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高嫁》 第1章 梦回 文景三十年冬。 苏愿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拖着往院外的雪地上扔去。 额头磕在了台阶上,周身刺骨的疼。 她刚想站起来,却被一个婆子一脚踩在了手上,只觉得钻心一般的疼。 除了身体的疼痛,更多的是自尊受到了践踏,此刻的她,如同一个笑话般,被卑贱的奴仆踩在脚下。 苏愿忍着疼,抬头朝着来人看去,陈家老夫人被两个貌美的女子搀扶着走了过来。 “老夫人……”苏愿艰难的开口道。 只是陈老夫人却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只一脸嫌弃的说道:“你虽未过门,却也是与我陈家换了庚帖,这门亲事也在两家过了明路,如今你名节既已有损,我陈家却是再也留不得你了。” 苏愿在来敲陈家大门的时候,心中满是希冀,可谁知道,等待她的竟然是一条死路,无论她怎么辩解,却无人相信。 或许说,陈家众人不是不相信,只是希望她是如此的下场。 苏愿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她不再开口,因为一切皆是徒劳无功。 那个曾经承诺过会待她好的男子,如今却连面都不敢露。 “雪越来越大了,老夫人身子不好,这等卑贱脏污之人,便交给奴婢处置吧。”陈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说道。 陈老夫人冷声道:“我陈家上下,满门忠烈,这等败坏名节之人,沉河吧。” 苏愿闻言,眼皮子微微抬了抬,只是她此刻,全身已经冻僵了,实在没力气动弹。 之前拖拽她的那两个婆子再次过来将她架了起来。 苏愿的头微微垂着,只是在路过陈老夫人的时候,她拼劲全力的抬了抬头,却见到了不远处廊下柱子后一抹青色的身影。 她心中明白,那人是陈清安,但她早就不再指望什么了,只当没看见一般,阖上了眼睛。 陈清安这人,容貌算是出众,只是为人却有些平庸,文不成武不就,当年她若不是被苏家逼得走投无路,也不会使了手段,与陈清安定下婚事。 可惜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她被人扔入刚结冰的河水中,天空飘着小雪,她在水中奋力地挣扎着,试图能抓住着什么,但却越沉越深,呼吸困难,冰冷的河水从她的口鼻不停地漫入她的肺腑之中,她只觉得疼,好疼…… 她想开口,想要挣扎出声,却只能感觉到向下沉去。 很快,她只觉得胸口像是要炸开一般的疼痛,可全身上下却已经冻僵,全然无了知觉。 一个穿着青色小袄的丫鬟的声音在门边响起,“紫儿姐姐。”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一会儿大小姐醒了连口热茶都没有。”被唤作紫儿的丫鬟明显有些不悦。 躺在床上的苏愿听到外间的声响,已然睁开了双眼。 又做梦了。 自从来到庄子上,已经月余了,梦境不断,从未停歇,她能从梦中看到另一个“苏愿”悲惨短暂的一生。 “小姐你醒了,怎么没唤奴婢进来伺候。” 门帘子被掀开,从外间涌进来一股寒气,紫儿急急地走到床前。 苏愿抬眸看去,紫儿一袭碧色绣花小袄,头上插着一支碧玉簪子。她身后是端着茶水的绿蘅,只着苏府婢女的青色小袄,用青色的绸带扎着双丫髻。 “小姐?”紫儿没得到回应,再次唤道。 说完后,微微偏头瞪了绿蘅一眼,从她手中拿过茶盏递到了苏愿的跟前,浅笑道:“小姐可是口渴了,快用些茶吧。” 苏愿点了点头。 只喝了一口,苏愿便将茶盏推到了一旁。 紫儿上前扶着苏愿的胳膊,轻声道:“小姐可是要起身了?” 苏愿轻“嗯”了一声。 坐在梳妆台前,苏愿的目光却从镜中落在了身后两个丫鬟的身上。 紫儿和绿蘅都是她的贴身丫鬟,梦中的她更是喜欢紫儿,只因为紫儿性子活泼,说话办事很是合她心意。 绿蘅相比紫儿,倒是显得有些笨拙了些。 只不过,紫儿的伶俐却伶俐过头了,她早就已经背主了。 紫儿正在低头拿着篦子小心翼翼地替苏愿梳着那一头丝缎般的长发,并未曾注意到苏愿的那冰冷的目光。 “大小姐如今气色好多了。”紫儿有一双巧手,最是擅长梳头,很快,将发顶平分两大股,梳结成对称的髻或环,相对垂挂于两侧,双平髻便完成了。 苏愿沉默不语,只任由紫儿为她装扮着。 直到紫儿拿了那件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的披帛,苏愿才开口道:“换成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 紫儿怔愣住,诧异道:“小姐不是最不喜红色吗?” 苏愿斜睨了她一眼。 紫儿有些讪讪的,连忙应是。 只是心下一颤,不明白小姐这些日子是怎么了。 不过下一刻,苏愿收回了视线,仿佛与往日一样。 紫儿松了一口气,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大小姐最是喜欢她,又怎么会用那种凌厉的眼神看向自己呢。 绿蘅伸手将苏愿从椅子上扶起来,紫儿上前替她将披风披上,又将披风上的缎带系好。 苏愿整理了一下,接过绿蘅递过来的手炉抱在怀中。 紫儿跟在她的身侧。 就在要出门前的一刻,苏愿突然开口道:“今日绿蘅跟我去就好,紫儿留在房中整理一下箱笼。” “小姐……”紫儿心有疑问,试探着说道,“外面刚下过雪,绿蘅做事不稳妥,还是奴婢陪着您去吧,箱笼奴婢回来后再收拾也是一样的。” 苏愿闻言淡淡的瞥了一眼紫儿,心中却不由得冷笑,果然是她太过放纵,连一个丫鬟都敢违背她的命令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冷眼瞧着,一开始她只以为自己是梦魇了,可日复一日,梦中的一切,她竟是身临其境一般,那些悲伤、绝望,她每次醒来后,都要再三确认她还好好的。 紫儿却没有注意到苏愿的异样,只笑着自顾自地说道:“小姐病才好不久,天气严寒,夫人那边有大夫和赵嬷嬷,小姐大可放心,不必日日都去的,免得沾染了病气就不好了,再说,老夫人最是不喜小姐与夫人太过亲近……” 第2章 苏府 苏愿淡淡地瞥了紫儿一眼,未曾开口。 从前她不曾察觉,紫儿一直都在离间她与母亲之间的感情,总是在她耳边念叨要如何做才能讨老夫人的欢心。 梦中的她对紫儿的话很是上心,为此疏远了母亲,如今看来,到底是欺她年岁小,人人都能算计于她。 紫儿终于察觉到苏愿那冷厉的神情,她顿时便住了口,连朝小姐伸过去的手也悻悻地收了回来。 绿蘅上前掀开帘子,苏愿走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紫儿抿着唇,跺了一下脚,心有不甘。 因为下雪的关系,天空雾蒙蒙的,明明已经过了午时,可却像是天刚刚亮一般。 从房中出来,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迎面刮来,脸上如同被人拿刀子割般疼痛。 绿蘅撑着油纸伞走在她的身侧。 苏愿则是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戴上了风帽,一路疾行,直奔正院而去。 沈氏躺在炕上,头发披散着,不复往日从容端庄,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却丝毫不妨碍她姣好的容貌,甚至更多了一些楚楚可怜之姿。 “惠香,这几日,你便将我在榆林巷的那间铺面卖了吧。”沈氏深吸一口气道。 “夫人,榆林巷的那间铺子可是老爷当初给你的陪嫁中最值钱的一间了,咱们手上,如今也只剩下这一处收成还不错的铺子了……”赵嬷嬷言语中有着不舍。 沈氏何尝不知道这些,这些年,她为了苏世清的科举仕途之路,将嫁妆几乎要花光了,如今就只剩下榆林巷的铺面和这处庄子了。 可出府容易,再回去却难,苏世清在这个时候送阿愿出府,除了婆母赵氏的原因,更主要的是想要沈氏能拿出银子,为他打通门路,好能顺利地留在京中。 只是沈氏却不想再将自己的嫁妆填进苏世清这个无底洞上,她得为阿愿考虑。 但她不能一直带着阿愿在庄子上生活,她得回苏府,虽然她觉得庄子上的生活没什么不好,但阿愿不行。 阿愿年岁渐渐大了,若是在庄子上长大,将来那些稍微有些脸面的世家都不会聘这样的新妇进门。 苏世清这招,真的是让她进退两难。 苏愿站在门口,眼睫微微的颤抖,原来,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因着沈氏没有立即将榆林巷的铺子卖了,她们母女在庄子上过的年。 而等到阳春三月,她们终于回了苏府,而榆林巷的铺子也没了。 原来如此。 苏世清的官途,都是沈氏用银钱铺出来的,可苏世清,苏家的每一个人,都觉得理所应当。 无人感激便算了,却还要苛待沈氏,对她处处刁难。 特别是祖母赵氏,当初明明是看中了沈家的富庶,可沈氏进门后,她却对沈氏十分不满,特别是在沈氏生下她后,赵氏便开始为儿子屋中塞人。 柳氏进门后,不到八个月便生下了一子,两年后,又生下一女,从此,便奠定了柳氏在府中的地位。 而沈氏,再无所出,特别是在沈父沈母相继过世后,沈氏在苏家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梦中,她与母亲被人遗忘在庄子上,无人问津。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让那些人得逞,属于她和母亲的一切,她都要夺回来。 首先要做的,便是回府,既然苏家故意将她们母女晾在此处,那她便要苏家主动派人来接。 “娘亲。”苏愿轻轻走到跟前,看着沈氏,轻声唤道。 沈氏抬眸看了过去,她长了一双妩媚的杏眼,苏愿得眼睛与她像足了十成。 见到女儿来了,沈氏温柔一笑,“阿愿怎么来了,外面风雪大,你又病刚好……” 苏愿笑了笑,低声道:“女儿想娘亲了,娘亲要快点好起来。” 沈氏闻言,将手放在苏愿的头上摸了摸,柔声道:“会的,阿娘很快就会好的。” 苏愿却看向一旁的赵嬷嬷,问道:“母亲吃过午膳,用过药了吗?” 赵嬷嬷说:“夫人午膳用得不多,药喝过了,咳嗽好了许多,也不发热了,小姐不用太担心。” 屋子里很暖和,两盆炭火都烧得很旺,苏愿点了点头,道:“辛苦嬷嬷了。” 赵嬷嬷从小就在沈氏身旁伺候,后又当了苏愿的乳母,自是真心实意地对待沈氏母女,连忙道:“都是老奴应当做的,当不得小姐一句辛苦。” 沈氏见状,笑着低声道:“阿愿还信不过阿娘吗,还要特意嘱咐赵嬷嬷,阿娘可不是阿愿,不怕那些苦药呢。” 苏愿见沈氏打趣她,也不恼,只是握着沈氏的手,垂着眸子不说话。 她因为得了风寒,吃了两副药还不见好,正巧又有消息传来临安,说是距离临安不过百里之外的饶县有人得了时疫,苏府老太太赵氏便劝说她父亲将她送到庄子上。 沈氏自然是据理力争,可最终却不能改变赵氏要送苏愿离府的决定,但却也没让苏愿去苏家的庄子,而是来了她的陪嫁庄子。 至今一月有余,可是苏府没一个人来庄子上看过她们母女二人。 沈氏看不见女儿的神情,只能看见她的发顶,轻叹了口气道:“阿愿可是想爹爹了?” 苏愿眨了眨眼睛,掩去了眼眸中的不屑和泛起的水光,她微微颔首,唔了一声,却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拉着沈氏询问“爹爹什么时候来”这样的傻问题。 苏家的人口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临安苏家,早在苏愿太祖父那时便已经分为东西两府。 苏愿的太祖父苏正仁是庶出,分家时没得到多少铺面和田地,不过苏家宅子一分为二,苏正仁所在的为西府。 苏正仁曾考中过进士,做了几年庶吉士,仕途一般,最高也才只做了从五品的祠部郎中,生有两子,嫡出的苏鸿,与庶出的苏鸣。 苏愿的祖父,正是苏鸿。 苏鸿年少时,爱慕赵家小姐素娥,一心想要娶其为妻,奈何天公不作美,就在两家商谈亲事之时,赵素娥父亲因科考舞弊案被牵连流放。 婚事便不成了,可苏鸿到底年少,冲冠一怒为红颜,竟带着赵素娥私奔了。 也是巧了,就这样遇到了苏愿的外祖父沈锦,救下了走投无路的苏鸿夫妻俩,后又定下了儿女的婚约。 第3章 沈氏 苏鸿在读书一事上,毫无天赋,可其子苏世清,十六岁考中秀才,二十二岁得了进士,才得以回苏家。 如今是文景二十五年,苏世清任成州通判满三年,年底入京在吏部等待谒选。 此时的苏世清,正在各处走门路,想要留在京中为官,又怎么会来看她这个女儿呢。 苏愿知道,沈氏何尝不清楚,苏世清为人,更为看重的是自己的前程,而非妻子女儿,若不然,又怎么会在过年前夕,让她们母女俩来庄子上,不闻不问呢。 可沈氏不想女儿伤心难过,从前总是告诉阿愿“爹爹只是太忙了”“爹爹喜欢阿愿”这种话。 之前天真的苏愿是相信的,她知道祖母不喜娘亲是商户出身,便努力地学习琴棋书画,努力地想要成为祖母喜欢的闺阁淑女。 可如今的苏愿,经历了梦中的一切,她知道,无论她多么的努力,都不会得到赵氏的喜欢。 而这个新年,是她和沈氏在庄子上过得,很是凄凉。 沈氏说的很快能回府,却一直等到阳春三月,府中才派人来接她们回去。 “娘亲,阿愿知道,父亲不会来看阿愿,是吗?”苏愿红着眼睛仰头看向沈氏。 沈氏怔愣了一下,第一反应便是反驳,“不是的,阿愿别胡思乱想,你爹爹他只是太忙了……” 苏愿一双漆黑的眼眸就这么望向沈氏。 沈氏看着女儿的双眸,剩下的话无论如何沈氏也没办法说出口,她自欺欺人已经够了,却还要继续哄骗女儿…… “阿愿……”沈氏无奈地摸摸她的头发,低声道,“有娘亲在呢。” 苏愿眼中带着雾气,看着沈氏,她的眸中有着隐忍,有着愧疚,更有着痛苦,可苏愿往日从未察觉过,原来她的娘亲与父亲,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夫妻情深。 有些细节,苏愿往日并未留意过,可现在想想,父亲与母亲两人成婚这么多年,并没有琴瑟和鸣,苏世清喜欢读书写诗,沈氏喜欢看的却是账本,两人在一起,其实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但柳姨娘却知书达理,最是能与父亲红袖添香,母亲走后,父亲便将柳氏抬为了正妻。 柳氏生的貌美婉约,说话更是温柔似水,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 但只有苏愿知道,外人皆夸赞贤良的柳氏,背后多么的蛇蝎心肠。 她曾一度被柳氏逼得走上绝路,声名狼藉,成为了大家口中的笑谈。而柳氏,霸占着母亲留下的嫁妆,看着她苦苦挣扎。 当初她为了能摆脱柳氏为她定下的那门亲事,不得不以身为饵,换得与陈清安的婚约,最终也成了她的催命符。 想到这里,苏愿抱住沈氏的胳膊,低喃道:“阿愿有娘亲就够了。” 沈氏一愣,随即心中有暖流流过,眼眶有些湿润。 “娘亲教女儿看账理账吧。” 突然,苏愿说道。 沈氏怔愣了一下,看向苏愿,静静的,只是眸中的神色翻涌。 苏愿从前并不喜欢这些,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因此沈氏很少跟她讲自己与娘家的事情。 沈氏知道,女儿是不喜她商户出身的,但她自己却从未因为出身而觉得任何的自卑,沈家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苦赚来的,不偷不抢。 用得着的时候,怎么不嫌弃黄白之物俗气得很。 若是没有银钱,吃什么喝什么,苏府里的那些排场又是哪里来的,还不是靠着她的银子,难道是苏世清那每个月微薄的俸禄吗? 但沈氏从未因此而责怪过女儿,她知道,这些都是赵氏灌输给女儿的,如今女儿竟主动提出要学着看账,沈氏很是欣慰。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阿愿说的可是真的?” 苏愿笑了笑,点头道:“娘亲可不许藏私,都要教给阿愿!” 沈氏见女儿不是玩笑,立马让赵嬷嬷去自己的房中,将算盘和账册一并取了过来。 “你外祖家原本祖上也是耕读人家,只是子孙在读书一事上并不出色,后来,便开了酒坊,以酿酒为生,等到你外祖的时候,除了酒坊的生意,还开了两家酒楼。”沈氏笑着说道。 往日她也曾说过,只是那时候的苏愿没有耐心听这些。 沈氏也不强求,女儿从心底里不认同自己的外家,她说得越多,越是起到反效果。 今日沈氏也是试着开口,见女儿听得认真,便来了兴致,想要说的更多一些。 如今的苏愿转变了,从前祖母赵氏总是在她面前提起外祖父就是个卖酒的,娘亲每次听了,气得脸都发白。 如果不是外祖父,祖父和祖母早就饿死了,哪里还有父亲考上进士,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成州通判,仕途这般顺遂。 这些年,母亲的嫁妆已经快被掏空了,而祖母却依旧瞧不上娘亲,话里话外都是娘亲耽误了父亲,说是外祖父挟恩以报,促成了娘亲和父亲的婚事,不然父亲定是能娶一户大家小姐。 可当初这门亲事,却是祖父苏鸿主动提出来的,说是要报恩,其实现在想来,不过是瞧上了沈家的银子,能供着苏世清读书考科考罢了。 脱离苏家的苏鸿,根本就没办法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沈氏说了很久,大多都是她在闺中的时候,跟着父亲学习看账管铺子的趣事。 苏愿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要问上几句。 一旁的赵嬷嬷见了,也适时地笑着说上几句。 “娘亲,今日女儿过来还有一事相商。”苏愿见沈氏神色有些疲惫,起身道。 沈氏双眸望向她,狐疑道:“何事?” “女儿听说这附近有一座广济寺,女儿想在年前去烧香。”苏愿开口道。 沈氏闻言笑了笑,“等阿娘身子好一些,便带阿愿去,可好?” 苏愿摇头,“女儿想明日便去,娘亲若是不放心,让赵嬷嬷跟着女儿一起。” 说罢,竟是朝着沈氏撒起娇,轻轻地摇着沈氏的手,“娘亲,好不好嘛?” 沈氏本就宠爱女儿,对她的要求,无不应的。 更何况女儿对着她撒娇,一声声软软诺诺的“娘亲”,早就叫得她心软的一塌糊涂,点头应道:“好,阿娘答应你,不过你要听赵嬷嬷的话。” 苏愿连连点头,脸上笑成朵花儿一般。 第4章 广济寺 翌日一早,天空放晴,庄子的管事已经备齐车马,赵嬷嬷一直小心翼翼的扶着苏愿。 苏愿坐在马车上,四处打量着,外表看着只是一辆寻常的马车,可内里却很是宽敞舒适。 车厢外,北风呼啸。 马车缓慢行驶。 广济寺是临安城有名的寺庙,城中贵人们都会来此烧香礼佛。 这也是苏愿此次来的目的。 梦境中,从腊月二十五开始下雪,一直下到年三十,大雪封山,她想出门不容易。 今日是腊月二十二,御史大夫郭英的夫人会来广济寺礼佛。 苏愿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也是得益于在梦中,她为了摆脱嫁给年过五旬的城阳伯为继室,为自己筛选了几个适龄未婚的世家子弟。 御史大夫郭英家的小公子郭季智是她的首选,但奈何郭季智是个老实人,并不为她的美貌所动。 倒是郭季智的表兄陈清安三番两次的示好于她。 “小姐,到了。”赵嬷嬷轻声道。 苏愿这才回过神来,将目光落到了赵嬷嬷身上。 虽不是初一十五或者佛诞日,但因着新年来临,广济寺的门前,依旧车水马龙,香客不断。 梦中的苏愿来过广济寺,但如今的苏愿还是第一次来。 下了马车,赵嬷嬷为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并将风帽戴上,长长的狐狸毛遮挡,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杏眸。 绿蘅捧着手炉递了过去,今日出门前,苏愿将紫儿打发着去绣一方帕子。 广济寺坐落在一片广袤的山谷中,周围的群山环抱,云雾缭绕,宛如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院落中的古树参天,若是夏日郁郁葱葱。 寺庙内的香火气息弥漫,配合着木鱼声和诵经声,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脱尘世般的宁静。 苏愿在经过一座单孔桥的时候,见有人往桥洞中扔铜钱许愿。 只是她却未停下脚步,径直往供奉着观世音菩萨的大殿走去。 郭英的夫人陈氏,生有四字一女,小女儿却在五岁那年的冬日里夭折了,从那之后,陈氏便每月的这一天都会来广济寺为女儿烧香拜佛。 “嬷嬷,你去捐些香油钱吧,我在此处为阿娘求签。”苏愿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一脸的肃穆道。 赵嬷嬷有些犹豫,不过见小姐这么虔诚的模样,只叮嘱一旁的绿蘅照顾好小姐,便拿着钱袋子急匆匆地往外去了。 陈氏进来的时候,便见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地跪在菩萨的面前,四下观望,却不见其他人,一时好奇的问道:“小姑娘,怎么不见你家长辈?” 这么小的姑娘,出门定是跟着家中祖母或者母亲,陈氏这般想着,才开口问道。 苏愿闻声,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她因着大病初愈,气色虚弱,衬的小脸有些苍白,但她面容清丽,神情平和,特别是跪在此处,愈发显得温善纯良,让人极易生出好感来。 陈夫人的声音很轻柔,因为眼前的小姑娘让她想到了自己那个已逝的女儿,顿时心生怜惜。 苏愿道:“我娘亲病了,我来为娘亲求平安符。” 此话一出,陈夫人顿时多了几分爱怜。 一旁的绿蘅眼睛一转,机灵地开口道:“小姐不过是得了风寒,却被送到庄子上养病,病刚好,便来给夫人祈福,佛祖看在小姐这么诚心的份上,夫人的病定会很快痊愈的。” 说着,绿蘅掉了泪珠。 陈夫人身边的婆子闻言,立马明白了眼前小姑娘的处境,怕是不受家中重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还被送到了庄子上不说,出门身边竟只有一个年岁差不多大的小丫鬟相陪。 她拉扯着陈夫人的胳膊,示意陈夫人不要多管闲事。 但陈夫人这会只将眼前的小姑娘与自己的女儿重叠了,若是她的女儿受了这等委屈,她这个当娘的心都要碎了。 “姑娘,你是谁家的?”陈夫人柔声问道。 “我家小姐是临安城苏家的大小姐。”绿蘅声音清脆地回道。 “苏家?大小姐?”陈夫人狐疑的低喃一声。 “敬文伯苏府?”身旁的婆子一脸疑惑。 苏愿微微摇头,“苏府早就已经分家,我们这一支住在玉林巷。” “哦。”婆子恍然大悟道,“是西府苏家啊。” 不过落在苏愿的脸上却依旧是满眼的不确定,西府的姑娘她跟着夫人参加各种宴会也不是没有见过,眼前的小姑娘却从未见过。 陈夫人仔细一想,却明白了,苏家西府如今的那位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荒唐,好好的嫡子不当,非要与人私定终身。 虽然对外宣称无心仕途,出门游历,但纸包不住火,眼前的小姑娘怕是那位才回京没几年的苏鸿苏老爷的后人了。 “我家老爷任成州通判,上月刚回临安。”绿蘅年岁虽小,但说得头头是道。 陈夫人对于苏世清略有耳闻,不过是自家老爷言谈间随意提了几句,只说苏家怕是要没落了,年轻一辈儿,除了苏世清还有些出息,其他都太过平庸。 自家老爷对这位成州通判苏世清评价不错,不成想,内宅却这般不堪。 陈夫人看着眼前的苏愿,目光更是柔和了几分,温声道:“好孩子,你母亲定会好起来的。” 苏愿垂下头,似是赧然,微微笑道:“承夫人吉言。” 直到苏愿起身离开,陈夫人的目光还久久没有收回来。 雪后的广济寺,只隐隐传来阵阵佛声,透着静谧。 苏愿离开大殿,赵嬷嬷正巧迎面走来。 “嬷嬷,我想去给娘亲点盏长明灯。”苏愿浅浅一笑,露出唇边的两个小小的梨涡,甚是好看。 长明灯,象征着把一切邪瘟病疫赶跑驱走。祈愿娘亲一世平安顺遂。苏愿虽然不信佛,但经过梦境之事,她难免多了几分肃重。 赵嬷嬷闻言,与她笑着点了点头,柔声道:“小姐难得来一趟,也不必急着回去,便在这寺中用过斋饭再回去吧,奴婢已经跟知客僧打过招呼,会在寺中休息片刻。” “雪天路滑,嬷嬷先去休息,我带着绿蘅过去就好。”苏愿轻声道。 赵嬷嬷想着先过去瞧瞧,若是缺了什么,也好在小姐回去前让人准备妥当,再说那供奉长明灯的灯楼也不远,便点头应下。 第5章 佛堂 灯楼位于广济寺主殿的北面,确实不远,走小路只需走上一刻钟便到了。 苏愿刚走入楼中,便有僧人上前。 绿蘅将早就准备好的香油钱递了过去。 那胡须花白的僧人将长明灯交给苏愿。 苏愿上前亲自点燃后双手捧着供奉到佛前,然后跪在了佛前的蒲团上,双眸阖上,双手在胸前合十,那模样是从未有过的虔诚。 来这寺庙中的芸芸众生,谁人又不是为了寻求庇护的,可佛祖只有一人,又能渡得了几人呢。 可苏愿却没有再比此刻更希望佛祖能听得到她的心声,所以她将自己的虔诚送到佛祖的面前,希望佛祖能保佑娘亲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不远处有僧人在诵经,苏愿听在耳中,只觉得内心平静了些许。 跪了足足有两刻钟,苏愿才起身。 绿蘅见她有些踉跄,连忙上前搀扶。 跪得久了,腿已经麻了。 缓了一会儿,苏愿才往外走,只是临出去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盏她点燃的长明灯,橙红色的光,是那么的温柔。 微微抬眸,只见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矗立在莲花座上,手握佛珠,闭目凝神,给人一种神秘而又宁静的感觉。 “小姐?”绿蘅在她身旁轻声唤道。 “走吧。”苏愿收回了目光。 两人刚走出灯楼,正准备去找赵嬷嬷,苏愿双眸微怔,神色突然变了。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她不会看错,那人是柳姨娘身边的佟嬷嬷。 佟嬷嬷是柳姨娘的心腹,轻易不会离了柳姨娘的身边。 但观之佟嬷嬷刚才的神情,有些鬼祟。 苏愿心念一动,连忙疾步追了过去。 绿蘅不明所以,却还是紧紧跟着小姐,并未轻易发出声音。 走了两道曲折的小路,却不见了佟嬷嬷的身影。 苏愿停下脚步,垂着眸子沉思着。 梦中,这个时候,她并未来过广济寺,所以也没有遇到过佟嬷嬷,但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绿蘅见小姐半晌没有动作,只好开口道:“小姐,我们先回去吧,你的鞋子湿了。” 小路积雪并未清扫干净,一路走过来,鞋上沾染了不少。 “您要找什么,让奴婢去找。”绿蘅小声继续说道。 苏愿低头看了眼裙摆下的绣鞋,又抬眸看向前方,“我刚才看见佟嬷嬷了。” 绿蘅闻言忙道:“奴婢这就去寻人。” “等等……”苏愿唤住了刚要离开的绿蘅,“早去早回,小心些,不要被发现。” 绿蘅点头应是。 苏愿则转身准备原路返回,却见几个僧人正朝着这边走来,步履有些匆忙。 见到苏愿,其中一个年岁较小些的僧人朝着苏愿施了一礼道:“小施主可是迷路了,小僧送您。” 苏愿侧身盈盈回礼道:“不必劳烦了,小师父只需为我指个方向便是。” 小僧人也没有执着,抬手指向苏愿侧前方。 苏愿道谢后,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只是这小路进来的时候不觉得,要出去,却有些困难,苏愿在里面绕了好一会儿,才走了出来。 可眼前却不是灯楼,她抬头四处望去,却见灯楼原来在她右前方不远处。 休息的地方与之方向相反,苏愿想也没想便抬步而去。 因着来此处休息的都是女眷,所以此地并未有僧人出没。 苏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按照赵嬷嬷的描述,寻到了屋子,推门而入。 却察觉是自己走错了地方,此处并不是供香客休息之地,明显是什么人在此修行的小佛堂。 这里收拾得很是干净整齐,一看就是有主人的。 苏愿朝着里面的隔间看了一眼,轻声道了一句:“叨扰了。” 转身离开。 能在广济寺供奉一处小佛堂,定不会是寻常人。 广济寺不是寻常的寺庙,长明灯倒是人人可点,只要给足香油钱即可。 但小佛堂却是需要有所功绩之人才可。 或许是皇室之人。 想到这里,苏愿敛目,加快了脚步。 小佛堂里面的禅房的窗前,此刻正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负手立在窗前,寒风拂过他的面容,腰间环佩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那双漆黑如墨的丹凤眸,正饶有兴致地看向那抹悄然离去的背影。 从她进来的那刻他便知晓,身边侍卫想要阻拦,他却阻止了。 那小姑娘也是识趣,并未真的进来,便已经离开。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少年才收回了目光。 “主子,时辰差不多了。”暮山看向少年,低声道。 李宴辞闻言,只是轻“嗯”了一声,却并未有任何的动作。 须臾,才淡淡开口道:“既然来了,便用过斋饭再走吧。” 暮山闻言低低应了一声“是”,但心中却有一丝疑虑,主子何时喜欢这广济寺的斋饭了? 只是他也不过是想想而已,并不曾真的问出口。他从小便跟在主子身侧,主子年岁不大,但心思深沉,一言一行定是有他的道理。 等暮山下去后,李宴辞才关上窗户,隔绝了窗外的寒风。禅房内也瞬间便昏暗了下来。 转身只能瞧见香炉上那星星点点的光亮。 李宴辞看着牌位,指腹不动声色地拨动着佛珠,神色晦暗不明。 苏愿离开后,还是转头看了一眼。 她走了一会儿,才又遇到寺中的僧人,这次她没有拒绝,直接让人带路。 “小姐!”绿蘅小跑着来到她的身前,神情也从担忧转换成了喜悦。 “嬷嬷。” 赵嬷嬷张了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却还是先跟带路的僧人道谢。 刚进屋子,赵嬷嬷便开口问道:“小姐去哪里了,老奴见绿蘅回来,却没见到小姐,吓了一跳。” 苏愿闻言只轻声道:“是我的不是,让嬷嬷担忧了,不过是迷路了,花费了些时间。” 赵嬷嬷瞪了一眼绿蘅,连忙拿过炭盆,“小姐将鞋子脱下来烤烤吧。” “劳烦嬷嬷了。” 绿蘅上前扶着苏愿坐下,又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手,偷偷睨了一眼赵嬷嬷,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奴婢见到佟嬷嬷与一男子见面,还给了那男子一个包袱,只是奴婢怕被发现,不敢上前,瞧不真切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6章 被参 苏愿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你今日做的很好。” 绿蘅怔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羞怯的低下了头,“奴婢能帮到小姐就好。” 她生怕自己帮了倒忙。 还好! 绿蘅的表现其实是有些超出苏愿意料的。 梦中,母亲自尽后,柳姨娘彻底管理后院,将她身边之人遣散殆尽。绿蘅不过是她院中的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平日子根本不能到她跟前伺候。 这次还是因着她得了病,府中之人都误以为是疫病,没人愿意跟着来庄子上伺候。 倒是绿蘅这个小丫鬟站了出来,主动请缨。 而从今日之事看来,绿蘅倒是个得用的。 用过斋饭后,苏愿穿上鞋子,烤的暖烘烘的。 “我们回去吧。”苏愿浅浅一笑,露出唇边的两个小小的梨涡,甚是好看。 走出寺门,苏愿侧身回看一眼。 绿蘅见她停下脚步,也跟着停住了。 不知道为何,苏愿总觉得好似有人在某处看着她,随即摇了摇头,她已经让绿蘅打听过了,佟嬷嬷早就已经离开,这里根本就无人认识她。 “走吧。” 回去的马车上,苏愿闭着眼睛假寐,脑中想的却是佟嬷嬷来广济寺到底见得是何人。 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苏愿立马睁开了双眸。 赵嬷嬷出声喝道:“怎么了?” 赶车的马夫连忙回道:“方才路上突然多了一处落石,惊扰小姐,小的该死。” “无妨。”苏愿开口道。 落石,石头。 苏愿突然想到,在梦中,柳姨娘的兄长不过是不入流的九品小官,后来却入了凌王的眼,成为了京中新贵,而柳姨娘的身份在苏府也跟着水涨船高,不然父亲也不会将柳姨娘抬为正妻。 既然如此,苏愿便不会再给柳家崛起的机会,柳文涛所得机缘,她要夺过来。 苏愿在心中盘算着,但却也不急,这件事情,是明年秋天才会发生,而她,现在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 快一个时辰,马车便到了庄子。 苏愿一进正院,便见沈氏身边的大丫鬟芳菲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了。 见到苏愿一行时,芳菲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大声地说道:“夫人与奴婢说小姐回来了,要奴婢出来瞧瞧,果然母女连心,奴婢刚出来不一会儿,就见到小姐了。” “娘亲今日怎么样,可喝了药?”苏愿被芳菲扶着进了内室。 沈氏原本身子就弱,自从小产后,补药就没有停过,这两年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 这也是苏愿担心的,怕在庄子上,原本不是什么大病,却拖成了重病。 一旁的赵嬷嬷听到苏愿这样一问,眼中就露出温柔之色。 “用过药了,夫人气色好多了,就是看天阴沉着,有些担忧小姐。”芳菲回道。 屋中,沈氏正躺着,听到声音,已经坐起身来。 沈氏原本长得就貌美,生了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双眉弯弯,杏眸含愁,一张脸像是经过精心雕刻般,美的让人窒息。 她今年二十五岁,正是妇人容貌与气质最优的年纪。 生病的沈氏更是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娇俏。 苏愿的容貌与沈氏像了六七分,只是性子却极为不同,看似柔弱,其实内里极为坚毅。 见女儿进来,沈氏笑着道:“阿愿回来了,广济寺一行可顺利?” 从前因着赵氏的挑唆,母女之间感情生分了不少,但自从苏愿病好之后,母女之间,好似又回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 苏愿点头,坐在床边,陪着沈氏说了一会话儿,见她神色有些疲惫,这才借口回去换衣裳离开了。 “小姐,你又站在窗前吹风,夫人知道了,定是要责备奴婢的。”绿蘅端着冒着热气的木盆走进来,急忙忙地上前将窗子关好。 苏愿笑了笑,也没有阻止,好似每日站在窗前想事情已经成为她的惯例了,她并不觉得冷。 但母亲和身边人每每见着,生怕她再病了。 绿蘅伺候完小姐洗漱后,小心地觑了一眼,抿唇道:“小姐,我们真的能在过年前回去吗?” 昨日广济寺一行后,小姐虽然未曾对她说过只字片语,可绿蘅仔仔细细地琢磨后,便明白了小姐的用意。 只是那郭夫人真的能帮小姐和夫人回苏府吗? 绿蘅心中很是不确定。 苏愿看了她一眼,绿蘅果然聪明,“放心,父亲必定会派人来接我与母亲回去的。” 御史大夫郭英为人最是刚正不阿,而陈氏怜惜她回去后必定会将在广济寺的见闻告知郭英。 这件事情,本就是苏家做得不对,而她的父亲苏世清,是个注重名声之人,特别是在谒选这种紧要的关头,怎么会留下一个刻薄嫡女的把柄在呢。 绿蘅眨了眨眼,自从来了庄子上后,她总觉得眼前的小姐有些陌生,跟从前很不一样。 从前的小姐,性子敏感又有些冲动,极易受到身边人的挑动。 但现在的小姐,变得冷静了,温柔了,也让人看不透了。 苏愿弯了弯唇角,轻声低喃道:“可以开始着手收整了。” 当初她们来庄子上很是匆忙,带的东西不多,如今收拾起来,倒是也很便宜。 话说那日陈氏离了广济寺,苏愿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和那故作坚强的模样,便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 等到郭英回府后,陈氏便提了一嘴。 第二日上朝,郭英便奏了敬文伯一本,治家不严。 敬文伯苏世平一头雾水,下朝后,原本绷着的脸庞,更加的严肃了。 东西两府,从中一分为二,看似离得近,实则大门一个在枫林路,一个在玉林巷,坐马车要走上三刻钟。 马车到了枫林路的敬文伯府,苏世平却未曾下车,蹙着眉头道:“去玉林巷。” 赵氏得知东府的马车来了,怔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但苏世平却只去了前院,与苏世清在书房,只一盏茶的功夫,便匆匆离了西府。 等苏世平离开后,苏世清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令人立刻将沈氏母女接回府中。 第7章 来人 这日,苏愿正坐在窗前,手指翻飞,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她在算账一道上,确实有些天赋,不过才跟着沈氏学了三四日,便已经熟练到不会出错了。 这些东西,从前她连看都觉得厌烦,如今却整日不离手边。 绿蘅坐在一旁,正在描着小姐教她的字,听到外面有声音,连忙起身。 苏愿手指微顿,眼眸含笑,“来了。” 绿蘅错愕地看向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小姐的意思是府上来人接夫人和小姐了。 “奴婢先去外面瞧瞧。”绿蘅道。 “不必,我与你一道去。”苏愿笑着起身道。 刚走到正院,便瞧见伺候在祖母赵氏身旁的张嬷嬷正笑着与赵嬷嬷寒暄。 沈氏的身子也好多了,这会在芳菲的搀扶下,站在门口,瞧见苏愿,朝她招了招手,“阿愿,到阿娘这里来。” 张嬷嬷笑眯眯地朝着苏愿微微一福身子,“老奴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身子可大好了。” 苏愿没有避开,接下了这一礼,含笑道:“劳烦嬷嬷惦记,早已经痊愈了。” 张嬷嬷有些诧异,她是赵氏身边得力之人,大小姐每次见了,都会避开她的礼,今日竟是不躲不避,忍不住抬头打量着苏愿。 怎么不过才一个多月不见,苏愿出落了不少,眉宇之间更是褪去了懵懂,一双眸子那么笑盈盈地看着你,竟让张嬷嬷没由来地有些心慌,并不敢与之长久地对视。 “嬷嬷怎么来了?”苏愿明知故问道。 “年关将至,老夫人心中挂念小姐,便同老爷说了几次,原本该是前两日便来接夫人和小姐回去的,奈何天公不作美,之前的雪下得太大,将来庄子的路给封了,这不,路刚通,老夫人便让老奴连夜出城来接夫人和大小姐了。”张嬷嬷笑着说道。 苏愿闻言,只觉得心中想笑。路有没有封,她心知肚明,不过是张嬷嬷寻的借口罢了。 赵氏巴不得她与母亲一直住在庄子上不回去呢,又怎么会巴巴地派人来接她们回去? 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在苏愿面前挑拨。 张嬷嬷话里话外,她与母亲能回府中,都是赵氏一手促成。 只是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偏听偏信的小姑娘了,是非曲折,她心如明镜,不管是苏世清还是赵氏,于她与母亲,都一样。 她冲张嬷嬷颔首,轻笑道:“多谢祖母挂念,阿愿在庄子这些时日,也日日都挂念着祖母。” 苏愿的声音轻轻柔柔,模样很是恭敬,可不知道为何,张嬷嬷听了却丝毫不觉得感动,甚至没由来的心下一紧。 “老姐姐先跟我去暖暖身子,夫人这边收拾东西还需要时间。”赵嬷嬷将人请到了耳房。 “芳菲,你去阿愿那里帮忙……”沈氏吩咐道。 “芳菲姐姐只管在此帮着娘亲就是了,我院中的东西不多,且早就已经收拾妥当了。”苏愿嘴角勾起。 沈氏诧异地看向她,“阿愿早就知道?” 问完之后,沈氏立马又觉得不对,女儿与她一同待在庄子上,又怎么会提前得知府上的消息呢。 沈氏看向苏愿,苏愿一脸认真地看向沈氏,“娘亲是不想回去吗?” 苏愿的声音甜糯糯的。 沈氏闻言却没有立即回答,反倒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她想回去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不想。 那栋宅子里,没有一个她想见之人。 沈氏的目光落在苏愿的身上,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肩膀,柔声道:“那里是阿愿的家。” 苏愿心中掠过一抹苦涩,原来不知道何时,在沈氏的心中,那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为何她从前竟是一丝一毫都不曾察觉呢。 “小姐,我们要回府了吗?”临出发前,紫儿神色有些慌张地问道。 苏愿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你不想回去?” 紫儿连忙赔笑道:“奴婢怎么会这么想,小姐的病好了,自然是要回去的,只是奴婢担心……” “哦?你担心什么?”苏愿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也不是什么大事,奴婢只是怕夫人身子刚好,路上再受了寒凉……”紫儿倒了一杯茶上前递了过去。 苏愿却没有去接,只淡声道:“茶水已经冷了。” 紫儿脸色一僵,随即道歉道:“是奴婢大意了。” 苏愿心中冷笑一声,从前只觉得紫儿说话办事都更为顺心,却不知,原来紫儿的这份伶俐,却原来是背后有人指点。 此刻紫儿不想回府,怕不是有人不想她回去吧。 苏愿看向紫儿不语,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紫儿的一言一行,皆是刻意。 紫儿如今也不过才十二岁,糊弄她一个九岁的女娃娃倒是足够了。 梦中,她记得母亲去世后不到半年,紫儿便去了柳氏的院中伺候,却还是偶尔会来她的院中与她说话,送一些消息给她,就连当初柳姨娘要将她许配给年过五旬的城阳伯的消息也是紫儿告诉于她,那时的她对紫儿很是感激。 如今再想来,这一切都是柳氏的阴谋罢了,她一步步的名声狼藉,在及笄的年纪无人问津,柳氏竟还觉得不够,竟是连她的婚事都要利用,最终她不得不釜底抽薪,极力攀上陈清安。 柳氏功不可没,而紫儿呢,她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紫儿偷偷抬眸看了一眼苏愿,只见她唇角含着笑意,她心下诧异,不明白小姐在笑什么,只是觉得这笑容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沈氏那边很快便收拾妥当了,庄头也将马车备好。 庄子到临安城并不算太远,若是骑马而行,只需要半日即可。 只是路上积雪多,还未完全清除,官道有些难行,苏愿一行人坐着马车,从辰时三刻,一直到天擦黑,才到城门口。 紫儿撩起车帘子,惊呼道:“小姐,排队进城的人很多,咱们可有得等了。” 苏愿闻言却没有开口,如今已经到了城门口,离回苏府越来越近了。 不过是离开了月余,可不知道为何,苏愿却觉得仿佛离开了一辈子那么久。 第8章 回府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 苏愿从撩起的车帘缝隙处看去,只匆匆一瞥那骑马而过的身影。 她未曾见到那人的容貌,脑海中却有熟悉的感觉闪过。 想再看一眼确认心中所想,紫儿却已经放下了车帘。 就在苏愿方才看向车窗外的时候,骑马纵身而过的李宴辞也微微侧目看了过去。 暮山刚要开口说话,却顺着主子的目光看了过去,那辆马车,他很是眼熟。 好像是那日在广济寺遇到的那位小姑娘所乘坐的马车。 李宴辞的动作不过是一瞬间,只因着暮山那一刻看向了他,才察觉到他的目光。 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纵马而过。 “刚才那人是谁,好像不用排队便能入城。”紫儿再次掀开一个小缝儿,一脸羡慕的说道。 走了这么久,车上的手炉早就已经不热了,这会坐在马车中,便觉得有些冷。 “那你便下去瞧瞧,到底因为何事,这个时辰,城门口竟然这么多人排队等着进城。”苏愿淡声道。 紫儿愣住了,这种事,从前小姐可不会指使她去做。 她朝苏愿看去,只等着小姐开口说是玩笑,可却见苏愿面色如常,并没有丝毫玩闹的意思。 紫儿这才悻悻地应了声“是”。 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车。 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紫儿冻得哆哆嗦嗦的回到了马车上。 双手拢起,哈了好几口气,才微微有了些知觉。 “好冷啊。”紫儿有些埋怨道。 只是下一刻,她便对上了苏愿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 明明里面没有任何的情绪,可紫儿却没有的心中一紧,连忙开口道:“奴婢打听到,好像是镇抚司的一名犯人逃跑了,锦衣卫的人在盘查,这才耽误了大家进城的时辰。” 苏愿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锦衣卫的作风向来酷吏,而且镇抚司里关押的都不是普通的犯人,都是些穷凶极恶或者是犯了罪的勋贵世家。 沈氏也有些担忧,喃喃道:“希望犯人早些被抓获。” 紫儿偷偷地瞄了一眼苏愿,见她神色并无不悦,这才有些讨好地说道:“刚才过去那人,奴婢也打听到了,是北镇抚司镇抚使。” “镇抚使。”苏愿在心中默念着。 又等了一刻钟,城门口突然开始放行,很快,苏愿一行人便进了城。 临近年关,街上热闹繁华。 苏愿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前面就是明芳斋了,去买些阿愿喜欢的核桃酥和桂花糕。”沈氏轻声道。 芳菲闻言,立马让停了马车。 苏愿怔愣了一下,她不记得梦中回府的时候,沈氏让人停下马车买过点心。 沈氏只淡淡地笑着看向女儿,道:“怎么,阿愿不是最喜欢明芳斋的点心吗?” 苏愿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了身前,她今日穿了一件狐狸皮的袄子,是临出门前,沈氏特意让她换上的。 这也是梦中不曾发生之事。 一开始苏愿只以为是她大病初愈,沈氏怕她受寒,但现在细细想来,只怕是沈氏刻意为之。 因为外祖家富庶,苏愿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吃穿用度皆是上佳。 虽说这两年,沈氏手中银钱越来越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也是苏家明面上不喜沈氏这个商贾出身的媳妇儿,处处为难,但却迟迟不敢动手,只因着心中惦记着沈氏手中的银钱。 既然如此,可为何母亲在回府后没多久便投缳自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愿的手指摩挲着袖口,努力的回想着梦中发生的一切,只是可惜,梦中的她,并不曾去留意这些事情。 但苏愿心中却只觉得寒凉,比这冬日冷意更甚。 思绪飞扬间,马车沿着鼓楼大街到了尽头,左转便是玉林巷。 苏家的宅子便在眼前了。 张嬷嬷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夫人,大小姐,到家了。” 到家了。 苏愿听得这话,唇角的笑意愈深。 沈氏却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在赵嬷嬷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苏愿站在苏府的大门前,抬头看向门口的匾额,迟迟未动。 “大小姐……”紫儿挤开绿蘅,上前扶住苏愿。 苏愿依旧未动。 张嬷嬷也诧异的看向她,不解的开口道:“大小姐,到家了,怎么不进去?” “为何不开正门。”苏愿眸光清冷的看向张嬷嬷。 张嬷嬷心下一紧,面上讪讪道:“大小姐说笑了,这到了自家,哪里有这么多的讲究。” 苏愿心中冷笑,梦中也是如此,她与娘亲回府的时候,便是从一旁的角门走的,那时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可如今再想来,这不过是赵氏给的下马威罢了。 沈氏是苏世清明媒正娶的妻子,寻常出入府中,应当走的是正门,角门是给下人准备的。 “嬷嬷此言差矣,祖父祖母最是重规矩之人,便是我父亲若是知道下人如此怠慢母亲与我,怕是也会因治家不严面上无光。” 苏愿双眸明亮澄澈,声音清脆。 张嬷嬷目光闪烁,接不上话,老夫人想要下夫人脸面,怕是不成了,大小姐张口闭口便是规矩,她无言以对。 马车停在巷子里,时间越久,看的人便越多,事情闹得大了,只怕会更加麻烦。 “定是守门的下人偷懒,老奴这就去叫门。”张嬷嬷反应很快,见已经有人驻足观看,连忙说道。 大门缓缓打开,苏愿走在沈氏的身侧,母女俩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走进了苏府。 沈氏的步子很是缓慢,只不过三五个台阶,可对她来说,不知道为何竟是这般的漫长。 从前,她还对苏府中人抱有一丝期待,但这次婆母与夫君不顾女儿的死活,将人送去庄子却不闻不问,她的那颗心便彻彻底底地死了。 才走过了前院,便听到张嬷嬷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老夫人怕是想大小姐想得紧,夫人和大小姐还是先去月华斋见过老夫人吧。” 苏愿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嬷嬷,嘴角微抿,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嬷嬷是从小便跟在祖母身边伺候的吧?” 张嬷嬷虽然不解,却依旧点头道:“正是。” 苏愿闻言,面上露出狐疑之色,轻声道:“那为何这般不懂规矩?” 第9章 赵氏 张嬷嬷拿眼悄悄觑了觑苏愿,心中诧异,苏愿那一双眼眸只静静地看着她,澄澈如水,与往日无异。 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张嬷嬷一时间应对不上。 总觉得大小姐变了,可要说具体哪里变了,张嬷嬷又有些说不上来。 “老奴不敢,只是想着老夫人许久没见大小姐了……是老奴的不是。”张嬷嬷垂眸说道。 苏愿扫了一眼张嬷嬷,淡淡开口道:“我也想念祖母,只是奔波一日,若是这副模样去见祖母,太过不庄重,祖母平日里总是教导我们要守礼懂规矩,我又怎么能不记得祖母的教导呢。” 张嬷嬷身子一僵,挤出一抹笑容道:“大小姐说的是。” 看着沈氏和苏愿离开后,张嬷嬷目光久久未曾收回,心中暗自嘀咕,一个不过才九岁的孩子罢了,怎的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就在马车刚到苏府门前时,月华斋便已经得了消息。 赵氏靠在红木雕花的软椅上,半阖着眼睛。 “老夫人,夫人和大小姐已经从正门进来了。”大丫鬟杜鹃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声音恭敬道。 赵氏闻言掀开眼帘,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一旁站着的红莲很有眼色地递了一杯茶水过去。 赵氏接过后,只喝了一口,便又听到杜鹃说道:“夫人和大小姐已经回了晚香居。” “啪”的一声,茶杯盖子掉落在了地上,茶水也溅落在桌上。 杜鹃和红莲两人全都垂着头,不敢出声。 就在这时,张嬷嬷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她先是看向一旁站着的杜鹃,连忙朝赵氏福礼道:“老奴办事不力,还请老夫人责罚。” 赵氏只瞥了她一眼,并未开口。 张嬷嬷便只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妄动。 她是赵家的家生子,当初赵氏父亲获罪,被罢免了官职没收家产、流放在外,但家眷却留在京中。 所以在赵氏与老太爷苏鸿私定终身后不到两年,赵氏便与家中取得了联系,张嬷嬷又到了赵氏身边伺候。 张嬷嬷最是了解赵氏的性子,是个面甜心苦之人,在人前最是能装相,但人后,却将她最为真实的一面展露在她们这些下人面前。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赵氏才缓缓开口道:“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也是我最为信任之人,差使交给你最是让我放心。” 张嬷嬷闻言,连忙跪下道:“是老奴辜负了老夫人的信任,只是大小姐跟从前不一样了,这一个多月在庄子上,好像长大了不少。” 赵氏握着手中的红珊瑚手钏,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将门房上的人都换了,这么没眼色。” 张嬷嬷微微低着头,“是。” 心中却也明白,赵氏这般吩咐,有两层意思,一是借着换门房之人敲打于她,这次的事情没有办好。二是明面上给沈氏脸面,表示她事先并不知情。 “起来吧,你也是,动不动就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刁钻的老太太呢。”赵氏将手串放在一旁,抬手轻轻地在鬓边抚了抚。 张嬷嬷起身道:“老夫人是最为和善的,谁人不知。” 赵氏闻言笑了笑,“好了,都下去忙吧。” 沈氏和苏愿母女二人走至垂花门时,却还不见晚香居的下人们来迎。 赵嬷嬷眉头微蹙,扶着沈氏,压低声音道:“一会儿奴婢定是要好好教教她们规矩。” 沈氏却不甚在意道:“算了,许是消息并未传到后院,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都是自己院子里的人,许多都是跟在沈氏身旁五六年以上的丫鬟婆子,她并不忍心苛责于她们。 苏愿冷眼瞧着,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此刻的情形与梦中并无差别。 她们母女回到晚香居,下人们并没有相迎,甚至于母亲院中那几个得用的大丫鬟都被柳姨娘打发到前院去做些杂役的活儿计。 而她的栖云苑更是已然大换血,丫鬟婆子都已经被换过了。 不过才短短月余,柳氏竟然这般毫无顾忌,是打定主意这府中日后便由她做主了! 梦中的苏愿没理会这些,反倒是欣然接受。 但如今的苏愿,再次联想到在广济寺遇到佟嬷嬷,这一切,势必有所关联,不然以柳叶儿的性子,不会在一切局势不明的时候,便有这般大动作。 沈氏这个掌家大娘子不在府中,柳姨娘只不过是暂代,这府中之人的任命调动,该是赵氏这位老夫人做主的。 这其中这么简单的道理,苏愿很快便想明白了,可梦中的苏愿却不愿多想。 不过眼下却也不是理会这些的时候,她们还要梳洗装扮,然后去月华斋见老夫人。 而且苏愿还要去春风苑见苏世清。 毕竟女儿归家去拜见父亲是正理。 沈氏看了女儿一眼,心疼她的身子,但又不能阻止女儿去拜见父亲。 若是换了从前,苏世清不说会去庄子上亲自接人,也会在府门口相迎,如今,却只是等在春风苑。 不过好在,她早就没有将苏世清放在心上了,自从柳氏进门,她与苏世清之间越来越冷淡,若没有大事,苏世清几乎不会踏足她的晚香居,而她更是不曾去过春风苑。 苏愿回了她的栖云苑,简单梳洗,换了衣裳,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几人。 为首的是何嬷嬷,身旁站着两个小丫鬟,个头稍高一些的叫彩珠,另一个叫彩月。 紫儿从进来后,便瞪着何嬷嬷,有心想问些什么,却因着这是在小姐的房中,不能轻易开口。 “紫儿留下吧,你与何嬷嬷也许久没见了,想必有许多话要说。”苏愿起身道。 绿蘅觑了一眼,何嬷嬷是紫儿的老子娘,之前在前院做些看门跑腿的活计,如今却是不知道走了谁的门路,竟来了大小姐的院中当起了管事嬷嬷。 “是。”紫儿正好有话要与自己的娘亲说,更何况小姐是去给老夫人请安,她跟不跟在身旁都可。 走出栖云苑,绿蘅才小声道:“小姐,这样真的好吗?” 苏愿明白绿蘅在担忧什么,轻声道:“她们若是真的要背着我谋划些什么,我正好给她们这个机会。” 第10章 柳氏 苏愿来晚香居的时候,赵嬷嬷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了。 见到苏愿时,赵嬷嬷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提着灯笼上前道:“夫人让奴婢来接小姐,奴婢刚出来,小姐就到了,果然是母女连心。” “母亲院子里的情况如何?”苏愿被赵嬷嬷扶着走了两步。 赵嬷嬷听苏愿这样一问,眼中便流露出怅然之色。 夫人在这府中的处境是越来越艰难了,如今竟是连一个妾室也能随意处置夫人院中的下人了。 “夫人身边除了芳菲这次跟着一起去了庄子,玲珑几个大丫鬟都被以各种原因打发了。”赵嬷嬷低声道。 “嬷嬷明日便去打听一下玲珑姐姐几个的去处。”苏愿柔声道。 赵嬷嬷快速的看了苏愿一眼,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会是如她所想吗? 不过她并没有多问,只应了声“是”。 “母亲可收拾妥当了?”苏愿一进门便开口问道。 “嗯。”沈氏坐在梳妆镜前扶了扶发簪点头应道。 就在苏愿和母亲刚要出门的时候,芳菲连忙走过来,“夫人,大小姐,柳姨娘来了,说是带着大少爷和二小姐过来请安。” 沈氏皱眉道:“让她回去吧。” 从柳氏进门后,沈氏就不曾让她日日请安伺候在一旁。 倒是柳氏,惯是个会做样子的,隔上几日便要来晚香居请安,不知道是为了恶心沈氏,还是为了给自己找不痛快。 苏愿轻哼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不过刚走出内室,却见柳氏正候在一旁,见到沈氏,立马行礼道:“婢妾见过夫人。” 芳菲在一旁,面上不虞,她刚已经传过话了,可柳姨娘却不肯离开。 “婢妾在府中很是担忧,如今见大小姐安然无恙,心中很是高兴。”说着,柳氏牵起一旁苏雁的手,往前送道,“雁儿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姐姐了吗。” 苏愿的目光落在苏雁的身上,眉峰不动声色地蹙了起来,眼前这个才四岁的小姑娘不可小觑,梦中的她因着苏雁不知道吃了多少个暗亏。 “天色不早了,我与娘亲还要去月华斋见祖母,姨娘还是早些带着弟弟和妹妹回去歇息吧,若是因此着凉受了风寒,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姨娘不心疼,娘亲和祖母也是要心疼的。”苏愿上前,虚虚的扶了柳姨娘一把。 柳姨娘听得这话后,飞快的看了一眼苏愿,又看向沈氏,随即垂着眼睫,乖顺的应了一声,“是。” 但苏雁却挣脱了柳姨娘的手,瞪着一双黝黑的双眸,声音软糯道:“姨娘来看母亲,母亲是不高兴吗?” 柳姨娘闻言却没有制止,只是手绞着帕子,嘴角翕动,像是有许多话要说,最终却不得不咽下去的样子,一双眸中满是委屈。 若是苏世清在场,苏愿确信柳姨娘定会泪眼朦胧,一副被沈氏欺负了的模样。 不等沈氏开口,苏愿抬眸,神色平淡地看向柳姨娘,轻声道:“过了年,雁儿也五岁了,该学些规矩了。” 柳姨娘身子一僵,似是站不稳,却又故作镇定地看向沈氏道:“都是婢妾的过错,还请夫人和大小姐不要跟雁儿一般见识,雁儿年岁还小,她只是心疼婢妾……” 一直没有出声的沈氏,突然开口道:“柳氏,说起来,如今理儿已经六岁了,你进府也快七年了,有些规矩便是我这个当正妻的不说,你也当知晓,按理,妾室不能抚养子女,可我不忍你们骨肉分离,让两个孩子养在你的膝下,你若是教养不好,那便送到我这里养着吧。” 柳姨娘立马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地道:“还请夫人息怒,回去后,婢妾定会好好教导他们规矩。” 语气软和满是恳求,但低着的头,掩藏着眼底的冷意。 因着柳姨娘是赵氏的外甥女,这么多年,沈氏待柳姨娘从未这般急言令色过。 柳姨娘心念一动,沈氏长得貌美,看似柔顺,其实最是个烈性子,不然也不会与夫君的关系这么多年依旧僵着。 但凡沈氏肯服软些,苏世清的心思怕是也不会全在她的身上了。 柳姨娘并未因沈氏动怒而真的害怕,相反,她心中很是高兴。 沈氏在府中的情况,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姨母赵氏早就不满沈氏商女的身份,更不满沈氏多年没有诞下嫡子。 而苏世清,若是说当年,也许对沈瑾禾有几分情意,但那情意,实在太少,不然她一个死了未婚夫,投奔姨母的表妹又怎么会成为他的妾室。 柳叶儿从不相信什么情情爱爱,她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生活得更好而已。 苏世清对沈瑾禾的不满,柳叶儿看在眼中,这其中也不乏她的手笔,更多的是如今的苏世清早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举子,官场浸淫,苏世清追求的是权力,而沈瑾禾现在的能力,并不能成为苏世清的助力。 但是她可以! “下去吧。”沈氏面容有些疲倦道。 柳姨娘起身,柔声道:“是,婢妾明日一早再来给夫人请安。” 只是临走之前,又看了一眼苏愿。 不过她将眼中的探究之色掩藏得很好,苏愿也只当没看见,只是扶着沈氏的胳膊道:“娘亲,咱们也走吧,去得晚了,祖母怕是要睡下了。” 柳氏刚掀开门帘子,而苏愿的声音不大不小,全都传入了她的耳中。 但她却只当没听见,牵着苏理和苏雁两兄妹走了。 苏愿看着柳姨娘纤弱的背影,唇角若有似无带着一抹淡笑,眸色平静。 “奴婢跟着一起去吧。”赵嬷嬷提着灯笼道。 沈氏却摇头,“惠香你留下,院子里事情多,让芳菲跟着就好。” 芳菲也朝赵嬷嬷点头,示意她会照顾好夫人。 苏府占地极广,后来分为东西两府后,东府是敬文伯府,比西府要大上一倍不止。 走出晚香居,走过九曲回廊,便到了月华斋。 月华斋是正院,有两个晚香居那么大,两个花厅,东西跨院,逢年过节,一家人都要聚在月华斋的花厅一同用膳。 穿过花厅,便到了赵氏平日里见她们的前厅。 第11章 月华斋 赵氏喜欢花草,即便是冬日,房中也养了许多。就连她身旁的丫鬟们也都是以花命名。 “夫人和大小姐稍等。”张嬷嬷朝里头走去。 赵氏的规矩很大,正房里若是没有应声,是不允许进去的。沈氏每次来请安,都要等上好一会儿,最过分的一次,竟是让沈氏在雨天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沈氏母女二人来得不算早,赵氏已经用过了晚膳。 听闻沈氏和苏愿来了,赵氏眼皮轻撩。 今日也许是时辰不早了,或许是因着旁的什么原因,张嬷嬷很快便打起了帘子道:“夫人和大小姐,请。” “儿媳给母亲请安。” “孙女见过祖母。” 赵氏难得给沈氏好脸色,微微抬了抬手,然后便笑着朝苏愿招了招手道:“身子可大好了?看着倒是瘦了些。” 苏愿扬起笑脸,走到了赵氏的跟前,“都好了,只是离府多日,想念祖母,吃饭都不香了,这才瘦了。” 她依旧是从前那般娇俏着讨好赵氏的模样。 赵氏闻言,眼底的笑意更甚,“祖母也想你了,如今回府了,可不能像是在庄子上一般松散,祖母特意为你寻了一位绣娘,年后便来府中教导你女红针线。” 沈氏在一旁抿着唇,暗暗绞着帕子红了眼,犹豫再三开口道:“母亲,阿愿还要跟季先生读书,若是再学女红,怕是……” 不等她说完,赵氏抬眸看向沈氏,冷声道:“你若是为了愿姐儿好,便不应该阻拦,到底是小门户出来的,见识短浅。” 沈氏挺立的背脊一僵,袖中的双手紧握。 苏愿悄悄看向沈氏,见她隐忍的模样,苏愿心下一紧,道:“都是阿愿的错。” 赵氏淡淡笑着,然而笑意不达眼底,带着两分冷然,看向苏愿,“愿姐儿何出此言?” “祖母和母亲都是为了阿愿好,阿愿心里明白,只怪阿愿不够聪慧。”苏愿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说一句,便偷偷的抬头看向赵氏一眼。 赵氏伸手握住苏愿的手,轻声道:“愿姐儿这般就已然很好。” 苏愿第一反应是抽回手,但她还是忍住了,只一副乖巧的模样看向赵氏。 赵氏并未多留沈氏与苏愿,只说她们坐车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老夫人……”张嬷嬷将人送出去后,这才端了赵氏最喜欢的六安瓜片。 赵氏轻啜一口,脸上带着笑意,道:“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今日她见了苏愿,确实比之前出落了一些,但却依旧还是从前那般模样,对沈氏心有怨怼,但却也有心维护。想必在庄子上这一个多月,给了沈氏去修复母亲情分的机会。 但那又能如何? 母女之间的裂痕她早已种下。 苏愿刚走出月华斋,迎面便遇上了苏老太爷。 苏鸿今年已经五十岁了,不过却精神矍铄,身材高大挺拔,目光中满是精明。 只是那精明一闪而过。 苏鸿其人,虽因为年少为情所困,但却是个极为精明逐利之人。 而且年岁越长,便越是注重自身名声。 特别是在苏世清考中秀才之后,苏鸿便越发给人性情温和,为人急公好义,赏罚分明的形象。 并且为了维护年少时的深情,苏鸿这么多年竟是未曾纳妾,只有两个通房伺候,与赵氏之间的感情,如今旁人再是提起,竟是羡慕称赞得多。 所以如今苏家西府在临安的名声与东府也不差分毫。 这些都离不开苏鸿的汲汲经营。 沈氏作为儿媳,朝着苏鸿福礼问安。 “祖父安好。”苏愿态度恭敬道。 苏鸿对于苏愿来说,并不是一个和善的祖父,况且,在苏鸿的心中,他对这个嫡长孙女并不满意,只微微颔首,便迈步往月华斋走去。 沈氏一双秀眉微微蹙了蹙,捧着手炉的手轻轻用力,只是片刻,便如常般轻声道:“走吧。” 苏愿抬眸,看了一眼沈氏,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沈氏低垂着眼眸,母女二人的视线相交,眸中满是柔和之色,“阿愿可是在担心我?” 苏愿点了点头,她好像已经有些记不清娘亲被祖父祖母和善待之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像是外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沈家富庶之时,祖母虽不待见母亲,却也还是有些许的面子情。 沈氏低头咳了几声,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未曾开口,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有些事情,在沈氏看来,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情,阿愿还小,她并不想女儿过早的知晓这其中的龌龊。 走过九曲回廊,苏愿便与沈氏分开了,她还要前往春风苑,去见父亲。 苏愿的脚步不紧不慢。 身侧跟着的绿蘅偷偷地看了一眼,小姐面色如常,可不知道为何,绿蘅却觉得小姐似乎并不是很想见老爷。 绿蘅从前只是一个在栖云苑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并不得小姐重用,可却也知道,小姐对老爷的孺慕之情。 但从庄子上回来后,小姐好像就变了,不对,不是回来后才变的,是在庄子上,小姐病愈后便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苏愿并未理会绿蘅的打量,她的心中,对苏世清这个父亲情感是有些复杂的,她犹记得,小的时候,父亲也曾将她抱在怀中,可渐渐地,那些冷待也是真的。 特别是在梦中,母亲去世后,但凡苏世清这个父亲对她有一丝丝的关心,她何至于那般的艰难。 想到这里,苏愿拢在袖口的手指紧紧攥起,因为用力,指节有些泛白,指甲也陷入了手心。 但很快,距离春风苑越来越近,苏愿的内心反倒是越来得越平静。 父女亲缘,不是能强求的。 而她只要有娘亲便足够了。 春风苑的小厮子墨看见苏愿,连忙笑着上前行礼,躬身道:“给大小姐请安。” “父亲呢,可在房中?”苏愿轻声问道。 “在呢,老爷知晓大小姐从月华斋出来,便让小的在此候着了。”子墨不愧是凭借聪明伶俐,能被苏世清选中并且一直伺候在身边之人,自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第12章 父亲 门帘打开,苏愿迈步而入。 苏世清端坐在椅子上,听见声响,抬头看了过来。 “女儿给父亲请安。”苏愿微微福了一礼道。 苏世清眸中神色快速变了变,面上带着一抹笑容,“阿愿回来了,身子都大好了吧?” “多谢父亲关心,女儿已经无恙。”苏愿态度不冷不热,既不过分亲近,也没有特别的疏远。 话音一落,屋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去。 苏世清想着那日在书房中苏世平的一番话,本想着打发了苏愿回去的心思便歇下了。 如今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得上吏部的谒选更重要。 “许多日子不见,阿愿似是长高了些。”苏世清的目光落在了苏愿的身上,说出口的话却有些言不由衷。 女儿到底有没有长高,是胖了还是瘦了,他并不曾留意过。 虽然苏世清极力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样,但苏愿身为被关心的当事人,并不能感受得到丝毫的真心。 为何从前她没有感觉,只觉得父亲不过是待她严厉了些,那也是因为对她这个长女的期许不同。 原来不过是她在心中过去的美化而已。 因为得不到,所以苏愿便骗自己,并且为苏世清找到了合理的理由,时间了,她也忘记了,那些都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借口罢了。 苏愿乖巧颔首。 她眉眼舒展,只是在苏世清没看到的时候,眼底满是冷漠。 苏愿打量了一眼苏世清,不过才二十七岁的年纪,长相俊雅清隽,一身青蓝色的锦缎长袄,愈发衬得他温润谦和,气度不凡。 苏世清轻咳了一声,端起了茶盏,目光正巧与苏愿对上,他若无其事地看了苏愿一眼,很快便转开了视线。 “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父亲也早些休息。”苏愿轻声应下,转身翩然离开。 若是换做从前,苏世清这般主动关心于她,苏愿定是发自内心觉得感动,可如今,没人比她更清楚,苏世清那副好皮囊之下,有着怎样一副冷漠薄情的心肠。 对于苏世清来说,没有谁能比得上他的仕途更重要。 离开春风苑,苏愿的脚步快了许多。 绿蘅打着灯走在身侧,时不时地提醒着小心脚下。 小姐虽然未曾开口,可绿蘅却看得出来,小姐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紫儿盯着门口,直到小丫鬟进来说小姐快到垂花门了,她连忙整理了下衣裳,走了出去。 “小姐还不曾用过晚膳吧,夫人让芳菲姐姐送了些吃食过来,还热着呢,奴婢伺候小姐洗手用膳吧?”紫儿上前扶着苏愿的胳膊说道。 绿蘅被紫儿挤到了一旁,却也不曾说些什么,只默默地退到了苏愿的身后。 苏愿点了点头,在紫儿的服侍下,脱下了大氅,用温水净手。 沈氏送来的吃食虽说算不上丰盛,但却是苏愿喜欢的。 苏愿吃着饭菜,心中的郁结之气消散了不少。 紫儿夹了两筷子菜放在苏愿的碗中,小心试探道:“老爷也是的,怎的不留小姐一起用晚饭呢?” 苏愿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嘴角,声音不急不缓道:“撤下去吧。” 紫儿见苏愿并不接话,抿了抿唇,继续道:“小姐,您也别怪奴婢多嘴,方才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夫人和小姐不在的这些日子,老爷都是留在锦绣园的,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锦绣园才是正院呢。” 苏愿心中暗自冷笑一声,为何从前她不曾察觉紫儿挑拨得这般明显呢。 她起身来到梳妆台前,任由紫儿为她拆开头发。 紫儿低着头,看着苏愿的发顶,她有些看不懂,若是以前,她这般说了之后,小姐定会气恼地落泪,可今日是怎么了,小姐好像不为所动。 难道是老爷与小姐说了什么,让小姐改变了态度? 直到苏愿躺下,紫儿也未曾如愿听到她对柳氏的不满与抱怨。 苏愿看了一眼紫儿的身影,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苏世清这个父亲,她已经不喜欢了,更是不对再对他生出任何的期待。 苏府众人,如今的苏愿,已然都不会再去在意。 这一晚,苏愿睡得并不是很踏实,梦境不断,天才微亮,她便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绿蘅听到床榻上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立马起身道:“小姐可是做梦了?” 在庄子上的时候,小姐就会这般惊醒。 苏愿睁着眼睛,看着床幔,慢慢地起身坐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道:“什么时辰了?” “时辰还早,小姐再睡一会儿吧。”绿蘅声音很轻。 苏愿摇了摇头,“不睡了,去母亲院中用过早膳,还要去祖母那里请安。” 绿蘅也没有再劝。 听到这边有动静,紫儿也急忙起身,只是却满脸的不情愿,在庄子上她还能偷懒,可回了府中,有人盯着,她不敢懈怠。 只心中抱怨苏愿是个能折腾的,天气这么冷,起这么早做什么! “小姐,今日穿蔷薇缠枝荷叶边的缎裙,如何?” 紫儿的声音传来,苏愿只淡淡的瞥了一眼。 原本嘴角带笑的紫儿,笑容僵在脸上。 就在紫儿心中忐忑之际,苏愿缓缓开口道:“就这件吧。” 紫儿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定是她的错觉。 换好衣服,紫儿替她将发髻挽好。 绿蘅拿了香膏在手心晕热后,涂抹在苏愿的手上。 苏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一笑就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带着几分稚气,颇是讨喜。 因为年纪小,容貌还不显,再过两年,苏愿的美貌不说冠绝临安,却也是让人见之不忘的存在。 梦中的她,以为美貌能换得一处栖身之所,可是她错了。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利用美貌去依附于男子,更不会让柳氏因此来算计于她。 “走吧,母亲这会儿也起身了。”苏愿看了眼已然亮了的天色,淡声道。 “是。” 紫儿立马跟在身侧,还有些傲然地瞪了一旁的绿蘅一眼。不过是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若不是去了庄子上,又怎能入了小姐的眼,也敢跟她在小姐面前争宠! 第13章 请安 苏愿将暖手炉抱在怀中,走了出去。 何嬷嬷立马给彩珠和彩月一个眼神,两个丫鬟连忙跟了上去,一个撑伞一个抱着手炉,以防小姐手中的暖手炉半路便凉了能立即加上。 彻底将绿蘅彻底挤在了一旁。 紫儿自然是扶着苏愿,稳稳地跟在她的身侧,她大丫鬟的地位不可动摇。 从房中出来,凛冽的寒风迎面而来,苏愿微微仰头,晶莹剔透的雪花一片片落下,竟是下起了雪来。 苏愿不由自主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还未走到晚香居,苏愿便见到了赵嬷嬷站在门口。 见到苏愿一行,赵嬷嬷脸上带着笑容,撑着伞迎了上去。 她将伞举到苏愿的头顶,笑着道:“夫人与奴婢说小姐这个时辰会过来,果然被夫人说中了呢。” 苏愿唇角含笑,眉眼弯弯,以前赵嬷嬷也总是这般说,只她却丝毫也听不进去,这会儿听在耳中,只觉得母亲对她的在意与关心,无处不在。 “娘亲昨夜休息得好吗,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苏愿轻声问道。 赵嬷嬷听苏愿这么一问,眼底流露出温柔之色,解释道:“可能是路上奔波有些许累到了,夫人有些咳嗽,不过已经用过药了。” 苏愿闻言,点了点头,“娘亲身子弱,天气严寒,夜间休息,还要劳烦嬷嬷多加精心照顾才是。” 话音刚落,赵嬷嬷眼底竟是有了水雾,微微侧身,抬手压了压眼角,才转过身笑着点头道:“夫人知道小姐有如此孝心,便是连苦药喝着也是甜的,病也好了大半。” 赵嬷嬷边说着,边将苏愿领到了廊下,将油纸伞收起来交给门旁守着的小丫鬟,扶着苏愿进了里屋。 苏愿直到见到沈氏的那一刻,才松了一口气。 沈氏坐在椅子上,见女儿进来,转头笑了笑,“外面下雪了,快来阿娘身边烤烤。” 苏愿坐在她的身旁,抬眸看了过去,沈氏的气色比昨日好了一些。 丫鬟们摆了饭菜,苏愿坐在桌前,夹了一筷子送到了沈氏的碗中。 沈氏并不排斥,反倒是笑意盈盈地接受了。 母女俩一起用过了早膳,便准备前往月华斋请安。 “夫人,是柳姨娘。”芳菲压低声音道。 苏愿抬眸看去,在回廊下,柳姨娘正带着苏雁朝她们这里微微躬身。 是了,这也是苏家与其他人家不同之处,按理说柳氏身为姨娘,是没有给老夫人请安的资格的,但柳氏不只是苏世清的妾室,还是赵氏娘家姐姐的女儿,又孕有庶长子苏理,赵氏自然是要高看她一眼。 往日,苏愿未曾觉得柳氏出现在月华斋有什么不对,因为自柳氏进门后,不只是祖母赵氏,便是父亲,也一直给苏愿灌输柳氏不是普通的妾室,就连柳氏的娘家,苏家也是当正经亲戚走动的。 可如今看来,倒是荒诞。 柳氏明明可以只当苏世清的表妹,是苏家正经的亲戚,可如今,她妾室的身份,按理说,就是下人,娘家人上门,是没资格见苏家正经主子的。 沈氏见了柳氏,没有说话,目不斜视。 她从未将柳氏看在眼中,也不觉得柳氏分去了丈夫对她的宠爱,在她看来,能被分走的,不管是人还是情感,都不值得她去留恋。 所以这么多年,沈氏从未为难过柳氏,她对待柳氏的态度,更多的是无视。 但柳氏却并未满足,她不觉得沈氏的不予理睬,是各过各的,反倒是觉得沈氏一个商户女,凭什么高高在上,时间越久,柳氏的内心越是扭曲。 苏愿瞥了一眼柳氏,目光最终落在了一旁的苏雁身上。 苏雁今年不过才四岁,但也许是早慧,也许是受身边人的熏染,很是伶俐,更会讨赵氏的欢心。 苏愿在这之前,可是吃了好几个闷亏了。 苏雁看着苏愿的背影,牵着柳氏的手狠狠的用力,一双眼中满是不甘,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为何苏愿便是嫡女,她就是庶女,明明苏愿的母亲身份更加低微。 柳氏感受到手上的力道,低头浅笑,轻轻地摇了摇牵着女儿的手,柔声道:“雁儿莫急。” 苏雁抿着唇,有些不满道:“阿娘总是这么说,之前还说她不会再回来了呢。” 柳氏声音冷然,“若是她们好好待在庄子上,也许还能……” 剩下的话,不知道是柳氏没有说出声,还是随着一阵寒风消散在了风中。 刚进月华斋的垂花门,便有人来迎,“奴婢见过夫人和大小姐。” 说完,又朝着柳氏和苏雁行礼,“见过柳姨娘和二小姐。” 来人是老夫人身边二等丫鬟梅香。 苏愿笑吟吟看向她,柔声道:“劳烦梅香姐姐了。” 梅香连连摇头,道:“不敢。” 进了门,沈氏便有些不适的拿着帕子掩住了口鼻,不管来了多少次老夫人这里,沈氏依旧觉得这里的香气太过。 花香与熏香杂糅在一起,沈氏嗅觉敏锐,只觉得要被熏背过气去。 因着外面风雪的味道,苏愿也觉得赵氏屋中的香气太甚。 赵氏在张嬷嬷的虚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苏愿站在沈氏的身旁,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垂放在身侧,等到赵氏坐下后,才低着头行礼请安。 “都起来吧。”赵氏声音不大,听着有些许的威严,其实更多给苏愿的感觉是冷漠。 明明在去庄子之前,每日都要来请安,可不知道为何,苏愿竟是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是回到了梦中,在她得知柳氏要将她许配给年过五旬的城阳伯当继室后,她也是这般来找赵氏,跪在这里,求赵氏怜惜她这个孙女。 可赵氏竟说她身为苏家嫡女,婚事自是要给家中带来利益,并且让她记住,苏家让她衣食无忧的长大,也到了她该回报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苏愿心中冷笑,这府中的每一个人,那副凉薄自私的嘴脸她都见识过了,她的一生马上就要被毁了,竟然还要她心无怨恨地去接受,并且未来还要以苏家为主。 简直就是可笑至极! 第14章 清河坊 “母亲是不是病了?”突然,苏雁稚嫩又充满了关心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赵氏的目光落在了沈氏的身上,淡淡的瞥了一眼,“既然不舒服还来做什么,我这里难不成还差你一个人请安不成?” 沈氏袖中的手紧紧握着,微抬首柔声道:“昨日坐车有些累着了,今早便吃了一副药,病是已经好了的。” 她对待赵氏的态度一向如此,不恭维,不谄媚讨好,却也紧守着规矩,不逾矩不犯上。 柳氏急忙笑着说道:“雁儿年岁小,不过也是关心夫人身体,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这话说得,沈氏若是怪罪了,便是与苏雁一个四岁稚童一般计较,况且苏雁还是出于对嫡母的关心。 苏愿浅笑,抬眸看向柳氏,“姨娘此话差矣,雁儿妹妹关心母亲,母亲自然是心中高兴,又怎么会不知好歹呢?” “好了,今日风雪大,都早些回去吧,如今天冷了,也不必日日过来了。”赵氏明显不悦地看了苏愿一眼。 众人退出去后,赵氏眸中的冷意更甚。 苏愿跟着沈氏回了晚香居,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沈氏便有些疲累了,苏愿便起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赵嬷嬷。 赵嬷嬷心领神会地上前道:“外面风雪大,老奴给小姐打伞吧。” “有劳嬷嬷了。” 一路无言,迎着风雪,到了栖云苑。 “嬷嬷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苏愿开口道。 赵嬷嬷笑着应下了。 “紫儿,去泡茶。”苏愿脱下大氅道,“彩月、彩珠,你们下去吧。” 一时间,屋中的下人便只留下了绿蘅一人。 紫儿刚出门,便被何嬷嬷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赵嬷嬷怎么来了,在夫人那里可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夫人累了,小姐便回来了。”紫儿有些不耐道,“娘,我还得去泡茶呢,一会儿小姐便要叫人了。” 何嬷嬷松开了手,心里却觉得其中必有她不知道的缘由,掀开了帘子,想要进门,迎面便遇上了绿蘅。 “嬷嬷,小姐说想要去年生辰时,夫人送给小姐的那匹香云纱,嬷嬷去库房找一下吧。”绿蘅笑眯眯的说道。 何嬷嬷怔了一下,“香云纱?” “是呢。” “小姐可说为何要香云纱,这个时节……”何嬷嬷并不想去,依旧探头往屋中看去。 绿蘅个头小,挡不住何嬷嬷,却依旧站在何嬷嬷的身前说道:“小姐没说,嬷嬷要亲自去问吗?” 何嬷嬷自然是想要问的,但她想到那人的交代,又想着赵嬷嬷一个下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便笑道:“你个小丫头说笑了,我这就去取。” 屋中,赵嬷嬷侧耳倾听,直到外面没了声响,她才开口道:“奴婢打听过了,玲珑说是年岁到了,老夫人做主跟外院的小厮配了婚,月霜则是说冲撞了老爷,被发卖出去了,倒是忆秋,说是在厨房偷拿了点心,被打了板子发配到外院做些粗使活计。” 苏愿听得这一番话,眉头蹙了蹙,这一切的发生,可不是巧合。 月霜长得貌美,可沈氏却从未生出过让身边丫鬟当通房的心思,而且月霜也曾暗示过沈氏,等到了年纪,想要沈氏挑一个靠得住的人成婚,以后还在沈氏身边当管事嬷嬷。 怕是柳氏容不下月霜,这才借机发卖了她。 “嬷嬷打听出月霜被卖到了何处,若是来得及,赎了身,先送到庄子上去。”苏愿轻声吩咐道。 “忆秋跟老奴说了,月霜给了那人牙子不少钱,这才没有被卖去那等腌臜之地,却是阴差阳错去了秦王府当差。” “秦王府。”苏愿低喃一声道,“那便算了。” “忆秋是个聪明的,她见玲珑和月霜先后出事,便知道轮到她了,她只好先下手为强,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处,这才没被发卖了,能继续留在府中,只是如今她在外院,许多事情都不清楚。”赵嬷嬷叹息道。 “嬷嬷别急,忆秋姐姐那里我来想办法,让她回到母亲身边去伺候,至于母亲院中的那些人,嬷嬷只管用着,祖母和柳氏也不是全然一心,她们的人,互相制衡,倒是起到了一个平衡的关系。”苏愿温婉笑道。 赵嬷嬷连连点头,“夫人也是这般与老奴说的。” 知道母亲心中有数,苏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却有更大的疑问了,梦中,母亲为何要自缢? 沈氏虽然是个柔弱之人,但她外柔内刚,绝不是会轻易放弃性命之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嬷嬷,这些日子我看账册,母亲手中除了榆林巷的那处铺面,在清河坊还有一处小铺面,如今在一家布庄,按理说,布庄不至于亏损得这般厉害,其中可是有些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 赵嬷嬷闻言叹息一声道:“小姐有所不知,清河坊那一带多是长生店为主,布庄开在那里,生意自然是惨淡了些。” “长生店?”苏愿重复了一遍,才明白过来何为长生店。 所谓的长生店,就是寿衣店,一家店铺,寻常人都会觉得不吉利,更何况那一条街上,多半都是,布庄开在此处,怕是生意寥寥。 “为何没换营生?” “之前也试着做过旁的,却还不如开布庄,至少那些个长生店的掌柜的还能光顾生意。”赵嬷嬷无奈道。 苏愿没有继续问下去,心中却想着改日她得亲自去瞧瞧,然后再决定到底要做什么生意。 “这一两日,怕是父亲会去找母亲,若是母亲再提出要变卖榆林巷的铺面,嬷嬷可要劝阻。”苏愿叮嘱道。 “老奴知道了,小姐只管放心,依着老奴看,夫人怕是也没了这个心思,就怕老爷……”赵嬷嬷觑了苏愿一眼。 话并未说完,只听见门口的绿蘅清脆的声音传来,“紫儿姐姐,我来吧。” 赵嬷嬷立马噤声。 苏愿却听明白了赵嬷嬷未曾宣之于口的话,能逼得母亲就范的缘由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她。 第15章 紫儿 紫儿进门偷偷瞄了一眼,只见小姐端坐在椅子上,赵嬷嬷坐在另一旁,两人面容都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小姐,您平日里喝的桂花茶奴婢没找到,便自作主张换了雨花茶。”紫儿倒了一盏茶递到了苏愿的面前轻声说道。 苏愿淡淡一瞥,“先放这儿吧,没什么事,你先下去休息吧。” 紫儿将茶盏放下,一脸的犹豫,明显是有话要说。 可苏愿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只是抬着眸子,冷然地看了她一眼。 紫儿连忙低下了头,噤了声,退了出去。 不过在经过绿蘅身边的时候,故意撞了绿蘅的肩膀一下。 绿蘅全然没有防备,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倒。 但她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更是没有理会紫儿。 紫儿心中不虞,但见绿蘅不敢声张的模样,得意地趾高气扬地走了出去。 “嬷嬷尝尝,这雨花茶还是去岁母亲特意送来的呢,我一直没舍得喝呢。”苏愿抬手拿起茶壶为赵嬷嬷亲自倒了一盏茶。 赵嬷嬷连忙起身,恭敬道:“怎可劳烦小姐动手。” 苏愿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如今她的身边确实不缺少伺候的人,可等到母亲去世,父亲将柳氏扶正后,她事事都要亲为,不过是些端茶倒水的小事而已,梦中的苏愿,早就做惯了。 “嬷嬷自小就陪在母亲身边,又是我的奶娘,不过是倒盏茶而已,嬷嬷受得的。”苏愿浅笑道。 赵嬷嬷鼻子酸涩,眼眶泛红,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得今日的茶水特别的甘甜。 苏愿偏过头看向窗外,雪花纷飞,眸子清亮若水。 “嬷嬷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挑人了。”苏愿眼睫微动,声音又轻又柔。 赵嬷嬷不知道大小姐为何这般的笃定,但她却没由来地相信着她,因为大小姐跟从前不一样了,不只是亲近夫人,就连为人处世,性子都变得稳重了许多。 但她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小姐万事不可操之过急,毕竟这府中说到底还是老太太做主……” 苏愿微微颔首,道:“嬷嬷放心。” 就在赵嬷嬷起身离开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何嬷嬷的声音,“大小姐,老奴将香云纱取来了。” 苏愿没有开口,只微微抬了下手,绿蘅见状,撩开了帘子,笑着对何嬷嬷道:“小姐有些累了,嬷嬷将香云纱交给我便是了。” 何嬷嬷是被柳氏调来当管事嬷嬷的,可自从苏愿回府后,她在栖云苑中,仿佛就成了摆设,如今竟是被当成了跑腿的婆子使唤,自是不满。 但她到底年纪大,心思多,心中不满,面上却不显,只笑呵呵道:“那我就不进去打扰小姐休息了,你可要照顾好小姐才是。” 绿蘅忽略了何嬷嬷眼底那一抹冷意,轻声应道:“嬷嬷放心,咱们做下人的,自当是尽心竭力照顾主子才是。” 何嬷嬷面色立马就变了,之前她并未将绿蘅这个小丫头看在眼中,可就在刚才,她竟是被绿蘅不软不硬的话语刺到了。 绿蘅没去管何嬷嬷,抱着香云纱,转身离开。 何嬷嬷眼看着帘子在她的面前落下,恨恨地咬着后槽牙,轻啐了一口道:“小蹄子,狂什么,早晚要你知道我的厉害!” “小姐……” 苏愿看都没看一眼,随口道:“先放着吧。” 绿蘅虽不知道小姐为何要何嬷嬷取来香云纱,但小姐怎么吩咐她便怎么做。 “我记得你不是家生子……”苏愿道。 绿蘅先是看了眼屋中的炭盆,见里面炭火十足,才开口回道:“奴婢是因家中穷,这才被卖给了人牙子,去年三月来的府上,来的小姐院中做活儿。” 苏愿仔细地观察着绿蘅的神情,见她提到家人的时候,面上并无不悦,甚至还有一丝的担忧,“你不恨他们吗?” 绿蘅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刚开始也是恨过的,可奴婢知道,卖了奴婢,他们才能活下去。” 苏愿轻叹一声,让紫儿来伺候,你回去歇着吧。” 绿蘅乖顺地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紫儿刚在后罩房坐下,正准备找老子娘何嬷嬷说道说道,就听见门被推开,紫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小姐身边是谁在伺候着?不会是彩珠和彩月那两个丫头吧?”紫儿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问道。 彩珠和彩月虽说是柳姨娘安排过来的,按理说紫儿对她们不应该如此的排斥,但在紫儿看来,柳姨娘明显是留有后手,对她不是完全的信任,她与那两个丫鬟之间完全是竞争关系。 “小姐叫紫儿姐姐过去上房伺候。”绿蘅对待紫儿,依旧是从前的态度,没有因为紫儿的为难而有所改变。 紫儿的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扬起下巴,整理了一下衣裙,扭着腰走了出去。 到了上房门口,紫儿双手合十轻轻摩擦,又哈了两口热气,这才挑开帘子走进屋里。 屋中燃着炭火,立马便觉得浑身暖融融的。 紫儿微微抬眸,只见苏愿正靠着绣着梅花的迎枕上,手中拿着书,头发披散着,神态不似从前那般的端庄,反倒是有些慵懒。 看到她进来,苏愿缓缓地抬起头,轻撩了一眼。 “小姐若是要看书,奴婢将炭盆放在书桌前……”紫儿不自觉地提醒着,“老夫人最是喜欢……” 苏愿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神明明跟之前没什么不同,可紫儿却立马噤了声,她也有些不明白,为何那平淡的眼神,竟会让她觉得压迫十足。 “我的事,何时轮到你做主了,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况且,这是在我房中,祖母又怎么会知道?”苏愿声音不轻不重,每一个字都如重锤一般落在了紫儿的心中。 紫儿是苏愿身边的大丫鬟,又一向得苏愿看重,还是第一次被这般劈头盖脸地训斥一番。 她心中一紧,也多了些警觉,小姐确实变了,比从前更有主意了,而且刚才那一番话,何尝不是对她的敲打呢。 第16章 何嬷嬷 “你跟彩月和彩珠去收些雪水,存在陶罐里,留着夏日煮茶。”苏愿轻声吩咐着。 紫儿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了些许,外面下着雪,她不过是从后罩房走过来,便冻得浑身发抖,若是真的去收集雪水,那她这一双手怕是不能要了。 若是换了往常,这个时候她只要撒撒娇,或者随意转换个话题,小姐定是就忘了这茬,但今日,紫儿心里却打起了鼓。 苏愿抬眸,见紫儿站在那里,放下了手中的书,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一旁的案几。 静谧的屋中,听着格外的清脆。 紫儿眼睛快速一转,道:“小姐身旁不能没了人,先让彩珠和彩月去,过一会儿,奴婢去换她们中的一人回来……” 苏愿勾起了唇角,发出一声轻笑,手支着下巴,一双水眸看向紫儿,“若不换你来当这个小姐如何?” 紫儿神色大变,立马跪下垂着头,连声道:“奴婢不敢,是奴婢说错了话,小姐吩咐,奴婢不敢多嘴。” “我说笑呢,看把你吓得。”苏愿笑盈盈道。 可此刻的紫儿心已经乱了,竟是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楚苏愿真实的态度。 “起来吧。”苏愿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靠在迎枕上,低下头继续看书道,“对了,何嬷嬷去哪里了,叫她进来伺候吧。” 紫儿闻言,心下稍安,这才起身道:“奴婢这就去叫人。” 刚才来的时候,紫儿在后院见到何嬷嬷正在教训两个小丫头,估计是在小姐那受了气,正撒气呢。 果然,她来了后院,只见何嬷嬷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正抽打在一个小丫头的后背上,气冲冲道:“这点事都做不好,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娘……”紫儿微微蹙眉喊道。 何嬷嬷抬眸看了一眼,又抬手在两个小丫头的身上各自抽了一下,这才道:“赶紧去做事,再犯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两个小丫头吓得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呜咽着应下,互相搀扶着走了。 见人走远了,何嬷嬷这才扯了扯衣襟,又拢了拢头发道:“这个时候你不在小姐跟前伺候,又跑出来做什么?” “大小姐要娘过去伺候,我要去收雪水……”紫儿噘着嘴不满道。 何嬷嬷闻言,愣了一下,“这又是闹的什么幺蛾子,大小姐就是这般,定是又听说了谁家贵女做了什么风雅之事,她要学了去。” 说完,啐了一口道,“再是去老夫人跟前卖乖讨好又能如何,照样是不得老夫人欢心,怪就怪她托生错了肚子。” 紫儿听了这话,连忙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娘,这可不是在家中,小心被人听了去。” 何嬷嬷不甚在意道:“这栖云苑,如今可是我管事,我倒是想看看,是哪个没眼色的敢去告状!” 紫儿也没有再劝,觉得她老子娘说的没错,如今她们背后有人撑腰,大小姐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又能掀出什么风浪? 何嬷嬷虽然不将苏愿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但她到底是苏府的下人,也不敢真的放肆,怠慢了苏愿。 “嬷嬷来了。”苏愿没有抬头,翻了一页书,才缓缓开口道。 何嬷嬷一张老脸立马挤出了一抹笑容,“大小姐有什么只管吩咐老奴,老奴定会办的妥妥当当。” 这样的笑容,并不会让苏愿觉得亲切,反倒是讨好意味太过,刻意。 “从前院子里的玉兰和金菊呢,这次回来怎么没见到?”苏愿淡声道。 她身边一等大丫鬟有两个,二等丫鬟有两个,洒扫的丫鬟婆子加起来也有六个,但如今,栖云苑中,一等丫鬟是紫儿和绿蘅,二等丫鬟则是换成了彩珠、彩月。 何嬷嬷脸色一僵,不过她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唉,说了怕小姐气恼,金菊和玉兰都是那等吃里扒外的,趁着小姐在庄子上养病,竟偷了小姐屋中的首饰被人当场发现,打了一顿板子,拉出去发卖了……” 其实何嬷嬷说的这些,苏愿已然清楚,梦中,她回来的时候,金菊和玉兰也是这般的下场,只是梦中的她听过也就算了,并未曾深究过。 可见梦中的她是多么的浑浑噩噩,自己身边的人都不维护,最终落得个无人可用的下场,又怪得了谁呢。 “偷盗?”苏愿轻声低喃着,“谁发现的?” 何嬷嬷愣住了,不过很快便回过神道:“老奴那会儿还没来栖云苑伺候,具体的也不清楚,正是发生了这事,老奴才能来大小姐跟前伺候。” “那就有劳嬷嬷去打听打听,务必要仔仔细细,我倒是要瞧瞧,我身边竟会有这等背主之人!”苏愿冷着一张脸,眼底的怒意不似作假,是真的被气到了。 何嬷嬷心中一喜,到底是个小孩子。 口中却劝说道:“大小姐不要动怒,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况且也已经责罚过了,小姐屋中的东西也没有丢……” “不行,既然是我栖云苑发生的事情,我这个主子怎么能不知道呢,更何况,祖母也曾教导我用人之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我识人不清。” 苏愿原本很是气愤,可说着说着,竟是有些委屈地看向何嬷嬷,“嬷嬷既然是祖母挑中的,便是我身边得力之人,可要帮我才是。” 何嬷嬷眉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连连点头道:“大小姐放心,老奴定当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苏愿拿着帕子压了压眼角,只是在何嬷嬷看不见的帕子背后,一双眸子冰冷无比。 何嬷嬷候在一旁,苏愿稳住了情绪后,低头继续看书。 过了好一会儿,何嬷嬷看了看窗外,寒风呼啸,夹杂着雪花,丝毫没有停歇的苗头。 她拿起火钳子挑动了几下炭盆中的木炭,又拿起香炉想要换香。 “嬷嬷将香灰倒了,不必再燃香了。”苏愿放下手中的书,整个人都靠在迎枕中,缩成一团,一张脸庞看着格外的稚气。 她并不喜欢熏香,从前燃香,是为了讨好赵氏,但这香味实在是过于甜腻,她闻着只觉得头晕脑涨。 第17章 求情 何嬷嬷抱着香炉,脸上挤出一抹笑,道:“大小姐,这些香都是老夫人送来的,老奴听紫儿说,您平日里最是喜欢了,怎么突然……” 苏愿轻瞥了一眼,淡声道:“嬷嬷是在质疑我吗?” 何嬷嬷连连摇头道:“老奴不敢,不过是怕老夫人知道了会多心,误会了大小姐。” 苏愿抬眸,轻轻一笑,“嬷嬷这话从何说起,祖母待我一向宽厚慈爱。” 何嬷嬷心下一紧,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是她大意了,总觉得大小姐年岁还小,很好说话。 也是她先入为主了,之前关于苏愿的一切,大多都是从紫儿那里听来的,在紫儿的口中,苏愿是个性子冲动,虚荣心强,并且耳根子软,很好糊弄的主子。 但这两日接触下来,何嬷嬷对苏愿虽说不能完全了解,但却也清楚,她不是紫儿口中那个好摆弄的小姑娘。 “是老奴说错话了,还请大小姐勿怪。”何嬷嬷忙赔笑道。 苏愿本意也不想与何嬷嬷做过多的纠缠,微微抬手,表示她并未放在心上。 何嬷嬷抱着香炉,挑开帘子走了出去后,苏愿闭上了眼睛。 金菊和玉兰也不知道被卖到了何处? 她们二人还是当初外祖母为她挑选的,从小便在她的身边伺候,只是从前她受了祖母的挑拨,对外祖家不喜,连带着也不喜欢金菊和玉兰二人。 除了金菊和玉兰,当初管着栖云苑的周嬷嬷,是当初外祖母为母亲挑选的陪嫁,她做事干练,管教丫鬟也很有一套。 只是奈何苏愿不喜欢与外祖家有关的一切,因为赵氏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外祖父是卖酒郎的出身,她一气之下,将周嬷嬷赶走了。 当年沈氏为周嬷嬷挑选了庄子上的管事成婚,后又放了身契,苏愿将人赶走后,周嬷嬷便去了庄子上。 这次苏愿养病所在的庄子,便是周嬷嬷夫妇二人管理的那处庄子。 原本苏愿是打算将周嬷嬷一并带回苏府的,但如今苏家的情况,她虽然需要有心腹之人在身边伺候,却也要先将这些碍眼之人一一剔除。 苏愿睁开了眼睛,看向门口处。 何嬷嬷抱着香炉进来,正巧与苏愿视线相遇。 苏愿看了她一眼,头上、身上都是雪。 她微微眯着眼睛,倒香灰并不需要这么久,何嬷嬷怕是与人在外面说话了。 不等苏愿说话,何嬷嬷倒是率先开口道:“大小姐,老奴腆着脸求个情儿,紫儿自从来到大小姐身边伺候,就从未做过什么辛苦的活儿,外面下着雪,天气寒冷,紫儿的手都已经冻僵了,您看……” 苏愿早就透过槅扇看见紫儿和彩珠彩月三人拿着陶罐,在收集落在枝头的雪,不过多半都是彩珠和彩月二人在做,紫儿不过是站在一旁指使二人罢了。 “收了多少?”苏愿轻声问道。 何嬷嬷低眉敛目,抱着香炉的手一紧,回道:“已经收了三陶罐了,老奴瞧着,这雪儿一时半会停不了,不若先让她们去暖和暖和,再去收集?” 苏愿并未出声。 何嬷嬷等了一会儿,有些急了,便悄悄抬眸偷睨了一眼,只见苏愿面色如水,神情平静,好似在想着什么,或者只是在发呆。 但不知道为何,何嬷嬷竟从心底觉得有股寒意,她微微摇头,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一个九岁的小姑娘罢了,做出这副模样,不过是唬人而已。 有什么好怕的! 就在何嬷嬷已经等不下去了,以为苏愿不会理会她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那就让她们先回去吧。” 何嬷嬷脸上的喜悦是藏不住的,紫儿是她的闺女儿,她这个当娘的自然是心疼的。 紫儿却没有立即回去,而是来到门口,隔着帘子道:“小姐,奴婢收拾一下便过来伺候。” 苏愿挑了一下眉,对于紫儿这番行为有些意外,毕竟紫儿在她身边,从来都是最不能吃苦的那一个。 今日竟然这般主动,要么是有人点拨,要么便是她有所图谋。 苏愿浅浅一笑道:“不急,收拾妥当后,先去厨房端几碟子点心过来。” 紫儿领命而去。 何嬷嬷立在一旁,见苏愿依旧低头看书,便上前道:“天色不好,大小姐仔细眼睛。” 苏愿微微颔首,合上了书,偏着头看向何嬷嬷,道:“我记得金菊和玉兰的身契在母亲那里,府中怎的发卖了她们?” 何嬷嬷一愣,没想到小姐问起这个,忙说:“老奴也不清楚这些,许是她们的身契并不在夫人手中……” 苏愿蹙眉,从前她不理庶务,按理说,她院中的丫鬟,特别还是外祖母给的,身契应该在母亲手中,只是她仔细回忆,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转念一想,苏愿也能猜出个大概,当初外祖母定是怕祖母赵氏多想,也不想母亲难做,人送来了,身契也一并给了赵氏,这才给了赵氏发卖她们的机会。 想到这里,苏愿心中喟叹,外祖母和母亲就是想的太多,做事太过体面了。 紫儿拿着点心从厨房回来,迎面遇到了柳姨娘院中的冬雪。 “冬雪姐姐也来拿点心吗?”紫儿笑着问道。 冬雪木着一张脸看向紫儿。 两人都是各自院中的大丫鬟,平日里紫儿也很是傲气,但每每遇到柳姨娘院中的大丫鬟,她便过于热情,特别是在苏愿不在的情况下。 “抓紧时间,不然你知道的。”冬雪留下这么一句,便径直走了过去。 紫儿站在原地,面色不好看,抿着唇,双手紧紧地攥着食盒,指节泛白。 她是真的不好受,自从大小姐在庄子上康复后,便不如从前那般依赖重用她了,这些日子她也极力的表现,可小姐明显更喜欢绿蘅在一旁伺候。 但一想到柳姨娘答应她事成之后会得到的那许多好处,紫儿的目光变了变,提着食盒的双手也松了松。 她一步一步地朝着栖云苑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不过须臾,却又被大雪覆盖。 第18章 圈套 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小丫鬟见到紫儿,连忙笑着打招呼。 紫儿是小姐的大丫鬟,她们自当是要奉承的,特别是如今何嬷嬷还管着栖云苑,她们更是得小心翼翼了。 不过紫儿待小丫鬟们一向是没什么好脸色的,理也不理直接朝着苏愿所在的屋子走去。 而且这等去取吃食的活计,完全可以交给彩珠或者彩月,甚至是院中其他的丫鬟,她可是贴身伺候的。 紫儿越想越气,只觉得是绿蘅在小姐面前说了她的坏话,不然这么久了,为何小姐带她越来越疏远? 撩起帘子,紫儿扬起一抹笑容,只是在看见垂手立在苏愿身旁的绿蘅,那笑容一瞬间僵住了。 “小姐,厨房里有小姐最喜欢的桂花糕。”紫儿迅速地整理了一下心情,只当没见到绿蘅一般道。 苏愿连眼皮也没有抬,淡淡道:“先放着吧。” 紫儿有些讪讪的,想要点心的是小姐,可她取回来了,却又不吃,只放在一旁。 心中这般想着,却也是真的生气了,在苏愿没注意的时候,抬头狠狠地瞪了绿蘅一眼。 然后又瞥了一眼苏愿,往常小姐也安静,可却也会拉着她说说话,但自从回了府后,小姐变得愈发的沉静了。 紫儿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小姐了。 苏愿吩咐绿蘅沏茶,便又翻了一页书看了起来。 一时间,屋中只有炭盆偶尔发出了窸窣的火花声响。 紫儿心里越发的忐忑,难道是因着她回来的慢了,小姐不高兴了? 可往日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做事就算是耽搁了些时间,小姐也并未对她苛责过。 “小姐,奴婢不是故意回来的迟的,而是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紫儿上前笑着说道,“您猜奴婢看到了什么?” 绿蘅端了茶上来。 苏愿掀开茶盖,氤氲的茶香随着热气扑面而来。 “你看到了什么,我怎么知道?”她声音不冷不热道。 不似从前一般好奇。 紫儿抿了下唇,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不悦,却还是笑着,“奴婢见柳姨娘院中的春月拿着一个小包袱,一路躲躲闪闪,生怕人看见,往角门处去了。” 苏愿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看向绿蘅柔声道:“泡茶手艺比之前好了许多。” 被夸赞的绿蘅并未有太过高兴的神色流露,只垂着头道:“奴婢的手艺勉强能入了小姐的口,还需跟着芳菲姐姐多学习。” 在庄子上,苏愿便流露出让绿蘅贴身伺候的意图,沈氏便让芳菲多多提点着。 而绿蘅也是个聪慧的,跟着沈氏身边的人多学多看,只希望自己能担得起小姐的抬举。 紫儿在一旁,神情已然不能用尴尬愤怒来形容了。 只是她却只能咬紧牙关,忍耐着,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不能做出让小姐更为厌弃的事情来。 苏愿似是才想起一旁的紫儿来,抬头看着紫儿,低声问,“那你可跟去瞧了?” “春月是柳姨娘身边得力的,又是从人牙子处买来的,孤身一人,她拿着东西出去,定是帮着柳姨娘做事……” 紫儿说到这里顿了顿,“奴婢听说柳姨娘的兄长的官身还是捐钱得来的呢,春月会不会是帮着柳姨娘送银钱出去了?” 苏愿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淡漠的听着。 等到紫儿说完后,她笑了笑,“也就是你心细,竟只是见了春月行色鬼祟,便能猜出这许多。” 紫儿怔住了,她没想到小姐听后,只是这般的反应,没有好奇,没有气恼,更没有其他的吩咐。 从前小姐碍于老夫人的情面,待柳姨娘面上算得上亲厚,可私底下,紫儿却是知道小姐不喜柳氏,更气恼柳氏抢走了老爷,害得沈氏不得宠爱,连累她这个嫡女也被冷待。 “那柳姨娘那边……”紫儿试探性地开口询问。 苏愿摆摆手,说道:“先放一旁吧,再过几日,便是新年了,得早做准备。” 紫儿不解地问道:“要准备什么?” “这是咱们在临安的第一个新年,自然是要好好准备才是。”苏愿轻声淡淡的,可语气却像是满是期待,还带着丝丝的欣喜般。 梦中,这个新年很是特别,因为苏世清之前都在外放,这是他回临安的第一个新年。 东府那边在新年的前两日过来告知,两府一起共贺新春。 为此,苏鸿和赵氏很高兴,东府再是不济,也是世袭罔替的伯爵府,虽说传到苏世平这一辈儿已经是第五代敬文伯了,若是没有什么大的功勋,怕是也就此为止了。 但好歹是伯爵府,苏世清的谒选若是能得敬文伯相助,想留在临安城会更容易些。 苏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暗自思忖。 梦中,她与东府的人并无什么往来,因为她这个新年并未回到府中,而是被困在了庄子上,等她回来后,柳姨娘已经得了东府老夫人的欢心,苏雁更是与东府的苏盈交好。 不管是在西府还是东府,好像都已经没了她的一席之地。 而紫儿刚才的那一番话,苏愿是不相信的。紫儿确实聪明伶俐,但也最是见利忘义,柳姨娘能收买她的手段,苏愿不用去猜,无外乎银子。 梦中,她在后宅之中被柳氏苛待磋磨的时候,紫儿早就拿了银子赎了身过逍遥日子去了。 春月虽然是柳氏身边的丫鬟,但若是真的有事要办,特别是关系柳文涛的,定是佟嬷嬷亲自去办。 怕是有人想要借紫儿的口,想要她听到刚才那一番话。 目的是什么? 是希望她知道后,冲动得不管不顾将事情闹大,还是让沈氏有所察觉? 总之,这个圈套,明显就是冲着她和母亲来的。 而背后之人,她也不必费心去猜测,除了柳氏,再无旁人。 也好,既然柳氏已经率先动手了,那么她便将计就计,正好借机将栖云苑上下打扫个干干净净,让那些个魑魅魍魉知道,莫要将手伸到不该伸之处。 第19章 父女 翌日一早,雪还在下。 苏愿醒的很早,回来后,她虽然不再做梦,但却睡得不好,心中有事,自然睡不踏实。 紫儿服侍她洗漱穿衣,换了缎地绣花百蝶裙,又梳了双螺发式,披垂淡粉色绥带。 苏愿并未开口,只随着紫儿装扮。 “小姐怎的不多睡一会儿,这么早就起来了,外面雪还未停,今日不用去给老夫人请安。”紫儿轻声道。 “要去给父亲请安,之后还要去母亲的院中。”苏愿看了一眼铜镜,起身道。 苏家的规矩是小辈们晨昏定省都要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然后再去父亲处请安,最后才是母亲的晚香居。 一路上风雪难行,苏愿到了春风苑的时候,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雪。 子墨笑着将苏愿迎了进去,“大小姐来的正是时候,老爷正在用早膳呢。” 苏愿点点头,一进去,便见苏世清正在东次间用膳,桌上摆着鸡丝粥,胡麻饼,鱼鲙和醋芹等小菜。 柳姨娘带着苏理和苏雁坐在一旁,俨然一家四口的模样,反倒是苏愿像是了外来者一般。 苏愿的目光在柳氏的身上一闪而过。 柳氏今日穿着散花百褶袄裙,头上戴着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腕上戴着赤金石榴镯子,衬得肌肤胜雪。 举手投足之间,不失端庄,又自然流露出一丝柔情。 她正在给父亲夹菜,抬眸见了苏愿,连忙起身行礼。 苏愿见状,只低垂眼眸,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柳氏在父亲的面前,一向是会伏低做小的,时时刻刻将自己妾室的身份摆正,可只有苏愿知道,柳氏的狼子野心,对于正室之位的觊觎之心。 苏世清见苏愿并未躲开柳氏的行礼,微微蹙眉,轻咳了一声,道:“坐下一起用饭吧。” 柳氏身为妾室,给苏愿这个嫡女行礼,自然符合规矩,只是柳氏身份特殊,她不只是苏世清的妾室,还是他的表妹,在苏世清看来,苏愿不应该受了这一礼。 苏愿却只朝着苏世清福了一礼道:“女儿来给父亲请安,就不多打扰了,女儿还要去母亲的院中。” 苏世清闻言,有些不自在地撇过了头,淡声道:“我这几日有些忙,没空去看你母亲,她的身子可好了?” “大夫说母亲的身体底子薄,最是不能劳累,好好养着便会身体康健。”苏愿温和道。 苏世清点了点头,“你是长女,年岁也不小了,应该在你母亲跟前尽孝,旁人伺候终究是不如你尽心。” “是。”苏愿低着头,态度恭敬。 “这些日子在庄子上,想必功课荒废了不少,年后先生回来,可要勤勉些。”苏世清面色平静,声音不冷不热道。 苏愿颔首,“女儿知道。” 父女俩一时间没了话。 刚才那一番交谈,倒不像是父亲对待女儿,反倒是像上级对待下级,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苏愿的心里却一点也没有波澜。 若是换做从前,她进来见到这样一幅场景,心中定会不悦,特别是父亲总是当着柳氏和她的孩子面前教训她,更是让她觉得面上无光,心中对柳氏的不满只会更多。 可现在,她丝毫不觉得伤心或者是愤怒。 自从她看清后,她对苏世清这个父亲便没了期待,所以如今才能这般的心平气和,坦然面对。 “外面天寒,大小姐身子弱,一路从栖云苑走过来,还是先喝一碗热汤暖暖身子吧。”柳姨娘笑意盈盈地说道。 苏愿闻言,浅浅一笑,柳姨娘这会说这样的话,只会显出苏世清这个当父亲的毫不在意她这个嫡长女。 这一招诛心之计,倒是不错。 但可惜了,苏愿并不在意。 苏愿心中冷笑,自己从前虽然痛恨柳氏夺了父亲的宠爱,却并未察觉她的狠毒之心。 不过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是挑起了事端。 苏世清听了柳氏的话,很是满意地笑了笑,道:“还是你心细。” 说罢,抬手示意。 苏愿却开口阻止道:“女儿不好拂了父亲的一片慈爱之心,只是却已经答应了去母亲院中用膳,这才一早便赶来给父亲请安。” 话已经说的很明确。 原本苏世清对这个女儿便没有多少父女情意,见她这般不识趣,也冷下了脸道:“那就早些去吧。” 苏愿轻嗯了一声。 抬眸笑着看向柳氏。 柳氏也回了一笑,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婢妾也要去给夫人请安呢,正好与大小姐一道吧。” 苏愿轻笑,“好呀。” 如今的柳氏,依旧是那个温顺恭良的柳氏。苏愿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袖口,她倒是想看看柳氏要如何掀起风浪。 苏愿与柳姨娘各自带着丫鬟一道往晚香居而去。 寒风夹着雪花迎面而来,苏愿低垂着头,整张脸都掩在风帽之中。 一旁的柳氏看了一眼苏愿的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眸光幽深,眼前的人儿,确实是苏愿没错,可柳氏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今日苏愿的表现,太过沉稳了,所言所行,定是有沈氏在背后指点。 苏愿偏头看向柳氏,笑着说道:“姨娘在看什么,可是我哪里不对?” 柳氏把目光收回来,一点也没有被抓到的尴尬,反倒是笑着柔声道:“只是觉得大小姐去了庄子一趟长大了许多,若是雁儿能学得一分,也足够了。” “雁儿才四岁,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姨娘又何必早早的担忧,倒是理哥儿,已经六岁了,之前随着父亲外放,没有正经找先生教,如今到了临安,姨娘可要让父亲好好物色先生才是,毕竟理哥儿是咱们这房唯一的男丁。” 苏愿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仿似不经意一般。 柳姨娘听着心里却觉得不舒服,理哥儿读书之事,她比谁都更为重视,私下里也跟老爷提过几次,可老爷竟只说等他谒选之后,再为理哥儿寻开蒙先生。 苏愿的目光看向东府的方向,轻叹一声道:“我听说大伯母娘家设立了家学,请的可是大儒谢鸿辰。” 第20章 册子 苏愿看似很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柳氏心中起了波澜。 一路上再无言。 到了晚香居,沈氏已经端坐在桌前,见到苏愿,脸上绽放笑容,完全没有理会随后进来的柳氏。 “冷吧。”说着,沈氏已经握着苏愿的手,轻轻的揉搓了起来。 柳氏只在刚进门的时候朝着沈氏福礼请安,便站在一旁,没有主母发话,妾室自然是不能随意开口的。 苏愿笑着摇头道:“有暖手炉,不冷。” 沈氏摸着她的手是温热的,这才放下心来。 抬眸看向一旁的柳姨娘,轻声道:“天气冷,我这里不必日日请安,回去吧。” 柳氏颔首道:“是。” 苏愿陪着沈氏一起用了早膳,又说了会话,见沈氏面容有些疲倦,这才起身,柔声道:“娘亲休息吧,女儿明日再来陪您。” 沈氏握了握她的手,声音轻柔,“我这里无事,外面下着雪,天气冷,小心别着凉,不必来回折腾。” 苏愿颔首,走出房门。 回了栖云苑,何嬷嬷已经备好了热茶等在东次间。 “我正巧找嬷嬷有事。”苏愿任由着紫儿将披风脱下,又拿着帕子擦拭面颊上已经融化的雪水,“这院里登记册子是在你那吧。” 明明是一句疑问句,可语气却很是笃定。 何嬷嬷和紫儿闻言心中一跳。 苏愿从六岁里便有了自己的院子,登记册子便是她院中的账本,上面记着她的东西,有些是外祖家给的,有些是沈氏送的,册子一直都是由院中的管事嬷嬷收着。 周嬷嬷走后,栖云苑一直也没有管事嬷嬷,册子便交给金菊和玉兰两个收着,可金菊和玉兰在她不在府上之时被发卖了,那册子如今的下落,只有何嬷嬷这位新晋的管事嬷嬷了。 何嬷嬷连忙回道:“登记册子在奴婢这儿,只是奴婢也才接受栖云苑,许多事情还没有理清楚,还请小姐责罚。” 苏愿从前对登记册子并不在意,但现在,她想知道自己手中究竟有多少东西和银钱。 这样她心中才有底,做起事情来,才会更加得心应手。 梦中的她便是不在意这些,后来母亲去世后,她越发的捉襟见肘,便是想要做些什么,也是身无分文,寸步难行。 看何嬷嬷这副心虚的模样,苏愿心中便已然有数。 不过此刻并不是发落何嬷嬷的时候,她微笑着说道:“嬷嬷言重了,既然嬷嬷还没有理清楚,那便开了库房清点一下,然后嬷嬷再将册子拿给我看就好了。” 何嬷嬷听了这话,心中并无多少喜色,早在她来栖云苑的第一日,便已经拿了册子清点过了,顺便还往家中拿了不少好东西。 如今大小姐要清点库房,那些拿走的东西怕是都要再还回来,想想便觉得心痛不已。 紫儿在一旁垂着头,抿着唇,心有不悦。 她不知道为何好顿顿的小姐要看什么登记册子,那册子这么多年,小姐连问都不曾问过。 想到她妆匣里那支赤金掐丝手镯,她连戴还不曾戴过呢。 何嬷嬷看着小姐,应声道:“是,老奴这就去。” “紫儿与绿蘅也一道去吧,你们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要多学多看。”苏愿淡声道。 何嬷嬷屈身道:“小姐身边不能没人伺候着,老奴只带一人过去就行。” 苏愿微眯着眼睛,看向何嬷嬷,没有说话。 何嬷嬷不敢与小姐对视,总觉得小姐什么也没说,却已经将她看透了,这种感觉很是不好,她怎么会被一个九岁的孩子唬住了。 “唤彩珠和彩月进来伺候,栖云苑这么多人,我身边又怎么会没有人呢?”苏愿声音轻的似是低喃,看过来的目光也很是柔和。 何嬷嬷却心中思绪已乱,只好点头应是。 紫儿面色更沉了,出门唤了彩月和彩珠进门。 因着有绿蘅在,何嬷嬷就是想做些什么手脚也不能,只好老老实实的清点。 绿蘅识字不多,还是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后,才有机会识字,但她记性好,小姐库房的东西不算少,却也不是很多,她都已经一一记下了。 彩珠和彩月进了屋,见小姐不说话,也不搭理她们,只是坐在榻上看书,她们偷偷对视了一眼,立在一旁,微微垂眸,并不出声。 苏愿看的并不是什么杂书,而是《算经》,自从她决定不再去讨好赵氏当什么名门闺秀后,她看的书便都是她想看之书。 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渴了,苏愿才刚抬手,便有一杯温热的茶水送到了她的手边。 抬眸看去,是彩月。 苏愿接过茶水,喝了两口,放下书,起身来到窗前,将窗子微微打开一条缝隙,任由寒风吹了进来。 “小姐……”彩珠有些担忧的出声。 苏愿的右手已经伸出窗外,掌心落入几片雪花,冰冰凉凉的,很快,便融化成水珠。 彩珠见小姐不理睬她,抬头看了一眼,咬了咬下唇,踌躇着向前走了一步,再次开口道:“小姐莫要着凉了。” 苏愿没有看她,余光却也注意着她的动作。 彩月比彩珠的胆子要大上一些,直接走到窗前,迎面吹来一阵寒风,彩月瑟缩了一下。 苏愿站在窗前,吹着冷风,只觉得头脑更加的清楚些,但却也没打算让自己再次生病,转身道:“关上吧。”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二人之前在何处当差?”苏愿走到书架前,随意的拿起一本书问道。 “奴婢们之前在老夫人的月华斋当差。”彩月回答道。 苏愿翻开了书,眉心皱了下,她倒是忘记了,原来的她是多么喜欢话本子,手中这本还是她在祖母赵氏那里瞧见后,赵氏送给她的,为此,她高兴了好久。 如今再想来,她第一次接触话本便是在赵氏那里,可赵氏自诩出身官宦人家,最喜大家闺秀,为何还要让她接触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呢? 细思极恐! 梦中的自己,一直认定自己会得到一份美好的感情,所以当初虽是情势所逼,她对陈清安不是没有期待的,奈何,现实给了她教训,以性命为代价。 第21章 摩擦 用过晚膳,苏愿便早早的歇下了。 只是这一晚,她睡得很是不踏实,昏昏沉沉,时睡时醒。 窗外的雪很大,夜晚静谧,除了呜呜的风声,她还能听到雪压断枯枝的声音。 许是炭盆燃的太热,苏愿觉得燥热。 她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可她却也清楚,不能急,要慢慢来。 越急越乱,便会给对手可乘之机。 一直到后半夜,苏愿才勉强睡着,却又做起了梦。 雨后,她站在廊下,陈清安手捧着一束莲花走到她的面前,花瓣洁白如雪,轻轻翻卷,微风拂过,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笑着问她:“阿愿,喜欢吗?” 清隽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苏愿小心地接过,低头轻嗅,嘴角挂着笑容,含羞地点点头,“喜欢。” 随即目光落在陈清安的身上,见他衣摆处湿了,柔声道:“怎么不小心些……” 少年却只是看着她笑,笑容里满是宠溺。 可下一秒,一切都变了,苏愿只觉得身处黑暗之中,想要呼救却出不了声音。 卯时三刻,苏愿彻底醒了过来。 她起身唤人。 值夜的是绿蘅,回府后,苏愿便不曾让值夜丫鬟睡在脚榻处,而是睡在一旁的耳房。 绿蘅听到小姐的声音,睡眼朦胧地起身穿好衣服,急忙过来,“小姐醒得这般早,是要起身,还是再睡一会儿?” 苏愿摇头,“紫儿呢?” “奴婢这就去叫人。”绿蘅整理了一下袄子上的盘扣,往外走。 紫儿今日起的格外的早,绿蘅才走到门口,她便打开了房门,“小姐醒了?” 绿蘅点头道:“小姐让紫儿姐姐过去伺候。” 紫儿闻言,漂浮了一晚上的心稍稍踏实了一些。 她手脚麻利,用铜盆打了热水端去上房。 绿蘅刚伺候着苏愿穿好衣裳,紫儿便进来了。 苏愿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目光看向铜镜,轻声问道:“何嬷嬷是咱们院中的管事嬷嬷,你们俩是大丫鬟,要从旁协助,也要帮衬着,特别是紫儿。” 紫儿虽不知道小姐这一番所谓何事,但还是垂头应是。 “今日在栖云苑用早膳,绿蘅你去厨房,拣一些清淡的吃食送来。”苏愿吩咐道。 “是。” 紫儿看着绿蘅挑着帘子出去,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看来小姐待绿蘅也没有多亲近,昨日让她去厨房,今日便也让绿蘅去。 她心中松了口气。 “昨日清点库房还顺利吗?”苏愿继续和紫儿说话。 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紫儿听到苏愿问她,连忙回答道:“才清点出一半,今日还要继续清点。” 说完后,她偷偷的瞄了一眼苏愿,见小姐并未看她,又低下了头。 昨日清点库房时,因着绿蘅在,她没找到机会与老子娘说话。 临睡前,她左等右等,也不见何嬷嬷来寻她,只好趁着夜色寻了过去。 何嬷嬷自是知道紫儿的来意,拉着紫儿进屋,压低声音道:“你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让大小姐知道,定会起疑。” “娘,咱们的东西要还回去吗?”紫儿问道。 何嬷嬷撇了撇嘴,不屑道:“还什么,有谁能证明那些东西是被我拿走的,我还说是金菊和玉兰那两个丫鬟做的呢,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东西早就被你爹拿去了……” 紫儿噘着嘴,不满道:“你就是偏心,拿了那么多好东西,只给我一只镯子……” 何嬷嬷瞪了她一眼,道:“这会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你哥哥要读书,你爹又是个好赌的,你若是再晚些日子回来,便是一只镯子也留不住了。” “紫儿……” 紫儿听到苏愿的声音,连忙看了过去,只是她刚才分了心,并不知道苏愿说了什么。 “想什么呢,这般入神?”苏愿坐在临窗的榻上,靠着迎枕,微微抬头,神色淡淡的。 紫儿心里一慌,福身道:“是奴婢的错,许是昨晚雪太大了,奴婢没有睡,一时晃了神,还请小姐责罚。” 苏愿没有出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是打量,或是探究。 半晌,就在紫儿的心如鼓一般,砰砰地乱跳时,苏愿才开口,语气很是随意,“我渴了。” 紫儿垂着头,低声道:“奴婢这就去沏茶。” 绿蘅拎着食盒回来时,屋中只小姐一人,她微微蹙眉,却没有开口询问,“小姐,现在摆饭吗?” 苏愿颔首,“唔”了一声。 “回去休息吧,让彩月进来伺候便是。”苏愿轻声道。 绿蘅昨晚值了夜,白日便可休息,不必在主子跟前伺候。 这是苏愿给栖云苑丫鬟们的惠泽,并不是所有的主子都这般的体恤下人。 这一点,苏愿是跟沈氏学来的,沈氏曾教导她,下人也是人,作为主子,想要得到下人的忠诚,那势必就要赏罚分明,并且还要软硬兼施。 绿蘅刚走到门口,只见紫儿跨了进来。 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只是紫儿却开口道:“帮我拿一下。” 绿蘅伸手去接茶壶的把手,可紫儿却紧握着没有松开,压低声音道:“托着底下。” 茶壶里面是滚烫的热水沏的茶,绿蘅刚摸到壶把手的时候,都觉得温热,更不要说壶底了。 紫儿见绿蘅犹豫,轻笑道:“怕什么,我还能害你不成。” 说罢,目光落在绿蘅身后的屏风上,“小姐可等着呢。” 绿蘅抿着唇,抬眸看向紫儿,她知道紫儿从庄子上的时候便已经看她不顺眼,特别是这些日子,小姐明显更喜她在一旁伺候,紫儿就更加的心气不顺。 最主要的一点,便是今日还要一同去库房清点,紫儿不想她跟过去。 绿蘅将右手所在袖中,托住壶底,左手指尖放在壶盖上,将茶壶稳稳的接了过去。 紫儿意想之中的绿蘅烫伤,摔了茶壶,被小姐斥责没有发生,她眸色暗了暗,在无人处,恶狠狠的剜了一眼绿蘅。 绿蘅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倒了一杯茶放在了小姐的手边,然后告退出去了。 第22章 投诚 两个丫鬟之间的龃龉,苏愿只当没看见。 用过早膳后,苏愿坐在桌前,读书写字,彩月和彩珠在一旁伺候着。 外面的风雪已停,厚厚的云层,偶尔有太阳出来,阳光照耀在雪地上,白的有些晃眼。 “小姐喝杯茶歇一歇吧。”彩月端着热茶走了过来。 苏愿放下手中的笔,微微晃动了下脖颈,端坐久了,脖颈有些酸疼。 “奴婢给小姐按按吧……”彩珠凑上前道。 苏愿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好。” 彩珠听得这话,心中一喜,她来栖云苑这些日子,也看的明白,小姐最为看重的其实是绿蘅,她与彩月不是栖云苑的人,不得小姐看重也是应该的。 但她不甘心一直被小姐忽视,虽说是二等丫鬟,若是不得主子重用,到了年纪,怕是只能随意配给外院的小厮,那样的日子,彩珠只要想想就觉得不甘心。 所以,只要有机会,她便要牢牢地抓住。 彩珠的按摩手法不错,苏愿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苏愿抬手,道:“好了。” 彩珠负手立在一旁。 “手法不错,专门学过?”苏愿问道。 彩珠看着小姐回道:“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张嬷嬷是我的姑母,奴婢都是跟着她学的。” 苏愿抬眉,惊讶道:“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我竟是不知道,那你怎么会来栖云苑当差?” 彩珠是个聪明的,小姐这话看似问的随意,可若是她一个回答不好,便是将自己处于两边不讨好的境地。 但她有自己的打算,这几日的观察下,她更是下定了决心,“原本奴婢是要留在月华斋的,只是老夫人留下了李嬷嬷的女儿竹桃,奴婢便来了栖云苑伺候。” 苏愿闻言,唇角微勾,笑着看向彩珠,心中暗叹,这个彩珠,胆大,也聪明,此刻这般,竟是有向自己投诚的意思。 赵氏身边有两位得力的嬷嬷,李嬷嬷是苏世清的乳母,张嬷嬷是赵家的家生子。 这两位嬷嬷面上看着不错,其实私底下明争暗斗已久,只是不知道为何,这几年,张嬷嬷落了下风,反倒是李嬷嬷在月华斋更得赵氏的脸面。 苏愿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开口。 彩珠心中忐忑,紧张的手指有些发抖,她在赌,眼前的大小姐并不似府中人说的那般冲动心思单纯,在她看来,大小姐性子沉稳,并且心思深沉,她根本猜不透小姐所思所想。 “我知道了。”半晌,苏愿收回视线,温声道。 彩珠稍稍松了口气,心中却也狐疑,小姐到底是何意? 不过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不管小姐如何想,她只要做好分内之事,时日久了,小姐自然会对她放下戒心。 日久见人心。 一旁的彩月也不是个傻的,彩珠和小姐这一番话听下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急忙跪在了苏愿的跟前道:“大小姐,奴婢有事要说。” 苏愿挑眉,“哦,什么事?” 彩月面色微动,犹豫了一下,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奴婢从前虽然只是月华斋一个洒扫的小丫鬟,却也在月华斋呆了一年了,有些事情看得更清楚,小姐要小心二小姐。” 苏愿见彩月一脸的肃穆,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几下,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可这每一声,都仿佛叩击在彩月的心口上,她不敢抬头去看小姐的神情,唇抿得紧紧的,心里七上八下,乱作一团。 “这么说来,你虽然是月华斋来的,可从前却是给锦绣园办事的?”苏愿的语气轻柔,丝毫没有怒意。 可听在彩月的耳中,却只觉得这样的大小姐更为让人害怕。 “奴婢也不是锦绣园的人,只是偶尔收些茶水钱帮着打听些事情……”彩月越说声音越小。 苏愿轻声道:“你抬起头来。” 彩月快要哭出来了,眼泪就在眼圈中,强忍着才没有落下,缓缓的抬起头来,却并不敢与苏愿的视线相对。 “从前怎么做,如今还怎么做就是。”苏愿笑了笑。 彩月愣了一下,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见她神色怔愣,满眼的疑惑,苏愿并未开口为她解惑。 彩月这个丫鬟,她是不会重用的,但若是她再不起旁的心思,她可以保证,之后会为她寻一个合适的地方。 反倒是彩珠,苏愿一时间还没有做出决定,但眼下,倒是可以利用她与张嬷嬷的关系,这样一来,她在月华斋也算是有了一双眼睛和耳朵。 就是不知道彩珠与张嬷嬷的姑侄情分有多深,张嬷嬷能否为她所用? “起来吧,一直跪着像什么话,不知道还以为我这个主子多刻薄呢。”苏愿不疾不徐道。 彩月被彩珠扶起来的时候,眼泪低落在地上,心中情绪万千,但更多的是庆幸,小姐竟然没有责罚她。 按照小姐从前的性子,她恐怕是要被罚着去雪地里跪上一个时辰。 彩月有些羞愧,她这样的墙头草,不值得小姐待她这般好。 脸色苍白地道谢,抬手擦了擦眼泪,退到了一旁。 苏愿起身,道:“彩珠跟我去晚香居,彩月回去收拾一下,这副模样若是被人瞧见了,定是以为你在我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呢。” 两人福身应是。 雪虽然停了,但院中的下人还未将积雪全都清扫干净,晚香居离得不远,可苏愿还是走了许久。 刚进晚香居的院子,就见赵嬷嬷正在门口的台阶旁给丫鬟们训话。 晚香居的下人虽然也被换了个干净,但赵嬷嬷是沈氏的陪嫁,又是管事嬷嬷,平日里颇有手腕,一时间,晚香居倒是没起什么风浪。 “大小姐怎么过来了,虽说雪停了,可若是受了凉,夫人又要心疼担忧了。”赵嬷嬷是苏愿的乳母,对苏愿自是多了几分亲昵。 进门后,赵嬷嬷替她脱下披风,又让小丫鬟送来了热茶,看向一旁的彩珠,神情严肃道:“也不好好照顾着小姐。” 彩珠讪讪的不敢吭声,小姐要做什么,她个下人,怎好阻拦? 第23章 忆秋 还有两日便要过年了,苏府采买年货等事宜自然是要沈氏这个当家太太派人打点。 只是离开月余,管家一事由柳姨娘暂代,沈氏回来已有五日,也不见柳氏将管家的对牌送来。 却是月华斋的李嬷嬷过来传达老夫人赵氏要沈氏操持年货的消息。 因着苏鸿并无庶子女,西府各院的花销都是从公中走账,不过主子们的份例是有数的,若是谁想要份例之外的东西,便只能自己花银子置办。 但这么多年了,因着沈氏嫁妆丰厚,没少私下里填补,毕竟老太爷和老夫人最是好脸面之人。 就比如赵氏突然想要一些品种稀奇的花草,那就必须立刻着人去安排,或者是老太爷又看中了什么孤本,沈氏也是要拿出银子去买来。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特别是在老太爷还未曾回临安苏府之时。 这两年,倒是收敛了不少。 沈氏身边如今得用的管事嬷嬷只有赵嬷嬷一个,其余能得重用的大丫鬟,只剩下芳菲一人。 自从回府后,赵嬷嬷和芳菲两人事情多,恨不得一人分成两人来用,却还是有些忙不开。 苏愿刚坐下没一会儿,便瞧出来晚香居如今的困境来了。 她不禁在心中自责,回来这几日,她竟是忽略了这一点。 “娘亲院中人手不足,只赵嬷嬷和芳菲姐姐两人,怕是难免有纰漏的地方。”苏愿坐在沈氏的身旁,一脸严肃的说道。 沈氏见她神情颇为严肃,唇畔含笑:“阿愿这般愁眉不展,倒是可爱得紧。” “娘亲……”苏愿被沈氏打趣,有些难为情地撒娇。 沈氏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口道:“这事我已经跟赵嬷嬷商量好了,晚香居的外事管事还是得从院子里的那些婆子媳妇当中挑选一个得用的才是。” 苏愿闻言,心下一松,这一点,她倒是与母亲想到一处去了。 母女俩在屋中说话,赵嬷嬷领着忆秋回来了。 忆秋梳着简单的丫髻,这么冷的冬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灰色夹袄,什么首饰都没有。 苏愿看了过去,忆秋比她走之前清瘦了不少,原本清秀的面容,多了一丝病态,两颊凹进去不。 沈氏见到忆秋,眼眶瞬间就红了,忙从头上拿下一支鎏金的簪子给她。 忆秋却跪在沈氏跟前推拒道:“奴婢拜见夫人,能再回夫人身边伺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沈氏弯腰将忆秋扶了起来,轻叹道:“到底是我连累了你们。” 忆秋摇头道:“夫人这话说得不对,奴婢们伺候夫人是分内之事,谈何连累不连累的,夫人待我们的好,我们都记着呢,只是小人防不胜防,往后还请夫人多加小心才是。” “忆秋姐姐回来了就好,往后娘亲身边也多一个帮手,该高兴才是。”苏愿声音平稳清亮。 沈氏拿着帕子压了压眼角,笑着说道:“阿愿说的对,忆秋能回来,是件高兴事。” 说吧,转头看向赵嬷嬷道,“先带忆秋下去收拾一下。” 赵嬷嬷带着忆秋去下房,正巧见芳菲抱着一个青花缠枝莲梅花瓶走了过来。 “忆秋。”芳菲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当初去庄子上,四个大丫鬟,夫人只带走了她,是想着用不了几日便会回来,谁承想,不过月余,那日分开竟是最后一面。 忆秋倒是没有芳菲这般激动,只轻声道:“幸好你跟夫人去了庄子。” 话音刚落,芳菲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忆秋感慨道。 芳菲是四个大丫鬟中年岁最小的一个,平日里,忆秋几个都将她当做是妹妹般照顾。 “好了,忆秋已经回来了,有话不急在这一时。”赵嬷嬷轻咳一声道。 芳菲抬手抹了抹眼泪,笑了笑,道:“嬷嬷说的是,我先去忙了,等晚上再来寻忆秋姐姐说话。” 她有许多话要同忆秋说。 忆秋又何尝不是。 赵嬷嬷吩咐了小丫鬟过来收拾房间,缺了什么一一记住,一会儿开了库房再添置。 “嬷嬷,我一个丫鬟,用不上这么多东西。”忆秋揪着衣摆轻声道。 赵嬷嬷假意嗔怪道:“都是夫人吩咐的,你若是不用,便同夫人去说。” 忆秋明白夫人的一番心意,只好点头道:“我换一身衣裳,便去夫人跟前谢恩。” “不急,你刚回来,先休息休息吧,大小姐还在与夫人说话,不好去打扰。”赵嬷嬷拍了拍她的手道。 忆秋刚才见到苏愿的那一刻便愣住了,往日里大小姐也会来夫人这里请安,可与今日她见着的却很是不同。 “大小姐好像同夫人变得亲近了。”忆秋低喃道。 赵嬷嬷闻言,脸上带着笑意,道:“这一次去庄子,也算是福祸相依,大小姐确实懂事了不少,也知道体谅夫人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正房中,苏愿有些好奇地问道:“赵嬷嬷是怎么将忆秋姐姐要回来的?” 沈氏微笑着看着女儿,“阿娘好歹是这府中的当家主母,一个丫鬟若是还要不回来,岂不是无用。” 苏愿还从未见过这般柔中带刚的沈氏,明明这样坚韧的娘亲,为何会投缳自尽? 她想不通。 若说没人逼迫,苏愿是不信的。 沈氏不是不懂后宅的这些算计,只是她不屑,也不想为之。 可此番,赵氏与柳氏实在是欺人太甚,她若是一点也不反击,岂不是让她们觉得她更好欺负,日后只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娘亲就告诉我吧。”苏愿实在是好奇,毕竟忆秋已经被分配到了外院,沈氏虽是当家主母,却也只是管着内宅,外院之事,还是要苏世清点头才行。 沈氏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点心,递到苏愿的跟前,“阿愿尝尝,味道可好?” 苏愿接了过来,轻轻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入口软糯,却又不粘口,笑眯眯道:“可是阿娘做的,好吃!” 沈氏从前最是喜欢研究做吃食,只是嫁人后,公婆不喜,觉得只有小门小户才会这般,她便做得少了。但庄子上那些时日,只要空闲了,沈氏便待在灶房中。 第24章 玲珑 苏愿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等着沈氏开口讲给她听。 沈氏也没有让苏愿等下去,轻声道:“阿愿,有些事情,不是阿娘不想说给你听,是你还小,你这般年纪,最该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不需知道太多。” 苏愿放下点心,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摇头道:“可是阿愿早晚要长大啊,阿愿也想帮娘亲,有些事情,我迟早都要知道的,不是吗?” 沈氏刚才那一番话,苏愿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定是沈氏与苏世清交换了什么,苏世清才会这般痛快的答应让忆秋回来晚香居伺候。 可沈氏却下定了决心,此事她不想女儿知晓,只笑着岔开了话题,道:“外事嬷嬷你可有人选?” 苏愿见母亲不想说,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浅浅一笑道:“娘亲只管将消息传出去,自然有人跳出来。” 沈氏也不是真的想要苏愿说出一个人来,不过是不想继续刚才那个话题。 但苏愿却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在母亲这里问不出来,那她就去找赵嬷嬷去问。 苏愿又陪着沈氏说了会话,便起身离开。 不过她却没有直接回栖云苑,而是去了晚香居的下房。 下房是有规制的,大丫鬟一人一间,二等三等丫鬟是两人一间,剩下的小丫鬟们则睡一间。 忆秋见到苏愿来了,眸中满是震惊,却连忙上前福身道:“大小姐怎么来了,若是有吩咐,只管叫奴婢过去就是,这样的地方,实在是污了小姐的身份。” 苏愿抬手,轻轻扶住她的胳膊。 近距离看,才发觉,忆秋瘦了不少,没有从前好看了,皮肤暗黄,就连手,也变得粗糙了许多。 忆秋怔在原地,小姐竟握住了她的手! 眼前的小姑娘还是那个眼高于顶,瞧不上她们的大小姐吗? “忆秋姐姐在外院受苦了。”苏愿看着忆秋掌心新旧交替的伤痕,轻声道。 忆秋的手轻颤了一下,低声道:“奴婢一切都好,并不觉得苦。” 对于忆秋来说,与被随意配了人的玲珑相比,她能回到夫人身边,已经很知足了。 想到玲珑,忆秋眸色暗了暗,玲珑嫁给的是看管马棚的叫褚六的汉子。 忆秋打听过,褚六不是家生子,因会养马,才进府做工的,比玲珑大了足足十岁,她远远地瞧见过一回,长得很是高大,满脸的络腮胡子,看着就骇人。 特别是她悄悄地找过一回玲珑,不小心瞧见玲珑胳膊和脖子上有淤青,虽然玲珑否认,但忆秋却已经认定,就是被褚六打的。 想到这里,忆秋嗫嚅道:“奴婢有事想求小姐帮忙。” 苏愿蹙眉道:“什么事?” “小姐能让玲珑也回来伺候吗?”忆秋有些忐忑的说道。 虽然刚才与赵嬷嬷的交谈中,忆秋得知小姐对她们几个的事情很上心,但她也不能确定小姐会不会帮她,而且小姐还是个小孩子,到底是她病急乱投医了。 苏愿闻言,皱了皱眉,玲珑与忆秋的情况不同,玲珑已经成婚,按理说,就不能承担大丫鬟一职。 忆秋见苏愿没有开口,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是奴婢僭越了,小姐不必将奴婢的话当真。” “玲珑姐姐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只要有机会,我与母亲都会照拂的。”苏愿没有承诺什么,毕竟她还不知道玲珑是怎么想的。 玲珑心中是否有怨愤,或者是她对现在生活已然满意,并不想继续回晚香居当差。 而且依着苏愿的想法,她与母亲皆被困在内院,外院并无可靠之人差使,若是玲珑和她的夫君可靠,往后,她与母亲做起事情来,更为便宜。 忆秋听了这话,只垂头福身道:“奴婢替玲珑多谢大小姐。” 苏愿想起幼时,玲珑几个还能带着她扑蝶荡秋千,她也曾将娘亲做的好吃的点心分与她们。 只是这些美好的记忆,仿佛被她扔在了角落中,遗忘了。 原来,她竟是错过了这么多真心待她之人,却去求那虚情假意。 “忆秋姐姐若是见到玲珑姐姐,替我传句话。”苏愿温声道,“初五我要出趟门。” 忆秋点头道:“奴婢定当传到。”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晚香居都知道沈氏要从院子里选出一人来暂代外事嬷嬷。 一时间晚香居里的嬷嬷、媳妇们都开始想尽办法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赵嬷嬷自来就有威严,她们不敢上前,便都去找芳菲。 芳菲送走一个接一个,趁着空隙,叹气道:“无利不起早。” 忆秋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手拿着绣线,垂着头道:“若是领了这份差事,能在外院跑动,可是得了脸面,说不定还有机会在老爷面前走动,这么好的事,自然是要抢破了头的。” 芳菲闻言,点头道:“说的也是,以前这些都是月霜姐姐负责,难怪碍了某些人的眼……” “嘘,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忆秋到底经历得多了,行事也变得更加的谨慎。 芳菲吐了下舌头,“我知道了。” “既然知道,那便要谨记,你我一言一行都关乎夫人,万不能被人抓到把柄,连累了夫人。”忆秋神色凝重道。 芳菲也收起了玩闹的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记下了。” 这些日子,芳菲尽量让自己变得稳重起来,可忆秋一回来,她便似有了依靠一般,有些原形毕露了。 “夫人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候,身边可用的人少,你我再不可出事了。”忆秋再次叮嘱道。 苏愿回了栖云苑,连杯热茶也没有喝,便让人将何嬷嬷寻了过来。 “嬷嬷可清点清楚了?”苏愿单手端着茶盏,笑睨着何嬷嬷道。 何嬷嬷手中拿着册子,双手送到苏愿的跟前道:“都清点好了,小姐请看。” 苏愿接过册子,看了一眼,竟是怔住了,她没想到自己竟有这么多东西,原来这么多年,外祖父竟是给她添置了这么多首饰物件。 这些还只是册子上登记了的,还有那许多已经被拿走的,不知所踪的,她从前到底是如何过日子,竟是这般的浑浑噩噩! 第25章 灯下美人 何嬷嬷紧张得手心冒汗,就怕苏愿看出什么端倪来。 苏愿翻了翻,然后合上册子道:“册子我还要再看看,嬷嬷自去忙吧,不用在这里候着。” 何嬷嬷心下一松,眼睛转了转,笑着问道:“老奴听说夫人院里缺一个外事嬷嬷……” 苏愿抬眸,笑盈盈地看着她,“怎么,嬷嬷不想在栖云苑伺候了?” “不是,不是,老奴是帮着陈家媳妇儿问的。”何嬷嬷连忙否认,“说起来,陈家媳妇儿也跟老奴沾亲带故,她男人也在外院,只是没什么正经差事,前些日子求到老奴跟前,只是老奴就是一个奴婢,能帮上什么忙?” 陈家媳妇儿也不是白开口,自是给了何嬷嬷二两银子,答应事成后,还要再给五两银子,何嬷嬷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我也不清楚,不过是听母亲和赵嬷嬷说了一两句。”苏愿靠在迎枕上,随意道。 何嬷嬷闻言,大着胆子试探道:“那夫人可有中意的人选,若是没有,还请大小姐在夫人面前提上那么一两句,陈家媳妇儿是个机灵能干的,要是得了这份差事,定是做得稳稳当当。” 苏愿想了想,“好像是觉得晚香居的胡嫂子还不错,嬷嬷也知道,我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 何嬷嬷得了消息,笑呵呵地走了。她将消息告诉了陈家媳妇儿,若是想要得到这份差事,那个胡嬷嬷是她唯一的阻碍。 剩下的事情,她就不管了。 不到一个时辰,胡嫂子娘家兄弟好赌的消息便传到了沈氏的耳中。 晚香居。 “夫人难道真的想要那个胡家的?”赵嬷嬷压低了声音问道。 “惠香,如今院中可用之人太少,那胡家的你不是也说是个能干的吗,好歹先将这个年过去再说。”沈氏轻叹道。 赵嬷嬷一想到夫人如今的处境,就恨得牙痒痒,“胡家的确实能干,是我的差池,竟是不知道她娘家兄弟的为人。” 沈氏摇了摇头,“无妨,这事也怪不到你身上,反正年后院子里的下人们都要换掉,如今用谁都一样。” “夫人可是真的想好了?” “惠香,我让步太多次了。”沈氏道,“可我得到了什么,从前一直想着,我若是不让步,阿愿怎么办,她是苏家的子嗣,若是得不到长辈和父亲的喜欢,日子该有多难。” 说到这里,沈氏顿了顿,“只是我步步退让,又得到了什么呢,母女离心……” 沈氏苦笑。 赵嬷嬷闻言,面露难色,是啊,为了大小姐,夫人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了。 “好在如今小姐懂事了,明白您的用心,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赵嬷嬷宽慰道。 提到女儿,沈氏的面容柔和了许多,颔首道:“是啊,所以,我的争,却不是为了苏世清的那点宠爱,而是我沈瑾禾,要立足苏府。” 沈瑾禾早就想明白了,什么女子依靠夫君的话,全是骗人的,若是男子靠不住,或者是依靠他的女子太多,又该怎么办? 唯有自强,才是正道。 沈瑾禾这些日子也在想,从前的自己手中,明明有一手还不错的牌,可这么多年,竟是被她打坏了。 当年她与苏世清的婚姻,虽说她是商户女,可也不算是高嫁。 明明她手中有丰厚的嫁妆,苏世清无论是当年读书科举,还是后来的仕途之路,哪里用的不是沈家的银钱,可为什么,她竟在苏家过得这般的憋屈。 是的,憋屈,十年夫妻,回首看去,唯有这憋屈二字最为贴切。 沈瑾禾不是没有动过和离的念头,在得知柳氏还未进门便已有了身孕的时候,她心中相敬如宾的夫妻之情瞬间坍塌。 那一刻,她想和离,可转头看见才满三岁的女儿,沈瑾禾吞下了苦水,只是自那之后,她将自己的心收了回来,与苏世清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如今六年过去了,沈氏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 直到昨日傍晚,苏世清来了晚香居。 上一次他们夫妻二人这般相处,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苏世清从走进晚香居的这一刻,便觉得不自在,但他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毛头小子,在官场侵染这几年,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掩藏自己的情绪。 反倒是沈氏对苏世清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原本以为苏世清谒选在即,她又未曾为他筹措银钱,他会在她回府那两日便来兴师问罪。 可没想到,苏世清到底是个能忍得住的。 沈氏不着急,只倒了一盏茶,慢慢地喝着。 苏世清也耐着性子喝了一盏,只是等了又等,却还是不见沈氏开口,他有些心烦气躁,轻咳一声道:“之前说的事情,夫人可还记得?” 沈氏抬眸,目光却并未看向苏世清,反倒是越过了他,看向摆放在窗台上的一盆刺梅花,没有新叶,也并未开花,只光秃秃的,看着像是活不下去了。 苏世清紧紧地盯着沈瑾禾,不知道为何,他有种失控的感觉,只觉得眼前之人还是跟从前一般,看似娇弱,实则固执,待他也还是冷冰冰的,可又好像是哪里不一样了,他说不上来。 其实沈氏长得貌美,可以说是苏世清见过的女子中容貌最盛的那一个,可性子实在是不讨喜,但凡她能软和几分,他也不是非要冷待她。 烛光下,她的轮廓如同细笔画出,温婉优雅,一双丹凤眼中流露出柔和的光芒。嘴角微扬,噙着一抹笑意。乌黑的秀发被精心梳理成堕马髻。身着最寻常的衣裳却将她的身姿完美展现,细腰如柳,身姿曼妙。 所谓的灯下看美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苏世清喉头微动,收回了目光。 不管何时,他见到沈氏,依旧还是会被她的容貌晃了心神。 苏世清的目光说不上灼热,可沈氏却也不是完全无所察觉,只是她当作没看见,并且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只觉得厌恶。 是的,厌恶。 沈氏是那种看似柔弱的人,可做事决绝,在她决定不再对苏世清有半分情意的时候,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就已经一文不值了。 第26章 来信 沈氏这般无所谓甚至是无视的态度,让苏世清心中愤怒渐盛。 他那副温文儒雅的俊秀模样到底是绷不住了,压着声音,却带着怒意,“沈瑾禾!” 沈氏勾了勾唇角,面容平静从容,温声道:“夫君又何必动怒,我以为,以夫君的能力,谒选之事,并不需要我一个妇人插手。” 这话明褒暗贬。 苏世清眉头紧锁,眼含怒意,只是却还压抑着,“阿愿的年岁也不小了,读书识字也已然够用,我已经给季先生去了书信,年后她不用来了。” 沈氏闻言,冷笑一声,握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是了,苏世清这人,想要什么,从来就是这般的不择手段。 “阿愿也是你的女儿,你这般待她,可当真是个好父亲!”沈氏的语气中满是嘲弄。 苏世清却敛了眸中的怒意,轻笑着看向沈氏,“若是想要阿愿好,还请夫人说话算话。” “好。”沈氏咬着牙应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额外的要求。” 苏世清微眯了眼睛,沉思道:“你说来听听。” 意思是他未必会答应。 “不过是件小事,不会有损你丝毫。”沈氏那双杏眸中,满是轻蔑和嘲笑。 沈氏的目光让苏世清感到尴尬,但他不能在沈氏面前低头,挺直了脊背,沉声道:“什么事?” “外院有个叫忆秋的丫鬟,我要她。”沈氏面上神情冷漠。 “好。”苏世清应下后,两人无话可说,他便起身离开。 待人走后,赵嬷嬷重新换了一壶热茶走了进来。 “夫人……”赵嬷嬷满眼担忧地看向她。 沈氏微微摇头,“无事。” 她早就习惯了。 当年还因为心曾错付而伤心难过,但在她看清在苏世清的心中,妻子不重要,女儿不重要,甚至是柳氏也没多么重要的时候,已经寒心了。 现在的苏世清,不过就是担着她夫君名头的一个人而已,若不是放不下女儿,她早就离开了。 “夫人,可要摆饭?”忆秋走了进来,打断了沈氏的沉思。 沈氏面上淡漠的神情渐渐褪去,浅笑道:“摆饭吧,阿愿那里可派人送去了?” 忆秋点头,道:“芳菲送过去的,这会儿应该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芳菲便挑着帘子走了进来。 “夫人,小姐很是喜欢,一连着吃了小半碗呢。”芳菲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夫人特意做的吃食,小姐吃得越多,夫人越高兴。 果然,沈氏闻言,眉眼含笑,“阿愿喜欢就好。” 用过饭,沈氏洗漱后,坐在梳妆台前,拆了头发,卸了珠翠,看向铜镜道:“惠香,明日便吩咐胡家的去办采买之事。” “是。”赵嬷嬷没有多言,夫人既然决定了,便是有她的考量。 但赵嬷嬷心中还有一事放不下,压低了声音道:“夫人,那一千两银子,真的要给吗?” 她是沈瑾禾的陪嫁,夫人有多少嫁妆她最是清楚,这么多年挥霍之后,夫人手上只剩下三千两不到。 一下子拿出去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 沈氏低眸,手中拿着一支镶宝石凤蝶鎏金银簪,指尖轻轻地触摸着蝴蝶的翅膀。 “若是老爷还在就好了。”赵嬷嬷声音中无不感慨。 沈氏眼睫轻颤,是啊,若是父亲还在,她还有个依靠。 “对了,表小姐来了信,说是要来临安。”赵嬷嬷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沈瑾禾愣了一下,低喃道:“表小姐?” “夫人忘了,老夫人有个堂姐,您小的时候还见过呢,后来随着夫家去了金陵,只偶尔通信,老夫人去了后,也就断了联系。”赵嬷嬷解释道。 沈瑾禾闻言,点头道:“嗯,若拂表姐,只是我记得她早就嫁人了,夫君还是个读书人,最后一次通信,信中还说她夫君做了武陵县县尉,是升官了吗?” 赵嬷嬷摇头,“老奴跟送信的人打听了,表小姐的夫君病逝了,她被夫家不容,带着一双儿女想要来投奔夫人。” 沈瑾禾拆开了信封,展开信纸,一目十行,上面所写与赵嬷嬷所言相差无几。 “算着日子,若拂表姐过了初十就要到了。”沈瑾禾将信纸叠好塞回了信封。 赵嬷嬷蹙眉,她心里是不喜那位姜若拂表小姐的,小时候处处都要跟沈氏攀比,就连寻的夫婿,也是因为得知沈氏与苏世清定下婚约后,她说什么也要找个读书人。 但老夫人就这一门亲戚,如今小姐与沈家众人早就不来往了,表小姐也算得上是沈氏唯一的亲戚了。 “只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小姐的性子如何了?”赵嬷嬷提点道。 沈氏想到姜若拂那处处拔尖要强的模样,轻笑出声,“都是做娘亲的人了,想必稳重许多吧。” 赵嬷嬷却撇了撇嘴,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表小姐,怕是来添乱的。 翌日一早,苏愿来晚香居陪着沈氏一道用早膳。 “表姨母?”苏愿狐疑。 梦中,并没有这位表姨母的出现。 不过也是,梦中,这个时候,她与母亲还在庄子上,姜氏的信估计也送来了,只是沈氏不在,赵氏不会理会。 “娘亲给我讲讲你跟姨母的事情吧。”苏愿放下筷子,拿着帕子擦嘴。 她对这位表姨母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所以想从沈氏这里知晓,从而了解这位表姨母是何为人。 沈氏挑了几件二人小时候的趣事说了起来。 苏愿听得认真,虽然沈氏讲得很有趣,但苏愿却也有自己的见解,这位表姨母嫉妒娘亲,这次遭难前来投奔,怕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不然也不会让母亲见到她的惨状。 “娘亲怎的收拾这些东西?”苏愿见忆秋和芳菲一人抱着一个箱子进来,那箱子她认识,都是些外祖父留下的字画。 “没什么,拿出来晒晒。”沈氏垂着眼说道。 苏愿见状,心念一转,开口道:“娘亲可是缺银子了?” “哎,若不是沈家人仗着你外祖父没有儿子夺去了家财,夫人哪里舍得将这些当了。”赵嬷嬷在一旁轻叹道。 第27章 旧事 苏愿其实对外祖家的情况了解的不多,而且有些记忆也已经模糊了。 但她记得外祖父于外祖母感情很好,与苏鸿和赵氏之间的感情不同,苏愿是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外祖父与外祖母彼此记挂关爱的心。 所以这么多年,只得了沈氏一个女儿,外祖父被沈家族人怎么强逼,也没有纳妾,更是连过继一个嗣子都没有。 只是外祖母病逝后,外祖父也走得突然,不然沈家的家产又怎么会都落入沈氏族人的手中。 提到父母,沈氏的眉眼中也多了些许思念之情。 赵嬷嬷看着沈氏,张了张嘴,那句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沈氏见赵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叹息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但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找下去。” 苏愿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她不知道沈氏要找的是什么。 赵嬷嬷抿唇,叹息道:“老奴明白,只是如今咱们手中能用的银钱不多了,这么多年了,一点消息也没人,只怕是……” 剩下的话并未说出口。 但沈氏眼眶却已经红了,一双眼眸没了往日的柔情,只剩下无尽的苦涩与悔恨。 “当年若不是因为我……”沈氏说着,声音却渐低。 赵嬷嬷连忙拿了帕子,低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爷和老夫人都没有怪您,只有您自己还过不去。” 话音落,屋子里便没了声音,一片静谧。 苏愿乖巧的坐在一旁,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赵嬷嬷轻声道:“您那时候才多大,不过与大小姐一样的年纪。奴婢嘴笨不会说话,人也不伶俐,许多事都帮不上您的忙,可奴婢从小就在您身边伺候,奴婢心疼。” 沈氏微微抬眼,看向赵嬷嬷,一双眸子晶莹泛着泪光,“我知道,可我总是在想,若是那天我没有出门,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赵嬷嬷眉头紧锁,过去发生的事情,又怎么能挽回? 苏愿屏息听着,却摸不着头脑,但见母亲和赵嬷嬷的神态,想必这件事情在母亲的心中很重要。 那母亲要寻的便不是物件,而是一个人。 苏愿兀自猜测着。 只是她却没有开口询问,这是沈氏心中的伤痕,而且在该她知道的时候,她相信母亲会告诉她的。 沈氏也许是想到了女儿还在一旁,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 “娘亲还不曾告诉我,为何要当了外祖父留给您的字画?”苏愿轻声问道。 沈氏转过身,背对着苏愿,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柔声道:“这是咱们回临安的第一个新年,自然是要过得热热闹闹的。” 苏愿了然,上下打点,人情往来,从前在成州的时候开销就不小。 如今来了临安,怕只会更多。 更何况不管是祖父还是父亲,自诩清流簪缨世家,不善庶务,却花钱如流水,只凭借父亲那微薄的俸禄哪里供得起这么大的开销,就连出入之间都是入不敷出。 在苏愿看来,不过是些打肿脸充胖子的虚伪之人罢了。 苏愿心中鄙夷,口中道:“娘亲可曾打听过往年府中都是如何过的,今年只需按照往年的份例就好,父亲刚来临安,最是不能张扬铺张,于他名声不利。” 沈氏闻言,眼中的震惊不小。 就连一旁的赵嬷嬷一时间也没有收起惊讶之色。 是了,从前的苏愿,受赵氏的影响,很是虚荣,最是重面子。 但今日,苏愿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沈氏的眸光渐渐变成了欣慰,她唇角扬起看向赵嬷嬷,赵嬷嬷含笑地点了点头。 苏愿却被她们看得有些不自在,一双脸颊绯红,微微垂眸道:“娘亲,阿愿说得不对吗?” 沈氏摇头,轻笑道:“阿愿说的很对,是阿娘着相了。” 还有一日便要过年了,沈氏如今很忙,苏愿留在晚香居里,沈氏也没有多少时间陪着她。 说起来,还是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了。 原本沈氏的心腹之人就不多,从庄子上回来后,更少了。 芳菲进来通禀,月华斋的李嬷嬷来了。 赵嬷嬷打发了绿蘅进来伺候,她则是跟着沈氏出门去了。 苏愿没有回栖云苑,是因着她还有话没有说完。 “小姐渴不渴,奴婢给您倒杯水?”屋中除了绿蘅,还有一个叫青芜的丫鬟,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没有特别出挑,但却十分的耐看。 “你叫什么?”苏愿点头道。 “奴婢青芜,十日前来夫人院中当差,如今负责茶水房的活儿计。”青芜说话不紧不慢,声音清脆,面对主子的时候,恭敬有余,却并不谄媚讨好。 苏愿记得梦中,母亲的院子里并没有一个叫青芜的丫鬟,不过后来苏世清有一个青姨娘,是赵氏送过去的。 青芜走到桌前,提起紫砂壶倒了一杯茶送过来。 苏愿接过,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然后似是闲聊般道:“青芜姐姐从前在哪个院子当差,怎的我没见过呢?” 青芜微笑回道:“奴婢来府上后直接便来了晚香居,并不曾在别的院子当差过。” “哦?”苏愿一手托着腮,笑意盈盈道,“原来如此。” 也许是因为她与娘亲回来得太过突然,所以原本应该去月华斋当差的青芜来了晚香居。 一炷香过后,沈氏回来了,面色不是很好,但见到苏愿的那一刻,立马换上了笑容。 “时辰不早了,阿愿怎的还没回去休息?”沈氏温声道。 苏愿看了一眼青芜,才笑着说道:“娘亲是不想见到阿愿吗?” “怎么会?”沈氏嗔怪道。 她恨不得女儿能日日都陪在左右。 “都下去吧。”沈氏沉声道。 青芜福身退了出去,绿蘅也跟着走了。 赵嬷嬷却没有离开。 “阿愿可是有话与我说?”沈氏坐在苏愿的身旁,拉起她的手,轻轻握在手心,心中有些感慨,从前小小的一只,如今也长大了许多。 “娘亲,清河坊的铺子,我想要。”苏愿恬淡自然地开口道。 第28章 酒坊 沈氏有些吃惊道:“阿愿要那铺面做什么,那里……” “女儿这几日看账本,察觉清河坊的铺子一直在亏钱,女儿想换个买卖试试。”苏愿笑坦然直言道。 沈氏面露难色,低喃道:“那清河坊的生意不好做……” 话中阴晦。 “娘亲放心,我知道清河坊是做什么的,之前已经跟赵嬷嬷打听过了。”说完,看向了赵嬷嬷。 赵嬷嬷连忙颔首应是。 沈氏看向苏愿的目光多了些打量,“那阿愿想做什么生意?” “酒坊。”苏愿气定神闲地说道。 “酒坊?”沈氏闻言,沉思良久道,“你外祖家最开始便是以卖酒起家的,只是你一个女儿家……” “娘亲,女儿之所以这般说,是深思熟虑过的,清河坊无论是吃食生意,或者是布匹、香料生意,都做不下去,但酒坊不同。”苏愿的神情泰然自若,坚定而自信。 “哦,说来听听。”沈氏许是被女儿感染了,立马来了兴致。 就连一旁的赵嬷嬷也很是期待地看向苏愿。 “娘亲可曾想过,在清河坊过活的那些人,若是去旁处酒肆吃酒,定是要被人嫌弃,而且,逢年过节的祭品之中,又少得了酒吗?”苏愿徐徐道来。 沈氏心中虽然觉得女儿还小,做事考虑不周全,但能有如此的想法,却已经很好了。 那处铺面原本就不赚钱,好在铺子是自己的,无非就是花钱请人,倒是可以拿去给女儿练手。 沈氏慈爱且欣慰的看向苏愿,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发顶,柔声道:“阿愿想做就去做吧。” 虽然沈氏喜欢女儿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模样,但她早晚要长大,学习庶务,在沈氏看来,却是比什么琴棋书画更为重要的事情。 苏愿心头一热,母亲是什么时候都无条件对她好信任她的人,为何她从前要那般地疏远于她,竟是连母亲何时起了那等念头,她都不知晓。 “嬷嬷可能找到从前在外祖父酒坊里的人?”苏愿问道。 赵嬷嬷点头,“酒坊虽说被族人占了,但有些跟着老爷的老人就离开了,奴婢这就去信,让他们都回来。” 苏愿颔首道:“有劳嬷嬷了。” 沈氏却走到一旁,打开了一个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本书递了过来。 苏愿诧异,“这是什么?” “你外祖父留下的,阿娘闻不得酒香,更是酿不得酒,但好歹是你外祖父自己研究出来的酿酒方子,我就一直留在身旁。”沈氏柔声细语道,“如今给了你,若是你外祖父知道了,定是会高兴的。” 沈氏从前一直懊恼父亲那一身的酿酒本事,她不能继续传承,如今给了女儿,倒是也算有了传人。 苏愿双手接过,小心地翻开,不知不觉的竟是有些看得入迷了,这上面记载的酿酒之法,好些都是她闻所未闻过的。 怪不得外祖父能从一个小小的酒坊将沈家的产业做的那般的大。 “这些方子,那边知道吗?”苏愿正色道。 沈氏摇了摇头,“知道你外祖父留下这么一本酿酒的方子,却不知道在我这里。” “从前那些人也逼着老爷叫出来过,但老爷都只说方子都被他烧了,老爷走后,他们将宅子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找到,也三番两次找过夫人,也是无功而返。”赵嬷嬷提到沈家族人的时候,语气便愤愤的。 “老奴多嘴一句,小姐可要收好了。”末了,赵嬷嬷叮嘱道。 “嬷嬷放心吧,既是外祖父留给娘亲的东西,我定会好好守护的。”苏愿郑重的点头说道。 苏愿见沈氏面带疲色,想必忙了一天,又应付了李嬷嬷,已经累了,便起身离开。 赵嬷嬷将人送到门口,叮嘱一旁的绿蘅和彩珠道:“天冷路滑,小心伺候着。” 两个丫鬟连声应下。 苏愿却停下了脚步,看了绿蘅和彩珠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嬷嬷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打听一下青芜的来历。” 赵嬷嬷怔住了,吃惊道:“小姐的意思是……”话却停在嘴边,“老奴知道了。” 苏愿满意的看了一眼赵嬷嬷,迈步离开。 一旁的绿蘅始终低着头,似是什么也不曾听见过。 而彩珠目不斜视,若不是还有脚步声,苏愿只以为没她这个人呢。 其实刚才她明明可以将彩珠遣退一旁的,但她却生出了试探的心思。 彩珠心中又何尝不明白小姐的用意,她知道自己想要像绿蘅一样得到小姐的信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主仆三人往栖云苑走去。 紫儿提着灯笼站在院门口,远远地见到光亮,便走了过去,“小姐。” “不是说了,不用等吗?”苏愿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 紫儿看了一眼绿蘅和彩珠,小声道:“奴婢有事要说。” 苏愿眉眼一动,来了,她就知道,紫儿这一两日,必然会有所动作。 “回去说。” 紫儿眼中有藏不住的笑意,语气也有些轻扬,“是。” 绿蘅和彩珠很是识趣,伺候着换了衣裳后,便退了出去。 紫儿立在一旁,小心地睨了一眼小姐,见她面容平淡,便上前道:“奴婢之前说的事情,小姐还记得吗?” 苏愿蹙眉,“你说的是哪件?” “春月形迹鬼祟,奴婢这几日便留意着,到底让奴婢发现了蛛丝马迹。”紫儿有些邀功的说道。 苏愿的神色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好似她对这件事情一点也没有兴致。 紫儿心中有些惶然,她在来之前,可是在心中反复思忖了好久,就连她说每一句话,苏愿的反应她都有所预想。 但此刻,却与她所想的全然不同。 变成了她一人的独角戏。 可她却还是要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今日奴婢在园子里,遇到了春月又抱着包袱出门,奴婢便跟上去想看个仔细,只是春月很紧张那包袱,奴婢又不敢跟得太近。” 紫儿顿了顿,想去看苏愿的反应,但却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就在奴婢以为今日又要无功而返后,春月竟是摔了一跤,包袱有些散了,奴婢这才瞧见,小姐,你猜,那包里装的是什么?” 第29章 上兵伐谋 苏愿睨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冰冷。 紫儿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敛了脸上的笑容,忙继续道:“那里面是些不干净的东西。” 一直沉默的听着的苏愿突然开口道:“你可看仔细了?” 紫儿忙不迭的点头道:“奴婢看的真切,错不了。” 苏愿低眸沉思,赵氏最是信鬼神之说,而柳氏显然是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这么想着,只听见紫儿的声音,“小姐,锦绣园若只是寻常地烧香拜佛,春月何须这般躲躲藏藏,鬼鬼祟祟,其中定是有鬼,若是能抓住锦绣园的把柄,往后她们再不敢嚣张,就连老爷和老夫人也不能徇私。” 紫儿鼓动着。 苏愿听得这话,笑着看向紫儿,轻声道:“确实是个好时机。” 紫儿见苏愿被说动了,心中暗喜,“奴婢的哥哥在外院行走方便,小姐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旁的本事没有,盯人还是能做的。” 苏愿颔首,从一旁的妆匣中,挑出一支玉蝶恋花垂珠簪,塞到紫儿的手中,道:“好,这事就交给你去办,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来禀。” 紫儿本应该推辞的,可却被手中的簪子吸引了全部的目光,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苏愿从前就是个出手大方的,紫儿没少从她手中哄骗东西,但自从去了庄子上,小姐已经许久没给她赏赐了,今日出手,竟是这么的大方,紫儿心里高兴。 得了吩咐,一脸得意地走了出去。 她就说嘛,不过是个小孩子,虽然性子变了些,但却还是跟从前一样好糊弄,只要牵扯到锦绣园的事情,还是一样的坐不住。 苏愿看向紫儿离开的身影,神色晦暗不明,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对方将她当成是网兜里的鱼,可殊不知,她才是那个钓鱼的人。 绿蘅走了进来,眸中有些心疼的神色。她刚才可是见到了紫儿拿着那珠簪得意的嘴脸。 小姐好东西多,可是也架不住这般挥霍,不过就是赏下人,随便给个一两重的银锞子就是了。 “小姐,紫儿没安好心。”绿蘅言简意赅道。 苏愿微笑着,手中把玩着妆匣里的一个红玛瑙的手钏,浅声道:“我自是知道她的居心,可谁又知道,我是何用意呢?” 绿蘅原本担忧焦躁的心情,在望向苏愿那双平静的眼眸时,瞬间也稳了下来。 “绿蘅,你说这会儿紫儿去了哪里?”苏愿若无其事道。 “不会是去了锦绣园吧。”绿蘅有着迟疑道,“她胆子也太大了,刚从小姐这里得了好处,就巴巴地去讨好锦绣园里的那位。” 苏愿从容道:“有何不可呢?紫儿心术不正,两面三刀,贪财好利,见风使舵,你以为她投靠那位,是因为什么,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绿蘅点了点头。 苏愿却笑着问道:“你可知我为何送她首饰,却不给银子?” 绿蘅摇头,一脸求知地看向苏愿,“奴婢不知。” “自然是给别人看的。”苏愿桀然一笑道,“紫儿得了漂亮首饰,自然是忍不住不戴的,你我能看见,那锦绣园的人是不是也能看见呢?” 绿蘅恍然大悟,一脸佩服地看向苏愿,小姐可真厉害。 “上兵伐谋,这句话意味着,最好的用兵策略是运用智谋和策略来取胜,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苏愿拿起手边的书翻开一页说道。 绿蘅怔愣地看着苏愿,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小姐懂得真多。” 她不是很明白小姐说的话,只觉得很厉害。果然读书多就是有用,她也要努力地识字读书,这样才能帮得上小姐。 “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往后便跟着小姐我多读书,到时候你也会这般聪明的。”苏愿神采飞扬道。 “小姐何时竟会这般自夸了。”绿蘅笑着说道。 苏愿笑了笑,“我本来就很聪明,不是吗?” 看见这样高兴的小姐,绿蘅心中也欢喜极了。 翌日一早,天气彻底的放晴,苏愿早早起身,前往月华斋请安。 这几日因着下雪,赵氏免了一众请安,但明日便是新年了,她当晚辈的自然是要前去请安,聆听教训。 赵氏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但对待沈氏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 “祭祖之事,安排得如何了?”赵氏嘴角微微一弯,弧度很小,脸上的笑意更是寡淡。 沈氏看了一眼坐在最下首的柳氏,淡声道:“儿媳回来得晚,一应事宜都是柳姨娘代为掌管。” 其实柳氏一直以为沈氏从庄子上回来后便会急迫将管家权要回去,可沈氏却迟迟未动,倒是让柳氏心中忐忑了几许。 不过却也遂了她的意。 权力这东西,不管大小,一旦沾上,没人想要失去。柳氏亦然。 况且,当家管事,一直是柳氏最为看重的事情。 若不是府中还需沈氏拿出银两打点,柳氏是一丝权力也不会放的。 她不是沈氏那个傻子,这么多年将自己的嫁妆都要贴补干净了,却依旧甘之如饴。 赵氏闻言,脸上神色未变,只淡声道:“你是正妻,祭祖之事原本当由你安排,只是你身子孱弱,又无嗣子,只能让柳氏多操劳了。” 理由听上去冠冕堂皇,可却不能细究,哪户正经讲规矩的人家,祭祖这等大事,会由一个妾室打理。 亏得苏鸿和苏世清自诩重规矩,不过是充门面的点缀而已。 苏愿在心中冷笑着。 不过柳氏也是枉然,从前在成州,任由她一个姨娘处处出头,可现在是在临安,就算祖父与父亲不在意,东府也不会让这等荒唐事发生的。 赵氏与柳氏就祭祖事宜说了一会儿。 沈氏便只端着茶坐在一旁,面上无悲无怒,很是淡然。 “罢了,年前事多,都别在我这里困着了,各自忙去吧。”赵氏放下茶杯,盖上盖子说道。 话音刚落,只见红莲走了进来,福礼道:“老夫人,东府来人传话,说是今年两府一道过年。” “老太爷可知道了?”赵氏蹙眉问道。 红莲点了点头。 第30章 东府 一时间,屋中之人神色各异。 苏愿绷着一张笑脸,心里却笑开了花。 沈氏则是依旧不为所动,东府,于她来说,从前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如今却要真真切切的见到了,但她却丝毫不惧。 若是有投机之人,便多多来往,可若是瞧不上她商户出身,那便远着些就是了。 赵氏的眼皮掀了掀,她虽没有多说什么,但苏愿却知道,赵氏不喜东府。 原因嘛,也算是众所周知。 就连英雄都怕见老街坊,更何况赵氏从前所做之事并不光彩,甚至多为诟病,只是过去年头久了,人们少有谈及,但东府的老夫人可知道得清清楚楚。 只是赵氏毕竟年纪在这,面上不显。 可赵氏能不动声色,可柳氏却没那么好的定性。 柳氏绞着手中的帕子,嘴角微动,似是忍了又忍,可却还是不甘心地看向了赵氏。 她等着这个机会等了这么久,就只等着新年祭祖之时,能在苏家族人面前露脸,可东府突然说要一起过年,那祭祖之事自然是要交给敬文伯夫人。 就在她要开口之时,赵氏瞪了她一眼,让柳氏生生的将话咽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苏愿差点笑出声来。 除夕这日一早,苏愿便被何嬷嬷和紫儿伺候着梳洗更衣。 并未用早点,便和母亲一道往月华斋给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安,然后又坐上马车前往东府。 这还是苏愿回府后,第一次出门。 今日是除夕,许是时辰太早的关系,街道上不算热闹。 坐着马车,走了足足三刻钟才到了东府的门前。 枫林路敬文伯府,是御赐的府邸,伯爵府大门上方悬挂着醒目的匾额,表明主人高贵的身份。 府内很大,以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四合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白墙黑瓦,亭台楼阁,八角飞檐,盘结交错,曲折回旋,精致雅韵又不失大气磅礴。 下人们更是进退有度,行事不出分毫差错。 一入府中,便有下人将苏鸿请往前院,而苏世清则和女眷们一起被引入了后院之中。 苏愿还没入内,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一早便有婆子进去通禀。 “快请进来。”老夫人的声音温柔而端庄,带着岁月的淬洗。 苏愿跟在沈氏的身后迈入门槛,只见屋内古色古香,玉兰花盆景绿叶葱茏,满室生香。 一抬眸,便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湛蓝色万寿纹锦缎褙子,端坐在雕刻莲花的红木罗汉床榻上。 头上戴着碧青色嵌青玉石的抹额,梳着一丝不苟的盘髻,发髻上是莲花纹吉祥如意的一对金簪,看起来既不张扬,又不失端庄。 瞧见苏世清后,老夫人齐氏一脸堆笑道:“弟妹来了,快来坐。”说罢,又看向苏世清道,“六郎也来了啊。” 苏世清在族中行六。 老夫人的态度热络,一点也没有疏远,一下子就拉近了西府众人与东府之间的关系。 苏世清行完了礼,沈氏才带着苏愿等人上前,苏愿等晚辈规规矩矩给坐在上首的东府老夫人行了跪拜大礼。 老夫人笑呵呵的,“快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这般见怪。” 坐在老夫人身旁的年约三十多岁的妇人也一脸含笑地看向沈氏等人。 这人正是敬文伯夫人胡氏。 胡氏原是永安郡下安阳伯府中嫡长女,与敬文伯苏世年也算是门当户对,她嫁到苏家,便是世子夫人,老夫人齐氏不是那等磋磨儿媳妇的婆婆,在长子苏十年继承爵位后便将府中一应事宜都交给胡氏打理。 胡氏自小便被培养成为宗妇,无论是打理庶务,还是人情往来,无有错处,齐氏这个婆母很是放心,乐得做一个什么都不管的老翁君。 而坐在胡氏下首的是次子苏世辉的媳妇王氏,王氏是琅琊王家的后裔,虽不是嫡支,但琅琊王氏是百年世家,历经几朝,无论是在朝野还是乡野,都颇有声望。 按理说,王氏这样的世家女若是择亲也是同等的世家,苏家虽为伯爵府,却还是低了一等。 但王氏与苏世辉却一见钟情,定下了婚约。 小夫妻很是恩爱。 苏世辉如今是金吾卫中郎将,负责皇宫及京城的保卫,品级为正四品下阶。 只是两人成婚已经十年之久,却未得一儿半女。 王氏为此很是苦恼,倒是苏世清时常安慰王氏,只说儿女缘分不得强求,若是实在没有,可在宗族之中过继一子。 夫妻二人最近就在打听宗族中三岁以下幼童的消息,他们不想平白夺了旁人的孩子,所以要找那等无父无母,或者是不受宠爱的庶子。 但奈何符合条件的实在寥寥无几。 这些消息,其实都是苏愿在得知要来东府过年后打听来的。 既然要来,自然是要知己知彼,她不打无准备之仗。 胡氏身后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等苏愿行过了礼,就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坐在她的身边。 苏愿看了一眼沈氏,只见沈氏点了点头表示许可,苏愿就过去了。 “我是你堂姐,名叫苏毓,你唤我毓姐姐就好。”苏毓拉着苏愿的手说道。 苏愿乖巧地笑了笑,甜甜的唤了一声,“毓姐姐好,我是阿愿。” “嗯,我知道你呢。”苏毓轻声道。 苏愿狐疑地看向她,眼中满是不解。 苏毓却莞尔一笑,并未打算给她解惑,压低了声音道:“阿愿想知道的话,一会儿跟我去我的院子可好?” 苏愿心中虽然有着大大的疑问,却还是点头道:“好。” 不说她这个年岁,就应该玩心重,特别是好奇更重。 只说她听了苏毓这话,心中已然种下了好奇的种子,她与苏毓毫无交集,为何苏毓却说她知晓自己。 苏毓见她这般乖巧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胜,抬手捏了捏苏愿的脸颊,浅笑道:“阿愿可真可爱得紧呢。” 若是被旁人捏了脸颊,苏愿自然是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何,对于苏毓的行为,她并不厌烦。 第31章 苏毓 就在苏毓拉着苏愿说悄悄话的时候,一个穿着绛红色绣菱花纹的袄裙的妇人走了进来,巧笑道:“可是我来迟了。” 苏愿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来人不是别人,是齐氏的女儿苏若云。 苏若云早年嫁入了广威将军府,育有一儿一女,女儿秦瑜然出生不到一年,广威将军秦时带兵出征,战死沙场。朝廷念其功勋,特封苏若云三等淑人。 因膝下儿女尚且年幼,齐氏心疼女儿,便将母子三人接回了敬文伯府,直到苏若云与秦时的嫡长子秦承允年满十岁,才返回将军府。 不过苏若云在娘家待习惯了,这些年都是在娘家过完除夕,等到初一才回将军府祭祖。 苏若云的目光落在了沈氏的身上,快速地打量了一眼,才微微颔首道:“这就是六嫂吧,果然貌美。” 沈氏笑道:“妹妹谬赞了。” “这就是愿姐儿吧,倒是会长,竟是挑着六哥六嫂的优处长呢。”苏若云笑着说道。 苏愿朝着苏若云行礼,“姑母。”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苏若云从手腕上摘下一只碧玉镯子,套在了苏愿的手上,“头一回见面,姑母也没有准备什么见面礼,这镯子还是我做姑娘的时候最喜欢的,正好送与愿姐儿。” 说罢,还握着苏愿的手看了看,“正是相配呢。” 那一枚玉镯,翠色鲜艳,质地细腻,一看就价值不菲。 柳氏在一旁看得眼睛都亮了。 苏愿似是没有察觉到柳氏和苏雁的神情,将手举了起来,任由那碧玉镯子在腕间荡来荡去。 柳氏还能勉强控制住眼底的妒意,可苏雁到底才只有四岁,还做不到完全的掩盖自己的内心,嫉妒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苏愿见状,嘴角上扬,轻声道:“长辈赠,不可辞,只是阿愿却觉得这镯子与姑母更为相配呢。” 苏若云听得这话,眼睛眯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嘴角忍不住地上扬,脸上的笑容像绽放的荷花一样美丽而绚烂,“你这孩子,倒是有趣,甚合我意。”转头道,“然姐儿往后多与愿姐儿一处玩耍。” 秦瑜然不过才十岁的年纪,却显得格外的老成,她听了母亲的话,丝毫没有对苏愿产生任何的情绪,只是顺从的答道:“是,母亲。” 苏若云看了一眼女儿,微微摇头,心中暗叹,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这般无趣的紧。 她随手递给苏雁一只荷包,里面装着几枚花生形状的金豆子。 “你们小姐妹去玩吧,别在长辈面前拘着了。”苏若云笑着说道。 齐氏颔首道:“毓姐儿带着妹妹们去东厢自去说话吧。” 苏愿跟在苏毓的身侧,朝着老夫人和胡氏等长辈行了礼,便走出了主屋。 姑娘们都走了,主屋里的气氛便没了之前那般融洽。 不过好在有苏若云在。 沈氏原本就不是个多话的,若是话题到了她这里,她便说上几句,大多时候,她只是做一个旁听者。 倒是柳氏最为尴尬,按说这种场合,她一个妾室在场极为不合规矩,但柳氏毕竟是赵氏的外甥女,又为苏世清诞下唯一的儿子。 但在场之人皆为正室,没有人会主动与她闲聊,柳氏坐在最末首,面上恬淡,内心里却极为怨愤。 苏毓带着苏愿去了东厢的花厅中,这里是专门用来招呼女眷娇客之处。 “妹妹都喜欢什么,这里有七巧板、九连环,还有剪纸和双陆,只管挑喜欢的玩。”苏毓是这里面年岁最长的,又是敬文伯的嫡女,自是由她来招待大家。 苏雁一眼就看中了九连环,她伸手朝着九连环而去,却不成想,被另一人捷足先登,她抬眸看了过去,只见苏盈正一脸得意地看着她。 苏雁抿着唇,一副不甘心,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来之前,娘亲特意叮嘱过她,要与东府的重姐妹交好,若是受了委屈也不能哭闹。 手随即转了方向,拿了一旁的七巧板。 苏毓看在眼中,却没有出言多说什么。 在她眼中,苏愿与苏雁是不同的,嫡庶有别,特别是她身为嫡女,府中也有庶女,她最是能体会同为嫡女的苏愿的感受。 “然表妹,你呢,要玩些什么?”苏毓轻声问道。 “毓表姐不必管我,我看书就好了。”说着,秦瑜然已经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本《诗经》翻看。 苏毓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然表妹也算是在伯府长大的,性子什么样,她很是了解,喜静不喜动,最是爱看书,只要有书看,就是待在房中十天半月不出门也是可以的。 “阿愿呢,双陆如何?”苏毓话音未落,已经坐在了放置双陆的桌前。 苏愿摇了摇头,如实道:“玩的不太好,还请毓姐姐手下留情。” “好说。”苏毓笑的很是温柔,“阿愿先来。” 苏愿也不客气,拿起两个骰子掷了一下,点数为“六”和“三”。 苏毓也掷了一下骰子,“四点,阿愿先走。” 双陆的玩法其实很简单,游戏开始时,每位玩者掷一个骰子,点数较大者先走。双方轮流移动棋子,每次移动前掷两个骰子。掷骰子后,玩者必须按照掷得的点数移动棋子。 苏愿将一枚棋子向前移动六个点,再将另一枚棋子向前移动三个点。 两人轮流掷骰子,一时间竟是有些难以分伯仲。 直到苏愿掷出了两个五点。 苏毓拍手道:“阿愿还说自己不会玩,明明玩得很好。” 苏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确实不擅长玩这些,今日只是手气好,这才赢了。 “毓姐姐,既然是我赢了,那可否讨一个彩头。”苏愿笑吟吟道。 苏毓笑着调侃道:“那先说好,太贵重的东西我可没有。” 苏愿也笑了,“阿愿只是想知道毓姐姐方才在屋中所言到底是何意,难道毓姐姐去过成州吗?” “阿愿可真是心急,说好了去我的梧桐院再告诉你。”苏毓假意不满的说道。 第32章 姐妹 苏愿对苏毓这个堂十分有好感,觉得对方温柔又可靠,所以说话间,不自觉的语调就亲昵了一些。 但其中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在梦中,苏毓的下场很不好。 苏毓与顺国公府嫡幼子徐钊自小便有婚约,这门婚事说实话是苏家高攀了,只是顺国公夫人与胡氏是手帕交,一句玩笑话,便定下了这门婚事。 徐钊模样长得不错,性格也好,又会说话,做事也周到,很是讨长辈喜欢,无论是齐氏还是敬文伯夫妇,对这门亲事没有不满意的。 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梦里,苏毓凤冠霞帔,风光大嫁,一时间临安城的小娘子们,无有不羡慕苏毓的。 只是好景不长,成婚不满一月,徐钊的风流韵事便传了出来,他不止在外养了外室,还与有夫之妇纠缠不清,最终闹得三方大打出手,惊动了京兆府,满城风雨。 顺国公自知理亏,不等敬文伯上门兴师问罪,就押着徐钊前来赔礼认错。 就让徐钊跪在敬文伯府门前,负荆请罪。 这样反倒是让敬文伯开不了口斥责。 一通苦肉计下来,敬文伯只好吃下这个闷亏,苏毓识大体,不想让苏家被流言所伤,也不想因为自身而影响府中妹妹们的名声,什么都没说,只随着顺国公夫人回了府。 只是自那之后,苏毓深居简出,不到两年,就病逝了。 苏愿既然知道顺国公徐钊不是个好的,自然不想苏毓再次踏入火坑之中,只是婚姻之事,当事人都做不了主,更不要说她一个隔了房的。 “阿愿,想什么呢,可是生气了?”苏毓抬手在她的面前挥了挥道。 苏愿摇摇头,扯了个笑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苏毓。 苏毓狐疑道:“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阿愿为何这般看我?” 苏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毓姐姐想知道吗?” 她自是不会将实情告知,先不说她与苏毓还不熟稔,就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说出来怕是也没人会相信。 苏毓瞧见她眼中的笑意,不由得也跟着笑了,“怪不得姑母见了你一面就喜欢你了。” 苏愿却是没想到东府的人会这般容易相处,最起码在她看来,老夫人齐氏与祖母赵氏之间便有些不愉。 而胡氏和王氏都出身高贵,自是会瞧不上沈氏的出身,姑母苏若云就更不用说了,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定是个性格阴郁不好相处之人。 但今日一见,却截然不同,齐氏很是慈爱,她这种慈爱与赵氏装出来的不同,是发自内心的。 胡氏是当家主母,行事言谈都很是得体,王氏不多言,一时瞧不出,但苏愿也看得出她对母亲没有鄙夷之色。 而姑母苏若云就更不用说了,是个有趣的人儿。 “阿愿也很喜欢姑母呢。”苏愿歪着头,咧嘴一笑道。 “若是姑母听到,得更喜欢你了。”苏毓含笑道。 一旁正看书的秦瑜然抬起了头,颔首正色道:“母亲最是喜欢阿愿妹妹这样的。” 苏愿愣了一下,笑逐颜开道:“那然姐姐呢,喜欢阿愿吗?” 苏毓闻言扑哧一声笑了,抬手刮了一下苏愿的鼻尖道:“我怎么不知道阿愿原来这般脸皮厚呢。” “就是,厚脸皮。”苏盈一双手快速摆弄着九连环,一边附和道,“然姐姐喜欢的是我,是不是,然姐姐?” 秦瑜然看了看苏盈,又看了看苏愿,竟是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苏盈见状立马不依了,扔下手中的九连环道:“然姐姐竟然还要想,我们一处吃,一处读书,然姐姐理当最喜欢我才是。” 苏愿想要出声打圆场,却被一旁的苏毓拉住了,她一双眉眼带着笑意,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盈姐儿,喜欢是不以时间长短衡量的。”秦瑜然认真思考后说道,“我喜欢盈姐儿,可我也喜欢阿愿,一样喜欢呢。” 苏盈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似嗔似怒地嘟着嘴巴,轻哼一声,撒娇道:“我不管,然姐姐最喜欢我!” 说完,还抬着下巴对着苏愿“哼”了一声。 苏愿只觉得苏盈这般争宠的样子很可爱,唔了一声,笑眯眯道:“然姐姐第一喜欢盈姐儿,第二喜欢阿愿就好。” 苏盈显然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笑逐颜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当事人秦瑜然诧异地左看看右看看,她还没有说话,怎么就定了。 算了,盈姐儿若是纠缠起来,她也害怕,就让盈姐儿这么以为好了。 苏毓在一旁像是被点中了笑穴一样,笑得停不下来。 苏愿也被感染了。 唯有苏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明明她也跟她们在同一间屋子,可为何,她却觉得她们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她与她们隔绝开来。 这种被忽视孤立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手中的七巧板被她紧紧地握着,一双眼睛中蓄满了泪,只是想到娘亲的叮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但一抬眸,正对上了苏愿那平静的目光。 苏雁当下脸色就变了,刚才那副模样被苏愿看了去,比被孤立还让她难受。 她抿着唇,一脸的冰冷之色,她与苏愿的关系很是一般,她嫉妒苏愿是嫡长女,明明有个商户出身的母亲,却占去了嫡女的身份。 而且苏雁最瞧不上的还是苏愿在祖母跟前的刻意讨好,不管是祖母,还是父亲,都只能是她的,凭什么苏愿要来分一杯羹。 她的娘亲明明与父亲更为相配,若不是沈氏用了手段,父亲又怎么会娶商户女为正妻! 苏愿神情淡漠,平静地看着她,仿佛能将她看穿一般。 苏雁顿时怒意横生,她站起身来。 “雁姐儿怎么了,是要出恭吗?”苏毓适时地开口道。 刚才苏愿与苏雁的眉眼官司,苏毓看得真切,苏雁年纪小,若是真的哭着跑去长辈面前,到底是她这个当长姐的失职。 被这么一问,苏雁倒是冷静了下来,摇头道:“我也想跟姐姐们玩双陆。” 苏愿眼睛微眯,但很快就笑了,是她小瞧苏雁了,没想到年纪这般小,竟这般的能忍。 