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似故人来》 第1章 复苏 沈寒岁醒的时候正躺在一副冰棺中,脑子还没缓过来,有点懵。 丝丝的寒气渗进来,冰雾遮住了他的视线。 沈寒岁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但长年累月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觉得有些冷,休眠的脑袋缓缓转动起来。 什么情况,他昨晚不是在自己房间里美美入睡的吗?谁把他给活埋了,居然还是水晶棺! 不过好歹也是高度发达的信息社会受过熏陶的人,沈寒岁很快想到自己可能是穿越了。 别管是穿书还是怎么样更离奇的可能,反正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没关系,”沈寒岁安慰自己,“反正本来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只是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安定下来,还没好好享受过,多少有点可惜。” 冰棺很大,沈寒岁打量了一下,觉得让自己坐起来不成问题。 他试探着抬起手臂,扭了扭脖子,惊奇地发现这具身体居然还很灵活,并没有和他想象的那样已经冻得一动就会“喀拉喀拉”往下掉冰碴子。 “万幸万幸,没有穿到某个不知名僵尸里。”沈寒岁小心地坐起身来,嘴里碎碎念,自我安慰“虽然还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至少是个人吧……我去。” 沈寒岁头顶的冰棺盖不知何时自动消失了,随着他坐起身,整具冰棺都在缓缓消散,露出了周围的环境。 他身下一座突然出现的雕花拔步大床,上镂龙凤雕花,金漆做裱,紫檀为底,红色的纱幔层层叠叠,床上却是洁白的被褥软枕,沈寒岁猝不及防之下直接陷进了柔软的被褥中。 他的思绪有那么一瞬间的迟滞,好像什么柔软的情怀短暂地包围了他,可这点儿恍惚太短了,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檐外的风轻缓地穿过整间寝殿,在床帐间勾勾缠缠,独立于时间外的世外之地骤然有了活气。 但他此时并不知晓只他身下一副床榻便是许多修士求而不得的珍宝,鲛绡云枕也便罢了,那紫檀木乃是制丹的灵药,百年才长一寸,便是世家大族也鲜少如此豪奢挥霍。 他更不知晓随着他的醒来,不只冰棺消融,整座瞰云峰都活了过来。云海翻涌,禽鸟欢鸣,林兽欣啸,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景象。 沈寒岁只是在瞬间的恍惚后惊诧于这错彩镂金的辉煌环境,进而开始担忧是不是错入了哪家受宠的小公子身体。他倒并不是多贪恋这份突如其来的荣华,只不过…… “我要是莫名其妙死在这里,到底能不能回家啊!” 是的,虽然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过得并不尽如人意,但沈寒岁可是个正儿八经的五讲四美好青年,性格阳光,成绩优异,乐于助人,见义勇为······就算过得最难的一段时间都没想过结束生命,更何况现在好不容易熬出头来,要是莫名其妙死在这么个奇怪的地方,沈寒岁可真的是死也不甘心的。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他走下床,见身上穿着洁白的长袍,广袖上绘着流云暗纹,摇摇头“看起来穿的是个古代社会,希望不会有老道士秃驴来抓我吧。” …………… 当—— 当—— 当—— …… 足足十二声! 钟声浑厚威严,远远传向整个千秋门,凡门内弟子师长,无不肃手聆听。 千秋门的灵钟——晦明,乃是太古传下的奇宝,相传为千秋门一位老祖炼化,后其器灵因故受创,那老祖便请宗师重练,以宗门气运将其补足。此后便留在了门中,非大事不响。 晦明钟已有百年未曾响起,此时甫一响起便是最高规格的十二响——是足以影响整个仙灵大陆的大事。 弟子们尚在疑惑,便只见天上数道流光飞过,千秋门九阁十二殿,除闭死关的几位宿老,竟已全数赶往瞰云峰方向。 下一秒,授课长老难得缓下严肃的神色,破天荒提前下了早课。随后便匆匆离去。 “是晦明响了?不会是我听错了吧!” 一弟子梦呓般反驳,“不可能,这般声势浩大,肯定是晦明钟。不过,十二响,你掐我一把,不会是在做梦吧......嗷,疼疼疼,是真的,晦明十二响,大陆不会要完了吧。” 《仙灵志》有载:百年前晦明连响六声,是时东海泽水决堤,延及数城,城中百姓多为鱼,大水三月未退,秽气丛生,殃及凡人数千万,修士近万,尽皆埋骨。鬼界一时积重,盖修士合凡人近百万,魂魄不存,难入轮回。妖魔闻之,亦为之凄恻。 弟子们不由一片嘈杂。 在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那个方向,据说是曾经岁华仙君所居的瞰云峰。” 室内顿时一静,随后变得比刚才更加嘈杂。 “真的吗?是仙君要出关了吗?我当年就是为了仙君来的,可惜一直没见到” “我也是我也是……” “别说了,谁不是呢,据说丹殿的陆殿主当年一腔热血加入千秋门,三百多年兢兢业业都没能如愿。” “可是当年一战后岁华仙君就被迫重入轮回......” ··· 正喧哗时,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是与不是,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对啊,长老都去了。又没人管我们!冰块脸,难得说句靠谱的,不错嘛。” “你...... “快走,付萧别跟这碎嘴子一般见识了,大家都出去了啊。” 第2章 师兄师姐 此时,瞰云峰。 沈寒岁刚刚离开之前摆放冰棺的大殿,眼前一花,就见面前多了几个人,当先一人着白衣,眉间一点朱砂,远远看去时,直觉这大抵是什么悲天悯人的谪仙人,然而下一秒,那男子抬眼正对上沈寒岁打量的视线,那一点天上仙人的疏离感乍然就散去了,他快步走上前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笑意微微一滞,在沈寒岁三尺之外收住了脚步。 嵇怀宸在听到晦明的钟声响起时便立刻结束了修炼,随着钟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他的心也沉入了谷底,百年前东海决堤一事已然祸及整个大陆,更何况千年前归墟一战其实已经损伤了大陆根基,哪怕历时千年,各大仙门与妖灵也不过恢复了十之六七罢了,他实在不敢想象晦明十二响的后果。 好在……嵇怀宸看着面前的人,很是舒心的叹了一口气,他微微地笑了一下,对面前看起来有些警惕的人说:“小师弟,好久不见,欢迎回家。” 沈寒岁只觉得面前的人神情十分和蔼,虽然在一个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的大帅哥脸上看到这种情绪很奇怪,但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形容,听到嵇怀宸的话他微微一愣,斟酌着回了句“师兄。” 他自觉应该是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毕竟除了这句“师兄”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但面前的人却隐隐红了眼眶,好似极力压制着什么情绪一般,只冲着他一连说“好”。 然而嵇怀宸这许多年来沉稳惯了,樊君仪却再按捺不住,她越过嵇怀宸走到沈寒岁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没等沈寒岁反应过来便一把抱住了他,下一秒,沈寒岁就觉得颈间一凉,感受到这女子身躯隐隐得颤抖。 沈寒岁叹了口气,手臂抬起,极为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背,等反应过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觉得他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感受过很多次这样的拥抱,以至于身体快于思考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好一会儿,还是嵇怀宸拍了拍樊君仪的肩膀,把她劝了起来,“好了君仪,还有这么多殿主长老们看着呢。” 听到这句话,倒是沈寒岁反应了过来,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又多出了许多人,粗粗一看,竟已有二三十,全都一副强忍着激动的样子看他,令沈寒岁感觉奇怪的同时不知不觉也卸下了一些慌乱和防备。 “对,是我太激动了。”樊君仪起身擦了擦眼泪,“寒岁才刚刚醒过来,以后时间还长。” “寒岁,我知道你一时可能想不起什么,别着急,我是二师姐,刚刚的是你大师兄,你还有个三师兄,只不过最近刚好轮到他镇守大陆南极的玄武界门,你们当年的关系是我们之间最亲近的,想来听闻你醒来他很快就会赶回来了。” 沈寒岁这才有时间仔细地看一看眼前的女子,一身猎猎红衣,不同于嵇怀宸的宽袍广袖,樊君仪一身劲装,身后的长枪上也是同样耀眼的红缨,她容貌极盛,明明刚哭过,却不见多少脆弱,眉目间尽是英气,即便发现一旁多了许多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羞赧作态,是另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绝色。 沈寒岁笑了一笑,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笑得很僵硬的,但对上面前人的时候忍不住就觉得雀跃,好像不论什么事都有人撑腰,“二师姐。” 听闻这话,樊君仪好悬又没绷住,她握着沈寒岁的手就带他重新回到了殿里,“你才刚醒,别再外面吹风了,快进殿来歇着。” “可是,还有这么多人在呢,二师姐,我不用做点什么吗?” 他这话说的自以为无比小声,但在场的都是一方大能,听得清清楚楚,陆长生那张清俊的面庞上全是激动的红晕,急急忙忙就推辞道:“不用不用,我们自己跟着就行了,仙君还是保重自己最重要了。” 说完就对上了沈寒岁尴尬的神情。 “咳——,”嵇怀宸清咳一声,“都快进去吧,我待会儿为你介绍一下众位长老,寒岁也不要紧张,大家不会在意这些事的。” 说罢,众人纷纷附和,尤其陆长生更是急得耳尖都有点滴血了。沈寒岁看着,不由就露出了一点儿忍俊不禁的笑来。 见他这样,嵇怀宸面色不由更加温和,他微微地笑着,抬手抚了抚沈寒岁的头顶,“寒岁,师兄知道你定然有许多的疑惑,不要着急,你只需知道,你就是你,无论你变成怎样师兄师姐都不会认错,你且安下心来,日后自会有解答的。” 沈寒岁怔了一怔,自醒来开始就悬着的心重重落了下来,“师兄,你……都知道?” “你自小就不会演戏,有什么都写在脸上,师兄一眼就看出来了。” 说话间,众人已进了主殿,嵇怀宸和樊君仪带着沈寒岁认识了一遍长老和殿主,又关心了一番他的身体,大略说了些仙灵大陆的常识,知道沈寒岁心中还是有些不适应便起身带着人离开了,临走前各自递给了沈寒岁一只施了传讯咒的纸鹤,叮嘱他有事便直接对纸鹤说便好。 临走之前,樊君仪好似纠结着什么似的,犹豫许久才对沈寒岁开口,“寒岁,你……还有一个徒弟,也不在门中,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末了看了沈寒岁一眼,好似恨铁不成钢,重重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你好好照顾自己,殿后有我们为你备好的书籍,无事时可以看一看。” 沈寒岁点了点头,以为樊君仪是担心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徒弟,带点安抚道,“知道了,多谢师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必担心,我也会和徒弟好好相处的。” 说完,他还冲着樊君仪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樊君仪看起来好像更想叹气了。 第3章 独处 能进得了瞰云峰的毕竟是少数,付萧等弟子们无论是内门还是亲传尽皆被结界拦在了山脚,只能翘首等待长老们的消息,希望能见一见岁华仙君。 然而他们注定是失望了,嵇怀宸虽然无意隐瞒沈寒岁回来的消息,但是考虑到沈寒岁现在的状态确实是不适合同太多人交流,还是交代了在场的人不要乱传。 虽说晦明十二响瞒不住各大仙门和妖灵,却也不至于人人皆知。况且岁华仙君毕竟已经是千年前的人物,千年前一战太过惨烈,当时太多宗门的大能陨落,留下的寥寥无几,当年与他们同一代的小辈如今也都成了各自门中的顶梁柱,很少现于人前,妖魔鬼灵四大族尽管寿命悠长,但当年的大能也大多常年处于沉睡中,现在能够认出岁华仙君的人已不多了。 是以,岁华仙君已归的消息虽然传开,但也不过是在各个势力高层流通罢了。 对于沈寒岁来说,嵇怀宸等人的离开着实让他松了一大口气,虽说所有人都对他表现得十分友善,但对他而言,也不过是群刚认识的陌生人罢了。 瞰云峰上有片竹林,林中有座八角亭,沈寒岁颇为喜欢,他靠坐在亭中舒了口气,捋了捋从他醒来到现在发生的事,惊讶地发现他其实接受的也还好,同这半日的热闹紧凑相比,他记忆里那二十多年的单薄生活反倒显得乏善可陈起来。 这样的话,刚刚那群人叫他仙君,那他肯定也是会法术的……吧? 沈寒岁坐起身来,看着面前的茶杯,抬手一指,“起!” 那杯子缓缓浮了起来,他又道,“落!”杯子应声而落。 不知是不是触到了什么开关,沈寒岁眼前一黑,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挤出来,压得他隐隐泛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那种状态里挣脱出来,再看眼前的景物时,发觉居然和他之前所见相似又不太相同。 从沈寒岁所在的位置能够直接俯瞰整座山峰,原先他只不过能看清百米不到的景色,连这片竹林都穿不过,可如今极目望去,却似乎能够隐约看到山底结界处似乎有几个身影偷偷摸摸不知在做些什么。 千秋门山门所在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其下埋有仙灵大陆最大的一支灵脉,而其中最盛的灵眼就在瞰云峰下。 沈寒岁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但此时再看千秋门景色,沈寒岁只觉得有一股特殊的气韵盘旋在门中,其中又有几个地方,灵光仅次于瞰云峰,那里正是门中的试炼秘境,修炼塔,藏宝阁,炼丹房,锻器室以及长老峰和主峰。 他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置信,又晃了晃脑袋,但无论怎么样,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再发生变化。 不是吧,他想,我好像真的有法术了。 想到这里,他又回想起刚刚脑海中的疼痛,连忙学着以前看小说时描写的那样,集中精神探入了脑海中。 他小说看得不多,学的也不怎么标准,但或许他的确就是这副身体真正的主人,只是心念一动,就感觉思维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大概就是识海了,一刹那,好像有另一个他和自己融合了,沈寒岁脑中闪过无数法诀招式。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簌簌的声响传来,沈寒岁抬手,像使用过无数次那样,一道“显形咒”就打了过去。 下一秒,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童出现在沈寒岁的面前。 第4章 萌萌 那小童看着只有常人两三岁左右,两颊的婴儿肥还十分明显。他发觉自己中了沈寒岁的法诀一愣,但不过数秒就反应了过来,也不觉得惊慌,反而十分激动地冲向了沈寒岁的位置。 “仙君,呜呜,仙君你终于回来啦,萌萌好想你啊呜呜呜……” 沈寒岁尚未回过神来,眼前绿影一闪,怀中就多了个软软的团子,听着怀里传来的哭声,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笨拙的拍拍团子的背,回想着以前见过的一些哄孩子的片段,轻轻把小孩儿搂进了怀里,慢悠悠晃着,耐心的等小孩儿冷静下来。 但是小孩儿好像不知道累一样,小脸儿都哭红了,但是声音却一点儿都不见小,沈寒岁心下一片柔软,轻轻摸了摸小孩儿细软的头发。 “萌萌不哭,仙君不是已经回来了吗?萌萌那么好,我才舍不得呢。” 沈寒岁实在没有和小孩子交流的经验,他抱着怀里的小团子,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萌萌不哭”“萌萌好乖”“仙君舍不得萌萌”“我很喜欢萌萌的”。 竹萌萌到底还是孩童心性,这会儿被喜欢的仙君抱在怀里,还听到沈寒岁温温柔柔又耐心的哄他,心里雀跃的已经要飞到天上去了。 但他还记得岁华仙君一走就是千年的事,他知道仙君差点儿就回不来了,于是仍窝在沈寒岁怀里,抽抽噎噎地寻求一点保证。 “仙君……嗝,仙君再也不会离开萌萌和清清了对不对?”竹萌萌哭得直打嗝,红着眼抱着沈寒岁不撒手,仿佛只要他嘴里但凡再吐出个“不”字,就会立马哭出来。 沈寒岁无奈,抬起他的小脸,给他擦了擦眼泪,伸手点着竹萌萌的鼻尖笑。 “不走了,仙君以后再也不抛下萌萌了。” 沈寒岁确实不打算想办法回他原来的世界,他很难说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从见过嵇怀宸和樊君仪起,一种好像是冥冥中的感觉告诉他,不要走,不要离开这里。 ……还有萌萌,他从看见这个小家伙儿起,心里就酸涩极了,像是咬了一口没熟透的山楂,不仅酸,还带着苦,像是很心疼,又愧疚。 竹萌萌抽了抽鼻子,“还有清清。” “好。” 沈寒岁没有问清清是谁,但总归是很重要的人。 ———————— 嵇怀宸本就是个极为细致妥帖的人,沈寒岁对他更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之一,眼下恨不能把沈寒岁方方面面都照顾的无微不至,樊君仪比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下山后当即吩咐弟子将沈寒岁所有能用到的东西都备上,遣自家底下的大弟子送过去之前巨细靡遗地又叮嘱过数遍,才放他们进瞰云峰。 文怀瑾是嵇怀宸的大弟子,品性性情,包括处世之道都与其师尊颇为相似,如今已经是千秋门真正的掌门人。 冷泓浵则是樊君仪的弟子,与名字不同,她实则是一位相当温柔细致的女子,与樊君仪正正好是相反的,也是有趣。 两人在山脚法阵处先向山顶传了消息,得到同意后方才上山。 第5章 欢迎回家 两人已有数百年不曾踏足过瞰云峰了。 与他们最后离开时疏冷萧瑟的样子比起来,瞰云峰已然变了太多。 草木生发,薄雾冥冥,层云覆雪,不过一山一峰之间,四时之景杂然混于方寸,行一段路,便是一副景。 瞰云峰顶正是当时人间的节气,大片的翠竹之外是满山遍野的红,灿烂又热烈,风荷居前有一株耸入云中的巨树,青叶,紫茎,黑华,黄实,此时正繁茂至极,却无一丝阴影落下。 原是同从前一般无二。 文怀瑾与冷泓浵二人也不免怔然,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唤醒了两人的神智。 “站在门口做什么,不认识路了不成。”语气疏懒含笑。 两人一愣,下意识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两步,等到堪堪离沈寒岁不过一臂的距离,才恍然回过神来,道了句“师叔。” 沈寒岁短促的笑了一声。 文怀瑾和冷泓浵对视一眼,上千岁的人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师叔,好久不见……弟子失礼了。”两人赧然地行了个弟子礼。 “怀瑾还是这么懂事,泓浵也是,师姐没少让你头疼吧。” 沈寒岁伸出一只手扶他们起身,语气熟稔,带了三分调笑两分无奈,他这番话说出口,竟丝毫没觉得不妥,其余几人包括沈寒岁怀里的竹萌萌亦是如此。 “师叔说笑了,照顾师尊本来就是弟子应该做的。”冷泓浵回道,已经极为熟悉他的玩笑“今日是师尊的师伯吩咐我们给小师叔送些必需品上来的。” 文怀瑾颔首,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东西昨日就已经备好了,不过想来小师叔刚醒,应当更需要休息,就迟来了些。” “嗯嗯,怀瑾还是这样贴心,你们师父呢,昨日人多,见面又匆忙,还未曾好好叙旧呢。” “师尊尚在赶回的路上。”斟酌了一会儿,冷泓浵道。“昨日来峰上的其实是大师伯和师尊的身外化身,他们在数月之前收到消息,有一味对于稳固神魂的灵药即将成熟。那灵药三千年才成一株,且在天渊沼泽深处,他们不放心别人去取,如今已守了三月有余,师尊的化身此次回来便是告诉我们一些保存这药的必要条件,本身并无太多灵力,昨日撑到下山已是不易。” “至于大师伯,他本就在宗门的神器晦明钟上留了一丝神识,每有大事便会惊醒,只是用于报信通知的手段,灵力低微,耗尽后便散了。” 冷泓浵对于沈寒岁现在的情况是了解一些的,但她摸不准沈寒岁现在恢复到了什么么分寸,便挑着些重点简单说了。 沈寒岁大概也猜到那灵药应该是为了他去取的,他想起刚醒来时感慨自己运气好穿了具灵活的身体,还疑心是哪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一具躺了千年毫无灵智的身体,想要保存的这样好,定然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这般想着,已不知不觉走到了风荷居正厅,沈寒岁笑了笑,让两位师侄各自坐了,将此事暂时揭过。 文怀瑾与冷泓浵也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是小师叔他们之间的事,他们只需要告知便罢了。 文怀瑾拿出一个储物戒,解了禁制,将其递给了沈寒岁,“师叔这里原本是什么都不缺的,里面主要是放了许多宗门典籍的拓本。” “除了一些与师叔修炼有关的典籍,里面还有一些人文介绍和历史记录,师叔可以先看一看仙灵大陆的概况,再有就是近千年的势力格局与大事记。” 说完,又取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灵偶,在其后心机关处填了一枚极品灵石。 “这灵偶名为青,是师叔当年亲自改装取名的,如今物归原主,他十分了解师叔的习惯,可以令他他打理风荷局, 照顾师叔起居。” 不知想到了什么,文怀瑾顿了顿,又道:“若师叔不适应青的服侍,方才的储物戒中有新的灵偶,只要填入灵石,再输入一些灵气便可启动。” 沈寒岁一直静静的听着,听到这话便伸出手,在青的眉间轻轻一点,落了些精纯的灵力在那里,青的身体眼睛深处逐渐亮起两点光芒,整个同真人无异的身子缓缓动起来。 “仙君,欢迎回家”,一道略带些僵硬的清朗男声响起,青看向沈寒岁,打了个招呼,又看向他怀里的小团子,歪了歪头,好像有点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萌萌小可爱,午安,有没有想我吖(●v●)” “有的!萌萌最喜欢小青做的饭啦!” 说着,终于肯从沈寒岁怀里离开,虽然还是时不时要偷偷看一眼,但总比之前动不动就红眼睛要好得多了。 沈寒岁看他们片刻,对文怀瑾二人道:“青很好,你们想的很周全。” 见面前两人都一脸严肃的样子,沈寒岁忍不住逗他们,“阿瑾和小浵留下吃顿午膳吧。”他笑起来的时候自带一股子温和柔软的样子,这会儿又故意放轻了语气,逗小孩儿似的,“师叔许多年一个人,好寂寞啊。” “师叔……是。” 两人无奈,自发去了瞰云峰后山的菜园,依着记忆采了新鲜的灵植。 几人用了饭,竹萌萌团在沈寒岁身边打着哈欠,沈寒岁也感到一丝困意。 见此,文怀瑾同冷泓浵又各自留了传讯玉给沈寒岁,便下山了。 第6章 仙灵 瞰云峰的阵法自行运转,昼夜不息。 之前掌握这具身体的法术灵力时,沈寒岁虽恢复了些记忆,但也零零碎碎,只是一些他前世日常生活的点滴,根本就不成章法,是以,文怀瑾二人送来的大陆志记等书正好是沈寒岁十分需要的。 沈寒岁小憩醒来后见竹萌萌还在休息,既不想不打扰他,又担心他醒来见不到自己着急,便叮嘱青在一旁守着,自己去了书房。 书房虽久无人至,但打理的十分干净,沈寒岁挥袖将储物戒中与修炼无关的书尽数摆放进一旁空荡的架几案上,首先取了一本名为《大陆地域划分与势力分布》的书。 这书目测约有近三寸厚,哪怕在一众不算薄的典籍中也算鹤立鸡群,饶是沈寒岁过目不忘,也用了两三个时辰才大略翻看了一遍,大概了解了仙灵大陆现今的一些常识。 仙灵大陆虽名为大陆,实则却是由五块时岁环境迥异的大陆组成,其大小难以计量,对于凡人来说,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踏遍一块最小的大陆。 五块大陆中四块分列四方,以其方位命名,分别为东方嵎夷、南方南交、西方昧谷、北方幽都,[1]其又分别对应着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四象守护神兽。 中陆为浮筠,浮者,上也,绝云气,负青天;筠,从竹,均声,竹皮之美质也,[2]不偏不倚,大公至正,相传为天道本源诞生之地。 四极大陆向内呈拱卫之势将浮筠大陆环绕其中,两两之间隔着广阔无际的海域,若想跨境而行,除非有极高的修为,否则便只能乘坐特制的法器。 仙灵大陆灵气浓郁,自然也有许多种族,人类也不过是其中一支。为方便治理,根据不同种族的特点,主要分为五大种族,分别为人、妖、魔、灵、鬼。 其中,人族据西方昧谷大陆、妖族占东方嵎夷大陆、魔族立于北方玄武大陆、灵族则大多诞生在南交大陆,除此之外,浮筠为大陆中枢,下通幽冥,幽冥之地为鬼族所掌控,统理轮回转生之责。 千年前,五族谈和,选址浮筠西界,与千秋门遥遥相对,建立界宫,成立议事阁,五族共治,协理整个仙灵大陆大小事宜。 如今整个仙灵大陆,鬼族避世,无事不得离开九重幽冥,其余四族各自镇守一处大陆界门;界宫与千秋门独立于各族之外,界宫揽巡查维护,协调各族的职责,千秋门则广收门徒,不受种族桎梏,不限出身,有教无类,传道授业,是如今仙灵大陆最大的宗门。 这都是些众所周知的事情,如今仙灵大陆已非千年前各个势力封闭敌对的时候,跨境之法对与凡人来说虽然不易得,但也并非天堑,不时便有凡人翻山跨海四处游历,于是便由修真界的界宫联合编纂了此书,书中主要记载的便是最基础的势力分布,地方风情,历史轶闻并一些灵药矿产等的分布,其余更深的便没有了。 沈寒岁合上书,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些最基本的事情反而是他需要了解的,他如今记忆只存了毫分,对于这个世界的事情了解的太少了,只有几个熟悉的人其实给他的归属感还是隔了一层,一直到现在,沈寒岁都还是有一种落不到实处的空茫感。 他伸了个懒腰,风华居的各个房间都点了长明灯,光线柔和稳定,是以沈寒岁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他走出书房,竹萌萌就跑了过来撞进了他的怀里。 “仙君辛苦啦,小青做了好吃的,有仙君以前最喜欢的莲子羹和糖醋鱼。” 沈寒岁抱着他往院子里走去,顺手捏了捏竹萌萌白嫩的小脸,笑,“萌萌等很久了吗,是我不好,忘了时间。” “没有哦,萌萌也会修炼的,以后萌萌保护仙君啊!”竹萌萌伸了伸短短的小胳膊,表示要打跑所有坏人,真的又萌又可爱。 沈寒岁被逗笑了,他摸摸小孩儿的头,没有反驳萌萌的好意。 “好,仙君等着,萌萌一定会变得特别厉害。” 语声渐渐远去,只剩身后书房里的长明灯还在幽幽地闪烁着。 第7章 看话本吧 之后数月,沈寒岁便与竹萌萌宅在了风华居。 沈寒岁读书,竹萌萌就守在他身边修炼,经过了解,沈寒岁知道竹萌萌居然是个小竹子精,想到之前看过一本修炼杂记里说过,精怪最是亲近自然,原型时与天地灵力亲和度更高,修炼效果也更好,便在原本身上的须弥戒里翻出了一个花盆,寻了灵土灵液,把白白胖胖的小竹笋埋了进去,就放在桌上。 架几案上的书籍五花八门,囊括了如今仙灵大陆与修真界大大小小的宗门势力,王朝分布,地域风貌,甚至不乏世家秘辛,时局拆分……沈寒岁一头扎进了书海中,恍恍惚惚不知何时何日,中间嵇怀宸与樊君仪终于赶回门中,第一时间看来瞰云峰探望沈寒岁,见他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硬是压着他好好休息了一番才肯离开。 经过此事,沈寒岁也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稍微放缓了些进度。 沈寒岁到底在娱乐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世界呆过,他没有多少记忆,对于仙灵大陆也不够熟悉,重要的是,他如今空有修为,对修炼却生疏,时日绵长,虽然嵇怀宸和樊君仪不时便会来陪他,但始终不愿松口让他出门游历,在瞰云峰上呆久了再美的景色也难免感觉枯燥。 好在沈寒岁找到了新的消遣——看话本。 或许是打包的时候有些匆忙,也或许是这些话本名字太有迷惑性,某日,沈寒岁打开一本名为《西州风情》的地理解说的书时,也打开了新世界。 那书里开篇先写了昧谷大陆某地有一处世外桃源,借第一人称讲那里风俗习性,沈寒岁一开始没觉得奇怪,直到书里那人开始同当地人交谈。 这边一人讲“风情”说什么:“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中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1]那边一人又细细与你道来“碧玉破瓜 时,郎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2],言辞之露骨,态度之放浪,直直扑了沈寒岁一脸。 沈寒岁当即把书一合,下意识丢进了自己的须弥戒最角落,但脑子里却乱哄哄的,挣扎了几天,还是没忍住打开了那本书…… 向来人世间情爱惹人,英雄美人关,靡靡音乐酥,有道是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无论是在哪里,什么时候,但凡开了灵智,有了情感,就总逃不过对这些故事产生些许兴趣。 沈寒岁前一世迫于生计,身世又孤苦,对这些事还没了解过,清心寡欲了二十多年,来了看似古板的修真界,却陡然接触了这些东西,他看着那些“摸着腿儿,寻她嘴儿”,“玉峰巍巍,花径潺潺”,看得面红耳赤。 但这作者笔力又实在惊人,文笔流畅,故事写得精彩绝伦,感情细腻自然,沈寒岁便收不住了。 这日,风华居两“人”并一只灵偶用过朝食,竹萌萌在灵池边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只露着个尖尖对着沈寒岁不时晃晃。 青在石桌上放了几盘点心,两杯灵茶,静静在一旁守着。 沈寒岁难得犯懒,倚在院中的贵妃榻上,拿着前日发现的在一堆《名剑集》《妖魔辨别常论》《宗门排名》中掺进去的一本《大陆美人榜》,时不时摸两块点心,看得津津有味,很快便翻到了底,沈寒岁看着末页的“且听下回再续”叹了口气,又拿了本心法百无聊赖看着。 今日天气晴好,无风,有几片薄薄的云飘来飘去,院外的巍然巨树落了几片叶在沈寒岁不知何时昏昏欲睡的脸上,他睁开眼,坐起身来,不期然对上了一双如墨深邃的眸子。 第8章 小狼 顾颜卿是遍体鳞伤地被沈寒岁带回的瞰云峰。 那时候还没有千秋门,瞰云峰也只不过是浮筠连绵山脉中一座灵气还算浓郁的山头。师徒几个仗着修为还不错,占了地方,在山头修了几座小木屋。 彼时嵇怀宸和樊君仪刚入化神期,燕回和沈寒岁更是才元婴,一群当时意气风发的天骄在外声名鹊起,在内却愁得自家师尊胡子一把一把往下掉——被揪的。 沈寒岁出门一趟,带回了一只连化形都还不行的小狼崽子,他小心地把小狼崽子抱到了常和道人面前,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习惯性地撒娇。 “师父,你救救小狼吧,他好可怜的,从小没见过父母,族人都欺负他。” 沈寒岁好歹也是个元婴,放在一些小宗门里都能做长老了,但是小狼崽不光身上的伤口吓人,更难办的是浑身的魔气,明显是个混血。 当时正是修真界最鼎盛,最混乱的时候,除了灵族都是汲取天地灵气化生,族人少又与世无争,其余的四族摩擦不断,莫说通婚,就连结交都在少数,一头失去了父母的混血小狼,在族群里必然被处处针对。 况且混血的血脉不纯,体内各族不同的传承很容易起冲突,稍有不慎便是夭折的命运。 常和道人叹了口气,看着沈寒岁道:“岁岁,他是个混血,还是妖族和魔族的混血,你当真要救他?” “那又如何,师父是人族,不还是收了我和小三为徒吗!” “你知道,这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师父。”沈寒岁含着一点笑,抱着脏兮兮的小狼抬头看着常和道人,语气温和却坚定,“天道无亲,无亲亦无恶,这世上的生灵,人也好,妖也好,哪怕是鬼物魔物,其本质都不过是一种活着的形式,混血自然也是。” “师父,您教过我们生灵不分贵贱,地域,贤愚,有教无类,只讲一个缘法而已。”他揉了揉小狼毛茸茸的耳朵,“我同他有缘,想要救他,和您当年在天池把我捡回来,自然是一样的。” 常和道人教了沈寒岁近百年,知道他的小徒儿看着温和好说话,但其实最是倔强,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怕沈寒岁找一些危险的法子,伸手示意沈寒岁把小狼交给他。 沈寒岁见此,黏糊糊和常和道人道谢,忙不迭就想把狼崽子递给师父。 然而小狼崽子身子不大,爪子却利得很,死死地钩住沈寒岁的衣袖不放。 沈寒岁拽了拽,没拽动。 小狼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好像要被送走,还往沈寒岁怀里又拱了拱。 沈寒岁好笑地看了狼崽子一眼,无视了师父的黑脸,也由着他,就这么抱着小狼崽站在师父面前。 常和道人摇了摇头,伸出手来,覆在了小狼的丹田处,随着灵力的深入,小狼忍不住发出“呜呜”的呻吟声,沈寒岁压住他挣动的后腿,担忧的看着师父的动作。 许久,常和道人撤下手,再次对沈寒岁摇了摇头,叹气道:“岁岁,师父救不了。”见沈寒岁还要说什么,他伸手止住了小徒弟的话。 “寒岁,这头小狼骨龄不过二十,却已有了结丹的迹象,其天赋可见一斑,然而天妒英才,他的父母留给他的血脉太强了,这恰恰成了催命的符咒。” “若只是如此,那还有救,但他体内,不只有两种血脉。他本就因族中针对,身体虚弱,丹田难以承受几股力量的对冲,这次不知又遇到什么,损了灵魂。” “岁岁,血脉互斥,丹田破损,神魂不稳,整个修真界,从未听说过谁能救得回来。” 沈寒岁沉默了,师父说的话他都明白,可是……,他看着怀里的小狼,团成一团的小家伙埋在他怀里不停发抖,爪子却一点儿也不肯松开。 他想到刚刚遇到这头小狼时,明明连站都站不稳,狼崽子却死盯着他不放,眼神既桀骜又警惕,生机勃勃,明亮极了。 沈寒岁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能救他。” 顿了顿,他像是在对常和道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能救他!” 第9章 沈寒岁 “不行,我不同意!”燕回看着面前油盐不进,打定主意你说你的,我听我的的人,不由气急,“我不同意,师父和师兄师姐也不会同意的,你听到了吗!” 面前的人揉揉怀里毛茸茸的肚皮,又捏捏小狼崽软乎乎的耳朵尖尖,敷衍的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已经说了十多遍了,你不同意,对吧。” “沈寒岁!你……”燕回手指指向沈寒岁,“你”了半天没说出什么,重重一甩手,“算了,我不和你说,师父已经给大师兄和二师姐传信了,他们肯定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常和道人虽然救不了顾颜卿,但暂且稳住他的伤势,保住一时性命却是可以的。 当日,沈寒岁说过“我能救他”之后,面前的常和道人和门外的燕回就意识到了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寒岁是青莲化灵。 所谓万物有灵,山川水泽、草木花卉、甚至雨露、风雪,都有其“精魂”所在,只是草木山水无心,灵智未开,所以极难得道,但四季更迭,天行有常,他们中的一部分在天地灵力日复一日的冲刷下,机缘巧合,生出灵智,化出人形,便称为灵。 灵族一向是许多势力的座上宾,一方面在于灵的天赋都极为出类拔萃,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必定会成为一方大能。 但最让人垂涎的,却是因为每一个灵,都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天材地宝。越是修为高深的灵,所能起到的效果越强。 修真界曾有过一段大肆捕杀灵的岁月,而那段对于整个仙灵大陆的灵来说的黑暗时代,结束在接二连三有强行炼化灵的修士死于天雷之下——其中甚至不乏合体大能。 各族终于发现,因为灵乃是天地造化,受天道庇佑,所以被灵以生命诅咒的人或妖魔,渡劫时便要承受双倍的雷劫,且无论何种修为,都要再渡心魔劫,结果堪称十死无生。 而若想要规避天道惩罚,除非有灵愿意自愿献出本源。 沈寒岁便是想用自己的本源来救顾颜卿。 常和道人自然是不同意的,灵族本源乃是他们化形修炼的根基,这和一命换一命又有什么区别! 他一条条陈明利害,甚至最后搬出了他们师徒几个的感情,试图打消沈寒岁的想法,但沈寒岁却软硬不吃,无论常和道人和燕回说什么,他都一副乖巧顺从的样子,但就是不听,不改,不妥协。 常和道人无奈之下只能先保住小狼崽子的性命,随后去给大徒弟和二徒弟传信,希望他们能够劝下这个一股子倔劲儿的小徒弟。 “他简直是不要命了!”燕回对着匆匆赶回的嵇怀宸和樊君仪二人道:“你们一向纵着他,可这次事关他的性命,绝对不能再由着他了。” “师兄,师姐……”沈寒岁见两人一脸关切,先前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收了大半,讷讷叫着他们,“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别拦我行吗?” 他们同门四人,老三燕回乃是龙族,妖族寿命悠长,成年一般在百岁左右,龙凤二族又格外不同,三百岁才算真正成人,故而虽说燕回比沈寒岁大了二百多岁,但沈寒岁刚入门时,燕回也不过是个小龙崽子,化形之后也是十岁左右的小少年,两人从小打打闹闹,互相斗嘴吵架,是十足的损友。 而嵇怀宸和樊君仪则都是正经的人族,人族早慧,寿命短暂却修炼极快,在常和道人总是不着调无故消失的时候,两人可以算是应了人界一句“长兄如父,长姐如母”,把两个小孩子健健康康,明媚活泼的带大。 故而,哪怕对师父都能一副滚刀肉的样子,沈寒岁却不想让师兄师姐也阻止自己。 “岁岁,你和师姐说,”樊君仪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你一定要救这只……魔狼吗?” “对。” “为什么?岁岁,你救过他一次了,不仅不欠他,还有恩于他,挺不过去也是他的造化。” “我……我不知道。” 沈寒岁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还太年轻,百岁而已,曾经的黑暗时代离他已经很远了,在浩茫的修真界,他也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 他救过人,也杀过人,但也仅此而已。 他还没见过芸芸众生,没尝过俗世苦乐,红尘是别人的红尘,而他始终高高悬在天上,看什么都是最浅薄的那一层。他食过灵食灵酒,也试过餐风饮露,但他是灵,这些于他都不过是年少轻狂,是长歌当醉,他不知道普通人可以为了一口吃的抛弃尊严,不知道弱小的妖兽在失去庇佑的情况下会沦为口粮,不知道活着已经是许多生命最艰难的目标…… 他救过人,杀过人,行过善,惩过恶,以为这就是全部了,直到他遇到一头奄奄一息的小狼。 樊君仪温柔地注视着迷茫的小师弟,并不催促,目光温柔有力的的安抚着他,好像无论沈寒岁说出什么都无所谓,她都支持。 “我不知道,但是他真的很想活着,”沈寒岁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感觉“他真的很努力,我和燕回看见他的时候,他的肚子已经被撕开了,血淋淋的肠子流出一节,我看出来了,他的皮肉是被狼爪撕开的。师姐,他们怎么会猎杀自己同族呢?” 【当然会有,否则阿回(我)是怎么被捡到的呢。】 但屋里的人都没有打断沈寒岁的话,就连燕回都难得沉默了下来。 沈寒岁的本意也不是需要谁来回答他,他只是需要一个途径来把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但他仍然保留着理智,说‘救救我’,我给他喂了止血和疗伤的丹药,可能是太疼了,小狼坚持了一段时间还是昏了过去,整个身子都蜷缩着,抓着我的袖子不放,喃喃着‘求你,我什么都给你’之类的话,我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呢,但是,师姐,我真的想救他……” 沈寒岁说到后面已经有些颠倒了,他被保护的很好,这是他头一回见到这样惨烈的伤,头一回赤裸裸地窥见适者生存的残酷法则……头一回见到同类相食,太多残忍的东西第一次在他面前掀开了一角,他看着怀里血淋淋挣扎求生的小狼,那一瞬间,他只是想,我要救他。 第10章 决定 沈寒岁的身上带着一种天然的悲悯。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被天道眷顾的灵都这样,但沈寒岁却有自己的一份认识,怎么样是应该的,怎么样是不合理的,在他的认识里泾渭分明。他几乎不记仇,也没什么特别的执念,像一缕风,从山南掠到山北,好像什么都看到了,又好像什么都不过眼。 常和道人曾经对沈寒岁说过,总有一天,他会看到这个世界与他的认识相悖的一面,他活得太单纯,对爱恨贪怨,对复杂的人性都缺少感悟,这并不是好事。 沈寒岁太通透又不够通透,慧极必伤,难愈心痕。 如今,一语成谶。 樊君仪面露不忍,她平素最疼爱这个从小带大的小师弟,他们几个,无论嵇怀宸还是樊君仪,哪怕最小的燕回都自有自己难以对人言的故事。唯有沈寒岁,他们第一次见到沈寒岁时,他化形不过一月,正是最懵懂好奇的时候,玉雪般的一个小童,眼神清凌凌水润润的,是未经世事洗礼过的柔软干净。 但如今,最年少轻狂的,也得学着长大了。 樊君仪面露不忍,几次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抱抱面前的青年,身旁的嵇怀宸见此,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硬下心来开口道:“寒岁,这不是理由,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更可怜的人、妖甚至魔族,难道都要去救吗?” “我……” “人无贵贱,却有远近亲疏,寒岁,你不能让我们也尝试失去至亲的痛苦。” 沈寒岁根本没来得及想到这一点,从见到顾颜卿开始,他的脑子里就乱糟糟的,现今被嵇怀宸直白的指出来,顿时更加无措。 “我没有,师兄,”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嵇怀宸的袖子,指尖泛白,“师兄,我没这么想。” “但你却正在这么做。” “大……”燕回从没见过大师兄这么咄咄逼人的样子,不忍心地想要打断,却被嵇怀宸的目光打断。 沈寒岁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面色比语言更加苍白,“不会有下次了,师兄,我保证。” 师徒几个实力都不低,尤其常和道人更已在数年前跻身合体大能,故而虽然没有宗门势力,但活得也算自在顺心,他们向来最疼爱纵容沈寒岁,就连燕回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在这一亩三分地自然他做什么都可以。 沈寒岁不是第一次救人了,但不是每次救的人都是好人,他也救过那些忘恩负义,别有所图的人,也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他们都只当是历练,虽然心疼,但也没说过什么,可这不代表他们能放任沈寒岁拿自己的命去赌。 修真界近些年越来越乱,他们不一定能再护住他多久了,沈寒岁必须成长,难一点,痛一点,总比未来追悔莫及的好。 “寒岁,这不是你第一次这样说了,以前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人小事,可今天是灵的本源,你今日救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魔狼,那他日,若有相识之人求你出手,你救还是不救?” 这才是重点,灵族主动动用本源是有天道异象的,若沈寒岁此次能活下来,那以后救不救人,都是错,他们从不敢小看人心诡谲。 沈寒岁顿住了,他不傻,只是事情不到那一步,他下意识地便不愿以恶意去揣测任何人,任何事。 “我……”他松了松手,又无意识地攥紧,识海里的青莲微微晃动,突然,他抬起头来,“我可以同他结弟子契,收他为徒,师父不是算出我近来会遇到影响我未来的人吗,我和这头小狼立生死契,把我的本源借助契约传过去。” 生死契分单向与双向两种,双向则两人皆为主契,本源相交,生死与共;单向则一主一从,主契可以自由选择将自己的本源甚至伤势传到接受从契之人身上,也可以抽取对方的灵力,但从契却无法影响主契,天道见证之下,几乎相当于把自己的命放在别人手里。 发觉嵇怀宸等人面上有所松动,沈寒岁继续道:“师兄,我同他有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救。” 嵇怀宸打量了沈寒岁半晌,试图看出沈寒岁内心真正的想法,却还是在小师弟苍白的脸色下败下阵来。 嵇怀宸叹了口气,似是无奈,“救下他后,你要入红尘。” “好!” 燕回听到这话,骤然抬起头来,“师兄,沈小四他这么傻,会被红尘困住的!” 见嵇怀宸无动于衷,他又去看樊君仪,“师姐,历来能从红尘里走出来的人,十之八九都入了无情道……” 樊君仪打断他,“但入红尘是最适合他快速炼化天池下灵源的方法了。” 燕回顿住,沈寒岁的本体原本就长在瞰云峰顶的天池里,但不知为何,他化灵之后,原本生长的位置仍留有一团浓郁的灵力团,那灵力极为凝实,几乎液化,且只有沈寒岁能够吸收炼化。 那灵源不仅帮助沈寒岁快速修炼,还能够补充壮大沈寒岁的本源——这正是沈寒岁能保证自己活着的原因。 第11章 闻清 沈寒岁同顾颜卿结弟子契,并在天道约束下立单向生死契,然后入红尘,这就是最后的结果了。 弟子契倒是简单,只要对方不反抗便可以,但生死契却要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对对方完全放开识海和丹田才能结成。 正好顾颜卿的身体伤势太重,也需要进行治疗才能接受灵族的本源。 大约半个月后,一直气息奄奄的小狼再次睁开了眼,发觉自己处在一个十分陌生的环境里,他几乎本能地做出的防备的样子,谨慎的想要离开屋子观察四周的情况。 “砰”的一声,外间正在修炼的沈寒岁听到动静,忙进来看,只见灰黑色的小狼趴在地上,努力想要站起来,却屡次跌倒。 沈寒岁快步走过去,动作轻柔的抱起了狼崽子,“怎么刚醒就乱动,你身体还没好,乖乖待着。” 嗯?是谁,敏锐地感觉一股熟悉亲切的气息把自己包围,顾颜卿不由更加紧绷,他不记得有人会这么温柔地对他。 怀里的小狼耳朵微微抖动,不自觉地竖了起来,身体紧绷,身上柔软的都毛毛炸了起来 ,一副警惕十足的样子,沈寒岁感觉好笑,不由伸手揉了揉灰狼耳朵尖尖上的一撮白毛。 “小家伙儿,你现在可是我的徒弟啦,”他没忍住抓住小狼的两个前肢,高高举起,把脸埋了进去,“快告诉师父,你叫什么名字啊?” 也是之前的事情冲击力不小,家里的人都没来得及细问关于顾颜卿的事情,不然要是知道沈寒岁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想说服他们就更难了。 小小的灰狼突然被人吸了柔软的肚子,浑身都僵硬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沈寒岁说了什么,他不知道沈寒岁到底要做什么,但自知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被他图谋的,没怎么犹豫,便认下了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师父。 “顾颜卿,多谢师尊搭救。” 唔,感觉师尊足够尊敬但少了点亲近,不过小崽子醒来直接多了个师父,的确需要适应。 看着乖乖的小崽子,沈寒岁心都要化了,仙灵大陆地广物博,除了天生的妖族之外,也有许多野性未化的普通野兽,这类野兽若能有幸得道便被称为灵兽,但它们即便踏上修炼之路也无法生出灵智,更无法化形为人,虽然如此,灵兽一般实力强悍,不少修士都会豢养灵兽作为灵宠,一部分是为了多一个助力,另一部分则单纯是为了某些灵兽的可爱外表。 沈寒岁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原型是株花,却格外喜欢毛茸茸,只是这类灵兽一般很难在野外生存,他没耐心养一只脆弱的灵宠,别人的又不好下手摸摸,是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这个小癖好。 就这会儿,沈寒岁眼里亮晶晶,把顾颜卿都吓了一跳。 顾颜卿犹豫着开口叫了沈寒岁一声:“师尊?” “哎,卿卿好乖。”沈寒岁秒接。 “……” 顾颜卿一时哽住,他虽然看起来是幼崽的样子,但其实是因为受了重伤才变得如此弱小。尽管二十岁对于妖族的确还只是成长期,但不同的环境塑造不同的性格,没有父母长辈庇佑的妖,还是个混血,哪里有享受幼崽权力的机会呢。 他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身体却已经本能地蹭了蹭沈寒岁,无师自通地撒娇。 大抵是面前的人太过温柔无害,也或许是他笑得太好看,语气太宠溺,顾颜卿抬爪抱住了沈寒岁埋在他腹部的脑袋,语气带了点儿委屈。 “不叫卿卿可以吗?” “怎么了?”听出顾颜卿语气不对,沈寒岁抬起头,看着狼崽子压根儿看不出表情的脸,“卿卿不好听吗?” 顾颜卿没说话,眼睛湿漉漉的,尖尖的狼耳耷拉下来,“想要和师尊更亲密一些,人界都是亲近的人给孩子起名的。” 假的,顾颜卿心里有点冷淡的想,又想起那个人给自己起名时说的话。 【你是她的孩子,我不杀你,就叫颜卿吧,你要记住,你的命是拿你父母的换来的。】 颜卿,卿颜,他绝不会是谁的纪念品。他想着,眼里的情绪又软又轻,他得先讨好面前的人,才能活下去, 沈寒岁只以为小家伙儿初到一个新地方,又是重伤醒来,难免对自己有一些雏鸟情怀,不由更加心疼了。 他摸摸小狼的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姓名是亲族父母所赠,不好更改,不过人族有加冠一说,二十岁成人,师父说你的骨龄也是二十岁左右,我作为师尊就给你取个字吧。” 他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说:“就叫闻清吧,耳闻之,目见之,洋洋盈耳,汤汤悦目,希望我们清清今后身边全是好事情,苦难皆远避。” “……” “……多谢师尊,我很喜欢这个名字。”顾颜卿小声对自己说。 第12章 结契 温情的时间好像就是会比较快,但沈寒岁到底还记着正事。 他把小小的一只狼崽子放回床榻,随意拽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很认真的看着顾颜卿,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体里还有第三种血脉?” 小狼很是茫然地甩了甩头:“不知道,我……我没见过我的父母,是舅舅把我捡回去的。” “不同种族的血脉会互斥,若只是两种你或许还能洗掉其中一种,成为半妖或者半魔,但你身体里还有一股十分弱小的人族血脉,在妖魔血脉的对峙下勉强存在,本来它们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但你前些日子受伤太重......” 沈寒岁犹豫了一下,心下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血脉平衡被打破,三条血脉无论先洗掉哪一条,其余的两种都可能毁掉你的丹田,余波致使经脉断裂。” 顾颜卿明白沈寒岁的意思,丹田破碎,经脉寸断,最好的结果是沦为徒有灵智的普通野兽,在痛苦中走完剩余不多的寿命,最坏的结果…… “我很快就要死掉了,是吗?” 到这一步,他反而平静下来了,因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沈寒岁不该会收他为徒的。无论是将死的混血,还是老朽的野兽,对于修者而言都是多余到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东西。 顾颜卿相信,沈寒岁一定能救他,会和他说这么多,估计只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得不由他主动付出。 但事已至此,他一无所有,又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虚弱的小狼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眼珠黝黑透亮,水洗一般,他定定地看着沈寒岁,此时透着一点儿难过和强撑着叫人一眼就能看破的坚强,还带着一种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金豆豆的童稚。 顾颜卿低下头舔了舔沈寒岁的手腕,“没关系,上次昏倒我就没想过还能醒来,师尊已经帮我很多了。” 手腕上传来细微的瘙痒,感觉到狼崽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沈寒岁“噗——”的笑出声来,他翻手托住毛茸茸的小狼脑袋,布娃娃一样捏了捏,故作轻松的道:“这么严肃做什么?我只是说你的情况很严重,又不是说不能救,我可是你师尊,怎么会看着我可爱的弟子出事呢。” “可是我的情况……” 沈寒岁打断他,“没有可是,师尊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接下来我可能会做一些不好的事,你不要怕,师尊一定不会害你的。” 顾颜卿:“嗯,我相信师尊,师尊救了我,不论做什么都可以!” “咳,”看着小狼突然亮起的眼睛,沈寒岁摸摸他的脑袋,还是选择直接说出来:“我需要你和我立生死契,我主你从的那种。你别想太多,只是只有这样我才能——” “好!” 沈寒岁顿住,不敢置信的看着顾颜卿的大眼睛:“你同意了? 你都不问问为什么?那可是生死契!” 灰黑色的小狼似乎有点害羞,低垂着眼睛,一口软软的童音:“我知道,但是我、弟子什么都没有啊,就连自己的命都要靠师尊来救,师尊不嫌弃弟子就好,我相信师尊,就算签了生死契也不会害弟子的。” 沈寒岁看不见小狼眼底一片平静,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安心感,他没忍住亲了亲小崽子的脑袋顶,语气含笑温柔:“清清好乖,你放心,等治好你,师尊就把生死契解掉,我最喜欢清清了。”[1] “嗯,弟子也最喜欢师尊了。” 喜欢是真的,不信任也是。 ............ 结生死契并不需要什么重要的仪式,结契的过程也不算繁琐,嵇怀宸等人早就准备好了辅助阵法,沈寒岁只需要启动阵法,与顾颜卿交换心头血,并将自己的灵识印在顾颜卿识海中。 因着那里已经有弟子契,顾颜卿也很配合,最难的烙印灵识也进行的很顺利,成契时一阵红光将一人一狼包围,他们只觉得一股冥冥中的联系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隔壁几个小院里,师徒几个听到这边的动静都赶了过来。 常和道人虽然不着调,但到底是长辈,不好开口,嵇怀宸、樊君仪更加稳重一点,说到底是沈寒岁自己愿意去救顾颜卿,尽管有些别扭,几人还是冲着缩在沈寒岁怀里的小家伙儿打了招呼,关心了几句,还补上了给顾颜卿的长辈礼。 唯有燕回从小与沈寒岁长大,哪怕过了半个多月,还是不能接受沈寒岁就这么收了个不明不白的弟子,还要用自己的本源之力去救他,冷哼了一声抛下礼物就不再看顾颜卿了。 沈寒岁笑笑,安抚地顺了顺小狼背上的毛,开口道:”师父,我已经检查过他的身体了,灵族本源温和,他应该能够承受。” “你既然想好了,我也拦不了你,只是如果见势不对,我一定不会看着你出事。” 沈寒岁点了点头:“放心吧师父,这些天我已经算过了,天池中的灵源充足,足够救治一头连化形都不到的小狼了。” 妖族未成年时金丹才可化人形,但由于妖寿命太长,修为更加看重血脉,一般都是等到成年时自然化形,很少有妖百岁前结丹,如此也足以看出顾颜卿天赋不俗。 第13章 治疗上 说是治疗,其实不过是沈寒岁用自己的本源安抚顾颜卿体内的三股血脉,既然平衡不再,那就索性打散重构。 妖脉暴戾,魔脉血煞,人脉锋锐,争锋相对才造成顾颜卿体内如此残破不堪,而灵族本源则至中至和,无论是与何种血脉,都能够毫无阻隔的融入进去,或安抚或壮大,全凭主人的需要。 经过几番商议,包括顾颜卿本人在内都认为,他体内血脉斑驳混杂,已然很难再做到泾渭分明,互相制衡又各不相容的情况。况且即便能恢复原状,也不知哪日又会爆发,终究是个隐患,既然如此,那索性不分开,而是换了一种截然相反的路子——融合! 师徒几个合计着,混血少有,拥有三条血脉的混血更是稀有,几乎全都在出生后月余内爆体而亡,灵族的本源亦是难得,沈寒岁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救顾颜卿,那就尽量做到尽善尽美,不留后顾之忧。 混血之所以难以生存,不是因为天赋低下,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荏弱的躯体无法承受爆裂强盛的血脉天赋,才难以长生,若是能够克服血脉间的相互排斥,使不同血脉相辅相成,乃至重归混沌,或许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次的治疗中,顾颜卿已无余力操控体内的血脉和灵力,故而大部分的工作都将由沈寒岁引导完成。 抛去其中繁琐的修养服药,治疗基本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根据常和道人的观察,顾颜卿体内血脉已经有大半都已经混合在了一起,沈寒岁第一阶段要做的就是把三种血脉还完整的部分再次打碎混合,这一步无疑会再次损伤顾颜卿脆弱的身体,故而需要沈寒岁分出一缕本源护住小狼的心脉,保住他的命。 血脉对冲已经足够痛苦,更何况是清醒地感觉到它们一寸寸地粉碎,顾颜卿痛的在药浴中蜷缩起身子,几乎要昏死过去,但他死死地咬住牙,甚至主动聚起体内微末的灵力冲击丹田内府中最顽强的几缕血脉。 顾颜卿知道,他不能昏过去,血脉融合之法不是第一次被提出,也不是第一次有灵族愿意用自己的本源救人,但从未听说有谁成功过,其中凶险,若他不能撑住,这一次昏睡,他怕是便要长睡不醒了。 龙血草乃是煅体圣药,乃是是燕回从龙族离开时带出来的,唯一的缺点便是药性太烈,服用时会有剧烈的疼痛,用在此时正好。 药液中的灵力和药力顺着顾颜卿与沈寒岁的灵力渗入顾颜卿的经脉骨肉中,在一遍遍的打碎又重塑的过程中,悄然改造着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 第一步治疗不过用了两个时辰,结束时顾颜卿仿佛死过一次,奄奄一息地瘫在浴桶中,沈寒岁将他抱出来擦干,放到床榻上后便无声地出去了。 这一步结束之后,顾颜卿需要休养三天,补充耗损的根基,每日药浴三个时辰,才能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 为他换药的是燕回,顾颜卿在这三天一次都没再见过沈寒岁。顾颜卿问过燕回,每次都被燕回铁青着脸敷衍了过去。 “该见到时自然就见到了,其他想知道什么去问你师尊。”收拾药浴残局时,燕回没好气地甩给顾颜卿一句话,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屋子。 直到三天后,顾颜卿才见到了沈寒岁,沈寒岁的脸色苍白了一些,并不明显,但顾颜卿与他朝夕相处半月有余,又对人的面色十分敏锐,是以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灰黑色的小狼艰难的撑起身子,将爪子搭在了沈寒岁撑在床上的手背上,语气虚弱:“师尊身体不适就先休息吧,我暂时应该是死不了的。” “清清乖,师尊没事,灵族就是这样的,用过之后,即使本源被补回来了也会显得有些虚弱。”沈寒岁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小狼的手,小狼在这段时间里肉眼可见的长大了一些,皮毛顺滑,沈寒岁眯了眯眼:“只是看起来唬人而已,实际上出去能打好几个你三师伯那样的。” 燕回瞪了瞪眼,忍住没反驳,一旁嵇怀宸与樊君仪也因为这句话显得轻松了些。 今日的治疗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前一步将血脉打碎虽然痛苦,但却并不难,只要能够保住顾颜卿的命便可以,但今日则是要将凌乱的血脉梳理融合,使它们自称体系,这并不是靠毅力就能做到的。 稍不注意,完全混乱的血脉在体内炸开,尽管顾颜卿还不到金丹,但在三血脉的加成下,其威力不亚于元婴大能自爆,若真如此,不仅顾颜卿,为他治疗的沈寒岁也绝无活路。 第14章 治疗中 治疗的地方就选在峰顶天池,天池中心有一方水榭,其下封着沈寒岁本体下的灵源。 常和道人一早就前往了水榭布阵,待四人一狼到达的时候,密密麻麻的灵纹闪烁着淡淡的金光,最外层乃是以遮掩气息防御而闻名的大阵眩荫牢,再往里便是聚灵,回气等等有助于恢复的辅助阵法,将整个水榭一层层密不透风地包裹在里面。 见几人到来,盘膝坐在水榭之上压阵的常和道人点了点头,示意沈寒岁带顾颜卿进去,而嵇怀宸三人则默契地分散开来,呈三才阵型将此处护在里面。 师徒几个在顾颜卿修养身体的时间里也没有干等,而是将治疗事宜一遍遍修正,力求做到能做的最好,在治疗的前一夜,常和道人更是对沈寒岁耳提面命,其中最重要的无非是要他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归根到底,还是亲疏有别。 沈寒岁深吸一口气,将身体虚弱的小狼放在阵法最中央,将顾颜卿四肢固定以防他过于挣扎,随后盘膝坐在他对面。 沈寒岁小心将丹田处的本源一分为二,小的一部分探入水榭下的灵源,将灵源中的力量转化入自己体内,大的一部分则通过覆在顾颜卿腹部的手掌传入顾颜卿丹田处,又再次分为了几份。 做完这一步,沈寒岁额角已经渗出了汗水。 顾颜卿体内的不同血脉力量与浓度本身就有着极大的区别,其中妖魔血脉勉强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但人族血脉却实在弱小,沈寒岁首先要做的便是将一部分属于灵族的本源抹去自己的气息,化作无属性无归处的灵源混入人族的血脉中,以使人族血脉也能达到与另外两族分庭抗礼。 顾颜卿的血脉都已经粉碎混合,这一步需要沈寒岁将那一部分本源分成无数缕微不可见的游丝,再一点点与原本的血脉相融,他紧紧闭着眼,眉头紧蹙,隐隐可见额角的青筋,拆分本源,要承受切肤之痛,而像沈寒岁这种做法,无异于凌迟。 “嗷呜~”尖锐的狼嚎响起,很快转为虚弱的呜咽。 顾卿颜同样不好受,庞大的力量骤然间涌入他的体内,撑的他的经脉几乎是立刻有了裂痕,锐痛一瞬间贯穿了他的整个大脑,在度过最开始撕裂的痛苦之后,逐渐转变为绵密不绝的细密刺痛,于此同时,柔软的毛发当中渗出鲜血,顾颜卿的身体表面同样裂开无数伤口。 壮大人脉的过程并不长,但对于在场的众人却十分漫长。 前几天的药浴发挥了作用,尽管顾颜卿身体上裂开了密密麻麻的血痕,将全身的皮毛都打湿成一缕一缕的,但始终坚持着没有完全炸裂开来。 眼看顾颜卿身体的裂痕不再增加,意味着这一步也顺利完成,众人舒了一口气,见沈寒岁没有停下的意思,又立刻提起了心。 治疗开始后,便不能被打扰,否则稍有不慎沈寒岁灵力运转有误,里面的两位都有危险。 他们只能心焦地看着,好在阵法足够强大,常和道人把大半身家都埋在了里面,沈寒岁灵的本源气息暂时还没有泄露。 “这个小崽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他这么拼命!” 听到燕回气恼的话,饶是好脾气如嵇怀宸也说不出劝解的话来。 本来他们商定的是在完成人脉的洗礼后,沈寒岁要停下来进行休息,专心炼化灵源,保证自己的安全,随后再继续进行治疗。 顾颜卿虽然身体破破烂烂,但实际上修为还在,辟谷不成问题,只是大概要多疼一段时间。 沈寒岁当时答应的好好的,却一声不吭直接吸收了大半灵源纳入自身丹田。未经过炼化的汹涌灵力在丹田处横冲直撞,沈寒岁控制不住喷出一口血来,溅在了小狼本就鲜血淋漓的身体上,反而渗入了他的体内。 没人发现这点特异之处。 樊君仪毕竟是女子,做事比同门其他人更加仔细,是以她带着沈寒岁时间更长,这些年来是把沈寒岁当半个弟弟半个孩子养的,见此便红了眼眶。 但她始终记得不能打扰小师弟,这会儿有些魂不守舍地喃喃:“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 于此同时,暴涨的灵力直接冲破了沈寒岁的境界壁障,他的气息从元婴初期一直到元婴巅峰才堪堪停下。 沈寒岁没管自己现在是多狼狈的样子,覆在顾颜卿腹部的手毫无颤抖,小狼的血脉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从天池中汲取灵源的速度跟不上消耗,他只好略过体外炼化的过程。 但天池下的灵源与他本身的契合度太高,他又分不出太多心神去关注,于是吸纳了太多,与其放任它在体内乱窜,事后再进行吸收……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借此完成顾颜卿血脉的融合! 第15章 治疗下 沈寒岁咬牙又吸收了一部分灵源,将修为再次推进一步,卡在了半步化神,再往上便需要渡雷劫,化神期更是每个小境界的晋升都伴随着心魔劫。 沈寒岁的手很稳,心也很稳,他有条不紊地理顺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用自己的本源洗涤软化外来驳杂爆裂的灵源,再通过丹田的中转,传入顾颜卿体内。 不同的血脉挤在顾颜卿狭小的丹田处,那里已经隐隐结出了金丹的雏形,只是还没有凝实的金丹每次不过聚拢一点儿就会被冲散。 见此,沈寒岁用自己的本源之力将脆弱的金丹雏形包裹住,又控制着在本源屏障上裂开一道小口,接着分出另一股灵族本源探入金丹周围的血脉本源处,小心翼翼在那团黑红的本源上剥离下一小部分,缓慢地通过之前留下的小口拖进顾颜卿的金丹雏形中。 沈寒岁的本源温和包容,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呈现淡淡的青绿色,和他的瞳孔相似,此刻缠在顾颜卿血红泛黑的本源上,随着靠近金丹,青绿色逐渐融入黑红中,像是吸收了什么,又像是剥离或者中和掉了什么,黑红色渐渐变浅,里面的黑色越来越少,越来越淡,直到最后那一小团本源变成了琉璃一样的鲜红色,蓬勃,热烈,但却不再暴虐,酷烈,安安静静地呆在脆弱空荡的金丹处。 最外围的眩荫牢流转着淡淡的微光,将所有的异象全部遮掩住。 或许是签订了生死契的缘故,沈寒岁剥离本源时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动静,只他的身后出现一株巨大的二十四瓣青莲,五片莲叶簇拥着它,那莲花将开未开,想来是因为沈寒岁的实力还不足让它完全开放。 随着沈寒岁治疗顾颜卿的时间越来越久,沈寒岁身后的青莲幻象逐渐变淡,而顾颜卿身后却隐隐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山影,黑水淙淙,其上隐约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之影,呕哑嘶鸣不绝。[1] 但这副景象只出现了一瞬间便消散了,是以只有常和道人注意到它。 空中逐渐聚起一层暗沉的乌云,雷声轰鸣若鸣鼓,没过多久便孕育出一道道青色的闪电,在厚重的劫云中引而不发。 见此,常和道立刻增加了向阵法中输送灵力的数量。 沈寒岁一点点化解顾颜卿血脉本源上的暴虐气息后,他们终于能够安静地共处在顾颜卿丹田处,这个过程极为漫长,虽然顾颜卿丹田内的血脉本源看似不大,却极为凝实,若非之前沈寒岁兵行险招,恐怕根本就无法完成血脉的融合。 时间逐渐过去,汗水从沈寒岁的额上不断深出,划过紧闭的双眼,已然在身下积了一团水洼,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在完全融合顾颜卿的血脉之后,天池下的本源也恰好被消耗殆尽。 沈寒岁松了一口气,害怕师兄师姐们担心,强行咽下涌上喉口的鲜血,撤下分别置于顾颜卿腹上以及自身丹田处的手掌,正要起身,就听到了外面隐隐传来的轰鸣声。 他本以为是自己的化神劫,正要继续压制自己的修为,当下他并非全盛,修为攀升太快,又不是自己修炼而来,强撑着渡劫,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很快,沈寒岁意识到这雷劫并非是对他,而是冲着身旁的小狼来的。 不知是顾颜卿之前的积累足够深厚,还是受沈寒岁本源影响,在完成血脉融合之后,顾颜卿竟然直接迎来了他的金丹劫。 雷劫凶险,顾颜卿此刻虽然神智清醒,但骤然融合血脉,他并不能自如地运用这股力量,更何况治疗尚未结束,最后一阶段虽然并不凶险,却是打好根基的重要步骤,顾颜卿的身体只有在完成最后一个阶段的治疗后才能完全恢复。 沈寒岁聚起灵力,为顾颜卿设下数道防御罩,他此时不敢再轻动本源,抬头看着厚重的劫云,深吸一口气,就要冲上去。 也不是不能渡。他想。 若想插手他人渡劫,无论所图为何,都要三倍承受此次雷劫,沈寒岁修为更高,若能替顾颜卿将雷劫削弱一部分,顾颜卿便能平安度过。 ................ 于此同时,嵎夷大陆,狼族祖地。 郎渊辰听着手下传来的消息,淡淡抬眼:“郎山,还没有找到那头魔狼?” “回族长,二十多天前,有族人在极东之海见过他,从那之后,就再没有了消息。” 郎山的话说的含蓄,极东之海是嵎夷最东边的海域,海水墨黑,其深度与广度至今无法计量,凭着顾颜卿的能力不可能还有活路。 除非他刚好遇到极其罕见的时空乱流,又运气好穿到了一处安全之地。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根本不可能。 “既然如此,”郎渊辰支着颐,扫视阶下的众人:“传承也跟着那魔狼丢了?” 厚重的威压随着话语压下来,郎山等人死死地低着头,冷汗不受控制地滑落。 “噗通——”,感受着越来越压抑的气息,郎山直接跪下,身后的人也随之跪伏在地,惶恐开口:“属下无能,愿随族长惩处。”郎山咽了咽口水,见郎渊辰并不做回应,继续道:“属下自知愧对族长期待,自请带队前往极东海域,为我族寻找更多修炼资源。” 海洋浩瀚,至今仍未被完全探索过,但只外围部分就已是危险重重,每次深入都会折损大批人手。 郎渊辰没有说话,神色晦暗,一旁的郎水突然单膝跪地,忍不住求情道:“先祖传承在族中传承已逾千年,但从未择定过任何传人,如今更是被一头混血的魔狼取走,想来并非什么适合狼族的传承,郎山此次办事不利,不如让他戴罪立功,以求功过相抵。” 她与郎山乃是一母同胞,虽然深入极东海域亦是九死一生,但至少还有一丝生路。 “既然如此,郎山便带着他们便去极东海域吧,离火道还缺人,你们便去那儿吧。”郎渊辰开口道:“郎水说的也有道理,你派一支小队接着在......顾颜卿消失的地方搜索,有什么异处及时禀报。散了吧。” 郎山郎水等人均松了口气,见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也不敢多留,低着头便退了出去。 郎渊辰在石椅上静坐许久,上面硕大的狼头上有一对幽绿的琥珀,淡淡闪烁着暗光,突地,空寂的殿中响起一声轻呵。 “顾颜卿……呵,长大了啊。” 第16章 渡劫炼体 就在沈寒岁想要飞身而上时,一股力量拉住了他的袖口。 “师尊,咳咳,我想自己试试。”顾颜卿的声音还是很虚弱,但却十分坚定。 一身沉疴尽去,顾颜卿如今是清朗的少年音,本体也变得更加矫健有力,原本灰黑色的毛发趋于纯黑,隐隐接近成年的样子了,他此时半俯在法阵中央,四肢与关节处藏着巨大的爆发力,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沈寒岁看着他的样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养的并不是毛茸茸软绵绵的幼崽,而是一头已经长出獠牙的,能够独立觅食的真正的,魔狼。 情况紧急,沈寒岁并没有犹豫的时间,他当机立断退了下来,又塞了几件防御法器给顾颜卿。 “如果撑不下来就往师尊这边跑,一个金丹劫而已,还奈何不了你师尊我。”沈寒岁故作轻松地说道,旋即立刻盘膝坐下,翻手取出几瓶丹药,看也不看就倒入口中。 顾颜卿定定看他一眼,那眼神中好像压抑着许多东西,最终却释然。 “师尊放心。”话音未落便四肢蓄力,直接冲向劫云最厚重之处。 金丹期及以下要渡的雷劫最多便只有三九雷劫,天赋越高,底蕴越深,雷劫数量便越多。若金丹劫连一九之数都不满,那此人大概率一生修为便止步于此了。 看劫云厚度,顾颜卿此时要渡的至少有三七之数。 顾颜卿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雷劫蓄势越久,威力越强,他现在身体刚愈,短暂的等待时间于他而言并不能做出更有效的准备,与其等雷劫成熟,倒不如直接迎上去。 “轰——”顾颜卿的身体直接与下落到一半的劫雷撞击到一起,他作为混血,在族内不被欺辱便已是难得,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武器,现在仅仅是第一道雷劫,顾颜卿不想浪费沈寒岁的法器,便只能以肉身直接硬抗。 况且,雷劫此时到来,虽然危险,但未尝不是机遇。 顾颜卿运转起害他遭遇追杀的罪魁祸首——一份莫名其妙进入他体内的先祖传承中的锻体功法,在与雷劫僵持的过程中强行吸纳天雷入体,第一道雷劫很快溃散,不等顾颜卿休息,又是接连八道雷劫落下,一时间雷光闪烁,若非有阵法阻挡,只怕整个天池水榭都要化为灰烬。 第一波雷劫落下后,雷光暂时隐入云层,风声猎猎,草木倒伏,顾颜卿始终未曾祭出法器,此刻身体上的毛发已经全数变的焦黑,裸露出多处皮肉,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肉味。 一丝细小的亮紫色电光在顾颜卿身上闪烁,穿过他全身的大小经脉,呈周天之势运行,生生不息,这是他在九道雷劫中凝练出的唯一一丝“生雷”。 雷主杀伐,毁灭,惩戒,但世有两面,又分阴阳死生,雷霆亦如此,人间常说的“雷打惊蛰前,高山好种田”,又道“春雷响,万物生”说的便是主万物生发的阴雷,即“生雷”。[1] 只不过阳雷易见,阴雷难得,每一道雷劫中都其实同时存在阴阳两种属性,但阴属性却藏在雷霆最核心之处,每一道水桶粗细的雷劫中不过只有发丝一样细的一丝阴雷,若无特殊功法配合,妄图强取阴雷只会被雷劫直接劈成渣! 整整九道雷劫,即便顾颜卿具有最为少见的变异雷灵根,对雷电的抗性极高,得到的阴雷也不过只有不足头发丝十分之一粗细。 顾颜卿落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淤血来,他大口喘着粗气,气息反倒变得比之前更加强盛,体内的生雷一遍遍地洗涤过经脉骨肉,将血脉融合时损伤亏空的气血一次次锻打,榨出身体最深处的潜力,天雷煅体,不破不立,便是如此了。 忍受着体内剧烈的痛苦,顾颜卿望着天边重新出现的雷光,再一次冲上去。 “轰——”渺小的黑狼与庞大的雷劫碰撞,不过瞬间,顾颜卿便被重重地打入池底。 “轰——轰——”不等他爬出来,接连有雷霆落下,砸入天池。 沈寒岁睁开眼,看到这一幕已经取出了他的本命剑——“龙泉”,随时准备将顾颜卿从雷劫下拉回来。 好在并没有多久,顾颜卿就冲出了天池,妖族没有灵根一说,但不同的种族有各自的偏向,狼族速度极快兼之有利爪,灵力一般为风属或金属,而顾颜卿作为混血,完美继承了狼的族优势,将细小的生雷缠绕在抓上,抓住两道雷劫的间隙,迅速劈开残留的电网,从天池中窜了出来。 第二波雷劫渡过的极为艰难,许是顾颜卿窃取生雷的做法触怒了天道,第二波的九道雷劫比之寻常金丹更加强大悍烈,顾颜卿只能勉强借此锻体,根本无法接触藏在里面的生雷。 第三波雷劫来得比想象中更快,而且更加强大,顾颜卿勉力接下了前两道,便不得不祭出法器进行阻挡。 能阻挡天雷得法器难得,沈寒岁也不过三件,堪堪挡下五道雷劫。 只差两道,便满三九之数,沈寒岁与樊君仪等人不由又喜又忧,喜的是顾颜卿天赋之高,世间少有;忧的则是雷劫越往后越难,沈寒岁与顾颜卿有生死契才能呆在雷劫范围而不被波及,其他人只能远远守在阵外,但沈寒岁本身状态极差,常和道人需要维持阵法,生死一瞬,其他人都没把握能及时救下顾颜卿。 沈寒岁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颜卿,若有不对,哪怕拼着重伤,他也会救下顾颜卿。 煌煌天威下,直面雷劫的顾颜卿十分冷静,沈寒岁给他的法器争取到了极为重要的时间,顾颜卿有时间初步适应融合的血脉,在金丹突破之际能够短暂的化形为人。 人族肉身孱弱,更擅武器法诀,琉璃一般的火红光芒缠绕在少年的左手上,化作了一柄长弓,顾颜卿伸出右手,一支更加凝练的火红箭矢出现,他干脆利落的搭弓射箭,身体跟在箭矢的后面,直接穿过了这最后一道雷劫。 长弓散去,顾颜卿不等下一道雷劫成形,将细小的生雷分散入全身经脉,直接闯入了劫云中,散乱的雷电直接将他包裹。 “啊啊啊——”在疗伤时都只发出隐忍呜咽的顾颜卿直接嘶吼出声。 表面的皮肤焦黑脱落,又生出新的皮肤,如此循环往复十数次,乌黑的雷云终于散去。 沈寒岁飞身上前,接住坠落下的黑狼——在半空时,顾颜卿就维持不住人形了。 第17章 红尘阵(补一点境界设定) 那日接住顾颜卿后,沈寒岁也跟着昏倒了,嵇怀宸与燕回一人一个将他们带回了木屋,常和道人与樊君仪则留下将天池的狼藉收拾了,并将沈寒岁和顾颜卿的气息都抹除掉才回来。 原本就算有生死契做桥梁,加之阵法遮盖,常和道人也没有万全的把握瞒住沈寒岁耗费本源救人的异象,不成想,一场天雷劈下,除了中心水榭,周围一片狼藉,什么动静都给盖住了。 顾颜卿也算是阴差阳错,因祸得福了。他的金丹劫来得固然不是时候,但顾颜卿硬生生凭借天雷锻体,还炼化了一丝生雷入体,如此一来,顾颜卿的第三阶段治疗便可以宣告成功了。 最初,众人针对顾颜卿的情况最终拟定的治疗方案包含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借助药浴先将顾颜卿破败的身体初步加强,然后由沈寒岁借助灵族本源将顾颜卿那将碎未碎,藕断丝连的混乱血脉彻底打碎。 第二个阶段,换用更猛烈的药刺激顾颜卿的身体,大多数药性顾颜卿无法吸收,会堆积在他的身体中,紧接着沈寒岁会在药性的支撑下,逐步完成对顾颜卿血脉的融合,原本是打算分三次完成,但沈寒岁直接一步到位,虽然灵药省下了不少,但对他自己本源的损耗却更多了。 最后一个阶段,这一步相较之前两步,已经并没有什么危险了,最重要的部分完成,这第三阶段主要就是水磨工夫,首先还是往里砸灵药,即便之前药浴不断,但顾颜卿的气血底蕴到底是亏空的,想要完全保住他的根基天分,灵药就不能吝惜,龙血草只是其一,沈寒岁甚至还从自己的本体上取了一瓣花瓣。 灵族浑身皆是天才地宝,但无法强取,沈寒岁这一瓣花瓣,乃是十数年的修为,这也是第一步明明没有实质性消耗本源,沈寒岁却还是修养数日依旧面色苍白的原因。 除了根基要不,体质也要增强,尽管融合后的血脉不再互斥,但三种血脉混合本身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更遑论沈寒岁还送了许多灵族的本源进去。 以上种种皆非一日之功,只能慢慢来,说的难听点,顾颜卿甚至可能会虚不受补。 然而这一步,顾颜卿渡了个金丹劫,非但好好活下来了,还借天雷锻了个体,现在单论身体强度,他一个狼族都能和同阶的龙族相比! 不仅如此,他还从雷劫里薅了一缕生雷入体,好了,现在根基也能等着他自己慢慢修炼恢复了。 听完常和道人的诊断,除了还在昏睡的沈寒岁外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被这个情况砸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燕回几次张了张口又闭上,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这臭小子什么运气。” 就连常和道人也不由点了点头,虽然顾颜卿确实九死一生,但也的确最后因祸得福,血脉问题解决了,后遗症没了,白得一份灵族本源和一个好师傅——他们师徒几个,没一个被沈寒岁说服的,也就是知道沈寒岁脾气倔,他们迟早会妥协,倒不如借此激一激他。 “好了,这小狼已经没事了,你们几个准备一下吧,寒岁他......必须尽快入红尘。” “师父,”樊君仪握着沈寒岁的手,“不能再等等吗?小师弟他本源受损,至少等他养好伤......” “红尘靠的是心境修为,若能走出来,他身上的伤自然就好了,君仪,师父知道你放心不下寒岁,师父也担心,但他贸然炼化大量外界力量,虽然最核心的力量用于救人,但还是有大量的灵力汇入了丹田。 他现下表现出的已经是半步化神,但还有许多未被吸收的灵力堆积在经脉里,全部炼化后怕是要直接冲击炼虚之境,但外物所致的修为虚浮,根基不稳,怕是化神劫都难渡,如今只能靠红尘压住他的修为。” 常和道人谆谆道来,语气无奈,别人都是担心弟子修为跟不上,到了他这儿,却反而为小徒弟进境太快烦恼。虽然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但或多或少都有些副作用,而红尘炼心虽然困难,却效果最佳,况且..... 嵇怀宸接下了常和道人的未尽之语:“寒岁修行至今,一直顺风顺水,心境稚嫩,而化神期心魔劫问的便是道心因果,炼虚后更是要求道心圆融,如今只是一头小狼便让他如此大动干戈,他要如何继续走下去,放他去红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修行之路每一阶都有不同的意义,其中除妖族外,其他种族都要先引气入体,感悟天地灵气,为第一阶练气,又称灵感期;练气九重后丹田内散乱的灵气凝实为液状,为第二阶筑基,筑基亦分九重,每升一重,便筑一层灵台,灵台九重入识海;九重筑基之后,识海开,修士可以抛弃凡食,餐风饮露,由灵力供给身体所需,称辟谷,乃是修士真正远离凡尘的开始。 金丹期,所有种族通用一套等级,只是各族名称不同。 金丹,灵液化丹,成为修行的中枢,有一套自己的运行规则,灵力更强,并能在其中炼化自己的本命灵器; 元婴,金丹成婴,丹田中的金丹化为自己模样的小人,是修士开始修行神识的雏形,这一阶起,便有了夺舍之能; 化神,神识外放,不依靠元婴便能对识海进行攻击,夺舍能力更强; 炼虚,元婴诞果,从无到有,在体内元婴中修出道果雏形; 随后合体期元婴可以单独存在也可以完全被身体融合,大乘期与渡劫期无非不断提高身体上限,求问道途,以求飞升。 樊君仪自然也明白,她只是有些舍不得罢了,嵇怀宸这话主要还是说给燕回听的,沈寒岁是心性赤忱,浮华易碎,燕回则是执念太重,伤及自身,在让沈寒岁入红尘这件事上,也是他最难接受。 “我知道了。”燕回说完就先离开了屋子。 燕回不是不懂,但很多事情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有些东西,谁说都不管用,只能等自己想开,沈寒岁尚能入红尘,可他却不能。 第18章 师徒 顾颜卿醒的比沈寒岁要早上一些。 顾颜卿渡劫后就直接化为了原型,爪子拽着沈寒岁一只袖子不放,嵇怀宸想到小师弟拼了命也要救他,索性施了个净身诀把两个不让人省心的放在了一起。 顾颜卿睁开眼就看到了沈寒岁的睡颜,沈寒岁侧身面朝他睡着,如墨的长发静静流淌在肩边枕侧,他的眼型偏一点点圆,笑起来的时候微微眯着,疏朗又快意,此时闭着眼,秀致的眉微蹙,带着点难言的脆弱。 顾颜卿很难说他此刻是种什么心情,从来没有人会选择一头混血的魔狼,他和顾颜卿说自己没有见过父母,其实不是的,五岁前他和母亲住在一起,没有自由,也没有名字。 记忆里那个女人时而平静时而疯癫,但无论是什么时候,唯一不变的就是对他的厌恶,清醒的时候她还会让人给他送点吃的,保证他不会饿死,但大多时候,她红着一双眼,会突然拿东西抽向他,并且不让任何人来看他。 当然,本来也不会有谁会去关心一头魔狼。 顾颜卿看着面前毫无防备的人,凑过去拿额头蹭了蹭沈寒岁的侧脸,师尊,不要讨厌我,一直对我好吧。 我会是个很好的徒弟。 就着这份淡淡的静谧,顾颜卿把头搭在沈寒岁肩上也睡了过去,淡金色的阳光从窗边洒进来,把他的皮毛晒得暖洋洋的,沈寒岁不自觉就把脸埋了进去,常和道人感知到动静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没有打扰这一幕,安静地来,又安静地出去。 常和道人年轻时曾遇到过一擅长卜卦的瞎子,哦,常和道人真名就叫常和,那时他接了宗门任务,回来路上见几个小儿捉弄一眼前蒙着黑纱的人,便顺手帮了他一把。 瞎子没有名字,说忘了,让常和叫他瞎子就好,他挺健谈,道过谢之后非要报答常和,跟着常和边走边天南海北扯了一通,常和心善,也不急着赶路,眼见着太阳就要落了,离宗门还远,荒山野岭的不好把瞎子一个人放下。 帮人帮到底,他俩搭伴走了两天,临别时,瞎子给了他一个卦盘,很快混入进城的队伍看不见了。 常和转身回了宗门,只看到一片废墟,有些地方还冒着火光。 那个瞎子救了他一命。 常和道人摇了摇头,突然想起捡到沈寒岁那天。 常和借着卦盘艰难报了仇,他没打算死,报仇路上他还救了几个天分看着还不错的孤儿,沈寒岁是他终于杀掉最后一个仇人后捡到的。 那时他大仇得报,心境陡然放松,竟有些茫然,怀里的卦盘突然发热,自己就冲着瞰云峰上飞,“啪”一声砸到刚化形的沈寒岁身上,把小孩儿砸哭就不动了。 随着修为日深,他逐渐明白,一饮一啄,皆是定数,沈寒岁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有缘,所以瞎子才选中了他,留下卦盘帮他。 而沈寒岁带回顾颜卿那日,将近百年未动的卦盘再次亮起微光,他便知道,这是沈寒岁的命数。 但是他舍不得,天衍四九,他想,这头小狼死了的话,沈寒岁是不是能继续一直做他无忧无虑的小弟子,纵马踏花,提剑饮酒,一生都平安喜乐。 然而命运总是弄人,他得亲手送他的小徒儿入红尘,看他历冷暖、尝苦乐、际会悲喜,教他看人心、哓世情、才立道心。 …………… 顾颜卿很久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他在狼族时要夜夜警醒,时刻担惊受怕,后来伤重逃亡,又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痛苦,说是睡,有时候晕过去更为准确。 再次醒来时沈寒岁隔着山水屏风坐在桌前看书,一见他出来眼角就勾起了笑,冲他招手:“清清过来,看有没有适合你的功法。” 顾颜卿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走了过去,一板一眼道:“师尊修为高深,选出来的肯定是最为适合徒儿的,全凭师尊安排。” 他化了形,但因着还未成年,此刻只不过是少年身形,黑发未束,有些乱糟糟地落在一身皮毛所化的黑衣上,眼睛很大,看起来很乖的样子,声音也是清清朗朗的少年音,此时一脸正经严肃,说出的话也一股子小古板的味道,沈寒岁觉得有趣,便捏了捏他还带点婴儿肥的脸。 “既然如此,我觉得师姐的《九玉玄经》锋锐杀伐,又能够温养气血,应该是适合你的。” 顾颜卿不懂这些功法,妖族金丹期以前多是靠血脉传承修炼,除了大族嫡系一般没有具体的功法,金丹期后才会进入祖地寻找最适宜自身的功法进行修炼。 况且他身份尴尬,就连依靠血脉进行修行都是在挨饿挨打后疗伤的过程中自己摸索的,这些修炼上的事就更不会有人告诉他。 便温顺地回道:“是,多谢师尊。” 沈寒岁含笑看着他,坏心眼地不告诉他《九玉玄经》的全名应该是《九天玉女玄法转天经》,只道:“既然如此,练此功需先照视双宫,炼精化气,斩断赤龙方可入门,清清可以吗?” “?” 饶是顾颜卿也觉出不对了,其他暂且不说,赤龙乃是女修癸水别称,他绝不可能做到。 看着沈寒岁一脸忍俊不禁,顾颜卿终于意识到他是在打趣自己。 顾颜卿捏着衣角,有些无措地道:“师尊,我……” “嗯?你怎么了?” “……师尊!” “哈哈哈,清清也太可爱了,师尊逗你玩儿的,功法一事事关重大,肯定要先问过你的需要。” 见顾颜卿头顶的头发都炸了起来,沈寒岁便牵着他走到镜前,“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师尊先给你束发,待会儿再去人间买几身衣裳。” 顾颜卿安静坐着,身前的铜镜里照出两人的身影,他悄悄攥住沈寒岁一缕黑发。 “师尊陪我去买吗?” “自然是师尊陪你,不然呢?