,也是不好,就都迁过来吧。” 反正两座院子就隔了一道门,就算有个什么动静,也能及时反应。 荷华含笑点头,“公子也是这样说的呢。” 提到顾逸川,沈南葵先是笑了一下,忽又叹了口气,“他这些日子这么忙,也不知案子何时能了。” “娘子是在担心我吗?” 正想着他,耳边就传来了顾逸川的声音。 沈南葵回头一看,果然是他正从游廊那头走来,不由惊讶道:“逸川,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也难得她惊讶,这半个多月来,夫妻俩还从没有在白天见过面呢。 顾逸川走近,先是拉起她的手摸了摸温度,又把手炉给她放好,才在她身旁坐下。 “案子有了进展,今日得闲,我就先回来了。” “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逸川道:“前任州尊并不是被什么江湖人士所害,而是有人买通了他的家仆,先是在饭菜里下毒害死州尊,后又补刀伪装成被刀剑所伤的模样,如今,这位家仆已经找到了。” 沈南葵惊讶道:“若两件案子真的有关联,背后的势力恐怕不容小觑,他们连州尊都没放过,又怎会不斩草除根,独独漏掉这个家仆?” 顾逸川赞许地瞧了她一眼,心道自家娘子比衙门中那些酒囊饭袋可是聪明多了。 “这位家仆不是被人放过的,他倒有几分自知之明,心知自己做了这样的事,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竟使了一招金蝉脱壳,瞒过盯着他的杀手,悄悄出城了,在我们找到他之前,还一直有杀手追杀他,所以,落到官府手里,他反倒松了一口气,没怎么拷问,就什么都招了。” 沈南葵问:“那么,那位庞巡抚?” 前任州尊遇害后,张同知被停职,永州城四处生乱,而田朋一个小小的巡捕班头,却敢知法犯法,到处仗势欺人,他又是庞巡抚提拔起来的人,便很难不让人怀疑到他身上去。 顾逸川冷哼一声,“他自是不清白,现在正想着该如何一走了之呢!” 沈南葵默了默,叹气说:“他的职级比你大,又是代表天子巡政,如今永州已经有你接任,他若要走,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他有嫌疑,只怕是拦不住。” 顾逸川眼神闪了闪,里面划过一道狡黠的光芒。 “无妨,我自有办法拖住他。” …… 州衙。 庞巡抚在屋中急得踱步,一脸烦躁地抬头问侍从,“他还没走?” 侍从摇头。 庞巡抚气恼不已,想了想,干脆一把拉开房门,径直往外冲去。 “庞巡抚,您这是去哪儿?” 张同知眼疾手快地将他拦住。 庞巡抚推开他,一脸怒意地道:“张恒,你这是做什么,本官要走,你却拦在这里,莫非是想以下犯上?” “下官不敢,只是,这是顾州尊的交代,下官不敢不从。” 庞巡抚脸色黑沉,“顾逸川人呢,让他滚过来见我!” 第206章 千万别留下任何把柄 “州尊刚刚接管永州,又要查办案子,正是分身乏术之际,恐怕不能来见您,尤其是——” 张同知话音一转,“如今有一名重要的疑犯落网,州尊忙着审犯人,更是没空过来了。” 庞巡抚心里一紧,“都审出什么了?” “下官不知。”张同知摇头。 庞巡抚怒极反笑,“你不知?张恒啊张恒,你身为一州同知,又在位多年,如今却被一个刚刚上任的毛头小子架空权柄,他去审案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当我的看门狗?” 张同知道:“下官也只是听命行事。” “行,就算如此,但案子如今已有了进展,永州政务也有人接管,既然如此,你又这般拦着本官作甚,常州官府传信说,那边的河务出了些问题,还需本官过去协查。” “张恒,我劝你赶紧让开,莫耽搁了本官的正事,否则,当心本官上折子弹劾你!” 张同知面不改色说:“您弹劾我也不是第一次了,再说这次的事,是州尊的吩咐,自有顾大人一力承担。” 庞巡抚气了个倒仰,咬牙问:“顾逸川他究竟要做什么?” 张同知拱了拱手,“顾州尊说,他初到永州赴任,处理政事经验不足,如今还要查案,更是有些独木难支,因他实在年轻,来永州之前,陛下便嘱咐过他,让他有什么事就不耻下问,多多请教上峰及同僚。” 说着,他手一挥,立即有下属捧了一沓厚厚的卷宗过来。 “州尊一直时刻谨记着陛下的吩咐,所以才请巡抚大人您帮着理政,这些是各地县衙送上来的卷宗,每一件都是要紧事,还请庞巡抚尽管处理,莫要耽搁了才好。” 庞巡抚瞪大双眼,质问道:“这些事难道你就不能做吗?” 张同知摊了摊手,摇头说:“查案缉凶,下官倒是在行,至于旁的事,下官不敢僭越。” “既然是找我帮忙,顾逸川怎么不亲自来?” 庞巡抚一张脸已经黑如锅底。 张同知低头恭敬道:“下官前面已经告诉过您了,顾州尊走不开,故而才会请您帮忙呀!” “对了,顾州尊还说,他已经上了折子为您请功,料想陛下知道后,也一定会嘉奖您在永州的所作所为。” 一句话,生生把庞巡抚的路全都堵死了。 顾逸川都上折子把话说到陛下面前了,他又还有什么法子拒绝? 庞巡抚面色难看至极,“好罢,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本官自当尽力。” 他沉着脸进了屋中,张同知一挥手,下属忙把卷宗送进去。 “那便有劳庞巡抚了,下官还得去协助顾州尊,就不久留了。” 人走后,庞巡抚身边的侍从问:“大人,他们走了,咱们要不……” 庞巡抚斜他一眼,“蠢货,他们摆明了没想让咱们走,我们若能出得了城门就怪了!” “那该怎么办?” 庞巡抚沉思片刻,眼中忽然划过一抹狠厉,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为今之计,只有斩草除根,记住,千万别留下任何把柄。” …… 是夜。 顾逸川刚睡下不久,就被一阵拍门声吵醒,是他那四名下属之一的冯泽找他。 “怎么了?” 他怕惊着沈南葵,忙披衣开门问道。 冯泽答:“疑犯在牢中畏罪自杀了。” 沈南葵听到动静,果真吓了一跳,“怎会如此,不是说他都已经交代了吗?” 顾逸川掩上门,进内室安抚道:“娘子不必担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你且安睡就是,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便穿好衣裳,跟着门外的冯泽一道去了衙门。 他这一去,竟是到了第二天下午才回来。 沈南葵正担心他,连忙问道:“逸川,你没事吧?” 顾逸川眉宇间噙着一抹轻快的笑意,“我没事,是庞巡抚落网了。” 原来,昨夜疑犯畏罪自杀一事,本就是他安排演的一场戏。 那个家仆手中,其实并无直接证据能够证明事情与庞巡抚有关,可顾逸川故意拖住庞巡抚不让他离开,不由使他有些自乱阵脚,以为落了什么把柄在顾逸川手中,于是便派身边的杀手潜进牢狱,想要先下手为强,杀了家仆灭口。 殊不知,那名家仆是由顾逸川的下属假扮的,在他行凶的过程中,下属用一种特殊粉末,在他身上做了标记,等杀手离开,张同知带人顺着标记,一路追进了庞巡抚府中。 这下人赃并获,庞巡抚再无可抵赖,被抓进了狱中。 沈南葵闻言也欣喜不已,“这下好了,杀手竟是庞巡抚身边的人,如今两人都已被抓,案子终于可以真相大白了。” 这件案子拖了这么久,如今真凶落网,她心里不禁也松了一口气。 顾逸川笑道:“昨夜是我不好,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叫你为我担心了。” 沈南葵摇头道:“没事就好,我还以为,真是那家仆自尽了。” 顾逸川陪着她吃了晚饭,又说:“南葵,今夜我怕是不能陪你,你早些安睡。” “嗯,你千万当心。” 这些日子,沈南葵早已习惯了他这般繁忙,眼下幕后真凶落网,正是破案的紧要关头,顾逸川自然更加走不开了。 他天黑时离去,哪知这一走,竟是接连两天都没有回来。 到了第三日,顾逸川回到家中,神情透着几分疲惫。 “案子破了。” 可说出这句话时,他脸上却并不见任何欣喜。 沈南葵直觉不对劲,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昨日,庞巡抚在牢中服毒自尽,虽然被狱卒发觉,但是已经晚了,那毒药见血封喉,根本来不及施救。”顾逸川眼中是一抹深深的骇然。 “啊,怎会如此?”沈南葵也惊住了。 顾逸川沉默许久才说:“或许,事情并未真正结束,江南几地的税收都曾出现过问题,案子终结在庞巡抚这里,兴许是有人,不想让我再查下去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 顾逸川道:“陛下只交代我查案子,如今两件杀害朝廷命官的案子皆已告破,能揪出庞巡抚,这也是好事,至于别的,我会如实向朝廷上奏,料想陛下应该会另做安排。” 第207章 是福还是祸 两起杀害朝廷命官的真凶伏法,衙门将告示贴出来后,在城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众人都没想到,幕后真凶竟然会是朝廷官员,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嗬!向来只听说过贼喊捉贼,如今这是什么,大鱼吃小鱼,大官杀小官儿?” “嘘!你可别乱说话,这些当官儿的之间的事,咱们能说得清吗?” “唉,这位庞巡抚看着挺亲民的呀,没想到却是他,叫人害了咱们州尊,州尊那样的好官,究竟有哪里得罪了他,竟要遭此毒手?” “何止咱们州尊呐!你没看告示上写吗,韩县那边的县令,也是被这位庞巡抚遣人害死的,听说之前城门口严查的那个通缉犯,叫什么宫涛的,才是被冤枉的!这位庞巡抚,一口气宰了两个父母官,心够黑,胆子也够大,说不定这背后还藏着什么大阴谋呢……” “什么大阴谋?” 众人听他说得煞有介事,都好奇问道。 那人翻了个白眼,“我哪儿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去查案了,还会跟你们在这里啰嗦?” 又有人说:“有些人不懂装懂,小心别吹破了牛皮,我表侄在衙门当差,还是我来告诉你们吧,咱们州尊之所以会被害,纯属是受了连累,就那个什么宫涛,他在韩县被陷害了,便想来寻咱们州尊伸冤,州尊正是因为帮了他,才会被害,要我说啊,事情的根源还是在韩县!” 他这个说法更玄乎了。 众人往深一想,都觉得心惊,这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真相,或许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触碰到的。 不知是谁转移了话题。 “管他呢!总归案子是破了,大家伙儿也可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听说那什么黑心巡抚已经在牢中自尽,真是便宜他了,不过,先前在城中作乱的那几个贼匪,官府放出话说,过几日要在刑场公开处决他们,大伙儿都去瞧瞧不?” “那肯定得去!我姨父一家就是死在他们手里,不亲眼看着他们人头落地,岂能解恨?” 庞巡抚残害同僚的事,已经让百姓心生恐惧,若是再让他们知道,之前在城中四处杀人放火的贼匪是衙差所扮,只怕百姓对官府的信任会即刻崩塌。 所以,顾逸川为了官府声誉着想,并没有公开贼匪的身份。 百姓们围着告示说得义愤填膺,话题忽然又一转,扯到了顾逸川身上去。 “说起来,这两件大案能破,还都是新任州尊的功劳,日后他就是罩在咱们永州头顶的一片天了,也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会有前任州尊那般爱民如子吗?” 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谁也不了解这位新任州尊。 刚才那个声称有亲戚在衙门当差的人说道:“据可靠消息,这位新任州尊姓顾,是今年春闱中的头甲,由陛下钦点为状元,据说年纪还不足弱冠,长得那叫一个貌比潘安,更兼一身文采,还险些入赘皇家……” 众人正听得一脸神往,他又戛然而止,摆手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们只怕还不知道,前段时间轰动京城的景王谋逆案,正是这位顾状元,孤身潜入西军,拿到了逆王和武将互通的证据,一举扳倒了景王!” 众人十分不敢相信。 “啊?这么年轻,能有这么厉害,你别是唬人吧!” “啧啧啧,不足弱冠的从五品知州,扳倒了景王的功臣,又是陛下亲信,再加上还破了眼下这两件案子,真的假的?” “若这些都是真的,那这位顾州尊倒的确少年英才,是个人物,可若是谣传,他这般年岁却做了一州长官,也不知对咱们永州来说,是福还是祸……” …… 外面的这些议论,自然也传到了当事人耳中。 沈南葵听荷华说完百姓们对顾逸川的评价,眼中浮起一抹笑意,看向顾逸川道:“看来,永州百姓对你期望甚高。” 顾逸川却摇了摇头,“有时候期望过高,反倒不是一件好事。” 案子告破之后,他几乎名满永州,外面人人都称赞他年轻有为,对他推崇有加,难得他却没有任何骄矜之气,所有来攀关系通门路的,一概都没有理会,也不应邀出席任何私宴。 这反倒叫他,成了永州百姓眼中,一个极为神秘的存在。 沈南葵含笑点头,“是啊,被推上神坛容易,可一旦支架倒塌,还不知摔得有多惨,所以,倒不如踏踏实实地走好每一步。” “还是娘子知我。”顾逸川黑眸蕴笑。 “对了,”他顿了顿说,“自我到永州开始,便一直忙着查案的事,眼下案子告破,永州也算恢复往日秩序,我手头的事情刚刚得闲,就有许多人向我投来名帖,别人的邀请都可以推了,但张同知那里,却不能如此怠慢,一直以来,他对我帮助颇多,再加他熟谙永州事务,日后理政,我少不得要多多向他请教。” “昨日他说,过两天要在家中设宴,一是摆酒庆功,二是给我补上之前的接风宴,这我倒不好拒绝,但我想着,你再有几天便出月子了,不如我叫张同知把日子延后,到时你我一同前去,这样可好?” 沈南葵思忖片刻,摇头道:“不妥。” “城中乱了这么久,如今案子终于破了,大家自然都想放松一下,虽然你是上峰,如若开口,张同知也不会不应,但到底惹人埋怨,庆功这种事,就是要趁兴才好,你还是别扫大家兴了。” 顾逸川叹气,“可我想和你一同去。” 沈南葵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无妨的,说起来我早已去过张家,和张夫人还薄有两分交情呢,你不知道,在你到永州赴任不久,那张夫人便去烟霞阁,大大照顾了一番我的生意,若不是我如今在月子里,不方便见客,只怕她早来走动了。” “所以啊,张府我去或不去,都不打紧,日后只怕机会还多着。” 顾逸川略带遗憾地点了点头。 “好罢,那我必定少饮酒,早些回来陪着你和阿闹。” 他这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实在好笑,沈南葵忍不住揶揄道:“不过是出门赴趟宴,你若实在舍不得,干脆把我和阿闹都别在腰带上,一同带去得了。” 顾逸川也笑了,“我倒想走哪儿都带着你们,只是怕你不肯。” 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交谈声。 荷华出去瞧了,进来回话说:“夫人,公子,是宫大侠要见你们。” 沈南葵与顾逸川对视一眼。 “请宫大侠去前厅稍坐。” 第208章 我才更要回去 两人携手去了前厅,宫涛一见他们,立即起身跪伏在地。 “顾大人,顾夫人,两位救了宫某性命,又帮我洗清冤屈,还我清白,如此大恩有如再造,请受宫涛一拜!” “宫大侠快快请起!” 沈南葵忙让荷华去扶他。 都落座后,她才淡淡一笑,“宫大侠言重了,本就是你救我在先,我这般做,也只是知恩图报罢了。” 顾逸川也道:“是啊,你既是我们夫妇的恩人,又是无辜蒙冤的受害者,于公于私,我都应该查清真相,还公道于世人。” 宫涛眼中是深深的感激,“总之,我能遇上二位,实属三生有幸。” 他逃亡将近一年,历经重重凶险,如今终于洗清冤屈,不用再东躲西藏,这叫他怎能不激动? “对了,”沈南葵问,“不知道宫大侠要见我们,是有何事?” 宫涛站起身,抱拳深深一礼。 “数月以来,承蒙顾夫人收留关照,大恩大德宫涛没齿难忘,如今案子告破,我也没有理由再继续叨扰下去,今日求见两位,是想向你们辞行。” 沈南葵并不意外,“宫大侠接下来打算去哪?” 宫涛抬起头,“韩县。” 顾逸川忽然问道:“听闻宫大侠居无定所,常年游走在外,韩县也并非你的故乡,这次的案子里,你正是在韩县吃了那么大的亏,为何还要回去?”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回去。” 宫涛眼中划过一抹坚定,“顾大人,那位庞巡抚身边的杀手虽然认罪了,承认当初在韩县别院的十三口人命,是被他杀害的,可就算如此,我也仍旧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杀人,又为何陷害给我?” 顾逸川眉头攒起,沉声道:“供状里说,是因为私怨。” 宫涛嗤笑一声,“顾大人,我知晓这个答案,定是连您自己都不信,仅仅是因为私怨,就杀了人家十三口人,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那姓庞的是嫌好日子太长了吗?” 顾逸川沉默不语。 他自然知道事情不对,可杀手已经认罪伏法,庞巡抚也畏罪自杀,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再说究其缘由,是韩县的知县死因有异,他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那你应当知道,回去后定然危险重重,又何必再惹祸上身呢?” 宫涛叹了口气,“我明白您是为了我好,可人活一世,总要活个明白,我莫名其妙被人陷害,一年来逃亡在外,几度险些丧命,我总不能连原因都不知道,那位韩县的县令,死得更是冤,我也想弄清楚,他究竟为何会被杀。” 见他主意已定,顾逸川也不好再劝,只说:“那你万事小心。” 宫涛笑道:“顾大人放心,那庞巡抚都死了,料想我再去查这些事,也不会有什么阻碍。” 顾逸川却神情凝重地看向他说:“若发现不对,可传信给我。” 宫涛愣了一下,才抱拳应道:“一定!” 他走后,沈南葵也叹了口气,“宫大侠性子耿直,只盼他此行不会有危险。” 毕竟,韩县究竟发生了什么,庞巡抚要置前任县令于死地的真正原因,一切都还是未知的。 …… 两日后。 顾逸川早上忙完政务,回家陪沈南葵吃了午饭,又哄睡了阿闹,才依依不舍地去了张府赴宴。 他去时,张府的宾客已经到了大半,见他过来,都纷纷向他问好。 这里边有许多客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州尊,一边在心里感叹着他的年轻,一边谋算着该如何才能跟他攀上交情。 毕竟这位顾州尊,迄今为止,还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存在。 没人知道他的喜好。 更没有人从他那里打通门路。 这般行事作风,在一部分人眼里是喜,盼着他能够像前任州尊一般公正廉明,在另一部分人眼中却是忧,若是连他也像前任州尊那般不通人情,只怕有许多事情,都不好办了哟…… 众人心里的猜测,顾逸川却并不知道。 在座的众人,除了衙门里的几位同僚,于他而言,大部分都是生面孔,他面上噙着温和的笑意,虽不主动与人交谈,但若有人过来搭话,他也能客气回应几句。 喧闹的众人中,他这副清风朗月的姿态,愈加使得人频频侧目。 张同知为人最善交际应酬,今日宴请的客人中,属顾逸川身份最为贵重,其实,他也是想趁此机会,介绍这位新任州尊给众人认识,在大家面前露露脸。 不过,他跟顾逸川打了近一个月交道,知道他喜欢清净,眼见他跟众人聊得也差不多了,就连忙请了他到前厅屏风后的雅座歇息。 客随主便,顾逸川落座后,便只安静地喝着茶。 殊不知,身后不远处的屏风外,正有一双眼睛定定盯着他。 “姑娘,姑娘?” 婢女轻唤了两声,见自家姑娘还是没反应,不由轻推了她一把。 女子回过神来,脸色薄红,隔着半透不透的屏风,目光痴痴盯着那道清绝的身影,喃喃道:“这便是那位顾州尊吗,竟然真的如此年轻……” “姑娘别看了,当心被人发现了,咱们还是快回后边去吧!” 婢女一脸紧张地劝道。 女子却恍若未闻,只问她:“红豆,你说这位顾州尊娶妻了吗?” 婢女想了想道:“顾大人年轻有为,兴许没娶,兴许娶了,不过奴婢想,他应该是娶了。” 女子怔怔问道:“为何?” 第209章 我可配得上顾州尊 叫红豆的婢女,一脸认真地给她分析。 “姑娘,你想啊,你今年已经及笄,咱们夫人正看为你相看亲事,这位顾州尊少年英才,不足弱冠,就做了官居从五品的一方知州,还是咱们老爷的顶头上司。” “若是这位顾州尊没有娶妻,像他这样的年轻俊才,老爷又怎会从未跟您提及过?” 红豆一脸笃定,“所以,奴婢猜想,他一定是早已成家了。” 躲在屏风后偷看顾逸川的女子,正是张同知的女儿,名唤张琼思。 她听完婢女红豆所言,却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 “红豆,你懂什么,就瞎说一通!” 红豆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姑娘,不是你问我的吗?” 张琼思眼睛仍瞄着顾逸川那边,喃喃道:“可我早打听过了,他今日是一个人来赴宴的,若是已经成家,为何不带着家眷?” “兴许是顾州尊的家眷不方便呢?” “红豆,你干嘛总拆我台!” 张琼思扁扁嘴,气得红了脸,片刻又说:“我跟孙叔叔打听过了,那日顾州尊赶到永州支援我爹时,身边就只带了四名下属,根本没有什么家眷,所以我猜——” “他定是还未娶妻!” 似乎是怕红豆仍旧不相信,她一手叉腰,一手伸出食指戳了戳红豆的脑门。 “你个蠢丫头,也该动动脑筋想想,顾州尊他是今科新晋状元,既是今年才高中的,往前再推十年,定然都在寒窗苦读,哪有功夫成家?” “再说了,爹爹教导兄长时常说,男儿当先博取功名,后思成家,顾州尊年少成名,定也是这般作风!” 张琼思说得振振有词,言语间满是对顾逸川的崇拜。 红豆恍然大悟,点头道:“姑娘,若真是这样,那你不就有机会了?” 张琼思双眼放光,“你也觉得我有机会?” 红豆一脸诚恳地点头。 张琼思粉面含羞,有些忸怩地问:“那……我可配得上顾州尊?” 红豆闻言细细打量了一番自己姑娘,眼前的女子月眉星眼,明眸善睐,宛如春花般明艳。 她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配得上!” “那就好。”张琼思纤手轻拍胸口,轻吐了一口气。 红豆拽着她就要走,“既然如此,那咱们快去见老爷夫人吧!” 张琼思愣住,“见爹娘做什么?” 红豆道:“自然是告诉老爷夫人,说你喜欢顾州尊,请他们为你做主啊,否则,像顾州尊这样的年轻俊才,若是不快些把握住,万一被人捷足先登,抢走了怎么办?” 别说她和自家姑娘躲在屏风后偷看了。 隔壁偏厅的女眷们,路过廊前时,也都有意无意地打量着顾逸川,恐怕也是打着他的主意呢! 张琼思却有些犹豫,“可是……他若是拒绝怎么办?” 就算爹娘答应了她,肯为她向顾逸川提亲,可万一顾逸川不同意,那她岂非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这样一想,她心中便一片凉意。 “不成,不能告诉爹娘。” 红豆傻眼了,“这是为何?” 张琼思思忖片刻后说:“若顾州尊没有娶妻,上门提亲的人定是不少,我混在其中,他就更难注意到我了,我得想个法子,让他对我留有印象,这样的话,再去提亲,胜算就更大了。” 兴许,他还能反过来求娶自己呢! 心里这样想着,她面上不觉露出一丝痴笑。 “啊?”红豆一脸担忧,“可是,若不向老爷和夫人说明,就私下里跟顾州尊来往,这样真的好吗?” 张琼思却已拿定主意,点头道:“就这样,听我的!” 她见红豆仍在迟疑,便拉过她的双手,软了语气道:“好红豆,你就帮帮我吧,千万别私底下去跟爹娘告状,再说我又不干什么,你家姑娘我可是同知千金,那种有辱名声的事,我才瞧不上,你放心好了!” 红豆犹豫着没有吱声。 张琼思急了,忙去挠她的痒痒肉,“臭红豆,你可别忘了,你是谁的丫头,当心我日后不理你了!” 红豆素来最怕痒了,忙笑着讨饶,往一边躲去。 两人打闹间不小心撞到屏风,发出“哐”的一声。 顾逸川闻声看来。 张琼思眼疾手快,一把拉着红豆躲在墙后,才没被他发现。 两人都长舒一口气。 张琼思却仍旧拽着红豆不松手,“你到底答不答应?” 红豆最是拿自家姑娘没办法,无奈点头,“我听姑娘的就是。” “红豆最好了!”张琼思转怒为笑,“赶明儿给你买七味斋的点心!” 红豆道:“要玫瑰洗沙馅儿的!” “没问题。” …… 张同知与宾客聊得欢快,到了兴头上,就又把沈南葵所赠的那幅,蔡岭亲笔的云岭秋色图,拿出来与众人赏玩。 大家都围着去看画了。 顾逸川没有起身,他远远眈着那幅画,握着茶杯的手有片刻凝滞。 不多时,宴席便开始了。 顾逸川身居高位,又是首次在永州参与宴饮,众人围绕的话题,自然多是关于他的,酒过三巡,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众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顾州尊年轻有为,不知是否结亲?若无,我等愿意为您牵线。” 此话一出,被屏风分隔两处的男女宾客,全都凝神侧耳倾听,静等着顾逸川的答案。 顾逸川微笑道:“承蒙关怀,顾某已有妻女。” 张同知夫妇知晓内情,倒是并不惊讶。 可余下众人,却是惋惜声一片——当然,只敢在心里这样想。 他们万万没想到,顾逸川年纪轻轻,又是今年才高中入仕的,居然就成家有了妻女,不禁便有些好奇,究竟是谁,能有这般的好眼光,竟早早就把女儿嫁了过去? 如今顾逸川年少成名,成了天子近臣,又统揽一州政务,乃是人人都惦记的一位如意郎君,然而却已名花有主。 顾逸川的岳家当真是有先见之明,才能得享如今的好福气。 那些原本打着顾逸川主意,想与之结亲的人家,此刻骤然梦碎,不由都在心中暗道可惜…… 张琼思是张同知幼女,自小被娇惯着长大,又向来不喜欢在人前凑热闹,所以今日并没参与宴席,只过来和张家交好的一些女眷长辈问了好,就回房待着了。 因而,她也就错过了宴席上的这个消息。 第210章 被人惦念的感觉 日子一晃,就到了十一月。 沈南葵也出了月子。 这几个月来,商队在永州与沧县之间往返数次,带来的成效颇显,对运送胭脂而言,运输花费比以往请镖行减了三成,而且,跟胡家合作的布料生意,也渐渐走入佳境。 胡问雁让商队带信给她,说胡夫人让她加大花罗和横罗的供给,如今虽然是冬季,这种轻薄的料子在北方并不畅销,但胡夫人却想,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多囤积些布料,再命人制成成衣,以便来年春天售卖。 成衣的价格比单卖布料贵了数倍,利润也更为丰厚。 对于这个提议,沈南葵也极为赞成,不禁在心中感叹,她与胡家合作果真是找对人了,与胡夫人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甚至都不用沈南葵多操心,只用提供货物就是。 她一面应下这件事,找了永州加大供货,一面还花重金,搜罗了好些永州时兴的成衣样子,随布料一同给胡家送去。 胡问雁在信中还说了第二件事。 来安书院虽然有多位夫子,都提议设立入学门槛,但因沈南葵不赞成,胡问雁也觉得此举有失他们建立书院的初心,就也一直不同意,奈何持反对意见的人数太少,正要拗不过时,胡问雁只好请了胡老爷子出面。 她在信中得意洋洋地说:“沈姐姐,你且放宽心,祖父出马,无人不从,来安书院也绝不会背弃初心,而且,这一年来,来安书院成绩显着,在沧县渐渐赢得人心,竟有少数几家书院,效仿来安书院,开始招收女夫子和女学生。” “哼哼,这可把学政急坏了,甚至还上书朝廷,欲让周知县来镇压此事,哪知却被陛下训斥了一顿,我听祖父说,好似是顾逸川曾向陛下进言,概述过广开学路的好处,所以陛下才默许了咱们在沧县做的事,你都不知道,学政大人被陛下申饬后,面色有多难看,如今,他再也不敢说什么反对的话了!” “嘿!说来这还得多谢顾逸川,听说他也在永州对吗,你们之间如何了,是否已经冰释前嫌?不过,不管怎么样,沈姐姐,作为朋友,我都希望你能够开心,算了算日子,你应该已经生了,随信附上我给侄儿(或侄女)的见面礼,改日再见,再补一份大的。” “纸短情长,思汝甚之,万望珍重。” 沈南葵看完信,脸上的笑容却久久没有散去。 每每收到胡问雁的来信,总能叫她欣然许久,这种被人惦念的感觉,彷如冬日里一抹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让人四肢百骸,都不由感到舒畅。 随信给她的,还有一个小荷包,料想这就是胡问雁给孩子的东西了。 沈南葵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竟是一枚羊脂玉做的平安扣。 小巧的玉扣拿在手中温润如水,在阳光下透着莹泽的光芒,通体没有任何雕刻的痕迹,浑若天成的好看。 连荷华都忍不住赞道:“真好看,胡姑娘也是有心了。” “是啊。” 沈南葵微微一笑,顺手就把玉扣系在了阿闹的脖子上,柔声说:“阿闹,这是问雁姨母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玉扣略带一丝凉意,贴在阿闹身上,惹得她咯咯一阵笑。 荷华将她从小床上抱了起来,逗哄了一阵。 沈南葵正含笑看着她们,却见顾逸川从外间走了进来,他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女儿脖子上多出来的玉扣,问:“这是哪儿来的?” 得知这是胡问雁送的,他却忽然叹了口气。 沈南葵见他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 顾逸川道:“大哥大嫂也有信来。” 他从西军回京复命之后,又急着赶来永州,所以,这一年以来,他还未曾回家看望过顾母。 如今,他在永州也算安顿下来,沈南葵也平安生了一个女儿,按理他自然该向家中说明,于是上个月便传了信回去,先是解释了一番,他跟沈南葵和离只是误会一场,又报喜说了孩子的事。 顾庆荣和梁氏自然乐见其成。 兴高采烈地回了信,还打造了一副纯金的平安锁送来,但信中却未有顾母的只言片语。 顾逸川原本只以为,顾母是不高兴生了女儿,所以不乐意同他说什么,可他收到顾庆荣夫妇来信没两天,竟又收到一封顾母着人送来的书信。 信中她大发雷霆,不明白他跟沈南葵明明和离了,为何又要和好? 更不明白,明明已经小产的孩子,为什么又重新出现了? 她甚至不相信,沈南葵腹中的孩子是顾逸川的骨肉。 “逸川,你在想什么?” 沈南葵有些担忧道:“刚才我叫了你几声,你都没听见,是大哥和大嫂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顾逸川敛了情绪,唇边勾出一丝笑意,摇了摇头。 “我没事。” 随后,他返身出去,从外面抱了一个雕花木盒进来。 “这是大哥大嫂给阿闹打的平安锁,既然她已经戴了一枚玉扣,这金锁就给你收着吧。” 盒子打开,里面的平安锁却险些晃瞎了几人的眼睛。 只见,这枚平安锁是纯金打造,足足有成人掌心那般大,上面还镶了一颗拇指大的珍珠。 沈南葵哑然失笑,“大哥大嫂送的东西也太贵重了。” 这么重一副金锁,若是挂在阿闹脖子上,只怕她连头都抬不起来。 可一想着,心里又有些感动。 这样的好东西,只怕连阿远和阿巧都未曾有过,但他们却独独给了自己的孩子,这番心意,不可谓不珍贵。 沈南葵笑问:“大哥大嫂的信上还说了什么,可有提起过阿远和阿远,这么久未见,他们定是都长高了吧?” 第211章 九千八百三十五两? 顾逸川含笑说:“早就知道你要问,你自己看吧。” 他从袖中抽出一个信封递过来。 沈南葵接过,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手端正的小楷,不过,上面的字迹虽然笔法匀整,但细看却能发现,写字之人落笔的骨力和意态都略有欠缺,显然是出自稚童之手。 信封中有两张纸,上面的字迹稍有不同。 不用想,这定是阿远和阿巧写的。 沈南葵神色欣慰,“阿远和阿远都长进了不少,能把字练成这般,平日里定是没少下功夫,看来,就算没有我在一旁督促,他们也能自发用功。” 顾逸川目中溶着笑,“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他们的启蒙夫子是谁。” 沈南葵愉悦地笑了。 “我这就回信,再勉励他们兄妹一番。” 阿远性格含蓄,信中除了问候沈南葵和讲述了一些学业上的事,倒是没说什么了,但阿巧却一连说了几个想她,两小只巴巴地写了信送来,她自然也要认真回应一番。 沈南葵眼含揶揄,望向顾逸川道:“顾州尊,眼下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你是想带孩子,还是伺候笔墨?” 顾逸川果真思索了一下,问:“不能两个都选吗?” “你要是可以,我自然没意见。” 两人移步书桌。 顾逸川一手稳稳将阿闹夹在臂弯,一手铺纸研墨,倒也两不耽误,见沈南葵一脸惊讶,他唇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问她:“如何?” 沈南葵朝他竖起大拇指。 墨研好,她也就落笔了,第一封是写给胡问雁的回信,第二封才是给两小只的。 过了小半个时辰,她刚要收笔,就听阿闹在一旁哭了起来,而顾逸川不论怎么哄,居然也没有哄好。 “真是个小磨人精。” 沈南葵无奈摇头,忽然突发奇想,“把阿闹抱过来。” 等顾逸川走近后,她脱掉阿闹脚上的小虎头鞋,抓着她的小脚丫蘸了一点墨汁,往两封书信上各盖了一个脚印。 墨汁冰冰凉凉的,小婴儿被这凉意一激,忽然就不哭了,一双大眼睛咕噜往下转着,似乎是想看看,自家娘亲对自己的脚丫子究竟做了些啥? 沈南葵不由失笑。 “你看看她,难道还怕我在害她不成?” 只见,小阿闹眉头挤在一起,一副怀疑的表情,直把几人都逗笑了。 荷华道:“咱们小姐这是聪明机警,以后长大了,不会轻易上当。” 沈南葵笑着摇头,“若真如此,也是好事。” 她把女儿的小脚擦干净后,又把鞋给她穿上。 阿闹穿上鞋,那股脚底漏风的感觉一下子没了,就又哭了起来。 顾逸川带娃一个多月,已经有了经验,对着荷华说:“阿闹只怕是饿了,你带她去找奶娘吧。” 荷华应了声是,接过阿闹哄道:“乖阿闹,不哭了,咱们这就去吃饭饭。” 她们出去后,沈南葵感慨道:“阿闹满月之后,食量明显变大了。” 顾逸川一脸慈父笑意,“这也是正常的,小孩子就是长得快。”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他怕一个奶娘不够喂饱阿闹,前几日又另请了一位奶娘,让两人轮番哺育阿闹。 沈南葵笑说:“你这个做爹的,对孩子倒比我这个亲娘更上心。” “这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书信上的小脚印早已干了,沈南葵拿起一看,不由又露出笑容。 “问雁不远千里给阿闹送了一枚平安扣来,还有阿远和阿巧,都在信中念叨着想见妹妹,如今,就先给他们看看阿闹的脚印吧。” 也不知他们收到信后,会露出一副什么表情? 前世沈南葵深居侯府,既要管家又要打理生意,身边也没什么亲近之人,几乎从未做过这等促狭鬼儿般的淘气举动。 她眉眼间笑意轻快,虽然自己没有察觉,但早已印在顾逸川眼中。 “娘子,下午我没有公事,接下来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过了会儿,他出声问道。 沈南葵指向桌上的一沓账本,“那不如就请相公帮我看账本吧?” 月子里不易操劳,所以有许多生意上的事,她都一直压着。 三间烟霞阁的营利流水,作坊的货物进出,还有商队往返,以及和胡家的布料生意,有好些事项都需要她过目拍板,如今一出月子,自然就躲不过要仔细理一理生意上的事。 顾逸川笑道:“我自是愿意效劳,但只怕我查账的本事,远不如娘子高明。” “无妨,我相信顾州尊。” 沈南葵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个甩手掌柜,最好什么都不用做,就有源源不断的金银装进她的口袋。 上一世,她虽然是侯门主母,威风凛凛,可到底受制于人,有好些生意她只能经营拿分红,并不能肆意改动,况且,许多侯府的老仆,仗着自己资历高,奴大欺主,必须得时时监管才能确保不出乱子。 这般做事,也是累人。 所以到了这一世,她只抓买卖的把控权,旁的事务能分就分,也好在今世她遇到的人,不像前世那些个奸猾的侯府老仆,如顾庆荣夫妇,陶茹,以及胡夫人,都是值得信任托付之人。 所以,她的买卖才能越做越大。 顾逸川坐在桌前,随手翻开一本账册,上面是沧县第一家烟霞阁的账目出入,映入眼帘是最近一个月的营收,看清上面的数目后,他不由瞪大了双眼。 “营收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二两,利润……九千八百三十五两?” 念出这串数字,尽管他极力克制了,但神色中还是难掩震惊。 纵然他早知道自家娘子手中的买卖很赚钱,却还是大大低估了这门生意的实力。 一个店,一个月,盈利将近万两白银。 而自家娘子手上,有三间这样的店,更别说她如今还新开辟了和胡家合作的布料生意…… 这些生意一年赚的钱,岂非就有几十万两? 沈南葵见他一脸惊愕,不由笑问:“怎么了?相公。” 第212章 就知道威胁我 顾逸川拿起手边的茶水灌了一口,才稍稍稳住心神。 “娘子的这些账本,属实叫我大开眼界了。” 他摇头一笑,叹道:“以娘子赚钱的速度,一年以几十万两银子进账,只怕我再做几百年的官,也换不来这么多钱。” 沈南葵打趣道:“怎会?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只要顾州尊肯,自有泼天的财路。” 顾逸川知她是说笑,怅然道:“就算如此,那也比不上娘子。” 沈南葵看了眼他看的那页账本,摇头说:“其实也没有这么夸张,这一月的营收,是开业以来最多的一回,今年一连开了两间烟霞阁,又创办商队,作坊眼下也在扩建了,刨去所有成本和给别人的分红,到我手上的银子,迄今也只有四万两罢了。” 不过,四万两银子,也是一笔不菲的数额了。 想当初,她花几天时间绣出来的一条手绢,才只能卖出二两银子,私塾里学生们的束修,一月也只有一两。 今日和以往,已经是天壤之别。 顾逸川感慨过后,心中又生出几分怜惜,“南葵,你能走到今日,真是不容易。” 沈南葵握住他的手,注视着他说:“你寒窗十年,才得以高中入仕,如今成为知州,又何尝是一件易事呢?” 她顿了顿,又说:“其实,起初我想赚钱,只是为了能够衣食富足,不必为生计操劳,过上安于享乐的日子,但越到后来,我做了夫子,又创办了来安书院,看着许许多多的孩子能够有书可读,看着女孩儿们也能走进学堂,我便想着用赚来的钱,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一直到如今,她对来安书院的承诺仍没有改变。 尽管书院已经不缺学生,收来的束修也足够维持书院运转,但她还是会每月都给书院送去一份补贴。 顾逸川又怎会不懂她的意思? 回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我明白。” “我如今执掌永州,别的事帮不了你,但却能在你想做的事情上,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 他们夫妻二人携手,一定能让永州变得更好。 …… 十一月底。 江南的气候虽不如北方严寒,但风里也多了几分刺骨之意。 知州府外,有两道身影正守在不远处,紧紧盯着出入知州府的所有人员。 红豆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打了个喷嚏。 “姑娘,咱们都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了,并未看到顾州尊出来,这里是风口,你穿得又单薄,若染上风寒可怎么好?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她被风吹得浑身发冷,却没有先顾自己,而是把张琼思的双手合在掌心,努力地想要给她搓热。 张琼思见状,取出几枚铜板,从身后的包子摊上买了两个热包子,匆匆塞到她手中。 “我不冷,你要是觉得冷,就先捧着包子。” 红豆已经张开的嘴巴一顿。 啊,这个包子原来不是给她吃的? 她擦了擦嘴边险些流出来的口水,听话地捧着包子取暖。 张琼思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知州府大门,有些疑惑地喃喃道:“奇怪,今天是休沐日,爹爹说顾州尊午后要去城外巡视民情,怎么咱们都在这等了老半天了,却一直没有见他出门呢?” 红豆道:“既然是休沐日,兴许顾州尊又突然不想出门了呢?” 毕竟,休假的日子,有谁会想着干活呢? 就比如她,如果自家姑娘给她放了假,那她定是哪里都不想去,先要饱饱睡个一早上,再吃饱了躺平,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这样才最舒服。 张琼思看穿了她的心思,眉毛一竖,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般?” 红豆问:“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就一直这样干等下去?” 不等自家姑娘回话,她又说:“姑娘,别的红豆都可以依你,但今日天气阴沉,没有太阳不说,风还这般大,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把自己冻病了,否则,回去夫人怪我伺候不周,是要打手板的!” 她扁了扁嘴,“我最怕疼了。” 张琼思含怨瞪她一眼,愤愤道:“仗着你家姑娘心软,就知道威胁我!” “好罢好罢。” 尽管她今日是抱着不见到顾逸川就不离开的念头来的,可到底她已经在这等了两个时辰,若是回去的太晚,爹娘问起,她也不好糊弄过去。 “那我们过去找个人问问,这总可以吧?” 她拽着红豆走到知州府门外,等了一会儿,才见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 张琼思正要上前,却发现这男人一脸冷酷,浑身的铁血气息,竟比常年抓捕犯人的孙叔叔都要叫人胆寒几分。 她瑟缩了一下,有些不敢上前,转而推了推红豆,命令道:“你去问。” 红豆一脸抗拒,“姑娘,要不咱们等下一个人?” 这个人看起来跟一尊杀神似的,她怕。 张琼思秀眉蹙起,“还等什么,你不是想快些回去吗?” 她夺过红豆手中的包子,把她往前推了一把,“好红豆,听话,一定要打听出顾州尊的消息。” 红豆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扑在那人身上。 “噌”的一声。 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什么人?” 男人正是顾逸川四位下属之一的冯泽,在军中待了数年,机缘巧合之下,才追随顾逸川来到永州。 他掌下佩刀出鞘三分,面带警惕地打量着门前的这两个年轻女子。 红豆吓得尖叫一声,脸都白了。 张琼思见状,忙一把将她拽到身后,勉强扯出一丝笑说:“听闻顾州尊身边有几位僚属是从军中出来的,我观阁下气度勇猛,想必便是其中之一吧?” 冯泽见两人都是弱女子,没有什么威胁,又听她提起自家大人,就收了刀。 “没错,你是何人?” “我是,呃……” 张琼思正要自报家门,却又觉得不妥,顾逸川如果知道了她是谁,万一将事情告诉爹娘,爹娘肯定会阻止她私下来找他,那怎么行? 第213章 我就不信见不到他 “……我姓张,因我待字闺中,所以恕我不便告知名字,今日过来,是有事想要请教顾州尊,不知他可在府上?” 冯泽听到这个回答,心中一哂。 “找顾大人?他不在!” “不在?”张琼思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顾州尊不是午后才出城巡视吗,难道他早上就出门了?” 否则,她们在这等了两个时辰,怎会没有看见他? 冯泽突然侧头盯着她,“你竟然暗自打探大人的行踪?”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找顾大人何事?” 冯泽是从军营出来的人,身上本就带着几分肃杀之气,更兼此刻面色严厉,颇有几分吓人。 “我……我……” 张琼思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见她这样,冯泽却明白了。 果然如他先前所想。 这女子定是想借机接近自家大人。 顾逸川年轻有为,风姿卓绝,被这些闺阁女子仰慕也是寻常,像她这般,想来跟自家大人套近乎的,也不是第一个了。 只是他却有些想不通。 面前的女子,不论言谈举止,都像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姑娘,否则不会连姓名都不肯告知,可她为何却要堵在门前,妄图纠缠一个已有妻室的男子? 魔怔了吗? 想到自家大人对夫人的爱重之情,冯泽打心眼儿里觉得旁人都没戏。 “说不出来,就请回吧,知州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冯泽撂下这句话,便要离开。 张琼思却急了,忙说:“我真的有事要当面请教州尊!” 冯泽耐着性子问:“好,就算你真的有事,那不知是公事还是私事,若是公事,就请去衙门登记在册,按章程办理,若是私事,你不说清楚的话,我又怎么帮你通传?” “这……” 张琼思还在迟疑着要不要说出来,冯泽已经绕过她们走了。 “姑娘,这可怎么办?” 红豆忧心忡忡地问。 “你还问!”张琼思怒视着她,“一遇到事,就知道躲起来,我要你有什么用!” 她气冲冲地往街道走去,红豆赶忙跟上。 见自家姑娘面色不善,红豆掏出捂在怀中的包子,小心翼翼地问:“还热着,姑娘要不吃口包子吧?” “吃什么吃!” 今日出师不利,张琼思一肚子的气正愁没地方撒,拿过包子就往地上扔去,还顺势踩了两脚。 “成日里也不多想想,该怎么成为你家姑娘的左膀右臂,帮我做事,就知道吃!” “本姑娘今天就扣了你的晚饭,看你还馋不馋了!” 红豆一脸欲哭无泪,可怜巴巴地祈求,“姑娘,别啊,红豆错了……” 是那位凶巴巴的下属不肯告知顾州尊的行踪,关她什么事? 再不然,就是顾州尊出尔反尔,既然说的是午后出门,却一早就离开了,害她们扑了个空! “……这包子你们不要了,我可就吃了!” 主仆二人一个生气,一个劝哄,冷不丁却有一道声音传来。 从不远处跑过来一个乞丐,捡起地上被张琼思踩过几脚的包子,满面可惜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而后就塞进嘴里。 “这不能吃……” 看清对方是个乞丐之后,张琼思的话卡在了嘴边,有些懊恼地瞪了一眼红豆,掏出一块碎银子给她。 “都怪你,还不快去再买十个包子给他?” 红豆嘿嘿一笑,“我家姑娘最心善了!” 那乞丐常年食不果腹,虽然包子上的泥沙有些磕牙,但他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万没想到,扔了包子的这两个姑娘,竟又专程给他买了十个包子。 省着点吃,够他吃个四五天了! 他抱着一怀包子,千恩万谢地目送着两人离开。 听着身后传来的感激之语,张琼思叹了口气,“永州已是富庶之地,街上还是有不少乞丐,也不知别的地方如何?” 红豆一脸戚戚,“咱们江南还好,听说在北方,每年冬天都是会冻死人的呢!” 张琼思面带悲悯,摇了摇头,“以往我总羡慕,北方的冷冬可以时常看到下雪,殊不知,皑皑白雪也会给人带去灾厄,原先我还遗憾,爹爹被免了调任京中的旨意,连我也无缘去往京城,可现在想来,阳春白雪再令人向往,也总不如天下太平,物阜民康来得重要。” “而且——” 她笑意中夹了一丝羞怯,“我相信顾州尊,一定能让永州变得更好。” 现在的她,可是一点儿都不想去京城了。 红豆一脸崇拜地点头,“姑娘说的都对!” 张琼思目光一定,“今日不成,明日再来,我就不信见不到他!” “啊,还来啊?” 红豆瞬时笑不出来了。 张琼思提着她的耳朵,“明天你给我好好表现,否则,再扣你一顿晚饭!” “千万别,我听姑娘的就是了!” 两人吵嚷着回了张府,她们出去这么久,到家后果然遭到张夫人的盘问,张琼思只以逛街为理由,搪塞了过去。 今日她吹风受了凉,晚饭后打了好几个喷嚏,为了不让红豆被母亲责罚,从不吃姜的张琼思,忍着恶心,喝了一大碗熬得浓热的姜汤。 红豆感动得都快哭了。 “姑娘,明日我一定身先士卒,冲在你前面!” 张琼思欣慰点头,“好,那咱们明日就去州衙堵他。” “啊?可可可、可是,你不怕遇见老爷吗?”红豆傻眼了。 “躲着点儿就是了,再说了,不是你说的要身先士卒吗,真被爹爹发现了,就说你是去帮我传话的!” “好、好吧。” …… 翌日。 张同知去衙门办差之后,张琼思也一早就去了母亲房里,陪着她吃饭,说话解闷,又做了半晌针线,乖巧的模样惹得张夫人连连赞叹,喜不自胜。 张琼思再说要出门逛逛,张夫人自然无有不应。 目的达成,张琼思便带着红豆在衙门外蹲守,她素知下衙的时间,所以来得不早也不晚,刚到没一会儿,就见衙门陆续有人出来。 红豆眼尖,一眼便发现了顾逸川。 “姑娘,来了来了!” 第214章 在外面养了女人 “嘘!低声些,没见爹爹也在那边吗?” 张琼思等顾逸川与自家爹爹说完话,两人分开之后,才拉着红豆悄悄跟了上去。 待走到街上,顾逸川身旁已没有衙门中的同僚,张琼思正要上前,却发现了不对。 “咦,这好像不是他回府的路啊?” 她求证的目光望向红豆。 红豆点头,“确实不是,难道顾州尊还有别的事?” 张琼思迟疑了一下,咬牙道:“不管了,先跟上去再说。” 沈南葵买的宅子是在城北德水巷,张琼思跟着跟着,心里不由起了嘀咕,“这一片都是民宅,难不成顾州尊是来这拜访友人?” 主仆俩一路尾随,果然看到顾逸川进了其中一所宅子。 红豆叹气,“唉,又没机会了,姑娘,刚才在路上你怎么不过去呢?” 张琼思脸一红,难得没有反驳。 头一回做这种事,她也是需要勇气的好吗? “再等等,万一顾州尊很快就出来了呢。” 可两人等到天都快黑了,也没见顾逸川从那所宅子里出来,只能悻悻打道回府。 回府后,张琼思一直闷闷不乐。 她想不明白,那所宅子里究竟有着什么人,竟能让顾逸川去了那么久还没离开? 红豆见她心绪不佳,就说:“姑娘,别不高兴了,我明日再陪你去就是。” “去什么去?” 张琼思却有些泄气。 一连两日,她都没有见到顾逸川。 张家在这永州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身为同知千金,她哪能一直这样鬼鬼祟祟地做事? 红豆试探道:“那不去了?” 张琼思扭头看向她,忽而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要顾及身份,但你却没影响,红豆,明日就由你继续去盯着。” “啊?” 红豆怔怔道:“可我怎么去跟顾州尊搭话呢?” “你不用搭话,只用摸清他下衙后常去哪些地方,我自会创造机会。” 张琼思握住红豆的手,一脸器重地说:“红豆,你家姑娘的终身幸福,就看你的了。” 红豆自觉肩上担子沉重,肃然点了点头,“姑娘放心!” 三日过去。 这天傍晚,张琼思正在家中等着红豆的好消息,却见她一脸沮丧地回来了。 “姑娘,我觉得事情不大对。” “怎么了,为何这样说?” 红豆叹了口气,把这两天看到的告诉了她。 原来,顾逸川压根就没住在知州府里,除了白天偶尔会在里面会见一些来客,下衙之后,他每日去的地方,都是德水巷的那处宅子。 张琼思见红豆说完这些,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忙追问道:“你还知道什么,怎么不都告诉我,在你家姑娘面前,还用得着这般吞吞吐吐吗?” 红豆面露难色,半晌才说:“姑娘,你可知德水巷那处宅子里,住的是什么人?” 张琼思心一沉,却不敢乱猜。 “什么人?” “是个女人!” 张琼思脸色一白,“女人……” 顾逸川放着偌大的知州府不住,却偏偏每日都去外面的宅子,而那里住的还是一个女人,便不难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有点难以置信,“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不可能!” 红豆一张脸气鼓鼓的,“我可是亲眼所见,顾州尊和一个年轻女子手拉手从那座宅子里出来,而且,那女人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对了,顾州尊也抱了,还笑得很高兴!” “你说他笑得很高兴?” 张琼思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完全想象不到,那么清清冷冷,谪仙一般的人,会笑成什么模样? 红豆越说越是义愤填膺,“哼!姑娘,咱们都被他给骗了!” “看着斯文正经的一个人,还未成亲,居然就在外面养了女人,而且还有了孩子,岂有这样的道理?” 张琼思颓然坐下,“你的意思是,那个女人是他养的外室?” “不然呢?” 红豆振振有词,“若是什么正经家眷,为何不将其接到知州府安置?可见是个见不得人的,还不知是什么来历呢!这位顾州尊也是,尚未娶妻,就先跟外室生了孩子,我看品行也不怎么样!” 她转而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姑娘,依我看,你和他还是算了吧,这个顾州尊做出这样的事,可称不上是良配,咱们为何要受这种委屈?” 听完这些,张琼思心乱如麻。 怎么也想不到,顾逸川这样芝兰玉树的一个人,居然也难以免俗? 他若是当真还未成亲,就先养了外室,与那些臭男人又有何不同? 果真这般,就算是她眼瞎。 看错他了。 红豆见自家姑娘一直怔怔不说话,急得搡了她一把。 “姑娘,你可别犯傻,夫人常说,养外室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难道忘了?” “我没忘。” 张琼思摇了摇头,“德水巷的那个女人,都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了,若是两情相悦,即便给不了对方正室身份,也该将她们母子接进府中,好生安养,而不是任由她们流落在外,连个名分都没有。” “这般做事,既无担当,也无情义,若顾州尊真是这种人,我才不屑嫁给他。” 红豆笑着点头,“这就对了嘛!” “不过,”张琼思顿了顿,“是非对错,我总要亲自去瞧上一眼了,才能死心。” 她也想知道,能叫顾逸川摒弃名声都要纳为外室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 过了两日。 张琼思正在房中看书,红豆忽然进来报信。 “姑娘,张福来消息了,说德水巷的女人今日出门了,去的地方是烟霞阁。” “烟霞阁?我怎么好似听娘说起过这个名字?” 红豆点头,“没错,这正是夫人常去的那一家脂粉铺子,是今年城中新开的,这家的胭脂,近几个月在城中卖得可好了,姑娘你最常用的那个桃雾,便是夫人从烟霞阁为你买的。” 张琼思冷哼一声,“她不是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吗,不好生照看孩子,这么快就想着打扮自己,去引诱男人了?” 