第33章 桂花小筑 之后便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苏愿只陪着苏盈玩了一局双陆,便被苏盈叫到一旁去解九连环了。 苏毓倒是在苏愿看向她的时候,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低头继续与苏雁玩双陆。 苏盈凑到苏愿的耳边,小声道:“哼,不用感谢我,我是瞧不上她,才不是帮你。” 午膳是分开用的,齐氏带着女眷和孩子们在松风苑。敬文伯则是在前院招待了苏鸿父子。 食不言寝不语,席上只有轻微的夹菜声音,一顿饭吃得静悄悄的。 饭毕,丫鬟们服侍着漱了口。 时辰也不早了,齐氏有午休的习惯。 但今日是除夕,又是两府在一处,齐氏也不好自己独自去休息。 好在胡氏是个有眼色的,她笑着说道:“婶娘也累了吧,西厢房早就已经收拾妥当了,侄媳儿这就带人过去休息,若是缺什么了,只管吩咐,不必客气。” 赵氏在西府也是当老封君一样,来东府这半日,一直端着,还真的是累了,点了点头,“那就辛苦侄媳儿了陪我走一趟了。” 一行人出了门,王氏也起身与齐氏这个婆母告辞。 “母亲歇息吧,六嫂若是不嫌弃去我的云澜院坐一坐?”苏若云翩然一笑道。 沈氏起身朝着齐氏行礼,看向苏若云轻言浅笑道:“多有打扰。” 以胡氏做事的周全,早就安排好了西府众人休息的地方。 “姨娘,奴婢带您去休息。”胡氏身边的冬枝走到柳氏的身旁,微微垂眸,态度恭敬道。 柳氏刚才还有些尴尬,赵氏去西厢休息,却完全没有叫她一起的意思,而原本跟她一样,都还没着落的沈氏竟是被苏若云邀请走了,只剩下她,不尴不尬地留在这里。 “好。”柳氏的声音很轻柔,出了松风苑后,她动作幅度不大,却也在悄悄地四处打量着,然后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鬟问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奴婢冬枝。”冬枝的态度不变,丝毫没有与柳氏做过多交谈的意思。 “冬枝姑娘,不知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柳氏询问道。 “大夫人吩咐奴婢带着姨娘去桂花小院稍作休息。”冬枝回答道。 “那……”柳氏有些犹豫,从头上摘下一支银簪塞进冬枝的手中,“我有一事想问姑娘……” 冬枝没有推拒,只收下那枚银簪,态度比刚才稍微柔和了一些,“姨娘请说。” “雁儿跟着大小姐一道去了东厢,是就在东厢午休,还是……”柳氏垂着头,敛目道。 “小姐们处,自有大小姐做主,姨娘只管放心就是,大小姐跟在大夫人身边学着管家已经半年了,做得很是稳妥。”冬枝轻声道,“姨娘,到了。” 柳氏还想再开口,却见冬枝停下了脚步,她寻声看了过去,挂着“桂花小筑”匾额的院子映入眼前。 此处离齐氏的松风苑不远不近,位置有些偏僻,据说从前是老太爷的一个姨娘的住所,只是那位姨娘死后,这处便一直空置着。 等到老太爷也走后,齐氏才命人将小院翻新修葺了一番,作为客房。 冬枝走后,秋歌不满地撇嘴道:“嚣张什么,不过就是个奴婢,也敢在姨娘面前拿乔,要我说,姨娘就多余给她银簪。” 柳氏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你忘了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言多必失,在外面要谨言慎行。” 秋歌闻言,小声道:“奴婢谨记。” “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鸣不平,毕竟是在东府,先进去吧。”柳氏一向是这样,擅长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桂花小筑,从外面看很是不起眼,但推开院门,里面倒是另一番景象。 毕竟曾经是东府老太爷的姨娘的居所,定是不会寒酸到哪里。 里面陈设用品一应俱全,许是知道有人会来休息,屋中早就燃了炭盆,沏了热茶。 秋歌这才满意地说道:“这才是待客之道呢。” 柳氏闻言并未多说什么,她能看得出,不管是胡氏还是王氏,对她都很是不喜。但到底做不出那等刻薄之事,表面功夫还是做得足足的。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雁儿,理儿在前院,有夫君看着,倒是不会出错。 但雁儿不同,从前在府中已经习惯了与苏愿争强好胜,但这里是东府,雁儿又是庶女,若是有人故意激怒她,怕是会惹出乱子。 东府不是没有庶女,只是东府嫡庶分明,虽是除夕,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可一大早,各房的姨娘带着庶子女请过安后,便被统一安排在松风苑后面的梅花坞中,并未一起用午膳。 “姨娘可是想二小姐了?”秋歌低声问道。 柳氏的手轻轻在眉心处捏了两下,“雁儿年岁太小,就怕有人做筏子,将她套进去。” 秋歌闻言,却笑了笑,“姨娘放心,大小姐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别看咱们小姐年纪小,可对上大小姐,却从未吃亏过呢,东府的几位小姐,定是不会掺和进咱们西府来。” 柳氏听了这话,倒是安心了几分,我这里也不用你伺候,你去东厢外面候着,若是瞧见小姐,便寻个理由带她过来。 秋歌点头应是,临走前,又为柳氏倒了一杯热茶。 而东厢房中,用过午膳,依着苏毓的想法,自然是各自休息得好。 但秦瑜然午膳前看书正看得起劲,一回来,又捧起了书。 苏盈则是继续跟九连环叫着劲。 苏愿倒是对什么都态度了了,意兴索然。 只有苏雁,脸上满是稚气,仰着头,一双眸子圆溜溜地看向苏毓道:“大姐姐继续陪我玩双陆吧。” 苏毓面上带着笑意,但眼底却很是平静,她勾起唇角,扬起一抹笑容道:“雁姐儿年岁小,今晚还要守岁,还是去里间睡个午觉吧。” 苏雁抿了抿唇,难得能缠着苏毓,拉近她与东府的关系,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去睡觉,但若是她不答应,又失去了好不容易在苏毓这里刷的好感,一时间她有些两难。 第34章 旧因 苏愿坐在的位置,正好能将苏毓和苏雁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一直以温婉贤名在外的苏毓,其实骨子里却不见得真的是个温婉柔顺之人,不然梦中的苏毓也不会在得知徐钊的丑闻后,不到一年就死了,说明她骨子里是个烈性的。 而苏雁的,此刻一副天真稚童的模样,讨好着苏毓,可没人比苏愿更清楚苏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小年纪,满心算计。 “雁姐儿,就算不想休息,毓姐姐也要休息呢,你若是实在想玩,我让绿蘅陪你玩。”苏愿微笑着,温声道。 只是那笑容却看得苏雁咬牙切齿,什么意思,难道因为她是庶出的,就只能跟一个丫鬟玩吗? “妹妹不要耍小孩子脾气。”苏愿起身走了过去,作势要去拉苏雁的手。 苏愿句句话都刺痛了苏雁的心,她才不要当她的妹妹呢。 “不要你来假惺惺!”越想越气,她的手狠狠一甩,“啪”的一声,打在了苏愿的胳膊上。 说来也巧,苏愿手腕上带着苏若云送的那只碧玉镯子,因为有些大,又被苏雁这样一用力,镯子掉落,摔在地上,碎成了三瓣。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一旁的丫鬟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而撩着帘子走进来的兰心正好看见了这一幕,早不来晚不来,只瞧见苏雁打了苏愿的一瞬间。 苏雁打完人,也有些傻眼了,回过神来,却哭着转身往外跑,跌跌撞撞,边跑边哭道:“你们都欺负我,我要找祖母和姨娘。” 屋中的丫鬟都弓着身子低垂着头,没人出声。 苏愿看着苏雁跑出去的小小身影,又看了看地上的镯子,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这才满眼可惜的说道:“都怪我不小心,姑母送的镯子碎了,也不知道临安城的首饰铺子能不能修好。” 苏愿神情难过,可说话却依旧温声细语,并不像刚才苏雁那般歇斯底里,虽然苏雁年岁小,却也是丢了脸面,若是被外人看见,定是要说敬文伯府的姑娘没规矩。 “玉蝶,你跟上去,雁姐儿第一次来府中,外面又天寒地冻的,若是出了事,倒是我这个当长姐的过失了。”苏毓第一时间吩咐道。 玉兰上前福了一礼道:“老夫人吩咐厨房做了些小点心,让奴婢送过来给姑娘们尝尝。” 对于刚才之事,玉兰绝口不提,只当什么都没瞧见。 苏毓笑着点了点头,“有劳祖母记挂着。” 玉兰回到松风苑后,在齐氏耳边低语了几句,齐氏轻哼一声道:“她能教养出什么好儿孙。” 齐氏不喜赵氏,从还未出阁前,两人也算认识,却不熟稔。 赵素娥父亲以清廉闻名,赵素娥每逢出现的各种宴席上,也都是一副矜贵清高的模样。 在齐氏的眼中,赵素娥的做派又假又做作。 直到赵父被卷进进科考舞弊案中,人们才得知赵父清廉的名声都是假的。 而赵素娥,更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紧抓着苏鸿不放,最终做出与人私奔之事。 那时她刚与苏邺成亲不久,因着苏鸿与赵素娥之事,她每每出门做客,都要被非议。 这就让齐氏更为厌恶赵素娥。 原本这辈子两人再也不会见面,可不成想,苏世清倒是争气,十六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借着这个契机苏鸿在西府老太爷病逝前得以回府。 这三年,苏鸿和赵氏没少在名声一事上下功夫。 齐氏对此事很是不屑。 其实东西两府,本就同根同族,但当时的敬文伯,很有远见,早早地分家,留下嫡子继承爵位,将庶子分了出去。 其实像苏家这种早早分家的并不多,世家勋贵基本都是嫡庶在一处,讲究得枝繁叶茂。 可殊不知,不管是爵位还是家财,就如同盘中的肉,若是不早早地就分配好,便会出现没必要的内斗,长久下去,整个家族便会从内部开始腐烂。 若不是次子苏世辉到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齐氏早就将老二两口子分出去单过了。 玉兰见齐氏阴着脸,并未多言。 今年过年两府在一处,还是长子提议的,毕竟苏世清回京谒选,如今仕途顺遂,到底是一个“苏”字,彼此间还是要来往的。 齐氏之前见过苏世清,在苏世清刚回来的时候,便来府中拜见过她。 她对苏世清的印象很好,言谈举止都不似赵氏能教养出来的。 而今日又见了西府的三个孩子,苏理是庶子,只需找个不错的先生教导即可,毕竟未来要掌家撑起门楣的还是嫡子。 而苏愿和苏雁,都是在赵氏跟前长大的,特别是小的那个,齐氏竟在她的身上瞧见了赵氏在闺中时的模样。 至于苏愿,看似乖巧柔顺,可齐氏却觉得她与毓姐有几分相像。 今日在东厢发生的事情,虽然玉兰只说了只言片语,但齐氏却能猜出几分。 沈氏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反倒是不如一个妾室的赵氏青眼。 苏愿这个嫡女自然也比不上苏雁在赵氏心中的分量。 所以苏愿去争,去反击,齐氏都不觉得意外。 但苏雁却敢殴打嫡姐,虽然是在盛怒下,却也足以看得出,平日里在西府,苏雁何等的受宠。 “去我的妆匣里,将白玉梅花纹的手镯给愿姐儿送过去,也顺道去云澜院知会一声。”齐氏平静地说道。 “是。”玉兰轻声应下。 玉兰拿着镯子走后,一旁的常嬷嬷上前扶着老夫人起身,为她梳头,“老夫人怎的对那小姑娘另眼相待,老奴瞧着就是长得好看了些,倒是没什么出挑的地方呢。” 齐氏看着常嬷嬷为她戴上了抹额,目光却落在了一旁装着首饰的紫檀木匣子,那里面都是些她年轻时候的首饰,已经好多年没打开过了。 “见到她,倒是想起了些从前在齐家的日子。”齐氏声音淡淡的,一双眸子也无喜怒。 常嬷嬷拿着簪子的手却顿了顿,是啊,若是老夫人不提,她也要忘记了。 齐氏身为嫡女,却有个宠妾灭妻的父亲,从小没少在这上面吃苦头,就连与苏家的这门亲事差点都被夺走。 第35章 年礼 苏愿得知兰心过来是齐氏吩咐的,她看着手中的玉镯,神情有些愣住了。 她有些想不通,为何齐氏会再给她一只镯子,她不相信,她与苏雁那些龃龉,齐氏会什么都不知道。 “阿愿是见祖母送的镯子太好看,所以看呆了吗?”苏毓在一旁打趣道。 苏盈也凑了过来,嘟着小嘴,“祖母偏心,这么好看的镯子竟给了旁人。” 话虽是这样说,可苏盈却并未真的放在心上,她对这些不感兴趣,相比之下,她更喜欢一些稀奇的玩意儿。 “辛苦兰心姐姐跑一趟,我要亲自去松风苑谢过伯祖母。”苏愿笑着轻声道。 “都是奴婢该做的,当不得三小姐一句辛苦。”兰心低声道。 苏愿在西府排行为长,但到了东府,所有姑娘们在一处排行,她行三。 苏愿穿了披风,往松风苑走去。 迎面正碰上刚追着苏雁出去的玉蝶。 玉蝶朝着苏愿微微福身,便快步往东厢走去。 看来苏雁定是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到了松风苑早有小丫鬟进去通禀。 没一会儿,齐氏身旁的竹影便出来请苏愿进去。 之前是在松风苑的前厅说话,这会儿因着齐氏刚午休起身,便让人将苏愿带到了东次间。 一进屋,苏愿就见齐氏正笑着看她。 苏愿弯了弯眼,上前行礼道:“阿愿特来谢过伯祖母垂爱。” 齐氏亦笑,低眸与苏愿道:“不过是只手镯,愿姐儿不必特意来道谢。” 苏愿嘴甜的应下。 “我见你与毓姐儿投缘,自去玩吧。”齐氏出声道。 苏愿刚应下,余光瞥见帘子起了一个叫,苏愿抬眸看过去,却原来是齐氏院里的管事嬷嬷走了进来。 那嬷嬷生得十分和善,依着规矩行了礼,见苏愿在此,神色变了变。 “无妨,说吧。”齐氏摆手道。 苏愿见状,只起身要离开。 嬷嬷却开口道:“三小姐也听一听吧。” 齐氏挑了挑眉。 苏愿心中狐疑,却站在原地没动。 “奴婢刚才在整理各府送来的年礼,却让老奴发现了这个……”说着,嬷嬷将东西双手呈上。 苏愿站的位置,离嬷嬷不远,所以很清楚地看见了嬷嬷手上的东西,她神色晦暗,但很快收回目光,垂眸不语。 齐氏瞥了一眼,脸色微沉。 嬷嬷便将东西收了起来,继续道:“是跟西府的年礼放在一处的。” 这句话一出,齐氏眸中闪过精光,语气还算温和的问道:“可看清楚了?” 嬷嬷颔首应是。 一直沉默听着的苏愿依旧没有出声。 西府的年礼是母亲准备的,而被夹杂着不干净的玩意儿的罪责,定是也要落在母亲的身上。 只是这件事不是母亲做的,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母亲,没人比苏愿更清楚那背后之人是谁。 而这其中最为获利之人,只有…… “愿姐儿……”齐氏的声音打断了苏愿的沉思。 “伯祖母。”苏愿抬眸,面色从容,眼神也不见丝毫的焦急或者是愠怒,平静如水。 不似一个九岁孩童会有的镇定。 “你怎么看?”齐氏看着苏愿淡声问道。 屋中的下人们都愣住了,有些不明白老夫人为何要询问一个九岁的孩子,不是应当将西府的老太太和沈氏一道叫来,再告知两府的老爷们。 “此事应当查清楚,毕竟之中接手的人不少,也不排除有人故意为之,至于目的,我现在也还不清楚。”苏愿没有一味地为西府或者是沈氏开脱。 齐氏是东府的老太太,经历的事情比她吃的饭都多,若是只因为东西是西府送来的,就直接有了决断,东府也不会有如今的景象了。 齐氏对苏愿的回答是满意的,她朝常嬷嬷点了点头,去将人都请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大过年的诅咒我一个老太太。 常嬷嬷去请人的时候并未说明原因,众人来的时候都一脸的莫名。 只柳氏在桂花小筑听到是齐氏将人都请去了松风苑时,唇角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咱们走吧,不要让老夫人等。”柳氏轻声道,“对了,雁儿那可还好?” 秋歌点了点头,“二小姐在梅花坞中与几位小姐相处的很是融洽。” 柳氏闻言,面上却不见喜色,梅花坞里都是妾室与庶女,雁儿再是受欢迎也毫无助益。 不过现在不是去找女儿的时候,柳氏只好放任苏雁与那群庶女在一处玩耍。 苏若云一进门便察觉气氛有些凝重,她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母亲,又看了一眼胡氏,小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母亲不管事多年,许久没这般兴师动众过了。 胡氏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坐下。 赵氏来得最迟,也许是西厢房里的熏香她闻不惯,躺下后,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才睡着,常嬷嬷过去的时候,她刚睡醒。 “将人叫进来回话。”齐氏声音里的冷意,在场之人皆感受到了。 沈氏看了一眼就站在齐氏身侧的女儿,眼中狐疑,为何东府的几个姑娘不在,只女儿在此? 这事怕是与西府有关? 只是沈氏将今日从出府到她从云澜院走来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想了一遍,没有什么不对。 难道只因为女儿打碎了苏若云送的玉镯吗? 沈氏随意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一只玉镯,又不是皇家赏赐之物,哪里值得齐氏这般动怒。 先进门的是两个小丫鬟,她们是负责看守库房的,秉明各府年礼送入库房后,便无人再打开过库房。 后进来的是府中管家的媳妇儿,年礼都是她安排人送进库房登记的。 “登记之时,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常嬷嬷问道。 管家媳妇儿摇头,“各府年礼送到后,奴婢立马安排送往库房登记,无异常。” “哦,对了,西府的年礼是今日一早送到的,奴婢只吩咐人送库房,却还未曾安排人登记。”管家媳妇儿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道。 沈氏在听到年礼的时候,心中已有数了,这次的事情怕不是冲着她来的。 第36章 对质 赵氏闻言,心中一急,毕竟事关西府,而且她素来与齐氏关系不睦,急忙说道:“休要胡言乱语。” 齐氏却已经在上头发话道:“既然如此,就麻烦将接触过这份年礼的人都唤来。” 常嬷嬷应声去了。 赵氏这会却已经冷静了下来,刚才她是因为知道的突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却已经淡然的坐在一旁喝着茶了。 年礼之事,她早就交代了沈氏,若是其中出了差错,那也是沈氏的错。 屋中都是聪明人,事情一想就已经明白了大半。 王氏觉得这事与她无关,并不多言。 胡氏在不了解情况下,也不会贸然开口。 只见苏若云轻轻笑出了声,道:“母亲,不必为了这等子虚乌有之事生气,气坏了身体,倒是遂了坏人的愿了。” 齐氏轻哼了一声,“我倒是不想生气,大过年的,触霉头,可就是有人要闹事,是看我多年不管事,老了,欺负到我头上来,我倒是想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 说完,齐氏的目光将在场之人都扫了一遍。 沈氏面色不改,事情到底如何,她也想知道。 柳氏则坐在下首,微微颔首,很柔顺的模样,但她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倒是有些出卖了她,她并不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淡然。 胡氏示意一旁的丫鬟给齐氏倒了一杯热茶,轻声道:“母亲别动怒,今日之事,是媳妇儿管家不当,定会给母亲一个交代。” 她毕竟管着整个东府,所以在常嬷嬷来寻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了。 也早早地让自己房中的管事嬷嬷去打听消息。 很快,常嬷嬷就将西府的人带来了。 有外院的管事,还有沈氏房中的赵嬷嬷、胡嫂子和忆秋,就连她院中的何嬷嬷和紫儿也来了。 苏愿嘴角溢出一丝讽刺的冷笑,柳氏倒是好谋算。 当初母亲准备年礼的时候,特意让赵嬷嬷打听了东府每个人的喜好,但毕竟时间短,消息可能会出错,所以沈氏最终准备的都是一些不会出错的物什。 “这东西可是你们夹藏进年礼之中的?”常嬷嬷将东西扔在地上问道。 赵嬷嬷在被“请来”的路上就知道出事了,她抬眸看向小姐,见小姐站在东府老夫人身旁,她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 跪下道:“奴婢没见过,这上面的字也不是奴婢所写,奴婢才来临安不久,根本不知道这是何人的生辰八字?” 忆秋也连忙跪下道:“奴婢一直都跟夫人和小姐在成州,奴婢不知道。” “那为何有人说见过此物,还是在晚香居中。”常嬷嬷继续问道。 苏愿听得这话,目光落在了何嬷嬷和紫儿的身上,怕是两人私下里对常嬷嬷说了什么? “怎么可能,是谁说的,奴婢要与她当面对质。奴婢协助夫人准备各府的年礼,知道此事关乎府中各位主子,又怎么会做下这等脏污之事?”赵嬷嬷情绪稳定,句句话都直接明了。 忆秋在一旁苦着一张脸,赵嬷嬷说一句,她就点头附和一句。 “老夫人,能否让我询问几句?”沈氏起身朝着齐氏福身一礼后问道。 齐氏看了她一眼,颔首道:“事关于你,自是可以。” 沈氏看向常嬷嬷,温声道:“常嬷嬷刚才说有人在我的院中瞧见这物什,请问,嬷嬷是已经在来的路上告知她们发生了何事吗?” “不曾。”常嬷嬷回道。 沈氏继续道:“既然嬷嬷不曾透露,东府发生之事,那西府的下人为何会知道呢?未卜先知吗?” 苏愿闻言,只想给娘亲鼓掌,一下子就抓到了对方的漏洞。 常嬷嬷面色微沉,目光阴戾地看向何嬷嬷,声音像是淬了冰一般道:“莫非是你搞的鬼?” 何嬷嬷连忙否认道:“老奴不敢,只是老奴不小心在夫人处见到此物,不敢声张,但一直记在心里,今日嬷嬷来府中唤人,又与年礼有关,老奴只是心中猜测,这才说给嬷嬷听。” “何嬷嬷说曾在我屋中见过此物,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沈氏看向何嬷嬷,皱眉道。 “有,那香云纱还是大小姐让老奴从库房中取来的呢,老奴记得清清楚楚。”何嬷嬷言之凿凿道。 赵氏冷着脸,看向沈氏,“沈氏,这会你还有什么可争辩的,你为何要做下此事?” 沈氏听到赵氏的诘问,却没有恼怒,也不曾直接辩解,反倒是将地上的布偶捡了起来,“香云纱吗?” 说完,将布偶递给了常嬷嬷,“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见多识广,这可是香云纱?” 常嬷摇头,“看着像,不过却是云锻纱。” 何嬷嬷怔了一下,摇头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为何不是香云纱?” 她这等反应,在场之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是谁让你陷害主子的,你可知道,谋害主家,发卖或者杖毙,全凭主家发落!”常嬷嬷蹙眉道。 何嬷嬷眼眸微转,哀求道:“就是给奴婢两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谋害主家,奴婢是真的瞧见了!” 这个时候,何嬷嬷只能咬死不松口,反正她和沈氏是一样的,都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所说。 何嬷嬷板着一张脸,训斥道:“你这刁奴,满足胡话,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但又顾忌着今日是除夕,不好见血,只是在口头上恐吓一番,并未真的拖出去打板子。 紫儿跪在一旁,已经泪流满面了,她心中很是犹豫,消息是她昨晚传到锦绣园的,至于柳氏要做什么,她也是在来的路上,听了老子娘的那一番话才知道的。 是要保全自己,还是保全老子娘,紫儿难以做出决断。 “这是愿姐儿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一直未曾开口的胡氏突然出声道。 胡氏的目光在何嬷嬷的身上转了几圈。 何嬷嬷恭敬地跪在地上,“是。” “这么说,你是愿姐儿的心腹了?”胡氏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茶。 这次不等何嬷嬷开口,苏愿朝胡氏盈盈一拜,“我院中一切事宜都由何嬷嬷打理,我……很信任她。” 第37章 就是她 胡氏是什么人,又怎么会听不出苏愿话中的言外之意。 赵氏掀了掀眼皮,看了苏愿一眼,冷声训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事关西府,我的性子你们是了解的,最是容不得那些欺主背主的奴才,今儿就当着众人的面,实话实说。”赵氏义正言辞。 但听在何嬷嬷的耳中,无异于威胁,今日的事情若是真的办不成,怕是她就要遭殃了。 “儿媳与母亲的想法是一样的,今日的事情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儿媳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有人想将脏水泼在儿媳身上,但黑的永远成不了白的。”沈氏似嗤笑了一声,淡声道。 跪着的何嬷嬷低垂着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今日的事情,怕是不好收场,她没想到沈氏的态度竟是会这般的强硬,而是东府的老夫人和大夫人也有些偏袒沈氏。 齐氏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来人!” 何嬷嬷一听,便浑身颤抖,“回禀老夫人,奴婢说,奴婢说……” 架着何嬷嬷的两个婆子在胡氏的示意下,松了劲儿。 “并不是老奴亲眼所见,而是奴婢的女儿在晚香居瞧见了,这话千真万确!”说罢,何嬷嬷看向跪在她身旁的紫儿。 紫儿原本还在纠结,听得此话,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而来。 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何嬷嬷,“娘,你说什么!” 柳氏在何嬷嬷开口的一瞬间,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帕子,心中暗忖,没用的东西! 但好在她还留有后招,即便何嬷嬷口不择言说些对她不利的言语,她也能全身而退。 “紫儿,你就跟老夫人说实话吧,东西就是你跟着三小姐去晚香居看见的。”何嬷嬷嘴角抽动,苦着一张脸,希望女儿能将这事认下,这样她便有了证人。 可紫儿却觉得何嬷嬷是为了将自己摘出去,让她一人将所有的事情背下。 不!她才不干,平日里爹娘偏疼兄长也就算了,可到了这种事情,却还是将她扔在一旁。 “不是这样的!”紫儿拼命地摇头道,“奴婢根本就没有在夫人的屋中见到什么布偶,奴婢今日来,是要揭发小姐院子里,有人欺主!” 何嬷嬷只觉得眉心抽痛,她恨不得扑上去堵住紫儿的嘴。 可一旁有两个婆子拦着,她想动也动不了。 “哦,揭发何人?”苏若云似是来了兴致,轻笑道。 齐氏瞥了她一眼。 苏若云似是不在意般,继续道:“虽说是西府的事,应当让六嫂回去处置,但巧了,今日却在东府闹开了,索性就一并处理了吧。” 苏愿抬眸看了一眼笑吟吟的苏若云,她怎么觉得这个姑母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屋中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紫儿的身上,紫儿呼吸一窒,因为紧张和恐惧,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心跳如鼓点一般,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敲打着她。 她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汗水湿透了她的掌心,嘴唇微张着,想要开口,可却又好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紫儿知道,这个选择一旦做下,她便再没了任何的退路! 她抬手掐了自己一下,这才找回了声音,颤抖道:“奴婢要揭发的就是……就是……”说着她颤颤巍巍地直起了腰,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一旁的何嬷嬷,“就是她!” 何嬷嬷瞪大了眼睛,随即朝着紫儿扑了过去,“你胡说八道什么!” 一旁的两个婆子已经将何嬷嬷按在了地上,任由她如何挣扎,都挣不脱。 事情闹到这一步,是苏愿也没想到的,何嬷嬷与紫儿母女这么快就反目,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但此刻,她内心很是愉悦,很好,狗咬狗一嘴毛! 苏愿微眯着眼睛,目光落在了柳氏的身上。 柳氏跟刚进来时相比,没什么变化。苏愿也不得不佩服柳氏,眼看着必输之局,却还能这般有定力。 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件事情对于柳氏来说,若是能扳倒沈氏最好,若是不能,她也不过是损失了两个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的下人而已。 “何嬷嬷自从掌管栖云苑后,便利用管事嬷嬷之便,盗取库房中金银首饰,这些都是奴婢亲眼所见,没有丝毫假话!”紫儿垂着头,并不敢去看一旁的何嬷嬷。 何嬷嬷的嘴被堵上了,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苏若云闻言一哂,拿起茶杯盖子轻轻撇了撇茶叶,淡声道:“哦,那布偶呢,你们母女二人互相指责,到底是谁做的呢?” 紫儿摇头,“不是奴婢做的,奴婢的手艺小姐最清楚。” 说罢,紫儿求助似的看向苏愿。 苏愿心中微动,紫儿留着还有用,暂时保下她也未尝不可。 “紫儿的手艺没这么好。”苏愿慢条斯理道,“看着倒是像出自何嬷嬷之手呢。” 何嬷嬷发出“呜呜”的声音,死命地挣扎着。 胡氏看向压制着何嬷嬷的两个婆子,抬手道:“让她说话。” 何嬷嬷嘴里堵着的破布一下子被拽了出来,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老夫人明鉴,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奴婢没有理由做这些!”何嬷嬷哭得涕泪横流,不停地磕头。 “怎么没有,你怕偷盗主子财物之事事发,所以就先下手为强,我猜得对吧?”苏若云秀眉微挑,唇角勾了勾,一脸的昂然神情。 苏愿见状,确定了,这位姑母就是当戏看呢。 何嬷嬷连连摇头。 “我猜得不对吗?”苏若云低喃道,“那一定是受人指使,说吧,指使你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苏愿刚才还在担心事情的走向有些偏离,但没想到,姑母竟歪打正着。 苏若云抬眸,正巧与苏愿的目光对上,眉眼含笑。 苏愿怔了一下,姑母并不是歪打正着,而是她原本就是在帮她与母亲。 意识到这一点,苏愿看向苏若云的眸中多了几分亲近之意,笑容也更加的柔和。 第38章 不委屈 苏若云的声音轻柔,话轻飘飘的,可听在何嬷嬷的耳中,只觉得背后寒凉。 “瞧把你吓的。”苏若云轻笑一声,“大嫂,这种刁奴,还是按规矩处置了吧,大过年的,别在这里脏污了大家伙儿的眼睛,你说是吧。” 胡氏没有立马出声。 齐氏微微阖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一般。 胡氏立刻便明白了齐氏的意思,吩咐着人将何嬷嬷带了下去。 紫儿瑟瑟发抖地爬到了苏愿的跟前,哭着说道:“小姐,奴婢对您是忠心的。” 苏愿点点头,“我知道,放心,不过是去问几句话。” 等到屋中下人都下去后,沈氏拉住了苏愿的衣袖,示意她先不要开口。 果然,上首的齐氏睁开了眼睛,看向沈氏道:“六郎媳妇儿可觉得委屈了?” 沈氏摇头,道:“侄媳儿并不委屈,只是却因着侄媳儿的原因让伯娘受了这等脏污之事,侄媳儿心里过意不去。” 看着沈氏是真的一副歉意的模样,齐氏眉眼松动,“这事不怪你,偌大一个府邸,事事都要周全,你刚回来,难免有差错。” 赵氏在一旁听得只想翻白眼,她怎么不知道,齐氏这么好说话。 自古巫蛊之术就被人们忌惮,特别是年岁越大,越是忌讳。 赵氏绝对不相信齐氏完全不在意那个诅咒。 确实,若说齐氏心中完全不膈应是不可能的,今日还是除夕,好好的心情,被毁了大半,而且她也猜到了是谁在捣鬼。 但也因着要过年,此事不宜闹大,她这才没有继续深究,不过她心中有数,这笔账,她早晚是要算的。 “你性子温和,不苛待下人这很好,但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不然像今日之事,怕只会再次发生。”齐氏缓声道。 “侄媳儿记下了,多谢伯娘教导。”沈氏淡雅自如的说道。 “时辰也不早了,一会儿就要用晚膳了,都各自收拾去吧。”齐氏摆手道。 苏愿走在最后,快步朝着沈氏追了过去。 在路过柳氏的身旁时,苏愿偏过头,朝着她笑了笑。 柳氏紧紧握着袖中的暖炉,脸上泛着青色,紧抿着唇道:“去将雁儿唤回来!” “阿愿走得这般急做什么?”苏若云走在沈氏的身侧,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 “姑母,阿愿还没向姑母请罪呢。”苏愿眼角微微弯成了月牙。 模样很是可爱。 苏若云被苏愿的笑容感染,伸手在她的头上拍了一下,道:“除了姑母,不许对旁人这般笑。” 苏愿愣住了,有些不解地看向苏若云。 “太可爱了,姑母怕被别人瞧了去,这样可爱的阿愿,只能给姑母看才是。”苏若云是真的喜欢,恨不得将苏愿抱在怀中好好搓揉一番。 沈氏被苏若云的话逗笑了,“若云夸大了。” 苏若云一副你不懂的模样,叹息道:“什么时候我家然姐儿也能这般,我就别无所求了。” 她想要一个笑容可爱,贴心的小棉袄,怎么就这么难呢。 东厢房里正在认真看书的秦瑜然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苏毓紧张地问道。 “没有,就是突然鼻子好痒。”秦瑜然摸了摸鼻子摇头,随意不在意地继续低头看书。 苏毓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阿愿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 “然姐儿也很好,每个孩子的性子都不同,阿愿也是这回去了庄子上,才长大懂事了。”沈氏轻声道。 “六嫂不用说这些场面话安慰我,然姐儿是很好,就是性子不似小女娘,许是她父亲走得早的缘故……”苏若云声音一沉,见沈氏要开口,连忙道,“算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了。” 沈氏也没有开口多问,她毓苏若云虽然还算投缘,但毕竟才只见了一面,有些话,就算是交情再深,若当事人不想说,旁人也不要去撕开伤口,那样只会让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破裂,只有伤害。 况且,她觉得,苏若云也不是需要旁人安慰的那种性子的人。 苏若云看似性子活泼,但骨子里,却与她女儿十分的相似,只是她在苏家用另一种方式掩饰自己而已。 “阿愿要去姑母的院子里坐坐吗?”苏若云话锋一转,笑着道。 苏愿有些犹豫,她其实更想去找苏毓,毕竟,那边还有一个谜团未解开呢。 见她有些犹豫,一脸为难的模样,苏若云低声一叹,宠溺道:“算了,去找你的小姐妹吧,省得跟着我们受拘束。” 苏愿听得出来苏若云是玩笑的口气,心里一松,福身一礼道:“多谢姑母。” “去吧。”苏若云眼中含笑,柔声道。 沈氏又叮嘱苏愿两句,无外乎是要与姐妹好好相处之类的话。 苏愿带着绿蘅往东厢走去。 只是第一次来东府,有些记不清路了,在一个岔路口,犹豫了一番,还是走错了。 听到前面有声音传来,苏愿停住了脚步。 抬眼一看,只见几个人站在不远的廊下正说笑着。 看着穿衣打扮,应当是东府各方的庶女。 而其中一人,很是打眼,正是苏雁。 苏雁等人也看见了苏愿,说话声停住,她主动开口道:“大姐姐。” 她依旧是按照在西府的排行唤的人。 苏愿微微蹙眉,苏雁是故意的。 苏雁身旁一个身着桃红色袄裙的小姑娘踌躇了一下,怯生生道:“雁姐儿,她就是你嫡姐吗?” 这话问得,一听就是苏雁在这群庶女面前,没少说她的坏话,不过也是,这些庶女聚在一处,估计都在数落嫡女的不是。 “嗯。”苏雁很是恭敬地看向苏愿,“大姐姐,我们正要打雪仗呢,你要一起吗?” 苏愿这才看见,院子里有丫鬟正在堆雪人。 她扬了扬眉,随即道:“好啊。” 绿蘅有些紧张的盯着苏雁等人,直觉告诉她,二小姐提出打雪仗,绝对没安好心。 苏愿却已经抓起一捧雪,用力地捏了几下,掷了过去。 第39章 丢脸 苏愿用了十分的力气,准头极准,一下子便打中了苏雁身旁的一个丫鬟的肩头。 雪团瞬间四散开去,一旁的苏雁也难免被波及。 冰冷的雪从后颈空隙处落了进去,冰冰凉凉,苏雁只觉得浑身都极为不舒服。 她惊叫出声,伸手拍打自己的后背。 一旁的秋歌见状,急忙上前去帮忙,眼神不悦地看向苏愿。 地上湿滑,主仆二人竟一个没留心,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而苏雁身旁的一个庶女,也因为躲闪不及,“砰”的一声被苏雁带倒,又撞上一旁的丫鬟,丫鬟又摔向一旁的小姐…… 一时间,廊下众人,摔成一团,样子十分狼狈。 苏愿冷眼瞧着,看见这一群人吃了苦头,才扬声道:“不好了,快来人啊!” 一边喊着话,一边带着绿蘅慢悠悠的朝众人走过去,但神色却很是焦急,似是恨不得立马飞奔过去一般。 “呀,妹妹怎么这般不小心,身边伺候的也是笨手笨脚,这可如何是好?”苏愿伸手去扶苏雁。 绿蘅也将一位庶出小姐扶了起来。 苏雁这会根本顾不上说话,只能拼命整理已经凌乱的衣裳和头发,但发髻已经松动了,身上新穿的披风也弄脏了。 “哇”的一声,苏雁哭了。 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脸色因生气羞愤而涨的通红,看向苏愿的眼神满满地恨意。 “怎么,是摔疼了吗?”苏愿故作慌张一把拉住苏雁的胳膊,朗声道:“衣裳都脏了,一会儿就要用晚膳了,这般可失礼了。” “二小姐,奴婢带您去桂花小筑找姨娘去换一身衣裳吧。”秋歌不顾自身的疼痛,来到苏雁的身旁,焦急地说道。 苏雁哭得哽咽,摇头道:“我在此处等你,你取了衣裳来寻我。” 梅花坞距离桂花小筑有一段路,就这般走过去,只怕路上遇到人,那岂不是更加的丢脸。 秋歌应了一声,扶着苏雁往梅花坞,然后一路小跑着走了。 几位庶女也都摔得不轻,也都遣了丫鬟回各自的院子里去拿衣物。 她们看向苏愿的眼神都很不善。 绿蘅挡在苏愿的身前,神情很是警惕。 苏愿却笑着拍了拍绿蘅的胳膊,一脸担忧地望向众人,眼神极其真诚,道:“这可怎么是好,雁姐儿也是好心提议要玩打雪仗,谁知道竟是害得众姐妹摔了跤出了丑,我这个嫡姐只好在此,代雁姐儿给大家赔个不是。” 苏雁闻言,恨不得上前撕烂苏愿的嘴,苏愿凭什么替她赔不是,她哪里做错了,明明是苏愿做错了事情,却还赖在她的身上。 但此刻,她有口难言,打雪仗确实是她提议的,而且她之前在此处,为了跟东府的庶女们打好关系,没少说苏愿的坏话。 可现在,苏愿竟在这群人面前与她姐妹情深,一副包容的长姐模样,那些庶女们会如何想?岂不是觉得她刚才没有说实话。 “一切是雁儿考虑不周,让众姐姐们被连累了。”苏雁朝着众人福礼,抬手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 望向苏雁的眼神含着恨意,若不是苏愿方才突然丢雪球过来,她又怎么会惊到,又怎么会滑倒,更不会发生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今日莫说在东府这些庶女面前挣脸面了,只怕还将人都得罪了,早知道刚才秋歌来找她的时候,她就应该离开的。 苏雁垂着的双手握成拳又松开。 苏愿看着她面上神情变幻,到底不过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娃,想什么都摆在脸上了。 收回落在苏雁身上的目光,苏愿转身道:“毓姐姐还等着我呢,今日就不跟姐妹们一起打雪仗了,改日阿愿一定奉陪。” 今年冬日,临安的风雪格外的大,一整个腊月就没有几个晴好的天气。到处都是白雪皑皑,倒是方便了闺阁中的女子们堆雪人打雪仗了。 绿蘅跟在苏愿的身后,时不时地回头,生怕有人不甘心,朝小姐下黑手。 但好在那些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梅花坞中,并未出来。 苏愿见绿蘅小心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放心吧,她们不敢。” 即便西府不如东府,但她是嫡女,她们是庶女,嫡庶有别。东府的老夫人可不会任由庶女乱来。 绿蘅闻言,却并未彻底放心,反倒是一脸担忧地看向苏愿道:“小姐,今日这事……怕是对小姐不利……” 苏愿明白绿蘅的意思,也知道绿蘅的担忧,她轻笑着摇头,“放心,没事的,不过是些许小事,伯祖母和大伯娘都不会在意。” 齐氏和胡氏不会将小儿女的玩闹放在眼中,这点小事,在她们那里,无伤大雅,怕是连过问都不会过问。 绿蘅犹豫道:“真的吗?” 苏愿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容,点头,“嗯,真的不能再真了。” 绿蘅看着苏愿那如春日暖阳般温柔的笑容,只觉得心头悄悄铺开了一片暖意,唇角也扬了起来。 “小姐,你确定是这条路吗?”绿蘅踌躇地问道。 她发现,自家小姐好像有些不记路,上次在广济寺里也是,这次也是,不然刚才也不会遇到二小姐。 苏愿似被拆穿了,假装羞恼地抬手在绿蘅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小看你家小姐我,这回绝对不会走错。” 只是才走没几步,一处梅花转角,迎面差点撞上一人。 “你走路没长眼睛啊!”那人没好气地说道。 绿蘅立刻上前,横眉冷对,“是你撞到我家小姐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下人教训少爷我了!”那人瞪着一双眼睛,板着一张脸,不悦地看向绿蘅。 “绿蘅,不得无礼。”苏愿声音轻灵,声线软糯,可却轻透干净,明明有些冷情的声音,听的人却不觉得。 那人闻言,视线落在了绿蘅身后的苏愿身上,明眸皓齿,双瞳剪水,浑身自带着一股钟灵毓秀的灵气。 小姑娘正抬头看向他,长睫微微轻动,眼睛亮晶晶的,好似天上的星子。 第40章 苏彬 “你是谁?”少年有些睥睨的看向苏愿,声音吊儿郎当。 苏愿抬眸看向他,年岁十三四岁的模样,生的还算俊俏,皮肤微黑,似是不怕冷一般,连一件披风也没有穿。 “大堂兄好。”苏愿想了想,福身道。 苏彬怔了一下,“别胡乱攀亲戚。” 苏愿笑了笑,“大堂兄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我一直随着父亲在任上,才刚回来,还不曾与大堂兄见过。” “哦,那你怎知我是你大堂兄,不是二堂兄或者三堂兄呢?”苏彬挑了一下眉,问道。 “大堂兄长得很像大伯母。”苏愿莞尔一笑道。 苏彬闻言,抬手摸了摸下巴,漆黑的眼睛打量着苏愿。 “那也让我来猜一猜,你是西府六叔的嫡女,苏……”苏彬垂下眼眸,“算了,你怎么在这里?” “苏愿,我叫苏愿。大堂兄叫我阿愿就好。”苏愿樱唇轻启,眨巴着眼睛说道。 “哦,毓儿在东厢房呢,你也快些过去吧,外面冷,你们小姑娘娇弱,若是冻坏了就不好了。”苏彬与胡氏长相十分相似,可却没有胡氏的精明周全。 他性子很是直爽,知道苏愿是堂妹后,态度也缓和了不少,甚至还关心了几句。 “我正要去找毓姐姐呢。”苏愿轻声道。 苏彬双手抱胸道:“那阿愿是走错地方了,这里再往前,过了垂花门,就是前院了。” 苏愿闻言,顿时觉得啼笑皆非,她又走错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试探道:“还请大堂兄帮阿愿指路。” 苏彬听了这话,嗤笑一声,“原来是不识路啊,走吧,我正好也要去给祖母请安,带你过去吧。” “多谢大堂兄。” 苏愿嗓音软软的,带着些江南女子独有的软糯,听得苏彬心头一软,原来妹妹也可以有这样的,并不都是毓姐儿那般见面就要说教于他。 苏彬走在前面带路,苏愿领着绿蘅跟在身后。 只是苏彬腿长步子迈得也大,苏愿只能加快脚步,幸好路上的积雪都已经清除了,不然她定是要跌倒在地。 苏彬并未注意到,只开口问道:“我见你来的方向,好似是梅花坞,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不喜府中的庶女,特别是一群庶女聚在一处,叽叽喳喳,定没有好事。 在苏彬的想法中,苏愿是嫡女,就应该跟毓姐儿和盈姐儿在一处。 “走错了路,遇到了,她们邀我一起打雪仗。”苏愿的眼睛弯成月牙,语调欢快! 苏彬并未多想,随口道:“阿愿以后少与她们玩在一起,若是想打雪仗,去找盈姐儿,她最是喜欢玩这些。” 苏愿努力跟上苏彬的步伐,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苏彬心头很是舒畅,一个完全不会拒绝并且否定他的妹妹,真是难得。 他回过头来,冲苏愿粲然一笑,这才发现小姑娘正费力的追着他,歉然一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忘记妹妹年纪还小了。” 苏愿笑道:“我没事。” 苏彬放慢了脚步,道:“那里就是东厢房了。” 苏愿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眼眸一弯,福礼道:“多谢大堂兄。” “阿愿不需这般客气。”苏彬倒是还真的有些不适应有一个礼数周全的妹妹,不好意思的朝苏愿点了点头,迈着大步往松风苑正屋走去。 “小姐,原来咱们竟是围着松风苑绕了一圈。”绿蘅恍然道。 “是吗?”苏愿偏着头,眼中有些迷糊的神情,她是真的没记路。 绿蘅在心中暗叹,并且暗自发誓,以后她跟小姐出门,一定要记路,再也不能放任小姐一人行动,更不能让小姐带路。 “阿愿。” 苏愿刚一进门,苏毓便迎了上来,就连苏盈也笑眯眯的看着她。 秦瑜然也放下了手中的书。 苏愿愣了一下,狐疑道:“发生什么事了?” 苏盈已经过来拉住了苏愿的手,眼底的笑容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干的好!” 苏愿嘴角微张,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她做什么了? 苏毓却拉着她坐在榻上,轻轻地笑,带着点促狭,“梅花坞的事情我们听说了。” 苏盈朝着苏愿伸出大拇指。 苏愿倒是没想到事情发生也不过一刻钟,这么快就传到这里了,她低下头,脸颊微红,不好意思道:“是阿愿失礼了。” 苏盈却不以为然,她的眉眼间荡漾着喜气,高兴地说道:“快跟我们仔细说说。” 看到那群庶女倒霉,她就高兴。 苏愿低垂眼眸,似是踌躇着,手指绞在一起,双唇张了张,“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走错了路,遇到雁姐儿,她们提议要玩打雪仗,谁知道就成了这样。” 苏毓盈盈一笑,心中暗叹,苏愿小小年纪,这招揣着明白装糊涂倒是用得很好。 “从梅花坞到这里,怎么走了这么久?”苏毓不再追问。 “我又走错了路。”苏愿一脸歉然,随即嫣然一笑,“幸好遇到大堂兄,这才顺利找到路回来。” “你遇到大哥了?”苏盈惊呼道,“大哥在哪?” “去给伯祖母请安,这会儿应该还在松风苑呢。”苏愿口吻轻柔。 话音刚落,只见帘子已经被撩开,苏盈匆匆走了出去。 苏愿满眼狐疑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苏毓笑了笑,“不用理盈姐儿,她这些日子追着大哥讨要外祖父送的那匹黄骠马。” “盈姐姐会骑马?”苏愿好奇的问道。 苏毓摇摇头,笑得很是无奈道:“盈姐儿不会骑马,她就是见那匹马长得好看。” 说着,拉着苏愿来到门口,轻声道:“用不了一会儿,盈姐儿就会回来。” 苏愿诧异地看着苏毓。 苏毓却不再多说什么,果然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苏盈回来了,一脸怒气,嘴里嚷嚷道:“哼,等着瞧,那匹马早晚会是我的。” “你们在这干什么!”苏盈嚷嚷完,才注意到门口的苏毓和苏愿,被唬了一跳。 苏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苏毓却了然道:“又碰壁了吧,要我说,你还不如等回外祖家,跟舅舅要来得快呢。” “对哦。”苏盈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脸上的怒气消散,立马变成了笑脸,不过她很快也反应过来了,“长姐为何不早告诉我!” 第41章 除夕 除夕,吃团年饭。 敬文伯让下人在府中花厅里摆了桌子,中间用屏风隔着,男女分席而坐。 府中早就挂上了红灯笼,到了晚上,红彤彤一片,看着好不热闹。 齐氏与赵氏带着儿媳妇们坐一桌,苏愿与苏毓等姐妹坐一桌。 按理说,柳姨娘的身份是不能出席这样的家宴的,但因着赵氏的原因,勉强让她站着伺候着。 苏雁坐在苏愿的身旁,看着柳氏站在祖母赵氏的身旁,抿着唇,脸色不是很好。 “妹妹这身衣服倒是比之前那身颜色更适合你。”苏愿轻声道。 苏雁闻言,抬眸瞪了苏愿的一眼,她还没找苏愿算账呢,白日里那身衣服可是娘亲特意为她做的,她才穿了一日不到,竟弄脏了。 屏风的另一边,敬文伯笑着说道:“特意让厨房做了几种饺子,里面包了金豆子,吃的时候可要小心些。” 苏盈闻言,高兴道:“那我可要多吃几个饺子。”说完,又看向苏雁道,“雁姐儿年纪小,可别不小心吞了下去。” 听着像是关心,可那神情却有些高高在上。 “多谢盈姐姐提醒,我会小心的。”苏雁低垂着眼眸,声音恭谨道。 苏毓瞪了苏盈一眼,示意她不要挑起事端,乖乖吃饭。 苏盈也不是那等没有分寸只会胡闹的性子,她只是不忿苏雁一个庶女也能跟她们同桌,这才想要刺她两句。 “就是博个彩头,吃到金豆子的人,明年万事顺遂,没吃到的也一切顺利。”胡氏温婉一笑道。 直到盘子里的饺子所剩无几了,苏雁还是一个金豆子都没吃到。 而苏愿却得到了两颗。 苏盈宝贝似的拿着金豆子道:“还是阿愿运气好,我跟长姐才一人得了一颗,雁姐儿一颗都没得到,阿愿竟得了两颗。” 苏愿笑了笑,“然姐姐也得了两颗呢。” 一旁的秦瑜然伸开手,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两颗金豆子。 “然姐姐闷声发财呢,我又不会跟你要。”苏盈说完后,还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苏雁。 “要也不会给你,这是凭借运气得来的,不能送人。”秦瑜然很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苏盈闻言,扑哧一声笑了。 这一张桌子上,只苏雁一人没有,岂不是说她明年的运气特别差。 小孩子们说说笑笑,大人们听见了,却没人去干涉。 柳氏已经被允许坐下吃饭了,但她拿着筷子的手却微微地用力,若是饭桌上的饺子剩得还多,她倒是可以多吃几个,得了金豆子可以给女儿,但盘子里就只剩下七个饺子,她只象征性地吃了一个,留双不留单,而且六是个吉利的数字。 用过了饺子,丫鬟们又上了一些甜点,桂花糕、柿饼、银耳莲子羹等。 因着还要守岁,胡氏便拿了叶子牌,张罗着齐氏一起玩。 而敬文伯则与苏世清去了书房,一道品茶谈论学问。 苏毓拉着苏愿道:“阿愿跟我走吧。” 苏愿自然点头答应。 苏雁年岁最小,已然打起了瞌睡。 柳氏只好抱着她,轻哄着让她不要睡,怎么也要熬过子时。 两个丫鬟在前面打着灯笼带路,苏愿和苏毓走在中间,后面跟着各自的丫鬟还有松风苑里的婆子。 苏毓的梧桐院距离松风苑不远,从位置上来看,就能看得出苏毓这个嫡长女在东府受重视的程度了。 一进门,苏愿便瞧见了木雕花高几上摆着一尊冰裂纹的青色哥窑花觚,斜插了几支海棠花。 一架白玉翡翠寒梅图的檀木屏风将内室一分为二。 地上铺着绒毯,鱼嘴铜炉中散发着袅袅香气。 “毓姐姐的屋子好生雅致。”苏愿轻声道。 苏毓笑了笑,拉着苏愿坐下,柔声道:“阿愿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知道你吗?” 苏愿闻言,点了点头。 “自然是事先打听过。”苏毓很是坦荡的说道,“你我两府,这些年虽然没什么来往,但自从叔祖父回来后,我便知道两府早晚是要有所交集的,特别是六叔这次回京谒选,在临安城,虽然有东西之府,但在外人的眼中,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 苏愿听得很是认真,她知道苏毓很通透,只是没想到苏毓会在他们还没有回来之前便做了准备。 “怎么,被吓到了?”苏毓眉头微微上扬,含笑道。 苏愿摇了摇头,“毓姐姐打听得可仔细,若是还想知道什么,阿愿知无不言。” 苏毓因为苏愿的反应而微微怔住,不过随即一笑,“果然可爱得紧。” “这一个月在庄子上,阿愿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吧?”苏毓声音轻轻的,嗓音低低的。 苏愿知道,苏毓打听来的她与真实见到的她是有不同的,所以才会有这样一问。 她点了点头,唇角的笑意带着丝冷然,“西府的情况,毓姐姐应该清楚,祖母不喜我母亲,父亲与母亲关系也不睦,不然我又怎会刚来临安便去了庄子。” 苏毓闻言,望向苏愿的眸光带着怜惜。若是易地而处,怕是她也会因此而转变性子。 “好在如今回来了。”苏毓微笑着看着苏愿说道。 “嗯,回来了。”苏愿低喃道。 苏毓却想到父亲之前说的事情,她温和开口道:“你可知你与六婶婶为何能在除夕年回府?” 苏愿的手轻轻拂过扶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苏毓只觉得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看向苏愿,再次问道:“阿愿知道?” 苏愿这次对上苏毓的视线,颔首,“嗯,不过我也是回府后才知道,伯父因父亲被御史大夫参了一本,父亲碍于自己的名声,不得不接我与母亲回府,对吧?” 苏毓点了点头,“没错。” 刚才一瞬间,她竟然以为苏愿回府是她自己谋划的。 定是她想错了,苏愿不过才九岁,而且又刚回来,怎么会认识御史大夫郭英呢。 况且,父亲也让人去查过,郭英根本就没见过沈氏和苏愿,这事可能是父亲的政敌,或者是与六叔一样谒选之人做的。 第42章 提议 子时一到,便是正月初一了。 除旧迎新,新的一年来了。 除夕这一整晚,屋中都要燃着烛火,不许熄灯。 整个临安城,灯火通明。 苏愿直接留在了梧桐院,毕竟明日一早还要祭祖,躺在床榻上,立马就睡下了,只是却睡得不是很安生,毕竟心中记挂着事情。 且过了年,府中的形势怕是会更加的剑拔弩张。 但她却只才十岁,还是太小了些,能做的事情有限。 天才微微亮,苏愿便醒了,外头的喧闹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年初一,家家户户争先放爆竹。 绿蘅进来为她梳洗穿衣,轻声问道:“小姐睡得可好?” 苏愿打了个哈欠,“嗯。” 只见绿蘅眼底却有些乌青,显然是睡得不好。 “怎么,换了地方睡不着?”苏愿问道。 绿蘅摇头,“奴婢从不择床,只是不在小姐身边,有些不踏实。” 对于绿蘅这种穷苦出身的人来说能睡床榻有软绵绵的被子盖,已经是奢求了,又怎么会因为换了地方就睡不着呢。 苏愿这边刚收拾妥当,苏毓就过来了,笑着道:“这么早就起来,阿愿可是还困着?” “不困呢。” “那走吧。”苏毓说道。 玉翠开了房门,苏愿便要出门,却被苏毓扯住了袖子,“等一下。” 苏愿抬眸看去,只见院子里有人正准备燃放爆竹,她连忙抬手堵住了耳朵。 新的一年,首次开门,是要燃放爆竹以驱邪祟。 苏毓看着她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阿愿在成州的时候不曾放过爆竹吗?” 苏愿摇了摇头,“没有。” 因着赵氏喜欢娴静女子,所以苏愿就算心里想,却也从未表现出来过。 这么多年,她只远远的看着,心中无数次告诫自己,不就是放爆竹嘛,有什么趣味。 “等到十五那日,我们一起放爆竹,看花灯!”苏毓发出了邀约。 苏愿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下了,“听说临安的元宵节很热闹。” “嗯,非常热闹。”苏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垂着眼眸,脸颊有些红了。 祭拜家庙之事,一切都有胡氏操持。 况且苏愿又是女子,不得进入家庙,只能在外祭拜。 祭拜是一件极为讲究的事情,耗时也久,众人都未曾用过早膳。 苏盈偷偷塞了一块点心在苏愿的手中,然后朝她眨巴了下眼睛。 苏愿将点心藏在袖中,朝着苏盈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 苏毓将她俩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压低声音道:“盈姐儿别带坏了阿愿。” 苏盈轻哼了一声,嫁妆没听见。 苏愿拿着点心,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吃。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敬文伯等人已经从家庙走了出来。 接下里,便是给长辈磕头拜年。 苏愿收了不少红封。 等到真的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下一整桌的吃食了。 但却只吃了五个饺子就饱了。 用过了早膳,西府众人便要告辞回府了。 齐氏坐在上首,手指轻轻地从腕间的手钏划过,淡声道:“初六那日,英国公府老夫人寿辰。” 赵氏闻言,眼睛一亮,她虽说回临安有些时日了,可年底各府的宴席却没有人给她递过帖子。 东府能接到英国公府的请帖,自然是要去赴宴的。 而齐氏今日当着西府众人的面说出来,意图明显,那就是会带着她们一起去。 赵氏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那日要穿什么衣裳去赴宴了。 可却听到齐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沈氏,你带着阿愿跟我一同前去。” “带她?” 赵氏语气有些不可置信,还有着嫉妒和厌恶。 齐氏却只当没听见,她的视线落在了沈氏的身上。 苏愿轻轻扯了一下沈氏的衣袖,沈氏这才回过神来,微笑着站起身,点了点头道:“是。” “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你大嫂就是。”齐氏说完后,摆了摆手道,“都累了,回去歇着吧。” 意思再明显不过。 一直到出了东府的大门,赵氏的脸色都还是阴沉着,上马车前,更是看都没看沈氏一眼。 “柳姨娘,老夫人说让你上车。”赵氏身边伺候的张嬷嬷上前道。 这话是当着沈氏的面说的,明显就是为了下沈氏这个正妻的脸面。 谁家的老夫人不让正经儿媳妇同行,反倒是要抬举一个妾室。 苏愿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好笑,为何从前的她会觉得赵氏身上有大家小姐的闺范,如今看来,赵氏真的是太过小家子气,行事作风完全出于自身好恶。 苏世清见后面的马车迟迟不动,撩起车帘子,不耐烦地问道:“怎么还不上车?” 沈氏理都没理他,转身往最后一辆马车走去。 苏世清冷哼一声,放下车帘道:“回府。” 马车缓缓行驶着。 马车上,苏愿一双眸子直直地盯着沈氏。 “阿愿这般看着娘亲做什么?”沈氏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娘亲不生气吗?”苏愿拧眉道。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祖母又不是第一次给我脸色看了。”沈氏这些时日也确定了女儿对她的亲近之意,所以在女儿面前,倒是越来越放得开了。 “那父亲呢。”苏愿眉心一动,握住了母亲的手问道。 沈氏怔愣,随即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父亲更喜欢柳姨娘。” “那如果,娘亲再给父亲纳一个姨娘呢?”苏愿压低了声音道。 沈氏目光瞥过来,一时怔住,表情一僵,沉默了片刻,道:“阿愿,可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苏愿摇头,低声道:“娘亲可有人选,不需考虑家世德才,只要父亲喜欢,听话乖顺最重要。” 这是她这些日子想出来的一个办法。 柳氏如今不过是仗着自己生有一子,又是苏世清表妹的情分,才能在府中独占鳌头,妄想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若是她有另一个对手,就不会将目光都放在母亲这里了。 沈氏迟疑了片刻,幽幽叹了一句,“阿愿长大了,是阿娘对不住你,让你小小年纪竟要想这么多。” 苏愿却高高抬起下巴,一字一句道:“娘亲,阿愿长大了,可以保护娘亲了。” 沈氏鼻子酸涩,一把将苏愿抱在了怀中,抬眸,眼底宛如冰封,道:“这事交给娘亲来办。” 第43章 青芜 赵氏阴沉着脸回到府中,气冲冲地进了月华斋。 伺候的丫鬟端来了热茶,可赵氏根本喝不下,只重重地将茶杯扔在地上,“哐当”一声,茶水溅了一地。 丫鬟立马跪在地上,不敢妄动。 齐氏今日这一番话,明显是打她的脸面,她一个当婆母的不能去赴英国公府的宴,沈氏一个卑贱的商户女反倒是能堂而皇之的去参加,这是什么道理! 越想越气,赵氏两只眼睛射出冰冷的寒光,若是沈氏在场,恨不能将沈氏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一旁的丫鬟们都缩着肩膀,赵氏的怒火让她们双腿发软,一个个噤若寒蝉,垂着头不敢吭声。 “老夫人息怒。”还是李嬷嬷硬着头皮开了口,她没有随着一起去东府,但见老夫人回来时脸色不善,早就私下里打听了事情原委。 但齐氏与赵氏不睦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是赵氏身边的老人都清楚这一点,能让赵氏生这么大气的,不是齐氏就是沈氏。 而老夫人是从东府回来的,此事必定与齐氏有关,但李嬷嬷也没想到,齐氏竟然会下这么一步棋,抬举沈氏,当场给赵氏这个正经婆母没脸。 “那位的性子,老夫人也是清楚的,这么多年了,还不是嫉妒老夫人您夫妻恩爱,府中没有莺莺燕燕,她就是见不得您过得好,您要是生气,就遂了她的愿了。”李嬷嬷又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赵氏坐在椅子上胸脯不住地起伏,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微微用力,目光依旧森然。 李嬷嬷看了一眼赵氏,见她情绪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愤怒,心知她刚才的那一番言论还是起了作用的。 “至于晚香居那位,老夫人更是不必放在心上,她以为自己攀上了东府,殊不知,东府不过拿她当棋子呢。”李嬷嬷轻声道,“老夫人是她的婆母,让她往东,她还敢向西吗?” 赵氏心中又气又恨,但到底是将李嬷嬷的劝说听了进去,摆手道:“都下去吧,桂芝你留下。” “是。”李嬷嬷应声道。 晚香居中。 “阿愿可睡下了?”沈氏问道。 赵嬷嬷点了点头,她刚从栖云苑回来,“睡下了。” 说话间,她又让小丫鬟进来换了已经冷掉的炭炉。 “夫人想什么呢?”赵嬷嬷上前,换了沈氏手中的暖炉道。 沈氏眉头微皱,才缓缓开口道:“阿愿长大了,可我却不希望她长大……” 赵嬷嬷明白沈氏的意思,女儿要教养,夫人的心思一直都很简单,只希望小姐无忧无虑地长大。 可形势所迫,小姐如今懂事了,可成长的代价,小姐没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但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小姐内心曾经所受的煎熬呢。 “小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老爷后院柳氏一人独大,却是对夫人不利。”赵嬷嬷冷静地分析道。 沈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从小就看着父母恩爱,就算柳氏进门后,她也不屑与柳氏争些什么。 说她懦弱也好,自视清高也好,沈氏是真的从未想过为苏世清房中添人的方式去制衡柳氏。 “惠香,你说阿愿是怎么想到这些的?”沈氏狐疑地问道。 赵嬷嬷也有些纳闷,其实在马车上听到大小姐那一番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极为震惊了。 小姐才十岁,竟然明白后宅之中这些弯弯绕绕,可明明在去庄子前,小姐还只是一个有些骄纵,虚荣的孩子。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小姐的成长,太过于惊人了。 苏愿的提议,不可谓是不大胆,换做任何一人也做不来,哪有女儿给母亲出主意,是要给自己的父亲选妾室的? 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苏愿的名声也就完了。 “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沈氏神色严肃道。 赵嬷嬷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奴知道轻重,已经敲打过绿蘅了。” 沈氏微眯着眼睛,看向赵嬷嬷,压低了声音道:“我仔细想了想,这件事情可行,不过人选交给你,先挑两个,容貌姣好,最好是能握在咱们自己手里的。” “老奴知道,夫人放心。”赵嬷嬷有些迟疑道,“咱们院子里的青芜……” “怎么了?”沈氏抬眸问道。 “之前大小姐让奴婢去查青芜的底细,奴婢查到……”赵嬷嬷小声道,“青芜有个十三岁的弟弟,名唤青川,被柳氏的兄弟……” 赵嬷嬷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只因为那柳文涛所做之事,实在说出来污了夫人的耳朵。 “无妨,你说吧。”沈氏轻声道。 “柳文涛有个娈童的癖好,那个叫青川的孩子据说长得跟女孩似的,被柳文涛掳进府中,等到青芜再见到的时候,人已经裹着草席扔在了街上……”赵嬷嬷咬牙切齿,一脸愤怒地说道。 沈氏听得这话,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声道:“无人报官,官府不管吗?” 赵嬷嬷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柳文涛走了什么关系,反倒是青芜这个报官的,被打了二十板子。”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沈氏沉着脸问道。 “去年夏天,那时候夫人还在成州呢。”赵嬷嬷有些迟疑道,“那青芜进府中,怕不是那么简单……”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帮她一把吧。天理昭昭,善恶有报。”沈氏眸光清浅无波,淡然一笑道。 赵嬷嬷有些担忧道:“就是不知道青芜堪不堪用?” “她既然能费尽心思地来府中当丫鬟,就不是那等蠢笨的。”沈氏淡声道。 赵嬷嬷点了点头,低喃道:“也是个苦命的。” 沈氏闻声,却没有说话,世上命苦之人太多了,不是她心狠,要利用一个想为弟弟报仇的可怜姑娘,她也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女儿。 况且,她也不会强求,她会询问青芜的意见,青芜若是答应,她也会给予青芜一定的帮助,等到青芜报仇之后,若是不想留下,她也可以让青芜离开。 第44章 愿意 赵嬷嬷吩咐门口的小丫鬟去叫青芜过来。 青芜过来的时候,心中很是忐忑。 那日大小姐问过她话之后,她心中便一直有不好的感觉,她弟弟的事情,若是有心去查,很容易就能查到。 如果被大小姐知道她来府中做事另有所图,怕不是要被赶出去了。 可她现在还不能走,她还没有为弟弟报仇。 “奴婢给夫人请安。”青芜行了礼。 沈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见青芜面色虽然竭力在控制,但还是能看得出她的紧张与不安。 心中有些微叹,到底年纪小,有些经不住事。 沈氏仔细打量着青芜,五官清秀灵隽,皮肤白皙,穿着水蓝色袄裙,素净端庄。 青芜心中惴惴不安,她不是夫人贴身伺候的丫鬟,平日里夫人也不会刻意找她问话,今日竟特意传她过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任何事,这样想着,心里倒是安定了几分。 抬眸的时候,正巧对上了沈氏的视线,她吓了一跳,连忙低下了头。 而且屋中,只有赵嬷嬷在夫人身边伺候,就连芳菲和忆秋都退下了。 沈氏朝她微微一笑,道:“今年多大了?” 青芜手心出汗,攥紧了袖口,轻声道:“奴婢今年十六岁了。” 沈氏点头,淡淡道:“你有个叫青川的弟弟,对吗?” 青芜闻言,低着头,有些犹豫,随即回道:“夫人已经都知道了,那是要赶奴婢走吗?” 沈氏的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敲,缓声道:“你为何会这般想?难道你不想为你的弟弟报仇了吗?” 青芜听了这话,微微定了神,心中虽然害怕,却还是大着胆子看向沈氏,询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若是让你伺候老爷,你可愿意?”沈氏也不避讳,直接问道。 青芜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抬头看向夫人,发现夫人也正看着她,有些紧张,“我不是很明白……” 沈氏笑了笑,宽慰她道:“你不用紧张,如今府中后院,只我与柳姨娘二人,我要操持家事,忙不过来,无暇照顾老爷,柳姨娘一人也力有不逮,便想着为老爷寻一个知情识趣的妾室。” 话已经说得这般明白,青芜有什么不懂的。 她来府中为奴,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毕竟柳文涛势大,她根本就奈何不了他,甚至还会将自己这条命也搭进去,她不怕死,只是不能为弟弟报仇便死了,只怕会死不瞑目,无言去见弟弟。 可是进府已经两个多月了,她才知道,自己连见柳姨娘一面都不容易,更不要说为弟弟报仇了。 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青芜想都不想,点头道:“奴婢愿意。” 沈氏继续问道:“你可会伺候人?” 显然这个伺候,有着不同的含义。 青芜听了这话,白净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声音也弱了下去,点头道:“之前在人牙子那里学了一些……” 她年纪不小了,长得也不错,要不是看在她是自卖自身,而且还给了人牙子不少好处,根本来不了苏府。 沈氏暂时还算满意青芜,虽说她们目前的目的算得上是一致,只是不知道时间长了,青芜会不会生出些旁的心思来。 等到青芜走后,赵嬷嬷端了杯茶递到沈氏的面前,压低声音道:“夫人,这个青芜可要牢牢地握在手中才好。” 沈氏端起茶杯喝茶,轻声道:“事不宜迟,今晚将老爷请来用晚膳。” 赵嬷嬷知道沈氏心中的打算,点头应是。 “对了,挑一个小丫鬟给青芜,再将西跨院收拾出来,今晚就让青芜住过去吧。”沈氏淡然吩咐道。 “再去库房取些布匹和首饰送过去,外加五十两银子。”沈氏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语调轻缓,仿佛交代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情而已。 赵嬷嬷小心地端倪着沈氏的神情,见她是真的没有丝毫伤心难过之色,这才放下了心。 “惠香,你劳累些,再去教青芜些礼仪规矩。”沈氏娓娓道来,声音不夹杂一丝情绪。 苏愿这一觉睡得有些绵长,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才醒过来。 “小姐,紫儿被抬回来了,挨了二十个板子。”绿蘅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道。 “何嬷嬷呢?”苏愿看了一眼妆匣里的红梅金丝镂空珠花道,“戴这个。” 绿蘅拿起珠花,小心地戴在苏愿的头上,又调整了下位置,小声道:“污蔑主子,在府中行污秽之事,被打了五十板子,抬出府的时候,进气多出气少,人怕是不行了。” 苏愿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浅笑,“走吧,去晚香居。” “那紫儿呢,要赶出去吗?”绿蘅拿起一旁的软毛织锦披风为小姐穿上。 “别让她死了,但也别让她好得太快了。”苏愿不疾不徐道。 因为何嬷嬷和紫儿之事,一时间栖云苑人人自危,特别是彩月,整个人惶惶然,见到苏愿的时候,腿都是软的,身子也是抖的。 而彩珠比彩月要好一些,却也在心中犯嘀咕,她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让小姐明白她的忠心才好。 苏愿刚到晚香居,就见赵嬷嬷带着几个小丫鬟去了西跨院,她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等进了屋中,沈氏歪坐在榻上,手里拿着账本。 “娘亲,我见赵嬷嬷去了西跨院。”苏愿坐在沈氏对面轻声道。 沈氏的目光从账本上移开,“嗯,我将青芜安排在西跨院了。” 苏愿闻言,一下子就明白了,“娘亲觉得青芜好?” 沈氏点头,将青芜弟弟青川之事说与苏愿。 苏愿听后,有些事情便明了了,为何梦中青芜会成为青姨娘,除了祖母赵氏的推波助澜,只怕是青芜自己选择的结果。 沈氏目光柔和地看向苏愿,心里一片柔和,她的阿愿,如今懂事了,许多事,根本不需她明说,也不需她指点,就已经做得很好。 “你之前要的那些人,赵嬷嬷都已经办好了,过几日你去见见吧。”沈氏温声道。 第45章 交锋 沈氏抬头看向窗边,那里有一盆月季花,含苞待放。 “之前我还以为它活不成了,没想到,才不过十几天的时间,竟要开花了。”沈氏还记得才回府的时候因为下人的不经心,月季花已然枯萎。 苏愿诧异,不明白母亲为何会突然与她说起窗台上的那盆花。 “花草尚且为了生存拼尽全力,更何况人呢。”沈氏握住苏愿的手,“阿愿,这件事情不管成与不成,柳氏那边怕是都会有所防备。” 柳氏那人,沈氏虽说这么多年,没有与她正面交锋过,但到底一起生活了七八年,还是了解的,柳氏不会允许有人分走苏世清的宠爱。 锦绣园中,苏雁正看着柳氏做针线,她憋着嘴道:“娘亲何苦做这些,让下人做就好了。” 柳氏听完后,笑着摇头道:“你不懂,有些事情,是要亲自去做,才显得出诚意来,你父亲每次穿着娘做的衣裳,高兴吗?” 苏雁想了想,点头道:“高兴的。” “所以啊,你也该学针线了,到时候亲自给你父亲做一双袜子。”柳氏拿过绣绷,上面是几支竹子,她继续绣竹叶。 “雁儿知道了。”苏雁乖巧应下,却又不高兴地将在东府的事情又与柳氏说了一遍。 “娘亲,我觉得苏愿变了,变得比以前聪明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讨好祖母了,反倒是与沈氏更亲近了。”苏雁皱着眉头说道。 “人呐,都会变的,苏愿变了,那你说好还是不好?”柳氏淡声道,“你不要去管苏愿,她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要……” 剩下的话,柳氏没有说出口,她心中早有成算,而且,很快,她就会被扶正。 苏雁不知道柳氏的打算,只是心中依旧不忿,苏愿害得她在那些庶女面前出了那么大一个丑,这个仇,她早晚要报。 柳氏见女儿小脸紧绷,明显不高兴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看向苏雁道:“你没事少跟东府那些庶女混在一起。” 苏雁低下了头,“嗯。” 但她心中其实是不认同柳氏的,她也想跟苏毓和苏盈一块玩,可她庶女的身份,人家根本就瞧不上她。 不过与那些庶女在一起就不同了,都是些姨娘不受宠的,知道她在西府地位如同嫡女一般,对她多少有些逢迎,苏雁很享受这种被追捧的感觉。 自己的女儿什么性子,柳氏还是了解的,见她答应得这么快,就知道她心中有不服,刚想要开口,却见丫鬟冬雪急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姨娘,晚香居那边派人去了春风苑请老爷晚上过去用饭。” 柳氏轻哼了一声,不屑道:“这是有了东府撑腰了,她怕是想着能把老爷夺回去呢!” 冬雪看了一眼苏雁,小声道:“奴婢好像听说,夫人让人收拾西跨院了。” 柳氏蹙眉。 苏雁却不以为意道:“那又怎么了?” 她年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但柳氏却不是不明白后院之事的稚童,“晚香居可有外人去过?” 冬雪摇头,“守门的婆子说没见过。” “那就是晚香居里的人。”柳氏低喃道,心中却也在回想晚香居的下人谁最有可能。 只是一时间却没有头绪。 “姨娘,会不会是芳菲或者忆秋?”冬雪想了想,“毕竟都是夫人身边的心腹,年岁也不小了,长得也都出挑。” 柳氏自然是想到了那个被她发卖了的月霜,容貌是沈氏身边几个丫鬟中最好的。 “不会。”柳氏摇头道。 沈氏的性子,不会让她的心腹去当老爷的枕边人的。 柳氏脸色变了变,站起身道:“去准备点心,我要去晚香居。” 苏雁拉住柳氏的衣袖,“娘。” 柳氏见女儿看着自己,勉强笑了笑,“没事,娘去晚香居瞧瞧,一会儿回来,你去看看哥哥做什么呢?” 她虽然一直在教导女儿,也利用两个孩子争宠,但有些事情,她还是不想女儿过早地知道。 苏雁直觉柳氏有事瞒着她,但却也知道,若是柳氏不想告诉她,她也问不出什么来。 “女儿知道了。”苏雁轻声道。 柳氏很快就带着冬雪往晚香居的方向走去。 苏愿得知父亲晚膳会过来,她这个当女儿得在这里会有些尴尬,正准备回栖云苑的时候,听见丫鬟来报,说是柳姨娘来了。 她转头与母亲相视一笑。 苏愿这会儿也不着急离开了,她倒是想看看柳氏要如何破局。 柳氏一进门,便朝着沈氏福礼,浅笑道:“婢妾做了些点心,送来给夫人和大小姐尝尝,若是喜欢,婢妾再做一些。” 说罢,让丫鬟将食盒打开,摆出一碟碟样式精美的点心。 芳菲端了茶水上来,柳氏坐下后,也不急着开口,只静静地喝着茶水。 沈氏更是不慌不急了,她拿起一块点心,端详了几眼,轻咬了一口,便放下了,“味道过于甜腻了。” 她不喜甜食。 “那夫人尝尝这个核桃酥,味道正好。”柳氏笑着说道。 “母亲不喜欢桃酥,姨娘不知道吗?”苏愿温声细语道。 柳氏露出一抹歉然的笑容,“是婢妾弄错了,老爷倒是很喜欢核桃酥,说是就着雨前茶,别有一番风味。” 沈氏笑笑,根本不将柳氏的话放在心上。 苏世清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一点儿也不关心。 柳氏见状,脸色不免有些难看,其实从前,她在沈氏面前还算恭顺,倒没有像如今这般再三的挑衅。 只是沈氏的反应太过于平静了。 不对,沈氏也不是没有反应,不然她为何收拾西跨院,又请老爷来用晚膳。 柳氏心里清楚,若是沈氏下定了决心要为老爷纳妾,她也阻止不了,谁让她是妾室,不是正妻呢。 但她今日前来,就是让沈氏知道,只有她最了解老爷,也只有她能得老爷的欢心,就算沈氏找一个天仙回来,也是无用。 “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留柳姨娘一起用饭了。”沈氏端起茶杯,缓声道。 第46章 纳妾(一) 柳氏闻言,脸一僵。 更让她下不来台的,竟然是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将她送了出来。 柳氏是咬着牙才挤出的笑容,福礼后,带着冬雪离开了晚香居。 苏愿看着微微晃动的帘子,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芳菲抿着唇笑着说道:“夫人和小姐没瞧见柳姨娘咬着后槽牙的样子,真的是好笑。” “她只有一层皮在笑,心里不知怎么生气呢。”苏愿说完,竟笑出了声来。 沈氏闻言,也忍俊不禁,只觉得女儿形容得很是确切。 苏愿也没有久留,带着绿蘅回了栖云苑,临走前,让芳菲将柳氏带来的点心分给了院子里的小丫鬟们。 柳氏送来的东西,虽说她不会傻到会在点心中做手脚,但也不得不防,万一狗急跳墙呢。 苏世清走到晚香居的门前,停下了脚步,身后跟着的子墨不能进内宅,只能等在门口。 “不用等很久。”苏世清迈步说道。 子墨点了点头,夫人派人来春风苑说是请老爷一起用晚膳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自从柳姨娘进门后,夫人就不曾派人请过老爷了。 不止子墨心中纳闷,就连苏世清也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沈氏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想到东府老夫人说初六要去英国公府做客的事情,苏世清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沈氏毕竟出身低,又是第一次来临安城,去的还是英国公那种勋贵府邸,心中忐忑也是正常的。 定是要他过去提点一番。 这么想着,苏世清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就连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轻盈了些许。 沈氏也有求他的一天! “夫人,老爷进院子了。”忆秋轻声道。 沈氏冷淡地“嗯”了一声。 苏世清来或者不来,她早就不会为了这件事情动容。 沈氏歪坐在榻上,唇角带着一抹笑意,“让西跨院那边准备着吧。” 忆秋答应着转身往外走,刚掀开帘子,便见苏世清从外间走了进来。她下意识往一旁退了退,低垂着头福了一礼。 苏世清走了进来,却见沈氏歪坐着,并未起身相迎,他脸上的神情顿时沉了沉。 沈氏看见了他,静静地望着。 苏世清也看向她。 沈氏的眉若弯月,眼神如湖水一般平静,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淡淡的柔意。 此刻的沈氏温婉柔美,但苏世清清楚,这样柔顺的外表下,是一颗坚如石般的冷硬心肠。 苏世清神情莫测,没有说话。 沈氏轻笑一声,多年夫妻,她了解苏世清,“老爷来了。” 苏世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打量了一眼,却不见桌上摆了饭菜,眉头微皱,“不是说一起用膳吗?” 芳菲扶着沈氏起身。 “老爷不要急,今日请老爷过来,是有一事相商。”沈氏缓缓道。 “何事?”苏世清一撩衣袍坐下后,不悦的看向一旁的茶水。 “老爷先不急着喝茶,一会儿自有好茶等着老爷呢。”沈氏笑吟吟道。 苏世清狐疑的看向沈氏,冷声道:“你在说什么?” “我身体不好,又要操持府中庶务,老爷只有柳姨娘一人伺候,到底是有不周到的地方,从前是我的不是,忽略了这些,正好如今回了临安,后宅也该添新人了。”沈氏慢声细语道。 苏世清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沈氏,他有些不明白,从前只纳了柳氏一人进门,沈氏便与他决裂,他以为,这辈子,沈氏都不会主动给他的身边添人。 却没想到…… “老爷放心,是我院中一个叫青芜的,模样端庄,就在西跨院呢,老爷要不要去见一面?”沈氏笑着说道。 苏世清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看向沈氏,不知道为何,听着沈氏这般随意的说着纳妾之事,他的心中竟有一股无名之火涌出。 “老爷可是对我的安排不满意?或者是老爷有其他中意的人选?”沈氏看了一眼苏世清紧绷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这样的一幕,好像是回到了七年前,只是两人的角色对调了,那时候的苏世清就跟今日的沈氏一样,不冷不热,很是随意地告知她,柳氏有孕了,他要将柳氏抬进府中做平妻。 只是那时候的沈氏不如如今的苏世清淡定,她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伤心恼怒,她以为恩爱的夫君,早已经背着她有了别人。 “再说,府中如今就三个孩子,到底是子嗣单薄了些。”沈氏语调波澜不惊的说道。 苏世清握着椅子扶手的手微微用力,然后松开,笑着看向沈氏,道:“你倒是贤良大度起来了。” “妾一向如此。”沈氏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淡声道。 “好啊,既然夫人早已经做了准备,那为夫便过去瞧瞧。”苏世清冷笑一声,起身往外走去。 西跨院中,青芜站在窗前,屋中燃着炭盆,可不知道为何,她竟觉得有些冷。 赵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春香以后就跟着你了。” 春香朝着青芜福了一礼,然后起身道:“姑娘梳妆吧。” 青芜回过神来,看向赵嬷嬷,是不是老爷来了? 她来府中两个月,但因为是在晚香居当差,却也只见过老爷一次,只知道是正六品官员。 赵嬷嬷和春香两人,很快便将青芜梳洗装扮了一番。 青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 那个梳着堕马髻,簪着淡粉色珠花,带着珍珠耳坠的人,真的是她吗,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首饰,可却与她之前很不一样。 青芜说不清楚。 赵嬷嬷很是满意地端详着青芜,笑着说道:“一会儿老爷见了,定会喜欢。” 等在外面的忆秋撩开帘子道:“芳菲领着老爷过来了。” 赵嬷嬷便和春香一起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了青芜一人,一时间她有些不知道做什么好,站起身,想要去门口等着,又觉得过于刻意了,可若是不动,就这么坐着,是不是对老爷不恭敬? 青芜也无人商量,正在她纠结的时候,苏世清走了进来。 第47章 纳妾(二) 苏世清脱下大氅,一身青色直裰,身材修长,面容俊美,鼻梁高挺,气质沉稳。 青芜的心跳的有些快,不知道为何,特别的紧张。 “怎么,没人教过你规矩吗?”苏世清声音冷淡。 青芜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站起身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行礼道:“奴婢青芜,见过老爷。” 苏世清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的避讳,只是脸上的神情比之刚才柔和了不少。 “抬起头来。”苏世清开口道,“今年多大了?” 青芜慢慢的抬起头,却也不敢直视他,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璎珞玉佩上。 “十六岁了。”青芜轻声回道。 “不用怕,先摆饭吧。”苏世清笑了一下道。 青芜连忙朝着门口的方向吩咐了一声。 门外的赵嬷嬷轻扯嘴角,回头看了一眼门帘,这才让忆秋带着春香进去摆饭。 栖云苑中,苏愿坐在榻前,看似在看书,只是半晌也没有翻动一页了。 彩珠挑开帘子走了进来,朝着苏愿点了点头,“小姐,老爷留在西跨院用饭了。” 苏愿闻言,面色平静,不知道为何,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毕竟青芜在梦中就是父亲的姨娘。 “那咱们也摆饭吧。”苏愿合上书本,微笑着说道。 彩珠眼角余光看见小姐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为何,心中一紧,竟有些说不出的心酸。 晚香居,沈氏刚用过晚膳,漱了口,端坐在椅子上。 赵嬷嬷进来后,朝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成了。” 沈氏微微挑眉一笑,嘴角的笑意渐浓,却没笑到眼睛里去。 赵嬷嬷神情倒是有些许的愤怒,她是为沈氏不公,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可女子呢,不仅要大度,还不能有丝毫的嫉妒之意。 况且当初苏世清不过是一个连束修都交不起的穷书生,若不是沈家老爷子和老夫人,哪里有苏世清的今日。 但沈氏却成了那糟糠之妻,何其不公! “惠香,无妨。”沈氏神情平淡,从容一笑,“我对他早就没了情意,并不觉得伤心难过,你也不用替我生气恼怒。” 赵嬷嬷轻叹一声,无奈道:“夫人不争,想安稳在这后宅过日子,奈何府中的人并不这样觉得,步步紧逼,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儿啊。” 沈氏无言,深吸一口气,是啊,就这样被拘在后宅,无休止的斗,想想,她也很是疲累。 要说她对今日苏世清答应纳妾之事没有丝毫的波动是假的,但却无关于男女之情,而是她对苏世清有些微的失望。 她以为当初苏世清要抬柳氏进门当平妻,后来又百般维护,是有多么的深情,原来也如此的不堪一击。 苏世清的深情,却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看似绚烂,却一戳就破,不能持久。 “嬷嬷,你有没有发现,青芜打扮之后,倒是有几分像咱们夫人呢。”忆秋凑在赵嬷嬷耳边小声说道。 赵嬷嬷闻言,怔了怔,随即回过神来,瞪了忆秋一眼,压低声音道:“不许胡说。” 可等着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赵嬷嬷眉头微蹙,她为青芜打扮的时候并未留意,如今想来,确实是按照夫人从前的喜好打扮的。 这件事情,赵嬷嬷并不打算告知沈氏,既然沈氏已经放手了,如今这般更自在,没必要再徒增烦恼。 她也敲打了忆秋一番,不许她在夫人面前胡言乱语,又让芳菲给青芜准备了几身衣裳和首饰,与沈氏的喜好截然不同。 见西跨院已经熄灯了,苏世清也没有出来,赵嬷嬷心里一松。 “夫人,小心伤了眼睛,明日再看吧。”赵嬷嬷又拿了一个烛台放在沈氏跟前。 “这些都是阿愿对过的,都没什么问题。”提到女儿,沈氏脸上的笑容很是柔和。 “大小姐有天赋,随夫人。”赵嬷嬷笑着说道。 “去将我那只白银缠丝双扣镯找出来。”沈氏吩咐道。 赵嬷嬷立马明白了沈氏的意图,明日一早青芜会来给夫人请安敬茶。 作为主母,自然是要给新人红封的。 “再从府中找个老实稳妥的婆子送过去。”沈氏对完最后一笔账,这才合上账册,“小丫鬟也要补齐。” “院子呢,还是一直在西跨院?”赵嬷嬷问道。 沈氏想了想,道:“我记得离春风苑不远,有个雅园吧,将人安置在那处吧。” 她可不想苏世清整日在自己的院子里出没,没得坏了她的心情,连吃饭都不香了。 赵嬷嬷点了点头,笑了笑,轻声道:“今晚上,锦绣园那位怕是睡不着了。” 沈氏淡笑,“歇下吧。” 旁人睡不睡得着,不关她的事,她可要养足精神,明天一早还得喝新人的茶呢。 苏雁见柳氏从晚香居回来就有些闷闷不乐,就连她多吃了几块点心,娘亲都没有留意。 “娘亲,是不是夫人为难你了?”苏雁心里一阵不安,拉着柳氏的手小心的问道。 柳氏摇了摇头,她倒是不介意沈氏这个当正妻的为难于她,这样反倒是会让她在苏世清面前获得更多的怜爱。 可沈氏却从来不屑做这些,她不待见自己,便免了她的请安,两人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就连苏世清的同僚都称赞他府中妻妾和美。 直到回了临安,兄长递来了消息,柳氏才有了动作,她本以为沈氏柔弱,根本不懂得反击,却没想到,竟下了这么一步棋。 “娘亲,父亲今夜不来了吗?”苏雁见柳氏神色冷冷地盯着屏风看着,追问道,“雁儿让秋歌去请父亲……” 一旁的秋歌低垂着头,抿着唇,不敢去看柳姨娘。 刚才春月已经来回禀了,老爷留宿在晚香居西跨院了。 柳氏之所以沉默不语,就是因为得知了这个消息,她没想到,在成州的时候,不是没人给老爷送美人,可老爷都婉拒了,她以为苏世清不会这么快就同意纳妾的。 或者,他会告知于她,但什么都没有,他竟是这般迫不及待就同意了。 第48章 敬茶 “时辰不早了,带雁儿去歇息吧。”柳氏看向一旁的乳母说道。 苏雁不想走,可见柳氏脸色不虞,她只好乖乖地跟着乳母回了她的房间。 等到苏雁走后,柳氏才冷冷地开口道:“打听清楚了?” “是晚香居一个叫青芜的丫鬟。”秋歌低声道。 “青芜?”柳氏低喃着,眼中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她不明白,不过是个刚及笄的丫鬟,怎么就入了苏世清的眼? 她真的很想冲过去一探究竟,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美貌,竟能让苏世清这么痛快就应下,连谒选都不顾了? 可是她不能,她只是一个妾室,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去质问,即便是沈氏这个正妻,也不能。 自从进门后,柳氏可称得上是专房独宠,沈氏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但现在不同了,后院又多了一个人,还入了苏世清的眼。 柳氏现在有些能体会当初她进门的时候,沈氏那种内心煎熬的感觉了。 春月挑开帘子,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她脸上的神情很是难看,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姨娘,西跨院已经熄灯了。” 柳氏闻言,眼中一片冰冷,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稳了稳心神,没关系,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沈氏都斗不过她,更何况一个毫无根基的丫鬟呢。 “熄灯,睡觉。”柳氏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一般,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第二日一早,沈氏早早起身了,让赵嬷嬷派人将雅园收拾出来,更是让人剪了窗花,又摆了花瓶,还送去了两盆月季花,显得格外的热闹喜庆。 青芜习惯了早起,虽然身子不适,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起身。 只是她刚穿好衣裳,一回头,就对上了苏世清那一双漆黑的双眸,她立马羞红了脸低头道:“老爷醒了,奴婢伺候老爷穿衣。” 苏世清也没有拒绝,洗漱过后,开口道:“我先去前院,你收拾妥当了就过去见夫人吧。” 青芜恭顺的应下,先送了苏世清出门,才开始收整自己。 春香服侍着青芜,青芜坐在铜镜前,一双眸子没了之前的温顺与羞怯,反倒是平添了一抹坚毅。 苏愿也一早就来了晚香居,这个热闹她又怎么能错过呢。 青芜穿着淡粉色梅花纹的褙子,百褶如意月华裙,头上一支梅花银簪,简单却又不失娇媚。 柳姨娘也早就来了,都在等着这位新人。 青芜向沈氏行礼,一旁的丫鬟递了茶盏,青芜跪在沈氏面前,双手奉茶,恭敬道:“夫人,请用茶。” 沈氏也没有丝毫的为难,接过茶,轻抿了一口,便示意赵嬷嬷将早就准备好的镯子给了青芜,笑着说道:“以后好好伺候老爷。” 青芜含羞带怯地点头道:“是,奴婢谨记夫人教诲。” 从青芜进门,柳氏看清青芜后,一直咬着唇,青芜的长相也没有特别的出众,柳氏觉得跟自己相比,还逊色了几分。 可青芜身上那种干净的,纯真的劲儿,是她从没有过的。 柳氏的目光从青芜的身上,最终落在了沈氏的身上,明明长得完全不相像的两个人,可为何,柳氏却觉得她们说不出来的相似呢。 “妹妹长得真美,我瞧了都心生欢喜,更不要说老爷了。”柳氏笑着说道。 青芜收拢在袖中的手用力地捏着,低垂着头,不过须臾,她的手渐渐放松,抬眸笑着看向柳氏,轻声道:“奴婢蒲柳之姿,比不得姐姐,不过是偶然得了老爷青眼,是奴婢的福气。” “往后就是姐妹了,妹妹不用这么客气,姐姐也没什么好送的,院子里倒是有两个机灵的小丫鬟,妹妹若是瞧得上,便带回去用吧。”柳氏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丫鬟说道。 苏愿心中冷笑,原来柳氏在这里等着呢。 但青芜也不是傻子,又怎么会用柳氏用来的人。 只听见青芜婉拒道:“劳姐姐费心了,不过夫人垂怜,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柳氏不过是试试而已,并没有抱着必然会成的心思,被拒绝了,倒是也不在意,笑了笑,道:“夫人一向公正严明,最是周全。” 沈氏不耐烦与柳氏打机锋,只说让青芜搬去雅园,顺便将柳氏也打发走了。 “笑什么呢?”沈氏见女儿那掩不住的高兴模样,也跟着笑了。 “看见柳姨娘吃瘪,心里自然畅快。”苏愿在母亲面前,也不掩藏她的情绪。 “可想好了哪日出门,人都已经来了,就在清河坊的布庄里呢。”沈氏轻声道。 苏愿闻言,“初五。” 沈氏点了点头,起身道:“走吧,去月华斋。” 接下来,去见赵氏,也是一场硬仗。 月华斋中,赵氏用过早膳,就已经得知了晚香居多了一个姨娘的事情,她眸色一沉,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冷声道:“还真是猖狂,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敢擅作主张,她还将不将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李嬷嬷拿着帕子为赵氏擦了擦手上被溅的茶水,低声劝慰道:“您不是一直想让大爷的院子里都几个知心人,趁着这个机会,您再将人送过去,沈氏也说不出什么来。” 赵氏自然是不反对儿子纳妾,只是她不高兴的是沈氏竟然没有告知她这个婆母,她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这才是她的逆鳞。 但李嬷嬷的话不无道理,之前她也不是没提过,是儿子不同意,如今已经纳了新人,那就不怕再多一个。 她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李嬷嬷,淡声道:“你的心思我知道,这事不急。” 李嬷嬷闻言,心中大悦,她的女儿竹桃,过了年正好十五,长得模样也还算周正,若是配个寻常人,她心有不甘,这才将主意打到了苏世清身上。 “老奴谢过老夫人,老夫人大恩大德,奴婢当牛做马,这辈子下辈子,都要伺候老夫人。”李嬷嬷跪地磕头道。 赵氏听得高兴,眼底浮现一抹笑意,但心里却另有打算,至于竹桃那丫头,勉强能当个通房。 第49章 要求 母女二人来得不算晚,但赵氏却一脸的不高兴。 苏愿请过安后,便乖巧地坐在一旁,低着头,手中把玩着腕间的玉镯。 赵氏见了那玉镯,眸色更加的不悦。 “母亲,儿媳将房中的一个叫青芜的丫鬟抬了房,过来告知您老人家一声。”沈氏轻声轻柔,对待赵氏的态度跟从前一样,不热络,也不冷淡。 赵氏闻言,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不屑道:“你如今是有主意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先斩后奏!” 沈氏也不因为赵氏声音冷厉而害怕,柔声回道:“这事原本也是没有把握,您也知道,老爷不喜这些,儿媳也只是一试。” 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是苏世清同意的,你不高兴就去找你儿子说去。 赵氏轻哼了一声,“早该如此,也是你这个当妻子的不称职,不然世清膝下也不至于这般冷清。” 沈氏微微低着头,眼皮都没眨一下。 赵氏又训斥了两声,然后才开口道:“初六去英国公府,衣裳首饰可都准备妥当了?” 苏愿听得这话,眼中的冷漠之色一扫而空,抬眸看向赵氏,笑着道:“祖母,阿愿正要跟您说呢,阿愿的首饰都旧了,正想着出门去买一些呢,那可是英国公府,阿愿不能太过寒酸,丢了咱们苏府的脸面!” 她这一番话,倒是说到了赵氏的心坎中,她朝着苏愿招了招手,苏愿起身走了过去。 赵氏一把将她搂进了怀中,语气颇为亲热道:“愿姐儿说的正是呢。”说完,抬头看向沈氏,“咱们苏家的姑娘,可得好好打扮打扮。” 沈氏微笑着开口道:“初五开市,儿媳让人带着阿愿去首饰铺子里挑。” 赵氏颔首,“把雁姐儿也带上。” 苏愿被赵氏抱在怀中,心里极为别扭,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一双秀气的眉微微颦了颦。 她听出赵氏话中的意思了,带着苏雁去买首饰是假,想要沈氏带着苏雁去英国公才是她的目的。 沈氏何尝听不出来,带不带苏雁,其实没什么要紧的,但她不可能轻易就应下,“雁姐儿虽不在我身边长大,但我是她的嫡母,多照顾些自是应当的。” 她这话一说出口,赵氏就知道沈氏恐怕有后话要说了,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淡了几分。 “雁姐儿的首饰,儿媳都准备好了,今日一早,已经让人送过去了,她年岁小,太过于繁杂的首饰也用不上,就送了一个金项圈,一对金手镯,母亲觉得,还要再添些什么吗?”沈氏轻声道。 赵氏心中暗骂沈氏巧舌,脸上的笑容更加淡了,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雁姐儿的首饰便不用买了,只是初六那日,你将雁姐儿也一并带过去,府中只她们姐妹二人,去了也好有个伴儿。” 说完,还低头看向苏愿,轻哄道:“愿姐儿一个人去难免孤单,有雁姐儿陪着呢,姐妹俩相互照应着,是不是?” 苏愿明白赵氏的意思,但她却并不以为意。 她与苏雁的关系并不亲近,何况她也不需要什么伴儿,五岁的苏雁能照应她什么? 苏愿低垂下头,掩去了眼中的不喜之色,没有开口。 赵氏眼中那一抹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她松开了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沈氏道:“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你去英国公府机灵一些,世清这次任期满了回来谒选,你这个当妻子的,也要多打听打听,可有合适的位置空着。” 沈氏听了这话,眼神冷漠。赵氏将此事说得这么容易,那她怎么不去打听,却让一个平日里被她看不起的商户女来办。 “老爷的事情,儿媳插不上手,京中官员复杂,儿媳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谁都不知道。”沈氏温声道,“雁姐儿的事,儿媳做不了主,能去英国公府已经是伯母垂爱。” 赵氏没想到沈氏会断然拒绝她这个婆母的要求。 而且还搬出了东府的齐氏。 赵氏脸上的笑容彻底的消失了,眼神也冷了下去,环住苏愿的另一只胳膊也松开了。 屋中一时间很是寂静,一旁的李嬷嬷见了这样的情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这个尴尬的气氛,毕竟以后她的女儿还要在沈氏的手下讨生活,所以适当的时候卖个好给沈氏,于她有利,又是顺手的事情。 但她瞄了一眼赵氏的脸色,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赵氏是真的生气了,若不是还要维持她在沈氏面前的那份端庄体面,这会怕是已经将手中的茶盏摔了出去。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丫鬟婆子请安的声音。 帘子打了起来,苏世清走了进来。 苏世清穿着一件灰褐色绣云纹的大氅,跟着他进来的竹桃将大氅取下,露出里面碧青色的锦缎直裰。 苏愿偏头看去,正巧与苏世清的目光对上,她轻唤了一声,“父亲。” 苏世清微微颔首,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到了沈氏的身上。 沈氏穿着宝蓝色织锦夹袄,袖口和领口绣着精致的梅花图案,既显贵气,又不失雅致。发髻上插着一支碧玉簪子,更衬得她肤如凝脂,面容娇美。 苏世清见沈氏的目光过来,连忙收回了视线,轻咳了一声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赵氏只得了一子一女,对两个孩子极为宠爱,特别是苏世清,发自内心地笑着说道:“快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我听说你房中添人了,如此甚好,你年岁也不小了,只得三个孩子,咱们西府到底是人丁稀少。”赵氏继续道。 苏世清没想到母亲一开口就是这事,他年岁也不小了,房中事,不想与母亲说得过多,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赵氏知道他的性子,怕说多了,惹得厌烦,便不再继续,只笑着说道:“我正说着,想让你媳妇儿初六那天把雁姐儿也带过去见见世面呢。” 苏世清想了想,点头道:“柳氏也跟儿子提过,儿子正想与母亲商量这事呢。” 沈氏在一旁,唇角带着一抹冷笑。 第50章 主仆 这对母子当真可笑。 “你我母子连心,不过这事你媳妇儿说做不了主。”赵氏刚被沈氏拒绝,心中愤然,自然要在儿子面前诉说委屈。 苏世清看了沈氏一眼,道:“你抽空去与伯母说一声就是,雁姐儿一个小孩子,不妨事。” 沈氏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平静无波,但手已经将袖口紧紧抓住了。 苏雁不过一个小孩子,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关系,值得他们母子先后来说。 若是换成她的阿愿,怕是无人会想起吧。 沈氏深吸了一口气,淡声道:“既如此,此事由夫君去与伯母说不是更好?” 她一个分了府的隔房侄媳妇儿,已然得了东府老夫人的偏疼,她竟还要巴巴地上去说要带着庶出的女儿一同前去,那岂不是不将齐氏的好意放在眼中。 沈氏不管齐氏对她的这份偏疼,是为了利用也好,还是出于真心也好,但是她能实实在在地抓在手中的好处,她凭什么要分给别人的女儿。 苏世清没想到沈氏竟会这般回他,一时间,他竟是有些下不来台,手中的茶杯一下子就端了起来,只是顿了顿,又放下了,声音冰冷道:“好。” 原本苏世清也不是非要苏雁一同前去,但见了沈氏如此的态度,他便下定了决心。 不欢而散。 从月华斋出来后,沈氏脸上的平静之色转换成了不屑。 苏愿跟在她的身后,想要出言说些什么,最终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 沈氏抿了抿唇,见女儿紧绷着一张笑脸,满脸的担忧,她低头咳了几声,轻笑道:“阿娘没事,先回去吧。” 初五这日一早,苏愿收拾妥当,用过早膳,便在赵嬷嬷和绿蘅的陪同下,出了府。 走到二门的时候,苏愿便瞧见了玲珑。 玲珑如今穿着外院媳妇儿的青灰色夹袄,梳着妇人的发髻,头上带着一支镶嵌珍珠的银簪。 “小姐。”玲珑见到苏愿,立马笑着迎了上去。 苏愿点了点头,对她道:“今日你跟车吧。” 玲珑如今做的差事,就是在二门跟车,只要府中女眷出门,除了自己院子里的嬷嬷和丫鬟,还要有跟车的婆子或者媳妇子。 “是。”玲珑低头恭敬道。 “这么冷的天,坐车最是无趣,你上车来陪我说说话吧。”苏愿笑着朝她招手道。 按照规矩,跟车的就是跟在车旁。 玲珑上了马车,一时间竟有些拘谨地跪坐在绿蘅的身边。 她看了看苏愿,想到那日忆秋找到她,说是小姐想要见她的时候,她心中难掩激动,但今日见了,反倒是有些紧张拘束。 马车已经慢慢地行驶了,苏愿看了一眼玲珑,轻声道:“忆秋说你过得不好,若是你想,我可以让你和离。” 玲珑闻言,怔愣了一下,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随即低头道:“奴婢过得不错,并不想和离。” 苏愿诧异地看向玲珑,“忆秋说你身上有伤,你放心,我和母亲会为你做主的。” 玲珑听了这话,头更低了。 一旁的赵嬷嬷立马明白了,轻咳了一声,道:“小姐,玲珑并未撒谎,褚六待她不错。” 这下反倒是苏愿有些不自在了,朝她笑道:“你过得好,我和母亲便都放心了。” 玲珑抬手抹了下眼角,声音有些哽咽道:“多谢夫人小姐挂怀。” 见她情绪有些激动,苏愿便没有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玲珑平复下心情后,试探着道:“奴婢的夫婿,名唤褚六,他与奴婢商量,想为奴婢赎身。” 苏愿点点头,“这是好事,还差多少银子?” 玲珑连忙摇头道:“银子已经攒够了,就是……”玲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有话但说无妨。”苏愿说道。 “褚六的父亲不是他亲生父亲,年前他母亲去世,现在家中不但要他将工钱上交一半,还要将他赶出去,褚家的房子当初能买下来,都是靠着褚六……” “你想让我帮你将房子要回来?”苏愿问道。 “不是,褚六说,那房子就算是报答他继父的养育之恩了,我们不要,只是我赎身后,便身无分文,想跟小姐求一份差事……”说完,玲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苏愿偏头若有所思,沉吟道:“你没问题,只是……” “奴婢知道小姐的顾虑,小姐可以先让褚六办几件事,若是他办得不好,奴婢再也不会开口。”玲珑急忙道。 苏愿想了想,对玲珑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褚六为人如何,苏愿并不知道,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玲珑听见苏愿答应了,忙满脸欢喜地应道:“奴婢多谢大小姐!” 苏愿看着玲珑脸上那真诚的笑容,温和道:“看来他对你确实很好。” 玲珑闻言,脸颊泛红,羞怯地低下了头,轻声道:“其实这门亲事,是我使了手段得来的。” 苏愿听了这话,震惊地看向玲珑。 就连一旁的赵嬷嬷也瞪圆了眼睛,问道:“此话何意?” “夫人和小姐去了庄子后,柳姨娘便总是寻了借口责罚晚香居的下人们,这些奴婢都不在意,直到那日,春风苑负责看门的婆子悄悄告诉我,说柳姨娘想要将我许给外院黄管事的儿子。” 玲珑说到这里,身子不住地发抖,“那黄管事的儿子已经死了两个媳妇儿了,都是被他打死的。” 听到这里,苏愿眯了眯眼睛,柳氏的心思可真歹毒。 “接下来的事情,奴婢不说,小姐也能猜到,奴婢也是慌了神,想着就算这次躲过去,柳姨娘也还是会再找机会,索性就嫁人吧。”玲珑咬着牙道,那时候,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过好在,奴婢到底是有些福气的,遇到了褚六。” 她如何与褚六在一起的事情,玲珑并未曾说,因为不怎么光彩,说出来,污了大小姐的耳朵。 赵嬷嬷叹道:“难为你了。” 玲珑眼眶含泪,摇了摇头。能活着,见到夫人和小姐,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 第51章 礼物 马车并非直奔清河坊而去,而是先去了朱雀大街的首饰铺子。 毕竟出门的理由是要置办首饰。 不过只在翠华阁停留了不到半个时辰,苏愿挑了一对金镶宝蝶赶菊耳铛,一支青鸾翠羽金钗。 清河坊临着青云大街。 风雅斋顶楼临窗站着一个身着玄色云锻锦衣,衣襟和领口处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祥云纹,不过十六七岁的样貌,可那浑身散发的摄人气魄,让人退避三舍。 “主子,人跟丢了。”暮山低声道:“那人很是惊觉,咱们的人又不能跟的太近,这才被人给逃了。” 李宴辞一双眸子看向窗外,似是不在意的应了一声。 只是熟悉他的人能瞧得出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暗色,表明他此刻心情不悦。 暮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却顺着主子的目光看了过去,清河坊的一家铺面前,停下一辆马车,从马车上先下来一个十二三的小丫鬟,紧接着,被人搀着走下来一个年岁更小些的小姐。 大盛民风开化,女子出门,并不需戴着帷帽。 但世家小姐出门,通常都会戴上帷帽,不将容颜轻易展露。 不过眼前这个小姑娘,显然是个不在意这些的。 暮山只觉得眼熟,等到人已经进了铺面,他才恍然道:“这不是苏家西府的大小姐吗,她来这里做什么?” 那日在广济寺遇到后,暮山就去查了苏愿的来历。 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只要是接近主子的人,他都会查得清清楚楚。 “这么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李宴辞淡淡道。 暮山闻言,一时间从主子那平静的语调中听不出真假,有些犹豫地抬眸看了过去。 只见他缓缓地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却给人一种不由自主臣服的感觉。 “是属下多言。”暮山垂着头道。 过了片刻,头上传来清冷的声音,“去吧。” 暮山应下。 李宴辞转身坐下,窗户依旧开着,寒风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侵入身体的每一寸,在肌肤上留下冰冷的痕迹。 可他却似并未察觉,只又续了一壶茶水。 苏愿进了布庄后,第一件事便是查账。 赵嬷嬷给她引见了布庄的掌柜李海、酒坊的师傅赵吉、周安。 李海身材微胖,留着一把山羊胡,虽是布庄掌柜的,却穿着棉布衣裳。 赵吉是他们当中年岁最大的,胡子已经花白,个子不高,身材很瘦,绷着一张脸的时候,看着很是严厉。 周安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性子很是和蔼,只是长得人高马大,又一脸络腮胡子。 赵吉是周安的师父,当年赵吉家乡受灾,全家十几口人逃荒的时候都没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人,奄奄一息,遇到了沈锦这才得以活命,从此便一直跟在沈锦的身边,也是除了沈锦外,唯一掌握了酿酒方子的人。 来之前,赵吉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希望老爷的酒坊能有人继承,而另一方面,却觉得将酒坊的未来交付给一个十岁的孩子过于儿戏。 可今日见面后,赵吉的心安定了不少。 周安是个孤儿,被赵吉收养后,虽是师父,却如同亲父一般,若说他忠于沈锦,不如说他是忠于赵吉。 几位退下后,苏愿让赵嬷嬷把他们准备的礼拿了过来。李海准备的是一匹布料,“是浣花锦。”赵嬷嬷轻声惊呼道。 浣花锦,是蜀锦的一种,纹样图案简练古朴,典雅大方。 “正好给母亲做一身衣裳。”苏愿温声道。 赵嬷嬷闻言,心中很是欣慰,更是为夫人高兴。 赵吉准备的是一壶酒,苏愿不懂酒,打开盖子,只觉得酒香弥漫,如同秋日的阳光下的熟了的果子,散发着让人垂涎的香气。 但她仔细地看过外祖父留下的酿酒方子,鼻子嗅了嗅,柔声道:“这是桑落酒。” 赵嬷嬷笑着点头道:“正是,赵师傅本想送缥醪酒,但老奴觉得,桑落酒更适合初六那日。” 苏愿笑了笑,“嬷嬷想得周到。” 东府伯祖母受邀前去拜寿,自是会准备好寿礼,但她与母亲却也不好空手而去。 桑落酒,入口绵甜、回味较长、清香纯正、芳香悦人,正适合女子饮用。 苏愿在布庄也未曾多留,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便离开了。 “娘亲,我真的能去英国公府吗?”锦绣园中,苏雁得知苏愿出府后,就有些急躁。 “娘答应你的事情何时食言过。”柳氏对着铜镜,戴上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手轻抚了下鬓边道。 “可是苏愿她……”苏雁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雁儿!”柳氏回头,一双眸子看向女儿,轻声呵斥道,“无论何时,不可大意,即便是在咱们自己的院中,也不可直呼姓名,你忘了吗?” 苏雁委屈地低下头,“娘亲,明明都将她送到庄子上了,可父亲还是将她接回来了,不然这次去英国公府,就是娘亲陪着我了。” 柳氏蹙眉,她自然心中也有不甘,但到底身份使然,即便没有沈氏,怕是齐氏也不会带着她一个妾室出门交际。 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 “雁儿,我与你说过很多次了,沈氏母女不足为惧,不过是路旁的一棵草,稍微用些力气,就能连根拔出。” “可是……”苏雁眨巴着眼睛,心有怨怼,这话娘亲说了好多次,可沈氏母女却依旧在府中,苏愿更是处处都在上风。 “放心,我的雁儿这么乖巧,到了英国公府,定会得老夫人喜欢。”柳氏拿起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递给女儿,道,“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苏雁好奇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串佛珠。 “这是娘为你给英国公老夫人准备的寿礼。”柳氏笑了笑,抬手轻抚女儿的发顶,“娘找人打听过,英国公老夫人诚心向佛,这是特意请人找广济寺的空了大师求来的。” 苏雁闻言,笑着说道:“还是娘对我最好了!” 第52章 赴宴 “娘亲觉得做什么样式的衣裳好?”苏愿看着浣花锦问道。 沈氏微微皱了下眉头,并未去看浣花锦,“阿愿觉得怎么样?这些人可还用得?” 她因为体质的原因并不喜酒,所以对于父亲酒坊的人了解的并不多。 “李海是母亲的陪嫁,自然是没问题,只是他这人守成可以,缺少些开拓精神。”苏愿笑着说道。 沈氏赞同地点了点头,当年母亲为她选了李海当陪嫁的铺子掌柜的,看重的就是李海为人老实稳重。 “那赵吉师徒呢?”沈氏问道。 “可用。”苏愿轻声回道,剩下的人她没有亲自见,因为都是当初跟着赵吉一起离开的,她只需要判断赵吉的为人即可。 既然决定了,苏愿便吩咐赵嬷嬷去传话,让李海尽快将布庄清出来,然后置办酿酒所需的物什。 初六一早,苏愿随着母亲沈氏前往月华斋请安。 赵氏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却还是开口道:“出门做客,代表着咱们西府的脸面,切记不可做那等丢脸面之事。” 沈氏恭敬应道:“是,儿媳省得。” 苏愿也在一旁应着。 “雁姐儿年纪小,你这个当嫡母的多照看些。”赵氏声音冷硬,语气带着明显的命令之意。 沈氏却毫不在意,一一应下。 苏愿是没想到苏世清竟然真的会为了这么芝麻大小的事情去东府找齐氏,看来柳氏在他的心中,依旧分量十足。 苏雁一副乖巧的模样,“雁儿不会给母亲和长姐添麻烦的,定会乖乖听话。” 今日的苏雁是精心打扮过的。 乌黑的头发挽着两个花苞髻,簪着一朵淡粉色绢花,绢花上镶着几颗珍珠。穿着淡粉色绡花的袄裙,显得娇俏可爱。 裙边处绣着数支蝴蝶,走动起来,蝴蝶翩翩起舞。 这份心思,可谓是巧。 但苏愿的眸子却一片冰冷,苏雁不过一个五岁幼女,这样的装扮实在太过。 马车驶向东府,苏雁抬眸瞧着沈氏和坐在她对面的苏愿,抿了抿唇,双手绞在一起,嗫嚅道:“母亲和长姐是不是不喜欢雁儿。” 苏愿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微微一笑,淡声道:“雁姐儿此话何意?” 苏雁似是不敢与苏愿视线相对一般,低垂下头,小声道:“雁儿知道,若不是父亲去求伯祖母,母亲根本不想带雁儿出门。” 沈氏听了这话,原本垂着的眼睛,倏地看向苏雁,有些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这些话是听谁说的?” 说罢,目光落在了苏雁身旁的夏蝉身上。 夏蝉只觉得沈氏的眼神冰冷得可怕,瑟缩着摇头。 苏雁没想到沈氏会突然发难,一脸哀戚地看向沈氏,委屈道:“母亲喜怒,雁儿只是随口一问,这些话不是旁人告诉雁儿的,是雁儿……” 欲言又止,声音哽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苏愿嘴上带笑,眼神却凌厉地警告苏雁,“雁姐儿是准备说,这些话是父亲说的,是吗?” 苏雁原本要说的话,被苏愿提前捅破,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分辨,只能低垂着头,小肩膀微微耸动着,摇着头否认,“不是……不是……” 苏愿明白苏雁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拨她们母女与苏世清的关系。 但她实在是蠢。 不管是她,还是母亲,早就不在意那个人了。 “别哭了,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不想去英国公府给老夫人贺寿呢。”苏愿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 苏雁被苏愿眼神一剐,顿时一个激灵,连忙止住了眼泪,今日是英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辰,她若是被人瞧出哭过了,定是会引得老夫人不喜。 马车到了东府门前,齐氏一行人正好刚上马车,沈氏撩起帘子与齐氏胡氏见过礼。 一行人便往英国公府去。 英国公老夫人今日作为主人,也是寿星,自然不会亲自来接苏家人。 不过英国公夫人派了她身边的嬷嬷前来相迎。 已然算是给了敬文伯府脸面了。 这位孙嬷嬷,胡氏是在英国公夫人身边看到过她的,扶着齐氏,小声在齐氏耳边介绍着。 齐氏含笑与孙嬷嬷寒暄了两句。 今日来英国公府做客的人繁多,可以说是集齐了临安城大半官眷。 梦中的苏愿并未参与过任何的宴会,所以她对眼前众多女眷皆是陌生的。 “怎么,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苏愿虽未四处打量,但她的神情还是未曾逃脱过站在她身旁的苏毓。 苏愿点了点头:“以前在成州的时候,也参加过宴会,不过与这里相比……” 她笑了笑。 苏毓自然明白,这里是临安,是京城,成州怎么可比,更何况自己的父亲可是敬文伯,六叔不过成州通判,阿愿能参加的宴会规格,怎么比得了。 “放心,有我在。”苏毓朝她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 “嗯,多谢毓姐姐。”苏愿很是感激看向她,不过却还是不放心的看向不远处的沈氏一眼。 “六婶婶那里有我母亲在呢。”苏毓轻笑,“姑母特意找我母亲,就是为了让母亲多照顾六婶婶。” 苏愿闻言,有些诧异,苏若云待她与母亲都很不错,但没想过会为了母亲特意去找大伯母。 苏毓瞧她这副吃惊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姑母若是喜欢谁,就是真的喜欢,不加掩饰,反之,讨厌谁也一样。” 苏愿听得这话,又想到那日在东府见到的姑母,确实如此。 “走,带你去见几个人。”说着,苏毓拉着苏愿的胳膊往另一边走去。 苏愿没有拒绝,她来此,虽不是为了交友,但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而且有些时候,不要小觑了这些后宅女眷,没准最后致命一击,就来自于此。 后宅斗争,一点也不比前朝容易。 “毓姐姐,你来了。”一个年岁与苏愿差不多的少女迎了上来,亲厚的挽上了苏毓的胳膊,娇笑道。 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那少女并未与一旁的苏愿打招呼。 第53章 英国公府 苏愿也并未在意,只默默地跟在身后。 她的目光不停扫过园子里的人,虽然还不认识,但英国公府的帖子不是谁人都能得到的。 来的这些人,自然都是有身份的人。 苏愿默默地记住每一张脸。 “茹姐儿,这位是我堂妹,苏愿。”苏毓笑着说道。 徐茹看了一眼苏愿,眸中神色带着打量,“是西府的那位?” 苏愿带着笑意看向她,轻声道:“正是。” 说完,看向苏毓,笑了笑。 徐茹,徐钊一母同胞的妹妹,苏毓未来的小姑子。 苏毓看出了苏愿眼底的打趣,假意瞪着眼睛,威吓着。 苏愿看得出来,徐茹是有话要私下里与苏毓说,可她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徐茹要说些什么,苏愿猜得出来,无非是今日徐钊也来了,想要让两人见上一面之类的。 不管是徐茹私自做主,还是受了徐钊的意,苏愿都不会让他们兄妹得逞。 “毓姐姐,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去找伯祖母了?”苏愿温声提醒道。 “嗯。”苏毓颔首道,“茹姐儿,一会儿我们再说。” 苏毓和苏愿离开了,徐茹看着苏愿的背影努了努嘴,她不喜欢这个苏愿! 苏愿随着齐氏走进会客的花厅。 原本说笑着的众人,瞧见沈氏后,惊艳有之,不屑也有。 沈氏的到来,似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临安苏府当年的事情,在场的上了年岁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更何况三年前苏鸿回来,在临安也是引起过不大不小的议论的。 而众人对沈氏并不了解,但关于苏世清的发妻沈氏,传言也不少。 沈氏的出身,想瞒也瞒不住。 苏愿牵着沈氏的手,忽略在场人的打量目光,在婢女的引领下,落了座。 而这场宴席的主人,英国公老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笑呵呵地站在上首。 众人皆起身,同老夫人行礼问候。 当然,这些人当中,有人发自真心,有人是趋炎附势,也有似苏愿这般,只是来凑个热闹。 英国公老夫人年过六十,头发花白,但却能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即便是现在,人已经迟暮,可举手投足之间,也是仪态万千,端庄娴雅。 “诸位都随意些吧。”英国公老夫人摆摆手,脸上的笑意绽开道。 “府上新请来一位厨子,手艺不错,各位尝尝,可还合胃口?”英国公夫人笑着扶着老夫人坐下,朝着众人说道。 英国公夫人开了口,众人自然纷纷拿起筷子,然后席间不大不小,一声接着一声的感叹,皆是夸菜式精美,味道鲜美。 沈氏倒是对席上的菜式不感兴趣,反倒是对摆在一旁的点心很是喜欢,一连吃了两块,方才停下。 苏愿见母亲喜欢,便也拿起一块尝了尝,心中不住的感叹,到底是英国公府,府上的厨子做出来的东西都这般的美味。 不过点心吃的多了,难免有些干,她端起一旁的茶盏,一口气喝了大半,刚放下,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苏愿抬眸看了过去,不是旁人,正是徐茹。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徐茹对她有敌意。 梦中,徐茹与陈清安青梅竹马,若是没有她的出现,两人早已成就姻缘。 这一次,她不会再与陈清安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明明这一次,她与徐茹相识比陈清安早,不应该敌对才是,可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是对头。 徐茹见苏愿这副神情,不知为何,一股怒气从胸口涌出,母亲不过是个商户女,若不是因着敬文伯府,又有什么资格来这里,与她同席! “阿茹,怎么了?”与徐茹坐在一处的姑娘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问道,“那是谁,之前没见过,应该是苏家人,刚才我瞧着好像是跟敬文伯老夫人一起来的,阿茹你知道吗?” “嗯,不过是苏家西府的。”徐茹语气很是不屑道。 “那以后岂不是要时常见面了,阿茹这样不喜欢她,就不怕惹得表哥不高兴?” “表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又关哥哥什么事,哥哥又不认识她!”徐茹诧异道。 “她是苏毓的堂妹……”胡雅欣拿着帕子掩着嘴角,小声说道。 徐茹闻言,轻哼了一声,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堂的,又不是亲的,毓姐姐还能因为她跟我不高兴!” 胡雅欣没有继续说下去,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 原本还信誓旦旦的徐茹,这会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不似刚才那般坚定了。 席上言笑晏晏,各位女眷小姐们,都与各自熟悉之人相谈甚欢。 苏愿也吃了六分饱,便放下了筷子,只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精美的碗碟上,可耳朵却竖了起来,听八方。 听来听去,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八卦之言,没什么趣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英国公老夫人也累了,便先回去休息。 由英国公夫人继续招待各位女眷们。 “阿愿。”苏毓朝她招了招手。 苏愿看了一眼沈氏,沈氏点了点头,轻声道:“去吧。” 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 沈氏见女儿起身,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明明那么一点儿大,却要操心她,在女儿的心中,难道她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吗? “坐在这里怪无趣的,我跟长姐带你去认认人。”苏盈明显是在席间腻烦了,离席后,整个人灵动得不行。 苏雁也跟在一旁,瘪嘴道:“姐姐们不带雁儿吗?” 苏盈努嘴,有些不情愿地说道:“走吧,一起。” 她就算不喜苏雁,可出门在外,苏家姐妹就是一体,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这话祖母和母亲都说过,长姐也特意叮嘱过她。 苏雁闻言,立马咧嘴一笑。 “不过你不许乱跑,更不许乱说话,知道吗?”苏盈不放心的警告道。 苏雁乖巧地点着头,“雁儿都知道的。” 夫人都留在花厅叙话,而各府小姐,则是在英国公府的几位小姐的招待下,去了一旁的暖阁。 第54章 赏梅 去暖阁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回廊。 小径上有不少少女在赏梅花。 冬末春初,天气虽然寒冷,可梅花却已然有了花苞,再过些时日,便要绽放开来。 苏愿见府中景致颇为古朴素雅,并没有国公府该有的奢华,可却给她一种更加高雅脱俗之感。 苏雁见苏愿看向院中的梅花,笑着说道:“阿姐喜欢梅花,可要去瞧瞧?” 苏愿轻笑,道:“雁姐儿若是喜欢,我便陪你去看看吧。” 苏雁低垂着眼,嘴角向下,她一点也不喜欢苏愿这般风轻云淡,装作见过世面的模样。 英国公府里,不管是奇石,还是花草树木,都价值千金,苏雁刚刚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些瞧不过来了。 可转头再看苏愿呢,虽然也同样的看向院中的景致,但她的神情却很是从容,眼底更是没有一丝的波澜意动。 这样苏雁心底无端端的生出几分自卑的感觉来。 明明她们都是随着父亲在外长大,所见所学皆是一样的,可为何苏愿就是要比她更加的从容,难道只因为她是庶女的缘故吗? 苏愿不由得握紧了手,心中却不断地警告自己要小心谨慎,这里是在国公府,万不可出了纰漏,不然她便完了。 “雁儿一切都听姐姐的。”苏雁轻声道。 苏愿抬头,微笑着看向她。 苏盈回头见状,不满道:“快些走吧,想看梅花,一会儿再看就是。” 苏雁脸颊通红,只觉得苏盈这话是故意在针对她。 而一旁的苏愿却毫无表情,一丝羞愧也无,只朝着苏盈笑了笑,缓步上前。 暖阁之中,全是欢声笑语,并未因着苏愿等人的到来而被打断。 在苏毓和苏盈的介绍下,苏愿认识了刑部侍郎的两位千金,姐姐宋清婉,妹妹宋清音。 宋清音年岁与苏愿相仿,性子温婉,得知苏愿是从成州来的,拉着她问了许多关于成州的人文民俗。 “清音喜欢读地理志,可她从出生便在临安,未曾踏出过一步,难免话多了些。”宋清婉有些歉意的看着苏愿说道。 苏愿粲然一笑,露出颊边两个小梨涡,轻声道:“我也喜欢,家中还收藏了几本图志,若是阿音喜欢,改日可到我家中来看。” 话音刚落,一旁的宋清音已经迫不及待地应下,“好啊,就这么说定了,阿愿可别忘了给我下帖子。” 宋清婉无奈,嗔怪地看了一眼妹妹,但难得她找到这么投机的玩伴,她这个当姐姐的便没有出言阻拦。 苏雁在一旁,袖中的两只手紧紧的攥着,刚才毓姐姐是将她与苏愿一起介绍的,可苏愿却拉着宋清音说个不停,她连话都插不进去,苏愿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还真是冤枉了。 苏愿虽然不待见苏雁,但在外面,她还是顾及苏家脸面的,况且,苏雁实在是抬举她自己了,她哪里值得自己处处防备着。 “苏毓,好些日子没见了,你怎么都不出来玩?” 苏愿和宋清音正聊得在兴头儿上,一道婉转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 她转头看过去,却原来是陈馨,陈清安的妹妹。 梦中,苏愿为了接近陈清安,刻意讨好陈馨,但陈馨却从未将她当做朋友,她在陈馨跟前,更像是一个随她呼来喝去的随从。 陈馨身旁还跟着一个年岁与苏愿相仿的小姑娘。 “这是我表妹,苏眉。”陈馨轻轻推了苏眉一下,道,“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安静了些。” 苏愿目光扫了一眼苏眉,只觉得有些眼熟,但她却清楚,她不曾见过苏眉,就是在梦中,也没有这个人。 倒是宋清音轻扯了一下苏愿的衣袖,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我怎么觉得这个苏眉长得跟苏雁有些像呢?” 苏愿听得这话,又看了苏眉一眼,越瞧越像。 笑吟吟开口道:“这位妹妹倒是也姓苏呢,好巧,说不定,我们祖上还沾亲带故呢。” 苏愿不过是试探之言。 可苏眉听了后,不自在的低下头,有些局促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半晌没有说话。 一时间,气氛有些冷清。 陈馨不满地看了苏愿一眼,拉过苏眉的手,道:“眉姐儿的娘亲是我母亲一个远方表妹,她家不在临安,苏家妹妹不是也才回临安,不认识也是寻常。” 苏毓见陈馨话中带刺,笑着说道:“我看院中的景致不错,咱们也去瞧瞧吧。” 苏愿本意也不想刨根究底,不过是试探一二,但对方这般反应,反倒是增添了嫌疑,看来这个苏眉,并不如陈馨说的那般简单。 “阿愿,成州的梅花这个时节是不是早就开了?”宋清音倒是没留意几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她一心只有各地的风土人情。 “是啊,十二月梅花就开了……”苏愿被宋清音挽着胳膊往外走去。 “表姐,她们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人都走后,苏眉低着头,小声问道。 陈馨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没出息的样子,苏家人我已经带你瞧过了,往后就别惦记了。” 苏眉垂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可双手却紧紧攥着帕子,心中并不如她嘴上答应的那般想。 苏府一个庶出的姑娘都那般的精致,她若是生活在苏府,是不是也会如此。 凭什么同样姓苏,她却如蝼蚁一般? 苏眉心里涌出恶意,看着苏愿和苏雁的背影,心中的念头有些压制不住。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咧嘴一笑,攥着帕子的手松了松,抬起头,笑着看向陈馨,道:“表姐,咱们也去看看吧,这么好看的精致,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了。” 陈馨本不想去,这么冷的天,看什么劳什子梅花,待在暖和里喝茶不好吗? 只是她突然想到之前国公府的小姐说过,隔着一片梅花林,另一边的院子,便是男客们的所在。 也许能远远地瞧上那人一面,也不一定呢。 想到这,陈馨扬唇一笑,拿着帕子掩着唇,道:“走,咱们也瞧瞧去!” 第55章 指名 花厅中,英国公夫人笑意吟吟,“今日天气好,我命人在院中布置了暖炉,咱们煮酒烹茶,赏梅花。” 今日是英国公老夫人的寿辰,但此次寿宴,还另有一个目的,英国公府的世子年前行过弱冠之礼,该娶世子妃了。 英国公夫人今日之举也有相看各府闺阁女子的意思。 沈氏听了胡氏小声说明缘由后,只微微点了点头,她与那些夫人们的目的不一样,阿愿年岁还小,并不着急婚事。 而且她也清楚,英国公府的世子妃,定是从那些权贵女眷中挑选,苏家东府都不一定能入了英国公府的眼,更不要说籍籍无名的西府了。 所以沈氏很识趣地淹没在人群中,当做一个看客。 “听说陈夫人的大女儿与文国公家的小儿子定了婚事,二女儿今日怎么没有一起前来?” 宁远侯府夫人林氏率先开口。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她的身上,林氏端坐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在场之人还有什么不明白了,宁远侯夫人这时候开口,自然是有与英国公府结亲之意,但之前英国公夫人与陈国公夫人走得很近,一时间还传出过两家好事将近的消息。 但今日英国公府这般做派,想来与陈国公府的婚事并未谈妥。 陈国公府是老牌世家,若论底蕴,宁远侯府自是比不上。 但宁远侯莫卓与先皇一起征战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更是在先皇被围困寒岭之时,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先皇才得救,而宁远侯却失了一臂,险些丧命。 后先皇登基后,感念莫卓之功劳,封赏其为宁远侯,世袭罔替。 林氏是宁远侯续娶的妻子,生有一儿一女,儿子莫令舟,年方十八,女儿莫邵欢,上个月刚行过及笄礼。 都未曾定下亲事。 林氏有意英国公府世子,而英国公夫人也有意宁远侯府。 听了林氏的话,抿唇笑着,“欢姐儿送的百寿图桌屏,老夫人见了很是喜欢。” “欢儿性子还未定,是老夫人抬爱了,还需多加指教才是。”林氏含笑说道。 两人的对话,在场之人皆都听得清楚,原本还抱着别的心思的人此刻也歇了心思,只是心里未免觉得可惜,毕竟能将女儿嫁进国公府,不只是自家脸上有光,而是攀上了国公府,甚至可以说,能一步跨进京城最核心的圈层。 但好在英国公府除了世子,还有其他的二郎,年岁也都不小了,等到世子的婚事定下来后,英国公夫人该为其他二郎们张罗婚事了。 沈氏的目光落在了林氏身旁的那位姑娘身上,长辈们闲聊,她便端坐在一旁,带着些许的娇羞,可却又落落大方。 虽说是赏梅煮茶,可夫人们聚在一处,谈论的都是各自的儿女,年岁到了的,聊婚事,年岁小的,便只说自家孩子在家中都做些什么。 而院子里的梅花林中,苏愿被宋清音拉着折了几枝梅花。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正巧遇上陈馨和苏眉。 这处是梅花林的西南角,有些偏僻,并不热闹。 “你们还要前行吗?”宋清音发自内心的一脸真诚地问道。 苏愿刚才差一点就要往前走,还是宋清音拉住了她,告诉她再往前走,便会走出梅林,隔着一个湖,便是男客饮酒休息之地了。 陈馨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的神情,呵呵笑了一声,“前面是什么地方,去不得吗?” 苏愿不似宋清音那般单纯,真的相信陈馨的话,陈馨喜欢宁远侯府的小公子,并不是什么秘密。 在梦中,苏愿还曾为陈馨给那位小公子送过几回消息。 只不过那位小公子好似厌恶于她,每次见了她都没有好脸色,甚至有些不耐烦。 梦中的苏愿并未多想,谁让她名声不好呢。 “再往前就要出梅林了。”宋清音好言相劝道。 陈馨点了点头,似是恍然道:“多谢阿音妹妹提醒,我带着表妹再折几枝梅花,就回去了。” 宋清音还想说些什么,苏愿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温声道:“婉姐姐还等着我们带梅花回去呢。” 陈馨想做什么,苏愿心中有数,她是一点儿也不想掺和进去。 “前面的梅花开得不如这里的好。”走了两步,宋清音回头说道。 陈馨脸上的笑容都要僵住了,却还是笑着点头道:“我知道了,挑两支我们就回去。” 苏愿在一旁忍俊不禁,只好低着头,才能不被陈馨察觉她在偷笑。 “阿愿,你妹妹呢,刚才不是还跟着我们呢,怎么不见了?”宋清音发现身边少了一人,诧异的问道。 苏愿笑了笑,“人小腿短,走了一会儿,觉得累,便回去找毓姐姐了。” 宋清音闻言,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我娘亲总说我丢三落四,我好像确实有一点。” “岂止一点儿。”苏愿打趣道,“你太认真地挑选花枝了,若是我不见了,怕是你也不会知道呢。” “不会的。”宋清音看着苏愿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还要询问阿愿你的意见,不会不知道的。” 苏愿见她这般神情,只觉得可爱极了,“噗嗤”一声笑了,“阿音,你真是个妙人!” 宋清音听得这话,眼睛亮了亮,“阿宁也是这般说的,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你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阿宁?”苏愿低喃着。 “嗯,阿宁,姜婉宁,礼部尚书的孙女,可惜她得了风寒,不然她今日也会来的。”提到好朋友,宋清音又成了小话痨。 在她的口中,姜婉宁长得好看,性格活泼,与她十分谈得来又能玩到一处。 虽出身在礼部尚书这种书香门第,可行事却不拘一格。 苏愿被说得有些好奇,很想亲眼见见。 “你们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两人刚从梅林出来,就见苏毓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苏愿抬头,一脸疑惑地问道。 “老夫人派人来了,指名要赏你东西呢。”苏毓拉着苏愿,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 第56章 相遇 就在苏愿回来前的半炷香时间,英国公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前来,手中端着一只红木匣子,“苏府的苏愿小娘子可在?” 众人闻言,皆看向在场的苏家人。 齐氏端着茶的手微微一颤,心中狐疑,但面色不显,只看了一眼胡氏。 胡氏朝她微微摇头,心中同样惊诧不已。 嬷嬷直接走到了齐氏的面前,笑着说道:“府上小姐送的寿礼老夫人很是喜欢,特让老奴过来道谢。” 齐氏闻言,心下一松,笑呵呵道:“小孩子顽劣,坐不住,去逛梅林了。” 嬷嬷并未将手上的匣子交给齐氏等人,而是恭敬道:“无妨,老奴在此稍候片刻就是。” 话虽这般说,齐氏怎么会让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枯等,立马让苏毓去寻人。 苏愿来到嬷嬷的跟前时,已经得知事情的缘由,笑盈盈地朝着嬷嬷微微颔首道:“劳烦嬷嬷了。” 嬷嬷见她长得貌美,而是言谈举止都很是端庄,心中多了几分喜意,态度也很是和善的说道:“小娘子客气了,老奴奉老夫人命,前来谢过小娘子的贺礼。” 说着,将红木匣子递了过去。 苏愿双手接过,柔声道:“若是老夫人喜欢,阿愿再送一些,不值当老夫人这么贵重的谢礼。” “小娘子的话,老奴会带到。”嬷嬷笑着离开。 苏愿立马成为了众人视线的落点之处。 就连宋清音都有些好奇,红木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而是苏愿送了什么寿礼,英国公老夫人竟会这么喜欢? 这也是在场之人的疑问。 而苏雁刚才也在一旁,心中满是不甘,明明她娘亲说了,老夫人定会喜欢她的寿礼,可为何最后竟是苏愿得了老夫人的眼,是不是沈氏将她送的寿礼记在了苏愿的名上? 苏愿其实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她最初得知要来英国公府贺寿的时候,便想着要准备什么寿礼才好,但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亲手绣些什么。 好在梦中,她偶然得知,英国公老夫人出身武将之家,年少的时候也曾随父兄上阵杀敌,而且还有个外人不知道的爱好,便是酒,不只是喜欢喝,更喜欢收藏。 除了酒,她还让沈氏作了一幅画,一个穿着铠甲,腰间佩剑的英姿飒爽的女子,席地而坐,看着远处的落日霞光,手中拿着一坛酒。 沈氏其实习得一手的好丹青,只是她这双手早就习惯了拨弄算盘,久而久之,竟是连她自己也不再提笔作画了。 这一次,若不是苏愿提起,沈氏只想着去买一副玉佛像当做寿礼。 但沈氏不知道的是,英国公老夫人其实不信佛,只是如今京中盛行,她便也跟着做样子罢了。 众人皆是期待的看着。 但苏愿并未当众打开。 这是英国公老夫人送她的,她没必要与众人一同分享,若是里面的东西寻常,众人定是觉得她只是取巧,并不得老夫人青眼。 若是贵重,她此刻打开,反倒是轻视了老夫人的一片心意。 “娘亲替阿愿保管吧。”苏愿转身将匣子交到了沈氏的手上。 众人难免有些失落。 但旁人不知,英国公夫夫却在嬷嬷抱着匣子来的时候便已经知晓里面的东西了。 这匣子平日里就摆在老夫人的梳妆台上,不过却并不曾打开,因着里面是一套金质累丝嵌宝石头面,一共十九件,七支发簪,一对头饰,一只帽饰,四对耳饰,一支手镯。 上面镶嵌有珍珠、红、白、蓝碧玺,有蝶、兰花、葫芦、宝瓶等纹饰。 这套头面,是老夫人出嫁时的嫁妆,很是喜爱,轻易不拿出示人,没想到,今日竟给了一个小姑娘。 而且这匣子里还有一枚和田玉白玉籽料梅花斧形玉佩,也是老夫人年少之物。 英国公夫人也不由得多看了沈氏和苏愿几眼,寿礼她也瞧过,并不觉得敬文伯府送来的礼物有何出色之处。 “阿姐,你送了什么呀?”苏雁这个时候突然出声,还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仿佛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不过是仗着年纪小,可以装作不懂事。 而被问之人,若是不回答,反倒是成了那个遮遮掩掩另有目的了。 苏愿似笑非笑看着苏雁,“雁姐儿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一壶酒。” 众人听后,窃窃私语,不懂是何等陈酿,能让英国公老夫人这般高兴。 而苏愿此刻说出来,也有她的目的,酒坊很快就会开起来,正愁着不知道如何能将名声打出去,这不,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何乐而不为? 但她又怎么可能就这么被苏雁算计了,而不反击呢,她看着言笑晏晏的苏雁,温声道:“雁姐儿呢,母亲说你我同送一份寿礼就好,可你却说父亲为你准备了寿礼,一路都藏得严实,竟是一眼也没看到。” 语气颇为有些失落。 这番话,透露出的信息可太多了,在场之人,皆是后宅之中的翘楚,如何听不出来呢。 看向沈氏的目光,有同情的,也有怒其不争的,更有惺惺相惜的。 苏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瞪着眼睛看向苏愿,她何时说过寿礼是父亲为她准备的了! 齐氏看向苏愿的眸光幽深,看来是她小瞧了,以为小姑娘在西府艰难,便多了些怜爱之心,却原来,她比那时的自己强上许多。 苏愿似是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在众人心中产生多大的涟漪,只似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乖巧地坐在沈氏身旁,时不时地与沈氏小声说着什么。 “阿愿……”宋清音朝她招了招手。 苏愿起身,快步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了?” “我想去净手,你陪我一起吧。”宋清音拉着苏愿的胳膊说道。 苏愿也觉得茶水喝得有些多了,点头应下。 英国公府中的小丫鬟引着两人走过回廊,往净房走去。 净手后,宋清音将小丫鬟打发了,拉着苏愿往另一边的小径上走去,“嘘。”就在苏愿要开口询问之时,宋清音拉着她蹲在了一块一人高的石头后面。 压低了声音道:“我刚才见田慧鬼鬼祟祟地往这边来了。” 苏愿狐疑,田慧又是哪个? “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说罢,宋清音已经提着裙摆,小跑着离开。 “哎……”苏愿轻呼一声,却是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她鬼使神差站在那里没有动,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第57章 见过 若不是苏愿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着实会被突然而来的人吓一跳。 长身而立,丰神挺秀,一身玄色衣裳,苏愿抬眼看去,待看清楚对方的脸,她怔住了。 她见过他! 并未因为他出现在这里,让她十分的意外! 难道他是英国公府的公子吗? 苏愿不由得在心中猜测着。 面如冠玉,却有着一双如寒夜一般的漆黑双眸,苏愿的视线与之相对。 李宴辞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应该是在上下打量,唇角微微勾起,不闪不避,与其四目相对。 倒是苏愿,瞬间慌乱,目光移开,只落在面前人的胸膛上。 “前面便是和风堂,老夫人的居所。”一道声音响起,音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傲人的冷漠。 苏愿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竟莫名的觉得有些紧张。 她微微垂下眸子,轻“嗯”了一声。 对方并未在此多做停留,从苏愿的身侧走过。 只是小径只够两人通过,旁边又有树枝横生,苏愿想要避让,也是离他极近。 李宴辞经过苏愿身侧时,他身上除了寒风的味道,还有淡淡的檀香味。 他的目光落在了苏愿的身上,正巧一阵风吹来,将她的风帽吹落,绾着双髻,两侧的头发垂在耳后,头发乌黑。 李宴辞的个子高,从他的角度正巧能看见她鹅蛋的小脸和又长又翘的睫毛正微微颤动着。 看了两眼,正要收回视线,鼻端却有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而此时,苏愿正巧抬头,视线便与那漫不经心即将要转开的双眸对上。 李宴辞刚才一直有种怪异的感觉,这会更加确定了,原来不是他的感觉出了错,而是眼前之人确实与同龄的小姑娘不同。 她刚才神情也有变幻,但最终却归于平静,太过稳重,在内宅见到一个不相识的外男,那慌乱只一瞬间,便神情淡然,竟还胆大的打量着他,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小姑娘呢。 苏愿也趁机观察对方,只见他并未束冠,而是只绑了一半,披散着另一半。看样子不过十五六的样子,就已经长得身材修长,眉如远山,眸子明亮如星辰,鼻梁高挺,唇红齿白。 只是那一双眼睛细长,眉梢微挑,使得看上去更加的冷漠高傲。 浑身散发着有些诡异的气质,有着书生的儒雅,却又很是凌厉。这般年纪就已经锋芒毕露,可想而知,日后定不是个善茬。 苏愿的目光与他对上时,他的眼神明显变得更加的锐利了。 她垂下眼睫,安静地站在那里。 一阵风吹过,冷冷地打在她的脸上,苏愿骤然回过神来。 等人已经走远了,耳边还回响着他刚刚清冷的声音。 “阿愿,你在看什么呢?”宋清音不知道从哪跑了回来,见苏愿呆愣愣的看向不远处,诧异的问道。 苏愿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去做什么了?” 宋清音也没有再追问,反而一脸气愤的说道:“哼,田慧邀请我下个月去她家庄子踏青,我答应了。” 苏愿眉毛微微挑起,有些好奇的看着宋清音。 从她的行为与只言片语中,苏愿能看得出来,她与口中的田慧是有些不对付的,怎么竟还约着一起去踏青。 不等苏愿开口询问。 宋清音扬起下巴,轻哼一声道:“阿愿,到时候你也去,让那个田慧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长得好看的人!” “不是一起游玩踏青吗,怎么听着像是去要打架?”苏愿轻笑道。 宋清音嘟着嘴,“田慧一点都不喜欢我,但却每次都要拉着我,你当是为何?” 苏愿摇头,轻声道:“为何?你们的关系不好吗?”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的,可是却被我听到她跟别人说,跟我一起玩,就是为了让我给她当陪衬。”说到这里,宋清音一张小脸垮成一团,“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如她好看,可我从前并不在意过,我长得也不难看,对吧,阿愿。” 说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定定地看向苏愿,想要寻求肯定。 苏愿闻言,有些无奈,原来临安的姑娘们攀比之风这般严重,从家世背景,到衣裳首饰,甚至连容貌都要进行一番比较。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苏愿笑了笑,“阿音哪里长得难看,要我说,很耐看,就像陈酿一般,越看越好看!” 宋清音听得这话,眨眼笑着,一脸高兴地拉着苏愿往暖阁走去。 院子里已经咿咿呀呀的唱起了戏来。 这是英国公夫人安排的,天气虽然回暖,却也不宜在室外待得过久,索性请了戏班子来府上唱戏。 看了两场戏,众人也便散了。 齐氏笑着与英国公夫人请辞,走出英国公府,齐是笑着看向沈氏,轻声道:“无事带着愿姐儿多来府中走动走动。” 沈氏是聪明人,笑着应下。 上了马车后,苏愿从赵嬷嬷手中接过红木匣子,调皮的看向沈氏道:“娘亲没有偷看吧?” 沈氏笑了笑,摇头,“这是给阿愿的,娘亲怎么会未经阿愿允许便随意打开呢。” 苏愿抿唇一笑,抬眸正巧对上苏雁有些阴郁的双眸,她挑眉一笑,将红木匣子就这么打开了。 苏雁虽看的不全,可却还是看见了,金光闪闪的首饰,她心情愈发不好了。 苏愿对首饰头面不怎么感兴趣,倒是里面一块白玉玉佩吸引了她的目光,拿在手中,触感温润,“娘亲,我喜欢这个。” 沈氏见那白玉梅花斧形玉佩,纹路细腻,温润如水,有着淡淡的柔光,实为难得的上品。 马车刚到门口,就见月华斋的李嬷嬷等在大门口,笑着说道:“老夫人等着呢。” 一路到了月华斋,李嬷嬷进去前,回头看了一眼赵嬷嬷捧在手上的红木匣子。 不知道李嬷嬷说了什么,苏愿进去后,赵氏的脸色比她预想的要好上一些。 甚至可以说还和蔼了几分。 行礼请过安后,赵氏问了几句,便摆手道:“你们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第58章 救命之恩 “仔细打听一下,英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人都走后,赵氏沉着脸说道。 李嬷嬷恭敬应下。 回了晚香居,赵嬷嬷神情愉悦道:“老夫人今日没有为难夫人。” 沈氏温婉笑着,轻声道:“不过是看着咱们从英国公府带了东西回来。” 府中之人有多么势利,没人比沈氏更能切身体会。 苏愿闻言,莞尔一笑,“嬷嬷,一会儿祖母院子里的人定是会来打听,你只管透出口风就好。” 赵嬷嬷点头,也跟着笑了,终于有能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沈氏也难得露出愉悦之色,颔首道:“就按阿愿说的去做,这事瞒也瞒不住,更何况为何要瞒!” 月华斋那边,不过半个时辰,李嬷嬷不止派人来晚香居打听,更是找人去东府打听消息。 赵氏得知后,先是愤怒,只因为沈氏得势并不是她想看见的,不过她很快便大喜往外,着人将老太爷请来。 月华斋中,赵氏将人都屏退下去,只留她与老太爷说话。 “你的意思是,沈氏……不,是愿姐儿那孩子得了英国公老夫人的眼?”苏鸿沉声道。 赵氏颔首,“老英国公可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英国公府的公子们可都还未曾定下婚事……” 苏鸿看了她一眼,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呷了一口,低声道:“不过是得了一件谢礼,又能如何?” 赵氏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苏鸿,“去给英国公老夫人祝寿的那么多人,可只有咱们愿姐儿得了谢礼!” “而且世清若是想要仕途顺遂,有什么比得上英国公府做靠山更好的呢?”赵氏轻哼一声,“沈氏是指望不上了,若是愿姐儿能许一门好婚事,也未尝不是一大助力!” 苏鸿心中盘算着,英国公府虽然门第高,但却也不是攀不上,愿姐儿容貌过人,再过几年,怕是在整个临安都是佼佼者,若是能当正妻自然好,实在不行,妾室也可! 回了栖云苑的苏愿,并不知道如今便已经有人打她婚事的主意了。 她坐在桌前,手上拿着书,却丝毫也看不进去,只因着,脑中皆是那人的身影。 苏愿垂眸看着炭盆中星星点点的红色,一双眸子渐渐失神。 须臾,她才起身,来到窗前,推开了一条缝隙,凛冽的寒风穿透厚厚的衣裳,肆无忌惮地侵袭着每一寸肌肤,带走了一切温度,只留下深深的冰冷。 冰冷如刀,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冻结。 文景二十六年初夏,也就是她与母亲回苏府没多久,母亲便投缳自尽了。 而文景三十年,顺文帝缠绵病榻,大盛国积弱,各方蠢蠢欲动,战火不断,也是那一年,早已经就藩多年的蜀王一路从蜀州攻过来,直指都城。 临安城人心惶惶。 东府早就派人来通知要回苏家在乡下的老宅避难。 西府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走的。 按理说,苏愿应该跟着柳姨娘的女儿苏雁乘一辆马车。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两个婆子跟苏愿单独坐一辆马车。 苏愿并没有多想,逃难时刻,苏府没有忘记她,便已知足。 马车摇摇晃晃,街上乱糟糟的,出了城门后,渐渐地安静下来。 冬月里,马车虽然宽敞,可坐久了并不舒服。特别是下了官道后,一路颠簸。 这一路上,苏愿从最开始的紧绷,到后来的昏昏欲睡,直到马车突然停下,她不由地问道:“怎么了?” 外面赶车的回道:“车轱辘好像是坏了。” 接着,马车停在了路旁,车上的两个婆子也下车去帮忙了。 苏愿一人留在马车上,等了许久才发现不对,她撩开车帘子,哪里还有那几个人的身影。 这会儿她还有什么想不清楚的,这些人是故意将她抛下的,至于是得了谁的命令,苏愿又怎么会猜不到。 冰天雪地,她一个闺阁小姐,根本辨别不了方向,就是马车,她自己也赶不走。 而最可怕的竟然是身后传来的阵阵马蹄声,这绝对不是马车发出来的。 苏愿惊骇不定。 很快,她所在的马车,便被四五个骑着马的匪兵围住了,眼神虎视眈眈,将她当成了猎物一般。 苏愿这会儿哪里还在意什么矜持,也不顾及大家闺秀的形象,她攀着车壁,飞快地寻了空隙,一转眼,已经跑出十几步远了。 可那些匪兵并未将她看在眼中,不过是个娇弱的小姐罢了,两条腿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呢。 苏愿顾不上身后那刺耳的笑声,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只是雪天路滑,才跑出不远,她便摔在了地上。 而马蹄声越来越近。 苏愿挣扎起身,继续往前跑,却发觉她身上的斗篷被人拉住,动弹不得。 情急之下,苏愿解下了斗篷,只着一袭白衣。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跑,她不能落在这群人的手中…… 那群匪兵,像是在戏弄猎场里的猎物一般,只跟在她的后面,并不急着将她抓住。 看她慌不择路,反倒是心情大悦。 不过那些人的耐心有限,很快便不再戏弄苏愿,直接将人团团围住,一个个脸上笑容让苏愿觉得作呕。 她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她虽是弱女子,却也不能束手就擒,抬手摘下头上的一只银簪,大声道:“别过来!” 得到的不过是一阵嘲笑的声音。 紧接着,便有一双手朝她伸来。 苏愿随意的挥舞着手中的银簪,就在那人的手要抓住她胳膊的瞬间,一支箭飞来,正中那人胸口处。 眼前一片猩红。 那温热的血落在她的脸颊上。 苏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得一片冰冷。 她还记得梦中,那人像是从天而降,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手挽弓箭,从匪兵手中将她救下。 也许是因为今日见到了那人,所以才会又想起梦中梦到的那一日。 “小姐……” 绿蘅走了进来,打断了苏愿的思绪。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为她和娘亲争取属于她们的地位,并且保住母亲的性命。 救命之恩,以后再报。 第59章 绕指柔 “贱人!去死!”苏雁愤愤的将一旁的绣线匣子扔在地上。 绣线散落一地。 丁香连忙上前捡了起来,只是绣线却被弄得乱做一团。 苏雁一把夺了过来,却怎么也解不开,愤而狠狠地扔在桌上,“可恶,连它也跟我作对!” 茴香刚进来,小声的朝着丁香问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回来就不见高兴。” 丁香摇了摇头,看了茴香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言。 二小姐早上离开的时候满心欢喜,可从英国公府回来后,却一直闷闷不乐,丁香也不知道原因,毕竟跟着去英国公府的是姨娘身边的夏蝉。 “还不是苏愿!”苏雁低吼道,吓得两个丫鬟低下了头,不敢出声。 说着,仿佛不解气一般,又拿起乱成一团的绣线朝着门口的方向扔了过去。 正巧门帘被撩起,柳氏刚要迈步进来,差一点被绣线打着。 “这是做什么!”柳氏神情不悦道。 “还不是苏愿,哪里都要出风头!”苏雁声音小了一些,不过提到苏愿,依旧是一脸的愤懑不甘。 “怎么回事?”柳氏沉着脸问道,夏蝉虽然跟着去了,但却没有跟着进去内院,柳氏还不曾得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今日心情不是很好,本想着与老爷一道用午膳,谁知道竟是扑了空,老爷竟去雅园陪青芜那个贱蹄子去了。 本以为女儿从英国公府回来,即便没有什么好消息,也不至于有什么坏消息才是,但显然,事与愿违。 苏雁添油加醋,其中不少自己的主观臆测,将在英国公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氏听了后,眉头紧蹙,以沈氏的水平,又能送出什么礼物竟入了老夫人的眼? “娘亲不是说英国公老夫人最喜礼佛,收下我的寿礼一定高兴吗?”苏雁越说越气,竟也多了几分委屈,眼眶都红了。 柳氏蹙眉,英国公老夫人喜礼佛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她只需花上几两银子,着人打探一番就清楚了。 既然不是秘密,那么也许送的礼物与旁人撞了也是有可能的,想到这里,柳氏眉头紧皱,到底是她想错了,以为是投其所好,其实应该另辟蹊径才是。 苏雁见娘亲不说话,甩了一下手中的帕子,一脸不高兴的瘪着嘴。 “好了,不过就是一副头面,也值当你这般生气。”柳氏抬手,拿着帕子在苏雁的脸上擦了擦。 “女儿不是眼馋那副头面……”苏雁眼泪掉的更凶了,想到自己在英国公府,根本没人待见她,更是委屈。 柳氏见她哭的伤心,将她抱在怀中,轻哄道:“今日失去的,娘亲答应你,他日定会找回来!” 眸中晦暗不明,看来,有些事情等不得了。 从女儿房中出来后,柳氏面若寒霜,冷声道:“老爷还在雅园?” 身旁跟着的春月看了一眼冬雪,低着头,小声道:“是。” 柳氏怒极反笑,唇角微勾,那双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无,只有阴寒的冷意。 “吩咐厨房准备吃食,我亲自去请老爷过来用晚膳。”柳氏冷冷道。 “小姐,晚膳是在咱们院子还是去晚香居?”绿蘅见苏愿正摆弄窗台上的一株兰草问道。 苏愿的手指轻轻拂过兰草的叶子,想了想,“就在咱们自个院子吧。” 绿蘅刚转身要出去,只见彩月匆匆走了进来,差点就与绿蘅撞在一起。 “慌里慌张的做什么?”绿蘅皱眉轻喝道。 彩月慌忙抬头朝苏愿看去,“大小姐,奴婢有事要说。” 苏愿瞥了她一眼,走到榻前坐下,轻声道:“说吧,何事?” “锦绣园的许婆子找奴婢打听大小姐的事……”彩月惴惴不安道,“临走的时候还给了奴婢一个珠花,还问了紫儿的伤……” 说完,彩月忐忑地抬头,正对上苏愿的眼睛。 那双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只这么盯着她,就让她如坠寒冰,心底泛寒,呼吸顿觉艰难无比。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苏愿声音慵懒地说道。 彩月心乱如麻,有些摸不清小姐的想法,却还是垂着头道:“是。” 不过走到门口,却又转过身,低声道:“柳姨娘从雅园将老爷请去了锦绣园。” 半晌没得到回应,彩月退了出去。 绿蘅走到苏愿的身旁,小声道:“柳姨娘坐不住了。” 苏愿的指尖在袖口摩挲着,敛眉沉思片刻,道:“没这么简单。” 这只是单纯的争宠,依着柳氏的性子不会这般堂而皇之。 苏愿想了想,开口道:“东府的书塾快要开了吧。” 绿蘅点了点头,“奴婢听说过了元宵节便开。” “这就是了,现在对柳氏来说,第一重要的事情,就是苏理读书。”苏愿漫不经心说道。 绿蘅恍然大悟。 苏世清到了锦绣园,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没想到一向明事理,最懂他的柳氏竟然追到了雅园。 柳氏抿了抿唇,她太久没见过这样疾言厉色的苏世清了,一时间心头顿生委屈之情。 苏世清抬眸,正对上柳氏那张泫然欲泣的柔美脸庞,顿时心软了,脸色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柳氏见状,偏过脸抬手压了压眼角,再转过头来的时候,眉眼已经带了笑意,只是却有几分小心,“老爷可是怪我了?我不是那等容不下人的,老爷可不许冤枉了我。” 她最是懂得见好就收,而且也能矮下身段,去哄人。 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轻言软语。 “好了,我也没说什么,竟是惹出你这么多话来。”苏世清眼里的怒意已经全然不见,倒是多了几分温和,完全将走之前答应青芜一会儿回去陪她的话忘在了脑后。 柳氏绕到苏世清的身后,双手环在他的脖颈上,柔软靠着他的后背,倏地一下,一股酥麻从脚底到了头顶。 “老爷,妾也不是故意的,是理儿的事,之前在成州的先生也没有跟来,是不是该给理儿再请一位先生了?”柳氏的唇就在苏世清的耳边,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吹进他的耳中。 第60章 姨母 苏世清伸手握住柳氏的手,温声道:“怎么,你另有打算?” 柳氏轻笑,道:“妾只是听闻东府的书塾要开了,听说请的是大儒谢鸿辰老先生,咱们理儿要是能去,哪怕只是旁听一二,也是终身受用。” “老爷觉得呢?”柳氏轻声道,“若是老爷觉得此事不适,那为理儿另请先生也行,不过就要老爷多多操心了,妾是不懂这些的。” 苏世清微微用力,将人拉到了他面前,早就恢复了从前温和的模样。 柳氏顺势便依偎进他的怀中,“理儿一向勤勉,这些时日也不曾忘记读书,那学习的尽头,依妾瞧,跟老爷当年一模一样呢。” 苏理毕竟是苏世清唯一的儿子,苏世清自然是看重的,只要他不忙,学业上都是他亲自过问。 “放心吧,我会跟大哥说的。”苏世清的手已经覆上了柳氏的腰,将人抱了满怀。 柳氏娇嗔道:“先用饭……” 剩下的声音都被吞了下去,人已经被抱起,往床榻而去。 是夜,苏愿辗转难眠。 自从开始做梦之后,她其实很难睡得安稳,心中重重疑虑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块石头一般,压在她的胸口。 特别是随着春天的临近,苏愿就更加的焦虑。 因为梦中,沈氏自缢了,而她根本不知道原因。 绿蘅小心翼翼地探头道:“小姐?” “嗯。”苏愿翻了个身,面朝着绿蘅,一双杏眸,毫无睡意。 “小姐可是睡不着,要不奴婢去点安神香?”绿蘅问道。 借助安神香虽然能让她睡着,但困扰她的事情并不会随之而消失。 “算了,你陪我说说话吧。”苏愿轻叹一声,幽幽道。 绿蘅闻言,倒是有些拘谨,轻声道:“小姐想说什么?” “随便说说吧。”苏愿索性坐了起身来。 绿蘅拿了一件外袍为她披上,有些欲言又止。 “你是有什么想问的吗?”苏愿轻拍了一下床边,示意绿蘅坐上来。 绿蘅并未坐在床上,而是坐在脚榻处,犹豫着开口道:“奴婢不懂,小姐为何要纵容彩月继续将消息透露给锦绣园,这样的人就应该逐出院子。” 她知道小姐这么做定是有用意的,可绿蘅就是见不惯彩月和紫儿这等背主的人。 苏愿微微一笑,“彩月主动告知我她在给锦绣园做事,那么我便领下这份情,这样,彩月便会将锦绣园的事情透露给我,若是将彩月赶出去了,我们反倒失去了一个眼睛,而且还会多了未知的眼睛。” 绿蘅闻言点了点头,她明白了,彩月在栖云苑已经算是明牌了,这样反倒是对小姐有利。 “那紫儿呢?”绿蘅一直想问的都是要怎么处置紫儿。 “她啊。”苏愿勾着唇角,语气淡淡的,提到紫儿,仿佛在说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一样,“还有她的用处,不急。” “绿蘅,栖云苑,除了你,我谁都不信。”苏愿面上的笑容消失,正色道。 绿蘅听得这话,不知道为何,竟是心头一热,连忙跪着说道:“奴婢愚笨,但小姐说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小姐想说的,奴婢听着,小姐不想说的,奴婢再不妄自揣测。” 苏愿没想到绿蘅会突然表忠心,她抬手在绿蘅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柔声道:“好绿蘅,我知道。” “绿蘅,你想家吗?”苏愿微微敛眸道。 绿蘅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奴婢好像都有些想不起家里人的模样了。” 苏愿没有开口,只是眼神温柔地看向绿蘅。 绿蘅似是在回忆,也似是在组织语言,想想要怎么说。 “奴婢家里穷,奴婢上面有两个姐姐,大姐不到八岁就被卖给人家当童养媳了,二姐在六岁的时候也被人牙子带走了,奴婢五岁那年,闹旱灾,为了一袋粟米,爹娘把我卖了,因为年岁太小,奴婢也不知道被转手了多少次。” 绿蘅在说着这些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哀伤的神情,也许在一年又一年期盼着家人的到来中,她的失望越积越多,最终,没了期望。 “不过好在,奴婢遇到了小姐!”绿蘅的眼底有了光泽。 又说了一会儿话,苏愿便遣了绿蘅下去歇息,躺在床上,幽幽叹了一口气。 转眼到了初十,也就是姜若拂母子三人进京的日子。 前两日,沈氏便已经秉明了赵氏,将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姜若拂母女俩住,至于姜若拂的儿子郭伟志则是安排在前院客房中。 姜若拂进府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三十出头的年岁,容貌姣好,只是身上的衣裳有些旧了,一看就是洗了太多次,颜色都已经褪了。 头上也没有什么首饰,只插着一根银簪,样式还是最简单的那种。 赵氏早知道姜氏要来,却只遣了她身旁的张嬷嬷过来打招呼,并且送了郭伟志一套文房四宝,至于姜氏和她女儿,则是一人一盒熏香。 都不值几个钱,不过是面上功夫。 但姜氏却极为喜欢,接过后,连声道谢。 苏愿在一旁蹙眉,看来娘亲的这位表姐,倒是与祖母一样,都喜欢熏香。 张嬷嬷走后,沈氏开口道:“表姐一路过来,想必也辛苦了,先带着碧儿歇息吧。” 姜氏闻言,却眼泪汪汪,拿着帕子擦眼泪,哭诉道:“你是不知道,自从你姐夫去了后,我们母子过的是什么日子,原本是要去成州找你的,只是去信后,一直无音讯,最后才得知妹夫回了京城……” “我其实也不想来打扰你,只是志哥儿大了,读书要花钱,我那些嫁妆,一半花在他读书上,一半用来我们生活,如今所剩无几,就连路费都差点不够……” 越说越觉得自己命苦,特别是看着苏府,又看着沈氏屋中的摆设,她更是觉得命运不公。 沈氏倒是念着亲情,也愿意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扶一二,轻声道:“表姐放心,既是已经来了,那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我已经着人去帮着赁房子了,你们暂且先在这里住下。” 第61章 刻意讨好 姜氏抹了抹眼泪,挤出笑容道:“这次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你放心,我们会听话的,绝对不会惹事。” 芳菲带着姜氏母女去西厢房安顿,而郭伟志则是被一个婆子领着去了前头。 赵嬷嬷小声道:“刚过年,牙行才开,房子的事情怕是还要再等上几日。” 沈氏颔首,见赵嬷嬷欲言又止,轻声道:“有话说?” 赵嬷嬷点了点头,“住在主院的西厢房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沈氏倒是无所谓道:“无妨,我这里,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放心,他不会来的。” 苏世清与她感情不睦,这事是瞒不住的,沈氏也没想要瞒着。 她也不怕被姜氏笑话,就算她刻意隐瞒,现在不说,但姜氏住在苏府,日后也会知道的。 果不其然,姜氏安顿好后,便来找沈氏闲聊,只说姐妹多年不见,诉说思念之情。 “瑾禾,我住在主院怕是不合适吧,要不还是收拾一处院子,哪怕是偏僻些也行。”姜氏心中觉得有些不妥道。 “表姐放心,这院子只我一人,你跟碧儿放心住就是了。”沈氏低声道。 姜氏敛眸,犹豫片刻道:“妹夫呢?” 沈氏倒是也没有避讳,直接说了她与苏世清感情不和。 姜氏做出一副吃惊的神情,惋惜道:“当年你们也算是男才女貌,站在一处很是般配,怎么就……” 沈氏倒是没有丝毫的惋惜,只淡淡道:“聊不到一处,便分开过,不去碍彼此的眼,都落得清净。” 姜氏面上尴尬,“定是妹夫被哪个小妖精迷了眼,放着瑾禾你这样的美人倒是冷落在一旁,是个眼盲的。” “这些事,我倒是不怎么在意了。”沈氏端了茶盏,轻抿了一口。 姜氏看了一眼沈氏,“你这样可不行,只愿姐儿一个孩子,怎么也要生下儿子傍身才是。” 沈氏闻言,抿了抿唇,不由得想起那个已经成型的,却没能出生的孩子,与苏世清生孩子,不,她想到就觉得恶心,这辈子只阿愿一个孩子便够了。 “娘,你不是说姨母很有钱吗,怎么这里的物件,看着也不值什么钱嘛。”郭碧儿见姜氏回来,不屑地说道。 姜氏瞪了她一眼,“我怎么跟你说的!” “让我小心说话,切不可得罪了姨母和表妹。我都记得呢,放心吧。”郭碧儿看了眼身上的衣裳,又想起了今日见到的苏愿,那通身的气派,让人艳羡。 “有些话,烂在肚子里。”姜氏抬手,在郭碧儿的额头上用力地点了两下。 “疼,娘你轻点,我知道了。”郭碧儿一边躲,一边说道。 姜氏心情大好,她虽然落魄到要投奔沈瑾禾,可若是让她见到沈瑾禾过得好,她定会心有不甘。 如今得知沈氏不过是看着风光,实则得不到夫君的心,姜氏只觉得痛快。 “你无事多去找苏愿一块绣花,说话,做什么都行。”姜氏的主意打得好,希望女儿能与苏愿打好关系,以后能跟着一道出门,说不定就能攀上哪家公子,寻一门不错的亲事。 “哎呀,我知道了……”郭碧儿不耐烦地应道。 这一路上,姜氏反复地在她耳边念叨着,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郭碧儿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特别是父亲离世后,他们的生活愈发艰难,就算她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就算苏愿是个娇纵的大小姐,她也会去讨好的。 能拿到手的东西才是最为实际的,其余的,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天一早,郭碧儿用过了早膳就去了栖云苑。 到了栖云苑,她的眼睛便有些停不下来了,这才是她梦想中的闺房。 苏愿请她坐下喝茶。 “我娘做了些点心让我送过来给妹妹尝尝。”郭碧儿笑着说道。 “怎的劳烦表姐做这些,打发个下人送来就是了。”苏愿微微一笑,让一旁的彩珠将点心匣子收下。 “是我想来表妹这里瞧瞧,顺便带来,这些都是我家乡的点心,表妹还没尝过吧。”郭碧儿很是热情道,“做法很简单,表妹若是喜欢,再让我娘做就是了。” 盛情难却,苏愿只好拿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味道过于甜腻,她不是很喜欢,但碍于情面,点头道:“味道不错,正好当茶点。” “表妹喜欢就好。”郭碧儿倒是很喜欢,一连着吃了两块,才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擦了擦手。 苏愿是能察觉出郭碧儿对她的讨好的,会特意观察她的神情,然后顺着她来说。 “妹妹屋中燃的是什么香,好香啊。”郭碧儿笑着问道。 “我不怎么喜欢熏香,屋内并未燃香,表姐闻到的应该是香囊的味道。”苏愿自从庄子上回来后,再未燃过香。 绿蘅知道她不喜那些香料的味道,便寻来了从前收集的花瓣,做了几个香囊,放在屋中,味道倒是很自然清香。 “表妹这里这么多书,竟是比哥哥在家中的时候还要多呢。”郭碧儿转头,便瞧见那满架子的书,不过她在心里却觉得是苏愿做样子的而已,沈氏出身商贾,怕是不想女儿被人说三道四,才这般装点门面。 只是可怜了这些书,竟只能被缚之高阁,无人欣赏。 一连两日,郭碧儿都是早上来,一直用过了午膳才离开。 彩珠有些看不过眼去道:“小姐,奴婢多嘴,表小姐明显就是来献殷勤的。” 苏愿闻言,笑了笑,她自然知道,郭碧儿处处逢迎讨好,不过就是想从她这里谋得好处。 “无妨。”苏愿不在意道,若是只是为了一些衣裳首饰,苏愿倒是也不会吝啬,但若是郭碧儿求的不止这些,也别怪她不给脸面。 “我记得布庄的李掌柜的之前从来了一匹碧青色的云纹锦缎,给表姐送过去吧。”苏愿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说道。 “是。”绿蘅得了吩咐,转身去库房。 一旁的彩珠,瘪着嘴,看向苏愿,一脸的疑惑。 苏愿却并未给她解惑,只低头继续写写画画。 第62章 灯会 过了初十,年味便渐渐的淡了,转眼便到了上元佳节。 上元节一过,无论是百姓,还是朝廷官员,皆要开始新的一年了。 黄昏未至,街头便热闹了起来。 苏愿早已经跟苏毓约定好,这一日要去街上看花灯。 敬文伯不放心将府上的小女娘们交给儿子苏彬,便又派了十几名护卫跟随。 临走之前,还特意嘱咐了苏彬,“到了街上,你要看顾好妹妹们,若是她们有了差池,看我怎么收拾你。” 对于父亲的恐吓,苏彬早就习以为常了,并不在意。 不过他自幼习武,身手不错,对于保护妹妹们,倒是很有信心。 其实这次出门,不只是孩子们,还有苏世辉和王氏。 “若不是碍于身份,我也想跟着去凑凑热闹。”苏若云惋惜道。 没办法,谁让她是孀居的寡妇,在常人看来,她就应该深居简出,最好是不出门才对。 “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秦承允少年老成道。 秦瑜然却不领情道:“我不想出门去看灯。” 在她看来,花灯有什么好看,年年都一样,还不如留在房中看书呢。 苏若云闻言,直接让人将秦瑜然扶上了马车,丝毫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然姐姐不喜欢热闹嘛?”苏雁笑着问道。 秦瑜然点头道:“不喜欢。”说完,她低头,一脸的不高兴,完全没有想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苏盈却笑着拉着苏愿,小声地跟她说街上都有什么,一会儿她们要去哪里,绘声绘色。 敬文伯府早就在泰丰楼订好了地方。 泰丰楼的位置好,站在楼上,就能看见整条街景。 “二叔二婶,你们要去哪里?”苏盈眼尖,见苏世辉和王氏起身往外走,连忙将人喊住。 苏世辉无奈地看着王氏笑了笑,“陪你二婶走走。” “我们也要去。”苏盈不想一直待在楼上,也想去街上转转。 之前她年岁小,都是一直在楼上看花灯,并不被允许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去街上。 苏世辉当然不愿意,他是金吾卫中郎将,别的官员可以一直休沐,好好过年,他却不能,难得休沐,想好好陪着妻子,却没想到被侄女缠上了。 但他又特别喜欢孩子,不忍心见苏盈失望的神情,一时间竟有些纠结。 “走吧,不过可不要乱跑。”王氏轻声道。 王氏对大房的几个孩子,虽不能说视如己出,但却格外地关照。 苏盈闻言,高兴地蹦了起来,“还是二婶娘好。”说完,还朝苏世辉做了一个鬼脸。 “走,阿愿,我带你去买临安城最好看的花灯!”苏盈抓住苏愿的手腕,噔噔噔地下楼了。 苏雁一脸艳羡,但她却记得娘亲的吩咐,上元节虽然热闹,却也会有坏人趁机作乱,好多孩子就是这么被拐跑的,她年纪小,只乖乖的待在泰丰楼喝茶吃点心就好。 “盈姐姐,你等等,咱们将然姐姐和毓姐姐也叫上吧。”苏愿停下脚步,另一只手抓住楼梯的栏杆说道。 苏盈闻言蹙眉,“然姐姐不喜人多热闹,大姐姐有婚约了……”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叫上她们了,大姐姐日后嫁人了,哪里还有这么逍遥快活的日子可过,姑母让然姐姐来,就是想她别一人待着……”苏愿振振有词道。 苏盈想了想,觉得苏愿说的有道理,点头道:“你说的对!” 话音刚落,便松开了苏愿的手,转身蹬蹬的上楼了,一手牵着一人,将两人都拉下楼。 苏毓等人下楼,苏彬和秦承允也自然跟上。 为了不打扰苏世辉和王氏相处,一群人还刻意地保持着三丈的距离。 不过才走了不远,就遇上了熟人。 “好巧,毓姐姐,你们也来赏灯!” 人潮涌动,徐茹一袭粉色大氅,朝着他们走来。 而跟在徐茹身后的少年,黑眸定定的看着苏毓。 苏毓低垂着眼眸,任由徐茹挽着她的胳膊,但她却也能察觉到一旁过于炙热的目光。 苏愿也借机打量着徐钊,上次在英国公府,因她打断,徐茹不曾让徐钊见到苏毓,却原来在此处等着。 徐钊长得还算不错,身形纤长,肩背挺直,一袭湖蓝色大氅,若不是因着梦境,她也会觉得徐钊是苏毓的良配。 苏愿从徐钊的眼中,其实能看得出来,他对苏毓还算满意,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主动想要见面。 但徐钊这种得陇望蜀之人,苏毓即便是天上的仙女,怕也不能将他笼住,不过是贪一时新鲜而已。 苏彬不喜徐钊看向妹妹的神情,抬手将胳膊搭在徐钊的肩上,调笑道:“徐兄也来了,不若咱们去前面猜灯谜,为家中妹妹们赢几盏花灯回来。” 徐钊轻笑,颔首道:“好!” “猜灯谜多没意思,咱们去前面的灯阵吧,我去年就想来瞧瞧了,听说今年的灯阵比去年的大上一倍不止呢,若是能成功走出灯阵,还有丰厚的彩头呢。”苏盈一脸跃跃欲试。 苏愿看了一眼,并排走在她前面的苏毓和徐茹,又看了看已经身影模糊的苏世辉和王氏,犹豫道:“咱们还是先跟二叔他们汇合,然后再去吧。” 苏盈却绷起了脸道:“你怕什么,咱们不是还有承允表哥在吗。” “走吧。”说着,一手挽上苏愿,另一只手挽着秦瑜然,转头朝秦承允道,“表哥,跟上。” 就这样,苏愿根本没有选择地来了灯阵前。 其实苏愿没有直接拒绝,也是因为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堆丫鬟婆子,若是只有他们几人,她定是不会同意的。 众人看着眼前的灯阵,苏盈有些傻眼,她听说过大,却比她想的要大的多。 而苏愿却觉得眼前的灯阵,与她在书上看到的五行阵法有些相似。 只有秦瑜然,迈步就要往里走。 “等等,咱们就这么进去?”苏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秦瑜然很是理所当然的看向苏盈,轻声,“不然呢?” “看来然姐姐很喜欢。”苏愿能从秦瑜然那张平静的面庞上看出隐隐的兴奋和激动。 “嗯,喜欢。”秦瑜然郑重点头道。 第63章 赏景 “我们比赛吧,看谁最先出阵!”苏盈玩心大起道。 不等苏愿开口,一向随遇而安不争不抢的秦瑜然却已经率先开口,“好,若是我赢了,阿盈去舅舅的书房,将《水经注》拿给我!” 苏盈有些为难,父亲的书房不是随便能进的,更何况她也不知道《水经注》是什么书。 “阿盈若是为难,那便算了吧。”秦瑜然撇嘴道。 “说得好像一定是你赢似的,若是我赢了,祖母给你的那颗南珠就归我了!”苏盈最受不得激。 秦瑜然勾唇轻笑,很是痛快地点头道:“一言为定!” 苏愿见秦瑜然那一闪而过的得逞的神情,再看看苏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笑了笑。 就这样,三人各自带了一名丫鬟,进了灯阵,一开始还在一处,只是遇到了分叉路,各自有各自的选择,便分开了。 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绿蘅便抱着双臂,道:“小姐,这里好冷啊。” 苏愿轻笑,“因为是冰浇筑的,自然会比外面冷上一些。” “要不我们原路回去吧。”绿蘅怕苏愿受寒,提议道。 苏愿却摇了摇头,“我听说这灯阵是秦王制的图,融合了道家的奇门在里面,难得来一趟,索性见识见识。” 绿蘅知道劝说不住,只好紧跟在身侧。 “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苏愿看见前面的岔路,选择了左边那条。 苏愿其实不懂什么奇门,只是她这些时日看着算术,倒是颇有心得。而且原本灯阵就是为了上元节准备的,又不是为了困住谁而建,所以不会太难,都会走出去,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又拐了两次,远远地看见了前面的出口。 绿蘅惊喜地喊道:“出口在那里,小姐,你真厉害。” 就在苏愿迈步往前走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缺口处,出现了一个颀长的人影。 那人许是听到了绿蘅的声音,偏头看了过来。 苏愿抬眸看过去,灯火下,他穿着一身月牙白锦袍,外罩灰色大氅,身形清瘦,眸光温和,带着几分文雅之气。 竟然是莫令舟! 苏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不过好在对方并不认识她,她快速收回目光,快步朝着出口走去。 却没想到,苏彬等人已经在出口处等着她了。 “盈姐儿和然姐儿呢?”苏毓见她出来,向她身后看了看,却不见另外两人。 “我们在里面就分开了,她们还没出来吗?”苏愿问道。 苏毓摇了摇头,一脸的担忧。 “再等一刻钟,若是还不出来,我便进去寻她们。”苏彬说道。 话音刚落,抬头就瞧见了刚走出来的莫令舟,“莫兄。” 莫令舟点头,“苏兄。” 苏彬担心两个妹妹,并未与莫令舟多言,只是莫令舟也没有立马就离开,反倒是站在一旁,也看向出口处,不知道在等什么人。 很快,苏盈和秦瑜然竟然一同走了出来。 苏愿抬眸,唇角带着笑意的看向二人,只是在看到她们身后那人时,她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今日怕是不宜出门。 “令舟,你赢了。”陈清安笑声舒朗,态度从容,丝毫没有输了的尴尬与羞愤,“我那块砚台归你了。” “承让。”莫令舟轻笑道。 莫令舟与苏彬同在白鹭书院读书,而莫令舟又与陈清安交好,彼此介绍后,众人便一起同行。 苏愿落在人群的后面,有些闷闷不乐。 “阿愿,好看吗?”苏盈从一旁的小摊上拿起一只狐狸面具戴在脸上。 “好看。”苏愿应声道。 “那我们一人买一个吧。”说着,已经从摊上拿起一只小兔子面具,塞给了苏愿。 只是苏愿对可爱的小兔子并不感兴趣,反倒是选择了放在角落的那只口生獠牙,头生双角的面具,道:“我要这个。” 摊主怔了一下,看了一眼苏愿,道:“这位小姐倒是与众不同,只是这个面具却不是卖的,是我家中之物,随手放在了这里……” 苏愿闻言,眼中闪过一抹遗憾道:“那便要那只猪面具吧。” 苏盈闻言,不可置信道:“阿愿,你确定?” 她有些不能理解,为何苏愿地喜好这般的与众不同。 苏愿点了点头,“很可爱啊。” 说完,便戴在了脸上,笑着说道:“很可爱,不是吗?” 苏盈心中腹诽,却还是附和着点点头,“嗯,可爱,可爱。” 一时间有些感慨,看来她周围,只有她一个正常人。 中元节这样的盛事,临安城的百姓们几乎都会上街看花灯。 李宴辞也来了,街上人多眼杂,他站在城墙上,俯瞰整个朱雀大街。 街道两侧的楼坊上都挂着灯笼,朱雀大街灯火辉煌,如同白昼一般。 “公子不去逛逛吗?”暮山看着街上人潮如织,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低声询问道。 李宴辞没有开口,他的目光落在一群少男少女的身上,似是看到了苏府的那位小娘子。 只见她正停在一处小摊前,手中拿起一个面具,因为太远,有些看不清楚。 但她脸上扬起的笑容,却那般的明媚。 李宴辞眉头只是轻轻一皱,这是第几次遇见她了? “公子不喜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道……” 荆云话还不曾说完,只见主子已经转身走下城楼。 暮山有些得意的看了一眼荆云,这次是他猜对了主子的心思。 他刚才之所以那般说,是因为他老远就瞧见了敬文伯府一行人,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主子对那位苏家的小娘子与旁人有些不同。 伫立街头,苏愿将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夜深寒凉,只是看了一眼苏盈,依旧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恨不得将所见之物通通买回去。 苏愿见这美好的景致,也心生喜悦,特别是远处传来声响,她仰头看去,竟是漫天的烟花。 一朵接着一朵在夜空绽放,火树银花,格外绚烂。 在这些明艳的光线里,每一朵烟花盛开,她的脸就被映成最明亮的光彩。 她站在街头仰头看向天空,却有人在不远处正回头看着她。 第64章 训诫 莫令舟眉头微挑,这位苏家西府的大小姐,似乎对他有不满。虽然她并未表现出来,可莫令舟就是能察觉出来。 但两人明明第一次见面,不满从何而来? 不知道为何,莫令舟心中觉得不痛快。 苏愿打发了绿蘅去买了兔子灯,时辰不早了,苏世辉打发小厮过来将少爷小姐请回泰丰楼。 回到府中,已经亥时一刻了。 苏愿着人将兔子灯笼送到了郭碧儿住处。 原本郭碧儿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灯会的,只是初来临安,水土不服,病了。 第二日一早,苏愿洗漱梳妆完,彩珠伸手将她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绿蘅上前替她将大氅披上,系好缎带。 “小姐,奴婢听姑母说,湖州那边来消息了。”彩珠轻声道。 苏愿闻言,微微笑了起来,看来,张嬷嬷对彩珠这个侄女还不错,月华斋中,她也算是有了眼睛和耳朵。 赵氏生有一子一女,女儿苏若微嫁给江南郑家旁支,五年前,随着丈夫一块儿前往湖州认知。 苏氏的丈夫郑俊彦从前与苏世清一道赴京参加科举,不过却不如苏世清顺遂,当年只是同进士出身,外放湖州任正八品县丞之职。 两年前,苏氏便想着让丈夫回京,可奈何郑俊彦政绩平平。 这次回来,怕也是为了给丈夫谋仕途。 “几时回来?”苏愿将绿蘅递过来的暖手炉抱在怀中,轻声问道。 “说是今日就到,行李昨天傍晚就运了过来。”彩珠跟在身侧,小声道。 苏愿闻言,轻笑一声。 消息还未到,行李却已经先到了,苏氏怕是此刻已经在临安城了。 她记得梦中,姑母苏氏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回来的,没多久,她的母亲便自缢了,这其中有何关联? 苏愿蹙眉沉思,不再开口。 今日要去东府读书。那日柳氏央求苏世清将苏理送去东府书塾,苏世清去了一趟东府后,回来便让苏愿和苏雁也一道过去读书。 赵氏为此还有些不满,觉得齐氏是故意和她作对,她已经为苏愿和苏雁找好了一位绣娘,正打算过了十五之后,便让绣娘进府。 但西府式微,赵氏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真的去与齐氏争辩一二,更何况,这件事情,老太爷苏鸿也很是赞同。 因着东府的书塾不止是苏家子弟,就连郑南伯次子次子和定远侯府的小公子也要过来读书,这样好的机会,他又怎么能错过呢。 郑南伯次子和定远侯府小公子来敬文伯府的书塾,其实是因为大儒谢鸿辰。 