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高嫁》 第1章 梦回 文景三十年冬。 苏愿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拖着往院外的雪地上扔去。 额头磕在了台阶上,周身刺骨的疼。 她刚想站起来,却被一个婆子一脚踩在了手上,只觉得钻心一般的疼。 除了身体的疼痛,更多的是自尊受到了践踏,此刻的她,如同一个笑话般,被卑贱的奴仆踩在脚下。 苏愿忍着疼,抬头朝着来人看去,陈家老夫人被两个貌美的女子搀扶着走了过来。 “老夫人……”苏愿艰难的开口道。 只是陈老夫人却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只一脸嫌弃的说道:“你虽未过门,却也是与我陈家换了庚帖,这门亲事也在两家过了明路,如今你名节既已有损,我陈家却是再也留不得你了。” 苏愿在来敲陈家大门的时候,心中满是希冀,可谁知道,等待她的竟然是一条死路,无论她怎么辩解,却无人相信。 或许说,陈家众人不是不相信,只是希望她是如此的下场。 苏愿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她不再开口,因为一切皆是徒劳无功。 那个曾经承诺过会待她好的男子,如今却连面都不敢露。 “雪越来越大了,老夫人身子不好,这等卑贱脏污之人,便交给奴婢处置吧。”陈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说道。 陈老夫人冷声道:“我陈家上下,满门忠烈,这等败坏名节之人,沉河吧。” 苏愿闻言,眼皮子微微抬了抬,只是她此刻,全身已经冻僵了,实在没力气动弹。 之前拖拽她的那两个婆子再次过来将她架了起来。 苏愿的头微微垂着,只是在路过陈老夫人的时候,她拼劲全力的抬了抬头,却见到了不远处廊下柱子后一抹青色的身影。 她心中明白,那人是陈清安,但她早就不再指望什么了,只当没看见一般,阖上了眼睛。 陈清安这人,容貌算是出众,只是为人却有些平庸,文不成武不就,当年她若不是被苏家逼得走投无路,也不会使了手段,与陈清安定下婚事。 可惜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她被人扔入刚结冰的河水中,天空飘着小雪,她在水中奋力地挣扎着,试图能抓住着什么,但却越沉越深,呼吸困难,冰冷的河水从她的口鼻不停地漫入她的肺腑之中,她只觉得疼,好疼…… 她想开口,想要挣扎出声,却只能感觉到向下沉去。 很快,她只觉得胸口像是要炸开一般的疼痛,可全身上下却已经冻僵,全然无了知觉。 一个穿着青色小袄的丫鬟的声音在门边响起,“紫儿姐姐。”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一会儿大小姐醒了连口热茶都没有。”被唤作紫儿的丫鬟明显有些不悦。 躺在床上的苏愿听到外间的声响,已然睁开了双眼。 又做梦了。 自从来到庄子上,已经月余了,梦境不断,从未停歇,她能从梦中看到另一个“苏愿”悲惨短暂的一生。 “小姐你醒了,怎么没唤奴婢进来伺候。” 门帘子被掀开,从外间涌进来一股寒气,紫儿急急地走到床前。 苏愿抬眸看去,紫儿一袭碧色绣花小袄,头上插着一支碧玉簪子。她身后是端着茶水的绿蘅,只着苏府婢女的青色小袄,用青色的绸带扎着双丫髻。 “小姐?”紫儿没得到回应,再次唤道。 说完后,微微偏头瞪了绿蘅一眼,从她手中拿过茶盏递到了苏愿的跟前,浅笑道:“小姐可是口渴了,快用些茶吧。” 苏愿点了点头。 只喝了一口,苏愿便将茶盏推到了一旁。 紫儿上前扶着苏愿的胳膊,轻声道:“小姐可是要起身了?” 苏愿轻“嗯”了一声。 坐在梳妆台前,苏愿的目光却从镜中落在了身后两个丫鬟的身上。 紫儿和绿蘅都是她的贴身丫鬟,梦中的她更是喜欢紫儿,只因为紫儿性子活泼,说话办事很是合她心意。 绿蘅相比紫儿,倒是显得有些笨拙了些。 只不过,紫儿的伶俐却伶俐过头了,她早就已经背主了。 紫儿正在低头拿着篦子小心翼翼地替苏愿梳着那一头丝缎般的长发,并未曾注意到苏愿的那冰冷的目光。 “大小姐如今气色好多了。”紫儿有一双巧手,最是擅长梳头,很快,将发顶平分两大股,梳结成对称的髻或环,相对垂挂于两侧,双平髻便完成了。 苏愿沉默不语,只任由紫儿为她装扮着。 直到紫儿拿了那件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的披帛,苏愿才开口道:“换成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 紫儿怔愣住,诧异道:“小姐不是最不喜红色吗?” 苏愿斜睨了她一眼。 紫儿有些讪讪的,连忙应是。 只是心下一颤,不明白小姐这些日子是怎么了。 不过下一刻,苏愿收回了视线,仿佛与往日一样。 紫儿松了一口气,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大小姐最是喜欢她,又怎么会用那种凌厉的眼神看向自己呢。 绿蘅伸手将苏愿从椅子上扶起来,紫儿上前替她将披风披上,又将披风上的缎带系好。 苏愿整理了一下,接过绿蘅递过来的手炉抱在怀中。 紫儿跟在她的身侧。 就在要出门前的一刻,苏愿突然开口道:“今日绿蘅跟我去就好,紫儿留在房中整理一下箱笼。” “小姐……”紫儿心有疑问,试探着说道,“外面刚下过雪,绿蘅做事不稳妥,还是奴婢陪着您去吧,箱笼奴婢回来后再收拾也是一样的。” 苏愿闻言淡淡的瞥了一眼紫儿,心中却不由得冷笑,果然是她太过放纵,连一个丫鬟都敢违背她的命令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冷眼瞧着,一开始她只以为自己是梦魇了,可日复一日,梦中的一切,她竟是身临其境一般,那些悲伤、绝望,她每次醒来后,都要再三确认她还好好的。 紫儿却没有注意到苏愿的异样,只笑着自顾自地说道:“小姐病才好不久,天气严寒,夫人那边有大夫和赵嬷嬷,小姐大可放心,不必日日都去的,免得沾染了病气就不好了,再说,老夫人最是不喜小姐与夫人太过亲近……” 第2章 苏府 苏愿淡淡地瞥了紫儿一眼,未曾开口。 从前她不曾察觉,紫儿一直都在离间她与母亲之间的感情,总是在她耳边念叨要如何做才能讨老夫人的欢心。 梦中的她对紫儿的话很是上心,为此疏远了母亲,如今看来,到底是欺她年岁小,人人都能算计于她。 紫儿终于察觉到苏愿那冷厉的神情,她顿时便住了口,连朝小姐伸过去的手也悻悻地收了回来。 绿蘅上前掀开帘子,苏愿走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紫儿抿着唇,跺了一下脚,心有不甘。 因为下雪的关系,天空雾蒙蒙的,明明已经过了午时,可却像是天刚刚亮一般。 从房中出来,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迎面刮来,脸上如同被人拿刀子割般疼痛。 绿蘅撑着油纸伞走在她的身侧。 苏愿则是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戴上了风帽,一路疾行,直奔正院而去。 沈氏躺在炕上,头发披散着,不复往日从容端庄,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却丝毫不妨碍她姣好的容貌,甚至更多了一些楚楚可怜之姿。 “惠香,这几日,你便将我在榆林巷的那间铺面卖了吧。”沈氏深吸一口气道。 “夫人,榆林巷的那间铺子可是老爷当初给你的陪嫁中最值钱的一间了,咱们手上,如今也只剩下这一处收成还不错的铺子了……”赵嬷嬷言语中有着不舍。 沈氏何尝不知道这些,这些年,她为了苏世清的科举仕途之路,将嫁妆几乎要花光了,如今就只剩下榆林巷的铺面和这处庄子了。 可出府容易,再回去却难,苏世清在这个时候送阿愿出府,除了婆母赵氏的原因,更主要的是想要沈氏能拿出银子,为他打通门路,好能顺利地留在京中。 只是沈氏却不想再将自己的嫁妆填进苏世清这个无底洞上,她得为阿愿考虑。 但她不能一直带着阿愿在庄子上生活,她得回苏府,虽然她觉得庄子上的生活没什么不好,但阿愿不行。 阿愿年岁渐渐大了,若是在庄子上长大,将来那些稍微有些脸面的世家都不会聘这样的新妇进门。 苏世清这招,真的是让她进退两难。 苏愿站在门口,眼睫微微的颤抖,原来,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因着沈氏没有立即将榆林巷的铺子卖了,她们母女在庄子上过的年。 而等到阳春三月,她们终于回了苏府,而榆林巷的铺子也没了。 原来如此。 苏世清的官途,都是沈氏用银钱铺出来的,可苏世清,苏家的每一个人,都觉得理所应当。 无人感激便算了,却还要苛待沈氏,对她处处刁难。 特别是祖母赵氏,当初明明是看中了沈家的富庶,可沈氏进门后,她却对沈氏十分不满,特别是在沈氏生下她后,赵氏便开始为儿子屋中塞人。 柳氏进门后,不到八个月便生下了一子,两年后,又生下一女,从此,便奠定了柳氏在府中的地位。 而沈氏,再无所出,特别是在沈父沈母相继过世后,沈氏在苏家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梦中,她与母亲被人遗忘在庄子上,无人问津。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让那些人得逞,属于她和母亲的一切,她都要夺回来。 首先要做的,便是回府,既然苏家故意将她们母女晾在此处,那她便要苏家主动派人来接。 “娘亲。”苏愿轻轻走到跟前,看着沈氏,轻声唤道。 沈氏抬眸看了过去,她长了一双妩媚的杏眼,苏愿得眼睛与她像足了十成。 见到女儿来了,沈氏温柔一笑,“阿愿怎么来了,外面风雪大,你又病刚好……” 苏愿笑了笑,低声道:“女儿想娘亲了,娘亲要快点好起来。” 沈氏闻言,将手放在苏愿的头上摸了摸,柔声道:“会的,阿娘很快就会好的。” 苏愿却看向一旁的赵嬷嬷,问道:“母亲吃过午膳,用过药了吗?” 赵嬷嬷说:“夫人午膳用得不多,药喝过了,咳嗽好了许多,也不发热了,小姐不用太担心。” 屋子里很暖和,两盆炭火都烧得很旺,苏愿点了点头,道:“辛苦嬷嬷了。” 赵嬷嬷从小就在沈氏身旁伺候,后又当了苏愿的乳母,自是真心实意地对待沈氏母女,连忙道:“都是老奴应当做的,当不得小姐一句辛苦。” 沈氏见状,笑着低声道:“阿愿还信不过阿娘吗,还要特意嘱咐赵嬷嬷,阿娘可不是阿愿,不怕那些苦药呢。” 苏愿见沈氏打趣她,也不恼,只是握着沈氏的手,垂着眸子不说话。 她因为得了风寒,吃了两副药还不见好,正巧又有消息传来临安,说是距离临安不过百里之外的饶县有人得了时疫,苏府老太太赵氏便劝说她父亲将她送到庄子上。 沈氏自然是据理力争,可最终却不能改变赵氏要送苏愿离府的决定,但却也没让苏愿去苏家的庄子,而是来了她的陪嫁庄子。 至今一月有余,可是苏府没一个人来庄子上看过她们母女二人。 沈氏看不见女儿的神情,只能看见她的发顶,轻叹了口气道:“阿愿可是想爹爹了?” 苏愿眨了眨眼睛,掩去了眼眸中的不屑和泛起的水光,她微微颔首,唔了一声,却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拉着沈氏询问“爹爹什么时候来”这样的傻问题。 苏家的人口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临安苏家,早在苏愿太祖父那时便已经分为东西两府。 苏愿的太祖父苏正仁是庶出,分家时没得到多少铺面和田地,不过苏家宅子一分为二,苏正仁所在的为西府。 苏正仁曾考中过进士,做了几年庶吉士,仕途一般,最高也才只做了从五品的祠部郎中,生有两子,嫡出的苏鸿,与庶出的苏鸣。 苏愿的祖父,正是苏鸿。 苏鸿年少时,爱慕赵家小姐素娥,一心想要娶其为妻,奈何天公不作美,就在两家商谈亲事之时,赵素娥父亲因科考舞弊案被牵连流放。 婚事便不成了,可苏鸿到底年少,冲冠一怒为红颜,竟带着赵素娥私奔了。 也是巧了,就这样遇到了苏愿的外祖父沈锦,救下了走投无路的苏鸿夫妻俩,后又定下了儿女的婚约。 第3章 沈氏 苏鸿在读书一事上,毫无天赋,可其子苏世清,十六岁考中秀才,二十二岁得了进士,才得以回苏家。 如今是文景二十五年,苏世清任成州通判满三年,年底入京在吏部等待谒选。 此时的苏世清,正在各处走门路,想要留在京中为官,又怎么会来看她这个女儿呢。 苏愿知道,沈氏何尝不清楚,苏世清为人,更为看重的是自己的前程,而非妻子女儿,若不然,又怎么会在过年前夕,让她们母女俩来庄子上,不闻不问呢。 可沈氏不想女儿伤心难过,从前总是告诉阿愿“爹爹只是太忙了”“爹爹喜欢阿愿”这种话。 之前天真的苏愿是相信的,她知道祖母不喜娘亲是商户出身,便努力地学习琴棋书画,努力地想要成为祖母喜欢的闺阁淑女。 可如今的苏愿,经历了梦中的一切,她知道,无论她多么的努力,都不会得到赵氏的喜欢。 而这个新年,是她和沈氏在庄子上过得,很是凄凉。 沈氏说的很快能回府,却一直等到阳春三月,府中才派人来接她们回去。 “娘亲,阿愿知道,父亲不会来看阿愿,是吗?”苏愿红着眼睛仰头看向沈氏。 沈氏怔愣了一下,第一反应便是反驳,“不是的,阿愿别胡思乱想,你爹爹他只是太忙了……” 苏愿一双漆黑的眼眸就这么望向沈氏。 沈氏看着女儿的双眸,剩下的话无论如何沈氏也没办法说出口,她自欺欺人已经够了,却还要继续哄骗女儿…… “阿愿……”沈氏无奈地摸摸她的头发,低声道,“有娘亲在呢。” 苏愿眼中带着雾气,看着沈氏,她的眸中有着隐忍,有着愧疚,更有着痛苦,可苏愿往日从未察觉过,原来她的娘亲与父亲,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夫妻情深。 有些细节,苏愿往日并未留意过,可现在想想,父亲与母亲两人成婚这么多年,并没有琴瑟和鸣,苏世清喜欢读书写诗,沈氏喜欢看的却是账本,两人在一起,其实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但柳姨娘却知书达理,最是能与父亲红袖添香,母亲走后,父亲便将柳氏抬为了正妻。 柳氏生的貌美婉约,说话更是温柔似水,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 但只有苏愿知道,外人皆夸赞贤良的柳氏,背后多么的蛇蝎心肠。 她曾一度被柳氏逼得走上绝路,声名狼藉,成为了大家口中的笑谈。而柳氏,霸占着母亲留下的嫁妆,看着她苦苦挣扎。 当初她为了能摆脱柳氏为她定下的那门亲事,不得不以身为饵,换得与陈清安的婚约,最终也成了她的催命符。 想到这里,苏愿抱住沈氏的胳膊,低喃道:“阿愿有娘亲就够了。” 沈氏一愣,随即心中有暖流流过,眼眶有些湿润。 “娘亲教女儿看账理账吧。” 突然,苏愿说道。 沈氏怔愣了一下,看向苏愿,静静的,只是眸中的神色翻涌。 苏愿从前并不喜欢这些,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因此沈氏很少跟她讲自己与娘家的事情。 沈氏知道,女儿是不喜她商户出身的,但她自己却从未因为出身而觉得任何的自卑,沈家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苦赚来的,不偷不抢。 用得着的时候,怎么不嫌弃黄白之物俗气得很。 若是没有银钱,吃什么喝什么,苏府里的那些排场又是哪里来的,还不是靠着她的银子,难道是苏世清那每个月微薄的俸禄吗? 但沈氏从未因此而责怪过女儿,她知道,这些都是赵氏灌输给女儿的,如今女儿竟主动提出要学着看账,沈氏很是欣慰。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阿愿说的可是真的?” 苏愿笑了笑,点头道:“娘亲可不许藏私,都要教给阿愿!” 沈氏见女儿不是玩笑,立马让赵嬷嬷去自己的房中,将算盘和账册一并取了过来。 “你外祖家原本祖上也是耕读人家,只是子孙在读书一事上并不出色,后来,便开了酒坊,以酿酒为生,等到你外祖的时候,除了酒坊的生意,还开了两家酒楼。”沈氏笑着说道。 往日她也曾说过,只是那时候的苏愿没有耐心听这些。 沈氏也不强求,女儿从心底里不认同自己的外家,她说得越多,越是起到反效果。 今日沈氏也是试着开口,见女儿听得认真,便来了兴致,想要说的更多一些。 如今的苏愿转变了,从前祖母赵氏总是在她面前提起外祖父就是个卖酒的,娘亲每次听了,气得脸都发白。 如果不是外祖父,祖父和祖母早就饿死了,哪里还有父亲考上进士,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成州通判,仕途这般顺遂。 这些年,母亲的嫁妆已经快被掏空了,而祖母却依旧瞧不上娘亲,话里话外都是娘亲耽误了父亲,说是外祖父挟恩以报,促成了娘亲和父亲的婚事,不然父亲定是能娶一户大家小姐。 可当初这门亲事,却是祖父苏鸿主动提出来的,说是要报恩,其实现在想来,不过是瞧上了沈家的银子,能供着苏世清读书考科考罢了。 脱离苏家的苏鸿,根本就没办法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沈氏说了很久,大多都是她在闺中的时候,跟着父亲学习看账管铺子的趣事。 苏愿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要问上几句。 一旁的赵嬷嬷见了,也适时地笑着说上几句。 “娘亲,今日女儿过来还有一事相商。”苏愿见沈氏神色有些疲惫,起身道。 沈氏双眸望向她,狐疑道:“何事?” “女儿听说这附近有一座广济寺,女儿想在年前去烧香。”苏愿开口道。 沈氏闻言笑了笑,“等阿娘身子好一些,便带阿愿去,可好?” 苏愿摇头,“女儿想明日便去,娘亲若是不放心,让赵嬷嬷跟着女儿一起。” 说罢,竟是朝着沈氏撒起娇,轻轻地摇着沈氏的手,“娘亲,好不好嘛?” 沈氏本就宠爱女儿,对她的要求,无不应的。 更何况女儿对着她撒娇,一声声软软诺诺的“娘亲”,早就叫得她心软的一塌糊涂,点头应道:“好,阿娘答应你,不过你要听赵嬷嬷的话。” 苏愿连连点头,脸上笑成朵花儿一般。 第4章 广济寺 翌日一早,天空放晴,庄子的管事已经备齐车马,赵嬷嬷一直小心翼翼的扶着苏愿。 苏愿坐在马车上,四处打量着,外表看着只是一辆寻常的马车,可内里却很是宽敞舒适。 车厢外,北风呼啸。 马车缓慢行驶。 广济寺是临安城有名的寺庙,城中贵人们都会来此烧香礼佛。 这也是苏愿此次来的目的。 梦境中,从腊月二十五开始下雪,一直下到年三十,大雪封山,她想出门不容易。 今日是腊月二十二,御史大夫郭英的夫人会来广济寺礼佛。 苏愿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也是得益于在梦中,她为了摆脱嫁给年过五旬的城阳伯为继室,为自己筛选了几个适龄未婚的世家子弟。 御史大夫郭英家的小公子郭季智是她的首选,但奈何郭季智是个老实人,并不为她的美貌所动。 倒是郭季智的表兄陈清安三番两次的示好于她。 “小姐,到了。”赵嬷嬷轻声道。 苏愿这才回过神来,将目光落到了赵嬷嬷身上。 虽不是初一十五或者佛诞日,但因着新年来临,广济寺的门前,依旧车水马龙,香客不断。 梦中的苏愿来过广济寺,但如今的苏愿还是第一次来。 下了马车,赵嬷嬷为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并将风帽戴上,长长的狐狸毛遮挡,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杏眸。 绿蘅捧着手炉递了过去,今日出门前,苏愿将紫儿打发着去绣一方帕子。 广济寺坐落在一片广袤的山谷中,周围的群山环抱,云雾缭绕,宛如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院落中的古树参天,若是夏日郁郁葱葱。 寺庙内的香火气息弥漫,配合着木鱼声和诵经声,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脱尘世般的宁静。 苏愿在经过一座单孔桥的时候,见有人往桥洞中扔铜钱许愿。 只是她却未停下脚步,径直往供奉着观世音菩萨的大殿走去。 郭英的夫人陈氏,生有四字一女,小女儿却在五岁那年的冬日里夭折了,从那之后,陈氏便每月的这一天都会来广济寺为女儿烧香拜佛。 “嬷嬷,你去捐些香油钱吧,我在此处为阿娘求签。”苏愿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一脸的肃穆道。 赵嬷嬷有些犹豫,不过见小姐这么虔诚的模样,只叮嘱一旁的绿蘅照顾好小姐,便拿着钱袋子急匆匆地往外去了。 陈氏进来的时候,便见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地跪在菩萨的面前,四下观望,却不见其他人,一时好奇的问道:“小姑娘,怎么不见你家长辈?” 这么小的姑娘,出门定是跟着家中祖母或者母亲,陈氏这般想着,才开口问道。 苏愿闻声,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她因着大病初愈,气色虚弱,衬的小脸有些苍白,但她面容清丽,神情平和,特别是跪在此处,愈发显得温善纯良,让人极易生出好感来。 陈夫人的声音很轻柔,因为眼前的小姑娘让她想到了自己那个已逝的女儿,顿时心生怜惜。 苏愿道:“我娘亲病了,我来为娘亲求平安符。” 此话一出,陈夫人顿时多了几分爱怜。 一旁的绿蘅眼睛一转,机灵地开口道:“小姐不过是得了风寒,却被送到庄子上养病,病刚好,便来给夫人祈福,佛祖看在小姐这么诚心的份上,夫人的病定会很快痊愈的。” 说着,绿蘅掉了泪珠。 陈夫人身边的婆子闻言,立马明白了眼前小姑娘的处境,怕是不受家中重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还被送到了庄子上不说,出门身边竟只有一个年岁差不多大的小丫鬟相陪。 她拉扯着陈夫人的胳膊,示意陈夫人不要多管闲事。 但陈夫人这会只将眼前的小姑娘与自己的女儿重叠了,若是她的女儿受了这等委屈,她这个当娘的心都要碎了。 “姑娘,你是谁家的?”陈夫人柔声问道。 “我家小姐是临安城苏家的大小姐。”绿蘅声音清脆地回道。 “苏家?大小姐?”陈夫人狐疑的低喃一声。 “敬文伯苏府?”身旁的婆子一脸疑惑。 苏愿微微摇头,“苏府早就已经分家,我们这一支住在玉林巷。” “哦。”婆子恍然大悟道,“是西府苏家啊。” 不过落在苏愿的脸上却依旧是满眼的不确定,西府的姑娘她跟着夫人参加各种宴会也不是没有见过,眼前的小姑娘却从未见过。 陈夫人仔细一想,却明白了,苏家西府如今的那位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荒唐,好好的嫡子不当,非要与人私定终身。 虽然对外宣称无心仕途,出门游历,但纸包不住火,眼前的小姑娘怕是那位才回京没几年的苏鸿苏老爷的后人了。 “我家老爷任成州通判,上月刚回临安。”绿蘅年岁虽小,但说得头头是道。 陈夫人对于苏世清略有耳闻,不过是自家老爷言谈间随意提了几句,只说苏家怕是要没落了,年轻一辈儿,除了苏世清还有些出息,其他都太过平庸。 自家老爷对这位成州通判苏世清评价不错,不成想,内宅却这般不堪。 陈夫人看着眼前的苏愿,目光更是柔和了几分,温声道:“好孩子,你母亲定会好起来的。” 苏愿垂下头,似是赧然,微微笑道:“承夫人吉言。” 直到苏愿起身离开,陈夫人的目光还久久没有收回来。 雪后的广济寺,只隐隐传来阵阵佛声,透着静谧。 苏愿离开大殿,赵嬷嬷正巧迎面走来。 “嬷嬷,我想去给娘亲点盏长明灯。”苏愿浅浅一笑,露出唇边的两个小小的梨涡,甚是好看。 长明灯,象征着把一切邪瘟病疫赶跑驱走。祈愿娘亲一世平安顺遂。苏愿虽然不信佛,但经过梦境之事,她难免多了几分肃重。 赵嬷嬷闻言,与她笑着点了点头,柔声道:“小姐难得来一趟,也不必急着回去,便在这寺中用过斋饭再回去吧,奴婢已经跟知客僧打过招呼,会在寺中休息片刻。” “雪天路滑,嬷嬷先去休息,我带着绿蘅过去就好。”苏愿轻声道。 赵嬷嬷想着先过去瞧瞧,若是缺了什么,也好在小姐回去前让人准备妥当,再说那供奉长明灯的灯楼也不远,便点头应下。 第5章 佛堂 灯楼位于广济寺主殿的北面,确实不远,走小路只需走上一刻钟便到了。 苏愿刚走入楼中,便有僧人上前。 绿蘅将早就准备好的香油钱递了过去。 那胡须花白的僧人将长明灯交给苏愿。 苏愿上前亲自点燃后双手捧着供奉到佛前,然后跪在了佛前的蒲团上,双眸阖上,双手在胸前合十,那模样是从未有过的虔诚。 来这寺庙中的芸芸众生,谁人又不是为了寻求庇护的,可佛祖只有一人,又能渡得了几人呢。 可苏愿却没有再比此刻更希望佛祖能听得到她的心声,所以她将自己的虔诚送到佛祖的面前,希望佛祖能保佑娘亲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不远处有僧人在诵经,苏愿听在耳中,只觉得内心平静了些许。 跪了足足有两刻钟,苏愿才起身。 绿蘅见她有些踉跄,连忙上前搀扶。 跪得久了,腿已经麻了。 缓了一会儿,苏愿才往外走,只是临出去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盏她点燃的长明灯,橙红色的光,是那么的温柔。 微微抬眸,只见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矗立在莲花座上,手握佛珠,闭目凝神,给人一种神秘而又宁静的感觉。 “小姐?”绿蘅在她身旁轻声唤道。 “走吧。”苏愿收回了目光。 两人刚走出灯楼,正准备去找赵嬷嬷,苏愿双眸微怔,神色突然变了。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她不会看错,那人是柳姨娘身边的佟嬷嬷。 佟嬷嬷是柳姨娘的心腹,轻易不会离了柳姨娘的身边。 但观之佟嬷嬷刚才的神情,有些鬼祟。 苏愿心念一动,连忙疾步追了过去。 绿蘅不明所以,却还是紧紧跟着小姐,并未轻易发出声音。 走了两道曲折的小路,却不见了佟嬷嬷的身影。 苏愿停下脚步,垂着眸子沉思着。 梦中,这个时候,她并未来过广济寺,所以也没有遇到过佟嬷嬷,但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绿蘅见小姐半晌没有动作,只好开口道:“小姐,我们先回去吧,你的鞋子湿了。” 小路积雪并未清扫干净,一路走过来,鞋上沾染了不少。 “您要找什么,让奴婢去找。”绿蘅小声继续说道。 苏愿低头看了眼裙摆下的绣鞋,又抬眸看向前方,“我刚才看见佟嬷嬷了。” 绿蘅闻言忙道:“奴婢这就去寻人。” “等等……”苏愿唤住了刚要离开的绿蘅,“早去早回,小心些,不要被发现。” 绿蘅点头应是。 苏愿则转身准备原路返回,却见几个僧人正朝着这边走来,步履有些匆忙。 见到苏愿,其中一个年岁较小些的僧人朝着苏愿施了一礼道:“小施主可是迷路了,小僧送您。” 苏愿侧身盈盈回礼道:“不必劳烦了,小师父只需为我指个方向便是。” 小僧人也没有执着,抬手指向苏愿侧前方。 苏愿道谢后,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只是这小路进来的时候不觉得,要出去,却有些困难,苏愿在里面绕了好一会儿,才走了出来。 可眼前却不是灯楼,她抬头四处望去,却见灯楼原来在她右前方不远处。 休息的地方与之方向相反,苏愿想也没想便抬步而去。 因着来此处休息的都是女眷,所以此地并未有僧人出没。 苏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按照赵嬷嬷的描述,寻到了屋子,推门而入。 却察觉是自己走错了地方,此处并不是供香客休息之地,明显是什么人在此修行的小佛堂。 这里收拾得很是干净整齐,一看就是有主人的。 苏愿朝着里面的隔间看了一眼,轻声道了一句:“叨扰了。” 转身离开。 能在广济寺供奉一处小佛堂,定不会是寻常人。 广济寺不是寻常的寺庙,长明灯倒是人人可点,只要给足香油钱即可。 但小佛堂却是需要有所功绩之人才可。 或许是皇室之人。 想到这里,苏愿敛目,加快了脚步。 小佛堂里面的禅房的窗前,此刻正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负手立在窗前,寒风拂过他的面容,腰间环佩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那双漆黑如墨的丹凤眸,正饶有兴致地看向那抹悄然离去的背影。 从她进来的那刻他便知晓,身边侍卫想要阻拦,他却阻止了。 那小姑娘也是识趣,并未真的进来,便已经离开。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少年才收回了目光。 “主子,时辰差不多了。”暮山看向少年,低声道。 李宴辞闻言,只是轻“嗯”了一声,却并未有任何的动作。 须臾,才淡淡开口道:“既然来了,便用过斋饭再走吧。” 暮山闻言低低应了一声“是”,但心中却有一丝疑虑,主子何时喜欢这广济寺的斋饭了? 只是他也不过是想想而已,并不曾真的问出口。他从小便跟在主子身侧,主子年岁不大,但心思深沉,一言一行定是有他的道理。 等暮山下去后,李宴辞才关上窗户,隔绝了窗外的寒风。禅房内也瞬间便昏暗了下来。 转身只能瞧见香炉上那星星点点的光亮。 李宴辞看着牌位,指腹不动声色地拨动着佛珠,神色晦暗不明。 苏愿离开后,还是转头看了一眼。 她走了一会儿,才又遇到寺中的僧人,这次她没有拒绝,直接让人带路。 “小姐!”绿蘅小跑着来到她的身前,神情也从担忧转换成了喜悦。 “嬷嬷。” 赵嬷嬷张了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却还是先跟带路的僧人道谢。 刚进屋子,赵嬷嬷便开口问道:“小姐去哪里了,老奴见绿蘅回来,却没见到小姐,吓了一跳。” 苏愿闻言只轻声道:“是我的不是,让嬷嬷担忧了,不过是迷路了,花费了些时间。” 赵嬷嬷瞪了一眼绿蘅,连忙拿过炭盆,“小姐将鞋子脱下来烤烤吧。” “劳烦嬷嬷了。” 绿蘅上前扶着苏愿坐下,又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手,偷偷睨了一眼赵嬷嬷,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奴婢见到佟嬷嬷与一男子见面,还给了那男子一个包袱,只是奴婢怕被发现,不敢上前,瞧不真切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6章 被参 苏愿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你今日做的很好。” 绿蘅怔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羞怯的低下了头,“奴婢能帮到小姐就好。” 她生怕自己帮了倒忙。 还好! 绿蘅的表现其实是有些超出苏愿意料的。 梦中,母亲自尽后,柳姨娘彻底管理后院,将她身边之人遣散殆尽。绿蘅不过是她院中的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平日子根本不能到她跟前伺候。 这次还是因着她得了病,府中之人都误以为是疫病,没人愿意跟着来庄子上伺候。 倒是绿蘅这个小丫鬟站了出来,主动请缨。 而从今日之事看来,绿蘅倒是个得用的。 用过斋饭后,苏愿穿上鞋子,烤的暖烘烘的。 “我们回去吧。”苏愿浅浅一笑,露出唇边的两个小小的梨涡,甚是好看。 走出寺门,苏愿侧身回看一眼。 绿蘅见她停下脚步,也跟着停住了。 不知道为何,苏愿总觉得好似有人在某处看着她,随即摇了摇头,她已经让绿蘅打听过了,佟嬷嬷早就已经离开,这里根本就无人认识她。 “走吧。” 回去的马车上,苏愿闭着眼睛假寐,脑中想的却是佟嬷嬷来广济寺到底见得是何人。 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苏愿立马睁开了双眸。 赵嬷嬷出声喝道:“怎么了?” 赶车的马夫连忙回道:“方才路上突然多了一处落石,惊扰小姐,小的该死。” “无妨。”苏愿开口道。 落石,石头。 苏愿突然想到,在梦中,柳姨娘的兄长不过是不入流的九品小官,后来却入了凌王的眼,成为了京中新贵,而柳姨娘的身份在苏府也跟着水涨船高,不然父亲也不会将柳姨娘抬为正妻。 既然如此,苏愿便不会再给柳家崛起的机会,柳文涛所得机缘,她要夺过来。 苏愿在心中盘算着,但却也不急,这件事情,是明年秋天才会发生,而她,现在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 快一个时辰,马车便到了庄子。 苏愿一进正院,便见沈氏身边的大丫鬟芳菲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了。 见到苏愿一行时,芳菲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大声地说道:“夫人与奴婢说小姐回来了,要奴婢出来瞧瞧,果然母女连心,奴婢刚出来不一会儿,就见到小姐了。” “娘亲今日怎么样,可喝了药?”苏愿被芳菲扶着进了内室。 沈氏原本身子就弱,自从小产后,补药就没有停过,这两年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 这也是苏愿担心的,怕在庄子上,原本不是什么大病,却拖成了重病。 一旁的赵嬷嬷听到苏愿这样一问,眼中就露出温柔之色。 “用过药了,夫人气色好多了,就是看天阴沉着,有些担忧小姐。”芳菲回道。 屋中,沈氏正躺着,听到声音,已经坐起身来。 沈氏原本长得就貌美,生了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双眉弯弯,杏眸含愁,一张脸像是经过精心雕刻般,美的让人窒息。 她今年二十五岁,正是妇人容貌与气质最优的年纪。 生病的沈氏更是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娇俏。 苏愿的容貌与沈氏像了六七分,只是性子却极为不同,看似柔弱,其实内里极为坚毅。 见女儿进来,沈氏笑着道:“阿愿回来了,广济寺一行可顺利?” 从前因着赵氏的挑唆,母女之间感情生分了不少,但自从苏愿病好之后,母女之间,好似又回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 苏愿点头,坐在床边,陪着沈氏说了一会话儿,见她神色有些疲惫,这才借口回去换衣裳离开了。 “小姐,你又站在窗前吹风,夫人知道了,定是要责备奴婢的。”绿蘅端着冒着热气的木盆走进来,急忙忙地上前将窗子关好。 苏愿笑了笑,也没有阻止,好似每日站在窗前想事情已经成为她的惯例了,她并不觉得冷。 但母亲和身边人每每见着,生怕她再病了。 绿蘅伺候完小姐洗漱后,小心地觑了一眼,抿唇道:“小姐,我们真的能在过年前回去吗?” 昨日广济寺一行后,小姐虽然未曾对她说过只字片语,可绿蘅仔仔细细地琢磨后,便明白了小姐的用意。 只是那郭夫人真的能帮小姐和夫人回苏府吗? 绿蘅心中很是不确定。 苏愿看了她一眼,绿蘅果然聪明,“放心,父亲必定会派人来接我与母亲回去的。” 御史大夫郭英为人最是刚正不阿,而陈氏怜惜她回去后必定会将在广济寺的见闻告知郭英。 这件事情,本就是苏家做得不对,而她的父亲苏世清,是个注重名声之人,特别是在谒选这种紧要的关头,怎么会留下一个刻薄嫡女的把柄在呢。 绿蘅眨了眨眼,自从来了庄子上后,她总觉得眼前的小姐有些陌生,跟从前很不一样。 从前的小姐,性子敏感又有些冲动,极易受到身边人的挑动。 但现在的小姐,变得冷静了,温柔了,也让人看不透了。 苏愿弯了弯唇角,轻声低喃道:“可以开始着手收整了。” 当初她们来庄子上很是匆忙,带的东西不多,如今收拾起来,倒是也很便宜。 话说那日陈氏离了广济寺,苏愿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和那故作坚强的模样,便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 等到郭英回府后,陈氏便提了一嘴。 第二日上朝,郭英便奏了敬文伯一本,治家不严。 敬文伯苏世平一头雾水,下朝后,原本绷着的脸庞,更加的严肃了。 东西两府,从中一分为二,看似离得近,实则大门一个在枫林路,一个在玉林巷,坐马车要走上三刻钟。 马车到了枫林路的敬文伯府,苏世平却未曾下车,蹙着眉头道:“去玉林巷。” 赵氏得知东府的马车来了,怔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但苏世平却只去了前院,与苏世清在书房,只一盏茶的功夫,便匆匆离了西府。 等苏世平离开后,苏世清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令人立刻将沈氏母女接回府中。 第7章 来人 这日,苏愿正坐在窗前,手指翻飞,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她在算账一道上,确实有些天赋,不过才跟着沈氏学了三四日,便已经熟练到不会出错了。 这些东西,从前她连看都觉得厌烦,如今却整日不离手边。 绿蘅坐在一旁,正在描着小姐教她的字,听到外面有声音,连忙起身。 苏愿手指微顿,眼眸含笑,“来了。” 绿蘅错愕地看向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小姐的意思是府上来人接夫人和小姐了。 “奴婢先去外面瞧瞧。”绿蘅道。 “不必,我与你一道去。”苏愿笑着起身道。 刚走到正院,便瞧见伺候在祖母赵氏身旁的张嬷嬷正笑着与赵嬷嬷寒暄。 沈氏的身子也好多了,这会在芳菲的搀扶下,站在门口,瞧见苏愿,朝她招了招手,“阿愿,到阿娘这里来。” 张嬷嬷笑眯眯地朝着苏愿微微一福身子,“老奴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身子可大好了。” 苏愿没有避开,接下了这一礼,含笑道:“劳烦嬷嬷惦记,早已经痊愈了。” 张嬷嬷有些诧异,她是赵氏身边得力之人,大小姐每次见了,都会避开她的礼,今日竟是不躲不避,忍不住抬头打量着苏愿。 怎么不过才一个多月不见,苏愿出落了不少,眉宇之间更是褪去了懵懂,一双眸子那么笑盈盈地看着你,竟让张嬷嬷没由来地有些心慌,并不敢与之长久地对视。 “嬷嬷怎么来了?”苏愿明知故问道。 “年关将至,老夫人心中挂念小姐,便同老爷说了几次,原本该是前两日便来接夫人和小姐回去的,奈何天公不作美,之前的雪下得太大,将来庄子的路给封了,这不,路刚通,老夫人便让老奴连夜出城来接夫人和大小姐了。”张嬷嬷笑着说道。 苏愿闻言,只觉得心中想笑。路有没有封,她心知肚明,不过是张嬷嬷寻的借口罢了。 赵氏巴不得她与母亲一直住在庄子上不回去呢,又怎么会巴巴地派人来接她们回去? 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在苏愿面前挑拨。 张嬷嬷话里话外,她与母亲能回府中,都是赵氏一手促成。 只是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偏听偏信的小姑娘了,是非曲折,她心如明镜,不管是苏世清还是赵氏,于她与母亲,都一样。 她冲张嬷嬷颔首,轻笑道:“多谢祖母挂念,阿愿在庄子这些时日,也日日都挂念着祖母。” 苏愿的声音轻轻柔柔,模样很是恭敬,可不知道为何,张嬷嬷听了却丝毫不觉得感动,甚至没由来的心下一紧。 “老姐姐先跟我去暖暖身子,夫人这边收拾东西还需要时间。”赵嬷嬷将人请到了耳房。 “芳菲,你去阿愿那里帮忙……”沈氏吩咐道。 “芳菲姐姐只管在此帮着娘亲就是了,我院中的东西不多,且早就已经收拾妥当了。”苏愿嘴角勾起。 沈氏诧异地看向她,“阿愿早就知道?” 问完之后,沈氏立马又觉得不对,女儿与她一同待在庄子上,又怎么会提前得知府上的消息呢。 沈氏看向苏愿,苏愿一脸认真地看向沈氏,“娘亲是不想回去吗?” 苏愿的声音甜糯糯的。 沈氏闻言却没有立即回答,反倒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她想回去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不想。 那栋宅子里,没有一个她想见之人。 沈氏的目光落在苏愿的身上,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肩膀,柔声道:“那里是阿愿的家。” 苏愿心中掠过一抹苦涩,原来不知道何时,在沈氏的心中,那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为何她从前竟是一丝一毫都不曾察觉呢。 “小姐,我们要回府了吗?”临出发前,紫儿神色有些慌张地问道。 苏愿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你不想回去?” 紫儿连忙赔笑道:“奴婢怎么会这么想,小姐的病好了,自然是要回去的,只是奴婢担心……” “哦?你担心什么?”苏愿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也不是什么大事,奴婢只是怕夫人身子刚好,路上再受了寒凉……”紫儿倒了一杯茶上前递了过去。 苏愿却没有去接,只淡声道:“茶水已经冷了。” 紫儿脸色一僵,随即道歉道:“是奴婢大意了。” 苏愿心中冷笑一声,从前只觉得紫儿说话办事都更为顺心,却不知,原来紫儿的这份伶俐,却原来是背后有人指点。 此刻紫儿不想回府,怕不是有人不想她回去吧。 苏愿看向紫儿不语,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紫儿的一言一行,皆是刻意。 紫儿如今也不过才十二岁,糊弄她一个九岁的女娃娃倒是足够了。 梦中,她记得母亲去世后不到半年,紫儿便去了柳氏的院中伺候,却还是偶尔会来她的院中与她说话,送一些消息给她,就连当初柳姨娘要将她许配给年过五旬的城阳伯的消息也是紫儿告诉于她,那时的她对紫儿很是感激。 如今再想来,这一切都是柳氏的阴谋罢了,她一步步的名声狼藉,在及笄的年纪无人问津,柳氏竟还觉得不够,竟是连她的婚事都要利用,最终她不得不釜底抽薪,极力攀上陈清安。 柳氏功不可没,而紫儿呢,她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紫儿偷偷抬眸看了一眼苏愿,只见她唇角含着笑意,她心下诧异,不明白小姐在笑什么,只是觉得这笑容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沈氏那边很快便收拾妥当了,庄头也将马车备好。 庄子到临安城并不算太远,若是骑马而行,只需要半日即可。 只是路上积雪多,还未完全清除,官道有些难行,苏愿一行人坐着马车,从辰时三刻,一直到天擦黑,才到城门口。 紫儿撩起车帘子,惊呼道:“小姐,排队进城的人很多,咱们可有得等了。” 苏愿闻言却没有开口,如今已经到了城门口,离回苏府越来越近了。 不过是离开了月余,可不知道为何,苏愿却觉得仿佛离开了一辈子那么久。 第8章 回府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 苏愿从撩起的车帘缝隙处看去,只匆匆一瞥那骑马而过的身影。 她未曾见到那人的容貌,脑海中却有熟悉的感觉闪过。 想再看一眼确认心中所想,紫儿却已经放下了车帘。 就在苏愿方才看向车窗外的时候,骑马纵身而过的李宴辞也微微侧目看了过去。 暮山刚要开口说话,却顺着主子的目光看了过去,那辆马车,他很是眼熟。 好像是那日在广济寺遇到的那位小姑娘所乘坐的马车。 李宴辞的动作不过是一瞬间,只因着暮山那一刻看向了他,才察觉到他的目光。 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纵马而过。 “刚才那人是谁,好像不用排队便能入城。”紫儿再次掀开一个小缝儿,一脸羡慕的说道。 走了这么久,车上的手炉早就已经不热了,这会坐在马车中,便觉得有些冷。 “那你便下去瞧瞧,到底因为何事,这个时辰,城门口竟然这么多人排队等着进城。”苏愿淡声道。 紫儿愣住了,这种事,从前小姐可不会指使她去做。 她朝苏愿看去,只等着小姐开口说是玩笑,可却见苏愿面色如常,并没有丝毫玩闹的意思。 紫儿这才悻悻地应了声“是”。 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车。 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紫儿冻得哆哆嗦嗦的回到了马车上。 双手拢起,哈了好几口气,才微微有了些知觉。 “好冷啊。”紫儿有些埋怨道。 只是下一刻,她便对上了苏愿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 明明里面没有任何的情绪,可紫儿却没有的心中一紧,连忙开口道:“奴婢打听到,好像是镇抚司的一名犯人逃跑了,锦衣卫的人在盘查,这才耽误了大家进城的时辰。” 苏愿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锦衣卫的作风向来酷吏,而且镇抚司里关押的都不是普通的犯人,都是些穷凶极恶或者是犯了罪的勋贵世家。 沈氏也有些担忧,喃喃道:“希望犯人早些被抓获。” 紫儿偷偷地瞄了一眼苏愿,见她神色并无不悦,这才有些讨好地说道:“刚才过去那人,奴婢也打听到了,是北镇抚司镇抚使。” “镇抚使。”苏愿在心中默念着。 又等了一刻钟,城门口突然开始放行,很快,苏愿一行人便进了城。 临近年关,街上热闹繁华。 苏愿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前面就是明芳斋了,去买些阿愿喜欢的核桃酥和桂花糕。”沈氏轻声道。 芳菲闻言,立马让停了马车。 苏愿怔愣了一下,她不记得梦中回府的时候,沈氏让人停下马车买过点心。 沈氏只淡淡地笑着看向女儿,道:“怎么,阿愿不是最喜欢明芳斋的点心吗?” 苏愿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了身前,她今日穿了一件狐狸皮的袄子,是临出门前,沈氏特意让她换上的。 这也是梦中不曾发生之事。 一开始苏愿只以为是她大病初愈,沈氏怕她受寒,但现在细细想来,只怕是沈氏刻意为之。 因为外祖家富庶,苏愿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吃穿用度皆是上佳。 虽说这两年,沈氏手中银钱越来越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也是苏家明面上不喜沈氏这个商贾出身的媳妇儿,处处为难,但却迟迟不敢动手,只因着心中惦记着沈氏手中的银钱。 既然如此,可为何母亲在回府后没多久便投缳自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愿的手指摩挲着袖口,努力的回想着梦中发生的一切,只是可惜,梦中的她,并不曾去留意这些事情。 但苏愿心中却只觉得寒凉,比这冬日冷意更甚。 思绪飞扬间,马车沿着鼓楼大街到了尽头,左转便是玉林巷。 苏家的宅子便在眼前了。 张嬷嬷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夫人,大小姐,到家了。” 到家了。 苏愿听得这话,唇角的笑意愈深。 沈氏却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在赵嬷嬷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苏愿站在苏府的大门前,抬头看向门口的匾额,迟迟未动。 “大小姐……”紫儿挤开绿蘅,上前扶住苏愿。 苏愿依旧未动。 张嬷嬷也诧异的看向她,不解的开口道:“大小姐,到家了,怎么不进去?” “为何不开正门。”苏愿眸光清冷的看向张嬷嬷。 张嬷嬷心下一紧,面上讪讪道:“大小姐说笑了,这到了自家,哪里有这么多的讲究。” 苏愿心中冷笑,梦中也是如此,她与娘亲回府的时候,便是从一旁的角门走的,那时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可如今再想来,这不过是赵氏给的下马威罢了。 沈氏是苏世清明媒正娶的妻子,寻常出入府中,应当走的是正门,角门是给下人准备的。 “嬷嬷此言差矣,祖父祖母最是重规矩之人,便是我父亲若是知道下人如此怠慢母亲与我,怕是也会因治家不严面上无光。” 苏愿双眸明亮澄澈,声音清脆。 张嬷嬷目光闪烁,接不上话,老夫人想要下夫人脸面,怕是不成了,大小姐张口闭口便是规矩,她无言以对。 马车停在巷子里,时间越久,看的人便越多,事情闹得大了,只怕会更加麻烦。 “定是守门的下人偷懒,老奴这就去叫门。”张嬷嬷反应很快,见已经有人驻足观看,连忙说道。 大门缓缓打开,苏愿走在沈氏的身侧,母女俩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走进了苏府。 沈氏的步子很是缓慢,只不过三五个台阶,可对她来说,不知道为何竟是这般的漫长。 从前,她还对苏府中人抱有一丝期待,但这次婆母与夫君不顾女儿的死活,将人送去庄子却不闻不问,她的那颗心便彻彻底底地死了。 才走过了前院,便听到张嬷嬷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老夫人怕是想大小姐想得紧,夫人和大小姐还是先去月华斋见过老夫人吧。” 苏愿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嬷嬷,嘴角微抿,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嬷嬷是从小便跟在祖母身边伺候的吧?” 张嬷嬷虽然不解,却依旧点头道:“正是。” 苏愿闻言,面上露出狐疑之色,轻声道:“那为何这般不懂规矩?” 第9章 赵氏 张嬷嬷拿眼悄悄觑了觑苏愿,心中诧异,苏愿那一双眼眸只静静地看着她,澄澈如水,与往日无异。 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张嬷嬷一时间应对不上。 总觉得大小姐变了,可要说具体哪里变了,张嬷嬷又有些说不上来。 “老奴不敢,只是想着老夫人许久没见大小姐了……是老奴的不是。”张嬷嬷垂眸说道。 苏愿扫了一眼张嬷嬷,淡淡开口道:“我也想念祖母,只是奔波一日,若是这副模样去见祖母,太过不庄重,祖母平日里总是教导我们要守礼懂规矩,我又怎么能不记得祖母的教导呢。” 张嬷嬷身子一僵,挤出一抹笑容道:“大小姐说的是。” 看着沈氏和苏愿离开后,张嬷嬷目光久久未曾收回,心中暗自嘀咕,一个不过才九岁的孩子罢了,怎的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就在马车刚到苏府门前时,月华斋便已经得了消息。 赵氏靠在红木雕花的软椅上,半阖着眼睛。 “老夫人,夫人和大小姐已经从正门进来了。”大丫鬟杜鹃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声音恭敬道。 赵氏闻言掀开眼帘,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一旁站着的红莲很有眼色地递了一杯茶水过去。 赵氏接过后,只喝了一口,便又听到杜鹃说道:“夫人和大小姐已经回了晚香居。” “啪”的一声,茶杯盖子掉落在了地上,茶水也溅落在桌上。 杜鹃和红莲两人全都垂着头,不敢出声。 就在这时,张嬷嬷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她先是看向一旁站着的杜鹃,连忙朝赵氏福礼道:“老奴办事不力,还请老夫人责罚。” 赵氏只瞥了她一眼,并未开口。 张嬷嬷便只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妄动。 她是赵家的家生子,当初赵氏父亲获罪,被罢免了官职没收家产、流放在外,但家眷却留在京中。 所以在赵氏与老太爷苏鸿私定终身后不到两年,赵氏便与家中取得了联系,张嬷嬷又到了赵氏身边伺候。 张嬷嬷最是了解赵氏的性子,是个面甜心苦之人,在人前最是能装相,但人后,却将她最为真实的一面展露在她们这些下人面前。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赵氏才缓缓开口道:“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也是我最为信任之人,差使交给你最是让我放心。” 张嬷嬷闻言,连忙跪下道:“是老奴辜负了老夫人的信任,只是大小姐跟从前不一样了,这一个多月在庄子上,好像长大了不少。” 赵氏握着手中的红珊瑚手钏,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将门房上的人都换了,这么没眼色。” 张嬷嬷微微低着头,“是。” 心中却也明白,赵氏这般吩咐,有两层意思,一是借着换门房之人敲打于她,这次的事情没有办好。二是明面上给沈氏脸面,表示她事先并不知情。 “起来吧,你也是,动不动就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刁钻的老太太呢。”赵氏将手串放在一旁,抬手轻轻地在鬓边抚了抚。 张嬷嬷起身道:“老夫人是最为和善的,谁人不知。” 赵氏闻言笑了笑,“好了,都下去忙吧。” 沈氏和苏愿母女二人走至垂花门时,却还不见晚香居的下人们来迎。 赵嬷嬷眉头微蹙,扶着沈氏,压低声音道:“一会儿奴婢定是要好好教教她们规矩。” 沈氏却不甚在意道:“算了,许是消息并未传到后院,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都是自己院子里的人,许多都是跟在沈氏身旁五六年以上的丫鬟婆子,她并不忍心苛责于她们。 苏愿冷眼瞧着,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此刻的情形与梦中并无差别。 她们母女回到晚香居,下人们并没有相迎,甚至于母亲院中那几个得用的大丫鬟都被柳姨娘打发到前院去做些杂役的活儿计。 而她的栖云苑更是已然大换血,丫鬟婆子都已经被换过了。 不过才短短月余,柳氏竟然这般毫无顾忌,是打定主意这府中日后便由她做主了! 梦中的苏愿没理会这些,反倒是欣然接受。 但如今的苏愿,再次联想到在广济寺遇到佟嬷嬷,这一切,势必有所关联,不然以柳叶儿的性子,不会在一切局势不明的时候,便有这般大动作。 沈氏这个掌家大娘子不在府中,柳姨娘只不过是暂代,这府中之人的任命调动,该是赵氏这位老夫人做主的。 这其中这么简单的道理,苏愿很快便想明白了,可梦中的苏愿却不愿多想。 不过眼下却也不是理会这些的时候,她们还要梳洗装扮,然后去月华斋见老夫人。 而且苏愿还要去春风苑见苏世清。 毕竟女儿归家去拜见父亲是正理。 沈氏看了女儿一眼,心疼她的身子,但又不能阻止女儿去拜见父亲。 若是换了从前,苏世清不说会去庄子上亲自接人,也会在府门口相迎,如今,却只是等在春风苑。 不过好在,她早就没有将苏世清放在心上了,自从柳氏进门,她与苏世清之间越来越冷淡,若没有大事,苏世清几乎不会踏足她的晚香居,而她更是不曾去过春风苑。 苏愿回了她的栖云苑,简单梳洗,换了衣裳,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几人。 为首的是何嬷嬷,身旁站着两个小丫鬟,个头稍高一些的叫彩珠,另一个叫彩月。 紫儿从进来后,便瞪着何嬷嬷,有心想问些什么,却因着这是在小姐的房中,不能轻易开口。 “紫儿留下吧,你与何嬷嬷也许久没见了,想必有许多话要说。”苏愿起身道。 绿蘅觑了一眼,何嬷嬷是紫儿的老子娘,之前在前院做些看门跑腿的活计,如今却是不知道走了谁的门路,竟来了大小姐的院中当起了管事嬷嬷。 “是。”紫儿正好有话要与自己的娘亲说,更何况小姐是去给老夫人请安,她跟不跟在身旁都可。 走出栖云苑,绿蘅才小声道:“小姐,这样真的好吗?” 苏愿明白绿蘅在担忧什么,轻声道:“她们若是真的要背着我谋划些什么,我正好给她们这个机会。” 第10章 柳氏 苏愿来晚香居的时候,赵嬷嬷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了。 见到苏愿时,赵嬷嬷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提着灯笼上前道:“夫人让奴婢来接小姐,奴婢刚出来,小姐就到了,果然是母女连心。” “母亲院子里的情况如何?”苏愿被赵嬷嬷扶着走了两步。 赵嬷嬷听苏愿这样一问,眼中便流露出怅然之色。 夫人在这府中的处境是越来越艰难了,如今竟是连一个妾室也能随意处置夫人院中的下人了。 “夫人身边除了芳菲这次跟着一起去了庄子,玲珑几个大丫鬟都被以各种原因打发了。”赵嬷嬷低声道。 “嬷嬷明日便去打听一下玲珑姐姐几个的去处。”苏愿柔声道。 赵嬷嬷快速的看了苏愿一眼,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会是如她所想吗? 不过她并没有多问,只应了声“是”。 “母亲可收拾妥当了?”苏愿一进门便开口问道。 “嗯。”沈氏坐在梳妆镜前扶了扶发簪点头应道。 就在苏愿和母亲刚要出门的时候,芳菲连忙走过来,“夫人,大小姐,柳姨娘来了,说是带着大少爷和二小姐过来请安。” 沈氏皱眉道:“让她回去吧。” 从柳氏进门后,沈氏就不曾让她日日请安伺候在一旁。 倒是柳氏,惯是个会做样子的,隔上几日便要来晚香居请安,不知道是为了恶心沈氏,还是为了给自己找不痛快。 苏愿轻哼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不过刚走出内室,却见柳氏正候在一旁,见到沈氏,立马行礼道:“婢妾见过夫人。” 芳菲在一旁,面上不虞,她刚已经传过话了,可柳姨娘却不肯离开。 “婢妾在府中很是担忧,如今见大小姐安然无恙,心中很是高兴。”说着,柳氏牵起一旁苏雁的手,往前送道,“雁儿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姐姐了吗。” 苏愿的目光落在苏雁的身上,眉峰不动声色地蹙了起来,眼前这个才四岁的小姑娘不可小觑,梦中的她因着苏雁不知道吃了多少个暗亏。 “天色不早了,我与娘亲还要去月华斋见祖母,姨娘还是早些带着弟弟和妹妹回去歇息吧,若是因此着凉受了风寒,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姨娘不心疼,娘亲和祖母也是要心疼的。”苏愿上前,虚虚的扶了柳姨娘一把。 柳姨娘听得这话后,飞快的看了一眼苏愿,又看向沈氏,随即垂着眼睫,乖顺的应了一声,“是。” 但苏雁却挣脱了柳姨娘的手,瞪着一双黝黑的双眸,声音软糯道:“姨娘来看母亲,母亲是不高兴吗?” 柳姨娘闻言却没有制止,只是手绞着帕子,嘴角翕动,像是有许多话要说,最终却不得不咽下去的样子,一双眸中满是委屈。 若是苏世清在场,苏愿确信柳姨娘定会泪眼朦胧,一副被沈氏欺负了的模样。 不等沈氏开口,苏愿抬眸,神色平淡地看向柳姨娘,轻声道:“过了年,雁儿也五岁了,该学些规矩了。” 柳姨娘身子一僵,似是站不稳,却又故作镇定地看向沈氏道:“都是婢妾的过错,还请夫人和大小姐不要跟雁儿一般见识,雁儿年岁还小,她只是心疼婢妾……” 一直没有出声的沈氏,突然开口道:“柳氏,说起来,如今理儿已经六岁了,你进府也快七年了,有些规矩便是我这个当正妻的不说,你也当知晓,按理,妾室不能抚养子女,可我不忍你们骨肉分离,让两个孩子养在你的膝下,你若是教养不好,那便送到我这里养着吧。” 柳姨娘立马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地道:“还请夫人息怒,回去后,婢妾定会好好教导他们规矩。” 语气软和满是恳求,但低着的头,掩藏着眼底的冷意。 因着柳姨娘是赵氏的外甥女,这么多年,沈氏待柳姨娘从未这般急言令色过。 柳姨娘心念一动,沈氏长得貌美,看似柔顺,其实最是个烈性子,不然也不会与夫君的关系这么多年依旧僵着。 但凡沈氏肯服软些,苏世清的心思怕是也不会全在她的身上了。 柳姨娘并未因沈氏动怒而真的害怕,相反,她心中很是高兴。 沈氏在府中的情况,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姨母赵氏早就不满沈氏商女的身份,更不满沈氏多年没有诞下嫡子。 而苏世清,若是说当年,也许对沈瑾禾有几分情意,但那情意,实在太少,不然她一个死了未婚夫,投奔姨母的表妹又怎么会成为他的妾室。 柳叶儿从不相信什么情情爱爱,她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生活得更好而已。 苏世清对沈瑾禾的不满,柳叶儿看在眼中,这其中也不乏她的手笔,更多的是如今的苏世清早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举子,官场浸淫,苏世清追求的是权力,而沈瑾禾现在的能力,并不能成为苏世清的助力。 但是她可以! “下去吧。”沈氏面容有些疲倦道。 柳姨娘起身,柔声道:“是,婢妾明日一早再来给夫人请安。” 只是临走之前,又看了一眼苏愿。 不过她将眼中的探究之色掩藏得很好,苏愿也只当没看见,只是扶着沈氏的胳膊道:“娘亲,咱们也走吧,去得晚了,祖母怕是要睡下了。” 柳氏刚掀开门帘子,而苏愿的声音不大不小,全都传入了她的耳中。 但她却只当没听见,牵着苏理和苏雁两兄妹走了。 苏愿看着柳姨娘纤弱的背影,唇角若有似无带着一抹淡笑,眸色平静。 “奴婢跟着一起去吧。”赵嬷嬷提着灯笼道。 沈氏却摇头,“惠香你留下,院子里事情多,让芳菲跟着就好。” 芳菲也朝赵嬷嬷点头,示意她会照顾好夫人。 苏府占地极广,后来分为东西两府后,东府是敬文伯府,比西府要大上一倍不止。 走出晚香居,走过九曲回廊,便到了月华斋。 月华斋是正院,有两个晚香居那么大,两个花厅,东西跨院,逢年过节,一家人都要聚在月华斋的花厅一同用膳。 穿过花厅,便到了赵氏平日里见她们的前厅。 第11章 月华斋 赵氏喜欢花草,即便是冬日,房中也养了许多。就连她身旁的丫鬟们也都是以花命名。 “夫人和大小姐稍等。”张嬷嬷朝里头走去。 赵氏的规矩很大,正房里若是没有应声,是不允许进去的。沈氏每次来请安,都要等上好一会儿,最过分的一次,竟是让沈氏在雨天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沈氏母女二人来得不算早,赵氏已经用过了晚膳。 听闻沈氏和苏愿来了,赵氏眼皮轻撩。 今日也许是时辰不早了,或许是因着旁的什么原因,张嬷嬷很快便打起了帘子道:“夫人和大小姐,请。” “儿媳给母亲请安。” “孙女见过祖母。” 赵氏难得给沈氏好脸色,微微抬了抬手,然后便笑着朝苏愿招了招手道:“身子可大好了?看着倒是瘦了些。” 苏愿扬起笑脸,走到了赵氏的跟前,“都好了,只是离府多日,想念祖母,吃饭都不香了,这才瘦了。” 她依旧是从前那般娇俏着讨好赵氏的模样。 赵氏闻言,眼底的笑意更甚,“祖母也想你了,如今回府了,可不能像是在庄子上一般松散,祖母特意为你寻了一位绣娘,年后便来府中教导你女红针线。” 沈氏在一旁抿着唇,暗暗绞着帕子红了眼,犹豫再三开口道:“母亲,阿愿还要跟季先生读书,若是再学女红,怕是……” 不等她说完,赵氏抬眸看向沈氏,冷声道:“你若是为了愿姐儿好,便不应该阻拦,到底是小门户出来的,见识短浅。” 沈氏挺立的背脊一僵,袖中的双手紧握。 苏愿悄悄看向沈氏,见她隐忍的模样,苏愿心下一紧,道:“都是阿愿的错。” 赵氏淡淡笑着,然而笑意不达眼底,带着两分冷然,看向苏愿,“愿姐儿何出此言?” “祖母和母亲都是为了阿愿好,阿愿心里明白,只怪阿愿不够聪慧。”苏愿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说一句,便偷偷的抬头看向赵氏一眼。 赵氏伸手握住苏愿的手,轻声道:“愿姐儿这般就已然很好。” 苏愿第一反应是抽回手,但她还是忍住了,只一副乖巧的模样看向赵氏。 赵氏并未多留沈氏与苏愿,只说她们坐车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老夫人……”张嬷嬷将人送出去后,这才端了赵氏最喜欢的六安瓜片。 赵氏轻啜一口,脸上带着笑意,道:“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今日她见了苏愿,确实比之前出落了一些,但却依旧还是从前那般模样,对沈氏心有怨怼,但却也有心维护。想必在庄子上这一个多月,给了沈氏去修复母亲情分的机会。 但那又能如何? 母女之间的裂痕她早已种下。 苏愿刚走出月华斋,迎面便遇上了苏老太爷。 苏鸿今年已经五十岁了,不过却精神矍铄,身材高大挺拔,目光中满是精明。 只是那精明一闪而过。 苏鸿其人,虽因为年少为情所困,但却是个极为精明逐利之人。 而且年岁越长,便越是注重自身名声。 特别是在苏世清考中秀才之后,苏鸿便越发给人性情温和,为人急公好义,赏罚分明的形象。 并且为了维护年少时的深情,苏鸿这么多年竟是未曾纳妾,只有两个通房伺候,与赵氏之间的感情,如今旁人再是提起,竟是羡慕称赞得多。 所以如今苏家西府在临安的名声与东府也不差分毫。 这些都离不开苏鸿的汲汲经营。 沈氏作为儿媳,朝着苏鸿福礼问安。 “祖父安好。”苏愿态度恭敬道。 苏鸿对于苏愿来说,并不是一个和善的祖父,况且,在苏鸿的心中,他对这个嫡长孙女并不满意,只微微颔首,便迈步往月华斋走去。 沈氏一双秀眉微微蹙了蹙,捧着手炉的手轻轻用力,只是片刻,便如常般轻声道:“走吧。” 苏愿抬眸,看了一眼沈氏,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沈氏低垂着眼眸,母女二人的视线相交,眸中满是柔和之色,“阿愿可是在担心我?” 苏愿点了点头,她好像已经有些记不清娘亲被祖父祖母和善待之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像是外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沈家富庶之时,祖母虽不待见母亲,却也还是有些许的面子情。 沈氏低头咳了几声,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未曾开口,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有些事情,在沈氏看来,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情,阿愿还小,她并不想女儿过早的知晓这其中的龌龊。 走过九曲回廊,苏愿便与沈氏分开了,她还要前往春风苑,去见父亲。 