想让别人陪你?你三师伯可没那个耐心。” “没有,弟子只想要师尊。” “算你会说话,好了,我看看……” 沈寒岁站在身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合掌赞道:“好看,不愧是我的手艺,当然了,清清长得也好。” 这话倒是没说错,虽然还年少,但也隐约可以窥到顾颜卿未来半分风采,必然是个风神玉秀,品貌非凡的美男子。 不等顾颜卿回答,沈寒岁便拽着他往门外走:“快些走,说不定还能抢上奉仙斋最近刚出的新品,我早就想尝尝了。” 两人一路下山,沈寒岁第一次做师尊,不时还要逗一逗他沉闷的小徒弟,听得房中的常和道人不由摇头失笑。 第19章 “我好想你” …… 旧日的记忆纷至沓来,沈寒岁看着眼前有些熟悉的眼睛和面庞,不觉怔然。 兴许是之前已经经历过,这次沈寒岁这回只是觉得脑中一痛,但从感知里漫长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时,现实中也不过只过去了短短一瞬罢了。 顾颜卿此刻半蹲在沈寒岁的贵妃榻前,他身形高大,哪怕是半蹲,也比坐在榻上的沈寒岁高上一些,他微微低头,平视着沈寒岁的眼睛,眼睛里漆黑的光芒明明暗暗,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 沈寒岁像是被这双眼睛蛊惑了,又像是陷在旧时的云烟里还未清醒,不由伸出手捏了一把面前刀削斧凿般的俊脸,未语先笑:“清清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师尊没说错吧,我们清清果然很好看。” 顾颜卿紧绷的身体就这么被这一句话安抚了下来,他单膝半跪在沈寒岁面前,慢慢伏在沈寒岁的膝盖上:“嗯,师尊,清清好想你。” 顾颜卿想过很多他们重逢时的场景,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他始终坚信沈寒岁会回来,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千零三十六年,三十七万多个日夜,实在太长了,凡人一生短暂,但终归有所慰籍,但他又要在这看不见边际的等待中,再坚持多久? ......他还能坚持多久? 顾颜卿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正常,他变得阴郁又偏执,但他不想阻止,是沈寒岁先丢下了他,不是吗? 收到沈寒岁醒来消息的时候,顾颜卿还以为又是自己的臆想,反复确认后他却没有立刻赶来,而是炼出了一副锁链。 陨铁所铸,法则加持,整个仙灵大陆,除了他,谁也打不开,他在上面刻了近百种阵法,被锁住的人将无法动用灵力,而任何试图伤害那个人的人,必死无疑。 顾颜卿以为自己能够平静地出现在沈寒岁的面前,以为自己能够笑着说一声好久不见,他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足够强硬了,但到底还是不行。 沈寒岁之于他,是砒霜,亦是蜜糖。 顾颜卿第一眼看到沈寒岁时,恍惚像是当年他还是头小狼时,又一次在他身边醒来,岁月静好,光景绵长,疑心自己坠入了幻象。 他摩挲着手中缩小的陨铁链,颓然地发现,哪怕是幻象,他也不忍心给沈寒岁负上枷锁。 沈寒岁一句话,就已经让他丢盔弃甲了。 于是顾颜卿只敢埋在沈寒岁膝上说“我好想你”,语气十足的委屈。 他失去他最重要的人足足一千零三十六年,所有人都劝他别想了,放弃吧,这茕茕的一千多年,顾颜卿能说出来的,不过也只有一句“我好想你”。 沈寒岁几乎要为他语气中的酸涩落下泪来。 沈寒岁尚且无从知晓顾颜卿语气里的隐忍与痛楚究竟从何而来,在他的记忆里,他才捡到一只灰突突的可怜狼崽不久,狼崽子警惕,虚弱,可怜可爱,他煞费苦心才把小家伙儿治好,把他收拾的干干净净,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不记得的不知道多少个日子里,他的小少年却受了天大的委屈。 于是沈寒岁俯身抱住身前的顾颜卿,语气温柔又小心:“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清清受委屈了,” 手下的头发变得粗硬,与少年时柔软顺滑的手感截然不同,无声地昭示着:看那,你真的错过了好多啊。 “是师尊不好,师尊没有好好保护清清。” 沈寒岁斟酌又犹豫,还是咽下了好像最合适的“我也想你”,无论如何,他的确前尘尽忘,所有的过往凌乱破碎,他记不起来,自然也谈不上想念。 况且,即便他记起来,他也未必能尝到那份无望的等待。 竹萌萌不知道何时跑到了青的怀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在他的记忆里,仙君不知道为什么就昏睡了许多年,于是他就陪着仙君也睡了很久,竹萌萌也是灵,灵无岁月,自化形起便有漫长的寿元,所以仙君醒来后他表现得很想念,但也只是稚童心性,单纯想念罢了。 于是他有些不明白,清清只是出去了一趟,怎么表现得好像生离死别,失而复得,连仙君也跟着变得难过。 ......也不明白,为什么作为情感淡漠的灵,他先前一定要粘着沈寒岁的执念从何而来。 沈寒岁絮絮说了很多,顾颜卿最后只记住一句:“师尊再也不会抛下清清了。” 他就着半伏姿态点了点头,语气闷闷的:“好,师尊不要骗我。”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寒岁被顾颜卿毛茸茸的头发搔的下巴处有些痒痒的,松开手轻轻拍他的背:“不会的,师尊怎么会骗你呢。你想想......呃,反正这次肯定不会的。” 说到一半顾颜卿抬起头来看他,高大的青年神色委屈,好像还含着些质问“你真的没有吗?”,仗着没有记忆打算先哄好人的沈寒岁卡了壳,生硬地转移话题:“好了好了,这么大了还撒娇,萌萌都比你成熟。” “竹萌萌?他也一千多岁了,不比我小多少。”看着沈寒岁愣住的表情,顾颜卿表情缓和下来,“而且师尊怎么还叫他小名?” 顾颜卿明知故问,但沈寒岁却懵住了,愣愣地往下接:“是吗?那的确是不该叫小名了,我想想,萌萌的大名是......” 顾颜卿:“沈亭,师尊应该不记得了,不过这可是当年我们一起取的名字。” 沈寒岁:“沈、亭,‘贞姿不受雪霜侵,直节亭亭易见心。’是个好名字。” 竹萌萌看着看着话头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沈亭,谁?是自己吗?和仙君同姓欸,他喜欢! 第20章 喜欢 顾颜卿回到瞰云峰的第一天,竹萌萌喜提新名字——沈亭。 不过,除了竹萌萌之外,包括提起这个名字的顾颜卿,所有人还是叫他“萌萌”,小家伙儿一开始还有点不开心,他真的很喜欢新名字,尤其是新名字还可以和仙君一个姓! 然而沈寒岁却觉得小孩子还是要叫可爱的小名才好——没错,虽然从顾颜卿那里得知了竹萌萌已经千岁有余,但面对着他那玉雪可爱的小脸儿,软糯乖巧的性格,沈寒岁实在是没办法把他和什么千年老妖结合起来。 沈寒岁这么叫的话,青是由他的灵力所驱动,自然是跟着他来称呼竹萌萌,而顾颜卿……且不说他一开始也只是为了附和沈寒岁的话转移话题,就算原本是认真的,在沈寒岁表态后,他也必定是一切以沈寒岁为准的。 是以,竹萌萌在喜提新名字后不到一日,就在沈寒岁反应过来后,再也没听别人叫过他“沈亭”或者“阿亭”之类的称呼了。 至于不时来到瞰云峰的访客们,大部分也只知道仙君身边时常跟着一个雪团子,叫做萌萌。 眼光毒辣一些或者消息更加灵通的大概知道那是个灵族,且乃是瞰云峰那一片竹林的精魂化灵。 像是这种日常闲谈时出现的名字,也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了。 沈寒岁最初还为小家伙儿的难过伤脑筋了几天,竹萌萌不开心的时候也很乖,他不哭不闹,也不会打扰沈寒岁做正事,只是在沈寒岁闲下来或者几人一起用膳时眼巴巴地看着沈寒岁,大眼睛里都是对新名字的渴望。 沈寒岁一方面被可爱的竹萌萌看得十分动摇,一方面又实在不想放弃“萌萌”这个可爱的名字。 于是试图讲道理:“萌萌这个名字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仙君只是觉得萌萌还小,沈亭还是你的名字不会变的。” “可是清清都说了,我已经一千多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萌萌现在看起来的确还是个小孩子,长大后萌萌会变得很高很帅气的。” 竹萌萌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不开心地撇撇嘴。 沈寒岁趁热打铁,道:“萌萌不是说只记得仙君突然睡着了,自己也睡过去了吗。没有经历过的时间是不能放在年龄里的,所以萌萌无论是从外表上还是实际上都还是小朋友哦。” “可是……可是那不是仙君和清清早就给萌萌的名字吗。萌萌想要和仙君一样的……呜,一样的姓氏,萌萌和仙君是一家人。” 完了,小家伙要被惹哭了:“萌萌不哭,不哭,现在萌萌和仙君也是家人的。” ...... 顾颜卿端着茶点进来时看见的就是沈寒岁手忙脚乱哄孩子的一幕,他嘴角挑了挑,把东西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却没有第一时间过去,而是袖手看了一会儿。 沈寒岁都要松口说不叫“萌萌”了,看到顾颜卿挑帘进来不由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救星,见顾颜卿站在哪儿不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也顾不得“小孩子就是要叫小名”,不由着急地喊了一声:“清清快来帮我。” 听到声音,竹萌萌也转过头来,他本来是被抱在在沈寒岁怀里背对着顾颜卿的,这会儿一大一小挤在一张椅子里,同时抬头看着顾颜卿,还都带了点儿“找帮助”的依赖感。 顾颜卿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漏了一拍。 他不再磨蹭,漫步走过去,从沈寒岁怀里抱走了竹萌萌,笑着说了几句什么,刚才还委屈的不行的小孩儿立马雨转多云再转晴。 竹萌萌回头看了一眼沈寒岁,又扭头看顾颜卿,小声确认,“真的吗?清清不要骗我哦。” 顾颜卿含笑:“当然是真的,骗你的话我为什么还要告诉仙君你的大名。” “嗯,我相信清清!”说完,他从顾颜卿怀里跳下来,跑到沈寒岁面前说道:“萌萌知道了,萌萌也会一直一直喜欢仙君的。” 说完就跑走了,沈寒岁伸过去接他的手也接了个空,他刚要收回来,手心一重,被顾颜卿塞了一块儿糕点进来:“师尊辛苦了,这是我刚做的,尝尝看,喜不喜欢。 顾颜卿放糕点时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沈寒岁的手心,沈寒岁只觉得手心一麻,反射性地握住了那块糕点,低头一看,糕点雪白带粉,表面还有粉色的花瓣,整体是一朵桃花的样子,惟妙惟肖,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他边将桃花酥送进口中,边问:“你和萌萌说了什么,我明明哄了半天都没见效。” 竹萌萌始终只坚持一句,要和仙君一样的姓,其他说什么都不管。 “没什么,只是和他说,师尊叫喜欢的人一向都只叫小名的,”顿了顿,顾颜卿看似随意地继续道:“比如说我,是师尊唯一的弟子,师尊就从来只叫我的小名的。” 沈寒岁不觉有异,对他而言,最熟悉的还是记忆里半大的少年郎,沈寒岁平日哄徒弟时,什么“小可爱”啊,“宝贝”啊,“乖乖”啊,还有“喜欢你”,“最喜欢了”之类黏糊糊的话都是张口就来。 顺口道:“对啊,亲近的人当然是要有亲近的称呼,不然怎么显得特别。” 顾颜卿眼眸深处漫出深色,他定定地瞧着沈寒岁浑然不觉的脸,语气温柔诱哄:“是吗,师尊真是这样认为的?” “自然。” 顾颜卿身量极高,站在一旁半弯着身子和沈寒岁说话时就像把他整个人都包在了怀里,沈寒岁看不到他的脸,自然也不知道他此刻神色有多怪异——像是在小心翼翼哄骗一个胆小的珍宝,眼神贪婪又克制,生怕把他吓跑。 “那为什么,师尊这几天都不肯叫我清清了呢?” 只听这语气,还以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沈寒岁顿时有些尴尬,毕竟记忆里的小少年是一回事,当面喊一个冷峻的成年男子“清清”这种带点可爱软萌的名字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个,闻……你毕竟长大了嘛。” 一到这种时候,沈寒岁一张能把人说哭的利嘴就笨的不行,翻来覆去就是你还小,你长大了…… 顾颜卿乘胜追击:“萌萌和弟子明明差不多大。” 沈寒岁心虚:“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是说,师尊偏心,不喜欢弟子了。” 顾颜卿探身看着沈寒岁的眼睛,看起来一定要他给一个说法不成。 顾颜卿这双眼睛虽然眼型随着年岁长大有所变化,但却是全身上下和小时候最像的部位,这种像不是指外在的,而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像现在,沈寒岁被这双眼看着,不禁就想起了他小时候的样子,然后节节败退。 “清清,清清好了吧,师尊以后还是叫你清清。” “嗯,师尊最好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沈寒岁心里最后一点儿不情愿都被捋平了。 第21章 不会分开 “师尊,晨安。”高大俊美的青年推门进来,俊脸上含着淡淡的微笑,晨光和煦,他神色自然,抬手接过沈寒岁手中的外衣,一丝不苟地为自家师尊打理好,又取过镜前的发冠并玉簪等物什。 沈寒岁也不用他多说,默契地坐到妆台前,任由顾颜卿在他身后动作。 沈寒岁虽说有了一部分之前的记忆,可不知道是不是在异世待久了,虽说与记忆的共鸣度和融合度都极高,但手上就是不听话。 最初的一段时间都是由青为沈寒岁束发的,顾颜卿回来后,便不再让青贴身照顾沈寒岁,自己接下了这些零碎的事情。 不止如此,除开束发这类沈寒岁不大会做的事,自从顾颜卿回来之后,从沈寒岁的饮食起居,衣食住行,到瞰云峰上的阵法维护,访客往来,顾颜卿几乎事事都要亲力而为。 搞得青现在和竹萌萌的全职保姆一样,只能每天围着小家伙儿,再不然就是打扫一下殿内卫生——灵偶内被画上了完善的清洁法阵;清点后厨库房——主要是沈寒岁的身体虽然可以辟谷,但他心理上却适应不了,故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小童将灵食零米等送到山下;浣洗衣物——此处特指竹萌萌,沈寒岁身上的现在都是顾颜卿专门炼制的法衣,竹萌萌虽然也有,但是竹子精么,幼体时期没事就把自己变成笋埋土里...... 也幸亏青只是个未开神智的灵偶,否则此刻怕是就要为自己的生计担忧了。 顾颜卿轻柔地撩起沈寒岁身后的长发,沈寒岁看着这一幕,即便已经经历了好几次,他还是觉得有些怪异,虽然他了解的不多,但束发这种事,怎么说都有一些特殊的寓意。 “闻,呃,清清,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可以自己束发了。” “师尊是不喜欢徒儿照顾您吗?还是说徒儿有哪里惹师尊不舒服了?” 镜子里的人影不甚清晰,沈寒岁却清楚地看出了青年脸上的委屈和依赖,非要说的话,大概有点像沈寒岁经常投喂的那只公寓楼下的流浪狗,后面熟悉了后,每次见到沈寒岁没有给他拿吃的,都会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撒娇声。 “我……为师没有哪里不舒服,只不过每天都让你专门过来一趟,实在太麻烦了。” “照顾师尊是应该的,徒儿不嫌弃麻烦,难不成师尊已经开始嫌徒儿烦了?” 何止是不嫌麻烦,他简直乐在其中。 “没有,”沈寒岁十分无奈:“只是觉得以后难免有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自己学会了总是方便些的。” 顾颜卿正在用簪子簪发的手顿了顿,很快又继续手上的动作:“那徒儿就一直跟在师尊身边好了,师尊记忆不全,身边也正好需要人跟着的时候......师尊不会又想把我丢下吧。” 他的语气又轻又慢,含尾音还含着点儿气音,沈寒岁只觉得他的小徒弟也未免太爱撒娇了,不知道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却忽略了他语气中的危险。 “怎么会,清清愿意的话为师自然也想你一直陪在身边,但总会有意外嘛。” “不会的,师尊不放心的话,弟子可以多做几个纸人偶给师尊带着,师尊需要的时候给他们注一些灵力即可。” 纸人偶又名剪纸化灵人,是指修士剥下一部分神魂放在专门的灵纸上,那灵纸便能化作施术人的模样,甚至连记忆都会继承下来,只不过化成的灵人知道自己的来处,修为也根据剥离的神魂大小和注入的灵力大小而有所不同,是十分实用的一门术法。 纸人偶其实最早是身外化身的一种法门,后来有修士发现如果用灵力丰富的天材地宝作为承载物,能够大幅减少神魂损伤,又经过一系列演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但损伤再少也是伤在了神魂上,沈寒岁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让顾颜卿自损。 “好了好了,你来,以后为师的事情都交给我的好徒弟,行了吧。” 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劝回行动,卒! 不仅卒,沈寒岁通过镜子觑了一眼身后的顾颜卿,而且小徒弟好像还真的生气了。 唉,沈寒岁有些苦恼又开心的想着,还是哄哄吧。 “喏,这是我闲时研究出的小玩意,方圆百里之内都可以感应到我的位置,我也只弄出这一个,你带着它,就不用担心我们分散了,那个纸人偶你少用。” 顾颜卿低头一看,沈寒岁伸过来的手掌上有一株缩小的青莲,仔细看那青莲是用一种特殊的材料制成,似玉非玉,晶莹透亮,莲花的二十四瓣花瓣栩栩如生,躺在白皙的手心煞是好看。 沈寒岁不知道,但顾颜卿却一眼就看出,这莲花乃是用源晶所制。 仙灵大陆修界所最常用的货币乃是灵石,按照灵力和品相分为极品、上品、中品、下品灵识,每一等之间的汇率为一千,而在极品灵石之上,还有一种便是源晶,源晶只能由灵族的灵力炼化,除了恢复灵力和修炼之外,还有种种妙用。 而沈寒岁手中这块儿即便是在源晶中品相也属于极品,况且...... 顾颜卿一把握住沈寒岁的手腕,声音像含着风雪:“师尊,以后不许再弄这个了,知道吗?” 听得出来顾颜卿已经尽力平静自己的语气了,但还是泄露出一丝的压力,沈寒岁感觉到这股气息,不由想要抬起头来,却因为顾颜卿放在他发间的另一只手被迫停下。 “怎么了?” “里面有您的神魂和一丝本源。”不多,还达不到纸人偶化形的标准,但对于此时的沈寒岁来说却有可能触及神魂旧伤。 顾颜卿对这件事十分抗拒,此刻紧抿着唇,虽然动作还是很轻柔,但却隐隐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知道他不愿意说,沈寒岁也不追问,这段时间里,沈寒岁在也从周围人的态度中发觉,他们对自己总有一种小心翼翼地感觉,再结合嵇怀宸与樊君仪不远千万里,深入险地也要去取的灵药,即使没有人说过,他也大概了解了自己的情况。 见沈寒岁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身前,全然一副默认的样子,顾颜卿伸手取过他手中的青莲,语气软和下来:“好了师尊,早饭已经做好了,我们快去吧。” 第22章 峰上日常 沈寒岁点点头,同顾颜卿一起去了外厅。 风荷居很大,嵇怀宸几个亲近的同门都在这里有自己的住处,顾颜卿自然也有,就在沈寒岁的浮友阁旁,沈寒岁亲手题的名,曰“沧浪”。 但顾颜卿自从回来后就几乎没有回过他的沧浪阁,而是在浮友中寻了个最靠近沈寒岁房间的偏殿。 如今峰上加上青也只有他们四人,竹萌萌一向是挖个坑就能睡,是以现在几人都居住在沈寒岁的浮友阁,顾颜卿便干脆在这边腾出了个小厨房,每日三餐都是在这儿做好放在院中,只是近来天气转凉,这几日便挪到了厅中。 饭菜被顾颜卿用法术维持在了最适合入口的时候,正在袅袅冒着热气,氤氲了彼此的面目,竹萌萌作为一只竹子精意外地喜欢吃肉,这会儿正抱着灵兽腿啃得正香,青站在一旁看着他,免得小家伙儿被比他脸还大的灵肉砸在脸上。 顾颜卿盛了碗汤放在沈寒岁面前,自己面前却什么都没有。 “这是肉骨茶,专门取了九阶灵兽最嫩的里脊肉,配上数十种温补神魂的药材熬制而成,师尊多喝点。” “好,清清也吃些吧。” 在座的几位其实都没什么进食的必要,顾颜卿也已经习惯了辟谷,每次都只有沈寒岁专门叮嘱才会陪着尝上几口。 饭后,沈寒岁会去后山逛逛,权当消食,顾颜卿自然全程陪同,竹萌萌则要回到竹林去消化灵肉中的灵力。 散步完沈寒岁便回到书房继续看他没看完的晦涩典籍和经文,顾颜卿也会偶尔消失一段时间,但无论如何,每日午膳时他都能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 午膳后有雷打不动的午休,据顾颜卿说有助于保护神魂。 随后又是典籍,功法,概论...... 天气好时,沈寒岁爱在院中的贵妃榻上看他翻出来的话本,前几日顾颜卿见了,第二日就取出了一储物戒的话本,储物戒不大,沈寒岁看了,大约有八九个立方的样子,但塞得满满的,大大补足了他的库存。 哦对,他现在每日看话本的贵妃榻都是由顾颜卿收好摆放的,这几日已经挪到了暖阁。 时间就这样一日日走着,每一日都同前一日相差仿佛,沈寒岁在这段时间居然逐渐习惯了没网没剧没事的“三没”日常,靠几本话本就能打发过去许多时间。 约摸是因为有人煞费苦心不想他无聊吧。 偷的浮生半日闲,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沈寒岁眯着眼,顾颜卿在一旁处理不知道什么的文件,他拈了一块削好的灵果,昏昏欲睡地想着。 有个徒弟可真好啊! ............... 苍山覆雪,明烛天南。 沈寒岁这日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色。 屋内有恒温阵法结界,沈寒岁总是会忘记关窗,偶尔看着窗外,他也会感叹,看来“自己”真的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亲朋、好友、美食、美景,还有...... 他想起顾颜卿那张哪怕一脸霜色也遮不住昳丽的脸庞,如同寒山深雪,夜半秋月,越是冷漠,越是惹人遐想,脑子里忍不住蹦出两个字:“美人。” 浮友阁是整个瞰云峰景色最好的,观景角度也是,尤其沈寒岁所在的寝室,窗外便是连绵的山水,碧空浩渺。 昨夜的雪应是下的极大,窗外的几座山头已然全白,在初升的暖阳下瑰丽耀目。 因着美景,沈寒岁难得冬日早起,出门时便见整个浮友阁都已被白雪覆盖,檐下挂着冰凌,一派俗世雪后美景。 沈寒岁醒来已经三月有余,瞰云峰上有风无雨,即便时常有天阴云坠,也从未有雷电雨雾相追,是以对于峰上会下雪竟还有几分惊喜。 顾颜卿此时正在小厨房忙碌,雾气朦胧,影影绰绰中顾颜卿的肩腰比反而显得更加优越,察觉沈寒岁走过来,他抬眸笑了一下,刹那间冰雪消融。 “师尊,早,马上就好了,这里油烟重,师尊先去厅中稍坐一会儿。” 沈寒岁想起自己悄咪咪的评价,内心的小人忍不住捂心尖叫,叹息:“这么优秀体贴又好看的小徒弟不知以后要便宜了哪家的女子......或男子。” “师尊又想把徒儿往外赶了,不会有别的女子或者男子的。” 沈寒岁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见眼前的春花大漂亮突然变成了冰雕大石头,顾颜卿脸色黑沉沉的,语气低冷。 他居然不知不觉把话说出来了! “啊,没有没有,为师只是感叹一下清清实在是很优秀罢了,怎么会是想要赶你走呢,清清想要一直跟在师尊身边才好呢。” 沈寒岁尴尬的笑了笑,摆手解释,没有把顾颜卿过激的反应放在心上。 “是吗?” “当然了,没有清清我肯定会很不适应的!” 说到这里,沈寒岁不由扼腕,不然怎么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呢,没了小徒弟,谁还能把他照顾的这样妥帖啊。 堕落了,真是堕落了,沈寒岁暗自唾弃。 当然他的话也说得无比真诚,顾颜卿黑沉的脸色逐渐缓和,又变成了温柔的大漂亮。 “师尊放心,清清一定不会离开师尊的。” 说着,他手下的动作停下,“好了师尊,该用早膳了。” 就算生气也没影响到顾颜卿的水平,一如既往地色香味俱全。 沈寒岁乖乖上前,顾颜卿见此,挑了挑眉,将装着热汤的篮子递给他,将沈寒岁先哄回了厅中。 第23章 清清还小 冬日赏雪,最宜邀亲友二三,围炉烹茶。 饭后,前一刻还算晴朗的天气,下一刻就突兀地飘起了小雪,随后很快变成鹅毛大雪。 小竹子不畏风雪,欢快地跑进院中,拉着青陪他打雪仗。 沈寒岁则犯起了懒,瘫在榻上赏雪,顾颜卿怕他难受,坐在一旁为他按揉微凸的腹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眼见着雪越下越大,一点儿都没有要停的迹象,沈寒岁拿出传讯玉牌,将现下还在宗内的文怀瑾,冷泓浵并前几天刚回来的燕回等人都叫了过来,打算小聚一番。 值得一提的是,燕回也收了个弟子,叫做楼潜渊,是头黑蛟,才成年不久,是燕回百年前在玄武界门捡到的。 黑蛟不祥,无论是妖蛟一族还是龙族都不愿留下他,就连他的父母都默认自己从没诞下这么一个孩儿。 楼潜渊的名字是自己起的,寓意“潜龙在渊,一飞冲天”,但被燕回捡到时却是一副快死的样子,意外地是个性格开朗,性情温煦的性子,倒是和燕回那一点就着的炮仗性格刚好互补。 “小师叔——,师叔好呀,几日不见师叔身体还好吗,师侄好想你啊。” 哦对了,嘴巴也很甜。 顶着一旁顾颜卿难看的脸色,沈寒岁面色如常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你可以在重泉阁寻一处房间住下,那边是你师尊的地方,你是他唯一的弟子,按理也该在瞰云峰有一处住处的。” “真的吗,师叔真好。”楼潜渊欢呼一声,转过去看燕回:“师尊,我可以吗?” 燕回不知可否,挥手送了一道灵引印在楼潜渊手背上:“最大的那处正殿不许去,其他随你选。” 扫过楼潜渊欢乐的背影,燕回抱胸看了一会儿顾颜卿的脸色,嗤笑一声,转向沈寒岁:“怎么,终于想起你还有个师兄回来了。” 这语气听着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不确定,再听听。 沈寒岁笑容真诚。 “我只是以为你在忙没空过来嘛。况且界门镇守三十年一轮,我们以后相处的时间还久呢,这不,一有事我第一时间就联系你了。” 燕回挑眉的动作一滞:“沈小四,找借口也找个好点的,从我回宗见过你之后,瞰云峰就开始闭峰,我传了好几次纸鹤都没有回音,你不知道?!” ……看来不是错觉。 “呃……我该知道吗?” “你、说、呢?”燕回咬牙。 “那……那大概是传讯法阵出了故障吧。”沈寒岁心虚,下意识看了一眼顾颜卿。 顾颜卿回了一个无辜的笑,沈寒岁心里一凉。 “别看了,偷偷摸摸像什么样子。别跟我说你想不到是你好徒弟干的。” “清清一向懂事,说不定这件事有什么误会。” “别打马虎眼,你不会想说我又刁难他了吧,我可告诉你,沈寒岁,别以为你刚醒我就会惯着你。” “是是是,我不该怀疑你,我让清清道歉行了吧。” 沈寒岁十足敷衍,半点不憷。 要不是燕回结束轮值时连休整都没有就直奔瞰云峰,进来时动静大的差点要直接轰了峰上的结界,他或许还能信一点燕回那番嘴硬的话。 沈寒岁招了招手,唤顾颜卿过来:“清清,不论如何,怎么能把你三师伯拦在峰外呢?快,过来请你三师伯谅解。” 顾颜卿听话上前,乖顺地作了个揖:“师叔,师尊近来神魂不稳,弟子关心则乱,一时着急把师伯拦在了峰外,闻清知错,师伯海量,想必不会怪罪弟子。” 言辞恳切,语气温和,行为守礼 ,任是谁在这里都挑不出错处来。 但是燕回只觉得轻飘飘碰了个软钉子,一股气憋着,撒也撒不出来,偏偏这个狼崽子表面功夫做的好,当着沈寒岁的面他总不好直接跟他吵起来。 燕回只好找沈寒岁麻烦:“呵,师兄说你记忆不全,现下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你就护着他吧。” 傻兮兮的,碰到狼崽子就会拉偏架! “清清是晚辈,你作为长辈让着他一点儿也没什么。” 听到这话,燕回眼神奇异地看了沈寒岁一眼,十分阴阳怪气:“晚辈?晚辈好啊!你最好一直把他当小辈,当小孩子才好呢!” 顾颜卿眼神暗了暗。 沈寒岁觉得这话好像在暗指些什么,刚想开口,燕回已经转开了话题。 “既然来都来了,你也醒了,那我之后一段时间就住在瞰云峰了。” 沈寒岁忽略了顾颜卿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只觉得他和燕回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吵嘴——主要是燕回总看顾颜卿不顺眼,试试挑刺。 自从记忆恢复一部分,他私心里也是想同师兄师姐们住在一处的,当下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好啊,瞰云峰本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重泉阁一直放着清洁法阵,你直接去救好了,无需问我。” 想到燕回才说过自己被拦在瞰云峰外,他有些心虚地递了个玉碟过去。 “咳,闻清最近是小心了些,加了几个防御结界,你拿着这个就能自由进出了。” 燕回没多说什么,接下玉碟就扔进了储物戒里。实则压根儿没指望这东西有什么用。 他瞧了一眼顾颜卿,率先进了花厅,顺便还拽上了沈寒岁。 “走吧,不是喊我来赏景喝茶,傻站在这儿干什么。” 这就是放过这件事了的意思。 第24章 煮茶 花厅中上了火炉,顾颜卿在沈寒岁的要求上一向都是尽量做到最好。 八仙桌摆在了花厅观景位置最好的三楼,视野极佳,转头就是庭院白雪,逶迤山脉。 中间放了点上炭的的红泥小火炉,炭是好炭,点燃后火光明亮,不见烟雾。 炉上的壶中茶水生微微沸腾,咕嘟嘟地打着泡,各色点心瓜果,兼之瓜子儿零食在火炉旁摆了满满一桌, 八仙桌侧旁还放了几个小一些的小案,一些差别待遇就在这里表现出来了——多数的案上只放了个茶杯,一碟点心,虽说是灵食,但一看就是山下铺子里统一买的。 而沈寒岁的小案上,三四碟糕点各不相同,却都要比其他人的精致一些,全是顾颜卿亲手做的。 最有趣的是,主位后还放了张软榻,给谁的,做什么的,一看便知。 众人落座。 燕回看到这些,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寒岁一眼,又扫过他身边的顾颜卿,捡着沈寒岁左上边坐了。 沈寒岁没注意到,他被顾颜卿照顾得太好了,压根儿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而顾颜卿则视而不见。 一旁的楼潜渊倒是看出了师傅的不爽,却以为燕回是不满意顾颜卿的安排。 他凑上去给燕回添了杯茶,茶是上好的悟道茶,奶是妖族荒牛一族最顶级的灵奶,烤出来的味道自也是最上乘的。 燕回不知道自己捡回来小蛟又脑补了些什么,端起茶喝了。 “咳咳,”他清了清口,看着沈寒岁:“说吧,专门把我叫来,我可不信你只是无聊一时兴起罢了。” 沈寒岁往嘴里送茶的手一顿,旋即笑开:“怎么不信呢,小三不要总是怀疑我啊。我就是觉得今天的景色不错,该有好友来谈天说地嘛。” “哦,是么,你的小徒弟不能陪你说?” 装作没听出燕回话里的阴阳怪气,沈寒岁:“师兄和徒弟总是不一样的,况且你刚回来,我和你叙叙旧也是应该的。” 燕回还想呛他几句,但自己才刚借着被拦在峰外的的事发作过,若是这会儿反驳了沈寒岁,顾颜卿那小狼崽子大概真的会趁机再把它赶出瞰云峰一次。 谁能想到呢,当年奄奄一息,满身旧疾的混血狼崽,如今却是他们中修为最高,最深不可测的人。 沈寒岁一死顾颜卿就疯了。 平日里跟在沈寒岁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看着冷冷淡淡,却能一手打点好沈寒岁的生活,又能端住大师兄的架子,把刚起步的千秋门管理得一丝不苟,门内弟子几乎都对他心悦诚服。 岩岩若孤松独立,巍峨若玉山将崩,顾颜卿是雪中冰魄魂,月中出尘仙,无论到哪里都是一片赞誉之词。 顾颜卿把这张好徒弟,好师兄的皮戴了上百年,完美的都不像是真人。 谁曾想,却是疯得最厉害的一个,狠起来六亲不认的。 现在...... 燕回瞥了一眼挨得很近的两个人,只希望傻人有傻福吧。 他略垂下眼皮看着手中的杯子,开口:“行吧,想聊点什么?不如先说说你之前的生活吧。大师兄占卜一道已臻化境,百年前突然算到你的神魂蕴养成形,却不知为何流落到了异世,gu,我们本想想办法把你的神魂找回来,但卦象显示时机未到,便只能拿灵药先养着你的身体。” 他的确是对沈寒岁的经历很好奇,师兄师姐都担心刺激到小师弟,也怕给他压力,便一直没有问,燕回却没有这个顾虑。 他可从来没把沈寒岁当瓷娃娃......也没把自己带入过慈父慈母的角色! “啊,其实也没什么,那是一个和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寒岁转着手里的茶杯,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明明没过多久,总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异世里我是个很无趣的人。 那里没有灵力,没有修者,没有妖魔和灵族,也没什么纷争,和这边的时间流速也有些不同,我在那个世界其实待了才二十几年。” 仙灵百年,匆匆二十载,他过得实在是乏善可陈,如今要和人说时,突然发觉自己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大段的叙述都用来描述那些新奇的物件。 玩够了的竹萌萌坐在一旁听得入迷,燕回和楼潜渊不时插句话问一些细节,气氛一时十分温馨。 沈寒岁讲到手机上,吐槽现在的传讯方法太不方便,也没什么趣味性,刚想问问他万能的徒弟有没有办法改进一下,突然发现顾颜卿沉默地不正常。 顾颜卿的神色仍是平静的,但仔细看却好像深冬的冰湖,波涛汹涌全藏在冰下,手背上青筋凸起,低头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气息十足低沉。 “......清清?” “......” 沈寒岁握住他的手,把他手中的杯子拿出,里面的茶水早就被蒸干,离开手心的那一刻,杯子终于不堪重负,直接碎成齑粉。 “怎么了,清清,告诉师尊好不好。” 第25章 春意潺潺 熟悉的温柔气息包围了他,顾颜卿反手握住了沈寒岁的手掌,好像刚从梦魇中醒来一般,他紧紧地盯着沈寒岁,像是要确认这个人是实实在在,完完整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视线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扫视着沈寒岁,一分一毫都不放过。 第一眼看过去时,沈寒岁浑身都是温柔的,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但又不是全然如此,那琥珀深处含着一点儿绿意,如同万物初生时,被封存在时光里的最后一抹春色。 他凑近看着顾颜卿,温和的气息安抚着小徒弟的躁动,眼底的春色因为担忧潺潺化了开来:“师尊在呢。” 顾颜卿因为这四个笃定的字平静下来,但紧握着沈寒岁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师尊,是怎么回来的。” 声音里还带着一些颤抖的沙哑。 他这话问的有些没头没尾,但在场除了小竹子精却都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沈寒岁说,他在那个世界只待了二十多年。 神魂归位,对于异世而言其实便是灵魂离体,那另一个身体自然就表现为死亡了。 二十年,即便是对凡人而言,也不过一生才刚刚开始,还是最自由热烈的时候,沈寒岁却已经“死”了。 那他是怎么死的呢?会很痛吗?会难过吗?会......想回去吗? 遗憾总是让人萌生妄想。 对于顾颜卿来说,沈寒岁受到的所有痛苦都不啻于将他剜骨剥皮,他愿意用所有的办法转移沈寒岁受到的痛苦,即便是付出千万倍的代价。 以身代之也好,怎么样都好,他的师尊,该享尽世间繁华,而不是孤零零地死在异世。 不止如此—— 顾颜卿只要一想到沈寒岁可能再一次离开他,心里就止不住的恐慌。 而更令他痛苦的在于,他既不能感同身受,也做不到痛快放手,他甚至清楚,如果有一天,沈寒岁自愿回到那个世界,他就只能再次困囿于无边的孤寂黑暗,或疯或死。 顾颜卿,永远,永远永远,不会违背沈寒岁的意志。 沈寒岁没有这样千回百转的心思,他看到小徒弟一副痛苦自责的样子,只觉得心疼。 他任由顾颜卿握着自己的手,眼底含笑,告诉他:““没怎么回来的,师尊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回家啦。” 只是睡了一觉,回家啦。 顾颜卿如听天籁。 生死契早就解了,但顾颜卿从这短短一句话中还是听出了沈寒岁言外之意。 你的师尊只是异世的匆匆过客,所以六亲缘浅,所以人情淡薄,那里很好,但师尊还是要回家的,时间到了,自然就回来了,不会痛苦,也不会难过,怀念也不过是记录一个风景,清清不要怕啊。 “师尊不会再离开了。” 沈寒岁像是哄当年警惕的狼崽子一样,耐心又温柔地,一字一句的说着:“会一直陪着清清。” 微弱的暖意从两人交握的手上不断交换,传递,顾颜卿此刻才像是真正活了过来 他无视了一旁一言难尽看着他们的燕回和楼潜渊,语气郑重。 “没关系,清清会保护师尊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嗯,师尊相信你!” “行了,你们俩还要牵多久?差不多得了。” 突兀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师徒两人的煽情氛围。 熟悉的夹枪带棒,沈寒岁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了尴尬。 抽了抽手,没抽动。 被人这么盯着有点奇怪,但是小徒弟的感受也很重要,于是他悄咪咪把两人交握的手放在了桌下。 “好了,你们也听过我的事了,礼尚往来,给我讲讲界门是怎么回事吧。” 沈寒岁这些时日已经差不多把文怀瑾给的储物戒掏空了,但里面的书记录的大都是地方事记,文物风貌,还有就是家族势力什么的。 对于凡俗界的讲解亦有不少,更别提还掺进去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唯独对于界门,几乎每一本书里都提到过,但却全部语焉不详,好像那不过是个普通的背景板。 沈寒岁的直觉告诉他,这不对劲,就像是专门把这一部分书排除在外。 他尝试过向竹萌萌套话,但小家伙儿的确是什么也不清楚。 问顾颜卿,小徒弟摆着一副我知道但什么都不想说的表情,一问三不知。 正苦恼着,燕回回来了,可不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沈寒岁甚至怀疑,前段时间顾颜卿故意把燕回拦在外面就是为了不让他打听界门的事。 但……他有预感,这件事对他,对顾颜卿,甚至对所有人都很重要。 第26章 界门 沈寒岁有些紧张地盯着燕回,还要分神关注顾颜卿的动作。 燕回可以算是他打听这件事最后的渠道了,如果连他都不愿意说,那其他人估计也都不会愿意告诉他。 沈寒岁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去了解这件事,但,怎么说呢,他总觉得师兄师姐他们都好像对他的事都有一些......应激反应,对,就是应激,他身边看着乖乖巧巧的小徒弟是最严重的那个。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让他们难过,但这件事也不能放着不管。 没有任何一段正常健康的关系是凭借着把一个人困在一个地方作为保护的,对作为被保护者的沈寒岁来说如此,对于保护者们亦如此。 一方压抑,一方恐惧,他们都是为彼此好,但总难长久。 顾颜卿大概也知道这其实是个笨方法,治标不治本,他不可能永远把沈寒岁关在瞰云峰。 在沈寒岁紧张的注视下,燕回却轻轻挑了下锋锐的眉,脸上竟然是松了一口气的轻松样子:“就这个啊,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燕回可真担心沈小四是想让自己带他偷跑,都已经开始思考被顾颜卿逮到该怎么安慰他了。 他看都没看顾颜卿一眼,抬手指了指空掉的茶杯,意思很明显——“给朕满上”。 沈寒岁识趣,不仅满上,还直接端给了给消息的大爷。 顾颜卿看着沈寒岁熟悉的狗腿耍滑的样子,喉结滚了滚,有点手痒。 但在沈寒岁面前好徒弟的皮还没有摘,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坐着,握着沈寒岁的另一只手微微摩挲了一下,没引起注意。 燕回也不做故弄玄虚的事,当即到:“天道在上,飞升之人不可真身下界,但千年前上界根基不稳,有倾颓之兆,有仙人提出借助仙灵大陆下的太初之气作为祭品,稳住上界,于是集整个仙界之力共同铸就大阵,在东南西北四极各冲开了一丝世界裂缝,便是界门的雏形。 擅自轰开联通上下界的通道,上界恶化加速,灵气干涸,与其气运相连的仙人纷纷迎来天人五衰,又受天道压制,无法强夺仙灵大陆的太初之气补充底蕴,便只好自堕天渊,由仙堕落为魇,终日徘徊仙灵界外。” 仙灵大陆的天渊乃是一处上下界都存在的绝地,亘古有之,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又通向哪里。 直到有修者从天渊爬出来,虽然还是原来那个人,也拥有原身所有记忆,但气息却沾染上了一种莫名的妖邪之气。 原本的正道天骄,一夕之间变得恶念缠身,最终受到天道排斥,灰飞烟灭于天雷之下。 仙灵大陆给这种被异化的人起名为“魇”。 魇,从鬼,厌声,“犹疑在波涛,怵惕梦成魇”,至恶至怖之物。 所有人都意识到,天渊之底定然还存在一个与仙灵截然不同的世界。 只是不知为何,从没有界外东西从里面出来。 沈寒岁聚精会神听着,界门的产生他其实查到过,只是不如燕回讲的具体,他知道,下面才是重点。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他手下紧了紧,安抚地握住顾颜卿。 顾颜卿一愣,不自觉僵硬的身子缓和下来,他动了动手指,和沈寒岁的手蹭蹭,露出了一抹笑。 燕回出神回想着过去,没管他们的小动作,过了一会儿继续道:“无根者,即便是飞升仙人想在界壁之外存活也绝非易事,时时罡风刮骨,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在什么位置出现的时空裂缝都威胁着他们的生存。 最重要的是,仙界崩毁,界外的灵气暴力杂乱,他们无法修炼,自然就此断了长生路。 于是堕仙与修者之间漫长的战争开始了。” 即便只是回忆,燕回仍然沉下了脸色,语气难掩痛惜:“无数大能投入了这场旷世之战,在这场以整个仙灵大陆作为筹码的战争中,敌我力量十分悬殊,哪怕大陆所有种族摈弃前嫌,精诚团结,也始终是节节败退。 界壁有损,天道对他们的压制有限,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合体甚至大乘渡劫修士不断陨落,中低阶修士更是死伤惨重。” 楼潜渊作为不被接纳的不祥之子,对于界门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不由听入了神。 见燕回停在转折点突然不说了,也顾不得失礼,跟了一句:“然后呢然后呢?仙灵大陆是怎么赢的?” 燕回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眼前好像又回忆起当年那株遮天蔽日的青莲,花开二十四瓣,五叶簇拥,摇曳在天地之间。 在沈寒岁意外的目光下,顾颜卿接过了燕回的话:“归根结底,魇能够打入仙灵大陆还是因为天道因界壁破裂而有缺,于是众人商议,铸天道大衍阵,绝地天通,使仙灵大陆自成一系,从而补足天道之缺,驱逐外来者。” 然而天地大阵,一要有生灵大愿,二要集天才地宝,三……混沌化天地,如今天要自立,必要有混沌灵物做引。 “师尊,”顾颜卿深吸一口气:“师尊真身为混沌青莲。” 巨大的青莲虚影只存在了几个时辰,随后一寸寸破碎,消散在天地之间,从此世间再也找不到一个叫做沈寒岁的灵。 “青莲补天,天道自立,无数法则封住了整个大陆,阵成的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自大陆中心将所有非我界的生命都‘推’了出去。 但界壁缺口难以弥合,仍旧会有魇偷渡进入大陆,又因为常年血肉堆积,妖邪阴异多生,于是剩余的修士将四个缺口划为历练之所,在界壁缺口之处修重重封印,为界门。” 第27章 陆长生(新境界补充上) 整个大陆最风雨飘摇的时候,何止血流漂杵,修士和凡人在更高的实力层次下也并没有什么区别,最多也只不过是毫无反抗能力的蝼蚁,和能在仙人手指下多坚持一会儿的蝼蚁。 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破界而来的仙人不乏仙灵大陆上世家宗门的先贤前辈,但却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屠刀。 什么同门之谊,血浓于水,在关乎自身生命安危的情况下,单薄易碎的不如一张普通的白纸。 他们活得太久了,炼气百年,元婴千年,合体万年……修至飞升,他们的寿元又何止千万,再多再浓的情意都在无边的岁月中如同流沙一般散去了。 千秋门之所以在这场两界之战后期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它只是一个新兴的宗门,门内的天骄都还未长成,长老管事又多是浮萍之人。 无宗无长,反而阴差阳错躲开了最初堕仙最鼎盛时期的清洗。 燕回和顾颜卿想着既然都说了,所幸便多说了些,燕回道:“现今仙灵大陆的修行境界也是在那时开始变化的,仙界已坠,仙灵自成一界之后,之前渡劫飞升之后的修行路便不可行了…… 怀瑾说他已将与你过去修行有关的功法拓印了一份过来,里面应该是有写如今的境界划分的。” 沈寒岁点了点头:“不错,渡劫之后变为了立道,随后为道主。 清清刚刚说补天之后,天道诞生了无数法则,想来‘道’与‘法则’应该是有关的。” 笑话!他沈寒岁可是被信息时代洗礼过的人,法则和规则,道果这些东西之间要是没点儿关系,那他……他就和徒弟姓! 表面认真严肃的沈仙君内心吐槽,这些东西还真是没有新意。 但在在场的人眼里,沈寒岁的确是很好学的样子。 “可是破界,”他摇了摇头,有些苦恼“既然当年为修复界壁缺口付出了如此多代价,那破界一说又是为何? 为了提高修为再次动摇尚未成熟的天道新界,在我看来实在是本末倒置。” 燕回:“你说的这个问题也是许多修者的疑惑,但现下的境界都是有人达到过才划分出来的。具体如何,没有到达那个境界也很难说,我只能告诉你自己的感悟。 先说第一个,渡劫期之后除了立道其实还可以成为散仙,由于无法离开此界,又称为红尘仙。” 说到这里,燕回话音一转,明明是对着沈寒岁说话,眼神却飘向了顾颜卿:“之前你醒过来那天是不是有个特别爱脸红,和你说话还有点结巴的人。” 沈寒岁:“是啊,你怎么知道?” 燕回:“这你别管,那小子叫陆长生,如今就是红尘仙的境界,说来还是为了你呢——” 他故意拉长音调,不止几个诡计多端的大人,就连竹萌萌都被引起了注意。 “为了仙君?他都没有见过仙君耶,”仙想了想,小竹子精补充:“他连瞰云峰都只进来过一次。” 还是趁沈寒岁刚醒,混进大部队跟来的。 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尤其是沈寒岁表现得很好奇,燕回才心满意足继续说道:“岁华仙君是整个仙灵大陆的恩人,无论修真界还是人界,崇敬者都不知凡己,陆长生正是其中之一,他会来千秋门也没什么大志向,就是冲着你来的。” 沈寒岁听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他现在脸皮还是没经过多少历练的时候。 虽然岁华仙君时期的记忆他还没有,但他对自己的身份接受的十分顺利,听人当面夸奖自己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尤其还是自己的亲师兄当着各自徒弟的面。 燕回和他不一样,从来都是对别人的赞赏照单全收,龙族一向都是骄傲自矜的种族,不存在会为几句夸奖害羞的情况。 眼下见沈寒岁莫名奇妙咳了起来,还以为他有什么不舒服,投了个担忧的眼神过去。 沈寒岁糟心地摇了摇头,示意燕回自己没事,接过贴心徒弟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 燕回便道:“上面说的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有点渠道的人都知道,我说他会成为红尘仙是因为你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能听到隐秘,楼潜渊和竹萌萌都露出了吃瓜的表情。 燕回:“陆长生的天分奇高,如今也不过五百多岁,哪怕是我,和他同岁时也不过炼虚之境,他本来不该止步于红尘仙的。 天道初定,法则,或者说道则之力混乱又不稳定,失去了飞升之路的大能见此尝试炼化法则,以自己的道去梳理天地的道,大道三千,只要能在道则上印下一缕自己的‘道‘便算是初入立道,此法不仅能够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还能够反哺天道法则,天降祥瑞给予肯定,便就此沿用下来。” 第28章 红尘仙 整个仙灵大陆能够走到这一步的人如同凤毛麟角,楼潜渊的注意力渐渐从八卦转到了学习上面。 燕回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立道之境开始,境界划分不同于金丹之后的初期,中期和后期,巅峰,反而又重新趋同于修行之始的九重小境,立道者丹田处的道果会进入识海,形成初生的更加细化的小法则,随着境界提升演化出各种能力,直到法则成长到一定地步,便可进入道主境。 但红尘仙不同,红尘仙是指对法则领悟不足的修者,渡劫之时没能讲自己的领悟刻入天道法则之上,但自身实力强劲,成功渡过九九天劫便能够以身化道,拥有接近道主的力量,但此后再难寸进。” 这其实也能够理解,以身化道能够最大限度的得到对道则的理解,但却是透支潜力和未来的做法,一步步修炼得来的修为才足够扎实,足够长远。 “陆长生自然是有足够的天分的,他是他们那一辈中对丹道最亲和的骄子,也是最早领悟到自己要走的‘道’的人,但是百年前,大师兄算出你的灵魂投身异世,不止如此,你之所以会魂入异世,是因为魂魄不全,神魂有损。” 不巧的是,灵魂一破碎就连鬼族都并没有什么办法。 于是有人想到了天道法则。 大道天衍,人力有穷,哪怕只是领悟一类“道”的千万分之一,对于修士来说都足够终身受益,何况全部? 没有人说话,燕回的声音在不算空旷的花厅里传开,略去了那些千回百转的思虑,来回拉扯的利益,其实也不算什么壮阔的故事,更没什么悲壮的牺牲。 作为丹道一途的天之骄子,陆长生的医道同样首屈一指。 陆长生愿意为了自己的信仰透支潜力,尽管前途未知,但他就是义无反顾地提前引动了入道天劫,并且主动放弃了烙印下自己“小道”的机会,换得了以身化道。 作为千年来天赋最强的丹修,在化道的第一时间,浩如烟海的知识就塞满了他的大脑,他如愿获得了关于灵魂最隐秘的知识。 听到这里,顾颜卿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燕回,语气急迫:“师伯,师尊的灵魂还不全是吗?” 这些天沈寒岁越来越嗜睡,他也悄悄检查过沈寒岁的神识,但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顾颜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没有检查出问题,便只能先压下担忧,只是又加了许多稳固神识神魂的天材地宝在沈寒岁饮食生活上。 如今经燕回提起,他猛然想到沈寒岁的问题或许是出现在灵魂上。 灵魂与神魂相通而不相同,灵魂的损伤更加严重,更加深刻,也更加隐秘! 顾颜卿身在仙灵大陆上,就要受到天道限制,一时间也无法窥探沈寒岁的灵魂,现在想来,那点隐隐的不对劲就是因为沈寒岁的神魂看似完整,却极易消耗,有种外强中干的感觉。 ……还有沈寒岁的记忆。 怪不得,怪不得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过去的记忆,只能一片片的拼凑已有的零星碎片。 顾颜卿像是看到猎物的饿狼,快速地问道:“陆长生在哪儿?他肯定知道怎么找到师尊的灵魂。” 顾颜卿一时忘了自己还牵着沈寒岁的手,猛地站起身来,沈寒岁没有防备,被带的身子一歪,又被反应过来的顾颜卿接在了怀里。 “抱歉师尊,是我失态了,我……” “没事,没事的,你别着急,我没事,你看,我还好好的呢。” 沈寒岁从来没见过顾颜卿现在的样子,最初的小狼崽子是桀骜锋芒的,而后来的顾颜卿总是温润的,万事在握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强大的实力给了他充足的底气。 而现在顾颜卿在沈寒岁身边好像一直是无害柔弱的面貌,但沈寒岁看得出来,那都只不过是伪装。 顾颜卿骨子里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他在乎沈寒岁,所以愿意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而沈寒岁则是透彻的,纵容迁就的,他看透这一切,但咬饵的时候装聋作哑也是自愿的。 但此刻顾颜卿眼里透出的恐慌却难以遮掩,他随着沈寒岁的声音看过来时,眼里的空茫无助看得沈寒岁心尖一颤,语气软和的不像话。 听得燕回一身硬皮都起了鸡皮疙瘩。 燕回斜眼一看,见楼潜渊看着对面一对黏糊糊的师徒,捧着脸都要冒小星星了。 没好气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行了,别煽情了,又不是没办法。” 第29章 唇枪舌剑 “行了,还当着孩子的面呢,这么黏黏糊糊做什么。” 燕回敲敲桌子,没好气儿的把对面两个自成气场的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似乎是被他们腻歪的受不了,他甩了甩袖:“知道你们感情好,倒也不用时时刻刻都发出酸臭味。” 楼潜渊莫名其妙被自家师尊敲了脑袋,撇了撇嘴,习以为常地揉了揉,把一旁坐着的竹萌萌捞在了怀里,继续看。 竹萌萌和这个一起吃瓜的倒霉黑蛟迅速建立起了“搭子情”,自顾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和他一起看事情的发展。 沈寒岁好不容易安抚好柔弱的小徒弟,就听到燕回的风凉话,护犊子属性无师自通地觉醒:“燕三,有办法你不早说,吓我们很好玩吗?” 他扫了一眼坐在一边吃瓜吃的津津有味的楼潜渊,意味深长地开口:“哦~,我知道了,不会是你对徒弟太凶,没人疼,所以眼红清清关心我,故意吊我们胃口吧。” 沈寒岁“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几千岁的龙了,还这么小心眼儿,咦~” 楼潜渊热闹看到自己头上,嘴里的瓜“啪嗒”掉到了地上,他连忙开口自救:“没有没有,师叔误会了,师尊只是看起来凶,对我可好了,师尊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 微笑小楼话还没说完,暴躁师父就一拍桌子:“荒谬!沈小四儿,你别仗着自己最小就造我谣,我……”燕回抬手指了指自己,又反手依次点了点顾颜卿和沈寒岁“眼红你们?笑话!” 沈小四这个木头桩子,天天带个狼崽子在身边,还混沌青莲,他看是混乱青蛙才对——被温水煮熟了都不知道。 燕回一时被气到了,他向来是不爱藏事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不过脑子就要开大:“还‘清清关心你’,也就是你觉得大尾巴狼听话乖巧,哪天被……”吃干抹净有你哭的。 但他最后几个字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 继微笑小楼被暴躁师父抢走话头,绿茶师侄成功堵住了暴躁师父的嘴,喜提本场MVP。 顾颜卿及时开口,截断了燕回最后差点捅开窗户纸的话:“师尊,没事的,三师伯毕竟第一次做师父没多久,难免会不适应,况且三师伯只是看起来难相处。” 说到“难相处”的时候,顾颜卿可疑地顿了顿,见燕回似乎又要张嘴说些什么,才继续道:“这些年来,三师伯也给了弟子很多帮助,他定然是不会故意让弟子……着急。” 知道沈寒岁的问题可以解决的顾颜卿简直强得可怕,既暗戳戳表示燕回对徒弟太过严厉,亲近不足,又不动声色地捧了一下沈寒岁——都是第一次做师尊,沈寒岁既是师弟,收徒又早,做的还更好。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是暗示自己在沈寒岁离开这些年过得很不好,卖了一把可怜,字里行间全是对沈寒岁的在意。 燕回没那么细的心思,但还是觉得顾颜卿这话说得不太对劲儿,但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可怜燕回这么多年一向是一力破万法,就连宗门事务都懒得打理,更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茶言茶语了。 想不明白他索性就不想了,当下连茶也不喝了,景也不赏了,匆匆丢下一句“具体去找陆长生”,便拂袖离开了花厅,朝着沧浪阁而去了。 顾颜卿见燕回居然没有直接离开瞰云峰,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沈寒岁却以为他是因为燕回的态度难过,对小徒弟又是一阵安慰。 一旁的楼潜渊已经被这一番变故惊呆了,他站在一旁看着顾颜卿控制自如的脸色和语气,心里的敬佩顿时如滔滔江水。 这就是本门本代的大师兄吗,果真是是百闻不如一见。 顾颜卿看着楼潜渊不断变化的脸色,有点嫌弃,勉强开口:“师弟有什么问题吗?不必拘束,有什么直接说便可。” 竹萌萌是个聪明的小竹子精,早就一个灵活走位回到了青怀里。 楼潜渊:“多谢师兄,师兄直我叫我的名字便好,潜渊没什么问题,只是没想到师尊离开的突然,失礼了。” 沈寒岁:“无事,你师尊就是这样的,我习惯了,但他人是好的,你也不要心有不平。” “谨遵师叔教诲,潜渊晓得的,师尊救我性命,收我为徒,待我更是一等一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必不会辜负师尊师叔的教导。” 沈寒岁点了点头,和蔼道:“你是个好孩子,师叔能感觉到,但你师尊不驯惯了,你若是受了委屈也不要藏着掖着,告诉师叔,师叔替你出气。” “是,多谢师叔,那弟子也先行离开了。” “是去找你师尊吧,去吧。” 楼潜渊应了声是,规规矩矩走楼梯离开了花厅。 第30章 夜访 时间不早,既然燕回和楼潜渊已经走了,沈寒岁和顾颜卿也没什么再待下去的心思。 尤其是顾颜卿,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下去找陆长生问个清楚。 事关沈寒岁,顾颜卿哪怕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拖下去,任何隐患都应该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解决! 竹萌萌虽然被扒出已经是个“千年老妖”了,但不知为何,他真的像是一个正常的幼崽,很容易疲惫,玩了一天,这会儿已经在打哈欠了。 顾颜卿示意青抱着小家伙儿回自己的房间——虽然竹萌萌很少会睡在里面,但沈寒岁还是专门给他留了房间。 随后取过一旁的大氅给沈寒岁披上,雪白的一圈毛绒绒,衬得沈寒岁显得十分无害,小徒弟比他要高上一些,两人站在一起时如果不说,很难有人能看出这是一对师徒。 或者说,很难看出沈寒岁其实是顾颜卿的师尊。 “师尊,不早了,弟子先送你回房休息。” 高大的男子语气低沉,轻柔地为怀里的人系上衣带,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柄上刻着精细纹样的手炉,反手试了试温度塞进了对方怀里。 这架势,简直让人怀疑他怀里的不是个修界大能,而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 不,瓷娃娃也不见得要这样仔细。 沈寒岁在感慨小徒弟听话孝顺时也不免觉得有些过了,他伸手接过手炉,隔着上好的布料,手炉传过来的温度刚刚好。 “好了清清,师尊能照顾好自己,不用这么小心的。” “嗯,弟子知道了。师尊灵魂不稳,先好好休息吧。”说着,顾颜卿又伸手拉了拉沈寒岁身上的大氅,把他的手背胳膊全都裹了进去,满意的点了点头。 沈寒岁又好气又好笑,心里隐约弥漫上来一股酸涩,顾颜卿这样小心,想来是十分担心他了,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 明明只有几步路就回去了。 为了让顾颜卿放心,沈寒岁顺从地依着顾颜卿的安排,乖乖地把自己缩进软绵绵暖乎乎的衣服里。 沈寒岁现在看顾颜卿的时候需要微微抬头才行了,这会儿他仰头任顾颜卿把他一层层包裹起来,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小徒弟棱角分明的侧脸,他说话时喉结微微滑动,是成年雄性有力又可靠的样子。 而且还很性感。 他在想什么?! 沈寒岁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顾颜卿:“师尊?” “嗯?啊,我在想每天都被徒弟这么照顾,我可真是太幸福了。” 顾颜卿认真的神色更添了一些温柔:“都是弟子应该做的,师尊不必放在心上。” 只要习惯我就好了。 只习惯我。 沈寒岁露出一个笑:“辛苦清清了,走吧,你也早点休息,陆长生的事不急,他又不会跑。待明天我们一起见见他。” “好,听师尊的。” 两人一路边走边聊,不消片刻便已经走到了沈寒岁屋门前,顾颜卿率先推开门,房间角落的夜明珠上覆着感应阵法,随着开门的动作幽幽亮起了不刺眼的微光。 等沈寒岁进去后才跟进去,又把片刻前自己亲手为沈寒岁穿戴上的衣物脱下,等到沈寒岁身上只剩下轻薄的中衣和外裳时,顾颜卿便极有分寸地停了手。 “师尊早些休息,弟子先退下了。” “嗯,”许是环境太舒服,太适合睡眠了,又或许顾颜卿轻柔的动作太催眠,沈寒岁小小打了个哈欠,声音带一点点的黏糊:“清清也早点睡,晚安,明天见。” 顾颜卿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晚安,师尊。” 日日见。 退出沈寒岁的房间后,顾颜卿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夜色下短暂盛放的幽夜昙,转瞬便消失了。 顾颜卿抿了抿唇,捏诀下了几道感应阵和结界包裹住面前的房间,瞬息消失在了门前,再出现时已经到了丹殿处。 …………… 于此同时,丹殿,乌有斋。 陆长生正站在案前往面前的灵纸上写些什么,唇抿的很紧,额上有细汗滑下,挂在下颌处摇摇欲坠,动作间显得有些吃力。 陆长生脑海中的知识都是医道与丹道上的瑰宝,乃是直接从天道法则上拓印而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想要记录下来便需要特殊的方法和载体进行保存,是以即便陆长生每日都会抽时间将之抄录一番,百年间也不过传下一二皮毛。 他穿一身灰白色的道袍,外衣袖袍宽大,被一根褐色的绸带绑着固定在了肩膀处,微垂着眉眼,神色极为认真,许久,陆长生放下手中的灵笔,挑了挑眉,整副面孔一下变得十分生动,带着点儿很有些朝气的少年感,倒真像是个年轻人了。 只见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窗子,窗外夜色静谧,只有风吹过时带来的阵阵药香,他瞧了一会儿,忽然一笑,朗声道:“阁下何人,夜访陆某居处,难不成打算行那梁上君子的做法。” 第31章 夜谈上 无人回应,只有风声吹过草木的沙沙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陆长生并不着急,他对自己的感知十分自信,仍旧紧盯着窗外的方向。 眼前一闪,一位一身黑衣的高大男子出现在屋内。 顾颜卿只有回到瞰云峰那天是穿着黑衣的,之后出现在沈寒岁面前时,他总是着蓝衣或青衣,偶尔也会有一些其他颜色的衣物,但从未再穿过黑衣。 沈寒岁只以为是顾颜卿不喜黑色。 但若是他看过此刻的顾颜卿,怕是就不会这么想了。 顾颜卿此时黑发半束,身着玄黑衣袍,衣襟袖袍边缘镂空暗纹,隐隐是莲花的纹样,同色银丝腰带掐出劲瘦的腰身,通身无一分赘饰,却自有一股天然的威仪,那是只有无上高位才能滋养出的气势。 顾颜卿的样貌实在是好,眉型婉约,狭长的眼眸漆黑深邃,似点了群星在里面辉映,唇很薄,是常说的薄情相,配合着高挺的鼻梁,苍白病态的皮肤,有一种瑰丽旖旎的惊人美貌。 但很少有人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样貌,顾颜卿威势太盛,肃杀森冷的气质在无形间弥漫在整个房间,带来一种刀割般的生疼感觉,陆长生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发现它血肉完好,那种刀锋过肉般的疼痛只不过是面前的男人带来的错觉。 他是认得顾颜卿的。 百年前瞰云峰彻底封闭,这个男人独自一人在阵法结界外,枯坐十年,将半身修为灌注进去后,跌跌撞撞地离开千秋门,再无消息。 那时他已经身居丹殿殿主,许多故事不再将他排除在外,他于是知道了面前人的身份。 陆长生率先放松身体,行了个晚辈礼:“见过大师伯,陆长生先前唐突了。” 不卑不亢。 顾颜卿到了有段时间了,当时陆长生还在拓印道文,他便隐藏了气息,没有出声打扰他,一直到陆长生放松下来,他才故意泄露出一丝气息。 顾颜卿开门见山:“我想知道和岁华仙君有关的所有进展。” 陆长生:“师伯想知道,师侄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伸手收起桌上杂乱的纸笔,唤来一旁的灵偶上了茶:“白米饭,看茶。”又回头对顾颜卿抱歉的微笑一下,“师伯,请坐罢,事情有点多,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还请师伯稍等。” 说完,陆长生也不管他屋内还放着许多灵药丹方,不等顾颜卿回答,便兀自进了内室。 陆长生此举多少算是有些无理,毕竟顾颜卿是他的长辈,修为又高过他许多。 但或许是陆长生帮过沈寒岁许多,顾颜卿对他也有更多的容忍,便也自顾坐了。 没过多久,陆长生便回来了,怀里还抱着大约二三十本书,这书不知有什么么异处,竟无法收进储物戒中,此时摇摇晃晃摞成一摞,把陆长生的脸都遮住了。 顾颜卿一眼便看出,那书被施了天道烙印,只能由特定的人挪动打开。 顾颜卿叹了口气,施诀将那摞书直接挪到了桌上。 “多谢师伯,师伯果真修为深厚。”陆长生语气中的笑意真实了些,这声“师伯”也更加真诚了些。 陆长生只是直,还有点倔,又不是傻,能无视天道烙印的师伯,那就是妥妥的金大腿——虽然他自己也已经是站在仙灵大陆金字塔顶端的人了。 顾颜卿:“别说废话,讲重点。” 语气十分不耐。 陆长生无奈笑了笑:“既然师伯能够直接接触这些书,那问题就好说了。” 他走到那摞书面前,将之分成了三份,指着其中最靠近顾颜卿的那一份道:“这里是弟子整理出的岁华仙君灵魂有缺的可能原因,都大同小异,事到如今其实并无太大作用,但师伯应当需要。” 顾颜卿点了点头:“你费心了,我的确对此有些在意 。” 陆长生摇了摇头,示意这是应该的,指向中间那一份,这一摞书乃是三份里面最少的,只有六七本薄薄的册子:“这里是一些将养灵魂的法子,”他叹了口气,“可能是灵魂实在玄妙,入道至今所能找到的强大温补灵魂的方法也很是有限,我剔除了那些歪门邪道,留下的便只有这些了。” “足够了,”顾颜卿并没有去拿桌上的册子,而是直视着陆长生的眼睛道:“你为我师尊付出良多,若有需要,凭此物上幽冥涧,能满足你三个要求。” 说着,伸手递出一枚乳白色玉珏,称半月状,其上刻狼首,仰头对月,长啸之势,看起来是某种成对信物的一件。 陆长生也不矫情,干脆地接了过来,道了声谢,随后看向了最后一份书册。 第32章 夜谈下 顾颜卿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了那一摞看起来半新不旧的泛黄书册上,他知道,那就是他此行来这的最大目的了。 果然,陆长生伸手按上最上面那本书的封面,开口道:“燕回师叔祖之前说过,当然他不说我也知道。”陆长生歪了下头,很是有活力。 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但顾颜卿却一点也没有要笑的样子,表情冷硬绷直,陆长生毫不怀疑若是换一个人在这里顾颜卿就直接动手了。 他耸了耸肩:“好吧,这里面是我这些年研究过的解决灵魂缺失问题的方法,从过程到实验,全都在里面了,虽然我可以直接告诉师伯最终的结果,但事关仙君,我想师伯应该不会轻易信我。”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从顾颜卿最近的表现看,他可能对陆长生提出的方法并不是很满意,与其自己费口舌说服他,不如让他自己看个清楚。 “若师伯赶时间,也可以先只看最上面这本。”陆长生伸手点了点那本不算厚的册子,“各种方法和总结以及注意事项都在里面。” “费心了。”顾颜卿听完自己最在乎的部分,起身道了声谢,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挥手间桌上的书便消失不见。 陆长生心下震惊,但面上却未表现出来,他叫住转身打算往外走的黑衣男子,语气郑重:“道君。” 顾颜卿脚步顿住,没有转身:“陆殿主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道君修为高深,地位超然,想做的事自然有无数种方法做到,但长生在这里还是多言一句,”他顿了顿,继续道“无论如何,凡事多顾念一下岁华仙君。” 陆长生对千年前的许多事了解的并不是十分深入,只是知道面前这位顾道君是千年前最惊才绝艳的大师兄,无数仙门弟子的风向标,关于他的传言很多,陆长生最关心的还是一点。 顾颜卿乃是沈寒岁唯一的弟子。 如今看来,这份师徒感情哪怕已逾千年,仍旧是顾颜卿的逆鳞与锁钥。 顾颜卿淡淡的语声传来:“我知道,陆殿主的心意,本君领了,但我与师尊的事,就不劳陆殿主费心了。” 他感激陆长生为救护沈寒岁所做的一切,但不代表他愿意自己与师尊中间再插进去任何其他人。 尤其那个人还在沈寒岁那里挂了号,沈寒岁不说顾颜卿也知道,他对陆长生不只感激,还有愧疚。 而愧疚,总是更容易成为偏爱。 “是长生逾越了。”陆长生垂下头,一瞬间被猛兽盯上的毛骨悚然感,使他的后背渗出了涔涔冷汗,无声间浸湿了他的整个后背。 “今晚的事,不要告诉师尊。” 说完,不等陆长生回答,黑色的人影便消失在了陆长生眼前。 陆长生无声苦笑,喃喃道:“顾道君,唯一的破界者,果然不容小觑。”摇摇头,他看向又回到角落里乖乖待着的灵偶“还是沈仙君厉害,是吧,白米饭。” 白米饭捧读:“是的,殿主说的没错。” 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乌有斋的灯光暗了下去。 一夜安眠。 …………… 对瞰云雪景的乐趣不过是沈寒岁一时惊喜,不足以支撑他日日早起。 第二日,顾颜卿照例把沈寒岁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照顾娃娃一样给他穿衣梳洗。 待沈寒酥醒过神来时,又是那个天人之姿的沈仙君,广袖流云,气度超然。 只见他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又变成了混吃躲懒的沈寒岁:“早啊清清,今天吃什么?我想吃昨天的桂花酿蜜。” “今早有师尊喜欢的山药银耳羹,中午点心再做桂花酿蜜,可好?” “嗯,清清好贴心。” 几人用了热腾腾的美味早膳,顾颜卿陪沈寒岁散步,说了几句,见沈沈寒岁有些神思不属,主动提起了陆长生。 “师尊,要不要叫丹殿的陆殿主上来。” 终于对味儿了! 沈寒岁松了口气,就照顾颜卿昨天那股子紧张劲儿,今天却绝口不提陆长生,他可真怕顾颜卿半夜对人家做了什么。 见沈寒岁沉思不语,顾颜卿纯黑的眼眸漫上一丝碎金,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又恢复了漆黑,只是比平时更深沉了些。 “怎么了师尊,是有什么么不妥吗?师尊现下虽然还好,但有问题还是尽早解决为好。” “啊,没有。”沈寒岁回过神来,“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和陆殿主交换过传讯玉牌,清清说的对,我们先去你三师伯那儿,让他传讯询问一下陆殿主是否方便吧。” “这样吗?弟子已经问过了,陆殿主钦慕师尊已久,十分乐意帮忙。” “那就好,我们先回去吧。” 第33章 长安,甚喜 陆长生仍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道袍,笑意盈盈地迈步进来时一身意气风发,是比少年更少年的姿态与风度,同时面对沈寒岁和顾颜卿两人时,陆长生反而没有了昨夜单独面对顾颜卿的谨慎与慎重。 只见他左手扶额,右手平收与腹部,低下头来微微弯身,这是仙灵大陆上面对德高望重的长者或有大贡献的英雄时才会行的礼,寓意尊重,感激,是修真界与凡俗界的乃至整个仙灵唯一被所有种族承认的含有下位者意义的礼节。 “仙君长安,功不唐捐,玉汝于成,春祺夏安,秋绥冬喜,长生得见尊颜,幸甚至哉。” 尊敬的岁华仙君啊,此后千千万万年,您都要长乐长安才好啊,您的努力与付出并没有白费,所有的奉献都是有意义的,您看到了吗,春夏秋冬,四时顺遂,天道在好好运行着呢,今天我来到这里,见到您还好好的,真是莫大的荣幸啊。 陆长生微微笑着,语声长慢,声声如颂,字字肺腑,沈寒岁一时被他的正式惊到,回首去看顾颜卿,却见小徒弟袖手站在一旁,但笑不语,眸光温和。 这是属于沈寒岁的荣光,歌颂、祈祷、祝愿……一切的一切,世间繁华,世人景仰,都合该被他拢入袖中,旁人不能插手半分。 哪怕是他自己。 没人说话,沈寒岁在这寻常而高旷的寂静中仿佛听到风的声音,如同他醒来那日,欢欣的,鼓噪的,盛大而无声寂静。 沈寒岁在这寂静中迈步走上前去,轻轻按下了陆长生额上的手掌,多日以来头一回褪去了那种慵懒颓散的温吞样貌,同样认真回他:“行远自迩,笃行未怠,君子践履,居诸不息,以一人而醒天下人,吾甚喜。” 我已经知道了是你们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大家都在坚持志向,没有人掉队才是兴盛的原因,我一个人能够为天下人的觉醒争取时间,实在是很开心了。 “仙君大爱。”陆长生顺势收手,玩笑似地又行了个晚辈礼:“仙君还记不记得我,您醒来时我在的。” 就这样轻轻地又把自己带来的肃穆气氛搅散了。 沈寒岁从刚刚莫名被感染的情绪中脱身,快速把手收回来,向后退了一步,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你……哦不,我们仙灵大陆的人都这么肉麻,这么……中二么! 沈寒岁吐槽。 表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说了句:“记得,你是一群长老中最出类拔萃的,令人印象深刻。” 看着陆长生一瞬间喜形于色,沈寒岁内心OS:可不是么,那一副狂热迷弟的样子,搁谁谁都不能忘啊。 完,又想起刚刚令人脚趾抓地的场面了。 沈寒岁心里偷偷痛苦面具,只给自己看! 而一旁的顾颜卿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适时上前,站在了沈寒岁身边,一边传音入密对沈寒岁道:“师尊总要习惯这种事的,世人对神灵的信仰,有时候并不随时间淡化,反而会更加深刻,更加虔诚。” 一边又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温和有礼的同陆长生搭话:“有劳陆殿主专门过来一趟,此次相邀,乃是为了师尊的灵魂问题,燕回太上长老曾说过殿主是现今修真界对此道钻研最为深入之人,对师尊的问题也付出良多心血,便冒昧打扰了。” 语气,姿态,甚至每一个动作都是疏离而礼貌的,和昨晚那个气势惊人的极道尊主完全不同,这谁能看出来他已经见过陆长生,甚至信物都给出去了。 陆长生抽了抽嘴角,“演员”的职业素养十分到位:“都是长生应该做的,道,呃大师伯谬赞了。” “是闻清应该的,燕回已经同我们说过了,你如今入红尘仙,于他人是难得的造化,但于你却无异于自断前程,对于医者,还是有恩于自身的医者,自然该以礼相待。”沈寒岁的语气很温和,又稍微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闪躲,毕竟陆长生的出场着实“煞”到他了。 “你也不必太过生疏,仙君什么的太疏远了,换个亲近些的也可以。” 陆长生想了想:“那……师叔祖?” 千秋门每一代的排行都是根据入门顺序而来,作为首代弟子的沈寒岁虽然排行最小,但收徒却是最早的,故而顾颜卿是实打实的大师兄、大师伯,而沈寒岁却永远是“叔”字辈的。 ……还不如仙君呢。 沈寒岁抽了抽嘴角:“你师承哪位长老?” “长生并无师承。” 他天赋太高了,尚在外门就悟到了自己的道,入内门后长老们自叹不如小辈,皆尽力教他所学却未收徒。 沈寒岁听过,点了点头道:“那你便叫我师叔吧。” 说着,他点了点头,“嗯,就这样,谁有什么问题让他们来找我。” 这样说也有道理,陆长生虽入门较晚,但既然无师承,便不算严格的三代弟子。 况且修行一道,达者为先,一般也不会有人不满。 只是…… 第34章 目标 “那我该怎么称呼大师……呃顾,仙君?” “师尊,我算是又多了个师弟吗?” 两道声音一起响起来,一道尴尬,一道委屈,沈寒岁突然想起来陆长生刚进门时对顾颜卿的称呼。 大师伯?!! 顾颜卿,沈寒岁小徒弟,陆长生口口声声的大师伯;沈寒岁,一个称呼没过脑,沦落到给徒弟当师弟??? 救命,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咳咳,既然称呼我做师叔,那对闻清你便改口叫师兄吧。” 陆长生从善如流:“是师叔,”顿了顿,“大师兄。” 顾颜卿无可无不可,保持着温雅礼貌的态度颔首应了。 自此陆长生的位置算是定下来了,说实话像他这样既无师承,修为又高,宗门地位不可或缺的,千秋门长老也挺愁的。 ——说是小辈儿吧,偏修为爬的飞快,转眼已经和他们不相上下,但同辈吧,还是那句话,没有师承,又没有人做主,按他入门时间、位序,应属于三代弟子之列。 如今沈寒岁一时兴起,即便陆长生不入他们门下直系,也算得了个记名的位置,能名正言顺计入二代弟子中。 三人略微寒暄几句,便进花厅入座了。 是的,就是之前招待燕回的花厅,这次见陆长生,也算是私人邀请,沈寒岁便直接把地方定在了自己的浮友阁。 他又嫌议事的地方太过冷却严肃,顾颜卿便提议还是将地方定在花厅。 正好,瓜果零食包括茶都还有不少。 陆长生开门见山:“嵇师叔曾算过,师叔的灵魂碎不完整,但并没有消散,而是散落在仙灵大陆各处,以长生所见,最好是由师叔亲自走一趟,把散落的碎片收回。 灵魂碎散之时,虽有一些细小的碎片消散或者难以寻找到踪迹,但只要能把破碎的部分修补上十之七八,其余的细枝末节便可以慢慢修养回来了。” 不是不能用其他方法把收集到的灵魂碎片带回瞰云峰,但还是那句话,灵魂的奥秘,哪怕天道都未必能够完全参透。 收集灵魂本身就已经是个大工程,此后要用什么承载一片虚无脆弱的灵魂,要怎么保证在带回来的路上不出意外,谁都不敢说。 陆长生娓娓道来。 沈寒岁认真听着陆长生的话,不时点头回应,顾颜卿纵使已经看了一夜,但到底不如医师本身了解这些事情,是以同样专心致志。 青在外面陪竹萌萌玩雪,待陆长生话毕,沈寒岁抬手送了一杯新茶给他。 “歇一歇吧。” 陆长生伸手接住,道了声谢,低头呷口茶:“弟子能找到的具有可行性的法子暂且只有这些,哪怕最安全的一个,也不能说一定能成功,若师叔不急,我还可以回去再研究一番。” “不必了,世间之事,哪里又有万全之策呢。” 沈寒岁笑得淡然:“长生的办法已经很好了,就按你说的方法来吧。我与闻清对于寻踪占卜之法都不甚精通,寻找碎片位置的事,可能还是要麻烦你了。” “都是弟子应该做的,仙君为大陆付出良多,能帮到什么,长生不胜荣幸。” 说话间,陆长生偷眼觑了一眼顾颜卿。 顾道君坐在沈仙君左手侧,在沈寒岁说话时温顺的坐在一旁,不时动手为沈仙君添满茶水,眉眼平和,哪怕沈寒岁明显要离开瞰云峰,也不见他有丝毫不满。 陆长生心下了然。 最大BOSS也默认了陆长生的方法。 “其实来之前,弟子就已经推演过师叔此行收获最大的地方……” 陆长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纸笔,拂开面前的小食,在纸上落下了一道城池的剪影,开口:“昧谷,三山城。” 想了想,又在三山城附近标下几个记号,其中一个离城池已经很远,几乎在整张纸的边缘,陆长生沉吟半晌,在几个标记上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在那个最远的点上又圈上一笔。 “弟子能力有限,只能算出同师叔感应最强烈的一处,其他的只能等这一处回收之后才能算出。” 他指了指那些分布散乱无序的黑色标记,“这是卜算过程中显示的最可能存在线索的地方,此处——” 沈寒岁与顾颜卿看过去,正是那出已经快要离开三山城领地范围的记号。 “此处的感应最强烈,您与……大师兄或可一探。” 顾颜卿收起了桌上的白纸,纸上的内容他虽然已经牢记于心,但还是带着以防万一为好。 “足够了,劳烦陆殿主了,大恩不言谢,若有事需要我与,与师尊,尽管开口便是。” 话语中微妙的停顿了一下,陆长生收到暗示,就是尽量不要去找沈仙君。 “应该的。” 陆长生笑容不变,又说了许多注意事项,在仙君面前刷够了脸,才擦着顾颜卿默默黑掉的脸色离开了瞰云峰。 第35章 出发 沈寒岁与顾颜卿两人俱不是什么犹豫拖延之人,既然已经决定了后面的目标,便决定尽快出发,第二日便收拾好了路上所要用的行囊。 当然,此处特指顾颜卿,沈寒岁自己是不觉得短暂出一趟门还要准备什么东西的,须弥戒指里的东西都足够他一个人待上好几百年不成问题了。 当然,他倒是还记得去询问一下燕回两人的意见,总不能人家刚来,他就要下山游历了,加上之前被顾颜卿拦在峰外…… 不行不行,他怕燕回直接化身喷火龙,烧了他家。 重泉阁,燕回听了这件事倒是没什么意外,照旧要笑不笑地刺了沈寒岁和顾颜卿,主要还是后者几句,便表示自己不方便离开,把楼潜渊塞给他们就闭门谢客了。 楼潜渊对自家师父这副粗暴的做法也很是无奈,虽然怎么看都很好说话师叔和看着温和却总是让蛟害怕的大师兄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但小楼作为为师尊着想的好徒弟,还是解释道:“师叔见谅,我师尊其实是想和您一起的,但界门凶险,师尊这次其实是带着伤回来的,医师叮嘱过要静养,所以才选择留在峰上。” “没事的小楼,你不用担心,你师尊是什么人我还是很了解的,不会因此不悦。”沈寒岁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 顾颜卿也伸出手,不动声色隔开了沈寒岁和楼潜渊的接触:“三师伯既然身上有伤,好好休养也是应该的,况且这次我与师尊是为了办事出行,轻装简行,人少一些也更方便办事。” 这话说的,楼潜渊想,看来大师兄是真的不想自己师尊跟着,最好把他也留下才好。 小楼心里苦,但小楼不说/_ \! 沈寒岁倒是没有注意到这点儿暗流,只是传讯给燕回,要他把竹萌萌接到这边来呆一阵子,一方面小家伙儿没人照顾他有些不放心,另一方面,在灵身边修行,对燕回的修行也有益处——刚刚燕回说话连珠炮一样,他都没怎么插上嘴。 不过…… 想到燕回最后说的那句“既然出去了,那就好好玩玩,多去看看以前的朋友,不必急着回来。”沈寒岁总觉得他的语气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总感觉,好像有点挑衅,还有......幸灾乐祸? 不对啊,燕三挑衅他干什么,应该是他听错了。 却忽略了那时顾颜卿沉下来的脸色。 沈寒岁叫住顾颜卿,温声询问楼潜渊是否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便出发了。 ............... 浮筠乃四方大陆交点,在千年前五族谈和之后,更是直接成为了大陆中枢,许多势力都花费大量资源建立了通往浮筠大陆的传送阵,但法阵消耗太大,一般不会启用,更多情况下还是使用特制的的法器横渡大陆之间的无尽海域,当然,法器的炼制同样不易,并非普通修士甚至还未入道的凡人凡魔所能支撑的起的,于是就有专门做这门生意的人应运而生。 当然,实力高到一定程度,如陆长生与燕回,如沈寒岁,如顾颜卿等强大的修士也可以凭借肉身直接横渡,而无需借助任何工具。 一行三人并不着急,按陆长生给出的消息,那片灵魂已经辗转落于三山城数百年,并不急于一时半会儿,是以并没有选择使用传送阵。 考虑到楼潜渊的修为尚低,顾颜卿又担心沈寒岁的身体,几人最终还是选择乘坐法器渡过大陆边缘的茫茫海域。 三人自然是有自己的法器的。 一行人到达最近的码头,顾颜卿依着沈寒岁的要求,挑了个隐蔽人少的角落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舟,抬手往海中一抛,那小舟在半空开始变大,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座能够容纳十数人的小型楼船,从外向内看去船上建楼三层,飞檐斗拱,勾心斗角,旌顶伞盖,檐上挂着的占风铎泠泠作响,沈寒岁和楼潜渊眼睛当下就亮了。 沈寒岁是因为见到如此宏伟美丽的船只,而楼潜渊,咳,说起来,楼潜渊虽然有自己的渡海法器,但实在不能和眼前华美的楼船相比,而且还灰扑扑的。 而蛟吗,天生喜爱华丽耀眼的东西。 顾颜卿看着沈寒岁眼睛里藏不住的喜欢,眼睛中也漫上笑意:“师尊,请,弟子已经把师尊的房间收拾好了,现在就带师尊过去。” 转到楼潜渊时就换了说法:“第二层的房间皆是空置的,楼师弟可以随意选一间喜欢的。” 楼潜渊兴高采烈:“是,多谢师兄!” 顾颜卿:有点嫌弃:) 第36章 剪影1 不同大陆衔接处的无尽海域上罡风凛冽,不时还有时空乱流和裂缝出现,尽管船身上下都被防护罩所包裹,沈寒岁也没兴趣到外面去看黑漆漆的海水。 把顾颜卿赶回他自己的房间,沈寒岁从须弥戒中取出一个憨态可爱的纸折娃娃,不由出神。 说实话,一开始答应陆长生的时候沈寒岁还有点担心顾颜卿会阻止,也是看出了无论如何顾颜卿都不会在外人面前对他的决定表现不满,他才会直接做了下山的决定。 没想到的是顾颜卿对此接受良好,不仅没有劝他留下,还跑前跑后收拾出行物品。 看来他这段时间纵容小徒弟总算让他有了点安全感。 沈寒岁欣慰。 不过...... 沈寒岁坐在楼船中,看着手里纸折的胖娃娃,又想起陆长生临别前略带歉意的嘱咐。 “仙君,眼下界门不知为何屡屡波动,异物入界,是以前从未见过的类型,前些时日已有调令求助各仙门丹修医修,所往之处与师叔此行并无关联,弟子不好跟随,但灵魂一事不可不慎重,这纸人偶还望您带在身上。” 界门异动、灵魂破碎、他的醒来...... 这些事情,是否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联系在里面呢? 沈寒岁想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便把这件事暂且放在一边,注意力转向了三山城,不知为何,听到陆长生说出这个名字时,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尤其当他在后面画出了那些看起来毫无规律的杂乱标记后,那种熟悉感更是明显。 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沈寒岁想着想着由坐变卧躺倒在了床上,盯着挑高的床顶架发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中间顾颜卿来叫沈寒岁用午膳,敲门后没人应便探出神识看了一眼,见沈寒岁睡的正香,也没有打扰,动用法术拉开旁边的软禂[1]给沈寒岁盖上,然后安静地离开了。 只是苦了眼巴巴等着吃饭的楼潜渊,望眼欲穿只等到大师兄一句“你自己解决”,便被孤零零丢在了甲板上。 楼潜渊无声呐喊:师兄,我不会做饭啊!!! 虽然他也不是很需要进食,但是,但是这个凶凶的双标变脸大师兄做的饭真的好好吃啊。 楼船在无尽海域航行的十分平稳,期间也遇到过几次较大的罡风和裂缝,但但都还没有接近船身便被顾颜卿打散了——楼船的防护虽然已经足够了,但若是硬抗却还是难免会颠簸。 傍晚时分,沈寒岁一觉睡醒走到甲板上醒神,隔着一层透明的法阵,沈寒岁能够清晰地看到一道道细小的罡风刮过来,又在撞上阵法的一瞬间碎成点点细碎的光芒。 随着对海域的深入,船下的海水已经变为了毫无杂质的深黑色,不时会出现大小不同的水中漩涡,如同一个个择人而噬的黑洞。 天空同样是乌墨色的,穿梭在空间中不同属性的罡风和空间裂缝中透出的星芒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沈寒岁看着这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十分瑰丽奇诡的景象,却并不如想象中的激动,一道空间裂缝突然在前方裂开,须臾又炸成一朵绚丽的烟花,沈寒岁看着,脑中突然闪过一段画面。 ——也是这样漆黑凛冽的环境,一座巨大的灵舟,只不过船上却不像现在这样只有几个人,而是显得有些拥挤,他牵着一个纤瘦的少年穿梭在各个场所,一脸的好奇,被人叫土包子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回怼过去。 “不好意思,在下头一回见到向您这样的人,难免有点失态。” 记忆里沈寒岁的语气始终都是温和的,说这话时还适时地露出了点不好意思,对面那人见此以为这个小年轻被吓到了,不免露出点得意的姿态来,没想到沈寒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带点好奇地 继续道:“真的没人说过,您这副尊容,啧......” 沈寒岁摇了摇头,那人果不其然被激到,不善地追问:“小子,你什么意思!” “您真的要听吗,”沈寒岁想了想,状似苦恼地道:“能止小儿夜啼?也不对,小孩子看到说不定就直接厥过去了。” “你——” “我什么?说真话伤到你脆弱敏感的心灵了,看不出来啊。” “你找死!”对面的壮汉举起拳头就要打过来,沈寒岁见此拉着身后的少年灵活一闪,那壮汉直接一拳轰到了甲板上,打出洞来。 好在那灵舟不只一层,这一拳并没有造成严重问题,但这边的动静还是吸引到了不远处的巡逻人员。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壮汉直接当场爆改唯唯诺诺小媳妇,沈寒岁露出个辣眼睛的表情,冲着壮汉丢了个不屑的表情,拽着少年就趁乱离开的乱局。 远远的,他还听到那壮汉掐着嗓子对巡逻队道歉,一叠声地“不敢了不敢了”。 沈寒岁“噗嗤——”一声笑出来,转头面对身后的少年说话。 那少年的脸终于露出了真容,沈寒岁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只听幻影里的自己道:“清清,看到了吗?你以后可不能像他一样,只长蛮力,不长脑子。” 少年的顾颜卿重重点头,眉眼间全是孺慕。 第37章 多看看 那段画面就结束在小顾颜卿满溢着孺慕之情的眉眼间,沈寒岁“看”着,突然就开始理解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救奄奄一息的狼崽子了。 半点没想过那时候他还还根本没见过狼崽子的人形模样。 正在此时,顾颜卿从后面的船舱中走出,来唤沈寒岁用晚膳:“师尊,醒了就来用晚饭吧,师尊午时没有用饭,也不知道会不会难受。” 清隽秀雅的少年长成了如今俊朗昳丽的男子,沈寒岁回过头去看时,他眉目间依稀还是旧日的模样,于是沈寒岁便笑了:“清清,你长的可好看,师尊可喜欢清清了。” 顾颜卿一愣,听清他说什么之后直接便怔住了,不多时,耳后便泛起了红。 沈寒岁头一回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顾颜卿站着任他看,见沈寒岁蠢蠢欲动一副想要上手的样子,他咳了咳,不动声色侧了下身子,把红透的耳尖全部暴露在沈寒岁面前。 沈寒岁果然没忍住诱惑,微凉的手覆上了顾颜卿的耳朵,揉了揉。 “师尊,要用晚膳吗?”耳朵对于狼来说十分敏感,顾颜卿在沈寒岁玩笑似的揉捏下忍不住头皮发麻,差点就要把狼耳放出来,为防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顾颜卿终于开口打断了沈寒岁的快乐摸摸。 作为肉体修为已至大乘的沈寒岁来讲,应该是不会有饥饿的感觉了,但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么样,顾颜卿这么一问,他还真觉得肚子里空空的有点难受,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沈寒岁迅速把手收了回来。 完了,还以为面前是小孩子。沈寒岁内心捂脸。 “哦,好,我们去用饭吧,小楼呢,叫他了吗?” 顾颜卿压下心里那点儿怅然若失,边走边道:“楼师弟已经在饭厅坐下了,师尊放心吧。” “嗯。” ............... 此后的几天也平淡无波地过去,三人各自修行做事,时间过得也算快。 从浮筠到昧谷乘坐一般的法器最快也要十天半月才能跨越之间的海域,但顾颜卿的显然不需要这么久,第三日傍晚时,三人便已经能看到近岸处正常的海水了。 顾颜卿见时间不早,便提议先在船上休息一晚,第二日再靠岸。 沈寒岁没意见,楼潜渊,呃,也没有意见。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天沈寒岁没再见过像第一日时的,属于过去的掠影浮光,终于从某种对于顾颜卿的怜爱之中脱身了! 对于沈寒岁来说,光天化日去摸另一个成年男子的耳朵,还是有点超过了,幸好顾颜卿表现得十分正常,就连远远看见的小楼都没有表现出奇怪的态度来,否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徒弟。 第二日,破晓时分,三人已经打理好行装,准备趁着人还不多先行前往岸上,免得引起骚动。 仙灵大陆是仙凡混居之地,或许是因为凡人数量极多,昧谷也是五块大陆最大的一方,凡人生命短暂,但数千年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是整片仙灵大陆上存在最久,最古老的种族之一,最初的修仙者便是由凡人而来,因此世家宗门向来会将保护领域范围内的凡人视为责任。 反哺之义,向来有之。 况且,由于人族孱弱,与其他种族相比寿命也极为短暂,天道至公,人族自然也有其优势,一则人族修炼向来要比相同天赋的妖魔快一些;二则,人族比其他种族多出一项获得天道功德的渠道——帮助凡人。 虽说所行善事均会有功德,但那点儿微末的奖励攒上千件万件都不见得能有什么用,反观人族,百万千万人之城,万万人之国,如雨后春笋拔地在这辽阔的大地,生命是最不可亵渎的奥秘,他们在经历无数时光之后,早已成为了这片大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维护人族的存息,便是在维护一方陆地,所修得的功德自然也水涨船高。 楼潜渊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犹带星光的天空,日月并举,星辉虽不灿烂,但也算明亮,水天光景相映,美不胜收。 “晓色尚连星影出,怎么样,好看吧。”一道清朗柔和的声音响起,楼潜渊回头,看到沈寒岁正笑吟吟走过来,他换了一身青碧色的衣袍,难得没有束冠,只是用同色发带松松绑了,这样亮丽的颜色,在他身上竟然都不带丝毫俗艳,只让人想到盛夏亭亭立在水中的晚莲,清妍秀丽,气度洒然。 楼潜渊又被惊艳到了,讲真的,作为和喜欢金灿灿的龙族一个血系的蛟,他其实不是很吃像沈寒岁这种偏清丽的水墨系淡颜,但沈寒岁却是个例外。 却见眼前的美人继续开口道:“世上风景何其多,你总得见见才算不枉此生,我知你身世飘零,被耗在那无日无夜的战场,但现在来看也不算晚。 楼潜渊讷讷点头,许久不曾动过的修为悄无声息松动了些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回过神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时也未回话。 沈寒岁好像也只是有感而发,说完就走向了不远处的顾颜卿,并没有追问的意思。 第38章 海风村 这次顾颜卿直接在海上距离岸边有一段距离便收起了高大宏伟的楼船,收好之后三人直接御风上了岸。 依他们的修为,哪怕刚刚元婴的楼潜渊都能做到缩地成寸,故而三人上岸并没有惊动岸上零零散散打算出海的人。 千秋门到底还是浮筠的宗门,尽管势力颇大,但并没有什么统一四方的野心,对于昧谷的了解也只是来自于现下已有的典籍科普以及出门历练的弟子们的述说。 沈寒岁在出门前找文怀瑾要了昧谷大陆的地图,但地图上也只能看出三山城位于昧谷偏南的地界,具体周围什么环境,怎么走却是看不出来,三人便打算先找当地的居民打听一下情况。 三人离开海岸边,逆着出海打鱼的人流走,不多时就望见了一片渔村隐隐约约的影子。 这会儿天还未大亮,开门的都是些有青壮年要出门的人家,家中多数只剩下女眷幼儿,他们三个大男人不便打扰。 稍等了一会儿,几人看到有座茅屋里出来了个老翁,相视一眼,由楼潜渊上去搭话。 “老伯,冒昧打扰一下,可知三山城要怎么走?” 楼潜渊状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色微赧,指了指身后的沈寒岁二人,道:“那边是我两位兄长,家中突遇变故,我们兄弟三个此行是来投奔亲戚的。” 投奔,这是个好借口,三山城好歹也算个中型的城池,位置也算不错,用繁华来形容正合适,有几个混的好的亲族,不论怎么说都说的通。 而且对于弱小可怜的对象,总是更容易卸下防备,多少帮衬一些。 楼潜渊正是少年刚长开的时候,脸嫩又有朝气,让人看着就十分放心,加之渔家淳朴,那老翁便将信将疑地站住了。 待看到后面走来的沈寒岁和顾颜卿,最后那点儿见到生人的排斥警惕也散了,很是热情地邀他们进屋去聊 。 “天色尚早,几位公子想必还没有用饭,正好我和老婆子正要做饭,便一起用了吧。” 楼潜渊:“这……”多不好意思啊。 顾颜卿笑着上前一步,塞了几块碎银给那老翁:“这真是太麻烦老伯了,如今我们身上也没什么东西,这点儿碎银就权当我们的饭资吧。” 见老翁想要推辞,顾颜卿握住他的手:“老伯别推辞,我们三兄弟胃口都大的很,尤其小幺还在长身体,辛苦老伯和阿婆多做些了,何况我们还有许多事要朝老伯打听。” “欸,那我就拿着了,三位小郎君且等着,我和我堂客做的海味可是一绝,十里八乡吃了都说好,今儿叫你们好好尝尝。” “嗯嗯,那就多谢老伯了,我和兄长们就等着了。”楼潜渊反应过来,一叠声应了,顺便问出了老翁的称呼。 老伯姓船,他妻子也姓船,准确来说这一片渔村里大半人家都姓船,世代都居住在这片海域,靠海吃饭。 除了打鱼,水性好的人也下水采蚌,不过海里的蚌难采,干这个的人不多。 船阿婆洗菜,船老翁则在里面烧菜,房子不大,厨房和客厅餐厅连在一起,老伯边烧菜边絮絮叨叨。 讲到采蚌时,船老伯黝黑的脸上仿佛有了光,说他年轻时可是整个海风村采蚌最厉害的人,当初就是凭一颗又大又圆的海珠哄到了媳妇儿。 船阿婆笑着拍了他一把,他笑呵呵的,满脸都是自豪:“我堂客年轻时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觑了一眼老板儿,这位满脸皱纹的老人又补充道:“当然了,现在也是最好看的。” 于是屋内的人都跟着笑了出来,礼貌善意的,为两位老人数十年不变的诚挚感情。 顾颜卿看着沈寒岁的背影,眼里的光芒明明暗暗,不知道在羡慕什么。 “好了,快来,趁热吃才好吃。” 热气腾腾的的海鲜汤,色泽奶白,单算味道绝对不输顾颜卿熬出的各色汤粥,或许是因为他们几个在,船伯两位还蒸了热腾腾的包子,还有一盘看着就分量十足的海鲜混炒。 沈寒岁第一口就被好吃到了,全程吃得眯起了眼,楼潜渊也一副不值钱的样,问消息的工作最终还是落在了顾颜卿头上。 “船伯,这边离三山城还有多远你清楚吗?” “清楚的,三山城嘛,我们海风村大部分货都是送到那边的,离这边不远的。” 是不远,海风村都是凡人,海鲜又多看重新鲜,若是太远,恐怕还不等送到城里就坏了。 第39章 三山城 “这样么……”顾颜卿一手执箸,另一手点了点桌面,沉吟问到:“既然海风村距离三山城不远,想来船老伯应是对其十分了解的我们在进城之前还想多做些了解,船老伯可否为我们兄弟介绍一番?” “诶诶,有什么不可以的,小老儿知道的都是些众所周知的事情,几位小郎君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说着,船伯还十分热情的把饭食朝着沈寒岁几人推了推,“年轻人多吃些,多吃些好。” 顾颜卿随着船伯的动作举起筷子夹了几口,作为几人甚至千秋门中做饭好吃程度都有数的人,顾颜卿反而是最不注重口腹之欲的,但他依然表现得很喜欢吃的样子,看的年老的渔民十分高兴。 “我先给你们讲讲这三山城现在的情况吧,”健谈的小老头乐呵呵的,好像只要看到有人喜欢他做的饭就是十分值得满足的事情了。 “三山城如今归属于幻月宗,是宗门辖区下最繁荣的凡间城池之一,因而城里也有许多仙人来往住宿,城如其名,里头有三座大山压着,第一座自然便是这幻月宗,而除了幻月宗之外,至于另外两座…… ——其一是与幻月宗比邻的五毒宗,这五毒宗的大本营主要分布在更南边的丛林沼泽之中,三山城的位置巧就巧在刚好夹在了两宗辖界之间,两个宗门谁都不肯放弃这座城,每隔十五年便有一场弟子间的比赛决定未来十五年三山城的归属。” 昧谷南部最大的顶级宗门乃是天衍宗和蛊仙门,分别是幻月宗和五毒宗的宗主势力。 其中天衍宗正如其名,门中人多修占卜衍算之道,号称可算天地阴阳,可观因果命数,幻月宗则多修幻术,爱掌控人心;蛊仙门盘踞迷障雾沼之中,炼蛊修毒,可杀人于无形,亦可掌人生死于股掌,五毒宗仅仅乃是蛊仙门一位专擅读书的弟子所创,善毒,无解,五毒宗的弟子只制毒,不制药。 沈寒岁听到这里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认真听着船老伯的话,顾颜卿见此也顺势撂下了手中的碗筷,给沈寒岁递过去一块干净的帕子。 顾颜卿:“既然这两‘山’都是实力强大的宗门,那第三个想必也是了?” 船老伯接过船阿婆递过来的汤一口气喝下大半碗,润了润嗓子,很是豪放的擦了下嘴,继续道:“那你可就说错啦,这第三‘山’不仅不是宗门,实力也只是一般。” 听到这里,沈寒岁忍不住插嘴道:“哦,怎么说?这两家实力势均力敌,若是第三方的势力不够,怎么能在城中立足的?幻月宗与五毒宗也能容忍?” “嗨呀,他们当然不愿意,可这也没办法啊!”船老伯笑了笑,有些神秘地问到:“你们可知道这三山城最初的来历?” 楼潜渊谨记自己“特别能吃的幺子”的人设,从上桌起就埋头苦吃——当然,船老伯做的饭真的好吃也是一个原因,这会儿终于也吃完东西,放下了碗筷。 楼潜渊摇头:“不知道。” 沈寒岁:“不曾听闻,难不成和这最后一个势力有关。” 船老伯一拍手:“对喽,这三山城最初是由三个家族掣肘制衡之后共同掌控的一座小城,据说这三个家族都是当时有些实力的修仙世家,共同经营这三山城也把它管理的井井有条,越来越繁荣,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其中两个家族……” 老伯伸出手,手掌握拳又猛的张开,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没了,一夜之间,上下几百人的家族,除了一些下人和幼童,全没了!” 听到这里,顾颜卿动了动眉毛,像是有些疑惑,他敛眉思索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沈寒岁和楼潜渊都沉浸在船老伯声情并茂的讲述中,并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儿不起眼的动静。 “然后呢然后呢?”楼潜渊就像是听悬疑故事一样,见老伯停下,不由追问。 “然后?”船老伯缓缓坐回凳上,笑呵呵的道:“然后就没有了,老头我就只知道这么些了。” 楼潜渊失望:“没了?!” 点头“没了,不知道为什么,三山城后来只剩下了如今的陈家一家,实力也大不如前,后来幻月宗和五毒宗发展到这边,也想过把李家打压下去,但却都失败了,只要一动李家,城内便会出事,久而久之这件事就被搁置了。” 沈寒岁点了点头:“多谢船伯,这些消息对我们很有用,只是还要麻烦您老再给我们指个方向。”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动动嘴皮子的事,你们若是不着急多待一会儿,等到打鱼的儿郎们回来跟着他们也是能到了。” 说着,船老伯指了一个方向,“就一直往那边走,可以看见一个岔路,走左边那条,在下一个路口右拐,一直走就能看到城门了。 哦,对了,忘了和你们说城内最近好像发生了怪事,我也不太清楚,你们若要入城还是打听清楚再说。” 沈寒岁笑了笑:“我们晓得了,此行还有些事情,就不等那些好儿郎们回来的,船伯,可还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帮上忙的?” 第40章 路上 听沈寒岁这样说,船老伯没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船阿婆上前道:“我与老头子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叫船丰,丰收的丰,和媳妇儿在城内做点小本生意,郎君若是方便,可否替老身捎带些东西给他。” 海风村说是离三山城近,但一来一回也要三五天的行程,船丰在城里做生意不好整日地往家里跑,老两口年纪大了,又不愿意离开活了大半辈子,两边之间能亲近的便只剩下了逢年过节的时候。 但为人父母哪有不担忧孩子的,即便不时有村里人带来消息,还是会担心自家孩子在外面风吹雨打是不是吃了苦,受了委屈,有没有缺衣食,少吃穿……林林总总,全是父母的殷殷爱护。 而论心细敏感,母亲又往往比父亲更胜一筹。 船阿婆有些不好意思,对站在前面的沈寒岁道:“小丰做生意的地方在城北,但海风村的货一般都是送到城南的商会,乡亲们能偶尔去一次已经很好了。” 阿婆的话很明显了,乡亲们邻里邻居的也愿意给阿婆老伯们带个消息,送点东西,但三山城城南城北走过来,又是大半天的路,且不说别人愿不愿意,阿婆却是不想总是麻烦他们。 “几位郎君不知打算下榻何处,若是打算去北城那边,小丰的位置也好找,不会耽搁几位多少时间的。” 船老伯在一旁听着没有插话,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小老头儿看着乐呵呵的怪好说话,但却是一副倔脾气,进门这么久没提过自己儿子,大约是闹过什么别扭,拉不下脸来。 但再闹别扭,再拉不下脸,那都是自家孩子,关心都是实打实的。 沈寒岁笑了笑,应的十分干脆:“巧了么不是,我们那亲戚也住城北,您把要捎带的东西给我们,肯定给你妥妥儿的送到您儿子手上。” 他们哪里有什么亲戚,沈寒岁只不过是顺着船阿婆的话说,让老两口能安心些。 况且,虽然没有亲戚,但陆长生给画出的那些标记里,好像还真有几个在城北那边。 “诶,好,太谢谢小郎君了,你们稍等一下,我马上把东西拿过来。” 说完,船阿婆就转身进了里屋,只过了一会儿就提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包袱走了出来,看来是早就收拾好放着了。 “劳烦小郎君了,这里面都是日常吃用的东西。”她掂了掂比较小些的包袱道:“老婆子看你们也没带什么行李,这儿离三山城还是有些距离的,这些东西,你们拿着路上吃。” 顿了顿,这位慈祥和蔼的老太太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透出岁月的温恬来:“若是见到小丰,还请告诉他,他爹就是个倔脾气,心是好的,就是话冲了点,没有怪他的意思,我们都很好,让他安心就好。” 沈寒岁接过来应了,他探过了,给他们的包袱里的确就是些鱼干肉脯一类好保存的食物并一些果子,都是心意,沈寒岁也没有矫情。 顾颜卿见此伸手接过了沈寒岁手里的包袱,又顺手丢给了身边的楼潜渊。 该说的都说过了,几人道了别,深寒岁三人便打算离开了。 只是出门后顾颜卿说自己有些事,让沈寒岁稍等一会儿,自己转身又和船老伯说了些什么,不多时便回来了。 沈寒岁现在已经能够控制好自己灵敏的五感了,他无意探听任何人的秘密,也尊重他人的独立性,是以只是看到顾颜卿说了几句话后,船老伯笑眯眯塞了张好像纸一样的东西给他。 顾颜卿走过来,沈寒岁收回来看过去的视线。 “好了师尊,我们走吧。” 沈寒岁点了点头:“好,走吧。” 三人按照船老伯给的路线一路向前,缩地成寸颇耗灵力,并不适合赶路,待行至无人处,顾颜卿又便翻出了一辆小小的马车,放大后在外看并不算多华丽,甚至还有些狭小,但走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 ——马车内部的空间比从外面看去时大了将近两倍,靠最里侧的车壁放了张矮榻,榻上铺着柔软的绒毯,两侧是可供单人躺下的长凳,仔细看矮榻和长凳都是和马车连在一起的。 正中放了一张圆桌,桌子四腿都嵌在马车地板的凹槽里,桌上的碗盘壶杯也俱都有浅浅的可供摆放的凹槽,避免移动。 沈寒岁看着,觉得车壁的厚度有些奇怪,在在一个凸起处敲了几下,那出的壁板缓缓平移,露出个暗格来,里面放了沈寒岁最近正看到一半的几本话本。 四角的占风铎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合着角落里香炉的袅袅青烟,不仅不会刺耳,反而衬出了点淡淡的幽静来。 顾颜卿挥手将桌上的物件换了一套,茶水氤氲出蒙蒙的雾,内饰华而不俗,简直像是搬了一间房镶在这车中。 顾颜卿微笑:“师尊,还要走一段时间,徒步怕是不妥,还是坐马车方便些。” 沈寒岁:“……” 楼潜渊:“……?!!”想要!!! 第41章 途中 拉车的是专门炼制成马匹样子的灵偶,又施了法术遮掩住与普通凡马不同之处,能够按照顾颜卿的想法前进,并不需要人专门驾车。 三个人坐在马车里,沈寒岁居中,右面坐了顾颜卿,左面则是楼潜渊。 即便车内空间不小,但单独和沈寒岁两人同处密闭的空间内,楼潜渊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了些许紧张。 沈寒岁看出了他的紧张,问过顾颜卿到达三山城还要多久,得到大约五个时辰的答案。 “既然这样,小楼玩过叶子牌吗?” 沈寒岁一合掌,再抬手掌心出现了一把形制相同金叶子,薄而脆,上面画着些不同的符号。 他把牌抹开,金灿灿亮闪闪的,小楼盯着看,顿时连紧张都忘了,直直地盯着桌上的牌,眼睛激动的都有要隐隐变为竖瞳的趋势了。 见楼潜渊只顾着盯着金叶子看,顾颜卿扫了一眼过去,冷气激的楼潜渊一激灵,他艰难地把视线从金灿灿上拔下来,回答沈寒岁刚刚的问题。 “会的,师尊无事时也会找人打几把叶子牌消磨时间,弟子偶尔也会被叫过去凑人数。” 叶子牌是顾颜卿见沈寒岁在瞰云峰上实在无聊,怕他憋坏了,告诉沈寒岁的,这副看上去就精致的像是艺术品的叶子牌也是顾颜卿找来的 。 叶子牌的玩法就和沈寒岁知道的扑克牌差不多,加上凡人,现在的仙灵大陆共十四个境界,取凡人中四个特异之人,并除界主之外每个境界的四位顶尖人物做代号,界主与天道做顶,正好凑成一副五十四张的叶子牌。 在峰上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找人来一起玩,看到这副牌的时候都是一脸的暴殄天物,沈寒岁也问过,顾颜卿当时笑得很无所谓,翻手又掏出一副。 “只不过是早先制作时候用了些特殊的法子,玩的时候更有感觉一些,因为制作繁琐,所以做的不多。” 其实只是其他人没见识,所以才显得这东西很珍贵。 上面的话顾颜卿没说,但沈寒岁总感觉自己在他云淡风轻的表情里读出来一丝不屑。 顾颜卿平等的看不起除了沈寒岁之外的每一个人。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玩几把吧,小楼最小,就做第一圈的上家吧。”沈寒岁笑眯眯的做了决定。 一旁的顾颜卿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他先把手上刚剥好的橘子放到了沈寒岁手边的盘子里,然后取出湿帕子拭净了手,顺手还把桌上有些乱的杂物收了。 一张崭新的牌桌就出现了。 楼潜渊点了点头,凝神看着自动落到自己手上的牌,想着自己一定不能让师叔和师兄输太惨。 另一边沈寒岁信手把排列好,语气轻松地补充规则:“这次的玩法是单人一个阵营,下家可以接上家的牌风,先出完为赢,最末为输,既然是打发时间的,便不设什么赌注了,便只有输的在脸上贴纸条吧。” “有人有问题吗?” “没有。” “师尊说的很清楚。” “那就开始吧!” …… 顾颜卿撂下手中最后一张牌:“一张天道,完了。” 顾颜卿的脸上到现在仍是干干净净的,那张昳丽绝艳的脸上始终淡淡的,对这局牌的结果毫不在意:“楼师弟,你又输了。” 这个“又”字就用的很灵性,因为此刻他对面楼潜渊的脸已经被各种长长短短五颜六色的纸条完全遮住了——用什么样的纸条是赢家的小特权,只留了一双泛着淡淡金色流光的眼睛在外面。 现在那双朝气自信的眼里只剩下了生无可恋。 “还没到吗?师叔。”楼潜渊绝望。 沈寒岁的脸上也什么都没有,还是干干净净,清雅绝尘的谪仙模样,此时眯眼笑得像只骗人狐狸:“怎么了,小楼不想玩这个了,那换点别的玩法怎么样?” “没有没有,这个就很好,弟子只是觉得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问问而已,问问而已。” “这样么?那好吧,清清,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三山城?” 顾颜卿收拾着手里的牌,闻言撩起眼皮扫了一眼眼巴巴看着的楼潜渊,鼻腔里溢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嗤笑:“马上就要到了,师尊要先歇一下吗?” 楼潜渊如闻天籁,压根儿没注意到那点儿嘲笑,头一次觉得这位顾师兄说话这么好听。 天可怜见,他已经连输六十多局,中间换了八个玩法了。 哪怕是作为元婴修为的妖修,哪怕是面对最喜欢的亮晶晶,哪怕面前的牌玩起来声势浩大自带技能特效……楼潜渊也遭不住了! “这样么,那歇一歇缓缓神吧。”沈寒岁语气里带着点明显故意表现出来的可惜,对折腾小孩儿十分开心。 第42章 入城 三山城依山靠海,向西是连绵的峻岭,向东则是海风城这边的海岸,是以只有南北两面的城门。 海风村要去三山城一般都是走南城门,因为要近一些,送货也方便。 或许是路途平坦,顾颜卿的马车比预想的还要快一些到达,因为临近正午,所以进城的人并不算多,三人由楼潜渊出面交了入城费便很快被放了进去。 小楼脸上花花绿绿的纸片已经取下来了,又是一位风神俊朗的小公子。 一路都在马车里,虽然并不颠簸,也有乐子打发时间,但到底和真正的房间不同,顾颜卿问过沈寒岁意见,决定先找一间客栈住下再说。 “我去吧,师叔,我去问问哪边有客栈,再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怪事。” 楼潜渊已经憋了有一段时间了,其实贴纸条也就那样,最重要的是打了那么多局牌他居然一、局、也、没、赢! 谁懂啊,他之前明明对自己的牌技很自信的。 总之,楼潜渊现在急需一个没有沈寒岁和顾颜卿的环境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平复一下被支配的心态。 “好,快去快回,我和你师兄先去前面的茶摊等你。” 为图方便,沈寒岁三人在距离三山城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就把马车收了起来,还用易形术稍微改变了一下样貌,虽然还是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的俊美郎君,但到底同他们原来的样貌相比没那么扎眼了。 “是,师叔放心。”说完就一溜烟跑远了。 沈寒岁失笑,道:“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比他师父好骗多了。” 可不是,楼潜渊玩了那么久,愣是全程没发现沈寒岁和顾颜卿暗地里悄悄给对方喂牌,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给自己下咒都没想过光风霁月的小师叔和冷淡严肃的大师兄是那种和小辈玩个牌都会出老千的人。 顾颜卿:“也算是给他上一课了,一看就没怎么历练过,师伯还是太宠他了。” 沈寒岁慢悠悠坐下,撩起袖子:“哦,这样说,难不成‘我’以前不宠你,每天都逼着你出去不成。” 顾颜卿斟了茶递给沈寒岁,声音低低的:“没有,师尊对我最好了,是我想多锻炼一些。”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颜卿神色有些低沉,但遮掩的很好,沈寒岁也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唔,不要总说好话,”沈寒岁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挺不着调的:“清清现在这么沉稳,当初跟着我肯定吃了不少苦。” “师尊想多了,弟子没吃什么苦。”都是他自己愿意的,哪里算得上吃苦呢。 所谓甘之如饴,便是如此了。 南方如今天气尚暖,三山城街道上花木成荫,奔波于生活的人在午后也多了份闲适,顾颜卿抬眼看向沈寒岁时,人世熙攘,但他眼中天光俱静,只有眼前的人是鲜活的。 暖风和着花香扑面而来,在这陌生而遥远的城池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寻常日子,是他强求了千年才有的来之不易。 “今时不同往日, 能一直陪在师尊身边就算不得辛苦。” 沈寒岁顿时感动。 两人又聊了几句三山城和路长生给的图,楼潜渊便回来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刚刚离开时还蔫巴巴的小楼活像被浇了灵水的花,整个蛟都精神焕发,手里还拎着个油纸袋,瞧着沉甸甸的。 “师叔,我打听到了,这三山城最好的客栈有两家,一家是南城的醉仙居,是幻月宗名下的产业,另一家则是北城的迎客斋,归属于陈家。” 至于五毒宗,他们对于自己的定位倒是十分清楚,玩毒的,还是没有解药的毒,对于食肆、客栈一类的营生,五毒宗向来敬谢不敏。 主要是他们敢做,也没人敢来啊! 楼潜渊放下手里的东西,坐下继续道:“三山城一共分为四个城区,就按照方位分为东西南北四城,南城由幻月宗治理,北城陈家,五毒宗则选择了最靠近山岭的西城,剩下的东城则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包括三山城的黑市和贫民窟都在那边,属于三不管地带。”说到这里,楼潜渊推了推面前的纸包,小声道:“老板说看我长得好,人又大方,悄悄告诉我说五毒宗其实在西城自己的驻地里开了一个小城门,方便他们研习毒术和为蛊仙门养一些基础的蛊虫。” 沈寒岁点了点头,对小楼表示认可:“小楼做的很好,虽然现下用不上,但这个消息说不定后面就能用上。” 楼潜渊挠了挠头,有点害羞,燕回向来嘴硬,即便满意也不会这样直接说出口,小楼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夸。 第43章 怪事 楼潜渊继续道:“我借口第一次来这边行商,向那边老板又打听了些城内的近况,那老板竟然还真的知道点东西。” 见楼潜渊一回来嘴就没停过,沈寒岁开口打断他:“先不急着说,喝口茶歇歇再继续也不迟。” “嗯!”小楼重重点头,打开桌上的纸袋:“师叔,快尝尝我买来的糖水奶冻,据说是三山城的特产,师兄也尝尝。” 沈寒岁接过楼潜渊递过来的小碗和勺子,碗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冰,既保证了奶冻的口感,又能防止它在路上洒出来,冰层和碗沿严丝合缝,凡人是弄不出这种效果的,不用想,肯定是楼潜渊的手笔。 沈寒岁见状又夸了他一句细心,才撤去冰层,舀了一勺碗里奶白微黄的果冻状食物,入口柔软弹滑,浓郁的奶香味和糖水的甜味混合在一起,再加上里面撒上的许多水果颗粒,口感丰富,淡淡的凉气也刚好适合三山城的暖热。 沈寒岁看着小楼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很好吃,小楼有心了,等回去也给你师父他们带一些。” 顾颜卿也尝了一口,确实好吃,口感也很奇特,他点了点头,意有所指道:“确实,甜食能够让人心情变好,三师伯应当会喜欢。” 沈寒岁动作顿了顿,小徒弟应该不是在暗示燕三脾气暴躁......吧。 楼潜渊没想那么多,闻言应了一句就开始埋头苦吃。 边吃嘴还不停:“糖水铺子的老板说,这个时节他们三山城这边的人气候刚好,许多北边的人会过来赏花避寒,往往一整天城门城内都是热热闹闹的。” 沈寒岁点了点头,那他们刚刚进城是只有三两个人的情况就不该说正常,而是萧条了。 “但是从大约半年前开始,城里就经常发生外地人横死的事情,据说死的人都是一脸惊恐,好像看到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当地的官府查了很久都没查到什么头绪,不得已便只能求助仙门的人。” 小楼语气唏嘘,吨吨吨把碗里的糖水都闷掉,继续道:“但是一般这种凡人为主的城池,若是原着没有强大的家族或者官方修士在,宗门派来的弟子也不会太强,一方面是没必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担心会扰乱凡俗界的统治。” 人族修士应当以护卫凡人为己任,降妖魔,除恶秽,但却不得干扰凡人生息,放在城里的据点更多是为了方便联系和,呃赚钱。 拜托,仙人也是人,也是要吃饭的嘛,尤其是辟谷境之前的修士,灵石珍贵,而下三境修者又是最多的,若是都用灵石养着,恐怕没几个宗门能养的起。 更何况修护亭台楼阁不要钱?雇人做饭洒扫不要钱?发放被褥衣袍不要钱? 都是要的嘛! 还有许多小开支,林林总总算下来,也都是大数目了,不赚钱?不赚钱仙门也得倒闭! 话都说到这儿了,沈寒岁和顾颜卿大概也能猜出来,这个问题定然是没有解决的。 果然,楼潜渊一拍大腿,扼腕道:“三山城民风淳朴,自从几百年前三个家族死的死,败的败之后,就再也没有过新的强大势力崛起,所在的朝廷也放心,故而幻月宗和五毒宗留在城内的都是些低阶弟子,最强的也不过金丹,查了半个多月,眼见着有了线索,竟被那‘邪物’在眼前跑了!” “邪物”是驻扎在三山城的宗门弟子对那暗处杀人者的称呼。 “更糟的是,原本只是少数人知道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被传出去了,越传越远,许多外地人都不敢来这边了。” 沈寒岁:“这样也不是办法,可求援了?” “求了,三日两宗前驻地那边就向门中传过信了,快一些的话,约莫明后两日就能到了。” 说话间,沈寒岁手中的糖水也见了底,顾颜卿伸手取过他面前的空碗,又递过去一张干净的帕子,温声道:“师尊,车马劳顿,既然已经打听清楚情况,就先去住下吧。” 沈寒岁下意识接住,在顾颜卿的注视下习惯性就完成了餐后清洁工作,又把帕子塞了回去。 “啊,也对,要去哪边,清清有什么想法吗?” 顾颜卿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将帕子仔细叠了收好。 “这要看楼师弟,方才聊天时有问过死的人有什么特点,多是死在哪边?” “不知道,我问过其他人这件事,话里话外好像是整个三山城都有,时间位置都十分不固定,只能确定死的是外来人。” “这样么?那北城陈家是什么反应?” 陈家!对啊,刚刚的话全是幻月宗和五毒宗,他们都把陈家给忘了。 按理说作为修真家族,哪怕实力一般,对这种事也该有基本的关注,可这陈家—— 楼潜渊仔细想了想,眉头蹙起。 “好像,真的没听人提过它。” “那去迎客斋住下,如何?”顾颜卿看向沈寒岁。 听着他们的对话,沈寒岁眼睛越来越亮:“好,就去迎客斋,清清可真聪明!” 沈寒岁已经放弃改变对顾颜卿的称呼了,顶多会在外人面前遮掩一二。 顾颜卿含笑点头,楼潜渊默默牙疼。 嘶——,肯定是糖水太甜了。 第44章 夜行 迎客斋不愧为城内最大的客栈之一,一行三人还隔着几条街就远远望见了鎏金大字的牌子,走近看才发觉它不仅是最大的客栈,应该还是最大的酒楼之一。 整个迎客斋足有六层高,前三层做酒楼,三楼为雅间,四五两层做客房,尚不知环境如何,最后一层却是观景阁,在外面另辟了楼梯供人上下,以免打扰到住店休息的客人 。 除此之外,迎客斋还提供单独的小院,环境清雅,设施完善,还有小二专门候着,除了有点贵,服务方面绝对到位。 三人合计一下,最后选了一栋最靠近陈家的独栋小院,专门叮嘱不要小二,付了半个月的房钱。 “师叔师叔,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楼潜渊到底是年轻,少年意气,写意轻狂,总有踏九州,历山河的壮志豪情,银鞍白马少年郎,使不尽的力气与精力。 顾颜卿铺好沈寒岁房间里的床榻,将一些贴身的用品撤换成自己带过来的,出来时正好听到楼潜渊朝气满满的声音。 顾颜卿淡淡道:“先休息。” 看得出沈寒岁其实也想要出去逛逛,顾颜卿放轻声音道:“师尊,方才付房费的时候小二说过几天城里有庙会,到时候师尊可以尽兴去玩,现在就多休息些吧。” 又来了,沈寒岁想。 那种把他当做易碎娃娃的感觉,顾颜卿好像总是觉得他不能正确地认识并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听你师兄的,最近风声鹤唳的,想来不容易发现什么线索,庙会人多热闹,更容易得手,等到那日再去看看,现在便养精蓄锐便好。” “小楼先自己选一间房间吧,若是着急,晚上也可以去陈家看看情况。” “是,那我就住师shu,兄旁边好了。” …………… 深夜,今夜的云很厚,月色氤氲,是个适合伪装藏匿的天气。 楼潜渊没打扰沈寒岁两人,自己悄悄摸出了院子,往陈家去了。 顾颜卿和沈寒岁说的有道理,既然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还被抓到了尾巴,凶手最近可能不会再出现,但楼潜渊还是打算去陈家看看。 他在界门呆了两百多年,其余时间基本都跟在燕回身边,对于外面的故事大都来自于说书人讲的故事和身边侠客的笑谈,是以总有一股执笔道不尽,仗剑鸣不平冲动埋在这副踏荆棘而来的身体里。 整个陈家大院都已经落进了沉沉的黑暗中,只有门房和几盏守夜的灯光稀稀拉拉地亮着。 楼潜渊没什么线索,来到这陈家只是凭着一股冲劲儿,这会子蹲在房顶上活像是没头苍蝇,想撞都不知道撞去哪里。 倏而,在枝叶摇动的沙沙声中突然出现了些不太一样的动静,窸窸窣窣的,楼潜渊凝神去听,终于确定是衣物摩擦的声音。 他扫了四周一眼,飞快的蹿入了一旁大树枝叶浓密的树冠上,安静地等着另一群夜探陈家的人。 来者一共有五个人,均是一身劲装,蒙着面,小心地穿了束腕将袖口和裤口都扎了起来,看得出是做了准备的。 只是动作生疏,对于形迹的遮掩方面实在堪忧,仗着夜深无人,这会儿就大大咧咧站在陈家后门门口,头抵着头说起了悄悄话。 楼潜渊放了个能监听的小法术,能够变成小动物把听到的声音同步传给施法者,限制很多,但胜在隐蔽,楼潜渊将小动物选为了夏日夜晚总是嗡嗡飞的小虫,混在那群人身后草丛的飞虫群里。 “光明正大”的偷听。 “诶,萧年,你说这陈家真的会有线索吗?”是个女声。 紧接着一个冷淡的男声回应道:“不知道。” 那个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我们干嘛要偷偷摸摸来这里?” 萧年:“不知道。” “……” 那女子明显噎了噎,但还是继续道:“萧年师兄,你轻身法门最好,我担心自己做不好,你等会儿可以帮衬我一下吗?” “你可以在外面等着接应我们,这样更安全些。” 萧年终于不再“不知道”了,但这回复么……不好评,实在不好评,但那女子明显就有些气恼了。 “你——” 噗——,这小姑娘明显就是想和叫萧年的男子搭话才会问他的,指不定就是对他有好感,但是也不知有意无意,萧年的回应堪称冷漠。 “好了好了,小师妹别生气,他就是这么一副木头性子,没别的意思。” 萧年微微歪了一下头,陈家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不一定能有余力保护其他人,让小师妹留在外面就是安全啊,天晨师兄为什么要说小师妹生气了? 小师妹一直分神关注着萧年,自然没错过他眼底清澈的愚蠢,突然就没了脾气,心累地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先讨论一下陈家吧,天晨师兄有什么看法吗?” 第45章 夜探 天晨师兄想了想道:“三山城这边的弟子传来的消息,说最后看到那个穿着白衣的邪物消失在了陈家附近,这么大的事,陈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定有鬼,而且家族高层肯定是知道内情的。” 若是底下人的问题,没道理陈家完全不参与进这次“外来人死亡”案件的调查,即便陈家现在实力不足,但三山城到底有陈家一份,但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们却只派出两个小厮询问了一下进度,完全是高高挂起的态度。 由不得别人不多想。 “我建议,我们可以直接从陈家家主和几个长老身上查起。” 剩下的人都没有意见,几人又商量了些具体的分工和行动,互相确认了都没有问题,便迅速地翻墙进了陈家。 不知道他们怎么做的,竟然完全没有惊动陈家设下的结界,轻飘飘就穿了过去。 一条街外的树上,楼潜渊若有所思,如果他没有感觉错,刚刚那几个人用的隐匿法器的气息,好像在哪里碰到过。 到底是哪里呢? 一时想不起来,楼潜渊也不纠结,感觉到刚刚几个人已经分散开,楼潜渊略微思考了一下,最终选择跟上了看起来最靠谱的天晨师兄。 陈家大宅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式风格,路径曲折,楼潜渊跟在天晨师兄后面左拐右绕,走到后面头都快绕晕了,好在园中树木花卉繁茂,十分方便他隐藏身形坠在后面,倒也不用担心跟丢或者被发现。 拐过第不知道多少个岔路,经过多少个十分精妙但形制相似的亭台回廊,天晨师兄终于停在了一座十分清雅的院子门口,院中春兰且眠,槐木蓊郁,楼潜渊仔细回想过走来的路,发觉这院落正落于中线上,坐北朝南,位置十分优越。 这应当是陈家主家所在,楼潜渊暗想。 显然,天晨师兄也是这样想的,只见他在在院门口停了一会儿,移步转向庭院西墙,又小心地走了几圈,确定没有危险才翻身进了院子,楼潜渊见他直奔正房而去,转身走向了东厢房。 屋内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其中一个时重时轻,很不安稳的样子,应当是值夜的下人,打量了下厢房外间及小院布置,里面应是个男子,楼潜渊不作犹豫直接进了房内。 出乎楼潜渊预料的是,东厢房不仅有人,而且看起来并不是哪个少爷公子所住,屋内的人睡的很熟,但屋外的云层刚好散去,借着窗外的月光和优越的视力,还是能看出床上的人明显已入中年,眉头紧皱着,使那张不算年轻的脸显得更加沧桑。 若是家中的公子,这个年纪应当已经独立出去,在大宅中另起一个院子了,可若是家主,他为何不在正房中,偏偏跑到了东厢房中? 楼潜渊想不通,但想不通归想不通,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他把房间检查一遍了,当然,不是翻箱倒柜。 既然查的是阴邪之物,那自然会有特殊的气息,无论是妖魔还是鬼怪甚至是魇,只要实力不超过楼潜渊太多,并且在最近一段时间接触过这个屋子里的东西,楼潜渊都能在一定距离中感应到。 但眼见整个东厢房主侧卧甚至偏殿都被一一检查过,楼潜渊却一无所获。 时间不等人,楼潜渊只能先离开东厢房,转而往西厢房去,正好此时天晨师兄也从正房离开,来了东厢房,两人打了个时间差。 李家很大,即便只是其中一个宅院也算不上小,七街十六巷不是说说而已,两人只能加快进度,终于赶在天亮之前查完了所在的宅院。 不出意外,两人都毫无所获。 天亮后楼潜渊不方便再继续跟着几人,便只好多放了几个能监听的小飞虫在外面,一部分留在李家,另一部分则跟着天晨师兄的萧年几人,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虽然今晚什么都没有查到,但楼潜渊还是觉得,李家有问题。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表现出的种种不对劲,还有今夜在李家查探时他隐隐感觉到的违和感。 李家太安静了,偌大一个家族,即便到了深夜也不该安静到死寂的地步,这里就好像分成了两个世界。 白天楼潜渊远远看过来时还是正常的人家,到了夜晚却仿佛一座巨大的棺材,那些零散的灯光活像是墓地里的鬼火,幽寂,冰冷,毫无生气。 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李家大院,楼潜渊赶着最后的黑暗回到了和沈寒岁顾颜卿一起租住的小院里。 第46章 实时广播 院中有人在等他。 大概是在等他,楼潜渊有些不确定地想。 因为此刻顾颜卿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专门来堵他的样子。 ——他们租下的小院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小院依旧是坐北朝南的位置,垂花拱门分割了前厅后院,穿过拱门,后院偏西处有间小厨房,此时小厨房里的灶上正煨着一锅汤,咕嘟嘟冒着泡。 见楼潜渊回自己的地方还偷偷摸摸翻墙进来,顾颜卿淡淡扫了他一眼,又回头去看自己的汤。 救命,大师兄做个饭要起这么早的吗! 楼潜渊无语凝噎。 眼见着顾颜卿收拾完了汤又开始切菜,切完菜又把旁边醒好的面拿过来,打算做些点心包子,楼潜渊终于先开口打破了这有些僵硬的沉默。 此处僵硬特指勇敢小楼。 楼潜渊:“师兄,早上好呀,这么早就起来做饭了吗。” “早。” “……” 他该说点什么?他能说点什么?! “咳,”楼潜渊战术性咳嗽:“大师兄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顾颜卿终于抬起头来,用难以言喻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似乎很难理解楼潜渊吞吞吐吐想了半天就问了这么一句……一句呃,十分清奇的话。 于是顾颜卿纡尊降贵回了他一句长一点的话:“我很好,楼师弟呢,睡的怎么样。” 楼师弟没睡,楼师弟不好,但楼师弟不说。 “哈,哈哈,我当然也睡得很好……”了。 对着顾颜卿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黑眸,楼潜渊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在了顾颜卿的视线下。 虽然师兄看起来很严肃冷淡,但或许是做贼心虚,小楼硬生生从那张八风不动的脸上看出了“我就静静地看着你编”的微妙嘲讽感。 小楼恼羞不怒,自爆自弃[1]:“好吧,我昨天晚上根本没睡,去陈家了。” 顾颜卿点了下头,并不意外他的回答,手上的动作不停,随意问道:“查出什么了吗?” “……没有。”楼潜渊有些沮丧,但随后又振奋起来:“不过我还碰到了另一群人也在查陈家。” “是吗。”顾颜卿把蒸好的包子放进蒸笼,顺手还用山药雕了两朵花一起放了进去打算做成饭后甜点。 “先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出来吃饭。” 楼潜渊本以为他会问自己什么的情况,没想到居然要吃早饭,小楼一腔滔滔热情被憋在胸口,有点噎得慌。 “师兄不听一下情况吗?” “不着急。”说着留给楼潜渊一个背影便扬长而去。 小楼:行吧,师叔该起了,谁会在乎小楼的死活呢:) …………… “你说,你遇到了另一群人。” “是的,我听到里面有两个人一个叫萧年,还有一个叫天晨,小师妹身份应该不低。” “没听说过,清清有听过这几个名字吗?” 顾颜卿给之前蒸好的山药花撒上灵果灵蜜,试了试味道觉得还可以,一边递给沈寒岁一边道:“不清楚,不过掌门师弟之前有说过他在天衍宗的好友有个女儿,性子十分活泼伶俐,最近正好看上了他师弟刚收的小弟子,人物关系上正好能对上。” 蒸好的山药口感绵密,带着点淡淡的清香,大约是专门培育的,吃进去的一瞬间便能感觉到一股清爽的灵力在经脉流过,点缀上灵果和香甜的百花蜜,即便不加冰也很是祛热解腻。 沈寒岁边吃边含糊的问道:“天衍宗的人来这儿干嘛,这么个小地方恐怕还不至于惊动他们?” “谁知道呢,或许是弟子弄错了也未可知。” 对于顾颜卿来说,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沈寒岁安安稳稳的找回自己的灵魂碎片,只要没人妨碍这件事,那其余的都不重要。 沈寒岁也没打算较真,既然顾颜卿这么说了他便不再多问,转而看向楼潜渊:“好了,小楼继续说说昨晚的事情吧。” 对于楼潜渊会出去这件事两人都不意外,甚至顾颜卿都知道楼潜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今早也没打算吓唬小孩。 顾颜卿不在意,也懒得管,但如果沈寒岁有兴趣,他们看看也无所谓。 楼潜渊便将自己昨天晚上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沈寒岁捡着重要的几个细节问了问,仍旧没什么收获。 话题又转回天晨师兄几个人身上。 “怎么样小楼,你放在他们身边的‘同音术’有什么收获吗?” “我听听看。”同音术之所以隐蔽就在于它真的能够变成普通的动物,只有当施法者主动开启时才能听到声音,楼潜渊感应了一下,十分幸运的发现还有两只飞虫既没有被拍死也没有落队,还坚挺地跟在那一行人身边。 为了方便,楼潜渊索性放了个扩音法术,让沈寒岁和顾颜卿同步收听。 第47章 可疑上 同音术的另一边,疑似天衍宗的一行人应该也刚刚回到客栈中,一阵叮铃咣当的响声之后,是呼噜噜吃饭的声音,好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几人似乎终于吃饱了,陆陆续续出现了放下碗筷的声音。 单从这会儿的动静来说,对面的几个人教养礼仪都上佳,食不言,落箸与碗筷碰撞声极其细微,若是短期学习很难在外也保持住,应当是耳濡目染之下养成的习惯。 修者不拘小节,像沈寒岁他们这样喜欢边吃边聊天的也不在少数,反倒是如此注重礼仪的多是家族弟子。 而大型宗门则很少规循弟子这些衣食小事,只要不做有伤风化的事,便是有弟子喜欢袒胸露乳也大多放任。 如此注重繁文缛节的倒是也有,不多,天衍宗正是其中之一。 结合几人之间的称呼和相处方式…… 沈寒岁的视线忍不住飘向顾颜卿,暗想:“小徒弟这张嘴怕不是开了光。” 顾颜卿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头回了个疑问的眼神,意思是“怎么了?” 沈寒岁摇了摇头,表明“没什么”,便继续听对面的谈话。 “怎么样,昨天晚上大家都有什么发现没?” “先出声的是天晨师兄。”现场唯一接触对面的小楼担当起了讲解的重任。 对面传来了一连串的“没有”“没发现”,这边的沈寒岁三人看不到天晨师兄几人的表情,但单听这有气无力的声音也能想象出一圈蔫巴巴皱着的小脸。 楼潜渊出门一晚上还被抓包而且一点收获都没有的沮丧都因此散去了些。 沈寒岁见此,眼中不由漫上些许笑意。 都还是小孩子呢。 “好了好了,我们才去了一次,又有些匆忙,难免有所遗漏,大家先把各自看到的东西都说一下,我们一起找找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先说!” “我来说吧。” “我先!” “师兄……” 四声各不相同的声音同时响起,天晨揉了揉眉头,有些头痛。 “小师妹,你先说吧。”说完又扫了一眼其他人,语重心长:“小师妹是女孩子,年纪又最小,你们且让让她,别成日里和她较劲。” 其余三人还未说话,小师妹先开口了:“诶,可别,我不需要,你们平日里如何相处便如何对我便好,”她下巴一扬,小小的骄傲便在脸上显现出来了。 “我可是要成为和千秋门的红云道君一样修为高强,扶危救困的女修的人,才不用你们额外照顾,我想先说,可是因为我有特别的发现。” 扫了一圈,见包括萧年在内的几个人都转过来看着她,殷灵灵“哼”了一声,便将自己一晚所见娓娓道来。 殷灵灵选的方向是陈家祠堂,用她的话来说是“作为一个淑女,才不会做出夜探男子房间的事情,你们也不许去女子的房间。” 好在陈家家大业大,宗族宿老何止五六个,足够天晨师兄等人一人一个还有许多剩余,不用夜探女子闺房他们也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殷灵灵一路按照幻月宗弟子之前给的地图顺利地找到了祠堂的位置,修士一般都很大胆,她胆子也大,检查过祠堂周围的阵法,发现自己都能避过,没多做犹豫就翻了进去,考虑到祠堂的特殊性,殷灵灵选择从周围两边查起——她对死者还是有一定的尊重的。 但结果如之前所说,一无所获。 就差把地皮翻起来了,殷灵灵沮丧叹气,最终还是把视线放到了祠堂的正殿上,透过侧边开的窗,殷灵灵能够看到殿中案上点着的烛台影影绰绰的光,一排排灵位的影子被拉长,随着烛光摇晃不止,如同徘徊不散的幽灵。 殷灵灵露出了有点变态的笑。 有点尊重,但不多! 她可不怕什么鬼神邪说,当即迈开步子走向了祠堂,祠堂门上施了法术,比外面的要强一些,但还难不倒殷灵灵,没多久她就得偿所愿迈进了殿中。 正殿很大,比起在外面看到的,里面的空间直接翻了个倍,差不多有普通房间两三层高的样子,除了殿门这一侧,其他三面都是一级一级的阶梯样摆台,台上是密密麻麻的灵位,森然冷寂,庄严肃穆,站在下面的人很容易就会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但今天来的是殷灵灵,她直直地站在正中间,甚至连礼貌性的行个礼都没有。 说道这里,殷灵灵端起桌上的茶水和了一大口,动作豪放,和淑女一点边都不搭。 天晨师兄身边一张圆脸的小弟子不由追问:“然后呢?” 第48章 可疑中 “然后呢?”楼潜渊好奇道,甚至都忘了他们只是在偷听,真情实感地听故事。 两边一边一句“然后呢”,好像平白多了重回音,沈寒岁不由幻视起酒楼大堂的说书先生。 每次讲到精彩的部分,老先生都会故意停上一停,等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一叠声追问着“后来呢?”“之后呢?”,才慢悠悠的一甩袖,醒木一拍,抑扬顿挫讲起来。 沈寒岁笑了笑,觉得对面的小姑娘还挺有趣的,不打算打扰楼潜渊的状态,转头打算去找顾颜卿寻求认可。 撞进一双微温的眸子里。 之前沈寒岁总是懒懒散散的,哪怕在瞰云峰看着很有精力的样子,但实际上精神状态却是一直在下滑,后来离开灵气充裕的千秋门,更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八个时辰都在犯困。 到了三山城之后,顾颜卿敏锐地感觉到沈寒岁的状态在变好,虽然还是有些懒散,但对一些小事多少有了点兴趣,也没有之前那么嗜睡,这说明他们的方向没错,沈寒岁距离他散落的灵魂碎片已经很近了。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了,顾颜卿一直焦虑的心绪终于得到了些许的平静。 沈寒岁:“清清很开心吗?” 顾颜卿愣了愣,与沈寒岁对上视线,该说不说不愧是师徒,两个人认真的时候都喜欢盯着别人的眼睛看。 沈寒岁弯了弯眉眼,勾出一点柔软的笑意来,春风拂柳一样,又轻又暖:“最近这段时间第一次看到清清这样放松,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活像在哄小孩子,明眸含笑的样子实在好看,顾颜卿像是被诱惑到了,听到沈寒岁那句“可以和师尊说说嘛?”的时候,嘴比脑子先一步吐出了答案。 “师尊最近精神越来越好了。” 沈寒岁一愣,没想到是因为这件事,虽然他自己从来不承认,但沈寒岁的确是对自己的身体不太上心,对他来说,吃好睡好,万事大吉,这些时日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偶尔没有之前那么容易犯困而已,他没想到顾颜卿竟然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可以这样开心。 沈寒岁心里后知后觉漫上来了点不知道什么滋味的酸涩来,但面上还是笑:“清清观察的好仔细,为师自己都没什么感觉呢。” 说出来其实也无所谓,反正沈寒岁什么都感觉不到。 顾颜卿半是无奈半是苦涩,盘算着自己这副温良恭俭让的好徒弟皮还能披多久,得到了一个让他绝望的答案。 草木无心,他有多庆幸沈寒岁是灵,就有多恨他居然是灵。 “是师尊总是不知道照顾自己,”顾颜卿微带抱怨,半真半假道:“明明对别人的事情都很敏感,偏偏到了自己身上就一点儿都不在意。” “这不是有清清嘛,都怪清清这样仔细,做师尊的才敢越来越随意散漫。” “嗯。”顾颜卿居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师尊说的对,看来徒儿以后要更仔细一点看着师尊才行。” 沈寒岁被他一脸认真逗笑了,怎么有人一脸认真往自己身上揽错还死不悔改的,他隔着一个位置伸手点了点顾颜卿的额头:“你呀,干脆不要叫大师兄,叫大管事好了,怎么什么都要管。” 笑罢,沈寒岁摇摇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被触动到的良心作祟,他很认真地看着小徒弟的眼睛,说道:“以后师尊会注意安全,也会照顾好身体,清清不要着急,也不必一直绷着,为师现在很好,没事的。” 清楚地看到顾颜卿漆黑的眸子里墨色如薄冰乍碎,漫上层层叠叠的星光。 “好,弟子相信师尊。” 两人说完,对面殷灵灵的声音也刚好响起来:“陈家祠堂里的灵位拜访的十分整齐,但底座却都是镶嵌在台上的,中间最重要的位置空着,嵌了一张巨大的壁画,这样的摆放一般都是出现在庙里的,不像祭祀,倒像是在供奉。” 殷灵灵想到自己看到的那副画,画上是一位穿着广袖长裙的女子,她的面容精致,蛾眉轻敛,明眸善睐的样子,笑起来脸颊有一点小小的梨涡,壁画上的女子衣衫飘动,广袖轻盈飘逸,长裙顺滑,似乎还闪烁着细腻的光泽。 整幅壁画栩栩如生,观者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明明是十分唯美的画面,但在一整殿明明暗暗的烛光与灵位的衬托下,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就连画上女子那一抹笑都带上了一丝诡谲。 第49章 可疑下 随着殷灵灵的述说,众人眼中似乎都浮现出了这副画面,美丽的少女秀发如云,青丝如瀑,含笑回眸间皆是万千风华,哪怕只是听人转述都能想象道作画的人费了多少心血。 然而这样一幅美人图,却被供奉在了灵堂里。 天妒红颜,美人多舛。 说没有隐情都不会有人信。 或许是同为女子,殷灵灵难免对这位被刻在陈家祠堂的女子产生了好奇,心神动摇之下,如同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她不知不觉靠近了那幅画。 怀里的护心镜此时亮了起来,殷灵灵的身体停在半空中,惊出一身冷汗。 虽然不知道如果靠近那幅壁画会发生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殷灵灵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了,本人也属于胆大心细那挂的,很快镇定下来,借着位置的优势打量起这座祠堂灵殿。 最上面一排只摆了两座牌位,位置还要在壁画之上,和其他牌位不同,这两座牌位明显要更大更精致一些,也并没有直接固定在台阶上,出于谨慎,殷灵灵并没有直接靠近这两座牌位,隔着一段距离看清了牌位上的字。 “——父陈氏安顺之灵位,母陈刘氏青娘之灵位。”殷灵灵缓缓说出了她看到的字:“那两座牌位上写的就是这两个名字,我后来又仔细看了那幅壁画,上面却一个字都没有。” 陈安顺,刘青娘,沈寒岁沉吟着,觉得这两个名字有些熟悉,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沈寒岁点了点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经常会做的小动作之一,从听到三山城开始,这种熟悉感就如影随形,总是会在一些细节上出现,但仔细去想的时候又像是被一层浓雾遮掩,怎么都找不到缘由。 会出现这种情况,沈寒岁能想到的,只可能是和他消失的记忆有关。 可是时间线上又对不起来。 他看向顾颜卿,小徒弟全程都保持不关注不在乎的态度,这很不对劲,即便顾颜卿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但也不会对凡人的死亡视而不见,相反,顾颜卿的实际上比许多人都更加的敬畏生命,也不吝于在方便时伸手帮上一把无辜之人。 要直接去问吗? 不。 沈寒岁立刻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相信顾颜卿绝对不会伤害自己,至于这件事有没有隐情,没有当然最好,若是有,顾颜卿也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于是沈寒岁又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没看到顾颜卿紧接着黏在他身上的目光。 殷灵灵的声音停了下来,刚刚的圆脸师弟的声音又响起来:“就这样?” 可以说是很遗憾了,怎么说呢,就是有一种“我去我也行”的莫名自信和“怎么这种好地方没分到我头上”的遗憾感。 “楚逸之,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没人把你当哑巴。”殷灵灵皮笑肉不笑。 “我当然不只这样,不过在这之前,你呢?你有什么发现,说出来听听呗。” “没有。”小小声。 “什么?我刚刚没听到,你说了什么,肯定是什么大发现吧。” “我说我没什么发现,行了吧。”他扭头和天晨师兄抱怨:“师兄,他哪里需要我们让着,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切,”殷灵灵抱臂仰头,也不生气,继续把最后一个发现说出来:“我还在那幅壁画后面发现了一道暗门,里面阴气很重,我便没有冒险入内探查,先出来和你们汇合了。” “嗯,小师妹做的对,任务期限还长,万事不要着急,小心为上。” 说完这句,天晨师兄师兄扫了一圈剩下的人,安慰:“没有发现也无所谓,至少我们知道陈家有问题,不是没头乱撞,都把自己的经历说一下吧,仔细一点,别遗漏什么重要的细节。” 几个脑袋点呀点,殷灵灵自告奋勇:“我来记录,都写下来说不定会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说着,摸出了一张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陈家分布图摊开,打算直接在上面标画。 天晨师兄很欣慰,并眼神示意萧年给予鼓励。 萧年收到,并表示没有看懂,小师妹翻白眼。 一行人按照座次从天晨师兄开始顺时针将此次夜探所见所得一一讲述,殷灵灵认真听着,不时画一下标记。 这一画,还真给他们看出点问题:“你们去的几个院子,大门都是向外开的?” 一般情况下,院门和大门都是向内开,一则为方便美观,二则求寓意美好,取的是欢迎,盈门之意,虽也有人喜好外开门,但陈家毕竟显赫,少数弟子叛逆也便罢了,几个院子,还都是族老所居,向外开门实在奇怪。 第50章 可疑加番 楚逸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有注意过门板的材质吗?” 众人摇头,他们都是自小生活在仙门中,修行的方向又大多是法修道修之类的,就连对武器铸造材料方面的认识都有限,更别说这些和修行不搭边的凡俗材料了。 只有萧年,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匆匆一瞥的门,有些不确定的说:“好像,是桑木。” 没办法,他们几个都没走门,能发现门是向外开的就已经是观察仔细了,谁能想到就一个门居然还真和他们查的事情扯上关系了。 萧年能认出来也算他们几个运气好,他天赋极高,但却是长老游历时在人间捡回来的,刚回来时黑漆漆瘦巴巴一个,据说是遇到了饥荒,父母双亡,一路上为了活着吃了不少苦,能吃到桑树的叶子都得用抢的,小萧年就记住了这种有着很大很多的叶子,能充饥的树。 “没仔细看,我也不能确定,但看纹路应该就是桑木材质的。” “那我或许有头绪了。”楚逸之点点头,道:“我之前在藏经阁翻阅典籍时看到过一篇关于招鬼养魂的介绍,那里面有一句话是‘人途鬼道,门户两分,路载阴阳,前途茫茫’,当时看得时候只觉得一头雾水,现在看,门户可能就是单纯的指大门。” 生人入门一般走内开门,而大门向外打开,则能够误导灵智混沌的阴魂鬼物入内,桑树音同“丧”,取其死木,断绝生气,乃是十足的聚阴之物,陈家好好一座大宅,里面上上下下住了几百号人,做什么弄这样阴间的布置![1] “你的意思是,鬼族?”天晨师兄若有所思道。 “不一定,鬼道法门有许多种,不一定就是鬼族,单纯的鬼修或者邪修也未可知,只能说是一个怀疑的方向罢了。”楚逸之十分严谨。 “唔......”小师妹灵光一闪:“会不会和壁画上的女子有关?” 此话一出,顿时收获了楚逸之看傻子一样的目光:“这不是明摆着呢吗?灵堂,女子壁画,聚阴木,外开门,那壁画上的女子被放在那里,肯定有缘由吧。” “楚小六,你是不是欠扁!” 楚逸之在他这一辈行六,上面有一个亲姐,三个表兄,一个表姐。 “啪——”的一声脆响,殷灵灵召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器——一条血红发亮的鞭子,仔细看,那鞭子表面似乎还有尖锐的倒钩。 楚逸之顿时发出一声怪叫,飞快地跑到了萧年身后:“殷灵灵,你谋害同门,我要告诉掌门师伯!”又看向天晨师兄“师兄,救命啊!!” 天晨师兄回了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楚逸之于是整个人都缩到了萧年后面,他人本来就长得小,这会儿把自己整个缩起来,殷灵灵完全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你出来!”她把鞭子甩得啪啪作响。 “不出。”楚逸之把露出的脑袋也缩下去。 “你——,萧年,你起来,别挡着我。” 萧年是个听劝的好孩子,看得出谁会是最后的赢家,于是不顾身后拽着自己衣袍挽留的人,扯着呆在一边的柳晚晴躲到了另一边角落里的天晨师兄身边。 接下来又是一顿噼里啪啦,叮铃咣当,间或掺杂着怒吼和惨叫,响做一团。 顾颜卿示意楼潜渊断掉监听,“太吵了。” “哦。”楼潜渊其实还想再听一会儿的,毕竟听一群小朋友吵架也挺有意思,完全忘了自己也不大。 恋恋不舍地停掉了声音,同音术最多也就撑个一天就到极限了,楼潜渊索性直接结束法术,看向面前的两个大佬:“师叔,师兄,你们怎么看?” 沈寒岁没说话,他的恶补还没到这一块儿,属于是触及到知识盲区了。 顾颜卿波澜不惊,淡淡地道:“是九阴聚魂阵,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像那种外开的门应当有九扇,外层八扇,呈八卦之势将第九扇围在里面,你昨晚去过陈家,有注意到祠堂的位置吗?” “有。”楼潜渊点头:“我看了,我去的主院在最里面,中间几个人分散开,那个小姑娘去的位置更靠外一些,应该是在陈宅最中心的位置。” “你是说最后一扇门在祠堂?可是殷灵灵不是说祠堂的门是正常的吗?最后一扇门应该不可能是暗门......”沈寒岁陷入思索,他好像对这种阵法有些印象,回忆着刚刚天晨师兄那边的消息,沈寒岁福至心灵“是那幅壁画!” 第51章 九阴聚魂阵 “不错,就是那幅画。”顾颜卿笑了笑:“师尊真是敏锐,居然一说就说中了。” “九阴聚魂阵,阵如其名,可以凝聚已死之人的阴魂,它的前身八方拘魂阵,乃是正儿八经的道家法阵。” 楼潜渊懵懂插嘴:“聚魂之阵,这阵法我怎么从没听过,按理说……”按理说这种能够恢复灵魂的法门千秋门都会有一份备份才对。 后面的话楼潜渊没有说出来,但顾颜卿却是听懂了,他抬了抬眼皮,声调微讽:“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开鬼道,引诱神智混沌的鬼魂入阵。” 他容貌姝色过盛,漂亮到锋芒毕露,眉弓高而眼窝极深,此时手里把玩着瓷白的茶杯,腕骨微凸,半垂着眼皮看人时有种与生俱来的冷漠和蔑视。 仗着沈寒岁这会儿没有看着他,漆黑的瞳仁里情绪又冷又淡,扫到什么都活像是在看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 楼潜渊噎住,确实,这种逆天的阵法肯定不会毫无代价。 沈寒岁听到这里,脑中层层叠叠的迷雾散去一角,关于九阴聚魂阵的介绍涌上心头,他好像曾经也这样给其他人讲过这个阵法。 沈寒岁叹了口气:“人死后三魂七魄逐渐离开身体,魂入幽冥,历三审三查还清前世罪孽后,便可饮下孟婆汤,前尘尽忘,入六道轮回再回人世,而对于这些正常的阴魂,这九阴聚魂阵是没有用的。” “那它……” “它聚的,是魂飞魄散之人的魂魄,妄窥灵魂已是窥天之举,更何况聚集已经魂飞魄散的阴魂,天道有衡,此举倒阴阳,逆伦常,必然千难万险,而那些被引诱过来的鬼魂,一部分会被当做喂养灵魂的养分,一部分则会被阵主炼化,用以抵挡天谴。” “嘶——”楼潜渊倒吸一口凉气:“陈家的阵法看起来并不是最近的事,这得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啊!” 但楼潜渊还是有些事没弄明白:“就算是这样,那师叔怎么确定最后一个‘门’是那幅壁画呢?” “因为九阴聚魂阵最重要的并不是阵主,或者说一开始是,但阵法开始运行之后,它的核心就变成了被聚的魂,外八门是为吸引游魂入内,而中心的门却不具备这种作用,它是被喂养的。” 看楼潜渊还是一脸听不懂的茫然,顾颜卿有点嫌弃,他用眼神示意沈寒岁:要这种皮糙肉厚的上位妖族用脑子真是太难为他们了。 这小子不会又在暗戳戳内涵燕回吧,不管了。 沈寒岁同样眼神回应:小楼只是没接触过阵法。 顾颜卿:我第一次碰到就能独自找到阵眼了。 沈寒岁:是是是,你最厉害。 顾颜卿心满意足。 唯余夹在两人中间的楼潜渊一头雾水,阵法没搞明白,就连师叔和师兄都不理自己了。 看起来居然有那么点儿可怜兮兮的。 顾颜卿大发善心回答了他的疑惑:“九阴聚魂阵是有主体的,被喂养的魂魄必须有具体的信息,容貌,八字甚至血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扇被天衍宗小辈发现的暗门里,应该是一座墓室。” 尽管之前还在说自己的猜测未必正确,但顾颜卿话里话外完全是确定了殷灵灵一行人的身份的样子。 话说的已经十分明显了,位置微妙的祠堂,诡异的壁画,反方向打开的门……这些线索都在告诉别人,陈家和壁画上的女人一定有问题,那幅壁画也定然有玄机。 然而另一个问题出现在了沈寒岁心中,陈家几乎是把“我有问题”这几个大字刻在了大门牌匾上,都不需要仔细排查,光是明面上的问题就足够引人怀疑了。 但为什么,他们一路走来都没有人说过关于陈家的问题呢? 还有那群天衍宗的孩子,从他们的交谈中不难听出,他们实际上已经知道陈家有问题,夜探陈家那是有备而来,如无意外,给他们消息的就是三山城驻扎的幻月宗弟子,但他们所知的消息是,幻月宗弟子与“邪物”错失,不知消息。 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谁......被骗了。 或者,这个三山城是不是整个都是有问题的。 他想了很多,但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沈寒岁之间点了点桌面,声音很小,但足够吸引人的注意力了:“现在线索都指向了陈家,但许多还只是我们的推测,下一步,先查查那幅壁画上的女子吧,小楼,晚上你再跑一趟,把那幅壁画上的女子拓印下来,注意小心。” “哦好的,那现在呢?” “现在?”沈寒岁笑了笑,身上自带一股闲适:“难得出来一趟,出去逛逛吧,小楼也不要总跟着我们,没钱就找你大师兄要,你应该还没来过昧谷大陆,人间界可是有很多有趣的东西的。” 第52章 寻常日1 楼潜渊还没反应过来呢,手里就被顾颜卿塞了一包银钱。 顾颜卿嫌弃人是真嫌弃,但细心的时候也是真的细心,塞给楼潜渊的钱袋里碎银子大小都有,另外还装了为数不少的铜钱和几张大额的银票。 然后挥挥手,把刚回来只吃了顿饭的楼潜渊又撵了出去。 可怜小楼夜里兢兢业业查案,白天却连家都回不去,呆愣愣地站在门前活像被忙碌的妈,嫌弃的爸抛弃在外的流浪儿童。 嗯,怀里再抱一棵白菜就更应景了。 而门内,沈寒岁的震惊不比小楼小,他虽然是说了让小朋友出去逛逛,但也没说是这么个出去法,这跟扫地出门有什么区别! 哦,至少还给了钱。 沈寒岁面无表情,心想:“他还乖贴心嘞。” 面对自家师尊无语的表情,顾颜卿笑得温和:“看小楼真是个急性子,师尊刚说完就憋不住跑了。” “你……” “我?我不伤心,小孩子总是有更多好奇心,更愿意去外面玩也是正常的,师尊也别难过。” “我……” “我就知道师尊不会在意的,师尊向来心善,对小辈也宽容。” 沈寒岁恍恍惚惚,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吗? 看着顾颜卿那张漂亮“乖巧”的脸,沈寒岁差点就要相信他的胡扯了。 沈寒岁反应过来时都要被气笑了,他撂下手里的杯子时稍微用了力气,杯中清透的碧色茶水漾起一圈圈涟漪:“你倒是会睁眼说瞎话,嗯?” 尾音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倒是还真有几分唬人,但顾颜卿完全不怕,他凑上去撒娇:“哪有,弟子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真心话?谁的,是你的还是小楼的。” 顾颜卿眨了眨眼,更加靠近沈寒岁,姝丽的容颜好像发着光:“都有,弟子最近新习了可以读出他人心思的术法,能看到小楼的想法,对师尊的夸奖自然也是认真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实在好看,尤其是此时不带任何负面情绪单纯只是笑的时候,中和了他面容里的锋芒,少了那种凌厉的攻击感,便只剩下了单纯的惊艳,冲击着每一个看到这一幕人的视觉。 可惜能看到的只有深寒岁。 大抵无论是什么人,对美人都总有优待,尤其是这样的美人还在软语哄你,沈寒岁那点玩笑似的气闷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他还想树立一下作为师父的威严,但一开口笑容便跟着露出来了。 “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这样的法门了,清清不会仗着为师现下‘孤陋寡闻’故意哄我吧。” “那也得师尊愿意被弟子哄才行啊,师尊向来纵容弟子,也不差这一次。” 随着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久,沈寒岁与顾颜卿相处的越发自如,熟悉感与日俱增,现在也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燕回这人看着凶,虽然人是好的但却是真的不会养小孩儿,沈寒岁无意去探究别人的伤心事,燕回与楼潜渊不说,他便也从来没有问过楼潜渊的过去,但这孩子太过拘谨了,从来毕恭毕敬,礼貌有余,看着像个小太阳似的,其实比谁都想的多。 这次把楼潜渊“赶出家门”也算是师徒两个之间的默契了,想着难得带着小朋友出来,让他放松一下,但沈寒岁委实没想到顾颜卿的方法会这么......直接。 沈寒岁有点忧愁,暗戳戳套情报:“就这么把小楼放出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顾颜卿看了他一眼,打算满足他那点儿藏得一点都不走心的小心思:“不会的,楼师弟——” 被沈寒岁半途打断:“什么楼师弟,太官方了,没看小楼每次和你说话都战战兢兢的,以后改口叫小楼,或者其他什么亲近点的称呼。” 楼潜渊的确是有点怕这位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师兄,但是倒也没有沈寒岁说的这么严重。 顾颜卿无奈,但还是顺着沈寒岁改口:“渊师弟修为不低,在这三山城中应当无大碍,况且天衍宗一行人纵有倚仗,但他们修为低于渊师弟不少,既然敢来便是确定自己能无恙的。” 懂了,有点危险,但不多,而且小徒弟的确了解一些内情。 “那你觉得这里最危险的是哪里?” “应当是陈家,但有师尊在,不足为惧。” “没有其他地方了吗?” 沈寒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慢吞吞坐了回去,手里捏着精致的瓷杯转来转去,浅色的瞳孔滴溜溜地转,像只偷了腥的猫咪。 顾颜卿叹了口气,抽走已经没有热气的瓷杯:“现在没有,师尊,要出去逛逛吗?” 第53章 寻常日2 沈寒岁还想再接着问问,现在没有是什么意思?是白天没有还是不到时间?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此种种,沈寒岁不担心几个人的安危,但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情却是好奇的紧,奈何顾颜卿笑得漂亮又乖顺,但就是不肯说点内幕,一番拉扯之下,沈寒岁只能作罢。 “行吧,出去逛逛也好。”沈寒岁恹恹的回答。 今日时间还早,沈寒岁与顾颜卿出来时正好赶上早市还没收摊,人群熙攘,人间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 沿路穿过几个小吃摊位,沈寒岁才吃过早饭便又觉得饿了,他瞪了一眼顾颜卿,嫌弃他怎么不早点带自己出来吃。 顾颜卿受了无妄之灾,也不生气,脾气很好地让沈寒岁等一下自己,转身向后面走去。 沈寒岁跟着看过去,见小徒弟正停在一个很眼熟的摊位前,背对着他伸手点了点摊位上的东西,小贩喜笑颜开的帮他包了起来。 或许是察觉到了沈寒岁的视线,顾颜卿转过头很浅的笑了一下。 易形术只是低阶的小法术,耗费的灵力不多,但却能一直保持变化,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只能瞒过没有修为的凡人和低阶修士,对修为高的修者没什么用,即便是由沈寒岁与顾颜卿使出来,法术的上限在那里,也最多只能瞒过元婴,再往上便不行了。 所以沈寒岁能看到的依旧是顾颜卿原本的容貌,他是又冷又艳那挂的美人,不笑时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冷月如霜,如冰如雪,半点不容亵渎,看一眼都怕被冻伤。 而现在,雪化霜融,春三月的风撩起湖上的碧水,半分轻暖半分柔,顾颜卿周身全然流泄着藏不住的温柔,胜过春花不止半筹。 沈寒岁不是没有见过顾颜卿的笑,或者说,顾颜卿在沈寒岁面前很少不笑,但乍然看到,他还是会有些愣神。 等他回过神来时顾颜卿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手里提着个油纸包,勾人的香气从里面探出来,勾着沈寒岁的视线一点一点下移,他很快又忘记了刚刚那一瞬间的失神。 顾颜卿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在沈寒岁期待的目光中抬起了手,把油纸包打开:“小笼包,蟹黄味的,虾仁的还有这里特色的海鱼馅,不知道师尊喜欢哪种就都买了几个。” 油纸包里是十来个白软的包子,一个个不过幼儿拳头大,外皮雪白暄软,捏紧的褶皱处有的还流出了橙黄色的汤汁,色香俱全,只差沈寒岁去尝尝味儿了。 沈寒岁下意识摸摸腹部,又有点犹豫,老实说,他的“饿”单纯是馋虫被勾起来了,不知道是从前就这样还是在异世的一段时间总是吃不到喜欢的憋坏了,总之他现在看到好吃的就想尝尝味儿。 想吃的是他,现在犹豫的还是他,顾颜卿像是已经习惯了,伸出手隔空覆在沈寒岁的小腹上。 沈寒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点疑惑的看着他的动作,只有沈寒岁与顾颜卿两人能看到的淡淡的白光一闪而过,沈寒岁惊奇地发现原本有些鼓起的小腹已经变得平坦,那种生理上的饱腹感也消散无踪。 顾颜卿收回手:“好了,师尊尝尝有没有喜欢的吧。” 沈寒岁呆住:法术可以这么用的吗? 他收到了一点小小的修真界接地气震撼。 但是…… 吃货星人狂喜! 不等顾颜卿再催促,沈寒岁飞快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口一个小包子。 包子皮柔软还弹性,不会一入口就变得黏糊糊的,皮薄馅大,还能爆出汁水来,蟹黄和虾仁的味道好还在预料之中,最意想不到的是海鱼的,用的应该是当地特有的鱼,加工之后一点儿腥味都没留下,只剩下满口的鲜甜,沈寒岁没吃几口就见了底。 他还想回去再买,被顾颜卿拦住:“前面还有不少好吃的,师尊少吃点,可以多吃几种。” 虽然神奇的法术可以帮助消化掉食物,但一直吃东西到后面其实也会产生心理上的厌食,沈寒岁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个道理自然是明白的。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暂时割爱,探索新的美食地图。 这会儿沈寒岁看顾颜卿又是哪儿哪儿都满意了,只觉得小徒弟又贴心又可靠,说话做事都合他心意,小声和顾颜卿说好话,乱七八糟夸了许多句。 也不想想自己刚刚还暗暗嫌弃小徒弟不带他出来吃好的。 好在师徒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主打的就是你情我愿,他们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别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第54章 寻常日3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有好吃的好玩儿的便顺手买下,吃的大部分进了沈寒岁的肚子,玩儿的则被沈寒岁收起来,打算带回千秋门。 只是在说这话时,沈寒岁总觉得小徒弟的表情有些微妙。 嗯……怎么说呢,就好像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无奈中又带着点怜爱,千言万语最后全变成了眼神里的“你开心就好”。 但仔细看时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沈寒岁摇摇头,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继续逛街。 但是这会儿距离他们出来时间已经不短,随着清晨微凉的空气逐渐燥热,日头缓缓移向正中,沿途的摊贩也已经收的差不多。 看得出沈寒岁还有些意犹未尽,顾颜卿安慰他:“早市日日都有,若师尊喜欢,我们明日再来。” “等什么明日,这不是还很热闹,我瞧着有不少好玩的小玩意儿呢。” 其实早市下了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其他的小摊,只是分散的零散些,到底不如之前来得火热喧嚷。 三山城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迎客斋作为最大的客栈兼酒楼之一,所在的地方不说最繁华,但也绝不偏僻,是以即便没了早市,两旁也有许多店家和摊贩。 沈寒岁也不挑,什么都看得津津有味,没过多久手里就又拎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他也不收起来,一路把玩着四处逛。 沈寒岁向来喜欢这些:鲜花、草木、集市,美食、知交、热闹。 人世间熙攘纷繁,似乎都是他的乐趣所在,他可以逛一条一眼看到头的坊市逛的乐此不疲,也可以看一株草的生长从早到晚,他这样偏爱这个人世,就连穿堂而过的风都会在他指尖流连不舍。 “清清,去前面看看吧,据说那边风景很好,还可以钓鱼。”沈寒岁笑道。 顾颜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觉两人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长街的尽头,前面是一条宽阔的运河,而沈寒岁指向的方向,正是这运河流过时无意灌溉而成的湖泊。 湖水清碧,湖面如镜,粼粼的光斑如碎金一般飘在上面,很是好看,顾颜卿微微眯起眼,能看到湖泊对岸有人三五成行的垂钓赏玩,确实惬意。 他扫一眼,看到旁边果真有卖垂钓用品的摊贩,竿桶饵线,凡是能用到的,一应俱全。 “那弟子去买钓竿和饵料,师尊先去挑个好位置如何。” “嗯,为师等你。” 等你,顾颜卿心口一热,每每为这独属于自己一人的遐思动心忍性。 而顾颜卿决计是不肯让沈寒岁长久的等他的。 他的动作很快,几乎没怎么看,将摊上的东西每样都打包了一份,便转身走向了沈寒岁。 沈寒岁挑了浮光湖西南角的一个角落,没什么人,但风景不错,而且正迎着微风,舒服。 出门在外,沈寒岁坚决反对顾颜卿把那副张扬的美人榻摆出来,顾颜卿只好退而求其次,搬了两把样式简单的逍遥椅出来,安置好水桶,放好鱼饵,又简单支了个能架鱼竿的架子。 沈寒岁站在旁边,几次想搭手都被不动声色挡了回来,他摸摸鼻子,拎起那几袋饵料,这些饵料为了方便保存,大部分都是干料,待使用时自行调配,上面极为贴心的写了混合比例。 沈寒岁看了会儿,约摸着大概需要的数量,取出浅盆拌好了。 然而钓鱼这件事情,不止需要耐心,还需要运气。 以上来自无数空军钓鱼佬的血泪经验。 眼看着顾颜卿一条一条不断有鱼上钩,而自己这边却像是瞎子提灯,哑巴唱歌一样,不说一无所获,只能说白忙一场。 沈寒岁忍不住思考:难道猫科动物天生对捕鱼有特异功能?不应该啊,就算是猫科动物钓鱼也和普通人一样吧。 难道是…… 小徒弟那边风水比较好?! 沈寒岁暗自点头。 顾颜卿的始终把大部分注意力分在了沈寒岁身上,余光里看到自家师尊很是不能理解的看着自己这边,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不由失笑。 他可太了解自家师尊那天马行空的想法了,一看沈寒岁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干脆主动开口。 “师尊那边人声嘈杂,想来是把鱼惊走了,不如换到徒儿这边。” 沈寒岁眼睛一亮,但还是矜持道:“不好吧,我去你那儿你不就没有地方了。” “无妨,钓鱼的乐趣徒儿已经体会到了,再者说……”顾颜卿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木桶,咽下了原本打算说的话:“其实是徒儿有些累了,师尊来这边,徒儿去师尊那边想偷会儿懒。” 沈寒岁也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转头又扫到自己空空荡荡的桶:“……” “好,你过来吧。” 他现在拒绝和钓鱼欧皇多说话。 第55章 寻常日4 然而欧皇就是欧皇,非酋还是非酋。 半个时辰后,看着依旧空荡的木桶,沈寒岁不得不承认,钓鱼是一件很玄学的事情。 因为刚刚很容易就被顾颜卿钓起来的鱼好像突然长出了脑子,任他换了好几种鱼饵,就是没有一条上钩。 反观顾颜卿那边,这里的呆鱼就好像跟在他后面讨食的大狗,不论他换到哪边都一钓一个准,沈寒岁悲从中来,怒从心头起,“啪”一声把钓竿丢回架子上,摆烂了。 “不钓了,清清,收拾东西,我们烤鱼。”沈寒岁磨着后槽牙,语气阴森森的。 顾颜卿愣了一下,被沈寒岁理直气壮闹脾气可爱到了,没忍住溢出了一点笑,赶在沈寒岁看过来之前,他迅速收拾好神色,平静地应下了沈寒岁的话,真的开始准备起火烧烤。 浮光湖很大,一侧靠着山,不大,高度约摸也就四五百米,估计是修城时圈进来做景点的,上面人为削平了,是个踏青赏景的好去处,也容得人自己动手做些吃的。 恰好,就在沈寒岁选的位置后头。 两人收拾好东西,提着鱼上了山,靠着边缘简单起了个灶就准备开始烤鱼。 沈寒岁犹觉得不满意:凭什么他就一条鱼都钓不上上来。 连带着看面前忙碌的顾颜卿都有些不顺眼,故意刁难他:“烤鱼太干了,再做一样鱼汤吧,不要用法术做的,用了法术鱼的味道就变了。” 顾颜卿毫无怨言地应了,把刚刚收起来的逍遥椅又给沈寒岁摆上,束起衣袖,摆出个桌子就开始杀鱼。 顾颜卿有一手好刀法,切菜刮鳞一气呵成,动作间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好像他不是在野外做饭,而是被人请上台表演的。 担心沈寒岁等久了会生闷气把自己憋到,顾颜卿先捡了两条小一些的鱼烤上,装鱼的的桶里水是顾颜卿专门换的,兑了灵泉,这一段时间已经足够里面的鱼把土腥味都排出来了,顾颜卿剖开鱼肚,塞了增香入味的调料,架在火堆上很快就熟了。 鱼肉软嫩鲜香,沈寒岁看着顾颜卿任劳任怨做饭,还贴心地顾及他的情绪,被气到沉底的良心悄咪咪冒了个头,扒在外头尝了口小徒弟亲手烤出的美味,被彻底勾了出来。 沈仙君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实在算得上幼稚,小徒弟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受了无妄之灾,后知后觉开始脸热。 “咳咳,”沈寒岁战术性咳嗽,打算给自己和小徒弟都搬个台阶:“鱼肉挺嫩的,不用——”那么麻烦再做个鱼汤了。 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顾颜卿开口了:“师尊喜欢就好,徒儿多烤一些,正好钓多了。” “哦,鱼汤多熬一会儿。” 嗯~,有被嘲讽到呢。 伤害了亲爱的师尊脆弱的心灵,怎么不算错呢。 沈寒岁微笑,并表示自己完全不在乎。 顾颜卿笑了笑,很逆来顺受的贤惠模样,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沈寒岁的变化。 “好,师尊有什么要加的东西吗?没有特别要求弟子就按自己的想法来吧。” 唔,小徒弟做的饭全都很好吃,厨房杀手很有自知之明,绝对不会在不擅长的领域指手画脚。 于是沈寒岁乖乖摇头:“没有,清清随便发挥就好了。” 顾颜卿很轻地笑了一声,像是从鼻腔里挤出的气音,带着点又苏又痞的味儿,像是看到了什么很喜欢的东西,完全抑制不住情绪,又偏要使劲儿压着,最后出来的尾音又沉又短,却十分性感。 沈寒岁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感觉它已经不干净了。 