这位老先生是苏世辉的妻子王氏请来的。 王家毕竟是百年世家,底蕴深厚,最重读书,谢鸿辰年少的时候家中贫寒,幸得王家搭救,不然已然致仕的谢鸿辰又怎么会被轻易请动呢。 马车上,苏愿见郭伟志有些紧张,双手放在膝盖上,却微微地颤抖。 “表哥,听姨母说,明年你就要下场了。”苏愿轻声道。 郭志伟有些局促,坐也坐不稳,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笑着摇头:“我还差得远呢。” 苏愿并不是真的要打听什么,只是想说些话,缓解一下他紧张的心情。 一旁的苏雁却轻哼了一声,低声道:“粗鄙。” 苏理轻咳一声,有些歉意地看向郭志伟,“表哥勿怪,雁儿年岁小,不是故意的。” 苏愿却冷眼瞧着兄妹俩,冷哼一声道:“道歉。” 苏雁一脸的不服气,“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你看他,一副乡下人的打扮,一看就没见过世面!” “原来雁姐儿你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只认衣冠不认人。”苏愿微微一笑,柔声道。 苏雁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苏理脸色有些难看,低声道:“长姐也不必这般刻薄……” 苏愿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浅笑,唇角牵起温和的弧度,娓娓道来不夹杂一丝情绪,“理哥儿可能读过‘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可懂何意?” 苏理抿紧了嘴唇,脸色一阵青一阵紫,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雁虽然不明白苏愿说的这一大段话是什么意思,但看哥哥的神情,定然不是什么好话,她双眼猩红,想要开口,却见哥哥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紧咬着下唇,恨恨地瞪了苏愿一眼,将头扭到了一旁。 苏愿却似是没看见一般,面上一直带着笑意,粉唇微启,淡声道:“理哥儿,‘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这句话送你,望你好自为之。” 郭志伟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却又觉得此刻并不是他插话的时候,但他心中难安,毕竟事情是因他而起。 可表妹似乎根本不需要他帮忙,出口成章,教训起人来头头是道。 东府的门房见到西府的马车,立刻迎了上来。 绿蘅和丁香跳下车,将苏愿和苏雁扶下来。 苏理的书童祥安提着书箱候在一旁。 郭伟志没有书童,自己提着书箱,倒是东府的门房上前将书箱接了过来,“公子,奴才来吧。”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郭伟志连连摇头拒绝。 苏雁瞧见郭伟志,就只觉得寒酸,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进了府中,便有婆子在前面领路,第一日来读书,要先去拜见老夫人。 苏愿转头看向郭伟志道:“表哥不用紧张,伯祖母极为慈爱。” 郭伟志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松快了几分。 齐氏只嘱咐了几句,就让人将她们带去洗砚池去见先生了。 苏理低着头,心中有些不痛快,他不明白,为何东府的伯祖母不喜欢他,难道只因为他是庶子出身吗,怎么待郭伟志一个外人都好像比他更为和蔼可亲几分呢。 他的感觉没错,齐氏因为赵氏的缘故,对西府的孩子都没什么好感,特别是柳氏的两个孩子并不热络,见过之后,只觉得太寻常了些,容貌气质都不是很出色。 特别是苏理,长得与柳氏有六七分相像,过于阴柔了些。 第65章 书塾 洗砚池是敬文伯苏世平专门开辟出的一个地方,当作书塾,专供苏家子弟读书,不止是嫡系,旁支也可前来,不过却要看资质。 毕竟大儒谢鸿辰不是什么学生都收的。 夫子坐在上首,男女学子们分坐两侧,中间用屏风隔开。 苏盈见到苏愿,朝她招了招手。 示意苏愿坐在她身后的位置。 姑娘们不用科举,所以并不需要整日都在书塾读书,而是只需读一个时辰的书。 府中还另请了三位女先生,分别教授女则女诫、下棋抚琴、书画调香。 “这三位女先生都是二婶娘请来的,都有才女之称。”苏盈小声介绍道。 梦中的她可没有来东府读书学习过,只是跟在赵氏跟前,一开始还请了一位女先生,后来母亲去世后,便无人教导她了。 苏愿目前想做之事,依旧是保住母亲的性命,至于能来东府读书受先生教导,则是额外收获,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女诫女则对于苏愿来说并不陌生,赵氏最是喜欢教导她这些。 但抚琴下棋那些,对她来说却有些陌生。赵氏说这些都是小妇才需学来讨男子欢心的,做大妇的,只需读书识字,一切按照女诫训导行事即可。 苏愿倒是对这些很有兴趣,梦中的她想学却不得法,如今现成的师父就在眼前,她就好像是一条干涸的溪流遇到天降小雨,恨不得每一滴雨水都落在她这里然后完全吸收,汇聚成河流。 她这股认真劲儿,竟是将一直都不上心的苏盈给感染了。 “阿愿,休息一会儿吧,你这般劲头,竟是连然姐儿都被你比下去了。”苏毓走到桌前,轻声道。 苏愿这才抬起头,一双杏眸中的迷茫一闪而过。 她笑了笑,“之前未曾学过,日后先生若是考校,怕是要出丑……” “不急于一时,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找我或者寻然姐儿也行。”苏毓柔声道。 苏愿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毓姐姐。” 苏毓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因为是休息时间,姑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话。 苏愿这才注意到,这学堂上,不止东府的嫡女,还有几个她只见过一面的姑娘,此刻正围着苏雁,说说笑笑。 竟是那日被她扔了雪团摔做一团的几人。 “怎么穿成这样子,过年没有做新衣裳吗?”一个年岁看着与苏雁年岁相当的姑娘问道。 “欢儿,别胡说。”另一个年岁稍长的姑娘,瞥了一眼苏愿所在的方向,低声道。 苏欢转头,瞪了一眼苏愿,嫡女有什么了不起的! “刚才瞪你的叫苏欢,是方姨娘所生,另一个叫苏玥,宋姨娘所生。”苏盈看向两人,收起了笑容。 苏愿知道,苏盈口中的方姨娘和宋姨娘,从前都是敬文伯的通房丫头,因为生下女儿,才抬为姨娘。 另一个年岁与苏毓差不多,身形纤瘦,皮肤莹白,看着很娇弱的姑娘,不需苏盈介绍,苏愿也知道,是敬文伯的贵妾应姨娘所生的东府二姑娘苏瑶。 苏瑶见苏愿正在看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苏盈轻哼了一声,在苏愿耳边小声道:“离她远些,最是能装相,别看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没少给我跟姐姐使绊子。” 苏愿听话地乖巧点头,她除了来东府读书,与东府的这些庶女是没有什么交集的。 但这位苏瑶,未来可是嫁给了秦王世子当侧妃,手段不可小觑。 用过午膳,下午只需学习调香,今日便结束了。 因着是一辆马车来的,苏愿和苏雁还要等着苏理和郭伟志一同回西府。 这期间,苏雁被苏欢拉走了。 苏愿则是跟着苏盈去了松风苑与齐氏说话。 齐氏原本就是个和善的长辈,而苏盈又是个会讨长辈欢心的,说什么都绘声绘色,让人如临其境,一时间松风苑里欢声笑语不断。 “你呀,快喝口茶润润嗓子。”齐氏调笑道。 苏盈确实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如同牛饮。 齐氏却不曾训斥,只笑呵呵地满眼慈爱的看着苏盈,温声道:“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苏愿看在眼中,心中轻叹,原来这才是祖孙情意,身为孙女,可以在祖母面前肆无忌惮,而祖母会无限的包容,哪怕做错了事情,也只会掰开了揉碎了讲解其中的道理,而不是不问青红皂白便训斥责罚一番。 齐氏见时辰不早了,看向苏愿道:“阿愿去你姑母那里一趟吧,你姑母有东西要你带回去给你母亲。” 苏愿起身福礼,应声道:“是,孙女告退。” 到了云澜院,还未曾进门,就听见秦瑜然的声音,“娘,我不想学这些。” 苏愿被小丫鬟带进门,只见秦瑜然正与苏若云一道做针线。 见苏愿来了,秦瑜然立马放下手中的针线道:“阿愿,你来了。” 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热络,显然是将苏愿当成了救命稻草。 “姑母,然姐姐。”苏愿笑着行礼,目光却落在了苏若云的手上,在外面听着,还以为姑母应是擅长女红的,谁知道,那帕子还不如初学的稚童。 苏若云察觉到她的目光,倒是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倒是大大方方的摊开了帕子,笑着说道:“然姐儿不想学,我这个当娘亲的只好以身作则。” “娘,我没有天分,你也是,这些日子,咱们的手指头都要被戳烂了,放弃吧。”秦瑜然苦着脸絮絮道。 苏若云瞪了女儿一眼,道:“娘也是为了你好,等以后你遇到了心上人,想为对方亲手绣一个荷包,就知道为娘的良苦用心了。” 说罢,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做了还不到一半的湖蓝色荷包上。 苏愿见苏若云眼底闪过的一抹懊悔,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道:“然姐姐,这是你绣的吗?” “嗯,阿愿能看得出来是什么吗?”秦瑜然虽然嘴上说着不学了,可望向苏愿的眼神,还是带着一丝的期待的。 苏愿拿起来,仔细地辨认,不想秦瑜然失望,猜测道:“老鼠?” 秦瑜然一脸泄气,“算了,不用安慰我,我就是没有天分。” “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像一只小兔子的……”苏愿安慰道。 话音刚落,秦瑜然的脸色更难看了,唉声叹气道:“是老虎!” 第66章 猜不透 看着明显呆住的苏愿,秦瑜然扑哧一声笑了,“怎么阿愿看着比我还要伤心难过的样子。” 说完,又看向苏若云,“娘,女子不是非要学刺绣女红的,有了心上人,我也可以给他作画,谁说一定要绣荷包!” 苏若云闻言,笑了笑,“是娘着相了,好吧,往后不逼着你学这些了。” 那是她的遗憾,不是女儿的。 当年秦时想要一个她亲手缝制的荷包,她也答应了,以为他从战场上回来那日,便能亲手为他戴上,谁知道,荷包还未绣完,便传来了他战死沙场的音讯。 从那以后,那个荷包就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她再也没有动过一针一线。 如今九年时间过去了,她也已经释怀了,想着将荷包绣好,今年清明,带到他的墓前。 “昨日出门,得了一个精巧玩意儿,很适合你母亲,愿姐儿替我带回去吧。”苏若云不想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转身从梳妆台上拿过一个精巧的巴掌大的金钗。 而那金钗并不是寻常的宝瓶、梅花、流苏式样,反倒是一个小巧的算盘模样。 苏愿见了心生欢喜,双手接过,笑着说道:“多谢姑母,母亲定会喜欢。” 苏若云浅浅笑了,她见了这支金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氏。 苏理和郭伟志下了学,她们四人一回了西府。 刚进府,苏愿和苏雁就被老夫人喊了过去。 赵氏一直存着与齐氏相争的想法,所以她需得知道,齐氏是如何教导她的孙女们的。 若是被她发现一点不好,她便有了理由,不让她们再去东府,乖乖地在府中跟着她找的绣娘学针线。 不过结果让赵氏失望了,东府请的先生,每一个都名声在外,她若是真的挑出错处,怕不是与齐氏对上,而是与曾经请过这些先生的所有府邸都对上了。 苏理和郭伟志都是第一天上书塾,先生留了不少的课业,二人谁都不敢耽搁,只给老夫人问了安,便回了前院。 苏愿在晚香居与沈氏一同用了晚膳,便回了栖云苑。 “小姐,今日青姨娘身边的春香来了。”彩珠见小姐坐在榻上,手中翻看着李掌柜的送来的账册,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放在一旁。 “嗯。”苏愿并未抬头。 “春香说她见到柳姨娘身边的春月今天出府了。”彩珠继续道。 “柳姨娘呢?” “柳姨娘一整天都没有出过锦绣园,老爷今日出门了,傍晚才回来,直接去了雅园。”彩珠回道。 “去将母亲院中的忆秋叫来。”苏愿合上账册轻声道。 彩珠怔愣了一下,有些跟不上小姐的思绪。 “是。”但此刻不是她追问的时候,小姐想说,自然就会告诉她。 她只需做好分内之事。 没一会儿,忆秋便来了。 “小姐。”忆秋行礼后,恭敬地看向苏愿。 “玲珑和褚六都去庄子了吗?”苏愿问道。 “是,玲珑赎身后,褚六也辞去了养马的活计儿,按照小姐的安排,两人先去郊区的庄子。”忆秋回道。 “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你交给玲珑,让她和褚六在清河坊附近赁一处房子,我有事吩咐他们去办。”苏愿揭了茶盏喝茶,继续说道。 “是。” 彩珠一直等在外面,却见彩月正一脸不愉地站在院子里冲着后罩房看。 后罩房隐约传来喧闹声,彩珠蹙眉,那个方向,正是紫儿所在的房间。 半月过去,紫儿的伤口已经愈合,人也能下床了,只是这几日,照顾紫儿的小丫鬟,每个都要被紫儿骂上几句。 彩珠朝着后罩房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便听得越清楚。 紫儿嘤嘤的哭声,小丫鬟唯唯诺诺地哄劝着的声音。 “紫儿姐姐快别哭了,小姐最是看重姐姐,咱们院子里谁不知道,姐姐养好了伤,好好与小姐赔个不是,小姐指定不会计较的。”小丫鬟余光瞥见门口的一双绣鞋,连忙劝道。 紫儿却一点也不领情,她指着小丫鬟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看我笑话,一个两个地踩在我头上,怎么,以为这院子没了我,便能当上大丫鬟了,做梦!” 小丫鬟本是好意,可紫儿不分青红皂白,声音洪亮,门外的彩珠听得真真切切。 彩珠并未进来,转身离开。 小姐早就不再信任紫儿了,只是紫儿自己看不清。 除夕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没跟着去的人自然不知道,但彩珠不同,她有个在月华斋当差的姑母,事情如何发展,又怎么发落的,她一清二楚。 何嬷嬷咎由自取,竟然投靠柳姨娘,可这事从头到尾柳姨娘都没有沾手,根本抓不到任何的把柄。只能她自己承担这个恶果。 而紫儿,当场指正自己的老子娘,换成任何一个主子,都不会再将她留在身边,谁知道她哪天会在背后捅上一刀。 但彩珠有一点不明白,小姐还留着紫儿做什么,明明可以趁机将人打发了。 这些日子,彩珠一直在留意着紫儿,只是紫儿一直躺在床上,倒是没什么异样。 但如今能下床走动了,却紫儿是个安分的也就罢了,可紫儿明显不甘心,早晚还会生事。 彩珠离开前,冷眼瞥了一眼紫儿所在的房间,这才往正房走去。 “大小姐,前院传来消息,姑太太的马车已经到了。”赵氏房里的红莲来通传消息。 苏愿得了消息,便往月华斋,她到时,沈氏已经率先到了。 柳姨娘和青姨娘也都站在一旁候着。 而赵氏正拉着苏氏,满眼含泪呜咽道:“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我跟你爹。”说着,抬手捶了苏氏的后背两下。 柳氏在一旁拿着帕子压眼角,抬眸却见苏愿正看向她,她只似没看见一般,泪眼涟涟。 青姨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她都没见过苏氏,也不会被眼前这副母女情深的模样所感动。 李嬷嬷朝一旁的梅香招了招手,低声吩咐她准备热水,一会儿为老夫人净面。 第67章 偷听 “这次回来,便在娘身边多待些日子吧。”赵氏眼睛有些发红,将苏氏放开,抬手压了压眼角道。 苏若微比沈氏小两岁,不过她长相随了赵氏,不是美艳型的,而是有些小家碧玉,梳着妇人发髻,戴着一套鎏金头面,低着头擦着眼泪,哽咽道:“女儿何尝不想在母亲跟前尽孝,只是……” 苏愿已经有五六年没见过苏氏了,对她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了,但她却记得梦中,苏氏一家后来也回了临安,苏氏还想要将女儿嫁给苏理,只是柳氏却没有瞧上,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苏氏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抬头看向沈氏和苏愿的目光中带着挑剔,很是让人不适。 苏愿却迎着苏氏的目光,笑盈盈见了礼,“姑母安好。” 她一开口说话,苏若微脸上便挤出了几丝笑容,挑着眼皮看向苏愿,朝她招了招手,“这是愿姐儿吧,都长成大姑娘了,快到姑母身边来,教我好好瞧瞧。” 苏愿上前,便被苏若微拉着手,轻笑道:“愿姐儿到时长得更像嫂子呢,生得真是标致,再过两年,怕是更出挑呢。” 说着,又看向一旁的苏雁,“这是雁姐儿吧,我还没见过呢。” 话音刚落,便从怀中取出两只银镯子,一人一只,丝毫没有厚此薄彼。 苏雁甜甜的谢过姑母,乖巧地任由苏氏拉着手。 “雁姐儿教养得很好呢,小小年纪竟也这般的出色。”苏若微轻声道,“这一点我就比不了,我家那两个像两个小猢狲一般闹人呢。” 苏若微这么说着,眼睛却只是沈氏,她想看看沈氏是什么反应,都是当大妇的,她就不信沈氏真的能完全不介意。 沈氏只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道:“雁姐儿自幼便跟在母亲身边长大,长得这般好,都是母亲的功劳。” 苏若微怔愣一下,她是没想到沈氏会这般说,这跟她印象中的沈氏有些不同。 而且见沈氏那副从容的模样,苏若微就不想就此作罢,继续道:“说来我与叶儿表姐也许久未见了,听说表哥如今也走了仕途,将来想必也要高升回京,以后对哥哥说不定也是一大助力呢。” 柳氏刚要开口,便只听得见茶杯落在桌上的清脆声音。 “妹妹这话便错了。”沈氏淡淡开口道,“妹妹如今也是当家主母了,有些话不需我说,想必你也清楚,姨娘就是姨娘。” 这话一出,屋中顿时静默一瞬。 柳氏咬着牙,手紧紧地攥着,面上的神色不虞。 苏若微瞪大了眼睛,很是诧异,她是真的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沈氏竟然会当着母亲的面说出“姨娘就是姨娘”的话来。 赵氏最先反应过来,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厉声道:“沈氏,你放肆,这里何时轮到你说三道四了。” 苏愿微微低着头,她眼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她也没想到母亲的态度竟会这般强硬,但她也知道,苏氏刚才那一番话,就是故意挑起事端。 不过若不是场合不适合,她真的想给母亲鼓掌,说得好! 而且早该这样了,柳氏之所以找不准自己的身份,除了自身的野心之外,也是赵氏和苏世清纵容之故。 沈氏却丝毫没有被赵氏吓到,只扯了扯唇角,轻声道:“母亲,今日儿媳索性将话说清楚,这里不是阳城县,也不是成州,这里是临安,是京城,不说十步一个官宦人家,也差不离。” “你……”赵氏气得脸都险些歪了。 “母亲勿恼,母亲出身官宦人家,自是比儿媳更懂这些规矩才是。”沈氏轻笑道。 赵氏一向拿那些规矩压制于自己,今日,便也要她知道,这规矩谁都得守。 赵氏恨不得将手边的茶杯朝着沈氏砸过去,但她不能这么做,若是女儿才回府,儿媳便受了伤,消息传出去,还不知道如何编排呢。 气氛一下子便就这么僵住了。 柳氏咬着牙,眼泪落了下来,却没有哭出声,看着更加的楚楚可怜。 青姨娘缩在一旁,恨不得无人发现她才好。 而沈氏呢,就这么挺直脊背,坐在那里,她能察觉到赵氏落在她身上狠毒的目光,却不以为然。 这么多年,她忍够了! 无论她怎么讨好,都无济于事,还被当成是个傻瓜一样任由拿捏。 那么,她就做回自己,她分内之事,她做,之外的,爱谁谁! 面对赵氏满脸的恶意,柳氏的一副委屈模样,苏氏的一副事不关己,苏愿像是全然没有听见刚才赵氏与沈氏那一番对话一般,只站在那里,微笑着。 “母亲,大哥呢,怎么还不来,他不想我这个妹妹吗?”苏氏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他忙着呢,你跟孩子们也舟车劳顿,一会儿用过饭菜便早些休息吧,有话明日再说也不迟。”赵氏瞪了一眼沈氏,转头看向女儿,眼底竟有了泪光。 沈氏起身,朝着苏氏微微一笑道:“想必妹妹还有许多话要与母亲说,我便不打扰了。” 说完,朝着赵氏福身,牵起苏愿的手,往外走。 走出门口,苏愿还能听到赵氏不满的声音从月华斋传出来。 苏愿随着沈氏回了晚香居。 “娘亲,你刚才可真是威风呢。”苏愿嘴角轻飏,眼睛弯弯道。 沈氏抬手在女儿鼻子上轻刮了一下,道:“你个促狭鬼!” 苏愿笑着躲开,“我说真的,娘亲早就该这样硬气才是。” 沈氏闻言,笑了笑,是啊,她还不如一个小孩子想得明白,以为自己隐忍便能换得她们母亲安稳的生活,可她错了。 赵嬷嬷在一旁赞同地点点头。 “阿愿喜欢娘亲这样吗?”沈氏温声道。 苏愿点点头,“喜欢的,娘亲什么样子,阿愿都喜欢。”说完,扑进了沈氏的怀中,拿头轻轻的蹭了蹭沈氏。 沈氏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眼神变得坚毅,“娘亲以后都会是阿愿喜欢的样子。” 就在母女俩抱作一团,突然就听见站在通往内室处,忆秋轻喝了一声:“谁在外头!” 第68章 姑息 沈氏吓了一跳。 苏愿转过头,看向门口处。 “做什么呢,一惊一乍的!”赵嬷嬷循声走了过去,轻喝道。 忆秋连忙告罪,道:“奴婢瞧着窗外好像有个影子。” 赵嬷嬷连忙走了出去查看,却空无一人,但她却也相信忆秋不会无的放矢,大呼小叫,定是有人在此处偷听。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 赵嬷嬷看了一会,才挑着帘子走了进去。 苏愿面色冷冷的,“嬷嬷可有什么发现?” 赵嬷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个时辰了,定是院子里的人。”苏愿眸色微冷,语气微凉。 芳菲在一旁很是气愤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真是越来越张狂了!” 苏愿闻言,转头看向芳菲道:“什么?那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沈氏叹气道:“是我不让她们说的,反正也没有什么秘密,她们愿意听就听,无外乎就是那两处的人。” “娘!”苏愿皱眉,跺脚道。 “之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氏软着性子说道,“阿愿想怎么办?” 苏愿自然是不会真的生沈氏的气,她只是觉得就是沈氏这样的性子,才会被赵氏和柳氏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捏。 如今竟是连府中的下人都敢明目张胆地来听主母的墙角了! 这种风气不可助长! “娘亲,这些人,若是不给她们颜色瞧瞧,只会得寸进尺,说不定哪天连谋害主母的事情也做得出来,不能再姑息养奸,这院子里的人,都得换了。” 苏愿看向赵嬷嬷道,“之前让嬷嬷挑的人,都挑好了吧。” 赵嬷嬷点头道:“牙行开了后,奴婢就去挑了一批小丫鬟,如今都送到庄子上,让周嬷嬷先调教一番。” 苏愿颔首,冷声道:“之前觉得她们都是那两处送来的,彼此间可以相互制衡,也不急于一时处置了,但现在看来,竟是姑息养奸了,这次要将她们都清除出去,一个不留!” 沈氏略微沉吟了片刻,轻声道:“这些事情,交给娘亲来做就是,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去书塾读书呢。” 苏愿朝她笑笑道:“没事,女儿应付得来。” 女儿走后,沈氏叹息一声,“惠香,你说怎么阿愿竟是一下子就长大了呢,有时候我有种感觉,阿愿好像不再需要我了。” 赵嬷嬷感慨的点了点头,“是啊,小姐长大了,有时候奴婢也恍惚,觉得小姐还是那个襁褓里的小婴孩呢。” 主仆二人,一时间都在脑海中,回想起苏愿小时候的样子。 “这事你帮着阿愿,她还小,有些事情难免会有纰漏。”沈氏说道。 第二日,卯初三刻,苏愿便已经起身了。 今日下学后,她要去一趟清河坊,所以早早地就让府中准备两辆马车。 苏雁姗姗来迟,苏愿看了她一眼道:“明日还是早一些,别因为你害得大家都被先生责罚。” “姐姐怕被责罚只管自己先走就是了,我与哥哥一道坐车就好。”苏雁原本也不耐烦与苏愿一处。 “也好。”苏愿说罢,转身上了马车。 苏雁没想到苏愿连装都不装一下,竟这般将她扔下,气得直跺脚道:“哥哥,你看她……” 苏理抿了下唇,压低声音道:“时辰不早了,快上车吧。” 等坐上了马车,苏雁才察觉少了一个人,有些得意的笑道:“那个穷酸鬼是不是不去了?” 苏理微微皱眉,道:“小点声,若是被人听见了,只会笑话你没有教养。” 苏雁轻哼一声,不在意道:“这里只有哥哥和我,怎么会被别人听见。”说罢,目光看向一旁的丫鬟。 丁香连忙低下头,恭敬道:“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见她识趣,苏雁笑了笑。 郭伟志今日并未坐马车与苏家小姐公子一同前行,而是早两刻钟,他便已经出府,徒步往东府走去。 苏愿得知后,轻声道:“随他吧。” 少年尊严,既然他想要自行前往,便由着他好了。 到了东府,与昨日无异,谢先生教课很会旁征博引,苏愿听得认真。 等到去上女先生的课时,无论是她不喜的女诫,还是不熟悉的抚琴,苏愿都不会轻忽。 她一直觉得,只要想做一件事情,那势必要认真做好。 而且她本就是来书塾学习的,自然要做好学生的本分。 苏愿记性好,琴谱很快就都记下了,只是指法上还需勤加练习。 刘先生觉得她很有悟性,对她也颇为上心,时常指点一二。 一旁的苏欢和苏玥已经在书塾学了一年多了,在抚琴一道上,却比苏愿这个初学者高明不了多少,二人难免心生妒忌。 “先生之前总夸瑶姐姐在弹琴一道上最有天赋,如今看来,愿姐儿也不遑多让,假以时日,怕是要超过瑶姐姐了呢。”苏玥语气轻柔,看似在夸赞苏愿,实则只是在苏愿和苏瑶两人之间挑拨而已。 这么明显的挑拨,苏愿自然不会放下眼中,只是不知道那位苏瑶会不会放在心上。 “玥姐儿谬赞了,我哪有什么天赋,不过是喜欢弹琴多加练习才能得先生一句夸赞,愿姐儿才是真的有天分,我刚学的时候,可比她差的远呢。”苏瑶的长相不是那种一眼美人,只是越看越耐看,而且她有着清冷的气质,通身气派不似庶女,反倒更像嫡出。 苏愿闻言,微微挑眉,这个苏瑶是真的不简单,竟然三言两语将她推到了人前。 “也许吧,不过我这人懒惰,怕是赶不上瑶姐姐的造诣了。”苏愿不否认自己的优秀,也没必要,但她也表明自己不想与苏瑶争些什么。 她先表明了态度,果然,苏瑶轻声笑了,“愿姐儿谦虚了。” 这么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最后的调香学完之后,苏愿与苏毓等人一一打过招呼,便率先离开了书塾。 “去清河坊。” 苏愿刚上马车,绿蘅便开口吩咐车夫道。 布庄的李掌柜的之前派人送来消息,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苏愿过去瞧过,选个良辰吉日,酒坊就可以开张了。 第69章 养奸 “小姐,这个位置开酒坊是不是偏了些?”绿蘅蹙眉道。 苏愿轻笑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偏僻些越无妨的,听母亲说,外祖父最开始还只是一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呢,后来还不是有了自己的酒坊和酒楼,生意兴隆。” 绿蘅点了点头,她对生意之事不懂,既然小姐说可以,那便是可以。 李掌柜和赵师傅都在,见苏愿来了,行礼打过招呼后,李掌柜先是将这些时日所有的花费一一说明。 而赵师傅则已经与徒弟和伙计们开始酿酒。 苏愿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很是满意,一切井井有条。 最后商定了十日后酒坊正式开张。 “小姐,外面有人说是从庄子上来的,想见小姐一面。”小伙计从外面走进来说道。 苏愿怔了一下,随意点头让人进来。 庄子上来的,除了周嬷嬷的人,便只有玲珑夫妇了。 褚六穿了一身褐色短打夹袄,身体精壮,见到苏愿,行礼道:“褚六见过大小姐。” 苏愿笑着让他起身,道:“我让忆秋给你捎去的银子收到了吗?” 褚六颔首道:“都收到了,小的已经赁好了房子,离酒坊不过十余丈远。” “玲珑呢,还在庄子上吗?”苏愿问道。 “是,小的想着将这里都打点妥当再将玲珑接过来,这两日便让她先住在庄子上。”褚六低声道,“小的这次来是来感谢大小姐的,大小姐有任何的需要,只管吩咐小的。” 褚六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苏愿,若不是苏愿早早地安排了他与玲珑住在庄子上,玲珑腹中的孩子怕是不保。 小夫妻俩没有经验,并不知道已经身怀有孕,还是到了庄子上,玲珑觉得不舒服,这才发现。 褚六的语气恭敬又诚恳。 “你如今是自由身了,并不需要为我所驱使,你与玲珑接下来什么打算,只管去做就好。”苏愿摇了摇头道。 褚六沉默了片刻,抬头道:“玲珑的想法很简单,还想回到夫人和小姐身边伺候,只是她如今……有了身孕……那二十两银子小的缓些日子再还……” 苏愿闻言,一脸惊喜道:“真的吗,恭喜了。” 褚六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又觉得动作在小姐面前做有些过于不雅,连忙放下手道:“小的任由大小姐差遣。” 苏愿想了想,道:“这样吧,我这里缺少一个能在外帮我办事的人,你若想感谢我,也不需还什么银子,如何?” 褚六闻言立即道:“大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小的就是,却不能与那二十两混作一谈……” 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恩情是恩情,银子是银子,他想要报恩,同样,也要还银子。 苏愿却微微皱了皱眉,“你若是这般,那便算了,这事我交给旁人来办吧。” 褚六见小姐是说真的,他只好妥协道:“那小姐之后便不用给小的工钱,小的一定将事情办妥。” 苏愿无奈,竟是没想到褚六会以这种方式还这二十两银子,只好笑了笑道:“那好吧。” 她压低声音,细细地与褚六吩咐了一番,抬眸道:“记住了吗?” “大小姐放心,小的都记住了。”褚六点头道。 其实事情对他来说很简单,只是他对于眼前这个才十岁的小姐有些疑惑,这真的是一个小姑娘想出来的办法? 不过他不会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大户人家总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特别是内宅之中,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娶到玲珑这么好的娘子呢。 褚六心中下定决心,大小姐第一次交代他做事情,他定要将事情办好。 苏愿笑着点头道:“既如此,你就先回去吧,这件事情需一两日的时间,玲珑那边你安顿好。” “大小姐放心。”褚六答道。 “玲珑身子不便,你这边有事要忙,怕是也照顾不到,不若就她现在庄子上住着,有周嬷嬷在,也有个照应,你若是有事,就让人给绿蘅递消息。”苏愿嘱咐道。 原本褚六是想要将玲珑尽快接到身边的,只是听了小姐一番话后,深觉有道理,有个长辈在玲珑身边,他也能放心一些。 褚六郑重地谢过苏愿,告辞离开。 苏愿也不能久留,站起身来道:“该回府了。” 只是上马车的时候,一阵轻风拂过,吹动了她的裙角。 “天气回暖了呢。”绿蘅感受到吹在脸上的风不再似冬日里那般的刺骨冰冷,笑着说道。 “是啊,变天了。”苏愿温和道。 苏愿刚回栖云苑,紫儿便来向她告假,眼睛红彤彤道:“再过几日便是奴婢的娘的三七了,虽然她做错了事情,可到底是奴婢的娘,奴婢想回去给她磕个头上柱香,也算是全了母女情分。” “毕竟是你的娘亲,你当女儿的该回去尽孝。”苏愿擦了擦手,轻声道。 紫儿匆匆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了点银裸子便出府了。 她家就在苏府后巷,刚进家门,就撞见了哥哥喝的酩酊大醉,正与父亲争抢一个钱袋子。 父子二人见到紫儿回来,一个淬了一口道:“老子还以为你攀什么高枝了呢,这个家不稀地回了。” “娘从大小姐那里得来的东西,没少给你吧,都藏哪去了?” 紫儿看了一眼,见一旁的香案上摆着何嬷嬷的牌位,可却连一炷香都没有,更不要说贡果和点心了,没有来的,她眼眶就红了。 “啧……”一旁传来她兄长不屑的声音,因着喝了酒,舌头有些发硬道,“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娘是怎么死的,跟你脱不了关系……” 紫儿的眼泪立马就落下来了,不过她却恨恨地等着兄长,疾言厉色道:“你少将屎盆子都扣在我头上,娘要不是为了你,也不会走在这一步!” “死丫头,贱蹄子,一回来就吵,钱拿回来了吗?”紫儿的爹手中拿着一个烟袋,朝着紫儿就打了过来。 “钱!钱!钱!你们就知道要钱,我没钱!”紫儿灵巧地避过后,大声嚷道,“我娘拿回来的那些东西,足够你们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了,东西都去哪了?” “当然是被我当了!”紫儿兄长得意洋洋道。 “你又去赌了!”紫儿失望地看向兄长问道。 第70章 除奸(一) “最近手气不好,不过你放心,我早晚都能赢回来!你把银子都给我,我保证能翻本,到时候,再还给你就是了。” “你……”紫儿气得浑身发抖,从前就是在这样,她和娘每个月的月钱都填进去还不够,娘便将心思打到了小姐的库房上。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不够,十赌九输,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紫儿转过身去,朝着何嬷嬷的牌位磕了头,起身就要离开。 可还不等走到门口,便被拦住了。 “这个月的月钱呢?”紫儿父亲问道。 紫儿的兄长却已经上手,直接将紫儿藏在袖中的银裸子都拿了去,“还说你没钱,这是什么,你一定还藏了钱,快说,在哪?” 这银子本来是她想着与父亲和兄长商议着给娘亲做一场法事,可回来后,见到二人这般,她便歇了心思。 紫儿浑身冰凉,不住地颤抖,她咬牙看向兄长,冷声问道:“你是不是欠赌坊钱了?” “没有。”紫儿兄长立马否认。 但紫儿又怎么会相信,这个家她不能再留下去,只是她之前藏的东西,却也拿不走了,紫儿想到这里,双手攥成拳头,恨不得将眼前的两人一人一拳。 可她知道,她不能有丝毫的反抗,不然被打的一定是她。 “我没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子才好,还没去小姐跟前伺候,除了这些月钱,没有别的赏赐了。”紫儿语气软了下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钱,告诉你,早就被我挖出来了。”紫儿父亲轻哼了一声,道,“跟你那死了的老子娘一样,怎么,你们的钱不给我,难道还想给谁?” 紫儿脸色顿时就涨红了,“你都挖走了?那可足足有二十多两银子呢,你都干什么了?” “爹,你一个人独吞了?”紫儿兄长不悦道,“是不是又给李寡妇买衣裳首饰了?” 紫儿爹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懊恼与羞愧,反倒振振有词道:“你们娘老子死了,我不得续娶一个婆娘回来伺候我!” 紫儿拼劲全身力气,推开了拦着她的兄长,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哭,不知道是为了何嬷嬷不值,还是为了自己。 她一直在发抖,直到回了苏府,还是住不住。 “紫儿姐姐,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之前一直伺候她的小丫鬟见她神色不对,小心地问道。 紫儿根本就没理会,只坐在床上,将自己抱住,如今谁都靠不住,她得为自己好好谋划谋划。 她不能继续休息下去了,得想办法重回小姐面前伺候,而且锦绣园那里,她也不能放弃。 想到这里,紫儿重新打起了精神。 第二日一早,天有些阴冷,紫儿早早拎着食盒穿过回廊,从厨房的方向往栖云苑走去。 食盒里是小姐的早膳,里面有小姐最喜欢的银耳羹,得赶紧送过去,若是路上耽搁久了,就凉了,味道也就不对了。 那她想在小姐面前讨喜就变成了自讨没趣了。 紫儿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 刚过拐角,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紫儿立即回头,看到是锦绣园的春月,正迈着步子朝自己跑来。 她不由得挑眉道:“春月姐姐不怕被人瞧见吗,就这么找了过来?” 春月倒是没有将紫儿的话放在心上,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道:“姨娘让你想办法将此物放在晚香居中,事成后,姨娘之前答应你的事情便会兑现。” 紫儿没有伸手去接,她狐疑地看向春月,道:“这是什么?” 春月微微一笑,淡声道:“有些时候,咱们做奴婢的,还是不要知道得那么清楚的好,你说呢?” 紫儿抿着唇,犹豫了片刻道:“好,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外加五十两银子。” “你……”春月不悦地看着紫儿,道,“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回去问过才能答复你,东西你先收下。” 紫儿这次接过香囊放进袖中,低声道:“春月姐姐别让我等太久。” 春月点点头,看着紫儿离开的背影,眸中闪过一抹不屑。 白日里苏愿带着绿蘅往东府去读书,紫儿留在院中,院中的婆子送来了锦绣园的消息,柳姨娘答应了她的要求。 紫儿闻言,抿唇笑了。 香囊里的东西她看了,都是些寻常的香料,并无特别。 “紫儿姐姐你是要做香囊吗?”彩月见她手里拿着绣绷问道。 “嗯,开春了,小姐和夫人都要换衣裳了,香囊也要换上一换,这些日子我一直躺在床上,如今能起身了,便想多做一些。”紫儿笑着说道,“你要不要也一起做?” 彩月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啊。” 能在小姐和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她怎么会轻易错过呢。 紫儿低垂着的眼睑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若只是她一人做,反倒是过于显眼,有了彩月,倒是稀松平常了。 “紫儿姐姐,你家里来人了,就等在二门呢。”小丫鬟跑进来说道。 紫儿怔了一下,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她一脸不愉地走到二门处,却只见兄长鼻青脸肿地倚在墙上,见到她立马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哭着说道:“紫儿,你得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紫儿闻言,心知不好,她咬着唇,压低声音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吵别嚷,若是被府里的人知道了,后果你知道的!” “嗯。”紫儿兄长点头如捣蒜一般,“我欠了赌坊五百两银子,他们说三天内还不上,就要剁手跺脚,还要……” “还要如何?”紫儿阴沉着脸看向兄长,眉头紧蹙,眼里喷火。 紫儿兄长缩了缩脖子,嗫嚅道:“还要将你卖去窑子……” 紫儿恨恨地瞪着他,眼神如刀,恨不得活剐了他,“我是苏府的下人,他们如何能……” “他们说赎身银子花不了几个钱,先赎身再……”紫儿兄长越说声音越小,一把抓住紫儿的双手道,“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可是你哥哥,再说,你小时候掉进荷花池,还是我救的你,要不你早就死了……” 第71章 除奸(二) “五百两,我去哪里给你弄……”紫儿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着说道。 “你是个有本事的,定是还藏了银子,只怕是娘都不知道吧。”紫儿兄长诡异的笑着说道。 紫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是的,兄长说的没有错,她是藏了银子,可那是她给自己准备的,爹是个不管事的,兄长是个烂赌鬼,娘呢,又只顾着兄长,她能怎么办,只能多多的攒些银子,以后才能过得更好,不是吗? “我没有。”紫儿狠心地说道,她娘已经填进去太多的银子了,她不能继续去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紫儿兄长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了起来,他双手掐住紫儿的脖子,用力说道:“那咱们就一块去死吧。” 没有银子他这条命也就没了! 紫儿双手用力地去抓扯着,可她一个女子,力气怎么比得上男子,很快,便觉得呼吸困难,脸色泛青。 她是真的要死了! 紫儿连忙拍着兄长,示意他松开,嘴上也用尽全力道:“银……子……我……来……想……” “办法”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只觉得脖颈处一松,她立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 “别跟我耍花招,最迟今晚,我就要看见银子,不然,我就把你做的那些事情捅到大小姐跟前,你说大小姐会不会给我一些银子呢?”紫儿兄长一脸睥睨地看着她。 弯着腰咳嗽不止的紫儿闻言,顿时猛地抬头,眼睛似是淬了毒一样,冷声问道:“你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紫儿兄长得意地咧嘴一笑,抬手在紫儿的脸上轻抚道,“就算不知道,可我若是说了,你还能继续待下去吗?” “你威胁我?” 紫儿抬手去隔挡,却被大手用力地搂住她的脖子。 “别这么说,你是我妹妹,以后我可都指望着你呢。”紫儿兄长的额头抵在紫儿的额头上,语气轻佻道。 说完,一把将人放开,转身离开,临走前,朝一旁淬了一口,“我的耐心有限!” 紫儿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恨不得他被人打死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紫儿才转身回了院中,只是却没有立即回栖云苑,而是往锦绣园的方向走去。 春月见她来了,吓了一跳道:“你怎么来了?” “我要见姨娘。”紫儿低垂着眼睛道。 春月瞥了她一眼,淡声道:“等着。” 柳姨娘听说紫儿来了,原本拿着剪刀的手顿了顿,然后“咔嚓”一下,剪下一支腊梅,轻声道:“让她进来吧。” “姨娘,求您救救奴婢吧。”一进门,紫儿跪倒在地,哀声恳求道。 柳姨娘优雅地将剪刀递给一旁的夏蝉,看都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紫儿一眼,转身坐在榻上,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才开口道:“你这话从何说起,没记错的话,你是栖云苑的丫鬟,怎么跑到我的锦绣园来了?” “姨娘,姨娘,求你发发慈悲,救救奴婢的哥哥吧。”紫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朝着柳氏磕头道。 “哦?”柳氏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望着那氤氲的热气,淡淡道:“你说的是你那个赌鬼哥哥?” 她的声音很是轻柔,可听在紫儿的耳中,却只觉得后背生寒。 当初她的娘也是为了哥哥才攀上的柳姨娘,可是娘的下场没人比她更清楚。 “你想让我如何帮你,而你又该怎么回报于我呢?”柳姨娘轻柔道。 这声音让紫儿毛骨悚然,之前都是何嬷嬷与柳氏接触,而她最多只是与柳氏身旁的几个丫鬟有过接触,今日面对面,她竟然对这个一直温柔似水的柳姨娘心生畏惧的感觉。 可是她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除了来找柳姨娘,她没有别的生路。 紫儿不敢抬头,只是重重地磕着头,没一会儿,额头已经红肿了。 “奴婢定不会忘记姨娘的大恩大德,奴婢当牛做马报答姨娘大恩。”紫儿维持着跪求的姿势,哀求道。 柳氏却轻笑一声,浑不在意道:“我要你做牛做马干什么?” “姨娘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绝无二心。”紫儿连忙说道。 柳氏唇角的笑意并未消散,反倒是愈发加深,将茶盏往桌上一搁,声音不大不小,可传进紫儿的耳中,却如同一只手正抓着她的心,不上不下的。 “那就帮我去做一件事吧。”柳姨娘勾着唇角,一双眼睛,眸光幽深,定定的看向紫儿。 紫儿微微抬起头,“姨娘尽管吩咐。” 柳氏却不急着开口,只看着紫儿,半晌后,问道:“你是真的想救你的哥哥,还是想要他彻底的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你的跟前?” 紫儿惶然,只见柳姨娘看着自己,眼中带着笑意,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柳姨娘的话似是点燃了她心中深藏在某处的一个微弱的小火苗,脑中似是灵光一闪,猛地朝着柳姨娘爬了过去,“姨娘你帮帮我,奴婢……奴婢……” 她虽然恨毒了兄长,心中也无数次闪过要杀了他的想法,可如今真的能办到的时候,紫儿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柳姨娘眯起眼睛,声音变得更加的轻柔,“机会只有一次,是救是杀,全凭你……” 紫儿打了个哆嗦,先是用力地摇着头,低喃道:“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柳姨娘很是有耐心,低头看了看自己新染的指甲。 “姨娘没时间陪你干耗着!”一旁的夏蝉冷声催促道。 紫儿的内心挣扎着,只是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已经变了,她看向柳姨娘,一字一顿道:“奴婢再也不想看见他!” 柳姨娘低头看了她一眼,发出一声轻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紫儿,“好,那么一命换一命,我要你杀了苏愿!” 紫儿身体猛然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摊倒在地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姨娘……”紫儿嗫嚅着开口。 柳姨娘低头看她,目光似水般轻柔,说出口的话也似低语一样,“你听见了,不是吗?” 第72章 除奸(三) 紫儿走后,柳姨娘面上的笑意这才淡淡地褪去。 她并不是爱笑的人。 从小在家中不得爹娘重视,后来婚事又不顺利,传出克夫的名声,她如何笑得出来? “姨娘,紫儿真的敢吗?”夏蝉问道。 柳姨娘嘴角微抿,懒懒往后一靠,伸出洁白的手指,端详着,只觉得指甲上的颜色还不够红。 “能做最好,若是不能也就算了。”柳姨娘很是随意的说道,她没有想立刻便要了苏愿的命,只不过,若苏愿真的殒命,那沈氏也就活不成了。 这比直接要了沈氏的命,更让她心情舒畅! 柳姨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旋即,微微蹙眉,淡声道:“凉了。” 下午,苏愿从东府回来。 午后的阳光渐盛,却还是有些春日里独有的寒凉。 彩珠撩起帘子走了进来,换上一壶热茶,小声道:“小姐,今天紫儿的兄长来过了,紫儿回来后,奴婢瞧着似是哭过了,额头也肿了。” 苏愿双手捧着茶盏,轻轻地吹了吹,氤氲的热气在她的眼前散开,“嗯。” 看来她交代褚六的事情办妥了。 紫儿的兄长好赌,那她便让褚六做了一个局,逼得紫儿与锦绣园那边尽快行动起来。 用了几块点心,苏愿便打算往晚香居去寻沈氏。 明明已经是春日,然而,日头还是冷的。 “小姐,奴婢去拿一件大氅吧。”绿蘅轻声道。 苏愿本想摇头拒绝,但又怕娘亲见了,担心她,只好点头道:“去吧,我去前面等你。” 除了栖云苑,往左前方去,便是府中的荷花池,不过现在刚开春,池面的冰还未完全融化。 “小姐。”苏愿才走了两步,就瞧见紫儿从身后急急地追了上来。 苏愿停住脚步,抬眸看向她。 “小姐,之前表小姐过来了,送了几个香囊。”紫儿手上捧着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正巧摆着三个香囊,颜色不同,绣样不同。 “嗯,收起来吧。”苏愿淡声道。 紫儿却面露难色,垂着头道:“换季了,原本奴婢该给夫人和小姐做香囊的,只是奴婢这些日子身子未好全……” 苏愿只看着她,却没有开口。 “奴婢想着要不先挑一个香囊给夫人送去?”紫儿咬了咬牙,下定决定道。 苏愿微眯着眼睛,一双杏眸中尽是打量,不过却面不改色道:“也好,你跟我去一趟吧。” 绿蘅此时也取来了大氅,见紫儿在小姐身侧,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绿蘅,我跟紫儿去母亲那里,你去厨房吩咐一声,晚饭送到晚香居去。”苏愿轻声吩咐道。 “是。”绿蘅应声答道。 到了晚香居,沈氏正歪坐在床榻上。 “娘亲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苏愿没进门,就听到沈氏的咳嗽声,一脸担忧急迫地问道。 沈氏微微摇头,“我没事,可能是晨间吹了寒风,吃一副汤药,睡一觉就好了。” 苏愿闻言,低垂着的眼眸闪过一抹寒光,定是母亲去月华斋请安,被祖母刁难了,不然好好的,又怎么会吹了寒风。 “好了,阿愿快跟娘说说,这几日都学了什么?”沈氏温柔轻笑着,拉着女儿的手坐在她的身侧道。 苏愿倒是挑着课堂上有趣的事情一一说了。 沈氏听得认真,一脸欣慰的神情,抬手轻轻地抚上苏愿的耳后,柔声道:“阿愿喜欢吗?” 苏愿点了点头,虽然女娘多的地方是非多,但相比她所学到的东西,还是可以忍受的。 “小姐。”紫儿上前,低声唤道。 苏愿瞥了她一眼。 紫儿低下了头。 沈氏倒是注意到了紫儿手中的匣子,询问道:“这是什么?” “碧儿表姐绣的香囊,娘亲看看喜欢吗?”苏愿轻声道。 沈氏看了一眼,笑了笑,“颜色这么鲜艳,你们小女娘戴着吧。” 紫儿闻言,紧抿着唇,这里面有一个香囊是春月给她的,而且颜色和样式都是沈氏会喜欢的样子。 “娘亲既然不喜欢,那我就带回去自己留着了。”苏愿笑着说道。 用过晚膳,苏愿带着紫儿回栖云苑。 紫儿一脸郁郁,香囊又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不行,她得想其他的办法才行。 苏愿能察觉到紫儿的心不在焉,放慢了脚步,“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紫儿听到这话,心中一跳,小姐是知道了吗? 随即否定,不可能,小姐白日里并不在府上,而且她去见兄长,也不是什么大事,值得小姐去打听。 “没有,奴婢想着香囊要绣什么花样子夫人会喜欢,一时有些出神了。”紫儿脑中灵光一闪,道,“奴婢记得荷花池边有一块刻着兰花图的石头,夫人最喜欢兰花,小姐,咱们去瞧瞧吧。” 苏愿挑眉,今日紫儿的所言所做皆是有用意的,但她还摸不透,索性就跟着她过去瞧瞧,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好。”苏愿颔首道。 紫儿见这么轻易就说服了苏愿,心中大喜,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的顺利。 苏愿见她露出笑意,心中冷笑。 “你回去拿个手炉,再那些笔墨过来,将这副兰花拓下来。”苏愿吩咐道。 紫儿闻言脸色大变,“小姐,不用这么麻烦,要不奴婢明日自己来看也行,只是奴婢想着今晚就开始,明日夫人就能戴上香囊了……” 苏愿端着一张小脸,定定的看着紫儿,就在紫儿忐忑不已的时候,苏愿开口道:“那赶紧走吧,你不是要去看吗?” 紫儿伸手去扶苏愿,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道:“多谢小姐体谅奴婢。” 越是靠近池子,苏愿越是警惕,袖中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笑着看向紫儿道:“你知道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是不一样的。” 紫儿微微一笑,道:“奴婢不敢高攀小姐,只当尽心竭力照顾好小姐。” 苏愿看着眼前的荷花池,还有一丈远,便停住了脚步,道:“你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梦中溺水的真实感让苏愿有些畏惧水,所以本能地想着不要靠得太近。 第73章 除奸(四) 苏愿还在想,为何紫儿这么执着于香囊。那香囊一定不对劲。 她刚要转头去看紫儿,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往池塘边拖拽。 苏愿的力气不敌,眼看着就要到池塘边上,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一旁的栏杆。 紫儿刚开始下手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的,可这会,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苏愿必须死。 她完全顾不得什么后果,只要假装小姐是自己掉入池塘就好,她无非就是挨上一顿板子而已,柳姨娘会保下她的。 苏愿挣扎着,奋力抵抗,可她抓着栏杆的手眼看就要被紫儿扒开。 “小姐?” 远处传来了绿蘅的声音。 这声音不止苏愿听见了,紫儿也听到了,她更是对着苏愿下了狠手。 苏愿知道,她躲不开了,即将落入池塘的那一刻,她松开了紫儿的手,看着紫儿,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紫儿还不能反应过来,只看见绿蘅跑了过来,大喊道:“来人啊,杀人了!” 苏愿落入水中,刺骨的寒凉席卷而来,那一刻,梦中的一切竟是更加的分明了。 身上的衣物沾了水后很是厚重,很快,刺骨的寒意混着碎冰的水侵袭她的脸庞,漫过她的口鼻,掠过她的眉眼,眼看着就要将她淹没。 她想要抓住些什么,也想要开口呼救,可什么也抓不到,冰凉的池水全都朝着口鼻涌来。 “小姐,小姐,抓住奴婢的手!” 听到绿蘅的声音就在上方,苏愿混沌的思绪一下子变得清明了起来。 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了! 苏愿闭紧了嘴巴,屏住了呼吸,挥动着四肢,不想那么快就沉入池底,只是身上的衣裳实在是太过沉重,她好像是无能为力。 直到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抓住,苏愿才松了一口气。 躺在地上,她冻得浑身颤抖,人也极为疲倦,可意识却无比的清醒,她只觉得呼吸不了,直到翻身将水吐了出来,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后,她才彻底的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小姐,小姐你别吓奴婢!”绿蘅抱着她,在她的耳边轻声唤着。 “紫儿……”苏愿偏头看去,只见彩珠和彩月二人已经合力将紫儿压在地上。 绿蘅费力地将小姐背了起来,狠狠地瞪了紫儿一眼,道:“小姐放心,谋害主子,她活不成了。” 沈氏得了消息的时候,苏愿已经躺在床榻上,屋中燃着炭盆,可她依旧觉得冷。 “娘亲,阿愿没事的。”苏愿的声音有些虚弱,因着发烧的原因,小脸绯红。 沈氏看了一眼有些孱弱的女儿,她的心依旧不能平静,没人知道,她得知女儿掉入池塘时那种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的感觉。 转过头,一双眸子冷若寒霜,看向跪在地上的紫儿,她冷厉地盯着她,目光森然,像刀锋般锐利。 下一秒,沈氏一巴掌打在了紫儿的脸上。 紫儿立马被打偏了头,唇角渗出血丝。 也不知道沈氏用了多大的力气,打完之后,她的胳膊半晌不能动弹。 赵嬷嬷扶着沈氏坐下,然后上前给了紫儿一脚。 这一脚踢在紫儿的胸前,紫儿后仰着栽倒在地。 “提着她,去月华斋!”沈氏目光冰冷无情,幽幽地看过去,让人不自觉地心颤。 “绿蘅,扶我起来。”苏愿裹着被子道。 绿蘅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沈氏,又看向苏愿。 “阿愿,你且好好养着。”沈氏神情柔和,安慰似的捏了捏女儿手。 “娘亲,紫儿得活着,不能死,死太容易了。”苏愿声音软绵绵的,可听在紫儿的耳中,犹如来自阴曹地府的低语般让人不寒而栗。 大夫很快就来了,诊了脉,开了药,苏愿确实有些起不来身,便也没有坚持去月华斋。 苏世清得了消息来到月华斋,瞪着眼睛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他谒选不顺,府中又出事,心情难免烦躁。 沈氏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看向坐在上首的赵氏,清寒的眸子泛冷,“这等刁奴,儿媳是要交给官府审理的。” 赵氏闻言,眼神冰冷,眼底掠过一抹阴鸷之色。 苏世清只觉得额角青筋一跳,那双湛黑的眸子注视着沈氏,淡声道:“既然是愿姐儿院子里的丫鬟,自行处置了就是,不必闹到官府。” 沈氏听见苏世清这番言论,竟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望着他,笑了笑,随即垂下眼,道:“你就不问问阿愿怎么样了吗?” 苏世清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一丝惊慌,他收回了视线,轻抿了下唇,佯装关心道:“阿愿怎么样,可吓到了?” 说完后,又有些责怪地看向沈氏,“下人来传话,说得不明不白,问你也不说,再说了,你这个当母亲的这个时候怎么不陪在女儿的身边?” 沈氏的表情并未改变,但笑意不再上扬,淡然间凝聚着悄然退去的悲凉,她恹恹地发笑,有些事情,不需要做无谓的争辩,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知道的。 “那便依着老爷的,不送官府,但却也要好好审审,我不相信她一个小丫鬟,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沈氏薄唇轻启,眸光寒冷至极。 赵氏瞥了沈氏一眼,道:“还能因为是什么不过是因着她老子娘没了,怀恨在心,趁机报复罢了。” 沈氏知道,今日有赵氏和苏世清在,她审不出什么来,而她的目的也不是在于能将背后指使之人抓出来。 “到底如何,审过才知道。芳菲,将人押回晚香居。之前儿媳身子弱,府中诸多事宜都由柳姨娘代为打理,竟是将奴才的胆子养得这般大,依着儿媳看,各院的下人都应该好好地教教规矩了。”说到最后,尾音转冷,一双桃花眸中,竟带着杀气。 赵氏闻言一怔,道:“下人是该好好教导,只不过这个丫鬟却也留不得……” “紫儿还不能死!”沈氏身形纤瘦,但却站得笔直,偏头看了一眼苏世清,沉着脸开口道。 第74章 不见了 说完,沈氏没有继续与赵氏和苏世清纠缠,转身便往外走。 芳菲和忆秋押着紫儿跟在身后。 气的赵氏抬手大声道:“拦住她!” 李嬷嬷朝着门口的丫鬟婆子招了招手。 沈氏站定,只冷声道:“今日若是不让我将她带走,那便送去官府。” 她的态度凛然,丝毫没有任何的退步。 赵氏厉声道:“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那您呢,苏愿是您的长孙女,您身为阿愿的祖母,不想为阿愿主持公道吗?”沈氏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柔声道。 赵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有些骑虎难下。只好看向苏世清,示意他将沈氏拦住。 可沈氏不给苏世清任何机会,迈步离开。 苏世清追了出去,动作有些粗鲁地抓住了沈氏的手腕。 沈氏微微低眸看着他的手,嗤笑一声,“老爷确定要与我在这里拉拉扯扯吗?” 苏世清的手似是被烫到了一半,飞速地收了回去,“你心疼女儿,我也心疼,但这个时候,事情不宜闹。” 沈氏敛着眼中的神色,冷声道:“你心疼女儿,我看你最心疼的是自己的前程,在我这里,女儿的事情最大。” 他自觉语气柔和,也放下了姿态,可沈氏不依不饶的样子,让他心生恼意。 “沈氏!”苏世清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沈氏抬眸,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老爷有何指教,你这般阻拦,到底是为了你的仕途,还是为了某人开脱?” “这么多年,我自认待她不薄,你说你们是表兄妹,你同她只有兄妹之情,可结果呢,事到如今,你还要我怎么做,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阿愿被她害死吗?”沈氏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却很轻,似是低喃一般。 “事情还没有结果,你如何就妄下断论……”苏世清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却还是分辨道。 沈氏怒极反笑,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漂亮的双眸中绽出光芒,冷意翻涌。 “苏世清,这件事情没得商量,她胆敢对我的阿愿下手,就要做好事发的准备,谁敢对阿愿不利,我便与她不死不休!” 沈氏态度坚定,这事情,她唯一在乎的便只有女儿。 夫妻这么多年,苏世清自然也清楚沈氏的底线在何处,可他心中却也隐隐有着猜疑,若真的是柳氏所为,他难道真的能看着柳氏去死吗,那理儿和雁儿又当如何,况且,他的后院若是出了这么大事情,他的名声也要受损,也会带累他的官声。 他心里在想什么,沈氏怎么会不知道! 但她不会再让步了。 “走!”沈氏平静地道。 就在苏世清迟疑间,沈氏已经转身离开,她的背影笔挺,没有丝毫的留恋。 紫儿回到晚香居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 沈氏让人按着她的人中,把她掐醒。 苏愿坐在暖阁里,身上披着厚厚的被子,轻声细语道:“娘亲……” 沈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还病着,就敢这么折腾!” 苏愿实在不愿意等在栖云苑,用了药后,不顾赵嬷嬷阻拦,直接来晚香居等着。 “娘亲放心,女儿知道珍惜身子,穿着最厚的衣裳,又抱着两个暖手炉,一点也不冷呢。”苏愿带着浓重的鼻音,嗓子也有些哑了。 沈氏连忙吩咐下人倒了热茶,温声道:“好了,少说些话。” 苏愿喝了一口茶,目光透过屏风看向摊倒在地的紫儿。 “我问你,是谁指使你谋害大小姐的?”赵嬷嬷问道。 紫儿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顿时清醒过来,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害大小姐,真的,大小姐你要相信我!” 说着,就朝着苏愿所在的暖阁爬了过去,样子有些疯癫。 “看样子是有些疯了……”赵嬷嬷看向沈氏回禀道。 沈氏拿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微微蹙眉道:“这就疯了?” 紫儿确实是有些神志不清了,从她答应柳姨娘的那一刻,就一直紧绷着,特别是在池边下手的时候,她更是提心吊胆,直到亲眼看着小姐掉入池中,她一下子被刺激过头了,就这样疯了。 苏愿挑了挑眉,淡声道:“早知道就让人抓起来吓唬吓唬就是了。” “是不是柳姨娘让你谋害大小姐的?”赵嬷嬷凑到紫儿的跟前,压低声音问道。 “柳姨娘……大小姐……”紫儿低喃着,偏着头想了又想,才摆手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想要银子,柳姨娘给我!” 赵嬷嬷又问了一会儿,但紫儿翻来覆去,说的话也颠三倒四。 “夫人,看样子是真的疯了。” “先带下去关起来吧。”沈氏冷然道。 苏愿有些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沈氏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胳膊道:“困了就睡吧,养养精神。” “嗯。”苏愿合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了。 看了看时辰,已经错过了去东府读书的时辰。 “小姐放心,夫人让表少爷帮你跟先生请假了。”绿蘅扶着她起身道。 “娘亲呢?”苏愿开口问道,睡了一觉,身体好了不少,但嗓子依旧是沙哑的。 绿蘅攒眉道:“紫儿不见了,夫人在外间等消息呢。” 苏愿闻言,眉心微微动了动,紫儿已经疯癫,可却还是被人带走了,这人是谁? 柳姨娘? 苏愿摇了摇头,柳姨娘这会最好是按兵不动,才是最安全的。毕竟没有任何的实证证明她与此事有牵扯。 苏世清? 苏愿双目蒙上了一层冷意。 也可能是赵氏。 不管是谁,这个府中,除了母亲,无人在意她。 “小姐……”绿蘅见她不说话,秀眉轻皱,出声道,“小姐可是担心……” 苏愿抬眸看向绿蘅,弯起眉眼道:“昨天多亏了你,你有没有用些驱寒的汤药?” 绿蘅摇了摇头,道:“都是奴婢该做的,夫人已经让大夫给奴婢瞧过了,奴婢身子壮,一点儿事都没有。” 苏愿还要给绿蘅一些银两,但绿蘅拒绝了,只说夫人都赏过了。 但苏愿坚持,“母亲给的你都收下了,怎么你家小姐的反倒是不肯收了,拿着!” 第75章 处置 沈氏借机将晚香居上下的丫鬟婆子都换了个遍,就连栖云苑,也只留下了绿蘅和彩珠,其他人都打发到旁处去了。 赵氏得知后,气得摔了一个青瓷茶壶,茶水连带着茶洒了一地。 她除了因为沈氏没有知会她便换了院中下人,更生气这事居然是柳氏鼓动紫儿那蠢丫头做下的。 而锦绣园的柳姨娘却一点也不在意,就算紫儿说了什么她也不怕,无凭无据的,她还说是沈氏母女演的苦肉计,就为了陷害她呢。 但得知紫儿不见后,柳姨娘倒是有些坐不住了。 这是沈氏的圈套,还是真的被紫儿给逃了? 佟嬷嬷早早的就去打听消息,回来道:“老奴瞧着晚香居那样,不像是演出来的,紫儿那丫头竟然真的逃了。” 柳姨娘微微蹙眉道:“不可能,她一个小丫头,又没有个帮手,怎么可能逃得出去,除非……” 脑中闪过一丝灵光,柳姨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但仔细想想,却也清楚,这个府中,除了她,再也没有旁人能做得到。 佟嬷嬷等了一会儿,见柳姨娘依旧不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姨娘想到了?” 柳姨娘勾了勾唇角,抬起右手,翘起手指,淡声道:“不用去打探了,晚香居的事情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佟嬷嬷是个人精,又是柳姨娘的乳娘,很快便也想明白了,笑着说道:“姨娘说的是,只管安稳地等着,过几个月,这府上的主母就要换人做了。” 柳姨娘轻笑一声道:“兄长那边可是有消息了?” 佟嬷嬷颔首。 紫儿的消失,不是旁人做的,而是赵氏,此时的紫儿,已经被绞了舌头,捆着送往了庄子上。 李嬷嬷进来,走到赵氏的身边,弯腰压低声音道:“事情都办妥了。” 赵氏掀了掀眼皮,冷哼一声道:“可有留下痕迹?” 李嬷嬷摇头,“事情是我家那口子亲自办的,绝不会有任何的痕迹,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将那丫头彻底的处理了。” “她家人呢?”赵氏闭上了双眼问道。 “家里人拿了钱,倒是没人关心那丫头。”李嬷嬷轻声道。 “你知道该怎么做。”赵氏淡声道。 李嬷嬷点了点头,“老夫人放心,等这件事情过去了,老奴会处理的。” “嗯。”赵氏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赵氏安心地躺下了,这府邸还是她的府邸,旁人休想染指一分。 紫儿就这样莫名地失踪了,沈氏愁眉不展。 苏愿心里却清楚,怕是找不到了,而且事情也就此告一段落,就算她们母女想要继续查下去,也会遭受阻力。 而事情也如苏愿所料,不了了之了,府中除了她们母女,根本无人在意一个小丫鬟的踪影。 这期间姜氏带着郭碧儿来看过苏愿,与沈氏说些安慰之言。 不过在苏愿看来,姜氏有来看热闹的嫌疑,虽然她面上戚戚然,可却丝毫没有真情流露出来,不过就是寄居在此,不得不来走个过场。 而姑母苏若微也来了,这次带着女儿郑娥。 郑娥的年岁与苏愿相当,只是比苏愿小了两个月,所以称呼苏愿一声表姐。 “表姐,冬日里的池水可冷了,你得多吃药,多喝热水,病才能好得快些。” 郑娥长着圆圆的脸庞,圆圆的眼睛,一笑起来,很是活泼,性子也很是憨厚,一点也不像姑母。 苏愿点了点头,拿着帕子擦了擦鼻子,她虽然已经退烧了,但到底是着了凉,这两日鼻涕不断。 “哥哥听说你病了,也想来瞧你呢,只是娘亲说,哥哥年岁大了,不好来内宅呢。”郑娥坐在苏愿的身边,一双腿荡啊荡。 郑娥口中的哥哥,名唤郑信,是苏若微的长子,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苏若微这次回来,也是想着将一双儿女留在娘家教导,特别是在得知东府竟然请了大儒谢鸿辰后,也央着兄长去东府说和,让郑信和郑娥也一块去书塾。 苏愿在一旁听着郑娥喋喋不休地讲着她们在外的生活,一边听着苏氏与沈氏的交谈。 苏氏从前并瞧不上沈氏,只这次回来,待沈氏倒是多了几分亲近。 可就是这几分亲近,让苏愿有些不舒服,她说不上来,苏氏其实与苏世清一样,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可苏氏想在沈氏身上谋取些什么呢? 苏愿一时间还有些想不明白。 “表姐是想去外面玩吗?”郑娥见苏愿的目光落在门口,便说道,“等表姐身子好了,咱们就去踏青吧,听说临安城的姑娘们都喜欢踏青呢。” 苏愿闻言,偏头看向郑娥,轻轻笑了,点头道:“好。” 不过心中却并未将此当做一回事。 两日后,苏愿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她便搬回了栖云苑。 “绿蘅,去将丫鬟都叫过来。”苏愿双手托腮,轻声道。 之前赵嬷嬷已经将庄子上准备好的丫鬟带了回来,并且挑了几个直接送到了栖云苑。 对于赵嬷嬷的眼光,苏愿还是相信的,而且又在庄子上,被周嬷嬷教导过,想必都是些安分老实的。 进来四个丫鬟,都很是恭敬地朝着苏愿行礼问安。 苏愿抬眸看了一眼,道:“可都有名字了?” 四人当中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开口道:“未曾起过名字,还请大小姐赐名。” 苏愿看向她道:“你就叫珊瑚。” 然后又挨个指着道:“琉璃、琥珀、翡翠。” 四人异口同声道:“奴婢谢过小姐。” 苏愿看向琥珀,她比其他三人看着要瘦小一些,便开口道:“你今年几岁了?” 琥珀却干脆利落地抱拳道:“奴婢今年十二岁了。” 说完后,她才察觉到刚才的鲁莽,连忙朝着苏愿又福身行礼。 “你……”苏愿有些惊喜的看着琥珀道,“你会些拳脚?” 琥珀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奴婢之前被卖去了一个戏班子,跟戏班子里的一个武生学了些。” “那你为何又被卖了?”苏愿不解的问道。 “老班主死了,戏班子就解散了,我们这些年纪小的,都被卖了。”琥珀如实回道。 第76章 相克 说完后,琥珀有些紧张的看向苏愿,她就因为行事说话过于粗鲁,已经被退回去好几次了,这次要不是周嬷嬷坚持,赵嬷嬷也不想带她进府的。 “你别慌,我身边正好缺一个会些拳脚的丫头。”苏愿笑着说道。 这次的事情,若是有一个力气大的,会拳脚的丫鬟在身边,紫儿也不会得逞。 想必周嬷嬷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将琥珀留下的。 “小姐说得对,往后琥珀就跟着小姐一起出门。”绿蘅说道,她心里也是很后怕的,特别是看到小姐整个人都被池水淹没的时候,那一刻,她脑子是空白的,幸好,小姐福大命大。 “防患于未然,我可不想再掉水里了。”苏愿浅笑道,“让我瞧瞧,你都会些什么功夫?” 琥珀并不知道小姐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也算听明白了几分,看向珊瑚几人说道:“你们几个抓住我。” 珊瑚闻言没有犹豫,和翡翠、琉璃三人合力将琥珀抱了个严严实实。 可琥珀用了不到半刻钟就挣脱了,而且珊瑚三人,都倒在地上,有抱着胳膊呲牙咧嘴的,也有抱着腿小声哀嚎的。 绿蘅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她自觉力气已经很大了,可琥珀瘦瘦小小的,力气竟是比她还要大了两三倍不止。 琥珀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奴婢下手可能是重了些,几位姐姐多多担待。” 珊瑚几人互相扶着站了起来,这会倒是没有刚才那般疼了,都有些好奇地看向琥珀道:“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法子,怎么我们一下子就没了力气?” 苏愿也看向她,等待着琥珀为大家答疑解惑。 “奴婢就是稍微用力点了她们的几处穴位,都是些雕虫小技,不过教我的师兄说了,足以对付一些寻常之人。”琥珀抬眸望向苏愿说道。 苏愿听后,心中高兴,笑着说道:“你们几个多跟着琥珀学学,若是遇到了危险,也可以自保脱身。” 珊瑚几个点头应下,“是。” 绿蘅看着琥珀暗暗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日后她得多跟着琥珀学习,关键时候,不只是要不拖后腿,还要保护好小姐。 第二日一早,苏愿带着绿蘅和琥珀坐上马车前往东府。 脚步轻缓地走在九曲回廊上,抬头,正巧看见东府外院的管家侧身弯着腰,态度恭敬,一旁走着两个少年。 苏愿的脚步一顿。 那两人也瞧见了苏愿,苏愿收回了视线。 一旁的管家道:“五小姐,这位是宁远侯家小公子和郑南伯府二公子。” 苏愿闻言,微微垂眸,缓缓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福了一礼。 之前她就听说过,宁远侯府的莫令舟会来书塾读书,可一直没见他来,还以为不会来了。 谁承想,她病愈第一天过来就遇到了。 她与这位宁远侯的小公子,怕是八字不合,明明梦中他几位厌恶自己,连说上一句话都觉得降低了他的身份。 可现在呢,已经是第二次遇见了。 一旁的郑南伯次子郑严,对于梦中的苏愿来说,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梦中,那时候她为了脱困,一开始看上的是郭季智,所以倒也为了见郭季智曾去过白鹭书院,谁知道没见到郭季智,竟是不小心撞到了郑严的身上。 然后郑严当着众人的面朝着她很是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还调笑着问道:“小娘子可是来寻我的?” 在场之人皆哄堂大笑。 苏愿只觉得颜面扫地,委屈羞愤不已,气急败坏地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就跑走了。 那时候她没想过后果,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动作。 却没想到郑南伯夫人竟派人上门,那之后,她便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等到从祠堂出来的时候,她的双膝已经肿胀,连路都走不了了。 而郑严却不知道怎么来了苏府,甚至还到了她的屋中,一脸得意的说道:“你若是承认是来看小爷我的,那我就帮你求求情,如何?” 苏愿只觉得他那张笑脸如同恶魔一般,但在他面前却不想落于下风,梗着脖子道:“谁稀得看你,我也不用你求情!” 她跪都跪完了,他又跑出来说求情,他就是故意来嘲讽她的。 郑严闻言,脸一沉,冷哼一声道:“你活该!” 苏愿气得恨不得抓花他的脸,但却知道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只咬着牙道:“外面皆传郑南伯次子谦谦君子,依我看,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 郑严气得抬了抬手,苏愿吓得闭上了眼睛,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睁开眼睛,郑严已经不见了,就跟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后来她放弃了郭季智,也没有再去过白鹭书院,倒是没有再见过郑严。 只是在她与陈清安婚事定下来的时候,她出门遇见过一次郑严。 郑严只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就在她以为他会上前与她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转身笑着与一旁的同窗说说笑笑,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要不是今日见到了郑严,这段梦境,苏愿早已忘记。 眼前的两位少年,长相俊美,可苏愿再次瞧见,心中却无任何的波澜,梦中之事,恍如隔世,如今看来,也是极为幼稚可笑。 从前,他们没有任何的牵扯,之后,也不会! “说起来,我应该称呼五小姐一声五表妹。”莫令舟姿态儒雅,只是笑容中带着一抹疏离道。 苏愿这才想起来,莫令舟的母亲与东府二房的王氏是表姐妹,这么说,两人也算能攀得上亲。 只是在苏愿看来,这亲却是她高攀了。 莫令舟见苏愿没有开口,面上并无任何的恼意,只看向管家道:“既然表妹也要去书塾,就让她为我们带路吧。” 管家看了一眼苏愿,又看了看莫令舟,低下了头。 他可不敢擅自做主,五小姐虽然是西府的,但也是主子,他只是个奴才。 郑严转头对莫令舟眨了下眼睛道:“看来宁远侯小公子的名头在敬文伯府可不管用呢。” 莫令舟看见郑严脸上的笑意,便知道他是故意这般说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苏愿身上,轻声道:“五表妹,可好?” 第77章 搅动 苏愿抬起头来,朝着管家点了点头,“既然遇到了,我带路也可。” 她不想搭理郑严,但有些人,她知道,完全不搭理也不行,那索性就当他是个顺毛驴吧,她顺着就好了。 苏愿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并不想再与莫令舟和郑严有过多的纠葛,或者如梦境中结仇。 他们对她来说,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罢了。 管家自然不会掺和到小主子们的事情中去,见五小姐应下,连忙笑着告退。 “还请表妹先带我们去老夫人的院中请安。”莫令舟微笑着说道。 苏愿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领着两人往松风苑走去。 莫令舟心下狐疑,明明上元节那日,她对他态度疏离,甚至可以说是避之不及,怎的今日竟是这般的好说话。 郑严的目光却很是赤裸地落在苏愿的身上,不闪不避。 苏愿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却也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 因为郑严的目光过于浓烈,莫令舟轻咳了一声,示意他收敛一些。 郑严却丝毫不在意,只朝着莫令舟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我们来得晚,并不知道先生讲了什么,五小姐可否告知一二。” 苏愿低着头,似是没听见般,并未答话。 莫令舟见郑严神色不悦,连忙扯住他的袖子,这里是敬文伯府,不是郑南伯府。 “听说敬文伯还特意请了几位女先生,都学些什么?”莫令舟无奈,为了缓和死寂的气氛,也是属于没话找话,硬聊。 苏愿轻声回道:“就是些女诫、弹琴、书画而已。” “你还会弹琴呢,改日弹一曲来听听。”郑严在一旁插话道。 这话要是换成从前的苏愿,定是要生气的。 可现在的苏愿,并不想与他计较,只笑了笑,不理会他。 郑严还想要说些什么,苏愿却停住了脚步,“前面就是伯祖母的松风苑了。” 苏愿微微侧过身子,将路让了出来。 齐氏应该是之前就得了消息,院中的嬷嬷迎了出来,将莫令舟和郑严恭敬地请了进去。 苏愿转身往书塾走去,人已经带到了,接下来就跟她无关了。 莫令舟和郑严的到来,对苏愿来说,并无影响。 但对苏府的其他几位小姐们,倒是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不小的石子,涟漪一圈接着一圈,久久不能平静。 就连在课堂上,苏玥也要与苏欢小声地嘀咕。 而苏盈完全是出于好奇,便拉着苏愿和秦瑜然一起八卦。 苏毓因为早有婚约,她年岁又大了,很自觉地避开书塾的外男们。 至于苏瑶,苏愿还以为她会不为所动,但其实不然。 若不是苏愿观察的仔细,也发现不了,因为苏瑶看着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可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她抚琴的时候,比往常多了些技巧的卖弄,就连在书画课上,也比往常表现得更加主动。 原来未来的秦王世子侧妃,也有稚嫩青涩的时候啊。 莫令舟和郑严的身份摆在那里,苏府自然不会冷落二人。 苏雁下学回西府后,就将此事告诉了柳姨娘。 柳姨娘闻言,立马让佟嬷嬷去前院将苏理叫了回来,细细问了一番。 只是苏理年纪小,莫令舟与郑严与苏彬等人更亲近,几个人还商量着过几日天气好了,要一起去城郊跑马呢。 柳姨娘并未因此责备苏理,反倒是叮嘱他要好好读书,便让他回去了。 儿子走后,她就吩咐佟嬷嬷明日出门去打听定远侯府和郑南伯府的事情,不拘什么,她都要知道。 最后又看向女儿,心中暗叹,女儿年纪太小了,哪怕再大上个三四岁,她也要着手为女儿准备。 “我们雁儿只管好好跟着先生学,不用管其他人。”柳姨娘嘱咐道。 苏雁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这两位公子身份高,若是能攀得上自然有好处,但娘亲这般吩咐定是有她的打算。 东府,春华园。 应姨娘一边给敬文伯捶肩,一边含蓄地打听着宁远侯府和郑南伯府的事情。 敬文伯舒服地阖上了眼睛,“有话直说就是了,这般拐弯抹角做什么?” 应姨娘闻言,心中一喜,蹲下身子,双手揉捏在敬文伯的小腿上,柔声道:“瑶儿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定下婚事了,妾瞧着今日来府中的两位公子家世、品貌、才学皆是上等……” “这事以后再说。”敬文伯眯着眼睛淡声道。 应姨娘却不打算就此作罢,她抬起眸子,柔情似水地看向敬文伯,“老爷,你总说以后再说,瑶儿的事情可耽误不得,我知道,瑶儿是庶女,我不应该妄想,可瑶儿也是你的女儿啊,她若是嫁得好,未来对咱们府上也是助益,不是吗?” 敬文伯最是受不得应姨娘这份娇柔轻语的模样,不过他也不是那等昏聩之人,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道:“宁远侯府的小公子,你就不要惦记着了,宁远侯夫人可宝贝她这个儿子呢,以后怕是要尚公主的。” 应姨娘心中虽然有数,却也难免失落,只好继续道:“那郑南伯府呢,郑严是次子,听说也是个庶出……” 敬文伯闻言,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一把推开了应姨娘放在他腿上的手,冷声道:“这种没根没据的话,以后我不想再听到。” 说罢,起身离开,没有一丝的停留。 应姨娘气地扔了一只茶杯,早不复方才那般温柔小意,满面的郁色。 她又不是胡说八道,郑南伯府的私密也不是无人知晓,郑严并不是郑南伯夫人所生,听说是郑南伯从外抱回来的孩子,养在了郑南伯夫人膝下。 “姨娘,喝杯茶,消消气。”苏瑶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盏热茶。 “你呀,怎么不着急。”应姨娘见她不紧不慢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苏瑶吩咐下人进来收拾一地狼藉,然后坐在一旁,轻笑道:“姨娘觉得父亲为何迟迟不给我定下婚事?” “为何?”应姨娘反问道。 第78章 去踏青 “姨娘就不曾想过,也许父亲只想将我嫁入寻常人家呢?”苏瑶淡声道。 “怎么可能?”应姨娘拔高嗓音道,“这不可能,你可是敬文伯府的姑娘,再怎么样,也应该嫁到伯爵府中,怎么能嫁寻常人家呢?” “为什么不可能?”苏瑶偏着头看向应姨娘,一双眸子,很是平静。 应姨娘一脸的不可置信,缓缓地坐下后,她喝了一口茶,思绪也沉了下来,依着敬文伯的性子,还真的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苏世平蒙祖荫承了爵,但他本人没什么进取心,平日里除了当值,根本不与其他朝臣喝酒相交,更多的时候,他都留在府中,摆弄书画。 而老夫人对此竟没有丝毫的异议。 夫人更是如此。 所以应姨娘才会着急女儿的婚事,若是交给夫人,只怕会是末流小官家的嫡子,或者是寒门书生,皆有可能。 想到这里,应姨娘连连摇头道:“不行,这样不行。” 说完看向苏瑶,眼神坚定道:“瑶儿,你放心,姨娘定会为你谋一个好前程,一定!” 苏瑶低头轻缓地应了一声,“是,女儿知道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身为庶女,若是自己不为自己打算,便只能任由主母拿捏,嫁人是她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谁规定,庶女就不能高嫁? 她定要苏毓瞧瞧,她以后会嫁得多好! 苏愿并不知道莫令舟和郑严的出现,在两府之中都产生了不小的暗涌。 她这会儿正去给沈氏请安,正巧听见赵嬷嬷在向沈氏禀告庶务。 “一进的院子,带一个小跨院,奴婢去瞧过了,简单收整收整就能住了。”赵嬷嬷说道。 沈氏在一旁听着点头道:“你办事我放心,只是那院子还是要表姐去看过才好。” “另外,先将一年的房租都付了。”顿了顿,沈氏继续说道。 赵嬷嬷颔首,“奴婢省得。” 听见身后有动静,两人立即回头。 看见是苏愿来了,沈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阿愿来了。” 苏愿笑了笑,道:“母亲是为姨母寻的房子吗?” “是啊,你姨母昨日还过来说,想要早些搬出去,住在这里,她总觉得寄人篱下。”沈氏轻声道。 赵嬷嬷微不可查地撇了一下嘴,被苏愿看在了眼中。 苏愿知道,赵嬷嬷其实不喜姜氏,尽心尽力做这些,也都是为了沈氏而已。 “那院子在哪里,离东府可近?”苏愿问道。 赵嬷嬷见小姐看向她,笑着说道:“夫人考虑到表少爷要去东府读书,特意让奴婢在乌衣巷寻得院子。” 苏愿想了想,乌衣巷距离榆林巷和玉林路都不算远,步行差不多三刻钟。 而且乌衣巷里住的都是一些读书人,安全有保障,也有利于郭伟志读书。 苏愿笑眯眯地看向沈氏。 “你这孩子,这般瞧着我做什么?”沈氏愕然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娘亲真好。”苏愿这句是有感而发,沈氏真的很美好,她并不会因为年少时的龃龉便对姜氏冷言恶语,相反,她能在姜氏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并且不求回报,若是换成了她,也许做不到。 苏愿承认,她是个小心眼的人。 沈氏的脸颊有些绯红,她没想到女儿会突然夸赞于她。 第二日,苏愿刚到书塾,就被苏盈拉到了一旁,神秘兮兮地说道:“阿愿,你知道吗?” “嗯?”苏愿抬眸看向一旁的苏毓,“毓姐姐,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苏盈抬手在她的后背上轻拍了一下,不满道:“我找你说话,你问长姐做什么!” 苏愿笑了笑,“盈姐姐,你力气见长呢。” 苏盈朝她翻了个白眼,道:“说正经的,我听兄长说,过两日要去郊区跑马,咱们也去吧。” 苏愿闻言,摇头道:“我又不会骑马,再说,还没到休沐的时候呢。” 书塾规定,每月三旬,每旬休沐一日。 “莫表哥已经跟先生说了,先生已经答应了。”苏盈道。 苏愿有些诧异,谢先生虽然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夫子,可却也不是轻易会答应这种事情的人。 苏毓见苏愿有疑惑,补充道:“谢先生那日正巧有事。” 苏愿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们也去吧,听说那里有一片梅林,如今开得正好呢。”苏盈兴致勃勃道。 苏愿其实并不想去,但却还是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道:“毓姐姐和然姐姐也去吗?” “都去,祖母说了,春日天气正好,不用拘在家中,梅林附近有一处庄子,正是祖母的陪嫁。”苏盈已经开始期待那天的到来了。 “祖母的意思是,让咱们都邀请各自玩的好的手帕交,去踏青。”苏毓柔声道。 苏愿闻言,想到了之前宋清音说好要邀她一起踏青的话,便点了点头,看向苏毓道:“毓姐姐,你会给清婉姐姐下帖子吗?” 苏毓颔首,“你是想邀清音吧,到时候你写了帖子,我着人一起送过去。” “阿愿,等一会儿,我带你去看我的小马驹,可漂亮了。”苏盈凑到苏愿的身前,一手捂住嘴巴,在苏愿的耳边低语道。 苏盈之前一直惦记着苏彬的马,后来去了外祖家,央着舅舅送了她一匹小马驹,昨天傍晚才送过来,稀罕得不得了,逢人就要显摆显摆。 “那你会骑马了吗?”苏愿眨巴着眼睛问道。 苏盈原本绽开一脸的笑容,立马皱在一起,手握成拳道:“哼,我早晚能学会,到时候我教你。” 苏愿见她那般信誓旦旦信心十足的模样,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会骑马,也不算会,但梦中,她是骑过马的,是与那人共骑一马,可那人临走前,将马送给了她,并且告诉她,不要害怕,良驹最通人性,你强它则弱,你弱它就强,想要驾驭它,就不能怕它。 想到这里,苏愿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在英国公府见到的那人,后来她打听过,按照年纪,应该是英国公府的三少爷张岁桉。 第79章 青姨娘 苏愿从东府回来后,直接去了晚香居,将后日要出门去踏青之事告于沈氏。 沈氏得知后,笑着说道:“这是好事,自从回来后,你还没有出去过呢。” “娘亲忘了,我去过英国公府啊。”苏愿拿起放在桌案上的账册,翻了两页。 “那怎么能算,那是去别人家做客,处处都要谨慎守规矩,如今是你伯祖母让你们一群小辈们游玩。”沈氏笑道,“你也好去松泛松泛。” “娘亲也一道去吧,我听盈姐姐说,大伯母和二伯母也会去呢。”苏愿抬眸,看向沈氏道。 沈氏有些犹豫,摇头道:“我还是算了吧,你姨母这两日就要搬走了,我……” “娘亲,姨母搬走也不着急这一两日,听说伯祖母的庄子外的梅林景致特别好,再晚些时候,梅花可都要落败了,机会难得,一起去嘛。” 苏愿直接打断,起身走到沈氏身旁,拉着沈氏的手,轻轻摇晃着道。 沈氏最受不得的就是女儿这副娇俏模样,心瞬间就柔软了下来,点头道:“好,若是你伯母们都去,娘亲也去,可以吧?” 苏愿满意地点了点头。 母女俩用过了晚膳,正说着话,只听见芳菲挑起门帘来禀告,“夫人,青姨娘来了。” 沈氏看了一眼女儿,见她坐正了身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无奈道:“请她进来吧。” 青芜走了进来,身边只跟着春香。主仆二人朝着沈氏福礼。 芳菲拿了杌子过来,青芜坐下,看了一眼苏愿,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氏知道她是有话要说,敛了心神道:“青姨娘有话就说吧。” 青芜原本以为夫人会将大小姐遣走,但夫人却完全没有避着大小姐的意思。 “婢妾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晚膳前去厨房取老爷要用的汤,可这个时辰也没回来……”青芜苦笑道,“打听之后才知道,竟是被柳姨娘罚跪在园子里……” “这事老爷知道吗?”沈氏看向青芜问道。 青芜颔首道:“老爷得知后,说去锦绣园帮婢妾……谁知道……” 沈氏不用青芜继续说下去,也知道,苏世清基本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柳姨娘在这上面,还是颇有手段的,不然也不会笼络住苏世清这么多年。 说到底,青芜还是太过年轻了,而她身边的小丫鬟也还是不够得力。 沈氏起身,道:“青姨娘随我来。” 青芜心中狐疑,却还是起身跟在沈氏的身后。 苏愿有些好奇,想知道母亲要怎么帮青芜挽回局面。 她刚起身,就被赵嬷嬷制止了,“小姐,周嬷嬷明日就进府了。” 原本周嬷嬷是要跟着琥珀等丫鬟一道进府来苏愿身边伺候的,只是周嬷嬷的小儿子不小心摔伤了腿,她便在庄子上多留了几日。 “太好了!”苏愿是真的高兴,自从处置了何嬷嬷后,栖云苑就没有管事嬷嬷了。 周嬷嬷是母亲身边的旧人,很是信得过,若不是因为她之前因为谗言将周嬷嬷赶了出去,她院子里的丫鬟们也不敢兴风作浪。 沈氏却也并未走远,只是到了二门上,叫了两个婆子过来,道:“今后你们就在雅园伺候青姨娘,你们知道分寸,应该怎么做。” 这两个婆子也是赵嬷嬷从外面选的,胆大心细,而且卖身契在沈氏的手中,忠诚也有了保障。 两位婆子恭敬地回道:“奴婢知道,定尽心竭力为夫人和青姨娘做事。” 苏愿得知沈氏为青姨娘挑选了两个婆子去雅园伺候,抿唇笑了笑。 母亲这招倒是高,那两个婆子,据彩珠描述,长得膀大腰圆,一看力气就不小,往后跑腿这等小事都交给她们,就算是着了柳姨娘的道,也不会被动挨打就是了。 翌日,下学后,苏愿刚下马车,就听到有人来报,说是老夫人叫她过去。 苏愿闻言,打发了琥珀回晚香居,她带着绿蘅往月华斋走去。 苏雁也带着丫鬟跟上,却被来传话的婆子拦住了,“二小姐,老夫人没叫您……” “怎么可能!”苏愿扬起脖子,瞪着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祖母最疼她,怎么可能只叫苏愿却不叫她去? 婆子低着头,带着小心和歉意道:“奴婢只是传话的……还请二小姐不要为难奴婢……” 苏愿就在五步之外,听到后,唇角微微勾起,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留,很快就消失在影壁处。 苏雁气得直跺脚,抿着唇,一脸的愤恨不满。 “二小姐,咱们还是先去找姨娘吧。”丁香在一旁劝说道。 苏愿刚走到月华斋门口,就看见两个婆子正坐在抄手游廊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道:“李嬷嬷可是要一步登天了……” “怎么,你也想当老爷的岳母啊,可惜了,你没这个命,谁让你不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也没奶过老爷呢。”另一个婆子笑嘻嘻地说道。 两个婆子背对着苏愿坐着,所以并未瞧见门口的苏愿,有一搭没一搭地先聊着。 苏愿听得真切,李嬷嬷有个女儿她是知道的,可模样一般,就算是祖母送去,怕是父亲也瞧不上。 “谁要当我父亲的岳母?”苏愿淡淡的开口道。 两个婆子吓得赶紧起身,只见大小姐目光冷峻地盯着她们二人,想起刚才的话,她们吓得腿都有些软了,扑通一声跪下给苏愿请安。 其中一个胆子大一些,开口道:“奴婢们胡乱说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苏愿走到她们的面前,低声道:“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可是祖母的月华斋,规矩何时这般松散了,若是祖母她老人家知道……” 两人吓得连连磕头,声音颤抖着,“大小姐饶命,大小姐开恩。” 赵氏可不是什么和善的主子,她惩罚下人的手段可多了。 苏愿记得她曾瞧见说闲话的丫鬟被赵氏罚着跪在地上,而且是冬日,膝下放着冰块,就这么生生跪了两个时辰,后来,那两个丫鬟的腿都落在不同程度的伤残。 第80章 是他 苏愿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往正屋走去。 两个婆子依旧维持着伏跪的姿势,直到脚步声消失,才胆战心惊地互相搀扶着起身。 不知道为何,大小姐小小年纪,为何会给人这么大的威慑感,让她们后背生寒,一瞬间汗毛竖了起来。 苏愿进来时,赵氏正与苏氏母女俩聊得高兴,屋里气氛一派和谐的模样。 “祖母,姑母。”苏愿福身一礼道。 赵氏笑着朝她招手道:“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说着,又将矮几上的点心往苏愿这边挪了挪,“厨房刚送来的,趁热吃。” 苏愿拿起一块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能猜到赵氏的意思,无非就是为了明日踏青之事。 以齐氏和赵氏的关系,绝对不会特意着人来请。 而赵氏也不见得会去,但现在不同,女儿刚回来,需要有交际的机会,至少两个外孙需要。 之前说要将郑信送到东府读书,可先生考校之后拒绝了,没办法,苏世清只好去求敬文伯,将郑信送去了白鹭书院。 为此,苏氏没少跟赵氏抱怨,觉得是东府故意不收下她的儿子。 甚至连沈氏都记恨上了,凭什么沈氏一个表侄子都能去东府书塾,她儿子就不行! 赵氏也觉得苏氏说得有道理,就是齐氏故意打她们母女的脸面,要她们难看。 所以知道这次踏青之行后,赵氏就一直等着东府送消息过来,可谁知道,迟迟没有。 她又拉不下脸来自己去,只好将主意打到了苏愿的身上。 “明日出门,将娥姐儿和你郑家表哥一道带去。”赵氏开口道。 苏愿看了一眼正眼巴巴地看着她的郑娥,颔首道:“好。” 赵氏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怔愣了一下,笑着又问了几句苏愿学堂上的事情,便让她回去了。 回到栖云苑,沈氏知道后,轻声问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你姑母。” 苏愿点了点头,“嗯,不喜欢。” 沈氏闻言,轻笑出声,见女儿这般坦率,问道:“那为何答应?” “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娥姐儿很好。”苏愿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梦中的郑娥不到十五岁的年纪,苏氏为了能让儿子娶得高门贵女,竟答应将女儿嫁给一个痴傻之人当妻子。 没过一年,郑娥就失足落水而亡。 在苏愿看来,郑娥是个可怜人,所以见她那殷切期盼的目光,她便没忍心拒绝。 齐氏的庄子就在京郊,景色优美,而且又临着秦王府的温泉庄子,小有些名气。 自从得知可以来此处,府中的女眷们很是期盼,特别是绿蘅等丫鬟们,毕竟她们能出门的机会很少。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厚重的衣裳自然是不适合了。 坐在出城的马车上,苏愿坐在沈氏身旁,看着沈氏闭目养神。 绿蘅和琥珀倒是对马车外的一切都很是稀奇,偷偷地挑起一角,小声窃窃私语。 芳菲和忆秋到底年岁大一些,也稳重一些,只是难免被感染,很快便加入其中。 周嬷嬷轻咳了一声,四人同时端坐好。 沈氏睁开眼睛,浅笑道:“嬷嬷不要这么严肃,难得出来一趟,随她们去吧。” 周嬷嬷无奈地看了一眼沈氏,只觉得她太好性了。 苏愿朝着周嬷嬷笑了笑,将茶点递了过去道:“嬷嬷尝尝。” 谁知道马车突然变换了车道,她身子一歪,头便磕在了车壁上。 只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的声响,还有人大喝道:“官府办差,前方避让!” 琥珀急着去扶住小姐,一不小心竟将垂在马车上的帘子扯下来一半,就这样,原本遮挡的严实的马车,如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轻纱遮掩。 苏愿抬手捂住被磕到的额头,偏头正好瞧见窗外。 明明马还未到,却见马蹄扬起的灰尘弥漫,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马镫上的皂靴。马背上,一个穿着深蓝色骑马装,未绾起的发随风飘扬,腰间佩戴着精美的玉佩,牵着缰绳,疾驰而行。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般,马背上的人转过了头。 苏愿怔了一下,是他! 李宴辞的神情有些冷淡,视线与苏愿相对。 苏愿迅速将目光收回,一旁的绿蘅也将被琥珀拽下来的帘子重新挂好。 沈氏有些心疼地将女儿拉进怀中,抬手拨弄她的头发,见只是有些红肿,并不严重,这才放心,不过却还是揉了又揉。 “小姐,还疼吗?”绿蘅轻声问道。 苏愿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眸。 刚才,她的脑海之中竟全是那人的身影,全然忘记了额头的疼痛。这会回过神来,只觉得额头有些胀胀的,木木的,并不觉得多疼。 她明明听到有人喊“官府办差”,可却不见他穿官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英国公府的三公子不是还在国子监读书吗,何时有了官职在身? 苏愿微微蹙眉,一脸狐疑。 “刚才那人是谁啊,怎的这般嚣张,还要咱们避让,这才害得小姐磕了头。”琥珀撇嘴,小声嘀咕道。 周嬷嬷瞪了她一眼,道:“还记得我之前怎么嘱咐你们的?” 琥珀很是惧怕周嬷嬷,忙低着头道:“在京中,少说多做,祸从口出,看着不起眼的人,动动手指也能碾死我们,所以不能给主子惹麻烦。” “回去后,写一百遍。”周嬷嬷声音冷冰冰道。 琥珀闻言,瑟缩了一下,她最怕的就是写字,她原本不识字,还是到了庄子上,周嬷嬷教她们识字,说是在主子跟前伺候,必须识字,为了能让她们快速的记住,每天都要写好多字,所以现在,琥珀一听到要写字,整个小脸都皱在了一处。 苏愿倒是觉得有些好笑,笑盈盈地看着琥珀,丝毫没打算为她求情。 “刚才的是苏府的马车吧。”暮山声音不大不小道。 李宴辞想到了上元节,她在街上,笑容灿烂的模样。 再想起刚刚,她有些狼狈的模样,露出浅浅的笑意,只是很快又隐了下去,双腿一夹马腹,马蹄飞舞,尘土飞扬。 第81章 白氏 苏愿到别庄的时候,时辰尚早。 苏府这回来的人可不少,胡氏领着大房的女眷,王氏原本也是要来的,只是昨晚偶感风寒,便留在了府上。 苏若云带着一双儿女也下了马车,她不似旁地孀居之人,闭门不出,出了三年孝期后,苏若元就不再深居简出,偶尔也会出门交际。 只是有些人家碍于她孀居的身份,她自己也知晓,并不会主动凑上去,但今日,来的是母亲陪嫁的庄子,她自是不需避嫌。 苏愿刚下马车,突然有人唤她:“阿愿。” 她转了头,就看见宋清婉姐妹俩朝她走了过来。 “之前还说我给你下帖子一起游玩呢,却没想到被你抢了先。”宋清音露出笑意,上前拉了她的手,“我给婉宁也递了消息,不知道她来不来?” 苏愿任她拉着往前走,“若是这次没来,下次咱们再约就是了。” 宋清音听得这话,展露笑颜,点头道:“阿愿此言有理!” 沈氏见女儿与宋清音交好,心里不由欢喜,她之前还担心,因着自己身份低微,而影响女儿交友。 刚进入庄子,便有下人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胡氏转头看了一眼,眼睛便亮了。 进来的人中,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英国公夫人,梳着高高的盘桓髻,头簪包金牡丹琥珀步摇,穿着碧霞云锦裙。 “代国夫人。”胡氏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领着苏府女眷们行了一礼。 英国公夫人白氏,得陛下赐封一品诰命夫人,封号代国夫人。 大盛有诰命的夫人不少,朝中一品官员的夫人几乎都会得到皇上的封赐。 但除了诰命,还有封号的人便不多了,代国夫人白氏便是其中之一。 只因为英国公当年为大盛南征北战,落了一身伤病,如今虽不掌兵权,可依旧受当今陛下爱重。 所以在英国公为其夫人上书请诰命之时,陛下便封其为代国夫人。 其实若依着苏家,怕是请不来白氏的。 苏家虽有爵位在,可世袭五代而止,到苏世平这一代,已经是最后一代了。 若不是苏世辉娶了琅琊王氏的后人,增添了几分光彩,白氏怕也不会赏光。 “苏夫人。”白氏微微一笑,算是应承了胡氏。 胡氏脸上堆着笑容,并没有因为白氏态度不够热络便有丝毫的不满情绪。 这么多年了,胡氏在外交际,其实早就习惯了。 更何况两府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关联,上次英国公老夫人过寿辰,苏府能得一份请帖已经是给脸面了。 白氏与胡氏一起往堂屋而去,坐下后,目光却落在了沈氏和苏愿的身上。 “这次过来,老夫人还让我跟你再讨些酒来呢。”白氏脸上露出笑意道。 沈氏微微福身道:“不敢当,是老夫人抬爱了,回去后,自当派人将酒送到府上。” 白氏却摆了摆手,“这怎么能要你破费呢,老夫人说了,酒在何处买的,只管告知。” 沈氏闻言,有些为难,她倒是不觉得酒坊在清河坊有什么问题,可白氏这种世家夫人只怕会觉得晦气。 胡氏见沈氏不出声,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回白氏的话。 就在沈氏还在纠结犹豫的时候,苏愿上前朝着白氏福了一礼道:“夫人安好。” 白氏笑容和善道:“不必多礼,上前来让我好好瞧瞧。” 上次在府中,白氏还真的没有怎么留意过苏愿,不过就是讨巧,送的贺礼得了老夫人的青眼。 可前日收到敬文伯府的请帖时,她本事没在意,还是老夫人见了,提到了这对母女俩。 能让老夫人念念不忘,势必有过人之处。 今日瞧着,沈氏长相过于娇美,并不是当家主母的那种端庄典雅的长相。但胜在气质淡雅,将那过于美艳的容貌压下了几分。 而苏愿呢,小小年纪却已经能看得出,日后容貌比沈氏还要更盛。 但进退有度,举手投足之间,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白氏伸手拉住了苏愿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拍了两下,“你可是有话要说。” 胡氏有些紧张地看着苏愿,生怕她哪一句说错了,唐突了白氏,甚至是惹了白氏的厌弃。 沈氏张了张嘴,想要出口相拦,却被一旁的周嬷嬷眼神示意制止了。 苏愿点了点头,抬眸看向白氏道:“还请夫人见谅,洛桑酒乃是我外祖酒坊酿造,如今酒坊是我娘的陪嫁,就开在清河坊中。” 话音刚落,胡氏的脸一沉,清河坊那个地方,京中之人很是忌讳,特别是英国公老夫人刚过了寿辰不久,岂不是很不吉利。 白氏却像是没听懂一般,笑着又说道:“原来如此,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苏愿,十岁了。”苏愿恭恭敬敬地回道。 “几月生的?” “十月初三。”苏愿回答道。 “真是巧了,与我家三郎的生辰竟只差了一日。”白氏嘴角挂着一抹浅笑道,“不过我家三郎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整整大了你六年呢。” 胡氏听了这话,心中便多了些计较,她有些摸不透白氏话里的意思,但见白氏并未有恼意,心里安定了几分。 苏愿只微笑着,这种话,她没法接,也不能接。 白氏与胡氏、沈氏等人在屋中说话,便将小辈儿都打发了出去。 胡氏有心与白氏相交,毕竟苏彬年岁也不小了,以后也没有爵位可以承袭,她这个当母亲的,自然是要为儿子的前程多多谋划。 这也是她当初极力促成王氏将谢鸿辰大儒请回府上办书塾的原因。 大女儿的婚事已经有了着落,顺国公扶是老牌世家,如今在京中并不显贵,但底蕴在,就不怕富贵不能传承下去。 但儿子不同,往后是承担起整个苏府来,这未来的妻子人选至关重要。 英国公府的嫡女自然是不敢肖想,但庶女倒是可以考虑。 胡氏知道白氏的为人,不苛待庶女,也同样请了教习先生教导,她上次去府上,倒是也仔细观察过,那位庶出的三姑娘,待人大方得体,言谈举止合乎规矩,礼仪素养也不错。 第82章 彩头 胡氏也不是非英国公府的姑娘不可,只是想着哪怕是与代国夫人交好,说不准哪个时候便能得了便宜。 白氏的态度却没有之前那般亲和了,倒是也不冷不热地与众人闲聊几句。 她其实在听到清河坊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忌讳,但既然是她主动开口询问,若是得了消息便落下脸来,倒是显得她过于小气了。 更何况,她不知道自家婆母得了消息后会如何反应,毕竟谁知道在那么多寿礼之中,就只有苏愿母女送得得了婆母的眼,临出门前,还着人特意嘱咐她别忘了询问买酒之事。 屋中,各府夫人各有自己的小心思。 苏愿跟着众位小娘子们来到了院中。 不等她去在意刚才朝她看过来的冷脸,就被宋清音挽住胳膊,“我还是头一次来呢,这里除了梅林,还有什么好玩的?” 苏愿摇了摇头,“她也是第一次来。” 宋清音偏头去看苏毓,一脸迫不及待的模样道:“毓姐姐,你定是来过此处,快些说与我听。” 苏毓声音轻柔,很是有耐心地一一介绍着。 宋清音听得极为认真,还让一旁的小丫鬟跟着她一块记下,不许有遗漏的地方。 苏愿却并不太放在心上,庄子外的景色优美,耳旁能听见不远处鸟鸣的声音,鼻端能闻得到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气。 梅林就在庄子的后面,苏愿沿着小路走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宋清音就追了过来,“阿愿,刚才有下人说,那边已经开始跑马了,咱们去瞧瞧吧。” 宋清音脸上的期待之色愈甚,若是她不答应,怕是会拖着她过去。 “那边都是男子,咱们过去,怕是不好。”苏愿低声拒绝道。 “没事的,我刚才问过了,是借了秦王府的跑马场,咱们在上面看,隔着好几丈远呢。”苏盈直接开口道。 “走吧,别磨蹭了,一会儿占不到好位置了。”宋清音已经拉着苏愿的手,往另一边走去。 等苏愿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暖棚之中了。 而转身一看,几乎所有的小女娘们都来了。 苏盈还在一旁唉声叹气道:“哎,我的飓风要是能来,我定骑着它风驰电掣!” 苏毓闻言,笑了笑,道:“风驰电掣,等你能不从马上掉下来,再说吧。” 苏盈被拆穿了,一脸悲愤地看向苏毓,抬手指向跑马场中的一个穿着湖蓝色胡服的少年郎道:“大姐姐是来看顺国……” 话还未曾说完,嘴就被捂住了。 苏盈以为是长姐,瞪着一双圆眼。 可苏毓却站在她的对面,那还能是谁? 她偏头看去,竟是苏愿,她呜咽道:“阿……愿……你……” “嘘。”苏愿轻声道,“你不吵我就放开你。” 苏盈点了点头,等苏愿放开口,她立马问到:“你干嘛……” 苏愿抬手,眨了眨眼,“小声点……” 苏盈双手捂在自己的唇上,刚才那一刻,她一点也不怀疑,苏愿是打算再捂她一次。 这会苏盈也反应过来了,就算是长姐与徐钊已经定下了婚约,可毕竟男女大防,她若是当着众人面喊出声来,长姐的名声就要受损,说不定还要带累整个府上的姑娘们,被人说是轻佻,不知礼数。 只是她刚才因为愤怒一时有些上头。 “大姐姐,对不起。”苏盈一脸歉疚地低着头说道。 苏毓面色依旧温和,淡声道:“刚才幸亏阿愿反应快,不然你就要闯下大祸了。” 苏盈连连点头,看向苏愿道:“还是阿愿厉害。” “还笑,这事回去我是要告诉祖母的,让你长长记性。”苏毓不是害怕自己的名声受损,她害怕的是整个苏府姑娘们的名声因为她的关系而被人议论。 苏盈想要开口求情,但见长姐神色,便知道不是在与她说笑,立马垮了一张脸,竟是连看人跑马的心思都没了。 苏愿的心情倒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手撑着暖棚外的栏杆,一手接过绿蘅递过来的帕子,轻声道:“盈姐姐不要怕,伯祖母最多罚你写女诫而已。” 苏盈不可置信的看向苏愿,她有些怀疑,苏愿根本就不是在安慰她,而是在看热闹。 秦瑜然适时地在一旁补充道:“不会超过五十遍,放心吧。” 苏盈听了这话,更是重重的叹了一声气,“你们可真是我的好姐妹啊!” 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苏愿与秦瑜然站在苏盈的两边,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抿唇笑了。 苏毓也在一旁捏着帕子挡住了嘴角的笑意。 苏雁站在几人不远处,看得真切,心中悲愤,恼怒,她为何就是融不进去,难道只因为她是庶出的吗? 嫡女就比她更高贵吗,凭什么! “表姐,你猜谁会赢?”苏雁拉住了一旁正朝着苏愿走过去的郑娥问道。 郑娥并没有被拦住而面带愠色,反倒是很认真地看向骑马的几人,只是她也不认识,便开口道:“那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 苏雁抬眼看去,其实在场之人,除了书塾的几人外,又多了几个,她不认识,但苏雁指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郑南伯次子郑严。 此刻他确实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 “我也想选这个呢。”苏雁道。 两人这番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小,一旁的人都听见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咱们都来猜一猜,最后谁会赢?”说话的是跟着英国公夫人一起来的光禄寺少卿家的五小姐。 “好呀。” 有人附和道。 “这么猜也没甚趣味,倒不如添些彩头如何?”廷尉左监府上的千金笑着说道。 说着,还从头上拿下了一支凤蝶鎏八宝簪。 见她这般举动,一旁也有人开始从头上或者手上摘下首饰。 苏毓算得上是主人家,自然不好扫大家的兴,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累丝镂雕花纹金镯当做彩头。 苏盈不喜戴太多首饰,今日戴的镶珠宝蝴蝶八宝簪是她最为喜欢的,她有些不舍得拿去当彩头。 她的目光落在了苏愿的身上,只是苏愿比她更加的素净,头上只戴了两朵淡粉色梅花形状的绢花,苏盈的目光向下落在了苏愿的腰间,见有一个淡粉折枝花的香囊,只好叹了一口气,抬手将头上的簪子拿了下来。 第83章 输赢 苏毓见状,笑着说道:“又不一定会输。” 苏盈想想也是,心中倒是豁然了几分。 苏愿确实没有什么值钱的首饰可以当彩头,她浅浅一笑道:“我只有这个香囊,里面的香料是我自己配制的,不值什么钱,不过有几分趣味而已。” “阿愿这么说,我们倒全是大俗人了。”秦瑜然刚要将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来道,“那我凑个趣儿,这绒花是我自己做的,手笨,做得不够精巧,谁若是赢了,还请担待。” 见秦瑜然这般说了,原本有些想要挖苦讽刺苏愿的人,倒是不好开口了。 宋清婉出来打圆场道:“原本也是为了增添些趣味,年岁小的妹妹们,不拘着什么,都可。” 苏雁闻言,也只从腰间摘下一只荷包。 郑娥想了想,直接从袖中拿出一个帕子,这是她自己绣成的第一条帕子,平日里宝贝得很。 苏雁微微退后了一步,拉开了与郑娥的距离。 她没想到,郑娥竟是这里最为寒酸的一个,一条帕子,怎么好拿得出手。 “好了,大家赶紧说谁会赢。” 再磨蹭下去,比赛都要结束了。 “郑公子。” “当然是宁远侯府的莫三公子……” …… 七嘴八舌,在苏愿看来,她们根本不是看马术猜输赢,完全是凭借各自的喜好。 “阿愿,你说谁会赢?”苏盈有些犹豫道,“我当然是想押哥哥的,可是你看,他被落下了好大一段……” 苏愿闻言抬头道:“自然是大堂兄会赢。” 她语气很是确定,苏盈听了后,信心倍增,大声道:“好,就押哥哥了!” 苏毓自然不用说,当然也是猜自家兄长会赢,她有婚约在身,虽然押徐钊也可,但苏毓是守规矩的人,不过做出格的事情。 一旁传来小小一声不屑的讥讽,“一会看你们怎么哭鼻子。” 苏愿偏头看了过去,说话的人正是廷尉左监府上的五小姐方慧颖。 “不知道谁才是哭鼻子的那一个!”宋清音很是不客气的回道,“我也猜是苏家大哥会赢!” 方慧颖瞪着宋清音,跺了一下脚,将头扭向另一边。 很快,下面的形式就变了,苏彬已经一马当先,将莫令舟和郑严都甩在了身后。 暖棚中的小娘子们,一个个的就有些着急了,恨不得摇旗呐喊,可碍于规矩仪态,只能恨恨的瞪向苏愿。 苏愿却丝毫也不在意,因为苏彬已经率先过了终点,得了第一名。 苏盈恨不得跳起来,却也只是双手捏住苏愿的双肩,一脸灿笑,道:“阿愿,你真厉害!” 不仅将她的簪子抱住了,还赢回来那么多的彩头。 有人欢喜有人愁,输了彩头的人,面色郁郁。 苏愿抬眸,正对上苏毓的目光,她微微颔首,笑了笑。 苏毓便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开口道:“不过是姐妹之间玩闹而已,当不得真的。” 输了的众人闻言,立马展露笑颜,不用将自己的首饰送出去了,自然开心。 可方慧颖却丝毫不领情,道:“我输得起,不就是一支簪子嘛,本姑娘还有!” 添彩头这事本就是她提出来的,如今输了,又要将簪子拿回去,方慧颖觉得面上挂不住,虽然心里在滴血,可嘴却比石头还要硬。 只是方慧颖此言一出,刚想要拿回自己首饰的几个小女娘,面色都有些讪讪的。 她们拿回去,岂不是表明她们输不起,这要是传言出去,名声可不怎么好。 大家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 这个时候,就得苏毓这个主家表态了,她将那支凤蝶鎏八宝簪拿在手中走向方慧颖,轻声道:“哪有什么输不起一说,我们姑娘家凑在一处,就是为了解闷松快松快,整日里待在府上,难得出来一次,就算方家妹妹不缺簪子,我们也不好要了去,快收下吧。” 方慧颖抿着唇,垂着眼眸,视线固执的不肯落在那支簪子上,她心里很是纠结,想要又不肯放下脸面。 “快拿着吧,嘴硬什么!”宋清音上前,直接拿过簪子塞进了方慧颖的手中道。 方慧颖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手上的簪子也没有再往出送。 其他人见此,也都将自己的东西收回去了。 暖棚中之事,跑马场的公子们却是不知,他们这会有些人不服,还想再比。 倒是郑严,提出只跑马没甚意思,不如骑马射箭来得有趣。 这个跑马场,是秦王专门修建的,今日能来,还全靠了莫令舟与英国公府三郎交好,而英国公府三郎又与秦王府四爷关系甚好。 少儿郎们在一处,年岁又都相当,自然有胜负欲,郑严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附和。 苏愿在暖棚中听得不是很真切,可却也无甚兴趣,她觉得有些无聊了,想要离开。 苏盈却拉着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半晌不说话。 苏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开口道:“盈姐姐在瞧什么呢,可是我哪里不对?” 苏盈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学着学堂上夫子那一副深沉的模样道:“你不对劲,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苏愿微笑着问道。 “你怎么确定哥哥会赢?你又没看过哥哥骑马。”苏盈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换成谁,估计都不会选哥哥,可苏愿就是那般信心十足。 闻言,苏愿立马镇定了,抿唇笑道:“其他人我又不认识,再说了,别人都不看好大堂兄,我才更要力挺他!” 秦瑜然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在场的人,除了表兄和我哥哥,还能选谁,我哥哥被落得太远了,选表兄还能有几分胜算。” 苏盈听得这话,嘻嘻一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阿愿,你要去哪,不看了吗?”苏盈扯着苏愿的手没有松开,反倒是又将人往她跟前拽了拽。 苏愿点了点头,“嗯,不看了,我想去梅林瞧瞧,整个京城可就只剩下这一处梅花还开着呢,若是错过了,又要等一年。” 第84章 怕我? 苏盈有些犹豫,她想留在这里,也想跟着苏愿去看梅花。 秦瑜然却率先开口道:“阿盈喜欢热闹,还是留在此处吧,我与阿愿去别处看看。” “好吧,阿愿之前没来过,你可不要将她弄丢了。”苏盈说完后,看向苏毓,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苏毓也不吝啬,夸赞道:“我们盈姐儿也长大了,有当姐姐的样子了。” 秦瑜然不是个话多的,苏愿也一样,两人带着各自的丫鬟沿着小路往梅林走去。 “若是早些日子来,还有雪,就更好看了。”秦瑜然有些惋惜的说道。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苏愿低喃道。 秦瑜然见到眼前一望无际的梅花,已经完全不在意身边的苏愿,她的脑海中全都是之前在书上看到的关于梅花的诗句。 她不禁感叹,画上的梅花再美,也不如眼前的梅花所带给她的心灵上的震撼大。 “银翘,你赶紧回去取笔墨来,我要作画。”秦瑜然笑逐颜开地吩咐道。 银翘立马应下,自家小姐的性子,没人比她更了解,看书作画,这等事情,谁也阻拦不住。 秦瑜然边走边看,她要找一个最适合作画的地方。 苏愿自然也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惊,只是她并不如秦瑜然一般沉浸其中。 琥珀跟在她的身后,伸手折了一枝,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到底哪里好。 对于她这种穷苦人家出来的,什么赏花赏雪,都是吃饱了撑的,而且,花就是花,除了香味不同颜色不同,还能瞧出花来吗? 苏愿见琥珀的神情,扯了嘴角笑道:“怎么,是不是不如那边跑马好看?” 琥珀是个实诚的,也不隐瞒,点了点头,“奴婢觉得这里确实美,只是看多了,都一样。” “牛嚼牡丹。”秦瑜然突然出现说道。 琥珀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字面意思还是明白的,她很认真地点头道:“牛最喜欢吃草,不过有些花也吃,牡丹花不知道它吃不吃?” 秦瑜然听得这话,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转头看向苏愿道:“阿愿,你这丫鬟哪里找的?” 苏愿咬着嘴唇憋笑。 “回去后,让银翘几个好好教她读书识字。”秦瑜然很是认真的说道。 苏愿笑得更是欢畅,都要直不起腰了。 而琥珀听到读书识字,脸立马就垮了。 “好,琥珀这丫头就有劳然姐姐了。”苏愿莞尔一笑道。 “小姐……”琥珀有些不情愿的望向苏愿。 “行了,为了补偿你,回去看骑马射箭吧。”苏愿笑着说道。 琥珀闻言,顿时心花怒放,只是却还记得自己本分之事,犹豫道:“奴婢还是在小姐身边伺候吧。” “去吧。”苏愿轻声道。 琥珀兴高采烈的走了。 “阿愿,你太纵着下人了。”秦瑜然蹙眉道。 苏愿笑了笑,“难得出来一趟,就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秦瑜然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银翘就回来了,而秦瑜然也早就找好了作画之地。 苏愿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便往一旁走去。 她的眼前是一幅纯净的画卷,梅花如火如荼地盛开着,树影斑驳下,梅花香氤氲,微风吹过,花瓣轻舞飞扬。 如诗如画。 不知不觉,苏愿走得有些远了,已经来到了梅林深处,她见一簇梅花开得特别好,想要折下来带回去,突然觉得身边有人影闪过,然后一把匕首就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苏愿本能的想要尖叫,只听那人低喝一声,“想死的快些只管喊。” 说完后,匕首又往苏愿的脖颈上压了压。 苏愿努力的压着自己的声音,使得听上去没那么颤抖,“这位好汉,你若是求财,我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你。” 可身后的人却轻哼了一声,动作很小心,像是在躲避什么。 苏愿心念一动,突然她想起出城时遇到了那人。 果然,她猜想得不错,前方梅林深处,走出一人,穿着绯色云锻锦衣,走动间,梅花飘落,俊美的脸上,却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你别过来,不然她就没命了。”劫持苏愿那人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喊道。 李宴辞走的不紧不慢,唇角含笑,“她的命又关我何事,我只要你的命!” 明明是笑着,可不知道为何,竟连苏愿都觉得有阴风从身旁刮过。 “堂堂锦衣卫镇抚使,竟草菅人命!”那人咬牙切齿道。 李宴辞只含笑道:“人是你杀的,怎么是我草菅人命呢。” 苏愿本欲张口求救,一瞬间收了起来。 她因为梦中之事,本能的以为他会救她,可她却忘了,她根本就不认识他,更不了解他,何来的一定呢? 苏愿神情的变化,被李宴辞尽收眼底,本以为她这样的小姑娘,会被吓得痛哭流涕,谁知道她的神色竟丝毫没有畏惧,而且明明可以向他求救,可她竟连一丝可怜模样也不曾露出,在听到他的话语之后,脸上的神情抽离得干净,好像从未指望过他一般。 这竟然让他有些许的不悦! “好汉原来想要的是活命,那你劫持我,无济于事,还不如放了我,快些去逃命。”苏愿放缓了声音,试图说服身后之人。 那人有些犹豫,因为李宴辞一步步逼近,是真的不在意他刀下的小女娘。 苏愿察觉到那人的松动,猛地抬手用手肘袭向身后之人的腹部。 而电光火石之间,李宴辞腰间的刀已经落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咚”的一声,身后之人倒在地上。 苏愿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向前跑了两步,才慢慢转头,只见还未入鞘的刀上沾染着血迹,而倒在地上之人面上还带着诧异,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愿定定的看着,地上的人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没有合上。 李宴辞身形一动,挡在了苏愿的面前。 苏愿回过神来,只见一双修长的手突然伸过来,她反射性地退后一步。 李宴辞唇角的笑容一瞬间凝结成冰,他下颌紧绷,沉声道:“怕我?” 第85章 到底是谁? 刀尖上的血,滴落下来,并无声响。 但也许是太过寂静,也许是此刻的苏愿鼻息之间满是梅香与血腥混合的奇怪气味,她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那染着血的刀上。 李宴辞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将刀向后放了放,用衣角遮挡住。 苏愿缓缓抬起头,看向四周。 不知道从哪里悄无声息地来了两个人,将地上的尸体带走了。 “苏大小姐,已经清理干净了。”李宴辞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苏愿转头看向他。 他们在英国公府见过,只是他竟然认识她,这一点让苏愿有些意外。 轻风拂过,梅花四散飘落,打着旋,慢慢地落下地上,有些也落在了两人的肩头。 见她依旧没有开口,李宴辞那双细长的眼睛盯着她看。 一股无形的压力向苏愿袭来,苏愿觉得刚才的风轻抚过脸颊,带着寒气,将她的脸都刺痛了。 “不该跟我道一声谢吗?”李宴辞与苏愿之间,不过一步之遥,他明明笑着,可苏愿却觉得他神情异常冰冷。 “难道不是锦衣卫失职致使犯人逃脱,才让我受了这等无妄之灾吗?”苏愿抬起了眼皮,抿着嘴唇看向眼前这位看似温和实则冷漠的少年。 李宴辞正漫不经心地伸手拂去被风吹着飘到他肩上的梅花,闻言,嘴角边噙着笑意,目光落在苏愿身上,微微颔首道:“有些道理。” 他的语气很轻柔,似乎是认同苏愿这一番话。 但只有身为当事人的苏愿知道,他并不这样想。 苏愿只觉得可怕,眼前的少年是可怕的,应当要远离,梦中之事,就留在梦中吧。 她低下了头,低声道:“出来得太久了,我该回去了。” 说罢,苏愿转身就走。 李宴辞眼睛盯着苏愿看,见她匆忙离开,勾唇一笑,伸手将她胳膊捉住了。 苏愿顿时怔住,他的手指长而有力,就在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手便松开了,竟是越过了苏愿,离开了。 苏愿看着他的背影一眼,见他走得很快,而且对这里很是熟悉,很快就消失在梅林之中,若不是不远处还残留着一抹血迹,苏愿都会以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罢了。 只是他竟然这么幼稚,谁先离开也要争! “小姐……小姐……你在哪?” 不远处传来琥珀和绿蘅焦急的声音。 苏愿答应了一声,很快,两个丫鬟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小姐,你没事吧?”绿蘅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小姐全须全尾的,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却还是瞪了琥珀一眼。 琥珀自知理亏,默默承受来自绿蘅的眼神攻击。 “小姐,下次奴婢再也不离开您身边了。”琥珀心虚道。 “我没事。”苏愿微微一笑,“就是看得有些入迷了,一时间才走得有些远了,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然表姐?” 绿蘅微微颔首道:“表小姐衣裳不小心弄脏了,回庄子去了,奴婢就是得了银翘的消息,这才来寻小姐的。” 琥珀在一旁连连点头,来的路上,她已经被绿蘅训了一路,回去后,少不得又要被周嬷嬷责罚,整个人都有些垂头丧气,连刚才看了骑马射箭的兴奋劲也全都消散了。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梅林里发生了什么,苏愿思忖道:“咱们也回去吧。” “小姐要回庄子吗?”琥珀问道。 “毓姐姐和盈姐姐呢,回去了吗?”苏愿问道。 琥珀摇头,“没呢。” “那便过去吧。”苏愿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劫持,她的心情其实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此刻只有热闹的地方,能让她得到些许缓和。 琥珀闻言,脸上露出笑容。 绿蘅又瞪了她一眼,琥珀瞧见,立马敛起笑脸。 主仆三人还未到,就听到了一阵喧闹声。 琥珀有些好奇的问道:“发生了什么?” 绿蘅看了她一眼道:“不知道,不过听声音,不是小事。” 苏愿心中狐疑,脚下步子却不紧不慢。 “阿愿,你怎么才回来!”苏盈见到她,立马将人拉了过来道,“你若是再不回来,就要错过了。” “错过什么?”苏愿问道。 “英国公府的三公子来了。”苏盈朝着跑马场努了一下嘴道,“这群人立马就都疯了。” 苏愿看了过去,可却没有瞧见英国公三公子。 苏盈见她那一脸的迷茫,压低声音道:“那个,穿着暗紫色绣着大朵金莲的就是英国公府三公子张岁桉。” 苏愿按照描述寻了过去,那人背对着她的方向,心中暗忖道:这么一天的功夫,换了第三套衣裳了。 可下一瞬,那人转过头来,苏愿看清楚他的面容,他眉眼舒朗,相貌俊美,可却不是她刚才见的那人,下意识道:“他真的是英国公府三公子吗?” 苏盈点头道:“是啊。” 说完后,偏头看向苏愿,疑惑道:“怎么,阿愿见过他吗,不应该啊,咱们上次去英国公府时,三公子去了外家,并不在府上。” 苏愿摇头否认道:“盈姐姐说笑了,我回京不久,未曾见过。” 苏盈也不是很在意,只一双眼睛都盯着跑马场上那匹骏马。 那人是谁? 苏愿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乱了,就在她以为对方是英国公府的三公子时,竟得知三公子另有其人。 她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梦中救命之人的真实身份,她有些懊恼,是她大意,过于想当然了,以为在英国公府遇见的,便是国公府的少爷。 也许是那日来给老夫人贺寿的哪家公子。 她记得挟持她的那人,叫他锦衣卫镇抚使。 想了想,苏愿状似随意的开口道:“盈姐姐,你知道锦衣卫镇抚使是谁吗?” “知道啊,秦王府的四爷。”苏盈脱口而出,抬手掩着唇,小声道,“阿愿,你问这个干吗,我跟你说,四爷冷厉狠辣,不然小小年纪怎么能做得上锦衣卫的镇抚使,要想活命,这辈子都不要跟他打交道。” 后面的话,其实都是苏盈从父兄之间的谈话中听来的,她一个闺中女子,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秦王府的四爷,更不知道他的为人如何。 第86章 踏雪 秦王府四爷李宴辞…… 怎么会是他? 苏愿心中懊恼,梦中,在李宴辞救她之前,她从未见过他,但关于他的传言,却没少听。 李宴辞身为锦衣卫镇抚使,名声自然不好,都说他是酷吏。而且她没记错,后来李宴辞的官职应该是大理寺少卿。 明明有个当皇上的伯父,有个当亲王的爹,他完全可以跟其他皇室子弟一样,领个虚职,可他却偏要去锦衣卫这等人憎狗嫌的地方,名声能好才怪呢。 苏愿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一旁的苏盈却拍了几下她的胳膊道:“阿愿,你去吗?” “啊?”去哪里?苏愿一脸困惑。 “去不去?”苏盈指着跑马场道。 一旁的苏毓声音温柔,耐心地解释道:“秦王府四爷带来了一匹品相极好的骏马,准备将它送给今日骑术最好的那人。” 苏愿闻言点了点头,见苏盈这般兴奋,便开口询问道:“在场之人皆可参与?” 苏毓颔首,“嗯。不过有三场比试,第一场自然是骑射;第二场打马球。” “那第三场呢?”苏愿好奇的问道。 “良驹认主,第三场自然是要驯服那匹骏马。”苏盈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了。 “各府小姐们都没有准备骑马装,如何参加?”苏愿不由追问道。 苏盈听得这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扶额道:“啊,早知道我就带一套胡服来了。” 说完后,眼神还责怪自己的丫鬟,怪她不提醒自己。 小丫鬟立马垂下头来,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二小姐骑马的,她要是敢多嘴,回去后,就会被夫人发卖了。 “那么好的马……”苏盈一脸不甘心的说道。 “你都有一匹马了,若是被舅舅知道,你嫌弃他送的马……”苏毓浅笑着说道。 “谁说我嫌弃飓风了,我才没有,我只是……”苏盈立马辩解道。 “对,你没有嫌弃,你只是见异思迁!”秦瑜然来了一会儿,却没有开口,这会倒是不客气,一针见血。 “你们……哼……”苏盈扭过头,肚子生着闷气。 就在她们议论之时,第一场比试已经结束了。 郑严暂时领先,莫令舟和苏彬并列第二。 张岁桉却似发觉了暖棚中小女娘们迫切想要参与的意图,派了下人前来询问。 大盛国,虽说民风开放,但也存在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能这般一处的机会并不多。 在场的小女娘们自然不想错过。 虽然没有骑马装,可却都没有拒绝的意思。 最终,苏毓因着有婚约,并未参与,便是像苏雁这般年岁小的留在暖棚中,其他小姐们,早就三五成群地前往跑马场。 苏愿本不想去,可却被苏盈和宋清音两人一左一右带了过去。 说来也巧,苏愿刚到,视线一转,就看到了缓步而来的李宴辞。 不知道为何,苏愿竟然觉得有一丝紧张。 好在李宴辞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视线几乎都没有再她脸上停留就收了回去。 这样也好,就当做从未见过。 等到李宴辞走远了,苏盈才小声的在苏愿耳边嘀咕道:“好吓人,刚才那人就是秦王府四爷,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活阎王!” 宋清音连连点头附和,“阿愿,你不怕吗?” “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怕什么,只要咱们安分守己,这辈子也不会跟锦衣卫打交道的,放心吧。”苏愿语气轻松道,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刚才有一瞬,她的心因为紧张跳得很快。 苏盈是个心大的,性子原也舒朗,笑着说道:“阿愿说得对!” 说完,就指着不远处的高大骏马道:“刚才离得远瞧得不真切,这会儿看着,真是好生威风!” 不等苏愿开口,拉着她往前走道:“我们凑近些仔细瞧瞧。” 苏盈想的很简单,得不到,看看也算是过瘾了。 “听说是塞外带回来的,性子很烈,我们还是离远一些吧。”宋清音有些害怕道。 “那阿音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好了。”苏盈不由分说,拉着苏愿就走。 苏愿无奈,有人征求她的意见吗? “阿愿,这匹马跟我的那匹一样,都长得好看。”苏盈边走边说道。 眼前的马是黑色的,只四只马蹄是白色的,膘肥体健,长颈高扬,一双眼睛乌黑水润,见到有人靠近,不满的抬了下前腿,鼻子里发出噗噗的声音。 苏愿见过这匹马,当初李宴辞留给她的就是这匹马。 “阿愿?”徐颖疑惑地攥着她的手腕。 苏愿猛地醒了过来,急忙往一旁避去。 苏盈并未多想,只觉得苏愿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马,被吓到也是正常。 苏愿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这匹马,心中觉得亲切,想要伸手去抚摸。 只是梦中,她被陈家人沉河了,也不知道它如何了? “它叫踏雪,还不到一岁,性子有些烈,不熟悉的气味会让它暴躁。”一个温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苏愿抬起的手顿住了。 她抬眸看去,是英国公府三公子张岁桉,而他的一旁,正是被踏雪挡住了一半的李宴辞。 苏盈这会也变得规矩了起来,朝着两人微微福礼,便要带着苏愿离开,只是她一拉,却并未拉动。 她看了过去,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瞪大了眼睛。 踏雪伸出了舌头,轻舔着苏愿还未曾收回的手。 苏愿不知道为何,在踏雪朝她伸头的时候,她并未有任何的退缩,她的掌心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湿润的触感,湿湿的,软软的。 她扬起头,唇角带着笑意,看向踏雪。 顺带着,也瞧见了一旁的李宴辞,阳光从他的身后倾洒过来,他背光站着,显得神色更为冷漠,身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肃杀之气。 这一刻的他,好像与梦中的他重叠在一起。 忽然,李宴辞看向了她,两人视线相对。 苏愿慌乱地敛下眼睛,收回了手,向后退了两步。 “看来踏雪很喜欢你呢。”张岁桉温声道,只是语气中竟带着几分不满,“它连摸都不让我摸一下。” 第87章 参与 听到他这么说,李宴辞朝两人扫了一眼。 他以为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她会心有余悸,可刚在跑马场见到她时,竟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这一点,将在场的所有小女娘都比了下去,怕是连有些儿郎们也是比不得她这份胆识。 另一边,第二场比试也已经开始了,苏盈朝着刚上马的兄长挥手道:“大哥,你可以的!” 苏彬眼睛明亮,笑着朝苏盈和苏愿说道:“你们先去一旁等着,我若是赢了,带你们骑马。” 苏盈听得这话,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她肯定要跳起来。 苏愿对于骑马一事,并无多少兴趣,不过堂兄一番心意,她自然不能扫兴,也笑着说道:“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兄长尽力就好。” “好。”苏彬拽动缰绳,笑着应下。 参加比试的公子们,已经两两结队,端坐马背,等待一旁的指令。 苏愿有些心不在焉,虽目视前方,可却完全没有瞧在眼中。 苏盈抓着她的胳膊,随着苏彬进球而高兴,失球而唉声叹气,看得很是投入。 已经全然顾不上两三丈外就站着秦王府四爷和英国公府三公子。 半个时辰后,最先进五个球的人赢了这场比赛。 “看来踏雪与我无缘了。”苏盈嘴角向下,惋惜道。 赢得比赛的是宁远侯小公子莫令舟。 “我们也想比试。”突然,少女娇俏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愿寻声看了过去,四五个下人簇拥着一个少女走了过来。 那少女约莫十二三岁年纪,一身宝蓝色宝瓶纹样的束腰骑装,笑靥如花,明眸皓齿,容色清秀,目光落在了苏愿身后不远处。 “郡主娘娘。”苏盈悄悄地扯了一下苏愿,福礼道。 其实苏愿见她这般大的架势,便已经猜出了身份不俗,却没想到竟然是郡主。 不过一想到这里是秦王府的跑马场,也就不觉得惊讶了。 秦王有二女,大女儿南平郡主,一年前已经出嫁。 看年岁,眼前的应该是还待字闺中的秦王二女儿,云安郡主。 “云安,你怎么来了?”李宴辞微微偏头,看向云安郡主的眸色显而易见地放柔了几分,只是说出口的话语却依旧硬邦邦,毫无情感。 云安郡主似乎早就习惯李宴辞这样冷漠的态度,并不以为意,“自然是为了踏雪来的。” 她见四哥皱眉,连忙出声道:“父王知道,他同意了。” 李宴辞闻言,便也不再多言,这个妹妹深得父王喜爱,秦王府中,包括世子在内,面对秦王时,皆是毕恭毕敬,只有云安,敢与秦王争论输赢,并且犯了小错误也不会受罚。 “在场的小姐们,有想要参与的吗?”云安郡主看向众人问道。 自然有人跃跃欲试,可却没有人有胆量真的应承下来。 云安郡主有些失望,她最是不喜这些贵女们,处处讲究规矩,无趣得很。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苏盈和苏愿姐妹的身上,语气熟稔道:“你们敢不敢?” 苏愿是不想与秦王府里的任何人有什么交集,她自身已经有许多麻烦了,不想再添任何的麻烦,她所求很简单,那就是护好母亲。 而且她也不清楚这位云安郡主的性子,是否好相处,但现在被郡主主动开口询问,她若是拒绝,怕是落了郡主的脸面,从此结下梁子也未可知。 苏愿并未思考多久,只颔首道:“自然是敢的,只是臣女不善骑射,落了最后一名,还请郡主不要笑话才是。” 云安郡主闻言,唇角上扬,道:“你倒是有些意思,放心,若是真得了最后一名,本郡主不仅不笑话你,还将我新得的那把宝刀送与你。” 说完后,她才想起那宝刀的前主人就在此处,就这样当着面说要送给旁人…… 她心虚地瞥了一眼李宴辞,见对方似是没听见一样,转头立马吩咐下人带着苏愿去挑选马匹,还叮嘱要性子温顺的。 因为云安郡主的到来,比试重新开始了。 本来张岁桉提议,让想参加比试的小姐们比试一二轮,然后胜出者一起去比第三轮,角逐出第一名。 但云安郡主却不肯,她说张岁桉这般安排是瞧不起她,定是要重新比试一番。 第一场骑射,云阳郡主竟然得了第三名,可其他参与的小姐们却都是倒数。 第二场马球赛才开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云安郡主就意识到,儿郎与女娘之间的差距了,这么比下去,她的成绩也要倒数了。 她立马叫停了比试,朝着张岁桉道:“各位公子们经常跑马打马球,比赛规则需得重新定!” 李宴辞皱眉。 “这样吧,咱们干脆比试,看谁能驯服踏雪,只要能坐在踏雪的背上跑上一圈,就算赢了,如何。”张岁桉灵机一动道。 其实在云安郡主来的那一刻,在场的人便清楚,大家不过是陪太子读书而已,所以张岁桉刚一提议,便有人附和道:“好主意!” 不过也有那等实心眼儿的,直接道:“那刚才都白白比试了!” 有人踹了他一脚,示意他闭嘴。 郑严笑嘻嘻道:“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在场中人,不管骑射马球如何,机会都是均等的,就看踏雪喜欢谁!” 李宴辞一直没开口,只神色冷峻地站在一旁。 有人见他不耐烦,连忙小声道:“就这么办吧,不然谁还有比这更好的主意?” 只是,踏雪性子确实古怪,有些人竟是连它的身侧都挨不到,就被踢了一脚。 像苏彬、郑严这样马术很好的,也勉强骑上了马背,就被甩了下去,最后,各府的公子少爷们,竟是没有一人能驯服踏雪。 张岁桉在一旁笑得很是惬意,原来踏雪不是只不喜欢他,而是平等地不喜欢每一个人,他心里平衡了。 安云郡主走到踏雪的跟前,并没有急着去靠近,而是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踏雪明显没有刚才那么暴躁了,但就在安云去牵动缰绳的时候,踏雪打了一个响鼻,发出一声嘶鸣。 第88章 多谢 云安快速地后退,嘴角下垂,一脸郁卒,道:“算了,看来踏雪不想我来当它的主人。” 其实在刚得知父王带了踏雪回来的时候,云安就已经偷偷地去骑,那一次,她成功地上了马背,可踏雪却突然狂奔,若不是四哥去得及时,她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了。 父王得知后,二话不说,直接将踏雪送给了四哥。 云安就缠着四哥,想要踏雪,可四哥说什么都不答应,她没办法,只好从四哥那要来了那把塞外进贡来的宝刀。 但她依旧不死心,得知四哥要将踏雪送出去后,又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只是踏雪的态度,让她明白了,有些事情,确实不能强求。 苏盈早就跃跃欲试了,只是她见云安郡主也没能驯服踏雪,心中有些犹豫,就怕踏雪被自己驯服了,那岂不是落了云安郡主的脸面。 但好在,踏雪没有给她这个选择的机会,她竟是连踏雪的身都近不了。 一时间,竟全都落败了。 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最后一人身上。 苏愿顿了片刻,这才缓步朝着踏雪走去。 身后,苏盈还小声叮嘱道:“阿愿,小心些。” 苏愿是没抱有任何的期待的,踏雪通人性,这么多人围着它,它早就不耐烦了,这会脾气不好也是正常的,她打算走个过场就退回去。 可就在她还距离踏雪三步远的时候,踏雪竟主动朝着她低下了头。 苏愿诧异,在场之人皆发出了惊呼之声。 就连一直看笑话的张岁桉,也难得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地看向苏愿。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不是了,这已经是踏雪第二次亲近她了。 在众人羡慕或惊讶的眼神注视下,苏愿却淡淡地开口道:“我骑术一般,就不自讨苦吃了。” 云安郡主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不行,你是除了四哥外,踏雪主动亲近的第一人,你赶紧试试……” 说完,就见苏愿眼底的犹豫,她补充道:“放心,有四哥在,不会受伤的。” 苏愿抬眸,一双杏眼,对上一双淡漠的黑眸。 李宴辞没有说话,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苏愿垂下眼眸,又走近了两步,抬手轻轻地抚摸着踏雪的脸颊。 踏雪并未做出任何不满的动作,甚至用头轻轻地蹭了蹭苏愿的掌心。 这给了苏愿极大的信心。 她今日没有穿骑马装,所以上马的时候难免有些困难,可踏雪竟出奇的配合,稳稳地站着,完全没有将苏愿摔下马背的意图。 苏愿骑在马背上,还是有些担心,只是踏雪好像是察觉出她的担忧,竟有些顽皮的竟自己小跑了起来。 她一时间有些慌乱,竟不知道要如何做才好,只能死死地抓紧缰绳。 踏雪似乎是玩上瘾了,竟是越跑越快,苏愿紧紧抿着双唇,脑海中浮现出李宴辞曾经说过的话,“良驹最通人性,你弱它就强”。 可就在她调整的时候,脚从马镫上脱落下来,整个人向一旁栽了过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从马背上落下来的时候,她的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拽着她手中的缰绳,将她护在胸前。 苏愿刚要回头去看,只听见耳边传来冷冰冰且淡漠的声音:“别乱动。” 下马后,苏愿看向李宴辞,微微福了一礼,道:“多谢四爷。” 李宴辞半眯着双眼,视线与苏愿相对,看似温和,但只有苏愿清楚,那里面暗藏的戏谑。 之前在梅林,他说她欠了他一个道谢,那会儿她心中有气,不肯说,这才过了多久,就被救了一次,这次她当着众人的面,只能心甘情愿地向他道谢。 “踏雪是你的了。”李宴辞一句定音。 在场之人,虽有那心有不甘之人,却也不敢反对。 云安郡主有些羡慕地看向苏愿,转头看向踏雪的时候,眼中满是不舍,但她不是输不起之人,笑着道:“以后我们再一起骑马。” 苏愿笑了笑,“好。” 回城的路上,苏愿多了一匹马。 因着踏雪不让其他人牵,李宴辞将伺候马的小厮一并送给了苏愿。 沈氏得知女儿今日不仅赢了一匹马,而且还见了秦王府的郡主和四爷,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样真的好吗,既然郡主也喜欢……” 苏愿耐心解释道:“娘亲放心吧,郡主若是真的舍不得,当时就不会这样提议了,踏雪原本就是秦王府的马。” 沈氏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就没有继续这个问题,反而有些担忧道:“踏雪毕竟是秦王府送你的,回去后,可要精心照顾,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苏愿点了点头,以云安郡主喜欢踏雪的程度,今日说的要一起骑马的话,怕不是虚言。 但府上的情况,没人比苏愿了解,马棚就那么大,只够饲养家中马匹,而且,踏雪娇贵,不能与寻常的马匹养在一处。 就在苏愿为如何安置踏雪犯愁的时候,胡氏身边的嬷嬷过来传话,让苏愿先回东府一趟。 沈氏带着苏雁和郑娥回了西府。 东府,松风苑,齐氏早在胡氏等人回来前就得了消息。 常嬷嬷端了茶水进来,面上带着笑意道:“老夫人,五小姐是个有福气的。” 齐氏含笑道:“是啊,咱们府上这么多姑娘,福气都比不上她。” 家中姑娘们没少出去参加各种诗会、游船,可这么多年了,也只是正常交际。 苏愿才刚回京中,竟得了秦王府云安郡主的另眼相待,而且还得了一匹秦王府的骏马。 “二郎呢,可下值了?”齐氏问道。 “这个时辰,应当是往回走了,奴婢已经派人去前面传话了。”常嬷嬷回道。 就在主仆二人说话的时候,胡氏领着苏愿来了。 苏愿规规矩矩的朝着齐氏福礼问安。 “好孩子,快过来坐着说话。”齐氏眼里漾出笑意,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道。 苏愿对于齐氏的态度并不觉得意外,低垂着眼眸上前,只是却没有坐在齐氏的身旁,而是坐在了她身前的小杌子上,“阿愿坐在这里与伯祖母说话更为便宜呢。” 第89章 询问 齐氏笑着说道:“好,就坐这里,离伯祖母近一些。” “今日早庄子上玩得可好?”齐氏问道。 苏愿点了点头,实话实说,先说梅林景色好,又夸大堂兄骑术好,最后说道:“阿愿运气好,得了一匹名为踏雪的骏马回来,只是踏雪有些娇贵,阿愿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它?” 她皱起眉头,一脸的担忧。 齐氏眼中的笑意更甚,看向苏愿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欣慰,这是个聪明的孩子。 “放心,一会儿我就让人将马棚收拾出来给踏雪,草料也换最好的,听说还带来一个专门伺候的小厮?”齐氏说道。 苏愿颔首,“是四爷的人,说是先借给我,等咱们府上找到合适的人照顾踏雪,再让他回去。” 齐氏点了点头,道:“四爷想得周到。” “阿愿还有一事相求……”苏愿微微仰起头,眼神有些闪躲,带着一丝的小心,却又含着期待。 齐氏看了,心底瞬间柔软下来,抬手轻轻拍了拍苏愿的手道:“只管说,只要伯祖母能办到的,保管给你办成。” 她的手因为岁月,不再细腻,可传递到苏愿手上的,却是慈祥和温柔,这是她在赵氏那里从未得到过的。 “阿愿想学骑马……”苏愿轻声道。 齐氏从容一笑,“好。” 苏愿并未留在东府太久,便回了西府,她是坐着东府的马车回来的,门房得了消息,立马送去了月华斋。 等到苏世辉刚入府,便被下人引着往松风苑去。 齐氏将苏愿要学骑马的事说与他听。 苏世辉想了想,没什么意见道:“只要愿姐儿不怕吃苦,就让她跟着我学。” 齐氏道:“咱们两府之中,谁有她有福气,得了这么大的机缘,她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怕吃苦,骑马就是她提出来的。再说,我瞧着,愿姐儿也不是那娇气的人,她年岁不小了,不好请外面的人教她。” 苏世辉对苏愿的印象都来自于妻子王氏的描述,不过却也不多。 但印象不错,觉得她小小年纪,懂规矩,知礼数,相貌也好,性子也温婉。 却没想到,竟是愿姐儿主动提出要学习骑射之术。 敬文伯府虽然是勋贵世家,祖上是靠马背上功夫匡扶太祖才能世袭五代。但是这些年,天下安定,从祖父那辈儿开始,便都是文官,直到他,谋了个金吾卫的差事,不然京中世家都要忘了敬文伯府从前也是武将出身。 府上的女眷们,更都是按照世家冢妇的标准教导培养的,琴棋书画、女红、庶务,皆有涉猎,唯独忽略了骑射这一块。 可近些年,京中女眷盛兴马术之风,特别是皇室子弟,每年都要举行马球赛,他从宫中当值回来,听说今年陛下还要带着群臣去猎宫狩猎。 西府,苏愿下了马车,迈入府门。 还未走到二门,便有婆子迎了上来。 苏愿认得她,正是那日在月华斋说闲话的婆子其中一个。 那婆子走到苏愿跟前,笑吟吟道:“大小姐,您回来了,老太爷和老夫人在月华斋等您呢,让奴婢在此候着。” 苏愿点了点头,跟着婆子往月华斋走去。 赵氏要见她,苏愿不觉得意外,却有些没想到祖父竟然也在。 不过想想也知道,祖父苏鸿可不是真的淡泊名利之人,他自从回了苏家后,便一直汲汲营营,可毕竟他脱离苏府太久,这些年,也只换得了一个性情端厚,重情重义的名声。 这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所以在得知她在别庄上与秦王府有所交集后,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想到这里,苏愿微微眯起眼睛。 想必,等她从月华斋出去后,就会有人请她去春风苑了。 苏愿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 一进门,就见苏老太爷与赵氏一左一右坐在榻上。 “愿姐儿回来了,可用过饭了?”赵氏慈爱地看向苏愿问道,“厨房里有刚出锅的糕点。” 苏愿上前行礼,“多谢祖父祖母记挂,孙女用过饭了。” “自家人,不需多礼,过来坐吧。”苏老太爷温声道,“今日见了秦王府的四爷和郡主?” 苏愿见他开门见山,倒是省了那些虚礼,点头道:“是。” “四爷送了你一匹马。”语气肯定,苏老太爷微微蹙眉,“你去了东府,将马留下了?” “那马娇贵,郡主又说过些日子要我一起赛马,孙女骑术不好,便想着将马留在东府,顺便请二伯父教孙女骑马射箭,下次见到郡主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过丢脸。”苏愿实话实说道。 苏老太爷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目光在苏愿的身上打量了一番,半晌,才若有所思道:“云安郡主最是喜欢舞刀弄枪,跑马踏青,你好好练。” 苏愿乖巧地点了点头,“是,孙女会好好练习的。” 刚从月华斋出来,绿蘅正要开口说话,就见春风苑的丫鬟走了过来,朝着苏愿福礼道:“大小姐,老爷有请。” 苏愿来到春风苑的时候,以为只有苏世清一人,却见柳姨娘一身素雅清淡的装束,立在他身旁伺候。 而苏雁也坐在苏世清的身旁,正满脸笑意的说着什么,见到苏愿,立马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苏愿能从苏雁的眼中瞧出那一抹的得意之情。 她并未在意,上前给苏世清请了安,然后坐在一旁,并未急着开口。 苏愿刚坐下,柳姨娘就端了一碗八宝茶放在她面前。苏愿轻声开口道谢。 柳姨娘微笑着说道:“大小姐客气,都是婢妾应当做的。” 苏世清抬眸看了一眼大女儿,轻咳了一声,道:“雁儿说你今日见到了秦王府的四爷,还得了一匹马。” 苏愿瞥了苏雁一眼,看向苏世清,她心中毫无波澜,无悲无喜,淡淡道:“是,女儿刚从祖父祖母处回来。” 言外之意,并不想多谈。 苏世清没想到苏愿会这样对他说话,心中十分恼火,放下了茶盏,抬眼看向苏愿,面露不悦道:“这就是你学的规矩?出门在外,不知道照拂年幼的妹妹,得了好处,却要往外送,怎么,是瞧不上我这个当通判的父亲,想要另攀高枝了?” 第90章 禁足 苏世清这一番话,不可谓不严重,特别是对着才十岁的苏愿来说,已经很是刻薄。 苏愿只低垂着眼眸,丝毫没有伤心的神情。 苏世清原本叫她过来,还想着希望借着这事,看是否能搭上秦王府,这样他去詹事府左春坊任职大学士能更稳妥一些。 这些日子,他一直等待谒选结果,可吏部却迟迟没有结果,他就这样一直留在京中,能跑的关系他都已经跑遍了,凡是能打理的关系,他也打理过,他现在就看中了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这一官职,虽也是正五品,可若是能如愿,他在京中也算站稳了脚。 未来平步青云,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苏愿这副神情,竟是与沈氏如出一辙,苏世清阴沉着脸。 苏愿起身,朝着苏世清所在的方向微微福了一礼,轻声道:“女儿一言一行,皆以苏家为重,不知父亲这话是何意?” “你身为嫡女,说话无状,顶撞长辈,我看你也别出门了,这几日就在府中好好修身养性才是。”苏世清冷眼看向苏愿,拂袖道。 苏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是,女儿知道了。” “父亲若是没什么事,女儿这就回去栖云苑,重新研读女诫。”苏愿声音不大不小,不疾不徐。 可听在苏世清的耳中,只觉得是对他的挑衅。 他将头偏向一旁,随意地摆了摆手,似是连一句话都懒得与苏愿说。 苏愿转身,脚步轻盈。 柳姨娘见状,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却也只是一瞬,立马温声劝道:“老爷消消气,大小姐年纪还小,有什么话,您与她好好说道理才是。” 苏雁这会真的很想跑到苏愿面前,好好看看她被父亲厌弃的模样,但她不能,却又不想什么都不做,眼看着苏愿就要走出去了,她连忙开口道:“姐姐明日去不得书塾,雁儿会帮姐姐跟夫子告假的。” 苏愿自然听得出苏雁话中的故意,她想看自己出丑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本不想与苏雁计较,奈何苏雁主动犯贱,便也怪不得她了,“告假一事,我自会安排,不劳烦雁姐儿了,雁姐儿有关心我的功夫,不若将那篇《曲礼》多读几遍,免得夫子考校,磕磕绊绊,张冠李戴。” 说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回自己的栖云苑去。 “小姐,我们真的要禁足吗?”绿蘅有些担忧地问道。 苏愿微微一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却没有开口。 绿蘅见状,便知道小姐心中有数,心下安定了不少。 沈氏得知女儿被禁足的消息,气得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的摔在了桌上。 赵嬷嬷在一旁轻声劝道:“夫人不要气坏了身子,老爷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定是受了锦绣园的挑唆……” 沈氏神情冰冷,眼底掠过一抹阴鸷之色,若是苏世清在此,沈氏的眼神冷如刀锋,恨不能从他胸口穿过,她倒是要瞧瞧,他的心到底偏到了何处? “不行……”沈氏起身道。 赵嬷嬷连忙跟了上去,主仆二人刚要出门,就见周嬷嬷来了。 “夫人可是要去找老爷理论?”周嬷嬷眉心微皱道,“小姐让老奴来传话,夫人莫急,只待明日。” 沈氏不明所以,低头沉思片刻道:“好,就听阿愿的。” 第二日一早,苏愿还未曾让身边的丫鬟去东府为她告假,月华斋的杜鹃就来了,只说老夫人为大小姐准备了些茶点,带去书塾用。 就这样,苏愿的禁足,连一日都不到。 苏雁在府门前见到苏愿的时候,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声道:“苏愿,你竟然敢不将父亲的话放在心上,私自出府!” 她像是抓住了苏愿的把柄一样,脸上有着藏不住的喜色。 苏愿却不愿搭理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径自在琥珀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苏雁气得在原地跺脚,喊道:“你等着,我要告诉父亲!” “可打听清楚了?”苏愿并未将马车外苏雁的叫嚣听在耳中,看向绿蘅问道。 绿蘅点了点头,“彩珠去了一趟月华斋,张嬷嬷说昨天傍晚,东府来人了,但是说了什么,张嬷嬷并不清楚,她未在屋中伺候。” 苏愿颔首,她就知道,赵氏若是想管,昨天在得知她被禁足后,就应该首先站出来,可她并没有,因为她没有第一时间回西府,赵氏也是不满的,所以对赵氏来说,很是乐见自己被禁足。 但今日一大早,却打发了身边大丫鬟过来传话,这其中必有缘故。 东府来人,说些什么,苏愿也大概能猜测得出来,毕竟对两府来说,能攀上秦王府的机缘罕见,都想抓住。 赵氏也不过只是借机教训她一下而已。 “骑马服带了吗?”苏愿手掌托住下巴,轻声问道。 “嗯。”绿蘅点头道。 就这样,苏愿书塾下学后,便留在东府,等到苏世辉下值回来。 苏世辉也不是每日都会回府,公务繁忙,所以只能苏愿按着他的时间来。 苏愿不善骑术,但她记得在梦中骑马的感觉,虽然刚开始很害怕,可那种驰骋的快感,还是让人沉迷其中的。 “二伯父。”苏愿来到马场,见到苏世辉笔挺的背影,快步上前请安。 马场空旷,此刻的夕阳挂在天边,春日里,清风拂过,带着凉意。 苏世辉负手站在那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便转身看了过去。 十岁的小姑娘,一身藕荷色绣荷胡服,梳着双螺髻,简约束起,以银丝细带轻系,婉约又不失灵动。 迎着光走了过来。 “是阿愿来迟了。”苏愿轻声道。 实则不然,苏世辉回府后,直接便过来了,其实他到见到苏愿之前,都还有些怀疑她是否真的能吃得了苦。 “不迟。”苏世辉沉声道,“既然想要学骑马,有一点我要与你说清楚,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全心全意。” 苏愿闻言,点了点头,“是。” “再有,你这个年纪学骑马,肯定要吃一些苦头,你心里要清楚,也要做好付出比旁人多努力的觉悟。”苏世辉声音不冷不热道。 第91章 香诱 “你若是后悔了,现在就说,一旦跟着我开始学了,直到学会为止,不能因为苦和累便喊停。”苏世辉的态度很是严肃。 苏愿并未与苏世辉打过交道,但也听说他是个认真严肃的人,立马点头道:“阿愿吃得了苦。” “好,那我们就开始吧。”苏世辉说道。 苏愿见小厮已经将踏雪牵了出来,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一连着五日,苏愿下学后,都留在东府里练习。 不过才短短五日,她与踏雪已经很有默契了,但她的手也磨出了水泡,但她却没有说过一声苦。 苏世辉对此很是满意,但也心疼,他自己没有孩子,又很喜欢孩子,嘴上不说,可却早早地备了各种铁打损伤的药膏。 还特意做了一个马鞍给苏愿。 苏愿与苏世辉的情感也日益增加。 绿蘅在一旁瞧着,有时候觉得,二老爷与小姐更像父女。 苏世辉去皇宫当值的时候,苏愿也会按照前一日学习的,继续练习。 苏愿很聪慧,那些技巧,只要学过几遍,便能掌握,但她很快也发觉了她的缺点,那就是体力跟不上,力气也小,骑射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有些困难。 王氏听的最后的就是苏世辉少夸苏愿进步快,有天赋,又能吃苦。 话里话外的意思,恨不得苏愿是他们俩人的女儿才好。 对此,王氏心中不是没有遗憾的,成婚这么多年了,未曾生下一儿半女,虽然碍着她的家世身份,婆母未曾苛待于她。 但是她每次面对丈夫的时候,心中难免有些许亏欠。 “夫君要不还是……” 话还未曾说完,王氏的唇就被一双大手捂住了,苏世辉眉眼冷峻,道:“儿女是看缘分的,我这辈子能遇见你,已经知足了,若是上天垂怜,有个属于我们的孩子,自然是圆满了,可若是没有,也不必强求,更不许你说什么纳妾之类的话,你知道的,除了你,这颗心,再也装不下旁人。” 王氏眼眶湿润,她扑到苏世辉的怀中,哽咽道:“过些日子,我想去上香。” 苏世辉其实是不想她去的,但也知道,只有这样,她心里才会舒坦一些,大手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了拍,道:“去吧,将大嫂和若云都叫上,索性就住上两日。” 王氏点了点头,“嗯。” 晚香居,沈氏虽然心疼女儿吃苦受累,但每日见女儿回来不仅没有喊累,反倒是兴致勃勃与她讲骑马的乐趣,她心里也是欣慰的。 沈氏清楚,女儿这般吃苦,为的不是别的,是为了她们母女能在府中立足。 却是,这些日子,婆母赵氏也不故意找茬了,态度虽然说不上多热络,但待她也算客气。 而锦绣园,柳姨娘沉着一张脸,一脸的不虞。 自从沈氏母女从庄子上回来后,她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后院多了一个青姨娘不说,昨日,老夫人又送了两个丫鬟到老爷书房伺候,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这倒是也没什么,她有信心,不管后院添多少女人,她都是老爷最看重的那一个。 因为她与那些女人不同,除了容貌笼络夫君,她还有父兄帮衬。 可沈氏母女如今越来越好,若是照此发展下去,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压一头,只能当姨娘,她不甘心! 听到下人来报,说是老爷回来了,看着心情不错,柳姨娘连忙打扮了一番,带上早早就吩咐厨房准备的鸡汤往春风苑走去。 苏世清今日心情却是不错,就在他谒选一直没有消息的时候,终于受到恩师的举荐,去了他一直想去的詹事府左春坊任大学士。 见到柳姨娘来了,苏世清朝她招手道:“我记得我有一幅前朝书画大家蔡公的秋菊图,收在哪里了?” 从前这些东西,都是柳姨娘帮着收整的。 “老爷不是说秋菊太过萧瑟,寓意不好,怎的又要摆出来?”柳姨娘柔声道。 那幅秋菊图,其实是沈氏花钱寻来的,但苏世清不甚喜欢,却又舍不得还给沈氏,毕竟是前朝大家的真迹。 “找出来吧,恩师在京中,恩师最喜菊花。”苏世清心情好,也多了几分耐心,解释道。 柳姨娘立马就听出不对来了,她言笑晏晏的走到苏世清身旁,将盛着鸡汤的碗送到苏世清的跟前,汤碗递过来的角度,正好让苏世清的指尖擦过柳姨娘的手心。 苏世清心中一动,两人目光相对,眼波流转,缠绵片刻。 柳姨娘才开口道:“老爷先喝汤,妾可是吩咐厨房熬炖了两个时辰呢。” 她声音绵软,带着娇嗔。 苏世清颔首,喝起了鸡汤,“辛苦你了。” 柳姨娘很快就将秋菊图找了出来,“老爷的东西,妾都收的好好的呢。” 苏世清方向汤碗,走到书案前,将画轴打开,秋菊映入眼帘,他满意的看向柳姨娘。 “老爷的差事可是妥当了?”柳姨娘拿过丫鬟递过来的温热的帕子,替苏世清擦了擦手道。 苏世清哈哈一笑,“叶儿就是聪明,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过些日子吏部的文书就下来了。” 柳姨娘听得这话,脸上的笑容更盛,一连串的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夸的苏世清心花怒放。 苏世清看向柳姨娘的眸子蕴着暗潮。 柳氏穿着一身烟绿云丝褙子,脸上略施粉黛,头上的钗环也很朴素,站在那里,温顺恬淡。今日格外的好看,吸引他的目光。 苏世清在外饮了酒,酒意催动下,他直接将柳姨娘懒腰抱了起来。 他低头在柳姨娘的胸前嗅了嗅,低声道:“叶儿用了什么,怎么这么香?” 柳姨娘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娇媚,“妾怕痒……” 这香是赵氏新调制的,说是有催情的效果,她今日特意带了一点在身上,没想到效果竟是这般的好。 苏世清只觉得鼻息间香气缭绕,心中似是有火在烧,身下的柳氏,四肢纤细,身段却丰腴,很快,他的呼吸变得局促了起来,伸手去扯柳氏身上的衣裳。 第92章 古怪 今日休沐,苏愿晨起后,便一直留在晚香居中陪着沈氏。 因着天气好,窗子便开着,清风吹拂,掠过苏愿耳边的碎发,她的耳朵有些痒。 伸手摸了摸,抬眸正见沈氏走了进来,身后的芳菲端着一碗桂花酥酪,忆秋则端着一碟子栗子糕,上面淋着一层桂花蜜,栗子的清甜与桂花蜜的香甜同时传来,让人胃口大开。 “大小姐快来尝尝,都是夫人亲自做的。”芳菲上前,将青瓷小碟放在她面前,又递了筷子给她。 苏愿接过筷子,夹起一个栗子糕吃,“好吃。” 她抬眸,笑着看向沈氏,她不喜太甜的食物,所以母亲为她做的糕点,都是甜而不腻,很合她的胃口。 “我听说父亲的差事定下了。”苏愿一连吃了两个栗子糕,又吃了半碗桂花酥酪,心情甚是愉悦。 沈氏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吩咐芳菲将剩下的点心拿下去分食了,才开口道:“嗯,你父亲的恩师调回京城任职,都察院左都御史。” 左都御史,掌察核官常,参维纲纪。正二品,除“职专纠劾百司”之外,其一为天子耳目,即所谓的言官,在特定时期特定情况下甚至可以风闻奏事;其二为重案会审,即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 三法司就是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 苏愿闻言,心下明了,怪不得苏世清一直谒选不上,可恩师回京,立马就得了官职。 母女俩正说着话,有人来报说,东府定了日子要去普济寺烧香,老夫人那边也要同去,让沈氏做好同行准备。 苏愿不知为何,心中很是不安,她记得在梦中,母亲就是从普济寺回来后不久,就投缳自缢了。 只是梦中的自己浑浑噩噩,对沈氏也没有多少关心,所以并不知道沈氏的死因。 临安城外,有两座寺庙,广济寺和普济寺。 香火都很旺盛,只是广济寺更多的是求平安,而普济寺则是求姻缘和子嗣。 她在东府的时候听苏盈提过,二伯母王氏最喜去普济寺求子嗣。 母亲的死,与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沈氏答应下来,给将月华斋来传消息的小丫头一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打发了。 苏愿有些不放心地看向沈氏,道:“娘亲一定要去吗?” 沈氏笑了笑,见女儿一脸担忧,“老太太要去烧香拜佛,娘亲自然是要去的。” 若是不去,便是不孝,不想为老太太祈求平安康健。 “那我也要一道去。”苏愿说道。 沈氏无奈地看向她,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柔声道:“阿愿不用担心,娘亲身边有赵嬷嬷,还有芳菲和忆秋,再说,佛家之地,不会有什么是非的。” 苏愿还是担心,“那让周嬷嬷一起去吧。” 她也知道自己要跟着去只是任性之言,这次去礼佛,根本就没打算带着她们小辈儿。 回了栖云苑,苏愿便让彩珠去打听消息。 彩珠很快就回来了,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对,东府老夫人要带着府上的儿媳去普济寺,派人来西府递了消息。 苏愿低眸沉思,看似没有问题,实则问题很大,按照赵氏的性子,最是不耐烦与齐氏往来,更不喜跟着齐氏一道出门,可她竟然答应了。 “我听姑母说,昨天柳姨娘做了点心特意送去给老夫人。”彩珠也不知道这事有用没用。 苏愿听得这话,抬眸,手指在矮桌上无意识地轻轻的敲击着,这就对了,那么不安,找到了缘由。 “再去,柳姨娘除了送茶点去月华斋,还做了什么?”苏愿眼神一沉,说到最后,尾音转冷,一双杏眸中满是冷意弥漫。 再说那日,柳姨娘特意去找苏世清,最后两人在床上翻云覆雨一番。 柳姨娘起身,长发披肩,只着一件小衣,她随手拿起一旁的外裳,慢条斯理地穿好,然后走下床榻。 苏世清歪坐在床上,锦被随意地搭在身上,一双眼眸落在柳姨娘白皙的玉足上。 柳姨娘穿戴完毕后,倒了一杯茶,走到苏世清的身旁,声音带着蛊惑道:“老爷可舒服了?” 苏世清就着柳氏的手喝下茶水,然后一把环住她的腰肢道:“舒服。” “那妾说的事情呢,老爷没忘记吧?”柳姨娘伏在他的胸前,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巧笑道。 “嗯,既然姨母来了,你回去看看也是正常。”苏世清这会完全沉浸在温柔乡中。 柳姨娘得了苏世清的应允,第二日与赵氏打过招呼,就出府了。 赵氏得知她要回去探亲,还给准备了五十两银子,又备了一些礼。套了马车,送她回去。 九思巷,柳家。 柳姨娘还未进去,在门口就听到里面乱糟糟的吵闹声。 推门而入,见母亲小赵氏正在抹泪,而嫂子刘氏正捧着一个妆匣盒子要往外走,见柳姨娘进门,两人一个噤了声,一个停住了脚步。 柳叶儿冷着一张脸,小赵氏和刘氏都不敢闹,只得跟着她进了堂屋。 “怎么回事?嫂嫂拿了东西,是要去哪?”柳叶儿直接坐在了上首,斜睨了刘氏一眼问道。 刘氏性子有些暴躁,可对这个小姑子,虽不敢大呼小叫,却也没好气道:“你兄长一走已经快一月有余,就这么扔下我们母女不管,我要去找他。” 说是去找丈夫,其实是要去盯着柳文涛,柳文涛不是个安分的性子,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刘氏怀疑他在外面养了外室。 柳叶儿看着她,心里清楚刘氏的小九九,“兄长出门是做正经事,嫂嫂只需安心在家中等着就是。” 刘氏冷哼一声道:“若是真的出了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 小赵氏在一旁:“呸呸呸,你少诅咒我儿子。” “行了,把娘的首饰匣子放回去,这里是二十两银子,嫂嫂拿去就是了。”柳叶儿说道。 刘氏闻言,伸手拿过银子,嘴角微微一撇道:“妹妹如今也是苦尽甘来了,只是这当妾室的,说到底上头还有个主母,不然定能出手更大方!” 柳叶儿懒得搭理她,看向小赵氏问道:“我爹呢?” “屋里躺着呢。”小赵氏紧紧抱着首饰匣子,生怕再被儿媳给抢了去。 第93章 无恙 柳叶儿进了屋子,却见父亲正歪躺着,手上拿着烟袋,屋里烟气缭绕,很是呛鼻子。 她二话不说,上前将窗户打开,嫌弃道:“爹,你能不能别总是待在屋里,天气好了,就不能出去走走。” 柳老爷轻哼一声,拿起烟袋在鞋底敲了敲,不屑道:“我是你老子,做啥子还用你来教,你回来干啥?” 柳叶儿也已经习惯了柳老爷这个态度了,淡声道:“有事想要爹你帮忙。” 柳老爷是读书人,虽然未曾考取过功名,但读书人清高,自从柳叶儿给苏世清当了妾室后,他就很是不待见这个女儿。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柳叶儿,“我一个没用的老头子能帮上你什么忙,再说,你是官老爷的姨娘,想指使个人还不容易,怎么要回来指使你老子?” “爹,女儿知道,你瞧不上我当了妾室,可这么多年了,这个家,还不是靠着我接济。”柳叶儿淡淡道,“我回来不是想跟您吵架的,女儿是真的遇到难处了……” 柳老爷闻言,没有开口,但却也竖起了耳朵,想听个仔细。 “若是事成了,女儿就会被抬为正室。”柳叶儿轻声道。 柳老爷坐起身来,吧嗒吧嗒地猛吸了两口,沉思片刻后,点头道:“好。” 柳姨娘回来后,便一直在锦绣园中,就连苏世清去了雅园她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苏愿得知柳姨娘回家探亲后,她顿觉不对,连忙让绿蘅去清河坊找褚六去打探消息。 褚六很快就打听到了消息,他以酒坊管事的身份求见,绿蘅便将他带了进来。 苏愿隔着屏风,听着褚六打探回来的消息。 等消息的这段时间,苏愿其实心中早有猜测,柳氏回府,定是去找帮手了,她一个姨娘的身份,许多事情受限制,而且她也想将自己摘出去。 柳氏有行动,在苏愿的意料之中,但柳氏要做什么,苏愿却有些猜不到。 原来她是想要柳老头寻一些地痞无赖,在沈氏去普济寺的路上将人绑走,既能要赎金,又能坏了沈氏的名节,一举两得。 褚六说完后,见屏风后半晌没有动静,他微微抬眸看去,怕这个消息将大小姐吓到。 苏愿却缓步走了出来,她的面上,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的神情,相反,她唇角勾着笑,微微垂着眼睑,状似在端详她手中的一支毛笔。 褚六试探道:“若不还是告知夫人,最近都不要出门了。” 他最是清楚这些人最是无赖,只要有钱,什么都肯做,更何况以夫人的美貌,怕是真的有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但这些话,他又不能对着一个十岁的孩子说得太过清楚。 苏愿微微摇头,笑了笑道:“只有千日作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好在我们知道对方要如何做,那只管提前做好防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褚六点了点头,小姐的想法没错,换成是他,也会这样做。 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有这等胆识,倒是让褚六心生佩服。 苏愿走近,压低了声音与褚六说了几句,褚六点了点头,领命下去。 锦绣园,柳姨娘正坐在榻上绣花,佟嬷嬷走了进来,将屋中的小丫鬟都遣了出去,压低声音道:“姨娘,都安排妥当了。” 柳姨娘浅笑着,举起手中的绣绷,“嬷嬷瞧瞧,这鸳鸯绣的可好。” 绣布上,一对鸳鸯形影不离,相依相偎,情深意切。 佟嬷嬷颔首,笑道:“姨娘绣工真好,奴婢瞧着,就跟真的一样。” 柳姨娘笑意盈盈,却拿起剪刀,从中间剪了下去。 佟嬷嬷吓了一跳,不解地看向柳姨娘。 “嬷嬷可是忘了,这对鸳鸯还是我从前为自己绣的嫁妆,只是可惜了,最终进府做了妾室,寓意不好,剪了也不可惜。”柳姨娘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哥哥那边呢,可做好了准备?” 佟嬷嬷轻轻点头,“姨娘放心,定不会出了差错。” 不过佟嬷嬷却觉得姨娘做事太过谨慎了,柳老爷那边已经都吩咐妥当了,只等着沈氏出门之日。 为何还要派人传消息给大爷,沈氏不过一个女流,还能翻出花来? 但主子行事,佟嬷嬷不敢过问。 沈氏一行人出门那日,苏愿将琥珀也给了沈氏,私下里又嘱咐了琥珀一番。 她在书塾上有些心不在焉,被先生叫起来提问,幸好她提前温习过,才不至于回答不上来。 但还是被夫子浅浅地责备了几句。 她算着时辰,到普济寺需要差不多半日,最晚,再过一个时辰,便会有消息传回来。 直到下学,见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绿蘅走到苏愿身边,小声道:“一切顺利。” 这是褚六送回来的消息。 柳老爷找的那群地痞无赖就埋伏在城郊,只是他们还不曾确认沈氏在哪辆马车上,就被褚六带人将他们都抓了起来。 褚六做事很利落,他直接买了酒,与负责在清河坊巡逻的衙役攀交情,又给了银子当辛苦费,只说若成了,便能立功,若不成,也不让兄弟们白跑一趟。 沈氏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风平浪静,安然到了普济寺。 赵氏坐在马车上,一直在假寐,不过她身旁的李嬷嬷却有些紧张,她也是上了马车后,才知道今日会出事。 可等来等去,什么都没发生。 赵氏睁开了眼睛,一丝阴冷在她的眼底一闪而逝。 但她却什么也没说。 苏愿练了一会儿马,回到府中,在大门前,正巧遇到刚下值回来的苏世清。 今日是苏世清第一日当值,看着他的面容,事情怕是不如他预想的那般顺利。 苏愿福礼请安,“父亲。” 苏世清颔首,挥了挥手道:“我还有事。” 苏愿看着苏世清大步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转身离开。 “去雅园提醒一声。”苏愿坐在桌前,看着刚写好的一篇簪花小楷,满意地点了点头。 绿蘅得了吩咐,应声退下。 珊瑚有些不解地问道:“老爷心情不好,青姨娘这个时候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苏愿抿唇轻笑,“你不懂,父亲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美妾在侧。” 珊瑚摇头,她确实不懂。 第94章 普济寺 苏愿睡不踏实沈氏普济寺 苏愿用过了晚上,带着绿蘅和珊瑚在院子里散步。 天气正好,只见已见绿意。 苏愿不由得感叹,生命的顽强,明明前两日还在倒春寒,可小草却这般的顽强,依旧破土而出。 用不上一个月,院子里,便会满是绿色。 只是没想,竟遇上了苏世清。 苏愿看着眼前的人,果然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而且青姨娘到底是有些能力的,竟然能让父亲陪着她逛园子,上次见到,还是柳姨娘怀了苏雁的时候。 青姨娘朝着苏愿微微福礼,轻唤道:“大小姐。” 苏愿神色自若地上前行礼问安,唤了一声,“父亲。” 一身湖蓝色直裰的苏世清颔首应了一声,道:“你母亲去了普济寺,你若是缺了什么,或者是想用什么,就去锦绣园知会一声。” “是。”苏愿轻声应道。 苏世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女儿,神色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 苏愿自然不会打扰父亲与青姨娘培养感情,福礼道:“时辰也不早了,女儿回去了,父亲也早些安置。” 苏世清点了点头,见苏愿要走,又开口道:“雁儿年纪小,你当姐姐的要多带带她。” 苏愿闻言,不由地挑眉,看来柳姨娘母子三人在苏世清的心中依旧很重要,但苏世清也不会没由来的提起苏雁,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一抹笑意道:“可是雁姐儿与父亲说了什么?” 苏世清被女儿这么直接挑明,有些尴尬,特别是身旁还有青姨娘在,更显得他这个当父亲的在女儿面前没有威严。 他沉着脸,摆出长辈的架子,高高在上地道:“原是你这个当长姐的应当做的,怎么,为父可是说得不对?” 苏愿抿着唇,不吭声。 青姨娘在一旁轻笑着,声音轻柔道:“婢妾瞧着大小姐是个好相与的,也是个重规矩的,不需老爷多说,也会做得很好。” 苏愿不过略想了一下,巴掌大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有些意味深长,若是仔细瞧着,竟不似一个孩子的笑容。 “父亲说的是,雁姐儿是我的妹妹,我这个当长姐的,不管是课业上,还是平日里,都应当多多照顾才是。” 苏世清听到这话,面上微松,颔首道:“你长大了,也懂事了。” 苏愿笑着,唇角两颗小梨涡若隐若现,从前她那么想要听到一句来自父亲的夸赞,可今日听到了,她竟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回到栖云苑,苏愿换了寝衣,拿着书,歪坐在床榻上。 珊瑚小心地觑了她一眼,见小姐什么如常,她才开口道:“小姐若是难过,别忍着……” 苏愿轻笑,抬眸看向珊瑚,道:“珊瑚可是有什么解气的法子?” 珊瑚想了想,点头道:“奴婢有个絮了棉花的口袋,小姐可是随意抓捏。” 苏愿倒是有些好奇,“取来我瞧瞧。” 珊瑚很快就回来了。 苏愿将软软的,正好一手可握地扣子捏在手心,笑着问道:“你做的?” 珊瑚点了点头,解释道:“从前在家觉得爹娘偏心,奴婢就用它来解气,只是那会儿里面絮的是芦苇,来了府上后,奴婢又做了一个新的。” “怎么,在府上,还需要解气?”苏愿轻轻挑眉一笑。 珊瑚立马紧张地摇头否认道:“不是,奴婢就是习惯了……” 说完,就要跪下。 苏愿侧过脸,轻笑出声,“逗你呢,瞧把你吓的。” 珊瑚确实害怕,大小姐平日里待下人很和善,她进府这些时日,还未曾见过她责罚下人,甚至是大声训斥都没有过,可她却不敢有任何的轻慢懈怠,只觉得大小姐若是真的发起火来,怕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 从出了府,琥珀的注意力一直在夫人身上。 连一旁的芳菲都有些瞧不下去了,巧笑道:“我们都知道夫人长得美,可琥珀你也不能一直盯着瞧吧。” 沈氏闻言,微微一笑。 琥珀倒是实诚地点头道:“夫人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人。” 就连她戏班子里的小花旦都比不上呢,不过这句话,她可不敢说出来。 一路上,琥珀一直保持着警惕之心,她将大小姐对她的吩咐记得牢牢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要护住夫人。 好在没什么异常的地方,一行人平安到达普济寺。 普济寺的香火旺盛,可沈氏一行人进山的时候,却没遇到几个人。 按理,齐氏和赵氏是长辈,走在最前方,后头依次跟着王氏、沈氏。 但台阶过多,齐氏和赵氏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地前行。 王氏是来求子的,从下马车后,神色就很是端庄。 沈氏不是个多话的人,只跟在后面。 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进了普济寺的寺门。 王氏是常客,知客僧迎了上来,“施主,请跟小僧来。” 普济寺后院专门开辟出一块地建了不少屋舍,专为香客留宿。 男客女客的住所分隔得很远。 因是午时到的,便有知客僧送来了斋饭,用过饭后,沈氏等人先各自回房收整片刻。 沈氏没什么胃口,只用了一点。 琥珀平日里饭量大,可今日却并未专心吃饭,反而是紧紧盯着赵氏。 忆秋偷偷地推了她胳膊一下,“琥珀,你再看下去,老夫人就要发现了。” 琥珀吐了下舌头,这才收回了视线。 周嬷嬷陪着沈氏回房休息,让几个丫鬟也下去休息。 午憩过后,沈氏便跟着齐氏和赵氏往正殿去听诵经。 王氏不想听经文,看向沈氏轻声道:“弟妹与我一起去求个签吧。” 沈氏与王氏交谈不多,但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 她颔首道:“好。” 王氏喜欢沈氏的是她的不多言,也从不探听他人私事。 人人都知道她无所出,话里话外难免都要提及此事,可只有沈氏,从未说过。 也许在他人眼中,沈氏也跟她一样,无儿子傍身,但王氏却觉得能有苏愿那样一个乖巧漂亮的女儿,便是没有儿子,也知足了。 “弟妹不求一个吗?”王氏拿着签问道。 沈氏笑了笑,摇头道:“说来不怕二嫂笑话,我早就不想了。” 第95章 准备 王氏不是打听别人家事情的人,但两府的关系,有些事情,她根本不需要打听,就有人说给她听。 沈氏与苏世清的夫妻情分已然没了多少,好在沈氏已经有了女儿,不然这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 想到这里,王氏又觉得自己的日子也不差,至少她有慈善的婆母,恩爱的夫君,唯一美中不足,缺一个孩子。 “天开地辟结良缘,日吉时良完事全,琴书籍弦断胶易绝,镜为尘深石出有磨,愁眉思虑暂时开,扫尽残云又见光。”王氏低头看着签文,低喃着。 她眉头紧锁,签文不用去解,她已经大概明白其中的含义。 签文一头一尾,看似很好,可王氏最为在意的是中间两句,“琴书籍弦断胶易绝,镜为尘深石出有磨”,让她心中一慌。 沈氏没有去看王氏的签文,但看她的神情,也知道应该不是上签。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走着,直到到了大殿,殿中檀香气味缭绕。 沈氏不是很喜欢香气过于浓重的味道。 两人静静地坐在最后,听着大师诵经。 以琥珀的性子,决然是坐不住的,她今日却很是乖巧地跪坐在沈氏的身后,只偶尔打个哈欠,她是真的听得有些困了。 诵经结束后,众人又听了一会儿讲佛法。 回去的路上,苏若微开口道:“二嫂,你求了什么签,听说这里的生子灵符最是灵验,二嫂可去求了?” “不用了。”王氏的声音不冷不热。 苏若微有些讪讪的,她今日前来,其实就是为了能与东府打好关系,想来想去,她还是想自家信哥儿能去书塾读书。 她是想巴结王氏的,毕竟那书塾的大儒是王氏请来的,可谁知道,王氏性子冷漠,竟是不怎么搭理人。 但她刚才明明看见王氏拉着沈氏,两人也算有说有笑,一定是沈氏在王氏面前编排她的是非了。 这么想着,苏若微朝着沈氏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眼神有些不善。 “普济寺的签极为灵验,嫂嫂可去求了?”苏若微语气柔中夹杂着奚落,沈氏与兄长夫妻不睦,沈氏来求子,简直是笑话。 沈氏闻言,却没有恼怒,她神情平淡,从容一笑,“妹妹可以一试。” 王氏就在一旁,听得这话,笑了笑,她刚才还担心沈氏被苏若微给欺负了,却没想到沈氏不动声色,绵里藏针,看来她是白白担心了。 苏若微心中不痛快,恼恨沈氏一个商户女,竟然敢这么与她说话,不就是仗着有东府的人在吗。 若是换了平日,苏若微定是要开口再奚落沈氏几句的,只是她今日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只能忍下来。 沈氏与王氏分开时,她和声细语道:“二嫂不要太将签文放在心上,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王氏闻言,眼角微微弯了弯,轻声道:“嗯。” 另一边,赵氏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沈氏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她才转身,压低声音道:“可准备好了?” 杜鹃低着头,恭敬回道:“都准备好了,奴婢已经送去了各房。” 赵氏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小香炉,抬手轻轻地扇了扇,轻嗅了几息,一脸餍足。 “谨慎些,别留下痕迹。”赵氏低低道。 这次毕竟有齐氏同行,做事要比平常更为小心才是。 杜鹃应了。 “母亲……”苏若微来到了赵氏的房中,脸色很是不好。 “怎么了,可是在王氏那里受了气?”赵氏不在意地问道。 说起这个,苏若微可是有一话匣子的话要说,她拿起桌上的茶水,猛喝了一口,不屑道:“她不过是琅琊王氏的旁支,怎的就这么大的派头,女儿主动交好,她竟然爱理不理。” 赵氏嫌弃她动作粗鲁,微微蹙眉,道:“你都是当娘的人了,说话行事稳妥些。” 苏若微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叹气道:“我也就只在母亲身边才能放肆些,母亲就容我些吧。” 赵氏闻言,心立马就软了下来,女儿这么多年,日子过得一般,头上有了婆母,整日的要立规矩,这次能回娘家,还是因为信哥年岁不小了,该读书了。 这才回来几天,便来书信催她回去。 赵氏一想到苏若微那个婆母,便是一肚子的气闷,当初只是瞧着郑俊彦是个有出息的,却没成想,这么多年了,竟是没半点出息,娘老子还是个不讲理的老虔婆。 “你要求人,自然要有求人的态度,别管她是本家的还是旁支的,她能请来大儒,你若想送信哥儿去书塾,就别与王氏有龃龉。”赵氏劝道。 