第215章 自惭形秽 “就是嘛!” 红豆也从鼻孔里嗤了一声,“奴婢昨日去德水巷,正巧碰见那家的奶娘出门采买,我便跟着她,趁机同她搭了几句话,姑娘,你可知那外室的孩子如今才多大?” “多大?” 红豆瞪大眼,伸出两根手指。 “不到两个月!才不到两个月,她这个做娘的,就开始琢磨打扮自己,如此妖妖娆娆的做派,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人,果真如姑娘所说,是要去勾引男人的!” “也就是说,孩子才刚满月不久?” 张琼思愣了一下,微微皱起了眉,“这不对呀……” 若是如此的话,那这孩子几乎是在顾逸川刚到永州的时候出生的,可他来时,除了四名随从,分明没有任何家眷相随,难道是他带着下属快马过来,而家眷都在后面? 可这也不太对。 德水巷那女子身怀六甲,顾逸川从京城出发,一路上颠沛流离,他身为一个即将做父亲的男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人冒着在路上临盆的风险,大着肚子赶路? 亦或者,这女子是他来到永州之后才认识的? 那孩子的事又怎么解释? 张琼思想不明白,一时只觉得头疼。 红豆还有些不解其意,问道:“什么不对?” 张琼思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 反正不管如何,顾逸川如今每日都留宿在德水巷,那女人的身份,定是他的外室无疑了。 “那咱们还去吗?”红豆问。 “当然要去,不亲自去看一眼,我怎能死心?” 张琼思站起身,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的衣裳,皱眉道:“红豆,你去把娘上个月给我裁制的新衣找出来,我要穿得鲜亮些。” “姑娘,你不是说,咱们只是过去瞧瞧那外室,穿得这么隆重做什么?” “让你去你就去!” “好吧。” 红豆扁扁嘴,进内室找衣裳去了。 张夫人不久前花重金请来永州最好的裁缝,给自家姑娘裁制了一身冬衣,用的都是上等面料,绣纹繁复,是由两个绣娘足足做了十天才完工。 张夫人给女儿做这身衣裳,为的是带她出去参加宴会,给其他夫人相看的,自家姑娘一直舍不得穿,没想到今日去见那个外室,她却肯拿出来了。 红豆心想,她这不像要让自己死心,倒像是燃起了斗志似的。 片刻,红豆拿了衣裳出来,帮着张琼思换好。 只见这身衣裳,上身是一个杏色缎面花卉暗纹对襟小袄,下身是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罗裙,外罩一件金红羽缎斗篷,从里到外,衣裳的料子和绣样都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 尤其穿在张琼思身上之后,更是衬得她腰若细柳,面如桃花,身段婀娜,娉婷秀雅,任谁见了只怕都得赞一句‘窈窕淑女’。 红豆拍手赞道:“我家姑娘一定是这永州城里最好看的女子了!” 张琼思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就你嘴甜,回来的时候去七味斋,给你买最爱吃的玫瑰洗沙点心!” “好嘞!” 红豆一高兴,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我再给姑娘重新梳个头发,上一层脂粉。” 张琼思点了点头,“简单收拾下就行了,若是耽搁久了,万一咱们又扑个空怎么办?” “明白!” 难得红豆手脚麻利了一回,匆匆给张琼思上了一层淡妆,主仆二人便坐车出门了。 因是坐马车,很快就到了烟霞阁。 张琼思站在门口一看,只见烟霞阁内客人不少,且多是年轻女子,她有些茫然地问:“她在里面吗?” 红豆快速搜寻了一圈,目光很快就锁定了柜台前的沈南葵,抬手指向她道:“就在那里!” 张琼思压下她的手,轻咳一声说:“低调些!里面人那么多,咱们又不是来找茬的。” 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有几分紧张,缓下一口气才抬脚往里走。 “先进去看看吧。” 张琼思在离沈南葵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有些好奇地望向了她,只一眼,心中便起了一层波澜。 真是好一个绝代佳人! 她明明是刚生了孩子不久的女子,偏偏却看不出任何的臃肿丑态,一张脸未施脂粉而丽质天成,秀而不媚,清艳脱俗,更妙的是她身上那端庄娴雅的气度,仅仅只坐在那里,便是一副仪态万方。 张琼思从小听过不少夸赞自己容貌的,自认已经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可今日见了这女子,她才知道什么叫作自惭形秽。 她有些难堪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就算穿得再华丽又有什么用? 不管是容貌还是气度,她都已经输了。 难怪顾逸川会倾心于她。 但同时,她心中也生出几分不解。 这样气度高华的女子,为何会甘于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呢,她跟顾逸川究竟是什么关系? “姑娘,姑娘!” 正愣神间,张琼思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回过头一看,却是红豆在叫她。 “姑娘,你也看到那外室了,咱们现在怎么办,回去吗?” “回去?” 张琼思缓缓摇了摇头,“不,来都来了,岂能那么轻易离开?”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这个外室一眼看过去,完全就不像是会做小伏低讨好男人的那种女子,那她为什么要跟顾逸川来往呢? 烟霞阁的伙计丁六,见两人站在柜台前说了半晌话,却还什么胭脂都没挑中,不由好心地问道:“姑娘,您若是不知道选什么好,不如就让小的来为您推荐,不知您是喜好浓艳还是淡雅的妆容?” 张琼思不想惹人注目,就说:“咳,给我拿一盒桃雾便是。” “哎呀,真是不巧!” 丁六面露遗憾,“今日店中的桃雾已经卖完了,您不若再看看别的?” “卖完了?” 张琼思撇撇嘴,万没想到,这家的胭脂,居然真的卖得如此火爆? “那还有什么?” 丁六笑笑说:“姑娘喜欢桃雾,平日里定是偏好淡雅的妆容,虽说本店的爆款赤霞胭脂浓淡皆宜,但我们最近出了一个新品,乃是一种淡蓝色的胭脂,名叫沛蓝,您可愿意试试?” 第216章 不要别人的施舍 “淡蓝色的,也能算是胭脂么?”红豆抢言问道。 张琼思同样一脸新奇,她还从未听说过,市面上哪有蓝色胭脂呢。 丁六笑着点头,伸手指向一侧的几位女子。 “两位请看,这几位姑娘正在试用的,便是本店的新款胭脂‘沛蓝’,这是一种极淡的天蓝色,虽然有别于市面上的主流胭脂,但沛蓝上脸却并不古怪,反倒极衬气色,你们一看就能明白。” 烟霞阁是前几日才出的新款,所以今日店中的客人,大多都是慕名而来,想要试个新鲜的。 张琼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身侧的几位年轻女子,正拿着一个瓷白小瓶,对镜把里面淡蓝色的胭脂往脸上搓去。 那‘沛蓝’上脸果真并不突兀,淡淡的蓝色搓匀之后,反倒叫脸颊看起来更莹润了几分,且这抹淡淡的蓝,与脸上肌肤融合之后,居然能渗出一种清透的冷感。 不止气色好了,连气度都更冷艳了几分。 那些年轻女子试过之后,都一脸惊艳,纷纷掏出荷包要买。 张琼思也看得心动,忙说:“给我也拿两个。” 丁六笑问:“姑娘不先试试吗?本店的所有货物,都可以先试再买的。” 红豆在一旁拼命点头。 张琼思眼神掠过不远处的沈南葵,却是摇了摇头,“不了,直接包好就是。” 她压低声音对红豆说:“你一盒我一盒,回去了慢慢试,别在这里搞出动静,让人看了笑话。” 虽然容貌气度都比不过,但她也不能让人给看扁了。 红豆掏出荷包正要付银子,哪知丁六却从柜台后一脸歉意地走了过来,“这位姑娘,对不住,沛蓝也卖完了,要不……您改日再来?” “又卖完了?”张琼思微愣。 红豆一下来了气,怒道:“我们姑娘要买桃雾,桃雾没了,是你推荐我家姑娘买那个蓝色胭脂的,我都要付钱了,你又说没有了,既然什么都没有,那还开门做什么买卖?” 丁六应付惯了这种事,赔着笑诚恳地道:“确实是小的没注意,不过,您刚才也见了,那会儿要买沛蓝的人太多,一下被抢光了也是有的,不如这样,您留个地址,等改日沛蓝到货,我将东西亲自送去您府上,也免了您跑一遭,这样如何?” 红豆哼了一声,“看在你态度尚可的份上,便依你所言吧。” 正要报上地址,却被张琼思打断。 “不必了!没有的话,我就不要了。” 她暗暗瞪了红豆一眼。 这个傻货,那外室眼下还坐在这里,若是就这般报上自家的住址,那她岂不是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红豆被她一瞪,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忙把已经递出去的银子夺了回来。 “我们不要了!” “那……好吧。” 丁六也没有强求,正要去接待下一个客人,沈南葵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丁六,我这里有两盒沛蓝,先拿给这位姑娘吧。” 她今日来烟霞阁,一是查账,二是看看店里的流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至于这两盒沛蓝,是她准备带回去赏人的,眼下既然有客人想要,自然是先紧着客人。 丁六笑着应了一声,从沈南葵那里取了胭脂过来,双手恭敬递给张琼思。 “有了有了,姑娘,您要的两盒沛蓝,这就是了。” 张琼思扫了沈南葵一眼,面上神情复杂,“谁要她的东西?” 红豆把丁六一推,“就是,我们姑娘才不要别人的施舍!” “施舍?”丁六挠了挠头,“这两盒胭脂都是崭新的,也没有卖给别人,何来施舍一说?” 张琼思和红豆却都只看着沈南葵。 丁六重新问道:“那二位究竟还要不要了?” 张琼思没理会他,径直朝沈南葵走了过去,问道:“我跟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把沛蓝让给我?” “这怎么能算是让?” 丁六追了过来,指着沈南葵说:“这位是我们烟霞阁的东家,是东家让我把胭脂给二位的。” “东家?” 张琼思与红豆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面前这位女子十分年轻,看着隐约未到双十,居然就是一间生意这么好的铺子的东家? 张琼思更疑惑了。 此女手中既然有一间铺子傍身,生计定是无忧,那她何需做人外室? 等等…… 张琼思脑中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一点。 面前这个女子是烟霞阁的东家,而这间铺子早在数月前就开张了,那个时候,顾逸川应该还在西军,根本不可能来过这边。 那她和顾逸川的关系…… 还有那个孩子…… 她眼中闪过种种情绪,不解、鄙夷、不耻……唇角忍不住溢出一丝冷笑,“无耻!” 红豆呆住了。 自家温文贤良的姑娘,居然会在外面骂别人无耻? 说好的低调呢? 沈南葵也愣住了,她还没说话,荷华先站了出来,愤然道:“姑娘瞧着一副锦绣模样,竟如此不知礼数,我家夫人好心把胭脂给了你们,你们愿意要就要,不要又无人强求,何苦侮辱人哉?” “夫人,她算是哪门子的夫人?” 红豆挡在自家姑娘身前,愤愤不平道。 沈南葵看了两人一眼,缓声问道:“你们认识我?” “不认识。”张琼思仍旧瞪着她。 “既不认识,为何无缘无故辱骂于我?” 丁六见这两人竟然敢辱骂自己的东家,忙要过来将张琼思拉走,店中陈掌柜,还有正在忙碌的钟山几人听到动静,也都要过来,却被沈南葵阻住。 “各自去忙,我只是与这位姑娘聊聊。” 看到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张琼思心中也有点发怵,却仍是把头一抬,倔强地说:“别想吓唬我!” 沈南葵淡淡一笑,一指对面,“姑娘何不坐下说话?” 她能感受出,面前之人对自己的仇视,可她确信,她从未见过她们,不由就有些好奇,自己究竟是怎么才招惹了她们? 第217章 是你想嫁给他? “坐就坐,我还怕你不成?” 张琼思冷着一张脸,在她对面坐下了。 沈南葵抬眸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云鬓华裳,衣着不俗,一身行头价值不菲,想必也是出自城中大户。 她让钟山上了茶水,“姑娘先消消气,若是对我有着什么误会,不妨慢慢来说。” 张琼思心中恼怒不已,可与对方云淡风轻的样子相比,她这般倒显得落于下乘了,叫她颇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我说你无耻,你怎么不生气?” 沈南葵道:“姑娘不妨细说说,我究竟怎么个无耻法?” “哼!” 张琼思冷哼一声,站起身俯视着她,这才觉得气势拔高了许多。 “我且问你,你放着良家女子不做,为何要当人外室?” 眼前这位容貌俏丽的女子,姿态咄咄逼人,她眼中那抹深深的鄙夷,险些叫沈南葵产生一种错觉——难道她真做了什么卑鄙无耻的事? 可是,外室? 她吗? 说的是她沈南葵? 沈南葵思及上下两辈子的事,前世她在侯府守活寡,这辈子夫君就在身边,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是能被人误解成别人的外室。 她心里觉得荒诞,不觉笑了出来,“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 荷华气得脸黑,直勾勾瞪着两人。 “你们知道我家夫人是谁吗,就对她出言不敬?” 张琼思撇了撇嘴,“区区外室而已,有什么可狐假虎威的,无非就是仗着顾州尊的宠爱,眼下你们倒是可以狂妄地自称夫人,待他哪日娶了正室,还有你们什么事?” 原来还是跟顾逸川有关。 沈南葵揉了揉眉心,面色颇有几分无奈,看来自家相公太出众了,也不是一件好事,总是招人惦记。 难怪这姑娘会对她有着敌意,根源却是在这里。 只是,这外室一说,又是怎么回事? “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与顾州尊乃是夫妻。” 荷华随之冷冷道:“就是,竟敢无端污蔑州尊夫人,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还不报上名来?” 张琼思冷笑出声,“事到如今,都被我拆穿了,你们竟还要掩饰,当真是虚伪至极。” 她指着沈南葵,“我问你,你是不是长居德水巷?” 沈南葵道:“堪堪半年而已。” “我再问你,顾州尊赴任永州时,你的孩子是不是已经出生了?” 沈南葵想了想说:“快生了。” 张琼思只觉得一切已经十分明晰,一脸笃定地说:“既然如此,你就是承认了,你的孩子跟顾州尊没关系,而你,一个刚生过孩子的女人,虽然不知道你这孩子的父亲在哪里,但你居然毫无避忌,就这般引诱了顾州尊,让他日日都留宿在德水巷,收你为外室,此等行径,实在令人不耻!” “不过——” 她话锋一转,“同为女子,我倒也能体谅你两分,兴许是你遭了前头男人的哄骗,被人遗弃,害怕自己和腹中孩子没有依靠,这才缠上了顾州尊,虽说情有可原,但到底是自甘堕落的做法。” 张琼思面上竟隐隐带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做人外室究竟有什么好的?” “你的孩子日后也会因此抬不起头,顾州尊如今是可以护着你们,可等他娶妻之后呢,他的正室可能容得下你们?” “而且,你手上还经营着这么大一间铺子,又不是没有可以傍身的东西,何苦害人害己,落得个声名狼藉?” 一番话连珠炮弹似的,直把众人都砸晕在了原地。 沈南葵:“……” 荷华:“……” 钟山等人:“……” 连一直愤愤不平的荷华,都不禁在心里想: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好? 在这里胡言乱语些什么? 沈南葵愣了片刻,回过神问:“这么说,我刚才的话,姑娘是不肯信了?” 张琼思又坐了下来,“本就是你们胡诌,有何可信的?” 她若真是顾逸川的夫人,怎么不住到知州府去? 明明是她身份受限,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当真白瞎了这一身的风华气度。 不知为何,张琼思心中竟有几分惋惜。 沈南葵顿了顿,“那么,姑娘找我说这些,不知有何目的?” “没有目的。” “哦,是吗?” 难得遇上个性子如此耿直的人,沈南葵心里并不生她的气,反倒还来了几分兴趣,淡淡一笑说:“姑娘这话说得不实。” “就算我做人外室,遭人不耻,可你我素未谋面,也不至于惹得你如此生气,而我观你方才言语中对顾州尊颇有维护之意,莫非,是你想嫁给他?” “怎会!” 张琼思脸腾一下红了,“休得胡言!” “看来被我说中了,不知你是哪家的姑娘?” 张琼思抿了抿唇,面含警告地说:“我从未说过这种话,你也莫要乱猜,至于我是谁,更是没必要告诉你。” 她虽然仰慕顾逸川,可他已然跟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不清不白,足见其品行堪忧,身为永州张氏之女,她是无论如何都受不了这种委屈的。 沈南葵见她眉宇间一片纠结为难之色,心里更觉得好奇。 视线落在她身上,“姑娘的这身衣裳,应是出自雅衣阁绣娘之手吧,这等裁剪和用料,只怕城中也没几户人家能穿得起。” 沈南葵手上握着一门布料生意,跟永州许多布行绣楼都打过交道,所以知晓这方面的行情。 “而你对顾州尊的行踪如此在意,定然是已经见过他本人,如此一来,范围就更小了,不知你是张、黄、宋、孙、赵里面,哪家的姑娘?” 面前的女子谈吐和衣着皆是不俗,出身必定不低。 而顾逸川赴任永州还没多久,行事又低调,与他来往密切的,也就只有上面说的这五户人家,张、黄、孙都是永州官府的人,而宋、赵两家,在永州也有着非同凡响的地位。 也只有这五户人家的家眷,有见到顾逸川的机会。 她必定是出自其中之一。 沈南葵说完这番话之后,面上一派浅淡的笑意,而张琼思听了,却是骤然变了脸色。 第218章 确有一件要事 张琼思心中满是惊骇。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从进到这个店里开始,她没有任何言语是泄露了自己身份的,但这个外室,居然就能这般轻易地猜出她的来历? 她究竟是什么人? “你……你胡言些什么,你说的这几家,哪家都不是!” 张琼思莫名有些底气不足,不敢看沈南葵的眼睛,“我告诉你,你这是自以为是。” “好吧,就当做是我自以为是。” 沈南葵闲适地饮了一口茶,“不过,我倒有些好奇,在你来此寻我之前,姑娘的双亲,可知晓你对顾州尊的心意?” 如果不知道,那这纯属是小女儿家的一厢情愿。 如果知道,却不加以阻拦,放纵自家女儿来她这里生事,沈南葵不得不怀疑,是永州有人居心不良,想要对顾逸川有所图谋。 “哼,少套我话,你管不着!” 张琼思已被她看穿来历,眼下哪里还敢多说什么? 沈南葵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明白过来,想必就是第一种可能了,这姑娘心性单纯,不像是能藏得住事的人,应该是仰慕顾逸川,但又羞于对父母提及,便想悄悄创造机会,误打误撞之下,才把矛头引到了自己身上来。 张琼思站起身道:“该说的话我也说了,望你好自为之。” “红豆,我们走。” 主仆二人转身欲走。 沈南葵并未阻拦,只对着两人的背影说道:“姑娘若是要买胭脂,烟霞阁欢迎你下次再来,除此之外,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有些事情涉及终身,姑娘在做事之前,何不先跟家中长辈商议清楚,免得将来行差踏错,你自己也会后悔。” 张琼思身子一顿,“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一介外室来说教!” 荷华气急,“这人怎么听不懂好赖话?” 红豆紧紧拽着自家姑娘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说道:“姑娘,咱们今日是不是有些把事情闹大了,若这外室去同顾州尊告状,那可怎么办?” “不怕,她不知道咱们是谁。” 张琼思安慰了红豆一句,刚要抬脚跨出门槛,却见烟霞阁门外,迎面走来一位清雅如竹的身影,正是顾逸川。 她一下便看呆了。 连顾逸川与她擦肩而过,进了店中都没反应过来。 顾逸川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但他只以为,这是哪个兴奋过头的顾客,因而就没理会,绕过她进了烟霞阁。 他脸上挂着笑,正要唤一声沈南葵,却被一道喊声阻断。 “顾州尊——” 回过神之后的张琼思,连忙又折返回店里,一脸喜悦地冲着顾逸川屈身下福。 “姑娘是?” 顾逸川面露疑惑。 店中的女子本就暗暗为顾逸川的风姿而倾倒,又听闻他便是那位不足弱冠便高中状元,受到陛下器重,亲自下旨任命的永州知州,众人的神情一下亮了起来,看向顾逸川的目光愈加炽热。 这可是顾州尊呐! 活生生的顾州尊! 一赴任便破了两桩大案,名声传遍永州,又如此年轻俊美,简直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他不止招女子喜欢,更受永州学子父母的推崇。 听闻,永州有许多学子的书案前,除了挂有孔圣人画像,还添了一副顾逸川的画像,据说这是学子们父母发现的新的勉励孩子的方式,他们都盼着自己的孩子能像顾逸川一般年少中榜,大有作为。 不过,那些画像大多是民间私自流传的,大多并不属实。 店中众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张琼思不敢得意,敛了敛面上的神情,才道:“小女只是一介闺阁女子,不敢在顾州尊面前夸夸其名,不过,今日有幸得见州尊,小女确有一件要事,想与顾州尊商议。” 被这么多看人看着,顾逸川也不好撇下她去找沈南葵。 便问:“姑娘所说是何要事?” 张琼思抬头看向他,羞红的脸颊上划过一抹傲然。 “小女听闻,北边有一县城,大兴书院,广开学路,甚至还聘任女夫子授课和招纳女子入学,小女以为,此举乃是兴国利民,教化百姓的大好之策,恳请州尊也能效仿其做法。” 最初听闻北边有书院招收女夫子和女学生的时候,她心中大为震惊,放眼整个天晟,除了家族女学,或是专门请回家教授孩子的西席,根本没有任何官方书院,会接纳女子入学。 她万没想到,居然能有人开辟如此先例? 起初她心里除了惊讶,倒并不多么在意,但后来,随着打听来的消息越来越多,她才知道,在那间独创此作派的书院中,男女学生都是无门槛入学,但女子除了读书,还需学习女工、算账等种种杂学。 她这才明白,那位开创书院招收女学生的人,并不是想哗众取宠,博得虚名,而是真切地想让世间女子们多学些技艺,多一门傍身的本领。 她还听说,那家书院还未兴起的时候,曾遭受过多家书院的抵制和排斥,甚至还有不少人上门攻讦威胁过书院创始人,但创始人带着书院,最终挺了过来。 这位创始人便是一位女子,据传年岁不大,张琼思打听不到别的,只知道这女子姓沈,是沧县第一位女夫子,更是那间书院的创始人。 而今在那间书院里,有才学的女子都可通过考核选拔,担任书院夫子。 张琼思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也能被人尊称一声‘夫子’,但永州却从无女子入学的先例,她先前按捺不住,曾求着爹爹给前任州尊提议,效仿沧县的做法,却遭到否定。 前任州尊虽则是个好官,但思想守旧,接纳不了这种观点。 张琼思只好作罢,将遗憾藏在心里。 自那之后,她愈加景仰起那位姓沈的女子,因为她自己尝试过了才知道,想要做成这些事有多难,原本,爹爹接到调任京中的旨意时,她还在暗暗高兴。 京城离沧县不远,等去了京中,她便可以寻机去拜访那位沈夫子。 只可惜,也未能如愿。 第219章 创办女子书院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 张琼思的目光陡然变得热切起来。 顾逸川便是沧县人氏,他定然知晓那间书院的作为,再加上,他是前翰林胡老学士的门生,听闻胡老学士的孙女就在书院担任夫子。 既然他的老师都不反对此事,张琼思推断,顾逸川八成是赞成的。 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说明这件事,既是想在顾逸川面前表现自己,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也是想趁这个机会,实现自己的一腔抱负。 谁说女子只能嫁人相夫教子? 明明她们女子,不比男人少条胳膊少条腿,凭什么不能做一番事业出来? 她只觉得,那位素未谋面的沈夫子就是她的知音。 张琼思心中思绪如何,且先不提。 只见她说完这番话,便一脸期冀地观察着顾逸川的反应,果然见他神情微微错愕,意外之中仿佛夹着一丝惊喜。 看来她赌对了! 顾逸川的确是赞成这件事的。 而且,自己这般大胆向他进言,定然能叫他记住自己。 她粉面含羞,轻轻一笑问:“不知顾州尊以为小女子的这个提议如何?” 顾逸川温和一笑,颔首道:“是条妙策,但永州毕竟未有此先例,若要求新立异,不知姑娘该是怎么个效仿法?” 张琼思料到他会问,早已想好应对之策,胸有成竹地道:“说是效仿,但小女子以为,若是全然照搬沧县的做法,只怕成效也会不显,毕竟今日的永州,并不具备当初沧县那第一位女夫子所拥有的天时、地利、人和,与其强行要求书院改革,挑起守旧派和求新派的对立,倒不如选择第三条路。” “什么第三条路?”顾逸川问。 张琼思眸中熠熠生辉,“创办女子书院!” 她锵声道:“这女子书院并非是以往的女学可比,而是与城中所有书院都一样,公开向外招生的书院,但却只收女夫子和女学生,虽然与沧县相比,女子书院这个名头听起来并不显公正,但做法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最后都是让女子读书受教,化育民众。” “而且,这女子书院只收女子,自然也就没那些老学究什么事,他们骂也好,恨也好,咱们的事跟他们又不相干,既碍不着他们什么,自然反对的声音也就小了,那么,女子书院也就更能存立于世,而不至于像沧县一般,历经许多波折。” 一番话说完,众人都听呆住了。 烟霞阁中多是女客,有许多都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既感新奇,心里又隐隐觉得兴奋。 开女子书院,让女孩进去念书,这是多新奇、多了不起的事啊! 这是给她们女子争脸面。 尽管她们早已过了读书上学的年纪,但她们身为女子,日后都是要做母亲的人,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享受到这等待遇。 当下一个个都大声鼓掌叫起好来。 “说得好!我们同意!” “就是,州尊在上,妾身们不敢胡言,若永州当真建起了女子书院,我定第一个把女儿送进去读书!” “没错!” 女学和家学的西席,都是大户人家里才能请得起的,且请西席的花费,是书院夫子束修的数倍,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儿,就算父母想送她去读书,也没有这份闲钱,所以大部分姑娘家,顶多能识得自己的名字,会算得了一些账目,便是足够。 张琼思沉浸在众人的追捧声中,神色颇有一丝得意。 她这个法子也不是今日才有的,自从被前任州尊否定后,她闲来无事,便一直琢磨着这件事,最终想出了一条这样的路子,在她看来,已经是最优解了。 而且,今日当众将其说了出来,看众人的反响似乎也颇为不错,说不定,这当真是条可行之路。 顾逸川遥遥与沈南葵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一抹赞赏。 沈南葵也没想到,方才还盛气凌人,不分青红皂白便上门寻衅的小姑娘,转眼便能说出这样一番滔滔大论,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更重要的是,这番话也点醒了她。 自那日她与顾逸川交谈过后,两人便商议过要在永州改革书院的事,但永州商事繁荣,世族林立,各家的利益大多交缠在一起,因而极其墨守成规,不愿改变,所以,想要改革书院,哪怕就如沧县一般,只从一家开始,也同样不能操之过急。 不然若是惹得众怒,只怕适得其反,再无可能立足于永州。 今日听完这番话,沈南葵茅塞顿开,如果直接创办女子书院,便不用费心想着,该如何才能让那些文人士子接受,既免了一些对立,同样,也少了许多顾忌,男女大防将不存在,女夫子赚束修养家,女学生读书学艺,都不算不务正业。 路虽不同,但过程更和谐,最终的结果也一样。 当真是好事一件! 沈南葵眼神热忱地望向张琼思,心道:这姑娘当真是个妙人! 张琼思却不知她此刻的想法,正满心得意地回应着众人的提问。 有人问:“这位姑娘,就算创办女子书院,可女子又不像男子,可以考取功名,那读书又有什么用呢?” 张琼思答:“此言差矣,女子虽不能考取功名,但读书可以明理开慧,可以修身养性,怎能不算是好事一桩?” “这个好处,我们自然明白,但姑娘也要知晓,在修身养性之前,最首要的是得先活下去,如若家里的生计都成问题,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女儿家也是家中的一份子,总不能看着爹娘辛劳,却自己在书院躲清闲享福吧?”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总归他们男子念书,是有奔头可去,出路也多,可女子读书又能得到什么呢,又不是人人都是千金小姐,指着靠一身才情嫁个好人家?” 张琼思听完皱了皱眉。 这番话既贬低了千金小姐,又辱没了才情这两个字,落在耳中颇有些不中听。 第220章 这里谁是外室? 但出言提问这两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她们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有此担心,也算情有可原。 张琼思想了想说:“我知道了,两位婶子怕的是,女子哪怕进了书院,日后也还是没有出路,对与不对?” “正是。”那两人都点头。 张琼思又道:“你们放心,女子书院一旦建立,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因为,咱们进书院念书,除了读书识字,最要紧的,便是能学会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所以啊,书院里除了传授人诗词文章,还会教授姑娘们女工、算账、治家……等诸多杂学。” “两位婶婶说说,这些本事有用没有?” 两位夫人闻言相顾一笑,都点头道:“若是这般,那这女子书院倒不算花架子,是能学到真本事的!” 一人笑说:“这位姑娘,我瞧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懂得这么多?当真是厉害呀!” 张琼思心中自得,面上却谦虚一笑。 “这也不全是我想出来的,除了创办女子书院这条,其他的法子,都是沧县首位女夫子提出来的,功不在我。” 顾逸川听到这句,暗暗朝沈南葵递去了一个眼神,目中满是骄傲之意。 沈南葵回之一笑。 先前夸赞张琼思的那个婶子却是摆了摆手,“嗐!谁提出来的不重要,我们只知道,如今是姑娘你,在州尊面前大胆进言,这可是利于子孙后代的好事,我们都支持你!” “州尊大人,您就发句话吧!” 张琼思也半期许、半紧张地问:“顾州尊,您怎么看?” 顾逸川微微一笑,赞许道:“很好,我会慎重考虑姑娘的这番提议,待时机成熟,便着手加以实施。” “果真吗?” 听得他这番肯定的回答,张琼思顿时喜不自胜,双颊微微发红滚烫,也不知是兴奋的,还是见了顾逸川之后羞红的。 “我……小女子还有几个提议,是有关女子书院如何实施的,不知顾州尊可愿一听?” 顾逸川颔首,“姑娘妙策,我自然愿闻其详,但在此之前,我想先为你引荐一个人。” 他缓步走到沈南葵面前,微笑指着她道:“这位是内子,对创办女子书院一事,或许与姑娘能够聊得投机。” 呃…… 沈南葵垂眉敛目,对于他突然推出自己,也略微感到意外。 不过也是,他又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难得遇上个对办学一事如此有想法的女子,他自然觉得这姑娘的脾性,会合她的胃口。 她倒是完全不介意。 就是不知道这位耿直姑娘,脑子里是否能转过弯,会不会信顾逸川所说? 果然,张琼思犹如遭受了一道晴天霹雳,僵着脸愣在原地半晌,才指着沈南葵,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顾州尊称她什么?” 顾逸川道:“内子,有何不妥?” 张琼思忽然冷笑出声,“顾州尊此言,未免也太抬举这个外室了吧?” 外室? 顾逸川面色略微有些茫然。 这里谁是外室? 说的是他娘子吗? 没等他回过神,张琼思便又说:“顾州尊再宠爱外室,那是您自己的事,可今日小女子的提议,是在借鉴了沧县首位女夫子做法的基础上,加入了我自己的想法,这里面不论每一条,都是我们的心血,顾州尊就算想抬举自己的外室,也没必要拿旁人的成果,去往她脸上贴金吧?” 她定定望着顾逸川,眼中满是失望。 刚才偶然遇见,她壮着胆子与他搭话,这是他们头一回交谈,他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温和谦逊,尽管她连姓名都不肯告知,可他身上也毫无一丝傲慢的官架子。 清雅和煦得仿佛一丛青竹,一轮皎月。 她正沉浸其中,忘了自己的先前顾虑,没想到他却是只念着那个外室…… 众人听到这些话,面上的表情也都十分精彩。 顾州尊、外室? 这两个词连在一起,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新闻。 但众人深知顾逸川的身份,因而都不敢妄议,只默默站在一旁瞧着。 张琼思侧目瞪了一眼沈南葵,才抬头说道:“顾州尊,我原本还有许多计策想告知您,但我不屑与一介外室打交道,您若不把她与我混为一谈,那我们还可继续说下去,可您若非要执意如此,那就恕小女子先失陪了!” 顾逸川目光已深深冷了下去,沉声道:“姑娘,我不管你是谁,但你如果再这般肆意侮辱我的……” “州尊。” 是沈南葵的声音。 顾逸川止住话头,望了过去,却见沈南葵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沈南葵拦住他,一是想听这姑娘继续说下去,她对她的计策,倒是颇有几分兴趣,二是,这姑娘性情耿直,如今陷进了死胡同里不肯走出来,若是今日将事情闹大了,日后澄清开来,她定是没脸见人了。 她倒觉得,这姑娘心性不坏,兴许只是一时没想明白罢了。 所以,当着众人的面,没必要将事情闹得太过难堪。 顾逸川明白了她的意思,纵然有几分不情愿,但既然自家娘子大度又惜才,不愿计较,他也就没话说了。 可态度却与先前大相庭径,只淡淡道:“我不提她就是,姑娘继续说吧。” 张琼思见他虽然站在自己这一边,神色却不似先前那般温和,心中不由有些委屈,但这话是她说出来的,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创办女子书院想要切实实施,其实也不难,如大家方才所说,只要利益相合,便能获得一大部分人的支持,但凡能叫百姓们,体会到女子书院带来的好处,他们自然愿意送闺女入学,如此就不愁无以为继,所以,难就难在如何将女子书院创办起来。” “我的建议是,女子书院一事,应由州尊和学政大人牵头,永州士绅联合出资建立,只有这般,女子书院才能长久立足城中,而不是被排挤欺压。” 她说完话,照旧等着众人捧场喝彩。 可不知怎的,满屋子的人居然都寂静无声,一个个只暗中打量着顾逸川的脸色。 第221章 到底死心了没有? 看来方才那番对峙,众人也受到了影响,眼下见顾逸川面色不虞,便都不敢迎合她的话了。 一屋寂静中,却有一道突兀的掌声响起。 竟然是沈南葵。 她笑着称赞道:“姑娘分析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尽管她语气真诚,面上的笑意也还算和善,可落在张琼思眼中,总觉得她像是在嘲弄自己一般。 自家娘子都开口了,顾逸川也附和道:“姑娘妙计,本官记下了。” 屋中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也都跟着称赞叫好起来。 但张琼思却没了先前那般愉快的心情,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略略朝顾逸川屈了屈膝。 “州尊深谋远虑,小女子的几句妄言,您听听也就罢了,不必当真。” “今日当着州尊的面,小女子多有卖弄,还望见谅。” “先告辞了!” 说完这话,她便一把拉过红豆,逃似的出了这间屋子。 众人也都识趣的纷纷散开。 顾逸川低声吩咐下属,“去查查看,她是什么身份。” 今日跟在他身边的人是宋长,闻言抱了抱手,领命而去。 人都散去后,顾逸川终于能跟沈南葵说句话了,笑了笑道:“说好下衙后来接你,现在倒可好,白把你堵在店里这么久。” 沈南葵也笑,“是啊,阿闹在家中只怕都哭过几场了。” 两人都挂心女儿,没多耽搁,一同出门上了马车,往家中赶去。 路上,顾逸川问:“方才那个姑娘,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沈南葵摇头,“自然没有。” 她如今出门可是长记性了,不止带着郑氏兄弟,还有顾逸川派给她的那个下属廉奇相随。 而对方只是一个小姑娘,能耐她何? 顾逸川道:“也不知她是什么来头,竟敢公然出言诋毁你,我已叫宋长去查了。” 沈南葵点了下头,“是得查清楚,这姑娘一根筋,早些查清,叫她知道真相,好过日后吃亏。” 说着她有些幽怨地瞪了一眼顾逸川。 “这可是你惹下的桃花债,居然连你自己都不知情?” 顾逸川笑说:“娘子,除了你,我是从来不愿看旁人的。” 沈南葵掐了掐他的手,忽而又一叹,“不过说起来,这姑娘聪明过人,有主见有才干,说不定日后能成大事。” 顾逸川道:“我就知道,你对她动了心思。” 沈南葵瞪他,“这叫什么话?” 顾逸川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无论是谁,想对你不利,都是我不能容忍的事,等宋长探查完回来,若她当真如你所想,是无意的,那我倒是可以放她一马,可若是她图谋不轨,我必不能容她。” 永嘉郡主的事,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他不想也不能,再看见类似的事情发生。 沈南葵回握住他,笑道:“顾州尊,先别把话说早了,若我所料不差,这姑娘兴许便出自永州五姓之一,他们都是永州城的老世族,而你初来乍到,根基不足,能轻易动得了他们的人?” “就算动不了,我也得狠狠将其敲打一番,得叫他们知道,我便是再根基不足,也总有不能触碰的逆鳞,南葵,我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我知道,我明白。” 沈南葵宛然一笑,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逸川,你已经做到了,如今,你就是我和阿闹两个人的靠山。” …… 另一边。 张琼思从烟霞阁出来,却没有上自家的马车,而是负气朝街上走去。 红豆兴奋地跟在她身旁,问道:“姑娘,咱们这是要去七味斋吗?” 张琼思扶额叹息,“蠢丫头,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红豆问:“姑娘今日教训了那个外室,又在顾州尊面前露了脸,难道不高兴么?” 张琼思神情蔫了几分,“有什么可高兴的,你难道没看见,顾州尊只一心向着那个外室,眼里哪曾有过我?” 红豆叹气,“要我说,顾州尊也真是好赖不分,放着我家姑娘……” “不许你诋毁他!” 尽管张琼思今日对顾逸川也有些失望,但还是听不得他的坏话。 红豆忙捂住嘴,“不说就不说。” 过了会儿,她才又小心翼翼地问:“姑娘,咱们在去烟霞阁之前,就已然知道,顾州尊非是良配,方才你也亲眼看见了,顾州尊纵容外室,还对她百般袒护,谁嫁给他定是要受气的,你如今是何打算呢,到底死心了没有?” 张琼思心乱如麻。 她一面劝诫自己,顾逸川不遵礼法,与那外室纠缠不清,实为品行不佳,她决计瞧不上这样的男人。 可一面,她心里又放不下那道皎皎如明月的身影。 不知为何,私心里,她总不愿意相信,他会是那样的人。 “让我再想想吧。” 张琼思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不发一言,连到了七味斋买点心,也都是兴致缺缺。 回府后也依旧如此,张夫人担忧问起,她却只说是逛街累了。 而后便一直待在自己房里。 …… 德水巷。 宋长回来复命。 “大人,夫人,属下打探清楚了,那女子是张同知幼女,名唤张琼思,年初才刚行了及笄礼,平日里被张同知夫妇娇惯着长大,性情颇有几分乖张……” 顾逸川抬手打断,“行了,后面的就不必说的这么清楚了。” 他望向沈南葵,有几分头疼地说:“南葵,真被你给说中了,她果真出自永州五姓之一,而且还是张家。” 若对方是张同知,那事情确实就难办了。 他虽然官职高于张同知,但到任永州以来,张同知一直尽心辅佐,竭力帮他,也算是他在地方官场上的领路人,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私下里一直以叔侄相称。 沈南葵却笑了,“我倒觉得,若她是张家人,事情倒好办些。” “逸川,这事儿不用你出面,交给我来办就是。” 顾逸川问:“你准备怎么做?” 沈南葵道:“你与张大人打交道多,素日里常说他秉性正直,不像是会耍阴私手段的人,所以这事儿,他应该不知情,至于张夫人,我与她虽然相交不深,但她为人,也不像是会起这等坏心的人。” “况且……” 第222章 你好我好大家好 她顿了顿道:“早在你来永州之前,我跟张同知夫妇便有过来往,他们是这永州城中,最先知道你我关系的人。” “张姑娘既是两人幼女,自小颇受宠爱,若他们真的疼惜女儿,便绝不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去,所以,这次的事,十有八九是张姑娘自作主张。” “言之有理。”顾逸川点了点头。 沈南葵笑道:“所以说,这件事就简单了呀。” “张夫人不是早就邀请过我去张府做客吗,到时我只需如约前往,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顺口提一句,想见见张姑娘就是了,以我如今的身份,张夫人自然不会拒绝,等见到了张姑娘,一切皆可明了。” 沈南葵扬眉一笑,“如此,既可免去直接与张府对上,使其难堪,也可使张姑娘迷途知返,让这场误会消弭于无形,你好我好大家好,谁都没有吃亏。” 顾逸川摇头,“她就差指着你的鼻子骂了,还说没有吃亏?” “这有什么,小姑娘家家气性大,我不与她计较,再说这姑娘有志气,我还想日后用她呢。” 一旁的荷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夫人啊夫人,你才比那张姑娘大了两岁,怎么说起话来,却总是老气横秋的?” 沈南葵心道,她活了两辈子,心态自然与旁人不一样。 嘴上却说:“我好歹也是堂堂州尊夫人,要有容人之量。” 顾逸川笑了,“娘子既说了这话,为夫再怎么着,也得卯足了这股劲,给你挣个诰命回来才行。” “那是自然。”沈南葵毫不客气。 她说得十分自然,但落在顾逸川眼中,却是一股浸润心脾的感动。 她总是这样相信着他。 沈南葵举着一个小巧的拨浪鼓,逗着小床上的阿闹,将近两个月的婴儿已经会笑了,阿闹盯着拨浪鼓的转动,咧出一排粉嫩无牙的龈肉,笑得咯咯咯的。 顾逸川看得有趣,爱怜之心顿起,从自家娘子手中夺过了这个活计。 沈南葵无奈白了他一眼,对着荷华说:“荷华,下帖子给张府吧,就说我明日上门拜访。” “明白。” …… 翌日。 沈南葵再去张府,张夫人亲切地在门口迎接她。 一见她便笑着说:“顾夫人,上次烟霞阁相见,你我兴许都没有料到,咱们竟还有今日这一天,说起来,你前段时间在月子里,我还未能亲自向你道贺,恭贺你双喜临门,既得一千金,又做了州尊夫人。” “张婶千万别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 顾逸川与张同知叔侄相称,论辈分,她也就叫了张夫人一声张婶。 这声张婶,直把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张夫人心中高兴,拉着她的手引她进屋,“该的,该的,要说这真是天大缘分,自然也有上天庇佑,你我才能又相聚一处。” “是呀,所以说才叫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倒当真应了咱们当初的那句话,凡事逢凶化吉了。” “是呀是呀,来,南葵,这边坐。” 沈南葵以晚辈自居,张夫人也没有忸怩,大大方方地改了口。 说起来,这还更合了她的意呢,毕竟沈南葵如今是州尊夫人,能同她交好,自然没有坏处。 下人把茶端上来后。 张夫人笑着说:“南葵,这峨眉毛峰是我侄子拿来的,你尝尝看如何?” 茶水还未入口便清香扑鼻,小啜一口,余香不绝,沈南葵赞道:“好茶,今日来婶婶这里,我是有口福了。” 这声婶婶,直把张夫人叫得更加合不拢嘴,摆手道:“你喜欢就好,稍后我叫人装上一些,你拿回去喝。” “这怎么好意思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张夫人故作不喜,“既叫了我婶婶,长辈给的东西更得收下才是,再说这又不是什么贵重玩意,一点茶叶而已,就别推辞了。” 沈南葵坐着欠了欠身,“那就多谢婶婶。” “唉,说来惭愧,南葵,你生孩子这样的大事,我该去看望你的,只可惜你在月子里,我又怕贸然前来,扰了你的清净,便一直没有登门。” 沈南葵笑说:“婶婶人虽没来,但给我和孩子的礼物可向来没少,再说我今日不就来见您了吗,也是一样的。” 张夫人慈蔼一笑,热切问道:“你家丫头还小,大冷天是不宜带出门,只是可惜,我还未能抱抱她呢,不知她这些天如何了,可会笑了,闹人不?” “婶婶这话可是巧了,小女的乳名就叫阿闹,因她时常哭闹折腾人,便有了这个名字,不过我瞧着,大多时候,她都是很乖的。” 张夫人点头,“这是自然,咱们做母亲的看孩子,都是越看越喜欢。” 沈南葵微笑说:“阿闹这孩子是早产,身子骨一直偏弱,郎中交代要养到百日方可见人,所以今日我就没带她出来。” 张夫人闻言面色一肃,“哎哟,那可得好生养着,那么金娇玉贵的一个小娃娃,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别说百日,便是在家多养几个月,也是应当的。” 沈南葵点头笑道:“平日不出门便罢了,百日宴却是少不了带她出来见人,到时婶婶再好好抱抱她。” “好啊,回头我去寺中求一张平安符,给这孩子压在床头,积些福气。” …… 说了半晌话,沈南葵终于道明来意。 “婶婶,我在永州这么久,早听说你有一位幺女,素日最得宠爱,外面人人都夸她才气过人,姿容出众,一直以来,我也无缘得见,不知今日能否叫我见见这位妹妹?” “又不是什么难事,当然可以,说起来你们年岁相当,应是能聊得来呢!” 张夫人忙指了一人道:“去请姑娘来。” 张琼思从昨日回家后,便待在屋中闷闷不乐,听到红豆过来说,母亲喊她去见客,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不去,就说我不舒服。” 红豆一脸为难,“姑娘,只怕不行呢,这回来的客人身份尊贵,连夫人都不好马虎,你还是快些去吧,哪怕只是应付一二呢?” 第223章 杀杀她的锐气 “谁我都不想见!” 张琼思心情不快,耍起了脾气。 “姑娘,别这样,听说是贵客点了名要见你,你若不去,岂非让夫人难做?”红豆劝道。 张琼思顿时一脸烦躁,“娘也真是的,在这永州城里,需要叫我们张氏都小心应对的人家,拢共也没几户,那几家我自小都走动过了,哪里会有不认识我的,何必非得叫我出去?” “姑娘……” 红豆见她什么道理也听不进去,只得扮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张琼思瞪了她一眼,“是我自己不愿去,娘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怎会罚到你头上?” “姑娘若是任性,自然也有我们这些奴婢未能规劝的原因,亦是失职。” “行吧行吧,我见总行了!” 张琼思不情不愿地起身,满脸都写着不高兴,“我刚才听声音,好似是娘身边的桂妈妈过来传话的,那她有没有说,来的究竟是谁,居然这般大阵仗?” 红豆摇头,“桂妈妈没提,但她却说了一句,姑娘若是见到那位贵客,说不定能跟她合得来。” 张琼思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她是谁!” 两人很快到了前厅。 张琼思虽然心里并不情愿过来,但她也知晓,身为永州张家的人,她不能在外客面前丢了张氏的脸。 所以,临进门前,她还是挤出了一丝笑脸。 “母亲,女儿来迟了。” 她先是对着主位上的张夫人福了福身,这才转头看向右侧的座椅,待看到对方的面容之后,她脸上的笑容迅速瓦解,惊声叫道:“怎么是你?” 她目中满是不可置信。 万万想不到,母亲口中的贵客,居然是一介外室? 张夫人见这情形,略微疑惑之后,正要问她们难道已经见过了,却见自家女儿忽然指着沈南葵发难起来。 “你只是一个外室,怎敢到我张家来颐指气使?” 张夫人面色一变,忙制止道:“琼儿,休得胡言!” 张琼思嚷道:“娘,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如此抬举一个外室,她是哪门子的贵客,也配登张家的门,也配叫我出来见她……” 张夫人越听脸色越黑,“住口!贵客面前,你怎能如此失礼?” 一向宠爱女儿的她,鲜少露出如此严厉的神情,张琼思不由吓得一缩,下意识不敢开口了。 张夫人这才对着沈南葵赔罪地一笑,“南葵,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小女儿被我宠坏了,今日也不知如何失心疯了,竟敢当着你胡言乱语,回头我定好好罚她。” 她又看向张琼思,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琼儿,这位乃是顾州尊的夫人沈氏,与张家一向交好,当着贵客的面,你怎能如此不知礼数,还不快向顾夫人赔罪?” “顾夫人?” 张琼思怔住了。 她万万想不到,居然连自家娘都是这般说辞? 她又看了沈南葵一眼,只见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身上连一丝被人拆穿的慌张也没有。 张琼思心里也变得不确信起来,难道,她真是顾夫人? 可她若是正室,为何要躲在德水巷呢? 张夫人见她只站着发傻,却不说话,心道自家闺女这几日总往外跑,莫不是在外面撞了邪,不然怎么如此反常? “琼儿!” 她加重了些语气,“你还愣着做什么,顾夫人是我张家的贵客,之前她在永州,还帮着你爹爹破了一起冤案,还有你的胭脂,好些也是顾夫人相送,你……” “娘息怒,女儿知错了。” 张琼思打断她的话,朝着沈南葵福了福身,“琼思不知轻重,冒犯了顾夫人,还望见谅。” 说这话时,她是低着头的。 虽然是认错的姿态,可听她语气,明显却像是还夹着一股不服气。 沈南葵淡淡笑了笑,没有理会张夫人歉意的眼神,同样,也没有叫张琼思起来。 她心里并不怪罪张琼思。 自己日后若是创办书院,说不定会重用于她,但她性子莽撞,这般行事难免会惹出许多事端,所以,还是得杀杀她的锐气。 张琼思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心里却犹如惊涛骇浪滚过。 其实她并未明白,沈氏这个‘顾夫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自家娘都这样说了,由不得她不信。 毕竟,顾逸川兴许会为了抬举她,而假称她是正室,但他们张家,却绝不会对一介外室如此容忍,自家娘说是,那她定然就是。 她今日登门,且指了名要见自己,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想到这,张琼思面色一白。 昨日她在烟霞阁中大放厥词,当众对着沈氏出言羞辱,难道她把这笔账记到张家头上了? 回想起昨日顾逸川冷淡的面容,她心里越发紧绷,行礼的姿势更谦卑了几分。 “顾夫人,是琼思不懂事,与我爹娘无关,您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还请不要迁怒张家。” 若是顾州尊因此不喜张家,那自家爹爹日后在他手底下做事,岂非举步维艰? 尽管她心里并未真正承认沈氏,可要是爹娘因为自己做事莽撞,受了连累,那她定然不会原谅自己,所以哪怕知道沈氏迟迟不叫她起身,是在故意为难,她也不敢表露出来分毫。 是自家女儿失礼在先,张夫人同样也不能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就在张琼思腿酸得快要支撑不住时,沈南葵终于开口了。 “张姑娘不必多礼,些许误会而已,今日相见,一切已经烟消云散,我没有放在心上,望你也莫要往心里去。” “谢过顾夫人宽宏大量。” 张琼思这才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站到了张夫人身侧。 张夫人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还是忍不住问道:“南葵,你所说的误会,是不是我这不成器的女儿,在外面做了什么蠢事?” 到了此时,她心里不免有些懊悔,平日里对女儿的管教太宽松了。 两人今日见面这般情形,明显是已经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了,看这样子,定是自家闺女在外面惹的祸,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 第224章 为什么要帮我? 沈南葵摇头笑道:“婶婶,没什么,只是一些小小的误会而已。” 张夫人见她笑意如常,稍稍放下了心。 “你们是什么时候见过的?” 沈南葵道:“就是昨日,我在烟霞阁查账,碰巧张姑娘过来买胭脂,故而打了个照面,不过那时我们互相不认识,都不知道对方是谁,这才闹了误会,今日一见,倒是巧了,没想到我与张姑娘竟是自己人。” “原就是不打紧的事,所以眼下更没提起的必要,婶婶无需挂怀。” 她笑着看了一眼张琼思。 “说来,我还挺欣赏张姑娘的,她年纪轻轻便才气过人,难得又如此有见识,有志气,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事。” 