苏愿的脚步不紧不慢。 身侧跟着的绿蘅偷偷地看了一眼,小姐面色如常,可不知道为何,绿蘅却觉得小姐似乎并不是很想见老爷。 绿蘅从前只是一个在栖云苑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并不得小姐重用,可却也知道,小姐对老爷的孺慕之情。 但从庄子上回来后,小姐好像就变了,不对,不是回来后才变的,是在庄子上,小姐病愈后便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苏愿并未理会绿蘅的打量,她的心中,对苏世清这个父亲情感是有些复杂的,她犹记得,小的时候,父亲也曾将她抱在怀中,可渐渐地,那些冷待也是真的。 特别是在梦中,母亲去世后,但凡苏世清这个父亲对她有一丝丝的关心,她何至于那般的艰难。 想到这里,苏愿拢在袖口的手指紧紧攥起,因为用力,指节有些泛白,指甲也陷入了手心。 但很快,距离春风苑越来越近,苏愿的内心反倒是越来得越平静。 父女亲缘,不是能强求的。 而她只要有娘亲便足够了。 春风苑的小厮子墨看见苏愿,连忙笑着上前行礼,躬身道:“给大小姐请安。” “父亲呢,可在房中?”苏愿轻声问道。 “在呢,老爷知晓大小姐从月华斋出来,便让小的在此候着了。”子墨不愧是凭借聪明伶俐,能被苏世清选中并且一直伺候在身边之人,自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第12章 父亲 门帘打开,苏愿迈步而入。 苏世清端坐在椅子上,听见声响,抬头看了过来。 “女儿给父亲请安。”苏愿微微福了一礼道。 苏世清眸中神色快速变了变,面上带着一抹笑容,“阿愿回来了,身子都大好了吧?” “多谢父亲关心,女儿已经无恙。”苏愿态度不冷不热,既不过分亲近,也没有特别的疏远。 话音一落,屋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去。 苏世清想着那日在书房中苏世平的一番话,本想着打发了苏愿回去的心思便歇下了。 如今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得上吏部的谒选更重要。 “许多日子不见,阿愿似是长高了些。”苏世清的目光落在了苏愿的身上,说出口的话却有些言不由衷。 女儿到底有没有长高,是胖了还是瘦了,他并不曾留意过。 虽然苏世清极力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样,但苏愿身为被关心的当事人,并不能感受得到丝毫的真心。 为何从前她没有感觉,只觉得父亲不过是待她严厉了些,那也是因为对她这个长女的期许不同。 原来不过是她在心中过去的美化而已。 因为得不到,所以苏愿便骗自己,并且为苏世清找到了合理的理由,时间了,她也忘记了,那些都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借口罢了。 苏愿乖巧颔首。 她眉眼舒展,只是在苏世清没看到的时候,眼底满是冷漠。 苏愿打量了一眼苏世清,不过才二十七岁的年纪,长相俊雅清隽,一身青蓝色的锦缎长袄,愈发衬得他温润谦和,气度不凡。 苏世清轻咳了一声,端起了茶盏,目光正巧与苏愿对上,他若无其事地看了苏愿一眼,很快便转开了视线。 “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父亲也早些休息。”苏愿轻声应下,转身翩然离开。 若是换做从前,苏世清这般主动关心于她,苏愿定是发自内心觉得感动,可如今,没人比她更清楚,苏世清那副好皮囊之下,有着怎样一副冷漠薄情的心肠。 对于苏世清来说,没有谁能比得上他的仕途更重要。 离开春风苑,苏愿的脚步快了许多。 绿蘅打着灯走在身侧,时不时地提醒着小心脚下。 小姐虽然未曾开口,可绿蘅却看得出来,小姐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紫儿盯着门口,直到小丫鬟进来说小姐快到垂花门了,她连忙整理了下衣裳,走了出去。 “小姐还不曾用过晚膳吧,夫人让芳菲姐姐送了些吃食过来,还热着呢,奴婢伺候小姐洗手用膳吧?”紫儿上前扶着苏愿的胳膊说道。 绿蘅被紫儿挤到了一旁,却也不曾说些什么,只默默地退到了苏愿的身后。 苏愿点了点头,在紫儿的服侍下,脱下了大氅,用温水净手。 沈氏送来的吃食虽说算不上丰盛,但却是苏愿喜欢的。 苏愿吃着饭菜,心中的郁结之气消散了不少。 紫儿夹了两筷子菜放在苏愿的碗中,小心试探道:“老爷也是的,怎的不留小姐一起用晚饭呢?” 苏愿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嘴角,声音不急不缓道:“撤下去吧。” 紫儿见苏愿并不接话,抿了抿唇,继续道:“小姐,您也别怪奴婢多嘴,方才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夫人和小姐不在的这些日子,老爷都是留在锦绣园的,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锦绣园才是正院呢。” 苏愿心中暗自冷笑一声,为何从前她不曾察觉紫儿挑拨得这般明显呢。 她起身来到梳妆台前,任由紫儿为她拆开头发。 紫儿低着头,看着苏愿的发顶,她有些看不懂,若是以前,她这般说了之后,小姐定会气恼地落泪,可今日是怎么了,小姐好像不为所动。 难道是老爷与小姐说了什么,让小姐改变了态度? 直到苏愿躺下,紫儿也未曾如愿听到她对柳氏的不满与抱怨。 苏愿看了一眼紫儿的身影,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苏世清这个父亲,她已经不喜欢了,更是不对再对他生出任何的期待。 苏府众人,如今的苏愿,已然都不会再去在意。 这一晚,苏愿睡得并不是很踏实,梦境不断,天才微亮,她便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绿蘅听到床榻上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立马起身道:“小姐可是做梦了?” 在庄子上的时候,小姐就会这般惊醒。 苏愿睁着眼睛,看着床幔,慢慢地起身坐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道:“什么时辰了?” “时辰还早,小姐再睡一会儿吧。”绿蘅声音很轻。 苏愿摇了摇头,“不睡了,去母亲院中用过早膳,还要去祖母那里请安。” 绿蘅也没有再劝。 听到这边有动静,紫儿也急忙起身,只是却满脸的不情愿,在庄子上她还能偷懒,可回了府中,有人盯着,她不敢懈怠。 只心中抱怨苏愿是个能折腾的,天气这么冷,起这么早做什么! “小姐,今日穿蔷薇缠枝荷叶边的缎裙,如何?” 紫儿的声音传来,苏愿只淡淡的瞥了一眼。 原本嘴角带笑的紫儿,笑容僵在脸上。 就在紫儿心中忐忑之际,苏愿缓缓开口道:“就这件吧。” 紫儿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定是她的错觉。 换好衣服,紫儿替她将发髻挽好。 绿蘅拿了香膏在手心晕热后,涂抹在苏愿的手上。 苏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一笑就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带着几分稚气,颇是讨喜。 因为年纪小,容貌还不显,再过两年,苏愿的美貌不说冠绝临安,却也是让人见之不忘的存在。 梦中的她,以为美貌能换得一处栖身之所,可是她错了。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利用美貌去依附于男子,更不会让柳氏因此来算计于她。 “走吧,母亲这会儿也起身了。”苏愿看了眼已然亮了的天色,淡声道。 “是。” 紫儿立马跟在身侧,还有些傲然地瞪了一旁的绿蘅一眼。不过是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若不是去了庄子上,又怎能入了小姐的眼,也敢跟她在小姐面前争宠! 第13章 请安 苏愿将暖手炉抱在怀中,走了出去。 何嬷嬷立马给彩珠和彩月一个眼神,两个丫鬟连忙跟了上去,一个撑伞一个抱着手炉,以防小姐手中的暖手炉半路便凉了能立即加上。 彻底将绿蘅彻底挤在了一旁。 紫儿自然是扶着苏愿,稳稳地跟在她的身侧,她大丫鬟的地位不可动摇。 从房中出来,凛冽的寒风迎面而来,苏愿微微仰头,晶莹剔透的雪花一片片落下,竟是下起了雪来。 苏愿不由自主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还未走到晚香居,苏愿便见到了赵嬷嬷站在门口。 见到苏愿一行,赵嬷嬷脸上带着笑容,撑着伞迎了上去。 她将伞举到苏愿的头顶,笑着道:“夫人与奴婢说小姐这个时辰会过来,果然被夫人说中了呢。” 苏愿唇角含笑,眉眼弯弯,以前赵嬷嬷也总是这般说,只她却丝毫也听不进去,这会儿听在耳中,只觉得母亲对她的在意与关心,无处不在。 “娘亲昨夜休息得好吗,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苏愿轻声问道。 赵嬷嬷听苏愿这么一问,眼底流露出温柔之色,解释道:“可能是路上奔波有些许累到了,夫人有些咳嗽,不过已经用过药了。” 苏愿闻言,点了点头,“娘亲身子弱,天气严寒,夜间休息,还要劳烦嬷嬷多加精心照顾才是。” 话音刚落,赵嬷嬷眼底竟是有了水雾,微微侧身,抬手压了压眼角,才转过身笑着点头道:“夫人知道小姐有如此孝心,便是连苦药喝着也是甜的,病也好了大半。” 赵嬷嬷边说着,边将苏愿领到了廊下,将油纸伞收起来交给门旁守着的小丫鬟,扶着苏愿进了里屋。 苏愿直到见到沈氏的那一刻,才松了一口气。 沈氏坐在椅子上,见女儿进来,转头笑了笑,“外面下雪了,快来阿娘身边烤烤。” 苏愿坐在她的身旁,抬眸看了过去,沈氏的气色比昨日好了一些。 丫鬟们摆了饭菜,苏愿坐在桌前,夹了一筷子送到了沈氏的碗中。 沈氏并不排斥,反倒是笑意盈盈地接受了。 母女俩一起用过了早膳,便准备前往月华斋请安。 “夫人,是柳姨娘。”芳菲压低声音道。 苏愿抬眸看去,在回廊下,柳姨娘正带着苏雁朝她们这里微微躬身。 是了,这也是苏家与其他人家不同之处,按理说柳氏身为姨娘,是没有给老夫人请安的资格的,但柳氏不只是苏世清的妾室,还是赵氏娘家姐姐的女儿,又孕有庶长子苏理,赵氏自然是要高看她一眼。 往日,苏愿未曾觉得柳氏出现在月华斋有什么不对,因为自柳氏进门后,不只是祖母赵氏,便是父亲,也一直给苏愿灌输柳氏不是普通的妾室,就连柳氏的娘家,苏家也是当正经亲戚走动的。 可如今看来,倒是荒诞。 柳氏明明可以只当苏世清的表妹,是苏家正经的亲戚,可如今,她妾室的身份,按理说,就是下人,娘家人上门,是没资格见苏家正经主子的。 沈氏见了柳氏,没有说话,目不斜视。 她从未将柳氏看在眼中,也不觉得柳氏分去了丈夫对她的宠爱,在她看来,能被分走的,不管是人还是情感,都不值得她去留恋。 所以这么多年,沈氏从未为难过柳氏,她对待柳氏的态度,更多的是无视。 但柳氏却并未满足,她不觉得沈氏的不予理睬,是各过各的,反倒是觉得沈氏一个商户女,凭什么高高在上,时间越久,柳氏的内心越是扭曲。 苏愿瞥了一眼柳氏,目光最终落在了一旁的苏雁身上。 苏雁今年不过才四岁,但也许是早慧,也许是受身边人的熏染,很是伶俐,更会讨赵氏的欢心。 苏愿在这之前,可是吃了好几个闷亏了。 苏雁看着苏愿的背影,牵着柳氏的手狠狠的用力,一双眼中满是不甘,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为何苏愿便是嫡女,她就是庶女,明明苏愿的母亲身份更加低微。 柳氏感受到手上的力道,低头浅笑,轻轻地摇了摇牵着女儿的手,柔声道:“雁儿莫急。” 苏雁抿着唇,有些不满道:“阿娘总是这么说,之前还说她不会再回来了呢。” 柳氏声音冷然,“若是她们好好待在庄子上,也许还能……” 剩下的话,不知道是柳氏没有说出声,还是随着一阵寒风消散在了风中。 刚进月华斋的垂花门,便有人来迎,“奴婢见过夫人和大小姐。” 说完,又朝着柳氏和苏雁行礼,“见过柳姨娘和二小姐。” 来人是老夫人身边二等丫鬟梅香。 苏愿笑吟吟看向她,柔声道:“劳烦梅香姐姐了。” 梅香连连摇头,道:“不敢。” 进了门,沈氏便有些不适的拿着帕子掩住了口鼻,不管来了多少次老夫人这里,沈氏依旧觉得这里的香气太过。 花香与熏香杂糅在一起,沈氏嗅觉敏锐,只觉得要被熏背过气去。 因着外面风雪的味道,苏愿也觉得赵氏屋中的香气太甚。 赵氏在张嬷嬷的虚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苏愿站在沈氏的身旁,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垂放在身侧,等到赵氏坐下后,才低着头行礼请安。 “都起来吧。”赵氏声音不大,听着有些许的威严,其实更多给苏愿的感觉是冷漠。 明明在去庄子之前,每日都要来请安,可不知道为何,苏愿竟是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是回到了梦中,在她得知柳氏要将她许配给年过五旬的城阳伯当继室后,她也是这般来找赵氏,跪在这里,求赵氏怜惜她这个孙女。 可赵氏竟说她身为苏家嫡女,婚事自是要给家中带来利益,并且让她记住,苏家让她衣食无忧的长大,也到了她该回报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苏愿心中冷笑,这府中的每一个人,那副凉薄自私的嘴脸她都见识过了,她的一生马上就要被毁了,竟然还要她心无怨恨地去接受,并且未来还要以苏家为主。 简直就是可笑至极! 第14章 清河坊 “母亲是不是病了?”突然,苏雁稚嫩又充满了关心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赵氏的目光落在了沈氏的身上,淡淡的瞥了一眼,“既然不舒服还来做什么,我这里难不成还差你一个人请安不成?” 沈氏袖中的手紧紧握着,微抬首柔声道:“昨日坐车有些累着了,今早便吃了一副药,病是已经好了的。” 她对待赵氏的态度一向如此,不恭维,不谄媚讨好,却也紧守着规矩,不逾矩不犯上。 柳氏急忙笑着说道:“雁儿年岁小,不过也是关心夫人身体,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这话说得,沈氏若是怪罪了,便是与苏雁一个四岁稚童一般计较,况且苏雁还是出于对嫡母的关心。 苏愿浅笑,抬眸看向柳氏,“姨娘此话差矣,雁儿妹妹关心母亲,母亲自然是心中高兴,又怎么会不知好歹呢?” “好了,今日风雪大,都早些回去吧,如今天冷了,也不必日日过来了。”赵氏明显不悦地看了苏愿一眼。 众人退出去后,赵氏眸中的冷意更甚。 苏愿跟着沈氏回了晚香居,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沈氏便有些疲累了,苏愿便起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赵嬷嬷。 赵嬷嬷心领神会地上前道:“外面风雪大,老奴给小姐打伞吧。” “有劳嬷嬷了。” 一路无言,迎着风雪,到了栖云苑。 “嬷嬷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苏愿开口道。 赵嬷嬷笑着应下了。 “紫儿,去泡茶。”苏愿脱下大氅道,“彩月、彩珠,你们下去吧。” 一时间,屋中的下人便只留下了绿蘅一人。 紫儿刚出门,便被何嬷嬷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赵嬷嬷怎么来了,在夫人那里可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夫人累了,小姐便回来了。”紫儿有些不耐道,“娘,我还得去泡茶呢,一会儿小姐便要叫人了。” 何嬷嬷松开了手,心里却觉得其中必有她不知道的缘由,掀开了帘子,想要进门,迎面便遇上了绿蘅。 “嬷嬷,小姐说想要去年生辰时,夫人送给小姐的那匹香云纱,嬷嬷去库房找一下吧。”绿蘅笑眯眯的说道。 何嬷嬷怔了一下,“香云纱?” “是呢。” “小姐可说为何要香云纱,这个时节……”何嬷嬷并不想去,依旧探头往屋中看去。 绿蘅个头小,挡不住何嬷嬷,却依旧站在何嬷嬷的身前说道:“小姐没说,嬷嬷要亲自去问吗?” 何嬷嬷自然是想要问的,但她想到那人的交代,又想着赵嬷嬷一个下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便笑道:“你个小丫头说笑了,我这就去取。” 屋中,赵嬷嬷侧耳倾听,直到外面没了声响,她才开口道:“奴婢打听过了,玲珑说是年岁到了,老夫人做主跟外院的小厮配了婚,月霜则是说冲撞了老爷,被发卖出去了,倒是忆秋,说是在厨房偷拿了点心,被打了板子发配到外院做些粗使活计。” 苏愿听得这一番话,眉头蹙了蹙,这一切的发生,可不是巧合。 月霜长得貌美,可沈氏却从未生出过让身边丫鬟当通房的心思,而且月霜也曾暗示过沈氏,等到了年纪,想要沈氏挑一个靠得住的人成婚,以后还在沈氏身边当管事嬷嬷。 怕是柳氏容不下月霜,这才借机发卖了她。 “嬷嬷打听出月霜被卖到了何处,若是来得及,赎了身,先送到庄子上去。”苏愿轻声吩咐道。 “忆秋跟老奴说了,月霜给了那人牙子不少钱,这才没有被卖去那等腌臜之地,却是阴差阳错去了秦王府当差。” “秦王府。”苏愿低喃一声道,“那便算了。” “忆秋是个聪明的,她见玲珑和月霜先后出事,便知道轮到她了,她只好先下手为强,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处,这才没被发卖了,能继续留在府中,只是如今她在外院,许多事情都不清楚。”赵嬷嬷叹息道。 “嬷嬷别急,忆秋姐姐那里我来想办法,让她回到母亲身边去伺候,至于母亲院中的那些人,嬷嬷只管用着,祖母和柳氏也不是全然一心,她们的人,互相制衡,倒是起到了一个平衡的关系。”苏愿温婉笑道。 赵嬷嬷连连点头,“夫人也是这般与老奴说的。” 知道母亲心中有数,苏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却有更大的疑问了,梦中,母亲为何要自缢? 沈氏虽然是个柔弱之人,但她外柔内刚,绝不是会轻易放弃性命之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嬷嬷,这些日子我看账册,母亲手中除了榆林巷的那处铺面,在清河坊还有一处小铺面,如今在一家布庄,按理说,布庄不至于亏损得这般厉害,其中可是有些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 赵嬷嬷闻言叹息一声道:“小姐有所不知,清河坊那一带多是长生店为主,布庄开在那里,生意自然是惨淡了些。” “长生店?”苏愿重复了一遍,才明白过来何为长生店。 所谓的长生店,就是寿衣店,一家店铺,寻常人都会觉得不吉利,更何况那一条街上,多半都是,布庄开在此处,怕是生意寥寥。 “为何没换营生?” “之前也试着做过旁的,却还不如开布庄,至少那些个长生店的掌柜的还能光顾生意。”赵嬷嬷无奈道。 苏愿没有继续问下去,心中却想着改日她得亲自去瞧瞧,然后再决定到底要做什么生意。 “这一两日,怕是父亲会去找母亲,若是母亲再提出要变卖榆林巷的铺面,嬷嬷可要劝阻。”苏愿叮嘱道。 “老奴知道了,小姐只管放心,依着老奴看,夫人怕是也没了这个心思,就怕老爷……”赵嬷嬷觑了苏愿一眼。 话并未说完,只听见门口的绿蘅清脆的声音传来,“紫儿姐姐,我来吧。” 赵嬷嬷立马噤声。 苏愿却听明白了赵嬷嬷未曾宣之于口的话,能逼得母亲就范的缘由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她。 第15章 紫儿 紫儿进门偷偷瞄了一眼,只见小姐端坐在椅子上,赵嬷嬷坐在另一旁,两人面容都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小姐,您平日里喝的桂花茶奴婢没找到,便自作主张换了雨花茶。”紫儿倒了一盏茶递到了苏愿的面前轻声说道。 苏愿淡淡一瞥,“先放这儿吧,没什么事,你先下去休息吧。” 紫儿将茶盏放下,一脸的犹豫,明显是有话要说。 可苏愿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只是抬着眸子,冷然地看了她一眼。 紫儿连忙低下了头,噤了声,退了出去。 不过在经过绿蘅身边的时候,故意撞了绿蘅的肩膀一下。 绿蘅全然没有防备,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倒。 但她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更是没有理会紫儿。 紫儿心中不虞,但见绿蘅不敢声张的模样,得意地趾高气扬地走了出去。 “嬷嬷尝尝,这雨花茶还是去岁母亲特意送来的呢,我一直没舍得喝呢。”苏愿抬手拿起茶壶为赵嬷嬷亲自倒了一盏茶。 赵嬷嬷连忙起身,恭敬道:“怎可劳烦小姐动手。” 苏愿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如今她的身边确实不缺少伺候的人,可等到母亲去世,父亲将柳氏扶正后,她事事都要亲为,不过是些端茶倒水的小事而已,梦中的苏愿,早就做惯了。 “嬷嬷自小就陪在母亲身边,又是我的奶娘,不过是倒盏茶而已,嬷嬷受得的。”苏愿浅笑道。 赵嬷嬷鼻子酸涩,眼眶泛红,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得今日的茶水特别的甘甜。 苏愿偏过头看向窗外,雪花纷飞,眸子清亮若水。 “嬷嬷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挑人了。”苏愿眼睫微动,声音又轻又柔。 赵嬷嬷不知道大小姐为何这般的笃定,但她却没由来地相信着她,因为大小姐跟从前不一样了,不只是亲近夫人,就连为人处世,性子都变得稳重了许多。 但她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小姐万事不可操之过急,毕竟这府中说到底还是老太太做主……” 苏愿微微颔首,道:“嬷嬷放心。” 就在赵嬷嬷起身离开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何嬷嬷的声音,“大小姐,老奴将香云纱取来了。” 苏愿没有开口,只微微抬了下手,绿蘅见状,撩开了帘子,笑着对何嬷嬷道:“小姐有些累了,嬷嬷将香云纱交给我便是了。” 何嬷嬷是被柳氏调来当管事嬷嬷的,可自从苏愿回府后,她在栖云苑中,仿佛就成了摆设,如今竟是被当成了跑腿的婆子使唤,自是不满。 但她到底年纪大,心思多,心中不满,面上却不显,只笑呵呵道:“那我就不进去打扰小姐休息了,你可要照顾好小姐才是。” 绿蘅忽略了何嬷嬷眼底那一抹冷意,轻声应道:“嬷嬷放心,咱们做下人的,自当是尽心竭力照顾主子才是。” 何嬷嬷面色立马就变了,之前她并未将绿蘅这个小丫头看在眼中,可就在刚才,她竟是被绿蘅不软不硬的话语刺到了。 绿蘅没去管何嬷嬷,抱着香云纱,转身离开。 何嬷嬷眼看着帘子在她的面前落下,恨恨地咬着后槽牙,轻啐了一口道:“小蹄子,狂什么,早晚要你知道我的厉害!” “小姐……” 苏愿看都没看一眼,随口道:“先放着吧。” 绿蘅虽不知道小姐为何要何嬷嬷取来香云纱,但小姐怎么吩咐她便怎么做。 “我记得你不是家生子……”苏愿道。 绿蘅先是看了眼屋中的炭盆,见里面炭火十足,才开口回道:“奴婢是因家中穷,这才被卖给了人牙子,去年三月来的府上,来的小姐院中做活儿。” 苏愿仔细地观察着绿蘅的神情,见她提到家人的时候,面上并无不悦,甚至还有一丝的担忧,“你不恨他们吗?” 绿蘅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刚开始也是恨过的,可奴婢知道,卖了奴婢,他们才能活下去。” 苏愿轻叹一声,让紫儿来伺候,你回去歇着吧。” 绿蘅乖顺地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紫儿刚在后罩房坐下,正准备找老子娘何嬷嬷说道说道,就听见门被推开,紫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小姐身边是谁在伺候着?不会是彩珠和彩月那两个丫头吧?”紫儿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问道。 彩珠和彩月虽说是柳姨娘安排过来的,按理说紫儿对她们不应该如此的排斥,但在紫儿看来,柳姨娘明显是留有后手,对她不是完全的信任,她与那两个丫鬟之间完全是竞争关系。 “小姐叫紫儿姐姐过去上房伺候。”绿蘅对待紫儿,依旧是从前的态度,没有因为紫儿的为难而有所改变。 紫儿的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扬起下巴,整理了一下衣裙,扭着腰走了出去。 到了上房门口,紫儿双手合十轻轻摩擦,又哈了两口热气,这才挑开帘子走进屋里。 屋中燃着炭火,立马便觉得浑身暖融融的。 紫儿微微抬眸,只见苏愿正靠着绣着梅花的迎枕上,手中拿着书,头发披散着,神态不似从前那般的端庄,反倒是有些慵懒。 看到她进来,苏愿缓缓地抬起头,轻撩了一眼。 “小姐若是要看书,奴婢将炭盆放在书桌前……”紫儿不自觉地提醒着,“老夫人最是喜欢……” 苏愿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神明明跟之前没什么不同,可紫儿却立马噤了声,她也有些不明白,为何那平淡的眼神,竟会让她觉得压迫十足。 “我的事,何时轮到你做主了,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况且,这是在我房中,祖母又怎么会知道?”苏愿声音不轻不重,每一个字都如重锤一般落在了紫儿的心中。 紫儿是苏愿身边的大丫鬟,又一向得苏愿看重,还是第一次被这般劈头盖脸地训斥一番。 她心中一紧,也多了些警觉,小姐确实变了,比从前更有主意了,而且刚才那一番话,何尝不是对她的敲打呢。 第16章 何嬷嬷 “你跟彩月和彩珠去收些雪水,存在陶罐里,留着夏日煮茶。”苏愿轻声吩咐着。 紫儿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了些许,外面下着雪,她不过是从后罩房走过来,便冻得浑身发抖,若是真的去收集雪水,那她这一双手怕是不能要了。 若是换了往常,这个时候她只要撒撒娇,或者随意转换个话题,小姐定是就忘了这茬,但今日,紫儿心里却打起了鼓。 苏愿抬眸,见紫儿站在那里,放下了手中的书,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一旁的案几。 静谧的屋中,听着格外的清脆。 紫儿眼睛快速一转,道:“小姐身旁不能没了人,先让彩珠和彩月去,过一会儿,奴婢去换她们中的一人回来……” 苏愿勾起了唇角,发出一声轻笑,手支着下巴,一双水眸看向紫儿,“若不换你来当这个小姐如何?” 紫儿神色大变,立马跪下垂着头,连声道:“奴婢不敢,是奴婢说错了话,小姐吩咐,奴婢不敢多嘴。” “我说笑呢,看把你吓得。”苏愿笑盈盈道。 可此刻的紫儿心已经乱了,竟是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楚苏愿真实的态度。 “起来吧。”苏愿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靠在迎枕上,低下头继续看书道,“对了,何嬷嬷去哪里了,叫她进来伺候吧。” 紫儿闻言,心下稍安,这才起身道:“奴婢这就去叫人。” 刚才来的时候,紫儿在后院见到何嬷嬷正在教训两个小丫头,估计是在小姐那受了气,正撒气呢。 果然,她来了后院,只见何嬷嬷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正抽打在一个小丫头的后背上,气冲冲道:“这点事都做不好,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娘……”紫儿微微蹙眉喊道。 何嬷嬷抬眸看了一眼,又抬手在两个小丫头的身上各自抽了一下,这才道:“赶紧去做事,再犯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两个小丫头吓得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呜咽着应下,互相搀扶着走了。 见人走远了,何嬷嬷这才扯了扯衣襟,又拢了拢头发道:“这个时候你不在小姐跟前伺候,又跑出来做什么?” “大小姐要娘过去伺候,我要去收雪水……”紫儿噘着嘴不满道。 何嬷嬷闻言,愣了一下,“这又是闹的什么幺蛾子,大小姐就是这般,定是又听说了谁家贵女做了什么风雅之事,她要学了去。” 说完,啐了一口道,“再是去老夫人跟前卖乖讨好又能如何,照样是不得老夫人欢心,怪就怪她托生错了肚子。” 紫儿听了这话,连忙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娘,这可不是在家中,小心被人听了去。” 何嬷嬷不甚在意道:“这栖云苑,如今可是我管事,我倒是想看看,是哪个没眼色的敢去告状!” 紫儿也没有再劝,觉得她老子娘说的没错,如今她们背后有人撑腰,大小姐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又能掀出什么风浪? 何嬷嬷虽然不将苏愿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但她到底是苏府的下人,也不敢真的放肆,怠慢了苏愿。 “嬷嬷来了。”苏愿没有抬头,翻了一页书,才缓缓开口道。 何嬷嬷一张老脸立马挤出了一抹笑容,“大小姐有什么只管吩咐老奴,老奴定会办的妥妥当当。” 这样的笑容,并不会让苏愿觉得亲切,反倒是讨好意味太过,刻意。 “从前院子里的玉兰和金菊呢,这次回来怎么没见到?”苏愿淡声道。 她身边一等大丫鬟有两个,二等丫鬟有两个,洒扫的丫鬟婆子加起来也有六个,但如今,栖云苑中,一等丫鬟是紫儿和绿蘅,二等丫鬟则是换成了彩珠、彩月。 何嬷嬷脸色一僵,不过她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唉,说了怕小姐气恼,金菊和玉兰都是那等吃里扒外的,趁着小姐在庄子上养病,竟偷了小姐屋中的首饰被人当场发现,打了一顿板子,拉出去发卖了……” 其实何嬷嬷说的这些,苏愿已然清楚,梦中,她回来的时候,金菊和玉兰也是这般的下场,只是梦中的她听过也就算了,并未曾深究过。 可见梦中的她是多么的浑浑噩噩,自己身边的人都不维护,最终落得个无人可用的下场,又怪得了谁呢。 “偷盗?”苏愿轻声低喃着,“谁发现的?” 何嬷嬷愣住了,不过很快便回过神道:“老奴那会儿还没来栖云苑伺候,具体的也不清楚,正是发生了这事,老奴才能来大小姐跟前伺候。” “那就有劳嬷嬷去打听打听,务必要仔仔细细,我倒是要瞧瞧,我身边竟会有这等背主之人!”苏愿冷着一张脸,眼底的怒意不似作假,是真的被气到了。 何嬷嬷心中一喜,到底是个小孩子。 口中却劝说道:“大小姐不要动怒,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况且也已经责罚过了,小姐屋中的东西也没有丢……” “不行,既然是我栖云苑发生的事情,我这个主子怎么能不知道呢,更何况,祖母也曾教导我用人之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我识人不清。” 苏愿原本很是气愤,可说着说着,竟是有些委屈地看向何嬷嬷,“嬷嬷既然是祖母挑中的,便是我身边得力之人,可要帮我才是。” 何嬷嬷眉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连连点头道:“大小姐放心,老奴定当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苏愿拿着帕子压了压眼角,只是在何嬷嬷看不见的帕子背后,一双眸子冰冷无比。 何嬷嬷候在一旁,苏愿稳住了情绪后,低头继续看书。 过了好一会儿,何嬷嬷看了看窗外,寒风呼啸,夹杂着雪花,丝毫没有停歇的苗头。 她拿起火钳子挑动了几下炭盆中的木炭,又拿起香炉想要换香。 “嬷嬷将香灰倒了,不必再燃香了。”苏愿放下手中的书,整个人都靠在迎枕中,缩成一团,一张脸庞看着格外的稚气。 她并不喜欢熏香,从前燃香,是为了讨好赵氏,但这香味实在是过于甜腻,她闻着只觉得头晕脑涨。 第17章 求情 何嬷嬷抱着香炉,脸上挤出一抹笑,道:“大小姐,这些香都是老夫人送来的,老奴听紫儿说,您平日里最是喜欢了,怎么突然……” 苏愿轻瞥了一眼,淡声道:“嬷嬷是在质疑我吗?” 何嬷嬷连连摇头道:“老奴不敢,不过是怕老夫人知道了会多心,误会了大小姐。” 苏愿抬眸,轻轻一笑,“嬷嬷这话从何说起,祖母待我一向宽厚慈爱。” 何嬷嬷心下一紧,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是她大意了,总觉得大小姐年岁还小,很好说话。 也是她先入为主了,之前关于苏愿的一切,大多都是从紫儿那里听来的,在紫儿的口中,苏愿是个性子冲动,虚荣心强,并且耳根子软,很好糊弄的主子。 但这两日接触下来,何嬷嬷对苏愿虽说不能完全了解,但却也清楚,她不是紫儿口中那个好摆弄的小姑娘。 “是老奴说错话了,还请大小姐勿怪。”何嬷嬷忙赔笑道。 苏愿本意也不想与何嬷嬷做过多的纠缠,微微抬手,表示她并未放在心上。 何嬷嬷抱着香炉,挑开帘子走了出去后,苏愿闭上了眼睛。 金菊和玉兰也不知道被卖到了何处? 她们二人还是当初外祖母为她挑选的,从小便在她的身边伺候,只是从前她受了祖母的挑拨,对外祖家不喜,连带着也不喜欢金菊和玉兰二人。 除了金菊和玉兰,当初管着栖云苑的周嬷嬷,是当初外祖母为母亲挑选的陪嫁,她做事干练,管教丫鬟也很有一套。 只是奈何苏愿不喜欢与外祖家有关的一切,因为赵氏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外祖父是卖酒郎的出身,她一气之下,将周嬷嬷赶走了。 当年沈氏为周嬷嬷挑选了庄子上的管事成婚,后又放了身契,苏愿将人赶走后,周嬷嬷便去了庄子上。 这次苏愿养病所在的庄子,便是周嬷嬷夫妇二人管理的那处庄子。 原本苏愿是打算将周嬷嬷一并带回苏府的,但如今苏家的情况,她虽然需要有心腹之人在身边伺候,却也要先将这些碍眼之人一一剔除。 苏愿睁开了眼睛,看向门口处。 何嬷嬷抱着香炉进来,正巧与苏愿视线相遇。 苏愿看了她一眼,头上、身上都是雪。 她微微眯着眼睛,倒香灰并不需要这么久,何嬷嬷怕是与人在外面说话了。 不等苏愿说话,何嬷嬷倒是率先开口道:“大小姐,老奴腆着脸求个情儿,紫儿自从来到大小姐身边伺候,就从未做过什么辛苦的活儿,外面下着雪,天气寒冷,紫儿的手都已经冻僵了,您看……” 苏愿早就透过槅扇看见紫儿和彩珠彩月三人拿着陶罐,在收集落在枝头的雪,不过多半都是彩珠和彩月二人在做,紫儿不过是站在一旁指使二人罢了。 “收了多少?”苏愿轻声问道。 何嬷嬷低眉敛目,抱着香炉的手一紧,回道:“已经收了三陶罐了,老奴瞧着,这雪儿一时半会停不了,不若先让她们去暖和暖和,再去收集?” 苏愿并未出声。 何嬷嬷等了一会儿,有些急了,便悄悄抬眸偷睨了一眼,只见苏愿面色如水,神情平静,好似在想着什么,或者只是在发呆。 但不知道为何,何嬷嬷竟从心底觉得有股寒意,她微微摇头,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一个九岁的小姑娘罢了,做出这副模样,不过是唬人而已。 有什么好怕的! 就在何嬷嬷已经等不下去了,以为苏愿不会理会她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那就让她们先回去吧。” 何嬷嬷脸上的喜悦是藏不住的,紫儿是她的闺女儿,她这个当娘的自然是心疼的。 紫儿却没有立即回去,而是来到门口,隔着帘子道:“小姐,奴婢收拾一下便过来伺候。” 苏愿挑了一下眉,对于紫儿这番行为有些意外,毕竟紫儿在她身边,从来都是最不能吃苦的那一个。 今日竟然这般主动,要么是有人点拨,要么便是她有所图谋。 苏愿浅浅一笑道:“不急,收拾妥当后,先去厨房端几碟子点心过来。” 紫儿领命而去。 何嬷嬷立在一旁,见苏愿依旧低头看书,便上前道:“天色不好,大小姐仔细眼睛。” 苏愿微微颔首,合上了书,偏着头看向何嬷嬷,道:“我记得金菊和玉兰的身契在母亲那里,府中怎的发卖了她们?” 何嬷嬷一愣,没想到小姐问起这个,忙说:“老奴也不清楚这些,许是她们的身契并不在夫人手中……” 苏愿蹙眉,从前她不理庶务,按理说,她院中的丫鬟,特别还是外祖母给的,身契应该在母亲手中,只是她仔细回忆,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转念一想,苏愿也能猜出个大概,当初外祖母定是怕祖母赵氏多想,也不想母亲难做,人送来了,身契也一并给了赵氏,这才给了赵氏发卖她们的机会。 想到这里,苏愿心中喟叹,外祖母和母亲就是想的太多,做事太过体面了。 紫儿拿着点心从厨房回来,迎面遇到了柳姨娘院中的冬雪。 “冬雪姐姐也来拿点心吗?”紫儿笑着问道。 冬雪木着一张脸看向紫儿。 两人都是各自院中的大丫鬟,平日里紫儿也很是傲气,但每每遇到柳姨娘院中的大丫鬟,她便过于热情,特别是在苏愿不在的情况下。 “抓紧时间,不然你知道的。”冬雪留下这么一句,便径直走了过去。 紫儿站在原地,面色不好看,抿着唇,双手紧紧地攥着食盒,指节泛白。 她是真的不好受,自从大小姐在庄子上康复后,便不如从前那般依赖重用她了,这些日子她也极力的表现,可小姐明显更喜欢绿蘅在一旁伺候。 但一想到柳姨娘答应她事成之后会得到的那许多好处,紫儿的目光变了变,提着食盒的双手也松了松。 她一步一步地朝着栖云苑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不过须臾,却又被大雪覆盖。 第18章 圈套 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小丫鬟见到紫儿,连忙笑着打招呼。 紫儿是小姐的大丫鬟,她们自当是要奉承的,特别是如今何嬷嬷还管着栖云苑,她们更是得小心翼翼了。 不过紫儿待小丫鬟们一向是没什么好脸色的,理也不理直接朝着苏愿所在的屋子走去。 而且这等去取吃食的活计,完全可以交给彩珠或者彩月,甚至是院中其他的丫鬟,她可是贴身伺候的。 紫儿越想越气,只觉得是绿蘅在小姐面前说了她的坏话,不然这么久了,为何小姐带她越来越疏远? 撩起帘子,紫儿扬起一抹笑容,只是在看见垂手立在苏愿身旁的绿蘅,那笑容一瞬间僵住了。 “小姐,厨房里有小姐最喜欢的桂花糕。”紫儿迅速地整理了一下心情,只当没见到绿蘅一般道。 苏愿连眼皮也没有抬,淡淡道:“先放着吧。” 紫儿有些讪讪的,想要点心的是小姐,可她取回来了,却又不吃,只放在一旁。 心中这般想着,却也是真的生气了,在苏愿没注意的时候,抬头狠狠地瞪了绿蘅一眼。 然后又瞥了一眼苏愿,往常小姐也安静,可却也会拉着她说说话,但自从回了府后,小姐变得愈发的沉静了。 紫儿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小姐了。 苏愿吩咐绿蘅沏茶,便又翻了一页书看了起来。 一时间,屋中只有炭盆偶尔发出了窸窣的火花声响。 紫儿心里越发的忐忑,难道是因着她回来的慢了,小姐不高兴了? 可往日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做事就算是耽搁了些时间,小姐也并未对她苛责过。 “小姐,奴婢不是故意回来的迟的,而是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紫儿上前笑着说道,“您猜奴婢看到了什么?” 绿蘅端了茶上来。 苏愿掀开茶盖,氤氲的茶香随着热气扑面而来。 “你看到了什么,我怎么知道?”她声音不冷不热道。 不似从前一般好奇。 紫儿抿了下唇,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不悦,却还是笑着,“奴婢见柳姨娘院中的春月拿着一个小包袱,一路躲躲闪闪,生怕人看见,往角门处去了。” 苏愿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看向绿蘅柔声道:“泡茶手艺比之前好了许多。” 被夸赞的绿蘅并未有太过高兴的神色流露,只垂着头道:“奴婢的手艺勉强能入了小姐的口,还需跟着芳菲姐姐多学习。” 在庄子上,苏愿便流露出让绿蘅贴身伺候的意图,沈氏便让芳菲多多提点着。 而绿蘅也是个聪慧的,跟着沈氏身边的人多学多看,只希望自己能担得起小姐的抬举。 紫儿在一旁,神情已然不能用尴尬愤怒来形容了。 只是她却只能咬紧牙关,忍耐着,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不能做出让小姐更为厌弃的事情来。 苏愿似是才想起一旁的紫儿来,抬头看着紫儿,低声问,“那你可跟去瞧了?” “春月是柳姨娘身边得力的,又是从人牙子处买来的,孤身一人,她拿着东西出去,定是帮着柳姨娘做事……” 紫儿说到这里顿了顿,“奴婢听说柳姨娘的兄长的官身还是捐钱得来的呢,春月会不会是帮着柳姨娘送银钱出去了?” 苏愿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淡漠的听着。 等到紫儿说完后,她笑了笑,“也就是你心细,竟只是见了春月行色鬼祟,便能猜出这许多。” 紫儿怔住了,她没想到小姐听后,只是这般的反应,没有好奇,没有气恼,更没有其他的吩咐。 从前小姐碍于老夫人的情面,待柳姨娘面上算得上亲厚,可私底下,紫儿却是知道小姐不喜柳氏,更气恼柳氏抢走了老爷,害得沈氏不得宠爱,连累她这个嫡女也被冷待。 “那柳姨娘那边……”紫儿试探性地开口询问。 苏愿摆摆手,说道:“先放一旁吧,再过几日,便是新年了,得早做准备。” 紫儿不解地问道:“要准备什么?” “这是咱们在临安的第一个新年,自然是要好好准备才是。”苏愿轻声淡淡的,可语气却像是满是期待,还带着丝丝的欣喜般。 梦中,这个新年很是特别,因为苏世清之前都在外放,这是他回临安的第一个新年。 东府那边在新年的前两日过来告知,两府一起共贺新春。 为此,苏鸿和赵氏很高兴,东府再是不济,也是世袭罔替的伯爵府,虽说传到苏世平这一辈儿已经是第五代敬文伯了,若是没有什么大的功勋,怕是也就此为止了。 但好歹是伯爵府,苏世清的谒选若是能得敬文伯相助,想留在临安城会更容易些。 苏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暗自思忖。 梦中,她与东府的人并无什么往来,因为她这个新年并未回到府中,而是被困在了庄子上,等她回来后,柳姨娘已经得了东府老夫人的欢心,苏雁更是与东府的苏盈交好。 不管是在西府还是东府,好像都已经没了她的一席之地。 而紫儿刚才的那一番话,苏愿是不相信的。紫儿确实聪明伶俐,但也最是见利忘义,柳姨娘能收买她的手段,苏愿不用去猜,无外乎银子。 梦中,她在后宅之中被柳氏苛待磋磨的时候,紫儿早就拿了银子赎了身过逍遥日子去了。 春月虽然是柳氏身边的丫鬟,但若是真的有事要办,特别是关系柳文涛的,定是佟嬷嬷亲自去办。 怕是有人想要借紫儿的口,想要她听到刚才那一番话。 目的是什么? 是希望她知道后,冲动得不管不顾将事情闹大,还是让沈氏有所察觉? 总之,这个圈套,明显就是冲着她和母亲来的。 而背后之人,她也不必费心去猜测,除了柳氏,再无旁人。 也好,既然柳氏已经率先动手了,那么她便将计就计,正好借机将栖云苑上下打扫个干干净净,让那些个魑魅魍魉知道,莫要将手伸到不该伸之处。 第19章 父女 翌日一早,雪还在下。 苏愿醒的很早,回来后,她虽然不再做梦,但却睡得不好,心中有事,自然睡不踏实。 紫儿服侍她洗漱穿衣,换了缎地绣花百蝶裙,又梳了双螺发式,披垂淡粉色绥带。 苏愿并未开口,只随着紫儿装扮。 “小姐怎的不多睡一会儿,这么早就起来了,外面雪还未停,今日不用去给老夫人请安。”紫儿轻声道。 “要去给父亲请安,之后还要去母亲的院中。”苏愿看了一眼铜镜,起身道。 苏家的规矩是小辈们晨昏定省都要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然后再去父亲处请安,最后才是母亲的晚香居。 一路上风雪难行,苏愿到了春风苑的时候,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雪。 子墨笑着将苏愿迎了进去,“大小姐来的正是时候,老爷正在用早膳呢。” 苏愿点点头,一进去,便见苏世清正在东次间用膳,桌上摆着鸡丝粥,胡麻饼,鱼鲙和醋芹等小菜。 柳姨娘带着苏理和苏雁坐在一旁,俨然一家四口的模样,反倒是苏愿像是了外来者一般。 苏愿的目光在柳氏的身上一闪而过。 柳氏今日穿着散花百褶袄裙,头上戴着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腕上戴着赤金石榴镯子,衬得肌肤胜雪。 举手投足之间,不失端庄,又自然流露出一丝柔情。 她正在给父亲夹菜,抬眸见了苏愿,连忙起身行礼。 苏愿见状,只低垂眼眸,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柳氏在父亲的面前,一向是会伏低做小的,时时刻刻将自己妾室的身份摆正,可只有苏愿知道,柳氏的狼子野心,对于正室之位的觊觎之心。 苏世清见苏愿并未躲开柳氏的行礼,微微蹙眉,轻咳了一声,道:“坐下一起用饭吧。” 柳氏身为妾室,给苏愿这个嫡女行礼,自然符合规矩,只是柳氏身份特殊,她不只是苏世清的妾室,还是他的表妹,在苏世清看来,苏愿不应该受了这一礼。 苏愿却只朝着苏世清福了一礼道:“女儿来给父亲请安,就不多打扰了,女儿还要去母亲的院中。” 苏世清闻言,有些不自在地撇过了头,淡声道:“我这几日有些忙,没空去看你母亲,她的身子可好了?” “大夫说母亲的身体底子薄,最是不能劳累,好好养着便会身体康健。”苏愿温和道。 苏世清点了点头,“你是长女,年岁也不小了,应该在你母亲跟前尽孝,旁人伺候终究是不如你尽心。” “是。”苏愿低着头,态度恭敬。 “这些日子在庄子上,想必功课荒废了不少,年后先生回来,可要勤勉些。”苏世清面色平静,声音不冷不热道。 苏愿颔首,“女儿知道。” 父女俩一时间没了话。 刚才那一番交谈,倒不像是父亲对待女儿,反倒是像上级对待下级,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苏愿的心里却一点也没有波澜。 若是换做从前,她进来见到这样一幅场景,心中定会不悦,特别是父亲总是当着柳氏和她的孩子面前教训她,更是让她觉得面上无光,心中对柳氏的不满只会更多。 可现在,她丝毫不觉得伤心或者是愤怒。 自从她看清后,她对苏世清这个父亲便没了期待,所以如今才能这般的心平气和,坦然面对。 “外面天寒,大小姐身子弱,一路从栖云苑走过来,还是先喝一碗热汤暖暖身子吧。”柳姨娘笑意盈盈地说道。 苏愿闻言,浅浅一笑,柳姨娘这会说这样的话,只会显出苏世清这个当父亲的毫不在意她这个嫡长女。 这一招诛心之计,倒是不错。 但可惜了,苏愿并不在意。 苏愿心中冷笑,自己从前虽然痛恨柳氏夺了父亲的宠爱,却并未察觉她的狠毒之心。 不过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是挑起了事端。 苏世清听了柳氏的话,很是满意地笑了笑,道:“还是你心细。” 说罢,抬手示意。 苏愿却开口阻止道:“女儿不好拂了父亲的一片慈爱之心,只是却已经答应了去母亲院中用膳,这才一早便赶来给父亲请安。” 话已经说的很明确。 原本苏世清对这个女儿便没有多少父女情意,见她这般不识趣,也冷下了脸道:“那就早些去吧。” 苏愿轻嗯了一声。 抬眸笑着看向柳氏。 柳氏也回了一笑,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婢妾也要去给夫人请安呢,正好与大小姐一道吧。” 苏愿轻笑,“好呀。” 如今的柳氏,依旧是那个温顺恭良的柳氏。苏愿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袖口,她倒是想看看柳氏要如何掀起风浪。 苏愿与柳姨娘各自带着丫鬟一道往晚香居而去。 寒风夹着雪花迎面而来,苏愿低垂着头,整张脸都掩在风帽之中。 一旁的柳氏看了一眼苏愿的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眸光幽深,眼前的人儿,确实是苏愿没错,可柳氏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今日苏愿的表现,太过沉稳了,所言所行,定是有沈氏在背后指点。 苏愿偏头看向柳氏,笑着说道:“姨娘在看什么,可是我哪里不对?” 柳氏把目光收回来,一点也没有被抓到的尴尬,反倒是笑着柔声道:“只是觉得大小姐去了庄子一趟长大了许多,若是雁儿能学得一分,也足够了。” “雁儿才四岁,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姨娘又何必早早的担忧,倒是理哥儿,已经六岁了,之前随着父亲外放,没有正经找先生教,如今到了临安,姨娘可要让父亲好好物色先生才是,毕竟理哥儿是咱们这房唯一的男丁。” 苏愿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仿似不经意一般。 柳姨娘听着心里却觉得不舒服,理哥儿读书之事,她比谁都更为重视,私下里也跟老爷提过几次,可老爷竟只说等他谒选之后,再为理哥儿寻开蒙先生。 苏愿的目光看向东府的方向,轻叹一声道:“我听说大伯母娘家设立了家学,请的可是大儒谢鸿辰。” 第20章 册子 苏愿看似很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柳氏心中起了波澜。 一路上再无言。 到了晚香居,沈氏已经端坐在桌前,见到苏愿,脸上绽放笑容,完全没有理会随后进来的柳氏。 “冷吧。”说着,沈氏已经握着苏愿的手,轻轻的揉搓了起来。 柳氏只在刚进门的时候朝着沈氏福礼请安,便站在一旁,没有主母发话,妾室自然是不能随意开口的。 苏愿笑着摇头道:“有暖手炉,不冷。” 沈氏摸着她的手是温热的,这才放下心来。 抬眸看向一旁的柳姨娘,轻声道:“天气冷,我这里不必日日请安,回去吧。” 柳氏颔首道:“是。” 苏愿陪着沈氏一起用了早膳,又说了会话,见沈氏面容有些疲倦,这才起身,柔声道:“娘亲休息吧,女儿明日再来陪您。” 沈氏握了握她的手,声音轻柔,“我这里无事,外面下着雪,天气冷,小心别着凉,不必来回折腾。” 苏愿颔首,走出房门。 回了栖云苑,何嬷嬷已经备好了热茶等在东次间。 “我正巧找嬷嬷有事。”苏愿任由着紫儿将披风脱下,又拿着帕子擦拭面颊上已经融化的雪水,“这院里登记册子是在你那吧。” 明明是一句疑问句,可语气却很是笃定。 何嬷嬷和紫儿闻言心中一跳。 苏愿从六岁里便有了自己的院子,登记册子便是她院中的账本,上面记着她的东西,有些是外祖家给的,有些是沈氏送的,册子一直都是由院中的管事嬷嬷收着。 周嬷嬷走后,栖云苑一直也没有管事嬷嬷,册子便交给金菊和玉兰两个收着,可金菊和玉兰在她不在府上之时被发卖了,那册子如今的下落,只有何嬷嬷这位新晋的管事嬷嬷了。 何嬷嬷连忙回道:“登记册子在奴婢这儿,只是奴婢也才接受栖云苑,许多事情还没有理清楚,还请小姐责罚。” 苏愿从前对登记册子并不在意,但现在,她想知道自己手中究竟有多少东西和银钱。 这样她心中才有底,做起事情来,才会更加得心应手。 梦中的她便是不在意这些,后来母亲去世后,她越发的捉襟见肘,便是想要做些什么,也是身无分文,寸步难行。 看何嬷嬷这副心虚的模样,苏愿心中便已然有数。 不过此刻并不是发落何嬷嬷的时候,她微笑着说道:“嬷嬷言重了,既然嬷嬷还没有理清楚,那便开了库房清点一下,然后嬷嬷再将册子拿给我看就好了。” 何嬷嬷听了这话,心中并无多少喜色,早在她来栖云苑的第一日,便已经拿了册子清点过了,顺便还往家中拿了不少好东西。 如今大小姐要清点库房,那些拿走的东西怕是都要再还回来,想想便觉得心痛不已。 紫儿在一旁垂着头,抿着唇,心有不悦。 她不知道为何好顿顿的小姐要看什么登记册子,那册子这么多年,小姐连问都不曾问过。 想到她妆匣里那支赤金掐丝手镯,她连戴还不曾戴过呢。 何嬷嬷看着小姐,应声道:“是,老奴这就去。” “紫儿与绿蘅也一道去吧,你们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要多学多看。”苏愿淡声道。 何嬷嬷屈身道:“小姐身边不能没人伺候着,老奴只带一人过去就行。” 苏愿微眯着眼睛,看向何嬷嬷,没有说话。 何嬷嬷不敢与小姐对视,总觉得小姐什么也没说,却已经将她看透了,这种感觉很是不好,她怎么会被一个九岁的孩子唬住了。 “唤彩珠和彩月进来伺候,栖云苑这么多人,我身边又怎么会没有人呢?”苏愿声音轻的似是低喃,看过来的目光也很是柔和。 何嬷嬷却心中思绪已乱,只好点头应是。 紫儿面色更沉了,出门唤了彩月和彩珠进门。 因着有绿蘅在,何嬷嬷就是想做些什么手脚也不能,只好老老实实的清点。 绿蘅识字不多,还是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后,才有机会识字,但她记性好,小姐库房的东西不算少,却也不是很多,她都已经一一记下了。 彩珠和彩月进了屋,见小姐不说话,也不搭理她们,只是坐在榻上看书,她们偷偷对视了一眼,立在一旁,微微垂眸,并不出声。 苏愿看的并不是什么杂书,而是《算经》,自从她决定不再去讨好赵氏当什么名门闺秀后,她看的书便都是她想看之书。 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渴了,苏愿才刚抬手,便有一杯温热的茶水送到了她的手边。 抬眸看去,是彩月。 苏愿接过茶水,喝了两口,放下书,起身来到窗前,将窗子微微打开一条缝隙,任由寒风吹了进来。 “小姐……”彩珠有些担忧的出声。 苏愿的右手已经伸出窗外,掌心落入几片雪花,冰冰凉凉的,很快,便融化成水珠。 彩珠见小姐不理睬她,抬头看了一眼,咬了咬下唇,踌躇着向前走了一步,再次开口道:“小姐莫要着凉了。” 苏愿没有看她,余光却也注意着她的动作。 彩月比彩珠的胆子要大上一些,直接走到窗前,迎面吹来一阵寒风,彩月瑟缩了一下。 苏愿站在窗前,吹着冷风,只觉得头脑更加的清楚些,但却也没打算让自己再次生病,转身道:“关上吧。”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二人之前在何处当差?”苏愿走到书架前,随意的拿起一本书问道。 “奴婢们之前在老夫人的月华斋当差。”彩月回答道。 苏愿翻开了书,眉心皱了下,她倒是忘记了,原来的她是多么喜欢话本子,手中这本还是她在祖母赵氏那里瞧见后,赵氏送给她的,为此,她高兴了好久。 如今再想来,她第一次接触话本便是在赵氏那里,可赵氏自诩出身官宦人家,最喜大家闺秀,为何还要让她接触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呢? 细思极恐! 梦中的自己,一直认定自己会得到一份美好的感情,所以当初虽是情势所逼,她对陈清安不是没有期待的,奈何,现实给了她教训,以性命为代价。 第21章 摩擦 用过晚膳,苏愿便早早的歇下了。 只是这一晚,她睡得很是不踏实,昏昏沉沉,时睡时醒。 窗外的雪很大,夜晚静谧,除了呜呜的风声,她还能听到雪压断枯枝的声音。 许是炭盆燃的太热,苏愿觉得燥热。 她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可她却也清楚,不能急,要慢慢来。 越急越乱,便会给对手可乘之机。 一直到后半夜,苏愿才勉强睡着,却又做起了梦。 雨后,她站在廊下,陈清安手捧着一束莲花走到她的面前,花瓣洁白如雪,轻轻翻卷,微风拂过,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笑着问她:“阿愿,喜欢吗?” 清隽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苏愿小心地接过,低头轻嗅,嘴角挂着笑容,含羞地点点头,“喜欢。” 随即目光落在陈清安的身上,见他衣摆处湿了,柔声道:“怎么不小心些……” 少年却只是看着她笑,笑容里满是宠溺。 可下一秒,一切都变了,苏愿只觉得身处黑暗之中,想要呼救却出不了声音。 卯时三刻,苏愿彻底醒了过来。 她起身唤人。 值夜的是绿蘅,回府后,苏愿便不曾让值夜丫鬟睡在脚榻处,而是睡在一旁的耳房。 绿蘅听到小姐的声音,睡眼朦胧地起身穿好衣服,急忙过来,“小姐醒得这般早,是要起身,还是再睡一会儿?” 苏愿摇头,“紫儿呢?” “奴婢这就去叫人。”绿蘅整理了一下袄子上的盘扣,往外走。 紫儿今日起的格外的早,绿蘅才走到门口,她便打开了房门,“小姐醒了?” 绿蘅点头道:“小姐让紫儿姐姐过去伺候。” 紫儿闻言,漂浮了一晚上的心稍稍踏实了一些。 她手脚麻利,用铜盆打了热水端去上房。 绿蘅刚伺候着苏愿穿好衣裳,紫儿便进来了。 苏愿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目光看向铜镜,轻声问道:“何嬷嬷是咱们院中的管事嬷嬷,你们俩是大丫鬟,要从旁协助,也要帮衬着,特别是紫儿。” 紫儿虽不知道小姐这一番所谓何事,但还是垂头应是。 “今日在栖云苑用早膳,绿蘅你去厨房,拣一些清淡的吃食送来。”苏愿吩咐道。 “是。” 紫儿看着绿蘅挑着帘子出去,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看来小姐待绿蘅也没有多亲近,昨日让她去厨房,今日便也让绿蘅去。 她心中松了口气。 “昨日清点库房还顺利吗?”苏愿继续和紫儿说话。 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紫儿听到苏愿问她,连忙回答道:“才清点出一半,今日还要继续清点。” 说完后,她偷偷的瞄了一眼苏愿,见小姐并未看她,又低下了头。 昨日清点库房时,因着绿蘅在,她没找到机会与老子娘说话。 临睡前,她左等右等,也不见何嬷嬷来寻她,只好趁着夜色寻了过去。 何嬷嬷自是知道紫儿的来意,拉着紫儿进屋,压低声音道:“你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让大小姐知道,定会起疑。” “娘,咱们的东西要还回去吗?”紫儿问道。 何嬷嬷撇了撇嘴,不屑道:“还什么,有谁能证明那些东西是被我拿走的,我还说是金菊和玉兰那两个丫鬟做的呢,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东西早就被你爹拿去了……” 紫儿噘着嘴,不满道:“你就是偏心,拿了那么多好东西,只给我一只镯子……” 何嬷嬷瞪了她一眼,道:“这会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你哥哥要读书,你爹又是个好赌的,你若是再晚些日子回来,便是一只镯子也留不住了。” “紫儿……” 紫儿听到苏愿的声音,连忙看了过去,只是她刚才分了心,并不知道苏愿说了什么。 “想什么呢,这般入神?”苏愿坐在临窗的榻上,靠着迎枕,微微抬头,神色淡淡的。 紫儿心里一慌,福身道:“是奴婢的错,许是昨晚雪太大了,奴婢没有睡,一时晃了神,还请小姐责罚。” 苏愿没有出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是打量,或是探究。 半晌,就在紫儿的心如鼓一般,砰砰地乱跳时,苏愿才开口,语气很是随意,“我渴了。” 紫儿垂着头,低声道:“奴婢这就去沏茶。” 绿蘅拎着食盒回来时,屋中只小姐一人,她微微蹙眉,却没有开口询问,“小姐,现在摆饭吗?” 苏愿颔首,“唔”了一声。 “回去休息吧,让彩月进来伺候便是。”苏愿轻声道。 绿蘅昨晚值了夜,白日便可休息,不必在主子跟前伺候。 这是苏愿给栖云苑丫鬟们的惠泽,并不是所有的主子都这般的体恤下人。 这一点,苏愿是跟沈氏学来的,沈氏曾教导她,下人也是人,作为主子,想要得到下人的忠诚,那势必就要赏罚分明,并且还要软硬兼施。 绿蘅刚走到门口,只见紫儿跨了进来。 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只是紫儿却开口道:“帮我拿一下。” 绿蘅伸手去接茶壶的把手,可紫儿却紧握着没有松开,压低声音道:“托着底下。” 茶壶里面是滚烫的热水沏的茶,绿蘅刚摸到壶把手的时候,都觉得温热,更不要说壶底了。 紫儿见绿蘅犹豫,轻笑道:“怕什么,我还能害你不成。” 说罢,目光落在绿蘅身后的屏风上,“小姐可等着呢。” 绿蘅抿着唇,抬眸看向紫儿,她知道紫儿从庄子上的时候便已经看她不顺眼,特别是这些日子,小姐明显更喜她在一旁伺候,紫儿就更加的心气不顺。 最主要的一点,便是今日还要一同去库房清点,紫儿不想她跟过去。 绿蘅将右手所在袖中,托住壶底,左手指尖放在壶盖上,将茶壶稳稳的接了过去。 紫儿意想之中的绿蘅烫伤,摔了茶壶,被小姐斥责没有发生,她眸色暗了暗,在无人处,恶狠狠的剜了一眼绿蘅。 绿蘅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倒了一杯茶放在了小姐的手边,然后告退出去了。 第22章 投诚 两个丫鬟之间的龃龉,苏愿只当没看见。 用过早膳后,苏愿坐在桌前,读书写字,彩月和彩珠在一旁伺候着。 外面的风雪已停,厚厚的云层,偶尔有太阳出来,阳光照耀在雪地上,白的有些晃眼。 “小姐喝杯茶歇一歇吧。”彩月端着热茶走了过来。 苏愿放下手中的笔,微微晃动了下脖颈,端坐久了,脖颈有些酸疼。 “奴婢给小姐按按吧……”彩珠凑上前道。 苏愿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好。” 彩珠听得这话,心中一喜,她来栖云苑这些日子,也看的明白,小姐最为看重的其实是绿蘅,她与彩月不是栖云苑的人,不得小姐看重也是应该的。 但她不甘心一直被小姐忽视,虽说是二等丫鬟,若是不得主子重用,到了年纪,怕是只能随意配给外院的小厮,那样的日子,彩珠只要想想就觉得不甘心。 所以,只要有机会,她便要牢牢地抓住。 彩珠的按摩手法不错,苏愿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苏愿抬手,道:“好了。” 彩珠负手立在一旁。 “手法不错,专门学过?”苏愿问道。 彩珠看着小姐回道:“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张嬷嬷是我的姑母,奴婢都是跟着她学的。” 苏愿抬眉,惊讶道:“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我竟是不知道,那你怎么会来栖云苑当差?” 彩珠是个聪明的,小姐这话看似问的随意,可若是她一个回答不好,便是将自己处于两边不讨好的境地。 但她有自己的打算,这几日的观察下,她更是下定了决心,“原本奴婢是要留在月华斋的,只是老夫人留下了李嬷嬷的女儿竹桃,奴婢便来了栖云苑伺候。” 苏愿闻言,唇角微勾,笑着看向彩珠,心中暗叹,这个彩珠,胆大,也聪明,此刻这般,竟是有向自己投诚的意思。 赵氏身边有两位得力的嬷嬷,李嬷嬷是苏世清的乳母,张嬷嬷是赵家的家生子。 这两位嬷嬷面上看着不错,其实私底下明争暗斗已久,只是不知道为何,这几年,张嬷嬷落了下风,反倒是李嬷嬷在月华斋更得赵氏的脸面。 苏愿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开口。 彩珠心中忐忑,紧张的手指有些发抖,她在赌,眼前的大小姐并不似府中人说的那般冲动心思单纯,在她看来,大小姐性子沉稳,并且心思深沉,她根本猜不透小姐所思所想。 “我知道了。”半晌,苏愿收回视线,温声道。 彩珠稍稍松了口气,心中却也狐疑,小姐到底是何意? 不过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不管小姐如何想,她只要做好分内之事,时日久了,小姐自然会对她放下戒心。 日久见人心。 一旁的彩月也不是个傻的,彩珠和小姐这一番话听下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急忙跪在了苏愿的跟前道:“大小姐,奴婢有事要说。” 苏愿挑眉,“哦,什么事?” 彩月面色微动,犹豫了一下,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奴婢从前虽然只是月华斋一个洒扫的小丫鬟,却也在月华斋呆了一年了,有些事情看得更清楚,小姐要小心二小姐。” 苏愿见彩月一脸的肃穆,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几下,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可这每一声,都仿佛叩击在彩月的心口上,她不敢抬头去看小姐的神情,唇抿得紧紧的,心里七上八下,乱作一团。 “这么说来,你虽然是月华斋来的,可从前却是给锦绣园办事的?”苏愿的语气轻柔,丝毫没有怒意。 可听在彩月的耳中,却只觉得这样的大小姐更为让人害怕。 “奴婢也不是锦绣园的人,只是偶尔收些茶水钱帮着打听些事情……”彩月越说声音越小。 苏愿轻声道:“你抬起头来。” 彩月快要哭出来了,眼泪就在眼圈中,强忍着才没有落下,缓缓的抬起头来,却并不敢与苏愿的视线相对。 “从前怎么做,如今还怎么做就是。”苏愿笑了笑。 彩月愣了一下,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见她神色怔愣,满眼的疑惑,苏愿并未开口为她解惑。 彩月这个丫鬟,她是不会重用的,但若是她再不起旁的心思,她可以保证,之后会为她寻一个合适的地方。 反倒是彩珠,苏愿一时间还没有做出决定,但眼下,倒是可以利用她与张嬷嬷的关系,这样一来,她在月华斋也算是有了一双眼睛和耳朵。 就是不知道彩珠与张嬷嬷的姑侄情分有多深,张嬷嬷能否为她所用? “起来吧,一直跪着像什么话,不知道还以为我这个主子多刻薄呢。”苏愿不疾不徐道。 彩月被彩珠扶起来的时候,眼泪低落在地上,心中情绪万千,但更多的是庆幸,小姐竟然没有责罚她。 按照小姐从前的性子,她恐怕是要被罚着去雪地里跪上一个时辰。 彩月有些羞愧,她这样的墙头草,不值得小姐待她这般好。 脸色苍白地道谢,抬手擦了擦眼泪,退到了一旁。 