苏若微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想来赵氏这里发发牢骚罢了。 “她也就罢了,到底顶着琅琊王氏,连伯母都敬着她,可沈氏呢,以为自己真的攀上了东府的高枝,竟也敢拿话刺我!”苏若微咬牙切齿道,“下贱坯子,若不是当年父亲落难了,她就是给大哥提鞋都不配!” 赵氏点燃了一炷香,插在香炉上,香炉前是一座白玉雕刻的观音像。 “行了,她也猖狂不了多久了,你别忘了是来做什么的,别只顾着与沈氏争个高低,忘了正事。”赵氏睨了她一眼。 苏若微轻哼了一声,有些不甘道:“母亲何时也变得这般畏畏缩缩了,难怪那贱妇都敢顶撞你了。” 赵氏眼神中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阴沉,道:“随你,你是信哥儿的母亲,你都不着急,旁人谁会急。” 苏若微何尝不急,婆母的信已经来了第二封了,让她安顿好信哥儿就赶紧回去。是她来之前,就在婆母面前夸下海口,说信哥儿定能拜在大儒谢鸿辰的名下。 可信哥儿如今却在白鹭书院,若是没有谢鸿辰,白鹭书院也是一个好去处,可婆母那人,若是知道她说到没做到,回去后,还指不定要怎么讽刺挖苦她呢。 “母亲,如今大哥已经在詹事府当值了,能不能也给俊彦谋个差事……”苏若微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 第96章 昏倒 赵氏但笑不语,默默地看着女儿。 苏若微被母亲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她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怎么了,当哥哥的,适时地拉扯我这个妹妹一把,有什么错?” 赵氏神情严肃,道:“少打你哥哥的主意,他才京中,还未曾站稳脚跟,若是被我发现,你私下里打着你哥哥的名头谋事,扰了你哥哥的官声,不说你父亲,就是我,也不许你再进家门。” 苏若微闻言,脸色骤变,她一直都知道爹娘偏心兄长,可如今却为了还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就这般对她疾言厉色。 她心中很是不好受。 赵氏见她没有开口,缓了语气道:“你的事情,我跟你爹都记在心里,该帮的时候,自然会帮。” 苏若微有些讪讪的,点了点头,原本有许多话要说,还想着今晚就留在这里与母亲同住,可现在,她只想快些离开。 待人一走,赵氏脸色变得更冷了。 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人心有偏,她承认,她更看重儿子,可这有什么不对,女儿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往后也是要留在郑家的祠堂里,而不是苏家的。 这一点,她就有些瞧不上齐氏的作为,苏若云一个孀居之人,竟还接回了府上,这么一年又一年,苏若云很少回将军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带着两个孩子与秦家断绝关系了呢。 最让赵氏不解的还是秦家人,竟然允许苏若云这么做,她虽然是圣上亲封的三品淑人,却也不能这样乖张行事。 可秦家人都不说什么,陛下就更不会管这等闲事了。 沈氏坐在榻上,想着女儿这会可睡下了? 突然,响起了一声闷雷。 吓得一旁正在挑灯的忆秋一个激灵。 琥珀的心也比平时跳动得更快。 栖云苑,苏愿刚刚躺下,就听见屋外的雷声,绿蘅急忙起身道:“小姐。” 苏愿坐起身来,小脸皱在了一起,她隐约记得沈氏害怕雷雨天,原因她不清楚,若不是这一声春雷,她都忘记这件事情了。 她趿着鞋子,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只见天上乌云密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笼罩在黑暗之中。 没一会儿,雷雨交加。 伴随着大风,有雨水落在苏愿的脸上,凉凉的。 绿蘅见状,连忙将窗户关上,又拿了帕子给她擦拭,轻声道:“小姐小心着凉。” 苏愿没有任何动作,粉唇微启,低喃道:“不知道普济寺有没有下雨?” 绿蘅知晓小姐是担忧夫人,安慰道:“夫人那里有周嬷嬷在,还有芳菲和忆秋姐姐,不会有事的。” “希望吧。”苏愿重新躺回床上,可却没了睡意。 忽然,听见外面有喧闹声,苏愿眉头皱了起来。 绿蘅走到门口,冷声斥道:“什么时辰了,还这般吵闹,是想挨板子了吗?” 她如今是越来越有大丫鬟的气势了。 立马便有小丫鬟上前,朝着绿蘅微微躬身道:“守门的婆子来传话,说是雅园的青姨娘身体不适,想要请大夫,只是夫人不在府上,没有对牌,下人出不去。” 苏愿在屋中听得真切,她已经起身,披着一件外裳,走到门口问道:“父亲呢?” 她晚饭后,还见苏世清陪着青姨娘在园子里散步,怎的这会儿不在。 “奴婢也问了,来传话的婆子说,老爷半个时辰前出府了,这会不在府中。”小丫鬟口齿清楚,虽然是第一次过来回话,却一点也不怯懦。 苏愿闻言,淡声道:“绿蘅,你带着人去赵嬷嬷那里取对牌,让人出府找大夫,彩珠,你跟我去雅园。” 丫鬟们得了命令,各自领命。 彩珠打着伞,翡翠在前方提着灯笼,主仆三人往雅园走去。 雅园的下人们见到苏愿,一个个似是找到了主心骨,春香慌忙上前行礼,“大小姐恕罪,青姨娘昏了过去,奴婢不敢拿主意,这才打扰了大小姐休息。” “起来说话吧。”苏愿轻声道,“之前见青姨娘还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了?” 春香也说不清楚,只说青姨娘送了老爷出门后,还说饿了,但又不想麻烦厨房,只吃了两块点心,然后便沐浴准备歇下了。春香按着往日青姨娘沐浴的时辰进去服侍,却见青姨娘晕倒在地上,她吓了好大一跳,找了婆子将青姨娘扶回屋中,却不见青姨娘苏醒,便连忙让人去栖云苑找大小姐了。 苏愿听了之后,脸色微凝,一切都没有问题,那便只能等大夫来,才知道到底是因何昏倒的。 但这期间却也不能干等着,她让婆子去按压青姨娘的人中穴。 “嗯……”青姨娘悠悠转醒,声音有些虚弱道,“我怎么了。” 抬眸又瞧见苏愿,连忙想要起身,却被苏愿让人制止了。 “大小姐怎么来了?”青姨娘只觉得有些胸闷气短,脑袋昏昏沉沉的,肚子也有些不舒服。 “你晕倒了。”苏愿温声道。 她刚才已经让人将青姨娘沐浴前用过的点心取了过来,一会儿等大夫到了查看。 青姨娘这会没办法去思考,她靠在锦被上,神色有些痛苦。 “将窗户打开,人都散开。”苏愿冷声吩咐道。 外面的风夹着雨吹了进来,青姨娘竟觉得呼吸畅快了许多。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外面的婆子高兴的说道。 苏愿转头看去,却只见一个带着药箱穿着一身灰色直裰的留着山羊须的大夫走了进来,而跟着进来的还有柳姨娘。 大夫为青姨娘诊脉后,笑着说道:“恭喜了,这位……是有身孕了……” 青姨娘愣了一下。 苏愿面色平静。 雅园的下人们,一个个面露喜色。 只有柳姨娘,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恭喜妹妹了……” “那我为何会晕倒,只因为有身孕吗?”青姨娘的手不自觉的放在腹上,问道。 大夫摇头,他抬头四下打量了一番,道:“屋中的花草有些不适合有身孕的人侍弄,这次晕倒,就是因为花香过浓导致的。” “都搬出去吧。”苏愿抬手吩咐道。 柳姨娘却开口道:“这些都是夫人的一番心意……” 第97章 雷雨夜 苏愿抬眸,看向柳姨娘,眸光寒冷,柳姨娘是故意的,她就是要在青芜的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大夫说了一些注意的事项后,便离开了。 苏愿也没有多留,吩咐雅园的丫鬟婆子们伺候好青姨娘,转身往外走。 “妹妹好好休息,我送大小姐出去。”柳姨娘主动说道。 苏愿没有停下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雅园。 “风大雨凉,大小姐小心些才是。”到了分叉路,柳姨娘对苏愿说道。 苏愿拢了拢身上轻薄的披风,道:“多谢姨娘提醒,我会的,姨娘也需小心才是。” 翡翠提灯走在前面开路,彩珠打着伞,回了栖云苑。 时辰也不早了,苏愿躺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便睡着了,只是她睡得很不踏实,似是在梦中,又似是在醒着。 锦绣园里,柳姨娘阴沉着一张脸,顾不上换衣裳,便将佟嬷嬷叫了进来。 “姨娘身上被雨淋湿了,先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佟嬷嬷说道。 柳姨娘摆了摆手,冷声道:“青芜有身孕了。” 佟嬷嬷怔了一下,瞪大眼睛道:“不可能啊,当年那药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柳姨娘眉头紧紧皱起,“我自从剩下雁儿后,再也没有身孕,晚香居那边更不用说了,原本身子就亏损了,老爷也不去过夜,可青芜确实有孕了……” “今日来的大夫可是府上常请的杨大夫?”佟嬷嬷问道。 柳姨娘摇头,“并不认识。” “等老夫人回来,便多请几个郎中回来,若真的有了身孕……”说到这里,佟嬷嬷低垂下眼眸,声音里带着阴狠道,“怀胎十月哪有那么容易,特别是生产之时,一尸两命也是有的。” 柳姨娘这会也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青姨娘并不重要,就算真的生下孩子,也不过是个姨娘,当务之急,还是沈氏。 也不知道普济寺那边如何了? 周嬷嬷听到一声闷雷,连忙起身。 芳菲和忆秋也赶紧陪在沈氏身旁。 他们都知道,沈氏最不喜的就是雷雨天气,每当这个时候,沈氏的情绪都是脆弱的。 “我没事,你们不必都在这里。”沈氏强忍着心慌说道。 周嬷嬷看着烛火下,她苍白的脸,轻声道:“夫人在老奴面前不必逞强。” 琥珀不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但她能瞧得出来,每当雷声响起的时候,夫人虽然已经极力的忍着,可却还是有些痛苦。 她上前小声道:“午饭后,老夫人房中的杜鹃姐姐送了一些安神香过来,夫人要用吗?” 周嬷嬷闻言,谨慎地开口道:“只送了咱们?” 琥珀摇头,“我看见杜鹃姐姐也给旁人送了。” 周嬷嬷朝着她点了点头,道:“先把香拿来吧。” “咔嚓”一声,雷声响起,如同雄狮在咆哮,深沉而有力,震动四野。 沈氏脸色苍白的厉害,她听着雨滴砸在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闭上了眼睛,那些被她遗忘了的事情,却如同就在眼前发生一般真切。 周嬷嬷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抚道:“没事的,老奴在。” 然后示意芳菲将安神香点燃。 此时的沈氏,脆弱得如孩童一般。 周嬷嬷知道,当年老爷和夫人出门,将小姐留在家中,却遇上了雷雨天气,小姐那时候年幼,哭着闹着要去找爹娘。 大少爷便独自一人出门,可最后,直到老爷和太太都已经回府了,却不见大少爷回来。 直到五天后,在河中打捞出一具男童的尸体,面容已经分辨不出,但衣着和腰间的饰品却与大少爷的相同。 沈氏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就惧怕雷雨天气,甚至不敢靠近河边。 安神香点燃了,氤氲的香气,自香炉上方升起,丝丝缕缕,带着檀香的味道,其中还有一丝独特的幽香,只是沈氏心思不在这上,便忽略了。 而周嬷嬷等人的注意力也全都在沈氏的身上,谁也没有察觉到安神香的异常。 雷声越来越小,雨似乎也停住了,周嬷嬷见沈氏已经睡了,便扶着她躺好。 一旁的忆秋和芳菲也哈欠连连,周嬷嬷头有些昏昏沉沉地说道:“累了一天了,都去歇下吧。” 琥珀觉得眼皮子有些沉,勉强还能撑住,她心中狐疑,安神香这么厉害吗,怎么比师兄说的迷香还要厉害一些。 只是她的大脑已经不能做出任何的思考,眼见着周嬷嬷几人栽倒在她的面前,她想伸手去扶,脚却有千斤重。 直到琥珀闭上眼前,她仿佛听见了有人走进来的声音,她张了张嘴,可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几个丫头看着也不错,要不都带走吧?”一道男声传进琥珀的耳中。 “别节外生枝,得了银子后,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另一个人呵斥道。 琥珀彻底失去了意识。 “世子,有人进了女香客那边……”肖钰低声道。 顾淮景坐在窗前,似是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女客那边,今日来的是敬文伯府的女眷。”肖钰接着说道。 顾淮景眼底闪过幽深的暗色。 就在肖钰思考要不要继续的时候,顾淮景已经起身,推门而出。 两个黑衣人,鬼鬼祟祟,搀扶着一位女子行走在黑夜中。 “让江源将人拦住。”眼见着那两个黑衣人避开了寺中的僧人,就要往后山走去,顾淮景淡淡地开口道,“做事小心些。” 肖钰应下,立刻去传话。 顾淮景没有再往前走,从小习武,他耳力极佳,那两个黑衣人的污言秽语飘入他的耳中。 “这笔买卖真是划算,不仅有银子拿,还有这样一位貌美的妇人暖被窝,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你可要想着兄弟啊。” “少说废话,这可是官眷,得手后,咱们都得藏一阵子了。” 很快,便传来两声闷哼和“咚”的两声。 顾淮景转身回了房中,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肖钰和江源一起进来复命。 “世子,那位夫人被下药了,两个小贼也都招了,说是有人付了银子,让他们来将人带走。”江源恭声道,“属下不好去女香客那边,只好将那位夫人安置在前面的房间了。” 第98章 祸事 按理说,救下人之后,安顿一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接下来只要去通知一下敬文伯府,剩下的事情让敬文伯府去做即可。 江源和肖钰都是这般想的。 “再去审,那两人是受谁的指使。”顾淮景沉思片刻道。 他的话音刚落,肖钰立马就应下,他是世子的侍卫,早就习惯了服从。 但一旁的江源却愣了一下,他有些不明白,世子爷何时这般好心肠了,对别家的事情这般关心? 只是仔细想想,却也不难理解,毕竟世子与敬文伯府的二爷也算相识一场。敬文伯府的女眷竟遭人绑架,世子若是不在此地也就算了,遇到了,却袖手旁观,难免过于薄凉。 已经亥时初了,顾淮景没有睡下,却也没有过问沈氏的情况,他只是坐在桌前,又让肖钰续了一壶茶水,桌上放置的是一张边关的军事舆图。 沈氏最后的记忆,是琥珀点燃了安神香,她听着往外的雷声,靠在周嬷嬷的怀中,睡了过去,朦胧中,仿佛被人扯着出了房门,后来,她便昏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头疼不已,似是要裂开一般。 睁开眼睛,沈氏有些茫然,屋中燃着烛火,看陈设摆件,她依旧还在普济寺中,可这间屋子不是她之前住的那间,她竟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第一反应,便是低头检查,发现她的衣裳还都穿戴整齐,就连头上的发簪也都还在。 沈氏慌乱地下床,走到门口,她伸手试着去推房门,门“吱嘎”一声,竟然这般轻松便打开了。 她有些惊讶。 “夫人,您醒了!” 沈氏刚迈出房门,迎面就遇上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穿着一身藏蓝色长袍,腰间挎着横刀,她的神色一紧,想要后退,却意识到不能再回到那间屋中,只好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却看向旁处,她在打量,哪条路可以逃走。 江源瞧出沈氏面上的惶然与紧张,他主动后退一步,解释道:“我家主子见有人绑架夫人,便让属下将夫人救出,只是我身为男子,夜深不好去女客那边,只好委屈夫人了。” 沈氏闻言,沉吟片刻,她知道,眼前之人所言非虚。 “多谢,你家主人是哪家府上的,改日定备厚礼上门去谢。”沈氏福身道。 江源连忙侧过身子,避过一礼,没有世子的允许,他不会轻易泄露世子的身份,“夫人不必多礼。” 沈氏见他不肯说,也没有追问,对方也许只是顺手而为,不需她的谢礼,也可能是身份尊贵,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她能理解。 “我……”沈氏犹豫道,“我想回去……” 江源连忙让出路道:“夫人请便,夫人今日是重了迷香,日后还需多加小心。” 沈氏闻言,脸色微变。 刚才她检查得并不仔细,财物丢失不重要,可若是她的贴身之物流传出去,以后发生什么,她就是百口莫辩! 不等沈氏开口询问,就听见院外有喧闹声。 不多时,一人小跑着过来,走到江源的身旁,小声道:“女客那边闹起来了……” 沈氏脸色极为难看,她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冷入骨髓。 这次出门上香,是赵氏叫她同行的,晚上点的安神香,是赵氏身旁的婢女送来的,沈氏不敢继续想下去…… 半个时辰前,赵氏刚准备睡下,忽然问道:“你去瞧瞧,沈氏的屋子可还亮着?” 杜鹃出门,很快就回来了,“夫人屋里的灯已经暗了,想必已经睡下了。” 赵氏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次来普济寺前,柳氏去了月华斋,最初听到柳氏的想法时,赵氏还是有些犹豫的,她虽然讨厌沈氏,觊觎沈氏的嫁妆,可却没想过要害沈氏的名节,她知道名节对女人多么的重要,而且这事要是闹大了,只怕于整个苏府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但柳氏给了她不能拒绝的理由,临走前,她便准备了“安神香”。 “一会儿记得去将香处理了……”赵氏吩咐道。 杜鹃点了点头。 赵氏吩咐之后,便安心地睡了。 她本没想将事情闹得太大,那些人将沈氏带走,明日一早再送回来,她只需那个时辰正巧遇到就好。 杜鹃按照吩咐,拿着帕子掩住口鼻,偷偷溜进沈氏的房中,将香炉抱在怀中。 她刚掩上房门,一转身,就遇到了苏若微,慌乱间,杜鹃将香炉背在身后,垂头道:“姑太太。” 苏若微心气不顺,又遇到雷雨,怎么也睡不着,等雨停了,便想着出门走走,谁知道竟然被她瞧见母亲房中的大丫鬟杜鹃来了沈氏的屋子,她立马就跟了上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苏若微面露不虞,一双眸子将杜鹃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遍。 杜鹃嗫嚅着,说不清楚。 苏若微一把推开了杜鹃,冷笑一声道:“你不说,好,那我便去问问沈氏,深更半夜,她和你能说些什么!” 杜鹃一个不防,被苏若微推倒在地,等她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苏若微已经走了进去。 屋中一片漆黑,苏若微蹙眉,更觉得是沈氏心虚,她示意丫鬟将灯笼拿进来,只见周嬷嬷几人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 “快。”苏若微一把从丫鬟手中拿过灯笼,往床榻上照去,空无一人。 苏若微顿生喜意,她很快压住嘴角的笑容,大声喊道:“不好了,来贼人了!” 这一声,将寂静的夜空划破。 女客这边,只有苏家的女眷们,都急急地起身,跑了过来。 琥珀被苏若微的声音吵醒,她努力地睁开了眼睛,见周嬷嬷等人躺在地上,急忙过去将人一个个地拍醒,然后看着床榻的方向,心迅速地往下坠落,夫人不见了! 她立马想起昏迷前听到的声音,僵在原地,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她惊恐地看向周嬷嬷,手抖得厉害,冷汗湿透了后背。 周嬷嬷一张脸铁青,手脚冰冷,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这会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苏若微的喊声,几乎将所有人都吸引来了。 第99章 安然 赵氏是被外面的嘈杂声音吵醒的,“怎么了?” 杜鹃却不在身边,屋中无人应答。 赵氏起身,披了衣服推开房门,她的房间就在沈氏房间的斜对面,见东府的人都在,她瞬间清醒了。 事情并未按照她预想的方向发展,但此刻,她却只能顺势而为了。 她快步走了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齐氏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虽然是西府的人出了事,一旦事情传扬出去,东府的名声也会跟着受损。 这事不宜闹大。 胡氏的想法与齐氏相同,为今之计,要先找到沈氏才是。 王氏却已经吩咐身边的丫鬟悄悄地去寻沈氏了,她还特意嘱咐,不许闹太大动静。 琥珀听着苏若微的质问,脑袋彻底清醒了过来,她不能就这样干等着,让她们往夫人身上泼脏水。 而被忽略的杜鹃,正准备悄悄地溜走。 琥珀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杜鹃的后领,她一字一句道:“你为何要拿我们屋中的香炉!” 杜鹃惊慌,香炉“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翻滚了两下而停住的小香炉上。 胡氏瞥了一眼沈氏房中的摆设,桌案上确实没了一个香炉,她冷声道:“将杜鹃拿下。” 赵氏根本来不及为杜鹃辩驳什么,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杜鹃看了一眼赵氏,飞快地低下了头,任由被两个丫鬟止住,没有出声,也没有反抗。 赵氏不担心杜鹃会将她供出来,她之所以带着杜鹃来普济寺,让杜鹃做这件事,是因为她能完全的拿捏住杜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杜鹃都不会出卖她。 “也许贼人还没有走远,咱们赶快去找人吧,再晚些,怕是要来不及了。”苏若微一脸担忧的说道,实则她才不关心沈氏的安危,她不过是想看沈氏的笑话罢了。 齐氏看了她一眼,眼神说不上锐利,可苏若微就是能感觉到齐氏眼底的冷意,她立马噤了声。 赵氏这会儿开口道:“若薇说的有道理,时间不等人……” 齐氏心中还在权衡,事情有些棘手。 “母亲,没什么比弟妹的性命更重要了。”王氏开口道。 齐氏闻言,这才下定决心,吩咐道:“先去寻人,不要声张。” 周嬷嬷也早就吩咐了芳菲和忆秋,尽可能早其他人一步寻到夫人。 “嬷嬷,我也去。”琥珀声音有些哽咽,压低了声音,将她昏迷前听到的话说了一遍。 周嬷嬷神色更加的凝重,心头一片恐惧,脚步踉跄,一时间无法稳定身形,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琥珀连忙搀扶住她的胳膊,“嬷嬷……”声音中带着焦急,眼泪挣扎着要从眼眶中溢出。 周嬷嬷是几人的主心骨,若是周嬷嬷倒下了,夫人也没回来,她们要怎么办? “我没事。”周嬷嬷稳住心神,面色苍白,仿佛失去了所有血色,“你去杜鹃那,最好是能问出些什么来。” 琥珀点了点头,“嬷嬷放心,我一定让她开口。” 另一边,沈氏知道,事情闹大了,原本她是打算在所有人发现之前,悄无声息地回去。 现在看来,这个打算是要落空了。 她抬手撑着额头,在心中飞快理清头绪,不管如何,她都要回去面对。 沈氏刚迈开脚步,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道:“夫人稍等一下。” 声音有些尖细,脚步很是轻盈。 沈氏回头,见来人的穿着打扮,竟是内侍的模样,她有些诧异。 “老奴送夫人回去吧。” 沈氏微身福了一礼,轻声道:“有劳了,多谢。” 说完,转身离开前,她瞥了一眼那亮着烛光的屋子,窗前映出的一抹身影。 应该就是救了她的人,只是他有心遮掩身份,如此,对沈氏也是好事。 芳菲和忆秋两人找了一圈,会合的时候,见到彼此,都一脸的沮丧,时间拖得越久,夫人的处境就越发的危险。 两人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可却见夫人就坐在屋中,两人什么都顾不上了,眼眶含泪地跑了过去。 周嬷嬷轻咳了一声,道:“没个规矩。” 芳菲和忆秋这才瞧见,还有外人在场,连忙抬手抹了抹眼泪,一左一右的站在了沈氏的身后。 只瞧见齐氏正跟一个没见过的人说着话,态度竟有些恭敬。 那男子瞧着有些怪异,只是她们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怪。 直到齐氏将人送到了门口,见人走了后,才回过身对着沈氏道:“今日晚了,都早些歇息吧。” 一直想看热闹的苏若微不干了,沈氏身上这么大的丑闻,就这么揭过去了? 她刚要开口,就被赵氏瞪了一眼,道:“明日还要下山呢,赶紧回去睡觉。” 赵氏其实不知道送沈氏回来的人是什么身份,但她好歹能分得清楚对方内侍的身份,而齐氏的态度又让她确定了几分,对方的身份不低,怕是宫里出来的。 这个时候,她若还是计较沈氏的事情,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若只有东府,她有把握杜鹃什么都不会说,可若是有其他人掺和进来,她便没了十成的把握。 所以,赵氏不敢轻易冒险。 “娘,那人到底是谁啊,我瞧着东府地在那人面前都不敢造次呢。”苏若微跟在赵氏身后问道。 赵氏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了苏若微的脸上,她没有用太大力气,省得明日肿了,让人瞧见。 苏若微一下子被打愣住了,捂着脸,一眼的不可置信道:“娘,你打我做什么?” 赵氏气得咬牙切齿,道:“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出世的女儿!1” 苏若微被打已经很委屈了,就被这样责骂一番,更是委屈的落下了眼泪,“我知道,你就是瞧不上我,从小就是,那你生我做什么,早知道还不如不生我,只有兄长一人,你就称心如意了!” 赵氏眉心紧蹙,这个女儿是被她给养废了,根本看不清楚形势,更看不出主次。 她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也别在我这里哭,等下山了,你也早些回湖州去。” 苏若微闻言,瞪着她,气得嘴唇发抖,“好,以后我只当没有娘家,你也只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说完,起身,摔门而去。 第100章 别得意 “母亲。”胡氏没有回去,而是跟在齐氏身后。 王氏朝着齐氏微微颔首,“母亲,儿媳先回去休息了。” 齐氏没有像往常一样同意,而是出声道:“等一下,都跟我来。” 胡氏与王氏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 屏退了丫鬟下人们,齐氏开口道:“今日来的那位内官,你们可认识?” 胡氏摇头,道:“儿媳跟着伯爷进宫参加过几次宫宴,未曾留意过。” “儿媳不知。”王氏轻声道。 “城阳长公主身边的内侍,福顺公公。”齐氏低声道。 胡氏有些瞠目结舌,她没想到送沈氏回来的竟然是城阳长公主的人。 王氏松了一口气,为苏府,也为沈氏。 “城阳长公主也在普济寺?”胡氏问道。 齐氏摇头,“我也只是猜测。” “难怪今日寺中香客这般少,往日讲佛法的归元大师换成了空因师父。”胡氏低喃道。 “今日所发生的事,不要声张,至于西府的那个丫鬟,带回去,定要审问出是何人指使?”齐氏正色道,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但那丫鬟不开口指认,她即便知道,也没有证据。 胡氏点头道:“母亲放心,咱们府上的人,定没有那等口舌之人,就怕西府……” 不怪胡氏这么说,她心中何尝没有怀疑。 “放心,西府的事情不需咱们操心。”齐氏相信,沈氏遭此一劫,不会就这么算了。 齐氏又嘱咐了几句,才让两个儿媳各自回房,她坐在床上,看着烛火微微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夫人,该睡了。”常嬷嬷走了进来,轻声道,“可是担忧今日之事……要不要老奴去打探一下……” 齐氏沉吟片刻,摆手道:“不必,这个时候,不要横生枝节,明日用过早膳,就下山。” “是。” 琥珀在杜鹃那里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不管她是威逼还是利诱,杜鹃一句话都不肯说,她气得打了杜鹃一顿,依旧一无所获。 回到房中,见到沈氏,她眼眶瞬间红了,满脸愧疚,跪下给沈氏请罪,道:“夫人,都是奴婢的错……” 沈氏摆了下手道:“你先起来,这事也不全都怪你,听嬷嬷说,是你发现杜鹃来屋中拿走了香炉,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可问出了什么?” 琥珀闻言神色一凛,低着头,咬牙道:“杜鹃是个骨头硬的,软硬不吃,奴婢愚笨,什么都没问出来。” 周嬷嬷和芳菲听了俱是满面肃容。 沈氏却不觉得意外,既然赵氏出手了,就不会轻易被抓到把柄。 “杜鹃这里问不出什么了。”沈氏淡淡道。 “那就这么算了?”忆秋一脸愤懑,因为生气,牙齿被她咬得咯吱咯吱响。 沈氏摇摇头。 这次的事情,很明显,是赵氏的手笔,可从救她之人那里,她也得到一个信息,有人出钱要毁了她的清白,何人想这么做? 不用想,沈氏已经有了答案,那便是柳叶儿。 只要她名节受损,都不需要苏世清休妻,她为了女儿,便会自我了解性命,柳叶儿这一招可谓是真毒,却也永绝后患,只要她一死,一年孝期一过,苏世清便能将她抬为正室。 而她的嫁妆,也就名正言顺地能被赵氏管着。 这两人联手也就不奇怪了。 想到这里,沈氏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苍白的脸庞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更为凄美。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的光芒更甚,满是坚毅和倔强,还有一丝决绝。 这一夜,琥珀几人都没有再睡,生怕再发生什么。 沈氏倒是睡得安然,她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她会辗转难眠,可她却连一丝的担心都没有。 第二日,用过早膳后,齐氏便带着大家下山回府。 上马车前,一路上都很安静的苏若微,突然走到沈氏的跟前,轻声道:“嫂子昨夜可说得安心?” “多谢关心,睡得很好。”沈氏悠然道,然后抬眸看了一眼苏若微,笑了笑,“妹妹倒是睡得不怎么好,眼圈都乌青了,还有这脸是怎么了,可是被蚊虫叮咬了。” 说完,也不等苏若微回话,翩然上了马车。 苏若微气得直跺脚,冷哼一声,道:“你别得意,你的好日子结束了。” 说完,扭身离开。 芳菲坐在车窗边,听得很是真切,她蹙眉道:“夫人,姑太太是什么意思,她要做什么?” “做什么都随她去。”沈氏不在乎道。 苏若微想做什么,无非是想将昨晚的事情宣扬出去,让她名声扫地,被世人耻笑,可不需她阻止,赵氏就不会同意。 东府更不允许她这么做。 苏若微上了马车,见到赵氏,她将脸扭到了一旁。 赵氏也没理她,闭着眼睛,假寐。 母女俩,一夜之间,结下仇怨。 “灵儿,回去后,咱们就收拾东西,早些走,不留在这里讨人嫌。”苏若微故意说道。 灵儿跪坐在一旁,不敢吭声,昨天她不知道屋中发生了什么,但自家夫人是捂着脸哭着跑出来的。 赵氏只当没听见,并不理会。 苏若微本就是说给赵氏听的,要是母亲能出言挽留,她便不再生气,可母亲连睁眼睛看她一眼都不肯。 她又气又怨,怨气越积攒越多,暗忖着,好啊,既然不想我好过,那就都别好过。 她今日一早,并未去用早膳,而是出门与寺中小沙弥闲聊,到底让她问出了些有用的消息,她本想着今日若母亲来哄她,她就将这件事情告诉母亲。 苏若微心中有了主意后,索性也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母女俩,一路上,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下了马车,进府后,更是在二门处直接分开,一左一右,背向而行。 柳姨娘早早的就让佟嬷嬷去二门处守着,她心情不错,早上用了一碗清粥,又吃了一个包子,就连昨晚苏世清去了雅园,她也不甚在意。 “姨娘,回来了。”佟嬷嬷进来回禀,脸上却并无喜色。 柳姨娘低着头,正在挑选绢花,拿起一只红色的牡丹在头上比了一下,笑着说道:“沈氏可是被押着回来的?” 佟嬷嬷摇头,支支吾吾道:“姨娘还是去一趟老夫人那里吧,夫人安然无恙,老夫人身边的杜鹃倒是不见了。” “什么!”柳姨娘高声道。 第101章 平静 另一边,福顺公公将沈氏送回去后,并未多说什么,想必敬文伯府的老太太是个聪明的,知道应该怎么做。 “多亏了福顺公公走了一趟。”肖钰低声道。 福顺公公是奉了城阳长公主的命令,前来探望世子的,顾淮景便让福顺公公出面,与沈氏来说,更便宜。 江源看了一眼坐在圈椅里的世子爷,头发散下来,眼神深沉,看完边防图之后,并未有任何休息的意思。 “世子爷,那两个歹人如何处置?”肖钰问道。 “敬文伯府可有动作?”顾淮景没有表态,先是问起了苏府。 肖钰摇头,“敬文伯府抓到了一个丫鬟,着人看押着,却并未去追寻歹人的下落。” “你们去查一下这两人身上是否有其他的案子,然后送官查办即可。”顾淮景道。 肖钰听得分明,世子爷今日出手,已经是难得,并不打算继续帮沈氏,也是,毕竟是苏家自己的事情,世子爷一个外人,不宜插手。 但那沈氏也是可怜,竟遇到如此恶毒的家人,若是真的被得逞了,沈氏性命不保。 许是肖钰想得多了,有一瞬间的怔愣,被顾淮景看得清楚。 “世间可怜之人何其多,我能帮得过来吗?”顾淮景淡淡地道。 肖钰低垂着头,没有在出声,他其实见到沈氏的容貌之时,又被震惊道,他从小就在侯府长大,跟在世子爷身旁,宫里、京中貌美的女子没少见,但沈氏的容貌却是他见过的不说最好,也是前三名。 又想到世子爷婚事坎坷,不知道为何,他心中竟是闪过一些旖旎的想法,他摇了摇头,想法顿时散去。 世子爷心中除了边关,怕是早就没了情爱,今日换了旁人,也是一样的。 江源不如肖钰想的那般多,他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何那詹事府的大学士取了这等貌美的妻子,却不知道珍惜呢。 他刚才审问歹人之时,顺便也将沈氏与苏世清之间的瓜葛也捋顺了。 “明日回府。”顾淮景起身道。 从始至终,他从未多看一眼,多问一句。 走进苏府大门,沈氏的心竟觉得似是坠入了冰窟,若是可能,她真的不想再踏足这里一步。 这件事情,苏世清知道吗? 或许,他知道或者不知道,又有何分别呢? 要她去死的是他的母亲和他的爱妾,更是他对她的漠视,对赵氏与柳氏的纵容。 见她怔住,一旁的周嬷嬷眼神中满是心疼,从前,沈家是如何娇养着,可如今在苏家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走吧。”沈氏缓缓抬起头来,越是有人想要看着她失意落寞,她越是不能让那些人得逞。 她缓缓地迈动脚步,回晚香居的路似乎比往日都要更漫长一些。 芳菲和忆秋眼底带着恨意,可更多是委屈,眼眶发酸,却紧咬着唇不能真的落下泪来。 回到晚香居时,赵嬷嬷小跑着过来,她不知道普济寺发生的事情,她要说的是青姨娘有身孕之事。 只赵嬷嬷毕竟跟在沈氏身边这么多年,从沈氏的一个眼神上,便能瞧出不对劲来,她上前扶着沈氏的胳膊,轻声问道:“夫人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周嬷嬷看了赵嬷嬷一眼,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进去再说。” 赵嬷嬷瞧见周嬷嬷和芳菲几个丫头的神情,心中一惊,事情定是不小,她连忙点头道:“夫人舟车劳顿,应是累了,你们都下去,别扰了夫人休息。” 说着,便将院中的丫鬟婆子们都遣了下去。 虽说这些人都是新换的,能确保是自己人,但却不是心腹,平日里做些洒扫跑腿之类的活儿计尚可。 只是她们前脚刚进屋中,苏世清后脚就来了晚香居。 沈氏见苏世清一步步靠近,他的神情很是肃然,却也带着查探之意。 芳菲和忆秋都很紧张地盯着老爷,生怕老爷对夫人做出不利之事来。 沈氏没有任何的动作,她只是端坐着,就如同从前一样。 苏世清走到她跟前,停下脚步,眼神变幻,似是有许多的话要说,可不知道为何,竟只是看了沈氏一眼,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芳菲和忆秋同时松了一口气。 但周嬷嬷却并未觉得此刻便是放松的时候,老爷的性子她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就算他对夫人早就没了情意,但男子自尊作祟,心中早就有了龃龉,怕是此刻的平静,只是一时的,风暴马上就要来临,或者说,苏世清之所以没有诘问,还有其他别的目的。 沈氏心中亦是如此做想。 “你们先下去。”苏世清看了一眼芳菲和忆秋,低声道。 两人却并未离开,只是看向了沈氏。 苏世清眼角微跳,心中很是不耐。 沈氏朝着两个丫鬟点了点头,又看向周嬷嬷道:“嬷嬷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芳菲颔首,眼神忧虑地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开。 出了房门,赵嬷嬷拉着芳菲,眼神急迫。 芳菲却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轻声道:“嬷嬷跟我去给夫人烧些热水,一会儿夫人要沐浴。” 忆秋守在门口。 芳菲未曾开口,眼泪却落了下来,但她还是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告知赵嬷嬷。 赵嬷嬷听了之后,目眦欲裂,双手紧紧地抓着芳菲的胳膊,咬牙道:“她们竟然敢!” “小姐自从嫁过来,哪一点做得不好,他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赵嬷嬷呸了一口,却犹不解气,恨不得现在就去上房,一刀将苏世清的心挖出来,瞧瞧是不是黑的。 “嬷嬷,这事暂时算是被平息下来了,可夫人确实被歹人带走了,老爷若是拿此事为难夫人……”芳菲抬手抹了抹眼泪。 赵嬷嬷急得直跺脚,可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她不由得看向正屋的方向,满眼的担心。 正屋中,沈氏已经喝了半杯茶水了,可苏世清却依旧没有开口询问。 她猜,苏世清定是知道了那位内侍的身份,心中有所顾忌和谋算。不然他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他还没有这般好的养气功夫。 第102章 一个意外 “老爷若是无事要问,我要休息了。”沈氏放下茶盏,淡淡道。 既然他想要她先开口,那便先开口。只是她说出来的话,未必是他想听的。 苏世清眼神微微一颤,他抬眸看向沈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似乎无话可说。 他得知消息,第一反应自然是生气的,可却也还是确认了她的安危,在得知竟有城阳长公主身边的内侍在,他又有了其他的想法。 但沈氏呢,似乎没有话要对他说,她的伤心委屈害怕难过,甚至是厌恶,什么都没有。 “这件事情只是一个意外。”苏世清闭了下眼说道。 沈氏闻言,轻笑一声,没发生过,是了,这件事若是深究下去,怕是赵氏和柳氏都脱不了干系,他这样一个爱重自身名声之人,怎么会容许自己的母亲和妾室合伙谋害他妻子的丑事被揭穿呢。 自然只有她这个苦主吞下一切。 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替犯错的人掩盖罪行。 她们想要的是她的命,难道她就要乖乖地将命交出去吗? 真的当她是泥塑的人,没有一点儿气性。 苏世清听得出,沈氏的笑中带着讥讽,他转头看向她。 沈氏的姿势没有变过,只是抬起眼眸,与他对视。 她依旧十分的平静,刚才那一声,似是他的幻觉一般。 此刻内心不平静的人是苏世清,与沈氏对视,不过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 那双眼睛,似是枯井般,幽深又毫无波澜,一对上,他竟是不自觉就退缩了。 但他却又不想就这样败下阵来,他用锐利的眼神将沈氏周身扫了一遍。 沈氏由着他看着,没有慌乱,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台上那盆已然开败了的杜鹃花。 周嬷嬷在旁,目光中闪烁着担忧、不安,更多的是对沈氏的维护。 见苏世清看得有些久,周嬷嬷不由地出了声,“夫人是什么样的人,老爷应当清楚,夫人性子纯善,不曾害过旁人,可如今夫人被人所害,受了天大的委屈,老爷却让夫人不要追究,于情于理都是不妥。” 苏世清嘴唇微动,有些言不由衷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此事若是闹得沸沸扬扬,于你也不利,就算你不为了自己考虑,也要想想愿姐儿,你的名声受损,愿姐儿往后怕是连门都没办法出了。” 他不是蠢人,虽然母亲并未全说,只说是她身边的丫鬟与沈氏有龃龉,擅自做主,做下此等恶事,但这事的背后,定当是有母亲的手笔。 所以他想都没想,便要将此事平息下去。 沈氏抬手,这些话她听了太多次了,每一次,都要她顾及阿愿,可他们呢,谁人真的在意过阿愿。 她看向苏世清,幽幽开口道:“若是要我息事宁人,那便和离吧,我早就不该继续做苏家妇。” 沈氏不是在说气话,回来的路上她想了许久,苏家,她没有丝毫的留恋,甚至深恶痛绝,从前她的诸多隐忍全是为了女儿,可她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她虽未出任何的事情,但被歹人掳走是事实,她不相信苏若微会守口如瓶,这件事情早晚会被宣扬出去,与其到时候连累阿愿,还不如她早早和离出府,就算再有流言,于阿愿的伤害也会小一些。 什么正妻,什么官眷,谁想做谁拿去,她不稀罕,拱手相让也毫不可惜。 “沈氏,你什么意思?”苏世清眉头紧锁,冷声道。 “老爷听到很清楚,还需我再说一遍吗?”沈氏露出笑意,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这句话,她想说很久了,“以老爷的容貌品性,想必会有那门当户对的良配,能为苏家多多绵延子嗣。” 苏世清的脸色这回是真的变了,不是他舍不下沈氏,而是她竟敢提出和离,她凭什么! 他转头,冷冷地看向沈氏。 沈氏依旧微笑着,她不在意他是否生气,也做好了迎接他雷霆的准备。 但半晌过后,苏世清起身,脸色依旧铁青,冷冷道:“你不要多想,累了就早些歇下吧。” 说完,转身就走。 沈氏嗤笑一声,低喃道:“孬种。” 周嬷嬷在旁,竟觉得这一刻,从前那个肆意张狂的小姐又回来了。 苏世清刚离开,苏愿就来了。 她其实早就到了,得知父亲在,便去了一旁的耳房,所以有些事情,她也听得真切。 她终于明白,为何梦中的母亲,只去了一趟寺庙,却投缳自尽了,原来,竟是有这般下作的手段。 刚才苏愿已经询问过琥珀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敢想,若是没有遇到城阳长公主府的人,是不是就真的被赵氏和柳氏得逞了。 所以,梦中,母亲是被赵氏和柳氏设计失了清白,被她们逼死的。 苏愿从来不知,母亲竟陷入过这样的困境之中,原来,赵氏与柳氏竟是这般的歹毒,而父亲,是她们的帮凶,杀死母亲的帮凶。 梦中的她年幼无知,被赵氏蒙骗蛊惑,瞧不起自己的母亲,疏远母亲。但现在不同了,她知道母亲有多爱她。 而母亲也变了,她知道为自己争取,不再逆来顺受。 沈氏见女儿的神情,心中顿觉不好,她声音有些发抖道:“阿愿来了多久了?” 面对苏世清的时候,她是坚强的,无所畏惧的,可女儿是她唯一的软肋。 苏愿走到沈氏的跟前,她跪在沈氏的身边,将头轻轻地靠在沈氏的膝上,声音软糯,有些哽咽道:“娘亲,你要和离吗?” 沈氏心猛地一紧,心底有一丝苦涩开始涌现,抬起手来想要轻抚女儿的肩头,但却迟迟未曾落下,阿愿心里会怨恨她吧。 她想张口解释,可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因为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她和离,便是抛下了女儿。 沈氏眼角泛红。 苏愿微微仰起头来,见沈氏神情哀伤,她抓住沈氏的手,唇角扬起一抹笑,声音轻柔道:“娘亲不必担忧阿愿,阿愿只希望娘亲幸福康健。娘亲不必陪在阿愿的身边,只需在阿愿看得见的地方就好。” 沈氏闻言,一滴一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了出来,肩膀微微颤抖,心中有股暖流,这一刻,她紧紧的握着女儿的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阿愿可愿意跟我一起走?”沈氏定定地看向苏愿问道。 第103章 死了 沈氏问出口后,却有些紧张,苏愿留在苏府,便是官家小姐,若是跟着她,却只能当商户女。 苏愿瞧出沈氏的紧张与不知所措,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道:“女儿愿意跟着娘亲的,去哪里都好。” 沈氏眼含热泪,有些担忧地望着她看,柔声道:“好。” 其实沈氏心里清楚,她今日提出和离,苏世清反应很是激烈,这事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她要带走阿愿,只怕会更难。 虽然他们没人在意阿愿,但却也不会轻易让她带走。 苏愿走后,周嬷嬷上前,为沈氏揉背捶肩,神情有些担忧,道:“夫人,您真的想好了吗?” 沈氏眼神有些放空,手中无意识地捏着帕子,点头道:“嗯,想好了。” 这次她们没有得逞,下一次说不定还会有多么恶毒的手段,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她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躲得掉了。 苏愿回到栖云苑后,一直很安静,她坐在榻上,看向窗外,今日云多,并无太阳,风也有些大。 “小姐,风凉,坐在窗前吹风久了,头疼。”绿蘅眼底透着不安,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小声劝说着。 刚才是她跟着小姐去的晚香居,夫人和老爷的谈话,她也听见了。 苏愿起身,由着绿蘅侍候着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 她的脑中是梦中的“苏愿”的一生。 苏愿是赞同母亲离开苏府的,至于她,不想成为母亲的拖累,她不想因为自己,母亲最终妥协。 但是苏愿也清楚,梦中因为母亲自缢,柳氏上位,她在苏府的处境艰难。这次,母亲离开后,柳氏定会如愿以偿,但她却不是梦中那个无力还击,只能任由柳氏磋磨的小姑娘了。 而且,有她在,正室的位置,柳氏只能想想,她应该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二日,苏愿没有去书塾,她想等一个结果。 赵氏身边的杜鹃一早就被东府那边送了回来。 杜鹃招了,只说她不满沈氏苛待她,又不敬老夫人,一时间鬼迷心窍,无论如何用刑,都不肯招出幕后指使。 东府只好将人送回来,毕竟是西府的事情,杜鹃又是赵氏身边的人,如何处置,还是交由西府。 苏愿得知这一结果,说不生气是假的。 杜鹃就是个被推出来承担结果的,鬼迷心窍,会有这么周密的谋划。 自从沈氏安然无恙地回来后,柳氏就有些惶惶不安,她做了点心送去了月华斋,却只见到了赵氏身边的李嬷嬷,并未见到赵氏。 虽说被抓的不是她身边的人,但若是杜鹃为了保赵氏,将她供出来,她就算是极力否认,只怕老爷也不会相信了。 但好在赵氏与她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这件事情,是她们俩共同完成的,所以赵氏应当不会让杜鹃将她供出来。 柳姨娘想得没错,赵氏早就让李嬷嬷去见了杜鹃,并且还拿了杜鹃老子娘绣的帕子给杜鹃瞧了。 允诺杜鹃,只要她将所有的事情都承担下来,她老子娘和妹妹那里,老夫人会照料。 杜鹃本就心心念念惦记着她老子娘的身体,得了老夫人的再次允诺,她自然什么都不会。 她老子娘生了病,缠绵病榻,需要用药吊着,她的月钱根本不够,都是老夫人格外开恩,不然她娘早就没了。 所以无论怎么打骂,她都咬死了,事情就是她做下的,与旁人无关。 被打得狠了,也只是咒骂沈氏,那样子似是恨毒了沈氏,所以才做下这等胆大包天之事。 苏世清当着沈氏的面,再次审问了杜鹃,杜鹃依旧是那套说辞,见到沈氏的时候,作势要冲向沈氏,却早就被两个粗壮的婆子给压住了。 杜鹃这副模样,倒是十足十像真的。 “既如此,这等恶奴,我苏家可不敢留,只管打死了事。”苏世清怒斥道。 杜鹃垂下了头,不吭声了。 她知道,今日她这条命,无论如何都留不下了,但好在,能换得娘亲与妹妹的好日子,也算值得了。 沈氏坐在一旁,从进来后就没有开口,她的目光落在杜鹃的身上,淡声道:“你觉得你死了,这件事情就真的了解了?” 杜鹃闻言,抬眸看向沈氏。 沈氏淡淡一笑,声音轻柔道:“你说不说都不打紧,背后之人,早晚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到了那时候,就不知道你家中还有无人照料。” 说完,沈氏转身离开。 杜鹃听得这话,瞪大了眼睛,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惶恐来,她从未觉得一向柔弱的夫人竟比待人严厉的老夫人还要可怖几分。 苏世清看着沈氏离开的背影,眉头紧蹙,他以为他昨日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但明显,沈氏未曾听进去。 柴房门被关上,里面只剩下杜鹃一人,她抬头看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光线,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嘴角翕动,喃喃道:“娘,女儿不孝,不能在床前尽孝……” 说着,杜鹃跪在地上,朝着门口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她伏地不起,眼泪模糊了双眸,她知道,若是她说了,娘亲和妹妹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而她,不管说与不说,都逃不了一死,用她的命,换娘亲和妹妹好好活着,也算值得了。 紧闭的柴房门,被推开了,管事的带着护院气势冲冲地冲了进来,粗鲁地将杜鹃拉扯着去了院子里。 杜鹃被按在条凳上,怕她挣扎,用粗麻绳将她捆在了凳子上。 管事的站在她面前,斜睨道:“老爷说了,五十板子,若是不死的话,就发卖了,死了的话,裹了草席扔出去。” 杜鹃早就已经知道她的命运了,可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心中依旧充满了恐惧,眼泪根本不受控制,肆意横流。 她想要开口,张了张嘴,大声喊道:“不是我……” 下一秒,她的嘴被堵上了。 管事的冷哼一声,道:“老爷吩咐了,不想听到任何的声音。” 不多会,只有呜咽声,还有板子打在身上发出的闷闷的声响。 很快,便只剩下了打板子的声音。 五十板子结束后,有人解开了绳子,杜鹃从凳子上掉了下来。 “死了。”有人上前探了探鼻息道。 “收拾干净,扔了吧。”管事的,一脸嫌弃道。 第104章 狼狈为奸 杜鹃的死讯,很快,各个院子都得了消息。 赵氏安心地闭了闭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心情愉悦地对张嬷嬷道:“你跑一趟,送些银子过去。” 张嬷嬷恭敬应下,但心中却一阵不舒服。 她不是蠢人,得知在普济寺发生了什么后,就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了。 柳姨娘松了一口气,杜鹃死了,说明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晚香居中,苏愿刚进来,就听见芳菲在与沈氏说这件事。 沈氏只是平静地听着,神情没有变化。 苏愿却觉得自己似乎喘不过气来,胸口被什么憋着,难受的她双手紧紧的攥着。 她知道,母亲很难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可他们却也太过欺负人了,只交出杜鹃这么一个对大局毫无影响的丫鬟,就算了事了! 苏愿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伸手抓住了沈氏的衣袖,喃喃道:“娘亲……” 沈氏以为她是被杜鹃的死讯吓到了,连忙将人搂进怀中,轻抚她的后背道:“被怕,有娘亲在呢。” 苏愿闭了下眼睛,很快就睁开了,她窝在沈氏的怀中,汲取着温暖,但她却不能依赖这份温暖,她需要强大起来,利用一切能利用的。 回到院里,苏愿拆了头发,换了衣裳,擦了手。 珊瑚已经带着翡翠和两个小丫鬟摆了饭菜。 “小姐饿了吧。”珊瑚盛了一碗汤放在她的面前说道。 冒着热气的香味扑面而来,苏愿还真的有些饿了。 苏愿喝了一碗汤,用了半碗饭后,便漱口擦手。 彩珠这时进来,低声道:“奴婢瞧着姑太太往锦绣园去了。” 苏愿听了这话,眼中闪过疑惑之色。 苏若微未出嫁之前,与柳氏这个表姐的关系还不错,当初柳氏进门当妾,苏若微得知后,还替柳氏鸣不平,为此没少奚落沈氏这个正经嫂嫂。 绿蘅几个都有些瞧不上这个从湖州来的姑太太,说起苏氏时,脸上就难免露出鄙夷的神色。 其实这也不怪她们,谁让苏氏回来还不到月余,在苏府从来都是趾高气扬,遇到晚香居和栖云苑的下人们,更是呼来喝去。 “无事不登三宝殿。”苏愿笑着说道,这个时候,苏氏去找柳姨娘,苏愿可不相信其中没有猫腻。 锦绣园。 柳氏得知苏氏来了,笑着将人迎了进来。 苏氏进门后,也没客气,她直接坐在了柳氏平日坐的位置,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笑着说道:“还是表姐这里的茶更好喝些。” 柳氏笑了笑,“喜欢的话,还有半罐,带回去喝。” 苏氏脸上的笑意更甚,“表姐一向待我大方。” 柳氏面带笑容,看向苏氏,她今日前来,看样子似是另有所图。 苏氏也不是那藏得住心事的人,她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柳氏房中的几个丫鬟。 柳氏会意,摆手让人都下去后,开口道:“妹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表姐听说沈氏在普济寺被歹人给掳走的事情了吧?” 柳氏点头,道:“嗯,不是母亲身边那个丫鬟做的吗。” “谁做的不重要。”苏氏轻笑一声,抬眸看向柳氏,“表姐的机会来了,可不要错过才是。” 柳氏装傻道:“机会,什么机会?” “表姐这么聪明,还需问我?”苏氏撇嘴道,“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表姐,至于表姐要如何做,全看表姐。” 柳氏闻言,心中好奇,但面上不显,她知道,苏氏一向是个没脑子的,做事从不考虑后果。 这种人,从前都是被她当枪使,可今日,苏氏竟然想要她来当这个出头的汆子,不得不说,苏氏这几年被她那个难缠的婆婆也练出来了不少。 但与她相比,还是差得多了。 “妹妹可是与母亲闹别扭了。”柳氏没有去接苏氏的话,反倒问起了旁地。 苏氏闻言,脸上的笑容消失,她是说了硬气的话,但她回来后,却反悔了,她才不会回去面对那个恶婆婆呢。 她不走,就不信母亲还能让人撵她走不成? “不是我说你,母亲最是疼爱你,你也别与母亲置气,不管发生了什么,母亲定是有她的用意和难处,咱们当子女的,要多多体谅才是。”柳氏大道理很多,说起来丝毫不费力。 苏氏却不想听,只敷衍道:“表姐别说了,我都知道的。” “瞧我,只顾着说话了,竟是忘了让下人上些点心来。”柳氏笑吟吟,说着就要唤丫鬟进来。 苏氏连忙摆手道:“表姐不必麻烦,我是真的有事要与你说。” 柳氏闻言,正色看向苏氏。 苏氏凑了过去,用手掩着嘴,在柳氏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坐正回去,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柳氏嘴角边的笑容愈发深了些,看向苏氏,“妹妹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苏氏点头,“我特意找寺里的小沙弥问地,再说,有人看见她从男客那边过来的,假不了。” 柳氏眯了眯眼睛,抬头看了苏氏一眼,似笑非笑的,勾着唇,“妹妹可知道这事要是闹大了,于整个苏府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苏氏被柳氏瞧得浑身不自在,却还是挺直脊背说道:“若是沈氏以死自证清白,那苏府不但不会被议论,反倒会得了一个好名声,表姐,我说的可对?” 柳氏确定了,苏氏虽然不确定沈氏被掳的幕后之人,但苏氏已经将她当做幕后之人了。 “妹妹与我来说这些,想要什么?”柳氏索性将话挑明。 苏氏笑了,拍手道:“表姐是聪慧之人,妹妹所求很简单,表姐得偿所愿后,只需让郑郎能回京述职就好。” 柳氏坐在椅子上,眼睛半眯着,唇角勾起,手指在茶杯盖子上,轻轻的描摹,“妹妹抬举我了。” 苏氏没想到柳氏没有一口应下,手里的帕子被她紧紧的攥着,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半晌之后,轻笑道:“那只当我今日没来过吧。” 她说完,起身,脸上的笑容敛起,就要离开。 身后传来柳氏的声音,“妹妹还是这般的急性子,话也不让人说完。” 苏氏转身,嘴角边重新挂上笑意。 第105章 拉入局中 苏愿没想到事情被宣扬出去了,她才得知苏氏与柳氏在锦绣园不过不到一个时辰,就传来了晚香居的院子被锁了的消息。 “小姐,这该如何是好?”周嬷嬷这两日都在沈氏的身边,赵嬷嬷就来了栖云苑,得知消息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琥珀想要去晚香居争辩,却被苏愿拦住了。 争辩若是有用的话,母亲就不会被关起来了。 梦中的情景会再次上演吗? 苏愿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子,眼眸中透着一丝不安的神色,极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晚香居中,沈氏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倒是一旁的芳菲和忆秋,两人破口大骂,一开始委屈的哭了,后来也不哭了,反倒是数落起苏府上下,除了夫人和小姐,无一人幸免。 更是朝着锦绣园和月华斋的方向大喊道:“这么害我们夫人,是要下地狱的,十八层地狱,拔了你们的舌头,再扔进油锅,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沈氏也没有制止她们,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只是她从小受到的教养不允许她这般。 这事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原本她以为以苏府的态度,事情至少会被压下去半个月,她也能与苏世清和离,离开苏家。 可明显,有些人更想要她的命。 也是,只要她死了,苏府的名声不会坏,反倒得了一个家风严谨的美名。 那么这府中,谁最想这件事情闹大,又想要她性命? 柳姨娘。 沈氏又想起那日离开普济寺,苏氏的一番话,顿时锁定了这两人。 只是不知道,外面是如何传扬的,依着苏氏的性子,必定是闹得越大越好,会将城阳公主和镇北侯府一同牵扯进来。 但若是柳氏,便只会说她被歹人掳走,毁了清白。 “芳菲姐姐……”门外传来了琥珀的声音,很是小心翼翼,“小姐让我过来……” 芳菲听见声音,立马跑到门边,透过门的缝隙,见到琥珀,她慌张地问道:“小姐怎么样,没事吧?” 琥珀摇头,急切道:“小姐没事,小姐担心夫人,夫人还好吗?” “嗯,夫人没事,就是我们都出不去……”芳菲生气地说道。 琥珀左看右看,不远处有些探头探脑前来看笑话的,她眯着眼睛,努力地将那些人的脸都记住。 她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让人去打听了,外面有人乱传话,应是有人使了钱,所以才会传得这么快。” 沈氏走到门前,芳菲让到一旁。 “琥珀,回去告诉阿愿,我没事,让她不要担心,再有,去联系褚六,让他将普济寺发生的事情,宣扬出去。”沈氏声音清冷,面容平静道。 “是。” “回去吧。”沈氏轻声道。 琥珀回去后,将沈氏的话一五一十地说给苏愿听。 苏愿闻言,沉默了片刻。 一旁的赵嬷嬷压低了声音,满脸担忧说道:“夫人将事情闹大了,该如何收场?更何况,这其中涉及……” 剩下的话赵嬷嬷并未说完,城阳公主、镇北侯这样的人物,哪里是她们这样的人能提及的。 “嬷嬷的意思是怕他们找麻烦,是吗?”苏愿微微抬起眼眸,缓缓说道。 赵嬷嬷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苏愿却露出一个微笑来,眸光流动,淡声道:“就是要拉他入局。” 赵嬷嬷不解地看向她。 苏愿却没有解释,只是吩咐绿蘅想办法将消息递给褚六,要褚六暗中行事,不要露出任何的马脚。 她要是没猜错的话,如今外面的流言,应当是柳姨娘找人散播出去的,顺便也让褚六查一下。 见绿蘅得了吩咐,人已经走了,赵嬷嬷面露急色。 苏愿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柔声道:“嬷嬷莫急。” 她的声音轻柔,不急不缓,却瞬间安定了赵嬷嬷那颗焦急的心。 “嬷嬷,传播消息的人,大多是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褚六做得隐蔽些,不会被人发觉的。”苏愿眉眼一弯,轻笑道,“况且,只有将大人物拉入局中,母亲才会更加安全。” 赵嬷嬷怔住了,她也是一时着急,竟没有仔细去想夫人话中的用意。 她深呼口气,微微垂眸道:“是奴婢想差了。” 在那些贵人的眼中,她们都不过是一些如蝼蚁一般无足轻重的人,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可苏府的老太爷和老爷却不敢将那些贵人们置若罔闻,如此一来,可解夫人眼前之困。 “夫人,真的要这么做吗?”周嬷嬷垂眼,沉默几秒,声音有些轻颤。 沈氏坐了回去,她压着情绪,语气淡定从容:“嗯,有人想将事情搅浑,那我便让它更混些。” 只是那人好心救了她,她却利用了那人,也是没有办法,若是他真的要怪罪,改日她定当去赔罪。 “夫人,那老爷若是来问……”芳菲在一旁有些担忧道。 沈氏转头淡声道:“放心,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让他为难你们。” “夫人,我们不是担心自身……”芳菲着急道,“老爷原本就不信任夫人,柳姨娘在一旁煽风点火,巴不得夫人翻不了身,再怎么解释也是无用……” “无需解释。”沈氏垂眼,平静道。 她从未想过与苏世清解释些什么,他信也好,不信也好,是他自己的事情,与她无关。 她早就不再期望他的信任与情感。 因为,苏世清,对她来说,不重要。 “小姐,晚香居那边的门开了。”彩珠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一脸笑意的说道。 苏愿放下手中的茶盏,抿了抿唇,褚六倒是个能干的,传消息给他不过也在两个时辰不到,事情就办成了。 “收拾一下,去母亲那里用晚膳。”苏愿弯起唇角,轻笑道。 “小姐,褚六传来了消息。”绿蘅低声道,“他先找到了最开始散播消息的人,又给了那人银子,只说雇主不满意,让他再换一套说辞,褚六全程也没有露过面,这样,就算那人被抓了,褚六也是安全的,更不会牵连小姐和夫人。” 苏愿闻言,微微颔首,对此很满意。 第106章 何必多言 傍晚时,苏愿去赵氏的院子。 婆子领着进了屋中,只见苏雁和郑娥正围在赵氏身边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倒是笑得很高兴的样子。 苏氏和柳氏坐在一旁,也都笑着,时不时地低头小声说着话。 见到苏愿进来,柳氏脸上的笑意一滞。 苏氏的眉眼都立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挑剔地说道:“怎的就你一人来了,你母亲没来,不是已经放出来了吗?” 话中极尽刻薄之意。 得知沈氏被放出来的消息,苏氏在房中摔了一套青花玲珑瓷。 怎么可能? 她不相信,所以找到了柳氏,柳氏同样也觉得不可思议,还不到一日,老太爷怎的就松了口。 两人便来了月华斋,想来探探口风。 沈氏现在的名声,依着老太爷和老夫人的脾气,定不会这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在得知镇北侯府竟然被卷进来后,柳氏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当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只说沈氏被歹人掳走坏了名声,可为何还会将镇北侯府牵扯其中,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苏氏在捣鬼。 赵氏也是这般想。 不过在赵氏的逼问下,苏氏诅咒发誓,她什么都没有做。 “母亲身体不适,怕将病气过给祖母,便不来请安了,祖母一向慈爱,定是不会计较的。”苏愿轻笑道。 赵氏刚才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看着郑娥手中的帕子。 这会儿却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不过心中不悦,面上的笑容也敛了起来,“她既是不舒服,就不要到处走动了,好好待在屋中就是,愿姐儿也多在跟前尽孝才是。” 什么“尽孝”之类的话,赵氏从前可是从未对苏愿说过,她巴不得沈氏和苏愿母女感情不睦。 但沈氏母女自庄子上回来后,赵氏也渐渐地发现了,母女俩的关系改善了不少,她从中作梗没什么效果,索性不再装模作样当什么和善的祖母了,反正她也从未真心喜欢过这个长孙女。 苏氏在一旁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母亲对儿媳也实在是太过体贴了,嫂嫂真是有福气,能遇到母亲这般慈善的长辈。” 说罢,歪了歪嘴,神情有些轻蔑地看了一眼苏愿,沈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倒是还能这般云淡风轻,看来是个冷情的。 她的话音刚落,外头的门帘被人打了起来,脚步声传来,不似丫鬟婆子,反倒更沉一些。 苏愿抬眸看了过去,只见苏世清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微沉。 他瞥了苏愿一眼,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愿知道,他今日上值,定是听到了不少流言蜚语,这是要将气撒在她的身上。 她声音娇软温柔,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朝着苏世清福身一礼,道:“父亲,女儿来给祖母请安。” 苏世清摆了一下手,声音中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道:“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苏愿并不在意,受到了冷待,她大大方方行礼,转身离开。 她还未到栖云苑,远远就看见了青姨娘带着丫鬟婆子在园子里。 青姨娘也瞧见了苏愿,迎了上来,笑盈盈道:“大小姐。” 苏愿停下脚步,微微颔首,“青姨娘如今身子娇贵,还要多多小心才是。” 青姨娘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腹部,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多谢大小姐关心,夫人可好,若是需要,我可在老爷面前……” 苏愿微微摇头,轻声道:“青姨娘只需顾好自身即可,母亲一切安好。” 青姨娘低下头,有些懊恼,她知道自己今日这般做,有些越界了,甚至她刚才的话,若是有心之人,定会以为她是来炫耀的。 苏愿看出青姨娘的不适,声音轻缓道:“青姨娘不要多想,你的心意,我与母亲都知晓。” 青姨娘闻言,松了一口气。 月华斋中,苏世清来了,赵氏将苏雁和郑娥都打发走了,就连苏氏和柳氏,也没能留下。 “母亲,外面的流言……”苏世清面色有些铁青,话只说了开头,见赵氏看向他,收了话尾。 赵氏脸色不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这事是我做的不成?” 苏世清没有出声。 赵氏见他不吭声,心中怒火难以抑制,“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娘。”苏世清声音很轻,但赵氏听了,心中怒气消了几分。 赵氏冷哼一声,“谣言都已经传遍了京中,按理说,沈氏应当自缢以证清白,可如今,却将镇北侯府牵扯其中,你说应该如何?” “父亲的意思呢?”苏世清心中自然已经有了打算,但他却还要顾及父亲的意思。 “依着我说,还是找一根绳子,一了百了,镇北侯府又如何,这事说到底,受了委屈的是咱们。”赵氏瞪着眼睛说道。 苏世清听了这话,便知道父亲的意思了,他没有开口,只任由赵氏发泄几句。 “儿子还有事,便不多留了。”苏世清起身道。 “等等。”赵氏出声将人唤住,“青姨娘既然有了身孕,你身边不能没了人伺候,我已经将人送到了春风苑,喜欢哪个就留下。” 苏世清眉心微挑,这个时候,他实在没有心情谈论这些,但他知道,若是拒绝,母亲定是又要留他说一堆,直到他答应为止。 “母亲费心了。”苏世清淡声道。 苏世清直接去了晚香居,他走了进来,只见晚香居的丫鬟婆子,一个个的都各司其职,并未因沈氏之事而有丝毫慌乱。 不知道为何,他心中竟有丝不悦。 沈氏见他来了,态度依旧不冷不热,似乎比从前还要更加冷淡一些。 “你在普济寺那晚,见到了镇北侯世子?”苏世清单刀直入道。 沈氏没有回避,坦率道:“是。” 实则不然,她见到的只是那人的属下,那人的身份,还是她猜测出来的。 苏世清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直直地看向沈氏道:“那你为何不说?” “老爷说了,这是一个意外,那又何必多言。”沈氏语气淡然,神情平静。 可苏世清听着,却觉得刺耳,沈氏将他那日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第107章 继续追查 苏世清的目光移向一旁,来回踱了几步,其实,他是不相信沈氏“失贞”这一说法的,更不用说,对方是镇北侯世子。 但也许是男人的自尊或者本能,他心里很不舒服。 “外面突然传起了谣言,是怎么回事?”苏世清看向沈氏问道。 沈氏勾唇,一抹笑容淡淡的挂在唇角,“老爷怎么来问我,我一直在府中,从未出去过,更何况,老爷是觉得,这件事情是我传扬出去的,目的呢,不想活了吗?” 她句句话中带刺,一句又一句地反问,让苏世清有些难堪。 “外面是如何传扬的,不如老爷跟我说说。”沈氏很是随意地说道。 “你……”苏世清闻言,很是惊讶地看向她,他不明白,为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了,沈氏丝毫不觉得着急,反倒是镇定自若,甚至还当成是旁人的事情,看热闹似的。 “算了,不说也罢,想必没什么好话。”沈氏随口道,说话语气平缓,听起来似是温柔含笑。 苏世清缓缓抬眸看她,脸色沉下来,眼里愠色渐浓。 沈氏却似没有看见一般,继续轻声道:“老爷放心,事情若是真的闹大了,镇北侯那边会处置的,你若是怕被谣言所扰,不如就告假几日,在家中避一避。” 这话说的,苏世清抿起唇,神色冷峻,一副不想继续再说下去的样子。 苏世清拂袖而去,沈氏却柔声吩咐丫鬟开窗通风,她觉得他在屋中待这一会儿,屋里的味道都不好了。 镇北侯府。 “世子,有消息了。”江源来到了书房,那日在普济寺抓到人后,原本世子是不打算继续插手的。 但谁知道,从昨日开始,镜中竟有了流言,一开始还只是说沈氏被歹人所掳,失了名节。可谁知道今日,竟传出沈氏与人在普济寺有染,那人还是世子爷。 江源做事一向稳妥,将调查来的信息递给顾淮景。 顾淮景很快看完,他之前对苏世清的印象,只停留在御史上奏弹劾敬文伯治家不严,说的就是苏世清宠妾灭妻之事。 如今看来,不只是宠妾灭妻,苏世清用的都是沈氏的钱,也许是用得太过容易了,沈氏在他的眼中,早已没了价值。 而普济寺的事情,也很简单,不过是后宅常用的腌臜手段。 而看到最后,那上面传播流言之人,竟有从前在沈氏身边伺候过的丫鬟的夫主,顾淮景挑眉,眼底眸光微转,唇边似有一抹玩味的笑容。 这个沈氏,面对困局,倒是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人胆子大,也聪明。 “世子,那些人,要全部抓起来吗?”江源问道。 顾淮景微微颔首,若有所思的看着调查的消息淡声道:“沈氏的人就算了。” 江源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点点头,道:“是。” “幕后指使查出来了吗?”顾淮景提起笔,似是随口问了一句。 苏府的自然是摆在台面上的,而那收买歹人的,可不是苏府的女眷能做到的。 以沈氏的力量,怕是能猜到,却也拿对方无可奈何。 不等江源回答,顾淮景似不经意道:“继续追查罢。” 江源没有多想,只觉得世子爷是因为被卷进来,心中不悦,应下后,便下去安排了。 肖钰在一旁默默地伺候着笔墨,不知道怎的就想起那晚,世子爷看似不情愿,可还是出手相救,但那晚过后,世子爷也未曾再过问过,显然是不想再管。 如今这样,是不是已经改了主意? 若是换了他,这样一个貌美的妇人落了难,也是要伸出援手的,世子爷再是冷情,也不是那冷心冷肺的人,旁人不知,他这个从小就跟在身边伺候的人最是知道,世子爷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 想到长公主操心世子爷身边无人照料,今日一早,还将世子爷堵在书房中,一连着命人将数十幅画像展开。 无奈,世子爷依旧像往常一样,敷衍了事,连一眼都未曾认真瞧过。 “世子,世子妃刚才派人送了甜汤过来。”门外响起一道声音。 顾淮景闻言,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肖钰,道:“你去处理。” 肖钰颔首应下。 他看不明白,世子与世子妃的婚事是陛下所赐,世子妃是辰妃的姨侄女,魏国公府高家的二姑娘,相貌、家世,与世子爷处处匹配,就连年龄,也因为幼时身子孱弱,一直长到二十岁还没有婚配。 世子爷这几年,一直在边关,婚事被耽误了,二十有五还未曾娶妻,长公主心急,进宫一趟,便在世子爷回京述职的时候做主,将二人的婚事定了下来。 谁知道大婚那日,边关急报,世子爷一整晚都在兵部议事,第二日更是直接出发前往边关。 洞房花烛夜,只留下世子妃一人,孤零零地独守空房。 但世子妃却也是个有福气的,竟然有了身孕,如今已经五个月了。 世子爷回来这半个月,只在回府那日去看过世子妃,便一直留在自己的院中。 长公主这才急着给世子爷张罗纳妾之事。 但显然,世子爷的心思并不在此。 世子妃从小身子不好,胎相有些不稳,自从有了身孕后,几乎未曾出过院子。 世子爷不去,世子妃不来,肖钰有心想劝,每每看到世子爷那如寒冰一样的冷眸,再多的话也张不开嘴。 “在想什么?”顾淮景的声音响起。 肖钰立刻回了神,口中忙道:“没有,什么都没想。” 不过在接收到世子爷那一瞥后,还是垂下头,低声道:“侯爷后日回来,世子爷……您要不……” 顾淮景挑了下眉,显然不信,不过他一想到父亲对母亲的宠爱,出声道:“收拾一下,今日起,我宿在军营。” 肖钰诧异,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劝世子爷松口,选一个美人进府安长公主的心。 镇北侯府,只要长公主高兴,侯爷就高兴,侯爷高兴,就不会找世子爷的麻烦。 他抬头看了一眼,见主子不再言语,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还以为从边关回来,能在府上过些舒服日子呢。 看来是他想太多。 第108章 自欺欺人 苏世清从晚香居出来,就见柳姨娘身边的冬雪等在不远处。 “老爷,姨娘准备了老爷喜欢的茶点,还请老爷移步。”冬雪福身一礼,恭敬道。 苏世清没有拒绝,迈着步子往锦绣园走去。 柳姨娘早早就准备好了,每次都是安排着人等在院门口,今日却是她等在那里,远远就见到苏世清走了过来。 她笑着迎了上去,吩咐下人去沏茶摆饭菜。 苏世清沉着脸,脚步微微一顿,看了柳姨娘一眼,似是有话要说,最终什么都没说,走了进去。 柳姨娘小心地觑着苏世清的神色,只有愠色,她心中倒是稍安。 “婢妾想着老爷下值回来就被琐事缠身,定是饿了,便让下人准备了些老爷喜欢的小菜,老爷多少吃一些,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柳姨娘察言观色,温声细语道。 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苏世清原本烦躁的心情,闻到这股香气,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苏世清点了点头。 柳姨娘服侍他用了饭,又沏了茶来,出声问道:“老爷今日还顺利吗,可有被那些谣言所扰?” 苏世清闻言,脸色略沉。 柳姨娘心中暗道不好,连忙笑着说道:“老爷何必理会外面那些不实之言,那等乱嚼舌根子的人,抓到了直接打死,事情总会有平息那一日的。” 昏黄的烛火下,苏世清并未开口。 柳姨娘揣摩着苏世清的心思,她今日将苏世清请过来,其实是想探探他的口风,对于沈氏,老太爷和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苏世清转头,望着她,眼神有些高深莫测。 柳姨娘心中一慌,但面上却平静如常,笑着说道:“老爷这般看着妾作什么,妾是哪里说的不对吗?” “夫人若是离了府中,你觉得如何?”苏世清的眼神与她对视着,幽深的眸底涌动着分辨不清的意味。 柳姨娘自然知道苏世清是在试探她,但她心中却也一喜,他这么问,是不是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这种事情,婢妾哪里能置喙,不过婢妾觉得,一切都是为了苏府的名声,为了老爷的官声着想,夫人那里,难免要受些委屈的。”柳姨娘看向他,漂亮的眸子微微敛起,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小心与试探。 苏世清闻言,脸上的神情稍有松动,这就是他喜欢柳氏的一点,虽然她有野心,但时刻将他放在心上。 相比之下,沈氏哪里有做人妻子的自觉,竟然想要和离,甚至让他不要去上值,就为了躲避流言。 他明日若是不去上值,岂不是更要被人耻笑。 回府之前,苏世清去了京兆府尹,让衙役们上街镇压流言,京兆府尹是个好说话的,还透露给苏世清一个消息,那就是镇北侯府那边已经先一步过来关照过了。 想到这里,苏世清刚刚回暖的脸色又阴沉了下去。 说不上来的不舒服感,从心头慢慢涌现出来。 按理说,镇北侯世子是流言中的另一方,插手这件事情很是理所当然,可苏世清就是不想听到镇北侯府这几个字,尤其是从同僚的口中听到,再配上他们看向他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柳姨娘得到了她想知道的,也不再过多的追问,她知道苏世清心绪不佳,只温柔小意地说些旁的事情,就张罗着安置了。 苏世清一想到春风苑里还有母亲送过去的丫鬟,心绪更烦躁,索性留在了柳姨娘这里。 本是没什么心情,可刚躺下,柳氏的玉璧搭在他的腰上,淡淡的香气窜进鼻间,竟有了些意动。 锦被逐浪,云雨一番后。 柳姨娘懒懒地借着微弱的烛火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男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这才重新躺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睡得安稳的不止苏世清,沈氏睡得也很好。 天亮以后,消息陆陆续续地传了进来。 沈氏这才知道,昨天晚上,京兆府抓了不少人,都是白日里四处散播谣言之人。 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心头有些不安,毕竟这件事情,她不是全然的无辜。 “夫人放心。”周嬷嬷知道她担心什么,朝着她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无事。” 沈氏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并不想因为自己之故,让其他人受到责罚。 知道褚六无事,她心中的愧疚感还能少一些。 只是不知道这京兆府抓人,是苏世清的手笔,还是那人? 但目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担心若是事情真的被平息下来,她和离的打算岂不是要落空? 不行,她还得做些什么! 沈氏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她现在的处境依旧很是被动,要如何才能由被动变主动? 她需好好想想才行。 西府,博文堂,是苏鸿的居所。 此刻,刚起来,还没有用过早膳的苏世清就站在苏鸿的面前。 “父亲。”苏世清挺直着腰身,沉声道。 苏鸿一张脸,瞧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显得十分的威严,此刻的他,没了往日的和善,在这里,反倒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操控者,他看向苏世清,声音不疾不徐,“沈氏,你打算如何处置?” “儿子以为,这事毕竟牵扯了镇北侯世子,若是草率地处置了沈氏,怕会坐实流言,反倒是惹恼了镇北侯府,而且,那日寺中之事,母亲……”苏世清垂着眼眸说道。 “妇人之仁。”苏鸿那双苍老的眼中毫无情绪,冷笑道,“沈氏留不得,应该怎么做,不需你插手,你只管做好你的詹事府大学士即可。” 苏世清闻言,眉心微动,“父亲……”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轻声道:“儿子知道了。” 苏世清离开博文堂后,他步子很快,没有回头,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身后追他一般,直到出了府门,坐在马车上,他才轻微的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父亲要做什么,但他却要说服自己不知道,这样,他的心中便不会有愧疚,他还是他,什么都没有改变。 第109章 祖父的秘密 苏愿这几日都没有去书塾,也没有去东府练习骑术。 对此,东府老太太很是体谅,就连苏世辉也让王氏的人来传话,只说他近日公务繁忙,没空教导,让她休息几日。 苏愿是想着直接宿在晚香居,日日陪在母亲的身旁。 只是沈氏却不同意,让她留在栖云苑,既不去书塾读书,功课也不能落下。 苏愿明白,母亲定是觉得晚香居还会有未知的危险,是为了保护她。 可明明她也想保护母亲的。 “嬷嬷,咱们去晚香居。”苏愿觉得她不能这样等着,她得做些什么,才能安心。 赵嬷嬷怔了一下,道:“小姐,这个时辰,夫人还在午睡呢,要不,咱们等一会儿再去吧。” 苏愿闻言,点了点头,是她太过心急了。 晚香居中。沈氏做了噩梦惊醒,随手披了外衫起身,往外间走去。 周嬷嬷正在耳房中,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起身匆匆过来。 一抬头就见沈氏面色有些疲惫,她上前将人扶住,压低了声音问道:“夫人可是哪里不适,奴婢让人去请大夫。” 沈氏摇摇头,顺势坐在一旁的榻上,轻声道:“没事,就是做了个不好的梦。” 周嬷嬷忙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宽慰道:“梦都是反的,夫人也不必太过在意。” 沈氏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柳眉蹙起,“不知道为何,我有些心慌。” 周嬷嬷闻言,心不由得也沉了几分,其实夫人走了一步险棋,老爷的性子,这些年,夫人早已看透了,可老太爷那里,没人知道他会怎么做。 “从始至终,老太爷都没有出面,这事透露着古怪,嬷嬷,我只怕老太爷并不会改变心意。”说到最后,沈氏的唇角微微勾起。 她早该想到的,事情不会这般容易,她想从苏府这个泥沼里脱身,哪有那么容易。 周嬷嬷连忙说道:“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前日我说要和离,离开苏府,他不许,我猜到的。”沈氏声音压抑,“我们之间早就没了夫妻情分,可他却不愿放手,无非碍于他的脸面罢了。” “嬷嬷,若是我真的出了事,阿愿那里……” 沈氏的话还不等说完,周嬷嬷连忙握住她的手,脱口道:“夫人莫要胡说,朗朗乾坤,这里可是京中,他苏家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沈氏闻言,点了点头,“我也只是一说,不到最后,我不会放弃的,嬷嬷放心。” 两人不知,苏愿正站在门口,屏息握拳,听着两人的对话。 芳菲等人,在苏愿那冰冷的目光下,也都低垂着头,寂静无声。 苏愿悄无声息地来了,又走了,又嘱咐晚香居的下人不要告诉沈氏她来过了。 回到栖云苑,吩咐绿蘅,给玲珑传消息,让她来府中一趟。 一个多时辰后,等在二门的彩珠将玲珑领了进来。 “小姐,奴婢将玲珑姐姐带来了,人就在外面候着呢。”彩珠进门后,轻声道。 苏愿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让她进来吧,你去外面守着,若是有人来了,提前通报。” 彩珠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奴婢省得了。” 玲珑走了进来,彩珠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小姐,让您久等了。”玲珑行了一礼道。 苏愿抬眸,看了过去,只见玲珑面色红润,肚子还瞧不出有了身孕,她额头有一层薄汗,一看就是急着过来。 “是我的不是,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还要辛苦你跑这一趟。”苏愿带着歉意说道。 玲珑笑了笑,连忙道:“小姐客气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小姐需要,只管吩咐,奴婢绝没有二话。” 说完,她又小声道:“夫人还好吗?” 外面的流言传得不像话,她是真的担心沈氏的安危。 “母亲还好。”苏愿语气很轻,也没有多说,只问道,“上次我让褚六寻的人,如今可有眉目了?” “那位姓陆的大夫,目前不在京中,听说跟着师父出门游历了。”玲珑说道,“那位叫苏眉的,家住在梅香巷,人口简单,祖母李氏,父苏世明,母梅氏,苏眉有一个胞兄,还有一个胞弟。” 苏愿轻“嗯”了一声。 玲珑轻叹一声,小心道:“李氏的身份……” 苏愿微微颔首,她已经猜到了。 玲珑没有多话,小姐要做什么,怎么做,自有分寸,不需她多言。 苏愿沉默了片刻,道:“你先回去吧,晚些时候,我再给你们递消息。” “那奴婢就先回去了,若是有事,只管让人来吩咐一声。”玲珑起身行礼道。 她要好好想想,这件事情要如何的利用,而且她还要做得不着痕迹。 祖母这辈子最得意之事,不就是祖父为了她放弃家族放弃仕途,那她便要让祖母知道,她以为的深情不悔,其实不过是镜花水月。 祖父不是最看重名声吗,那好,她便让他再次成为京中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屋中只剩下苏愿一人,她缓缓地靠在迎枕上,闭目沉思。 上次见过苏眉之后,她便产生了疑惑,没想到,查下去果然有所收获。 梦中的她并未见过苏眉,而且直到死去,苏世明这个外室子的身份也没有暴露,可见,平日里,苏鸿做得很是隐蔽。 以她现在的力量,该如何做才能不露痕迹? 轻叹一声,苏愿睁开了眼睛。 “小姐正在房中休息……”门外传来了珊瑚的声音。 来人明显是跑着过来的,气喘吁吁道:“安云郡主来了,说要见大小姐。” 说完,也不管珊瑚的阻拦,直接往屋中闯。 “小姐,奴婢没拦住……”珊瑚拉着那婆子的胳膊,看向苏愿,一脸愧疚道。 苏愿摆了摆手,珊瑚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力气怎么比得过眼前这个结实粗壮的婆子。 “大小姐,您赶快拾掇拾掇,快些去老太太院中见郡主娘娘吧。”婆子见苏愿还坐在榻上,没有起身的意思,一脸着急地说道。 苏愿刚在屋中,听到安云郡主的名号时,也很是惊讶,那日在别庄,安云郡主是说过要一起跑马,但苏愿却没有真的当真,回府后,那番学骑术是为了应安云郡主的邀的话,也是为了让府中长辈同意而已。 第110章 相邀 安云郡主的到来,将苏府上上下下都惊动了。 门房得了消息后,赵氏立马亲自出了月华斋去迎。 那可是秦王府的安云郡主,也不怪赵氏这般郑重,秦王可是当今圣上的兄弟,而且安云郡主平日里并不喜与京中女眷相交,今日能来府上做客,着实让赵氏受宠若惊。 赵氏心中更是窃喜,安云郡主来的是西府,可不是齐氏所在的东府。 苏愿得了消息,前往月华斋的时候,安云郡主已经端坐在月华斋上首,神色很是淡然地看着赵氏恭恭敬敬的样子。 赵氏试探性地与安云郡主聊了几句,但安云郡主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并未有与她说笑的打算。 但这丝毫没有打消赵氏的热情。 见苏愿进来,赵氏很是慈爱地朝她招了招手,道:“怎的来得这般晚,让郡主等了这么久。” 苏愿没有解释,只看向坐在上首的安云郡主,上前行礼,“臣女见过郡主。” 安云抬了抬手,指了一下挨着她的椅子,道:“坐下说。” 赵氏却看了一眼门口,皱眉道:“府中来了贵客,怎的不见你母亲?” 苏愿心中冷笑,赵氏压根就没让人去通知母亲,这会却又在安云郡主面前这般说,不过是为了诋毁母亲不懂礼数,坐实外面的传言罢了。 安云郡主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道:“我今日过来,是来找苏愿的。” 赵氏脸色一僵,挤出笑容道:“郡主既是来找愿姐儿的,那就去愿姐儿的栖云苑坐坐吧?” 安云郡主看了一眼苏愿,微微颔首。 赵氏笑眯眯地将人送出月华斋,直到安云郡主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她才转身回了月华斋。 到了栖云苑,安云郡主不再板着一张脸,偷偷地吐了一口气。 苏愿看了她一眼,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郡主今日怎么来了?”苏愿率先开口道。 安云郡主坐下后,挑眉道:“你的院子也不大嘛,摆设也一般。” 苏愿吩咐丫鬟上了茶,轻声道:“不知道合不合郡主的口味,若是不合,也只能请郡主将就将就了。” 安云郡主倒是不甚在意,一口气喝了半杯,“我不懂品茶,不过就是苦些,或者,更苦些,你若是有花茶,咱们还是喝花茶吧。” 说完,她与苏愿视线相交,两人都“噗嗤”一声笑了。 “郡主的性子倒是随和。”苏愿笑意柔和,语气也很是真诚。 安云郡主笑了笑,两人虽然只见过一面,可不知道为何,她就是瞧着苏愿顺眼,“我的追影要生小马了,你想看吗?” 苏愿怔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安云郡主登门,就是为了邀她去看生小马。 她看了安云郡主一眼,明明是在秦王府长大的小姑娘,竟然不习惯与内宅妇人周旋,而且出门也没有前呼后拥,只带了一个丫鬟,还真的是特立独行。 “好啊,何时?”苏愿微笑着点头道。 “现在,走吧。”安云郡主言简意赅道。 苏愿再一次怔住了,这位郡主还真的是够特别的。 “我的追影可不比你的踏雪差,等过些日子,追影就能陪我跑马了,到时候我们一较高下。”安云郡主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语气也是愉悦的。 就这样,安云郡主在栖云苑连一刻钟也没坐上,便将苏愿带出了苏府。 赵氏得知消息的时候,两人已经上了马车。 她有些遗憾,若是郡主早些说要带苏愿出府,她便让苏雁也跟着一道去了。 能与秦王府扯上关系,赵氏巴不得的,赵氏虽不喜苏愿,但却也想借机让家中的小姑娘与安云郡主打成一片,这样,更有助于府上姑娘抬高自身。 只是这次,安云郡主来得突然,下次,她一定早些做好准备。 苏愿坐在马车上,都能想到赵氏得知消息后失望的神情,她抬眸,看向安云郡主,微微一笑。 安云郡主倒是被眼前的笑容晃花了眼睛,假装出愠色道:“都说你长得美,我瞧着也就寻常。” 苏愿闻言,笑着点点头道:“郡主说的是。” 安云郡主伸出手,捏了下苏愿的脸颊,扬起下巴,眼神有些轻佻道:“笑起来倒是个美人。” 苏愿对于这样的安云郡主是真的觉得意外,原本以为是一个重视礼仪规矩的宗室贵女,谁知道,竟是这般的与众不同。 “不对,你怎么不按照话本子上演呢?”安云郡主见苏愿并没有被调戏后的娇羞,不满道。 苏愿轻笑出声,“原来郡主喜欢看才子佳人的话本啊。” 安云郡主没有被拆穿后的小女儿的娇羞,反倒是正色道:“你也可以多看看,这样的话,就不会被骗了。” 不等苏愿回话,安云郡主继续道:“话本子都是骗人的,私相授受于我们这等身份的女子来说是灭顶之灾,而且,婚姻之事,哪里是我们能做主的,阿愿,你要记住,若是有人私下里对你花言巧语,一定别信。” 苏愿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小姑娘,明明年岁跟她差不多,上一秒还娇憨蛮横,下一秒竟然又如此的清醒。 “嗯,阿愿记住了。”苏愿轻言细语,“既然郡主看得这般清,为何还看呢?” “喜欢呗。”安云郡主眼睛微微弯成了月牙,“我喜欢话本子里姑娘,她们很勇敢,想要挣脱束缚在她们身上的枷锁,我就做不到。” 她的语气是轻柔的,甚是欢快的,可苏愿还是从中听到了一丝的无奈。 突然,苏愿想起了,就在她回京的前一个月,圣上将一位公主送去了边疆和亲。 似是注意到了苏愿的目光,安云郡主嘴角的笑容上扬,“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一生下来就是王府的郡主,从小锦衣玉食,可不需要你这样同情的目光。” “臣女不是同情郡主,只是觉得,每个人生于这世间,都有各自的使命与磨难。”苏愿微笑着摇头,“像我,不必背负郡主这样的家国责任,可除了母亲,没人期待我的出生,甚至,没人在意我本身,他们只想知道我能为家族带来多少利益,家原本是遮风挡雨给予我温暖的存在,可我一直生活在风雨中。” 这一刻,两个小姑娘在马车上,对彼此惺惺相惜,有些名为友谊的枝丫生长出来。 第111章 做客 马车走了半条街,停在了一处宅邸门前。 苏愿下车,四下打量,眼前的宅子看着比东府还要大一些,但显然,并不是秦王府。 “这里是四哥的院子,我的追影就在这里。”安云郡主笑着说道,“走吧,我们进去。” 苏愿有些犹豫,她以为安云郡主会带她去别庄的马场,哪里想到,会来李宴辞的宅邸。 “阿愿放心,四哥平日里都是住在王府的,很少来这边。”说完,拉着苏愿的手往前走。 本以为一个皇室子弟的宅子定是富丽堂皇,极尽奢华,没想到竟是清流风雅,不知道的人绝不会以为这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居所,会以为是那位翰林老爷的宅邸。 安云郡主见苏愿看着府中的花草,转头看她,“这些都是四哥让人种下的,有些还是他亲自侍弄的呢。” 苏愿笑了笑。 见她不说话,安云郡主反倒是打开了话匣子,“阿愿就不好奇,我四哥看着可不像是会侍弄花草的人。” “人不可貌相,各有喜好。”苏愿并不想与安云郡主继续议论她的兄长。 对她来说,李宴辞是梦中的救命恩人,也仅此而已。 安云郡主看了她一眼,笑道:“此话没错,只是四哥那张冷脸,一想到他拿着剪刀修剪花草的样子,我就想笑。” 苏愿只微微低着头,柔和一笑。 她的视线落在那些花草上,她以为像李宴辞这样的身份,会喜欢一些名贵的花草,可看来看去,都是些随处可见的种类,并没有多稀奇。 倒是个怪人,明明是皇室子弟,却身居锦衣卫指挥使,做着人弃狗嫌的差使,可宅邸呢,又是这般的……怎么说,淡泊,对,苏愿整体的感觉就是这样,她觉得很矛盾。 走过长廊,又绕过一处园子,苏愿甚至看到了一个花房,和一个练武场。 这两个不应该同时出现在一处地,可苏愿却觉得诡异的和谐。 安云郡主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说道:“我都不知道这里建一个练武场做什么,就没见四哥来这练武。” 苏愿看着放着的兵器和箭靶子,她觉得只是安云郡主没见到过,这里的痕迹,可不像没人来过的样子。 不过也多亏了府邸够大,竟能开辟出这样大的练武场,还有花房。 只不过这府上却没有丫鬟,就连小厮也数得过来。 这些下人们个个都是受过训练的,见到安云郡主带了人来,都目不斜视,做着各自手中之事。 很快,便到了正堂。 “郡主……”苏愿见安云郡主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她到底有几分顾忌,毕竟主人不在。 “你叫我安云,或者叫我悠宜,叫郡主怪生分的。”说完,她便拉着苏愿的手,在她的手心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的写下。 李悠宜,秦王府安云郡主,今年已经虚十三了,她的长相与李宴辞并不想象,不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能令人惊艳的面容,但她身上却有贵族特有的高傲冷然,反倒是会让她成为人群中惹眼的那个。 安云看向她,“四哥既然让我来,那我便是半个主子,你就安心吧,四哥这里的小食不错,我让下人去准备,咱们吃完了,再去看追影。” 苏愿微微颔首,她是客人,客随主便,她抬手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坐在一旁,并未四处打量,只安静的坐着。 安云看她看了半晌,不由得笑了起来,“阿愿,你还真的是安静。” 苏愿抿了抿嘴角,轻声道:“许是从小习惯了,即便我大吵大闹,也得不到想要的,便学会了安静,其实也不错,不瞒郡主,便是这样坐上一整日,我也不觉得无聊呢。” 安云郡主微微一笑,“说的也是,不过我倒是与阿愿不一样,我学会了找事情做。” 苏愿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安云虽贵为郡主,但她也定是有自己的不如意,但她们骨子里是同一种人,知道在旁人那里得不到回应,便不会继续,只是她选择了沉默,而安云,她性子舒朗,总是能找到消遣时间的乐子。 两人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些话,下人送来了小食,用过之后,便一同前往马棚。 马棚里,此时倒是热闹,因为追影是郡主的爱驹,生产自然不可马虎,一旁有两个郎中候着。 安云身份尊贵,苏愿也还是个小姑娘,自然不能在马棚里看着马匹生产。 下人过来传话,说是还需等两刻钟的时间。 “走吧,我带你去转转。”说完,也不等苏愿的回答,安云拉住了她的手。 两人往来时相反的路走去,也是这个时候,苏愿才发现,安云竟是为了配合自己,放缓了脚步。 安云郡主不似寻常闺阁女子,出门穿着繁冗,她反倒是喜欢更为便利的胡装。 走到一栋楼前,她对苏愿说道:“这里是书楼,只我跟你进去,丫鬟就留在外面。” 苏愿知道,这种藏书阁,一般人家都是不许外人进去的,她顺从的点了点头,对着琥珀和绿蘅说道:“你们在这里候着。” 两人应了一声是。 安云继续拉着苏愿往前走,“吱嘎”一声,推开了房门。 苏愿看了一眼,这里竟然没有上锁,也无人看守,这里的主人还真是心大。 一进来,安云便坐在窗前的竹榻上。 苏愿不好随意翻动,便也坐在一旁。 “阿愿随意一些,我就是想着你定是喜欢读书的,才带你过来的。”安云笑着,随意的抬手指了指那一排排的书架说道。 苏愿一进来,就被这里的藏书震撼了,她喜欢读书,也许是因为梦境的原因,梦中,旁人都叫她草包美人,空有美貌,脑袋却空空。 “那我就不客气了。”苏愿起身,朝着书架走去,她看得很认真,很快,便找到了一本《南阳风俗记》。 一时间,屋中寂静无声,只有窗外传来的鸟鸣,与屋中翻动书页的声响。 竹榻上,安云阖着眼睛,昏昏欲睡。 书架后,苏愿全神贯注,竟是没有察觉到从二楼走下一个人,此刻就站在楼梯口,视线落在了苏愿的身上。 第112章 云逸 那目光落在了她的发顶,绾着双髻,头发乌黑,从他的位置,正巧能看见她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脖颈,还有隐约的鹅蛋小脸,高挺的鼻梁,圆圆的鼻头,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直到一抹身影挡在上方,苏愿才微微抬眸,“郡……” 脸上盈盈的笑意僵住,她以为是安云郡主,可来人竟是安云口中的四哥,宅子的主人,李宴辞。 李宴辞一直在二楼,安云来了,他知道,只是却没想到竟还带了娇客一同。 苏愿连忙将书合上,退后一步,低垂着头,福了一礼,“四爷。” “四哥,你在啊,怎么没人告诉我。”安云听到声音,立马走过来道。 李宴辞看了安云一眼,淡声道:“怎么,我不能在?” 安云一脸讨好的笑容,“我不是这个意思嘛。” 李宴辞对着自己的妹妹脸上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先往门边走去,将门打开。 绿蘅和琥珀就候在门外,见门开了,以为是自家小姐出来了,谁知道,竟是一个男子,吓了一跳。 但好在两人那日都去了马场,也是见过李宴辞的,知道是安云郡主的四哥,这宅院的主人。 “喜欢的话,可以带回去看,看完给安云就好。”李宴辞拾阶而下道。 苏愿看着他的背影,今日的他穿着一件淡青色长衫,少了些杀伐之气,看着竟似一位书生。 “明明长得谪仙一样的人儿,却偏要打打杀杀,整日做些见不人的事,图什么呢?”苏愿的身后,传来了安云的低语。 苏愿只当没听见,低着头,目光落在书上,可她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似是知道她听见了一般,安云轻笑一声,“刚才那些话,不是我说的,是父王私下里跟我娘亲说话,被我听了来。” 秦王,除了秦王妃,还有三个侧妃,安云口中的娘亲,便是侧妃徐氏。 而李宴辞,则是侧妃周氏所出。 秦王妃生有一子一女,儿子是秦王府世子李宴诲,女儿则是一年前已经出嫁的南平郡主。 秦王侧妃顾氏,育有两子,次子李宴承,三子李宴祯。 这些,都是安云郡主在路上说与她听的。 苏愿从安云的言谈之中,能了解,秦王世子与她年岁相差大,又是长兄,平日里并不多亲近,二兄李宴承为人风流,为安云所不喜,三兄为人刻板,总是教训安云。 所以,相比之下,安云郡主更喜欢这个看着冷脸,实则对她宠溺的四哥。 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安云郡主未曾对苏愿说起,她的娘亲徐氏身子不好,家世也是所有侧妃中最末的,平日里也就跟周氏还有些来往。 苏愿并未在书楼多做停留,被主人当场抓包这种事情,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正好马棚的小厮也来了消息,说是追影已经产下了小马。 安云立马一脸兴奋地跑了过去,完全不顾身后的苏愿。 苏愿穿着襦裙,没办法像她一样健步如飞,更不要说随意跑动,从小学的那些规矩,也不许她这般。 “郡主你慢一些。”苏愿轻唤道。 安云脚步一顿,转头看向苏愿,无奈地放慢了步子。 两人到的时候,正瞧见有人正拍打小马,要它尝试着站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 已经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 安云有些不忍,出声阻止道:“算了,它早晚会站起来的。” 一旁的人恭敬地回道:“郡主所有不知,小马出生的第一天如果不站起来,它一辈子都会腿力不足。” 安云闻言,怔了怔。 “马的一生,就是站立的一生。”苏愿小声说道。 安云不再阻止,只是紧张的看着小马,它每一次的尝试,都在牵动着安云郡主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三刻钟,小马踉跄着,终于站了起来,这一次,它没有再跌倒。 安云见了,很是高兴,恨不得叫喊出声,可她却只是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小马。 苏愿也笑了,小马的四肢纤细而有力,虽然还在颤抖着,却也能瞧出未来疾骋的劲力。 而母马一直在旁温柔地注视着小马的一次次尝试,小马站起来的这一刻,母马是骄傲的,它低下头,用鼻子轻轻的触碰着小马驹。 苏愿看到这一幕,心中很是有所触动。 “阿愿,你瞧,它会走了。”安心又惊又喜的拉着苏愿的胳膊说道。 刚才还只是勉强地站立,现在就能行走了,生命真的是很神奇。 “郡主,给它取个名字吧。”苏愿柔声道。 “好。”安云颔首应下,随即,便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她有些为难地看着苏愿,“追影的名字是四哥取的,我原本是要叫它小黑的……” 苏愿听了这话,差点扶额。 “要不,你来取吧。”安云郡主轻声道。 “这是郡主的马,我不好……”苏愿推辞着。 “我们一起看着它出生的,你取我取都一样,而且,你取的肯定比我取的要好听。”安云郡主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弯成月牙。 “云逸,如何?”苏愿想了一下说道。 “天上的白云,自由高远,逸又有安闲快乐之意。”苏愿浅笑解释道。 安云郡主闻言,恬静一笑,“又是我的小马驹,名字里有个云字,就叫云逸了。” 天色不早了,苏愿已经出来了快两个时辰,便提出回府。 安云要送她回去,被苏愿婉拒了,来的时候,两人是坐着安云郡主的马车,但苏家的马车也在后面跟着,方便她回去。 “郡主也早些回王府吧。”苏愿温声道。 安云郡主有些不舍,拉着苏愿的手,认真说道:“说好了,过些日子,咱们一起跑马,你好好学骑马,可不要辜负了踏雪。” 苏愿点头,“郡主放心,定让郡主尽兴。” 上了马车,靠着软垫,苏愿闭着眼睛,心中合算着。 忽然,一旁的琥珀出声道:“那不是老爷的马车吗,这个方向也不是回府的。” 苏愿掀开车帘子往外看,只一眼,就认出了,马车上苏家的标志。 她眯了眯眼睛,那个方向…… 第113章 相熟 苏愿给了琥珀一个眼神,琥珀立马会意,跳下马车,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回到府中,自然是避免不了被赵氏叫去月华斋问话。 无非是与安云郡主都去了哪里,说了些什么,见了什么人? 苏愿自然不会一五一十实话实说,只说与郡主一道吃了点心,说了些女儿家的话。 赵氏听了自然是不满意的。 苏愿又说郡主约了她过些时日一起跑马。 赵氏得知后,脸上的笑容便有些藏不住了,还嘱咐苏愿好好练习骑术。 “还有没有别的?”赵氏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苏愿,问道。 苏愿摇了摇头,不解地问道:“祖母说的别的是什么?郡主只问了些孙女平日里做些什么,又与孙女说些京中好玩的地方。” “你没有见到秦王府的四爷?”赵氏直接问道。 “郡主带孙女去了四爷的府邸,只是四爷不在府中,未曾见到。” 去了那里自然是瞒不住的,因为车夫不是她的人,但进了府中之事,身边只有绿蘅和琥珀,她们定是不会说漏嘴。 赵氏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和蔼,“安云郡主与你年岁相当,也别等着下次了,你回去后写个帖子,请她来府上玩,咱们也好尽尽心意。” 苏愿明白赵氏在打什么主意,只怕这些也是祖父的意思,她随即露出一抹笑意,轻声道:“孙女记下了。” “怎么不见你身边那个叫琥珀的丫头?”赵氏喝了口茶,突然出声道。 “孙女记得祖母喜欢吃五香斋的红豆方酥,让琥珀去买了。”苏愿微微垂眸道。 “难为你还记得,这些日子,你倒是不如从前那般爱来祖母身边了。”赵氏神色怅然道。 苏愿抬起眼眸,看向赵氏,声音依旧恭敬顺从,“是孙女的不是,以后定多多来祖母跟前尽孝,只望祖母别烦孙女才是。” 赵氏笑了笑,“祖母巴不得你们日日都来呢。” 这话苏愿是不信的,赵氏突然想要修复她们祖孙之间的情意,并不是出自于真心,而是形势所迫。 若是今日安云郡主没有前来,赵氏也不会对她这般和蔼可亲。 回到栖云苑,苏愿将身边的丫鬟都打发了,就连院子里也只留了珊瑚几个她信得过的人。 琥珀很快就回来了,她手里确实提着点心。 苏愿将点心分成了两份,一份让翡翠送去了月华斋。 另一份她准备一会儿亲自送去晚香居。 “小姐。”琥珀上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婢跟着马车一路到了乌衣巷,老爷没下马车,但奴婢瞧见……” 说着,琥珀觑了苏愿一眼。 苏愿挑眉,“只需说你看见的,不用顾虑。” “小姐的姨母上了马车,差不多两刻钟才下来,奴婢瞧着她还整理了下头发……”琥珀声音越来越小,低下了头。 苏愿的心绪有些烦乱,从她让琥珀跟上去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有事情要发生。 她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可瞧清楚了。” “奴婢瞧得真切,不会错的。”琥珀怕小姐疑心她,一脸坚定的说道。 事情真的如琥珀看见的那般简单吗? 苏世清,她的父亲,虽然薄情寡义,可却不是沉迷美色之人,姜氏确实貌美,但与母亲相比,容有逊色。 而且,眼下这个时节,以苏世清的头脑,不会做出这样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但也许就是她想多了,苏世清也只是个平凡的男子,也有七情六欲。 一旁的琥珀满心的疑惑,却又不敢开口询问。 苏愿不愿再去想,不管苏世清是什么理由,或者有什么目的,都不是他放纵的原因,更不是他苛待母亲的根由。 “小姐,这事要告诉夫人吗?”琥珀小声道。 苏愿起身,道:“走,我们去晚香居。” 母亲想要和离,离开苏府,也许这正是一个好时机。 到了晚香居,沈氏已经让人摆好了碗筷,见女儿冷着一张小脸,微微蹙眉,旋即道:“阿愿可是与郡主相处的不愉快?” 苏愿微微摇头,轻声道:“郡主很好,与阿愿也很聊得来。” 沈氏递了一碗汤给她,“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苏愿的指尖捏着调羹,在汤碗中轻轻地搅动着,半晌却没有喝一口。 沈氏见她一副有心事的模样,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的等着,等着她想开口。 周嬷嬷在一旁,见状,将丫鬟们都遣了出去,出声道:“小姐与夫人有话说,老奴就在门口守着。” 苏愿舀起一勺汤,喝了一口,笑着点了点头。 屋中只剩下了沈氏与苏愿母女二人。 “怎么了?”沈氏一脸的担忧,“可是出了什么事?” “母亲莫急,女儿无事,只是女儿有一事想问。”苏愿放下调羹,轻声道。 “何事?”沈氏见她一脸正色,下意识的也坐的端正了起来。 “父亲与姨母可相熟?”苏愿轻声问道。 沈氏闻言,眸中快速闪过一抹异色,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她轻轻一笑,“阿愿为何想起问这个来了?” “母亲,你还没有回答我呢。”苏愿其实从母亲回避的态度中,也已经猜到了一些。 姨母来府上的那些日子,一直住在母亲的院子里,与父亲并不曾见过面,她便自然地认为姨母与父亲并不相识。 看来,是她太过想当然了。 “说熟悉也算不上吧,只是那时你姨母常来家中,我与你父亲的婚事定得早,他们也见过几次。”沈氏眼睫垂下,扯了下唇角,慢慢的说道。 其实有些事情,沈氏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只是那时的她心思纯净,并未多想。 但如今回头再看,表姐在她面前,总是有意无意地贬低苏世清,说得她自己如何瞧不上,可每次却都要拉上她去书院附近,说是要瞧瞧读书人是不是都一样。 但每次在书院见到苏世清,表姐都要与他说上几句话。 这些,她从未怀疑过,可女儿刚才的问题,让她不得不回想,那些曾经被她忽视的细节,就这样清晰了起来。 苏世清对待表姐,虽然说不上多么热络,但却从未像待其他女子那般不耐。 沈氏出神许久。 第114章 首尾 乌衣巷,姜若拂一袭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衫,站在自家门前,见到郭伟志,笑着说道:“累不累?” 郭伟志摇头道:“儿子不累,倒是辛苦娘亲了。” 姜若拂看着他,一脸欣慰道:“娘不累,只要我儿有出息就好。”说罢,朝着屋中喊道,“摆饭吧。” 郭碧儿见婆子摆好饭菜,才从屋中走了出来。 “碧儿怎么了,可是不高兴?”郭伟志瞧妹妹一脸郁色,出声问道。 姜若拂瞪了女儿一眼,朝儿子说道:“别理她,还没换季呢,就要做新衣裳,家里哪有闲钱。” 郭碧儿闻言,将筷子重重地放在一旁,“怎么没钱,咱们的房子是姨母赁的,当初娘亲从家中带出来的银子还有十几两,姨母也给了五十两银子……” “还有,今日娘亲藏了一包东西,别以为我没瞧见。”郭碧儿一脸委屈,“哥哥用钱的时候,娘亲可从未推脱过!” “你怎么能跟你哥比!”姜若拂大声训斥道。 “怎么不能比,同是娘亲的孩子,为何不能比!”郭碧儿眼眶红了,大声嚷道。 郭伟志见状,连忙哄道:“不就是做一件新衣裳吗,娘亲便同意吧,反正我的衣裳还能穿,不需做新的,就给碧儿做吧。” 姜若拂自然是不同意,“你要在外读书,来往见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公子,你穿得寒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小厮呢。” 郭伟志倒是不在意,低声道:“娘亲,我是何身份,我自己知道就好,再说,书塾的各位公子们,也不是那等势力之人。” 姜若拂并不理会,她心中自有打算。 郭碧儿见她不肯松口,竟大声哭了起来,“我想爹了,要是爹还在,不管几身新衣裳,都会答应我的。” 姜若拂也没了刚才的好脾气,将筷子一扔,冷冷地对郭碧儿说:“别提你爹,他已经死了,要是他还活着,我们何至于寄人篱下,你以为就你没有新衣裳穿吗!” 她一拍桌子,桌上的饭菜都跟着动了动。 郭碧儿却嚷道:“你明明有钱,你就是不想花在我身上,你觉得我是女儿,哥哥是儿子,你就是偏心!” 听完女儿的话,姜若拂一脸凝重,一张秀气的脸上布满了寒霜,双手紧紧地攥着,指甲都陷入了肉中。 郭碧儿没瞧见姜若拂的脸色,起身跑回了屋中,叮叮咣咣,没一会儿抱着一个锦布包着的匣子,“当”的一声放在桌上,“那这是什么!”说着,将匣子一把打开,里面摆着四块银锭子。 每锭官标是二十两,四块就是八十两。 不止银锭子,还有两支八宝金钗。 姜若拂的目光落在银锭上,一双手因用力,指节泛白,手一挥,匣子落在地上,银子轱辘轱辘地滚了出来。 这些东西,无一不在提醒她,做了何等不知廉耻之事,她是个卑贱之人,秀丽的双眸中,凝聚着狠厉之色。 是的,她与苏世清有了首尾,从前,她便有意于他,那时,他与沈瑾禾还没有定下婚约。 她在夫子庙前的那棵老槐树上写下了许愿牌,后来不知为何,不慎掉落,正巧被苏世清捡了去。 那上面是她从话本上看到的一句诗文,“西风寒露深林下,任是无人也自香”。 苏世清为人清高,最好诗文,见了那句诗文,心中喜悦,觉得遇到了知己,便提诗一首,将姜若拂落了的许愿木牌挂在了一处。 姜若拂再去的时候,见状,又回了一首。 一来二去,两人竟生出了不一样的情谊。 但好景不长,姜若拂是来沈家做客,很快就回去了。 而苏世清也和沈瑾禾定下了婚约。 姜若拂就算心有不甘,也于事无补,因为她知道,苏世清对这门婚事并不反对。 这次来了京中,她来了苏府,那日午后,阳光正好,她在园中散步,迎面遇上了苏世清。 两人已经十年没见了,一时间竟都愣住了。 苏世清到底更为沉得住气,开口道:“你如今在府上,一切都好?” 姜若拂客气有礼道:“都好,多谢……照拂。” “都是自家人,应当的。”苏世清沉默片刻说道。 只是回到房中,苏世清一颗心,有些许的躁动,竟有些平复不下来。 年少时最初的那份悸动,他以为早就忘了,可当她突然出现的时候,他的心,竟还会这般的跳动。 她的容貌没有大变,只是穿着过于素淡了些,也没有从前那般爱笑了。 这般柔弱可怜的模样,反倒是更激发了苏世清的保护欲,如今的他不再是那个连束修都捉襟见肘的书生,他是五品官员,从前遗失的,如今他有能力再纳入羽下。 姜若拂失了夫君,投奔她最不喜的表妹,这个时候,苏世清只需要稍微表明,她便意会,两人就这样重温年少情谊,一来二去,有了首尾。 “娘,你怎么了?”郭伟志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出声问道。 郭碧儿根本不敢上前,她从未见过这样面露凶色,眼神恨不得撕了她的母亲。 有些事情,姜若拂做下了,可不想自己的儿女知道,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平复情绪,冷冷道:“你若是不吃,就回屋去。” 郭碧儿试探地上前,将落在地上的银锭子装进匣子,小声嗫嚅道:“娘,这么多银子,给我做一身衣裳一两银子也用不上呢。” “啪”的一声,姜若拂一巴掌打在郭碧儿的脸上。 这是郭碧儿第一次挨打,她捂着脸,一脸的错愕,都忘了哭。 一旁的郭伟志也怔住了,他从未见过娘亲发这么大的火。 “我怎么就生了你个眼皮子浅的东西!”姜若拂丝毫没有心疼,只有满腔的怒火,指着郭碧儿沉声道,“你给我去屋中反省,谁也不许给她送饭。” 郭碧儿闻言,起身,愤愤地捂着脸转身往屋中走去,委屈的眼泪自眼眶中滚落下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错了。 “娘亲,你跟父亲和离吧。”苏愿见沈氏坐在那儿,赫然在出身,她有些心疼的说道。 沈氏见状,将她搂进怀中,紧紧地抱着,“可娘现在还没想到能带你一起走的好办法。” 苏愿摇摇头,“娘,我是苏家的女儿,即便是留下也无事的。” “阿愿突然提起你姨母,又让我和离,可是今日出府看见什么了?”沈氏一向聪慧,联系前因后果,便什么都明白了。 “娘亲……”苏愿抿了抿唇,眉头微蹙,有些事情,她很难启齿,斟酌着要怎么说,她不是在维护父亲,而是不想母亲再伤心。 “傻孩子,娘亲早就不会为这种事情伤心难过了,只是不想你知道这些龌龊的事情,却没想到……”沈氏轻叹一声。 苏愿听得这话,立马抬头看向沈氏,眼神中满是惊讶,原来母亲已经知道了! 第115章 病了 沈氏知晓,也是个意外,姜氏毕竟是她的表姐,她顾念着亲戚情分,派芳菲去乌衣巷送去了一些日常物品。 谁知就那般的凑巧,被芳菲见到了姜氏和苏世清私会。 乍听之下,沈氏只是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她只是觉得苏世清太过可笑罢了。 之后,便是疲惫涌上心头,那一刻,她迫切地想要结束这一切。 苏愿怔了怔,良久才缓过来,搂住沈氏的胳膊道:“不管娘亲想做什么,阿愿永远都站在娘亲这边。” 沈氏笑了起来,淡声道:“好了,快些用饭吧,一会儿都凉了。” 用过了晚饭,苏愿又留了一会儿,才回了栖云苑。 睡前,厨房送来了一碗甜汤,说是老夫人准备的,用来安神的。 沈氏有些奇怪,赵氏可不是会给她送甜汤的慈爱长辈,不过听说也给柳姨娘和青姨娘送了,又当着月华斋李嬷嬷的面,她只好浅浅地喝了两口。 只说晚饭吃得太多,并未多饮。 等到李嬷嬷走后,周嬷嬷上前,仔细地检查了那碗甜汤,并未发现任何问题。 芳菲几个丫鬟伺候着沈氏洗漱过后,一一退下。 沈氏只觉得有些困倦,便先睡了。 第二日,比往常晚起了半刻钟,用过早膳后,先去了月华斋请安,赵氏态度并未改变,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就将沈氏打发了。 回到晚香居,沈氏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喝了口热茶醒神,叫了人进来。 今日庄子上的管事和榆林巷铺面的掌柜的都来了。 两人汇报完近日的进项支出,沈氏将庄子上的管事留下了。 周昌上前一步,低声道:“夫人,您吩咐的事情,老奴都准备妥当了。” 沈氏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周昌看了一眼,一旁的周嬷嬷。 沈氏轻声道:“你们夫妇俩好些时日也没见面了,下去说会儿话吧。” 周昌立即点头,“多谢夫人体谅。” 周嬷嬷下去后,也没有过多耽搁,只嘱咐当家的将庄子收拾妥当,特别是看家护院的人,都要稳妥,不能出现纰漏。 “夫人,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病了?”忆秋一进门,就见沈氏靠在迎枕上,脸颊绯红。 一旁的芳菲已经急忙出去让丫鬟去请大夫。 沈氏闻言,这才抬手探了探额头,是有些烫,怪不得刚才觉得头昏昏沉沉,没什么精神呢。 周嬷嬷忙进来伺候着沈氏去床上躺着,嘴里念叨着,“夫人就是这些日子忧思过多,累着了,赶紧好好歇一歇吧。” “放心,我没事,可能就是染了风寒。”沈氏安慰道,“你们一个个的别如临大敌一样。” 她身子不好,所以身边的丫鬟们都格外的注意,谁知道,睡了一觉,竟是病了。 大夫很快就被请来了,仔细诊脉后,立即开了方子抓了药。 等药煎好,沈氏已经睡了过去。 床上的人面色通红,周嬷嬷看了只觉得心疼,将人扶起来,轻唤道:“夫人,把药喝了,再睡吧。” 沈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着周嬷嬷的手,一饮而尽,躺下前,嘱咐道:“我生病的事情,先不要告诉阿愿。” 周嬷嬷伺候着沈氏躺下后,轻叹一声,怎么能瞒得住呢,小姐白日不来,晚饭前也是要来的。 锦绣园,柳姨娘拿起果盘中的蜜饯,咬了一口,满口香甜,心情都好了许多。 只是听完了冬雪的话,半倚在榻上的柳姨娘将手中的蜜饯放下,抿唇笑了,赵氏送到春风苑的两个丫鬟,她瞧过了,长相确实都不错,当时她是生气的,可一连着几日,也没听说老爷将人收房,她的心情也缓了许多。 只是青姨娘有了身孕,不能伺候,可老爷也不曾来她这里,她让人去请过两回,只说公务繁忙。 一次这样说,两次还是这个理由,柳姨娘是有些不相信的。 可派去的人,实在是没发现什么。 “姨娘,夫人那里请了大夫。”佟嬷嬷撩起帘子走了进来。 柳姨娘眸中情绪变幻,最后变得面无表情,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晕开,老太爷出手了…… 她一直都知道,按照老太爷的性子,不会留下沈氏,所以当初她才敢那般谋划。 老太爷不在乎府中谁是主母,他在乎的是谁能给苏府带来更大的利益,所以他一直默许她在后宅之中的那些小动作。 柳姨娘拿起一旁的诗集,翻看了起来,这一刻,她心中的喜悦,无人诉说。 苏愿正在看昨日带回来的那本《南阳风俗记》,早些看完,早些还回去。 帘子却被挑开了,彩珠快步走了进来,“小姐,晚香居那边出事了……” 苏愿心中一惊,“出什么事了?” “夫人病了,请了大夫过去。”彩珠道。 苏愿捏了捏书册,从榻上起身道:“绿蘅,我们现在就去晚香居。” 昨晚见的时候,母亲还好好的,怎么今天说病就病了? 苏愿心急如焚,她不敢想,若是母亲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 到了晚香居,见周嬷嬷在,苏愿心中稍安,她命人将窗户都打开,然后才走到沈氏的床前,红着眼睛低声唤道:“娘亲。” 平日里再怎么稳重,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得知母亲病了,自然也会乱了分寸。 “嬷嬷,母亲怎么了,大夫怎么说?”苏愿仰头看向一旁的周嬷嬷问道。 “夫人刚喝了药,睡下了,小姐放心,大夫瞧过了,只说是忧思过多,好好休息就好,不是什么大事。”周嬷嬷轻声宽慰道。 苏愿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周嬷嬷,半晌后,见她不似哄骗她,这才心下稍安,起身,为沈氏掖了掖被子,去了外间道:“母亲的身体一向不好,但从庄子上回来后,已经比往常好了许多,这次病了,还要嬷嬷多费心照料才是。” 周嬷嬷点头道:“小姐放心,奴婢定会尽心照顾夫人。” 苏愿沉默不语,她的手捏得紧紧的,她记得梦中,三月二十八,是母亲的忌日。 今天是三月二十四,她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改变,苏愿心中念头急转,若是母亲挨不过这一关该如何? 第116章 诡异 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心念电转,苏愿想到了之前让褚六去寻的陆昭,未来的神医,只是如今,他还只是一个医馆小学徒,还未出师悬壶济世。 只是上次玲珑来说,陆昭与师父在外游历,此刻不在京中。 思及此,苏愿看向绿蘅,低声道:“去找褚六,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将陆昭找回来。我房中的匣子里有银子,你先拿一百两给褚六,告诉他,事情务必办成。” 绿蘅得了命令,立刻去办。 周嬷嬷不解,却也没有过问,只是全苏愿先回去休息。 但苏愿如何能放心回去,只守在沈氏的床前。 好在沈氏喝了药,睡了一觉后,再醒来的时候,精神好了一些。 知道沈氏是因为忧思过多才会一病不起,苏愿便拉着周嬷嬷和芳菲几个,在沈氏的面前说些闲事,沈氏偶尔会笑一笑,但笑容带着疲态。 这晚,苏愿不放心,留宿在了晚香居。 翌日清晨,苏愿起身后,第一时间来了沈氏这里。 “嬷嬷,娘亲可醒了?”苏愿站在门口,小声问道。 周嬷嬷颔首,“夫人醒了,瞧着也比昨日精神了一些,小姐进去瞧瞧吧,夫人怕是也在等小姐呢。” 苏愿闻言,心中大喜,只是走近后,她却瞧出了端倪,母亲为了让脸色看上去好一些,涂了胭脂,就连唇上,也涂了口脂。 看样子只是勉强撑着,身体并未有所好转。 苏愿心中那股怪异消散不去,她转身让周嬷嬷去请大夫。 又觉得放心不下,怕寻常的郎中瞧不出真正的病因,又让彩珠去准备,她要去东府一趟。 沈氏见她这般大动干戈,连忙阻止道:“阿愿,娘亲真的没事,今日觉得好多了。” 苏愿摇头,她心中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娘亲,阿愿不放心,还是换一个大夫看一下吧。” 沈氏见女儿眼中满是担忧,她颔首道:“好,不过还是不要麻烦东府了。” 苏愿其实是想去东府,求齐氏帮着请宫中的太医前来给母亲瞧病的,外面的郎中,她有些信不过。 但沈氏却不想麻烦东府,她只好先作罢。 周嬷嬷将京中和顺堂的坐诊大夫请来了,这位大夫在京中颇有名气,医术尚佳。 老大夫上前为沈氏把脉,只是过了好一会儿,却说无碍。 与昨日的大夫所说并未出入。 苏愿闻言,只觉得有些恼火,“那为何喝了药,却不见效?” 老大夫捋了下胡须,看了一眼苏愿,很是不屑道:“小姐可学过医术?” “不曾。” 苏愿直接回答道。 “药方老夫刚才已经瞧过了,没什么问题,夫人郁结于心,不是一两副药就能见效的,又不是灵丹妙药。”老大夫很是不客气的说道。 苏愿咬咬牙,并未再与老大夫发生口角,她才不信母亲是什么心结,只不过是他们医术不精,瞧不出来而已。 如今她只能盼着褚六能动作快些,早些将陆昭带回京中。 “娘亲也累了,先休息吧。”苏愿见沈氏面容倦怠,轻声说道。 沈氏确实觉得浑身没什么力气,胸口也闷闷的,想着先睡一觉,也许就会好了。 “嬷嬷,你将母亲的院子上上下下好好检查一遍,我总觉得母亲的病来得太巧,又有些蹊跷。”苏愿转头,冷声道。 周嬷嬷闻言,神情一凛,她竟是没想到这一点,连忙应诺,转身吩咐晚香居的下人们。 差点将整个晚香居都翻了过来,并没有查出什么异常来。 苏愿还是有些担心,她也说不好,就是心中不安。 但午间的时候,沈氏的精神好了一些,吃了一碗粥,还与苏愿说了半个时辰话,才睡下。 到了晚上,精神比午间的时候,还要好上一些。 沈氏劝苏愿回去,明日她便能大好了。 苏愿虽有担心,但到底不如之前那般,便听话地回去了。 只是第二日一早,她以为能瞧见精神大好的沈氏,谁知,竟不如昨日。 沈氏病情反复,苏愿更是谨慎,就连沈氏的饮食,她也吩咐周嬷嬷等人,要先试过。 晚香居的下人们,没有一个敢疏忽大意的。 沈氏病了的消息,传遍了苏府,柳姨娘和青姨娘都过来,说是要侍疾。 青姨娘有了身孕,苏愿自然是让她回去养胎。 而柳姨娘,苏愿从来就不信任她,更不会留下她。 苏愿留在了晚香居,在沈氏榻前照顾,她也顾不上沈氏的反对,让人去东府递了消息。 齐氏得知沈氏病重,拿了牌子,让下人将刘太医请到了西府。 刘太医是随着苏世清一道进的府。 苏世清进屋后,沈氏不想看他,将头偏到了一旁,反倒是苏世清,盯着沈氏瞧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们先出去吧。” 苏愿不放心,坐在小杌子上,没动。 苏世清缓缓朝她说道:“愿姐儿,你也先出去。” 苏愿看了一眼刘太医,才行礼出去。 刘太医诊完脉,说辞与之前的大夫相同,惊悸忧思,抑郁成疾,饮食不调。 又看了之前的药方,添添减减了几味药。 “你好好养病。”说完,苏世清就走了出去。 只是走出晚香居后,他压低声音对刘太医道,“我夫人还会好吗?” 刘太医看了他一眼,眼神晦暗不明,捋着胡须道:“全凭大人心意。” 用了刘太医的药后,沈氏的精神又好了起来。 她见女儿一脸的担忧,努力绽开笑容,安慰道:“阿愿别担心,娘亲会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早些好起来的。” 趁着沈氏睡觉,苏愿跟着周嬷嬷去了小厨房,准备了一些清淡的饭菜。 沈氏得知是女儿为她准备的,她不想拂了女儿的心意,比之前用得多了一些。 苏愿见状,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是还未用完饭,沈氏便急急起身,在芳菲的搀扶下,往耳房走去,没一会儿,苏愿便听到呕吐的声音。 苏愿急忙过去,就见沈氏将刚才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周嬷嬷连忙让忆秋几个去打水,准备温热的帕子。 又朝着苏愿说道:“小姐还是别看了。” 苏愿却不肯走,她脸色发白,心中慌乱,抓着绿蘅的胳膊,道:“褚六还没回来吗?” 绿蘅见小姐急得已经落下泪来,不忍心告诉实情,只道:“快了,快了。” 其实自褚六走后,便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第117章 中毒 苏愿紧紧攥着绿蘅的手,她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行,她不能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陆昭的身上,她得想其他的办法。 周嬷嬷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见沈氏吐得什么都吐不出来,一脸难受的模样,她只觉得心疼,无意识的喃喃道:“太医的药也不管用,这可如何是好。” 沈氏的身子虽然不好,却也不会破败成这样,她眯着眼睛,命人将晚香居的所有入口的东西都拿过来。 沈氏被芳菲扶着,漱过口后,一脸哀容,她其实从今早就觉出不对来了,再回想刚才苏世清那微不可查的小小神情,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苏府,不需要一个名声坏了的主母,而苏世清知道,并未阻止。 “阿愿,过来,娘亲有话与你说。”沈氏深呼一口气,抬手道。 苏愿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走到沈氏的身前,握着她的手,“娘亲有话稍后再说,女儿要出府一趟,定将京中最好的大夫请来为娘亲看病。” 沈氏微微摇头,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地擦拭女儿脸颊上的泪水,眼中的柔情似是要溢出来,“阿愿要记得,无论何时,都要以自己为先,活着最重要,知道吗?” 苏愿闻言,眼泪落的更凶了,眼前一片模糊,她努力地摇着头,紧紧地抱住沈氏,道:“阿愿什么都不要,只要娘亲好好活着……” 沈氏微微仰头,眼眶里闪烁着泪光,但她没有哭,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用在哭这种无用的事情上。 “阿愿记住,母亲留给你的东西,要好好守住,以后,多与东府走动,与郡主也要交好……”沈氏顿了顿,她的气息不匀,想要叮嘱的话又太多。 苏愿抬手抹了抹眼泪,双肩因为抽噎而微微的颤动,鼻尖红红的,张了张嘴,却察觉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氏看着她,静静的,温柔地看着,似乎是想将她的女儿就这么印刻在眸中。 “小姐,小姐……”琥珀跑了进来,大声喊道,“来了,来了……” 芳菲一把抓住她,急急地问道:“什么来了,谁来了?” “褚大哥带着人来了。”琥珀声音里带着欢喜。 苏愿蓦然回头,看向琥珀。 赵嬷嬷连忙起身道:“老奴去将人领进来。” 绿蘅扶住差点踉跄的苏愿,轻声道:“小姐小心。” 苏愿捏着绿蘅的手,转头看向半倚在榻上的沈氏,喜极而泣,母亲有救了。 别人不知道陆昭的本领,因为他现在还名不见经传,可苏愿知道,梦中的陆昭其实早就可以出师了,但他年纪小,师父便让他晚两年,磨磨性子。 很快,赵嬷嬷便将陆昭带来了晚香居,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灰蓝色直裰,戴着方巾的少年,看着也不过才十六七岁的样子。 芳菲和忆秋对视了一眼,心中产生了疑惑,小姐等的神医,便是眼前的少年吗? 他真的能治好夫人的病症吗? 陆昭只目视前方,进门后,第一句便是:“病人在何处?” 芳菲虽然对他有所怀疑,却还是领着他往内室走去,“这边。” 陆昭没有那些大夫瞧病的规矩,并未将屋中下人屏退出去,快速地诊了脉,然后又询问了几句,抬起头来,一张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淡淡道:“夫人是中毒了。” 苏愿不说话,目光冷然。 周嬷嬷抿了抿唇,她心中有所猜测,却没想到是最坏的一种。 屋中其他人,都已经愣住了。 “大夫,那我家夫人中了什么毒,严重吗?”赵嬷嬷焦急道。 陆昭将他需要的东西一一吩咐下去,然后看向苏愿说道:“目前可解六分,剩下的,还需我回去研究一下。” 苏愿的脸冷得要结冰,她粉唇轻启,“还没请教,我娘亲所中是何种毒,又为何会中毒?” “千香引。”陆昭说道,“至于为何会中毒,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千香引,无色无味,若是单独服用,并不会中毒,而是需要一个药引,有些是桂花香,有些是梅花香,这就要看下毒之人的喜好了。” “桂花甜汤!”周嬷嬷突然说道。 沈氏也想到了,她的眉紧蹙着。 苏愿不明所以,还是芳菲小声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苏愿听后,一双清寒的眸子泛冷,眼神中不自觉地染上阴暗的情绪。 沈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轻声道:“阿愿别怕,娘亲不会有事的。” 虽她口中说着安慰的话语,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若不是陆昭来得及时,夫人的性命怕是保不住了。 苏愿不知道,她们母女到底是做了什么,竟这般步步紧逼,甚至要取了性命才罢休。 周嬷嬷将陆昭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后,陆昭将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周嬷嬷在旁协助。 苏愿站在门口,焦急地踱着步子,她不敢离开,既期待着门很快打开,又有些害怕门被打开。 就这样,矛盾着,煎熬着,快半个时辰过去,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陆昭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样?”苏愿定定的看着他问道。 陆昭点了点头,“还存了些余毒,但性命无碍,将养些时日,再配上我的药丸,便会大好。” “多谢陆大夫。”苏愿很是郑重地朝陆昭行了一礼。 陆昭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退后一步,“医者,救病治人,当不得小姐这般大礼。” 苏愿让琥珀送人出府,一并将药取回来。 “夫人需要静养,小姐去瞧瞧吧。”周嬷嬷抬手擦了一下头上的汗珠,低声说道。 苏愿轻手轻脚的进去,见沈氏睡着,脸色虽也苍白,但却比之前好了一些,她没有过多的打扰,退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见苏世清大步走了过来。 苏愿挡在门口,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温度,淡声道:“母亲需要静养,父亲请回吧。” 苏世清愣住,眉宇间浮现出怒火,“这是你跟父亲说话应有的态度?” 苏愿双手放在腰侧,蹲身福了一礼,恭敬道:“母亲休息了,父亲请回吧。” 声音无波无澜,毫无感情。 第118章 反击 “你……”苏世清额头青筋暴起,抬手指向苏愿,“你个孽障!” 苏愿没有丝毫的畏惧,她只是抬眸看向苏世清,一字一顿道:“父亲来,不问问母亲的病因吗?母亲是中毒了,是谁给母亲下的毒,若是被我找出来,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她说得很慢,童稚的声音,却带着森然的冷意。 苏世清低头看向她,只见她的眼中一片冷漠,全然没有一丝的暖意,看着他的模样,不像是在看父亲,更像是在看仇人。 什么时候开始,他从这个女儿的眼中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孺慕之情,有的只是恭敬,如今竟是连恭敬也没有了。 不知为何,苏世清竟后退了一步。 苏愿站在门前,一步不让。 “阿愿,让他进来。”身后传来沈氏孱弱的声音。 苏愿闻言,让到一旁。 苏世清微微蹙眉,大步走了进去。 床榻之上,锦被之中,沈氏正看向他。 苏世清怔了一下,他不记得上次见沈氏这样虚弱的模样是什么时候了,他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去触碰她的额头。 沈氏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伸来的手。 苏世清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最后讪讪地收了回去。 “老爷来是做什么,见我没死,失望更多,还是难过更多?”沈氏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她唇角带着淡淡的笑,仿佛说出口的话,似是寻常聊天一般。 苏世清抿了抿唇,他无法回答,因为此刻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知道父亲要做什么,他并未阻止,眼看着她的生命在凋零。 但另一方面,得知她被救了回来,他竟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沈氏,满头青丝披在肩头,半靠在床头迎枕上,眉眼微垂,平素里最是端庄的人儿,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这样的沈氏,他还只在新婚的时候瞧见过,苏世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不过很快,他就回了神,眼中冷意划过,淡声道:“我不懂夫人是何意,既然对症了,那便好好养身子吧。” 沈氏的眉眼淡淡的,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老爷还是不肯与我和离吗?” 她的声音干涩,说着竟是笑了。 眼前这个男人,当真可笑。 苏世清不明白她为何要笑,也不想深究,只沉声道:“好好养病。” “滚!”沈氏不想再与他浪费口舌,直接指着门口说道。 苏世清神色一变,转身就走。 沈氏本想着若是苏世清就此答应她和离,那她也就不再追究,因为没有比离开这里,更为迫切的事情。 可显然,苏世清或者说苏家,并不想放过她。 他们想将她困在苏家这个泥潭不得挣脱,让她沾染满身污秽,再也没有希望和寄托,慢慢凋零落入泥沼,再不留下任何痕迹。 可她不愿,从前的沈氏为了女儿,还勉强忍耐,可现在,她想通了,她要挣脱,不止自己挣脱,还要将阿愿也一并带走。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陆昭的医术很高明,沈氏只不过一晚上,便恢复到从前的七八分了。 “嬷嬷。”沈氏用过早膳,漱口净手后,轻声唤道。 周嬷嬷侧耳倾听,眼神中虽有惊诧,不过却还是点头道:“是,老奴记下了。” 等到苏愿来晚香居的时候,就见沈氏心情不错,正坐在窗前,临摹一幅山水画。 “娘亲。”苏愿温声道。 沈氏朝她招了招手,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阿愿过来,娘亲教你作画。” 苏愿笑着点头。 沈氏的丹青很好,只是她自成婚后,整日被庶务所累,早就没了那份悠闲之心,今日难得,她心情不错。 苏愿一直留在晚香居,直到用了午膳。 周嬷嬷走了进来,朝沈氏点了点头,低声道:“夫人,成了。” 沈氏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不急不缓起身,“阿愿先回栖云苑歇息保护吧,娘亲这里有些事情要做。” 苏愿心中有所猜测,她没有开口询问,乖巧的应下,带着丫鬟走了。 只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悄悄地吩咐琥珀跟上去,一定要保护好母亲。 沈氏吩咐下人备好马车,带着周嬷嬷和芳菲去了乌衣巷。 一路上,沈氏神情都很是淡然,还看了一下周嬷嬷准备的布匹和吃食,时不时的还挑起帘子,漫不经心的看向车外。 周嬷嬷却一脸的担忧,甚至有些焦灼的看着前路,她已经让人往老爷当值的府衙送了消息,只说乌衣巷那位病了,老爷竟连二话都没说,直接去了乌衣巷。 夫人病得那么重,也不见老爷有一分记挂。 “小姐……”周嬷嬷低喃着。 沈氏抬眸,看向她,浅浅一笑,“嬷嬷以后就这般唤我吧。” 周嬷嬷知晓她是下定了决心,姑娘看似柔弱,可一向心意坚定,她在乎的,她才会百般委屈求全,可一旦不在意了,再贵重的物什,也可随手就丢,不会有丝毫的留恋不舍。 苏家于姑娘来说,早就如糟糠一般,越早扔掉,姑娘越能早些过上痛快日子。 若不是苏家逼人太甚,姑娘这样一个柔善人儿,又怎么会做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事情来。 “夫人,前面就是乌衣巷了。”车夫的声音传进车厢中。 沈氏勾起唇角,水润的桃花眸中闪动着幽暗的光。 既然苏家想毁了她的清白,要她的性命,那好,她也要苏世清身败名裂。 “马车就停在这里吧,咱们走进去。”沈氏轻声道。 沈氏下车后,莲步轻迈,裙边翻动,姿态优美。 巷子里有在玩耍的小童,沈氏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一旁的芳菲,拿出一袋子莲花糖分给孩子们。 小孩子们得了莲花糖,一个个都喜笑颜开,跟在沈氏身后,不远不近地坠着。 貌美又心善的夫人,在小孩子的心中就跟寺里的观音菩萨一样,让他们天然地想要去亲近。 周嬷嬷伸手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开。 芳菲也试了试,依旧被阻挡在外面。 一个小孩子突然出声道:“我来。” 说完,他便灵巧地从一旁的墙头翻了进去,从里面将门打开了。 沈氏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知道你是为了帮我,但下次可不许做这样的事情了。” 小家伙有些羞怯的垂下了头,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沈氏迈步走了进去,院中静悄悄的,似是家中无人。 可再走进些,透过窗子,传出一些轻声细语。 “表姐,我来看你了……”说着,沈氏推开了房门。 苏世清脑子一片空白,沈氏怎么会在这里? 第119章 和离 一个时辰前,苏世清的小厮子墨递了消息给他,说是乌衣巷那边派人送了消息,说姜氏病得厉害。 苏世清面色骤变,茶杯被放在案几上,有几滴溅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不过他只是片刻的失神,很快就回过神来,低垂眼眸,掩盖其中的些许慌乱。 与詹事说家中有事,告了半日假。 一路上,苏世清都有些心不在焉,思虑着姜氏到底是生了何病,来传消息的人也是语焉不详。 这还是苏世清第一次真正地走进乌衣巷的院子。 姜若拂打开门见到来人,愣了一下,随即一脸欣喜的说道:“清郎。” 苏世清蹙眉,只见姜若拂穿了一身素衣,妆容清淡,面容瞧着是有几分憔悴,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柔弱。 “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他轻咳一声道。 姜若拂垂眸不去看他,伸手拉住苏世清的手,“清郎怎么知道奴家病了,不是什么大病,倒是无碍。” 说着,她掩面唔唇,偏过头,似是在强忍着。 苏世清连忙抓住她的胳膊,语气温和,“可瞧过大夫了,家中的下人呢,怎么只你一人在家中?” 姜若拂低声道:“碧儿上街了,我没事,就是吃坏了东西。” 说罢,扭过头去,蹙眉道:“我这副模样,是不是很难看……” 她这般神色悲戚,苏世清自然是满心的关切之情。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姜若拂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苏世清见到沈氏那熟悉的身影就立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楚她面上的神情,但苏世清知道,定是没有伤心难过,怕是连愤怒也不是因为他。 他下意识地拉开了跟姜若拂的距离,起身朝着沈氏走过去,生怕她闹起来。 姜若拂看了一眼自己被甩开的手,虽然动作不大,但还是让她心中不快。 但见到沈瑾禾眼中的震惊和无措,不知道为何,这一瞬,她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快意。 苏世清当初明明先喜欢她的,可最终却是沈瑾禾嫁了过去,一个穷书生,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敬文伯的兄弟,还是五品的京官,凭什么好运都是沈瑾禾的。 今日就算沈瑾禾不来,姜若拂也没打算一直藏着这段关系,她攀上苏世清,自然是为了今后的日子过得更好,但她不能不明不白地当一个外室。 姜若拂低垂下头,敛去唇角那一抹得意的微笑,双手无措地绞在一处,喃喃道:“瑾禾,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 沈瑾禾没有开口打断,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平静的,毫无波澜的。 姜若拂却说不下去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们虽未衣衫不整,可任何的话语都是苍白的,更何况,她也没打算解释什么。 只不过是做出姿态罢了。 “表姐想说什么?”沈氏平静地开口道。 姜若拂抬眸,对上那双淡然从容的双眼,微不可查地闪避一下,却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沈氏,她有些不确定,沈氏为何不愤怒,为何不质问,她是真的不在意吗? “表妹,你千万别误会……是我身子不舒服,下人不懂事,竟传到了妹婿这里……”姜若拂一脸焦急的说道,只是她开口解释,却给不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苏世清只是打量着沈氏,薄唇紧紧地抿着,从见到沈氏的那一刻,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原来如此。”沈氏唇角微微勾起,轻声细语道,“老爷比我这个亲表妹还要关心表姐,不惜告假,也要亲自来看过才放心……” 沈氏在心中冷笑,眸中墨色漾起,那张娇美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倒是又多了几分凛冽的美感。 “沈瑾禾!”苏世清语气不善道,“慎言。” 沈氏唇角噙着讥笑,不疾不徐道:“怎么,许你们做,便不许我说了吗?” 苏世清眉心紧蹙,漆黑的眼眸紧紧的盯着沈氏,从她出现的那一刻,他就觉得怪异,再见沈氏的神情,他心中已经明了,这一切,是沈氏的阴谋。 “你想做什么?”苏世清冷冰冰的问道。 “苏世清,我们和离。”沈氏心平气和的说道。 苏世清再次皱紧了眉,不悦道:“为何,你非要和离不可?” 沈氏轻笑一声,淡淡道:“和离的理由,还要我说出来吗,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心知肚明,说出来,我都觉得恶心。” “想要和离,我还是那句话,不行。”苏世清身子微微前倾,逼视着沈氏说道。 沈氏冷了面色,看着苏世清说道:“那好啊,我也不介意说一说你与你的父母都做了些什么。” 她毫不畏惧,说着还笑了笑,“鱼死网破,看看到底是我能豁得出去,还是你,苏世清,我如今在京中已再没有什么可毁掉的了,但是,你有。” 苏世清顿住,看着沈氏,神情是惊愕的,他见过温柔的沈氏,也见过端庄从容的,却从未想过,她竟有这般锋利的一面。 沈瑾禾只是威胁他吧?她真的会抛却官眷的身份,顶着名节有失的名声离开?她只是一个商户女,若非机缘巧合嫁给了他,怎么可能过上如今高门主母的生活? 他看着她的双眸,却清楚的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阿愿我要带走。”沈氏看着苏世清越发冷凝的面色,继续说道。 “绝无可能,和离可以,但是阿愿是苏家的嫡长女。”苏世清心中思忖,沉声道。 沈氏知道,想要带走女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她仍然还要努力尝试,“这会倒是在意阿愿嫡长女的身份了,平日里你这个父亲当真在意过阿愿吗?” 无非是见到阿愿得了安云郡主的青眼,想要借此搭上秦王府。 也许也有不想让她如愿的想法,这才紧紧抓着阿愿不放。 “沈瑾禾,你若是想和离,我答应你,但愿姐儿,她是苏家的女儿,这辈子都是。”苏世清轻喝一声。 “那还请现在就写下和离书。”沈氏看着苏世清,唇边带着讥讽,眼中满是质疑。 “你!”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苏世清抬起的手,眼看着就要落在沈氏的脸上,最后却放下了,冷声道:“好。” 第120章 离府 “庄子、铺面,我的嫁妆都会带走,而你苏家的东西,我也一件不要。”沈氏轻笑道。 苏世清却已经接过了姜若拂准备好的纸笔,她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刺得苏世清呼吸一滞。 见他拿着笔,却迟迟未动,一旁的姜若拂眸色微动,她没想到今日会看到这样一出戏,虽说她知道,就算沈瑾禾与苏世清和离了,苏府的主母也不会轮到她来做,但沈瑾禾成了下堂妇,她心里就觉得痛快。 “和离书还要我教你怎么写吗?”沈氏轻声道。 她的态度很是果断,果断到苏世清刚才那一丝的迟疑都变得可笑了起来。 苏世清就着早就准备好的纸墨,挥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和离书。 只是一向喜欢舞文弄墨的苏世清,和离书却写得干巴巴,连一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都不曾写下,只道二人感情不睦,今日和离,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二人签上了名字,又按下了手印。 待墨迹微干,沈氏便将和离书收了起来。 “我这便回去收拾东西,以后若是遇见,便只当陌路。”沈氏转身说道。 她就这么走了。 “嬷嬷,我们回去吧。”沈氏走出院子,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周嬷嬷见她面上的神情,心知事情成了,坐上马车,一路回了苏府。 “嬷嬷,你去清点一下我的细软,贵重的东西都装好,我们一会儿就走。”沈氏吩咐道。 忆秋几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讶道:“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我已经与老爷和离,你们想跟我走,或者是想留下,都可以。”沈氏没有隐瞒,直接道。 忆秋顿时愣住,然后立马道:“我自然是跟着夫人的。”她的声音微扬,压抑着唇边的笑意。 其他的丫鬟,面面相觑,有说要跟着沈氏一起走的,也有犹豫不决的,毕竟在苏府,月例不少,吃穿不愁,主子也算宽厚,而夫人和离出府,又没有娘家,往后的日子实在不知道会怎么样。 沈氏尊重她们的选择,并不强求。 栖云苑,自从沈氏出门后,苏愿便一直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的书,努力的想要看,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索性将书放在一旁,提笔在纸上随意地涂画着。 琥珀回来后,将沈氏与苏世清在乌衣巷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苏愿听了之后,松了一口气,母亲能离开了,这很好。 沈氏进门,见到的就是女儿正端坐在桌前,眉头舒展,手中的笔缓缓地提着,她柔声唤道:“阿愿。” 苏愿闻声,放下手中的笔,提裙飞扑进沈氏怀中,“娘亲。” 沈氏一把将她搂住,“阿愿,娘不能带你一起走了……”声音有些哽咽,语气中满是愧疚。 苏愿摇摇头,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瓮声瓮气道:“没关系的,娘亲安顿好了,阿愿便去看娘亲。” 沈氏眼眶湿润,紧紧地抱着女儿,能得到女儿的谅解,是沈氏最为高兴的事情。 晚香居那边很快就收拾妥当了,当初一百八十抬的嫁妆,这么多年过去,俨然不剩下什么了。 沈氏最后看了一眼晚香居的院门,浅浅地笑了笑,这里,她住了连半年都不到,实在是没什么可留恋的。 倒是青姨娘得知夫人和离出府,眼泪汪汪的,有些不舍。 柳姨娘面上说着惋惜之言,可没人知道,她心中如何的雀跃。 沈氏却不在意,因为,整个苏府,就是一个笑话,她倒是要瞧瞧,没了她,赵氏要如何掌家,会不会如她所想的一般,蒸蒸日上。 月华斋那边,在沈氏开始收拾的时候,就得了消息。 赵氏有些坐不住了,她没想到苏世清会写和离书,依着她的意思,最多休妻,将沈氏的嫁妆扣下,可和离,沈氏的嫁妆就会被带走,她又怎么会心甘情愿。 “不行,我得去看看。”赵氏豁然起身。 赵氏赶到的时候,沈氏已经出府了,正要准备上马车。 “这是要做什么?”赵氏明知故问道。 李嬷嬷机灵,已经让人上前,将马车拦住。 沈氏见状,知道她若是不将话说明白,赵氏定是不会轻易放她离开,她也想借此机会,将话一次性说清楚。 一旁的下人除了各自的心腹,其他的都消失不见了。 沈氏上前,朝着赵氏盈盈一拜,笑着说道:“老夫人。” 赵氏看向她,重复了一遍,“老夫人?” “我与苏世清已经和离,我接下和离书的那一刻,便不再是苏家妇了。”沈氏声音轻轻的,却铿锵有力,她从小被娇养,从未委屈过,可自从成婚后,处处小心,却还是得不到婆母的满意,今日,她终于不再是沈氏,而是沈瑾禾,从今往后,她只是她自己。 赵氏的目光是那么的凌厉,可沈瑾禾却好似看不见一般,神色平静无波。 “老夫人若是有任何疑问,只管回去问您的儿子吧。”沈瑾禾淡声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赵氏见沈氏话中意有所指,心中恼怒,厉声喝道。 沈瑾禾眉毛轻挑,勾了勾唇,道:“老夫人真的想让我说?” 苏府的门前不知不觉已经多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赵氏这会有些骑虎难下,若是不让沈氏开口,显得她心虚,可若是沈氏真的开口,说些什么,便不是她能控住的了的了。 “母亲,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苏世清的声音。 赵氏刚要应下,就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声笑着嚷道:“倒是说出来让我听听,不就是和离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赵氏冷眼瞧了过去,看向苏世清道:“就在这里说!” “我与沈瑾禾,感情不睦,与其在一起互相将就,不如分开,各自都能解脱。”苏世清斟酌着,说完后,有些心虚地睨了一眼对面的沈瑾禾。 沈瑾禾并未出言打断他,只忽然轻笑一声,“还是我来说吧,苏大人,真心喜欢的人,不是我这个结发妻子,而是因新寡而投奔我的表姐,姜若拂。” 苏世清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第121章 擦身而过 沈瑾禾继续道:“当年,他就喜欢姜若拂,但因着我沈家的家财,我们两人成了婚,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再见姜若拂,依旧倾心。我自然是要成全这一对有情人!” 周嬷嬷拦在沈瑾禾的面前,不让苏世清靠近。 沈瑾禾直接将话说完,她笑着看向赵氏,“我要与他和离,他自然同意。” “胡说八道,谁不知道你坏了名声,我儿念着恩情,并未休妻,如今你却倒打一耙,真是坏了良心。”赵氏皱起了眉,她有些后悔追了出来,她并不知道儿子与那姜氏之间竟然还有故事。 沈瑾禾却只是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阵阵畅意。 不管赵氏如何去挽回,她刚才那一番言语,也早就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一时之间,苏府会再次成为京中人的谈资。 “告辞。”沈瑾禾微微颔首,眼中含笑,端方得体,侧头看向周嬷嬷,上了马车。 赵氏厌恶地看向沈氏,暗含警告道:“离开这里,不该说的不要说,不然……” 一个和离又没有娘家的女子,不小心失足落水溺亡,或者是被不知哪来的飞贼掳走,太过容易。 “老夫人放心,若不是您追着问和离的原因,我是不会说的,毕竟被人戴绿帽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是吗?”沈瑾禾轻笑着说,语气有些轻慢,甚至是讥讽。 赵氏闻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不满沈氏的态度,更不满她的儿子,竟被沈氏这般说。 压低了声音,盯着沈瑾禾缓缓道:“日子还长着呢,万事小心为上。” 沈瑾禾抬眼看向赵氏,眉眼轻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道:“是啊,日子还长着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知道结果呢,老夫人,您说,对吧?” 她可不是被吓唬长大的。 不管什么事情,就看谁更能豁得出去,她就是个光脚的,又怎么会怕苏府这个穿鞋的呢。 赵氏面上一顿,瞥了一眼沈瑾禾,冷哼了一声。 沈瑾禾落下车帘,吩咐车夫,道:“走吧。” 苏世清看着滚动的车轮,有些心烦意乱。 看着马车渐渐消失,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 博文堂,苏鸿得知沈瑾禾和离离府后,若有所思道:“以前,倒是我小瞧她了。” 马车中,沈瑾禾敛去脸上的笑容,深深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她的眸中,竟闪烁着泪花。 周嬷嬷见状,握着她的手道:“姑娘放心,早晚会跟小姐再相聚的。” 沈瑾禾挑起窗帘,看着身后已经模糊的苏宅,她的心中情绪复杂,那栋宅子,与她再无干系,可里面却有与她血脉相连的女儿。 “会的。”沈瑾禾神情坚定的说道。 栖云苑中,苏愿正歪在榻上看书,一脸的恬淡。 珊瑚偷偷地看了几眼,犹豫再三才开口道:“小姐真的不去送送夫人吗?” 苏愿没有抬头,只轻捻了一下书页,轻声道:“娘亲离开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应当高高兴兴地离开。” 她若是去送了,母亲定是舍不得,而且不去相送,也是她与母亲商量好的,离别是为了能更好地团聚。 而且母亲的离开不是落幕,而是刚刚拉开了帷幕而已。 还不等苏世清与发妻和离之事成为京中谈资,京中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一时间人心惶惶,根本无人在意一个五品官员的家事。 一日前,圣上收到了驻守西北边关的晋王的急报,北凉军队大举进犯,已经夺下一城。 顺文帝大怒,命骠骑将军顾淮景领军前往边关。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中,大盛建国已经五十余年,这么多年,北凉都很老实,怎的突然进犯? 边关战士许久没有真正地打过仗了,而大盛的百姓们,更是生活的平安喜乐,得知北凉进犯后,百姓们愤怒有之,担忧有之。 “怎么了?”沈瑾禾坐在马车中,见马车出了玉林巷,走得很是缓慢,出声问道。 车夫回道:“奴才也不知道,好似前方的路被堵住了。” 芳菲撩起车帘,直接跳下马车道:“奴婢去瞧瞧。” 很快,芳菲便回来了,“前方有将士出城,要不咱们换一条路走吧。” 周嬷嬷闻言,蹙眉道:“咱们去庄子,要走东城门。” 沈瑾禾笑了笑,轻声道:“遇上大军出城也无事,等等就是了,左右那庄子也不算太远,天黑之前总能赶到的。” 马车并不是不能前行,只是走得比往日要慢一些。 沈瑾禾坐在马车中,将车帘子撩了起来,街上很热闹,叫卖声起伏不断,她倒是难得得有这等悠闲时候,能好好看看城中的烟火气。 马车不急不缓地走着,忽然听到阵阵马蹄声响起。 “大军出城,闲人避让!” 有士兵骑着马在前方大声喊道。 车夫急忙避到角落里去。 沈瑾禾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心中难免好奇,她撩起车帘的一角,抬眸看了出去。 远远的,大军还未到,就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甚至她坐在马车中,都能感觉到地面传来的震动。 黑甲骑士纵马走在前方,后面的士兵如同浪潮般涌来,看着就很是震慑人心。 最前方的人,一身银色铠甲,骑着高大的黑色骏马,一身的兵戈戾气。 只一个侧影,沈瑾禾并未看清。 似是有所察觉一般,顾淮景侧目往沈瑾禾所在的角落看了过去,只见一张秀丽娇美的容颜半露。 距离太远,沈瑾禾看不清楚,但她察觉到那人转头,便立马放下了帘子。 大军继续前行,顾淮景眼角余光瞥见车帘轻晃了几下,那张芙蓉面就这样消失了。 等到大军出城后,沈瑾禾所在的马车才驶出城门。 她要去的依旧是她的陪嫁庄子,车子在官道上走了许久,又拐入小道,穿过一片山林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苍山。 而苍山脚下,有几处庄子,最外面的便是沈瑾禾的庄子。 “半山腰竟也有院子!”忆秋是第一次来,伸手指了指。 第122章 出行 西府并未因沈瑾禾的离开有任何的影响。 反倒是柳姨娘,比从前更明目张胆了一些,如今府中事务由赵氏打理,但赵氏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府中庶务还是由柳姨娘代为主持。 苏愿在沈瑾禾离开的第二日,便照常去东府书塾读书。 赵氏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她这些日子,只能一人练习骑术了,二伯父随骠骑将军出征了。 王氏自丈夫离开后,就一直心中不安,就连偶尔在松风苑见到,王氏的神情也都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苏愿也很担心二伯父,书塾下学后,她便在花园后的小佛堂里,遇到了王氏。 这些日子,她也总来小佛堂,但还是第一次遇到王氏。 东府的小佛堂建府之初就有,只是后来老夫人在自己的院中建了大的佛堂,这处就荒废了,平日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婆子在此打扫。 苏愿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 虽说荒废了,但因着里面供奉着佛祖,香火还是没有断地。 苏愿闻着淡淡的香木气,看着眼前的佛像,内心难得的清净安然。 王氏站在门口,没有出声,她年少时,最不信的就是神佛,可自成婚后的第二年,她每月都要求神拜佛,府中废弃的佛堂,除了她,再无旁人前来。 她看着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一脸虔诚的苏愿,示意身后的丫鬟婆子们也不要出声。 “二夫人。”王氏身侧的丫鬟压低声音轻唤道。 王氏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淡淡地看了苏愿一眼,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王氏身边的丫鬟念秋又折回来,看了看佛堂,里面除了燃着的香烛,再无旁人。 “念秋姑娘。”一旁的婆子开口道。 “这里除了我们夫人,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五小姐怎么会在这里?”念秋笑眯眯地看着婆子说道。 婆子点头道:“是啊,一年到头,也只有二夫人会来几次,不过从三日前,五小姐每日下学之后,都会来这里跪上半个时辰,老奴听着,似乎是在求平安。” 念秋重复低喃道:“平安?” “嗯,是求平安,老奴昨日进去擦拭香烛,听得很是真切,为了西府的那位娘子,还有二老爷……”婆子似是怕念秋不信,重重地点头道。 念秋往婆子手里塞了些碎银子,轻声道:“嬷嬷也不必告诉五小姐今日之事,只是往后小佛堂这里,嬷嬷多多尽心,若是五小姐来了,照顾好就是了。” 婆子得了银子,笑呵呵地应下。 念秋回了兰馨苑,在王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氏闻言,微微抬眸,捏着茶盖的手指顿了顿,柔声道:“愿姐儿是个好孩子,郎君若是知道了,定是会欣慰。” 十日后,边关传来奏报,北凉军势如破竹,我军节节败退,一时间京中气氛紧张。 王氏更是忧心远在边关的夫君。 齐氏也担忧儿子,但她是东府的主心骨,这个时候,不能倒下,索性便停了书塾的课,带着府中的女眷去别庄住些时日。 也许远离了京中,心中虽然依旧忧心,却不必惶惶不安。 “母亲,让愿姐儿跟着一起去吧。”王氏轻声道。 齐氏体谅王氏膝下无儿女,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相陪,点头道:“好,愿姐儿这个孩子是个懂事贴心的,就让她陪着你吧。” 西府得知这个消息后,赵氏很是不满,整个西府,东府却只带苏愿,她对这个孙女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柳姨娘自然也不高兴,先别说她舍不舍得让雁姐儿离开她太久,但苏愿能去,她的雁姐儿为何不能去? “你个没心眼儿的,平日里跟愿姐儿这好那好的,人家不带你去书塾,也不带你去别庄,你啊,就是个大傻子。”苏若微恨恨地抬手,在郑娥的脑门上点了点。 郑娥捂着脑门,不在意道:“我又不喜欢读书,再说了,愿姐儿也做不得主。” 苏若微抿了抿唇,很是无奈地将头转到了一旁,她怎么就生了这个一个没心眼儿的。 四月的别庄景色很美,若是没有边关之战,王氏此刻的心情,定是雀跃欣喜的,只是如今,她的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忧愁。 不知为何,今日出城的人很多,许是到了踏青的好时节,大小官员的马车,出城的商队、货车,在城门前堵成了一条长龙。 敬文伯府的马车坠在最后。 苏愿与王氏同乘一辆马车,她很是安静,只乖巧地坐着,丝毫没有不耐。 王氏靠着坐背闭目养神。 马车中静悄悄。 “这么多人,要排到什么时候,要不咱们去前面打声招呼,先出去吧。”一道洪亮的声音传进马车之中。 苏愿不动声色的竖了竖耳朵,听对方的意思,是想依仗关系插队提前出城,那人身份定是不俗。 不过却也是个纨绔子弟,插队还这么明目张胆,看来平日里没少做这样的事情。 苏愿倒是有些好奇,对方会如何作答,是否真的打算堂而皇之的插队。 “排队吧。”声音清润,倒是有些耳熟。 “咱们郑公子,何时也这般守规矩了。”最先说话的人哈哈一笑,语气中带着揶揄。 “不是咱们郑公子守规矩了,你没瞧见锦衣卫镇抚使就在前面排队吗?” 苏愿这会儿听出来了,最后开口的这人是莫令舟,那郑公子便是郑严了,至于最开始说话那人,苏愿还不确定。 她凑到马车窗前,小心翼翼地卷起窗帘边缘,露出一指的缝隙,朝外看去。 就在马车的斜后方,停着三匹骏马,而马上坐着的人,依次是郑严、莫令舟和徐钊。 看到徐钊的那一刻,苏愿眸中微闪。 “四爷穿着常服,应当没有当差,咱们要不去打个招呼?” 就在苏愿刚要落下帘子,便听到徐钊出言道。 苏愿鬼使神差的朝着马车斜前方看了过去,只瞧见一个清隽的背影,一袭玄色窄袖袍衫,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挺拔而孤傲。 就在苏愿还在观察的时候,莫令舟等人驱马上前,朝着李宴辞的方向走去。 第123章 出城 就在李宴辞回头的时候,苏愿放下了窗帘。 她重新坐好,小声嘀咕道:“怎么都在今日出城?” 王氏身旁的嬷嬷闻言,笑着说道:“五小姐有所不知,太子殿下过几日要去九峰山为边关战士祈福。” 苏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王氏睁开了双眸,轻声说道:“说是祈福,实则不过是太子要出门踏青游玩,京中大小官员自然是要相陪的。” 她的语气没有起伏,但苏愿却能从中听出些许的不耐与厌弃。 当朝太子,李宴勤,中宫皇后所出,乃是顺文帝唯一一个活到成年的儿子。不说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却也庸碌无能。 没办法,太子生来体弱,能长大已经不易,皇后更是悉心照料,万般宠溺,如今二十出头,顺文帝却没有给他安排任何的职务,唯有祭祀祈福一职,由太子代办。 但每次太子都会借由此机,在出行前后,延长时间,为此能出宫游玩一番。 这次也不例外。 将士们在外殊死抵抗,而太子竟借由祈福满足自己的私心,也不怪王氏瞧不上这位太子殿下了。 苏愿知道王氏心中不畅快,便也不再开口多言。 过了一会儿,马车终于动了,不过也只是向前移动了半个车身的位置。 苏愿很有耐心,倒是后面的马车中,苏盈早就伸长了脖子,不耐烦道:“都快半个时辰了,依着现在这样,怕是天黑也出不了城门了。” 苏毓淡笑着劝道:“阿盈多些耐心,今日定能出城的,若是无聊,去前车找了阿愿一起说说话。” 苏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算了,等到了庄子上再与阿愿一同说话吧。” 她从小就敬畏王氏,更何况自二叔随着大军出征后,二婶母的脸色就没好过,她还是不去讨嫌了。 “这次我让阿愿将踏雪也带上了,到了庄子,我们就去跑马。”苏盈笑着说道,眼里满是期待。 苏毓笑着点了点头,眼眸中满是宠溺。 “对了,阿姐,我刚才看见徐家大郎了。”苏盈鼓着脸颊说道。 苏毓微微垂眸,脸上带着不自觉的红晕,娇嗔道:“好端端的,说起他来做什么?” 她已经十四岁了,明年及笄后,两家就会商定婚期,到时候,她便会出嫁,成为徐家妇了。 苏毓对这门亲事,并不反对,两府邸门楣相当,而且是长辈为她定下的,对于徐钊,也见过几次面,只是没有过多的交谈,对方长得端方,谈吐得体,没什么好挑剔的。 最主要的是,顺国公夫人,也就是她未来的婆母,待她亲厚,以后嫁过去,少了许多婆媳问题,苏毓每每想起,便觉得心安。 苏盈见长姐害羞了,咯咯直笑。 苏毓明知道妹妹是拿她打趣,却还是不由得害羞了起来。 想要彰显长姐的气势,未能如愿。 没办法,十三四岁的少女,虽未识得情爱,却也隐约明白,很难做到如苏盈一般坦然对待那个未婚夫婿。 苏愿在马车中昏昏欲睡,突然,一阵震天的笑声传来,拉车的马四蹄微动,吓了她一跳。 她睁开眼睛,虽未说话,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右手捂着胸口,扑通扑通,心跳得很快。 琥珀见状,立马就不干了,直接将脑袋探出车窗,瞪着眼睛朝前方道:“能不能小声些,惊了马伤了人,可就说不清楚了。” 王氏没有出言阻止,她也不喜这些突兀的嘈杂的声音。 更何况这是敬文伯府的马车,京中之人,无论权贵还是普通官员,都要给上几分薄面。 郑严闻声,转过头来,他认识琥珀,这些日子在敬文伯府见过,是跟在苏愿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不过堂堂郑南伯次子,被一个小丫鬟说教,郑严又怎么会高兴,驾马来到车窗前,瞪着琥珀,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道:“一个小丫鬟,管得这般宽,怎么,你主子呢?” 琥珀小声哼了哼,却不敢真的得罪他,只道:“郑二爷好大的气派,我家二夫人就在马车中,郑二爷要见一见吗?” 郑严不知王氏在马车中,神情立马变了,朝着车窗抱拳行礼道:“不知夫人在此,是小侄失礼了。” 琥珀其实说完后,缩了缩脖子,她刚才狐假虎威,只是假借着二夫人的名义,来吓退郑南伯府的二公子。 隔着一层帘子,王氏轻声道:“不必多礼,不过是府上丫鬟大惊小怪,贤侄不用在意。” 郑严笑道:“前方已经在疏通了,再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出城了。” 王氏“嗯”了一声。 郑严是个聪明人,知道王氏不欲与他继续交谈,便出声告辞。 “车中可是敬文伯府的姑娘?”徐钊见郑严回来,回头望了又望道。 郑严轻笑一声,抬手拍了一下徐钊的肩膀,调笑道:“想多了,虽是敬文伯府的马车,但你那未婚妻子,可不在马车中,是府中的二夫人。” 徐钊有些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晒然一笑,“我就是随口一问而已。” 郑严不信,笑眯眯道:“咱们当中,就你小子定下了亲事,再说那敬文伯府的姑娘,容色过人,你心中惦记也是正常,不必藏着掖着,等出了城,你们说不定很快就能见面了。” 徐钊嘿嘿一笑,笑得很是憨厚,并未多言。 一旁的莫令舟微微蹙眉,他其实不喜郑严这般没正经的样子,特别是当众谈论闺阁女子,不是君子所为。 他抬眸朝前方看去,只见李宴辞正跟着守城的士兵一起疏通来往行人。 这位四爷,与他所见到的所有的皇室子弟都不一样。 耽误了快一个时辰,敬文伯府的马车终于出城了。 只是不知道京中发生了何事,出城检查竟是比每次都要更为严格。 苏愿戴上了帷帽,马车停稳后,王氏身旁的嬷嬷挑起帘子,伸手递了敬文伯府的腰牌。 守城的士兵检验过后,又看了一眼车内,端坐在正中央,从穿着和发饰,就能看得出是一位夫人,而一旁带着帷帽的,看身形,是府上的小姐,其余都是丫鬟婆子,绝非京兆府尹要抓捕的逃犯。 士兵将腰牌还了回来,摆了摆手,示意前方放行。 第124章 别庄 马车出城后,琥珀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见二夫人也没有斥责,便将车帘子撩了起来,语气轻快道:“小姐,快看,外面的花都开了,可真好看。” 苏愿取下帷帽,抬眸看去。 城门就像是一个界限,里面是来往密集的人群,城内处处都是规矩,但城外,除了赶路的行人,满眼都是翠绿,其中点缀着红的、黄的、紫的、白的,各色的花朵。 整个人都松散了不少。 琥珀原本性子就活泼,从小就习惯了城外这种乡村生活,待在城中久了,难免觉得亲切。 “阿愿……” 苏愿听到声音,探头看了出去,只见前方的马车中,苏盈伸出手,正朝她挥舞着。 “我们下去骑马吧。”苏盈大声喊道。 苏愿闻言,心中意动,但她并未开口应下。 王氏知道她顾忌什么,朝她点了点头,道:“既然出来散心,就随意一些,不必拘着。” “多谢二伯母。”苏愿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 王氏看着心中一暖,她想起了夫君的话,阿愿这般好的孩子,若是他们的女儿就好了。 苏愿还不等下车,就见两匹马一前一后,从她眼前跑了过去,如疾风一般,快得她根本没有来得及分辨骑马的人是何人。 只见前方马蹄飞扬,留下一缕扬尘。 苏愿突然有些理解苏盈和安云郡主为何都这般喜欢骑马了。 天气这般好,鸟语花香,坐在马车里赏景有什么意思,当然是策马扬鞭,更为畅意。 骑在马上,苏愿感受着风吹拂在脸颊上,瞬间神清气爽,而且,视野比在马车中辽阔许多,想看哪里就看哪里,不必挑帘探头,当真舒适。 这会儿,苏愿倒是有些羡慕东府的姑娘们了,能长在齐氏这样善解人意的祖母身边,若是换了赵氏,她便是撩起帘子多看几眼,都要被责骂一番,更不要说骑着马,与男子一样。 苏彬在一旁,不快不慢的跟着,他对苏愿这个堂妹,还是很放心的,别看年纪小,但胜在性子稳重。 他唯一头疼的是亲妹妹,苏盈可不是个省心的,骑术一般,却最喜欢跑马,若不是她答应了祖母,只骑着马跟着马车,祖母也不会同意。 但苏彬还是要看着,毕竟妹妹高兴起来,就会忘情。 幸好,一路稳稳当当地到了庄子上。 “阿愿,那就是九峰山了。”苏盈指着不远处的青山说道。 九峰山,山如其名,因为有九座山峰相连,而得名九峰山。 “大哥,你去过九峰山吗?”苏盈好奇地问道,“听说山间每逢下雨,便云雾缭绕,如仙境一般,很是美妙。” 苏彬笑着颔首,“嗯,这个季节,山间的花都开了,更是美妙。” “若是下次狩猎,我们也能一起去就好了。”苏盈满眼的期待,又有些怅然的说道。 每年皇家都会举行秋猎,三品官员以上,是可以带着家眷前往的,只是圣上都不带妃嫔,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带着妻子,最多也只是将自家的儿郎带上一二。 “下次我们春游便去九峰山吧。”苏愿轻声道。 从庄子上看过去,山峰与云朵相连,连绵起伏。 不过她想去,原因与苏盈不同,她记得不错的话,母亲的庄子,就在离九峰山不远的地方。 也许就是九峰山其中的一个山峰。 “好啊!”苏盈自然第一个答应。 苏愿却看向苏彬,盈盈一笑,等着他的回答。 苏彬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若是阿盈,他想都不想,一口就会回绝,可阿愿这样乖巧地,站在他面前,一张脸上满是笑意,眸中有些期盼,他就有些不忍心了。 苏彬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这个时候,苏盈也不计较兄长的偏心了,只吩咐下人将马匹牵去马棚,小心照料。 庄子上早就得了消息,下人等在门口,“老夫人来了。” 众人齐齐行礼问安。 坐了许久的马车,齐氏早就累了,吩咐各自收拾,她便去了正院休息。 苏愿与苏毓和苏盈住在齐氏院子旁的厢房,姐妹三人一人一间。 苏盈在府中憋坏了,难得出来,今日天气又好,休息了一个时辰,她便张罗着要出门赏景。 苏毓难得没有拒绝,她再是端庄,骨子里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平日里在京中,处处都要守规矩,不能有半点差错。 但难得出府,她也想放松放松。 苏愿自然也同意,她正想出门探探路,看看这里距离母亲所在的庄子有多远。 秦瑜然却丝毫不感兴趣,这次出门,她带足了书。 但她们姑娘家的出门,祖母定是不许,苏盈便将主意打到了兄长的身上。 苏彬无奈,“祖母不会同意的。” 苏盈笑了笑,“祖母才不是那等老顽固呢,祖母带咱们出门,就是为了让咱们高兴的,而且我当初说要带着马一起来,祖母都同意了呢。” “那母亲……”苏彬还是有所顾虑。 “母亲还特意给我跟阿姐都准备了男装,一会儿我们就换上,保证不会露馅儿。”苏盈洋洋得意道。 说完,看向阿愿,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特意多带了一套给你。” 阿愿朝她抱拳,做男子礼,轻咳一声,变换嗓音,“多谢。” 苏盈照样还了一礼,“不客气。” “兄长若是有事要忙,我们便叫护院跟着吧。”苏毓善解人意道。 “还是我陪着你们吧。”就这样,苏彬没了理由拒绝,只好带着她们出门。 苏愿三人换好了衣裳,吩咐小厮备马。 苏毓虽然骑术不好,不过却也会骑马,难得出门,在苏愿和苏盈的怂恿下,也答应一道骑马赏景。 上马后,苏盈扬起手中的马鞭,眉眼弯弯,道:“出发吧。” 苏彬在最前面领路,毕竟这里他更熟悉一些。 苏愿眺望九峰山的方向,抿了抿唇,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踏雪,低喃道:“踏雪,我们走吧。” 骑马走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色乍看之下,还有些新奇,但看得久了,苏盈就觉得有些单调了。 “我们赛马吧,看谁先到山脚,怎么样?”苏盈提议道。 苏彬担心苏毓的骑术,更担心苏盈跑起来不管不顾,这里唯一不需他操心的就只有阿愿了。 第125章 留步 苏毓见苏盈一脸期待,苏愿虽未出声,可眸中那抹亮光,她瞧得清楚。 她不想扫兴,点头道:“好啊。” 苏彬依旧有些担忧,开口劝道:“还是慢慢走一会儿吧。” 苏盈嘟着嘴道:“大哥莫不是小瞧我们,我的骑术可是你教的,而且阿愿的骑术是二叔教的。” “是啊,兄长放心吧,难得出来,就让阿盈随意些吧。”苏毓也道,“还是说兄长与其他男子一般,觉得女子就应该待在闺房之中绣花,不应该与男子一样喜欢骑马?” 被妹妹这般说,苏彬连忙笑着说道:“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全而已,罢了,今日我也不扫兴了,你们高兴就好。” “好,那咱们好好比一比!”苏盈一脸势在必得的气势说道。 “那我可不会故意让你。”苏彬虽这么说,可开跑的时候,他还是故意落后一步,让三个妹妹跑在前面,他在后面,若是出现什么意外,他也能及时救援。 苏盈自然是最为放得开的,扬起马鞭,轻喝道:“驾!” 苏愿也不遑多让,与苏盈并驾齐驱。 只有苏毓,因着不常骑马,还有些生疏,故而不管是动作还是神态,都更为小心一些。 不过看她上马握缰的姿势便知道她是个会骑马的。 因为踏雪的关系,很快,苏愿便一马当先,在草地与丛林中疾驰,一袭红衣在翠绿色中,很是惹眼,就如同挣脱囚笼的鸾鸟一般,振翅翱翔。 和煦的春风迎面吹来,苏愿深深地吸了一口,好像将这些时日心口的那口浊气洗涤一空。 越跑越远,也将苏盈等人落在了后面,小道的尽头出现了岔路,苏愿没有犹豫,直接扯动缰绳,往右而去。 苏盈不是第一次来,所以她根本就没想,直接勒马向左。 苏彬和苏毓看着左边的马蹄印儿,又看向右边,一时间,两人有些犹豫。 “兄长,阿愿第一次来,怕是迷路了,你去追阿盈,我去找阿愿。”苏毓提议道。 苏彬摇头,“还是我去吧,你追上阿盈后,不用等我们,直接回庄子就是。” 苏毓没有犹豫,兄长的骑术更好一些,她点头应下。 苏彬看向山间,小路已经被茂密的树叶所遮挡,而且右边这条路,岔路很多,也不知道阿愿这会意识到问题没有? 骑了一会儿,前面的路越来越南行,苏愿已经下马,牵着马向前走。 她抬头向上看去,隐约可见一条小路,平日里应该没什么人走,杂草丛生,或有荆棘,这种情况,她是不能继续带着踏雪向前了,只好将踏雪栓在树上,轻抚它的脸颊,淡声道:“在这里乖乖等我,我去去就来。” 苏愿并不担心踏雪被偷走,这附近,除了伯祖母的别庄就只有秦王的庄子,寻常小贼谁敢招惹! 明明已经四月中,可山间竟还有积雪,苏愿小心地向山顶的方向走去。 上山的小路狭窄,苏愿怕踩空,一直都抓住一旁稍微粗一些的枝条。 幸好她出发前,准备得充分,她带了哨子,若是不小心扭伤了脚,或者迷路了,不至于被困在山上。 但很是不幸,她做好了准备,却忘记了,山上会有野兽出没,一开始苏愿没有留意,只是低眸间,不经意瞧见了一个深深的脚印,一看就是兽类。 她立马就停下脚步,观察四周,垫着脚踩着草地,悄悄地往前移动了几步,然后躲在一颗树旁。 突然,她听到前方有野兽狂奔的声音。 苏愿仰头看了一眼,只犹豫了一下,便攀上了树,用尽全身的力气,爬到了一人高的位置。 这会儿,她也看清楚了,是一只黑色的野猪,看样子有个两百多斤,若是被发现,她今日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努力地抱着树干,却有些力竭,只希望野猪能快些跑过去。 “嗖”的一声,一支飞箭从野猪的后方射了过来,直接扎在了野猪的屁股上。 野猪受了一箭,顿时失控,嚎叫着,四处乱窜,跟只无头苍蝇一般。 苏愿眼看着野猪朝她所在的树撞了过来,她除了抱紧树干,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她顿觉不妙的时候,第二只飞箭已经朝着野猪飞了过来,射中了野猪的脖颈,挣扎了一下,倒在地上,只是野猪个头大,倒地的时候往前冲了一下,正巧撞在了苏愿所在的那棵大树。 苏愿抱着树干的手,已经脱力,她向下滑了一段距离,实在撑不住,松开了手,她不想落在野猪的身上,松开手的一瞬间,她用脚用力的蹬着树干,向后跃去,最后摔在距离野猪一丈远的地方。 起身的时候,她觉得左脚有些疼,知道是落地的时候扭到了。 但她不想过多停留,一会儿猎杀野猪的人便会过来,今日她是去不成山顶了,只能改日再来了。 “公子留步。”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苏愿一手扶着树,背对着那人,变换声音道:“何事?” 李宴辞从林间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的背影,微微蹙眉。 暮山开口道:“小公子可是受伤了,在下略懂些跌打扭伤,可为小公子瞧瞧。” 苏愿顿足,她若真的是位公子,自然应下,可她身为女子,如何能赤足给外男? “不用了,多谢。”说罢,苏愿尝试着继续向前,只是扭伤的厉害,她的左脚完全不敢落地。 若是没有外人,她一跳一跳的,也就罢了,如今这般,倒是有些可笑了。 暮山摸了摸耳朵,侧头看向自家主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宴辞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能来此处的,多是些世家子弟,太子出行,父王负责保护太子的安全。 而眼前此人,他并未见过,怕是混进来的,身份不明,还是要更加小心才是。 他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走到了苏愿的面前。 低眸看去,眸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男装打扮,他眸中的冷意稍退,低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126章 野猪 苏愿敛眸,见到来人是李宴辞,她眉眼晕开淡淡的浅笑。 指着山下的方向道:“我跟着伯祖母来庄子上住一段日子。” 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荒山野林遇到李宴辞,一个神仙似的人儿。 他不是去九峰山了吗? 每次见到李宴辞,苏愿都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偏心,已经给了他那般好的身世,竟还有如此俊美的容貌。 而且这几次见他,气质都截然不同。 一束阳光落在两人的肩头,使得面容更为柔和了几许。 “我该回去了。”苏愿轻声道。 李宴辞微微颔首,没有出声。 倒是一旁的暮山,目光在苏愿的左脚上看了一眼。 苏愿抿着唇,硬着头皮往前走。 只是她一拐一瘸,极为费力。 李宴辞眉心微蹙,在苏愿又往前走了一步后,到底没忍住,“等等。” 苏愿不想多做停留,若是被人发现她在此处遇见了李宴辞,她可能惹上麻烦。 但她想要离开,却也不容易。 “你的脚若是不及时处理,这般下山,怕是要废了。”李宴辞开口道。 苏愿没有回头,只出言拒绝道:“多谢四爷好意,家中兄长会来寻我。” 李宴辞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的语气中带着刻意的回避,他这是被嫌弃了? 年轻的姑娘们,见到他,大胆些地会盯着他瞧,胆小的也只是被他察觉后,收回视线,不会刻意回避。 不过眼前这个,年纪还小,守礼避嫌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也正因为年纪小,又与安云交好,他才难得地主动开口相助,谁知道对方竟然不领情。 苏愿不知道李宴辞的想法,她只是恭敬守礼的微微福身,然后继续往前走。 李宴辞瞥了一眼那过于倔强的背影,脸上的线条又重新变得冷硬。 苏愿只想着他什么时候能离开,这样她就不用估计形象,直接蹦着走了。 可身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她坚持不住的时候,不远处有人正在上山,她连忙从脖子上拿出哨子吹了起来。 一阵急促的哨声让正在上山的苏彬抬头看去,只见树林中有一抹隐约的红色,他大声喊道:“阿愿!” 听到苏彬的声音,苏愿心中稍安,她又吹响了哨子以作回应。 “阿愿。”苏彬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苏愿,问道,“可有受伤?” 苏愿微微垂下了头,小声道:“扭伤了脚。” 苏彬连忙蹲下,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苏愿趴上苏彬的背之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空荡荡,没有李宴辞主仆二人,就连那头野猪也不见了踪影。 怪不得堂兄只与她说话,并未与人打招呼。 只是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竟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回到庄子上,苏盈见苏愿竟是被兄长背回来的,她一脸关切地上前问道:“阿愿你怎么了,可是伤到了哪里?” “没什么大事,就是扭伤了脚。”苏愿轻声道,“先别告诉伯祖母,没伤到筋骨。” 苏盈点了点头,“好。” 苏毓却一脸的不赞同,“不行,咱们叫大夫过来,祖母定会知晓。” “那便等大夫瞧过了,再告诉伯祖母也不迟。”苏愿伸手拉着苏毓的手,轻轻晃动道,“省的伯祖母担心。” 苏毓犹豫了下,才点头道:“好吧。” 大夫很快就来了,瞧了之后,只说问题不大,养上几天就好了。 苏盈闻言,最是高兴,今日是她提出要骑马的,阿愿受伤,她很是内疚。 “连药都不用吃呢。”苏愿眉眼弯弯道。 等到苏盈几人都离开后,绿蘅看着苏愿已经肿得老高的脚踝,轻叹一声道:“小姐怎么这般不小心,幸好伤得不重。” 琥珀也一脸心疼地说道:“小姐想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奴婢皮糙肉厚,结实得很。” 苏愿淡淡地笑了,“胡说,都是爹生娘养的,怎么,你是铜筋铁骨不成?” 琥珀知道小姐待下人一向好,却没想到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只觉得心里暖暖的,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小姐。 “再说,我现在这副样子,这几天都只能待在庄子里了,哪里也去不成了。”苏愿有些遗憾的说道。 “你还要去哪儿?”门口传来一道声音,王氏迈步走了进来。 “二伯母……”苏愿不便起身,只好坐在榻上,做出行礼的姿势。 王氏先是看了一眼苏愿受伤的脚踝,然后板着脸道:“学艺不精,就敢去赛马,等你二伯父回来,定要好好说说你。” 苏愿下山的时候,与苏彬商量,只说她是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没有说她私自上山之事。 当时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心中还有些忐忑,怕苏彬不同意。 却没想到,苏彬连理由都没有问,直接颔首应下。 