她都这么说了,想必那所谓的误会,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 张夫人彻底放下心来,笑着摆手。 “南葵啊,你也太抬举她了,她就是一个闺阁女子,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不过,听人这般赞扬自己的女儿,她心中也很是高兴。 但张琼思却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正满心忐忑,等着沈南葵向她兴师问罪,但她居然什么也没提,就这样将事情揭了过去? 这是不是就表明,她不会追究? 张琼思原本以为,自己在外面做了这样的糊涂事,又被人追上门问罪,自家爹娘知道后,定是免不了要狠狠责罚她一顿,可如今,却是压根不用担心了。 甚至说,沈氏竟然还在自家娘面前夸赞她,难道也是在帮她?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明明都这般辱她了,她为何还能什么都不计较? 张琼思一时心情复杂,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惭愧,她怔怔看着那个正与自家娘相谈甚欢的人,眼中思绪莫名。 沈南葵架不住张夫人盛情相邀,在张府用了午饭,又闲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张夫人忙给自家女儿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琼儿,还不快去送送顾夫人?” 她与沈南葵也算打过几番交道,知道对方是一个心胸豁达的人,虽然她与张琼思之间的误会兴许只是小事,但到底是自家闺女做得不对,所以便想让张琼思趁此机会,稍稍补救一二。 张琼思会意,对着沈南葵伸手一邀道:“顾夫人,我送送你。” “好,有劳张姑娘。” 两人一同走着,一路无话。 眼见着就快到门口了,张琼思这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我早说了,不是什么要紧事,张姑娘日后也不必再提。” “你……”张琼思一时无言。 她自然明白,沈南葵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告诉自己,她做出的那些糊涂事——把州尊夫人指认为一个外室,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样一来,她的名声便不会有任何影响。 “张姑娘,我说不会放在心上,就是真的没把昨日之事当回事,所以你也无需过多介怀,与这点小事相比,我对你所提出的女子书院更感兴趣,你不妨多琢磨琢磨。” “顾夫人觉得女子书院可行?”张琼思问。 沈南葵点头,“当然,逸川也很看好你的这个提议。” 听她亲昵地叫着顾逸川的名字,张琼思心头一痛,眼底滑过一抹失落。 “我并非不识好歹的人,顾夫人今日帮了我,这份情我记下了,来日一定还你。” 她现在面对沈南葵,心里还十分别扭。 两人出了门,沈南葵在阶下站定,“张姑娘别送了,改日再会。” 说罢她便上了马车。 张琼思回到自己的院子,伏在书桌走神。 红豆见她一言不发,叹了口气说:“唉,这可真是阴差阳错,不过好在,这位顾夫人倒是个宽宏大量之人,竟然没跟咱们算账,姑娘,若是夫人问起,你可千万别说漏嘴,这样一来,也不会伤及你的名声。” 张琼思没什么反应。 红豆又说:“诶,姑娘,难道你就不好奇么,听咱们夫人所言,这位顾夫人早在数月之前,就来了永州,你说她怎会怀着身孕独自远行?” 张琼思皱了皱眉,“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顾夫人,先前你骂她是外室的时候,说的可不比我少。” “可她本来就是啊。”红豆小声道。 片刻,她试探问道:“姑娘,该不会你还对顾州尊……” “住口!” 张琼思柳眉一竖,呵止了她。 “不许再说这话。” 如果沈南葵是外室,她兴许还会心存幻想,可她是顾逸川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自己先前不知真相,才闹出这样大一场误会,如今既然什么都清楚了,那她还有什么不死心的? 她再不济,也是永州张氏的女儿,怎能去纠缠一个有妇之夫? 只不知为何,她心里却十分难捱。 就像是泡进了酸水里,又捞出来撒上盐,一番揉搓拿捏,直叫人险些承受不住。 “姑娘,你怎么哭了?” 红豆十分担忧,拿出帕子来给她拭泪。 张琼思脸上的泪越掉越凶,索性埋在书桌上哭了起来,哭滑稽如小丑的自己,哭阴差阳错的一切,也哭那个……永远不可能再拥有的皎皎身影。 路上。 荷华面色犹有不平,愤愤道:“夫人,要我说,咱们就不该这么轻易放过她,哪有她这样的,得罪了人,却连一点惩戒都没受。” 沈南葵笑道:“怎么没有,我不是罚她站了?” “那算什么!要我说,你也不必做什么,只把事实告诉张夫人便是,自有她爹娘来管教!” “罢了。” 沈南葵叹了口气,“这事一闹开,张家脸上不好看,她也不好做人,就先给她一次机会。” 荷华哼了一声,“算她走运,得亏遇上的是我家夫人,不然谁能这般容她?只盼着日后在创办书院的事上,她能多为您分忧才是!” “我也很期待呢。” 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传来郑氏兄弟的一道喝声。 “怎么了?”她掀开窗帘问道。 廉奇把一个纸团子递给她,手中比划了几下,郑辉接话道:“方才走在街上,有人朝我们扔来这个。” 第225章 是蔡先生 沈南葵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往上瞧’三个字。 她抬头看了一圈,此地位于闹市,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四起,周遭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难道是谁的恶作剧? “这纸团是何人扔的?” 郑辉道:“没看清,我们走着走着,廉奇忽然一抬手,就见他接到了这个纸团。” 廉奇是几人中身手最好的人,但却因为早年在军中喉部受过重伤,所以不能讲话,此刻他正一脸凝肃地摇着头。 他随行这么久,沈南葵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种神情。 郑岳同样眉头紧皱,“夫人,我们连扔纸团的人影子都没看见,他却能将东西精准投来,必定武艺高强,也不知此人有无恶意,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武艺高强? 沈南葵若有所思,叫人把马车停在路边,头略微倾出车窗,往高处看去。 这人叫她往上瞧,究竟是想让她看见什么呢? 第一遍,她扫了一眼街上,没有异常。 第二遍,她看了一圈天空,除了不远处掠过几只飞鸟,也看不到旁的。 沈南葵想了想,还是下了车。 环顾四周后发现,马车前方正是永州城最负盛名的酒楼‘水云楼’,水云楼之所以名气鼎盛,是因为这间酒楼除了菜香酒醇,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楼高五层,站在顶层,可以俯瞰永州大半街景,所以才如此受人追捧,文人雅客们最好在此楼中饮酒作诗,高天阔论。 望着眼前的高楼,沈南葵心思一动。 难道? 她抬头往水云楼上方看去。 每一层的窗边,她都看得极为认真,一直看到第五层。 隔得太远,她虽瞧不真切,但那一身白衣和那清傲出尘的身影,都让她极为熟悉。 荷华已经先叫了出来,指着顶楼的窗口道:“在那里,是蔡先生!” 顶楼的人仿佛也在看着他们,他与沈南葵对视一眼后,就离开了窗边。 想来刚才那个神出鬼没的纸团,应该就是他扔的。 沈南葵一直很想当面跟蔡岭说声谢谢,可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未曾打听到他的消息,如今他近在眼前,她自然也要上去见上一见。 郑辉看到蔡岭的身影,也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蔡先生,那就没事了,可他要见夫人,为何不直接下来呢,弄了这么个纸团子过来,难道是想考验咱们的防卫?” 郑岳眼中含笑,虽然没说什么,但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兄弟俩对蔡岭都颇为信任。 蔡岭之前客居在德水巷的时候,闲暇之际,也会指点他们兄弟一二,两人这大半年间,武艺精进了不少,所以心里都对他满是感激。 “既然蔡先生在上面,那我们便过去看看吧。”沈南葵笑道。 她发了话,几人自然从命,只留下郑辉在原地看着马车,其余人便都进了水云楼。 一路上到第五层,刚要走上台阶,廉奇突然神色一变,伸手往沈南葵右侧的虚空抓去。 须臾,他将手掌打开,里面竟然又是一个纸团。 而环顾四周,五楼的走廊中根本没有一个人。 郑岳叹道:“不愧是蔡先生,内里竟浑厚至此,能将纸团隔空投出这么远而不见人。” 沈南葵打开纸团一看,上面写的是‘一个人,贤琴阁’。 水云楼第五层全是最高规格的雅间,每一间屋子都有各自的名称,贤琴阁正是其中之一。 荷华面露疑惑,“蔡先生莫非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夫人讲?” 沈南葵也猜不透他的用意,摇了摇头,“兴许是吧。” 郑岳道:“那夫人去吧,我们在门口等你。” 虽然这样不合规矩,但他与蔡岭相处甚久,知道他为人一派光风霁月,所以才如此放心。 “好,我去去就来。” 几人走到贤琴阁外,沈南葵正要推门,廉奇却忽然伸臂拦住她,冲着她摇了摇头。 沈南葵淡淡一笑,“没事的,廉奇,那位蔡先生你也是见过的,他是我的好友,又于我有恩,不会对我有恶意的。” 廉奇犹豫了一下,想起自家大人也曾数次赞誉过蔡岭,就将手放了下来。 沈南葵推门进去,绕过屏风之后,便看见了倚在窗边的那道身影。 蔡岭白衣胜雪,风姿依旧,但他斜倚窗栏的姿势,却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懒散。 “蔡先生。”沈南葵微笑唤道。 蔡岭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但不知为何,这淡淡一瞟的眼神中,却仿佛藏了一丝霜雪寒意,甚至,还有一丝厌恶? 厌恶? 沈南葵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了一瞬,心想,莫非是她看错了? 她定了定神,接着道:“蔡先生,一别多日,我一直遗憾,未能当面跟你道声谢,上次我遇险,多亏你赶赴永州,相助相守,否则,只凭我自己,恐怕难以保全宫大侠以还恩义,阿闹能够平安出生,也多亏你护着德水巷宅子的安宁。” “虽然一直以来你都说,故交之间不必言谢,可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若不说声谢谢,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还有逸川,他也感念你的相助之情……” “砰”的一声。 是蔡岭将手中茶盏重重顿在窗台上的声音。 仅凭背影,便能看出面前之人的心情似乎十分不悦,沈南葵略感错愕,止住了先前的话头,试探着开口。 “蔡先生,不知这段时日你去了何处,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蔡岭终于看向她,一开口,却让沈南葵变了脸色。 只听他道:“说了这么多废话,终于知道关心人了?” 沈南葵变脸不为别的,只因面前的人虽然顶着蔡岭的容貌,可他一说话,声音却根本不对,面前之人语气阴柔,神情中更是带着一抹轻佻的玩味之意,除了这张脸像蔡岭,其他根本都对不上。 她这才发现上当,连忙想要开口叫人,可她的嗓子却没了声音。 侧头一看,三角香几上的青枝缠花香炉果然正冒着一缕白烟。 瞥见她的视线,‘蔡岭’轻轻一笑,“不错,反应倒是很快。” 第226章 我已经知道了你是谁 沈南葵心中骇然,忙拔腿要逃,但身子也突然没了力气,软软瘫在了地上。 她冷冷瞪着面前的人,仿佛在问:“你是谁?” ‘蔡岭’勾起唇角,笑容邪佞。 “外面那个哑巴颇有几分难缠,现在还不能让你说话,不过一会儿,你就能知道我是谁了。” 他走上前,将软在地上的沈南葵拦腰一抄,便把她扛在了肩上。 紧接着,他直奔窗边而去。 这间贤琴阁有东西两扇窗户,东面临街,而西面却连着一片屋顶。 沈南葵见‘蔡岭’推开西窗就要往下跳,顿时骇得面色一白,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扣紧了‘蔡岭’的胳膊。 ‘蔡岭’垂目看了一眼她的手,没有理会,只扛着她在一片屋顶上面,灵活地穿梭跳跃。 不多时,他七拐八绕跃进了一方宅院。 进到屋中之后,才将沈南葵扔在榻上,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出来,塞进了她口中。 过了一会儿,沈南葵感觉力气渐渐恢复,嗓子的麻木之感也已消失。 “阁下掳我至此,到底有何用意?” 许是中了药的缘故,她的嗓音听起来略有一丝沙哑。 ‘蔡岭’正拿起茶壶倒水喝,闻言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挑眉一笑说:“常闻顾夫人智计过人,何不自己猜一猜?” 沈南葵面色冷肃,“你知道我和蔡先生的关系,所以才能利用纸条传书,将我诱至水云楼,同时,你也对蔡岭极为熟悉,否则不可能伪装得这么像,连我在未听到声音之前,都没能辨别出来,而你明知我的身份,却依然敢对我下手,显然是无惧律法条例之人。” “我已经知道了你是谁。” 她静静望着‘蔡岭’,眸中的潺潺冷意,犹如一汪幽深的寒潭。 ‘蔡岭’唇角勾起,“哦?那你倒说说,我是谁?” 沈南葵不答。 ‘蔡岭’嗤笑道:“顾夫人沉默不语,莫非是牛皮吹破,自己圆不上了?” 沈南葵望向他,面上的警惕虽然还未消散,但却没有刚被掳走时那么紧绷了。 “我只问你,阁下这般行事,蔡先生知道吗?” ‘蔡岭’面色一顿,随即无所谓地笑了笑,“他知不知道又如何?” 沈南葵收回视线,冷然道:“说说吧,阁下将我掳走,到底想做什么?” ‘蔡岭’坐在木榻另一边,用手支着下巴,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着,而后邪魅一笑说:“好罢,那我就实话告诉你,我平素最好偷香窃玉,但我对一般的莺莺燕燕提不起兴趣,就喜欢像顾夫人这种与众不同的女子,今日掳你过来,自然是准备享用一番。” 他这话说得露骨至极,沈南葵却不屑地笑了。 “上一个打我主意的人,只怕这会儿,坟头上的草都丈许高了。” ‘蔡岭’一叹,“唉,那这个短命鬼还真是没福气,不过我就不同了,至少,我绝不会叫你逃出我的手掌心。”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捧腹笑了起来。 “对了,你说说,你要是被我强行霸占,你那男人知道后,会是个什么表情?” 他也不等沈南葵回答,连道了几声“有趣”。 沈南葵面色未变,“我相公会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但我却清楚,此刻的你,根本无力对我做你口中的那些事。” ‘蔡岭’脸色瞬时黑了。 “你是说我不行?” 沈南葵瞥了他一眼,“那你行吗?” ‘蔡岭’满面怒容,“我会让你知道,胆敢这般羞辱于我的下场!” 沈南葵皱眉,冷眼注视着他道:“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女人。” ‘蔡岭’表情有片刻凝滞,半晌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果然,他阴柔的语调又发生了变化,成了一道女子的声音。 沈南葵道:“你架着我在屋顶腾挪的时候,我趁机摸过你的骨头。” 她那会儿虽然没什么力气,抓住‘蔡岭’的胳膊也只是怕掉下屋顶摔死,但在那种时刻,她心里也留了意,假借害怕,在‘蔡岭’的胳膊和肩膀处都按了按,一按便发现了不对。 掌下骨骼纤细,肩宽仅才一尺有余,如此纤瘦的身量,压根不像男子。 ‘蔡岭’冷哼一声,看向她的神情显现出一丝厌恶。 “哼,你倒狡猾。” 她也不装了,大咧咧半倚在榻上,挑眉望着沈南葵说:“他总说你聪明,果然不假。” 沈南葵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看着这张脸上此刻出现的种种陌生的表情,不由皱了皱眉。 “能够改换性别,将自己变成与别人完全相似的面容,阁下的易容术必定登峰造极,而我记得,蔡先生有一旧友,正巧极为擅长易容术,想必便是你吧,敢问阁下尊名?” “金飞双。” 见她已说破真相,金飞双就没再隐藏,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沈南葵道:“金姑娘,你从东海远道而来,原是要帮我一个忙,我很感激,但后来事情提前出了变故,故而未能请你出手,你若是心里不满,有什么怨气,大可直说便是,这次的事的确是我失约在先,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内,不论你有什么条件,我都能尽力满足。” “可我不明白,你眼下为何要闹这样一出?” 金飞双冷哼一声,“你无需明白,我想做,便这样做了。” 沈南葵皱眉,“金姑娘,你我皆为蔡先生的朋友,你这般做法,岂非是叫他为难?” “哼!你说这句话,无非想是为自己开脱罢了,又何曾真正为他着想过?” 金飞双面色忽然变得狰狞起来,起身一把扯过沈南葵的衣领,将她整个都提溜了起来。 恶狠狠说道:“我真想知道,你究竟施了什么妖法,才让他一心都只念着你这个人。” “此前,他明明说过,要同我恩断义绝,今生今世都不再往来了,可他为了你,居然写信给我,我原本很高兴。” “可是!” 第227章 我只为他不值 金飞双眼中流露出一抹深深的不甘,“可是……他居然是为了你,才会自毁诺言,破例找上了我。” “沈南葵,你凭什么?” 两人的脸离得极近,沈南葵把她脸上的愤怒和怨恨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这张脸如今顶着蔡岭的面容,让她颇有几分别扭,忍不住侧过头去。 “金姑娘,我跟蔡先生只是朋友。” “朋友?” 金飞双忽地笑了,松开手将沈南葵丢在榻上,“你不觉得这有些自欺欺人吗?” 沈南葵沉声道:“不觉得。” “我跟蔡先生之间只有朋友之义,况且,我们认识时,我已是有夫之妇,我们二人从来都恪守礼仪,没有半分逾矩。” 她爬起来坐稳后,抬头缓缓道:“是你想多了。” “真要是我想多了才好!” 金飞双瞪着她,“我都跟黑牛打听过了,他前前后后为你做了那么多事,若仅仅只是朋友,他何必为你付出这么多?” “你明知他的心意,却从未予以回应,更不惭愧远离,而是就这般勾着他,吊着他,让他为你所用,成为你手上能够利用的一枚棋子,是与不是?!” “绝非如此!” 沈南葵视线与她对上,坚定的神情中透着几分认真。 “金姑娘,你这样说,既是曲解了我跟蔡先生的朋友之义,也贬低了蔡先生的为人。” 沈南葵在心里问自己,她知道他的心意吗? 或许知道。 她也曾经想过,不如将一切都敞开说明,以免误了蔡岭。 但蔡岭从未有过任何不当之处,两人之间光明正大,清清白白,若她就这般开口,反倒显得是她心胸狭隘,没将蔡岭的这份情谊放在心上,污了两人的关系。 所以,她也无法贸然开口。 更何况,万一是她自己想多了呢? 蔡岭本就侠肝义胆,是一个重义之人,也不能排除,他是因为看到自己屡屡受难,才慷慨施以援手。 金飞双冷哼一声,“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只为他不值!” 沈南葵没有接话,室内陷入一阵寂静。 过了会儿,她问:“所以金姑娘掳走我,是想替蔡先生出口气?” “没错。”金飞双道。 “那姑娘准备如何做?” “自然是杀了你,只要你死了,便再没有人能惹得他如此伤怀。” 尽管接到蔡岭来信,知道他是为了别的女人才会破例向她求助,她很生气,但至少他又找了她,让她能够有机会再次见到他,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从蔡岭刚出江湖的时候,金飞双就喜欢上他了。 身为江湖女子,也没有什么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既然觉得喜欢,便要大胆追求,所以她认识到自己喜欢上蔡岭的时候,就对他表明了心意,却遭到拒绝。 但她并不伤心,反而愈挫愈勇。 几年间,只要一得到蔡岭行踪的消息,就会追过去找他。 为了吸引蔡岭的注意力,她也做了许许多多的事,但结果总是适得其反,终于有一次,她彻底惹恼了蔡岭,使得他对自己心生厌恶,拔剑相向,且放出话说,此生与她恩断义绝,再不相见。 思及往事,金飞双眸中泛起一抹悔意。 还记得,那次的事,是她为了夺回一幅蔡岭的画,失手打伤了一对母子,她只为取画,无意伤人,所以下手并不重,母子俩只是轻伤,但由于两人受伤拖慢了赶路的行程,错过了入城,在去城郊村子里借宿的途中,不巧遇到一群醉汉。 那些醉汉见母亲姿色可人,又是夜里遇见,便起了歹意,一伙人将那母亲拖至麦田,强辱了她,事后溜之大吉。 母亲不堪受辱,用簪子刺破喉咙自尽。 那是个冬夜,年仅六岁的孩子守着母亲的尸首,满心绝望和无助,可老天爷同样也没有放过他,一场大雪在夜里纷扬落下,将母子俩都深埋其中。 直到第四天,雪化尽了。 路过的行人才看到麦田里这对母子的尸首,仵作验过尸说,母亲是自尽血流干而死,但那孩子却是被活活冻死的,据传,他们的尸首被人发现的时候,这孩子是紧紧蜷缩在母亲怀里的。 这件事惊动了蔡岭,他找出当时作案的五人,将他们各自都废了一条胳膊一条腿,而后才丢给官府处置。 过后,便有了他对金飞双说的那番话。 想到这,金飞双叹了口气,所以此番两人在永州相见,已是隔了两年之久。 原本她心怀期冀,想着等两人再见之后,再同他解释当年之事,盼望能叫他放下芥蒂,可她万没想到,如今的蔡岭,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民间称蔡岭为天晟第一画师,可他在江湖中,却有着另一个称号,那便是‘瀑云公子’,人人皆知瀑云公子剑术与画艺双绝,藐视权贵,行侠仗义,乃是江湖中最为意气飞扬之人。 可两年后再见,金飞双却发现,蔡岭如今一身失意,虽然行为举止都看不出异常,但金飞双心系于他,对他十分了解,知道他心中必是有着什么难以排解的忧思。 而让他如此失意的人,正是沈南葵。 所以,她怎能不厌她? 沈南葵道:“我明白,金姑娘倾心于蔡先生,所以才想除掉我泄愤,但我不得不劝你一句话。” “什么话?” “姑娘误以为蔡先生对我有意,如若杀了我,确实能解你一时的心头之恨,可过后,你如何向蔡先生交代?” 金飞双冷哼一声,“做的隐秘些,不叫他发觉就是了。” “说的简单,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金姑娘,我上水云楼之时,身边之人都把你认作了蔡先生,所以才放心我独身进入贤琴阁,我若失踪或是遭难,他们自然会想法设法找到蔡岭,向他求证,而蔡先生如果知道是有人扮作他将我带走,会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去呢?” “而且——” 沈南葵顿了顿,才接着道:“金姑娘适才说,蔡先生之前已与你恩断义绝,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你收到他的信后,哪怕远在东海,也依旧赶赴而来,这便说明,你有意想与他言归于好。” “既是这般,若叫他知道我是命丧你手,那你觉得,你们还有握手言和的可能吗?” 第228章 不可换回之事 沈南葵说完,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润口。 金飞双眼中神色晦暗不明,盯着她看了半晌,才转过头说:“你的确聪慧过人,难怪已经嫁了人,还叫阿岭这般念念不忘。” “金姑娘过誉了。”沈南葵谦虚一笑。 见她这副淡然的模样,金飞双唇边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所以,你是笃定了我不敢伤你?” 沈南葵摇了摇头,“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人在金姑娘手中,自然不敢如此托大。” “那你为何没有一丝惧意?” “惧意自然有,先前我确实怕得厉害,不过我已察觉到,金姑娘对我并无恶意。” 金飞双听到这里,却是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是吗?” 沈南葵侧头注视着她,语气真诚地道:“金姑娘,我与蔡先生之间,从来只有朋友之义,现在如此,今后亦是如此,我不止对你这样说,哪怕到了我相公面前,也是一样的话,我知晓蔡先生为我做了很多,但我从未把这看作理所当然,如今我是不知该如何回报蔡先生,但他若有需要,我也会倾尽所能。” “金姑娘,说来我们同为蔡先生的朋友,应该也算是自己人才对,我先前失约于你,不若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弥补,何必要闹到这般敌我两立呢?” 金飞双冷笑一声,“你果然善于诡辩,要不是我本意并非如此,只怕真就被你说动了。” “那金姑娘的本意是如何?” 金飞双却不答,兀自从柜子中取出一个木匣,拿出一些奇怪的用具,开始对镜在脸上涂抹、拆解起来。 须臾过后,她回过头来,现出一张飒然明艳的脸。 轻笑着说:“我的本意,你管不着,总归不会叫阿岭对我心生埋怨,也不会轻易放走你就是了。” 说着,她轻轻一叹。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叫他高兴而已。” 她站起身,朝着沈南葵走来。 沈南葵面色一沉,拔高了些音量,“金姑娘,切莫一时冲动,做出不可换回之事,这样岂非是让你和蔡先生的误会又加深了一层?” “聒噪,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招人喜欢。” 金飞双抬手一扬,沈南葵只觉鼻孔中吸入了一些奇怪的粉末,而后嗓子便又像先前那般,发不出声音来了,非但如此,就连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昏过去之前,只隐约听见一句: “哼,一个已经嫁人生子的女人,如今再得佳缘,真是便宜你了。” …… 沈南葵再醒来时,入目是一片让她觉得虚无的红色。 一块红绸盖着她的头,遮住了她的视线,但又模模糊糊透出几分黯淡的光亮,这种暗黄的光芒,应当是夜间的烛火。 已经晚上了? 沈南葵想动一下,却发觉自己的身子僵如木偶,丝毫动弹不得,且她发觉,自己这会儿应当是坐着的,视线下垂,能看见她膝上同样大红色的裙摆。 红盖头?红衣裙?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女子出嫁时穿的嫁衣。 她眸中划过一抹恼怒,这个金飞双,究竟在搞什么幺蛾子? 眼下已经是夜里了,逸川他们找不到自己,还不知会急成什么样,还有阿闹,一整日都没看见她,不知已哭了几回? 沈南葵正尝试着活动手指,蓦然间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对话传来。 “阿岭,你怎么没穿我给你准备的衣裳?”是金飞双的声音。 沈南葵心中一喜,难道蔡岭也在这里? 果然下一瞬,就听见蔡岭微冷的嗓音响起,“我从不穿红色的衣裳。” 金飞双似叹了口气,“也罢,不穿就不穿吧,反正她也不配。” “什么不配?”蔡岭问。 金飞双一笑,“没什么。” 蔡岭语气中透露出几分不耐,“你将我叫来城郊这处院子,究竟意欲何为?” 金飞双道:“我听闻永州城外的深山有一座温泉山谷,哪怕是冬日,也能鲜花遍开,难得来一趟,我自然要去瞧个新鲜,所以才想请你陪我一起。” “为何不能白日找我,非要等到夜里?” “唉,我是想着,那温泉山谷也不知有多远,今日我们在这里歇脚一晚,明日一早出发。” 蔡岭声音冷淡,“只此一次,就当还你从东海过来的情分。” 金飞双听到他的话,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说:“好罢,那你先进房间休息,明日一早,我来叫你。” 蔡岭淡淡嗯了一声,便推门进屋。 他前脚刚跨进屋中,房门就从身后闭合,紧接着传来了锁链相碰的声音,似乎是有人从外面将门锁住了。 蔡岭眉头皱起,“金飞双,你这是做什么?” “阿岭,你要相信,我也是为了你好,只要你能高兴起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蔡岭语声冰寒,“你以为,仅凭一道门,就能困住我吗?” 金飞双道:“阿岭,别先急着走,你不妨先看看,屋内有什么惊喜?” 说完这话,她的声音便渐渐远去了。 屋中只点了一根蜡烛,光线昏暗,但蔡岭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那道红色身影。 也不知是哪家的新娘,竟被金飞双抢来了这里? 蔡岭面色愈发难看。 这个金飞双,他还以为,两年过去,她会有所收敛,没想到行事还是这般不可理喻。 他无声叹了口气,“姑娘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没有回应。 蔡岭又道:“你别害怕,今日之事只是一场误会,我送你回去之后,会让始作俑者亲自登门向你赔罪,绝不会让你受到一点损失。” 还是没有回应。 床边那道窈窕的身影坐得端端正正,如同一尊雕塑似的。 蔡岭终于觉出不对,抬步朝她走去。 盖头掀开,看到底下那张令他烙印于心的面容,一向清冷的他,也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顾夫人,怎么是你?!” 第229章 你果然是个傻子 沈南葵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只能冲他眨了眨眼睛。 蔡岭看出她的异样,屈指一弹,沈南葵只觉自己前胸两处穴位微微一麻,整个人便瘫软下来。 蔡岭扶了她一把,“顾夫人,你怎么样了?” 沈南葵倒在床上缓了一阵,才坐起身说:“蔡先生,我没事。” 蔡岭看她这副样子,心中已全然明白过来,面上蕴起一层薄怒,道:“是金飞双干的好事,我去把她擒来,让她给你赔罪。” 正要转身出去,衣袖却被沈南葵拽住。 她摇了摇头,“当务之急,倒不是找金姑娘算账,还请蔡先生先送我回去。” 她失踪将近一天,家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了。 蔡岭看出她所想,点了点头,“好,事情因我而起,我也该亲自去解释一番。” 沈南葵垂眸扫了一眼身上的嫁衣,面上露出几分为难。 “只是我这身穿着,恐怕有些不妥……” 顾逸川自然不会说什么,但她怕被旁人看见,会传出什么闲话,虽则她清者自清,并不在意,但逸川如今是州尊,总得注意些影响。 蔡岭见房内摆着一个衣柜,就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果然有一套女子衣裙,便拿了出来。 “顾夫人,这可是你的衣裳?” 沈南葵眉头一松,“正是我今日穿的。” 蔡岭将衣裙给了她,“我在屋外等你。” 他来到门口,将门推出一道缝隙,露出门锁,抽出长剑一劈,铁质的锁链应声落地。 出去后,他关好门,站在廊下静静等待。 夜色如墨。 院子外是一片山林,影影绰绰的树木,像极了什么潜藏在幽深黑夜中的怪物,仿佛稍不注意,就会扑出来择人而噬一般。 蔡岭望着远处黑魆魆的山林,心情略微复杂。 方才进屋之后,他虽不满金飞双如此荒唐的行事,可他掀开盖头,看见底下的人是她,意外之余,心里竟有一丝欣喜。 这是在他梦里出现过数次的场景,而今就这般真实的发生在眼前,让他不由得一阵恍惚。 “蔡先生,我换好了。” 沈南葵推门出来,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蔡岭微微颔首,“好,那我们这便出发,不过这里是城外,眼下已是宵禁的时刻,不知能否顺利进城。” 沈南葵道:“逸川知我不见,必定会想方设法寻我,而要查我的行踪,城门也是一道关卡,能不能进去,还得过去看了才知道。” 她挂心阿闹,又怕顾逸川找不到她着急,所以一刻也不想多留。 蔡岭问:“可会骑马?” 沈南葵愣了一下才点头,“应是没问题。” 前世,京城世家夫人之间,常会组织各类活动,诗酒宴会都是最寻常的,而到了每年春秋两季,温度适宜的时候,有马场的世家,便会筹办马球大赛,沈南葵还是建宁侯府世子夫人的时候,也被邀请去过几次,所以,她也是学过骑术的,只不过到了这一世,她还没有过独自策马的机会。 两人来到马厩,里面有一黑一棕两匹马。 蔡岭道:“黑马是我的,虽然看起来高大威猛,不好驯服,实则性情温顺,顾夫人,你骑这匹。” 另一匹红鬃马是金飞双的坐骑,虽然体型小了一些,但稳妥起见,他并不放心让沈南葵骑乘。 “好,我试试。” 蔡岭将马牵出来后,扶着她坐了上去,沈南葵骑着大黑马在院中缓缓走了一圈,笑说:“没问题,蔡先生的坐骑果然平稳。” 见状,蔡岭也翻身上马,两人出了院子,策马直奔永州城而去。 …… 金飞双和衣躺在床上,正抱着一个枕头垂泪,口中还念念有词。 “金飞双啊金飞双,你是不是傻,阿岭是你想得到的男人,你为何要把他推给别人?” “要不,还是去把他抢回来吧?” 她猛地坐起来,脸上带着腾腾杀气,呆坐片刻,忽又颓倒回床上。 “不行,阿岭本就讨厌我了,要是再这般惹他生气,他定永远不肯理我了。” 她无力地捶了两下枕头,心中又生出一计。 “金飞双,你果然是个傻子,想想你最擅长什么,易容术啊,不若改换成沈南葵的容貌,哄得阿岭跟我将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他自然不得不认……” 金飞双嘿嘿笑着,尽管觉得这是个绝妙的计划,却没有付诸行动。 她叹了口气。 自己的易容术虽然能够以假乱真,但她的声音却无法做到与本人完全相似,自己一旦开口,必定露馅,而她若是不说话,蔡岭也一定会起疑,几乎都不用想,都能看破她的伪装。 还是行不通啊。 况且…… 她这般费尽心思地把沈南葵掳来,还不是为了成全他,她只是想让他高兴一点,他一高兴,兴许就能原谅自己之前做过的错事了呢? 金飞双破涕为笑,幻想着蔡岭得偿心愿之后,主动与她握手言和。 正出着神,她忽然听见院中传来几声马儿的嘶鸣。 这大半夜,谁去马厩做什么? 眼下这座别院中,除过她之外,就只有蔡岭和沈南葵二人。 金飞双面色一变,连忙跳下床,往外奔去。 来到马厩,只见里面空空如也,自己的红鬃马和蔡岭的坐骑都已经了无踪影,进院子一看,先前她锁住蔡岭的那间房门锁链已断,门也敞开着,显然里面也是没人了。 金飞双一边生气,一边又想不通。 “他怎么不领情啊?” “他心心念念的人,我都给他抢来了,他又把人送走干什么?” “就算要走,好歹也得跟我打声招呼吧?” 金飞双气闷不已,可她的马被骑走了,她也无法追着两人而去,便只能对着院中的树木撒气,她拔出武器咔咔几下,院中的绿植便被她砍得七零八落。 …… 别院距永州城不远,但骑马过去,也需小半个时辰。 蔡岭和沈南葵赶到城门外时,果见原本应该紧闭不开的城门,此刻正灯火通明,时不时还有佩刀衙役从中进出。 第230章 多叫人心疼呐 沈南葵下了马,望向蔡岭说:“被我猜对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好。” 蔡岭也下来,和她一起牵马往城门口走去。 两人走到城楼下,果然被守城卫兵拦住,斥问道:“什么人,竟敢夜闯城门?” 沈南葵和气一笑,没有先表明身份,而是说:“我们并非要夜闯城门,只是远远看见城门开着,以为可以进城,便过来瞧瞧,不知官爷可否叫我们入城投宿?” “不行,城中已经宵禁,严禁走动。” “那城门为何还开着?” “今日牢中出逃了一个要犯,州尊下令,要连夜将此人缉回,所以城门才未能关闭,行了,官府要事,尔等不得多加打听,速速退去,否则一律按疑犯捉拿!” 沈南葵与蔡岭对视一眼。 顾逸川果然没有直接宣明是她失踪了,眼下这般,想必是假借缉拿犯人之名,将她寻回。 可是,她若不表明身份,又如何进城呢? 守城卫兵虎视眈眈,她与蔡岭只得牵马离去,刚走出几步,忽听身后有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 “夫人,蔡先生?” 钟山从城中出来,快步跑向两人,“真的是你们?” 未等两人答话,他又一脸埋怨地看向蔡岭,“蔡先生也真是的,就算有事要找夫人,也不该悄悄将人带走,不辞而别,害得公子以为夫人遭遇不测,发了疯似的到处找她。” “小人知道,蔡先生是江湖中人,行事向来潇洒不羁,可我家公子如今做了州尊,夫人也是州尊夫人,一举一动都非同小可,如若夫人被一个外男带走的消息传出去,还不知会引来多少非议……” 沈南葵见他越说越过,皱眉打断道:“钟山,不得对蔡先生无礼,这件事并非如你所想。” 钟山悻悻住了口。 但看神情,显然还有未尽之言。 蔡岭道:“无妨的,此事的确因我而起,钟山,你接着说。” 钟山暗自瞧了一眼自家夫人的神色,才低声道:“我家公子自然也是相信蔡先生为人的,知道蔡先生不会做不利于夫人的事,所以便将事情捂了下来,只假借追查犯人之名,暗中探寻夫人踪迹,可这将近一整天没有夫人的消息,公子也是急坏了……” 沈南葵道:“既是这般,你守在这里,想必就是等着我们,那便快带我们进去吧。” 蔡岭冷峻的神情中浮起一丝歉意,“进城后,我会亲自向顾知州告罪。” 钟山点头,“好,夫人,那我先送您和蔡先生回德水巷,公子带人去城外找你了,还未回来,稍后我派人去给他传信。” 他走回城门处,对着守城将领耳语了几句什么,后者抬起手一挥,官兵们便自动将路让开了。 钟山过来替沈南葵牵着马,“夫人,可以进城了。” 三人进了城,夜色寂寂,马蹄行走的声音在幽静的街巷中显得格外清晰,一路上,他们还碰到了两队人马,都是官府的人,看见三人在街道上牵马行走,免不了要上前一阵盘问。 不过,钟山身上带着顾逸川给的手令,倒是无碍。 一路到了德水巷宅子,刚走进门,正在台阶上焦急踱步的荷华看见他们,愣了一下,才赶忙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沈南葵。 “夫人,你这一天去哪儿了,怎么也不跟我通个气儿,急死人家了!” 她又急又喜,嘴上挂着欣喜的笑意,一双眼却通红,像是要哭。 沈南葵安抚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荷华又看向蔡岭,虽不似钟山那般暗含埋怨,语气中却也带了几分不满。 “蔡先生,您一向行事稳重,何必跟大家开这样的玩笑?旁的不说,阿闹从今日一早便未见到娘亲,已哭了不知多少回,梦里都带着哭声,多叫人心疼呐!” 蔡岭想到那个小小的孩子,心中愧疚,因为他的缘故,竟让这么多人都不得安宁。 沈南葵无奈叹了口气,摇头道:“荷华,你错怪蔡先生了,带走我的人并不是他,相反,若非他送我回来,只怕你现在还见不到我。” 荷华傻眼了。 “我们那么多人亲眼看见,水云楼顶层的人分明就是蔡先生,不然,我们也不会如此放松警惕,若带走您的不是蔡先生,那又是谁呢?” “等逸川回来了,我再同你们解释来龙去脉,现在,先让我去看看阿闹。” 一整日没见到女儿,她同样挂心不已。 进到房中,阿闹正被奶娘抱在怀里哄睡,小丫头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痕,像是刚睡下不久。 荷华低声道:“阿闹虽小,可她却是记得娘亲的,今日夫人没回来,阿闹也总像很不安似的,刚才还哭了一阵,眼下应是才刚睡着……” 沈南葵心中怜惜,接过孩子抱着。 她身子轻轻晃动,手掌也有节奏地拍着襁褓,轻声哄道:“阿闹乖,娘亲回来了,娘亲在这里,阿闹不怕,乖乖睡吧……” 或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阿闹原本挤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也像是咧出了一丝笑意,睡颜少了几分不安,多了几分恬静。 沈南葵抱着孩子好一会儿,等她睡熟了,才又把她交给奶娘。 刚踏出房门,走到院子里,就听宅子外面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不多时,几道人影冲了进来,当先四人身子离地,极为迅速地朝着院中的蔡岭飞掠过来,四人各自手中的兵器出鞘,在这暗沉的夜色中,泛着冷冽的寒光。 正是顾逸川座下的廉、冯、邱、宋四人。 第231章 叫他怎能不恼怒? 顾逸川随之大步走了进来,他看到沈南葵安然站在院中,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冷眼望向蔡岭,语气颇有些不善。 “蔡先生,你是内子的朋友,又对我们夫妇有恩,我一向敬重你,可你为何要跟顾某开这样的玩笑?” 得知沈南葵和蔡岭一同在水云楼中不见了,起初,他只以为蔡岭找自家娘子有事,虽说已婚女子和外男独处是一件很不合礼仪的行为,但他知道自家娘子的为人,所以也愿意给她足够的信任和尊重,并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但随着时间渐渐推移,两人还是毫无消息,他不由有些慌了神。 开始怀疑,带走沈南葵的人真的是蔡岭吗? 自家娘子性情稳重,哪怕要离开,也绝不会来一出金蝉脱壳,叫人寻她不见,所以,她极有可能并非自愿。 至于蔡岭,顾逸川虽然与他相交不深,但他相信自家娘子的眼光,蔡岭虽为江湖人士,除了不与公门打交道这一条,行事也并无出格之处,反倒处处妥帖周全,在与自家娘子的相处中,一向恪守规矩,从不落人话柄,叫她为难。 所以,也不像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如若不是蔡岭带走了沈南葵,就意味着自家娘子会有危险,顾逸川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便有些承受不住,才会命人在城里城外到处找寻他们。 一天下来,毫无所获,他脑海中已预演过无数种可能。 但好在,沈南葵平安回来了。 还是蔡岭送她回来的。 这叫他怎能不恼怒? 不是恼怒自家娘子和蔡岭在一起,而是生气蔡岭利用大家对他的信任,戏耍了所有人。 沈南葵心知连他也误会了,忙快步走上前,说道:“逸川,今日之事与蔡先生无关,带走我的人并不是他,你误会他了,快叫廉奇他们把兵器收起来。” “当真不是他?”顾逸川微微错愕。 “不是,”沈南葵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进屋说。” 顾逸川挥了挥袖,几人收了兵器,一同进到前厅。 沈南葵将事情始末告诉了众人。 “居然是易容术?” 这种能够以假乱真的奇淫巧技,众人向来只在传说中听到过,没想到竟真有被他们给遇见的一天。 郑辉叹道:“习武之人的目力高于常人,我就说我看得清清楚楚,窗边的人的确是蔡先生无疑,怎么到头来却又说不是他,原来竟是易容术!” 沈南葵隐去了金飞双给她换上嫁衣,将她与蔡岭锁在一间屋子的事,只说:“听蔡先生说,金姑娘的易容术登峰造极,江湖上人称‘千面人’,这次她受我之邀,从东海跋山涉水来到永州,而我却因为一些变故失约于她,所以她便有些生气,才与我开了这个玩笑。” 蔡岭听她这个说辞,侧目看了她一眼,神情中略有些意外。 把一场针对她的蓄意加害,说成是玩笑,她这是完全不打算追究金飞双的过错了? 闻言,众人心下了然。 冯泽笑呵呵说道:“原来如此,唉,这些个江湖中人,行事就是放浪,就算心中不满,来要些金银补偿也就是了,何必这般捉弄人,闹得满城不安,现在百姓们都以为,城中又混入了什么恶贼呢!” 宋长捅了捅他的胳膊,示意他说话注意些,蔡岭还在这坐着呢,他也是江湖人士。 顾逸川知晓来龙去脉之后,明白是他误会了蔡岭,站起身冲他抱了抱手,“蔡先生,先前是我不明真相,多有得罪。” 蔡岭淡淡摇头,“无碍。” 顾逸川道:“蔡先生劝服友人,护送内子回来,在下感激不尽,你一路辛苦,我已叫人备好客房供蔡先生休息。” “州尊好意,蔡某恭敬不如从命。” 他站起身,略一颔首,便随着下人去了客房。 众人也都离开。 顾逸川和沈南葵回到房间,沈南葵今日被金飞双带走后到现在,便一直水米未进,饿得险些要站不住,她软倒在榻上,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叫来荷华说:“快叫厨娘做点吃的来,不拘什么都行。” 见她这般,荷华满脸心疼,端来一盘桂花糕。 “已经叫人在做了,夫人先吃口点心垫垫。” 沈南葵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挥手说:“再去催催。” 荷华走后,屋里便只剩他们夫妻二人,沈南葵看顾逸川一直盯着自己,笑了笑说:“逸川,今日让你担心了,你为了找我忙了一天,只怕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咱们一起吃点吧。” 她把桂花糕递过去,顾逸川接过,却没有吃。 他眸中凝着一抹沉思,“南葵,你现在这副模样,可不像是只被捉弄了一番,那个金飞双,她还对你做了什么?” 沈南葵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 她推了推顾逸川的胳膊,“咱们边吃边说。” 两人一边吃着点心,沈南葵一边把金飞双的真正目的说了。 顾逸川听完,面上罩起一层寒意,“她怎能这般算计你?此事,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沈南葵道:“不算了,还能如何?” 她先前没有提及,一是不想把蔡岭牵连进来,伤了两人的名声,二是,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才轻轻揭过。 顾逸川眸色阴沉,“她敢加害你,就必须付出代价。” 沈南葵叹了口气,“其实仔细说来,我除了挨了一天的饿,倒也没损伤什么。” 顾逸川却不答应,“可我不能姑息有人这样算计你,若不给她些教训,日后再犯,又该如何?” 沈南葵摇了摇头,“逸川,你知道我不是隐忍不发的性子,如果当真吃了亏,我定会想尽法子讨回来,但今日的事,却有些不一样。” 她缓缓说:“今日之事,起因是蔡先生,说到底就是误会一场,我相信金飞双是一时冲动,才会对我下手,而且我能察觉到,她对我并无恶意。” “其实要说生气,我也气过,也想过事后定要狠狠报复回去,最好是能把她抓回牢里,关上个三年五年,看她日后行事还敢不敢这般无法无天。” “但问题是,我们抓得到她吗?” 易容术之所以如此受人追捧,便是因为它能改换容貌,金飞双善于此道,想要抓她谈何容易? 所以沈南葵一早就说了,她是一个能够游走在律法条例之外的人。 沈南葵苦笑了一下,“别忘了,她可是‘千面人’,不但能扮作蔡岭,还能扮作任何人,我们如何能将她从茫茫人海找出来?” 第232章 总有人能与你心意契合 顾逸川沉默了,眸中划过一丝忌惮,“这样的人,若她心正也就罢了,若是所图不轨,迟早是个祸患。” “所以说啊,”沈南葵笑了笑,“与其费尽功夫找她,给她定罪,倒不如化敌为友。” 顾逸川却觉得不妥,“如此一来,岂非助长了她的气焰?” “助不助长又有什么,哪怕出动官府所有兵力,只怕也难以找到一个假脸的人,这般反倒还堕了官府威严,叫旁人觉得衙门好欺。” 沈南葵启唇一笑,“世人对江湖中人褒贬不一,我倒觉得,如蔡先生,如宫大侠,无一不是侠肝义胆的磊落之人,金飞双能做蔡先生的朋友,想必也不是什么卑劣之人。” “她掳走我,只怕一是想出出被我失约的气,二则是误会了我与蔡先生的关系,为他不平,又何尝不是一番真性情?” “况且,这回的事,起因是在蔡先生身上,我也不能让他难做,以蔡先生的为人,必会对此事有一个交代,我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干脆卖金飞双一个人情,像她这样的奇人异士,官府与之交好,总归是比结恶要强。” 顾逸川叹了口气,“南葵,你总是在顾全大局。” 沈南葵笑笑说:“就事论事罢了,逸川,你就别担心了,我是真的很欣赏金飞双这身本领。” “好吧,那便依你。” 说着话,饭菜也来了。 小两口饿了一整天,都吃了个肚圆,才双双睡去。 …… 翌日下午。 顾逸川下衙回来,正在书房看邸报,忽听见敲门声。 开门一看,却是蔡岭。 顾逸川忙请他就坐,“蔡先生找我有事吗?” 他眉目淡淡,无喜无怒,蔡岭却仿佛看出了一丝别的意味,问:“顾大人都知道了吧?” 顾逸川颔首,“知道了。” 蔡岭站起身,“我料想顾夫人一定会告诉你实情,现下过来,正是要向你请罪。” “蔡先生别这么说,这件事本就是误会一场,娘子说了,她并不介怀,也请蔡先生别放在心上。” “不,虽是误会一场,可终究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叫她陷入险境,好在没有酿成祸事,否则,叫我于心何安?” 蔡岭沉声道:“顾知州,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顾逸川道:“蔡先生也不必过于苛责金姑娘,能化解误会即可。” 蔡岭点了点头,“那就先告辞了。” 刚一出门,迎面却见沈南葵抱着孩子走过来,看见他笑着说:“蔡先生来找逸川?” “嗯,说了几句话。” 蔡岭看向她怀中的孩子,那小婴儿白白净净的,一双溜圆的眼睛,正好奇地四处打量,他下意识心生喜爱,不由说:“能将阿闹给我抱抱吗?” “当然可以。” 沈南葵欣然应允,把怀中孩子递给了他。 蔡岭是头一回抱小孩,无端十分紧张,既怕抱得不好弄疼了小婴儿,又怕没抱稳摔着她,左右为难之下,便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姿势,把她架在了臂弯上。 几人都被逗笑。 荷华掩嘴道:“咱们蔡先生剑术与画艺双绝,在外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却不想,也有这样局促的时候!” 蔡岭面色微微染红,低头看向怀中的阿闹。 这孩子的眉目跟她娘亲有五六分相似,见到生人也不害怕,反倒咧嘴咯咯笑了起来,极是招人稀罕。 “阿闹的性子倒是乖巧。” 沈南葵失笑,“那是你没见着她闹腾的时候,哭起来能将房顶都掀了。” 怀中的孩子小腿蹬了两下,蔡岭以为她不舒服,忙又换了个姿势,却不想,胸前忽然传来一阵濡湿的热意,低头一看,衣裳上面果然湿了一片。 沈南葵一脸歉意,“哎呀,怎么就尿了?” 顾逸川听他们在屋外说话,正隔窗笑看着几人,见状便走了出来,从蔡岭手中接过女儿,“我来收拾。” 说着就问廖嬷嬷要了干净的尿布和热水,进屋极为熟稔地换起了尿布。 沈南葵摇了摇头,“阿闹也真是,才刚受了一句夸,就张狂起来,倒害得蔡先生遭受‘无妄之灾’。” 她扭头看向蔡岭,“蔡先生,实是对不住了,天气寒凉,你也快去换身衣裳吧。” “无妨。” 蔡岭手掌缓缓从衣裳上扫过,尿痕便被内力烘干。 不多时,顾逸川也抱着阿闹出来了。 虽是冬月底,但今天日头好,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几人在外面说话,亦算惬意。 阿闹晒了一会儿,仿佛来了困意,哼哼唧唧佯哭了几声。 顾逸川见状,便抱着她在院中踱步,轻拍着哄睡,没一会儿,阿闹就睡熟过去。 奶娘抱走孩子后,蔡岭叹道:“顾兄对照顾孩子,倒是颇有心得。” 顾逸川淡淡一笑,“做得多了,自然就熟悉,蔡兄也别取笑我,待你日后娶妻生子,自然也能明白这等乐趣。” 蔡岭道:“我这人独来独往,性情孤僻,有哪家女子能瞧得上我?” 沈南葵温然一笑,“蔡先生别这么说,你如今虽是独来独往,等有了伴儿,自然就成双成对,说性情孤僻,实在是你自谦,我倒觉得卓尔不群四个字更合适,而且,这可不是我一家之言,外面人人都这样说,倾慕蔡先生的女子亦是不少,总有人能与你心意契合。” 不论蔡岭对她是否有着别的心思,作为朋友,她都希望他能觅得一段良缘。 “但愿如此。” 蔡岭站起身,冲着两人抱了抱拳,“叨扰许久,我也是该告辞了。” “蔡先生又要走,不在城中多住些时日吗?”沈南葵问。 蔡岭摇了摇头,“有些事还需解决。” “那好吧。”他一向来去自如惯了,沈南葵也不好多留。 …… 蔡岭从德水巷出去时,黑牛也在外面等着,一见他便嘿嘿地笑。 “公子。” 蔡岭冷冷睇他一眼,“既然要躲,又何必回来?” 第233章 年关将至 黑牛被金飞双灌醉套话之后,自知触怒了公子,害怕受到责罚,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几日。 “公子,黑牛知错了,您罚我吧……” “现在倒不怕受罚了?” 黑牛挠了挠头,“公子,是金姑娘她……我也没想到,她问出这些事之后,居然要对顾夫人下手……” 他就算再傻也明白,沈南葵是自家公子心里顶在意的人,为了她,公子可以远下江南,得知她可能会有危险,可以将几日的路程缩成一日,快马赶来相助。 要早知道金飞双是这个打算,他就算醉死了,也绝不会吐露一个字。 “下不为例。” 蔡岭把金飞双那匹红鬃马的缰绳扔给了他,黑牛慌忙接住,正要跳上马背,却听他又说:“你跑着回去。” 黑牛动作一顿,不敢反抗,悻悻道了声,“是。” 这日下午,城里城外有许多人都瞧见了一幅奇景。 一匹神骏的红鬃马儿,在路上扬踢跑得欢快,而它后面,紧跟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人,那年轻人为了追赶上马儿,跑得气喘吁吁,脸色赤红,好不容易撵上了,可他又不上马,就这样一路追着马儿跑,当真是一件怪事。 “死马,停下些,别跑那么快行不行?” 出城后,道路宽敞,马儿跑起来愈发肆无忌惮,气得黑牛在后面骂骂咧咧。 他跟了一路,尽管功夫不弱,但此刻喘起气来,也犹如一架风箱。 忍不住告饶,“马大爷,马哥,慢点……” 但他却知道,红鬃马根本不可能听从,更不可能停下来,因为,出城之后,自家公子用了两分内力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红鬃马眼下正是受了刺激的状态,不把这股内力消耗掉,绝不可能停下来。 而要等内力消耗完,至少要两个时辰…… …… 一晃就到了腊月初。 年关将至,沈南葵也忙了起来。 三间烟霞阁的账目都等着她核定,以及商队年后要扩充规模,现也正在筹办,还有作坊,已经完工许久,一应器物、采办、人手等事务,虽然陶茹都拟出了章程,但也需要沈南葵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至于和胡家的布料生意,倒是简便多了,她只提供和运输货物,而后便等着分钱就是了。 顾逸川同样也很忙,一到年底,是最容易出乱子的时候,他每日处理完公务,还要去巡查城防,清缴税收,种种杂事搅在一起,有时甚至一整天都见不到他人。 沈南葵忙了数日,难得可以把生意上的事放一放。 这天,她在家中打点要送往沧县和京城两处的节礼,京城沈家那边,礼节上不出错也就是了,倒是顾家和胡家这里,还需认真准备一番。 