顾颜卿到底还是熬了一锅十分香浓的鱼汤,他居然会在储物戒里塞一整套厨房用品是沈寒岁没有想到的, 不过鱼汤汤汁奶白,鲜味十足,沈寒岁一口气直接喝完一了小碗,他咂了咂嘴,觉得这味道十分熟悉。 “好喝,不过总感觉在哪里喝过,清清之前有做过鱼汤吗?” 顾颜卿给沈寒岁又盛了一碗,自己也端了一碗,和沈寒岁一起坐在火堆旁烤鱼——他烤,沈寒岁吃。 顾颜卿拨了拨火堆:“没有,不过师尊的确喝过,而且就在最近。” “最近......船伯?!” 大概是用的材料不同,鱼汤的味道也有一些区别,但那种鲜甜味却如出一辙。 沈寒岁睁了睁眼:“你不会就吃了一次就会做了吧?!!”语气难言惊叹,还有一丝丝对于“厨神”的羡慕。 顾颜卿摇头:“没有,师尊想什么呢,弟子哪有这个能耐,是离开前和船伯要了配方,第一次做,师尊喜欢就好。” 想到离开那天顾颜卿不知为何折返回去,沈寒岁这才知道是为了鱼汤的配方,但顾颜卿向来不注重口腹之欲,这配方是为了谁要的不言而喻。 吃货师尊感动:“清清真好,有你做徒弟是我的福气。” 他决定以后都不会为小徒弟拿钓鱼技术嘲笑他而生气了,尽管顾颜卿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做。 第56章 寻常日完 沈寒岁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顾颜卿的鱼钓的太多了,单靠他们两个根本解决不了,但沈寒岁并不想把这些“歧视”他钓鱼技术的家伙放回去。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之后,顾颜卿给出了解决办法:他们可以把鱼卖给经过的路人。 这很简单,毕竟空军的钓鱼佬又不是只有一个沈寒岁。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顾颜卿不论是烤鱼还是做鱼汤的手艺都堪称登峰造极,两个选的地方又是上风向,勾人的香气顺着微风传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吸引了不少人的侧目。 不论什么时候,吃都是头等大事,没条件能吃饱就好,但有条件的时候怎么会有人不去追求美味呢? 吃货们悄咪咪地观望着美味传来的方向,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凑过来,不说望眼欲穿,但绝对垂涎欲滴。 顾颜卿的提议不啻于瞌睡来了送枕头,众吃货立刻闻风而动,借着买鱼想要打听方法,更有甚者居然把目光盯上了两人没来的及吃完的烤鱼上。 然后被残忍拒绝。 毕竟还有一个小楼在外流浪,什么都没吃上呢。 两个人拎着烤鱼回到暂住的小院时楼潜渊已经回来了,坐在院子里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连沈寒岁和顾颜卿回来都没注意到。 “怎么了小楼,这么苦恼,有什么烦心事吗?” 楼潜渊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两人很是开心,立刻回答道:“弟子上午出门四处逛了逛,不知为何,竟然再没有见过昨夜的一行人。” 三山城对于凡人来说或许已经很大了,但对于他们几个来说也不过是个中小型城市,别的不说,千秋门占地几乎是八九个三山城的大小。 今早离开后,楼潜渊的目的地十分明确,就是城内的大小客栈以及幻月宗驻地,从之前的动静中可以听出,天晨师兄几人是有自己的住处的,不论他们是不是天衍宗的弟子,在三山城有自己的房产的可能性都不算高,楼潜渊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套出点情报来。 但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他找了一上午,甚至连一些没人出入的空房都检查过,那么大五个人,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唉,小楼好生挫败。 “或许他们出城了,不要急,既然之前能遇到,以后也肯定能再见面的。” “会吗?”小楼将信将疑,还是觉得自己能力有问题。 “自然,他们或许有什么特别的打算。”沈寒岁打了个眼色给顾颜卿:“看师叔和你师兄给你带什么了?” 顾颜卿低垂着眉眼将提在手中的烤鱼放在桌上,还顺手打开了纸包:“师尊专门给你带回来的,渊师弟多吃点。” 他加重了“专门”两个字的咬字。 楼潜渊听到果真很感动,一时间都忘了沮丧,伸手拿起一只烤鱼,那鱼被保存的很好,一路走回来还保留着刚出炉的口感,一口咬下去喀吱脆,小楼含含糊糊的道谢:“多谢师叔,师叔对我真好,除了师父就只有师叔会想着给我带东西吃了。” 听着他真情实感的道谢,沈寒岁却是有点心虚,其实是他们出去烤鱼没带楼潜渊,现在小楼却还这么感动的道谢,沈寒岁觉得不能自由自己受这个谢。 “别这么说,大家都很喜欢你的,喏,”沈寒岁指指桌上的烤鱼:“这可是你闻清师兄亲自钓上来又亲手烤的鱼,路上许多人想要尝一口他都拒绝了。” “咳咳咳......” 楼潜渊一时不察连着鱼刺一起吃了下去,又因为太惊讶,一口连刺带肉直接呛在了气管,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咳咳,咳,水,咳......多谢,师兄。” 顾颜卿不知是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动,还是刚刚走过来的,两指捏着将一杯清水递给了楼潜渊,纤薄的眼皮底下还是那副嫌弃得不行又不得不做的表情。 楼潜渊舒了口气,借着顺气的动作拍了拍胸口:还好好好,他还以为大师兄被什么附身了呢,幸好还是原来的大师兄。 看来现在的剧本是“兄友弟恭”了。 师兄弟也是兄弟嘛。 小楼懂,不就是要哄小师叔开心么,小楼什么都懂呜呜呜! “师兄的手艺真是太好了,我看就算是凡间所谓的御厨都比不上,看我吃的太急了。” 顾颜卿是很有一股冷美人的气质的,哪怕沈寒岁就在对面看着他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谬赞了,师弟既然喜欢我可以把方子给你,以后自然能时时吃到。” “......多谢师兄。” 第57章 是...... 当天夜里,行动力极强的小楼就又跑到了陈家,照旧是阴森森的气氛,若是楼潜渊仔细观察,会发现,就连漂浮在夜色中的灯光都和昨日完全一样。 只是今天没再碰到其他前来查探的人。 没有遇到想见的人,楼潜渊有些失望,但还是迅速找到了祠堂,牢记着沈寒岁的叮嘱,楼潜渊没有擅自往暗道里去查探,隔着一段距离拓印下壁画女子的样貌后便离开了这里。 沈寒岁三人之后又谈起过九阴聚魂阵,未免错认,最后还是由最了解的顾颜卿根据已知的几个方向,推测出了剩下的阵门,楼潜渊接下来便是要去确认那几处的情况。 他快速在陈家曲折错落的院廊间穿梭,每经过一个地方都要停下观察一下门口以及院子中的摆设,最后终于确定除了已经被发现和顾颜卿指出的几处,其余的院门都是正常的,只是院子中种了大量的槐树,除了一些矮树灌木之外,基本每走几步都会看到。 槐树属阴,又有鬼树之称,他暗暗记下这些,待回到小院后尽数告诉了沈寒岁和顾颜卿。 两人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之色,聚阴招鬼的阵法,里面有多少这种东西都不奇怪,只是宽慰了楼潜渊几句,便让他回房休息了。 第二日,三人各持了一张画像出门去打听情况。 楼潜渊四处打听了一上午都没有得到丝毫线索,回到小院后耷拉着脑袋,像是没抢到肉骨头的大狗,蔫巴巴的,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沈寒岁与顾颜卿两人,但沈寒岁也没什么办法。 壁画上的女子无名无姓,他们只能碰运气一样打听,更何况这人连存世时间都不可考,若是这女子逝世已久,在这世上已无见过她的人,那任凭他们做多少,怎么做,也都只是一场无用功。 而顾颜卿带来的消息,正好验证了最坏的消息。 和楼潜渊与沈寒岁的方向不同,顾颜卿并没有去查画上女子,而是把目光放在了那两座与众不同的灵位之上,与不知名姓,不知来处的人相比较,当然还是有名有姓,知道家族势力的人更好查了。 顾颜卿仗着修为高,直接去查了陈家的族谱。 “陈安顺,陈家第二十三代旁支,妻刘氏青娘,育有一子,二人俱无修仙根骨,虽是大族出身却并没有比普通人好多少,终身碌碌,于景国圣历三十八年冬逝世,同葬双人冢。” 担心沈寒岁不清楚人间的岁历,顾颜卿抿了抿唇,继续道:“如今是景国大同二十一年,以二人逝世时间算,距今已有一千一百多年。” 沈寒岁,楼潜渊:“?” 你再说一遍,多少年?夺少?! 一千一百多年!!! 或许是两人震惊的神色实在太好懂,顾颜卿端起茶杯抿了口,遮住自己的神色,重复道:“准确来讲应该是一千一百四十二年,而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壁画上的女子应该和他们是同一个时代的。” 悬着的心终究还是死了。 但沈寒岁还是很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如果事情是千年前发生的,那到现在也未免太久了,虽说仙灵大陆仙凡混居,但城与城之间也是不同的,三山城其实还是以凡人为主,几个势力一般的家族在这里就可以成为城中一霸了。 这也就是说,三山城中居民的寿命其实都不长,凡人百年寿数已是难得,金丹修者顶天了也就五百年,而且据说三山城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城中原本的三大家族两家被灭族,剩余的陈家实力一落千丈,就连后代天赋根骨也大不如前...... 等等,这件事是哪一年发生的? 该不会...... 沈寒岁看向顾颜卿:“三大家族出事是大约什么时候?” 这种事当然不是那么好查的,和大家族的人不同,这种人的族谱一般都保存的很完好,但是一般地方发生的大事都是由官府记录在案,人事更迭,能存上一两百年都算难得。 但三大家族是修真世家,这就给了沈寒岁机会,修仙说到底,更多是修一个长生,长生久视,岁月更迭在修为高深之人的身上,也不过是一个数字。 沈寒岁不合时宜的感慨,他风神俊朗的小徒弟居然已经上千岁了。 选择性忽视自己的实际年龄更大这回事。 顾颜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仙历记载,仙元前一百零一年,三山城李家、吴家覆灭,李家存一支脉,下落不明,吴家皆亡,不知存几。” 看着眼前人茫然的神色,顾颜卿贴心补充:“仙元前一百零一年,也就是圣历四十三年。” “四十三年,也就是陈安顺夫妇去世五年后,时间隔得好近。” “不错,陈安顺夫妇死后五年,李家吴家十不存一,陈家主脉人才凋零,而他们,被供奉在了灵台最高处。” 楼潜渊:“我知道了,事情是他们干的!他们肯定是被害死的,死前不甘心,所以以鬼身修了邪道,然后把生前可能欺辱过他们的人都杀了!” 他越说越觉得有可能,陈家作为三个家族中唯一被留下来的,正好是陈安顺的家族,这也对的上。 顾颜卿冷淡开口,打断了他的畅想:“据载,陈家夫妇二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凡人,死时已过花甲。” 花甲之年,也算得上长寿了,就算有不甘心,也不至于到能供养鬼身修道的地步。 “小楼猜的也有道理,就算不是他们,但也近了。” 顾颜卿点头,勉强予以支持:“不错,至少关系上是能顺下来的。” 小楼重新支愣起来,:“陈家夫妇,妙龄女子,关系亲近......”他喃喃着,突然眼睛亮起来,想到那两块牌位上的字“父陈氏安顺”,“母陈刘氏青娘” 父、母。 一般凡人放在祠堂里的牌位会这样写吗? 小楼否定,不会的,他们会有更严谨的格式内容。 第58章 幻境 楼潜渊猛地抬头,眼睛亮亮的:“是陈家夫妇的儿子!” 沈寒岁:“暂时看来陈家夫妇的儿子的确有很大的嫌疑。” 但楼潜渊很快又沮丧下去,千百年的时间过去,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就算查到幕后黑手又怎么样。 只能说小楼实在是太好懂了,沈寒岁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一定没用,难道你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什么?难道还有什么隐藏的线索被弟子忽视了,这些事情和陈家夫妇的儿子没关系?” 沈寒岁摇了摇头,看着楼潜渊抓耳挠腮的样子觉得有趣,也不急着告诉他答案,不慌不忙地给出提示:“时间。小楼不觉得一千多年这个时间太离谱了吗?” 确实,能活一千多年,那修为至少也要到元婴期了,可如果是元婴期的大能,报复过陈李吴三家之后他也没必要留在这三山城中等着仙府的人来查,就算那人是当时离开后来又回来的,他图什么?又有什么必要蛰伏千年之久。 还有陈家大院中的摆设,祠堂的布置等等等等,还是那句话,三山城到底是以凡人为主的城池,楼潜渊感应过,祠堂中的所有东西,除了那幅壁画他辨别不出来,其余东西都是十分普通的材质,就算再认真护理都很难保存到现在还十分完整。 再者,什么情况下一个大家族会保持位置,布局,环境甚至物件的细节上千年不变。 就算他们想,也是有心无力, 楼潜渊自己寿元长,一开始没注意过这些,在他的认知里,不过一千年而已,哪怕东西放着没人管,也最多是有点老旧,更何况上下数百人看着。 这其实是很多修士的问题。 人族与其他种族不同,他们天生孱弱,生命不过芳华刹那,在仙灵大陆,修仙者第一课要修的,便是断尘缘。 修道数百载,再回头故乡只剩白骨黄土,物去人非,事事皆休,又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呢? 顾颜卿已经不记得他见过多少猝然面对现实,道心崩裂,走火入魔的人了。 楼潜渊惊觉自己忽视了什么,背后猛的生出涔涔冷汗:“这里的时间有问题!” 沈寒岁颔首:“差不多是这样。” 明白这一点后,原本十分正常的三山城仿佛处处都充满了不对劲。 明明出现了杀人案却无端显得祥和的氛围,看起来着急却一点动作都没有的官方势力,知道很多隐秘并且十分“正常”的居民…… 凡此种种,楼潜渊突然一声不吭冲出去,逮着刚好从门前经过的人就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的语气有些硬邦邦的,路人突然被拦下逼问,语气十分不善:“什么什么时候,午时啊,你这人傻了吧。” 楼潜渊平复下心情,往路人手里塞了块碎银子,放缓语气道:“不好意思老丈,是我太着急没说清楚,我是想问如今年月几何?年号如何?” 平白得了笔银子,那路人脸色一下就变好了,也不在意刚刚楼潜渊的态度了:“嗨呀 小郎君真会说笑,现今正是圣历五十年整,武帝瞾[1]前段时日刚开了恩科选人入朝呢。” 圣历五十年。 楼潜渊后退几步,这不仅是时间的问题,他们现在所在的整个三山城,甚至从离开飞舟开始的的所有经历,都可能…… “这里是假的!我们根本不在三山城!” 顾颜卿不知何时跟了出来:“还不算太傻 那你说说 ,这里不是三山城又是哪里呢?” 无论是沈寒岁还是顾颜卿都太镇定了,楼潜渊不得不承认大概只有他一个被蒙在鼓里,但也没有了最初的慌乱。 两位仙灵大陆有数的强者就在身边,他之前到底在着急什么啊。 楼潜渊能够确信,在下飞舟之前是绝对没有问题,也就是说,他们来的的确还是三山城。 整个过程中他并没有感到空间波动,这种层次极高的力量一般要到炼虚境才能初步接触,就算此道天分高一些能提前接触到,这种情况下掌握的也并不会十分得心应手。 楼潜渊不是没想过会不会是哪个大能设下的陷阱,但一来没有必要,二来他们的行程是临时决定,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可以直接排除掉。 既然空间没有变化,那能做到让他们陷入一个不知名地方的方法也并不多。 楼潜渊想着 ,又一一排除了梦境,催眠等很难达成的方法,得到了最终答案:“是幻术,我们一直在幻境里!” 第59章 走马灯 幻术,迷人眼,惑人心,至臻可杀人于无形,控人于无物。 他们不知何时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幻阵当中,这两日遇到的人,经历的事,都不过是幻阵阵主想让他们看到的。 “那我们之前做的,是不是不算数了。”楼潜渊有些茫然,他兴致勃勃,本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找到真相了,却突然发现自己找到的线索都可能是故布疑阵,那种落差让他一时陷入了一种难以表达的空茫中。 “当然不是。” 楼潜渊愣愣转过头去,小师叔还是笑的很好看,大师兄表情冷冷的,吐出的话也总是带着嫌弃,被小师叔瞪了之后只能放缓语气,努力很亲和的样子有点儿不耐烦。 但没有一次不管小楼的:“你在幻境里待得这么久了,有遇到过危险吗?” 楼潜渊摇摇头:“没有。” “那它有做什么故意迷惑你的事情?” 楼潜渊犹豫了一下:“......没有。” 他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但其实很多不对劲都摆在明面上,这个幻境似乎并没有什么要迷惑困住他们的意图,是他自己先入为主,默认自己到的就是正常的三山城。 “那你为什么觉得这里面给出的东西都是假的?因为它是个幻境吗?” 只是因为他是个幻境,所以发生的一切就都是假的,所见所闻都没有参考价值了吗? 楼潜渊没说话,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 向来幻境里的故事犹如一场幻梦,再跌宕起伏都不过是人为编纂而成,暗藏杀机,毫无意义。 顾颜卿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没忍住刺了一句:“果然长得太大的生物都四肢发达,线索放在面前都不知道捡。” 楼潜渊不知道怎么回,因为他觉得这话不仅是在说他,还有他师尊。 众所周知,仙灵大陆上比龙族还大的种族不说没有,只能说很少,快要灭族的那种少。 沈寒岁拍了一把顾颜卿,让他别欺负小孩儿,自己接过了话头,和缓道:“幻术一一道其实十分繁杂,根据其作用分为许多不同的方向,我们常见的幻术与此道阵法多是蒙蔽,困缚,操纵一类的。” 没错,像是大部分普通人和不熟悉阵法的修士所认为的幻术不过是众多幻术分支中的一部分,只是相对比较常见,所以会被人认为这就是全部的类型。 “在浩如烟海的‘幻’之一道上,有一门极为小众的分支,名叫走马灯。” 走马灯,仙音烛,浮灯灿烂一朝尽,前尘往事转头空。 走马灯一道曾经有过许多种说法,蟠螭道,往生路,人间景种种称呼都是在说它,这种类型的幻阵能够呈现出一个人死前最深刻的记忆,与大多数要么需要读取被迷惑的人的内心,要么需要施法者始终控制的阵法不同,走马灯是完全自主演化的。 “这种幻阵往往需要一个完整自愿的灵魂作为阵眼,阵法读取灵魂的一生开始演化,施术者只能根据这个灵魂的记忆来设定幻阵的内容,并且只能选择开始,无从控制阵法里故事的发展——因为在那个灵魂的记忆中,大部分人都有着健全独立的人格,走马灯不具备杀伤力,成阵也十分苛刻,只能一遍遍演绎与一个人相关的故事,故而十分偏门 。” 言下之意是楼潜渊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这种十分鸡肋的快要失传的东西,压根儿没几个人懂。 小楼懂了:“我们现在就在走马灯里。” 可是—— “可是这个走马灯到底有什么用呢?莫名其妙把我们拉进了这里,就为了看一段没搞明白的一千多年的故事。” 沈寒岁端起小徒弟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点了点了桌子:“走马灯布阵条件苛刻,消耗极大,这里面的东西不可能毫无意义,不过到底有什么用,恐怕还是得先出去才能知道。” 说到这里,沈寒岁语气轻快,含着笑意:“多亏了小楼,不然我们想要出去还得费点心思。” 小楼本楼:“?” 他真心实意的疑惑:“弟子不记得有找到离开走马灯的方法。” 顾颜卿嗤了一声:“傻人有傻福。” 原来陈家祠堂里的暗道就是离开走马灯的路,原本这个暗道是不会轻易出现的,但相必是他们所在的幻境陈家与真正的三山城是重合的,他们到的时候又是十五,月华素有破障清心之力,十五日子时短暂地将幻境与现实打通了。 “等等,大师兄是说我昨天晚上看到的是现世的陈家?那我碰到的那群人……” 第60章 离开 顾颜卿颔首:“是也不是,那群人的确是在真正的三山城中,但由于的现境与幻境重合,所以你和他们看到的陈家是两边融合过后的样子。” 他没有就这件事多说,而是转回之前的话题继续道:“原本想要找到离开的通道必须要等到对于阵眼特殊的日子,达成一定的条件才可以,但他们偏偏不在阵中。” 因为不在阵中,所以不需要遵循阵法的规则,误打误撞就找到了暗门,甚至连必须的信物都没弄到。 这个沈寒岁懂,他们这就叫卡bug了。 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有些茫然的楼潜渊,忍不住感慨:小楼的运气是真的好。 顾颜卿对此表示认可。 他继续道:“虽然很多前期的调查可以直接跳过,但对于走马灯最重要的故事线还是要了解,最好是巨细靡遗地了解到越多的细节越好,因为这一支中最大的危险不在幻阵里面,而在于离开的通道。” 走马灯,普通人的一生走过了,看过了,经历了,多少当时觉得惊心动魄的事情,最后回想起来也不过一句“过去了”,等到他们弥留之际,眼前闪过的一生,有多少是值得铭记的,又有多少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 是了无遗憾,还是无力凭吊,皆付与黄土浮云罢了。 但总有一些事是需要铭记的,刻入骨血,腌入肺腑,死生不放。 一入走马灯,若不能将里面的故事完整带出去,就成为故事里的人,要么陷入幻境而不自知,要么徘徊归途却不识路。 走马灯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对于它的了解基本上是顾颜卿从古籍上得来,但上面的内容并不全面,谁也不知道离开时会发生什么。 当然,顾颜卿和沈寒岁想要离开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但他们都存着历练楼潜渊的心思,便没有多说。 楼潜渊用了一会儿消化这些内容,他向来想得开,心事来的快去得也快,知道自己做的并非全无用处,他便又变得精神起来。 有了新的方向,楼潜渊在幻境中几乎忙的脚不沾地,接下来的几天中,他除了每天饭点会准时回来,其余时间都在外面探查消息。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很多事情,想要从中找到最特殊的一个何其艰难,好在这次的走马灯指向性极强,好像是故意把线索送给他们一样,虽然零碎,但并不难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楼挂着黑眼圈带着兴奋的笑容出现在沈寒岁与顾颜卿二人面前时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小楼你......多久没休息了?” “多谢师叔关心,没多久,七八日而已。” 七八日,沈寒岁不用掐指就算出来这小子从上次听完顾颜卿的分析就没休息过。 “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就算是急也要注意身体。”沈寒岁长辈碎碎念:“你现在还年轻,等以后年纪上来就会明白,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就算不睡一会儿,也要适当的让自己放松一下......” 念了一会儿发现身边一点声音没有,就连顾颜卿都没有赞同他的话,沈寒岁的声音停了下来,他看向面前的两个人。 楼潜渊看着他的表情十分僵硬,见沈寒岁看过来他连忙抹了把脸,火速给自己套了个精神诀,,把自己从上到下打理精神,就连眼窝下的青黑都只剩下了一点淡淡的阴影。 “我知道了师叔,咳,以后一定注意保重自己,绝对不超……呃超负荷作业。” 沈医生的视线移向了顾清清。 清清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似乎没想到沈寒岁居然这么能说,还说的头头是道。 虽然没能结合实际情况——也就是他们的修为,进行分析。 但顾颜卿不愧是顾颜卿,迅速的调整好了心态并反将一军:“师尊说的不错,怎么能因为其他事忽视自己的身体呢,师尊作为长辈尚且颇有分寸,渊师弟自然也该注意。” “是的师兄 ,我以后一定保重。” “好了,小楼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发现吗?”不到熬不住绝对不睡,看话本通宵还试图不喝药的沈寒岁如是说。 顾颜卿但笑不语,也不戳破沈寒岁拙劣转移话题的行为。 楼潜渊倒是很高兴:“是这样的,师叔,我终于弄清楚三山城当年发生的事了。” 楼潜渊兴奋不减,快速地把自己调查的结果和过程中的发现讲了一遍。 沈寒岁不做评价,看向小徒弟,等他做决定。 顾颜卿也不忸怩,难得对楼潜渊表示赞赏,承认了他的努力。 商量过后,几人决定,当晚就走。 第61章 通道 值得一说的是,由于这几天在幻境里的生活实在平静又惬意,沈寒岁偶尔会零零散散的往自己的须弥戒中塞一些小东西,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顾颜卿会露出那种看“地主的傻儿子”的表情了。 仙灵大陆的幻阵除了之前说过的根据作用类型进行的分类之外,根据其形式也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幻阵中的东西都是由阵主以灵物和灵力生成,出阵之后里面的东西有一部分——比如沈寒岁收起来的没有灵力波动的小玩意,这些东西因为是一次性直接化出,后续不需要投入灵力进行维持,一般是可以带出幻阵的。 第二种则是不依赖于现实,或者说不依赖于对幻境的建设,这一类阵法往往是依靠人的执念,心魔甚至心中的愿景为养料,凭空起阵,却最为真实,但真实的只有在幻阵中时的感受,它能够最大程度欺骗你的感官,而非幻觉的存在,也就是说,此类阵法中的所有东西,都是虚假的,一处阵法,皆化虚无。 很不幸,走马灯就是第二种。 “或许是师尊有自己的办法,据说百炼门就曾有人在心魔境中带出过东西。” 心魔境乃是仙灵大陆五十年一开的超大型幻境,是由各大势力共同在浮筠大陆合力建成,只允许元婴及以下修为进入,一方面是为了化神期以后的心魔劫做准备,但最重要的是巩固道心,防止被魇迷惑,故而无论是宗门弟子还是散修,只要上交一定的门票钱就可以进入。 毕竟维持一个超大型的幻境,既能历练心境,又能保证安全可是很烧钱的。 当然,心魔境同属于第二种幻阵,每个修士进入后遇到的幻境都是由自己内心深处最恐惧或者最意难平的内容织就的,也就是说,正常来说是不能从里面带东西出来的。 沈寒岁他当然是......没办法的啦。 他就是习惯性地往回揣点东西,看到感兴趣的就走不动道,不带点东西难受,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手痒了。 至于为什么明知是在幻境里还会这样,呃,单纯是因为这次的走马灯太真实而且十分平静,小楼又十分积极主动去解故事线,于是摆烂师叔就完全变成了养老旅游画风。 但显然沈寒岁是不会这么回答顾颜卿,他表面上笑得可从容:“自然,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 背地里疯狂翻动须弥戒,试图想起自己这几天都往里面塞了什么东西。 机智如他,打算出去再买一份(ㄒAㄒ)。 顾颜卿看破不说破,跟着又应了几句就放过了这个话题。 如今要离开,沈寒岁倒也没什么特别感觉,只是想到顾颜卿之前说的庙会还没有看到,有点可惜。 三人收拾好了东西,即便知道这里不过是个幻境,还是按照流程提前退了房,同掌柜说好第二日中午离开,然后才在午夜趁着月华最盛之时前往了陈家祠堂中的暗道。 从外面看去,那暗道极深,肉眼可见的只有最外面一两米,黑黢黢地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样子,那里面的黑好像是流动的墨,看久了之后那浓郁的黑暗好像是一个漩涡一般想要把人吸进去。 反正马上就要离开了,没那么多忌讳,身边又有两个大佬陪着,楼潜渊索性丢了一个夜明珠进去,不过须臾,那夜明珠就直接陷进了黑暗里,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激起就从三人的视线中完全消失了。 “这真的是离开的通道吗?”小楼忍不住道。 沈寒岁点头,这也太黑暗了,活像是个不走心的陷阱。 “走马灯的出口连通着阵眼最不可磨灭的记忆,或喜或悲,或笑或苦,人世百态光景,我们走进里面,就相当于走进一个人最深处,通道的样子往往预示着那段记忆的底色。”顾颜卿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甚至有些凉薄,他娓娓道来时面色不变,任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这个颜色,里面的内容看来并不好。” “是吗?师兄了解的好多啊。” 顾颜卿掀了掀唇:“多读书你也可以,师尊,走吧,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们可能会被分开,师尊记得有事就联系弟子,好吗?” “知道了,你师尊只是失忆了又不是失智了,清清顾好自己,别担心为师,也不要冲动,知道吗?” 因为找不到他,就把阵法炸了,虽然有点离谱,但沈寒岁是真的觉得顾清清是能干的出来的,他得先打好预防针。 见顾颜卿不答,沈寒岁提高声调“嗯”了一声,语气警告。 顾颜卿只好恹恹应下来。 第62章 大婚 三人踏入面前漆黑的通道,眼前一阵黑暗,沈寒岁闭了闭眼,片刻后隐约有光线透过眼皮,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沈寒岁睁开眼,看到铺天盖地的红色。 情况不明,他没有轻举妄动,不一会儿,外面的嘈杂渐渐变小,他动了动耳朵。 “吱呀——” 是门被打开的声音,他隐约听到了外面锣鼓喧天的热闹声音,似乎是谁家有什么喜事。 一道脚步声逐渐接近,门又被关上了,那些声音再次被拦在外面,有人靠近了他,小声道:“小姐,你且放下心,老奴去看过了,今日大婚定然会顺利举行的。” 沈寒岁发觉自己无法控制身体了,想必他在这里意识是附在这位“小姐”身上的。 几人在进来之前已经想过这种可能了,沈寒岁试了试,发觉还能隐隐感应到自己的身体,神魂之力也能正常使用,便暂时放下心来,静静观看着事情的发展。 “兰婆婆,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在我心里已经是我的亲人了,我说过的,你不必自称奴了。”李幼清微微嗔怪地对身旁说话的人说罢,放在腿间的双手不自觉绞紧,又道:“只是事情太顺利了,我这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安。” 兰婆婆闻言,宽慰道:“事情顺利才好啊,说明连老天都是想让小姐和陈公子在一起的,是天定良缘呐。” “嗯,可能是我多想了。” “小姐和陈公子能走到一起不容易,担心也是正常的,过了今天就好了。” “希望真的不会出问题,还好有婆婆陪我。” “小姐,老奴——” “婆婆!” “欸,是婆婆,怪婆婆总是忘,小姐见谅。”兰婆婆亲热的牵过李幼清的手,往里面塞了几块用帕子包好的点心:“大婚繁琐耗时,小姐饿了就先垫垫肚子,婆婆我呀,会一直跟着小姐的。” “婆婆......”李幼清十分感动,她自小不得父母喜爱,是兰婆婆一直陪着她长大,这些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如今更是坚定地支持她,安慰她,李幼清不由有些哽咽:“婆婆,都会好起来的,我和恩慈以后就把你当作父母长辈,等考上官,就一起进京!” “好,好啊,婆婆等着。” 盖着盖头,李幼清和沈寒岁都没有发现兰婆婆脸上闪过的不自然。 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兰婆婆抓紧时间又叮嘱了几句,最后道:“迎亲的队伍马上就到了,小姐记得一定要盖好盖头,要等新郎官儿拿喜秤挑开才算圆圆满满。” 听到这里,李幼清有些害羞,轻轻推了推兰婆婆:“好,幼清知道了,婆婆放心吧。” 外面传来拦门的声音,想来是新郎官儿到了。 “那婆婆就出去接新郎官儿了,婆婆一定好好帮小姐看着,不教李家的人为难他,小姐莫急,啊。” 又是一阵开关门的声音,沈寒岁发觉自己又能控制这具身体了,他活动了一下坐的有些僵硬的身体,抬手挑开了面前的红盖头,看向梳妆台上的铜镜。 明眸善睐,巧笑倩兮,朱颜微酡,含羞妩媚,眉间一点艳色,好一张姿容不俗的美人面。 正是之前出现在陈家祠堂壁画上的女子。 沈寒岁总算知道这位女子的名字了:李幼清。 听刚刚那位兰婆婆的话,这位李小姐现在正是要嫁去陈家,看她方才的态度,应该是同那位陈恩慈两情相悦,算是一桩良缘,那为何又会以那样的姿态被刻在陈家祠堂。 而且,兰婆婆刚刚说“不教李家”欺负新郎官儿,正常来说不应该说自己家或者家里吗?还有“欺负”未免过了,听着也不像玩笑,看来李家不仅和这位李小姐关系一般,还不支持这门婚事...... 铜镜的角度十分巧妙,借着镜面。沈寒岁能看到门外有两道黑影,黑影身材高大魁梧,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贴身丫鬟,想来应该是派来专门看着李幼清的。 沈寒岁不想惊动外面的人,毕竟谁也不知道贸然做出背离原本故事的行为会有什么后果,现阶段,他打算稳一点。 他快速地扫过周围的物件,屋内也是一派喜庆红火,哪怕只是新娘子的闺房也尽数换了喜被红烛,房间被打理的十分干净,靠外的位置摆了张长桌,上面用红色的喜盘托着什么东西,不过盖着红布,只能从形状大概看出都是些小物件。 像这种东西有很多,最多的一般是男方送来的珠宝首饰,因为是女子常用的,有时也会直接送到新娘子那儿。 屋子里的东西都中规中矩,沈寒岁没再多看,因为接亲的人到了。 第63章 婚礼上 出了院子,之前还只是隐隐约约的锣鼓声便清晰起来了,一路上都很有些人声鼎沸的意思,只是不知为何,之前新娘子的院子却十分冷清。 但李幼清却表现的理应如此,沈寒岁只能归结于是这里特殊的习俗。 陪着李幼清的伴娘不是之前的兰婆婆,沈寒岁只能在盖头下的缝隙里看到一双年轻的手,肌肤紧致白皙,应当没干过什么重活 ,但虎口处有明显的茧子,是长时间抓握重物摩擦才能形成的。 又是个练家子,加上之前守在李幼清门外的两个人,这是第三个了。 李幼清伏在身前据说是他同胞弟弟的背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一路向迎亲的大门走去,跟着的家仆也不敢出声,这一场喜气洋洋的大婚,主人公之一这边却始终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经过之处,就连原本谈笑的声音都跟着变小了。 这种沉默一直到门口,李越泽也就是李幼清的弟弟终于开口说了见面后第一句话:“长姐,恭喜你今日大婚,如果你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李幼清和李越泽虽是一母同胞,两人却并不熟悉,但这个弟弟是李家少数没有阻拦过她和陈恩慈的人,也是主动要背她出门的兄弟,李幼清虽然没说,但对他是有感激在的。 是以虽然对于李越泽的话感到有些不悦,李幼清却还是保持住了礼貌:“多谢泽弟,能与陈郎在一起是我心之所愿,无论之后是苦是甜,我都甘之如饴。” 言下之意,今天的婚她是一定要结的,其余就不劳费心了。 李越泽没再多说什么,沉默地将李幼清送进了花轿。 新郎就站在花轿旁边,在李幼清经过的时候低声安抚她。 “清清,忍一忍,过了今日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天道好轮回,以前是他叫别人清清,今日居然自己成了清清。 沈寒岁胡思乱想。 没办法,人家小夫妻说体己话,沈寒岁对此又不感兴趣,难免发散一下思维。 李幼清听到心上人体贴的话,嘴角无声地抿出一点儿笑来,声音也轻快许多,带着小女儿的娇羞:“嗯,谁都不能再拆散我们。” 两人又小声说了几句,直到司仪[1]在一旁催促了几句,两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吉时已到,起~轿~” 高昂的声音响起,李幼清身下的花轿抬起,缓缓晃动了几下,很快平稳下来。 外面的敲锣打鼓的声音到达了最高点,好像是队伍中的傧相[2]在洒洗钱,队伍两侧传来一阵阵欢呼和祝福。 坐在花轿中的李幼清攥紧了兰婆婆给她的帕子,打开来看,发现里面除了点心还有几颗糖,她捡起来吃了一颗,化了一口的甜味。 像她脸上的笑容,还有满心的甜蜜。 一切都很好,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喧天的热闹中,沈寒岁好像听到谁叹了口气。 花轿一路都很平稳,坐在轿子里的新娘满心欢喜准备与心上人百年好合。 凡人一生能有多少年岁,李幼清只愿能与她的陈郎同进退,共白首,无论是茅台草屋还是殿前金屋,她绝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或许是心情真的能影响时间的流速吧,花轿停下的时候李幼清竟然才惊觉已经到了目的地。 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落轿,请新郎射箭。” 英姿勃发的新郎从下人手上的托盘中取了绑着红绸的弓箭,连续射了三箭,一箭射天祈求上天的祝福,一箭射地代表天长地久,最后一箭射向远方,祝愿未来的生活美满幸福。 人群中传来一阵叫好声。 司仪又叫:“传席,请新妇下轿。” 那双白皙的手又伸了过来,搀着李幼清下了轿,紧接着喜娘往她手里塞了节红绸,新郎手里牵着另一头绿绸,中间系了个红绿相间的绣球,寓意千里姻缘一线牵。 “上火盆,”司仪一顿,又道:“走,请新娘跨火盆。” 李幼清借着搀扶的力道小心迈步往前走去,轻提裙裾,自火盆上跨过去。 陪着新娘的青娘母紧接着唱:“新娘举步跨火盆,行为端庄人温存;夫唱妇随同心腹,同辈相惜老辈尊。” 句句都是祝福。 沈寒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婚礼,虽然受限于新娘的视野他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但还是“旁观”的津津有味。 陈李两家都是大户,婚礼自然也更加繁琐一些,跨过火盆之后还要再跨马鞍才能到礼堂[3],司仪唱号,随行的青娘母跟着唱“岁岁平安”之类的吉祥话,脚下的红毯上麻袋始终有人一前一后往前传。 李幼清一步一步,走进了那高堂与亲朋满座的礼庭。 番外共白首(与剧情无关,可跳) 何时仗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 ——题记 我开始频繁地回忆起过往,大抵是作息不够规律的原因,我早早地患上了头痛失眠的毛病 ,于是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平日里不被在意的一些情绪,便无端将人感染,暗生情愫。 一开始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片段,哭一段,笑一段,打打闹闹又是一段,那些场景好像老掉的电影剪辑,苍白泛黄,有旧日里熟悉的音容笑貌,而今,却恍然如梦。我深陷入夜的黑沉,陷入那些老掉的回忆,每每回过神时,泪流满面。 想起杜牧的一首诗“九月三十日,雨声如别秋。无端满阶叶,共白几人头?点滴侵寒梦。萧骚着淡愁。渔歌听不唱,蓑湿棹回舟。”当时未必有离别清寒,未必有落叶白头,只是斯情已起,斯景亦改罢了。试想,苍茫大地,何时少了一个人的安身之处,然而有些故事,却只在一片土地上扎根,生长,最终枝繁叶茂,如同,我曾与故乡,相看两不厌,几欲共白头,却换我如今,站在回忆前,进退不得,不知所措。 醒时方晨光微熹。《鹧鸪天》里说:“好梦留人睡。”昨夜有梦,平和安然,不知好坏。梦里有大片大片的农田房舍,春风微暖,带来泥土的味道。三月里的小麦在田中绿油油地招摇,极惹人喜爱。这时的麦苗不怕人踩,越踩越旺,于是总有爱玩的孩子在田里追逐,天际有三三两两的风筝,许是旧事已远,看不真切。然而我心知,那里面一定有一只是我的风筝,我的过往。那年幼童,不谙世事,便学“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于是我在梦境中微笑,心领神会,一夜安眠。 可巧,彼时同为阳春三月,于是难得早起,趁晨光熹微之际,悠闲地到田间观旭日东升。当我在田垄旁看到日光倾洒而下,为四野镀上一层金色时,我感叹天地之大,四野之盛,庆幸于我生于如此安平时代,有大国护佑。而那些只在夜晚找上我的片段却突然躁动起来,垂髫幼童,幼不知事,有三两好友,一片初心,有父母关爱,真情切切,生于太平盛世,昌盛之国 ,做农家里再寻常不过的游戏,吃平常百姓再普通不过的饭菜,交日常间再平淡不过的好友,能感受这世间之大再充盈丰满不过的满心欢喜,人间真情。于是我抬起头来,直视远方缓缓而升的太阳,沉默着,微笑着,欢喜着,泪流满面。 还记起记忆中肆意张扬的过往。农村的女孩子不像城里 没有那么多规矩,我和好友同男孩子们一起下河捉鱼,上树逮鸟,半夜里装鬼吓人,疯疯癫癫,不知所谓,却无畏无惧。然而最让我怀念的,却是每次疯闹之后,家中永远保留着的一份饭菜。必然是父母珍而重之为孩子选好 预留的;必然细心的留在了保温的锅里,必然在饭里埋藏了一份心仪的,那是不懂,后来不常在家,日久之间才渐渐明了那份深情。于是故乡情思,对着来自故乡的羁绊,懵懂渐褪,甘之如饴,甚而视若珍宝。我想起父亲常做的蛋炒饭,蛋总是要多于饭,我想起母亲炖的茄子,为了迎合我的口味,渐渐改变的味道……那些往事像是一瞬间在我面前清晰,连同味道,都感同身受。 张爱玲曾经写过一段话,她说啊:“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惆怅,像忘却了的忧愁。” 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只能感受,酸甜苦辣咸都融在里面,堵得人心疼,却又疼的甘愿。 回忆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东西,不声不响,你看不到时,于人无碍;看到了,却又触不得摸不得。我尝试去回溯往日的光阴,拽了好友到地里放风筝,然而风筝飞的再高,却更怅然若失;我尝试去做爸爸的蛋炒饭,色香味俱全,蛋比饭多,却吃的稀松了了,央父亲做了也仍找不回故时的感觉。于是那段时日,我常悒郁不乐。 然而我还是追上了回忆。当我心不在焉在房后田边漫步时;当我看惯了的大树抽枝发芽时;当幼时走过的桥在我面前仍旧显得危险而刺激时;我知道我的过往还埋藏在这片土地里。那些我记不分明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全在这片土地上安眠,被它小心珍藏。回忆的味道,那些夜里找上我的泛黄的片段,金色的世界,疯颠的温床,我的父母,全都带着这片土地的味道,浓时转淡,时而甚无,却又佑我甚深。 那天夜里,我终于没有失眠,在人生还尚在熙攘之时,在渐渐复苏的虫鸣鸟叫之中,回忆的味道向我袭来。透过坚硬的水泥地面,穿越时光的壁垒,温柔的将我包裹,缭绕的慈悲里我昏昏欲睡,最终陷入沉眠,一夜好梦。 梦里有纷飞白雪,“何时仗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白雪倾覆,转瞬白头。我辗转与人世风景万千,或仍不识人事过多,然而我知,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我的家,我的故乡,以及予我故乡的国,它们在苍茫白雪中最终抽象成唯一的风景,而我站在风景外,终于怀抱着我的过往,我的回忆,我的希望,同它,白首相知。 番外陈幼清上 我叫陈幼清,这个名字是我十五岁及笄那年自己取的,在此之前,我最初叫陈徕,招徕的徕,倒是没什么贬低狎昵的意思,只是希望我的下一个弟弟妹妹不要像我一样无用罢了。 我出生在一个修仙之家,家族势力尚可,虽然并无什么通天彻地的大能,但在这一方尘世也算是“仙人”一流了,自然,在这样的家族中,大大小小的族脉旁支就像大树的枝桠,繁多且杂乱,更不要说上面的叶子了。 那么多人,谁都想有一个好前程,但资源是有限的,谁想要就靠实力去抢。 作为一个成熟且有着一定历史的家族,陈家自有其检查孩子天分的方法,凡人尚且分三六九等,陈家的孩子更是从出生起就被打上了标记。 很不幸,我是“劣质品”。 因为我没有修行的天赋。 这在一个以修行为主的家族其实很少见的,因为一代代传下来,没有实力的族人早早就会被淘汰,现在还存在的族人,其先辈都是“天赋极佳”的“天之骄子”,血脉里就带了修行的天赋。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我。 甚至连最细最难修炼的四灵根[1]都没有,陈幼清毫无踏上修行之路的可能。 于是我就成为了陈徕。 “到底是个女孩子,即便没有修行天分,但长得还算不错,也是条出路。”六岁那年,照顾我的嬷嬷看着我说。 她的眼里有不屑,嘲讽,还有藏得不算好的嫉妒,恶意赤裸裸地刺痛我。 我那时不懂这是为什么,也看不懂她眼里的情绪,但本能觉得害怕,于是去找了对我还算好的母亲。 第二天,那个嬷嬷便消失了,母亲为我安排了新的嬷嬷,还额外指了几个侍女伺候我。 我还是叫陈睐,青睐的睐,母亲说女孩子叫这个名字更好听,意头也好。 那她为什么一开始不给我起这个名字呢? 新的嬷嬷姓兰,面色和蔼,做事也仔细,家里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孙女儿。 和之前的嬷嬷不同,兰嬷嬷会偷偷给我带好吃的,会讲睡前故事给我听,她看我的目光是不同的,是在看一个普通的可爱的小女孩儿。 我很喜欢兰嬷嬷,于是叫她阿嬷,但兰嬷嬷很害怕,所以我就不叫了,我喊她兰婆婆,婆婆,觉得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兰婆婆讲的故事很有趣,她说瞾帝登基后厉行改革,削掉了许多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就连地方官办案都快了许多,说地里的麦子会从绿苗变成金灿灿的,麦芒还会扎手,但实在是好看的,说三山城外有一群捕鱼为生的人,会穿着奇怪的衣服来卖鱼,还会带来又大又漂亮的蚌珠...... 兰婆婆讲了很多,但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其中一个。 那天傍晚的火烧云很好看,橙黄红紫,大片大片地把整片天空都染上了热烈的颜色,向我怦然而动的心,不停地“怦怦——怦怦——”跳个不停。 我问兰婆婆:“女孩子也可以做官吗?” “那当然啦,瞾帝不也是女人吗?女人怎么不能做官。”兰婆婆显然很有话说:“我邻居家的王寡妇,长得可好看,人也贤惠,就是命不好,早早死了男人还被说风言风语。” “为什么会被说风言风语啊?难道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吗?” 或许是那时我还小,兰婆婆还没有后面那么拘谨,说得很是通俗,像是和小孙女儿唠嗑。 “瞎,那怎么会呢,小姐还小,老婆子不跟你说这个。”她说道一半住了嘴,眼里是很深切的悲哀,但很快就消失了:“咱们还是继续说后面的。”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 “前几年瞾帝开了恩科,就说啊女子和男子一样,都可以做学问,入朝为官,王寡妇立马就往府衙录了案,老婆子不懂这个,反正好像是和籍帐一类的东西。 总之之后过了一段时间,王寡妇考上了那一年地童生,这可不得了哇,那些背地里指指点点的痞子立马就不敢说话了,后来他又考上了秀才,背着干粮盘缠,带着他[2]儿子上京去了。” 我听得很认真,连忙追问,“然后呢然后呢?她有当上官儿吗?” 兰婆婆故意停了一会儿,见我着急的眼眶都要泛红了,才慢悠悠说:“这我就不晓得啦,老婆子连三山城都没出过,哪能晓得外头的事。” 我很失望,“啊~”,兰婆婆见此便笑了:“不过——” “什么?!” “西街行商的刘二小子说,王寡妇可是做了大官儿,以后再见,就要叫王大人啦!” “哇,我以后也要做大官儿。” 没有灵根没关系,是个女孩子也没关系,我一样可以做官,可以过的很好。 那时是圣历二十六年,我八岁。 番外陈幼清中 在同族的兄弟姐妹们忙着修行,忙着争抢资源时,我这个“没用的东西”也终于找到了可以做的事。 母亲一开始很高兴,说女孩儿该多读些书,学习礼数,陶冶性情,这是极好的。 母亲从没对阿姊说过这话,她总是催促阿姊去修炼,或者出门历练。 我不小心听到过,母亲对阿姊说她天分极高,是我们这一支的希望,她会抽掉阿姊手里的诗词策论,教训她识字读懂修炼上的心法招式就够了。 “你是要修行飞升,带我们这一支进鹜园的,那些高等心法,前辈心得才是你该读的,作甚浪费时间读这些凡人的玩意儿。” 鹜园是李家主脉所在的地方,是整个家族最核心的地方,是权利的象征。 不过后来有了弟弟,母亲就再也没拦过阿姊了。 阿姊是双灵根,弟弟也是。 因为有他们,所以我们家在李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父亲说,只要阿姊和弟弟顺利成长下去,我们一定能住进鹜园。 但这和我无关,他们没打算把我留在身边。 母亲派人给我送来了许多女训,女则和德行类的书。 “囡囡乖,多读书将来也好找个好人家。” 又安排了教习嬷嬷教我女工刺绣,琴棋书画,舞蹈梳妆。 但我不要这些,我要的是四书五经,想学的是君子六艺。 没人说女子就做不成君子。 我壮着胆子去找母亲说了,她盯着我看了许久,一双黑色的瞳仁那一瞬间向内收缩的很小,像是想要扒开我的皮看看,这底下究竟是什么样的。 母亲少时天分也是十分出挑的,但是一次历练出了意外,她的修为再也不得存进,不论多努力修炼也只能勉强维持原有的修为不到退。 她原本是不会嫁给我父亲的。 母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淡,像是提不起力气一样,连说话都透着淡淡的疲惫:“既然喜欢那就读吧,只是要先将我安排给你的任务做完。” 虽然这样说,但母亲很快就安排小厮出门将市面上流通的适合我这个年纪学的书都搜罗了来,一摞摞抬进了我的院子,还请了极好的夫子来为我开蒙。 那段时间母亲少有的对我十分温和,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亲近了许多,她有时会摸摸我的头,然后坐在一旁看着我读书,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学的很快,就连夫子都夸我的天分在他教过的所有人中都是最拔尖儿的那一批。 我不比那些男孩子差,女儿身也不输男子。 这是我头一回被人夸天分高,从前他们都叫我废物的。 我很高兴,把夫子的夸奖告诉了母亲,但母亲却并不如何高兴的样子,只浅浅提了一下嘴角,很快就放下了。 这些日子她在我面前一贯这样,神色淡淡的,无喜也无悲,会盯着一个方向发呆,好像装了很多心事一样。 “囡囡,喜欢读书吗?” 她从前只有高兴的时候会叫我囡囡,大部分时间都会叫“阿lai”,不论是徕,还是睐,她喊起来总是冷冰冰的。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囡囡不知道,但囡囡觉得有书读时间就过得快了。” 我也不喜欢叫自己的名字,虽然我当时还并不知晓它们究竟有着怎样的鄙夷,怎样的嘲讽意味。 “那囡囡以后想做什么?” “要去当官儿!”我一点都没有犹豫,脱口而出这个想了很多次的答案。” 母亲似乎有点惊讶,但没有表现出不满,也没有表现出高兴或者支持,她只是又用那种我看不懂的,又轻又淡,很哀伤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但母亲一直没有中断给我提供笔墨纸砚和各种书册典籍,就连夫子也从来都是三山城最好的,我便当她是赞同我的。 虽然这些东西的花费对于我们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得益于母亲的支持,我读书的日子过得还算惬意,至少很少再有人能无缘无故突然闯进我的院子,指着我说“废物”,然后丢下几句嘲笑和脏话再大笑着离开。 我已经很满足了。 圣历三十一年,那年我十三岁,有人来我家提亲,说一睹芳容,此后念念不忘,愿以重礼相聘,希望能先定下亲事。 听下人说,那人是与三山城相接壤的一座小城中的世家子,家中亦是修行之人,只是实力上比起李家逊色不少。 但多少也算是个助力,何况那提亲的公子在家中地位不俗,以后能做的事情还多着。 ”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罢了,能为家族做些贡献是她的福分。“ 一行人说笑着走了,我站在树后,一时僵住。 回过神来,已走到母亲房前。 番外陈幼清下 那天下午我在母亲门前站了许久,但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因为里面在商议亲事。 李睐的亲事。 我能听到母亲的声音,就连父亲也难得关注了一次我,旁边应该还坐着其他姨娘婶子,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有许多。 他们甚至不是在商量,只是轻飘飘做了个决定,言语之间多是调笑轻蔑。 “阿睐确实不小了,现在定亲也不算出格。”是母亲很淡很无所谓的声音。 “是呢,阿睐毕竟不能修炼,也该早做打算。” 接着是一阵窸窣隐约的笑声,哪怕是站在外面,我也听得出那不算友善。 “我前些日子撞见过出去买书的阿睐,长得真是水灵,怪不得刘小公子一见就不忘了。” 这时一个故作惊讶的声音想起来:“哎呀,怎么能让阿睐自己出去,太不小心了吧。” “闺中千金怎能出去抛头露面!” “或许是缘分呢,这不就有良缘找上门了,说来,还是二嫂命好,就连最不成气的女儿都有了个好归宿,也能帮贴家里了。” ……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在一句句反驳。 “不是的,我不要结亲,我都没见过那位刘公子。” “我可以做官,只要能考上进士,凡人也可以帮到家里的。” “女子怎么了,女子又不是见不得人。” ...... 与沈寒岁所见异世大大小小上百个数得上名字国家的情况不同,仙灵大陆人族只有一个国家,并且仙灵大陆凡俗界的皇室是很难推翻的,因为他们是真正“受命于天”,受天道庇佑,有紫薇龙气护体,虽也受到诸多限制,更无法修炼,但却地位超然。 人间皇室的奇珍异宝良多,且许多都是自己独有的,凭着这些,也养着许多修者,乃是能够与天衍宗一类超级大宗相齐名的势力,若真能爬到高位,只凭一个李家,将再也无能去控制欺辱李幼清,反过来还要讨好她。 可是屋里的人显然并不认为李幼清有这个能力,言语中不乏轻视。 “弟妹,我听说小阿睐可是卯足了劲读书打算考官呢,怎么,这会子打算放弃了?” “小孩子戏言罢了,嫂子怎么还当真呢。” “是啊,阿睐这孩子,打小就不听话,不好好学些女儿家该做的事,反倒净想些不切实际的!”父亲的语气里隐隐有些愠怒,还有些不被理解的哀伤。 好像他是个多么体贴,多么合格的父亲。 在此之前,我上一次见他,还是半年前除夕家宴。 明明我去年就已经考上童生了。 里面的谈话还在继续,母亲淡淡迎合着,虽不热络,但字里行间确实是支持我定亲的,父亲就更不要说了,好像从此就能甩掉我这个没用的包袱了,甚至还有些“没想到那个废物也不是赔钱货”的爽快。 我听不下去,想要冲进去打断他们,但到底不敢,只能灰溜溜的跑回了自己的小院里,像一只狼狈的小狗。 可不是吗,还是只没有家的流浪狗呢! “兰婆婆......我好像没有家了。” 除了固定时间来教我女工德行那些“女儿家该学的东西”的嬷嬷和随行的侍女,我这里还是没有人照顾的,只有一个兰婆婆,一看到她,我便忍不住委屈,哽咽道。 到底不是幼童了,我如今成熟了些,晓得大吵大闹是没有用的,就连掉眼泪都是默默的,没有声音地一滴滴往下落。 兰婆婆心疼地抱住我:“没事哦,没事,婆婆还陪着小姐呢,婆婆一直陪着小姐,不哭,不哭......” 兰婆婆说了很多,我冷静下来,抹了抹眼泪,说:“婆婆,我得走,我不能留在这儿了,父亲母亲不会听我的意见的。”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只是心里始终还抱有那么一点儿期望,毕竟虎毒不食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我以为他们多少会有一些在意我的。 但其实只是养一个小姑娘不费事,一口饭的事,只要我不惹麻烦就给一些份例养着,若惹了麻烦,他们也从未站在我这一边。 不甘心,不想放弃的只是我,只有我一个而已。 说着,我已经进了屋子里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并不多,也没什么首饰细软,这些年买书买笔墨纸砚花费了大部分的份例,母亲请了先生,但到后面就不怎么关注了,许多更新要用的东西都是我自己买的。 我快速把东西包好,只带了几件衣服和小件的金银细软,兰婆婆无措地站在一旁,想拦又不敢拦。 我看着她,狠狠心,用巧劲儿敲晕了兰婆婆,将她挪到了床上。 我走便罢了,没必要再连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 番外陈幼清下二 但我到底还是没能跑走,才刚刚离开三山城门,小路两侧的树丛里便蹿出一行人来,我雇的护卫连两招都没能走下,就被尽数押住,我看向那为首没有动手的人,正是母亲院中的护院。 原来我在外面偷听的时候他们都知道。 他们明知道我在外面,但一个小姑娘罢了,听着又怎么样。 那些调,笑,轻视,不屑......本就是说给我听的。 “三小姐,夫人交待了若是您配合便将您恭恭敬敬请回去,她就当这件事儿没有发生过,您还是李家二房的小姐,从前能做的往后自然也不会有人拦着。” 言下之意,若是李幼清不配合,他们就只能采取一些强制措施了,不仅如此,若她一直这样油盐不进,不肯听话,那李家也有的是能让她乖乖听话的法子。 我看着他,他虽名义上是个护院,但却常年跟着母亲,我也见过许多次。 “忠叔,是母亲让你来抓我的吗?” 忠叔没说话,但我已经知道答案。 偌大一个李家,除了母亲,忠叔谁的话都不听,我只是......还是不愿相信罢了。 许是我此刻摇摇欲坠的模样确实可怜,忠叔终于开口:“小姐,夫人也是为您好,即便夫人不派人,老爷知道后也会命人将您抓回去的。” 见我咬着唇不开口,伶仃倔强的样子,他又道:“小姐,兰婆婆年纪大了。” 我后退一步,嗓音沙哑:“为什么?我难道不是他们的女儿吗?就因为我不能修炼!” ...... “对,就因为你不能修炼。”母亲坐在高位,看着站在堂下狼狈不堪的我,轻轻吹了口茶,“李家乃是修仙世家,适者生存,强者为尊才是教条,你生来毫无灵根,又是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子,李家能养你多年你便该感恩戴德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哪怕一次次失望,我仍旧不敢想象母亲竟会说出这样冷漠残忍的话:“我可是你们亲生的女儿,血脉相连,这天底下最亲近的关系,在你们眼里就是个没用的拖累?” 母亲手里仍端着那杯茶,她垂眸看着杯中的茶叶起起落落,荡出一圈圈的涟漪,仍旧是那幅无悲无喜得模样:“正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现在才能好好站在我面前,对着我说出如此诘问之词,李家培养你多年,还能借着姻缘为家族谋得一点助力是你之幸。” “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是要因为孩子无能而将他当作随时可以用的工具的!”我摇着头,一步步退出这个屋子,回到了小院。 我的心太乱了,许多的情绪冲撞的它隐隐作痛,兰婆婆向我打招呼,脸上的表情很担心,似乎一连声说着什么,我没听清,把自己关在屋里就呆呆地不动了。 第二天早上,兰婆婆终于坐不住来敲门,我僵住的瞳孔动了动,起身给她开门。 我那时的脸色应该十分吓人,因为兰婆婆的面色变得十分焦灼,她把我拉出去,说了很多,我只听到一句:“总要养好身子才好早做打算,小姐年纪还不到,还有机会。” 对,我还有机会,总有办法的。 就算真的嫁了,大不了一死! 另一边。 “夫人......” 秦湘玥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忠叔不必在意。 她掀起眼皮,看着少女踉跄跑走的背影,终于缓缓放下茶杯,瓷杯与桌面接触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她此刻并不如表面平静的内心。 “阿忠,我做的是对的......对吗?” 耳边仿佛响起她受伤后一段时间家人劝她嫁入李家的声音:“阿玥,你的天赋已经废了,虽然还是金丹修士,但一个不能进步的金丹对于家族来说是远远不如与一个中小型家族联姻的,这些年来,族中从来没断过你的修炼资源,你受伤后疗伤的灵药也流水般送过来,你要懂事,也回报家族才对。” 秦湘玥已记不清她当时是怎样的反应了,但她如今坐在李家高堂却已是不争的事实,若她做的不对,那她当年的委身下嫁又算什么呢? 她喃喃:“我做的是对的,若是囡囡被其他人发现抓回来横遭凌辱,倒不如我来下手,我是为她好的,是为她好,为她好......”语气竟然有些惶然,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忠叔,“阿忠,我是对的。” 忠叔叹了口气,靠近她:“是,夫人,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小姐,她会明白的。” 番外陈幼清下三 母亲说到做到,我还是和之前一样读书习文,只是院外多了人守着,每每出去也得有母亲的人跟着才可以。 其他院里的人好像都还不知道我逃跑过,想来应是母亲帮我瞒了下来,好奇的问母亲怎么突然这样小心。 母亲淡淡带过了,只说不放心我。 想来应是母亲帮我瞒了下来。 我一时竟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意我,还是只看重我联姻的价值。 但都不重要了。 距离刘家来人确认的时间还有半月,我平静极了,像是顺从的接受了所有安排,没有争吵,没有哭闹。 经常欺负我的几个哥弟就笑,“不是要读书做官吗?现在还不是要嫁人联姻!李睐,你生来就是该为家族牺牲的,你的人,你的报复,乃至你的生命,都是先归李家才归你。” “李睐,这就是你的命!” 他们又大笑着离开了。 我静静地听着,不做回答,待他们走了才松开握紧的拳头,将被扯皱的书页抚平。 哪怕听再多次,我仍旧不能平静的对待,但这些年来的经验至少教会了我隐忍,这个时候越是回答,他们就越是会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但我心知我不会如他们所说一般沦为毫无主权的傀儡,就算要嫁,我也要嫁一个我爱也只爱我的人。 不自由,毋宁死! 李家的人来了,父亲在我们家大院正厅设宴款待。 对于整个李家本家来说,我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小辈哪怕结亲对象家世尚可也不足为重,相比而言,父亲或者是说对我们一系支脉才算是值得重视的。 这也给了我机会。 照规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足以给家中女儿定下亲事,女方本人的意见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故而闺中女子是不入席的。 但偏偏是我。 我闯进去的时候酒宴正酣,父亲同一个眼下带着青黑,面色有些苍白年轻男子推杯换盏,聊得热火朝天。 没人会想到我会来这里,我这些日子表现的很好,母亲或许是觉得我认命了,看着我的人不像之前盯得那样紧,见我不打算离开李家,便只是远远跟着没有靠近。 今日议亲的小女儿一身缟素,未施粉黛也美貌惊人,席上的刘家公子不由看呆了,甚至在有人想要上前拦下我时挥退了他们。 我走上去,看着父亲。 他很生气,这么多年他头一回正视自己这个生来就被认定无用的孩子,确是在这样尴尬的场合。 因为我说:“父亲,我不想嫁,我不愿意嫁他。” 母亲的脸色也变了,她应该没想到我安分了这么久,会选在今天突然冲进来发疯。 在这么一个两家会面,勉强算得上高朋满座的场合,当着所有人的面,简直是把两边的面子都踩在了脚下。 但我别无办法。 我才十三岁,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娘,哪怕求死,他们也有的是办法让我做刘家的鬼! 我不要,不论是李家还是刘家,我都不要。 如今这一闹,哪怕是为了面子,刘家也断不可能再让我光明正大的进门。 父亲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但还不够。 我取出藏在袖中的匕首,趁着所有人都还没从我之前说的话中反应过来,快速的,狠狠地在脸上划下。 既然美貌在我身上只能带来不幸,不如不要! 一道横贯左额角到右下颌的鲜红刀疤出现,鲜血淋漓而下,滴落在我的白衣上,像是精心染的红梅。 原本清丽美貌的脸一瞬间被如同恶鬼。 我犹觉不足,抬手还要再划几道,母亲终于反应过来,抬手打掉了我手中的匕首,“阿忠,过来把小姐关回依兰院,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任何人进出。”她语气焦灼,我第一次听她这样快速的下命令,像是在恐惧。 恐惧什么呢? 总不会是怕我这个没用的女儿死在这里。 大概今天的联姻毁了,她也会受到责怪吧。我漫不经心地想着。 我无所谓地站在原地,事到如今,无论怎样我都没有其他办法了,困在高门后宅的我,连性命都不配作为筹码。 今日这一闹,不过是赌他们有多在意自己的脸面。 刘家不可能娶这样一个女子为正妻,而李家,我到底也是二房正儿八经的小姐,无论在府中地位如何,那都是自家的事,但若是他们要把我叫出去做妾甚至直接用来赔罪。 那丢的是整个李家的脸。 “你!你这个不孝女,待我处理完此事定然好好罚你!” 是父亲的声音,我没有回头,腰背挺直,一路回了依兰院。 在路上看到一位华服年轻男子被簇拥着,他似有所感,远远看了过来,像是有趣一样挑起了眉。 番外陈幼清下四 “那是怎么了?好生热闹。” 他旁边的李家弟子乃是主脉嫡系,天赋也是一等一的,平日从未关注过各大支脉的事情,自然也不清楚李幼清的事。 他摇了摇头:“我让人去问问,吴兄稍等。” 说罢抬手唤来后面的小厮吩咐了几句便又接着和身旁的人谈笑。 押着我的人远远瞧见那小厮过来,不由停了脚步,忠叔抬了抬眼,到底没说什么。 定亲宴被准新娘给搅了,这话无论在哪里说出来都不好听,但那小厮只道是言公子想知道,几个人面面相觑,便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答了。 小厮也是个伶俐的,不曾做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伥鬼架势,问明了事情的原委便干脆利落地走了回去,只是离开前很是惊异地扫了我一眼。 见人离开,忠叔于是催促着下人尽快将我带回依兰院,两边人之间距离不算短 ,转身之前,我只看到那华服男子扫过来的兴味目光。 “哦,你是说刚刚那个半点修为都没有的弱女子刚刚毁了二叔设的重要的宴席。”李越言的语气透着些玩味,那声“二叔”更是极为不屑,没有一分半点对长辈的敬意。 小厮的语气很是恭敬:“回公子,的确是这样的,刚刚那位白衣女子乃是二房的三小姐,据说今日的宴原本是要给她定亲的。” 李越言眉头皱了皱,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转头看向身侧的吴世杰:“不曾想会遇到这种事,让吴兄见笑了。” 又对面前的小厮吩咐:“这般不守规矩的女儿,二叔是怎么教的,去告诉他,我不想再看到听到类似的事情,至于他这性烈的女儿,既然好好的姻缘不嫁,待风头过去随便配个家仆吧。” 小厮领命,道了一句公子心善就要去传话,见此,吴世杰却是出声拦住了他。 “且慢。”他又看向李越言:“这般女子也算有趣,李兄何必这么快处理了,到时候闹起来也难看。” “吴兄所言,是对我这位‘妹妹’感兴趣不成。”不等对方回答,又道:“若吴兄喜欢,我便做主将他送到你房中,能伴在吴兄身边,也是她的福气。” 想到刚刚一瞥看到满脸鲜血的女子,李越言顿了顿:“至于她的脸,我自会处理。” 吴世杰笑了笑:“倒也不必如此,我观这三小姐也还小,不愿嫁也算情有可原。” 小厮是惯会看人眼色的,闻言立刻回道:“三小姐正值豆蔻年华,正是天真活泼的时候。” 这话说的,听出吴世杰对李幼清并无不喜,甚至还有点感兴趣,直接便将原本李幼清大闹宴席打成了小女娘天真玩闹。 李越言扫了他一眼,心下满意,一个不受宠的废物而已,甚至不过是个旁系,吴世杰有兴趣的话,养着还是送人甚至是处理了都无所谓。 “确实还小,不过看着也已出落的不俗,况且她天分如此,一生只能做个凡人,十三四岁也该成家了。” “李兄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到底青涩了些,行事也莽撞,还需要打磨。” 话虽如此,他却也并未拒绝,李越言同他是多年的好友了,一听便知道他这位兄弟确实是有意的,只是又觉得少了点味道,想再养养。 “不知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养出这样一个倔丫头来。” 这就是说想看看如今敢闯宴席,毁玉面,不惜性命的人,更成熟又是怎样。 而这成熟,最好还是不加干扰,未经雕琢的。 他们说话向来点到即止,说到这里便足够了,小厮收到指示,便一溜儿跑去李父那里,说了他家少爷的要求。 也不管那刘家少爷还在,开口便要保下李幼清,还直言往后李父不可再自作主张李幼清婚事,务必要她洁身自好。 临走前还警告似的敲打了一番面色阴沉的刘家少爷。 一场欢欢喜喜的定亲宴就这样落了幕,结局怎一个狼狈了得,但偏偏他们还不能拿始作俑者怎么样。 刘家人气急拂袖离开,自家女儿被“看重”,李父也不见得如何开心。 一场喜宴,两看相厌,也算有趣。 …… 我被带回了依兰院,但好几天都没再有人关注过我,就连兰婆婆都不能进来,只有每日定时放在房门外的食盒证明着我还没有被彻底遗忘。 这般过了大半个月,母亲带着人出现在我面前,她的脸色十分复杂,似悲似喜,不似从前像是没有情绪的神像,如今倒像是堪不透的痴儿。 番外陈幼清下五 “你和刘家的婚约已经作废,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就待在依兰院好好反思吧。” 这就是变相的禁足了,拖了那么久,他们终于拖出了结果,但我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 禁足这种惩罚,说轻不轻,说重却也并不重。一般被禁足的人,待遇全凭自己的势力和能力,好坏不一。 而对于我来说,这实在是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情了,因为我并不需要那些优待,也从没有享受过那些。 依兰院是整个李家所有大院中最破落的院落之一,最早的时候这里只有我和被一个不怎么喜欢我的嬷嬷,嬷嬷总觉得都是因为我她才要受苦,于是在暗地里总会苛待我许多。 后来我想,我那时大概只是比外头的乞儿好上一些,因为嬷嬷总不敢真的打骂我,也不能把我给饿死冻死。 但我那时是不懂的,小孩子总会潜意识依赖身边的人,尤其是当她的身边只有一个人陪着时。 后来因为我向母亲问话,嬷嬷离开依兰院,有了兰婆婆之后,我终于能吃上刚出锅的热腾腾的饭菜,也会有人关心我的身体冷不冷,痛不痛,喜不喜欢某些东西。 我便以为那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再然后母亲开始关注我读书,依兰院的环境才被修整,我才真正过上“小姐”的生活。 如今被禁足,再差也不过是回到最初的样子,当年我都能受得了,现在只会适应的更好。 禁足是给大家族里的金丝雀,菟丝子做教训用的,但我只不过是顽石缝里的草,是顶风雨的燕,生来没有那样娇气,也不能娇气。 我知道,李家其他人自然也知道,所以这惩罚对于我来说,着实是轻的。 明明离开的时候父亲还是一副暴怒的样子,但不过短短半个月,他竟然已经看开了吗? 我是决计不信的,但也没有旁的办法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 所幸不管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前的糖衣炮弹,对现在无能无力的我来说总是好的。 孤注一掷赌上性命的人,从来不会害怕自己未来可能失去什么。 因为她们连失去未来都做好了准备。 我没有回答,母亲也不在意:“脸上的伤如何了?怎地对自己都下得去这样狠的手,这几天过去竟还是如此严重,也不叫大夫看一看。” 母亲带来的人中有位府医,我曾远远见过他,他的医术算不得拔尖儿,但也不差,最擅长美容内调,对外伤也有一定的造诣。 母亲说完后,他就自觉走上前来观察我的脸,看了一会儿,他皱起眉,小心托起我的脸轻轻碰了那伤口几下。 他放下手,冲着母亲摇了摇头,很是苦恼的样子:“夫人,小姐脸上的伤用了大力气,最深处甚至见了骨,小人最多是能让伤口愈合,但难免留下疤痕。” 想起来之前被吩咐过务必要让三小姐容颜恢复如初,黄大夫脸上苦色更甚。 秦湘玥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这……” “这什么?嗯?” “也不是全无办法,”黄大夫快速回答道:“纵使小人于容颜的修护一道上颇有造诣,但到底是凡人的法子,若是夫人需要,不妨试试仙家的妙法。” 秦湘玥没有说话,确实,修为高绝者断肢重生亦不在话下,灵丹妙药更有诸多神奇之处,想要恢复一张脸罢了,不过尔尔。 唯有一个问题,李睐她是个凡人,药性猛烈,她怕是要吃许多苦头,单单一张脸是好的,却留下个残破虚弱的身子并非他们想要的,而那种既要药力温和,又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灵药品级一般不低 。 李家不一定会愿意给李睐用。 我面无表情看着,母亲的神色是真切的忧虑,她微微蹙起眉头,纤细的眉稍稍挑起,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像笼着一点儿烟雾。 那一瞬间,她好像成了我从没看过的样子,又好像真正成了“我”的母亲。 但那种错觉很快就消失了,她挥了挥手,让黄大夫和其他侍女小厮下去,只留下忠叔在身边。 她对我说了许多,字字恳切,每一句都是为我打算。 但我不信,我不敢信。 我垂着眼,很温顺的样子,但就是不肯回她一字半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声音消失了,依兰院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给我送饭的是兰婆婆,看见她没事我终于放下了心。 至于我又要被怎样盘算价值,敲骨吸髓,至少现在我还好好的。 番外陈幼清完 我终于被解除了禁足。 禁足的日子虽不如从前自由,但十分清净,我预想中的刁难并没有发生,笔墨纸砚,诗书策论照旧放在依兰院,并没有人去清理,我便只当这段时间潜心学习,为后面的考试做准备了。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我大闹定亲宴的事就好像一场梦,连带着母亲要为我同刘家的公子定亲都好像只不过是我的臆想,如今梦醒了,日子仍旧与过去一般无二,流水般逝去了。 最初一段时间我还担心是不是还有其他惩罚在后面等着我,但平静的日子过久了,我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真的过去了。 而之所以没人接着问责我,可能只不过是觉得没有必要吧。 是啊,我算什么呢?一个彻彻底底的小人物,罚不罚,怎么罚,不过全凭那些“大人物”高兴罢了。 我的脸上留了疤,因为黄大夫医治的十分用心,又不曾吝惜药材,我恢复的还算好,只有浅浅的一层红色肉痕 ,只是疤痕太长,几乎穿过了整张脸,故而看起来多少有些可怖。 但于我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李家分到我身上的份例少了些,虽说养着一个不能修炼的小姑娘原本就花费不了多少,但想来他们还是有气的。 好在我对少读了书,考了生员,虽说只是个小小的童生,但接一些家书誊写之类的简单活计还是可以的。 我不便见人,但好在有兰婆婆,她年纪大了,身边熟悉的也多是些老人,儿女不在身边的,书信往来便成了寄托。他们不识字,便会将想说的内容告知兰婆婆,我写下来,待回信到了,我口述给兰婆婆,再由他转述,一来二去,倒也还是能勉强够得上读书花销。 时光荏苒,我在第二年考下了举人,并且直接考入了二等举人,幸运地能够参加第二年的会试。 十五岁及笄那年,我成功中举,得知消息的那刻我竟然出奇地平静。 好像某种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落了下去,又好像终于挣脱了某种枷锁,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给自己取了个新的名字。 ——李幼清。 余幼时即清白,不谄媚,不逢迎,独居常自省己身,既明前途,不敢懈怠。 李徕和李睐都是别人给的名字,我懵懵懂懂明白其中意义时曾难过许久,不明白自己真的那么无用吗。 外面的孩子吃的是五谷杂粮,可能好几天闻不到肉味儿,还有二狗、铁蛋这样随意的名字,看起来好像比李睐过得更不好,可我却觉得他们比我幸福多了。 我终于接受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李睐是不被家人爱着的。 这个认知跟随我许久,久到从懵懂幼童到窈窕少女,我挣扎犹豫过,但总有人一遍又一遍的加深着这件事,他们吝啬于给我一星半点儿的哪怕演出的关心,却慷慨的在每一个细节都表现出对我的不喜。 难道生在修行世家,生来是个女子,天生无法修炼是李睐的错吗? 是我的错吗? 是……我选择的吗? 不是的! 直到放榜的那一刻,直到我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我终于从那种经年的自疑自厌中解脱。 原来李睐也可以光芒万丈。 我不再因为那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痛苦,更加坚定地,毫无迟疑地走向能够被我所争取的,能够真真正正属于我的东西。 我生在冬日,我此生的前十五年亦如坠寒冬,然而冰消雪化,顽石缝中的小草长出了新芽,一点一点穿透混杂着碎冰的土层,顺着石头的脉络向上攀爬,终究还是见到了春天。 但我那时并不知晓春天也是有时限的,漫长的隆冬消磨了这种认识,我只觉得欣喜。 考过会试,我便是举人了,免赋税,入官场,天大地大,我哪里都可去得,再不是只能依靠李家的废物。 及笄那日,观礼的人不多,家中只有母亲和长姊来了,又加之我毁了容貌,没了议亲的困扰,故而一切从简。 女子三笄,最后一笄是兰婆婆帮我完成的。 母亲没说什么,她又回到了以前不辨悲喜的模样,对我不甚温和,但也从未苛待,只是无视罢了。 行完礼,我同母亲说,我要改名。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名字亦是来自家族长亲,又如何能够轻易更改。 她看了我许久,没说什么,只是事后遣人将我的名籍印信送了过来。 手续走得不算慢,因为当今圣上是改过名的,所以本朝对于这件事要宽容许多。 我拿着新到手的名印证明,怔然半晌,落下泪来。 此后,我便叫李幼清了。 是时大雪,天地清白,幼清也是清清白白的。 第64章 婚礼下 随行的傧相被留在大门处,而司仪的唱祝之声则一路从门外跟到了内厅。 沈寒岁的眼睛被掩在红盖头下,他只能在新娘低头时看到一点外面的地面。 传席停在了正厅外,李幼清一路走过来脚下都是鲜艳的红,她攥紧了手中的红绸,身子随着司仪的声音而动。 拉长的声音高高响起:“一拜天地——” 陈幼清稍微调整了手中的红绸,转身面向刚刚走进来的大门,双手抬起平放胸前,缓缓弯下腰,端正地鞠了三个躬。 一鞠躬,敬苍天,佳偶天成;二鞠躬,敬黄土,喜结连理;三鞠躬,敬天地,地久天长。 司仪的唱声又起:“二拜高堂——” 李幼清转身,同样庄重的三鞠躬。 一鞠躬,敬父母,骨肉情,情如东海;二鞠躬,谢父母,养育恩,恩重如山;三鞠躬,祝父母,享天伦,长寿百年。 行礼之时,沈寒岁敏锐地感觉到李幼清的身子在微微颤抖,那是心绪激荡的表现。他只以为是新娘子到底舍不得家人,唏嘘半瞬便没有在意。 司仪的声音比前两次更大,唱到:“夫妻对拜——” 这次转身的幅度小了些,透过缝隙,能看到对面黑底红边的云靴,红色的袍裾垂坠下来,与李幼清的红裙两相交缠,缠绵骤起,耳边是祝福之声,外面锣鼓未停,在这喧嚷热闹的幻景中,新娘缓缓下拜,直到与对面之人隔着红盖头额头相抵,一顿之后起身再鞠躬、三鞠躬,最后相对而立。 一鞠躬,一心一意,一往情深,白头偕老;二鞠躬,两厢情愿,两全其美,永浴爱河;三鞠躬,三生有幸,三星高照,永结同心。[1] 直到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礼成!送入洞房——” 白皙的手掌再次扶住李幼清的胳膊,引着她向新房走去,新郎跟在她的身侧也一同向新房而去,两人手中仍旧牵着哪个红绿相间的绣球,新郎十分守礼地与新娘隔了半个身位。 沈寒岁扒拉着自己的记忆,终于想起那个球好像是叫“结发球”,取的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寓意,据说有的绣球中真的会藏着新人的结发——新人各取一缕发绑在一起,装入锦囊,再由绸缎包裹起来。[2] 不知道这个“结发球”中是否含着新人的头发。沈寒岁想。 至少到现在为止,整个婚礼都十分郑重,明显是很看重新娘的样子,从李幼清和兰婆婆的对话也可以知道,她自己也是愿意的,而且事情发展到现在,婚礼流程都走的差不多了也没人过来搅局,看来应该这一段记忆只是一段过场,沈寒岁不由放松了些,也被这婚礼的氛围感染了,开始猜测一些小细节。 在两位新人之后还跟着两列侍女,最前头是两位看着有些年纪的喜婆,约摸十几个人,各个手中都端着东西,一溜儿随着进了新房。 沈寒岁不晓得这些俗礼,只感觉李幼清被引着坐在了床沿,实现一低,映入眼中的又称了金线红底的喜裙,随后身侧床铺一低,想来应该是新郎坐在了旁边,随后他感觉一阵窸窸簌簌的声音,紧接着“哗啦——”几声轻响,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纤细秀美的手轻轻牵起裙摆两侧,接住了那些东西,借着新娘子的视角,沈寒岁看到那是些金钱彩果,除开少数碎银子,多是些枣子、花生、桂圆、荔枝、核桃、栗子、莲子一类有祝福意味的果子。 随着果子碎银淅沥沥落下,一旁的喜娘边开始唱词: “撒帐东,光生满幄绣芙蓉。仙姿未许分明见,知在巫山第几峰。 撒帐西,香风匝地瑞云低。夭桃飞岸夹红雨,始信桃园路不迷。 撒帐南,珠玉直在府潭潭。千花绰约笼西子,今夕青鸾试许骖。 撒帐北,傅粉初来人不识。红围绿绕护芳尘,笑揭香巾拜瑶席。 撒帐中,鸳鸯枕稳睡方浓。麝煤不断熏金鸭,休问日高花影重。”[3] 唱完之后,抛洒彩果金钱的动作也停了,有人递过来一双筷子,一个托盘出现在眼前,刚好能够透过缝隙看到上面摆着片好的牛肉,李幼清抬手夹了一块从盖头下送入口中,旁边也伸出一双筷子夹走了她旁边的那块。 “共牢而食,夫妻同体,以至亲也。”[4] 随后又是几道饭食,待食尽后,天色已从黄昏落至夜晚,一众侍女喜婆从房中退出,将时间留给了两位新人。[5] 第65章 变故 一众仆从婢女离开后屋子中骤然安静了下来,李幼清稍微攥紧了手中的红绸,心下十分紧张,但她还是安静地坐着,等着这场婚礼的另一个主角继续接下来的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沈寒岁能感觉到身边的床榻先是向下一沉,接着猛然抬高,是坐在旁边的新郎站了起来。 他先是从李幼清手中取走了那半截红绸,小心放在了离床榻不远处的博物架上,然后又走到了屋子中央的桌案前站住。 ——桌上靠内放着两只小巧的酒杯,酒杯以红色丝线同心结相系,侧边的酒壶上也系了大红鲜艳的绸缎,外侧则是放着一杆精致的喜秤,红漆,金色的戥子坠在下面,与平日里所用的杆秤相比,这一杆喜秤明显要更小一些,但却十分精致,细长的秤杆上还巧妙地刻了龙凤呈祥的画面。 新郎在桌前站了有一会儿,直到里面坐着的李幼清嗓子里挤出一个有些疑惑的“嗯?”字,他才伸手拿起喜秤,走向床榻边,将秤杆的尾端从盖头下探了进去。 细长喜庆的秤杆出现在眼前,然后从红盖头垂下的一角穿过,在下方托住盖头一角,随后连带着鲜红绣着花卉的缓缓抬起,抬到半途时骤然使力,那鲜红的盖头便直接整个儿飞起。 房中只点着龙凤烛,火光并不算刺眼,但李幼清今日有两三个时辰都是盖着盖头的,猛然见光,眼睛还是被刺得眯了眯。 她稍微闭了闭眼,待那股酸痛感过去才迫不及待看向面前的新郎。 这一看之下,李幼清如遭雷殛。 李幼清身子僵硬,半晌没有动作,沈寒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面前的男子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哪怕带着半遮面的花胜都无损他的英俊,沈寒岁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样震惊。 “吴、世、杰!怎么是你!” 女子清脆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和压抑的恐惧与嫌恶,但手中却攥紧了身下的衣服,明显十分紧张。 沈寒岁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面前的男子名为吴世杰,而之前李幼清和兰婆婆说话时,说的明明是“李家公子”。 面前的男子缓缓笑开,他随意丢了手中的喜秤,顺势往身后的椅子上一倒,隔着花胜的脸风流自现,吐出的话却极为恶毒:“自然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陈家那个废物吗?他也配!” “你——”,李幼清胸膛急促起伏几下,又被她硬生生按捺住,强自冷静地同面前的男子谈话:“吴公子,现在放我离开或者你自行离开,我便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 面前的男子重复一遍:“当没发生过?”说完“噗嗤——”笑出声来,“清清,今日可是你我的大婚之日,我可是亲自将你从李家八抬大轿迎回来的,怎么舍得当做没发生过呢。” 顿了顿,他不无恶意地问到:“你说是吗,娘子?” 李幼清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她原本以为是这吴世杰偷梁换柱,进入婚房后才将李恩慈藏了起来,但听吴世杰所言,今日同她拜过天地,行过大礼竟全是他。 这太荒谬了! 吴世杰看着她慌乱的神情,脸上表情玩味:“清清想得不错,今日之人一直是我,如今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三山城所有人都可作证,李幼清嫁给了吴家公子。” “你不开心吗?” 李幼清不敢相信:“不可能,你若是全程都在,那为何没有人告诉我,兰婆婆……” 她骤然止住话音,像是不敢置信,但顿了顿还是强撑着继续道:“……兰婆婆不会害我的。” 吴世杰看着倒像是有些心疼的样子,摇了摇头:“傻姑娘啊,兰嬷嬷再好,她到底是有自己的家人的,我想想,年初时她家小孙女儿刚入李越言房中做侧室吧。”说着,起身抬手就要抚上李幼清莹白的面庞。 李幼清侧过脸,抬手打掉了他伸过来的手:“别碰我!” 吴世杰也不生气,端着那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你再不愿意又能如何,大婚之礼已经行过了,”他走到桌前,向那对酒杯中斟上了酒,端起来递给李幼清一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哪样我都给了你了,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嗯?” “恩慈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她实在是一位十分坚强的女子,乍然得知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背叛了自己,仍旧控制住不让自己崩溃,冷静地同面前这个让她恐惧的人对峙。 “大婚之夜,你不肯同我喝合卺酒,却要问另一个男人的去处么?”他仍旧端着那两杯酒,倾身看着她的眼睛。 第66章 对峙 李幼清盯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吴世杰含笑看着,像在包容不听话的小姑娘,眼睛中似有鼓励,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半晌,李幼清接过他手中的酒,也不待他反应,直接一饮而尽,将酒杯向下一倒:“我喝完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吴世杰倒也不在意她一点也不守规矩,慢悠悠端起酒杯自己也饮尽了,似乎在他看来,这合卺酒只要两个人都喝了便可以,行不行礼倒是其次:“自然,虽然我不曾答应过娘子什么,但我总是纵容你的。” 