苏愿起身,道:“彩珠跟我去晚香居,彩月回去收拾一下,这副模样若是被人瞧见了,定是以为你在我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呢。” 两人福身应是。 雪虽然停了,但院中的下人还未将积雪全都清扫干净,晚香居离得不远,可苏愿还是走了许久。 刚进晚香居的院子,就见赵嬷嬷正在门口的台阶旁给丫鬟们训话。 晚香居的下人虽然也被换了个干净,但赵嬷嬷是沈氏的陪嫁,又是管事嬷嬷,平日里颇有手腕,一时间,晚香居倒是没起什么风浪。 “大小姐怎么过来了,虽说雪停了,可若是受了凉,夫人又要心疼担忧了。”赵嬷嬷是苏愿的乳母,对苏愿自是多了几分亲昵。 进门后,赵嬷嬷替她脱下披风,又让小丫鬟送来了热茶,看向一旁的彩珠,神情严肃道:“也不好好照顾着小姐。” 彩珠讪讪的不敢吭声,小姐要做什么,她个下人,怎好阻拦? 第23章 忆秋 还有两日便要过年了,苏府采买年货等事宜自然是要沈氏这个当家太太派人打点。 只是离开月余,管家一事由柳姨娘暂代,沈氏回来已有五日,也不见柳氏将管家的对牌送来。 却是月华斋的李嬷嬷过来传达老夫人赵氏要沈氏操持年货的消息。 因着苏鸿并无庶子女,西府各院的花销都是从公中走账,不过主子们的份例是有数的,若是谁想要份例之外的东西,便只能自己花银子置办。 但这么多年了,因着沈氏嫁妆丰厚,没少私下里填补,毕竟老太爷和老夫人最是好脸面之人。 就比如赵氏突然想要一些品种稀奇的花草,那就必须立刻着人去安排,或者是老太爷又看中了什么孤本,沈氏也是要拿出银子去买来。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特别是在老太爷还未曾回临安苏府之时。 这两年,倒是收敛了不少。 沈氏身边如今得用的管事嬷嬷只有赵嬷嬷一个,其余能得重用的大丫鬟,只剩下芳菲一人。 自从回府后,赵嬷嬷和芳菲两人事情多,恨不得一人分成两人来用,却还是有些忙不开。 苏愿刚坐下没一会儿,便瞧出来晚香居如今的困境来了。 她不禁在心中自责,回来这几日,她竟是忽略了这一点。 “娘亲院中人手不足,只赵嬷嬷和芳菲姐姐两人,怕是难免有纰漏的地方。”苏愿坐在沈氏的身旁,一脸严肃的说道。 沈氏见她神情颇为严肃,唇畔含笑:“阿愿这般愁眉不展,倒是可爱得紧。” “娘亲……”苏愿被沈氏打趣,有些难为情地撒娇。 沈氏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口道:“这事我已经跟赵嬷嬷商量好了,晚香居的外事管事还是得从院子里的那些婆子媳妇当中挑选一个得用的才是。” 苏愿闻言,心下一松,这一点,她倒是与母亲想到一处去了。 母女俩在屋中说话,赵嬷嬷领着忆秋回来了。 忆秋梳着简单的丫髻,这么冷的冬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灰色夹袄,什么首饰都没有。 苏愿看了过去,忆秋比她走之前清瘦了不少,原本清秀的面容,多了一丝病态,两颊凹进去不。 沈氏见到忆秋,眼眶瞬间就红了,忙从头上拿下一支鎏金的簪子给她。 忆秋却跪在沈氏跟前推拒道:“奴婢拜见夫人,能再回夫人身边伺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沈氏弯腰将忆秋扶了起来,轻叹道:“到底是我连累了你们。” 忆秋摇头道:“夫人这话说得不对,奴婢们伺候夫人是分内之事,谈何连累不连累的,夫人待我们的好,我们都记着呢,只是小人防不胜防,往后还请夫人多加小心才是。” “忆秋姐姐回来了就好,往后娘亲身边也多一个帮手,该高兴才是。”苏愿声音平稳清亮。 沈氏拿着帕子压了压眼角,笑着说道:“阿愿说的对,忆秋能回来,是件高兴事。” 说吧,转头看向赵嬷嬷道,“先带忆秋下去收拾一下。” 赵嬷嬷带着忆秋去下房,正巧见芳菲抱着一个青花缠枝莲梅花瓶走了过来。 “忆秋。”芳菲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当初去庄子上,四个大丫鬟,夫人只带走了她,是想着用不了几日便会回来,谁承想,不过月余,那日分开竟是最后一面。 忆秋倒是没有芳菲这般激动,只轻声道:“幸好你跟夫人去了庄子。” 话音刚落,芳菲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忆秋感慨道。 芳菲是四个大丫鬟中年岁最小的一个,平日里,忆秋几个都将她当做是妹妹般照顾。 “好了,忆秋已经回来了,有话不急在这一时。”赵嬷嬷轻咳一声道。 芳菲抬手抹了抹眼泪,笑了笑,道:“嬷嬷说的是,我先去忙了,等晚上再来寻忆秋姐姐说话。” 她有许多话要同忆秋说。 忆秋又何尝不是。 赵嬷嬷吩咐了小丫鬟过来收拾房间,缺了什么一一记住,一会儿开了库房再添置。 “嬷嬷,我一个丫鬟,用不上这么多东西。”忆秋揪着衣摆轻声道。 赵嬷嬷假意嗔怪道:“都是夫人吩咐的,你若是不用,便同夫人去说。” 忆秋明白夫人的一番心意,只好点头道:“我换一身衣裳,便去夫人跟前谢恩。” “不急,你刚回来,先休息休息吧,大小姐还在与夫人说话,不好去打扰。”赵嬷嬷拍了拍她的手道。 忆秋刚才见到苏愿的那一刻便愣住了,往日里大小姐也会来夫人这里请安,可与今日她见着的却很是不同。 “大小姐好像同夫人变得亲近了。”忆秋低喃道。 赵嬷嬷闻言,脸上带着笑意,道:“这一次去庄子,也算是福祸相依,大小姐确实懂事了不少,也知道体谅夫人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正房中,苏愿有些好奇地问道:“赵嬷嬷是怎么将忆秋姐姐要回来的?” 沈氏微笑着看着女儿,“阿娘好歹是这府中的当家主母,一个丫鬟若是还要不回来,岂不是无用。” 苏愿还从未见过这般柔中带刚的沈氏,明明这样坚韧的娘亲,为何会投缳自尽? 她想不通。 若说没人逼迫,苏愿是不信的。 沈氏不是不懂后宅的这些算计,只是她不屑,也不想为之。 可此番,赵氏与柳氏实在是欺人太甚,她若是一点也不反击,岂不是让她们觉得她更好欺负,日后只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娘亲就告诉我吧。”苏愿实在是好奇,毕竟忆秋已经被分配到了外院,沈氏虽是当家主母,却也只是管着内宅,外院之事,还是要苏世清点头才行。 沈氏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点心,递到苏愿的跟前,“阿愿尝尝,味道可好?” 苏愿接了过来,轻轻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入口软糯,却又不粘口,笑眯眯道:“可是阿娘做的,好吃!” 沈氏从前最是喜欢研究做吃食,只是嫁人后,公婆不喜,觉得只有小门小户才会这般,她便做得少了。但庄子上那些时日,只要空闲了,沈氏便待在灶房中。 第24章 玲珑 苏愿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等着沈氏开口讲给她听。 沈氏也没有让苏愿等下去,轻声道:“阿愿,有些事情,不是阿娘不想说给你听,是你还小,你这般年纪,最该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不需知道太多。” 苏愿放下点心,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摇头道:“可是阿愿早晚要长大啊,阿愿也想帮娘亲,有些事情,我迟早都要知道的,不是吗?” 沈氏刚才那一番话,苏愿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定是沈氏与苏世清交换了什么,苏世清才会这般痛快的答应让忆秋回来晚香居伺候。 可沈氏却下定了决心,此事她不想女儿知晓,只笑着岔开了话题,道:“外事嬷嬷你可有人选?” 苏愿见母亲不想说,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浅浅一笑道:“娘亲只管将消息传出去,自然有人跳出来。” 沈氏也不是真的想要苏愿说出一个人来,不过是不想继续刚才那个话题。 但苏愿却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在母亲这里问不出来,那她就去找赵嬷嬷去问。 苏愿又陪着沈氏说了会话,便起身离开。 不过她却没有直接回栖云苑,而是去了晚香居的下房。 下房是有规制的,大丫鬟一人一间,二等三等丫鬟是两人一间,剩下的小丫鬟们则睡一间。 忆秋见到苏愿来了,眸中满是震惊,却连忙上前福身道:“大小姐怎么来了,若是有吩咐,只管叫奴婢过去就是,这样的地方,实在是污了小姐的身份。” 苏愿抬手,轻轻扶住她的胳膊。 近距离看,才发觉,忆秋瘦了不少,没有从前好看了,皮肤暗黄,就连手,也变得粗糙了许多。 忆秋怔在原地,小姐竟握住了她的手! 眼前的小姑娘还是那个眼高于顶,瞧不上她们的大小姐吗? “忆秋姐姐在外院受苦了。”苏愿看着忆秋掌心新旧交替的伤痕,轻声道。 忆秋的手轻颤了一下,低声道:“奴婢一切都好,并不觉得苦。” 对于忆秋来说,与被随意配了人的玲珑相比,她能回到夫人身边,已经很知足了。 想到玲珑,忆秋眸色暗了暗,玲珑嫁给的是看管马棚的叫褚六的汉子。 忆秋打听过,褚六不是家生子,因会养马,才进府做工的,比玲珑大了足足十岁,她远远地瞧见过一回,长得很是高大,满脸的络腮胡子,看着就骇人。 特别是她悄悄地找过一回玲珑,不小心瞧见玲珑胳膊和脖子上有淤青,虽然玲珑否认,但忆秋却已经认定,就是被褚六打的。 想到这里,忆秋嗫嚅道:“奴婢有事想求小姐帮忙。” 苏愿蹙眉道:“什么事?” “小姐能让玲珑也回来伺候吗?”忆秋有些忐忑的说道。 虽然刚才与赵嬷嬷的交谈中,忆秋得知小姐对她们几个的事情很上心,但她也不能确定小姐会不会帮她,而且小姐还是个小孩子,到底是她病急乱投医了。 苏愿闻言,皱了皱眉,玲珑与忆秋的情况不同,玲珑已经成婚,按理说,就不能承担大丫鬟一职。 忆秋见苏愿没有开口,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是奴婢僭越了,小姐不必将奴婢的话当真。” “玲珑姐姐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只要有机会,我与母亲都会照拂的。”苏愿没有承诺什么,毕竟她还不知道玲珑是怎么想的。 玲珑心中是否有怨愤,或者是她对现在生活已然满意,并不想继续回晚香居当差。 而且依着苏愿的想法,她与母亲皆被困在内院,外院并无可靠之人差使,若是玲珑和她的夫君可靠,往后,她与母亲做起事情来,更为便宜。 忆秋听了这话,只垂头福身道:“奴婢替玲珑多谢大小姐。” 苏愿想起幼时,玲珑几个还能带着她扑蝶荡秋千,她也曾将娘亲做的好吃的点心分与她们。 只是这些美好的记忆,仿佛被她扔在了角落中,遗忘了。 原来,她竟是错过了这么多真心待她之人,却去求那虚情假意。 “忆秋姐姐若是见到玲珑姐姐,替我传句话。”苏愿温声道,“初五我要出趟门。” 忆秋点头道:“奴婢定当传到。”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晚香居都知道沈氏要从院子里选出一人来暂代外事嬷嬷。 一时间晚香居里的嬷嬷、媳妇们都开始想尽办法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赵嬷嬷自来就有威严,她们不敢上前,便都去找芳菲。 芳菲送走一个接一个,趁着空隙,叹气道:“无利不起早。” 忆秋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手拿着绣线,垂着头道:“若是领了这份差事,能在外院跑动,可是得了脸面,说不定还有机会在老爷面前走动,这么好的事,自然是要抢破了头的。” 芳菲闻言,点头道:“说的也是,以前这些都是月霜姐姐负责,难怪碍了某些人的眼……” “嘘,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忆秋到底经历得多了,行事也变得更加的谨慎。 芳菲吐了下舌头,“我知道了。” “既然知道,那便要谨记,你我一言一行都关乎夫人,万不能被人抓到把柄,连累了夫人。”忆秋神色凝重道。 芳菲也收起了玩闹的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记下了。” 这些日子,芳菲尽量让自己变得稳重起来,可忆秋一回来,她便似有了依靠一般,有些原形毕露了。 “夫人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候,身边可用的人少,你我再不可出事了。”忆秋再次叮嘱道。 苏愿回了栖云苑,连杯热茶也没有喝,便让人将何嬷嬷寻了过来。 “嬷嬷可清点清楚了?”苏愿单手端着茶盏,笑睨着何嬷嬷道。 何嬷嬷手中拿着册子,双手送到苏愿的跟前道:“都清点好了,小姐请看。” 苏愿接过册子,看了一眼,竟是怔住了,她没想到自己竟有这么多东西,原来这么多年,外祖父竟是给她添置了这么多首饰物件。 这些还只是册子上登记了的,还有那许多已经被拿走的,不知所踪的,她从前到底是如何过日子,竟是这般的浑浑噩噩! 第25章 灯下美人 何嬷嬷紧张得手心冒汗,就怕苏愿看出什么端倪来。 苏愿翻了翻,然后合上册子道:“册子我还要再看看,嬷嬷自去忙吧,不用在这里候着。” 何嬷嬷心下一松,眼睛转了转,笑着问道:“老奴听说夫人院里缺一个外事嬷嬷……” 苏愿抬眸,笑盈盈地看着她,“怎么,嬷嬷不想在栖云苑伺候了?” “不是,不是,老奴是帮着陈家媳妇儿问的。”何嬷嬷连忙否认,“说起来,陈家媳妇儿也跟老奴沾亲带故,她男人也在外院,只是没什么正经差事,前些日子求到老奴跟前,只是老奴就是一个奴婢,能帮上什么忙?” 陈家媳妇儿也不是白开口,自是给了何嬷嬷二两银子,答应事成后,还要再给五两银子,何嬷嬷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我也不清楚,不过是听母亲和赵嬷嬷说了一两句。”苏愿靠在迎枕上,随意道。 何嬷嬷闻言,大着胆子试探道:“那夫人可有中意的人选,若是没有,还请大小姐在夫人面前提上那么一两句,陈家媳妇儿是个机灵能干的,要是得了这份差事,定是做得稳稳当当。” 苏愿想了想,“好像是觉得晚香居的胡嫂子还不错,嬷嬷也知道,我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 何嬷嬷得了消息,笑呵呵地走了。她将消息告诉了陈家媳妇儿,若是想要得到这份差事,那个胡嬷嬷是她唯一的阻碍。 剩下的事情,她就不管了。 不到一个时辰,胡嫂子娘家兄弟好赌的消息便传到了沈氏的耳中。 晚香居。 “夫人难道真的想要那个胡家的?”赵嬷嬷压低了声音问道。 “惠香,如今院中可用之人太少,那胡家的你不是也说是个能干的吗,好歹先将这个年过去再说。”沈氏轻叹道。 赵嬷嬷一想到夫人如今的处境,就恨得牙痒痒,“胡家的确实能干,是我的差池,竟是不知道她娘家兄弟的为人。” 沈氏摇了摇头,“无妨,这事也怪不到你身上,反正年后院子里的下人们都要换掉,如今用谁都一样。” “夫人可是真的想好了?” “惠香,我让步太多次了。”沈氏道,“可我得到了什么,从前一直想着,我若是不让步,阿愿怎么办,她是苏家的子嗣,若是得不到长辈和父亲的喜欢,日子该有多难。” 说到这里,沈氏顿了顿,“只是我步步退让,又得到了什么呢,母女离心……” 沈氏苦笑。 赵嬷嬷闻言,面露难色,是啊,为了大小姐,夫人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了。 “好在如今小姐懂事了,明白您的用心,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赵嬷嬷宽慰道。 提到女儿,沈氏的面容柔和了许多,颔首道:“是啊,所以,我的争,却不是为了苏世清的那点宠爱,而是我沈瑾禾,要立足苏府。” 沈瑾禾早就想明白了,什么女子依靠夫君的话,全是骗人的,若是男子靠不住,或者是依靠他的女子太多,又该怎么办? 唯有自强,才是正道。 沈瑾禾这些日子也在想,从前的自己手中,明明有一手还不错的牌,可这么多年,竟是被她打坏了。 当年她与苏世清的婚姻,虽说她是商户女,可也不算是高嫁。 明明她手中有丰厚的嫁妆,苏世清无论是当年读书科举,还是后来的仕途之路,哪里用的不是沈家的银钱,可为什么,她竟在苏家过得这般的憋屈。 是的,憋屈,十年夫妻,回首看去,唯有这憋屈二字最为贴切。 沈瑾禾不是没有动过和离的念头,在得知柳氏还未进门便已有了身孕的时候,她心中相敬如宾的夫妻之情瞬间坍塌。 那一刻,她想和离,可转头看见才满三岁的女儿,沈瑾禾吞下了苦水,只是自那之后,她将自己的心收了回来,与苏世清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如今六年过去了,沈氏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 直到昨日傍晚,苏世清来了晚香居。 上一次他们夫妻二人这般相处,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苏世清从走进晚香居的这一刻,便觉得不自在,但他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毛头小子,在官场侵染这几年,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掩藏自己的情绪。 反倒是沈氏对苏世清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原本以为苏世清谒选在即,她又未曾为他筹措银钱,他会在她回府那两日便来兴师问罪。 可没想到,苏世清到底是个能忍得住的。 沈氏不着急,只倒了一盏茶,慢慢地喝着。 苏世清也耐着性子喝了一盏,只是等了又等,却还是不见沈氏开口,他有些心烦气躁,轻咳一声道:“之前说的事情,夫人可还记得?” 沈氏抬眸,目光却并未看向苏世清,反倒是越过了他,看向摆放在窗台上的一盆刺梅花,没有新叶,也并未开花,只光秃秃的,看着像是活不下去了。 苏世清紧紧地盯着沈瑾禾,不知道为何,他有种失控的感觉,只觉得眼前之人还是跟从前一般,看似娇弱,实则固执,待他也还是冷冰冰的,可又好像是哪里不一样了,他说不上来。 其实沈氏长得貌美,可以说是苏世清见过的女子中容貌最盛的那一个,可性子实在是不讨喜,但凡她能软和几分,他也不是非要冷待她。 烛光下,她的轮廓如同细笔画出,温婉优雅,一双丹凤眼中流露出柔和的光芒。嘴角微扬,噙着一抹笑意。乌黑的秀发被精心梳理成堕马髻。身着最寻常的衣裳却将她的身姿完美展现,细腰如柳,身姿曼妙。 所谓的灯下看美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苏世清喉头微动,收回了目光。 不管何时,他见到沈氏,依旧还是会被她的容貌晃了心神。 苏世清的目光说不上灼热,可沈氏却也不是完全无所察觉,只是她当作没看见,并且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只觉得厌恶。 是的,厌恶。 沈氏是那种看似柔弱的人,可做事决绝,在她决定不再对苏世清有半分情意的时候,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就已经一文不值了。 第26章 来信 沈氏这般无所谓甚至是无视的态度,让苏世清心中愤怒渐盛。 他那副温文儒雅的俊秀模样到底是绷不住了,压着声音,却带着怒意,“沈瑾禾!” 沈氏勾了勾唇角,面容平静从容,温声道:“夫君又何必动怒,我以为,以夫君的能力,谒选之事,并不需要我一个妇人插手。” 这话明褒暗贬。 苏世清眉头紧锁,眼含怒意,只是却还压抑着,“阿愿的年岁也不小了,读书识字也已然够用,我已经给季先生去了书信,年后她不用来了。” 沈氏闻言,冷笑一声,握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是了,苏世清这人,想要什么,从来就是这般的不择手段。 “阿愿也是你的女儿,你这般待她,可当真是个好父亲!”沈氏的语气中满是嘲弄。 苏世清却敛了眸中的怒意,轻笑着看向沈氏,“若是想要阿愿好,还请夫人说话算话。” “好。”沈氏咬着牙应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额外的要求。” 苏世清微眯了眼睛,沉思道:“你说来听听。” 意思是他未必会答应。 “不过是件小事,不会有损你丝毫。”沈氏那双杏眸中,满是轻蔑和嘲笑。 沈氏的目光让苏世清感到尴尬,但他不能在沈氏面前低头,挺直了脊背,沉声道:“什么事?” “外院有个叫忆秋的丫鬟,我要她。”沈氏面上神情冷漠。 “好。”苏世清应下后,两人无话可说,他便起身离开。 待人走后,赵嬷嬷重新换了一壶热茶走了进来。 “夫人……”赵嬷嬷满眼担忧地看向她。 沈氏微微摇头,“无事。” 她早就习惯了。 当年还因为心曾错付而伤心难过,但在她看清在苏世清的心中,妻子不重要,女儿不重要,甚至是柳氏也没多么重要的时候,已经寒心了。 现在的苏世清,不过就是担着她夫君名头的一个人而已,若不是放不下女儿,她早就离开了。 “夫人,可要摆饭?”忆秋走了进来,打断了沈氏的沉思。 沈氏面上淡漠的神情渐渐褪去,浅笑道:“摆饭吧,阿愿那里可派人送去了?” 忆秋点头,道:“芳菲送过去的,这会儿应该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芳菲便挑着帘子走了进来。 “夫人,小姐很是喜欢,一连着吃了小半碗呢。”芳菲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夫人特意做的吃食,小姐吃得越多,夫人越高兴。 果然,沈氏闻言,眉眼含笑,“阿愿喜欢就好。” 用过饭,沈氏洗漱后,坐在梳妆台前,拆了头发,卸了珠翠,看向铜镜道:“惠香,明日便吩咐胡家的去办采买之事。” “是。”赵嬷嬷没有多言,夫人既然决定了,便是有她的考量。 但赵嬷嬷心中还有一事放不下,压低了声音道:“夫人,那一千两银子,真的要给吗?” 她是沈瑾禾的陪嫁,夫人有多少嫁妆她最是清楚,这么多年挥霍之后,夫人手上只剩下三千两不到。 一下子拿出去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 沈氏低眸,手中拿着一支镶宝石凤蝶鎏金银簪,指尖轻轻地触摸着蝴蝶的翅膀。 “若是老爷还在就好了。”赵嬷嬷声音中无不感慨。 沈氏眼睫轻颤,是啊,若是父亲还在,她还有个依靠。 “对了,表小姐来了信,说是要来临安。”赵嬷嬷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沈瑾禾愣了一下,低喃道:“表小姐?” “夫人忘了,老夫人有个堂姐,您小的时候还见过呢,后来随着夫家去了金陵,只偶尔通信,老夫人去了后,也就断了联系。”赵嬷嬷解释道。 沈瑾禾闻言,点头道:“嗯,若拂表姐,只是我记得她早就嫁人了,夫君还是个读书人,最后一次通信,信中还说她夫君做了武陵县县尉,是升官了吗?” 赵嬷嬷摇头,“老奴跟送信的人打听了,表小姐的夫君病逝了,她被夫家不容,带着一双儿女想要来投奔夫人。” 沈瑾禾拆开了信封,展开信纸,一目十行,上面所写与赵嬷嬷所言相差无几。 “算着日子,若拂表姐过了初十就要到了。”沈瑾禾将信纸叠好塞回了信封。 赵嬷嬷蹙眉,她心里是不喜那位姜若拂表小姐的,小时候处处都要跟沈氏攀比,就连寻的夫婿,也是因为得知沈氏与苏世清定下婚约后,她说什么也要找个读书人。 但老夫人就这一门亲戚,如今小姐与沈家众人早就不来往了,表小姐也算得上是沈氏唯一的亲戚了。 “只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小姐的性子如何了?”赵嬷嬷提点道。 沈氏想到姜若拂那处处拔尖要强的模样,轻笑出声,“都是做娘亲的人了,想必稳重许多吧。” 赵嬷嬷却撇了撇嘴,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表小姐,怕是来添乱的。 翌日一早,苏愿来晚香居陪着沈氏一道用早膳。 “表姨母?”苏愿狐疑。 梦中,并没有这位表姨母的出现。 不过也是,梦中,这个时候,她与母亲还在庄子上,姜氏的信估计也送来了,只是沈氏不在,赵氏不会理会。 “娘亲给我讲讲你跟姨母的事情吧。”苏愿放下筷子,拿着帕子擦嘴。 她对这位表姨母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所以想从沈氏这里知晓,从而了解这位表姨母是何为人。 沈氏挑了几件二人小时候的趣事说了起来。 苏愿听得认真,虽然沈氏讲得很有趣,但苏愿却也有自己的见解,这位表姨母嫉妒娘亲,这次遭难前来投奔,怕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不然也不会让母亲见到她的惨状。 “娘亲怎的收拾这些东西?”苏愿见忆秋和芳菲一人抱着一个箱子进来,那箱子她认识,都是些外祖父留下的字画。 “没什么,拿出来晒晒。”沈氏垂着眼说道。 苏愿见状,心念一转,开口道:“娘亲可是缺银子了?” “哎,若不是沈家人仗着你外祖父没有儿子夺去了家财,夫人哪里舍得将这些当了。”赵嬷嬷在一旁轻叹道。 第27章 旧事 苏愿其实对外祖家的情况了解的不多,而且有些记忆也已经模糊了。 但她记得外祖父于外祖母感情很好,与苏鸿和赵氏之间的感情不同,苏愿是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外祖父与外祖母彼此记挂关爱的心。 所以这么多年,只得了沈氏一个女儿,外祖父被沈家族人怎么强逼,也没有纳妾,更是连过继一个嗣子都没有。 只是外祖母病逝后,外祖父也走得突然,不然沈家的家产又怎么会都落入沈氏族人的手中。 提到父母,沈氏的眉眼中也多了些许思念之情。 赵嬷嬷看着沈氏,张了张嘴,那句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沈氏见赵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叹息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但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找下去。” 苏愿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她不知道沈氏要找的是什么。 赵嬷嬷抿唇,叹息道:“老奴明白,只是如今咱们手中能用的银钱不多了,这么多年了,一点消息也没人,只怕是……” 剩下的话并未说出口。 但沈氏眼眶却已经红了,一双眼眸没了往日的柔情,只剩下无尽的苦涩与悔恨。 “当年若不是因为我……”沈氏说着,声音却渐低。 赵嬷嬷连忙拿了帕子,低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爷和老夫人都没有怪您,只有您自己还过不去。” 话音落,屋子里便没了声音,一片静谧。 苏愿乖巧的坐在一旁,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赵嬷嬷轻声道:“您那时候才多大,不过与大小姐一样的年纪。奴婢嘴笨不会说话,人也不伶俐,许多事都帮不上您的忙,可奴婢从小就在您身边伺候,奴婢心疼。” 沈氏微微抬眼,看向赵嬷嬷,一双眸子晶莹泛着泪光,“我知道,可我总是在想,若是那天我没有出门,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赵嬷嬷眉头紧锁,过去发生的事情,又怎么能挽回? 苏愿屏息听着,却摸不着头脑,但见母亲和赵嬷嬷的神态,想必这件事情在母亲的心中很重要。 那母亲要寻的便不是物件,而是一个人。 苏愿兀自猜测着。 只是她却没有开口询问,这是沈氏心中的伤痕,而且在该她知道的时候,她相信母亲会告诉她的。 沈氏也许是想到了女儿还在一旁,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 “娘亲还不曾告诉我,为何要当了外祖父留给您的字画?”苏愿轻声问道。 沈氏转过身,背对着苏愿,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柔声道:“这是咱们回临安的第一个新年,自然是要过得热热闹闹的。” 苏愿了然,上下打点,人情往来,从前在成州的时候开销就不小。 如今来了临安,怕只会更多。 更何况不管是祖父还是父亲,自诩清流簪缨世家,不善庶务,却花钱如流水,只凭借父亲那微薄的俸禄哪里供得起这么大的开销,就连出入之间都是入不敷出。 在苏愿看来,不过是些打肿脸充胖子的虚伪之人罢了。 苏愿心中鄙夷,口中道:“娘亲可曾打听过往年府中都是如何过的,今年只需按照往年的份例就好,父亲刚来临安,最是不能张扬铺张,于他名声不利。” 沈氏闻言,眼中的震惊不小。 就连一旁的赵嬷嬷一时间也没有收起惊讶之色。 是了,从前的苏愿,受赵氏的影响,很是虚荣,最是重面子。 但今日,苏愿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沈氏的眸光渐渐变成了欣慰,她唇角扬起看向赵嬷嬷,赵嬷嬷含笑地点了点头。 苏愿却被她们看得有些不自在,一双脸颊绯红,微微垂眸道:“娘亲,阿愿说得不对吗?” 沈氏摇头,轻笑道:“阿愿说的很对,是阿娘着相了。” 还有一日便要过年了,沈氏如今很忙,苏愿留在晚香居里,沈氏也没有多少时间陪着她。 说起来,还是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了。 原本沈氏的心腹之人就不多,从庄子上回来后,更少了。 芳菲进来通禀,月华斋的李嬷嬷来了。 赵嬷嬷打发了绿蘅进来伺候,她则是跟着沈氏出门去了。 苏愿没有回栖云苑,是因着她还有话没有说完。 “小姐渴不渴,奴婢给您倒杯水?”屋中除了绿蘅,还有一个叫青芜的丫鬟,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没有特别出挑,但却十分的耐看。 “你叫什么?”苏愿点头道。 “奴婢青芜,十日前来夫人院中当差,如今负责茶水房的活儿计。”青芜说话不紧不慢,声音清脆,面对主子的时候,恭敬有余,却并不谄媚讨好。 苏愿记得梦中,母亲的院子里并没有一个叫青芜的丫鬟,不过后来苏世清有一个青姨娘,是赵氏送过去的。 青芜走到桌前,提起紫砂壶倒了一杯茶送过来。 苏愿接过,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然后似是闲聊般道:“青芜姐姐从前在哪个院子当差,怎的我没见过呢?” 青芜微笑回道:“奴婢来府上后直接便来了晚香居,并不曾在别的院子当差过。” “哦?”苏愿一手托着腮,笑意盈盈道,“原来如此。” 也许是因为她与娘亲回来得太过突然,所以原本应该去月华斋当差的青芜来了晚香居。 一炷香过后,沈氏回来了,面色不是很好,但见到苏愿的那一刻,立马换上了笑容。 “时辰不早了,阿愿怎的还没回去休息?”沈氏温声道。 苏愿看了一眼青芜,才笑着说道:“娘亲是不想见到阿愿吗?” “怎么会?”沈氏嗔怪道。 她恨不得女儿能日日都陪在左右。 “都下去吧。”沈氏沉声道。 青芜福身退了出去,绿蘅也跟着走了。 赵嬷嬷却没有离开。 “阿愿可是有话与我说?”沈氏坐在苏愿的身旁,拉起她的手,轻轻握在手心,心中有些感慨,从前小小的一只,如今也长大了许多。 “娘亲,清河坊的铺子,我想要。”苏愿恬淡自然地开口道。 第28章 酒坊 沈氏有些吃惊道:“阿愿要那铺面做什么,那里……” “女儿这几日看账本,察觉清河坊的铺子一直在亏钱,女儿想换个买卖试试。”苏愿笑坦然直言道。 沈氏面露难色,低喃道:“那清河坊的生意不好做……” 话中阴晦。 “娘亲放心,我知道清河坊是做什么的,之前已经跟赵嬷嬷打听过了。”说完,看向了赵嬷嬷。 赵嬷嬷连忙颔首应是。 沈氏看向苏愿的目光多了些打量,“那阿愿想做什么生意?” “酒坊。”苏愿气定神闲地说道。 “酒坊?”沈氏闻言,沉思良久道,“你外祖家最开始便是以卖酒起家的,只是你一个女儿家……” “娘亲,女儿之所以这般说,是深思熟虑过的,清河坊无论是吃食生意,或者是布匹、香料生意,都做不下去,但酒坊不同。”苏愿的神情泰然自若,坚定而自信。 “哦,说来听听。”沈氏许是被女儿感染了,立马来了兴致。 就连一旁的赵嬷嬷也很是期待地看向苏愿。 “娘亲可曾想过,在清河坊过活的那些人,若是去旁处酒肆吃酒,定是要被人嫌弃,而且,逢年过节的祭品之中,又少得了酒吗?”苏愿徐徐道来。 沈氏心中虽然觉得女儿还小,做事考虑不周全,但能有如此的想法,却已经很好了。 那处铺面原本就不赚钱,好在铺子是自己的,无非就是花钱请人,倒是可以拿去给女儿练手。 沈氏慈爱且欣慰的看向苏愿,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发顶,柔声道:“阿愿想做就去做吧。” 虽然沈氏喜欢女儿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模样,但她早晚要长大,学习庶务,在沈氏看来,却是比什么琴棋书画更为重要的事情。 苏愿心头一热,母亲是什么时候都无条件对她好信任她的人,为何她从前要那般地疏远于她,竟是连母亲何时起了那等念头,她都不知晓。 “嬷嬷可能找到从前在外祖父酒坊里的人?”苏愿问道。 赵嬷嬷点头,“酒坊虽说被族人占了,但有些跟着老爷的老人就离开了,奴婢这就去信,让他们都回来。” 苏愿颔首道:“有劳嬷嬷了。” 沈氏却走到一旁,打开了一个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本书递了过来。 苏愿诧异,“这是什么?” “你外祖父留下的,阿娘闻不得酒香,更是酿不得酒,但好歹是你外祖父自己研究出来的酿酒方子,我就一直留在身旁。”沈氏柔声细语道,“如今给了你,若是你外祖父知道了,定是会高兴的。” 沈氏从前一直懊恼父亲那一身的酿酒本事,她不能继续传承,如今给了女儿,倒是也算有了传人。 苏愿双手接过,小心地翻开,不知不觉的竟是有些看得入迷了,这上面记载的酿酒之法,好些都是她闻所未闻过的。 怪不得外祖父能从一个小小的酒坊将沈家的产业做的那般的大。 “这些方子,那边知道吗?”苏愿正色道。 沈氏摇了摇头,“知道你外祖父留下这么一本酿酒的方子,却不知道在我这里。” “从前那些人也逼着老爷叫出来过,但老爷都只说方子都被他烧了,老爷走后,他们将宅子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找到,也三番两次找过夫人,也是无功而返。”赵嬷嬷提到沈家族人的时候,语气便愤愤的。 “老奴多嘴一句,小姐可要收好了。”末了,赵嬷嬷叮嘱道。 “嬷嬷放心吧,既是外祖父留给娘亲的东西,我定会好好守护的。”苏愿郑重的点头说道。 苏愿见沈氏面带疲色,想必忙了一天,又应付了李嬷嬷,已经累了,便起身离开。 赵嬷嬷将人送到门口,叮嘱一旁的绿蘅和彩珠道:“天冷路滑,小心伺候着。” 两个丫鬟连声应下。 苏愿却停下了脚步,看了绿蘅和彩珠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嬷嬷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打听一下青芜的来历。” 赵嬷嬷怔住了,吃惊道:“小姐的意思是……”话却停在嘴边,“老奴知道了。” 苏愿满意的看了一眼赵嬷嬷,迈步离开。 一旁的绿蘅始终低着头,似是什么也不曾听见过。 而彩珠目不斜视,若不是还有脚步声,苏愿只以为没她这个人呢。 其实刚才她明明可以将彩珠遣退一旁的,但她却生出了试探的心思。 彩珠心中又何尝不明白小姐的用意,她知道自己想要像绿蘅一样得到小姐的信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主仆三人往栖云苑走去。 紫儿提着灯笼站在院门口,远远地见到光亮,便走了过去,“小姐。” “不是说了,不用等吗?”苏愿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 紫儿看了一眼绿蘅和彩珠,小声道:“奴婢有事要说。” 苏愿眉眼一动,来了,她就知道,紫儿这一两日,必然会有所动作。 “回去说。” 紫儿眼中有藏不住的笑意,语气也有些轻扬,“是。” 绿蘅和彩珠很是识趣,伺候着换了衣裳后,便退了出去。 紫儿立在一旁,小心地睨了一眼小姐,见她面容平淡,便上前道:“奴婢之前说的事情,小姐还记得吗?” 苏愿蹙眉,“你说的是哪件?” “春月形迹鬼祟,奴婢这几日便留意着,到底让奴婢发现了蛛丝马迹。”紫儿有些邀功的说道。 苏愿的神色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好似她对这件事情一点也没有兴致。 紫儿心中有些惶然,她在来之前,可是在心中反复思忖了好久,就连她说每一句话,苏愿的反应她都有所预想。 但此刻,却与她所想的全然不同。 变成了她一人的独角戏。 可她却还是要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今日奴婢在园子里,遇到了春月又抱着包袱出门,奴婢便跟上去想看个仔细,只是春月很紧张那包袱,奴婢又不敢跟得太近。” 紫儿顿了顿,想去看苏愿的反应,但却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就在奴婢以为今日又要无功而返后,春月竟是摔了一跤,包袱有些散了,奴婢这才瞧见,小姐,你猜,那包里装的是什么?” 第29章 上兵伐谋 苏愿睨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冰冷。 紫儿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敛了脸上的笑容,忙继续道:“那里面是些不干净的东西。” 一直沉默的听着的苏愿突然开口道:“你可看仔细了?” 紫儿忙不迭的点头道:“奴婢看的真切,错不了。” 苏愿低眸沉思,赵氏最是信鬼神之说,而柳氏显然是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这么想着,只听见紫儿的声音,“小姐,锦绣园若只是寻常地烧香拜佛,春月何须这般躲躲藏藏,鬼鬼祟祟,其中定是有鬼,若是能抓住锦绣园的把柄,往后她们再不敢嚣张,就连老爷和老夫人也不能徇私。” 紫儿鼓动着。 苏愿听得这话,笑着看向紫儿,轻声道:“确实是个好时机。” 紫儿见苏愿被说动了,心中暗喜,“奴婢的哥哥在外院行走方便,小姐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旁的本事没有,盯人还是能做的。” 苏愿颔首,从一旁的妆匣中,挑出一支玉蝶恋花垂珠簪,塞到紫儿的手中,道:“好,这事就交给你去办,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来禀。” 紫儿本应该推辞的,可却被手中的簪子吸引了全部的目光,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苏愿从前就是个出手大方的,紫儿没少从她手中哄骗东西,但自从去了庄子上,小姐已经许久没给她赏赐了,今日出手,竟是这么的大方,紫儿心里高兴。 得了吩咐,一脸得意地走了出去。 她就说嘛,不过是个小孩子,虽然性子变了些,但却还是跟从前一样好糊弄,只要牵扯到锦绣园的事情,还是一样的坐不住。 苏愿看向紫儿离开的身影,神色晦暗不明,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对方将她当成是网兜里的鱼,可殊不知,她才是那个钓鱼的人。 绿蘅走了进来,眸中有些心疼的神色。她刚才可是见到了紫儿拿着那珠簪得意的嘴脸。 小姐好东西多,可是也架不住这般挥霍,不过就是赏下人,随便给个一两重的银锞子就是了。 “小姐,紫儿没安好心。”绿蘅言简意赅道。 苏愿微笑着,手中把玩着妆匣里的一个红玛瑙的手钏,浅声道:“我自是知道她的居心,可谁又知道,我是何用意呢?” 绿蘅原本担忧焦躁的心情,在望向苏愿那双平静的眼眸时,瞬间也稳了下来。 “绿蘅,你说这会儿紫儿去了哪里?”苏愿若无其事道。 “不会是去了锦绣园吧。”绿蘅有着迟疑道,“她胆子也太大了,刚从小姐这里得了好处,就巴巴地去讨好锦绣园里的那位。” 苏愿从容道:“有何不可呢?紫儿心术不正,两面三刀,贪财好利,见风使舵,你以为她投靠那位,是因为什么,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绿蘅点了点头。 苏愿却笑着问道:“你可知我为何送她首饰,却不给银子?” 绿蘅摇头,一脸求知地看向苏愿,“奴婢不知。” “自然是给别人看的。”苏愿桀然一笑道,“紫儿得了漂亮首饰,自然是忍不住不戴的,你我能看见,那锦绣园的人是不是也能看见呢?” 绿蘅恍然大悟,一脸佩服地看向苏愿,小姐可真厉害。 “上兵伐谋,这句话意味着,最好的用兵策略是运用智谋和策略来取胜,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苏愿拿起手边的书翻开一页说道。 绿蘅怔愣地看着苏愿,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小姐懂得真多。” 她不是很明白小姐说的话,只觉得很厉害。果然读书多就是有用,她也要努力地识字读书,这样才能帮得上小姐。 “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往后便跟着小姐我多读书,到时候你也会这般聪明的。”苏愿神采飞扬道。 “小姐何时竟会这般自夸了。”绿蘅笑着说道。 苏愿笑了笑,“我本来就很聪明,不是吗?” 看见这样高兴的小姐,绿蘅心中也欢喜极了。 翌日一早,天气彻底的放晴,苏愿早早起身,前往月华斋请安。 这几日因着下雪,赵氏免了一众请安,但明日便是新年了,她当晚辈的自然是要前去请安,聆听教训。 赵氏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但对待沈氏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 “祭祖之事,安排得如何了?”赵氏嘴角微微一弯,弧度很小,脸上的笑意更是寡淡。 沈氏看了一眼坐在最下首的柳氏,淡声道:“儿媳回来得晚,一应事宜都是柳姨娘代为掌管。” 其实柳氏一直以为沈氏从庄子上回来后便会急迫将管家权要回去,可沈氏却迟迟未动,倒是让柳氏心中忐忑了几许。 不过却也遂了她的意。 权力这东西,不管大小,一旦沾上,没人想要失去。柳氏亦然。 况且,当家管事,一直是柳氏最为看重的事情。 若不是府中还需沈氏拿出银两打点,柳氏是一丝权力也不会放的。 她不是沈氏那个傻子,这么多年将自己的嫁妆都要贴补干净了,却依旧甘之如饴。 赵氏闻言,脸上神色未变,只淡声道:“你是正妻,祭祖之事原本当由你安排,只是你身子孱弱,又无嗣子,只能让柳氏多操劳了。” 理由听上去冠冕堂皇,可却不能细究,哪户正经讲规矩的人家,祭祖这等大事,会由一个妾室打理。 亏得苏鸿和苏世清自诩重规矩,不过是充门面的点缀而已。 苏愿在心中冷笑着。 不过柳氏也是枉然,从前在成州,任由她一个姨娘处处出头,可现在是在临安,就算祖父与父亲不在意,东府也不会让这等荒唐事发生的。 赵氏与柳氏就祭祖事宜说了一会儿。 沈氏便只端着茶坐在一旁,面上无悲无怒,很是淡然。 “罢了,年前事多,都别在我这里困着了,各自忙去吧。”赵氏放下茶杯,盖上盖子说道。 话音刚落,只见红莲走了进来,福礼道:“老夫人,东府来人传话,说是今年两府一道过年。” “老太爷可知道了?”赵氏蹙眉问道。 红莲点了点头。 第30章 东府 一时间,屋中之人神色各异。 苏愿绷着一张笑脸,心里却笑开了花。 沈氏则是依旧不为所动,东府,于她来说,从前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如今却要真真切切的见到了,但她却丝毫不惧。 若是有投机之人,便多多来往,可若是瞧不上她商户出身,那便远着些就是了。 赵氏的眼皮掀了掀,她虽没有多说什么,但苏愿却知道,赵氏不喜东府。 原因嘛,也算是众所周知。 就连英雄都怕见老街坊,更何况赵氏从前所做之事并不光彩,甚至多为诟病,只是过去年头久了,人们少有谈及,但东府的老夫人可知道得清清楚楚。 只是赵氏毕竟年纪在这,面上不显。 可赵氏能不动声色,可柳氏却没那么好的定性。 柳氏绞着手中的帕子,嘴角微动,似是忍了又忍,可却还是不甘心地看向了赵氏。 她等着这个机会等了这么久,就只等着新年祭祖之时,能在苏家族人面前露脸,可东府突然说要一起过年,那祭祖之事自然是要交给敬文伯夫人。 就在她要开口之时,赵氏瞪了她一眼,让柳氏生生的将话咽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苏愿差点笑出声来。 除夕这日一早,苏愿便被何嬷嬷和紫儿伺候着梳洗更衣。 并未用早点,便和母亲一道往月华斋给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安,然后又坐上马车前往东府。 这还是苏愿回府后,第一次出门。 今日是除夕,许是时辰太早的关系,街道上不算热闹。 坐着马车,走了足足三刻钟才到了东府的门前。 枫林路敬文伯府,是御赐的府邸,伯爵府大门上方悬挂着醒目的匾额,表明主人高贵的身份。 府内很大,以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四合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白墙黑瓦,亭台楼阁,八角飞檐,盘结交错,曲折回旋,精致雅韵又不失大气磅礴。 下人们更是进退有度,行事不出分毫差错。 一入府中,便有下人将苏鸿请往前院,而苏世清则和女眷们一起被引入了后院之中。 苏愿还没入内,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一早便有婆子进去通禀。 “快请进来。”老夫人的声音温柔而端庄,带着岁月的淬洗。 苏愿跟在沈氏的身后迈入门槛,只见屋内古色古香,玉兰花盆景绿叶葱茏,满室生香。 一抬眸,便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湛蓝色万寿纹锦缎褙子,端坐在雕刻莲花的红木罗汉床榻上。 头上戴着碧青色嵌青玉石的抹额,梳着一丝不苟的盘髻,发髻上是莲花纹吉祥如意的一对金簪,看起来既不张扬,又不失端庄。 瞧见苏世清后,老夫人齐氏一脸堆笑道:“弟妹来了,快来坐。”说罢,又看向苏世清道,“六郎也来了啊。” 苏世清在族中行六。 老夫人的态度热络,一点也没有疏远,一下子就拉近了西府众人与东府之间的关系。 苏世清行完了礼,沈氏才带着苏愿等人上前,苏愿等晚辈规规矩矩给坐在上首的东府老夫人行了跪拜大礼。 老夫人笑呵呵的,“快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这般见怪。” 坐在老夫人身旁的年约三十多岁的妇人也一脸含笑地看向沈氏等人。 这人正是敬文伯夫人胡氏。 胡氏原是永安郡下安阳伯府中嫡长女,与敬文伯苏世年也算是门当户对,她嫁到苏家,便是世子夫人,老夫人齐氏不是那等磋磨儿媳妇的婆婆,在长子苏十年继承爵位后便将府中一应事宜都交给胡氏打理。 胡氏自小便被培养成为宗妇,无论是打理庶务,还是人情往来,无有错处,齐氏这个婆母很是放心,乐得做一个什么都不管的老翁君。 而坐在胡氏下首的是次子苏世辉的媳妇王氏,王氏是琅琊王家的后裔,虽不是嫡支,但琅琊王氏是百年世家,历经几朝,无论是在朝野还是乡野,都颇有声望。 按理说,王氏这样的世家女若是择亲也是同等的世家,苏家虽为伯爵府,却还是低了一等。 但王氏与苏世辉却一见钟情,定下了婚约。 小夫妻很是恩爱。 苏世辉如今是金吾卫中郎将,负责皇宫及京城的保卫,品级为正四品下阶。 只是两人成婚已经十年之久,却未得一儿半女。 王氏为此很是苦恼,倒是苏世清时常安慰王氏,只说儿女缘分不得强求,若是实在没有,可在宗族之中过继一子。 夫妻二人最近就在打听宗族中三岁以下幼童的消息,他们不想平白夺了旁人的孩子,所以要找那等无父无母,或者是不受宠爱的庶子。 但奈何符合条件的实在寥寥无几。 这些消息,其实都是苏愿在得知要来东府过年后打听来的。 既然要来,自然是要知己知彼,她不打无准备之仗。 胡氏身后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等苏愿行过了礼,就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坐在她的身边。 苏愿看了一眼沈氏,只见沈氏点了点头表示许可,苏愿就过去了。 “我是你堂姐,名叫苏毓,你唤我毓姐姐就好。”苏毓拉着苏愿的手说道。 苏愿乖巧地笑了笑,甜甜的唤了一声,“毓姐姐好,我是阿愿。” “嗯,我知道你呢。”苏毓轻声道。 苏愿狐疑地看向她,眼中满是不解。 苏毓却莞尔一笑,并未打算给她解惑,压低了声音道:“阿愿想知道的话,一会儿跟我去我的院子可好?” 苏愿心中虽然有着大大的疑问,却还是点头道:“好。” 不说她这个年岁,就应该玩心重,特别是好奇更重。 只说她听了苏毓这话,心中已然种下了好奇的种子,她与苏毓毫无交集,为何苏毓却说她知晓自己。 苏毓见她这般乖巧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胜,抬手捏了捏苏愿的脸颊,浅笑道:“阿愿可真可爱得紧呢。” 若是被旁人捏了脸颊,苏愿自然是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何,对于苏毓的行为,她并不厌烦。 第31章 苏毓 就在苏毓拉着苏愿说悄悄话的时候,一个穿着绛红色绣菱花纹的袄裙的妇人走了进来,巧笑道:“可是我来迟了。” 苏愿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来人不是别人,是齐氏的女儿苏若云。 苏若云早年嫁入了广威将军府,育有一儿一女,女儿秦瑜然出生不到一年,广威将军秦时带兵出征,战死沙场。朝廷念其功勋,特封苏若云三等淑人。 因膝下儿女尚且年幼,齐氏心疼女儿,便将母子三人接回了敬文伯府,直到苏若云与秦时的嫡长子秦承允年满十岁,才返回将军府。 不过苏若云在娘家待习惯了,这些年都是在娘家过完除夕,等到初一才回将军府祭祖。 苏若云的目光落在了沈氏的身上,快速地打量了一眼,才微微颔首道:“这就是六嫂吧,果然貌美。” 沈氏笑道:“妹妹谬赞了。” “这就是愿姐儿吧,倒是会长,竟是挑着六哥六嫂的优处长呢。”苏若云笑着说道。 苏愿朝着苏若云行礼,“姑母。”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苏若云从手腕上摘下一只碧玉镯子,套在了苏愿的手上,“头一回见面,姑母也没有准备什么见面礼,这镯子还是我做姑娘的时候最喜欢的,正好送与愿姐儿。” 说罢,还握着苏愿的手看了看,“正是相配呢。” 那一枚玉镯,翠色鲜艳,质地细腻,一看就价值不菲。 柳氏在一旁看得眼睛都亮了。 苏愿似是没有察觉到柳氏和苏雁的神情,将手举了起来,任由那碧玉镯子在腕间荡来荡去。 柳氏还能勉强控制住眼底的妒意,可苏雁到底才只有四岁,还做不到完全的掩盖自己的内心,嫉妒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苏愿见状,嘴角上扬,轻声道:“长辈赠,不可辞,只是阿愿却觉得这镯子与姑母更为相配呢。” 苏若云听得这话,眼睛眯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嘴角忍不住地上扬,脸上的笑容像绽放的荷花一样美丽而绚烂,“你这孩子,倒是有趣,甚合我意。”转头道,“然姐儿往后多与愿姐儿一处玩耍。” 秦瑜然不过才十岁的年纪,却显得格外的老成,她听了母亲的话,丝毫没有对苏愿产生任何的情绪,只是顺从的答道:“是,母亲。” 苏若云看了一眼女儿,微微摇头,心中暗叹,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这般无趣的紧。 她随手递给苏雁一只荷包,里面装着几枚花生形状的金豆子。 “你们小姐妹去玩吧,别在长辈面前拘着了。”苏若云笑着说道。 齐氏颔首道:“毓姐儿带着妹妹们去东厢自去说话吧。” 苏愿跟在苏毓的身侧,朝着老夫人和胡氏等长辈行了礼,便走出了主屋。 姑娘们都走了,主屋里的气氛便没了之前那般融洽。 不过好在有苏若云在。 沈氏原本就不是个多话的,若是话题到了她这里,她便说上几句,大多时候,她只是做一个旁听者。 倒是柳氏最为尴尬,按说这种场合,她一个妾室在场极为不合规矩,但柳氏毕竟是赵氏的外甥女,又为苏世清诞下唯一的儿子。 但在场之人皆为正室,没有人会主动与她闲聊,柳氏坐在最末首,面上恬淡,内心里却极为怨愤。 苏毓带着苏愿去了东厢的花厅中,这里是专门用来招呼女眷娇客之处。 “妹妹都喜欢什么,这里有七巧板、九连环,还有剪纸和双陆,只管挑喜欢的玩。”苏毓是这里面年岁最长的,又是敬文伯的嫡女,自是由她来招待大家。 苏雁一眼就看中了九连环,她伸手朝着九连环而去,却不成想,被另一人捷足先登,她抬眸看了过去,只见苏盈正一脸得意地看着她。 苏雁抿着唇,一副不甘心,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来之前,娘亲特意叮嘱过她,要与东府的重姐妹交好,若是受了委屈也不能哭闹。 手随即转了方向,拿了一旁的七巧板。 苏毓看在眼中,却没有出言多说什么。 在她眼中,苏愿与苏雁是不同的,嫡庶有别,特别是她身为嫡女,府中也有庶女,她最是能体会同为嫡女的苏愿的感受。 “然表妹,你呢,要玩些什么?”苏毓轻声问道。 “毓表姐不必管我,我看书就好了。”说着,秦瑜然已经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本《诗经》翻看。 苏毓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然表妹也算是在伯府长大的,性子什么样,她很是了解,喜静不喜动,最是爱看书,只要有书看,就是待在房中十天半月不出门也是可以的。 “阿愿呢,双陆如何?”苏毓话音未落,已经坐在了放置双陆的桌前。 苏愿摇了摇头,如实道:“玩的不太好,还请毓姐姐手下留情。” “好说。”苏毓笑的很是温柔,“阿愿先来。” 苏愿也不客气,拿起两个骰子掷了一下,点数为“六”和“三”。 苏毓也掷了一下骰子,“四点,阿愿先走。” 双陆的玩法其实很简单,游戏开始时,每位玩者掷一个骰子,点数较大者先走。双方轮流移动棋子,每次移动前掷两个骰子。掷骰子后,玩者必须按照掷得的点数移动棋子。 苏愿将一枚棋子向前移动六个点,再将另一枚棋子向前移动三个点。 两人轮流掷骰子,一时间竟是有些难以分伯仲。 直到苏愿掷出了两个五点。 苏毓拍手道:“阿愿还说自己不会玩,明明玩得很好。” 苏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确实不擅长玩这些,今日只是手气好,这才赢了。 “毓姐姐,既然是我赢了,那可否讨一个彩头。”苏愿笑吟吟道。 苏毓笑着调侃道:“那先说好,太贵重的东西我可没有。” 苏愿也笑了,“阿愿只是想知道毓姐姐方才在屋中所言到底是何意,难道毓姐姐去过成州吗?” “阿愿可真是心急,说好了去我的梧桐院再告诉你。”苏毓假意不满的说道。 第32章 姐妹 苏愿对苏毓这个堂十分有好感,觉得对方温柔又可靠,所以说话间,不自觉的语调就亲昵了一些。 但其中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在梦中,苏毓的下场很不好。 苏毓与顺国公府嫡幼子徐钊自小便有婚约,这门婚事说实话是苏家高攀了,只是顺国公夫人与胡氏是手帕交,一句玩笑话,便定下了这门婚事。 徐钊模样长得不错,性格也好,又会说话,做事也周到,很是讨长辈喜欢,无论是齐氏还是敬文伯夫妇,对这门亲事没有不满意的。 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梦里,苏毓凤冠霞帔,风光大嫁,一时间临安城的小娘子们,无有不羡慕苏毓的。 只是好景不长,成婚不满一月,徐钊的风流韵事便传了出来,他不止在外养了外室,还与有夫之妇纠缠不清,最终闹得三方大打出手,惊动了京兆府,满城风雨。 顺国公自知理亏,不等敬文伯上门兴师问罪,就押着徐钊前来赔礼认错。 就让徐钊跪在敬文伯府门前,负荆请罪。 这样反倒是让敬文伯开不了口斥责。 一通苦肉计下来,敬文伯只好吃下这个闷亏,苏毓识大体,不想让苏家被流言所伤,也不想因为自身而影响府中妹妹们的名声,什么都没说,只随着顺国公夫人回了府。 只是自那之后,苏毓深居简出,不到两年,就病逝了。 苏愿既然知道顺国公徐钊不是个好的,自然不想苏毓再次踏入火坑之中,只是婚姻之事,当事人都做不了主,更不要说她一个隔了房的。 “阿愿,想什么呢,可是生气了?”苏毓抬手在她的面前挥了挥道。 苏愿摇摇头,扯了个笑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苏毓。 苏毓狐疑道:“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阿愿为何这般看我?” 苏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毓姐姐想知道吗?” 她自是不会将实情告知,先不说她与苏毓还不熟稔,就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说出来怕是也没人会相信。 苏毓瞧见她眼中的笑意,不由得也跟着笑了,“怪不得姑母见了你一面就喜欢你了。” 苏愿却是没想到东府的人会这般容易相处,最起码在她看来,老夫人齐氏与祖母赵氏之间便有些不愉。 而胡氏和王氏都出身高贵,自是会瞧不上沈氏的出身,姑母苏若云就更不用说了,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定是个性格阴郁不好相处之人。 但今日一见,却截然不同,齐氏很是慈爱,她这种慈爱与赵氏装出来的不同,是发自内心的。 胡氏是当家主母,行事言谈都很是得体,王氏不多言,一时瞧不出,但苏愿也看得出她对母亲没有鄙夷之色。 而姑母苏若云就更不用说了,是个有趣的人儿。 “阿愿也很喜欢姑母呢。”苏愿歪着头,咧嘴一笑道。 “若是姑母听到,得更喜欢你了。”苏毓含笑道。 一旁正看书的秦瑜然抬起了头,颔首正色道:“母亲最是喜欢阿愿妹妹这样的。” 苏愿愣了一下,笑逐颜开道:“那然姐姐呢,喜欢阿愿吗?” 苏毓闻言扑哧一声笑了,抬手刮了一下苏愿的鼻尖道:“我怎么不知道阿愿原来这般脸皮厚呢。” “就是,厚脸皮。”苏盈一双手快速摆弄着九连环,一边附和道,“然姐姐喜欢的是我,是不是,然姐姐?” 秦瑜然看了看苏盈,又看了看苏愿,竟是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苏盈见状立马不依了,扔下手中的九连环道:“然姐姐竟然还要想,我们一处吃,一处读书,然姐姐理当最喜欢我才是。” 苏愿想要出声打圆场,却被一旁的苏毓拉住了,她一双眉眼带着笑意,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盈姐儿,喜欢是不以时间长短衡量的。”秦瑜然认真思考后说道,“我喜欢盈姐儿,可我也喜欢阿愿,一样喜欢呢。” 苏盈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似嗔似怒地嘟着嘴巴,轻哼一声,撒娇道:“我不管,然姐姐最喜欢我!” 说完,还抬着下巴对着苏愿“哼”了一声。 苏愿只觉得苏盈这般争宠的样子很可爱,唔了一声,笑眯眯道:“然姐姐第一喜欢盈姐儿,第二喜欢阿愿就好。” 苏盈显然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笑逐颜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当事人秦瑜然诧异地左看看右看看,她还没有说话,怎么就定了。 算了,盈姐儿若是纠缠起来,她也害怕,就让盈姐儿这么以为好了。 苏毓在一旁像是被点中了笑穴一样,笑得停不下来。 苏愿也被感染了。 唯有苏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明明她也跟她们在同一间屋子,可为何,她却觉得她们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她与她们隔绝开来。 这种被忽视孤立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手中的七巧板被她紧紧地握着,一双眼睛中蓄满了泪,只是想到娘亲的叮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但一抬眸,正对上了苏愿那平静的目光。 苏雁当下脸色就变了,刚才那副模样被苏愿看了去,比被孤立还让她难受。 她抿着唇,一脸的冰冷之色,她与苏愿的关系很是一般,她嫉妒苏愿是嫡长女,明明有个商户出身的母亲,却占去了嫡女的身份。 而且苏雁最瞧不上的还是苏愿在祖母跟前的刻意讨好,不管是祖母,还是父亲,都只能是她的,凭什么苏愿要来分一杯羹。 她的娘亲明明与父亲更为相配,若不是沈氏用了手段,父亲又怎么会娶商户女为正妻! 苏愿神情淡漠,平静地看着她,仿佛能将她看穿一般。 苏雁顿时怒意横生,她站起身来。 “雁姐儿怎么了,是要出恭吗?”苏毓适时地开口道。 刚才苏愿与苏雁的眉眼官司,苏毓看得真切,苏雁年纪小,若是真的哭着跑去长辈面前,到底是她这个当长姐的失职。 被这么一问,苏雁倒是冷静了下来,摇头道:“我也想跟姐姐们玩双陆。” 苏愿眼睛微眯,但很快就笑了,是她小瞧苏雁了,没想到年纪这般小,竟这般的能忍。 第33章 桂花小筑 之后便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苏愿只陪着苏盈玩了一局双陆,便被苏盈叫到一旁去解九连环了。 苏毓倒是在苏愿看向她的时候,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低头继续与苏雁玩双陆。 苏盈凑到苏愿的耳边,小声道:“哼,不用感谢我,我是瞧不上她,才不是帮你。” 午膳是分开用的,齐氏带着女眷和孩子们在松风苑。敬文伯则是在前院招待了苏鸿父子。 食不言寝不语,席上只有轻微的夹菜声音,一顿饭吃得静悄悄的。 饭毕,丫鬟们服侍着漱了口。 时辰也不早了,齐氏有午休的习惯。 但今日是除夕,又是两府在一处,齐氏也不好自己独自去休息。 好在胡氏是个有眼色的,她笑着说道:“婶娘也累了吧,西厢房早就已经收拾妥当了,侄媳儿这就带人过去休息,若是缺什么了,只管吩咐,不必客气。” 赵氏在西府也是当老封君一样,来东府这半日,一直端着,还真的是累了,点了点头,“那就辛苦侄媳儿了陪我走一趟了。” 一行人出了门,王氏也起身与齐氏这个婆母告辞。 “母亲歇息吧,六嫂若是不嫌弃去我的云澜院坐一坐?”苏若云翩然一笑道。 沈氏起身朝着齐氏行礼,看向苏若云轻言浅笑道:“多有打扰。” 以胡氏做事的周全,早就安排好了西府众人休息的地方。 “姨娘,奴婢带您去休息。”胡氏身边的冬枝走到柳氏的身旁,微微垂眸,态度恭敬道。 柳氏刚才还有些尴尬,赵氏去西厢休息,却完全没有叫她一起的意思,而原本跟她一样,都还没着落的沈氏竟是被苏若云邀请走了,只剩下她,不尴不尬地留在这里。 “好。”柳氏的声音很轻柔,出了松风苑后,她动作幅度不大,却也在悄悄地四处打量着,然后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鬟问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奴婢冬枝。”冬枝的态度不变,丝毫没有与柳氏做过多交谈的意思。 “冬枝姑娘,不知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柳氏询问道。 “大夫人吩咐奴婢带着姨娘去桂花小院稍作休息。”冬枝回答道。 “那……”柳氏有些犹豫,从头上摘下一支银簪塞进冬枝的手中,“我有一事想问姑娘……” 冬枝没有推拒,只收下那枚银簪,态度比刚才稍微柔和了一些,“姨娘请说。” “雁儿跟着大小姐一道去了东厢,是就在东厢午休,还是……”柳氏垂着头,敛目道。 “小姐们处,自有大小姐做主,姨娘只管放心就是,大小姐跟在大夫人身边学着管家已经半年了,做得很是稳妥。”冬枝轻声道,“姨娘,到了。” 柳氏还想再开口,却见冬枝停下了脚步,她寻声看了过去,挂着“桂花小筑”匾额的院子映入眼前。 此处离齐氏的松风苑不远不近,位置有些偏僻,据说从前是老太爷的一个姨娘的住所,只是那位姨娘死后,这处便一直空置着。 等到老太爷也走后,齐氏才命人将小院翻新修葺了一番,作为客房。 冬枝走后,秋歌不满地撇嘴道:“嚣张什么,不过就是个奴婢,也敢在姨娘面前拿乔,要我说,姨娘就多余给她银簪。” 柳氏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你忘了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言多必失,在外面要谨言慎行。” 秋歌闻言,小声道:“奴婢谨记。” “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鸣不平,毕竟是在东府,先进去吧。”柳氏一向是这样,擅长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桂花小筑,从外面看很是不起眼,但推开院门,里面倒是另一番景象。 毕竟曾经是东府老太爷的姨娘的居所,定是不会寒酸到哪里。 里面陈设用品一应俱全,许是知道有人会来休息,屋中早就燃了炭盆,沏了热茶。 秋歌这才满意地说道:“这才是待客之道呢。” 柳氏闻言并未多说什么,她能看得出,不管是胡氏还是王氏,对她都很是不喜。但到底做不出那等刻薄之事,表面功夫还是做得足足的。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雁儿,理儿在前院,有夫君看着,倒是不会出错。 但雁儿不同,从前在府中已经习惯了与苏愿争强好胜,但这里是东府,雁儿又是庶女,若是有人故意激怒她,怕是会惹出乱子。 东府不是没有庶女,只是东府嫡庶分明,虽是除夕,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可一大早,各房的姨娘带着庶子女请过安后,便被统一安排在松风苑后面的梅花坞中,并未一起用午膳。 “姨娘可是想二小姐了?”秋歌低声问道。 柳氏的手轻轻在眉心处捏了两下,“雁儿年岁太小,就怕有人做筏子,将她套进去。” 秋歌闻言,却笑了笑,“姨娘放心,大小姐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别看咱们小姐年纪小,可对上大小姐,却从未吃亏过呢,东府的几位小姐,定是不会掺和进咱们西府来。” 柳氏听了这话,倒是安心了几分,我这里也不用你伺候,你去东厢外面候着,若是瞧见小姐,便寻个理由带她过来。 秋歌点头应是,临走前,又为柳氏倒了一杯热茶。 而东厢房中,用过午膳,依着苏毓的想法,自然是各自休息得好。 但秦瑜然午膳前看书正看得起劲,一回来,又捧起了书。 苏盈则是继续跟九连环叫着劲。 苏愿倒是对什么都态度了了,意兴索然。 只有苏雁,脸上满是稚气,仰着头,一双眸子圆溜溜地看向苏毓道:“大姐姐继续陪我玩双陆吧。” 苏毓面上带着笑意,但眼底却很是平静,她勾起唇角,扬起一抹笑容道:“雁姐儿年岁小,今晚还要守岁,还是去里间睡个午觉吧。” 苏雁抿了抿唇,难得能缠着苏毓,拉近她与东府的关系,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去睡觉,但若是她不答应,又失去了好不容易在苏毓这里刷的好感,一时间她有些两难。 第34章 旧因 苏愿坐在的位置,正好能将苏毓和苏雁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一直以温婉贤名在外的苏毓,其实骨子里却不见得真的是个温婉柔顺之人,不然梦中的苏毓也不会在得知徐钊的丑闻后,不到一年就死了,说明她骨子里是个烈性的。 而苏雁的,此刻一副天真稚童的模样,讨好着苏毓,可没人比苏愿更清楚苏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小年纪,满心算计。 “雁姐儿,就算不想休息,毓姐姐也要休息呢,你若是实在想玩,我让绿蘅陪你玩。”苏愿微笑着,温声道。 只是那笑容却看得苏雁咬牙切齿,什么意思,难道因为她是庶出的,就只能跟一个丫鬟玩吗? “妹妹不要耍小孩子脾气。”苏愿起身走了过去,作势要去拉苏雁的手。 苏愿句句话都刺痛了苏雁的心,她才不要当她的妹妹呢。 “不要你来假惺惺!”越想越气,她的手狠狠一甩,“啪”的一声,打在了苏愿的胳膊上。 说来也巧,苏愿手腕上带着苏若云送的那只碧玉镯子,因为有些大,又被苏雁这样一用力,镯子掉落,摔在地上,碎成了三瓣。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一旁的丫鬟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而撩着帘子走进来的兰心正好看见了这一幕,早不来晚不来,只瞧见苏雁打了苏愿的一瞬间。 苏雁打完人,也有些傻眼了,回过神来,却哭着转身往外跑,跌跌撞撞,边跑边哭道:“你们都欺负我,我要找祖母和姨娘。” 屋中的丫鬟都弓着身子低垂着头,没人出声。 苏愿看着苏雁跑出去的小小身影,又看了看地上的镯子,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这才满眼可惜的说道:“都怪我不小心,姑母送的镯子碎了,也不知道临安城的首饰铺子能不能修好。” 苏愿神情难过,可说话却依旧温声细语,并不像刚才苏雁那般歇斯底里,虽然苏雁年岁小,却也是丢了脸面,若是被外人看见,定是要说敬文伯府的姑娘没规矩。 “玉蝶,你跟上去,雁姐儿第一次来府中,外面又天寒地冻的,若是出了事,倒是我这个当长姐的过失了。”苏毓第一时间吩咐道。 玉兰上前福了一礼道:“老夫人吩咐厨房做了些小点心,让奴婢送过来给姑娘们尝尝。” 对于刚才之事,玉兰绝口不提,只当什么都没瞧见。 苏毓笑着点了点头,“有劳祖母记挂着。” 玉兰回到松风苑后,在齐氏耳边低语了几句,齐氏轻哼一声道:“她能教养出什么好儿孙。” 齐氏不喜赵氏,从还未出阁前,两人也算认识,却不熟稔。 赵素娥父亲以清廉闻名,赵素娥每逢出现的各种宴席上,也都是一副矜贵清高的模样。 在齐氏的眼中,赵素娥的做派又假又做作。 直到赵父被卷进进科考舞弊案中,人们才得知赵父清廉的名声都是假的。 而赵素娥,更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紧抓着苏鸿不放,最终做出与人私奔之事。 那时她刚与苏邺成亲不久,因着苏鸿与赵素娥之事,她每每出门做客,都要被非议。 这就让齐氏更为厌恶赵素娥。 原本这辈子两人再也不会见面,可不成想,苏世清倒是争气,十六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借着这个契机苏鸿在西府老太爷病逝前得以回府。 这三年,苏鸿和赵氏没少在名声一事上下功夫。 齐氏对此事很是不屑。 其实东西两府,本就同根同族,但当时的敬文伯,很有远见,早早地分家,留下嫡子继承爵位,将庶子分了出去。 其实像苏家这种早早分家的并不多,世家勋贵基本都是嫡庶在一处,讲究得枝繁叶茂。 可殊不知,不管是爵位还是家财,就如同盘中的肉,若是不早早地就分配好,便会出现没必要的内斗,长久下去,整个家族便会从内部开始腐烂。 若不是次子苏世辉到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齐氏早就将老二两口子分出去单过了。 玉兰见齐氏阴着脸,并未多言。 今年过年两府在一处,还是长子提议的,毕竟苏世清回京谒选,如今仕途顺遂,到底是一个“苏”字,彼此间还是要来往的。 齐氏之前见过苏世清,在苏世清刚回来的时候,便来府中拜见过她。 她对苏世清的印象很好,言谈举止都不似赵氏能教养出来的。 而今日又见了西府的三个孩子,苏理是庶子,只需找个不错的先生教导即可,毕竟未来要掌家撑起门楣的还是嫡子。 而苏愿和苏雁,都是在赵氏跟前长大的,特别是小的那个,齐氏竟在她的身上瞧见了赵氏在闺中时的模样。 至于苏愿,看似乖巧柔顺,可齐氏却觉得她与毓姐有几分相像。 今日在东厢发生的事情,虽然玉兰只说了只言片语,但齐氏却能猜出几分。 沈氏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反倒是不如一个妾室的赵氏青眼。 苏愿这个嫡女自然也比不上苏雁在赵氏心中的分量。 所以苏愿去争,去反击,齐氏都不觉得意外。 但苏雁却敢殴打嫡姐,虽然是在盛怒下,却也足以看得出,平日里在西府,苏雁何等的受宠。 “去我的妆匣里,将白玉梅花纹的手镯给愿姐儿送过去,也顺道去云澜院知会一声。”齐氏平静地说道。 “是。”玉兰轻声应下。 玉兰拿着镯子走后,一旁的常嬷嬷上前扶着老夫人起身,为她梳头,“老夫人怎的对那小姑娘另眼相待,老奴瞧着就是长得好看了些,倒是没什么出挑的地方呢。” 齐氏看着常嬷嬷为她戴上了抹额,目光却落在了一旁装着首饰的紫檀木匣子,那里面都是些她年轻时候的首饰,已经好多年没打开过了。 “见到她,倒是想起了些从前在齐家的日子。”齐氏声音淡淡的,一双眸子也无喜怒。 常嬷嬷拿着簪子的手却顿了顿,是啊,若是老夫人不提,她也要忘记了。 齐氏身为嫡女,却有个宠妾灭妻的父亲,从小没少在这上面吃苦头,就连与苏家的这门亲事差点都被夺走。 第35章 年礼 苏愿得知兰心过来是齐氏吩咐的,她看着手中的玉镯,神情有些愣住了。 她有些想不通,为何齐氏会再给她一只镯子,她不相信,她与苏雁那些龃龉,齐氏会什么都不知道。 “阿愿是见祖母送的镯子太好看,所以看呆了吗?”苏毓在一旁打趣道。 苏盈也凑了过来,嘟着小嘴,“祖母偏心,这么好看的镯子竟给了旁人。” 话虽是这样说,可苏盈却并未真的放在心上,她对这些不感兴趣,相比之下,她更喜欢一些稀奇的玩意儿。 “辛苦兰心姐姐跑一趟,我要亲自去松风苑谢过伯祖母。”苏愿笑着轻声道。 “都是奴婢该做的,当不得三小姐一句辛苦。”兰心低声道。 苏愿在西府排行为长,但到了东府,所有姑娘们在一处排行,她行三。 苏愿穿了披风,往松风苑走去。 迎面正碰上刚追着苏雁出去的玉蝶。 玉蝶朝着苏愿微微福身,便快步往东厢走去。 看来苏雁定是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到了松风苑早有小丫鬟进去通禀。 没一会儿,齐氏身旁的竹影便出来请苏愿进去。 之前是在松风苑的前厅说话,这会儿因着齐氏刚午休起身,便让人将苏愿带到了东次间。 一进屋,苏愿就见齐氏正笑着看她。 苏愿弯了弯眼,上前行礼道:“阿愿特来谢过伯祖母垂爱。” 齐氏亦笑,低眸与苏愿道:“不过是只手镯,愿姐儿不必特意来道谢。” 苏愿嘴甜的应下。 “我见你与毓姐儿投缘,自去玩吧。”齐氏出声道。 苏愿刚应下,余光瞥见帘子起了一个叫,苏愿抬眸看过去,却原来是齐氏院里的管事嬷嬷走了进来。 那嬷嬷生得十分和善,依着规矩行了礼,见苏愿在此,神色变了变。 “无妨,说吧。”齐氏摆手道。 苏愿见状,只起身要离开。 嬷嬷却开口道:“三小姐也听一听吧。” 齐氏挑了挑眉。 苏愿心中狐疑,却站在原地没动。 “奴婢刚才在整理各府送来的年礼,却让老奴发现了这个……”说着,嬷嬷将东西双手呈上。 苏愿站的位置,离嬷嬷不远,所以很清楚地看见了嬷嬷手上的东西,她神色晦暗,但很快收回目光,垂眸不语。 齐氏瞥了一眼,脸色微沉。 嬷嬷便将东西收了起来,继续道:“是跟西府的年礼放在一处的。” 这句话一出,齐氏眸中闪过精光,语气还算温和的问道:“可看清楚了?” 嬷嬷颔首应是。 一直沉默听着的苏愿依旧没有出声。 西府的年礼是母亲准备的,而被夹杂着不干净的玩意儿的罪责,定是也要落在母亲的身上。 只是这件事不是母亲做的,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母亲,没人比苏愿更清楚那背后之人是谁。 而这其中最为获利之人,只有…… “愿姐儿……”齐氏的声音打断了苏愿的沉思。 “伯祖母。”苏愿抬眸,面色从容,眼神也不见丝毫的焦急或者是愠怒,平静如水。 不似一个九岁孩童会有的镇定。 “你怎么看?”齐氏看着苏愿淡声问道。 屋中的下人们都愣住了,有些不明白老夫人为何要询问一个九岁的孩子,不是应当将西府的老太太和沈氏一道叫来,再告知两府的老爷们。 “此事应当查清楚,毕竟之中接手的人不少,也不排除有人故意为之,至于目的,我现在也还不清楚。”苏愿没有一味地为西府或者是沈氏开脱。 齐氏是东府的老太太,经历的事情比她吃的饭都多,若是只因为东西是西府送来的,就直接有了决断,东府也不会有如今的景象了。 齐氏对苏愿的回答是满意的,她朝常嬷嬷点了点头,去将人都请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大过年的诅咒我一个老太太。 常嬷嬷去请人的时候并未说明原因,众人来的时候都一脸的莫名。 只柳氏在桂花小筑听到是齐氏将人都请去了松风苑时,唇角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咱们走吧,不要让老夫人等。”柳氏轻声道,“对了,雁儿那可还好?” 秋歌点了点头,“二小姐在梅花坞中与几位小姐相处的很是融洽。” 柳氏闻言,面上却不见喜色,梅花坞里都是妾室与庶女,雁儿再是受欢迎也毫无助益。 不过现在不是去找女儿的时候,柳氏只好放任苏雁与那群庶女在一处玩耍。 苏若云一进门便察觉气氛有些凝重,她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母亲,又看了一眼胡氏,小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母亲不管事多年,许久没这般兴师动众过了。 胡氏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坐下。 赵氏来得最迟,也许是西厢房里的熏香她闻不惯,躺下后,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才睡着,常嬷嬷过去的时候,她刚睡醒。 “将人叫进来回话。”齐氏声音里的冷意,在场之人皆感受到了。 沈氏看了一眼就站在齐氏身侧的女儿,眼中狐疑,为何东府的几个姑娘不在,只女儿在此? 这事怕是与西府有关? 只是沈氏将今日从出府到她从云澜院走来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想了一遍,没有什么不对。 难道只因为女儿打碎了苏若云送的玉镯吗? 沈氏随意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一只玉镯,又不是皇家赏赐之物,哪里值得齐氏这般动怒。 先进门的是两个小丫鬟,她们是负责看守库房的,秉明各府年礼送入库房后,便无人再打开过库房。 后进来的是府中管家的媳妇儿,年礼都是她安排人送进库房登记的。 “登记之时,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常嬷嬷问道。 管家媳妇儿摇头,“各府年礼送到后,奴婢立马安排送往库房登记,无异常。” “哦,对了,西府的年礼是今日一早送到的,奴婢只吩咐人送库房,却还未曾安排人登记。”管家媳妇儿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道。 沈氏在听到年礼的时候,心中已有数了,这次的事情怕不是冲着她来的。 第36章 对质 赵氏闻言,心中一急,毕竟事关西府,而且她素来与齐氏关系不睦,急忙说道:“休要胡言乱语。” 齐氏却已经在上头发话道:“既然如此,就麻烦将接触过这份年礼的人都唤来。” 常嬷嬷应声去了。 赵氏这会却已经冷静了下来,刚才她是因为知道的突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却已经淡然的坐在一旁喝着茶了。 年礼之事,她早就交代了沈氏,若是其中出了差错,那也是沈氏的错。 屋中都是聪明人,事情一想就已经明白了大半。 王氏觉得这事与她无关,并不多言。 胡氏在不了解情况下,也不会贸然开口。 只见苏若云轻轻笑出了声,道:“母亲,不必为了这等子虚乌有之事生气,气坏了身体,倒是遂了坏人的愿了。” 齐氏轻哼了一声,“我倒是不想生气,大过年的,触霉头,可就是有人要闹事,是看我多年不管事,老了,欺负到我头上来,我倒是想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 说完,齐氏的目光将在场之人都扫了一遍。 沈氏面色不改,事情到底如何,她也想知道。 柳氏则坐在下首,微微颔首,很柔顺的模样,但她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倒是有些出卖了她,她并不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淡然。 胡氏示意一旁的丫鬟给齐氏倒了一杯热茶,轻声道:“母亲别动怒,今日之事,是媳妇儿管家不当,定会给母亲一个交代。” 她毕竟管着整个东府,所以在常嬷嬷来寻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了。 也早早地让自己房中的管事嬷嬷去打听消息。 很快,常嬷嬷就将西府的人带来了。 有外院的管事,还有沈氏房中的赵嬷嬷、胡嫂子和忆秋,就连她院中的何嬷嬷和紫儿也来了。 苏愿嘴角溢出一丝讽刺的冷笑,柳氏倒是好谋算。 当初母亲准备年礼的时候,特意让赵嬷嬷打听了东府每个人的喜好,但毕竟时间短,消息可能会出错,所以沈氏最终准备的都是一些不会出错的物什。 “这东西可是你们夹藏进年礼之中的?”常嬷嬷将东西扔在地上问道。 赵嬷嬷在被“请来”的路上就知道出事了,她抬眸看向小姐,见小姐站在东府老夫人身旁,她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 跪下道:“奴婢没见过,这上面的字也不是奴婢所写,奴婢才来临安不久,根本不知道这是何人的生辰八字?” 忆秋也连忙跪下道:“奴婢一直都跟夫人和小姐在成州,奴婢不知道。” “那为何有人说见过此物,还是在晚香居中。”常嬷嬷继续问道。 苏愿听得这话,目光落在了何嬷嬷和紫儿的身上,怕是两人私下里对常嬷嬷说了什么? “怎么可能,是谁说的,奴婢要与她当面对质。奴婢协助夫人准备各府的年礼,知道此事关乎府中各位主子,又怎么会做下这等脏污之事?”赵嬷嬷情绪稳定,句句话都直接明了。 忆秋在一旁苦着一张脸,赵嬷嬷说一句,她就点头附和一句。 “老夫人,能否让我询问几句?”沈氏起身朝着齐氏福身一礼后问道。 齐氏看了她一眼,颔首道:“事关于你,自是可以。” 沈氏看向常嬷嬷,温声道:“常嬷嬷刚才说有人在我的院中瞧见这物什,请问,嬷嬷是已经在来的路上告知她们发生了何事吗?” “不曾。”常嬷嬷回道。 沈氏继续道:“既然嬷嬷不曾透露,东府发生之事,那西府的下人为何会知道呢?未卜先知吗?” 苏愿闻言,只想给娘亲鼓掌,一下子就抓到了对方的漏洞。 常嬷嬷面色微沉,目光阴戾地看向何嬷嬷,声音像是淬了冰一般道:“莫非是你搞的鬼?” 何嬷嬷连忙否认道:“老奴不敢,只是老奴不小心在夫人处见到此物,不敢声张,但一直记在心里,今日嬷嬷来府中唤人,又与年礼有关,老奴只是心中猜测,这才说给嬷嬷听。” “何嬷嬷说曾在我屋中见过此物,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沈氏看向何嬷嬷,皱眉道。 “有,那香云纱还是大小姐让老奴从库房中取来的呢,老奴记得清清楚楚。”何嬷嬷言之凿凿道。 赵氏冷着脸,看向沈氏,“沈氏,这会你还有什么可争辩的,你为何要做下此事?” 沈氏听到赵氏的诘问,却没有恼怒,也不曾直接辩解,反倒是将地上的布偶捡了起来,“香云纱吗?” 说完,将布偶递给了常嬷嬷,“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见多识广,这可是香云纱?” 常嬷摇头,“看着像,不过却是云锻纱。” 何嬷嬷怔了一下,摇头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为何不是香云纱?” 她这等反应,在场之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是谁让你陷害主子的,你可知道,谋害主家,发卖或者杖毙,全凭主家发落!”常嬷嬷蹙眉道。 何嬷嬷眼眸微转,哀求道:“就是给奴婢两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谋害主家,奴婢是真的瞧见了!” 这个时候,何嬷嬷只能咬死不松口,反正她和沈氏是一样的,都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所说。 何嬷嬷板着一张脸,训斥道:“你这刁奴,满足胡话,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但又顾忌着今日是除夕,不好见血,只是在口头上恐吓一番,并未真的拖出去打板子。 紫儿跪在一旁,已经泪流满面了,她心中很是犹豫,消息是她昨晚传到锦绣园的,至于柳氏要做什么,她也是在来的路上,听了老子娘的那一番话才知道的。 是要保全自己,还是保全老子娘,紫儿难以做出决断。 “这是愿姐儿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一直未曾开口的胡氏突然出声道。 胡氏的目光在何嬷嬷的身上转了几圈。 何嬷嬷恭敬地跪在地上,“是。” “这么说,你是愿姐儿的心腹了?”胡氏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茶。 这次不等何嬷嬷开口,苏愿朝胡氏盈盈一拜,“我院中一切事宜都由何嬷嬷打理,我……很信任她。” 第37章 就是她 胡氏是什么人,又怎么会听不出苏愿话中的言外之意。 赵氏掀了掀眼皮,看了苏愿一眼,冷声训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事关西府,我的性子你们是了解的,最是容不得那些欺主背主的奴才,今儿就当着众人的面,实话实说。”赵氏义正言辞。 但听在何嬷嬷的耳中,无异于威胁,今日的事情若是真的办不成,怕是她就要遭殃了。 “儿媳与母亲的想法是一样的,今日的事情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儿媳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有人想将脏水泼在儿媳身上,但黑的永远成不了白的。”沈氏似嗤笑了一声,淡声道。 跪着的何嬷嬷低垂着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今日的事情,怕是不好收场,她没想到沈氏的态度竟是会这般的强硬,而是东府的老夫人和大夫人也有些偏袒沈氏。 齐氏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来人!” 何嬷嬷一听,便浑身颤抖,“回禀老夫人,奴婢说,奴婢说……” 架着何嬷嬷的两个婆子在胡氏的示意下,松了劲儿。 “并不是老奴亲眼所见,而是奴婢的女儿在晚香居瞧见了,这话千真万确!”说罢,何嬷嬷看向跪在她身旁的紫儿。 紫儿原本还在纠结,听得此话,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而来。 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何嬷嬷,“娘,你说什么!” 柳氏在何嬷嬷开口的一瞬间,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帕子,心中暗忖,没用的东西! 但好在她还留有后招,即便何嬷嬷口不择言说些对她不利的言语,她也能全身而退。 “紫儿,你就跟老夫人说实话吧,东西就是你跟着三小姐去晚香居看见的。”何嬷嬷嘴角抽动,苦着一张脸,希望女儿能将这事认下,这样她便有了证人。 可紫儿却觉得何嬷嬷是为了将自己摘出去,让她一人将所有的事情背下。 不!她才不干,平日里爹娘偏疼兄长也就算了,可到了这种事情,却还是将她扔在一旁。 “不是这样的!”紫儿拼命地摇头道,“奴婢根本就没有在夫人的屋中见到什么布偶,奴婢今日来,是要揭发小姐院子里,有人欺主!” 何嬷嬷只觉得眉心抽痛,她恨不得扑上去堵住紫儿的嘴。 可一旁有两个婆子拦着,她想动也动不了。 “哦,揭发何人?”苏若云似是来了兴致,轻笑道。 齐氏瞥了她一眼。 苏若云似是不在意般,继续道:“虽说是西府的事,应当让六嫂回去处置,但巧了,今日却在东府闹开了,索性就一并处理了吧。” 苏愿抬眸看了一眼笑吟吟的苏若云,她怎么觉得这个姑母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屋中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紫儿的身上,紫儿呼吸一窒,因为紧张和恐惧,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心跳如鼓点一般,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敲打着她。 她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汗水湿透了她的掌心,嘴唇微张着,想要开口,可却又好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紫儿知道,这个选择一旦做下,她便再没了任何的退路! 她抬手掐了自己一下,这才找回了声音,颤抖道:“奴婢要揭发的就是……就是……”说着她颤颤巍巍地直起了腰,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一旁的何嬷嬷,“就是她!” 何嬷嬷瞪大了眼睛,随即朝着紫儿扑了过去,“你胡说八道什么!” 一旁的两个婆子已经将何嬷嬷按在了地上,任由她如何挣扎,都挣不脱。 事情闹到这一步,是苏愿也没想到的,何嬷嬷与紫儿母女这么快就反目,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但此刻,她内心很是愉悦,很好,狗咬狗一嘴毛! 苏愿微眯着眼睛,目光落在了柳氏的身上。 柳氏跟刚进来时相比,没什么变化。苏愿也不得不佩服柳氏,眼看着必输之局,却还能这般有定力。 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件事情对于柳氏来说,若是能扳倒沈氏最好,若是不能,她也不过是损失了两个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的下人而已。 “何嬷嬷自从掌管栖云苑后,便利用管事嬷嬷之便,盗取库房中金银首饰,这些都是奴婢亲眼所见,没有丝毫假话!”紫儿垂着头,并不敢去看一旁的何嬷嬷。 何嬷嬷的嘴被堵上了,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苏若云闻言一哂,拿起茶杯盖子轻轻撇了撇茶叶,淡声道:“哦,那布偶呢,你们母女二人互相指责,到底是谁做的呢?” 紫儿摇头,“不是奴婢做的,奴婢的手艺小姐最清楚。” 说罢,紫儿求助似的看向苏愿。 苏愿心中微动,紫儿留着还有用,暂时保下她也未尝不可。 “紫儿的手艺没这么好。”苏愿慢条斯理道,“看着倒是像出自何嬷嬷之手呢。” 何嬷嬷发出“呜呜”的声音,死命地挣扎着。 胡氏看向压制着何嬷嬷的两个婆子,抬手道:“让她说话。” 何嬷嬷嘴里堵着的破布一下子被拽了出来,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老夫人明鉴,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奴婢没有理由做这些!”何嬷嬷哭得涕泪横流,不停地磕头。 “怎么没有,你怕偷盗主子财物之事事发,所以就先下手为强,我猜得对吧?”苏若云秀眉微挑,唇角勾了勾,一脸的昂然神情。 苏愿见状,确定了,这位姑母就是当戏看呢。 何嬷嬷连连摇头。 “我猜得不对吗?”苏若云低喃道,“那一定是受人指使,说吧,指使你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苏愿刚才还在担心事情的走向有些偏离,但没想到,姑母竟歪打正着。 苏若云抬眸,正巧与苏愿的目光对上,眉眼含笑。 苏愿怔了一下,姑母并不是歪打正着,而是她原本就是在帮她与母亲。 意识到这一点,苏愿看向苏若云的眸中多了几分亲近之意,笑容也更加的柔和。 第38章 不委屈 苏若云的声音轻柔,话轻飘飘的,可听在何嬷嬷的耳中,只觉得背后寒凉。 “瞧把你吓的。”苏若云轻笑一声,“大嫂,这种刁奴,还是按规矩处置了吧,大过年的,别在这里脏污了大家伙儿的眼睛,你说是吧。” 胡氏没有立马出声。 齐氏微微阖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一般。 胡氏立刻便明白了齐氏的意思,吩咐着人将何嬷嬷带了下去。 紫儿瑟瑟发抖地爬到了苏愿的跟前,哭着说道:“小姐,奴婢对您是忠心的。” 苏愿点点头,“我知道,放心,不过是去问几句话。” 等到屋中下人都下去后,沈氏拉住了苏愿的衣袖,示意她先不要开口。 果然,上首的齐氏睁开了眼睛,看向沈氏道:“六郎媳妇儿可觉得委屈了?” 沈氏摇头,道:“侄媳儿并不委屈,只是却因着侄媳儿的原因让伯娘受了这等脏污之事,侄媳儿心里过意不去。” 看着沈氏是真的一副歉意的模样,齐氏眉眼松动,“这事不怪你,偌大一个府邸,事事都要周全,你刚回来,难免有差错。” 赵氏在一旁听得只想翻白眼,她怎么不知道,齐氏这么好说话。 自古巫蛊之术就被人们忌惮,特别是年岁越大,越是忌讳。 赵氏绝对不相信齐氏完全不在意那个诅咒。 确实,若说齐氏心中完全不膈应是不可能的,今日还是除夕,好好的心情,被毁了大半,而且她也猜到了是谁在捣鬼。 但也因着要过年,此事不宜闹大,她这才没有继续深究,不过她心中有数,这笔账,她早晚是要算的。 “你性子温和,不苛待下人这很好,但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不然像今日之事,怕只会再次发生。”齐氏缓声道。 “侄媳儿记下了,多谢伯娘教导。”沈氏淡雅自如的说道。 “时辰也不早了,一会儿就要用晚膳了,都各自收拾去吧。”齐氏摆手道。 苏愿走在最后,快步朝着沈氏追了过去。 在路过柳氏的身旁时,苏愿偏过头,朝着她笑了笑。 柳氏紧紧握着袖中的暖炉,脸上泛着青色,紧抿着唇道:“去将雁儿唤回来!” “阿愿走得这般急做什么?”苏若云走在沈氏的身侧,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 “姑母,阿愿还没向姑母请罪呢。”苏愿眼角微微弯成了月牙。 模样很是可爱。 苏若云被苏愿的笑容感染,伸手在她的头上拍了一下,道:“除了姑母,不许对旁人这般笑。” 苏愿愣住了,有些不解地看向苏若云。 “太可爱了,姑母怕被别人瞧了去,这样可爱的阿愿,只能给姑母看才是。”苏若云是真的喜欢,恨不得将苏愿抱在怀中好好搓揉一番。 沈氏被苏若云的话逗笑了,“若云夸大了。” 苏若云一副你不懂的模样,叹息道:“什么时候我家然姐儿也能这般,我就别无所求了。” 她想要一个笑容可爱,贴心的小棉袄,怎么就这么难呢。 东厢房里正在认真看书的秦瑜然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苏毓紧张地问道。 “没有,就是突然鼻子好痒。”秦瑜然摸了摸鼻子摇头,随意不在意地继续低头看书。 苏毓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阿愿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 “然姐儿也很好,每个孩子的性子都不同,阿愿也是这回去了庄子上,才长大懂事了。”沈氏轻声道。 “六嫂不用说这些场面话安慰我,然姐儿是很好,就是性子不似小女娘,许是她父亲走得早的缘故……”苏若云声音一沉,见沈氏要开口,连忙道,“算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了。” 沈氏也没有开口多问,她毓苏若云虽然还算投缘,但毕竟才只见了一面,有些话,就算是交情再深,若当事人不想说,旁人也不要去撕开伤口,那样只会让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破裂,只有伤害。 况且,她觉得,苏若云也不是需要旁人安慰的那种性子的人。 苏若云看似性子活泼,但骨子里,却与她女儿十分的相似,只是她在苏家用另一种方式掩饰自己而已。 “阿愿要去姑母的院子里坐坐吗?”苏若云话锋一转,笑着道。 苏愿有些犹豫,她其实更想去找苏毓,毕竟,那边还有一个谜团未解开呢。 见她有些犹豫,一脸为难的模样,苏若云低声一叹,宠溺道:“算了,去找你的小姐妹吧,省得跟着我们受拘束。” 苏愿听得出来苏若云是玩笑的口气,心里一松,福身一礼道:“多谢姑母。” “去吧。”苏若云眼中含笑,柔声道。 沈氏又叮嘱苏愿两句,无外乎是要与姐妹好好相处之类的话。 苏愿带着绿蘅往东厢走去。 只是第一次来东府,有些记不清路了,在一个岔路口,犹豫了一番,还是走错了。 听到前面有声音传来,苏愿停住了脚步。 抬眼一看,只见几个人站在不远的廊下正说笑着。 看着穿衣打扮,应当是东府各方的庶女。 而其中一人,很是打眼,正是苏雁。 苏雁等人也看见了苏愿,说话声停住,她主动开口道:“大姐姐。” 她依旧是按照在西府的排行唤的人。 苏愿微微蹙眉,苏雁是故意的。 苏雁身旁一个身着桃红色袄裙的小姑娘踌躇了一下,怯生生道:“雁姐儿,她就是你嫡姐吗?” 这话问得,一听就是苏雁在这群庶女面前,没少说她的坏话,不过也是,这些庶女聚在一处,估计都在数落嫡女的不是。 “嗯。”苏雁很是恭敬地看向苏愿,“大姐姐,我们正要打雪仗呢,你要一起吗?” 苏愿这才看见,院子里有丫鬟正在堆雪人。 她扬了扬眉,随即道:“好啊。” 绿蘅有些紧张的盯着苏雁等人,直觉告诉她,二小姐提出打雪仗,绝对没安好心。 苏愿却已经抓起一捧雪,用力地捏了几下,掷了过去。 第39章 丢脸 苏愿用了十分的力气,准头极准,一下子便打中了苏雁身旁的一个丫鬟的肩头。 雪团瞬间四散开去,一旁的苏雁也难免被波及。 冰冷的雪从后颈空隙处落了进去,冰冰凉凉,苏雁只觉得浑身都极为不舒服。 她惊叫出声,伸手拍打自己的后背。 一旁的秋歌见状,急忙上前去帮忙,眼神不悦地看向苏愿。 地上湿滑,主仆二人竟一个没留心,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而苏雁身旁的一个庶女,也因为躲闪不及,“砰”的一声被苏雁带倒,又撞上一旁的丫鬟,丫鬟又摔向一旁的小姐…… 一时间,廊下众人,摔成一团,样子十分狼狈。 苏愿冷眼瞧着,看见这一群人吃了苦头,才扬声道:“不好了,快来人啊!” 一边喊着话,一边带着绿蘅慢悠悠的朝众人走过去,但神色却很是焦急,似是恨不得立马飞奔过去一般。 “呀,妹妹怎么这般不小心,身边伺候的也是笨手笨脚,这可如何是好?”苏愿伸手去扶苏雁。 绿蘅也将一位庶出小姐扶了起来。 苏雁这会根本顾不上说话,只能拼命整理已经凌乱的衣裳和头发,但发髻已经松动了,身上新穿的披风也弄脏了。 “哇”的一声,苏雁哭了。 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脸色因生气羞愤而涨的通红,看向苏愿的眼神满满地恨意。 “怎么,是摔疼了吗?”苏愿故作慌张一把拉住苏雁的胳膊,朗声道:“衣裳都脏了,一会儿就要用晚膳了,这般可失礼了。” “二小姐,奴婢带您去桂花小筑找姨娘去换一身衣裳吧。”秋歌不顾自身的疼痛,来到苏雁的身旁,焦急地说道。 苏雁哭得哽咽,摇头道:“我在此处等你,你取了衣裳来寻我。” 梅花坞距离桂花小筑有一段路,就这般走过去,只怕路上遇到人,那岂不是更加的丢脸。 秋歌应了一声,扶着苏雁往梅花坞,然后一路小跑着走了。 几位庶女也都摔得不轻,也都遣了丫鬟回各自的院子里去拿衣物。 她们看向苏愿的眼神都很不善。 绿蘅挡在苏愿的身前,神情很是警惕。 苏愿却笑着拍了拍绿蘅的胳膊,一脸担忧地望向众人,眼神极其真诚,道:“这可怎么是好,雁姐儿也是好心提议要玩打雪仗,谁知道竟是害得众姐妹摔了跤出了丑,我这个嫡姐只好在此,代雁姐儿给大家赔个不是。” 苏雁闻言,恨不得上前撕烂苏愿的嘴,苏愿凭什么替她赔不是,她哪里做错了,明明是苏愿做错了事情,却还赖在她的身上。 但此刻,她有口难言,打雪仗确实是她提议的,而且她之前在此处,为了跟东府的庶女们打好关系,没少说苏愿的坏话。 可现在,苏愿竟在这群人面前与她姐妹情深,一副包容的长姐模样,那些庶女们会如何想?岂不是觉得她刚才没有说实话。 “一切是雁儿考虑不周,让众姐姐们被连累了。”苏雁朝着众人福礼,抬手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 望向苏雁的眼神含着恨意,若不是苏愿方才突然丢雪球过来,她又怎么会惊到,又怎么会滑倒,更不会发生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今日莫说在东府这些庶女面前挣脸面了,只怕还将人都得罪了,早知道刚才秋歌来找她的时候,她就应该离开的。 苏雁垂着的双手握成拳又松开。 苏愿看着她面上神情变幻,到底不过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娃,想什么都摆在脸上了。 收回落在苏雁身上的目光,苏愿转身道:“毓姐姐还等着我呢,今日就不跟姐妹们一起打雪仗了,改日阿愿一定奉陪。” 今年冬日,临安的风雪格外的大,一整个腊月就没有几个晴好的天气。到处都是白雪皑皑,倒是方便了闺阁中的女子们堆雪人打雪仗了。 绿蘅跟在苏愿的身后,时不时地回头,生怕有人不甘心,朝小姐下黑手。 但好在那些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梅花坞中,并未出来。 苏愿见绿蘅小心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放心吧,她们不敢。” 即便西府不如东府,但她是嫡女,她们是庶女,嫡庶有别。东府的老夫人可不会任由庶女乱来。 绿蘅闻言,却并未彻底放心,反倒是一脸担忧地看向苏愿道:“小姐,今日这事……怕是对小姐不利……” 苏愿明白绿蘅的意思,也知道绿蘅的担忧,她轻笑着摇头,“放心,没事的,不过是些许小事,伯祖母和大伯娘都不会在意。” 齐氏和胡氏不会将小儿女的玩闹放在眼中,这点小事,在她们那里,无伤大雅,怕是连过问都不会过问。 绿蘅犹豫道:“真的吗?” 苏愿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容,点头,“嗯,真的不能再真了。” 绿蘅看着苏愿那如春日暖阳般温柔的笑容,只觉得心头悄悄铺开了一片暖意,唇角也扬了起来。 “小姐,你确定是这条路吗?”绿蘅踌躇地问道。 她发现,自家小姐好像有些不记路,上次在广济寺里也是,这次也是,不然刚才也不会遇到二小姐。 苏愿似被拆穿了,假装羞恼地抬手在绿蘅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小看你家小姐我,这回绝对不会走错。” 只是才走没几步,一处梅花转角,迎面差点撞上一人。 “你走路没长眼睛啊!”那人没好气地说道。 绿蘅立刻上前,横眉冷对,“是你撞到我家小姐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下人教训少爷我了!”那人瞪着一双眼睛,板着一张脸,不悦地看向绿蘅。 “绿蘅,不得无礼。”苏愿声音轻灵,声线软糯,可却轻透干净,明明有些冷情的声音,听的人却不觉得。 那人闻言,视线落在了绿蘅身后的苏愿身上,明眸皓齿,双瞳剪水,浑身自带着一股钟灵毓秀的灵气。 小姑娘正抬头看向他,长睫微微轻动,眼睛亮晶晶的,好似天上的星子。 第40章 苏彬 “你是谁?”少年有些睥睨的看向苏愿,声音吊儿郎当。 苏愿抬眸看向他,年岁十三四岁的模样,生的还算俊俏,皮肤微黑,似是不怕冷一般,连一件披风也没有穿。 “大堂兄好。”苏愿想了想,福身道。 苏彬怔了一下,“别胡乱攀亲戚。” 苏愿笑了笑,“大堂兄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我一直随着父亲在任上,才刚回来,还不曾与大堂兄见过。” “哦,那你怎知我是你大堂兄,不是二堂兄或者三堂兄呢?”苏彬挑了一下眉,问道。 “大堂兄长得很像大伯母。”苏愿莞尔一笑道。 苏彬闻言,抬手摸了摸下巴,漆黑的眼睛打量着苏愿。 “那也让我来猜一猜,你是西府六叔的嫡女,苏……”苏彬垂下眼眸,“算了,你怎么在这里?” “苏愿,我叫苏愿。大堂兄叫我阿愿就好。”苏愿樱唇轻启,眨巴着眼睛说道。 “哦,毓儿在东厢房呢,你也快些过去吧,外面冷,你们小姑娘娇弱,若是冻坏了就不好了。”苏彬与胡氏长相十分相似,可却没有胡氏的精明周全。 他性子很是直爽,知道苏愿是堂妹后,态度也缓和了不少,甚至还关心了几句。 “我正要去找毓姐姐呢。”苏愿轻声道。 苏彬双手抱胸道:“那阿愿是走错地方了,这里再往前,过了垂花门,就是前院了。” 苏愿闻言,顿时觉得啼笑皆非,她又走错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试探道:“还请大堂兄帮阿愿指路。” 苏彬听了这话,嗤笑一声,“原来是不识路啊,走吧,我正好也要去给祖母请安,带你过去吧。” “多谢大堂兄。” 苏愿嗓音软软的,带着些江南女子独有的软糯,听得苏彬心头一软,原来妹妹也可以有这样的,并不都是毓姐儿那般见面就要说教于他。 苏彬走在前面带路,苏愿领着绿蘅跟在身后。 只是苏彬腿长步子迈得也大,苏愿只能加快脚步,幸好路上的积雪都已经清除了,不然她定是要跌倒在地。 苏彬并未注意到,只开口问道:“我见你来的方向,好似是梅花坞,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不喜府中的庶女,特别是一群庶女聚在一处,叽叽喳喳,定没有好事。 在苏彬的想法中,苏愿是嫡女,就应该跟毓姐儿和盈姐儿在一处。 “走错了路,遇到了,她们邀我一起打雪仗。”苏愿的眼睛弯成月牙,语调欢快! 苏彬并未多想,随口道:“阿愿以后少与她们玩在一起,若是想打雪仗,去找盈姐儿,她最是喜欢玩这些。” 苏愿努力跟上苏彬的步伐,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苏彬心头很是舒畅,一个完全不会拒绝并且否定他的妹妹,真是难得。 他回过头来,冲苏愿粲然一笑,这才发现小姑娘正费力的追着他,歉然一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忘记妹妹年纪还小了。” 苏愿笑道:“我没事。” 苏彬放慢了脚步,道:“那里就是东厢房了。” 苏愿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眼眸一弯,福礼道:“多谢大堂兄。” “阿愿不需这般客气。”苏彬倒是还真的有些不适应有一个礼数周全的妹妹,不好意思的朝苏愿点了点头,迈着大步往松风苑正屋走去。 “小姐,原来咱们竟是围着松风苑绕了一圈。”绿蘅恍然道。 “是吗?”苏愿偏着头,眼中有些迷糊的神情,她是真的没记路。 绿蘅在心中暗叹,并且暗自发誓,以后她跟小姐出门,一定要记路,再也不能放任小姐一人行动,更不能让小姐带路。 “阿愿。” 苏愿刚一进门,苏毓便迎了上来,就连苏盈也笑眯眯的看着她。 秦瑜然也放下了手中的书。 苏愿愣了一下,狐疑道:“发生什么事了?” 苏盈已经过来拉住了苏愿的手,眼底的笑容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干的好!” 苏愿嘴角微张,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她做什么了? 苏毓却拉着她坐在榻上,轻轻地笑,带着点促狭,“梅花坞的事情我们听说了。” 苏盈朝着苏愿伸出大拇指。 苏愿倒是没想到事情发生也不过一刻钟,这么快就传到这里了,她低下头,脸颊微红,不好意思道:“是阿愿失礼了。” 苏盈却不以为然,她的眉眼间荡漾着喜气,高兴地说道:“快跟我们仔细说说。” 看到那群庶女倒霉,她就高兴。 苏愿低垂眼眸,似是踌躇着,手指绞在一起,双唇张了张,“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走错了路,遇到雁姐儿,她们提议要玩打雪仗,谁知道就成了这样。” 苏毓盈盈一笑,心中暗叹,苏愿小小年纪,这招揣着明白装糊涂倒是用得很好。 “从梅花坞到这里,怎么走了这么久?”苏毓不再追问。 “我又走错了路。”苏愿一脸歉然,随即嫣然一笑,“幸好遇到大堂兄,这才顺利找到路回来。” “你遇到大哥了?”苏盈惊呼道,“大哥在哪?” “去给伯祖母请安,这会儿应该还在松风苑呢。”苏愿口吻轻柔。 话音刚落,只见帘子已经被撩开,苏盈匆匆走了出去。 苏愿满眼狐疑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苏毓笑了笑,“不用理盈姐儿,她这些日子追着大哥讨要外祖父送的那匹黄骠马。” “盈姐姐会骑马?”苏愿好奇的问道。 苏毓摇摇头,笑得很是无奈道:“盈姐儿不会骑马,她就是见那匹马长得好看。” 说着,拉着苏愿来到门口,轻声道:“用不了一会儿,盈姐儿就会回来。” 苏愿诧异地看着苏毓。 苏毓却不再多说什么,果然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苏盈回来了,一脸怒气,嘴里嚷嚷道:“哼,等着瞧,那匹马早晚会是我的。” “你们在这干什么!”苏盈嚷嚷完,才注意到门口的苏毓和苏愿,被唬了一跳。 苏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苏毓却了然道:“又碰壁了吧,要我说,你还不如等回外祖家,跟舅舅要来得快呢。” “对哦。”苏盈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脸上的怒气消散,立马变成了笑脸,不过她很快也反应过来了,“长姐为何不早告诉我!” 第41章 除夕 除夕,吃团年饭。 敬文伯让下人在府中花厅里摆了桌子,中间用屏风隔着,男女分席而坐。 府中早就挂上了红灯笼,到了晚上,红彤彤一片,看着好不热闹。 齐氏与赵氏带着儿媳妇们坐一桌,苏愿与苏毓等姐妹坐一桌。 按理说,柳姨娘的身份是不能出席这样的家宴的,但因着赵氏的原因,勉强让她站着伺候着。 苏雁坐在苏愿的身旁,看着柳氏站在祖母赵氏的身旁,抿着唇,脸色不是很好。 “妹妹这身衣服倒是比之前那身颜色更适合你。”苏愿轻声道。 苏雁闻言,抬眸瞪了苏愿的一眼,她还没找苏愿算账呢,白日里那身衣服可是娘亲特意为她做的,她才穿了一日不到,竟弄脏了。 屏风的另一边,敬文伯笑着说道:“特意让厨房做了几种饺子,里面包了金豆子,吃的时候可要小心些。” 苏盈闻言,高兴道:“那我可要多吃几个饺子。”说完,又看向苏雁道,“雁姐儿年纪小,可别不小心吞了下去。” 听着像是关心,可那神情却有些高高在上。 “多谢盈姐姐提醒,我会小心的。”苏雁低垂着眼眸,声音恭谨道。 苏毓瞪了苏盈一眼,示意她不要挑起事端,乖乖吃饭。 苏盈也不是那等没有分寸只会胡闹的性子,她只是不忿苏雁一个庶女也能跟她们同桌,这才想要刺她两句。 “就是博个彩头,吃到金豆子的人,明年万事顺遂,没吃到的也一切顺利。”胡氏温婉一笑道。 直到盘子里的饺子所剩无几了,苏雁还是一个金豆子都没吃到。 而苏愿却得到了两颗。 苏盈宝贝似的拿着金豆子道:“还是阿愿运气好,我跟长姐才一人得了一颗,雁姐儿一颗都没得到,阿愿竟得了两颗。” 苏愿笑了笑,“然姐姐也得了两颗呢。” 一旁的秦瑜然伸开手,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两颗金豆子。 “然姐姐闷声发财呢,我又不会跟你要。”苏盈说完后,还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苏雁。 “要也不会给你,这是凭借运气得来的,不能送人。”秦瑜然很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苏盈闻言,扑哧一声笑了。 这一张桌子上,只苏雁一人没有,岂不是说她明年的运气特别差。 小孩子们说说笑笑,大人们听见了,却没人去干涉。 柳氏已经被允许坐下吃饭了,但她拿着筷子的手却微微地用力,若是饭桌上的饺子剩得还多,她倒是可以多吃几个,得了金豆子可以给女儿,但盘子里就只剩下七个饺子,她只象征性地吃了一个,留双不留单,而且六是个吉利的数字。 用过了饺子,丫鬟们又上了一些甜点,桂花糕、柿饼、银耳莲子羹等。 因着还要守岁,胡氏便拿了叶子牌,张罗着齐氏一起玩。 而敬文伯则与苏世清去了书房,一道品茶谈论学问。 苏毓拉着苏愿道:“阿愿跟我走吧。” 苏愿自然点头答应。 苏雁年岁最小,已然打起了瞌睡。 柳氏只好抱着她,轻哄着让她不要睡,怎么也要熬过子时。 两个丫鬟在前面打着灯笼带路,苏愿和苏毓走在中间,后面跟着各自的丫鬟还有松风苑里的婆子。 苏毓的梧桐院距离松风苑不远,从位置上来看,就能看得出苏毓这个嫡长女在东府受重视的程度了。 一进门,苏愿便瞧见了木雕花高几上摆着一尊冰裂纹的青色哥窑花觚,斜插了几支海棠花。 一架白玉翡翠寒梅图的檀木屏风将内室一分为二。 地上铺着绒毯,鱼嘴铜炉中散发着袅袅香气。 “毓姐姐的屋子好生雅致。”苏愿轻声道。 苏毓笑了笑,拉着苏愿坐下,柔声道:“阿愿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知道你吗?” 苏愿闻言,点了点头。 “自然是事先打听过。”苏毓很是坦荡的说道,“你我两府,这些年虽然没什么来往,但自从叔祖父回来后,我便知道两府早晚是要有所交集的,特别是六叔这次回京谒选,在临安城,虽然有东西之府,但在外人的眼中,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 苏愿听得很是认真,她知道苏毓很通透,只是没想到苏毓会在他们还没有回来之前便做了准备。 “怎么,被吓到了?”苏毓眉头微微上扬,含笑道。 苏愿摇了摇头,“毓姐姐打听得可仔细,若是还想知道什么,阿愿知无不言。” 苏毓因为苏愿的反应而微微怔住,不过随即一笑,“果然可爱得紧。” “这一个月在庄子上,阿愿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吧?”苏毓声音轻轻的,嗓音低低的。 苏愿知道,苏毓打听来的她与真实见到的她是有不同的,所以才会有这样一问。 她点了点头,唇角的笑意带着丝冷然,“西府的情况,毓姐姐应该清楚,祖母不喜我母亲,父亲与母亲关系也不睦,不然我又怎会刚来临安便去了庄子。” 苏毓闻言,望向苏愿的眸光带着怜惜。若是易地而处,怕是她也会因此而转变性子。 “好在如今回来了。”苏毓微笑着看着苏愿说道。 “嗯,回来了。”苏愿低喃道。 苏毓却想到父亲之前说的事情,她温和开口道:“你可知你与六婶婶为何能在除夕年回府?” 苏愿的手轻轻拂过扶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苏毓只觉得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看向苏愿,再次问道:“阿愿知道?” 苏愿这次对上苏毓的视线,颔首,“嗯,不过我也是回府后才知道,伯父因父亲被御史大夫参了一本,父亲碍于自己的名声,不得不接我与母亲回府,对吧?” 苏毓点了点头,“没错。” 刚才一瞬间,她竟然以为苏愿回府是她自己谋划的。 定是她想错了,苏愿不过才九岁,而且又刚回来,怎么会认识御史大夫郭英呢。 况且,父亲也让人去查过,郭英根本就没见过沈氏和苏愿,这事可能是父亲的政敌,或者是与六叔一样谒选之人做的。 第42章 提议 子时一到,便是正月初一了。 除旧迎新,新的一年来了。 除夕这一整晚,屋中都要燃着烛火,不许熄灯。 整个临安城,灯火通明。 苏愿直接留在了梧桐院,毕竟明日一早还要祭祖,躺在床榻上,立马就睡下了,只是却睡得不是很安生,毕竟心中记挂着事情。 且过了年,府中的形势怕是会更加的剑拔弩张。 但她却只才十岁,还是太小了些,能做的事情有限。 天才微微亮,苏愿便醒了,外头的喧闹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年初一,家家户户争先放爆竹。 绿蘅进来为她梳洗穿衣,轻声问道:“小姐睡得可好?” 苏愿打了个哈欠,“嗯。” 只见绿蘅眼底却有些乌青,显然是睡得不好。 “怎么,换了地方睡不着?”苏愿问道。 绿蘅摇头,“奴婢从不择床,只是不在小姐身边,有些不踏实。” 对于绿蘅这种穷苦出身的人来说能睡床榻有软绵绵的被子盖,已经是奢求了,又怎么会因为换了地方就睡不着呢。 苏愿这边刚收拾妥当,苏毓就过来了,笑着道:“这么早就起来,阿愿可是还困着?” “不困呢。” “那走吧。”苏毓说道。 玉翠开了房门,苏愿便要出门,却被苏毓扯住了袖子,“等一下。” 苏愿抬眸看去,只见院子里有人正准备燃放爆竹,她连忙抬手堵住了耳朵。 新的一年,首次开门,是要燃放爆竹以驱邪祟。 苏毓看着她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阿愿在成州的时候不曾放过爆竹吗?” 苏愿摇了摇头,“没有。” 因着赵氏喜欢娴静女子,所以苏愿就算心里想,却也从未表现出来过。 这么多年,她只远远的看着,心中无数次告诫自己,不就是放爆竹嘛,有什么趣味。 “等到十五那日,我们一起放爆竹,看花灯!”苏毓发出了邀约。 苏愿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下了,“听说临安的元宵节很热闹。” “嗯,非常热闹。”苏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垂着眼眸,脸颊有些红了。 祭拜家庙之事,一切都有胡氏操持。 况且苏愿又是女子,不得进入家庙,只能在外祭拜。 祭拜是一件极为讲究的事情,耗时也久,众人都未曾用过早膳。 苏盈偷偷塞了一块点心在苏愿的手中,然后朝她眨巴了下眼睛。 苏愿将点心藏在袖中,朝着苏盈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 苏毓将她俩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压低声音道:“盈姐儿别带坏了阿愿。” 苏盈轻哼了一声,嫁妆没听见。 苏愿拿着点心,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吃。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敬文伯等人已经从家庙走了出来。 接下里,便是给长辈磕头拜年。 苏愿收了不少红封。 等到真的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下一整桌的吃食了。 但却只吃了五个饺子就饱了。 用过了早膳,西府众人便要告辞回府了。 齐氏坐在上首,手指轻轻地从腕间的手钏划过,淡声道:“初六那日,英国公府老夫人寿辰。” 赵氏闻言,眼睛一亮,她虽说回临安有些时日了,可年底各府的宴席却没有人给她递过帖子。 东府能接到英国公府的请帖,自然是要去赴宴的。 而齐氏今日当着西府众人的面说出来,意图明显,那就是会带着她们一起去。 赵氏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那日要穿什么衣裳去赴宴了。 可却听到齐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沈氏,你带着阿愿跟我一同前去。” “带她?” 赵氏语气有些不可置信,还有着嫉妒和厌恶。 齐氏却只当没听见,她的视线落在了沈氏的身上。 苏愿轻轻扯了一下沈氏的衣袖,沈氏这才回过神来,微笑着站起身,点了点头道:“是。” “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你大嫂就是。”齐氏说完后,摆了摆手道,“都累了,回去歇着吧。” 意思再明显不过。 一直到出了东府的大门,赵氏的脸色都还是阴沉着,上马车前,更是看都没看沈氏一眼。 “柳姨娘,老夫人说让你上车。”赵氏身边伺候的张嬷嬷上前道。 这话是当着沈氏的面说的,明显就是为了下沈氏这个正妻的脸面。 谁家的老夫人不让正经儿媳妇同行,反倒是要抬举一个妾室。 苏愿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好笑,为何从前的她会觉得赵氏身上有大家小姐的闺范,如今看来,赵氏真的是太过小家子气,行事作风完全出于自身好恶。 苏世清见后面的马车迟迟不动,撩起车帘子,不耐烦地问道:“怎么还不上车?” 沈氏理都没理他,转身往最后一辆马车走去。 苏世清冷哼一声,放下车帘道:“回府。” 马车缓缓行驶着。 马车上,苏愿一双眸子直直地盯着沈氏。 “阿愿这般看着娘亲做什么?”沈氏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娘亲不生气吗?”苏愿拧眉道。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祖母又不是第一次给我脸色看了。”沈氏这些时日也确定了女儿对她的亲近之意,所以在女儿面前,倒是越来越放得开了。 “那父亲呢。”苏愿眉心一动,握住了母亲的手问道。 沈氏怔愣,随即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父亲更喜欢柳姨娘。” “那如果,娘亲再给父亲纳一个姨娘呢?”苏愿压低了声音道。 沈氏目光瞥过来,一时怔住,表情一僵,沉默了片刻,道:“阿愿,可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苏愿摇头,低声道:“娘亲可有人选,不需考虑家世德才,只要父亲喜欢,听话乖顺最重要。” 这是她这些日子想出来的一个办法。 柳氏如今不过是仗着自己生有一子,又是苏世清表妹的情分,才能在府中独占鳌头,妄想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若是她有另一个对手,就不会将目光都放在母亲这里了。 沈氏迟疑了片刻,幽幽叹了一句,“阿愿长大了,是阿娘对不住你,让你小小年纪竟要想这么多。” 苏愿却高高抬起下巴,一字一句道:“娘亲,阿愿长大了,可以保护娘亲了。” 沈氏鼻子酸涩,一把将苏愿抱在了怀中,抬眸,眼底宛如冰封,道:“这事交给娘亲来办。” 第43章 青芜 赵氏阴沉着脸回到府中,气冲冲地进了月华斋。 伺候的丫鬟端来了热茶,可赵氏根本喝不下,只重重地将茶杯扔在地上,“哐当”一声,茶水溅了一地。 丫鬟立马跪在地上,不敢妄动。 齐氏今日这一番话,明显是打她的脸面,她一个当婆母的不能去赴英国公府的宴,沈氏一个卑贱的商户女反倒是能堂而皇之的去参加,这是什么道理! 越想越气,赵氏两只眼睛射出冰冷的寒光,若是沈氏在场,恨不能将沈氏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一旁的丫鬟们都缩着肩膀,赵氏的怒火让她们双腿发软,一个个噤若寒蝉,垂着头不敢吭声。 “老夫人息怒。”还是李嬷嬷硬着头皮开了口,她没有随着一起去东府,但见老夫人回来时脸色不善,早就私下里打听了事情原委。 但齐氏与赵氏不睦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是赵氏身边的老人都清楚这一点,能让赵氏生这么大气的,不是齐氏就是沈氏。 而老夫人是从东府回来的,此事必定与齐氏有关,但李嬷嬷也没想到,齐氏竟然会下这么一步棋,抬举沈氏,当场给赵氏这个正经婆母没脸。 “那位的性子,老夫人也是清楚的,这么多年了,还不是嫉妒老夫人您夫妻恩爱,府中没有莺莺燕燕,她就是见不得您过得好,您要是生气,就遂了她的愿了。”李嬷嬷又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赵氏坐在椅子上胸脯不住地起伏,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微微用力,目光依旧森然。 李嬷嬷看了一眼赵氏,见她情绪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愤怒,心知她刚才的那一番言论还是起了作用的。 “至于晚香居那位,老夫人更是不必放在心上,她以为自己攀上了东府,殊不知,东府不过拿她当棋子呢。”李嬷嬷轻声道,“老夫人是她的婆母,让她往东,她还敢向西吗?” 赵氏心中又气又恨,但到底是将李嬷嬷的劝说听了进去,摆手道:“都下去吧,桂芝你留下。” “是。”李嬷嬷应声道。 晚香居中。 “阿愿可睡下了?”沈氏问道。 赵嬷嬷点了点头,她刚从栖云苑回来,“睡下了。” 说话间,她又让小丫鬟进来换了已经冷掉的炭炉。 “夫人想什么呢?”赵嬷嬷上前,换了沈氏手中的暖炉道。 沈氏眉头微皱,才缓缓开口道:“阿愿长大了,可我却不希望她长大……” 赵嬷嬷明白沈氏的意思,女儿要教养,夫人的心思一直都很简单,只希望小姐无忧无虑地长大。 可形势所迫,小姐如今懂事了,可成长的代价,小姐没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但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小姐内心曾经所受的煎熬呢。 “小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老爷后院柳氏一人独大,却是对夫人不利。”赵嬷嬷冷静地分析道。 沈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从小就看着父母恩爱,就算柳氏进门后,她也不屑与柳氏争些什么。 说她懦弱也好,自视清高也好,沈氏是真的从未想过为苏世清房中添人的方式去制衡柳氏。 “惠香,你说阿愿是怎么想到这些的?”沈氏狐疑地问道。 赵嬷嬷也有些纳闷,其实在马车上听到大小姐那一番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极为震惊了。 小姐才十岁,竟然明白后宅之中这些弯弯绕绕,可明明在去庄子前,小姐还只是一个有些骄纵,虚荣的孩子。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小姐的成长,太过于惊人了。 苏愿的提议,不可谓是不大胆,换做任何一人也做不来,哪有女儿给母亲出主意,是要给自己的父亲选妾室的? 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苏愿的名声也就完了。 “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沈氏神色严肃道。 赵嬷嬷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奴知道轻重,已经敲打过绿蘅了。” 沈氏微眯着眼睛,看向赵嬷嬷,压低了声音道:“我仔细想了想,这件事情可行,不过人选交给你,先挑两个,容貌姣好,最好是能握在咱们自己手里的。” “老奴知道,夫人放心。”赵嬷嬷有些迟疑道,“咱们院子里的青芜……” “怎么了?”沈氏抬眸问道。 “之前大小姐让奴婢去查青芜的底细,奴婢查到……”赵嬷嬷小声道,“青芜有个十三岁的弟弟,名唤青川,被柳氏的兄弟……” 赵嬷嬷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只因为那柳文涛所做之事,实在说出来污了夫人的耳朵。 “无妨,你说吧。”沈氏轻声道。 “柳文涛有个娈童的癖好,那个叫青川的孩子据说长得跟女孩似的,被柳文涛掳进府中,等到青芜再见到的时候,人已经裹着草席扔在了街上……”赵嬷嬷咬牙切齿,一脸愤怒地说道。 沈氏听得这话,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声道:“无人报官,官府不管吗?” 赵嬷嬷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柳文涛走了什么关系,反倒是青芜这个报官的,被打了二十板子。”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沈氏沉着脸问道。 “去年夏天,那时候夫人还在成州呢。”赵嬷嬷有些迟疑道,“那青芜进府中,怕不是那么简单……”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帮她一把吧。天理昭昭,善恶有报。”沈氏眸光清浅无波,淡然一笑道。 赵嬷嬷有些担忧道:“就是不知道青芜堪不堪用?” “她既然能费尽心思地来府中当丫鬟,就不是那等蠢笨的。”沈氏淡声道。 赵嬷嬷点了点头,低喃道:“也是个苦命的。” 沈氏闻声,却没有说话,世上命苦之人太多了,不是她心狠,要利用一个想为弟弟报仇的可怜姑娘,她也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女儿。 况且,她也不会强求,她会询问青芜的意见,青芜若是答应,她也会给予青芜一定的帮助,等到青芜报仇之后,若是不想留下,她也可以让青芜离开。 第44章 愿意 赵嬷嬷吩咐门口的小丫鬟去叫青芜过来。 青芜过来的时候,心中很是忐忑。 那日大小姐问过她话之后,她心中便一直有不好的感觉,她弟弟的事情,若是有心去查,很容易就能查到。 如果被大小姐知道她来府中做事另有所图,怕不是要被赶出去了。 可她现在还不能走,她还没有为弟弟报仇。 “奴婢给夫人请安。”青芜行了礼。 沈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见青芜面色虽然竭力在控制,但还是能看得出她的紧张与不安。 心中有些微叹,到底年纪小,有些经不住事。 沈氏仔细打量着青芜,五官清秀灵隽,皮肤白皙,穿着水蓝色袄裙,素净端庄。 青芜心中惴惴不安,她不是夫人贴身伺候的丫鬟,平日里夫人也不会刻意找她问话,今日竟特意传她过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任何事,这样想着,心里倒是安定了几分。 抬眸的时候,正巧对上了沈氏的视线,她吓了一跳,连忙低下了头。 而且屋中,只有赵嬷嬷在夫人身边伺候,就连芳菲和忆秋都退下了。 沈氏朝她微微一笑,道:“今年多大了?” 青芜手心出汗,攥紧了袖口,轻声道:“奴婢今年十六岁了。” 沈氏点头,淡淡道:“你有个叫青川的弟弟,对吗?” 青芜闻言,低着头,有些犹豫,随即回道:“夫人已经都知道了,那是要赶奴婢走吗?” 沈氏的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敲,缓声道:“你为何会这般想?难道你不想为你的弟弟报仇了吗?” 青芜听了这话,微微定了神,心中虽然害怕,却还是大着胆子看向沈氏,询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若是让你伺候老爷,你可愿意?”沈氏也不避讳,直接问道。 青芜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抬头看向夫人,发现夫人也正看着她,有些紧张,“我不是很明白……” 沈氏笑了笑,宽慰她道:“你不用紧张,如今府中后院,只我与柳姨娘二人,我要操持家事,忙不过来,无暇照顾老爷,柳姨娘一人也力有不逮,便想着为老爷寻一个知情识趣的妾室。” 话已经说得这般明白,青芜有什么不懂的。 她来府中为奴,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毕竟柳文涛势大,她根本就奈何不了他,甚至还会将自己这条命也搭进去,她不怕死,只是不能为弟弟报仇便死了,只怕会死不瞑目,无言去见弟弟。 可是进府已经两个多月了,她才知道,自己连见柳姨娘一面都不容易,更不要说为弟弟报仇了。 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青芜想都不想,点头道:“奴婢愿意。” 沈氏继续问道:“你可会伺候人?” 显然这个伺候,有着不同的含义。 