顾母喜好金银财物,所以不难应对,梁氏和顾庆荣夫妇也好办,挑些江南时兴的新鲜物件带回去给他们,就算尽了心意。 让沈南葵头疼的,是阿远阿巧两兄妹,还有胡家祖孙。 按说阿远阿巧两个小孩子,随便什么都能打发了,但她却不想如此敷衍,她既是兄妹俩的小婶,也是他们的夫子,便想送些能够激励两人读书的东西。 至于胡家祖孙那里,胡老学士不喜俗礼,唯好字画,如若能送一幅蔡岭的亲笔给他,自然再好不过,可沈南葵深知蔡岭的规矩,就没开这个口,只叫人在市面上留意江南名家的佳作。 还有胡问雁,她曾借住胡家,两人同吃同住,情谊非凡,礼物也自然不能马虎了。 到了今日,大部分的礼都备好,只差胡老学士和阿巧的了。 沈南葵给阿远的,是一套山川江河志,给胡问雁的是一副以荷花和莲蓬为主题的头面,这副首饰用料倒不怎么名贵,巧的是做工,顶簪是一朵并蒂莲华胜,那朵并蒂莲开得栩栩如生,若非花型小了些,就彷如真的一样,鬓钗和长簪分别是花苞和荷叶造型,衬得那多并蒂莲,愈发有一番高洁清雅的意态,耳铛是一对小巧的莲蓬,虽不似珠玉那般抢眼,但却奇趣可爱,手镯也是缠枝莲花纹的。 一整套下来,素净中不失清雅,别致精巧,料想她一定喜欢。 沈南葵忙着忙着,不觉有些口渴,但茶壶里却没水了,就叫道:“荷华,添些茶水来。” 一旁的婢女应道:“夫人,荷华姐姐被您支使出去了,您要喝茶,我去给您倒便是。” “我倒忘了。” 沈南葵忙活半天,倒忘了荷华今日被她派去给陶茹传话了。 没一会儿,婢女端着茶水进来。 她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给沈南葵递过去,沈南葵正在翻找东西,扫手间不慎将茶水打翻,倒烫了自己一下。 婢女名叫冰香,顿时吓得脸都白了,“都怪奴婢!夫人您没事吧?” 沈南葵温和一笑,“没事,你先把茶水放在桌上便是。” 虽然这事儿是她自己不小心,赖不着别人,但她从不喝烫茶,水温要晾到六七成热时才会入口,如果是荷华给她送茶,就算打翻杯盏,也不会烫着自己。 沈南葵揉了揉有些烫红的手,继续忙活,不经意瞥见冰香的面色像是十分不安,一脸做错事的样子。 她想了想说:“冰香,你去把书桌上的一支琉璃水晶笔给我找来。” 冰香闻言如蒙大赦,连忙去了。 不多时,她拿着琉璃笔过来,许是这回办好了差事,她脸上洋溢着高兴的笑容,兴冲冲地举着笔问:“夫人,是这支吗?” 她只顾着看沈南葵的神情,却没注意地上有一件沈南葵刚才随手丢的杂物,脚底绊了一下,便朝地面摔去,只来得及将手上的琉璃笔高高举起。 沈南葵吓了一跳,既是担忧人摔着了,也是担忧那笔。 那只琉璃笔是张家送的,笔身材质珍贵不说,用的还是上等的狼毫,沈南葵实在不知送阿巧什么好了,便想把这支笔给她。 冰香从地上爬起来,深深弯着腰,手中捧着那支笔,带着哭腔说:“奴婢险些又坏事了,请夫人责罚……” 沈南葵把琉璃笔放在桌上,“就算真做错事,倒也没什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事情不严重,我也能给你两次机会,但我听荷华说,你办事一向稳妥,为何今日却这般毛手毛脚?” 第234章 属实没骨气 冰香声音打颤,“是……是因为,夫人身边一向都是荷华姐姐,奴婢还未进屋侍奉过,心里紧张,所以就……” 沈南葵失笑,“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正是因为夫人待下和善,奴婢进屋侍奉,便想事事都做到最好,以求给您留一个好印象,却不料越是想做好,就越把事情办砸了……” 她来德水巷宅子的时间虽不长,却也知道,跟在沈南葵身边做事,除了做下人的活,还有机会被提拔去管生意上的事,但看荷华与钟山就知,两人衣着打扮皆是不凡,想必赏钱也极为丰厚。 所以,她难得在沈南葵跟前伺候,就想表现一番。 只可惜适得其反了…… 沈南葵心下了然,“你有这份上进心是好的,但凡事也不可过于急躁,今日我就不追究你了,类似的事,不可再有下次。” “奴婢谨记,多谢夫人宽宏大量!” “行了,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是,奴婢告退。” 冰香一脸沮丧地出了屋子。 沈南葵忙了半日,也有些累了,不觉就想着,要是荷华在就好了,她是最清楚自己心意的人,像备礼这种事,有她帮忙操办,自己也不至于太过劳神。 心里正划过这个念头,就见房门口出现了笑盈盈的一张脸。 沈南葵一愣,“你去云溪古镇,竟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得到下午。” 荷华笑着走上前,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先前滚烫的热茶,此刻正好温度适宜,沈南葵喝了两口,又问:“陶姑娘那边情形如何?” 荷华却不应声。 “荷华?”沈南葵又叫了一声。 荷华仿若未闻,只埋头整理箱笼的东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诡异。 沈南葵叹了口气,有些戒备地坐直了身子,“金飞双?” “这么久才看出来?要是敌人,你早就没命了!” 金飞双起身走过来,在她身侧坐下,又掏出木匣开始卸除伪装。 沈南葵听出她的话外之意,“金姑娘自然不算敌人,不知今日过来找我有何事?” 金飞双卸除易容后,才说:“我先问你一句,我之前那样对你,你为何不追究?” 沈南葵很诚实地答道:“因为不好追究,我可不想得罪一个,能够轻易进到我内寝的人。” 金飞双笑了,有些鄙夷地说:“你倒识时务,不过也属实没骨气,一点都不好玩。” 她原想着,以沈南葵州尊夫人的身份,原本的谋划若是成功,对那位顾知州而言,可是夺妻之仇,他只怕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不出意外,应该会派兵到处抓她才是。 她许久没有出山了,还想跟官府玩一玩躲猫猫,逗他们玩一番,可过去了这么久,却什么都没发生,不由叫她有些失望。 沈南葵道:“金姑娘此言差矣,这次是我没受什么伤,不愿追究,若你当真伤到了我,别说官府如何,我亦不会打碎牙齿和血吞,就算你有着易容术这等高超的本领,不容易被人抓住,可我也有法子,叫你在江湖上不得安生。” 她这话并非妄言。 金飞双倚仗着易容术,的确可以有恃无恐,但俗话说,有钱可使鬼推磨,江湖上多的是刀口舔血的人,真要惹恼了她,她自有办法让金飞双不好过。 “好吧,那我收回我的话。” 金飞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显得是并未放在心上。 沈南葵也不介意,轻抿了一口茶,问道:“金姑娘今日来找我,不止是为了说这些吧?” 金飞双叹了口气,“我想求你帮帮我。” 这话一出,沈南葵倒愣住了,有些疑惑地望向她。 她虽没有追究金飞双做过的事,但两人到底有过节,况且金飞双对她充满敌意,怎么又会突然来求她? 金飞双懒懒抱了抱拳,“江湖规矩,一笑泯恩仇,你既喝了我倒的茶,之前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如何?” “可以。”沈南葵颔首。 金飞双道:“你先前说过,你我同为阿岭的朋友,也算是自己人,这话你还认不认?” 沈南葵道:“只要你不再对我做什么,我就认。” 金飞双爽然一笑,“好,这下既然说开了,那咱们也算打过交道了,我想求你帮我劝劝阿岭,如若成功,便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与蔡先生怎么了?” “阿岭要赶我回东海。” 金飞双叹了口气,原本神采奕奕的脸,瞬时黯淡了下来。 “呃……”沈南葵顿了顿才说,“可腿长在你自己身上,况且你又会易容术,你不想走,谁能强迫得了你?” 金飞双一脸苦恼,“话是这样说,可我一旦易了容,就不能在阿岭身边出现,那我留在永州还有什么意义,但我一旦露面,他就对我刀剑相逼,我哪里打得过他?” 她翻起衣袖,露出刚刚结痂的一道剑伤给她看。 “阿岭他……这回是动真格了。” 心上人对自己刀剑相向,毫不留情,所以,她哪里还有闲心去吃沈南葵的醋? 现在她只盼着,能叫阿岭别生她的气,别撵她走就是了。 沈南葵看着她手臂上那道狰狞的剑伤,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金飞双接着道:“沈南葵,就算你跟阿岭之间真的没什么,可你在他心里,终究是不同的,你若开口,他必然是肯听进去的,再说你与我已经一笑泯恩仇,他便不该再为上次的事向我发难,是不是这般道理?” 沈南葵点头,“的确如此。” “那不帮不帮我?” 沈南葵想了想说:“我可以劝一劝蔡先生,但你们之间的嫌隙,似乎并不只有这一条,他到底能不能原谅你,我就不能保证了。” 见她答应,金飞双松了一口气。 “无妨无妨,只要能叫他先别撵我走,别的事都可以日后再说!” 第235章 恭贺新禧 隔了两日,蔡岭登门,一见沈南葵就问:“你找我?” 他上回离去,留了一个地址,是以沈南葵可以送信给他。 沈南葵开门见山道:“蔡先生,金飞双来找过我。” 蔡岭眉头一沉,“她又做了什么?” “倒是没做什么,只是求我帮忙,让我……劝劝你。” “不必理会。”蔡岭声音冷淡。 沈南葵道:“我知道蔡先生这样对待金姑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不过冤家宜解不宜结,她亲口允诺,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故而,我才代她来做一回说客。” 蔡岭默了默,“你既开口,我自然要卖你的面子。” 沈南葵宛然一笑,“那便多谢蔡先生了。” “不必谢我,是你大度不愿计较,要谢也是金飞双来谢你。”蔡岭摇了摇头。 他顿了顿,忽又问:“顾夫人,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在市面上找寻江南名家的字画,不知是作何用?” “这个啊,”沈南葵笑笑说,“沧县胡老学士是逸川的老师,对我也颇为照拂,蔡先生也知晓,之前我在客栈遭遇火灾,后面是借住在胡家的,快到年节了,胡老爷子又不好俗礼,我便想着送些名家字画给他,以表心意。” “名家字画?” 蔡岭眉头微沉,“难道在你眼里,我就不是一个名家吗?” 他语气如常,可落在沈南葵耳中,听来总像是夹着一丝不满。 她怔了一怔,忙说:“当然不是,蔡先生可是天晟第一画师,要说名家,你当属本朝第一。”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舍近求远?” “呃……” 沈南葵讪讪笑了笑,“蔡先生,可我不能坏了你的规矩……” 蔡岭抬手止住,“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只知道,我想赠画于你,你愿要否?” “蔡先生的亲笔,我自然是愿意要的!”沈南葵笑着应道。 如果蔡岭自己都不介意,那她还忸怩什么? 蔡岭站起身,“劳烦借书房一用。” “好,我这就叫人准备笔墨。” 两人移步书房,蔡岭立于书案前,仅一个时辰,就完成了一幅画,沈南葵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都是熟悉的景物,正是云溪古镇的场景,街边商肆与河里的乌篷船遥相呼应,是极具烟火气息的一幅画。 沈南葵抚掌赞道:“不愧是蔡先生,又让我开了眼界。” 不得不说,观看蔡岭作画,也是一种享受。 蔡岭仿佛心情不错,淡淡笑道:“你满意就好。” 作完画没多久,顾逸川也下衙回来了,沈南葵留蔡岭在德水巷吃了饭,才送他离开。 顾逸川之前在张家观赏过那幅云岭秋色图,眼下是第二次见到蔡岭的真迹,不由也满是惊叹。 “蔡先生年纪轻轻,于丹青一道却已炉火纯青,下笔有神,实为难得。” 再多看几眼,只怕他都舍不得把这画送出去了。 沈南葵笑道:“是啊,世间少有人能比得过蔡先生,现在好了,有他出手,真是解决了我的一个大难题,今日把画装裱好,明日让商队把这些节礼送出,正好能赶在年关送到。” …… 蔡岭一回到城外住所,便进了书房整理画卷,而在他案头,赫然悬挂着一幅女子的肖像。 黑牛进来送吃食,见那画像还在,就问:“公子今日又去了德水巷,怎么没把这幅画拿给顾夫人?” 这幅画正是他与沈南葵约好要送她的,只是,他一直没给出去。 蔡岭正在专心看画,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已经不合适了。” 作下约定之时,她是和离之身,与顾逸川并未和好,而眼下他们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又哪里能再与别的男人履行赠画、吹笛的约定? …… 一到年底,时间都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稍不留神,就飞逝而过,转眼便是除夕。 今年过年,顾逸川政务繁忙,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九,才把手头上所有事情处理完,又封了衙门,给大小官吏们都放了假,才算了事,不过,时间这般紧张,他自然也赶不回沧县看望顾母。 所以,顾逸川与沈南葵,是在永州过的年。 没有长辈在身边,也没有那么多的俗礼规矩,小两口守着阿闹,难得过了一个轻松惬意的好年。 永州是富庶之地,除夕这一天没有宵禁,所以,每年除夕之夜,都会有大家族在街上轮流放烟花,引得许多百姓出门观看。 沈南葵与顾逸川吃过年夜饭,便带着阿闹,坐车去了水云楼。 顾逸川早在水云楼顶层订好雅间,赶到这里时,城中的烟花大会已经开始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不时都有烟花升空,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处一团又一团绚丽的色彩。 沈南葵头探出窗边,痴痴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 两世为人,她还是头一次这般过年。 不用主持洒扫祭祀,不用拜会长辈,也不会安排种种繁琐的新年流程,不用怕自己说错话办错事,不用一个人在深深的宅院里独自守岁……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顾逸川抱着阿闹立于她身后,既在看窗外的烟花,也在看她。 沈南葵原本不欲带阿闹出来的,怕放烟花的声音吓着她,可今日举城欢庆,只怕没有一个地方是能躲得过这种声音的,索性就带了她来,不论如何,他们一家三口都在一起。 好在阿闹并不怕响声,反倒随着烟花炸响还咯咯大笑起来。 夫妇俩抱着孩子在东窗看烟花,荷华和钟山趴在西窗,也都看得一脸入迷,钟山手中端着一碟栗子糕,荷华吃着栗子糕,忽扭头冲着沈南葵说:“夫人,我听闻永州的元宵节最是热闹,也有烟花大会,到时咱们还来这里,怎么样?” “不来。”沈南葵摇头。 赶在荷华失望之前,她却又说:“元宵节除了烟花大会,花灯才是重头戏,要赏花灯,自然是在集市里,否则你若是看上了什么首饰,馋了什么吃食,我如何买给你呢?” 几人都笑起来。 四面的烟花不时升空绽放,光芒印在几人脸上,都洋溢出一种满足的欢欣。 月上中天。 顾逸川把阿闹给了荷华,自己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端过来,一杯给了沈南葵。 他眉目间噙着笑意,举杯说:“恭贺新禧。” 窗外的烟花爆竹声愈发激烈,好似都要赶在这一刻燃放殆尽似的,一片轰鸣声中,沈南葵笑意嫣然,举着酒杯轻轻与他一碰。 “恭贺新禧,愿新年,胜旧年。” 第236章 那这门亲事定下了吗? 正月新春,喜庆热闹的年味儿一直持续到元宵节过完都没消散。 元宵节过后,又有一个大日子,那便是阿闹的百日宴。 顾逸川做为永州新任知州,这又是他头一回公开宴请,请谁不请谁,需要注意的事情不少。 好在沈南葵前世掌管侯府,对于操持这种宴会早有经验,没两天就全安排妥当了。 只不过,因着要请不少人到场,在德水巷宅子办宴会就有些不便了,是以,宴会的场所定在了知州府。 百日宴这天。 知州府宾客满门,从中午开席,直热闹到下午方才散去,顾逸川与沈南葵同在外门送客,大部分宾客都离开了,只有张同知夫妇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张夫人怀中抱着阿闹,一脸的爱不释手,见沈南葵送完客回来,问道:“南葵啊,方才席上的酒,不是咱们永州产的吧?” 沈南葵笑道:“婶婶说对了,这酒是顾家大伯哥特意从沧县送来的金茎露。” “果真是北边的酒,怪道如此醇香,我多喝了几杯,险些都醉了。” 张夫人逗着怀里的阿闹,抬头笑问:“不知可方便去你家中讨杯茶吃?” 沈南葵欣然应允,“当然可以。” 张同知红光满面,捋须摇头道:“南酒香,北酒醇,这酒果然是上品,叫吾忍不住想赋诗几首。” 张夫人白了他一眼,“黄汤灌多了就回家去睡,没得在外面丢人现眼?” 顾逸川笑着说:“正巧我几日前新得了一本诗集,不知张叔可愿一同前往,你我继续品酒论诗?” “那就走!”张同知一脸兴然。 两家关系亲近,时常来往,也都没什么好忸怩的。 一路回到德水巷,顾逸川与张同知在书房品酒论诗,沈南葵将张夫人带至明厅,两人坐着说话。 张夫人无奈摇头,“南葵,真是叫你看笑话了,你那叔叔灌两口酒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还跑到你这里撒酒疯。” 沈南葵笑说:“这有什么,眼下还是正月,认真算来年都没过完,正该热闹热闹才是。” 张夫人端起茶水啜了一口,“我今日厚着脸皮跟过来,一是想同你说说话,二是得把这平安符给了阿闹。”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符纸包,“这是我在城外灵泉寺求来的,请高僧开过光,挂在床头能够祈福保平安,也算是我对这孩子的一点心意。” “婶婶真是有心了,我代阿闹谢过婶婶。”沈南葵诚恳道谢。 张夫人摆了摆手,“这算什么,不过图个吉利,你若是不介怀,就让我亲手把这符纸给阿闹挂在床头,如何?” “婶婶是长辈,祈福之物若由长辈之手放置,自然事半功倍,我岂有不愿之理?” 两人挂完平安符,又坐回明厅说话。 沈南葵问:“婶婶,今日怎么没见琼思跟你一同过来?” 张夫人叹了口气,“我正要说她呢,这孩子不知怎么了,前段时间闹了风寒,大病了一场,断断续续吃着药,直到年前才好,如今虽然病好了,但人也懒懒的,不爱出门。” “怎会这样?” 沈南葵面露惊讶,心里却猜测,难道还是因为顾逸川? “说来不怕你笑话,这孩子年龄大了,去岁我一直在给她相看亲事,挑来挑去,也有几家不错的,其中一个后生是前户部侍郎的长孙,年方二十,便已考取了举人功名,假以时日,必能成材,我和琼儿她爹都满意,想把亲事定下来,奈何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 “那这门亲事定下了吗?”沈南葵问。 张夫人摇了摇头,“虽说两家都有意愿,也口头上应了这事,但因着琼儿的态度,如今还并未交换信物,可对方家里已经在催着了,南葵,你心思灵巧,倒是说说,我该如何是好?” 沈南葵默了默,才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婶婶和张叔怜惜幼女,你们亲自掌眼为她选的亲事,自然是好的,但琼思若是不愿,强行促成的话,只怕也会适得其反,结亲又不是结怨,这般反倒不好。” “对呀!” 一提及幺女,张夫人就犯愁,“正是有这两层担忧,既怕错过了这家找不到更合意的,又怕逼急了琼儿,叫她伤心,唉,我是实在不知怎么办了……” “婶婶若真想听我的建议,那我觉得,这亲事还是该缓一缓。” 沈南葵分析道:“那位前户部侍郎的长孙再好,以张家的声势地位,以琼思的姿容才学,又何愁没有更优秀的人来求娶,况且,眼下琼思妹妹对这门婚事心有抗拒,就算你与张叔定下亲事,她不能违抗,可她嫁过去后若是过得不如意,岂非也是叫你们心疼?” 张夫人面露迟疑,犹豫片刻,咬了咬牙说:“好,回去我就跟她爹提,先暂缓亲事。” “婶婶英明。” 张夫人笑着叹道:“嗐,道理我都明白,可就是做不出决断,南葵啊,你可算是给我吃了一记定心丸。” “哪里,婶婶拳拳爱女之心,就算眼下犹豫不决,到最后也一定是以女儿为先。” 张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你这孩子,说话就是中听。” 沈南葵想了想,忽说:“婶婶,琼思妹妹若是心绪不佳,不知我可否上门去看望她,也好帮着婶婶劝她一二。” 张夫人一脸欣喜,“你这般伶俐通透,若是能出言开解琼思,定是比我跟她爹的话管用,自然再好不过!” “婶婶如此说,那我可就当真去了。” “当然,张家随时欢迎你。” …… 两日后。 沈南葵来到张府,直接被张夫人身边的桂妈妈引至张琼思的院子——清舒阁。 第237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 进了院子,桂妈妈正要出声喊人,却被沈南葵抬手阻住。 “我自己进去就好。” 闻言,桂妈妈便给她指了路。 张琼思正懒懒靠在美人榻上看书,一旁的红豆则是趴在炕几上打瞌睡,两人都丝毫没发觉,屋里进来了人。 直到张琼思不经意间瞥见门口立着一道人影,这才转过头细看。 发现是沈南葵,她吓得连手中的书都扔了。 大叫一声:“鬼啊你!” 红豆从梦中惊醒,茫然扭头四顾,“鬼?哪有鬼?大白天的,鬼怎么敢从地府里出来?” 她这模样实在是蠢,张琼思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咬着牙说:“来客人了,还不去沏茶?” 红豆这才发现门口的人,同样一脸受了惊吓的神情,惊声叫道:“你你你……怎么在我家姑娘房里?” 张琼思忍无可忍,把她往外推了推,“还不快去?” 沈南葵能这般不惊动任何人出现在自己房中,必是母亲的授意,只是不知,她来见自己做什么? 张琼思虽然意外,但待客的礼仪还是有的,请了沈南葵上座。 等茶水上来,她才问道:“不知顾夫人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她虽然不喜欢沈南葵,但却不得不念她的人情,毕竟自己上回闹了那样大的乌龙,是她帮自己抹平的。 沈南葵道:“听闻琼思妹妹近日心绪不佳,特来看望。” 张琼思面色变了变,心知她定是从母亲那里听说了自己因为定亲和家里闹别扭的事。 而她今日特地过来,难道是怕她还对顾逸川心存妄想? 她有些难堪地转过头,低声说:“你放心,我不同意亲事,是我不喜欢那个什么侍郎家的长孙,而并非存了别的心思。” 这段时日,就算她没怎么出门,也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州尊夫妇是如何恩爱,不但除夕夜同上水云楼赏烟花守岁,元宵节更是携手共游灯会,乃是人人都赞颂的一对眷侣。 她哪还会有什么妄念? 沈南葵微微一笑,“我知道。” 张琼思一愣,“你既知道,为何又来见我?” “小女百日宴那天,张婶提及你的婚事,我曾劝她说,将婚事暂缓。” 张琼思双眼瞬间瞪大,“什么!那娘为何没告诉我?” 沈南葵道:“因为我说会过来开解你,兴许张婶是想,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 “可是你……” 为什么呢? 张琼思面上满是不可置信,既是高兴摆脱了婚事,也疑惑于沈南葵为什么又要帮她? 她曾觊觎过沈南葵的丈夫,若是个正常人,不都盼着她能够早些嫁出去,断了这份念想吗? 沈南葵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才又说:“张姑娘,你是个聪明人,我对你留意许久,咱们今日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问你,你是否愿意与我一起在永州创办女子书院?” 她问出这句话时,张琼思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心动,可不知为何,转瞬又沉寂了下去。 张琼思默然许久,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吧,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闺阁女子,能做成什么事?” 沈南葵目光直视着她,“还记得那日在烟霞阁,张姑娘在州尊面上尚且侃侃而谈,气吞山河,一番言论振聋发聩,烟霞阁中所有人都在为你鼓掌叫好,且你答应了大伙儿,要把书院建立出来,让女孩儿们进去读书学习,怎么今日却又这般畏手畏脚?” “我……” 张琼思有些惭愧地低了下头。 沈南葵问:“是因为你不想和我共事?” “是……也不全是……”张琼思咬了咬嘴唇。 不知为何,面对这般坦荡的眼神,她竟找不到一个理由来遮掩。 沈南葵却笑了笑,“不知者无罪,事情早已过去了,你何不甩开这个包袱?” “再说了,就算此时你心里仍然仰慕着逸川,我也不会生气。” 张琼思愕然抬头,“为什么?” 沈南葵道:“正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样,仰慕一个优秀的人并不是错,恰恰是证明了那人风采出众,不止是你,城中还有许多已婚和未婚的女子,都为他们的州尊而倾倒,难道我要挨个打上门去吗?” “可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之前……” “没什么不一样的,”沈南葵打断说,“你出身永州五姓之一,从小饱读诗书,懂礼法,知进退,在你心里一定有着一条原则底线,而你绝不会轻易跨出那条线,这便够了。” 张琼思的想法全被她一语道出,一时不由愣住了。 片刻,她站起身,眼底蕴着一片湿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顾夫人,谢谢你能明白我。” 沈南葵笑问:“所以现在,你愿意和我一起在永州办学了吗?” 张琼思眼底隐隐有着兴奋之意,可却还是叹了口气,“但我还是怕。” “你怕什么?” 张琼思重新坐下,摇了摇说:“我创办女子书院的那些想法,有大半都是来自于沧县那位女夫子,我只听说了一些她的大致事迹,并不清楚她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能把办学一事顺利展开,况且,沧县与永州到底分属两地,万一根本行不通?” 沈南葵挑眉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你我又不是那位女夫子,哪里能有她那般本事?” “你怎知我不是?” 张琼思听到这话,几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顾夫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南葵手中把玩着茶盏,“我总不能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吧?” 张琼思神情惊愕,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喃喃说道:“沧县那位女夫子姓沈,而顾夫人你也姓沈,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难道你真的是她……还是说在唬我?” 沈南葵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把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学生写给我的信,上面说,他于去年秋日考过了童试,成了童生,你可以看看。” 张琼思颤着手接过了信。 第238章 杀鸡焉用牛刀 这封信果然是写给沈南葵的,写信之人名叫杨泽,在信中称呼沈南葵为沈夫子,字里行间满是尊敬亲切之意。 张琼思看得一阵心热,那书信上的一声声夫子,直叫她心神激荡。 她把信看了几遍才递回去,脸上神情怔忡。 “竟真的是你……” “琼思妹妹这下肯信了吧?” 张琼思双手握住沈南葵的手,面上划过一抹愧悔,“姐姐,难为你宽容大度,以前是我有眼如盲,竟不知心心念念想要拜谒的人,居然就在眼前?” “拜谒?”沈南葵面带疑惑。 张琼思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红豆这时说道:“我知道我知道,顾夫人,我家姑娘最景仰的人,便是沧县那位女夫子,姑娘曾说,这位夫子是女中豪杰,之前老爷得了调任京中的旨意,姑娘一心想着等去了京城,要去见见那位女夫子,只可能后来未能如愿,姑娘原本一直为此抱憾,却没想到,顾夫人便是那位女夫子,这可真是——”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要你多嘴!”张琼思轻轻嗔了一声,“去重新沏壶茶来,换成前几日舅舅给的金山时雨,记着,这茶细嫩,水温切不可烫了,不然就伤了茶香。” 红豆笑嘻嘻应道:“奴婢知道了。” 这金山时雨是舅老爷专程送给自家姑娘的,听闻市面上百两银子才得一两,且有价无市,自家姑娘这数日里只喝了一次,就连大公子来讨,她也没舍得给,如今既肯拿出来招待顾夫人,必是把以前的心结全都放下了。 沈南葵笑问:“妹妹想通了?” 张琼思轻点了下头,“我原先只当我说的那些话,不过是空中楼阁,却不想被姐姐记在心里,况姐姐心有谋略,若你不嫌弃,琼思愿为效劳。” “这真是再好不过。” 须臾,红豆送上茶水,张琼思亲自捧着茶送到沈南葵手中。 “姐姐尝尝这茶可好?” 沈南葵抿了一口,笑着赞道:“这金山时雨是江南名茶,我早有耳闻,却一直没喝过,果然鲜爽。” 两人品茶笑谈了一会儿,张琼思才问:“姐姐,若是要在永州创办女子书院,咱们应当如何展开呢?” 沈南葵放下茶盏,缓声道:“我原想着,女子书院既然不干扰他们那些以科举立世的书院,办起来应该不难,无非就是建造场地,选聘夫子,招纳学生罢了,除了招纳学生这一条目前还是未知的,前面两条我自己就能出资筹办。” 她手上的几门生意顺风顺水,钱资逐日丰足,拿出一些来办书院也算小事。 “可是,那日在烟霞阁,你有两句话说得很对,女子书院也是永州的书院,若是就这么凭白冒出来,大家心里不接受,书院也难以存世,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募捐,大家共同把书院办起来,有了付出,才会对书院寄以希望,从而真正认可。” 张琼思点了点头,“正是这个道理,白得的东西总让人轻贱,只有大家都出了力,才不会轻易舍弃。” 沈南葵心说:这正如来安书院一般,乡亲们自发凑钱办起了书院,在书院饱受世俗非议之时,来安镇众人都鼎力维护着书院的名声。 “琼思,”沈南葵微微笑了笑,“早在年前,我心里便存了这份心思,如今你我既已达成一致,正该着手操办起来,马上就二月了,我欲寻个名目办一场宴会,邀请永州各大世家的夫人前来参加,你觉得如何?” 张琼思略微疑惑,“这……难道不叫顾州尊出面周旋吗?” 沈南葵莞尔一笑,“杀鸡焉用牛刀?眼下还不是该他出面的时候,若他这个时候出来,只怕反倒惹人埋怨。” 张琼思问:“若是只与那些世家夫人打交道,咱们能要来钱吗?” 沈南葵不答反问:“琼思,我只问你,张家是何人管账?” “自然是我娘。” 沈南葵道:“对呀,那些世家夫人都是当家主母,手里管钱管账,出点银子还不是小意思?再说,咱们的目的,是把他们拉到咱们一条船上,又不是要掏空别人的家底。” 张琼思扑哧笑了出来,“这话倒也是。” 沈南葵又问:“对了,琼思,你爹娘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吗?” 指的当然是创办书院的事。 张琼思点了点头,“虽则知道,可爹爹以前因为我,遭了前任州尊的斥责,后来便严令不许我再提这些事了。” “可要我帮你代为说和?” 张琼思敢想敢说,有才气有抱负,品性也不差,日后待书院建成,定是要到书院挂职当夫子的,沈南葵有义务为她扫清阻碍。 张琼思却摇了摇头,“姐姐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却是不必,我爹娘那里,我自会去说服他们。” “也好。”沈南葵没再多劝。 张琼思道:“姐姐放心,宴会那日,我必会到场相助。” 沈南葵笑说:“说起来,我对永州各家的情形,远不如你了解得透彻,待我将邀请名单拟出来,还需你过一过目,帮我看看有哪里需要改动。” “没问题。” 说着话,桂妈妈忽然走进来,冲两人福了福身,“小姐,顾夫人,夫人那里已经摆好席面,请二位过去用饭。” 张琼思闻言站起身,说道:“姐姐,那我们过去吧。” “好。” 两人手挽着手,一同去了张夫人的院子。 张夫人看到两人这般亲密的举动,不禁讶异,“南葵,琼儿,你们……” 沈南葵笑道:“婶婶,我与琼思妹妹聊得十分投机,琼思妹妹聪敏灵慧,一经点拨,立即就能想通,以后再不会自苦了。” 张夫人欣喜地看向女儿,只见后者也点了点头,“娘,我与姐姐相逢恨晚,姐姐的话,令我句句入心,女儿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忧了,还有……女儿谢谢娘能够体谅。” “好好好!” 张夫人一脸高兴,拉着两人入座。 “我早就说了,你们年纪相仿,一定能合得来,快都入席,咱们好好喝两杯。” …… 二月二,龙抬头。 一向冷寂的知州府在今日又热闹起来,巷子口有马车缤纷而至,一位位打扮富丽的贵夫人从车上下来,进了府中。 第239章 怎么个自立法 知州府,东偏厅。 数位贵夫人坐于厅中,手边的茶几上早已摆好了茶水和各色点心,但几乎未有人开动,众人全都好奇地注视着那道在人群中问候交谈的身影。 她们被沈南葵邀请而来,心里其实是高兴的,毕竟州尊夫妇在永州行事低调,一直叫人拜访无门,如今她主动邀请,大家自然就有了机会与之结交。 可今日过来一看,来的人还不少,不由就让人心里泛起了嘀咕。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事不成? 不过,主家没说,她们这些客人也不好插嘴,就只坐着各自寒暄。 过了一阵,沈南葵见人已到齐,气氛也活络得差不多了,便直奔主题,将准备在永州创办女子书院以及募捐的事情说了。 众人听完齐齐一愣。 偏厅中先是静了一瞬,才响起众人的议论声。 “女子书院?闻所未闻啊!” “姑娘们又不科考,上哪门子的书院,再说了,在座的各位,谁家没有西席,哪用得着再去什么书院?” “这募捐又是做什么,不找在外面主事的爷们儿,却招揽来咱们,总觉得怪怪的……” “怕不是要挂着创办什么书院的名头,借机敛财吧?” “这夫妇俩,平日里道貌岸然,如今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都是女人,何苦为难咱们!” “……” 底下说什么的都有,虽然大家各自议论的声音不大,但沈南葵还是听去了不少。 她早以预料到了这般情形,所以并未气恼,只等大伙儿议论得差不多了,才说:“各位的疑虑,我都了解了,总结下来不过有三,其一,女子不必科考,有什么必要为其创办书院?” “其实,男子科举,也并非人人都能做官,但世间书院林立,世人趋之若鹜,所求也不过是一个前程,我想创办女子书院,亦是同样的道理,我想叫进书院读书的女子们,都能有一个好前程。” 沈南葵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我知道,这时就有人要说了,身为女儿家,这辈子最大的前程,就是能嫁得好,夫婿上进,儿子争气,才是能叫人高看一眼的底气,凭什么说进了书院才能有好前程?” “大家稍安勿躁,不妨想一想,咱们同是女子,就算嫁的夫家再好,可夫家的东西就属于我们了吗,我想未必吧,依附他人而活,总归是低声下气,委曲求全,除非你有一个得势的娘家撑腰,让夫家人心生忌惮,不敢轻易招惹,自然也能平安无事,可若是没有呢?” “难道各位夫人,亦或是家中女儿姊妹,个个都是低嫁?” 有人问:“那敢问顾夫人,若没有娘家撑腰,女子该当如何?” 沈南葵道:“若无人仰靠,那便自己给自己撑腰。” “这便是我要回答的第一个问题,创办女子书院,是为了教会女子能够自立。” 又有人问:“怎么个自立法?” 沈南葵笑说:“这是大家关心的第二个问题了,进了书院,姑娘们能学到什么。” “女子不必科考,所以除了读书明理修身,还要学习算账理事、女工针黹、茶道插花、琴棋书画,甚至园艺烹饪。” 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这些东西,难道在家就不能学,有什么必要大费周章建一所书院出来?” 众人纷纷附和,显然都是如此想的。 沈南葵不以为忤,笑着说:“对今日在场的各位夫人而言,家中女儿学习这些,不过是寻常,可那些平头百姓呢?民间许多女子连识字都难,又谈何学习别的?” “我知道,大家想说,百姓的事又与各位何干?” 她赶在众人开口之前说道:“我请各位不妨想一想,待书院成立,女子们学得道理,懂得自立,若是勤奋刻苦些,在书院能够学得一技之长,出来后自谋生计,不管到哪都饿不着,能够贴补自家不说,有着这般本事,更能叫夫家高看一眼,难道就不是好处?” “如若到处都能见到女伙计、女账房、女掌柜……世间这样的女子多了,大家谈论的风向一定也会变,毕竟现在可不一样了,咱们女儿家能自立,不必靠着谁,自然也就不必低眉顺眼讨好着谁,反过来道理也一样,原本高高在上的男子们,看到这般争气的妻女姊妹,难道就不知笼络着她们?” “世间的大风向若是变了,各位夫人家中,岂非一同得利?” 众夫人面面相觑,一时竟都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她们这些人,一生困于内宅,一辈子只围着丈夫和孩子打交道,在外面看着显赫气派,但实则也没有谁是过得容易的。 就算是当家主母又如何? 但凡账面上银子用得多了,就要说你铺张,可一旦俭省起来,就要怀疑你把银子都装进了自己口袋,有时入不敷出了,还需自己填上窟窿。 说好听点,是把一大家子的命脉都交到了自己手上。 实际呢? 上要应付公婆,下要管理一大家子,儿子读书要钱,丈夫应酬要钱,银子百两千两地出去,可却鲜少有人念着管家人的不易,给钱了还个笑脸,没钱就恶语相向,实在也是令人疲倦。 可又没法不给,毕竟她们手里管的是别人家的账,拿的是别人家的钱。 沈南葵接着道:“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我创办女子书院,自然不是只招收平民女子,对于各家夫人而言,其实也有一个摆在眼前的好处。” 她从荷华手中接过一本折子,“创办书院一事,我早已征得州尊和侯学政的首肯,他们二人会牵头为女子书院延请德高望重的女师,譬如从宫里下来的女官。” “这一点,我想就算是各位夫人,也无法轻易拒绝吧?” 第240章 难免刺心 众人传看着这本折子,上面果然是顾州尊和侯学政的亲笔。 若是女子书院已经被一州长官和学政认可,自然也算得上名正言顺,众人对先前沈南葵说的那些,心里多少是有些半信半疑的,可这最后一点,确实让人心动。 宫廷女官那可是伺候过皇家的人,礼仪规矩最为周到,若是能请来教导闺阁女子,当然再合适不过。 只可惜,永州离京城相距甚远,各家也都只是有心无力。 若那女子书院里真能找来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坐镇,她们倒是可以考虑把家中女儿姊妹送进去就学。 众夫人的面色已不像先前那般抗拒了,有人面带微笑主动问起:“顾夫人,那这第三点,又是什么?” 沈南葵笑了笑,“其三,指的便是募捐。” “诸位一定疑惑,我为什么单找了你们来,只因我要办的是女子书院,是替世间女子谋利,而诸位同为女子,一定能体会这份心情,是与不是?” “这话倒也没错。” 众人渐渐有了附和之声。 沈南葵微微一笑,又接着说:“另外一个原因,我也不瞒着大家,各位有大半都是当家主母,手里掌着账本,管着钱粮,所以请来各位募捐,倒还简便一些。” 她脸上挂起个打趣的笑。 “诸位别说要回去请示什么老爷少爷,这些老爷少爷平日买一件文玩字画,办一个酒会诗会,随便都要花个几百上千银子,咱们如今聚在一起募资筹办书院,这可是兴国利民的大好之事,难道咱们自己就不能做主么?” 虽是句玩笑话,可众人听了却也难免刺心。 是啊,家里的老少爷们花钱时,何曾管过她们有没有什么难处,一伸手便像是讨债的,而她们今日被请来募捐,下意识却想的是要回去请家里的爷们儿示下。 凭什么啊? 不是是谁起了个头,“说得对,这是做善事,有什么可问的,我自己能做主!” “就是,一点小事也值得跑去问他们,没得叫人更自大了!” 沈南葵对着众人团团行了个礼,“那我就代日后女子书院的学生们,先谢过诸位夫人了!” 她抬起一张笑脸,扬声说道:“在诸位之中,我年轻辈分低,是个晚辈,又是发起募捐之人,所以就由我来抛砖引玉,我先认捐白银两千两。” 合掌一拍,有婢女捧了纸笔进来。 沈南葵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认捐金额,而后把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放在了托盘之上。 她这一出手就是两千两银子,众人还在错愕之中,就听又有人接话了。 “我捐一千五百两。” 众人心里齐齐一惊,又这么多? 一看却是张夫人。 众人撇了撇嘴,永州如今谁不知道,州尊夫妇行事低调,不爱与人往来,唯独待张家不同,两家好得跟穿同一条裤子似的,这募捐既是沈南葵挑起,张家自然会鼎力支持。 虽说这千百两银子对各家而言也不算多,可到底也算一项开支,说得好听是认捐,可这女子书院最后到底能不能成,谁也还不知道,这银子给出去就跟丢了一样,难免让人心疼。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此时后悔也是晚了。 有一位夫人道:“咳……我等今日不知要募捐,并未带足银两……” 沈南葵笑容可掬,“无妨的,您只需在名册上写下名字和认捐金额,稍后我会派人跟您回府中取钱,也省得您再跑一趟。” “……” 见推脱不过,众人也无法,只得一千两、八百两、六百两……一一认了捐。 全都填完之后,沈南葵粗粗看了一眼,只见上面最少都有三百两银子。 对于这个结果,她很满意。 见大家虽然都捐了钱,但面色却并不怎么好看,沈南葵笑了笑说:“诸位夫人,想必各位多多少少都听说过沧县女夫子的事吧?” “好像是有听过。” 沈南葵接着说:“我便是那位女夫子,我可以告诉各位,在我创办的那间书院中,一百一十名学子,共有二十人于去岁过了童试,二十人中,又有十三人年龄是在十五岁之下,大家不要觉得二十人不多,书院一百一十名学生,有二十七名女学生,还有三十八名刚刚启蒙,年龄在十岁之下的稚童。” 如此一来,真正能够参加童生考核的,也只有四十多人,而通过率居然就有一半。 要知道,这可是一间去年才办起来的书院…… 众人看向沈南葵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敬意。 沈南葵笑笑说:“其实我早已离开书院,这些成绩并非是我之功,但我相信,只要能开一个好头,便不愁没有一个好结果,女子书院亦是如此,陛下曾褒扬沧县办学勤勉,可见这是一桩好事,是陛下都认可的,而我们要在永州创办的女子书院,是天晟头一家专为女子创办的书院,连西凉和北越也没有。” “诸位想一想,我们天晟的姑娘进书院学习,日后知书明理,有见识,有能力,不但能创造价值,更能教养好孩子,假以时日,天晟的国力何愁不能强于其他两国?” “而我们现在,正推动着这件事发生。” 沈南葵的话掷地有声,众人沉默听着,心里却不禁隐隐激动起来。 她们一介妇人,如今做的事,居然也能帮助国家强盛国力吗? 这是她们以往想都没有想过的事。 众夫人面色稍霁。 张夫人率先鼓掌说道:“说得好,我们女子自立起来,亦是为国家出力!” 沈南葵笑了笑,又说:“今日在这里,我还要说一点,女子书院创办起来,里面的夫子必然也全是女子,所以到时候,我会在城中公然选聘考核有才学的女子进书院任职,而今日募捐的各位,则可以优先参选。” 张夫人又接话道:“这倒的确是好事一桩,我家琼儿自小就是由她爹教导的,原先我还觉得她学那一身诗文根本没用,如今却是能派上用场了,若真能做得女夫子,啧啧,这名声可响亮,说出去也好听啊,大家说是不是?” 第241章 难为这孩子了 世人尊师重道,凡担任夫子者,皆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不论是书院里的夫子,还是高门显贵家中聘请的西席,无一不被人高看一眼。 若真能博得一个夫子的名声,说出去的确面上有光。 更何况是女夫子。 既能当得了夫子,去教导学生,自身的才学礼仪必得是过关的,若有这层身份在身上,日后说亲也好听些,算是一个贤名。 众夫人此刻也心动起来。 张夫人招手唤来张琼思,笑着问沈南葵:“顾夫人,你倒掌掌眼,先看看我家琼儿够不够资历?” 沈南葵拉过张琼思的手,含笑说:“早就听说琼思妹妹满腹诗书,在永州颇具才名,我瞧着是够格的。” 张夫人笑道:“那你可愿收下她效力?” 沈南葵面露喜色,“我自然是百般愿意,就看琼思妹妹的意思了。” 张琼思端正福了福身,“琼思今后唯州尊夫人马首是瞻。” 女子书院如今还是没影的事,张家的姑娘却已先被内定成了夫子,众人不免一阵眼热,不过却也知道,凭顾张两家的关系,今日这一出,无非是做给大家看的一场戏。 但这场戏,也确实达到了效果。 大家都不是笨人,见状便也附和起来,“州尊夫人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凡事开了好头,事情也就顺利了,如今女子书院尚未建成,州尊夫人就得了一员‘大将’,可不算是旗开得胜吗?” “有这样的大好事,咱们大家伙一会儿可得多敬她几杯!” “正是,正是!” 沈南葵笑如春风,“各位长辈夫人今日赏脸来了敝舍,又慷慨义捐,要敬酒也是我敬各位才是,等日后书院落成,开院之时,我必定邀请诸位前来共同为书院题字。” 向来书院新开,请来题字之人皆是名家大儒,众人能有这份荣光,也算是沾了沈南葵的光,心里对那女子书院不禁也有了两分期冀。 偏厅气氛又热闹起来。 沈南葵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吩咐下人们上菜,不多时,酒菜齐毕,众人也就开宴了。 今日受邀而来的各位夫人,都是认了捐的,无一不出了一笔血,众人起哄之余,便都拉着沈南葵灌酒,偏沈南葵是主家,又是今日主持募捐的人,承的是在座所有人的情分,轻易还红不得脸,只得一一受了。 酒过三巡,她已面色嫣红,连脚步都有些虚了。 张夫人见状心想,她一个主家,撇下客人们醉过去了也是不好,暗暗让张琼思替她挡了一些酒。 宴席散去时已快下午。 各家夫人从知州府出去时,也基本都是由人搀着的,人都走光后,知州府便只剩张家母女和沈南葵。 张夫人倒还好,她想着自己身为长辈,多少得替沈南葵看顾着点,就没喝几杯,但沈南葵和张琼思,一个被灌酒,一个帮着挡酒,两人几乎都醉糊涂了,倒在椅子里说着呓语。 见此情形,张夫人无奈摇头。 走到女儿身旁,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要叫你爹知道,我在外面纵着你吃酒,只怕是要发一通脾气。” 男子们无所顾忌,但姑娘家若是在外吃醉了酒,是要受人指摘的,被外人知道了,难免批一句行为放浪,好在顾家不是旁人,今日来的也只是各家夫人,倒是无碍。 不知想到什么,张夫人浅浅叹了口气。 她又过去看了看沈南葵,只见她面色通红,竟像是一颗熟透了的苹果,眼帘也松松闭着,俨然已是醉昏过去。 张夫人掌心探了探她的额头,触之一片滚烫。 “唉,也是难为这孩子了。” 在她印象中,每每见到沈南葵,后者总是一副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模样,说话办事进退有据,叫人如沐春风,险些都叫人忘了她的真实年龄。 荷华端了两碗醒酒汤从外进来,一碗给了桂妈妈,张琼思被红豆一叫倒还能有反应,乖乖就着桂妈妈的手上喝着醒酒汤,沈南葵却是有些唤不醒了。 荷华急了,“这可怎么是好,我家夫人从小到大,还没有哪次醉成这样过!” 张夫人宽慰道:“别担心,你家主子只是醉了而已,喝了醒酒汤,回家睡上一觉就好了。” 她手上用了两分力,推着沈南葵的肩膀,“南葵,孩子,先醒醒!” 沈南葵朦胧睁开眼,口齿不清地含糊道:“荷华……派人拿着名册,上……上各家取银子……” 张夫人闻言失笑,“这孩子,醉了还惦记着正事。” 荷华道:“夫人放心吧,早就安排好了,你快喝了这碗醒酒汤。” “不喝……头疼。” 见她这副样子,荷华心疼不已,温言哄道:“喝了醒酒汤,头便不疼了,啊。” 张夫人摇了摇头,“她这样子,怕是不省事了,这样,你扶着她,我来给她把解酒汤喂进去,她鲜少醉酒,不喝可不成,光那股子头疼都有一阵受的。” 两人合力,才把解酒汤给沈南葵灌进去半碗。 张夫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不早了,我就先带着琼儿回去了,等南葵醒后,你同她说一声。” 荷华屈了屈膝,“是。” 张家母女走后,荷华也张罗着带沈南葵回德水巷宅子。 其实知州府早已修葺完毕,府中一应仆从用具也都是添置齐全了的,沈南葵醉了酒,就算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但阿闹在德水巷,荷华知道她挂心孩子,一定会回去,所以就没折腾沈南葵,直接带了她走。 …… 沈南葵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只觉得,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有时是前世,有时是今生。 一节梦里,出现了一对陌生男女,声称是她的生父母,要带她走,沈南葵哭着问,如今既知道带她走,为何生下来却不要她,以为占了沈家的富贵窝,她就真成了富贵人吗,一辈子还不是傀儡般,锁在深宅大院里,是替沈家谋利的棋子,替侯府遮丑的幌子,今日既来要她,当初又何必一己私欲弃她,就让各人安各命不好吗,纵然她只能长成乡野的一株野草,但也是自由的,不是吗? 画面一转,又出现一张婴儿的脸。 视线拉远放长,是一个年轻男子抱着她,男子眉目俊逸,眼角含笑,正手持一卷书,念诗给怀里的小婴儿听。 另一年轻女子走过来,含笑嗔他:孩子这么小,听得懂吗? 男子道:听得懂,你看,她正笑呢。 阳光正好,墙边一大片竹林绿影斑驳,漏下来的细碎光芒,随风轻轻晃动,恍若给三人都渡上了一层温暖的荧光。 “……娘亲还睡着,咱们陪着她,你乖乖的不许哭闹。” 这道声音在耳边愈来愈清晰,沈南葵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缓缓睁开了眼。 第242章 相公喂我吧 只见顾逸川坐在床边,阿闹也在她身边躺着,一只小手正抓握着她的一根手指。 “南葵,你醒了,可好受些了?” 沈南葵虽醒了,但神志还未清醒过来,过了半晌才像是缓过劲,问:“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顾逸川道。 沈南葵一开口,便发觉自己还是一身酒气,侧身往里打了个滚,背对着父女俩说:“把阿闹抱走吧,别熏着她。” 顾逸川顺从道:“好,我才回来,听到阿闹在哭,便抱着她哄她说,带她来看你,让她别吵着你,进屋的时候她果然就不哭了。” 沈南葵只觉身子轻飘飘的,头也昏沉得厉害,闭着眼笑了笑说:“她哪里听得懂。” 这句熟悉的对话,蓦然让她想起刚才的梦。 “逸川,我梦见,咱们在青雨巷,那片竹子也还在,有你有我,还有阿闹……” “是吗,这梦真好。” 顾逸川含笑应了声,见沈南葵又没了声音,便先抱了阿闹出去。 再进来时,他给沈南葵掖好被子,自己也挨着她躺下。 沈南葵朦胧间感觉到身侧睡了人,翻身过来,伸出胳膊将顾逸川紧紧缠住,“快子时了……你怎么才回来?” 她醉了酒,声音咕哝不清,语气带着几分孩童才有的娇憨天真,身上也烧乎乎得烫人,一缕若隐若现的酒香萦绕鼻尖,直叫顾逸川也险些醉去。 他嗓音哑了几分。 “下面有几个镇子闹匪患,衙门事情多,就走得晚了些。” 沈南葵半醉半醒,手无意识地轻轻揪着顾逸川的耳朵,问:“太平年间,哪里来的匪患呢?” 顾逸川道:“听说是被别的地方官府撵过来的,逃到了永州地界,就开始在这边作乱。” “麻烦吗?” 顾逸川轻轻叹了口气,“那伙子山匪流落到此,在永州城外占山为王,各地都曾报上来过劫道的事迹,这事儿本来许久之前就发生了,前任州尊出事后,便一直搁置着,如今又出了命案,才引起重视,等打探清楚他们的据点所在,少不得要集结兵力去围剿,否则,永州沿途道路不安,影响亦是深远。” 沈南葵脑子钝钝的,被他这一大串话砸下来,完全没听懂说了些什么,甚至头还更晕了些。 她索性两指捏住顾逸川的上下嘴唇,“闭嘴,不许再说官司了。” 顾逸川从未见过她这副样子,喉咙里发出两声闷笑。 “好,不说。” 沈南葵这才满意,似乎是觉得热了,松开了他,又翻身回去。 顾逸川追回去,“娘子醉了,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不睡。” 沈南葵推开他,“口渴。” “娘子等等,我去给你倒茶。” 顾逸川起身,从桌上取了茶水过来,唤道:“娘子,水来了。” 沈南葵支着胳膊想要坐起来,奈何她四肢发软,根本没劲,又一下倒了回去。 她翻身滚到床边,有些无奈地说:“我起不来,相公喂我吧。” 灯下之人双颊酡红,眼神迷离,声音含娇带媚。 顾逸川眸光深了深,看一眼她,又看看手中茶盏,唇边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仰头将茶水饮尽,俯身向沈南葵靠近,双唇贴紧之时,一股涓涓细流也随之渡了过去。 水喂完了,可他却没有立即离开。 两人呼吸交织,顾逸川只觉得,鼻尖那缕酒香似乎愈来愈烈,他的气息也渐渐滚烫起来,不由自主地在身下人儿唇畔流连,含着那瓣柔软的唇轻轻吮吸,渐渐地,他愈发不满足起来,由外向内开始侵占探索。 沈南葵醉沉沉的身子本来就有些发软,被他这样一撩拨,整个人更是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慢慢地,喘息重了,衣衫乱了。 顾逸川紧紧搂着怀中的人,哑着声音问:“南葵,可以了吗?” 沈南葵产子之后,身体需要休养,两人纵然团聚,也一直未曾行过夫妻之礼。 仔细算下来,应是从怀上阿闹那次到现在,两人都未曾真正亲近过,永州重逢后,顾逸川为怕不利她安养身子,一直不敢过分孟浪,直到今日,他终是有些忍不住了。 沈南葵心里和身上的那团火,也已被他点燃,见他忽然停下来,不由伸出一双光洁如玉的臂膀绕在他肩上,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郎中说了……禁房事三月足矣,阿闹百天都过了半月了,你说可以吗?” 心爱之人在耳边吐气如兰,顾逸川再也无法克制得住,一把扯向身上的衣衫,可他越急,衣襟带子竟越是解不开。 沈南葵笑他,“我的好大人,你也太小心了些,巴巴儿忍到今天,怎么反倒还急起来?” “是吗?” 顾逸川眸光更黯沉了几分,“娘子这是不满?” “哪有。” 顾逸川索性撕了衣裳,似乎是嫌烛光太亮,他又解开床帐放下来,纱幔落下,里面的春意便被隔绝开来。 …… 翌日。 沈南葵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过来。 荷华进来伺候她梳洗,看到她脖颈间的斑斑红痕,不觉羞红了脸,打趣说:“夫人睡得真沉,我都抱着阿闹来看过你三次了。” 沈南葵知道她意有所指,故作正经说:“昨日喝得也太多了些,醉得厉害,所以就睡得久了些。” “哦,是吗,当真只是醉酒?” 第243章 不可再去相逼 “不然还当如何?”沈南葵努力装作无事发生。 荷华一脸揶揄,朝着她的脖子努了努嘴。 沈南葵往下一瞧,看到身上这般痕迹,不觉也红了脸,忙将衣领拉起来遮住。 “这叫只醉了酒?”荷华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沈南葵羞恼之下,伸手朝她身上挠去,“一张嘴愈发厉害了,你这妮子,平日里最正经不过,是跟谁学坏了?” 荷华被她挠到了痒痒肉,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连忙告饶:“夫人,姑娘,我错了,饶了我吧!” 笑闹了一阵,沈南葵梳洗完吃过早饭,又陪着阿闹玩了一会儿,便忙起了正事。 “昨日各家夫人认捐的钱,都收回来了没有?” 荷华把名册递了过去,“只除了一家,旁的都收回来了。” “哦,是谁?”沈南葵问。 “是黄夫人,她昨日本来认捐了一千两银子,可等我们派人去取时,却又告诉说,昨日是她叫错了,最后只给了五百两,便打发咱们的人回来了。” “黄家……”沈南葵喃喃道,“黄家老爷在州衙任职,听逸川说,黄大人是前任州尊的心腹。” 荷华啐了一口,“凭她是谁,说过的话难道还能不认吗,又是五大家族的人,莫非还能短了区区一千两银子,这般出尔反尔,足足少了一半银子,也太令人不齿了,夫人,要不咱们再着人去要吧,反正名册上是她亲手签的字,哪有反悔的道理?” 沈南葵摇了摇头,“不妥,我听张家婶婶说过,这位黄夫人秉性温厚,不像是这般言行相悖之人,只怕她是有着什么难处,才会如此,募捐之事本就自愿,为的是先叫这些夫人接纳女子书院,捐多捐少随她们心意,咱们不可再去相逼。” 荷华点了点头,“那好罢。” 沈南葵道:“记着,也别传出去了,以免大家有所非议。” “夫人放心,我明白。” 沈南葵把名册递给她,“我懒得算,你且看看咱们一共募捐来了多少钱。” 荷华算完后说:“足足一万一千八百两银子。” 沈南葵满意一笑,“用这笔钱创办书院,倒还绰绰有余。” …… 资金到手,沈南葵便开始筹办起创建书院的事,花了小半个月在城东地段买下一块合适的地皮,又请了泥瓦工匠,就预备动工了。 在这件事里,张家出力颇多。 沈南葵毕竟来永州才不足一年,对修建所涉及的泥瓦石料木材的行情并不清楚,大部分采办,都是张家帮她牵的线,所以,筹备开工这段时日,一直是张琼思跟在她身边出谋划策。 书院已经开始建造,沈南葵要操的心就少了。 眼下是二月底,虽还未到三月,但江南的气候毕竟暖于北方,河边杨柳抽条,花出新蕊,到处都已显现出一派春意。 忙了这么久,沈南葵也想好好答谢一番张琼思,提议说请她去喝茶听戏,或是去酒楼品宴吃酒,张琼思却都说没意思,而她早从沈南葵口中听说过陶茹的名字,知道烟霞阁中的胭脂,几乎都是出自她的手下,对其仰慕已久,加之她之前也没去过云溪古镇,便想去那边逛逛。 沈南葵笑着答应了,“云溪古镇依水而建,这个时节过去,景致也该不错。” 算起来,她也有许久没见过陶茹了。 作坊扩建起来之后,新招进去了一批人手,需要陶茹照看的地方极多,所以她也走不开,而沈南葵也一直不得闲,有什么事,都是让荷华或钟山代为传达。 说起来,两人是腊月里见了一面,年后便再未相见。 张琼思道:“头回相见,我也该给这位陶姑娘准备些礼物才是,南葵姐姐,咱们一同去挑挑吧?” “也好。”沈南葵欣然应允。 初春的日头温暖而不张扬,照在身上格外舒服,两人就这般在街上闲逛着,张琼思一股脑买了许多东西,香囊、手绢、糖果点心……直塞了红豆满满一怀。 沈南葵失笑,“够了够了,红豆都快看不见路了。” 她忙叫荷华帮着拿些。 见荷华过来帮忙,红豆冲她讨好地笑了笑,两人之前吵过嘴,不过主子们既然都和好了,她们便也恩怨尽销。 走着走着,张琼思忽瞥见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咦,好像是黄伯母?” 是黄夫人? 沈南葵抬眸看去,后者好似也看见了她们,犹豫片刻,还是朝着她们走来。 “顾夫人,张丫头,你们也出来逛呀?” “是呀,可巧竟遇到一起了。” 沈南葵同她寒暄了两句,双方正准备分别,那黄夫人迟疑一阵,忽然拉住了沈南葵。 “顾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南葵微笑点头,“当然。” 两人走到一旁,黄夫人却半晌都没有开口,一脸的羞惭为难之色。 沈南葵见此情形,心下了然,问:“黄夫人是想说认捐的事吧?” “这……” 黄夫人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沈南葵和缓一笑,“您不必解释,我知道您的人品,想必定是有着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您才会如此,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今书院也已动工,你我都无需再提,更不必说给旁人知道。” 黄夫人心里清楚,这么久以来,一直是沈南葵替她保守着秘密,没将自己悔捐的事情传扬出去,否则,在那么多世家夫人当中,她还有何颜面? “唉!” 她重重叹了口气,“顾夫人一心为我,我既承了这份情,又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原是我该上门赔礼才是……” 沈南葵微笑摇头,“您别这么说,尽了心意便是,书院如今用的砖石,也有您出的那一份,这不就够了?” 黄夫人面上划过一抹感激,“顾夫人,你的人品,才真真是叫人敬重,我也不怕你笑话,先前我认了捐,便从未想过要反悔,是我家老爷,他……” 第244章 只怕是个妖孽 黄夫人仿佛羞于启齿似的,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日我从顾府回去,提起认捐建书院的事,老爷原本没说什么,可当他知道,要建的是女子书院,便发了一通火,说什么都不让我给银子。” “当时来取银子的小厮就在外面等着,我若是将前脚应下的事,后脚便又反悔,那我成了什么人了,日后在这永州城中,还不被人戳脊梁骨,老爷不让我给钱,我只得把攒下的体己银子拿了五百两出来,总算没叫人空手而归。” “但我这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沈南葵理解地笑了笑,“黄夫人,当真没事,您若有难处,只消打发人告诉我一声就是了,修建书院是善事,有余力帮衬一把自然最好,但也不必为这事叫自己犯难。” 黄夫人面色好看了许多,“顾夫人,有你说的这话,我就放心了。” 沈南葵微笑点头,“您勿要再多想了。” 回头一看,见张琼思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就道:“若无别的事,今日就先别过。” “也好,那我就不阻你了,顾夫人,改日若是得空,可来府上一聚。” “一定。” 沈南葵含笑应了声。 心里却想,黄大人对女子书院如此抵触,心里必定对她这个创办者也极为不喜,她若当真去了黄家,岂不是更叫黄夫人难做? 刚走出两步,却听黄夫人又叫了一声她。 沈南葵疑惑转身。 黄夫人迟疑了一下,快步走过来,“顾夫人,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您但说无妨。” 黄夫人压低声音道:“我家老爷一生好文,与城中几家书院的山长院主都有交情,我听他言语间,似乎这些人对女子书院的事都颇具成见,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事……” 沈南葵面色一凛,郑重点头说:“我知道了,多谢黄夫人告知,我会小心提防的。” 说完话,两人各自别过。 张琼思见沈南葵一脸凝重,不由问道:“怎么了,黄伯母同你说了什么事?” 沈南葵不欲搅坏她今日出游的好心情,笑了笑说:“没什么,闲聊了几句罢了,快中午了,咱们快些出城吧,否则回来就晚了。” 两人坐车出城,一路往云溪古镇行去。 到达陶家时,陶茹正巧在家中,看到是沈南葵来了,顿时一脸喜悦,“东家,你是来看我的吗?” 沈南葵笑着颔首,指着张琼思给她介绍,“今日不止我来了,还有这位张姑娘,对你做胭脂的手艺神往已久,是特意来瞧你的。” 陶茹微微一愣,笑着见了个礼。 “张姑娘,陶茹有礼了。” “陶姑娘好。” 张琼思虽然有些惊讶于陶茹的容貌,但见她谈吐间不卑不亢,仿佛毫不在意脸上那道胎记,这般洒然的态度,倒使她心中对其更加欣赏起来。 寒暄了两句,张琼思便把在街上买的礼物,通通塞给了陶茹。 陶茹愣了,“这怎么好意思?” 沈南葵笑说:“陶姑娘,既是琼思的心意,你就收下吧,我们今日来,为的是喝一口陶婶做的花果茶,再瞧瞧你最近有没有鼓捣什么新鲜玩意儿。” “花果茶想喝多少都有,至于新鲜玩意儿嘛……” 她暗自一笑,拉着两人进屋,“你们试过就知道了。” …… 一上午时间悄然而逝。 两人在陶家吃了午饭,又试了许多陶茹新做出来的香膏口脂,还去河边转了转。 张琼思对一款茉莉味的香膏喜欢的紧,临走时,陶茹给她回赠了一大包。 回去的路上,张琼思不由感叹道:“陶姑娘真是个妙人,历经诸多艰辛,却依旧这般坚韧向上,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正是这个理。” 沈南葵微微一笑,目光看向车窗外。 …… 回到家已是傍晚,顾逸川还没有回来,沈南葵惦记着上午黄夫人说的事,便叫来钟山,让他在书院周边部署一番,以防有人使坏。 晚饭时,顾逸川回来了,夫妇俩便一起用饭。 阿闹这会儿也醒着,躺在一旁的小床里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哪怕压根没人理她,她也咕哝得很起劲。 顾逸川道:“我瞧咱们闺女是要说话了。” 沈南葵白了他一眼,“不到五个月就说话,只怕是个妖孽。” 顾逸川不赞成,“咱们的女儿怎么会是妖孽呢,兴许是神仙转世?” “往常是谁总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顾逸川笑笑,给她碗里夹了好些菜,“娘子,多吃点,瞧你近日都累瘦了。” 不知为何,沈南葵总觉得他脸上的笑容仿佛不怀好意。 忙岔开话题,“对了,衙中有位黄大人,你对他了解吗?” “黄坚?”顾逸川微微皱眉,“此人性情古板,办事倒是挑不出差错,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那他可有谈及过女子书院?” 顾逸川摇了摇头,“没有,你为何这样问?” 沈南葵把黄夫人今日对她的提醒说了,笑了笑道:“兴许是我太过小心了。” “谨慎些也好,要不要我再加派些人手?” 沈南葵摇头,“不必,创立女子书院,是在你和侯学政面前都过了明路的,料想也没人敢公然与之做对,否则,风声放出去这么久了,为何连一点水花也没有?” 顾逸川点头,“就算真有人生事也不要紧,有我在,他们翻不起浪花。” 沈南葵笑了,“这话我爱听。” 顾逸川又给她夹了许多菜,“娘子快吃,吃完了饭,我还有更多好听的话。” 沈南葵:“……” 不是? 阿闹和荷华都还在跟前呢? 小木床上的阿闹仍在兴奋地呜哩哇啦,荷华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听懂。 沈南葵黑着吃完了饭。 到了就寝的时候,她见顾逸川果然缠上来,无情地一把将他推开。 “我累。” “娘子累了,我帮你捏捏。” “那好吧。”沈南葵勉强答应。 可那手捏着捏着,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沈南葵恼了,紧紧捂住自己的领口,“多少天了,就算是牲口也该歇歇了吧?” 第245章 恶心咱们 顾逸川脸埋在她颈间,“娘子现在想歇歇了,之前不是还嫌等了太久?” 沈南葵欲哭无泪。 顾逸川这些日子如同老黄牛似的,日日辛勤耕耘,原来都是被她醉酒那次的玩笑话闹的…… “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行不行?”她好言商量。 “不成,一言既出,岂有收回的道理,我让娘子不满意了,自是有错,所以,为夫定要加倍给娘子补回来。” 沈南葵义正言辞地道:“逸川,你阅书无数,自然明白,纵欲过度也是伤身,我们怎能如此不知节制?” 顾逸川却丝毫没听进去,轻咬着她的后颈。 “也才连着十来日而已,我受得住。” “我受不住!”沈南葵挣开他。 顾逸川盘腿坐在床边,笑看着她,“娘子若当真不愿,我不勉强,但你需得说几句好听的话。” “说什么?”沈南葵问。 “娘子不知?”顾逸川挑眉。 看那模样,仿佛马上又要欺身而上。 沈南葵脸颊又热了,轻咳一声,唤道:“……好相公?” 顾逸川唇角露出微笑,但似乎还未满足。 “好哥哥?” 笑意加深了。 “好大人?” 一脸享受。 “好州尊?” 沈南葵嘴里公子、大爷、官人……胡乱叫了一通,以为顾逸川终于可以放过她了,正要松一口气,却还是被他压在了身下。 “你做什么?” 顾逸川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低沉的嗓音像是压抑着什么。 “我想了一下,还是不能放过你。” 沈南葵怒了,“堂堂州尊,怎能出尔反尔!” “就这一次,我会温柔些的。” 帷幔落下,里面又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 次日。 沈南葵又快到中午才起。 这些日子,荷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神色如常地伺候她梳洗。 沈南葵木着脸坐着,心道男人说的话果然不能信,说好的一次,却又折腾她直到三更天。 她越想越气,忽然说了句,“从明儿起,我要分房睡!” 她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荷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南葵瞪她,“你笑什么?” “没……”荷华忍笑。 实在忍不住了,才小声说:“昨儿我还跟阿闹说呢,她马上就要有弟弟妹妹了,您这一分房,岂不是要叫阿闹失望?” 沈南葵斜了她一眼,“你这妮子,年龄也不小了吧,日日拿这话打趣,莫不是想找婆家了?” 荷华红了脸,“夫人,我再不说了,你可别打趣我。” 沈南葵原本想着,要是顾逸川今晚再不知节制,她当真就要翻脸了,好在后者也知道分寸,一连几日没再闹她。 一晃到了三月。 院中的一树梨花开了,风吹过时,满树洁白随之摇曳,小巧的花瓣漫天飞舞,宛如落雪。 这天,沈南葵正与张琼思在树下执棋对弈,钟山忽匆匆跑进来。 “夫人。” 他神色凝重,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沈南葵道:“张姑娘不是旁人,你但说无妨。” 钟山这才道:“书院的地基上,被人泼了粪。” 张琼思闻言柳眉一竖,怒道:“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书院搞破坏,做出这等下流肮脏之事?” 沈南葵问:“抓到人没有?” 钟山摇了摇头,“白日有工匠在场,不会出事,所以咱们的人只盯着夜里,但书院占地大,也无法面面俱到,况且那人没弄出别的动静,只悄悄进去泼了那些脏东西,有夜色做掩护,更难令人发觉,是工匠们早上开工,闻到味道才知晓不对。” 张琼思只听他说,便觉得有些作呕,用手绢掩着鼻子,眉心挤得都快能夹死蚊子了。 “怎能叫他跑了?这等卑劣之徒,必得好好发落他一顿才是,不行就找孙叔叔,他缉凶本领一流,定能将人揪出来!” 钟山问:“夫人,咱们该怎么应对,是否要让公子出面?” 沈南葵思忖片刻,摇了摇头,“先把那些脏污清理了,不要声张。” 张琼思叫道:“南葵姐,有人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 沈南葵笑了笑,“琼思,稍安勿躁,对方只是弄来些秽物恶心咱们,就算抓到了人又能如何,打他一顿,或是关他几日?这点力度,只怕也震慑不了那些真正心怀不轨的人。” “那怎么办?” “且等一等吧。” 沈南葵道:“钟山,先不要惊动官府,你带人暗自去找泼粪之人,夜里在暗处多添些人手守着。” 她总觉得,这次的事像是某种试探,对方说不定还留有后手。 在不知对方用意的情况下,她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了。 钟山走后,张琼思却没了下棋的心思,嫌弃道:“这些鼠辈,真是恶心人,要是心怀不满,怎么不敢当面说出来,却在背地里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别叫我知道了是谁,否则,我定是不会放过他!” 沈南葵失笑,“好了,别气了,会有让你出气的那一天。” 张琼思瘪瘪嘴,扔了棋子。 “好吧,我听你的就是,好好的梨花如雪,却被这脏事污了耳朵,不下了,咱们去瞧瞧阿闹吧?” 阿闹虽然爱闹腾,但在生人面前却胆大的很,爱笑又不怕生,所以张琼思也很喜欢她。 过了一日,钟山来回话。 “人找到了,那人是街上倒夜香的,据他所说,前日是他吃醉酒,误了去倒夜香的时辰,可马桶若是不腾出来,第二天他无法交差,所以才悄悄趁着夜深,想着找个无人的地方把污秽倒了,夜深雾重,他没看清,又怕被巡夜的官兵逮住,以为书院那里是块荒地,就把脏物都倒在那里。” 沈南葵嘴角轻讽,“既是街上倒夜香的,必定对路上的事都极为清楚才对,书院那里开工的动静不小,他日日从街上路过,怎会不知道那里在建造屋舍?” “正是,这人一定是在说谎!” 钟山愤愤道:“夫人,此人现在我们手中,他这般满口胡话,不若使些手段令他招供?” 第246章 报官,严审 沈南葵摆了摆手,“先别动他,叫他赔些银子,就将人放回去。” 钟山不解,“夫人,此人谎话连篇,咱们为何不顺藤摸瓜,揪出背后主使,反倒却饶过他?” “不急,你照做就是。” 钟山点了点头,又问:“可他犯了夜禁,是否要报之官府?” “也不必,你只多叫他赔些钱就是了。” 沈南葵又叮嘱道:“记着,叫夜里值守的人都警醒些,若再有人来,一律拿下。” “明白!” 两日过去。 这天早上,沈南葵正和顾逸川一同吃着早饭,钟山又来了,兴冲冲说:“夫人,公子,抓住人了!” 未等两人开口询问,他便把事情一股脑道明。 “夫人,我等按照您的吩咐,分四个角轮流守夜盯着书院,昨日二更,果然又有人来,我们发现了他,却没急着动手,直等到他进了书院地基里面,才包抄过去,将其抓了个正着,这人身上带着火折子和桐油,俨然是要放火,眼下人赃并获,特请夫人和公子示下!” 沈南葵道:“报官,严审。” “是!” 钟山走后,顾逸川笑着恭维道:“娘子真是好一手欲擒故纵。” 沈南葵给他夹了一筷子腌笋,“州尊也演了一出好戏。” 书院发生的这些事,顾逸川自然也清楚,但官府之所以没有任何表示,就是做给那些人看的。 放火之人被捆去衙门,刚绑在刑架上,还没怎么吓唬,就全招了。 此人名叫高昌,原是街上一名游手好闲的混混。 前几日,忽然有人找上他,告诉他说,只要他去一个地方放把火,便给他五十两银子的报酬,起初他没这个胆子,可那人却说,那地方正在修建,又没人,放把火也出不了人命,只不过是他与地基的主人有些私怨,所以才想放火报复,只要高昌肯去,他愿先给二十两银子定金,事成之后再补上余下的三十两。 高昌心动不已,五十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若能拿到这笔钱,便又能滋润地过活两个月。 可趁夜放火究竟不是小事,他虽贪财,心里到底有些犹豫,毕竟,这事儿若真有那人说得这般简单,他自己就去了,又怎会花重金雇外人来下这个手? 那人看出他的担忧,又劝说道:“这事儿没什么风险,我不便露面,所以才雇你去,就算被人抓住了,那家主人也不敢声张,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有人在那房基上泼了粪,那家主人找到人也不过是勒索了一些银钱,你大胆去,若不慎被人抓住索赔,我帮你把银子出了就是。” 听到他这样说,高昌遂放下了心,趁着夜深带着放火的家伙事儿,来到那人所说的地方,可他刚到地方,还没来得及吹燃火折子,就被人逮住了。 孙捕头问他:“雇你放火行凶的人是谁?” 高昌说:“这我不知道,但我混迹街头,也不是一点手段都没有,那人给了定金后便走了,我悄悄在他身后跟了一段路,听到有人叫他什么山长?” 山长? 沈南葵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划过一抹了然。 果然是永州书院的人从中作祟。 只是,永州大大小小的书院有五六家,不知这位山长所属哪家书院? 虽不知是谁,但既然有了方向,顾逸川也不含糊,当即把六家书院的主事人都传唤过来,当堂让高昌指认。 高昌记得那人的脸,一下便认了出来,指着瀚文书院的山长说:“就是他让我干这些事的!” 瀚文书院的山长名叫游康平,见状还想抵赖不认账,但他那日的行经之处,与高昌所说的时间点完全吻合,俨然已是铁证如山。 大鱼已经出水,先前的小鱼自然也没有再放过的道理。 衙役把之前在书院错倒夜香的人抓过来,当堂受审。 公堂之上,州官高坐,两排带刀衙役虎视眈眈,倒夜香那人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敢说谎,一五一十全都招了,同样也是受到游康平所指使。 顾逸川手中惊堂木一拍,面容不怒自威。 “游康平,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游康平见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反倒不慌不忙起来,负手立于堂上,冷哼一声,“无话可说!” 顾逸川目光一冷,斥道:“你身为书院之首,为人师表,怎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我伤天害理?哼!顾州尊,亏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还是堂堂状元,却纵容女流之辈搞出一个什么女子书院,如此荒唐的事真是闻所未闻,贻笑大方,我看你才是倒行逆施!” “游康平,你还不知悔改?” 游康平脖子一梗,“我没错,女子书院本就不该存立于世,我烧掉它是为民除害!” “冥顽不灵,大胆!” 游康平却压根不理会顾逸川的呵斥,叫嚣道:“我身有举人功名,见官不跪,就算你是州尊,也不能对我用刑!” 顾逸川冷笑,“本官是不能对你用刑,可你雇凶放火,已经触犯律法,况你身负功名,又是书院之首,此等行径影响恶劣,罪加一等,本官自会上奏朝廷,先革了你的功名,再将你收押问罪!” 听到要革除功名,游康平才是真的有些慌了。 他本是瞧着顾逸川年轻,又是刚升上来没多久的新官,便想唬住他,让其心有忌惮,不敢轻易重惩自己。 却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年轻州尊,竟然是个十分不好糊弄的? 他暗暗瞟向站在公堂一侧的黄坚,眼中带了一丝埋怨。 不是说,衙门根本没管那边的事吗? 怎么他这里才刚要真正下手,老底立即就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 难道是他故意给自己递了假消息? 顾逸川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向了黄坚,只见后者神情紧张,丝毫不敢与游康平对视。 顾逸川问:“黄大人,我观你神色有异,不知是否对本案有别的看法?” 第247章 你是在违逆本官吗 “没、没有。” 黄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游山长在永州德高望重,一向颇有贤名,不料暗地里却做出这等败德辱行之事,实在枉为人师,的确不配继续掌管瀚文书院。” 顾逸川还未发话,游康平先叫了起来。 “黄坚,素日里我与你交情不浅,你不思为我辩解就罢了,如今怎能落井下石?” 纵然他很想把黄坚也拉下水,但却不能。 如若黄坚也被发落,那这州衙之中,就没有人能够救他了,所以,尽管猜到问题出在黄坚那里,他也只能咬牙咽下这口气。 黄坚沉着脸,“公堂之上,岂是谈论交情的地方?” 他面朝游康平,却向着顾逸川拱了拱手,“州尊在上,一切自会秉公处理,游山长,你雇人暗中使坏、趁夜放火已成事实,劝你还是不要负隅顽抗,早些认罪,兴许还能从轻发落。” 游康平面色变了变,片刻说道:“是我做的又如何,我是为了维护圣贤脸面,才不得已而为之!” “迂腐狭隘!” 顾逸川居高临下逼视着他,“圣贤何曾说过不让女子读书?是你泥古不化,目光短视,却扯来圣贤做借口,兴教办学,启蒙民智,乃是陛下都大为赞扬之事,岂容得你来诋毁?” 游康平脸色铁青,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才道:“州尊既定了我的罪,我自无话可说,但我现在还是举人之身,只要这功名在一日,你就没资格动我!” 顾逸川面上浮起一抹笑意,有些意味深长地说:“游山长放心,在你未被革职之前,本官确实不能动你,但你行事不端,已不堪再为人师表,本官身为知州,有权代侯学政,罢免你的山长之职。” 话音落,他又叫道:“黄坚。” 黄坚恭声应道:“下官在。” 顾逸川道:“侯山长如今还是举人,州衙不可对其用刑,本官现命你将其送回瀚文书院,当众宣明处罚,以此鉴戒书院学子。” 黄坚有些迟疑,“州尊,下官一向只管着文书案牍的事,这些还是让张同知去吧……” 顾逸川语气冷了下来,“你是在违逆本官吗?” 黄坚忙道不敢。 顾逸川点了一排衙役,“尔等与黄大人一起,护送游山长回去。” “退堂!” 黄坚满面无奈,拽着游康平离开了州衙。 那一队衙役说是护送,实则更像是监守,一行人就这么大张旗鼓地从州衙走到了瀚文书院,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有人认出了游康平,好奇之下,便也跟着队伍来到瀚文书院。 有衙役盯着,黄坚不敢徇私。 将书院众人都召集到一起,当众把游康平所做之事和受到的责处都一一告知。 一时间,满院哗然。 只不过,学生们是在震惊自家山长居然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而瀚文书院有几位夫子,面色也十分不好看,意外之余,倒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似的。 那些一路跟来的闲杂人等进不了书院,便只趴在外面的墙上偷听,知道了游康平犯下的事,不由也议论纷纷。 黄坚却没空理会这些,办完了差事,就恨不得立即离开。 游康平一把扯住他,“你走了,我怎么办?” “好自为之吧。” 黄坚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果断将其推开。 他这话并不是推脱,只是今日身边跟来的衙役太多,他们皆是顾逸川的耳目,所以他也不能说的太明白。 就算要革除功名,旨意在路上一来一回,也得月余。 游康平若是个聪明人,就该趁这个时机另寻门路。 他冲着衙役们挥了挥手,“我们走。” 却有两名衙役,留在原地没有动弹。 一人抱拳说道:“黄大人,游康平如今是戴罪之身,州尊吩咐,让属下们盯好他,谨防他暗中出逃。” 黄坚叹了口气,“好罢,如此,你二人便小心当差。” 似乎是心中不忍,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游山长在永州城中,毕竟也是一位绩学之士,你们也不可对其怠慢了。” “是。” 黄坚把挤在书院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驱散开来,就带着人走了。 瀚文书院大门紧闭,里面的人面面相觑,竟安静得有些诡异。 只能听见,游康平在一旁捶胸顿足,“好一个不留情面的顾知州!” “我游康平身有功名,一生都在治学育才,就算是前任州尊,见了我也要敬称一声游山长,这个姓顾的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仗着投机取巧的本事,得了陛下宠幸,到了永州地界,竟这般不把人放在眼里,居然派两个小吏来监视我,叫我游康平日后还有何颜面见人?” 听他说话越来越过分,一名衙役不由呵斥道:“游山长要是不想再罪加一等,嘴里就放干净些!” 游康平满心怨愤,正愁没处撒气,闻言怒道:“竖子猖狂!” “你不过是区区吏役,是衙门里跑腿办事的一条狗,我身负功名,你怎配来说教我?” 那衙役好言相劝,他却不领情,冷冷睇了他一眼过后,再不发话。 游康平却还没有止怒,逮着两人好一通辱骂。 学子们看着平日里风仪严峻的山长,此刻骂起来人,却是这般的口不择言,丑态毕露,不由都大跌眼镜。 书院夫子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忙遣散了学生,又把游康平拽进屋。 …… 瀚文书院的山长雇凶放火之事,很快传遍了永州。 游康平威信扫地,尤其从书院出来之后,几乎总能遇见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就算旁人不认得他,可他身后跟着的那两名官差,却是一个活脱脱的招牌。 他索性躲在家中,闭门不出。 出了这样的事,永州其余几家书院风声鹤唳,对书院上下三令五申,似乎生怕有谁行错了路,落得和游康平一样的下场,最后带累书院的名声。 湛芳阁。 这是永州数一数二的茶楼。 沈南葵与张琼思坐在窗边,二人一边喝茶,一边听着茶楼中人对游康平事件的议论。 第248章 杀一儆百 “这个游山长,平日里道貌岸然,竟看不出,他还有着这样一副歹毒心肠?” “是啊,雇人趁夜放火,这等损阴德的事,亏他还是个读书人呢,竟也做得出?” “这下他算是名声扫地了,咱们这位少年州尊,也是个铁面无私有手段的人。” “你懂什么?那女子书院正是州尊夫人一手创办的,州尊不向着自家夫人,难道还要给那暗中搞破坏的人留情面?” “也对,泼粪、放火,身为文人却做出这样的事,简直有辱斯文,就是不知,州尊夫人如此大动周章要建女子书院,最后会成什么样子?” “谁知道呢,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 也有为游康平打抱不平的。 “游山长一生勤勉治学,满城桃李,只不过是一念之差做错了事,何以要闹到晚节不保的地步?依我看,这次的事是州尊惩罚过度了,纵然游山长行为不端,但又未真正给人造成损失,免除山长之职,训责几句也就是了,何必非要革除功名,还派了两名官差日夜看守,此等辱人的做法,不是把我等读书人的脸面按在地上踩吗?” 不过,他这种言论只是少数,也少有人苟同。 “读书人读圣贤书,明世间理,应心存浩然之气,光明正大,就算有相反之声,也该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而非暗地里耍阴招,这才是辱没了读书人的脸面!” …… 张琼思听着众人所言,只觉得扬眉吐气。 “活该!让他使坏,心思恶毒之人还装什么学究大儒,眼下算是自食其果了吧?” 沈南葵抿了一口茶,笑道:“现在你解气了没?” 张琼思点头,“解气了,哼,如今有这位游山长杀一儆百,看谁日后还敢对女子书院不利!” “量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张琼思又问:“对了,南葵姐,待革除了那游山长的功名之后,州尊准备如何处置他?” 如今,她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在沈南葵面前提起顾逸川了。 沈南葵道:“他虽有不轨之心,但究竟并未造成什么损害,眼下也算是受到了惩罚,游康平年纪不小,只怕也受不住牢狱之灾,所以,逸川准备对其从轻发落,让他以钱赎罪。” 张琼思闻言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游山长虽然名声坏了,可城中的老顽固远不止他一哥,永州还有不少人都是他的学生,如果把这些人惹急了,闹了起来,难免给州尊冠上一个苛法严政的恶名。” 沈南葵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没错,总归惩戒和震慑的效果都已达到了。” 茶楼伙计端上来茶点,张琼思兴冲冲地给她介绍。 “南葵姐,湛芳阁的水信玄饼可谓一绝,而且只有春季才有,你快尝尝!” 只见这水信玄饼乃是一道通体晶莹透明的点心,里面裹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樱花,佐以果仁末为食。 沈南葵忍不住赞道:“江南的茶点果然精致非常,我都舍不得吃了。” 张琼思打趣一笑,“姐姐就吃吧,吃完还有。” 红豆最喜甜食,看到她们吃着水信玄饼,口水都险些流出来了。 张琼思嫌弃地把她推远了些,“没忘了你们,你跟荷华都有份,瞧你这副样子,真是给我丢脸!” “嘿嘿……”红豆只傻笑。 荷华拉着她在隔壁桌坐下。 沈南葵笑道:“红豆这姑娘憨纯可爱,有她陪在身边,倒也不失为有趣。” “是吗?我还觉得荷华妥帖细心,不如我们换一换?” “姑娘!” “夫人!” 沈南葵还未答话,隔壁桌两人就双双叫出了声。 她失笑,“你瞧,你离不开红豆,正如我也离不开荷华。” 张琼思撇嘴,“我才说要换了她,哪里就离不开了?” “那是我说错了,是她们二人离不开我们,这样总行?” “姐姐就知道哄我!” 张琼思笑了笑,忽又想起另一件事,“南葵姐,女子书院的夫子,如今是否只有你我二人?” “没错,怎么了?” “就我们两个肯定不够,其余夫子,你是准备从世家中筛选对吗?” “有什么不妥?”沈南葵问。 张琼思道:“倒也没有不妥,世家女子因身份不同,大多从小就开始受教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自是比旁人更通晓一些,不过,我从小在永州长大,永州这些世家女眷根基如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们之中,确有博学多识之人,但好些都只是花架子,不是我看不起人,若是请了这些人来,只怕担不起夫子这份重任。” 沈南葵笑道:“放心,也不是谁说来就能来的,沧县的来安书院,由所有夫子共同拟定了一份对女夫子的考核标准,书面考核涉及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等,虽不如男子举业那般严格,但这般考核之法,也能筛出良莠。” “书面考核过了,还有当面考核,不但言行举止皆要过关,性情也不得偏私,如此,才能担得起书院夫子之责。” 张琼思愣了愣,“原来你早有准备,若是这样,那倒不怕了。” 沈南葵道:“不久前,我已去信沧县,让好友胡夫子把这份考核章程传给我,昨日刚刚收到。” 张琼思忽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小声问:“那……我也需要考核吗?” “为公平起见,你我自然都要以身作则。” 张琼思顿时没了吃茶点的心情,“姐姐做夫子久矣,自是不怕的,可我万一没有通过,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沈南葵微微一笑,“有我在,怎会让你不通过?” “姐姐的意思是……” “明日你便将考核章程抄录一份,带回家留心准备,离书院开业还早,你又岂会不过呢?” 张琼思惊喜不已,“南葵姐,你对我真好。” 沈南葵笑了笑,“你可是我招揽来的大将,我愿为你做担保。” 张琼思又变得信心满满起来,“姐姐放心,我一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忽然间,她一拍脑门,有些懊恼地说:“哎呀,怎么扯到考核上面去了,我刚才不是要说这个。” “那你究竟想说什么?”沈南葵莞尔。 第249章 一介孤女 张琼思被她刚才那番话一打断,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直到第二天去德水巷宅子抄录考核章程,她才又想了起来。 “南葵姐,我昨日提起夫子的事,其实是想为你引荐一个人。” 沈南葵问:“什么人?” 张琼思道:“我所说的这个人,芳名简英,应该也称得上是一位女夫子。” 沈南葵来了兴趣,“哦,永州也有女夫子吗?” 张琼思摇头晃脑道:“算,也不算。” 沈南葵睇她一眼,“别卖关子,还不快说?” 张琼思嘻嘻一笑,这才道:“这个简英是桃源镇人氏,她爹是位老秀才,为谋生计,就在镇上开了一间私塾,她自小在私塾长大,将她爹的学问学去了十之八九,简英母亲早逝,待她长大成人要议亲之时,她爹也生了一场重病,撒手人寰,只留下一间私塾给她。” “老秀才死后,简英便把私塾接手过去,招收些学龄孩子,带着他们念书启蒙,收一些微薄的束修度日,桃源镇的乡亲们熟知老秀才父女俩的人品,所以把家中稚儿送到简英那里教导,倒也都很放心,哪怕最后学不到什么,但有简英带着他们读书认字,总归比在家中玩泥巴强。” “简英把私塾打理得很好,日子相安无事地过着,若不出意外,她会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招一位有学问的赘婿上门,共同把私塾传扬下去,然而,事情往往天不遂人愿。” 张琼思深深叹了口气。 “简英一介孤女,在世上无依无靠,又是正当妙龄的年轻女子,不免就遭了有心人惦记,镇上的混混对她垂涎已久,趁着有次喝醉酒,便欲闯进私塾,对她行不轨之事,虽然后来被乡亲们察觉赶跑了,未能叫他得逞,可简英衣衫不整的样子,全被大伙儿看去,镇上渐渐传出些风言风语。” “慢慢地,没有人再把孩子送去私塾读书,大家都怕自家孩子被简英教坏了,私塾没了学生,自然难逃关门的下场,简英没了收入,只得草草嫁了人。” “若她得遇良人,能够过得好也就罢了,可这世道就是如此不公,简英与丈夫成婚才一年多点,她丈夫便出了意外,留下她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儿,简英婆家恨她克死了夫婿,生的又是个丫头,不能传宗接代,就将母女俩撵出了家门。” 沈南葵一直沉默不发一言,听到这里,也不由心中一紧。 追问道:“后来呢,她们怎么样了?” 张琼思叹息道:“简英走投无路,求助无门,抱着孩子饿昏在了路边,是白云庵的师太外出化缘时发现了她们,把母女二人带回庵里,好心收留了下来。” “我之所以能知道她的遭遇,是因为我小时候身子不好,时常多病多灾,我娘经大师点拨,叫我拜入了白云庵主持门下,做了她的俗家弟子,每年我都有近一个月时间,是住在白云庵的,故而便认识了简姐姐。” 她笑了笑,“说真的,这世上能叫我心生景仰的女子只有两个,第一自然是南葵姐,第二便是这位简姐姐,她在寺中也不是白吃白喝,几乎包揽了所有活计,连寺中的佛经也全是她抄的,这些佛经在佛前供奉足了时辰,会被有缘的香客请去,我家中也有几本,爹爹看过简姐姐的字,也夸赞她写得好呢!” 沈南葵问:“所以,你是想叫她来做书院的夫子?” “没错,南葵姐觉得如何?” 沈南葵道:“这位简娘子性情坚忍,又有一颗感恩之心,况且她自己也教导过学生,若能通过考核,进书院任职,自然是好的,就是不知,她自己愿意吗?” 张琼思道:“我许久未去白云庵了,还没有将女子书院的事告诉她,但我猜想,她应该也是愿意的。” “之前,她接掌老秀才的私塾,却因为一些风言风语,被逼至不得不关了私塾嫁人,没能将父亲的心血承继下去,这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若能通过咱们女子书院,叫她把从父亲那里学来的知识传扬出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南葵笑了笑,“好,那改日咱们便去拜访一下她。” 张琼思高兴道:“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我有理由不应?” “万一,你嫌弃她的来历呢……” “我是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张琼思嘿嘿笑道,“是琼思小人之心了,不过——” 她犹豫了一下才又问:“南葵姐姐,刚才你听我说起简英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事想起什么烦心事了吗?” 沈南葵摇摇头,“你兴许不知,我跟简英有着类似的遭遇,不过,对我而言,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并不能影响到我。” 张琼思心下微惊,不过见她一脸淡然,又放下了心。 …… 桃源镇距永州六十余里,白云庵到镇子上又有四五里路,因而就要更远一些,坐车需得在路上行进两个多时辰,所以,沈南葵与张琼思天蒙蒙亮就出发了。 出了城,驾车一路东行,快到上午时分,一行人才到达白云庵。 张琼思先把沈南葵送去禅房休息,才去拜见师父,只等见完了住持,就去找寻简英。 可没一会儿,张琼思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南葵姐,师父说,简英两个月前就从庵里搬走了,对不住啊,今日害你扑了个空……” 沈南葵笑笑,“你我之间,说这些做什么,那她现在去了何处?” “好像是在桃源镇赁了一间屋子,做些别的活计,隔半月会将抄好的佛经送来庵里。” 沈南葵站起身,“酒香不怕巷子深,桃源镇也不远,我们过去寻她便是。” 张琼思按住她,“姐姐别急,眼下已经午时了,我跟膳房要了素斋,咱们用过饭再走也不迟。” “这样也好。” 众人在白云庵吃过斋饭,稍作休息,才又赶往桃源镇。 第250章 不会有谁冲撞了二位 桃源镇因种植桃树而闻名,眼下虽是早春,但江南气候和暖,一路行来,路边的桃树有许多都开花了。 张琼思看了一眼窗外,笑着回首吟了一句诗。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是周朴的诗。 沈南葵下意识接上,“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 张琼思叹了口气,“好好的桃花,花期却这样短,吹落泥中也是可惜。” 沈南葵笑了,“花虽谢了,却又结了果子出来,未尝不是一桩圆满?” 闻言,张琼思愁色顿消,点头说:“这倒也是。” 没多久,二人便到了桃源镇,镇上的行人并不多,两人一路打听,找到了简英的住址。 可这里的屋子连成一片,两人并不知道简英究竟住的是哪一间,沈南葵从车上下来,环顾一圈,看见不远处有一所宅院的大门开着,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大娘坐在门槛下的青石台阶上,似乎是在打盹。 周围没有别的人,沈南葵走了过去。 “大娘,我想跟您打听一下,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叫简英的女子?” 大娘被这声音一惊,猛地抬头,入眼却是一张艳如桃李的脸,她愣了愣,才回答说:“你们找简娘子啊,是,她就住在这里。” 她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间屋子。 沈南葵回首望去,只见那间屋子外面上着锁,不由又问:“她不在吗?” 大娘点了点头,“是啊,一早就抱着孩子出去了。” “那您知道她去了哪吗?” 大娘摇头,“这我就不晓得了,她一个人,又带着个孩子,除了隔半月去一趟山上的佛庵,几乎不怎么出门,今日倒是反常。” 两次都扑了空,张琼思忍不住埋怨起来。 “这个简姐姐,正要有事寻她呢,却又找不见人了!” 沈南葵笑道:“咱们又没提前通气,简英并不知有人会来找她,错开也在情理之中。” “可她不在,那现在怎么办啊?” “这……” 沈南葵也有些为难起来。 大娘听着两人的话,忽然插话道:“两位是简娘子什么人,你们找她有事吗?” 面前这两位女子,打扮穿着都不像是寻常人,又带着车马仆从,俨然是是从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可简英母女清贫朴素,不像能结识这样的人家。 张琼思道:“大娘,我是山上白云庵住持的俗家弟子,跟简姐姐认识,今日来找她,是有事要同她商量。” “原来是这样。” 大娘心下了然。 白云庵也算是乡野间的一方宝刹,所以有不少大户人家在里面供奉香火,若她们是在佛庵中与简英相识,这倒不奇怪了。 大娘见这两位女子面相和善,不像坏人,就笑着说:“简娘子还不知何时回来,两位若是不嫌弃,可先去我家中稍坐片刻,喝杯茶水。” 沈南葵笑了笑,婉拒了。 “大娘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人多,只怕扰了大娘家中清净,还是不打搅了。” 大娘热情笑道:“这有什么?两位是女眷,我知道你们有所顾忌,但你们放心,我家中就只有我一个人,不会有谁冲撞了二位,况且,简娘子如今住的屋子,正是从我家赁去的,她早上离开时,把钥匙放在我这里了,所以她一回来,必得先找我来取钥匙,两位也不必害怕与她错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南葵也不想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番好意,没再推辞。 “那就多谢大娘了,我姓沈,这位是张姑娘,不知如何称呼您?” 大娘捶了捶有些坐麻了的腿,缓缓站起身,笑说:“镇上的人都叫我耿大娘。” 她引着几人进屋。 进门后,只见这是一处四四方方的院落,各处打理得都敞亮干净,在镇上子而言,也算得上是一户殷实人家。 院子里面房屋不少,耿大娘却说只住了她一个人,沈南葵和张琼思心里都有些疑惑,但主人家没说,两人也不好开口问及。 耿大娘带着两人在正堂坐下,又打开隔壁屋子,让沈南葵和张琼思的随从们进去歇息,而后又去生火,忙忙糟糟地给众人烧水泡茶。 沈南葵过意不去,叫荷华过去帮忙,红豆也跟去了。 耿大娘却不让两人插手,仿佛乐在其中似的,笑说:“你们赶路辛苦,都去坐吧,家里许久没来过客人了,我心里高兴,自己来就是,只不过,我家里的茶叶不是什么名贵的,”她指了指正堂,“不知里面两位贵人能喝的惯吗?” 荷华笑说:“我家夫人不挑这些。” 她让红豆出去了,自己却并没离开,仍旧在厨房给耿大娘帮忙。 不多时,水烧好了,荷华帮着耿大娘沏好茶,给众人送去。 耿大娘也来到正堂坐下,她似乎很高兴,笑着问:“沈娘子,张姑娘,你们是从州城来的吧?” 沈南葵含笑点头,“没错。” “哟,那可是不近呢!”耿大娘面上浮起一抹担忧,“简娘子早上出门,也没跟我说去了哪,若是她回来迟了,耽误你们返程,那就不好了。” 沈南葵笑道:“无妨,我们再等一会儿,若是她还未回来,便留下一封书信以作说明,到时还得麻烦您帮我们转交给她。” 耿大娘似替几人松了一口气,点头道:“这样也好。” 她又笑了笑,“说起来,这位简娘子也是一个能人呢,先前她来镇上赁屋,旁人见她一个女人,还带着个一岁多的孩子,都怕她交不起租,不肯将屋子赁给她,她找上我家时,我见她可怜,就想帮她一把,把外面一间空置的铺面低价租给了她。” “我这么做,原是想帮衬她一二,却没料到,她只住进来一个月,就给我预付了半年的租子,你们猜猜,她这钱是怎么来的?” 张琼思道:“听师父说,简姐姐在镇上寻了份活计?” 耿大娘摆了摆手,“她一个女人,又带着个娃娃,哪里能在外面找到什么活计?” 张琼思也猜不到了,追问道:“那是为何?” 第251章 愿与书院共进退 耿大娘笑着说:“她呀,写得一手好字,之前她在庵里抄的佛经,被一家书铺掌柜看中,特地花钱雇她帮书铺抄书,依我说呀,这倒是个好活计,既轻省,又方便她看孩子,赚得也不少,只不过这种精细活儿,一般人做不来,所以我才说,简娘子是个能人。” 张琼思也跟着笑了,笑完又叹了口气,“简姐姐真是不容易。” 说着话,外面忽传出一阵扣门声。 耿大娘站起身道:“应该是简娘子回来了,她必是看见门口停着你们的车马,所以不敢进来,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张琼思兴然道。 来到院里,门口果然站着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她只当是耿家来了客人,不敢乱看,见耿大娘出来了,就说:“大娘,我来取钥匙。” “简姐姐,好久不见啊!” 简英一抬头,却见从耿大娘身后,走出来一位面容熟悉的女子。 她神情错愕,“琼思,你怎么在这里?” 张琼思走上前,摸了摸她怀中孩子的脑袋,才冲她俏皮一笑,“若我说,我是来专程找你的,你信吗?” “你的话,我自然相信,但……你找我有何事?” “站在院里做什么,都进去说话吧!” 耿大娘十分自然地从简英手中接过孩子,笑说:“简娘子,这位张姑娘,还有里面的沈娘子,都是来找你的,你不在家,我就先叫她们进来坐了,你刚回来,屋里冷锅冷灶的,我这里已经沏好了茶水,有什么话,你们在我家说也是一样的!” 简英感激地笑了笑,“那就谢过大娘了。” “去吧,我帮你看着阿彤。” 说着,耿大娘便抱着孩子进了厨房,“乖阿彤,你饿不饿啊,耿奶奶这里有肉包,你想不想吃?” 见状,张琼思也拉着简英进屋,“走吧,简姐姐,我们去说正事。” 进了正堂,张琼思介绍着沈南葵与简英认识之后,便直奔主题,把此行的目的说了。 简英听到说州城要开建女子书院,还要聘请她去做夫子,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自主拽紧了掌下的布料。 “这……这是真的吗?” 沈南葵点头道:“自然是真的,简娘子若能通过考核,便能成为书院夫子,每月除了学生们的束修,书院也会额外发放薪俸,这些钱,应该足够支撑你们母女在城中生活了。” 简英思索片刻,道:“州尊夫人,简英资质浅薄,蒙您不弃,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您应该也听琼思说过,我一直遗憾,未能把亡父的私塾传续下去,如今若能进书院任职,把父亲教会我的学识再传给学生,我自然是无有不愿,但……” “小女阿彤尚还年幼,只怕离不得人。” 她面上划过一抹深深的惋惜和不甘心。 沈南葵淡淡一笑,“简娘子,这你不必担心,我家中也有一个奶娃娃,若你放心,每日去书院前,可把孩子放到我家,由奶娘一同照看。” 张琼思笑道:“简姐姐,我娘喜欢孩子,往日在白云庵也见过阿彤,你把孩子送去我家亦是可行,我和南葵姐既然决定来找你,就一定会帮你解决后顾之忧。” 简英鼻中一酸,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起身对着两人行了一个大礼,“简英何德何能,能叫两位贵人如此厚待?” 张琼思忙扶起她,“简姐姐,女子书院乃是创新之举,要想存立于世,必定会经历许多磨难,所以,做书院的夫子也不是一件易事,你当真想清楚了?” 简英苦笑一声,“做女夫子有多不容易,我早已经历过了,但是——我不怕。” 她目光一定,锵声道:“简英若能有幸进入书院,愿与书院共进退!” 之前她被流言蜚语逼到不得不将私塾关掉,匆匆嫁人。 可她心里却从未服气过。 又不是她的错,大家凭什么说她不配当夫子? 原以为,这口气要一辈子都梗在自己心里,却没想到,如今竟然又有机会,让她可以重拾旧年的心愿,她怎能不珍惜? 事情说定,沈南葵与张琼思便准备返程,两人走出正堂,刚要去同耿大娘告别,门口忽然闯进来了一伙人。 这些人似乎是镇上的百姓,各自的手里都拿着笤帚、木棍、菜刀之类的东西,看这景象,显然是来者不善。 廉奇和郑氏兄弟,以及张家的几个护院,忙从屋中出来,牢牢将几位女子护住。 耿大娘听到动静,也从厨房出来,看到院中的情形,面上不由得一惊,“赵富,你们这是做什么?” 赵富正是为首的那名中年汉子,他气势汹汹地挥舞着锄头。 “做什么?耿大娘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听说二十里外的燕子镇出了命案,犯事的正是一伙山匪,想是那畜生回来了吧?” 耿大娘面色一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富冷哼一声,“你若当真不知,我来帮你回忆回忆,两年前,那畜生杀害了我岳家一门六口人,甚至连他自己的娘子也没放过,他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直没有音信,连官府都查不到他的踪迹,我们原以为,想是他做下恶事,被老天不容,所以死在外面了。” “可不久后,官府给镇上送来一张海捕文书,上面的画像正是那个畜生,但他远在他乡,乡亲们没本事去抓他,只能寄希望于官府,谁知那些地方的官府无能,居然迟迟抓不到这些贼人,让我们一等就是两年。” “直到前些日子,燕子镇出了命案,那里有人认得那畜生的脸,这才给我们递了消息。” 赵富怒容满面,“耿大娘,燕子镇到这里不过二十里,离得这么近,那畜生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耿大娘早已满脸是泪,短短瞬息,就像是又老了许多。 片刻,她抬起袖子擦干净泪,摇摇头说:“那个孽障没有回来,赵富,你先带着乡亲们回去吧,今日我家中有客人,别吓着他们了。” 第252章 官府哪里靠得住 “客人?” 赵富冷嗤一声,“你们耿家养出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谁沾了你们一点,只怕都要倒霉,还有谁会到你家来做客?” 不过,话虽这样说,他也看见了一旁的廉奇等人,以及被他们护在身后几位女子。 赵富见廉奇身形魁梧,满面戾气,眼中的凶光更是叫人心底发寒。 他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地问耿大娘,“他们这些人是谁?” 耿大娘道:“这几位是从州城来的贵客,专程来找简娘子的,只不过在我家里喝杯茶水,歇歇脚,你们这样闯进来闹,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她低垂着头,长叹一口气,“都回去吧,那个孽障若果真敢回来,我第一个不饶他,我会亲自捆了他,交由你们处置,是打是杀,还是送去官府砍头,我都不拦着。” 赵富面色犹疑了一阵,摇了摇头。 “我不信,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是当娘的,怎么可能看着亲儿子去送死?” 耿大娘忽然抬头,眼眶里一片赤红,“我再是做娘的,可我也是个人!” “我知道那孽障做的事天理不容,不但你们恨他,我也恨他,这两年,我一直都在为他做过的错事赎罪,我知道,即便如此,也并不能抵消什么,所以,我拖着这条老命,就是为了等到有一天他能回来,我也好押着他,来还大家一个交代,否则,我怎么有脸去地下见祖先?” 