李幼清听着他口中的“娘子”只觉得恶心:“别这么叫我!” 吴世杰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也不晓得她言语中的厌恶,仍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知晓娘子你看重陈家的那个废物,我自然不会把他怎么样,只是知会了他们那支的长老一声,其余便由得他们自己发挥了。” 他顿了顿,看着李幼清愤怒的表情:“说来,今日你我大婚,我可是还专门向他、向陈家递了请柬,只是可惜,不曾见他过来观礼。” “你不要欺人太甚!”李幼清说着推开面前的男人站起身来,抬手就要去拔发间的金簪,却被半途打下来,她强自站直身子,俏面含煞,语气冷冽:“我乃是进士之身,有朝廷亲授的文书官印,乃是正经的官身,强逼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你可要想清楚。” 李幼清及笄之后便搬离了李家大院,在城中靠近书院的地方赁居[1]了一处小院儿,只与兰婆婆居住在里面,值得一提的是,李幼清从秦湘玥处要来了兰婆婆的身契,她如今已是自由人,只是以短工的身份受雇于李幼清。 有朝廷的资助和举人功名,即便不要李家的份例李幼清的日子过得也算轻松,甚至比待在李家更多了几分自在。 即便如此,李幼清并不曾懈怠学业,反而因着想通了之前的困扰,更加坚定了向学之心,日日除了赚些银钱,便是废寝忘食地埋头苦读,以待第二年的会试。 只是到底她还是受家族干扰过甚,后面又不曾受到夫子教导,在基础上落下许多,遗憾未能上榜,待得又三年后才一鸣惊人,接连考过会试和殿试,得了二甲第一,又有恩典,能够以传胪名次入翰林院,虽只是个从七品的官职,但未来却大有可为。 如今回乡,原是为立进士碑,光耀门楣的,只是不曾想,她回乡竟似入了龙潭虎穴,更不曾想,哪怕她已有意中人,这些胆大包天的修行之人竟也敢明目张胆的李代桃僵! “我如何强逼朝廷命官了?”吴世杰语气漫不经心:“娘子当真是气急了,早先我便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有之,三媒六聘某可是都下过,问名纳吉的礼数更是一样不少,便是当今圣上亲自来查,也说不出什么不是,还是说……” “清清竟是要公然违逆父母,不顾礼数撕毁婚约?这可是大不孝,背信弃义之举啊。” “你休要强词夺理,血口喷人,这桩婚事我回乡之前从未得知,知晓之后也并未同意过,谈何背信弃义;父母之恩无非生养,他们如何待我众人皆知,纵使生恩难还,我亦毁面还血,养恩我也早已数倍相还,更愿意常年供养,何来不孝;再则,婚嫁大事,合该由自己做主,圣明瞾帝诏令天下男女平等已久,我若不愿,纵使是女子也不该被强逼出嫁,非关孝道!” 吴世杰终于不再维持那副笑脸,他缓缓取下脸上的花胜,是十分俊朗的模样,眉峰高挑,薄唇冷淡,一身极艳的大红喜袍更是衬得他丰神如玉。 ‘不如清清。’在这种紧张的时刻,沈寒岁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么一句话,他反应过来,思维凝滞一瞬,又赶紧将这句话抛出脑海,继续看着屋中两人对峙。 “娘子不愧为进士出身,能被破格授衔,果然牙尖嘴利,为夫倒是说不过。”他一步步走过来,略略挑起一侧眉梢,他面相有些阴沉,此前戴着花胜还不明显,现下摘下来再做这样一副表情便不同于之前的风流,反而显得邪气:“只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为夫可舍不得将时间浪费在同娘子辩论上,陈家小子的消息我已给了你,现在,该是我们两个的时间了。” 李幼清忍不住向后退去,却被床榻挡住,她一时不查直接跌坐下去,她实在惊恐极了,看着吴世杰的眼神犹如在看魔鬼,摸索着抓住刚刚掉落在床上的金簪:“我的夫君只有陈郎一人,你若执意过来休怪我血溅三尺,我若死了,朝廷必定有人来查,大家都别想过。” 这话刚说完,李幼清就感觉浑身无力,就连撑着身子的胳膊都软了下来。 第67章 冲动 她大惊,心中漫上不可自抑的恐慌:“你对我做了什么?”仔细感觉着身体的变化,只觉得除了浑身无力,还有一股热气从体内生出来,”你竟然对我用药,简直无耻之尤!” “我能对你做些什么,这一路上你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可都是有数的。”吴世杰喷笑:“清清不会以为是我在刚刚的酒里下了药吧?这可是我们的合卺酒,多少也算是有纪念意义的,对付你,还不至于如此。” 他不急不缓地逼近过来,语气带着诱导:“今日大婚,想来清清一定是十分谨慎的,世族通婚向来礼数繁多,清清入口的东西一定是仔细检查过的,既然如此,那怎么还是中了药呢?” 他好像真的是在为李幼清考虑,怕她遗漏了什么,甚至在说话时还专门用上了一点儿吸引人注意的法术,轻声慢语,引导着李幼清一点点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 ...... 出门时兰婆婆叮嘱她一定要改好盖头,专门告诉她来的是陈家的公子,一路上默不作声将她推入火坑,还有...... “大婚繁琐耗时,小姐饿了就先垫垫肚子,婆婆我呀,会一直跟着小姐的。” 会一直跟着...... 垫垫肚子......多贴心的话,多体贴打算。 李幼清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明明连簪子都拿不稳,却又挣扎着伸手进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红色布包,她狠狠一抛,本就包的不严实的布包散开,雪白的糕点和几粒晶莹好看的果糖洒在地上,一颗圆圆的糖果滴溜溜滚了几圈,正好停在了吴世杰的脚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轻轻笑开,语气中不无遗憾。 “哎呀,清清想到了吗?居然还贴身放在了怀里,就这样在意那位‘兰婆婆’?可惜了,看来人家却是不在意你的。” 李幼清几欲呕血,面色真正惨白如纸,此前知晓兰婆婆隐瞒了她真相,她十分生气但多少也可以理解,安慰自己肯定是李家拿她的小孙女儿威胁,为了她的亲孙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不敢说什么也是正常的。 可是,她居然也是那些人的帮凶吗?这下了药的吃食原本是不必要的,李幼清自己也只是个弱女子,都已经被抬进了吴家,她再性烈也造不成多大的影响,吴世杰此人性情多诡,但天赋修为却是实打实的,实在没必要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即便是李家授意,她哪怕有一丝犹豫不忍,肯将药偷偷换掉或是暗示一点,李幼清都不至如此,可她最敬爱最亲近的兰婆婆,可是一边笑一边殷殷劝告着亲手要她万劫不复! 阿嬷说小姐且安心,慰心事,瞒我背后换新郎; 阿嬷道婚事多繁忙,劝保重,予我帕中藏毒药; 阿嬷言红巾为福泽,多思量,蒙我眼来遮我心; 阿嬷呵,是女子多苛责? 是小儿不尊敬? 是闺中无财帛? 阿嬷呵,你缘何不说话,留小姐我独垂泪,长磋磨! 见李幼清如此激动,都没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样子,吴世杰皱了皱眉,伸手去拭她脸上的泪痕,不留神她突然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力道之大,直接就见了血。 然而只是这一下,已然用尽了李幼清积攒下的力气,她终于撑不住身子,直接坠躺在大红的床铺间,心如死灰一般:“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吴世杰先是皱眉看着腕间的伤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松了眉头,沈寒岁借着李幼清犹不肯闭上的眸子眼睁睁看着吴世杰一步步行过来,下意识便想要掐诀打过去,却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阻拦,掐诀掐到一半便再也聚不起灵力。 沈寒岁知道,这是走马灯的规则在制约着他,现在没有肉身,沈寒岁虽然强行动用神魂之力也能打破桎梏,但刚刚他试图动手的一瞬间,一股冥冥中的感觉突然出现,告知他:不要出手! 此身所处乃是自行演化的记忆之冢,他所经历的是想要离开走马灯的必经之路,不过是一个身临其境的幻境罢了。 沈寒岁的意识体闭了闭眼,想到进来前顾颜卿的叮嘱:“师尊,我们今次进入的是一个完全记录版的走马灯,如无意外通道中应当是没有危险的,但前提是,师尊冷静,勿要强行打破记忆的发展。” 这不是真的,他什么都改变不了。沈寒岁自语,攥紧了手掌,神魂没有实体,他感觉不到指甲刺入肉中的疼痛,外面的声音显得更加清晰。 沈寒岁握了握拳,蓦地摊开手掌,龙泉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大不了,他想其他办法读取这部分记忆。 第68章 反差感 就在沈寒岁打算强行破阵的时候,周围的时间仿佛突然变慢了,他一晃神,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清清?” 顾颜卿含笑点头:“是徒儿,师尊冷静些,怎得这般气怒。” 虽是问句,但一点也没有疑惑的语气,明显就是知道什么情况的。 沈寒岁听到顾颜卿的问话冷静了些,甩手将凝成的龙泉剑影散去:“是我太冲动了,不知为何,今日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正常来说,沈寒岁虽然心地纯善,但也并非滥好人,早年他是很喜欢救人的,但那也是建立在自己有能力,被救的对象有活路的基础上,后来经历的多了,考虑的事情也会更加缜密。 哪像是现在,明知道面前的不过是幻境,其实和他在异世看的“电视中的纪录片”差不多,他冲动出手也不过是换得个眼前清净,还是没忍住胸中激荡的情绪。 更何况,现在的沈寒岁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身份认知其实更加倾向于那个独自生活了二十多年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沈寒岁,无父无母,寡亲少友才是他生命的底色,而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其实是很难共情一个素昧平生的毫无生命的影像中的人。 顾颜卿却道:“不怪师尊,原是徒儿考虑不周,忘了告诉师尊走马灯是会影响人的情绪的,师尊本就灵魂有缺,更是容易被干扰,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顾颜卿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有点多,沈寒岁捋了捋,问出了他最好奇的一个:“听你的话,看来是对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很清楚么?” 顾颜卿点头:“略知一二。” 沈寒岁:“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一具身体应当只能承载一个外来的神魂,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顾颜卿抬手,手心中躺着一朵莹润翠绿的青莲,哪怕只是幻化而出也隐隐氤氲着灵气一般,一眼便可以看出其非凡物,叹气:“师尊是忘了曾经给过徒儿什么了吗?这青莲可是有师尊一丝灵魂在里面,这么重要的东西,师尊怎么这样不在意呢。” 顿了顿,顾颜卿的语气中突然带了些委屈:“至于是如何找到师尊又怎样进来的的……”他又叹了口气,“徒儿只不过是纸人化出的灵体,只是想要同师尊说说话罢了,占不了多大的地方的。” 啊这,沈寒岁尴尬,他把自己随手做的小玩意儿忘了就忘了,当时小徒弟要做纸人偶他还激烈反对来着,仔细算算也没多久,自己就给忘了个干净,小徒弟可不得伤心! “是为师一时疏忽了,多亏了清清来得及时,不然想要出去又要颇多费事。说来这纸人偶还真是灵敏,为师只不过是情绪有些波动……” 说着说着,沈寒岁突然觉出不对,他小徒弟只不过说了怎么找到他的,还是没有说是如何了解自己情况的,这纸人偶他后来也专门了解了一下,除非是本体操纵,便只能在感应到宿主危险时才能主动化出。 而刚刚,可是只有他让别“人”陷入危险的份儿。 沈寒岁犀利发问:“你附身在了谁身上?” 小心思被揭穿顾颜卿不但一点儿也没有慌乱,反而故作羞涩的笑了起来:“师尊不是猜到了,徒儿如今正在那位吴世杰身上呢。” 沈寒岁这才发现,许是受了附身人的影响,顾颜卿身上竟然是一袭大红色的喜袍,红底金边,上绣金龙腾飞,祥云绕身,足蹬黑底云靴,仔细看去,唇色嫣红竟好似点了胭脂,确实如他之前所想,比外面那位吴世杰好看了不止一筹。 吴世杰纵然俊朗却也尚在凡人的程度,称一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已是足够,虽不多见,但一城一地中也能出个七、八、十几个。 修者可排出体内杂质,元婴之时更是能重塑骨肉,这样好看的几率又翻了好几番。 而顾颜卿,沈寒岁只能想到四个字:天人之姿。 同记忆中活泼俊美的小公子不同,沈寒岁醒来后见到的顾颜卿是苍白冰冷的,尽管他在沈寒岁面前时向来温和体贴,但常年的煎熬忍耐早已经浸入了顾颜卿的骨髓中,那是一种很难遮掩的特殊气质,并不能折损他的风仪。 而今高天之上的仙人穿上了凡俗的婚服,苍白凛冽的高位者点上了鲜红,那种冲击力难以言表。 沈寒岁一时语塞,被顾颜卿惊人的美貌震慑住,突然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第69章 都好看 顾颜卿见此笑得更加灿烂,沾上艳色的美人面更加妍丽无比。 早知道沈寒岁有点颜控,他就是故意的怎么了,能色诱也是种本事! “虽然是依附着他人的身份,但毕竟是行婚配大礼,徒儿担心师尊若是知晓对面之人是徒儿难免分心,便隐藏了一些信息,不想这么快便被师尊识破了。”顾颜卿笑得含蓄,仿佛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 至于实际上——都是假的!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选在婚礼流程都走完才出现,故意暗示沈寒岁自己就是对面的新郎,还有…… 顾颜卿看向沈寒岁仍旧精致内敛的流云白袍,观察到自己的师尊恐怕一直没有注意过自己进来后的样子,不动声色抬了抬手指,面前人便也成了一身红装。 故意给自己换上婚袍。 沈寒岁确实也没想过这一点,毕竟只不过是个神魂体,他自然而然就以为在外面是什么样子,进来还是什么样子,听了顾颜卿的话,沈寒岁赶忙低头去看自己的着装。 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直接惊得沈寒岁把之前要做的事给忘了。 因为他此时穿的不仅是婚服,还是女子的长裙! 沈寒岁这边一时神思凌乱,顾颜卿不仅不安慰,反而“贴心”的幻化出一面银镜悬在了沈寒岁面前。 镜中的人未施粉黛,只在眉间点了灼灼的红莲,一张春水般温柔的脸便乍然添了些凌厉,长裙曳地,金线滚边的宽大裙裾上是同色的莲花暗纹,行走运动间摇曳簇拥着主人的身姿,往上则是金线绣出的凤,引颈长鸣,玛瑙点出鲜红的凤眼,光华威严,展开的双翼如同将沈寒岁整个人拥在怀中,明明是间嫁衣,却衬得他整个人煌煌盛美,丝毫不容人亵渎。 沈寒岁有些呆滞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平心而论他身上的嫁衣虽能看出是女子的制式,但总体来说是偏中性的,他的五官又柔和,穿起来实在是好看的,但凡换个人沈寒岁说不得都要夸上两句。 但前提是,穿着这套衣服的人不是自己啊啊啊啊啊啊...... 沈寒岁内心哀嚎。 而这一切在顾颜卿看来就是:他肖想已久的人一身嫁衣如火站在自己面前,不知怎么突然走神,琥珀色的眼眸涣散开来,含在眼底那点儿碧绿流泄出来,如同烈火之中开出的花,赤地千里泵出的生命之泉,不以艳丽而夺目,直叫人惊心动魄。 ......至少是让他面前的顾颜卿魂悸而魄动,心念难平。 见刺激的差不多了,顾颜卿收回银镜,十分自然的安慰:“师尊也莫要太过在意,这身衣服虽华丽了些,但并不十分女性化,男子的长袍也有一些是偏繁复奢华的,不仔细分辨其实也看不出是不是嫁衣。” 顺带一提,“嫁衣”两个字还稍稍咬了重音。 “这件事先不要说了,”沈寒岁终于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这身鲜艳的衣袍换成了他惯穿的青白法衣,现在他们都不过是魂体,自然也不需要专门去换衣,倒是方便了沈寒岁:“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猝不及防献出了人生......啊不,灵生第一次女装,而且上来就直接是嫁衣的沈寒岁已经彻底想不起来他之前胸中那股无法抑制的火气了,他有些不适应地握了握手,似乎想要攥紧什么。 “说道徒儿为何不曾早些告知师尊自己就藏在那位‘吴世杰’的身体中。” 沈寒岁被两人都穿着婚服,尤其自己穿嫁衣这件事刺激到了,听到这话第一反应竟是他和自己小徒弟算不算拜堂了,甚至思维都已经滑到了他们暴露后会不会被天下共同谴责甚而讨伐,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个幻境,什么拜堂成亲都是乌龙而已。 沈寒岁揉了揉眉心:“是,既然你我都在这里,那小楼应该也是在这幻境中的,我所附身的李幼清便是那祠堂壁画上的女子,你附身之人与她又有......颇多牵扯,小楼应当也是与你我息息相关的人。”他最终还是不曾用“夫妻”来定义李幼清与吴世杰。 “这次的走马灯规则应当便是不可干涉,它能够自行检验我等之前所得,可它又带着迷惑人心的效果,为师担心小楼会忍不住出手。” “师尊想的不错,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楼师弟,哪怕不能联系,至少要留下一些线索。” 沈寒岁点了点头:“为师对这些不太了解,你可有办法联系上小楼?” 第70章 生命 “办法倒是有许多,但若是想要最大限度保证走马灯还能继续演下去,最好还是借助一些媒介。” 沈寒岁想了想,记起离开前燕回好像是给过他一件什么东西,但沈寒岁的青莲之所以能够被顾颜卿以神魂状态带出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里面是掺了他的灵魂力的,不知道燕回给的那东西行不行。 沈寒岁凝神探入紫府之处——修为高绝者可开拓紫府做储物之用,只不过能入紫府之物标准十分严苛,但装在里面的东西却有可能能随着神魂被带离身体,过了一会儿摊开手掌,掌中多了一片巴掌大的漆黑鳞片,这鳞片边缘泛着冷光,看着极为锋利。 “你三师伯说这是小楼之前渡完元婴劫后褪下来的鳞片,小楼之前都给他了,出门时他怕我们失散就把这片护心鳞给我了,你看可以吗?” 龙族鳞片坚硬无匹,尤其黑龙一族的鳞还能一定程度上免疫一些攻击的术法,是炼器的好材料,燕回把楼潜渊从煞气四溢的战场带回来,给他吃穿,教他修炼,他也想回报燕回什么,是以不管什么好东西他首先想着要给燕回送去。 然而燕回并没有拿这些鳞片去练法器,知道龙鳞即便被蜕下来也残留着主人的气息,燕回只是把它们好好保存了下来。 说不上是因为自己也是一条龙不需要这个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顾颜卿接过那片鳞片看了看,这枚龙鳞通体漆黑,似玉非玉,散发着凛冽的气息,虽然不如沈寒岁的青莲灵光耀眼,但也氤氲着淡淡的灵气,看得出来被保存的很好。 顾颜卿点了点头:“可以。” 沈寒岁松了一口气。 只见顾颜卿握紧那枚鳞片闭目感应了一会儿,那鳞片上突然伸出了一小节短短的像是触手一样的白色烟雾,那烟雾上下左右晃动了几下逐渐变成了一个箭头的样子。 顾颜卿睁开眼,伸手引着那箭头落下了黑色的龙鳞表面,沈寒岁打眼一看像是看到了简易版的指南针。 后面的发展更是证明了沈寒岁想的不错,因为那箭头居然在鳞片上转了起来。一开始是毫无目的的乱转,忽左忽右,晃得人眼花,后来便逐渐慢了下来,直到彻底停住,指着一个方向不动。 还真是指南针。沈寒岁心中惊叹。 顾颜卿开口道:“师尊,这矢锋所指的方向便是渊师弟所在的方位了。只是这鳞片到底只不过是蜕鳞时换下的,里面的灵魂之力太过松散细小,故而无法直接显现渊师弟所在之处,但矢锋如此凝实,说明渊师弟此时应当是安全的。” “那便好。” 但自己的事情解决好了,沈寒岁难以避免的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外面。不知道顾颜卿使了什么法子,内外所在的时间流速居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们在这里说了这么多,对于外面的李幼清和吴世杰而言却不过短短一瞬。 李幼清还维持着偏头的姿势,唇边的鲜血还未落下,红的刺目;吴世杰微微倾身,手掌虚虚落在李幼清脸庞上面,腕间的血液滴落在半空,像是下一秒就能开出一朵鲜红的花来。 他心有不忍:“走马灯真的不能改变吗?” 顾颜卿这次却没有再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反而反问道:“人一生经历过的时间永远是单向的,师尊以为,他们能够重走一遍吗?” 自然是不能的。 而走马灯无非是人之一生经历的缩影,人生既已经成为定局,走马灯自然也是如此。 想要强行改变,只能得到全盘破碎的结果。 顾颜卿放柔了语气:“好了师尊,别看了,事已成定局,你没救下她不是你的错,是她没能在最合适的时候遇见师尊,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非人之罪,是天之道。 顾颜卿握住沈寒岁的手,灵体渐渐消散,沈寒岁则觉得自己心里那股子压抑散了不少,虽然还是难受,但已经没有刚刚呼之欲出的怒气,整个人都冷静了不少。 “这是……” “一点小法术罢了,走马灯只不过是想传递消息,不至于让我们看到太多隐私,师尊休息一会儿,马上就会过去的。” 说着,他的灵体已经全数消散,只剩下未尽的声音的手心的一点儿温热提醒着沈寒岁刚刚的一切。 很快,沈寒岁的意识也沉入了黑暗中,懵懵懂懂只能隐约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并没有过去太久,沈寒岁从那种恍惚又舒适的黑沉中醒过来时整个人都十分轻松。 而外面的事情果然已经结束了。 第71章 第二天 屋内并不算凌乱,或许是已经有下人来收拾过了。 吴世杰换下了那身鲜艳的红衣,但因着新婚,他穿的颜色仍是极为亮眼的紫色,紫色贵气,和吴世杰不笑时总是略带些阴翳的气质其实并不十分相衬,但他长的好,穿起来自然也是好的。 更何况今日他的心情不错,身上的气息也平和许多,便十分像个普通的世家公子了。 吴世杰换完衣服后——他并不习惯事事都由人伺候,转身看向床上,李幼清还未醒,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红润,连血色都只有极淡的一层,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都皱的很紧。 似是突然梦魇,搭在锦被外的手攥紧又松开,唇瓣张合无声呓语。 吴世杰凑近去看,终于从她有些凌乱的口型中读出她在说“不要,别这样”,间或还有几句“滚”掺杂里面。 吴世杰抿了抿唇,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陡然下坠,压的亮紫色的锦衣都暗沉了不少。 他抬手又补了一记安神诀,看着床上苍白脆弱的女子渐渐舒展开眉头才站起身来。 出门时门口的侍女垂眼低头行礼,只见黑色的长靴在眼前顿了顿才继续离开,冷淡的声音传过来:“不要吵醒少夫人,那些繁文缛节不必去管,如果有人来请就说是我吩咐的。” 为首的侍女稍微抬起头,面庞素净毫无特色,却也五官周正挑不出错处,正是昨日一路跟在李幼清身边的女子,春华,她轻生应了一声是,又继续问道:“如果是夫人家中来人可要通传?” “若是少夫人已经醒了就按照她的意思来,若是还未醒就一律请出去。” 吴世杰是整个吴家这一辈甚至上下三代中天赋最为优秀的人,是整个家族的宝贝疙瘩,从小他说的话就如同律令圣旨,他的所有需求都被无条件满足,哪怕其他家族的人也大都是捧着他,他从来不知道妥协,也不曾在人情世故上花费心思。 李越言很会揣摩人,吴世杰觉得高兴便多同他交往,现下他不高兴了,便连门都不许他进。 他们都该应合他的需要,吴世杰觉得这没什么不对的。 他现在觉得李幼清要比李家那一家人更让他舒心,那么为了她落一下那些人的面子实在是很合算的事情。 哪怕李越言才帮他完成了与李幼清的婚礼。 李幼清大约实在巳时初醒的,沈寒岁原以为她会大吵大闹,会歇斯底里,或者寻死觅活,哭哭啼啼,但她没有。 李幼清好像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一切,明明一切都没有按照她的意愿进行下去,天堂与地狱不过须臾之差,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却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摧毁的顽石,不,她更像是初春的青麦,一次次被踩折,一次次重新挺起脊梁,一次比一次长得茂盛。 她只是很冷静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情况,早在她还没醒的时候就有人给她换上了雪白的中衣,但有些痕迹还是从一些微妙的位置跑了出来,她闭了闭眼,起身走到了衣柜处。 按理说媳妇应当着彩衣[1],是以柜中一色都是水红,深红,亮紫色的衣服,此外还有一些年轻小娘子们最为喜爱的湖蓝,蓝绿色衣裙。 李幼清颜色沉凝,她的目光径直略过那些亮眼的色彩,一点也没有停留,逡巡着向最里面看去,终于从一个略显破旧,与这些富丽奢华格格不入的包袱中翻找出一件青白色的直裾深衣。 李幼清的动作十分缓慢,她一件件地将衣袍穿上,像是一点点戴上坚不可摧的面具,面色越加冷凝。 整肃衣袍,她还是那个进士出身的李同期,她还是破格入翰林的女传胪,还是前途无量的李大人,深衣青白,将她的臂膀,腿脚,脖颈严严实实遮掩起来。 李幼清看起来便同平日的她一般无二,除了苍白的面色。 换好衣物,她站在镜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无甚疏漏才拖着不适的身体打开了房门。 门前的侍女仍旧守在那儿,低眉行礼,人数,站位,动作都和早上吴世杰离开时毫无变化。 “问少夫人安。” 听到声音,李幼清下意识皱眉,她扫过去,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春兰,你竟也是吴家的人,怪不得。”怪不得整个大婚期间都能在不同地方看到她,就连最后为她引路的伴娘也选了这么一个之前从未听过的人。 春华更深地福身,语气平稳:“奴婢春华,之前对少夫人多有隐瞒,请少夫人责罚。” 第72章 春兰春华 许是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在昨夜耗空了,又或许是她早就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李幼清除了最开始的不耐,始终是平静的,语气也不见起伏:“我自问待你不薄。” 春兰是她此次回来的路上救下的孤女,因怜她身世孤苦,为人又伶俐,李幼清一时惜才便留在了身边,与她虽不如兰婆婆亲近,但也算亲厚,平日里从未让她沾手脏活重活,却原来,从来都没有她的春兰,只有吴家春华。 说来也是,李幼清心想,本朝虽然因为瞾帝临朝,女子也能够入朝为官,但到底时日尚短,哪里能随便碰到个女子便能和她谈经论道,知己难得,是她得意忘形,忘了“故乡”于她而言向来不是避风港,而是龙虎穴。 春华面色不变,是李幼清曾经十分欣赏的模样:“夫人待奴婢极好,只是忠仆不事二主,春华自知有错,任夫人责罚。” 好一个忠仆不事二主,她那么多时日只拿她当志同道合的姊妹来看的,在她眼里竟然只落了个“二主”的名头。[1] 李幼清看着她,似乎想要看出她说的话是不是真心,是不是真的毫无动摇。春兰的眼睛很亮,是很容易让人有好感的杏眼,眼角钝而圆,笑起来时很有一股懵懂的天真感,但春华不是,李幼清头一回知道她的眼神可以这样平静,温顺到冷漠,像是地底的暗流。 李幼清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事情做都做了,无论有没有隐情,是不是真心,于她而言都不重要了。 “都起来吧,春华也是,我不罚你,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何错之有?” “喏,多谢少夫人仁慈。”春华像是完全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轻嘲,眉眼不动。 “喏,谢少夫人。” 李幼清听到这个称呼十分厌恶的皱了皱眉:“我不是你们少夫人,别这么叫我。” 春华半福了身:“对少夫人的称呼是少主吩咐的,奴婢们不敢擅改,望夫人体谅。” 她身后的数个婢女同样行礼,眉眼低垂一声不吭。 ”少主“就是吴世杰,李越言在李家地位已经足够高了,但与他同样地位尚且还有几个,而吴世杰却已经是吴家话语权仅次于族长和长老的人,已经确定的下一任家主。 李幼清不欲为难她们,轻飘飘让她们起身,向春华道:“我现在想要出去,你们不要跟着。”说完,转头就走,几步后,李幼清回头,见其他侍女仍在原地,但春华却一直跟在她身后。 春华是吴世杰手底下的大丫鬟,是吴家专门训练过的,虽然只有筑基期,但在凡俗界这种修炼者不常来的地方已是不俗,跟在李幼清身后时悄无声息,若不是李幼清出于谨慎回头看了一眼,怕是直到离开吴家也察觉不到她。 “我说了,别跟着我。” 春华低头:“少夫人身份贵重,少主吩咐过奴婢等需要贴身保护您,还请少夫人允准。” 保护?她看是监视才对。 但和一群侍女说这个又有什么用?李幼清清楚她们只是表面恭敬,但实际上只会在无关痛痒的事情上才会选择听她这个“夫人”的。 “吴世杰人呢?我要见他。” “少主午时会回来用膳,若您着急,奴婢这就派人去知会少主。” “你亲自去。”李幼清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要气,不要在意,但她如今也才未及二十,放在男子身上还不到弱冠,面对面前“背叛”自己的人,哪怕知道没什么用,还是忍不住出言讥讽:“你一个婢子罢了,夫人吩咐下的事怎么还容你遣的动其他人。” 李幼清虽然出身大族,但其实享受过的却没有多少,她有时会很羡慕兰婆婆家的小孙女儿,对于一些待她友善的仆从侍女也保持平等的态度,这还是她第一次借着身份辱人。 却也只是无关痛痒的说上两句罢了。 春华显然并不觉得她的话有何处不妥,她见过的恶劣主子多了,动辄打骂都是常事,因此只是很平静的应下了:“喏,还请少夫人暂歇,春华这就去传话。” 虽然没人说过,但若是没有其他人跟着,春华并不会离开的如此轻易,她只不过是最合适放在李幼清身边明面上跟着的人,李幼清深知这一点,没说什么便回房了。 ...... 春华回来的很快,毕竟是修真者,脚力不同寻常。她跟在吴世杰身后,像是没有灵魂的人偶,行到房门口,春华自觉停下,为里面的人合上门,安静地守在外面。 第73章 改变 吴世杰的新房自然是极为宽阔富丽的,哪怕只是一间卧室也分出了内外两间。 李幼清不熟悉吴家其他地方,更不愿意回到昨夜令她感到屈辱的地方,哪怕身体仍有许多不适,她还是在外间的束腰长桌旁坐的端正,桌边放的明明是相对比较舒适的四出头官帽椅,椅背向内有弧度托举,李幼清却偏偏挺直了腰背,与椅背毫无接触。 吴世杰回来的时候没有隐藏脚步声,步调沉稳,刚到门前李幼清就听到了动静,一双柳叶眼挑起,费了十分力气才止住作呕的欲望,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李幼清开门见山:“我要出门。” “你现在是吴家的少主夫人,自然想去哪里去哪里,难不成还有谁敢拦你。” “呵,”李幼清笑得讥讽,意有所指:“我可不想和犯人一样被人押着出行。” 吴世杰当作没有听出她在说什么,缓缓走到长桌另一侧的椅上坐了:“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李幼清面色微变,以为他是在言语羞辱自己,既然已经撕破脸她也不欲再继续忍让下去,回答时像是含了冰刃:“不劳费心,我的意思很明白了,把外面的人撤走,吴少主这样顾左右而言他,难不成还怕我这个弱女子跑了不成。” 吴世杰伸向桌上茶杯的手顿了顿,没跟着她的话回答,而是道:“春华说你醒了之后还没用过膳,这样太伤身子,我让人传了饭,马上就好了。” 多奇怪,他好像一夜之间就换了个人一样,李幼清有些茫然的想,吴世杰这副样子实在太像是真心实意为她担忧的样子了,他甚至不在乎她话里的冒犯,就好像...... 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丈夫,在安抚心情不佳而无理取闹的妻子。 但往日种种还历历在目,李幼清只能当作他又有什么恶劣的想法,像是春兰和兰婆婆,像是“陈李”大婚,像是....她这几年自以为是的自由! 李幼清撇开脸不去看他,是抗拒的姿态:“不必了,我可以自己出去吃。” 吴世杰沉默了一会儿,他是天生断眉,不笑不说话时就已经是一副又凶又邪的样子,但这会儿他微微皱了眉,却呈现出一种十分无害的烦躁来,哪怕被屡次拒绝,哪怕递了好几次台阶都被人打掉,他仍旧耐住了性子,语气堪称温柔:“我嘱咐小厨房炖了温补的汤,你多少用一些,若你想出去,带不带人都随你。” 居然就这么退让了。 李幼清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能这么轻易让吴世杰松口已经比他之前想的最好的结果都更胜一筹了,她抬眼去看他,不再说话,态度仍是十分冷淡的,但已经是默许的样子。 “春华,传膳,先把汤送进来给少夫人用了。” “喏。” ...... 没等多久,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就流水一般被端了上来,头一道汤只有很少的一盅,被直接搁在了李幼清面前。 李幼清也不管什么礼数规矩,试过温度合适直接便端起来喝了,一口浓汤入腹她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肚腹中升起,一点一点渗入皮肉,她顿了顿,将剩下得汤都喝了,浑身都被那股热流包裹,暖融融的,浑身的疲惫酸痛都一扫而空,眉眼不由舒展了些。 吴世杰见此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是不擅长这些讨好哄人的事情,此前也没有谁值得他放下身段去小心照顾,他与李幼清的关系本就僵硬,做起来就更难一些,如今见她松了眉,吴世杰心下也终于有了些快意。 说来也怪,明明之前他看她不过只是有些兴趣,后来甚至一度把她给忘了,但当她意气风发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还那样清晰。 昨夜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时兴起,一时新鲜感作祟,没有得到过所以难免有些在意,李越言说有办法让他名正言顺得到她,他也就顺势同意了,一场大婚而已,没有天道见证,没有结道侣印,也就只是听着好听罢了。 可为什么,吴世杰看着面前眼里从来没有他的人,抬手抚向了心口,为什么明明得到了,他却觉得更加空虚。 或许人就是这样,没有关系想要创造关系,创建了关系又发现不是自己想要的,于是患得患失,辗转寤寐,在理智还没有明了自己的心意时,本能已经昭示了悲剧的结局。 第74章 清安 沈寒岁默默看着,之前顾颜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他睡了一觉,心里那股子躁郁这会儿消了大半,没了之前杀之而后快的冲动。 沈寒岁的视角是看不到李幼清,当然,能看到他也不会看的,况且阵主应当是极为珍视她,哪怕偶尔有视线扫过,也只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但他看吴世杰倒是清楚方便,大抵是因为知道壳子底下还有顾颜卿的神魂,又没亲自见过吴世杰做那些些罔顾人伦,伤天害理的事,沈寒岁这会儿竟然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些纯稚的无所适从来。 沈寒岁总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但他来不及思考究竟在哪里见过,李幼清已经放下了碗筷,视线摇晃,她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起身向门外走去。 余光里沈寒岁看到不可一世的吴家少主搭在桌上的手抬了抬,五指凌空抓握两下又徒然放了下去。 仅一夜之间,他便学会了退让,懂得了“无力”是什么滋味。 李幼清走出门时听到春华问安的声音,她的脚步顿了顿,看向低眉行礼的春华,她的表情是呆板的恭敬,如同木偶被画上的脸谱,见到她过来便机械的行礼,连眉头都不会动一下。 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春兰已经不在了。 只是很短暂的停顿,李幼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院子,离开了整个吴家。 见她的身影消失,春华抬头看向里面安静的吴世杰:“少主,需要奴婢跟上少夫人吗?” 只要他们不想,李幼清绝对没办法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跟着。 吴世杰垂着头,眉眼都藏在阴影里,过了一会儿才道:“不用了,你去敲打一下陈家,夫人心情不好,有什么事都担待一些......别惹她再生气了。”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没入唇齿,不语人听了。 春华应声,刚要退下又听到屋内的人淡声命令:“叫人把桌上的菜都撤了,今日的补汤以后每日做一碗送来。” 吴世杰十几岁时就很少再用凡食了,倒不是他天赋高到少年辟谷,只是凡间的食物多有杂质,需要额外排除,不利于修行,是以族中算着他的接受程度,早早就给他提供了辟谷丹,若不是李幼清,这些东西是不会出现在他的嘉盛苑的。 “喏。” 等了一会儿,确认吴世杰没有其他命令,春华才悄无声息地退下将事情安排下去。 另一边,李幼清却并没有回李家。 尽管还对亲情抱有那么一丝愚蠢的期待,但李幼清并没有失去理智,追逐亲情是人之本性,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桃李年华的女子,但她同时又是天下学子里大浪淘金出来的佼佼者,自省,克制,矜持与傲气同样是她的底色。 从一开始,李幼清就明白,李家从来都不可信,所以她一早就给自己留了后路。 李家居南城,而皇都却在北方,是以李幼清回李家之时若是不打算绕道,就只能从北城一路穿行而过,恰巧,陈家在北城。 想到陈家,李幼清心中不由漫上了一股焦急,陈恩慈已经数日没有消息了,她原本以为是因为顾及着大婚前男女避嫌的礼数所以他才一直没有来见她,只是通过身边的小厮和兰婆婆进行传话,但她身边的兰婆婆早就与她不同心,春兰又是春华伪装的,陈恩慈那边估计也是差不多的处境。 沈寒岁只能通过李幼清的五感对周边的环境进行了解,收集信息,却不能直接去读取李幼清的记忆和内心的想法,他看着沿途越来越熟悉的景物——不知是阵主有意为之,还是现实中的三山城就是这样,明明是相隔甚远的两个时代,但是格局风景却并没有太多变化。相似的景物告诉沈寒岁,李幼清是一路向着北城的方向前进。 凭借着之前的经验和听到的他接触过的几个人的对话,沈寒岁大概能猜到李幼清是要去陈家寻找陈恩慈。 说来,能构建这样一座庞大缜密的幻阵,看起来又和李、吴两家灭门有着十分紧密的关系,沈寒岁原以为,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陈恩慈应当是那种修为高强雷厉风行,为人十分凌厉的类型,但事实却十分不同。 李幼清并没有直接前往陈家,反而是去了她离开李家后在外面暂住的小院,后来手头宽裕了,她便把这个小院买了下来,自己题了牌匾“清安”作为小院的名字。 第75章 陈恩慈 推开院门,不大的小院收拾的极为整洁干净,院子是两进的,前面应是待客所用,是中规中矩的摆设,但穿过月门进到后院就不同了。 月门上挂了绿色的藤蔓,颇有野趣,看着既美观又能够遮挡客人看向后院的探寻目光。后院栽了花树,此时都只有浓绿的叶子,沈寒岁不了解这些,看不出是什么树,一侧还建了个八角亭,亭子不大,摆的倒是拥挤,一张石头雕刻的棋桌,挨着还放了张琴桌,石凳散落着,十分有生活气息。 李幼清匆匆来到清安院,也没进屋,走到棋桌处,伸手沿着棋盘的刻痕摸索了几下,那棋盘上两个卒子之间的格子便弹出一点来,她讲那块凸起抽出来,沈寒岁才发现,那棋盘格子中间竟是中空的,里头放了一节断玉,一张叠的整齐的信纸。 见到这两样东西,李幼清一路上紧绷着的心绪稍稍落下了一些,她没急着去看那封信,而是单拿出那块儿玉来,另一只手伸进怀中,摸出了块儿材质相同的断玉,将两块儿玉合在在一起,竟是严丝合缝! 李幼清这才伸手去拿信。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开头四个大字遒劲:“幼清吾妻。” 李幼清手一颤,慌乱中差点将信纸松开,她赶忙抓紧,继续向下看:“恨为夫无能,苟且家中,不得与卿相见。我知清清境遇,亦感悲痛,然而残兵败离,不得入城门,唯折柳相慰。世人多愚昧,恐出恶语,然我知清清。吾妻有才气,却不迂腐,是为夫者无能,非妻之过。” 落款是陈遂安,彼时两人皆在异乡,陈恩慈及冠前一日跑来找李幼清,笑容腼腆,请她为他取一字。 恩慈求长安,万事顺遂。 她对他说“叫遂安吧,希望我们以后,都能够万事顺意,平平安安。” 如今他留了信,仍是用着她取的字,唤她“吾妻”。 一滴泪落在信纸上,与纸上原本就有的不知是水渍还是什么留下的痕迹混在一起。 沈寒岁作为旁观者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那位陈遂安确然是十分珍爱李幼清的。 世人对女子总是多苛刻,教她们三从四德,要她们三贞九烈。他们用舆论、道德、律法种种作为枷锁,试图将世间女子教化成会动会想百依百顺的窟魁子[1]。 贞洁,多么沉重又绝望的一顶帽子,硬生生逼死多少好女子。 千千万万年,从来如此。 而陈遂安专门留信告诉李幼清,我知道你将会面临什么,但是没关系,这都是我的错,你没什么不对的,你仍是我所钟爱的妻子。 他轻飘飘将所谓“贞洁”称作“迂腐”。 饶是沈寒岁也不由心下震动。 李幼清怔怔看了这封信许久,直到眼泪快要把信上的字晕的模糊不清,才猝然反应过来,连忙拭干净上面的水渍,将信纸叠好放在了心口。 沈寒岁看不到,但却能感觉到,李幼清的状态比之刚刚要好上不少,具体来说在于沈寒岁感觉就连自己透过李幼清的视线看外界的时候都清楚了不少。 换个接比较好理解的说法,大概是画质从标清调到了高清这样。[2] 但是沈寒岁还是有点好奇,李幼清又是忍着不适出门,又是冒着风险顶撞挑衅吴世杰,就是为了看这么一封信吗? 不是的。 李幼清很快调整好自己,将信和玉收好之后又匆匆离开了清安院,向着城外出发。 沈寒岁方向感其实有点差,别说是三山城这个呆了没多久的地方,就连千秋门他都只能搞明白自己的瞰云峰。 出了瞰云峰,沈寒岁能直接在山路上迷路。 所以他也就没有发现,李幼清现在去的方向,与陆长生给的地图上,那个远离三山城却被格外关注的黑点所在的方向一模一样。 李幼清去的地方名为柳叶村,因村中多柳树而得名。 柳叶村是一个很小的村子,位置又偏,村中的青壮年基本都离开了,村中甚至连幼儿都没几个留,下的要么身体有缺,要么不愿离开,只剩下一村子的老人,平时也没人会过来。 沈寒岁就是在村子最里面的一处简陋的院子中看到的陈恩慈。 是很清俊的长相,身材瘦削,气质温润儒雅,因为坐在轮椅上看不出身高,但应当是偏高挑的。 若是平时,一眼看过去时,大多数人心里都会生出一个念头:好一个会读书的后生! 但他此刻脸上毫无血色,面色惨白又阴郁,便很难联想到那些了。 第76章 要成亲吗? 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沈寒岁就猜到写信的人情况可能不太好,因为纸上的字虽然看着的确是遒劲挺拔的样子,但仔细看去笔画间颇多停顿,落笔也稍浅一些,只是用的墨颜色更深,所以并不明显。 但他没想到陈恩慈的状况会这样差。 宽大的白衫罩在身上空荡荡的,只纤长的骨架将将支撑着,面色惨白如纸,双腿膝盖处还隐隐洇出些殷红,就连左腕处都裹着厚厚的绷带! 形销骨立。 这是沈寒岁第一时间脑子里冒出的形容。 他不知道原本陈恩慈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没办法具体查看他的伤势,但看李幼清的表现也知道,陈恩慈现在真的是糟糕透了。 李幼清快步走过去,在他的面前猛的刹住了脚步,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抬起陈恩慈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腕间。 ——脉极细而软,似有似无,按之欲绝,至数不明,是气血两虚,元气亏空的脉象。 因为一些原因,李幼清同游医的赤脚郎中学过一些医理,她志不在此,只学了些皮毛,多少能够治疗一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这会儿按在面前人瘦弱伶仃的手腕处,与翻涌的情绪不同,李幼清的手很稳,从始至终没有过一点儿颤抖,仿佛怕弄疼了陈恩慈,她收回手的动作也很轻。 李幼清把陈恩慈的手放回去,又塞了塞他腿上的薄毯,语气冷静:“陈家又逼你放血了吗?” 即使已经是相当于“破破烂烂”的样子了 ,陈恩慈还是对着面前的人露出了笑,似是安抚又似是歉意:“没有,是我自己要用的,只是,还是没能阻止他们。” “他们”指的是谁,李幼清与陈恩慈彼此都心知肚明。 李幼清不赞同的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却又没说什么,他知道陈恩慈用自己的血养了一批死士,或施恩或威慑,为的就是能够有一些自保之力。 这个方法对自己的伤害太大了,李幼清并不想让他这样做,但无论出于何种考量,她都没有也不能阻止他。 李幼清和陈恩慈都是这世上的浮萍,想要活着就得拼尽全力。 他们别无选择。 “起风了,你身体不好,我先推你进屋吧。”说完也不等陈恩慈回答 起身绕到了他的身后。 陈恩慈也由着她,随着动作调整了一下坐姿被她推进屋内。 “腿怎么回事。”哪怕已经猜到可能的原因,李幼清还是问了出来。 陈恩慈沉默了一会儿,嘴唇蠕动:“是我……” “你紧张的时候就喜欢抿嘴,会偷偷摩挲食指和拇指。” 他低下头,看到压在一起的食指和拇指,没忍住叹了口气,笑容有些苦涩:“陈家把我关在了地阁,我偷偷跑了出来,去找你的路上被发现了,他们就把我的腿打断了。” 地阁就是陈家的地牢,不知道哪一代家主觉得地牢太难听,兆头不好,就给改称地阁了。 “……” 漫长的沉默让陈恩慈有些心慌,他抬起头去看身后的姑娘,只看到她垂着眼晦暗不清的脸色,着急忙慌的安慰:“清清你别担心,只是看着严重,其实很快就能好的,你也知道我体质特殊,这点儿小伤——” 是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过了一会儿,陈恩慈感觉自己脖子那儿好像有点隐约的湿意,他的心口像是被谁捏了一把,酸涩又肿胀。 陈恩慈伸手拍了拍李幼清的背,感觉到了她压抑的颤抖:“……真的不疼的。” 带着哽咽的声音传来:“……傻不傻啊,被抓了就老老实实等我去找你,逞什么能。” “是傻,但是傻一点儿才能有老婆啊,我怎么能知道你在受苦却什么都不做。” 我知道你痛苦,知道此行注定失败,但若不能同饮蜜酒,那就共受磨难。 所谓同甘共苦,不能同行,也该感同身受。 况且,我只怕我所受不及你万一。[1] 李幼清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想说,是她亏欠他,而非他对不起她;想说自己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不值得他这样拼命;想说没关系的,她不在乎这些…… 怎么可能不在乎! 李幼清将陈恩慈的轮椅稳稳停在桌边,又绕回他面前,掂了掂桌上的茶壶却是空的,于是又放下,叫了藏在暗处的死士去烧水。 沈寒岁觉得这会儿的气氛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正神游着,突然听到李幼清语出惊人:“遂安,你还愿意同我成亲吗?” 第77章 贞洁之说 沈寒岁与陈恩慈都猝然睁大了眼。 李幼清却还在继续说:“世人要女子必须保持贞洁,男子却又能够流连烟花之地,这本不公平。 什么是贞洁?人的历史千千万万年,对于女子的压迫却从来不曾退出社会的高台[1],所谓贞洁,在这种压迫中充当了一种什么样的角色呢?” 她的眼中有闪烁的光亮,甚至暂时驱散了她身上缭绕不断的阴霾。 在此之前,李幼清或许想过要逐步的教化女性抛开枷锁,但那是建立在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与底气的情况下,而非像现在这样,在一切都不成熟的时候,向一个男子,一个从出生就地位不凡的男人,一个与他关系匪浅的男人说出这些话。 “——如果贞洁是社会意义上用以判断一个人的标准之一,那么它就应该像是所有的道德标准,如同仁义礼智、忠孝廉耻种种观念,平等的束缚每一个群体,每一个人,但它不是! 它从来只被用在女子身上,诚然女子是否为完璧有据可依,但若执意要查,谁能说男子就一定不可查?只是有些人不想罢了。 贞洁一说,更像是某种权利的游戏、不公的枷锁——男人的权利,控制女人的锁链,他们以此而沾沾自喜,并显示自己的权威,而她们,深受其害。 但我不接受,我不觉得女子失去了贞洁是何等可耻的事情,除非男子也同样以自己不能从一而终为耻,我之所以痛苦、挣扎、反抗,仅仅是因为我不愿意,我对像是野兽一般的媾和感到恶心,而我会觉得这对你是不公平的,仅仅因为你是干净的。” 李幼清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陈恩慈的面前,明亮的眼睛与他对视,郑重的向他询问:“遂安,我之前经历很不好的事情,这或许对你来说同样很难接受,但我还是要问,你,陈恩慈,要不要同我,李幼清成亲。” 陈恩慈被她身上某种莫名的神光摄住了,李幼清刚刚的一段话堪称离经叛道,况且从事实上说,她已经是有夫之妇。 但陈恩慈咽了咽唾沫,同样坚定的回她:“好!” 他尚不知道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打算,怎样脱身的计划,但在她想他抛来邀请的时候,陈恩慈知道,他从来不会拒绝。 他们在挑战一条约定俗成的规则,世人以其为金科玉律,世代不敢违逆,从来如此。 但从来如此,便对么?[2] 沈寒岁几乎要为这两个人的大逆不道屏息,尽管他只是一道魂体。 李幼清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露出了醒来之后第一个笑:“遂安不怕我害你吗。”带着点抱怨的语气,不是问句,只是情人间打趣的絮语。 于是陈恩慈也不回答,垂眼看着她,无奈又顺从。 “这次又放了多少血?这样严重,就算有仙骨也经不起你这样消耗自己。”李幼清很快又拐回正事上。 陈恩慈摇了摇头:“不多,只是有人受的伤重一些,我就比平时多放了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腿上多久了?如果真的只是普通量,你至多三天便能下地,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在渗血。” “……” “真的没事,是陈家那边为了让我老实,用了些其他法子。” 他没说是什么法子,让他虚弱至此,恍然间竟似药石罔效。 李幼清也没问,只是说:“辛苦你了。” 他们坐了一会儿,聊了聊进来彼此的境况,但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两只无家可归的狼狈小狗罢了。 ——也不是! 李幼清终于抽出一丝心神来:“伯父伯母怎么样了,没出事吧?” 他们两个这次之所以会回来,除了李幼清要立进士碑,或许有对故土的眷恋,也有对亲族的不甘,但最重要的还是想要把陈父陈母带走。 陈家不会放弃一个身带仙骨的族人,纵然仙骨残缺,但他的血肉却胜过大多数天才地宝,是难得的灵药。 但若非万不得已,陈家并不想彻底和陈恩慈撕破脸,毕竟仙骨神异,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可不想失去这么一件可再生的血肉灵药! 于是在陈恩慈提出想要出门游历之时,他们在阻拦未果之后除了派了高手跟着,定时取血监视,还扣下了他的父母。 陈恩慈这些年也养了许多的修士,原本他们是想这一次各自解决家中的纠葛——陈恩慈当然不会以为凭他那些人能抗衡陈家,他们只是想暗中带走陈家父母,等到了皇城,陈家的手就很难伸进去了。 ……但终究造化弄人。 第78章 陈恩慈2 陈恩慈拍了拍她的手作为安抚:“放心吧,我早就派人将我父母送去了皇城,以他们的脚力,不出意外,现在应当已经到了无定城。” 无定城乃是与皇城接壤的四城之一,从三山城要赶过去,哪怕普通修士也要七八日的脚程。 陈恩慈心下讥诮,还多亏了他这几天的“不安分”,陈家的注意力被牵制过来,否将父亲母亲救出去的行动也不会这么顺利。 到底只是用来辖制陈恩慈的人质,现下他本人都回来了,人质自然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李幼清点点头,心中又放下一块大石,若是因为她的事情,耽误了陈恩慈救下父母,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就算遂安不说什么,她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就好,我的计划太过冒险,伯父伯母不在我们就少了一层顾虑。” “嗯。”陈恩慈温和的看着她,李幼清没有变得颓丧又绝望,还是这样不服输的样子实在是太好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清清只管吩咐。” “你只管养好身体,我知道你放血有自己的打算,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不拦你,但至少,先把身体养好。”李幼清摇摇头,很是温和的看着他,从声带深处溢出一个略带疑问的:“嗯?” 陈遂安能怎么办?当然只能乖乖点头了! “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去吴家待着,下次过来不知何时,你不要担心。”李幼清说这话时眉头无意识皱起,看得出来是十分抗拒的,但李家她已回不去了,去陈家更是没有合适的身份,继续留在这里迟早给陈恩慈带来危险。 况且为了她之后的计划,最近几天还是要表现的顺从一些,尽可能降低他们的警惕心。 见李幼清起身打算离开,陈恩慈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雪腕纤细,被他骨节突出的手完全握住:“把鸢带走吧,不管你有什么计划,有自己在身边都会方便不少,你身边有个人我也放心。” 鸢是陈恩慈三年前救下的,当时她才十五岁,却已经是风雨楼挂牌的玄字号杀手,一次任务中出了意外,一个挺大的单子没成,便被放弃了。 风雨楼所有挂牌的杀手体内都被种了毒,五毒宗出品,只能缓解,无法根除,被风雨楼放弃的杀手,只能等死。 但鸢的运气好,任务对象刚好在三山城,受伤之后随便挑了个房间藏身,又遇见了陈恩慈。 鸢是陈恩慈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之一,锋锐、凌厉、沉默……认主。 李幼清想要拒绝,在她看来,明显陈恩慈这边更危险,但她看着陈恩慈眼中的关切与坚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李幼清最看不得陈遂安对他示弱了,从她的角度看,面前的的人身形单薄,微微仰着纤长的脖颈,晶亮的瞳孔外睫毛微颤,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欲折的脆弱来。 她心中的柔软更软:“我带着鸢,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我们还没成亲呢。” 苍白的唇微微勾起:“好,迎娶清清的东西我时刻都备着,我等你成为我的妻子的那天。” 鸢从暗处现身,向着李幼清与陈恩慈点了点头,便沉默地跟在了李幼清的身后随她一同离开。 两人离开后,陈恩慈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手指纤长,肤色苍白,微一使力手背上的青筋就鼓胀起来,无论怎么看,都是虚弱无力的样子。 他收回手,脸上勉强撑起的笑容逐渐消失,声音也很冷:“幼清能够出来,相必那几家人的监视放松了许多,你们藏在暗处保护她,顺便给李家人找点麻烦。先别动兰水菊她们一家人。” 他没说名字,但暗中已经有几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李幼清没打算让鸢暗中跟着,她是要进嘉盛苑的,三山城说是三大世家,但其实也要分个高下,近十年来,吴家能居首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吴世杰。 他的院子保护的自然也极为严密,虽说鸢的身手不凡,还是金丹修为,但比起吴家的重重守卫来还是不够看的。 所以她干脆大大方方带着鸢回去——寻常有些家底的小姐出嫁身边都是带着心腹的,李幼清发觉身边人都不可信,便换了信得过得人来自然也是说的过去的。 李幼清的计划不算复杂,但细节上需要计划颇多,今日去了几个地方,路上她为了避开可能的耳目,都是挑了人少偏僻的小道走,又浪费了些时间,故而从柳叶村回来后,她便带着鸢径直回了吴家,照旧是避着人走了后门。 第79章 徒劳 李幼清并不打算在吴家长住,也没准备熟悉吴家,是以径直回了嘉盛苑。 令李幼清感到意外的是,吴世杰此刻竟然在房内。 虽然相处不多,但李幼清也在街头巷尾,在下人的碎言细语中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个人的事:吴家主家这一代的小公子有天纵之姿,早早就被确立了继承人的位置,吴家少主不仅天分高,更是十足勤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夜夜都泡在武场里,未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昨天再怎么说也是他名义上的大婚,吴世杰能在场已经很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了,今天这个时候也才刚刚日落,约摸酉时中的样子,就算是她这样对吴世杰不甚了解的人也知道现在应该还是他修炼的时间。 屋内没点灯,光线有些昏暗,李幼清因此错过了她推开门的一瞬间吴世杰眼底漫起的惊喜。 李幼清的脚步顿了顿,假装没注意到坐在窗边的吴世杰,径直向里屋走去,那里面还有许多她自己带来的东西,包括文书和官印路引等物,李家看不起她也看不起凡人,觉得这些东西造不成什么麻烦,就一并送到了吴家来。 没走几步,倒是吴世杰先开了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灯烛自发燃起,亮起几点暖黄的光,李幼清只好停下脚步转身看过来:“只不过处理了一些私事罢了。” “你去见他了。”是陈述句。 “你派人跟踪我?” “......没有。”吴世杰语气似乎有些低落:“你身上有血腥味,而且......看着轻松了许多。 李幼清听到他的回答稍微放下一点心来,吴世杰此人,高傲自矜,从不屑于欺骗他人,就连几次家族连比,在得知自家族人与其他家族的弟子联合对付他时也不曾用些鬼蜮伎俩,硬生生凭借着实力打了过去。 这样一个人,李幼清自问自己还没有值得对方放下身份专门哄骗的必要。 “那就好,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两不相干,你就当我是借住在这里的普通房客[1]。”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冷,咄咄逼人,李幼清又补了一句:”至少现在是这样。“语气还是僵硬,但比之刚刚已经算是缓和了。” 吴世杰没有回答,李幼清原本是侧对着他的,说完话就直接转身进了里屋,没看到身后吴世杰明明灭灭的眼神。 她目标明确,直接取出了被扔在橱柜深处的包裹,细细检查了两边,确认重要的东西都还在,也没有被调换之后也没再拿其他东西,直接拎上包袱就打算去偏房。 吴世杰拦住了她:“我寻常不会回来,你待在这里就好。” 这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是极大的退让,甚至称得上是伏低做小了,饶是李幼清都愣了一会儿:“不必了,这原本就是你的屋子,没道理我来了就要赶你出去,我还不想被吴家人的唾沫淹死。” 她在和他说话时总避免不了在语气中带上讥讽,尤其现在谈到的那个屋子曾经发生了对于她来说多么屈辱的事情。 吴世杰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沉默了下来,任由李幼清去到了距离主卧最远的一间厢房中。 说来也奇怪,沈寒岁再迟钝也感觉到了,吴世杰和前一晚的样子差了太多,他对李幼清太包容了,像是真正情到深处。但明明一夜之前他的态度还是狎昵不甘的,他在意又轻慢,对李幼清有好感不假但未必有多深,那些在乎和强迫更多出于他对于某样东西的喜欢得不到满足的不满,像是喜欢一样没有生命的物件,买不到的话抢到也是他的。 所以他才可以那么无所忌惮的对她用强,可以欺骗,威胁,趁人之危! 但现在...... 情不知所起,不知所云,不知所处,云破雾散,吴世杰像是突然意识到他对她所报有的感情似乎并非可以任由他控制的。 得到一件物件儿与得到一个是不同的。 他似乎明白了这些,但又似乎没有明白,但这并不影响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待李幼清的态度是不妥的, 爱一个人,会下意识珍而重之。 在明明暗暗的烛火之中,吴世杰头一回感觉到了某种难以明说的空茫,冥冥中他有一种重要的东西被逐渐抽离的失控感,但他尚且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何处,更不知如何遏止。 他只能保持沉默,在一条开始就走错的路上徒劳摸索。 第80章 转机 得益于吴世杰不喜欢又太多人跟在身边,嘉盛苑的仆从并不多,有许多空置的厢房,李幼清直接选了个位置偏僻就连下人都不愿意来的空屋住了进去。 即便是空置的偏僻厢房依旧被打扫的十分干净,被褥也是干净的。 今天一天奔波,李幼清的身体已经十分疲累了,鸢不知从何处弄来了热水,又从院中打了冷水来仔细混好水温请她沐浴。 她的确需要好好泡一个热水澡,李幼清道了声谢,取了干净衣物就进了屏风后隔开的小间。 躺在水温适宜的浴桶中,心神骤然放松后困倦袭来,李幼清就着这不算舒适的姿势缓缓沉入睡梦。 一刻钟后,等候在外的鸢悄悄进来,将她从水中抱出来,擦干净身上的水渍,换上柔软的贴身衣物放到了床上。 第二天,李幼清辰时准时醒来,感觉身上一股难得的轻松,她心下了然,知道定然是陈恩慈对鸢下的任务,对之后要做的事更是迫切了不少。 时间紧迫,有些事做的越早越好,李幼清没再去见陈恩慈,而是去找她从京都带回的人。 她大小也算有了官身,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孑然一身的回来,只是来之前出于谨慎,她将人分散留在了北城和东城之中,就连入城都是分成好几波进来的。 李幼清与陈恩慈成婚是备过案的。 《戚姻法》[1]中明文规定:“嫁娶之仪肇,均载于官案,以备畴霊(查验人口)。” 大景律中更是要求:“凡有嫁娶之事,夫妻通体,官案相载,转籍合户。” 这就是说,男女双方大婚是需要两个人在官府备案,并且将两个人的户籍从家中转出来合成新户才行。 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凡有命,子女毋违之。”大景并不限制父母代替儿女进行备案,但必须要有双方户籍却是不能缺少的。 不巧的是,李幼清举人之身,及笄之后便已经有能力单独持户籍而不是受家族辖制了。 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早在返家之前,李幼清就同陈遂安在官府申请了合户,但因为没有完成嫁娶的仪式,在官案中他们只能说是“准夫妇”,只待大婚之后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2] 这也就是说,至少在律法上,李幼清和吴世杰并无关系。 自恃高人一等,认为入道之后就与普通人有了云泥之别是大多数修者的通病,尤其是像吴陈李三家这种世代传承的修真世家,虽然在真正的修者世界中登不上大雅之堂,却足够在偏远小城作威作福了。 ——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无法融入真正世家望族,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实力与底蕴浸润千万年的的显赫,端庄,律己……才会洋洋得意觉得承认世俗的律法是对自我身份的……羞辱背叛。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获得朝廷的备案,自顾自坚持自己的不俗,哪怕他们明知这场由欺骗与背叛作为底色的受害者是一位有望进入整个庞大的皇朝的权利中枢的女官。 这是李幼清能找到的最后的转机。 景国礼仪之邦,大婚之礼更是繁琐,从议亲开始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六礼具不可废。 李幼清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跳过李家完成这些必要礼节,这并不难,数年前,秦湘玥亲手将名籍户帖给了她,谁也没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胆大包天直接报了“孤女”。[3] 她那时是攒着劲儿的,大惊大悲大喜之下做什么都是凭着一股子冲劲儿,直到拿到新的名帖她都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她那时捏着几张薄薄的纸,后知后觉到有些不可置信和恐惧,却不知为何还是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直到现在。 李幼清的包裹中只有她从京都带回来的官印文书,户籍则是交给了陈恩慈,陈恩慈又藏在了清安院中,像是之前藏信的小机关清安院中不知凡几。 她带人取了户籍,去官府核实了身份,又让鸢传信给陈恩慈请六礼。 跟着她回来的人和她并非上下级,更多的是充当着“监察”的角色,负责观察记录她这一路的表现。 现在,对于一个“孤女”,李幼清理所应当能够请求他们充当长辈的角色完成这场婚礼。 办法并不复杂,最难的在于时间,六礼要走完最快也要大半月,这还是建立在陈恩慈早就有所准备的基础上,而这件事必须要瞒住除了他们的所有人。 在尘埃落定之前,“孤女”不能和李幼清扯上一点关系。 第81章 成礼 在这段时间中,吴家的人找上门来过一次,他们倒也不是为了抓他回去,抽了他半身血便扬长而去。 陈恩慈能从地阁中逃出来确实出乎他们的预料,但也仅此而已。 三大家族是悬在三山城上空的三道铁链,背后重重关系,种种规则暗流涌动,有人求势,有人求财,更多的是人求长生。 贪欲不绝,恶念滋生,无法无天,只要不触及底线多的是人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将陈恩慈关押只不过是一种向吴家的表态,事实上,在陈家人眼里,一个活着的血包罢了,只要在这三山城又能扑腾到哪里去? 他们这样傲慢。 好在仙骨神异,即便是残缺的仙骨也能保他失血过多后还能活着,但陈家这次抽到血委实太多了,陈恩慈的身体再次虚弱下来,原本稳步恢复的腿伤陷入停滞,一直到半月之后才勉强能够站起来。 形势所迫,婚礼只能从简。 毕竟进士回乡也是有时限的,没道理为她的儿女私事就耽误一行数十人。 婚礼选在柳叶村,陈恩慈养伤时将村中几户挨着的房舍买了下来推翻重建,出的是城郊高于市价的钱,原本的房主开开心心领了钱,手续办的很快,陈恩慈手下大都是三灵根的,五行尤其是是土木灵根俱全的修屋筑房也极为快速。 李幼安从清安院出发,因为上次的经历,她这回没再用龙凤双喜红盖头,而是换了金玉流苏面帘凤冠,眉间点了花钿,沈寒岁看着,几乎以为是回到了刚来那日。 除了李幼清与吴世杰“洞房”那日,顾颜卿就没了动静,楼潜渊也一直没有下落,好在顾颜卿消失后那个可以寻找楼潜渊的“指南针”还在,上面的矢锋凝实,中间虽然有过几次波动但很快就平缓下来,表明楼潜渊状况还好。 但时间过得太久了,虽然走马灯一般会与外界有一定的时差,但沈寒岁并不确定他们所在的这个规则是怎样的,沈寒岁并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一直有些躁动,这并不只是因为走马灯。 李幼清已经到了门口,这一次没有兄弟背负,鸢扶着她一步一步从院中走出来,又被陈恩慈珍而重之的牵住手送进了花轿。 “阿清放松,一切都会顺利的。” 吴家少主大婚,自然是被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大喜事,哪怕是陈恩慈也听过许多或真或假的说法。 语气羡慕的,嫉妒的,诋毁的……不一而足,他唯独记得,不要叫她“清清”。 “嗯,你腿还有伤,别站着了。” 陈恩慈的腿还没好,不只陈家,他自己在这段时间也放了不少血,过了这一劫,后面回京的路还长,他总得早做打算。 虽然勉强能够站立,稍走几步路,但骑马却是不能的了,所幸除了六礼不可废,具体内容和其他方面都是可以根据情况进行调整,比如聘礼,仪征,车马…… 陈恩慈是乘车来的,为了方便和更合礼法,李幼清的“花轿”其实也是用的车,两人的车形制相似,只是李幼清的车外面加了厚重的红帐,也就是“裧”[1],婚车行的更快些,也能免去不少麻烦。 柳叶村偏僻,但胜在民风淳朴,村中的老人大多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不舍得离开的,如今村子中能有喜事,大多也都愿意来沾沾喜气,所以这场一个“孤女”,一个父母远隔千里的“游子”的婚礼倒也不算冷清。 堂中也是高朋满座的喧嚷,司仪的声音高昂正肃,伴随着声声礼乐与唱和,弯身下拜时李幼清只觉得恍如隔世。 说是从简,但应该有的陈恩慈准备的一样不少,若说比之吴家的不足,大概唯有宾客和迎亲的场面上了,前者是无人可请,后者则是为了掩人耳目。 虽然瞒不了多久,但能瞒一时是一时。 喜婆也是陈恩慈自己的人,她没什么修炼上的天分,一生别无所求,唯痴迷于医道一途,陈恩慈给她提供自己的血肉,她便给他卖命。 离开喧闹的礼堂,人声骤然低落下去,这里没谁守着,陈恩慈与李幼清便换了只手牵着手中的绣球,挨在一起的手、臂相互搀扶着,走进面前鲜红的余生。 撒帐同牢,甘苦与共。 这次没有鲜红的盖头遮住视线,沈寒岁得以亲眼目睹这个时代最圣洁庄重的礼仪[2],心中漫上一丝说不出来的触动,一时竟没注意到怀中的龙鳞司南的动静。 第81章 前夜 直到那司南突然从他怀中飘出来,“砰”的一下来了个大变活人。 沈寒岁看着突然出现的楼潜渊,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怎么都喜欢在别人洞房的时候突然出现。 然后第二个想法:衣服!我不会又穿了女装吧?! 看看小楼,低头看看自己:呼,还好还好。 一时搞不明白为什么昨天变装了今天没变,沈寒岁只能归结于情况不同,这次的婚礼有着不少算计的成分在,李幼清与陈恩慈的想法影响了他们。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楼潜渊,魂体完整凝实,灵气充沛,神光内敛,全然是没有受伤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 要知道,燕回也是个护犊子的,好好儿一个弟子给人家带出来,总是要全须全尾儿的带回去的。 楼潜渊被硬生生从陈恩慈识海挤出来,一路飘飘摇摇寻这一点熟悉的灵光找来,甫一出现,眼前一片金星乱冒,腹中翻涌,若非是魂体只怕要直接呕出来不可。 他伸手向周围探去,脑中晕眩下意识想要扶住什么东西来稳定自身,却忘了自己不过魂体,身处一片空旷的识海,无助的挥了半天手还是一副摇摇晃晃的样子。 沈寒岁叹了口气,看不下去将自己的手臂伸了过去,心下忧愁,也不是完全没问题,至少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了。 两人同为神魂之身,沈寒岁修为又高过楼潜渊许多,小楼像一叶小舟在暴风中飘荡许久,终于靠了岸,这才缓过一口气观察周围的情况。 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和小师叔贴的这么近,小楼先是松了松手,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抓了回去,控诉:“师叔,大师兄好凶残啊!” 沈寒岁: ? 怎么又和小徒弟扯上关系了? “咳咳,你先别着急,先说清楚怎么回事。”不动声色的扯回了自己的袖子。 楼潜渊毫无所觉,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这段时间的经历仔仔细细全说了一遍。 原来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试了半天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想到进来前顾颜卿有专门给他们介绍过的走马灯的情况,楼潜渊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定位。 龙魂锋锐稳固,一般不会受到幻境的同化和伤害,但黑龙是个例外。黑龙重肉身,能隔绝大部分法术伤害,对于肉体打击的承受力更是龙族中顶尖的,但偏偏神魂暴虐,易被侵袭。 楼潜渊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没有大佬在身边就老老实实苟着。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陈恩慈有仙骨的原因,他不仅不能控制身体,有时候还会和陈恩慈共感。 “师叔,你不知道,这个人真的太狠了,他为了从那个地阁里出来,竟然硬生生把自己的伤口扒开说要挖仙骨。”小楼心有余悸:“真的,手指头就硬生生插进去了,扒开的肉能直接看到骨头,真的太疼了!” 尤其是那种疼是从神魂中透过来的,对于黑龙来说就更是难捱。 沈寒岁摸摸孩子的头,输了一点草木仙灵进去,权当安慰了。 仙灵大陆除了种族之别,在各组中还有更细致的划分,单单灵族就分为草木化生,山石云水成灵,甚至是书画器物种种脱胎类型,每一种灵的灵力都有这奇异的作用,其中草木之属最为温和,十分适宜安抚疗愈。 楼潜渊感觉一股清凉的灵力从天灵流过,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也没了刚刚晕晕乎乎的感觉。 他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沈寒岁的手,忽视了身后突然炸起的汗毛,继续往下说。 陈恩慈的做法吓到了外面的陈家人,这些年来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把仙骨剖出来,毕竟死物总比活人好控制的多,但试过许多方法都没有用,一旦仙骨离开陈恩慈一段距离就会逐渐失去神异甚至有自爆的前奏。 陈家毕竟也是雄据三山城数百年的大族,向吴家示好有个态度便罢了,拿仙骨来换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陈恩慈又被好好儿的挪了回去。 后面的事情楼潜渊也知道的不多,应该是陈恩慈提前安排好了,没多久就有人将他从陈家带走,一路上辗转了许多地方,最后到了柳叶村。 “中间那个叫‘鸢’的女孩告诉了他一个时间之后他就像疯了一样,一定要入城,被拦在了城门外,他腿还没好,自己又没多少修为,轮椅被打翻之后可狼狈了。” “对方的人又把他的腿打折了一遍,一直到陈恩慈整个人直接在城门口昏死过去,醒来就又回到了这里。”小楼心有余悸:“之后就是那位名叫李幼清的女子出现,陈恩慈整个人才稳定了不少。” 第82章 计划 这是一个和沈寒岁之前所见完全不同的陈恩慈,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总感觉他有一种……平静的疯感。 又疯、又狠,但同时又有一种矛盾的脆弱感,他好像某种张牙舞爪的小动物,不肯被驯服却又只能靠自伤保留微末的自由。 说实话,这种感觉有点不太妙。 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是怎么跑到我这边来的?” “……我见到了大师兄,是师兄把我送过来的。”其实是硬挤过来的。 小楼委屈巴巴的缩在陈恩慈脑袋里什么都不敢做,还要忍受外面那个人时不时发疯连累的他跟着一起疼,突然见到面前多了个熟人哪怕是他平时有些怵得慌的顾颜卿也觉得很高兴。 却说那天小楼一脸惊喜迎过去,话还没说两句只听到面前人嘴中吐出冷淡的:“凝神,固守灵台,诵净心神咒。” 这个语气和燕回督促他修行时太像了,净心咒乃是道修一途入道的基础法门,小楼下意识听话回想起了净心神咒的内容:“太上台星, 应变无停;驱邪缚魅 ,保命护身;智慧明净, 心神安宁;三魂永久 ,魄无丧倾。”[1] 然后就感觉眼前一花,整个人像是变成了凡间小童手中的陀罗[2],天旋地转不知天地为何物,一时失却了对于时间空间的感知,只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同源的微光,这才一路寻了过来。 顾颜卿自然是有分寸的,他这一手并不会对楼潜渊造成伤害,甚至能够帮助他凝实锻炼神魂。只是难受倒是真的。 单论一时的痛感其实远不如陈恩慈剜骨剥肉,但架不住时间长啊,通过与沈寒岁的交谈,小楼终于能够算出自己飘了多久—— 三天!足足三天啊! 说多了都是泪,小楼选择不说。 知道是顾颜卿干的,沈寒岁不再担心,专心继续看外面的发展。 此时随行的侍女喜婆都已经退去,李幼清与陈恩慈二人饮下合卺酒,酒色烛光之下,李幼清娇美的容颜染上羞色,陈恩慈看着,情不自禁凑过去亲吻她微抿的唇。 识海中的沈寒岁与楼潜渊自觉回避,虽然走马灯已经自动模糊了这一段画面。 李幼清柔顺的抬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十分融洽,十足十的柔情蜜意,天作之合。 情到深处,两人已不知不觉挪到了床榻边,陈恩慈一手托住李幼清的腰肢,另一手摸索着去解她的衣扣。 然而就在这时,陈恩慈敏锐的感觉到身下的人不自觉的开始瑟缩。 他抬起头来,看到李幼清擦了胭脂的脸庞不知何时已变得惨白,唯有唇上与两腮尚余几点血色,眉间的花钿似血。 陈恩慈身体僵硬一瞬,好似若无其事一样直起身来,坐在李幼清身旁,无声握紧了她的手。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陈恩慈先开了口:“没关系,没关系的阿清,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他语气轻柔,声音柔缓,像是在哄一只做错了事蜷缩起来的小猫,另一只手在她被握紧的手上拍了拍。 李幼清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她的脑中有一段时间的空白,身体像是记住了那夜恐怖的经历,自动开启了应激,哪怕李幼清再怎么安慰自己,还是控制不这种肌肉记忆。 她缓了好久,耳边是爱人的安慰,终于恢复了一些对身体的控制:“我……”一开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居然可以这么嘶哑干涩,她咽了口唾沫,“我没事,遂安,我没事的。” 被攥紧的手松下来一点儿。 李幼清深吸一口气,勉强压制住了身体的发抖,撑坐起来:“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会……”她自嘲一笑,“我以为自己能看开的,但看起来那件事还是给我留下了阴影。” 陈恩慈倾身拥住她,带着淡淡血腥味的草药香气将李幼清密密实实地包裹起来,像是怕她害怕一样,一点儿缝隙都不给那些窥伺的目光留下。 他也不说话,拥抱如同四方围城,沉默又坚硬,无声地承诺着。 李幼清在他怀中埋了会儿,小声同他絮絮:“我已经休书给了那些同期,告诉他们我同你成婚的喜讯,并说不日便将返程。” “朝中女官极少,陛下有意改善这种情况,曾派她手下那位‘女相’接触过我,她有意提携,我便顺势拜了师,信中亦提及归期。” “同行而来的几位大人家中与亲友通信,在我的影响下多少提及此事。” “……” 她每说一句,陈恩慈便回一句“知晓了。”手中不急不缓抚着她的脊背。 最后她说:“朝中知晓此事者甚多,消息传回京都,有那位女相在,陛下说不定也会关注,谁也不能拦着我们离开了。” 大景皇朝能够与仙灵大陆各顶尖势力争锋的势力,绝不容人轻辱颜面。 第83章 翩然 远在千万里之外,京都的不夜天热闹非凡,更衬得深宫冷寂,萧萧梧桐木,冷冷宫廷夜,太清殿灯火明亮,洒扫的宫仆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殿中人。 一人之下的女相与至高无上的陛下同桌对弈,棋盘上黑白子绞杀,一者凌厉霸道,一者耐心缜密,俱是寸步不让,落子暗藏杀机。 但两人之间的气氛确是极融洽的,甚至称得上温馨。 纤白的皓腕精致,五指间却有不少细小的茧子,温吞放下一枚黑子,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陛下看过她的资料了。” 白子落的很快,像是没有经过思考一般,但准确的拦住了黑子和合围之势,鼻腔里哼出一声冷淡的“嗯”。 第五翩然声音里含着笑:“如何,陛下可还满意。” “尚可,翩然特地来找朕就为了这个?” “自然不是,只是恰好来寻陛下的路上收到了传信,那个叫李幼清的小姑娘好像情况不太好,便想起来多问了两句。”手下动作不停,“说来,陛下当时还是挺喜欢她的。” “觉得有几分天分罢了。” 温柔的女相但笑不语,这位陛下眼光一向不低,能得她几分认同,看来确实是满意的。 两人又下了几个来回,女相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响起:“那臣便修书一封贺她大婚吧。”说着还摇了摇头,“啧,大好的青春年华,怎么早早就嫁人了,也是不容易。” 瞾帝眉梢微不可见上挑了两分,语气中似有揶揄:“怎么,翩然丫头也想成婚了不成,不如和朕说说看上了哪家公子,朕给你做主。” “不成不成,臣可不喜欢那些臭男人,陛下可饶了臣吧。”语气娇嗔埋怨,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这位翩然女相,居然也不过才到桃李年岁而已。 “不喜欢男子,那女子如何,你与长乐日日如胶似漆,可是有不少传言了。” “陛下说笑了,要是被驸马听到难免对公主怨怪。” “他敢!” 又是几个来回,第五翩然执着棋,悬在棋盘上半晌,最终又放回了棋笥中:“臣又输了,陛下棋艺精湛。” 两人抬手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各自捡走:“侥幸胜过二子,翩然学得很快。” “陛下谬赞了,天色不早,看着是要落雨的征兆,臣便先告退吧。” 不知何时起了疾风,夜市上的摊贩赶忙收拾了东西,说笑的行人各自匆匆归家,只余下流连不舍的小童被父母抱着哄。 窗外的梧桐和寒玉[1]簌簌作响,原本看着还好的月色如今被乌云掩在里面,确然是风雨大作的前兆。 “既然如此,翩然就先回去。” “是。” 第五翩然应声,起身行了一礼便要离开,转身之际只听身后之人似是自语:“这几天下雨可算不得合适。” 她身形顿了顿,不做回应径自出了太清殿。 门口的侍女为她递上宫灯,淡红的牛油纸隔绝了外界的劲风,第五翩然执着宫灯穿行在曲折蜿蜒的廊道中,犹如话本中深宫里的幽魂精怪。 瞾帝待她颇为亲厚,专门赐了宅邸,她坐在马车中,车中摆了案,案上堆叠着文书纸墨,一位看着不过豆蔻年华的在旁少女为她磨墨。 第五翩然思索片刻,落笔时娟秀字迹行文如流水,丝毫不断,不一会儿便写好两封信。 她屈指扣了扣车壁,下一秒一位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马车前室,隔着车笭沉默地等待女相的吩咐。 “去将这两封信送到三山城,吴家那封务必明晚之前送到,另一封赶在后日送到李检讨手上便可。” 李幼清是以二甲头名破格入的翰林院,官列从七品,授翰林院检讨衔。 那人接了书信,也不说话,同来时一样沉默地再次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中。 第五翩然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见状小婢将车笭后厚重的帷幕放了下来。 马车始终平稳的前行,骨碌碌的声音在寂静的车道上拉长、消失。 …… 吴世杰坐在内室,他这几天都会尽量在戌时前回到嘉盛苑,也不做什么,就是看着离他最远的那处厢房的灯光准时亮起又熄灭。 温补的汤每日都熬着,春华赶在早晚掐着时间送过去,再端着空碗向吴世杰回复。 今晚有些不一样。 厢房的灯一直没有亮。 补汤被原样端来了他面前。 ——如今已经凉了。 吴世杰闭了闭眼,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感觉,更漏滴滴,不觉已到了子时。 三更夜深,这个点,明眼人都知道,那位怕是不会回来了。 或许是今日,或许是……永远。 第84章 动向上 整个盛嘉苑没有人说话,生怕触了主人的霉头。 “把东西都端下去吧,以后不必送了。” “喏。” 一旁的小婢听话收拾了东西,退后着离开了这间气氛凝滞的屋子。 春华纤细的远山眉有些忧虑的的皱起,她自小养在嘉盛苑,情分上对少有些不一样,大着胆子上前开口:“少主,要不要奴婢去寻找夫人的踪迹?” “不用了,把外面守着的人撤回来吧。” “全撤回来吗?那少夫人……” 三山城西侧是连绵的山脉,故而只开了东、南、北三个城门,大婚之礼后撤了不少人,城门这边只留了几个。 但三山城所辐射的范围却远不止一座城,城外的良田,散落的村镇,以三山城为中心,向外辐射一千二百里,俱属三山城属地。 村镇错落,大大小小依凭着三山城聚居,点与点相互连接,又纠葛汇聚成一张复杂的大网。 山高皇帝远,有几个人是干净的? 所有人都是他们的同谋,让他们上天无路,地狱无门,想毫无挂碍,一身轻松地离开? 哪儿有那么容易。 “撤回来,顺便告诉那群人,不必拦着了。” 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表情呢?明明极力想要装作不在意,但通红的眼眶和紧咬着可见抽搐的腮帮都否定了这个答案。 这两天的克制好似一场幻梦,吴世杰此刻脸上的表情绝称不上好看,像是被抢走珍宝的野兽,残忍,却被束缚在铁笼中,不得不克制。 春华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惊胆战。 她不敢再说话,沉默着去传达他的命令。 屋中只剩吴世杰一人,他呆坐了片刻,忽然伸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拂了下去,“噼里啪啦”声响作一片,吓得窗下的八哥身子一抖,只发出“嘎——”的一声。 京都来的信已经皱成了一团,只能依稀看到“返京”、“孤女”、“方便”等几个零星的字眼。 吴世杰略微平静下来,将团成一团的信纸直接丢出了窗外:“把信给父亲送去,告诉陈家那群蠢货老实点。” “是。” 看着满屋狼藉,吴世杰只觉心中烦闷,嘉盛苑虽说是他的地方,但此前于他而言也不过只是个偶尔歇脚的地方,只是如今心有私欲,方才来得多了。 越想越觉得心火难平,吴世杰直接离开了这里,只不过去后山的一段路,他竟然都迫不及待用上了法术。 门前的婢女尚未反应过来就不见了他的身影,只余下一句“别动她的屋子。”还飘在耳边。 即便知道吴世杰看不到,门前的众人仍旧规规矩矩行了礼,道了声:“喏。” 方才鱼贯进入了屋内。 窗边有只毛色鲜艳的八哥,是今日少主带回来的,据说颇有灵性,他原想着李幼清会喜欢这种伶俐稀奇的玩意儿,打算当做礼物送给少夫人缓和关系的。 现下已经没了气息,彩羽凌乱地散落一地,可怜的缩成一团,待有人凑近一看,才发现它的内腑已经被捏的混做了一团,与血浆肉泥污泥。 但没人在意这个,她们平静地收拾了手底下的东西,只一会儿功夫,房中便整洁如新。 就连桌上被打碎的茶具都换了一套崭新的一模一样的在上面。 吴家少主的消息向来不用经过其他人的同意,当晚堪称冒犯的警告就传达到了陈家每一个有话语权的人耳边。 