青芜听了这话,白净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声音也弱了下去,点头道:“之前在人牙子那里学了一些……” 她年纪不小了,长得也不错,要不是看在她是自卖自身,而且还给了人牙子不少好处,根本来不了苏府。 沈氏暂时还算满意青芜,虽说她们目前的目的算得上是一致,只是不知道时间长了,青芜会不会生出些旁的心思来。 等到青芜走后,赵嬷嬷端了杯茶递到沈氏的面前,压低声音道:“夫人,这个青芜可要牢牢地握在手中才好。” 沈氏端起茶杯喝茶,轻声道:“事不宜迟,今晚将老爷请来用晚膳。” 赵嬷嬷知道沈氏心中的打算,点头应是。 “对了,挑一个小丫鬟给青芜,再将西跨院收拾出来,今晚就让青芜住过去吧。”沈氏淡然吩咐道。 “再去库房取些布匹和首饰送过去,外加五十两银子。”沈氏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语调轻缓,仿佛交代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情而已。 赵嬷嬷小心地端倪着沈氏的神情,见她是真的没有丝毫伤心难过之色,这才放下了心。 “惠香,你劳累些,再去教青芜些礼仪规矩。”沈氏娓娓道来,声音不夹杂一丝情绪。 苏愿这一觉睡得有些绵长,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才醒过来。 “小姐,紫儿被抬回来了,挨了二十个板子。”绿蘅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道。 “何嬷嬷呢?”苏愿看了一眼妆匣里的红梅金丝镂空珠花道,“戴这个。” 绿蘅拿起珠花,小心地戴在苏愿的头上,又调整了下位置,小声道:“污蔑主子,在府中行污秽之事,被打了五十板子,抬出府的时候,进气多出气少,人怕是不行了。” 苏愿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浅笑,“走吧,去晚香居。” “那紫儿呢,要赶出去吗?”绿蘅拿起一旁的软毛织锦披风为小姐穿上。 “别让她死了,但也别让她好得太快了。”苏愿不疾不徐道。 因为何嬷嬷和紫儿之事,一时间栖云苑人人自危,特别是彩月,整个人惶惶然,见到苏愿的时候,腿都是软的,身子也是抖的。 而彩珠比彩月要好一些,却也在心中犯嘀咕,她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让小姐明白她的忠心才好。 苏愿刚到晚香居,就见赵嬷嬷带着几个小丫鬟去了西跨院,她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等进了屋中,沈氏歪坐在榻上,手里拿着账本。 “娘亲,我见赵嬷嬷去了西跨院。”苏愿坐在沈氏对面轻声道。 沈氏的目光从账本上移开,“嗯,我将青芜安排在西跨院了。” 苏愿闻言,一下子就明白了,“娘亲觉得青芜好?” 沈氏点头,将青芜弟弟青川之事说与苏愿。 苏愿听后,有些事情便明了了,为何梦中青芜会成为青姨娘,除了祖母赵氏的推波助澜,只怕是青芜自己选择的结果。 沈氏目光柔和地看向苏愿,心里一片柔和,她的阿愿,如今懂事了,许多事,根本不需她明说,也不需她指点,就已经做得很好。 “你之前要的那些人,赵嬷嬷都已经办好了,过几日你去见见吧。”沈氏温声道。 第45章 交锋 沈氏抬头看向窗边,那里有一盆月季花,含苞待放。 “之前我还以为它活不成了,没想到,才不过十几天的时间,竟要开花了。”沈氏还记得才回府的时候因为下人的不经心,月季花已然枯萎。 苏愿诧异,不明白母亲为何会突然与她说起窗台上的那盆花。 “花草尚且为了生存拼尽全力,更何况人呢。”沈氏握住苏愿的手,“阿愿,这件事情不管成与不成,柳氏那边怕是都会有所防备。” 柳氏那人,沈氏虽说这么多年,没有与她正面交锋过,但到底一起生活了七八年,还是了解的,柳氏不会允许有人分走苏世清的宠爱。 锦绣园中,苏雁正看着柳氏做针线,她憋着嘴道:“娘亲何苦做这些,让下人做就好了。” 柳氏听完后,笑着摇头道:“你不懂,有些事情,是要亲自去做,才显得出诚意来,你父亲每次穿着娘做的衣裳,高兴吗?” 苏雁想了想,点头道:“高兴的。” “所以啊,你也该学针线了,到时候亲自给你父亲做一双袜子。”柳氏拿过绣绷,上面是几支竹子,她继续绣竹叶。 “雁儿知道了。”苏雁乖巧应下,却又不高兴地将在东府的事情又与柳氏说了一遍。 “娘亲,我觉得苏愿变了,变得比以前聪明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讨好祖母了,反倒是与沈氏更亲近了。”苏雁皱着眉头说道。 “人呐,都会变的,苏愿变了,那你说好还是不好?”柳氏淡声道,“你不要去管苏愿,她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要……” 剩下的话,柳氏没有说出口,她心中早有成算,而且,很快,她就会被扶正。 苏雁不知道柳氏的打算,只是心中依旧不忿,苏愿害得她在那些庶女面前出了那么大一个丑,这个仇,她早晚要报。 柳氏见女儿小脸紧绷,明显不高兴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看向苏雁道:“你没事少跟东府那些庶女混在一起。” 苏雁低下了头,“嗯。” 但她心中其实是不认同柳氏的,她也想跟苏毓和苏盈一块玩,可她庶女的身份,人家根本就瞧不上她。 不过与那些庶女在一起就不同了,都是些姨娘不受宠的,知道她在西府地位如同嫡女一般,对她多少有些逢迎,苏雁很享受这种被追捧的感觉。 自己的女儿什么性子,柳氏还是了解的,见她答应得这么快,就知道她心中有不服,刚想要开口,却见丫鬟冬雪急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姨娘,晚香居那边派人去了春风苑请老爷晚上过去用饭。” 柳氏轻哼了一声,不屑道:“这是有了东府撑腰了,她怕是想着能把老爷夺回去呢!” 冬雪看了一眼苏雁,小声道:“奴婢好像听说,夫人让人收拾西跨院了。” 柳氏蹙眉。 苏雁却不以为意道:“那又怎么了?” 她年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但柳氏却不是不明白后院之事的稚童,“晚香居可有外人去过?” 冬雪摇头,“守门的婆子说没见过。” “那就是晚香居里的人。”柳氏低喃道,心中却也在回想晚香居的下人谁最有可能。 只是一时间却没有头绪。 “姨娘,会不会是芳菲或者忆秋?”冬雪想了想,“毕竟都是夫人身边的心腹,年岁也不小了,长得也都出挑。” 柳氏自然是想到了那个被她发卖了的月霜,容貌是沈氏身边几个丫鬟中最好的。 “不会。”柳氏摇头道。 沈氏的性子,不会让她的心腹去当老爷的枕边人的。 柳氏脸色变了变,站起身道:“去准备点心,我要去晚香居。” 苏雁拉住柳氏的衣袖,“娘。” 柳氏见女儿看着自己,勉强笑了笑,“没事,娘去晚香居瞧瞧,一会儿回来,你去看看哥哥做什么呢?” 她虽然一直在教导女儿,也利用两个孩子争宠,但有些事情,她还是不想女儿过早地知道。 苏雁直觉柳氏有事瞒着她,但却也知道,若是柳氏不想告诉她,她也问不出什么来。 “女儿知道了。”苏雁轻声道。 柳氏很快就带着冬雪往晚香居的方向走去。 苏愿得知父亲晚膳会过来,她这个当女儿得在这里会有些尴尬,正准备回栖云苑的时候,听见丫鬟来报,说是柳姨娘来了。 她转头与母亲相视一笑。 苏愿这会儿也不着急离开了,她倒是想看看柳氏要如何破局。 柳氏一进门,便朝着沈氏福礼,浅笑道:“婢妾做了些点心,送来给夫人和大小姐尝尝,若是喜欢,婢妾再做一些。” 说罢,让丫鬟将食盒打开,摆出一碟碟样式精美的点心。 芳菲端了茶水上来,柳氏坐下后,也不急着开口,只静静地喝着茶水。 沈氏更是不慌不急了,她拿起一块点心,端详了几眼,轻咬了一口,便放下了,“味道过于甜腻了。” 她不喜甜食。 “那夫人尝尝这个核桃酥,味道正好。”柳氏笑着说道。 “母亲不喜欢桃酥,姨娘不知道吗?”苏愿温声细语道。 柳氏露出一抹歉然的笑容,“是婢妾弄错了,老爷倒是很喜欢核桃酥,说是就着雨前茶,别有一番风味。” 沈氏笑笑,根本不将柳氏的话放在心上。 苏世清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一点儿也不关心。 柳氏见状,脸色不免有些难看,其实从前,她在沈氏面前还算恭顺,倒没有像如今这般再三的挑衅。 只是沈氏的反应太过于平静了。 不对,沈氏也不是没有反应,不然她为何收拾西跨院,又请老爷来用晚膳。 柳氏心里清楚,若是沈氏下定了决心要为老爷纳妾,她也阻止不了,谁让她是妾室,不是正妻呢。 但她今日前来,就是让沈氏知道,只有她最了解老爷,也只有她能得老爷的欢心,就算沈氏找一个天仙回来,也是无用。 “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留柳姨娘一起用饭了。”沈氏端起茶杯,缓声道。 第46章 纳妾(一) 柳氏闻言,脸一僵。 更让她下不来台的,竟然是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将她送了出来。 柳氏是咬着牙才挤出的笑容,福礼后,带着冬雪离开了晚香居。 苏愿看着微微晃动的帘子,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芳菲抿着唇笑着说道:“夫人和小姐没瞧见柳姨娘咬着后槽牙的样子,真的是好笑。” “她只有一层皮在笑,心里不知怎么生气呢。”苏愿说完,竟笑出了声来。 沈氏闻言,也忍俊不禁,只觉得女儿形容得很是确切。 苏愿也没有久留,带着绿蘅回了栖云苑,临走前,让芳菲将柳氏带来的点心分给了院子里的小丫鬟们。 柳氏送来的东西,虽说她不会傻到会在点心中做手脚,但也不得不防,万一狗急跳墙呢。 苏世清走到晚香居的门前,停下了脚步,身后跟着的子墨不能进内宅,只能等在门口。 “不用等很久。”苏世清迈步说道。 子墨点了点头,夫人派人来春风苑说是请老爷一起用晚膳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自从柳姨娘进门后,夫人就不曾派人请过老爷了。 不止子墨心中纳闷,就连苏世清也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沈氏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想到东府老夫人说初六要去英国公府做客的事情,苏世清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沈氏毕竟出身低,又是第一次来临安城,去的还是英国公那种勋贵府邸,心中忐忑也是正常的。 定是要他过去提点一番。 这么想着,苏世清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就连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轻盈了些许。 沈氏也有求他的一天! “夫人,老爷进院子了。”忆秋轻声道。 沈氏冷淡地“嗯”了一声。 苏世清来或者不来,她早就不会为了这件事情动容。 沈氏歪坐在榻上,唇角带着一抹笑意,“让西跨院那边准备着吧。” 忆秋答应着转身往外走,刚掀开帘子,便见苏世清从外间走了进来。她下意识往一旁退了退,低垂着头福了一礼。 苏世清走了进来,却见沈氏歪坐着,并未起身相迎,他脸上的神情顿时沉了沉。 沈氏看见了他,静静地望着。 苏世清也看向她。 沈氏的眉若弯月,眼神如湖水一般平静,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淡淡的柔意。 此刻的沈氏温婉柔美,但苏世清清楚,这样柔顺的外表下,是一颗坚如石般的冷硬心肠。 苏世清神情莫测,没有说话。 沈氏轻笑一声,多年夫妻,她了解苏世清,“老爷来了。” 苏世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打量了一眼,却不见桌上摆了饭菜,眉头微皱,“不是说一起用膳吗?” 芳菲扶着沈氏起身。 “老爷不要急,今日请老爷过来,是有一事相商。”沈氏缓缓道。 “何事?”苏世清一撩衣袍坐下后,不悦的看向一旁的茶水。 “老爷先不急着喝茶,一会儿自有好茶等着老爷呢。”沈氏笑吟吟道。 苏世清狐疑的看向沈氏,冷声道:“你在说什么?” “我身体不好,又要操持府中庶务,老爷只有柳姨娘一人伺候,到底是有不周到的地方,从前是我的不是,忽略了这些,正好如今回了临安,后宅也该添新人了。”沈氏慢声细语道。 苏世清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沈氏,他有些不明白,从前只纳了柳氏一人进门,沈氏便与他决裂,他以为,这辈子,沈氏都不会主动给他的身边添人。 却没想到…… “老爷放心,是我院中一个叫青芜的,模样端庄,就在西跨院呢,老爷要不要去见一面?”沈氏笑着说道。 苏世清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看向沈氏,不知道为何,听着沈氏这般随意的说着纳妾之事,他的心中竟有一股无名之火涌出。 “老爷可是对我的安排不满意?或者是老爷有其他中意的人选?”沈氏看了一眼苏世清紧绷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这样的一幕,好像是回到了七年前,只是两人的角色对调了,那时候的苏世清就跟今日的沈氏一样,不冷不热,很是随意地告知她,柳氏有孕了,他要将柳氏抬进府中做平妻。 只是那时候的沈氏不如如今的苏世清淡定,她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伤心恼怒,她以为恩爱的夫君,早已经背着她有了别人。 “再说,府中如今就三个孩子,到底是子嗣单薄了些。”沈氏语调波澜不惊的说道。 苏世清握着椅子扶手的手微微用力,然后松开,笑着看向沈氏,道:“你倒是贤良大度起来了。” “妾一向如此。”沈氏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淡声道。 “好啊,既然夫人早已经做了准备,那为夫便过去瞧瞧。”苏世清冷笑一声,起身往外走去。 西跨院中,青芜站在窗前,屋中燃着炭盆,可不知道为何,她竟觉得有些冷。 赵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春香以后就跟着你了。” 春香朝着青芜福了一礼,然后起身道:“姑娘梳妆吧。” 青芜回过神来,看向赵嬷嬷,是不是老爷来了? 她来府中两个月,但因为是在晚香居当差,却也只见过老爷一次,只知道是正六品官员。 赵嬷嬷和春香两人,很快便将青芜梳洗装扮了一番。 青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 那个梳着堕马髻,簪着淡粉色珠花,带着珍珠耳坠的人,真的是她吗,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首饰,可却与她之前很不一样。 青芜说不清楚。 赵嬷嬷很是满意地端详着青芜,笑着说道:“一会儿老爷见了,定会喜欢。” 等在外面的忆秋撩开帘子道:“芳菲领着老爷过来了。” 赵嬷嬷便和春香一起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了青芜一人,一时间她有些不知道做什么好,站起身,想要去门口等着,又觉得过于刻意了,可若是不动,就这么坐着,是不是对老爷不恭敬? 青芜也无人商量,正在她纠结的时候,苏世清走了进来。 第47章 纳妾(二) 苏世清脱下大氅,一身青色直裰,身材修长,面容俊美,鼻梁高挺,气质沉稳。 青芜的心跳的有些快,不知道为何,特别的紧张。 “怎么,没人教过你规矩吗?”苏世清声音冷淡。 青芜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站起身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行礼道:“奴婢青芜,见过老爷。” 苏世清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的避讳,只是脸上的神情比之刚才柔和了不少。 “抬起头来。”苏世清开口道,“今年多大了?” 青芜慢慢的抬起头,却也不敢直视他,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璎珞玉佩上。 “十六岁了。”青芜轻声回道。 “不用怕,先摆饭吧。”苏世清笑了一下道。 青芜连忙朝着门口的方向吩咐了一声。 门外的赵嬷嬷轻扯嘴角,回头看了一眼门帘,这才让忆秋带着春香进去摆饭。 栖云苑中,苏愿坐在榻前,看似在看书,只是半晌也没有翻动一页了。 彩珠挑开帘子走了进来,朝着苏愿点了点头,“小姐,老爷留在西跨院用饭了。” 苏愿闻言,面色平静,不知道为何,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毕竟青芜在梦中就是父亲的姨娘。 “那咱们也摆饭吧。”苏愿合上书本,微笑着说道。 彩珠眼角余光看见小姐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为何,心中一紧,竟有些说不出的心酸。 晚香居,沈氏刚用过晚膳,漱了口,端坐在椅子上。 赵嬷嬷进来后,朝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成了。” 沈氏微微挑眉一笑,嘴角的笑意渐浓,却没笑到眼睛里去。 赵嬷嬷神情倒是有些许的愤怒,她是为沈氏不公,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可女子呢,不仅要大度,还不能有丝毫的嫉妒之意。 况且当初苏世清不过是一个连束修都交不起的穷书生,若不是沈家老爷子和老夫人,哪里有苏世清的今日。 但沈氏却成了那糟糠之妻,何其不公! “惠香,无妨。”沈氏神情平淡,从容一笑,“我对他早就没了情意,并不觉得伤心难过,你也不用替我生气恼怒。” 赵嬷嬷轻叹一声,无奈道:“夫人不争,想安稳在这后宅过日子,奈何府中的人并不这样觉得,步步紧逼,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儿啊。” 沈氏无言,深吸一口气,是啊,就这样被拘在后宅,无休止的斗,想想,她也很是疲累。 要说她对今日苏世清答应纳妾之事没有丝毫的波动是假的,但却无关于男女之情,而是她对苏世清有些微的失望。 她以为当初苏世清要抬柳氏进门当平妻,后来又百般维护,是有多么的深情,原来也如此的不堪一击。 苏世清的深情,却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看似绚烂,却一戳就破,不能持久。 “嬷嬷,你有没有发现,青芜打扮之后,倒是有几分像咱们夫人呢。”忆秋凑在赵嬷嬷耳边小声说道。 赵嬷嬷闻言,怔了怔,随即回过神来,瞪了忆秋一眼,压低声音道:“不许胡说。” 可等着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赵嬷嬷眉头微蹙,她为青芜打扮的时候并未留意,如今想来,确实是按照夫人从前的喜好打扮的。 这件事情,赵嬷嬷并不打算告知沈氏,既然沈氏已经放手了,如今这般更自在,没必要再徒增烦恼。 她也敲打了忆秋一番,不许她在夫人面前胡言乱语,又让芳菲给青芜准备了几身衣裳和首饰,与沈氏的喜好截然不同。 见西跨院已经熄灯了,苏世清也没有出来,赵嬷嬷心里一松。 “夫人,小心伤了眼睛,明日再看吧。”赵嬷嬷又拿了一个烛台放在沈氏跟前。 “这些都是阿愿对过的,都没什么问题。”提到女儿,沈氏脸上的笑容很是柔和。 “大小姐有天赋,随夫人。”赵嬷嬷笑着说道。 “去将我那只白银缠丝双扣镯找出来。”沈氏吩咐道。 赵嬷嬷立马明白了沈氏的意图,明日一早青芜会来给夫人请安敬茶。 作为主母,自然是要给新人红封的。 “再从府中找个老实稳妥的婆子送过去。”沈氏对完最后一笔账,这才合上账册,“小丫鬟也要补齐。” “院子呢,还是一直在西跨院?”赵嬷嬷问道。 沈氏想了想,道:“我记得离春风苑不远,有个雅园吧,将人安置在那处吧。” 她可不想苏世清整日在自己的院子里出没,没得坏了她的心情,连吃饭都不香了。 赵嬷嬷点了点头,笑了笑,轻声道:“今晚上,锦绣园那位怕是睡不着了。” 沈氏淡笑,“歇下吧。” 旁人睡不睡得着,不关她的事,她可要养足精神,明天一早还得喝新人的茶呢。 苏雁见柳氏从晚香居回来就有些闷闷不乐,就连她多吃了几块点心,娘亲都没有留意。 “娘亲,是不是夫人为难你了?”苏雁心里一阵不安,拉着柳氏的手小心的问道。 柳氏摇了摇头,她倒是不介意沈氏这个当正妻的为难于她,这样反倒是会让她在苏世清面前获得更多的怜爱。 可沈氏却从来不屑做这些,她不待见自己,便免了她的请安,两人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就连苏世清的同僚都称赞他府中妻妾和美。 直到回了临安,兄长递来了消息,柳氏才有了动作,她本以为沈氏柔弱,根本不懂得反击,却没想到,竟下了这么一步棋。 “娘亲,父亲今夜不来了吗?”苏雁见柳氏神色冷冷地盯着屏风看着,追问道,“雁儿让秋歌去请父亲……” 一旁的秋歌低垂着头,抿着唇,不敢去看柳姨娘。 刚才春月已经来回禀了,老爷留宿在晚香居西跨院了。 柳氏之所以沉默不语,就是因为得知了这个消息,她没想到,在成州的时候,不是没人给老爷送美人,可老爷都婉拒了,她以为苏世清不会这么快就同意纳妾的。 或者,他会告知于她,但什么都没有,他竟是这般迫不及待就同意了。 第48章 敬茶 “时辰不早了,带雁儿去歇息吧。”柳氏看向一旁的乳母说道。 苏雁不想走,可见柳氏脸色不虞,她只好乖乖地跟着乳母回了她的房间。 等到苏雁走后,柳氏才冷冷地开口道:“打听清楚了?” “是晚香居一个叫青芜的丫鬟。”秋歌低声道。 “青芜?”柳氏低喃着,眼中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她不明白,不过是个刚及笄的丫鬟,怎么就入了苏世清的眼? 她真的很想冲过去一探究竟,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美貌,竟能让苏世清这么痛快就应下,连谒选都不顾了? 可是她不能,她只是一个妾室,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去质问,即便是沈氏这个正妻,也不能。 自从进门后,柳氏可称得上是专房独宠,沈氏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但现在不同了,后院又多了一个人,还入了苏世清的眼。 柳氏现在有些能体会当初她进门的时候,沈氏那种内心煎熬的感觉了。 春月挑开帘子,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她脸上的神情很是难看,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姨娘,西跨院已经熄灯了。” 柳氏闻言,眼中一片冰冷,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稳了稳心神,没关系,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沈氏都斗不过她,更何况一个毫无根基的丫鬟呢。 “熄灯,睡觉。”柳氏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一般,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第二日一早,沈氏早早起身了,让赵嬷嬷派人将雅园收拾出来,更是让人剪了窗花,又摆了花瓶,还送去了两盆月季花,显得格外的热闹喜庆。 青芜习惯了早起,虽然身子不适,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起身。 只是她刚穿好衣裳,一回头,就对上了苏世清那一双漆黑的双眸,她立马羞红了脸低头道:“老爷醒了,奴婢伺候老爷穿衣。” 苏世清也没有拒绝,洗漱过后,开口道:“我先去前院,你收拾妥当了就过去见夫人吧。” 青芜恭顺的应下,先送了苏世清出门,才开始收整自己。 春香服侍着青芜,青芜坐在铜镜前,一双眸子没了之前的温顺与羞怯,反倒是平添了一抹坚毅。 苏愿也一早就来了晚香居,这个热闹她又怎么能错过呢。 青芜穿着淡粉色梅花纹的褙子,百褶如意月华裙,头上一支梅花银簪,简单却又不失娇媚。 柳姨娘也早就来了,都在等着这位新人。 青芜向沈氏行礼,一旁的丫鬟递了茶盏,青芜跪在沈氏面前,双手奉茶,恭敬道:“夫人,请用茶。” 沈氏也没有丝毫的为难,接过茶,轻抿了一口,便示意赵嬷嬷将早就准备好的镯子给了青芜,笑着说道:“以后好好伺候老爷。” 青芜含羞带怯地点头道:“是,奴婢谨记夫人教诲。” 从青芜进门,柳氏看清青芜后,一直咬着唇,青芜的长相也没有特别的出众,柳氏觉得跟自己相比,还逊色了几分。 可青芜身上那种干净的,纯真的劲儿,是她从没有过的。 柳氏的目光从青芜的身上,最终落在了沈氏的身上,明明长得完全不相像的两个人,可为何,柳氏却觉得她们说不出来的相似呢。 “妹妹长得真美,我瞧了都心生欢喜,更不要说老爷了。”柳氏笑着说道。 青芜收拢在袖中的手用力地捏着,低垂着头,不过须臾,她的手渐渐放松,抬眸笑着看向柳氏,轻声道:“奴婢蒲柳之姿,比不得姐姐,不过是偶然得了老爷青眼,是奴婢的福气。” “往后就是姐妹了,妹妹不用这么客气,姐姐也没什么好送的,院子里倒是有两个机灵的小丫鬟,妹妹若是瞧得上,便带回去用吧。”柳氏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丫鬟说道。 苏愿心中冷笑,原来柳氏在这里等着呢。 但青芜也不是傻子,又怎么会用柳氏用来的人。 只听见青芜婉拒道:“劳姐姐费心了,不过夫人垂怜,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柳氏不过是试试而已,并没有抱着必然会成的心思,被拒绝了,倒是也不在意,笑了笑,道:“夫人一向公正严明,最是周全。” 沈氏不耐烦与柳氏打机锋,只说让青芜搬去雅园,顺便将柳氏也打发走了。 “笑什么呢?”沈氏见女儿那掩不住的高兴模样,也跟着笑了。 “看见柳姨娘吃瘪,心里自然畅快。”苏愿在母亲面前,也不掩藏她的情绪。 “可想好了哪日出门,人都已经来了,就在清河坊的布庄里呢。”沈氏轻声道。 苏愿闻言,“初五。” 沈氏点了点头,起身道:“走吧,去月华斋。” 接下来,去见赵氏,也是一场硬仗。 月华斋中,赵氏用过早膳,就已经得知了晚香居多了一个姨娘的事情,她眸色一沉,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冷声道:“还真是猖狂,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敢擅作主张,她还将不将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李嬷嬷拿着帕子为赵氏擦了擦手上被溅的茶水,低声劝慰道:“您不是一直想让大爷的院子里都几个知心人,趁着这个机会,您再将人送过去,沈氏也说不出什么来。” 赵氏自然是不反对儿子纳妾,只是她不高兴的是沈氏竟然没有告知她这个婆母,她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这才是她的逆鳞。 但李嬷嬷的话不无道理,之前她也不是没提过,是儿子不同意,如今已经纳了新人,那就不怕再多一个。 她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李嬷嬷,淡声道:“你的心思我知道,这事不急。” 李嬷嬷闻言,心中大悦,她的女儿竹桃,过了年正好十五,长得模样也还算周正,若是配个寻常人,她心有不甘,这才将主意打到了苏世清身上。 “老奴谢过老夫人,老夫人大恩大德,奴婢当牛做马,这辈子下辈子,都要伺候老夫人。”李嬷嬷跪地磕头道。 赵氏听得高兴,眼底浮现一抹笑意,但心里却另有打算,至于竹桃那丫头,勉强能当个通房。 第49章 要求 母女二人来得不算晚,但赵氏却一脸的不高兴。 苏愿请过安后,便乖巧地坐在一旁,低着头,手中把玩着腕间的玉镯。 赵氏见了那玉镯,眸色更加的不悦。 “母亲,儿媳将房中的一个叫青芜的丫鬟抬了房,过来告知您老人家一声。”沈氏轻声轻柔,对待赵氏的态度跟从前一样,不热络,也不冷淡。 赵氏闻言,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不屑道:“你如今是有主意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先斩后奏!” 沈氏也不因为赵氏声音冷厉而害怕,柔声回道:“这事原本也是没有把握,您也知道,老爷不喜这些,儿媳也只是一试。” 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是苏世清同意的,你不高兴就去找你儿子说去。 赵氏轻哼了一声,“早该如此,也是你这个当妻子的不称职,不然世清膝下也不至于这般冷清。” 沈氏微微低着头,眼皮都没眨一下。 赵氏又训斥了两声,然后才开口道:“初六去英国公府,衣裳首饰可都准备妥当了?” 苏愿听得这话,眼中的冷漠之色一扫而空,抬眸看向赵氏,笑着道:“祖母,阿愿正要跟您说呢,阿愿的首饰都旧了,正想着出门去买一些呢,那可是英国公府,阿愿不能太过寒酸,丢了咱们苏府的脸面!” 她这一番话,倒是说到了赵氏的心坎中,她朝着苏愿招了招手,苏愿起身走了过去。 赵氏一把将她搂进了怀中,语气颇为亲热道:“愿姐儿说的正是呢。”说完,抬头看向沈氏,“咱们苏家的姑娘,可得好好打扮打扮。” 沈氏微笑着开口道:“初五开市,儿媳让人带着阿愿去首饰铺子里挑。” 赵氏颔首,“把雁姐儿也带上。” 苏愿被赵氏抱在怀中,心里极为别扭,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一双秀气的眉微微颦了颦。 她听出赵氏话中的意思了,带着苏雁去买首饰是假,想要沈氏带着苏雁去英国公才是她的目的。 沈氏何尝听不出来,带不带苏雁,其实没什么要紧的,但她不可能轻易就应下,“雁姐儿虽不在我身边长大,但我是她的嫡母,多照顾些自是应当的。” 她这话一说出口,赵氏就知道沈氏恐怕有后话要说了,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淡了几分。 “雁姐儿的首饰,儿媳都准备好了,今日一早,已经让人送过去了,她年岁小,太过于繁杂的首饰也用不上,就送了一个金项圈,一对金手镯,母亲觉得,还要再添些什么吗?”沈氏轻声道。 赵氏心中暗骂沈氏巧舌,脸上的笑容更加淡了,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雁姐儿的首饰便不用买了,只是初六那日,你将雁姐儿也一并带过去,府中只她们姐妹二人,去了也好有个伴儿。” 说完,还低头看向苏愿,轻哄道:“愿姐儿一个人去难免孤单,有雁姐儿陪着呢,姐妹俩相互照应着,是不是?” 苏愿明白赵氏的意思,但她却并不以为意。 她与苏雁的关系并不亲近,何况她也不需要什么伴儿,五岁的苏雁能照应她什么? 苏愿低垂下头,掩去了眼中的不喜之色,没有开口。 赵氏眼中那一抹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她松开了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沈氏道:“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你去英国公府机灵一些,世清这次任期满了回来谒选,你这个当妻子的,也要多打听打听,可有合适的位置空着。” 沈氏听了这话,眼神冷漠。赵氏将此事说得这么容易,那她怎么不去打听,却让一个平日里被她看不起的商户女来办。 “老爷的事情,儿媳插不上手,京中官员复杂,儿媳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谁都不知道。”沈氏温声道,“雁姐儿的事,儿媳做不了主,能去英国公府已经是伯母垂爱。” 赵氏没想到沈氏会断然拒绝她这个婆母的要求。 而且还搬出了东府的齐氏。 赵氏脸上的笑容彻底的消失了,眼神也冷了下去,环住苏愿的另一只胳膊也松开了。 屋中一时间很是寂静,一旁的李嬷嬷见了这样的情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这个尴尬的气氛,毕竟以后她的女儿还要在沈氏的手下讨生活,所以适当的时候卖个好给沈氏,于她有利,又是顺手的事情。 但她瞄了一眼赵氏的脸色,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赵氏是真的生气了,若不是还要维持她在沈氏面前的那份端庄体面,这会怕是已经将手中的茶盏摔了出去。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丫鬟婆子请安的声音。 帘子打了起来,苏世清走了进来。 苏世清穿着一件灰褐色绣云纹的大氅,跟着他进来的竹桃将大氅取下,露出里面碧青色的锦缎直裰。 苏愿偏头看去,正巧与苏世清的目光对上,她轻唤了一声,“父亲。” 苏世清微微颔首,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到了沈氏的身上。 沈氏穿着宝蓝色织锦夹袄,袖口和领口绣着精致的梅花图案,既显贵气,又不失雅致。发髻上插着一支碧玉簪子,更衬得她肤如凝脂,面容娇美。 苏世清见沈氏的目光过来,连忙收回了视线,轻咳了一声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赵氏只得了一子一女,对两个孩子极为宠爱,特别是苏世清,发自内心地笑着说道:“快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我听说你房中添人了,如此甚好,你年岁也不小了,只得三个孩子,咱们西府到底是人丁稀少。”赵氏继续道。 苏世清没想到母亲一开口就是这事,他年岁也不小了,房中事,不想与母亲说得过多,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赵氏知道他的性子,怕说多了,惹得厌烦,便不再继续,只笑着说道:“我正说着,想让你媳妇儿初六那天把雁姐儿也带过去见见世面呢。” 苏世清想了想,点头道:“柳氏也跟儿子提过,儿子正想与母亲商量这事呢。” 沈氏在一旁,唇角带着一抹冷笑。 第50章 主仆 这对母子当真可笑。 “你我母子连心,不过这事你媳妇儿说做不了主。”赵氏刚被沈氏拒绝,心中愤然,自然要在儿子面前诉说委屈。 苏世清看了沈氏一眼,道:“你抽空去与伯母说一声就是,雁姐儿一个小孩子,不妨事。” 沈氏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平静无波,但手已经将袖口紧紧抓住了。 苏雁不过一个小孩子,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关系,值得他们母子先后来说。 若是换成她的阿愿,怕是无人会想起吧。 沈氏深吸了一口气,淡声道:“既如此,此事由夫君去与伯母说不是更好?” 她一个分了府的隔房侄媳妇儿,已然得了东府老夫人的偏疼,她竟还要巴巴地上去说要带着庶出的女儿一同前去,那岂不是不将齐氏的好意放在眼中。 沈氏不管齐氏对她的这份偏疼,是为了利用也好,还是出于真心也好,但是她能实实在在地抓在手中的好处,她凭什么要分给别人的女儿。 苏世清没想到沈氏竟会这般回他,一时间,他竟是有些下不来台,手中的茶杯一下子就端了起来,只是顿了顿,又放下了,声音冰冷道:“好。” 原本苏世清也不是非要苏雁一同前去,但见了沈氏如此的态度,他便下定了决心。 不欢而散。 从月华斋出来后,沈氏脸上的平静之色转换成了不屑。 苏愿跟在她的身后,想要出言说些什么,最终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 沈氏抿了抿唇,见女儿紧绷着一张笑脸,满脸的担忧,她低头咳了几声,轻笑道:“阿娘没事,先回去吧。” 初五这日一早,苏愿收拾妥当,用过早膳,便在赵嬷嬷和绿蘅的陪同下,出了府。 走到二门的时候,苏愿便瞧见了玲珑。 玲珑如今穿着外院媳妇儿的青灰色夹袄,梳着妇人的发髻,头上带着一支镶嵌珍珠的银簪。 “小姐。”玲珑见到苏愿,立马笑着迎了上去。 苏愿点了点头,对她道:“今日你跟车吧。” 玲珑如今做的差事,就是在二门跟车,只要府中女眷出门,除了自己院子里的嬷嬷和丫鬟,还要有跟车的婆子或者媳妇子。 “是。”玲珑低头恭敬道。 “这么冷的天,坐车最是无趣,你上车来陪我说说话吧。”苏愿笑着朝她招手道。 按照规矩,跟车的就是跟在车旁。 玲珑上了马车,一时间竟有些拘谨地跪坐在绿蘅的身边。 她看了看苏愿,想到那日忆秋找到她,说是小姐想要见她的时候,她心中难掩激动,但今日见了,反倒是有些紧张拘束。 马车已经慢慢地行驶了,苏愿看了一眼玲珑,轻声道:“忆秋说你过得不好,若是你想,我可以让你和离。” 玲珑闻言,怔愣了一下,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随即低头道:“奴婢过得不错,并不想和离。” 苏愿诧异地看向玲珑,“忆秋说你身上有伤,你放心,我和母亲会为你做主的。” 玲珑听了这话,头更低了。 一旁的赵嬷嬷立马明白了,轻咳了一声,道:“小姐,玲珑并未撒谎,褚六待她不错。” 这下反倒是苏愿有些不自在了,朝她笑道:“你过得好,我和母亲便都放心了。” 玲珑抬手抹了下眼角,声音有些哽咽道:“多谢夫人小姐挂怀。” 见她情绪有些激动,苏愿便没有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玲珑平复下心情后,试探着道:“奴婢的夫婿,名唤褚六,他与奴婢商量,想为奴婢赎身。” 苏愿点点头,“这是好事,还差多少银子?” 玲珑连忙摇头道:“银子已经攒够了,就是……”玲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有话但说无妨。”苏愿说道。 “褚六的父亲不是他亲生父亲,年前他母亲去世,现在家中不但要他将工钱上交一半,还要将他赶出去,褚家的房子当初能买下来,都是靠着褚六……” “你想让我帮你将房子要回来?”苏愿问道。 “不是,褚六说,那房子就算是报答他继父的养育之恩了,我们不要,只是我赎身后,便身无分文,想跟小姐求一份差事……”说完,玲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苏愿偏头若有所思,沉吟道:“你没问题,只是……” “奴婢知道小姐的顾虑,小姐可以先让褚六办几件事,若是他办得不好,奴婢再也不会开口。”玲珑急忙道。 苏愿想了想,对玲珑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褚六为人如何,苏愿并不知道,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玲珑听见苏愿答应了,忙满脸欢喜地应道:“奴婢多谢大小姐!” 苏愿看着玲珑脸上那真诚的笑容,温和道:“看来他对你确实很好。” 玲珑闻言,脸颊泛红,羞怯地低下了头,轻声道:“其实这门亲事,是我使了手段得来的。” 苏愿听了这话,震惊地看向玲珑。 就连一旁的赵嬷嬷也瞪圆了眼睛,问道:“此话何意?” “夫人和小姐去了庄子后,柳姨娘便总是寻了借口责罚晚香居的下人们,这些奴婢都不在意,直到那日,春风苑负责看门的婆子悄悄告诉我,说柳姨娘想要将我许给外院黄管事的儿子。” 玲珑说到这里,身子不住地发抖,“那黄管事的儿子已经死了两个媳妇儿了,都是被他打死的。” 听到这里,苏愿眯了眯眼睛,柳氏的心思可真歹毒。 “接下来的事情,奴婢不说,小姐也能猜到,奴婢也是慌了神,想着就算这次躲过去,柳姨娘也还是会再找机会,索性就嫁人吧。”玲珑咬着牙道,那时候,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过好在,奴婢到底是有些福气的,遇到了褚六。” 她如何与褚六在一起的事情,玲珑并未曾说,因为不怎么光彩,说出来,污了大小姐的耳朵。 赵嬷嬷叹道:“难为你了。” 玲珑眼眶含泪,摇了摇头。能活着,见到夫人和小姐,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 第51章 礼物 马车并非直奔清河坊而去,而是先去了朱雀大街的首饰铺子。 毕竟出门的理由是要置办首饰。 不过只在翠华阁停留了不到半个时辰,苏愿挑了一对金镶宝蝶赶菊耳铛,一支青鸾翠羽金钗。 清河坊临着青云大街。 风雅斋顶楼临窗站着一个身着玄色云锻锦衣,衣襟和领口处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祥云纹,不过十六七岁的样貌,可那浑身散发的摄人气魄,让人退避三舍。 “主子,人跟丢了。”暮山低声道:“那人很是惊觉,咱们的人又不能跟的太近,这才被人给逃了。” 李宴辞一双眸子看向窗外,似是不在意的应了一声。 只是熟悉他的人能瞧得出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暗色,表明他此刻心情不悦。 暮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却顺着主子的目光看了过去,清河坊的一家铺面前,停下一辆马车,从马车上先下来一个十二三的小丫鬟,紧接着,被人搀着走下来一个年岁更小些的小姐。 大盛民风开化,女子出门,并不需戴着帷帽。 但世家小姐出门,通常都会戴上帷帽,不将容颜轻易展露。 不过眼前这个小姑娘,显然是个不在意这些的。 暮山只觉得眼熟,等到人已经进了铺面,他才恍然道:“这不是苏家西府的大小姐吗,她来这里做什么?” 那日在广济寺遇到后,暮山就去查了苏愿的来历。 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只要是接近主子的人,他都会查得清清楚楚。 “这么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李宴辞淡淡道。 暮山闻言,一时间从主子那平静的语调中听不出真假,有些犹豫地抬眸看了过去。 只见他缓缓地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却给人一种不由自主臣服的感觉。 “是属下多言。”暮山垂着头道。 过了片刻,头上传来清冷的声音,“去吧。” 暮山应下。 李宴辞转身坐下,窗户依旧开着,寒风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侵入身体的每一寸,在肌肤上留下冰冷的痕迹。 可他却似并未察觉,只又续了一壶茶水。 苏愿进了布庄后,第一件事便是查账。 赵嬷嬷给她引见了布庄的掌柜李海、酒坊的师傅赵吉、周安。 李海身材微胖,留着一把山羊胡,虽是布庄掌柜的,却穿着棉布衣裳。 赵吉是他们当中年岁最大的,胡子已经花白,个子不高,身材很瘦,绷着一张脸的时候,看着很是严厉。 周安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性子很是和蔼,只是长得人高马大,又一脸络腮胡子。 赵吉是周安的师父,当年赵吉家乡受灾,全家十几口人逃荒的时候都没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人,奄奄一息,遇到了沈锦这才得以活命,从此便一直跟在沈锦的身边,也是除了沈锦外,唯一掌握了酿酒方子的人。 来之前,赵吉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希望老爷的酒坊能有人继承,而另一方面,却觉得将酒坊的未来交付给一个十岁的孩子过于儿戏。 可今日见面后,赵吉的心安定了不少。 周安是个孤儿,被赵吉收养后,虽是师父,却如同亲父一般,若说他忠于沈锦,不如说他是忠于赵吉。 几位退下后,苏愿让赵嬷嬷把他们准备的礼拿了过来。李海准备的是一匹布料,“是浣花锦。”赵嬷嬷轻声惊呼道。 浣花锦,是蜀锦的一种,纹样图案简练古朴,典雅大方。 “正好给母亲做一身衣裳。”苏愿温声道。 赵嬷嬷闻言,心中很是欣慰,更是为夫人高兴。 赵吉准备的是一壶酒,苏愿不懂酒,打开盖子,只觉得酒香弥漫,如同秋日的阳光下的熟了的果子,散发着让人垂涎的香气。 但她仔细地看过外祖父留下的酿酒方子,鼻子嗅了嗅,柔声道:“这是桑落酒。” 赵嬷嬷笑着点头道:“正是,赵师傅本想送缥醪酒,但老奴觉得,桑落酒更适合初六那日。” 苏愿笑了笑,“嬷嬷想得周到。” 东府伯祖母受邀前去拜寿,自是会准备好寿礼,但她与母亲却也不好空手而去。 桑落酒,入口绵甜、回味较长、清香纯正、芳香悦人,正适合女子饮用。 苏愿在布庄也未曾多留,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便离开了。 “娘亲,我真的能去英国公府吗?”锦绣园中,苏雁得知苏愿出府后,就有些急躁。 “娘答应你的事情何时食言过。”柳氏对着铜镜,戴上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手轻抚了下鬓边道。 “可是苏愿她……”苏雁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雁儿!”柳氏回头,一双眸子看向女儿,轻声呵斥道,“无论何时,不可大意,即便是在咱们自己的院中,也不可直呼姓名,你忘了吗?” 苏雁委屈地低下头,“娘亲,明明都将她送到庄子上了,可父亲还是将她接回来了,不然这次去英国公府,就是娘亲陪着我了。” 柳氏蹙眉,她自然心中也有不甘,但到底身份使然,即便没有沈氏,怕是齐氏也不会带着她一个妾室出门交际。 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 “雁儿,我与你说过很多次了,沈氏母女不足为惧,不过是路旁的一棵草,稍微用些力气,就能连根拔出。” “可是……”苏雁眨巴着眼睛,心有怨怼,这话娘亲说了好多次,可沈氏母女却依旧在府中,苏愿更是处处都在上风。 “放心,我的雁儿这么乖巧,到了英国公府,定会得老夫人喜欢。”柳氏拿起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递给女儿,道,“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苏雁好奇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串佛珠。 “这是娘为你给英国公老夫人准备的寿礼。”柳氏笑了笑,抬手轻抚女儿的发顶,“娘找人打听过,英国公老夫人诚心向佛,这是特意请人找广济寺的空了大师求来的。” 苏雁闻言,笑着说道:“还是娘对我最好了!” 第52章 赴宴 “娘亲觉得做什么样式的衣裳好?”苏愿看着浣花锦问道。 沈氏微微皱了下眉头,并未去看浣花锦,“阿愿觉得怎么样?这些人可还用得?” 她因为体质的原因并不喜酒,所以对于父亲酒坊的人了解的并不多。 “李海是母亲的陪嫁,自然是没问题,只是他这人守成可以,缺少些开拓精神。”苏愿笑着说道。 沈氏赞同地点了点头,当年母亲为她选了李海当陪嫁的铺子掌柜的,看重的就是李海为人老实稳重。 “那赵吉师徒呢?”沈氏问道。 “可用。”苏愿轻声回道,剩下的人她没有亲自见,因为都是当初跟着赵吉一起离开的,她只需要判断赵吉的为人即可。 既然决定了,苏愿便吩咐赵嬷嬷去传话,让李海尽快将布庄清出来,然后置办酿酒所需的物什。 初六一早,苏愿随着母亲沈氏前往月华斋请安。 赵氏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却还是开口道:“出门做客,代表着咱们西府的脸面,切记不可做那等丢脸面之事。” 沈氏恭敬应道:“是,儿媳省得。” 苏愿也在一旁应着。 “雁姐儿年纪小,你这个当嫡母的多照看些。”赵氏声音冷硬,语气带着明显的命令之意。 沈氏却毫不在意,一一应下。 苏愿是没想到苏世清竟然真的会为了这么芝麻大小的事情去东府找齐氏,看来柳氏在他的心中,依旧分量十足。 苏雁一副乖巧的模样,“雁儿不会给母亲和长姐添麻烦的,定会乖乖听话。” 今日的苏雁是精心打扮过的。 乌黑的头发挽着两个花苞髻,簪着一朵淡粉色绢花,绢花上镶着几颗珍珠。穿着淡粉色绡花的袄裙,显得娇俏可爱。 裙边处绣着数支蝴蝶,走动起来,蝴蝶翩翩起舞。 这份心思,可谓是巧。 但苏愿的眸子却一片冰冷,苏雁不过一个五岁幼女,这样的装扮实在太过。 马车驶向东府,苏雁抬眸瞧着沈氏和坐在她对面的苏愿,抿了抿唇,双手绞在一起,嗫嚅道:“母亲和长姐是不是不喜欢雁儿。” 苏愿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微微一笑,淡声道:“雁姐儿此话何意?” 苏雁似是不敢与苏愿视线相对一般,低垂下头,小声道:“雁儿知道,若不是父亲去求伯祖母,母亲根本不想带雁儿出门。” 沈氏听了这话,原本垂着的眼睛,倏地看向苏雁,有些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这些话是听谁说的?” 说罢,目光落在了苏雁身旁的夏蝉身上。 夏蝉只觉得沈氏的眼神冰冷得可怕,瑟缩着摇头。 苏雁没想到沈氏会突然发难,一脸哀戚地看向沈氏,委屈道:“母亲喜怒,雁儿只是随口一问,这些话不是旁人告诉雁儿的,是雁儿……” 欲言又止,声音哽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苏愿嘴上带笑,眼神却凌厉地警告苏雁,“雁姐儿是准备说,这些话是父亲说的,是吗?” 苏雁原本要说的话,被苏愿提前捅破,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分辨,只能低垂着头,小肩膀微微耸动着,摇着头否认,“不是……不是……” 苏愿明白苏雁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拨她们母女与苏世清的关系。 但她实在是蠢。 不管是她,还是母亲,早就不在意那个人了。 “别哭了,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不想去英国公府给老夫人贺寿呢。”苏愿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 苏雁被苏愿眼神一剐,顿时一个激灵,连忙止住了眼泪,今日是英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辰,她若是被人瞧出哭过了,定是会引得老夫人不喜。 马车到了东府门前,齐氏一行人正好刚上马车,沈氏撩起帘子与齐氏胡氏见过礼。 一行人便往英国公府去。 英国公老夫人今日作为主人,也是寿星,自然不会亲自来接苏家人。 不过英国公夫人派了她身边的嬷嬷前来相迎。 已然算是给了敬文伯府脸面了。 这位孙嬷嬷,胡氏是在英国公夫人身边看到过她的,扶着齐氏,小声在齐氏耳边介绍着。 齐氏含笑与孙嬷嬷寒暄了两句。 今日来英国公府做客的人繁多,可以说是集齐了临安城大半官眷。 梦中的苏愿并未参与过任何的宴会,所以她对眼前众多女眷皆是陌生的。 “怎么,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苏愿虽未四处打量,但她的神情还是未曾逃脱过站在她身旁的苏毓。 苏愿点了点头:“以前在成州的时候,也参加过宴会,不过与这里相比……” 她笑了笑。 苏毓自然明白,这里是临安,是京城,成州怎么可比,更何况自己的父亲可是敬文伯,六叔不过成州通判,阿愿能参加的宴会规格,怎么比得了。 “放心,有我在。”苏毓朝她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 “嗯,多谢毓姐姐。”苏愿很是感激看向她,不过却还是不放心的看向不远处的沈氏一眼。 “六婶婶那里有我母亲在呢。”苏毓轻笑,“姑母特意找我母亲,就是为了让母亲多照顾六婶婶。” 苏愿闻言,有些诧异,苏若云待她与母亲都很不错,但没想过会为了母亲特意去找大伯母。 苏毓瞧她这副吃惊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姑母若是喜欢谁,就是真的喜欢,不加掩饰,反之,讨厌谁也一样。” 苏愿听得这话,又想到那日在东府见到的姑母,确实如此。 “走,带你去见几个人。”说着,苏毓拉着苏愿的胳膊往另一边走去。 苏愿没有拒绝,她来此,虽不是为了交友,但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而且有些时候,不要小觑了这些后宅女眷,没准最后致命一击,就来自于此。 后宅斗争,一点也不比前朝容易。 “毓姐姐,你来了。”一个年岁与苏愿差不多的少女迎了上来,亲厚的挽上了苏毓的胳膊,娇笑道。 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那少女并未与一旁的苏愿打招呼。 第53章 英国公府 苏愿也并未在意,只默默地跟在身后。 她的目光不停扫过园子里的人,虽然还不认识,但英国公府的帖子不是谁人都能得到的。 来的这些人,自然都是有身份的人。 苏愿默默地记住每一张脸。 “茹姐儿,这位是我堂妹,苏愿。”苏毓笑着说道。 徐茹看了一眼苏愿,眸中神色带着打量,“是西府的那位?” 苏愿带着笑意看向她,轻声道:“正是。” 说完,看向苏毓,笑了笑。 徐茹,徐钊一母同胞的妹妹,苏毓未来的小姑子。 苏毓看出了苏愿眼底的打趣,假意瞪着眼睛,威吓着。 苏愿看得出来,徐茹是有话要私下里与苏毓说,可她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徐茹要说些什么,苏愿猜得出来,无非是今日徐钊也来了,想要让两人见上一面之类的。 不管是徐茹私自做主,还是受了徐钊的意,苏愿都不会让他们兄妹得逞。 “毓姐姐,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去找伯祖母了?”苏愿温声提醒道。 “嗯。”苏毓颔首道,“茹姐儿,一会儿我们再说。” 苏毓和苏愿离开了,徐茹看着苏愿的背影努了努嘴,她不喜欢这个苏愿! 苏愿随着齐氏走进会客的花厅。 原本说笑着的众人,瞧见沈氏后,惊艳有之,不屑也有。 沈氏的到来,似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临安苏府当年的事情,在场的上了年岁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更何况三年前苏鸿回来,在临安也是引起过不大不小的议论的。 而众人对沈氏并不了解,但关于苏世清的发妻沈氏,传言也不少。 沈氏的出身,想瞒也瞒不住。 苏愿牵着沈氏的手,忽略在场人的打量目光,在婢女的引领下,落了座。 而这场宴席的主人,英国公老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笑呵呵地站在上首。 众人皆起身,同老夫人行礼问候。 当然,这些人当中,有人发自真心,有人是趋炎附势,也有似苏愿这般,只是来凑个热闹。 英国公老夫人年过六十,头发花白,但却能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即便是现在,人已经迟暮,可举手投足之间,也是仪态万千,端庄娴雅。 “诸位都随意些吧。”英国公老夫人摆摆手,脸上的笑意绽开道。 “府上新请来一位厨子,手艺不错,各位尝尝,可还合胃口?”英国公夫人笑着扶着老夫人坐下,朝着众人说道。 英国公夫人开了口,众人自然纷纷拿起筷子,然后席间不大不小,一声接着一声的感叹,皆是夸菜式精美,味道鲜美。 沈氏倒是对席上的菜式不感兴趣,反倒是对摆在一旁的点心很是喜欢,一连吃了两块,方才停下。 苏愿见母亲喜欢,便也拿起一块尝了尝,心中不住的感叹,到底是英国公府,府上的厨子做出来的东西都这般的美味。 不过点心吃的多了,难免有些干,她端起一旁的茶盏,一口气喝了大半,刚放下,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苏愿抬眸看了过去,不是旁人,正是徐茹。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徐茹对她有敌意。 梦中,徐茹与陈清安青梅竹马,若是没有她的出现,两人早已成就姻缘。 这一次,她不会再与陈清安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明明这一次,她与徐茹相识比陈清安早,不应该敌对才是,可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是对头。 徐茹见苏愿这副神情,不知为何,一股怒气从胸口涌出,母亲不过是个商户女,若不是因着敬文伯府,又有什么资格来这里,与她同席! “阿茹,怎么了?”与徐茹坐在一处的姑娘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问道,“那是谁,之前没见过,应该是苏家人,刚才我瞧着好像是跟敬文伯老夫人一起来的,阿茹你知道吗?” “嗯,不过是苏家西府的。”徐茹语气很是不屑道。 “那以后岂不是要时常见面了,阿茹这样不喜欢她,就不怕惹得表哥不高兴?” “表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又关哥哥什么事,哥哥又不认识她!”徐茹诧异道。 “她是苏毓的堂妹……”胡雅欣拿着帕子掩着嘴角,小声说道。 徐茹闻言,轻哼了一声,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堂的,又不是亲的,毓姐姐还能因为她跟我不高兴!” 胡雅欣没有继续说下去,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 原本还信誓旦旦的徐茹,这会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不似刚才那般坚定了。 席上言笑晏晏,各位女眷小姐们,都与各自熟悉之人相谈甚欢。 苏愿也吃了六分饱,便放下了筷子,只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精美的碗碟上,可耳朵却竖了起来,听八方。 听来听去,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八卦之言,没什么趣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英国公老夫人也累了,便先回去休息。 由英国公夫人继续招待各位女眷们。 “阿愿。”苏毓朝她招了招手。 苏愿看了一眼沈氏,沈氏点了点头,轻声道:“去吧。” 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 沈氏见女儿起身,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明明那么一点儿大,却要操心她,在女儿的心中,难道她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吗? “坐在这里怪无趣的,我跟长姐带你去认认人。”苏盈明显是在席间腻烦了,离席后,整个人灵动得不行。 苏雁也跟在一旁,瘪嘴道:“姐姐们不带雁儿吗?” 苏盈努嘴,有些不情愿地说道:“走吧,一起。” 她就算不喜苏雁,可出门在外,苏家姐妹就是一体,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这话祖母和母亲都说过,长姐也特意叮嘱过她。 苏雁闻言,立马咧嘴一笑。 “不过你不许乱跑,更不许乱说话,知道吗?”苏盈不放心的警告道。 苏雁乖巧地点着头,“雁儿都知道的。” 夫人都留在花厅叙话,而各府小姐,则是在英国公府的几位小姐的招待下,去了一旁的暖阁。 第54章 赏梅 去暖阁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回廊。 小径上有不少少女在赏梅花。 冬末春初,天气虽然寒冷,可梅花却已然有了花苞,再过些时日,便要绽放开来。 苏愿见府中景致颇为古朴素雅,并没有国公府该有的奢华,可却给她一种更加高雅脱俗之感。 苏雁见苏愿看向院中的梅花,笑着说道:“阿姐喜欢梅花,可要去瞧瞧?” 苏愿轻笑,道:“雁姐儿若是喜欢,我便陪你去看看吧。” 苏雁低垂着眼,嘴角向下,她一点也不喜欢苏愿这般风轻云淡,装作见过世面的模样。 英国公府里,不管是奇石,还是花草树木,都价值千金,苏雁刚刚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些瞧不过来了。 可转头再看苏愿呢,虽然也同样的看向院中的景致,但她的神情却很是从容,眼底更是没有一丝的波澜意动。 这样苏雁心底无端端的生出几分自卑的感觉来。 明明她们都是随着父亲在外长大,所见所学皆是一样的,可为何苏愿就是要比她更加的从容,难道只因为她是庶女的缘故吗? 苏愿不由得握紧了手,心中却不断地警告自己要小心谨慎,这里是在国公府,万不可出了纰漏,不然她便完了。 “雁儿一切都听姐姐的。”苏雁轻声道。 苏愿抬头,微笑着看向她。 苏盈回头见状,不满道:“快些走吧,想看梅花,一会儿再看就是。” 苏雁脸颊通红,只觉得苏盈这话是故意在针对她。 而一旁的苏愿却毫无表情,一丝羞愧也无,只朝着苏盈笑了笑,缓步上前。 暖阁之中,全是欢声笑语,并未因着苏愿等人的到来而被打断。 在苏毓和苏盈的介绍下,苏愿认识了刑部侍郎的两位千金,姐姐宋清婉,妹妹宋清音。 宋清音年岁与苏愿相仿,性子温婉,得知苏愿是从成州来的,拉着她问了许多关于成州的人文民俗。 “清音喜欢读地理志,可她从出生便在临安,未曾踏出过一步,难免话多了些。”宋清婉有些歉意的看着苏愿说道。 苏愿粲然一笑,露出颊边两个小梨涡,轻声道:“我也喜欢,家中还收藏了几本图志,若是阿音喜欢,改日可到我家中来看。” 话音刚落,一旁的宋清音已经迫不及待地应下,“好啊,就这么说定了,阿愿可别忘了给我下帖子。” 宋清婉无奈,嗔怪地看了一眼妹妹,但难得她找到这么投机的玩伴,她这个当姐姐的便没有出言阻拦。 苏雁在一旁,袖中的两只手紧紧的攥着,刚才毓姐姐是将她与苏愿一起介绍的,可苏愿却拉着宋清音说个不停,她连话都插不进去,苏愿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还真是冤枉了。 苏愿虽然不待见苏雁,但在外面,她还是顾及苏家脸面的,况且,苏雁实在是抬举她自己了,她哪里值得自己处处防备着。 “苏毓,好些日子没见了,你怎么都不出来玩?” 苏愿和宋清音正聊得在兴头儿上,一道婉转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 她转头看过去,却原来是陈馨,陈清安的妹妹。 梦中,苏愿为了接近陈清安,刻意讨好陈馨,但陈馨却从未将她当做朋友,她在陈馨跟前,更像是一个随她呼来喝去的随从。 陈馨身旁还跟着一个年岁与苏愿相仿的小姑娘。 “这是我表妹,苏眉。”陈馨轻轻推了苏眉一下,道,“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安静了些。” 苏愿目光扫了一眼苏眉,只觉得有些眼熟,但她却清楚,她不曾见过苏眉,就是在梦中,也没有这个人。 倒是宋清音轻扯了一下苏愿的衣袖,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我怎么觉得这个苏眉长得跟苏雁有些像呢?” 苏愿听得这话,又看了苏眉一眼,越瞧越像。 笑吟吟开口道:“这位妹妹倒是也姓苏呢,好巧,说不定,我们祖上还沾亲带故呢。” 苏愿不过是试探之言。 可苏眉听了后,不自在的低下头,有些局促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半晌没有说话。 一时间,气氛有些冷清。 陈馨不满地看了苏愿一眼,拉过苏眉的手,道:“眉姐儿的娘亲是我母亲一个远方表妹,她家不在临安,苏家妹妹不是也才回临安,不认识也是寻常。” 苏毓见陈馨话中带刺,笑着说道:“我看院中的景致不错,咱们也去瞧瞧吧。” 苏愿本意也不想刨根究底,不过是试探一二,但对方这般反应,反倒是增添了嫌疑,看来这个苏眉,并不如陈馨说的那般简单。 “阿愿,成州的梅花这个时节是不是早就开了?”宋清音倒是没留意几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她一心只有各地的风土人情。 “是啊,十二月梅花就开了……”苏愿被宋清音挽着胳膊往外走去。 “表姐,她们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人都走后,苏眉低着头,小声问道。 陈馨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没出息的样子,苏家人我已经带你瞧过了,往后就别惦记了。” 苏眉垂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可双手却紧紧攥着帕子,心中并不如她嘴上答应的那般想。 苏府一个庶出的姑娘都那般的精致,她若是生活在苏府,是不是也会如此。 凭什么同样姓苏,她却如蝼蚁一般? 苏眉心里涌出恶意,看着苏愿和苏雁的背影,心中的念头有些压制不住。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咧嘴一笑,攥着帕子的手松了松,抬起头,笑着看向陈馨,道:“表姐,咱们也去看看吧,这么好看的精致,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了。” 陈馨本不想去,这么冷的天,看什么劳什子梅花,待在暖和里喝茶不好吗? 只是她突然想到之前国公府的小姐说过,隔着一片梅花林,另一边的院子,便是男客们的所在。 也许能远远地瞧上那人一面,也不一定呢。 想到这,陈馨扬唇一笑,拿着帕子掩着唇,道:“走,咱们也瞧瞧去!” 第55章 指名 花厅中,英国公夫人笑意吟吟,“今日天气好,我命人在院中布置了暖炉,咱们煮酒烹茶,赏梅花。” 