乡亲们中,不知有谁说了声,“唉,耿大娘其实是个好人,要不我们先回去?” 也有人不同意,“她儿子是强盗土匪,又背着不知多少条人命,若真回来了,咱们桃源镇的人还有安生日子过吗,为今之计,就是先把他老娘攥在手里,兴许还多层保障,那畜生再不是人,总不能向着生了他的人挥刀吧?” 耿大娘听明白了。 大伙儿气势汹汹地跑来,根本不是想兴师问罪,而是怕了那个孽障,要拿她这把老骨头当挡箭牌。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无意外,也无愤怒,甚至还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一下。 “你们若是为了那孽障而来,我的确交不出他,但若是为了我,那就好办了,你们想怎么样,我照做就是,只一点,简娘子与几位客人,跟这些事情不相干,那两位又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女眷,你们不要冲撞到人家,先叫她们走吧。” 赵富见她如此顺从,就点头同意了。 耿大娘有些歉然地望向几人,“沈娘子,张姑娘,还有简娘子,对不住了,时辰不早了,你们先走吧,我这里还有点事。” 沈南葵缓步走上前,却是看向了镇上的乡亲们。 “我听明白了,耿大娘的儿子两年前杀了人,而后落草为寇,逃到外地做了山匪,如今他回来了,但我想问,剿匪的事情自有官府,你们扣下耿大娘,是想做什么?” 赵富见她谈吐与气度皆是不凡,旁边又有数名护院虎视眈眈,心知面前的人来历不小,不敢得罪,只往旁边啐了一口。 “官府哪里靠得住?” “前任州尊还在的时候,倒的确念着我们,两年前出了那遭事,他还派了许多官兵到桃源镇驻守,最后那畜生逃去外地,事情才作罢,可是,自从他遇害之后,我们这些离州城较远的村镇,又有谁还记得?” 沈南葵问:“此话怎讲?” 赵富道:“就拿前不久来说,离镇子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官道垮塌,把路都堵死了,按理是该州城派人组织疏通,可事情报上去了,连个回音都没有,路不通,大家便只好绕路,可别的路绕山绕水的,又不太平,时常有人被拦路劫道,燕子镇如今又闹出命案,这多吓人?” 他脸上写满不忿,“要是官府有心,像这种事早就该管了,为何一直也拿不出个态度,焉知不是嫌我们桃源镇偏远,所以不欲理会?” “况且,这些个山匪,个个都是没人性的,真被他们闯进镇子打杀一通,等到官府得信来时,我们还能不能喘气都说不定呢!” “所以啊,我们得自己为自己打算才是!” 若情况真是如此,他这样说,倒也有着几分道理。 但沈南葵却没料到,桃源镇的百姓对官府居然如此不信任。 不过一想也是。 前任州尊遇害,疑案几个月都没侦破,庞巡抚又是个有私心的,代理政务时不见得会有多尽心,上头没有管束,底下的人懒政懈怠也是有的,顾逸川上任后,对永州又不熟悉,各处的事情都需慢慢经手,防不住有人正是利用这一点,暗自欺上瞒下,所以才造成这种局面。 沈南葵道:“乡亲们的难处,我都知道了,通路的事情我会告知衙门,让他们尽快解决,还有山匪一事,衙门如今正在全力侦查此案,我会告知州尊,请他在桃源镇周围布防,山匪若当真出现,官府定会冲在最前面护卫乡亲们的安全。” “但是,耿大娘是无辜的,请你们不要为难她。” 赵富满脸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你究竟是谁,我们凭什么信你?” 荷华站出来道:“不得无礼!站在你们面前这位,便是永州现任知州顾州尊的夫人,她说的话,自然算数!” 乡亲们都吓了一跳。 “什么!顾州尊的夫人,她在这里?” 赵富更是骇得脸都白了,他刚才可是州尊夫人的面,说了不少官府的坏话,要是追究起来,问他的罪,这可怎么办? 当下忙找补道:“州、州尊夫人……我方才说得都是气话,您切莫往心里去……” 沈南葵抬手阻住,“州尊上任不足半年,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你们不信任官府,也在常理之中,不过我相信,州尊若是知道了这些事,他一定不会放任不管。” 众人眼下知道了她的身份,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赵富更是连连点着头,“州尊夫人,您说的是,但小人想问问,燕子镇已经出事,那畜生又是桃源镇的人,难保什么时候就回来了,眼下乡亲们该怎么办呢?” 第253章 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沈南葵回身看了一眼廉奇等人,说道:“你们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样吧,我身边这些护院都是个中好手,今日我先留下一半,在此盯着镇上的情况,待我回到州城,立即便请州尊再增派人手过来,山匪若是现身,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好!有州尊夫人发话,只要官府肯管我们,那便最好!” 乡亲们都是老实本分的普通百姓,若非实在害怕,谁又想跟那群作恶多端的匪徒硬碰硬呢? 如今既有州尊夫人做担保,他们便不怕官府对桃源镇置之不理了。 乡亲们纷纷收了家伙事,赵富当先对着沈南葵深深作了一揖。 “州尊夫人,先前是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我这就带着乡亲们回去。” 乡亲们行过礼后,便从耿家院子中退了出去。 耿大娘这才回过神,“没想到,您居然是州尊夫人,老婆子多谢您今日为我解围!” 沈南葵拦住她要下跪的姿势,“耿大娘不必谢我,本就是官府失职,才叫乡亲们把怨气都发泄在了你身上,我们今日就先离开了,还得劳烦耿大娘为这几个护院安排住处。”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耿大娘连连点头。 沈南葵把郑氏兄弟和张家两名护院留在了耿家,与简英道别之后,便与张琼思上了马车。 可还没走出多远,就见先前从耿家离开的乡亲们,有好些又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 他们拦住沈南葵的马车,一脸惊恐地说:“山匪来了!” “他们进镇子了!” “州尊夫人,救命啊!” 沈南葵心里一惊,张琼思也有些坐不住了,失口道:“怎会这么快?” 沈南葵来不及多想,当机立断说:“掉头,先回耿家!” 此刻还不知山匪究竟来了多少人,她们带的人手有限,一旦分散开来,情况会更危险。 再度敲开耿家的门,耿大娘十分意外。 “州尊夫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沈南葵来不及解释,冲着张琼思道:“琼思,张家的护院功夫比之廉奇几人如何?” 张琼思摇头,“廉奇是从军中出来的,郑氏兄弟的武功又是蔡岭指点过的,我家的护院自是不能与之相比。” “好,”沈南葵随手指了一人,“你立即策马赶回州城报信,带援兵过来,不得耽误!” 那名张家护院有些迟疑,看了一眼张琼思,“属下的职责是保卫姑娘的安全,如今山匪来袭,顾夫人何必身陷险地,不如速速带着我家姑娘一同回城,再找官府驰援。” 沈南葵还没答话,张琼思先瞪了他一眼。 厉声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且不说山匪袭来,我们这么多人能不能逃得掉都是问题,我与顾夫身为官眷,如今眼见桃源镇百姓有难,怎能弃之不管?啰嗦什么,还不快去送信!” 护院这才抱拳应了。 耿大娘这时也从乡亲们口中听说了山匪进镇子的事,忙道:“州尊夫人,桃源镇三面环山,进出镇子只有两处出口,但我还知道一条小道,能够绕开这两处出口离开镇子。” “那就劳烦耿大娘指路。” 送信的人走后,刚才离开的乡亲们又全都涌回耿家的院子,惊惶不安地挤在门边,伸头看着外面的动静。 沈南葵见有一老者倒在地上,忙叫人过去把他扶起。 那老者站起来后,便一直喃喃说:“抓人了……这群强盗来桃源镇抓人了……” 沈南葵叫荷华给他倒了一碗茶,看见出去打探消息的郑辉回来了,忙问:“外面是何情形?” 郑辉皱眉道:“来的人不少,光我看见的就有十来个,个个都配了兵器,正在挨家挨户抓女人和孩子。” “他们绑票妇孺,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是想问全镇子的人要赎金?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张琼思十分不解。 沈南葵摇了摇头,“这群人是亡命之徒,不可按常理推断。” 耿大娘忽然十分焦急起来,冲着不断逃进来的乡亲问道:“是那孽障回来了吗?” 却没人有功夫理她,大家都在忧心外面的情况。 直到又进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她照着耿大娘的脸就啐了一口,“都是你养的好儿子,当初生下他时,你怎么没把他掐死?就是他,刚才绑走了我孙女!我孙女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饶不了你!” 耿大娘脸色惨然,嗫嚅道:“王大婶,对不住……” 她面上忽划过一抹坚决,抬脚就往外冲去,“我这就去找那个孽障!” 乡亲们却都拦住她,“你不能走,你儿子带人绑了乡亲们,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眼见群情激愤,又要将耿大娘淹没其中,沈南葵开口道:“大家冷静点,那群山匪不止耿大娘的儿子一人,大敌当前,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她威严的语气莫名给大家带去一股安心,众人都安静下来。 “他们来了!” 郑辉从墙上跳了下来,一向嬉皮笑脸的他,此刻也满脸严肃。 乡亲们闻言,都往院子后边退去。 张琼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南葵姐,我们该怎么办?” 沈南葵心里虽然也没底,但她究竟活了两世,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此刻仍然镇定自若。 “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她拍了拍张琼思的肩,“琼思,镇上有不少妇孺都被抓走,我去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你留在这里,和简娘子一同照看乡亲们。” 简英原本已经回家,但沈南葵听说山匪在挨家挨户抓妇孺时,就又把她叫回来了。 眼下这般情形,院子里的乡亲们都极为焦躁不安,难得她却没有多么害怕,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还在安抚周遭的人们。 沈南葵对她更是高看了一眼。 张琼思点头道:“南葵姐,那你小心。” 廉奇打开院门,沈南葵走了出去,刚站定没一会儿,就见远处的街角走来一帮人马。 第254章 现在,你不配知道了 打眼一看,这帮人最少都不低于二十个,手上皆拿着大刀长矛之类的土制兵器,正一脸杀气腾腾地往这边走来,为首的两人骑着马,看样子应是首领一类的人物。 而在他们身后,几名持刀匪徒像赶鸡鸭一般,驱赶着他们刚刚从镇上抓来的妇孺。 沈南葵看清眼前事态,不由得瞳孔一缩。 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这边能打的人却不足十个,简直敌我悬殊! 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质在他们手中,如果硬拼,绝对讨不到什么好处。 郑氏兄弟还有张家几个护院全都严阵以待,手中的兵器也亮了出来,倒是廉奇,脸上却没有什么波澜,手压着刀柄,沉默地守在沈南葵身后不远处。 沈南葵看了一眼他,若说能够制胜,廉奇便是他们之中最大的希望。 “廉奇,你过来。” 廉奇虽口不能言,但听力却是正常的,闻言走了过来。 沈南葵低声对他叮嘱了几句话,才刚说完,那帮人马就到了,为首那两名骑马之人,其中一个看见了沈南葵的容貌,面上霎时便起了垂涎。 “我滴个乖乖,这么个穷山恶水之地,是哪里长出来的这样一朵绝世娇花?” 他策马走在最前,扫了一眼沈南葵身边如临大敌的几个人,笑说:“小娘子,你不是桃源镇的人吧?” 沈南葵抬手轻轻一挥,荷华给她搬来一把椅子摆在门前,她施施然坐下后,才回答说:“没错,我不是。” 那人的目光还在她身上放肆打量着,“我就说嘛,这种乡野之地,哪里会有小娘子这般姿色的人?” 他嫌弃地瞥了一眼身后那群被他们抓来的妇孺,对着沈南葵摇头,“要我说,她们一群人,都抵不过小娘子一个!” 沈南葵淡淡一笑,“你若这么说,那不如用我换了她们,你可愿意?” 她这一笑明艳如春,叫人不禁想到路边开得正好的桃花。 那人半边身子都酥了,痴痴一笑说:“愿意,当然愿意……” “好,那你先放了人,我就跟你走。” 那人忙不迭点头,“说好了,可不能反悔!” 另一个骑着马的人,见他刚与人打了个照面,便被人家迷得晕头转向,忙叫了他一声,“二当家,当心有诈,别忘了咱们是来做什么的,还是先救……” 二当家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他,“三弟,别啰嗦,一旁等着去,且让我先会会这个小娘子。” 那三当家只得悻悻退到一旁。 二当家骑着马,在离耿家门前五丈远的地方停下,仍旧是笑眯眯地看着沈南葵。 “小娘子,你不怕我?” 沈南葵反问:“你又不是恶鬼,有何可怕之处?” 这话惹得二当家一阵发笑,马儿在原地打转,他稳稳把着缰绳,却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沈南葵面上露出一丝轻蔑,“我刚才听人叫你二当家,想必也是个八面威风的人物,我既应了你,你却没胆子上前,怎么,难道是怕了?” 二当家呵呵一笑,“小娘子不必激我,待我拿下你身旁这些护卫,再与你相会也不迟。” 沈南葵眼神一黯,从中流露出的哀伤之色,莫名叫人心生怜惜。 “罢了,我就知道你们草莽之人靠不住,原指望能遇见一条真汉子,竟是我高估了……” 说着话,她也起身往门内走去。 二当家听她这话像是意有所指似的,一时来了好奇心,忙问:“小娘子留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南葵停下脚,却没有回头,背对着他道:“现在,你不配知道了。” 她越是不说,二当家越是心痒难耐,忍不住策马往前又走了两步。 “小娘子,你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你排忧解难呢?” “还有,谁说我不是真汉子,我可不是自吹,我邓沙与大哥纵横宜州的时候,江湖上谁人不尊称我一声邓二当家,如今虽然落魄了些,但若论英雄好汉,我自认还是当得起这四个字。” 他不知想到什么,面上露出一抹怪笑。 “小娘子,你不怕我们,还要找什么真汉子,难不成是嫌弃家里的男人太软弱,所以才思慕英雄?” 沈南葵听到这话,微微侧过了脸。 虽然没说什么,可她颊边爬上的一抹红霞,却像是印证了他的话。 二当家愈加得意,哈哈大笑了起来,丝毫没注意到,他离耿家门前又近了一丈。 沈南葵见时机已到,眸光一冷,一直潜伏在旁的廉奇忽然暴掠而起,冲着马上的二当家飞身过去。 二当家发现他时,想要逃跑已经晚了,廉奇掌上仿佛蕴着千斤之力,一掌劈来,他便被打落下马,紧接着,脖颈处又是一凉,一柄宽刃长刀正架在他的项上。 沈南葵走下台阶,面无感情地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们这些人胡作非为,英雄好汉四个字,你还不配。”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那二当家也没想到。 他虽然猜测过,沈南葵这般容貌气度的人,身边又跟了这么多护卫,必是出自什么大户人家,尽管垂涎她的美色,可也只想着口头上先逗她一逗,待制服她身边那几个令他感到有威胁的人,再抢了她去做自己的第四个压寨夫人。 所以,他虽然试探,却也一直暗中防备着沈南葵等人,却不想,竟还是落入了圈套。 他面上一片灰败,既有些羞恼,又有些不甘。 万万想不到,他堂堂飞鹰寨的二当家,居然这般轻易地就被一个女人拿下了。 二当家脖子上压着刀,他动弹不得,却还是极力把脸转向沈南葵,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南葵却没理会,只目光沉沉望着另一个骑在马上的首领,这二当家刚才叫他三弟,他应该便是这伙人的三当家了。 三当家原本远远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却不料二当家忽然被擒,他也吓了一跳。 山匪中出现一阵骚乱。 “二当家被抓了,这可怎么办?” “三当家,你快去把二当家救回来呀!” “咱们二当家居然也有栽在女人手里的一天,那女子到底什么来头?” 第255章 造孽啊 匪徒在外,耿家院里的乡亲心中不安,不由扒在门边偷看。 见得沈南葵瞬息之间,就派人擒住了贼匪的一名首领,众人心生佩服的同时,也跟着稳了稳神。 今日山匪入侵,幸好有州尊夫人在此抵挡,不然若是只凭他们,还不被那群强盗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但一想到,自己的家人还在那群强盗手里,众人谁也高兴不起来。 有人眼尖,忽然指着骑在马上的三当家说:“你们看,那是不是耿家的畜生?” “还真是!” 乡亲们细细看了,惊呼起来。 沈南葵问:“三当家就是耿大娘的儿子?” 赵富探出头来,恨恨道:“没错,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杀了我岳家六口人,加上他自己的娘子,一共七条人命,就是他耿进犯下的罪孽!” 耿大娘听到指认,忙从院子里出来,遥遥看着马背上那道身影。 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她身子晃了晃,险些倒下,好在被一旁的荷华扶住了。 耿大娘老泪纵横,咬牙指着耿进骂道:“孽障,你还有脸回来?” 耿进听到她的声音,忙翻身下马,双膝跪地磕了个头,“娘,儿子不孝!” 耿大娘眼中布满血丝,里面又是恨,又是怒,又是哀。 “好呀!你如今出息了呀,都成了强盗里的三当家了,瞧瞧多威风,你别叫我娘,我不敢当你娘,我也没有你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儿子!” 耿进又磕了个头,“娘,您别这样说……” “那你还想叫我怎么说?” 耿大娘质问道:“我问你,你今日带着这一帮强盗来桃源镇,又绑去这么多妇孺,究竟是想干什么,你难道忘了自己的根,忘了你是在桃源镇长大的,你这样做,对得起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乡亲们吗?” “是他们先对不起我!” 耿进脸上隐忍着怒意,“娘,先别说这些了,你快过来,儿子今日回来,就是为了接你走的!” “接我走,你想把我带去哪,绑了撕票吗?” 耿进面色一痛,“娘,你这样说话,不是成心叫儿子心里不好受吗,是,我承认,我杀过人,又当了土匪,在别人眼里兴许是有些十恶不赦,但你是我娘,我怎会害您?” 他劝哄道:“您快过来,我接您回飞鹰寨享福,您就我这一个儿子,日后我还要给您养老送终呢……” “我呸!” 耿大娘跺脚啐了一口,“我就算立刻就死了,也不去你那强盗窝!” 她胸中气血翻涌,靠着荷华的搀扶才能勉强站住,缓了几口气,才又说:“孽障,你若当真还认我这个娘,就把乡亲们放了。” “放了他们可以,但是娘,你得跟我走。” 耿进站起身道:“实话说了吧,我本来没有打算动桃源镇的人,是他们逼我!” “娘,儿早就回来了,一直在暗处关注着家里,想着趁人不知,悄悄将您接走,谁知今日,我竟看到,他们那么多人拿着家伙事儿,就要上门欺负您!” 他怒指向门里正在观望的众人,“他们恨我,我认,可您只是一介老弱,这些人凭什么这样对您,我原是不想惊动任何人的,是他们又一次逼了我!” 耿大娘恸哭出声,“你糊涂啊!你糊涂啊!” “是你做错了事,这跟乡亲们有何干?进儿,你两年没有回来了,如今就再听娘一句话吧,把妇孺放了,别再造孽了,行吗?” 耿进看向沈南葵,“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晓得你为何会在我家,想叫我放人可以,你先把我娘和二当家放了,我保证,绝不动桃源镇的人!” “不能放人!” “他是强盗,作恶多端,不能听他的!” 沈南葵还未出声,耿家院里的乡亲们先已叫嚷起来。 纵然他们很想解救自己的家人,可动脑子一想也知道,州尊夫人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个二当家,山匪那边如今做主的人是耿进,有耿大娘在手,还能稍微钳制住他一些,若是放了他们,这些没人性的强盗一旦反悔,那大伙儿还有什么筹码? 沈南葵道:“耿进,你听见了,你的话根本毫无信用。” 耿进面色沉了下去,“这么说,你们是不顾这些妇孺的死活了?” 他一个眼神过去,立即有山匪拔刀朝一名妇人身上砍了一刀。 那人正巧是赵富的媳妇,赵富见状冲出门外,“畜生,你已经杀了我岳父全家,现在连我媳妇也不放过吗,你就不怕夜深梦回,我媳妇娘家六口冤魂向你索命?” 他目眦欲裂,“畜生,有种你冲我来!” 耿大娘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大腿,号哭道:“造孽啊,造孽啊!” 沈南葵抬手一挥,郑岳忙把两人都拽了回去。 看着山匪的施暴之举,沈南葵眸中泛着凛凛寒光,一指二当家。 “廉奇,断他一掌。” 廉奇毫不犹豫拉出二当家的手按在地上,一拳下去,指骨尽碎,二当家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桃源镇。 “二当家!”耿进面色一紧。 沈南葵冷冷道:“耿进,你若再敢动桃源镇妇孺一根指头,我就打断此人的双手双脚,放干他全身的血!” 二当家咬牙强行忍着痛意,看向沈南葵的目光直欲把她撕碎。 耿进问:“二哥,我该怎么办?” “先想办法救我啊!”二当家咆哮道。 耿进眼中隐晦地闪过一抹迟疑,旁人都没看见,却被一直紧盯着他的沈南葵捕捉到了,她心里一惊,忙又补充了一句。 “耿进,就算你不想救你这二哥,可你别忘了,你娘还在我们手里。” 众山匪闻言纷纷不乐意了。 “什么,三当家与二当家是结义兄弟,怎么可能不救他?” “就是!三当家最重义气,绝不会撇下二当家不管!” 耿进有些恼怒地睃了沈南葵一眼,这女子好机敏的反应,把他高高架起,若他当真不救二当家,只怕难以服众。 “我自然要救二哥和娘,说吧,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们?” 第256章 老娘自己脱 “先放了桃源镇的妇孺,否则,这事儿没得商量。” 沈南葵立于耿家门前,明明纤纤弱质,一身气度却让人不敢忽视。 耿进笑了,“好,那我们互相交换人质。” “你想得美。” 沈南葵嘴角噙着一抹讥讽,“你莫不是把人当傻子,现在互换人质,与放虎归山又有何异,到时桃源镇的百姓,还不是任你们宰割?” 耿进敛了笑,“那你想如何?” “一,放了妇孺,二,所有人卸掉兵器,退出桃源镇外,并且发誓不再踏入,到明日上午,我自会放了你们这位二当家,至于耿大娘,她是否要跟你走,由她自己决定。” 耿进眼中起了一抹戾色,“你手中只有两个人质,而我这边却是你的十倍,你好像没资格这样和我谈条件。” 沈南葵夷然自若道:“耿进,人在江湖混,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今日你若弃结义兄弟的性命不顾,你手下这么多跟着你的兄弟,他们又如何能服你?” 众山匪面面相觑。 他们飞鹰寨原是宜州一霸,后来被官府围剿得太狠,无处可藏身,才逃到了永州境内,大当家的本意是带着兄弟们在这边养精蓄锐,等待东山再起的时机,所以飞鹰寨除了劫道敛财,并未有过大肆入侵村镇之举,因为这般太过招摇放肆,极容易招来官府派兵围剿。 今日他们闯进桃源镇,是听说三当家的娘有危险,故而前来解救。 大家都是为了帮他才进入镇子,若他当真弃二当家不管,未免叫兄弟们寒了心。 听着耳边的议论声,耿进面色更沉了几分,狠狠瞪了沈南葵一眼。 “人,我自然是要救的,叫我们退出桃源镇可以,发誓也成,但想收缴我们的兵器,绝对不行。” 他回身冲着众山匪说道:“兄弟们,咱们这一行,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若是没了刀,岂不成了待宰的鸡鸭,你们刚才可是看见了,二当家勇武威猛,可方才那人却只用了一招就将他击败,若是放走人质,还缴了械,在这样的人手里,我们还能有活路吗?” 众山匪一听,纷纷觉得有理,顿时也不同意沈南葵的条件。 耿进看向她,耸了耸肩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沈南葵却也是摇了摇头。 耿进面色骤冷,“那就是谈崩了?” 忽然,他将目光再度投向一旁的桃源镇妇孺,沈南葵看向廉奇,后者会意,一脚踩在二当家的断掌上。 二当家痛得抽气,怨毒地瞪了一眼沈南葵,才叫道:“三弟,别冲动,这毒妇是个黑了心肝的,她真有可能杀了我!” 耿进双拳紧了紧,沉声说:“二当家放心,我不会乱来。” 双方就这般僵持着。 夕阳西下,天色也渐渐暗了。 沈南葵心中默数着时间,离张家护院回去报信,也有两个多时辰了,最迟天黑,官府的援兵便能赶来,在这之前,她只需尽力拖住这群强盗。 她坐于耿家门前,稳若泰山,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但随着时间流逝,山匪那边显然已经没有什么耐性了,耿进一直面色阴郁,此刻却忽然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他一拍手掌,交代了几句话,山匪们将掳获的女子全部推至人前。 沈南葵神色一凝,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耿进道:“我没工夫陪你们耗下去了,我是答应了你,不动这些妇孺,但你若想凭这一点,就逼得我们妥协,那也太小瞧兄弟们了。” 说罢,他手一挥。 只见数十个拿刀的山匪,纷纷把刀架在了那群女子的项上。 “若是不想死,就把衣裳脱了。” 女子们个个面如死灰,叫她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衣服,这不是要她们的命吗? 脖子上架着刀,女子们虽然害怕,但也无人敢行动。 耿进怪笑一声,“她们没长手,那就兄弟们来帮帮忙,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三当家放心,脱女人衣裳这事儿,我们最在行!” 山匪们笑得一脸猥琐,伸手朝那群女子扑去。 霎时间,响起一片惊叫声。 “耿进,你疯了!” 沈南葵愤然起身,若是眼神能杀人,她早已将其大卸八块。 耿进无赖一笑,“你看见了,我只是叫她们脱衣裳,并没有伤害她们,所以不算违约吧,嗯?” “你简直毫无人性!” “你怎能要求一个强盗有人性呢?” 耿进面色阴鸷,“她们落到这般下场,都是被你所害,我只问你,现在究竟肯不肯放人?” “你——” 沈南葵牙关紧咬,只觉得怒气填胸。 乡亲们也都愤怒至极,有人说放人,有人说不放,他们心里都清楚,不放人,这些女子今日经历这样的羞辱,日后再怎么见人,可若是放了,桃源镇所有人就都危险了…… 一时间,耿家院子里充斥着绝望的哭声。 沈南葵正有些抉择不定,忽然,山匪那边传出一道女子的怒斥声。 “滚你娘的王八犊子蛋!” 这一声中气十足。 是一位年约三十岁上下的妇人,一把推开了两个要来扯她衣裳的山匪,挣脱之后,她大步走到耿进面前,忽然抡圆了胳膊,给了他一巴掌。 耿进面色黑如锅底,但却没有作声,看样子,应该是认识她。 那妇人扇了一巴掌犹不解气,又朝着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我呸!老耿家怎么出了你这种畜生东西?” “你生在桃源镇,长在桃源镇,而现在,你竟然要这样对待镇上的乡亲们?” “哼,你幼时贪玩,六七岁的时候一个人往县城跑,不认得路,跑去了二十里外的村子,若非我外祖家在那里,而那一日,正巧我娘带着我回娘家,这才顺路将你带回,否则,你早就走丢了。” “我只恨,当初我们为何要多管闲事,你这样的恶胎坏种,就该死在外面,今日便不会回来祸害乡亲们!” 若非两个山匪将她拉住,只怕她还要冲上前再扇耿进几个巴掌。 那妇人力气不小,再次挣开他们,怒喝一声:“别碰老娘!” “不就是脱衣裳吗?又死不了,老娘自己脱!” 第257章 我们随时还能杀进来 说罢,她竟当真解起了衣襟。 身后那些女子,见此情形,不由悲从中来,挣开那些不怀好意揩油的手,数十人挤在一起,小声地啜泣起来。 妇人的手没有停,外衣,里衣…… 随着里衣的衣领慢慢滑开,她身上一条葱绿色绣桃花的肚兜若隐若现。 众山匪眼冒精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沈南葵这边的人却纷纷面露不忍,都掉开头去。 耿家院子里响起一声悲哭,“丽娘啊,丽娘!我没本事,救不了你……” 耿进不为所动,回身道:“怎么就只有她一个人脱?” 山匪闻言,再度冲着那群女人露出刀刃。 女子们紧咬着牙关,一脸屈辱,却不得不照做。 沈南葵握掌成拳,正要妥协,忽见耿大娘从院里冲了出去,她下了台阶,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儿啊,你要看女人脱衣裳,你要逼得她们活不成,好,好啊,娘也是女人,娘也当着大家的面,把衣裳脱了叫所有人看!” 她脸上滑下两行浊泪。 整个人犹如遭受巨大的打击一般,面色灰败,双眼无神,只手上还在迅速解着衣襟。 “娘!” 耿进呆了一霎,才忙双膝跪地,“娘,不要!” 他伸出手,似乎是要阻止耿大娘的行为,可隔着远远的距离,他却丝毫无能为力,只能不住地磕头,“娘,您别这样,儿子这也是无奈之举,我都是为了救您出去!” “我好好的,用你来救?” “你既然让桃源镇的女人脱衣裳,娘也是桃源镇的人,娘也脱。” 耿进头上急得冒汗,忙挥手喝止身后的人,“住手,都给我住手!” 女子们如蒙大赦,忙拢起衣裳,聚在一起无助地哀哭。 耿进略笑了笑,“娘,你看,她们都好好儿的,您就别再为难儿子了,快起来行吗?” 耿大娘停了手,慢慢把衣襟系好,却没有起身,而是面对着那群女人,忽然朝自己脸上扇起了巴掌。 “是我不对,是我对不住大家,是我没教好儿子,早知有今日,当初我生下他时,就该一把将他掐死……” “娘!” 耿进心如刀锉,悲叫了一声。 沈南葵见女子们得救,心里松了一口气,忙让荷华把耿大娘搀了起来。 此刻天色已黑,是该先解救人质了。 否则,一会儿援兵赶到,若人质还在他们手中,反而受到挟制。 沈南葵道:“耿进,再僵持下去,于你我都无益,我答应你,咱们各退一步,你先放了人质,退出镇子外,发誓不再进来,我立即放人。” 耿进也不想再拖下去,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好,记住你的话,若你没有放人,我们随时还能杀进来。” 他吩咐属下将抓来的妇孺们放了。 那些妇孺得了自由,忙朝耿家院门跑去,沈南葵让开地方,在一旁迎接众人,一面还安抚说:“别怕,都没事了,先进去歇歇。” 等到最后一个人也进入院子,她与门内的张琼思对视一眼,各自都松了一口气。 耿进正要带人撤离,街角忽有一骑冲来,大声叫道:“不好了!官兵来了!” 耿进猛地扭头看向沈南葵,“是你报的官?” 沈南葵未置可否。 耿进瞬间明白过来,面色刹那间难看至极,“你竟然耍我?” 他咬牙问道:“看清没有,来了多少人,还有多远?” 报信的人道:“不下百人,恐怕不到半刻钟就进镇子了,三当家,咱们还是快逃吧……” 耿进面色变了变,却瞬间做出决定,指着耿家院子道:“近百官兵,若是两路包抄进入桃源镇,我们与其对上,根本毫无胜算,进院子,抓人!” 他此刻无比后悔,刚才居然被沈南葵哄着,交出了那些人质。 若有那些妇孺在手,就算是官府来再多的人,他也不怕。 他恶狠狠瞪了一眼沈南葵。 这女人只怕一早就算计好了,先用美人计诱得大哥上当,被他们拿下了先手,又故意跟他对峙这么久,就是算好了时间,拖到此刻才妥协,哄得他把人质拱手交出。 山匪们围了过来,沈南葵忙拉着荷华退到院里,廉奇和郑氏兄弟以及张家的护院紧紧守在门前。 沈南葵面色凝重,“廉奇,郑岳郑辉,还有张家的诸位,你们小心!” 郑岳应道:“夫人放心,有我们在,绝不叫这些人破门一步!” 说罢,他和郑辉一同将耿家大门拉上了。 门关上的瞬间,只听得外面立时响起了一阵阵兵刃相接的撞击,山匪的厮杀声尽在耳边,浩大的声势把外面所有声音都淹没了。 众人都揪着心,暗暗祈祷着,官兵能够快些到来。 时间渐渐过去,外面的厮杀声却一直没弱,忽然,耿家院门像是被什么撞到,发出巨大的一道声响,众人全都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南葵就站在门边,她不知外面情况如何,但却清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山匪进了这道门里,否则,这里将会变成一个炼狱。 她没有退后,面色冷肃地说道:“大家别怕,我们只用挨到官兵到来,就都会没事了,现在,大家听我指挥,男人们去搬桌子柜子,女人们去拿凳子椅子,咱们要堵住这道门。” 有她开口,茫然无依的众人顿时有了主心骨,纷纷都行动起来。 不多时,院门便被桌椅板凳牢牢抵住,门外再响起撞击和劈砍大门的声音,众人心里也没那么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只是短短半刻钟,但在众人心中,却仿佛过了一天那么长。 外面传来马儿的嘶鸣,紧接着刷刷刷一阵声响,仿佛什么利器飞来,门外响起一片惨叫声。 “官兵来了,大家快跑!” 听到这个声音,耿家院里的众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官兵来了! 他们得救了! 第258章 但,那又如何? 门外的厮杀声,又转变成了一片奔逃声,沈南葵心中一定,凑近门缝往外瞧了一眼,只见山匪们此刻被官兵围堵追杀,全都如鸟兽散。 但她还不敢开门,以免有漏网之鱼溜进来伤了乡亲们。 须臾之间,外面的动静便渐渐弱了,门外响起敲门声,顾逸川焦急的声音传了进来。 “南葵,你还好吗?” 沈南葵心中一喜,忙应道:“逸川,我没事。” 她回身说道:“是州尊来了,开门。” 乡亲们一时全都大喜过望,忙把抵住门的杂物搬开,院门打开,顾逸川急忙闪身进来,抓着沈南葵的手上下看了个遍,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才渐渐放下。 沈南葵知他担心,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逸川,你来的很及时,我没事,乡亲们也没事,外面那群山匪怎么样了?” 顾逸川道:“俘虏十余人,死伤十余人,还有几个人逃了,我已派人去追。” 沈南葵眉尖微蹙,“可抓到那个耿进了?” “是这群人的首领吗?”顾逸川摇头,“我们刚来这里,就看见有几人先朝旁边的巷子里逃了,那首领应该也在其中,冯泽带人去追了。” 沈南葵面色泛冷,“此人阴险狡诈,必要将其绳之以法。” “对了,”她指向院子角落里被捆成粽子的二当家,“这是匪徒的二当家,兴许能从他嘴里,挖出飞鹰寨老巢的所在之地。” “好。”顾逸川点了点头。 他一挥手,立即有官兵上前,将二当家押解了出去。 沈南葵也出了院子,目光在门外四处搜寻着,“廉奇他们呢?” 顾逸川指向不远处的街角,“他们在那里。” 沈南葵抬眸望去,只见那边有辆马车,马车之外,似乎有郎中在给伤者医治,她忙走了过去。 只见,方才护卫耿家院子的众人,身上大大小小都挂了彩,其中又以廉奇和郑辉的伤势最重。 沈南葵忙问:“廉奇,郑辉,你们感觉如何?” 廉奇一脸疲惫,正盘坐在地,闻言淡淡摇了摇头。 郑辉是躺在地上的,嬉笑一声道:“夫人放心,这次的伤比上次轻多了,我皮糙肉厚,死不了。” 这话把张家几个护院也逗笑了,不知是谁扯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沈南葵道:“今日多亏了诸位,我会叫郎中给你们用最好的药,回去后,衙门还会对各位论功行赏。” 顾逸川还要带人去抓捕贼匪,沈南葵便又回到了耿家院子里。 张琼思和简英正在抚慰刚才被逼着在众人面前脱衣的女子们。 张琼思柔声开解道:“大家别哭了,今日的情形还算好的了,并未真正酿成恶果,我们能够平安无事,都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女子们却还只是哭。 简英看到她们,彷如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今日这种事,我也经历过,大家不如听我说两句?” 众人闻言,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了她。 简英道:“你们有许多人,都托我帮忙写过信,还夸我写的字好看,其实,这都是我爹教我的,我爹是个私塾夫子,几年前他病故了,我便接手了私塾,有一次,我被歹人强闯进门,若非乡邻及时赶到,只怕我便失了清白。” “那一次的事,对我打击很大,不但私塾开不下去,连我也被流言淹没,不得不草草嫁人……但,那又如何?” 她笑了笑,“现在的我,还不是过得很好,凭我自己,也能自力更生养活我和女儿,而且,我还受到州尊夫人邀请,日后能有机会去州城新开的女子书院当夫子,你们说,日子是不是又好起来了?” “今日之事,正如张姑娘所说,尚未酿成恶果,大家能够平安无事,都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是,正因经历了这样的事,咱们才更要过好今后的每一天,方不负州尊夫人的倾力相护之情啊!” 众人纷纷动容,却也还有一丝迟疑。 “就算我们不在意,可万一要是别人说三道四……” “谁敢说三道四?” 简英柳眉一竖,面容颇有几分英气,“今日桃源镇遭劫,若非有你们当人质拖住了山匪,大家岂能毫发无伤,旁人都该谢你们才对,谁要是敢乱嚼舌根,谁就是没安好心,要是真有本事,刚才怎么不出去跟山匪换了你们?” 她这话含沙射影,听得乡亲们一阵汗颜。 沈南葵一直面含激赏听着,此刻不由出声道:“简娘子说得好,今日的事,错在山匪,谁要是敢搬弄是非,乱加指责,我绝不姑息!” 有她发话,女子们心里的那股担忧终于散去,纷纷笑了出来。 “多谢简娘子,多谢州尊夫人!” 赵富挠了挠头,小声说道:“州尊夫人放心,我们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今日镇上各家妇孺被山匪抓去,我们没本事营救就罢了,又谈何责怪她们?” 沈南葵点了点头,想起他媳妇受了伤,问道:“你娘子怎么样了?” 赵富道:“州尊带来的郎中给她包扎过伤口,已经无碍了。” “那便好。” 沈南葵又看向众人,“乡亲们,眼下镇子上的山匪还未清缴完毕,待官兵逐一排查过后,便会通知你们回去,现在大家先在这里缓一缓,我会让人准备些茶水吃食,给大家先垫垫肚子。” 今日山匪来袭,是沈南葵凭借一介女子之身,挡在所有人面前,保全了人质,护佑了乡亲们,她原本可以先走,可却选择留下和乡亲们一同面对,若非如此,今日的桃源镇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桃源镇百姓都蒙受了她的恩情,此刻全都齐声应道:“是,我们听州尊夫人的!” 耿大娘这会儿的状况不是太好,沈南葵和她说要借用厨房的粮食,她也只呆呆地点头,不发一言,整个人看着比上午仿佛老了十岁。 沈南葵叹了口气,托一位镇上的婶子照看她。 她今日受到不小的打击,这种状况下容易出事,所以离不得人。 第259章 为何会灭人满门 耿家厨房的米面不够,简英便说从她家去取,她家离得最近,外面又有官兵把守,是安全的。 沈南葵和张琼思同她一起过去,进了简英居住的屋子,只见,不大的房间里,摆了一张简陋的木床,余下的空地,除了放置一些生活用具,便全都摞满了书。 简英神色坦然,笑了笑说:“这些书有好些都是我爹留给我的,我在哪就带到哪。” 沈南葵想到她存放在来安书院的那些书,眼神却是一黯,随即又笑着说:“这样很好。” 三人取了米面茶叶,又回到耿家院子,乡亲们不好意思再劳烦沈南葵,自发进厨房忙活起来。 没一会儿,先前那位当着山匪主动脱衣,名叫丽娘的爽利女子,用托盘端着三碗手擀面,笑着走了过来。 “州尊夫人,张姑娘,简娘子,你们忙了许久,都吃点东西吧,这是我做的面条,手艺不好,几位将就着吃……” 张琼思饿了半日,早已饥肠辘辘,此刻闻到面香,不由吸了吸鼻子,“我觉得很香啊,谢谢这位姐姐!” 她端着面就吃了起来。 沈南葵笑了笑,“有劳了,乡亲们都吃上了吗?” 丽娘道:“吃上了,锅里还熬了粥,州尊夫人,您不用挂心我们,您先吃吧。” 沈南葵这才坐下吃饭。 吃完饭,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顾逸川回来了,沈南葵把锅里温的粥端给他吃了,两人才谈起正事。 沈南葵观他神色,问:“没抓到?” 顾逸川点了点头,“听你所言,那耿进乃是桃源镇生人,自小在镇上长大,对桃源镇的地形无比熟悉,所以一见到官兵,他便先逃了,我们没抓到他,不过倒是在乡民家中抓获了藏匿的另外三人。” 沈南葵眸中浮起一抹忧色,“今日飞鹰寨这些人在桃源镇遭受重创,这些山匪隐私狭隘,睚眦必报,余孽若是不除,只怕还会生出事端。” 顾逸川道:“所以,这个耿进逃走,也不算坏事,若从被俘这些人口中问不出什么,便只能靠他带咱们找到飞鹰寨的老巢,我已派了孙捕头带人追踪他的去向。” “这样也好。”沈南葵点了点头。 …… 官兵将镇子排查完毕,现已没有危险,乡民们便都回到家中。 顾逸川留下一部分兵力在镇上把守,亲自带人押送着抓获的俘虏回州衙,沈南葵等人也与之一同返程。 临行时,她嘱托简英和那位婶子照看好耿大娘。 虽然她与耿大娘相处时间不长,但从今日之事可以看出,耿大娘不是坏人,她养出这样一个作恶多端的儿子,她的心中必然比任何人都感到愧悔,若是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那就不好了。 顾逸川是骑马来的,走在前面,沈南葵仍旧和张琼思同乘一辆车。 张琼思靠在车壁上,忽问:“南葵姐,州尊可有告诉你,这个耿进,两年前究竟为何会灭人满门?” 沈南葵轻叹一声,“这事儿他起先不知情,是孙捕头告诉他的。” 好奇心驱使下,张琼思忙追问道:“是什么?” 沈南葵默然片刻,缓缓道:“灭门这样逆天无道的罪行,若无仇怨,只怕谁也不会轻易做出这种事,如果要说缘由,的确是那赵富媳妇的娘家有人犯错在先,但耿进的性子也太残虐了,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偏偏却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几年之前,耿进以做行商为生,时常游走在永州及附近的州县,忙起来时,有可能一两个月都回不了家。 他在外做生意,家中便只有耿大娘婆媳两人。 耿大娘为人和善,待儿媳也好,所以,耿进娘子也愿意孝敬她,耿进不在家的日子,她一直把耿大娘看作亲生母亲般侍奉,婆媳俩相处和睦,镇上人人都羡慕她们。 日子就这般宁静地过了几年,时间来到两年前,由于耿进常年不在家,耿进娘子兴许是被逼无奈,兴许是寂寞,竟与赵富的小舅子勾搭在了一起。 赵富的小舅子是镇上出了名的混混,为人最是霸道难缠,谁要是得罪了他,不被狠狠欺压敲诈一笔,绝无可能甩脱这个魔星。 所以,镇上的人明明亲眼瞧着耿进娘子与他在一起出入多次,却无人敢把这个消息告知耿大娘,故而,耿大娘对儿媳从未生过疑心。 直到耿进娘子有了身孕,可她怀的却是赵富小舅子的种,那日耿进回来,原本对此十分欢喜,可他一算却发现,自家娘子怀孕的月份和他在家待的时日根本对不上,这压根就不是他的种! 再三逼问下,耿进娘子才把和赵富小舅子的事交代出来。 耿进气疯了,找到赵富小舅子要讨一个说法,谁知对方非但不认,还当着全镇的人,嘲笑耿进是个王八,自己看不住娘子,竟还赖到他的头上,他高调地买了一只大王八,雇人敲锣打鼓地把王八抬到耿家,借此来羞辱他。 耿进怒火冲天,拿着一把利斧就冲进了赵富小舅子家,赵富小舅子,赵富岳父岳母,还有他大舅哥夫妇,一门六口人全都死于盛怒的耿进斧下。 血洗了赵富小舅子家之后,他犹不解气,想到给他戴了绿帽子的娘子,便连她也没有放过,通通杀了个干净。 耿大娘拦他不住,一天之内气晕了三回。 乡亲们得知这些事之后,也都吓得魂飞魄散,本想抓住耿进,将他送去官府,可耿进杀过人之后,竟是趁着熟悉桃源镇的地形,悄悄从小路逃走了。 他消失之后便再无音信,直到桃源镇百姓收到官府送来的海捕文书,才知道他做了强盗,再后来,便是今日发生的事了。 张琼思听完气愤不已,“这个耿进是受了委屈没错,可他也实在不该大开杀戒,按天晟律,男子逼奸已婚女子,应刺配流放三千里,女子婚内通奸,也要受杖刑发配为奴,他要是恨他们,何不求衙门做主,却非得行这般悖逆天理之事,如此做法,实为不智!” 第260章 难道你有什么妙计 沈南葵点头,“是啊,与他所受的屈辱相比,他犯下的这些恶行,才是真正的罪无可恕,纵然赵富的小舅子有错,可赵富岳家其他五口人何辜,而且,他竟连自己的娘子也没有放过。” 她眼神渐冷,“此人报复心重,手段残忍,不思悔改反自甘堕落,他这种人死有余辜,只可怜了耿大娘。” 张琼思叹了口气,“耿大娘是个心善之人,本就为两年前的事自责不已,今日又经历了这一遭,也不知她能不能熬得过去……” 沈南葵也一叹,“希望她别出什么事才好。” 快四更天,一行人才到达州城。 顾逸川还要审讯犯人,就没有一同回去,吩咐冯泽带人送沈南葵和张琼思归家,而他则带兵押着俘虏直奔州衙。 …… 五日后。 这天下午,顾逸川下衙归来,虽然神色如常,但眉宇间却总像凝着一丝沉重。 他这几日忙着剿匪的事,一直早出晚归,沈南葵都没见着他几面,今日难得看他回来的早,原以为剿匪的事情有了进展,可他脸色又这样难看。 沈南葵心里不由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问:“事情不顺利?” 顾逸川点头,语气严肃,“这个飞鹰寨,的确是个有手段的,难怪宜州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沈南葵心下一沉,“究竟怎么一回事?” 顾逸川道:“先前我同你说,派了擅长缉凶的孙捕头去追踪耿进,他带人在密林间追了两日,却还是跟丢了,不仅如此,我们有两名官差也折在了林子里。” “是那耿进一人所为?” 顾逸川点头,“此人应该是从飞鹰寨学来的本事,极擅在山林间隐匿行踪,设置伏击,连孙捕头都中了他的圈套,受伤不轻。” 沈南葵一时也觉得棘手,问:“俘虏来的山匪这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顾逸川先点头,又摇头,叹了口气,才说:“那个二当家供出了飞鹰寨老巢的位置,可等我们带兵去围剿时,那里却早已人去楼空,回来严刑拷问才知道,飞鹰寨之所以这些多年一直没能被官府剿灭,是有着严格的防范手段,一旦出寨子的人没能按时回来,所有人都会撤离老巢,搬去新的据点。” 沈南葵眉头拧起,“若是这般,那就不好办了……” 顾逸川面色沉凝,“我看过飞鹰寨的旧案,这些山匪历经数年,遭遇官府剿灭不下数十次,却仍然屹立不倒,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飞鹰寨首领有着极高的凝聚力,他定下规矩,不论何种情况,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兄弟,所以,飞鹰寨的人,才会这般拥戴他。” 沈南葵霎时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如今飞鹰寨有不少俘虏,包括他们的二当家,都还在官府手中。 顾逸川道:“若是说劫狱或挑战官府,他们兴许没有这个本事,但,他们却会用别的方式来对官府展开疯狂的报复。” 沈南葵脸色一变,惊声叫了出来,“桃源镇!” 他们不能直接报复官府,却又要达到报复官府的目的,那便只能对无辜的百姓下手了,而飞鹰寨此次,正是在桃源镇出的事。 顾逸川点了点头,有些艰难地开口,“旧案上写,飞鹰寨有过屠村之举……” 沈南葵愤然起身,面色染怒,“他们简直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沉默了好半晌,她才又问:“若提前在桃源镇布防呢?” 顾逸川摇头,“这些人很狡猾,若是察觉到有危险,就会立刻转换目标,就算我们能提前在桃源镇布防,可别的村镇呢,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难道我们就拿他们没有办法?” 顾逸川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没有应答。 良久,沈南葵忽然轻声说:“官府不知他们的藏身之处,也不知他们会对何处下手,那如果,我们能逼得他们自己现身呢?” 顾逸川问:“难道你有什么妙计?” 沈南葵道:“别忘了,耿进的娘还在桃源镇,此人虽然残酷无情,可从上次的事来看,他到底还有几分孝心。” “可他一定也清楚,官府必会利用这一点来设伏,又怎会自投罗网?”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沈南葵目中闪过一道光芒,幽幽道:“听闻耿大娘这几日病了,若那耿进仍在暗中窥伺,必然也会得知这个消息,而耿大娘年老体弱,一旦病势发起来,很有可能就治不好了……耿大娘是他的生身母亲,亲娘若是病逝,他作为唯一的儿子,怎能不回来看一眼?” 顾逸川眼神一亮,点头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安排人给耿大娘发丧!” 沈南葵道:“耿进自小在桃源镇长大,对镇上的事物极为熟悉,为免他不敢再来,先把镇上明面的上的兵力撤了最好,但又不可过于松泛,叫其一眼便看出这是个陷阱。” 顾逸川思索了一瞬,也觉得可行,但却又问:“这个法子好是好,可就算耿进真的会上钩,我们并不能确定来的是他一个人,还是飞鹰寨所有人,若不能一举拿下飞鹰寨,只怕还是阻止不了他们下一步的的行动。” 沈南葵笑了一笑,“我这次的目标,就只有耿进一人。” “哦?”顾逸川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沈南葵冲他眨了眨眼,略带几分狡黠,“逸川,你是否忘了,我们还有位朋友,江湖上人称‘千面人’。” “金飞双?”顾逸川冷哼一声,“她算什么朋友?” 他可没忘记,这位‘千面人’掳走自己娘子的事。 沈南葵知道他介怀金飞双曾经暗害过自己,笑说:“我与她早已捐弃前嫌,况且,我帮她游说蔡先生,使她能够留在永州,也算她欠我一个人情,如今不是正好能派上用场?” “这次的事干系重大,她肯帮这个忙吗?” 第261章 不像是一场葬礼 沈南葵想了想,道:“金飞双虽然也是江湖中人,可她同样憎恨那些残害无辜的卑劣之徒,应该不会拒绝。” 顾逸川也不是一副忸怩性子,闻言站起身道:“既如此,那我去部署桃源镇的事,南葵,金飞双这边,就麻烦你了。” 沈南葵睇他一眼,“夫妻之间,说什么麻烦?” 顾逸川牵起她的手握住,含笑道:“总之,能有你在身边帮我出谋划策,真是我的福气。” 沈南葵微笑着与他对视,“那你可得好好珍惜。” “这是当然。” 顾逸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了她,“那我先走了。” 沈南葵问:“你不在家吃饭了?” 顾逸川摇头,“不吃了,飞鹰寨余孽早一日落网,永州百姓也能早一日得到安宁。” …… 两日后。 三月中旬的天气最是明媚,日日艳阳高照,处处都是一副和暖的景象。 但桃源镇今日,却笼罩在一片沉抑的气氛当中。 耿大娘死了。 前一夜就咽了气,却因她家中无人,尸首在床上躺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过来替她煎药的简英发现。 她死了,可她仅有的一个儿子,却不能为她送终。 而镇上的乡亲们得知这个消息,似乎也都忌讳着什么,几乎家家都紧闭大门,别说帮衬着办丧事了,就连过来吊唁一眼都没有。 是简英念着耿大娘平日的恩情,买了一口棺材,又花钱请人来安葬她,才使得耿大娘没落得个无人收尸的下场。 今天是下葬的日子,可这场丧事却极为冷清,没有人披麻戴孝,没有人举哀哭灵,甚至连抬棺材的四个人都一脸不情愿,黑着脸沉默地走着。 简英跟在几人身旁,一路撒着纸钱。 这实在不像是一场葬礼。 甚至因为众人的沉默,让这幅场面,又格外添了几分诡异。 乡亲们闭户不出,桃源镇的街道上连一个人也没有,很快,送葬的队伍出了镇子,来到耿家祖坟附近。 没人替耿大娘操办丧事,简英一个年轻妇人,也不懂这些,所以放置棺材的墓坑并未提前挖好,四人只能现挖。 过了会儿,一人挥着铲子骂道:“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我要早知道死的是谁,我才不会来!” “就是,那畜生东西真不是人,亲娘死了都不回来看一眼!” “谁说不是,咱们也真够倒霉。” “就当做善事得了。” 几人骂骂咧咧地干着活,简英听不下去了,皱眉打断道:“各位,死者为大,咱们就别说这些话了。” 一人冷哼一声,“你倒好心,可你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也不怕给自己招惹是非,那畜生可是个没人性的,你今日发善心帮忙安葬他娘,但谁知他会不会反咬一口,说是你害死了耿大娘呢?” 简英面色变了变,沉声道:“我问心无愧就是了。” 过了许久,墓坑挖好,四人便将棺材抬放进去,又把土填上,垒成一座坟冢,再立好墓碑,他们的活儿就算是做完了。 简英把工钱结清,四人一刻都没有多留,匆忙就走了。 对于他们的做法,简英也没法苛责什么,独自把准备好的香烛贡品拿出来,一一摆在坟前,慢慢烧着纸。 看到耿大娘死后这副凄凉的场景,她心中也不免哀戚,一边烧纸,一边抹着泪道:“大娘,简英对不住你,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丧事办得寒碜,你可千万别怪我,不过你放心,我把纸钱准备得很足,您去了那边,一定要好好过日子,来生再不受这样的苦楚……” 一阵风卷过,吹得附近的树林沙沙作响,伴随着她细碎的哭声,无端生出几分悲凉。 过了好半晌,简英才终于起身。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大娘,阿彤还被我锁在家中,我不能再陪你了,不过你放心,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她正要转身离开,却感到脖颈一凉,往下一瞟,是一把刀架在她肩上。 “别动,也别出声,否则,我立刻抹了你的脖子。” 简英听出这是耿进的声音,捂着嘴点了点头。 片刻,身后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脖子上的刀也被收了回去。 简英忙向一旁躲开几步,好在,耿进并没有搭理她。 她这才细细看向耿进,只见他双眼通红,眸子里的神情十分复杂,说不出是悲痛还是悔恨,亦或是两者都有。 他就静静站在坟前,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简英犹豫了一下,道:“你……不给你娘磕个头吗?” 耿进摇头,“是我气死了她,或许,她压根就不愿意再认我这个儿子了。” 简英问:“那你可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耿进忽然扭头看向她,“是他们负我在先,除了我娘,我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他平静的面容上忽然涌起一丝疯狂,“就拿今日的事来说,我娘一生为善,帮助过不知多少乡邻,可他们呢?一个个的,连出面吊唁一句都不肯,才让我娘走得这般凄清!” 简英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耿大娘今日的境地,都是你造成的。” 耿进不说话了,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冷笑一声道:“你是外地来的,对我娘一向不错,今日又帮我安葬了她,我承你这份情,可以放你一马,你走吧。” 简英忙拔腿就跑。 耿进在坟前站了半晌,终是双膝一软,跪倒下去,思及往日间的母子亲情,他眼中满是湿意,心中正一阵绞痛,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 他用袖子按住眼角,并没有立即回头,只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回答他的却不是简英。 顾逸川冷漠的声音响起,“耿进,你可知罪?” 耿进面色一变,忙要起身逃窜,却有一股劲风直逼他的面门,他接下一掌再想逃时,已经晚了。 廉奇、冯泽等人迅速将他拿下。 耿进犹自不肯相信,“怎么可能,我早已查探过,除了桃源镇有几个乔装过的官差,这附近根本没人!” 否则,他绝不可能轻易现身! 顾逸川冷笑道:“若非如此,你又怎会跳入这个圈套?” 第262章 怎能残杀无辜百姓 既然要做戏,就要做足了全套。 耿大娘虽是个好人,可因为耿进的缘故,耿家在镇上的名声早已烂透了,桃源镇前不久又才遭遇过山匪侵袭,乡亲们对耿进恨之入骨,丧事若是办得太隆重,反倒像一个陷阱,唯有今日这般冷清凄怆的葬礼,才更真实。 至于耿进究竟会不会出现,何时出现,谁也不能保证。 只能把每一个环节都做到逼真,也就是说,今日的丧礼,乃是为耿进一人量身定做。 而简英这里,沈南葵原本并不同意叫她独自一人来应付耿进,但她却说,镇上的人都对耿大娘敬而远之,唯有她受过耿大娘恩惠,出面办丧事最能取信耿进,况且,耿进兴许听过她的声音,就算可以找人假扮自己,但万一露了破绽,一切就都白费了。 所以,她愿意亲自上阵。 她还说,耿进虽然十恶不赦,但到底有几分孝心,自己帮他尽孝,他应该不会伤人。 她分析得很有道理,沈南葵思量过后,还是同意了她的提议。 顾逸川带人在送丧沿线远远都设下埋伏,只等耿进一出现,立时就能从四面围捕了他,果然成功了。 耿进捋清楚这一切,面色瞬间难看至极。 “你们……居然利用了我娘的死?” 顾逸川没回答他,只问:“飞鹰寨的据点在哪,还不从实交代?” 耿进默然片刻,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你们抓了我又如何?若酉时初我还未回去,大当家便会立即离开。” 眼下刚过了未时不久,离酉时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顾逸川看了眼他,忽然道:“我知道你们的规矩,只要未能到点回去,你们那位大当家,就会带人撤离,而你们这些被缉获的人也不必担心,就算本部无力救出你们,也会想法子替你们报仇。”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耿进,眼中是一抹凛冽的寒意。 “你刚才的笑,是不是就在想,就算你被官府捉住,可只要飞鹰寨还在,他们就能为你们复仇,至于要把这份仇恨发泄在哪里,你并不在意,你想看到的只有杀戮,你想叫更多无辜的人给你陪葬,是吗?” 耿进笑得残忍,“没错!是又如何?反正,我绝不会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 他挣扎了几下,却被禁锢得更紧了。 “你就是永州的州尊?” 他上下打量了顾逸川一眼,随即又无所谓地笑了笑,“看着挺年轻的,这般年纪能做到州尊,也算厉害,可也仅此而已了,若在你的治下,百姓出现大面积死伤,你这个州尊还能否继续做得安稳?” 顾逸川是在西军待过的人,早已见识过残酷的杀戮,可此刻,还是不免为他的歹毒而心惊。 他眼神彻底冷了下去,“耿进,我耐心有限,你若还不如实交代,你娘就活不成了。” 耿进面色一僵,似乎有些没理解他说这话的意思。 他看看坟墓,又看看顾逸川,不可置信的神色中夹杂着一丝喜悦,“对,你们今日是演戏诈我,我娘未必死了!” 他笑了两声忽然又停下来,满腹怀疑地看了一眼顾逸川,“慢着,若不能叫我亲眼看见我娘,你的话,我绝不相信。” “你想见你娘,可你娘未必愿意见你。” 沈南葵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和简英扶着耿大娘走近,短短数日,耿大娘的头发就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深如沟壑,整幅面容苍老而疲倦,毫无一丝生气。 她看着耿进,却像是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啐了一口骂道:“孽障。” 随即便偏过头,不再看他。 耿进双眼含泪,也不知是悲伤还是喜悦。 他抬头望向顾逸川,“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想用我娘逼我就范?” 他冷笑了两声,“这一定也是骗我的,你身为官员,怎能残杀无辜百姓?” 顾逸川望着崭新的墓碑,“没错,你娘是无辜的,可她已经死了,不是吗?我只不过是让一个假死的人变成真死,又有谁会知道,他们只会说,是你,活活气死了你娘。” 耿进怔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这不可能!” 却由不得他不信。 耿大娘忽然抬起胳膊,露出被她藏在手腕的一把剪刀,抵在自己脖子上。 她大声道:“养出这样的孽畜,我同样罪孽深重,无颜苟活下去,不劳州尊动手,老婆子自己来!” 耿进如遭雷劈,忙叫道:“娘,不要!” 耿大娘冷冷睇着他,“孽障,你若还不悔改,今日我便让你亲眼看着,你是如何逼死了你娘,正巧,这里的棺材墓地都是现成的,你还能送我一程!” “娘,您为什么也要这样,明明是他们先对不起我!” 可耿大娘却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耿进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顿,五脏六腑都在抽痛,他看得出,娘是真的存了死志,可这些人,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被逼至死路? 他四面望去,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很冷漠,甚至还带着几分杀气,过去这么久了,也没有人去阻止他娘,这回倒不像是做戏了。 他们真的做得出。 耿进长叹一口气,含着泪笑了笑,“娘,儿子不孝,注定是要叫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您收起剪刀吧,我全都听你的就是了。” 耿大娘没动。 耿进面色哀戚,缓缓道:“据点就在桃源镇往西三十里的后山中,方圆五里都有岗哨,以暗号接头,你们若想突袭,只怕不能一网打尽,不如放我回去,我娘在你们手中,我愿意听从差遣。” 顾逸川道:“官府如何行事,用不着你多操心,你只需把你知道的都如实交代清楚便是,飞鹰寨实力如何,岗哨点位在哪,接头暗号是什么,转移路线有哪些?” 耿进这回没有反抗,一一说了。 时候不早,三十里地就算快马过去,也得一个时辰左右,顾逸川立即排兵布将,准备亲自带兵剿匪。 耿进默默看着他的行动,心想这州尊果然还是年轻,若就这般带着大队人马杀过去,除非他能将整座山围得密不透风,否则以大当家的本事,定能想法子逃走。 可当剿匪队伍要出发时,他却惊讶地发现,从官差那边,竟然走出来了一个‘自己’? 第263章 真是大快人心 耿进愕然瞪大双眼,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是梦里还是现实。 站在顾逸川身边的人与自己的面貌几乎一模一样,若非他娘没有反应,他都险些以为,这是不是自己走失的孪生兄弟。 “你……你们……他是谁?” 他无比好奇地想知道答案,却没有人理会。 扮作‘耿进’的人是蔡岭,而将他易容成这般的,自然是金飞双。 蔡岭听说了飞鹰寨的事,也十分不齿他们残忍的暴行,主动提出要帮忙,有他出马,顾逸川万分高兴,以蔡岭的身手,若能擒住那位飞鹰寨的大当家,剩下的余孽也就不足为惧了。 所以,今日的剿匪策略便是,由蔡岭扮作耿进,混入飞鹰寨据点,趁机拿下大当家,再由官府的人与之里应外合,从而彻底剿灭这个毫无人性的飞鹰寨,让其再无复生的可能。 临行时,沈南葵对着他们叮嘱道:“蔡先生,逸川,你们一切小心。” 蔡岭微微一笑,“放心。” 顾逸川拍了拍她的肩,“你先回桃源镇等消息。” 他们走后,沈南葵也押着耿进回到了桃源镇。 耿进有官差把守,插翅难飞,没什么好担心的,反倒是耿大娘,从耿家祖坟离开时状态就一直不好,她这些日子重病未愈,又强撑着配合官府演了这样一出戏,身子实在有些受不住了,一回镇上就晕了过去,简英忙找来郎中为她诊治。 郎中施过针,耿大娘才悠悠醒来,流着泪说:“还救我做什么呢,我早已不该活在世上……” 当她拿出剪刀那一刻,她是真想一死了之的,可又怕自己误事,才没有动手。 简英给她擦去眼泪,“大娘,别这么说,耿进犯下的错,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他是我生的,子不教父之过,他爹不在了,归根结底,是我没教好他。” 简英轻叹,“大娘,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也要往前看才是。” “前方又有什么呢,那孽障死有余辜,可我到底也是一个人了……” 她这话说得很轻,简英都沈南葵都未听清。 简英问:“大娘,你说什么?” 耿大娘勉强一笑,“没什么,简娘子,州尊夫人,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她撑起身子坐起来,翻身从床下掏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些钱财。 “这都是那孽障前些年做买卖攒下的钱,给了我以后,我一直没动,原本数额比这要多很多,可两年前出了那档子事,我把大部分钱都赔给了赵富岳家的堂支亲戚,所以就只剩了这点。” 她把木盒子塞给沈南葵。 “是我对不住桃源镇的乡亲们,前几日山匪入侵,大家都受了委屈,我自知他们不可能原谅耿家,但若不做点什么,我心中实在难安,老婆子我恳请州尊夫人,用您的名义把这些钱捐赠给镇上,或是交到善堂,或是捐给私塾,或许贴补哪家的老弱,都成,虽然这些钱不多,但也是我想要弥补乡亲们的一片心意,还请州尊夫人成全。” 她说得恳切,沈南葵却并未立即答应。 “耿大娘,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把这笔钱捐出去,今后你该如何生活呢?” 耿进已经被捕,以他犯下的罪孽,绝无可能再有活路,耿大娘独身一人,没有子嗣奉养,更该把钱财留着养老才对,全都捐出去了,她还怎么活? 耿大娘顿了顿,才一笑。 “州尊夫人不必为我担心,这些钱是那孽障给我的,我把它捐出去,也算给他积些德,好叫他来生不再这般受人憎恨,至于我,我还有钱的,简娘子给我付的租金,足够我一个人吃用了。” 她说得十分轻松。 沈南葵望向简英,后者虽然点了点头,眼中却夹着一抹忧色。 沈南葵叹了口气,“好,耿大娘,我答应你。” 闻言,耿大娘如释重负,又慢慢躺下了。 “谢谢你们了,州尊夫人,简娘子,你们不必守着我,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简英给她掖好被角,“大娘,那你好好休息。” 沈南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好在,入夜没多久,冯泽就过来传话了。 他眉飞色舞地说道:“夫人,州尊知道你挂心,特叫属下回来禀报一声,事情成了!” “太好了!” 沈南葵脸上溢出喜色,同时也大松了一口气。 飞鹰寨在永州作乱了这么久,残害数条人命不说,还有无数路人遭其劫掠,更别提他们以往在宜州犯下屠村的罪行,恶劣行径令人发指,如今能将其一网打尽,也算是还世人一份安宁。 冯泽继续说道:“蔡先生武功高强,凭借着易容顺利进入据点后,便拿下了那个大当家,又以火信为号,我们埋伏在四面的人立即进攻,将飞鹰寨的人聚而歼之,大人还在清点俘虏,暂时抽不开身,特命我来护送夫人回城。” “好,你先整顿人马,我与简娘子说几句话。” 冯泽走后,简英也高兴地笑了出来,“解决了这样一个祸害,真是大快人心!” “是啊,今日的事能够这般顺利,也有你一份功劳。”沈南葵笑说。 简英摆了摆手,谦逊一笑,“我做的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促使这次剿匪行动大获成功的,是您与州尊心系百姓,否则,何来这么快的成效?” 沈南葵微笑了下,亲自经历了不久前山匪侵袭的事,到了此刻,她也觉得压在心口的一座大山仿佛移除了。 “对了,”简英顿了顿问,“州尊夫人,您单独留下我,要和我说的事,是跟大娘有关的吧?” 沈南葵点了点头,看向她道:“耿大娘把这笔钱捐出来,是否有什么不妥?” 第264章 把我当贼了吗? 简英眉头皱起,“我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大娘虽说有我的租金,但这笔钱并不多,而且……若我能够进入书院,必然会离开桃源镇,这事儿大娘也是清楚的。” 也就是说,等到她一走,耿大娘就没了生活来源。 沈南葵默然片刻,轻叹道:“耿进的事,对耿大娘打击不小,她这般年纪,也是遭罪,我只怕她想不开。” 简英点头,“是啊,摊上这种事,没有几个人能够熬得住。” 她又笑了笑,“不过,州尊夫人放心,只要我还在桃源镇一日,一定会多多劝解大娘。” 沈南葵微笑颔首,“那便有劳你了,今日天色不早,我就先回去了,耿大娘拜托我的事,改日我会再来。” 简英笑了,“好,现在没有这些提心吊胆的事了,下回您再来桃源镇,我做点心给您吃。” “一言为定,到时我会叫上琼思一起。” …… 三日后。 飞鹰寨的善后事项全部收尾,顾逸川忙碌了这么多天,总算能得闲一刻,才刚过了正午,就从衙门里回来了。 “州尊今日回来得真早。”沈南葵笑道。 顾逸川从她怀中接过阿闹,“是啊,飞鹰寨的事一了,我便能多出些时间陪陪你和阿闹,咦,她是不是又壮实了些?” 他抱着闺女掂了掂,觉得仿佛沉了一些。 沈南葵摇头,“她这么大的孩子,一天一个样,不是很正常吗?” 这会儿日头好,顾逸川抱着阿闹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见她困了,才把女儿交给奶娘。 沈南葵坐在鱼池旁,里面的锦鲤在荷华的精心照顾之下,这大半年都长肥了不少,个个圆头圆脑,憨态可掬,一察觉到有人在鱼池旁走动,就甩着尾巴欢快地游了过来。 沈南葵瞧得有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里丢着鱼食。 “南葵,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顾逸川挨着她坐在石头上。 “什么事?” 顾逸川道:“此次能够顺利剿灭飞鹰寨,蔡先生出力不少,若非他先行擒住贼匪首领,使得据点里的贼匪乱了套,否则,想要铲除一个百余人的贼窝,绝无可能这般容易,所以我想,是否应以永州官府的名义,好好答谢他一番?” 沈南葵摇了摇头,“不妥,蔡先生最不喜与官府中人打交道,他此番肯帮忙,一是行侠仗义,为民除害,二是顾及朋友间的情分,总之绝不是为了名利。” 顾逸川问:“那依你所言,我们该如何酬谢他?” 沈南葵沉默了下来。 送礼?可蔡岭不好俗物,再好的金玉器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送银子?蔡岭一幅画价值连城,只要他想,随时都花不尽的钱财,况且直接送钱这种行为太过市侩,只怕也会令他不喜。 正有些犹疑不定,一道声音忽从远处传来。 “我倒有个主意,你们可愿一听?” 两人抬头一看,只见却是金飞双坐在墙头,今日的她一身玄色束袖窄衣,头发高高扎在头顶,一条腿肘着胳膊,一条腿悬空晃荡,英气勃勃之中,又多了几分江湖豪迈之气。 顾逸川眉头皱起,有些警觉地望向四周。 金飞双都进入里面院子了,廉奇等人怎么没反应? 金飞双看到他的动作,从墙头上跳了下来,略带不满地道:“喂,这位顾大人,好歹我也帮过你的忙,你这是什么表情,把我当贼了吗?” “谁叫金姑娘总是不走寻常路呢?” 沈南葵笑了笑,伸手一引道:“既然来了,还请移步前厅入座。” “不,”金飞双径直往鱼池旁的八角凉亭走去,大喇喇往里一坐,“我看你这园子不俗,虽小却精,就在这里坐坐吧。” “也好,”沈南葵看向荷华,“上茶。” 金飞双道:“你们刚才不是在说酬谢阿岭的事吗,怎么不继续说了?” 沈南葵笑了笑,“飞鹰寨一事,蔡先生和金姑娘都受累了,我们的确是要好好答谢二位,只是还没想好如何筹办,对了,金姑娘,方才你说有一个主意,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金飞双脸上竟露出一抹得意。 “沈南葵,看来你还不知道,再过几日便是阿岭的生辰吧?” 沈南葵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这我确实不知。” 金飞双叹了口气,“我与阿岭相识甚久,却从未跟他一起庆祝生辰,难得遇上这样好的机会,我本想亲自为他筹办一场生辰宴,但他还没有原谅我,只怕不肯给我这个面子,所以我才想请你帮忙,没想到,竟正巧听到你们在说要酬谢他的事。” 沈南葵眼神一亮,“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我们夫妇为蔡先生筹办一场生辰宴,如何?” 金飞双站了起来,“你若愿意,这自然是好的,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忘了下帖子给我!” 沈南葵道:“这是自然,金姑娘才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又怎能将你忘却?” 金飞双笑起来,“若是你请的我,阿岭顾及你的面子,肯定不会赶我走了!” 她走出凉亭,脚尖轻点几下,便飞掠到了墙头。 “那我先告辞了。” 沈南葵愕然,“金姑娘,茶还没上呢,不再坐会儿了?” 金飞双站在墙头回首看她,“不喝了,我的目的是能够帮阿岭庆贺生辰,既然你这般爽快就答应了,我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她刚转身要走,却发现廉奇不知何时已坐在她前方的房顶上。 金飞双吓了一跳,后退三步,险些从墙上滑下来,“你这哑巴,怎么大白天蹲在这里吓人?” 廉奇指了指下面的大门,意思不言而喻。 顾逸川的声音响起,“金姑娘,屋顶瓦滑,你还是从大门走吧。” 金飞双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跳下墙头,从大门离开了。 沈南葵失笑,“你何必跟她过不去?” 顾逸川轻轻哼了一声,“她帮了我,这份情我认,可这却不代表,她能随意进出咱们家后院,好在咱们刚才只是坐着说话,若是做了什么别的,岂不都被她看去了?” 第265章 恭敬不如从命 沈南葵瞪眼,“光天化日的,家里还有这么多人,你想做什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 顾逸川狡黠一笑,却是从怀中取出一把玉梳。 “古人常说梳头养生,你把发簪解了,我帮你梳头解解乏如何?” 沈南葵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脸颊不由得一红,故作无事地点了点头,“好啊。” 顾逸川却忽然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娘子若想做些什么,等到天黑,为夫一定满足你。” 刻意压低的嗓音中夹着一丝蛊惑,还有几分隐忍的笑意。 沈南葵的脸霎时便红透了,嗔道:“不正经!” 顾逸川笑笑,没再逗她,把玉梳塞到她手里,开始给她解起了发髻。 沈南葵拿着玉梳,只见这把玉梳是青玉所铸,上面刻着缠枝莲花纹,触手温润,造型别致,她瞧了也觉得喜欢,便拿在手里把玩了起来。 察觉到头上的动作停了,回头一看,见是顾逸川举着碧玉簪走神。 “发什么呆?” 顾逸川唇边衔笑,“这枚碧玉簪不是贵重之物,已经衬不起你如今的身份了,可你总带着它。” 沈南葵拿过碧玉簪,爱惜地抚过簪子顶端的梅花花瓣。 “失而复得之物,总是叫人更珍惜些,况且,这碧玉簪是你我的定情之物,在我心里,比任何东西都要贵重。” 重逢之后,这支碧玉梅花簪才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沈南葵把簪子给了荷华,让她小心收好。 顾逸川看到她这般珍视这枚簪子,心间淌过一阵暖意,视线下垂,掌间是她如瀑的青丝,掩在青丝之下,是一抹若隐若现的雪白。 他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忽然撩起她的头发,朝着后颈吻了下去。 “啊——” 后颈传来带着凉意的柔软触感,使得沈南葵微微一缩,她有些羞恼地回过头,那眼神赫然是在说——难道你等不到晚上了吗? 顾逸川轻咳一声,“梳头,梳头,娘子坐好,别乱动了。” 他把沈南葵的头强行掰了回去。 莲花梳圆润的密齿在发间梳过,按摩头皮的力度不轻不重,叫人不自觉放松起来,或许是太舒服了,沈南葵靠在顾逸川腿上,晒着太阳,微微眯起了眼。 顾逸川笑着说:“还记得大嫂刚进门时,大哥也常常给她梳头,当时我就想,等我娶了娘子,也要时常给她梳头。” “当时你几岁?” “十一二岁。” 沈南葵取笑起来,“十一二岁就想着娶娘子了,不知羞!” 顾逸川也笑,“谁叫他们当时笑得那样甜蜜,叫我以为,梳头是件多么好玩的事情。” “那你现在觉得呢?” “感觉不错,我愿为娘子梳一辈子的头。” 沈南葵笑了笑,忽又问:“大哥大嫂的感情这样好,可为何我进门后,却从未看见他们有这般亲密的举动呢?” 顾逸川轻轻叹了口气,“娘看不惯这样,每每总要训责几句,说得多了,大哥和大嫂也不愿自讨没趣。” 沈南葵挑了挑眉,“娘对大哥大嫂都这样,要是看见你我现在,岂非更要生气?” 顾逸川笑说:“那就不让她看见。” …… 转眼四日过去,到了蔡岭生辰这一天。 沈南葵把地点定在水云楼,她大手笔地包下了整个第五层,也就是说,无论他们今日怎么庆祝,都不会有任何人上来打搅。 尽管是自己的生辰,可蔡岭仍旧一身白衣。 他推门进来时,众人只觉得霜雪天降,月华满堂。 “蔡兄,快请坐。” 顾逸川站起身招呼他。 蔡岭颔首回礼,“多谢顾兄,今日你们为我举办这般隆重的宴席,蔡某实在愧不敢当。” 他向来不在意自己的生辰,对他而言,生辰这一日,和别的日子也并无不同。 沈南葵笑着道:“蔡先生,既然知道了你的生辰,作为朋友,又怎能置若罔闻,况且,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还未好好答谢过你,今日趁着你生辰之便,就让我尽一番心意吧。” 她说得诚恳,言笑间带着丝丝暖意。 蔡岭回之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扫了一眼,席上除了沈南葵夫妇,便只有金飞双一个外人。 他皱了皱眉。 沈南葵素知他心意,宴席没有邀请别的不相干的人,他是满意的,可看到金飞双,他仍旧没什么好脸色。 金飞双对上他泛着冷意的目光,没有吭声,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 沈南葵忙打圆场,“蔡先生,金姑娘与你是旧相识,飞鹰寨一事中,她也帮了不小的忙,我想着今日是你的生辰,自然是热闹些更好,便也邀请了她。” 蔡岭淡淡笑了笑,“无妨。” 他落座后,顾逸川举杯向着他道:“蔡兄,那些冠冕堂皇之话,我就不说了,我一向敬重你的为人,也深谢你的付出,今日是你生辰,我敬你一杯!” 蔡岭很爽快地举杯与他一饮而尽。 沈南葵也端杯道:“蔡先生,我便祝你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蔡岭看着她言笑晏晏的脸,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点头笑道:“好,多谢。” 依旧是仰头一饮而尽。 金飞双犹豫了一下,还是举着了手上的酒杯,“阿岭,我……” 她话还没说出口,蔡岭便已先把酒喝了。 见他这般,金飞双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又默默坐了回去,一个人自斟自饮。 一轮祝酒词说完,黑牛也把长寿面端上来了。 他用烫红的手指摸着耳朵,笑说:“大厨说,煮面的牛骨汤炖了足足四个时辰,难怪闻着就鲜,我正巧路过,便帮伙计端上来了,公子快尝尝。” 沈南葵打趣道:“黑牛,老实说,你究竟是路过,还是去偷吃了?” 黑牛挠挠头,没有说话,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沈南葵指了指屏风后的另一桌席面,笑说:“快去吧,钟山他们在那边等你。” 长寿面就摆在眼前,蔡岭见几人都眼含热切看着自己,冷寂的内心不由滋生出丝丝暖意。 忽然觉得,其实偶尔过一过生辰,也没什么不好。 第266章 你还是没有原谅我 今日众人兴致高昂,酒过三巡,席间气氛一片和乐。 顾逸川素来克己复礼,鲜少放纵自己享乐,兴许是飞鹰寨一案大获全胜,他肩上也卸下一副重担,所以今日便多喝了几杯,频频与蔡岭交杯换盏。 而一向清冷少言的蔡岭,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二人你来我往,各自讲述着一些江湖上或是军营中的趣事。 沈南葵面带微笑听着他们说话,偶尔与两人碰杯。 金飞双今日却格外沉默,除了时不时悄悄看一眼蔡岭,便一直在喝闷酒,连沈南葵同她说话,她也没怎么理会。 席上不知又添了几壶酒。 蔡岭望向坐在沈南葵身侧的顾逸川,眸中神色略微复杂,“顾兄,若你我能够早些相识,必能引为至交。” 起初,他对顾逸川这个人的印象并不好,陪同沈南葵离开京城时,他对他甚至是带着一丝不耻和唾弃的,后来,随着沈南葵‘假小产’一事浮出水面,他才渐渐察觉到此人的深思长计。 再到永州相见,他相信顾逸川一定知道,自己对沈南葵的心意,两人一路相伴下江南不说,还多次独处,虽然是以朋友的名义来往,他自认光明正大,问心无愧,但那会儿沈南葵是和离之身,他以为她和顾逸川再无可能,心里或多或少,还是夹着一些私念。 他以为,顾逸川知道了自己的意图,一定会对他抱有敌意。 谁知却并未如此。 顾逸川对他礼敬有加,甚至从不干涉他和沈南葵的私交,夫妇俩都坦荡得一般模样,倒叫他那一分私心有些无处遁形。 他终于释然,沈南葵为何会选择了他,两人之间的爱意、尊重,还有信任,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所以,在他们冰释前嫌之后,蔡岭便刻意从二人的视线中隐退,默默看着沈南葵在永州经商、创办书院,看着顾逸川勤于政事,一心为民,见到他这般迅速而果决地处理了飞鹰寨之事,他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丝敬佩。 直到今日,二人都多喝了几杯。 推杯换盏间的交谈便也比平日更深入了几分,他这才发觉,顾逸川实在不是一个迂腐之人,身上也没有文人那股清高矫揉之气,两人谈得甚是投机。 顾逸川举起酒杯,冲他温朗一笑,“现在结交,亦为不晚,我再敬蔡兄一杯。” “光喝酒有什么意思!” 一直沉默不言的金飞双忽然站起身,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沈南葵有些担忧地看向她,“金姑娘,你醉了?” “我没醉!” 金飞双挥了挥手,抱着一坛酒,摇摇晃晃地朝着蔡岭走来。 蔡岭看着她默然不语。 金飞双把酒坛搁在蔡岭面前,咬着舌道:“阿岭……你,你喝了这么多酒,怎……怎么也不肯与我碰一杯?” 蔡岭道:“我喝过了。” 指的是大家一同说祝酒词时,金飞双敬他的那杯。 金飞双苦笑了一下,“那个不算,我……我还有话同你说,你跟我再喝一杯,我亲自为你斟酒。” 说着,她抱起酒坛,欲给蔡岭倒酒。 蔡岭伸手把酒杯挡住,淡淡道:“你醉了,不宜再喝。” 金飞双也没有坚持,只面色忽然升起一股委屈,她这般肆意江湖,灿然如烈阳的女子,此刻却颇有几分泫然欲泣。 “你还是没有原谅我……为何,你不肯听我的解释?” 蔡岭眉头微皱,“那些旧事不必再提,顾兄夫妇还在这里,别扫了大家的兴。” “不!我就要说!” 金飞双眼中霎时起了一层泪,她望向沈南葵,“沈南葵,还有那个顾大人,你是当官的,断案最为在行,你们帮我评评理,看看我犯下的错,值不值当阿岭他这般恨我!” 兴许是压抑了太久,此刻骤然爆发出来,连酒意都冲淡了些许,她说起话来,也不结巴了。 “金……” 蔡岭想要呵止,却被金飞双打断。 “阿岭,你就给我这一次解释的机会,若我说完你还是不肯原谅,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来烦缠你一分,我金飞双说到做到,天地为证!” 她竟是直接指天立誓了。 蔡岭叹了口气,“好,你说吧。” 金飞双神色一松,默然片刻才开口,“当年,我为了夺回一幅你的亲笔,误伤了一对母子,让他们错过进城,害得那母亲惨遭蹂躏,自尽而亡,那孩子也被活活冻死,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们?” “难道不是?” 蔡岭眉间隐忍着怒意,“我知晓你喜欢收藏我的画作,所以偶尔,我也会赠画于你,但你为何还不知足,竟要强抢旁人的东西,抢走就罢了,你还伤了人,害得那一双母子无辜丧命,金飞双,这些年你的良心能安否?” “我没有强抢!” “那幅画是我送给那对母子的,你却半路将其劫走,这不是抢是什么?” 金飞双道:“我明白,你是看着那对母子可怜,才会赠画给他们,我知道你是有意接济,叫他们卖了你的画,能够换取钱财安然活着,我与你相识多年,怎会不懂你的苦心?所以我一开始,也是想帮忙而已。” 蔡岭冷笑,“好一个想帮忙,帮到最后,画被你取走,那双母子也丢了性命。” 金飞双辩解无力,急得脸色通红,但眼睛却十分清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阿岭,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那幅画在他们手中,若不尽早出手,只会害了他们,一开始我找到那对母子,只是想买下那幅画而已!” “是么,买没买我不知道,却看见你抢了别人的东西。” 金飞双眼中滚下两行泪,“阿岭,你到底听不听我解释,还是说,你早已在心里定了我的罪,不管事实如何,你都只会觉得,这是我一个人的错?” “蔡先生……” 两人说着旧事,旁人都插不进去嘴,眼看气氛越发剑拔弩张,沈南葵见势不对,正要劝解几句,却被蔡岭抬手制止。 蔡岭看着金飞双,眸子里一片霜寒,“那你告诉我,事实是什么?” 第267章 是我误解了你 金飞双深深叹了一口气,“你把画给了那对母子的第二日,我找到他们,告诉他们愿意以八百两银子的价格买下这幅画,那女子很高兴,当即就同意了。” “当时我手上现银不够,只给了一百两银票做定金,约好第二天再去取画,付清剩下的钱,可谁知,第二天我再去时,那母子已经人去楼空,打听清楚他们的去向之后,我立即去追,快马追了整整半日,才在路上将他们截住,我问那女子为何要跑,你可知她是怎么说的?” 金飞双怒哼了一声,才道:“她告诉我,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这幅画这么值钱,所以听到我说要用八百两银子买下,立马就答应了,可她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瀑云公子的一幅画价值连城,别说是八百两了,有时候甚至能卖到数千两高价,她觉得自己吃了亏,就反悔了,我问她,反悔就反悔,为何连我付的定金都不退还,她竟说,我用这么低的价格买走她手中的画,是在诓她,她觉得我不是好人,就带着定金跑路了,准备去府城把那幅画卖个高价。” 说着,她面上露出一个苦笑,“可是阿岭,那幅画是你给她的,你自然知道那幅画的价值对吗?” “世人皆知,瀑云公子只赠画,不卖画,而他送出去的画却有两种,一种是他笔下的精品,这一类画从头到尾都是令他满意之作,钤以瀑云公子和他名字两类印记,一般只送给懂画惜画之人,或是好友知己,而另一种则为残卷,这个残卷有时是指未全部完笔,画幅上有些许不足,有时是他随性作来送人的画,这一类画,上面只钤有瀑云公子这一个印记。” “故而两种画在市面上的估价也有不同,前者因是蔡岭精心画就,往往物以稀贵,价值上限极高,而后者则是残卷,画风不定,笔法不定,且大多比较随性,加之只有瀑云公子这一个较为少见的钤印,除了个别极为出色的画作被炒到高价,一般这类残卷,市面上顶多也就卖到一千两银子。” 闻言,沈南葵回想了一番,蔡岭曾经送给她的几幅画,的确都同时盖有名讳和私号这两种印记,而印象中他送给陶茹那一幅,好似真的只有瀑云公子这一个印鉴。 原来区别竟在这里。 金飞双接着道:“阿岭,你自己说说,我出八百两银子买她手里的画,是不是诓了她?” 蔡岭沉默了。 金飞双又道:“不过,对普通人而言,这一幅画的价值也不低了,可她们母子势单力薄,要是招摇卖画,能不能将其保住还是个问题,我出八百两买下这幅画,不但能使他们免遭心怀不轨之人惦记,付的钱也足够他们母子后半辈子生活了。” “是那女子人心不足,毁约在先,私吞定金出逃在后,而我都找到她当面对质了,她还不肯把定金还回来,你说,我怎能忍得下这口气?” “阿岭,你好心想帮这对母子,可他们呢,却只贪图那些原本就不属于他们的利益,这样的人,怎配你的一番善心,这样的人,怎配拥有你的亲笔?” 金飞双冷笑道:“所以,我把画抢回来了,还揍了那女子一顿,兴许是断了一条胳膊,兴许是断了一条腿,可是阿岭,我真的没想害死他们,而且我也没有真的把事情做绝,画我虽然取走了,但那一百银子定金,我并未收回。” “那女人若是知道好歹,养好了伤,拿着剩下的钱置些田产,做笔买卖,照样可以养活他们母子,谁知……” “谁知竟会出了那样的事!” 金飞双语气中满是悔意,若她早知道,这件事会害得阿岭与她离心,再不愿理她,她绝不会插手其中。 话说完,席间陷入一片静默。 半晌,蔡岭问:“买画的事,你为何不早说?” 金飞双的确有数次都想和他解释这件事,但每每都是说她没有强行抢画,没有故意出手伤人,从未提及买画的事,所以这些解释落在蔡岭耳中,不由就多了几分苍白。 金飞双苦笑,“之前是我不敢说,怕你知道自己的一片善心被人辱没,会觉得难过,后来我想解释清楚时,你却不再给我这个机会。” 蔡岭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金飞双实在按捺不住了,略带些乞求地叫道:“阿岭……” 蔡岭叹息一声,“其实,画从我手中送出去之后,我从不管后面会如何。” 金飞双眼中含着泪,“我知道这件事中,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那双母子的死,我不敢说他们是咎由自取,可也绝对不是我害了他们,行凶之人明明是那几个醉汉,阿岭,是你亲手把他们交到官府手中的,逼死那双母子的人,是他们啊!” 她又看向沈南葵和顾逸川,“你们说呢?” 沈南葵与顾逸川对视一眼,斟酌着开口,“蔡先生,这件事的确存在许多误会,并不能把罪责全归于金姑娘一人,兴许,你真的误会她了。” “我知道。” 蔡岭轻轻一叹,“从她说完买画一事,我就都明白了。” 他转头看向金飞双,朝她端起了手中的酒杯,“阿双,是我误解了你,我向你赔罪。” 听他又改回了从前的称呼,金飞双顿时大喜过望,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又听他说:“但我,不值得你这般对待,也给不了同等的回报。” 他之所以沉默这么久,除了惋惜事实真相,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金飞双的这一片真心。 金飞双闻言,眼神顿时黯淡下去。 她自然知道蔡岭是什么意思,他又一次拒绝了自己,甚至拒绝了以后。 片刻,她勉强笑了笑,“总归你已经原谅我了,那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蔡岭点头。 金飞双面上溢出喜色,重重松了一口气,“这便足够了。” 她目光从沈南葵与顾逸川身上扫过,笑了笑说:“有些东西注定是得不到的,我明白你,正如你也明白我,但日子还要继续,我已经想通了,只要你还愿意理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268章 今日不醉不归 金飞双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说好了,干了这一杯,以后你便不许躲着我了!” 蔡岭点头,“不躲了。” 金飞双面上忽然升起一股不忿,“还有,你曾经动手砍了我一剑,你得向我道歉。” 蔡岭站起身,诚意十足地向她行礼赔罪。 “对不住。” 金飞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免了免了,本姑娘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就不同你一般计较了!” 沈南葵和顾逸川互相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端起酒杯。 “多年误会解除,我们与二位同饮一杯。” 金飞双笑嘻嘻的,又恢复了往日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好呀好呀,人多热闹!” 屏风后面,黑牛等人也起哄道:“我们也要一起。” 金飞双十分豪迈地大手一挥,“都来,大家共饮此杯,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纷纷饮尽杯中之酒,气氛再度欢快起来。 金飞双一改先前愁闷的状态,抢着跟众人碰杯,可没过一会儿,她便觉得光喝酒没什么意思,不由说道:“沈南葵,你们给阿岭准备的生辰宴,难道就只有酒席吗?这也太没诚意了吧!” 蔡岭无奈摇头,“金飞双,注意言辞,顾兄和夫人盛情款待,为我庆生,怎能贪得无厌?” 金飞双撇了撇嘴,“我不说了就是!” 虽则蔡岭是凶她的话,可她心里还是感到高兴,阿岭和她,终于又回到过去那般了! 沈南葵笑了笑,“金姑娘说的没错,今日是蔡先生生辰,若只有酒宴,那也太无趣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全部推开。 只见外面天色刚黑,顾逸川接任永州之后,把宵禁的时间往后延了一个时辰,所以还有两个时辰才宵禁,街上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 而今日正是三月十六,站在水云楼顶层,远远能看到肃穆的城墙,一轮圆月遥遥挂在城墙之上,恍若一个散发着光芒的玉盘。 众人都还在看月亮,却见窗户外面忽然有烟花升空,一个两个三四个,不断有烟花炸开的声音响起,在夜空中绽放成红的、橙的、紫的……绚丽的光团。 金飞双一脸惊喜,连忙飞奔至窗边。 “烟花,是你们特意安排的?” “是呀。”沈南葵淡淡笑了笑,回头邀请道,“蔡先生,可来一赏?” 蔡岭微笑着走了过来。 众人立于窗边,含笑注视着窗外的烟花。 同样感到惊喜的,还有街上的百姓,他们一抬头,却看见烟花绚烂,满城盛景,不由都愣了神。 这次的烟花,虽与过年时全城燃放的盛况不能相比,但也璀璨异常,放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停歇,看着满城景象归于寂静,金飞双忽然趴在窗户上高呼了一声。 等她一回头,却见身旁的众人早已不见,竟是都开门走了出去。 她悻悻然跟上,嘀咕道:“走了也没人喊我,没义气!” 从雅间侧门出去,外面是一个不大的露台,台子上只点了两盏灯,光线不算亮,但有月华铺地,同样也不算暗。 顾逸川微笑说道:“在这里赏月,也是一桩雅事。” 这里楼高五层,露台的位置又避开了喧闹无比的街道,目之所及,只有那一轮圆月和庄肃的城墙。 几人各自落座,沈南葵见金飞双还在东瞧西瞧,不由将手指向西边的一扇窗,“金姑娘,你可是在寻上回你约我赴会的贤琴阁,那一间便是了。” 金飞双脸色飞红,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 “咦,没酒了吗?我再去拿些酒来!” 沈南葵拉住她,“金姑娘,你都站不稳了,再喝只怕就要倒下了。” 金飞双的确喝了不少酒,先是自斟自饮喝了个半醉,后面跟蔡岭解除误会之后,她一高兴,又喝了不少,俨然已快到了极限。 蔡岭也道:“适可而止即可,莫负了此刻月色。” 水云楼的伙计送了茶水上来,几人一边喝茶醒酒,一边看着栏外景致。 沈南葵问:“蔡先生,今日是你生辰,你可还有什么心愿吗?” 蔡岭静静思索一瞬,眉头一展道:“此刻风清月皎,蟾光溶溶,若有曲声相和,方不为人生憾事。” 沈南葵笑道:“巧了,我正好带着短笛,那便献丑了。” “诶!等等——” 金飞双叫住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古朴的陶埙,“我略懂音律,与你一同合奏如何?” 沈南葵点头笑道:“那自然再好不过。” 蔡岭酒意上头,忽然也来了兴致,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也献丑了,愿以剑舞为大家助兴。” 三人正要开始,蔡岭回头,却见顾逸川含笑坐在桌前,似乎就等着欣赏他们的表演。 蔡岭摇头一笑,“不成,顾兄只当个看客,未免也太轻松了。” 沈南葵招手唤来荷华,“去跟掌柜借一把琴来。” 她今日带着短笛,的确是想趁此机会,完成当日她与蔡岭做下的约定,未曾想,大家都兴致高昂,不过这般倒也更有趣味就是了。 不多时,荷华抱了一张古琴上来,摆在案前。 众人各就各位。 顾逸川一拨琴弦,潺潺琴音如流水淌过,紧接着,悠扬的笛声跟了上来,笛声与琴音相互缠绕,你追我赶,表现出来的默契令人动容。 金飞双愣了一会儿,才吹响了手中的陶埙。 古朴浑厚的埙声一出来,给宛转的曲调添了几分苍茫之感,三种乐器一起合奏,仿佛在吟诵一篇瑰玮的诗文。 蔡岭的身姿也动了,虽是剑舞,可他拿剑的姿势宛若飞燕游龙,时而轻缓,时而激越,随着乐声不断变幻,直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一旁的荷华等人全都看呆了。 此曲,此舞,此景。 当真只有天上才有。 众人身在高处,曲声如仙乐一般向下流淌,从水云楼外路过的人纷纷驻足仰首,望向最顶层。 “是谁在那里?” 第269章 他们当真是令人钦佩 露台的位置偏离街道,路上行人看不到人影,却能听到曲声泠然,一仰头,如黛的夜空中挂着一轮皎皎圆月,而那水云楼的屋顶上,偶有一道舞剑的白衣人影飞旋升起,剑式优美,恍如神仙中人。 “嗬!我听说是州尊夫妇在水云楼宴请好友,包下了一整个顶层!” 听得此言,众人纷纷面露惊讶。 “居然是州尊和夫人,可他们行事向来低调,从不张扬铺排,如今怎会这般大手笔?” “是啊,究竟是谁,能叫州尊夫妇如此隆重对待?” 一人得意洋洋地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瞧见刚才舞剑的那位没有,那可是蔡岭,天晟朝第一画师,江湖人称瀑云公子,画艺与剑术双修,一位响当当的大人物!” “我听过他的名声,可他不是放出话说,不与公门来往吗?” 先前那人白了他一眼,“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前段时日在城外闹得沸沸扬扬的匪患,你们都听说了吧,嘿,那伙人可真是凶残啊,又是劫道,又是伤人,上个月连往来永州的行商都比以往少了三成,官府耗时许久,也没能找出贼匪们的老巢,谁料那日州尊夫人出城,可巧在镇子上碰上了山匪入侵,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听得入迷,追问:“到底怎么着?” 那人面含感慨,“咱们这位州尊夫人,那可真是胆色过人,明明能够先行撤退,可她却没走,而是带着身边的护卫与镇上百姓一同迎敌,不但凭智计拿下了对方的二当家,还成功救出人质,等来官府援兵,你们说,这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吗?” “州尊夫人好样的!”众人也都一脸敬佩。 “不过,这与蔡岭有什么关系?” 那人摆摆手,“别急别急,听我一一道来啊!” “山匪吃了亏,哪肯善罢甘休,谋划着要杀害无辜百姓报复官府,咱们顾州尊一心为民,怎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就想在山匪动手之前将其彻底铲除,结果证明,他确实做到了,但这里面,却有一位大功臣居功甚伟,那便是蔡岭。” 他仿佛怕再被人打断,这回说得极快。 “蔡岭只身潜入山匪老巢,生擒他们的首领,官府才能顺利地将贼窝一举歼灭,而他之所以会出手相助,听说是与州尊夫人有些私交,他又不贪图名利,州尊夫妇为了感谢他,这才筹办了这场宴会。”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 “怪道能叫州尊与夫人如此看重,原来竟是这位蔡先生立下奇功,州尊一心为民,夫人智勇双全,还有这位蔡先生高风亮节,不争名利,他们当真是令人钦佩啊!” “谁说不是呢!” 有人又问:“这些事我们都只听了个影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人得意扬眉,“谁叫我运气好呢,早上从衙门口路过,正巧看见被山匪侵扰的那个镇子的百姓,结队前来拜谢州尊和夫人,嚯,你们可是没看见,他们有的要给钱,有的拿着肉干米面就要塞给州尊,不过都被州尊谢绝了,他说老百姓过日子不易,他叫大家把这些东西都留着自己吃用。” 众人听得心热,“咱们这位顾州尊,可真是个好官!” “那州尊夫人呢,她怎么说?” 那人无奈笑了笑,“城中人人都知,州尊夫人行事低调,不喜被人打搅,可这只是针对那些想要趋炎附势之人,镇上百姓却不晓得,以为州尊夫人不愿见外人,所以只在知州府外磕了头就走了,压根就没惊动到她。” “不过,我相信州尊夫人知道后,一定能体会乡亲们的一番心意。” “没错,他们可都是好人。” …… 众人在水云楼下议论了一会儿,眼见宵禁的时辰快到了,才都纷纷离去。 露台之上,曲声毕,剑舞歇,大家也是时候告别了。 蔡岭收好长剑,对着顾逸川与沈南葵浅浅一揖,“再次谢过二位,今日这个生辰,我过得很愉快。” 沈南葵微笑着说:“蔡先生,只要你能满意就好,不必言谢。” 顾逸川面上也衔着笑,“蔡兄,改日你我再一同把酒言欢。” 蔡岭却是摇了摇头,“只怕不行,我即将离开永州。” 两人一愣。 金飞双也惊住了,忙问:“阿岭,你要去哪儿?” 蔡岭道:“我在江南也待得够久了,是该换个地方了,常闻西疆地域辽阔,我想去那边看看。” 顾逸川点头道:“没错,西疆大地辽阔,雪山雄伟,那里的景象的确令人震撼,蔡兄若是去了,必能创作出惊世之作,然西疆虽美,却也苦寒,蔡兄若当真要去,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蔡岭淡淡一笑,“多谢顾兄提醒,我会多加注意。” 金飞双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阿岭,若我要跟着你一同前去西疆,你会拒绝吗?” 蔡岭摇头,“我不会拒绝,你如果也想领会西疆风光,我们可以结伴同去,但你若是因为我才想去的西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一下。” 金飞双抿唇不语,似乎是在心中做抉择。 众人都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跟去西疆,可她却说:“算了,这些年我将大半个天晟都游遍了,也累了,西疆又远又冷,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永州这个地方很好,我喜欢这里,我还想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 蔡岭闻言,看向她的神色更温和了几分。 “那你可想好了,在永州要做些什么?” 金飞双摇摇头,“不知道,先逛逛,玩玩,等我玩累了,逛腻了,兴许会开一家武馆也说不定。” “开武馆?”蔡岭有些诧异。 金飞双虽然功夫不错,可她从未开过武馆,为何突然间会冒出这个念头? 金飞双狡黠一笑,却是看向了沈南葵。 “是啊,我听闻她要在城中开一个什么女子书院,听着还挺新鲜的,若是她的女子书院能办起来,那我为何不能开一家武馆,专招些女弟子?” 沈南葵笑道:“金姑娘,你这个主意不错,等你的武馆开起来,我定会过去捧场。” 金飞双傲然扬起下巴,“怎么,你想拜我为师?那也得看我高不高兴!” 几人都笑了。 金飞双察觉到蔡岭表情的变化,心中感到一阵欣喜,问他:“阿岭,你支持我吗?” 第270章 帮扶桃源镇的老弱 蔡岭微笑点头,“当然,武馆开张之前,别忘了给我来信,我会备下贺礼。” 金飞双笑起来,“那是自然!” 她双臂环胸,眉目间颇有几分得意。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开一家武馆,招些女弟子,教会她们一些防身之术,叫她们能够有自保之力,像上回那样的事,兴许就不会发生了。” 说起这事,她眼中又升起一抹怅然。 蔡岭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都过去了,这件事,不怪你。” 金飞双眼中有泪光一闪,却是笑了出来。 “嗯,都过去了。” 还有半个时辰就宵禁了,几人没有多留,一同出了水云楼。 蔡岭和金飞双的住处都在城外,此时出城已经来不及了,沈南葵便邀请他们去德水巷入住。 德水巷两所宅子打通之后,隔壁的空厢房很多,所以也住得下。 几人今日都喝了不少,回到德水巷宅子后,各自歇下不提。 …… 翌日。 沈南葵睡醒后,顾逸川已经不在身边,而她却毫无所觉。 见荷华过来服侍她梳洗,不由问道:“逸川什么时候走的?” 荷华笑说:“公子是辰时初走的,蔡先生和金姑娘是巳时走的。” 沈南葵有些惊讶,“他们要走,你怎么不叫我?” 金飞双倒是还留在永州,日后相见不成问题,可蔡岭昨日已道明去意,今日一别,他兴许就要动身去西疆了,下次再见还不知是何日,她怎能不去送送? 荷华道:“是蔡先生特意嘱咐的,让我不必叫醒你。” 沈南葵轻轻一叹。 是了,昨日趁着酒兴,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兴许是这个原因,蔡岭才没有再跟她道别。 她摇摇头,从铜盆中掬了一捧水,又倾倒而下。 “罢了,此去山高水长,只望他能一路顺风。” 沈南葵在家歇了两日,惦记着当初她答应耿大娘的事,就叫上张琼思,又去了一趟桃源镇。 她们到时,耿大娘正独自一人,坐在自家院中晒太阳。 “耿大娘,你身子好些了吗?”张琼思问候道。 耿大娘见是她们,麻木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州尊夫人,张姑娘,你们来了,快请坐,劳你们关心,我的病好多了。” 相比于前几日,她说话的气力明显足了许多,但还是有些没精神。 不过看到二人之后,她脸上的高兴却不是作假,依旧十分热情地招呼几人入座,又给她们张罗茶水。 沈南葵拦下她,“耿大娘,您病才刚好,别忙活了,我们对你家也算熟悉,若有需要,可以自己动手。” “那也成。” 耿大娘被荷华按在椅子上,和她们一同坐着。 沈南葵问:“简娘子今日来过吗?” 话音刚落,屋外就走来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正是简英母女。 简英笑着与二人见礼,“我在屋中听到有马车的声音,从窗户一看,见是二位来了,我就过来了。” “来得正好,有件事,我想让你和耿大娘一同听听。” 沈南葵缓缓开口,“耿大娘,上回你拜托我的事,我细细琢磨过了,如今恰好有一个方案,特来告知于你。” “飞鹰寨作恶多端,这些年敛财无数,官府清缴贼窝之时,将他们搜刮来的钱财都收了回去,这一笔钱,有一部分充公给了衙门,剩下一部分,州尊决定贴补给遭受过山匪侵扰的几个镇子,桃源镇、燕子镇,还有另外两个镇子都有份,分给桃源镇的这笔钱,如今就在我手里。” “耿大娘,我把你交给我的那些钱,也并入其中了,我想用这笔钱成立一个赈济金,用以帮扶桃源镇的老弱,只要是六十岁以上老者,十二岁以下孤儿,凡老无所依,幼无所养者,如若情况属实,皆可领取一笔赈济金来度日。” 耿大娘听得直点头,“这样好,这样就更好了。” 沈南葵道:“我想把这笔钱交由镇上信得过之人来监管,耿大娘,你可有推荐的人选?” 补贴给其他镇子的钱,基本是分发下去的,主要是给了那些惨遭山匪谋害的人家,但桃源镇的情况相较于其他出过命案的地方要好很多,所以沈南葵并不想这样做。 她记得,赵富的娘子好似在山匪手中受过伤,可以重点贴补,但其余人若是分配不公,反倒落人埋怨,与其把这笔钱一次分完,倒不如存储起来,慢慢帮扶镇上真正贫弱之人。 耿大娘想了想,道:“桃源镇离州城远,平日里大家要是有个什么事,也不会总往城里跑,基本是去找镇上的耆老或里正做主。” 