吴、李两家尚且还算鼎盛,能挑大梁的弟子不说多但也有几个,但陈家这两代已经数十年没有出过特别出挑的弟子了,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 修者寿数绵长,但到底有穷尽之时,金丹也不过数百载而已,陈家现在还不能失去他们。 是以陈家人商讨一番后,仍是只能耐着性子前往吴家问个究竟。 “陈三爷夤夜来访,本事要好生招待的,但少主如今功行要紧之处,家主又事务繁忙,实在无法相迎,还望三爷海涵。” 陈望山,行三,乃是如今陈家家主的胞弟,之前就是他带头将陈恩慈关进了地阁,也是他,是最早推动将陈恩慈当做血肉灵药的人。 但面对吴家只派出一个不怎么重要的的管事的明显的搪塞之举,他此刻偏偏只能好声好气地回答。 “吴家少主向来不会无的放矢,骤然收到示警,在下实在惶恐,这才深夜搅扰,还望能得几分明示。” 那管事虽说是拿乔之人,但也是明白对方的身份无论如何是高出自己许多的,因此也不欲多做为难,敲打了几句就将那张辗转多人信纸递了过去。 “谁不知道咱们这位女相大人圣眷恩重,这可说不定就是那位的意思。” 第85章 动向下 陈望山听闻此言心下一沉,实在不知自家的哪些行为竟已经惊动宸居[1]。 亏心事做得多了,难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顾不得什么形象,陈望山接过信纸就直接展开来,居然都等不及回去,就在吴家门口当着众人的面看了起来。 信中话语不多,只言简意赅说了李幼清与陈恩慈成婚一事,话锋一转又道她二人不日便要回京,还请三山城的地头蛇们给个方便。 先不说事关李幼清的信不送到李家而是给了陈家。 只是信中所书的“孤女李幼清”几个字便明晃晃的表明了态度。 他们以为好拿捏的小女子,如今已经不似从前势单力薄可以任人捏扁搓圆了。 说是“请”,也不过是书信中的礼貌托辞罢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能说龙还不够强。 而大景皇室显然不在此列。 陈望山匆匆读过信中内容,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涌上一阵焦躁不满。 好在他此刻已经极其现在的情况,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向那管事道:“此信中的消息确实十分重要,还望转告吴家主,这份情陈家记下了,若有需要尽管言明,只要是陈家能办到的,定然不会推辞。” “陈三爷放心,小的一定传到。” 两边又是两句寒暄,陈望山便又带着人急匆匆回去了。 吴家会事厅内此刻已坐了不少人,陈望山回来之后也一刻不停来了这边。 他先是把第五翩然的信递给了上首的家主,随后又将刚刚发生的事尽数说了一遍,此时那封信已在席上转过一圈,重新回到了陈望天也就是陈家主手上。 见状 ,陈望山继续开口:“此事既已惊动上面,按理来说我们也该退一步表明态度,但信中分明只说了李家那个女儿,依愚之见,是不是……”他做了个手势,暗示要不要把陈恩慈暗地里扣下。 这话一说出口,便立刻有长老反对:“糊涂!京都专门来信,想必是对这里情况了如指掌,如今陈家什么情况?还是休养生息为重!” 陈望山心下不愉:“正是因为陈家如今状况不佳,才更不能让陈恩慈离开。”他扫视了一圈席上的人,语气不无讥哂,“在座的各位可没几个不知道他的效果。” 这话一出,便立时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陈恩慈出生之时霞光天降,陈家大喜,待查出他身怀仙骨之时更是如珠如宝的捧着他,将其视作振兴家族的希望,取名恩慈,便是感激上天恩德慈爱之意,其待遇比之如今的吴世杰更甚。 但这般好光景不过三年,俗话说三岁看老,除开出生时就有大神通者为之醍醐灌顶,三岁同样是人族入道的最佳时期。 也是这时,陈家众人发现,被他们寄予厚望的未来继承人竟然无法修炼。 陈恩慈的天赋既好又不好,修道者以天地灵气为根本,自然是吸收转化的越多越快越好,仙骨对于天地灵气亲和力极高,在这一方面自然是得天独厚,问题在于,陈恩慈存不下灵气。 所有被吸收的灵气从他的体内游走一圈又离开,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漏斗,虽然进多出少却无法封口,只能眼睁睁感觉着自己体内汹涌的灵力逐渐平缓,消散。 陈恩慈是这些灵气在天地之间的中转站,得于斯,失于斯。 陈家使尽手段检查到最后,也只得出个仙骨有缺的结论,至于如何挽救修补,全无办法。这个结论如同当头一棒,砸晕了所有的陈家人。 原本对于陈恩慈也不过是失去优待罢了,直到一次意外,池中的灵鱼误食了他的血肉,竟直接跳过了数年的生长期。 一件可以不断再生的灵药,一件能够加快修炼速度的灵药,一件毫无后遗症没有反抗能力的被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的灵药。 这是多么诱人的条件? 只不过是要吃下一些血肉罢了,炼成丹药后根本看不出来。 试问有几个人不心动? 试问有几个人还会把陈恩慈当成……人? 于是年幼的孩童还未经历成长,还未识得人间,便先见过了善恶。 人性之恶,竟至于斯! 将所有人的反应都收进了眼下,陈望山洋洋自得:“不能放任陈恩慈离开三山城,如今安顺一家已经入京,我们可没有别的东西能控制他了,京都是什么地方?他若是到了那里,我们可就再也没法子了。” 没有人说话,陈望山看向主位:“大哥,您怎么看?要不要现在就派人拦在路上,到时候在路上将人劫走,只说是散修山匪之流干的,未必有人会追究。” 第86章 喘息 其他人的目光也落到了陈望天的身上,等着他给出一个方向。 陈望天看着这一幕,淡淡开口:“都不许动手,跟着吴家,把人都看紧点,暂时别招惹他们。” “他们”自然是李幼清与陈恩慈一行人,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把人放走了。 陈望山急了,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大哥!陈恩慈对于家族来说意义重大,就这么放走了你甘心吗?!” “是啊,家主,年轻一辈的修炼速度若是被其他两家落下,这三山城未来就不一定有我们陈家的位置了!” “三花度厄丹的主药现下唯有陈恩慈的指尖血能够替代,没了他,我们答应给那群人的丹药可就断了。” 仙灵大陆的丹药从低到高分为九品,每一品阶又分为上中下三等,九品之上还有传说中的仙丹。 三花度厄丹脱胎于度厄丹,最低都是三品中等的丹药,能够宁神安魂,消魔祛邪,帮助修士进入悟道之境,第一次服用时更是能帮元婴之下的人直接晋升一个小境界,当然,若是金丹巅峰想要进阶元婴则是需要其他天材地宝配合和个人对大道感悟达到一定程度才行。 “太上长老的寿元将近,正是需要他心头血炼大药延寿的时候啊!” “……” “家主,三思啊!” “不甘心又如何!”陈望天的语气中压抑着怒气:“你们说的我难道不知道吗?但上面亲自传了信,由不得我们放肆,陈家老实些在三山城作威作福也就罢了,真要触及底线,三大家族绑起来都不够给人砍的。” “但那封信我们也看了,说到底宸居上位看中的只是李幼清,我们的目的只有陈恩慈,只要小心些,不被她抓到把柄不就好了。” “愚蠢!也不想想他陈恩慈为什么能好好地被攥在我们手里?” “那还用说,自然是因为我们陈家实力强大,受天道眷顾……”说话的人声音越来越小,他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太上三长老嫡亲的孙子才勉强有资格进来这会事厅,此时被一群人看着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蠢。 一位和他那一脉有些龋龉(qu yu)的长老出声讽刺:“仙骨何其难得,哪怕是天衍大宗此类都不见得能有几个身怀仙骨之人,我们所探索到的神异之处不过万一罢了,小辈倒是敢狂言。” 那说话之人所在派系闻言对他怒目而视,眼见现场就要成为各派争执不休的场面,陈望天不悦地敲了敲桌子,清咳了一声。 咳声重施加了灵力,席中修为不佳的几个只觉得的气血翻涌,立时安静下来,其余长老客卿亦觉察到他深厚的修为,自觉收敛了行为。 “怀璧其罪,陈恩慈身怀仙骨之事就连族中也只有在坐的诸位以及几位不便到场的太上长老知晓,所以才能多年不起波澜。” “但他如今一意孤行,与那李家之女纠葛不清,未必没有把此事告知于她,贸然劫走陈恩慈,难保她不会激愤之下将此事上达天听。”陈望天的眼睛是显得有些刻薄的三角眼,眼梢斜吊,虽然天庭饱满,但多有奸邪之相:“陈恩慈在半路被劫或许能被草草掩盖,但仙骨有失却足够大动干戈了。” 他的话说的很明白,李幼清极有可能知道陈恩慈的特异之处,为了保护陈恩慈她自然也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但如果陈家劫走陈恩慈,李幼清极可能鱼死网破,想要掩盖下这个秘密最好的办法无异于杀人灭口,但她又是朝廷点名要保下的人,不容有失,所以为了保证陈恩慈的仙骨之密不外泄,他们谁都动不了。 一时无人说话。 因为他们都意识到陈望天说的是对的,陈家根本保不住仙骨。 “既然无人再有意义,那就这么办吧。”陈望天一锤定音:“望山,你和望水一同操办此事,至于炼药材料……” 他笑了笑:“不过是个有些前途的‘孤女’罢了,朝廷能上心多久?让他们且等一等,要不了多久就能解决。” “是,家主/大哥英明。” …………… 三山城今夜月色极好,但有心赏月的人却是不多。 陈恩慈与李幼清静静地相拥许久,待李幼清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全数消失后才慢慢分开。 怕李幼清多想,陈恩慈先一步站起身来褪了厚重的喜服:“天色不早了,明日还不知要面对什么,我们先休息吧。” 知道这是在迁就自己,李幼安抱歉的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也将喜服褪去,只留下贴身的衣物。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睡去。 第87章 准备离开 天光乍亮。 李幼清在陈恩慈怀中悠悠转醒,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李幼清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但熟悉的药草气息包裹着她,无声地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早安,阿清,睡的好吗?”陈恩慈像是醒了有一段时间了,眼神清明,看过来的眼神温柔又包容。 “唔......早,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很久吗?” “辰时三刻,是我心中喜悦,今日醒的早了些。” 李幼清清醒了些,但难得有些犯懒,仍窝在陈恩慈怀中不离开,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避免压到陈恩慈的腿:“的确不晚,你要不要再歇一会儿?” “不用了,我精神好得很,饿了么?今日早膳有莲子百合羹。” 李幼清有些心动,但又不忍心打断现下温情舒缓的氛围,正犹豫着,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两人一同向下看去,李幼清面上不由漫上一丝羞红。 其实也怪不得她,昨日一整天她为了婚礼一直四处奔波,过程又繁琐费事,早上吃的那点儿东西早就消化尽了,晚上又应激了一回,更是耗费精力,她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本身食量又小,现在真正是腹中空空,五脏庙早不知道抗议了几回了! “......咳,”陈恩慈侧了下头,掩下面上的笑意,为他的小妻子搭台阶:“我有些饿了,起吧。” “这粥做的不错,比之迎客斋中的大厨也差不了多少了,只是不像刘伯的手艺。”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多了几分低落。 刘伯是陈恩慈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自小就负责照顾他,是整个陈家除了陈父陈母之外最疼爱陈恩慈的人,她担心刘伯出了什么意外。 “别多想,刘伯很好,不过今天的粥的确不是刘伯做的。”陈恩慈顿了顿,笑道:“是鸢做的。” 李幼清有些惊讶:“鸢?” “嗯,就是她。鸢很喜欢你,昨日你我大婚,鸢今早就亲自给我们做了粥。”他强调:“莲子百合羹。” 百年好合。 李幼清自然明白。 虽然没看到人,但李幼清知道鸢肯定就在附近,她道谢:“谢谢你的粥,我很喜欢。” 没人说话,但一旁的树叶晃了晃,沙沙作响。 两人用完早膳,各执了一杯茶坐在廊下,李幼清手边还放着一封刚刚看完的信。 “阿清之后有什么打算?” “京中回信了,老师在信中祝我们新婚快乐,还说待回京要好好考校考校你。”语气藏不住轻松。 李幼清那一届的春闱是由第五翩然主持的,所有同期的中榜考生都可以算是她名义上的弟子,后来殿试前她去拜访第五翩然曾得了一些指点,再加上官家对李幼清的态度尚算满意,李幼清勉强能够对第五翩然称一句老师。 “老师既然这么说了,那你我就是过了明路,遂安,此后我再不必受李家女的身份桎梏,我们此行回京也算有了一重保障。” “那我们何时启程出发?依我看来,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是,前些日子我是以在故乡成婚以全孝道的名头说服几位大人留下的,如今婚事已成,又有老师背书,几位大人相必也不会怪罪我们行事匆忙,我待会儿亲自去拜访一遭,快些的话,后日便能启程。” “好,我陪你一起。” 二人敲定后面的计划也不拖沓,依着几位大人的性子带了些不出格的礼物便去了驿站,他们有自己的心思,陈恩慈是乘着轮椅去的,天然就博了些好感怜悯。 寒暄几句,李幼清自然而然说道第五翩然的来信:“老师信中不乏欣慰,只是道莫要为私情乱了公事,对陈郎也是好奇的紧。” 在场的都是人精,浸淫官场多年,哪个不晓得她话中的深意?一个个笑得和蔼,外人看去全然是其乐融融的景象。 “李检讨年少有为,却早早成了家,自然有许多人好奇是怎样以为翩翩公子能得你青睐,既然第五丞相说了,我等自然该为之分忧,待收拾一番便尽早返程吧。” 李幼清自然是无有不可,她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之人,清谈笑语间将备好的礼物送了,话里话外又谦虚重道,将几位大人心中被小辈算计的一点儿不悦也尽数打消了。 眼看时间不早,李幼清目的达到,便也识趣地告辞,绝不贪心多做一分。 她的目的从来都很明确,只要能摆脱三山城的困缚,自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仕途之事不急于一时。 第88章 换场景 走马灯其实是很“智能”的一种阵法,大多数幻阵的方向是利用尽可能真实的感受来迷惑阵中的人,而走马灯则会选择性的跳过一些枯燥不重要的过程。 按照正常时间来计算,沈寒岁等人进入走马灯的时间应该已经接近一个月了,但事实上在他们的感觉中还不到半月。 这次也是,沈寒岁等人只觉得眼前的事物逐渐虚化,像是水墨一样点点消散,一阵晃动之后所有的事物重组,再出现众人眼中的已经是明堂金殿。 眼前的大殿巍峨肃穆,目之所及除了屋顶的瓦片,竟全是木质结构,飞檐斗拱处,雕梁画栋间,殿锁烟霞,金阙遥接云汉。 目光向上,可以看到殿上悬着一面金匾,上书“太和殿”三个大字,字迹遒劲有力,可见是书法大家所写。 应当是在上朝的路上,李幼清一步步踩过汉白玉铺砌的台阶来到了殿前。 她最初入翰林乃是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大景规定京官只有六品以上才需要每日上朝,而六品以下九品以上的京官每月只有初一和十五有机会朝参,并且不能入大殿。 但在沈寒岁的关注下,李幼清分明一步步踏入了殿中,虽然只能站在末尾,但也说明她至少也已经官居六品。[1] 沈寒岁不知道外面究竟过去了多久,但种种迹象表明李幼清死前年纪并不大,如果他们查到的时间没有问题的话,李幼清现在最多也就二十左右,男子及冠之年而已。 这其实是很不可思议的,自来翰林院清贵,日后不出意外也是前途无量,但在晋升速度上却向来算不得如意。 但沈寒岁却顾不得赞叹,因为他醒来后发觉身边竟然又多了一个人。 顾颜卿立在沈寒岁手边不足三尺处,笑容腼腆乖巧,配上一张俊脸实在是惹人欢喜,如果忽略具体情况不看的话。 “……你怎么过来的?” “弟子……” 沈寒岁打断他的话:“小楼之前还说是你把他弄来的这边,你还去过陈恩慈脑子里。”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根据《紫清指玄集》[2]所述:“头有九宫,上应九天,中间一宫,谓之泥丸,亦曰黄庭、又曰昆仑、又名天谷,其名颇多。” 其中头之九宫,近于泥丸宫之四宫,称为四方,远于泥丸宫之边缘区域之四宫,称为四隅。神识位于九宫之中央,四宫四隅之核心,正分属于泥丸宫。 此外,《道藏·神君内观经》[3]也谓曰:“神帝之君君在头,曰泥丸君,总众神也。” 《云笈七签·元气论》[4]更是直接指出:“中间一宫,谓之泥丸。……乃元神所住之宫,其空如谷,而神居之,故曰谷神。” 故而在仙灵大陆中,识海其实就是一个人的脑子具现化后的一种特殊空间,沈寒岁三人以灵魂进入别人的识海就像是现实世界一群人闯入别人的卧室一样。 其实挺无礼的。 顾颜卿顿了顿,轻飘飘往楼潜渊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被沈寒岁的身体挡住,他移开视线,正看到沈寒岁不赞同的目光,里面的“别欺负小孩”几个大字几乎具象化。 顾颜卿无奈:“徒儿感应到‘故事’线似乎有所进展,吴世杰身上暂时没什么线索,就想办法转移到了另一个重要人物的身上。没想到正好撞上渊师弟。” 沈寒岁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他这个解释,但是:“那也不必把小楼挤出来吧?” 楼潜渊疯狂点头。 顾颜卿似乎更无奈了:“徒儿进去后才发现陈恩慈的识海似乎有所不同,他的同化性很高,渊师弟已经待了不断的时间,神魂虚弱,正好师尊所附身的李幼清在旁边,仓促间徒儿动作难免粗鲁了些。” 他说的情真意切,楼潜渊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武断,强行转移神魂到另一个地方听着就十分困难,但他还错怪大师兄,还跟小师叔告状…… 小楼简直要被浓浓的愧疚淹死了。 而事实是什么呢? 那当然……不是顾颜卿说的这样! 我们大顾宝贝只是从蛛丝马迹和前置线索中推断出李幼清打算玩个大的——和陈恩慈成婚。要知道沈寒岁还在李幼清脑子里呢,虽然不是自己成婚,但多少有些感觉。 那顾颜卿能够看着沈寒岁和别人成亲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于是他就把自己挪进了陈恩慈那边,那这时候小楼就有些多余了。 当然把他转移出去的行为也不乏为楼潜渊的安全考虑。 神魂转移之术对于顾颜卿这个修为的人来说其实并不难,但要不影响走马灯,饶是顾颜卿也试了许多种方法才成功,故而小楼的体验就难免差了些。 不过这一切虽然和他说的有些出入,但大体上还是一样的嘛。 不要在意一些细节。 第89章 失踪案 沈寒岁将信将疑看了他一会儿,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便放过了这个话题。 “你觉得这个走马灯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楼潜渊这会儿也凑上来了,他在这之前从没听过走马灯,虽然之前也不是没进过其他幻境,待的时间也不短,但头一次碰到这种干巴巴只能看的,没有危险也没有机缘,实在是无聊过头了。 “对啊,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的事,总不能一直干等着吧?” “倒也不是干等。”沈寒岁想了一会儿又开口:“根据之前查到的,事情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圣历三十八年到四十三年左右,走马灯会跳过不重要的部分,阵主也会将隐秘之处遮掩过去,这样算起来时间其实是有数的,也能大致推断时间节点。” 小楼心下凄恻:“那我们要在这儿待好几年吗?”他不要在小师叔和大师兄之间掺和这么久啊! “不至于。”顾颜卿好像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语气难得舒缓,仔细解释了:“我们查到的线索表明,三十八年到四十三年之间的五年其实相对是平静的,四十三年的灭门之祸之前并没有任何预兆,换到走马灯里大概也不会占用多少时间。” 也就是他们修为高,若是换了普通人或是修为低一些的,数年时光消失的无声无息,他们只以为自己是不是有些健忘,浑然不觉灵魂的骤然衰老。 沈寒岁来了兴趣,暂时放过顾颜卿,提问:“小楼不妨试试猜一猜,我们现在所处的是哪一段时间?” 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李幼清已经在自己的位置站定,安静地听着各处官员上奏请听,身姿笔挺并不因为站在后方就有所懈怠。 太和殿在外看已是巍峨肃穆的光景,进入之后才发现它大的惊人,朱红立柱撑起四方,看着足足需要八九人才能合抱,从大殿进门处到堂上更是有一段距离,依着李幼清的位置根本听不清上面的谈话,一应发展条例都要由每隔一段距离便设在群臣中的传声宦官重新说上一遍传给后面的人听。 这会儿正说到北方旱灾,李幼清专注听着,脑中已经思量了不少建议,但能做到殿上面圣的官员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李幼清很快就发觉自己的想法还多有不足,于是听得更加认真,如同一块干燥的海绵,不断的学习,不断的充实自己。 景朝所设早朝时间是卯时到辰时,足足一个时辰听着不短,但对于具有辽阔疆域的大景来说也只能捡着最重要的事来说。 旱灾的事商量出一个大概章程之后就发派给专人负责细化,很快开始下一件事。 殿外的日晷缓缓指向下一个时辰,紧锣密鼓的议事下时间倒也不算难捱,眼见着很快就要结束朝会,李幼清冷不丁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近年来常闻幼童失踪,初时不过是无亲无故的乞儿,位置也偏远,后来逐渐发展到民户家的孩子,如今甚至连潍城都有孩子失踪了。” 潍城距离皇都虽然稍远一些,但中间也不过隔了一个无定城。 “……” “臣已调查多时,发现线索指向了一座名为‘三山’的小城。” ……三山城。 明明离开不过半载,那里的一切却恍如隔世。 上面说起的“幼童失踪案”李幼清也曾听说过,但因为离得远,受害的也都是些无亲无故的乞儿,最初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如今提起,李幼清又听了会儿,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原是一位大员前些日子回乡省亲,回程碰上庙会,一不留神家里的小孙女儿就没了踪影。 那小姑娘她也见过,玉雪可爱,十分惹人喜欢,更是家中唯一的孙辈,怪不得竟直接闹到了朝会上。 而这件事能和三山城联系到一起,除了三大家族,李幼清不做他想。 但这也只是她个人的想法罢了,在座的各位知道三山城是什么地方的都不多。 这件事讨论了一会儿便翻了篇,一般像这种事都是有相应的章程的,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会临时任命巡抚查案,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再行判断。 大景的巡抚有先斩后奏的独断之权,一般独自就能解决问题。 李幼清也没多在意,毕竟三大家族再猖獗也不至于和朝廷对着干,飞蛾扑火,无异于找死。 朝会后李幼清同几位女官结伴离开,推拒了一起用早膳的邀请,随后便径直回到家中。 识海中楼潜渊冥思苦想,看到李幼清与陈恩慈及其父母一起用膳的场景,突然灵光一闪! 第90章 剔骨入药 “北地大旱,两广洪汛,此时应当正是圣历三十八年初。” 之前在查探李幼清等人的身份之时,沈寒岁三人曾翻过不少卷宗案例,其中就有一卷记载过:“三十八年春,黄河两岸逢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时常闻路有饥骨,以至于易子而食,阴云惨淡,不见人声。” 又有记载:“同时,下缘江南,淫雨连日,不见天日,水泽决堤,两岸又多妻离子散,血肉淤泥,以致瘟疫横行,二事并举,世人多言天降妖邪,惶惶终日。” 中原地区与江南地区自古便是产粮的大户,天下亿万万民众都指着这两个地方的粮活着,而圣历三十八年这两个地方偏偏都有大灾,北地干旱尚且有陈粮可食,南方的水泽却是将粮仓中的存粮尽数泡烂。 这场饥荒所蔓延的范围之广,波及人数之众,造成的损失之巨不可计数,乃是一场王朝大祸,是以在卷宗中占了颇多笔墨。 只是当时楼潜渊急着解走马灯的内容,并没有太过关注这些古事,而当时所查的正好又是陈家父母,他这才想起来这件事。 “不错,脑子还算有用。”顾颜卿瞟了他一眼,说不上是夸是贬。 沈寒岁倒是十分大方:“小楼记得倒是仔细,是个好习惯,以后要继续保持!” 其实沈寒岁有时候也十分奇怪,他自问自己不是什么苛刻之人,也隐约能他察觉与“前世”的自己相比并无什么性情大变情况,待幼时的顾颜卿更是亲近无比,当年软糯糯的小狼崽怎么就变成这样古板严厉的样子了呢? 总不会是他上辈子后来转了性,开始搞“严师”那一套了吧? ……就算是严父慈母也不该发生在他们师徒两个身上吧。 小楼对此情形已然适应了,此时波澜不惊,沉稳应是之后再乖乖巧巧地和沈寒岁道谢,自然而然忽略过一瞬间扫过来的冷气。 顾颜卿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将小楼隔开:“离得很近了,圣历三十八年冬,陈安顺与刘青娘双双殒命。” 沈寒岁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我观这二人面相红润,仍是是身体康健,无病无痛的模样,食量也还好,短短半年应当不至于病入膏肓。” “是,”顾颜卿点头:“况且依照他们的地位,还进不了陈家的祠堂。”更别说居最高位了。 陈安顺是陈家主脉不假,但陈家人才凋零已久,那怕是主脉也不例外,他一个三灵根,且灵根俱都细弱无比,只是勉强能修炼的程度,自然也称不上受重视。 陈安顺上头的几个兄姐虽也算不得出类拔萃,但在三山城倒也勉强称一句俊杰,他的地位便更是尴尬。 刘青娘则是城中一个小家族的小姐,两人机缘巧合看对了眼,身份地位乃至实力天赋都是相近的,便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后来便有了陈恩慈。 命运的转折点。 初时的三年如同烈火烹油,烧尽了他们的平静与安宁,大起之后大落,大喜之后大悲,莫过于此。 陈安顺与刘青娘是再普通不过的两个人,偏偏生在了不普通的家庭,有了个更不普通的的孩子。 他们算不上什么有能力的人,但至少是对合格的父母,陈恩慈被捧上高台也好,被弃如敝履也罢,两个普通人都默默承受了,至少陈恩慈的生命中,是不缺父母之爱的。 他们构成了陈恩慈脊骨中最坚固的一块儿。 是谁一定要打碎他的骨头呢? “吴李两家灭门,陈家沦为地上幽冥鬼域,估计便同此事有关。” “肯定是陈恩慈干的!”小楼斩钉截铁,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悚的事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师叔、师兄,你们都不知道他有多疯。” 沈寒岁瞥了一眼外面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距离从三山城回来不知过去了多久,陈恩慈全无之前的阴郁惨白,但或许病得久了,行动间偶尔会泄露出一丝孱弱,笑起来时斯文儒雅,好端端一个温润公子,不知能迷了多少好这一口的小姑娘。 哪里有半点儿疯劲儿!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楼潜渊解释道:“弟子之前说过,他为了离开地阁曾生撕血肉剖骨。” “不错,不过虽然手段激烈了些,但事态紧急,倒也情有可原。” “是。但不止如此,他不知怎么得知仙骨自愈的事情,期间为了激发手下潜力,还刮过骨粉。” 仙骨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光是千秋门七代弟子[1]中就有不下双手之数,对于仙骨的了解也非陈家之流可比。 他们自然知道仙骨剃粉入药的法子,莫说骨粉,便是要转移仙骨都是可以的。 可陈恩慈能如何得知? 第91章 修者 若非奇遇,便只能一点点尝试了。 大陆广阔,天材地宝福地领属频出,向来能者得之,所谓奇遇,也只是看起不那么强硬冷漠的考验罢了,哪里那么好得?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结合陈恩慈的生平,他无疑更有可能走了更难的那一条。 仙骨自愈,不损根基便可自我修复,只是损伤若在骨,愈合起来比失去血肉更难些罢了。 楼潜渊说他是疯子,倒也不算冤枉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痛苦隐忍足够逼疯一个人。 陈恩慈曾一遍又一遍剖开自己的血肉,将自己当做实验材料,冷漠的审视自己身体中的这一副骨骼到底还有怎样神妙的用处,能够毁掉他的一生。 如此理智,如此疯狂。 沈寒岁听到这话一时沉默,人人都告诉他这里就是家,他自己也不曾否认心中的亲近与熟悉。 但前二十多年他见惯了了平静的生活,盛世里的苦难和艰险都是沉默的,他再怎么也想不到有人能对自己心狠至此。 顾颜卿倒是没觉得有多少意外,如果没猜错,他们现在的走马灯也是陈恩慈拿自己的灵魂炼的。 “师尊,别多想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没有,我只是不太理解而已。”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至公,只要不会危害到整个仙灵,天道便不会插手,怎么样的道都是道,大道争锋最是无情。 况且,欲壑难填,贪欲成灾。” 顾颜卿很少在沈寒岁面前露出这样冷漠的一面,他的侧脸没有正面看去时锋芒毕露的艳丽,沉而冷,如同天山之巅万载不化的寒冰,历行大道而恒久,遍览人世而弥坚。 就连一向显得单纯听话的楼潜渊在此时都变得十分认真:“修者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只要能够提升实力,能够窥伺长生大道,不择手段的人有的是。” 顾颜卿点头:“修行之人,断来生,绝轮回,若不能长生久视,此后便再无这个人丝毫痕迹,陈家想要实力,要长生,就不会放过陈恩慈,陈恩慈想要活着,就必须比别人更狠。” 凭什么修行之人能够截山断海,能够千万年不朽,凭什么他们凌于万万人之上,以少数人而胜过天下人? 如果只凭努力就可以,那那些普通人同样不缺;如果灵根决定一切,浩瀚人间含恨者亦不少;如果漫长的苦修与煎熬足够,那么哪里不是炼狱? 入修者路,先断亲缘 ,再绝轮回。 每一个达到辟谷的修士及同级别妖魔都不能正常踏入六道轮回。 仙人自主,夺天地之造化,死后自然也要反哺天地。 归墟一战死者何止千万,为什么唯有沈寒岁是名留千古的仙君? 因为他凭借混沌灵物之身,彻底放弃最后一丝生机,送战场上的人能魂归幽冥,轮回再来。 想到这里,顾颜卿的心情不免有些沉重,身上的若有若无泄露出一些煞气。 这事不算隐蔽,但沈寒岁倒是头一回听说。因为灵本就是万物化生,是一世之灵,开化便已筑基入道,自然也不在乎转不转世了。 他敏锐地感知到顾颜卿的情绪,虽然不知道内情,但身体已经自动挪过去,手背挨挨碰碰,像是顺毛一样,魂体之间直接接触时的存在感尤胜过现世借助体温的传递感知彼此。 顾颜卿轻易被安抚了下去。 他手指勾了勾,反手捏住了沈寒岁不老实的指尖,不给他继续动。 小楼前一秒还操着一把霸道龙君大道无情的阴暗邪魅表情,说的是长生大道,笑得是不择手段。 下一秒被迫直面师门长辈和大师兄的暧昧现场,当场炸鳞。 他闭了闭眼,感觉自己承受了太多。 后面几天的时间沈寒岁三人过得断断续续,所幸大时间掌握了,外界具体过去了几天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三个人权当磨炼心性——沈寒岁与顾颜卿陪读。 朝堂大事不断,原本以为不过是寻常旱灾的北方大旱形势越发严峻,朝廷几次派人过去赈灾,流水一般的粮食运过去不过是杯水车薪。 屋漏偏遭连夜雨,南方洪水决堤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朝上,与此相比,南下查看幼童失踪案的巡抚铩羽而归的事就显得十分不起眼了。 下朝后李幼清被李总管拦了下来。 李总管看着年纪不大,但心性极好,眼光也毒辣,瞾帝身边的人一茬一茬的换,他却从一个小太监一路爬到了总管。 “李大人留步,陛下传召。” 第92章 委派 这个时候,想到刚刚朝堂上发生的事,李幼清心下有了计较。 一起走的几位大人见李总管过来叫人已经先一步离开,李幼清态度不卑不亢,看着李总管的目光也十分平静:“宫规森严,下官不慎了解,烦请李总管带个路吧。” “诶~,说什么麻烦不麻烦,都是洒家该做的,李检讨还请这边走。” 李幼清现下的官职仍是翰林院检讨,只不过是由从七品擢升至了从六品,因着六品编修乃是为状元特设的官职,若无意外,她下一次升迁便有望直接升至翰林院诗读。[1] 李总管可以这么说,李幼清却是不能直接应承的:“自然是当得的,偌大个宫闱,若无您一路照拂,下官还不知会犯多少错呢。” 倒是个伶俐的孩子。 李总管[2]今日是第一次见李幼清,但却不是头一回听说这个人,翩然女相难得开口帮人,他自然也有些好奇,今日一见,其余的不说,处事为人确实是滴水不漏的。 他笑了笑,没说话,只伸手引着李幼清向里走。 李幼清也不在意,李总管是一向跟在陛下身边的心腹,一般来讲叫人这件事是不需要他亲自来的,与朝中大臣直接接触是有油水不错,但也易遭猜忌,李总管还看不上这点利益,李幼清自然也不会傻到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能留个好印象就已经足够。 一路上李幼清偶尔问一些宫内的注意事项,又隐晦的的问了句陛下的心情,这些事情都算不上大事,李总管也没怎么隐瞒,不知不觉两人就已经走到了太清殿门口。 “到了,洒家不便入内,陛下提前吩咐过,李检讨到了便直接进去即可。” 李幼清冲他点了点头:“有劳总管。” 说完便推门进去。 殿内点了香,不是宫中惯常用的龙涎香和沉香一类,而是一种更为清淡的香气。李幼清闻了闻,灵台一阵清明,就连浑身的疲惫都消去不少。 现在不是朝会,礼节方面也相对宽松一些,李幼清向内一段距离,远远看到瞾帝坐在上首便停下脚步,利落地拱手鞠躬,行了个吉拜礼[3]:“微臣见过陛下,陛下圣安。”[4] “免礼吧。” “是。” “知道朕召你来是所为何事吗?” “微臣愚钝,只能猜到一二,想来是为了幼童失踪一案。” 瞾帝自登基以来新政频出,委实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帝王霸主,她也不拐弯抹角:“不错,三山城距京都甚远,都说‘天高皇帝远’,朝中派去的人屡屡无功而返,有很大原因在于对三山城了解不足。朕听闻你乃是三山城之人,想来行事会方便许多。” ......三山城。 李幼清垂着眼站在下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出卖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如果可以,李幼清此生不愿再回到那个地方。 但她沉默了片刻,仍是道:“是,微臣定然不负陛下期待。” “若是有什么问题尽可以提出来,去与不去也由你自己选择。”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顾虑:“景朝人才荟萃,自然有人能解决此事,朕不逼你。” “不,陛下,臣愿意前往,于公,臣确实是最了解三山城之人,如今多事之秋,朝中更应多留一些人,群策群力以正天下大事。于私......三山城乃臣之故居,昔年许多恩怨尚未了解,臣资质心有挂碍,实在不利于己与公,无论出于哪一方,臣都愿意接下这个案子。” “不错,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李幼清看不到上方,但能听出瞾帝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满意:“你看人的眼光不错,若她这次能成功解决此事,朕就破例再升她一次。” “多谢陛下,李检讨,还不谢恩!”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李幼清愕然抬眼,看到瞾帝身后缓缓行出一位穿着宫装的女子,女子远山眉,双瞳水,微微挑起的眼角藏着狡黠与沧桑,正是第五翩然。 “怎么,傻了?这件事虽然对你来说是有些为难,但办的好了好处也多,我可是磨了好久陛下才同意交给你试试的。” 当年李幼清和陈恩慈能够顺利离开三山城,第五翩然那封信绝对功不可没,虽说事后是以师徒相称,但两人年龄相仿,第五翩然待她全无隔阂,是她在这皇城中最大依靠。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这位女相细心地察觉到了李幼清的心事,便顺水推舟将这件事给她讨了来。 她心下感激,道谢更是真心:“微臣多谢陛下体恤,定不负圣恩。” 第93章 线索 他们来时已是初夏,虽说一路南下,气候上的变化倒也不难适应。 马车外渐渐出现了熟悉的景色,一去近一载,三山城却并没有多少变化,如同一整个等级森严的庞大、沧桑、腐朽的家族。 与时间割裂,与时代分席。 是注定将要被淘汰的东西。 李幼清坐在马车中翻看此行案件的卷宗,里面主要是失踪人员的信息,之前几次派人都没能查出太多线索,这才被她这个本地人捡了个漏。 失踪案其实并不是最近才有的,只不过大概一年多以前才逐渐变得明显。 李幼清手中的册子并不薄,但里面有用的线索却不多,因为最初的十几页孩子基本都是些无父无母的乞儿,年龄从小到大,下至三五岁的幼儿,上到十五六的少年都有,李幼清甚至怀疑,应该还有许多无法记档襁褓小儿被抓走。 继续往后翻,逐渐开始有民户的儿女失踪,这一部分开始信息就详细许多了,至少孩子的生辰八字以及一些失踪前的经历特点都详细许多。 一路上耗时颇久,李幼清已经把手里的几本卷宗翻了不下十遍,并对其中的许多地方都做了标记。 此时,她面前摊开的书页上正着重标化出几行字,东城三里街王二小,年十三,四灵根,根骨一般。 东城三九巷刘娇女,年十二,三灵根,根骨良。 东城三九巷王明祖,年十二,三灵根,根骨劣。 ...... 人族修者以灵根为标准判定是否有修仙的潜力,但除此之外,修行者修行的速度还与其本身对于天地灵气的亲和度有关,称之为根骨,由低到高分为劣、一般、良、优四等。 此外还有对于“道”的理解能力,称为悟性,多是要等到修行到了一定程度才能进行测定。 无论哪个时代,武力永远是强大的代名词之一,景朝有自己的一股势力,除了科举之外,每三年还会有一次针对十五岁以下孩子的灵根检测,不强制修炼,但如果愿意加入的话,朝廷会出面给他们家中一笔钱财兼之照拂,只是此后生恩养恩,具都成身后事,你与家人都只当自己死了,红尘不再是你的红尘。 这一批人都是去年那一届进行的检测,因为家中尚有几分资产,又舍不得孩儿便留在了身边,不想竟遭此横祸。 像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但混在这好几本名册中倒也算不上显眼,是以之前并没有人把这件事当作突破口。 但李幼清不一样,她再了解三山城那几个家族不过,知道他们为了修行能做出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大人,到了,天色不早,要先找间客栈落脚吗?” 李幼清撩开车帘,熟悉的城门出现在眼前,她愣了愣,听到身边的小厮又叫了两声“大人”才回过神来:“好,你先带两个人进去包几间房,普通客栈就好,不要太扎眼。” “是。” 见小厮跑远,李幼清重新坐回车中,鸢无声无息出现在原本只有她一个人的车厢中,沉默 地陪着她。 没有人说话,车队骨碌碌地驶进城中,像是普通的商队或者什么,李幼清没打算隐瞒身份,但大张旗鼓的进城一方面容易容易打草惊蛇,另一方面也容易造成恐慌或者引发议论,便叮嘱手下都低调一些。 等一行人都安顿好了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李幼清对案件已经有所猜测,也不急于一时,先让大家好好休息一晚,自己带着鸢出去逛逛。 李幼清一行人从北南下,走得自然也是北城门,落脚的客栈则偏一点,在北城和南城的交界处,这会儿李幼清出来。一方面想去看看几个孩子失踪的现场,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陈家的情况怎么样。 陈家数百年的底蕴自然不会因为失去一个人就支撑不下去,但年轻一辈乃是家族持续发展的存世之基,如果陈家的小辈突然表现的大不如前,肯定会隐忍怀疑。 另外两家可同样不是善茬,而这些变化,多多少少能在外看出一些。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三山城三大势力固若金汤,一派祥和,除了众人对于孩童屡屡失踪的恐慌担忧外一切正常。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陈家有什么压箱底的秘法?”识海中,楼潜渊有些惊讶。 沈寒岁不答,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 顾颜卿道:“加速修炼的法门多的是,好歹存世好几百年了,别说只是提提修炼的速度,就是想要换一副根骨都有的是办法,端看他们想不想了。” 第94章 三月 “难道那些孩子真的是他们……” 顾颜卿嗤笑一声:“那谁知道呢?且看着吧。” 识海外,李幼清看着有些惆怅:“实力就那么重要吗?” 不等有人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瞧我说的,自然是重要的,若不是没有实力,我当初也不必那么狼狈。” 鸢跟在她身边,难得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过了有一会儿才开口:“实力是很重要,但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这个做出天怒人怨之事,强大的定义也有很多,不是只有实力才值得看重……”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了一堆废话,鸢最后懊恼地看着李幼清道:“在鸢眼中,夫人与主子都是很强大的人,比什么陈家李家都要厉害。” 于是李幼清便笑开了:“嗯,我知道了,就像鸢也是很厉害的人却从来不会主动害人,他们作恶只是因为恶,而不是因为实力。” 高深的修为只是工具,就像是杀人犯手中的刀,刀是没有灵智的(不包括有灵的那种),刀只是刀,不分善恶,行善还是作恶都是操控刀的人决定的。 就像修行本无好坏,获取实力是为求道自保还是杀人夺权,看的是人的心性。 沈寒岁对此深以为然。 他自苏醒后身边的人无不是修为高深之辈,但他们行的却都是挽苍天之将颓,扶大厦之将倾的大义之事,就连众人中最小的楼潜渊也是以除魔卫道,攘奸除凶为己任的。 (这里的魔是邪魔,诡道的魔,不是魔族的魔哈,宝子们记得分辨。) 沈寒岁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这样一个好女子,天不假年,使她一生都颠沛流离,更是英年早逝。 “师叔,别想太多,既然你残魂在此,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沈寒岁想到顾颜卿此行的怪异之处,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 李幼清二人又逛了一会儿,不得不说,虽然三大家族锢住了三山城的上限,但同样也是因此,在此次天灾中,三山城尽管靠海却仍然得以幸免于难。 一路走来,经济虽然较之前次略有萧条,但能看得出来并没有到吃不饱的地步,商铺中的粮米价格抬升也有限。 看着这些,不论是李幼清还是识海中的三人都是百感交集。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回去吧。” 到底收到了一些影响,街上的人不如以往多了,摊主收摊也更早些,没多久便看不到几个人还在外面了。 在李幼清进城没多久,吴家,嘉盛苑。 春华小心翼翼地走进主屋,屋内的摆设竟与从前无甚太大的差别,仍是红艳喜庆的。 “不是说过无事不要来打扰我吗?”冷淡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春华气息不变,语气恭谨:“少主,少夫人回来了。” 空气好像突然凝滞了一瞬,接着突然爆出一股强大的压迫力又被迅速收回。 “她在哪里?” “少夫人现下正借住在北城的福来客栈。” 春华的话音刚落,里面的人就消失在了原处,幽幽烛火闪烁着,忽明忽暗,衬得一片鲜红的房间十分诡异。 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切一样,春华垂着眼退出了这个房间,轻轻掩住了房门。 李幼清最出众之处无怪乎她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与坚不可摧的意志,你可以一遍遍击垮她的肉体,但她的灵魂永远超脱于此。 吴家的少主突然变得颓废起来,有人说是修炼出了岔子,也有人说是遭人暗算,而最讳莫如深,最引人津津乐道的则是他爱上了李家那个毁容的废物,自此道心受损,郁郁寡欢。 人们向来爱听这些香艳的风流故事,最好再带着点反差和求而不得,将隐秘的心事剖开在人前。 偶尔也会误打误撞猜对一星半点儿。 意气风发的家族少主为情所困,深夜去寻找再次自投罗网的恋慕之人,没人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吴世杰回来的很快,明明一偿相思之情,却变得更为冷漠乖戾。 李幼清在三山城的查案堪称一帆风顺,无论是三大家族还是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都没有为难她,反而在一些地方大开方便之门,看她的眼神不可思议中夹杂着不屑。 当然李幼清并没有查出什么,这些门阀官员的行为好像坐实了他们问心无愧,和这件事情毫无关联。 直到九九重阳,在三山城盘桓了三月之久的李检讨一封奏折夹在家书中上达天听,条理分明详实地记录此行,并一次性检举当地知府并各地县长近百人[1],整个三山城及其辖县几无所漏,朝野哗然。 第95章 登闻鼓 奏折是先到了陈恩慈的手上,后来他又敲登闻鼓送上的大殿。 三月下来南、北两方的洪灾、旱灾得到了救助,虽然还没有完全解决,但至少遏制住了继续发展的势头。 次日便是休沐,朝堂上的气氛几月来难得轻松了一次,大家都不想再多惹事端,群臣奏毕职务上的事便等着退朝了。 登闻鼓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一连十二响,声声敲在诸位大臣心上。 瞾帝坐在高位,十二旒冕遮住了了他的眉眼,众人看不见她的面色。 “传!” “陛下口谕,传击鼓者入~殿~” 司礼监的声音一层层传下去,没过多久陈恩慈就被带了上来。 大景虽说是君主为尊,但历来重视民生,不仅是皇宫外有登闻鼓,凡是中大型城池之中还设有“小登闻鼓”,只要是敲响了登闻鼓,就能上达天听,专门派钦差处理相应事宜。 登闻鼓不设限,有冤有大事便可以击鼓,登闻鼓三丈之地不可见杀伐,违者如抗皇命。 当然,如果朝廷受理之后发现击鼓人所言与事实不符或者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也有相应的章程进行处罚。[1] “草民陈恩慈参见陛下,陛下圣明万安!” “不必多礼,有何冤屈,尽管说出来便是。” “回陛下,草民并无冤屈?” 瞾帝挑了挑眉,来了些兴趣:“没有冤屈,那你何故来敲登闻鼓。” “若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陈恩慈,你可知搅乱朝堂也是大罪?” “是!” “那你所来为何?可细细道来。” “草民与李幼清李检讨于去岁结成连理,三月前,李检讨南下查案,只有家书偶至,时值九九重阳,草民今早收到家书,书中有奏折一封。” 朝堂上传来窃窃私语,无非是说于理不合这一类的话,陈恩慈像是没有听到,继续道:“草民一白身,不可入金殿,又恐事急,无奈之下才敲了登闻鼓。” 说着,他双手托起手中的奏折。 一位大臣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奏疏机密怎可落入白身手中,陛下,谁知道是不是他胡言乱语,捏造信件,还望陛下明查。” 话落,众臣中又走出十数人附和:“望陛下明查!” “陛下,何大人说的不错,虽说还未听说有人行此等悖逆之事,但不得不防,何况我朝从未开此先例,此例一开,难保后人有样学样,朝堂纲纪受损啊!” “不错,陛下……” 朝堂上骤然炸开了锅,瞾帝看了一会儿,语气平静:“众卿且安静一些,不妨听听陈恩慈如何说。” “多谢陛下。李大人在家书中说过,她如此行事实为迫不得已,事态紧急不得不做,朝堂之事不见家人,尽书于奏折,其上有陛下赐下的印记,信中言只此一枚,草民亦不敢私窥政事,还望陛下明见。” “众爱卿以为呢?” “这......若当真属实,事急从权也无不可。” “既然如此,李德全[2],去吧东西取下来,呈给各位大人看看。” “是。” 李德全伸手接过那卷奏折,应当是为了显得不惹人注意,封在了信封里,火漆处印着金龙盘凤,淡淡的金色光膜从此处延展开来,将整个信封包裹在内,并没有什么防护的作用,但证明了这封信还没有被拆开过。 李德全拖着那封信在最前面几位大臣面前走了一圈儿,等到他们都看过了又带着信回到瞾帝身边。 他将信纸取出弯腰呈上去:“陛下。” 众臣只见陛下向来情绪莫测的脸上浮现一抹怒意,隔着十二旒冕的重重珠帘,他们能看的瞾帝的眉峰挑起,唇角压下的弧度渗出冷漠凉薄。 她不是那种普世意义上温柔驯顺的女子,相反,她的眉浓而厚,眼型凌厉而富有攻击性,露出的手指修长,手背上青筋分明,是十分有力量感的样子,用来彰显帝王威严的冕冠反而柔和了这种攻击性。 “好,好啊,真是没想到,朕的疆域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才’被埋没了,朕可真是失职啊。” “人才”和“失职”两个词像是被她咬碎了吞下去又吐出来,含着血腥气的铁锈味。 大臣们被她的气势压制住,战战兢兢跪了一片:“陛下息怒!” “陛......陛下,究竟是何事触怒龙颜,还望陛下明示,我等愿肝脑涂地为陛下解忧!” “......解忧?”她撩起眼皮扫视下方:“呵,好啊......李德全!” “奴婢在!”[3] “将李检讨的奏疏念给他们听!” “是。” 第96章 六罪上 李德全接过奏疏,扫视了一遍整篇文字,心下震动。 但他不愧能一路爬到总管大太监的位置上,很快就平复下了心情,开始念诵里面的内容。 “臣李幼清今有一本启奏: 臣受君命,远赴三山之城,寻消迹真相,连月以来,夙兴夜寐,不敢稍有懈怠。我天朝威仪甚重,沿途所观,虽天灾刑典,亦有所救,民心所向,必有祸福之辄。” 众臣暗暗点头,要知道,为了北地的旱灾和南方的洪汛,在座的的有一位算一位,不知道掉了多少头发,如今李幼清奏疏中所言证明了他们做的还算卓有成效。 “然,虽有王法,偏僻之地心怀侥幸,自恃疆域广博,竟枉人伦。三山小城,不肖之众甚矣!臣暗查行访,不慎惊动网罗,昭昭日月之下,包藏祸心之徒遍布此辖,臣心中惊恐,请六大罪,状告三山城府官县主共计一百二十三名,吏尉府役并富商豪强数千,报以陛下!” “……” 夺少?你说夺少?!!! 一百二十三?!!! 堂下一片寂静,金殿之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只能听到零星几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三山城只不过是一座小城,位置上虽说有些可取之处,但大景何其广袤辽阔,此类城池不说上百也有数十,一百多名属官已经差不多是三山城所有有名有姓的官员了。 这位李检讨,平日里安安静静站在后面毫无存在感,没想到一来就是个大的。 更刺激的还在后面呢。 没有管殿中群臣波涛汹涌的内心,李德全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继续念下去。 “地方设官,是圣上手足耳目,原为抚百姓、安社稷、绵延国祚之用,然三山城所辖,闭塞不听,挟私行事,公权私用,欺压百姓,败坏朝廷声名,辱国之重器,是陷民于水火之中,其罪一也!” 上来就是这种事关民心国祚的大事,众臣听得眼皮子一跳,已经预感到今年的重阳节假算是完了。 李德全的声音还在响:“今有孩童失窃[1]一事致使百姓恐慌,臣寻访数月,终有所得,竟与三山城众官员并世族共犯,以少年之元灵资质,供养己身,累累白骨藏于室,此毁天理、灭道德、枉法度、乱人伦之举,天理不容,其罪二也!” “嘶——” 一位向来以养气修身闻名的大人终于没忍住,他左右看了看,担心自己的名声被破坏,却发现根本没有人关心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李德全念的内容吸引过去了。 原本事情到这儿就该结束了,毕竟李幼清最初被派出去就是为了查清楚失踪案,但看这架势,现在不过是开胃小菜,毕竟他们听的清楚,一共有“六大罪”。 现在才不过第二条而已。 “官众恃凶逞威,常有百姓见之变色,伏地求饶,更行纵马游街,践踏行人之事,民不离所生,所见方寸,见此行常代于朝府,不敢信圣恩,此举是损朝廷之威严,其罪三也!” s 第97章 六罪下 朝廷的本质实际上是军政并举的管理机构,想要治理偌大的天下,就要先得民心,然后在民众心中树立起朝廷不可亵渎的威严并借此完成对整片疆域的辐射控制。 所谓“朝廷之威严”换种更简单的说法,可以一定程度认为它就是“政府公信力”,只不过相对来说更加暴力,更加独裁。 官员自恃高于普通百姓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大多数百姓也是这么认为的。 “士农工商”便是由此可得。 但地位高不代表能够任意妄为。须知大景是“人”治的天下,受治的自然也是人。你可以有特权,但不能不把人当做人。 当然这些在沈寒岁眼中依然是落后的,“天下大同,人人平等”才是他二十多年来所受的教育。 虽然并没有真正达成。 话说回来,人是会思考的,他们中总有人会看清这个朝廷是不是值得被维护。三山城的官员所作所为无异于告诉所有人:我们就是烂,烂到根儿里了,我不把你们当人,甚至家里的猪狗都高你们一等。 这是动摇民心根基的大罪! 堂下的大人已经在思考自己家中有没有旁支或者朋友什么的和三山城那边的人有牵扯了,有的话回去就勒令家里人断了。 必须断! 断的干干净净,哪怕是结仇! 反正他们绝对爬不起来了。 “依大景律,朝廷官员不可与修者私相授受,仙凡有所别,百姓有所护,彼所谓之瘙者,百姓之灾也!然三山城众官员联合世家,故息罪行,私收供养,妄求长生,二者瞒天过海,是蔑视王权,其罪四也!” 常言道“君威如海,君意如天”,君主一怒,浮尸百万,王命便是天命,不容半分违逆。 而王权就是彰显君主权威的工具,是他们的盾和矛。 是不容触犯的逆鳞! 一群久经沙场的老油条感觉自己都要麻了。 感觉心已经不会再跳了......当然是不可能的。 “结党为营,排除异己,现三山城官众沆瀣一气,凡有官员不从,必遭横祸,天高路远,更有冒名顶替之事频出,欺上瞒下,是负君上之深恩,毁国之栋梁,其罪五也!” 尽管只是负责宣读内容,李德全的声音也不禁高了起来,震惊混杂着愤怒,还有深深的恐惧,他都不敢看身后瞾帝的脸上现在是怎样的脸色了。 大臣们只感觉死了的心又活了过来,不仅活了,还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这......夷三族都不太够了吧。 李德全假装没看到几个按捺不住想要发言的大人,赶在他们前面念出了最后一条:“此城远离机枢,官员行事之猖獗,私扣税款,不敬天恩,言行逾矩,治一城如掌小国,臣恐四方而肖之,是乱国家之法度,其罪六也!” 别说你恐了,我们也恐啊! “此六罪,臣所言句句属实,圣恩昭昭,祈请明察,勿使小人脱罪,百姓流离!臣陷水火,不能谏书直呈,故假书信,实无奈之举,万望恩主勿怪。臣复乞陛下,正典肃奸,上合天心,下安社稷,述着文字,明证典章,诚惶诚恐,微臣草上。” 第98章 推诿 到这一步反而没有人再说话。 或者说没人敢说话了。 如果说前面几条他们还敢慷慨陈词,借此表现一下自己的忠君爱国,还能借此刷一刷自己的履历。 那最后一条已经是赤裸裸的大不敬之罪,是谋逆之罪! 这谁还敢上?! 这种罪是历来无论哪个王朝君主都最忌讳的事情,沾上谋反这件事,百害而无一利。 总的来说,有这一条,三山城那边基本就能定死了,再派人过去也就是干些脏活狠活,属于是干好了应该,有赏但无大赏;干不好罪同谋反,指不定三族五族就搭在里头了! 就问你怕不怕。 好吧,他们倒也不是害怕,只不过不想做一些无用功,给她人做嫁衣裳罢了。 她人——指李幼清。 但是他们又不能不说话。 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下,官员们相互无声的推诿,你胳膊肘拐一下我,我捅一下你,试图找出一个冤大头。 瞾帝看着下面的情况,嘴角嘲讽地挑了挑:“怎么,众爱卿不是要为朕解忧吗?诸位对李大人的奏折还有什么看法,只管畅所欲言。” 景朝以右为尊,大朝时官列两侧,不拘文武,左侧是以左右丞相并在京元帅为首,右侧则是几位单独开府且留在京中有议政权的皇子公主——都是有封号的。 至于上官女相则不在左右相职之内,同列百官左上首。 片刻的寂静后,最前方的左相上前一步:“回陛下,李大人奏疏中所言干系重大,身陷虎狼之地,随家书回京确是无奈之举,陈公子敲登闻鼓也是不得不为,微臣认为,此二者皆系为国所请,不但无过,更是有功,臣请开先例,容陈公子直接入朝为官,至于李大人应该尽快派人接回京中,论功行赏!” 一旁的右相慢了一步,心中忍不住暗啐“老狐狸”! 放着大事不说先把细节上的问题解决了,不得不说左相很有明哲保身的修养。 到了他这个位置,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有功,而是无过。 李幼清提出的六大罪不是没有好插手的,但她既然放在一起,参的还是同一拨人,那无论如何还是会扯到谋反上。 现在左相闭口不提三山城的事,反而先解决了之前他们议论的关于李幼清将奏折夹在家书中的不敬之举和陈恩慈白身上殿代妻送奏折的逾矩之举。 不仅向女相和李幼清一家卖了个好,还能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摘出这个烫手山芋的传播范围。 反应过来的大臣都在暗骂左相不当人,几个官位不高不低的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站出来附和左相的提议。 但瞾帝显然不会满意他们的这种做法,金殿中的气氛紧绷,此刻早就没人关心他们注定泡汤的假期了,可以想见,以后好几次九九重阳他们都忘不了今天。 站在前面的武威郡王年初刚打完南蛮回来述职顺便放假,没想到摊上这件事,还不如在战场上泡着呢。 他实在玩不来这些弯弯绕绕,戳了戳第五翩然,眼神示意:“怎么办?你上一下!” 他是难得的不觉得女子不应该为官的人。 第五翩然摇了摇头表示“不合适”,眼神飘向右侧:“等着,让他们来。” 毕竟皇亲国戚,虽然看起来更危险,但到底还是本家,瞾帝亲信的儿女总比他们这些外人更合适些。 第99?章 领命 武威郡王看着年轻,实际上也才三十啷当岁,在战场上疯起来不要命,好几次险中取胜以弱胜强,是大景近百年来最年轻的元帅,圣上惜才,封了武威郡王职,可削级承袭。 能做到这一步他自然也不是个傻的,立马就明白了第五翩然的意思,低着个脑袋装鹌鹑。 但楼潜渊看不明白,他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大师兄结成的水镜,觉得难以理解。 在他看来,三山城的官员死一百次都不够,哪里还需要磨磨唧唧的商讨,也不懂这些人为什么一个个都显得敬而远之的样子。 沈寒岁倒是能猜到一些,毕竟是受过文化熏陶的,耐心地解释了两句。 他的心中也有些不适,知道是一回事,但是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看向一旁的顾颜卿,凡人识海狭窄逼侧,就算有走马灯的扩张也大的有限,一个人时还算宽敞,但如今挤挤挨挨了三个不弱的元神和一面水镜就显得十分拥挤了。 沈寒岁自从回来很少有机会这样近的安静的观察他的小徒弟,尽管顾颜卿的面色没什么不对,但他还是从一些小细节中看出了顾颜卿的漠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沈寒岁觉得有些心疼。 顾颜卿似有所觉,朝他看过来,想是觉得他不喜看到这些,安抚地冲他笑了笑,一点灵光悄悄地挨到了沈寒岁手边。 沈寒岁垂眼看了看,是一只拇指大“小黑狗”,正摇摇晃晃蹭他的手指。 他又抬起头,看到小徒弟已经转向了水镜,自己也默默看过去。 果然没过多久,右侧最前头出列了个长相英武的年轻男子,眉眼磊落,礼数规整,看得几位老太傅暗暗点头。 “陛下,李检讨所言兹事体大,不可姑息分毫,否则国家法度威严不存?儿臣愿亲往三山城一一查证罪状,条条罪状皆犯重典,当用重刑,若罪名属实,所有涉案人员按照涉深浅,重则诛其九族,余者平五族。儿臣恳请陛下赐先斩后奏之权,可先斩主犯,再审从犯,赐就近调兵之权,以防不测!” 他没说若是查出李幼清所言为虚该怎么做,此事既然上达天听,那便是他们该死!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嘛。 都是些心照不宣的事情,没人有异议。 瞾帝点了点头:“朕赐你便宜行事之权,持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再赐玉龙印,能削官调兵,见印信如见朕亲临,务必将此事妥善解决,并将李检讨安全带回。” “儿臣领命!” “众位爱卿可还有要补充的?” “陛下,事关重大,案牍甚巨,赵王殿下一人虽能服众,但颇耗时间,臣请一同前往。” “可,此外,赵王可在吏部和刑部各点两位爱卿同去。” “谢陛下。” 有人把最麻烦的一部分接过去了,朝臣们又恢复了些踊跃,又有几人提了些建议,将细节完善了些。 眼见日头渐渐移至中庭,有几个年纪大的老臣已经快要撑不住,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 第100章 玄字银甲 正在不少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第五翩然施施然上前一步。 “禀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瞾帝挑了挑眉:“爱卿有本奏来,尽管畅言。” “谢陛下。”第五翩然一惯是这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即便是在朝会上也是柔声细语的,每每和她说出来的话形成极大的反差:“陛下,李大人奏疏中所言,三山城官众自然是罪大恶极,但三山城不过偏居一隅,民风淳朴,单凭一群地方官其实难以将三山城经营成铁桶一块,他们能如此胆大包天又付诸行动,定然是有人背后撑腰。 且,民生乃万世之基,童稚为万民之血,今有修者欲啖血食肉,毁我国之根基,决计不可轻饶。” 众朝臣:“......” 姑奶奶你就非得现在提这件事不可吗?! 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一肚子弯弯绕绕心眼子比护城河边上老树的树杈子都多,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事情? 那群地方官手里攥着的权利就那么丁点儿大,压制一下百姓就算了,想要谋害同僚却是难上加难,能到现在这一步,那些修仙的肯定没少出力。 但他们都不打算挑明。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顾颜卿眼中流露出一抹欣赏,像这样杀伐果断的人若是早些遇到,他说不定会收到手底下好好培养。 仙灵大陆虽说是仙凡混居之地,但实际上只不过是没有明显的分界罢了,一般修仙者会选在灵脉汇聚或者天地灵气浓郁的地方修炼,久而久之形成宗门或者家族,所谓洞天福地这种地方多有天堑,或者被法术遮掩,凡人难以到达,修者和凡人在本质上就已经有了巨大的差距,多数宗门一般只会派外门弟子负责操持外界商贾之事,像陈、李、吴三家直接扎根在城池中且已经形成一定规模的修真家族并不多。 但凡是打定主意要和一城一地共存的修者家族,都像是难以除去的痼疾,死死地扒住那块土地,他们往往掌握着某个地方的命脉,也不是处理不了,只是两边都不愿意两败俱伤,所以会形成一种相对畸形又和谐的共生。 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享受特权,修士用自己的力量改善这个地方,一定程度上弥补居民。 但三山城的情况太过了。 第五翩然眼角闪过一丝肃杀,站在旁边的武威郡王余光里刚好瞥到,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平常干的也都是刀口舔血的事,现在却硬生生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冷颤。但等他回过神去想再看看时,只看到了一眼的波光潋滟。 她半垂着头,缓慢又镇定地道:“臣请玄字营八百银甲,随扈出行,一旦查清是谁在背后授意,修为最高者杀无赦,其余押解入京听后发落。若有人欲搅混水,所有与此事有关的家族,宁错杀、不放过。” 大景养着一批修士,分天地玄黄四营,每营又分为铁银金三等,银甲已经相当于元婴境,就算以秘法催生的元婴实力不如真正的元婴境,八百银甲也足够踏平三山城所有大小家族了! 第101章 定论 这些人是大景真正的底气,以龙气天命蕴养,一身修为皆系于此,离了皇室供养便会一落千丈,是再锋利又安全不过的刀。 没人敢说话,就连之前仗着年纪大资历老暗戳戳抱怨一直不下朝他们受不了的老头子都像是突然被喂了什么灵丹妙药,腰杆子挺得劲直还不需要人扶。 有眼尖的注意到瞾帝不动声色坐直了些,隔着十二流冕垂下的珠帘,没人看到她眼中的兴味和残忍。 “第五爱卿所言有理,其他大人可有异议?” “……” 朝堂偌大,数百人日日不辍,但在大事上能说的上话的实际也就那几个。大多数人更多时候更像是换了个地方学习,实践的磨砺和权势熏陶出下一代接班人,当然有时候也确实需要群策群力,需要更加新奇的思维给陷入僵局的事情带来转机。 但显然不包括此刻。 聪明人想到这位女相深得圣恩,更是有随意入宫觐见的特权,敏锐地意识到这件事或许就是高坐明堂的陛下受益的。 于是原本蠢蠢欲动打算说一些民生大义,好生之德的一些人也在同僚的示意下偃旗息鼓。 瞾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拍板:“既然诸位爱卿没有异议,那就照第五丞相说的做,此外,朕再另外拨下三名金甲,务必护此行前往三山城的诸位爱卿安全归来。” 众人面面相觑,确定这就是最后的结果了,齐齐行礼:“是,谢陛下隆恩!” 瞾帝挥了挥手,声音清淡:“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身后的司礼监大太监跟着高声唱。 走完了程序,瞾帝当先离开之后殿下骤然热闹起来,大家各自结伴相互搀扶着向外走。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好好谈谈的。 武威郡王一改往日一下朝就火速回家的势头,磨磨蹭蹭跟在了第五翩然身边,打听:“怎么回事,你对那边的人有意见?” 那边自然是三山城的三大家族。 虽然他们确实是做的过了,但一下子就要灭门也委实太狠了。 第五翩然不动声色离他远了一点:“幼清是我的学生,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我作为老师的自然要为她出出气。” “好大的气魄,只是为了给徒弟出气就请陛下派出了玄字营。”他吊儿郎当的,半真半假像是开玩笑一样:“以后我可得注意点不要惹我们第五丞相生气。” “是啊,武威郡王可要小心,不要离我太近,小心受无妄之灾啊。”第五翩然也半真半假的回他,说完不等他反应就快步走向了不远处的马车。 一边跟着想听点消息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皇宫门口。 第五翩然说话滴水不漏,明知道他们是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陛下授意,却一个字也不提,轻飘飘几句不知真假的话就把他们搪塞过去。 武威将军站在原地看了会儿驶远的马车,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但很快就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 走之前还和旁边的大人打了声招呼。 第102章 撑过去 顾颜卿收了水镜,维持水镜这么久还是以元神模样远距离进行,即便是他脸色也难免有些苍白。 这三个月他们能看到的东西都断断续续的,或许是走马灯已经走到后面的原因,时间上明显开始跳跃,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基本都是阵主意识中最重要的部分。 但或许他自己也不甚了解,对于这部分他们能看到的也不多,一直到现在才有了一段稍长的稳定时间。 他们甚至不知道李幼清什么时候写下的那封奏折。 好在顾颜卿的本体意识还呆在陈恩慈的识海中,在收到李幼清书信的第一时间就把消息传到了分神这边。 楼潜渊最是少年心性,干涸枯萎的战场上偏偏滋养出了一副侠骨柔肠,哪怕只是看到十之一二,他都已经怒发冲冠,只恨不能回到过去把那些人全部碎去灵根,永镇囚仙塔,在十八层炼狱中滚上几十遭不可! 李幼清奏疏中所言句句属实。 她们能查到这些东西身份自然也瞒不过去,更何况她原本也打算隐瞒身份,闹得越大,他们才越不敢下手,她们一行人也越安全。 魍魉之辈,最怕被曝于天光! 三山城虽小但也是五脏俱全,自然少不了接待使者的驿站,之前的客栈只是暂时落脚的应急之选,而李幼清则早就已经回到清安苑,苑中无甚大变,只是许久没人来,难免荒凉了些,原本打理的十分整洁茂盛的花草此时显得有些委顿,其间生出了不少杂草,就连石径的缝隙中也没能逃过。 清安苑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只不过一个两进的院子显然无法安顿下一路随行的众多车马人手,故而她只带了鸢和两个小厮跟着。 朝会刚刚结束不久,消息现在还没有传到三山城,但李幼清知道,很快了,她必须早做打算。 离京前第五翩然曾给了她一封信,是给无定城的城主的,无定城乃是海外的一座岛城,说是城,实际上却是一个小型的宗门,里面多是修仙者极其亲眷。[1] 第五翩然曾经也是大家之女,聪慧灵秀极受宠爱,曾经在外游历过一段时间,交友甚广,无定城的城主便是她的好友。 鸢不肯离开她,李幼清只好派了其他人去无定城传信,不出意外最迟明日就该回来了。 房间收拾的干净,驿站中的人知道的不多,若是三山城的人聪明就不会动他们。 最后看了一眼清安院,李幼清干脆利落地从后门出去,沿着以前意外发现的的一条小道离开了这里。 城门一直有人守着,她径直向西面去,直觉告诉她,吴家的方向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 连绵的崇山四方延伸,即便是吴家也不可能把整条山脉圈起来,李幼清已经摸清了几个可以上山的路,现下都不用仔细分辨就准确的走向了理她最近的的一个。 敢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三族或者三山城的官员必定有眼线在京,登闻鼓一响,最快今晚就可能有消息过来,她必须撑过去! 第103?章 跑 鸢一直跟在李幼清的身边,纵然她天赋不凡,但区区一年多,鸢的修为并没有太大突破,仍旧维持在辟谷后期。 进入山道之后鸢便从暗处现身,带着李幼清继续赶路,速度明显变快。 鸢已经基本不需要再进食,李幼清在包裹中塞了干粮,在赶路的间隙塞了几口保证体力,两人不眠不休,终于在第二日天蒙蒙亮时从另一侧下了山。 李幼清不敢休息,催促着鸢继续带她转道绕去南城门,她的面色算不得狼狈,只是一夜过去嘴唇已经干裂发白,一向束的规整的发髻也散乱下来,眉间聚齐沟壑。 鸢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将她背在了身后。 “山路崎岖,你已经背了我数个时辰,我自己走一段,你先歇歇。” 鸢没说话,沉默地向李幼清说的方向赶去。 但她的沉默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见她坚持,李幼清叹了口气,小声道:“谢谢。” 鸢顿了顿,继续埋头赶路,正在李幼清以为她不会回答时,耳边传来悦耳但有些生涩的声音:“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三山城是属于地广人稀的城池,单论面积已经可以和许多重型城池比肩,她们下山的位置又是更靠北一些,想要转去南面也有不短的距离。 看着天色,李幼清只希望上京城[1]的消息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两人走了不久,后面就隐隐传来了人声。 三族的家主长老之流虽然自视身份没有出现,但族中小辈和招揽的客卿也有不少金丹修者,比起鸢不过辟谷还带着个凡人速度快了不少,虽然出发的更晚也没多久就追了上来。 不晓得他们是怎么追踪到自己两人的,鸢将仅剩的一颗能遮掩气息的丹药塞给李幼清,又快速交换了两人的外衣,选在一个岔路口将人放下,两人分开逃跑。 鸢快速叮嘱了几句扭身就走,她走的很快,不等李幼清反应就不见了身影。 现下的情况容不得李幼清犹豫,何况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李幼清必须活着把证据交上去。 她看了一眼鸢消失的方向,压下心中的痛苦,一路选着遮蔽物最多的方向小心翼翼的前进,与鸢渐行渐远。 “那个小姑娘凶多吉少了。”沈寒岁有些不忍。 顾颜卿不动声色挨近了些,元神之间的气息相互感染,沈寒岁能感受到他一颗坚若磐石的道心,无声中抚平了他心底的烦乱。 宽和宏大,悯世从容。 隐隐约约对顾颜卿证的道有了一点儿猜测。 联想到这段时间对顾颜卿的相处以及其他人的态度,沈寒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最后只能归结为自己对他还不够了解。 尽管鸢已经拼劲全力,但实力摆在那里,她并没有拖延太久就被后面三大家族的追上了。 没有常出现的逼问拷打和宁死不屈一类的情节,在发现人不对的第一时间追踪的人就立刻分散开来搜捕,只留了一个金丹抓住鸢。 终究运气还是站在李幼清这一边的。 第104章 自爆 在被追上之前,李幼清先一步同无极城来人会合。 来人并非城主,但其中也有几个修为还算不错,带队的是一位金丹后期的修者,此外还有三位金丹初期,五位辟谷以及十来个跟着出来历练的筑基弟子,虽然比不得三大家族家大业大,倒也足够应付现在的追杀了。 “救......救救鸢!”李幼清一路不停,一口气撑到现在突然松懈下来,忍不住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过去,但想到鸢她又咬牙逼自己清醒过来:“她为了引开敌人,去了另一个方向,请您救救她。” 和鸢分开后她走的都是些崎岖险恶的道路,一般人慢慢走都有危险何况是她忙乱之下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又爬起来,身上也尽是被碎石枯枝划出的伤痕,怎一个狼狈了得。 元青是无极城元字辈的大师兄,自小在城中修道,甚少接触世间险恶,见此心下不忍,安抚了几句便带着两位师弟前去找人。 李幼清本也想去,但她经历一场追捕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自知自己就算去了也只是拖后腿,因此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在此地休息。 元青心细,将队伍中的几位女修都留在了这边,这会儿留下一位擅长医道的为李幼清查看伤势,其他几位则拎着男修去四面望风。 “姐姐别担心,大师兄很厉害的,一定能把人救回来。” “嗯。”知道对方好意,李幼清勉强扯出一丝笑来,冲着小医修道了声谢,但心中的不安却并没有减弱:“但愿如此吧。” 另一边,鸢能感觉到身后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脸上出现犹豫的神色,很快化作坚定,速度陡然提升一倍有余,一时间竟然和后面的追兵又拉开了些距离。 作为风雨楼出来的杀手,鸢自然也有一些危急时刻保命用的招数,只是像这种势力,能给出的功法也大多是自损以求保命罢了。 鸢此刻就是运转了一门燃烧精血的法门。 但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三山城不是鸢鸟栖息之地,她拼尽全力也不过拖延了半个多时辰。 人的精血是有数的,鸢不要命一样往秘法里填,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已经耗去了十之七八,还能留下一口气都是她作为修士的命硬。 “还剩下两分精血可用,”鸢冷静地计算着自己的情况,“......还不够。” 她猝然停下,在原地一顿后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身后的人—— “闪开,她要自爆!”那位金丹瞪大了眼,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脖颈上青筋暴突。 她已经是把没用的刀,至少不会成为主人的软肋。 元青循着声音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面前只有一个直径数百米,深近十米的大坑,坑中的土层表面都变成了焦黑。 突然,他发现某个土坡动了动,一个只剩下半边嶙峋白骨的身子摇摇晃晃爬了出来,他的头骨倒是还完整,明明只是两个空洞的眼窝,元青却好像看出了他的不甘心。 再不甘心也没用了,没等元青过去,那半幅白骨就又重新倒了回去,再无声息。 第105?章 飞鸢 看到元青一行人回来的时候李幼清眼前一亮,没管小医修的呼唤连忙迎了上去,但她扫过这一行人都没看到自己最想见的那个。 “元仙长,是鸢的情况不好你们把她安顿在别处了吗?还是仙长们有秘法把她藏起来方便带回?”说着,她又探头朝后看了一眼,转过来看着元青的眼神带着恳求。 元青看她这样心中也很是难过,但事实不可能一直瞒着她:“李姑娘,很遗憾我们......” “你们没有找到她吗?”李幼清打断他的话,有些急切的回答:“她们走了有段时间了,鸢的速度很快的,没找到也正常,正常......” 她嘴里说着正常,表情却像是要哭出来了,眼睛看着元青,似乎他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元青撇开眼,不忍心直接打碎她的希望。 但他的沉默已经表明了结果。 李幼清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强撑着一口气想要确定鸢还活着,现在突闻噩耗,再也没了那股劲头,踉跄一步向后退去,小医修跟过来,只看到她撑着手边的树呕出一口血便晕了过去。 她赶紧上前住李幼清,无措地看着几位师兄师姐。 元青叹了口气:“先去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摇了摇头道,“我们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一步。” 这其实怪不得他们,无极城远在海外,一来一回能这么快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其余弟子也都没说话,尤其是那几个直面了自爆废墟的,这一趟出来,对他们的心境已是极大的锻炼。 识海中,沈寒岁三人对外界的观察又一次断开,这走马灯越到后面打开的时间就越微妙,这几次要么是一些血腥场面,要么就是看他们痛失重要之人。 三人中顾颜卿是最为平静的,其次便是沈寒岁,他似乎天性中就多一分平和,悲悯但不悲痛。 但楼潜渊却已经越来越越烦躁:“这个什么走马灯到底要干什么,就为了让我们看那群畜牲是怎么杀害虐待凡人的?” 古战场再惨烈那也是真刀真枪一群修者之间的战争,但凡有点爱惜羽毛的修士都不会把凡人牵扯进来,三山城几大家族做的事情实在是令人不齿。 “凝神静气,古战场煞气浓厚,虽然能帮你快速提升修为,但心境跟不上,根基不稳对以后的道途有碍,这次机会正好可以锻炼一下。” 楼潜渊听完连忙收摄心神,但脑中的戾气却久久不散。 沈寒岁一指点在他的眉心,抚煞安泰宁神咒直接打进了楼潜渊的元神中,小楼前一秒还沉浸在愤怒中,恨不能冲出去把他们都吞了,下一秒一阵清凉穿进脑子里,他明明还是能意识到三大家族做的事是错的,但心里的情绪就是提不起来。 小楼觉得自己是应该慌一下的,但他却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想好好睡一觉。 他抬头看了一眼沈寒岁:“小师叔?” 连疑问都是淡淡的。 沈寒岁还是第一次用这个咒法,还是直接以元神对元神,一不小心用力过猛,虽然无害,但看着便宜师侄呆呆的样子还是有些尴尬。 他不动声色往小徒弟那边挨了挨:“我管你元神隐约有黑气升腾,应当是被走马灯同化了,这宁神咒能祛邪安神,能助你凝炼元神。” 第106?章 急迫 楼潜渊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他懒得思考,专心享受放空的心神。 沈寒岁戳了一把顾颜卿,示意他想想办法。 他可不想还给燕回一个比和尚还无欲无求的徒弟。 顾颜卿想了想,凌空画了张符贴在了楼潜渊后心。 “这就好了?” “好了。” 沈寒岁绕着小楼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区别,但眼神确实比方才灵动了许多。 “师尊放心,保证他一点问题都没有,并且绝对意识不到自己刚刚有哪里不对劲。” 天可怜见,顾颜卿说这话绝对是十分认真的,但沈寒岁听在耳中却总有一种促狭的感觉。 他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你刚刚画的是什么符?为师怎么从没见过。” 符乃是咒术的延伸,大部分的符纸都是通过人为刻印咒术在特定的灵纸上制得,也可以直接将咒术打进人体发挥作用,凌空画符一般需要极其精妙的技巧,很少有人会这么做。 回来不短时间,沈寒岁没事就是看功法典籍,闲来无事也学了不少咒术,刚刚的抚煞安泰宁神咒便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他的记忆中也带了不少的法诀招式,说一句博览群书,咒术大家绝不为过。 但顾颜卿刚刚画的那幅,他却从未见过,只能依稀看出些动魄咒的影子。 “是一种徒儿自己捉摸着玩儿的符,名凝魂乱魄,原来是交给小童子能在我闭关时用来唤醒的的小玩意儿。”似乎是知道沈寒岁在想什么,他又补充道:“虽然确实是参考了动魄咒,但徒儿已经降低了它对魂魄的影响,又辅以能够收敛神魂的凝神咒,对身体并无危害,师尊无需担心。” “嗯,即便无害但时时打乱修炼也不好,以后还是少用。” “有师尊在自然用不到那个了,师尊放心。” 无极城的人似乎与第五翩然有着特殊的联系方式,即便李幼清状态不佳也并没有慌乱,在元青的带领下顺利地带着人找到了一处朝廷的废弃暗点安顿下来。 三山城是个偏僻的地方,偏僻到了什么程度呢? 当初陈恩慈提前将陈父陈母送到京都,哪怕是动用了他手底下的修士护送也用了一个多月才勉强到达。 而哪怕是京中玄字营的精锐,不眠不休也要五日有余才能赶到。 李幼清正是考虑到这些,在发现端倪之时毫不犹豫派人去向无极城求救。 但还是迟了一步。 出乎意料的是,李幼清醒的很快,她这些日子日夜忧心,宵衣旰食,原本身子底子就不好,昨夜和今早又经历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场追杀,再加上痛失亲友——在李幼清眼中,鸢早已是她的亲人,气血攻心,就算昏上个三五日都是正常的。 但她居然当晚就醒了。 李幼清出奇的冷静,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掌握的证据一一汇总给了元青等人,其中一部分已经一并送到了上京城,但还有一部分太招人眼,找到后一直被她藏了起来,除此之外还有她掌握的一些三家的地下场所,这些必须立刻记录下来。 留影石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在凡间也不多见,她来之时带了三块,早就存满了东西,而且她能进去的地方有限,还是要依靠同为修仙者的人来查。 第107?章 皇朝所向 元青等人插不上话,有心想要劝她休息一下但被她眸中的明光逼退,只能在一旁看着。 “在下能力有限,在这三山城盘桓数月又借助地利之便才不过查出这点东西,其余的便要仰仗诸位了。”李幼清撂下笔,将目光从面前纸张上挪开:“他们在此地扎根数百年,代代相传,我这血脉若是有用,尽管开口便是。” 若说早先李幼清对李家多少还有些血脉亲情的顾忌,经此一行却是半分都没有了。 “好,第五宰相传来消息,上京已经派人前来,李大人还是要保重身体才能看到作恶之人伏法。” “多谢告知,在下知道了,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的。” 李幼清这样说元青等人也不好多劝,他们本也不算熟悉,不过是出来搭把手,事情结束之后自然也很难再有交集,小医修塞了瓶养气补血的药丸给她:“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李姐姐拿着,每日服一丸。” 李幼清被那声姐姐叫得一愣,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面色柔和了许多:“嗯。” 五日时间转瞬即过。 因为元青等人的缘故,陈、李、吴三家不好直接大打出手对付李幼清,只能用些阴私手段。李幼清原本不打算再入城,等到朝廷来人之后再做定论,但驿站中还留有不少人,事到如今李幼清也担心三大家族破罐子破摔,她只能又冒险进了次城,吸引住他们的视线,让元青带人偷偷把驿站里的人带了出来。 两方的消息都是十分灵通的,元青有办法联系第五翩然,三大家族自然也有办法联系自家一路关注着上京消息的族人。 饶是无极城一行人修为高深,道法精妙更胜过三家,对于凡人还是畏手畏脚,这几天过的也是心力交瘁。 但好在不是全无所获。 赵王是个实打实的凡人,王室承天命、禀龙威,均天道紫气加身,一般修士不能损害分毫,尤其是至高帝王,在万民愿力与龙道加持下甚至能与大乘巅峰一较高下,但却同样受困于天命。 历代皇室子孙,除非自愿放弃黄道紫气与龙脉加持,否则决不可入仙道,即便是天子之尊,也依旧要历生老病死,至多不过百年寿数。 “这是天道为了维持平衡而定下的规则,说到底凡人数以亿计才是这大陆数量最多的生灵,有修行天赋者不过千分之一,能正式踏入仙门的又仅有这千分之一中的百分之一二,仙道贵生,为了保证凡人的生存,皇朝之主得天运,能够汇聚一国气运培养心腹势力,与一众仙妖魔灵争锋,护佑凡人安居乐业。”顾颜卿显然是三人中最了解这些的人,当下解释道:“但权势地位,道法灵机最易迷人眼,一位能够千万年不易的君主将成为人间最大的祸患,故而皇室决不可登长生大道。” 只有凡人,才最能共情凡人。 于是天道给他们足以自保的武器,并保留他们身为凡人的核心。 第108?章 胆大包天 得耶失耶,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漫漫数万年,人间皇族不是没有出过惊才绝艳之人,他们的天分不逊于灵台世家专门培养的接班人,凭借自己也能够力压一个时代,可往往越是这种人,越为人世所绊,甘心放弃长生,求百年国运。 沈寒岁听着这些话,心中一时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万劫不死,大道恒长,于他来说乃是前世一直憧憬的道路,如果这件事落在他身上,他也不敢确定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楼潜渊就更不用说了,作为龙族生来就至少千岁起寿,一百岁甚至都没有成年! 李幼清领着人向赵王汇报具体的情况。 抛开三大家族不说,以元青等人的能力查几个普通官员还是没有问题的。 “殿下,这里是部分微臣与几位仙长找到的账册,里面记录了三山城太守最近几年的金钱往来,除下官孝敬之外,另有赌场青楼若干,越制田产土地千亩。” 水至清则无鱼,大景并不限制底下的官员给上官孝敬,就连京中的冰炭钱也有上面那位的默许,但赵王翻开账册,发现这小小城池中的县令属官竟然每月都能拿出数千两白银,要知道按照大景的金钱购买力,八十两银子就足够一个五口之家每三日吃上一回肉,年底置办年货还能有结余的过上一整年衣食无忧的日子了,哪怕是给宫里的冰炭孝敬也就这个数了,还是半年才有一回。 