今日是英国公老夫人的寿辰,但此次寿宴,还另有一个目的,英国公府的世子年前行过弱冠之礼,该娶世子妃了。 英国公夫人今日之举也有相看各府闺阁女子的意思。 沈氏听了胡氏小声说明缘由后,只微微点了点头,她与那些夫人们的目的不一样,阿愿年岁还小,并不着急婚事。 而且她也清楚,英国公府的世子妃,定是从那些权贵女眷中挑选,苏家东府都不一定能入了英国公府的眼,更不要说籍籍无名的西府了。 所以沈氏很识趣地淹没在人群中,当做一个看客。 “听说陈夫人的大女儿与文国公家的小儿子定了婚事,二女儿今日怎么没有一起前来?” 宁远侯府夫人林氏率先开口。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她的身上,林氏端坐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在场之人还有什么不明白了,宁远侯夫人这时候开口,自然是有与英国公府结亲之意,但之前英国公夫人与陈国公夫人走得很近,一时间还传出过两家好事将近的消息。 但今日英国公府这般做派,想来与陈国公府的婚事并未谈妥。 陈国公府是老牌世家,若论底蕴,宁远侯府自是比不上。 但宁远侯莫卓与先皇一起征战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更是在先皇被围困寒岭之时,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先皇才得救,而宁远侯却失了一臂,险些丧命。 后先皇登基后,感念莫卓之功劳,封赏其为宁远侯,世袭罔替。 林氏是宁远侯续娶的妻子,生有一儿一女,儿子莫令舟,年方十八,女儿莫邵欢,上个月刚行过及笄礼。 都未曾定下亲事。 林氏有意英国公府世子,而英国公夫人也有意宁远侯府。 听了林氏的话,抿唇笑着,“欢姐儿送的百寿图桌屏,老夫人见了很是喜欢。” “欢儿性子还未定,是老夫人抬爱了,还需多加指教才是。”林氏含笑说道。 两人的对话,在场之人皆都听得清楚,原本还抱着别的心思的人此刻也歇了心思,只是心里未免觉得可惜,毕竟能将女儿嫁进国公府,不只是自家脸上有光,而是攀上了国公府,甚至可以说,能一步跨进京城最核心的圈层。 但好在英国公府除了世子,还有其他的二郎,年岁也都不小了,等到世子的婚事定下来后,英国公夫人该为其他二郎们张罗婚事了。 沈氏的目光落在了林氏身旁的那位姑娘身上,长辈们闲聊,她便端坐在一旁,带着些许的娇羞,可却又落落大方。 虽说是赏梅煮茶,可夫人们聚在一处,谈论的都是各自的儿女,年岁到了的,聊婚事,年岁小的,便只说自家孩子在家中都做些什么。 而院子里的梅花林中,苏愿被宋清音拉着折了几枝梅花。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正巧遇上陈馨和苏眉。 这处是梅花林的西南角,有些偏僻,并不热闹。 “你们还要前行吗?”宋清音发自内心的一脸真诚地问道。 苏愿刚才差一点就要往前走,还是宋清音拉住了她,告诉她再往前走,便会走出梅林,隔着一个湖,便是男客饮酒休息之地了。 陈馨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的神情,呵呵笑了一声,“前面是什么地方,去不得吗?” 苏愿不似宋清音那般单纯,真的相信陈馨的话,陈馨喜欢宁远侯府的小公子,并不是什么秘密。 在梦中,苏愿还曾为陈馨给那位小公子送过几回消息。 只不过那位小公子好似厌恶于她,每次见了她都没有好脸色,甚至有些不耐烦。 梦中的苏愿并未多想,谁让她名声不好呢。 “再往前就要出梅林了。”宋清音好言相劝道。 陈馨点了点头,似是恍然道:“多谢阿音妹妹提醒,我带着表妹再折几枝梅花,就回去了。” 宋清音还想说些什么,苏愿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温声道:“婉姐姐还等着我们带梅花回去呢。” 陈馨想做什么,苏愿心中有数,她是一点儿也不想掺和进去。 “前面的梅花开得不如这里的好。”走了两步,宋清音回头说道。 陈馨脸上的笑容都要僵住了,却还是笑着点头道:“我知道了,挑两支我们就回去。” 苏愿在一旁忍俊不禁,只好低着头,才能不被陈馨察觉她在偷笑。 “阿愿,你妹妹呢,刚才不是还跟着我们呢,怎么不见了?”宋清音发现身边少了一人,诧异的问道。 苏愿笑了笑,“人小腿短,走了一会儿,觉得累,便回去找毓姐姐了。” 宋清音闻言,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我娘亲总说我丢三落四,我好像确实有一点。” “岂止一点儿。”苏愿打趣道,“你太认真地挑选花枝了,若是我不见了,怕是你也不会知道呢。” “不会的。”宋清音看着苏愿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还要询问阿愿你的意见,不会不知道的。” 苏愿见她这般神情,只觉得可爱极了,“噗嗤”一声笑了,“阿音,你真是个妙人!” 宋清音听得这话,眼睛亮了亮,“阿宁也是这般说的,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你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阿宁?”苏愿低喃着。 “嗯,阿宁,姜婉宁,礼部尚书的孙女,可惜她得了风寒,不然她今日也会来的。”提到好朋友,宋清音又成了小话痨。 在她的口中,姜婉宁长得好看,性格活泼,与她十分谈得来又能玩到一处。 虽出身在礼部尚书这种书香门第,可行事却不拘一格。 苏愿被说得有些好奇,很想亲眼见见。 “你们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两人刚从梅林出来,就见苏毓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苏愿抬头,一脸疑惑地问道。 “老夫人派人来了,指名要赏你东西呢。”苏毓拉着苏愿,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 第56章 相遇 就在苏愿回来前的半炷香时间,英国公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前来,手中端着一只红木匣子,“苏府的苏愿小娘子可在?” 众人闻言,皆看向在场的苏家人。 齐氏端着茶的手微微一颤,心中狐疑,但面色不显,只看了一眼胡氏。 胡氏朝她微微摇头,心中同样惊诧不已。 嬷嬷直接走到了齐氏的面前,笑着说道:“府上小姐送的寿礼老夫人很是喜欢,特让老奴过来道谢。” 齐氏闻言,心下一松,笑呵呵道:“小孩子顽劣,坐不住,去逛梅林了。” 嬷嬷并未将手上的匣子交给齐氏等人,而是恭敬道:“无妨,老奴在此稍候片刻就是。” 话虽这般说,齐氏怎么会让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枯等,立马让苏毓去寻人。 苏愿来到嬷嬷的跟前时,已经得知事情的缘由,笑盈盈地朝着嬷嬷微微颔首道:“劳烦嬷嬷了。” 嬷嬷见她长得貌美,而是言谈举止都很是端庄,心中多了几分喜意,态度也很是和善的说道:“小娘子客气了,老奴奉老夫人命,前来谢过小娘子的贺礼。” 说着,将红木匣子递了过去。 苏愿双手接过,柔声道:“若是老夫人喜欢,阿愿再送一些,不值当老夫人这么贵重的谢礼。” “小娘子的话,老奴会带到。”嬷嬷笑着离开。 苏愿立马成为了众人视线的落点之处。 就连宋清音都有些好奇,红木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而是苏愿送了什么寿礼,英国公老夫人竟会这么喜欢? 这也是在场之人的疑问。 而苏雁刚才也在一旁,心中满是不甘,明明她娘亲说了,老夫人定会喜欢她的寿礼,可为何最后竟是苏愿得了老夫人的眼,是不是沈氏将她送的寿礼记在了苏愿的名上? 苏愿其实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她最初得知要来英国公府贺寿的时候,便想着要准备什么寿礼才好,但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亲手绣些什么。 好在梦中,她偶然得知,英国公老夫人出身武将之家,年少的时候也曾随父兄上阵杀敌,而且还有个外人不知道的爱好,便是酒,不只是喜欢喝,更喜欢收藏。 除了酒,她还让沈氏作了一幅画,一个穿着铠甲,腰间佩剑的英姿飒爽的女子,席地而坐,看着远处的落日霞光,手中拿着一坛酒。 沈氏其实习得一手的好丹青,只是她这双手早就习惯了拨弄算盘,久而久之,竟是连她自己也不再提笔作画了。 这一次,若不是苏愿提起,沈氏只想着去买一副玉佛像当做寿礼。 但沈氏不知道的是,英国公老夫人其实不信佛,只是如今京中盛行,她便也跟着做样子罢了。 众人皆是期待的看着。 但苏愿并未当众打开。 这是英国公老夫人送她的,她没必要与众人一同分享,若是里面的东西寻常,众人定是觉得她只是取巧,并不得老夫人青眼。 若是贵重,她此刻打开,反倒是轻视了老夫人的一片心意。 “娘亲替阿愿保管吧。”苏愿转身将匣子交到了沈氏的手上。 众人难免有些失落。 但旁人不知,英国公夫夫却在嬷嬷抱着匣子来的时候便已经知晓里面的东西了。 这匣子平日里就摆在老夫人的梳妆台上,不过却并不曾打开,因着里面是一套金质累丝嵌宝石头面,一共十九件,七支发簪,一对头饰,一只帽饰,四对耳饰,一支手镯。 上面镶嵌有珍珠、红、白、蓝碧玺,有蝶、兰花、葫芦、宝瓶等纹饰。 这套头面,是老夫人出嫁时的嫁妆,很是喜爱,轻易不拿出示人,没想到,今日竟给了一个小姑娘。 而且这匣子里还有一枚和田玉白玉籽料梅花斧形玉佩,也是老夫人年少之物。 英国公夫人也不由得多看了沈氏和苏愿几眼,寿礼她也瞧过,并不觉得敬文伯府送来的礼物有何出色之处。 “阿姐,你送了什么呀?”苏雁这个时候突然出声,还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仿佛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不过是仗着年纪小,可以装作不懂事。 而被问之人,若是不回答,反倒是成了那个遮遮掩掩另有目的了。 苏愿似笑非笑看着苏雁,“雁姐儿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一壶酒。” 众人听后,窃窃私语,不懂是何等陈酿,能让英国公老夫人这般高兴。 而苏愿此刻说出来,也有她的目的,酒坊很快就会开起来,正愁着不知道如何能将名声打出去,这不,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何乐而不为? 但她又怎么可能就这么被苏雁算计了,而不反击呢,她看着言笑晏晏的苏雁,温声道:“雁姐儿呢,母亲说你我同送一份寿礼就好,可你却说父亲为你准备了寿礼,一路都藏得严实,竟是一眼也没看到。” 语气颇为有些失落。 这番话,透露出的信息可太多了,在场之人,皆是后宅之中的翘楚,如何听不出来呢。 看向沈氏的目光,有同情的,也有怒其不争的,更有惺惺相惜的。 苏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瞪着眼睛看向苏愿,她何时说过寿礼是父亲为她准备的了! 齐氏看向苏愿的眸光幽深,看来是她小瞧了,以为小姑娘在西府艰难,便多了些怜爱之心,却原来,她比那时的自己强上许多。 苏愿似是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在众人心中产生多大的涟漪,只似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乖巧地坐在沈氏身旁,时不时地与沈氏小声说着什么。 “阿愿……”宋清音朝她招了招手。 苏愿起身,快步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了?” “我想去净手,你陪我一起吧。”宋清音拉着苏愿的胳膊说道。 苏愿也觉得茶水喝得有些多了,点头应下。 英国公府中的小丫鬟引着两人走过回廊,往净房走去。 净手后,宋清音将小丫鬟打发了,拉着苏愿往另一边的小径上走去,“嘘。”就在苏愿要开口询问之时,宋清音拉着她蹲在了一块一人高的石头后面。 压低了声音道:“我刚才见田慧鬼鬼祟祟地往这边来了。” 苏愿狐疑,田慧又是哪个? “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说罢,宋清音已经提着裙摆,小跑着离开。 “哎……”苏愿轻呼一声,却是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她鬼使神差站在那里没有动,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第57章 见过 若不是苏愿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着实会被突然而来的人吓一跳。 长身而立,丰神挺秀,一身玄色衣裳,苏愿抬眼看去,待看清楚对方的脸,她怔住了。 她见过他! 并未因为他出现在这里,让她十分的意外! 难道他是英国公府的公子吗? 苏愿不由得在心中猜测着。 面如冠玉,却有着一双如寒夜一般的漆黑双眸,苏愿的视线与之相对。 李宴辞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应该是在上下打量,唇角微微勾起,不闪不避,与其四目相对。 倒是苏愿,瞬间慌乱,目光移开,只落在面前人的胸膛上。 “前面便是和风堂,老夫人的居所。”一道声音响起,音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傲人的冷漠。 苏愿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竟莫名的觉得有些紧张。 她微微垂下眸子,轻“嗯”了一声。 对方并未在此多做停留,从苏愿的身侧走过。 只是小径只够两人通过,旁边又有树枝横生,苏愿想要避让,也是离他极近。 李宴辞经过苏愿身侧时,他身上除了寒风的味道,还有淡淡的檀香味。 他的目光落在了苏愿的身上,正巧一阵风吹来,将她的风帽吹落,绾着双髻,两侧的头发垂在耳后,头发乌黑。 李宴辞的个子高,从他的角度正巧能看见她鹅蛋的小脸和又长又翘的睫毛正微微颤动着。 看了两眼,正要收回视线,鼻端却有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而此时,苏愿正巧抬头,视线便与那漫不经心即将要转开的双眸对上。 李宴辞刚才一直有种怪异的感觉,这会更加确定了,原来不是他的感觉出了错,而是眼前之人确实与同龄的小姑娘不同。 她刚才神情也有变幻,但最终却归于平静,太过稳重,在内宅见到一个不相识的外男,那慌乱只一瞬间,便神情淡然,竟还胆大的打量着他,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小姑娘呢。 苏愿也趁机观察对方,只见他并未束冠,而是只绑了一半,披散着另一半。看样子不过十五六的样子,就已经长得身材修长,眉如远山,眸子明亮如星辰,鼻梁高挺,唇红齿白。 只是那一双眼睛细长,眉梢微挑,使得看上去更加的冷漠高傲。 浑身散发着有些诡异的气质,有着书生的儒雅,却又很是凌厉。这般年纪就已经锋芒毕露,可想而知,日后定不是个善茬。 苏愿的目光与他对上时,他的眼神明显变得更加的锐利了。 她垂下眼睫,安静地站在那里。 一阵风吹过,冷冷地打在她的脸上,苏愿骤然回过神来。 等人已经走远了,耳边还回响着他刚刚清冷的声音。 “阿愿,你在看什么呢?”宋清音不知道从哪跑了回来,见苏愿呆愣愣的看向不远处,诧异的问道。 苏愿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去做什么了?” 宋清音也没有再追问,反而一脸气愤的说道:“哼,田慧邀请我下个月去她家庄子踏青,我答应了。” 苏愿眉毛微微挑起,有些好奇的看着宋清音。 从她的行为与只言片语中,苏愿能看得出来,她与口中的田慧是有些不对付的,怎么竟还约着一起去踏青。 不等苏愿开口询问。 宋清音扬起下巴,轻哼一声道:“阿愿,到时候你也去,让那个田慧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长得好看的人!” “不是一起游玩踏青吗,怎么听着像是去要打架?”苏愿轻笑道。 宋清音嘟着嘴,“田慧一点都不喜欢我,但却每次都要拉着我,你当是为何?” 苏愿摇头,轻声道:“为何?你们的关系不好吗?”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的,可是却被我听到她跟别人说,跟我一起玩,就是为了让我给她当陪衬。”说到这里,宋清音一张小脸垮成一团,“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如她好看,可我从前并不在意过,我长得也不难看,对吧,阿愿。” 说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定定地看向苏愿,想要寻求肯定。 苏愿闻言,有些无奈,原来临安的姑娘们攀比之风这般严重,从家世背景,到衣裳首饰,甚至连容貌都要进行一番比较。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苏愿笑了笑,“阿音哪里长得难看,要我说,很耐看,就像陈酿一般,越看越好看!” 宋清音听得这话,眨眼笑着,一脸高兴地拉着苏愿往暖阁走去。 院子里已经咿咿呀呀的唱起了戏来。 这是英国公夫人安排的,天气虽然回暖,却也不宜在室外待得过久,索性请了戏班子来府上唱戏。 看了两场戏,众人也便散了。 齐氏笑着与英国公夫人请辞,走出英国公府,齐是笑着看向沈氏,轻声道:“无事带着愿姐儿多来府中走动走动。” 沈氏是聪明人,笑着应下。 上了马车后,苏愿从赵嬷嬷手中接过红木匣子,调皮的看向沈氏道:“娘亲没有偷看吧?” 沈氏笑了笑,摇头,“这是给阿愿的,娘亲怎么会未经阿愿允许便随意打开呢。” 苏愿抿唇一笑,抬眸正巧对上苏雁有些阴郁的双眸,她挑眉一笑,将红木匣子就这么打开了。 苏雁虽看的不全,可却还是看见了,金光闪闪的首饰,她心情愈发不好了。 苏愿对首饰头面不怎么感兴趣,倒是里面一块白玉玉佩吸引了她的目光,拿在手中,触感温润,“娘亲,我喜欢这个。” 沈氏见那白玉梅花斧形玉佩,纹路细腻,温润如水,有着淡淡的柔光,实为难得的上品。 马车刚到门口,就见月华斋的李嬷嬷等在大门口,笑着说道:“老夫人等着呢。” 一路到了月华斋,李嬷嬷进去前,回头看了一眼赵嬷嬷捧在手上的红木匣子。 不知道李嬷嬷说了什么,苏愿进去后,赵氏的脸色比她预想的要好上一些。 甚至可以说还和蔼了几分。 行礼请过安后,赵氏问了几句,便摆手道:“你们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第58章 救命之恩 “仔细打听一下,英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人都走后,赵氏沉着脸说道。 李嬷嬷恭敬应下。 回了晚香居,赵嬷嬷神情愉悦道:“老夫人今日没有为难夫人。” 沈氏温婉笑着,轻声道:“不过是看着咱们从英国公府带了东西回来。” 府中之人有多么势利,没人比沈氏更能切身体会。 苏愿闻言,莞尔一笑,“嬷嬷,一会儿祖母院子里的人定是会来打听,你只管透出口风就好。” 赵嬷嬷点头,也跟着笑了,终于有能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沈氏也难得露出愉悦之色,颔首道:“就按阿愿说的去做,这事瞒也瞒不住,更何况为何要瞒!” 月华斋那边,不过半个时辰,李嬷嬷不止派人来晚香居打听,更是找人去东府打听消息。 赵氏得知后,先是愤怒,只因为沈氏得势并不是她想看见的,不过她很快便大喜往外,着人将老太爷请来。 月华斋中,赵氏将人都屏退下去,只留她与老太爷说话。 “你的意思是,沈氏……不,是愿姐儿那孩子得了英国公老夫人的眼?”苏鸿沉声道。 赵氏颔首,“老英国公可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英国公府的公子们可都还未曾定下婚事……” 苏鸿看了她一眼,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呷了一口,低声道:“不过是得了一件谢礼,又能如何?” 赵氏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苏鸿,“去给英国公老夫人祝寿的那么多人,可只有咱们愿姐儿得了谢礼!” “而且世清若是想要仕途顺遂,有什么比得上英国公府做靠山更好的呢?”赵氏轻哼一声,“沈氏是指望不上了,若是愿姐儿能许一门好婚事,也未尝不是一大助力!” 苏鸿心中盘算着,英国公府虽然门第高,但却也不是攀不上,愿姐儿容貌过人,再过几年,怕是在整个临安都是佼佼者,若是能当正妻自然好,实在不行,妾室也可! 回了栖云苑的苏愿,并不知道如今便已经有人打她婚事的主意了。 她坐在桌前,手上拿着书,却丝毫也看不进去,只因着,脑中皆是那人的身影。 苏愿垂眸看着炭盆中星星点点的红色,一双眸子渐渐失神。 须臾,她才起身,来到窗前,推开了一条缝隙,凛冽的寒风穿透厚厚的衣裳,肆无忌惮地侵袭着每一寸肌肤,带走了一切温度,只留下深深的冰冷。 冰冷如刀,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冻结。 文景二十六年初夏,也就是她与母亲回苏府没多久,母亲便投缳自尽了。 而文景三十年,顺文帝缠绵病榻,大盛国积弱,各方蠢蠢欲动,战火不断,也是那一年,早已经就藩多年的蜀王一路从蜀州攻过来,直指都城。 临安城人心惶惶。 东府早就派人来通知要回苏家在乡下的老宅避难。 西府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走的。 按理说,苏愿应该跟着柳姨娘的女儿苏雁乘一辆马车。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两个婆子跟苏愿单独坐一辆马车。 苏愿并没有多想,逃难时刻,苏府没有忘记她,便已知足。 马车摇摇晃晃,街上乱糟糟的,出了城门后,渐渐地安静下来。 冬月里,马车虽然宽敞,可坐久了并不舒服。特别是下了官道后,一路颠簸。 这一路上,苏愿从最开始的紧绷,到后来的昏昏欲睡,直到马车突然停下,她不由地问道:“怎么了?” 外面赶车的回道:“车轱辘好像是坏了。” 接着,马车停在了路旁,车上的两个婆子也下车去帮忙了。 苏愿一人留在马车上,等了许久才发现不对,她撩开车帘子,哪里还有那几个人的身影。 这会儿她还有什么想不清楚的,这些人是故意将她抛下的,至于是得了谁的命令,苏愿又怎么会猜不到。 冰天雪地,她一个闺阁小姐,根本辨别不了方向,就是马车,她自己也赶不走。 而最可怕的竟然是身后传来的阵阵马蹄声,这绝对不是马车发出来的。 苏愿惊骇不定。 很快,她所在的马车,便被四五个骑着马的匪兵围住了,眼神虎视眈眈,将她当成了猎物一般。 苏愿这会儿哪里还在意什么矜持,也不顾及大家闺秀的形象,她攀着车壁,飞快地寻了空隙,一转眼,已经跑出十几步远了。 可那些匪兵并未将她看在眼中,不过是个娇弱的小姐罢了,两条腿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呢。 苏愿顾不上身后那刺耳的笑声,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只是雪天路滑,才跑出不远,她便摔在了地上。 而马蹄声越来越近。 苏愿挣扎起身,继续往前跑,却发觉她身上的斗篷被人拉住,动弹不得。 情急之下,苏愿解下了斗篷,只着一袭白衣。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跑,她不能落在这群人的手中…… 那群匪兵,像是在戏弄猎场里的猎物一般,只跟在她的后面,并不急着将她抓住。 看她慌不择路,反倒是心情大悦。 不过那些人的耐心有限,很快便不再戏弄苏愿,直接将人团团围住,一个个脸上笑容让苏愿觉得作呕。 她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她虽是弱女子,却也不能束手就擒,抬手摘下头上的一只银簪,大声道:“别过来!” 得到的不过是一阵嘲笑的声音。 紧接着,便有一双手朝她伸来。 苏愿随意的挥舞着手中的银簪,就在那人的手要抓住她胳膊的瞬间,一支箭飞来,正中那人胸口处。 眼前一片猩红。 那温热的血落在她的脸颊上。 苏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得一片冰冷。 她还记得梦中,那人像是从天而降,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手挽弓箭,从匪兵手中将她救下。 也许是因为今日见到了那人,所以才会又想起梦中梦到的那一日。 “小姐……” 绿蘅走了进来,打断了苏愿的思绪。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为她和娘亲争取属于她们的地位,并且保住母亲的性命。 救命之恩,以后再报。 第59章 绕指柔 “贱人!去死!”苏雁愤愤的将一旁的绣线匣子扔在地上。 绣线散落一地。 丁香连忙上前捡了起来,只是绣线却被弄得乱做一团。 苏雁一把夺了过来,却怎么也解不开,愤而狠狠地扔在桌上,“可恶,连它也跟我作对!” 茴香刚进来,小声的朝着丁香问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回来就不见高兴。” 丁香摇了摇头,看了茴香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言。 二小姐早上离开的时候满心欢喜,可从英国公府回来后,却一直闷闷不乐,丁香也不知道原因,毕竟跟着去英国公府的是姨娘身边的夏蝉。 “还不是苏愿!”苏雁低吼道,吓得两个丫鬟低下了头,不敢出声。 说着,仿佛不解气一般,又拿起乱成一团的绣线朝着门口的方向扔了过去。 正巧门帘被撩起,柳氏刚要迈步进来,差一点被绣线打着。 “这是做什么!”柳氏神情不悦道。 “还不是苏愿,哪里都要出风头!”苏雁声音小了一些,不过提到苏愿,依旧是一脸的愤懑不甘。 “怎么回事?”柳氏沉着脸问道,夏蝉虽然跟着去了,但却没有跟着进去内院,柳氏还不曾得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今日心情不是很好,本想着与老爷一道用午膳,谁知道竟是扑了空,老爷竟去雅园陪青芜那个贱蹄子去了。 本以为女儿从英国公府回来,即便没有什么好消息,也不至于有什么坏消息才是,但显然,事与愿违。 苏雁添油加醋,其中不少自己的主观臆测,将在英国公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氏听了后,眉头紧蹙,以沈氏的水平,又能送出什么礼物竟入了老夫人的眼? “娘亲不是说英国公老夫人最喜礼佛,收下我的寿礼一定高兴吗?”苏雁越说越气,竟也多了几分委屈,眼眶都红了。 柳氏蹙眉,英国公老夫人喜礼佛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她只需花上几两银子,着人打探一番就清楚了。 既然不是秘密,那么也许送的礼物与旁人撞了也是有可能的,想到这里,柳氏眉头紧皱,到底是她想错了,以为是投其所好,其实应该另辟蹊径才是。 苏雁见娘亲不说话,甩了一下手中的帕子,一脸不高兴的瘪着嘴。 “好了,不过就是一副头面,也值当你这般生气。”柳氏抬手,拿着帕子在苏雁的脸上擦了擦。 “女儿不是眼馋那副头面……”苏雁眼泪掉的更凶了,想到自己在英国公府,根本没人待见她,更是委屈。 柳氏见她哭的伤心,将她抱在怀中,轻哄道:“今日失去的,娘亲答应你,他日定会找回来!” 眸中晦暗不明,看来,有些事情等不得了。 从女儿房中出来后,柳氏面若寒霜,冷声道:“老爷还在雅园?” 身旁跟着的春月看了一眼冬雪,低着头,小声道:“是。” 柳氏怒极反笑,唇角微勾,那双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无,只有阴寒的冷意。 “吩咐厨房准备吃食,我亲自去请老爷过来用晚膳。”柳氏冷冷道。 “小姐,晚膳是在咱们院子还是去晚香居?”绿蘅见苏愿正摆弄窗台上的一株兰草问道。 苏愿的手指轻轻拂过兰草的叶子,想了想,“就在咱们自个院子吧。” 绿蘅刚转身要出去,只见彩月匆匆走了进来,差点就与绿蘅撞在一起。 “慌里慌张的做什么?”绿蘅皱眉轻喝道。 彩月慌忙抬头朝苏愿看去,“大小姐,奴婢有事要说。” 苏愿瞥了她一眼,走到榻前坐下,轻声道:“说吧,何事?” “锦绣园的许婆子找奴婢打听大小姐的事……”彩月惴惴不安道,“临走的时候还给了奴婢一个珠花,还问了紫儿的伤……” 说完,彩月忐忑地抬头,正对上苏愿的眼睛。 那双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只这么盯着她,就让她如坠寒冰,心底泛寒,呼吸顿觉艰难无比。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苏愿声音慵懒地说道。 彩月心乱如麻,有些摸不清小姐的想法,却还是垂着头道:“是。” 不过走到门口,却又转过身,低声道:“柳姨娘从雅园将老爷请去了锦绣园。” 半晌没得到回应,彩月退了出去。 绿蘅走到苏愿的身旁,小声道:“柳姨娘坐不住了。” 苏愿的指尖在袖口摩挲着,敛眉沉思片刻,道:“没这么简单。” 这只是单纯的争宠,依着柳氏的性子不会这般堂而皇之。 苏愿想了想,开口道:“东府的书塾快要开了吧。” 绿蘅点了点头,“奴婢听说过了元宵节便开。” “这就是了,现在对柳氏来说,第一重要的事情,就是苏理读书。”苏愿漫不经心说道。 绿蘅恍然大悟。 苏世清到了锦绣园,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没想到一向明事理,最懂他的柳氏竟然追到了雅园。 柳氏抿了抿唇,她太久没见过这样疾言厉色的苏世清了,一时间心头顿生委屈之情。 苏世清抬眸,正对上柳氏那张泫然欲泣的柔美脸庞,顿时心软了,脸色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柳氏见状,偏过脸抬手压了压眼角,再转过头来的时候,眉眼已经带了笑意,只是却有几分小心,“老爷可是怪我了?我不是那等容不下人的,老爷可不许冤枉了我。” 她最是懂得见好就收,而且也能矮下身段,去哄人。 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轻言软语。 “好了,我也没说什么,竟是惹出你这么多话来。”苏世清眼里的怒意已经全然不见,倒是多了几分温和,完全将走之前答应青芜一会儿回去陪她的话忘在了脑后。 柳氏绕到苏世清的身后,双手环在他的脖颈上,柔软靠着他的后背,倏地一下,一股酥麻从脚底到了头顶。 “老爷,妾也不是故意的,是理儿的事,之前在成州的先生也没有跟来,是不是该给理儿再请一位先生了?”柳氏的唇就在苏世清的耳边,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吹进他的耳中。 第60章 姨母 苏世清伸手握住柳氏的手,温声道:“怎么,你另有打算?” 柳氏轻笑,道:“妾只是听闻东府的书塾要开了,听说请的是大儒谢鸿辰老先生,咱们理儿要是能去,哪怕只是旁听一二,也是终身受用。” “老爷觉得呢?”柳氏轻声道,“若是老爷觉得此事不适,那为理儿另请先生也行,不过就要老爷多多操心了,妾是不懂这些的。” 苏世清微微用力,将人拉到了他面前,早就恢复了从前温和的模样。 柳氏顺势便依偎进他的怀中,“理儿一向勤勉,这些时日也不曾忘记读书,那学习的尽头,依妾瞧,跟老爷当年一模一样呢。” 苏理毕竟是苏世清唯一的儿子,苏世清自然是看重的,只要他不忙,学业上都是他亲自过问。 “放心吧,我会跟大哥说的。”苏世清的手已经覆上了柳氏的腰,将人抱了满怀。 柳氏娇嗔道:“先用饭……” 剩下的声音都被吞了下去,人已经被抱起,往床榻而去。 是夜,苏愿辗转难眠。 自从开始做梦之后,她其实很难睡得安稳,心中重重疑虑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块石头一般,压在她的胸口。 特别是随着春天的临近,苏愿就更加的焦虑。 因为梦中,沈氏自缢了,而她根本不知道原因。 绿蘅小心翼翼地探头道:“小姐?” “嗯。”苏愿翻了个身,面朝着绿蘅,一双杏眸,毫无睡意。 “小姐可是睡不着,要不奴婢去点安神香?”绿蘅问道。 借助安神香虽然能让她睡着,但困扰她的事情并不会随之而消失。 “算了,你陪我说说话吧。”苏愿轻叹一声,幽幽道。 绿蘅闻言,倒是有些拘谨,轻声道:“小姐想说什么?” “随便说说吧。”苏愿索性坐了起身来。 绿蘅拿了一件外袍为她披上,有些欲言又止。 “你是有什么想问的吗?”苏愿轻拍了一下床边,示意绿蘅坐上来。 绿蘅并未坐在床上,而是坐在脚榻处,犹豫着开口道:“奴婢不懂,小姐为何要纵容彩月继续将消息透露给锦绣园,这样的人就应该逐出院子。” 她知道小姐这么做定是有用意的,可绿蘅就是见不惯彩月和紫儿这等背主的人。 苏愿微微一笑,“彩月主动告知我她在给锦绣园做事,那么我便领下这份情,这样,彩月便会将锦绣园的事情透露给我,若是将彩月赶出去了,我们反倒失去了一个眼睛,而且还会多了未知的眼睛。” 绿蘅闻言点了点头,她明白了,彩月在栖云苑已经算是明牌了,这样反倒是对小姐有利。 “那紫儿呢?”绿蘅一直想问的都是要怎么处置紫儿。 “她啊。”苏愿勾着唇角,语气淡淡的,提到紫儿,仿佛在说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一样,“还有她的用处,不急。” “绿蘅,栖云苑,除了你,我谁都不信。”苏愿面上的笑容消失,正色道。 绿蘅听得这话,不知道为何,竟是心头一热,连忙跪着说道:“奴婢愚笨,但小姐说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小姐想说的,奴婢听着,小姐不想说的,奴婢再不妄自揣测。” 苏愿没想到绿蘅会突然表忠心,她抬手在绿蘅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柔声道:“好绿蘅,我知道。” “绿蘅,你想家吗?”苏愿微微敛眸道。 绿蘅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奴婢好像都有些想不起家里人的模样了。” 苏愿没有开口,只是眼神温柔地看向绿蘅。 绿蘅似是在回忆,也似是在组织语言,想想要怎么说。 “奴婢家里穷,奴婢上面有两个姐姐,大姐不到八岁就被卖给人家当童养媳了,二姐在六岁的时候也被人牙子带走了,奴婢五岁那年,闹旱灾,为了一袋粟米,爹娘把我卖了,因为年岁太小,奴婢也不知道被转手了多少次。” 绿蘅在说着这些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哀伤的神情,也许在一年又一年期盼着家人的到来中,她的失望越积越多,最终,没了期望。 “不过好在,奴婢遇到了小姐!”绿蘅的眼底有了光泽。 又说了一会儿话,苏愿便遣了绿蘅下去歇息,躺在床上,幽幽叹了一口气。 转眼到了初十,也就是姜若拂母子三人进京的日子。 前两日,沈氏便已经秉明了赵氏,将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姜若拂母女俩住,至于姜若拂的儿子郭伟志则是安排在前院客房中。 姜若拂进府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三十出头的年岁,容貌姣好,只是身上的衣裳有些旧了,一看就是洗了太多次,颜色都已经褪了。 头上也没有什么首饰,只插着一根银簪,样式还是最简单的那种。 赵氏早知道姜氏要来,却只遣了她身旁的张嬷嬷过来打招呼,并且送了郭伟志一套文房四宝,至于姜氏和她女儿,则是一人一盒熏香。 都不值几个钱,不过是面上功夫。 但姜氏却极为喜欢,接过后,连声道谢。 苏愿在一旁蹙眉,看来娘亲的这位表姐,倒是与祖母一样,都喜欢熏香。 张嬷嬷走后,沈氏开口道:“表姐一路过来,想必也辛苦了,先带着碧儿歇息吧。” 姜氏闻言,却眼泪汪汪,拿着帕子擦眼泪,哭诉道:“你是不知道,自从你姐夫去了后,我们母子过的是什么日子,原本是要去成州找你的,只是去信后,一直无音讯,最后才得知妹夫回了京城……” “我其实也不想来打扰你,只是志哥儿大了,读书要花钱,我那些嫁妆,一半花在他读书上,一半用来我们生活,如今所剩无几,就连路费都差点不够……” 越说越觉得自己命苦,特别是看着苏府,又看着沈氏屋中的摆设,她更是觉得命运不公。 沈氏倒是念着亲情,也愿意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扶一二,轻声道:“表姐放心,既是已经来了,那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我已经着人去帮着赁房子了,你们暂且先在这里住下。” 第61章 刻意讨好 姜氏抹了抹眼泪,挤出笑容道:“这次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你放心,我们会听话的,绝对不会惹事。” 芳菲带着姜氏母女去西厢房安顿,而郭伟志则是被一个婆子领着去了前头。 赵嬷嬷小声道:“刚过年,牙行才开,房子的事情怕是还要再等上几日。” 沈氏颔首,见赵嬷嬷欲言又止,轻声道:“有话说?” 赵嬷嬷点了点头,“住在主院的西厢房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沈氏倒是无所谓道:“无妨,我这里,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放心,他不会来的。” 苏世清与她感情不睦,这事是瞒不住的,沈氏也没想要瞒着。 她也不怕被姜氏笑话,就算她刻意隐瞒,现在不说,但姜氏住在苏府,日后也会知道的。 果不其然,姜氏安顿好后,便来找沈氏闲聊,只说姐妹多年不见,诉说思念之情。 “瑾禾,我住在主院怕是不合适吧,要不还是收拾一处院子,哪怕是偏僻些也行。”姜氏心中觉得有些不妥道。 “表姐放心,这院子只我一人,你跟碧儿放心住就是了。”沈氏低声道。 姜氏敛眸,犹豫片刻道:“妹夫呢?” 沈氏倒是也没有避讳,直接说了她与苏世清感情不和。 姜氏做出一副吃惊的神情,惋惜道:“当年你们也算是男才女貌,站在一处很是般配,怎么就……” 沈氏倒是没有丝毫的惋惜,只淡淡道:“聊不到一处,便分开过,不去碍彼此的眼,都落得清净。” 姜氏面上尴尬,“定是妹夫被哪个小妖精迷了眼,放着瑾禾你这样的美人倒是冷落在一旁,是个眼盲的。” “这些事,我倒是不怎么在意了。”沈氏端了茶盏,轻抿了一口。 姜氏看了一眼沈氏,“你这样可不行,只愿姐儿一个孩子,怎么也要生下儿子傍身才是。” 沈氏闻言,抿了抿唇,不由得想起那个已经成型的,却没能出生的孩子,与苏世清生孩子,不,她想到就觉得恶心,这辈子只阿愿一个孩子便够了。 “娘,你不是说姨母很有钱吗,怎么这里的物件,看着也不值什么钱嘛。”郭碧儿见姜氏回来,不屑地说道。 姜氏瞪了她一眼,“我怎么跟你说的!” “让我小心说话,切不可得罪了姨母和表妹。我都记得呢,放心吧。”郭碧儿看了眼身上的衣裳,又想起了今日见到的苏愿,那通身的气派,让人艳羡。 “有些话,烂在肚子里。”姜氏抬手,在郭碧儿的额头上用力地点了两下。 “疼,娘你轻点,我知道了。”郭碧儿一边躲,一边说道。 姜氏心情大好,她虽然落魄到要投奔沈瑾禾,可若是让她见到沈瑾禾过得好,她定会心有不甘。 如今得知沈氏不过是看着风光,实则得不到夫君的心,姜氏只觉得痛快。 “你无事多去找苏愿一块绣花,说话,做什么都行。”姜氏的主意打得好,希望女儿能与苏愿打好关系,以后能跟着一道出门,说不定就能攀上哪家公子,寻一门不错的亲事。 “哎呀,我知道了……”郭碧儿不耐烦地应道。 这一路上,姜氏反复地在她耳边念叨着,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郭碧儿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特别是父亲离世后,他们的生活愈发艰难,就算她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就算苏愿是个娇纵的大小姐,她也会去讨好的。 能拿到手的东西才是最为实际的,其余的,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天一早,郭碧儿用过了早膳就去了栖云苑。 到了栖云苑,她的眼睛便有些停不下来了,这才是她梦想中的闺房。 苏愿请她坐下喝茶。 “我娘做了些点心让我送过来给妹妹尝尝。”郭碧儿笑着说道。 “怎的劳烦表姐做这些,打发个下人送来就是了。”苏愿微微一笑,让一旁的彩珠将点心匣子收下。 “是我想来表妹这里瞧瞧,顺便带来,这些都是我家乡的点心,表妹还没尝过吧。”郭碧儿很是热情道,“做法很简单,表妹若是喜欢,再让我娘做就是了。” 盛情难却,苏愿只好拿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味道过于甜腻,她不是很喜欢,但碍于情面,点头道:“味道不错,正好当茶点。” “表妹喜欢就好。”郭碧儿倒是很喜欢,一连着吃了两块,才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擦了擦手。 苏愿是能察觉出郭碧儿对她的讨好的,会特意观察她的神情,然后顺着她来说。 “妹妹屋中燃的是什么香,好香啊。”郭碧儿笑着问道。 “我不怎么喜欢熏香,屋内并未燃香,表姐闻到的应该是香囊的味道。”苏愿自从庄子上回来后,再未燃过香。 绿蘅知道她不喜那些香料的味道,便寻来了从前收集的花瓣,做了几个香囊,放在屋中,味道倒是很自然清香。 “表妹这里这么多书,竟是比哥哥在家中的时候还要多呢。”郭碧儿转头,便瞧见那满架子的书,不过她在心里却觉得是苏愿做样子的而已,沈氏出身商贾,怕是不想女儿被人说三道四,才这般装点门面。 只是可怜了这些书,竟只能被缚之高阁,无人欣赏。 一连两日,郭碧儿都是早上来,一直用过了午膳才离开。 彩珠有些看不过眼去道:“小姐,奴婢多嘴,表小姐明显就是来献殷勤的。” 苏愿闻言,笑了笑,她自然知道,郭碧儿处处逢迎讨好,不过就是想从她这里谋得好处。 “无妨。”苏愿不在意道,若是只是为了一些衣裳首饰,苏愿倒是也不会吝啬,但若是郭碧儿求的不止这些,也别怪她不给脸面。 “我记得布庄的李掌柜的之前从来了一匹碧青色的云纹锦缎,给表姐送过去吧。”苏愿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说道。 “是。”绿蘅得了吩咐,转身去库房。 一旁的彩珠,瘪着嘴,看向苏愿,一脸的疑惑。 苏愿却并未给她解惑,只低头继续写写画画。 第62章 灯会 过了初十,年味便渐渐的淡了,转眼便到了上元佳节。 上元节一过,无论是百姓,还是朝廷官员,皆要开始新的一年了。 黄昏未至,街头便热闹了起来。 苏愿早已经跟苏毓约定好,这一日要去街上看花灯。 敬文伯不放心将府上的小女娘们交给儿子苏彬,便又派了十几名护卫跟随。 临走之前,还特意嘱咐了苏彬,“到了街上,你要看顾好妹妹们,若是她们有了差池,看我怎么收拾你。” 对于父亲的恐吓,苏彬早就习以为常了,并不在意。 不过他自幼习武,身手不错,对于保护妹妹们,倒是很有信心。 其实这次出门,不只是孩子们,还有苏世辉和王氏。 “若不是碍于身份,我也想跟着去凑凑热闹。”苏若云惋惜道。 没办法,谁让她是孀居的寡妇,在常人看来,她就应该深居简出,最好是不出门才对。 “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秦承允少年老成道。 秦瑜然却不领情道:“我不想出门去看灯。” 在她看来,花灯有什么好看,年年都一样,还不如留在房中看书呢。 苏若云闻言,直接让人将秦瑜然扶上了马车,丝毫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然姐姐不喜欢热闹嘛?”苏雁笑着问道。 秦瑜然点头道:“不喜欢。”说完,她低头,一脸的不高兴,完全没有想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苏盈却笑着拉着苏愿,小声地跟她说街上都有什么,一会儿她们要去哪里,绘声绘色。 敬文伯府早就在泰丰楼订好了地方。 泰丰楼的位置好,站在楼上,就能看见整条街景。 “二叔二婶,你们要去哪里?”苏盈眼尖,见苏世辉和王氏起身往外走,连忙将人喊住。 苏世辉无奈地看着王氏笑了笑,“陪你二婶走走。” “我们也要去。”苏盈不想一直待在楼上,也想去街上转转。 之前她年岁小,都是一直在楼上看花灯,并不被允许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去街上。 苏世辉当然不愿意,他是金吾卫中郎将,别的官员可以一直休沐,好好过年,他却不能,难得休沐,想好好陪着妻子,却没想到被侄女缠上了。 但他又特别喜欢孩子,不忍心见苏盈失望的神情,一时间竟有些纠结。 “走吧,不过可不要乱跑。”王氏轻声道。 王氏对大房的几个孩子,虽不能说视如己出,但却格外地关照。 苏盈闻言,高兴地蹦了起来,“还是二婶娘好。”说完,还朝苏世辉做了一个鬼脸。 “走,阿愿,我带你去买临安城最好看的花灯!”苏盈抓住苏愿的手腕,噔噔噔地下楼了。 苏雁一脸艳羡,但她却记得娘亲的吩咐,上元节虽然热闹,却也会有坏人趁机作乱,好多孩子就是这么被拐跑的,她年纪小,只乖乖的待在泰丰楼喝茶吃点心就好。 “盈姐姐,你等等,咱们将然姐姐和毓姐姐也叫上吧。”苏愿停下脚步,另一只手抓住楼梯的栏杆说道。 苏盈闻言蹙眉,“然姐姐不喜人多热闹,大姐姐有婚约了……”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叫上她们了,大姐姐日后嫁人了,哪里还有这么逍遥快活的日子可过,姑母让然姐姐来,就是想她别一人待着……”苏愿振振有词道。 苏盈想了想,觉得苏愿说的有道理,点头道:“你说的对!” 话音刚落,便松开了苏愿的手,转身蹬蹬的上楼了,一手牵着一人,将两人都拉下楼。 苏毓等人下楼,苏彬和秦承允也自然跟上。 为了不打扰苏世辉和王氏相处,一群人还刻意地保持着三丈的距离。 不过才走了不远,就遇上了熟人。 “好巧,毓姐姐,你们也来赏灯!” 人潮涌动,徐茹一袭粉色大氅,朝着他们走来。 而跟在徐茹身后的少年,黑眸定定的看着苏毓。 苏毓低垂着眼眸,任由徐茹挽着她的胳膊,但她却也能察觉到一旁过于炙热的目光。 苏愿也借机打量着徐钊,上次在英国公府,因她打断,徐茹不曾让徐钊见到苏毓,却原来在此处等着。 徐钊长得还算不错,身形纤长,肩背挺直,一袭湖蓝色大氅,若不是因着梦境,她也会觉得徐钊是苏毓的良配。 苏愿从徐钊的眼中,其实能看得出来,他对苏毓还算满意,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主动想要见面。 但徐钊这种得陇望蜀之人,苏毓即便是天上的仙女,怕也不能将他笼住,不过是贪一时新鲜而已。 苏彬不喜徐钊看向妹妹的神情,抬手将胳膊搭在徐钊的肩上,调笑道:“徐兄也来了,不若咱们去前面猜灯谜,为家中妹妹们赢几盏花灯回来。” 徐钊轻笑,颔首道:“好!” “猜灯谜多没意思,咱们去前面的灯阵吧,我去年就想来瞧瞧了,听说今年的灯阵比去年的大上一倍不止呢,若是能成功走出灯阵,还有丰厚的彩头呢。”苏盈一脸跃跃欲试。 苏愿看了一眼,并排走在她前面的苏毓和徐茹,又看了看已经身影模糊的苏世辉和王氏,犹豫道:“咱们还是先跟二叔他们汇合,然后再去吧。” 苏盈却绷起了脸道:“你怕什么,咱们不是还有承允表哥在吗。” “走吧。”说着,一手挽上苏愿,另一只手挽着秦瑜然,转头朝秦承允道,“表哥,跟上。” 就这样,苏愿根本没有选择地来了灯阵前。 其实苏愿没有直接拒绝,也是因为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堆丫鬟婆子,若是只有他们几人,她定是不会同意的。 众人看着眼前的灯阵,苏盈有些傻眼,她听说过大,却比她想的要大的多。 而苏愿却觉得眼前的灯阵,与她在书上看到的五行阵法有些相似。 只有秦瑜然,迈步就要往里走。 “等等,咱们就这么进去?”苏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秦瑜然很是理所当然的看向苏盈,轻声,“不然呢?” “看来然姐姐很喜欢。”苏愿能从秦瑜然那张平静的面庞上看出隐隐的兴奋和激动。 “嗯,喜欢。”秦瑜然郑重点头道。 第63章 赏景 “我们比赛吧,看谁最先出阵!”苏盈玩心大起道。 不等苏愿开口,一向随遇而安不争不抢的秦瑜然却已经率先开口,“好,若是我赢了,阿盈去舅舅的书房,将《水经注》拿给我!” 苏盈有些为难,父亲的书房不是随便能进的,更何况她也不知道《水经注》是什么书。 “阿盈若是为难,那便算了吧。”秦瑜然撇嘴道。 “说得好像一定是你赢似的,若是我赢了,祖母给你的那颗南珠就归我了!”苏盈最受不得激。 秦瑜然勾唇轻笑,很是痛快地点头道:“一言为定!” 苏愿见秦瑜然那一闪而过的得逞的神情,再看看苏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笑了笑。 就这样,三人各自带了一名丫鬟,进了灯阵,一开始还在一处,只是遇到了分叉路,各自有各自的选择,便分开了。 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绿蘅便抱着双臂,道:“小姐,这里好冷啊。” 苏愿轻笑,“因为是冰浇筑的,自然会比外面冷上一些。” “要不我们原路回去吧。”绿蘅怕苏愿受寒,提议道。 苏愿却摇了摇头,“我听说这灯阵是秦王制的图,融合了道家的奇门在里面,难得来一趟,索性见识见识。” 绿蘅知道劝说不住,只好紧跟在身侧。 “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苏愿看见前面的岔路,选择了左边那条。 苏愿其实不懂什么奇门,只是她这些时日看着算术,倒是颇有心得。而且原本灯阵就是为了上元节准备的,又不是为了困住谁而建,所以不会太难,都会走出去,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又拐了两次,远远地看见了前面的出口。 绿蘅惊喜地喊道:“出口在那里,小姐,你真厉害。” 就在苏愿迈步往前走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缺口处,出现了一个颀长的人影。 那人许是听到了绿蘅的声音,偏头看了过来。 苏愿抬眸看过去,灯火下,他穿着一身月牙白锦袍,外罩灰色大氅,身形清瘦,眸光温和,带着几分文雅之气。 竟然是莫令舟! 苏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不过好在对方并不认识她,她快速收回目光,快步朝着出口走去。 却没想到,苏彬等人已经在出口处等着她了。 “盈姐儿和然姐儿呢?”苏毓见她出来,向她身后看了看,却不见另外两人。 “我们在里面就分开了,她们还没出来吗?”苏愿问道。 苏毓摇了摇头,一脸的担忧。 “再等一刻钟,若是还不出来,我便进去寻她们。”苏彬说道。 话音刚落,抬头就瞧见了刚走出来的莫令舟,“莫兄。” 莫令舟点头,“苏兄。” 苏彬担心两个妹妹,并未与莫令舟多言,只是莫令舟也没有立马就离开,反倒是站在一旁,也看向出口处,不知道在等什么人。 很快,苏盈和秦瑜然竟然一同走了出来。 苏愿抬眸,唇角带着笑意的看向二人,只是在看到她们身后那人时,她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今日怕是不宜出门。 “令舟,你赢了。”陈清安笑声舒朗,态度从容,丝毫没有输了的尴尬与羞愤,“我那块砚台归你了。” “承让。”莫令舟轻笑道。 莫令舟与苏彬同在白鹭书院读书,而莫令舟又与陈清安交好,彼此介绍后,众人便一起同行。 苏愿落在人群的后面,有些闷闷不乐。 “阿愿,好看吗?”苏盈从一旁的小摊上拿起一只狐狸面具戴在脸上。 “好看。”苏愿应声道。 “那我们一人买一个吧。”说着,已经从摊上拿起一只小兔子面具,塞给了苏愿。 只是苏愿对可爱的小兔子并不感兴趣,反倒是选择了放在角落的那只口生獠牙,头生双角的面具,道:“我要这个。” 摊主怔了一下,看了一眼苏愿,道:“这位小姐倒是与众不同,只是这个面具却不是卖的,是我家中之物,随手放在了这里……” 苏愿闻言,眼中闪过一抹遗憾道:“那便要那只猪面具吧。” 苏盈闻言,不可置信道:“阿愿,你确定?” 她有些不能理解,为何苏愿地喜好这般的与众不同。 苏愿点了点头,“很可爱啊。” 说完,便戴在了脸上,笑着说道:“很可爱,不是吗?” 苏盈心中腹诽,却还是附和着点点头,“嗯,可爱,可爱。” 一时间有些感慨,看来她周围,只有她一个正常人。 中元节这样的盛事,临安城的百姓们几乎都会上街看花灯。 李宴辞也来了,街上人多眼杂,他站在城墙上,俯瞰整个朱雀大街。 街道两侧的楼坊上都挂着灯笼,朱雀大街灯火辉煌,如同白昼一般。 “公子不去逛逛吗?”暮山看着街上人潮如织,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低声询问道。 李宴辞没有开口,他的目光落在一群少男少女的身上,似是看到了苏府的那位小娘子。 只见她正停在一处小摊前,手中拿起一个面具,因为太远,有些看不清楚。 但她脸上扬起的笑容,却那般的明媚。 李宴辞眉头只是轻轻一皱,这是第几次遇见她了? “公子不喜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道……” 荆云话还不曾说完,只见主子已经转身走下城楼。 暮山有些得意的看了一眼荆云,这次是他猜对了主子的心思。 他刚才之所以那般说,是因为他老远就瞧见了敬文伯府一行人,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主子对那位苏家的小娘子与旁人有些不同。 伫立街头,苏愿将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夜深寒凉,只是看了一眼苏盈,依旧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恨不得将所见之物通通买回去。 苏愿见这美好的景致,也心生喜悦,特别是远处传来声响,她仰头看去,竟是漫天的烟花。 一朵接着一朵在夜空绽放,火树银花,格外绚烂。 在这些明艳的光线里,每一朵烟花盛开,她的脸就被映成最明亮的光彩。 她站在街头仰头看向天空,却有人在不远处正回头看着她。 第64章 训诫 莫令舟眉头微挑,这位苏家西府的大小姐,似乎对他有不满。虽然她并未表现出来,可莫令舟就是能察觉出来。 但两人明明第一次见面,不满从何而来? 不知道为何,莫令舟心中觉得不痛快。 苏愿打发了绿蘅去买了兔子灯,时辰不早了,苏世辉打发小厮过来将少爷小姐请回泰丰楼。 回到府中,已经亥时一刻了。 苏愿着人将兔子灯笼送到了郭碧儿住处。 原本郭碧儿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灯会的,只是初来临安,水土不服,病了。 第二日一早,苏愿洗漱梳妆完,彩珠伸手将她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绿蘅上前替她将大氅披上,系好缎带。 “小姐,奴婢听姑母说,湖州那边来消息了。”彩珠轻声道。 苏愿闻言,微微笑了起来,看来,张嬷嬷对彩珠这个侄女还不错,月华斋中,她也算是有了眼睛和耳朵。 赵氏生有一子一女,女儿苏若微嫁给江南郑家旁支,五年前,随着丈夫一块儿前往湖州认知。 苏氏的丈夫郑俊彦从前与苏世清一道赴京参加科举,不过却不如苏世清顺遂,当年只是同进士出身,外放湖州任正八品县丞之职。 两年前,苏氏便想着让丈夫回京,可奈何郑俊彦政绩平平。 这次回来,怕也是为了给丈夫谋仕途。 “几时回来?”苏愿将绿蘅递过来的暖手炉抱在怀中,轻声问道。 “说是今日就到,行李昨天傍晚就运了过来。”彩珠跟在身侧,小声道。 苏愿闻言,轻笑一声。 消息还未到,行李却已经先到了,苏氏怕是此刻已经在临安城了。 她记得梦中,姑母苏氏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回来的,没多久,她的母亲便自缢了,这其中有何关联? 苏愿蹙眉沉思,不再开口。 今日要去东府读书。那日柳氏央求苏世清将苏理送去东府书塾,苏世清去了一趟东府后,回来便让苏愿和苏雁也一道过去读书。 赵氏为此还有些不满,觉得齐氏是故意和她作对,她已经为苏愿和苏雁找好了一位绣娘,正打算过了十五之后,便让绣娘进府。 但西府式微,赵氏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真的去与齐氏争辩一二,更何况,这件事情,老太爷苏鸿也很是赞同。 因着东府的书塾不止是苏家子弟,就连郑南伯次子次子和定远侯府的小公子也要过来读书,这样好的机会,他又怎么能错过呢。 郑南伯次子和定远侯府小公子来敬文伯府的书塾,其实是因为大儒谢鸿辰。 这位老先生是苏世辉的妻子王氏请来的。 王家毕竟是百年世家,底蕴深厚,最重读书,谢鸿辰年少的时候家中贫寒,幸得王家搭救,不然已然致仕的谢鸿辰又怎么会被轻易请动呢。 马车上,苏愿见郭伟志有些紧张,双手放在膝盖上,却微微地颤抖。 “表哥,听姨母说,明年你就要下场了。”苏愿轻声道。 郭志伟有些局促,坐也坐不稳,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笑着摇头:“我还差得远呢。” 苏愿并不是真的要打听什么,只是想说些话,缓解一下他紧张的心情。 一旁的苏雁却轻哼了一声,低声道:“粗鄙。” 苏理轻咳一声,有些歉意地看向郭志伟,“表哥勿怪,雁儿年岁小,不是故意的。” 苏愿却冷眼瞧着兄妹俩,冷哼一声道:“道歉。” 苏雁一脸的不服气,“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你看他,一副乡下人的打扮,一看就没见过世面!” “原来雁姐儿你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只认衣冠不认人。”苏愿微微一笑,柔声道。 苏雁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苏理脸色有些难看,低声道:“长姐也不必这般刻薄……” 苏愿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浅笑,唇角牵起温和的弧度,娓娓道来不夹杂一丝情绪,“理哥儿可能读过‘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可懂何意?” 苏理抿紧了嘴唇,脸色一阵青一阵紫,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雁虽然不明白苏愿说的这一大段话是什么意思,但看哥哥的神情,定然不是什么好话,她双眼猩红,想要开口,却见哥哥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紧咬着下唇,恨恨地瞪了苏愿一眼,将头扭到了一旁。 苏愿却似是没看见一般,面上一直带着笑意,粉唇微启,淡声道:“理哥儿,‘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这句话送你,望你好自为之。” 郭志伟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却又觉得此刻并不是他插话的时候,但他心中难安,毕竟事情是因他而起。 可表妹似乎根本不需要他帮忙,出口成章,教训起人来头头是道。 东府的门房见到西府的马车,立刻迎了上来。 绿蘅和丁香跳下车,将苏愿和苏雁扶下来。 苏理的书童祥安提着书箱候在一旁。 郭伟志没有书童,自己提着书箱,倒是东府的门房上前将书箱接了过来,“公子,奴才来吧。”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郭伟志连连摇头拒绝。 苏雁瞧见郭伟志,就只觉得寒酸,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进了府中,便有婆子在前面领路,第一日来读书,要先去拜见老夫人。 苏愿转头看向郭伟志道:“表哥不用紧张,伯祖母极为慈爱。” 郭伟志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松快了几分。 齐氏只嘱咐了几句,就让人将她们带去洗砚池去见先生了。 苏理低着头,心中有些不痛快,他不明白,为何东府的伯祖母不喜欢他,难道只因为他是庶子出身吗,怎么待郭伟志一个外人都好像比他更为和蔼可亲几分呢。 他的感觉没错,齐氏因为赵氏的缘故,对西府的孩子都没什么好感,特别是柳氏的两个孩子并不热络,见过之后,只觉得太寻常了些,容貌气质都不是很出色。 特别是苏理,长得与柳氏有六七分相像,过于阴柔了些。 第65章 书塾 洗砚池是敬文伯苏世平专门开辟出的一个地方,当作书塾,专供苏家子弟读书,不止是嫡系,旁支也可前来,不过却要看资质。 毕竟大儒谢鸿辰不是什么学生都收的。 夫子坐在上首,男女学子们分坐两侧,中间用屏风隔开。 苏盈见到苏愿,朝她招了招手。 示意苏愿坐在她身后的位置。 姑娘们不用科举,所以并不需要整日都在书塾读书,而是只需读一个时辰的书。 府中还另请了三位女先生,分别教授女则女诫、下棋抚琴、书画调香。 “这三位女先生都是二婶娘请来的,都有才女之称。”苏盈小声介绍道。 梦中的她可没有来东府读书学习过,只是跟在赵氏跟前,一开始还请了一位女先生,后来母亲去世后,便无人教导她了。 苏愿目前想做之事,依旧是保住母亲的性命,至于能来东府读书受先生教导,则是额外收获,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女诫女则对于苏愿来说并不陌生,赵氏最是喜欢教导她这些。 但抚琴下棋那些,对她来说却有些陌生。赵氏说这些都是小妇才需学来讨男子欢心的,做大妇的,只需读书识字,一切按照女诫训导行事即可。 苏愿倒是对这些很有兴趣,梦中的她想学却不得法,如今现成的师父就在眼前,她就好像是一条干涸的溪流遇到天降小雨,恨不得每一滴雨水都落在她这里然后完全吸收,汇聚成河流。 她这股认真劲儿,竟是将一直都不上心的苏盈给感染了。 “阿愿,休息一会儿吧,你这般劲头,竟是连然姐儿都被你比下去了。”苏毓走到桌前,轻声道。 苏愿这才抬起头,一双杏眸中的迷茫一闪而过。 她笑了笑,“之前未曾学过,日后先生若是考校,怕是要出丑……” “不急于一时,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找我或者寻然姐儿也行。”苏毓柔声道。 苏愿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毓姐姐。” 苏毓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因为是休息时间,姑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话。 苏愿这才注意到,这学堂上,不止东府的嫡女,还有几个她只见过一面的姑娘,此刻正围着苏雁,说说笑笑。 竟是那日被她扔了雪团摔做一团的几人。 “怎么穿成这样子,过年没有做新衣裳吗?”一个年岁看着与苏雁年岁相当的姑娘问道。 “欢儿,别胡说。”另一个年岁稍长的姑娘,瞥了一眼苏愿所在的方向,低声道。 苏欢转头,瞪了一眼苏愿,嫡女有什么了不起的! “刚才瞪你的叫苏欢,是方姨娘所生,另一个叫苏玥,宋姨娘所生。”苏盈看向两人,收起了笑容。 苏愿知道,苏盈口中的方姨娘和宋姨娘,从前都是敬文伯的通房丫头,因为生下女儿,才抬为姨娘。 另一个年岁与苏毓差不多,身形纤瘦,皮肤莹白,看着很娇弱的姑娘,不需苏盈介绍,苏愿也知道,是敬文伯的贵妾应姨娘所生的东府二姑娘苏瑶。 苏瑶见苏愿正在看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苏盈轻哼了一声,在苏愿耳边小声道:“离她远些,最是能装相,别看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没少给我跟姐姐使绊子。” 苏愿听话地乖巧点头,她除了来东府读书,与东府的这些庶女是没有什么交集的。 但这位苏瑶,未来可是嫁给了秦王世子当侧妃,手段不可小觑。 用过午膳,下午只需学习调香,今日便结束了。 因着是一辆马车来的,苏愿和苏雁还要等着苏理和郭伟志一同回西府。 这期间,苏雁被苏欢拉走了。 苏愿则是跟着苏盈去了松风苑与齐氏说话。 齐氏原本就是个和善的长辈,而苏盈又是个会讨长辈欢心的,说什么都绘声绘色,让人如临其境,一时间松风苑里欢声笑语不断。 “你呀,快喝口茶润润嗓子。”齐氏调笑道。 苏盈确实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如同牛饮。 齐氏却不曾训斥,只笑呵呵地满眼慈爱的看着苏盈,温声道:“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苏愿看在眼中,心中轻叹,原来这才是祖孙情意,身为孙女,可以在祖母面前肆无忌惮,而祖母会无限的包容,哪怕做错了事情,也只会掰开了揉碎了讲解其中的道理,而不是不问青红皂白便训斥责罚一番。 齐氏见时辰不早了,看向苏愿道:“阿愿去你姑母那里一趟吧,你姑母有东西要你带回去给你母亲。” 苏愿起身福礼,应声道:“是,孙女告退。” 到了云澜院,还未曾进门,就听见秦瑜然的声音,“娘,我不想学这些。” 苏愿被小丫鬟带进门,只见秦瑜然正与苏若云一道做针线。 见苏愿来了,秦瑜然立马放下手中的针线道:“阿愿,你来了。” 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热络,显然是将苏愿当成了救命稻草。 “姑母,然姐姐。”苏愿笑着行礼,目光却落在了苏若云的手上,在外面听着,还以为姑母应是擅长女红的,谁知道,那帕子还不如初学的稚童。 