当时她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大堂兄不问我原因吗?” 苏彬摇头,轻声道:“我知道阿愿想做什么,等你脚好了,堂兄带你上山。” 那一刻,苏愿是真的哭了,一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一向大大咧咧的大堂兄,原来才是感情最为细腻的那一个。 “阿愿知错了。”苏愿做出求饶的神情,“二伯母责罚阿愿吧,只是别告诉二伯父。” 王氏故作认真地想了想道:“那好吧,罚你什么好呢?” “罚我这几天都陪着二伯母!”苏愿抖着小机灵道。 从前觉得王氏太过有距离感,可是接触之后,就会发现,王氏心思纯善,只是家中教养使她端庄、娴静,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小姑娘。 王氏闻言,笑了笑,然后又意识到太过轻易就揭过去了,又重新绷着脸道:“太便宜你了,罚你每天都要给我弹琴。” 苏愿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只要二伯母不觉得阿愿琴艺太差,阿愿自然是愿意的。” 别庄这里,苏愿受伤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澜。 而山林中,暮山扛着两百多斤的野猪,又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主子,“四爷,这头野猪……” “送去别庄。”李宴辞冷声道。 暮山能从中读出主子现在情绪不佳,他也不敢追问,只应了一声“是”。 第127章 春猎(一) “小姐,今晚我跟琥珀就睡在脚榻,你若是有事,我们也方便照顾。”绿蘅小心地移动着苏愿的伤腿,“小姐可千万不要大意,大夫说了,要好好养着才行。” 苏愿笑着点了点头。 绿蘅在一旁,继续喋喋不休。 苏愿却没听进去,她只是想到,为何遇到李宴辞的这几次,她好像都处于危险之中。 上次在梅林,她被劫持,差点没了性命。 这次在山中,她又被野猪逼着上了树。 这么想着,苏愿觉得她与李宴辞可能是有些犯冲,以后还是不要遇见的好。 傍晚时分,有人送了一头野猪过来,只说是秦王庄子上猎的多的,得知敬文伯老夫人在此,送来尝尝鲜。 齐氏知道后,很是感谢了一番,又备了一些礼品,差使下人送到秦王别庄。 第二日,绿蘅从厨房取了饭菜回来,打开后,笑着说道:“小姐,刘婶说是野猪肉,您尝尝。” 苏愿闻言,怔了一下,心中产生一个念头,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听说是秦王府的人送来的。” 绿蘅一句话,让苏愿手中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抿了抿唇,看着桌上那盘野猪肉。 “小姐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吗?”绿蘅狐疑的问道。 不喜欢!苏愿觉得李宴辞就是故意的,将野猪送来,就是为了笑话她,甚至是威胁。 一顿饭下来,那盘野猪肉,苏愿一筷子都没有动过。 琥珀倒是很高兴,因为小姐将那盘野猪肉给她和绿蘅添了菜。 苏愿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才被允许下地走动的。 只是时间不宜过长,每日只能走动半个时辰。 对此,王氏盯得很严格。 不过好在苏愿本就是一个能静得下来的人,待在屋中,读书、绘画,都很自得。 苏毓和苏盈姐妹俩也会过来陪她说话打发时间。 白日里,王氏也都在她的房中。 王氏其实是很喜欢跟几个小姑娘在一处的,就只是看着她们,她心里就觉得高兴。 来了庄子上,她脸上的愁容也渐渐散去,这里不似京中消息那般繁杂,消息闭塞,反倒能让她沉静下来,不胡思乱想。 又过了五天,苏愿的脚踝完全消肿,彻底好了,能跟着苏盈在梅林走动,但却不被允许跑马。 这几天,苏愿与王氏可以算得上朝夕相处,彼此之间的感情深厚了不少。 王氏与沈氏不同,沈氏对苏愿是毫无保留的爱,对苏愿也多了几分宠溺。 但王氏除了疼爱她这个晚辈,更重要的是她不会教导苏愿,反倒只是陪着苏愿做一些她想做的事情。 所以有些时候,苏愿觉得,不是她需要王氏,而是王氏更需要她的陪伴。 这日,苏愿正与王氏在下棋。 “二夫人,五小姐,安云郡主来了!”绿蘅急匆匆地走进来通传。 “郡主来了,阿愿赶快去吧。”王氏放下手中的棋子,轻声道。 苏愿起身,笑盈盈地朝着王氏福了一礼,“阿愿回来再陪二伯娘下棋。” 王氏含笑点了点头。 苏愿过去的时候,苏毓和苏盈都已经到了。 安云见到苏愿,笑着朝她颔首。 杏眼桃腮,笑起来削弱了一些冷傲的气质,显得更为柔和。 “听说你受伤了,可是好了?”安云拉起苏愿的手问道。 “就是脚不小心扭伤了,不是什么大事,郡主怎么到庄子上来了,是为了过几天的春猎吗?”苏愿轻声道。 安云看着苏愿明艳娇媚的脸颊,答非所问道:“怎么才几日不见,阿愿更漂亮了呢?” 苏愿没想到安云郡主会这般夸赞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是郡主厚爱了。” 安云却摇了摇头,仔细地上下打量着苏愿,然后很认真地说道:“阿愿现在年纪还小,若是再过两年,定能艳绝京城。” “郡主说笑了,京中貌美女子何其多,阿愿怕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了。”苏愿看向一旁的苏毓求救。 苏毓端起了茶杯,只当没看见,郡主的话,她如何好反驳,更何况,她很是赞同郡主,阿愿如今只是年纪小,还不显,再过两年,这张小脸,整个京中都找不到比她更漂亮的姑娘了。 齐氏坐在上首,听着自家小辈被郡主夸赞,脸上带着笑意。 “后日便是春猎,阿愿,你跟我一起去吧。”安云郡主今日过来,探病是其一,更重要的就是要苏愿跟她一起去狩猎。 苏愿没有立马答应,而是看向了齐氏。 齐氏不好拂了郡主的意,但她确实担忧苏愿,毕竟刚摔了马。 “老夫人放心,我们就是在外围,只猎些野鸡野兔,很安全的。”安云郡主浅笑着说道。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齐氏笑了笑,“去吧,有郡主在,老身没什么不放心的。” 苏盈闻言,朝着苏愿眨眼睛。 苏愿会意,看向郡主道:“郡主,我的两位姐姐也擅长骑射,能一起吗?” 安云郡主对苏毓和苏盈印象不错,点头应下。 送走安云郡主后,苏盈直接抱住了苏愿,高兴的差点跳了起来,“阿愿,你真厉害!” 春猎可不是谁都能去的,京中贵女参加过的,屈指可数。 齐氏见了,轻咳一声道:“没有规矩。” 苏盈闻言,立马站好,偷偷朝着苏愿吐了吐舌头。 “后日去春猎,猎物多少,不是最重要的,你们万事小心,保护好自己,更不要让郡主受伤。”齐氏叮嘱道。 几人都乖巧应是。 回了房中,桌上的棋局还是她走时的模样,王氏正坐在窗前看书。 “二伯母。”苏愿轻声唤道。 “回来了,郡主可说了什么?”王氏放下书,轻声问道。 苏愿便将后日要随郡主一起春猎之事告知。 王氏听了之后,微微蹙眉,她心里是不愿苏愿再骑马冒险的,但郡主身份摆在那里,得罪郡主的事情,整个苏府都不会做。 “那你万事小心,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王氏出言道。 苏愿能感受到王氏对她的关心,颔首“嗯”了一声。 只是想到,若是母亲在此,怕是也会这般叮嘱她,苏愿眼睛一酸,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好在她低垂着头,及时挡住了,但她情绪的转变还是没逃开王氏的眼睛。 王氏知道,苏愿定是想沈氏了,但她没有开口安慰,只轻声道:“继续下棋吧。” 第128章 春猎(二) 春猎这日,苏愿早早地就随着安云郡主前往围场。 这里是九峰山主峰,猎场占地面积大,外围是一些没有攻击性的野兽,而大型野兽,已经早就被赶进了围场的中心,以便于太子殿下能更好的狩猎。 苏愿听了安云郡主的介绍,再想到那日遇到的野猪和李宴辞,她心中了然,怪不得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来山上猎杀野猪。 “阿愿的箭术如何?”安云郡主看着她肩上的箭囊问道。 苏愿笑了笑,“跟着二伯父学了些时日,与郡主自然是比不得,但勉强能射出去。” “那好,咱们比比看,看谁的猎物更多。”安云郡主笑道。 果然,什么时候都逃脱不了比试的命运,谁让她身边都是些有胜负心的姑娘呢。 见苏愿没有立马应下,安云郡主继续道:“我也不占你便宜,你们姐妹三人一起,如何?” “那岂不是我们欺负郡主,我与阿愿一起,郡主就跟我阿姐一起吧。”苏盈立马说道。 安云郡主看了一眼苏毓,见她骑马都不是很灵的模样,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定了。” 话音刚落,人已经扯动缰绳,往山林中去了。 “咱们也出发吧。”苏盈看向林中说道,“这次你可要慢一些,踏雪性子烈,跑起来不管不顾。” 苏愿点了点头,“嗯。” 她摸了摸踏雪的耳朵,终究是踏雪承担下了所有。 苏盈的箭术也没有多好,毕竟平日里能练习的机会不多,更何况这是她第一次猎杀活物,瞄准后,箭刚飞出去,草丛里的小兔子似是感知到了,立马就逃走了。 几次下来后,苏盈一无所获,她的情绪有些低落,“阿愿,我们不会两手空空回去吧?” 苏愿失笑,摊手道:“也许吧。” “那我们岂不是输定了。”苏盈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那你还要赢郡主吗?”苏愿真诚地问道。 苏盈一下子被问住了,她之前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很是认真的想了想,道:“我就算想赢,也赢不了。”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我们不骑马了,这样动静小一些,野鸡野兔胆子都太小了,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被吓跑了。”苏盈提议道。 苏愿没什么意见,苏盈觉得是因为骑马,所以猎不到猎物,但其实是她们的箭术太差。 两人将马拴在一旁的树上,背着箭囊,手里拿着弓箭,四处打量着。 突然,苏盈停住了脚步。 “嘘。” 苏愿顺着苏盈的视线瞧过去,只见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正在不远处吃草。 苏盈立马搭弓射箭,可惜,第一箭射偏了,惊到了兔子。 苏盈不死心,提着弓箭,追着兔子就跑,还不忘回头朝苏愿喊道:“阿愿,你别乱走,就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今天我非抓住它不可!” 苏愿无语,怎么就跟一只兔子杠上了呢。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苏盈的身影,只好朝着她刚才消失的方向追去。 走了一会儿,不见苏盈的身影,却发现了一些小兽的脚印。 苏愿蹲下,仔细地查看这些脚印儿,多数都是新留下的,她沿着小小的脚印走,脚步尽量放轻,时刻注意周围的环境。 走着走着,一抹雪白映入了眼帘。 两只白色的成年狐狸,不胖不瘦,皮毛光泽,正背对着苏愿蹲在草丛中。 距离有些远,苏愿又放缓了脚步,所以它们没听见苏愿的声音。 苏愿试了一下,可以瞄准,但以她的箭术,多半会放空,而且就算侥幸射中一只,另一只也会跑掉。 她悄悄地往前移动着,站在一棵树下,两只狐狸依旧没有发现她。 苏愿从箭囊中抽出箭,搭弓,找角度瞄准,朝着其中一只狐狸的后腿射去。 一声惨叫,一只狐狸被吓跑了,而被射中的狐狸试图逃跑,但它的后腿被箭矢贯穿,它扑腾着却走不远。 苏愿笑着走了过去,从腰间的口袋中拿出绳结,将白狐四肢系好,就连狐狸的嘴,她也绑好,提在手中。 这么大一只狐狸,剥了皮能做一条狐狸毛围脖儿,到时去见母亲,正好拿去。 只是她才走了几步,却见刚才逃跑的狐狸,就在不远处,朝着她呲牙,眼神凶狠。 看来这两只狐狸竟是一对。 一时间,苏愿竟有些犹豫。 而就在这时,一只飞箭,嗖的一声,射中了那只白狐的脑袋。 白狐连哀嚎一声都无,直接倒地,四肢抽搐了一下,就再也没了动静。 苏愿大惊,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玄色的身影半隐在林间,双手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 因为那人隐在树干之后,只露出衣袍,苏愿看不见他的脸,但却也知道,今日参加春猎的都是世家子弟,她稍加思忖,拎着白狐,转身就走。 李宴辞在看见苏愿拎着的白狐的那一刻,便知道他射杀的白狐是她的猎物,他并没有跟她争抢的打算,开口道:“苏五姑娘。” 苏愿闻声,顿足,只因为对方不仅认识她,而且声音很是熟悉。 她转过身看去,见到那人从林间缓步而出,心中暗叹,怎么会这么巧,这么大的围场,她怎么会又遇见了他。 而且她明明之前说过要远离他的,可这才过去十天,竟又遇见了。 “四爷。”苏愿敛眸,轻声道。 “不知道白狐有主,这才出手。”李宴辞淡淡道。 苏愿不明白他是何意,微微仰起头,看了过去。 李宴辞的目光落在苏愿的身上,今日的她穿着红色胡装,背着箭囊,腰间的墨色腰带让那纤纤细腰盈盈可握,头发挽着最简单的发髻,未佩戴任何的首饰,只一支碧玉簪子,在透过斑驳树影的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可那双眼眸中透出的神情,却比安云看着还要年长。 见他不说话,苏愿开口道:“四爷客气了,林中野兽,能者得知,既是四爷所猎,自然归你。” 李宴辞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啊? 苏愿以为他会再客套一番,而且以他的身份,应当不会与她抢一只白狐,可他就这么不客气地拿走了。 李宴辞见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错愕,心情甚悦,微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将眼底的愉悦遮挡,不被察觉。 第129章 非礼勿言 “五姑娘。”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斜侧方传了过来。 苏愿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郑严郑二公子。 “原来郑二公子也在。”苏愿转头看了过去。 郑严与苏愿在东府书塾一同读书,不过却也很少见面,但只隔着一道屏风,说起来,也算得上是熟人了。 而且不知道为何,郑严对苏愿的态度时好时坏,苏愿也有些搞不懂他,只觉得世家公子可能都如郑严这般脾气古怪吧。 仿佛没看见李宴辞也在,郑严直接走到了苏愿面前,“你怎么来这里了?” 苏愿笑笑,解释道:“我与安云郡主一起来狩猎。” 郑严似是才瞧见苏愿手中的白狐,笑着说道:“五姑娘倒是能干,竟猎到了白狐。” “凑巧而已。”苏愿客气道。 “四爷也猎了白狐。”郑严笑着看向李宴辞,朗声道。 李宴辞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郑严倒是也不在意,他们年纪相仿,也称得上有交情,但李宴辞性情冷淡,年纪轻轻便领了职务,平日里很少与他们厮混在一处。 也只有在宫宴或者几个国公府的宴席上,能得见一二。 苏愿的目光落在李宴辞的身上,最后看向了那只白狐。 郑严瞧见她那一瞥,唇角勾笑,道:“不知道四爷肯不肯割爱?” 李宴辞面无表情,淡淡扫了一眼苏愿,一手拎起白狐,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郑严见状,依旧笑着,却朝着苏愿摊了摊手,“看来四爷不肯割爱。” 苏愿这会才明白过来,郑严向李宴辞要那只白狐,竟是要给她,她抬眸,看向郑严,眼神中带着不解。 为什么? 她觉得以自己与郑严的关系,至多见面打声招呼,寒暄几句而已。 苏愿有些看不明白。 不过最让她目瞪口呆的是李宴辞,就这样走了,明明手上拎着只白狐,竟被他走出了翩然之姿。 郑严见苏愿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李宴辞的背影,他上前一步,挡在苏愿的面前,轻声道:“四爷可是京中有名的阎魔,办起案子来,冷血无情,唯一有欺骗性的就是那张脸了,我劝你,还是离他远些。” 苏愿低垂眼眸,没有看向郑严,只开口道:“我还要去寻郡主,郑二公子自便吧。” 说罢,她转身,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一时间,郑严站在原地,他的面前,苏愿背对着他前行,而他的身后,李宴辞也同样背对而行。 直到前后两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郑严才慢步走开。 只是才走没多远,就遇到了顺国公府的徐钊。 “你去干什么了,那边没什么猎物。”徐钊说道。 郑严笑了笑,只“嗯”了一声。 徐钊眸光一转,压低声音道:“听说敬文伯府的姑娘们跟着郡主进山了,郑兄可曾瞧见?” 郑严唇角的笑意敛去,抬眸看向徐钊。 徐钊没有察觉郑严眼中的那一抹冷意,继续道:“郑兄在敬文伯府读书,应当是与她们常见吧,怎么样,依我瞧着,那位西府的五姑娘是几姐妹中长得最漂亮的,只可惜年纪太小了。” “不过容貌再是出众也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家中,竟来狩猎,也不知道敬文伯府是怎么教养的,这般的不守规矩。”徐钊语气高高在上。 “非礼勿言。”郑严平日里虽是个没规矩的纨绔子弟,可他却从来不谈论闺中女子。 徐钊却不在意的轻笑一声,“郑兄不是最是玩的开,怎地这个时候假正经,我就不信郑兄不喜欢美人。” 郑严自然喜欢貌美的女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他却也知晓礼法,若是秦楼楚馆的姑娘,调侃几句也就罢了,正经人家的姑娘,他可从不招惹。 “怎么,听徐兄的意思,是对与敬文伯府的这门亲事不满意?”郑严轻笑一声道。 徐钊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道:“若说不满意,倒是也没有,苏毓虽说不是绝世大美人,但也算得上清秀,而且我娶的妻子,未来是要承担主母的责任的。” 这话的意思说的很清楚,徐钊对苏毓并不是很满意,但苏毓的身份符合顺国公府未来儿媳的要求。 妻子可以娶,但也不代表一定要琴瑟和鸣,他若是不满意,完全可以多找几房小妾红袖添香。 郑严笑而不语。 苏愿回去的路上,又遇见一只羽毛斑斓的红腹锦鸡,根本没有多想,直接搭弓射箭,一击即中。 左手拎着锦鸡,右手拎着白狐,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了踏雪的身影。 而苏盈也已经回来了,拎着两只兔子,一脸灿笑的朝苏愿招手,道:“阿愿,你去哪里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呀,白狐,阿愿你可真厉害!”苏盈看见白狐,瞬间觉得自己手里的兔子没那么出彩了。 她本想着将野兔带回去,剥了兔毛送给祖母和母亲。 “什么厉害!”不等苏愿开口,身后传来安云郡主的声音。 苏愿转头看去,安云郡主牵着马,而马上托着一只小羊,还有两只野兔,三只野鸡。 “阿愿猎到了白狐。”苏盈回道,“不过还是郡主厉害,竟猎到这么多东西。” 安云郡主笑了笑,客气道:“苏家姐姐也帮了不少忙。” 苏毓连忙摆手,“没有,都是郡主的功劳。” “郡主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我们输了。”苏盈一向大气,输就是输了,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愿赌服输,郡主尽管吩咐。”苏愿笑道。 安云郡主歪头想了想,“暂时想不到,等想到了再说,你们可不许抵赖。” “咱们虽然是小女子,可也一言九鼎,自然说话算话。”苏盈恨不得拍着胸脯承诺。 安云倒是很喜欢苏盈的性子,下山的路上,与她说了许久的话。 时辰还早,四人骑着马慢慢地往回走,苏愿与苏毓并肩走在后面。 快到别庄,安云郡主吩咐负责保管猎物的下人,将野兔给了苏毓。 齐氏从三姐妹出门后,就一直等着消息,得知她们全须全尾的回来,还带回了猎物,这才放下了心。 “祖母放心,我们没有去深山,就在外围猎了些野兔野鸡。”苏毓作为长姐,及时的解释。 “祖母,晚上咱们烤兔子吃吧。”苏盈笑盈盈地,一脸期待地说道。 “你个馋猫。”齐氏慈爱地说道,“好,烤兔肉。” 只是兔肉还未烤,府中来了人,一来便直接去见了齐氏。 第130章 噩耗 苏愿见那人神色惶然,又是疾行而来,定是出了事。 还不等她去让绿蘅打听,齐氏便让人传了消息过来,收拾东西,趁着天黑之前回府。 齐氏并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面色不是很好,能看得出来,竟是勉强撑着。 王氏上马车的时候,一个踉跄,差一点踩空摔下马车,幸好一旁的下人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了。 回去的路上,马车一路疾行,苏愿很是沉默。 王氏的手紧紧的捏着帕子,抿着唇,死死的盯着车窗外。 “夫人,您别胡思乱想……”王氏身边的嬷嬷劝道。 王氏摇了摇头,声音很是冷静,道:“嬷嬷,一定不会是他,对吧。” 嬷嬷握着王氏的手重重地点头道:“嗯。” 苏愿这才想起来,梦中,二伯父战死了,只是那时她不关心东府的事情,并未多加留意,所以梦中的印象也是极为模糊的。 她的心一紧,梦中的苏世辉于她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可现在不同,二伯父教导她骑术、箭术,待她比父亲还要好,这么好的二伯父,她只希望他能活得好好的。 可是,一切在下马车的时候,希望破灭了,府门前已经挂了白绫。 齐氏是被下人搀扶着回的松风苑,而王氏听到苏世辉战死的噩耗,直接昏了过去。 一时间,整个东府,都惶惶然。 苏愿担忧王氏,却又觉得自己留下会添乱,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苏毓似是瞧出她的纠结,直接拉着她的手道:“这个时候,我想二婶身边是需要你的。” 她能看得出来,二婶待苏愿与她和阿盈不同。 苏愿这才没了犹豫,直接往王氏的兰馨苑走去。 王氏这会已经醒过来了,她没有哭,只是眼睛红红的,身边的下人一个个面带担忧。 “五小姐,您来了。”云栽见到苏愿,连忙迎了上去。 苏愿见云栽似是哭过了,只微微颔首道:“二伯母怎么样了。” 云栽摇了摇头,轻声道:“二夫人,很不好。” 其实这个时候,王氏若能哭出来,反倒好一些,可她连一滴眼泪都不肯流,所有的伤痛都憋在心中,时间久了,怕是要憋坏了。 苏愿坐在王氏的身边,伸手握住王氏冰冷的手,柔声道:“二伯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二伯母,若是被他瞧见了,定是要心疼的。” 王氏闻言,眼泪大颗大颗地低落,依旧无声。 但一旁的丫鬟婆子瞧见了,心中稍松。 能哭出来就比憋着好。 兰馨苑的下人往西府递了消息,只说要留苏愿住些时日。 王氏从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便一直不言不语,虽有苏愿陪着,可她依旧似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 三日后,苏世辉的遗体被送回了临安城,抬进了苏府的灵堂。 齐氏在婆子的搀扶下,扑在棺木上。 王氏也终于出声了,却是让人打开棺木,她要亲眼看看,那里面的人是不是她的夫君。 她一直不相信苏世辉就这般死了。 “嫂夫人,我们找到将军的时候,已经辨认不出来了,只是他的腰间带着这个。” 王氏颤抖着手,将那被血浸染得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荷包接了过来,荷包里面还有一张平安福,是她为他求的。 身形一晃,云栽和落雨赶紧将她扶住。 王氏紧紧地捏着荷包,将眼底的泪意隐去,淡声道:“辛苦你们了。” 棺木中的人,残破不堪,齐氏见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度昏厥过去。 可王氏只是命人打了水来,拿起帕子,她亲自为他整理遗容。 只是那张脸不知道被什么撕咬过,血肉模糊。 但王氏就是一遍又一遍地轻轻地抚着他的额头,丝毫没有畏惧,低声道:“夫君最是爱洁。” 齐氏被搀到一旁的厢房,王氏将下人们都遣了下去,只独自一人留在灵堂。 似是支撑不住,她扶着棺木才没让自己滑倒下去。 明明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还说回来后带她去泛舟,如今却就这样躺在这里,不言不语。 王氏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握住他的手,可那双手呈拳状,她想握却握不到。 终于,她小声地哭了起来。 守在外面的云栽等人,听到那低低的哭泣声,也跟着抹眼泪。 二爷与夫人感情甚笃,她们都瞧在眼里,如今二爷走了,夫人可怎么办? 苏愿没有去灵堂,但她在兰馨苑中,似是能听到王氏的低泣声。 二伯父没有孩子,如今灵堂里,除了王氏,连一个送灵的孩子都没有。 若说苏家的情种,其实只有二伯父一人,他与王氏一见钟情,求娶之后,即便没有孩子,这么多年,他也不曾纳妾,甚至连一个通房都没有。 夫妻的感情羡煞旁人,也正因为这样,一个先离开,留下的那人才是最痛苦的。 苏愿从小见的都是如苏世清这般寡恩少义之人,所以觉得如苏世辉和王氏这般鹣鲽情深更为珍贵,而王氏如今的痛楚,她不敢想。 停灵七日,发丧。 这日敬文伯府的大门口络绎不绝。 只是个个都着素衣,脸上带着哀戚。 而满府的白灯笼和白绫更显得气氛哀痛。 苏愿一身白衣,走到了灵堂。 哭声愈加的清晰,她正垂着头往前走,只见三步之外,一抹玄色锦服落入她的视线,微微抬眸,朝来人福了一礼,道:“四爷。” 李宴辞轻声道:“节哀。” 苏愿垂眸,小声道:“多谢四爷。”说罢,她行了一礼,想告辞离开。 李宴辞上前一步,低声道:“中郎将死的有些不寻常。” 苏愿十分惊愕地抬头看向他,李宴辞是锦衣卫指挥使,他说其中有蹊跷,那么至少说明,他掌握了某些证据。 “若是四爷知道什么,烦请告知。”苏愿的睫毛微微颤着,一双眸子清澈如水。 可李宴辞却从中瞧出了某种决心。 李宴辞嘴角边噙着淡淡的笑意,并未答应。 苏愿也不急,只抿着嘴角,静静地等待。 就在苏愿以为李宴辞不会说些什么直接离开的时候,他在与苏愿错身的时候,“好。” 苏愿转头看了他背影一眼,然后往灵堂走去。 第131章 出殡 苏愿进去的时候,苏毓几个早就跪在了灵堂,苏世辉虽无子,却不能真的没人送终。 苏彬跪在最前方,一脸悲戚。 齐氏因伤心过度,还没有缓过来,这会下不了床。 王氏苍白着脸,眼睛又红又肿,她的眼泪似乎是已经哭干了。 苏愿先是跪下行礼,然后起身走到了王氏的身边,小手握住了王氏的手,掌心冰凉。 “二伯父一定想看见您高兴的样子,不想您这样伤心的。”苏愿轻声道。 云栽和落雨见苏愿过来,两人眼中满是热切,在她们的眼中,二夫人这些日子,也就还能听得进去五姑娘的话了。 王氏的视线直直的落在棺木上,感受到手中那柔软的温热,才微微转过了头。 苏愿带着担忧的脸庞映入她的眼中,王氏眉心微蹙,喃喃道:“是吗?” 王氏其实这会的脑袋是没有任何的思考的,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刚才那一句“是吗”是无意识说出来的。 “嗯。”苏愿点头,“二伯父与二伯母感情好,不只全府知道,就连京中都知道呢,二伯父那么爱重您,自然是最想看到您过得好的。” 明明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声音稚气,脸庞也稚嫩,可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说进了云栽等人的心里。 王氏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苏愿的头。 若不是知道他最放心不下自己,王氏早就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天,便跟着一同去了。 可是她知道,夫君不会想要她殉情的,他只想她能好好的活着,若是她就这般草率地了解了自己的性命,她怕到了地下,他会生她的气。 可是未来没有他的日子,还要几十年,她要怎么活下去。 苏愿看见王氏眼底那浓浓的哀伤,怔了怔,她其实不懂这份深情,但却觉得若是二伯父地下有知,也能含笑了。 因为他的一番深情,没有被辜负。 苏愿只是有些怜悯王氏,未来的几十年,她都要沉浸在这样的悲伤之中,再无笑颜。 明明这么好的两个人,上天为何这样的不公,不能让有情人长相厮守? 从灵堂出来,苏愿便瞧见了苏雁。 苏雁斜眼看着她,一脸的愤懑,“姐姐倒是会做人,只怕这个时候前来巴结,无济于事。” 她本就瞧不上苏愿被东府高看一眼,特别是这次东府去别庄,竟然只带了苏愿,凭什么? 苏愿不想在这种时候与苏雁有什么口角,所以她没有理会,径直离开。 但苏雁却不依不饶,直接上前推搡了她一把,一脸不屑道:“你果然最后装相!” 苏愿上前,伸手,推了苏雁一下,没有十分用力,却也让苏雁踉跄了两步。 她又抓住苏雁的胳膊,不急不缓道:“雁姐儿小心些,怎么平地还能摔了?” “你……”苏雁勃然大怒,就要上手厮打苏雁,却被柳姨娘一把拦住,轻喝一声,“雁儿。” 苏雁很是委屈,可看柳姨娘的神情,只好忍下。 苏愿抬眸看向柳氏,勾了勾唇角,道:“二伯父走了,伯祖母和二伯母都很难过,这个时候,姨娘还是管好雁姐儿。” 说罢,她缓步离开。 柳姨娘看着她的背影,眸中闪过一抹狠厉。 如今沈氏已经和离下堂,西府没有主母,一切都由她代为掌管,可唯独苏愿,她竟是拿捏不住。 想到之前赵氏找她,虽未明说,却也隐约提到了沈氏留给苏愿的铺面。 清河坊的铺面,原本无人在意,可自从开了酒坊,又因为英国公老夫人喜欢,一时间在官眷中都传开了,竟也无人忌讳清河坊了。 柳姨娘让人打听过,酒坊的生意很好,一个月账面盈利就有将近两百两。 从前有沈氏的嫁妆银子贴补府中开销,柳氏不曾在意过银子的花费,但自从沈氏走后,她代为掌家后,才知道府中的开销如此之大,账上的银子勉强可以支撑一两个月。 若是让她拿体己银子填亏空,那她自然是不干的。 而且她本也没有沈氏的嫁妆丰厚,就她那点银子,府中也撑不上一年。 苏世辉出殡后,苏愿又留在东府待了三日,才回西府。 回了栖云苑,苏愿捧着一杯热茶,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绿蘅,那白狐可处理好了?”她将茶盏放在桌上问道。 绿蘅拎起茶壶,续满了茶水后,回道:“嗯,奴婢收起来了,小姐可是要做什么?” 苏愿摇了摇头,原本是打算在别庄上多住些日子,这样她就能找机会去见母亲了,可现在,见面怕是有些难,“先收起来吧。” 东府还沉浸在悲伤之中,西府却已经一切如常了。 苏愿从榻上下来,一旁的珊瑚俯身蹲下为她穿鞋,绿蘅递了温热的帕子,苏愿擦了擦手。 “祖母那里可歇下了?”苏愿笑着问道。 彩珠点了点头,“奴婢打听过了,老夫人已经拆鬓了。” 苏愿颔首,坐在铜镜前,绿蘅上前为她拆了头发,又换了一身衣裳。 珊瑚领着小丫鬟进来摆饭。 “小姐饿了吧?”珊瑚盛了一碗汤摆在苏愿的面前。 冒着热气的香味扑面而来,窜入鼻息,苏愿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那汤一看就熬足了火候,里面的用料也十足。 一看就不是大厨房准备的,她喝了半碗,擦了擦嘴道:“是赵嬷嬷熬的汤吧?” 沈氏走了,带走了周嬷嬷,却将她的奶娘赵嬷嬷留给了她。 珊瑚颔首,轻声道:“是,嬷嬷说小姐从前就喜欢她熬的汤。” 苏愿将剩下的汤也喝干净,只觉得浑身暖暖的。 拿了帕子擦嘴,“你们两个下去休息吧,只留彩珠一人便够了。” 绿蘅和珊瑚虽然答应了,却还是伺候她洗漱后才下去。 这一晚,苏愿睡得不是很踏实。 早上起来去月华斋向赵氏请安,在外间等了差不多两刻钟,赵氏才让人出来说,身体不适,让她回去。 苏愿只客气有礼地关心了几句赵氏的身体,然后便转身离开。 她知道赵氏是故意的,从前总是用这招来对付母亲,如今,竟也用这招对付她。 回到栖云苑,彩珠立刻迎了上去,神色有些古怪地说道:“姑太太和表姑娘来了。” 第132章 烧了 苏愿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郑娥来找她,她不觉得意外,但姑母苏氏,从前就瞧不上她们母女,这个时辰,怎么会过来? 绿蘅也跟着蹙眉,眼底闪过一抹鄙夷的神色,她是瞧不上苏氏这个姑太太的。 这倒也不怪绿蘅,苏氏自从回来后,话里话外没少对苏愿冷嘲热讽。 其实也怪苏氏心思浅薄,什么都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 更何况在普济寺,若不是苏氏到处招摇,京中又怎么会有夫人与那镇北侯世子的流言蜚语。 “无事不登三宝殿。”苏愿轻声道,她提了裙摆迈进门中,就听见屋中传来苏氏的声音,“我与你表姐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 “我也有与表姐有话要说。”郑娥声音不大不小。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苏氏没有继续与女儿说话,转头看了过去。 苏愿进来时,就看到苏氏坐在了内室,平日里她常坐地榻上,手中拿着一块点心,看到苏愿的那一刻,苏氏放下了点心,笑着说道:“愿姐儿回来了。” 珊瑚替苏愿擦了手,又奉了一盏热茶。 “这是刚从月华斋回来?还是你有心,最近事情多,你祖母病了。”苏氏笑了笑。 她今日格外的热情,苏愿便觉得她定是另有所图。 “姑母怎么过来了?”苏愿并未因苏氏热络的态度而有所表示,她微微一笑道。 “姑母早就该来的,只是你跟着东府去了庄子上,回来后又留在了东府,姑母就是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苏氏面带笑容,但说出口的话,多少带着些埋怨。 苏愿却捧着茶盏,轻啜了一口,并未接话。 苏氏面色有些尴尬,继续道:“你父亲和母亲的事情,你一个孩子也做不了主,但不是我说,你母亲的心肠也太狠了,既然已经和离,为何又要说那些话,你父亲不是白身,他是詹事府的大学士……” 苏愿放下茶盏,杯子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她心中不悦,但面上神色倒是丝毫不显。 “姑母今日过来,就是与我说这些的吗?”苏愿淡声问道。 苏氏拉着苏愿的手放在手心,只见双手白嫩,腕上戴着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没有半点瑕疵,一看就是好东西。 她心中难免不悦,又看了眼,一旁瞪着一双眼睛,一脸紧张,生怕她与苏愿吵起来的女儿。 郑娥虽不是苏家的血脉,但身上流着她的血,吃穿用度,哪样比得上苏愿? 更不要提大哥如今是京中五品,将自己的夫君落下一大截,想想,苏氏就心生妒忌。 不过苏氏记得今日过来的目的,将心中的妒忌压了下去,轻轻地拍了拍苏愿的手背,柔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还生气了呢,姑母也是与你说说,让你知道些实情,别被蒙在鼓里。” 一旁的郑娥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看向苏愿道:“表姐,我娘亲没有恶意的。” 苏愿看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苏氏有没有恶意,她比郑娥清楚。 今日突然上门,态度又热络,定是没有好事。 面上柔善,心里已经不知道如何诅咒于她了。 但苏愿却不在意苏氏的不快,而且心中隐隐还有些畅快,她就喜欢苏氏明明心中不悦,面上却要忍着的样子。 郑娥见苏愿没有理会她,有些讪讪的,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有些不知所措。 她虽然心思单纯,却也不是毫无知觉,母亲不喜表姐,而表姐其实也不喜母亲。 郑娥想要改善表姐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所以今日母亲说要来表姐的院子,她也跟了过来。 但她好像丝毫没有起到作用。 一时之间,郑娥很是沮丧。 苏愿却没有开口,只将手从苏氏的手中抽了出来。 既然是苏氏主动上门,那便是苏氏有话要说。 苏氏见苏愿不出声,屋中氛围有些宁静,抿了下唇,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郑娥。 郑娥只当看不懂,坐着没动,她怕自己一走,母亲就要责难表姐,她在这里,还能为表姐分辨几句。 苏氏见女儿稳稳的坐着,心里无奈地骂了几句孽障,然后便不再理会她了。 想到今日来的目的,苏氏朝着苏愿笑了笑,轻声道:“姑母知道你喜欢读书,这不,得了个好东西,立马就想到你了。” 说着,苏氏从袖中取出一本书册,微卷着,看不清楚封皮上的书名。 “你若是喜欢,姑母再让人去寻,若是不喜欢,扔了就是。”苏氏将书册递了过去。 苏愿并未伸手去接。 苏氏直接塞进了她的手中。 那书册被卷成了一团,到了苏愿的手中,散了大半。 苏愿见书皮上写着:春意浓。 只看书名,苏愿便知道书中的内容。 她看过话本子,里面是什么内容,虽说不能完全猜中,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苏愿勾了下嘴角,将书摊开,看向苏氏问道:“姑母觉得这书是好书?” 苏氏有些心虚地说道:“闲来无事打发些时间,再说,你们小姑娘不是最喜欢了吗?” 苏愿定定地看向她,嘴角边的笑容愈加深了些。 苏氏不知道为何,竟被一个小丫头盯得有些扛不住,她视线微偏,笑着说道:“你先看,不喜欢就扔了,姑母再帮你寻其他的书来看。” 郑娥有些好奇,伸长了脖子,探头过来。 被苏氏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缩了回去。 苏愿见状,眉眼弯弯,“表妹若是喜欢,拿去看吧。” 说罢,她将书递了出去。 郑娥刚要伸手,只听“啪”的一声,苏氏的手打在她的手背上,顿时红了一片。 “娘,你做什么?”郑娥一下子缩回了手,委屈道。 “这是给你表姐的。”苏氏也知道她刚才的举动有些过了,连忙圆道。 苏愿唇角噙着笑意,将书收了回来,轻笑道:“我逗你呢,若是喜欢,便让姑母再买一册,这册既然送我了,就是我的。” 苏氏连连点头道:“是这个理儿。” “那如何处置,也是我说了算吧?”苏愿浅浅笑着,偏头看向苏氏问道。 苏氏不明所以,点头道:“自然。” “拿去烧了吧。”苏愿随手一扔道。 第133章 目的 “小姐,姑太太这样生气……日后怕是会为难小姐……”绿蘅轻声道。 苏愿眯了眯眼睛,抬头看了绿蘅一眼,笑了笑,“绿蘅,一味的隐忍也换不来她们的善待,若是我一直这般软弱可欺,岂不是谁都要踩上一脚。” 苏氏是被她的那句烧了气走的,临走之时,没了来时的好脾气,说话很是难听,不止骂了苏愿,顺带着将沈氏也骂了。 苏愿自然也没客气,直接让下人送客。 郑娥左右为难,最后朝着苏愿说了声抱歉,追着苏氏出门了。 绿蘅抬眸看向小姐,只见她端坐在椅子上,眼睛半眯着,嘴角微微勾起,仪态端庄娴雅。 “小姐,姑太太拿来的书册,到底是什么?”绿蘅低声问道。 书册还并未被烧,苏愿大方的打开,看了几眼,柔声道:“好奇的话,自己看。” 绿蘅跟着她学了不少字,虽不能完全读懂,但也能明白大概意思,越看,眉头越是紧皱。 最后将书“啪”的一下合上,气愤道:“姑太太好歹是小姐的长辈,怎么送这样的书给小姐,真是,为老不尊。” 苏愿闻言,轻笑着,拍了拍手,“为老不尊,用得好。” 绿蘅原本还一脸的愤怒,被小姐这么一夸,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书册的内容对于苏愿来说,算不上多过分,毕竟在梦中,比这更露骨的话本子,她也都看过。 她记得那些话本子,都是紫儿偷偷送来的,那会儿她信任紫儿,从未想过她的用心。 可现在,苏愿看得很清楚。 她们其实就是想让她学话本中的那些女子一样,为了所谓的感情和诺言,不顾礼法,这也是梦中的她名声尽毁的一环。 而这本春意浓,讲述的故事很简单,一个官家小姐,因母亲早逝,在继母手中讨生活,很是艰难,年岁到了,婚事很不顺遂,继母想要将她许配一个看似家世不错,但其实流连花楼的男子。 那位官家小姐得知后,自然不允,但婚姻之事,由父母做主。 就在小姐遍寻无法之际,遇到了一位穷书生,那书生面若冠玉,长相俊美,二人很快便坠入爱河之中。 小姐身边的丫鬟充当红娘,促成两人多次私会。 小姐沉浸在情爱之中,将母亲留给她的银钱,几乎都给了书生,只为书生能上京顺利科考,考取功名后,回来迎娶她。 就在书生走后不久,小姐有了身孕,自然是纸包不住火,小姐的父亲认为女儿此举有辱门楣,将她赶出了家中,并且对外宣称,小姐得了急病,死了。 小姐身怀有孕,又身无分文,但她却坚定地相信书生一定会回来娶她。 就这样,直到孩子呱呱落地,书生也未曾回乡。 小姐生产之时,难产而亡。 而又过了半年,书生才回来要迎小姐进府,却不是为妻子,而是当妾,只因为他高中探花,被当朝宰相招为良婿。 “说说吧,看完后,都什么想法?”苏愿看向珊瑚几人问道。 “那小姐好惨,被骗了钱还骗了身心,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珊瑚一脸悲戚道。 “是继母太坏,若是好好为小姐寻一个良人,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彩珠咬着牙道。 “奴婢觉得书生不遵守承诺,拿了小姐的全副身家,却娶了贵女,这种人不值得托付终生。”绿蘅道。 “琥珀,你觉得呢?”苏愿看着一旁迟迟没有开口的琥珀问道,“平日里,你不是话最多吗?” 琥珀嘿嘿一笑,抬手摸了摸后颈,“奴婢觉得她们说得都对,只是奴婢不明白,姑太太是什么意思,是要小姐小心柳姨娘吗?” 苏愿闻言,勾了勾嘴角,“姑母若是有这般好心,便不是姑母了。” 苏氏之所以送这本书过来,无非是用这个故事来告诉她,书中的小姐就是她,日后会被继母苛待,可若是她能将母亲留下的铺子交出来,苏氏为帮她。 但苏愿不相信,苏氏也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铺子一旦到手,她便无用,日后是何模样,苏氏根本不会在意。 “奴婢知道了,姑太太是惦记着小姐的酒坊。”绿蘅出声说道。 苏愿点了点头,冷笑了两声。 “拿去烧了吧。”苏愿轻声道。 彩珠拿着书册下去了,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小姐,表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郑娥就走了进来,她低垂着头,有些不敢去看苏愿,低声道:“表姐,我……” 欲言又止。 苏愿抬眸看向郑娥,“表妹过来坐吧,珊瑚,端些点心茶水来。” 说完,苏愿站起身,朝着内室走去。 郑娥怔了怔,不过却依言坐下,只是扭头看向内室的方向。 苏愿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就看到郑娥正巴巴地盯着她所在的方向看,模样到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更何况,她也没有生郑娥的气,在苏愿的心中,苏氏是苏氏,郑娥是郑娥,她们虽是母女,但却不是一体。 “过来坐吧。”苏愿招呼着郑娥进内室。 郑娥闻言,一脸欣喜,她还以为表姐因为母亲之故,连带着也讨厌起她了。 好在表姐还愿意让她进内室,说明表姐待她还跟从前一样。 只是这样,郑娥的心中更因为母亲的所作所为而愧疚。 她起身,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然后规规矩矩的坐下,双手放在膝上,目光落在苏愿身上。 苏愿手中拿着账本,正低头看着,听到声响没有抬头,只轻声道:“表妹跟往常一样就好,不必拘束。” 郑娥的手都不敢乱动,听到这话,微微松了一口气,“表姐若是有事就先忙,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 说罢,便站起了身。 见苏愿抬头看她,声音就渐渐的小了下去。 珊瑚端着点心走了进来,摆在炕桌上。 “尝尝吧,不急在这一时。”苏愿轻声道。 “嗯。”郑娥又乖巧地坐下,拿起一块点心,小心地咬了一口,脸上的神情立马就变了,“好吃。” “喜欢就多吃一些。”苏愿不是个多热情的性子,平日里与郑娥相交,也多是郑娥在说,她在听。 但一旁的绿蘅却不喜这位表小姐,不知道是真单纯还是假单纯,能这般若无其事在小姐面前出现。 第134章 过继 郑娥没有久留,她倒是不想走,是房中的丫鬟寻了过来,说是姑太太寻她。 她一走,绿蘅立马将她用过的茶盏收拾下去。 苏愿也看完了账本,坐直了身体,微微伸了伸胳膊,轻声道:“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 说来也巧,话音刚落,彩珠就领了玲珑进来。 玲珑过来,带来的自然是沈氏在庄子上的消息。 苏愿事无巨细都问了一遍,得知沈氏一切都好,她才放心。 玲珑走时,怀中揣着一封信,是苏愿写给沈氏的。 苏世辉的头七刚过,王氏的娘家便来人了。 王老夫人看着王氏消瘦的身形,哀伤的神情,心疼的将女儿搂进怀中,“好孩子,跟娘回去吧。” 在王老夫人看来,女婿没了,女儿又无子嗣,最好的归途便是回王家。 一旁的王夫人也点头劝道:“是啊,我来的时候,你哥哥还特意嘱咐我,往后就安心待在家中,大不了我们养着你就是了。” 王氏从王老夫人的怀中出来,摇了摇头,“我已经嫁人了,夫君待我如何,别人不知,娘亲最是清楚,如今他才刚走,我就回娘家,别人不说凉薄,我日后也无言面对夫君。” 王老夫人双眼含泪的看着王氏,她这个小女儿,性子一向执拗,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个傻孩子……”王老夫人低声道。 王夫人在一旁,也是不赞同的神情看向小姑子。 王氏只是低着头不吭声,她早就做了决定,这辈子都是苏王氏,她只会有一个夫君。 “行了,你婆母呢,我也该去看看她。”王老夫人知道劝说不动,而且在得知女婿战死的消息后,她便猜出了女儿的心思。 王氏带着王老夫人和王夫人去了松风苑。 齐氏依旧病恹恹的,想起儿子,便默默地落泪,得知王老夫人前来,连忙擦了下眼泪,起身迎接,“老姐姐,应该我过去的,倒是辛苦你过来看我。” “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客套,再说,你这病着,我来瞧你才是正理。”王老夫人拉着齐氏的手说道。 上次见面,齐氏头上还没有这么多白发,如今却几乎没了黑发。 齐氏看向王氏,叹了一口气道:“舒兰若是想回去,我也不拦着,老二不在了,舒兰膝下无子,未来几十年,不必就耗在这里。” 齐氏这个婆母一向是个想的通透的,儿子已经走了,王氏一个无子女傍身的寡妇,等到她百年之后,分了家,王氏要如何生活? 更何况,依王家的想法,也是想将王氏接回去的,索性她先开口,送这个人情。 琅琊王氏,几百年的世家传承,以后府中的孙儿科举仕途,说不定有求到的时候,自然是不能交恶的。 “母亲,儿媳不想离开,也不会离开,不管日后如何,儿媳都不会回王家。”王氏轻声说道,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王老夫人知道女儿固执,只和齐氏对视了一眼,叹了叹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本以为有齐氏这个婆母开口,女儿能有所松动,却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齐氏也轻叹一声,道:“二郎也不想你以后就这么青灯古佛的守着他过下去的。” 王氏不再说话,只固执的看向齐氏。 一旁的王夫人忽然开口道:“舒兰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回去,那不如过继一个孩子在身边,记在舒兰和妹婿的名下。” 齐氏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其实之前二郎就和我商量过过继一事,无论男女,要舒兰掌眼,喜欢才行。” 王老夫人看向女儿。 王氏朝她点了点头,示意母亲,之前他们确有此打算。 只是那时的她还心存侥幸,觉得可以生下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所以并未将过继一事放在心上,这才迟迟没有定下人选。 “那便在族中选一个姑娘吧,女儿贴心。”王老夫人说道。 她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为看得清目前的形式。 这里虽是敬文伯府,但爵位是大房的,本就没有苏世辉什么事,但苏世辉是正四品官职,所以族中定是会同意将孩子送过来,但现在不同了,女婿战死,只剩下女儿一个寡妇,苏家族中,怕是没人肯将自家儿郎送过来了。 但若说是过继一个女儿,以王家的家世,还是可行的。 齐氏闻言,思忖半晌,看向王氏问道:“你可有心仪的人选?” 王氏点了点头,刚才嫂子提出过继一事的时候,她脑海中浮现的是西府的愿姐儿。 夫君喜欢愿姐儿,曾说过“若是愿姐是咱们的女儿就好了”,这些日子相处,王氏也很喜欢苏愿。 “母亲,儿媳想过继西府的愿姐儿,记在我与夫君的名下。”王氏轻声说道。 齐氏神情有些微变,若是族中其他的姑娘,或者是大房的庶女,齐氏都能一口应承下来,但西府的嫡长女,怕是赵氏不肯。 王老夫人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关节,但从齐氏的神情上也能看得出,女儿口中的愿姐儿怕是身份特殊。 “母亲,夫君很喜欢愿姐儿,儿媳也是,望母亲成全。”王氏知道过继愿姐儿有些困难,但不是不可行,她虽不喜后宅之争,但却并不是一无所知,愿姐儿只是空有嫡长女的身份,在西府却连一个庶女都不如。 而且西府的老夫人,若是以利诱之,只要给的筹码够多,定会答应。 齐氏听到二郎也中意苏愿那孩子,心中的顾虑立马全无,她点了点头道:“好,这事母亲定会办成。” 王氏连忙行礼道:“多谢母亲成全。” 就这样,东府定下了要给二房过继孩子的事情,而消息也在第二日,传遍了东西两府。 这也是齐氏故意为之,她了解赵氏的性子,若是她主动提出要过继苏愿,赵氏定会千推万阻,她要的是将消息散播出去,等着赵氏主动找上门来。 东府大房的几位姨娘得知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嘱咐孩子们都乖乖待在各自院中,不许乱走,特别是不许去二房那边。 “瑶儿,这些日子书塾不开,你就在屋中绣花写字,无聊的话,就弹弹琴。”应姨娘一脸紧张的说道。 苏瑶微微颔首,“嗯。” 只是低垂着的睫毛,将眼中的思绪遮挡住,应姨娘并未察觉。 第135章 心思 苏家东西两府,还有族中旁支,都在猜测王氏会选谁。 家中有适龄儿郎的生怕被王氏给看上了。 胡氏倒是不担心,她的儿子都长大了,而且王氏也不会从大房过继,至于那些庶女,对胡氏而言,多一个或者少一个,都无所谓。 就在这个时候,皇上的圣旨下来了,苏世辉英勇为国征战,追封为三品安西将军,加赐黄金千两,绫罗百匹。 接着就是皇后颁布的懿旨,安西将军膝下无子,特封王氏三品夫人称号,赏珍珠十斛,玉如意一对,锦缎十匹,黄金百两。 两道旨意,顿时在苏家传开。 王氏对这些赏赐没什么兴趣,谢过恩后,便让人都搬进了库房之中。 齐氏这些日子已经重新振作了起来,她清楚的明白,儿子已经战死,她就算是哭瞎了眼睛,也换不回儿子,家中还有许多的事务需要处理,这个时候,她不能再倒下。 对于圣上和皇后的旨意,齐氏也算寥有安慰。 而且这样,王氏过继苏愿之事,也会更容易一些。 春华园中,应姨娘靠在迎枕上,听着丫鬟说完,放下手中的点心,蹙眉道:“瑶儿去了兰馨苑?” 丫鬟点了点头,“回姨娘的话,是,小姐还让厨房做了点心,奴婢看着小姐带着杏儿往二夫人院子去了。” 应姨娘将点心扔在盘中,拿帕子擦了擦手,神情稍有缓和。 若是在若日之前,她定是不会同意苏瑶的举动,可昨日的圣旨,让应姨娘也动了心思,她相信,这府中,改变心意之人,怕是不止她一人。 “姨娘,奴婢听说,二夫人想要过继一个女儿……”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应姨娘坐直了身子,问道。 “奴婢在厨房听说的,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传出来的。”丫鬟说得笃定,消息是她特意打听的,为的就是能在姨娘面前挣脸面,能得到姨娘的重用。 而且若是姑娘被二夫人选中,说不准,她也能跟着姑娘去二房,离开春华园。 “安西将军,三品淑夫人。”应姨娘低声道。 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这要是真的,她这个当娘的,倒是也舍得将瑶儿送出去,女儿去了二房,前程也就不同了。 二房嫡女与大房庶女,不管是未来婚嫁还是府中给的嫁妆,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最让应姨娘放心的原因,是二房只剩下王氏一个寡妇,瑶儿虽说过继过去,却也不会忘记她这个生身母亲。 “吴嬷嬷,你再去打听打听,厨房里的消息,未必是真的,到底是老夫人院子里哪个丫鬟传出来的消息,确定了才行。”应姨娘看了一眼小丫鬟,“你叫香儿吧。” 香儿点点头,“回姨娘,奴婢香儿,在姨娘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活儿。” “嗯,做得不错,下去领赏钱吧。”应姨娘笑着说道。 香儿跟着吴嬷嬷出去后,得了二两银子,喜滋滋地说道:“嬷嬷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香儿。” “行,我看你也是个机灵的,日后要是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亏不了你。”吴嬷嬷拍了拍香儿的手说道。 香儿自然应下,只是离开后,心中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这件事她要是先告诉吴嬷嬷,怕是吴嬷嬷连提她都不会提,但吴嬷嬷毕竟是姨娘身边的心腹,得罪不得。 而西府的锦绣园,苏雁也听说了,她拉着柳姨娘的手说道:“娘,二伯母真的要过继孩子吗?” 柳姨娘没有刻意打听,但消息也不会是假的,以二房夫妻俩的情分,王氏应当会继续留在苏家,那么过继一个孩子,也不失一个好主意。 “娘,二伯母会不会要过继哥哥?”苏雁抬头问道。 柳姨娘闻言,眉心一簇,第一反应当然是不行。 但随即她就冷静下来了,以齐氏和赵氏的关系,二房会在族中选人。 而且西府只有理哥儿一个儿郎,赵氏定是不会同意的。 “小姐放心,不会的,奴婢听说二夫人要过继一个女儿。”秋歌说道。 “真的吗?”苏雁养着小脸问道,“那二伯母会过继我吗?” 柳姨娘见女儿一脸的期待,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心中很不舒服,她绷着脸道:“怎么,雁儿想去?” 苏雁见姨娘生气了,连忙否认道:“我没有。” 但其实她想去,她想当嫡女,沈氏都已经和离出府了,可父亲却没有将姨娘抬为正室,她依旧还是庶女。 每次见到苏愿的时候,她总觉得矮了苏愿一截,若是她能成为二夫人的女儿,那她就是嫡女,有个三品将军父亲,淑人母亲,身份比苏愿还高呢。 知女莫若母,柳姨娘又怎么看不出苏雁的口是心非,她心中恼火,但面上不显,只轻声道:“以二夫人的身份,若是选人,定是会从东府几位庶出的姑娘中选出一个。” 苏雁听得这话,心中一阵失落,却还是不甘心地问道:“为何?” 既然都是庶女,为何只要东府的,不要她? “小姐,这事说来话长……”佟嬷嬷见柳姨娘眼底的恼意,连忙说道,“东府老夫人与咱们府中的老夫人有些渊源。” 话就点到为止,毕竟也不是什么辛秘。 苏雁虽不知道其中细节,但多少也了解一些,顿时觉得过继无望,一脸的失望。 不过心念一转,若是祖母同意呢? 但见姨娘的态度,苏雁低垂下头。 晚上去赵氏院子请安,苏雁拐弯抹角地说起了东府要过继子嗣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又如何能逃过赵氏那双经历世事的双眼。 赵氏沉着脸,道:“怎么,你在府中是穿不暖还是吃不饱,是我这个当祖母的苛待你了,竟是起了这样的心思?” 苏雁知道赵氏会生气,却没想到会这样生气,她连忙跪在赵氏的身前,扶着赵氏的腿,一脸戚戚的说道:“祖母,雁儿一切都好,祖母待雁儿的心思,雁儿明白,雁儿就算过继出去,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根。” 赵氏听了这话,心中稍霁,但依旧冷着一张脸。 一旁的李嬷嬷觑了一眼赵氏的神情,上前将苏雁扶了起来。 “老夫人。”李嬷嬷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赵氏,“老奴觉得二小姐说得也不无道理,如今那边二房只剩下一个王氏,若是要过继,还不如咱们过继咱们府中的孩子,圣上和皇后的那些赏赐,以后……” 剩下的话,李嬷嬷未曾说完,但赵氏却听懂了,耷拉着眼皮,没有说话。 思忖片刻后,淡声道:“雁姐儿先回去吧,这事祖母再想想。” 第136章 人选 苏雁知道,祖母这样说,便是已然松动,她只需回去等消息就好。 离开月华斋,苏雁的心情很好,一蹦一跳的。 第二日一早,东府下人便来请赵氏过去。 苏雁得知后,也想着跟着过去,但赵氏并未带她。 赵氏被请去了齐氏的院子,一进门就见胡氏、王氏都在,还有族里的几位夫人。 坐下之后,齐氏直接开门见山,将过继之事说明了。 “圣上和娘娘仁慈,顾念二郎为国捐躯,给了封赏。”齐氏开口道,“舒兰的意思是要为二郎守着,我不忍她孤身一人,便决定在咱们苏家过继一个孩子到她的名下,今日将大家叫来,就是商量一下,若是有合适的人选,直接定一下。” 齐氏的话一说完,屋内众人都沉默不语。 族中一位夫人率先开口道:“大嫂思虑得当,只是这过继之事,从前二郎还在的时候,就没有定下来,要我说,大郎的孩子多,直接过继,岂不是更好,何必将我们都叫过来,大嫂直接做主就是。” 话说得不是很客气,毕竟齐氏从前是敬文伯夫人,如今儿子承爵,在族中说话很有分量,有意无意之间,也得罪过不少人。 “我觉得五嫂说得没错,大郎和二郎是亲兄弟。”坐在最末的妇人附和道。 “我倒是想成全大嫂一番心意,可惜了,我们这房爷没个孩子可以的。”说话的是族里的另一位妇人。 “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分说几房。”齐氏温声道,“族中的孩子,二郎都看过了,确实没有心仪的,我与舒兰商量了一下,就在我们东西两府的孩子中选定一个。” 说着,齐氏瞥了赵氏一眼。 赵氏听得这话,心中一时间有些复杂,她想了一晚上,最终决定将苏雁过继给王氏,但苏家族人众多,她来之前,还在思索着要如何让齐氏舍弃族中之人,将目光落在西府之中。 没想到这事竟这么容易,她根本就没出招。 但她不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下来,难得齐氏有求于她,这个时候,她的姿态必须端得高高的。 “大嫂这话说得不对,我们两府已经分家,依着我的意思,还是大郎媳妇和二郎媳妇两人关起门来商议吧。”赵氏笑着说道,“这样也更合规矩些。” “规矩?”齐氏轻笑一声,“规矩是人定的,弟妹既然这么重规矩,也就没有年少轻狂之事了。” 齐氏对付赵氏,还是游刃有余的,毕竟赵氏行为有亏,这是她这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 赵氏闻言,脸色微凝,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齐氏就这样当着族中众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这笔账,她记下了。 “大嫂也说是年少轻狂了。”赵氏讪笑道。 齐氏温和笑着开口道:“今日叫你们过来,不是看上你们谁家的孩子了,不过是同姓苏,过继之事,也要知会族中人,你们当个见证吧。” 其实,若是苏世辉还活着,族中之人巴不得将自家的孩子过继过来,如今只剩下一个王氏,虽说琅琊王氏名声显贵,但不说王氏是旁支,只说一个外嫁女,娘家又会给多少助力呢。 特别是,王氏最重名声,真遇到事情了,王氏未必会相帮。 权衡之下,便歇了过继孩子过来的心思。 “是,大嫂说的是。” 既然不过继族中的孩子,她们只是过来做一个见证,自然是顺着齐氏的意思。 “不过过继也要看缘分,不知道二郎媳妇儿有没有看中的孩子?”有人开口道,“若是看中了谁,可得说出来。” 说罢又看向胡氏道:“大郎媳妇儿,你庶女多,若是真选了,可别舍不得,定是要成全了二郎媳妇儿才是。” 胡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自然,弟妹看中她们是她们的福分,我哪有阻拦的份,定是痛快应下,而且未来出嫁,除了弟妹给准备的嫁妆,我也会备上一份。” “弟妹,五郎也有两女一子吧,若是舍出一个孙子,也是可以的。” 这人纯属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又补充道:“我听说五郎院子里的姨娘有了身孕,说不得又要多一个孙子呢。” 赵氏早就做了打算,让苏雁过继,可这一刻,她竟心有不舍。不过却也转瞬即逝。 “我知道大嫂和舒兰都不会亏待了她们,不过愿姐儿今年十岁了,年纪怕是大了些,雁姐儿年岁倒是相当,但小孩子顽劣,平日里被宠坏了,怕是……”赵氏一脸的不情愿,“再说,这事我一人也做不了主。” 齐氏却不想看赵氏惺惺作态的模样,直接看向王氏,语调温和道:“舒兰,你看呢?” “母亲,儿媳确实已经有了人选,大嫂房中的瑶姐儿,还有西府的愿姐儿和雁姐儿,都是好孩子,儿媳一时间也有些抉择不了。” 赵氏闻言,只觉得王氏口中的苏瑶和苏愿其实就是幌子,两个年岁都打了,谁过继都会选年纪小的,年纪越大,越是隔心,养不熟。 但王氏没有直接说出要雁姐儿,就是把这事扔回给她。 “愿姐儿那里,没了母亲,只能与五郎商量,雁姐儿的话,问问柳姨娘的意思。”齐氏说完,看向胡氏,“瑶姐儿那,你与大郎商量吧。” 胡氏笑着应下,道:“弟妹如今身边需要人陪,若是一时之间定不下来,不如将三个孩子都接过来,住一段时日,弟妹跟谁更处得来,便定下谁,如何?” 这些都是早就商量好的,如今胡氏不过是推手,使得王氏能达成最终的目的。 在场之人也不笨,齐氏和王氏的意思很明显,也都符合着胡氏道:“大郎媳妇儿说得有道理,这人和人之间,还是得相处,母女情分强求不来。” 就这样,过继的人选就这么定下来了,族中众人做了见证后,便都回去了。 赵氏神色不悦地走出东府的大门,要不是惦记着王氏的嫁妆和赏赐,她无论如何是不会轻易答应的,而且她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亏了,她怎么就要一下子将两个孙女都送过去让人挑挑拣拣? 平日里虽说她瞧不上苏愿,可说到底是她的孙女。 柳姨娘得知这个消息后,气得紧紧咬着牙,手中的月季花也被她捏出了汁水。 而东府大房这里,宋姨娘和方姨娘得知是应姨娘生的苏瑶成为了人选之一,心中满是嫉妒,恨不得将苏玥和苏欢送上门去。 未来,那可是能得双份嫁妆啊! 第137章 苏瑶 苏雁知道自己是人选之一,倒是很高兴,央求着柳姨娘给她置办几件新衣裳和首饰,等她去东府的时候好穿戴。 柳姨娘原本就心气不顺,凭什么她生的女儿要给别人,她还不曾在人前听过女儿唤过她一声“娘亲”,她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可却突然被告知,女儿可能要成别人的了,凭什么! “你就这么想离开锦绣园,想离开我与你哥哥,我平日里可能有亏待于你,还是你的父亲苛责过你,你看看你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柳姨娘怒不可遏,抬起手,最后却舍不得,只得又放下。 苏雁被吓了一跳,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姨娘发这么大的火,在她的面前,姨娘从来都是温柔的,就算生气,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可这次,苏雁知道,刚才,姨娘是真的想打她。 “又不是直接就定下你了,还有苏瑶和苏愿呢,怎么偏你沉不住气。”柳姨娘气红了眼睛,看着苏雁道,“太让我寒心了。” 柳姨娘承认她对理哥儿更上心些,但却也没有亏待过雁姐儿,可现在,她却从苏雁的眼中看不出多少不舍,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女儿待她会这般的凉薄。 “姨娘,是我错了。”苏雁上前,大着胆子拉住柳姨娘的手,轻轻地晃动着。 柳姨娘顿觉心凉,抬手抹了一下眼角,淡声道:“算了,你先回房收拾吧,缺什么,让丁香过来说一声。” 苏雁走了,柳姨娘看向佟嬷嬷道:“雁儿从前在锦绣缘都是唤我娘的,现在竟是连娘都不愿唤一声了,姨娘……” 柳姨娘唇角一抹苦笑。 她一直教导女儿要审时度势,一切以利益为先,竟是错了吗? 当天下午,苏愿和苏雁就搬去了东府,与苏瑶都住进了王氏的兰馨苑。 兰馨苑很大,王氏将三人安排在东厢房,离正屋不算远,只隔着一个小院子。 苏愿对此处并不陌生,之前她就住在这里,云栽为她安排的还是之前的房间。 而苏雁是第一次来,她除了沈氏的院子,还未曾去过别的主母的院子,而王氏的兰馨苑,比沈氏的晚香居大了一倍不止。 院中竟然还有一个小假山,精致格外的别致。 苏瑶很是淡然,与王氏身边的丫鬟道谢后,便问道:“婶娘何时有空,我们刚才,理应给婶娘问安。” 云栽微微一笑,道:“二小姐的心意奴婢定当转告,只是夫人身体不适,叮嘱奴婢照顾好各位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 苏瑶也不纠缠,轻声应好。 苏愿没有多言,只轻声道:“那我回去收拾了,云栽姐姐,一会儿我要用下小厨房……” 云栽含笑点头道:“五小姐只管用,落雨会留在这里。” 苏雁看得出来,云栽虽然待她们都很客气有礼,但明显待苏愿更柔和些。 这可不行,苏雁一双眼睛鼓溜溜转动着,瞧见苏瑶的房门开着,便故意说道:“姐姐去小厨房做什么,可是要给二伯母做吃食吗?” 苏瑶拿着书,坐在椅子上,任由丫鬟收拾房间,她丝毫不为所动,但实际上,她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门外发生的事情。 她的想法与苏雁的一样,苏愿定是要做吃食讨好王氏。 苏瑶的视线没有离开手上的书本,可她的脑中想的却是门外的两人。 苏雁与她相比,优势在于年纪小。 苏愿呢,与王氏更相熟一些,而且从云栽等下人的身上也能看得出来。 说明前些日子,在庄子上,还有二叔战死后,苏愿在王氏的心中的分量比她和苏雁都多。 这样想来,若是想要顺利过继到二房,她应该先将苏愿踢出去,至于苏雁,不足为惧。 但要怎么做,她还要细细地思量,毕竟要不露痕迹,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苏愿借用小厨房,并不是要做什么复杂的糕点,她就算有心,也做不来,她只是听说王氏近些日子食欲不振,用什么都觉得没有味道,便想着做山楂汁给王氏。 而山楂汁很容易做,她早就让琥珀准备了山楂和黄糖,取二十颗山楂,五粒拇指度大小的黄糖,加水,熬煮两刻钟,直到山楂软烂为止。 酸酸甜甜,喝着很是可口。 苏愿盛了一碗,等到温热,让落雨送到王氏的屋中,剩下的山楂汁,盛了两碗,一碗送到松风苑,一碗送去了冷香坞,就连苏若云的院子,也送了。 “夫人,用些山楂汁吧。”吴嬷嬷轻声道。 王氏微微摇头,摆手道:“放一旁吧。” 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这是五小姐做的,得知夫人用饭不香,特意做给夫人的,您好歹尝一口吧。”吴嬷嬷心疼地看着王氏,劝慰道。 王氏闻言,伸手接过,她没有胃口,但又不忍拂了苏愿的一番心意,喝了一口后,竟觉得味道不错,又喝了一口,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竟喝完了。 吴嬷嬷见了,笑的见牙不见眼,嘴中不停地夸着苏愿。 又吩咐云栽将做法要来,每日都为王氏做上一碗。 苏愿给王氏做山楂汁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东府。 齐氏喝着山楂汁,朝着常嬷嬷道:“是个周到有心的,二郎和舒兰的眼光不错。” 而苏雁却在屋中,将苏愿骂了一通。 苏瑶虽不曾像苏雁一般盛怒,但她心中却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她得快些行动才行,不然等到苏愿收买了全府的人,怕是就晚了。 她想到一个好办法,可以一石二鸟,那就是挑拔苏雁去对付苏愿,直接将两人踢出去,她坐享其成。 四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园中的花草葱郁,苏瑶邀了苏雁一道去园中。 温暖的阳光,苏瑶很是温柔地为苏雁介绍园中珍贵的花草。 少女笑容明媚,一脸恬淡,通身气质优雅,举手投足间,都是端庄闺秀的模样。 苏雁不喜苏瑶,因为在苏瑶的身边,衬得她黯淡无光,明明同是庶女,可苏瑶言谈举止更像嫡女。 但她又想与苏瑶交好,因为她也想要先将苏愿从兰馨苑赶出去。 第138章 挑唆 一连几日,苏瑶与苏雁形影不离,两人姐妹情深,将苏愿排挤在外。 倒是显得苏愿不好相处,极为不合群。 “夫人,要不要老奴……”吴嬷嬷开口道。 王氏这些日子虽然只让几人来她这里请安,然后坐上两刻钟便离开,但三人的举动她都知晓。 她摆手道:“不用,阿愿能处理得来,要相信她。” 吴嬷嬷闻言,笑了笑,瞧夫人的模样,俨然已经将五小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不过若是有人使了下作手段,你知道该怎么做!”王氏的眸光突然变得狠厉了些许。 她之所以选苏瑶,并不是因为那日苏瑶给她送了点心示好,而是她清楚应姨娘的为人,不是个省心的,教导出来的女儿,怕也不会真的是与世无争的小白花。 王氏就等着苏瑶犯错,然后将其送回去,但前提是不能伤了苏愿分毫。 这一点,她早就已经交代了兰馨苑上下。 “是,老奴知道怎么做。”吴嬷嬷神色沉了下来,在她的心中,早就认可了苏愿这个小主子。 兰馨苑中,苏瑶在屋中弹琴,苏雁在一旁听得很是陶醉。 一曲罢了,苏雁拍手道:“瑶姐姐的琴艺真好,我听落雨姐姐说,二伯母从前也最是擅琴,不像我,连谱子都记不全。” 苏瑶笑了笑,“慢慢来,总会学会的,只是如今二婶还在悲伤之中,我也不能总是弹琴,不然倒是可以好好教你。” 说着,苏瑶让丫鬟将古琴收了起来,“要说讨二婶喜欢,我可比不了愿姐儿,实在是不善厨艺。” 苏瑶看向苏雁,小声道:“说实话,咱们三人,你的机会最大,但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苏雁追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愿姐儿这么得二婶欢心,只怕咱们俩人过几日都要离开这院子了。”苏瑶轻声道。 苏雁的眼神顿时一凝,这几日,苏愿并不多与她们俩来往,除了去王氏和齐氏那里请安,可以说得上是深居简出了,待在房中也不知在做什么。 但可以猜到,定是想法设法想要被选中。 不可否认,苏瑶就是在挑拨。 苏雁知道,却也明白她说得有道理。 她既然已经来了,就不想再回去。 不说苏愿相比她们俩更得王氏欢心,只看着苏愿那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便让苏雁心中不爽利。 “那我们该怎么做?”苏瑶迟疑道。 苏瑶一脸的凝重,低声道:“雁姐儿,这个时候,我觉得咱们就一切顺其自然吧,从身份上,咱们也争不过她。” 苏雁原本还没有生气,可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庶出的身份,她抬头看向苏瑶,一脸认真的问道:“瑶姐姐,你难道真的甘心吗,为什么她们一出生就是嫡女,而我们只能是庶女,凭什么?” 苏瑶自然在意的,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自己不论是容貌还是才学都不输,可她却是连过年的团圆宴都不被允许参加的庶女,更不要说跟着嫡母出门应酬,只能待在后院中,到了年纪,挑一个还不错的郎婿。 她不甘心,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她得为自己改命。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能错过呢。 但她面上却表露出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劝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命,认命吧。” 她越是这样说,越是激发苏雁内心的怒火。 苏雁一脸忿忿不平,“我一直以为瑶姐姐是个不认命的,没想到竟这般的软弱。” 苏瑶轻叹一声,道:“我与你不同,我姨娘并不得父亲喜爱,不认命又能如何呢。妹妹就听我一句劝,别与愿姐儿争,咱们争不过的,还不如等到了日子,乖乖回去,也能在二婶面前得一个好儿。” 苏雁闻言,站起身,脸上的神情,明显带着不满,语气也有些不善,“瑶姐姐自己认命也就罢了,不用劝我。” 说完,她迈步离开。 苏瑶一脸无奈地喊道:“雁姐儿……” 直到听到丫鬟说苏雁已经回了自己的屋中,她才收回脸上的神情,一脸的淡漠,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 苏雁虽然聪明,但年纪小,经不住撩拨。 “小姐,二小姐不是个好的,日后别再与她来往了。”秋歌压低声音道。 柳姨娘到底担心女儿,将身边的秋歌派来照顾她。 “这与来往又有什么关系?” “小姐,二小姐是在挑拨……”秋歌皱眉道。 苏雁撇了撇嘴,“我自然看出来了,但她说的也有道理,二伯母却是更喜欢苏愿,与苏瑶相比,苏愿的威胁更大。” 秋歌怔了一下,还是想要让苏雁打消心中的念头,只要在兰馨苑不惹麻烦,就算最后没被选上,以王氏的为人,日后也能得些好处。 而且她还记得柳姨娘的交代,小姐选不选得上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在东府不要惹出事端,安分守己就好。 但小姐原本就对苏愿不满,如今被苏瑶挑唆的,怕是会出大乱子。 苏雁眼波流转道:“苏瑶想要利用我们,谁利用谁还不知道呢,走着瞧吧。” 语毕,她轻哼两声,面上带着不屑的神情。 苏愿不知道苏瑶和苏雁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平静的日子怕是要结束了。 毕竟身处在利益的漩涡之中,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她不想扰了王氏的安宁,更不想在这个关头,府上因为过继之事出了什么乱子,所以她很少出门,但她这般躲着,也躲不开纷争。 苏愿不出门,却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绿蘅刚为她准备好沐浴的水,便见珊瑚匆匆走了进来,在苏愿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很快,苏雁一袭娇俏的粉衣走了进来,笑意盈盈,全然没有往日那副生厌的模样,“总是不见姐姐出门,今日特意过来,姐姐不会不高兴吧?” 苏愿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果然,还是来了。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竟是将柳姨娘的“茶艺”学了有五分。 “雁姐儿既然来了,便坐一会儿吧。”说着,苏愿让绿蘅端了茶饮过来。 见苏愿一脸平静无波,苏雁眼神一闪,虽未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但她也不气馁,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第139章 摔倒 只是苏雁到底年纪小,不如苏愿能沉得住气。 她想来探探苏愿的虚实,可谁知道,苏愿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将她晾在一旁,她反而更是焦虑了。 苏雁甚至产生了一种极为迫切的危机感,她总觉得时不我待,若是再这么在兰馨苑住下去,她根本就得不到她想要的一切。 但越是迫切,心态便越是会崩塌,苏愿脸上的淡然之色变得勉强了起来。 一旁的绿蘅看出了端倪。 苏愿更不用说,苏雁过来做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其实刚得知王氏要过继一个子嗣的时候,苏愿没有特别的在意,而是得知自己成为人选之一的时候,她才开始想这件事情。 之前她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与母亲团聚,可却也知道事有不逮,想要办成多么的艰难。 所以她来到兰馨苑的那一日,便改变了想法,而且她也有信心,王氏最终会选择自己。 但苏愿也知道,以她跟王氏之间的情分,定会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苏瑶和苏雁都会将她当成是敌人。 在苏愿看来,苏雁不足为惧,毕竟这么多年,两年交手多次,各有输赢,但苏瑶,却是一个劲敌。 苏瑶此人惯会装相,表面人淡如菊,清雅端庄,不争不抢,实则心思比谁都深。 苏愿虽然不想与苏瑶争抢,但弱肉强食,事关己身,自然不能心软。 所以,苏瑶要争,那便争吧,她倒是要悄悄,最后鹿死谁手! “雁姐儿这是怎么了?”苏愿笑着问道,“怎么这么看着我,可是我今日哪里穿的不对,还是妆扮的不好?” 苏雁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局促的笑了笑,摆手道:“没有,只是想起了我房中还有事未做,就不打扰姐姐了,若是姐姐有空,去我那里坐坐。” 苏愿自然不会挽留,也没有相送。 绿蘅最是瞧不上柳姨娘母女,见苏雁离开,轻声道:“来了这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 苏愿意味不明的轻笑道:“不过是心中欲念过多罢了。” 绿蘅有些听懂了,又觉得没有完全听懂,但没关系,她相信小姐不会吃亏的。 虽说府上有了白事,家中的主子们都沉浸在悲伤之中,但齐氏却是个看得开的,伤心难过之后,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了。 这日,天气好,便让府中的姑娘们去园中玩耍。 苏愿坐在亭子里,看着小花园中,苏盈和秦瑜然倚着栏杆喂池塘中的锦鲤。 “阿愿不过去吗?”苏毓轻声问道。 苏愿点了点头,“好。” 等到苏愿和苏毓都离开亭子,往池塘边去,苏瑶拿过桌上的果子,轻咬了一口道:“昨晚刚下过雨,池边湿滑,若是一个不小心……” 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有心。 苏雁低着眼眸,只思索了须臾,便抬眸看向苏瑶道:“瑶姐姐,我们也过去瞧瞧好不好?” 苏瑶见鱼儿已经上钩,嘴角轻扬,点头道:“好,不过你要小心些,千万不要靠得太近。” 语气中满是关切。 苏雁飞快的点头,拉着她往池塘走去。 苏盈拿着一盘子鱼食正在喂鱼,见苏愿过来,眼里立马带着笑意,将盘子递了过去,“阿愿,快来。” 苏愿因为对水有阴影,她自是不会靠得太近,特别是绿蘅在一旁提醒着,说是二小姐也过来了。 她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我就这里看看就好,盈姐姐喂吧。”苏愿笑着摆手道。 苏盈这会儿也想到了什么,眼中带着丝歉意,将鱼食塞进了秦瑜然的手中,走到苏愿的身边,“那我陪你一起看,这条,最胖的,我给起名叫小胖,那条,尾巴有些红,叫一点红……” 她似是介绍自己的宝贝一般,喋喋不休。 苏毓早就知道,便走到秦瑜然的身侧,与她一起喂鱼。 一把鱼食投掷进水中,锦鲤全都游了过来,争着抢着。 “这路滑的很,雁姐儿小心些。”身后不远处传来苏瑶轻柔的声音。 苏愿听在耳中,突然明白苏瑶想要做什么了? 她怕水,也落过水,两府都知道。 苏瑶这样提醒,无非是想要借苏雁的手,将她推入水中,而池边这么多人,她被推落水,定会慌张,身边有谁,都会被牵连。 不管是苏毓还是苏盈,或者是秦瑜然,只要因她而落水,都会被胡氏或苏氏不喜。 这样,她和苏雁都出局了,苏瑶一石二鸟,坐享渔翁之利。 想明白后,苏愿决定主动出击。 她看着她们走进,苏雁的脸上快速闪过一抹慌张,而苏瑶依旧淡淡的,浅浅地,笑着。 “雁姐儿也来喂鱼啊。”语气虽然寻常,但苏雁听在耳中,却觉得苏愿是故意的,好似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一般。 苏愿却有此意,说完后,她的目光在苏雁和苏瑶的脸上,快速地打量了一下,然后又转头看向苏盈,笑了笑。 这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苏瑶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从前她是庶女,苏毓几个嫡女做什么都不会带上她,而这里,除了她和苏雁是庶女,其余的都是嫡女。 苏愿知道,庶女的身份,不只是苏雁的痛,同样也是苏瑶的痛点。 她似是不经意,上前一步,凑近苏雁,不知道说了什么。 苏雁神色大变,伸手推搡了苏愿一下,一脸愤怒道:“你不要太得意了!” 苏愿身子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苏雁。 苏雁看着地上的苏愿,又看了下自己的双手,她明明没有用力,大声道:“你是故意的!” 苏盈就在一旁,上前两步,将苏愿扶了起来,不悦地看向苏雁,道:“雁姐你不能因为年纪小,就欺负阿愿。” 苏雁自然是不服,“她明明是故意的,我根本就没有用力!” 她气红了脸,看着苏盈、苏毓都看向她,眼神中带着责备和不悦,她更是生气,直接对着苏愿大喊道:“你就是故意摔倒的!” 苏雁越是这样,大家的眼神越是多了些复杂。 “阿愿,你没事吧?”秦瑜然问道。 苏愿摇了摇头,微微活动了一下,她刚才故意摔倒,但为了逼真,所以还是被一旁的青石磕到了。 第140章 落水 “我没事,别因为这点小事,就扫了大家的兴致,更不要让长辈们跟着担心。”苏愿轻声道。 她越是这样大度,苏雁的怒火越盛。 “我陪你去一旁坐坐吧。”秦瑜然说道。 池塘边不远,有 “我也一块儿吧。”苏盈上前,直接扶住了苏愿的胳膊。 苏雁见都走了,根本就没人相信她,气的直跺脚。 身旁的苏瑶也打着关心的名义准备去看苏愿,临走前,还拉了一把苏雁,低声道:“雁姐儿,这个时候别拗,好汉不吃眼前亏。” 苏雁听了,只朝着苏愿的背影瞪了一眼,点头道:“那我们也去瞧瞧吧。” 刚才苏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二伯母就是更喜欢我。 一时间,又因为之前苏愿的那些话,她便控制不住情绪。 “阿愿,你真的没事吗?” “是啊,你疼不疼?” 苏盈就在一旁,直到苏愿摔得很重。 “我没事,连皮都没破呢。”苏愿笑着说道。 但她越是这样,苏盈越觉得苏愿是太过懂事了,不想在这个时候,让长辈心烦,才选择息事宁人的。 她有些不满道:“你们西府还真是没规矩,一个庶女竟然也能爬到嫡女的头上作威作福。” 声音不大不小,苏瑶和苏盈正走过来,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的脸色都变了变,但却谁也不敢在这里与苏盈发生冲突。 苏盈不是苏愿,而且,也不是她们今日的目标。 心里虽堵着一口气,但苏瑶还是上前,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担忧地问道:“五妹妹真的没事吗?要不要请府医来瞧瞧?” 苏盈瞪了她一眼,冷声道:“阿愿不想闹大,若是叫了府医过来,祖母岂不是知道了。” 苏瑶有些委屈,道:“三妹妹,是我考虑不周。” 一旁的苏雁看着一向淡然的苏瑶,在苏盈这个嫡女面前,竟是这般,心中更是恼怒。 她拳头握紧了,等她过继之后,便也是嫡女了,到时候,就没人再会这般趾高气昂与她说话了。 苏瑶的手指轻轻的攥着帕子,心中却杀意涌动。 “我真的没事,歇一会儿,已经好了,咱们去喂鱼吧。”苏愿知道,如今情绪已经渲染到位了,机会只有一次,她要把握住。 说着,苏愿朝着池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向苏雁。 苏雁只觉得苏愿眼中的笑意太过挑衅,她生气地快走了几步,却被一旁的苏瑶拉住了,朝她摇了摇头。 苏瑶到底心思深沉,她虽没看出苏愿的不对来,但小心为上,总觉得今日事情发展得有些顺利了。 刚才她还怕苏愿因为摔倒便回去了,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出继续喂鱼,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苏愿看见了苏瑶拉苏雁的小动作,她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走到了池边,从一旁丫鬟的手上接过一碟鱼食,喂了起来。 苏盈见状,知道她是真的没事了,便也自顾自的喂鱼。 一时间,几位小姐,各自在池塘边,有喂鱼的,有看鱼的。 苏愿一直用余光在观察苏瑶和苏雁两人,她故意走到离苏瑶很近的位置,撒了一把鱼食,轻声道:“瑶姐姐怎么不喂鱼呢?” 苏瑶后退一步,柔声道:“我看着就好。” 苏雁觉得时机正好,如今这处,只有苏瑶和苏愿,若是她将苏愿推下水,到时候只说是苏瑶做的,便好。 这般想着,她也是这样做的。 只听“扑通”两声,池塘上溅起水花,有人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有人尖声喊道。 苏盈第一反应是抬头找人,见苏愿好端端的站在岸上,松了一口气。 苏毓已经叫了守在不远处的婆子下水捞人。 好在这个小池塘的水不深,苏瑶只在落水的时候呛了两口水,其余没事。 苏雁就惨一点了,她身量小,池水正好没过她,被下人带上来,猛地吐了几口水,脸色很是苍白,咳嗽不断。 两位小姐落了水,下人们不敢擅自做主,已经去禀告了老夫人。 苏毓也让身边的丫鬟去冷香坞找母亲,顺道去兰馨苑告诉二婶一声。 就这样,苏雁和苏瑶被下人护送着回去换了衣裳,众人一同前往了松风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齐氏冷着脸问道。 胡氏坐在一旁,目光在苏愿、苏瑶和苏雁身上来回打量着。事情的大概经过,她已经听女儿身边的丫鬟说过了,但有些细枝末节,还不是很清楚。 苏愿听到齐氏的问话,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将头低了下去。 苏雁咳嗽着开口道:“伯祖母,您要为雁儿做主啊,雁儿是被人推下去的。” 她虽然想一心诬告苏愿,但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将事情说得太清楚,若是直接指出苏愿,反倒落了下乘。 苏瑶盈盈一拜,身子晃了晃,她一向以身子弱示人,落了水,就更加的虚弱,看着就像是个病美人一样。 “回祖母的话,孙女与愿姐儿在池边喂鱼说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落水了。” 齐氏闻言,眉心紧蹙。 王氏的手掌握成拳头,想要开口,却见苏愿抬起了头,巴掌大的小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伯祖母,阿愿没有推人,只是被人推了一下,慌乱之下,胡乱抓人,正好抓住了绿蘅的手,阿愿这才没有落水!”苏愿将话说完,抬手擦了一下眼泪,“阿愿怕水,所以在池边的时候,都会很小心,身边的丫鬟也会格外的注意。” 齐氏见苏愿那害怕的神情,声音软和了几分,“这事到底如何,我会查清楚,定不会愿望了你们一人。” 因为小主子们在池塘边玩耍,府上的下人自然会留意,虽然离得稍远一些,却也有人瞧见些。 询问过后,大概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事情经过,那就是如苏愿所言,是苏雁心生歹意,伸手推了苏愿,却忘记池边湿滑,自己摔了下去,临下去前,又伸手拉住了一旁的苏瑶,而苏瑶却去拉苏愿,只抓到了裙边一角,苏愿被丫鬟及时拉住,这才幸免于难。 苏雁见事情败露,不甘心只自己一人受到惩罚,直接将此事推脱到苏瑶的身上,只说她年纪小,一时被苏瑶言语蛊惑。 苏瑶自然是为自己分辨,可却没想到,兰馨苑的一个洒扫小丫鬟出来指认,说是曾听到了苏瑶怂恿苏雁。 一场闹剧,就这样尘埃落定,苏雁被送回了西府,关了起来,说是闭门思过一个月。 而苏瑶的言行,被敬文伯知晓,直接罚她再不许出春华园。 惩罚不可谓不重。 第141章 举棋不定 过继一事的最终人选,毫无疑问,是苏愿。 天刚蒙蒙亮,兰馨苑中,苏愿的屋中点燃了烛光。 绿蘅伺候苏愿起身,洗漱后,又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小姐,今日起这么早,是要做什么?” “去小佛堂。”苏愿轻声道,“让你准备的点心,都准备了吗?” 绿蘅点了点头,“都准备好了,只是天才亮,要不再等一会儿吧。” 苏愿摇摇头,“一会儿还要去松风苑请安,早些去吧。” 今日是苏世辉的二七,按照习俗,单数祭拜,双数不需祭拜。 但苏愿还是想去小佛堂上炷香,念一段金刚经。 到了小佛堂,负责洒扫的婆子也刚来,看到苏愿和绿蘅,连忙迎了上去。 “五小姐,天还没亮呢,真是有心了。” “劳烦嬷嬷了。”苏愿看着她说道。 婆子连忙迎了苏愿进去,点燃烛火,这才退到门外。 如今跪在小佛堂的这一位,以后可就是记在二夫人名下了,这东府的嫡女,身份可是比西府要高上许多的。 苏愿没有过久的逗留,上了香,供奉了点心,又默念了金刚经,便带着绿蘅离开了。 只是她刚出院门,迎面就遇上了云栽扶着王氏走了过来。 苏愿向王氏请安,“二伯母。” 王氏点了点头,过继一事,还未开祠堂,上族谱,这个时候,也不用计较称呼。 “这么早,你怎么在这里?”王氏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佛堂,又看了一眼苏愿,眼神中的神情依旧带着悲伤。 “阿愿想来为二伯父上炷香。”苏愿如实回答。 王氏闻言,没有出声,苏愿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站着,静静的。 苏愿伸手,拉住王氏的手,温热的掌心,让王氏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同时也回过了神儿。 “阿愿还要去松风苑吧。”王氏轻声道。 苏愿颔首道:“阿愿等二伯母一起去。” 王氏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得她眼底的温柔与清澈让她心中的悲伤消散了些许,点头道:“好。” 她走进佛堂,见到香炉中还在燃着的香烛,还有供桌上的贡品,没有说话,只点了香,闭着眼睛,拜了拜。 云栽跪在王氏的身后,对主子的心思还是能揣摩几分的,夫人与五小姐的相处她也都看在眼中,若是夫人最终真的能过继五小姐,未来在府中的日子也会多一抹温暖。 如今人选已定,只差开祠堂入族谱,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云栽朝着佛像磕了三个头,心中默默祈祷着。 而西府之中,苏雁被送回去,苏世清得知缘由后,对这个女儿很失望,连带着对柳姨娘也淡淡的。 他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伤害手足之事,他以后还如何能在敬文伯的面前抬起头来,这些时日,怕是都无脸相见。 但最终人选却是他的长女,苏世清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两个女儿相比,若说舍不得,其实他更舍不得小女儿,可真的要将长女送人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心中竟也有几分不舍。 所以他下值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趟赵氏的院子,请了安,坐下第一句便是,“母亲,这事你怎么看,愿姐儿真的合适吗?” 赵氏眯了眯眼睛,她更希望苏雁过继,并不是因为她不喜苏雁,而是相比苏愿,苏雁更为好控制。 “东府那边意思明确,要过继愿姐儿,这事你父亲也已经知道了,合适与否,我做不了主。”赵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你也做不得主。” 苏世清尴尬的咳了一声,看了一下屋中的下人,道:“那儿子去父亲的院中请安。” 赵氏淡淡地撇了他一眼,不满道:“事情又不急,就不能留下用了饭再去?” 苏世清连忙垂头道:“是儿子的不是。” 赵氏闻言,脸上带了些笑容,吩咐李嬷嬷去摆饭,“都是你爱吃的。” 苏世清在月华斋用了晚膳,才往博文堂去,苏鸿似是早就知道儿子会过来,已经命人沏了茶水,也将棋盘摆好。 “先下一盘。”苏鸿沉声道。 苏世清颔首,坐在父亲的对面,从棋盒中抓了几颗棋子,扣在棋盘上,猜棋,决定谁先手。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屋中除了落子的声音,再无其他,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如同眼前这盘棋局一样,苏世清竟有些举棋不定。 苏鸿倒是干脆利落,每一子都下得坚定,他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儿子,淡声道:“举棋不定,满盘皆输。” 说罢,落下一子,棋盘上胜负已定。 苏世清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儿子棋艺不精。” 苏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来了京中后,你做事过于畏首畏尾了。” “父亲教训的是。”苏世清微微垂着头。 “愿姐儿过继的事情,已经定下了。”苏鸿说道。 苏世清点了点头,他知道,既然父亲已经做了决定,那就说明私下里,两府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至于条件,父亲未说,他也不需多问,父亲总归是为他好的。 “明日将愿姐儿接回来,我有话要叮嘱她。”苏鸿吩咐道。 苏世清从博文堂离开后,便直接去了雅园。 青姨娘如今有了身孕,只是还不足三月,并未显怀。 苏世清前来,雅园上下都高兴,忙前忙后。 “坐下陪我说会儿话。”苏世清拉住青姨娘的手,说道。 青姨娘看了一眼低着头在屋中忙碌的丫鬟,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丫鬟们很是识趣,一一退了出去。 “老爷可是当值累了,婢妾为您按捏按捏吧。”青姨娘柔声道。 苏世清将人拉到他的身旁,拍了拍榻,道:“不用,说会儿话。” 他刚才在后院,竟一时间有些迷茫不知道去何处才好。 从前他只要心中烦乱,便会去柳姨娘处,柳姨娘知书达理,总是能宽慰他。 “过继的人选定了。”苏世清开口道。 青姨娘状似不经意的瞪了下眼睛,问道:“是谁?” “你觉得应该是谁?”苏世清不答反问道。 “东府的小姐听说举止端庄,有大家闺范,大小姐乖巧懂事,讨东府长辈喜欢,二小姐年纪小,但机敏活泼,也是好的。”青姨娘谁也不得罪,只说了三人的优点。 苏世清看了她几眼,才轻笑一声道:“原还以为你是个笨的,倒是有几分小聪明,定了愿姐儿。” 青姨娘自然知道消息,她有了身孕后,不怎么出院子,可府中的消息她却丝毫不落,苏雁被东府送了回来,又被老太爷禁了足,定是犯了不小的错。 柳姨娘母女讨不到好处,就是青姨娘想看到的,日后,柳姨娘母女的日子只会更加的难过,她死去的弟弟,不会白死。 第142章 生养之恩 门口的春香听到屋中的声音,慢慢止步,对身后的两个丫鬟吩咐道:“你们去准备些热水过来。” 柳姨娘得知苏世清下值后,便一直等在锦绣园中,如今她也被禁足半月,想要见老爷一面,只能等着老爷过来。 冬雪这一会儿,已经进来回禀了三次,分别是苏世清去了月华斋,然后又去了博文堂,最后去了雅园。 柳姨娘在屋中,等到了酉时一刻,也没见到苏世清的身影,再次让冬雪出去打听。 她坐在镜子前,又重新涂了口脂,画了眉毛,然后才款款地走到软榻前,侧身坐下,手中拿着一本诗集,是苏世清最喜欢的一本。 没过多久,冬雨回来了,进门后,神情小心的瞄了一眼柳姨娘,轻声道:“雅园那便已经熄灯了,奴婢问过看门的婆子,说老爷歇下了。” “啪”的一声,柳姨娘手中的诗集就扔在了冬雪的身上,又一把将软榻炕桌上的一碟子点心扫了下去,起身就往外走,佟嬷嬷见状,急忙上前,劝道:“姨娘,消消气,小不忍则乱大谋,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稳住。” 柳姨娘迈过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转身,折回。 看着一地狼藉,还有衣袖处的脏污,柳姨娘面上的神情一变再变,沉声道:“收拾了吧,再去看看,雁儿那里可有被吵到。” 冬雪急忙走了出去,往苏雁的房中走去。 佟嬷嬷吩咐一名丫鬟进来清理。 柳氏脱下衣衫,只着一身里衣,站在窗前,抬头看向黑沉沉的天空,微微眯着眼睛,慢慢冷静了下来。 苏雁却跑了进来,抱住柳姨娘哭着说道:“娘,我不甘心!” 柳姨娘叹了口气,原本女儿去,她就不赞同,奈何她只是一个姨娘,身份地位,说话自然没有分量,若女儿去了,乖乖地不生是非,却也还是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谁知道,她竟是这般的沉不住气。 事情做得又不高明,想替她遮掩都不能,“雁儿,姨娘帮不了你。” 苏雁的眼泪落得更凶了,仰着头看向柳氏道:“娘,你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不想就这么算了,明明是苏愿算计了我!” 眼底满是不甘。 “雁儿,你要懂得适时地放弃,若是太过执着,容易伤到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这句话,柳姨娘既是说给女儿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拉住苏愿的手,声音轻柔,“雁儿,你有没有想过,最后出来指正你与二小姐的那个丫鬟。” 苏雁想了想,突然明白了,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难道说,一开始二伯母想要过继的就是苏愿!” “怎么可能?”苏雁喃喃低语着。 事情很简单,苏雁回来,柳姨娘问过之后,便全然明白,那丫鬟是兰馨苑的人,出来的时机又正好,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只能说,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不管女儿和苏瑶做与不做,做什么,最终的结果早就已经注定了。 “只因为她是嫡女吗?”苏雁不服气道。 柳姨娘看向女儿,嫡庶自然是有关系的,但王氏选择苏愿,怕是因为别庄相处的情谊。 苏愿第二日一早,便回了西府。 她先是去月华斋见了赵氏。 赵氏待她的态度不是很热络,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但到底没说什么刻薄的话语,只嘘寒问暖地问了几句,便打发她去博文堂。 这还是苏愿第一次来博文堂。 祖父苏鸿在府中,并不是以为和蔼慈善的长辈,他的博文堂,怕是连苏理也不见得来过。 苏愿被下人引进来后,只见坐在首位的祖父,她微微一笑,盈盈一拜,道:“孙女请祖父安。” 苏鸿耷拉着的眼皮动了动,这个长孙女,他并不重视,不过是个孙女,只好好养着,长大后,寻一门对家中有利的婚事即可,却没想到竟是有如今的造化。 “今日叫你过来,想必你也知道,东府过继一事,人选定了你,明日便会开祠堂,将你的名字从西府划掉,记入东府二房的名下。”苏鸿面色严肃,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即便是离了西府,你也要时时刻刻记住你是西府的人,记住是西府让你衣食无忧长大的。” 苏愿闻言,只想冷笑,她能衣食无忧的长大,全凭母亲,苏家有何功劳,如今却还要她牢牢记住,她的一切都是他们给的,未来也要为他们所用。 算盘打得真好! 不过她却也不能表露出分毫的不屑,只乖巧地顺从的点头道:“孙女谨记。” 苏鸿满意地点了点头,摆手道:“无事,下去吧。” 苏愿回了栖云苑,既然回来了,她便让赵嬷嬷按着库房册子上的东西开始收拾,她回来前,去了王氏那里。 “二伯母,您是真的想要过继阿愿吗?”苏愿直接问道。 王氏也不拐弯抹角,点了点头,问道:“你可愿意?” “阿愿自然是愿意的。”苏愿看向王氏,眼神澄澈,“不过阿愿还想问一句,二伯母是喜欢阿愿,才选阿愿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王氏怔了一下。 “阿愿希望二伯母能高兴。”苏愿认真说道。 王氏拉起她的手,在手中轻轻拍了拍,唇角难得有一丝笑意,“自然是喜欢的,我常常在想,若是我有女儿,一定也如阿愿这般乖巧伶俐。” “只是从今往后,你要称呼我为母亲,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王氏说完后,心中竟有些紧张。 苏愿点了点头,“阿愿知道。” 从今往后,她不能再称呼沈氏为母亲,她的母亲是东府二夫人王氏。 其实苏愿也犹豫过,但她收到了玲珑送来的母亲的信,信中,母亲虽然不舍,可与其让她留在西府那等腌臜之地,不如过继到王氏的名下,她们是血脉相连的母女,并非一纸文书可以抹掉的。 “阿愿也要跟您坦诚,日后,您是我的母亲,可在我的心里,我有两位母亲,一位是生我的母亲,一个是养我的母亲。”苏愿眼底有些执着,就这样直直地看向王氏。 王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好孩子,生恩也好,养恩也罢,生养之恩都要好好的回报。而且,你娘亲很不容易。” 苏愿眼眶泛起了泪光,“女儿以后会好好孝顺你们的。” “去吧,顺便将你的东西都收拾了,我让云栽和落雨跟你回去。”王氏抬手,拿起帕子擦了擦苏愿的眼角,轻声道。 第143章 落定 苏愿这次离开西府,除了带走赵嬷嬷,还将绿蘅、珊瑚几个丫鬟一并带走。 赵氏倒是提出要再送给她一个管事婆子和一个大丫鬟,不过被苏愿拒绝了。 现在这些人,都是她信得过的,而且她到了东府后,王氏也会看着安排。 赵氏往她身边放人,是什么心思,彼此心知肚明,她又怎么会收下。 苏愿私下里已经嘱咐过绿蘅等人,到了东府后,要安安分分,从前怎么样,以后就怎么样,免得让人说了闲话。 东府人员比西府还要复杂,那些丫鬟婆子都是极为有眼色的,见有利可图,定会攀附,可若是无利可拿,也会踩上一脚。 赵嬷嬷在一旁看着几个丫鬟,神色严肃道:“你们以后要记住了,旁人送的东西不许收,只管尽心照顾小姐,别让人寻了错处,连累了小姐!” 几个丫鬟连连点头。 到了兰馨苑,苏愿先去见了王氏,请了安,说了会儿话,见王氏神色疲惫,苏愿便回去了。 云栽领着她往听云阁走去,“五小姐往后就住在此处,夫人已经让人打扫过了,里面也添了物件,若是缺什么少什么,五小姐只管告诉奴婢。” “有劳云栽姐姐了。”苏愿客气道。 云栽连忙说道:“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当不得五小姐一个谢字。” 王氏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对苏愿的观感都很好,五小姐年纪虽小,可说话行事,处处都很周到,待她们下人也都客气。 其实当得知二夫人要过继嗣女的时候,她们心中多少也带着忐忑,二夫人这么多年一直想要一个孩子的心愿,她们都知道,只是过继来的毕竟不是亲生骨血,性子如何,会不会好相处,她们不只是为自己担忧,也为二夫人担心。 但好在最后,选定了五小姐。 今日在西府之中,五小姐对绿蘅等人训话的时候,云栽就在门外走廊处,听得真切。 那会她就觉得五小姐聪慧,二夫人的眼光没错。 到了听云阁,赵嬷嬷吩咐绿蘅等人收拾从西府带来的箱笼衣物。 苏愿则是拿着账本,翻看了起来。 酒坊的生意很好,好到已经出乎她的意料,而且她这几日闲来无事,翻看外祖父留下的酿酒方子,很有心得,她还尝试着写了几个酿酒的方子,等以后有机会,也要试试。 彩珠归拢着衣裙,正好瞄到苏愿微微垂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在栖云苑的事情。 小姐来东府并未带她,而小姐被选定为嗣女后,她遇到了锦绣园的春月。 春月看着她,轻笑道:“这不是彩珠吗,怎么,大小姐往后可就是东府的姑娘了,二夫人会给她重新安排伺候的人,你们啊,往后怕是不知道要去哪里了呢。” 一副看热闹,冷嘲热讽的模样。 彩珠不想搭理春月,只淡淡一瞥,“说完了,说完了就让开。” 她刚迈步,就被春月上前一步拦住,“别急啊,反正你姑母是老夫人院中的,你的去处自是比旁人强的。” 说完,还看了一眼老爷所在的春风苑的方向。 彩珠避了一下,没有避开,冷声道:“我的去处自然是不劳你操心,只是不知道柳姨娘知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春月闻言,神色微凝,哼笑一声,“不知好歹,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你姑母是老夫人院中的,大小姐带谁去,也不会带你的。” 说完之后,春月扭着身子离开。 彩珠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身影,面上不显,可手却已经紧紧地攥着,春月的那一番话,确实在她的心中起了一些波澜。 可还不等她胡思乱想,小姐回来了,并且将她们几个都一并带着一起走了。 为了小姐的这份信任,彩珠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一定尽心伺候小姐。 第二日一早,苏愿早早就起来了,今日要开祠堂,将她记在东府二房苏世辉和王氏夫妻俩的名下,从今日开始,她就正式成为他们的女儿。 云栽早早的就候在一旁,她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睡眼惺忪的五小姐,但见到的是已经梳妆妥当,朝她盈盈一笑道:“云栽姐姐,母亲可妥当了?” “嗯。”云栽点头柔声道。 “那咱们走吧,时辰差不多了。” 一切都很顺利,苏愿为坐在上首的王氏敬茶,磕了头,唤了一声“母亲”,王氏将她扶起,一直拉着她的手。 今日来的人不多,除了苏家族人,只有王氏的娘家人,还有和苏家平日里走得近的。 不过没想到的是,城阳公主竟也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那日,苏世辉出殡的时候,城阳公主和镇北侯皆有表示。 苏世辉此次出征,是与镇北侯世子同行,而且据说,他为先锋探路,也是镇北侯世子的安排。 王氏拿出一枚羊脂白玉的玉珏,亲自挂在了苏愿的脖颈上,满眼柔和的说道:“这块玉珏,是你父亲送你的。” 齐氏看了一眼,眼神微动,她没想到王氏竟还替二郎备了礼。 王氏看重苏愿,却也说明,她心中到底是放不下二郎。 “女儿谢过父亲。”苏愿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玉珏,是玉兰花的形状,她记得王氏有一支玉簪,也是玉兰花的。 云栽她的身后,小声道:“这是二爷亲手雕刻的。” 苏愿有些惊讶,抬手将玉珏握在手中,触感温润,抬眸看向王氏,于旁人来说,算不上多么珍贵的东西,可于王氏,这是夫君留下的不多的东西,就这么送给了她,苏愿好像明白了,何为情深难许。 这一刻,苏愿突然觉得,王氏与自己的母亲一样,都是可怜人。 母亲的婚姻从最初就是带着算计,她与父亲这么多年,没有感情,成了怨偶,而王氏呢,嫁与相爱之人,却不能白头偕老。 直到过了晌午,苏愿才回到了听云阁,坐在软榻上,一动不想动。 绿蘅在一旁,为她换衣裳,轻声道:“小姐,先睡一会儿吧,晚膳还要去松风苑。” 苏愿点了点头,好在晚膳只是自家人,没有外人在场,繁文缛节也没那么多。 第144章 陌生 “小姐,这些……”珊瑚指了指桌上的礼盒。 苏愿看了一眼,堆满了整个桌子,她有些无精打采的说道:“怎么在这里,不应该送到母亲那里吗?” “是二夫人让落雨姐姐送过来了,夫人说这些都是府中小姐少爷送给您的,还有各位夫人送的,不必放在她那里。”珊瑚回道。 苏愿点了点头,珊瑚将礼单递给了她。 她随意的看了一眼,就在要放下的时候,竟然在上面看到了娘亲沈瑾禾的名字。 绿蘅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连忙上前,从众多礼盒中,将沈氏的礼物找了出来。 沈瑾禾送来的是一个雕刻的十分精美的红木匣子,轻轻扭动上房,匣子就如同绽开的花朵一般,每一个小小的抽屉中,都放着礼物,有珍珠耳珰,还有珊瑚手钏,最后一个抽屉中,放着一个荷包。 苏愿将荷包拿在手中,轻轻打开,里面放的是一道护身符,还有一张千两的银票。 “小姐,这里似乎还有暗阁。”翡翠在一旁,因为好奇,打量了好几眼,竟被她发现了匣子其中的奥妙。 苏愿将护身符和银票重新放进荷包,将荷包收好后,低头研究起了匣子。 只是一时间,竟寻不到关窍。 “做这个匣子的人好生奇怪,到底是想让人打开,还是不想让人打开!”琥珀在一旁,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小姐,要不您让奴婢试试吧。”翡翠小心的说道。 翡翠平日里是个不爱说话的,而且喜欢做手工,她用木头做了许多的小动物给苏愿把玩。 苏愿点头道:“好。” 翡翠小心翼翼地拿过匣子,她没有贸然动手,先是上下左右的看了又看,最终,被她在盖子上,发现打开暗阁的一个小小的凸起。 打开后,苏愿从里面拿出一封信,上面的字迹她很熟悉。 绿蘅等人站在一旁,见苏愿打开信安静地看着。 苏愿很快就看完了,微微仰了仰头,将眼底的泪意忍了回去,重新将信折好,放回了匣子中。 “将这些都送到库房去吧,每一个都记清楚了,日后好回礼。”苏愿声音有些低哑道。 苏愿知道娘亲心中定是万般的不舍,可却还是同意她过继一事,虽知道她在东府的日子过得不会太差,可却还是放心不下,信中没有不舍,只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叮嘱,可苏愿却从字里行间看出了娘亲的不舍。 她将木匣子放在梳妆镜前,轻轻地抚摸着,她会过得很好的! 而时机成熟了,她与娘亲,终会再见面! 苏愿只浅睡了两刻钟,便起身前往松风苑。 用过晚膳后,苏愿就跟着王氏回了兰馨苑。 “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和我说,你身边的丫鬟你用着习惯了,我瞧着也都是懂规矩的。”王氏看着她说道,“再让吴嬷嬷派几个洒扫的丫鬟婆子。” “多谢母亲,阿愿一切都习惯。”苏愿说的是实话,听云阁虽是第一次住,但她之前在王氏的院子里也住了些时日,对兰馨苑的下人们也都熟悉。 其实过继之后,苏愿觉得,她与王氏之间的相处反而不如在别庄的时候自在,反倒是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但她也清楚,从前是伯母与隔房的侄女,现在是母女,想要一下子就亲近起来,也是不可能的。 她与王氏,想要的都是自然而然的情感,而不是由一方表现出来的,虚假的母女情意。 这种陌生感,王氏也同样有。 “夫人,您别急,慢慢来,五小姐毕竟已经十岁了,不似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奶娃,一下子就能亲近起来。”吴嬷嬷端了一杯热茶递给王氏说道。 王氏接过热茶,喝了一口,颔首道:“我知道。” “而且,五小姐的生身母亲毕竟还在世……”吴嬷嬷有些担忧道。 那日的话,吴嬷嬷也听到了,五小姐这样重情义是好事,但就怕在她的心中,生身母亲王氏,那岂不是养了个白眼狼,但这些话,吴嬷嬷却不能直接说出口。 王氏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二十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心中有数。” 苏愿躺在床上,一时间了无睡意,东府的一切,其实于她是陌生的,从前只是在这里上书塾,与苏毓和苏盈交好。 梦中也全无东府的任何踪迹,未来的一切,都要靠自己。 东府看着风平浪静,但谁知道,这风平浪静之下是否暗藏玄机,她挣脱了西府那泥沼一样的生活,而这里,就是纯净花园了吗? 未必! 苏愿翻了个身,透过床幔,看向窗口的方向,那里有些光亮,应是月光。 她又想起那日李宴辞说的话,苏世辉之死,没那么简单,但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愿不知道。 但她这些日子,也让绿蘅帮着打听,知道骠骑将军到了边关后,只开始打了一场败仗,之后便接连得胜,可为何又突然局势急剧下转? 这是否会与父亲的死有关? 苏愿想不明白,她有些后悔,梦中的自己为何整日只在后宅之中,看那巴掌大的天地,连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一无所知。 不过她时间很多,不用心急,最起码现在的她与梦中的她已经过得截然不同了。 说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要到苏世辉的三七了。 这日,苏愿陪着王氏用了晚膳后,正准备开口离开,却听到王氏说道:“明日是你父亲的三七,我想去广济寺为他点长明灯,你也一道去吧。” 苏愿点头道:“是。父亲喜欢什么酒,女儿让酒坊准备一些。” “屠苏酒。”王氏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多了一抹柔情,“你有心了。” “都是女儿应该做的。”苏愿轻声道。 三七这日,苏愿跟着王氏踏上了去广济寺的马车。 出门的时候,天还有些阴沉,快到广济寺的时候,云散了,太阳出来了。 下马车的时候,王氏微微抬眸,朝着太阳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145章 多一人疼 苏愿对广济寺不算陌生,先是在大殿与王氏一道拜佛,听了大师讲经,然后又往灯楼去点长明灯。 “阿愿,我想在此处多待一会儿,你先去寺里到处转转吧。”王氏出声道。 苏愿知道,王氏定是有许多话要与父亲说,乖巧地点头应下。 只是她也未曾走远,就在大殿附近的小路上,随意地走动。 “小姐,前面有一处亭子,咱们去那里坐坐吧。”落雨轻声道。 苏愿抬头看了过去,见那亭子就在不远处,而且亭子的地势高,若是王氏从灯楼出来,她也能看见,“好。” 亭中视野不错,几乎将半个广济寺尽收眼底,苏愿正眺望远方,只见有人盈盈走来,随着身影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苏愿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袖子掠过石桌上的茶杯,茶水洒了出来,幸好一旁的琥珀眼疾手快,这才没有让茶水沾湿苏愿的衣袖。 “夫人!”琥珀小声惊呼道。 苏愿已经从震惊中回过了神,她看向落雨,露出一个微笑来,“是母亲安排的吧。” 落雨会心一笑,小姐聪慧,还不等她说什么,便已然猜到了,颔首道:“是。” 说完,落雨便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琥珀见状,也跟在落雨的身侧,两人走出了亭子。 沈瑾禾将芳菲留在亭外,自己走了进去。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苏愿的身上,似是看不够一般。 明明也才两月不见,竟觉得分隔了许久。 苏愿同样也是,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娘亲的打扮却在府中不同,许是为了看着气色好,竟是涂了胭脂。 不过苏愿也发现了,不过短短两月,娘亲身上少了忧郁,多了清净自持,眼中的神情,虽如从前般柔和,可也如山涧中平静的清泉一般幽静。 “阿愿……”沈瑾禾轻轻地开口,心中百般滋味霎时间涌起,她只能竭力忍住。 当初离开的时候,她以为她们母女总会有再重聚的机会,可如今,她竟是连一声母亲也不能听了。 但她从未责怪过女儿,过继与否,从来就不是女儿能做主的,是她无能,不能将女儿一同带走。 好在女儿过继给了王氏,琅琊王氏,百年世家传承,王氏也是个知书达理娴静端雅的,女儿跟着她,总比在西府那腌臜的地方要让她放心。 “娘亲。”苏愿上前,扑进了沈瑾禾的怀中,声音有些哽咽。 沈瑾禾眼中泪光莹然,轻轻地抱住女儿,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抚了又抚,柔声道:“好孩子,往后可不许这般唤我了。” 苏愿将头埋在她的怀中,不肯说话,在她的心中,沈氏是她的娘亲,一直都是,不可更改。 “阿愿,听话。”迟迟听不到女儿的回应,沈瑾禾有些急了,她的目光瞥见一旁的落雨。 落雨是王氏身边的大丫鬟,沈氏见过几次,她想女儿往后的日子过得好,所以,一个称呼而已,舍了便舍了吧。 “娘亲,阿愿知道的。”片刻后,苏愿抬起头,从沈瑾禾的怀抱中推了出来,拿着帕子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先坐吧。”沈瑾禾坐在石凳上说道。 苏愿坐在她的身侧,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娘亲,喝茶。” 沈瑾禾强忍着眼角汹涌的酸楚,接过茶杯,轻声道:“我昨日收到了信,知道你今日会来广济寺。” 苏愿点了点头,跟她猜想的一样,此事确实是王氏安排的。 “我在东府过得很好。”苏愿其实有许多的话想说,可见到面后,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瑾禾紧握的拳头藏在袖中,掌心被指甲陷入也似浑然未觉,“我也一切都好,往后阿愿若是缺了什么,只管让玲珑传消息来。” 苏愿摇了摇头,“娘亲的嫁妆本来剩下的就不多,又留给我许多,娘亲不必太过担心我,娘亲过得好,女儿才能放心。” 一句话说得沈瑾禾险些落泪,好半天才压下喉咙里的酸疼,声音有些僵硬道:“原本这些也是要留给你的。” 她只有阿愿这一个女儿。 剩下的话,沈瑾禾虽然并未说出口,但母女二人,从彼此的神情中,已然知晓。 “难得见面,娘亲与我说说庄子上的事情吧,还有之前送来的木匣子,好生有趣。”苏愿不想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便笑着转换了话题。 沈瑾禾双眸柔情似水的看着她,轻声细语地与她将自己在庄子上的生活,“那匣子是周嬷嬷的孙子做的,那孩子手很巧,你若是喜欢,下次再让玲珑送过去。” 苏愿知道周嬷嬷的丈夫和儿子都在庄子上,竟不知道她还有孙子,好奇问了几句。 沈瑾禾临走之前,让芳菲将食盒留下,里面都是她今晨亲手做的点心。 两个食盒,满满当当。 苏愿吩咐琥珀小心提好。 “走吧,母亲应该也要出来了。”苏愿轻轻地说道。 苏愿沿着小径走到灯楼,正巧王氏刚走出来。 “母亲。”苏愿微笑着上前。 王氏的神情有些悲戚,只是在听到那一声“母亲”的时候,脸上多了抹笑意,眼睛微弯,“走吧。” “多谢母亲。”苏愿微笑着说道,语气中充满了真诚。 王氏露出一个微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一字一句都很温柔,“我们是母女,不需这般客气,我是你的母亲,沈娘子是你的娘亲。” “阿愿往后便有两个人疼了。”苏愿闻言,弯起嘴角,笑容在她的脸颊上荡漾开来,柔和而美好。 王氏颔首,眸中带着宠溺的目光。 这一刻,彼此的心贴近了许多。 苏愿看向王氏的目光,明亮且清明,“母亲,咱们要回去了吗?不去看看父亲吗?” 苏世辉的墓,离这里也不远,可王氏出门的时候未曾说过要去。 苏愿知道,王氏其实是有种“近乡情怯”,她不敢去到墓前。 王氏一顿,挺直了脊背,脸色却有些苍白,张了张口,道:“算了吧。” 第146章 遇雨 刚下山没一会儿,天气愈发阴沉,竟是山雨欲来的架势。 苏愿坐在马车中,撩起帘子看向外面,微微蹙眉。 王氏见状,轻声道:“小姑娘,心思这般重可不好,下雨也没什么,咱们慢慢走,总会回去的,若是雨势太大,就寻一处农家,暂时避雨就好,这些事情,有我在,你呢,就只管随心,不必担忧。” 苏愿听了这话,怔了一瞬。 自从她在庄子上开始做梦之后,她便没有一刻是真的放松过的。 如今听到王氏让她只管做自己,其余的事情不需担忧,一时间,心绪翻涌,心中竟觉得有些委屈。 她也有些说不清楚这种委屈因何而来。 苏愿看向王氏的眸中,多了孺慕之情。 “累了吧,靠着我小憩一会儿。”王氏看向她,柔声道。 苏愿有一瞬的犹豫,却还是点了点头,坐在了王氏的身旁,只是却没有依言靠着王氏。 马车晃晃悠悠,因为风雨的关系,走得很慢。 没一会儿,苏愿竟真的打起了瞌睡来。 落雨刚要出声,只见王氏朝她看了一眼。 下一刻,苏愿的头便落在了王氏的胳膊上,王氏轻轻地扶着她的身子,微微挪动了一下,让她睡得更加舒适。 “要不还是将五小姐交给奴婢吧。”落雨压低声音道。 王氏低下头,看着睡得正香甜的苏愿,伸手轻轻地将她额头的碎发捋顺,轻轻摇了摇头,“今日起得早,她没睡好,就让她在这睡吧。” 王氏其实没多少哄孩子的经验,更何况苏愿已经十岁了,半路母女,相处起来,自然比亲母女多了几分生疏和小心。 可现在,她能这样毫无戒心地睡在她的怀中,王氏只觉得心中暖暖的。 梦中的苏愿,似乎睡得很好,她的手紧紧地抓住王氏的衣袖,这种感觉很踏实,就像是从前睡在娘亲的身边一样。 今日出城的人,不止王氏和苏愿。 城阳公主的马车也正在路上,雨势越来越大,马车内,嬷嬷担忧道:“老夫人,咱们还是找处躲躲雨吧,等雨停了再走。” 城阳长公主合着的双眸微微睁开,听着马车外的雷声和雨声,颔首道:“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 嬷嬷吩咐车夫,让他寻找合适的地方躲雨。 “幸好姑娘回来了,不然这么大的雨,若是在外面,可如何是好。”周嬷嬷拿着帕子为沈瑾禾擦手。 她们刚下马车,就听到雷声,很快,雨便落下,沈瑾禾连忙回到屋中,将门窗紧闭。 “也不知道阿愿如何了,算着时间,应是还在路上。”沈瑾禾心中有所忧虑,便没那么害怕雷雨了。 芳菲端着热茶从外面走进来,心中也一阵确幸,幸好庄子离广济寺近,见天阴沉得厉害,加紧让车夫赶路,她们才进来,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娘子自从离开西府后,好像连运气都变好了。 沈瑾禾捧着热茶,喝了两口,便准备拆了头发换身家常衣裳,就听到外面有婆子来禀告,说是有人叩门。 来叩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城阳长公主的下人。 马车外,雨幕连珠,雨水砸在地上坑洼之处,发出哗哗的声响,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让人听得极为不舒服。 城阳长公主不喜雨天,当年她生顾淮景的时候就是一个雷雨天,她疼了整整一天一夜,差一点难产。 从那之后,她就极为讨厌雷雨天气。 特别是在这样的天气赶路,更是难行。 沈瑾禾得知是有人前来避雨,便让下人将人请了进来。 城阳长公主下车的时候,冷风夹杂着雨珠扑面而来,即便是有雨伞,也无济于事,幸好进门后,走过院子,便到了一处屋中。 “老夫人,我们姑娘让奴婢送来热茶,暖暖身子。”忆秋端着热茶敲门道。 嬷嬷连忙打开房门,接过后,道了声谢,又道:“看这情况,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路上难行,可否禀明你家主子,借宿一晚?” “我们会给银子的。” 忆秋做不得主,只好回去传话。 很快,忆秋便回话了,“姑娘说了,老夫人可以借宿,只是庄子简陋,若是缺什么,老夫人只管让身边人吩咐。” 听到这话,嬷嬷松了口气,将荷包拿出来,塞进忆秋的手中,道:“一点心意。” 忆秋自然不收,摆手浅笑道:“我们姑娘说了,谁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不过借宿一晚,老夫人不用客气。” 说完,忆秋便转身撑着伞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沈瑾禾让下人送了姜汤和一些吃食过来,又备了热水。 城阳长公主虽没有开口说话,但从她的神情上也能看得出对主人家的招待很是满意。 她们出行,并未大张旗鼓,况且她一向低调,就连马车上镇北侯府的标记都很隐蔽,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庄子上的下人,怕是连京中的权贵都分不清楚,更不要说看出她们的身份,怕是只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的老夫人罢了。 “姑娘,客人都已经安顿好了。” 沈瑾禾微微颔首,看向窗外,雨势虽然小了些,也没了电闪雷鸣,但看着灰沉沉的天空,这场雨,怕是要下一整日了。 也不知道阿愿怎么样? 苏愿倏地一下睁开眼睛,她是被马车外震耳欲聋的雷声吓醒的。 只是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正在王氏的怀中,她能清楚的闻到王氏身上那股冷凝的香味。 王氏一只手抚着她的背,一只手翻看着桌上的书册,从将苏愿抱进怀中,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醒了。”王氏低头看着苏愿,眼中多了抹柔情,翻看书册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可是吓到了?” 苏愿扑闪着一双杏眸,不自觉地在王氏的身前蹭了一下,糯糯道:“母亲,可是要进城了?” 说着,就要起身。 王氏却抬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轻声道:“再睡一会儿,还早些呢。” 苏愿却摇了摇头,“阿愿睡醒了,陪母亲说会儿话吧。” 第147章 王府 “姑娘,今日来避雨的是镇北侯府的老夫人,城阳长公主。”周嬷嬷有些慌张地走了进来,顾不上被淋湿的一侧肩膀。 沈瑾禾怔了一下,“你确定?” 周嬷嬷点了点头,道:“我家大郎去马棚喂马,看见马车上的标志,连忙来寻老奴。” “嬷嬷为了梳妆一下。”沈瑾禾坐在铜镜前,轻声道。 绾了发髻,换了一身衣裳,芳菲在一旁打伞,沈瑾禾往前院走去。 沈瑾禾看着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只觉得粘腻得让她心口发闷。 明明已经六月初了,临安城的夏日竟还带着些凉意。 到了城阳长公主休息的屋前,周嬷嬷上前,与守在门口的丫鬟说明来意。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青色绣花的嬷嬷走了出来,“我们老夫人请姑娘进去说话。” 说话间,看了一眼沈瑾禾,梳着妇人发髻,却以姑娘自称,心中便明白了几分。 沈瑾禾一双杏眸,皮肤白皙,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很是温和。 美人招人眼,嬷嬷多看了几眼,心里一个劲地赞叹,听说有二十五六岁了,可看着与十六七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沈瑾禾原本就容貌姣好,离开苏家后,整个人心情开阔了不少,相由心生,看着自然也显得更加年轻。 “老夫人,沈姑娘来了。”嬷嬷打了帘子往里头回话道。 城阳长公主瞧见沈瑾禾进来,正低垂的眉眼抬了一下,吩咐一旁的丫鬟倒茶。 沈瑾禾恭恭敬敬地朝着城阳长公主见礼,道:“民女不知贵人身份,若有怠慢之处,还望贵人海涵。” 她并未直接点名长公主的身份,对方既然没有直接亮明身份,说明并不想让人知道。 “是我多有打扰,这样的天气,还劳烦主人家亲自跑一趟。”城阳长公主说起话来的时候很是温和客气,“既然来了,便坐下陪我说说话。” 沈瑾禾自然不能拒绝。 好在城阳长公主却如她表现出来的平易近人,与沈瑾禾聊的也都是些家常话。 并且得知用的点心都是沈瑾禾亲手做的,城阳长公主更是赞不绝口,说是比宫中御膳房的点心还要精致美味。 城阳长公主这次出城,是想在别院散散心。 儿子在边关,捷报频传,可她心中却依旧不甚踏实。 儿媳怀有身孕,平日里对她这个婆母尊敬有加,亲近不足,婆媳俩见面说不上几句话。 只是没想到出门前还好好的,路上却突然变了天。 不过在这里能遇到沈瑾禾,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两人竟是极为投缘,竟是连喜好都有五六分的相似。 等第二日,城阳长公主离开之前,竟还约了沈瑾禾去她的别庄上做客,就在九峰山下,离得不算太远。 六月末,苏愿跟着王氏回安林城。 天气有些炎热,车上备了些冰。 苏愿和王氏坐在一辆马车内,攀在窗边,望着沿途的河岸,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好奇地问道:“母亲,安林城是什么样的,也跟临安一样吗?” 安林是王氏长大的地方,距离临安不过百里,要走上三个多时辰。 王氏被苏愿勾起了小时候的记忆,放下了书,轻声道:“没有临安这般热闹,不过因着临河,夏天是个避暑的好地方,这次我们要住上两日,到时候带你去游船。” “母亲以前也喜欢游船吗?”苏愿不会凫水,也怕水,不过她却打算找机会克服,战胜恐惧的方法很简单,就是面对恐惧。 王氏点了点头,看向窗外,道:“我与你父亲,就是游船的时候相识的。” 提到夫君,王氏的眼神柔和了些许,苏愿看在眼中,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亲昵地依偎在她的身边,“好像戏文里的故事啊。” 王氏笑了笑,“若是下月来,赶上乞巧节,会更热闹,不止有游船,还会放河灯。” 她轻声说着,更像是在回忆着什。 一路的风景虽好,但看得多了,却也有些累,更何况正午时分,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苏愿早就乖乖的坐在马车中,任由绿蘅为她打扇。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只这次,她却只乖乖睡在王氏的身侧,夏日里,天气本就炎热,若是再靠着王氏,两人都不会舒适。 苏愿是被热醒的,马车空间不算特别大,睡了一会儿,她的额前的头发就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王氏见状,拿了扇子,轻轻地在她头顶为她扇风。 一旁的绿蘅也在继续打扇。 但苏愿还是醒了,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睡迷糊了?”王氏被她的模样可爱到了,拿着帕子为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苏愿坐了起来,只是神情却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小姐再忍耐下,过了前面的小镇就到安林了。”云栽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苏愿一口气将杯中的茶水喝了干净,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据说当年圣祖定都得时候,差一点就选在了安林,这里是各大世家的聚集之地,其中最大的就是几百年传承的琅琊王氏的一支。 王家在此地有如此的盛名,除了有琅琊王氏的背景,更重要是王家前几辈以及这一辈王家家主的努力。 大盛开国之初,就任首辅,特别是王氏的父亲王太师,身份尊贵,哥哥也入仕,王家在朝堂中,有着不容小觑的地位,这也是王氏多年无子,在敬文伯府,还屹立不倒的原因。 当然,有恩爱的夫君和开明的婆母,也很关键。 出身这样的世家之中,王氏自然有其他闺秀没有的资本,即便是如今没了夫君,也无人敢小瞧了她。 敬文伯苏世平,如他的名字一样,庸碌平庸之辈,世袭爵位五代而止,在京中勋贵之中,只能算得上末流。 但因为有王氏的存在,胡氏出门交际,自然有人上前攀交,这其中,自然也有安林王家之故。 “到了。”没一会儿,马车就停在了王府的大门口。 王老夫人早就得了消息,派人在门口等着,一见到马车,立马将人迎到王老夫人的院中。 第148章 真好看 那日苏家开祠堂,立苏愿为嗣女的时候,王家只来了两位夫人,所以对于苏愿的前来,王家上下都充满了好奇。 苏愿跟在王氏的身后,到了王老夫人的院子,远远地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笑声。 刚一进门,就见上首的王老夫人朝着苏愿招手道:“过来这里坐。” 苏愿看了王氏一眼,王氏朝她点了点头。 这才走到王老夫人面前,恭敬行礼,唤了一声“外祖母”。 王老夫人只觉得十分的熨帖,王氏是她最小的女儿,从她出嫁那日开始,便心心念念的想着王氏能过得好,夫妻恩爱,子女双全,奈何天不遂人愿,王老夫人其实比谁都难受,女儿无子嗣,在苏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 情爱一事,在王老夫人看来,不如子女可靠,但好在女婿没有违背当初求娶时的誓言,她这个当母亲,也算心中稍有安慰。 可老天却将厄运降临在女儿的身上,恩爱夫妻,非要天人永隔,她想让女儿回来,可女儿又不肯,如今见女儿有了嗣女,气色也好了许多,是不是亲生的,对于王老夫人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了。 在她的心中,女儿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女儿开心高兴就好。 苏愿没有坐在王老夫人的榻上,而是站在了她的身旁。 王老夫人伸手,环住了苏愿,抱了一下,对着坐在一旁的王氏说道:“舒兰,这孩子瘦了些,你当母亲的要多上心才是。” 她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要王氏将心思都放在过继来的女儿身上,少去想女婿,往后的日子才能过得好。 一旁的王大夫人笑着说道:“母亲是见了小辈,不管是谁,都要说上一句瘦了,多吃些。” 王老夫人这个年纪,就是喜欢长得白白胖胖的孙儿,而且王家这样的条件,还能被几个孩子吃垮了不成。 “小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自然是要吃得好,睡得好,才能长个子。”王老夫人说道,“腾哥儿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现在长的又高又大,身体结实着呢。” “是是是,母亲说的是,腾哥儿一直都说在您这里吃饭都吃的香呢。”王三夫人笑着说道。 “这次回来,能在家中多住些日子了吧?”依着王老夫人的心思,最好是长住,就像苏家的苏若云一样,也未尝不可。 “住两日就回去,这次是带着阿愿回来见见,等下次,我带阿愿回来多住些时日。”王氏见丫鬟端了果盘上来,便让苏愿坐在她身侧,剥了些葡萄给她。 “你又不管家,多住几日也无妨。”王老夫人有些不悦道,从前女婿在的时候,女儿回来住,哪次不是住个七八天,就是十天半月也住得,怎么如今女婿不在了,女儿反倒要守规矩。 王氏知道母亲是小孩子脾气来了,轻笑着哄道:“回来之前,婆母也说让我多住些日子,是我想着,再过些日子就是中元节了……” 王老夫人闻言,神色缓和了不少,叹了一口气看着王氏,若是女婿也在,与女儿一起,又得了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儿,一家三口,别提多美满了。 王氏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神情有些低落。 苏愿剥了橘子,将上面白色的丝络也清理干净,送到了王氏的跟前,扑棱棱地看向王氏,“母亲,吃橘子,可甜了。” 王氏拿了一瓣放在口中,微微颔首,眼中蕴着暖意,轻声道:“嗯,真甜。” 王老夫人等人见了,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人们有许多话要说,便让下人带着苏愿去院中走走。 云栽和绿蘅跟着王老夫人院中的一个嬷嬷,带着苏愿来了王府的小花园。 园中有一处小池塘,里面种了荷花,已然含苞待放,荷叶边有红白相间的锦鲤在游动,偶尔还有蜻蜓轻点水面,最后立在花苞上。 苏愿逼着自己克服对水的恐惧,尽量靠近池塘边。 一旁的绿蘅一脸担忧,更是十分警惕,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云栽也怕五小姐落水,眼中满是紧张,轻声道:“小姐,咱们去那边亭子去看吧,位置更好。” 苏愿距离池边不足一步,她低着头,只觉得水朝自己漫了过来,心中依旧惶惶然。 听到云栽的话,点了点头,“好。” 她们在进了亭子,苏愿的视线里便闯入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一身绿衣的小姑娘,着为显眼。 这几人似乎就是朝着苏愿而来,一见到她,立马加快了脚步。 “你就是姑姑过继的女儿?”绿衣姑娘好奇地打量着苏愿,出声问道。 “王卿,你真的是笨死了,祖母院子里的嬷嬷陪着,又是没见过的姑娘,当然就是姑姑带回来的妹妹了。”绿衣姑娘身后的圆滚滚的小胖子说道。 仔细看,两人长得还有些相像。 “王歙,我是你姐姐,你竟敢直呼我的名字,还说我笨,看我不告诉父亲,让他罚你抄书。”王卿转头,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威胁道。 “哼,不过比我早出生半炷香,告状精!”王歙做了一个鬼脸说道。 “你们俩别吵了,阿愿比你们年长一岁,不是妹妹,是姐姐。”开口说话的,是三人中年岁最大的,说完后,看向苏愿,浅浅一笑道,“我叫王媛,是你表姐。” 苏愿笑着,唤了声,“媛表姐。” 然后又对着一旁还在互相斗气的龙凤胎一人唤了一声,“卿卿表妹,歙表弟。” “大哥还在学院,等下学后,就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带着表妹去街上逛逛。”王媛温声道。 苏愿知道,王媛口中的大哥,应该就是刚才在屋中被提到的腾哥儿,王家的长孙,王腾。 “表姐,你长得可真好看。”王歙突然靠近,一张脸就这样出现在了苏愿的面前,吓得她差点出声。 王歙却丝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苏愿长得漂亮,他从小就喜欢好看的,不管是物件,还是人。 “歙哥儿,你的痴病又犯了,小心吓到阿愿表姐,往后她见到你就躲得远远地。”王卿吓唬道。 王歙委屈的噘了噘嘴,有些不舍,却还是往后退了两步,但依旧定定的看向苏愿。 王媛瞧见苏愿明显是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歙哥儿没有恶意,阿愿别怕,他从小就是这样,就连身边伺候的下人,都要挑好看的。” 苏愿点了点头。 她其实并未被真的吓到,因为从王歙的眼神中,她看不到杂质,只是单纯的欣赏美好的事物而已,在王歙的眼中,她可能与上好的翡翠或者玉石,或者他喜欢的什么其他东西,没什么区别。 “小姐,时辰不早了,该回老夫人院子了。”一旁的嬷嬷提醒道。 众人闻言,便提议一道去祖母的院子。 第149章 早些回去 一起用过了晚饭,王氏带着苏愿回了她未出嫁前的院子。 院子一直留着,平日里也有丫鬟婆子负责洒扫,而吴嬷嬷等人早就等在院子里了。 赶了一天的路,苏愿洗漱过后,便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苏愿去王老夫人院中才见到王家的二老爷和三老爷。 苏愿上前唤了二舅和三舅,从此,这里便是苏愿的外祖家了。 对此,苏愿心中并未有多少得意,王家再强盛,其实都与她无关,若是哪一日,王氏走了,苏愿与王家之间的联系便也就断了。 她过继给王氏,只是暂时得了些依靠,未来如何,苏愿觉得,还是要自身强大才行。 不过从昨日与今日王家人的态度上来看,王家人对她还是很友善的,因为他们觉得只要王氏过得好就好,过继的不管是不是苏愿,大抵都会接受的。 而王卿和王歙这对龙凤胎,更是拉着她表姐长表姐短,恨不得将自己收的好东西,都拿给她看一遍。 “表姐是第一次来安林城吧,我们带表姐出去逛逛吧。”王歙提议道。 一向与他不对付的王卿立马赞同地点头附和,“好啊。”转头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备马车。 “咱们就去离这里最近的合江镇,镇上今日有集市,可热闹了。”王歙早就想去,只是之前家中不同意,但今日表姐做客,他身为主人,何当尽地主之谊。 多日没有出门,此刻坐在马车上,王卿趴在窗前,撩起一条缝隙,看着蓝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一脸的惬意。 王歙本应该坐在后面的马车上,只是临出发时,偏要挤过来。 “表姐,坐在马车中,帷帽就不必戴了,下车再戴也不迟。”王歙看着苏愿的脸被轻薄的白纱挡住,叫人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是啊,等到了再戴也不迟。”王卿早在上车后,便将帷帽摘下,扔在一旁。 “还是戴着吧。”苏愿轻声道,出门前,大舅母特意叮嘱,苏愿不愿惹麻烦。 王卿叹了口气,目光从窗外移回,落在苏愿的身上,“表姐长得太美了,是应该戴着,不让外人瞧了去。” 说着,也将自己的帷帽拿了起来,重新戴好,故作深沉说了一句,“这就是美人的烦恼吧。” 一旁的王歙闻言,扑哧一声笑了,毫不客气地说道:“表姐称一声美人,自是应当,你,哪里是美人,美这个字,就跟你毫无关系。” 王卿被王歙这般戏谑,自然不满,两人在马车中便打闹了起来。 姐弟二人闹了一路,很快到了合江镇。 今日集市,镇上人声鼎沸。 王卿和王歙姐弟俩,虽然爱热闹,但也知道分寸,只带着苏愿在人少的地方看了看,便直接拉着她去了横穿镇子的一条叫兴南河的地方。 “不是说要逛集市吗?”苏愿问道。 王卿笑了笑,“人太多,还是这里安静些,而且这里景色也好。” 苏愿顺着王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河道的另一边,青松环绕,河水清澈见底,坐在这里,确实心旷神怡。 王歙是个闲不住的,没一会儿就带着小厮不知道去哪里了。 王卿也只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了,朝着苏愿道:“表姐,我去那边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去吧。”苏愿也看出来了,王卿和王歙不只是长得像,就连性格也很像。 王卿朝她笑笑,转眼间便没影儿了。 苏愿一个人待在河边,倒是很安静。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两兄妹都没有回来。 苏愿渐渐地有些急了,起身往两人消失的方向寻去。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声,听着像是女子的声音,只是听不真切,苏愿心下一惊,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绿蘅急忙跟了上去,担忧道:“小姐,咱们这么过去,会不会有危险。” 早知道今日就让琥珀陪着小姐出门好了。 苏愿自然知道,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可若是那声音是王卿发出来的,她坐视不管,岂不是让王家人觉得她凉薄。 所以不管如何,她都要去看一看才会放心。 声音传来的地方离她并不是很远,不过河边石草众多,并不好行。 就在苏愿低着头,小心避开石头和藤蔓的时候,一个踉跄的身影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 苏愿下意识抬头,隔着帷帽,她看见一张带着血污的脸庞。 那女子朝着她扑了过来,只下一瞬,一柄匕首从苏愿的身后,擦着帷帽的边缘,轻轻地带动了薄纱,飞入那女子的胸口。 苏愿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只看到鲜血从女子的胸口漫出,她的呼吸都变得缓慢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女子就这样倒在了她的跟前。 “来者是何人!”声音冷厉,带着呵斥。 那倒下的女子身后,追出了几个身着锦衣卫飞鱼服的人。 苏愿怔愣在原地。 却见原本还在呵斥她的人,齐刷刷地跪下了。 他们并不是在跪她,而是她身后之人。 苏愿回过神来,身子僵直地转了过去,对上一双冰冷的双眸。 “四爷……”苏愿诧异,微微福身,一旁的绿蘅吓得已经瑟瑟发抖,只能紧紧地抓着苏愿的手,随着苏愿的动作而动作。 李宴辞垂眸看向她,眼底没有丝毫的起伏,如同被冰封的河水一般冰冷,漠然。 须臾,李宴辞才开口道:“镇上不安宁,早些回去吧。” 苏愿声音有些发涩,哑声道:“是,臣女知道了。” “暮山,护送五姑娘。”李宴辞声音依旧没有起伏。 但暮山却愣了一下,才应声道:“属下遵命。” 四爷对这位苏家五小姐,好像确实与旁人不同,但对方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一定是他想多了,四爷只是将对方当成是安云郡主一般。 苏愿回到马车上,连忙让车夫去寻王卿和王歙姐弟二人。 车夫没少与二人出门,对二人的去向很了解,没一会儿,便都回来了。 王卿上车后,眼睛尖,看见了苏愿衣裙上米粒大小的一抹鲜红,急忙上前拉住苏愿的手,“表姐,你受伤了吗?” 第150章 锦衣卫 苏愿诧异,随后摇了摇头,“我没事。” 目光落在了裙摆上那刺眼的红色,轻声道:“许是在河边蹭到了什么。”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好在有帷帽挡着,才没叫王卿看出端倪来。 但一旁的绿蘅,神情紧绷,时不时地看向车窗外,王歙好奇地探头出去,看了看,“看什么呢?” 绿蘅连忙垂下眼眸,低声回道:“奴婢什么也没看。” 王歙显然有些不信,还要再追问,就听到车夫的声音传来,“各位小主子都坐好了,这就出发回府了。” 随着一声鞭响,车轮滚动。 王卿从丫鬟那将自己买来的小物件都摊在桌上,“刚才淘的,好看吧。”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王歙不屑的嗤了一声,“小孩子才喜欢这些,看我的。” 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副画卷。 王卿很是好奇的看了一眼,蹙眉道:“这画的是什么啊?” “你不懂,表姐,你能看得出来吗?”王歙问道。 苏愿仔细的看了看,轻声道:“这是九峰山。” 王歙点头道:“表姐好眼力,虽不是前朝大家的真迹,但这幅足以以假乱真,就在一个小贩手中,我瞧着好,只十两银子,就买下了。” 说完,宝贝似的收了起来。 有这对姐弟在一旁插科打诨,苏愿的心情也渐渐地平复和下来。 这是第二次见到死人,而且都是因为李宴辞,她心下狐疑,难道两人真的命中犯克不成。 到王家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回到了院子,便去见了王氏。 “镇上好玩吗?”王氏轻声问道。 苏愿点了点头,有些懊恼,她竟什么都没买,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与母亲说些什么。 王氏心思细腻,对苏愿也格外的上心,自然从她的神情中瞧不出了不对。 虽苏愿已经极力的掩饰,但今日给她的震撼还是很大的,锦衣卫办的到底是什么案子,为何会在合江镇? 之前说父亲的死另有隐情,可与今日的事情有关,苏愿在回来的马车上,不停的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卿儿和歙哥儿欺负你了?”王氏试探道。 苏愿摇了摇头,“表妹和表弟都很好。” 她抿了下唇,微微抬眸,小声道:“女儿在镇上见到了锦衣卫。” 王氏闻言,神情变得严肃,锦衣卫由皇上指挥,是皇上的私人卫队,所办的案子,都是大案,而合江镇,竟然出现了锦衣卫,必然有重大的案件。 只是她却不曾听母亲与兄长们提过此事。 “也许只是追查逃犯,没事的。”王氏勉强扯了一下唇角,心中却疑虑不断。 王氏安慰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去休息,自己则是往王老夫人的院中走去。 “母亲,可知为何?”王氏将苏愿在镇上瞧见锦衣卫一事说与王老夫人听后,询问道。 王老夫人蹙眉,道:“未曾听过,若只是巧合也就罢了,就怕是为了安林城里的世家而来。” 当今圣上,整顿世家的心思昭然若揭,只是碍于世家盘根错节,不敢轻易动手,但小动作却也不断。 “来的是何人?”王老夫人问道。 王氏摇头,道:“阿愿没说,但能让她认出来的,怕是秦王府的那位。” 王老夫人眉头的沟壑更深了几分。 秦王第四子,李宴辞,颇受顺文帝的赏识,小小年纪就成了锦衣卫镇抚使,手中不说握着滔天的权势,就连太子也要忌惮他两分。 而且与秦王的不理世事不同,李宴辞冷漠狠辣,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的情感,这也是他被当今圣上重用的原因。 不然秦王府那么多子嗣,皇家宗室里也不少二郎,怎么就李宴辞入了圣上的眼。 琅琊王氏的嫡支,圣上不敢轻易动,但他们是旁支,也只从老太爷这一辈儿,才崛起,不仅得了朝廷的赏识,在琅琊王氏也算有了名号。 王氏没有打扰母亲思考,她心中同样也有担心,她虽然不理朝中之事,但夫君活着的时候,没少与她说起朝中政事,也暗自分析过圣上的想法。 今日正是王氏的长兄休沐回家,母女二人将心中所忧说明后,王承秉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轻笑道:“母亲,小妹,莫要担忧,锦衣卫最近在查粮草一事,来合江镇,不过是巧合而已。” 王老夫人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提醒道:“万不可大意,圣上心思难测,咱们府上好不容易才到今日,你们兄弟三人,切不可行差踏错。” 王承秉闻言,神色严峻,“母亲放心,儿子晓得。” 对于圣上的心思,其实他看得清楚,所以这么多年,他并未与本家有过多的来往,但他是琅琊王氏,这一点,抹不掉,若是陛下真的想要清算世家,势必要各个击破,但几大世家祖祖辈辈便相互联姻,利益捆绑,早就不分彼此。 这也是陛下不敢轻易动手的原因。 但若是下定决心,也不是没有办法,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几大世家并非铁板一块,总会被圣上找准时机,一击即破。 在王家住了两日,苏愿就跟着王氏回了临安城。 到东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回了听云阁,苏愿小憩之后,去了齐氏院中请安。 夏日里,酉时末,天才渐渐暗了下来,松风苑点燃了灯笼,远远看着,一片光亮。 不过一进院子,却是一片宁静。 齐氏只问了问王老夫人的身体,又问了苏愿玩得高兴与否,便让王氏和苏愿回去休息了。 “小姐,时辰不早了,该睡了。”绿蘅走到窗边,将窗户合上了一些,轻声道,“小姐可要用安息香?” 这两晚,苏愿睡得不是很踏实,总是做梦,梦中被野兽追逐,但因在王家,苏愿没让绿蘅声张。 苏愿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事。” 她知道梦魇的原因,已经过去两日了,那女子的面容已经渐渐模糊,更何况,李宴辞所杀之人,皆是要犯,或者穷凶极恶之人,她没什么好怕的,更不应该害怕。 第151章 中元 “对了,让赵嬷嬷跟珊瑚将从王家带来的那些,都记在册子上,还要留出一些,给毓姐姐、盈姐姐和然姐姐送过去。”苏愿临上床前,吩咐道。 绿蘅吹熄了灯,苏愿躺在床上,回到熟悉的地方,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回了苏府后,王氏便一直待在院中,不怎么出门。 “夫人,五小姐来了。”云栽倒了一杯热茶道。 王氏放下手中的书册,抬头便见苏愿盈盈走了进来,笑着朝她福礼,唤了一声,“母亲。” 她朝着苏愿招了招手,“天气热了,不必每日都来我这里请安。” 说着,让落雨拿着扇子为苏愿打扇。 苏愿鼻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她也没有强辩说些违心之话,只接过云栽递过来的茶水,却开口道:“云栽姐姐,怎么是热茶?” 云栽笑了笑,却没有解释,反倒看向了王氏。 “你还小,身子娇贵,不宜贪凉,特别是夏日里,冰用得多了,伤身子。”王氏温声说道。 苏愿颔首,轻轻喝了一口。 “这是……五小姐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云栽看着绿蘅放在桌上的瓷蛊,一脸巧笑道。 “玫瑰酒酿,母亲尝尝。”苏愿将盖子打开,米香和馥郁玫瑰花香扑鼻而来,带着若有似无的酒香,淡淡的交融着。 王氏不是第一次尝试了,从一开始的好奇,到现在,已经是有些期待了。 “玫瑰花香融合着酒香,喝起来甜甜的,颜色也好看。”王氏是真的喜欢,喝了两杯。 “五小姐真是厉害,每次做出的饮品,不只是夫人喜欢,我们也都很喜欢呢。”云栽笑着说道。 玫瑰花酒酿的做法很简单,圆糯米搓洗浸泡两个时辰,泡到手指可将米粒捏碎,蒸两刻钟,糯米蒸熟后,放入玫瑰花,再蒸上一炷香的时间。 然后倒入干净的瓮中,加适量的水,水要先烧开再放凉。 打散米饭。将酒曲研磨成粉末,撒入糯米中搅拌均匀,用木勺按压平整紧实后,在中间掏一个大酒窝,盖上盖子,用泥巴封口,发酵两三天,就成了。 “母亲觉得,玫瑰酒酿,若是放在酒坊售卖,可行吗?”苏愿眼角微微弯了弯。 王氏点了点头,“适合女子饮用,带着些许的酒香,喝着却不浓烈,入口丝滑细腻,酒体绵甜适口,饮后回味悠长。” 云栽几个也一一尝过,然后不禁赞不绝口。 王氏知道沈氏将清河坊的酒坊留给了苏愿,不过她也只是简单的问了问铺面是否有信得过的人打理,生意如何,其余的没有过问。 倒是苏愿将酒坊的账本拿了过来,与王氏一起看账。 明明是后凑在一起的母女俩,可两人相处,与亲母女无异。 就连吴嬷嬷看着都不禁说一句,亲母女也就这样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 绿蘅一早就给苏愿换了一身白衣,本就在守孝期,不应出行也不应过于花哨。 但平日里,齐氏吩咐,不必那么素净,只是不要穿些新鲜颜色就好,不必非拘泥于白衣。 只是今日,苏愿要前往父亲的墓前祭拜。 齐氏也带着胡氏等人前去广济寺上香。 苏毓和苏盈与苏愿坐一辆马车,等到了广济寺后,苏毓姐妹俩下车后,苏愿再去祭拜父亲。 苏盈是个闲不住的,今日出门要做的事情虽然严肃,但她却也只是比平日收敛了三分。 “盈儿。”苏毓见苏盈一而再,再而三地撩起车帘,蹙眉轻唤一声。 苏盈闻言,撅起嘴,不过却也还是乖乖地放下了帘子,“祖母说了,以二叔的性子,定是不希望咱们为了他活得悲悲戚戚的,所以咱们只需为二叔守孝三个月就好。” 而苏愿身为苏世辉的嗣女,守孝三年,改成了一年。 “阿愿,你下次再酿酒叫我一起吧,我也想学。”苏盈喝了玫瑰酒酿后,对酿酒有了极大的兴趣。 苏毓神色严肃地看向苏盈,语气难得严厉,“阿愿酿酒的手艺是祖传的,你这样说,阿愿要如何回答,盈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话做事前,要三思,你当姐姐的不要让阿愿这个妹妹为难。” 苏盈闻言,也意识到了她刚才的那一番话,确实不妥,急忙朝着苏愿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容,道:“我胡说的,阿愿不用当真。” 苏愿微微一笑:“没什么的,盈姐姐喜欢玫瑰花酒酿,我倒是可以将做法教给盈姐姐,只是那酒曲,却是不能教的。” 每种酒的酒曲都是不同的,酿酒的方子简单,尝过之后,大概都会知道。 酒曲的好坏直接影响酒的品质,特别是这种甜酒,用的不是寻常的酒曲,而是植物酒曲。 而酒曲的制作方法,每一种都是不同的。 苏盈闻言,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道:“好。” 她已经开始想象自己酿出玫瑰酒酿后,在小姐妹的面前如何露脸的场景。 到了广济寺,苏毓和苏盈下了马车,与齐氏往寺中走去。 苏愿的马车则是跟在王氏的马车后面,继续往苏家的墓冢走去。 就在苏愿昏昏欲睡,马车外面跟车的婆子突然惊呼道:“前面有人受伤了。” 苏愿一下子就惊醒了,倏地起身,掀起帘子,只见前面王氏所在的马车也已经停下了,云栽跳下了马车。 “琥珀,你也去瞧瞧。”苏愿有些担忧,连忙吩咐道。 琥珀闻声,立马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身手很是敏捷。 苏愿也跟着一起下了马车,往王氏的马车走去。 “母亲,发生了什么事?”苏愿疾步走了过去。 王氏听到声音,回头看了过去,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下车了。” 说着,却已经让落雨下车,将苏愿扶了上来。 “夫人,是锦衣卫办事,有人受伤了,问咱们随行中可有大夫?”云栽很快回来了。 苏愿蹙眉,怎么又是锦衣卫。 “受伤的是英国公府的三公子。”云栽小声说道。 王氏本不想理会,奈何对方不仅仅是锦衣卫,竟还有英国公府三公子,只好看了一眼苏愿。 “我与母亲同乘,将马车空出来,让他们将伤患抬上马车吧。”苏愿轻声道。 至于大夫,怕是不能如对方的意了,她们此行是祭拜,不是远行,又怎么会带大夫同行? “三公子伤得可严重,赶车的牛大懂些跌打损伤。”吴嬷嬷在一旁说道。 “让牛大去看看吧,不行就将人送到广济寺,那里的空闻大师出身杏林世家。”王氏低声道。 第152章 谢礼 苏愿撩起窗帘,抬眸看了过去,只见张岁桉躺在一个用树枝做成的简易的架子上,左腿的裤腿已经高高挽起,不知道从谁身上撕下来的布料,很是潦草地包扎着,看着有些严重。 不过张岁桉的神情倒是还算自在,看着并不像受了很重的伤的样子。 牛大跑了过来,看见躺在那里的金尊玉贵的公子哥,一时间有些为难,面露难色道:“奴才手艺粗鄙,怕是不能给贵人瞧伤。” 张岁桉闻言,抬眸看了过去,只见牛大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车夫,他瞪大眼睛,双手撑着坐了起来,“这是大夫?” 苏愿将一切都看在眼睛,正想继续看张岁桉的反应,竟感觉有一束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微微偏头,只见李宴辞一袭黑衣,骑着马走了过来。 只是行到马车前,从马上跳了下来,动作行云流水,却又带着优雅,而这种优雅,似乎是骨子里便有的。 “麻烦夫人了。”李宴辞看向马车中的王氏说道。 王氏知晓他的身份,微微颔首,轻声道:“不过是小事,还不一定能帮得上忙,谈不上麻烦不麻烦。” 李宴辞闻言,那双漆黑的眼眸没有半点波澜,清冷异常,就如传闻中一样,是“阎魔”,冷酷狠厉,没有情感。 “若是可以,马车暂时借用,之后会清理干净,送回府上。”李宴辞淡声道。 王氏点了点头。 牛大在一旁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做。 还是抬着张岁桉的一个锦衣卫开口道:“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镇抚使来了,自然不需要旁人。 牛大一副如临大赦的模样,弓着身子退了几步,然后走得飞快,生怕又被叫了回去。 “小姐,咱们马车上的东西……”琥珀小声提醒道。 苏愿低垂着眼眸,语气平静,缓缓开口道:“只将我带来的东西取回就好,烈酒留下,他们也许会需要。” 琥珀得了吩咐,直接过去拿东西。 她虽然知道锦衣卫的威名,不能招惹,但她在自家小姐的马车里,拿自家小姐的东西,名正言顺,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小丫鬟挺直了脊背,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竟将张岁桉都看呆了,竟有胆子这么大的小丫鬟,不怕锦衣卫就算了,连那冷面阎魔也不怕,真是稀奇! 李宴辞耳力很好,自然听到了苏愿的吩咐,黑眸微动,只是一闪即逝,无人察觉。 王氏与苏愿按着原本的计划,先去墓前祭拜,然后回广济寺,与齐氏等人一同回府。 少了一辆马车,齐氏自然是要询问,得知路上遇到了锦衣卫和英国公府的三公子,也就没有再问。 就在苏愿回府没多久,马车就被送了回来。 这辆马车,虽然是苏家的,但其实却是二房的。 是王氏特意为苏愿准备的,王氏的育儿观念中,女儿家娇贵,自是要有属于自己的马车,出行才更为便利。 特别是姑娘大了,以后要出门应酬,自是不好再与其他姐妹因出门而闹得不甚愉快。 再说,二房早晚是要分出去的,王氏心中很清楚,如今夫君不在了,等到老夫人也走了之后,她便带着阿愿搬出去。 其实王氏现在也想搬出去,私下里也让吴嬷嬷开始物色合适的宅院了。 “小姐,奴婢刚才去瞧过了,马车收拾得很是整洁,就连内饰都换了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赔了一辆新马车呢。”琥珀笑嘻嘻的说道。 苏愿闻言,怔了一下,她没想到李宴辞会这般心细,竟是将马车的内饰全都换了。 若是他不换,她也是想换的,她有些不喜外人用她的东西,特别还是一个外男。 “小姐,奴婢在马车上,还发现了一个木匣子,是小姐的吗?”琥珀将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拿了出来问道。 苏愿微微挑了一下眉,木匣子乍看之下很是普通,可仔细看,是金丝楠木的,而且品质上乘,一看就是皇家所用。 琥珀将匣子打开,里面有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这是什么?”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赵嬷嬷正好瞧见,连忙出声呵止道:“别动,这是夜明珠,金贵着呢。” 从前在沈家,赵嬷嬷也是见过许多奇珍异宝的,这颗夜明珠,不大也不小,说不上罕见,但却也价值不菲。 苏愿的眉头轻拢,眉间闪过一丝疑惑不解,这是何意? “小姐,这里有字条。”琥珀眼尖道。 苏愿从夜明珠下,取出字条,打开后,上面只两个字:谢礼。 只两个字,苏愿却瞧得出,写字之人字迹矫健,笔力千钧,笔锋流畅,每一笔都透露出深厚的功底。 苏愿将纸条又塞回了金丝楠木的匣子中,连同夜明珠一起。 东西贵重,有机会的话,她还是还回去吧。 “小姐,要登记入库吗?”赵嬷嬷小声问道。 苏愿摇了摇头,“先不用。”说着,将东西放进了之前沈氏送的那个精巧的盒子中。 睡前,苏愿歪在榻上,一时没有睡意,便想找本书来看,之前得了一本游记,才看了一半,只是她将平日放书的地方都找遍了,却遍寻不到。 “小姐,找什么呢?”绿蘅走进来问道。 “前两日我看的那本书,放在哪里了,你可记得?”说完后,苏愿的眉头忽地一紧,然后连忙说道,“将琥珀唤进来,我有话问她。” 绿蘅不明所以,但见小姐神情微凝,连忙出去将琥珀唤了进来。 “你今日去看马车,可在马车中瞧见我的书?”苏愿若有所思的问道。 琥珀连连摇头,道:“奴婢只看见那木匣子,没有什么书,小姐的书不见了,要不奴婢再去瞧瞧,也许是白日里看得不仔细。” “算了,下去休息吧。”苏愿知道,书若是在马车上,此刻再去寻,怕是也找不到了,她只期望着,能在自己的屋中找到。 那书不是什么古籍,在书铺便能买到,不值什么钱,只是那上面有她的批注,若是落入别人之手,未来要是有人用它做文章,她就算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楚。 因在梦中,她的死因便是名节,所以苏愿格外的注意,不想给任何人拿捏她的把柄。 第153章 以退为进 “小姐,玲珑姐姐送来的。”绿蘅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 信自然是沈瑾禾写的,每十日,母女俩便会通一次信,信上写一下彼此的近况。 苏愿打开看了看,唇角带着笑意,沈氏在信中写了她与城阳长公主的交往。苏愿见了,为她开心。 若是能得了城阳长公主的庇佑,往后在京中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小姐,二小姐来了。”珊瑚轻声道。 赵嬷嬷有些愤愤不平道:“她来作甚?” 本来是要苏瑶闭门思过的,可应姨娘却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在敬文伯面前,为苏瑶求情,苏瑶又一副可怜悲戚的模样,敬文伯心软,就这样将她放出来了。 赵嬷嬷心中自是气愤难平。 苏愿自己倒是不在意,苏瑶虽是庶女,可到底是敬文伯的女儿,再怎么惩罚,也不过就是跪祠堂闭门不出,根本就无关痛痒。 听到赵嬷嬷的问话,苏愿将信折起放好,才让人将苏瑶领进来。 “五妹妹。”苏瑶看了苏愿一眼,细声细语地唤了一声。 苏瑶微微撩起眼皮,打量了苏瑶一眼,心中有着不甘,从走进听雨阁那一刻,她便心绪难平。 这里原本的一切,会属于她,可却被眼前之人夺了去。 屋中的摆设,无一处不精美,不显示着王氏的用心。 这就是身为嫡女的好处,吃穿用度,全都是最好的。 不像她,已经十三岁了,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只能与姨娘共用一个院子。 其实一开始,胡氏是打算让姨娘将孩子养到四五岁,便都放在一处去养,就连院子都选好了。 可苏瑶体弱,应姨娘哭哭啼啼,最后不了了之。 既然应姨娘能自己养着孩子,那其他姨娘自然也有样学样,胡氏索性都放庶出的子女养在各自的姨娘身边,她也省些气力去管教。 “二姐姐来有什么事?”苏愿盈盈一笑,语气和神态与从前一模一样,好似根本没有池边落水一事。 但越是这样,苏瑶确实气恼,因为只有胜利者才会是那副高不可攀,泯然众生的样子。 苏瑶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今日过来,是想与五妹妹道歉,当日之事,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一时想差了,险些做出让自己懊恼终生的事情,如今想起来,依旧羞愧难当,还希望五妹妹不要记恨我才是。” 小声说完后,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期待和恳切地看向苏愿。 苏瑶心里清楚得很,她是庶女,再有两年便要及笄了,在府中,又不得宠,若是不早些为自己做打算,恐怕最后的结果也就是嫁与寻常人家,草草一生。 平日里,她连见齐氏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出门了。 又因为过继一事,惹了父亲不悦,就连姨娘也被父亲冷落,若不是姨娘有了身孕,她还不知道多久能出来。 所以一接触禁足,她立马伏低做小,前来与苏愿修复关系。 虽然并不是出于她的本意,但形势比人强,她从懂事开始,就知道,庶女身份,想要在府中生活得好,就要不争不抢,可真的不争不抢,并不会让她生活得好一些,她要争,也要抢! 只要她与苏愿交好,不只是王氏,就连胡氏和齐氏,便也会将之前一事翻篇。 “二姐姐说这话,阿愿有些不明白了,我为何要记恨于你,当日推我下水的人不是雁妹妹吗?”苏愿微微一笑。 既然苏瑶已经出来了,就没必要与她撕破脸皮,事情是如何的,苏瑶是什么人,她心里清楚就好。 “这是我亲手绣的,五妹妹不要嫌弃才好。”苏瑶咬了咬唇,抬头看了苏愿一眼,“五妹妹收下,就表示原谅我了。” 一旁的赵嬷嬷冷眼瞧着,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苏愿没有犹豫,直接让绿蘅将帕子收了起来,“素闻二姐姐女红最好。” 苏瑶脸上露出雀跃之色,眸中欢喜地望向苏愿。 “若是五妹妹喜欢,以后只管说。” 等到苏瑶走后,赵嬷嬷不满地哼了一声。 绿蘅也一脸的忿忿不平,道:“她这哪里是来赔礼的,明摆着逼着咱们小姐原谅她。” 赵嬷嬷心中有气,却没有说出口。 到底是小娘养的,没有教养不说,苏瑶倒真的是好生会算计。 赵嬷嬷心中瞧不起苏瑶,但嘴上不愿说这些,只轻声道:“小姐还是远着她些才是。” 看似示弱,却很强势,满心的算计。 苏愿微微颔首,命绿蘅将苏瑶送来的帕子放到库房去,又让琥珀拿了一小壶玫瑰精酿送到春华园。 苏瑶这个当姐姐的已经主动来她的院子示好了,她自然也得大方接受,不管是胡氏还是齐氏,甚至是敬文伯,没人想要一个不和的内宅,最起码,表面的一团和气,还是要维持的。 事情很快就传到王氏的耳中。 吴嬷嬷轻叹一声,“五小姐是个好的,只是到底委屈了她。” 王氏眸中暗色一闪而过,如今二房并未分家,还在敬文伯府中,苏愿这么做,何尝不是维护她这个母亲。 孤儿寡母,寄人篱下,自然要收敛锋芒。 吴嬷嬷知道王氏在想什么,只看了她一眼,就微微摇头道:“夫人,这个时候,不只是老夫人不会同意,怕是大老爷也不会同意的。” 王氏轻轻地嗤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何尝不知道,这个时候她提出分家,婆母自然会竭力反对,而大伯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为了维护名声,也不会赞同。 哪有弟弟刚刚战死,便将寡妻幼女分出去的,到时候,怕是会成为整个京中的笑话。 “将我库房里的那套红宝石头面送过去吧。”孩子受了委屈,她这个当母亲的不能为她讨回公道,只好给些物件聊以安慰了。 吴嬷嬷点头应下。 苏愿得了红宝石头面,便来王氏的院子道谢。 “你我母女,这些东西往后也是要留给你的,你若是不喜欢红宝石的,便去库房自己挑,喜欢哪个,母亲送你。”王氏笑着说道。 苏愿连忙摇头,“女儿还小呢。” 这些过于繁复的头面,她现在也用不上,她过来,只是道谢,并不是讨要其他的物件。 “也好,库房里的样式也有些老了,等以后,给你打最时兴的样式。”王氏说道,“对了,后日,郑南伯老夫人寿辰,你与我一起去,衣裳已经让清雅坊做了。” 第154章 听墙角 王氏是新寡,按照规矩,其实不宜去这样热闹的地方,且还是郑南伯老夫人的寿辰。 但帖子是郑南伯老夫人特意让人送来王氏手中的。 原因也很简单,郑南伯老夫人与王氏的母亲王老夫人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苏愿不是没有新衣裙,只是之前做的都是颜色亮丽的,如今她还在孝期,自然要做一些穿着素雅,却又不失大气的衣裙。 所以王氏在此没少花心思,衣裙的颜色、面料,上面绣的花样子,用什么样的针法、配色,都是王氏亲自选定的。 原本应该齐氏或者胡氏带着府上的小姐们一道前往郑南伯府为老夫人贺寿,但齐氏身子不好,胡氏要料理家事,便让王氏带着苏愿三姐妹前往郑南伯府。 这次带去的寿礼,是王氏准备的,她挑了一副前朝大家的麻姑拜寿图,配了一尊巴掌大的雕刻精美的汉白玉的观音像。 郑南伯府在朱雀街的东面,从东府出发,走了两刻钟才到。 郑南伯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如今的郑南伯是老夫人的嫡子,也是她唯一的儿子,四品翰林院掌院,官职不高,但在翰林院文官之中,地位斐然,每年科举,那些天子门生,最后哪一个不在翰林院当值。 所以郑南伯的地位在京中可想而知。 郑南伯府门前,来往贺寿的官员,不少二品官员,甚至还有一品大员。 苏愿第一次来郑南伯府,她今日跟着王氏前来贺寿,又因在孝期,只像低调些。 最好是不要遇到郑严那个纨绔子弟。 不过好在女眷都在后院,郑严今日怕是会在前院待客。 郑南伯府是御赐府邸,府中一切都是按照规制来的,而且郑南伯以清贵自诩,放眼望去,竹林环绕,白墙黑瓦,青砖小路,浓浓的书香气息。 苏愿是有些诧异的,以郑严在外的表现,她还以为郑南伯府雕廊画柱,处处是奇景,富丽堂皇呢。 苏愿跟着王氏从旁门进来,经过主院抱夏,便有丫鬟上前领路。 所以她根本就没遇见郑严。 丫鬟打帘,早有人进去通传,屋中原本还一片笑声,顿时就停了。 “快请进来。”只听郑老夫人说道。 王氏领着苏愿三姐妹跨入门槛,绕过一道紫檀木的大插屏,便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穿着暗红色万寿纹褙子,盘腿坐在红木软榻上。 瞧见王氏后,郑老夫人明显很高兴,只是顾忌她穿的淡雅,便没有叫她到跟前,而是等王氏行了礼,让丫鬟安排王氏坐在离她不远的位置。 苏愿三姐妹规规矩矩的给坐在正中央的郑老夫人行了大礼,又说了吉祥话。 老夫人笑呵呵的应着好,最后目光落在了苏愿的身上,对她招了招手。 苏愿看了一眼王氏,只见她点了点头,苏愿便走到了郑老夫人近前,轻唤一声:“老夫人安康。” “这就是舒兰的女儿,叫什么名字。”老夫人慈爱的拉着苏愿的手问道。 “姨母,这是我女儿,苏愿,您唤一声阿愿就是。”王氏柔声道。 郑老夫人看了一眼身旁的嬷嬷,那嬷嬷立马从袖中拿出一支碧玉镯子,老夫人直接戴在了苏愿的腕上,“好孩子,长得精致,是个招人疼的。” “多谢姨祖母。”苏愿声音软糯,唇角带着一抹笑意,眉眼弯弯。 小模样别提多招人喜欢。 “年纪小了些,不然与我家严哥儿倒是很相配。”郑老夫人玩笑似的说道。 苏愿面上不显,依旧带着淡淡的浅笑,似是听不明白一般,瞪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但心下一紧,她年纪还小,这么早说亲不合适,况且,那人若是郑严,就更不合适了。 “严哥儿在府上书塾读书的时候,我也见了几次,是个好孩子。”王氏软声道,“只是阿愿年纪还小,而且外甥女刚得了这么个宝贝女儿,是下定主意要她多陪我几年的,可不能这么早就许了人家。” 虽说是玩笑话,可王氏的态度也很明显,并未顺势应了这门亲事。 王氏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她实话实说,苏愿年纪小,不急着定下婚事,就算郑严是人中龙凤,也未必就会是一个好的夫君,姻缘一事,王氏比旁人看得清楚,是要彼此喜欢,未来才能过得和美,不然,世上只是多了一对怨偶罢了。 这个话题到此也就结束了,郑老夫人让小姑娘们都去院中玩耍,各府的夫人们则留在屋中继续说话。 苏愿到了院中,寻了一处安静之地。 她本就不喜热闹,而且今日也没见宋清音姐妹几人前来,其余人,她也都不熟悉。 苏毓因着之前跟着胡氏出门应酬,倒是与许多小姐相识,没一会儿便被人拉走了。 苏盈本就是一个爱热闹的,不多一会儿,也不见人影了。 “陈馨,你这表妹真是无趣,大家都做了介绍,怎么她吞吞吐吐,就是不说。” 苏愿身后是花树,声音是从花树后传来的。 苏愿透过花树的缝隙,目光环顾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陈馨和苏眉的身上。 眉心不动声色蹙起,苏眉,她竟然会在这里。 原本她没打算这么快就将那个秘密公之于众,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遇到了,那么她就不客气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苏愿的目光,苏眉也朝着花树这边看了过来。 苏眉虽然没有看清楚,但却没由来的心虚,快速地移开了目光,但只一瞬,她又看了过来,身子也向前走了两步。 “表姐,那后面好像有人。”苏眉拉着陈馨的手,小声的说道。 陈馨恨恨地瞪了过来,大声喊道:“谁在那里听墙角?” 苏愿却缓缓地从花树后面走了出来,瞥了陈馨和苏眉一眼,然后笑着看向其他人,不疾不徐道:“我本就在那里,并非要听墙角。” “那里有一处秋千,雅姐姐说过的。”一个圆脸,皮肤因日晒而有些暗黄的小姑娘开口道。 陈馨抿了抿唇,“那也是你不对,就这么默不作声待在那里,到底是什么居心?” 苏愿不想理会陈馨,她朝刚才为她说话的小姑娘笑了笑,“我叫苏愿。” “你便是阿愿!我叫姜婉宁!”姜婉宁认出了苏愿,走过来牵着苏愿的手,说道,“一直听阿音提起你,今日才见面,阿音没骗我,阿愿果然貌美。” 姜婉宁完全无视其他人。 第155章 苏眉 苏愿也从宋清音那里听过姜婉宁的名字,今日见她,果然如清音说的那般,清丽秀雅,举止大方。 明明祖父是礼部尚书,可姜婉宁却不似寻常闺秀,反倒是周身有着一股将门之后的风范。 其实也没错,姜婉宁的外祖家,两个舅舅都在军中就职,她的母亲范氏,从小也喜舞刀弄枪,姜婉宁七岁之前,在外祖家待着时间更长些。 “一个人多无趣,快来跟我们一起吧。”一个穿着淡黄色衣衫的小姑娘看了姜婉宁和苏愿一眼,说道。 姜婉宁拉着苏愿,为她介绍在场的几位小姐。 尽管都不怎么相识,但也都很友善地与苏愿打了招呼。 苏愿貌美,端庄大气,应对有度,听着姜婉宁的介绍,她在心中便将她们的家世都对上了,说话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她的加入丝毫没有尴尬的冷场,更没有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让在场的小姐们都很是满意。 这样一对比下,刚才陈馨带着她的表妹过来,高下立见。 苏愿目光扫过苏眉,故意笑吟吟地看着她说道:“又见面了,苏……眉妹妹。” 说话间停顿了一下,似是确认是否喊对了名字。 “阿愿,你们认识?”姜婉宁疑惑地问道。 这里的小姐们,大多都见过面,只这位苏眉,是跟着陈国公府的陈馨一道来了。 苏愿点了点头,“之前在英国公府见过一面,那时候也是跟在陈家姐姐的身边,还是陈姐姐为我们介绍的呢。” 陈馨闻言,又见众人将视线落在她和表妹的身上,只好伸手推了推苏眉。 苏眉有些局促地低着头,绞着手中的帕子。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苏愿压低了声音,凑到姜婉宁的耳边问道。 “没什么,只是各自介绍一下,不过到了苏眉这里,她不知为何,似是故意隐瞒一般,竟是不肯说她是谁家的小姐。”姜婉宁是个直性子,她一点也不在乎陈馨看向她的眼神带着警告。 苏眉的脸色愈发的尴尬,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唇角眉眼带着笑意的苏愿,心中一紧,苏愿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应该,这么多年过去了,若不是她私下里听到祖母和父亲的谈话,她也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苏愿又如何会得知呢。 “哎呀,眉儿是我表妹,她娘亲和我娘亲也是表姐妹,今日带她来,就是想着来凑个热闹而已,不是非要追根究底,倒是把她吓到了呢。”陈馨开口解围道。 陈馨既然开口了,大家自然不会再继续追问。 苏眉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只是一抬眸,又瞧见了苏愿笑吟吟的双眸,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终究不是所有人都卖陈馨这个面子,荣国公府的小姐,眼中带着很明显的不屑,开口道:“不过是问一下家世,怎么就会被吓到,若是这样,那还不如就待在府中,不要出门的好。” 荣岚是荣国公府的嫡小姐,性子一向如此,有些跋扈,不过与陈馨尤为不对付,原因也很简单,两人都喜欢莫令舟。 所以她不依不饶,就是故意的。 陈馨看了看苏眉,眸中其实也有些疑惑,苏眉与她的母亲倒是时常来府中走动,可却未曾见过苏眉的父亲。 她私下里问过母亲,母亲也只说是个行商的,并未过多提及,明显有些瞧不上。 但陈馨清楚,苏眉的父亲的生意应该做得不小,不然母亲又怎么会与苏眉母亲来往过密。 而陈馨自己呢,对于这位表姨母带来的金银首饰很满意,平日里也就多多带着苏眉一些。 苏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面对这么多的目光,她甚至有些后悔来到了这里。 这里都是世家小姐,她的父亲却只是一个商人,可她知道,此刻她必须要说出些什么,“我的家世比不上诸位小姐,只是寻常,没什么好说的。” “原来是出身寒门啊。”有人感叹道。 荣岚却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只上下打量着苏眉,道:“你怕不是在骗我们吧,你身上这身云锦,可是要一百两一匹,还有碧玉簪子,我前几日在玉熙坊见过,要五十两。” 众小姐闻言,似是恍然大悟,若真的是出身寒门,可用不起这些,怕是在场的好多小姐,用自己的月钱也买不了这么贵的簪子。 荣岚不依不饶,看向苏眉,挑眉道:“要我继续说吗,你手上的那对玛瑙手串……” 苏眉知道,她若是不说点什么,这位荣国公府的小姐,定不会放过她。 可她凭什么被这样对待,她的出身不好,她已经承认了,荣岚为何就此作罢。 “我已经说了,我比不得在场的小姐们,为何还要这般咄咄逼人。”苏眉看向荣岚,目光带着不满与愤懑。 荣岚更不是一个能受气的人,这里的小姐们,谁见了她不要给三分薄面,这个苏眉是哪里跑出来的,竟敢对她这么不客气,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可苏眉就是不回答,不回答就算了,还反咬一口,说她咄咄逼人。 事情到了这一步,荣岚反倒是要咄咄逼人,问出一个结果不可。 苏愿就在一旁,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心中却在冷笑,她刚才就是见到荣岚在此处,才走出来的。 因为她记得,在梦中,最后与莫令舟定下婚约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荣岚。 但陈馨与荣岚两人,明里暗里,不知道斗了多少次,各有输赢。 而且这个苏眉,也不容小觑,三言两语,竟是将荣岚架了起来,而且也将话题上升了高度,好像是她被这里的人欺负了,只因为她的家世不如众人。 “好了,好了,今日大家是来做客的,咱们去看看荷花吧。”有那性子温顺的,想要息事宁人。 可荣岚气性上来了,哪里会听,只耸了一下胳膊,看着苏眉说道:“我不过是想要你说下自家的情况,怎么就是我的错了,还是说,你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难道你没有父亲,还是说,你母亲是外……” “你胡说!” 外室两个字,荣岚还没有说出口,苏眉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朝着荣岚大声喊道,“你才是,你娘才是……” “啪”的一声,荣岚的巴掌落在了苏眉的脸上,她红着眼睛,狠厉道:“若是再胡说八道,今日就打烂你的嘴。” 第156章 救我! 在场众人,听到后,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有上前去阻拦的。 就连陈馨都对苏眉的举动微微蹙眉。 苏愿却走到了荣岚的身边,看向苏眉,轻声道:“苏眉妹妹何必这样说话,荣小姐也是想要多亲近于你,你却有所隐瞒,不肯以诚相待。” 苏眉捂着被荣岚打肿的脸颊,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很是委屈。 荣岚也依旧怒气冲冲,长这么大,还不曾有人敢这么于她说话,若不是身在郑南伯府,她定是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 “荣家姐姐也别气了,今日是郑南伯老夫人的寿辰,高高兴兴的,以和为贵才是。”姜婉宁上前说道,“我这里新得了一种桂花香露,姐姐若是喜欢,送给姐姐吧。” 荣岚很是生气,却也不想与苏眉继续纠缠,没得辱没了自身,只狠狠瞪了苏眉一眼,转身与姜婉宁走了。 陈馨见苏眉被打,她心中有气,却是因为荣岚太过跋扈,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苏眉是她带来的,荣岚说打就打,就是明着下她的脸面。 今天这事,她记下了,早晚会还回来的。 众小姐也三三两两的散了,只留下陈馨和苏眉还在原地。 陈馨看了一眼苏眉,带着不悦,转身离开。 苏眉站在那里,僵着身子,紧抿着双唇,眸中带着怒意,盯着荣岚离开的方向。 她看的不是荣岚,而是苏愿。 明明都姓苏,她的父亲也是祖父的儿子,可是她的祖母却只能是外室,她的父亲是个私生子。 当初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苏眉深受打击,她从前一直觉得父亲是商人,身份低微。可不曾想,她的祖母和父亲,甚至是她都只能躲在阴暗之中,连苏府都迈不进去。 凭什么! 若是她能回到苏府,那些小姐还会像现在这般轻待于她吗? 那些围绕在苏愿身边的人,也会围在她的身边。 父亲明明那么有才学,可却不能科举,只能经商,这一切,为何要如此的不公平。 越是这样想着,苏眉越是满腔怒火。 夺过来…… 心中有这样一个声音,一开始还很弱小,可渐渐的,竟充斥着她整个脑海。 荣岚得了桂花香露,心情也还是有些不虞,坐在池塘边的亭子中,手中的鱼食,无意识的撒进池塘中。 苏愿坐在她的对面,抬眸,两人视线对上。 荣岚抿了抿唇,薄唇轻启道:“看你跟婉宁相熟,怎么没一起去?” 姜婉宁性子活泼,拿着鱼食去池塘另一边喂鱼,说是那里的锦鲤更多一些。 苏愿微微一笑,唇角不着痕迹的向上勾了勾,目光从荣岚的身上落在了挤在水面上抢食的锦鲤上,微微摇头,“我还在孝期,不宜去凑热闹。” “刚才之事,并不是我有意帮着苏眉,只是今日是老夫人寿辰,若是因为一个身份不明之人闹起来,荣姐姐身份尊贵,若是与她攀扯在一起,倒是辱没了身份。” 苏愿声音不疾不徐,轻言细语,字字句句,荣岚都听得真切。 “妹妹说得没错,只是我到底心中难平,这样的场合,也不知道那陈馨是怎么想的,竟带苏眉这样的人前来。”荣岚虽然性子嚣张跋扈,却不是一个无礼之人。 对方若是与她好言好语,她自然也是以礼相待,可是那苏眉好生没趣,不止隐瞒身份,竟还对她恶言恶语,今日只打她一巴掌,算是便宜她了,下次再见到,竟是要她好好长长记性。 苏愿微微一笑,轻声道:“荣姐姐是世家嫡女,最重规矩,也有涵养,怎好与她闹起来,若是被传出去,反倒是咱们欺负了她似的,得不偿失。” 荣岚觉得与苏愿倒是有些意气相投,很是赞同地点头道:“正是,现在想来,我就多余与她言语,幸好你跟婉宁,不然我岂不是被她牵连,闹得没脸。” “不过荣姐姐那一巴掌打得也没错,像她这样没有教养的人,就应该让她知道,出门做客,要有客人的样子。”苏愿嘴角微微上扬,带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眉眼中有着对荣岚的敬佩。 荣岚很是受用,不过却也被勾出一些火来,觉得刚才打得不够重,那等牙尖嘴利的就应该再狠狠的抽上几巴掌才解恨。 若不是在郑南伯府上做客,荣岚这会定是要冲过去,将那贱婢押住,好好教训一番。 苏愿见荣岚神色,似是无意地低声道:“有些事情,不需姐姐亲自去做,没得脏了手。” 荣岚闻言,看向苏愿。 苏愿眼神没有躲避,黑漆漆的眸中带着笑意和狡黠。 荣岚就这样定定地看了一瞬,然后抿唇笑了,抬手将丫鬟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丫鬟点点头,疾步走出了亭子。 “咱们喂鱼,那边的荷花也好看,不若一起去瞧瞧。”荣岚轻笑着,眉眼舒展。 苏愿含笑点头,两人相携着走出了亭子。 亭子后面,假山旁的阴影处,郑严环着双臂,背靠在假山上,唇边带着一抹笑意,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池塘边,只见苏愿正小心翼翼地抓着栏杆,并不曾靠近。 “郑严,我就知道,你小子定是怕了,躲酒躲到了这里。”郭季智突然出现,拍了一下郑严的肩膀说道。 “你怎么来了?”郑严蹙眉道。 郭季智不答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来?” 郑严看着眼前这个木头,无奈道:“这里是后院,你怎么进来的?” “从那里走过来的。”郭季智指了指回廊的方向,“你看什么呢?” 郑严知道了,回廊的尽头是一片竹林,能通往前后院,平日里有人看守,今日怕是人手不足,才有了疏漏,让郭季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敬文伯今日来了吗?”郑严问道。 郭季智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去前院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找敬文伯做什么?”郭季智看向郑严问道。 郑严没有回答,他刚才将苏愿与荣岚的对话都听了去,虽不知道苏愿要做什么,但隐约觉得,这事与苏府有关,不然为何苏愿要一直拱火,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不等郑严离开,就听到不远处乱糟糟的,似是闹了起来。 若不是有郭季智在旁,他真的想偷偷地去瞧瞧热闹。 “快些回去吧,酒令还未行完。”郭季智不由分说,拉住他就走。 两人刚回到前院,便见一个小姑娘,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衣衫有些凌乱,发髻也歪了,只眼含热泪,带着哭腔喊道:“大伯父,救我!” 第157章 身世 苏世平正在与同僚把酒言欢,突然听到一个姑娘的声音,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近,“大伯父,救我!” 他怔了一下,以为是苏愿,只是转身看去,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朝着他扑了过来。 前院顿时陷入一片慌乱,追着苏眉的两个婆子见状,只好停下脚步。 苏世平同桌的众人也全都看向他。 苏世平一脸错愕,道:“你是谁家的,怕是认错人了吧。” 苏眉既然决定了,就怎么会轻易松开手,她紧紧的抓着苏世平的衣袖,一脸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群,怯生生道:“大伯父,我没有认错人,你就是我的大伯父。” 苏世平定定的看着苏眉,刚才没有仔细看,这会看过之后,确实觉得眼熟,也许是族中哪个他没见过的孩子。 “你父亲是谁?”苏世平问道。 “家父苏世明,祖父苏鸿。”苏眉抬眸看向苏世平,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苏世平闻言,眉头紧蹙,“胡说八道。” 叔父苏鸿与婶母赵氏伉俪情深,京中谁人不知,两人成婚这么多年,叔父洁身自好,并无妾室通房,怎么会多出一个叫苏世明的儿子? 在场之人听得真切,一时间心中各有猜测。 “我没有胡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大伯父救我,有人要抓我,她们污蔑我偷了东西,我没有……”苏眉哭着说道。 苏世平身边的下人连忙出去,很快就回来禀告,“除了在场的宾客,并无他人。” “怎么会没有!”苏眉大惊失色地喊道。 “你的是真是假,有待查证,先回去吧。”苏世平明显心情不悦,强行将自己的衣袖从苏眉的手中抽了出来。 苏眉呆呆地看着眼前之人,她从得知父亲的身份后,对苏家便格外多了些关注,不只是西府,就连东府,她不说了如指掌,但也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不然刚才在一众人之中,也不能精准地就找到苏世平。 可对方的反应,却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所听说的敬文伯,性子好,可今日却这般冷淡。 “伯爷,这位小姐的身份……”一旁有那等看热闹不嫌事大之人。 “没见伯爷脸色不好,定是也不知情呢,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有人轻笑道。 郑严在一旁,眯了眯眼睛,原来这就是苏愿的目的,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今日她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苏眉将自己的身份公布于众。 想明白后,他勾唇笑了笑,果然,她根本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端庄静雅不争,却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狐狸。 苏世平哪里还有心情喝酒,找个借口,没一会儿便离开了。 苏眉被下人送回了后院,众人看向她的视线也都变得不一样了。 王氏带着苏愿三姐妹匆匆回了府。 路上,苏盈一脸好奇,“她说的是真的吗,不过上次在英国公府见的时候,便有人说她长得像苏雁呢。” 苏毓瞥了她一眼,看向苏愿。 苏愿微微抬头,浅浅一笑:“是真还是假,会见分晓的。” “说的也是,苏眉说的要是真的,咱们就有多了一个妹妹,不过我可不喜欢她,比苏玥和苏欢还讨人厌。”苏盈撇嘴道。 苏愿笑了笑,没有说话。 西府这会儿怕是已经乱起来吧。 “苏眉的祖母是外室!”苏盈突然出声道。 “嘘,小点声。”苏毓皱眉道,这事她早就想到了,叔祖父后院干净,除了叔祖母,再无旁人,苏眉竟说她的祖父是叔祖父,那么,苏眉的父亲既然不是妾室通房所生,就只能是外室子了。 