三山城何德何能?! 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劲儿来了。 并且出仕不经商,虽然各家多少有几分产业在手,但赌场、青楼一类是万万不可沾手的! “这里也是账册,只不过并非私人势力的营生,而是国税。”见赵王放下手中的账册,李幼清接着取出另外一摞册子:“上方十二册记录的乃是此城太守名下的私田,共计一千三百四十六,其中以前三百余亩乃是抢占百姓田地,甚至不乏拆毁民居,抢占良地所得。” 大景不兴租甸之事,朝廷会根据户籍按照人头为不营商贾之事的家庭分拨田产,虽不能大富大贵,到底是生存下去的保障,并且明令禁止倒卖这种田地。 此举是为了防止官员批荒作熟,逼取租米,以及前朝“佃民没有自己的产业,在富家佃种田,无法抗灾,只能被迫接受田主多取利息。秋后佃户把收得的粮米尽数偿还本刊,还是不够,便只有抵当人口,准折物业,以致逃移。”的情形出现。 “下十二册乃是三山城税收,微臣走访多地,才知道三山城地方所收农税竟然达到了三成里,此外人头税、户税、商税等亦高于国律,甚至还有挪用粮仓商用的行为。” 大景国力强盛,轻徭薄役,农税只收一成利,中央收八分,地方留两分,三山城横征三成上交中枢的却仍然只有八分,一整个城池,哪怕只是小型城池及其辖地,两成二的利也已经是天文数字。 赵王来之前就知道严重,但当面看到这些还是被他们的胆大包天震惊,紧接着就是怒火攻心。 他闭了闭眼:“李大人且先慢、慢道来,一、点、都、不、要、漏!” 第109章 药材 在场的人没一个不晓得其中利害的,当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这个火就烧到了自己头上。平日里一点小错几句训斥可以打发的,这种关口,免不了要掉一层皮。 更何况,地方的孝敬他们也不是没沾过,指不定就有这三山城递过来的。 李幼清细细将她所见阐明,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就算做的再过分,但大家明面上到底还是爱护一方的父母官,不会做的太难看,偏巧李幼清是从三山城出去的,知道她和吴、李两家渊源的人就没想过她还能回去,再加上陈恩慈入京,陈家需要的“药材”不得不找更多的替代品,闹得大了总有些人藏不住自己的狐狸尾巴,这才被她抓到了蛛丝马迹继续追查下去。 最后,李幼清才说到她此来三山城最初的目的:“微臣受命查清近来频频有孩童失踪一事,诸多线索指向此处,微臣不敢懈怠,在城中盘桓一月有余,发觉正是三山城中的陈、李、吴三家所做。孩童性灵,未涉污垢,他们挑选的又是要么有修行灵根要么根骨上佳的孩子,实则是为了......” 李幼清顿了顿,眼眶已经红了,声音中隐含颤抖,乃是气怒所致:“普通灵根和根骨的孩子直接以血肉作为药材成丹,供给族中弟子客卿修炼所用,灵根与根骨具佳者以法术药物控制,投入地宫以‘养蛊’的形式培养出一批死士。” 三大家族每一家都有一个专门用来培养杀手暗子的地方,陈家在地阁之下、李家在别院地宫、吴家在后山洞府,但同样不见天日,故而李幼清直接称其为地宫。 此处关系重大,所处的位置一般只有家族内部才能知道,想要进去更是有重重检验,旁的不说,李家就必须要三代之内的核心血脉打开最后一道门,这也是其余官员都无功而返的重要原因,就算他们有所怀疑,但找不到证据也没办法。 说来这件事和陈恩慈也有一些关系,原本三家只会挑选根骨灵根都达到要求的孩子加以控制培养,由于所需的要求高且数量不多,在周边一些小城寻找乞儿或不起眼的农家儿就足够了。 但陈恩慈的出现让陈家尝到了甜头,一个能助人修炼的仙骨、一株耗不尽的灵药、一条通天的捷径! 尝过了借助陈恩慈血肉快速修炼的滋味儿,再想让他们重新苦哈哈的自己修炼,难,太难了! 更何况,源源不绝的灵药啊,提升修炼速度、疗伤回血、灵力恢复,哪个不是修仙者梦寐以求的东西? ——当然没有。 这其中又能牵扯多少背地里的交易? ——数不胜数啊。 那么问题来了,陈恩慈走了,神药长腿跑了,不回来了! 该怎么办呢?抢回来?如果能抢到当初就不能让会跑掉! 那就只能找替代品了。因为他们真的一点都离不开仙骨的血肉了。 那些孩子未染尘埃又资质上佳,可不就是好材料吗。 第110章 吃人 三大家族在这三山城中既是同气连枝的盟友,又互相倾轧的仇敌,一家这样做了,另外两家自然不会毫无察觉。毕竟藏起陈恩慈一个族内不受宠的少爷和隐藏这么大的动作可不一样。 制止还是同流合污,这是个问题,又不是个问题。 陈家已经不会收手了,那么其他两家在挣扎后必然是不甘落后。 要知道作为“药材”,那些幼童的质量固然是不够的,但质不够,那就以量来补,短短一年,事情便闹大至此。 来的时候事情紧急,这几天又一直在奔波吗,加之他们作为方外之人也不好探听朝廷机密,元青等人对于这件事只是隐约有些了解,只知道三大家族在掳掠孩童,但没想到竟然是在做这等事情。 以幼童入药,这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 他们是在吃人啊! 就连元青这些修仙者都这么难以接受,赵王等人的态度就更加激烈了,或许他们不一定在乎那些孩子,但是自己呢? 他们现在能抓孤苦无依的孩子,难保以后就用不上自己! 物伤其类,归根到底,修士的力量已经超脱于普通人,一旦他们做出害人之举,凡人便会自动归为同一个阵营,成为一股统一的力量。 当下,赵王身边的几人一番言辞恳切请他务必雷霆手段惩处这几家,最好是连根拔起才能让他们心中稍安! 赵王看着阶下的李幼清,在上京时他见过此女跟随第五翩然学习,依稀记得当时她是很有神采的,可现在看起来竟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支撑着空荡荡的一副,面色苍白的不似活人,只有那深陷的眼窝中眼神闪烁着冷光,亮的惊人。 正好听到她自陈:“此事微臣与外子家中均有参与,虽然微臣二人早与家中闹掰,不复回归,但到底血缘关系不可否认,再则臣居家多时,竟然丝毫未能察觉此等悖逆人伦之事,实乃失察之责。” 赵王毕竟是实权亲王,皇室又有紫气庇护,在这件事情上倒是要冷静许多:“李大人快起来,你查出如此大案,揭发其中阴谋,自然是大功一件,陈......陈先生冒死敲登闻鼓亦能看出是有识之士,陛下圣明仁德,绝不会因出身责怪你二人,况且大义灭亲也不失为一桩美谈,李大人莫要妄自菲薄啊。” 李幼清轻轻叩首:“多谢殿下。” 怎么处置还是要再做商讨,固然赵王心中也是怒火中烧,但大景官员也就罢了,陈。吴、李三家虽不起眼,弹指可破,但他们毕竟是修行世家,而自己所代表的也不是个人,而是整个人道皇朝,以小见大,在怎么处理他们一事上,还是要慎重考虑。 赵王先安抚了几句属下,大家都不傻,在最初的冲击之后也立刻反应过来这件事的性质,勉强收住了立刻冲上去把三山城的几个世家全都扬了的冲动。 “李大人最近辛苦了,陛下派本王带人接手此事,原本应该让李卿休息几日的,但本王还需要更多的证据,越详细越好,这两天还是要劳烦李卿同本王和几位大人再交接一遍,另外若是后续需要,恐怕还是要李卿出面。” 李幼清点点头:“微臣责无旁贷。” 第111?章 师尊的贪恋是什么? 识海中,楼潜渊疑惑出声:“这不对啊,不是说吴、李两家一夜灭族,唯有陈家做大吗?看现在的情形,这几家分明都逃不过去,尤其是陈家分明罪恶最大,没道理还能绵延到千年后吧?” 的确,之前楼潜渊夜探陈家,正赶上天时地利人和都汇齐了,曾经有幸看过一眼外头正经存在的三山城,陈家确实还扎根在三山城无疑,甚至他们怀疑最初他们看到的三山城正是千年后的三山城,那些势力分布也是真的。 所谓真假,三分真七分假、九分真一分假,真真假假混在一处才最叫人难以分辨。 “且看着吧,干系重大哪里是说着玩玩的,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任凭他作恶多端,终究仙道与人道两隔,大景惩戒一番也就罢了,若是想要彻底拔除,不容易啊。”沈寒岁看着外头如火如荼的商议计划,又联想到走马灯幻境的演化,他是极通透的,前世今生不过是一般人性,哪里还能不了解其中的门道。 无非是各方利益牵扯,若是任由大景打杀了三家,那往后仙门宗派弟子犯事难道也要送给他们? 察觉到他心情不佳,顾颜卿只能凑近了些,权做安慰,毕竟这种事情但凡是开了灵智的物种就难以避免,不说人族仙凡之别,就连妖族内部也是派系林立,什么禽羽走兽,鳞角游鱼,细分下去比之仙人两分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别说本就性情暴烈的魔族,制衡幽冥的鬼族了,也就灵族灵少团结,心思纯净一些。 “生死交谢,寒暑迭迁,有物流动,皆是人之常情。[1]天下生灵莫不有亲有疏,远近贵贱,正因这一缕私念,人所以为人,故而红尘业障,芸芸众生,有所思而心有所向,有好恶故而有偏颇贪念,这都是他们的选择,立场不同难免如此,师尊不必多想,就算暂时保下这几家,事后也一定有人清算,只是明面上不能被落了面子而已。” 沈寒岁叹了口气:“知道是一回事,但是接受又是另一回事,陈、吴、李三家确实作恶多端,坑害凡人不知多少,就算舍了他们让给景朝处置又怎么样?说到底两边也是一脉同源,事出有因,不见得就会如何,反倒是这样才落人口实,更加与凡人离心。” “修仙者自有其刑狱重地,千年前囚仙塔由众仙门共同执掌,自会论其功过,不是所有人都像师尊一样不在乎这些名利权势的。” 修仙修仙,说到底,修的不还是自己的欲望吗? 什么是道?道在何处?得道成仙一说,本就执妄。 沈寒岁自然也能想通这些,只是心中难免还是有些不舒服,他勉强收拢心情:“是我一时想太多,清清对我未免误解太大,我也是个俗人,自然也有所贪恋,只是方向不同罢了。” “是吗?那师尊的贪恋是什么?”顾颜卿此时的神情少有的带上来攻击性,像是嗅到了肉味的狼,漆黑的瞳孔攥紧沈寒岁的表情,试图从中看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第112?章 吾皇万岁 或许是顾颜卿的目光有些太露骨了,沈寒岁即使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也难得有了些别扭,但他向来不会内耗自己,察觉到那股被人恶狠狠盯着的感觉消散之后就不再关心:“我嘛,我贪恋现在的生活,自由、美满、热闹又平淡,有清清和师兄师姐在身边就已经很好。” 顾颜卿不知道自己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沈寒岁的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令他又喜又悲。 喜的是师尊哪怕没有记忆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悲的是,哪怕重来一世,前尘往事尽忘,沈寒岁依旧只是将他当做小徒弟,不能逾矩的亲人。 他不能进一步,也不想退一步,不远不近,进退维谷。 到底是他心太急了。 顾颜卿暗暗叹了一口气,面上仍旧是温雅信服的模样:“师尊所说,不过是生灵天性,哪里算什么贪恋,更遑论偏颇妄念了,若是连一二亲近之人都难留,人间未免太过艰难苦楚。” 这最后一句,是他的肺腑之言,真真是情真意切极了。 沈寒岁当然知道顾颜卿有意安慰他,这句话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是在哄他开心,但心中还是十分受用的,连带着再看外面都多了几分平和。 一番磋商之后,的确如沈寒岁几人所猜测的,最先定下来的乃是一众官员的罪行,由于所涉罪行颇多,其中又以大不敬、不臣之罪为最,数罪并罚,多数直接以叛国罪下了定论,一应账册书信齐全,处置起来并不算麻烦。 ——平日行事恶劣的就地处死,彰显天威并给三山城被欺压的百姓一个交代并收拢民心;罪行严重官职牵涉颇多的,一路游行示威彰显天威,必要时可在途中斩首以儆效尤;其余官员押解回京,依照具体罪责或立斩或秋后问斩。 “此外,”赵王扫过外面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有一些人不死心还在挣扎,他的目光并未停留,看着面前的卷轴,冷淡道:“陛下开恩,不欲造太多杀孽,故而此案所有人,均夷三族,三族之外除了几位亲近的全都赦免。当然,若是有人不死心还要翻案尽可以报给本王,只是查完之后要怎么判可就是另一份章程了。”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垂死挣扎的几个顿时老实了下来,大景对于三族的定论乃是“父、子、孙”三代,[1]而九族则是九族是上自高祖、下至玄孙,包括高祖父、曾祖父、祖父、父、身、子、仍孙、曾孙、玄孙所在内的所有族人,他们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有什么不知道,不说所有,但其中大部分判个诛九族都不算冤枉,原本死不认罪就是为了争取时间看能不能保下一部分后代,现在老实认罪能落得个夷三族的确算是“开恩”了。 不知是谁带的头,之后乌压压一片人都冲着赵王所在的方向叩首,行五体投地的大礼:“罪臣自知罪无可赦,牵连家中实乃咎由自取,谢陛下宽厚,留下些许血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13章 天谴 至于陈、吴、李三家,哪怕有李幼清的配合他们能抓到的把柄也有限,上京城到三山城的五天中他们早就已经把一些要命的东西或毁或藏,撇得干干净净,撇不掉的就干脆推出几个替死鬼大家族里人多派系也多,各方倾轧死的人也不见得少了。 能为家族做贡献,是他们的荣幸! 这次清洗,陈家好歹还折了个陈望山,是个长袖善舞的实权人,其他两家退出来的干脆要么是空有实力却大限将至的要么就是看着位高权重实际上连修行法门都没碰到的,就连陈老三,送过来的时候也是浑浑噩噩,查不出一丁点东西了。 算到最后,单单是这三家送过来的人就有数百,但这数百人里却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反倒是几个小家族,死的人不多,却断了根基。 李幼清自然是不甘心的,别说是她了,就连元青这一群来帮忙不了解太多内情的人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李大人不要多想,第五丞相可是专门请陛下拨了八百玄字银甲呢,怎么可能如此虎头蛇尾就结束了,置我等大景国威于何处啊?”宣读完结果之后,赵王慢慢踱步走下来,经过李幼清的时候状似无意的安慰了一句。 李幼清身子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只看到了个挺拔的背影,天光下深紫色衣袍上黑色的巨蟒盘旋而上,以鲜红色宝石点出的双眼中似乎闪烁着某种诡谲凶残的光泽。 是单纯宽慰还是某种承诺?李幼清想不明白。 赵王解决事情是与瞾帝如出一辙的雷厉风行,不过一旬上下就处理妥帖,就算返程的时候慢上些许,回京也还能赶得上立冬的京郊祭和迎冬之礼。[1] 大景十分重视立冬日,每年除了立冬当日要去京郊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外还会休沐三日让大臣们能够阖家欢乐,百姓们同样会休息在家,这一天只要有能力的人家都会杀鸡宰牛犒劳一家人这一年来的辛劳,饺子音同“交子”,更是每一家每一户桌上都必备的美食,寓意“岁时之交”,丰乐喜悦。 除此之外,不少人家认为立冬之日互换礼物能够把自己的祝福传递过去,也有冬至日互换礼物的说法。[2] 一行人出来可以算的上一刻都没有歇着,如今事情办结了总算能缓缓神,一个个寻了熟人聊着家长里短,想着家里的夫人给准备了什么贴心物件儿,还有几个索性拿出自己忙里偷闲给夫人准备的礼物炫耀。 元青一行人见事情处理的差不多提前几天就告辞离去了,李幼清作为此行中唯一的女官刚好被他们拉了过去做参谋,她得了好消息,这几日心中郁气散了许多,也乐得和这些大人套套关系。 ——就在一行人离开三山城不过两日时,突然传出消息陈家和李家的家主,吴家的太上三长老以及这三家的好几位长老都突然暴毙,据说是恶事做尽得了天谴。 联想到那日赵王意味深长的话,李幼清还有什么不明白! 碍于仙凡之别朝廷虽然不便直接大张旗鼓拿人,但当日下令之时可是只说了“诛首恶”,又没说怎样诛,只要不撕破脸,这些人就只能是遭了天谴。 赵王不知又从哪里慢悠悠踱过来:“惩恶除奸,多好的名声,不知道便宜了哪些‘仙人’呢?” 第114章 遇袭 他的语气中多有讥讽,尤其说到“仙人”两个字的时候加了重音,平添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儿。 李幼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她的出身就放在那儿,又刚刚得了元青等人的帮助,无论偏向哪一方都不太好。 索性赵王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同前次一样自顾自说完就走开了。 “李大人......李大人?” “嗯?”李幼清回过神来看向对面的人:“可能是路上颠簸,刚刚有些走神,王大人见谅。” “哎呀,理解、理解,马上回到上京就能好好休息了。”这位王大人年纪也不大,是个好八卦的,李幼清的事情也没怎么特别隐瞒,王大人知道之后也是十分唏嘘,这会儿也不欲牵扯到别人的伤心事,只道:“你看我给内子准备的这件礼物如何,她会喜欢吗?” “王大人手巧,做出的东西足以以假乱真,又有心意,想必夫人会喜欢的。” “啊呀,那就太好了,多谢李大人参谋了。” 李幼清送走这最后一位客人便回到马车中小憩,他们一行人正停在路边一处宽阔地修整,模模糊糊她听到外面有人喊“下雪了”,便睁眼撩开帘子看过去,只见外头雪势不小,瑞谢兆丰年,路上零星的行人都露出了喜色,互相大声喧嚷着、低声私语着,快步往家中赶去。 李幼清看着看着不由出神,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见到此刻身在上京城的陈恩慈,这种突如其来的思念很少出现在她的身上,但仔细算下来他们这次已经五月未见,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此感觉也实属正常,她便放任自己漫无目的地乱想了。 楼潜渊透过她的视线看向外面,就这一会儿外面就已经覆上了一层银装,他不由感叹:“真好啊!” 沈寒岁瞧着,似乎是很喜欢雪景的,也跟着点了点头。 变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是一群蒙着面的人,他们也不知道跟了多久,抓住这会儿大家都有些放松的时机悍然出手,直直冲着李幼清就杀了过去。 隐藏在暗处的的玄字银甲反应也很快,第一时间就上去阻拦,但这群人悍不畏死,面对数倍于他们的甲士挡也不挡,眼睛里只有他们的目标。 两拨人混战中波及到路上的行人,银甲军不得不分出人去护住那些人,剩下的人压力陡增。 原本还有跟来的金甲,但此刻不知是不是被绊住了,迟迟没有出现。 李幼清显然是第一目标,但碰上其他人这群蒙面人也不会留情,还有一批人人要护在各位大人身边,带着他们往安全位置后退。 一行车队最中间自然是赵王所在的位置,官员们则零散的分布在中后方,最前面是开路的侍卫军队,为防万一囚犯则穿插在前后两边,前面是修士,后面则是官员最后面也有军队看管。 袭击的人是从后面的车队过来的,一行人只好向前面撤。 李幼清在一众人中官职不高,位置自然比较靠后,是最后一梯队过去的,经过前面一辆囚车时里面原本安安静静的囚犯忽然暴起—— 第115?章 转移 那人乃是吴家一位旁支的长老,实力一般但胜在辈分够高,勉强能在族中混日子。现在还在路上的这群囚犯实际上实力都不算高,修为最高的几个不是死了就是直接被带回上京城关押,一半的银甲军和一位金甲负责这件事,又分出一些留在三山城镇压剩下的三族族人。 也是因此一路回行护卫的金甲银甲难免有些紧张,否则如何能容得一群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宵小之辈在此放肆。 李幼清经过之时无意间瞥到那吴家长老脸上挂着微妙的笑容,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就抓着身边的侍女向后退去,可还是晚了一步,那长老不知怎么摆脱了禁制,竟能调动一身修为,直接开始蓄力自爆,李幼清只来得及将侍女推开,自己却堪堪只到了吴家长老的自爆范围边缘。 然而即便他多日受制体内灵力有限,实力也不高,自爆的威力也不是一个凡人能承受的,最后能保下一个全尸,还是多亏了无极城那小医修送的护身玉佩。 哪怕只不过是个幻阵,识海内的三人还是感觉到了一阵摇晃,视野中天旋地转,最后在李幼清阖眼之前,留下的只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还有远处如同黑点的城池。 那是无定城,跨过无定城便是上京。 满打满算,不过三四日的脚程。 无定城边路,风高雪逢冬。征役才将定,无缘过无定。[1] 李幼清死了,她的识海自然也用不了了,好在顾颜卿过来的只是一缕分神,他的主神还在陈恩慈的识海中,此时正好借着主神和分神的联系能够建立起道标将沈寒岁二人拉过去。 楼潜渊一直以来不曾将这所谓的走马灯放在心里,在他眼中就和看留影石没什么区别,最开始的疼痛对于一条龙来说也不是不能忍受,也就后面收到影响心境不稳,但很快就被沈寒岁稳固下来,他自己倒是并没有什么实感。 一直到现在,随着李幼清识海的崩塌,哪怕顾颜卿的动作已经很快了,那些罡风乱流还是擦到了楼潜渊的衣角,顿时那一块衣服就化作了齑粉。 楼潜渊顿时感觉到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远比在陈恩慈识海中感受到的那种裂魂之痛还要尖锐。要知道元神分魂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自己的魂力所化,是元神的一部分,绞碎它和绞碎一片神魂没什么区别! 楼潜渊当即就痛的变成了原型,化成一条小小的黑龙蜷缩成一团。 被顾颜卿遮的严实的沈寒岁见状挣扎出一条胳膊把小黑龙收进了袖子里。 或许是沈寒岁身上的草木之灵太舒服,楼潜渊自发的盘在了他的手腕上,像是一只黑色的玉镯。 顾颜卿见状“啧”了一声,想要把小黑龙薅下来,被沈寒岁不赞同的瞪了一眼。 “他已经是条大龙了,要学会自己生存,这种时候都能走神,长点教训也好。”顾颜卿淡淡道,语气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沈寒岁又看他一眼,不知道小徒弟又想到了什么,安慰:“清清好厉害居然能隔着这么远把我们带过来,但是小楼学术不精,毕竟是你三师伯的徒弟,为师总要照看着些。” 太敷衍了。 顾颜卿磨了磨牙,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第116章 征兆 上京城,李家。 陈恩慈鸣鼓上金殿之后也算是在瞾帝面前露了脸,且不说以后如何,但现在的功劳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夫妻二人皆入朝为官乃是开国以来头一遭,京中的大人平日揣测圣意惯了,此刻不得不深想,越想越觉得这李家二人将来作为不小,一些官位不大不小的大人便打算提前走动走动,拉拉关系,即便不能交好,也决计不可交恶。 这会儿陈恩慈就正好和一位户部的员外郎聊天,厅中烧着炭,熏得一室温暖,那员外郎看着外面纷纷落下的雪片,笑道:“庭树飞花,风雪贵人,李大人可是要回来了,这长雪正是好兆头啊!” 这话戳中了陈恩慈的心思,连带着笑容都温和亲近了些:“是,前些日子收到了内子的书信,算上传信的路程,这会儿应该已经到无定城了。” 那员外郎听罢笑的更是开怀:“算的这么清楚,陈先生怕不是思念夫人已久,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因为陈恩慈并无官身,若是依着李幼清来称呼一句“李家相公”又觉得难免怪异,前来拜访的大人们便折中称他一句“先生”。 陈恩慈笑笑,垂眸不答,便是默认了。 “陈先生与李大人夫妻一体,鹣鲽情深,真是羡煞我们这些人了。” “张大人谬赞了,大人与夫人也是少年情深,当初题诗作对,红袖添香的美闻,至今还是京城一段佳话呢。” “诶、诶,哪有你说的这么好,是外面的人越传越离谱罢了。”张员外郎连连摆手,口中说着推迟的话,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一派得意之色。 陈恩慈正要开口,忽然心口一阵绞痛,他身形不稳,抬手撑在桌上。 一旁的小厮连忙过来扶住他,张员外郎也起身,护着他看那小厮将他扶稳才开口关心:“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我识得几位名医正在京城,这就派人去请来!”说罢,作势要招后头的小厮去请。 陈恩慈拦住他,勉强扯出个笑模样:“不必,只是突然有些心慌,已经好多了,不碍事的。” 张员外郎将信将疑地松了手,看陈恩慈面色的确还好,也就没再多说,他是个懂得看形势的,现在这种情况不好再打扰人家,便主动提出了告辞。 陈恩慈面上做出歉意的表情:“今日实在是不好意思,在下身体还有些不适,便不亲自送张大人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陈大人留步便可。” 陈恩慈站在门边看张员外郎走远,直到他出了连廊才收敛了表情,语气冰冷:“去查一下夫人现在到哪儿了,要快。” 方才扶他的小厮脸上也没了担忧,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看着突然出现在屋内的人。 “是。”那人应了一声,下一秒又消失在了原地。 陈恩慈坐回主位,不自觉抬手覆上了心口,牵心蛊能让他感觉到李幼清的安全,之前在三山城都没有动静,怎么这会儿突然示警,他越想越不对,霍然起身边走边吩咐吩咐:“让白鸟出来代替我几天,我亲自去接夫人。” 第117章 噩耗上 匆匆安排好事情,陈恩慈就要从密道离开,但才走出几步就被人拦住了。 是他派出去跟着父母的护卫,金丹修为,虽说在天子脚下算不得什么,但保护两个凡人却是绰绰有余。 听清他说的话,陈恩慈身子晃了晃,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一样,红着眼无意识地追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护卫深知他的性情,不敢磨蹭:“主子,老爷和老夫人......没了!” “没了?”陈恩慈瞬间闪到那护卫面前,抓住他的衣领,眼中好像要滴出血来:“你说没了?我父母好好呆在上京,连城门都不曾出过,怎么会没了?!” “属下不知,属下不知啊,老爷和老夫人这几日一直在府中操持立冬过节的一应事务,突然就......突然就昏迷不醒了,属下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护卫惶恐的回道。 知晓他不可能对自己撒谎,陈恩慈闭了闭眼把他甩开,强自镇定却难掩话语之中的干涩:“带路,我要去看父亲母亲。” 护卫迅速爬起来,一声不吭走在前面带路。 陈家父母确实已经毫无生息。 陈恩慈第一眼就看出他们已经救不回来了。 他心神大乱,之前被强压下去的紊乱气血趁机反扑,陈恩慈当场就呕出一口心血,面色肉眼可见白了不少。 清风自小跟在他身边,如今安定下来被派过来照看陈安顺、刘青娘夫妇俩,却对造成二老现在的情况的原因毫不知情,又看到自家主子呕出血来,当下顾不得自责,急急过来搀扶住陈恩慈。 “公子......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没有照顾好老爷和老夫人,公子要保重身体啊。”清风已经被泪水糊了满脸,抽噎着劝他。 “不怪你。”陈恩慈推开清风的手,一步步往床边走去:“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个小书童,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是我的错。” 毎靠近一步,陈恩慈就感觉体内的血脉蠢蠢欲动,等到他走到床边的时候,太阳穴已经鼓起一块儿,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 陈恩慈抬手直接划开一个血洞,在里面的东西反应过来想要爬回去时迅速将之抓到了手中,以灵气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包裹住。 清风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只米粒大小的红色小虫! “这——”清风大骇,他比陈恩慈还要小上几岁,如今也不过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平日里陈恩慈也不曾让他接触太多,甫一看到自家公子从脑子里抓出只虫子来,顿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陈恩慈看着手里的血色小虫,竟然诡异的平静了下来:“清风先下去,府里要办白事,暂时封府,你去准备一下。” 清风觑了一眼他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领命下去了。 白鸟从暗处走出来,单膝跪下:“主子。” “是陈家,他们居然舍得给两个练气士下血蛊,还真是看重我啊。”随着他的话语,手中的小虫化作齑粉飞散。 第118章 噩耗中 各家为了壮大自身势力除了培养自家族人,还会招揽家族外的能人异士,但这种外部势力也是有所不同,利益合作是其一,威逼利诱亦是其一,当然,对待不听话的、有隐患的又刚好能被家族镇压的,每个家族都自有其控制手段。 陈家的手段,便是“血蛊”。 蛊者,皿中之虫,多取若干虫蛇之属,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为蛊。[1] 而陈家的血蛊是选择特定的虫豸以天衍四九之数封入罐中,其间无水无食,任期自相吞食至最后一只,取八十一日之期开罐,得一虫。此虫再以陈家族人心血喂养,至其一分为二,一大一小,方得一对血蛊。 血蛊大者为母蛊,小者为子蛊,母蛊需养在祭炼之人丹田处,吸收灵力存活,子蛊生则闭目,无声无息,以母蛊血液唤醒后植入他人体内,盘踞心口,无声无息,直到母蛊被毁子蛊便会吞食被植入之人的心脏,此物,无可解! 陈恩慈一看到陈安顺两人的尸体就敏锐的发现他们的心脏已经没了,只剩下两只吃饱喝足被血气冲击毒死蛊虫。 陈恩慈是知道自己体内有血蛊的,这也是陈家一开始相信他会听话的原因之一,只是顾忌到仙骨神异,他们所知甚少,担心血蛊会被克制所以又留下陈安顺二人作为筹码来牵制他。 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血蛊制作极难,往往数十罐才能得到一只还活着的蛊虫,其后一心血蕴养更是只能由筑基期以上的弟子进行,筑基可养一只,辟谷两只,金丹三只......以此类推。 他没想到陈家居然小心至此,连他父母这种几乎与凡人无异的低阶练气士都要“浪费”两对血蛊,要知道,每个人一生能祭炼的血蛊都是有数的,即便原本的死去也不能再重新炼制了。 “也怪我,”陈恩慈喃喃:“我早该想到,陈家一群小人,自然是一点儿风险都不敢冒的,若是我当初再仔细一些或许夫亲母亲就不会出事了。” 这话就有些魔障了,陈家的血蛊若是那么好解决,这几百年来他们早就被灭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就连他自己也没办法主动逼出血蛊,只能依仗仙骨不被吞噬,这次估计也是因为自己的母蛊也被毁了,子蛊得不到心脏躁动而出才被他抓出。 白鸟看了他一眼,眼神微动,但很快又恢复成毫无情绪的样子,不发一言。 陈恩慈自顾自又说了许多报仇、内疚。后悔一类的话,直到日头偏西突然惊醒过来,他冲着陈安顺、刘青娘二人的尸神磕了三个响头:“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但幼清此时也遇到了危险,孩儿去去就回,父亲母亲莫怪。” 说罢也不再多看一眼,转头就离开此处。 一直半跪在原地的白鸟放松下来,原本毫无特色的脸缓缓变化,很快就变得和陈恩慈一般无二。 尽管四周无人,白鸟在变化过后还是跪在床前,情真意切悲痛欲绝,就连清风回来禀报事情也不曾发现他家公子已经换了人。 第119章 噩耗下 毕竟是位修士自爆,波及到的范围虽不算大,但也不小,除了李幼清之外还有不少周围的人受到了波及,只是好在都没有性命之危。 那群人见李幼清身亡便不再向之前一样拼命,而是逐渐收缩了攻势,等退到一定范围之后就仗着银甲军要护着剩下的普通人不敢深入追击,直接扬长而去。 出了这种事情,队伍自然没办法再停在路边休息,当下在赵王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地把一片狼藉收拾好之后便快马加鞭前往了无定城。 无定城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城市,与上京城紧挨着,与其说是一座独立的城池,倒不如说更像是上京城在南边的外城,与上京城之间只隔着一条十分宽阔的护城河,四面八方的人汇聚在这里,无定城每日的人流吞吐量极为巨大。 赵王不欲造成太大的轰动,吩咐城卫军不必叫破他们的身份,将一干罪犯直接从暗道拉进了大牢,银甲军也隐藏起来在暗处保护他们。 上京城设典狱司,但向来只关押罪大恶极之人,普通的牢房则设在了无定城。够格的早就已经快马加鞭遣送回京,赵王拉回来的这些都还不够格。 陈恩慈赶到的时候赵王等人正将李幼清的尸身停在驿站,商量到底是由谁去给李府报丧,最后定下来还是由赵王派人过去,一来身份到了,二来李幼清多少也算是因公殉职,无论怎么说皇室都该有个态度。 虽然马上就不需要了。 好在现在是冬日,气温不高,李幼清的身体放在外面也能比较好的保存,哪怕已经过去了两日也没什么异味。 暂时落脚驿站是为了先安置李幼清的身体不得已而为之,很多大人都在无定城有自己的宅子,这会儿商量完也不好一直聚集在这里,陆陆续续告辞离开了。 陈恩慈一开始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门外盖着白布的棺材突然没来由的心慌,无端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但他已经查到了,从三山城回来的钦差就在无定城暂时落脚休整。 关于这一行人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虽然最后赵王收割了不少好名声,但李幼清在里头的作用不容忽视,一路上都在穿大景多了个李青天,秉公办案、不畏强权,一下子拉下来许多尸位素餐、谋害百姓的坏官! 大获全胜啊! 陈恩慈想着这件事,逼着自己的视线和心绪从外面的棺椁上收回来,小心敛息观察着一行人,想要从里面找到李幼清的身影。 他就看一眼,只看一眼,看到她还好好的就离开。 陈恩慈心想。 但他注定还是失望了。 没能从一群官员中找到李幼清时他还能勉强劝自己她作为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官多少有些不放便,先行离开也是正常的。 但等他压着慌乱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李大人的死讯……”之时便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李是个大姓,朝中的“李大人”不知凡几,但偏偏这一次一个都没有点到跟着赵王去往三山城。 怎么就一个都没有呢? 陈恩慈有些疑惑,怎么偏偏是他家的李大人呢? 第120?章 这当然不是沈寒岁的错,但也确实对顾颜卿不公平。 仅一日之内,先是丧父丧母,再是爱妻离世,心中大恸之下饶是陈恩慈是个再心机深沉,冷静自持的人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龟息诀泄露出一丝气息被暗处的银甲卫所察觉。 好在仅剩的金甲卫已经离开了,陈恩慈侥幸从他们的追捕之下脱身,扶着身边的墙壁吐出一口血。 枭现身扶住他。 “摆脱他们了?”陈恩慈随手拭掉唇边的血迹,淡淡道。 枭是他手下速度最快的,刚刚就是枭替他吸引了注意力才让他能顺利离开。 “是,已经全部甩掉了。” “你留在这跟着他们,务必保护好夫人的......夫人的尸首。”陈恩慈闭了闭眼,好像说出这句话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 枭应了一声,转身向驿站赶去。 陈恩慈站在原地缓了缓,很快也离开了回到了李家,和白鸟换回了身份。 识海中,沈寒岁才刚落地便一连直面了陈恩慈先是得到了父母的死讯,不远千里赶往无定城又直面了妻子的死讯,这其中滋味,哪怕是他一个旁观者都感到窒息。 带入自己,若是有一天师兄师姐,小徒弟一个个都被人害死彻底离开自己,沈寒岁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禁向着顾颜卿靠拢了一些,元神之间虽然没有温度的传递,但熟悉的气息还是能让他心中感到安定一些。 顾颜卿垂眸,沈寒岁已经很高了,按照现代的算法至少也有一米八出头,但顾颜卿比沈寒岁还要高上一些,靠近的时候只要稍微一仰头下巴就刚刚好能抵在沈寒岁的肩膀上,这会儿站在沈寒岁左边靠后半个肩位,垂眼就能看到沈寒岁略微不安和愤怒的表情,隐蔽又高清。 他索性又往右边挪了一点儿,和沈寒岁的胳膊挨着胳膊,隔着袖子握住了沈寒岁的手腕:“师父,你不会再离开了,是吗?” 沈寒岁抬眼,在小徒弟眼里看到了委屈,恍然惊觉自己曾不知为何抛弃过他千年之久,自己刚刚害怕发生的,自己的小徒弟早已尝尽个中甘苦。 自从他回来后顾颜卿其实很少示弱,此刻大抵是触景伤情,小徒弟才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他只知道现在的顾颜卿强大、可靠、无所不能,从未问过他在最初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彷徨、恐慌、无能为力。 一种巨大的、空虚的愧疚感取代了刚刚的些许不安,沈寒岁反省自己,他是不是太过忽略顾颜卿了? 答案是肯定的。 说到底前尘往事,他并未沉浸其中,和看了一场匆匆而过的走马灯其实无甚区别,更何况那记忆残缺不全,不真实感就更加强烈了。 沈寒岁能够在顾颜卿,在嵇怀宸、樊君仪、燕回身上本能地感觉到亲近,但这种类似于小动物的直觉其实不足以影响他的理智。 他潜意识中对这一切仍然抱有怀疑,对这里的一切有一种难以摈弃的疏离感。 这当然不是沈寒岁的错,但也确实对顾颜卿不公平。 第121章 沈寒岁想,小徒弟莫不是被下了降头! 看着小徒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敢表现的柔弱,会选择向他寻求安全感,沈寒岁突地明白,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 在顾颜卿眼中沈寒岁就是他的师尊,是他的师父,他等了千年、盼了千年才回来的此生最重要的人,他怎么可能不想亲近!但对深寒岁来说不是,他的前半生是在另一个丰富多彩,与此世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度过的,尽管亲缘淡薄,但他却也从未有过离开的想法,他在那里有自己的家和工作,有规划过的未来,而那里面全然没有过顾颜卿。 一个老套却又无法逃避的问题出现了:一个人没了记忆独自生活过几十年之后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顾颜卿从未怀疑过这一点,沈寒岁永远是他的师尊,但沈寒岁却总是对曾经的自己感到陌生。 是“我”,还是“他”? 沈寒岁暗暗思考,但手上的动作已经先大脑一步,反手将顾颜卿的手掌握住,还用力捏了两把,用行动告诉他:“我会站在你身边,不会离开。” 顾颜卿一愣,似乎没想到沈寒岁会直接做出这种“亲密”的行为。 说来也有些好笑,顾颜卿回来之后一直在试图插手沈寒岁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日子以来也算卓有成效,沈寒岁已经习惯了顾颜卿的靠近和体贴,但没想到的是沈寒岁连穿衣束发都能交给顾颜卿,却偏偏对牵手十分敏感,每一次有这方面的接触或者顾颜卿悄咪咪靠近的时候他的爪子都溜得十分顺滑。 一开始顾颜卿还没有发现他师尊的这点小习惯,但架不住次数太多,就算顾颜卿想要替沈寒岁开脱是偶然也没办法。 真是让人又气又笑! 但顾颜卿能做什么呢? 自然是顺着沈寒岁了。 左右他们的时间还长着呢,顾颜卿想,沈寒岁此后的千千万万年,都别想摆托他,他们,来日方长! 没想到今天倒是得了个意外之喜,只是示示弱、撒撒娇而已,顾颜卿想,师尊果然没变过。 当下得寸进尺,趁着沈寒岁走神无意识抓着自己的手理直气壮反握回去,两手交握的十分紧密,毛茸茸的脑袋低下来,顺滑的长发有几缕趁机钻进沈寒岁的颈窝里,痒痒的触感唤回了沈寒岁陷入沉思的思绪。 沈寒岁刚刚才反思过自己,这会儿对顾颜卿正是愧疚混合着爱怜,怎么看怎么好看的时候,即便顾颜卿亲密的举动令他有些不适他也没有直接挣开。 过了一会儿,沈寒岁尝试着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又动了动肩膀......肩膀上的大脑袋还在,甚至那缕头发还藏在他衣襟里。 沈寒岁:“......” “清清......呃。”沈寒岁开口想让顾颜卿起身,那知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仿佛含了水的凤眸,瞳孔漆黑清透,活生生看得沈寒岁收住了话头。 “师尊?” 连声音都变得委屈又黏糊,沈寒岁想,小徒弟莫不是被下了降头! “没,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楼师弟一直没反应,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不会,罡风卷走的都是些杂志,经此一遭再加上走马灯的磨练,他醒了之后反而修为能有所精进。” “那就好。” 第122章 这两样红尘味,吊着陈恩慈最后一点活气儿,现在都没了。 陈恩慈的路数很怪,整个人和他的行为也处处透着古怪和矛盾。 他是陈家人眼中无法反抗的废物、灵药,是被玩弄在股掌之中的蝼蚁;是李幼清眼中身世可怜的同道中人、知己,病弱到需要自己的照顾;还是手下众人眼中神兵天降的救世主、执缰人,是他们绝境中最后的救命稻草。 时而清风霁月,翩翩书卷少年郎;时而形如恶鬼,剜肉剖骨似枯槁。 好像一切都是他,又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伪装。 但现在沈寒岁知道了,至少他对李幼清的爱是真的。 父母之恩,夫妻之情,这两样红尘味,吊着陈恩慈身为人的最后一点活气儿,现在都没了。 陈恩慈也跟着没了。 来报信的人乃是赵王一系的属官,姓张,还不知道陈安顺和刘青娘也去世的事情,进来李府入眼就是一片扎眼的白还被吓了一跳,还以为陈恩慈早就知道消息了,连忙向带路的小童打听情况。 那小童年纪不大,是跟着家里人一起卖身在这儿的,勉强也算个家奴,知道的东西也浅显的很,没那么多忌讳,便将事情一一小声说了,末了还嘱咐他:“郎君身子弱,大人一会儿还是尽量不要提这件伤心事的好。” 张属官点点头道谢,却在心下不住苦笑:只怕自己带来的消息更是会刺激到这位陈先生。难办、难办啊! 打定主意以后这种事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再来了。 饶是知道陈恩慈的状态不好,来人还是被惊到了,面前的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幽魂似的,明明看着身体还算壮实,但浑身却都透露出一股腐朽的气息,活像命不久矣。 张属官都怕他直接倒在自己面前。 “来人,给张大人看茶。”陈恩慈吩咐道。 但张属官哪里还敢留下喝茶,一叠声的婉拒了:”明日立冬,殿下那边刚刚回来还有的忙,在下就不多坐了。“ “话虽如此,但也实在是失礼,这种天气还要劳大人走一趟。”陈恩慈虚弱的牵起一点嘴角:“但在下家中......也确实,不适合待客。” 张属官连忙表示理解,但说完这句之后那一句“李大人因公殉职”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陈恩慈见状体贴道:“张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在下无碍的。” “这......”看着陈恩慈虚弱却还强撑着的样子,张属官实在于心不忍,但李幼清的尸身还在驿站,没道理不让人家“回家”,当下一咬牙直接到:“今次三山城李大人功在社稷,只是返程途中遭奸人所害,不幸......殒命。” 这话他说出来都觉得难堪,三山城龙潭虎穴李幼清自己都闯过了,偏偏赵王一行人带着大军到了,摧枯拉朽解决了一切,眼看着十分安全的时候,李幼清被害了。 尽管已经知道棺椁中的人就是李幼清,但没有亲眼看过,不曾亲耳听到李大人便是李幼清,他到底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陈恩慈从张属官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竟生出了一股尘埃落定之感。 如果他的手指没有扣住椅子扶手,力道大到已经将指甲掀开,渗出血来,或许张属官真的会相信他还能冷静下来。 第123章 法者,治之端也 “陈先生......节哀啊,逝者已矣,还是保重身体为重。”张属官看着也是十分难过,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若是李大人知道,想必也不会让陈先生如此糟蹋身体的。” 是啊,阿清最舍不得他了,示弱、装乖、悲苦,是他一步步取得她的怜惜。 可如今人都不在了,又有什么用呢? “多谢张大人,”陈恩慈一开口声音就已经嘶哑:“在下现在怕是不能招待大人了,还望大人见谅。”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张属官看着陈恩慈现在的状态,心里隐隐泛起一股不安,他有心再说些什么又没有立场,最后只得长叹一声,道了声“保重”便离开了。 京郊祭天乃是大事,在京官员不论大小都能跟着沾沾福气,以求来年顺遂,若是能离陛下近一些更是无上的荣誉,这殊荣原本是有李幼清一份的,大家心照不宣却都已经默认这次李幼清从三山城回来是必然要高升的。 现在却只剩了一片唏嘘。 李府从张属官离开就彻底闭府,除了采买的家仆没有一点动静往外传,也不需要其他大人的吊唁,虽然让许多有意的大人不喜,但大家也都能理解。 出发去京郊之时有几位住的比较近的大人从李府门前经过,只看到一片茫茫的白,白雪、白花、白色的门帘帷幔层叠,在残余的夜色中也是十分扎眼。 他们不敢多看,匆匆离开。 京郊祭十分顺利,又赶上落雪的好兆头,瞾帝专门给各府赐了席,免了祭祀后的的宴会,一方面体贴众位大人的奔波劳累,免得进了宫规矩的吃不好歇不下的;另一方面,机灵的人都意识到了,也是隐晦的顾忌到李幼清新丧,少些歌舞。 他们这位陛下,杀伐果断不假,但也十分敬重有才有能力的人。 不由又让人一叹,实在是可惜了。 大好的前程啊! 三日休沐转瞬即过,在家歇了几天不少人骨头都酥了,上朝的时候难得又有了赖床的冲动,就算到了宫里也多少有些萎靡。索性今日也没什么事,南涝北旱的灾情在经过几个月的的治理,填进去一群老少官员的三千烦恼丝后已经得到了控制,剩下的就是慢慢恢复了,三山城那群人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就等着一批一批往午门拉了。 论到最后,最重要的竟然还是李幼清的那件事。 其实就算猜也能猜到是谁干的,但途中的蒙面人被抓的时候当机立断就自绝而亡,身上一点线索都没有,自爆的人虽然知道是吴家人,但也可以推说是自己报复,完全牵扯不到本家。 法者,治之端也.[1] 找不到证据,一切都是枉然。 倒是吴家的人是怎么挣脱束缚动用灵力的,能查出来是一位跟过去的小吏干的,查出来的时候只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多的一句都不肯再说,一辈子畏畏缩缩的人难得刚烈一次,当场就撞柱没了。 是个人都能猜到他后面一定有人指使,但和上面的情况一样,没证据,没线索,就只能干耗着。 第124章 陈恩慈他,他......自焚了! 但李家现在就只剩了个陈恩慈,李幼清又是个有功的,朝廷不给个说法实在是说不过去。 虽然陈恩慈现在属于孝期,但历来也不是没有孝期起复的先例,瞾帝有意给陈恩慈许一个前途,一是弥补他这位“鳏夫”,在朝中供职若是能有所作为,日后未必不能自己手刃仇敌;二则她看的出陈恩慈也是个有才的,一时惜才之心起,也愿意为他破个例。 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是以殿上众官员也都没什么反对的,迅速地议定了给陈恩慈的官位。 户部主事,正六品,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均在其手中经过,虽说品级不高,却是个肥差,最重要的是,在户部历练一番后也方便直接擢升巡抚外放到地方。 陈恩慈孤家寡人一个,放在这个位子上一段时间也不会影响太多他们的门路,大家都很满意。 然而有人不满意。 考虑到陈恩慈接连痛失挚亲挚爱,瞾帝并没有传人上殿,只是派遣司礼监前去李府传旨,并且特许他最近三月可以不必上朝,好好操办白事。 司礼监回来的很快,全都是一副慌乱的模样,甚至圣旨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好在礼数没丢,知晓还在太和金銮殿,端端正正行了礼才道:“陛下,不好了,陈恩慈他,他......自焚了!” “什么?!”说话的是第五翩然。 她是真心将李幼清当作自己的学生的,或许原本只是顺手为之,但李幼清为人知进退,懂得失,性子坚韧,对她也一直执学生之礼恭敬有加,是朝堂上少有的女子,还是那么一个伶仃可怜的身世,第五翩然逐渐也添了些真心。 原本她是觉得三山城之行虽然凶险,但有她从中谋划擀旋,总不至于有性命之危才劝李幼清接受的,但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无论再怎么理智,告诉自己这是意外,但第五翩然知道,她心中有愧。 陈恩慈是李幼清最在乎的人,她二人感情甚笃,这次对于陈恩慈的安排能分到这么一个肥差和她的鼎力支持分不开关系。 在一开始的震惊失态之后她很快就平静下来,第五翩然是知道陈恩慈不简单的,她不信他是一个会承受不住打击寻短见的人。 就算是,至少也该先把仇报了。 果然,接下来司礼监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奴婢[1]带人到那陈府只有个年纪不大的小童前来开门,慌慌张张就引着奴婢进了后院,奴婢原本还十分疑惑,没走多远就见里头火光冲天,小童说他们家郎君人和李大人、老爷和老夫人的遗体都在里头,可无论他们怎么做都灭不了火,活人又进不去。 奴婢等人到的时候灵堂已经全着起来了,完全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奴婢等人试了试水泼进去确实无用反而助长了火势,最怪的还是那火就在灵堂范围烧,一点也不曾波及其他地方。一直到火停了奴婢等进去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一地废墟灰烬。” 第125章 忠道不扰曰贞,文德充实曰懿。 死不见尸! 那就还有转圜的局面,第五翩然想。更何况陈恩慈甚至将李幼清与陈父陈母都带走,连火势都小心控制住了,显然是有计划的。 瞾帝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所有能够进京的人都在皇权的掌握之中,她什么都不问,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她们之外,几个皇子公主并左右丞相的武威君王也都对其中内情有些了解,在最开始的震惊之后便恢复了震惊。 但他们能平静是因为信息差,其余不知晓陈恩慈内情的的大人可平静不下来,一时间眉来眼去,相互传递信息的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当然,虽然不好听,但也确实有些人在八卦甚至算计。 瞾帝叹了口气,悠悠传到了每个人的耳边,顿时所有人都规矩下来,垂首聆听圣训。 “既然陈恩慈已死,那之前的补偿便不能作数了,众位爱卿觉得应当如何?” 人是已经死了,但我们不能没有表示,不然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朝廷。但现在李家那边已经一个人都没了,怎么赏、怎么补才能恰到好处不落人口实呢? 这...... 按理说告慰在天之灵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其洗冤复仇,但现在的情况就是陈家父母谁害的,知道,但没证据;李幼清怎么死的,能猜到,还是没证据。 党政人祸虽不如天灾地动来的触目惊心,但这底下的血骨累累才是最不甘最狰狞的的! “没人有想法吗?左相你来说。” “微臣、微臣认为可以为李大人追封郡王,李大人一家忠厚纯良,为国尽忠,其封号微臣认为‘忠义’二字就很合适。” 大景不歧视异姓王,在朝的的包括武威郡王就有不下五指之数,边疆甚至还有一位武安王,列的乃是一等亲王爵,一个郡王的位置也不算辱没了李幼清。 十二旒冕冠下的面庞不辩喜怒,左相一时没听到回复,小心偷觑了一眼,不由将腰弯的更低了些。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瞾帝淡漠的声音道:“左相言之有理,其他爱卿不曾有别的想法吗?” 虽然并没有被采纳,左相还是松了一口气,退回了原位。 接下来瞾帝又点了几个官员,但提出的建议甚至不如一开始左相说的。 最后还是第五翩然道:“李检讨故乡在三山城,此次也是因三山城而身犯险境,李检讨于三山城百姓有大恩,不如在三山城设祠堂专门祭祀李检讨,至于其家人则做为配祀一同享其香火,并责令三山城必须家家户户都为李检讨立起牌位,若是李检讨有一灵不昧,见此应当会心中快慰。”其中“家家户户”四个字更是一字一顿,特意加重了。 此话一出,大半官员心中一跳,立刻明白了第五翩然打的什么主意。 虽然不能定罪,但不代表不能从别的方面进行折辱,实在不行能恶心一下幕后黑手也算个交代。 并且就李幼清所作所为,让一个三山城立牌位修祠堂而已,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当下就有大人站出来复议。 瞾帝点了点头:“就依第五宰相所言,另外,左相所言亦有理,只是郡王高了些,便追封李幼清为郡公吧,至于谥号,定为‘贞懿’好了。” 忠道不扰曰贞,文德充实曰懿。 “是,陛下圣明!” 第126章 他已经选好了自己的坟墓 贞懿郡公,还是大景头一位女子异姓王,虽然人已经故去,但是该有的依仗体面却是不能省的,修府立牌,入史落名,哪一个都马虎不得,这一折腾,前前后后又是一月有余。 不过修祠堂这件事情倒是结束的比想象中快一些。 三山城的百姓是最直接的受益人,没了压在头顶的一座座大山,他们日子过的松快了许多,更何况为了补偿他们,瞾帝还给这一城减了三分税,得知这件事是李幼清所促成的,这位大人不仅是三山城走出去的大官儿,甚至还为这件事丢了性命,一个个自发帮忙修建她的祠堂,不仅速度更快,就连规模数量都超过了预期。 就连神像都不必朝廷操心,自然有民间受过恩惠的匠人打了送来。 要知道,掳子练功一事,受波及最广的还在其他地方,尤其家有适龄儿女,更是对李幼清十分感激。 至于立往生牌位这件事就更简单了,不过是逢年过节多烧一炷香的事,自然无有不应。 当然麻烦还是有的。 比如陈家、比如吴家、比如......李家。 说来也是可笑,作为李幼清血缘关系上母家的李家,正是最不愿意为李幼清立下往生牌,为她积福缘、求来世的一家。 只不过朝廷下令,三山城家家户户都必须供李幼清及其夫至少往生牌十五年,陈、吴、李三家更是有罪之身,就算不想立也得立,不仅要立下李幼清二人的往生牌,还得好生供奉着。 毕竟旨意中可是言明了:“李氏女官,秉性纯良、德行有加、代天行道,不幸早离人世,然今生之苦已结,来世之福可期,凡家中往生牌位,务必供养诚心,天心广大,威仪莫测,勿使咎也。” 我们陛下神通广大,正看着你们呢,小心别被抓到把柄哦~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但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下,还得叩谢皇恩,多谢陛下不计较“族中小人”作乱之举。 表面恭恭敬敬,心里指不定有多腻味呢! 而在三山城郊极为偏远的柳叶村,在上次陈恩慈与李幼清大婚之时难得热闹了一次,不少老人见到别人家儿女喜乐,自己也松口愿意和儿孙离开再享几年天伦之乐,剩下的人眼见得柳叶村越来越冷清,这两年间也慢慢离开了,只剩下柳叶村一个空村。 陈恩慈就带着人藏在这里。 他手下的人其实不少,就连金丹都有五位,只不过全是初阶,缺少是镇场子的高手。 三个月时间,他们将整个柳叶村的地下掏空,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墓葬,与常见的单主墓不同,这座墓分为东西两墓,分别做了两套双人冢,东边是陈安顺与刘青娘夫妇,西边则是李幼清和陈恩慈的墓。 对外面的事陈恩慈也有所耳闻,只可惜他现在不方便出去,不能亲眼看到那群人难看的脸色。 不过没关系。 陈恩慈抚上一旁李幼清的脸,喃喃道:“我会让他们露出更难看的表情的。” 第127?章 师尊怎么不问问我? 仙骨神异,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助仙途,自然也可以绝生机、度九幽、断根骨。 千缠怨,千丝百结,千劫不休,引怨魂噬身,骨肉尽失,借助至纯至恨的阴煞之气将修为快速拔高,所到之处鬼哭人嚎不断,脑海中无时无刻不被怨气低语缠绕,修炼这套功法的人往往要不了多久就会先撑不住发疯自残,或者直接被招来的怨魂将自己的三魂七魄啃食干净。 数遍仙灵大陆上下五千年,唯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那就是前代天衍宗首徒,世人不知道他究竟被怎样的隐情逼得动用如此禁忌的法术,也不知他怎样洗尽一身怨气血煞,重入仙门,唯有一点确定无疑的是,他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身怀仙骨之人。 陈恩慈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他不求入仙门,只求断因果,哪怕最后疯了死了,他也必须疯在死在那些人后面。 陈恩慈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摆弄的傀儡,之前那么久没有想过两败俱伤,无非是还有牵挂在人间,他舍不得。 朝廷给不了他公道,他们墨守成规,捧着教条不敢迈出一步,放着眼前的罪犯都不能动,没关系,陈恩慈想,不就是公道吗?它可以自己讨。况且,总要手刃仇人才算报仇,才能宽慰,不然他怎么好去见他的阿清呐! 陈恩慈入神的看着李幼清的尸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存的,明明没见用什么灵物法器,那么长时间过去里面的人却还是像睡着了一样,面色红润。比之前张属官将尸体刚刚交给他的时候还要像是活人。 也是借着陈恩慈放在李幼清身上一直没有移动过的目光,沈寒岁眼尖的注意到李幼清心口居然有一点微光蒙蒙亮着在不停闪烁。 “就是这东西护住了她的身体吗?”沈寒岁仔细看着,发觉自己完全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唔,看这样子非金非石,也不像是药物炼化的精华,这地底下更是采不到月华日精,但是能保尸身不腐还能反过来温养一具尸体,想来绝对不是什么凡物。” 看着他疑惑不解的样子,顾颜卿温声开口:“师尊怎么不问问我?是不相信弟子吗?” ......“有时候沈寒岁也挺无语的,怎么什么东西他小徒弟都能扯到自己身上。 但是刚刚才反省过自己的好师傅是不会这么说的,沈寒岁从善如流,虚心求教不耻下问:“那么还请清清为我解惑,究竟是什么东西竟有此妙用。” 顾颜卿也不计较他对自己之前的“不相信自己”一流的问题避而不答,心情颇好的回道:“那一点灵光乃是陈恩慈的‘真灵‘,真灵入体,能够伪装出身体还活着的假象,就如同陷入了长眠,就连能量的消耗都十分低,自然能保尸身不腐。” 所谓真灵,乃是人的灵性之精,精神所在,是灵魂中最纯粹的一部分,[1]分离一点真灵不难,筑基之后便可借助九重灵台观灵性之所在,进而去芜存菁,强练神魂,也可取其精粹。 沈寒岁之所以一时想不起来,主要是就连他这个对修真界不甚了解的半拉子的修士都知道真灵有多重要,莫说直接分离,就是收到丁点儿损伤都可能直接伤到根基。 而且...... 第128?章 除了远处灼出一片火烧云的冲天火光。 而且...... “怪不得陈恩慈居然敢说以后再见李幼清,原来是保留了一点真灵不昧。” 仙灵大陆自有其规律,天行有常,大道不灭,若是人人都能踏入长生,整个大陆的运行规律被打破,天地失衡,那么这座大陆也算是走到头了,故而修者筑基之后筑灵台、练阳魂,不复入轮回,死后一身道行连同魂魄之力化作纯净的灵力反哺仙灵大陆,世间山川湖水,云海极光自然有他们的影子,却再也不会出现一个拥有相同灵魂本源的生命。 人妖魔鬼、草木化灵,都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 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倒是个果决的,剥去这道真灵中所有的修为气息,只保留一点纯粹的灵魂之力,倒是确实能转世,只不过没了那些独有的特质,到底还算不算他呢。”沈寒岁叹道 灵魂大同小异,开始不过一团最精粹的能量,孕育出灵性之后便能投入轮回,此后生老病死,境遇不同人也不同,唯有最初孕育出的一点灵性特质陪伴生生世世,藏着自己每一世的记忆和情感。 世人常说的窥破胎中之谜,其实便是接触到自己真灵中的记忆罢了。 在修士眼中,没了这点儿灵性特质,那么即便转世也是重新被孕育出来的灵魂,不再是自己了,倒不如化入天地,千百年之后或许还有一团凝聚着自己灵性的能量投入灵魂也说不定,像陈恩慈这样自己出手抹杀的,可就再无可能了! “师尊别想这么多,他既然做了,便说明心甘情愿,是与不是都不重要,只要能达成他心之所愿即可。” 说白了,留一个念想罢了,原本陈恩慈是想等李幼清了结心结,两人都能摆脱后顾之忧之后再度李幼清修行的。凡人一生百年,轮回之密非常人可以探究,他不敢求来世,只想同他的妻子长长久久,最后同悟长生也好,共化天地也罢,最差也不过李幼清不愿,百年相守,他也无憾。 然而意外总在计划之外,来得猝不及防,莫说百年,他们平静相守的日子细细算来,甚至不到两年。 这让他如何甘心! “是,不过各人选择而已。”沈寒岁颔首:“不过话说回来,清清居然一眼就能看出那东西的来历,想来是对灵魂之道十分精通。” 顾颜卿垂眸笑的漫不经心,不欲在这件事情上多说:“略通一二罢了,只是曾经见过两次,所以印象深刻。” 沈寒岁点了点头,这种事确实印象深刻。 岁月悠悠,忽然而已,沈寒岁只觉得眼前一阵黑暗过后,眼前再出现的已经不再是幽暗昏黄的底下烛光,而是乍破的天光,日出东山,云开雾散,是令人眼前一亮的美景。 ——除了远处灼出一片火烧云的冲天火光。 沈寒岁与顾颜卿并非实体,自然也闻不到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依旧能传过来的血腥味。 是复仇的美妙香气啊。 陈恩慈深吸了一口气,表情陶醉,带着神经质一般的笑容。 第129章 给他硬控一盏茶 “陈恩慈,你疯了!” 陈恩慈的面前站着几个人,一个个气息萎靡,看起来情况都不怎么好,有两个人和陈恩慈眉宇间有几份相像,说话的人便是其中之一。 “是啊,我疯了,我早该发疯的,这不是你们逼我的吗?” 陈望天还没说话,他身后一个人倒是先开了口:“陈家生你养你,不过是要点血而已,能为家族做贡献是你的荣幸。” “荣幸......荣幸?”陈恩慈咀嚼着这句话,忽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荣幸!......咳咳,哈,你说这是我的荣幸。” 正在其他几人被他笑的心惊胆战之时,陈恩慈凑到那说话的人面前,眼眶瞪大、眼球凸出,带着血丝的眼白直直地装进那人眼中:“这荣幸给你如何啊?我尊敬的二、叔!” “你、我——” “嗯?我如何、你又如何啊?” “这仙骨出在你身上,偏偏又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合该是老天送给陈家的机缘,若是我有仙骨,自然愿意为了家族奉献一切。”陈安平受不得激,尤其是被这个他曾经最看不起的侄子用这种不屑又讥讽的态度对待:“倒是你,若不是陈家护着,你早被扒皮取骨,烂在不知道哪个角落了,还有你那对父母——” “好了!”陈望山喝止住他,语气不耐:“少说两句。” 他早就看这个愚蠢莽撞的陈安平不顺眼了,若不是顾忌着当初是他把陈恩慈的特殊之处捅出来的,今天根本就不会带他过来。 现在看来果然是个昏招,这人就是个蠢货。陈望天面无表情的想 陈望天再转身看向陈恩慈,看着他一身的煞气和布满血丝的双眼不由皱了皱眉,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说吧,你想要什么?”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陈恩慈挑眉,语气里不乏讽刺:“我想要什么,陈家主不是很清楚吗?不然大家怎么能这么多年相、安、无、事。” 陈望天开口,竟然还带了点谆谆教诲的味道,语重心长:“你的一生还长,我观你如今修为想必已经到了元婴巅峰之境,距离化神不过一步之遥,日后想要什么得不到,何苦为了几个凡人想不开。若是你现在回头,我可以做主直接将你升入太上长老,整个陈家供养你突破,岂不快哉。” 言辞恳切,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考虑,哪怕陈恩慈自诩疯子,一时也被陈望山的话震住了,他有些想不通,这世上竟真有这么无耻的人,轻飘飘几句话就打算把此前二十多年的抹了,还打算把之前不屑的血药供上神台。 这就是一族之长吗?陈恩慈恍然大悟。 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陈望山却以为他是动摇了,先一步截住他的话头,再接再厉给陈恩慈描述回归陈家会有多好的未来,劝他放下之前那微不足道的二十年,直接给他硬控一盏茶。 第130?章 顾颜卿冷冷看着:“盘在长辈腕上,成何体统。” “你已经成仙,寿命以千百年计,到时候闭个几年关,出来时物是人非,只有我们这些族人才是你的后盾。”陈望山道,面上不复刚来时的难看,转而挂上几份野心:“现在李家和吴家已经死的差不多了,留下的几只大猫小猫不足为惧,到时候三山城就是我陈家的后花园,不只三山城,以三山城为中心,我们大可以继续扩张,掌控更多资源!” 说着陈望天已经完全入戏,再对上陈恩慈的时候竟然像是在规劝不听话的小孩:“若你是在愤懑,当初陈安平几人泄密才害得你受了苦,本家主可以将他们几个任你处置。” “家主——”陈安平惶恐。 “闭嘴。怎么样?”后半句是对陈恩慈说的。 他的一个眼神,一点气音都像是在告诉陈恩慈:我们已经够有诚意了,你也该懂事点。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么无耻的人啊。”沈寒岁叹为观止。 但很明显和他一个想法的人不多,至少现在的场景下不多。除了惊慌失措的陈安平,其他几个陈家人站在陈望天身后,听着他的话不住附和着,一时间竟好像真的是他们给了陈恩慈莫大的荣幸似的。 陈恩慈看着他们,就连脸上一直挂着的神经质笑容都没了,疑惑不解的真心实意,看着他们的眼里盛满了不可思议。 看吧,就连疯子碰到这种颠倒道德,毫无羞耻之心的人都疯不下去。 陈望天几人还在等待陈恩慈的回复,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心中不满,他们高高在上惯了,又是些土地主的行径,养气功夫一般,这点儿不满让他们对面的陈恩慈以及借着陈恩慈视角的沈寒岁与顾颜卿二人看的一清二楚。 真的,别太离谱。 “这种人是凭什么能活到现在的,凭他们无耻吗?!”一道混杂着震惊与无语的少年音响起,说出了沈寒岁的心里话。 “是啊,”沈寒岁点头,下一秒意识到不对,猛地抬手低头看去。 手腕上的“镯子”不知何时悄悄抬起了头,拇指大小的扁圆脑袋上还有两个小小的突起,猝不及防对上沈寒岁的目光,小龙的眼中一时茫然,没忍住晃了两下。 “小楼?”沈寒岁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小家伙:“你什么时候醒的?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我......”楼潜渊晃晃脑袋:“弟子也是刚刚醒来不久,被那罡风一刮,神魂中沾染的古战场上的沉珂少了许多,除了现在还有些虚弱外,修为反而更精纯了。” “那便好。” “既然没什么大碍便下来。”顾颜卿冷冷看着:“盘在长辈腕上,成何体统。” 小黑龙缩了缩龙头,不想动,沈寒岁作为草木之灵,本体又至高至静,造化混元,就连溢出的气息都带着宁神去燥的作用,更何况能直接和他贴贴,楼潜渊像是被泡在温水中,柔和的药力浸染着全身,他整条龙都懒洋洋的,完全不想动。 但他更加不敢直面冷脸大师兄。 看了一眼沈寒岁见他没有制止的打算,小楼只好恹恹地滑了下来,变成一个半大少年。 第131?章 鼻尖蹭蹭小狼崽子的。 眼前黑发黑眼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一二岁,沈寒岁有些惊讶:“小楼怎么变成这样了,真的没问题吧?” “没有。”少年摇摇头,声音也跟着变得稚嫩:“只是神魂之力纯化压缩,虽然力量更加精纯,但数量却变少了,不足以支撑完全体,这里又没办法修炼补充力量,只能以这样的形态化形。” 说着,他有些郁闷,带着点儿婴儿肥的小脸不自觉皱了起来。 沈寒岁看的有趣,忍不住动了动手指,下一秒,熟悉的毛茸茸触感出现在指尖,他低头一看,原本随着顾颜卿离开消散的小狼崽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他的手底下,不仅如此,小狼崽子背后还长出了一对大翅膀,此刻乎扇乎扇地扑腾着,瞧着很是费力。 沈寒岁顿时忘了之前要做什么,连忙托住巴掌大的小狼崽子。 这小狼不知为何比之刚刚多了许多灵性,亲昵的蹭了蹭沈寒岁的手心之后就蹲坐在他手上“嗷呜嗷呜~”的小声嚎叫,鼻头分红湿润,一皱一皱的,直叫得沈寒岁心都化了,抬手就捏了块用自己灵力凝成的仙元喂给了小家伙,顺手还在人家鼻头点了点。 狼崽子乖乖巧巧的任他磨磨蹭蹭,只有在被烦的狠了的时候才把大翅膀一合,将整个小身子包裹住,但不过一会儿就会探出头来,再一次蹭到沈寒岁面前任他“蹂躏”。 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楼潜渊愤愤想到,都是千年的老不死,凭什么就他能撒娇卖萌。 明明自己也想和小师叔贴贴,还有那仙元...... 混沌青莲的灵力精华,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下一秒,一块婴儿巴掌大小的仙元出现在眼前,楼潜渊猛地抬头,星星眼:“师叔,这个是给我的吗!” 沈寒岁点点头:“自然是,小楼不是缺灵力吗,这点仙元虽然不多,怎么,小楼嫌弃了。” “不嫌弃,一点儿也不嫌弃。”楼潜渊无视了大师兄的冷眼,一把抱住仙元:“多谢师叔,师叔最好了。” “师叔最好,那你师父呢?” “呃......”小楼兴高采烈的神情卡住,不知道想到什么,包子脸不自觉皱了皱:“师父也很好,师父和师叔都是最好的。”才怪。 师父只会把他扔到魇群里,还有那些恶心的秽物,噫~ 小楼摇摇头,把脑海里的画面甩出去,猛猛盯着仙元看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被治愈了。 唔,还是跟着小师叔舒服,虽然大师兄有点吓人。 手心里的狼崽子已经吃完了一小块儿仙元,看着沈寒岁给了别人一块更大的,又开始“嗷呜嗷呜”的叫,声音比刚刚撒娇急促了不少,但还是细细的,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 沈寒岁见状,好笑地点了点它,又捏了一块儿出来,这东西只有灵族能做,用的是天生地养出的仙灵之气,很快就能自己恢复,沈寒岁也乐意拿来哄人,顾颜卿小时候就吃了不少。 看着小狼崽子频频看向楼潜渊的视线,沈寒岁无奈:“一会儿再给你新的,保证比他的多好不好。” 说着,鼻尖蹭蹭小狼崽子的。 第132?章 老天薄待他,偏教他生在这样无可救药的家族中。 顿时,小家伙儿像是被电到了一样,身子僵硬下来,晕晕乎乎细声细气地小声呜咽着,沈寒岁听不懂,但大概是“好啊好啊”之类的意思。 他笑了笑,又揉了揉小家伙儿,任由它在自己手心里滚来滚去,只小心抬起手指防止它滚下去。 沈寒岁只当是顾颜卿变出小狼崽安抚他的心情,好心情地回头冲小徒弟笑了笑,接着便接着观看外面的事情。 却忽视了小徒弟不自然的僵硬。 倒是楼潜渊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外表变小了许多,站直也才只到沈寒岁的肩膀,都不用低头,视线一垂就刚好能不动声色的看到正在沈寒岁手里蹭吃蹭摸的小不点儿。 楼潜渊定定看了一会儿,从其中感觉到一些熟悉的波动,他余光瞟了一眼看起来十分端庄整肃的大师兄,若有所思地移开了视线。 外面,以陈望山为首的一干陈家人与陈恩慈的对峙已经达到了白热化。 因陈恩慈终于从陈望山的连招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的确是有一些这样称不上人的人的,于是他在千万怨魂恶鬼的絮语诅咒之中,在一点点被啃噬掉肉身的极端痛苦之中,反而因此获得了一点些微的清醒。 老天薄待他,偏教他生在这样无可救药的家族中。不晓得是不是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陈恩慈收起了自始至终都挂在嘴角的那抹嘲弄,抖了抖衣袖长身站直,他向后退了一步像是遇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同陈望山等人拉开了距离。 看起来倒是比刚刚像是个人了。 陈恩慈好整以暇地问道:“陈家主的意思是,家族就是天、是地,陈家至高无上,只要是为了陈家的发展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对吗?” “当然,陈家生你养你,无论要你怎么回报都是不过分的。” “既然如此,我这儿有个法子,若是能成功,莫说只是挤掉吴家和李家在三山城做这一时的霸主,就是想要千秋百代,千万年不朽也是易如反掌,甚至如果家主大人舍得下,自己也可不再被短暂的人寿所限,逍遥仙生。”他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一眼陈望山:“金丹寿五百年,但家主大人这身修为怎么来的相比不用我说,能有个三四百年便是顶天了吧。” 这话戳中了陈望山的痛点,不错,他的天分其实不算高,但好在他是陈家最嫡系的那支,父母实力和势力都不容小觑,又自小长袖善舞,家主之位要操持族中大小事,相比于修行天分,更看重的其实还是人情往来,平衡调拨,这才落到了陈望山的手里。 虽说他凭借自己也能修到金丹,但那时候已经不知道要多久了,而陈家的家主是个辟谷弟子,说出去怕不是要笑掉其他几家的大牙,为了快速提高修为便用了些其他法子。 那时候可没有陈恩慈这种灵药,强行拔高到底还是损了根基,再加上那方法还有些漏洞,令陈望天不仅修为上限只能到金丹大圆满,就连金丹正常的五百载寿元都没有。 而如今,他已经三百多岁了,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使他夜夜难眠。 第133章 有所求就是一个人最大的弱点,尤其是在他没有能力的时候 陈望天死死地盯住陈恩慈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一点他在撒谎的影子,可陈恩慈始终是那副胜券在握、笃定无疑的样子。 他说的是真的。 陈望山此刻已经分不清自己内心是什么感想了,是狂喜,还是释然,或者不可置信、患得患失,他只知道,他必须死死抓住陈恩慈,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他必须榨干他的价值,撬出他脑中所思所想所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谁都不能拦着他,哪怕是陈家! “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做的都做完了,现在什么都不想做。”陈恩慈摊开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陈家到底是我的母家,撒了气就算了,总不能真的像是对另外两家一样吧,您说是吗,家主大人?” 他看起来并不十分诚恳,语气是故作的轻缓,语音拉低,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点、一点、一点地将人拖进深不见底的渊谷,再将毒牙狠狠地刺进那人最脆弱的地方,看着他们挣扎嚎叫,求生不得,狼狈不堪。 陈恩慈早先不是一个情绪十分外露的人,相反,弱小的身体与单薄的势力,长久被欺凌的经历使他最早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隐藏自己,并小心翼翼只表现出某些人想看到的情绪。 但他现在已经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了,自然是想怎么来怎么来,况且,面前的蠢货就算看出他不怀好意又怎么办? 有所求,就是一个人最大的弱点,尤其是在他没有能力的时候。 只要抓住了他的弱点,就像是给狗戴上口枷,锁上锁链,谁都能上去踩一脚,看他摇尾乞怜。 “......是。”陈望山像是脱力一样踉跄一步:“大家都是同族,有什么坐下来慢慢说不好吗?何必同室操戈。过去种种是我等对你不住,恩慈如今修为臻至化境,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做主给你一个太上长老的位置,列席家族廷议。” “既然家主大人如此有诚意,那恩慈便却之不恭了。” “现在可以说说你刚刚说的,能够‘让陈家万世不朽’的法子了吧?” 听到他的话,陈恩慈忍不住挑起一侧眉,又多看了两眼陈望山,最终还是在他有些紧张的表情中缓缓开口:“不知家主大人可知,何为‘非生非死’之境?” 非生非死之境? 这是什么? 沈寒岁难得与陈望山等人统一了脑电波,他虽然不算什么博览群书无所不知的渊博之人,但好歹也是看过千秋门送来的各种典籍的人,其中不乏介绍各种秘境领域的,他却从未见过与“非生非死”有关的。 以千秋门的底蕴地位,能拿出来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差了。 就连沈寒岁都不知道,更别说区区陈家了,立时就被陈恩慈唬住了,眼巴巴等着他解惑。 这时候已经没什么用的地位尴尬的陈安平就有用了,他看了看两边,期期艾艾走了一步:“贤、贤侄啊,这非生非死之境是何意啊。” 第134章 心存妄想,最终失去所有 “何解?”陈恩慈挑眉:“二叔大才,难道连这都不知道。” “我......”陈安顺支支吾吾,脸涨得通红,他知道陈恩慈是故意为难他,但形式比人强,他只好忍着屈辱赔笑:“是我孤陋寡闻,侄儿才是有经天纬地,博学之人,就行行好,为我解惑。” “不敢,长辈在,我这个小辈怎么好僭越,方法我已经给了,想来如二叔和家主大人一般的人物,不需要我再说的更清楚了吧。”说着,作势就要走。 陈望天这下也用不到陈安顺了,试探出陈恩慈的态度还是这么不阴不阳,他反而放下了一些心,像是他刚刚那般配合,才更令人怀疑。 陈望天一脚踹在陈安平的腿弯处,力道之大,直接将他的骨头踹断,尖锐的骨刺刺破血肉,陈安平惨叫一声跪在了陈恩慈面前:“太上长老言重了,既然是长老提出的法子,怎么好让我们自己独享,这件事自然还是需要太上长老参与其中的。” 陈望天语气一变:“至于这个废物,竟然敢挑拨长老与陈家的关系,不如就将他交给长老随意处置如何。” 是不是的,全凭他们一张嘴罢了。 被三言两语轻率地讨论着结局的陈安平只能像狗一样趴伏在地上,鲜血从膝盖处汩汩流出,染红了他面前一大片土地,这疼痛应该是十分剧烈的,但陈安平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瑟瑟发抖地咬住牙,期待上位者能好心留他一条贱命。 陈恩慈觉得很没意思,他打量了一会儿,很难想象可以说造成了他现在悲惨境遇的直接推手之一,居然是这样一个人——无能、懦弱、贪生怕死,并且贪婪愚蠢。 这让他更加觉得自己犯了某种不可饶恕的罪过,来源于最初的弱小和犹豫。 心存妄想,最终失去所有! 这种想法使被他压下的嗜杀和暴虐又蠢蠢欲动,想到自己的计划,陈恩慈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们一家。” 陈安平听罢,来不及高兴便迅速地“滚”了,他们站的地方正好有处陡坡,陈安平断了腿不敢慢慢爬,强撑着用手臂使力把自己从那陡坡扔了下去,一路滚远了。 “煞风景的人解决了,太上长老不如随我回陈家,毕竟陈家也有你的一份。” “陈家......我的一份?”陈恩慈自语一遍,笑了:“好啊,既然家主都这样说了,那小辈就却之不恭了。” 还是那座议事厅,还是那群人,不同的是少了一个陈望山,多了一个陈恩慈。 看着陈恩慈喧宾夺主直接坐了主位,把陈望天都挤了下去,下面的人脸色各异,几个年轻一点儿的活像吃了什么脏东西,一个个不光脸黑的锅底似的,屁股底下也像撒了钉子,坐立不安的。 有人见势要说几句嘲讽的话,被身边的人拉了下来。 “如何,现在可以说了吗,太上五、长、老!” 这里要提一句,原来的五长老和七长老因为跑的慢已经被陈恩慈“不小心”烧成了灰。 第135章 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 陈望天已经提前传音和他们通过气儿了,旁的不说,这一个腐朽溃烂的家族真正掌握权力的那一批人,尤其是几位太上长老,哪个不是大限将至? 以凡人炼药这种事,无非也是因为他们狗急跳墙,没别的办法了。 但现在陈恩慈说他有办法,不仅是让陈家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还能让他们也突破寿元的限制,不过是退一步,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别说是容忍一个陈恩慈在他们头顶作威作福,就算是他想要毁了陈家他们都不见得会拦。 说句不好听的,对于陈家这群自私自利的人来说,家族血脉算什么?只要能活着,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家族?血脉?脸面?那都是排在后面的东西。 有他们在,再建第二个陈家也不是难事。 陈恩慈不怀好意又怎样,扔出去一堆消耗品能换自己万劫不朽,哈,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自然。”陈恩慈点点头,“陈家如今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是没有小辈崛起吗?当然不是!” 没有人打断他。 “陈家最大的问题在于在后继无人之时要面临高手寿终的问题啊!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要在座的各位还能再接着活下去,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何愁培养不出一个天才。” 这话和他们的心思不谋而合,在座的人虽然没说话,但看着陈恩慈的眼神更加热烈了些。 “我知道各位对于我说的话有些疑问,毕竟千万年来修士的生命随修为增长,直到渡劫期能够超脱入玄,再不为人寿所困。” “不错,你说都是些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就算是延年益寿的仙药也不过能增加有限的寿命,多数不过是几十年甚至几年,你倒说说自己有什么办法,敢大言不惭让我们都能不朽。” “短期提升修为的法子我自然也是有的,不然我是怎么坐在这儿的。”陈恩慈听到这话散漫地回道:“只是就算有,凭您老的资质,怕是也用不了吧。” “你!小子,嘴巴放干净点。” “晚辈只是说了些实话而已,可是一个脏字都没说出口,长老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话是这么说,但陈恩慈的目光始终放在这个长老身上,似乎是期待他做出点更过激的行动来。 看着他的眼神,长老身子一僵,想要说出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但要他就这么服软他心里又过不去这个坎,一时间气氛僵硬。 几个小辈和平日里比较圆滑的见状出来打了个圆场,给这长老递了个台阶:“三长老,年轻人气盛,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小辈一般计较了。” “哼—”三长老悻悻坐下了。 陈恩慈见状,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冷嗤。 “陈,呃,太上长老,还请继续说吧。” “世人生老病死乃是常数,是天道所划,无可更改。可如果,我们能找到一片与世隔绝的地方呢?不是单纯的和外界分开,而是一处时间、空间都与仙灵大陆完全不同的地方,若果时间混乱,天机混淆,谁能说一个人是不是大限将至?毕竟,两边的时间流速可是不一样的。” 陈恩慈含笑,这回没有人再去打扰他,从他口中缓缓吐出的话语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们:“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生非生、死非死,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1] 是长生也! 第136章 但顾颜卿能明白,尽管他也是一头无来生无前世的妖。 ——是长生也! 不用陈恩慈再继续说下去,在座的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个可能,非生非死的玄妙之境,不可以生,更不可以死,只要能保住记忆情感思维,怎么不算是长生呢? 不少人呼吸粗重,已经想象到自己长生不死,在这世间搅弄风雨,登临至高无上的地位的那一天,这种想象带来的冲击甚至使一些人直接在脑海中达到了某种飘飘欲仙的极乐之境,身子跟着颤抖起来。 陈恩慈的话尚有许多漏洞,比如为什么他能得到这种无上法门、为什么不给自己和身边的人用、有什么限制、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为什么从来没听过有人用过这种方法等等等等。 他们只知道,无数人为之生、为之死、为之癫狂疯魔的终点如今居然落到了自己眼前,这是何等的机缘! “真是太难看了。”顾颜卿看着这一幕,眉目冷淡,无悲无喜,像是在看一群小丑,又像是不屑一顾的蝼蚁,只有厌恶是真实的。 “确实。”沈寒岁点头,只有拧起的眉头表明了他的不适。 沈寒岁一直以来对于仙灵大陆,对于修炼都接受的很快,表现出一种非常强大的适应能力,但看着这群人如同疯魔的样子,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这里的修士对于求仙问道的狂热。 “不过一句不知真假的话,毫无依凭的东西居然就瓦解了他们的心智。还有之前......” 他指的是三大家族以人入药的事。 “选择踏入修行之路就意味着放弃来生。”顾颜卿侧头看向他:“对于我等修仙之人来说,轮回、转世、夺舍重生都是真实的,凡人一生庸碌,可以靠着不着边际、没有实体的想象与期待活下去,坟茔边黄土一抔、香烛一把便可求来世福缘报应,生死都有依托。” “但是修士不行。”沈寒岁这一刻似乎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埋藏的极深的情绪,怨恨或者挣扎,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那双黑润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温和孺慕,平静的声音缓缓:“修士入道,是逆天而为,却需要顺天而行,九层灵台始见真灵,从此可解胎中之谜,不见轮回之密。看不到来生的人拥有来生,看得到来世的人却从此无缘,生死魂消之前,他们总要问问,为什么要修行?” 为了长生啊! 现在的沈寒岁异世走一遭,对于轮回这种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实感,他所认为的一生便是来了、走了,至多留下一些东西在人间,没有来生也没有长生,所以他不明白他们对于长生的渴望。 