苏若云察觉到她的目光,倒是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倒是大大方方的摊开了帕子,笑着说道:“然姐儿不想学,我这个当娘亲的只好以身作则。” “娘,我没有天分,你也是,这些日子,咱们的手指头都要被戳烂了,放弃吧。”秦瑜然苦着脸絮絮道。 苏若云瞪了女儿一眼,道:“娘也是为了你好,等以后你遇到了心上人,想为对方亲手绣一个荷包,就知道为娘的良苦用心了。” 说罢,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做了还不到一半的湖蓝色荷包上。 苏愿见苏若云眼底闪过的一抹懊悔,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道:“然姐姐,这是你绣的吗?” “嗯,阿愿能看得出来是什么吗?”秦瑜然虽然嘴上说着不学了,可望向苏愿的眼神,还是带着一丝的期待的。 苏愿拿起来,仔细地辨认,不想秦瑜然失望,猜测道:“老鼠?” 秦瑜然一脸泄气,“算了,不用安慰我,我就是没有天分。” “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像一只小兔子的……”苏愿安慰道。 话音刚落,秦瑜然的脸色更难看了,唉声叹气道:“是老虎!” 第66章 猜不透 看着明显呆住的苏愿,秦瑜然扑哧一声笑了,“怎么阿愿看着比我还要伤心难过的样子。” 说完,又看向苏若云,“娘,女子不是非要学刺绣女红的,有了心上人,我也可以给他作画,谁说一定要绣荷包!” 苏若云闻言,笑了笑,“是娘着相了,好吧,往后不逼着你学这些了。” 那是她的遗憾,不是女儿的。 当年秦时想要一个她亲手缝制的荷包,她也答应了,以为他从战场上回来那日,便能亲手为他戴上,谁知道,荷包还未绣完,便传来了他战死沙场的音讯。 从那以后,那个荷包就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她再也没有动过一针一线。 如今九年时间过去了,她也已经释怀了,想着将荷包绣好,今年清明,带到他的墓前。 “昨日出门,得了一个精巧玩意儿,很适合你母亲,愿姐儿替我带回去吧。”苏若云不想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转身从梳妆台上拿过一个精巧的巴掌大的金钗。 而那金钗并不是寻常的宝瓶、梅花、流苏式样,反倒是一个小巧的算盘模样。 苏愿见了心生欢喜,双手接过,笑着说道:“多谢姑母,母亲定会喜欢。” 苏若云浅浅笑了,她见了这支金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氏。 苏理和郭伟志下了学,她们四人一回了西府。 刚进府,苏愿和苏雁就被老夫人喊了过去。 赵氏一直存着与齐氏相争的想法,所以她需得知道,齐氏是如何教导她的孙女们的。 若是被她发现一点不好,她便有了理由,不让她们再去东府,乖乖地在府中跟着她找的绣娘学针线。 不过结果让赵氏失望了,东府请的先生,每一个都名声在外,她若是真的挑出错处,怕不是与齐氏对上,而是与曾经请过这些先生的所有府邸都对上了。 苏理和郭伟志都是第一天上书塾,先生留了不少的课业,二人谁都不敢耽搁,只给老夫人问了安,便回了前院。 苏愿在晚香居与沈氏一同用了晚膳,便回了栖云苑。 “小姐,今日青姨娘身边的春香来了。”彩珠见小姐坐在榻上,手中翻看着李掌柜的送来的账册,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放在一旁。 “嗯。”苏愿并未抬头。 “春香说她见到柳姨娘身边的春月今天出府了。”彩珠继续道。 “柳姨娘呢?” “柳姨娘一整天都没有出过锦绣园,老爷今日出门了,傍晚才回来,直接去了雅园。”彩珠回道。 “去将母亲院中的忆秋叫来。”苏愿合上账册轻声道。 彩珠怔愣了一下,有些跟不上小姐的思绪。 “是。”但此刻不是她追问的时候,小姐想说,自然就会告诉她。 她只需做好分内之事。 没一会儿,忆秋便来了。 “小姐。”忆秋行礼后,恭敬地看向苏愿。 “玲珑和褚六都去庄子了吗?”苏愿问道。 “是,玲珑赎身后,褚六也辞去了养马的活计儿,按照小姐的安排,两人先去郊区的庄子。”忆秋回道。 “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你交给玲珑,让她和褚六在清河坊附近赁一处房子,我有事吩咐他们去办。”苏愿揭了茶盏喝茶,继续说道。 “是。” 彩珠一直等在外面,却见彩月正一脸不愉地站在院子里冲着后罩房看。 后罩房隐约传来喧闹声,彩珠蹙眉,那个方向,正是紫儿所在的房间。 半月过去,紫儿的伤口已经愈合,人也能下床了,只是这几日,照顾紫儿的小丫鬟,每个都要被紫儿骂上几句。 彩珠朝着后罩房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便听得越清楚。 紫儿嘤嘤的哭声,小丫鬟唯唯诺诺地哄劝着的声音。 “紫儿姐姐快别哭了,小姐最是看重姐姐,咱们院子里谁不知道,姐姐养好了伤,好好与小姐赔个不是,小姐指定不会计较的。”小丫鬟余光瞥见门口的一双绣鞋,连忙劝道。 紫儿却一点也不领情,她指着小丫鬟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看我笑话,一个两个地踩在我头上,怎么,以为这院子没了我,便能当上大丫鬟了,做梦!” 小丫鬟本是好意,可紫儿不分青红皂白,声音洪亮,门外的彩珠听得真真切切。 彩珠并未进来,转身离开。 小姐早就不再信任紫儿了,只是紫儿自己看不清。 除夕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没跟着去的人自然不知道,但彩珠不同,她有个在月华斋当差的姑母,事情如何发展,又怎么发落的,她一清二楚。 何嬷嬷咎由自取,竟然投靠柳姨娘,可这事从头到尾柳姨娘都没有沾手,根本抓不到任何的把柄。只能她自己承担这个恶果。 而紫儿,当场指正自己的老子娘,换成任何一个主子,都不会再将她留在身边,谁知道她哪天会在背后捅上一刀。 但彩珠有一点不明白,小姐还留着紫儿做什么,明明可以趁机将人打发了。 这些日子,彩珠一直在留意着紫儿,只是紫儿一直躺在床上,倒是没什么异样。 但如今能下床走动了,却紫儿是个安分的也就罢了,可紫儿明显不甘心,早晚还会生事。 彩珠离开前,冷眼瞥了一眼紫儿所在的房间,这才往正房走去。 “大小姐,前院传来消息,姑太太的马车已经到了。”赵氏房里的红莲来通传消息。 苏愿得了消息,便往月华斋,她到时,沈氏已经率先到了。 柳姨娘和青姨娘也都站在一旁候着。 而赵氏正拉着苏氏,满眼含泪呜咽道:“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我跟你爹。”说着,抬手捶了苏氏的后背两下。 柳氏在一旁拿着帕子压眼角,抬眸却见苏愿正看向她,她只似没看见一般,泪眼涟涟。 青姨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她都没见过苏氏,也不会被眼前这副母女情深的模样所感动。 李嬷嬷朝一旁的梅香招了招手,低声吩咐她准备热水,一会儿为老夫人净面。 第67章 偷听 “这次回来,便在娘身边多待些日子吧。”赵氏眼睛有些发红,将苏氏放开,抬手压了压眼角道。 苏若微比沈氏小两岁,不过她长相随了赵氏,不是美艳型的,而是有些小家碧玉,梳着妇人发髻,戴着一套鎏金头面,低着头擦着眼泪,哽咽道:“女儿何尝不想在母亲跟前尽孝,只是……” 苏愿已经有五六年没见过苏氏了,对她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了,但她却记得梦中,苏氏一家后来也回了临安,苏氏还想要将女儿嫁给苏理,只是柳氏却没有瞧上,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苏氏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抬头看向沈氏和苏愿的目光中带着挑剔,很是让人不适。 苏愿却迎着苏氏的目光,笑盈盈见了礼,“姑母安好。” 她一开口说话,苏若微脸上便挤出了几丝笑容,挑着眼皮看向苏愿,朝她招了招手,“这是愿姐儿吧,都长成大姑娘了,快到姑母身边来,教我好好瞧瞧。” 苏愿上前,便被苏若微拉着手,轻笑道:“愿姐儿到时长得更像嫂子呢,生得真是标致,再过两年,怕是更出挑呢。” 说着,又看向一旁的苏雁,“这是雁姐儿吧,我还没见过呢。” 话音刚落,便从怀中取出两只银镯子,一人一只,丝毫没有厚此薄彼。 苏雁甜甜的谢过姑母,乖巧地任由苏氏拉着手。 “雁姐儿教养得很好呢,小小年纪竟也这般的出色。”苏若微轻声道,“这一点我就比不了,我家那两个像两个小猢狲一般闹人呢。” 苏若微这么说着,眼睛却只是沈氏,她想看看沈氏是什么反应,都是当大妇的,她就不信沈氏真的能完全不介意。 沈氏只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道:“雁姐儿自幼便跟在母亲身边长大,长得这般好,都是母亲的功劳。” 苏若微怔愣一下,她是没想到沈氏会这般说,这跟她印象中的沈氏有些不同。 而且见沈氏那副从容的模样,苏若微就不想就此作罢,继续道:“说来我与叶儿表姐也许久未见了,听说表哥如今也走了仕途,将来想必也要高升回京,以后对哥哥说不定也是一大助力呢。” 柳氏刚要开口,便只听得见茶杯落在桌上的清脆声音。 “妹妹这话便错了。”沈氏淡淡开口道,“妹妹如今也是当家主母了,有些话不需我说,想必你也清楚,姨娘就是姨娘。” 这话一出,屋中顿时静默一瞬。 柳氏咬着牙,手紧紧地攥着,面上的神色不虞。 苏若微瞪大了眼睛,很是诧异,她是真的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沈氏竟然会当着母亲的面说出“姨娘就是姨娘”的话来。 赵氏最先反应过来,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厉声道:“沈氏,你放肆,这里何时轮到你说三道四了。” 苏愿微微低着头,她眼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她也没想到母亲的态度竟会这般强硬,但她也知道,苏氏刚才那一番话,就是故意挑起事端。 不过若不是场合不适合,她真的想给母亲鼓掌,说得好! 而且早该这样了,柳氏之所以找不准自己的身份,除了自身的野心之外,也是赵氏和苏世清纵容之故。 沈氏却丝毫没有被赵氏吓到,只扯了扯唇角,轻声道:“母亲,今日儿媳索性将话说清楚,这里不是阳城县,也不是成州,这里是临安,是京城,不说十步一个官宦人家,也差不离。” “你……”赵氏气得脸都险些歪了。 “母亲勿恼,母亲出身官宦人家,自是比儿媳更懂这些规矩才是。”沈氏轻笑道。 赵氏一向拿那些规矩压制于自己,今日,便也要她知道,这规矩谁都得守。 赵氏恨不得将手边的茶杯朝着沈氏砸过去,但她不能这么做,若是女儿才回府,儿媳便受了伤,消息传出去,还不知道如何编排呢。 气氛一下子便就这么僵住了。 柳氏咬着牙,眼泪落了下来,却没有哭出声,看着更加的楚楚可怜。 青姨娘缩在一旁,恨不得无人发现她才好。 而沈氏呢,就这么挺直脊背,坐在那里,她能察觉到赵氏落在她身上狠毒的目光,却不以为然。 这么多年,她忍够了! 无论她怎么讨好,都无济于事,还被当成是个傻瓜一样任由拿捏。 那么,她就做回自己,她分内之事,她做,之外的,爱谁谁! 面对赵氏满脸的恶意,柳氏的一副委屈模样,苏氏的一副事不关己,苏愿像是全然没有听见刚才赵氏与沈氏那一番对话一般,只站在那里,微笑着。 “母亲,大哥呢,怎么还不来,他不想我这个妹妹吗?”苏氏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他忙着呢,你跟孩子们也舟车劳顿,一会儿用过饭菜便早些休息吧,有话明日再说也不迟。”赵氏瞪了一眼沈氏,转头看向女儿,眼底竟有了泪光。 沈氏起身,朝着苏氏微微一笑道:“想必妹妹还有许多话要与母亲说,我便不打扰了。” 说完,朝着赵氏福身,牵起苏愿的手,往外走。 走出门口,苏愿还能听到赵氏不满的声音从月华斋传出来。 苏愿随着沈氏回了晚香居。 “娘亲,你刚才可真是威风呢。”苏愿嘴角轻飏,眼睛弯弯道。 沈氏抬手在女儿鼻子上轻刮了一下,道:“你个促狭鬼!” 苏愿笑着躲开,“我说真的,娘亲早就该这样硬气才是。” 沈氏闻言,笑了笑,是啊,她还不如一个小孩子想得明白,以为自己隐忍便能换得她们母亲安稳的生活,可她错了。 赵嬷嬷在一旁赞同地点点头。 “阿愿喜欢娘亲这样吗?”沈氏温声道。 苏愿点点头,“喜欢的,娘亲什么样子,阿愿都喜欢。”说完,扑进了沈氏的怀中,拿头轻轻的蹭了蹭沈氏。 沈氏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眼神变得坚毅,“娘亲以后都会是阿愿喜欢的样子。” 就在母女俩抱作一团,突然就听见站在通往内室处,忆秋轻喝了一声:“谁在外头!” 第68章 姑息 沈氏吓了一跳。 苏愿转过头,看向门口处。 “做什么呢,一惊一乍的!”赵嬷嬷循声走了过去,轻喝道。 忆秋连忙告罪,道:“奴婢瞧着窗外好像有个影子。” 赵嬷嬷连忙走了出去查看,却空无一人,但她却也相信忆秋不会无的放矢,大呼小叫,定是有人在此处偷听。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 赵嬷嬷看了一会,才挑着帘子走了进去。 苏愿面色冷冷的,“嬷嬷可有什么发现?” 赵嬷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个时辰了,定是院子里的人。”苏愿眸色微冷,语气微凉。 芳菲在一旁很是气愤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真是越来越张狂了!” 苏愿闻言,转头看向芳菲道:“什么?那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沈氏叹气道:“是我不让她们说的,反正也没有什么秘密,她们愿意听就听,无外乎就是那两处的人。” “娘!”苏愿皱眉,跺脚道。 “之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氏软着性子说道,“阿愿想怎么办?” 苏愿自然是不会真的生沈氏的气,她只是觉得就是沈氏这样的性子,才会被赵氏和柳氏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捏。 如今竟是连府中的下人都敢明目张胆地来听主母的墙角了! 这种风气不可助长! “娘亲,这些人,若是不给她们颜色瞧瞧,只会得寸进尺,说不定哪天连谋害主母的事情也做得出来,不能再姑息养奸,这院子里的人,都得换了。” 苏愿看向赵嬷嬷道,“之前让嬷嬷挑的人,都挑好了吧。” 赵嬷嬷点头道:“牙行开了后,奴婢就去挑了一批小丫鬟,如今都送到庄子上,让周嬷嬷先调教一番。” 苏愿颔首,冷声道:“之前觉得她们都是那两处送来的,彼此间可以相互制衡,也不急于一时处置了,但现在看来,竟是姑息养奸了,这次要将她们都清除出去,一个不留!” 沈氏略微沉吟了片刻,轻声道:“这些事情,交给娘亲来做就是,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去书塾读书呢。” 苏愿朝她笑笑道:“没事,女儿应付得来。” 女儿走后,沈氏叹息一声,“惠香,你说怎么阿愿竟是一下子就长大了呢,有时候我有种感觉,阿愿好像不再需要我了。” 赵嬷嬷感慨的点了点头,“是啊,小姐长大了,有时候奴婢也恍惚,觉得小姐还是那个襁褓里的小婴孩呢。” 主仆二人,一时间都在脑海中,回想起苏愿小时候的样子。 “这事你帮着阿愿,她还小,有些事情难免会有纰漏。”沈氏说道。 第二日,卯初三刻,苏愿便已经起身了。 今日下学后,她要去一趟清河坊,所以早早地就让府中准备两辆马车。 苏雁姗姗来迟,苏愿看了她一眼道:“明日还是早一些,别因为你害得大家都被先生责罚。” “姐姐怕被责罚只管自己先走就是了,我与哥哥一道坐车就好。”苏雁原本也不耐烦与苏愿一处。 “也好。”苏愿说罢,转身上了马车。 苏雁没想到苏愿连装都不装一下,竟这般将她扔下,气得直跺脚道:“哥哥,你看她……” 苏理抿了下唇,压低声音道:“时辰不早了,快上车吧。” 等坐上了马车,苏雁才察觉少了一个人,有些得意的笑道:“那个穷酸鬼是不是不去了?” 苏理微微皱眉,道:“小点声,若是被人听见了,只会笑话你没有教养。” 苏雁轻哼一声,不在意道:“这里只有哥哥和我,怎么会被别人听见。”说罢,目光看向一旁的丫鬟。 丁香连忙低下头,恭敬道:“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见她识趣,苏雁笑了笑。 郭伟志今日并未坐马车与苏家小姐公子一同前行,而是早两刻钟,他便已经出府,徒步往东府走去。 苏愿得知后,轻声道:“随他吧。” 少年尊严,既然他想要自行前往,便由着他好了。 到了东府,与昨日无异,谢先生教课很会旁征博引,苏愿听得认真。 等到去上女先生的课时,无论是她不喜的女诫,还是不熟悉的抚琴,苏愿都不会轻忽。 她一直觉得,只要想做一件事情,那势必要认真做好。 而且她本就是来书塾学习的,自然要做好学生的本分。 苏愿记性好,琴谱很快就都记下了,只是指法上还需勤加练习。 刘先生觉得她很有悟性,对她也颇为上心,时常指点一二。 一旁的苏欢和苏玥已经在书塾学了一年多了,在抚琴一道上,却比苏愿这个初学者高明不了多少,二人难免心生妒忌。 “先生之前总夸瑶姐姐在弹琴一道上最有天赋,如今看来,愿姐儿也不遑多让,假以时日,怕是要超过瑶姐姐了呢。”苏玥语气轻柔,看似在夸赞苏愿,实则只是在苏愿和苏瑶两人之间挑拨而已。 这么明显的挑拨,苏愿自然不会放下眼中,只是不知道那位苏瑶会不会放在心上。 “玥姐儿谬赞了,我哪有什么天赋,不过是喜欢弹琴多加练习才能得先生一句夸赞,愿姐儿才是真的有天分,我刚学的时候,可比她差的远呢。”苏瑶的长相不是那种一眼美人,只是越看越耐看,而且她有着清冷的气质,通身气派不似庶女,反倒更像嫡出。 苏愿闻言,微微挑眉,这个苏瑶是真的不简单,竟然三言两语将她推到了人前。 “也许吧,不过我这人懒惰,怕是赶不上瑶姐姐的造诣了。”苏愿不否认自己的优秀,也没必要,但她也表明自己不想与苏瑶争些什么。 她先表明了态度,果然,苏瑶轻声笑了,“愿姐儿谦虚了。” 这么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最后的调香学完之后,苏愿与苏毓等人一一打过招呼,便率先离开了书塾。 “去清河坊。” 苏愿刚上马车,绿蘅便开口吩咐车夫道。 布庄的李掌柜的之前派人送来消息,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苏愿过去瞧过,选个良辰吉日,酒坊就可以开张了。 第69章 养奸 “小姐,这个位置开酒坊是不是偏了些?”绿蘅蹙眉道。 苏愿轻笑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偏僻些越无妨的,听母亲说,外祖父最开始还只是一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呢,后来还不是有了自己的酒坊和酒楼,生意兴隆。” 绿蘅点了点头,她对生意之事不懂,既然小姐说可以,那便是可以。 李掌柜和赵师傅都在,见苏愿来了,行礼打过招呼后,李掌柜先是将这些时日所有的花费一一说明。 而赵师傅则已经与徒弟和伙计们开始酿酒。 苏愿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很是满意,一切井井有条。 最后商定了十日后酒坊正式开张。 “小姐,外面有人说是从庄子上来的,想见小姐一面。”小伙计从外面走进来说道。 苏愿怔了一下,随意点头让人进来。 庄子上来的,除了周嬷嬷的人,便只有玲珑夫妇了。 褚六穿了一身褐色短打夹袄,身体精壮,见到苏愿,行礼道:“褚六见过大小姐。” 苏愿笑着让他起身,道:“我让忆秋给你捎去的银子收到了吗?” 褚六颔首道:“都收到了,小的已经赁好了房子,离酒坊不过十余丈远。” “玲珑呢,还在庄子上吗?”苏愿问道。 “是,小的想着将这里都打点妥当再将玲珑接过来,这两日便让她先住在庄子上。”褚六低声道,“小的这次来是来感谢大小姐的,大小姐有任何的需要,只管吩咐小的。” 褚六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苏愿,若不是苏愿早早地安排了他与玲珑住在庄子上,玲珑腹中的孩子怕是不保。 小夫妻俩没有经验,并不知道已经身怀有孕,还是到了庄子上,玲珑觉得不舒服,这才发现。 褚六的语气恭敬又诚恳。 “你如今是自由身了,并不需要为我所驱使,你与玲珑接下来什么打算,只管去做就好。”苏愿摇了摇头道。 褚六沉默了片刻,抬头道:“玲珑的想法很简单,还想回到夫人和小姐身边伺候,只是她如今……有了身孕……那二十两银子小的缓些日子再还……” 苏愿闻言,一脸惊喜道:“真的吗,恭喜了。” 褚六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又觉得动作在小姐面前做有些过于不雅,连忙放下手道:“小的任由大小姐差遣。” 苏愿想了想,道:“这样吧,我这里缺少一个能在外帮我办事的人,你若想感谢我,也不需还什么银子,如何?” 褚六闻言立即道:“大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小的就是,却不能与那二十两混作一谈……” 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恩情是恩情,银子是银子,他想要报恩,同样,也要还银子。 苏愿却微微皱了皱眉,“你若是这般,那便算了,这事我交给旁人来办吧。” 褚六见小姐是说真的,他只好妥协道:“那小姐之后便不用给小的工钱,小的一定将事情办妥。” 苏愿无奈,竟是没想到褚六会以这种方式还这二十两银子,只好笑了笑道:“那好吧。” 她压低声音,细细地与褚六吩咐了一番,抬眸道:“记住了吗?” “大小姐放心,小的都记住了。”褚六点头道。 其实事情对他来说很简单,只是他对于眼前这个才十岁的小姐有些疑惑,这真的是一个小姑娘想出来的办法? 不过他不会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大户人家总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特别是内宅之中,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娶到玲珑这么好的娘子呢。 褚六心中下定决心,大小姐第一次交代他做事情,他定要将事情办好。 苏愿笑着点头道:“既如此,你就先回去吧,这件事情需一两日的时间,玲珑那边你安顿好。” “大小姐放心。”褚六答道。 “玲珑身子不便,你这边有事要忙,怕是也照顾不到,不若就她现在庄子上住着,有周嬷嬷在,也有个照应,你若是有事,就让人给绿蘅递消息。”苏愿嘱咐道。 原本褚六是想要将玲珑尽快接到身边的,只是听了小姐一番话后,深觉有道理,有个长辈在玲珑身边,他也能放心一些。 褚六郑重地谢过苏愿,告辞离开。 苏愿也不能久留,站起身来道:“该回府了。” 只是上马车的时候,一阵轻风拂过,吹动了她的裙角。 “天气回暖了呢。”绿蘅感受到吹在脸上的风不再似冬日里那般的刺骨冰冷,笑着说道。 “是啊,变天了。”苏愿温和道。 苏愿刚回栖云苑,紫儿便来向她告假,眼睛红彤彤道:“再过几日便是奴婢的娘的三七了,虽然她做错了事情,可到底是奴婢的娘,奴婢想回去给她磕个头上柱香,也算是全了母女情分。” “毕竟是你的娘亲,你当女儿的该回去尽孝。”苏愿擦了擦手,轻声道。 紫儿匆匆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了点银裸子便出府了。 她家就在苏府后巷,刚进家门,就撞见了哥哥喝的酩酊大醉,正与父亲争抢一个钱袋子。 父子二人见到紫儿回来,一个淬了一口道:“老子还以为你攀什么高枝了呢,这个家不稀地回了。” “娘从大小姐那里得来的东西,没少给你吧,都藏哪去了?” 紫儿看了一眼,见一旁的香案上摆着何嬷嬷的牌位,可却连一炷香都没有,更不要说贡果和点心了,没有来的,她眼眶就红了。 “啧……”一旁传来她兄长不屑的声音,因着喝了酒,舌头有些发硬道,“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娘是怎么死的,跟你脱不了关系……” 紫儿的眼泪立马就落下来了,不过她却恨恨地等着兄长,疾言厉色道:“你少将屎盆子都扣在我头上,娘要不是为了你,也不会走在这一步!” “死丫头,贱蹄子,一回来就吵,钱拿回来了吗?”紫儿的爹手中拿着一个烟袋,朝着紫儿就打了过来。 “钱!钱!钱!你们就知道要钱,我没钱!”紫儿灵巧地避过后,大声嚷道,“我娘拿回来的那些东西,足够你们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了,东西都去哪了?” “当然是被我当了!”紫儿兄长得意洋洋道。 “你又去赌了!”紫儿失望地看向兄长问道。 第70章 除奸(一) “最近手气不好,不过你放心,我早晚都能赢回来!你把银子都给我,我保证能翻本,到时候,再还给你就是了。” “你……”紫儿气得浑身发抖,从前就是在这样,她和娘每个月的月钱都填进去还不够,娘便将心思打到了小姐的库房上。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不够,十赌九输,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紫儿转过身去,朝着何嬷嬷的牌位磕了头,起身就要离开。 可还不等走到门口,便被拦住了。 “这个月的月钱呢?”紫儿父亲问道。 紫儿的兄长却已经上手,直接将紫儿藏在袖中的银裸子都拿了去,“还说你没钱,这是什么,你一定还藏了钱,快说,在哪?” 这银子本来是她想着与父亲和兄长商议着给娘亲做一场法事,可回来后,见到二人这般,她便歇了心思。 紫儿浑身冰凉,不住地颤抖,她咬牙看向兄长,冷声问道:“你是不是欠赌坊钱了?” “没有。”紫儿兄长立马否认。 但紫儿又怎么会相信,这个家她不能再留下去,只是她之前藏的东西,却也拿不走了,紫儿想到这里,双手攥成拳头,恨不得将眼前的两人一人一拳。 可她知道,她不能有丝毫的反抗,不然被打的一定是她。 “我没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子才好,还没去小姐跟前伺候,除了这些月钱,没有别的赏赐了。”紫儿语气软了下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钱,告诉你,早就被我挖出来了。”紫儿父亲轻哼了一声,道,“跟你那死了的老子娘一样,怎么,你们的钱不给我,难道还想给谁?” 紫儿脸色顿时就涨红了,“你都挖走了?那可足足有二十多两银子呢,你都干什么了?” “爹,你一个人独吞了?”紫儿兄长不悦道,“是不是又给李寡妇买衣裳首饰了?” 紫儿爹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懊恼与羞愧,反倒振振有词道:“你们娘老子死了,我不得续娶一个婆娘回来伺候我!” 紫儿拼劲全身力气,推开了拦着她的兄长,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哭,不知道是为了何嬷嬷不值,还是为了自己。 她一直在发抖,直到回了苏府,还是住不住。 “紫儿姐姐,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之前一直伺候她的小丫鬟见她神色不对,小心地问道。 紫儿根本就没理会,只坐在床上,将自己抱住,如今谁都靠不住,她得为自己好好谋划谋划。 她不能继续休息下去了,得想办法重回小姐面前伺候,而且锦绣园那里,她也不能放弃。 想到这里,紫儿重新打起了精神。 第二日一早,天有些阴冷,紫儿早早拎着食盒穿过回廊,从厨房的方向往栖云苑走去。 食盒里是小姐的早膳,里面有小姐最喜欢的银耳羹,得赶紧送过去,若是路上耽搁久了,就凉了,味道也就不对了。 那她想在小姐面前讨喜就变成了自讨没趣了。 紫儿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 刚过拐角,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紫儿立即回头,看到是锦绣园的春月,正迈着步子朝自己跑来。 她不由得挑眉道:“春月姐姐不怕被人瞧见吗,就这么找了过来?” 春月倒是没有将紫儿的话放在心上,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道:“姨娘让你想办法将此物放在晚香居中,事成后,姨娘之前答应你的事情便会兑现。” 紫儿没有伸手去接,她狐疑地看向春月,道:“这是什么?” 春月微微一笑,淡声道:“有些时候,咱们做奴婢的,还是不要知道得那么清楚的好,你说呢?” 紫儿抿着唇,犹豫了片刻道:“好,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外加五十两银子。” “你……”春月不悦地看着紫儿,道,“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回去问过才能答复你,东西你先收下。” 紫儿这次接过香囊放进袖中,低声道:“春月姐姐别让我等太久。” 春月点点头,看着紫儿离开的背影,眸中闪过一抹不屑。 白日里苏愿带着绿蘅往东府去读书,紫儿留在院中,院中的婆子送来了锦绣园的消息,柳姨娘答应了她的要求。 紫儿闻言,抿唇笑了。 香囊里的东西她看了,都是些寻常的香料,并无特别。 “紫儿姐姐你是要做香囊吗?”彩月见她手里拿着绣绷问道。 “嗯,开春了,小姐和夫人都要换衣裳了,香囊也要换上一换,这些日子我一直躺在床上,如今能起身了,便想多做一些。”紫儿笑着说道,“你要不要也一起做?” 彩月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啊。” 能在小姐和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她怎么会轻易错过呢。 紫儿低垂着的眼睑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若只是她一人做,反倒是过于显眼,有了彩月,倒是稀松平常了。 “紫儿姐姐,你家里来人了,就等在二门呢。”小丫鬟跑进来说道。 紫儿怔了一下,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她一脸不愉地走到二门处,却只见兄长鼻青脸肿地倚在墙上,见到她立马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哭着说道:“紫儿,你得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紫儿闻言,心知不好,她咬着唇,压低声音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吵别嚷,若是被府里的人知道了,后果你知道的!” “嗯。”紫儿兄长点头如捣蒜一般,“我欠了赌坊五百两银子,他们说三天内还不上,就要剁手跺脚,还要……” “还要如何?”紫儿阴沉着脸看向兄长,眉头紧蹙,眼里喷火。 紫儿兄长缩了缩脖子,嗫嚅道:“还要将你卖去窑子……” 紫儿恨恨地瞪着他,眼神如刀,恨不得活剐了他,“我是苏府的下人,他们如何能……” “他们说赎身银子花不了几个钱,先赎身再……”紫儿兄长越说声音越小,一把抓住紫儿的双手道,“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可是你哥哥,再说,你小时候掉进荷花池,还是我救的你,要不你早就死了……” 第71章 除奸(二) “五百两,我去哪里给你弄……”紫儿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着说道。 “你是个有本事的,定是还藏了银子,只怕是娘都不知道吧。”紫儿兄长诡异的笑着说道。 紫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是的,兄长说的没有错,她是藏了银子,可那是她给自己准备的,爹是个不管事的,兄长是个烂赌鬼,娘呢,又只顾着兄长,她能怎么办,只能多多的攒些银子,以后才能过得更好,不是吗? “我没有。”紫儿狠心地说道,她娘已经填进去太多的银子了,她不能继续去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紫儿兄长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了起来,他双手掐住紫儿的脖子,用力说道:“那咱们就一块去死吧。” 没有银子他这条命也就没了! 紫儿双手用力地去抓扯着,可她一个女子,力气怎么比得上男子,很快,便觉得呼吸困难,脸色泛青。 她是真的要死了! 紫儿连忙拍着兄长,示意他松开,嘴上也用尽全力道:“银……子……我……来……想……” “办法”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只觉得脖颈处一松,她立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 “别跟我耍花招,最迟今晚,我就要看见银子,不然,我就把你做的那些事情捅到大小姐跟前,你说大小姐会不会给我一些银子呢?”紫儿兄长一脸睥睨地看着她。 弯着腰咳嗽不止的紫儿闻言,顿时猛地抬头,眼睛似是淬了毒一样,冷声问道:“你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紫儿兄长得意地咧嘴一笑,抬手在紫儿的脸上轻抚道,“就算不知道,可我若是说了,你还能继续待下去吗?” “你威胁我?” 紫儿抬手去隔挡,却被大手用力地搂住她的脖子。 “别这么说,你是我妹妹,以后我可都指望着你呢。”紫儿兄长的额头抵在紫儿的额头上,语气轻佻道。 说完,一把将人放开,转身离开,临走前,朝一旁淬了一口,“我的耐心有限!” 紫儿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恨不得他被人打死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紫儿才转身回了院中,只是却没有立即回栖云苑,而是往锦绣园的方向走去。 春月见她来了,吓了一跳道:“你怎么来了?” “我要见姨娘。”紫儿低垂着眼睛道。 春月瞥了她一眼,淡声道:“等着。” 柳姨娘听说紫儿来了,原本拿着剪刀的手顿了顿,然后“咔嚓”一下,剪下一支腊梅,轻声道:“让她进来吧。” “姨娘,求您救救奴婢吧。”一进门,紫儿跪倒在地,哀声恳求道。 柳姨娘优雅地将剪刀递给一旁的夏蝉,看都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紫儿一眼,转身坐在榻上,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才开口道:“你这话从何说起,没记错的话,你是栖云苑的丫鬟,怎么跑到我的锦绣园来了?” “姨娘,姨娘,求你发发慈悲,救救奴婢的哥哥吧。”紫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朝着柳氏磕头道。 “哦?”柳氏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望着那氤氲的热气,淡淡道:“你说的是你那个赌鬼哥哥?” 她的声音很是轻柔,可听在紫儿的耳中,却只觉得后背生寒。 当初她的娘也是为了哥哥才攀上的柳姨娘,可是娘的下场没人比她更清楚。 “你想让我如何帮你,而你又该怎么回报于我呢?”柳姨娘轻柔道。 这声音让紫儿毛骨悚然,之前都是何嬷嬷与柳氏接触,而她最多只是与柳氏身旁的几个丫鬟有过接触,今日面对面,她竟然对这个一直温柔似水的柳姨娘心生畏惧的感觉。 可是她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除了来找柳姨娘,她没有别的生路。 紫儿不敢抬头,只是重重地磕着头,没一会儿,额头已经红肿了。 “奴婢定不会忘记姨娘的大恩大德,奴婢当牛做马报答姨娘大恩。”紫儿维持着跪求的姿势,哀求道。 柳氏却轻笑一声,浑不在意道:“我要你做牛做马干什么?” “姨娘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绝无二心。”紫儿连忙说道。 柳氏唇角的笑意并未消散,反倒是愈发加深,将茶盏往桌上一搁,声音不大不小,可传进紫儿的耳中,却如同一只手正抓着她的心,不上不下的。 “那就帮我去做一件事吧。”柳姨娘勾着唇角,一双眼睛,眸光幽深,定定的看向紫儿。 紫儿微微抬起头,“姨娘尽管吩咐。” 柳氏却不急着开口,只看着紫儿,半晌后,问道:“你是真的想救你的哥哥,还是想要他彻底的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你的跟前?” 紫儿惶然,只见柳姨娘看着自己,眼中带着笑意,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柳姨娘的话似是点燃了她心中深藏在某处的一个微弱的小火苗,脑中似是灵光一闪,猛地朝着柳姨娘爬了过去,“姨娘你帮帮我,奴婢……奴婢……” 她虽然恨毒了兄长,心中也无数次闪过要杀了他的想法,可如今真的能办到的时候,紫儿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柳姨娘眯起眼睛,声音变得更加的轻柔,“机会只有一次,是救是杀,全凭你……” 紫儿打了个哆嗦,先是用力地摇着头,低喃道:“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柳姨娘很是有耐心,低头看了看自己新染的指甲。 “姨娘没时间陪你干耗着!”一旁的夏蝉冷声催促道。 紫儿的内心挣扎着,只是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已经变了,她看向柳姨娘,一字一顿道:“奴婢再也不想看见他!” 柳姨娘低头看了她一眼,发出一声轻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紫儿,“好,那么一命换一命,我要你杀了苏愿!” 紫儿身体猛然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摊倒在地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姨娘……”紫儿嗫嚅着开口。 柳姨娘低头看她,目光似水般轻柔,说出口的话也似低语一样,“你听见了,不是吗?” 第72章 除奸(三) 紫儿走后,柳姨娘面上的笑意这才淡淡地褪去。 她并不是爱笑的人。 从小在家中不得爹娘重视,后来婚事又不顺利,传出克夫的名声,她如何笑得出来? “姨娘,紫儿真的敢吗?”夏蝉问道。 柳姨娘嘴角微抿,懒懒往后一靠,伸出洁白的手指,端详着,只觉得指甲上的颜色还不够红。 “能做最好,若是不能也就算了。”柳姨娘很是随意的说道,她没有想立刻便要了苏愿的命,只不过,若苏愿真的殒命,那沈氏也就活不成了。 这比直接要了沈氏的命,更让她心情舒畅! 柳姨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旋即,微微蹙眉,淡声道:“凉了。” 下午,苏愿从东府回来。 午后的阳光渐盛,却还是有些春日里独有的寒凉。 彩珠撩起帘子走了进来,换上一壶热茶,小声道:“小姐,今天紫儿的兄长来过了,紫儿回来后,奴婢瞧着似是哭过了,额头也肿了。” 苏愿双手捧着茶盏,轻轻地吹了吹,氤氲的热气在她的眼前散开,“嗯。” 看来她交代褚六的事情办妥了。 紫儿的兄长好赌,那她便让褚六做了一个局,逼得紫儿与锦绣园那边尽快行动起来。 用了几块点心,苏愿便打算往晚香居去寻沈氏。 明明已经是春日,然而,日头还是冷的。 “小姐,奴婢去拿一件大氅吧。”绿蘅轻声道。 苏愿本想摇头拒绝,但又怕娘亲见了,担心她,只好点头道:“去吧,我去前面等你。” 除了栖云苑,往左前方去,便是府中的荷花池,不过现在刚开春,池面的冰还未完全融化。 “小姐。”苏愿才走了两步,就瞧见紫儿从身后急急地追了上来。 苏愿停住脚步,抬眸看向她。 “小姐,之前表小姐过来了,送了几个香囊。”紫儿手上捧着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正巧摆着三个香囊,颜色不同,绣样不同。 “嗯,收起来吧。”苏愿淡声道。 紫儿却面露难色,垂着头道:“换季了,原本奴婢该给夫人和小姐做香囊的,只是奴婢这些日子身子未好全……” 苏愿只看着她,却没有开口。 “奴婢想着要不先挑一个香囊给夫人送去?”紫儿咬了咬牙,下定决定道。 苏愿微眯着眼睛,一双杏眸中尽是打量,不过却面不改色道:“也好,你跟我去一趟吧。” 绿蘅此时也取来了大氅,见紫儿在小姐身侧,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绿蘅,我跟紫儿去母亲那里,你去厨房吩咐一声,晚饭送到晚香居去。”苏愿轻声吩咐道。 “是。”绿蘅应声答道。 到了晚香居,沈氏正歪坐在床榻上。 “娘亲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苏愿没进门,就听到沈氏的咳嗽声,一脸担忧急迫地问道。 沈氏微微摇头,“我没事,可能是晨间吹了寒风,吃一副汤药,睡一觉就好了。” 苏愿闻言,低垂着的眼眸闪过一抹寒光,定是母亲去月华斋请安,被祖母刁难了,不然好好的,又怎么会吹了寒风。 “好了,阿愿快跟娘说说,这几日都学了什么?”沈氏温柔轻笑着,拉着女儿的手坐在她的身侧道。 苏愿倒是挑着课堂上有趣的事情一一说了。 沈氏听得认真,一脸欣慰的神情,抬手轻轻地抚上苏愿的耳后,柔声道:“阿愿喜欢吗?” 苏愿点了点头,虽然女娘多的地方是非多,但相比她所学到的东西,还是可以忍受的。 “小姐。”紫儿上前,低声唤道。 苏愿瞥了她一眼。 紫儿低下了头。 沈氏倒是注意到了紫儿手中的匣子,询问道:“这是什么?” “碧儿表姐绣的香囊,娘亲看看喜欢吗?”苏愿轻声道。 沈氏看了一眼,笑了笑,“颜色这么鲜艳,你们小女娘戴着吧。” 紫儿闻言,紧抿着唇,这里面有一个香囊是春月给她的,而且颜色和样式都是沈氏会喜欢的样子。 “娘亲既然不喜欢,那我就带回去自己留着了。”苏愿笑着说道。 用过晚膳,苏愿带着紫儿回栖云苑。 紫儿一脸郁郁,香囊又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不行,她得想其他的办法才行。 苏愿能察觉到紫儿的心不在焉,放慢了脚步,“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紫儿听到这话,心中一跳,小姐是知道了吗? 随即否定,不可能,小姐白日里并不在府上,而且她去见兄长,也不是什么大事,值得小姐去打听。 “没有,奴婢想着香囊要绣什么花样子夫人会喜欢,一时有些出神了。”紫儿脑中灵光一闪,道,“奴婢记得荷花池边有一块刻着兰花图的石头,夫人最喜欢兰花,小姐,咱们去瞧瞧吧。” 苏愿挑眉,今日紫儿的所言所做皆是有用意的,但她还摸不透,索性就跟着她过去瞧瞧,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好。”苏愿颔首道。 紫儿见这么轻易就说服了苏愿,心中大喜,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的顺利。 苏愿见她露出笑意,心中冷笑。 “你回去拿个手炉,再那些笔墨过来,将这副兰花拓下来。”苏愿吩咐道。 紫儿闻言脸色大变,“小姐,不用这么麻烦,要不奴婢明日自己来看也行,只是奴婢想着今晚就开始,明日夫人就能戴上香囊了……” 苏愿端着一张小脸,定定的看着紫儿,就在紫儿忐忑不已的时候,苏愿开口道:“那赶紧走吧,你不是要去看吗?” 紫儿伸手去扶苏愿,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道:“多谢小姐体谅奴婢。” 越是靠近池子,苏愿越是警惕,袖中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笑着看向紫儿道:“你知道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是不一样的。” 紫儿微微一笑,道:“奴婢不敢高攀小姐,只当尽心竭力照顾好小姐。” 苏愿看着眼前的荷花池,还有一丈远,便停住了脚步,道:“你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梦中溺水的真实感让苏愿有些畏惧水,所以本能地想着不要靠得太近。 第73章 除奸(四) 苏愿还在想,为何紫儿这么执着于香囊。那香囊一定不对劲。 她刚要转头去看紫儿,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往池塘边拖拽。 苏愿的力气不敌,眼看着就要到池塘边上,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一旁的栏杆。 紫儿刚开始下手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的,可这会,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苏愿必须死。 她完全顾不得什么后果,只要假装小姐是自己掉入池塘就好,她无非就是挨上一顿板子而已,柳姨娘会保下她的。 苏愿挣扎着,奋力抵抗,可她抓着栏杆的手眼看就要被紫儿扒开。 “小姐?” 远处传来了绿蘅的声音。 这声音不止苏愿听见了,紫儿也听到了,她更是对着苏愿下了狠手。 苏愿知道,她躲不开了,即将落入池塘的那一刻,她松开了紫儿的手,看着紫儿,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紫儿还不能反应过来,只看见绿蘅跑了过来,大喊道:“来人啊,杀人了!” 苏愿落入水中,刺骨的寒凉席卷而来,那一刻,梦中的一切竟是更加的分明了。 身上的衣物沾了水后很是厚重,很快,刺骨的寒意混着碎冰的水侵袭她的脸庞,漫过她的口鼻,掠过她的眉眼,眼看着就要将她淹没。 她想要抓住些什么,也想要开口呼救,可什么也抓不到,冰凉的池水全都朝着口鼻涌来。 “小姐,小姐,抓住奴婢的手!” 听到绿蘅的声音就在上方,苏愿混沌的思绪一下子变得清明了起来。 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了! 苏愿闭紧了嘴巴,屏住了呼吸,挥动着四肢,不想那么快就沉入池底,只是身上的衣裳实在是太过沉重,她好像是无能为力。 直到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抓住,苏愿才松了一口气。 躺在地上,她冻得浑身颤抖,人也极为疲倦,可意识却无比的清醒,她只觉得呼吸不了,直到翻身将水吐了出来,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后,她才彻底的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小姐,小姐你别吓奴婢!”绿蘅抱着她,在她的耳边轻声唤着。 “紫儿……”苏愿偏头看去,只见彩珠和彩月二人已经合力将紫儿压在地上。 绿蘅费力地将小姐背了起来,狠狠地瞪了紫儿一眼,道:“小姐放心,谋害主子,她活不成了。” 沈氏得了消息的时候,苏愿已经躺在床榻上,屋中燃着炭盆,可她依旧觉得冷。 “娘亲,阿愿没事的。”苏愿的声音有些虚弱,因着发烧的原因,小脸绯红。 沈氏看了一眼有些孱弱的女儿,她的心依旧不能平静,没人知道,她得知女儿掉入池塘时那种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的感觉。 转过头,一双眸子冷若寒霜,看向跪在地上的紫儿,她冷厉地盯着她,目光森然,像刀锋般锐利。 下一秒,沈氏一巴掌打在了紫儿的脸上。 紫儿立马被打偏了头,唇角渗出血丝。 也不知道沈氏用了多大的力气,打完之后,她的胳膊半晌不能动弹。 赵嬷嬷扶着沈氏坐下,然后上前给了紫儿一脚。 这一脚踢在紫儿的胸前,紫儿后仰着栽倒在地。 “提着她,去月华斋!”沈氏目光冰冷无情,幽幽地看过去,让人不自觉地心颤。 “绿蘅,扶我起来。”苏愿裹着被子道。 绿蘅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沈氏,又看向苏愿。 “阿愿,你且好好养着。”沈氏神情柔和,安慰似的捏了捏女儿手。 “娘亲,紫儿得活着,不能死,死太容易了。”苏愿声音软绵绵的,可听在紫儿的耳中,犹如来自阴曹地府的低语般让人不寒而栗。 大夫很快就来了,诊了脉,开了药,苏愿确实有些起不来身,便也没有坚持去月华斋。 苏世清得了消息来到月华斋,瞪着眼睛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他谒选不顺,府中又出事,心情难免烦躁。 沈氏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看向坐在上首的赵氏,清寒的眸子泛冷,“这等刁奴,儿媳是要交给官府审理的。” 赵氏闻言,眼神冰冷,眼底掠过一抹阴鸷之色。 苏世清只觉得额角青筋一跳,那双湛黑的眸子注视着沈氏,淡声道:“既然是愿姐儿院子里的丫鬟,自行处置了就是,不必闹到官府。” 沈氏听见苏世清这番言论,竟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望着他,笑了笑,随即垂下眼,道:“你就不问问阿愿怎么样了吗?” 苏世清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一丝惊慌,他收回了视线,轻抿了下唇,佯装关心道:“阿愿怎么样,可吓到了?” 说完后,又有些责怪地看向沈氏,“下人来传话,说得不明不白,问你也不说,再说了,你这个当母亲的这个时候怎么不陪在女儿的身边?” 沈氏的表情并未改变,但笑意不再上扬,淡然间凝聚着悄然退去的悲凉,她恹恹地发笑,有些事情,不需要做无谓的争辩,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知道的。 “那便依着老爷的,不送官府,但却也要好好审审,我不相信她一个小丫鬟,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沈氏薄唇轻启,眸光寒冷至极。 赵氏瞥了沈氏一眼,道:“还能因为是什么不过是因着她老子娘没了,怀恨在心,趁机报复罢了。” 沈氏知道,今日有赵氏和苏世清在,她审不出什么来,而她的目的也不是在于能将背后指使之人抓出来。 “到底如何,审过才知道。芳菲,将人押回晚香居。之前儿媳身子弱,府中诸多事宜都由柳姨娘代为打理,竟是将奴才的胆子养得这般大,依着儿媳看,各院的下人都应该好好地教教规矩了。”说到最后,尾音转冷,一双桃花眸中,竟带着杀气。 赵氏闻言一怔,道:“下人是该好好教导,只不过这个丫鬟却也留不得……” “紫儿还不能死!”沈氏身形纤瘦,但却站得笔直,偏头看了一眼苏世清,沉着脸开口道。 第74章 不见了 说完,沈氏没有继续与赵氏和苏世清纠缠,转身便往外走。 芳菲和忆秋押着紫儿跟在身后。 气的赵氏抬手大声道:“拦住她!” 李嬷嬷朝着门口的丫鬟婆子招了招手。 沈氏站定,只冷声道:“今日若是不让我将她带走,那便送去官府。” 她的态度凛然,丝毫没有任何的退步。 赵氏厉声道:“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那您呢,苏愿是您的长孙女,您身为阿愿的祖母,不想为阿愿主持公道吗?”沈氏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柔声道。 赵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有些骑虎难下。只好看向苏世清,示意他将沈氏拦住。 可沈氏不给苏世清任何机会,迈步离开。 苏世清追了出去,动作有些粗鲁地抓住了沈氏的手腕。 沈氏微微低眸看着他的手,嗤笑一声,“老爷确定要与我在这里拉拉扯扯吗?” 苏世清的手似是被烫到了一半,飞速地收了回去,“你心疼女儿,我也心疼,但这个时候,事情不宜闹。” 沈氏敛着眼中的神色,冷声道:“你心疼女儿,我看你最心疼的是自己的前程,在我这里,女儿的事情最大。” 他自觉语气柔和,也放下了姿态,可沈氏不依不饶的样子,让他心生恼意。 “沈氏!”苏世清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沈氏抬眸,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老爷有何指教,你这般阻拦,到底是为了你的仕途,还是为了某人开脱?” “这么多年,我自认待她不薄,你说你们是表兄妹,你同她只有兄妹之情,可结果呢,事到如今,你还要我怎么做,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阿愿被她害死吗?”沈氏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却很轻,似是低喃一般。 “事情还没有结果,你如何就妄下断论……”苏世清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却还是分辨道。 沈氏怒极反笑,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漂亮的双眸中绽出光芒,冷意翻涌。 “苏世清,这件事情没得商量,她胆敢对我的阿愿下手,就要做好事发的准备,谁敢对阿愿不利,我便与她不死不休!” 沈氏态度坚定,这事情,她唯一在乎的便只有女儿。 夫妻这么多年,苏世清自然也清楚沈氏的底线在何处,可他心中却也隐隐有着猜疑,若真的是柳氏所为,他难道真的能看着柳氏去死吗,那理儿和雁儿又当如何,况且,他的后院若是出了这么大事情,他的名声也要受损,也会带累他的官声。 他心里在想什么,沈氏怎么会不知道! 但她不会再让步了。 “走!”沈氏平静地道。 就在苏世清迟疑间,沈氏已经转身离开,她的背影笔挺,没有丝毫的留恋。 紫儿回到晚香居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 沈氏让人按着她的人中,把她掐醒。 苏愿坐在暖阁里,身上披着厚厚的被子,轻声细语道:“娘亲……” 沈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还病着,就敢这么折腾!” 苏愿实在不愿意等在栖云苑,用了药后,不顾赵嬷嬷阻拦,直接来晚香居等着。 “娘亲放心,女儿知道珍惜身子,穿着最厚的衣裳,又抱着两个暖手炉,一点也不冷呢。”苏愿带着浓重的鼻音,嗓子也有些哑了。 沈氏连忙吩咐下人倒了热茶,温声道:“好了,少说些话。” 苏愿喝了一口茶,目光透过屏风看向摊倒在地的紫儿。 “我问你,是谁指使你谋害大小姐的?”赵嬷嬷问道。 紫儿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顿时清醒过来,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害大小姐,真的,大小姐你要相信我!” 说着,就朝着苏愿所在的暖阁爬了过去,样子有些疯癫。 “看样子是有些疯了……”赵嬷嬷看向沈氏回禀道。 沈氏拿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微微蹙眉道:“这就疯了?” 紫儿确实是有些神志不清了,从她答应柳姨娘的那一刻,就一直紧绷着,特别是在池边下手的时候,她更是提心吊胆,直到亲眼看着小姐掉入池中,她一下子被刺激过头了,就这样疯了。 苏愿挑了挑眉,淡声道:“早知道就让人抓起来吓唬吓唬就是了。” “是不是柳姨娘让你谋害大小姐的?”赵嬷嬷凑到紫儿的跟前,压低声音问道。 “柳姨娘……大小姐……”紫儿低喃着,偏着头想了又想,才摆手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想要银子,柳姨娘给我!” 赵嬷嬷又问了一会儿,但紫儿翻来覆去,说的话也颠三倒四。 “夫人,看样子是真的疯了。” “先带下去关起来吧。”沈氏冷然道。 苏愿有些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沈氏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胳膊道:“困了就睡吧,养养精神。” “嗯。”苏愿合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了。 看了看时辰,已经错过了去东府读书的时辰。 “小姐放心,夫人让表少爷帮你跟先生请假了。”绿蘅扶着她起身道。 “娘亲呢?”苏愿开口问道,睡了一觉,身体好了不少,但嗓子依旧是沙哑的。 绿蘅攒眉道:“紫儿不见了,夫人在外间等消息呢。” 苏愿闻言,眉心微微动了动,紫儿已经疯癫,可却还是被人带走了,这人是谁? 柳姨娘? 苏愿摇了摇头,柳姨娘这会最好是按兵不动,才是最安全的。毕竟没有任何的实证证明她与此事有牵扯。 苏世清? 苏愿双目蒙上了一层冷意。 也可能是赵氏。 不管是谁,这个府中,除了母亲,无人在意她。 “小姐……”绿蘅见她不说话,秀眉轻皱,出声道,“小姐可是担心……” 苏愿抬眸看向绿蘅,弯起眉眼道:“昨天多亏了你,你有没有用些驱寒的汤药?” 绿蘅摇了摇头,道:“都是奴婢该做的,夫人已经让大夫给奴婢瞧过了,奴婢身子壮,一点儿事都没有。” 苏愿还要给绿蘅一些银两,但绿蘅拒绝了,只说夫人都赏过了。 但苏愿坚持,“母亲给的你都收下了,怎么你家小姐的反倒是不肯收了,拿着!” 第75章 处置 沈氏借机将晚香居上下的丫鬟婆子都换了个遍,就连栖云苑,也只留下了绿蘅和彩珠,其他人都打发到旁处去了。 赵氏得知后,气得摔了一个青瓷茶壶,茶水连带着茶洒了一地。 她除了因为沈氏没有知会她便换了院中下人,更生气这事居然是柳氏鼓动紫儿那蠢丫头做下的。 而锦绣园的柳姨娘却一点也不在意,就算紫儿说了什么她也不怕,无凭无据的,她还说是沈氏母女演的苦肉计,就为了陷害她呢。 但得知紫儿不见后,柳姨娘倒是有些坐不住了。 这是沈氏的圈套,还是真的被紫儿给逃了? 佟嬷嬷早早的就去打听消息,回来道:“老奴瞧着晚香居那样,不像是演出来的,紫儿那丫头竟然真的逃了。” 柳姨娘微微蹙眉道:“不可能,她一个小丫头,又没有个帮手,怎么可能逃得出去,除非……” 脑中闪过一丝灵光,柳姨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但仔细想想,却也清楚,这个府中,除了她,再也没有旁人能做得到。 佟嬷嬷等了一会儿,见柳姨娘依旧不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姨娘想到了?” 柳姨娘勾了勾唇角,抬起右手,翘起手指,淡声道:“不用去打探了,晚香居的事情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佟嬷嬷是个人精,又是柳姨娘的乳娘,很快便也想明白了,笑着说道:“姨娘说的是,只管安稳地等着,过几个月,这府上的主母就要换人做了。” 柳姨娘轻笑一声道:“兄长那边可是有消息了?” 佟嬷嬷颔首。 紫儿的消失,不是旁人做的,而是赵氏,此时的紫儿,已经被绞了舌头,捆着送往了庄子上。 李嬷嬷进来,走到赵氏的身边,弯腰压低声音道:“事情都办妥了。” 赵氏掀了掀眼皮,冷哼一声道:“可有留下痕迹?” 李嬷嬷摇头,“事情是我家那口子亲自办的,绝不会有任何的痕迹,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将那丫头彻底的处理了。” “她家人呢?”赵氏闭上了双眼问道。 “家里人拿了钱,倒是没人关心那丫头。”李嬷嬷轻声道。 “你知道该怎么做。”赵氏淡声道。 李嬷嬷点了点头,“老夫人放心,等这件事情过去了,老奴会处理的。” “嗯。”赵氏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赵氏安心地躺下了,这府邸还是她的府邸,旁人休想染指一分。 紫儿就这样莫名地失踪了,沈氏愁眉不展。 苏愿心里却清楚,怕是找不到了,而且事情也就此告一段落,就算她们母女想要继续查下去,也会遭受阻力。 而事情也如苏愿所料,不了了之了,府中除了她们母女,根本无人在意一个小丫鬟的踪影。 这期间姜氏带着郭碧儿来看过苏愿,与沈氏说些安慰之言。 不过在苏愿看来,姜氏有来看热闹的嫌疑,虽然她面上戚戚然,可却丝毫没有真情流露出来,不过就是寄居在此,不得不来走个过场。 而姑母苏若微也来了,这次带着女儿郑娥。 郑娥的年岁与苏愿相当,只是比苏愿小了两个月,所以称呼苏愿一声表姐。 “表姐,冬日里的池水可冷了,你得多吃药,多喝热水,病才能好得快些。” 郑娥长着圆圆的脸庞,圆圆的眼睛,一笑起来,很是活泼,性子也很是憨厚,一点也不像姑母。 苏愿点了点头,拿着帕子擦了擦鼻子,她虽然已经退烧了,但到底是着了凉,这两日鼻涕不断。 “哥哥听说你病了,也想来瞧你呢,只是娘亲说,哥哥年岁大了,不好来内宅呢。”郑娥坐在苏愿的身边,一双腿荡啊荡。 郑娥口中的哥哥,名唤郑信,是苏若微的长子,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苏若微这次回来,也是想着将一双儿女留在娘家教导,特别是在得知东府竟然请了大儒谢鸿辰后,也央着兄长去东府说和,让郑信和郑娥也一块去书塾。 苏愿在一旁听着郑娥喋喋不休地讲着她们在外的生活,一边听着苏氏与沈氏的交谈。 苏氏从前并瞧不上沈氏,只这次回来,待沈氏倒是多了几分亲近。 可就是这几分亲近,让苏愿有些不舒服,她说不上来,苏氏其实与苏世清一样,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可苏氏想在沈氏身上谋取些什么呢? 苏愿一时间还有些想不明白。 “表姐是想去外面玩吗?”郑娥见苏愿的目光落在门口,便说道,“等表姐身子好了,咱们就去踏青吧,听说临安城的姑娘们都喜欢踏青呢。” 苏愿闻言,偏头看向郑娥,轻轻笑了,点头道:“好。” 不过心中却并未将此当做一回事。 两日后,苏愿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她便搬回了栖云苑。 “绿蘅,去将丫鬟都叫过来。”苏愿双手托腮,轻声道。 之前赵嬷嬷已经将庄子上准备好的丫鬟带了回来,并且挑了几个直接送到了栖云苑。 对于赵嬷嬷的眼光,苏愿还是相信的,而且又在庄子上,被周嬷嬷教导过,想必都是些安分老实的。 进来四个丫鬟,都很是恭敬地朝着苏愿行礼问安。 苏愿抬眸看了一眼,道:“可都有名字了?” 四人当中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开口道:“未曾起过名字,还请大小姐赐名。” 苏愿看向她道:“你就叫珊瑚。” 然后又挨个指着道:“琉璃、琥珀、翡翠。” 四人异口同声道:“奴婢谢过小姐。” 苏愿看向琥珀,她比其他三人看着要瘦小一些,便开口道:“你今年几岁了?” 琥珀却干脆利落地抱拳道:“奴婢今年十二岁了。” 说完后,她才察觉到刚才的鲁莽,连忙朝着苏愿又福身行礼。 “你……”苏愿有些惊喜的看着琥珀道,“你会些拳脚?” 琥珀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奴婢之前被卖去了一个戏班子,跟戏班子里的一个武生学了些。” “那你为何又被卖了?”苏愿不解的问道。 “老班主死了,戏班子就解散了,我们这些年纪小的,都被卖了。”琥珀如实回道。 第76章 相克 说完后,琥珀有些紧张的看向苏愿,她就因为行事说话过于粗鲁,已经被退回去好几次了,这次要不是周嬷嬷坚持,赵嬷嬷也不想带她进府的。 “你别慌,我身边正好缺一个会些拳脚的丫头。”苏愿笑着说道。 这次的事情,若是有一个力气大的,会拳脚的丫鬟在身边,紫儿也不会得逞。 想必周嬷嬷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将琥珀留下的。 “小姐说得对,往后琥珀就跟着小姐一起出门。”绿蘅说道,她心里也是很后怕的,特别是看到小姐整个人都被池水淹没的时候,那一刻,她脑子是空白的,幸好,小姐福大命大。 “防患于未然,我可不想再掉水里了。”苏愿浅笑道,“让我瞧瞧,你都会些什么功夫?” 琥珀并不知道小姐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也算听明白了几分,看向珊瑚几人说道:“你们几个抓住我。” 珊瑚闻言没有犹豫,和翡翠、琉璃三人合力将琥珀抱了个严严实实。 可琥珀用了不到半刻钟就挣脱了,而且珊瑚三人,都倒在地上,有抱着胳膊呲牙咧嘴的,也有抱着腿小声哀嚎的。 绿蘅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她自觉力气已经很大了,可琥珀瘦瘦小小的,力气竟是比她还要大了两三倍不止。 琥珀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奴婢下手可能是重了些,几位姐姐多多担待。” 珊瑚几人互相扶着站了起来,这会倒是没有刚才那般疼了,都有些好奇地看向琥珀道:“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法子,怎么我们一下子就没了力气?” 苏愿也看向她,等待着琥珀为大家答疑解惑。 “奴婢就是稍微用力点了她们的几处穴位,都是些雕虫小技,不过教我的师兄说了,足以对付一些寻常之人。”琥珀抬眸望向苏愿说道。 苏愿听后,心中高兴,笑着说道:“你们几个多跟着琥珀学学,若是遇到了危险,也可以自保脱身。” 珊瑚几个点头应下,“是。” 绿蘅看着琥珀暗暗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日后她得多跟着琥珀学习,关键时候,不只是要不拖后腿,还要保护好小姐。 第二日一早,苏愿带着绿蘅和琥珀坐上马车前往东府。 