沈南葵略感疑惑,“镇上既然有里正,为何却不曾露面过?” 之前她忙着应付山匪的事,还未来得及深想,如今才回过神来,偌大一个镇子,经历了这么凶险的事,官兵来来回回多次,怎么会一直没有主事人出面? 耿大娘叹气,“我们桃源镇这位里正怕事的很,若有好事,上赶着就来了,之前镇上情况凶险,他定是躲在家中装病呢,不过,他如果知道夫人手中有着这样一笔赈济金,只怕立马就要过来。” 张琼思冷嗤一声,“如此奸猾之人,还留着他做什么?” 沈南葵道:“回去后,我会禀明州尊,叫他另择合适的人选担任里正。” 别看里正只是一介管理乡民的小吏,进了城根本算不得什么,可在乡间,他却是百姓们头上掌着实权的人,若其不能公正为民,只为自己谋取私利,对百姓而言,也是一个祸害。 沈南葵又问:“那您说的这位耆老,为人可信吗?” 第271章 不怕他敢徇私 耿大娘点了点头,“这位耆老姓廖,镇上的人都叫他廖员外,他倒是很乐意为乡亲们做事,处事也公道,所以大伙儿要是有什么麻烦,都爱去求他帮忙。” 张琼思嘀咕道:“听着倒像个好人。” 沈南葵笑了笑,“荷华,你叫郑辉去传话,让这位廖员外来耿家见我。” 荷华应声而去。 张琼思惊讶道:“南葵姐,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统共也有几百两银子呢,你就这么交给他了,不再考察考察,万一他将这笔钱暗自吞了怎么办?” 简英瞟了一眼沈南葵,轻轻笑道:“我倒觉得,州尊夫人心中早有成算。” “是什么,怎么没告诉我?”张琼思气鼓鼓的。 沈南葵失笑,“刚才进镇子,赵富瞧见咱们的马车,老远就想过来行礼问安,我叫他别着急,一会儿和乡亲们一块过来,你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沈南葵点了点她的额头,“这钱呢,虽然是要交给这位廖员外保管,却不是叫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我准备找几位乡亲共同监管,确保每一笔账都公开透明,有迹可循。” 张琼思霎时明白过来,“你这是找了几双眼睛,盯着那廖员外啊?” 简英笑道:“如此一来,倒也不怕他敢徇私了。” …… 不多时,郑辉就领着人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廖员外约莫六十岁上下,虽然须发皆已灰白,却一脸精神矍铄,面上噙着一抹淡淡的和气笑意。 他一见沈南葵便搭手行礼,“小老儿见过州尊夫人,张姑娘。” “廖员外免礼,快请坐。” 沈南葵也没有过多寒暄,简单问候便直奔主题,表明了想把赈济金交给他保管的意图。 廖员外没有立即答应,问道:“州尊夫人,您把这份差事交给我,是对我的看重,小老儿不胜荣幸,可镇上的事一向都由里正做主,我抢了这份差事,是否有些不妥?” 沈南葵道:“廖老不必担心,桃源镇的里正很快就要换人了,况且,乡亲们都信任您,这份差事交到您手中,衙门那边也放心。” 她顺势把让乡亲们一同参与监督的事情也说了。 廖员外倒是个爽快人,听过后只简单思考了一会儿,就同意了。 “既如此,小老儿自当效劳。” 沈南葵将赵富等人叫了进来,众人当面签下契约,按了手印,她便把赈济金转交给了廖员外。 这笔钱虽然没能落到每一个人头上,但乡亲们依然很高兴,至少,等他们老了之后,若是过不下去,还有这样一笔赈济金可以指望。 事情谈完,乡亲们也给沈南葵见了礼,就都回去了。 耿大娘感慨不已,“州尊夫人,没想到老婆子的一句请求,却花费你这么大精力来促成此事,真是多谢了!” 说着就要磕头。 沈南葵忙拦住她,“耿大娘,快快起来,这都是我该做之事,你无需谢我。” 她笑了笑,又说:“我已交代下去,往后廖员外每月都会派人给你送来一笔赈济金。” 耿大娘一愣,“怎么还有我的份?” “不不不!” 她忙摆手,“我不要钱,我把钱捐出去,就是为了赎罪,哪里还能再要这里面的钱呢?” …… 我不要钱,在这浩瀚无垠的天地间,金钱似乎变得如此渺小,微不足道。我站立于这片广袤无垠的荒原之上,脚下是无尽的黄沙,随风起舞,如同金色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涌向远方。天空,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蓝,深邃而辽阔,几朵白云悠闲地游走其间,仿佛是大自然最随意却又最精致的笔触。 在那个阴云密布的午后,我站在那座古老而庄严的慈善基金会门前,手中紧握着一张沉甸甸的支票,心中五味杂陈。风,带着几分凉意,轻轻拂过我的脸颊,似乎在试图抚平我内心深处的波澜。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与挣扎都一并吸入胸膛,然后,我迈出了坚定的步伐,走进了那座象征着希望与救赎的建筑。 “我把钱捐出去,就是为了赎罪,”我对着面前那位面容慈祥、眼神中透露出温暖光芒的基金会负责人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挖掘出来,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来弥补我曾经犯下的错误,那些无法挽回的伤害,那些因我一时冲动而破碎的梦想。这笔钱,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数字,它是我的悔恨,我的歉意,更是我想要重新开始,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的决心。”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眼眶也微微泛红,但我没有停下,因为我知道,这一刻,对我而言,至关重要。“所以,我怎么能,又怎么能再从这里面的钱中受益呢?”我摇了摇头,坚决地拒绝了负责人提出的任何形式的回馈或感谢,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纪念品。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只有我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每一次跳动都在提醒我,过去的阴影虽难以抹去,但前方的路,依旧光明可期。负责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有敬佩,有理解,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动作虽轻,却仿佛有千钧之力,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支持与鼓励。 “你的勇气与真诚,比任何物质都更加宝贵。”他的话语温和而有力,如同一缕温暖的阳光穿透云层,照进了我的心房。“请相信,每一份善意都不会白费,它会化作力量,激励更多人走向光明。而你,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走出基金会的大门,我抬头望向天空,发现不知何时,乌云已散去,一抹绚烂的夕阳正温柔地洒在我的身上,仿佛是大自然对我无声的赞许。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赎罪之路虽长且艰,但只要心中有爱,有勇气,就总有希望。而我,将带着这份希望,继续前行,在人生的旅途中,书写属于自己的救赎篇章。 第272章 京城的纷争 顾逸川眸光深晦,叹了口气,“京中来信说,陛下病重,信送出时,已经有半月不曾上朝,朝堂形势不容乐观。” 沈南葵一愣,“那如今朝中是谁在秉政?” 顾逸川道:“陛下下令,由大皇子监国,三皇子和六皇子共同辅政。” 沈南葵问:“你在担忧他们内争?” 顾逸川叹了口气,“我在京中待的时间不长,却也能觉察出,朝中有诸多暗流涌动,景王原本是最得势的那一个,可他谋逆不轨,一朝事败,虽则他有太后庇佑,能够保全一条性命,可其他那些牺牲在这场权利倾轧中的人呢?” “比如广煜,他忠直勇武,一心守卫西疆安宁,有他在,西凉人尽管想染指中原,却始终不敢大肆侵犯,他原本是个好将领,好统帅,却受人蒙蔽,一念之差行错了路,罪魁祸首的景王都能活着,可他们这些人,却只能搭上全族的性命。” 他面色沉凝,摇头说:“南葵,我不愿再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陛下未立太子,却下旨让大皇子监国,势必会使他成为众矢之的,又有三皇子和六皇子联合辅政,这样暧昧不清的态度,叫人根本猜不透,陛下究竟属意于谁。 在这种苗头下,自然谁都想争一争。 如此一来,朝堂上真正做事的人少了,明争暗斗却多了,大家都想党同伐异,铲除异己,不排除最后真的有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那些失败者呢? 在这场权利角逐中,这些人或是自愿,或是被逼无奈,或许只是无端被裹挟进来,难道他们就该被当成上位者手中的棋子,最终沦为一件牺牲品? 沈南葵轻轻一叹,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没有说话。 回想前世,似乎的确发生过这样的事,还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陛下病重,不问朝事,也是下令让几位皇子理政,在那个阶段,京中委实乱过一段时日。 几位皇子争权夺势,闹出的风波不小,满城惶惶不安。 而陛下明明知道这些,却从未出手干预,就看着他的儿子们龙争虎斗,那个时候的京城,百姓告状申冤都得去几个不同的衙门,巡捕营和兵马司的人在街上打起来更是常有的事。 眼见京城越来越乱,陛下这才下令让他信重的臣子建宁侯——也就是沈南葵的公公,担任京卫指挥使,掌管京卫,总领京城防务,在他的严加监管下,各个衙门的摩擦才渐渐减少。 沈南葵还记得,前世建宁侯接管京卫,足足有两个月都宿在卫所,未曾回侯府一步,而等他回来,京中的风浪也已经平息,也就是说,这场权利的争斗只持续了两个月。 陛下病重隐退,对三位皇子委以重任,最后的赢家似乎该是三人中的一位,谁曾想,两个月后,三人却都从这场夺嫡之争中出局了,而传闻中病重的陛下,卧居深宫静养两个月后,竟以十分康健的状态,强势上朝执政,将三位皇子贬的贬,罚的罚,把当初交给他们的权利收回得所剩无几,三人大势已去,再难成气候。 反倒是从陛下病重后,一直不争不抢的二皇子,赢得了陛下青睐,虽没有流露出属意他为储君的念头,却给他手中加了不少实权。 随着三位皇子被贬,他们各自的阵营也遭受重创,贬官降职,抄家流放…… 一系列程序走下来,朝中经历了一波大清洗,朝臣皆被陛下的雷霆手段所震慑,人人自危,有好长一段时间,朝臣们都不敢过多私交,更别提分朋树党了。 京城动乱结束,众人回想起来才纷纷觉得心惊,谁又能说得清,陛下当初是真病还是假病呢? 沈南葵知道真相,却又不能直接告知,微笑着安抚道:“逸川,陛下春秋鼎盛,又有整个太医院看护,就算身体抱恙,很快也能恢复,京城的纷争,兴许持续不了多久。” 话虽这样说。 可她却清楚,尽管这场夺嫡之争只存续了两个月,但确如顾逸川担心的那般,有许多人都牵连其中。 她心中一叹,在争夺权利的道路上最无法避免的,就是流血和牺牲。 顾逸川沉沉叹了口气,“来信之人,是与我一同中榜的同科,他进了翰林院任职,与我关系一直不错,他告诉我说,在翰林学士严格约束下,一向不参与党争的翰林院,居然也有两位学士被罢黜官职,驱逐出京。” 连清要之地的翰林院都没能免灾,更别提别的部门。 沈南葵默然片刻,轻声道:“逸川,有些事是无可避免的,其实,到了此刻,我反而还有些庆幸,你如今是在永州,否则……” 否则以他扳倒景王的声势,少年状元的名望,又深得陛下看重,在各方眼中简直就是一块香饽饽,必会争相拉拢,而以陛下布下的这张网,不论他投靠了谁,都只是自毁前程,可他若是忠直不二,只做陛下的纯臣,定然也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能说,他如果在京中,如今的境地绝对不会轻松。 顾逸川唇角勾了勾,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是啊,我能远离京城,又何尝不是幸事,只可惜了那些身在漩涡,逃脱不出的人。” 沈南葵握了握他的手,“陛下龙体康复之后,一定会尽快收拾局面,这次的事,绝不会像景王一案那般牵连太多无辜,你也不要过于忧心了。” 顾逸川回握住她的手,“嗯”了一声,眉间涌起几分忧色。 “储君不立,国本不宁,也不知这次的事过后,陛下是否会从三位皇子中择一而立?” 沈南葵很想说没有,面上却只笑了笑。 “陛下继位不过五年,三位皇子也还年轻,陛下兴许只是想历练他们一番,未必有立储之意,反正,不论事情如何,陛下自有圣裁,如今你身为永州的父母官,只要治理好永州,便是为陛下尽忠了。” 顾逸川听完眉头展开,“你说的是,这些事原也不是我能改变的,是我自扰了。” 沈南葵见他想开,也放下了心,站起身道:“你再歇一会儿,我去看看阿闹。” 可她刚走到门口,身子忽然僵在原地,保持着一个将要推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第273章 可她在怕什么? “永州,永州……” 顾逸川刚要提笔写回信,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口中还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不由关切问道:“南葵,永州怎么了?” 沈南葵不答,声音中却像是夹着一丝恐慌,仍在重复着。 “天晟昭光五年,江南道永州,江南道永州……” “南葵,你怎么了?” 顾逸川觉出不对,放下笔走了过来,走近一看,却见沈南葵面色苍白,连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汗,整个人神情恍惚,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 顾逸川心中大骇,忙握住她的双肩,又唤道:“南葵?” 沈南葵被他一喊,渐渐回过神来,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可那笑容却无比难看,她想推门出去,奈何却身子一软,好在被顾逸川扶住了。 他半抱着她回到软榻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喝了,才问:“南葵,你方才怎么了?” 两人相识这么久,他还从未见过沈南葵露出这般失态的模样,不,不应说是失态,准确来说,应该是失控,她刚才的神情分明是在害怕,可她在怕什么? 沈南葵抱着茶杯一饮而尽,表情慢慢恢复自然。 “没什么……我刚才忽然想到,朝堂上有夺嫡的倾向,连翰林院都遭到了清洗,我……我父亲曾在翰林院任职,如今虽在礼部,他这个人看着清高不好钻营,实则极易受人蛊惑,若是不小心被有心之人利用,只怕会酿成大祸。” 她讪讪笑了笑,“虽则我跟他们划清了界限,但他们到底对我有养育之恩,京中生乱,我也不想看到沈家出事。” “仅是这样?” 听到她的回答,顾逸川的眉头却并未放下去,眼中仍布满担忧。 二人是夫妻,日日朝夕相对,他能看出来,沈南葵没有道出实话,她若不想说,他当然不会逼她,可她刚才那副模样,实在令人担心。 顾逸川轻轻叹了口气,“你放心,沈家没事,沈家跟建宁侯府有姻亲,建宁侯深得陛下信重,朝中若有什么动向,建宁侯看在姻亲的份上,也会提点沈家一二,况且,沈家是我的岳家,若岳父当真出事,那位同科怎会不在信中告知我?” 沈南葵挤出一丝笑,点头道:“也对,是我想岔了。” 说完这句,她便没了别的话。 顾逸川伸手抚过她的鬓发,温声道:“南葵,你是不是累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沈南葵摇头,“不必了,我看你还有事要忙,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我送你。”顾逸川坚持。 沈南葵只好由了他,被他牵着送回屋中。 荷华抱着阿闹进来,小丫头这会儿醒着,被逗得咯咯大笑,往常这个时候,沈南葵总会接过女儿和她玩一会儿,但是眼下,她却只看了阿闹一眼,就让奶娘把她带了下去。 荷华也看出不对,眼神疑惑地望向二人,顾逸川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出去。 顾逸川看向她,“南葵,你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沈南葵微笑摇头,“没有啊,逸川,你去忙吧,兴许是前段时日太忙,我有些累了,缓一缓就好了。” 顾逸川定定望着她,眼中是深深的关切。 “南葵,你还记得,刚才你去书房找我,是为了什么吗?” 沈南葵想了想说:“你把自己关在书房没有出来,我怕你饿坏身子,所以给你送了些饭菜。” 顾逸川却摇头,“不是的,你去书房不只是为了给我送饭,而是知道我被事情所扰,想来开解我,劝导我,帮我分忧。” 沈南葵笑了,“夫妻之间,本该如此。” “是啊,夫妻之间,既然你可以为我分担,那为何我不能分担你的烦忧?” 沈南葵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顾逸川握住她的手,“南葵,我不知道你刚才是为着什么事,才会露出那样失控的神情,但我想让你明白,你不是一个人,正如你关心着我,我对你的心也是一样的,无论遇到何事,你还有我,别总是想着一个人担着,好吗?” 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相公我,早不是当初那个软弱无用的书生了,虽说现在也没厉害到哪去,但至少,我的肩膀可以给你靠一靠,我的双手可以托起你站得更高,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更是我要相守一生的心爱之人,我希望你在遇到什么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能想到我,不论什么,我们一家人,一同面对。” 沈南葵眼中蕴起一层水雾,她眨了眨眼,才把这股湿意压下。 “逸川,我从没有想过瞒着你,但这件事,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顾逸川眉头松开了一些,微笑着点了点头,“好,等你想说的时候,我随时都在。” “嗯,我知道。” 顾逸川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回书房了。” 沈南葵仰头冲他一笑,“我等你。” 顾逸川离开后,她的脊背终于软塌下来,一下子伏倒在榻上,大口大口吸着气。 刚才在书房,令她震惊失控的事不是别的,而是她猛然间想起,前世昭光五年,江南道碧流江决堤,导致江南遭遇百年难遇的大涝,江南道两府五州十二县,全部被波及,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永州不临江,相较于其他州县地势偏高,洪涝灾害倒是没多严重,可与之临近的辰州、宣州、锦州、韩县、岳县、邵县,全部未能幸免,这几地的百姓家乡被淹,只能向其他地方逃荒,而既富饶又距离相近的永州,显然就是首选,大批流民涌向永州,官府只能出面安置。 这一安置,别的问题倒是都不算什么。 但灾民中爆发瘟疫,由城外蔓延至了城内,灾民几乎死伤过半,城内百姓虽说起初还好一些,可瘟疫爆发之后传染迅速,病势疾猛,若得不到有效救治,不出半月,人就没了。 第274章 何等惨烈 百姓们惊惶不安,只能把希望投注在官府身上。 永州州衙几乎日日都处于被人围堵之中,衙门当中,上至知州,下至官差小吏,也都病的病,有大半都死伤于瘟疫,最后是布政使从江南驻军中调了三万卫兵过来,强制隔离感染瘟疫和疑似感染的人,又按照太医院提出的举措严格实施防范,这才没使得全城遭殃。 虽则城中有了秩序,但治疗瘟疫的药方尚未被研制出来,城中缺医少药,后来渐渐连粮食也不够了,一直到耗两个月后,瘟疫才得到控制,而那时,城中的伤亡已经超过三成。 二十多万人的城池,伤亡超过三成,还不算城外没有统计的灾民,这是何等惨烈的一个数字…… 听闻当初的永州官衙,几位长官中最后就只剩下一个从七品判官。 …… 这些前世的事,沈南葵只这么一想,就觉得浑身发凉。 前世这个时候,她嫁进侯府刚刚两年,才发觉世子是个断袖的真相,那时的她,因为察觉了侯府极力隐藏的秘辛,被建宁侯夫人严加看管,不但不能随意出门,身侧时刻还有婆子跟着。 当时,她听说了江南大涝,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心里还悲痛了许久,得知朝廷为了赈灾,组织官员及家眷筹集善款,她还把自己值钱的首饰拿了许多出来,央求建宁侯夫人一同捐给朝廷。 过了不久,她又听说永州爆发瘟疫,死伤惨重,便又捐了一次东西,可那个时候,永州这个名字和辰州、宣州、锦州、韩县这些受灾的地方夹在一起,她根本没觉出什么特别。 直到刚才,在书房中,顾逸川和她说起京城陛下病重的事。 她这才回想起来,江南大涝恰好就是这一年发生的事,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陛下称病让皇子理政,后来又强制出手,清洗朝中党争派别,她的公公建宁侯担任京卫指挥使没多久,就被派去了江南赈灾…… 兴许是过去了太久,江南的灾情已经成了她记忆中一个久远的符号,她来永州这么久,竟连灾情中永州这个名字都没想起,直到回想起昭光五年发生的事。 她才惊觉,原来上一世灾难爆发的地方,就是自己如今身在的永州。 惊吓过后,她又安慰自己。 还好还好,碧流江决堤是六月下旬发生的事,瘟疫是八月上旬才开始显露,现在是三月底,还有时间。 只要能提前早做防范,不敢说阻止天灾人祸的发生,但却能够减少伤亡。 但她又难住了。 想要最大程度的规避灾害,降低伤亡,势必要官府出面受理,可她该怎么跟顾逸川解释她知道的这些事呢? 这也是一开始顾逸川问起时,她没有直言的原因。 首先,重生之事是万万不能说的,这样的情况太过惊世骇俗,涉及前后两辈子的事,她不确定顾逸川知道这一切后还能否承受得住,也不想被世人当作异类。 那么她该怎样,才能让顾逸川相信她说的话,却又不生出怀疑呢? 沈南葵忧心忡忡地躺在床上,心里一直平静不下来。 也不知躺了多久,听到外间门被推开,她忙闭上眼睛装睡,没一会儿,她感觉到有人坐到了床边,鼻尖传来淡淡的松柏香味,是顾逸川书房用的熏香,他来了。 顾逸川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给她掖了掖被角,就也躺下了。 沈南葵还未想好该如何开口,就没敢说话,闭目思索着所有的可行性,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休沐日,她睁眼时,顾逸川也刚刚起床。 见她醒了,含笑问道:“南葵,你昨夜睡得如何?” 沈南葵道:“还行。” 顾逸川坐在靠窗的木榻上,抱着阿闹逗了一会儿,等她梳洗完了,就把阿闹交给奶娘,转而陪着沈南葵一同吃早饭。 望着一桌的吃食,沈南葵却没动筷子。 顾逸川疑惑道:“娘子?” 沈南葵抬头看着他,“逸川,我有话和你说。” 顾逸川见她面色凝重,就也放下了筷子,点头道:“好,我听着。” 沈南葵想了一晚上,决定把江南洪涝和瘟疫灾害编成一个梦境说给他听。 “一个梦?” 顾逸川果然有些惊讶,随即又道:“是不是你昨天太累了,才会梦见这些不好的事?” 沈南葵摇头,“不,这个梦不是昨天做的,起初我也没当回事,可你知道吗,连陛下病重这件事,我也梦到了,只不过一开始我没想起来,临要走时,才恍然记起梦里的事。” “我当时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脑子里也很乱,就没敢和你说明,现在我可以确信地告诉你,这些事,的确在我梦里都发生过了,我还可以告诉你,京中动乱只会存续两个月,陛下马上就会痊愈,而三位皇子,没有一个是让陛下属意的储君。” “这……” 顾逸川神情惊愕,似乎很难相信这些危言耸听的话。 可他深知,以自家娘子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拿这么严肃的事情来开玩笑的。 沈南葵抓住他的手,“逸川,你信我,我虽不知为何会梦到这些事,但既然已有应验的部分,我们便不得不防啊,不管是洪涝还是瘟疫,每一样都不是小事,一旦发生,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害,宁可信其有,早做防范,而不可信其无啊。” “可是……” 顾逸川揉了揉眉心,仿佛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这些信息。 沈南葵打断道:“逸川,你只说信不信我?” 闻言,顾逸川抬头看向她,虽然眼中还满是一片疑惑不解的复杂之色,但却极为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信。” 沈南葵松了口气,“这不就够了?” 第275章 防范之法 顾逸川神色一定,“我知道了。” 沈南葵脸上露出笑容,“逸川,既然你信我,那就得把这些事情当做真的来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顾逸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事关重大,我暂时也没有应对之法,况且,阻止灾情,不是凭一己之力就能做到的,我还得再想想。” 沈南葵点头,“嗯,我也会一起想办法的。” 顾逸川又关切地看了她一眼,“南葵,你做了这样的梦,身子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沈南葵摇头,“除了这梦有些奇怪,我倒是没有别的感觉。” 见他还是紧锁着眉头,又笑着安抚道:“逸川,洪涝和瘟疫都不是小事,兴许是上天不忍见到生灵涂炭,才特意以梦境喻示咱们呢?” “上天?” 顾逸川笑了笑,“你是说天上的神仙吗?” 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一向是不信鬼神之道的,可若非如此,又怎能解释自家娘子做了这样怪异的梦? 沈南葵知他心中定是难以接受,叹道:“我原本也不信这些,可是逸川,有些事情就是无法用常理解释。” 顾逸川沉吟道:“我明白。” 随即他看向沈南葵,十分严肃地说:“南葵,你在梦境预知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沈南葵明白他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点头道:“放心,我不会说的。” 顾逸川缓缓松了一口气,忽然又问:“对了,南葵,你既然能梦到灾难发生,那梦境中是否提示了防范之法?” 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说到这个。 沈南葵神情凝肃地点头,“没错。” 顾逸川面色也变得严峻起来,坐直了身子,“是什么?” 沈南葵道:“碧流江贯穿南北,流经多地,而辰州、宣州、锦州、韩县等地皆为平原,地势平坦,碧流江河道本就偏高,虽则修筑了堤坝,足以应对普通涨洪,但这一次,于江南而言却是百年难遇的大涝,加之六月又是丰水期,处于辰州和宣州中间的堤坝根本挡不住洪水,如此一来,碧流江决堤,洪水便会成倒灌之势淹没整个平原,辰州和宣州首当其冲,受灾最重,接着便是临近的州县。” 顾逸川听着,指尖不自觉收紧了些。 “若当真如此,江南百姓危矣……” 沈南葵叹了口气,“是啊,洪水一旦决堤,这些地方必定生灵涂炭,不过,也不是没有应对之法,古往今来治理洪水无非有两条,一是堵,二是疏,但碧流江河床高过城镇,就算再加高堤坝,只怕也是无济于事,所以,唯有疏通泄洪。” 前世,江南遭受大涝之后,朝廷痛定思痛,一面修筑冲毁的堤坝,一面挖了两条河道泄洪,这两条河道以碧流江为源,分别引至辰州和宣州,穿城而出,最后汇入另一条凌江之中,而流经两座城池的泄洪河道,除了有一条主干道,还蔓延出数条分支,不但能够更好地起到分流泄洪的作用,还能灌溉农田,为百姓所用。 顾逸川点了点头,“开缺口治水的法子,我在河防通议中看到过,是个可行之策,只是……辰州和宣州这两地,不属于我管辖的范围,若要促成此事,唯有请示巡抚和江南道布政使。” “而且要快!” 沈南葵面上浮起一抹忧色,“开河建渠不是一件容易事,留给我们的,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顾逸川神色一凝,“我会尽快向布政使大人和朝廷上书。” 沈南葵道:“两个多月的时间,能不能将泄洪通道挖出来,还都说不准,若要防御洪灾,除了筑堤坝、挖河道,也要提前疏散百姓,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顾逸川郑重点头,“嗯,我明白。” 他又问:“这是关于防范涝灾的,那么,瘟疫呢?” 沈南葵轻轻一叹,“若是能将洪水治理妥当,使碧流江免于决堤,几地的百姓没有被淹,瘟疫自然也不会发生,当然,这是最好的局面,但我想,留给我们的时间短暂,事情恐怕不会如此顺利,所以,我们需到宜州找一个人。” 顾逸川问:“谁?” “一个郎中,名叫周同济,梦中,是他配置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但我除了知道他是宜州人氏和这个名字,一切别无所知。” 前世,江南爆发瘟疫,集整个太医院之力都没能研制出专效药方,朝廷还下令召集民间郎中,却也没能有效控制瘟疫,最后,是一个名叫周同济的江湖游医配出了药方,所以,若这一世若是仍旧爆发了瘟疫,想要控制灾情,此人就是关键。 顾逸川思索片刻,道:“若按照你所说,瘟疫是在洪灾之后,距今大约还有半年的时间,找一个人应该是够了,此事交给我去办。” “好。” 沈南葵看着桌上的饭菜,不觉有些饿了,笑说:“说了这么久,饭菜都要凉了,我们先吃饭吧,这些事情固然紧急,但也需要一步一步实施。” 若就这般大喇喇地叫嚷出去,说江南会发生洪涝和瘟疫,肯定是没有人会相信的,说不定还会被当做居心不轨之人,遭到惩处。 两人得想一个合理的计策才行。 这顿饭吃得格外漫长,夫妇俩讨论许久,划分了各自负责的事项。 情况紧急,尽管这一天是难得的休沐日,但顾逸川一想到即将受灾的江南百姓,便无暇歇息,一吃完早饭就出门去了。 他得赶紧去搜集碧流江今年一年的汛情。 沈南葵同样没有闲着,吃完饭,她在房间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叫了荷华进来。 “荷华,你知不知道,永州境内比较灵验的道观佛寺有哪些?” 荷华思索一会儿,道:“说来我也没有去过呢,不过我听张姑娘身边的红豆提起过,城外比较灵验的,自然是灵泉寺,张夫人送给咱们小姐的那张平安符,就是从那里求的,至于城内嘛,我想想……好像有一家星文观,去的人挺多的。” 沈南葵站起身道:“走吧,先挑个近的,就去星文观吧。” 荷华还有些愣神,“啊?夫人,可你不是一向不爱求仙问卜嘛?” 第276章 尊客驾临 “现在爱了。” 沈南葵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荷华虽还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见她这般急切,就忙也跟上。 星文观在城中香火不错,一进道观,便能看到络绎不绝的香客,道观的屋宇呈阶梯式往上延伸,每一座殿堂都巍峨明亮,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瞥见里面庄严肃穆的神像,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沈南葵站在门口,心里却不由自主想起另一座破破烂烂的道观。 她微微一叹。 邱道长是潜心修道之人,好似也看出了自己身上的些许玄异之处,若是他在,自己这一趟的目的说不定会轻松许多。 一别许久,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愣神间,一位头戴混元巾的年轻小道士朝他们走了过来,施了一礼道:“几位居士是要求签问卦,还是上香祈福,若是上香,往前走便是三清殿,如果祈福的话,就要去东边的四御殿。” 原来是嫌他们站在这里,挡着其他香客的路了。 荷华看向沈南葵,“夫人,我们去哪?” 小道士也定定看着她,仿佛等着她的回答。 沈南葵道:“我们哪也不去,小道长,我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见她一不问卦,二不上香,小道士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礼貌点头。 “居士请讲。” 沈南葵问:“你们星文观有哪些德高望重的道长?” 小道士讶异地瞥了她一眼,心说她连这些都不知道,还来星文观做什么? 面上却脾气极好地答道:“居士是第一次来吧,我们星文观中,最德高望重的应属观主,其次还有庄真人、金真人,和韩真人,不过后面这三位师叔不常在观中出现,故而很难见到。” “四个人么?” 沈南葵不假思索地道:“那把他们都请来吧,我要见见他们。” 小道长眉头一跳,心说这人怎么跟听不懂话似的? 不过,他还是保持着极好的涵养,摇头解释道:“只怕不行,道观的轮值表中,今日没有安排三位真人见客,观主的会客名额也已经满了,您若是有什么事要找他们,还请改日早些来。” “小道长,你先去通传一声吧……” 见她还是这般不依不饶,小道士就算脾气再好,此刻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就想不明白了,这么一个举止娴雅的女子,怎么就不肯听人言呢? “居士莫要为难人了,我们观里从没有这样的规矩。” 说着他便匆忙要走。 荷华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袖子,“你跑什么?你知道我家夫人是谁吗,她可是堂堂州尊夫人,你还不快去叫观主过来接见?” “荷华,不得无礼。”沈南葵轻轻喝道。 荷华这才松开那小道士,在她看来,自家夫人无非是多问了几句话而已,竟就遭了这小道士的白眼,这星文观里的人,简直也太没规矩了些。 小道士也是个倔的,自觉被人冒犯,一撇嘴说:“哼,凭你是谁,连王妃郡主这样的人物,来了星文观,也得守我们的规矩,没见过你们这么蛮横的。” “你……” 荷华还想与他争论,被沈南葵拦下了。 她和气一笑,“小道长,我无意冒犯,只麻烦你代为通传一声,就说顾知州之妻沈氏,有事关江南百姓的大事要与观中诸位道长商讨,求见于他们。” 她这话还算中听些,小道士哼了一声,勉勉强强地点了下头。 “那好吧,你们先等着。” 正要去传话,却见迎面走来了两位年长的师兄,他忙行礼问候。 两位道长冲他淡淡点了下头,就绕过他直奔沈南葵而来,一人道:“师父说,道观中有尊客驾临,特命我二人前来迎接,居士,请。” 沈南葵心中略感满意,看来这所道观里面,的确也有高人。 “有劳带路。” 她跟着二人,往西侧的殿宇走去。 小道士怔在原地,喃喃道:“咦,庄真人这几日不是都在闭关吗,怎么肯见客了?” 两位道长带着沈南葵一路往西行去,却是绕过殿宇,来到了一间古朴的竹屋外。 两人停下脚,伸手拦住沈南葵身后的荷华等人,“居士,庄真人在里面等您,您自行进去便是。” 沈南葵点了点头,冲着荷华等人道:“你们在此处等我。” 她走上石阶,推开了竹屋。 竹屋里干净敞亮,没有多余的饰物,靠窗的矮榻上有一位须发全白的道人正在闭目打坐,沈南葵没有打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静静等待着。 片刻,道人睁开了眼。 沈南葵站起身,双手结了一个道家手印,“庄真人,有礼了。” “居士免礼,请坐。” 老者的声音清朗有力,“居士身上福缘不浅,实为贫道生平仅见,不知今日造访,有何贵干?” 沈南葵问:“真人能看出我身上发生的事?” 庄真人摇了摇头,“有些天机,是世俗中人参不透的,我只知道,居士身上必定有些常人不能及的异处。” 沈南葵点了点头,又问:“庄真人为何请我来此?” 庄真人道:“与其问贫道为什么相请,不如问问居士,今日是何来意?” 沈南葵笑了,“您说的不错,我的确有事相求。” 庄真人淡然一笑,“居士请说,只要是贫道能做到的事,星文观愿与你结下这个善缘。” 沈南葵站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我想请星文观的诸位道长,救江南数万百姓免于天灾。” 庄真人一愣,“居士此话怎讲?” 沈南葵道:“真人既然看破我身上的玄机,怎会测算不出,江南百姓即将遭逢一场大祸?” 庄真人闻言面色一变,伸手快速掐算起来,半晌,他摇了摇头。 “居士知道些什么?” 沈南葵看他这样,也清楚他并不能预测出祸事,叹了口气道:“庄真人,您是修道之人,必然明白这世间有着诸多无法解释之事,我受高人点拨,得以提前知晓一场即将降临南方的天灾,我既然知道了,就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可这件事太重、太难,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扭转,所以,我必须先让世人相信,真的会有灾祸降临。” 接着,她把洪涝和瘟疫的事情说了。 庄真人脸上难掩震惊,“怎么……可能?” 第277章 江南要出大事了 按她所说,灾祸发生的时间是在六月,而现在才三月,一切都毫无迹象,怎么可能有人提前这么久,就能预知出即将发生的灾害? 她究竟是什么人? 沈南葵却没有给他过多时间考虑,“庄真人,不论您相信也好,不信也罢,为了江南万民的安宁,我希望星文观可以按照我说的去做。” 事出必有因。 瘟疫的事情还好说,只要能找到周同济,研制出克制瘟疫的药方,一切就都好办,但若无缘无故地想要劳民伤财开凿河道,只怕朝廷不会允许。 毕竟,在此之前,碧流江几乎从未发生大面积的洪涝灾害,每一次都是在可控范围中,所以,若是没有充足的理由,恐怕难以将泄洪的方案推行下去。 而若不能有效治水,那也就无法阻止瘟疫蔓延…… 早上她已和顾逸川商量出对策,顾逸川从官方入手,主抓汛情防控的消息,争取能找出会爆发洪水的迹象,来作为上书挖凿泄洪河道的佐证。 而她,则是通过寺院和道观的途径,制造舆情,只要事情闹得够大,朝廷一定会加以重视。 虽然这样,有可能会引起百姓恐慌,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留给江南百姓的时间不多了,只有大家齐心抗灾,才有可能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将河道勉强建成。 “这……” 庄真人满面为难。 沈南葵接着道:“庄真人,在我来之前便想好了,时间紧迫,等不得人,今日不论是威逼还是利诱,星文观必须和永州官府一条心,既然您先找了我,更说明您并非庸人,那您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庄真人叹了口气,“修道之人应心系苍生,这件事若当真如居士所言,星文观自然义不容辞,可若是没有应验,星文观的百年名声,岂非就此扫地了?” “这简单。” 沈南葵面不改色地道:“若事成则不提,星文观的名声也能水涨船高,受人景仰,若事情压根没有发生,您只需说,是我逼你们这样做的,把一切都推到我头上便是。” 庄真人一怔,“这可不是小事,居士背上这样的骂名,在世间可还能容身?” 沈南葵却笑了。 “与这点骂名相比,我倒还真希望,灾难不会发生。” 庄真人大为震动,默然片刻,肃容道:“贫道愿助居士一臂之力。” 沈南葵松了一口气,“多谢庄真人成全,那么,我是否还需要再见见观主和其他两位真人?” 庄真人摆了摆手,“不必了,我料想,居士离了星文观,应该还要去其他地方吧,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你自去忙吧。” 沈南葵起身道谢,“我代江南几地百姓,深谢庄真人。” 她没有多留,出了星文观,又马不停蹄地去了灵泉寺。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到了灵泉寺这里,她想叫寺中高僧配合自己行事,却遇到了一些阻力,不过好在,最后都解决了。 走出灵泉寺,荷华神色颇有些不忿,抱怨道:“这些个臭和尚,我看都是浪得虚名,只是替夫人办些许事情,居然就要让咱么捐一万两银子的香油钱给佛像铸金身,这不是抢钱吗?” 沈南葵和主持商谈时,荷华不在身边,所以并不知道沈南葵这般频繁地出入道观佛寺,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沈南葵这会儿也没有心情解释,只说:“一万两的价格也开低了,但我的钱留着还有用,不能全贴在这里。” 所以,她是半逼半诱,才搞定了灵泉寺。 荷华撇嘴道:“下回你可得告诉张夫人,让她日后别来这里了,里面的和尚如此市侩,哪有得道高僧的样子?” 沈南葵无奈摇头,“好了,别抱怨了,还有得忙呢。” 三天之间,她几乎将永州城内外知名的几家佛寺道观都去遍了,渐渐地,民间传出流言,说江南有灾祸降临。 一时间,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听说了吗,咱们江南要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啊?” “嘿,你居然不知道,城中极为灵验的星文观你总听说过吧?” “星文观啊,祈福问卦倒是挺灵的,我与娘子成亲三年未能得嗣,当时就是去的星文观上香,后来还真得了一个大胖小子!” “别瞎扯,仔细听着,我听说啊,星文观的几位真人,前两日夜观天象,发现星象有异,从而测出南方今年有大灾!” 众人纷纷一惊,“啊,什么大灾?” “听说极有可能会犯水患!” “水患,哪里的水患,碧流江和凌江离咱们都远着呢,再发大水也淹不到永州来啊,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让官府派人把堤坝修一修不就行了?” “这回不一样!连星文观都关门了,禁止香客入内,听说是观主和几位真人要带着弟子们为江南百姓祈福。”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星文观都关门了,这么严重,难道真会发生洪涝?” “要我说,洪涝不可怕,洪涝过后的瘟疫才是最可怕的,我看过记载,百余年前,江南也发生过一次惨绝人寰的天灾,洪水把江南一半的城池都淹了,大水过后,那些人啊畜生啊的尸首都积在一处,导致发生瘟疫,本就有两成的人折在洪水当中,一场瘟疫又带走三成,那一年间,江南的人口可是足足少了一半……” “太可怕了……” 众人都听得变了神色。 有了星文观的语言,大家心里本就惴惴不安,哪知没过两天,接连有寺院道观预言,今年的江南有灾祸发生。 灵泉寺、白云庵、丰羽观、天瑞寺…… 全都说着一样的话。 百姓们坐不住了。 第278章 事态的严重性 “我都活了半辈子了,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事,居然有这么多家的和尚道士都着说一样的话,难道江南真的会面临一场大灾,这可怎么办呐?” “是啊,咱们都是小老百姓,若真要遭逢大难,叫人怎么活?” 一时间,永州百姓人心惶惶。 “星文观的庄真人已经言明,江南的灾祸起于水患,向来爆发洪涝,都是雨季丰水期才会发生的事情,如今还早,倒是可以早做防范。” 有人反唇相讥,“说得容易,那你倒说说,该怎么防范,是叫龙王爷不下雨,还是抽干江南所有大江河流的水?有能耐你就去啊!” 提出防范建议的那人涨红了脸,“就算都不行又如何,人是活的,大不了离开江南去别处!” 此言一出,遭到更多人的白眼。 “你是说叫我们逃难吗?” “离了江南,大家一没土地二没户籍,难不成去街上行乞?” 众人越讨论,心里的不安就越是浓厚。 不知是谁说道:“这么多道士高僧都断言江南有灾祸,我看这事儿八成是真的,防汛治水一向是官府的职责,没道理咱们在这边担惊受怕,官府那边却丝毫不予理会,依我说,咱们该去找衙门才是!” “对,没错,去找官府,叫他们给咱们一个说法!” 有一人号召,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这几日,有关江南灾害的预言传遍了大街小巷,除了永州,临近的几个州县也都流言四起,百姓心中的惊惶和害怕无处发泄,便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官府身上。 各地百姓自发集结,向官府请愿,让其尽早制定出防范措施。 这一日。 张琼思一大早就来了德水巷小院,一见沈南葵就满面疑惑地说:“南葵姐,城中的那些流言,你都听说了吗?” 沈南葵疑惑发问:“哦,什么流言?” 张琼思惊讶不已,“什么,你还不知道?百姓们都把州衙围了,州尊居然从未跟你说起过这事?” 她把有关江南灾害的预言说了,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这一下子是怎么了?连我师父都是这样说的,难道,预言都是真的吗?” 沈南葵安抚道:“别怕,能够提前预知灾难也是好事,若能早做防范,兴许能将其遏制住也说不定。” 张琼思原本忐忑不已,却见她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心里不觉也跟着定了定。 “也是,有官府呢,州尊不会袖手旁观的,前两日,他已派了我爹爹和其他两位大人,分别去辰州和宣州勘察碧流江今年的汛情。” 沈南葵笑道:“事出突然,也是辛苦张叔跑这一趟了。” 张琼思叹息,“我爹爹说,让他跑腿办差都是小事,只希望最后无事发生才好。” 沈南葵也叹了一声,“但愿如此。” 张琼思来时,见沈南葵正在写着什么东西,似乎也不得空,她说了几句话后,又去看了看阿闹,就离去了。 她走后,沈南葵仍在书房忙着。 荷华端着一碗燕窝粥进来,放下后却一直没有出去。 沈南葵抬头,见她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了,荷华?” 荷华犹豫了一下才问:“夫人,江南真的会有灾祸降临吗?” 她前两日跟着沈南葵拜访各大道观佛寺,前脚刚走,后脚就传出有关灾难的预言,虽则自家夫人并未和她解释其中的事由,但不用想也知道,此事必是出自自家夫人的手笔。 若流言真是源于些和尚道士之口,她恐怕还不会放在心上,但说这话的是自家夫人,那么事情恐怕就严重了。 沈南葵叹了口气,点头道:“是真的。” 荷华纵然早有准备,但身子还是忍不住一颤,随即有些惊异地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沈南葵道:“机缘巧合之下得知。” 荷华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只说:“原来如此,夫人,这几日你和公子都忙得脚不沾地,我会照顾好小姐,不叫你们分心的。” 她指了指桌上,“这两日我见你夜里睡不好,脸色有些差,就叫厨房熬了一碗燕窝粥,夫人,你记得趁热喝。” 说完,她便掩好门出了书房。 …… 没两日,辰州、宣州、永州等地,联合发布了碧流江的汛情告示,今年年初,碧流江上游多雨,造成多地水位皆有上涨,少则一二尺,多则深至六七尺,隐有涨洪趋势。 像是为了佐证这句话似的,明明才三月底,江南数个州县却已出现连续超过三日的降雨,仿佛提前进入了雨季。 这下,不止是百姓们担忧,官府也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由永州知州牵头,几地长官纷纷向布政使和朝廷上书,请求朝廷提前防范洪涝发生。 顾逸川把能做的事都做了,接下来便只能等候各方的消息。 过了两日,张同知回来了,尽管他是夜里才入的城,可他还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德水巷。 顾逸川比他还急切,一见他就问:“张叔,事情怎么样?” 虽说给朝廷的奏报已经八百里加急,但两地相距过远,一来一回还是会耽搁不少时间,对江南百姓而言,时间就是生命,所以,顾逸川给辰州和宣州的两位知州提议,让他们在朝廷旨意下来之前,便先行组织官兵开挖河道。 张同知点了点头,“两位大人知道利害,不消我多说,就同意了这个提议,不过在没有旨意之前,没人敢贸然从碧流江开凿河道,因而两位大人只下令先行挖掘城内的排水渠。” 顾逸川松了一口气,“只要开始行动了就好。” 张同知劝慰道:“你也不必过于忧心,现在的情形,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辰州和宣州的百姓,得知官府要提前开凿排水渠,不但无人反对,还纷纷自发帮忙,如今大家官民一心,一定能顺利渡过难关。” 顾逸川眉头舒展了些,却又叹了一口气。 “江南官民能够自救排危,这自然是好事,眼下我只担心朝廷那边……” 第279章 便是沈平婉 毕竟,仅凭一些道士和尚的预言,以及几项并不算严重的佐证,未必能够引起朝廷的重视,若是朝廷驳回了他们的进言,那么,一切的努力,就都算白费了。 说到这里,张同知面上泛起一抹忧色。 “唉……现在的确不是个好时候,陛下尚在病中,不能上朝,监国的是大皇子,若不能引起他的重视,只怕……”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两人都清楚事情失败意味着什么。 顾逸川轻轻一叹,随即说道:“张叔,你这几日也辛苦,便早些回去歇着吧。” ...... 四月初,朝廷的旨意下来了。 不但同意了开凿泄洪河道的请求,令人欣喜的是,朝廷还下令,调派江南五万驻军参与挖凿河道,同时,要求涉及开凿河道的几地官府,按每户人丁征徭役。 如此一来,便从百姓们的自愿参与,变成了集体劳役,再加上几万驻军的参与,效率便大大提升了上来。 连沈南葵都不禁有些感叹,事情竟会这般出奇顺利。 若按照这等规模和进度,数万人共同挖凿河道,恐怕还真能在洪涝到来之前,把一切都部署妥当。 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沈南葵和顾逸川忙碌多日,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傍晚时分,两人心情不错,便叫厨房备下酒菜,准备放松一二。 沈南葵笑着说:“我当真没有想到,朝廷对江南的事如此上心,这下我也就放心了,可以不急着收购粮食和药材。” 为了抵御即将到来的灾害,她做了两手准备,一面积极防范,以求能够阻止或减缓灾害发生,一面让手中的商队,大量从其他地方囤积粮食和药材,以便灾难真的到来时,能够有法子应对。 顾逸川笑了笑,神情中也多了几分松快。 “这些日子,辛苦娘子了。” 酒菜上来,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顾逸川忽说:“对了,南葵,有一件事,我还未来得及同你说。” 沈南葵问:“什么事?” 顾逸川道:“开挖河道并非易事,需要的民力物力皆是不少,为此,朝廷特意派了一位钦差,前来主持防洪诸事。” 沈南葵正在喝汤,闻言抬了抬眼皮,“哦,是谁?” 顾逸川道:“建宁侯。” 沈南葵举着调羹的手一顿,眉头皱了起来,“怎么是他?” 京中陛下称病隐退,几位皇子在朝堂上斗得不可开交,建宁侯是陛下信重的人,眼下这个阶段,他正掌着京城防务,陛下怎么可能让他离开? 她问:“这个旨意是谁下的,大皇子?” 顾逸川摇头,“不是,建宁侯的京卫指挥使一职,是陛下授命的,几位皇子无权调任他,甚至我听说,大皇子一开始并不赞成大举开凿河道的事,认为碧流江安稳了这么多年,是不会一下子就决堤的,他觉得江南官民小题大作,原本要驳回这些上书,只命工部派人去加筑堤坝。” 沈南葵放下碗,“那为何成了现下这般?” 顾逸川道:“听闻是建宁侯直接向陛下进言,陛下才绕过几位皇子,在病中下了一道旨意。” “直接进言么……”沈南葵面露沉思。 见她神情有异,顾逸川不由问道:“怎么了,南葵?” 沈南葵回过神,摇头一笑说:“没什么,我是觉得,建宁侯属实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顾逸川给她添了一杯酒,笑着点头,“正是,多亏了他深明大义。” 沈南葵却已无心喝酒,揉了揉太阳穴说:“许是这几日累着了,我感觉有些醉了。” 顾逸川神情关切,“那我先扶你去床上休息一会儿。” 看到沈南葵睡下,他也无心再喝,索性去了书房处理公文。 沈南葵躺在床上,脑袋里面晕乎乎的,一时却又睡不着,便闭目思索着刚才的事。 建宁侯是陛下心腹,就算陛下重视江南的灾情,也未必会在这个节骨眼将他派来江南,毕竟与京中如今的形势相比,一场还未发生的灾情实在算不得什么。 如若不是陛下派他来,那么就是他自己请愿。 建宁侯放着在京城只手遮天的权利不要,却跑到江南来主持抗灾,如果不是他傻,那么一定是因为,来江南抗灾得到的利益会比待在京城更多。 沈南葵无声笑了笑。 不难猜测,这定然是有人告诉了他什么。 而这个人,便是沈平婉。 两人都是重生而来,前世江南发生的涝灾和瘟疫震动了整个天晟,自己能知道的事,沈平婉也一定听说过。 她能说动建宁侯请命来江南,看来相较于一年前,她已经取得侯府的信任。 沈南葵心里轻轻一叹,不管沈平婉是为了什么目的,总归也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又躺了一会儿,困意袭来,她便睡了过去。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飞逝而过,转眼就到了五月中旬。 河道的开挖事项也进入到了尾声,不出半个月,也就是在六月之前,便能彻底完工,因此,想着这一点,几地的官府便没有提前安排沿江百姓撤离疏散。 可谁也没有想到,碧流江在涨洪之前,居然提前决堤了。 这夜,沈南葵在睡梦中,忽被门外的响声吵醒,是冯泽有事向顾逸川汇报。 顾逸川去了片刻,又匆匆回来。 暖黄色的蜡烛光芒下,他的面色十分难看,“碧流江决堤了……” 沈南葵听到这句话,一下翻身坐起,失声交道:“怎么会!” “虽说如今也是雨季,但碧流江的水位尚在可控范围之内,怎么会突然决堤,而且,现在是五月……” 前世发生洪涝的时间明明是六月,这一世怎么会提前了呢? 顾逸川摇了摇头,“与其说是决堤,倒不如说,是之前修筑的堤坝坍塌了一道豁口,本就是雨季,江水急湍,一旦未能及时堵上缺口,就会造成溃决。” 沈南葵心里一惊。 前世碧流江决堤并非是堤坝坍塌的缘故,这一世有所变化,难道是与她人为干预了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