旁边的楼潜渊静静听着,他是天生的神兽,就算被排斥在外也有自保之力,对于他而言,修行与长生是无法选择的宿命,从来不求来生,也看不到什么胎中之谜,同样也不能理解会有人如此疯魔、如此泯灭人性只为了向上爬一点点。 但顾颜卿能明白,尽管他也是一头无来生无前世的妖。 第137章 楼潜渊可以输、可以被嘲笑、被孤立,但燕回的弟子不行 仿佛只是随口一说,顾颜卿看着沈寒岁陷入沉思的样子笑了笑:“不过是一群看不清的家伙罢了,凡人不也会为了钱、权、名、利种种疯狂,哪里都少不了这种贪婪投机者,只是因人而异罢了,师尊不必多想。” 这么一说就简单多了,沈寒岁顿悟,不就是贪官污吏和偷税漏税的巨商之流吗!还有那些该被挂路灯的人,比比皆是。 不过,还有另一个问题:“非生非死之境真的存在吗?”毕竟陈恩慈说的还挺邪乎。 “自然是存在的。”顾颜卿即答,但表情却是十分的不以为然。 “真有这么厉害的地方为何我从没听过。”楼潜渊忍不住插嘴:“咱们千秋们好歹也算是仙灵大陆首屈一指的宗门,但我从没听师父和其他师叔师伯说过此时,藏书阁也没有 。” 我们小楼多少也算个学霸卷王,刚被捡回来那会儿脏兮兮的又什么都不懂,被几个不懂规矩的弟子嘲笑过,说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土包子,不配做燕回的弟子,迟早不得道君的喜爱被丢到一旁。。 其实不过是少年的嫉妒心,他们不愿意接受自己等人努力数载、数十载都不能如愿进入燕回门下,竟然有一个傻小子直接便被带了回来,收为亲传弟子。 他们恨,为什么能一步登天的,不是自己。 但楼潜渊当了真,倒不是怕被燕回丢下,他实在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觉得燕回救了自己还愿意带自己回来就已经很好了,就算把他随便放在千秋门环境都要比在那片战场更好,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这份恩情,于是更加不愿意自己成为燕回的污点。 楼潜渊可以输、可以被嘲笑、被孤立,但燕回的弟子不行! 于是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小楼每天修炼完还会拖着疲倦的身体去藏书阁,不外借的在阁里看,能带出去的就带回去在修炼的间隙看。 他就像是一块干瘪的海绵,努力地、竭尽全力地吸收着他所能接收接触到的一切知识,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蜕变,从灰突突的流浪儿成为了风神俊秀的少年郎。 入门第三年,楼潜渊在门内大比上击败了所有当届弟子,一言一行有礼有矩[1],令所有弟子心悦诚服,每一个见过他的长老都会感叹一句:“燕道君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当然,仅针对和小楼同期的弟子,顾颜卿等人他还是打不过。 小楼:辈分太高有时候也挺难的ε=(??ο`*))) 顾颜卿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吐出一句话:“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生不是生,死不是死,师弟觉得,这种不生不死的东西会是什么?” “活不活、死不死......”小楼眼睛一亮:“活死人!” 这个可就在他的知识库里了! “是啊,活死人,难为他还能扯出这么多东西来,骗骗这群目光短浅的东西倒也合适。” 第138?章 欲望如山间沟壑,风过水流,山动海移,最难以撼动 活死人,乃是修士死后被邪术强行锁住一缕魂魄,用作滋养肉身不腐的能源,而肉身如同常人,一言一行从外面看与活人无异,根据能留下的魂魄数量与生前的修为,部分修为强大并且魂魄相对完整的修士甚至还能够保持灵智,只是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控制权。 同时,由于活死人在天道眼中其实已经“死”了,只是魂魄受损,返回来的能量略有减少,所以活死人的肉身也可以通过特殊的环境或者灵物一直保存下去,如同千万年不腐不朽的土石木楼。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陈恩慈倒也没骗陈望山等人,毕竟想要将他们都练成活死人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由于活死人的练成十分残忍,需要在灵魂未散之际强行将其撕裂,并且后续还有火灼冰淬等十几项工序,其中痛苦能生生将一个正常人逼到神志溃散,甚至虚弱的魂魄还会直接散去,所以想要练成活死人往往还需要投入大量的其他灵魂碎片补充进去,始终保持被祭炼的灵魂不散。 “我没记错的话,活死人的祭练法门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被几大族联合销毁了,哪怕是陈恩慈这个时代也不该出现才对。”沈寒岁也是了解的,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一开始才没有往这上面联想。 然而说完他又摇了摇头:“果然人的贪欲是无论哪个世界都不会变的么?” “正如食色性也,贪婪也是人或者说所有灵性生命的底色之一,求财,求权,求生......”顾颜卿顿了顿,眼角微微下垂:“求真心假意,欲望有如山间沟壑,风过水流,山动海移,布满整个人世间,是最难以撼动之物。” 沈寒岁闻言动作一顿,良久,微微翘起唇应了一句:“也是,谁还没有点儿欲望呢。圣人论迹不论心,好不好的,只要不真正对其他人造成不好的影响便好。” 他大概很少仔细看自己,所以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时圆润的唇珠跟着动起来,小小一点翘在外面,十分引恶狼垂涎,还抬眼冲对方笑了一笑。 真情假意...... 顾颜卿心下自嘲,痴人而已。 陈恩慈与陈家人的对话已经到了尾声,在陈恩慈的诱导之下他们已经对所谓的“非生非死之境”深信不疑,一个个眼中都是垂涎,连连追问如何进入如此神异之境,只恨不能立刻冲去完成条件,让自己第一个长生。 人有贪欲无妨,最怕是恶人生贪,不择手段。 但同样是一把利刃,伤人或伤己,各凭手段罢了。 陈恩慈早有准备,当下将自己的说辞一一道来:“生人属阳,欲要成非生非死之境,首先要先引阴气以中和阳气,打造一方生死混沌的地界,我这些年也算有几分家底,正好知道这样一门阵法。” 说道这里,陈恩慈停下话头,非要等其他沉不住气的人一连催促,甚至许以重利才肯继续:“四曲四直,常蕴生机。花六聚五,恒为死兆。内怀花六,外煞十一行之棋;果之聚五,取七行之子。非生非死非劫持,此名两劫之棋,能蕴混沌,乱阴阳,引九幽之气。” “此阵名‘天机两劫引魂阵’,是上古传下来的奇阵,正是因为它我才能有今日,只是消耗甚巨,需要的材料也十分难寻,若非还需要你们的帮助,我大可以直接将你们像吴、李两家一般灭族,如今也只能便宜你们了。”他假作叹息,垂下眼皮遮住里面的阴狠。 第139章 恐怕只能用同源的血脉骨髓进行提纯了 这番说辞自然是不好听的,但不得不说又是人之常情。 说到底陈家人恶毒自私又见识浅薄不假,却不全是傻子蠢人,陈恩慈此话无疑又是一颗定心丸,让他们心中更加放心。 当下,在场的其他人也不介意他话里的顶撞和威胁,一个个应承着:“那是自然,贤侄不愧是我陈家的人,阵法上需要什么尽管提出来,我一定倾力相助。” “是啊是啊,当初也是我等太过激进,只顾着壮大家族却忽略了你的心情,老夫现在想起来也是心有愧疚啊,唉~,恩慈你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就是!”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 陈恩慈面上一派平静,无喜恶也无恚怒,一直到声音逐渐变小才淡淡点了点头:“需要的东西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两劫阵需要的条件苛刻,需要大量生魂和死气作为引子,如今李家和吴家都是修士,这近千条人民混着之前留下的怨气也才堪堪凑够需要的条件,只是时间紧迫,最多三个月,他们的能量被天地转化便只能再往里补新的材料了。” “这......” 陈恩慈提出的布阵之物他们倒是都听过,想要凑齐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三个月时间也未免太短了,依他们看来,三年时间已是他们能做到的极限。 “这个,贤侄啊,那幽冥果千年一结果,石髓露百年落一滴,我们所知道的几处能出现的地方三月内还无法成熟,不知可有什么能够代替的东西吗?” 倒也不是不能杀人往里面补,只是修士的命和凡人的命能提供的能量乃是天地之别,练气一重可抵三人、二重五人、三重八人......九重练气弟子便可抵得上七七四十九个凡人死去的精华,更何况是修为更高的修士,吴、李两级可是有元婴期坐镇的,若是只用凡人的话怕是需要的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若是用修士,就陈家的现状看也只能对一些小家族或者散修动手,但一来他们势力范围下的小家族和散修数量有数,而来就算是他们联合起来也够 陈家吃一壶了。 “有当然是有的,只是怕诸位不舍得啊。” “有什么舍不得的,只要不是要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命还有什么不能舍出来的。” “既然这样,诸位也知道,幽冥果生于极阴之地,其果实吸收阴气而成,只需要找一处怨气阴气足够的地方以秘法将其炼出即可,虽然麻烦,但若是昼夜催动法力炼化三个月也不是不能成。只是这石髓露......”陈恩慈叹了口气,假惺惺道:“石髓露易得,只是我需要乃是百滴里面难出一滴的血髓露,此露能融天下血脉,是进行体质转化的重中之重,若是想要代替,恐怕只能用同源的血脉骨髓进行提纯了。” 好一座邪阵! 陈恩慈此时才露出一点獠牙,若是要成阵,不知道需要投进去多少陈家弟子。 众位长老面面相觑,终于有了几分犹豫,他们毕竟已经为家族兢兢业业几十数百年,这些羁绊不是说着玩儿的。 陈恩慈看出来,淡笑着又补了一句:“人造血髓露需要的材料是固定的,不拘父母哪一方的血脉,远近亲疏也是,血液纯度可以以量纯化浓缩补足。” 第140章 什么叫做敲骨吸髓? 什么叫做敲骨吸髓? 是李家不放过李幼清任何的交换价值? 还是陈家将陈恩慈的血肉仔细分割使用? 三个月后,陈家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样子,从原本开阔规整的样式逐渐转变为了江南园林的风格,只是整体布局还要更加复杂崎岖,其间纵横错落的道路铺开,将整个陈家所有族人的院落交错相连,草木蓊郁叠翠,假山河流,廊桥阁楼,鬼斧神工! 楼潜渊在改建到一半时意识到,他所进入的陈家,正是此时将要建成的“天机两劫引魂阵”的阵基。 这三个月,他们眼睁睁看着陈家上层将本家弟子一批批投入了两劫阵最中央挖出的人工湖中,原来那里原本并不是什么湖泊,而是一座巨大的熔炉,将活生生的人投进去,修为低一些的一瞬间就会直接气化,哪怕是金丹在里面也就只能撑个两炷香的时间,都只会在中间留下一团汇聚了全身精华的精血。 最开始是没什么存在感和潜力的旁支底层弟子,逐渐变成整个外围的旁系,然后蔓延到主家的普通弟子......最后到现在只剩下各支的高层和一些天赋修为都比较拔尖儿的弟子。 该说不说不愧是陈家人,蛇鼠一窝,留下的人可是巴不得把那些和他们抢资源的人都推出去呢! 还有那些被陈家的“灵丹妙药”吸引过来的客卿,来都来了,总要给他们做些贡献吧?于是有的填了万人坑凝聚怨煞之气,有的放了血充作药材,还有的干脆一起丢进熔炉里,多少也能炼出点儿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份不错的资源了。 虽然他们马上就能长生不死,超脱于世了,但金银俗物,法器资源这种东西谁也不会嫌多。 一切有条不紊地被准备好,阵法开始的那一天有个好天气,烟雨动春柳,浮动的柳絮飘飘扬扬,恰如一场纷飞的大雪。[1] 让陈恩慈想起,正是一个雪天,他终于一无所有。 想要算计陈家实在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他们愚蠢,现在还弱小,于是被陈恩慈玩弄在股掌之中是很正常的,于是他们在最后一刻就算发现不对也无法反抗也是很正常的。 就像曾经的他。 九阴聚魂阵并没有转化活死人的作用,所以陈恩慈的确用了一种他偶然得到的阵法,并非“天机两劫引魂阵”,而是“天煞两劫转魂阵”,能够大大提高活死人的炼成率并最大可能的保存他们的神智。 活死人活死人,怎么说也占了个“活”字,他又如此费尽心思地帮他们保住神智,此后不生不死,长长久久地呆在这里,百年、千年、万年,怎么不算长生呢?! “各位长老叔伯,恩慈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只需要各位受些煎熬,以后我陈家就是三山城不可替代的一部分,这可都是为了家族啊!”分布在各个院落的陈家人同时被一股黑气缠住,那黑气从院落中的每一处花木中伸展出来,张牙舞爪,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收敛毫分:“诸位如此大义,一定会理解我的吧。” 第141章 天之元气所在,尽天元,转劫骷髅,道灵尽休。 没有人回答他了。 虽然看这群曾经欺辱过他的人摇尾乞怜、痛哭流涕也很好,但陈恩慈觉得他们实在是聒噪,于是操纵阵法先一步毁了他们的声带。 此刻的陈家犹如落入另一个世界,外面天光大亮,里面则是阴气森森,一道无形的结界将整个陈家包裹在内,也将所有的异常遮盖住。 陈恩慈像是没有看到那些黑雾触手一样,表情不变一步步向大阵的中心也就是陈家的祠堂一步步走去,他走的很慢,路过每一个人身边时都要细细打量一番他们的表情,就像是依靠负面情绪生长的鬼魅一样,每看到一个人痛苦、绝望、无力、追悔莫及的表情他苍白的面色就染上一丝红润。 陈家祠堂的位置建的很妙,或许是为了彰显权威,又或许是为了方便增加凝聚力,陈家并没有把祠堂掩在深院,而是放在了族人居住区的核心位置,好巧不巧,这个位置又在整个陈家的最中心。 天之元气所在,尽天元,转劫骷髅,道灵尽休。 祠堂本就用于祭祀先人,香火堆积之下积聚不少愿力,四面环水,再加上这个位置,是天生设置阵眼的好地方。 陈恩慈想:就好像早就等着有人将这烂到根里的家族连根拔起。 但这些都不重要。 陈恩慈抬头,祠堂中的长明灯日夜不熄,碧生柜两侧排开,最中间神龛中摆放着初代家主和长老的牌位,金红楹联堂皇大气,此时再塑一尊像,看着就与那些供奉神像的庙宇大同小异了。 他伸手虚空一抓,无数的牌位哗啦啦落了一地,从最中间的神龛开始,龛中摆放灵位的暗柜最先裂开,然后便是两侧的碧生柜,尘土簌簌落下,很快整个室内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随后他直接将一地废墟都收入了袖里乾坤,只留下满室空旷。 不过没等多久,也不知道陈恩慈是怎么做的,一排排石筑的阶梯贴着墙壁拔地而起,只有最中央是一面光滑的石壁,进入过那段混乱历史的沈寒岁三人知道,这面石壁上将会出现一名女子明眸善睐的笑颜。 袖里乾坤是由修士的神识控制,想取什么只需要念头一动即可,现下,陈恩慈便从废墟中又将那些排位翻了出来,也不管年代身份,随手甩在了石壁两遍的石阶上,石阶不如碧生柜讲究,占地自然也要小上许多,是以阶上还留了许多空地。 陈恩慈早有准备,又取出大约上百个普通木雕的灵牌,填满了最底下的两层。 楼潜渊定睛一看,发现上面有几个熟悉的名字,正是他们查到的当时的陈家主和几位长老的名字,也就是正在外头被转化为活死人的那群人。 做完这些,陈恩慈站在殿中审视了一番,觉得还算满意,点点头又取出了两块灵牌,相比之前被随手丢出去的那些,陈恩慈现在抱着的这两块明显做工精致许多,整块儿的檀香木成色极好,金漆描边,就连里面的字也是金粉填充进去的。 ——正是陈安顺、刘青娘的牌位。 第142章 四月万物生机勃勃,光景正好 题外话:上一章里面关于祠堂的描写是结合一些传统格局改的,一般宗祠会有好几个殿,中央大殿有四个正龛,龛中放入先祖牌位,一般是从现在最长辈算起的考(父)、祖、曾祖、高祖四世,五世后便会转入配龛,此外最中央还会有百世不迁始祖神牌,其余牌位在摆放时会分昭穆两列(也就是奇偶,父为昭,子为穆;世系上从第二世起的偶数代为昭,奇数代为穆。)并按照左昭右穆的顺序排列。 另外牌位上的字也有很多要求,比如生卒年月、配偶子孙等等,我是懒得编啦。 大概是这样,当然也有其他类型,总之我上一章的是魔改版,大家不要较真啊┭﹏┭ ============================================================================ 陈恩慈将两块牌位抱在怀中,一步一步从石阶上其余陈家灵位间走上去,将陈安顺与刘青娘的灵牌珍而重之地摆在了中间石壁上唯一的一块平台上。 同自小就被陈家折磨的陈恩慈不同,陈安顺在陈家的地位不高不低他没什么修炼天分,早早被放出去打理一些不重要的产业,有陈家这个身份在,过的倒也不错。后来陈恩慈的特殊被曝出去,凭陈安顺夫妇俩的身份地位也接触不到其中隐秘,只知道的陈恩慈受了委屈,凭借一腔慈父慈母之心懵懵懂懂就同陈恩慈离开了陈家,陈恩慈也无意把那些翻出来伤二老的心。 无论怎么说,他们对陈家是有感情的,世人知晓生老病死难逃,大抵总是存了落叶归根的心思,陈安顺也不例外。 再说了,就连陈恩慈自己,也是要长眠此处的,一家人同衾于此,也算团圆。 外面的阵法还在运转,大半弟子已经不再挣扎,几位修为高的长老和太上长老还在负隅顽抗。 但很快也没了动静。 陈家人包括陈恩慈在内其实都不了解这个阵法,那群陈家人不提,陈恩慈这个阵法是同《千缠怨》一起发现的,一个是残篇,另一个则完全没有写出阵法的作用。唯一相同的在于两者都需要大量的死气和灵魂之力才能进行。 陈恩慈拼拼凑凑,摸索了许久才偶然间发现了其中用处。 ——毕竟他告诉陈家人的材料中,很多是不必要的。 经历过大清洗之后的三山城虽然谈不上百废待兴,但百姓的生活面貌也有不少的改变,加上之前天灾之下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现在整个城池都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活力,四月万物生机勃勃,许多走商之人注意到这里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海产品,三山城正是热闹的时候。 交谈声,吆喝声,笑闹声,驴车走在路上的哒哒蹄音,笼头上的铃铛和车轮声在整个城池中发酵,没有人注意到,曾经压在三山城头顶的三座“大山”已经彻底成为过去式,隔一个街道看似风平浪静的奇特园林中此时正阴风阵阵。 光景正好。 番外设定集1 一、背景篇 【大陆格局】:仙灵大陆由五块各不相同的大陆组成,五块大陆中有四块分布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占地面积极大(呃......大家就当最小的那个都要顶的上四五个地球那样吧,毕竟修仙嘛),根据其方位命名,分别为东方嵎夷、南方南交、西方昧谷、北方幽都,四块大陆又分别对应着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四象守护神兽。根据其特点有四种最为强盛的种族成为不同大陆的主导种族,即人族西方昧谷大陆、妖族东方嵎夷大陆、魔族北方幽都大陆、灵族南交大陆。 中间的大陆叫做浮筠,浮筠大陆是五块大陆中最小的(没错就是它),最初的时候乃是一块蛮荒之地,在其他大陆诞生不同种族的时候,浮筠大陆上仍旧只有山水草木和一些普通的动物,灵力、资源都十分匮乏,基本没有人会来这里。 五块大陆之间都隔着一片辽阔的海域,海域远离岸边之后上空缭绕着终年不散的罡风与时空裂缝,海水漆黑,初原生土着之外的人入水就会被封印全部修为,遇水则沉(突然发现这不是修改版的弱水吗,思考.jpg),几片海域并没有固定的名称(暂时),并且不同大陆之间唯有与中陆浮筠相邻的海域罡风最为猛烈,海水也更为深不可测。 内陆海域与浅海是正常的,可以航海捕鱼,越靠近黑海的部分渔获与药材价值越高。 【种族特性】仙灵大陆主要分为五大种族,分别为人、妖、魔、灵、鬼。 1、人族天生孱弱,寿命短暂,但修行速度极快,并且更加容易顿悟,感悟天道。人族修炼最基础的是需要灵根,灵根属性以变异天灵根最佳,其次普通天灵根与五灵根不相上下,再往下依次为变异单灵根、单灵根、双灵根(此处根据属性会有不同,比如相对如光暗、水火修炼最难但威力更高,火木宜炼丹,金火宜炼器等等)、三灵根、五灵根。 2、妖族天生开智,生而为妖,一般成长到金丹可以化为人形。妖族大多寿命漫长,天生可以修炼,修为凝聚在妖丹中,金丹境是指妖丹成长的一定程度,能够离体而出。妖族的修炼更加依靠血脉,若是族群中出过大乘境以上的大妖则能够改造血脉,血脉改造可叠加,可返祖,并且达到更高的境界之后可以升华自身血脉。普通野兽等级为一到九级,突破极限有一定可能进化为妖族。 3、魔族与人族类似,但修行方向不同,人族修轻灵仙气,魔族修浊煞魔气。魔族好战,体质强大与人族迥异,虽然同样寿命短暂,但普通魔族能够力敌筑基以下修仙者。魔族修血肉气海,煅体为主,熬打肉身至突破极限可以观气海,正式踏入修行之路,浊气凝水化海,最终在气海之中形成金丹。 4、灵族乃是天地万物“精魂”所化,天道所钟,灵族有许多特殊的能力,修行也极为快速,每一个灵,都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天材地宝。越是修为高深的灵,所能起到的效果越强。灵族受天道庇佑,被灵以生命诅咒的人或妖魔,渡劫时便要承受双倍的雷劫,且无论何种修为,都要再渡心魔劫。 5、鬼族由鬼修聚集出现,但鬼修出现的条件极为苛刻,除开需要契合的功法与合适的体质之外更是要求功德缠身。鬼族不一定会从头修炼,有一部分修者转化成鬼修之后也能保留一部分的修为。鬼修长居幽冥,以阴气修炼,同时由于没有肉身,极易走火入魔或者在渡劫时身陨(再死一回.jpg),需要戒杀念,修持功德。此外,拥有极端执念也可能成为鬼族。 6、灵族和鬼族无法进行正常结合生育后代。 番外设定集2(脑壳痛,居然能写这么多(|3」∠)) 【修为境界】:分为千年前版本和千年后版本(差别不大)。 1、通用境界(人族):炼气--筑基--辟谷--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散仙/立道--道主--破界--界主(千年前渡劫后可以升入仙界,即为飞升成仙,千年后渡劫单纯成为境界衔接下一阶段) 分别对应寿命:百年、三百年,辟谷不变、金丹寿五百年、千年。五千年、万年、数万、渡劫脱人寿。 (脱离人寿理论上是长生不死,但只是修为到了,但仙人还有每五百年小五衰,每三千年大五衰,度不过还是会死掉。) 2、渡劫之后境界(千年前):玄仙(渡劫)--真仙--天仙--金仙--大罗金仙--圣人 (圣人以身殉道、开天辟地,仙界修为最高的仙王为大罗金仙。) 3、妖族初始境界:凝丹--筑灵--固丹--妖丹离体(金丹境) (妖族没有辟谷一说,修为到了可以吃可以不吃,但是修为低的时候血食可以辅助修炼。) 4、魔族初始境界:气血充盈--凝气成水--汇水为海--聚海凝丹(金丹境) (魔族不辟谷,人家一开始是锻体,锻炼气血,吃不饱饭怎么补充消耗!) 5、灵族初始境界:无(灵族可根据化形时选择的特征自行选择修炼体系,一般与人族相同。) 6、鬼族初始境界:聚魂--固魂--开灵--魂丹(金丹境) (这里要重点说一下开灵,指的是在体内开辟一片可供修行的灵台或灵海,用来储存修为,不是开启灵智啊!) 7、普通野兽境界:初始野兽就是普通的动物,开始修炼之后成为灵兽,灵兽从低到高分别为一到九级,九级灵兽对标金丹大圆满,如果能够突破极限开启灵智便成为妖,此时对标初入元婴。 【境界细分】(初始境界略,还没想好┭﹏┮) 1、初始境界:所有种族的初始境界每一阶都是固定九重,入练气一重,凝丹一段或一重这样。 2、金丹开始分为初入、前期、中期、后期、大圆满。 3、散仙沿用金丹划分,立道分为初窥、入门、精研、道胎雏形、立道 4、道主及之后不再细分,道主镜不断完善拓宽自己的大道,最终化入天地,自身能够自由离开仙灵大陆破界而行。 界主镜即能够通过自己感悟的道在外界创造新的小世界,小世界越完善、越强大,道主势力越强,此境界不设上限,理论上可以匹敌圣人。 5、境界特点(修改初版) 金丹,灵液化丹,成为修行的中枢,有一套自己的运行规则,能够在其中炼化自己的本命灵器; 元婴,金丹成婴,丹田中的金丹化为自己模样的小人,是修士开始修行神识的雏形,这一阶起能够勉强夺舍,失败几率大,并且容易变傻子; 化神,神识外放,不依靠元婴便能对识海进行攻击,夺舍能力更强; 炼虚,元婴诞果,从无到有,在体内元婴中修出道果雏形; 合体,元婴可以单独存在也可以完全被身体融合,增加战力; 大乘,提高身体上限,求问道途,完善道胎,以求飞升; 渡劫,千年前渡劫是飞升的过渡期,一般很快就会上天,在仙灵气洗礼下直接成为玄仙,千年后完善道果,形成一条独特的道可以破入立道; (真仙及往上不提,用不到,主要是脑壳痛,弄不出来了。) 立道,不断完善大道孕育道胎,道果诞生真正的大道即为道胎,入道主镜; 道主,掌大道,在此基础上继续完善,直至能够补充天地,破界而出; 破界,可自由行于界外,天大地大,浩瀚宇宙尽可去得,悟道辟界可称道主。 番外设定集3 【功法劫数】主要说一下渡劫,同样是以人族为例。 1、每一阶内小境界如练气一重到练气二重,金丹初期到金丹中期无雷劫,但会有明显的境界壁垒,冲破后修为实力有所提升,但不会产生质变。 2、每一个大境界如练气到筑基,筑基到辟谷会出现雷劫,每一个境界突破的雷劫上限不同,以九的倍数叠加,依次为金丹到筑基一九雷劫、筑基到辟谷二九雷劫、辟谷到金丹三九雷劫、金丹到元婴四九雷劫、元婴到化神五九雷劫、化神到炼虚六九雷劫、炼虚到合体七九雷劫、合体到大乘八九雷劫、大乘渡劫成仙九九大雷劫。 3、渡劫之后:千年前每升一阶仙位仍有有雷劫,此时为仙劫,且每一阶都需要渡九九八十一道雷劫,此时天雷会出现极为特殊的强大雷劫,有不同的作用,此处尚未完善,不一定会详写(* ̄︶ ̄) 千年后渡劫期向上为新的体系,不受仙灵大陆规则控制,由外物炼体转为内化炼心,大道成熟心境蜕变进入下一阶段(新体系不成熟嘿嘿。) 4、每一阶升级雷劫在上限内雷劫数量越多越好,代表着往后的潜力越大,反之如果雷劫数量达不到上限的三分之一则算是不完全渡劫,称之为“准XX”如“准金丹”,是底蕴潜力不足的表现,可进行后期补充。 5、化神期开始加一门心魔劫,心魔似魔非魔,强大的心魔有可能脱身而出成为特殊的魔族。心魔劫在元婴升化神期必然会出现,用以磨砺心境,检验道心,向更高级别晋升则根据心性经历出现。如果被灵诅咒则不论什么修为那一次渡劫必然会出现加强版心魔劫。 6、化神到炼虚开始雷劫不再只有天雷的形式,出现其他如风火劫,三灾五难劫等不同形式的劫数,“雷劫”只是通用称呼。 7、功法分为有属性功法和无属7性功法,不同种族之间由于体质、经脉、形态等方面的不同其功法不可通用,如果有例外另说。 8、自创功法不简单但也不少见,很多人都会自创最适合自己的功法。 【生存格局】 1、千年前:由于实际条件限制,凡人无法窥探修行界,只能被动等待收徒,修行者一般隐在名山大川,绝地险境之中,以宗门家族为据点,使用阵法结界和凡人隔开,只有少数修士活跃在凡间,形成相对分明的仙凡格局; 魔族好战,全民皆修,是一个个魔城,但由于生存环境和体质特殊,总体数量不如人族,实力上势均力敌; 妖族受血脉和先天资质所限,大部分局限在金丹境,以种属类型分别内部种族,各居不同地界,小种族如狼族还会再分成一个个小部落,但每一个小种族都有自家祖地; 灵族与鬼族全员修行,内部分为不同派系,各自建城聚居。 2、千年后:除人族外其他四族变化不大,但由于魇的入侵是全面的,凡人偏安一隅的格局被打破,越来越多的走上了修仙之路,最终形成仙凡混局的格局。 其中修士仍旧多居于灵气充裕之地,高山浚海,以宗门家族的形势盘根错节的坐落于西方大陆,但开放修仙之路面向凡人,自身也会多收外门弟子杂役之流,行商于人间城池,官府乡绅能够在地域内宗门挂任务求庇护。 人间王朝进一步整合,朝廷向百姓科普修仙之道,虽然受限于天资,但低阶修士缺逐渐成为主流。 (当然肯定会有一些小国啊部落之类的,会寻求其他修仙势力庇护。) 第143章 于是亲者痛、仇者恨。 识海中,顾颜卿三人的视线随着陈恩慈一点点进入转魂阵的阵眼处,只能看到一片深邃又纯粹的黑色,如渊如海,没有任何声音与光亮存在,恐怕无论是谁在这里呆久了都要发疯。 陈恩慈等人不了解,顾颜卿却是了解这个阵法的。 当年仙界坠落,天渊虽然能够连通两界,但最早也不过只能传递些死物,天道法则受损看似突然实则早就经过了漫长的酝酿,而最开始法则尚全之时他们想过来也并非易事,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些修为低下就连在仙灵大陆上都只能算是中下实力的小仙能够偷渡而来。 就凭他们想在仙灵翻出什么波浪,少不得使些阴私手段,天煞两劫转魂阵正是其中之一。 天煞取仙界人上之天,坠毁之煞气,与仙灵大陆常说的天灾凶煞之气有许多相似之处,故而最早的时候得到这个阵法的人只将其当作普通的邪门阵法,虽然残忍了些,但也对得起它的作用。 此阵法的核心在于后面两个字——转魂。 一般人只会认为”转魂“就是指将正常人的魂魄锁在肉身,将其转为活死人。实则不然,天煞转魂阵,会在不知不觉将阵法主人的神魂向仙人的方向转变,原本这不能说是一件坏事,甚至是修者求而不得的天大的机缘。 但今时不同往日,仙非仙,人非人。 并且这个阵法转变不光是力量和强度,还包括思维与立场,而这一切的发生甚至是悄无声息的,一个活生生、思维独立甚至意志强大的人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从何时起,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于是理所当然的,理直气壮地做出践踏自身原本信仰的事情。 于是亲者痛、仇者恨。 就连活死人也不过是个骗局。 正常的活死人堪称完美的工具人,只要熬过最初炼制的困难,之后便几乎不再需要任何投入,无毒无公害,环保又节省,最重要的是听话,绝对不可能背叛主人。 但使用天煞转魂阵则不同,虽然还是不会背叛主人,但想要保持活死人的活性却需要源源不断的生气进行补充,先从最近的生人开始,然后向外蔓延,一家,一条街,一个城区,一整做城池......这种补充是活死人自发的,完全被动不受控制的,也不会被反馈到主人那边。 这种阵法完全不在意仙灵大陆会被危害到什么地步,目标明确地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搅乱仙灵的局势,或者说,仙灵大陆越是被弄得千疮百孔,越是合了他们的心意。 这件事情,也是在他和沈寒岁到过三山城之后很久才被曝出来,就连他们,一开始也以为这不过又是哪个丧尽天良的邪修所为。 毕竟物种多样性,当年与堕仙进行漫长的拉锯战时,也不乏有仙灵人[1]投向对面,就连归墟之战,要不是因为那群内奸...... 顾颜卿想到当时的情况,一时有些没有控制住低气压,虽然很快就收回来了,还是惹得少年班敏感小楼怀疑地查看了一圈。 第144章 来啦来啦,小沈宝贝终于出来啦 题外话:蠢作者是个意志薄弱的人呜呜呜,那个设定集怎么比剧情线还难捋! 本来是写着写着把之前的设定弄混了想先弄清楚,捋的时候发现东一块西一块不知道填了多少私货进去,找不到,根本找不到ε=(#>д<)??,等我缓缓再接着补充。 呜,我是一个不靠谱的作者,写的乱七八糟的o(╥﹏╥)o ========================================================================== 陈恩慈已经做了他能做到的所有,顾颜卿能够看出来,他玩这一手,看似不着调,是被仇恨裹挟的报复,但实际上,陈恩慈的目的是养魂。 炼活死人只是顺带,可以充作阵法的守护傀儡,还能够出一出心中的恶气。陈恩慈的主要目的是利用天煞转魂阵中记载的灵魂增强作用帮助残破的真灵壮大自身,以谋求更好的转世,后世所见的壁画也好、牌位也罢其实都是以陈恩慈为核心的物品。 只是他到底眼界还是差了些。 三年后,沈寒岁断断续续在红尘阵中辗转许多次,终于能够勉强压制躁动的修为,离开瞰云峰来看真正的红尘。 哪怕飞船体系已经十分完善,但那个时期的浮筠说的不好听点也就是块儿大点的荒地,秘境资源有限,唯一值得称道就只有大陆中心的好位置和格外凛冽的海域罡风,除了一些因为种种意外逃难隐居或者误入的修士妖魔之外,就只有一些不信邪犟种探险家往这边跑,沈寒岁早年就已经把能逛得地方都摸透了,剩下的不是十分危险的险境就是他根本摸不到的地方。 就连顾颜卿,狼崽子天分高又上进,日常就是修炼探秘和守在红尘出口边等着沈寒岁便修炼,附近能进的秘境也进的七七八八了。 所以沈寒岁这次一得到常和真人的同意能够长时间离开红尘就迫不及待拖着一点儿也不便宜的“便宜徒弟”坐上前往其他大陆的客运飞船。 考虑到顾颜卿的身份在妖族那边可能有些隐患,魔族那边顾颜卿的另一道血脉是什情况也不确定,灵族又十分排外,他们二人便将目的地定在了人族的昧谷大陆。 恰好常和真人这些年心结渐解,也恢复了一些同人族这边好友的联系,让沈寒岁顺便送一些丹药过来。 幻月宗修幻术与心眼之术,常借助海上蜃气进行修炼,此外观潮生日月又练就一双能够识破幻术的“心眼”,故而宗门数次迁移,均是临海建宗。 不过虽然听着厉害,但常言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幻月宗两种术法多是杂而不精,整体实力一般,在几次势力斗争中落于下风,迫于无奈才来了这灵气资源都一般的凡人城池周边。 常和道人弱小时机缘巧合之下正受过幻月宗本代宗主的恩惠,如今他的实力依然超过幻月宗主许多,听闻他正处于瓶颈便炼了一炉有助于突破的丹药打算帮他一把。 第145章 幻月宗主 注意:老天,我真的太不擅长这些社交辞令了,之前能模糊过去的地方都尽量模糊了,现在还是逃不过,救命啊,这大概会成为我很长一段时间的通病了。 什么敬称谦称、问好寒暄、礼仪接待......这些东西对一个理想工作是守陵的社恐来说真的太难了,太难了! =========================================================================== 幻月宗虽说势力不大,但门风严谨,对凡人也十分礼遇,是属于亲凡人一派的,宗中弟子多认为自己不过是有幸修炼得了些修为,但算到底也不过是普通人,是与凡人同根同源的人族。 沈寒岁带着顾颜卿寻到了幻月宗藏在海上的山门,向门口的受山弟子说明了来意便等着其中一个进去通报,没过一会儿那进去的弟子便赶了回来,只是这次却是跟在一位和蔼的老者身后。 那老者眉毛与下巴上落下三缕雪白的长须,眼睛微眯着,瞧着十分慈眉善目。 “是常和道友的弟子吗?”将人带进宗内,幻月宗主笑呵呵的捋了捋胡子:“果真是一表人才的少年英才啊,怪不得道友总是在书信中向我夸耀。” “宗主谬赞了。” 沈寒岁表面沉稳,实则尴尬极了,虽然不知道师父是怎么说的,但对于常和道人十分了解的沈寒岁大约也能猜出是什么“修炼奇才、天资灵秀”一类的,总之什么好话绝对都会轮番上阵。 毕竟常和道人一直是把他们师兄弟姐妹几个当自己的孩子看的,尤其沈寒岁还是刚刚化形就被他捡到就更加亲近。常和道人从来也不是什么严父严师,亲爹滤镜厚的不行,有时候沈寒岁都觉得要不是大师兄靠谱这个家迟早流落街头! 哪里还能像现在一样攒出足够供他们游历积蓄。 毕竟船票真的好贵啊! 当下,沈寒岁快速绕过这个话题,直奔重点:“家师曾说过宗主与他乃是莫逆之交,听闻宗主最近被修炼上的事困扰,特地让我送些丹药过来,希望能有些作用。” “确实是曾在信中提过一二,没想到他竟如此上心。”幻月宗主有些感慨:“我与你师父相交不过是个巧合,只是顺手帮了一把,如今却是反被当年的小修士帮衬许多啊。” “对于宗主来说是举手之劳,对于家师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沈寒岁将丹药取出,双手递给了幻月宗主:“救命之恩重于泰山,如今不过是几炉丹药罢了,当不上什么帮衬。” “那老朽就厚颜收下了。”幻月宗主收下丹药,又与沈寒岁聊了些常和道人的境况和沈寒岁的修为。 出门在外,沈寒岁自然不可能直接将修为全部暴露,常和道人传了他们一门元婴期能够修炼的敛息诀,只要不主动出手,炼虚之下绝对没人能看清他们的修为。 就算是面对师父的旧友,沈寒岁也不欲和盘托出,只说是初入元婴境,出来历练一番。 饶是如此也引来一阵惊叹。 “确实是天人之资啊,贤侄如此年龄修为,能收你做徒弟难怪常和道友在我们几个面前赞不绝口啊!长江后浪推前浪,老朽实在虚长你这几百年。” 这位幻月宗主也不过是元婴大圆满,在此境卡了数百年眼看寿元将至,不得已拉下脸来寻求几位老友的帮助。 第146章 少年白衣银冠,束着高高的马尾 面对师父的朋友还是几百岁的老前辈,沈寒岁连称不敢。 但这位幻月宗主的心态显然相当好,他是真的为老友有这么一个天资出众的弟子感到高兴:“常和说你这次出来是为了稳固修为,历练心性的?” 沈寒岁点头:“是的,但主要还是为了带着我徒弟寻找一些机遇。” 顺着沈寒岁的目光看去,一位看着十五六岁出头的少年安静地站在他的左后方,白衣银冠,束着高高的马尾,通身除了乾坤袋便再无其他配饰,虽然一直垂着眼,气势倒是十分凛冽。 此刻不卑不亢地向前一步抱拳:“弟子顾颜卿,见过前辈。” 幻月宗主一开始就注意到沈寒岁身边跟着的少年了,毕竟这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但修为波动却已经达到了金丹,他原本以为这是沈寒岁在路上遇到的朋友结伴一起历练,没想到居然是师徒吗。 看出他的惊讶,沈寒岁解释道:“颜卿是我机缘巧合下收下的,他的修为更多是靠自己,我虽然担了个师尊的名头,实际上并没有尽到多少责任。” 至于什么样的机缘巧合就不用细说了。 幻月宗主点点头,又开始摸他那长长的胡须:“话虽如此,你这徒儿看着年纪不大,有此修为也实属难得,比我那不成器的徒儿优秀多了。看来我最该同你师父谈的不该是修为瓶颈,是为师之法才对啊!” “师父对我们几个都极为用心,也说过您在为师授徒上给了他很大的启发,想必十分乐意同前辈多多交流心得的。” “哈哈哈,那就好。”幻月宗主显然是十分好为人师(此处非贬义),他几乎把自己的一生的献给了幻月宗,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这也正是他为自己寿元不多感到忧心的最重要的原因。 “贤侄这次出来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吗?” “还没有。”沈寒岁摇了摇头:“我们第一次离开浮筠,对昧谷这边还不太了解,不知宗主有没有什么建议?” 幻月宗主摸着他的胡须想了想道:“昧谷地域辽阔,洞天福地也极多,但大部分能够长时间维持的秘境都被把持在各大宗门家族手中,虽说时有开放,但名额十分有限,恐怕不符合贤侄的需要。” 沈寒岁闻言点头,确实,他们初来乍到,就算能拿到名额也不能操之过急。 “至于野生的开放秘境,我知道的几个现在都不在开放时间。”幻月宗主笑了笑,带着长者特有的温和从容,给他们提出建议:“怎么说我也比你们痴长了数百年,些许经验还是有的,你的小弟子看着修为不算稳固,或许比起去秘境寻找机缘,多多游历一番,熟悉巩固修为是更好的选择。” 不只顾颜卿,沈寒岁也有这个问题,红尘虽然能够压制修为并且快速拔高心境,但这种类似闭门造车的行径显然并不是一个适应自己突飞猛进修为的好方法。 沈寒岁虚心请教:“确实是如此,不知前辈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地方。” “距离幻月宗不远有座名为‘三山‘的城池,近年来总是有人离奇死亡,我们幻月宗虽然收到了求救,也派人去了,但至今未有消息,你们若是有兴趣不妨去看看。” 第147章 不可能都相互认识,同桌吃一家的喜宴也可能只是纸上亲戚 三山城恢复的不错,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之间,却已经足够人们淡忘许多事情,三年过去看起来已经完全从之前风波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还未进城就先听到了空气中此起彼伏的嘈杂市井之音。 “看起来不像是有妖魔作祟 的样子啊。”青碧衣袍的青年抱着手,宽大的袖袍垂下来,将他腰间配着的银剑遮的只露出半截古朴剑鞘。 “或许是人为也说不定,幻月前辈不是说死亡频率并不高吗。”说话的是另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少年,白衣劲装,银光闪闪的束腕平添一分飒爽,瞧着倒是比青衣人利落许多。 “嗯,我们先进城找个地方落脚,看看最近有没有人受害。” 想到临行前幻月宗主的叮嘱,幻月宗的弟子来此已经两月有余,虽然一直与宗门保持联系,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对于城中离奇死人只是却没有丝毫进展,怎么说也是几位金丹弟子,两个多月一无所获也说明在三山城作乱之人必定有修为在身,并且修为还不低,沈寒岁觉得还是要仔细点。 顾颜卿点了点头走过去出示幻月宗主给两人办的路引。 这时候的三山城管理相对松散,来来往往的客商也不少,城门守卫扫了一眼没什么问题留下入城费就放两人进去了。 吴家和李家没了,城中的酒楼客栈几乎都被陈家收入囊中,提起三山城就必然少不了迎客斋,迎四海客,收八方财。 但沈寒岁两人却没去迎客斋,转而去了另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醉仙居。 无他,幻月宗名下的产业,可以免费。 二人开了两间相邻的普通房间,他们也没什么行李,在房间中没坐多久便出门去打探消息。 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们两个又没什么官面儿上的身份,只好先在三山城里多逛逛。 自然是一无所获的。 这里实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城池,看着热闹极了,但实则每个人的生活都自有规律,西街那个馄饨摊是一对年轻夫妻开的,每天早上妻子会把孩子送到东街的私塾,丈夫则开摊做生意,午时孩子会回来吃饭,申时早早收摊开始准备第二日的材料;东城有座破庙,里面住了一群乞丐,辰时出门,戌时回来;北城门处有家首饰铺十分受欢迎,老板每半个月会关店三天准备新货;衙门口的大黄狗据说是师爷养的,因为他每天三顿会自己或者托人给它喂食...... 如此循环往复,相同的人与相同的轨迹,和不同的人不同的行程在这座城中相遇又分别,擦出的火花如同一滴水进入大海,一团火融进岩浆,不起眼不出众,规律而朴素。 在这样的城市中如果有什么十分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应该是很难瞒住的,但偏偏幻月宗主说的那些离奇死亡的人就好像真的就是意外,身体突然虚弱,然后提不起精神,最后撒手人寰。 毫无例外。 不可能每一个都相互认识,就像是同桌吃一家的喜宴也可能只是纸上亲戚,于是很不巧的,所有人都认为自己认识的人只不过是不小心得了什么怪病,可惜归可惜,但也没办法不是么? 第148章 权当互相合作 好在沈寒岁与顾颜卿虽然只有两个人,但至少不是孤军奋战。 幻月宗领头的青年叫做成泽,娃娃脸,看着和他师尊一样面善,之前邀请过沈寒岁二人一起查案,但沈寒岁考虑到两人修为不低而且有心锻炼一下自己就婉拒了。 这个面善的娃娃脸青年表示理解,并且在沈寒岁二人遇到困难的时候再次慷慨提供了帮助。 ——他给了两人一张标注了三山城这几年所有有相似死法的人的三山城俯瞰图。 成泽身后有个弟子面露不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被他旁边的弟子拦下了。 修仙者耳聪目明,他们这点小动作又算不得隐蔽,自然是被前面的成泽和沈寒岁,顾颜卿看在眼中。 成泽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就遮掩过去了。 是个软性子并且很回护自己人。沈寒岁想。 但既然线索送上门来,沈寒岁也不客气,毕竟自己就两个人,想要弄出来还挺麻烦的,道了声谢就收下了东西,不过他也不白拿:“成泽道友送来的东西很有用,但我们也不好白收这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友可查到是什么导致这些人的死亡?” “不曾查到。”说起这个成泽有些羞愧:“我和师弟师妹们也看过不少死者,但他们身上既没有致命伤口,也并无中毒的迹象,更看不出法术的痕迹......或许是我们几个修为不足还看不出什么,我们来的这段时间又出现了几个这样的死者,事情发生的越来越频繁,若是再没有收获恐怕就要麻烦师尊亲自走一趟了。” “成泽道友几人弄到这个相必也废了不少功夫,”沈寒岁笑了笑,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刚刚心有不满的弟子:“我二人来此不久,但这几日也查到不少东西,对他们的死因有所猜测,此刻道友既然愿意分享自己的成果,我们也不能小气......清清。” 顾颜卿闻言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圆盘递到沈寒岁手中。 “此物是我外出游离时托师尊制作的,没什么别的作用,只是对灵识神魂之类的格外明显,方便遇到什么大人物的时候保命逃跑。”沈寒岁摊手,语气自然:“我一时突发奇想,将此物改造了一番,能够用于探查修为低于使用者之人的魂力情况,使用时会闪烁对应的光芒,分为赤橙黄绿四阶,绿色表示充盈健康、黄色略有虚弱但还在正常范围之中、橙色十分虚弱,红色则是命不久矣。” “我二人突发奇想查看过几个人,发现他们的灵魂之力颜色都在橙色或者红色,或许会是个突破口,此物便赠给道友,权当互相合作了。” 成泽听闻这句话,心喜之下又有几分犹豫:“沈兄能告诉我们如此重要的消息已经足够了,这法宝能感应灵魂,必然十分不凡,还是收回去吧。” “成泽道友拿着就好,此物有许多限制,也就平时可以用用,我难得出来一次,这东西作用有限,不如留在道友手中,说不定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那就多谢了,若是沈兄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寻我们。” 第149章 勾的树上的青衣人梦中都是满地香茶 “师尊,为什么要把魂仪给他们。”顾颜卿看向沈寒岁,护食本性爆发:“他们给的那东西明明我们自己也可以绘出来。” 沈寒岁长指点着杯壁,淡声:“他们不是深交之人。” 这话不说答非所问,只能说驴唇不对马嘴,但顾颜卿还真听明白了,他重重点了点头,声音里反倒透着点雀跃:“师尊说的不错,一件普通法器能解决实在是太合算了,不就是魂仪吗?弟子再给师尊练一个更好的!” 沈寒岁失笑:“你呀,变脸比翻书还快!” 顾颜卿也不反驳,笑嘻嘻凑到沈寒岁身边,把面前的茶杯推开:“师尊尝尝,我新研究出来的,把后山的春月茶和其他几种香料炒了茶香会更浓,师尊试试喜不喜欢。” 作为一株莲花,沈寒岁本身喜水,格外爱饮各种茶水灵泉,其中最钟情的却是山顶天池庞那株终年不败的月相树茶。 树高近百丈[1],无花,叶如天上月,春夏秋冬,盈缺有序,在夏秋之交为完整的圆形,其他季节则是不同程度的半月弯月形状,沈寒岁取名为月相树,树上茶得名月茶。 他们下山时是春日,缀满细细月牙的月相树被保护的很好,茁壮茂盛遮住天池的一方,池中莲叶渐次铺开,顾颜卿得知要随师尊下山,在湖心亭炒制了许多茶叶,香味传到树上,勾的上面的青衣人梦中都是满地香茶。 只有在此处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树在风中哗哗作响,不知是不是在控诉他们的行为。 沈寒岁眼睛一亮,他离开浮筠时乱七八糟带了许多东西,偏偏把最好的这一口给忘了。还以为喝不到月相树的茶了呢,没想到小徒弟这么贴心:“唔,好喝,茶香层次更丰富了,月相茶本身的清甜却没有丝毫减少,清清好棒。” 一队着白底紫花衣服的弟子回到幻月宗在城中置办的宅子中,为首的那个无害的娃娃脸上挂着无奈,侧头和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另一人却依旧愤愤不平:“师兄,我们辛辛苦苦收集到的资料为什么要给他们,哼,算他们识相还知道给报酬。” “师弟,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那位青衣的公子可是师尊专门来信要好生照顾的。” “那又如何,师兄一早就邀请过他们,是他们自己不愿意一起的,现在还要不劳而获。” 成泽摇了摇头,不得不给师弟掰碎了讲:“刚刚那位青衣公子是师尊旧友的弟子,年纪与你相差不多,如今已经是初入元婴的修为,而他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今岁不过及冠,已入金丹境,以两人的资质,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师尊专门传信叮嘱,是想让我们结个善缘,未来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好有人帮衬一二。就连他们会来此处,也是为师尊赠药,被师尊推荐过来的。” 他说一句,那师弟面色就难看一分,等听到最后,哭丧着脸问:“那我刚刚是不是得罪他们了?” 顿了顿,脸上突地显出几分潮红,又道:“不对,他们既然还送了师兄法器,是不是代表着有意交好?” 看着师弟期盼的目光,成泽叹了口气,没有告诉他,正是因为送了宝,交好成了交易,才真正没了关系。 第150章 生门方位死伤最多,死门之处反而绝地逢生,死者了了 夜晚,成泽将此事在书信中传给了幻月宗主。 白发白须的老人见此,也是叹了口气,成泽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天赋不错,只是入门太晚,耳根子又软,其实不是个宗主的好人选,但交给其他弟子...... 他摇了摇头,幻月宗是他和师父的心血,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还是离远点更好。 事已至此,再让成泽他们硬凑过去恐怕更招人厌,这个结果也只能说他们无缘,只希望成泽能从这些事中学到些许长进吧。 将书信放到一旁,幻月宗主也给他这个弟子回了封信,信中问及他们的近况,又做了些叮嘱,最后告诉成泽虽然两边没能结下情谊,但礼数亦不可少,能帮则帮,尽量配合沈寒岁二人的需要。 成泽收了信,内心怅然,显然也是知道自己的问题,但知道归知道,成泽想,他们毕竟是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同出一门,总要迁就着些,这实在是他没办法的事情。 但没关系,时间与现实总会教会他,打磨他,改变他,将他变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掌门人。 在失去身后无声肃立的大山之后,在直面眼前肚腹深藏的人心之后。 不得不说成泽等人送过来的东西还是有用的,沈寒岁二人照着地图走了一圈儿还真琢磨出来了点儿东西。 那些看着十分不规律四面八方分布的受害者在经过进一步的筛选、过滤、重新排列后竟然形成了一个简易版的奇门阵,而在奇门阵的正中央刚好有一座远近闻名的大宅。 ——陈家! 只是这阵看起来实在奇怪,哪怕两人已经尽力调整了,受害者的分布依旧有些不对劲。 奇门之中有八门:开、休、生、伤、杜、景、死,暗合八卦之数。一般来说,开、休、生三门为吉门,死、惊、伤三门凶为门,杜门、景门中平,沈寒岁与顾颜卿根据方位一一算过八门所在之位,又实地考察过各门地势临近以及建筑景物的布置之后,确定了几处真正大吉的“生门”和最凶险的“死门”。 随后二人将地图与他们所算过的阵图进行整合,不出意外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这也不奇怪,毕竟这么有规律还看不见嫌疑人的死法大概率与阵法有关,而提起阵法,九成以上的阵法都绕不开最基础的奇门遁甲,八卦方位,若是有用,成泽他们早该发现线索了,也轮不到他们来。 不过世间阵法万千,八门只是最基础的,在此之上进行的变化才是阵法一道不断发展的精华,两人围着面前如同鬼画符的东西删删改改,终于找出一个大体合适的方位模型进行覆盖。 八门只是一个说法,但真正用在阵法实操上,每一门都可能变化千万,落点更是千奇百怪,受害者能变得混乱也是正常的。[1] 而拿着最后的成品,两人又犯了难。 因为严谨的数据显示:生门方位死伤最多,死门之处反而绝地逢生,死者了了。 第151章 但话又说回来,陈家他凭什么啊?! 无论是沈寒岁还是顾颜卿都对自己推算出来的阵法保持相当高的信心,所以在看到最终成品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自己弄错了,而是这个阵法有鬼。 既然如此,反正最大的嫌疑人只有眼前一个,与其在这里对着一张纸反复检查,倒不如实地探探,说不定有惊喜呢。 既然是修仙世家,那事情相对就好办了一些,沈寒岁索性二人直接递了拜帖过去,自称自己二人乃是游历到此的散修,慕名前来拜访。 一位元婴一位金丹在这凡俗界已经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了,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散修,散修无门无派固然逍遥自在,但在某些方面到底是不如有门有派的大家修士,现在主动上门拜访,说不定就是有意给自己找一个后盾。 要知道,陈家之前修为最高的太上长老也才元婴大圆满。 果不其然,顾颜卿塞了几块儿灵石送走前来回信的人,返回楼上:“师尊算的不错,他们果真邀请我们前去暂住了,只是......” 沈寒岁咽下嘴里的糖果子,顺手召了团水流把手冲干净,边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弟子看陈家的回信,似乎并不希望我们能长住。” 所谓拜帖回信都是有讲究的,比如沈寒岁二人作为散修送的时候一定要说明自己的修为,大族宗门的弟子则更多以出身作为介绍;其次两人专门说明自己是散修实则是在暗示对方自己有意加入,至于后面的奉承话则是看菜下碟,有求于人就写好看点,正常往来则中规中矩,势高于人颐气指使也是不妨的。 既然拜帖有如此多学问,回信自然也是沾点儿人情世故在里头,不说别的,陈家回的这封,虽说是同意二人上门拜访,但字里行间都是委婉的拒绝,一会儿说二人修为高绝,一会儿又夸两人前程远大,就差把“你很好,但是我们不合适”直接写在明面上了。 这种事儿其实就像是你去投一个工作岗位,虽然自己觉得各方面都挺符合,两边儿相性都很好,但毕竟是双向选择,人家还掌握主动权,看不上你也是正常的,总不能强买强卖吧。 但话又说回来,陈家他凭什么啊?! 沈寒岁拿过那封装裱的十分精美的硬纸回帖,脑子里第一时间就蹦出了这句话。 陈家现在在三山城不说臭名昭着吧,也是恶名远扬,族里的战力担当老的老......老的老,整天价的闭关就为了多活几天,在前几年那场大清洗里更是被洗的当仁不让,要不是其他两家被灭的不明不白,其他有点实力还在凡俗界的家族不想碰这座没什么油水还被朝廷关注的小城,他陈家早就没了! 现在,他沈寒岁,一个年轻的、有实力、有潜力的元婴大佬屈尊降贵来陈家这破山头,不仅没有隆重的欢迎仪式,居然还被拒绝了?!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152章 问一句说一句,活像个AI。 在火速得到这一连串的结论后,沈寒岁更加坚定了自己两人的推算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陈家这件事。 “看来不得不去了,到时候去都去了,走不走,多久走可就由不得陈家了。”伪·初入元婴,真·元婴大圆满半步化神沈寒岁如是说。 顾颜卿点点头,师尊说的没错。 敲定了接下来的打算,他们执行的速度相当快,第二天一早就出现在了陈家门口。 毕竟他们可以不急,但人命却等不得。 负责接待他们是个看起来有些阴郁的年轻人,说话做事都干巴巴的,一板一眼,索性没出什么岔子,两人十分顺利的在陈家住下。 在阴郁弟子打算离开的时候,沈寒岁叫住了他,语气恶劣的开口:“本座堂堂元婴尊者,陈家就派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辈儿来,难不成是看不起我?” “不错,我们家老爷亲自前来陈家,居然都没有说得上话的人出来见一见,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顾颜卿搭腔,他今日换了身灰衣,未束冠,灰扑扑往那一站倒真像是个狗腿子小弟。 就是这小弟未免也长的太好看了点,清凌凌一张少年面,眸若点星,唇似涂朱,这样 颐指气使地说话也一点都不讨人厌。 阴郁弟子顿了顿,转身看向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依旧是干瘪呆板的:“实在不巧,没想到二位贵客会来的这么快,前几日家主和几位长老有急事离开一段时日,如今尚未回归,太上长老又不便见客,有所疏漏还望贵客海涵。” “太上长老不来就算了。怎么,你们家主子全都不在不成,居然派你这么个......”顾颜卿入戏,抱臂上下打量了一番,仰起头不屑道:“区区连辟谷都做不到的筑基弟子罢了,恐怕在家族里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吧!” “......” 那弟子没有回话,仍旧是十分阴沉沉的一副模样,额上的碎发稍长,他此时低着头正好遮住两只无神的眼睛,乍一看去似乎是要生气的前兆,但若是能够看到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只是单纯的茫然,像是被卡住的程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发展。 “怎么?没话说了?挺会装聋作哑啊。”漂亮少年语气尖利,就等着对面恼羞成怒闹出点动静来,也方便看出点东西。 来之前两人就商量好了,如果这件事真的和陈家有关,那他们两个作为突然来到这里的修士就表现的高调些,张扬又带点目中无人最好。 这年头,聪明人和有实力的人最不好招惹,蠢货和废物最讨人厌,但是有点实力却不怎么有脑子的倒是很受欢迎。 但没想到眼前的弟子阴沉完回答问题倒是心平气和的:“在下是陈家当代家主第三子,虽说修为不佳,但话还是能说上几句的。” 问一句说一句,活像个AI。 顾颜卿一噎。 众所周知,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恰巧。面前的人耿直到真诚的不行、 沈寒岁也没什么办法,两人脸皮还是不够厚,只好悻悻服从了陈家的安排,老老实实进了屋。 第153章 锋芒毕露的,见血封喉的凛冽之美 能站在第三视角观察过去的自己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至少对于沈寒岁是这样的。 虽然他现在是处于一种记忆缺失,人格定位模糊的特殊状态里,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沈寒岁依旧是沈寒岁,他的所有经历,遇见的人,做过的事并不是在他生命的画卷上大肆涂抹,将原来的底色模糊、遮盖,而是在每一个边边角角缝缝补补,让这幅画在原本的基础上变得更好更完善。 沈寒岁清楚地明白现在的自己与千年前模糊的影子确确实实是同一个人,所谓转世穿越,不过是出了趟远门,他能够真切地感知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紧密的联系,尽管因为消失的记忆一时间有些疏离、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漠视,但始终不变的是,沈寒岁始终是他。 因此在透过水镜看到当初青涩的、初出茅庐的两个人时沈寒岁突然有一种“啊,我原来居然是这样的吗”,“我竟然还有过这种时候吗”诸如此类的感慨。 毕竟饶是修仙者,对待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之前的记忆也同样是会模糊陌生的。 不过非要说的话,现在的沈寒岁和之前的沈寒岁无论外貌还是性格上的变化其实都不算大,看了一会他就失去了兴趣。 显然,二人组里更加吸引沈寒岁注意的还是顾颜卿。 少年时期的顾颜卿当然也是很好看的孩子,但脸颊上的婴儿肥、眼角略钝显得幼态的大眼、还没有完全发育起来的身高以及更加单纯的气质让他看起来更偏向于清朗朝气,是十分亲人的模样。 现在的顾颜卿的美则是更加锋芒毕露的,见血封喉的凛冽之美,五官立体,削薄的唇总让人以为下一秒就会冷冷的勾起来吐出什么十分尖锐的话,眼眸去掉那点圆钝之后居然出人意料的长成了细长的瑞凤眼,翘起的眼尾横添一抹惊心动魄的艳色,虽然还保留了一些少年时的影子,但若不是十分亲近的人并不容易看出其中的关联来。 之前的几次记忆回溯都是直接陷入回忆以第一视角来看顾颜卿的,沈寒岁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对,但现在甫一站在一旁观察,再加上旁边还有成年版作为对照,对比一下子就显得强烈了起来。 这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身边的顾颜卿用以和水镜中的少年顾颜卿进行对比。 沈寒岁的动作并不隐蔽,这样频频的打量自然瞒不过顾颜卿,他笑了笑,眼尾随着脸庞上的肌肉动作微微一勾,“怎么了师尊,不认识我了不成。” “咳,”沈寒岁战术性咳嗽:“只是觉得清清这些年变化很大。” “但是师尊却不曾变过。”他意有所指。 “人都是会变的,我...我自然也会变,只是清清不曾注意罢了。” 沈寒岁想,他大约是不会像曾经一样再死一次的,不知为何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死,要好好活着,要活着......如影随形,如梦似幻。 但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执念,沈寒岁自己也不知道,大抵是求生的本能吧。 第154章 沈寒岁也不理解 “师尊始终是弟子的师尊,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顾颜卿的声音惊醒了沈寒岁,他笑了笑:“清清也永远是我的好徒弟啊。” 唯余角落里的真·小楼默默抖了抖,他是真的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说着说着就莫名抒情啊! 沈寒岁也不理解,并在反应过来后果断转移话题。 “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说我们还是太奇怪了。 “先观察陈家的人有什么特殊的,”顾颜卿顺着他的话,“但显然,一群只会按照程序走的活死人罢了,能有什么异常?” ............ “这陈家也太沉闷了吧,弟子们每天修炼打坐,听课学习,长老和家主还是没有露面,就连下人都没几个。”沈寒岁打了个哈欠,下巴压在掌根处看向窗外,一群白衣弟子各持了把普通铁剑舞的十分标准,打眼看去二三十人的动作居然分毫不差,动作干净利落,看着也还算有意思。 但前提是没有天天看:“就连练得剑法都不换一套的。” 小顾颜卿在身后的桌子上整理他们这几天收集到的一些可能有用的东西,闻言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久过去他们也该回来了,我们再等等吧。” 两人这几天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想要避开这群修为不高的弟子实在是太简单了,就连顾颜卿都能轻松做到。俗话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沈寒岁与顾颜卿虽然不会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但借着夜色掩护参观一下自己的居住环境还是可以的。 他们并不相信那个所谓的“三少爷”所说的家族中的长老和家主都不在的说辞,但经过一番查看之后他们不得不承认,这里现在除了后院中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的气息之外,的确只剩下了一群修为中等的弟子。 虽然他们的修为相似的有些过分了,但这并不能能说明什么。 除此之外,顾颜卿还跟踪过几次阴郁三少爷,发现他作为家主之子虽然不用和普通弟子一起进行修炼学习,但每天的行程一样枯燥,修炼、休息、学习、待客,甚至很少离开自己的院子。 总而言之,整个陈家都处于一种十分古板,乏善可陈的陈规约束之中, 顾颜卿撂下笔,他练了一段时间的字,此时已经初见风骨,挺拔端正,只是少了些自己的特点,现在纸上写满了字和把字连起来的,看似杂乱无章的许多线条,此时纸上的许多字被圈起来,更多的被打上了叉号。 “还剩下几个地方就看完了。”小顾颜卿把纸递给沈寒岁,“我们今晚还要去吗?” “去,怎么不去,这陈家怎么看怎么奇怪,肯定有问题。” 沈寒岁接过那张纸,顺手还在小徒弟嫩嫩的小脸上捏了一把,小少年似是习惯了,任凭对方的手在脸上作乱,就连表情都没有动一动,回去把弄乱的桌面收拾了,又从乾坤袋里端出一盘糕点:“师尊 。” “啊,我看看,是桃花糕啊。”沈寒岁拈了一块儿,入口是淡淡的桃花香,甜而不腻,“清清的手艺越发好了,好吃。唔,今晚去祠堂好了!” 第155章 “师尊要帮帮他们吗?”“不用了。” 这实在是太随便了,就好像只是今天吃到的糕点让沈寒岁突然觉得“祠堂”这个名字变得顺眼了些,于是它就被选定成为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而顾颜卿没有对此表达任何的不满和疑惑,就像从前的每一个日子,他只是点了点头,在脑子里思考最方便、最合适、最隐蔽的方法和时间,并且时刻关注着沈寒岁需要。 说实话,他们两个这种相处模式并不像师徒,反而更像是主仆,虽然他们进入陈家的身份的确是“元婴大能和他的小弟”,但陈家其实没几个人会关注他们私底下的相处模式。 “今晚是月圆之夜,若是这宅子里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今天去看多少也该能看出点什么来,”沈寒岁看完后顺手用灵力将顾颜卿辛苦整理好的东西震成了粉末,一阵风吹过来,那些粉末就像是最普通平常的尘埃一样飘飘荡荡散落开去,他甩了甩手,“最近城里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西街那边又死了一个人,面色蜡黄,四肢细弱,医师检查说身体除了有些虚弱之外什么问题都没有......幻月宗的人去看了,只是迟了一步,那人的灵魂早就没了,魂仪只能检测活人的魂力,对死人他们也确定不了是什么情况。” “猜到了,就算是拿着法器,能查探的部分也有限,幕后的人不知道什么情况,藏得太深,我们无从知道他的目的,自然也没办法预判下一个受害者。” “师尊要帮帮他们吗?” “......” 沈寒岁沉默了一瞬,眼神有些放空,“不用了。” “今日天气不错,师尊要出去走走吗?在这陈家总是感觉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什么爱好,弄得这样阴凉湿黏的。” 看着沈寒岁有些没精神的样子,顾颜卿微微皱眉,又道:“隔壁街上有家酒楼极为有名,据说他们家的红烧肉和糖醋鱼是一绝,我们去尝尝怎么样?” 沈寒岁的性格实际是有些跳脱的,喜好更是多变,除了天池边的那棵月相树上的茶,他很少有东西会一直喜欢:三十年前第一次从红尘中离开的时候好酒;又三年第二次离开的时候格外嗜甜;再十年第三次离开时一度闻不得酒香,害的常和真人都只能躲在结界里偷偷喝;五年前上一次离开时被辣的鼻尖眼角都是红晕还要往嘴里继续塞;这一次回来偏爱咸香微甜的口味...... 沈寒岁终于来了些精神,抬眼觑了一眼小徒弟。 顾颜卿仍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袍,只是没有别人的时候看着相当沉静可靠,“弟子问过了,那家酒楼的确十分火爆,甚至因为供不应求每日接待的客人都是有数的,恰好弟子昨日预约了一份,若是打包送来只怕会影响口感。” “走吧,”沈寒岁走到门前,回头看他,“我们去看看究竟有多美味。” “来了。”顾颜卿快步跟上,还不忘同过来的陈家弟子打声招呼。 第156章 月华如练落下,正好打在水面。波光潋滟。 酒足饭饱,沈寒岁的心情轻快了许多,将成泽等人的事情抛到脑后,静静等待夜晚降临。 是夜,月明而亮,洒落一地霜白,不多时又被一团缓缓移过来的乌云遮住大半,原本还算明亮的环境顿时暗下来,只能勉强视物。 两个人影倏忽间从天边划过,下一瞬落在了一座古朴的院落。 院中草木扶苏,只有对门的一条大路和几条连接各个房间设施的小路没有被蔓延的花草覆盖。 沈寒岁与顾颜卿站在门上居高临下的俯瞰院中的布局,确认那都是些普通的花草,路上也没有法术波动才落下去。 “看起来最近都没有人来过。”沈寒岁扫了一圈周围环境道。 顾颜卿凑近看了看香案,桌面整洁,香案上面的贡品看着也还新鲜,但水果一类的明显不是当季最好的,虽说人界的王公贵族喜好追求不应季的食物彰显身份,但若是供奉祖先的话一般还是会每一段时间都换成最新应季的。 他点了点头:“应该有最少三四个月没人来过了。” 在他们眼里陈家的祠堂是十分正常传统的规制,正龛配龛,昭烈分立,处处都透露着百年世家的底蕴,香烟缓缓燃烧着,应该是某种法术或者特殊制品,从他们进来开始到现在香的长度始终没有过变化,只有袅袅的烟雾升腾而起,在不甚清晰的烛光下模糊了神像的面孔。 “是幻术?”水境外的楼潜渊开口,语气不乏抱怨,“这个陈恩慈是什么蜃兽成精吗,怎么那么多幻术可用。” 蜃兽,形似蚌,非妖非灵非兽,能吐人言,极擅幻术,能通人心,据说能够幻化出人心中最重要的场景。 “一些基础幻术罢了,大部分遮掩效果都是之前那个炼魂阵的附加作用。”沈寒岁安抚道,“也就走马灯麻烦点,只要小心点,对我们这个修为基本造不成什么危险。” 一个常识,如果一样东西很少有人知道,要么它十分精妙深奥,价值高昂,被人有意限制了传播;要么它十分鸡肋无用,要么是被时代淘汰,要么是作用受限太多最终效果也不够惊人,最后被大多数人放弃,被淹没在了滚滚的浪潮中不见天日。 “走马灯”显然是后者,它成阵麻烦、材料刁钻、作用单一、杀伤力基本可以说没有,最大的优势在于保存的时间长,在困人方面十分好用。 但仅仅只要这个的话,多的是合适的阵法,不行想办法再研究个新的都比这好用。 综上所述,“能用出这个阵法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只能说他或许是偶然得到了一些心得残篇之类的东西,刚好有些此类记载。” 顾颜卿补充:“显然,他的幻术实力平平,骗一骗那些在人间作威作福没什么见识的人刚好。” 但用来骗他们就有些不够格儿了。 果然,小顾颜卿与沈寒岁在祠堂绕了一圈,一起停在了院子中的荷花缸边。 莲叶亭亭,花朵含苞或开的正好,在小小一个缸中硬生生生出了争奇斗艳的效果。 正在此时,乌云散去,月华如练落下,正好打在水面。 波光潋滟。 第157章 香烟缭绕在空气之中,模糊了那张假面。 粼粼的水光煞是好看,透过水面的倒影,原本庄严肃穆的祠堂完全变了一个样子,院中的摆设倒是大差不差,除了更加荒凉古旧一些之外变得倒也不多。 但殿内的一角刚好也应在其中,密密麻麻的牌位一圈圈摆满,如同蚁巢一般挨挨挤挤,密不透风,烛光幽幽,昏黄的火光明暗摇曳,平添阴森之气。 沈寒岁猝然回头。 殿堂高阁,神像肃穆,香烟缭绕在空气之中,模糊了那张假面。 再看一眼荷花缸,月色如同惊鸿,只有那一瞬间的的莅临,这会儿只剩下了零星的光芒从乌云的缝隙中落下来,打在水面只几点斑驳的粼光。 但沈寒岁无比确信,刚刚他们看到的倒影绝对不是错觉,既然如此...... 铮—— 一声轻响。 顾颜卿还什么都没有看清,沈寒岁就已经收剑。 龙泉的剑尖折射出一点冷光,随着剑身轻微的晃动的,是大殿中裂开的神像,和它唇边骤然崩碎的微笑。 “我就说今晚出来会有收获的吧,祠堂这种地方,无论怎么说都比较特殊,果然还是要挑个好时候。”沈寒岁的声音带笑,带着点不加掩饰的得意。 “嗯。”顾颜卿很少看到沈寒岁出手,因为浮筠大陆人烟稀少,沈寒岁又大多时间都耗在“红尘”里,只有偶尔出来教他剑法的时候会用剑,但这和真正出手毕竟是不同的,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惊艳到只有这单薄的一个字,但出口的瞬间又觉得这样不太好,只好又补了句,“不过师尊是如何看出那座神像就是阵法的关键的?” 不错,随着沈寒岁毁掉那座神像,周围的一切像是被揭下的幕布,逐渐扭曲、消逝,展露出之下井然有序的排列摆设,明堂烛火,大逆不道! “观察的比较仔细罢了,你只顾着在隐蔽的地方寻找,没注意到那神像的目光落点始终在那座荷花缸上,”沈寒岁道,“我们两个走过来时你的位置刚好挡住了那神像的视线,它的眼睛比之前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看来弟子的观察力还有待提高。”顾颜卿回了一句,视线随着沈寒岁的目光一起转过去。 原本摆放神像的位置多了一幅壁画,画上是一位巧笑回眸的女子,作画的人想必是倾注了无比的心血,盈盈的眼睫下落下的阴影与缠绕的发丝都惟妙惟肖,仔细看似乎都能看到那女子眼底倒影的另一个人影。 两个人都想起来之前在客栈柜台后,在他们查看过的许多户人家里,甚至在官府的一些不惹眼的地方悬挂的画像与画像下面的名字——李幼清! 沈寒岁与顾颜卿对视一眼,分开查看两边的牌位,修仙之人目力和记忆力都不错,两人很快就从两边掠过,看着对方皆是摇了摇头。 “奇怪......”沈寒岁目光密密麻麻的排位上,“按理说李幼清和陈恩慈这两个名字既然一直成双成对出现,此处既然有李幼清,那多少也该有点和陈恩慈有关的东西。” 倒不是说必须得在一起,但多少会留一点有关的信物吧。 顾颜卿点点头:“不错,但这里太干净了,徒儿刚刚看了,不要说信物,壁画上就连落款都没有一个。” 第158章 想靠近又怜惜,不忍伤害分毫,珍而重之的,才算钟情。 李幼清在三山城现在已经是个十分有名的人物,毕竟有朝廷的命令下来,大多数百姓还是十分感念这位解放了三山城,改变了他们生活的巾帼女子的。 只是随着名气增大,大家对于她的私生活也有了不少的探究,尤其津津乐道的便是他与陈恩慈的爱情故事,不幸的童年、多舛的命运、特立独行的性格、同病相怜的故事......正是最能吸引看客注意的内容。 沈寒岁与顾颜卿进城这几天早就已经听了满脑子的旷世奇恋,慷慨悲歌,虽然里面的多是人杜撰臆想,但毕竟隔得时间不久,三山城又是事发地,多多少少也能拼凑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 而结合种种线索流言,他们不得不遗憾地想,能为李幼清留下一幅这样逼真灵动又饱含情感的画像的人,大抵只有一个陈恩慈了。 出于礼貌和尊重,两人都没有去动那幅壁画,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能够看出来那的确只是一幅普通的壁画。 没有人舍得将自己最心爱的人的人和东西放在一个为了十分可能被打破的地方——比如阵法的阵眼,比如某个机关的开关。 想靠近又怜惜,不忍伤害分毫,珍而重之的,才算钟情。 尽管沈寒岁和顾颜卿此时都并没有这个想法和认知,但过硬的法术修养也是可以的。 夜色绵长,他们早先就布好了结界和隐藏阵法,所以只要不是闹出大动静,两人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一排排去检查每一个牌位实在是太费时间了,但如果要沈寒岁直接把所有的牌位打乱暴力破局他也是不太愿意的。 死者为大,更何况现在还不能呢确定陈家到底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无缘无故去破坏人家祖宗牌位怎么说都不好听。 这时候之前那一大堆鬼画符一样的线索图就有用了,两人一眼就锁定了摆在最上面的,陈恩慈父母的牌位,那是一块位于壁画正上方凸出的平台,也是面前有供奉的唯二两尊牌位,因此并不难找。 “排除这个方位,”顾颜卿道,“西南方主死,东北方聚煞,正西方是唯一的生门。” 随着他的声音,沈寒岁快速地从中选中了几个牌位,但并没有直接摧毁,只是使用灵力将其从石阶上打掉。 轰隆隆—— 壁画之前的地面上出现一个漆黑的洞口。 “有人来过这里了。” 顾颜卿用灵力捏了一个光团,眯眼看着突然出现的洞口。那里面是顺次向下延伸的阶梯,能看出里面并不是始终向下,而是在中间拐了个弯儿,两侧的墙壁上交替挂着烛台,能看的出已经很久没有点燃过了。 但里面有点太干净了。 即使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暗道也难以摆脱落灰、老化、蜘蛛网等一系列的问题的,上一个来的人很小心的没有动过道里的东西,但这种长时间没有人来的地方一但有人经过线索就很难清理干净。 他总不能自己织网。 “很正常,事情毕竟发生了有一段时间,我们能找到别人当然也可以。” 第159章 六六大顺,倒是挺吉利。 顾颜卿抿了抿唇,没说话。 沈寒岁看得清楚,仗着自己比少年体型的顾颜卿高,顺手摸了摸头:“行了,又不是只有我们会来人间历练,其他大门派和世家来的也不少,他们的实力可比幻月宗这种强多了,能找到这里也不奇怪。” 他笑,“搞不好,我们还会在他们手里吃不少亏呢。” 这话乍一听倒是挺谦逊,但结合实际一看就不对味儿了,沈寒岁现在是什么身份? 散修啊! 诚然他是有师承不错,可常和道人也是个散修,他们师门就算加上顾颜卿这个半路挤进去的狼崽子满打满算也才六个人。 六六大顺,倒是挺吉利。 但这大猫小猫两三只显然不足以组成一个宗门,要知道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小宗门都要有基础的藏经阁、练武场、授课室、道场、弟子苑、长老会、任务阁等等等等一系列设施,还有与这些设施相适应的规则条例,维护人员,哪怕是简陋点吧,但至少要有吧。 就沈寒岁他们几个,就算是人人都有分身术也不见得能撑起一个宗门,前面说散修会来世俗的修真家族投诚,自然是因为这种家族能给他们的助力也是十分可观的,莫说进入修真家族,就算是凡人的门阀高官家中也有不少供奉着修者呢! 现在倒好,沈寒岁一开口就是修真界中的闻名一方的大门派和世家,那里称得上世家的可不像凡俗界一样小打小闹,都是真正钟鸣鼎食,镇压一方的名门世族,指缝里漏出点沙子都能把如陈、吴、李三家一般的货色砸的粉碎。 他一介散修,敢这样说,其中傲气可见一斑。 顾颜卿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理所应当,在他眼里,那些平庸至极的人根本不足以和沈寒岁相提并论,资源相同的情况下,无论是他还是沈寒岁都要比外界所谓的天才做的更好。 但顾颜卿并没有反驳沈寒岁,他的想法未免过于天真自大了,沈寒岁只会借此打趣他几句。 顾颜卿点点头,乖顺道:“知道了,师尊,我们现在要下去吗?” “嗯,我先进去,你跟在我身后,不要离太远。”沈寒岁说着已经率先迈步走了下去,灵力光团悬浮在他的身边,只能照出他身边方寸之地的光芒,侧脸莹然。 顾颜卿看了一眼,垂眸跟了上去,他掐灭了手里的灵力团,凑到沈寒岁身边一起向下。 暗道里的确有一些机关,但总的来说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影响,最多不过是拖延一下两人的速度罢了。 地下空间空旷的吓人,只在最中间摆了一口看着比正常棺材大了一半的黑棺,黑棺的上方落下数十条黑的深浅不一的能量线,应该是借助上面的祠堂作为中转传过来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 黑棺三尺之外背对着他们还半跪着个人,听到动静也没转身,不知道是不是还清醒着。 不过身体细细的发着抖,至少还活着。 第160章 个性与共性的统一才能塑造一个完整的社会条件 沈寒岁与顾颜卿站在通道口喊了两声,那人依旧没反应。 看了一眼顾颜卿,见他点头,沈寒岁甩出一道藤鞭将那人卷了过来,暗绿色的茎身看着细弱,倒是十足的韧性,将一个看着十分高大的男子拖过来完全没问题。 这应当是个体修,浑身的肌肉薄而有爆发力,一般不锻体的修士很难达到这个程度,面目俊朗,五官开阔,瞧着是十分光明正大的相貌。 可惜现在紧紧闭着眼,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皱,腮帮鼓起,不只身体在发抖,就连脸上的肌肉都在不断抽搐,好好一张俊脸这会儿看着有些狰狞,就连被沈寒岁拖过来都没有要醒的迹象。 顾颜卿见状收起剑,凑过去和沈寒岁一起研究情况。 “走火入魔?”顾颜卿疑惑问。 “不像。”沈寒岁摇了摇头,把藤蔓撤回来,顾颜卿这才看出这并不是常见的藤蔓,非要说更像是加长版的荷花梗,上面生着密密麻麻的倒刺,现在都柔软的倒伏着,可以想见当它们竖起来时必定是十分尖锐的利器。 鞭子在体修身上绕了一圈儿,沈寒岁道:“气血充盈,灵力流通十分顺畅,除了灵力储备有些不足之外也没有什么激烈反应,应该不是功法出了岔子。” 虽然单靠灵力的情况也不能完全排除走火入魔的可能,毕竟还有可能陷入了心魔,但就算是如此,能这么安安静静的也不多见。 更何况,这还是个体修。 说话间,手底下的体修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薄薄的眼皮下瞳孔不断颤动,不知道是看到或者想到了什么激动地事情,被刺激的快要醒了。只可惜过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原样,人还是没醒。 沈寒岁与顾颜卿都不擅长这个,按理说沈寒岁一个植物系的灵族多少该会一点儿治疗的东西,事实上大部分的植物化形的灵族都是仙灵大陆有名的药师或者丹师,但我们要理解总有一些人是特别的,个性与共性的统一才能塑造一个完整的社会环境。 沈寒岁,就是这么一位特立独行的灵族,不能说对治疗方面一窍不通,只能说治疗手法横冲直撞——他只会用自己的本体或者其他自带治疗效果的东西硬试! 在这方面,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顾颜卿,至少他现在已经学完了仙灵大陆所有流通在外的草药丹药的作用。 “或许可以先给他喂一颗‘度尘丹‘,’’顾颜卿犹豫道,“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至少能降低一下被心魔幻术影响的几率。” 沈寒岁觉得也有道理,爽快同意:“好,就这样吧。” 说着在体修胸前和咽喉处点了几下,趁着对方不受控制地张开嘴时将一枚拇指大的丹丸直接弹进了对方喉咙里,再一点,那丹药就被“咕咚”一声吞咽了下去。 “搞定!”沈寒岁拍拍手直起身来,“现在该想办法打开棺材了,看看是不是我们想的那个人。” 第161章 遂不忍卒睹地移开了视线。 地上的体修还在痛苦挣扎着,有了前车之鉴,沈寒岁与顾颜卿当然不会贸然去接近那口黑棺。 试了试灵力无法直接掀开棺盖,应当是有什么禁制在上面。 沈寒岁将刚刚收起的藤蔓——暂且将之称作藤蔓吧,又放了出来往里面探去,藤蔓慢悠悠的滑过去,想一条墨绿色的蛇,滑到一半还顿了顿,最顶端偏尖的地方朝后面偏了偏,像是有灵智一般点了点头才继续像前方探去。 藤蔓靠近黑棺的过程很顺利,不一会儿就摸到了承载黑棺的石台,没感觉到危险,藤蔓继续向上,就在触碰到棺身的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出现,将藤蔓直接弹开。 好在沈寒岁控制着藤蔓全程都十分小心,在被弹到墙壁上之前及时停了下来。 沈寒岁将藤蔓收回来缠在了手腕上,偏头看向顾颜卿:“有点麻烦,小绿说大概距离黑棺一丈左右就受到了一股阻力,但应当是针对神魂的,对小绿造成的影响不大。” 在沈寒岁说出“小绿”这个名字的时候,藤蔓悄悄竖起一根刺扎了一下他的手腕。 沈寒岁恍若未觉:“从空中过去估计也不行,问题应该出在黑气上。” “要试试灵偶吗?”顾颜卿想了想道,“小绿毕竟还有生命波动,灵偶或许能钻个漏子。” “试试吧。” 顾颜卿于是就掏出了个丑不拉几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形的东西,那东西不知用的什么材料,看着黑漆漆的,五官一看就是随手而为,眼睛和嘴巴就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外加一条上弯的弧线,鼻子干脆就没有,可以说主打一个原生态无添加。 最离谱的还是它的四肢,胳膊肘部凸出一块儿,手指长长短短的十分凌乱,脚比正常比例的人大了两三倍,脚趾间还有像是蹼一样的东西,好在没有头上长犄角,身后长尾巴这种设定,不然光凭外表都足以对敌人造成伤害。 就是容易误伤友方。 沈寒岁倍感辣眼睛的转过头,过了一会儿又转回来,一言难尽地看着站在灵偶面前调试的顾颜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清清啊......” 顾颜卿闻言抬头看过来,眼神温驯里带着疑惑,好像是在问:“有什么事吗?” 沈寒岁看着小孩儿眼里真切的疑问被噎了一下,组织了了一下语言才继续开口:“清清有没有想过给这个灵偶,我是说黑石,换一个外表,毕竟是你第一个研究出来的成品,纪念意义颇大。” 黑石就是顾颜卿面前这个灵偶的设定名。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顾颜卿低下头打开了黑石的胸腔,将里面原本灵力快要耗尽的灵石取出来,换了一个新的,“这样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它的能力,我专门研究过了,这种设计能够让他适应各种地形环境,改掉的话就需要做更多调整。” 好吧。 沈寒岁叹了口气,使用价值确实比较重要,他作为师尊长辈总不能还不如一个小孩子懂事。 遂不忍卒睹地移开了视线。 第162章 是什么年轻时候的叛逆期吗? “你真的觉得黑石丑吗?” 就在沈寒岁聚精会神观看水镜的时候,顾颜卿冷不丁开口问道。 顾颜卿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基本都会带上“师尊”这个称呼,没有听到熟悉的称呼,毫无防备的沈寒岁下意识回答:“何止,简直不忍直视。”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当着正主的面说他的作品丑的不忍直视。 啊这,沈寒岁尴尬找补:“我是说,呃......耳目一新,对就是让人耳目一新,是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美得十分具有冲击性。” 可不是吗,冲击的人都要瞎了。 一旁小楼默默腹诽,怎么也想不到他看着光风霁月,威风凛凛,审美格局贼高的大师兄竟然还有过一段这么不可名状的岁月。 和现在也差太多了吧。 是什么年轻时候的叛逆期吗? “是吗?”顾颜卿幽幽开口,“师尊不会是哄我的吧。” “怎么会!为师看着像是那样的人吗?”沈寒岁言之凿凿。 顾颜卿没说“是”还是“不是”,只是用一种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眼神盯着沈寒岁,半晌道:“师尊和那些俗人不同,定然能欣赏这种‘独特’的美,正好我看青的一些模块有些老化了需要更新调整,不如趁此机会也给他换个造型。” 重点咬出了“独特”两个字。 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沈寒岁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的脸色,又添了一把火:“师尊肯定不会骗我,刚刚的话必定是真心的,是吗?” 好真诚的语气。 沈寒岁咬牙,天知道他是怎么把那个“是”字说出口的,“为师说的当然都是真心话,只是峰上毕竟不只你我二人,还要考虑到其他人的想法,不如我们回去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竹萌萌你可一定要争气啊。 沈寒岁暗暗祈祷。 似乎是看出了沈寒岁的想法,顾颜卿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睛仿佛能洞穿所有真实。 “不如给小楼做一个吧,我好像还没给过他什么像样的见面礼,你我师徒不分彼此,你代我给也是一样的。”在心虚的压力下,沈寒岁选择祸水东引。 怎么说顾颜卿也是仙灵大陆首屈一指的炼器师,他炼出来的灵偶比市面上的要多出许多妙用,丑相比之下只是十分不起眼的缺点罢了。 小楼开开心心吃瓜突然被cue,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噩耗。 “师尊说的有道理,那待我们回去我便专门给渊师弟量身打造一件。”被沈寒岁口中的“不分彼此”取悦到,顾颜卿十分爽快的被沈寒岁转移了目标,完全不在意另一个当事人的想法。 楼潜渊大惊失色,张嘴复又闭上,反复几次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精气神眼见着少了一大截。 沈寒岁松了口气,心中对可怜的小师侄说了声抱歉,师叔一定会补偿你的。 便安心转回来继续看水镜了。 顾颜卿的感觉十分敏锐,黑棺上的禁制对黑石小了许多,至少黑石能够接触几秒棺身而不是像小绿一样直接被弹开。 但这样依旧打不开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