苏世平从郑南伯府出来后,本是打算直接去西府,只是路上又改了主意,直接回府了。 齐氏得知这一消息,轻哼了一声,“倒是个有本事的,竟瞒了这么多年,赵氏也是个不中用的,竟一点也没有察觉。” 常嬷嬷一边按捏着老夫人的肩膀,一边说道:“这么说来,那些年少佳话,夫妻情深,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是啊,赵氏引以为傲了一辈子,一直觉得她比我过得好,得夫君宠爱,就是一场笑话,她啊,怕是一年半载都不敢出门了。”齐氏抬手,示意常嬷嬷停下。 常嬷嬷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二老太爷会如何做,会把人接回来吗?” 齐氏喝了一口茶,将茶杯缓缓放下,才出声道:“苏世明,你听这个名字,就算今日不闹出来,早晚也是要回来的。” 月华斋中,安静的针落可闻。 苏世清急急的脚步经过抱夏,根本等不及丫鬟打帘,自己就走了进来。 只见赵氏满脸的怨愤,一旁的丫鬟婆子也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柳姨娘还在垂手站在一旁。 “这事你可知道?”赵氏的声音很冷,眼神更冷,直直地看着苏世清。 “母亲,儿子也是才知道的。”苏世清拱手对赵氏行礼,神情很是无奈。 赵氏依旧盘着腿坐在软榻上,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苏世清,“不是我怀疑你,这件事情,你父亲做得太过了,若是他开口,我怎会不许他纳人进府,可他竟然瞒着我,一瞒还是这么多年……” 赵氏从最开始得知消息的时候的伤心,如今已经剩下了愤怒。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苏鸿不将人带回来,说明什么,说明他对那人上了心,不想那人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想明白这一点后,赵氏的伤心便一点不剩,她此刻,只恨不得将那对狗男女撕碎了去喂狗。 “母亲想怎么做?”苏世清比赵氏冷静许多,从最开始的错愕,很快,他便回过了神儿。 赵氏眼中闪烁着怒火,紧紧地握住拳头,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我想他们都去死!” “母亲……”苏世清知道,赵氏已经被愤怒裹挟,此刻的她说出话都是不理智的,“这件事情是父亲理亏,母亲不要冲动行事,而是应该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怎么做才是最有利的。” 赵氏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失望,她其实更想听到的是儿子会应了她的话,而不是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还要让她冷静地去分析得失。 第158章 接回来 赵氏冷笑一声,“我如今还能如何?” “母亲……”苏世清知道,这会儿他不应该继续劝说,他相信,母亲只要冷静下来,定会拿定主意。 但时间却不等人,父亲那里很快就会有所行动,母亲如今占上风,可不能失了先机。 赵氏怒气冲冲地看着苏世清,但到底是渐渐地冷静了下来,问道:“你想我如何做?” “儿子觉得,将人接回府中……” 苏世清的话音还未落,只听“咣当”一声,茶杯已经摔落在地,赵氏想要说话,顿时咳嗽了起来,只觉得一口气被生生地堵在胸口,让她喘息不得。 听到赵氏咳嗽的声音,柳姨娘慌忙上前,重新端了杯茶过来,轻轻帮赵氏拍背顺气,又看向苏世清,柔声道:“婢妾的身份,本应该开口,只是母亲受了委屈,老爷这个时候还是要多考虑母亲的心情才是。” 苏世清睨了她一眼,见她低眉敛目,乖顺的模样,到底没有出言教训,只轻声道:“母亲,儿子何尝不知道此事委屈了母亲,但事情已然发生,母亲将人接回府中,放在眼皮子底下,到时候,还不是母亲说了算,如今这般,两头大,岂不是便宜了那对母子。” 他的这一番话,到底是说到了赵氏的心中,她生气的无非于此,这么多年,那贱人定是一夫人自居,怕是过得比她还要惬意。 有些事情,一旦有了裂痕,便如洪水开闸一般,所有以前忽略的细枝末节,都清晰了然了起来。 那些不合理觉得别扭的地方,好似也变得合理了。 明明沈氏有那么多的嫁妆,可府上却总是缺银子,原来,竟是被老太爷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拿去养那贱人和那贱人生的孽种。 “接回来也行,不过却不能入族谱。”赵氏冷冷的说道。 苏世清没有出声,苏世明入不入族谱,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妨碍,他是嫡子,苏世明只是一个庶子。 他想要苏世明回来,还有一个原因,苏世明的生意做得很大,若苏世明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苏世清今日根本不会再此与赵氏商议此事。 锦绣园中,苏雁也知道祖父在外还有一个儿子,就是那日在英国公府见到的苏眉的父亲。 “小姐,奴婢听说,老夫人答应了,要将人接回府中。”丁香低声道。 苏雁瞪大了眼睛,声音尖了起来,“为什么,她凭什么进府。” “小姐安心,就算进府了又如何,老夫人说了,不会让他们入族谱的。” 比起这个,苏雁更想知道,“祖母真的要接苏眉进府?” 那岂不是,府中又多了一位小姐。 苏世明虽然是庶出,可苏眉的母亲却是正妻,那府中岂不是还只有她是庶女。 为什么,往后竟然连苏眉一个外室子之女都要踩在她的头上了。 苏雁紧紧地攥着帕子,“你快去再打听打听,祖母真的要将人接回来吗?” 丁香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回来道:“老夫人气坏了,但被老爷劝下来了,姨娘也在。” 听得这话,苏雁的神色变了又变。 她对嫡庶之分,已经执拗到了骨髓之中,其实苏眉就算真的进府,身份与她其实相差不多,甚至可以说,还不如她这个庶女,但苏雁就是介怀自己庶女的身份。 一遇到嫡庶之分,便像是一只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赵氏发泄过后,冷静下来后,只等着苏鸿过来,与她将事情说清楚,可是左等右等,却依旧不见人影。 临安城中,某处一个二进的院子。 苏鸿苏老太爷看着冯氏。 冯氏只戴着一支玉葫芦簪子,明明与他只差了五岁,可却还是一头乌黑的秀发,烛光下的冯氏说不出的温柔娇美。 苏老太爷握住了冯氏的手,“今后怕是要先委屈你了。” 冯氏坐在锦榻上,眉眼含泪,“老太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跟着您,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这么多年,我过得很好,若不是遇到了老太爷,说不定我坟前都已经长满了荒草了,哪里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 说着,抬手擦了一下眼泪,柔声继续道:“为了武哥儿和钧哥儿,我也是要回去的。” 两个孙儿年岁都不小了,若是不能入族谱,往后就不能科举。 苏老太爷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愧疚,苏世明其实在读书一事上,也很有天赋,只是碍于身份,不能科举,只能行商,两个孙儿,不能再重蹈覆辙。 “放心。”苏老太爷眼里露出柔和的光,“我会安顿好你们的,武哥儿和钧哥儿也会去白鹭书院读书。” 冯氏的眼泪落在了苏老太爷的手背上,“老太爷待妾的好,妾都知道。” 苏老太爷抬手,在冯氏的脸颊上抹了一下,“别哭了,一会儿让孩子们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两人正说着话,下人站在门口说道:“小姐来了。” 冯氏立马慌张地看了一眼苏老太爷,“眉姐儿不是故意的,她年纪还小,老太爷要怪就怪我好了。” “怪你什么。”苏老太爷皱起眉头,“事情早晚要说的,眉姐儿今日倒是也没做错。” 苏眉有些紧张忐忑的走了进来,她其实很少能见到祖父,毕竟祖父不常来,就算来了,待她也不算亲厚,郑南伯府一事,她也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一进门,便跪下,道:“都是孙女的错,还请祖父责罚。” 屋中很静,苏眉低垂着头,不敢抬头,手心里全都是汗,心跳也变得越老越快。 “起来吧。”须臾,苏老太爷才开口。 苏老太爷将苏眉叫来,就是想要知道在郑南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眉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苏老太爷听后,一双浑浊的双眸看不出任何的神情。 “你先回去吧。”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苏眉刚才如坐针毡,听到这句话,立马松了一口气,行礼告退。 “怎么,老太爷可是觉得此事有蹊跷?”冯氏小心地问道。 苏老太爷微微摇头,“没事。” 苏眉说的事情,乍听之下,倒是没什么不对,仔细琢磨过后,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苏愿的出现,过于巧合,但苏鸿细细琢磨了几遍,也不觉得苏愿一个小丫头会知道些什么,一切不过是凑巧罢了。 第159章 妥协 苏老太爷难得来一次,冯氏自是想要将他留下来,但却也知道,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怕是会惹得府中那位不快,但为了儿子,冯氏还是决定搏一搏。 反正不管她是伏低做小还是摇尾乞怜,怕是都会被赵氏记恨,那她为何还要忌惮于她,在府外痛快的日子所剩无几,她就张扬一回又何妨,也算是给府上那位一个下马威。 “老太爷用过饭再回去吧,明儿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有事跟您商量呢。”冯氏微微扬头望过去。 苏老太爷心下一软,点了点头,“好。” 没一会儿苏世明就回来了,下人撩开帘子,一个面容俊秀身材颀长的男子走了进来。 “父亲。”苏世明几步上前,朝着苏老太爷行礼道。 苏老太爷脸上浮起了笑容,盯着苏世明看。 苏世明的长相其实与他不像,更像冯氏,但性子却与他有七八分相像,这么多年,从一个小小的茶坊,成为了京中最大的茶商,个中手段,苏鸿心中有数。 “坐下吧。”苏老太爷低声道。 苏世明见一旁的冯氏,也行了一礼。 冯氏立马开口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样,特别是日后,可要记住了。” 看着冯氏这样,苏老太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在外这么多年,冯氏还这么守着规矩,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怕他日后为难么。 苏世明恭敬地回道:“儿子记住了。” 一顿饭,吃得很是高兴,苏世明确实有事要与苏老太爷商量,他想成为皇商,为宫中进贡茶叶。 从前觉得时机不成熟,如今他就要回府,正是要借此机会,若是一举成为皇商,认祖归宗之事便容易许多。 等到掌灯时分,苏老太爷才来了月华斋。 赵氏有些心神不宁,但更多的是愤怒,怪不得,回到京中之后,苏鸿就很少来她院中,而隔三岔五就要出门,原来是为了去那贱人处。 苏老太爷一落座,便开门见山道:“我有事同你商量。” 赵氏早就知道,苏老太爷今日过来,定是没有好事,可当他开口的那一刻,其实她的内心还是有一丝的期待,期待着苏老太爷与她说的只是寻常之事,不会提及那个贱人丝毫。 她轻哼一声,还不等开口,苏老太爷已经慢条斯理地说道:“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想着将冯氏和世明一家接回府中。” 赵氏脸色骤变。 “世明到底是我的骨肉,这么多年,因着身份,吃了不少苦,不过他现在生意做得很好,回来后,也能帮衬着家里,对世清的仕途也有助益。”苏老太爷看向赵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一双眼睛,锐利无比。 他早就已经做了决定,今日就算赵氏不同意,冯氏母子也会进门。 赵氏只觉得寒心,夫妻这么多年,他为了她能抛弃身份地位,谁不说她得了一个好夫君,可到头来,不过是笑话一场,只有她还沉浸在虚假的情意之中,引以为荣。 而那个让她成为了笑话的人,此刻就这样在她的面前,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情,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赵氏明明心中有千百倍的怒火,可她能做的也只有忍耐。 见赵氏不说话,苏老太爷继续道:“冯氏到底剩下了世明,给她一个名分也是应当的,你说是不是?” 苏老太爷口中问着,其实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赵氏又不是愚笨之人,怎么会听不出来。苏老太爷知道,她早晚都会妥协。 可她就是不想这样轻易的答应,她突然起身,嘴角翕动,似是要出言反驳,但她却并未开口,只是冷眼看着苏老太爷,心中的怨气已经要压抑不住。 “你这话是何意,我不明白,我从未不许你纳妾,为何要这般偷偷摸摸在外养人?”赵氏到底没有忍住,出言反问道,“这一切,难道是我造成的吗,不是的,是你自己。” 苏老太爷被这样直接下了脸面,有些挂不住脸,抬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怒目圆瞪,眉眼间满是不悦道:“如今是争论这些的时候吗,早些将人接进来,平息外面那些流言才是正道。” 赵氏嗤笑一声,唇边含笑,道:“现在知道丢人了,想要进府也不是不行……” 苏老太爷闻言,看向赵氏,等待着她的下文。 “不得入族谱。”赵氏声音冷绝,不疾不徐道。 “你!”赵氏的反应其实在苏老太爷的意料之中,但他却还是装作很是愤怒地攥紧了拳头。 赵氏见状,倒是觉得心中稍微舒坦了些,她缓缓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淡声道:“能给她一个姨娘的身份,已经是我最大的退步,想要入族谱,我绝不同意!” “悍妇!”苏老太爷怒声呵斥道。 赵氏眼底有一抹受伤,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的心中就只剩下“悍妇”了,明明年少夫妻,互相扶持,这么多年,在他的心中,竟是这样想她的。 “我当不起这样的夸赞。”赵氏重重地放下茶杯,看向苏老太爷道,“你若是不同意,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年少时,你为了我能离家,如今也可以,我成全你们。” 赵氏知道,苏鸿心中最看重的其实是他自身,他不会为了那个贱人离开苏府,赵氏的底气来自于她有个在詹事府当大学士的儿子。 那贱人有什么,不过是仗着些手段,将苏老太爷的心拢住了而已,但男人的情意,最是无用。 “我也乏了,不想与你争执。”赵氏拨弄着香炉,无谓道。 苏老太爷似是被逼无奈,最终勉强同意下来。 只是离开月华斋的脚步,却是很轻快的,虽面无表情,但跟着他多年的长随,能看得出来,老太爷心情还算不错。 “去寻柳姨娘。”赵氏面色冷凝地让红莲趁夜去寻柳姨娘来。 红莲心下狐疑,出声道:“柳姨娘?” “多嘴,你只管去就是。”赵氏声音冷厉。 红莲被那一眼看得后背生寒,急忙应下。 没一会儿,柳姨娘便急匆匆地赶来了。 夜已经深了,但柳姨娘却还是白日里的装扮,明显没有就寝,好似就在等着赵氏唤她。 第160章 有些眼熟 “阿愿,你好奇吗?”苏盈来听云阁与苏愿一起,说是读书做女红,其实就是闲聊天。 “好奇什么?”苏愿翻了一页书,挑眉问道。 “西府的那位老姨娘,还有咱们的新六叔……”苏盈双手托着下巴,嘟着嘴巴说道。 以她的好奇心,早就想去西府瞧瞧了,但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私自跑过去,还给她身边的下人都下了命令,不许她独自出府。 “还好吧。”苏愿无所谓地说道,“反正早晚会见到的。” 人既然已经接回府中,见面便是早晚的事情,苏愿只是想要西府乱成一团,对于进来的是冯氏还是张氏,是苏世明还是苏世什么,都无所谓。 冯氏既然能安稳地在苏鸿身边这么多年,必然有她的手段,苏愿不相信,冯氏真的甘心进府当一个姨娘,赵氏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而苏眉的性子,与苏雁那般相似,两人早晚会对上。 西府如今还没有一个正经的当家主母,柳姨娘想要上位,可苏世清明显有自己的打算。 可以说,西府之中,人人各怀鬼胎,好戏很快就会一一上演。 苏盈轻叹了口气,将苏愿手中的书一把夺了过去,道:“别看了,你现在越来越像瑜然了。” 说起秦瑜然,苏盈又有些羡慕地说道:“瑜然去荆州她姑母家了,真好,我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临安城呢。” 苏愿的书被拿走,她也不恼,只附和地点头道:“嗯,出去走走挺好的。” “那咱们也出去走走吧,整日待在府中,我觉得自己都要发霉了。”苏盈眼睛一亮,有些哀怨的说道。 苏愿低眸,瞧了一眼身上的素服,微微摇头,“我就算了,不过盈姐姐倒是可以。” “哎呀,这有什么,祖母早就说了,不必拘泥形式,只要咱们心中记得二叔就好。”苏盈拉着苏愿的胳膊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去跟祖母说,咱们去庄子上玩一阵子吧,庄子上凉快,正好避暑。” 苏愿微微一笑,没有拒绝,她心里是想出府的,而苏盈的提议,正中她的心思。 苏盈是个行动派,性子风风火火,说做就做。 很快,齐氏就答应了,而且是让王氏带着苏愿几个去庄子上多住些时日,入秋前回来就行。 出门那日,苏愿与苏盈刚上马车,就听到马车外有说话声,苏盈撩起帘子。 苏愿抬头,看到府门前,站着一个人。 长身玉立,淡青色直裰,罩着一层青灰色纱衣,宽带束着腰身,显得身姿更为修长,而且宽大的袖袍,让人有种翩然而立的感觉。 “这就是六叔吗?看着不像商人,更像个读书人呢。”苏盈低声道。 苏愿也是第一次见到苏世明,与她想的有些不同,商人市侩,可苏世明周身丝毫没有商人的气息,若是不说,怕是只会当他是读书人。 “长得也好看,倒是与叔祖父一点也不像呢。”苏盈趴在车窗上,看得仔细。 苏毓抬手,将车帘放下,“品评长辈,无礼。” 苏盈撅起嘴道:“又没有外人,姐姐就是这样,好生无趣。” 苏毓的神色中闪过一抹受伤,抿了抿唇,垂下眼眸,双手放在双膝上,没有说话。 苏盈没有察觉到苏毓的异样。 苏愿敏锐,看了苏毓一眼,这两日,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好像那日从郑南伯府回来后,苏毓就有些反常。 路上,苏盈依旧叽叽喳喳,苏毓却闭着眼睛假寐。 苏愿心中有事盘算,也很是沉静。 到了别庄后,苏盈立马下车道:“你们两个今日是怎么了,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显得我倒是话多得不得了。” 苏愿闻言,噗嗤一声笑了,“盈姐姐有自知之明就好。” “阿愿,你学坏了,竟敢笑话我。”说着,上前去捉苏愿,两人跑闹着进了庄子。 庄子上早就得了消息,二夫人带着府上的小姐妹前来避暑,早就收拾妥当。 苏愿还住在之前的院子里,这次出来,她有两个目的,一是要学会泅水,二是要截断柳文涛的青云路,让柳姨娘当继室的幻想破灭。 没什么比让一个人希望落空,打击更大了。 北镇抚司,张岁桉皱着眉,一路避过那些血淋淋的审问之所,来到一处休憩之所。 这里比之前面的嘈杂,倒是显得更为幽静,因着有一片竹林,林中有一座竹制的小楼。 任谁也不会想到,北镇抚司中会有这样一处幽致之所。 张岁桉踩着台阶,守在门口的暮山向他行礼,他微微颔首,问道:“你主子呢?” 暮山指了指里面,“在二楼,已经待了半个多时辰了。” 张岁桉点点头,微微撩起袍子,跨入门槛走了进去。 直接上了二楼,就见屏风后,一道身影,正端坐在书案前。 张岁桉放缓了脚步,李宴辞看书的时候最不喜被人打扰,他知道坐在屏风前,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喝着。 喝完一杯,正打算再倒一杯的时候,只听到屏风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人找到没有?” 张岁桉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却未曾起身走进去,而是直接开口回道:“找到了,不过却已经死了,线索又断了。” 里面一阵沉默,过了片刻后,才听到放下书的声音,“线索断了,也正说明,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张岁桉这会才拎着茶壶,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倒了一杯茶,递到李宴辞的面前,道:“四爷说得没错,只是那人总是能抢先咱们一步,只怕锦衣卫中,又细作。” 说罢,微微低头,看了一眼放在书案上的书,“四爷什么时候喜欢看游记了?” 李宴辞伸出修长白皙的手,端起茶杯,微微的转动着,抬起眼皮,看了张岁桉一眼。 “有些眼熟。”张岁桉的目光依旧落在那本游记上。 李宴辞起身,踱步走到窗前,轻声道:“往后只怕会有更多的危险,你可想好了,是否要继续?” 张岁桉挑了挑眉,薄唇微微一笑,“捅破天了,还有四爷撑着呢,我怕什么。” 第161章 母女 “小姐,昨夜可睡得好?”天色微明,绿蘅进来伺候苏愿起身道。 苏愿点了点头,看向绿蘅,见她似是话中有话,忙问道:“昨晚可是出了什么事?” 绿蘅握着红木梳子,轻轻地为苏愿梳头,“夫人有些不适,叫了郎中诊脉开了药。” 苏愿闻言,微微蹙眉,淡声道:“怎的没叫醒我?” “夫人特意吩咐下人们进出要小声些,就怕吵着了您。”绿蘅道。 苏愿收拾妥当,领着绿蘅往正院去寻吴嬷嬷打听情况。 只是还未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吴嬷嬷正看着两个丫鬟煎药。 苏愿走了过去,轻声道:“嬷嬷一大早就熬药,可是母亲病了?” 吴嬷嬷没想到五小姐会来得这样早,吓了一跳,不过很快露出笑意来,“夫人肠胃有些不适,已经请过郎中看过了,不是很严重,吃上两副药就会好。” 苏愿微微蹙眉,抬眸见陶罐中的汤药翻滚了起来,随手拿起一旁的筷子去拨弄,“可是昨日路上颠簸,还是睡前用了太多的冰?” 吴嬷嬷看着苏愿手中的筷子,眸中带着笑意,知道小姐担忧夫人的身体,安慰道:“夫人昨日午间饭食用得少,庄子上的厨娘便做了一碗冰盏,夫人用了小半碗。” 王氏的肠胃一向娇弱,特别是苏世辉走了之后,长期地郁结于心,没有胃口,变得更差了。 “还要辛苦嬷嬷,多多看顾母亲。”苏愿抿了抿唇,王氏的病,其实还是由心而生。 自从苏世辉战死后,王氏便心如死灰,虽有了苏愿这个女儿相伴,但她依旧没有从丈夫战死的悲痛中走出来。 每日笑脸相对,不过是为了不让身边人担忧罢了。 “幸好祖母安排妥当,带了郎中过来,只是庄子上的药齐全吗,要不要回城去抓?”苏愿微微思忖道。 吴嬷嬷接过苏愿手中的筷子,恭敬道:“小姐垂怜,老奴照顾夫人是分内之事。庄子上的药自然是不够的,幸好这里离秦王的别庄不远,听说秦王的一位侧妃也在此处养病,管事的拿了药方去寻,刚好备齐。” 秦王侧妃? 苏愿立刻想起了安云郡主的娘亲徐氏,身子一向不好,之前也听安云郡主提起过,夏日里,她通常都会与娘亲一起住在别庄,因为别庄上有温泉,适合徐氏调理身子。 “安云郡主可在?”苏愿问道。 吴嬷嬷小心翼翼地搅动了几下陶罐中的汤药,然后吩咐丫鬟将药汤倒进碗中,才朝苏愿点头道:“管事的说,别庄上住的是徐侧妃和安云郡主。” “小姐先回去吧,免得熏一身的药味。”吴嬷嬷轻哄道,“小姐还未用早饭吧,想吃什么就让丫鬟去厨房吩咐,这里不必府上,没那么多规矩。” 苏愿微微摇头,“我还不饿,母亲什么时候睡下的?” 王氏睡眠不好,甚至在苏世辉死讯传来的那一个多月中,王氏每晚都睡得很少,而且一旦醒了,就很难再入睡。 因此,苏愿有此一问。 吴嬷嬷笑道:“小姐放心吧,夫人夜里吃了药,就睡下了,睡得还好,估计再过一会儿也要起身了。” 说话间,云栽过来,朝着苏愿微微行礼,道:“五小姐,夫人醒了,知道小姐来了,让您去屋子里呢。” 苏愿闻言,往王氏屋里走去。 王氏已经起身了,身着一件淡青色纱软烟罗裙由着落雨为她梳头。 听见声响,柔声道:“阿愿昨日睡得可好?” “嗯,很好,母亲呢,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苏愿挨着王氏坐下,抬眼看向她问道。 只见王氏的气色确实不如昨日,不过精气神还不错,可见睡得还不错。 “没有不舒服,都很好,是下人太过紧张,还麻烦到秦王府,今日得过去道声谢才是。”王氏轻声道,拉开一旁的妆匣,“阿愿帮我选一支簪子吧。” 苏愿低头,在妆匣中,选了又选,最后拿出一支珍珠发簪,起身道:“女儿为母亲戴上吧。” 不待王氏开口,苏愿已经端端正正地为王氏插在了发间,然后歪头打量着,“母亲真美。” 王氏被突如其来的夸赞怔了一下,不过却笑着看向苏愿,抬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摸了一下,“我们阿愿才是最美的。” 落雨在一旁抿着唇笑着,“夫人和小姐都好看呢。” 吴嬷嬷捧着一只小青瓷碗走了进来,“夫人,药好了。” 王氏接过,看了一眼,垂着眸子道:“太苦了。” 吴嬷嬷无奈地看了王氏一眼,“夫人,良药苦口。” 苏愿倒是没见过王氏这样小孩子的一面,“母亲,这里有蜜饯。” 说着,从她的荷包中拿出几颗果脯,这还是之前苏盈给她的,她觉得太甜了,便没有吃。 王氏瞄了一眼,这才默不作声地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喝了干净。 云栽忙捧了茶与她漱口,苏愿将果脯递了过去。 王氏一连着吃了好几颗,才又喝了一口茶,将帕子掩口,将含在口中的茶水吐入痰盂中,低声道:“还是觉得苦呢。” 王氏是不知不觉中就在苏愿面前露出了这样的一面,说明她已经很信任这个女儿,这一点,吴嬷嬷看得清楚,心中觉得欣慰。 因为吴嬷嬷知道,这段母女情,会慢慢地将王氏心中的苦痛填补,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母亲若是觉得苦,女儿去厨房,让人做些软酪。”苏愿轻轻一笑,眼眸弯弯似天边悬挂的月牙。 苏愿的笑容很美好,但最让王氏动容的,还是苏愿眼中流露出的关心。 王氏微笑着,摇了摇头,“阿愿定是在心里笑话我呢吧。” “没有,阿愿也怕吃苦苦的药呢。”苏愿轻声道。 她知道,王氏之所以还能保有这样的娇柔和纯真,只能说明她未出嫁之时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嫁人后,又有夫君疼宠。 不似她的生母沈氏,那么苦的药,哪一次不是一仰而尽。 而自己呢,又何尝不是,因为她们知道,苦又如何,没人会在意。 第162章 金桂酥 苏愿陪着王氏吃了早饭,王氏提出准备些薄礼,一时间有些为难,太过贵重不合适,但太寒酸又显得没诚意。 “母亲,不如做些点心,女儿亲自送过去。”苏愿提议道。 吴嬷嬷在一旁笑着称好,“小姐与郡主原本就相识,小姐过去道谢,顺道探病,算不上攀附。” 王氏点了点头,“好。” “小姐想做什么点心?”吴嬷嬷问道。 苏愿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太过寻常,没有诚意,不如做金桂酥吧。” 这道点心,从前娘亲总是做给她吃,苏愿也看过几次,倒是能做得出来。 吴嬷嬷有些为难,这样精致的点心,庄子上的厨娘怕是做不出京中的味道来。 苏愿知道她的担忧,笑着说道:“嬷嬷放心,我会做的。” “阿愿也不必亲自动手,只在一旁指点一二就好。”王氏温声道。 “老奴去打下手。”吴嬷嬷说道。 苏愿先将做金桂酥的材料让厨房准备好,便按着沈氏做点心的步骤,一步一步地指导着厨娘。 做金桂酥,最重要的就是水油皮,点心到底能否酥脆,水油皮是关键。 面粉、霜糖、猪油、水,全部混合,揉成光滑的面团。然后切下半个拳头大小的水油皮面团,用刚才准备好的青菜汁水调成深绿色备用。 面粉和猪油搓均匀,团成面团,再搓成长条,切成两块,其中一块大一些,是小的两倍大小即可。 面团用南瓜汁搓揉染成金黄色,放在碗中,盖好,在井水旁放置一刻钟。 再拿出之前揉好的水油皮,分成两份,金黄色的面团也各自分成两份。 将水油皮擀开,包入两个金光色的面团,收口捏紧,敲扁擀开,折三折,放入盘中,让面团松弛一刻钟。 松弛好后,再次敲扁擀开。擀宽到四寸,横向对折一次,继续擀长。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擀长擀薄,然后从一端开始卷起,这个过程看似容易,但却要尽量卷紧,面片的宽度和厚度也要保持一致。 “小姐,你看,是这样吗?”云栽手巧,很快就巻好了面片。 苏愿点了点头,“放井水中冰上一刻钟吧。” 这样面团不会过软,拿出来后,更容易切开。 “小姐,这么大可以吗?”厨娘平日里也做过金桂酥,不过手艺比京中的自然是粗糙不少,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苏愿看了看,“嗯,按照这个薄厚程度,切成八份。” 切好后再次擀开,呈圆形的碗状,将早就准备好的桂花栗子馅儿包入其中,压扁,厚度在半寸左右。 苏愿一边说,一边做,“这样,在上面先按压出一个圆点,再用筷子在侧面压出四个纹路。”托在手心,轻声道,“像不像四个小花蕊?” “好像啊。”绿蘅看得仔细。 “花心这里,放些干桂花当装饰。”苏愿捏了一点干桂花,轻轻地放在上面的圆点处。 再将之前做好的绿色面团拿出来,擀成面皮,用叶子状的模具,做出叶子的形状,每朵桂花酥贴上两片叶子,精致又可爱。 每个人做得各有不同,先挑出些大小匀称,样子精美的,放入上林方炉中烤制。 很快,满厨房都是桂花的香气,还有栗子淡淡的香甜气味。 “拣一盘送到母亲房中,再给两位姐姐也送一些,剩下的,你们分了吧。”苏愿轻声道。 送往秦王别庄的金桂酥自然是品色最好的。 趁着点心刚出锅,苏愿带着绿蘅和琥珀出门了。 吴嬷嬷有些不放心,想要跟着一起去。 “嬷嬷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庄子,母亲身边离不得人。”苏愿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并不想带太多的人。 吴嬷嬷犹豫了片刻,觉得小姐说得有道理,别庄离这里也不远,还有庄子上的婆子护送,倒是也不用担心。 “阿愿,你来得正好,我在庄子上正无趣呢,你这次住多久?”安云郡主得知苏愿来了,急忙出门相迎。 “祖母说,入秋回去就行,能住上二十多天。”苏愿轻声道,“我是来道谢的,昨晚的事情……” “不用这么客气。”安云也不等苏愿说完,直接开口道,“娘亲等着呢,我带你先过去。” 苏愿在安云郡主的带领下,到了前厅,徐氏坐在软榻上,苏愿进去行了礼,问了安,也说明了来意。 徐氏看着苏愿,脸上笑容温和,微微颔首,一旁的丫鬟接过了食盒,轻轻打开,淡淡的桂花香飘散出来。 “好香啊。”安云郡主不由地咽了下口水道,“样子也很精致,一点也不输府里呢。” “小馋猫。”徐氏轻笑一声,拿起一个金桂酥,轻轻咬了一口,口感酥脆,浓郁香甜,却又不甜腻。 “嗯,好吃!”安云郡主咬了一口,芬芳在口中绽放,只觉得置身于花海中。 徐氏身体不好,只吃了一块。 她从手上摘下一只镯子,轻声道:“悠宜常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如悠宜所说,是个好孩子。” 苏愿连忙行礼,低着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苏愿不敢收,还请侧妃娘娘收回去。” 徐氏垂眸看着她,见她坚持,脸上的笑意放大了不少,示意一旁的丫鬟拿了另一个锦盒过来。 苏愿有些犹豫,身后的安云郡主开口道:“阿愿手下吧,是我娘亲做的绢花。” 苏愿双手接过那锦盒,“阿愿谢过侧妃娘娘。” 徐氏点了点头,又开口称赞她乖巧伶俐。 没一会儿,徐氏就有些乏了,让安云招待苏愿,她回房歇着去了。 刚刚,徐氏是在试探她,苏愿很清楚,她其实也能理解,毕竟安云郡主身份特殊,想要讨好的人不胜凡举,作为母亲,她自然希望女儿身边都是值得相交之人。 但好在,刚才,她过关了。 “天气太热了,不然咱们去跑马多好。”安云随手折了一朵花,揪着花瓣说道。 “稍微动一动都要满身是汗,还是待在屋中,更为舒适些。”苏愿笑着说道。 安云闻言,偏头看她,撇嘴道:“可每日待在屋中,甚是无趣,要不,以后阿愿每日都来陪我吧。” “让我想想,咱们做些什么好呢,泡温泉,泅水好不好?”安云郡主一脸兴奋的说道。 “我不会泅水。”苏愿有些为难道。 “没事,我教你!”安云郡主一听苏愿不会,更是来了兴致,终于有事情可做了。 苏愿微微颔首,“郡主不嫌弃我愚笨就好。” 第163章 泅水 “前面就是了。”安云郡主伸手指道。 苏愿顺着安云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见到一个白墙黛瓦的院子掩在茂密的树木之中。 “这里你还没来过吧。”安云笑着说道,“温泉的水是从九峰山顺着九峰河一直往下,这里被我父王拦住,修建了温泉池,再往下,那一片,也是我父王命人种的,桃树和梨树,一会儿我们可以去摘一些回去。” 苏愿踮起脚看了过去。 “春日里,这里的景色也很好看,一点也不输梅林呢。”安云笑眯眯,继续介绍道,“等明年春日,我带你来,到时候你会瞧见白的梨花,粉的桃花,漫天飞舞,顺着河水一直流下去,河里还有鱼,改日,我们去捉鱼!” 安云郡主越说越兴奋,将接下来的好几日都安排妥当了。 苏愿有些瞧不清楚远处的风光,只能看到有水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到了温泉池,自有守在此处的下人迎了出来。 下人都是秦王别庄的人,见到安云郡主自然是不敢怠慢。 安云郡主却不喜下人在一旁伺候着,只将人都留在了外面,她与苏愿两人去泡温泉。 “池子是今早才洗过的,水也是流动的,一旁还备了花瓣。”看守的婆子临走前说道。 “郡主,这池子深不深?”苏愿站在一旁问道。 安云郡主已经将外衣脱了,一只脚踏上石阶,浅笑道:“池子是青石砌成的,这边小一些的池子不大不小,泡澡正好,旁边这个稍微大一些,也深一些,只可惜你不会泅水,不然我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 苏愿心思一动,轻声道:“郡主教我泅水,等学会了,再与郡主一道去。” “好呀!”安云郡主笑眯了眼睛,热情地朝着苏愿伸出手,“阿愿,快下来吧。” 苏愿将手搭在安云郡主的手心,脚下的每一步都很是小心。 见她神情凝重,安云郡主轻笑一声,道:“阿愿,你怕水?” 苏愿没有反驳,点头承认道:“春日里落水,现在还有些后怕呢。” “放心,我会泅水,还偷偷下河抓过鱼,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安云郡主紧紧的握住苏愿的手说道。 “那你不怕被水冲走,或者是沉进水里?”苏愿的双眼失了焦点,她的手本能地抓着安云的手,微微的用力。 安云能感觉得到,苏愿的害怕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呼痛,任由苏愿抓着,认真的回道:“河水有深处也有浅处,不往深处去就好了,而且我会水的,就算去了深处,也不怕。” 苏愿抬眸看向安云郡主,这一刻,她的心跳得很快,却不是因为畏惧水,而且,她也能征服水。 “阿愿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安云觉得苏愿的眼神太过热切,怔怔地问道。 苏愿压抑住心底的喜悦,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郡主好厉害。” 梦中,她是被淹死的,又在春日里落了水,对水本能的畏惧,但她心里很清楚,越是畏惧,就越要克服,她畏水这一点,若是不去克服,以后说不定就会成为她的死穴。 她不想梦中之事再次发生,更不想再次被淹死。 一步一步,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怯懦,变得越来越加坚定,直到水已经没过她的腰间。 苏愿的身体是紧绷的,而且走进水中,她就觉得有些透不过气,胸口闷闷的,但她知道,那只是她内心的恐惧所致,越是这样,她越是要习惯于待在水中。 今日是第一日,苏愿并未去旁边那个更深的池子,只是在小池子里泡了半日,尝试学习在水中闭气。 一开始,她的口鼻刚进入水中,她立马本能地跃出水面,还是安云在一旁轻声安慰,她才一点一点地尝试着,最后竟也能在水中闭气半炷香的时间了。 连安云郡主都夸她有天赋,很厉害。 在温泉待了大半日,苏愿回了别庄,一进门就问道:“母亲还好吗?” 王氏歪坐在软榻上,听见门口传来苏愿软软糯糯,又满是担忧的声音,心中一软,立马打起了精神,轻声道:“阿愿回来了,和母亲说说,在王府别庄都做了什么,侧妃可好相处?” 苏愿有心让王氏欢心,自然说得绘声绘色。 王氏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你高兴的,郡主既然约了你相陪,这几日便去吧,只是也不要太委屈了自己。” 苏愿明白王氏的意思,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挽上她的胳膊,歪头道:“母亲放心,我跟郡主相处得很好。” 王氏抚着苏愿又黑又软的头发,眼中满是爱怜,轻声道:“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要憋在心中,要与母亲说。” 苏愿靠在王氏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的药香味儿,这一刻,只觉得很平静,不管是王氏还是沈氏,身上的味道竟如此的相似。 一连着三日,苏愿都跟着安云去泡温泉,由着安云教她泅水,自学会了闭气后,泅水对她来说,便没有那么难了。 连一旁的安云都不禁惊讶,“阿愿,你学得太快了,才三日,就有模有样了。” “是郡主教的好。”苏愿浅浅一笑,刚从温泉里出来,脸颊红扑扑的,模样看着更加的娇美。 安云见状,不由地伸手在她的脸上捏了一下,叹息道:“我若是男子就好了,定要将阿愿娶回家中做娇妻。” “郡主又胡说。”苏愿穿好衣衫,低垂着眼眸。 安云笑得更加开心,“才没有胡说呢,我说真的。” 苏愿用帕子擦拭头发,不言语。 安云看着她,眼睛一转,出声道:“不若阿愿嫁入王府好了,我有四个哥哥呢。”说完,又道,“大哥算了,已经有嫂嫂了,二哥也有婚约,三哥和四哥还未成亲……” 苏愿这下是真的害羞了,扭过头,道:“郡主若是再胡说,我明日便不来了……” 安云坐在她的身前,定定道:“我是认真的,这样我们就能日日相见了。” 苏愿抬眸,微微嘟起嘴,“郡主此言差矣,郡主往后也是要嫁人的。” “啊……”安云的神情立马沉了下来,一脸沮丧道,“女子为何要嫁人,一辈子待在家中不好吗?” 苏愿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低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有之……” “盲婚哑嫁,多是怨偶。”安云踢了踢石缝中长的一株野草道。 第164章 谁在? 原本很开心的氛围,一下子冷了下来。 苏愿看了看安云郡主,郡主无意识地一直踢着那株野草。 郡主的婚事秦王都不一定能做主,更不要说她自己了。 过了一会儿,安云起身,拍了拍手道:“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这几日,苏愿都在别庄陪郡主,王氏身子已经完全好了,每日也会在山野间走动走动。 苏毓本就安静,又因为心中有事,更多时候待在房中,读书绣花。 苏盈是个待不住的,本以为来了别庄,能跟苏愿一起玩耍,谁知道竟剩下她一人。 但她很快也找到了人相配,庄子上的管事婆子家的小女儿,是在乡野中长大的,带着苏盈挖野菜,喂麻雀,编花环,放风筝…… 苏盈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 苏愿每日从秦王府的别庄回来后,会陪着王氏下下棋,看看书,酒坊的账本她也带来了,偶尔翻看翻看。 在庄子上的日子过得很是轻松惬意,而且也很充实。 不只是苏愿,就连王氏的脸上都多了些笑容。 按照约定,苏愿来温泉处见安云郡主。 因着郡主在此泡温泉,看守的婆子格外的精心,就怕来了外人,惊扰了郡主。 “郡主……”苏愿看着安云站在墙上,有些错愕。 安云朝她招了招手,小声道:“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快些上来。” 苏愿惊愕,不过一双手还是攀上了墙头,双腿用力,奈何半天也没跳上去。 安云无奈地说道:“阿愿,你得多吃些饭,再长高些,来,抓着我的手……” 苏愿只好再次尝试,幸好这次成功了,但跳下墙头,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先跳,你看好了。”安云郡主说话间,人已经落了地,轻飘飘的,安然无恙。 苏愿抿着唇,小心翼翼站了起来,调整下身形,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直接跳了下去。 不过除了双脚落地的时候有些麻,并未有任何的不妥。 她回头看了一眼围墙,她刚刚真的是从那上面跳下来的吗,她有些不敢相信。 但很快,苏愿眉眼带着笑意,看向安云道:“郡主,刚才从上面跳下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飞起来了。” 安云郡主立马点头道:“是吧,就是这种感觉,心跳加速,自由自在。” “走吧。”安云郡主拉起苏愿的手道。 很快,两人就来到一座吊桥前,吊桥的下面是一条溪流。 “桥上的木板是新铺的,放心吧,不会掉下去的。”安云郡主站在上面说道。 “好。”苏愿笑得眉眼弯弯,跟在安云的身后,吊桥一晃一晃,阳光就在她的头顶,脚下是溪流,前方是一片茂密的山林。 景色宜人。 “我让人在那边下了渔网,一会儿我们去看看,若是有鱼,我们带回去,炸小鱼吃。”安云转头对苏愿说道。 只是原本脸上明媚的笑容,却一点点消散,眼睛越过苏愿,看向她的身后。 苏愿狐疑,转身瞧了过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走了过来,目光正看向她。 她的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一旁。 安云蹙着眉道:“四哥,你怎么来了?” “路过,顺路来看看你。”李宴辞声音清冷,“你们是要做什么去?” 安云虽然与四哥最为亲近,但心底里还是有些畏惧的,只好如实以告。 李宴辞微微颔首,并未出言阻止。 安云心下稍送,立马对苏愿说道:“阿愿,我们走吧。” 苏愿没有迟疑,跟在安云身后,脚步不自觉的快了起来。 只是她却察觉,身后那人,跟了上来。 很快就到了渔网所在之地,安云脱了鞋,就要下水。 苏愿瞄了一眼李宴辞,撇了撇嘴,她只好捡起一根长长的树枝往渔网处,尝试着用树枝将渔网勾回来。 安云挽起裤腿,下水将渔网拿回,见里面有不少小鱼,笑着说道:“阿愿,你看!” 苏愿急忙走过去,接过渔网,里面的小鱼活蹦乱跳,不小心溅起水,落在她的脸上。 李宴辞在一旁,只见苏愿一张笑脸,灿若桃花,眸子黑得发亮。 “四哥,你今日有口福了。”安云开心的说道。 苏愿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人在呢。 李宴辞一直没有出声,她完全将他忽略了,这会儿她倒是有些明白安云为何会喜欢她这个四哥了,若是旁人,定是会阻止安云下水捞鱼,可李宴辞没有阻止,也没有代劳,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回去后,苏愿就寻了借口告辞,因为她不自在,李宴辞并未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也未曾与她多说一句话,可这个人的存在,就让她不舒服。 “四哥,你把阿愿吓走了。”安云不满的说道。 李宴辞神色不变,缓缓开口道:“是吗?” 他才不信,苏愿的胆子有多大,没人比他更清楚。 苏愿离开,不是自然不是害怕,只是她不循规蹈矩的这一面,总是被李宴辞见到,她有些心虚而已。 “母亲,明日我想出去……”晚饭后,苏愿留下与王氏下棋。 王氏刚落下一子,抬眸看向她,见她神色有些迟疑,微微颔首道:“好,人带齐了,早去早回。” 她没有问,却欣然应下。 苏愿心中一暖,柔声道:“多谢母亲。” 第二日一早,用过了早饭,苏愿就带着琥珀上了马车。 这里离沈氏所在的庄子算不上太远,既然来了,她想趁机去庄子上看看沈氏。 半个时辰,马车停在庄子前,苏愿看着眼前的庄子,熟悉又陌生。 “小姐!您怎么来了?”看门的下人见到,一脸惊喜的问道。 “我来看看娘亲。”苏愿轻声说道。 下人一脸为难,“娘子不在……” “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苏愿立马紧张地问道。 下人连忙摇头,道:“不是,娘子一切都好,是昨日,城阳长公主身边的下人过来,将娘子接走了,听说好像是镇北侯府出事了。” 苏愿神色凝重,城阳长公主,镇北侯府,跟娘亲又有什么关系。 “周嬷嬷呢?” “周嬷嬷跟着娘子一道去了。” “那娘亲身边,谁在?”苏愿绷着一张脸问道。 “忆秋姑娘在,奴婢这就去叫人。”说完,下人立马往院中跑去。 第165章 侯府 忆秋得知小姐来了,急忙迎了出来,“娘子没事,小姐放心。”说着,迎着苏愿望院子里走去。 到了屋中,忆秋将昨日之事讲述一遍。 苏愿这才得知,镇北侯世子夫人高氏还有一月就要临盆,却不知怎么就摔了一跤,孩子胎死腹中,高氏也死于血崩之症。 城阳长公主一心想着高氏能平平安安生产,为侯府开枝散叶,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得了消息后,城阳长公主就病倒了。 “娘亲与长公主关系很好吗?”苏愿不解的问道。 忆秋点了点头,自那日城阳长公主来庄子上躲雨,城阳长公主与沈氏很是投缘。 城阳长公主住的别庄也不是很远,一来二去,两人倒有些忘年交的感觉。 所以这次城阳长公主病倒后,她身边的嬷嬷立马前来将沈氏请了过去。 苏愿没想到,娘亲如今竟然随着城阳长公主回了城中的镇北侯府。 知道娘亲无恙,她也就放心了,回到马车上,她打开了一幅舆图,她之前让褚六去打听柳文涛的下落,竟然离这里不远。 苏愿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九峰山上。 九峰山之所以得名,是因为九座山峰相连,主峰自然是最大的,当初太子祭祀,去的就是主峰,而齐氏的别庄,也坐落在主峰脚下。 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但这事,苏愿谁也没说,就连绿蘅,她也不曾透露半分,只说这两日,想出去转转,吩咐小厮套了马车,带着绿蘅和琥珀一起去了五凉山。 别庄距离五凉山并不太远,约莫一个时辰便抵达了山脚下。 小厮在山脚下看着马车,等着她们。 苏愿只带了绿蘅和琥珀上山,先是粗粗的将五凉山走了一遍,除了繁茂的树木,并未发现什么洞穴。 “小姐,你是要找什么吗?”琥珀问道。 “想找一处适合作画的地方。”借口是苏愿早就想好的。 什么都没有发现,苏愿也并不沮丧,这个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柳文涛找了那么久,一丝线索都没有,又怎么会被她轻易找到呢。 苏愿在心中盘算着,还有好几座山峰,都要走上一遍,而且有些还不止要一遍。 时辰不早了,苏愿主仆三人一路走到山脚,坐着马车回去了。 临安城中,镇北侯府。 沈瑾禾站在抱厦外的廊檐下,看着躲在云朵下的太阳,今年夏日格外的热,特别是这几日。 “沈娘子,午膳准备好了,老夫人说请沈娘子往松鹤轩一道用膳。”来人是城阳长公主身边的福顺公公。 沈瑾禾朝福顺公公微微行了一礼,当日在普济寺得了福顺公公相助。 而由着福顺公公亲自来请,也能瞧得出,城阳长公主对沈瑾禾这位客人的重视。 城阳长公主病着,世子夫人没了,老侯爷又不在京中,府上没有主事之人。 沈瑾禾便成了那个料理世子夫人丧事的人。 她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只是前来看望城阳长公主,怎么就稀里糊涂接了这么个差事。 可不管怎样,沈瑾禾体恤城阳长公主年纪大了,又闻噩耗,身体孱弱。 “有劳公公亲自来请,天气炎热,找个小丫鬟也是一样的。”沈瑾禾声音轻柔,不疾不徐地说道。 她从来都是这样,就算是那晚在普济寺,那样慌乱的时候,福顺公公也没有见她失态过,而此刻,她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着,看上去很是温和,让人打心底里觉得舒服。 沈瑾禾貌美,皮肤雪白干净,一双杏眸亮晶晶的,走在路上,侯府的下人们无不偷偷地打量着。 知道是老夫人请来的客人,并不敢乱说什么,只心里不由得夸赞,长得跟个仙女儿似的,怪不得老夫人喜欢呢。 私下里也有人窃窃私语,这沈娘子听说都有二十五六了,怎么看着就跟十七八没什么差别。 沈瑾禾对着芳菲道:“你不用跟着了,去吃饭吧。” 福顺公公听了这话,忙笑道:“老夫人吩咐了,叫跟着娘子的人一道过去,在耳房用膳,都准备好了。” 沈瑾禾微微点了点头,轻道一声,“有劳了。” 城阳长公主与镇北侯夫妻情深,自成亲后,就未曾搬去公主府邸,在侯府中,也让下人们以“侯夫人”称呼于她。 侯府很大,沈瑾禾昨日刚到的时候,已经大概走了一圈,不过却没有什么心情欣赏侯府的景致。 走过回廊,转过一处角门,正前方是一个三进的大院子,便是城阳长公主住的松鹤轩了。 守着门的两个小丫鬟,见到沈瑾禾,忙不及上前打了帘子,往里头回话,“老夫人,沈娘子来了。” 沈瑾禾矮着身子走了进去,屋中有些憋闷,香炉中有着淡淡的香气,萦绕在整个屋中,她微微蹙眉。 “瑾禾来了,让丫鬟摆饭吧。”城阳长公主瞧见沈瑾禾进来,轻声吩咐道。 沈瑾禾上前行了礼,柔声道:“老夫人今日觉得身子如何了?” 城阳长公主歪坐着,脸上有了血色,但精气神显然不足,颔首道:“好多了,这两日倒是辛苦你了。” 沈瑾禾微微摇头道:“老夫人客气了,我不过是按着规矩吩咐下人们去做。” 言外之意,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城阳长公主却承这份情,“你能来就帮了我不少的忙,到底是年纪大了,身子不似从前。” 说着,叹了口气。 城阳长公主其实并不擅长管家,沈瑾禾这两日翻看了一下账目,竟好多都对不上,这次世子夫人丧葬上的用度,一部分是户部支的银子,另一半则是由侯府开支,不然沈瑾禾也不会接触到侯府的账目。 丧葬的事情,没什么可忙的,因为一切都有规制,但侯府的账目,却让沈瑾禾有些头疼。 她私下里也问过,府上的账目从前都是谁管。 得到的回答让她有些意外,竟然是老侯爷和世子爷在管。 但两人时常不在府上,所以账目才会这般的乱七八糟。 “今日天气好,窗子打开通通气吧。”沈瑾禾扶着城阳长公主坐在桌前说道。 一旁的小丫鬟有些为难地看着沈瑾禾,低声道:“老夫人还病着……” “那更要多通风,还有那香炉也不要整日燃着。”沈瑾禾语气温和,看向城阳长公主道,“老夫人若是喜欢,我那里有些香囊,挂在床幔上,香味淡雅,也能安神。” 城阳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你心思巧,做出来的东西也好。” 一旁的丫鬟闻言,立马将屋中的窗子都打开了。 第166章 碎嘴 用过午膳后,沈瑾禾陪着城阳长公主说了一会儿话。 屋中浓郁的香气已经散尽了,城阳长公主也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眼看着午时就要过了,沈瑾禾起身向城阳长公主告辞道:“老夫人,还有事情未安排妥当,我还要再去看看。” 城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去吧,若是有事,只管吩咐福顺。” 辰妃娘娘记挂着高氏的丧事,一早派人传了话,魏国公夫妇俩也都瞧着呢,只是碍着城阳长公主的身份,不敢指手画脚罢了。 沈瑾禾走在侯府中,偌大的侯府,此刻竟有些凄凉。 镇北侯年轻的时候,镇守北疆,战功赫赫,而如今世子顾淮景也在边关。沈瑾禾是由衷的敬佩,若是没有这些为了国家大义抛弃小家之人,她又怎么能在京中安然度日。 可惜,世子夫人没了,竟连孩子也没有保住,也难怪城阳长公主听闻消息,就急火攻心,病倒了。 顾淮景以后的婚事怕是难了。 即便有城阳长公主在,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进来,丈夫常年征战在外,守活寡不说,还要担惊受怕,家中还有一个长公主婆母要侍候。 嫁到这样的人家,除了表面光鲜亮丽,内里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这才几天,顾淮景命硬的传言就传开了。 到了前厅,里面的人用过了午膳,各司其职。 整理宾客名单的,誊抄礼账的。 沈瑾禾进来,便有人端了热茶过来。 一连着五日,直到出殡,沈瑾禾一直留在镇北侯中。 城阳长公主的身子也已经大好了,但她发现沈瑾禾处理府中事务很是顺手,索性麻烦到底,直到彻底料理好高氏的丧事再放人离开。 而沈瑾禾也趁着这些时日,顺便将侯府的账目都过了一遍。 合上账本,沈瑾禾微微抬了抬头,想着再过几日,她也要回庄子了,她手上,如今只有榆林巷的铺面,还是要再做些其他生意,阿愿的年岁也大了,她这个当娘亲的,是要为女儿攒些嫁妆的。 府上请了和尚做法事,要做满七七四十九日。 沈瑾禾在后院,偶尔也能听到丝竹声。 看账看得眼睛生疼,索性起身,往前院去瞧瞧,虽然出殡了,但府上的丧事却还未停息。 灵堂中,依旧飘着白幡,灵堂里跪着几个下人,每日里做出些哀戚的样子。 见到沈瑾禾,那几个婆子立马垂下头,发出呜咽的声音,一个个似是哭得很是伤心的模样。 只有一个小丫鬟,跪在角落里,双眼红肿,是真的伤心。 沈瑾禾走到她的面前,那小丫鬟低着头,看着眼前一双绣花鞋,忙抬头,脸上还带着泪痕。 “你是世子妃院子里的丫鬟?”沈瑾禾问道。 小丫鬟摇了摇头,脑海中似乎还在回想世子妃的模样,她不过见过两次世子妃,都不敢抬头去瞧仔细,说实话,她根本没看清世子妃的样子。 但却因为世子妃的一句话,她没有被管事婆子责罚,还去做了更为轻巧的看门的差事,她从心里感激世子妃。 “世子妃是好人。”小丫鬟低下头,眼泪从脸颊上滑下来,“世子回来若是知道世子妃和小少爷都不在了,定是会伤心的。” 沈瑾禾看着小丫鬟泪眼婆娑的模样,心中顿时也生出了一丝哀伤,只将帕子递了过去道:“擦擦吧。” 从灵堂离开,耳边时不时传来那些哀乐,沈瑾禾心中难免被触动,她索性朝着后院走去。 绕过侯府的后花园,几个婆子正在洒扫,因着有一处假山,并未瞧见缓步走来的沈瑾禾。 几个婆子也是碎嘴的,一边扫地,一边说道:“世子妃那一跤摔得有些蹊跷……” “怎么说?” “你们不觉得世子妃的肚子太大了吗?而且我听说,那孩子看着像是足月的呢。” “别瞎说,你不要命了!” 沈瑾禾绕过假山,出现在那几个婆子的面前,吓得手中的扫帚都落了地,只低着头,假装扫地。 就在沈瑾禾路过她们身边的时候,一个个都变得僵硬了起来,沈瑾禾突然停下脚步,几个婆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以为沈瑾禾会突然发难,却听见她缓声道:“背后非议主子,可是要领罚的。” 这话听得身后几个婆子倒吸了口气,一身的冷汗,低着头,不敢吭声。 沈瑾禾却没有继续,迈着步子,往前走了。 顺手摘了几朵鲜花,拿着往松鹤轩走去。 早有人报信,城阳长公主身边的嬷嬷迎了出来,“沈娘子来了,老夫人刚还提起你了呢。” 一旁的小丫鬟打了帘子,沈瑾禾走了进去。 城阳长公主一抬头就看见了沈瑾禾手中的鲜花,立马笑着说道:“还是你懂我的心思。” 说着,便让人去找了花瓶。 见花插好了,城阳长公主还低头嗅了嗅,温声道:“吃了这些日子的汤药,屋中早就该放些鲜花了。” 一旁的嬷嬷闻言,也笑着说道:“是老奴疏忽了,倒是世子在府里的时候,喜欢给老夫人带些花来。” 沈瑾禾听了这话,愣了一下。 城阳长公主笑了笑,点头道:“是啊,别看他从小喜欢舞枪弄棒,但却也喜欢花花草草。”说着,看向沈瑾禾,“你摘的这几朵凤仙花,当初还是他命人栽下的呢。” 提起儿子,城阳长公主心中难免担忧,边关的战事也不知道如何了,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收到消息了。 沈瑾禾不好评价侯府世子,只笑着说道:“老夫人今日胃口如何,送来的酥酪可还合胃口?” “那酥酪软糯香甜,我一吃便知道是你的手艺。”城阳长公主极其喜欢沈瑾禾做的点心,之前每两日就要吃上一回,这次就算是在病中,全无胃口,可只要是沈瑾禾送来的点心,她都能吃下一些。 “老夫人喜欢就好,等老夫人身体痊愈了,我再做些旁的点心来。”沈瑾禾轻轻一笑,心中却有了主意,她何不开一个点心铺子,她的手艺,连城阳长公主都说好,不怕京中那些妇人小姐不喜欢。 “那我可得快些好起来才是。”城阳长公主说道。 沈瑾禾想到刚才遇到的那几个婆子说的话,她看了一眼城阳长公主,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城阳长公主是否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多事,不管真假,城阳长公主都不希望外人知道。 第167章 怎么是你 一连转了五六日,苏愿还是一无所获。 这日,马车刚要出发,苏盈追了出来,“阿愿,我也去。” 苏愿自然是不能出言拒绝,只笑着应道:“盈姐姐不觉得无趣就好。” “我带了纸鸢,我们去放纸鸢。”苏盈笑着说道。 苏愿目光落在苏盈身后的小丫鬟身上,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纸鸢。 今日要去的是六福山,这座山,是所有山峰之中,树木最少的,地势也不高,倒是真的适合放纸鸢。 到了地方,苏盈率先寻了一处开阔之地,与小丫鬟一道开始放纸鸢。 苏愿也寻了一处树荫下,让绿蘅和琥珀放好她要作画之物,坐在一旁,苏愿低眉沉思着。 至多再有半月,她们就要回府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但她还毫无线索,只能这样一座山一座山地去找。 苏愿仔细地回想着梦中的情景,柳文涛突然飞黄腾达,官运亨通,一介白身,竟也成了六品的礼部员外郎。 那时她还不知道柳文涛是蜀王的人,还是在蜀王发动兵变之时,苏愿才从府中下人口中得知,柳文涛早就投靠了蜀王,就连她的父亲苏世清,其实也是蜀王的人。 可是如今的柳文涛,蜀王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所以,他找的东西,很是关键,到底是什么呢? 苏愿想要知道更多的线索,但她知道的有限,褚六打探来的消息也只是知道柳文涛带人在九峰山附近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不对,梦中的苏雁穿金戴银,开口闭口都是舅舅,柳家的钱从何而来? 柳文涛的官职是捐来的,大盛早有捐官制度,允许士民通过捐纳财物来取得官职,但官职级别有限,五品以下,而且不允许担任实际官职。 捐纳一个五品官职,需要八千两银子。 这么一大笔银子,从前的柳家,怕是几辈子也拿不出来,可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能说明,柳文涛找到的东西很值钱。 宝藏、铁矿、金矿…… 苏愿微微抬眸,透过树叶,看着斑驳的阳光,望向远方。 寻常宝藏,蜀王不会在意,那么就是铁矿或者金矿了。 苏愿忽然有些想明白了。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蜀王需要的。 有了铁矿就能打造兵器,有了金矿就有了金子,招兵买马,最需要的就是金子。 苏愿闭了闭眼,额头上有着一层薄薄的汗,到底在哪里,采矿不是一件小事,为何她的梦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与之相关的。 一旁的绿蘅心细,见小姐神色不虞,连忙出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愿闻言,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绿蘅不知道如何相劝,只好闭上了嘴巴,继续默默地守在一旁。 琥珀瞧了一会儿放纸鸢,笑呵呵的走了回来,道:“小姐,今日不到处走走了吗?” 苏愿想了想,起身道:“走吧,琥珀陪着我就好。” 绿蘅有些闷闷不乐,这几日都是这样,小姐带着琥珀,她只能留在原地,她不是生小姐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怎么就不如琥珀身子强壮,跟着去了,只会拖后腿,琥珀又要照顾小姐,还要看顾着她。 只是可惜,苏愿走了小半日,无功而返。 苏盈也早就玩累了,坐在一旁喝茶吃着点心。 “盈姐姐,累了吧,要不先让车夫送你回去。”苏愿轻声道。 苏盈抬眸,狐疑的看着她,问道:“那你呢,不一起回去吗?” “我今日想画这山上的落日,还要再等上一个多时辰呢。”苏愿看向她,笑着说道。 苏盈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我先回去了,你也不要太晚回去。” 太阳很快就落下山了,天边一片红霞,连云朵也变成了粉红色,远远望去,粉色的天空,是那般的梦幻。 苏愿只寥寥画了几笔,大概勾勒了下,剩下的回去再画。 用过晚膳,苏愿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绘画,却不是什么夕阳图,而是九峰山的地貌图。 直到亥时,绿蘅进来说道:“小姐,热水送来了。” 听绿蘅这么一说,苏愿便觉得身上过于黏腻,今日在山上走了小半日,天气炎热,出了不少的汗,本来回来后就该先洗澡,但她急着绘图,想着睡前再洗澡也是一样的。 苏愿去了一旁的房间,让绿蘅准备好洗澡的用具和换洗的衣裳,就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她不习惯让人在旁看着她洗澡。 抬手试了下水温,温度刚好,微微烫。 苏愿脱下了外衫,解开了腰带,正要将裙子脱下来的时候,只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等等。” 苏愿大惊,她的房中为何会有男子的声音! 神情慌乱,心跳如雷,她连忙系好腰带,将外衫重新穿上,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旁用来舀水的木瓢,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柜子与窗角的阴影处,有一团暗影,一身的黑衣,有些看不清楚面容。 苏愿只觉得心要从嗓子跳出来了,她想大喊,想呼救,可她却极力的压抑住,那人离她虽然有一丈远,但对方的身手不明,她若是贸然呼救,只怕还未出声,已经成为刀下亡魂了。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苏愿故作镇定的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平时一样。 屋中只有一盏烛火,将苏愿的身影映在身后的屏风上,不知道是不是烛光摇动所致,屏风上的身影微微颤抖。 苏愿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暗影处,有些紧张的吞了口口水,身体因为过于紧绷而显得僵直。 那人似是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在苏愿灼热又警惕的目光中走了出来。 昏暗的烛光映在那人的侧脸上,让他的脸,一边在黑暗之中,一边在烛光之下。 苏愿看清楚来人,怔了一下,不过却也松了一口气,刚才用尽全力抓紧的木瓢,微微卸了五分力气,“四爷,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168章 受伤 李宴辞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声道:“过来。” 苏愿这才察觉到李宴辞有些不对劲,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可却明显是带着压抑。 她不禁向前走了几步,到了李宴辞的面前。 烛光下,李宴辞下巴绷得很紧,额头上已经是一层细汗,仔细看,依稀能看到他紧抿的嘴角,像是在极力忍受着痛苦。 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抿着的唇,竟然让苏愿觉得此刻的李宴辞有种脆弱之感。 苏愿诧异地打量着,李宴辞身体有些不稳,伸手撑在了一旁的柜子。苏愿赶忙伸手去扶住他另一旁的胳膊。 李宴辞顺势靠在柜子上,才勉强站住。 苏愿觉得鼻息之间,有股血腥味儿,她将李宴辞上下打量了一番,但他一袭黑衣,屋中光线昏暗,实在是瞧不出他伤在了何处。 “四爷,你受伤了?”苏愿移开了目光,犹豫了下问道。 “五姑娘,帮我。”李宴辞极力控制声音,却还是有几分颤抖,皱了皱眉道,“背上。” 苏愿一惊,轻声道:“我扶你先坐下。” 这间屋子本就是她用来洗澡的,并无软榻,只好将他扶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苏愿怕他的人影映在窗上,特意移动了椅子的位置。 她到底年纪小,力气有限,李宴辞虽未将全力靠在她的身上,但苏愿却有些勉强,咬着牙撑着。 才几步远,李宴辞却走得摇摇晃晃,很是艰难。 李宴辞好不容易坐下,苏愿也气喘吁吁,脸颊潮红。 “四爷,你伤得有些重,要不还是帮你请大夫吧。”苏愿压低声音,心里盘算着怎么能才不被人发现,将人移到她的房中,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过简陋。 “不能请大夫,我在这里的事情,除了你,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李宴辞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了些许。 苏愿虽不懂医术,但从李宴辞的状态也能看得出,他不只是受伤这么简单,应该是中毒了,他的神志明显有些不清,可他却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的状态。 而他又不让她去请大夫,说明危险并未解除,伤了李宴辞的人,还在找他的踪迹。 苏愿不知道到底是谁,竟然会这么大胆,竟然连李宴辞都敢下手,而且看他这样虚弱的样子,对方定是些穷凶极恶之人。 “我身上有药,你帮我就好。”李宴辞低声说着,眼睛缓缓地闭了起来。 苏愿有些犹豫,也有些害怕,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 见李宴辞侧靠着椅子,似是昏睡了过去,苏愿上前轻声唤了一声,“四爷?” 李宴辞眉头蹙了蹙,不过却并未睁开眼睛,低喃道:“帮我。” 苏愿想了想,走到他的背后,却发现血腥味愈加刺鼻,衣服几乎已经湿透了,分不清楚是血水还是汗水。 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一下,再抬手,发现手上是鲜艳的红色。 苏愿知道,不能再犹豫下去了,他就算不被毒死,也会失血过多而亡。 将李宴辞的上衣小心地脱下,苏愿看到一支箭深嵌在靠近后心的位置,只要偏上一点点,就能从后背刺入心脏了。 苏愿的眼皮跳了跳,她知道自己一个人不行。 这会也顾不上李宴辞方才说的话,快步走到门边,向外头喊道:“琥珀,你进来一下。” 琥珀应了声,推门走了进来。 苏愿连忙将门重新关上,又拨上门梢。 “小姐,这是?”琥珀走过屏风,立马就看见了歪在椅子上的男子,她一惊,就要惊呼出声。 苏愿上前一步,将她的嘴捂住,交代道:“别叫,是四爷,他受伤了,你现在记好了,我需要针线和棉布,还需要烈酒,要是能找到止血的药,也拿一些,没有就算了,切记,不能让别人知道。” 琥珀见过李宴辞,得知是认识的人,心中也就没那么害怕了,连连点头道:“记住了,奴婢这就去找。” 她知道,这件事情事关小姐的名节,若是被人发现了,小姐这辈子就毁了,但小姐既然决定要救人,那她自然听命行事,但小姐,她也会保护好。 琥珀出去后,苏愿从李宴辞腰间找到一个白瓷小瓶,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褐色的药丸,小声道:“得罪了。” 捏着李宴辞的嘴角,将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怕他没有咽下去,又微微抬起他的下巴,直到看到他有了吞咽的动作,才松开手。 苏愿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李宴辞提起过,想必不是解毒的,也是能止痛的。 没一会儿,琥珀回来了。 苏愿用酒洗了一下匕首,然后对准深入皮肉的箭头。 琥珀在一旁,根本不敢看,闭上了双眼,捂住了嘴,脸色惨白地退后了一步。 苏愿知道琥珀害怕,便轻声道:“桶中的水未曾用过,你打一盆过来。” 琥珀侧过脸,抿着唇点了点头。 苏愿有些发怵,却也只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先是将琥珀寻来的止血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她看了又看,将自己的帕子叠好,送到李宴辞的唇边,试探道:“要不要咬着?” 她知道李宴辞并没有完全昏睡过去。 李宴辞微微摇头。 苏愿便将帕子收了回来,深吸一口气道:“我开始了。” 她只是看游记的时候,见书上写过处理箭伤,将匕首放在烛火上烤了烤,然后迅速地在伤口周围划了一个深深的十字。 只听见“滋滋”的声响,鼻息间除了血腥气味,还有皮肉烤焦的味道,一时间,竟让苏愿觉得有些反胃。 但她此刻不能停下,只能继续。 强忍着不适,将伤口割开后,苏愿伸手在伤处试探着,直到触碰到箭头的倒勾,她才咬着牙用力,将箭拔了出来。 “快,止血药。”苏愿低声吩咐道。 琥珀连忙将止血药粉撒上,但她是半闭着眼睛的,一不小心,将整整一瓶都撒上了。 苏愿朝李宴辞看去,只见他眉头紧皱,眼皮动了动,脸色苍白,额头,鼻翼两侧,全是汗珠,他咬紧了牙关,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苏愿将箭头扔在地上,血珠顺着她的掌心往下滴落,她用帕子擦了擦,挽了袖子,将盆中的帕子捞起拧干,小心地替他擦拭。 很快,盆中的水殷红一片,换了水,又换了两回帕子,他身上才稍微清理干净一些。 苏愿正准备拿帕子蘸了酒水,再擦拭伤口周围,便见李宴辞那双漆黑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她。 第169章 做得很好 苏愿见他神色比刚才要好了一些,看来那药是解毒的。 “包扎……”李宴辞额上青筋直跳,似是忍了疼痛,声音有些颤抖。 他下口令,她依着而行,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干净棉布,犹豫了一下,还是为他挽上。 李宴辞坐好,任由她摆布。 要包扎好,势必又要从他的后背绕到身前,想要不触碰他的身体,着实有些困难。 苏愿小心翼翼,将棉布缠了两圈,最后站在他的胸前,打了一个结,她下意识地要绑一个蝴蝶结,但眼角余光看到李宴辞紧抿的唇角,只打了一个单结。 做完这一切,苏愿轻声吩咐道:“绿蘅,去倒杯水,放些蜂蜜。” 苏愿知道,李宴辞这会定是脱力了。 绿蘅看了李宴辞一眼,躬身退下了。 “陆昭给你的九清丸还有吗?”李宴辞轻声道。 “有,你等等。”苏愿低头翻找随身带着的荷包,很快就拿出一个小小的碧绿色的瓷瓶,“吃几粒,两粒够不够?”苏愿打开瓶盖问道。 “嗯。” 苏愿倒出两粒药丸,捻起一粒送到了李宴辞的唇边。 李宴辞垂眸看着那里药丸没有动作。 苏愿没有多想,开口道:“需要水吗,你等等,绿蘅马上回来了。” 可话音刚落,她便察觉到了什么,她刚才的举动太过自然,也太过亲近了。 想到此处,她立马收回了手,退后一步,垂着眸子,一时间不知道手中的药丸要如何处理。 李宴辞看着苏愿的动作愣了一愣,原本漆黑的双眸多了一丝不被察觉的笑意,他缓慢地伸出左手道:“给我吧。” 其实他刚刚根本就不是在意什么男女大防,而是被人喂东西这个动作太过陌生。 苏愿将手中的药丸放在他的掌心,指尖微微触碰他冰凉的手心,不知道为何,竟一时有些紧张。 李宴辞吃了药丸,绿蘅的水也送了过来,他喝了半杯,闭目休息了片刻,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人看着也有些虚弱,但比刚才已经好了不少。 苏愿将匕首擦拭干净,放在一旁,扫到地上那一枚沾满血迹的箭头,便弯腰拾了起来。 “小心。”李宴辞出声道,“有毒。” 苏愿连忙将箭头放在一边,不过却也用棉布包好。 看着还裸着上身的李宴辞,苏愿垂下眼眸,心里想着,要去哪里为他寻一身合适的衣裳。但庄子上除了下人,就是女眷,而且李宴辞身量高挑,寻常衣物他也穿不了。 “四爷的下属什么时候来接应您?”苏愿轻声问道。 他这样尊贵的身份,苏愿相信,只是一时落了难,很快便会有人寻来的,也许她操心的问题马上就会迎刃而解了。 李宴辞见她低着头,有些不自在的神情,心思一转,立马就明白了,小丫头这是害羞了,他虽然因包扎,不算彻底光着上身,但到底还是衣不蔽体,他也没想到,自己最狼狈的模样,竟然被她瞧了去。 一时间,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然也有了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绯红。 “刚才你做得很好,胆大心细,动作利落,这些,都是从书上学来的吗?”李宴辞突然出声道。 苏愿闻言,神色一怔,想了想,道:“我的书在你那里。”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李宴辞微微颔首。 苏愿微微一愣,那本游记上,确实写了如何治疗外伤,当时她看的时候格外的仔细,还在一旁写了不少批注。 “四爷既然知道那书是我的,应当早些还回来,而不是……”苏愿抿唇,神色明显有着不悦。 李宴辞侧低着头,盯着她看,微微一笑,“回去还你。” 苏愿此刻自然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对方的身份在此,她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只想着,日后他就算不记得今日相救之恩,至少也不要对她有什么不满,若是能在她遇难的时候,稍稍伸出援手,她的日子也会更好过些。 虽说施恩不图报,但若是被施恩之人是个知恩图报的,那何乐而不为呢。 见她眉头微微蹙起,那双清丽的眸子,染上了几分敢怒不敢言的愠色,李宴辞嘴角微微翘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眉毛轻轻挑起,笑意从眼角蔓延开来,心底溢出一抹喜悦。 苏愿拿起荷包,看到里面碧绿色的瓷瓶,心里突然就生出疑惑来,他刚才为何会提到陆昭,还有九清丸? 她之前看到李宴辞受伤,整个人都懵了,此刻回过神来,才察觉出不对劲儿的地方来。 当初去找陆昭的事情,只有褚六清楚,而陆昭为母亲瞧病后,又给了她九清丸的事情,只有她身边的绿蘅知晓。 不管是褚六还是绿蘅,苏愿知道,他们不会背叛她,那李宴辞是如何知道的? 他派人监视她? 不对,很快,苏愿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她一个内宅姑娘,有什么知道堂堂锦衣卫镇抚使监视的,除非,他监视的是苏府。 一旦开始怀疑,苏愿就不得疑惑,李宴辞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算受伤了,他身边也不会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苏愿紧紧的握着手中的荷包,眼前之人,太过可怕,他到底在调查什么,他有什么目的? “生气了?”李宴辞笑吟吟地开口,头稍稍偏向一侧,眉毛轻轻上扬,看着她隐忍的可爱模样。 李宴辞知道苏愿聪慧,他刚才问出来,就知道她会猜到,而且比他预想的时间更短一些。 苏愿抿了抿唇,好半晌才平复下来,“四爷指的是什么?” 她微微垂着头,并不看他,荷包收好。 绿蘅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微妙,她想要出言打断,却对上了李宴辞那双狭长而冷然的双眸,想要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咽了下去。 但她还是上前一步,站在了苏愿的身前,虽然她心里害怕得要死。 苏愿也察觉到了,“绿蘅,你去看看,庄子上可有什么补血的药材。” 绿蘅犹豫着,不想这个时候离开,但在苏愿眼神的坚持下,只好退了出去。 第170章 无赖 屋中只剩下二人,苏愿不自觉地又向后退了一步。 “啊……”苏愿惊呼,却立马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 李宴辞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他的身前,他明明只是坐着,却与她平视。 苏愿吓疯了,伸手去推他。 只是两人力量悬殊,李宴辞明明受伤了,刚才还一副虚弱的模样,可却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显然,刚才他的虚弱有几分是装出来的。 她的手腕被李宴辞紧紧地捉住,她挣扎着,他也不放手,直到她看到自己无意间推搡,让他的后背碰到了椅背,他微微蹙眉,缠好的棉布上开始沁血,而他还是并未松手,反倒是苏愿见状,不再挣扎。 “你到底要做什么?”苏愿一脸愠色,压低声音,冷着脸问道,“我救了你,你却要恩将仇报吗?” 李宴辞眉宇间带着几分厉色,松开了手,低头看了一眼,唇角勾起,“没想到,你不止胆子大,力气也大。” 语气揶揄,眉眼放松,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苏愿不明所以,她明明在生气,在诘问,可他呢,在笑,笑什么,哪里好笑,还是在他的眼里,她很好笑? 李宴辞是觉得此刻的苏愿,像是炸了毛红了眼的小兔子,轻声道:“恩将仇报吗?” “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两次,你还欠我一次。”李宴辞看着她说道,说完,唇角的笑意绽开,这样的话,竟然出自他口,他一时间也有些意外。 “你……”苏愿的眼神带着不悦,眉头紧蹙,微微抬起头,“无赖……” 李宴辞看着她因生气,而透亮的双瞳,如同雨后的玉石一般晶莹,这般有生气,真是可爱的紧。 “臣女瞧着四爷的伤已经无碍了……”苏愿抿着唇,平复着心情,尽量收起眼眸中的怒意,淡声道。 但殊不知,她这副模样被李宴辞真切地瞧在眼中,竟是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他本可以现在离开,但他改主意了。 似是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般,李宴辞指了下一旁干净的棉布说道:“伤口裂开了,需要重新包扎。” 说着,低头去解身上刚刚缠好的棉布,那上面的血已经将棉布浸湿了,他却毫不在意地扯了下来,扔在一旁,神色平静地看向苏愿。 苏愿不甘示弱地也看向他。 就这样,四目相对,一室静谧。 好半晌后,苏愿觉得眼睛有些酸胀,移开了视线。 而对眼前这位有着“阎魔”之称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有了新的认知,那就是幼稚! 算了,她大人有大度,不与他一般见识,拿了干净的棉布,上前为他重新缠好。 “四爷的伤口有些深,还是回京中寻了太医重新处理吧。”苏愿缓声道。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开口撵人了。 但李宴辞却丝毫没有想走的意思,目光落在一旁的针线上,哂笑一声,低声道:“劳烦五姑娘了。” 苏愿愕然地看着他,摇头道:“我不行。” 她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为他缝合伤口。 李宴辞带着笑,静静地看着她,不疾不徐道:“你可以的。” 苏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见他固执,便出言道:“事先说好,若是伤口溃烂,伤势严重,与我没有关系。” 李宴辞点了点头。 苏愿拿起针线,看了一眼刚缠好的伤口,她撇了撇嘴,早知道刚才还包扎干什么,还不是要拆开。 缝合前,苏愿又用白酒擦拭了伤口,针线也用白酒消了毒,深吸一口气,拿着针的手有些颤抖,迟迟不敢下手。 李宴辞也没有催促,只漫不经心地说道:“只当是你在绣花就好。” 苏愿知道,她就算做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无济于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她下了第一针,李宴辞纹丝不动,连吭也没有吭一声。 有了这第一针,接下来就很顺利,一刻钟的时间,伤口完全缝合好了。 苏愿看着手上殷红的鲜血,低垂着头,眼角余光看到李宴辞额头的汗珠滚落,面色苍白,紧抿着双唇。 重新缠好棉布,苏愿小声道:“四爷可以离开了吧。” “第三次。”李宴辞上半身往前倾了倾,似是快要贴在她的身上,苏愿连忙后退一步躲开。 “我要留下养伤。” 啊,苏愿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眸看向他,见他的神情不似是玩笑,忍不住问道:“王府别庄不远,臣女派人送您过去。” 李宴辞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蝴蝶结,神色平静地说道:“安云和她娘亲在,不宜吓到她们。” “那你留在这里,也会吓到我母亲和姐姐们的。”苏愿不满的说道。 “不会。”李宴辞看了一眼已经被血染了的上衣,嫌弃地扔在一旁,“只要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怎么可能?”苏愿诧异,一个大活人,她怎么瞒得住。 “你可以。”说着,李宴辞就要起身,“旁边是你的卧房吧。” 苏愿急忙上前,背靠在门上,面对着李宴辞,义正言辞道:“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秦王府四爷,难道不懂男女有别的道理吗?” 李宴辞微微挑眉,弯着腰,身体前倾,与苏愿面对面,两人之间,只有两拳的距离,“那又何妨?” 苏愿一时间,竟是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下位者于上位者来说,尊严是可以任意践踏的,而所谓的规矩,似乎只是上位者为了控制下位者而存在的。 这样想着,苏愿竟觉得满腹的委屈,嘴唇微微下撇,眼神湿润,手指紧紧抓着袖口,指节泛白,声音低低的,有气无力的说道:“但凭四爷做主。” 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深深的委屈。 李宴辞一时间慌了神,他只是想逗弄她一下,并不想真的做些什么,他眨了下眼睛,伸了伸手,半晌,悬空的手触碰到她的眉心。 苏愿感知到冰冷的手指,本能地偏头避开。 李宴辞转身,回到椅子上,淡声道:“一会儿暮山就会寻来,你回去吧。” 苏愿闻言,松了一口气,垂着头没说话,潮湿的眼睫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 就在她转身,推门离开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了一声“抱歉”,苏愿的脚步并未停留,径直离开。 李宴辞静静的坐在那,目光落在门口的方向,他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他是怎么了,竟然做出了这样出格的事情,那个人,已经不是他了。 第171章 寻矿 回到房中,苏愿只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舒服,一番忙碌下来,她到底是没有沐浴,低头轻嗅了一下,似乎能闻到自己身上发出来的汗味。 这让她很是不悦,不过浴桶中的水早就已经凉了,再说,李宴辞还在那里,她也不能过去洗澡。 “还有热水吗?”苏愿开口道。 绿蘅点了点头,夏日里,丫鬟婆子也是每日都要擦洗身子的,厨房的热水便会准备得多一些,而且也会错开时间,不然一时也烧不过来。 “我去净房冲洗一下。”苏愿轻声道。 “奴婢这就去安排。”绿蘅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苏愿叫住绿蘅,压低声音,“顺便看一下,那人走了没?” 绿蘅点了点头。先是收拾了净房,又提了两桶热水过来,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先是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一点动静也无。 她抿着唇,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里面依旧没有人回应,绿蘅这才大着胆子试着推了下门,嘴里跟着一句,“奴婢进来了……” 琥珀守在净房门口,她是被绿蘅叫起来的,说是小姐要沐浴,她一脸不解,小姐不是已经沐浴过了,怎么又要沐浴,但她一个丫鬟,自然不能置喙主子的命令。 苏愿简单的冲洗后,就打发了琥珀回去休息,她坐在榻上,轻轻的擦拭着头发。 绿蘅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朝着苏愿微微摇头,小声道:“奴婢去看过了,人已经走了。” 苏愿将床头的油灯移到靠窗的软榻上,将头发放在一侧,随手翻开了一本书,等着头发干透。 听到绿蘅的话,苏愿眉头微微舒展,那人还真的是来去都神不知鬼不觉,不过走了正好,那么一尊大佛,她可伺候不了。 更招惹不起。 书虽是翻开的,但苏愿此刻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索性将书放下,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暗自猜测李宴辞今日到底为何会受伤,是否与那日在灵堂外,他所说之事有关? 一开始她一心为他处理伤口,无暇他顾,后来又因着陆昭之事,对他有所怀疑,现在想来,他是故意提起陆昭的,为的就是不想她继续问下去。 能与锦衣卫指挥使为敌,而且完全不顾及李宴辞的身份,那必定是身份更为特殊的人,不然李宴辞又怎么会弄得这样狼狈? “小姐,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出门,早些安置了吧。”绿蘅铺好床榻,轻声道。 苏愿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嗯,你也去睡吧。” 绿蘅却摇了摇头,“奴婢今晚就睡在榻上,陪着小姐。” 苏愿知道,绿蘅定是因为李宴辞的突然出现而感到后怕,怕今晚再出什么意外。 绿蘅见苏愿点了头,便转身朝榻边去了。不过却没有上榻,而是四处看了看,见门窗都关好后,才放心的坐在榻上。 苏愿见她警惕的模样,笑了笑,拉着被子躺下了。 她以为今日经历了这么多,定是不会轻易入睡,不想熄了灯没多久,就沉沉的睡了。 就连绿蘅起身为她放下床幔也没有察觉。 第二日一早,窗外传来鸡鸣声,苏愿被吵醒,因昨晚无梦,睡得很沉,精神倒是很足,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毫无形象的张嘴打了个哈欠。 绿蘅听到声响,也从榻上起身,看看外头明亮的天色,带着歉意道:“奴婢起来晚了。” 实在是昨晚睡得不踏实,一晚上醒了四五次,天快亮,才睡着,这会头还有些昏昏沉沉。 不多会儿,门吱嘎一声,绿蘅端着铜盆走了进来。 琥珀也跟着进来,利落的伺候苏愿穿衣洗漱。 “母亲醒了没有?”苏愿接过青盐漱口。 “夫人醒了,云栽姐姐还让人来说,夫人要同小姐一道用早饭呢。”琥珀笑着,又将温热的帕子拧干递到苏愿的手上。 苏愿擦了擦脸,点头道:“嗯,知道了,一会儿你们将今日出门要用的东西收拾一下。” 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又开口道:“绿蘅今日就留下,好好休息,琥珀跟着我就好。” 绿蘅知道小姐是体谅她昨晚未曾睡好,但不能跟小姐一同出门,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 琥珀倒是对此次安排没有任何的疑问,乐颠颠地应下了。 陪着王氏用了早膳,苏愿就准备出门了。 “这几日,你倒是时常往外跑,在忙些什么?”王氏突然出声问道。 “也没做什么,就是想将九峰山的美景都画下来,等到完成那日,再让母亲观赏。”苏愿轻笑道。 王氏微微一笑,摆手道:“去吧,过些日子回府了,也就不能再这么随意了。” “多谢母亲。”苏愿笑盈盈地朝着王氏福了一礼。 “小姐,你到底要找什么,奴婢也许能帮上忙的。”琥珀就算心思再不细腻,也瞧出来了,小姐根本就不是真的来赏风景的。 苏愿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轻扬,琥珀与绿蘅性子不同,绿蘅其实也早就有疑问,但她不会问出口,这一点上,苏愿还是更满意绿蘅的稳重。 琥珀没有从小姐的眼中看到喜怒,但不知道为何,她却察觉出小姐并不喜她的多言,连忙低下了头。 直到夕阳落山,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 但九峰山的地图,苏愿已经绘制得差不多了。 各处山峰的地图一一摆在桌上,苏愿低着头仔细地打量着。 窗外微风轻抚,不时传来蟋蟀的叫声,偶尔也有蛙声。 屋中却静悄悄的,绿蘅点燃了油灯,放在一旁。 苏愿手中拿着一本地理志,上面是对于各种地形的描写,其中就有矿山地貌的详细说明。 只是越看,苏愿的眉头越是紧锁,她难道是真的找错地方了吗,九峰山真的会有矿石吗? 若是真的有什么矿,京中这么多人,怎么就无一人发现? 柳文涛也找了许多时日,也是一无所获,难道专门等着她来发现不成? 苏愿眉头紧蹙,纤细的手指落在书页上,定定地看着其中一段话。 然后又拿起她绘制好的地图,仔仔细细地端详着。 突然,她僵住了。 一旁的绿蘅见状,疑惑地唤道:“小姐?” 苏愿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书册,转身去榻上翻找,“绿蘅,这些日子,我画的画都在这里吗?” “还有一些奴婢收起来了,奴婢这就去拿来。”绿蘅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但见她神情焦急,急忙跑了出去。 第172章 我背你 绿蘅抱来后,苏愿立马扑到那堆画中,开始找了起来。 见苏愿聚精会神,绿蘅不敢打扰,只是在一旁,小心注意着,以免小姐碰倒烛台,伤到她自己。 但还是没有看住,苏愿起身的时候,胳膊不小心撞在了软榻的小几上,上面的茶盏摔了下来,滚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苏愿手里拿着一幅画,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下。 “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绿蘅急忙上前,蹲下身子,打量着问道。 门外,也听到了屋中的动静,琥珀也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一脸紧张的看着苏愿。 “我没事,就是茶杯打碎了,你们收拾一下就好,小心别伤到手。”苏愿轻声道。 说完,苏愿迈步越过碎瓷片,来到书桌前,从地图中,挑出一幅。将她的画与地图并排摆在一起。 当初她绘制地图的时候,并未察觉此处有问题,但这会仔细再看,画作的地势明显要更低一些。 苏愿的神情,从最初的激动恍然,现在已经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明日我们再去一次栖霞山。”苏愿将地图收好,又将画重新放了回去。 绿蘅和琥珀自无不应。 小姐的神情与往日不同,看着高兴了不少,定是想要寻的东西有了着落。 苏愿早早地睡了,第二日准备妥当后,早早地出了门。 只是马车才到栖霞山下,就听到有马嘶鸣的声音,苏愿撩起帘子,向外看了过去,却见李宴辞骑着马,单手抓着缰绳,朝马车跑了过来。 李宴辞也看见了马车中的苏愿,双眉不自觉地收紧,眉间隆起一道细纹,沉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愿的眉梢轻轻跳动,随后皱起,不满道:“我为何不能在此?” “先离开这里再说。”李宴辞的声音极淡,带着冰冷的气息。 苏愿刚要开口,却见李宴辞已经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下一瞬,人已经到了马车中。 “你要做什么?”琥珀大着胆子挡在苏愿的面前,凛然道。 但不停颤抖的睫毛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胆怯。 李宴辞没有开口,那双深邃的眼睛中,映照出一种沉稳而坚定的凝重。 苏愿快速冷静了下来,她捏紧拳头,面色愤然,道:“又有人在追杀你?” 李宴辞没有反驳。 苏愿沉默着,忽然疏离一笑,“那好办,我们现在就回去,至于四爷您呢,还请……”说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会儿怕是晚了。”李宴辞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苏愿看着他,一瞬间申请有些慌乱,因为她听到了马匹奔跑的声音,听着人数还不少。 琥珀自然也听到了,神色紧张,看向苏愿道:“小姐,奴婢带着您先躲起来吧。” 苏愿觉得有道理,这个时候不能再坐在马车里,马车目标太大,会被人当成靶子。 “好。”苏愿点头道。 马车停下,琥珀跳下马车,伸手正准备去接苏愿,却被旁人抢先了一步。 “哎,你干什么?”苏愿根本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李宴辞回头,眼神犀利如刀,眉头微皱,冷声道:“不想死,就快些躲起来。” 琥珀看着扬长而去的骏马,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与车夫弃了马车,朝着一旁的树林中跑去。 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她的活着,然后去找小姐。 苏愿被李宴辞禁锢在胸前,能闻到他身上凛冽的香气,还有浓郁的药味,她不敢置信的转头,却只看得见那刀削般的下颌。 李宴辞一手禁锢苏愿,一手抓着缰绳,驾马狂奔,速度丝毫没有放慢。 因为他知道,在他身后,有一队黑衣人紧追不舍。 好像每次遇到他,都没有好事。 苏愿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这一想法。 “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杀你?”苏愿开口问道,却因为颠簸,身子一倒,往身后的李宴辞怀中撞去。 “别乱动。”李宴辞低斥一声,环住她腰间的手更紧了几分。 这下子,苏愿整个人都窝在他的怀中,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前胸,一时间,苏愿有些手足无措,竟连刚才问了什么问题都不记得了。 她很是不自在地想要向前挪动些许,只见缰绳一转,马儿突然转了方向,一个急速转弯,苏愿险些被帅飞出去,她惊得倒吸口气,不敢再动分毫。 “坐稳了。”身后的人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 身下的骏马使出了全力,疾驰而行。 过了一会儿,前方树枝横行,两人就算是伏在马上闪躲,也被刮伤了不少。 苏愿伏在马背上,根本看不清前路,只觉得耳边风声很大,不时有枝条抽打在她的双腿上,隐隐作痛。 李宴辞突然一把抱住她,翻身滚下马,连着翻滚了好几圈,最后不知道撞在了什么上,苏愿只听见一声闷哼,他们就停下了。 “你怎么样?”苏愿被他紧紧的护在怀中,声音闷闷地问道。 “嘘,先离开这里再说。”李宴辞拉着她站起身来,然后便一同往林中跑。 苏愿不敢再开口,她不知道身后的追兵距离他们多远,她只能拼命地往前跑,幸好为了出行方便,她没有穿繁杂的裙子,不然在这林中,只怕跑不了多远。 好在两人是在山中,夏日树林茂密,利于躲藏。 跑了不知多久,两人都很狼狈,特别是李宴辞,本就受了伤。 苏愿累极了,根本跑不动,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卷进来,莫名其妙就跟着他一起逃命。 见她脚步慢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李宴辞突然蹲在了她的前方,低声道:“上来,我背你。” 苏愿看了一眼他的后背,今日他依旧穿的是黑色的衣裳,虽看不出血迹,但苏愿不用看也能知道,此刻他的伤口只怕已经裂开。 她摇摇头,没有力气开口。 可下一刻,李宴辞已经一把将她背了起来。 明明,他的身形单薄,背脊也不够宽阔,两人还在逃命,可苏愿竟觉得心中很踏实,就好像梦中,她见他射杀匪兵,知道自己得救了的踏实。 第173章 别落下 两人在杂草狂长,树枝横生的山林中便走边避,不知道过了多久。 苏愿只觉得鼻息间的血腥气味愈加浓重,她趴在他的肩头,小声的说道:“四爷,放我下来吧。” 她能感觉到,身下的这副身躯,已经有些踉跄了,人们都只记得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却忘了,他也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 更何况,他还受了伤,伤口有多深,没人比她更清楚。 苏愿就算心里生气,无缘无故被卷了进来,却也不好让一个受了伤的人一直背着她。 她只是力竭,休息这一会儿,已经恢复了些气力。 然而李宴辞却并未将她放下,而是又在山林中穿梭了一阵,找了一块相对平坦一些的地方,才微微蹲身,将她放在地上。 苏愿双脚落在地上,低头看了一眼胸前,今日她出门换了一身青色衣衫,隐约能瞧见红色的血迹。 李宴辞背靠在一棵树上,微微仰头,透过茂密的树叶,看向天空。 苏愿垂眸看向他,见他唇上毫无血色,面色也有些苍白,走到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坐了下去。 “山下的情况还不知道,我们得在山上多停留些时辰。”李宴辞轻声道。 苏愿偏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已经被杂草掩埋,看不出一丝痕迹。 此时天光大亮,那些人定是还在追踪他们的下落,此时下山,无异于自投罗网,她没那么傻,点头嗯了一声。 李宴辞看向她,见她的头发凌乱,上面不知何时竟挂着两片叶子,额前的碎发将她的眉眼遮住,右侧脸颊处有一道细微的血痕,应是杂草或者树枝刮伤的。 不由得失笑,为何每次见面,都要这样血腥狼狈? “没人接应你吗?”苏愿问道。 李宴辞颔首道:“不过要等,他们还不知道我出事了。” 苏愿闻言,心中的期待落了空,她还以为他们能早些下山呢,看来是要做好在山上等到天黑的准备了。 “山中情况不明,也许会有野兽出没,五姑娘小心些,莫要孤身而行。”李宴辞略略撑着身子,低声道。 苏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若是她自己离开,出了事情,他不会管。 听到这样的话,苏愿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顾忌这些,她早就不搭理他了。 她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又在山中,连方向都辨别不出,怎么会自己离开。 现在的她,除了等着李宴辞的属下能早些过来,就是期盼着琥珀能早些脱险,然后来山中寻她,太晚回去,母亲定会担心。 只怕这次回去后,再想出门,就没那么容易了,可惜了,她还没有寻到矿。 想到这里,心中对李宴辞的怨气又多了几分。 休息了一会儿,李宴辞便起身了,因为不知道暮山多久会来,而这里,明显不适合久留。 他考虑的要比苏愿长远些,怕的是那些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会一直在山上寻觅他们的踪迹。而暮山要找到他,又需要些时间,所以他们要寻一处可以暂时栖身之所。 许是到了正午,就算山中树叶茂密,遮挡了大半的阳光,可依旧闷热。 苏愿磕磕绊绊地走了一会儿,动作渐渐就变得迟缓了起来。没一会儿,就被李宴辞落下一截。 “四爷。”苏愿见李宴辞没有停下来等她的意思,急忙喊道。 他不会是要丢下她一人走了吧? 李宴辞停下脚步,等着苏愿追上来,淡声问道:“五姑娘是怕了吗?” 苏愿点了点头,坦诚道:“怕。” 深山老林,荒无人烟,不知道会不会有野兽随时扑上来,她自然怕,而且她并不觉得承认自己害怕是一件羞耻的事情,换做别的闺秀,怕是这会早就哭哭啼啼了,她可没哭! 李宴辞眉眼间染上了些许温润的笑意,淡淡道:“五姑娘也会怕?” 苏愿抬起下巴,盯着他蹙眉回道:“自然,难道四爷就没有怕的事情吗?” 李宴辞微微挑眉一笑,“那就跟上来,别落下。” 苏愿撇了一下嘴,小声嘀咕道:“腿长了不起啊。” 李宴辞耳力一向好,自然听得真切,却没有回头,只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但他的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 在他看来,小姑娘胆子大着呢,若是真的将她单独留在这里,怕是也不会哭天抢地,定会将他大骂一顿,然后自寻出路。 两人又走了不知道多久,苏愿只觉得双脚早就没了知觉,每一步都出自本能,麻木地前行着。 李宴辞也没有比她好多少,少年的身子再好,也是经不住这般折腾,但他依旧走在苏愿的前面,帮着她抵挡了杂草和荆棘。 苏愿咬着牙,坚持着,却还是时不时就要落后几步。 就在她有一次落后的时候,李宴辞再一次停下了脚步,等到她走到他的身后,突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手,迈着步子,轻声道:“跟住了。” 苏愿呆愣愣地被他拖着手往前走。 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今日已经坏了太多的规矩,但苏愿却不在意,她想活下去,没有错! 只是李宴辞的手,与她想象的很不一样,生活在安乐窝的宗室,应当有着比女子还要娇嫩的双手,可他的掌心,有着厚厚一层茧子。 少年的手,很是有力,修长的指节握着她的手,明明疲累至极,心中惶然,可此刻,却觉得希望就在前方。 而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却有些瘦削的背影,苏愿觉得,她对李宴辞的了解太少,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消息,过于片面。 她也好像明白了安云每次提到他时,眼底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不是京中人人提起的那个心狠手辣,冷面无情的阎魔,也不是她眼中那个心思莫测的四爷。 苏愿竟能在李宴辞的身上感受到温柔这两个字,也是吓了一跳。 冷面阎魔,怎么能跟温柔这个词共存? 只是,目光落在两人握着的手上,苏愿微微偏开了目光。 李宴辞牵着她,向前走,并未再放开。 直到前方,一道山崖落入眼中,苏愿先是蹙眉,可下一瞬,她眼睛一亮,这里,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第174章 还好吗? 仔细看去,也并不是真的山崖,而是横在山间的一个巨大的沟壑。 李宴辞长睫低垂,神情陡然变得凝重了起来,“看来我们得下去了。” 苏愿站在一旁,看不出有多深,与他凝目而视,点点头。 不管如何,她得试试。 只是如何下去? 李宴辞已经转身,用匕首将一旁的藤蔓割下来,几根藤蔓缠在一起,一头系在粗壮的树干上,另一边缠在自己的腰上,站在山崖边上,看向苏愿说道:“过来,我带你下去。” 苏愿犹豫了一下,然后便走了过去,看了看李宴辞,没有扭捏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李宴辞轻笑一声,一手抓着藤蔓,一手扣住她的腰,低声道:“抱住了。” 说罢,借着藤蔓的力,往下跃。 苏愿几乎是本能的求生意识用力抱紧了他。 李宴辞身手好,又有功夫在身,轻松带着苏愿落入了谷底。 苏愿闭着眼睛,只听见风声在耳畔掠过,一口气哽在喉间,连尖叫也叫不出声,她只能紧紧抓着李宴辞。 “你还要抓到何时?” 耳边传来李宴辞清冷的声音,苏愿这才睁开了眼睛。 这才意识到,此刻两人的动作太过不成体统,她竟趴在李宴辞的怀中,清楚地听见他砰砰的心跳声,双手用力一推,后退了一步。 谁知脚下竟被杂草绊住,身子向后仰倒,眼看着就要摔了,她的手本能地向前去抓。 李宴辞身形一动,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 因伤口被牵动,眉心抽动,闷哼了一声。 苏愿吓了一跳,急忙站好,“你没事吧?” 李宴辞皱着眉头看她,并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站着,谁都没有开口。 苏愿抿了抿唇,转头四下看去,在山壁处看到一块平整的石头,朝李宴辞道:“四爷,过来休息一下吧。” 走了大半日,终于能踏踏实实的休息,说实话,苏愿是松了一口气的。 李宴辞抬眼看她一下,然后走了过去,坐在岩石上,甩了下右手。 苏愿这会才看见,他的掌心有几处破皮,有丝丝血迹渗出,不禁问道:“你……还好吗?” “还行。”李宴辞微微仰头,“这里倒是能看见天空,夜里的星空应该很美。” 苏愿怔了一下,她没有欣赏夜空的心情。 转头看向李宴辞,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呈现出暖黄的光晕,“我们在这里,那些人找不到,可你的人也找不到……” 之前她还期待着琥珀能找来,现在,完全不敢想,这里太过隐蔽,若不是他们主动出去,怕是没人能想到他们会在这里。 李宴辞神色微敛,“放心,会找到的。” 苏愿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接下来等待的过程,时间过得似乎很慢,她心里迫切地期待能早些被救。 越是迫切,内心越是煎熬,她坐在这里,身子都要僵硬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四爷,我们不能这么干等着,我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路,你在这里等着。”苏愿之所以这么说,也有自己的目的。 “那边有一处缺口,我们先去那里。”李宴辞起身道。 他刚才下来的时候,看到山壁上有个缺口,只是离这里距离稍微远一些,坐了一会儿,他也恢复些气力。 苏愿心中有些失落,不过却也明白,这个时候,两人一起行动比较安全,谁知道山谷里会不会有猛兽出没。 两人走到跟前,发现那缺口是一个山洞,只是被草丛遮挡住了洞口,远远看去才只是一道缺口。 李宴辞拨开杂草,迈步往前走去。 苏愿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朝里面看了看,只是黑漆漆地,什么也瞧不清楚。 “我先进去,你在这里等着。”李宴辞说道。 “你……小心。”苏愿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说道。 “嗯。” 洞口不大,半人高,他拨开野草,矮着身子走了进去,往里走了半丈远,山洞就变得开阔了起来,人也能完全站起身。 里面光线很暗,李宴辞从身上取出火折子,借着火光打量了下。 是个天然的洞窟,他没有再继续,转身往洞口走去。 苏愿一直看向山洞里,直到火光越来越近,她的眼里忽地闪了光。 “进来吧。”李宴辞的声音在洞口响起。 “你去哪里?”苏愿刚进山洞,就见李宴辞往外走,慌乱间,直接拉住他的衣袖问道。 “夜间山里冷,这里能抵挡一些寒气,不过还是要寻一些树枝来。”李宴辞说罢,低眸看向牵着他衣袖的莹白手指。 苏愿立马松开手,有些赧然。 李宴辞出去后,苏愿也没闲着,将洞口干枯的杂草都一一捡了回来。 很快,李宴辞就抱着树枝回来了。 生了火,山洞瞬间有了暖意。 苏愿默默地在李宴辞的对面抱膝坐下。 李宴辞闭着眼睛,肩膀靠在山壁上,假寐。 苏愿盯着李宴辞的脸,之前一直在逃命,这会看他,火光下,依旧苍白的面容,想到他后背的伤,不由有些迟疑的道:“你的伤……” 听到这句,李宴辞微微抬起眼帘,淡声道:“无碍。” 苏愿微微蹙眉,“逞强。” 说罢,人已经起身,走到他的身后弯着身子,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 “嘶”,李宴辞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一时没忍住。 苏愿看向他,“我还没碰到你的伤口呢。” 李宴辞知道,她是故意的,也不分辨。 苏愿想要让他脱了上衣,好查看伤口,但李宴辞显然没有这个意思,只好恶声恶气道:“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管你。” 李宴辞轻笑一声,“我若是走不了,放心,不会拖累你的。” 苏愿瞪着他,转头道:“不知好歹。” 说完,也不看他,直接躺在刚铺的干草上,侧过身子,背对着他。 苏愿知道,现在根本不是睡觉的时候,但身体疲累,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的安心,大抵在她内心深处,李宴辞依旧是在梦中救她的那个人,不会丢下她独行。 青丝凌乱,衣裳脏污残破,蜷缩着,安然睡着。 而对面的少年,睁开了双眼,望了她几眼,随即又阖上了眼睛。 第175章 别睡 另一个方向,琥珀藏身在丛林中,一直等到那群黑衣人不见踪影后,就立马要去寻小姐。 “咱们还是先回庄子,将事情告知夫人,派多些人过来。”车夫拉住琥珀说道。 琥珀一脸的焦急道:“你先回去,我自己去找。咱们分头行动。” 车夫点了点头,拔腿就往庄子所在的方向跑去。 琥珀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留下标记,毕竟在山中,一个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 而且她也不敢大声呼喊,怕引来那群黑衣人。 她拼命地找,可四周皆不见小姐的身影。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似雨滴般,簌簌落下。 就在琥珀小心谨慎地寻找自家小姐的踪影的时候,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看着她。 直到那人站在琥珀面前,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幸好她反应敏捷,捂住了嘴巴,才没有发出声音。 那人不是别人,赫然是跟在李宴辞身边的侍卫。 琥珀见过两次,面熟。 浑身是血,左肩上衣裳已经烂了,伤口深可见骨,腿上也有伤,看着惨不忍睹。 琥珀又惊又怕,开口就道:“你想做什么!” 在琥珀看来,主仆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暮山冷漠地看着她,冷声道:“你在找什么,你家小姐呢?” 琥珀闻言,立马抬眸看向他,一脸的怒气道:“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我们小姐好好的上山观景,你家主子为何要将我们小姐掳了去,还有那群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 暮山提着剑,闻言愣了一下。 四爷掳走苏家五姑娘,这怎么可能? 但眼前的小丫头一脸的义愤填膺,不像是说谎话。 琥珀看向暮山,目光如炬。 暮山也没有避开琥珀的视线,只将剑拐在地上,支撑着身子一半的力气,面色淡然道:“四爷做事自有主张,倒是你们小姐,别连累了四爷。” 琥珀听得火大,挺直身板,上下打量着暮山,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是来救你主子的?” 暮山不知道琥珀这话是何意,只点了点头。 “就你一个人吗?”琥珀的神情带着疑惑,语气有着不屑。 暮山闻言,眸中满是怒意,提着剑就走。 琥珀却跟在他的身后,继续道:“我可是瞧见了,那些黑衣人少说也有六七个,你一人对付不了,还是将你的同伴都叫来吧。” 暮山只觉得她过于聒噪,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却甩不掉。 一时间竟有些怒意难遏。 “你能找到四爷,对吗?”琥珀行至他的身侧问道。 “闭嘴!”暮山冷冷的看着她,一把将人拖进一旁的树后,警惕地看向前方。 琥珀见状,竖起了耳朵,也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 想要开口,见暮山那冷冰冰的面庞,识趣地闭上了嘴。 从暮山所在的角度能瞧见,不远处有两名黑衣人,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左肩和右腿,计算着如何能将二人利落的斩杀。 因为不知道附近是否还有其他的黑衣人,若是缠斗,对他不利。 琥珀凑在他的耳边,小声道:“你左边,我右边。” 不等暮山答应,琥珀已经窜了出去,动作灵敏又凶狠。她的腕间,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很短的匕首,直奔着那黑衣人的脖颈而去,“滋”的一声,血飞溅而出,黑衣人到底不起。 而另一个黑衣人见同伴被偷袭了,立马想要出声示警,却被暮山从后心,一剑穿透。 这是琥珀第一次杀人,但她已经来不及害怕了,她对苏愿的担心,早就超越了其他的情感。 “走!” 两人异口同声道。 过了两刻钟,不见有人追来,两人才稍微放缓了些速度,琥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转头看向暮山。 只见暮山托着受伤的胳膊和腿,不吭一声。 “四爷去哪里了?”琥珀停住脚步,直勾勾的看着暮山问道。 “你问错人了,你们小姐去哪里了?”暮山不答反问道。 琥珀上前一步,手中的匕首抵在暮山的脖颈上,冷声道:“人是你们招惹来的,你们要负责!小姐若是出事了,都别活!” 暮山是真的不知情,他与四爷遇袭,一时间跑散了,而青白和荆云不在京中,陆崇这会怕是也已经得知他们遇袭的消息了。 “我不知道四爷去了何处。”暮山神色镇定的说道。 看着刚才黑衣人的样子,定是追着四爷去了,此刻的暮山,与琥珀一样心焦。 只不过暮山面上维持着淡然的模样而已。 但他越是淡然,越是惹恼了琥珀,恨不得给他一刀,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可她却不能,她还要靠着他去找小姐呢。 “四爷带走了我们小姐,那我就跟着你,直到你将小姐找到为止!”琥珀一脸肃然的说道。 “随你!”暮山蹙眉,咬着牙道,“我真的不知道四爷去了哪里?” “你们之间肯定有我不知道的联络方法,别想骗我!”琥珀绷着一张脸,瞪着双眼道。 “小心!”暮山突然抱着琥珀在地上滚了一圈。 琥珀抬眸,只见身后突然冒出几个黑色的身影,而就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有几枚星型的暗器。 而此刻在山洞中的苏愿睁开了双眼。 她往洞里的一角撇了一眼,然后转了个背风的方向。 火已经不如刚才燃烧的旺了,她坐起身来,添了几根粗壮些的树枝,抬头,看见李宴辞闭着双眸,靠着山壁,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火光跳动着,有些看不清楚他的面庞。 苏愿并未太过在意,只是抱着双膝,将头埋在双腿上。 “四爷?”山洞太过安静,苏愿没有抬头,只轻声唤道,对方并未回应,她又试着喊了一声,“四爷,你睡了吗?” 李宴辞依旧没有回她。 苏愿这会儿才察觉出有些不对,急忙起身走了过去,只见李宴辞原本苍白的面容,一片潮红,眉头紧锁,额间满是细汗。 她抬手在他的额头上试探了一下,好热。 心中顿觉不好,李宴辞在这个关头发起了高热,这里连水都没有,更不要说药了。 苏愿轻轻地摇动他的肩膀,“别睡,醒醒……” 第176章 吃吗? 可是李宴辞只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并未醒来。 再这么下去,肯定不行,虽然之前撩过狠话,说他要是出事了,她不会管他,但事到临头,苏愿又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她拿了一旁的干草,盖在了李宴辞的身上,直直地走向有风的角落。 前方一片漆黑,看不清楚,苏愿只能试探性地往前走,时不时地捡起一块石头扔向前方,聆听着前方的回音。 不知道走了多远,已经有些看不见火光了,扔出去的石子像是落入了水中,发出“咚”的一声。 苏愿听得不是很真切,又扔了几次石子,最终确认,前面有水,她没有急着过去,而是快速地跑了回去,拿起几根燃得最旺的树枝,在火光的照亮下,小心的往前走。 山洞中竟会有一汪潭水,苏愿脸上浮出笑容,她举着火把,仔细地看了看,原来,水竟是从山壁上流下来的,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任何的水声。 苏愿打量好后,又重新走了回去,见李宴辞依旧是她刚离开时的模样,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前,拉起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肩上,尝试着将他背起来,她要带他去水边,这样才能快速地降温。 可奈何,她人小,力气也小,弄得满身满头的汗,却只是勉强将他搭在自己的背上,尝试着往前走一步,一个踉跄,差点栽在地上,幸好她及时扶住了山壁。 就这样,苏愿半背半拖着,一步一步艰难地扶着山壁往前走。 李宴辞的双脚拖在地上,身子也时不时地撞在山壁凸起的石块上。 走了十几步,苏愿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一歪,李宴辞就这么摔了下去。 因为他是无意识的,摔落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的缓冲,重重地跌到地上。 李宴辞摔倒的瞬间,骨头都泛着疼,尖锐的刺一般,原本还昏睡的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强撑着起身,喘着气,一时半会却无法动弹。 苏愿有些歉意的看着他道:“你有些发烧,里面有水,你需要降温才行。” 后背的伤口疼痛感很尖锐,若是不好好处理,怕是以后会连累左臂。 疼痛蔓延至整个后背,他冒着汗,咬紧牙关,忍着痛楚,扶着山壁勉强站起身来。 抬眸看向苏愿,轻声道:“五姑娘。” 苏愿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没有犹豫,走到他的身侧,让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两人搀扶着往前走。 “我以为你会不管我呢。”李宴辞声音清冷,又带着几分沙哑,声音从苏愿的耳畔上方传来。 苏愿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将李宴辞扶到水边,苏愿看了看洞口的方向,抿了下唇,对他说道:“你自己可以吧,我出去看看。” “你……”李宴辞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见苏愿已经转身往外走了。 他看着苏愿小小的身子眨眼间就消失在前方,不由得皱起眉头,微微抬手,捧了水送到唇边。 喝了几口水,李宴辞觉得舒服了些,便抬了抬左肩,伸手捏住,用力向上一托,只听“咔嚓”一声,将脱臼的关节正了回去。 刚才摔在地上,左肩脱臼了,但他一直没说,硬撑着走了过来。 这一下,李宴辞痛得出了一身冷汗,只不过疼痛也让他更为清醒了些,缓了片刻,捧着手,洗了脸。 然后扶着石壁缓缓站了起来,试着活动左手,一阵刺痛传来,深吸了几口气,直到疼痛渐缓,他才点燃火折子,打量起眼前的一切。 一刻钟,两刻钟过去了,苏愿还没回来,李宴辞有些等不住了,正在他准备出去寻她的时候,听到了山洞口传来的脚步声,李宴辞神情很是警惕。 不过下一瞬,眉眼放松,从脚步声,他能分辨出来,不是别人,正是苏愿。 “怎么去了这么久?”语气淡然中夹杂着几抹担忧。 “我找了些野果,还有蘑菇和野菜,还有柴。”苏愿走近道。 李宴辞这才瞧见,她身前抱着的东西,原本的衣裳颜色已经瞧不出了,头发也被她重新挽起,只在头顶扎了一个发髻,耳边有些碎发,露出娇艳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一双眼眸格外的亮。 “我来吧。” 李宴辞接过树枝,很快便点燃了。 苏愿在一旁,洗了野果和蘑菇,递了一个野果到李宴辞的跟前道:“吃吗?” 李宴辞接过,几滴水珠从苏愿的手上滴落在他的手心。 “你就不怕有毒?”苏愿用树枝串了几个蘑菇放在火上烤,抬眸挑眉问道。 “我以前吃过。”李宴辞咬了一口,果子还未完全成熟,入口有些酸涩,但汁水饱满,况且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秦王的儿子,竟然吃过野果子? 苏愿诧异的看了一眼,心中有许多的猜测。但每一种,都很不合理。 似是察觉出她的困惑,李宴辞主动开口道:“比如这种时刻。” 苏愿想了一下,就明白了,李宴辞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定是不会时时刻刻都光鲜亮丽地在京中,而像今日的险境,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一时间,苏愿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明明出身显贵,年纪也不大,为何要选择这样一条路? 还是说,生在皇家,哪一条路都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荆棘。 “你呢,为何会知道这些?”李宴辞看着她手中的蘑菇,淡淡道。 “我也吃过。”苏愿翻转着手中的蘑菇串,声音轻快的说道。 不等李宴辞继续发问,苏愿便出声解释道:“我从前没来京中时,娘亲带我春游野炊。” 想起从前,苏愿的眼睛亮晶晶的。 没一会儿,蘑菇就烤好了,闻着焦香中带着丝丝的肉香味,两人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苏愿递过去一串,本以为李宴辞不会要,不想他接过去,直接咬了一口。 她怔了一下,也咬了一口。 两人将蘑菇和野菜都吃了,才勉强半饱,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这里有水,说明定是有连接外面的另一个出口。”李宴辞说道。 “你可以吗?”苏愿看了一眼他问道。 “没问题。”李宴辞颔首道。 第177章 报或不报 苏愿扶着李宴辞,两人边走边找,苏愿将耳朵贴在石壁上,轻声道:“你听……” 李宴辞也贴在石壁上,风声,水声混在一处,因为石壁隔绝,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他抬手在石壁上敲了敲,声音清脆,石壁后面还有空间。 然后在石壁上到处地摸索。 苏愿见状,也跟着一起。 “这里,看着好奇怪,像是后填进去的。”苏愿出声道。 李宴辞走过来,看了看,低声道:“这里原本应该是个洞口,后面又被堵上了。” “那后面是不是就是出口了?”苏愿眼中有些喜悦和期待。 李宴辞不忍心打破她的期待,抿唇微微颔首。 这里的石头也很奇怪,没有特别的坚硬,李宴辞试着沿着原来缺口的缝隙,用力地掰断。 苏愿也在一旁帮忙,在两人的努力下,大概能容纳一人钻过去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本以为那边会是出口,可依旧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丝毫的光亮。 “那里好像有东西……”李宴辞轻声道。 苏愿抬头看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有吗?” “嗯。”李宴辞笃定的点头道。 苏愿抬起火折子,向前送了送,火光的照耀下,只有凹凸不平的地面,什么也没有。 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她低眸看着不远处,有个圆形的白色的石块,眨了眨眼睛,又看了过去,吓得她往后一退,差点摔倒,幸好李宴辞在她身后扶住了她。 “啊,那是什么?” 借着微光,李宴辞看了过去,他神情不变,淡声道:“应该是头骨。” “啊,人的吗?”苏愿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不自觉地抿了下嘴唇。 “不知道,我先去看看。” 李宴辞的声音沉稳,苏愿听在耳中,心中依旧害怕,但却安稳了几许。 “你小心!”苏愿轻声嘱咐道。 只是在李宴辞过去后,她不放心,大着胆子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李宴辞蹲下去查探的时候,她微微躲在他的身后,但还是好奇地探头瞄了几眼。 确实是白森森的头骨,她心中大骇,拉扯着李宴辞的衣裳道:“它是被人故意困在这里的吧,我们是不是也出不去了?” “放心,不是人的头骨,应该是狼或者豹子。”李宴辞将头骨随手扔在一旁。 轱辘轱辘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山洞中,显得更为的明显,每一下,似乎都敲打在苏愿的心上,而她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跟着那个头骨移动。 突然,角落里一道黄色的光晕吸引了苏愿的目光。 苏愿连忙走了过去,捡起头骨旁的一块石块,石块灰红色,局部呈褐黄色,她从书上看到过,这种岩石中含金,所以,这里很可能就是金矿的所在。 而且之前她见这山谷,就是应了书上的那句,看“三山”“四不露”,一即“座山”“关门山”、“迎门山”“沟前不露口”“沟后不露堵”、'沟中不露风”和“全沟不露骨”。 她继续低头寻找,很快,这样的岩石很多,她急忙取了火折子,顿时觉得这个山洞都是金碧辉煌的。 苏愿连忙摇头,闭了闭眼,一切恢复如常,刚才不过是她的错觉,金碧辉煌称不上,但每块石头,都带着隐隐约约的金色的光芒。 这里是金矿的所在! 苏愿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心绪复杂,这就是柳文涛,乃至整个柳家飞黄腾达的根本。 今日,被她截断了柳家的通天路,柳姨娘在苏家永远只会是一个妾室,再无扶正的可能。 李宴辞走到她的身后,轻声道:“怎么了?” 苏愿知道,他跟她一样,瞧见了,但他这样相问,是什么意思? 她转头看向他,淡声道:“四爷瞧不明白吗?” 李宴辞微微挑眉,不置可否,“愿闻其详。” “这里也许,是一座金矿。”苏愿没有踌躇,她原本也没打算占为己有,只是想要先柳文涛一步寻到金矿。 李宴辞在这里正好,他是皇室众人,金矿原本也应该由朝廷监管开采。 只要他能记得,这座金矿的发现,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即可。 “哦。”李宴辞面无表情,神色淡然。 苏愿瞪了下眼睛,就这?不是很明白,为何李宴辞的反应会这般的平淡。 “四爷要如何处理,不上报朝廷吗?”她轻轻眨了下眼睛,直言道。 李宴辞轻轻一笑,“上报或者不上报,又如何?” 苏愿见他的神情,微一沉吟,心中有了猜测,李宴辞也许并不想将此处的金矿让旁人知晓。他三番两次地被追杀,避人耳目,都让苏愿不得不联想到他的身份,还有他背后的秦王府。 但他要做什么,苏愿不愿再去猜测,她定下心来,借着火光看了一眼李宴辞朦胧的轮廓,开口道:“一切都由四爷做主。” 李宴辞半倚在石壁上,淡淡地看向她,微微勾唇。 见他的神情,定是对她的识趣很是满意。 苏愿微微垂下了头,寻了一处平坦的石头坐下,金矿与她无关,她此刻只需养足精神,好趁着天黑之前离开这里。 “走吧,我们既然听到水声和风声,说明此处定有出口。”李宴辞转身说道。 与此同时,另一边,暮山和琥珀两人都挂了彩,而眼前的黑衣人,也从最初的四人变成了一人。 但此人只是受了轻伤,暮山却已经是勉力强撑着,才没倒下去。 而琥珀完全不是那人的对手。 黑衣人也瞧出来了,所以步步紧逼,招招致命,琥珀拼尽全力抵挡,却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别挣扎了,受死吧。”黑衣人狂妄的说道。 话音刚落,手中的剑已经朝着琥珀劈了过去,琥珀知道,她挡不住这一招。 就在剑要落在的一瞬,暮山出现了,半跪着挡在她的面前。 琥珀愣住了,只看着暮山倒在她的肩上,温热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很是无措地抓着暮山的肩膀,在黑衣人下一剑到来之前,往一旁翻身跃去。 “你……为什么……”琥珀惊讶之余,满脸的不解,眼中蓄着泪光,哽咽道。 “放心,死不了。”暮山抬头,嘴角渗出一抹鲜红,是他自己咬伤的。 黑衣人的攻势不断,两人根本躲避不及,身受重伤,体力耗尽,琥珀抬头看了一眼,心中暗道,小姐,对不起。 闭上了眼睛。 第178章 下山 千钧一发,一支利箭从黑衣人身后射穿他的心脏,黑衣人踉跄了一下,栽在地上。 暮山缓慢地抬起头,看了过去,“你怎么才来!” 陆崇皱了皱眉,“真是狼狈啊!” 暮山没有吭声,靠在树上,道:“你带了多少人?” 琥珀也勉强坐起来,看了过去。 “我先让人带你们下山去疗伤,剩下的事情交给我。”陆崇的语气不容反驳。 琥珀张了张口,想说自己要去找小姐,但她看了一眼满身的伤痕,恐怕站起来都困难,更别提去找小姐了。 暮山瞧出她的心思,低声道:“放心吧,陆崇办事最是靠谱,定会将你们小姐完好无损的带回来的。” 琥珀看了一眼暮山,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此刻,她只能相信他们,别无办法。 就这样,暮山和琥珀被人送下了山,因着琥珀伤得也很重,便没送她回苏家的庄子,而是与暮山一道送到了一处宅子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似是隐约有了光亮。 越是往前走,洞壁上窟窿透下来的光亮越多。 “我们要出去了!”苏愿欣喜道。 午后的阳光洒了进来,前方就是出口。 李宴辞看着她脸上绽出的笑容,不由得也跟着勾了下唇角。 走出山洞,清风拂面,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光亮,苏愿眯了眯眼睛。 “这里是哪里,我们要怎么下山回去?”苏愿睁开眼睛问道。 李宴辞抬眸望去,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半分情绪。 须臾,李宴辞那深邃的眼眸里染上了些许的欢愉,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了苏愿身上。 苏愿满眼不解。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李宴辞开口问道。 “不知道。”苏愿摇头道。 “九峰山。”李宴辞冷峻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一丝暖意。 苏愿刚想反驳,这里不就是九峰山吗,不过下一刻,就明白了李宴辞的意思,他们竟然来到了九峰山的主峰。 她调整站位,踮起脚远眺,果然,隐约能看到塔尖,那里应该就是皇家用于祭祀之地了。 他们只需要走到那里,便能安然下山了。 太阳西斜,草亦生得极高,长齐胸口,密密实实似从未有人踩踏过。两人走走停停,直到天光渐渐暗了,才找到下山的路。 苏愿忽然望向李宴辞,迟疑道:“山下不会有人埋伏吧?” 李宴辞闻言,眸中闪过一抹笑意,“五姑娘放心,这里是有守卫的,旁人轻易不敢接近。” 苏愿想想也是,此乃皇家祭祀重地,定是重兵把守,那些黑衣人,就算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来此处杀人。 李宴辞看向山下的路,眸底薄薄的冷意浮漫出来,他不会再给那人机会! 两人趁着天光还在,前往山下。 半路上,遇到了前来接应的陆崇。 “四爷!”陆崇上前扶住李宴辞,眸中的担忧与心疼毫不掩饰。 又转头看向苏愿,“苏府的下人很快就来了。” 男女有别,他能看得出来,苏愿其实已经脱力了,但却没有上前相扶。 很快,绿蘅等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见到苏愿的那一刻,绿蘅的眼泪就止不住,有高兴,有心疼,更多的是担心。 一个长得高壮些的婆子急忙弯下腰,“五小姐,奴婢背您下山。” 苏愿确实累了,一路上,她全一口气撑着,被婆子背起,她此刻也全然放下了心,闭上了眼睛。 绿蘅在一旁,见小姐一双绣鞋已经看不出样子,可那上面隐约的血迹,却让她心下一惊。 奈何这里不好脱下小姐的鞋子查看,只能眼泪汪汪地揪着心,等到了山下,上了马车再说。 苏愿就这样睡着了,直到被背上马车,她才悠悠转醒。 “小姐,你的脚?”绿蘅坐在一旁掉眼泪。 苏愿微微蹙眉,之前不觉得疼,是因为双脚早就已经麻木了,但这会坐在马车里,双脚的疼痛隐隐传来。 “没事,就是磨破了,回去上些药就好了,母亲可知道了?”苏愿眉眼多了抹担忧道。 绿蘅点了点头,“车夫回去说小姐被人掳走,夫人听了差点昏过去,想要让庄子上的人都来山上寻,可又怕事情闹得太大,毁了小姐的名声,便只让我们几个来了,说是天黑前,小姐若是还不回去,夫人就要直接报官了。” “那我们快些回去吧。”苏愿连忙说道。 庄子上,王氏如坐针毡,时不时的就让云栽出去查看。 苏毓也在一旁,一脸的焦急。王氏虽然让下人不要声张,但苏毓一向聪慧,庄子上有些动静,她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得知是苏愿出了事,她第一时间过来陪着王氏。 而苏盈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见婶母和姐姐的神情,也知道事情定是不小。 “要不,我去找郡主帮忙?”苏盈小声试探道。 苏毓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王氏,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王氏低垂着眼眸,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捏得变了形,想了又想,摇头道:“算了,此事还是不要将郡主牵扯进来。” “回来了,夫人,五小姐回来了!”云栽喜不自禁地跑了进来喊道。 王氏眉心舒展了几分,却紧张的看向云栽,问道:“阿愿可都好?” 云栽点点头,“都好,五小姐在山上作画,不小心失足跌入一处沟壑中,好在只受了些轻伤,人没大碍!” 王氏很是欣慰的看了云栽一眼,到底是跟在她身边的大丫鬟,知道有些话该怎么说。 车夫那里,王氏早就让吴嬷嬷去处理了,恩威并施,保管他不敢多嘴。 “母亲。”苏愿躺在床上,见王氏走了进来,想要起身行礼。 “快躺下吧。”王氏出言阻止,快步走到床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几遍,见她确实伤得不重,才放下心来。 王氏拿起一旁调制好的药,亲自涂在苏愿的双脚上,眼眶却有些红了,“疼不疼?” 苏愿鼻子一酸,瓮声瓮气道:“一点儿疼。” 王氏知道苏愿是不想她太过难受,才这样说,好好的一双脚,满是被磨破的血泡还有些事被挑开的,哪里会不疼。 刚才上药的时候,她的双脚反射性地往回缩。 “这几日,就安心养伤吧。”王氏将药碗放在一旁,绿蘅递了帕子给她擦手。 苏愿颔首,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接下来也与她无关,她没有再去山上的理由了。 第179章 当真无碍? 李宴辞并未回王府别庄,他受伤严重,不想吓到安云。 而是去了暮山所在的一处宅院。 琥珀见到李宴辞,立马就问道:“敢问四爷,我家小姐呢?” 李宴辞瞥了她一眼,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琥珀忐忑地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梗着脖子看向他。 暮山在一旁,朝着琥珀使了眼神,但琥珀完全没理他。 “你家小姐无碍,已经回去了。”陆崇出声道。 琥珀闻言,心中一喜,脸上立马带着笑容,“太好了,我也……”说着,就要起身,奈何伤得太重,牵扯到了伤口,呲牙咧嘴,一脸痛苦模样。 李宴辞回了屋中,立马有医士前来处理伤口。 陆崇走了进来,看着伤口,眉心紧蹙,回忆着他第一次见到少主时的样子,再想着少主如今杀伐果决的狠劲,知道少主虽然年纪小,但比谁都看得清楚,生在皇室,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没有活口。”陆崇低声道。 李宴辞在医士为他重新缝合了伤口又上了药包扎完,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后,面向陆崇,肃容道:“既是死士,自然不会留下活口,看来军械一案,让对方已经狗急跳墙了。” “那咱们要回京吗?”陆崇问道,“青白和荆云还没回来。” “咱们先回去,知道我没死,定是要寝食难安了。”李宴辞冷笑道,“不是在找我吗,那就站在眼皮底下,让他好好瞧瞧。” “您是要回府?”陆崇诧异道。 李宴辞摇头,他一身的伤,若是回府被娘亲瞧见,定是要说教一番,“去陛下赏我的那处院子。” 其实这次他们也算伤亡不小,暮山身受重伤,要养些时日才能下床,李宴辞也前后两次差点没命。 琥珀是三日后才被送回来庄子上,身上的伤并未好全,只是能勉强下床,她便极力要求要回到小姐的身边。 而苏愿这会脚上的血泡都已经结痂,能下床走动了。 王氏也已经着手准备过两日回府事宜。 自从苏愿受伤后,便不许几位小姐随意出庄子了。 苏毓每天用过早膳后,都来苏愿的房中陪她解闷。 苏盈一日里也有半日会过来,剩下的半日,就跟着丫鬟在院子里放纸鸢,投壶,玩得倒是也不亦乐乎。 “小姐……”琥珀正在床上躺着,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偏头看了过去,却见苏愿走了进来。 “你别动,好好养伤。”苏愿轻声道。 绿蘅忙上前轻按住琥珀的肩膀,心疼道:“伤得这么重,还乱动。” 琥珀却坚持起身,跪在苏愿的面前,苏愿立即要扶她起身,琥珀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执意跪在地上说话。 苏愿不由皱眉,道:“琥珀,你这是干什么?” “小姐……”琥珀双眸含泪,微微仰头看着苏愿。 苏愿立马拿出帕子为她拭泪。 琥珀却拉住了苏愿的手,哽咽道:“是琥珀没用,害得小姐受了委屈。” 说着,琥珀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奴婢虽然笨,但也知道,小姐心中定是委屈的。” 绿蘅明白琥珀的意思,小姐的伤势看似严重,但其实并无大碍,可小姐跟着外男在山上待了一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她们不得而知,一个世家小姐,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回来,就算不理会外面的传言,可小姐呢,她遇到这样凶险的事情,回来后,只三言两句便揭过了。 这么想着,绿蘅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下,“小姐,奴婢知道小姐心中有成算,定是不希望夫人和我们担心,可小姐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憋在心里,奴婢看了更心疼。” 苏愿心中一震,她与王氏成为母女不过才几个月,感情有,但多深,不知道,所以,她对王氏更多的是尊重之情。 她在东府的身份是尴尬的,这一点,除了她,怕是只有她身边的几个丫鬟看得明白。 苏愿并不是说不与王氏亲近,或者说王氏待她不好,相反,王氏待她似亲女,而她也努力地亲近王氏,但有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时间慢慢的累积。 若是沈氏在,她遇到这种事情,第一时间定会扑在沈氏的怀中痛哭一场,可她那日回来,却没有,她很冷静,还善解人意地去安慰王氏。 “小姐,奴婢会永远陪在小姐的身边,您不是一个人,遇到事情了不要自己一个人担着,哪怕我们蠢笨帮不上忙,可小姐与我们说说,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琥珀和绿蘅都哭得有些不能自己。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的,快些起来……”苏愿触碰到那温热的泪水,低喃道,“我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 只是她习惯了,她早就没有倾诉的念头,从她开始做梦看见未来开始,她就将一切都埋在心间。 苏愿知道,她没有修炼成功,没有心坚如铁,不然也不会被琥珀和绿蘅的这一番话触动。 她内心深处,并不是对人毫无信任。 琥珀起身后,抬手抹了抹眼泪,看向苏愿的双眸中满是殷切,道:“小姐,奴婢不懂其他,也不管那人身份多高,只想问一句,小姐当真无碍?” 苏愿让琥珀坐下,才开口道:“那日之事,其中内情,只有你们知晓。” 琥珀和绿蘅闻言,很是郑重地点头道:“奴婢们不会透露分毫,否则暴毙而亡,永世不得超生。” 苏愿轻叹一声,“我不是要你们发毒誓,只是想告诉你们,四爷没有恶意,事情已经过去了,那就翻篇,往后咱们回了府中,也不会再有交集,至于四爷为何会在那里,又被什么人追杀,此事牵扯甚广,不是你我能管之事。” 琥珀听着,点了点头。 “那日他将我带走,也确实是想要救我性命,那群人穷凶极恶,若是撞见,定是没有活路。”苏愿轻声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及。” 绿蘅自是应了。 只要小姐一切安好,就够了! 也幸好夫人早就做了准备,庄子上的人知道的不多,不会传出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传言来。 第180章 一定是 “可若不是他将坏人引过来,小姐哪里需要遭受这等无妄之灾!”琥珀梗着脖子不满的说道。 “幸好小姐无事,不然……”琥珀咬着牙,最后也没憋出一句狠话,因为她知道,自己与四爷是云泥之别,她一个小丫鬟于四爷来说,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弹指间,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但她依旧为苏愿打抱不平。 苏愿知道,琥珀的遭遇比她更加的凶险,如今怕是也还心有余悸,但这件事情,只能由她自己慢慢调节,她也帮不上忙。 三日后,王氏带着苏愿三姐妹回了东府。 书塾在月初时已经正式开了课。 苏家没有规定,女子要读几年书,但最低都是两年。 苏毓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明年就要及笄,已经不用来书塾读书,只需专注于女子贤能,除了学女红厨艺外,还要学习如何管家。 由胡氏亲自教导。 八月过,九月初,秋意在各个角落悄然而至。 应姨娘的身孕,已经三月有余。 敬文伯又将为人父,自然是高兴的,平日里对春华园的恩赏不断。 应姨娘自然高兴,但是她最为关心的依旧是苏瑶的亲事。 只是她私下里跟苏世平提过两次,苏世平都没有表过态,只说府中子女的婚事有老夫人和大夫人做主,她只需安心养胎,不用操心。 但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胡氏是嫡母,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又哪里会真心为瑶儿的婚事考虑。 苏瑶陪着应姨娘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回到屋中,“父亲昨日怎么说的?” 应姨娘这一胎吐得厉害,食欲也不好,整个人瘦了不少,脸色也有些不好,叹了一口气,“还是从前那一套,只说要夫人做主。” 苏瑶闻言,脸色不太好看,低垂着眼眸,淡声道:“大姐姐马上要及笄了,徐家也会定下日子,母亲哪有功夫管我,父亲怎么怎么糊涂!” 应姨娘抬眸看了她一眼,沉着脸道:“你一向是最沉得住气的,今日是怎么了?” 苏瑶咬着下唇,长睫眨了眨,低声道:“夫人要出门参加赏菊宴,姨娘,你跟父亲说说,能不能让我也去。” “我试试吧。”应姨娘虽没有一口应下,但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 女儿大了,从前不让出门参加各府的宴席,可现在再不出门,谁还知道敬文伯府还有一个如花般的女儿。 “姨娘这一胎若是生下弟弟就好了。”苏瑶语气轻柔的说道。 “姨娘也想,可现在还说不准。”应姨娘神情柔和地看向自己的肚子。 “一定会是弟弟的。”苏瑶低垂着头瞧不清神色,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茶杯,“姨娘只管好好养着,定能为父亲添个儿子。” 应姨娘有身孕的小子在大房引不起什么涟漪。 胡氏有苏彬,就算应姨娘生下儿子,嫡子与庶子相差十几岁,庶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苏愿听着翡翠几个留在府中的丫鬟,说着两府中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东府有老夫人和胡氏坐镇,大房的那些个姨娘和庶子女们自然是闹不起来,也不敢闹。 但西府就不一样了,冯氏被接回府中,没有住进赵氏安排的府中最为角落的院子,而是直接被苏老太爷安排在离博文堂不远的明月阁。 赵氏气得跟苏老爷子大吵了一架,但依旧不能改变苏鸿的决定。 苏世明一家也搬了进来,苏世明倒是个不争不抢的,但他的妻子梅氏看着少言少语,却也是个厉害的,竟直接说要住进晚香居。 不等赵氏开口拒绝,柳氏第一个便不同意。 西府如今乱的一锅粥。 苏世清嫌府中吵闹,已经几日没有回去过了。 “小姐,你猜五老爷去哪了?”彩珠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 “哪里?”苏愿挑眉看着她,笑着问道。 彩珠知道,小姐定是心中有了答案,却不想扫了她的兴致,才会顺势问道。 “乌衣巷。”彩珠笑了笑。 姜氏就在乌衣巷,而且苏世清与沈氏和离后,与姜氏也没有断,只是一开始为了避嫌,疏远了些时日。 苏愿低头,看着写了一半的课业,她的字,练了这么久,好像没什么起色。 其实在书塾开课后,表哥郭伟志没有再来,苏愿就知道了。 但如今她已经不是西府的人,只偶尔听着,当个笑话,一笑而过。 “小姐,忆秋姐姐送信来了。”珊瑚进来说道。 苏愿放下手中的笔,擦了下手,将信接过来。 信是沈氏写的,每月都会有,这事王氏也知晓,并未阻止。 苏愿展开信纸,很快便看完了,只是脸上却没有往日看信的笑容,反倒是多了些凝重。 “我不在京中这些日子,镇北侯府都发生了什么事?”苏愿神色凝重的问道。 珊瑚和翡翠对视了一眼,她们没有出府,对京中的事情不甚了解。 苏愿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几个丫鬟,能知道些西府的事情,还因着两府的下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外面的消息,她们未必能知晓。 “去给褚六递消息,镇北侯府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不管大事小事,我要一一知晓。”苏愿将信收好说道。 绿蘅几个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见小姐神色严肃,也收了刚才说笑的模样,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不在小姐面前乱晃,以免让小姐更为烦心。 其实沈氏信上没写什么,苏愿知道,沈氏对她一向只会说些好消息,但也许是母女连心,苏愿就是能从只言片语上,发现那一抹不寻常。 而且她之前让绿蘅打听过,母亲至今为止还在镇北侯府,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世子夫人的丧事,在她回府的前一日已经都办完了。 以沈氏的性子,不会继续留在侯府的,可她却没有走,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牵绊住她离开的脚步。 但现在揣测也无用,一切等褚六的消息。 眼下,她还要完成先生留的功课才是。 只是提起笔的手,很快就顿住了,她需要找些字帖,好好练字。 “琉璃,你去母亲的院中,问问看有没有字帖?”苏愿是见过王氏的字迹的,一笔簪花小楷,写得很是娟秀工整。 第181章 与她无关 不多时,王氏便来了,“你想习字的话,我拿了些我的字帖,也去你父亲的书房找了些他的字帖。” 苏愿闻言,脸上闪过一抹诧异,却还是恭敬地接过字帖,端详了起来,“母亲的字写得好,父亲的字很有风骨。” 王氏听了这话,脸上带着笑意,点头道:“是啊,别看你父亲是个武将,但却写得一手好字,他书房中还有,你可以去看看。” “我能去父亲的书房?”苏愿微微仰头,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王氏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自然,你是我们的女儿,这院子里,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 她想到刚成婚的时候,她与苏世辉一同畅想过,若是生了儿子,苏世辉会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若是女儿,便由她来教导。 只是后来,他再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王氏知道,是怕她会伤心。 如今他们有了女儿,骑马射箭是他教导的,那读书写字,也应当由他来。 苏愿看见王氏的眸中有着淡淡的怅然,便拿着苏世辉的字帖凑了过去,小声地问道:“母亲觉得是父亲的字好,还是母亲的字更好?” 王氏闻言,柔和一笑,“你呀。” 不过却也很认真地说道:“若是在妇人堆里,我的字自然是前几名的,女子的手腕本就不如男子有力,字迹也就没了那份飘然惬意的风骨,阿愿喜欢哪个?” 苏愿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女儿想学父亲的字。” 王氏点了点头,心中甚慰,“这么好的字,不能荒废了。只是阿愿要吃些苦头了。” 苏愿摇了摇头,“阿愿不怕吃苦。” 相比梦中,这些根本就不算苦。 王氏留下说了一会儿话,知道她今日课业多,便没有久留。 只是临走之前,嘱咐了一番,又让云栽去小厨房吩咐炖些温补的汤,一会儿送过来。 再说沈瑾禾,那日在侯府也算是管了闲事,第二日,那两个说闲话的婆子就被绑着送到了庄子上。 沈瑾禾以为是城阳长公主吩咐的,言谈中试探了两句,但长公主却什么都不知道。 一时间,沈瑾禾也有些诧异,侯府中,如今只有长公主一个主人,老侯爷和世子爷都不在,谁还能做出惩戒下人的举动来呢。 不过沈瑾禾只当不知道,反正没几日她就要离开了。 只是却不知道怎么的,越是想要避开,却越是避不开,傍晚她有些饿了,想着去厨房看看,却没想到又听到有人议论。 “我听说咱们世子妃进门没几日就喜欢吃些酸食……” “嗯,我记得那会我还做过酸枣糕,陈家的想要讨好世子妃做了排骨莲藕汤,世子妃竟一口没吃,闻着还直呕呢。” 沈瑾禾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两人说话,急忙停下了脚步,往门口躲了躲。 她应该立即转身就走的,但不知道为何,竟贴着墙边,继续听了下去。 “这么说,传言都是真的了,咱们世子爷是被戴了绿帽子。” 另一个闻言,连忙上前捂住了对方的嘴,吓得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这种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现在世子妃都没了,这话可不敢说。” 那婆子正为自己的猜测而感到高兴的时候,被人捂住嘴,心里顿时有些不悦,“这有什么,反正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什么死无对证,我可是听人说了,那孩子足月了,可不是什么早产。”那人虎着脸说道。 “那世子妃胆子可真大,竟然敢做下这样的事情,咱们世子爷相貌堂堂,怎么世子妃还背着世子爷找人呢?” “相貌好有什么用,新婚当夜撇下新娘子一人,上了战场,提心吊胆,也不知道人能不能回来。” “那你说,新婚那夜,到底成事了吗?”声音压低了,可却一脸的好奇。 “前后连半个时辰都不到,成什么啊,你不知道,咱们世子爷连婚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走了。” 听到这里,沈瑾禾也算是明白了,她虽是成过婚的妇人,可听到旁人议论房中事,依旧会脸红。 只是这魏国公府的二姑娘怕是进府前就有了身孕,那辰妃是否知晓,当初这门婚事可是她向顺文帝进言促成的。 “世子,要不要属下……”假山的阴暗处,肖钰沉着脸开口道。 顾淮景微微摇头,一双鹰隼一般的双眸定定地落在沈瑾禾的身上,“那两个婆子,也一并送去庄子,如今府上的人到底失了规矩。” 肖钰低声道:“还不是您跟老侯爷常年不在府中的缘故。” 顾淮景微微眯了眯眼睛,母亲虽贵为长公主,可性格却最是软和好说话,对待下人从未有过苛责,长此以往,倒是助长了府中以下犯上的不良风气。 “世子,这些日子,沈娘子倒是做事井井有条,那些账目属下都看过了,很是不错,希望下一个世子妃也这样能干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淮景看了一眼沈瑾禾所在的方向,垂下眼眸,淡声道:“话多。” 肖钰抿了抿唇,心中暗忖,他又没说错。 沈瑾禾不知道身后有两双眼睛正看着她,她只想着弄出些声响,不能再让这两个婆子这么口无遮拦地说下去了。 她轻轻地后退几步,然后放重了脚步声,似是不小心踢倒一个小石子,发出碰撞的声响。 果然,那两个婆子听到脚步声,立马就散开了,各自去忙。 第二日,沈瑾禾就要去跟城阳长公主请辞,她毕竟是和离之人,名声不好,过两日要去将世子夫人的棺椁入土为安,不好再由着她来操持。 奈何城阳长公主再三挽留,只说有她在,看谁敢编排沈瑾禾。 沈瑾禾无奈,只好留下。 镇北侯府有家庙祖坟,世子妃的坟墓也早就动工了,可若真的如那些婆子所言,高氏是怀着身孕嫁进侯府的,偏孩子又没了,她也死了,只怕侯府的这位世子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但想必,还是不知道的好。 但那位高氏的死真的是意外吗?沈瑾禾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这些都与她一个外人没有关系。 第182章 面生 因着高氏马上就要入土为安了,沈瑾禾便打算提前去镇北侯府家庙安置一下,省得真的到了日子,出什么纰漏,闹出什么乱子就不好了。 城阳长公主身边的张嬷嬷陪同着沈瑾禾一同前去,毕竟怕她一个外人被刁难,长公主身边的心腹嬷嬷,寻常人可不敢得罪。 家庙里京中约莫着三四十里路,马车大概要走上一个多时辰。 沈瑾禾和张嬷嬷坐在车中,张嬷嬷是个善谈的。 “老夫人如今不管事,府中的一应大小事情,原本是由着老侯爷和世子爷管着的,只是老侯爷事忙,世子爷一年也有大半年都不在府中,原本想着去了世子妃,府中的庶务便能交出去了,谁知道世子妃一进门就有了身孕,长公主为了能让她安心养胎,就只让府中的几个管事的暂管庶务,可谁知道……” 长公主就是对下人太好了,镇北侯府的下人又都是侯府的家生子,长公主对他们很是信任,却谁知道,账目管理得一塌糊涂不说,竟还中饱私囊,这些张嬷嬷倒是没对长公主说,只想着等老侯爷回来再禀报。 张嬷嬷是宫里出身的,其实是有些管理才能的,但她知道长公主自从嫁入侯府就不理庶务,所以身边的下人们也便只顾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但久而久之,积弊已久。 沈瑾禾默默地听着,并不插嘴。 张嬷嬷直到说完,才察觉到,自己怎么就这么逗说出来了。 这位沈娘子就是有这等的能力,在她的身边,就莫名的觉得安心,不自觉地就会吐露心声。 张嬷嬷有些尴尬地看了沈瑾禾一眼,却只见她唇角蕴着淡淡的笑容,安安静静的听着她说话。 “沈娘子见笑了,老奴也是许久不曾与人说这些了……” 沈瑾禾笑了笑,“我也来府上些时日了,有些事情也看得清楚。” 张嬷嬷闻言,便明白了,只含笑点了点头。 心中感叹,还真是个心有玲珑的娘子,奈何苏家不长眼,这么好的儿媳妇竟然还要磋磨。 长公主要相交之人,身边人自然要将底细打探清楚,所以沈瑾禾在苏家,不说事无巨细,也被查了个七八分。 “只是过几日,我便要回去了,府上的账本我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是要交给老夫人,还是……”沈瑾禾问道。 张嬷嬷闻言,急忙道:“若是能等侯爷或是世子回来,还是交给他们吧。” 沈瑾禾问出这话,其实就有这个意思,长公主并不管侯府的庶务,而且账目上的亏空甚大,府上的蛀虫不止一人,应该让镇北侯亲自处理才是。 “若是世子能回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张嬷嬷轻声道。 到了正式的日子,沈瑾禾一早起来,上了马车。 城阳长公主也在众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一行人前往家庙。 一路上有不少路祭的亲友家,沈瑾禾只端坐在马车中,并未露面,她不是镇北侯府的人,只能算是个管事的,而且路祭的多半都是男子,她也不好出面。 一个多时辰的路,走了快两个时辰才到。 幸好她早有准备,在马车上备好了糕点和茶水。 家庙门前早就停满了各家的马车,毕竟是镇北侯府的世子妃,而且高氏的出身也不低,魏国公的嫡次女,丧事自然不能简陋。 马车刚停下,外头早有婆子迎了上来,扶着她们下车。 城阳长公主身份在这里,平日里也不喜交际,这些人见到她,也只是行礼,再道上一句“节哀”,并没人敢上前去打扰她。 沈瑾禾走到长公主跟前,见有婆子走了过来,身侧跟着魏国公夫人和府中世子夫人。 前些日子在府中的灵堂见过,那时候魏国公夫人还打量她,话里话外也没少打听她的来历。 魏国公夫人脸色不好,但见到城阳长公主,还是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世子夫人朝着长公主福了福身子,行了正礼。 “日头大,进去说话吧。”长公主淡淡道。 家庙本就不大,今日来得多,休息的屋子不够,只能在院子的两旁搭了棚子。 魏国公夫人说来说去只那么几句话,是高氏没福气,竟这么走了,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 世子夫人坐在一旁,并不插话,只端着茶杯喝茶。 沈瑾禾看了一眼还在抹泪的魏国公夫人,不知道她今日到底想要说些什么,看似伤心,可实则并未有丝毫的伤心之意。 不过很快,魏国公夫人又开口了,“我家中还有一女,二八芳龄,若是长公主不嫌弃,等孝期过了,就将这门亲事定下如何?” 城阳长公主平日里再不理事,却也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她从小在宫中长大,那些个弯弯绕绕见得比谁都多。 只掀了下眼皮,看都没看魏国公夫人一眼,淡声道:“子虞的婚事不急,之前是陛下做主,如今我想着让他自己做主一回,说不定就圆满了。” 魏国公夫人听了这话,眼皮一跳,怕是城阳长公主原本对这门亲事就不甚满意,又是个短命的,外面那些说顾淮景克妻克子的流言,怕是也传到了长公主的耳中。 “长公主这话说得也没错,只是不知道心中可有人选?”说罢,目光落在了沈瑾禾的身上。 那样直白的目光,不只是沈瑾禾察觉到了,屋中其他人也察觉了。 沈瑾禾不想卷进来,起身道:“老夫人,我去前面看看。” 城阳长公主点了点头,温声道:“去吧。” 沈瑾禾刚转身迈步,就听到身后传来魏国公夫人的声音,“留步!” 声音有些大,众人的目光在魏国公夫人和沈瑾禾身上来回打量。 魏国公夫人见沈瑾禾依旧背对着她,站起身道:“这位夫人面生得很,是哪家的?” 在场之人,皆是好奇地看向沈瑾禾。 有些人知道些,便小声地为不知道的解释几句,而更多的不认识的,只等着沈瑾禾开口。 “这是我府上请来的贵客。”城阳长公主出声,瞬间一片寂静,“我身子不适,府中需有人操持,多亏了瑾禾。” 一句话,直接定论,若是魏国公夫人还想要纠缠不休,就是不知好歹,人家操持你女儿的丧事,不感激也就罢了,还颐指气使。 沈瑾禾笑着转身看向魏国公夫人,轻声道:“国公夫人定是事忙,才忘记了,前些日子我们在侯府见过。” 魏国公夫人有些讪讪道:“是我糊涂了。” 一旁的魏国公世子夫人也紧忙道:“母亲定是因为思念二妹妹,伤心过度。” 沈瑾禾不再理会,只微微福身,便出去了。 第183章 指责 屋中的纷纷扰扰都与沈瑾禾无关,说是出来瞧瞧,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她继续做的,之前都已经安排妥当,有下人们各司其职。 沈瑾禾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准备躲清闲。 却谁知道魏国公世子夫人竟是追了出来,一开始也没与沈瑾禾说话,只视线一直盯在她身上。 沈瑾禾也不在意,反正她没有话与这位世子夫人说。 过了一会儿,见沈瑾禾要走,那人忽然开口道:“苏夫人,我见过你。” 沈瑾禾闻言,抬眸看了过去,只是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却依旧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对方。 “英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上。”世子夫人主动为沈瑾禾解惑道。 说完之后,见沈瑾禾没有开口,便继续道:“听说你和离了,如今住在何处,有何打算?” 沈瑾禾没想到对方竟会说这些,只笑着道:“有劳世子夫人关心,不曾有什么打算。” 魏国公世子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看向沈瑾禾的眼神有些让人回味。 沈瑾禾却不理会,原本就不相熟的人,总是窥探自己的私事,让她很是不舒服。 “我还有事,就不相陪了,世子夫人请便。”沈瑾禾淡声道。 “等等……”世子夫人上前一步,拦在沈瑾禾的面前,轻声道,“苏夫人怕不是已经做好打算了?” 说完,双眼很是不客气地在沈瑾禾的身上上下打量着。 沈瑾禾微微蹙眉道:“世子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要我说出来吗?”世子夫人不屑地冷哼一声,眼底的情绪,让沈瑾禾很是不适。 “有话请直说。”沈瑾禾能读懂对方眼中的神情,不屑、嘲讽她自不量力。 可她与这位世子夫人今日也不过才第二次见面,有什么地方得罪她了吗? “我本不想将话说得这么直白,沈夫人因何会和离,旁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那日在普济寺,你与世子到底清白与否,你心知肚明,我二妹妹在府中好好地养胎,身子一向康健,缘何会摔倒,明明孩子都已经八个月大了,怎么就留不住?” 对方咄咄逼人,语气相当不善。 只是沈瑾禾听在耳中,却觉得好笑。 明明是镇北侯世子夫人暗结胎珠,到头来,竟将过错归于她身上,真是可笑。 沈瑾禾微微抬眸,神情淡漠,道:“世子夫人确定要与我在这里说这些吗?” 魏国公世子夫人怔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何,刚才一瞬,竟心中产生了一丝退意。 可今日她前来,就是为了让婆母成功与镇北侯府再结姻亲,可沈瑾禾在这里,事情就有些微妙了。 “你一个和离之妇,别以为讨得了长公主欢心,就真的能在侯府当家做主了,不过就是贵人面前的玩意儿罢了。”神情倨傲地看着沈瑾禾。 沈瑾禾微微蹙起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心中想着不要扰了侯府世子夫人的丧事,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不想再理会,直接越过对方就走。 但奈何,有些人,就是不识趣,直接伸手拉住沈瑾禾的胳膊,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心虚了?” 沈瑾禾脚步微顿,抬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微微用力,道:“我有何可心虚的,死者为大,世子夫人确定要在今日将事情闹得难看吗?” “你……什么意思?”她竟然有些不敢与沈瑾禾对视,微微偏开了视线。 沈瑾禾轻轻一甩,转身离开。 魏国公世子夫人却没有立刻就追上去,只是看着沈瑾禾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不远处的塔上,正有一道视线,落在沈瑾禾的身上,那视线如鹰隼一般锐利,带着几分探究。 一旁的肖钰看了一眼世子,心中很是不解,世子既然知道被戴了绿帽子,为何迟迟不揭穿世子妃,若是过了今日,怕是只能这样了。 可惜,这些话他并不敢当着世子的面说出来。 顾淮景的视线跟随着沈瑾禾,只见她去了灶房后,坐在石阶上,阳光下,她的皮肤白皙,似是能掐出水儿一样。 只是她的神色不是很好,一看就知道,心中定是烦闷。 沈瑾禾刚坐下没多久,就有婆子找了过来,“沈娘子,您去瞧瞧吧……” 婆子的神色有些犹豫,面上又带着焦急,拉着沈瑾禾的手就要走。 “发生了何事?”沈瑾禾被拉着走了几步,问道。 “魏国公夫人她……”婆子看了一眼沈瑾禾,吞吞吐吐,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沈瑾禾却从婆子的神情中猜到了,这件事定是与她有关,所以那婆子神情才会如此的为难。 想到刚刚魏国公世子夫人的那一番言语,沈瑾禾还有什么事猜不到的呢。 只是没想到魏国公夫人竟然会在这里闹上,今日可是高氏下葬的大日子。 可她却一点也不顾及已逝的女儿。 难道与镇北侯府再续上姻亲就这么重要吗? 是的,重要,宫中辰妃只生下一女,如今再有了喜讯,都传说是个皇子,而镇北侯府有着兵权。 沈瑾禾加快了脚步,她不担心别的,只怕长公主本就刚将养好的身子又被气病了。 这一幕,被顾淮景看在眼中,转身对肖钰道:“我们走。” 肖钰不明所以,只是见世子爷下楼后,却是往家庙的方向走去,不由道:“世子爷,咱们是悄悄回来的,此事只有陛下知道,您……” 顾淮景回眸,一个冰冷的眼神看去,肖钰立马闭上了嘴。 屋中,城阳长公主脸色不是很好,而魏国公夫人振振有词,句句都是指向顾淮景与沈瑾禾有私情,自家女儿死得蹊跷,在场之人,小辈的,皆不敢言语,而与魏国公夫人身份相当的,却都不在场。 见到沈瑾禾进门,魏国公夫人眼睛一亮,上前一步,伸手指着沈瑾禾说道:“你个不知道羞耻的贱人,怪不得和离,怕是早就有了想进侯府的心思,长公主定是被你的花言巧语蒙骗住了。” 说到这里,魏国公夫人眼泪泛滥,哭得很是伤心。 “胡说八道,瑾禾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念在你到底是失去了女儿,我不与你一般计较,却不容你这般放肆!”城阳长公主冷着脸,喝声道。 “可怜我那女儿,成婚一年不到,就殒了命,求长公主怜惜一二……”魏国公夫人捏着帕子,苦得很是动容,而至于怜惜什么,之前她已经说过了,无非是要顾淮景娶魏国公府的姑娘当续弦。 沈瑾禾立马就反应过来了,但这种时刻,她却不能出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这种场合,魏国公夫人今日是铁了心逼城阳长公主应下。 城阳长公主何时见过如此没脸没皮之人,方才就已经回绝了她,却不想她竟又提起,只觉得心间涌起一股怒火,却又不能当场发落了魏国公夫人。 沈瑾禾见长公主神色不好,连忙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魏国公夫人却哭着跪到了长公主的跟前,一边磕头,一边哀求,样子不甚可怜。 屋中只听得到她的哭声。 正在这个时候,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站在了门口,声音不冷不热道:“烦请魏国公夫人将高氏的棺椁抬回国公府。” 第184章 留在府中 “你说什么!”魏国公夫人这会也顾不上哭了,急忙爬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 在场之人,乍听之下,也都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就连城阳长公主也是一脸的疑惑地看向顾淮景。 沈瑾禾转身看向他,只见他面容刚毅却不失柔和,一双眸子如同深邃的湖水般幽静,眉宇间透着一股冷厉,一袭黑衣如墨。 “国公夫人不明白吗?有些事情还需我当众说清楚?”顾淮景说这些的时候,并未看向魏国公夫人,语气淡漠道,“休书我已备好。” 魏国公夫人闻言,踉跄了几步,脸色煞白,看向顾淮景的神情,似是看向仇人一般,只是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颓然地倒了下去。 幸好被下人扶住了,这才没有摔在地上。 众人也都是识趣之人,知道这其中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接连找了托词走了。 沈瑾禾自然也要离开,却被顾淮景出声道:“你留下。” 沈瑾禾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她偷瞄了一眼顾淮景,不知道他留下她到底是何用意? “子虞,你当真不顾念夫妻情分?”魏国公夫人眼神悲凄地看向顾淮景,“你们到底是结发的夫妻啊。” 顾淮景神情平静地看着魏国公夫人。 魏国公夫人知道他心意已决,不可能松口,只好将陛下抬了出来,“你们的婚事可是陛下做主的,岂是你说休妻便能休的?” “此事我已经禀明陛下,休书也是当着陛下的面写的。”顾淮景眼底只有一贯的清冷和漠然。 “啊!”魏国公夫人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低喃着,“这不可能……” “母亲,母亲……”魏国公世子夫人焦急地喊着。 魏国公夫人似是回过神来,看向顾淮景的眼睛似是淬了毒,咬牙切齿道:“顾淮景,你当真克妻克子,冷心绝情。” 说罢,又看向沈瑾禾,啐了一口,道:“别高兴得太早,你的下场,定是不如我的女儿,一个下堂妇,不过是个玩物罢了,还真的以为自己能走进侯府当家做主!” 沈瑾禾只觉得今日真是倒霉,无缘无故地被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实在是忍不得了,“我的事情就不劳国公夫人操心了,我如今不就在侯府之中吗?” “你……”魏国公夫人气得直喘伸手指了指沈瑾禾,“那我们就走着瞧,看你能笑到何时?我们走!” “等等,休书拿好。”顾淮景冷声道。 他的头微微偏了一下,目光冲着沈瑾禾不冷不热地扫了过去。 沈瑾禾察觉到他的视线,眼神淡漠地没有多余的情愫,心下一紧,她刚才不过是为了堵魏国公夫人的走,并不是真的如她所言的一样,肖想着要进侯府。 怕被误解,她连忙开口道:“刚才不过是一时口舌之快,长公主和世子爷不要放在心上。” 顾淮景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似是笑了一下,只是太快了,并未被人察觉到,他走了进来,朝着长公主躬身请安,“母亲。” 城阳长公主见到儿子的那一刻,自然是又惊又喜,只是她到底沉得住气,等到人都走了,才开口道:“子虞,你怎么回来了?你方才说的是何意,休妻?” 她有一肚子的疑问亟需顾淮景解答。 顾淮景笑了笑,脸上的线条柔和了几许,道:“母亲一下子问这么多,让儿子如何回答?” 他并不想见高氏那些事说给母亲,免得污了母亲的耳。 沈瑾禾抬眸看去,却见他一双眼眸看着长公主,其中竟蕴藏着几分宠溺的温柔。 这对母亲,与寻常母子真的不一样,怪不得城阳长公主年岁这么大了,却还依旧保有少女的纯真,有能干的夫君和儿子宠着,又有长公主的身份,这辈子只要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就好。 要说这京中的夫人们,怕是没有谁比城阳长公主过得更为惬意了,年少时,是深得皇恩的公主,刚一出生便有封号,到了嫁人的年纪,又是镇北侯用军功亲求来的姻缘,成婚后,府中没有妾室,夫妻恩爱。 镇北侯心疼她生产之苦,只有顾淮景这么一个儿子。 沈瑾禾心中难掩艳羡。 顾淮景察觉到沈瑾禾的目光,抬眸看了过去,正巧和她撞了一个对眼。 沈瑾禾不动声色地微微移开视线。 “母亲,我今日还要出城,府中的事情,我瞧着这位沈娘子做得不错,母亲也喜欢她,不如就留她在府中吧。”顾淮景说道。 话一出口,另外两个当事人都愣住了。 沈瑾禾连忙拒绝道:“多谢世子爷抬爱,只是民女才识浅薄,不堪大用。” 城阳长公主很快心中便有了主意,虽说儿子年岁大了,许多事情都瞒着她,但她生的儿子,她了解。 既然开口了,那便是真的想要瑾禾留下,至于用意,怕是外面的流言也不全是假的,索性试探道:“瑾禾留下不合适,流言蜚语,往后还让她如何找人家。还是算了吧。” 顾淮景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但抬眸看见母亲眼底那一抹狡黠,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沈瑾禾的脸上,皮肤白皙如玉,五官精致,眉如远山,眼如秋水,鼻梁挺拔,身着一袭胜雪的白衣,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清丽脱俗,明媚娇艳。 “方才沈娘子不是撂下话了,若是明日便出府,怕是会如了魏国公夫人的意。”顾淮景语气平淡地说道,“以国公夫人的性子,怕是会找麻烦……” 城阳长公主闻言,立马点头道:“确实,只是瑾禾留下,身份到底为难……” 沈瑾禾在一旁有些错愕,明明是她的去留问题,可这对母子,完全没有避着她,就这么讨论上了。 城阳长公主定定看着顾淮景,今日非要逼着他表态不可。 而顾淮景也明白母亲的心思,笑了笑,妥协道:“母亲准备一下,府上可能又要有喜事了。” 城阳长公主闻言,错愕、震惊,然后才是喜悦。 沈瑾禾却呆住了,一脸的他们在说什么? 但好似没人询问过她的意见,时间就这样定下来了,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住进了侯府,下人们待她的态度比从前又恭敬了几分。 长公主没太多的变化,只是话里话外都在与她讲顾淮景的事情,从小到大,事无巨细。 沈瑾禾一时间骑虎难下,想要拒绝的话,每每见到长公主慈爱地拉着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开不了口。 顾淮景当日就走了,只留下沈瑾禾一人烦恼,而有些事情,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儿开口。 第185章 时光 苏愿从褚六那里得知镇北侯府的消息后,没有什么反应。 但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有些担忧。 褚六的话说得委婉,但夫人要再嫁了,小姐心里怕是多少还是有些难过的吧。 几个丫鬟有些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宽慰小姐。 过了好半晌,苏愿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见绿蘅几个神色中带着担忧,轻笑一声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没事。” 说罢,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很快便写了一封信,交到褚六的手中,让他送到娘亲的手上。 信中,苏愿也没说其他,只表达了她希望沈氏能获得幸福的意思,她相信,娘亲会明白的。 之后的日子里,苏愿白日里去书塾读书,下学后,去王氏院中,读书习字,偶尔一起下棋,日子倒是过得无波无澜。 秋去冬来,日复一日,时光流转。 “五小姐,夫人让奴婢来问问,您喜欢什么花样子,是牡丹的,还是玉兰的?”云栽一进门,一脸的笑意,手上拿着花样子,递到苏愿的面前。 “母亲上月刚为我做过新衣,还没有上身呢,怎么又做?”苏愿仔细看着花样子,轻声问道。 云栽笑了笑,道:“夫人说了,下个月就是小姐的十三岁生辰,自然是要多做几身新衣,到时候邀请些亲近的夫人小姐们,来家中为小姐庆贺生辰。” “那就玉兰花的吧。”苏愿盈盈一笑。 云栽得了准信儿后,便回兰馨苑复命了。 听云轩中,绿蘅为苏愿穿戴衣裳,眸底的笑意就没散过,“夫人重视小姐呢,前两年小姐生辰,不好大办,今年脱孝了,夫人立马就为小姐张罗过生辰呢。” 琥珀在一旁也连连点头,这几年,夫人和小姐的相处,她们都看在眼中,若是不知道的,定以为是亲母女呢。 苏愿微微颔首,母亲待她的好,她都记在心上呢。 时间一晃倒是过得快,三年时间,仿佛弹指间。 而这三年间,也发生了许多事。 文景二十七年冬,镇北侯世子骠骑将军顾淮景得胜班师回朝,在殿上直接求了陛下旨意,与沈瑾禾完婚。 文景二十八年春,苏毓与顺国公府徐钊退了亲事,隔年,与御史大夫郭英次子郭仲义定下亲事,今年年初,二人成婚。 文景二十八年秋,敬文伯为庶女苏瑶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是他看重的一位有才华的学生,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订婚不过三月,对方便失足落水身亡。苏瑶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如今还待字闺中。 “阿愿。”院中传来苏盈清脆又响亮的声音。 “三小姐马上都要定亲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珊瑚小声的说道。 苏愿闻言,只微微一笑,这府中,怕是只有苏盈活得最为惬意了吧,嬉笑怒骂,从来都在脸上,并不会委屈了自己。 “盈姐姐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了门口见的吗?”苏愿刚一出门,就见苏盈穿了一身桃红色襦裙,一脸笑容地站在院中,她梳着双髻,看到苏愿出来,抬手挥了挥,脸上的笑容更为灿烂了些。 “今日放榜,咱们早些去。”苏盈一脸期待的说道,“兄长肯定能中。” 苏愿微微一笑,“嗯,先生一直都夸赞兄长学问做的好,这次定会高中。” “快些走吧。”苏盈拉着苏愿的手往外走。 到了贡院门外,车马早就进不去了,人山人海,两人只能下了马车,步行过去。 但女子到底不好挤在人群中。 琥珀身手灵巧,很快就挤了进去,快速的在榜单上寻找苏彬的名字。 没一会儿,她就瞧见了,又仔细的对了籍贯,大声嚷着挤了出去,“三小姐,五小姐,大少爷中了!” “中了!”苏盈双手握住苏愿的手,高兴地跳了起来,“阿愿,兄长中了!” 苏愿也跟着高兴,连忙问道:“琥珀你可瞧清楚了?” 琥珀点头,“嗯,大少爷中了二甲第九名,苏彬,临安人士。” “这个好消息,我们去告诉长姐一声。”苏盈有些喜极而泣道。 苏愿轻笑道:“大姐姐怕是早就知道了。” 苏盈抬手抹了一下眼泪,“说的也是,长姐怕是早就遣了小厮过来看过榜单了。” “怕是咱们出门的时候,家中看榜单的小厮也回去了,咱们反倒是最后知道的。”苏愿调侃道。 苏盈眨了眨眼睛,粲然一笑,“我才不管呢,这样高兴的事情,就应该亲眼来瞧瞧才对,再说了,母亲总是拘着我不让出门,这么好的出门机会,我怎么可能放过,一会儿咱们去街上逛逛吧。” 苏愿知道,苏盈这些日子被大伯母管得太狠了些,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要玩够了才能回府的,索性也不拦着。 马车刚走没一会儿,突然就停下了,苏盈立马掀起帘子问道:“怎么停车了?” 车夫立马回道:“前面有官府的人,过不去。” 苏盈探头看了看,然后坐回马车中,撇嘴道:“大理寺又在拿人,自从清源东平郡王当了大理寺少卿,这大理寺跟锦衣卫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 东平郡王,是李宴辞的封号,顺文帝亲封。 苏愿想到那人,低垂下眼眸,当年他说父亲之死有蹊跷,后来,果然是因为军械被偷换,此事牵连甚广,最终只停留在兵部侍郎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可苏愿知道,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的,不然李宴辞也不会被追杀,她也不会跟着身陷险境。 只是那件事情之后,她有半年未能出府,听说他不在京中,再回来,就到了大理寺任职。 秦王府侧妃徐氏病逝,安云郡主守孝,也不曾出府,她与李宴辞,一下子好像就没了交集,他们原本也不应该有交集,如今不过是各自归位而已。 “想什么呢,咱们一会儿去五味斋买些点心吧,我最喜欢那的五色糕、荷花酥还有红豆冰酒酿。”苏盈早就盘算好了,今日出门都要做些什么。 苏愿闻言,浅浅一笑,那家五味斋,其实是她的,这事,除了王氏,整个苏家也没人知道。 而点心方子,则是她的娘亲沈瑾禾提供的,店里的新式点心,除了酒酿,都是沈瑾禾研究出来的。 当初沈瑾禾将铺面给她的时候,苏愿其实是不打算要的,毕竟娘亲已经成婚,也生下了煜哥儿,而她也已经过继,除了血缘,情理上她们早就没有关系了。 只是她不收,娘亲反倒伤心难过,无奈,她只好收下,但每月都会分一半的红利给娘亲。 沈瑾禾自然是不要,可一想到每月都能见到女儿一次,也就欣然收下了,只是单记在一个账册上,等到女儿出嫁那日,当做嫁妆。 第186章 不像吗? 到底是在外面逛够了,苏盈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府。 府中很是热闹,因为苏彬考中进士,老夫人和大夫人都高兴,赏赐了府中的下人们。 苏彬不在府中,据说是跟着中举的学子们一起去拜见恩师了。 苏盈与苏愿先去老夫人那里请安,正巧胡氏也在,婆媳俩商量着要不要办个宴席,庆祝苏彬高中。 “你呀,多大了,还是这么的贪玩。”胡氏总是拿这个小女儿没办法,语气中有着责备,更多的是无奈。 “祖母,我今日可是去瞧榜,可不是贪玩,而且我还去五味斋买了许多的糕点,都是祖母爱吃的。”苏盈嘴甜,也会讨好长辈。 更何况齐氏本就是个慈爱的长辈,笑呵呵地说道:“盈姐儿还小呢,正是贪玩的年纪。” 胡氏闻言,一脸无奈道:“母亲,盈姐儿十四岁了,不小了。” 若不是之前因着大女儿的事情,胡氏早就想为小女儿订下亲事了。 “还是阿愿乖巧,不管是诗书作画,还是女红,样样出挑,还是二弟妹命好,得了这么一个可心乖巧的女儿。”胡氏看着王氏轻笑道。 “大嫂只怕是说说罢了,若是让你与我换,怕是舍不得呢。”王氏笑着看向苏愿,示意一旁的丫鬟倒茶。 胡氏也不反驳,别人家的孩子再好,也不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嘴上再怎么埋怨,可心里最喜欢的还是自己生的。 “玩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梳洗吧。”胡氏出声道。 苏盈立马笑着应下。 回去的路上,两人遇到了苏瑶,正在亭子里看书,苏盈一脸不屑的瘪嘴道:“装,园子里是赏景的,可不是看书的。” 苏愿知道,苏盈一向不喜苏瑶,她也一样。 自从那年因为过继一事,与苏瑶闹了不愉快后,她们之间,不过是面和心不和。 “自从应姨娘生下辰哥儿后,这对母女是越发猖狂了。”苏盈咬牙切齿,一脸的愤懑,“我那日听到父亲跟母亲吵架了。” “因为什么?”苏愿小声问道。 敬文伯与胡氏一向相敬如宾,不说是恩爱夫妻,却也举案齐眉,还从未听说两人吵过架呢。 “还不是为了苏瑶的婚事,父亲说母亲不上心,只因为苏瑶是庶女,可母亲已经选了几个人,家世相貌都不错,但应姨娘看了之后,只说再看看,还不是瞧不上嘛。”苏盈性子是大大咧咧的,但她却什么都看在眼中,心如明镜一般。 应姨娘母女俩的打算父亲看不清楚,苏盈可门清儿,不就是比着长姐,从前觉得长姐与顺国公家的亲事好,也想要嫁入高门,现在,怕是想着要压着长姐一头,毕竟,长姐嫁的不过是御史大夫家的嫡次子。 苏愿也知道,不过到底是大房的事情,她也不好多言,只似无意般问了一句,“辰哥儿也快三岁了吧,还是那么不爱出门吗?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我都忘了,只记得长得不像大伯父,是不是更像应姨娘?” 苏盈轻哼了一声,“生个儿子当个宝儿,生怕我们会做些什么,懒得理会!” 苏愿不再多说什么,只在路口与苏盈分开,往听云轩走去。 回到屋中,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坐在软榻上,将带回来的点心让绿蘅送一些给云栽和落雨,剩下的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分一下。 “小姐,春华园那边,还要看着吗?”彩珠低声问道。 绿蘅拍了她一下,“小姐让看着就看着,怎么,你想偷懒?” 彩珠看向绿蘅,生气道:“我才没有想偷懒,只是这么久了,春华园都很安分,我才想着……” 苏愿唇角勾了勾,低垂着双眸,长长的睫毛将眼底的情绪完全遮挡,旁人看不见分毫。 说起她让人监视春华园,还是因为应姨娘生辰哥儿,她无意地撞见了苏瑶身边的一个丫鬟急匆匆地拎着食盒差点将她撞倒,然后神色慌张地跑了。 那时,苏愿只瞥了一眼,却见食盒中露出的一角锦布,谁家的食盒里不装着吃食,而是锦布。 又联想到是苏瑶的丫鬟,苏愿便多留意了些,而心中对辰哥儿的身份也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但这种事情她不好开口,没有确凿的证据,轻易开口,反倒会被倒打一耙,甚至将整个大房都得罪了。 所以她谁也没说,只悄悄地让褚六去打听过,说来也巧,应姨娘的嫂子也生下了一个孩子,只不过是个女儿。 这下,事情倒值得琢磨了。 可事情做得隐蔽,心中所有猜测,却没有确实的证据,也只能隐下。 不过她今日已经阴晦地提醒过苏盈了,就看苏盈能不能察觉吧。 苏愿不是想管闲事,而是她总觉得苏瑶看似与她和善,但心中说不定恨毒了她,说不定哪一日,就要在她背后使绊子。 她这么做,也是防患于未然,免得事到临头了方寸大乱。 苏盈坐在榻上,托着腮,突然出声问道:“辰哥儿长得像应姨娘吗?” 丫鬟不明所以,却也摇头,“奴婢见过两回,二小姐更像应姨娘,小少爷不像的。” 其实她也听到过有人议论小少爷长得不好,明明伯爷和应姨娘都皮肤白皙,可小少爷却有些黑,若说像应姨娘,也只有那张薄唇小嘴像些。 “不像吗?”苏盈低喃着。 “小姐不是一向不喜春华园的人吗,怎么今日突然问起?”芸儿问道。 苏盈没有回答,只起身道:“带上点心,我们往春华园走一趟。” 芸儿愣了一下,不过立马应下。 对于苏盈的到来,春华园的下人很是吃惊,就连应姨娘也愣住了,但好在她反应快,连忙出门去迎,满脸灿笑道:“三小姐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苏盈微微抬起下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应姨娘连忙拍了一下手,笑着说道:“是婢妾不会说话,三小姐不要见怪。” “今日出门去了五味斋,带了些点心回来,给辰哥儿尝尝。”苏盈一脸不耐的说道。 “三小姐有心了,只是不巧,辰哥儿这会已经睡下了,等他醒了,婢妾带着他过去道谢。”应姨娘心下狐疑,面上不显,态度恭敬有礼。 苏盈摆了摆手,“算了,我当姐姐的,送些吃食过来给弟弟,哪里值当还要跑一趟。” 说完,让丫鬟将点心留下,转身离开。 苏盈刚走,苏瑶就回来了,看着苏盈的背影,沉着一双眸子,淡声道:“她来做什么?” “说是给辰哥儿送点心。”应姨娘抬眸,视线落在桌上那包点心上,“你说,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第187章 冒险 苏瑶眼眸一闪,嘴角轻轻一撇,随即神色从容道:“姨娘怕是想多了。” 今日若是过来的是苏毓或者苏愿,她都会觉得事情败露了,但苏盈,怕只是因为苏彬高中进士,心血来潮,过来显摆的吧。 应姨娘却还是觉得心中不安,她看向苏瑶,这个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这么有主意,当初那事,她事先根本就不知情。 她是没想到,苏瑶竟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日,她早上用过早饭后,便觉得肚子阵阵的疼,因为生过一胎,所有有经验,立马让丫鬟去禀明了夫人,只说她是要发动了,将早就准备好的稳婆请来。 胡氏早就准备了稳婆,得了消息立马让人过来春华园。 妾室产子,她这个当家夫人不需到场,这么多姨娘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有稳婆有大夫,她在自己的院中等消息就是。 应姨娘临盆在即,春华园一时间显得有些慌乱,苏瑶立马就吩咐下人,很快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了起来。 但她毕竟是小姑娘,不能进产房,被婆子挡在门口。 苏瑶却坚持,只说担心应姨娘的身子,她也不上前,就在屏风外,看不见,听见声音也是好的。 婆子们见她一片孝心,又得了银两,也就松松手放她进去了。 应姨娘明明生过一胎了,按理说这一胎会很顺利,可她疼了一个多时辰,却毫无生产迹象,面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珠,疼得直哼哼,却不敢大声喊叫,怕用光了力气,一会儿生产的时候脱力,她和孩子都会危险。 “姨娘觉得如何,可需要大夫?”苏瑶隔着屏风问道。 应姨娘这才知道她进来了,忍着疼痛连声道:“二小姐怎么进来了,这里污秽,快些出去吧。” “姨娘,你只管安心生下弟弟,其他一切有我。”苏瑶声音淡淡的,语气却很是笃定。 应姨娘因为疼痛没有多想。 可谁知道,就在春华园众人都在忙碌的时候,苏瑶身边的大丫鬟竹月已经从小门出府了。 等到应姨娘声嘶力竭地生产后,传来孩子啼哭的声音,稳婆高兴地喊道:“是个小少爷。” 应姨娘力竭,只看了一眼,就昏睡了过去。 苏瑶上前,给了赏钱,临走前,稳婆看了苏瑶一眼,又摸了摸怀中两个银锭子,脸上的笑容根本掩饰不住。 应姨娘是在睡醒一觉后,再看孩子的时候,才看出不对的,她将下人们都遣退后,出声问道:“这么做太冒险了……” 苏瑶却神色不变地拍了拍她的手,又低头去看襁褓中的婴儿,“父亲得知是个姨娘生了儿子后,立马就取了名字,叫辰哥儿,往后,姨娘只管照顾好辰哥儿就是。” 应姨娘一时间竟有些无法辩驳,只是不由得想起那个她只看了一眼便被送走的孩子。 “姨娘放心,舅舅不会亏在了妹妹的,毕竟往后就是他们的女儿了。”苏瑶伸手轻轻捏住辰哥儿的小手,小婴儿皮肤娇嫩,她还没有用力,便有些红了。 “只是辰哥儿毕竟要上大几日,姨娘还是别让辰哥儿见人的好。”苏瑶轻声提醒道。 就这样,自从辰哥儿出生后,应姨娘便不怎么出门了,只说辰哥儿身子弱,年纪小,后来,辰哥渐渐大了,应姨娘发现他长得越发像嫂子何氏,就更不敢让辰哥儿出门了。 苏瑶也发现了这一点,对辰哥儿便起了厌恶之心。 临睡前,苏瑶想起苏盈今日无缘无故来春华园的事情,虽然她不将苏盈看在眼中,却还是起了警惕的心思,吩咐丫鬟这些日子注意苏盈的举动,哪怕有一丝不对,也要告诉她。 而听云轩中,苏愿沐浴完,坐在榻前,绿蘅为她通头发,彩珠则拿着帕子擦拭着头发。 “小姐,下午的时候,三小姐去春华园送了点心,方才,二小姐身边的梅落在三小姐院子附近出现了。”彩珠边擦边说道。 苏愿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果然,苏盈其实很细心。 而且不管苏盈是否发现什么端倪,她今日过去,正好打草惊蛇。 春华园那边心虚,定会先做些什么。 她记得当初应姨娘为了能让辰哥少出门,还特意找了大师来,说是辰哥命格极贵,但他人小压不住,但在八岁前,不宜出府,最好少见人,这样才能压得住他极为贵气的命格。 所以当年连洗三、百日宴,就连抓周,都没有大办。 对于胡氏来说,这样更好,一个庶子,不值得她浪费心力去准备。 而齐氏,一向嫡庶分明,就算没有大师的批言,辰哥儿能享受的一切,也不会超出庶子的规格。 但到底是个孙子,齐氏也没少赏东西过去。 若是这个秘密被揭穿了,东府只怕要乱了。 “你继续盯着就是了。”苏愿半带轻笑道,“明日府上办宴,长姐定是要回来的,你们也早些睡吧。” 提起苏毓,苏愿便想到当初苏毓与徐钊的亲事。 两家长辈早早定下的婚事,照理说,应当是门好亲事,而胡氏从小到大对苏毓都是按照大家宗妇的标准去教养的。 苏毓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但徐钊三番两次的让妹妹徐茹传信,要私下里见苏毓,都被苏毓给回绝了。 那年去别庄,苏毓便一直闷闷不乐,等到回了府中后,苏愿找她聊天,才得知,苏毓无意中听到徐钊与人说话,言谈之间,对她这位未婚妻很是不满意,只说她相貌平平,却又清高,端着很是无趣。 苏毓听了这些话后,心里很是难过,她不明白,自己虽说不上面若芙蓉,但也清秀,拒绝他私相授受,便是清高、无趣? 难道要她不顾规矩,不顾及家中长辈的脸面,姐妹们的名节,便是他口中有趣的人了? 苏愿听了之后,在心中将徐钊狠狠地骂了一顿,狗屁不通,不过是个贪恋美色,毫无建树的纨绔子弟罢了。 “毓姐姐,你作何感想,还想嫁给他吗?”苏愿问得很是直白。 第188章 决定吧! 苏毓神色淡淡,眉宇间似有愁云。 苏愿挨着她坐下,小声说道:“毓姐姐,你要想好,如今还有机会,若是等明年你们成亲了,怕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毕竟对方是顺国公府,就算真的有什么丑事,也只能藏着掖着,苏毓便只能将苦果吞下,权衡利弊后发现,原来牺牲她一人,所有人都会过得很好。 那么她定是那个会被牺牲掉的人。 苏毓扯了个笑容,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见苏愿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神色很是凝重,她犹豫了片刻,说了实话,“阿愿,我心里不踏实,我虽不曾了解徐钊,但也从徐茹口中知道不少,可……却似两个人……” 苏愿颔首,徐钊再浑蛋,在妹妹面前,也不会说这些混账的话。 她心里是打定了主意要坏了这门亲事的,即便到时候被大伯母责备埋怨,她也不能眼看着苏毓进火坑而无动于衷。 等到徐钊的真实面目被大家知道后,到时候大伯母会明白她的。 本来她是想自己做的,却不成想毓姐姐知道了徐钊真面目的冰山一角,作为当事人,如果能坚定决心,苏愿更有把握让这门亲事退掉。 苏愿握着苏毓的手,很是正郑重地说道:“毓姐姐,做决定吧!” 苏毓的心情是复杂的,也是纷乱的,这些日子在庄子上,她想了又想,却还是做不出一个选择。 可现在,看着妹妹那坚定的双眸,掌心传来温柔的暖意,她的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勇气。 “其实徐家公子,我与他没见过几面,定下婚事的时候我连话都还不会说,对他,我没什么想法,只知道长大后我要嫁给他。” 婚事不是她一人之事,牵扯的是两府,当初结亲,定是想要结两姓之好,若没有那日,苏毓根本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会按照长辈们的安排,按部就班,等待着出嫁之日的到来。 “我知道,与那些盲婚哑嫁的,我已经好太多了。”苏毓声音轻轻柔柔,明明受了委屈的是她,可她却还是这般的善解人意,“母亲也总说,这门亲事很好。” 苏愿没有催促,她能看得出来,苏毓看似温柔,但内心很是坚毅,有些话,她不是现在才想说,而是一早就在她的肚子里,只是不说而已。 “我也想过,或许他只是在朋友面前,呈口舌之快,私下里并不那般。”苏毓咬了咬唇,抬眸看向苏愿道,“可我骗不了自己。” “毓姐姐,有时候,人的感觉是很准的。”苏愿颔首道,“婚姻一事,女子本就势弱,若是再寻不到一个良人,一辈子在后院磋磨,岂不太过悲惨。” 苏毓闻言,知道阿愿没有明说,心中却也了然,阿愿的生母不就是例子吗。 她也清楚阿愿没有表明的态度,当初阿愿能支持父母和离,如今也支持她退了这门亲事。 想到这里,苏毓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之前我还怕自己太过任性,毕竟是国公府嫡子,在外人看来,是我高攀了。而且也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偏我就要计较,可现在我想明白了,阿愿,我要退亲。” 苏愿立马点头道:“嗯,我支持你,趁着还没有正式议亲,早些将婚事退了,还能不伤两家的脸面,若是八字合了,婚期定了,就算祖母同意,怕是大伯父也不会同意的。” 只是有些话,苏愿没有说,想退亲,其实不容易,不过若是徐钊那边自己出了纰漏呢,到时候,这门亲事怕是苏毓不同意退,大伯母也是要退的呢。 “阿愿,真的吗,你有办法?”苏毓一脸期盼地看向苏愿,她虽为姐姐,但这个时候,苏愿反倒成了她的支撑和主心骨。 苏愿想了想,凑到苏毓的耳边,“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在事成之前,毓姐姐也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苏毓看向苏愿问道。 “不管发生什么,毓姐姐都要坚定自己的决定,不要打退堂鼓!”苏愿直视着苏毓的双眼说道。 具体要怎么做,苏愿并没有说,可苏毓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嗯,我不会反悔!” 这个年纪比她小的堂妹,她就是相信她。 得了苏毓的首肯,苏愿便放开了去做。 徐钊的把柄很容易被找到,褚六根本都不会多花什么心思,就把他在胭脂巷养外室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 除了胭脂巷,他还常去怡春院,那里的一个清倌还一直等着他赎身。 说是清倌,却也被徐钊的花言巧语骗去了身子。 “小姐,还有……”玲珑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 一旁的绿蘅等人听了,也顿觉诧异,还有! “这些事情说出来,到底是污了小姐的耳朵,只是那顺国公府的徐公子是个风流的,竟与一位有夫之妇纠缠不清……”玲珑说完后,抬眸看向苏愿。 苏愿对此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在她的梦中,就是那外室与有夫之妇二人大打出手,闹得人尽皆知。 “可查清对方的身份了。”苏愿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道。 玲珑点了点头,“说来也巧,是陈家一位少爷刚进门不久的娘子。” “陈家?陈国公?”苏愿轻喃道。 玲玲颔首,“不是陈国公府,是旁支的一位庶出少爷,就住在东阳街,白鹭书院离那不是很远,那位陈家少爷与徐公子是同窗。” 苏愿梦中只知道个大概,并不知道这么细致,没想到竟会如此的炸裂,徐钊竟然跟自己同窗的妻子鬼混在一起了? 陈清安呢,又在其中做了什么? 不知道为何,苏愿本能地想到了陈清安。 “那位陈家少爷,读书可好?”苏愿突然出声问道。 玲珑怔了一下,点头道:“深得书院山长的喜爱。” 苏愿心下了然,陈清安与徐钊是好友,徐钊什么性子他最是清楚,陈清安嫉妒那位陈家旁支的公子读书比他好,便有了如此恶毒阴损的招数。 “按照之前说的去办,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徐家、陈家,最好是满临安无人不知。”苏愿眼眸一闪,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道。 不到三日,怡春院的一位清倌被老鸨发现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严刑拷打之下,徐钊被招了出来。 徐钊自是不认,反倒是倒打一耙,只说是清倌勾引他。 清倌被骗了感情,又失了身,竟从楼上跳了下去,虽为当场死亡,却引花楼置之不理,不治身亡。 一时间临安城中流言四起,顺国公立马将徐钊拘在府上,不许他出门,以平息流言。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徐钊那位外室久不见徐钊,又得了口信,竟是去了东阳街陈家去寻人。 意外发现那陈家娘子身上所穿的衣裳是她缝制,那上面的并蒂莲花是她亲手所绣,当时徐钊说好看,讨了去。 那外室双眼立马就红了,上去就厮打陈家娘子。 陈家得知此事,自然寻上了顺国公府讨要公道。 虽是旁支,却也不能这般任由欺负,陈国公老夫人直接去了京兆府衙。 发生清倌之死的时候,敬文伯只皱着眉,却没有说要退婚的话,是胡氏,找了齐氏,要与顺国公府退亲。 后来又发生了外室与陈家娘子的事情,敬文伯也坐不住了,直接带着当初的信物去了顺国公府,将女儿的婚事退了。 得知亲事退了的那一刻,苏毓松了一口气,她在府中,听到外面的流言,每听到一件,心就沉了几分。 如今,她最想感谢的就是阿愿。 那些事情,她没有问,是不是阿愿做的,因为她知道,阿愿的这些手段,是保护她,而且若徐钊本身没问题,也冤枉不了他。 第189章 不想 敬文伯府今日格外的热闹,苏彬高中进士,昨日便开始布置。 绿蘅也早早地为苏愿穿戴衣裳,“再过些时日,府里会更热闹呢。” 苏愿闻言,轻笑,“是啊,之前大哥总说要等到及第后再成婚,也亏得清婉姐姐好说话,换做别家的小姐,怕是早就退了亲事了。” “大少爷是个争气的,一次就高中了,不然还真得让宋姑娘再等三年?”绿蘅打趣道。 苏愿笑了笑,“怕是清婉姐姐等得了,阿音也要替姐姐出头呢。” 说笑着,主仆一行往正院走去。 今日来了不少夫人和小姐,苏愿一一见礼后,便去松风苑给齐氏请安。 走出松风苑,苏愿直接往后院的回廊走去。 “小姐,不去前面吗?”绿蘅问道。 苏愿淡淡的摇了摇头,“咱们现在这里松口气。” 来的人多,逢人就要笑脸相迎,苏愿觉得有些累了。 “就知道你在这里躲清闲。”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苏愿转头看了过去,“毓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只准你偷懒,不许我躲清闲?”苏毓笑着坐在苏愿的身侧,“祖母让我来的。” 说着,她的手轻轻地覆在肚子上,低垂着眼眸,唇角含笑。 苏愿立马就明白了,惊喜道:“毓姐姐有喜了,姐夫一定高兴坏了吧?” 苏毓被妹妹调侃,抬手在苏愿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嗔怪道:“你呀,年岁不大,什么都敢说,二婶也不好好管管你。” 苏愿见她没反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连声恭喜。 苏毓笑着看着她,抓起她的双手,神色认真且郑重地说道:“我还没有好好地谢过你,当初若不是你,我哪有现在舒心的日子。” 她从小被告知日后要嫁给国公府嫡长子,要成为宗妇,言行不能出现任何的差错。而她也一直这样要求自己,事事做到最好。 可现在她嫁入郭家,公公虽然严肃,但婆母和善,嫂子好相处,夫君待她更是没话说。 最让苏毓觉得舒心的,还是郭府的规矩,虽未曾分家,但婆母却说,相公的俸禄不必全都交到公中,说是等儿子都结婚了,几个儿子就分家,各过各的。 苏愿也为苏毓高兴,成婚后的苏毓反倒是比成婚前更美了,那种美不止是外表的,更多的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你们俩又背着我!”苏盈声音洪亮。 苏愿笑着转头,只见苏盈小跑着过来,身后,秦瑜然朝苏愿招了招手。 “你怎么也来了,前院那么多的夫人小姐……”苏毓蹙眉道。 苏盈轻哼一声,“不耐烦跟她们虚与委蛇,阿音和婉宁都没来,怪没意思的。” “她们都说了亲事,自然不好总出门。”苏毓轻声道。 “没意思的紧,为何女子说了亲事反倒不能出门了?”苏盈很是不满的问道。 苏毓竟一时间有些不好回答,“自古以来,就是这般规定的……” “那就是对的吗?”苏盈撇嘴,伸手揪了一片叶子,扔在地上,显得她现在心情有些烦躁。 “怎么了?”苏愿察觉到苏盈的情绪不太对。 “没什么!”苏盈不说,只是自顾自的生气,继续揪那颗海棠花的叶子。 “别薅了,再薅就秃了。”秦瑜然上前制止道,“还不是因为定亲的事情吗?” “怎么了?”苏毓关切的问道。 母亲一直想要盈姐儿能在舅舅家的几个表兄弟中选一个当夫君,之前也跟外祖母说好了,定了三舅家的辉表弟,虽说没有正式定下,但两家都有这个意向,事情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只等着盈姐儿及笄后,便定下日子。 秦瑜然看了一眼苏盈,见她低着头没有开口,才继续道:“我跟阿盈不小心听到三舅母说话了……” “三舅母嫌弃我,另外攀高枝了。”苏盈气冲冲道,“我还嫌弃辉表哥呢,这样正好,一拍两散!” 苏毓知道,苏盈虽然小孩子脾气,但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更何况还有然姐儿在场。 “母亲知道吗?”苏毓问道。 苏盈摇摇头。 “好了,你也不值当为了这事就生气,原本就是母亲与外祖母口头上说的,当不得真的,我们盈姐儿这么好,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苏毓温声劝解道。 “我当然不怕!”苏盈抬头挺胸道,“只是生气,三舅母凭什么嫌弃我,辉表哥长得不出挑,学业也一般,怎么就敢去攀陈国公府?” “陈馨吗?”苏愿突然出声道。 “若是陈国公府的其他小姐,三舅母使些力气,怕是还真能攀得上,陈馨,眼高于顶,可一直都盯着宁远侯府的莫令舟呢,会瞧得上辉表哥才怪!”苏盈终于放过了那棵海棠花。 苏盈的话没错,陈馨一直喜欢莫令舟,其他的男子怕是入不了她的眼。 更何况,陈国公府虽然没落了,却还想着靠姻亲再次崛起,又怎么会将自家的嫡女下嫁。 苏愿起身,掐了一朵绽开的杜鹃花,插在了苏盈的头上,抿唇笑着看着她,“盈姐姐,今日是大哥的好日子,没必要为了未知的事情烦恼,只是盈姐姐要想清楚,你还想依着大伯母的安排,日后嫁到舅舅家吗?” 苏毓闻言,神色一怔,她这个当姐姐的,反倒没有阿愿想的深远了。 这事怕是三舅母一厢情愿,不说外祖母不知晓,怕是连三舅舅也瞒着呢,更何况陈家定是不会同意。 那之后呢,母亲要是依旧想要盈姐儿嫁过去,有外祖母在,三舅母就算不情愿也不敢多说什么,可外祖母年岁大了又能给盈姐儿撑腰几年呢? 而辉表弟若是一个能靠得住的还罢了,若是靠不住,盈姐儿的日子才难过呢。 “盈姐儿,阿愿说得没错,这门婚事,不在三舅母,在你。”苏毓定定的看着苏盈说道。 苏盈见两人神色都很严肃,不由得思考了起来,以前她觉得母亲的安排定是最好的,而她与辉表哥从小就认识,又是嫁到舅舅家中,日子定然过得惬意。 可现在,她不这样想了。 苏盈摇了摇头,“不想。” 第190章 郑信 “好,那等晚些,我去跟母亲说。”苏毓拉着苏盈的手,抬手在她的鬓上轻抚了一下,柔声道:“我们盈姐儿出落的亭亭玉立,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长姐……”苏盈难得的有些羞怯的模样,低下了头。 苏盈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马转头看向秦瑜然道:“刚听姑母说,你对婉宁的三哥十分满意,如今,姑母正与姜夫人商议着你们的亲事呢。” 提起姜建文来,秦瑜然小脸一红,别开来扭曲,难得一副娇羞不好意思的模样。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单凭母亲做主的。”秦瑜然垂眸低声道,“反正母亲总是为了我好,都是她帮我物色的,自然也是可靠之人。” 苏愿早就听姜婉宁提起过,姜建文是她大伯家最小的儿子,人长得不错,性格也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喜欢读书,倒是与秦瑜然很是般配。 秦瑜然的婚事定下来,苏愿也替她高兴。 “阿愿,你呢,二舅母可为你物色人选了?”秦瑜然向来有话直说,不会拐弯抹角。 用苏毓的话来说,苏盈和秦瑜然就是两个棒槌。 苏愿只比苏盈和秦瑜然小一岁,按理说也应当开始物色人选,在及笄前将亲事定下来。 可苏盈这样大条的人都没有问过,就是怕苏愿会多想,由此与二婶有了隔阂。 可谁成想,就被秦瑜然这样大喇喇的问了出来。 “我不急呢,母亲说了,想留我在她身边多陪她两年。”苏愿大大方方的说道。 对于亲事,苏愿不是没想过,但她现在的处境,比梦中不知道好了多少,王氏定会为她寻一位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苏盈点了点头道:“也是,等到阿愿也出嫁了,二婶又剩下一人在府中。” “好了,我去寻母亲,你们也别躲懒了,去招待客人们吧。”苏毓温声道。 苏愿刚走进园子,就见到了姑母苏若微,“怎么才过来?” 苏若微蹙着眉头,一脸的长辈派头,语气中带着不满。 苏愿抬眸看去,只见她身后跟着郑娥和郑信,她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苏若微却嘴角向下一撇,转头看向安氏,“嫂子才进门没多久,还没见过愿姐儿吧。” 安氏的目光便落在了苏愿身上,满脸的笑意,“长得真好。” 其余的话却不多说。 安氏是苏世清新娶进门的夫人,身份并不显赫,安氏的父亲只是詹事府的一位文书。 苏世清如今的名声不好,与姜若拂的荒唐事被京中人议论纷纷,不得已,她只能将姜氏迎进府中当一个妾室。 而柳氏,早就被苏世清厌弃了,搬出了锦绣园,住在最偏的院子里,苏世清就没去过。 青芜倒是生下了一个儿子,深得苏世清喜欢,安氏刚进门,苏世清就让安氏教养苏雁,却没有把青芜的儿子一并送过去。 安氏呢,据说是个贤惠的,一切以夫为纲,与苏世清后院的几个姨娘们也都相处的很是和谐,原本乱糟糟的西府后院,竟因为安氏的进门而变得安静宁和了许多。 苏愿嘴角上扬,轻声道:“五婶安好。” 安氏点了点头,“去玩吧。” “母亲,我也想去……”郑娥小声说道。 苏若微瞪了她一眼,道:“给老夫人请了安再去。” 郑娥撇了撇嘴,却不敢反驳,只好跟着苏氏离开。 而郑信却一连回了好几次头,直到苏愿的身影消失,他才意犹未尽地转过头来。 “哥哥,你在看什么?”郑娥察觉后,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瞧见。 郑信微微摇头,“没什么。” 苏愿进了园子,就见一群贵女们,有赏花的,有喂鱼的,也有三三两两在一处闲聊的。 而其中,最为惹人眼的是苏瑶。 若是从前,齐氏是不喜庶女出来应酬的,但敬文伯开口提了,苏瑶年纪也不小了,之前因为未婚夫失足落水,亲事不成,还落下了一个不太好的名声,再蹉跎下去,怕是没有好人家的儿郎了。 苏瑶其实很喜欢被众人包围着的感觉,因为苏盈几个不在,她便担起了招待这些小姐的职责,此时正温声软语绘声绘色地讲着园中开的鲜花,池中游动的锦鲤。 遇到趣味相投的,便一起谈论琴艺,诗书。 走过圆洞门,便到了假山处,“咱们去那里坐坐吧。” 苏瑶指着前方的石桌道:“若是喜欢花草的,那边,有一处花圃,现在开得正盛呢。” 苏愿站在人群后面低头垂笑,也不出声。 郑娥见过齐氏后,便匆匆出了松风苑,准备去找苏愿。 “等等,你走这么急做什么?”郑信在身后将人唤住。 “哥哥,你有话回去再说,我好久没见表姐了,想去找表姐说话。”郑娥着急地说道。 郑信眉眼微动,压低声音问道:“你喜欢阿愿?” 郑娥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当然喜欢了。” 若不是母亲不喜,她恨不得黏在苏愿的身边。 郑信想到刚才在园中遇到的苏愿,说起来,他已经有快两年的时间没有见过苏愿了,今日一见,少女身段比从前要高了许多,面容也越发的明艳,就连那露在外面的脖颈,莹白似玉,而且她从身边走过的时候,郑信闻到了似有若无的香气。 “哥哥……”郑娥不耐的开口,将郑信从思绪中拉扯出来。 “你去吧。”郑信的舌头在口中绕了一圈,有些话没有对妹妹说出口,他怕妹妹守不住,坏了他的事。 等到郑娥走后,郑信不紧不慢地往外院走去。 女眷们在内院,男客们在外院,但内外院就只隔着一道廊桥。而此时,男客们应当走在前院谈论此次科举,并无人逛园子。 旁的男客,自是不会随意进入内宅的。 但东府也算是郑信的伯外祖家,他出现在这里,下人们倒是也没有太过在意,只要他不过廊桥,别打扰到那些小姐们,下人也不会阻拦。 苏愿见客人们被苏瑶招待得很好,便独自一人拿着鱼食往廊桥方向走来。 “小姐那里有人。”刚出了月华门,绿蘅便眼尖地低声道。 “回去吧。”苏愿连头都没抬,直接转身就要离开。 郑信见状,却追了上来,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苏愿的身上,目不转睛。 绿蘅眉毛扭在一起,就要出言轻喝。 苏愿冷笑了一声,“表哥可是迷路了,这里都是女客。” 郑信一个激灵,回了神,冲着苏愿咧嘴一笑,微微挑眉,唤了一声,“表妹,可曾见到娥姐儿?” 一旁的绿蘅冷冷地望着他看,苏愿也不曾开口。 郑信原本嘴角上扬,还带着微笑,可却渐渐地有些撑不住了。 第191章 妄想 “表少爷还请让开,不要挡了五小姐的路。”绿蘅语气不善的说道。 对于西府的人,绿蘅出于本心的讨厌。 郑信却没有让开,反倒是站在了苏愿的面前,轻笑道:“听说盈表妹和然表妹都定亲了,可二舅母却还没有为表妹定下亲事。” 他一副故作风流意气的模样,反倒显得油里油气,不似个读书人。 绿蘅只觉得这个样子很是倒胃口,连话都不想跟他说,直接伸手去推。 郑信没想到一个小丫鬟,竟然这么胆大,会来推自己,一时没防备,身后又是石阶,身体不稳,直接往后仰去。 慌乱之间,他伸手去抓,可苏愿主仆二人早就避开了,就在他差一点就要掉进水池中的时候,抓到了廊桥上的栏杆扶手,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此刻,郑信满脸狼狈神色,自觉在苏愿面前丢了脸面,也不好意思再多停留,脸色铁青的转头匆匆离开。 “真是无耻!”绿蘅看着郑信的背影,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竟是胆大包天,敢打小姐您的主意!” 苏愿低垂的眼眸,此事到底是郑信一人所为,还是背后有苏若微和赵氏,还未可知。 但郑信娶她,虽说于前程上没多大的助益,可却也是郑信在京中能娶到门第最高的世家小姐了。 这几年,苏若微一开始还忌惮婆母,想着安顿好郑信便早些回去,可后来,苏世清成了太子詹事府的大学士,她便也有了底气。 在她不懈的努力下,为郑俊彦谋了一份京中的差事,官职不大,只是在礼部的一个闲职,但对郑俊彦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郑俊彦的官职不高,郑信学业上也并不突出,自然也就入不了京中权贵的眼。 而苏若微虽是苏家人,可却是西府的,与东府到底隔着一层。 再说东西两府的关系,知道的不少。 况且敬文伯府,到苏世平这一代,已经不能再往下传承了,算是京中没落的世家,早就不如从前风光了。 郑俊彦也只能称得上长相清秀,放在人群中,泯于众人。 “奴婢听说表少爷没少出入秦楼楚馆。”绿蘅满眼的鄙夷,刚才见郑信看着自家小姐的那双眼睛,很是不老实,她恨不得上前将他的眼珠子给抠出来,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两脚。 苏愿笑了笑,看了一眼远处,见郑娥一边走一边张望着,一旁的小姐们似花朵们娇艳,倒真是一幅极美的景致。 绿蘅是个恨屋及乌的性子,连带着对郑娥也有了些许的不满。 冷笑着道:“小姐,防人之心不可无。”说着,扶着苏愿往回走,看郑娥的目光满是打量。 苏愿由着绿蘅扶着,她慢慢地走着,并不急着去见郑娥。 反倒是郑娥在瞧见苏愿后,扯着裙子就往前跑,身后的丫鬟连声劝道:“小姐您慢些。” 奈何郑娥根本就听不进去,笑着朝苏愿挥手,大声喊道:“表姐!” 气喘吁吁地跑到苏愿的跟前,脸上立即露出笑容来,“表姐,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好半晌了,还以为你回去了呢。” “今日是我们府上办宴,客人们都还在,我怎么好先回去呢,你也是,都看见了我,跑什么,满头的汗,秋日里风凉,一会儿吹了风再着凉。”苏愿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如春日暖阳般温柔。 郑娥见了,只觉得心中暖暖的,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 “我没事的,表姐,我们去那边吧。”郑娥笑着指了指苏瑶所在的方向说道。 那里人多,小姐们围在一处说话,好不热闹。 苏愿点了点头。 还未走近,就听见少女们娇俏的笑声。 “苏小姐书读得真多。”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出言夸赞道。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苏瑶闻言,眼中快速闪过一抹得意之色,不过却还是敛着神情,小声的客气了几句。 最后,只听见她说道:“你们唤我阿瑶或者是二娘都可,什么苏小姐,怪生分的。” 可只有苏瑶自己知道,苏小姐指代得太多了,这府中的小姐们,不管嫡庶,皆可被称呼一声苏小姐。 苏瑶才不想成为那些苏小姐中的一个,她是苏瑶,这府上只有一个苏瑶。 苏愿闻言,只勾了勾嘴角,苏瑶的小心思太过明显,原来从前人淡如菊不争不抢,都是装的,如今是再也装不下去了。 其实也看得出来,苏瑶从前的规矩、礼仪都是精心学过的,可奈何胡氏从不带她出门交际,后来,她又定了亲事,也没有机会出门展露。 但现在不同了,家中的宴席,她又得了父亲和祖母的首肯,自然是要出些风头的。 而且苏瑶年纪不小了,婚事又没有着落,名声也不好,今日来了这么多的小姐夫人,她自然是想要表现一番的。 “听说安云郡主与你们府上的五小姐是好友,今日没来吗?”有人出声问道。 苏瑶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但很快就调整好,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呢,五妹妹没说过。” 安云郡主与苏瑶交好不假,就连苏盈在安云郡主面前也能说得上话,可她与安云郡主的关系并不亲近。 她也不知道今日府上有没有邀请安云郡主前来。 就算安云郡主真的来了,也只会与苏愿单独相处。 所以被问及这个问题,苏瑶难免有些尴尬。 “听说安云郡主许久没出来参加宴会了,怕是不回来的。” “是啊,今日是苏大公子的高中宴,安云郡主来,怕是也不合适。” 几个少女,你一言我一语的,却也为苏瑶解了围。 “下个月初三便是我五妹妹的生辰,到时候安云郡主应当会来。”苏瑶抿着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温柔。 “到时候府上会大办吗,可要下帖子,我们也来。”有那等喜欢凑热闹的人,立马说道。 “五妹妹就在这里,你们要不亲自问问吧。”苏瑶抬眸看向苏愿,嘴角噙着笑意,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很是浮于表面。 第192章 婚事再议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愿。 苏愿看了苏瑶一眼,轻轻一笑,“时间还早,众位姐妹,可觉得饿了,点心茶水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花厅。” 她的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她的生辰在下月,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而且安云郡主的事情,她没有必要在这里给大家一个交代。 “瑶姐姐,逛园子也累了吧,带大家歇歇吧,点心都是五味斋的,味道还不错。”苏愿看向苏瑶,浅浅一笑道。 苏瑶眼中快速闪过一抹不悦,随即笑着招呼各位小姐们往花厅去了。 “你也去吧,五味斋的点心,还有新品,去尝尝。”苏愿看向郑娥道。 郑娥确实很心动,毕竟五味斋的点心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有几种点心很是紧俏,每日都限量。 “表姐不去吗?”郑娥小声问道。 苏瑶笑着摇了摇头,“我要去母亲那里。” 郑娥只好点头道:“那一会儿我再去找表姐。” “嗯,去吧。”苏愿朝她笑了笑。 只是郑娥到底没能去找苏愿,被苏若微直接带出府了。 这一日,敬文伯府很是热闹。 敬文伯在前院,在同僚的面前,脸面上很是有光,那些人,谁不羡慕他有个这般争气的儿子。 而胡氏,也同样在女眷这边很是风光,特别是还有好多夫人借此问苏彬的婚事,得知已经定亲了,还很是后悔自己下手晚了。 想结儿女亲家的,甚至问苏盈的情况。 胡氏之前已经与娘家说好了,但到底没有定下,所以今日在那些夫人面前也就没有说死,只说相看着呢。 宴席散了,客人们都走了,胡氏回到冷香坞,见大女儿还在,诧异道:“女婿没走吗?” 苏毓点了点头,“我有话想跟母亲说,便让他在前院等着我。” 胡氏坐下,让丫鬟为她拆下钗环,从铜镜中看向苏毓,道:“什么话,非要今日说不可,让仲义这么等着你。” 苏毓走到胡氏的身后,将她的发髻拆了,“母亲可与三舅母提过盈姐和辉表弟的婚事?” “我与你外祖母说过,你外祖母已经应下了,你三舅也知道。”胡氏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道,“你现在是有双身子的人,这些活儿有丫鬟做,你就老老实实的,养好胎,才是正事。” “那就是说,三舅母根本不知情,或者,三舅母明明知情,却不满这门亲事……”苏毓小声道。 “什么?”胡氏顿时回头,示意身旁的嬷嬷将屋中的丫鬟都带出去。 “盈姐听到三舅母在给辉表弟说亲事,陈国公府的陈馨。”苏毓不疾不徐地说道。 “当真?”胡氏一双眉毛拧在一起,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然姐儿也在,不会作假。”苏毓轻声道,“母亲了解三舅母,之前还一直说要等辉表弟考中举人再商议亲事,可如今竟有些迫不及待,怕是已经知道外祖母的意思了……” 剩下的话,不需她说完,胡氏心中已然明了,冷笑一声道:“我还没有嫌弃辉哥儿胸无大志,性子平庸,她倒是来嫌弃我的盈姐儿了。” “母亲,原本就没说定的事情,倒是也不至于生这样的气,只是我觉得,母亲可以给盈姐相看其他家的儿郎试试,嫁到外祖家,也不一定就是好事。”苏毓温声劝道。 “盈姐儿性子活泼,我本想着嫁到你舅舅家中,日子能过得舒心些,不必受到拘束。”胡氏自然是一番苦心,一切都是为了女儿谋算,“算了,既然你三舅母瞧不上咱们,也别热脸去贴冷屁股了,改日我回去,与你外祖母说一声,你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也跟我说说……” 苏毓点了点头,她知道,母亲一心为了她们,自然不会明知道三舅母不喜盈姐儿,还要盈姐儿嫁过去吃苦头。 苏毓离开后,胡氏坐在床榻上,叹了口气。 怎么两个女儿的婚事都这么不顺,好在毓姐儿现在嫁得不错,门第不高不低,女婿也不是长子,为人也上进,如今在大理寺任评事,为正九品,掌推按刑狱。 小女儿性子跳脱,平日里规矩也懒散,本想着嫁回娘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可既然人家瞧不上,她倒是要争一口气,非要找个更好的人家不可。 苏盈不知道母亲已经与三舅母怄起气了,一心要为她在京中挑选二郎优秀,门第家世都上乘的人家。 她只惦记着过两日出府去玩,所以这会在听云轩不肯走。 “阿愿,你最得祖母喜欢,你去说,祖母定是会同意的,再说二婶母这般宠你,也不会忍心拒绝你的。”苏盈软磨硬泡,已经喝了两盏茶了。 “就这么想去?”苏愿眉眼弯弯,笑着看向苏盈。 苏盈眨巴着眼睛,很是真诚地点着头道:“嗯,想去,听说会放烟火呢,你不想看吗?” 苏愿没有很心动,万寿节这一日,是顺文帝的生辰,但距离她梦中那场兵变也不远了。在她看来,没什么好值得庆祝的。 可苏盈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万寿节这一日,举国欢庆,顺文帝会在宫中举行宴会和歌舞表演,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 而京中百姓,也可聚会喝酒,共同欢聚此时。 每年的这一日,临安城都会很热闹。 “阿愿……”苏盈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嗔怪道,“难道还要我这个当姐姐地求你不成?” 苏愿轻笑,接过茶盏,抬眸道:“未尝不可,要不盈姐姐你求我吧。” 眼中尽是狡黠。 苏盈嘟着嘴,蹙着眉,却还是开口道:“求你啦,好阿愿……” “好,我这就去跟母亲说,让母亲跟祖母说,祖母定会同意的,到时候大伯母即便想反对也不成了。”苏愿促狭道。 苏盈本就是打这个主意,立马笑了,“那我就先回去了,等着你的好消息。” “母亲,长姐走了?”苏盈回去后,第一时间去了母亲胡氏的院中,毕竟与辉表哥的婚事,对她来说如鲠在喉,很是不痛快。 胡氏自然知道女儿来做什么,也不绕弯子道:“你姐姐都与我说了,你的婚事再议,世上好儿郎多的是,我定会给你挑个最好的。” 第193章 世子 苏愿得了齐氏的应允,与苏盈一起出府去街上玩,为了安全起见,苏彬自然是要陪同的,但他刚高中,每日应酬很多,今日便是秦承允相陪。 刚出大门,就遇见了苏瑶。 苏盈脚步一顿,低声道:“她怎么来了?” 苏愿微微摇头,表示不知情。 想想便清楚了,定是应姨娘又求了父亲,苏盈心中不满地腹诽了一句:狐媚子。 但人已经来了,多说无益,只好一道坐上了马车。 出门的时候天刚暗下来,马车跑了一会儿就到了朱雀大街,却是不许马车进入,一行人只能下了马车,步行进去。 一下马车,苏盈便惊呼出声,街道两边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灯笼,有些商铺更是挂满了屋檐,整条街如同白昼般。 街道上满是行人,三五成群,大多是少年少女,街道两边摆起了摊位,卖什么的都有。 而前方,聚集着一大群人,时不时传来尖叫惊呼。 苏盈立马意动,拉着苏愿的手就要过去凑热闹。 秦承允却阻止了她们,只道是早就订好了酒楼的包厢,坐在那里,便能瞧见街上的风景,到了时辰,也能看得见宫门前燃放的烟火。 “我们真的不能在街上转转吗?”已经上楼坐下的苏盈,有些不死心的问道。 秦承允看了她一眼,“急什么,这会也没什么好瞧的,等天完全黑了,我再带着你们上街。” 苏盈听得这话,立马就笑开了,坐在窗前,探头向外看去。 苏瑶也好奇,但她却做不来像苏盈一样,而且她坐的位置靠里,不临窗,能看见的有限。 说话间,琥珀走了进来,手上捧着刚炒好的栗子,还冒着热气。 “怪不得不见你呢,原来是去给五妹妹买吃食去了。”苏瑶轻笑道。 好好的话,从苏瑶嘴里说出来,就变了一个味道,好似苏愿很是贪吃一般。 “不单是为我,我让琥珀买来给大家尝尝,这家的炒栗子很好吃。”苏愿拿了一纸包递给了苏瑶说道。 苏瑶神色微顿,抿唇笑了笑,接过后,却没有动,只放在了一旁。 苏盈看不过去,瞪了她一眼,捏开一个栗子,“好香,好甜,表哥,你尝尝。” 秦承允坐了过去,几人一起吃了起来,很快,满屋子都是栗子香甜的味道。 苏瑶冷眼瞧着,从头至尾,她被排除在外,这种感觉,她早就经历过了,也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可这会,她心中的怒意在翻滚,她极力地控制着。抬头看向窗外,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苏盈立马擦了手,又漱了口,起身道:“我们下楼去吧。” 秦承允知道拦不住,只好应下,“走吧。” 苏瑶第一次来,虽然心里不喜苏愿几人,可却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便也起身跟在后面一起下楼了。 街上比刚才热闹多了,苏盈路过每个摊位都要看半天,而她不是只看不买,没一会儿,身后的丫鬟手中就已经拿不下了。 “盈姐姐,你怎么买这么多,是打算将这里的摊子都包了吗,出门前可带够了银子?”苏愿调侃道。 苏盈心情特别好,随意苏愿调侃,又买了香囊挂在腰间。 走了一会儿,竟遇上了莫令舟和郑严等人。 秦承允与几人都相识,私交也不错,自然是要打招呼的。 “不如一起?”郑严看了一眼苏愿,对着秦承允说道。 秦承允平日里是个重规矩的人,但因为两人都在东府的书塾读过书,与几位表妹也都熟悉,便也没有回绝。 莫令舟是个守礼的,就算同行,也走在一旁,隔着一段距离。 苏愿放慢了脚步,坠在人群的最后。 郑严时不时的回头,见苏愿偏着头看向路边的小摊,也生了好奇之心,可看来看去,都是些寻常玩意,并无特别。 对于两人的出现,苏盈和苏愿表现得都很寻常,因为两人从未多想过。 但苏瑶不同,她从前就有过想法,而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不可能放过。 眼前这两人,是她能抓住的最好的姻缘了。 哪怕不为正妻,只做个贵妾,以后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的。 目光在郑严和莫令舟的身上悄悄的打量着,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莫令舟的身上。 郑严此人性子有些捉摸不定,苏瑶的把握不是很大。 但莫令舟说话做事皆有规矩,这种人,其实才是最好拿捏的。 “世子!”突然,郑严出声道,语气带着惊喜。 苏瑶抬头看了过去,只见灯火辉煌下,一个高大的男子,在几人的簇拥下,正缓步走来。 那人眉眼修长疏朗,英气勃勃,年约二十五六,长身玉立,一身紫色衣袍,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苏瑶一时间有些看愣了,眼前能被唤作世子的人,依着年岁推测,怕不是秦王府世子。 但她一时间还有些不确定,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偏头看向一旁的摊位,其实心思都在几人的谈话上。 很快,便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她猜得没错。 苏瑶心念一动,谁还能有秦王世子身份更为尊贵,只要嫁到秦王府,看谁还敢笑话她看不起她! 秦王世子李宴诲,已经娶妻,世子妃之位她原本也不敢肖想,但侧妃之位,她未必不能。 这么想着,在秦承允介绍几位妹妹的时候,苏瑶盈盈一拜,声音轻柔似羽毛拂过心尖,“小女苏瑶见过世子,世子安好。” 李宴诲本是没留意这几个女子,在他眼中都跟安云差不多大,年岁尚小,可这么娇柔的声音,还是引起了他的侧目。 苏盈偷偷地朝苏盈瞪了一眼,矫揉造作。 苏愿却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立马就明白了苏瑶的用意,而李宴诲明显也不是无动于衷。 怪不得在梦中,苏瑶最终嫁去了秦王府,成了李宴诲的侧妃。 只是不知道那时的苏瑶是用了何手段,而如今,苏瑶还会不会再一次如愿。 她要干预吗? 苏愿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与苏瑶之间其实没有多大仇怨,但却因为利益牵扯而闹得很不愉快,若真的让苏瑶得偿所愿,未来,她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但若是苏瑶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管她要嫁给谁,苏愿都不会干涉。 第194章 收获 “明远好雅兴。”李宴诲拍了拍郑严肩膀,声音清朗。 “世子刚出来,还是准备回去了?”郑严眉眼带着笑意问道。 李宴诲身边的侍卫不多,但郑严知道,附近定是有暗卫在。 “刚出来,逛一会儿再说,你们去哪里,不若同行吧。”李宴诲的目光,看了一眼苏瑶几个姑娘,面带浅笑说道。 郑严自然不能拒绝。 苏瑶见李宴诲望向她们这边,她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否妆容无恙,早知道出来的时候,她好好整理一番才是。 李宴诲刚才那一眼,其实不只是在看苏瑶,而是将苏愿和苏盈也一并打量了。 苏愿和苏盈十三四岁的模样,虽也容貌姣好,唇红齿白,但到底年岁小,未脱稚气。 苏瑶就不一样了,她比一旁的两个妹妹高了半个头,一身碧绿色的长裙,虽有些宽大,可却遮掩不住她玲珑的身段。 而且她的眉眼中,有着些许风情,不青涩,也不过分,仿佛是那带着朝露才半开的牡丹。虽未曾全然绽放,但却已然足够娇艳。 只一瞥,李宴诲的脑海中便已经烙下了苏瑶的身影。 似是春风拂面,风虽走了,但余温却还没散。 好在李宴诲的目光只有一瞬,在场之人,怕是无人察觉。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李宴诲笑着问道。 “还没想好,随便逛逛。”莫令舟回道。 “那正好,我在醉香居定了席面,先去用饭?”李宴诲虽是问句,但在场之人,谁能驳了他的面子。 一行人往醉香居走去。 同是朱雀大街,但醉香居的位置比之前苏愿他们所在的酒楼位置要更好,特别是李宴诲定的包厢,坐在窗边,就能看见宫门的烟火。将大半条朱雀街尽收眼底。 就在李宴诲经过苏瑶时,她的余光不着痕迹地再次扫了过去。 按照规矩,自然是要男女分桌的,但李宴诲率先开口道:“都没有外人,就不同分桌了。” 其实不然,这里,只有郑严和莫令舟与亲王世子相熟,秦承允和苏愿等人,还是第一次见。 可秦王世子这般说了,哪个不识趣的会说一句“我们不熟”的话。 李宴诲径直坐在了主位。 郑严和莫令舟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侧。 秦承允挨着郑严坐下了。 剩下苏愿三姐妹,还未落座。 苏瑶心念飞转,抢先坐在了李宴诲对面的椅子上。 这样抬眼就能看到。 苏盈立马坐在了秦承允和苏瑶之间的椅子上。 苏愿便只能坐在苏瑶的另一边,挨着莫令舟。 不过好在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个椅子,倒是也不算挨着。 “阿愿,要不你坐这里吧,一会儿伙计从你那边上菜,免得将汤水洒到身上。”秦承允起身道。 苏愿闻言,连忙摇头,“没关系的,我小心些就是了。” 让她挨着郑严坐,那还不如被汤水洒在身上呢。 郑严看向苏愿,唇角微扬,眼神别有深意。 苏愿只当没看见,只低着头看着茶杯中起起伏伏的一片叶子。 席间,李宴诲倒是个善谈的,与郑严和莫令舟从前朝谈到日常小事。 苏瑶忍不住偷眼瞄向李宴诲,没想到他脾气这么和善,她还以为秦王府的几位都如那位名声在外的东平郡王一样冷漠无情。 说来也巧,一抬眼,正好撞上了那双深邃黑眸,幽深似潭水般,正当苏瑶害羞地想要垂下眸子,却见李宴诲朝她浅浅一笑,似是安抚,随即又转向了莫令舟,与他说着话。 苏瑶的心立马狂跳了起来。她小口小口地用饭,听着李宴诲低沉的声音,脑海中是刚才那浅浅的一笑,他看向她的眉眼是那么的柔和。 除了心中的算计,苏瑶知道,她动心了。 苏愿在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 “嘭”的一声,苏盈立马跑向窗前,兴奋道:“快看,烟火!” 天上的烟花绚烂夺目,耳边是不绝于耳的惊呼声。 街上的人们走在驻足。 “我们出去看吧。”秦承允出声道。 苏盈自然是第一个同意,在这里,她觉得不自在,毕竟有个秦王世子端坐在一旁。 “二姐,你不走吗?”苏愿见苏瑶没动,轻声问道。 苏瑶一时间有些慌张,连声道:“走的,走的……” 但已经在心底将苏愿骂了好些句。 苏愿下楼,抿着唇,一双眼睛宛若天上的月牙。 站在上面的郑严将她愉悦的神情看在眼中,嘴角也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一行人看过烟火后,秦承允看向苏盈说道。 苏盈自然是没有玩得尽兴,主要是今晚遇到的人太多了,全是些不相干却又不能得罪的,所以她很是憋屈。 郑严被瞪了一眼,觉得很是莫名,他今晚可是规矩得很,出格的话一句没说。 可继续留下,也没什么趣味,苏盈只好嘟着嘴巴点头道:“回去吧。” 苏愿本就对此行兴致缺缺,不过今日来,也不是没有收获。 只有苏瑶,恨不得一步三回头,只是看的却不是身后的方向,而是醉香居所在的方向。 她们出来看烟火,秦王世子并未同行。 “我们就这样回去了,不去跟世子打声招呼吗?”苏瑶犹豫片刻,才说道。 苏愿笑着看向她,没有表态。 苏盈却蹙眉道:“今日本就逾矩了,再说我们本就与世子不熟,前去打招呼太过刻意,二姐姐平日里最是懂规矩知分寸,今日是怎么了?” 这番话可谓是很不客气。 苏瑶听了,脸面有些挂不住了,红着眼睛道:“我能怎么,只想着那是秦王世子,若是礼数不周,得罪了,怕是会给父亲惹了麻烦而已,不去就不去,哪里惹得你这般多的话。” 说完,快走了几步,在下人的搀扶下,直接上了马车。 “哼,自己心里有鬼,还想赖在我身上,没门。”苏盈也不是那等好惹的,平白受了气,自然是要还回去,上了马车,直接坐在苏瑶的对面,不咸不淡道,“二姐姐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有你清楚,但也别将旁人都当成傻子,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不是吗?” 第195章 生辰(一) 苏瑶抬眸凝望,眼底闪动着一抹怒意,“你什么意思?” 苏盈却轻轻一笑,状似无意道:“没什么意思,二姐姐是生气了吗?” 苏瑶以为苏盈会与她辩驳,会恼怒,没成想竟是这般淡然,心下狐疑,但却又想不明白。 就这样一路生着闷气回了春华园。 苏盈回去后,想到苏瑶那副憋闷的模样,只觉得出了口气。 “小姐,奴婢这两日瞧着三小姐身边的丫鬟时不时的就往春华园那边转悠……”彩珠一直盯着春华园。 苏愿点了点头,“那咱们的人就远着些,别被发现了。” “对了,这几日,让褚六格外的注意下春华园进出的消息,特别是苏瑶的。”苏愿低声道。 既然苏瑶已经起了心思,怕是不会这样坐以待毙,她得千方百计的寻找能再次遇到李宴诲的机会,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是。”彩珠应道。 不出两日,彩珠便来回禀,说是二小姐苏瑶身边的丫鬟出门去打探了秦王世子的事情,一开始没找对门路,花了不少冤枉钱。 “不过是白费功夫,玲珑姐姐说了,世子这些日子不再京中,好像是跟着太子出去赈灾了。”彩珠语带嘲笑道。 绿蘅闻言,也跟着笑出了声,她们都讨厌春华园的人,只要是曾经对小姐不好的人,她们打心底里讨厌,看到对方倒霉,她们就心生欢喜。 “人早晚有回来的那一天,告诉玲珑让褚大哥别大意了。”苏愿走到游廊的一角,坐了下去。 赵嬷嬷拿了一件薄披风搭在她的肩上,“天气凉了,小姐坐坐就回去吧。” 日子一转,天气也变得越发阴冷萧索起来。 齐氏素来怕冷,因为虽然还未到冬日里,松风苑已经用起了炭。 苏愿刚进门,就感觉到了暖意,抬头看去,四面角落皆摆着银丝炭,屋子一片温热。 与外面的萧索冷然相比,这里简直如夏日一般温暖。 “给祖母请安。”苏愿笑着上前盈盈一拜。 “快些坐下。”说着,让人送了热茶上来,又开口道:“再过几日便是阿愿的生辰了,虽说今年不是她的及笄大礼,可也是个好日子,况且二房也许久不曾办过什么喜事了,我想着不如大办一场,你们说呢?” 胡氏闻言,自是笑着应了。 苏盈听了,朝着苏愿眨眨眼,又有热闹了,她喜欢。 王氏也点头应是。 就算是老夫人不开这个口,王氏也是要替苏愿好好办一场生辰宴的。 现在老夫人开口了,王氏自然心中更加的喜悦。 苏愿自从过继到她的名下后,便一直在孝期,去年除了孝,但生辰也错过了。 王氏笑的越发的温和,搁下手中的茶盏,温声说道:“母亲,我也是这样想的,给阿愿热热闹闹地办一场,虽不是及笄,但十三岁,对姑娘来说,也尤为重要。” 齐氏听得王氏这话,便也点了点头,“好,都交给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你跟大嫂开口。” 待这话说完,齐氏稍稍停顿了一瞬,看向了胡氏。 胡氏笑着说道:“母亲放心。” “西府那边,说到底也是一家人,也送张帖子,到底是阿愿的生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才是。”齐氏接过兰心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又看向苏愿道,“阿愿,记得也要给遇难郡主递帖子,不可失了礼数。” 她这话一落,屋中却是一片静谧。 胡氏眸光掠过王氏,才微微垂下眼眸。 齐氏看向王氏,有些话,她不说,但王氏也明白,两府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特别是敬文伯府愈渐式微,而苏世清虽然是一时的不得志,但难保再起复,毕竟顺文帝年纪大了,太子却正当年。 两府之间的关系不宜搞得太过僵。 但齐氏其实也瞧不上西府,苏鸿当年闹下的事情不小,没想到竟还在外面养着外室,但好在冯氏母子进府后,没生出什么幺蛾子,也算安安分分。 不过上梁不正下梁歪,苏世清原本前途一片大好,却也败在了男女之事上。 只是这两年,西府还算消停,在京中没有再闹出什么笑话,至于府中的糟乱事,外人不知道,齐氏也只当不知情,哪个高门中,没有些腌臜事呢。 这些,苏愿都知道,她其实对过不过生辰没多大兴趣,但听着祖母的话,她的心中却难免多了几分心思。 祖母其实是想利用这场生辰宴,与西府缓和关系,同时也与京中其他权贵人家结交。 苏愿握着帕子,轻笑着看向齐氏道:“安云郡主如今也出了孝期,孙女会亲自写帖子邀请她。” 齐氏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还是阿愿懂事。” “祖母,这话我不依,祖母偏心,疼阿愿,不疼我。”苏盈挽着齐氏的胳膊卖起娇来。 齐氏笑着伸手点了点苏盈的额头,“你这丫头,阿愿乖巧懂事,我自然多疼疼她。” 苏愿笑着看着,但心中却很清楚,齐氏待她不错,但却比不上苏盈几个,而她与齐氏之间,也永远不会像苏盈与她这般相处。 “说到这里了,我也嘱咐你两句。”齐氏接过兰心递来的参茶喝了一口,等喉间润了才又继续道,“知道你不喜西府的,但阿愿生辰,你不许添堵,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看在你跟阿愿的姐妹情谊上,知道吗?” 苏盈轻哼了两声,才委委屈屈地说道:“只要不惹我,我自然不会主动去惹事……” 见齐氏盯着她,苏盈撇嘴道:“好啦,我保证,保证行了吧。” “阿愿,这个皮猴子就交给你了,若是惹你不痛快,只管告诉大伯母,大伯母给你做主。”胡氏在一旁笑着帮腔道。 苏愿闻言面上便又多添了几分笑意,自是又谢了一回。 屋中一时间欢声笑语,但其实每人都各有心思。 王氏素来是温和的,今日的她温和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笑意。 齐氏的心思,她何尝不懂,一个家族的兴衰,不能只靠这一支,而同姓之人若是都不能凝聚在一起,这个家族的衰败也便是不可阻挡的了。 但她只要能为女儿办一场热闹的生日宴,她的目的就是如此的单纯简单。 第196章 生辰(二) 西府收到帖子的时候,赵氏的脸沉着,一双眼睛垂着,端起茶杯,吹了吹,又放下,抬头看向安氏道:“你领着府上的几个孩子去吧。” 安氏恭顺道:“是,母亲。” 赵氏对安氏的出身不是很满意,但对她伏低做小乖顺听话这一点还是很满意的。 “行了,你下去吧。”赵氏摆手道。 出了月华斋,安氏脸上那抹柔和的笑意便荡然无存,眼底很是凉薄的看着前方,已然凋谢的花朵,“我们去园子里逛逛。” 丫鬟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也不会忤逆她。 安氏并不是随意逛,她先去了靠近雅园的位置,青姨娘从始至终没有出来,倒是个安分的。 又往前走,竟遇到了苏若微。 “嫂子这是刚从母亲那回来吗?”苏若微笑着打招呼道。 明明她已经在京中安了家,可却隔三岔五就回娘家,一住就是十几天,对此,安氏自然不满,若是安分好相处的小姑子,她欢迎,可苏若微心中算计太过明显,是将她当成了蠢的。 “嗯。”安氏淡淡的回道。 “我听说东府发了帖子,要给愿姐儿过生辰呢。”苏若微从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惊讶到如今的不忿,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值得东府这般的兴师动众。 安氏点了点头,不想与苏若微多言,该传出去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她便找了借口离开。 苏若微看着安氏的背影,眼神满是不悦,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门第,命好嫁了进来,竟还在她的面前摆起谱来了。 如今还没剩下子嗣便这般猖狂,若是真的有了一儿半女,这府中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儿? 苏若微想到这里,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又多了几分力道,连带着面色也不好了几分。 不行,她不能任由安氏在府中做大。 很快,苏若微便去了西府后院最为偏僻的院子见了柳氏。 没多久,苏雁便让丫鬟拿了她新做的抹额往月华斋走去。 十月初三,苏愿生辰这日,自是请来素来交好的那些门第。 宋清音和姜婉宁也都来了,各自带了礼物,恭贺苏愿生辰快乐。 王氏今日难得好兴致,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为子女操办生辰宴,虽然忙,但高兴。 宴席要摆在哪个院子,宴上的菜式,女眷们吃的茶,男客用的酒,桩桩件件,都是王氏亲力亲为。 她之前不管庶务,事情繁琐,没少请教胡氏。 但王氏乐在其中,不许旁人帮忙,特别是苏愿,只叫她养足了精神,生辰这日打扮得美美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大早,整个敬文伯府上下便都忙活了起来。 王氏亲自往厨房去查看了今日要用的菜肴。 齐氏也早早地起了,她也邀请了不少府上的老夫人,要亲自接待,虽时辰还在,但没有叫客人等的道理。 苏愿反倒是很悠闲,用过了早膳,绿蘅几人才开始为她梳妆打扮。 “这衣裳真好看,听说是夫人花了不少银子,让人请了十几个绣娘赶制出来的呢。”琥珀说道。 “你又知道了。”翡翠笑着打趣道。 “我当然知道了,这些可都是落雨姐姐跟我说的,之前做的夫人不满意,说咱们姑娘生辰一年一回,不能这般的草率,一针一线都需精致。”琥珀扬起笑脸,一脸的与有荣焉。 “是啊,今日来的贵女定是不少,咱们小姐的生辰,自然不能被旁人抢去了风头。”绿蘅一面为她穿着衣裳,一面说道。 苏愿闻言,也只是浅浅一笑,丫鬟几个的小心思,她知道。 而母亲对她的好意,她自然也清楚。 “母亲那里可都好?”苏愿开口问道。 绿蘅已经替人穿好了衣裳,这会正扶着她往梳妆镜前走去,“夫人一早就去厨房了……” 苏愿眉眼舒展,看向铜镜,王氏是大家族教导出来的女儿,就算多年不沾庶务,但做起来也是井井有条,她没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她看得出来,王氏做得很高兴。 其实这府上,若是交给王氏打理,不会比胡氏差,但王氏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苏世辉在时,她没整过掌家权,他不在了,她更不会。 “走吧,时辰差不多了。”在翡翠插下最后一根簪子后,苏愿开口道。 约莫着巳时初,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苏彬在外院接待男客,他刚中进士,在京中的名声显赫,又是敬文伯嫡长子,接待男客合情合理。 而且这也是齐氏有意锻炼苏彬,往后,这东府就要交到长孙的手上,府中的人脉如何维护,也是一门学问。 至于女客,年岁大辈分也大的,自然是齐氏亲自接待,其余的女客,都由胡氏和王氏在花厅接待。 今儿来的客人算不上多,大多数还都是“沾亲带故”,也算得上其乐融融。 只是却也难免会有苏若微这样本就带着情绪和不满前来的,自然是事事都瞧不上眼儿。 苏雁和苏眉也来了,两人素来不对付,在西府,苏雁从原本受宠的娇女,到如今想见父亲一面都难。 可苏眉的父亲虽是庶子,还不曾入了族谱,但苏世明会赚钱,苏眉吃穿用度样样都比苏雁高出一大截。 两人谁也瞧不上谁,在家中,没少发生吵闹,各有胜负,而赵氏自然会护着苏雁,苏眉吃了几次亏后,便也不再与苏雁在明面上争抢什么,可背地里没少使坏。 而苏愿又是两人都不喜欢的人,今日两人竟难得地和平共处了起来。 王氏这几年也算得上是深居简出了,这会有许多从前与她交好的夫人们找她说话,胡氏又管家多年,出门交际应酬,哪里少得了她,自然也是被夫人们簇拥着。 只苏若微,身边竟空无一人,一时间,内心的不甘与愤怒更是多了几分。 最让苏若微生气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她的女儿喜欢跟在苏愿身后当个跟班,而儿子呢,那日竟然也对她说想要娶苏愿。 她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可冷静下来后,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等到苏愿真的进门后,是圆是扁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但亲事要想成,还需想办法,她贸然上门说此事,只怕不等王氏拒绝,她那位伯母第一个不同意。 想来想去,今日生辰宴倒是一个不错的时机。 苏若微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苏愿,勾了勾唇角,就让她再张狂一会儿吧。 第197章 生辰(三) 苏愿由着绿蘅扶着往花厅走去,尚未到,便已经听到了欢声笑语。 她停下脚步,抬眼看向花厅的方向,“你之前可打听清楚了?” 彩珠在一旁,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都打听清楚了,西府五夫人和姑太太都来了,老夫人却说身子不适,只遣人送来了锦盒,夫人收下了,没说什么……” 苏愿微微颔首,却并未迈步。 “郑少爷也来了,这会在外院,大少爷接待着。”彩珠跟着又说了一句。 苏愿听到郑信的名字,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下。 那日郑信的眼神,她一直都记着,而有些事情,得早些做打算,有时候,你不去主动惹事,可偏有人觉得你是那软柿子。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迈着步子往里走去。 眼前是一幅热闹的景象,苏盈招待着几个玩得好的闺中密友,而苏瑶也在一旁,招待其他贵女,就连苏玥和苏欢也被允许出席。 这不是敬文伯的意思,而是齐氏的意思。 从前她深受庶出的迫害,所以她嫁人成亲后,对庶出的子女一向不喜,也管制得很严格。 但如今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长子的爵位也再无往下继承的可能,她不得不重新谋算,而能让一个家族处于不衰的境地,除了男子取得功名,便是女子联姻。 嫡女的婚事重要,而庶女的婚事也不能像从前那般放任了。 苏愿面上挂着笑颜,缓步朝王氏走去,到了跟前,先与人行礼打招呼。 王氏见她,眼中的笑意又多了几许,她握着苏愿的手,“今日你舅母和几个表姐妹也来了,念叨了你许久,快来打招呼。” “是。”苏愿浅笑,恭声道:“三舅母。”又与一旁的王卿打了招呼。 今年初,王媛已经出嫁,当时苏愿还去送嫁了,嫁也是四大世家中的子弟。 像王氏这样的大家族,女子婚姻最先考虑的是于家族的利弊。 “大哥和歙哥儿也来了,在前院,他们托我给你带了礼物。”王卿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命身后的丫鬟将带来的礼物抬进来。 一时间众人都侧目看了过来,王卿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是拉着苏愿,示意她将樟木箱子打开。 “表姐快瞧瞧,可喜欢?”王卿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 苏愿也不扫兴,直接打开了箱子,里面满满的字画和书册。 她眉眼含笑,道:“我很喜欢,卿卿有心了,替我谢过大表哥和歙表弟。” “不用客气,这些都是大哥准备的,他说你定会喜欢,不过那里面有两幅前朝大家的字画,是歙哥儿送的,这口箱子是我准备的,跟着师傅亲手做的。”提到箱子,王卿很是自得。 苏愿知道王歙虽然年岁不大,但从小就喜欢收集大家的字画,王卿虽未提及,但王歙送的,定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只是怕在此说出姓名,反倒是有了炫耀之嫌。 王家是百年世家,底蕴深厚,这样的字画,别说一箱,怕是十箱八箱也送得。 不远处几双嫉妒的目光皆落在了苏愿的身上。 “好了,今日阿愿是小寿星,就不要在这里拘束了,出去玩儿吧。”三舅母笑着说道。 王氏也附合道:“算着时辰,郡主应该也要来了,阿愿出去迎迎吧。” 苏愿先是与一众贵妇人打了个礼,才笑意盈盈地出门了。 而一旁的两位夫人皆是眼中带着笑意看着苏愿,其中一位更是直接道:“可惜我膝下没有适合的儿子,不然我就是死缠烂打也要将人讨回去当儿媳。” “说的就是呢,谁让我家大的已经成亲,小的又太小,生不逢时,说的就是他们兄弟俩。”另一位夫人也是一脸的惋惜道。 “郑夫人,你家二郎还没定亲呢吧?” 郑南伯夫人就在一旁,被问道的时候,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道:“我家那个皮猴子,婚事我可做不了主,只等着老夫人和他父亲治他呢。” “哎呀,被你们说的,好像我家阿愿年岁多大了一般,不过也才十三岁,离及笄还有两年了,不急着定下亲事,我还想着她能在我身边多待几年呢。”王氏撇年了郑夫人眼底那一闪即逝的不悦,笑着说道。 “是啊,这女儿可是贴心小棉袄,我们这当娘亲的,还没亲香够呢。”同样有女儿的夫人,立马开口道。 这里的,个个都是人精,郑南伯的次子郑严的身世,坊间什么传闻都有,这个时候提起,不是找郑夫人不痛快吗。 那个问话的,自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转移了话题。 “听说安云郡主要来?” 提到安云郡主,众人看向王氏的目光自然又变的不寻常了。 当亲圣上,只有秦王这一个亲兄弟,其他的王爷成年后便都回了封地,只有秦王,一直留在京中,足以看得出圣上与秦王兄弟情深。 能与秦王府攀上关系,是京中每个官眷都想的。 而秦王只得两女,宠爱异常。安云郡主又失了亲生母亲,如今据说是养在侧妃周氏的身边。 “郡主。”苏愿才刚出门没走多远,就见安云郡主在下人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安云郡主见了她后,转头往四周看了看,将身边的下人遣退了,咬了咬牙道:“你还知道给我下帖子,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这个人呢。” 苏愿微微一笑,轻声细语道:“郡主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可是在谁那里热了气,才发到臣女的头上?” 安云郡主咬了咬唇,径直往一旁的花园中走去,也不管苏愿是否跟上。 直到到了凉亭,她将手趴在栏杆上,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阿愿,我只是觉得,人心善变,有一天,我们是不是也会变?” 苏愿有些诧异,安云虽然娇蛮,可却不是小性子的人,而且她也一向想得开,今日这般说话,怕是真的遇到了让她伤心的事情。 走到安云郡主的身边,“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198章 生辰(四) 安云郡主微微偏头,只见眼睛红了,“算了,没事,今日是你的生辰,怪我不好,竟无端地发脾气,阿愿只当我失心疯了,别和我一般见识才好。” “郡主若是真的有什么烦心事,不好向外人说,阿愿只当没有耳朵,听过就忘。”说着,苏愿捂着耳朵坐在了一旁。 安云郡主被她逗笑了,上前拉开她的手,“倒是没什么不能对你说的,只是今日人多眼杂还是算了。” “对了,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物,不是很名贵,不许拒绝。”安云郡主招了招手,她的婢女上前,手中捧着一个华丽的锦盒,走到苏愿的面前打开,竟是满盒子的珍珠,个个如鸽子蛋般大小。 “这……太贵重了……”苏愿是没想到安云郡主会这般的财大气粗。 “前几日进宫,皇伯父送的,还有两匣子呢。”安云郡主说的很是随意。 但苏愿敏锐的差觉到了安云轻快语气下的悲伤。 低低垂眸,苏愿猜测,安云郡主此次的不悦,怕是与之前的皇宫之行有关。 而安云身为郡主,能被宫中在意的,还能是什么,只能是婚姻之事。 “阿愿你是聪明人,这会怕是已经猜到了吧。”安云郡主趴在栏杆上,偏头看向苏愿,“有些事情,就算想得再清楚,可事到临头,也还是难以接受。” 她从前想得很明白,身为郡主,生在皇家,她有必须要尽的责任,可当这一日真的来临的时候,她一想到要去那茹毛饮血的外族之地,举目无亲,只她一人汲汲营营的活着,便只觉得今生都没什么指望了。 可她也才明明刚过及笄,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她刚要绽放,就要凋谢了吗? “事情定了吗?”苏愿到底冷静,看了安云一眼,握着她的手问道。 安云郡主盯着她看,淡淡一笑:“八九不离十了,不然我这些珍珠是白得的?” 而且这几日从父王和四哥的神色,她也能看得出些端倪。 “只要一日没有板上钉钉,便有扭转的可能。”苏愿定定的看着她,神色平静。 安云郡主不知道为何,明明刚才心中还有股郁结之气,这会竟然悄然散去,明明苏愿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可只要看到她这样平静的神情,她莫名地觉得还有希望。 她愣了愣,起身,伸手搭在苏愿的肩膀上,笑着说道:“阿愿,你说得对,一切还未成定局,我若是现在便认命了,只能说明我懦弱无能。” “今日是我的生辰,特意准备了郡主喜欢的青梅酒。”苏愿笑着伸手去掐她的腰,“郡主可要尽兴才是!” 安云郡主没想到她会突然动手,腰间被她抓了两下,痒痒的,不由得笑出了声,伸手去反击,两人笑闹在了一处。 “走吧,我可不能独占你这个寿星。”安云郡主心情已然转晴,拉着苏愿往花厅走去。 这会花厅里的小姐们也都出来了,毕竟里面有长辈们,一处会拘束,出来喝茶、闲聊、赏花,都好,更自在些。 等见到安云郡主后,大家都立马起身行礼。 安云郡主神色比之刚才要清冷了些许,只淡声道:“我今日是为了阿愿生辰过来的,你们也不必有所拘束,想玩什么便玩什么,跟我来之前一样就好。” 苏愿也在一旁说道:“今日还请了梨园的赵家班,等外面热闹过了,就将人请来园中,搭个戏台。” 这事是王氏安排的,生辰自然是要请戏班子来府上热闹特闹的,园中的小戏台也早就搭好,也早就与赵家班的班主定好了要演唱的曲目。 本来有些拘谨的众人闻言,心下一松,气氛也松快了许多。 梨园的赵家班可是不好请,并不是有钱有权就能请到的。 好些人听到赵家班立马就窃窃私语。 苏瑶眼中快速闪过艳羡嫉妒,不过是个嗣女,过个生辰,比正经嫡女还要铺排,而这一切,当初很可能是属于她的! 在场的对半都是还未及笄或者刚及笄的小姐们,对那些披挂上阵戏曲没多大的兴趣,但却对其中那些情情爱爱的曲目天然的好奇。 “有《惊梦》吗?”有人问道。 “是啊,听说是赵家班的当家花旦的压箱戏曲,一般人听不到呢。”语气中带着些微的遗憾。 “自然是有的。”苏愿浅笑道,曲目是她定下的,小姐们喜欢什么,她最是清楚,个个在家中都被规矩束缚着,难得的机会,自然是想听些缠绵悱恻痴男怨女的故事。 用过了午膳,赵家班来园中唱戏。 不只是各府小姐们,就连夫人们也都听得认真,有那动情处,还有人偷偷的抹着泪水。 安云郡主倒是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反倒是去了亭子里,一人饮着青梅酒,听着从不远处传来的咿咿呀呀的戏声。 “小姐。”绿蘅轻轻地唤了一声,等到苏愿抬眸看来,她小声道,“有人送来张字条。” 苏愿闻言,看了一眼绿蘅,眉头微蹙,压低声音道:“你跟我来。” 说完,起身迈步往外走去,大家都沉浸在台上的戏曲中,并无人在意苏愿是否离开。 到了僻静之地,苏愿停下了脚步。 绿蘅连忙将字条递了过去。 苏愿只看了一眼,便低垂着一双眼眸,面上没什么表情,将字条捏在掌心,轻声道:“府上的丫鬟到底是没了规矩,这事你悄悄地往大伯母那里透个口风。” 绿蘅点了点头,很是赞同。 “走吧,去找郡主。”苏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余光却瞧见一抹衣裙,她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绿蘅刚要出声,却被苏愿抬手制止了。 跟她过来的,也就那么几个,但看那衣裙的颜色,却是西府的苏雁。 心念一动,便将掌心已经被团成一团的字条随手扔在了一旁,淡声道:“走吧。” 绿蘅闻言应了一声是,便扶着苏愿往亭子处走去。 等到走远了,绿蘅在拧着眉道:“小姐……” 她担忧那人会对小姐不利,特别是字条之事被宣扬出去,只怕对小姐名声不利。 “放心。”苏愿声音平静,一双杏眸带着微微的笑意,嘴角轻轻扯起,“那人到底心有忌惮,写的还算阴晦。” 绿蘅闻言却是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只要不影响到小姐就好。 “你去悄悄,戏台那边,谁不在?”苏愿虽然猜测躲在树后之人是苏雁,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绿蘅去瞧过才好。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唱名:“东平郡王到。” 东平郡王? 第199章 一头雾水 苏愿怔愣住了,李宴辞怎么过来了? 而且还来了后院? 本以为他会直接往花厅去,却没想到远远地瞧着颀长的身影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苏愿也未及思索,迈了步子迎了过去。 等到人跟前,苏愿打了一礼,轻声道:“四爷,您怎么来了?” 李宴辞朝着苏愿点了点头,将手上拿着的一个锦盒递了过去,“送你的生辰礼。” 苏愿虽诧异,却还是双手恭敬的接过,口中才又跟着一句:“多谢四爷。” 见她不曾打开,李宴辞眸光微动,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捻动。 “不打开看看?” “郡主在亭中……”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 李宴辞眉眼舒展,唇角微微勾起。 “四爷送的东西,定是好东西。”苏愿浅笑道。 李宴辞轻哼了一声,“许久不见,倒是油滑了。” 听他的语气,便知他没有不悦,苏愿神情也放松了下来,走在一旁,低声道:“郡主心情不是很好……就没有转圜了吗?” 李宴辞脚步放缓,眼眸落在不远处的亭中,安云似是醉了,趴在石桌上,一旁的下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苏愿见他不说话,心中一凛。 她停下了脚步,将亭子的空间交给兄妹二人。 苏愿下往亭中方向看去,午后暖洋洋的日光洒在园子里,金光均匀地镀在了亭子的四周,瞧着多了几分暖意。 伺候在亭中的下人也被打发了出来,现在亭中只有李宴辞和安云郡主。 安云见到来人,抬起头,轻声低喃了一句,“四哥,你怎么来了,我没事……真的,没事。” 李宴辞就是知道安云心情不好,今日才特意过来接她回府,见她小脸喝得红扑扑,一张口是淡淡的青梅酒香,眸中淡漠,可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关心,“怎么喝这么多?” “才一壶,不多。”说罢,抬头四下打量着,目光落在苏愿的身上,大声道,“阿愿,我还要喝。” 苏愿离得远,只听到这一句,微笑着点头应下,“好。” 但却没有动作。 她知道安云需要酒,让她放纵片刻,却不能喝的烂醉如泥。 安云郡主其实也没有醉,只是心情不好,借酒消愁而已。 李宴辞没有多留,却也没有立即带走安云郡主。 “安云有些醉了,还要麻烦五姑娘带她休息片刻,醒醒酒。”李宴辞轻声道。 苏愿颔首,让琥珀上前去搀安云郡主往听云轩休息。 “四爷放心,我会安排人送郡主回去的,不会出了纰漏。”苏愿说道。 李宴辞并未在敬文伯府久留,也不曾去见过老夫人和敬文伯,便离开了。 临走之前,目光在苏愿身上略一流转,微微一笑便转身走了。 苏愿一个闺中女子不能去送男客,只让人去前院通知兄长苏彬。 对于李宴辞的到来,苏愿并未多想,只觉得他是担忧安云郡主,送她生辰礼物也不过是顺路而为。 但他临走时的眼神,却让她有些头疼。苏愿本就是个多思之人,难免会将他每一个平常或者不平常的眼神动作多想。不过终究还是一头雾水。 李宴辞这人,在她的面前,好似永远都让她瞧不清楚,明明那样一个清风霁月的英俊模样,可京中却传他是冷面阎魔,但苏愿只觉得她看到的李宴辞,冷漠有之,可却并不无情。 但苏愿知道,这只是他其中的一面。 毕竟李宴辞这人,是有着七窍玲珑心的,没有人真的能看透他。 将安云郡主送到自己的房中休息,绿蘅走了进来,弯着腰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小姐,奴婢确认过了。” 苏愿闻言,轻轻“嗯”了一声,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拿着帕子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吩咐翡翠照顾好安云郡主,便起身往外走了。 到了园中,《惊梦》也已经过了那最是情感起伏之处,来了了尾声。 看戏的人不似刚才那般多了。 苏愿不在,苏盈跟着姜婉宁和宋清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苏瑶在此次招待各位小姐。 “坐了这么许久,也是累了,咱们出去走走吧。”苏瑶轻声说道。 自然是有人附和的,也有那喜欢看戏的,继续留在这里看戏。 “今天有劳二姐姐了,便由着我来招待各位吧。”苏愿浅笑着说道。 苏瑶眸中闪过不悦,却也不好直接拒绝,只温声道:“五妹妹今日是寿星呢,自然是由我代劳才是。” “那便一起吧。”苏愿也不是非要撇开苏瑶。 “这园子里的景致就这么些,如今又入冬了,没什么好看,不如咱们回去喝茶下棋吧?”有人走了一会儿,便有些不耐的说道。 苏瑶看了苏愿一眼,见她不说话,心中暗忖着,刚才还要抢风头,以为这些小姐们是好相与的? 不是要自己招待吗,那好,她便要瞧瞧,看她如何被刁难。 对于苏瑶的意图,苏愿心如明镜,可惜了,苏瑶怕是看不见自己被刁难了,“前些日子,母亲让人寻了些波斯菊,就种在梨园那处,各位姐姐们,可要去看看?” “波斯菊?”有人惊呼道,“那可是稀罕玩意呢,之前京中可是炒到一株就要几十两银子呢,比我头上这支碧玉簪子还要贵上一些呢。” 一时间,众人满是好奇,没人再说回去之类的话。 “二夫人待五小姐真好,这么贵的花,竟是买了这么许多。” 见到一小片的波斯菊,红的、粉的、黄的、白的,在枝头舞动,似是一幅美丽的画卷。 “你们快看,这白色的,远远瞧着,就像是蝴蝶一样。” “这是白蝶波斯菊。”苏愿笑着解释道。 “真好看。” “你们若是喜欢,一人一株,挑自己喜欢的颜色。”苏愿很是大方的说道。 闻言,没有人不心动。 但都是见过世面的官家小姐,就算想要,也不会立马应声,只说些客气话,拒绝着。 “没关系的,我还留了些种子,明年再种就是了。”苏愿说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大大方方地说道,“就选白蝶波斯菊了。” 有人第一个开口,其他人也就不再扭捏客套,一一挑选了自己喜欢的颜色。 而梨园的另一边,是内外两院的交界之处,只是位置偏僻,又已经入冬,早就没了梨花可看,许久没人来了。 可此时,却站着一个身着湖蓝色衣袍的少年,正负手背对着。 第200章 相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郑信。 此刻的他无心欣赏秋日的景色,他低垂着一双温润的眉眼,正一错不错地看着手中的长方形锦盒,这里面是一支银簪,是他花了快二十两银子买得的,就为了今日能送给苏愿。 他想得很好,想着苏愿与他虽然交情不深,但到底有母亲和妹妹郑娥在,只是他消息已经递出去许久了,却还没有半点消息。 越发等的心焦。 郑信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之人,这一会儿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了。 但他却很是自信,觉得定会等到应等之人。 那日在东府见到苏愿,他眼前为之一亮,许久不见,苏愿竟是出落的那般的标志,特别是她的面容,是他所见过的女子之中,最为出挑的。 而且他从妹妹那里没少听到苏愿的事情,一想到未来他能抱得美人归,郑信心中便是难掩的喜悦。 但他其实也清楚,想要娶苏愿当妻子,不是意见容易的事情,东西两府虽都姓苏,但差距不小,更何况苏愿过继东府后,又与安云郡主交好,水涨船高,怕是会挑门第高些的人家。 可郑信却有自信,只要今日苏愿前来,他便能将亲事定下,不容她反悔。 若是他喜欢苏愿吗,不见得,见色起意有之,多喜欢谈不上,但娶苏愿的好处,郑信已经细细地琢磨过了,苏愿虽然是嗣女,可她的亲生母亲嫁的是镇北侯世子,如今的镇北侯。王氏虽说靠不太上,但却也不是丝毫靠不上。 以他的门第,娶苏愿已经是高娶。 所以他务必把握好这次机会。 他与苏愿也算得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今日递字条,一是为了贺她生辰之喜,二是想与她表明心迹。 郑信今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务必要将事情做成。 想到这里,握着锦盒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一双眉眼也多了几分暗色。 他不想像父亲一样,籍籍无名甘于平凡,他未来,不说位极人臣,却也要在京中受人仰望。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郑信连忙转头,口中跟着一句,“阿愿……” 他转身朝后看去,出口的话堵在喉间,面上的笑容也凝住,他看着站在身后的人,将手中的锦盒往后藏了藏,温声道:“雁表妹怎么会来此处?” 苏雁看着眼前的郑信,如今四下无人,刚远远地瞧着,只有背影,并不知道是谁,可见到郑信的那一刻,难免失望。 收起脸上欢喜的神情,苏雁问道;“原来是表哥啊,你在此处……赏景……” 她还以为能给苏愿递字条之人会是谁?却没想到竟然是郑信。 苏雁虽是庶女,可姨娘一直教导她,嫁人关乎女子一辈子,定要慎之又慎,她如今虽才九岁,可却也应该筹划了。 特别是姨娘失宠后,她更是要早早的为自己筹谋才是。 苏雁想过,若是嫁与匹夫草草一声,还不如嫁入高门大院为妾,最起码一生衣食无忧,而且她确信,自己定会深得夫主的喜欢。 郑信,她并不看在眼中。 苏雁看着郑信,如今四下无人,心领神会,上前几步,走到郑信的跟前,小声道:“表哥可是在等人。” 郑信先是一怔,随意并未开口。 他不知道苏雁的用意,不敢轻易说些什么。 “表哥不用不承认,只是怕你的真心要错付了。”说着,将字条摊在掌心,递到了郑信的跟前。 郑信只看了一眼,眉心紧蹙,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苏雁闻言,笑了笑,“自然是捡到的。” 郑信闻言,眼眸满是不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苏愿如今可是东府的嫡女,你真的相信她会来见你?” 这话说得很是不客气。 郑信一时间竟有些难看,伸手去拿那字条,却被苏雁眼疾手快地收了起来。 “表哥,别急啊,你的心思我知道,表哥若是真的心悦苏愿,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苏雁上下的打量着郑信,话也只说了一半。 郑信被一个比他小了七八岁的小姑娘打量着,神情有些不自在,蹙眉道:“你有什么办法,只管说就是了。” “有些时候,正人君子不一定会得偿所愿。”苏愿嘴角微微勾起,语气轻的似是一阵风在耳边拂过。 郑信不知道为何,他应该立马就走的,可双脚却挪动不了一步,他的内心告诉他,听听也无妨。 “只是不知道我帮了表哥,有什么好处呢?”苏雁一脸无辜,语气真诚地看向他问道。 郑信没有思索,直接问道:“表妹想要什么,只要为兄能办到的,定当竭力。” 苏雁闻言,笑晏晏地看向郑信,就连呼吸也放轻了几分,“表哥可要说到做到才行。” 郑信微微皱起眉头,“只要表妹的要求不过分就好。” “表哥放心,我能有什么事情为难表哥。”苏雁笑得越发灿烂,“那咱们就说好了,只要我帮着表哥达成所愿,表哥也不要忘了今日的承诺才好。” 郑信郑重地点了点头,“君子一诺。” 苏愿闻言,朝着郑信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上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原本已经选定了波斯菊的几位小姐,好奇地朝这边走来,正瞧见。 “呀!”惊呼一声。 不只是让郑信和苏雁吓了一跳,也吸引了苏愿等贵女的目光。 众人纷纷疾步而来,只瞧见苏雁与一男子站在一处,状似亲昵。 苏雁见到来人,立马娇声道:“表哥,你不是说有礼物要托我转交吗?” 郑信也立马反应过来,将锦盒递了过去,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苏愿的身上。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在三人的身上来回地打量着。 苏愿却没有丝毫的不自在,轻声道:“姑母和阿娥表妹已经送过了,玉兰花的荷包我很喜欢。” “五姐姐,是表哥说他也准备了礼物……”苏雁出声道。 苏愿听得这话,脸色立马变得凝重了,看向苏雁,沉声道:“雁姐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虽是表兄妹,可你们年岁也不小了,定当避嫌,再说了,表哥若是想送什么,只管让姑母代劳就是,怎么会在此处……” “不是的,我也只是凑巧……”苏雁辩驳道。 苏愿刚才那一番话,在场之人,谁人心中都留下了疑问,要么是郑信这个当表兄的没有分寸感,要么是苏雁见被瞧见了,临时想的借口,本就是她小小年纪,却与人在此处相会,反倒是苏愿,很是无辜,竟被牵扯了进来。 第201章 讨人 郑信看见苏愿的时候,眼中一亮,只轻声打招呼道:“表妹。” 苏愿微微颔首,道:“表哥既然在此赏景,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苏愿笑着看向众位小姐,只带着歉意道:“招待不周,还请各位不要见怪才是。” 众人离开,苏雁也只好跟着一道离开,只是临走之前,又看了郑信一眼。 郑信看了一眼手中的锦盒,张了张嘴,想要喊住苏愿,却只见苏雁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很快,苏雁身边的丫鬟丁香就来找郑信,先是打了一礼,然后上前低语了几句。 郑信闻言,脸上神色有些犹豫。 丁香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们小姐说了,表公子自行决断就是,只是机会难得,若是成了,表公子心想事成。” 郑信紧拧的眉心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握着锦盒的手微微用力,半晌,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好。” 他之所以下定了决心,完全是因为母亲的那一番话,既然想要,就要施展出诸般手段,而现在,有机会,他若是错过,只能追悔莫及。 他虽然有诸多算计,可却也有着真心,并不是那等纨绔子弟,只玩玩而已,他是要娶她当正妻的。 若是苏愿知道郑信竟会这般为自己找借口,只怕是会加觉得郑信此人,不过就是了虚伪的小人罢了。 申时中,宾客们都一一告辞离开。 而西府的人却没有走,郑娥直接往听云轩去找苏愿。 “表姐,之前郡主在,我都不敢过来,今日都没跟你说上几句话呢。”郑娥坐在椅子上,从盘中拿起一块点心,吃了一口,“表姐这里的点心就是好吃。” 郑俊彦的俸禄少,一大家子在京中生活,花费颇多,郑娥已经许久没吃过外面点心铺子的点心了。 特别是五味斋的点心,不是有钱就能买到,更何况她还没有银钱。 “喜欢的话,走的时候让绿蘅包一些带回去。”苏愿坐在软榻上,看了郑娥一眼,轻笑着说道,“今日来了这么多的小姐,阿娥可以聊得来的?” 郑娥吃了一块点心,捧起茶盏,喝了一大口,回道:“有的,光禄寺寺丞家的二小姐,只比我大了两岁,主动找我说话,性子很好,不会笑话我。” 苏愿在脑海中很快便寻到了郑娥所说之人,“那姑母喜欢那位小姐吗?” 郑娥听得这话,眉梢微微往下,脸上的神色不似刚才那般愉悦,“母亲好像不太喜欢她。” 苏氏对郑娥结交的朋友,其实都很是看不上眼,因为她想要郑娥能攀上门第高的小姐,可郑娥认识的那些,来来去去的,家中最高官职也不过是正六品,无甚助益。 “你自己喜欢就好,交朋友看的是人品,与旁的无关。”苏愿轻声道。 郑娥点了点头,看着苏愿,浅浅一笑,“我知道的,先生教过的,‘勿以人位、权之高下而异待’。” 苏愿看着这样单纯的郑娥,在苏氏的教导和熏染下,竟丝毫没有长歪,真是难得。 松风苑中,安氏和苏氏姑嫂二人,坐在一旁,听着齐氏等人说话闲聊。 安氏安分,不问她,自不会随意接话插嘴。 苏氏却总要时不时地说上几句,也不管齐氏愿不愿意搭理她。 听到胡氏说起今日来的几位贵女,苏氏立马说道:“彬哥儿早早就定下了婚事,如今婚期已定,大嫂只管等着喝新媳妇的茶就是了,倒是我家信哥儿,年岁也不小了,还没有合适的亲事呢。” 话音一落,却无人搭腔。 倒是苏若云开口道:“京中闺秀确实不少,但也不至于挑花了眼,信哥儿的年岁,确实应该定下一门亲事了,毕竟这几年,功名无望。” 苏若微听了,心中一阵恼火,自家的孩子,自然是容不得旁人说一点不好的,只是苏若云这人,一向是个不好相处的,而且这里是东府,也没必要与她逞口舌之快。 但到底是忍不住道:“不知道允哥儿的亲事可定下了没,是哪家的小姐?” 秦承允的年岁与郑信差不多,虽是将军之后,可到底只有一个寡母,亲事怕也是没那么容易呢。 苏若云倒是一点也不恼,只淡淡一笑道:“允哥儿明年就要下场了,自然是读书最为要紧,况且允哥儿自己也说了,要有了功名才会成家,这一点,我这个当娘的,很是赞同,男儿郎,就应当有些志气,不能沉迷于脂粉堆里。” 苏若微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信在读书一事上,太过平庸,所以只能在婚事上多用些心思,未来也能多些助益。 苏若微抬眸看向坐在上首的齐氏,笑了笑道:“伯母,我想着愿姐儿年岁也到了,又没听二嫂为她定下亲事,不若我将愿姐儿讨来当儿媳吧。” 这话一说出口,齐氏本没正耳听苏若微的话,顿时敛眉,一张脸沉着。 “胡说。”齐氏冷声道。 苏愿是二房过继的嗣女,婚事不可能随意定下,既要考虑门第,又要为她寻一个如意郎君。 况且,苏愿的婚事,齐氏没打算插手,一切都由王氏拿主意。 郑俊彦的出身,若不是当初苏鸿与赵氏,娶苏若微都是高攀,更别提郑信,就是苏家庶出的姑娘,都嫌郑家身份低微。 苏若微倒是好,竟然敢张口就要嫡女。 “这样的话我就当没听过。”王氏脸色也有些难看,平日里本是个温和的人,但此刻,浑身散发着冷意。 苏若微却也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幸好她嘱咐过儿子,把握机会,只要能将亲事定下,过程手段皆不重要。 “伯母和二嫂何必这般,不应便不应,我也只是将想法说出来罢了,只想着愿姐儿到底是我的亲侄女,我不会亏待了她的。”苏若微脸上带着笑容,一副她什么都没做,是你们太大惊小怪的模样。 只是她心里却憋着一口气,在她的心中,自己的儿子是十分优秀的,想当初,她对丈夫郑俊彦也十分仰慕,认为他才学好,所以嫁给他的时候,一直觉得他未来会功成名就,让她风光无限,可谁知道,十几年过去了,郑俊彦一直在地方上当一个从七品小官儿,反倒是要靠着她的娘家,才能调回京中任职。 苏若微已经看清了,丈夫这辈子没多大出息了,所以她将希望都寄托在儿子郑信的身上。 在她的心中,她的儿子,哪里是寻常闺秀配得上的,就是苏愿,要不是过继到了东府,沈氏又嫁给我镇北侯世子,她也是瞧不上的。 第202章 拒绝 大盛女子订婚早,一般是十一二岁,也有八九岁就定下亲事的。 反倒是敬文伯府,除了已经出嫁的苏毓外,还有婚事不成的苏瑶,其他的小姐们都还未定下亲事。 寻常人家的男子也会在十三四岁就定下婚事,苏若微却一直压着,只为了能给郑信找到一门门第高,又好拿捏的妻子人选。 王氏捏着帕子,看着苏氏,不由得冷笑道:“你的心思如何,别当我瞧不出来,今日我就将话放在这里,我的阿愿,即便是在我身边一辈子,也不会嫁到郑家。” 她是顶顶瞧不上苏若微的,若不是两府血脉近,实在是不愿与之来往。 王氏此时盯着苏若微的目光冰冷得可怕。 齐氏和胡氏都没有出声,她们自然是站在王氏这一边的,而且以东府的利益考量,苏愿也不会下嫁到如此地步。 “敬文伯府是没落了,但彬哥儿会撑起来,苏家的姑娘,婚事不说要对苏家有什么好处,却也不能拖后腿。”齐氏一语定音,抬头看着苏若微,“不说愿姐儿,咱们府上的,你都死了这条心。” 苏若微满脸不快,实在是没想到会被这样无情地落了脸面。 苏愿和郑娥来的时候,正巧遇到苏若微刚从松风苑出来,苏若微一脸怨毒的看了苏愿一眼。 苏愿的目光与苏若微对上,苏若微的目光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眼。苏愿便猜到刚才屋中发生了什么使得苏若微如此的不快。 唇角微微上扬,声音轻快地唤了一声,“姑母。” 只装作没看见苏若微淬毒了的眼神。 苏若微此刻心中似是被猫抓了一般,想要负气离开,却又不能真的走了,东府好歹是伯爵府,往后许多事情还要指望着大堂哥呢。 可若是让她继续当做没事发生一般,她只觉得心中更加的憋闷,这股火气,自然不能朝旁人去发,伺候她的丫鬟第一个倒霉,无端被呵斥罚了月钱,这会又瞧见郑娥,冷着脸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上辈子怕不是猪托生的!” 郑娥身后的小丫鬟,手中拿的正是从听云轩那里得来的五味斋的点心,见到自家夫人的时候,她还刻意的藏了藏,没想到还是害得小姐被夫人责骂了。 郑娥被骂,一脸的委屈,只低着头,道:“我在表姐那里吃着觉得好吃,想着带回去给祖母和母亲尝尝……” 苏若微不听解释,只抬手在郑娥的额头上狠狠地戳了几下,指甲长,留下了很深的一道痕迹。 郑娥疼得呲牙咧嘴,却不敢躲。 苏愿在一旁看着,到底是有些瞧不下去,出声道:“姑母怎么不在屋中陪祖母说说话,时辰不早了,外面有些寒凉,小些生病。” 因着她的语气太过平静,听着毫无关心,也没有丝毫的诚意。 特别是苏若微,只觉得苏愿是故意诅咒她生病。 冷冷地看了苏愿一眼,又剜了一眼郑娥,不悦道:“觉得热,出来透透气,一会儿晚膳就要开始了,进去吧。” 晚膳的时候,齐氏看向苏若微的目光带着不善。 王氏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苏若微强忍着心里的愤怒,挤出笑容,与胡氏和安氏说话。 只是胡氏的态度不咸不淡,摆明了不想与她交谈。 安氏却是没办法,到底都是西府的人,她若是不理睬苏氏,只怕苏氏回去要在赵氏的面前告状,到时候难受的还是她自己。 屋内的人不少,苏家嫡出的,庶出的,都带着小辈。 只是嫡出的陪着齐氏坐在主桌上,其他庶出的则单独坐另一边,嫡庶分明。 席面很丰盛,但苏若微胃口却很一般,看了一眼大快朵颐的女儿,眼底皆是不满,在郑娥抬头的一瞬间,狠狠地瞪了一眼。 苏愿倒是已经习惯了东府厨房做的饭菜,味道算不上特别好,却也不差,而且不同的时令果蔬搭配在一起,能起到滋补身子的功效。 众人皆以齐氏动筷子和放筷子为准。 苏愿见齐氏放下筷子,便跟着放下,端起一旁泡好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漱口。 只是苏愿喝不惯齐氏这里的茶水,味道过于浓郁,她更喜欢甘冽清醇的茶香味道。 席面撤下后,众人又陪着齐氏说笑,屋里热热闹闹的,满是欢声笑语。 苏愿只觉得席间汤水饮得多了,这会有些不适,起身向王氏小声说了几句,便出了松风苑。 她刚一走,苏雁便也起身,只说要去如厕,出了屋内,身边的丁香立马拔腿就往外走。 冬日里天黑得早,苏愿从净房出来,没有着急回屋中,而是往前方的回廊走去。 “小姐,我们不回去吗?”绿蘅开口问道,“天凉了,小姐也没穿披风,怕是会着了寒气。” 苏愿停下脚步,站定在原地,抬眸看向前方,勾了勾唇道:“好戏开始了。” 绿蘅顺着光亮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湖蓝色长袍的少年正匆匆而来,逆着光看不清楚长相,但那一身穿着,并不眼生。 郑信得了消息,没有任何的迟疑,立马过来,远远看见苏愿,出声唤道:“表妹,等等,我有话与你说。” 苏愿站在绿蘅身后,面露冷意,郑信这么快就能过来,怕是已经想着要纠缠自己,他认定了她不敢声张,毕竟事关名声。 而且此事声张与否,郑信都不吃亏。 苏愿眼中露出冷色,郑信与苏雁这么算计他,以为夜黑风高,她是女子,只能忍下,或者惊呼出声,也会坏了名声,苦果自己吞下。 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她就是故意露出破绽,给他们算计的机会,勾了勾唇,压低声音道:“琥珀。” 藏在暗处的琥珀早就急不可耐了,听到小姐的召唤,立马就窜了出来,直接朝郑信一把扭住,劈头盖脸就往他的脸上打,嘴上还跟着道:“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敢在老夫人院中撒野,看我不打死你!” 绿蘅也没看着,也一同招呼着,手下丝毫不留情面,她心里早就恨郑信对小姐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郑信虽是男子,可到底身子弱,只是个读书人,竟是连挣脱都不能,只能抱头哀求:“别打了,表妹,是我,郑家表哥!” 苏愿看着郑信抱头鼠窜的模样,眉眼冷冽似刀。 “来人啊,有毛贼!”绿蘅大声喊道,手下却也不停。 很快,丫鬟婆子都跑了过来,一时间也看不清楚,却能看见是五小姐在此,立马上前,痛下狠手, 郑信呜咽着,一连着嚷了好几声,才有人察觉出不对。 此时,苏愿才慢悠悠开口道:“住手,仔细瞧瞧,可真的是郑家表哥,别是有人冒充的。” 第203章 责罚 郑信被婆子扭着往松风苑去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想借此将此事闹得更大一些,反正他已经挨了打,不能就这样算了。 但琥珀是个眼疾手快的,早就往他的口中塞了一方帕子,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旁人并不能听得清楚。 郑信被打得披头散发,衣裳也凌乱了,经过苏愿身旁的时候,看了过去。 苏愿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中满是不屑与鄙夷,竟是让郑信心中阵阵的发慌。 “小姐,一会儿到了老夫人面前,他要是胡言乱语可怎么办?”绿蘅压低了声音,一脸的担忧。 苏愿今日不只是想要给郑信一个教训,连带着也要让苏若微知道,往后少打自己的主意。更是要给苏雁一个警告,在西府爱怎样便怎样,但若是算计在她的头上,便叫她脱一层皮。 “放心,有母亲在呢。”苏愿目光望着郑信的方向,提了裙摆就往松风苑走去。 她不会先给郑信开口的机会,反倒是要来个恶人先告状,她倒是要瞧瞧,苏若薇往后还怎么有脸来东府。 不管苏若微有什么心思,苏愿都敢确定,她的婚事,齐氏不会让她下嫁,哪怕是没落的王公贵族之家,也瞧不上郑家的门第。 苏若微和郑信不过是想要从她这里下手,迫使祖母和母亲答应罢了。 苏愿想得没错,齐氏和王氏在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郑信,并未开口询问,反倒是见苏愿进门,一脸的愠色,才主动开口。 而一旁的苏氏见儿子被押着上来,早就暴跳如雷,上前去推搡几个婆子。 “阿愿,怎么了?”王氏开口问道。 “祖母,母亲。”苏愿绷着一张小脸,先是朝着两人打了一礼,才回道,“刚回来时,天色昏暗,看不清楚,身边的丫鬟的荷包又丢了,这个时候表哥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一时不查,当成了小毛贼教训了一番。” 苏氏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她又不傻,事情是什么样子的,她只略微一想便心知肚明。 看着苏愿那张脸,恨不得上前狠狠给上几巴掌。她的儿子从小就被她娇养着,她连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动,这个贱人生的贱货竟然敢让人打他! 齐氏和王氏都是聪明人,晚膳前,苏氏才说了郑信与阿愿的亲事,晚膳后,就发生了这事,怕是早有预谋。 王氏瞧见苏氏脸色阴晴不定,一双眼中满是凶光的盯着阿愿,她伸手将阿愿挡在身后,抬眸看向苏氏道:“今日,还请给我一个解释,不然,这事儿没完。” 胡氏看向苏若微的眼神也带着不悦,这里是东府,这对母子竟然如此的胆大包天,不将她这个伯夫人放在眼中。 苏若云端起了茶盏,冷笑一声道:“还真的是好算计啊。” 郑信呲牙咧嘴,知道此事于他和母亲不利,眼睛一转,立马跪下,声音悲切道:“还请伯外祖母、二舅母息怒,孙儿也不是有意要冒犯五表妹的,只是有人给孙儿递了消息,让孙儿来松风苑……都是孙儿的错,吓到了表妹,是我的不是……” 这一番话说得很是情深意动,又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将苏若微摘了出去。 “去查,到底是何人,胆大妄为,竟敢在眼皮子底下坐下此等腌臜之事。”齐氏声音冷冷的,大有不查个清楚不罢休的架势。 胡氏立马着手让心腹去查,这事,今日就算老夫人不开口,她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东府的事情,一直都是由她做主,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是在打她的脸面。 今日,就让那些胆敢落她脸面之人,好好吃一顿挂落,长长记性。 很快,那个传消息的人就被抓住了,只吓唬着问了几句,便将自己收了银子受人指使一一招认。 而那人被带来的那一瞬,苏雁身后的丁香立马缩了缩头,退后了两步,想要将自己的身子隐藏起来。 奈何,不过须臾,便被指认了出来。 苏雁也是一脸的惨白,只哭着辩解她不知情,一切都是身边的丫鬟自作主张。 但这样的话,糊弄小孩子还罢了,在场的几人,谁看不透她的小把戏。 “你虽不是我东府的小姐,但你也姓苏,姐妹之间,不说相互帮扶,竟是起了坏人名声的歹毒心思,小小年纪,心肠坏了,我若是不教,往后怕是也扭不回来了。”齐氏一向瞧不上苏雁,只因为苏雁是赵氏身边长大的。 赵氏自己就立身不正,又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 西府的那些吵闹齐氏也早有耳闻,多半都有眼前这个苏雁参与。 “去西府传个话,就说苏雁不团结姐妹,心思不正,就留在东府,去祠堂罚跪半月,回去后,禁足一年。”齐氏眼皮没有抬一下,看都没看苏雁一眼。 “伯祖母,雁儿是冤枉的。”苏雁被婆子拉下去的时候,还在叫嚷。 丁香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竟是害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规劝主子的奴才,府上留不得,按规矩打二十板子,找了人牙子,发卖了吧。” 丁香闻言,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五弟妹,可有异议?”胡氏看向安氏问道。 安氏看了看丁香,摇头道:“是我教导无方,才差点害了五小姐。” 而那个被丁香收买的下人,胡氏直接让人打了三十板子,留下话,若是人还活着,就找了人牙子领出去,若是没了,便拉去城外埋了。 胡氏今日发这么大的火,罚得这般重,也是给东府的下人们看的,让他们时时刻刻警惕着,别以为主子们性子好,便敢做出卖主求荣之事。 “好了,阿愿今日生辰,也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齐氏等胡氏这个当家主母发落完,直接端了茶道。 “等等,我们信哥儿就白白挨打了?”苏若微本就因着儿子被打,心有不满,这会见事情都已经水落石出,可却无人关心一句,苏氏顿觉心中仿佛火烧一般,狠狠地瞪了苏愿一眼。 第204章 说这些吗? 苏若云未曾起身,只瞥了苏若微一眼,淡淡道:“不然呢,贼喊捉贼,没人理你,便消停的走了就是,怎么,怕没人记得,这事本就是因他而起?” “怎么就是因为信哥儿,话要说清楚才是。”苏若微梗着脖子辩驳道。 郑信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若是他没有那等龌龊心思,今日这顿打还能挨得着了?”苏若云轻哼一声,“要我说,阿愿还是手下留情了,丫鬟们能有什么力气,不痛不痒的。” 说完,看向苏愿,温声道:“改日,送你两个会些功夫的婢女,下次在遇到这种事情,不说打得他神志不清,也要让他爹娘认不出。” 苏愿闻言,轻轻一笑,朝着苏若云微微福身,口中跟着一句,“多谢姑母,阿愿就不客气了。” 王氏似笑非笑看了苏若微一眼,带着苏愿走出了松风苑。 郑娥望向苏愿欲言又止,看了一旁神色狰狞的苏氏,微微垂下了眼眸。 她是心思单纯,可不傻,有些事情只是不愿去多想,但今日这事,她看得明白,哥哥竟然对愿表姐起了那样的心思,还做下这种毁人名节之事,往后,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愿了。 外头不好说话,王氏带着苏愿往兰馨苑走。 而此时的苏氏也已经带着郑信和郑娥兄妹俩出了敬文伯府。 上了马车,郑娥才凑上去瞧兄长脸上的伤,眼皮肿胀,脸上也有几道指甲留下的抓痕,嘴角处已经乌青,就连脖颈处,也是血痕。 苏若微瞧见郑信这个样子,嘴里说道:“这个小贱人,她就是故意的,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她心里的火一波一波地涌上来,一双眉毛都要立了起来。 “母亲,这事原本就是哥哥不对……”郑娥在一旁小声说道。 “住嘴!”苏若微呵斥了一声。 郑娥听了这话,牙齿紧紧地咬了起来,抿着唇,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苏若微。 苏若微原本就有火没出发,抬手就在郑娥的脸上落下一巴掌,声音很清脆,连马车外跟着的婆子都听见了。 郑信歪在一旁,冷眼旁观着,也没有出言相劝。 郑娥被打得偏了头,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已经没了知觉,眼圈含泪,她却固执得没有落下,只抿着唇,看了一眼母亲和哥哥,然后垂下了头。 她心里很是失望,可在决定说出口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今日这一巴掌是免不了的,但说不难过是假的。 而消息传到了西府,赵氏这会儿肺都要气炸了,沉着脸看向安氏,冷声道:“你是怎么教导雁姐儿的,再怎么说,雁姐儿是西府的小姐,犯了错,有我这个祖母,还有你这个嫡母,怎么将人留在了东府!” 赵氏生气的点在于齐氏越俎代庖,并不是苏雁犯了错误被惩罚。 安氏垂着头,不说话,她习惯了,若是辩驳有用,她又怎么会当一只鹌鹑,而是她知道,越是辩解,赵氏骂得越凶,还不如等她骂完。 反正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就不走心。 嫁进来之前,就已经打听清楚婆母的为人,夫君也是个指望不上的,娘家势弱,如今她能指望的只有肚子了,可却迟迟没有动静,不止她自己急,就连母亲也急,私下里没少求佛拜神,弄来不少的偏方。 就连婆母赵氏也怀疑是她不能生养,前些时日还特意寻了大夫上门,但好在,她身体康健,大夫说了,许是儿女缘分没到。 安氏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府上的青姨娘和柳姨娘都生下了子嗣,只那个从外面接回来的,跟她一样,肚子没消息。 可姜姨娘到底年岁不小了。 赵氏骂累了,见安氏低着头,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模样,心中舒畅了少许,撇嘴道:“下去吧,明日去东府,将雁姐儿接回来,要打要罚,咱们府上说了算。” 安氏乖顺的应了一声“是”。 但出了月华斋,直奔苏世清的书房,去东府得罪人的差事,她可不做。 苏世清闻言,眉头紧皱,自从苏愿过继之后,也只有逢年节的时候他们父女才会见面,只是称呼已然变了,苏愿待他也不亲近,反倒是客气有礼,还不如待敬文伯亲厚些。 他还记得,去年过年时,他在东府齐氏的院子里见到苏愿,出落地很是标致,比沈氏长得更加的美艳,可苏愿也只是与屋中长辈们一一见礼,没有多看他一眼,便转身出门了。 那会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瞧见她离去的背影,眸光微动,起身追了出去,在廊上含住了苏愿。 苏愿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站在那里,等着苏世清上前。 苏世清走到她的面前,只见她面无表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一时间竟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只好轻咳一声,道:“愿姐儿,我与你娘亲之事,你可还是在怨我?” 苏愿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微微抬眸,静静地看向苏世清,眸光澄澈,轻声清冷,道:“我从前觉得你不是一个好夫君,后来,我觉得你连一个好父亲也称不上,现在,我觉得你连一个好人也算不上。” 苏世清蹙眉,刚要开口,却听见苏愿继续道:“我知道,你定是不会认同,但没关系,这些早就也与我不相干了。五叔叫住我,只是为了与我说这些吗?” 他看着女儿,愤怒责备的话语有很多,可那一双平静如水的双眸,看似在看着他,可她的眼中,并没有他。 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可见过她了吗,过得好吗?” 苏愿听了,只觉得好笑,娘亲过得好不好,京中无人不知,顾淮景如今是镇北侯,娘亲是得了诰命的侯夫人,煜哥儿长得玉雪可爱,深得侯府众人的喜欢,就连她,每次去到侯府,城阳长公主和侯爷,也待她如亲生的一般。 如今问这些,是出于什么心理,愧疚吗?不见得。就算是真的有几分感情,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大抵是沈氏离开他之后,没有成为郁郁寡欢的弃妇,反而很快便二嫁,而且还是他不敢得罪也不能得罪也高攀不起的侯门。 苏愿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最后,竟是苏世清落荒而逃。 今日听闻雁姐儿的所作所为,苏世清眉头蹙起,心中的怒意止也止不住,看了一眼安氏,不满道:“你回去吧,我会去跟母亲说,雁姐儿这次做得有些过了,就让她留在东府受些责罚。” 第205章 姨娘呢? “阿愿,你与东平郡王熟悉?”兰馨苑中,王氏问道。 “因着郡主的关系见过几面。”苏愿轻声道。 不是她不信任王氏,而是曾经经历的那些太过惊骇,她不想让王氏担心,就连那日在九峰山之事,苏愿也没有对王氏实话实说。 王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温声道:“你与郡主交好,这没什么,只是现在你年岁大了,与东平郡王还是要避嫌。” 苏愿看向王氏,王氏的目光中没有猜疑和不信任,只是慢慢的关心。 “女儿知道。”苏愿颔首道。 王氏的担忧不无道理,李宴辞身份高,她如今虽是东府的嫡女,但若是传出些什么,吃亏的只会是她。 王氏摸了摸她的头,心中叹息,就算是郡王又如何,在她的心中,她的阿愿什么样的男子配不上,只是人言可畏,这世间对女子太过严苛,行差踏错一步,毁掉的就是一生。 她的阿愿还未及笄,有些事情,不着急,慢慢挑就是了。 实在不行,王氏那么多的子弟,总会有样貌品学都好的少年,而且嫁回娘家,她反倒是更放心些。 回了听云轩,苏愿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梳洗沐浴,换了寝衣,坐在榻上,忙了一日,才得了空闲。 目光落在了软榻上的长条锦盒,是李宴辞送来的生辰礼。 “呀,小姐,这笔杆真好看。”琥珀在一旁惊呼道。 锦盒中并不是什么金银首饰,而是一支毛笔,通身碧绿的翡翠笔杆,狼毫的笔头,价值也同样不菲。 但男女有别,李宴辞送毛笔,反倒不会出错。 绿蘅在一旁,也连连点头,“小姐这些日子一直在练字,郡王倒是会挑礼物。” 苏愿笑了笑,将毛笔放了回去,轻声道:“先收起来吧。” 这么贵重的毛笔,用来练字,倒是暴殄天物了。 她平日里练字,用寻常的毛笔就好。 第二日一早,齐氏院里的嬷嬷来了,送了两匹蜀锦。前脚刚走,胡氏也差身边的大丫鬟送来了东西。 苏愿知道,两人皆是为了昨日之事,觉得她受了委屈。 等到人走后,绿蘅走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愿闻言,拿笔的手,并未停下,低着头,仔细地打量着刚写好的一幅字,如今她的字越来越像苏世辉了,只是手腕力道不足,看着没有风骨,形似而神不似。 “将女诫送过去,多抄几遍,自然就能静下心来了。”苏愿柔声吩咐道。 绿蘅闻言,咧嘴一笑,“还是小姐想得周到,奴婢这就给六小姐送过去。” 苏雁刚被关进祠堂的前两日,自然是要闹腾的,心中也期盼着西府来人将她接回去,只是等啊等啊,根本无人理会她,只能乖乖地在祠堂罚跪,抄写女诫。 对于苏雁来说,时间过得很慢,总觉得一天太过漫长。 半个月的时间,她恍惚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从祠堂出来那日,只有两个婆子将她送到了大门口,西府的马车就等在那里,是赵氏身边的李嬷嬷亲自来接的她。 苏雁一肚子的委屈,本以为回到西府,见到祖母,能好好宣泄一回,可赵氏竟没有见她,只说让她搬去柳姨娘的院子。 她是要禁足的,这样也算是变相将柳姨娘一并禁了足。 苏雁不会乖乖答应,闹着要去见赵氏,可李嬷嬷一句话,就让她立马哑了口,“小姐不要闹了,这是老爷吩咐的。” “父亲?”苏雁不可置信,她知道,父亲不似从前那般在意她了,喃喃道,“不会的,父亲不会这么对我的,他最喜欢的就是我了。” 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雁急匆匆地往柳姨娘所在的院子跑去。 可是到了院子,却不见柳姨娘的身影,就连秋歌几个丫鬟也都不在。 “姨娘呢,姨娘去了哪里?”苏雁满脸慌张的随意抓到一个丫鬟就问道。 只是那丫鬟却是个面生的,突然被抓住,惊恐道:“奴婢不知,奴婢来的时候,院子就是这般。” “李嬷嬷,发生了什么,我姨娘去了哪里?”苏雁仓皇地拉住李嬷嬷的胳膊问道。 李嬷嬷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小姐,您休息吧,有些事情,老爷会让人告诉你的。” 苏雁看着李嬷嬷离开,无论她怎么哭闹,却无人理会她,雁门口守着两个不认识的婆子,一脸的凶相,而院子里的丫鬟,一个个恭敬地垂着头站在一旁,无人敢上前,也无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哭够了,冷静下来后,苏雁抬手抹了抹眼泪,看着站在最前面的穿着桃红色衣裳的丫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在哪里当差?” “回小姐的话,奴婢名叫桃红,三日前刚进府。” 苏雁一个个问下去,皆是这两日才被买进来的丫鬟。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最角落,“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麦冬,是府上的家生子,之前在厨房烧火。” 苏雁眸光微动,“你们都下去吧,以后麦冬来我房中伺候。” 麦冬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来这里的这个决定是对的,虽说六小姐是庶出的,姨娘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可到底是小姐,总有一日要出了这宅院嫁人,到时候,她也会跟着小姐一起,总比一辈子在灶房里烧火强。 “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么多人中挑中了你吗?”苏雁接过麦冬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坐在一旁,神情倨傲地看着她问道。 麦冬是个机灵聪明的,连忙回道:“奴婢知道,奴婢是家生子,对府中熟悉,定会为小姐打探好消息。” 苏雁抿了下唇,点了点头,道:“是个识趣的,你说你在灶房烧火,那里最是口舌多,可听说了什么?” 麦冬有心要在新主子面前表现,即便只知道一分,却也要说成是三分,“奴婢只知道,五日前,老爷去了一趟老夫人的院中,然后府上就发卖了许多的下人,具体发生了什么,灶房里那些婆子们却没人说,奴婢觉得,她们是不敢说。” 苏雁低着眼睫,沉思片刻后,“你先不急着打听消息,找机会去寻我哥哥,他知道的定会比我多。” “是。”麦冬立马应道。 第206章 妻妾之争 苏愿在王氏院中用了晚膳,又说了一会儿话,回去后,几个丫鬟伺候着将她的外裳脱了,又添了炭在炭盆中。 “六小姐已经回去了。”彩珠说道。 苏愿任由几个丫鬟将自己的头发拆开,送水的婆子接二连三地抬了热水去隔壁的耳房,进进出出的,声音不大也不小。 “嗯,她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苏愿淡声道。 齐氏本打算让她禁足一年,可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苏雁很可能在出嫁前,都不会被允许出门了。 若是她再不懂得安分些,怕只会让苏世清更加的厌烦,直接送到庄子上去。 “柳姨娘的胆子是真大。”彩珠咋舌道。 “五夫人平日里看着温顺贤良,其实手段狠厉,一下子就掐住了柳姨娘的命脉,如今,怕是连西府的老夫人都不敢再像从前那样随意的欺负她了。”珊瑚说道。 她话音一落,苏愿轻笑出声,语气轻柔道:“这事你们在房中说说就算了,出了这个门,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眼睛低垂着,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绿蘅正为她脱了鞋袜,抬头看她脸上的笑容,只笑意却未达眼底,她愣了一下道:“奴婢晓得的。” 苏愿沐浴完,坐在桌前,看着微微跳动的烛光,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放在桌上,想着那日西府闹出些动静,她便让褚六去查,没想到竟会查到这么一件大事。 说来也巧,安氏一直想抓院中几位姨娘的错处,可青姨娘虽年岁小,也生下了庶子,可却是个极为本分的,平日里只待在雅园,轻易不会出来。 而姜姨娘,很快就会人老珠黄,即便得了老爷几分宠爱,又能维持多久,更何况,她在外面还有一双儿女,与老爷未必一条心,不需安氏多做什么,姜姨娘自己就会露出马脚。 至于别的丫鬟通房,安氏没放在眼中,以苏世清的为人,一妻三个妾室,不会再添人了。 而那个住在最为偏僻院落的柳姨娘,安氏一度以为她不会再得宠,可那日,她想着苏世清出门跟同僚应酬,定是会喝酒,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准备去前院迎迎。 谁知还未走到地方,就见柳姨娘提着灯笼莲步轻移,飞快地朝垂花门而去。 安氏脚步微滞。 这个时候,柳姨娘孤身一人往垂花门去做什么? 定是去接人,接的是谁,不言而喻。 安氏心念电转,抬起头来,面上已经露出冷凝之色。她拔脚便追了过去。 一个妾室,不安分守己地在院子里呆着,巴巴地提着灯笼来接人,想做什么,还将不将她这个主母放在眼中? 安氏的脚步飞快,身边的丫鬟大气不敢喘,只能紧紧跟上。 可安氏还未到垂花门,却已经见柳姨娘挽上了苏世清的胳膊。 而苏世清果然喝得醉了,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子酒气。 安氏立在抄手游廊的阴暗处,将整个人置身于阴影中,冷眼望向不远处的两人。 她不由悄然握紧了拳头。 立在她身后的丫鬟察觉,忙俯身去牵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附在她耳畔道:“夫人……” 安氏不动也不吭声,只用探究又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们。 因为不远,柳姨娘又打了灯笼,安氏看得清清楚楚。 苏世清在见到柳姨娘的时候,满脸的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柳姨娘一脸娇羞地看着他,噙着笑,声音柔的能挤出水来,“婢妾在此等着老爷。” 说着,娇软的身躯凑了上来,将苏世清挽住。 原本脱口要斥责的话,就这样不见了。 丫鬟见夫人脸色难看,一脸怒气道:“奴婢去请老爷。” 安氏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丫鬟立马跑了过去,“老爷,夫人让奴婢来接老爷。” 可被柳姨娘搀着的苏世清,竟是没听见一般,连头都没有回。 柳姨娘看了一眼,娇笑道:“你回去跟夫人说一声,老爷今日不过去了。” 丫鬟气的直跺脚,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爷被柳姨娘抢走。 垂头丧气地回去,咬牙切齿道:“那柳姨娘太不知道廉耻了,这么冷的天,竟穿得那样的少,狐媚子……” 安氏的目光看向越走越远的灯笼,随着走动摇曳着,那抹微弱的光亮,渐渐的消失在眼前,心绪纷乱,“回去吧。” 只是刚迈出的步子又停住了,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刚才你去,可觉得哪里不对?” 丫鬟皱着眉,仔细地回忆着,那会老爷明明还有意识,并没有醉得昏过去,看不清她,可从始至终,老爷就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一样,眼中只有柳姨娘。 最让她不解的是,老爷平日里,很是重规矩,不会在下人面前有什么不雅的举动,可刚刚,她竟然瞧见了他在柳姨娘腰间摩挲,双目泛红,一副色欲熏心的样子,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将心中的不解和疑惑都告诉了安氏,最后又说道:“奴婢还闻着,柳姨娘身上有股香味,很特别,奴婢说不上来,只刚才觉得胸口有些闷,还以为是被气的,这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对……” 安氏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夜空,高悬的明月,散发着皎皎月光,冷着脸,由着丫鬟扶着,嗤笑一声,道:“走吧。” 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第二日一早便寻了借口,回了娘家一趟。 不过才从娘家回来一日,便拿到了一份调香的方子和一张药方。 来人是安氏母亲身边最信得过的婆子,药方是从一家药铺抄来的,而调香的方子,是按着她的描述,找了香料店的人打听来的。 只是那调香的方子,是为了房中之事,能起到催情的作用。 柳姨娘会有这些,也不稀奇,不然,她从前是怎么牢牢将苏世清拴住的。 后宅之中,这种事情也是寻常,安氏不觉得意外。 只是那药方,却让安氏险些站不住,差点摔倒在地,颤着声音问道:“嬷嬷,你说的可是真的?” 第207章 凶险 “竟是些踩地捧高的。”安氏身边的小丫鬟从外面回来,一脸的不悦。 “嘘,你轻声些,夫人昨晚没睡好,这会还歇着呢。”大丫鬟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又是在哪里受了气?” 小丫鬟拉着人望廊下走去,愤愤道:“还不是厨房里那起子见风使舵的刁奴,知道老爷昨晚去了柳姨娘院里,竟将给夫人炖的补汤让了出去。” “不过就是个姨娘,猖狂什么?”小丫鬟似是满肚子的火气。 大丫鬟见她越说越气,声音也高了起来,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沉着脸道:“咱们府上的这几位姨娘,最有威胁的就是这一位,那可是与咱们老爷有着表亲,听说当初老夫人还想将她扶正呢。” 屋中,安氏早就醒了,只是没什么精神,昨天得到的消息对她的打击太大,一晚上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才抵不住困意睡了一会儿,可却也睡得不踏实。 “夫人,您别这样,老奴看着心里难受。”安氏的乳母嬷嬷抬手拭了一下眼泪,“您得打起精神来,这件事情,到底要有个结果才是。” 安氏扯了扯嘴角,双目无神,透过床幔看向窗外,“有结果又能如何呢,嬷嬷,我这辈子,算是没有指望了。” “怎么会。”嬷嬷上前,殷切地看着她说道,“小姐可以从族中抱养一个哥儿,养在身边,自小教养着。” 安氏闻言,没有说话,神情没变,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夫人,不管您做什么决定都好,但当务之急,是要让那贱人做的事情败露,她可是养了一双儿女,又是老爷的表妹,情分不同……”嬷嬷急切道,“夫人,您得振作起来!” 嘴里这样劝着,可心中到底为了自家小姐伤心难过,好好的姑娘,当了继室不说,现如今,竟是连属于自己的子嗣都没有,小姐这是跳进了火坑啊。 好半晌,安氏才坐起了身子,披着外裳,下了床,站在窗前,微微打开一条缝隙,一股冷风吹了进来,让她那有些晕眩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嬷嬷,你说得对。”安氏微微偏头,看了过去,唇角带着一抹笑意,只那笑容有些苦涩,“我以后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所以,她必须除掉。” 安氏知道,她没有可能与苏世清和离,先不说苏世清会不会同意,只说她的爹娘便不会同意,昨日来人已经阴晦地将家中的意思表明了,她既是出嫁女,家里该帮的还是会帮,但却也不要连累娘家的名声。 这一刻,她竟有些羡慕起了沈氏,不是羡慕她能高嫁,而是能离开苏府。 幽幽叹了口气,在安静的房内回荡开来,更添一种难言的寂寥。 “嬷嬷,吩咐下去,晚上让小厨房做些饭菜,再将老爷请来。”安氏轻声吩咐着。 嬷嬷立马心领神会,道:“夫人放心,老奴定会办得妥当。” 翌日一早,苏世清刚出门,便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发冷,只好让小厮去告假,回府休息。 得知他病了,安氏立马请了大夫上门诊治。 大夫很快就下了结论,“老爷没事,就是寒风入体,吃上两副药就会好。”说完,又看了一眼苏世清,欲言又止。 苏世清看了一眼,便将屋中的下人都遣了出去,道:“大夫有话不妨直说。” 老郎中捋了捋胡须道:“实不相瞒,老爷正是年轻力壮之时,按理说,这样的小小风寒,定不会这般严重,刚才把脉之际,老夫觉得老爷的身体……” 苏世清看向郎中,见他面露难色,又问道:“可是有什么隐疾?” 老郎中摇了摇头,只问道:“老爷最近可是用过什么药,或者是香?” 苏世清想了想,“只喝了药膳,只是那药膳我已经喝了许多年,并未察觉不对。” “老爷可方便将那药膳方子让老夫查验一番。” 苏世清唤了丫鬟进来,去书房药膳方子。当初柳姨娘特意将方子给了他,开玩笑地说着要是不放心就找郎中验一验。 很快,方子就拿了回来,老郎中看得仔细。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苏世清有些紧张的问道。 “没什么问题,只是这方子若是多加一味药,再配合房中香料一起用,就十分的凶险了。”老郎中看向苏世清说道。 苏世清神色微变,心下一凛,只觉得浑身更冷了,有些不希望郎中说出来,却又想要确定心中所想,咽了咽口水道:“哪里凶险?” “这其实是前朝西太后宫中流传出来的秘方。”老郎中面露难色,道,“传言西太后养了许多面首,此方是给那些面首用的,为了不让女子有孕。” 苏世清闻言,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响,就连老郎中的话语,都变得放慢了不知道多少倍。 “此方子凶猛,用得久了,男子便失去了孕育子嗣的能力。”老郎中看了一眼苏世清道,“老爷若是不信,还是多找几位大夫查看一下吧,老夫这就告辞了。” 直到郎中走了,苏世清还没有回过神来,郎中的那些话,他不想相信的,可仔细想想,这么多年,他与沈氏没有子嗣,是因为他不去沈氏的房中,可柳氏呢,生下了雁姐儿后,再也没有过身孕。 只青姨娘有了身孕,而且一开始还很是不稳妥,现在那孩子身子骨也弱,大夫说是娘胎里带的,当时还被母亲好生嫌弃了一番。 他心中也多少难免有些失望。 安氏进门也一年多了,依旧没有身孕。 苏世清只觉得细思极恐,整个人都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就连声音似乎都有些发不出来了。 感觉脑子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疼得脑仁都要裂开了。 柳氏是想要他断绝子孙,她安得是什么心! 苏世清一把将桌面上的茶具全都扫在了地上,发了疯似的在屋里乱打乱砸,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脑海中是柳氏的小意温柔,温声细语的模样,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过都是虚情假意罢了! 苏世清起身,直奔着柳姨娘所在的院子走去。 院中的丫鬟远远的瞧见苏世清的身影,立马笑着往屋中去报信,“姨娘,老爷来了。” 柳姨娘闻言,连忙抬手在鬓边抚了抚,一脸娇笑的迎了出去。 苏世清看着这样一张笑脸,只觉得作呕,再也忍不住,一巴掌甩在柳氏的脸上,怒道:“你这贱人!” 第208章 报应 柳姨娘被一巴掌打得跌倒在地上,想起身去抱苏世清的腿,却被刚来的安氏冷冷的叫人阻止了。 “把柳姨娘抓起来,送到月华斋去给老夫人处置。”安氏吩咐道。 生怕柳姨娘姨娘在府中大喊大叫,就将她的嘴堵了起来,一路静悄悄地拖去了月华斋。 月华斋早就得了消息,只等苏世清他们到来。 柳姨娘被堵着嘴,捆绑着送到了赵氏面前,柳姨娘的外衫在挣扎间已经脱落一般,但在这种时候,根本没人去关心这个。 赵氏穿戴整齐,等到所有人都来到之后,才对脸色铁青的苏世清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你表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闹成这样?” 苏世清对一同前来的安氏看了一眼,安氏上前行礼,命人将从柳姨娘屋中搜出来的东西呈了上来。 然后又将郎中的话全都说了一遍。 赵氏听了之后,根本连坐都坐不住,气得直发抖,伸手指向柳姨娘,怒喝道:“你为何这样做,我们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害我儿!” 柳姨娘自然不肯认,呜呜地哭着,不停地朝赵氏磕头,满眼的哀求。 赵氏让人摘下了她口中的布条,道:“你倒是说说,我们哪里对不起你!” 柳姨娘连忙爬了过去,抱住赵氏的腿,哭声恳切道:“姨母,我是被冤枉的,是夫人,夫人不满我与她争宠,故意陷害我,她想要将我从府中赶走,一切都是她做的。姨母,你要相信我啊!” 苏世清听不下去,起身走了过去,一脚踢在柳氏的腰间,将她踢翻在地,挣扎着想要起来,却爬不起来。 “少在这里虚情假意,证据确凿,你还如何抵赖,以前你坐下的那些事情,我看在理哥儿和雁姐儿的情面上,不与你计较,却没想到你这贱人,竟不知感恩,还起了这等歹毒的心肠,现在我都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苏世清因为愤怒而带着颤音。 柳姨娘的神情变了又变,眼睛转了又转,最后看向安氏,爬起来就朝着安氏撞了过去。 好在安氏早有防备,在柳姨娘起身的那一刻,便闪开了,柳姨娘因为冲得太猛,一下子撞在了安氏身后摆着的青瓷大花瓶上,“哐当”一声,花瓶摔得四分五裂。 赵氏坐在上首,这会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心底的那一丝侥幸也被柳氏的举动打破了。 “我当初怎么就同意我儿将你迎进府中,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赵氏这次是真的伤心了,她看向苏世清,抬起的手颤颤巍巍,最终又放下,“你要怎么处理?” “自然是留不得了,但毕竟还有理哥儿和雁姐儿,就先将她送到庄子上,她院中的下人也全都发落了,特别是那几个心腹,悄悄处理了,不能留活口。”苏世清让人将柳姨娘押下去后咬着牙说道。 赵氏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确实留不得了。” 安氏上前两步,一改往日沉闷不语的性子,开口道:“儿媳觉得,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柳姨娘行迹太过恶劣,咱们苏家绝不能再容她。” 赵氏听了点点头,看了苏世清一眼,道:“这事都按你说的办,只说柳姨娘生了恶疾,送去庄子身上将养身体。” “柳姨娘这里,得了母亲的首肯,儿媳便知道如何处置了,难办的是理哥儿和雁姐儿,毕竟是他们的生身娘亲,这事若是被他们知道了,府上定是要不平静了,夫君如今好不容易又得了太子殿下的赏识,这个关头,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所以,还请母亲和夫君做主,对雁姐儿和理哥儿要如何处理?” 安氏不动声色地将事情又抛了回去。 她得事先杜绝赵氏和苏世清让她养苏理和苏雁兄妹俩的打算。 事关自己的仕途,苏世清自然也变得慎重了起来,沉思片刻道:“雁姐儿既然被禁足了,回来后就直接送到柳氏的院子里,至于理哥儿,儿子想送他去鸿路书院。” 鸿路书院不在临安,而是在百里之外的云中。 赵氏虽有不舍,却也还是点头道:“送出京中也好,倒是也能安心读书了。” 安氏对此安排也很是满意,苏雁一个庶女留在府中,倒是也掀不出什么风浪。 就这样,柳姨娘因生了恶疾去了庄子上养病,苏理被送去了鸿路书院,而苏雁禁足在府上。 苏愿想到此,只觉得一切似是一个轮回,当初她被送到庄子上的时候,柳氏一定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归宿也在那里。也算是对柳氏的报应,她没了梦中得力的兄长后,下场竟这般的惨淡。柳氏的结局,苏愿不用猜就知道,赵氏和苏世清不会让她活着的,既然是得了恶疾,那便没命了。 那之后,苏愿也听说苏雁闹了几场,但都无济于事,反倒是禁足的时间又加长了。 上元节,安云郡主给她发了帖子,邀她一起去赏灯。 除了送来了帖子之外,还送了一盏小兔子灯,活灵活现的,很是可爱。 赵嬷嬷翻着帖子,说道:“小姐可要给郡主准备些回礼?” 苏愿想了想,吩咐绿蘅去库房,将之前从镇北侯府得来的两块玉石籽料取了出来,“郡主一直想要一个印信,其中一个刻上她的名字,另一块……交由她做些喜欢的小玩意儿吧。” 到了上元节那日,赵嬷嬷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回礼,让琥珀带上,跟着苏愿一道前往浮光楼。 这里还是苏愿第一次来,坐落在京中护城河旁,她来的时辰早,江边人还不多。 苏愿刚一上楼,便听到里面有男声压低了声音说话:“王爷想见公子一面……此次……” 她脚步一顿,楼上的人却是十分的耳聪目明,顿时没了声音。 苏愿知道,她定是无意中听到了什么秘密,正要往楼下退,楼下却见安云郡主走了进来。 而此时,楼上也走出两个男子,苏愿眼睛一眯,目光落在走在前面身着一袭白衣的郑严身上,而他的身后是一名汉子,长得高大,样貌寻常,可苏愿却觉得那人身份定是不寻常。 郑严见到苏愿的那一刻,原本紧绷着的面容,露出一抹浅笑,“苏五小姐,好巧啊,竟是在这里见面了。” 苏愿微微一福身,道:“郑二公子。” “阿愿。”身后传来了安云郡主的声音,看向郑严的神情很是不悦。 郑严轻笑一声道:“郡主来了,郑某不打扰了。告辞。” 第209章 猜不到 安云郡主见到郑严,眉头微皱道:“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浮光楼乃是秦王府的地方,平日里也只供皇亲贵胄玩耍,今日她既然发了帖子,定是早就嘱咐过了,不接待外客。 郑严看了安云一眼,神情倒是比往日多了几分耐人寻味,勾唇一笑道:“我不能来吗?” 安云也不是那等胡搅蛮缠不讲理之人,知道定是下人办事不力,心中不悦,只看了郑严一眼,轻哼了一声,道:“今日我要在此待客,早就吩咐了不许外人进出。” 郑严回头朝着苏愿的方向瞥了一眼,“我正要离开,不打扰郡主雅兴。” 说罢,也不再继续与安云歪缠,迈步离开。 “真是让人生厌。”安云一边走一边嘀咕道。 等到了苏愿面前,换上了一副笑脸,道:“走吧,咱们上楼。” 只是上了楼,却没想到李宴辞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侧头正看向窗外。 苏愿抿了抿唇,停下了脚步,侧头看向安云,将要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一时间,竟想着要下楼,退了一步。 李宴辞没有回头,只轻声道:“过来,坐下。” 他明显是知道她来了,苏愿没办法,只好朝他走了过去。 安云拉着她,讨饶道:“四哥也是临时决定要来的,事先没告诉你,千万别生我的气。” 苏愿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这么不想见我?” 李宴辞转过头来,看向她。 苏愿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坐在了离他稍远一些的椅子上,“四爷刚才就在这里了吗?” 安云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来回转了右转,似是看出些了什么,捧着茶,假装不经意地走到了另一边的窗前。 但其实早就竖起了耳朵,一直在关注着两人间的动静。 “安云,你先出去。”李宴辞看向苏愿,话却是对着安云说的。 安云蹙眉,有些不愿,但又不敢不听四哥的话,只好憋着嘴,道:“阿愿是我请来的客人,不许欺负阿愿。” 李宴辞点了点头,曲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示意她快些离开。 “见到郑严了?”李宴辞似是知道苏愿想问什么,直接说了出来。 苏愿看着他,心中多了几分思索,总觉得今日在此见到李宴辞,并非偶然。 顿了片刻,她轻声道:“四爷怎么想着要来浮光楼了?今日上元灯会,四爷不应当在宫中吗?” 上元节,宫中自然是有宫宴的,以李宴辞的身份,他此刻当是在宫中,陪在秦王与圣上跟前。 苏愿本以为她这样问,李宴辞定是不会回答,谁知道,他竟好整以暇地望向她,嘴角噙着笑意,道:“怎么,知道你来浮光楼,我就不能来了吗?” 她有些看不懂他的神情,也有些不能理解这句话,只觉得脑中有些空白,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是,四爷想去哪里,自是都可以的。”苏愿微微垂下了眼睫,轻声说道。 一时间,屋中安静了下来,苏愿抿了抿唇,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竟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李宴辞却突然起身,就在苏愿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只见他朝着她走了过来。 苏愿愣了一会儿,觉得不妙,急忙起身,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却还不见安云进来。 见苏愿动作,李宴辞展开双臂,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扶在苏愿所坐的椅子上,将苏愿整个人圈在了椅中。 “阿愿。” 他轻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是从未有过了,苏愿只觉得今日的李宴辞很是不对,一张小脸满是警惕地看着他。 “想要去哪儿?”李宴辞的语气很轻,可不知道为何,苏愿只觉得气势逼人,她向后缩了缩,却又无意碰到他的袖口,惊得她差一点跳了起来。 “茶水还没喝呢。”李宴辞见她似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兔子,微笑着,神情冷毅,“尝尝看,喜欢吗?” 苏愿从最初的慌乱,已经慢慢的平稳了下来,她平静的盯着他看,这会也算是明白了,今日的帖子,怕不是专为了他下的。 但她不是很明白,李宴辞对她的态度,有些古怪。 可她就算再不聪明,却能猜出几分,从前她年岁小,两人身份差距大,她从未想过。 可现在,她已然到了议亲的年纪。 之前受梦境影响,她只想找一个性情温和,人品端正,与她不说恩爱白头,只需相敬如宾,能让她有些体面和依靠,不需要身份多么尊贵。 平凡的小日子,哪怕是乡野生活,她也是可以的。 “四爷,到底想做什么?”苏愿一双杏眸,冷然地看向他,下巴微微仰着,只是那颤抖的睫毛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与胆怯。 若是还在西府,她自然不会有这等底气,赵氏和苏鸿若是但凡知晓李宴辞一分心思,怕是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她送出去。 可现在她是东府二房的嫡女,她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更何况,实在不行,她还能去求镇北侯伸以援手。 她不会再为了权势,落得惨淡的下场,更不会成为某些人的玩物。 李宴辞很快就察觉到苏愿眼底的冷然,他眉心微蹙,就在苏愿以为他定是因为她而不快要发怒的时候,他却笑了。 只是放在桌上的手,又向前推了推,苏愿能待的空间越来越小,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香味,近得能看见他瞳孔中的自己。 李宴辞眯了眯眼睛,眼底的笑意却让苏愿觉得危险。 “你在怕什么,不过是一起坐坐,赏灯罢了。” 说话间,他的脸庞越来越近。 苏愿低下头,侧脸向一旁避开。 李宴辞的动作止住,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语气也听不出喜怒,“知道你来,我连宫宴都没有去。” 苏愿依旧低着头,下巴抵在颈窝处,心中一片冷意,几乎就要压抑不住冷笑出声。 谁人不知东平郡王李宴辞心机深不可测,心思难以捉摸,性子更是冷厉狠绝。 “四爷到底要做什么?”苏愿到底没有李宴辞有耐心,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呢?”声音轻快了几分,垂着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可每次见面,她在他的面前,都那般的淡定,今日,倒是难得。 苏愿身上淡雅的香气,不断地盈入他的鼻息,低着头,垂下的细软碎发遮挡着她娇美的面容,李宴辞伸了手想要去拨弄,苏愿侧头避开。 “我猜不到。”苏愿轻声道。 “你一定能猜得到。”李宴辞望着她。 第210章 怎知我不会 “四爷想做什么?”苏愿又问了一次。 两人实在离得太近,彼此的呼吸似乎都交缠在了一起。 苏愿只能将头垂得更低些,余光却突然瞧见他腰间佩戴之物,她有些诧异,是那日她送的籽料做成的一枚玉佩。 李宴辞漫不经心地微笑着,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伸手将腰间的玉佩拿在手中,身子也微微离得远了一些。 苏愿这会才察觉自己的心跳得多快,见他身体让开一些,才皱着眉盯着他看:“四爷的婚事自有圣上和王爷做主。” 李宴辞没有出声,只拉过了一旁的椅子,坐在她的身侧,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而我的婚事有母亲和祖母做主。”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些,苏愿的心情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我只求婚事顺利,嫁得一寻常男子为妻,还请四爷成全。” 李宴辞闻言,手指在桌上,“当当当”地敲击着,声音清脆,一下一下,似是敲在了苏愿的心上。 他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苏愿,“我若是成全了你,你当如何?” “我定当感激不尽。”苏愿说完,正与他的目光对上。 李宴辞唇边的笑容有些冷厉,目光锐利,眼睛盯着她看,“可是,我不想成全呢。” 说完,眉梢一扬,眼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目光犀利如猎鹰,紧盯着苏愿,不给她退却的机会。 苏愿在袖中的手越握越紧。 李宴辞见她不出声,半边唇角轻扯,刚才那迫人的气势卸了大半,“阿愿当如何?” 苏愿知道,今日若是不说清楚,怕是会继续不依不饶,索性也不再思虑太多,直接开口道:“敬文伯府在四爷的眼中,自是不值得一提,可我也是府上精心娇养着长大的,今日便是得罪了四爷,我也想说清楚,便是嫁与匹夫草草一生,也绝不与人为妾。” 她抬起头,看向李宴辞,目光坦然又坚定,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李宴辞神色晦暗不明,他一直都知道,眼前的小姑娘,长得柔弱,看似需要人呵护,实在外柔内刚,这会定是起了与他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心思。 她的目光不闪不避。 李宴辞与她对视半晌,幽幽一笑,缓声开口道:“阿愿原来是这般想的。” 苏愿看着他浅笑,只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我的想法如何,四爷又怎么会在意呢?” “你怎知我不会。”李宴辞垂眸,声音变得轻柔。 从前的他,不懂得情爱,他的生长环境,造就了他,宫中的皇伯父,情爱于他不值一提,女人对他来说,各有作用。 而父王,李宴辞也不知道他到底心悦哪一个,小时候,他觉得父王最喜欢他的母妃,可渐渐地,他又觉得不是,不然母妃又怎么会黯然神伤,悄悄抹泪呢。 但他遇到了苏愿,从最开始,对她并未留意,渐渐的感了兴趣,以至于那年上元灯会,她看中的面具,如今就挂在他的书房之中,当初买下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可现在,李宴辞知道,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她出现在了他青涩又贫瘠的年华之中。 此刻的他,最是肆意张狂的年纪,他也曾问过自己,天下女子这般多,为何就是她? 那时的他还不确定,可自从得知有人要为她说亲事之后,李宴辞便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不是非她不可,而是错过了她,他会遗憾,会后悔。 李宴辞一向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但他却没想到,自己今日前来表明心迹,她确实这般认为的。 苏愿正要再次开口追问,却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安云郡主走了进来,神情有些不耐烦地看向李宴辞道:“四哥,你们说完了没有,我要跟阿愿一起去看灯了。” 被人打断,苏愿倒是松了一口气,朝着安云笑了笑,起身道:“咱们走吧。” 李宴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跟在后面。 就在苏愿以为他也要同去的时候,却听见李宴辞吩咐道:“保护好郡主和苏五姑娘。” 看着他翻身上马,身影消失后,苏愿脸上的神情才彻底的放松下来。 回府后,赵嬷嬷从苏愿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只好去问琥珀,可琥珀并不知道屋中之事,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倒是王氏,察觉出些不对来,苏愿一向周到,每次出门,定会给府中的其他小姐们带些东西回来,今日却只一人一盏灯笼。 但王氏也没有追问,孩子年纪大了,有自己的心事很正常。 苏愿却站在窗前,看着自己的影子被烛光拉长,一时想到李宴辞今日的那番话,心中便平静不下来。 还有郑严,她听到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梦中,文景三十年冬,蜀王发动兵变。 可如今都已经是文景三十一年春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愿心中忐忑,不知道是她梦中之事被改变了,还是一切只是被推迟了…… 只半个月后,宫里传来了辰妃娘娘所生的六皇子殁了。 皇上悲伤不已,连早朝都没上。 早上得知的消息,而不到中午,又传来六皇子之死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害,案子已经呈到了大理寺。 苏愿得知这一消息,不知道为何,看了一天灰蒙蒙的天空。 “小姐,阴得厉害,怕是要变天了。”绿蘅拿了披风为她披上,轻声道。 “是啊,要变天了。”苏愿低喃道。 不只是宫中没有好消息,就连府中,应姨娘所生的辰哥儿病了,一开始说是偶感风寒,可半个月过去了,依旧不见好转。 苏盈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已经许久不来苏愿的听云轩了。 “小姐,应姨娘身边的嬷嬷出府了,鬼鬼祟祟的,还有,二小姐身边的那个叫竹月的,也告病回家了。”彩珠禀告道。 “让褚六将人看住,别出意外。”苏愿轻声吩咐着,“再将消息递到大伯母那边,剩下的,不要插手,静观其变就是。” “是。”彩珠应声告退。 第211章 春日宴 胡氏是个雷厉风行的,更何况,这么多年,她只是懒得理会后院的那些妾室,不曾主动寻过那些人的麻烦。 但应姨娘这次却是犯在了她的手中,把柄这般明显,她岂有放任不理的。 在得知辰哥儿可能不是老爷的血脉后,胡氏便让心腹去收集证据。 应姨娘那边得了风声,赶紧称病。 胡氏也不是好糊弄的,直接请了京中治小儿病症最好的大夫前来为辰哥儿调理身体。 “怎么办?”应姨娘在屋中来回踱步,心中的不安怎么也压不下去。 “姨娘,你先坐下,这个时候,你要稳住,事情做得隐秘,舅舅舅母得了好处自是不会说出去,竹月我也已经打发走了,过几天寻了机会,让她再也开不了口便是。”苏瑶很是冷静的说道。 应姨娘看向她,一时间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辰哥儿呢,还这么一直病着?那药到底是伤身子……” “姨娘。”苏瑶声音有些冷意,“有些事情,该舍就要舍。” 看着这样冷漠无情的女儿,应姨娘一时间竟有些不认得了。 辰哥儿虽不是她生的,可养在身边这么久,她也真心当他是自己的儿子,即便是一只小猫小狗,也会舍不得,何况是个会跑会跳,懂事乖巧的孩子呢? “姨娘不必这般看着我,若是想要保下辰哥儿,也不是没有办法。”苏瑶勾了勾嘴角,拿起茶盏,并未喝,只垂眸看着上面漂浮着的一片茶叶。 “什么办法?”应姨娘眼睛一亮,急迫地问道。 “再过两日便是春日宴,姨娘若是能说服父亲让我也去,辰哥儿自是能保得住了。”苏瑶声音不大,但看向应姨娘的目光却带着势在必得。 应姨娘虽不知道苏瑶要做什么,但能参加春日宴的可都是京中贵女,她虽从未去过,却也听说过,春日宴隔年办一次,不只是诗会赏景,实则是那些权贵们在为自家的儿女相看。 今年胡氏定是要带着苏盈去的,而王氏,想必也要带着苏愿前去,苏瑶年岁不小了,实在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 “好,姨娘答应你。”应姨娘答应下来,并不只是为了保住辰哥儿,也是为了苏瑶的婚事。 苏世平本也因为苏瑶的亲事忧心,应姨娘又小意温柔地说着软和话,很快他便答应了。 今年的春日宴,跟往年一样,依旧在皇家园林之中。 凡是受邀的权贵之家,皆早早就前往园林。 王氏这两日身子不爽利,便没有前往,只吩咐丫鬟们照顾好苏愿。 “弟妹只管放心就是,我会照顾好阿愿的。”临出门前,胡氏笑着说道。 胡氏自己单独坐一辆马车。 苏瑶、苏盈、苏愿姐妹三人坐在一辆马车中。 苏盈也不理睬苏瑶,只自顾自地与苏愿一道说笑。 苏瑶似也不在意一般,闭着眼睛假寐,心中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苏愿抬眸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她已经让人打听过了,这次的春日宴,秦王世子李宴诲也会参加。 皇家园林设计巧夺天工,曲径通幽,步步皆景。 以南水湖和永寿山为核心,形成了山环水抱的自然景观。湖面宽阔,碧波荡漾,上面停着一条画舫,足足有两层。 虽是春日,但春风微寒,河面的冰也未全融化,苏愿站在画舫上,那风一吹来,只觉得面皮微微刺痛。 琥珀为她披了披风,又拿了手炉,刚转过身,便见到又有人上来。 那人见到苏愿,瞪圆了眼睛,冷冷一笑。 忽然是许久不见的顺国公府的徐茹。 显然,她还记恨苏家与她哥哥退婚之事。 苏愿见她眼中带着恨意,只瞥了一眼,便漫不经心地将目光别开。 徐茹脸色难看,冷哼了一声朝她走来。 “苏五小姐。”徐茹勾了勾嘴角,唤了一声,“许久不见了。” 说罢,又上前一步,离苏愿更近一些后,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你最好小心点,这里可没人护着你。” 徐茹脸上带着笑意,说话的声音只两人能听见,旁人看起来,只觉得两人关系好,凑在一处说着悄悄话呢。 苏愿闻言,笑了笑,没有转头,只目视前方,道:“同样的话,也送给你。” 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 “哼。”徐茹冷笑一声,退后了一步,笑意越发的灿烂,“不过是个嗣女而已,还是二房的,就是苏盈,也不过是没落的伯爵府的嫡女,能来这里,已经是你们最大的荣幸了。” 苏愿低垂下眼眸,遮挡住眼中的冷意,轻声道:“谁说不是呢,没落的伯爵府和没落的国公府,都是走下坡路,谁又能笑话得了谁。” 徐茹气得瞪圆了双眸,却捏着帕子,冷笑出声:“苏二夫人呢,今日没来吗,看来是不打算为你盘算终身大事了。” 她的声音带着冷意,还有几分讥讽之气。 见苏愿不出声,徐茹面上不由得露出得意之色,觉得自己踩中了苏愿的痛脚,越发想看到她难堪的模样。 苏愿神色不变,只看向徐茹那得意的神情,淡声道:“说起来,徐小姐也未如愿以偿,今日还不是要来这春日宴,怎么还有功夫关心我的终身?” 话音一落,徐茹脸色青白交错。 徐茹喜欢陈清安,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本来两家也有意此事,可哥哥的丑事闹出来后,陈家便没有了下文,原来那些有意于她的夫人们,也都避而远之。 这才导致她的婚事被耽搁了这么许久。 好在哥哥如今还算老实,已经许久没闯出祸事了,又逢春日宴,母亲便带着她前来,希望能得一门好亲事。 但徐茹有自己的打算,陈清安如今也还未曾定下亲事,她今日来,就是做最后的一搏。 苏愿刚才话中的讥讽之意,她如何听不出来,她竟一时间反驳不了。 “哼,苏愿,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以为沈氏再嫁了好人家,你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吗?不会的。”徐茹被说中了痛处,心中大恨,“你姓苏,京中但凡是有根基的权贵之家,都不会要你这样身份不正的当正妻。” 说完这话,徐茹直接掠过苏愿身侧,笑着朝另一群少女走了过去。 第212章 游湖 苏愿转过头去看,徐茹正和一群少女笑着说话,那张脸上的的笑容灿若盛夏的鲜花。 “阿愿,瞧什么呢?”苏盈走了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问道。 “没什么。”苏愿微笑着别开头,挽着苏盈的手道,“咱们去那边坐坐吧,站在这里吹风,头有些疼呢。” 苏盈闻言,连忙紧张的问道:“没事吧?” 苏愿摇了摇头,看了她身后一眼道:“二姐姐呢,没跟你在一起吗?” “不知道,刚才还在呢。”苏盈不屑的撇了撇嘴道。 两人走后,徐茹却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冰冷,似淬了冰。 画舫之上皆是女眷,一道品茶说话。 苏愿因着刚吹了风,便坐在一旁,微笑着听大家说话。 突然,听到几声惊呼,“快看,你们快来看……” “什么啊?”苏盈一边蹙眉一边起身往窗边走去,却见有一座比画舫小些的朝正朝这个方向过来。 船上有人凭栏而靠,自己看去,却是几位郎君。 苏盈看了又看,倒是认出了几人的身份。 其中一人正是之前来家中上过学塾的莫令舟,他的出现自然会引起在场小姐们的惊呼。 莫令舟,谦谦君子,一表人才,家世门第高,还未定亲,在场人人皆有机会。 除了莫令舟,还有郑严。 而徐茹也瞧得很是仔细,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陈清安,一袭青衣,站在那里,如松柏一般。 船靠的近了,从船舱中走出一人,正是秦王世子李宴诲,朝着画舫说道:“今日天气不错,不若一起游湖?” 在场之人,听了皆是心动不已。 特别是那些心有所属的小姐们,等船靠得近了,便三三两两地上去了。 “阿愿,你去吗?”苏盈问道。 苏愿微微摇了摇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坐在这里景色也不错。” 很快,画舫上的人便不多了。 苏愿这个时候才瞧见苏瑶,就坐在一旁,正看着游船的方向。 她没借机上去,这一点倒是让苏愿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便明白了,人多眼杂,苏瑶上去了,也未必能与李宴诲搭上话,还不如就这样遥遥相看一眼,似是在李宴诲心底里抓了一下,微微痒,反倒让人惦记着呢。 站在船边的陈清安转过头看向苏愿道:“苏五小姐不一起吗?” 此言一出,徐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抿着唇,跺脚道:“清安哥哥为何要叫她来?” 她怎么不知道苏愿什么时候与陈清安熟悉的呢?她与陈清安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家关系不错,从前来往甚密,她自小便这般称呼陈清安。 在徐茹看来,陈清安容貌清隽,才华出众,京中不少小姐都青睐于他,所以他这一开口,苏愿定会一口应下。 画舫之中,苏愿也有些诧异,陈清安为何会突然提起她,她抬眸看向陈清安,只见他神色温和,眉眼带笑,见她不说话,继续道:“你还是第一次来吧,不若一道游湖?” 可惜了,苏愿本对游湖没什么兴趣,对眼前之人更是不耐,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严词拒绝,只微微一笑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我吹了风,身子不适,便不去扰了各位的雅兴了。” 这话中的意思很是明显,陈清安一时间有些挂不住脸面,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当面拒绝呢。 郑严在一旁轻笑一声,道:“好了,苏五小姐身子不适,不能同行,咱们也不好勉强。” “就是,她既不想去,便不用管她了。”徐茹也附和道。 游船开走了,苏瑶抬眸看了一眼苏愿,轻声道:“五妹妹到了哪里,都这般的招人眼。” 苏愿自然听得出来苏瑶话中的讥讽之意,微微抬了下眼皮,并未理会她。 苏瑶也就是心中不快,刺她一句,今日出来,她还有事要做,并未打算与苏愿发生口角。 “咱们去园中逛逛吧。”有人提议道。 春日宴本就是为了京中这些权贵的小姐公子们准备的,夫人们来了之后,都在云锦阁吃茶听曲儿。 “苏五小姐,可要同行?”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笑着问道。 苏愿回以一笑,摇头道:“不了,我在此坐坐就好。” 众人也只是意思一下,并未再邀请,三五成群地走出画舫。 就在其他人都出了画舫后,有人从另一个方向上了画舫。 因着外面春寒,来人一路匆匆,喘息间竟吐出了丝丝白雾。 刚才隐约听到那人在此,他脚步不停,直接上了楼。 苏愿本是看向窗外的方向,只是湖面平静,偶尔有飞鸟经过,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转过头来,正好见到来人一双漆黑的凤眼。 李宴辞见到苏愿在此,勾唇一笑,却并未开口与她说话,只走到一旁,倚在窗口,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苏愿见到那玉佩,眸色变了变,正是那日在浮光楼见的那枚。 画舫上原本就没剩下多少人,见到李宴辞后,一个个低下了头。 李宴辞的凶名在外,别看他长得好看,可京中闺秀却很少有青睐他的。 苏愿也察觉到了其他人的不适,抬眸望向李宴辞,这会才发现,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便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寒意。 他身边方圆十里,怕是不会有人轻易敢去靠近。 须臾,李宴辞转身离开。 众人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明白他为何会来? 苏愿却留意到了他临走时的那一眼,分明是叫她下去。 可她不知道为何,心中竟有了逆反的心思,凭什么她就要听他的,而且,他什么也没说,不是吗? 李宴辞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人从画舫下来,勾了勾嘴角,并未停留。 苏愿在画舫之上,见那抹身影越走越远,低垂下了眼眸。 没一会儿,便见一位仆妇走了进来,朝她福身行礼道:“苏五小姐,敬文伯夫人让奴婢来传话,请您过去一趟。” 苏愿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多想,点头道:“多谢。” 只是那仆妇在前面带路,苏愿又是第一次来园林,并不清楚这条路是否是往云锦阁的路,越走,越幽静,她心下一凛,停下了脚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第213章 心悦 “苏五小姐,前面就是了。”仆妇垂着头说道。 苏愿挑眉,拉着琥珀就要离开。 那仆妇见状,急忙上前拦住,实话实说道:“是东平郡王让奴婢带您过去。” 苏愿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淡声道:“你在前面带路吧。” 但心里并未完全放松。 一旁的琥珀也很是警惕地盯着那个仆妇,只要她有一点不对,立马将人擒住。 很快,那仆妇停下了脚步,指着前面的一处楼阁说道:“小姐自去吧,奴婢不便再往前去了。” 苏愿看了她一眼,带着琥珀往前走,直到看见暮山的身影后,琥珀才彻底的放了心。 暮山朝着苏愿微微点头道:“四爷在里面。”然后伸手拦住了欲一道进去的琥珀。 琥珀瞪了他一眼,站在了门的另一边,扭过头不看他。 苏愿进去后,并未瞧见人,便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装扮得很雅致,设有桌案与坐榻,苏愿一眼就看到了李宴辞。 他坐在窗前的位置,侧头看向窗外,只这么坐在那里,那气势就很有压迫感。 “阿愿。”李宴辞看到她进来,仍是坐在椅中,歪头把玩着腰间玉佩的坠子,嘴角带着笑意,看不出喜怒。 “四爷。”苏愿上前行了礼。 “过来。”李宴辞示意她坐下。 苏愿今日是没打算见他的,可她既然让人来请,她若是不去,真的热闹了他,苏愿心中没底,不知道他生起气来会做些什么? 上次见面,在苏愿看来,其实算得上是不欢而散。 他们之间没有谈出结果,而今日她又来了春日宴,想必他应当明白她的决心,那日说的“不为妾室”她是认真的。 苏愿以为她这样表明后,李宴辞定是不会再私下里见她,却没想到,她一抬眸,对上的竟是他那漆黑的双眼,只眼中露出委屈之色,似是在控诉她为何刚才不下画舫。 向来冷傲之人露出这样的表情,苏愿只觉得手足无措,脑袋一片空白,竟说不出话来了。 “四爷今日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苏愿低垂着眼眸,轻声问道。 “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李宴辞的声音既轻且柔,听在苏愿的耳中,竟觉得他似是在撒娇般,难以招架。 苏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与他原本毫不相干,即便是一起经历了生死,可在苏愿的眼中,她与李宴辞依旧是全然不会有交集的人,如今这般,她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她垂着头,不去看他,也不出声,极力地让自己做出镇定的模样。 可绯红的脸颊和耳朵却已然出卖了她,李宴辞见了,不由一笑,身子微微探了过去,手覆上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苏愿在感受到那抹温热的时候,连忙将手收了回来。 李宴辞也没有去抓,只噙着笑,道:“往后,叫我行简就是。” 苏愿将手交叠着放在腿上,睁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行简是李宴辞的字,世上能叫他字的人,怕是没有多少。 李宴辞将双肘撑在桌上,双手交叠,下巴靠上去,一双凤眼含着浓浓的笑意,尽情地观赏着小姑娘双颊晕红的窘迫模样。 苏愿根本就不敢抬眼去看他。 须臾,李宴辞神色一正,道:“你可知道,今日我大哥也来了?” 苏愿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李宴诲就在游船上,她方才看得真切。 “那你可知他为何会来?”李宴辞笑着问道。 苏愿摇了摇头,一时间竟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提起李宴诲,明明刚才的事情还没有说清楚,却话题一转,说起旁的来了。 李宴辞看着她说道:“听说是收到了一封信……确切的来说,是字条。猜猜是谁送的?”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 “苏瑶。”苏愿说完后,抬眼看李宴辞时,见他微微一笑,明显她说对了。 “敬文伯府的二小姐,倒是个深藏不露的,竟然能将信递到我兄长的跟前。”李宴辞与之对视,见她眼中羞涩之意渐渐地散了,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便悄悄地伸了手,将她放在膝上的手轻轻地抓在手中。 她的手又柔又软,十指纤细。 苏愿见他将掌心与她掌心相对,就这样十指紧扣,不由得有些羞恼,用力拉扯,却无济于事。 李宴辞握着她的手,轻声道:“阿愿,可想成全你这位二姐姐?” 苏愿听到这话,抬眸看向他,“我不明白四爷的意思。” 她内心深处,并没有完全的信任眼前这个人,有些事情,她心里怎么想的,并不会对旁人说。 苏瑶原本嫁给谁,都跟她没有关系,可自从苏瑶将她当做是对手之后,苏愿清楚的明白,苏瑶若是真的成了秦王世子侧妃,对她而言,绝不是一件好事。 “当真不明白?”李宴辞看向她的双眸深不见底,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四爷到底想要问什么?”苏愿抿了抿唇,仔细听着楼下的动静,生怕有人前来撞见。 似是瞧出她的担忧,李宴辞轻轻挑眉一笑,“放心,暮山在。” 苏愿觉得自己似是与李宴辞在此偷偷摸摸地相会,不由地蹙眉,泄气道:“四爷……” 她还什么都没有说,李宴辞已经松开了她的手,他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今日给小姑娘的冲击已经够大了,再多,会适得其反的。 苏愿的脸神色变幻着,不管是出于礼教,还是其他,她都不喜李宴辞这般,他们好似站在天平的两端,而她是被迫承受的那一方,迫于他的权势,更摸不清他心中所想。 “四爷,能不能只好好的说话,不要……再这样……”苏愿压低了声音说道。 李宴辞能看得出来她的羞赧和强压着的不满,点头道:“好。” 小姑娘依旧那副淡淡的模样,可李宴辞却能看得出她心中的不安和委屈,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心疼不忍。 “阿愿,你放心,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便不再问,你不需做什么,静观其变就好。”李宴辞勾了勾唇,眉眼多了几分柔软缱绻,“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我第一次心悦一人,要怎么做,你要教我。” 他的声音很是轻柔,苏愿看向他,一双凤眼中,只能看得到真心诚意,苏愿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那日在浮光楼,四爷可见到郑严与一男子……” 第214章 出事了 李宴辞闻言,神色一凛,嘴角轻扯,道:“这个时候你要与我谈论郑严吗?” 他不悦的是已然表明了心迹,可她宁愿谈论一个毫不相干之人,却也不给予他丝毫的回应。 苏愿见他虽面带笑意,可那目光却有些冰冷森然,让人背脊发寒。 她也知道,避而不谈只能躲得了一时,甚至可能一时也躲不过去,他不会让她就这样将此事混过去的。 苏愿顶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嗯。” 李宴辞轻笑一声,眼底的寒光退散,无奈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一手抓住苏愿的手腕,另一只手在她的掌心轻轻的划动着。 苏愿从开始时的想要挣脱,在明白了他的意图后,便静静的感受着他留在她掌心的字迹,随意竟是不可置信的看向李宴辞。 李宴辞将她一连串的反应都看在眼中,手指在她掌心摩挲着,似是有一股酥麻之感,传遍全身。 苏愿还在被刚刚得知的消息震惊着,根本就没有留意李宴辞的举动,她的思绪翻涌着,除了震惊,只觉得不可思议。 “蜀王之子”四个字,苏愿不确定地反手抓住李宴辞的手,纤细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飞快地写下这四个字。 李宴辞眼眸微眯,嘴角抑制不住的扬起,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 苏愿这才回过神来,立马像是烫到了一般,松开了手。 “这事,只你知道吗?”苏愿压低了声音问道。 李宴辞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放的温柔,“还有你。” 苏愿的心突然跳得比之前快了些许,两人间又多了一个秘密,这种感觉,很是微妙。 “游湖的人也要回来了,我该走了。”李宴辞突然起身道。 苏愿本是要开口说话,闻言怔了一下。 李宴辞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苏愿出门后,琥珀连忙上前,小声道:“小姐,郡王怎么突然要见你?” 琥珀刚在门口已经问过暮山了,奈何暮山跟个锯嘴的葫芦一样,什么也问不出来,气的她恨不得打暮山一顿,奈何打不过,只能想想罢了。 她是觉得李宴辞很是不对,上次的浮光楼,她虽未曾在里面伺候,但却也知道郡王也在,今日小姐来春日宴,郡王又在,未免太巧了些吧。 琥珀不由地皱眉,小姐与郡王遇到的次数也太多了些。 而且三年前在九峰山的事情,琥珀还记忆犹新,心中难免多了几分担忧。 在她看来,东平郡王身份虽然尊贵,但所做之事太过凶险,小姐与他牵连上,怕是会受伤。 苏愿看见琥珀脸上焦急之色,摇了摇头,小声道:“先回画舫再说。” 主仆二人刚落座,便听到有人说:“他们回来了。” 苏愿望着远处,端起了茶盏,轻抿了一口。 琥珀寻声转头看了过去,就见游船正朝这边驶来,低声道:“南水湖还真是大,绕湖游船这么久。” 苏愿听了这话,却微微蹙眉,算了下时辰,觉得不对,她虽是第一次来,却也听苏盈说过,南水湖之大,游船绕湖赏景至少要半个时辰,而且还会途经湖心岛,上面的风景也不错,一般都会上岛停驻一番。 “应当是出了什么事。”苏愿起身走到窗前道。 确实是出事了。 游船旁还跟着两个小舟,小舟之上,徐茹全身都湿透了,身上披着不知是哪位小姐的披风,冷得在打哆嗦。 而徐茹的身后,还坐着一位小姐,因被徐茹挡住,苏愿一时间竟没瞧出来,只那露出的衣角,却让她心中一紧。 直到游船上,苏盈朝她挥手,苏愿才松了一口气,可仔细看去,苏盈身上的披风不见了,再看向小舟,刚才被徐茹挡住的人,这会已然露出了半边脸,竟是苏瑶。 苏愿有些诧异,苏瑶明明没有上游船,为何会全身湿透在小舟之上? 她的目光落在另一条小舟上,不是旁人,正是陈清安。 这三个人落水,一时间,苏愿思绪飞转,突然想到了李宴辞的话,她忍住了上扬的嘴角,朝着苏盈挥了挥手。 “这是怎么了?”苏愿见到苏盈,立马问道。 苏瑶也被下人搀着走下了小舟,她的脸隐在帽兜之中,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一张脸很是苍白,看着尤为可怜。 苏愿眼尖,见苏瑶衣领处,竟有抓痕,看来,不是意外落水,而是与人发生了口角,甚至动了手。 心下狐疑,苏瑶这种在外面一向不争不抢的温顺性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会让她大打出手? 苏瑶和徐茹都被下人搀着去更衣,两人之间的气场很是诡异。 苏盈平日里最是藏不住话的人,今日却很是安静,只是看着苏瑶走远的身影,不由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脸上说不出的讥讽之色。 苏瑶今日算是丢了脸,就算是换了干净的衣裳,也不可能再留下来了,胡氏寻了理由,带着苏愿三人离开。 一路上,胡氏的脸色都很是难看,她在云锦阁与好几位夫人相谈甚欢,眼看着苏盈的婚事有望,竟让这么个东西,将一切都毁了。 苏瑶依旧惨白着一张脸,眼含恨意地看向苏盈和苏愿,开口道:“看到我出丑,你们心里定是得意极了。” 苏盈白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我们有什么可得意的,你姓苏,你觉得你不会连累我与阿愿的名声吗?” “到底是谁不知廉耻地想要攀附权贵,难怪母亲为你寻了几门亲事都不满意,原来是想要攀秦王府的高枝,可惜了,你与徐茹争执之时,世子爷可未曾替你说过一句话。”苏盈想到船上发生之事,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冷声道。 苏愿见苏盈的声音高了几分,连忙伸手拉了下她的胳膊,轻声道:“盈姐姐,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现在还在马车之中,难免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苏盈恨恨地瞪了苏瑶一眼,将头转到另一边,闭上了眼睛,双唇紧抿着。 苏愿见苏瑶还要开口,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我劝二姐姐还是想想回去如何跟祖母和伯母交代吧。”她语气清冷,神色从容。 苏瑶面色一怔,眼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恨意。 回到府中,一行人直接去了松风苑。 胡氏早就让人回来送了消息,这会齐氏正襟危坐在上首,神情冷凝。 苏愿被问了两句,便打发她回去了。 苏盈因着在游船之上,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则被留了下来。 第215章 已定 苏愿是第二日才知道昨日在春日宴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原来苏瑶与其他几位小姐,乘着小舟去了湖心岛,在上面正巧遇到了陈清安一行人。 苏瑶去的目的很简单,自然是去见秦王世子李宴诲。 奈何人多,她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时机,便将早就准备的香囊趁着没人的时候,丢在了李宴诲身旁,奈何却被陈清安捡了去。 徐茹见了,自然以为苏瑶要勾引的是陈清安,一时间说话有些难听。 苏瑶本不想理会,只想拿回香囊,但徐茹不依不饶,甚至动起了手。 争执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瑶落入湖中,将一旁的陈清安也一并拽了下去。 徐茹见状,伸手去拉陈清安,也被拖了下去。 而苏瑶不会凫水,在湖中紧紧地抓着陈清安不肯放,徐茹挣扎间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陈清安虽然会凫水,但他一人被两人拖拽着,根本无力施救。 幸好湖心岛有会凫水的下人,将三人一并救了上来。 据苏盈描述,苏瑶被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过去了,但她的手却还是紧紧握着陈清安的手腕,仿佛是抓住最后一块浮木,怎么也不肯放开。 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事出有因,但在场众人见了此事,只怕用不上半日,就要传出一些闲话来了。 陈清安是男子,自然不怕那些流言蜚语,过些日子,也就算了。 但苏瑶是个云英未嫁的闺中小姐,本就因为之前的婚事名声不好,如今再传出些什么流言,往后婚事只会更难了。 春日的湖水寒凉,苏瑶回来后便高烧不退,应姨娘见了,很是忧心。 敬文伯也得知苏瑶与那陈国公府的郎君一道落入水中之事,直接去了松风苑。 “母亲,这事要怎么办,毕竟事关瑶儿名节。” 齐氏冷哼一声,道:“陈国公府若是不先表态,咱们巴巴的过去,往后的名声会更难听,说到底,你宠得太过了,让一个庶女的心大了。” 敬文伯被母亲训斥,老脸一红,道:“母亲教训的是。” “只能辛苦你媳妇儿,去陈国公府一趟,去表示谢意,顺便也探探陈国公夫人的口风。”齐氏淡声道。 敬文伯只好去了胡氏的院子,到底是十多年的夫妻,胡氏自然知道他的来意,也未曾故意拿乔,率先开口道:“老爷看看,这是我拟定的谢礼单子,还要添些什么?” 敬文伯闻言,脸上一喜,接过后,看了一眼,点头道:“你做事我放心,没有不周到的。” 胡氏携礼上门,正巧遇到了顺国公夫人,胡氏进门,对方出门,两人都知道对方的来意,互相笑着打过招呼,只转身后,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陈国公夫人收下了胡氏带来的东西,但却跟那滑不留手的泥鳅一样,胡氏并未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 但意思胡氏也大概猜到了,徐茹是顺国公府嫡女,苏瑶只是伯府的一个庶女,二人若是嫁过来,自然是徐茹为正室,苏瑶为妾。 胡氏回去后,将陈国公府的意思与齐氏说明。 齐氏沉着一张脸,按理说,苏瑶是庶女,自然是嫁不得国公府嫡子为妻的,可到底是伯府的庶女,若是低嫁,自是不必去当妾室的。 “这事你们夫妻俩商量着办吧,不管是否要嫁去陈国公府,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齐氏说道。 “儿媳省得。”依着胡氏,苏瑶早就出嫁了,是应姨娘,仗着伯爷的宠爱,挑三拣四。 胡氏心中拿定了主意,这次不管苏世平如何,她定是要将苏瑶嫁出去的,不然她的盈姐儿都要被拖累了。 敬文伯心中也早有准备,但得知苏瑶要去陈国公府做妾,心中还是颇为不满。 胡氏也不多说,只淡淡地抬眸看着他,道:“老爷若是有其他人选,这个时候也别掖着藏着了。” 敬文伯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他之前确实另有打算,但如今,怕是不成了,摇头道:“你做主吧。” 得了这句话,胡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吩咐身边的嬷嬷去准备,苏瑶怎么也算是出嫁,嫁妆还是要准备的,胡氏从前就准备了一份,这次又添了两个箱笼,毕竟嫁去的是国公府,不能太过寒酸了。 但府上的庶女有定制,自是也不会越过她的两个女儿就是了。 苏瑶在床上昏睡了两日,等再醒来的时候,被告知,她的婚事定下来了,给陈清安做妾,那一颗,苏瑶差点又昏倒在床上。 她不甘心,起身准备出门,却被应姨娘拦住了,应姨娘红着眼眶道:“别闹了,你以为我没有求过你父亲吗?” “不,不会的……”苏瑶连连摇头,咬着唇,一脸的倔强,“一定是哪里弄错了,父亲不会让我去做妾的……” 应姨娘将苏瑶抱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后,声音哽咽道:“陈家已经派人上门了,聘礼也送来了,只等着顺国公徐家姑娘进门后,就迎你进门。” “你说谎!”苏瑶大声喊道,用力将应姨娘推在一旁,穿上鞋,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去。 却连院子都没走进,便被婆子们拦住了,“夫人吩咐了,二小姐身子不好,只管在屋中好好静养,没事不要到处走动了。” 苏瑶僵在原地,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发出了颤抖破碎的尖叫。 但无论她如何,却踏不出春华园半步。 “瑶儿……”应姨娘哭着将人抱住,“别闹了。” 苏瑶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只一双眸子没有丝毫的焦距,很是麻木,任由丫鬟将她扶着进了屋。 “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应姨娘见她这般模样,心疼道。 苏瑶却苦涩一笑,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道:“姨娘,哭又有什么用呢?” 应姨娘一愣,是啊,她哭了也闹了,可老爷却避而不见,连着她也不能出这院子,老爷这次是对瑶儿失望了,也下定了决心。 苏世平这个人,平日里虽然优柔寡断,但一旦他做出了决定,便轻易不会更改。 第216章 不顺 徐茹年岁也不小了,又因着落水之事,顺国公府自然是着急她的婚事,陈家虽然拿乔,最终却也定下了这门亲事。 两家商定的倒是快,双方互换庚帖后,便定下了一月后的婚期。 嫁衣自己绣是来不及了,徐茹只能让绣娘替她绣嫁衣,最后,她再象征性的添上几针就是。 而苏瑶进门的日子则定在了徐茹和陈清安大婚之后,身为妾室,自然没有三媒六礼,也没有八抬大轿,更不用身着红嫁衣。 对于苏瑶不吵不闹就认命这事,苏愿只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苏瑶若是那么轻易就会认命,当初也就不会去争了。 而胡氏这边,也已经着手开始收网,竹月和给应姨娘接生的稳婆,她都已经找到了,并且被她藏了起来。 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胡氏发作了应姨娘。 苏世平一开始还不相信,可等着那些证据一一摆在眼前,甚至,就连应姨娘的兄嫂也前来作证后,他除了伤心失望,连多看一眼应姨娘都不肯,只甩袖离开。 应姨娘的兄嫂之所以前来作证,是因为胡氏让人告诉她,应姨娘怕事情暴露,为了辰哥儿吃慢性毒药,哪个当母亲的,得知自己亲生的孩子要被人害死,能不着急。 特别是她好好地养着应姨娘生下的女儿,自己的儿子却差点没了性命,那孩子,出生不到两日,就被抱走了,从此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如今只想着揭穿应姨娘后,将那孩子接回自己的身边。 应姨娘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这样被赏了板子,送了出去。 换子这等丑事,胡氏自然也不想声张。 辰哥儿被领走的时候,一脸的懵懂,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的坐上了马车,跟着一个陌生的妇人离开了。 而那个被应姨娘送走的女儿,胡氏也着人接回了府上,却是养在了苏世平一个没有生养的通房身边,取名苏萱。 小姑娘怯生生的,对府上的一切都很是小心,长得不像应姨娘,倒是与苏世平有五分像。 苏愿去找苏盈的路上,见到了苏萱,正跟着两个小丫鬟,在园子里放风筝。 见到苏愿,苏萱怯怯地行礼,唤了一声“五姐姐”。 苏愿朝她笑了笑,道:“去玩吧。” 一眨眼苏萱已经来府上一月有余了,虽然还是怯生生的,却也比之前开朗大方了一些。 苏愿来的时候,秦瑜然也在。 只听见苏盈说道:“既然在哪里都是看书,为何要来我屋中?” 秦瑜然正色道:“你这里安静些。” 苏盈见苏愿走了进来,不满地努嘴道:“阿愿,你来评评理,姑母说要给然姐儿定亲,她嫌姑母唠叨,跑来我这里躲清闲,却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只顾着自己看书,幸好你来了,不然我要无聊死了。” 一通抱怨一口气说出来。 苏愿闻言,诧异道:“然姐姐不是在与婉宁的三哥哥议亲吗,姑母怎么还在为然姐姐挑选?” “哎,也不知道咱们府上的风水是怎么了,我与然姐儿都这般的不顺,婉宁家里来了个什么表姐,听说与姜三公子走得很近,姑母听说后,立马就着手又开始为然姐儿物色夫君的人选了,将姜三公子放在了一边。” “会不会是传言有误?”苏愿是见过姜婉宁的三哥的,是个很懂分寸的人,两家虽未定下亲事,但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不应当出现这种差错的。 “还能有误,我跟然姐儿出门亲眼看见的,姜三公子带着表妹在铺子里挑首饰,那位表小姐似是知道然姐儿,话里话外说她与姜三公子多亲近,故意恶心我们呢。”苏盈越说越气,最后竟是连姜三公子也一并被她骂了几句。 秦瑜然放下手中的书,一脸淡然道:“盈姐儿莫生气。” “你就不生气吗?”苏盈蹙眉道。 秦瑜然瘪嘴想了一下,“一开始是气的,我讨厌后院人多,处理起来麻烦,可后来就不气了,我为什么非要嫁给姜三公子,去应付表妹表姐的,我既然想清静,那就找一个后院干净的夫君好了。” 苏愿闻言,轻轻笑了,她本还想着要怎么劝秦瑜然,没想到她倒是想得很通透。 “那若只是误会,是那位表小姐一厢情愿呢,然姐姐也不考虑吗?”苏愿问道。 秦瑜然摇了摇头,“若是姜三公子对那位表妹没有意思,任由她在我面前胡言乱语,说明姜三公子也没有多看重这门亲事。” 苏盈瞪大了眼睛,看向秦瑜然道:“平日里见你整日书不离手,以为你读书读傻了,却没想到,你才是我们当中看得最明白的那一个。” 苏愿点了点头,想必姑母也是看清楚了,才歇了与姜家结亲的心思。 在姑母看来,门第不是最重要的,她的女儿无论是高嫁还是低嫁,都要寻一个爱护她的夫君才是。 “不说我了,盈姐儿,你呢,大舅母为了你的亲事也没少操心,这一个月,带着你出门去各种宴席,就已经有四次了。”秦瑜然将书合上,难得的对读书以外的事情好奇。 苏盈倒是也不害羞,很是大方地说道:“没戏,我娘看上的那些个人家,都瞧不上我呢。” “那你呢,你有瞧得上的儿郎吗,春日宴那日,你不是一同去游湖了吗?”苏愿出声问道。 苏盈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红晕,微微垂下了眼睫,轻声道:“我只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告诉旁人。” “放心,我不说。”苏愿颔首道。 “我也不会说。”秦瑜然道。 “尚书令家的公子。”苏盈声音似蚊子一般,苏愿凑过去才听清楚。 想了一下道:“那日来的公子实在多,但我记得尚书令家来的是三公子吧?” 苏盈微微点头,“嗯,柴志源。” 秦瑜然一脸的茫然,因着那时候她与姜家议亲,所以并未去春日宴,对尚书令家的郎君们也无甚印象。 其实苏愿的记忆也很模糊,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当时好似就在莫令舟身侧,长得端正,“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柴三公子跟大堂兄是同榜进士。” “嗯。”苏盈难得有了姑娘家害羞的模样,那日苏瑶与徐茹争执,她自然要上前去劝,若不是柴志源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也险些落入水中。 “哦,原来是他,我听哥哥说过。”秦瑜然恍然大悟道,“柴三公子性子稳重,为人聪慧,酷爱读书,盈姐儿,你确定?” 苏盈知道秦瑜然是在打趣她,一个不爱读书之人,竟喜欢一个读书人。 “我也只能想想罢了。”苏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泄气的说道。 第217章 柴公子 话音一落,苏愿和秦瑜然对视了一眼,苏盈说的没错,就算她们心中有心仪之人又能如何,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盈与柴志源,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有些好感罢了,若说真的喜欢,怕也没有多少。 只是到了婚嫁年纪,相比于盲婚哑嫁,到底是希望所嫁之人是相识的,甚至期盼着,彼此能有些好感,这样往后相处起来,也更容易些。 苏愿见苏盈情绪低落,开口道:“不若明日咱们出府去街上逛逛吧。” 苏盈闻言,果然眼睛一亮,立马答应道:“好啊。” 秦瑜然却没有似往常一般拒绝,反倒是直接应下。 苏愿就知道,秦瑜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豁然,到底还是对于亲事不顺之事,心中烦忧的。 对于几人要出门之事,胡氏也爽快的应下了,最近府上事多,出去转转也好。 第二日,用过早膳后,苏盈便迫不及待的催促着苏愿出门。 秦瑜然回了秦家,不过她们约好了在霓裳坊见面。 出了府的苏盈如同挣脱牢笼的鸟雀一般,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 三人见面后,并不急着去逛街,反倒是找了一个茶楼,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一边品茗,一边看着街上热闹的景象。 苏盈站在窗边,手里拿着茶盏,很是随意的往外看去。 苏愿最近在学做茶,正与秦瑜然一起讨论,两人正互相交流彼此的心得之时,只见窗边的苏盈突然开心地跳了起来,然后转过身来,脸上还有一抹可疑的红晕。 看着满脸春光灿烂的苏盈,苏愿起身好奇地往外看了一眼,竟见到秦承允往茶楼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人,这两人,苏愿也认识。 一个是当朝的探花郎江灏之,另一个则是昨日她们才提到的柴志源。 一时间也就明白了苏盈的异常了。 “表哥。”苏盈直接探身招手道。 秦承允怔了一下,循声抬头看去。 苏愿怎么也没想到苏盈会这般大胆。 “表哥也来喝茶吗,不若一起吧。”苏盈接下来的话,让苏愿和秦瑜然皆是睁大了眼睛。 话音刚落,苏盈已经打开房门冲到了楼梯处。 苏愿便也拉着秦瑜然一道走了出去。 “柴公子。” 柴志源刚才就认出苏盈了,上次在春日宴上见过一回,小姑娘大大方方,爽朗伶俐,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展开如阳光般和煦的笑容,对苏盈点头说道:“原来是苏姑娘。” 苏愿为柴志源还认识自己感到十分的高兴,可高兴之余,却又娇羞起来,看着他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红着脸颊,娇羞地低下了头。 幸好秦承允打破了僵局,对她们说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看向了妹妹秦瑜然。 秦瑜然似乎感觉到气氛有那么点尴尬,苏盈平日里最是活泼,刚才也不知道是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出门打招呼,可真到了人家面前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既然有哥哥在,就只能他们兄妹二人打破这尴尬的氛围了。 “今日无事,想着出来转转,哥哥何时出得门,我怎的没看见呢。”秦瑜然笑着说道。 秦承允笑了笑,“你出门为兄也不知。” 一旁的江灏之闻言,笑出了声,见众人都看向他,连忙笑着说道:“抱歉,听你们的对话,实在不像是亲兄妹。” 秦承允无奈,他这个妹妹自小就独立,而他也不是那种会时时看顾妹妹的哥哥,外人看着,确实如江灏之所言,他们兄妹俩,“不太熟”。 “表哥,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苏愿适时地开口道。 秦承允一时间有些为难,到底男女授受不亲,江灏之和柴志源年岁也不小了,妹妹们又都到了议亲的年纪。 “我们先过去,秦兄与妹妹们聊完再来不迟。”江灏之说着,朝苏愿几人微微颔首。 苏盈见柴志源走了,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不过却也知道,刚才她的举动已然出格。 秦瑜然了解苏盈的心思,拉着哥哥到了一旁,小声问道:“那位柴公子可有婚配,哥哥帮忙打听一下。” 秦承允闻言,诧异地看着她,这个妹妹虽然酷爱读书,但也不会问出这么失礼之言。 秦瑜然不好在这里与哥哥说些什么,只压低了声音道:“哥哥就帮忙问一下,回去我再与你细说。” 秦承允只好点头应下,又嘱咐道:“别太晚,早些回去。” 经过这么一遭,苏盈也没了逛街的心思了,她本没打算与柴志源有什么瓜葛,奈何缘分使然,今日又得相见,她心中那已然熄灭的小火苗,噌的一下,又燃了起来。 “我们去五味斋买了点心就回去吧。”秦瑜然说道。 苏盈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只是临走前,一直在看向柴志源所在的雅间。 苏愿将苏盈今日的所有情绪都看在眼中,从最初的开心雀跃,到后来的迷茫落寞,她知道,苏盈许是真的动了心。 便让绿蘅去给褚六传话,去查一下这位尚书令家的三公子,若是人不错,能成全一段金玉良缘,也是好的。 翌日,秦瑜然便来了,将她从哥哥那里打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苏盈。 柴志源还没有定亲,据说柴夫人很是忧心他的婚事,也为他相看了几个千金,可奈何柴志源说了,他只想娶心仪之人,又因着有柴老夫人宠着,柴志源的婚事倒是也就这么耽搁了。 苏盈听了,喜忧参半,高兴的是柴志源并不看重门第,可忧的是,柴志源心仪之人并不一定会是她。 “那他现在有心仪的姑娘吗?”苏愿问道。 苏盈闻言,紧张的看向秦瑜然。 