脚步轻缓地走在九曲回廊上,抬头,正巧看见东府外院的管家侧身弯着腰,态度恭敬,一旁走着两个少年。 苏愿的脚步一顿。 那两人也瞧见了苏愿,苏愿收回了视线。 一旁的管家道:“五小姐,这位是宁远侯家小公子和郑南伯府二公子。” 苏愿闻言,微微垂眸,缓缓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福了一礼。 之前她就听说过,宁远侯府的莫令舟会来书塾读书,可一直没见他来,还以为不会来了。 谁承想,她病愈第一天过来就遇到了。 她与这位宁远侯的小公子,怕是八字不合,明明梦中他几位厌恶自己,连说上一句话都觉得降低了他的身份。 可现在呢,已经是第二次遇见了。 一旁的郑南伯次子郑严,对于梦中的苏愿来说,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梦中,那时候她为了脱困,一开始看上的是郭季智,所以倒也为了见郭季智曾去过白鹭书院,谁知道没见到郭季智,竟是不小心撞到了郑严的身上。 然后郑严当着众人的面朝着她很是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还调笑着问道:“小娘子可是来寻我的?” 在场之人皆哄堂大笑。 苏愿只觉得颜面扫地,委屈羞愤不已,气急败坏地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就跑走了。 那时候她没想过后果,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动作。 却没想到郑南伯夫人竟派人上门,那之后,她便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等到从祠堂出来的时候,她的双膝已经肿胀,连路都走不了了。 而郑严却不知道怎么来了苏府,甚至还到了她的屋中,一脸得意的说道:“你若是承认是来看小爷我的,那我就帮你求求情,如何?” 苏愿只觉得他那张笑脸如同恶魔一般,但在他面前却不想落于下风,梗着脖子道:“谁稀得看你,我也不用你求情!” 她跪都跪完了,他又跑出来说求情,他就是故意来嘲讽她的。 郑严闻言,脸一沉,冷哼一声道:“你活该!” 苏愿气得恨不得抓花他的脸,但却知道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只咬着牙道:“外面皆传郑南伯次子谦谦君子,依我看,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 郑严气得抬了抬手,苏愿吓得闭上了眼睛,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睁开眼睛,郑严已经不见了,就跟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后来她放弃了郭季智,也没有再去过白鹭书院,倒是没有再见过郑严。 只是在她与陈清安婚事定下来的时候,她出门遇见过一次郑严。 郑严只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就在她以为他会上前与她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转身笑着与一旁的同窗说说笑笑,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要不是今日见到了郑严,这段梦境,苏愿早已忘记。 眼前的两位少年,长相俊美,可苏愿再次瞧见,心中却无任何的波澜,梦中之事,恍如隔世,如今看来,也是极为幼稚可笑。 从前,他们没有任何的牵扯,之后,也不会! “说起来,我应该称呼五小姐一声五表妹。”莫令舟姿态儒雅,只是笑容中带着一抹疏离道。 苏愿这才想起来,莫令舟的母亲与东府二房的王氏是表姐妹,这么说,两人也算能攀得上亲。 只是在苏愿看来,这亲却是她高攀了。 莫令舟见苏愿没有开口,面上并无任何的恼意,只看向管家道:“既然表妹也要去书塾,就让她为我们带路吧。” 管家看了一眼苏愿,又看了看莫令舟,低下了头。 他可不敢擅自做主,五小姐虽然是西府的,但也是主子,他只是个奴才。 郑严转头对莫令舟眨了下眼睛道:“看来宁远侯小公子的名头在敬文伯府可不管用呢。” 莫令舟看见郑严脸上的笑意,便知道他是故意这般说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苏愿身上,轻声道:“五表妹,可好?” 第77章 搅动 苏愿抬起头来,朝着管家点了点头,“既然遇到了,我带路也可。” 她不想搭理郑严,但有些人,她知道,完全不搭理也不行,那索性就当他是个顺毛驴吧,她顺着就好了。 苏愿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并不想再与莫令舟和郑严有过多的纠葛,或者如梦境中结仇。 他们对她来说,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罢了。 管家自然不会掺和到小主子们的事情中去,见五小姐应下,连忙笑着告退。 “还请表妹先带我们去老夫人的院中请安。”莫令舟微笑着说道。 苏愿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领着两人往松风苑走去。 莫令舟心下狐疑,明明上元节那日,她对他态度疏离,甚至可以说是避之不及,怎的今日竟是这般的好说话。 郑严的目光却很是赤裸地落在苏愿的身上,不闪不避。 苏愿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却也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 因为郑严的目光过于浓烈,莫令舟轻咳了一声,示意他收敛一些。 郑严却丝毫不在意,只朝着莫令舟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我们来得晚,并不知道先生讲了什么,五小姐可否告知一二。” 苏愿低着头,似是没听见般,并未答话。 莫令舟见郑严神色不悦,连忙扯住他的袖子,这里是敬文伯府,不是郑南伯府。 “听说敬文伯还特意请了几位女先生,都学些什么?”莫令舟无奈,为了缓和死寂的气氛,也是属于没话找话,硬聊。 苏愿轻声回道:“就是些女诫、弹琴、书画而已。” “你还会弹琴呢,改日弹一曲来听听。”郑严在一旁插话道。 这话要是换成从前的苏愿,定是要生气的。 可现在的苏愿,并不想与他计较,只笑了笑,不理会他。 郑严还想要说些什么,苏愿却停住了脚步,“前面就是伯祖母的松风苑了。” 苏愿微微侧过身子,将路让了出来。 齐氏应该是之前就得了消息,院中的嬷嬷迎了出来,将莫令舟和郑严恭敬地请了进去。 苏愿转身往书塾走去,人已经带到了,接下来就跟她无关了。 莫令舟和郑严的到来,对苏愿来说,并无影响。 但对苏府的其他几位小姐们,倒是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不小的石子,涟漪一圈接着一圈,久久不能平静。 就连在课堂上,苏玥也要与苏欢小声地嘀咕。 而苏盈完全是出于好奇,便拉着苏愿和秦瑜然一起八卦。 苏毓因为早有婚约,她年岁又大了,很自觉地避开书塾的外男们。 至于苏瑶,苏愿还以为她会不为所动,但其实不然。 若不是苏愿观察的仔细,也发现不了,因为苏瑶看着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可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她抚琴的时候,比往常多了些技巧的卖弄,就连在书画课上,也比往常表现得更加主动。 原来未来的秦王世子侧妃,也有稚嫩青涩的时候啊。 莫令舟和郑严的身份摆在那里,苏府自然不会冷落二人。 苏雁下学回西府后,就将此事告诉了柳姨娘。 柳姨娘闻言,立马让佟嬷嬷去前院将苏理叫了回来,细细问了一番。 只是苏理年纪小,莫令舟与郑严与苏彬等人更亲近,几个人还商量着过几日天气好了,要一起去城郊跑马呢。 柳姨娘并未因此责备苏理,反倒是叮嘱他要好好读书,便让他回去了。 儿子走后,她就吩咐佟嬷嬷明日出门去打听定远侯府和郑南伯府的事情,不拘什么,她都要知道。 最后又看向女儿,心中暗叹,女儿年纪太小了,哪怕再大上个三四岁,她也要着手为女儿准备。 “我们雁儿只管好好跟着先生学,不用管其他人。”柳姨娘嘱咐道。 苏雁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这两位公子身份高,若是能攀得上自然有好处,但娘亲这般吩咐定是有她的打算。 东府,春华园。 应姨娘一边给敬文伯捶肩,一边含蓄地打听着宁远侯府和郑南伯府的事情。 敬文伯舒服地阖上了眼睛,“有话直说就是了,这般拐弯抹角做什么?” 应姨娘闻言,心中一喜,蹲下身子,双手揉捏在敬文伯的小腿上,柔声道:“瑶儿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定下婚事了,妾瞧着今日来府中的两位公子家世、品貌、才学皆是上等……” “这事以后再说。”敬文伯眯着眼睛淡声道。 应姨娘却不打算就此作罢,她抬起眸子,柔情似水地看向敬文伯,“老爷,你总说以后再说,瑶儿的事情可耽误不得,我知道,瑶儿是庶女,我不应该妄想,可瑶儿也是你的女儿啊,她若是嫁得好,未来对咱们府上也是助益,不是吗?” 敬文伯最是受不得应姨娘这份娇柔轻语的模样,不过他也不是那等昏聩之人,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道:“宁远侯府的小公子,你就不要惦记着了,宁远侯夫人可宝贝她这个儿子呢,以后怕是要尚公主的。” 应姨娘心中虽然有数,却也难免失落,只好继续道:“那郑南伯府呢,郑严是次子,听说也是个庶出……” 敬文伯闻言,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一把推开了应姨娘放在他腿上的手,冷声道:“这种没根没据的话,以后我不想再听到。” 说罢,起身离开,没有一丝的停留。 应姨娘气地扔了一只茶杯,早不复方才那般温柔小意,满面的郁色。 她又不是胡说八道,郑南伯府的私密也不是无人知晓,郑严并不是郑南伯夫人所生,听说是郑南伯从外抱回来的孩子,养在了郑南伯夫人膝下。 “姨娘,喝杯茶,消消气。”苏瑶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盏热茶。 “你呀,怎么不着急。”应姨娘见她不紧不慢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苏瑶吩咐下人进来收拾一地狼藉,然后坐在一旁,轻笑道:“姨娘觉得父亲为何迟迟不给我定下婚事?” “为何?”应姨娘反问道。 第78章 去踏青 “姨娘就不曾想过,也许父亲只想将我嫁入寻常人家呢?”苏瑶淡声道。 “怎么可能?”应姨娘拔高嗓音道,“这不可能,你可是敬文伯府的姑娘,再怎么样,也应该嫁到伯爵府中,怎么能嫁寻常人家呢?” “为什么不可能?”苏瑶偏着头看向应姨娘,一双眸子,很是平静。 应姨娘一脸的不可置信,缓缓地坐下后,她喝了一口茶,思绪也沉了下来,依着敬文伯的性子,还真的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苏世平蒙祖荫承了爵,但他本人没什么进取心,平日里除了当值,根本不与其他朝臣喝酒相交,更多的时候,他都留在府中,摆弄书画。 而老夫人对此竟没有丝毫的异议。 夫人更是如此。 所以应姨娘才会着急女儿的婚事,若是交给夫人,只怕会是末流小官家的嫡子,或者是寒门书生,皆有可能。 想到这里,应姨娘连连摇头道:“不行,这样不行。” 说完看向苏瑶,眼神坚定道:“瑶儿,你放心,姨娘定会为你谋一个好前程,一定!” 苏瑶低头轻缓地应了一声,“是,女儿知道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身为庶女,若是自己不为自己打算,便只能任由主母拿捏,嫁人是她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谁规定,庶女就不能高嫁? 她定要苏毓瞧瞧,她以后会嫁得多好! 苏愿并不知道莫令舟和郑严的出现,在两府之中都产生了不小的暗涌。 她这会儿正去给沈氏请安,正巧听见赵嬷嬷在向沈氏禀告庶务。 “一进的院子,带一个小跨院,奴婢去瞧过了,简单收整收整就能住了。”赵嬷嬷说道。 沈氏在一旁听着点头道:“你办事我放心,只是那院子还是要表姐去看过才好。” “另外,先将一年的房租都付了。”顿了顿,沈氏继续说道。 赵嬷嬷颔首,“奴婢省得。” 听见身后有动静,两人立即回头。 看见是苏愿来了,沈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阿愿来了。” 苏愿笑了笑,道:“母亲是为姨母寻的房子吗?” “是啊,你姨母昨日还过来说,想要早些搬出去,住在这里,她总觉得寄人篱下。”沈氏轻声道。 赵嬷嬷微不可查地撇了一下嘴,被苏愿看在了眼中。 苏愿知道,赵嬷嬷其实不喜姜氏,尽心尽力做这些,也都是为了沈氏而已。 “那院子在哪里,离东府可近?”苏愿问道。 赵嬷嬷见小姐看向她,笑着说道:“夫人考虑到表少爷要去东府读书,特意让奴婢在乌衣巷寻得院子。” 苏愿想了想,乌衣巷距离榆林巷和玉林路都不算远,步行差不多三刻钟。 而且乌衣巷里住的都是一些读书人,安全有保障,也有利于郭伟志读书。 苏愿笑眯眯地看向沈氏。 “你这孩子,这般瞧着我做什么?”沈氏愕然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娘亲真好。”苏愿这句是有感而发,沈氏真的很美好,她并不会因为年少时的龃龉便对姜氏冷言恶语,相反,她能在姜氏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并且不求回报,若是换成了她,也许做不到。 苏愿承认,她是个小心眼的人。 沈氏的脸颊有些绯红,她没想到女儿会突然夸赞于她。 第二日,苏愿刚到书塾,就被苏盈拉到了一旁,神秘兮兮地说道:“阿愿,你知道吗?” “嗯?”苏愿抬眸看向一旁的苏毓,“毓姐姐,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苏盈抬手在她的后背上轻拍了一下,不满道:“我找你说话,你问长姐做什么!” 苏愿笑了笑,“盈姐姐,你力气见长呢。” 苏盈朝她翻了个白眼,道:“说正经的,我听兄长说,过两日要去郊区跑马,咱们也去吧。” 苏愿闻言,摇头道:“我又不会骑马,再说,还没到休沐的时候呢。” 书塾规定,每月三旬,每旬休沐一日。 “莫表哥已经跟先生说了,先生已经答应了。”苏盈道。 苏愿有些诧异,谢先生虽然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夫子,可却也不是轻易会答应这种事情的人。 苏毓见苏愿有疑惑,补充道:“谢先生那日正巧有事。” 苏愿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们也去吧,听说那里有一片梅林,如今开得正好呢。”苏盈兴致勃勃道。 苏愿其实并不想去,但却还是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道:“毓姐姐和然姐姐也去吗?” “都去,祖母说了,春日天气正好,不用拘在家中,梅林附近有一处庄子,正是祖母的陪嫁。”苏盈已经开始期待那天的到来了。 “祖母的意思是,让咱们都邀请各自玩的好的手帕交,去踏青。”苏毓柔声道。 苏愿闻言,想到了之前宋清音说好要邀她一起踏青的话,便点了点头,看向苏毓道:“毓姐姐,你会给清婉姐姐下帖子吗?” 苏毓颔首,“你是想邀清音吧,到时候你写了帖子,我着人一起送过去。” “阿愿,等一会儿,我带你去看我的小马驹,可漂亮了。”苏盈凑到苏愿的身前,一手捂住嘴巴,在苏愿的耳边低语道。 苏盈之前一直惦记着苏彬的马,后来去了外祖家,央着舅舅送了她一匹小马驹,昨天傍晚才送过来,稀罕得不得了,逢人就要显摆显摆。 “那你会骑马了吗?”苏愿眨巴着眼睛问道。 苏盈原本绽开一脸的笑容,立马皱在一起,手握成拳道:“哼,我早晚能学会,到时候我教你。” 苏愿见她那般信誓旦旦信心十足的模样,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会骑马,也不算会,但梦中,她是骑过马的,是与那人共骑一马,可那人临走前,将马送给了她,并且告诉她,不要害怕,良驹最通人性,你强它则弱,你弱它就强,想要驾驭它,就不能怕它。 想到这里,苏愿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在英国公府见到的那人,后来她打听过,按照年纪,应该是英国公府的三少爷张岁桉。 第79章 青姨娘 苏愿从东府回来后,直接去了晚香居,将后日要出门去踏青之事告于沈氏。 沈氏得知后,笑着说道:“这是好事,自从回来后,你还没有出去过呢。” “娘亲忘了,我去过英国公府啊。”苏愿拿起放在桌案上的账册,翻了两页。 “那怎么能算,那是去别人家做客,处处都要谨慎守规矩,如今是你伯祖母让你们一群小辈们游玩。”沈氏笑道,“你也好去松泛松泛。” “娘亲也一道去吧,我听盈姐姐说,大伯母和二伯母也会去呢。”苏愿抬眸,看向沈氏道。 沈氏有些犹豫,摇头道:“我还是算了吧,你姨母这两日就要搬走了,我……” “娘亲,姨母搬走也不着急这一两日,听说伯祖母的庄子外的梅林景致特别好,再晚些时候,梅花可都要落败了,机会难得,一起去嘛。” 苏愿直接打断,起身走到沈氏身旁,拉着沈氏的手,轻轻摇晃着道。 沈氏最受不得的就是女儿这副娇俏模样,心瞬间就柔软了下来,点头道:“好,若是你伯母们都去,娘亲也去,可以吧?” 苏愿满意地点了点头。 母女俩用过了晚膳,正说着话,只听见芳菲挑起门帘来禀告,“夫人,青姨娘来了。” 沈氏看了一眼女儿,见她坐正了身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无奈道:“请她进来吧。” 青芜走了进来,身边只跟着春香。主仆二人朝着沈氏福礼。 芳菲拿了杌子过来,青芜坐下,看了一眼苏愿,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氏知道她是有话要说,敛了心神道:“青姨娘有话就说吧。” 青芜原本以为夫人会将大小姐遣走,但夫人却完全没有避着大小姐的意思。 “婢妾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晚膳前去厨房取老爷要用的汤,可这个时辰也没回来……”青芜苦笑道,“打听之后才知道,竟是被柳姨娘罚跪在园子里……” “这事老爷知道吗?”沈氏看向青芜问道。 青芜颔首道:“老爷得知后,说去锦绣园帮婢妾……谁知道……” 沈氏不用青芜继续说下去,也知道,苏世清基本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柳姨娘在这上面,还是颇有手段的,不然也不会笼络住苏世清这么多年。 说到底,青芜还是太过年轻了,而她身边的小丫鬟也还是不够得力。 沈氏起身,道:“青姨娘随我来。” 青芜心中狐疑,却还是起身跟在沈氏的身后。 苏愿有些好奇,想知道母亲要怎么帮青芜挽回局面。 她刚起身,就被赵嬷嬷制止了,“小姐,周嬷嬷明日就进府了。” 原本周嬷嬷是要跟着琥珀等丫鬟一道进府来苏愿身边伺候的,只是周嬷嬷的小儿子不小心摔伤了腿,她便在庄子上多留了几日。 “太好了!”苏愿是真的高兴,自从处置了何嬷嬷后,栖云苑就没有管事嬷嬷了。 周嬷嬷是母亲身边的旧人,很是信得过,若不是因为她之前因为谗言将周嬷嬷赶了出去,她院子里的丫鬟们也不敢兴风作浪。 沈氏却也并未走远,只是到了二门上,叫了两个婆子过来,道:“今后你们就在雅园伺候青姨娘,你们知道分寸,应该怎么做。” 这两个婆子也是赵嬷嬷从外面选的,胆大心细,而且卖身契在沈氏的手中,忠诚也有了保障。 两位婆子恭敬地回道:“奴婢知道,定尽心竭力为夫人和青姨娘做事。” 苏愿得知沈氏为青姨娘挑选了两个婆子去雅园伺候,抿唇笑了笑。 母亲这招倒是高,那两个婆子,据彩珠描述,长得膀大腰圆,一看力气就不小,往后跑腿这等小事都交给她们,就算是着了柳姨娘的道,也不会被动挨打就是了。 翌日,下学后,苏愿刚下马车,就听到有人来报,说是老夫人叫她过去。 苏愿闻言,打发了琥珀回晚香居,她带着绿蘅往月华斋走去。 苏雁也带着丫鬟跟上,却被来传话的婆子拦住了,“二小姐,老夫人没叫您……” “怎么可能!”苏愿扬起脖子,瞪着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祖母最疼她,怎么可能只叫苏愿却不叫她去? 婆子低着头,带着小心和歉意道:“奴婢只是传话的……还请二小姐不要为难奴婢……” 苏愿就在五步之外,听到后,唇角微微勾起,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留,很快就消失在影壁处。 苏雁气得直跺脚,抿着唇,一脸的愤恨不满。 “二小姐,咱们还是先去找姨娘吧。”丁香在一旁劝说道。 苏愿刚走到月华斋门口,就看见两个婆子正坐在抄手游廊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道:“李嬷嬷可是要一步登天了……” “怎么,你也想当老爷的岳母啊,可惜了,你没这个命,谁让你不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也没奶过老爷呢。”另一个婆子笑嘻嘻地说道。 两个婆子背对着苏愿坐着,所以并未瞧见门口的苏愿,有一搭没一搭地先聊着。 苏愿听得真切,李嬷嬷有个女儿她是知道的,可模样一般,就算是祖母送去,怕是父亲也瞧不上。 “谁要当我父亲的岳母?”苏愿淡淡的开口道。 两个婆子吓得赶紧起身,只见大小姐目光冷峻地盯着她们二人,想起刚才的话,她们吓得腿都有些软了,扑通一声跪下给苏愿请安。 其中一个胆子大一些,开口道:“奴婢们胡乱说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苏愿走到她们的面前,低声道:“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可是祖母的月华斋,规矩何时这般松散了,若是祖母她老人家知道……” 两人吓得连连磕头,声音颤抖着,“大小姐饶命,大小姐开恩。” 赵氏可不是什么和善的主子,她惩罚下人的手段可多了。 苏愿记得她曾瞧见说闲话的丫鬟被赵氏罚着跪在地上,而且是冬日,膝下放着冰块,就这么生生跪了两个时辰,后来,那两个丫鬟的腿都落在不同程度的伤残。 第80章 是他 苏愿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往正屋走去。 两个婆子依旧维持着伏跪的姿势,直到脚步声消失,才胆战心惊地互相搀扶着起身。 不知道为何,大小姐小小年纪,为何会给人这么大的威慑感,让她们后背生寒,一瞬间汗毛竖了起来。 苏愿进来时,赵氏正与苏氏母女俩聊得高兴,屋里气氛一派和谐的模样。 “祖母,姑母。”苏愿福身一礼道。 赵氏笑着朝她招手道:“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说着,又将矮几上的点心往苏愿这边挪了挪,“厨房刚送来的,趁热吃。” 苏愿拿起一块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能猜到赵氏的意思,无非就是为了明日踏青之事。 以齐氏和赵氏的关系,绝对不会特意着人来请。 而赵氏也不见得会去,但现在不同,女儿刚回来,需要有交际的机会,至少两个外孙需要。 之前说要将郑信送到东府读书,可先生考校之后拒绝了,没办法,苏世清只好去求敬文伯,将郑信送去了白鹭书院。 为此,苏氏没少跟赵氏抱怨,觉得是东府故意不收下她的儿子。 甚至连沈氏都记恨上了,凭什么沈氏一个表侄子都能去东府书塾,她儿子就不行! 赵氏也觉得苏氏说得有道理,就是齐氏故意打她们母女的脸面,要她们难看。 所以知道这次踏青之行后,赵氏就一直等着东府送消息过来,可谁知道,迟迟没有。 她又拉不下脸来自己去,只好将主意打到了苏愿的身上。 “明日出门,将娥姐儿和你郑家表哥一道带去。”赵氏开口道。 苏愿看了一眼正眼巴巴地看着她的郑娥,颔首道:“好。” 赵氏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怔愣了一下,笑着又问了几句苏愿学堂上的事情,便让她回去了。 回到栖云苑,沈氏知道后,轻声问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你姑母。” 苏愿点了点头,“嗯,不喜欢。” 沈氏闻言,轻笑出声,见女儿这般坦率,问道:“那为何答应?” “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娥姐儿很好。”苏愿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梦中的郑娥不到十五岁的年纪,苏氏为了能让儿子娶得高门贵女,竟答应将女儿嫁给一个痴傻之人当妻子。 没过一年,郑娥就失足落水而亡。 在苏愿看来,郑娥是个可怜人,所以见她那殷切期盼的目光,她便没忍心拒绝。 齐氏的庄子就在京郊,景色优美,而且又临着秦王府的温泉庄子,小有些名气。 自从得知可以来此处,府中的女眷们很是期盼,特别是绿蘅等丫鬟们,毕竟她们能出门的机会很少。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厚重的衣裳自然是不适合了。 坐在出城的马车上,苏愿坐在沈氏身旁,看着沈氏闭目养神。 绿蘅和琥珀倒是对马车外的一切都很是稀奇,偷偷地挑起一角,小声窃窃私语。 芳菲和忆秋到底年岁大一些,也稳重一些,只是难免被感染,很快便加入其中。 周嬷嬷轻咳了一声,四人同时端坐好。 沈氏睁开眼睛,浅笑道:“嬷嬷不要这么严肃,难得出来一趟,随她们去吧。” 周嬷嬷无奈地看了一眼沈氏,只觉得她太好性了。 苏愿朝着周嬷嬷笑了笑,将茶点递了过去道:“嬷嬷尝尝。” 谁知道马车突然变换了车道,她身子一歪,头便磕在了车壁上。 只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的声响,还有人大喝道:“官府办差,前方避让!” 琥珀急着去扶住小姐,一不小心竟将垂在马车上的帘子扯下来一半,就这样,原本遮挡的严实的马车,如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轻纱遮掩。 苏愿抬手捂住被磕到的额头,偏头正好瞧见窗外。 明明马还未到,却见马蹄扬起的灰尘弥漫,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马镫上的皂靴。马背上,一个穿着深蓝色骑马装,未绾起的发随风飘扬,腰间佩戴着精美的玉佩,牵着缰绳,疾驰而行。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般,马背上的人转过了头。 苏愿怔了一下,是他! 李宴辞的神情有些冷淡,视线与苏愿相对。 苏愿迅速将目光收回,一旁的绿蘅也将被琥珀拽下来的帘子重新挂好。 沈氏有些心疼地将女儿拉进怀中,抬手拨弄她的头发,见只是有些红肿,并不严重,这才放心,不过却还是揉了又揉。 “小姐,还疼吗?”绿蘅轻声问道。 苏愿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眸。 刚才,她的脑海之中竟全是那人的身影,全然忘记了额头的疼痛。这会回过神来,只觉得额头有些胀胀的,木木的,并不觉得多疼。 她明明听到有人喊“官府办差”,可却不见他穿官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英国公府的三公子不是还在国子监读书吗,何时有了官职在身? 苏愿微微蹙眉,一脸狐疑。 “刚才那人是谁啊,怎的这般嚣张,还要咱们避让,这才害得小姐磕了头。”琥珀撇嘴,小声嘀咕道。 周嬷嬷瞪了她一眼,道:“还记得我之前怎么嘱咐你们的?” 琥珀很是惧怕周嬷嬷,忙低着头道:“在京中,少说多做,祸从口出,看着不起眼的人,动动手指也能碾死我们,所以不能给主子惹麻烦。” “回去后,写一百遍。”周嬷嬷声音冷冰冰道。 琥珀闻言,瑟缩了一下,她最怕的就是写字,她原本不识字,还是到了庄子上,周嬷嬷教她们识字,说是在主子跟前伺候,必须识字,为了能让她们快速的记住,每天都要写好多字,所以现在,琥珀一听到要写字,整个小脸都皱在了一处。 苏愿倒是觉得有些好笑,笑盈盈地看着琥珀,丝毫没打算为她求情。 “刚才的是苏府的马车吧。”暮山声音不大不小道。 李宴辞想到了上元节,她在街上,笑容灿烂的模样。 再想起刚刚,她有些狼狈的模样,露出浅浅的笑意,只是很快又隐了下去,双腿一夹马腹,马蹄飞舞,尘土飞扬。 第81章 白氏 苏愿到别庄的时候,时辰尚早。 苏府这回来的人可不少,胡氏领着大房的女眷,王氏原本也是要来的,只是昨晚偶感风寒,便留在了府上。 苏若云带着一双儿女也下了马车,她不似旁地孀居之人,闭门不出,出了三年孝期后,苏若元就不再深居简出,偶尔也会出门交际。 只是有些人家碍于她孀居的身份,她自己也知晓,并不会主动凑上去,但今日,来的是母亲陪嫁的庄子,她自是不需避嫌。 苏愿刚下马车,突然有人唤她:“阿愿。” 她转了头,就看见宋清婉姐妹俩朝她走了过来。 “之前还说我给你下帖子一起游玩呢,却没想到被你抢了先。”宋清音露出笑意,上前拉了她的手,“我给婉宁也递了消息,不知道她来不来?” 苏愿任她拉着往前走,“若是这次没来,下次咱们再约就是了。” 宋清音听得这话,展露笑颜,点头道:“阿愿此言有理!” 沈氏见女儿与宋清音交好,心里不由欢喜,她之前还担心,因着自己身份低微,而影响女儿交友。 刚进入庄子,便有下人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胡氏转头看了一眼,眼睛便亮了。 进来的人中,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英国公夫人,梳着高高的盘桓髻,头簪包金牡丹琥珀步摇,穿着碧霞云锦裙。 “代国夫人。”胡氏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领着苏府女眷们行了一礼。 英国公夫人白氏,得陛下赐封一品诰命夫人,封号代国夫人。 大盛有诰命的夫人不少,朝中一品官员的夫人几乎都会得到皇上的封赐。 但除了诰命,还有封号的人便不多了,代国夫人白氏便是其中之一。 只因为英国公当年为大盛南征北战,落了一身伤病,如今虽不掌兵权,可依旧受当今陛下爱重。 所以在英国公为其夫人上书请诰命之时,陛下便封其为代国夫人。 其实若依着苏家,怕是请不来白氏的。 苏家虽有爵位在,可世袭五代而止,到苏世平这一代,已经是最后一代了。 若不是苏世辉娶了琅琊王氏的后人,增添了几分光彩,白氏怕也不会赏光。 “苏夫人。”白氏微微一笑,算是应承了胡氏。 胡氏脸上堆着笑容,并没有因为白氏态度不够热络便有丝毫的不满情绪。 这么多年了,胡氏在外交际,其实早就习惯了。 更何况两府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关联,上次英国公老夫人过寿辰,苏府能得一份请帖已经是给脸面了。 白氏与胡氏一起往堂屋而去,坐下后,目光却落在了沈氏和苏愿的身上。 “这次过来,老夫人还让我跟你再讨些酒来呢。”白氏脸上露出笑意道。 沈氏微微福身道:“不敢当,是老夫人抬爱了,回去后,自当派人将酒送到府上。” 白氏却摆了摆手,“这怎么能要你破费呢,老夫人说了,酒在何处买的,只管告知。” 沈氏闻言,有些为难,她倒是不觉得酒坊在清河坊有什么问题,可白氏这种世家夫人只怕会觉得晦气。 胡氏见沈氏不出声,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回白氏的话。 就在沈氏还在纠结犹豫的时候,苏愿上前朝着白氏福了一礼道:“夫人安好。” 白氏笑容和善道:“不必多礼,上前来让我好好瞧瞧。” 上次在府中,白氏还真的没有怎么留意过苏愿,不过就是讨巧,送的贺礼得了老夫人的青眼。 可前日收到敬文伯府的请帖时,她本事没在意,还是老夫人见了,提到了这对母女俩。 能让老夫人念念不忘,势必有过人之处。 今日瞧着,沈氏长相过于娇美,并不是当家主母的那种端庄典雅的长相。但胜在气质淡雅,将那过于美艳的容貌压下了几分。 而苏愿呢,小小年纪却已经能看得出,日后容貌比沈氏还要更盛。 但进退有度,举手投足之间,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白氏伸手拉住了苏愿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拍了两下,“你可是有话要说。” 胡氏有些紧张地看着苏愿,生怕她哪一句说错了,唐突了白氏,甚至是惹了白氏的厌弃。 沈氏张了张嘴,想要出口相拦,却被一旁的周嬷嬷眼神示意制止了。 苏愿点了点头,抬眸看向白氏道:“还请夫人见谅,洛桑酒乃是我外祖酒坊酿造,如今酒坊是我娘的陪嫁,就开在清河坊中。” 话音刚落,胡氏的脸一沉,清河坊那个地方,京中之人很是忌讳,特别是英国公老夫人刚过了寿辰不久,岂不是很不吉利。 白氏却像是没听懂一般,笑着又说道:“原来如此,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苏愿,十岁了。”苏愿恭恭敬敬地回道。 “几月生的?” “十月初三。”苏愿回答道。 “真是巧了,与我家三郎的生辰竟只差了一日。”白氏嘴角挂着一抹浅笑道,“不过我家三郎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整整大了你六年呢。” 胡氏听了这话,心中便多了些计较,她有些摸不透白氏话里的意思,但见白氏并未有恼意,心里安定了几分。 苏愿只微笑着,这种话,她没法接,也不能接。 白氏与胡氏、沈氏等人在屋中说话,便将小辈儿都打发了出去。 胡氏有心与白氏相交,毕竟苏彬年岁也不小了,以后也没有爵位可以承袭,她这个当母亲的,自然是要为儿子的前程多多谋划。 这也是她当初极力促成王氏将谢鸿辰大儒请回府上办书塾的原因。 大女儿的婚事已经有了着落,顺国公扶是老牌世家,如今在京中并不显贵,但底蕴在,就不怕富贵不能传承下去。 但儿子不同,往后是承担起整个苏府来,这未来的妻子人选至关重要。 英国公府的嫡女自然是不敢肖想,但庶女倒是可以考虑。 胡氏知道白氏的为人,不苛待庶女,也同样请了教习先生教导,她上次去府上,倒是也仔细观察过,那位庶出的三姑娘,待人大方得体,言谈举止合乎规矩,礼仪素养也不错。 第82章 彩头 胡氏也不是非英国公府的姑娘不可,只是想着哪怕是与代国夫人交好,说不准哪个时候便能得了便宜。 白氏的态度却没有之前那般亲和了,倒是也不冷不热地与众人闲聊几句。 她其实在听到清河坊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忌讳,但既然是她主动开口询问,若是得了消息便落下脸来,倒是显得她过于小气了。 更何况,她不知道自家婆母得了消息后会如何反应,毕竟谁知道在那么多寿礼之中,就只有苏愿母女送得得了婆母的眼,临出门前,还着人特意嘱咐她别忘了询问买酒之事。 屋中,各府夫人各有自己的小心思。 苏愿跟着众位小娘子们来到了院中。 不等她去在意刚才朝她看过来的冷脸,就被宋清音挽住胳膊,“我还是头一次来呢,这里除了梅林,还有什么好玩的?” 苏愿摇了摇头,“她也是第一次来。” 宋清音偏头去看苏毓,一脸迫不及待的模样道:“毓姐姐,你定是来过此处,快些说与我听。” 苏毓声音轻柔,很是有耐心地一一介绍着。 宋清音听得极为认真,还让一旁的小丫鬟跟着她一块记下,不许有遗漏的地方。 苏愿却并不太放在心上,庄子外的景色优美,耳旁能听见不远处鸟鸣的声音,鼻端能闻得到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气。 梅林就在庄子的后面,苏愿沿着小路走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宋清音就追了过来,“阿愿,刚才有下人说,那边已经开始跑马了,咱们去瞧瞧吧。” 宋清音脸上的期待之色愈甚,若是她不答应,怕是会拖着她过去。 “那边都是男子,咱们过去,怕是不好。”苏愿低声拒绝道。 “没事的,我刚才问过了,是借了秦王府的跑马场,咱们在上面看,隔着好几丈远呢。”苏盈直接开口道。 “走吧,别磨蹭了,一会儿占不到好位置了。”宋清音已经拉着苏愿的手,往另一边走去。 等苏愿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暖棚之中了。 而转身一看,几乎所有的小女娘们都来了。 苏盈还在一旁唉声叹气道:“哎,我的飓风要是能来,我定骑着它风驰电掣!” 苏毓闻言,笑了笑,道:“风驰电掣,等你能不从马上掉下来,再说吧。” 苏盈被拆穿了,一脸悲愤地看向苏毓,抬手指向跑马场中的一个穿着湖蓝色胡服的少年郎道:“大姐姐是来看顺国……” 话还未曾说完,嘴就被捂住了。 苏盈以为是长姐,瞪着一双圆眼。 可苏毓却站在她的对面,那还能是谁? 她偏头看去,竟是苏愿,她呜咽道:“阿……愿……你……” “嘘。”苏愿轻声道,“你不吵我就放开你。” 苏盈点了点头,等苏愿放开口,她立马问到:“你干嘛……” 苏愿抬手,眨了眨眼,“小声点……” 苏盈双手捂在自己的唇上,刚才那一刻,她一点也不怀疑,苏愿是打算再捂她一次。 这会苏盈也反应过来了,就算是长姐与徐钊已经定下了婚约,可毕竟男女大防,她若是当着众人面喊出声来,长姐的名声就要受损,说不定还要带累整个府上的姑娘们,被人说是轻佻,不知礼数。 只是她刚才因为愤怒一时有些上头。 “大姐姐,对不起。”苏盈一脸歉疚地低着头说道。 苏毓面色依旧温和,淡声道:“刚才幸亏阿愿反应快,不然你就要闯下大祸了。” 苏盈连连点头,看向苏愿道:“还是阿愿厉害。” “还笑,这事回去我是要告诉祖母的,让你长长记性。”苏毓不是害怕自己的名声受损,她害怕的是整个苏府姑娘们的名声因为她的关系而被人议论。 苏盈想要开口求情,但见长姐神色,便知道不是在与她说笑,立马垮了一张脸,竟是连看人跑马的心思都没了。 苏愿的心情倒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手撑着暖棚外的栏杆,一手接过绿蘅递过来的帕子,轻声道:“盈姐姐不要怕,伯祖母最多罚你写女诫而已。” 苏盈不可置信的看向苏愿,她有些怀疑,苏愿根本就不是在安慰她,而是在看热闹。 秦瑜然适时地在一旁补充道:“不会超过五十遍,放心吧。” 苏盈听了这话,更是重重的叹了一声气,“你们可真是我的好姐妹啊!” 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苏愿与秦瑜然站在苏盈的两边,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抿唇笑了。 苏毓也在一旁捏着帕子挡住了嘴角的笑意。 苏雁站在几人不远处,看得真切,心中悲愤,恼怒,她为何就是融不进去,难道只因为她是庶出的吗? 嫡女就比她更高贵吗,凭什么! “表姐,你猜谁会赢?”苏雁拉住了一旁正朝着苏愿走过去的郑娥问道。 郑娥并没有被拦住而面带愠色,反倒是很认真地看向骑马的几人,只是她也不认识,便开口道:“那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 苏雁抬眼看去,其实在场之人,除了书塾的几人外,又多了几个,她不认识,但苏雁指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郑南伯次子郑严。 此刻他确实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 “我也想选这个呢。”苏雁道。 两人这番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小,一旁的人都听见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咱们都来猜一猜,最后谁会赢?”说话的是跟着英国公夫人一起来的光禄寺少卿家的五小姐。 “好呀。” 有人附和道。 “这么猜也没甚趣味,倒不如添些彩头如何?”廷尉左监府上的千金笑着说道。 说着,还从头上拿下了一支凤蝶鎏八宝簪。 见她这般举动,一旁也有人开始从头上或者手上摘下首饰。 苏毓算得上是主人家,自然不好扫大家的兴,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累丝镂雕花纹金镯当做彩头。 苏盈不喜戴太多首饰,今日戴的镶珠宝蝴蝶八宝簪是她最为喜欢的,她有些不舍得拿去当彩头。 她的目光落在了苏愿的身上,只是苏愿比她更加的素净,头上只戴了两朵淡粉色梅花形状的绢花,苏盈的目光向下落在了苏愿的腰间,见有一个淡粉折枝花的香囊,只好叹了一口气,抬手将头上的簪子拿了下来。 第83章 输赢 苏毓见状,笑着说道:“又不一定会输。” 苏盈想想也是,心中倒是豁然了几分。 苏愿确实没有什么值钱的首饰可以当彩头,她浅浅一笑道:“我只有这个香囊,里面的香料是我自己配制的,不值什么钱,不过有几分趣味而已。” “阿愿这么说,我们倒全是大俗人了。”秦瑜然刚要将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来道,“那我凑个趣儿,这绒花是我自己做的,手笨,做得不够精巧,谁若是赢了,还请担待。” 见秦瑜然这般说了,原本有些想要挖苦讽刺苏愿的人,倒是不好开口了。 宋清婉出来打圆场道:“原本也是为了增添些趣味,年岁小的妹妹们,不拘着什么,都可。” 苏雁闻言,也只从腰间摘下一只荷包。 郑娥想了想,直接从袖中拿出一个帕子,这是她自己绣成的第一条帕子,平日里宝贝得很。 苏雁微微退后了一步,拉开了与郑娥的距离。 她没想到,郑娥竟是这里最为寒酸的一个,一条帕子,怎么好拿得出手。 “好了,大家赶紧说谁会赢。” 再磨蹭下去,比赛都要结束了。 “郑公子。” “当然是宁远侯府的莫三公子……” …… 七嘴八舌,在苏愿看来,她们根本不是看马术猜输赢,完全是凭借各自的喜好。 “阿愿,你说谁会赢?”苏盈有些犹豫道,“我当然是想押哥哥的,可是你看,他被落下了好大一段……” 苏愿闻言抬头道:“自然是大堂兄会赢。” 她语气很是确定,苏盈听了后,信心倍增,大声道:“好,就押哥哥了!” 苏毓自然不用说,当然也是猜自家兄长会赢,她有婚约在身,虽然押徐钊也可,但苏毓是守规矩的人,不过做出格的事情。 一旁传来小小一声不屑的讥讽,“一会看你们怎么哭鼻子。” 苏愿偏头看了过去,说话的人正是廷尉左监府上的五小姐方慧颖。 “不知道谁才是哭鼻子的那一个!”宋清音很是不客气的回道,“我也猜是苏家大哥会赢!” 方慧颖瞪着宋清音,跺了一下脚,将头扭向另一边。 很快,下面的形式就变了,苏彬已经一马当先,将莫令舟和郑严都甩在了身后。 暖棚中的小娘子们,一个个的就有些着急了,恨不得摇旗呐喊,可碍于规矩仪态,只能恨恨的瞪向苏愿。 苏愿却丝毫也不在意,因为苏彬已经率先过了终点,得了第一名。 苏盈恨不得跳起来,却也只是双手捏住苏愿的双肩,一脸灿笑,道:“阿愿,你真厉害!” 不仅将她的簪子抱住了,还赢回来那么多的彩头。 有人欢喜有人愁,输了彩头的人,面色郁郁。 苏愿抬眸,正对上苏毓的目光,她微微颔首,笑了笑。 苏毓便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开口道:“不过是姐妹之间玩闹而已,当不得真的。” 输了的众人闻言,立马展露笑颜,不用将自己的首饰送出去了,自然开心。 可方慧颖却丝毫不领情,道:“我输得起,不就是一支簪子嘛,本姑娘还有!” 添彩头这事本就是她提出来的,如今输了,又要将簪子拿回去,方慧颖觉得面上挂不住,虽然心里在滴血,可嘴却比石头还要硬。 只是方慧颖此言一出,刚想要拿回自己首饰的几个小女娘,面色都有些讪讪的。 她们拿回去,岂不是表明她们输不起,这要是传言出去,名声可不怎么好。 大家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 这个时候,就得苏毓这个主家表态了,她将那支凤蝶鎏八宝簪拿在手中走向方慧颖,轻声道:“哪有什么输不起一说,我们姑娘家凑在一处,就是为了解闷松快松快,整日里待在府上,难得出来一次,就算方家妹妹不缺簪子,我们也不好要了去,快收下吧。” 方慧颖抿着唇,垂着眼眸,视线固执的不肯落在那支簪子上,她心里很是纠结,想要又不肯放下脸面。 “快拿着吧,嘴硬什么!”宋清音上前,直接拿过簪子塞进了方慧颖的手中道。 方慧颖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手上的簪子也没有再往出送。 其他人见此,也都将自己的东西收回去了。 暖棚中之事,跑马场的公子们却是不知,他们这会有些人不服,还想再比。 倒是郑严,提出只跑马没甚意思,不如骑马射箭来得有趣。 这个跑马场,是秦王专门修建的,今日能来,还全靠了莫令舟与英国公府三郎交好,而英国公府三郎又与秦王府四爷关系甚好。 少儿郎们在一处,年岁又都相当,自然有胜负欲,郑严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附和。 苏愿在暖棚中听得不是很真切,可却也无甚兴趣,她觉得有些无聊了,想要离开。 苏盈却拉着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半晌不说话。 苏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开口道:“盈姐姐在瞧什么呢,可是我哪里不对?” 苏盈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学着学堂上夫子那一副深沉的模样道:“你不对劲,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苏愿微笑着问道。 “你怎么确定哥哥会赢?你又没看过哥哥骑马。”苏盈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换成谁,估计都不会选哥哥,可苏愿就是那般信心十足。 闻言,苏愿立马镇定了,抿唇笑道:“其他人我又不认识,再说了,别人都不看好大堂兄,我才更要力挺他!” 秦瑜然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在场的人,除了表兄和我哥哥,还能选谁,我哥哥被落得太远了,选表兄还能有几分胜算。” 苏盈听得这话,嘻嘻一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阿愿,你要去哪,不看了吗?”苏盈扯着苏愿的手没有松开,反倒是又将人往她跟前拽了拽。 苏愿点了点头,“嗯,不看了,我想去梅林瞧瞧,整个京城可就只剩下这一处梅花还开着呢,若是错过了,又要等一年。” 第84章 怕我? 苏盈有些犹豫,她想留在这里,也想跟着苏愿去看梅花。 秦瑜然却率先开口道:“阿盈喜欢热闹,还是留在此处吧,我与阿愿去别处看看。” “好吧,阿愿之前没来过,你可不要将她弄丢了。”苏盈说完后,看向苏毓,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苏毓也不吝啬,夸赞道:“我们盈姐儿也长大了,有当姐姐的样子了。” 秦瑜然不是个话多的,苏愿也一样,两人带着各自的丫鬟沿着小路往梅林走去。 “若是早些日子来,还有雪,就更好看了。”秦瑜然有些惋惜的说道。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苏愿低喃道。 秦瑜然见到眼前一望无际的梅花,已经完全不在意身边的苏愿,她的脑海中全都是之前在书上看到的关于梅花的诗句。 她不禁感叹,画上的梅花再美,也不如眼前的梅花所带给她的心灵上的震撼大。 “银翘,你赶紧回去取笔墨来,我要作画。”秦瑜然笑逐颜开地吩咐道。 银翘立马应下,自家小姐的性子,没人比她更了解,看书作画,这等事情,谁也阻拦不住。 秦瑜然边走边看,她要找一个最适合作画的地方。 苏愿自然也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惊,只是她并不如秦瑜然一般沉浸其中。 琥珀跟在她的身后,伸手折了一枝,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到底哪里好。 对于她这种穷苦人家出来的,什么赏花赏雪,都是吃饱了撑的,而且,花就是花,除了香味不同颜色不同,还能瞧出花来吗? 苏愿见琥珀的神情,扯了嘴角笑道:“怎么,是不是不如那边跑马好看?” 琥珀是个实诚的,也不隐瞒,点了点头,“奴婢觉得这里确实美,只是看多了,都一样。” “牛嚼牡丹。”秦瑜然突然出现说道。 琥珀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字面意思还是明白的,她很认真地点头道:“牛最喜欢吃草,不过有些花也吃,牡丹花不知道它吃不吃?” 秦瑜然听得这话,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转头看向苏愿道:“阿愿,你这丫鬟哪里找的?” 苏愿咬着嘴唇憋笑。 “回去后,让银翘几个好好教她读书识字。”秦瑜然很是认真的说道。 苏愿笑得更是欢畅,都要直不起腰了。 而琥珀听到读书识字,脸立马就垮了。 “好,琥珀这丫头就有劳然姐姐了。”苏愿莞尔一笑道。 “小姐……”琥珀有些不情愿的望向苏愿。 “行了,为了补偿你,回去看骑马射箭吧。”苏愿笑着说道。 琥珀闻言,顿时心花怒放,只是却还记得自己本分之事,犹豫道:“奴婢还是在小姐身边伺候吧。” “去吧。”苏愿轻声道。 琥珀兴高采烈的走了。 “阿愿,你太纵着下人了。”秦瑜然蹙眉道。 苏愿笑了笑,“难得出来一趟,就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秦瑜然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银翘就回来了,而秦瑜然也早就找好了作画之地。 苏愿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便往一旁走去。 她的眼前是一幅纯净的画卷,梅花如火如荼地盛开着,树影斑驳下,梅花香氤氲,微风吹过,花瓣轻舞飞扬。 如诗如画。 不知不觉,苏愿走得有些远了,已经来到了梅林深处,她见一簇梅花开得特别好,想要折下来带回去,突然觉得身边有人影闪过,然后一把匕首就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苏愿本能的想要尖叫,只听那人低喝一声,“想死的快些只管喊。” 说完后,匕首又往苏愿的脖颈上压了压。 苏愿努力的压着自己的声音,使得听上去没那么颤抖,“这位好汉,你若是求财,我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你。” 可身后的人却轻哼了一声,动作很小心,像是在躲避什么。 苏愿心念一动,突然她想起出城时遇到了那人。 果然,她猜想得不错,前方梅林深处,走出一人,穿着绯色云锻锦衣,走动间,梅花飘落,俊美的脸上,却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你别过来,不然她就没命了。”劫持苏愿那人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喊道。 李宴辞走的不紧不慢,唇角含笑,“她的命又关我何事,我只要你的命!” 明明是笑着,可不知道为何,竟连苏愿都觉得有阴风从身旁刮过。 “堂堂锦衣卫镇抚使,竟草菅人命!”那人咬牙切齿道。 李宴辞只含笑道:“人是你杀的,怎么是我草菅人命呢。” 苏愿本欲张口求救,一瞬间收了起来。 她因为梦中之事,本能的以为他会救她,可她却忘了,她根本就不认识他,更不了解他,何来的一定呢? 苏愿神情的变化,被李宴辞尽收眼底,本以为她这样的小姑娘,会被吓得痛哭流涕,谁知道她的神色竟丝毫没有畏惧,而且明明可以向他求救,可她竟连一丝可怜模样也不曾露出,在听到他的话语之后,脸上的神情抽离得干净,好像从未指望过他一般。 这竟然让他有些许的不悦! “好汉原来想要的是活命,那你劫持我,无济于事,还不如放了我,快些去逃命。”苏愿放缓了声音,试图说服身后之人。 那人有些犹豫,因为李宴辞一步步逼近,是真的不在意他刀下的小女娘。 苏愿察觉到那人的松动,猛地抬手用手肘袭向身后之人的腹部。 而电光火石之间,李宴辞腰间的刀已经落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咚”的一声,身后之人倒在地上。 苏愿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向前跑了两步,才慢慢转头,只见还未入鞘的刀上沾染着血迹,而倒在地上之人面上还带着诧异,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愿定定的看着,地上的人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没有合上。 李宴辞身形一动,挡在了苏愿的面前。 苏愿回过神来,只见一双修长的手突然伸过来,她反射性地退后一步。 李宴辞唇角的笑容一瞬间凝结成冰,他下颌紧绷,沉声道:“怕我?” 第85章 到底是谁? 刀尖上的血,滴落下来,并无声响。 但也许是太过寂静,也许是此刻的苏愿鼻息之间满是梅香与血腥混合的奇怪气味,她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那染着血的刀上。 李宴辞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将刀向后放了放,用衣角遮挡住。 苏愿缓缓抬起头,看向四周。 不知道从哪里悄无声息地来了两个人,将地上的尸体带走了。 “苏大小姐,已经清理干净了。”李宴辞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苏愿转头看向他。 他们在英国公府见过,只是他竟然认识她,这一点让苏愿有些意外。 轻风拂过,梅花四散飘落,打着旋,慢慢地落下地上,有些也落在了两人的肩头。 见她依旧没有开口,李宴辞那双细长的眼睛盯着她看。 一股无形的压力向苏愿袭来,苏愿觉得刚才的风轻抚过脸颊,带着寒气,将她的脸都刺痛了。 “不该跟我道一声谢吗?”李宴辞与苏愿之间,不过一步之遥,他明明笑着,可苏愿却觉得他神情异常冰冷。 “难道不是锦衣卫失职致使犯人逃脱,才让我受了这等无妄之灾吗?”苏愿抬起了眼皮,抿着嘴唇看向眼前这位看似温和实则冷漠的少年。 李宴辞正漫不经心地伸手拂去被风吹着飘到他肩上的梅花,闻言,嘴角边噙着笑意,目光落在苏愿身上,微微颔首道:“有些道理。” 他的语气很轻柔,似乎是认同苏愿这一番话。 但只有身为当事人的苏愿知道,他并不这样想。 苏愿只觉得可怕,眼前的少年是可怕的,应当要远离,梦中之事,就留在梦中吧。 她低下了头,低声道:“出来得太久了,我该回去了。” 说罢,苏愿转身就走。 李宴辞眼睛盯着苏愿看,见她匆忙离开,勾唇一笑,伸手将她胳膊捉住了。 苏愿顿时怔住,他的手指长而有力,就在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手便松开了,竟是越过了苏愿,离开了。 苏愿看着他的背影一眼,见他走得很快,而且对这里很是熟悉,很快就消失在梅林之中,若不是不远处还残留着一抹血迹,苏愿都会以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罢了。 只是他竟然这么幼稚,谁先离开也要争! “小姐……小姐……你在哪?” 不远处传来琥珀和绿蘅焦急的声音。 苏愿答应了一声,很快,两个丫鬟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小姐,你没事吧?”绿蘅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小姐全须全尾的,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却还是瞪了琥珀一眼。 琥珀自知理亏,默默承受来自绿蘅的眼神攻击。 “小姐,下次奴婢再也不离开您身边了。”琥珀心虚道。 “我没事。”苏愿微微一笑,“就是看得有些入迷了,一时间才走得有些远了,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然表姐?” 绿蘅微微颔首道:“表小姐衣裳不小心弄脏了,回庄子去了,奴婢就是得了银翘的消息,这才来寻小姐的。” 琥珀在一旁连连点头,来的路上,她已经被绿蘅训了一路,回去后,少不得又要被周嬷嬷责罚,整个人都有些垂头丧气,连刚才看了骑马射箭的兴奋劲也全都消散了。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梅林里发生了什么,苏愿思忖道:“咱们也回去吧。” “小姐要回庄子吗?”琥珀问道。 “毓姐姐和盈姐姐呢,回去了吗?”苏愿问道。 琥珀摇头,“没呢。” “那便过去吧。”苏愿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劫持,她的心情其实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此刻只有热闹的地方,能让她得到些许缓和。 琥珀闻言,脸上露出笑容。 绿蘅又瞪了她一眼,琥珀瞧见,立马敛起笑脸。 主仆三人还未到,就听到了一阵喧闹声。 琥珀有些好奇的问道:“发生了什么?” 绿蘅看了她一眼道:“不知道,不过听声音,不是小事。” 苏愿心中狐疑,脚下步子却不紧不慢。 “阿愿,你怎么才回来!”苏盈见到她,立马将人拉了过来道,“你若是再不回来,就要错过了。” “错过什么?”苏愿问道。 “英国公府的三公子来了。”苏盈朝着跑马场努了一下嘴道,“这群人立马就都疯了。” 苏愿看了过去,可却没有瞧见英国公三公子。 苏盈见她那一脸的迷茫,压低声音道:“那个,穿着暗紫色绣着大朵金莲的就是英国公府三公子张岁桉。” 苏愿按照描述寻了过去,那人背对着她的方向,心中暗忖道:这么一天的功夫,换了第三套衣裳了。 可下一瞬,那人转过头来,苏愿看清楚他的面容,他眉眼舒朗,相貌俊美,可却不是她刚才见的那人,下意识道:“他真的是英国公府三公子吗?” 苏盈点头道:“是啊。” 说完后,偏头看向苏愿,疑惑道:“怎么,阿愿见过他吗,不应该啊,咱们上次去英国公府时,三公子去了外家,并不在府上。” 苏愿摇头否认道:“盈姐姐说笑了,我回京不久,未曾见过。” 苏盈也不是很在意,只一双眼睛都盯着跑马场上那匹骏马。 那人是谁? 苏愿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乱了,就在她以为对方是英国公府的三公子时,竟得知三公子另有其人。 她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梦中救命之人的真实身份,她有些懊恼,是她大意,过于想当然了,以为在英国公府遇见的,便是国公府的少爷。 也许是那日来给老夫人贺寿的哪家公子。 她记得挟持她的那人,叫他锦衣卫镇抚使。 想了想,苏愿状似随意的开口道:“盈姐姐,你知道锦衣卫镇抚使是谁吗?” “知道啊,秦王府的四爷。”苏盈脱口而出,抬手掩着唇,小声道,“阿愿,你问这个干吗,我跟你说,四爷冷厉狠辣,不然小小年纪怎么能做得上锦衣卫的镇抚使,要想活命,这辈子都不要跟他打交道。” 后面的话,其实都是苏盈从父兄之间的谈话中听来的,她一个闺中女子,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秦王府的四爷,更不知道他的为人如何。 第86章 踏雪 秦王府四爷李宴辞…… 怎么会是他? 苏愿心中懊恼,梦中,在李宴辞救她之前,她从未见过他,但关于他的传言,却没少听。 李宴辞身为锦衣卫镇抚使,名声自然不好,都说他是酷吏。而且她没记错,后来李宴辞的官职应该是大理寺少卿。 明明有个当皇上的伯父,有个当亲王的爹,他完全可以跟其他皇室子弟一样,领个虚职,可他却偏要去锦衣卫这等人憎狗嫌的地方,名声能好才怪呢。 苏愿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一旁的苏盈却拍了几下她的胳膊道:“阿愿,你去吗?” “啊?”去哪里?苏愿一脸困惑。 “去不去?”苏盈指着跑马场道。 一旁的苏毓声音温柔,耐心地解释道:“秦王府四爷带来了一匹品相极好的骏马,准备将它送给今日骑术最好的那人。” 苏愿闻言点了点头,见苏盈这般兴奋,便开口询问道:“在场之人皆可参与?” 苏毓颔首,“嗯。不过有三场比试,第一场自然是骑射;第二场打马球。” “那第三场呢?”苏愿好奇的问道。 “良驹认主,第三场自然是要驯服那匹骏马。”苏盈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了。 “各府小姐们都没有准备骑马装,如何参加?”苏愿不由追问道。 苏盈听得这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扶额道:“啊,早知道我就带一套胡服来了。” 说完后,眼神还责怪自己的丫鬟,怪她不提醒自己。 小丫鬟立马垂下头来,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二小姐骑马的,她要是敢多嘴,回去后,就会被夫人发卖了。 “那么好的马……”苏盈一脸不甘心的说道。 “你都有一匹马了,若是被舅舅知道,你嫌弃他送的马……”苏毓浅笑着说道。 “谁说我嫌弃飓风了,我才没有,我只是……”苏盈立马辩解道。 “对,你没有嫌弃,你只是见异思迁!”秦瑜然来了一会儿,却没有开口,这会倒是不客气,一针见血。 “你们……哼……”苏盈扭过头,肚子生着闷气。 就在她们议论之时,第一场比试已经结束了。 郑严暂时领先,莫令舟和苏彬并列第二。 张岁桉却似发觉了暖棚中小女娘们迫切想要参与的意图,派了下人前来询问。 大盛国,虽说民风开放,但也存在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能这般一处的机会并不多。 在场的小女娘们自然不想错过。 虽然没有骑马装,可却都没有拒绝的意思。 最终,苏毓因着有婚约,并未参与,便是像苏雁这般年岁小的留在暖棚中,其他小姐们,早就三五成群地前往跑马场。 苏愿本不想去,可却被苏盈和宋清音两人一左一右带了过去。 说来也巧,苏愿刚到,视线一转,就看到了缓步而来的李宴辞。 不知道为何,苏愿竟然觉得有一丝紧张。 好在李宴辞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视线几乎都没有再她脸上停留就收了回去。 这样也好,就当做从未见过。 等到李宴辞走远了,苏盈才小声的在苏愿耳边嘀咕道:“好吓人,刚才那人就是秦王府四爷,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活阎王!” 宋清音连连点头附和,“阿愿,你不怕吗?” “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怕什么,只要咱们安分守己,这辈子也不会跟锦衣卫打交道的,放心吧。”苏愿语气轻松道,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刚才有一瞬,她的心因为紧张跳得很快。 苏盈是个心大的,性子原也舒朗,笑着说道:“阿愿说得对!” 说完,就指着不远处的高大骏马道:“刚才离得远瞧得不真切,这会儿看着,真是好生威风!” 不等苏愿开口,拉着她往前走道:“我们凑近些仔细瞧瞧。” 苏盈想的很简单,得不到,看看也算是过瘾了。 “听说是塞外带回来的,性子很烈,我们还是离远一些吧。”宋清音有些害怕道。 “那阿音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好了。”苏盈不由分说,拉着苏愿就走。 苏愿无奈,有人征求她的意见吗? “阿愿,这匹马跟我的那匹一样,都长得好看。”苏盈边走边说道。 眼前的马是黑色的,只四只马蹄是白色的,膘肥体健,长颈高扬,一双眼睛乌黑水润,见到有人靠近,不满的抬了下前腿,鼻子里发出噗噗的声音。 苏愿见过这匹马,当初李宴辞留给她的就是这匹马。 “阿愿?”徐颖疑惑地攥着她的手腕。 苏愿猛地醒了过来,急忙往一旁避去。 苏盈并未多想,只觉得苏愿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马,被吓到也是正常。 苏愿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这匹马,心中觉得亲切,想要伸手去抚摸。 只是梦中,她被陈家人沉河了,也不知道它如何了? “它叫踏雪,还不到一岁,性子有些烈,不熟悉的气味会让它暴躁。”一个温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苏愿抬起的手顿住了。 她抬眸看去,是英国公府三公子张岁桉,而他的一旁,正是被踏雪挡住了一半的李宴辞。 苏盈这会也变得规矩了起来,朝着两人微微福礼,便要带着苏愿离开,只是她一拉,却并未拉动。 她看了过去,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瞪大了眼睛。 踏雪伸出了舌头,轻舔着苏愿还未曾收回的手。 苏愿不知道为何,在踏雪朝她伸头的时候,她并未有任何的退缩,她的掌心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湿润的触感,湿湿的,软软的。 她扬起头,唇角带着笑意,看向踏雪。 顺带着,也瞧见了一旁的李宴辞,阳光从他的身后倾洒过来,他背光站着,显得神色更为冷漠,身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肃杀之气。 这一刻的他,好像与梦中的他重叠在一起。 忽然,李宴辞看向了她,两人视线相对。 苏愿慌乱地敛下眼睛,收回了手,向后退了两步。 “看来踏雪很喜欢你呢。”张岁桉温声道,只是语气中竟带着几分不满,“它连摸都不让我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