秦瑜然不想骗苏盈,只微微点了点头,哥哥说,柴公子虽未明说,但言下之意,怕是已经有了人选。 苏盈立马垂下了头,有些难过的绞着手中的帕子。 苏愿和秦瑜然面面相觑,却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开导她。 好在没一会儿,苏盈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带着笑容,“既然如此,那我就收回我的心,是他没福气。” “对,是他没福气。”秦瑜然重重的点了点头。 苏愿知道,苏盈不过是装作释然的模样,小姑娘刚喜欢上一个人,这么快就得知那人心有所属,又哪里会说放下就放下呢。 但有些事情,并不会因着我们的期待而发展,要学会去接受。 第218章 兔子 转眼就到了五月底,一顶小轿,将苏瑶送到了陈国公府的侧门。 庶女出嫁,还是做妾,敬文伯府自然没有丝毫的喜意。 苏盈这些日子也都待在自己的院中,不曾出门。 就连去找苏愿的次数都明显少了。 反倒是秦瑜然先传来了喜讯,探花郎江灏之着媒人上门提亲,苏若云在询问过女儿的意思后,应下了这门亲事。 这倒是让苏愿有些意外,秦瑜然与江灏之也不过才见过一面。 而且据苏愿了解,江灏之并未出自名门,家中也只有一个寡母,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却也不过是个正七品的编撰。 不过苏若云疼爱儿女,定是私底下找人打听过江灏之的为人和品德。细细地为女儿打算过,觉得是一门不错的亲事,才应下的。 “小姐,暮山送了一只兔子过来。”琥珀抱着一只玉雪可爱的小兔子走了进来。 不等苏愿开口,反倒是绿蘅,笑着打趣道:“你呢,这次没顺便收到些什么?” 琥珀闻言,脸颊立马就红了,“小姐,你看,绿蘅又拿奴婢开玩笑。” 苏愿闻言,轻轻一笑,道:“女大不中留啊,你们几个的年纪也到了,我也得为你们考虑了。” 此话一出,屋中的丫鬟们,一个个立马神色紧张,绿蘅带头行礼道:“奴婢要一直在小姐身边伺候,奴婢不走。” 翡翠几人也立马表态。 琥珀红了眼睛,咬着唇道:“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乱拿东西了。” 苏愿没想到她一句话,竟惹得一屋子的丫鬟红了眼睛,无奈道:“我不是试探你们,你们跟着我这么久了,我当然知道你们的真心,但我也不能自私的一直留着你们,你们若是有了合适的人选,直接跟我说就是,我为你们做主,到时候风风光光的把你们嫁出去。” 琥珀抬手抹了抹眼泪,突然有些气恼起暮山,若不是他上次送了她一支匕首,也不会让小姐多心,等一会儿,她就将那匕首送回去。 见绿蘅等人依旧不出声,苏愿叹息道:“又没说现在就让你们嫁人。” “小姐,奴婢早就想好了,这辈子,都在小姐身边,除非小姐不要奴婢,不然奴婢绝不离开。”绿蘅神情很是认真的说道。 “好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了。”苏愿轻声道。 她对屋中的几个大丫鬟早就都有打算。 珊瑚和翡翠的年纪最大,自然是先顾着她们,不过这事却也不急,府中有规定,丫鬟年方二十才能出府。 按着苏愿的想法,她们若是没有心仪之人,她就想在自己的铺子中为她们寻合适的人选,往后就算不在她身边伺候了,也在她的铺子里为她做事。 “好了,将兔子抱来我瞧瞧吧。”苏愿见琥珀抱着小兔子站在一旁,笑着道,“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琥珀连忙低下了头,道:“奴婢去洗脸。” 见琥珀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苏愿看了绿蘅一眼,道:“你惹的祸,自己去搞定。” 绿蘅咧嘴一笑,“奴婢这就去。” 苏愿则是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兔子,轻轻地抚摸着她柔软的毛发,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这些日子,她没有再见过李宴辞,可暮山却已经来了三次,第一次送了一只蝴蝶风筝,第二次是一盒子皮影,这次,竟然是一只小兔子。 每次暮山来,都是找的琥珀,而且也是避开耳目。 “小姐,要养着吗?”珊瑚问道。 “嗯。”苏愿微微点头,“去库房取些棉布和棉花来,先给它做个窝吧。” 珊瑚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兔子,自然也是很喜欢,立马就往库房去了。 苏愿又吩咐翡翠去厨房,要些青菜来。 苏愿起身坐在藤编摇摇椅上,让小兔子趴在她的身上,前后左右地看了个遍,发现这兔子被人精心打理过。 小兔子很干净,白色的兔毛长长软软,摸在手里舒服极了,仔细瞧,就连指甲也被磨得相当平滑,被它抓一下,连划痕都不会有。 苏愿是不能将眼前这么软乎乎,可可爱爱的小兔子与李宴辞那张冷凝的脸对上的。 但一想到那样冷漠的人,怀里抱着这么个软软的小东西,立马就笑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在笑的时候,苏愿立马收起了笑容。 因为她刚刚才察觉到,她竟然会莫名的想到李宴辞,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她将小兔子交给了翡翠,独自一人回了房中,走到书桌前,开始练字清心。 傍晚,苏愿去兰馨苑陪着王氏用晚膳。 王氏晚上吃得不多,却笑着看苏愿用饭,看她吃得香,比自己吃着还高兴。 苏愿倒是也习惯了,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道:“母亲可是有话要与女儿说。” 王氏起身,坐下一旁的软榻上,从桌案上拿过一张帖子,递给了苏愿,道:“你瞧瞧。” “皇后娘娘办的赏荷宴?”苏愿看了一眼道。 王氏笑吟吟点了点头,“我这里收到了一份,镇北侯也送来了一份,我的意思呢,后日,你跟着侯夫人一道进宫去。” 苏愿闻言,抬眸看向王氏,“母亲为何不陪着女儿一起?” “我一向不耐烦那些,但你年岁到了,这些不好不去,况且皇后娘娘亲自下了帖子,定也是瞧着镇北侯夫人的情面。”王氏轻声道。 苏愿望向王氏,“母亲……” 王氏拉着她的手,“别多想,你的婚事是头等大事,这一点上,我与侯夫人的意思是一致的,到了宫中,侯夫人毕竟有诰命在,有她护着你,我也放心。” 她这一番话是真心实意的,她从未因为苏愿亲近沈氏而心生妒意,本就是她将沈氏的女儿据为所有,其实她心里对沈氏是有些歉意的。 王氏也是真心将苏愿当女儿对待,赏荷宴她不是不能去,只是她不想苏愿去了之后,要面对她与沈氏同在的局面。 说到底,她做出这个决定,正是因为爱护苏愿。 苏愿又怎么会不明白王氏的一番用心,鼻子微酸,心中暖流阵阵涌起,“多谢母亲。” 千言万语好似都抵不住一句。 “傻孩子,你我母女,有什么好谢的。”王氏抬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头,“侯夫人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两套衣裳,后日便穿着去吧。” 第219章 进宫 此次赏荷宴,胡氏也受到了邀请,只是敬文伯府如今地位不如以往,胡氏自是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带着苏盈前去。 这次皇后娘娘办的赏荷宴,前去的夫人不少。 赏荷宴那日,早晨天不亮苏愿便起身收拾了。 她从敬文伯府出发,在朱雀大街与沈氏汇合。 今日胡氏带着苏盈也早早就准备好了。 苏盈收拾的格外光鲜,但苏愿站在她的身边,一下子就将所有的光芒都夺了过去。 没办法,苏愿这张脸实在是太过夺目。 特别是今日穿的还是沈氏特意为她准备的衣裙,一袭妆花缎玉锦罗裙,外披云绫锦纱,盈盈不堪一握的柳腰上系着绿色腰带,三千青丝以两根薄纱缎带轻系,发间点缀一朵玉兰花。 微风拂过,缎带轻扬,缓步而来,行走间衣裙飘袂,一双眸子宛若清泉,不染纤尘,举手投足间好似九天上的仙姝翩然而来。 苏盈见了,嘴巴张了张,差点惊呼出声,她一直知道阿愿长得好,可平日里总是相见,阿愿又没有刻意打扮过,她倒是觉得寻常,今日,不得不在心中赞赏。 不过苏盈却从未因为苏愿的美貌而心生嫉妒,相貌是爹娘给的,她改变不了,再说,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差。 胡氏瞧见了,笑着说道:“阿愿这样一打扮,真的是如仙女一般呢。” 不过她也瞧出来了,苏愿身上的衣裳是极为稀有的玉锦,府上倒是有一些,不过却一直不舍得用,却没想到镇北侯夫人这般舍得。 府里马车已经停在了外院,今日苏愿不与苏盈乘一辆马车,她中途是要换到沈氏的马车进宫的。 临出门前,齐氏嘱咐了一番,进宫后要谨言慎行。 今日进宫的人不少,要按照品级先后顺序进宫。 苏愿跟着沈瑾禾,排在前面,早早的就进去了,反倒是胡氏,来得早,可等到进宫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 还未进花檐阁,便能闻到淡淡的荷花香味。 六月正是荷花盛开最好的时节,苏愿随着沈瑾禾进了宫中,已经来了许多人,这还是苏愿第一次进宫,沈瑾禾在一旁小声的与她说着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最让苏愿诧异的,辰妃竟然也来了,她刚失去皇子没多久,正是伤心的时候,今日瞧着,面容有些消瘦,面上上了一层厚厚的妆容,却也藏不出那苍白的脸色。 夏天衣裳轻薄,辰妃又穿得素雅,远远瞧去,竟有些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模样。 辰妃的身边有不少宫人围着,她却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不远处款款而来的皇后娘娘,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只那笑容,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皇后娘娘一到,众人立马行礼问安。 “今日本宫请各位夫人小姐来宫中赏花,不必多礼,起来吧。”皇后雍容华贵,周身散发着高雅之气,只苏愿却在皇后经过她身前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药香。 皇后身体不适? 苏愿起身后,站在沈瑾禾身侧,只感觉有人怨恨地盯着她看,转过头去时,正好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苏瑶。 苏瑶站在徐茹的身后,眉宇间带着春色,整个人如花朵般已经绽放,眼梢处流露出的娇媚,只有被采撷过才会散发出来。 看来,她深得陈清安的喜欢,不然徐茹也不会故意带她来宫中,当成下人一般待之。 苏愿站了一会儿,苏盈便朝她这边走了过来,拉着她说道:“咱们去那边走走吧。” 毕竟是在宫中,苏盈觉得十分的拘束,连言谈举止都比平日里规矩了三分。 苏愿看了一眼沈瑾禾,还未张口,沈瑾禾便朝她点了点头道:“别走得太远了,去吧。” 花檐阁是按着江南园林风格建造的,后身是一座正殿,挨着荷花池,修建了不少房舍游廊,九曲十八弯,倒是十分适合坐在这里赏景。 两人不敢走得太远,很快就停了下来,苏盈看了一眼身后,一丈外,只剩下几个宫女,正垂手站在一旁。 “其实我是不想来的。”苏盈低着头,一手摩挲着另一只手的袖口,压低声音道,“这种宴会,玩又玩不好,吃也吃不好,没意思得很。” 苏愿闻言,抿唇一笑,道:“又不是真的让你来玩的,大伯母要是听见了,定是要训斥你。” 苏盈又怎么会不知道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阿愿,我都不想嫁人了,就一辈子都在母亲身边,不是也很好吗?” 因着婚事不顺,一向乐天的苏盈,一双眸子也染上了愁绪。 “别想这么多了,难得来,宫里的荷花可比外面的好看,顺其自然就是了。”苏愿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说苏盈,她自己的婚事也没有着落,可不知为何,她却一点也不急。 突然,脑海中想到了那日李宴辞那句“你教我”,苏愿立马摇了摇头,她怎么又想到了他。 “阿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苏盈有些紧张的问道。 “没事,好像有蚊子。”苏愿面不改色的说道。 “那我们往回走吧,许是这里宫人没有照顾到。”苏盈说道。 因着皇后要举办赏荷宴,宫人们一早就在荷花池旁撒了些驱散蚊虫的药粉。 两人才走了没几步,迎面便遇上了徐茹和苏瑶。 “哟,真巧,苏姨娘,这不是你两个妹妹吗?”徐茹讥笑道。 苏瑶闻言,面色不变,但眼眸微垂,闪过一抹怒意。 “这……一时间倒是不好称呼了呢。”徐茹笑得更是得意了。 苏愿明白徐茹的意图,姨娘的亲戚不是正经亲戚。 她今日说这一番话,就是故意羞辱苏瑶。 苏愿虽与苏瑶不对付,但同是苏家女,她不可能任由徐茹欺辱人。 她淡淡一笑道:“陈少夫人的话不对,我二姐姐是府上的贵妾,可不是下人,少夫人在外这般贬低我二姐姐,若是传出去,先不说是否合规矩,少夫人妒妇的名声怕是躲不掉了。” 苏愿这句其实也是在提醒苏瑶,她到底是敬文伯的女儿,就算是要毁了徐茹的名声,也不能不顾敬文伯府的名声。 徐茹瞪了苏愿一眼,眼里带着几分阴狠之色,“伶牙俐齿,只是不知道苏五小姐一会儿还是否能这般伶俐。” 第220章 机锋 苏愿和苏盈都不明白徐茹话中的意思,只是接下来的赏荷宴,却也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苏盈轻哼一声道:“怕是徐茹故意吓唬咱们呢。” 苏愿点了点头,她却不这样认为,徐茹既然这般说了,定是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而且徐茹那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让苏愿更加确定,一定有事要发生。 但她不想苏盈跟着一起担忧,便说道:“在宫中,万事多加留意总是没错的。” 苏盈点头道:“嗯,放心,祖母和母亲都叮嘱过了,我今日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安分守己,直到出宫为止。” 苏愿笑了笑,看苏盈神色认真,知道她心中有数,不是随意敷衍,这才点了点头。 两人在角落里说了会儿话,来往之人变得多了起来,两人所在之地也不太清净,便回了花檐阁主厅之中。 “外头荷花开得正好,我们不如出去走走。”辰妃率先开口道,“皇后娘娘觉得如何?” 皇后微笑着点点头,“本宫让人在亭中备下了冰镇绿豆莲子羹,大家可以尝尝。” 众人都点头应好。 出了花檐阁,朝着正前方行去,从一处极为开阔的平地路变得越来越窄,再往前,就是连接荷花池的一条栈道,栈道有两人宽,走在上面,能触碰到池中的荷叶和荷花,从远处看,似是身处荷花池,踩在水中的模样。 而荷花池中间,有一座亭子,白玉雕刻,坐在栏边,伸手便能触及荷花池水。 苏愿脑海中立马就浮现出,菱叶在水面飘荡,荷叶在风中摇曳,荷花深处,采莲的小船轻快飞梭的景象。 辰妃与几位夫人来到此处,倒是没有宫中娘娘的架子,直接侧身趴在石栏之上,伸手轻轻波动池水。 “荷香带风远,莲影向根生。叶卷珠难溜,花舒红易倾。”辰妃嘴中轻念着。 从苏愿的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只见辰妃那腰肢似柳枝,动作轻柔娇媚,不说女子见了,心生忧怜,男子怕是只想将她占为己有,也怪不得这些年深的顺文帝的宠爱,在后宫其他妃嫔皆无所出之时,能剩下皇子。 只是可惜了,小皇子到底没有保住。 苏愿并不知道其中的真相,但京中谁人不猜测小皇子的死很蹊跷,就连辰妃,也曾说过小皇子是被人害死的。 但事情过去月余,这件事情却再也没有人提过,案子到了大理寺,却也还未有结果。 辰妃年纪小,如今也不过才双十年华,长相娇美,进宫后,便得了顺文帝的欢心,而且当初还未进宫,便被父母耳提面命要争宠,顺文帝子嗣不丰,皇子也只有太子一人活到成年,其他的皇子病的病,残的残,死的死。 她也是这样做的,生下小皇子巩固地位,而她也做到了,小皇子虽与太子年岁相差大,但顺文帝很是喜欢,辰妃便生了些别样的心思。 但如今,什么都没了,她的心中只剩下凄苦,看着眼前这些花朵一样的少女们,辰妃的心里竟然产生了怨恨。 她的一生,早已注定,可眼前这些少女们,这样的鲜活,未来一切都有可能。 而她呢,只能在宫中继续蹉跎年华,陪着已经五十来岁年纪堪比她父亲的顺文帝。 特别是在看见镇北侯世子夫人的时候,辰妃的怨气更甚。 她拉拢了镇北侯那么久,甚至想要将嫡亲的妹妹许给他,可他呢,却娶了一个下堂妇。 苏愿是能察觉到辰妃不悦的目光的,但她却不明白,她今日是第一次进宫,与辰妃娘娘更是第一次见面,何来这么大的敌意。 “辰妃妹妹竟是在这里躲清闲。”皇后娘娘笑了一声道。 辰妃低垂着眼睫,转头面向皇后,轻声道:“娘娘说笑了,臣妾只是觉得这里的荷花开得更好。” 明明她的态度恭敬,皇后娘娘也笑得很是端庄,可在场之人,却莫名觉得有些微妙。 辰妃的性子一向娇纵,在顺文帝面前也不见收敛几分,也是痛失小皇子后,才温顺了几分,但却不会在皇后面前伏低做小。 在辰妃的心中,皇后是害死她孩子的凶手。 奈何她没有证据,大理寺查来查去,最终竟只是给了她一个投井自尽的宫人算是交代。 “妹妹多出来走走,心情也会好些,若是喜欢,便让人采上几枝。”皇后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看到沈瑾禾正缓缓走来,便继续道,“我记得侯夫人也喜欢荷花。” 沈瑾禾笑了笑,微微颔首道:“多谢皇后娘娘记挂着,臣妇确实喜欢荷花。” 苏愿在一旁微笑着,其实娘亲并不喜欢荷花,不过这会皇后只是要将娘亲拉到人前,娘亲也不会不识趣的忤逆皇后娘娘。 “这就是你从前夫家的女儿吧。”辰妃笑着说道,只是那笑容有些冰冷。 沈瑾禾声音轻柔,态度恭谨道:“正是。” 苏愿上前朝着皇后行礼,道:“臣女苏愿,皇后娘娘万安。”然后又微微侧身朝着辰妃请安道,“请辰妃娘娘安。” “不必多礼,倒是个模样俊俏的,依着本宫看,竟是将侯夫人也比下去了呢。”皇后望着苏愿笑。 辰妃站在她的对面,神态郁郁,皇后知道她不喜镇北侯夫人,这是故意恶心她呢。 那苏愿脸颊剔透白嫩,没有脂粉却已然是个美人,她因着失了孩子,生了一场病,面容憔悴,相形见绌。 “皇后娘娘盛赞了。”沈瑾禾脸上露出笑容来,不管皇后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只能这般回答。 “不知道可有定下亲事?”皇后似是闲聊家常一般问道。 沈瑾禾心下一凛,面上从容道:“未曾,阿愿年岁还小,她母亲还想留她在身边些时日。” 皇后微微蹙眉,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才出声道:“本宫瞧着,年纪正好,如今定下亲事,再过两年出嫁也是一样的,毕竟这好儿郎可是不多,早早定下才是。” “皇后娘娘说的是,只阿愿的婚事臣妇也只能提些建议,做不得主的。”沈瑾禾微微一笑道。 “你若是愿意……”皇后勾唇一笑,话却未说全,但沈瑾禾已经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沈瑾禾身体微僵,只能假意不懂,望着皇后娘娘道:“煜哥儿如今调皮的很,侯爷又不在京中,臣妇实在是精力不济。” 这话算是委婉地拒绝了皇后的提议。 镇北侯手握兵权,当初皇后不曾拉拢,是因为太子的位置没有受到威胁,可自从辰妃生下了皇子后,辰妃暗地里小动作不断,皇后都看在眼中。 如今就算没了小皇子,可后宫的年轻的妃嫔还有很多,只要陛下还进后宫,说不定谁又会生下皇子,皇后又怎么能不提前为太子打算。 第221章 好与坏 皇后有心拉拢镇北侯,但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只淡淡一笑道:“也是,煜哥这个年岁,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 在外面也待了许久,天气炎热,秦王妃便提议去花厅坐坐,皇后等人便离开了。 等到人都走后,苏盈拉着苏愿,一脸紧张地说道:“太吓人了,怪不得我娘总说,后宅才是最为兵不血刃最为残酷的地方呢。” 明明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着和善的话儿,可话中的意思仔细推敲后,让人心惊。 苏愿拉着苏盈坐在视野最为开阔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道:“这皇宫,还是少来的好。” 苏盈连连点头,凑到苏愿身边,压低了声音道:“阿愿,皇后娘娘刚才是什么意思,是要将你送到镇北侯夫人身边养着吗?” 苏愿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苏盈睁大了眼睛,小声惊呼道:“可你已经过继给二叔二婶了,你是上了族谱的。” 苏愿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盈姐姐,何为权势?” 苏盈怔了一下,不明白苏愿为何这么问,想了一下,突然就明白了,皇后娘娘若是执意于此,敬文伯府怕是没人能阻拦,也没人敢阻拦。 这一刻,苏盈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 “阿愿,你呢,你想吗?”苏盈一瞬不瞬地看向苏愿问道。 苏愿微微摇头,她不想回到娘亲的身边是假的,只是娘亲如今是镇北侯夫人,苏愿想的便就多了。 况且,王氏待她如亲生一般,她也不忍伤了王氏的心。 “我是苏家女,这一点不会变的。”苏愿轻声道。 苏盈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欢快的笑容。 苏愿是随着胡氏的马车一道回府的,路上胡氏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副沉思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盈见状,都不敢大声说话,因为她知道,胡氏一般这样的时候,就代表她在想事情。 先去了松风苑,给齐氏请安,又说了说在宫中的所见,齐氏便寻了借口将苏愿和苏盈打发了,只留下胡氏。 “你可是有事跟我说?”齐氏自胡氏进门后,就察觉出她神情不对了。 “母亲。”胡氏点了点头,“儿媳在宫中遇到了郑国公夫人,说是有意要与咱家结亲。” 齐氏蹙眉沉思,“郑国公府,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三个嫡子都已经成婚了,难道是庶子?跟你说的是谁,盈姐儿还是愿姐儿?” 胡氏一脸的为难,道:“是愿姐儿,郑国公的长子,去年妻子过世,如今刚出孝……” 齐氏的脸色阴沉得难看,冷声道:“先不说郑国公长子年岁大愿姐儿一轮还多,我们敬文伯府的嫡女去做继室,她也真敢想!” “儿媳也觉得这不是一门好亲事,言谈之间,也已经拒绝了,但儿媳瞧着那郑国公夫人好似没有死心,这事,要不要跟弟妹说一下,若是郑国公夫人突然上门,弟妹也好有个准备才是。”胡氏蹙着眉头说道。 齐氏眼底一片冷然,嗤笑了一声,“这是瞧着咱们府上没落了,也是瞧上愿姐儿生身母亲是侯夫人了,好事都让她占了。” 胡氏微蹙的眉心,隐隐透着几分烦扰,郑国公得罪不得,愿姐儿的婚事确实也难办,高不成低不就,如今想要与镇北侯攀上关系的,从镇北侯和长公主那边讨不到好处,转而求其次。 “一会儿你去老二媳妇儿那一趟,跟她说清楚。”齐氏闭着眼睛叹了口气道,“让她尽快将愿姐儿的婚事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 胡氏点头应下。 “盈姐的婚事呢,你可有主意了?”齐氏问道。 胡氏点了点头,“儿媳正要说呢,今日进宫,尚书令柴夫人竟是主动与儿媳说话,她家的三公子还未定亲,儿媳瞧着柴夫人有意盈姐儿,约着过几日一道去普济寺上香,儿媳应下了,母亲觉得如何?” 齐氏微微颔首,“嗯,柴家门风正派,柴大人与老大同朝为官,也算有些交情,这门亲事倒是不错。” 胡氏闻言,眼中带了喜意,她心里是很满意这门亲事的,想着定要促成,有了婆母这句话,无论如何,她都要将此事办成。 只是今日进宫,她带回来是好消息,可愿姐儿那里,却是个不好的消息,所以她也未表现得多了高兴。 王氏得知郑国公夫人要阿愿去当继室,没说话,脸色却是逐渐沉了下去。 起身便往松风苑去。 齐氏似是知道她要来,早就吩咐了下人们出去。 王氏也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母亲,儿媳不同意这门亲事。” “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京中许多人都盯着愿姐儿呢,亲事拖不得,还是早早定下来吧。”齐氏端起茶杯道,“这次是郑国公夫人,咱们还能抵挡一阵,若是唤了旁人呢,或者是谁求了旨意呢?” 王氏闻言,身子一僵,背脊生寒,脸色忽而有些凝重,“是儿媳思虑不周。” “这事也不怪你,不过都是些趋炎附势逐利之辈罢了。”齐氏喝了一口茶,不屑地说道。 但她心中却不能不忌讳,这京中,你权势大,总有比你权势更大的。 “只是一时之间,儿媳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婚姻大事,关系阿愿一辈子,儿媳不想草率为之。”王氏抿了抿唇,“前些日子,儿媳娘家三哥来了消息,说是喜得麟儿,不若我带着阿愿前去祝贺一番吧。” 齐氏半垂着眼睛,点了点头,“躲着虽不是办法,但也只能先如此了。” 就这样,王氏回去兰馨苑,便让云栽去听云阁传话,说明日要去青州一趟,让苏愿连夜将行囊收拾妥当。 而她这里,先是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往青州,又去安排出门事宜。 毕竟是出远门,路途遥远,只有家丁跟随不安全,还是要去找靠谱的镖局跟镖才行。 苏愿得了消息,只觉得有些诧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王氏绝不是那种明日出门,今日才通知的性子,但她仔细观察了云栽的神情,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吩咐绿蘅几人收拾出门要用的东西。 第222章 远行 苏盈是在第二日马车都已经等在府门前了,才得知苏愿要出远门的。 她有些闷闷不乐,但却也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最后只能依依不舍地送别苏愿离开。 王氏想得很是周到,这一路,除了同路的镖师,还带了大夫同行,力求一路平安。 苏愿昨晚收拾行囊的时候,便让琥珀去了陆昭那里取了一些常备药品,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准备就绪,王氏便带着苏愿起程上路了。 行至半路,王氏水土不服,突然病了,一行人只能先停在一个小镇落脚。 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依旧叫人担忧。 苏愿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心中有些懊恼,若不是因为她,王氏也不会跟着一路舟车劳顿,青州在临安的西北方向,明明是夏日,这里的昼夜温差很大,越临近青州,体会越深。 白日里烈日炎炎,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温热的。 而且一连走了半个月,都是大晴天。 气候干燥的让苏愿觉得她身体里的水分都要被太阳蒸烤干净了。 可夜里,温度如似是春天一般,不盖着被子,还会被冷醒。 苏愿并不知道这里的天气会是这般,来之前完全没有任何的准备。 看着王氏病恹恹的样子,她很想直接回临安去。 苏愿站在客栈二楼的客房中,依窗而望。 天是蔚蓝的,没有一朵云彩,大大的太阳悬在天上,发出耀眼而炙热的光芒。 “阿愿,太阳大,小心晒伤了。”王氏缓步走近道。 这些日子,她也是见识到了阳光的毒辣,她可不想还没到青州呢,女儿就晒成了小黑人。 苏愿扭头,笑着去搀她,“这会太阳还没过来,还有些微风。” 王氏将苏愿这几日的情绪都看在眼睛,轻声道:“我就是水土不服,如今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心,明日咱们就出发吧。” 路上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虽然有镖师陪同,但王氏还是心中有所担忧,想着早些到达青州。 “母亲,越是离得青州越近,路途越是艰辛,还是等你身体完全好了咱们再出发吧。”苏愿摇了摇头道。 王氏抬手拍拍她的肩头,又抚上她的面颊,心疼地说:“路难走些倒不怕,早些见到你三舅舅,我才能安心,更何况,你这小脸啊,都晒黑了。” 苏愿整日里坐在马车中,也觉得憋闷,这次出行,她将踏雪一并带了出来,也许是离了临安城,她整个人也变得更加的恣意了些,赶路时,她每日都要骑马行上一两个时辰。 如今她的肌肤确实如王氏所言,哪里还有在临安城时的莹白如雪,反倒是像金秋时节的麦穗一般。 苏愿抬手摸了一下脸颊,笑着说道:“母亲不必担忧,等到了舅舅家中,养几日便会白回来的。” “只是你的身体,还是等两日再走吧。” 王氏应了,由着苏愿扶着她回去休息。 云栽几人守在一旁。 两日后,再次起程。 又走了近半月的时间,终于到了青州。 只是一路上,苏愿瞧见了不少的难民,王氏心中悲悯,但却也不敢轻易地将自己的吃食施舍出去。 也幸好有十几个镖师腰间带着大刀,那些人并不敢上前来。 “母亲,舅舅的信中可有提起过,青州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难民?”苏愿蹙眉道。 王氏摇头,“信是上月初收到的,如今我们又在路上行了一月多,怕是这一月才多了这么多的难民。” 青州地处西北,本就气候干燥,据说从春日后,便没有下过一滴雨,春天里播种的庄稼,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芜。 看着那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为着一点吃食挣得头破血流,苏愿只好放下窗帘,只当什么都没瞧见。 忽地,一个女子扑到马车前跪下,哭着求道:“夫人,可怜可怜吧,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您了!” 苏愿听着那如泣血般撕裂的声音,到底没有硬下心肠,撩起窗帘探头看了出去,只见那女子瘦黄的脸颊深陷,一双眼睛满是绝望。 她看着眼前女子满是祈求的面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苏愿想到了在京中,每每宴席,那些没有用多少就撤下去的饭菜,奢侈繁多。 可她却也不能吩咐下人,将车中的饼子送一些给那女子,先不说那女子守不守得住,只说但凡给出去,其他人怕是会一窝蜂地扑过来,那么多的难民,只怕镖师也拦不住。 苏愿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轻颤:“快些进城。” 王氏一直盯着苏愿,就怕小姑娘心太软,已经做好的随时阻止她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做的比自己想的更好。 许是发现马车上的人的态度很是决绝,那女子只能绝望地哭着,看着马车远走。 而一直等到时机的其他难民,眼中凶狠的光芒也瞬间消退,一个个又都垂下了头,麻木不仁地或坐,或躺。 城门口更是有重兵把守着,将想要涌进城中的难民全都拦截在此地。 好在王氏的三哥早就收到了王氏要来的信,算着日子每日都在城门口派人等着。 马车顺利地进了城。 苏愿本以为城外都是受了旱灾的流民,城中的日子也定是不好过,却没想到,一道城门,分成了两个天地。 城内依旧歌舞升平,炊烟袅袅,而城外,哭着求着,却连一块馒头都不得。 许是察觉女儿的神情变化,王氏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朝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王氏的三哥是青州知府,去年初刚上任,以王氏对兄长的了解,青州这里这么多的难民,他定不会坐视不理,可如今却这般,怕是被人掣肘了。 王珣这会还在府衙上,王氏与苏愿下了马车,是王珣的妻子崔氏迎在府门口,见到王氏,立马笑着说道:“可算来了,你三哥这几日天天念着你们呢。” 说完,又看向苏愿道:“阿愿又长高了些。” 苏愿上前福了一礼道:“三舅母安好。” “好好好,快些进去吧,这一路定是累了,先好好休息,等晚上再为你们接风洗尘。”崔氏拉着苏愿的手,将人扶了起来道。 第223章 棘手 崔氏早就将王氏和苏愿住的院子让人收拾妥当了。 王氏也只是简单的梳洗一番,便带着苏愿去了王氏的院子。 崔氏生有两子一女,只两个大的都留在了安林城,她随着王珣来了青州,生下小儿子晰哥儿。 王氏将早就准备好的金锁和金手镯拿了出来,看着还在熟睡的晰哥儿,脸上的笑容止不住,“虎头虎脑的,真是让人喜欢。” 崔氏闻言,笑了笑,自己的孩子被人夸了,哪个当母亲的能不高兴。 苏愿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晰哥儿肉乎乎的小手,比那棉花还要柔软。 崔氏与王氏聊着一路上遇到的事情,直到王氏说起青州的流民的时候,崔氏原本还带着笑意的面容,渐渐地凝重了起来。 “你们也瞧见了,今年青州大旱,说是民不聊生也不为过了。”崔氏轻叹一声道。 “那京中知道吗,为何没有赈灾救济?”王氏不解地问道,她离开临安的时候,可没有一点风声,京中一切平和,朝中也一片祥和。 “怎么能不上报,你三哥奏折不知道写了多少,可就是杳无音讯。”崔氏压低了声音道,“怕是被有心之人拦截了。” “谁这么大的胆子,手也伸得太长了。”王氏诧异道。 崔氏微微摇头,有些话,她不能说出来。 苏愿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喝着茶,似是在看睡着了的晰哥儿,但却将崔氏和王氏的对话听得真切。 天色渐晚,崔氏时不时地就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崔氏身边的丫鬟也是有眼色的,立马出门往前院去了。 只是却迟迟未回。 王氏见状蹙眉,她没想到,三哥这里的事情会这般的棘手,从崔氏的言谈与神情中,王氏知道,若是一个处理不好,王珣被罢官是小,就怕会牵连家族。 “算了不等了,咱们先吃吧。”崔氏见王珣迟迟不回,勉强笑着说道。 王氏却摇头道:“不急在这一时,还是等等三哥吧,定是衙门有事,耽搁了。” 崔氏这会已经笑不出来了,也顾不上王氏,只起身往院中走去。 王珣刚一进门,得知妹妹带着外甥女来了,急忙往后院走来,正与崔氏和后走出来的王氏正面遇上。 王氏见王珣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俊秀的脸也落魄得许多,心疼道:“三哥再怎么忙,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王珣笑了笑,点点头,道:“还没用饭呢吧,怪我,本早就能回来,临时有些事情,这才回来的晚了些。” 王氏知道,王珣这一番话,其实是在安慰她。 丫鬟们摆好饭菜后,王氏坐下来后问道:“三哥,流民一事可是有些棘手?” 王珣怔了一下,随即了然一笑,他这个妹妹一向聪慧,进城的路上那么多的难民,又怎么瞒得过她。 只好点头道:“是有些棘手,不过你放心,很快就会解决的。” 王氏没有出声,只定定地看着他。 王珣很快便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一时有些沉默,须臾才开口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苏愿在一旁低着头默默地吃菜,她其实想多听一会儿,可瞧见母亲看了她一眼,便放下筷子乖巧的说道:“三舅舅,三舅母,我用好了,先去看晰哥儿了。” “怎么就吃这么点儿,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崔氏问道。 王珣也看着她。 苏愿摇摇头,“没有,是天气热的缘故。” 王氏也在一旁说道:“是啊,阿愿这孩子苦夏,一到了夏天,饭菜用得都不香了。” “那一会儿我让厨房准备一碗莲子羹,免得睡前饿。”崔氏轻声道。 苏愿去了内室,晰哥儿这会刚醒,乳母正抱着,见苏愿进来,忙抱着晰哥儿上前道:“小少爷,瞧瞧,是阿姐来了呢。” 而外间,苏愿刚离开,几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为何不开仓放粮?”王氏低声道。 提及此事,王珣的脸色愈加的难看。 王氏见他不说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崔氏更是拿起手帕拭泪,道:“老爷今日去粮仓瞧过了,真的没有粮食吗?” 王珣皱眉道:“那看管粮仓的主事不知所踪,我去粮仓巡看……” 顿了顿,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怒火,继续道,“本应装着黍米的袋子里,装的都是麸皮。” “这可如何是好?”崔氏一下子就急了。 王珣之前就提出一边开仓放粮,一边等待朝廷的赈灾银子,但刺史大人却迟迟不同意。 他便觉得事情不对,本想着今日去找李主事,却被告知李主事昨日便告了病假,但他去往李主事家中,却并未瞧见李主事,竟是连李主事的老母和妻子儿女都不在府上,那时他便顿觉不对,急忙往粮仓去巡查。 竟是没想到,粮仓之中,竟无一粒粮食。 他身为知府,有逃不了的责任,即便不杀头,也是罢官流放。 王珣当时在粮仓之中,一袋袋地打开,见里面都是麦麸和砂石的时候,他的后背被冷汗浸湿却毫无察觉。 可他却不敢声张,他来青州府时间短,尚未站稳脚跟,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今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朝廷的赈灾银子和粮食上了。 算算时间,若是顺利,他的奏折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出现在圣上的案牍上了。 第一封奏折毫无音信后,王珣就多留了心眼儿,之后的奏折照样写,却也偷偷地让心腹之人送了一封回安林。 确保能安全无虞地送到陛下面前。 王氏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一时间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崔氏默默地流着眼泪,并未哭出声来。 王珣沉着脸,却是最为冷静的,这个时候,他是男子,若也表现得慌张无措,只能让妻子和妹妹更加的担忧。 苏愿虽是在里间逗弄着晰哥儿,却也一直竖着耳朵关心着外间的情况,虽听得不真切,但隐约听到什么粮仓、麦麸之类的话,前后一联系,便也猜到了大半。 “舅舅,可有联系附近的粮仓?”苏愿缓步走了出来。 几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了苏愿的身上。 第224章 细思 崔氏眼睛一亮,立马看向王珣。 王珣却垂着头,叹气道:“其他的粮仓不到战时是不能开的,也有专人在看管。” 青州府自然不止一处粮仓,但王珣所负责的才是用来赈灾的。 苏愿闻言,也知道事情有多么严重了。 她一个小孩子都知道,更不要提王氏和崔氏了。 刚刚燃起的希望,立马就被熄灭,心情忽上忽下。 “这事要不要跟刺史大人通个气?”崔氏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想着要王珣去走通上司,若是东窗事发,多少能寻得一些庇护。 王珣沉声道:“不可,要是事情传出去了,刺史大人第一个法办的就是我。” 话虽然这么说,王珣也还在努力的想办法,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坐以待毙,为今之计,就是先找到李主管,审问出粮仓的粮食到底是何时被换,又是何人换的。 那么多的粮食,若是想要背着人运出去定是不行的,王珣觉得这事定有蹊跷。 “老爷,府衙来人了。”下人进来说道。 王珣摆了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如今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内宅外宅之分了。 那人进来后,将手里的文书交给王珣说道:“老爷,属下查清楚了,一月前,有位大人拿着您跟李管事的批文过来,将粮食运出了粮仓,上面还有您的印章。” 王珣闻言,怔住了。 仔细翻看文书,上面的印章确实是他的,可他却从不知道此事。 王珣的脸色很是难看,“这怎么可能,我从未看过这东西,何来批文盖章一说。” 苏愿听着皱了皱眉,这件事情是有预谋的,不是临时起意,三舅舅背锅这件事情,怕是早就定了。 只是现在追究这些文书已然没用,粮食的下落才是最重要的。 王珣如今是愤怒与恐惧交加,若真的是有人故意为之,那这步棋在他来青州之后,是不是就已经步下了。 当真是细思极恐。 可他仔细想了又想,青州并无王家政敌,而且他一个五品的知府,是谁要这般大费周章地来陷害他呢?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下人慌慌张张地来报,“老爷,刺史府来人来,让老爷现在就过去一趟。” 崔氏倏地站了起来,摇着头看向王珣,“老爷,你不能去。” 王珣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刺史大人这么快就得知消息了? 王氏却冷静地问道:“来的是谁,带了多少人?” 下人一愣,回道:“只一人。” 王珣闻言,松了一口气,问道:“可说了是何事?” 下人摇头,“并未说明,但奴才瞧着应当是出事了,那人是骑马来的。” 王珣起身道:“我知道了。”转头看向崔氏道,“别担心,应当是为了流民之事,若是太晚,你就不要等我了。” 崔氏含泪点了点头。 等到人已经出去后,崔氏抬手抹泪道:“倒是要你看笑话了,我从前没这般爱哭的,也是不知道怎么了,生下晰哥儿后,遇到一点小事也要哭一鼻子。” 王氏自然不懂,有些妇人生产之后,情绪会有很大的波动,她只当是崔氏过于担忧三哥的安危,劝说道:“三哥已经写信回安林了,会有办法的。” 崔氏如今也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安林王府。 “你也带着阿愿早些回去休息吧。”崔氏轻声道。 王氏心中担心,却也没有留下来。 回了崔氏早就准备好的院子,云栽等人早就将她们带来的行李收拾妥当。 王氏抬手,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屋中一时间只有下苏愿。 “母亲可是觉得刚才阿愿不该开口插言大人之事?”苏愿小声的问道。 王氏摇了摇头,拉着苏愿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温声道:“我本事带你来避祸的,谁知道,你三舅舅这里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只是怕,若是日后真的出事了,将你牵连进来。” 苏愿抬眸看向王氏,抿唇道:“青州旱灾之事,母亲事先并不知情,况且,如今三舅舅出事了,三舅母定是需要母亲在一旁好言劝慰,这个时候,我们更不能离开了。” 她明白王氏的意思,按理说青州这里已经不适合她们继续留下来了,但王氏有心兄嫂,没办法就这样离开。 王氏闻言,只觉得心中甚是欣慰,抬手摸了摸苏愿的脸颊,“许是佛祖听到了我的愿望,才给了我这么好的女儿。” 成婚后,那些没有亲子的日子,王氏没少去上香拜佛,每年往寺庙中捐的香油钱,怕是都够寻常百姓生活一辈子了。 可所求不得,王氏心里也有过不满与怨怼。 直到过继的苏愿,王氏再也不这么想了,佛祖早就为她安排好了。 苏愿听了这话,笑了笑,道:“母亲这般夸阿愿,阿愿都不好意思了呢。” 其实不过是人心换人心罢了。 王氏待她如何,苏愿自是心中清楚。 这段母女情缘,与其说是佛祖的安排,不如说是两个很好的人,遇到了彼此,对彼此付出了十分的真情。 天色不早了,一路上,王氏也没有休息好,但她却丝毫没有睡意,时不时就让云栽去打听,看看兄长何时归来。 苏愿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反倒是直接躺在了王氏的床榻上,陪着王氏一起等消息。 本以为王珣不会很快回来,却不成想,只半个时辰,人就回来了,知道王氏担心,还让人特意传了话。 王氏得知兄长安然回来,这才安心躺下。 第二日一早,苏愿便早早地起来了,她知道王氏定是要在王珣出门前,去见上一面。 母女俩过来的时候,王珣正跟崔氏一道用早膳。 苏愿观察了一下,见王珣的神色跟昨日相比,差不多,心中稍安。 王珣知道王氏的来意,直接开口道:“城外的流民实在太多了,昨日刺史大人找我过去,商量着如何安置流民一事。” 王氏闻言,点了点头,“可有结果。” 苏愿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昨日在城门口见到的那些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百姓们,也希望刺史能妥善地安置这些流民,至少能给一口饭吃,有个能睡觉的地方。 第225章 他来了 “已经连夜将一些老弱妇孺放进城中,就安排在城北。”王珣说道,“也已经让城中富户搭了粥棚,今日咱们府上也要搭。” 崔氏闻言,点了点头,“老爷放心,我定会安排妥当。” 王珣用过早膳后,便急忙出府往府衙去了。 崔氏则是吩咐管家下人们,准备搭粥棚需要的东西。 “三嫂,府上你坐镇,我跟着管事的去城北……”王氏说道。 崔氏连忙出声拒绝,“城北往日里就乱,如今只会更乱,再说,你是客人,哪有叫你帮忙的道理。” 王氏却坚持道:“晰哥儿还小,我听说流民中好些都得了病,三嫂还是待在府中吧。” “那更不能让你去了。”崔氏自是不能同意。 人人都说小姑子难相处,可崔氏和王氏却相处得很是和谐,这么多年,从未红过脸。 况且,若是王氏真的有个好歹,不说夫君婆母责怪,就连她自己,也是过意不去的。 王氏知道再争执下去,崔氏也未见的同意,直接便跟着管事一道出门,转身对崔氏道:“三嫂为我好,我知道,只是我心疼晰哥儿,三嫂就只当是我这个当姑母的一番心意吧。” 崔氏无奈,只好吩咐同去的下人要照顾好姑太太。 下人们也都是从安林王府跟着来的,自是知道王氏有多被看重,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苏愿也想跟着一起去,王氏自然是不同意。 没办法,苏愿只好留在府上,但她心中多有担忧,粮仓那些消失不见的粮食,到底去了哪里,那可是二三十万石的粮食,就算是李管事想私吞,也吞不下,那位李管事和那日去换粮的人,背后定还有人。 况且,此时青州又需要赈灾,若是不能及时解决,只靠着城中富户施粥救济,用不了几天,便会引起人怒。 只是现在,她只能被困在府中,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 幸好这次出门,将褚六也一并带来了,褚六在打探消息上,很有一套。 昨日进城后,苏愿便让褚六去城中打听消息,不拘大小,什么消息都不要放过。 午饭前,琥珀拿着褚六打听来的消息进来,交给苏愿。 苏愿坐在榻上,这还是褚六第一次递进来这么多消息,密密麻麻写了四五张纸。 她一张一张地看,眉头慢慢地蹙起,这青州城,水还真的深。 原来受灾的不止是青州,整个西北今年都大旱,而青州城的粮仓,除了王珣管辖的那一处,还有两处,其中一处是为战事准备的,轻易不动,另一处,则是要调往其他各处的赈灾粮食。 所以,三舅舅怕不是真的背了黑锅。 出事的应当是其余两处粮仓,怕被人发现,便挪用了三舅舅管辖的这一处。 “小姐,褚大哥让我告诉你,刚才他好像听说是什么人来了青州,刺史大人携城中官员都去城门前相迎了。”琥珀见小姐看完所有消息后,才说道。 苏愿闻言,微微抬眸,低喃道:“谁来了,这么大的架子。” 琥珀也不知道,摇头道:“褚大哥没说。” 苏愿想了想,只可能是三舅舅的奏折已经被圣上看到了,来的可能是圣上派来负责赈灾的官员。 一时间,苏愿竟不知道这人来得是不是及时了,对于灾民来说,自然是好事,朝廷得知后,定会重视此事,可对于三舅舅来说,未必是好事。 赈灾的粮食不见了,不管是何理由,他百口莫辩,到时候官职被削不说,只怕性命不保。 那么,朝廷派来的赈灾之人,就是关键。 想到这里,苏愿有些坐不住,立马起身,道:“我们出府去瞧瞧。” “夫人临出门前,吩咐不让小姐出府的。”绿蘅有些为难的说道。 “没事,我又不去城北,只上街逛逛,母亲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苏愿已经做了决定,派人往崔氏那里递了消息,人已经走到了府门前。 府上的马车都已经被占用了,苏愿便打算带着琥珀几人,走着上街。 与此同时,一行人马从青州东门进城。 几十人的队伍,骑着马,威风凛凛,破风而来。 刺史大人连同青州官员候在城门口,远远地就瞧见策马而来的一行人。 特别是为首的男子,年岁不大,可周身散发的阴冷气息,更是让在场的官员心底一凛。 王珣也在其中,他看向那最前方的官员,年纪轻轻,却能领了这等差事,怕是深得陛心。 “这就是东平郡王啊。”身后传来低低的惊呼之声。 王珣这才反应过来,来人竟是秦王的四子,从前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的大理寺少卿,东平郡王李宴辞。 李宴辞虽未着官服,只一身常服,可他看向众人的目光,如同一柄刀,悬在众人头上,只觉得锥心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涌了上来。 顺文帝看到了王珣上奏的奏折后,震怒,立即派了太子前来,可就在出发前一日,太子却遇刺,伤势不重,但却需要静养。 李宴辞立马请旨,前来青州府赈灾。 刺史大人上前,朝着李宴辞行礼,道:“郡王一路上定是辛苦了,下官准备些酒菜……” 李宴辞并未下马,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刺史的话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心下狠狠一沉,只觉得对方眼眸深若寒潭,有股逼迫感直面而来。 李宴辞抬眼扫过一众官员,各个收整妥当,丝毫没有一丝不整,与城外那些灾民们截然相反。 一双漆黑的眸子倏地看向刺史大人,盯得对方心中忐忑不安,脊背生寒。 半晌,才见他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唇角,道:“难民如今安顿在何处?” “城北。”刺史大人拱手道,“下官……”话还未曾说完,只见骑在马上的人扬了下马鞭,呼啸着从刺史面前驶过。 那鞭子就在他的面前划过,吓得他半晌不敢移动分毫。 李宴辞骑着马直接往城北而去,身后的一众人也紧随其后,马蹄声纷沓而来,似是要将这青州城踏破。 苏愿一路打听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南门的方向,听见有马蹄声,她连忙避在一旁。 倒是琥珀不满道:“目无法纪,在城中还纵马而行。” 说完之后,见小姐目不转睛的盯着刚过去的那一行人,一脸的不解。 “他来了。”虽然离得有些远,可苏愿不会看错,为首之人正是李宴辞。 “谁来了?”琥珀问道。 苏愿不答,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第226章 拦车 李宴辞的到来,让青州城上下官员皆是人心惶惶。 特别是王珣,他让人全力追查李管事的下落,李管事若是一直不出现,这件事情倒是也算有人承担,只需将大部分责任都推给李管事,而他只需承担监察不严的责任,不过牵连家族。 可若是最后有人让李管事出现了,还是自杀的假象,那么便是谁也救不了他。 王珣深觉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但如今这些话,他不敢回去说给妻子和小妹听,怕吓到她们。 王珣只是觉得自己无用,这么多年了,官职不得擢升,被人陷害了竟也不得知,最怕的还是要牵连妻儿甚至是家中父母兄弟。 苏愿坐在院中的一棵红枣树下,抬头看着天上挂着的云彩,不紧不慢地飘动着。 出声问道:“褚大哥打听来的消息可说了什么时候开粮仓?” 绿蘅想了一下,才回答道:“六月二十日。” 时间有些紧,苏愿知道,三舅舅的事情,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之前是因为青州城官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不敢声张,可如今李宴辞来了,她心里便有了主意,她要亲自去问他。 苏愿其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对李宴辞的依赖与信任。 只是想见李宴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前在京中,就算明知道他在哪里,苏愿也知道,不是找上门去,就能见到的。 “琥珀,你能联系上暮山吗?”苏愿看向琥珀问道。 琥珀有些为难地蹙眉道:“小姐,若是在京中,奴婢能的,可这里……” “暮山在青州。”苏愿淡声道。 琥珀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很快,虎皮就回来了,也带回了好消息,“小姐,明日巳时,郡王会去城中的祥德楼。” 第二日,王氏依旧去了城北粥棚,崔氏担忧王珣,对于苏愿想要上街的事情,便也没有多管,只安排了马车和下人,嘱咐早去早回。 出了门,马车一路悠悠地往祥德楼去。 一路上很是繁华,马车最后停在了离祥德楼不远的一处包子铺前面,苏愿坐在马车中,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袖口,低声吩咐琥珀道:“一会儿你去拦郡王,说请他吃包子,再将信交给他。” 信是苏愿早就准备好的,李宴辞只要见到了,便会知道是她想要见他。 琥珀将信收好,连声应下,下了马车等在一旁。 绿蘅则是让车夫和跟着的下人们去一旁的茶寮喝茶。 她扶着苏愿下了马车,进了铺子。 这个时辰,包子铺本就没什么客人,绿蘅又给了老板银子,将铺面清了。 苏愿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老板上了一壶热茶,便下去了。 李宴辞今日出行,并未骑马,而是坐在马车中,正低头看密报,只听陆崇说道:“陛下让您来赈灾,可户部的赈灾银子却迟迟不到……” 李宴辞闻言,放下手中的信件,闭目揉着眉心。 “太子这次遇刺,属下觉得实在蹊跷……”陆崇小声地道。 李宴辞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睁开眼问陆崇:“可是线索太过顺利,指向性太过明显。” 陆崇点了点头,按理说太子遇刺,李宴辞身为大理寺少卿,此刻应当在京中查案,可他却主动跟圣上请旨要来赈灾,之前他还不明白,这会儿什么都明白了。 太子遇刺不过是自导自演而已。 小皇子身陨一事,太子和皇后有很重的嫌疑。 如今太子遇刺,立马就洗脱了嫌疑。 却直指辰妃一党。 李宴辞想到那日辰妃遇到他说的只言片语,黝黑的眸子又黯了几分。 太子不是明君,满朝文武百官皆知,顺文帝难道不知道吗? 可没办法,顺文帝子嗣不丰,这么多年了,好好长大的只有太子一人。 而京中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皇后,甚至私下里也议论过皇后残害皇嗣,只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不被动摇。 若是日后太子继位,只怕外戚干政是不可避免之事。 这也是顺文帝为何会那般看重小皇子的原因,可却没想到,宠爱成为了小皇子的丧钟。 此次李宴辞来赈灾,除了赈灾,还有别的目的。 “青州知府,王珣的折子有没有递上来?”李宴辞问道。 陆崇愣了一下,不明白郡王为何要在意一个小小的知府,王氏是世家大族没错,但王珣实在是不出众,也不知道郡王去在意。 但既然问了,他立马回道:“属下没见到知府大人的折子,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不属下去提点一番?” 还不等李宴辞开口,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陆崇一个坐不稳,立刻挑开帘子问道:“马车怎么停了?” 赶车之人也很是气恼,临行之前,刺史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小心伺候,千万别出差错,眼看着马上就要到祥德楼了,竟有人突然冒出来,挡了他的路,要不是他缰绳勒得及时,那人定是没命了。 “你这人找死呢。”赶车的气恼地骂道,“这么宽的路,你偏要冲过来!” 琥珀没瞧见暮山,被赶车的骂了两句,微微蹙眉,却只是朝着马车内微微福礼道:“奴婢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想要请大人去前面的包子铺吃包子。” 赶车的皱了皱眉,只道了一句,“滚开。”扬了鞭子,就要继续赶车。 马车内突然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道:“你家主人可姓苏。” 琥珀闻言,笑着回道:“正是。” 陆崇怔了一下,顺着挑起的帘子看了出去,只见琥珀站在外面,立马心领神会。 李宴辞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轻声道:“既然你家主人诚心邀请,我便赴约去一趟。” 昨日暮山出去,李宴辞便知道,那似鸟非鸟的声音,一听便知道是暗号。 暮山也没有瞒着他,回来后,便说是苏五小姐身边的琥珀来找他打听他的行踪。 却没想到,小姑娘竟是让人当街拦车。 就在赶车的错愕时,李宴辞已经率先下了马车。 陆崇则出声吩咐道:“将马车停前面的巷子里吧。” 第227章 会帮我吗? 苏愿站起身来,在见到李宴辞走进来的那一刻。 李宴辞身着一件暗紫色衣袍,在看见苏愿的那一刻,勾唇笑了笑。 他看着她,那目光过于热切,让苏愿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但想到今日的目的,苏愿上前一步,屈身就要行礼。 李宴辞快她一步,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道:“才多久不见,你就这般与我生分了?” 苏愿:“……” 抿了抿唇道:“今日冒昧让人拦车,是因为……” “不急,先坐下再说。”李宴辞温和地对苏愿说道,“不是请我吃包子吗?” 苏愿抬眸看向他,脸颊有些绯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羞赧。一时有些语塞。 他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疾不徐地,将节奏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很快,店家端上来一笼包子,只那店家见了李宴辞,虽不知身份,却也吓得手都在发抖。 李宴辞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看向苏愿问道:“阿愿不吃吗?” 苏愿无语凝噎,拿起筷子,也夹起包子,咬了一口,两颊鼓鼓的,因垂着眸,没瞧见对面那人眼底的笑意。 因着用了早膳,苏愿吃了两个包子就吃不下了,这会倒是有些后悔,应当将人约到隔壁的羊汤铺子才是。 李宴辞却将剩下的包子都吃了,才放下筷子。 就在苏愿等着他开口之时,却见他又端起了茶杯,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 苏愿咬牙,这会她还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那她就是个棒槌了。 索性她也不急着开口,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包子铺的茶水很是寻常,苏愿这种不挑嘴的人,都觉得口感很是一般,以为对面那位自小金尊玉贵长大的郡王会喝不习惯,却没想到,那人神色平和,寻常的粗瓷茶杯,在他的手中似乎都变得金贵了。 李宴辞见她比刚见之时放松了许多,甚至不知不觉竟有些小脾气,不但没有丝毫的愠怒,反倒是眉眼带笑。 她这样在他的面前展露自己,就像是他曾养过的那只小猫咪一般,因为只有在足够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将柔软的肚子坦露出来,不然,只会亮起尖尖的小爪子。 “你找我,可是为了你舅舅失职一事。”李宴辞放下茶盏,淡声道。 苏愿心下一紧,意外李宴辞这么快就知道了,但转念一想,他刚才说三舅舅是失职,那就说明,这件事情,他准备插手了。 “多谢四爷。”苏愿屈身道。 李宴辞依旧笑着,但神色却很是平静的看着苏愿,目光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冷冽。 苏愿有些不明所以,难道是她会错了意了吗? 心里觉得有些不妙。 苏愿沉着气,微微低下了头。 直到她感觉到对面的人越靠越近,眼前被一片暗紫色遮挡时,她不知道应当做出何反应之时…… “抬头。”李宴辞有些懒散的,清冷的声音就在她头上响起。 苏愿只好乖乖抬头看向他。 李宴辞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半晌,突然伸出手,“起来。” 苏愿的心跟着一跳,最终却还是将手放在他的手心,脑中有些模糊的感觉,好似明白他为何这般生气了,难道只是因为她向他行礼吗? 李宴辞很高,她站在他的对面,才到他的肩膀。 她的手依旧被他握在手中,她莫名感觉脸红耳热,心跳也开始缓缓加速。 “何时,阿愿能将我也放在心上呢?”似是低喃,李宴辞旁若无人地问着,语气中带着缱绻的温柔。 苏愿听得这话,完全不知道如何的回应,她心中还在担忧着三舅舅之事,可这会她要是继续问下去的话,怕会适得其反吧。 她想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回,试了试,他察觉到了,微微用力,不肯松手。 苏愿闭上眼,咬了咬唇,轻声道:“四爷,请你松手。” 李宴辞低头看着她,意味不明,半晌,就在苏愿再次开口前,他松开了她的手。 苏愿立马后退一步,转身背对着他,两只手交握在身前,被他握过的那只手,手心都是汗,手背微红。 李宴辞见状,沉默了许久,淡淡道:“你转过来与我说话。” 他知道,是他心急了,可他又怎么能不急,她离京之时,他全然不知,事后得知,心中郁结,只觉得似是有什么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闷得狠。 而得知她是因着躲避婚事,那一刻,李宴辞心中有了几分舒畅,可下一刻,又觉得若是他去提亲,她呢,会答应吗? 这次来青州,他也有私心。 苏愿只似没听见,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委屈,执拗着不肯转过身去。 沉默…… 李宴辞知道,小姑娘是在生他的气,无奈地笑了笑,走到她的身前。 苏愿一抬头就能碰到他的下颌,所以她更不敢抬头了。 李宴辞看着触手可及的人儿,穿着一件藕粉散花如意云烟裙,人长身玉立,低头不语,嘴唇紧抿着,纤长的睫毛遮着澄澈如秋水的杏眸,明艳动人,如那朝阳下愈渐盛开的海棠花。 眸色渐沉。 包子铺门外,蒸笼上蒸着包子,清风拂过,水汽和包子的味道飘了进来。 街上有叫卖声,还有说笑声。 苏愿垂着头,眼睫微动。 李宴辞见她依旧不肯说话,不禁觉得好笑,道:“怎么,生我的气了?” 苏愿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可也是这一瞬,她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在与他耍脾气。 意识到这一点后,苏愿整个人是怔住的。 她从前是怕他,后来觉得遇到他没好事,想着往后都不要有交集才好,可昨日得知他来的那一刻,她是欣喜的,是的,喜悦。 苏愿只觉得这样的自己是陌生的,而今日,她大着胆子让人来拦车,仗着的不过是他之前说的心悦于她。 她抬眸,看向眼前之人。 李宴辞任由她看着,勾着唇笑着。 苏愿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小声道:“我想你帮我三舅舅,你会帮我吗?” 对于她能直接开口,李宴辞是很欣慰的,他想要的就是成为她的依靠,是她能全然的信任于他。 李宴辞轻笑了声:“好。” 第228章 灾民 苏愿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李宴辞到底会如何帮三舅舅,但她对于朝堂一事,知之甚少。 不过得到他的承诺,她心中松了一口气。 晚上,用膳的时候,苏愿观察过王珣的神色,应当是事情还没有解决,依旧愁眉不展。 桌上的气氛很是低迷,她有心劝导几句,但却也知道,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的话,没多少信服力。 就算她现在说让他们不要担心,怕是也只会暂时敷衍她,心里该是怎么担忧还是怎么担忧。 苏愿以为,事情会拖上几天的,毕竟李宴辞来赈灾,事情繁多,而且三舅舅涉及的又是赈灾粮,处理起来定是不会简单。 谁知道第二日,王珣下值回来的时候,脸上已见了笑意。 在崔氏和王氏的追问下,王珣才说赈灾粮食一事,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让她们不要再担心了。 苏愿很想知道事情到底是如何解决的,但王珣却没有细说。 她便想着哪日再见到李宴辞,除了要感谢他之外,再打听一下其中的细节。 这次,李宴辞可是帮了大忙,她得好好想想,要送什么谢礼才好。 本以为不会那么快见面,却不过才两日,苏愿又见到了李宴辞。 这日,青州府开仓放粮,城北各家的施粥棚前聚满了灾民。 苏愿见王氏整日早出晚归,再次提出一同前去,王氏自是不应,可苏愿坚持,最后竟是直接赖在马车上不肯下来。 王氏没有办法,这才带着她一道往城北去。 苏愿是在离粥棚百米处下的马车,前方人多,马车不能同行。 那日在城外,看见的一切都已经让她觉得很是震撼,今日入目之景,让她觉得仿佛来了人间炼狱一般。 她忽然觉得,从前受得那些委屈不值一提。 最起码,她生活无忧。 可这些人,衣衫褴褛,有些甚至衣不蔽体。 一个个面黄肌瘦,为了一碗清粥,一块馒头,争抢得头破血流。 而那块馒头,甚至在地上滚了不知道多久,上面混着泥土、石子还有血污,可最终得到之人,吃的却狼吞虎咽,丝毫不在意。 角落里,苏愿见到一个女人,面容麻木的坐在那里,怀中抱着一个襁褓,神情很是呆滞。 不知道怎地,那女人的视线在与苏愿对视的那一瞬,立马起身,扑到在她腿边跪下,蜡黄的脸颊深陷,两腮根本没有任何的肉感,只剩下一层皮肤包裹着骨头,她哭着求道:“小姐,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她就要死了,求求您了。” 苏愿差点被她扑到,王氏紧紧地抓着她才使得她站稳。 眼看着那女人满脸的祈求,苏愿想要答应的话就哽在唇边,只因为围向她们的人,越来越多。 王氏深觉不好,立马低声道:“快些走。” 但却寸步难行。 王氏这几日在此地施粥,深知不是所有的灾民都值得可怜,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可再失去的了,想要活着的欲念被无限的放大,更敢为恶。 在生死面前,人性是如此的脆弱。 苏愿也知道这一点,那些逃难的路上,易子而食的人也不是没有。 这里虽说是青州城,但却也是难民的聚集地,只要她开了这个口子,其他的人便会前仆后继的蜂拥而来。 突如其来的人群,似是要将苏愿给淹没,也就是这个时候,王氏被挤到了一旁,而琥珀和云栽为了护着王氏,也被挤走了。 苏愿感觉到有人拉扯她的胳膊,脸色一白,急切的想要摆脱。 耳边传来琥珀的声音,“小姐,小姐!” 触手可及的距离,但却连影子都看不见。 苏愿高声喊道:“让开,我是替知府大人来施粥的。” 但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人群中,在这些人的眼中,她身着绫罗绸缎,是官家小姐,身上定有许多值钱的东西。 苏愿没有办法,将一枚簪子拿在手中,在胸前挥舞着,一开始那些人根本就不害怕,直到有人被簪子划到,血飞溅而出的那一刻,才知道害怕,不再向着苏愿的方向拥挤。 但也不过是一息的安静,苏愿到底只有一个人,那些人又如何会真的害怕一个小姑娘。 甚至有些人是怀着对城里这些官眷小姐们的仇恨,想要在苏愿的身上一并发泄出来。 李宴辞骑着马到城北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副景象,特别是在看到苏愿小小身影被团团围住,小姑娘双手紧握一支簪子的时候,他的心一紧,没有丝毫的犹豫,驱马上前。 铿锵有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可那些红了眼的灾民们仿若未曾察觉一般,直到马鞭鞭打在身,感觉到疼痛的那一刻,才看见那坐在马上的人。 高高在上,威风凛凛,身后更是有数十名腰间挎着刀的侍卫,灾民们皆是惊惧不已。 这人,前两日他们瞧见过了,竟是当街连府衙的人都敢鞭打,那些当官的一个个都不敢吭气,就知道此人惹不得。 苏愿见人群不再上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来人,只觉得此刻的李宴辞,似是踏着霞光而来,就连他眼底的冷意,她都觉得温暖了起来。 “却原来是一群为非作歹的暴民,看来朝廷不需要赈灾,而是要镇压才是。”李宴辞声音不大,可说出口的话却异常的冰冷。 他的目光太过伶俐,锋芒尽显,让人本能地不敢直视。 王氏刚刚已经瘫软在马车旁,被云栽和琥珀扶着,这才勉强站了起来,看向李宴辞,脑中浮现的是昨日三哥的问话,问她敬文伯府可与东平郡王有私交。 那时王氏才得知,三哥赈灾粮被换一事,是东平郡王为他解围想了补救的办法。 灾民之中,有人大着胆子说道:“你们这些从京城来的人知道什么?” 李宴辞轻笑一声,“本官确实不知道,但也不需要知道。” 这话说的很是嚣张,甚至不近人情。 人群中似有一阵躁动,李宴辞又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们……却是要知道,从今日起,服从命令的人才有衣裳食物可领,若不然——” 李宴辞的目光睥睨地看向众人,嘴角似笑非笑,让在场之人,皆感受到了那种压迫感。 “一律按照暴民处置。” 话音一落,鸦雀无声。 第229章 别怕 李宴辞翻身下马,阔步走到苏愿的身前,小姑娘脸色苍白,李宴辞看着眼前人儿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忽地心底满是心疼,他清晰的感到自己因为眼前之人,刚才恨不得将那些人斩杀殆尽。 他眼底带着狠厉与杀气,让他面色看上去多了几分冷沉,苏愿不知道他为何不悦,咬着唇瓣多了几分不安。 见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李宴辞朝她走近了两步,弯下身子,一把将人抱进怀中,偏了偏头,在她耳边轻而缓慢地一字一句说着:“别怕,我来了。” 被他抱住的那一刻,苏愿脑海里近乎一片空白,此刻的她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很是无措,眸子里泛起了些许湿意,伸手抵在他的胸前。 李宴辞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僵硬得一动不动,也能察觉到她心底抑制不住的慌乱不安,他将她的忐忑无措全都看在眼中。 眉头紧锁,心中生出几分怜惜,轻轻松开了她,低叹了口气:“我该拿你怎么办?” 李宴辞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想安慰她,却又知,当下不是时候。 他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做事全凭借本能,想将自己的心意一股脑地都送到她的面前,所以,难免有些时候会吓到她。 他拧着眉头,心中莫名有些烦躁,他只是瞧见她的无措慌乱,那微微蹙起的眉梢,便心生了闷意。 他此刻的情绪并不是针对苏愿,只是因为他自己不知道如何跟心仪的女子相处,而产生的自我厌弃。 “别怕。”李宴辞又重复了一遍。 声音有些生硬,却又带着无尽的温柔。 其实能让李宴辞这般好声好气说话的人,这世上还真没有几个。 他第一次对一个人,像是捧着瓷器一般,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便碎了,更不曾有半分不耐。 苏愿看着他明明不悦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只觉得呼吸都轻了些,这会人也已经回过神了,对于他的到来,其实她内心也是有种冲动,想要冲进他的怀中,寻求那种安心的感觉。 她的眼睫轻颤了颤,这种想法只一瞬,便被她压制下去了,她并未露出异样,只是敛下眼睑,两人之间距离有些近,他开口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她的心微微颤着,细声道:“多谢四爷。” 王氏在李宴辞抱住苏愿的那一刻,眉心紧蹙,可也就那一瞬间,什么都想明白了,她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去,微微行礼道:“臣妇见过郡王。” 李宴辞微微抬手,温声道:“夫人客气了。” 王氏行礼过后,抬眸看向李宴辞,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打量,并未因他的身份而有丝毫的惧意。 李宴辞却也很是坦然地站立在此,任由王氏打量着。 苏愿一时间有些紧张,更多的是面对当下场面的不知所措,她此刻有些后悔今日非要跟着出门了。 就在苏愿以为王氏会说些什么的时候,王氏只淡声道:“方才多谢郡王出手相救,臣妇母女便不耽误郡王公事了。” 说罢,转身看了苏愿一眼,迈步离开。 苏愿立马亦步亦趋的跟在王氏的身后,只是没走两步,又回头看了李宴辞一眼。 他眼底微些暗沉,让人猜不出他的喜怒。 苏愿一直等待着王氏开口询问,可从头到尾,直到施粥完毕,坐在马车中,王氏依旧没有询问任何有关李宴辞之事。 王氏越是这般,苏愿心中越是忐忑不安,双手不自觉地绞着帕子,微微抬眸看向王氏。 只见王氏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一般。 就在苏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之时,王氏出声道:“怎么,这么看着我,是有话与我说吗?” 王氏的声音没了往日的柔和,但面上却也没有丝毫的怒意。 苏愿抿了抿唇,轻声道:“母亲,可是生气了?” 王氏瞥了她一眼,道:“是谁跟我说,与东平郡王不熟的?” 她心中怎么会没有气,可女儿大了,有些事情瞒着她,她能理解,但也难免伤心。 苏愿嗫嚅道:“是阿愿错了,母亲不要生阿愿的气。” 王氏轻哼一声道:“若想我不生气,好办,说说吧,一件一件,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苏愿闻言,心中有些挣扎,正在思索着要跟王氏说多少。 “怎么,还想瞒着我?”王氏淡声道。 她不傻,也不瞎,李宴辞对苏愿的态度太过明显,当街相拥不说,面对她的坦然态度,也说明他对阿愿的势在必得。 王氏自然是希望女儿能得到一个美满的姻缘,可东平郡王,身份太高了,秦王是顺文帝的亲弟弟,可朝中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声音,毕竟顺文帝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太子的才干有限,对于他继承大统,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 苏愿只好将从最初遇到李宴辞,一件件一桩桩,说给王氏听。 王氏听了之后,眉心紧蹙,她原本以为只是因为安云郡主的关系,阿愿与李宴辞有过或多或少的交集,却原来没想到,二人竟然共同经历了这么多。 听到当初一道被追杀之事,王氏不禁出言责备,然后便是后怕,最后是心疼。 马车慢悠悠的到了大门前,苏愿也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正襟危坐,等待王氏表态。 “那你怎么想,喜欢他吗?”王氏问道。 苏愿愣怔住了,这个问题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会被王氏责备,或者是冷待,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 王氏见她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此之前,从未想过。 “不急着回答,慢慢想。”王氏轻声道。 李宴辞没有在城北久留,只是派了人在暗处保护苏愿,便离开了。 他来了青州之后,刺史邀请他去府上住,被他拒绝了,一直住在驿站。 刚下马,就见一位嬷嬷立在驿站门口。 这位嬷嬷他见过,是王氏身边的。 李宴辞下马,朝嬷嬷走去。 那嬷嬷是王氏派过去的,见了李宴辞,蹲身行礼道:“郡王爷,我家夫人请您明日巳时在一品阁相见。” 第230章 挑明 李宴辞挑了挑眉,他是没想到,苏二夫人会寻他过去说话。 点了点头,应道:“你回去回你们家夫人的话,我一定到。” 看在苏愿和王氏的面上,李宴辞待眼前这个嬷嬷,态度也算是和善。 第二日,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刻钟的时间,李宴辞便来到了王氏约他见面的茶楼。 王氏的人就在茶楼下等着,瞧见李宴辞来了,忙请他上楼去王氏早就定好的包间。 进了包间,不等王氏开口,李宴辞率先开口道:“晚辈见过夫人。” 王氏微怔一下,随即道:“郡王请坐。” 她没有起身,坐着没动,只侧着头看向李宴辞,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抬手朝着她对面的位置指了指。 李宴辞也没在意,走了过去,撩着衣袍坐了下来。 王氏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抬眸静静上下地打量着李宴辞。 就如同昨日在城北那般,但却比那时看得更为仔细。 李宴辞昨日便已经猜到了王氏寻他来的原因,又见她这般打量着自己,只笑着说道:“夫人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晚辈说,但说无妨。” “夫人唤我行简就是。”他今日来,就是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秦王之子,也不是御封的东平郡王。 王氏开口道:“今日请郡王喝茶,是为了昨日,郡王出手相救。以表谢意。” “夫人客气了。”李宴辞微微颔首道,“我本就是来青州赈灾,灾民暴动,伤及无辜,是在下失职。” 李宴辞的话,倒是让王氏抬眸,看了他一眼,但她也明白,昨日相救,除了他所说的职责所在,更多的还是因为阿愿。 “我也不与郡王兜圈子,昨日郡王的行为实在过于唐突,阿愿还未定亲,于她名节有损。”王氏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消散,看向李宴辞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毫不避讳的打量。 见李宴辞要开口,王氏微微抬手,制止了他,继续道:“我不知道郡王是如何打算的,阿愿是我的女儿,我想为阿愿寻得亲事,不需要对方多高的门第,只唯独一点,真心喜欢阿愿,阿愿也喜欢他,另外,我的女儿,是要八抬大轿,从正门进府的。” 王氏的话其实说得不是很客气,也算是表明了她的态度,若是李宴辞做不到这些,便不要再来招惹阿愿。 她心中其实对李宴辞是有些微词的,若是对阿愿有意,为何不上门提亲,别说提亲了,在昨日之前,她甚至没看出他对阿愿有半点欣赏爱慕之情。 若对方不是郡王,王氏今日的话还要更加的刻薄,态度也会更加的冷淡。 但如今,到底是权势比人强,纵是她心中思虑再多,面上却也维持着淡淡的笑意。 李宴辞听后,面色从容,并未有任何的不悦,只是端起了茶盏来,轻轻啜了一口。 之后,才不急不缓的说道:“夫人的意思,晚辈明白了,今日晚辈来,也是想让夫人知道,晚辈的态度。” 这一点,其实王氏心中是有过猜想的,若是李宴辞今日不来,她也就知道了,此人不是良配,他能来,便也算是间接跟她表明了态度。 只是王氏心中已然有所顾虑,便更明说了:“郡王的婚事,可能自己做主?” 李宴辞笑:“夫人放心,婚姻大事,我自是要为自己争取一回的。” 他的身份,婚姻一事,若是顺文帝有意,秦王都做不了主,但如今,朝中形势复杂,这也是他迟迟未定下婚事的原因,他与父王的意思,都是不急。 但如今,他有了想要相守一生之人,从前未考虑之事,如今倒是要早做准备了。 王氏也算是得了李宴辞一个确切的答复,她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反倒是话题一转,直接问道:“还要多谢郡王及时出手,不然我三兄怕是性命不保。” 李宴辞点点头,“夫人客气了,事情原委我都已经调查清楚,王大人是有失察之过失,但却不至于说有性命之忧,更不会牵连家族,就算没有阿愿,我也是会还王大人一个清白的。” 王氏对于李宴辞的话,其实只相信一半,他是会查,只是那时候兄长怕是已然入狱,若不是阿愿请他帮忙,也不会这般雷霆手段,才一日,便将赈灾粮食之事处理得妥妥当当。 而且他说话滴水不漏,她也就不再继续下去,轻声道:“这次是王家欠了郡王一个人情,他日若是有机会,王家定会相报。” 苏愿是在王氏回来后,才知道王氏今日没去城北,而是约了李宴辞在一品阁见面。 “这次你三舅舅的事情,我已经与郡王说清楚了,是王家欠他人情,所以,阿愿不必心有负担。”王氏说道。 苏愿闻言,微微颔首,她知道母亲是不想她欠李宴辞的人情,所以才会这般与李宴辞说。 李宴辞答应下来,估计也是想顺着王氏的意思。 王氏握着苏愿的手,轻声道:“我问你,郡王的心思,你是何时知道的?” 苏愿一愣,继而尽量镇定的说道:“春日宴。” “今日我与他将话说的很是明确,他若是真的对你有心,回京后,便会上门来提亲。”王氏直接说道。 她其实也能看得出来,苏愿对李宴辞也不是全然没有意思,今日她索性也就不再含蓄了,直接挑明道:“阿愿,你的意思呢?” 苏愿一开始是有些害羞的低着头的,渐渐地,她抬起了眼眸,看向王氏道:“母亲,我也说不清楚,但若是他的话,女儿并不反感。” 王氏听得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微微一笑道:“到底是女大不中留了。” “母亲……”苏愿轻声撒着娇,红霞飞上了双颊。 对于李宴辞,她到底喜欢与否,苏愿并没有想得很清楚,但她却明白,她总是要嫁人的,若是不想再被郑夫人之流逼得有家不能回,李宴辞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自从到了青州,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苏愿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权势比人强。 从前她觉得只要嫁一寻常人,过着寻常夫妻的日子就好,不求夫妻多恩爱,但彼此给予体面就好。 但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夫妻恩爱实属难求,不管是嫁给何人,都一样,但为何她不能高嫁? 第231章 留下 赈灾一事,没有耗费李宴辞多少时间,一边赈灾,一边该查的查,该抓的抓。 不过才半月,青州大半官员皆因贪腐一事被下了狱,其中也包括青州刺史。 可以说很是雷厉风行。 一开始,人们只是惧怕这位从京中来的冷漠狠厉的郡王爷,可如今,谁不夸一句东平郡王是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惩治贪官污吏。 因着李宴辞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便先遣人押送刺史等官员如京,而青州的政务,暂时交给知州大人安排处理。 这次他来青州,还因为一封密信,本朝的密信检举,应当是送到都察院,可不知道为何,会被送到大理寺。 不过在看了密信的内容后,李宴辞便明白了,因为密信检举的正是兵部尚书蔡朗。 蔡朗乃是当朝皇后一母同胞的兄长。 李宴辞想到那日遇见辰妃,那句有礼要送他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重大案件皆由三个机关共同审理。审判机构为大理寺。 密信中称兵部尚书蔡朗秘密贪下军饷,累计白银有十万两。 如今,辰妃与皇后两党争得厉害,李宴辞若不是已有充分证据,是不会平白就相信一封密信所言的。 “四爷,暮山回来了。”陆崇进门后说道。 李宴辞低下眼,掩住眼中的眸色,嘴角微微提起,道:“可查明了?” 其实这种贪墨案子,哪有那么容易查,尤其蔡朗不只是兵部尚书,还是皇后的胞兄。 但陆崇暮山等人,自小就跟在李宴辞的身边,无论遇到多难的事情,不管要扳倒一个身居高位的官员有多么的不易,他们都会全力以赴。 “嗯,青白传来消息,去岁要运往边关的军械便有偷工减料之嫌,已经查过兵部的账目了。” 这些自然不会光明正大的记录在兵部的账册之上,但青白一直负责的就是搜集情报的工作,查起这些来,倒也算不上难事。 但蔡朗是个老狐狸,该毁掉的东西他早就毁了,寻常还真的查不出什么来。 可却还是被青白寻到了一本几年前的隐秘账册。 李宴辞听后,坐在一张四方椅上,微微勾唇。 那本账册到底是不是蔡朗处理掉的那本,没人得知,可李宴辞清楚的知道,因为是他离京之前交给青白的。 “四爷,明日就出发吗?”陆崇恭敬地问道。 李宴辞淡淡颔首,神色平静,轻轻摩挲着手指,沉吟半晌后,方才道:“让暮山留下,守在知府府上。” 陆崇那日在包子铺,虽不曾进去,但见四爷待苏五小姐的态度,便什么都明白了,连忙迎了声“是”,但却没有立马退下,默了片刻后,又道:“还有一事,郑南伯次子郑严不日就要到青州了。” 他之前还觉得暮山说这一句有些多余,但听到四爷让暮山留下的话,便觉得这个消息,必须得让四爷知晓。 果然,他话音刚落,便见李宴辞抬起黑漆的眸子,冷声问:“何时?” 陆崇摇头,他没有细问,只道:“属下叫暮山进来回话。” 暮山很快就来了,一进书房便恭敬地行了礼,道:“按着脚程算,再有两日,郑二公子便会入城。” 李宴辞垂下眼,漆黑的瞳眸暗晦难辨,似是夜里深不见底的暗河一般。 “可知他为何而来?” 郑严是蜀王的私生子,之前蜀王的人来京中与他私联,李宴辞全都知晓。 按理说,他要是离京,也应当是去蜀地,怎的会来青州? 暮山一愣,回道:“属下不知,只是听说郑二公子离京前几日,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昏迷了两日,醒来后,便往青州来了。” 李宴辞微微一顿,不知道为何,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郑严似是为了苏愿而来,他说不清楚,只是一种直觉罢了。 “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出发。”李宴辞冷声道。 暮山退下后,李宴辞起身,换了一身玄色的衣裳,站在窗前,目光看向的是青州城城东的方向。 那里有知府府邸。 苏愿此刻正靠着迎枕,低头翻看着从三舅舅书房里寻来的一本《盐铁论》。 琥珀瞧着偷偷吐了吐舌头,小声跟绿蘅嘀咕道:“那么晦涩难懂,小姐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绿蘅瞥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以为都是你呢,读书头疼,写字手疼。” 琥珀早就习惯了被嘲笑,也不甚在意,反倒是很自得地说道:“我如今能完成的读下三字经了。” 这对她来说,尽够了。 绿蘅无奈地摇了摇头,若不是小姐说了,当她的丫鬟必须要识文断字,琥珀怕是一个字也不想学呢。 “小姐,明日还跟着夫人去施粥吗?”绿蘅又点燃了一盏灯放在桌上问道。 苏愿放下手上的书,弯唇笑道:“不了,明日咱们去城中的酒坊转转,尝尝这里的马奶酒,还有那知名的西风烈。” 听到明日要去逛街,琥珀最先笑着应道:“好啊,不过我觉得这里的酒定没有小姐酒坊的酒酿得好。” 苏愿任由绿蘅为她细细揉捏着胳膊,眉眼弯弯,“看来是跟人学坏了,竟开始阿谀奉承了。” 琥珀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见绿蘅抿唇偷笑,立马不依道:“小姐,怎么您也打趣奴婢!” 苏愿装傻转头看向绿蘅道:“我说什么了吗?” 绿蘅笑着摇头,连声否认,“没有,小姐什么也没说,奴婢瞧着,就是某人心里有鬼。” 琥珀被闹得一个大红脸,跺脚道:“绿蘅坏,小姐也坏,我说不过你们。” 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苏愿憋着笑道:“做什么去?” “奴婢去给小姐打水。”琥珀瓮声瓮气的,恨不得将地踩得砰砰响。 琥珀出去后,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小姐,您觉得琥珀和郡王身边的那个侍卫真的能成吗?”绿蘅笑过之后,还是将心底的隐忧问了出来。 暮山虽是李宴辞的侍卫,但却不是奴籍,而且还是一个有品级的武职。与琥珀的身份也算的上是悬殊了。 绿蘅作为琥珀的姐妹,自然考虑的就多一些。 苏愿的手搭在绿蘅的腕上,示意她停下来,轻声道:“一切都看暮山,若是暮山有心,便能成。” 绿蘅明白,这种身份差距大的感情,全看上位者的心思,可她却有些不甘心道:“难道我们女子,只能这般任由旁人摆弄吗?” 第232章 梦境 对于绿蘅的这一个问题,苏愿其实也给不出一个答案来。 尊贵如安云郡主,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更何况寻常女子了。 翌日,用过早膳后,苏愿提出要带着丫鬟去街上转转,王氏自然同意,怕她银子不够花,还塞了一些给她。 酒肆是早就打探好的,远远地就瞧见了挂在外面的幡旗,大大的“不醉坊”三字飘荡着。 马车停下,苏愿下车后站在马车一侧,抬头朝着酒肆看了过去,并未注意到身侧不远,还有一人在注视着她。 直到看见苏愿走进去,郑严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里明明没有人,但他知道,有位身手不凡之人就在那里。 他目光一顿,疾步上前,随着苏愿一道进了酒肆。 “苏小姐。”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苏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入目的便是郑严带着笑意英俊的脸庞。 “郑公子,你怎么在这里?”苏愿诧异的问道。 郑严是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根本就没怎么休息,只为了能早些见到她。 其实他是今天一早进城的,还来不及修整,瞧见她上马车出门,立马就跟了过来。 但这些话,他却不能跟她说,只轻笑道:“来这里办些事情,真巧,竟在这里遇到,不如,一道坐下说话吧。” 琥珀警惕地看了看郑严,想要挡在小姐的前面,却听见小姐说道:“也好。” 苏愿觉得她与郑严算不上多熟悉,但好歹一起在学塾读过书,而且他乡遇到熟人,本能地就会多几分亲近之感。 街道对面的暮山,抱着双臂,脸色低沉地盯着郑严的后脑勺,恨不得盯出一个窟窿来。 按照他得来的消息,这小子明明还有两日才能到,怎么今日就到了,四爷昨晚走的时候还特意吩咐他要保护好苏五小姐的安全,若是四爷回来,得知郑严与苏五小姐见面了,后果他不敢想。 苏愿坐下后,郑严坐在了她的正对面。 这会儿,苏愿才打量起郑严来,他一双眼眸有些红,眼底有些乌青,下巴上也有胡渣冒了出来,一看就是没休息好,也疏于打理自身。 苏愿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伙计刚送上来的奶酒上,端起酒杯,放在鼻间轻轻嗅了嗅。 淡淡的奶香味,也掩盖不住浓烈的酒味。 轻抿了一口,先是有些甘甜,但之后,便觉得有些烧喉咙,喉间到腹部,都是热的。 “你们也试试。”苏愿倒了一杯递给了绿蘅。 她今日原本也是带着绿蘅和琥珀出来品酒的。 郑严对于她的忽视,全然不在意,只觉得坐在窗边,沐着灿烂和煦的阳光的苏愿,煞是灵动好看。 青州的夏日与京中不同,这会儿温度还不算高,阳光虽足,但却不炙热。 苏愿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过于灼热,微微蹙起了眉头。 郑严低垂下眼眸,捏紧了手上的酒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苏愿轻声道:“听说这里灾民很多,我来的路上也瞧见了不少,你……没被吓到吧?” 苏愿对于这般与郑严坐在一处说话,其实是有些不适应的,不管是在梦中,还是从前,她与郑严好似天生犯冲,这还是头一回,两人能坐下,心平气和的说话。 她微微摇头,“还好,如今灾民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又想起了李宴辞。 昨晚,就在她要熄灯入睡的时候,李宴辞竟递了字条进来,只说他有事要离开青州两三日。 苏愿看到那字条的时候,心里不知道为何竟有种夫君出门跟妻子报备的感觉,明明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可她竟看得面红耳赤。 郑严察觉到苏愿的走神,眼底一抹黯色划过。 苏愿吩咐绿蘅去打一壶西风烈带走。 “郑公子慢用,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罢,苏愿起身,正要离开。 忽的,袖口被人扯住。 苏愿眉心拧起,偏头看向郑严,冷声道:“郑公子是何意?” 郑严似是又恢复了从前那边混不吝的模样,笑着看向苏愿道:“苏小姐是不愿与郑某同桌吗?” 苏愿无奈地撇了一下嘴角,还是开口解释道:“郑公子多心了,我并无此意。” “那便坐下,再说说话。”郑严脸上带着笑意,可语气却有些霸道。 苏愿心中不悦,只甩开了手,淡声道:“我还有事。” 郑严伸出一条腿,横在苏愿的面前,似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琥珀连忙挡在苏愿的面前,怒目瞧着郑严,厉声道:“还请郑二公子自重。” 郑严却恍若未闻,只看向苏愿,明明笑着,可苏愿却觉得他眼底有说不出的悲伤。 “郑公子到底要做什么?”苏愿看向他,沉着脸道。 做什么?郑严也不知道,他从前只是觉得逗弄她,看她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就在他摔马昏迷之前,也一直这么觉得的。 可昏迷期间,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她去书院找郭季智,后来又去找陈清安,对着这两人,她声音天天软软,笑起来嘴角那两个梨涡似是淌了蜜一般。 可面对他的时候,从未有过好脸色。 后来,得知她与陈清安定下亲事后,他曾见过她一面,她对他依旧不耐。 再后来,便是得知她被陈家沉河的消息,冬日里,刺骨的寒冷,他下河,找了许久,将她的尸首捞了上来。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直到他醒后,还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得知她人在青州,立马便追了过来。 如今见她这样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一张娇俏的面容,或嗔或怒,怎样都好,只要她还活着。 明明是个梦,可一切却那么的真切。 而让郑严重视的,觉得绝不简单的是梦中蜀王发动兵变,也就是那时,她出的事。 可没人比他清楚,蜀王早就已经生了异心,前些时日,还派人前来游说他,希望他能助一臂之力。 但郑严对此事不感兴趣,蜀王只是没有嫡子,又不是没有庶子,再说,如今的蜀王世子,早就被王妃记在名下。 蜀王有那么多儿子,不差他一个,他只是郑南伯的儿子,也只会姓郑。 第233章 处理干净 郑严见苏愿是真的动怒了,笑了笑,收回了腿,“那我便不打扰苏小姐了,我还要在青州留上几日,下次再见。” 苏愿没有应声,迈步离开。 琥珀不忿地说道:“郑公子越来越无礼了。” 苏愿径直上了车,好心情荡然无存。 郑严看向窗外,待苏愿上了马车,连一片衣角都见不着了,方才仰头,将杯子里的西风烈一饮而尽。 如今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从苏家西府嫡女,成了东府二房嫡女,而蜀王兵变的时间也不是梦中的文景三十年冬。 如今是文景三十一年夏,他还来得及做些什么。 郑严又在酒肆里坐了片刻,才起身出了酒肆。 他找了一家客栈,简单地沐浴洗漱一番,又用了些饭菜,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径直往知府府邸而去。 可是当他一人一马到了离着知府府邸门前一条巷子远的岔口时被人拦下了。 拦路的不是别人,正是暮山。 郑严是认识暮山的,李宴辞的侍卫,平日里跟在李宴辞的身边,形影不离。 暮山的身手不凡,据说曾是秦王府的暗卫,是被李宴辞挑中后,才不做暗卫工作了,跟在李宴辞身边接手一些明面上的事。 看到暮山的那一瞬,郑严像是知道了什么。 今日他在酒肆外便觉得有人在跟着苏愿,竟是李宴辞的人。 郑严的眸中瞬间闪现出一某状若疯狂的阴狠之色。 以暮山的身手,不被郑严发现很容易,今日是他故意现身将自己暴露在郑严的面前的。 但见到有些疯狂的郑严,暮山不自觉地警惕了起来。 “郑二公子请回。”暮山语气还算客气的说道。 不管他是否另有身份,毕竟是郑南伯次子,暮山想着能不动手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先礼后兵,他能识趣地离开最好,若是不能,便将他打趴下了,送回去。 反正四爷走之前吩咐过了,要他守好苏五小姐。 郑严死死的盯着暮山半晌,正当暮山以为郑严会不顾一切地与他动手之时,只见郑严转身离开了。 暮山怔愣了一下,随即耳朵动了动,暗处有人。 看来,这位郑二公子身后也带了不少人。 也是,毕竟是蜀王流落在外的儿子,又怎么真的会单枪匹马一人来青州城呢。 郑严今日过来,并非要去知府府邸,而是想要确认一件事情。 在看到暮山的那一刻,他已经不需要再去确认什么了。 李宴辞的贴身侍卫守在这里,已经告诉他很多问题了。 他不会与暮山动手,暮山不过是个侍卫,他何必与一个侍卫计较。 再有,他明知道打不过,就没必要送上门自取其辱。 郑严离开后,直接回了客栈,倒头就睡。 不眠不休连着赶了半月的路,已然是累极了。 而此时,已经在边关的李宴辞,并不知道青州城内发生的事情。 他此行是隐匿了行踪的。 这次除了赈灾事宜,更重要的是要查证一件事。 骑在马上,李宴辞看向前方,手中的缰绳微微拉紧,微微垂眸,等他再回京中之时,怕是要起风了。 京中,早朝因着顺文帝身子不适,半个时辰不到就结束了。 太子苍白了一张脸,看着被内侍扶着,缓慢走下龙椅的顺文帝,低垂着眼眸,掩下眼底的异色。 只是出了大殿,太子猛烈的咳嗽了几声,浑身冒着虚汗,在看见皇后宫中的内侍等在一旁,出声问道:“可是母后要见孤?” 内侍颔首应是。 眼看着就要到长春宫了,只见辰妃带着下人正迎面走来。 “辰妃娘娘这是要去何处?”太子眸光微闪,语气温和的问道。 “听闻陛下身体不适,正要去昭阳殿,太子殿下看着脸色不是很好,可叫御医瞧过了?”辰妃微微一笑,很是关切的问道。 太子闻言,眉心一紧,不过很快便神色平静道:“多谢辰妃娘娘关心,孤的身子已没有大碍。” 辰妃经过太子身边,闻着太子身上那淡淡的香气,唇角一勾,阔步往昭阳殿方向走去。 太子到了长春宫,只见皇后将宫人都遣了出去,他一时间有些狐疑,不过到了内殿,见舅舅蔡朗也在,便明白了皇后的用意。 “儿臣见过母后。”太子走过去,对着皇后行礼含笑道。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皇后微微抬手,示意太子坐下,蹙眉道,“不是说小伤吗,怎么这么久了,面色还这般憔悴?” 蔡朗一直打量着太子的脸色,他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只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利刃,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今日进宫,见到皇后和太子后,心口一松。 “舅舅今日怎么进宫来了?”太子坐下后,拿起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夏日炎炎,他本就身子虚弱,又加上之前“受伤”,不过是从正阳殿到长春宫,就让他有些喘不匀气。 “青州赈灾的奏折,殿下可有瞧见?”蔡朗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定了须臾,终是没忍住,上前一步道,“臣听说东平郡王在青州可是大动干戈,丝毫没有留情。” “留情?”太子轻笑一声道,“李宴辞是父皇手中的一柄刀,他何时会留情面了。” “再说,只要你将事情处理得干净些,李宴辞又能发现什么呢?”太子神色平淡地瞥了蔡朗一眼,“舅舅如今年岁大了,胆子却变小了。” 蔡朗闻言,心中些许不悦,面上不显,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皇后,为了太子能顺利的登上那个位置。 皇后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只垂眸看着新染的丹蔻。 “当年偷换军械一事,孤已经为舅舅处理干净了,舅舅放心就是,只这次的赈灾粮……”太子的手轻轻地叩击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向蔡朗。 蔡朗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连连点头道:“臣知道如何做,太子放心,那些人定没有机会在京中开口。” “做得别太刻意了。”太子漫不经心道。 蔡朗走后,太子才抬眸看向皇后,轻声道:“母后,刚才儿臣做得可对?” 皇后心中一凛,不知道何时,眼前这个儿子在她面前不再事事顺从,笑容不变,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变,但皇后却知道,太子已经慢慢的开始脱离她的掌控。 微微颔首道:“你大了,这些事情,往后也都需要你自己处理。” 太子闻言,嘴角笑意渐大,看了一眼殿中,道:“夏日天热,母后宫中怎么不多摆几个冰鉴?” “母后年纪大了,冰用得多了,夜里睡不好,倒是你,已与太子妃成婚两三年了,怎么还没有动静,之前胡御医给你开的药,可还用着?”皇后问道。 太子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笑着点了点头,道:“最近养病,药便停了,母后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第234章 敲打 太子有弱精之症,此事除了太子,只有皇后和太医院那位胡御医知晓。 只是医治了多年,却没有什么成效。 太子后宫的女人,没有一人怀有身孕。 太子走后,原本已经离开的蔡朗,又回了长春宫。 皇后见到他后,面色一沉,道:“兄长怎么又回来了?” 蔡朗看了一下,却不急着回答,只俯身倒了一杯茶递给了皇后,又慢悠悠地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方才说道:“刚才太子在,我有些话便没有说,边关来信,说西戎大皇子已经同意,娘娘,这事情是不是要慎重处理?” 皇后闻言,睨了他一眼,将茶杯放下,微微抬眸道:“兄长觉得如何才算慎重?” “太子如今没有任何的威胁,陛下的身体也不好,娘娘又何必着急呢?”蔡朗温声道。 皇后定睛望着蔡朗,刚才那话,她不过是在试探,只是兄长的态度太过明显,让她心中有些不悦。 “兄长这些年安稳日子过得太久了,正如太子所言,胆子也小了许多,过于小心谨慎了。” 蔡朗不是谨慎过头,而是他察觉到了不寻常之处,也察觉到危险,甚至私底下偷偷派人往青州探查,只是他怕被李宴辞察觉出什么来,他的人并不敢太过靠近,只能在外围行动。 只是如今,皇后和太子似是已经做出了决定,他的劝阻似乎不起什么作用。 蔡朗拿出两封敌国的密信,递给皇后,道:“这密信上有蜀王的名讳在,只要陛下……太子登基顺理成章,你们为何还要勾结蜀王与西戎,到时候,只怕是与虎谋皮……” “顺理成章?”皇后冷笑一声,“太子早就已经及冠,可陛下却一直只让太子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对辰妃生的那个却予以厚望,你说,陛下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蔡朗闻言,脸色也沉重了几分,沉思片刻道:“不可能,陛下无端端的怎么会怀疑太子,是你想多了,陛下这么多年子嗣艰难,就连太子也体弱,可辰妃却生出一个健康的皇子,难免多几分宠爱,如今,小皇子已经没了,娘娘就更不用担心了。” 皇后微微抬起下巴,微垂着眼睑,将护甲取下,淡声道:“太子一日没有登上那个位置,本宫一日便不能安心。” 语气平静如水,可眼底的狠厉却让人浑身不寒而栗。 “兄长如今是想要明哲保身?”皇后轻撩眼皮,语气温柔地问道。 蔡朗连声否认,道:“蔡家与娘娘是一体的,谈何明哲保身,娘娘多虑了。” “兄长知道就好,自从本宫进宫那日起,可以说,本宫与蔡家,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后说着,微微一笑,又似是在叹息,也似是在自嘲,“这么多年,本宫为蔡家做的已经够多了,如今,也该到蔡家帮本宫的时候了。” 蔡朗提唇一笑,道:“娘娘为蔡家做出的牺牲,为兄都看在眼中,这辈子,定不相负。” 皇后笑了笑,“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本宫进宫那日,一步步做到了皇后的位置上,便不能回头了。” “陛下的性子旁人不知,兄长还不知道吗,一旦有了怀疑,太子于帝位便无缘了,本宫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本宫的儿子,生来就属于那里,所有阻碍太子道路的人,本宫都会一一清除干净,也包括陛下。”皇后目光狠厉地说道。 蔡朗神色一凛,想到当初皇后刚进宫也不过是个美人,也被人笑话轻视过,后来,那些私底下笑话过她的高门贵女一个个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给她磕头行礼。 权势,一旦得到后,便轻易不会放下,只因为一旦没了权势,便会成为那任人鱼肉的那条鱼。 安静片刻,皇后长叹一声,道:“我知道,如今要做之事,事成也就罢了,往后蔡家至少三代无忧,可若是事败,便是抄家灭九族的大罪,可是,兄长别忘了,四年前北疆动乱,当年的骠骑将军,如今的镇北侯,可是一连吃了好几场败仗,当初那批偷换的军械所得的银子,经手人可还是太子帮兄长处理的,那账册至今还没有找到……” 蔡朗闻言,瞳孔狠狠一缩,面色凝重的看向皇后,刚才那一番话,有动之以情,也有敲打之意。 他定定地望向皇后,片刻后,蔡朗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道:“娘娘这般说是敲打为兄吗?娘娘知道的,为兄始终与娘娘站在一起……” 皇后轻笑一声,“始终……站在一起?当年我不想进宫,想让你带我走,可结果了……” 蔡朗放在右侧的手微微握成拳,一瞬不瞬地看向皇后,“不管娘娘信与不信,当年,我去了的。” “这事兄长已经解释过了,本宫知道,一切都是造化弄人,缘分使然。”皇后微微一笑道。 但她心中,似是早就将当年之事做出了定论,如今所言,不过是因事而为。 与西戎相距不远的大盛的一个边陲小镇,这里民风彪悍,可这几年,却变得有些不同了,因为驻守在这里的将领虽出身武将之家,但却饱读诗书,办了不少的学堂。 陆崇跟在李宴辞身后,瞧着街上行人,竟有捧着书卷的读书人,一时间有些诧异,特别是听到有人聊天,竟是一些“之乎者也”的文绉绉话语,陆崇简直大为震撼。 “没想到张公子竟将这里治理成了这般模样。” 陆崇口中的张公子,乃是英国公的三公子张岁桉,三年前领了千户之职,如今却已经是正四品的上骑都尉。 李宴辞来到张岁桉的住所,看着已经被大刀阔斧改换一新的小镇,素来古井无波的眼眸难得起了丝波澜。 两人素有书信往来,只信中所言,不及亲眼所见之万一。 张岁桉见到李宴辞的时候,只见他静默不语,不知道为何,竟是想起了幼年时,两人初见那日,李宴辞也似现在这般,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几年不见,我已经尽力保护我这张脸了,还是没认出来吗?”张岁桉笑着说道,“这西北的风沙太大了,你若是在这里待上几年,怕是还不如我呢。” 第235章 探子 李宴辞扬起嘴角。 倒是一旁的陆崇被逗笑了。 “将军,属下和四爷赶了一晚上的路,连口水都没喝,先找个地方让我们休息一下吧。”陆崇说道。 这里是大盛的边陲重镇,肃穆中带着点沧桑的厚重感,但也格外的宁静。 却是那种风雨欲来前的宁静,让人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张岁桉立马在前面带路,将二人带到了自己的宅院。 “条件有限,四爷将就一下。” 李宴辞对条件不挑,虽说出身尊贵,但当年练武,后又入锦衣卫,吃的苦怕是比寻常百姓都多,而且荒郊野岭,什么地方没睡过。 很快,张岁桉便让下人置办了一桌饭菜。 “粗茶淡饭,今年大旱,能吃的有限。”张岁桉转眸看着李宴辞说道。 “无妨。”李宴辞拿起筷子,平静道,“你不是就等着我来,为你解决军需吗?” 张岁桉嘿嘿一笑道:“这西北各州府的官员,个个不办事,要不是你来得早,怕是我这军中士兵也要饿肚子了。” 陆崇是真的饿了,而且在外办事,四爷也不讲究什么上下从属关系,一直都是一道用饭的。 他吃得很快,明明吃的是黍米,可却被他吃出了珍馐美味的感觉来了。 “见谅,实在是饿了。”陆崇放下筷子说道。 用过了饭,李宴辞也没有立刻休息,而是与张岁桉去了书房,二人站在沙盘前,仔细地看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卯时五刻,李宴辞刚进入这座边陲小镇之时,便有一名探子悄悄离开了城门,往西宁郡官邸去。 府邸中,蔡智业一身蓝色织金锦服,手执一卷兵书,坐在上首,听着幕僚说着近期发生的事情。 很快,门外传来一道抠门声。 进来的正是刚才那名在城门口的探子,拱手恭敬道:“大人,属下刚瞧着有两人进城,看着像是寻常过路人,只是如今非常时刻,属下想着,还是要同大人禀告一声。” 蔡智业放下手上的兵书,含笑道:“既然你们心有怀疑,便应当知道要怎么做。” 探子闻言,立马应下,“是,属下领命。” 而刚才还在畅所欲言的幕僚们,闻言心下一凛,这种事情,眼前这位,看似温和的大人,已经做过不知凡几。 只是没听到一次,都还是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 蔡智业,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狠手辣,自从朝廷派了东平郡王赈灾后,只要有陌生人进城,便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百姓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些幕僚们可清清楚楚,是被蔡智业派去的人灭了口。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蔡智业,兵部尚书蔡朗之子,西宁郡在他与大将军的掌控下,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而与西戎的来往,一向做得隐蔽,并无旁人知晓。 只是如今,又与蜀王私下相连,蔡智业这般小心谨慎,也不无道理,但草菅人命,到底是过于狠辣了。 幕僚们都知道蔡智业面甜心苦,手段残忍且狠厉,所以没人敢得罪于他,只一味地谄媚夸赞。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我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而且,张岁桉这几年,没少给大将军下绊子,他不能留了,你们觉得呢。”蔡智业用温和的语气,说出杀人的话语来。 幕僚们有些面面相觑,张岁桉是英国公之子,而军中不少英国公旧部,要是想动张岁桉,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见众人都不说话,蔡智业微微抬眸,嘴边噙着笑意,但那笑意不达眼底,“诸位清楚,你们若是心慈手软,只怕日后,旁人却不会对你们心慈手软。” 幕僚们闻言,连声应是。 又是一阵夸赞蔡智业有决断,有谋划之言。 等到幕僚们都离开后,蔡智业倏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不屑道:“一群攀附的蛇鼠之辈,连这么一点事情都不敢做,还妄想那破天的富贵。” 吩咐丫鬟沏了新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两杯后,起身道:“去将军府。” 将军府,齐林得知蔡智业来了,连忙将美貌的妾室从书房赶了出去,笑着起身出门相迎。 其实齐林的品阶比蔡智业要高一级,可齐林是蔡朗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蔡智业算得上是他的小主子,自然不能怠慢。 蔡智业见齐林一边温和地笑着,一边还在整理衣裳,将手中的扇子在手心轻轻敲了敲,道:“看来是我来得不巧,齐叔大早上的好兴致啊。” 齐林不着痕迹地眯了下眼睛,随即笑着说道:“贤侄要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我也好准备一下,这不,叫贤侄瞧了笑话。” 嘴上一口一个“齐叔”“贤侄”的,但齐林很清楚,蔡智业只是面上对他尊重,实则只当他是他们蔡家父子的一条走狗。 到了书房,蔡智业直接开口道:“齐叔可安排好张岁桉了,再过三日,可就到了与蜀王约定好的日子了。” 齐林在蔡家父子面前伏低做小习惯了,所以对蔡智业有些颐指气使的态度也习以为常,只笑着说道:“放心,出不了乱子,张岁桉要不是英国公之子,早就死上好几回了,只要他上战场,刀剑无眼,到时候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蔡智业直接坐在了书桌前,随意的拿起桌上一本兵书,翻看了两下,道:“齐叔有安排就好,但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齐林连连点头,“贤侄放心,我已经收买了他身边的一位副将,只要上了战场,保管他没命回来。” “那副将可靠吗?”蔡智业将兵书随意一扔,起身又站在博古架前,拿起一支琉璃花瓶看了看。 “可靠,他老子娘病得要死了,是我让人给钱去抓药的,还有他兄弟,欠了一大笔赌债,也是我给了银子替他还清的,对我也算是死心塌地了,好多张岁桉的消息,都是他传过来的。”齐林嗤笑一声,想要收买人心,无外乎就是一些威逼利诱的手段罢了,他只需略施小计,鱼儿便会主动上钩。 蔡智业见过那位副将,但却没什么印象,但他对齐林还是了解的,既然齐林说没问题,多半就稳妥了。 是人就有欲望,齐林也是,从前也在英国公底下领过差使,后来,还不是改换门庭,投到了自己父亲的门下。 人的贪欲一旦被打开,便如倾泻而出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李宴辞和陆崇就住在了张岁桉的院中,夜半三更,屋内早就熄了灯,正是酣睡时分。 可躺在床上的李宴辞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几名黑衣人正翻墙进了院子,亦步亦趋,小心地朝着李宴辞所在的屋子走去。 这些人,明显训练有素,脚下没有任何的声音,手中的刀随时准备落下。 但很可惜,他们还未曾走到房门前,便从屋顶射下几支箭,很快,黑衣人全都倒在了地上。 陆崇手拿着弓箭,从屋顶上起身,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今日乌云遮月,就连星光也没有,真是月黑风高夜,最适合杀人了。 张岁桉拿着火把走了进来,将人直接绑了起来,为了以防有些人咬碎嘴中药丸,还将人的牙齿打落。 陆崇一跃而下,上前看了两眼,啧啧两声道:“看来是没有藏毒呢。” 张岁桉却摊手一笑,“以防万一。” 黑衣人们,有苦说不出,疼得根本张不开嘴。 第236章 埋伏 张岁桉上前一步,将火把拿到面前,仔细地辨认着,冷笑一声,似是无意般,踩住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手,微微用力,只听见“咔嚓”一声,手骨折了。 “将人待下去。”张岁桉直起腰,冷声道。 黑衣人们一脸惊惧,恨不得刚才就死了,因为他们知道,等待他们的不会是和风细雨,只会是无人能承受得住的酷刑。 很快,院子就恢复如常,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熄灭了火把,张岁桉看向陆崇道:“这两日什么魑魅魍魉都会现原形,四爷这里,不可大意。” 陆崇颔首道:“将军也要多加留意才是。” 张岁桉在此的处境,陆崇清楚,这几年,能安然无恙,说明四爷没有看错人,张岁桉在京中还似纨绔一般,可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心中有远大的志向,只是因为身为国公府三公子,不得不收敛锋芒。 天刚亮,李宴辞便起身了。 而张岁桉也用过了早膳,过来一道议事。 昨晚发生了刺杀事件,而那些人却没有回去复命,蔡智业定会有所防备,所以事情不能再等了。 “我已经安排了下去,提前一天。”张岁桉说道。 李宴辞颔首,他正有此意,早些解决了这里的事情,他也早些回青州去。 而另一边,蔡智业昨晚睡得有些不安稳,一早刚起来,便询问道:“人可回来了?” “还没有。” 蔡智业面色一沉,手中的折扇打开合上,反复几次,蹙眉道:“去请齐将军。” 只是话音刚落,一位手下忽然跑了进来,面色肃穆道:“大人,斥候来报,西戎发兵了,领兵的是西戎的大将特鲁。” 特鲁是西戎最为彪悍的将军,与大盛有过的几次交锋,各有胜负,甚至还曾让大盛的将士们丢了西宁郡。 “齐将军可知道?”蔡智业眼中闪过一抹慌乱,时间不对,而且来人也不对,难道是西戎大皇子诓骗于他,想要趁机夺得大盛城池与领土。 齐林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神情与蔡智业无二,他连忙吩咐人下令,让手下的将领们准备战斗,特别是命令张岁桉为先锋打头阵。 然后慌慌忙忙去找蔡智业。 不到半个时辰,西戎军突袭西宁郡。 张岁桉身为先锋,早就带兵出去应战。 而就在齐林和蔡智业还在分析西戎大皇子有无合作诚意之时,有消息传来,张岁桉中计,在太川谷被西戎军包围,并且从战马上滚落,下落不明。 “好!”齐林大手拍在桌案上,面上是难得的喜色,看向蔡智业,兴奋道,“看来西戎大皇子还算是守诺。” 蔡智业这会脸色也稍微好了一些,手中折扇轻摇,对着齐林道:“此刻该轮到齐将军上场了,接下来的戏份,齐将军可要演好才是。” 齐林呵呵一笑,“包在本将军身上,贤侄只管放心就是。” 蔡智业与齐林早就与西戎大皇子密谋好了,此战不过是为了铲除张岁桉等军中异己,也是配合京中皇后与太子行事。 只要张岁桉进入埋伏地点,齐林一到,西戎将士们便假装被击退,这样一来,既名正言顺地铲除了张岁桉,他又击溃了西戎军队,立下功劳。 京中,顺文帝所在的朝德殿,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平端了茶盏上来,恭敬道:“陛下今日咳得厉害,喝点茶润润嗓子吧。” 因着近日着了风寒,顺文帝身子越发的虚弱,此刻正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 顺文帝身边伺候的都是几个心腹内监,见他脸色不好,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闷咳,一个个神情都很肃然。 顺文帝没有睁开眼睛,也未曾接过茶盏,只轻哼了一声,问道:“皇后与太子那里可有行动?” 张平闻言立即收敛了神色,挤出几丝笑容上前道:“皇后娘娘昨日见了兵部尚书蔡朗大人,太子也在。” 顺文帝微微睁开了眼睛,轻轻嗤了一声,又道:“行简可送了消息进宫?” 张平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道:“刚收到的。” 顺文帝被扶着坐起身来,展开密信,看了一眼,神色很是平静,但离顺文帝不过一步之遥的张平却看得真切,顺文帝那一双有些浑浊的眸底,涌起的寒意,让人脊背生寒。 他目光平淡地看向张平,声音有些虚弱道:“朕怕是撑不过今年了。” 张平听了这话,心跳很快,忙跪下道:“陛下千万别这样说,不过是个小风寒,用上几服药就会好的。” 其他内侍也全都垂着头跪了一地。 顺文帝往后靠在迎枕上,深吸一口气,微微抬眸,看向窗外,摇头道:“朕的身子,朕心里有数。” 顺文帝年轻时,没少经历后宫之中的暗算,身子落下了不少的毛病,特别是他曾中过一种毒,虽已吃了解药,但却因为耽搁了些时日,导致毒素并未清除干净。 今年发病与往年不同,顺文帝深知,他大限将至。 “张平,你觉得太子如何?” 张平只觉得浑身僵硬,有寒气将他周身笼罩在其中,冷汗顺着后脖颈滑下。 只是他从小就伺候顺文帝,早就已经养成了遇事不惊不慌的本事,微微一笑道:“陛下的儿子,自然是最好的。” 事实上,张平日夜伺候顺文帝,还是看出些端倪,太子太过平庸,性子又有些骄奢,并不是储君的料,奈何顺文帝子嗣不丰,这么多年,太子的地位倒是无人能撼动。 可辰妃娘娘生下小皇子后,一切就变得不同了,小皇子长得与陛下有六成相像,身子康健,而且很是聪明伶俐,前朝后宫,谁看不出陛下对小皇子的宠爱。 奈何小皇子福薄,承受不住真龙天子的恩宠,早早地就去了。 顺文帝没有追究,但张平却知道,关于小皇子的死,东平郡王早就已然查清楚了,那案卷就在陛下的龙案之上,但里面写了什么,怕是只有陛下和东平郡王知晓了。 张平也是从那时候发现,陛下待太子和皇后变了。也是他太过了解陛下才会发现端倪,所以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但却强制自己不要猜下去,因为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 顺文帝闻言,只轻扯了下唇角,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出声道:“宣秦王进宫。” 张平连连应是,出了朝德殿后,只觉得一身的冷汗,新朝换旧朝,再寻常不过,但他清楚的知道,一旦太子登基,他的下场不会好,不只是他,顺文帝的几个心腹内监,怕是都不会善终。 第237章 对策 太子不是没有暗示过他,但他们几个内侍一心效忠于陛下,只当听不懂,太子往司礼监安插人手,张平也都寻了各种理由推拒了。 是彻底将太子得罪了。 若是太子登基,张平的结局已然明朗。 不行,张平也有私欲,也想安稳地寿终正寝。 这个时候,辰妃娘娘不动声色地示好,让他的心不自觉地倾向了辰妃。 而辰妃的选择,自然不会是太子。 如今,除了太子,顺文帝没有皇子能继承大统,京中却还有秦王,与顺文帝一母同胞,更重要的是,张平清楚秦王的品质高于太子,而且秦王有四个儿子。 张平最为熟悉的便是东平郡王李宴辞,一个有手腕有智谋,且遇事果决有底线,未来,怕不是池中之物。 张平让小内侍去秦王府送消息,自己在值房中思索了许久,最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此时的东宫,来了一人,正是蔡朗,他乔装打扮了一番进了东宫太子的书房。 太子见蔡朗来得匆忙,面色也十分的凝重,着人倒了一杯热茶给他,然后将书房的下人都遣了出去,又让心腹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舅舅怎么这番打扮,可是有什么事?”太子问道。 蔡朗抿了一口热茶,坐在圈椅上,缓声道:“宫里递了消息,陛下宣秦王进宫了。” 太子顿时一怔,“秦王叔进宫也是常事,舅舅何必这般重视。” 蔡朗摇头,道:“这次不寻常。” 说着,将陛下在朝德殿与张平的对话说与太子听。 太子闻言,微微蹙眉,对话虽不完整,只有只言片语,但太子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陛下怕是没多长时间了。”蔡朗迎上太子的视线,压低声音说道。 太子脸色变了又变,心头郁色重重,“必须赶在父皇废太子的诏书之前行动。” 他绝对不能让废太子的诏书公布于天下。他就是大盛朝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蔡朗闻言颔首道:“是我们低估了陛下,怕是陛下已然知道了实情。” 太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闻言,转过身,面朝蔡朗,眸色漆黑如墨。 小时候,旁人说他长得像舅舅,他不觉得有异,外甥肖舅,再是寻常不过了。 直到他十四岁那年,因着被太傅夸赞,父皇赏了他一盒子东珠,他跑去长春宫,想要给母后一个惊喜,却不小心被他撞见母后与舅舅抱在一处。 那之后,太子再听到他长得像舅舅蔡朗时,只剩下满满的厌恶。 蔡朗在与太子的视线相对之时,瞧见里面的凉薄,心中有些许的难过,却还是开口道:“我这就去安排,最迟今晚……” 走到逼宫这一步,实在不是蔡朗想要的,他想太子名正言顺的登上那个位置,可谁知道顺文帝竟对太子的身份有了怀疑,没办法,如今只能奋力一搏了,毕竟不管是他还是皇后,甚至是蔡家上下几百口人,都系太子一人之身。 蔡朗是兵部尚书,弄一张调兵令还是很容易的。 而太子之前早就已经私下里收服了统管三军都督府左都督的陈国公。 陈国公有统兵权利,却没有调兵权,但与蔡朗里外配合,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但只靠陈国公这些兵力,想要逼宫,还是有些困难的。 太子早就打起了巡防营的主意。 但想要调动巡防营,需要顺文帝的手谕,或者是兵部与内阁联合署名。 如今内阁是关键。 蔡朗和太子想到了一处。 “你有法子能说动首辅张康平吗?”蔡朗问道。 对于这一点,太子倒是信心十足,轻笑道:“舅舅只管去做,张康平的事交给我来办。” “好,太子只需稳住张首辅,秦王交给我,只要秦王一死,京中那些顽固之人便也没了主心骨,大局既定。” 一旦事成,朝臣们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事不宜迟。”太子沉声道。 秦王才在宫中见了顺文帝,自从顺文帝当了皇帝之后,兄弟俩的感情自是不如小时候那般亲密。 顺文帝将秦王留下,除了是亲兄弟,感情深厚,也是因为秦王年少时有大盛战神之称,将他留在京中,是不想再让他手握兵权,威胁他的帝位。 可如今,顺文帝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轻十岁的弟弟,依旧好似年少时的模样,而他已然两鬓生了白发。 “朕将李家的江山托付给你了。”顺文帝拉着秦王的手,郑重地说道。 秦王怔愣了一瞬,立马说道:“臣弟定当辅佐太子,以保我大盛国运昌盛。” 顺文帝依旧握着他的手,微微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张平。 张平立马将一个长条锦盒递了上来。 “这是?”秦王不明所以地问道。 顺文帝看着他,目光幽深。 秦王双手接过,打开后,只见是一道明黄的圣旨,他抬头看向顺文帝,问:“皇兄这是何意?” “这是废太子的诏书,明日你替我送去东宫。”顺文帝微微喘息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决然。 秦王脑子嗡的一下,却什么都明白了,想要出言相劝,却只见顺文帝摆了摆手道:“我不能允许有人混淆我皇家子嗣。” 太子的身份顺文帝虽有怀疑,但却没有证据,皇后做事一向周密稳妥。 可心里一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太子便与那个位置无缘了。 秦王没有继续开口询问,毕竟有关顺文帝的尊严,他只沉声道:“臣弟遵旨。” 带着一份废太子的诏书,秦王回了府上,心情一时间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就这样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没一会儿,便有属下来报,说是兵部尚书与陈国公调了兵部的兵。 秦王深知不好,怕是太子一党早有防范。 不等秦王开口,下属又送来了远在青州的密信。 秦王快速看完,暗骂了一句“臭小子”,但脸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愧是他的儿子。 李宴辞离开临安之前,父子俩在书房有过一次对话,只是那时说的还是西戎与蜀王,若是二者合谋,应当如何应对。 又想到太子身为一国储君,竟与西戎合谋,秦王眼眸深深眯起,露出几分阴沉。 第238章 通敌 太川谷中,齐林骑在马上,多年征战经验,还是让他很是警惕,并不敢大意。 不知道为何,越深入,他心中越是不安,勒紧马缰,抬手正要说话,身后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奔他的后心。 利箭穿过盔甲,进入了血肉。 张岁桉藏身于太川谷之中,手持弓箭,一双眸子满是寒冰,轻声道:“第一箭。” 说完后,又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再次拉弓,瞄准,“咻”的一声射出,这次射中的是齐林的右肩。 鲜血汩汩而流,齐林大声哀嚎着,怒喊道:“有暗箭,快,回防!” 几个副将闻言,惊慌地四处望了又望,上前想要围在齐林的身前,可箭矢却如雨滴般射了过来。 有人从马背上摔落,有人被射中大腿,一时间人仰马翻,自顾不暇。 此刻的齐林哪里还想要张岁桉的命了,只能死死抓着缰绳,想要控住马匹,寻找机会逃脱。 但奈何张岁桉的第三箭已经朝他射了过来,正中他牵动缰绳的左手手臂。 齐林有些不可置信,他身上的铠甲可是精铁所造,寻常的箭根本就不可能射穿,而且对方的箭法不说百步穿杨,却也算得上是军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这会儿,他的眼中早就没了来时的兴奋与自满,只剩下了恐惧。 很快,从四面八方传来阵阵呼声,他的士兵一个个地倒下,这个时候,齐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才是被埋伏的那一个。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只能怪他太过大意,也实在是小瞧了张岁桉那个京中养尊处优的少爷。 齐林从未怀疑过偷袭他的是西戎军,因为他们早就与西戎大皇子有过约定,所以偷袭他的人,一定是张岁桉。 可约定好的要与西戎军一道合围张岁桉地,可这会却不见西戎军的身影,齐林只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齐林毕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为了保持清醒,生生地将手臂上的箭拔了出来,因为剧痛,他的头脑无比的清楚,嘶声力竭道:“张岁桉,我是陛下封的三品将军,你却与西戎合谋杀我,简直是卖国求荣,英国公府的一世英名毁于你手!” 张岁桉立于树后,听到这样一番话,只觉得有些可笑,搭弓射箭。 齐林惨叫一声,只因为那支利箭,是擦着他的脸颊,贯穿了他的左耳。 整个人向后仰倒,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马也被惊到,四只蹄子胡乱地踢动着,将落下马背的齐林踩了两脚,一脚踩在他手上的左臂上,另一只脚直接踢在他的肋骨上,“咔嚓”一声,肋骨断裂。 而也就这时,张岁桉带着大盛的士兵,将齐林等人团团围住。 张岁桉的脸格外的冷峻,一双眸子黑沉沉的,“你也配提起我父亲。” 齐林的目光与他对上,莫得瞳孔一缩,今日他怕是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齐将军放心,我不杀你。”张岁桉似是瞧出了齐林眼底的惧意,轻笑一声道。 齐林被绑着,一路带回了军营之中,远远便看见有一人背对着他站着,直到那人转过身来,齐林瞪大了眼睛,脸色愈加惨白,“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他的探子来报过,说李宴辞在青州府,并未离开。 李宴辞看向他的目光很是平静,也很是虚无,似是在瞧一个死物一般,淡声道:“本郡王奉命前来捉拿通敌卖国的罪臣。” 听到这话,齐林挣扎,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宴辞,忽地大笑起来道:“只怕郡王回不去临安城了。” 齐林那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眸,似是满怀诡异的希望,一瞬不瞬地盯着。 只是李宴辞却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凉薄的笑意,什么也没说。 齐林却不知道为何,深深的恐惧从心底涌了出来,他眼底的光芒渐渐熄灭,好似那最后一点火星也被人碾碎了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像一团烂泥一样,喃喃道:“不可能,我不可能输,太子不会输……” 翻来覆去,只念叨着这几句。 “你的几名亲信副将已经招认了,齐林与蔡智业勾结西戎,通敌叛国、欺君犯上、密谋造反,罪证确凿,依着大盛律例,当以斩首,没收家产,诛三族。”张岁桉笑着看向齐林,缓声道。 “再告诉你一件事情,齐将军不是好奇西戎大将特鲁为何没有与你一起策应,因为他死了。”张岁桉脸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灿烂,“我还从他那里搜到一些你们暗中勾结的亲笔信。” 齐林这下只觉得再无活路,当初与西戎联系的人可都是他,蔡朗那个老狐狸,不想自己的儿子被牵扯其中,留下把柄,所以都是他出面与西戎的人暗中谋划。 如今他就要死了,可蔡智业却还活着,他不甘心! 正当齐林要将蔡智业攀咬出来的时候,只听见李宴辞淡声道:“蔡智业已经畏罪自尽,还望齐将军好自为之。” 就在齐林去太川谷之时,李宴辞已经率人前往蔡智业的府邸。 蔡智业自当是抵死顽抗,可到底不过是个仗着蔡朗权势的纨绔子弟,很快就败下阵来。 李宴辞本没打算要他的性命,只需将他押解回京,一切交给圣上决断即可。 可蔡智业自不量力,竟想要从背后偷袭,被陆崇一剑毙命,当场吐血身亡。 李宴辞并未责怪陆崇,只吩咐人将蔡智业的尸首保存好,务必要完好地送回京中。 如此,西宁郡之事便告一段落了。 而李宴辞要即刻便回京。 西宁郡的事情发生的很快,不过一日,便被平息,不过是百里之外的青州,一无所觉。 苏愿自从那日遇到郑严后,便没有再出门,想着郑严来此办事,不过几日便会离开,等到他走后,她再出门,以免遇到。 她其实不明白郑严的一言一行,总觉得很是矛盾,郑严待她的态度说不上多恶劣,但却也不算友善,两人之间也算不上朋友,还是少见的好。 但天不遂人愿,她躲在府中不出门,郑严却直接登门拜访。 第239章 求亲 “公子,这个时候,您应当回京中或者去蜀地,而不是留在青州。”出门前,郑严身边的侍卫劝说道。 这名侍卫是郑严得知自己的身世后,蜀王送来他身边的。 郑严沉声道:“你若是想回去,自己回去就是了,我从不曾阻拦过。” 人是蜀王的,郑严本就不打算用,但奈何他走哪对方跟到哪里,那日摔下马,也是因为他想甩掉蜀王送来的侍卫,不然以他的骑术,又怎么会摔马,说出去都丢人。 侍卫立马噤声,他得到的命令就是保护郑严的安全,再说自从他被送来之后,便不再是蜀王府的人了。 如今他的主子只有一个,便是郑严。 郑严到了王珣府上,只说是得知王氏在此,特来拜会。 从前在敬文伯府上学塾读过书,先生便是王氏请来的,他来此拜会倒是也说得过去。 郑严是递了名帖,被小厮迎进厅中,坐了片刻后,王氏便携着丫鬟们前来。 见面自当是问礼,说些客套话。 王氏看向郑严,心中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来此处,可言谈之间,郑严也并未透露分毫,只是时不时地看向门口的方向,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她心中有所猜测,不过很快便否决了,郑严若是来寻三兄,定会在三兄下值之后再来,现在这个时辰登门,三兄人还在府衙之中。 那么,便只有一个人了,是阿愿。 想到这里,王氏看向郑严的目光便多了些打量。 之前她不急着为阿愿定下亲事,想着她们母女相处的时间尚短,等到阿愿及笄后再定亲也不迟。 但京中的好儿郎,王氏也不是没有留意过。 郑严却不在她的名单之中。 不只是郑严,东平郡王亦然。 可如今倒好,一个两个,都惦记上她的阿愿了。 “郑公子今日登门,可是有事?”王氏开门见山道。 “夫人客气了,唤我一声若甫就好。”郑严说道,手中握着茶杯,沉思片刻,眸中似是有些犹豫,很快,抬起一双眼睛,看向王氏道:“不瞒夫人,我今日是来求亲的。” 苏愿本不想去前厅,但出于礼貌,还是应当去打过招呼。 她刚走到门口,便听见这一句话。 心中咯噔了一下,满脸的惊讶。 身后的琥珀更是蹙着眉头,暮山已经告诉她了,四爷回京后就会跟陛下请旨赐婚,如今又冒出郑公子这个程咬金来。 王氏心中虽有猜测,但却没想到郑严会这般直接,有些惊讶道:“求亲?” 求亲何必这般着急,特意从临安跑来青州? 而且求亲这种事情,不应当是双方长辈彼此有意,然后再寻了合适的媒人上门吗? 在王氏看来,像郑南伯府这样的门第,更应当注重这些规矩礼仪,郑严今日突然上门,怕是根本就没与家中父母知会此事。 一时间,王氏对郑严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郑严见王氏不说话,神色有些严肃,继续道:“侄儿想求娶府上五小姐,回京后,便会让家母寻了媒人登门,今日前来,是想夫人不要随意应允五小姐与旁人的婚事。” 他顿了顿,又道:“我想见一见五小姐。” 王氏眉头紧蹙,只觉得郑严的要求过于唐突,想要开口拒绝。 郑严却笑着看向王氏道:“夫人,我想跟五小姐说几句话,您看行吗?” 态度很是诚恳。 王氏还在犹豫。 而早就在门外的苏愿,此刻迈着步子,走了进来,正对上郑严的目光。 见苏愿走了进来,郑严便站定望向她。 苏愿先是朝着王氏微微福身行礼,然后才有微侧着身,对着郑严轻声道:“郑二公子。” “母亲,刚才的话,女儿听到了些。”苏愿看向王氏说道,“女儿想与郑二公子说几句话。” 王氏目光在苏愿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从刚才的态度上就能看得出来,女儿对郑严没心思,如今只怕是想将事情说明了。 但王氏身为母亲,其实对于郑南伯府的门第还是满意的,东平郡王那里,还是个未知数,若是可能,她其实想为女儿留条后路。 “母亲……”苏愿软声道。 王氏见女儿一双眸子敛着水光正看向自己,她最是受不了女儿这般的神情,只好微微颔首道:“我去你三舅母那里瞧瞧晰哥儿。” 只是王氏离开前,将身边的云栽留下了。 苏愿也没有什么是避讳母亲的,她只想与郑严将话说清楚。 郑严看着她,笑了起来。 苏愿皱着眉,没等郑严开口,率先道:“郑公子厚爱,小女承受不起。” 很明显的拒绝。 郑严听得这话,笑容慢慢收敛,他握着茶杯的手背,青筋暴起。 这种被拒绝的感觉,如同在梦中,他得知她与陈清安定下婚事后,再次见面,她对他视而不见的神情让他觉得心中刺痛一般无二。 郑严想立马就询问清楚缘由,可又怕吓到她,沉吟片刻道:“你不想嫁给我,可是因为我曾经出言得罪于你,那我今日在此向你赔罪,当初只是觉得你生气的模样很可爱,每次遇到你都忍不住想要逗逗你,是我不对,那时,其实我不是讨厌你,而是不知道如何亲近你。” 这一番自白,若是换一个姑娘,听了只会感动,可苏愿听了之后,只淡淡一笑,心中喟叹,原来如此,梦中的郑严竟然是喜欢她。 可这种喜欢,苏愿不想要。 “从前我们年纪还小,不过是些玩笑罢了,我并未放在心上。”苏愿顿了顿,继续道,“郑公子今日上门求娶,一片心意,可到底是我配不上公子,还请公子回去吧。” 苏愿不想将话说的太过难堪,只是两次拒绝,希望郑严不要再执着下去。 她从未想过要嫁给郑严,也并未对他有过一丝的喜欢,在今日见面之前,郑严这个人,对她来说,还是个不想见的人。 郑严其实已经料到过这样的情况,手轻轻的收拢又松开,温声道:“我不过是先上门来知会一声,等到夫人与你回京后,我会让我母亲登门商定你我之事。” 他信誓旦旦,目光温柔。满目都是笑意,不等苏愿开口说话,已经起身往门外走去。 苏愿目瞪口呆,他竟然一点都没容她说话。等她站起身出去,才看到郑严已经走出了院门。 第240章 不对 苏愿回了厅中,琥珀嘟着嘴道:“这个郑公子好生无礼。” 从那日在酒肆,琥珀就不喜他,今日更甚。 绿蘅也点头,赞同的说道:“太过唐突了,而且有些自大。” 苏愿没有说话,她在想郑严的事情。 她从没有想过郑严会喜欢自己,不管是梦中的郑严,还是如今真实的郑严,他所谓的喜欢,她真的是没有感受到。 没一会儿,王氏便来了。 母女俩说话,身边也没有旁人,自然不需要避讳。 王氏直接问道:“阿愿,你如何想的,要拒了这门亲事吗?” 苏愿微微颔首,道:“母亲,我从未想过要嫁给郑严,也不喜欢他。” 王氏抬眸看向她,从女儿的神情中,王氏是能察觉到的,之前与女儿提起李宴辞,女儿虽然话说得模糊,但是会害羞,可提到郑严,一双眸子,毫无波澜,平平淡淡。 她本还想着,郑南伯府的二公子,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虽然不是她心中的最优选。 但如今瞧着,怕是连备选都算不上了。 崔氏知道这事后,与王氏说道:“阿愿的年岁,是应当定下亲事了。京中的儿郎们若是没有合适的,倒是可以与母亲商量着将阿愿嫁到王家,这样你也能放心,想见女儿一面也更容易。” 王氏也不是没有想过,她含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之前想着阿愿毕竟明年才及笄,婚事不急,我们母女俩才相处了几年,我舍不得她早早就嫁人。” 崔氏点了点头,“是啊,这女儿家快活的日子,也就还未出嫁这十多年,嫁人后,上要侍奉公婆,还要伺候夫君,往后还要养儿育女,正应当多留几年的。” 王氏闻言,深深地叹息一声道:“三嫂也不是不知道我们为何会来,阿愿的生母如今是镇北侯夫人,京中局势纷乱,阿愿便成了有些人眼中攀附镇北侯府的工具,香的臭的都来了,我也是不想应付,这才躲了出来。” 崔氏如何不知,她招手示意下人将熟睡的晰哥儿抱下去,这才开口道:“但躲着不是办法,阿愿的婚事你早晚是要定下来的,宜早不宜迟,你们难道还能在青州住上一辈子,不回去了?” “是啊,所以我想着,月底就带着阿愿回京去了。”王氏说道,她已经写了信回安林,让母亲留意王氏一族适婚的儿郎们。 说到底,王氏还是对李宴辞没有多少信心,他若身份再寻常些,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奈何他出身太高,阿愿的身份又有些尴尬,她就怕秦王府不同意阿愿为正妻,她的女儿,无论如何不会为妾室。 若是如此,还不如当初不躲出来,答应郑夫人去当了那继室呢。 “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崔氏问道。 “算上来回路上花费的时间,也离开三个月了,而且再晚的话,天就冷了,三嫂说得对,躲是躲不过去的,还是早些回京中,将阿愿的婚事定下来才更为妥当。”王氏轻声道。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劝你多留了,婚事为大。” 这厢,王氏与崔氏姑嫂二人说着体己话。 另一边,琥珀笑吟吟地走进苏愿的屋中,“小姐,刚暮山送了消息,说四爷今晚就回来了。” 苏愿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戏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四爷的丫鬟呢。” 琥珀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委屈道:“奴婢是小姐的奴婢,小姐不想要奴婢了吗?” 绿蘅在一旁轻声道:“又做怪,我看你啊,早晚要胳膊肘往外拐。” “才不会,不管什么时候,小姐在我心中都是第一位的。”琥珀信誓旦旦的说道。 苏愿微微一笑,不再继续逗弄琥珀,只是想到某人就要回来了,不知道为何,心跳竟快了几息。 只是一整个春夏都未下过雨的青州,从午后天便阴沉沉的,黑云压城。 “小姐,怕是要下雨了。”绿蘅看着黑压压的乌云说道。 苏愿点了点头,淡声道:“若是真能下一场大雨也好。” 这里的人们早就在期待着一场真正的大雨了。 不过很快,苏愿又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了眉头,想到了之前琥珀说的话,李宴辞此刻怕正在赶路,若是下了雨,只怕会淋雨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摇了摇头,今日她好像想起他的次数过多了,这很是不对。 主仆几人在屋中闲聊,“咔嚓”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顷刻间,窗外狂风大作,雨点如豆大落下。 琥珀起身去关窗,绿蘅连忙将书桌上被吹落在地上的纸张捡了起来。 而院子里却传来了下人们的欢呼声,有些人甚至跑到了雨中淋雨。 苏愿见到此情景,似也要被感染了一般,只是碍于她小姐的身份,不能真的跑到雨中,只能站在门前,看着滂沱大雨肆虐,雨柱漫天飞舞,宛如画师泼洒的墨彩,将眼前的院子渲染成一幅水墨画。 雨滴溅落在地上,砸起一串串水花,雷声轰鸣,听在青州百姓的耳中,宛如天籁一般。 大雨如注,狂风如啸,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小姐,小心着凉。”绿蘅见她站在门口的时间有些久,上前轻声劝道。 苏愿摇摇头,道:“无妨,看着高兴。” 若是这场雨再早两个月下,青州的百姓会更加的高兴,也便不用背井离乡,或者是惨死异乡了。 下了三刻钟,雨势才渐渐小了。 直到用过了晚膳,雨还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 苏愿让人将窗户打开,闻着雨水混着泥土的味道,有些土腥味,但却不难闻。 雨小了,温度也回升了不少,屋中满是温热的湿气。 苏愿拿着书,靠在迎枕上,翻看了一页,又看了一眼窗外,雨依旧没停,她抑制不住的又想到了李宴辞,路上可有躲雨的地方,回程怕是要被耽搁了。 “你们下去休息吧。”苏愿将人都打发了,她此刻也没什么心思看书,只微微闭上了眼睛。 可下一瞬,脑中竟是浮现了李宴辞的面容,她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却见到李宴辞倚着身子立在窗口。 第241章 看看你 苏愿只有一瞬的诧异,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在确定了眼前之人是真实的,不是她幻想的,便平静的看向来人。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华丽的油衣,上面绣有精美的图案。油衣的质地更加光滑,雨水在上面形成一道道细流,迅速滑落。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精致的毡笠,帽檐微微上翘。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只见他目光温柔如水,眼中似有无数星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温柔至极。 凭借他的身手,能避开府中的下人们,苏愿觉得很简单。 “你怎么来了?”苏愿从软榻上起身,轻声问道。 李宴辞直接从窗子翻了进来,落地如羽毛一般轻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站在她的面前,不过一步之余。 “一会儿我便要回京了,想来看看你。”李宴辞并未再上前,而是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说得这般坦荡直白,苏愿愣了一下,见他刚站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些水渍,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也因为他如此心思细腻之举而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他看着冷漠无情,实则心细如发。 不过坐下后,李宴辞便笑着直言道:“知道我要来找你,早早地将丫鬟打发走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几许放荡不羁的揶揄与逗弄。 苏愿一个小姑娘,到底面皮薄,他这般说,好似她在等他一样。 面上微微一热,只假装镇定道:“不是你让暮山特意传了消息过来让我知道你今晚回来,不知道四爷是何意?” 李宴辞倒是也坦荡,“我是故意让你知道的。” 苏愿抬眸看向他。 似是看到了她眼中的迷茫,李宴辞看向苏愿的目光始终温柔,轻声道:“本来带了些吃食给你,只是遇上了大雨,怕是不能吃了。” “嗯?”苏愿听说他买了吃食回来,下意识地看向他。 李宴辞淡淡“嗯”了一声,从怀中拿出几个油纸包,放在一旁的桌上。 苏愿见状,心里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嘴上说着不能吃了,可每样都用油纸精心包着,他油衣下的衣裳,都有些淋湿了,可几个油纸包却完好无损。 她上前几步,将油纸包一一打开,柔声问道:“都是这里的特色吗?” “嗯。”李宴辞介绍道,“水晶饼、琼锅糖、猫耳朵还有一窝酥,尝尝看。” 苏愿看着展开的油纸包,若是刚出炉的,香味定会迎面扑来。 她虽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但也知道,他所做之事,定不会简单,可却还想着带点心回来给她,这份心意,无论如何,苏愿都不能忽略。 拿起一块水晶饼,外皮金黄,内里银白,起皮掉酥,口感油而不腻,当真是好吃极了。 见她吃得很香,李宴辞心念一动,伸手接住了她掉落的酥皮,就这样在苏愿错愕的目光中,放入了口中。 苏愿的呼吸一滞,瞳孔骤缩,心也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她的目光看向李宴辞,一时却发不出声响,而脑袋也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李宴辞却无所察觉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多么惊骇之事,只望着小姑娘,眼底似有细碎的星光般。 “你何时回京?”李宴辞微微一笑,语声低沉悦耳。 苏愿微微偏过头,抿了抿唇,拿着帕子擦了下嘴角,“母亲的意思是这个月底便起程回去。” 李宴辞闻言,颔首道:“也好。” 苏愿还在等着他的下文,可他却也没有解释。 却见他话锋一转,将话转到了别处,道:“听说郑严上门提亲了。” 苏愿一愣,继而轻轻咬唇,点了点头,“嗯。” 他一听,微挑眉,却也没有生气,只缓声道:“那你呢,答应他了吗?” 苏愿见他的神色没有太过惊讶,怕是暮山已经将所有都告知于他了,只大大方方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看她似是有些动了气,李宴辞笑了笑,轻声道:“留下暮山,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并无监视之意。” 言外之意,她与郑严的话,暮山并未刻意听,所以他也并未全然知晓。 苏愿攥紧的手一点点松开,目光郑重地看向李宴辞,轻声细语道:“我已经拒绝他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给他听,可在他解释他留下暮山的用意之后,她心中的那股气,一下子就消散了。 是的,在得知暮山跟着她的时候,苏愿是有些不高兴的,在她看来,她与李宴辞的关系,不管如何发展,他都不应该将他的人不经过她的允许便放在她的身边,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好似他不信任于她。 可得知他是担心她的安危的那一刻,全然不一样了。 他起身看向她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我走了,临安见。” 苏愿微怔,看他一眼,思虑几瞬后,点了点头,“嗯。” 李宴辞的离开就如同他的到来一样,速度之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而屋地上的水渍,也渐渐地消失了,要不是桌上还放着几个油纸包,里面是他特意为她带回来的点心,便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二日,绿蘅和琥珀过来伺候苏愿起床的时候,见桌上有几个油纸包,绿蘅想得多,并未直接问出口。 反倒是琥珀,直接大喇喇地问道:“这些东西昨日还没有,这是谁送来的?” 她之所以这般问,是因为若是暮山来送东西,一定会交到她手上,可昨晚,她回房休息后,并未收到暮山的暗号。 琥珀心中担忧,怕是郑严那边送来的,她一时间还有些为难,若是暮山问她,她要不要说实话呢,不过很快,她就决定了,不说,小姐的事情,小姐自有主张。 苏愿微微低垂下眼睛,充耳不闻,只洁面漱口,坐下让绿蘅为她梳妆。 绿蘅眼尖,瞧见了小姐面上的红晕,心中便有了猜想,以小姐对待郑公子的态度,定不会收下他的东西。 显然,是郡王那边送来的,只是琥珀昨晚并未出房门,暮山也不会进小姐的闺房,答案很明确,郡王亲自来的。 第242章 愿归 苏愿是在那日见过李宴辞之后的十多日才得知京中的变故。 太子逼宫,想要逼顺文帝让位于他。 谁知道顺文帝早有准备,太子逼宫不成,反倒被废。 太子一党,尽数收押在监。 太子在狱中大骂蜀王言而无信,背信弃义。 他早就给蜀王送了消息,希望能与蜀王里应外合,可谁知,蜀王那边毫无动静,太子这边却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最终,只能是惨败。 而太子被俘那日,顺文帝去见了太子和皇后,至于说了什么,怕是只有顺文帝身边的心腹内侍才得知了。 只是那日之后,顺文帝的身子越发不好了。 王氏也收到了府中的来信,准备开始收拾行囊,回京城。 出发那日,艳阳高照,那日下过一场暴雨后,便一直再未曾下过雨,这里的灾民们,已经都被安置了,也有些回了原籍。 一路上,白日尽量多赶路,夜间也都宿在客栈中。 走走停停,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到临安城。 如今已经九月底,入了秋,夜间温度低。 离开也不过才三个月,一进城,苏愿却觉得一切都很陌生。 马车晃晃悠悠的,让她想起了那年冬日里,她从庄子上被接过来的情景。 到了正门口,帘子被撩起,琥珀率先下了马车。 门口的小厮瞧见了被扶着下马车的王氏和苏愿,立马喊道:“二夫人和五小姐回来了!” 守门的小厮急急行了礼,其中一人便率先进里头去通传。另一人则匆匆忙忙将大门敞开,将她们一行人迎进去。 兰馨苑的丫鬟婆子们早就迎了出来。 胡氏也带着人走了出来。 苏盈飞奔到苏愿的跟前,一把将人抱住道:“终于回来了!” 苏愿回抱住她,笑着颔首道:“嗯,回来了。” “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发生了多少事情,还有,我听说青州闹旱灾,你还好吧?”苏盈依旧像从前一样话很多,松开了苏愿,将她上下左右的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心满意足道,“完好无损。” 胡氏在一旁见状,轻斥了一句:“还不先见过你二婶,一点规矩也没有。” 苏盈朝着胡氏努了努嘴,然后笑着朝王氏行礼道:“二婶安好。” 王氏看向胡氏笑着说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在意这些虚礼。盈姐儿与阿愿许久没见了,小姐妹间定是有话要说。” 胡氏点了点头,又道:“哎,都定了亲事的人了,行事还这般的跳脱,我啊,真的犯愁她日后嫁人,可不比在自家。” 王氏和苏愿闻言,皆很是诧异。 果真如苏盈所说,三个月,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苏愿微微一笑,一瞬不瞬地盯着苏盈看。 苏盈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着眼眸小声道:“一会儿告诉你。” 胡氏与王氏并肩而行,轻声道:“弟妹一路舟车劳顿,母亲的意思是,你们先回去休息一番,晚饭再去松风苑就好。” 王氏颔首,“母亲体恤。” 苏盈与苏愿太久没见,直接跟着去了听云轩。 一路上都在询问苏愿路上的见闻,而且苏盈的问题很多,比如:青州的人是不是都很粗狂,那里的吃食是不是也都与临安不同,是不是能瞧见胡人? “三小姐先坐坐,想听什么,奴婢说给您听。”绿蘅扶着苏愿去沐浴更衣,琥珀留下与苏盈说青州的风土人情。 两人倒是很投机,苏愿沐浴回来,只见一主一仆,说到高兴的时候,竟手舞足蹈。 但琥珀也说到了那些灾民的惨状,苏盈听了,也跟着难过,还红了眼睛。 “三姐姐,这会儿该轮到你说了,定亲是怎么一回事啊?”苏愿刚洗过澡,肌肤胜雪,半散着头发,披在肩上,竟是让苏盈有些看呆了。 不自觉地低喃了一句,“美人出浴图也不过如此了。” 苏愿耳尖,听得清清楚楚,嗔怒地看向苏盈,“三姐姐都看得些什么?” 苏盈却嘿嘿一笑,“不过是一些仕女图,男子看得,女子看不得吗?” 苏愿拿她没办法,无奈的轻叹一声,眸光微转,道:“三姐姐可是如愿了?” 苏盈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明白,不过见苏愿一双水眸中带着揶揄和戏谑,落落大方,坦荡道:“嗯,阿愿,你不知道,是柴夫人主动跟母亲提的这门亲事,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柴公子的意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姐姐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不需担心别的,只要你做到妻子的本分,柴公子也不是那等纨绔,定会发现姐姐的好的。”苏愿不清楚柴家到底是柴志源主动求娶,还是柴夫人这个当婆母的看上了苏盈,但对于苏盈来说,到底是要嫁与她心仪之人。 苏盈闻言,点了点头道:“阿愿你说的没错,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只要我用心待他,他会感觉到的。” 两姐妹又说了一会儿话,苏盈见苏愿面上有了倦色,便让苏愿先休息,先行离开了。 苏愿躺在床上,竟有些不习惯了,她翻了几个身,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睡着。 不过却也睡得不熟,不到两刻钟便醒了。 琥珀这会正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刚要与绿蘅说话,就瞧见床幔动了动,她立马噤了声。 绿蘅上前,见小姐已经坐了起来,轻声道:“小姐不再睡一会儿了吗?” 苏愿摇了摇头,“不了,这会若是睡得多了,晚上便要睡不着了,起吧,一会儿还要去松风苑见祖母。” 绿蘅撩起床幔,为苏愿穿上了鞋子,扶着她坐在铜镜前。 “怎么了?”苏愿见琥珀站在一旁,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琥珀咧嘴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呈了过去,“小姐,郡王送来的信。” 苏愿顿了一下,接过信,却没有看,只先放在了桌上,信封上没有一个字。 琥珀垫了垫脚,有些想不明白,小姐怎么不看,她是不是不应该收下这封信。 绿蘅为苏愿梳好了发式,又挑了一身颜色出挑的衣裳换上。 这期间,苏愿一句话都没有说。 琥珀的心有些忐忑不安,紧抿着唇。 “你们先下去吧。”苏愿起身道。 绿蘅和琥珀刚出门,琥珀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我是做错了吗?” 绿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的额头上点了点,“这叫私相授受,下次没有小姐的允许,不能再随意收外男的信,知道吗?” 琥珀偏着头,有些想不明白,可之前郡王送的小兔子,小玩意,小姐都收下了,为何信不能收。 绿蘅瞪了她一眼,“让你平日里不看书,想不明白就回去好好想想。” 苏愿在屋中,手中拿着信,拆开后,却只见上面四个字,“稍安勿躁”,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不明白这是何意? 第243章 渴望 第二日,安云郡主的帖子便送了过来。 苏愿比约定的时辰早些出门,到了茶楼,刚下马车,便见安云郡主身边的婢女过来,微微福礼道:“苏小姐,我们郡主请您上马车。” 她顺着婢女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安云郡主的马车就停在那里,她微微颔首,便跟着婢女过去了。 安云撩着车帘子,朝着她笑了笑,“上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愿见赶马车的人是暮山,便知道今日并不是郡主邀她,她要见的另有人在。 不过苏愿没有在马车里看到李宴辞,苏愿与安云郡主两人坐在马车中,她带出来的丫鬟则是坐着苏家的马车跟在后面。 马车最终驶向了南城城郊的方向。 南城多是一些书画铺子,道路十分宽敞。 安云对于苏愿的青州之行很是好奇,苏愿便挑一些青州的风土人情说与她听。 苏愿见安云的脸上笑容多了很多,不似上次见面,她还在为婚事而忧愁。 郡主的婚事,向来都不容易择定,身为秦王的女儿,尤是如此。按理,安云郡主已经过了及笄的生辰,她的婚事也就算是几乎摆在了台面上,开始挑拣了。 但好像并无风声,就连之前的所谓的和亲的消息,也销声匿迹了。 也不知最后,这朵娇贵的花儿会落在谁手里。 苏愿坐在马车上,竟是思来想去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人家。 满临安,却挑不出一家身份门第都好的。 她侧目看了眼安云,几不可闻地叹了声。只希望她能逃离和亲的命运。 梦中,直到她死,对安云所嫁之人也毫无印象,也是,梦中的她不过是个不受待见之人,连京中的宴席都很少参与,更别提能遇到安云郡主了。 “想什么呢,到了。”耳边传来安云轻柔的声音,打断了苏愿的思绪。 苏愿收敛了纷乱的思绪,微笑着问道:“我倒是忘记问了,我们这是去哪里?” “现在才想起来问,怕不是晚了吧。”安云语调轻快地朝她眨了下眼睛,“我说要将你卖了,你可相信?” 苏愿轻笑。 “今日就是想与你一道逛街。”安云说道。 下了马车,苏愿只见主干道上商铺林立十分繁华。当然,占地铺面最多的还是各类酒楼和客店。 这里,她之前没有来过。 “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去吃饭吧。”安云对苏愿说道。 苏愿看了一眼正对面的仙客楼,点了点头。 可安云却带着她往身后的巷子里走去。 片刻后,巷子越来越窄,苏愿便明白为何会将马车停在那里。 “到了。”安云停在一个院子门前说道。 苏愿早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才发现,在院门的上房,用一根杆子挑着一块布,上面写着食香来三个字,自己很是工整。 安云直接推门进去,转身对苏愿道:“进来吧。” 因为还没到饭点,小店里并没有食客。小店不大,但胜在收拾的干净整洁。 一位妇人听见声音,挑着帘子走了出来,看见安云和苏愿,笑着上前打招呼。 “月娘,在后院摆桌吧。”安云很是熟稔道。 那妇人忙应了,转头朝里间唤了一声。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走了出来。 妇人交代了几句,少女便带着少年去后院摆桌子。 少年见到安云郡主,眼睛亮晶晶地道:“郡主,您来了。我昨日与姐姐出城去山里采了许多的蜂蜜,您一会儿走的时候带回去吧。” 苏愿有些诧异,安云竟然认识? 少女走过来轻拍拍他的头,小声责备道:“还不快去摆桌子?别吓到客人了。” 少年完全不怕,朝着安云和苏愿咧嘴一笑。 少女朝着安云与苏愿躬身行礼道:“松儿无礼唐突了郡主和贵客,棉儿在这里赔个不是。” 安云笑了笑,摆手道:“棉儿不必这般客气。” 说完后,眼睫微眨,又问道:“怎么没瞧见令兄,可是出去了?” “家兄去街口书铺了,应该快回来了。”少女轻声道。 安云看了一眼苏愿,道:“你先进去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你去哪里?”苏愿微微蹙眉,这里位置偏僻,她身边只有琥珀一人,虽说郡主与这里的人相识,可她并不想独自留在这里。 “我突然想起来有些东西要买,很快就回来,暮山就在外面。”安云知道苏愿的担心,凑近她小声道,“放心,今日这里不会有其他的客人,而且周围有人守着。” 苏愿闻言这才放了心,想想也是,堂堂郡主出门,又怎么会没有人在暗处保护着。 而且见郡主刚才问到少女的兄长,苏愿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好像有些不懂事了,便点头道:“那好,你去吧。” 自称棉儿的少女带着苏愿去了后院。 苏愿这才发现,前院只能摆下四张桌子,可后院却很宽敞,但却只有一张桌子,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草,仔细看去,墙根处,还种了许多的草药。 “家中可有人懂医术?”苏愿问道。 棉儿回道:“祖父曾开过药铺,所以我们都识得些草药,平日里也会采些草药换银钱。” 苏愿点了点头。 棉儿的性子稳重,但却也不认生胆怯,问道:“小姐也认识草药吗?” 苏愿笑着摇了摇头,“只认识几味寻常的草药。” 妇人很快就端了饭菜上来,棉儿摆好碗筷后,便离开了。 苏愿背对着门坐着,感觉到有人走进来,以为是安云,笑着转头道:“你回来了?” 定睛一看,却是李宴辞走了进来。 他缓步而来,朝她浅浅一笑,轻声应道:“嗯。” 苏愿看着他,风姿如玉,眸中似有星光,她微微偏过了头去,再看下去,怕是要溺在那双漆黑幽深的眸中了。 她不知道,刚才她粲然一笑,嘴中说着“你回来了”,一下子就撞进了李宴辞的心中,此刻,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人娶回府中,只为了能日日见到听到。 他一步一步朝着她走了过去,一种莫名的渴望和悸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他早就明白了自己对她的情不自禁,所以他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一旦牵扯到她,便会多想一些,多思虑一些。 第244章 很喜欢 “阿愿。”李宴辞眼中流过笑意,轻声道。 苏愿起身刚要屈膝行礼,却被李宴辞制止道:“我说过了,你我之间见面,不需这些,怎么自在怎么来就好。” 闻言,苏愿站在离他一米远的距离,微微垂着头。 李宴辞却转身走向了院墙处,弯腰摘了一片药草的叶子,缓缓道:“宫中的帖子可收到了?” 苏愿茫然地“啊”了一声,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她今日出门前,没听说府中收到了宫中的帖子。 李宴辞看向苏愿,笑容清浅,“无妨,你回去便知道了。” 苏愿微愣之后,脑袋飞速的转着。 虽然距太子逼宫已经过于一个多月了,但京中却丝毫无任何的热闹可言,人人谨小慎微,生怕被当成是太子余党。 这个时候宫中却要举办宴席,邀请官眷们参加,用意何为? 而且顺文帝的身体很不好,听说这些日子虽然如期上朝,可却只能勉强撑不到半个时辰,如今是秦王辅政,朝中一应大小事宜,皆有秦王做主。 京中也早就有所传言,顺文帝怕是有意将皇位传给秦王。 所以如今的秦王府,门庭若市,只是秦王本就冷面,从前就不喜与朝臣们交际,如今更是闭门,一个都不见。 “在想什么呢?”李宴辞望向她,笑着问道。 苏愿抬头看向李宴辞,她总觉得李宴辞的笑容里有些别的什么意味。 微风轻拂,苏愿听到李宴辞的话,心中微顿,不过很快就回道:“我在想,是辰妃娘娘要举办赏菊宴吗?” 李宴辞缓步走到苏愿面前,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轻声道:“为何这样说?” 苏愿闻言,心中一动,他不答反问,就说明她猜对了。 思虑了一会儿,轻轻蹙眉道:“圣上定是不希望因着前太子逼宫一事,闹得京中人心惶惶,辰妃娘娘这个时候举办赏菊宴,便是为圣上解忧。” 因着前太子一事,朝中牵扯了不少官员,特别是李宴辞从青州回来,又带回来一批与前太勾结贪墨朝中赈灾银两和与偷换军械通敌叛国的罪臣们。 苏愿可是听苏盈说了,百姓们都说午门前那阵子的血就没有停过,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在斩头,很是骇人。 李宴辞看着苏愿笑而不语。 苏愿垂着眼眸。 这会儿,夫人端着茶上来,恭敬的放在桌上,行礼退下。 苏愿偏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小声道:“安云怎么还没回来,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李宴辞走到桌前坐下,道:“放心,安云出不了事,咱们先用饭。” 苏愿愣了一下,低头抿唇,手指在身前轻轻绞着,她不是第一次与李宴辞一道用饭,可不知道为何,如今竟觉得有几分的别扭,特别是她明知他的心意,有些话,也不需要他再三的重复。 只是她心中有些复杂,堂堂秦王之子,喜欢她,震惊之余,心里也有欣喜,而后她又发现,自己也并不讨厌他,甚至时常会想起他。 但两人这般私下里相见,于礼不合,她心中也还在计较着昨日的那张字条,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用意。 李宴辞的视线从苏愿映洁白如玉的纤细手指中转开,对上了她清澈的眼眸。 “不坐吗?”李宴辞语气轻柔,勾着唇角,眉眼含笑的看向她问道。 苏愿摇了摇头,坐在了他的对面,思虑了一会儿,抬眸,忽而一笑,淡声道:“四爷昨日送来的字条我已经看过了,不知是何意?” 李宴辞轻笑,声音柔和道:“再过两日,你便知道了。” 苏愿抬头,直视着他的双眸,眸光流动,轻轻蹙眉:“卖关子。” 李宴辞笑了笑,继而摇了摇头,道:“不可说。” “不说拉倒!”苏愿轻哼了一声,偷着睨了他一眼,既然不想说,还特意让人送来,故意吊人胃口,这人心思太坏! 苏愿不知,她这副娇俏撒娇的模样,李宴辞看在眼中,只觉得心痒痒,只恨不得将人揽入怀中,紧紧的抱住。 但他不能,发乎情止乎礼,他若是唐突了,只怕小姑娘以后就要躲着他了。 苏愿察觉到她的对面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盯着自己瞧,抿了抿唇,出声道:“四爷与这里的店家很熟悉?” 李宴辞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送到了苏愿的碗中,摇头道:“不熟。” 苏愿低头看着碗中的肉,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夹菜这种事情,太过亲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只好捧着茶杯,抿了又抿,桌下的双膝并在一起,脚跟着地,脚尖微微抬起,来回摆动了几下,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做。 李宴辞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心,轻笑道:“不喜欢?” 一语双关。 只是苏愿这会精神不集中,并未察觉,只本能的反驳道:“没有,很喜欢。” 李宴辞闻言,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目光灼热,眼底浓重的情意没有一丝一毫掩饰,像是跳动燃烧的火光。 苏愿也是在说完后才意识到,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抬眸触及他投过来的眼神,她羽睫轻颤,心中一紧,连忙撇开了视线,脸颊不由得微微一红。 就在苏愿不知所措的时候,只听见门口处传来声音。 “郡主,您回来了,买了这么多东西,我帮您拿吧。” 是那个叫松儿的少年的声音。 苏愿回头,只见安云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外表文雅,眉目清秀的男子,看着年岁不大,应当不到二十岁。 他身形修长,仿佛松柏般矗立于天地之间,身穿一袭青色的长袍,上面用墨色丝线绣着雅致的纹理,透出一股淡淡的文人气息。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髻上别着一支翠玉簪子,更增添了几分儒雅。 李宴辞发觉苏愿盯着崔植看,眼底闪过一抹不悦。 崔植上前,朝着李宴辞躬身行礼道:“在下崔植见过郡王。” 崔松也跟在兄长的身后,规规矩矩地朝着李宴辞行礼,完全没有在安云面前的跳脱活泼。 第245章 重要吗? “怎么买了这么多书?”李宴辞问道。 安云偏头看向崔植兄弟俩离开的方向,才转头看向李宴辞,抿唇道:“最近想多看些书。” 苏愿在一旁闻言,瞪大了眼睛。 然后看向李宴辞,见他只是笑了笑,不过面上的神情,明显不信。 安云不喜读书,别说李宴辞这个当兄长的清楚,便是苏愿这个闺中密友也是了然。 从前,只要得了空闲,安云郡主便喜欢去跑马,什么读书、女红、书画,她一概不感兴趣。 苏愿意味深长地看了安云一眼,似是不轻易地问道:“这位崔公子,看着一表人才,不知道可有考取功名,是否婚配?” 李宴辞听了这话,敛下眼眸,幽深的眸底涌动着分辨不明的晦暗。 安云郡主却被问得红了耳根,别开眼,不吭声。 苏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见安云脸上的羞红未褪,神情竟有种说不出的娇。 而答案,苏愿也心中有数了。 崔家的人口简单,那妇人便是崔母,然后便是崔植三兄妹,并未见到崔植的妻子,说明还未曾娶亲。 苏愿凑了过去,小声道:“这位崔公子瞧着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曾娶妻?” 不等安云回答,只见李宴辞已经起身,对安云和苏愿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安云没有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苏愿微微点了点头。 “对了,早些回去。”李宴辞顿住脚步说道。 “知道了。”安云语气中满是无奈。 等到李宴辞走了,安云看向苏愿,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说什么了,怎么我四哥好像生气了?” “生气?”苏愿神情迷茫,摇头表示,她不知道。 “算了,不理他,本来我是打算只我跟你的,可四哥知道了我们要一起出门,非要跟来。”安云郡主对着苏愿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四哥看着好说话,但实则不然。” 苏愿颔首,心中腹诽,看着也不好说话,他的好说话,怕是有固定对象的。 李宴辞离开后,苏愿用饭才吃出了香味,安云郡主也吃得十分香甜。 “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安云问苏愿道。 苏愿点了点头。 两人出来的时候,正巧遇上崔母在训崔松,“你看你写的字,好似狗爬一样,白白浪费这么好的纸墨。” 转头便瞧见苏愿和安云郡主,连忙迎了上来。 崔松看到安云,先是笑了一下,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下后脑。 安云吩咐身边的丫鬟,将买来的纸墨送给崔松,崔母连声拒绝道:“郡主已经送了好些东西给他了。” “无妨,松儿多练多写,下次我来的时候,可要看你写的大字。”安云郡主朝崔松招了招手道。 崔松眼睛一亮,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上前来,道:“是。”并且立下了豪言壮语,“早晚有一天,我的字比大哥的字还要好。” 安云闻言,笑了笑,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那你可要好好努力了。” “是!”这一声掷地有声。 上了马车后,苏愿歪头看着安云,眸中带着笑意,轻声道:“说说吧,你与崔家兄妹是如何相识的?” 安云还未开口,闻言,脑海中立马浮现出某人的面容,她的心砰砰跳,很清晰的感受到脸颊烧了起来。 她双手绞着帕子,竟有些扭捏,微微抬眸看向苏愿,然后又别开眼,小声道:“还是你去青州后,我觉得在京中无趣,便去了别庄。” “别庄待得久了,其实也很无趣,那日天气不算热,我便出去跑马狩猎,遇到一只小鹿,追着追着,便与下人走散了,又倒霉地掉进了狩猎的陷阱中……”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开口,本来安云就想将心事与苏愿分享,说出来,她反倒是轻松了许多。 “然后,英雄救美。”苏愿弯眼一笑,柔声道。 安云垂下眸子,声音很轻,“那日崔公子上山去采药草,听见我的呼救,将我救了出来。” 苏愿勾了勾嘴角,她知道,这种身处危险之中,而被施以援手。对方就是年少清隽的男子,定当会心生好感。 只是安云与那崔植身份悬殊,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未来,也许会成为公主,可崔植一介布衣白身,这门亲事,就是换成寻常官宦家的小姐,怕是也不会应允。 这些话,苏愿没有说出口,她相信,安云比她更清楚。 只是今日李宴辞也在,苏愿不相信他看不出安云对崔植的心思,可为何却不阻止? 安云见苏愿不说话,她看了眼窗外,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阿愿在担心什么,我心中又何尝不明白呢,但有些感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我不想阻止,至于结果,我还未曾去努力争取,若是就此放弃,岂不遗憾。” 苏愿呼吸一滞,看向安云,见安云面上带着笑意,眉眼间也很是平静,沉默了几息,而后轻笑道:“郡主说得没错,不要留下遗憾,只是郡主可确定了崔公子的心意?” 安云倏地握住了苏愿的手,她的声音中带了点颤意,微微摇头道:“我不敢问。” “竟然也有郡主不敢做之事。”苏愿嗓音含笑,有些揶揄道。 “你嘲笑我。”安云撅起嘴,瞪了苏愿一眼,然后问道,“那你与四哥呢,你们又是怎么一回事。” 苏愿微哽,沉吟片刻,转头淡声道:“这个你应该去问郡王,不是我。” 安云盯着她的侧脸,难得的很是严肃地说道:“四哥喜欢你,我是知道的,只是阿愿,你可愿意?” 苏愿闻言,正色道:“我的意愿与否重要吗?” 婚姻一事,对于女子来说,实在是太过不公平。 “谢谢你。”苏愿浅淡眉眼间的笑意很是柔和。 她这声道谢,是因为安云此刻是以好友的身份站在她的立场。 安云一愣,随即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谢字。以四哥的性子,他想要的便一定会得到,所以,阿愿,你若是喜欢四哥,那你会生活得很容易,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苏愿沉吟,并未言语,喜欢与否,她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但她知道,安云说得没错,她若是喜欢李宴辞,于她来说,未来会更轻松些。 可她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直到回了自己的房中,苏愿也没有得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第246章 敌意 十月十六,宫中,辰妃娘娘举办了赏菊宴,邀请了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参加。 这次赏菊宴的地点不在宫中,而是在一处皇家别院,据说这里从前是先帝为了最宠爱的贵妃建造的,也就是顺文帝的生母。 里面不仅有各种鲜花争奇斗艳,还养了奇珍异兽,供人欣赏。 收到宫中的帖子后,齐氏便让胡氏给家中的女眷们准备新衣。 这次,这次胡氏只带着苏愿一人前往。 苏盈有了婚约,成亲的日子也已经定下了,只安心在府中备嫁即可。 王氏虽然有资格参加,但她一向不喜这种场合,又因着她孀居的身份,她便也不去凑热闹了。 今日别院中来的人不少。 辰妃极得顺文帝宠爱,她设宴邀人,几乎收到帖子的都来了。 除了各公侯王爵,朝廷大臣外,秦王妃也带着世子妃一道来了。 敬文伯府的马车停在别院之前时,已经有许多马车停在这里了。 胡氏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看到不远处柴府马车的标志时,顿时脸上就露出一抹笑意,忙不迭地让丫鬟扶她下车。 柴夫人下了马车就见到胡氏等人,迎了上去。 两人脸上露出笑容,互相打起了招呼。 而就在这时,秦王府的马车也到了。 只见马车上先下来的是穿了一身正红色衣裙的世子妃,她下了马车后扶了秦王妃下车。 秦王府的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两位少女,其中一人是安云郡主,另一位,苏愿却没有见过。 安云郡主也瞧见了苏愿,笑着朝苏愿走去。 “阿愿。”安云眉眼含笑,将路过的与她打招呼的人几乎都忽略了。 苏愿弯了弯嘴角,微微福礼,“郡主。” 安云双手将人扶起,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但她也知道,两人虽然是好友,她也说了许多次,不需这些,可苏愿每次见面,依旧规矩齐全,次数多了,安云也就随她去了。 苏愿的视线越过安云看了一眼她身后那个神色颇为阴郁的少女,然后又转向安云,轻声道:“与郡主同行之人是……” 安云听了苏愿这话,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厌弃之色,不过嘴角却挂着笑意,道:“荣安县主,魏鸢。” 苏愿轻轻“哦”了一声,这位荣安县主与秦王世子妃乃是堂姐妹,都出自岐州魏氏。 她曾听说,魏鸢的生母出身岐州巨富之家,死后将嫁妆全部留给了魏鸢,魏鸢也是个有魄力的,知道自己小小年纪未必能护得住这些嫁妆,便直接捐给了朝廷,换了一个县主的封号。 但是这位荣安县主一直都在岐州,与她也从未见过面,刚才那样的眼神又是为何? 苏愿不明白她何处得知这位县主了。 “走吧,咱们随园走走赏景,你还是第一次来吧,一会儿带你好好逛逛。”安云郡主轻声道。 苏愿与安云并排而走,微微颔首。 只是身后一直有一道不善的目光盯着她,直到她与安云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荣安县主才收回了视线。 “看什么呢?”世子妃魏吟偏头问道。 魏鸢展露出灿若桃花般的笑容,摇头道:“没什么,那位便是郡主的好友,敬文伯府的五小姐吗?” 魏吟点了点头,“应该是吧,我也不曾见过,安云待她亲厚的模样,是没错了。” “你们年岁相当,怎么不一道去?”魏吟问道。 “我陪在姐姐身边就好。”魏鸢笑了笑道。 “往后都要留在京中了,多交朋友才好,我这里丫鬟婆子一堆,不用你陪。”魏吟对这个堂妹还是有几分怜惜的,毕竟堂妹年少便没了生母庇护,如今被魏家送来京中,不过是为了从前与郑南伯府口头上的那桩婚约。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郑南伯若是真的想履行婚约,早就该派人去魏家了,一直没有消息,魏吟对此并不抱有什么期待。 但魏鸢却不这么想,自她得知这门亲事后,她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嫁到郑南伯府。 她虽然有了县主的封号,在府中的日子也比从前过得好了一些,可她是个姑娘,家族对于她的婚事,自然是想要最大的利益,而她自己也想要借此机会,摆脱那个让她痛苦的家。 所以她一到京中,便打听郑南伯府的情况,嫡出的只有两位,大公子已经成婚,那么,她的选择便只能是二公子郑严。 为此,她将郑严的相貌人品学识一一打听清楚,还算满意,可却也被她得知,郑严竟然为了苏愿去了青州,而且回来后,与郑南伯夫妇俩吵了一架,只为了要娶苏愿。 今日得见,苏愿的美貌让魏鸢也惊了,可郑严是她的,谁也别想跟她抢。 苏愿与安云逛了一会儿,便到了馨苑中。 馨苑中这会已经有不少人来了。 胡氏等人围坐在秦王妃身旁,此次的宴席虽是辰妃娘娘举办的,但辰妃要照拂顺文帝,今日一切都由秦王妃代为主持。 苏愿一进来,一道冰冷的目光便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向秦王妃先行礼请安,抬头时便看到坐在世子妃身侧软椅上,正望着她浅笑的魏鸢。 魏鸢虽是第一次参加京中宴会,但这会瞧着却也有了相谈甚欢之人。 “想必这位就是安云妹妹的密友苏五小姐了。”魏鸢率先开口道,她说话的声音甜甜腻腻,眉眼间有几分的打量。 苏愿知道,魏鸢这是在针对她,却也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位姐姐是?” 魏鸢听出苏愿话里意思,实在暗指安云郡主根本就不曾将自己介绍给她,顿时眼中便露出了戾色来。 安云郡主抿唇,用帕子遮挡住笑意。 她不喜魏鸢,做什么事情都带着目的,为人很是市侩。 而且魏鸢对苏愿的敌意,安云也察觉到了,在安云郡主看来,很是莫名其妙。 “苏五小姐,这位是荣安县主。”说话的是坐在魏鸢身后的陈馨。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苏愿的身上,魏鸢是县主,按照规矩,苏愿见她需要行礼。 而此刻,陈馨这般开口,目的也无非是想要看苏愿对着魏鸢卑躬屈膝的模样。 第247章 可敢? 但可惜了,陈馨到底没有如愿。 安云笑了笑,拉着苏愿的手,走向魏鸢道:“魏姐姐,你跟我一样,唤一声阿愿就好。” 魏鸢闻言,微微眯了下眼睛,安云郡主对苏愿的维护之意太过明显,秦王妃又坐在上首,就连堂姐魏吟也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她便勾唇笑了笑,一双眸子看向苏愿,“阿愿,是哪个字,我们也是有缘分。” 魏鸢,苏愿,阿鸢,阿愿。 就连名字的相似,都让魏鸢心中很是不舒服。 魏鸢深呼一口气。 上首的秦王妃出声道:“园中景色甚好,坐在这里岂不是浪费这大好的光景。” 今日她得了这个差事,若是席间吵闹,她脸上也是无光,更何况,苏愿身后还有一个镇北侯府,回头若是镇北侯真的不悦,她倒是也不好与王爷交差。 “珍景园中有不少的动物,各位不如去瞧瞧。”秦王妃说道。 “母妃说的是,儿媳记得园中有一只孔雀,开屏后甚是美丽,只是不知道谁有眼福,能让孔雀开屏。”魏吟笑着说道。 一行人便都往珍景园去了。 安云和苏愿却落在了后面。 “这么呼呼啦啦一群人过去,只怕孔雀见了,更加不会开屏了。”安云语气凉凉道。 苏愿其实能看得出来,安云与秦王妃关系一般,也是,在秦王妃眼睛,安云是侧妃所出,也就是庶出,只要不苛待即可,本也不需上演什么母女情深的戏码。 “阿愿,你想看吗?”安云转头看向她问道。 苏愿摇了摇头,“怎么去那边吧。” 她伸手所指向之处,是湖边的一处亭子。 “好啊,我们就去那处,风景清幽,位置也好,等一会儿,我再带你去看孔雀,阿愿长得这般貌美,孔雀见了怕是也会开屏的。” “郡主又调侃我。”苏愿握着安云的手,口中跟着一句。 等到两人坐下了,安云才在苏愿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不必理会魏鸢,定是嫉妒阿愿容貌比她盛。” 苏愿听着她这句,眉眼间泛开了几许笑意,笑了笑,道:“郡主也不喜她?”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说明她们俩在对待魏鸢的态度上是一致的。 安云听得这话,轻哼了一声,却也没有继续说道什么。她虽不喜魏鸢,但魏鸢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不想在背后说人闲话。 “对了,别院后面有个小型猎场,一会儿我们去瞧瞧。”安云说道。 先帝本就是为了贵妃建的这里的别院,贵妃是将门出身,骑马射箭都是一把好手,所以先帝特意让人在别院后面剪了一个小猎场,养些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动物,就为了贵妃能偶尔过来高兴一场。 苏愿低头看了一下,有些为难道:“今日未曾换胡服。” “没事,我们不骑马。”安云今日也没有准备,只是临时起意。 两人在这处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往猎场去了。 说是小型的狩猎场,可苏愿瞧着却是一望无际,有专门的士兵把守。 而此刻,狩猎场中已经有人骑马在其中。 安云这会才抬手敲了一下脑袋,一脸歉意的看着苏愿说道:“瞧我这记性,今日三哥邀了人在此。” 苏愿早就看见了纵马狂奔之人,不是李宴辞还有谁。 而与李宴辞长相有两分相似的人,便是安云口中的三哥,李宴祯。 李宴祯转头看向安云和苏愿所在之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双手拉缰绳。 只是目光落在苏愿的脸上,眸光微动,早就听说敬文伯府五小姐美貌冠绝京中,果然名不虚传。 李宴辞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缓缓的落在了苏愿的身上。 李宴祯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嗤了一声,道:“四弟,今日咱们比试比试可好?” 他看向李宴辞,嘴角微勾,眼中掩饰不住的挑衅之色。 “比什么?”李宴辞冷声道。 李宴祯看了眼猎场,都是些兔子之类的,甚是无趣,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就天上的燕雀如何?” 他得意洋洋的问,眼神却狠狠的盯着李宴辞,“可敢?” 身后众人皆听出了李宴祯话中的挑衅之色,但却没人敢吭声。 如今京中的形势,无人不知,顺文帝没有合适的皇子继承帝位,秦王是顺文帝的胞弟,又有监国之权,而不管是李宴祯,还是李宴辞,未来都有可能是皇子,他们没人想卷入其中。 李宴辞一直深受顺文帝的重用,如今也才刚及冠,却已经有了郡王的称号。 而李宴祯是李宴辞的哥哥,也不过才领了一份闲职,心中有嫉妒也在所难免。 其实今日能在这里一同见到李宴辞和李宴祯,众人也是愣了一下,毕竟两人不和,众所周知。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世子妃竟也带着一群女眷朝这边走了过来。 魏鸢一眼就瞧见了郑严。 而郑严的视线却落在了苏愿的身上。 魏鸢的手握紧又松开,走到了苏愿的身边,笑着说道:“刚不见郡主跟阿愿,原来你们来了这里。” 这话说的,好像她们背着人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但郑严却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只能瞧见魏鸢脸上淡淡的笑意,还有那挽上苏愿的手。他眉心微蹙。 其实从青州回来后,他就与郑南伯直截了当地说开了,说他想要娶苏愿,希望母亲能寻了媒人上门去提亲。 可郑南伯那会儿正好收到魏家的信,当年也不过是口头约定,这么多年,与魏家的往来也淡了,他便以为魏家忘了,可现在,魏家主动提及,他若是拒绝,便是小人所为。 要是郑严没有心仪的姑娘,娶也就娶了,郑南伯一时间两难。 郑严得知真相后,与郑南伯夫妻俩大吵了一架,但郑南伯夫人却也没有松口去苏家提亲。 今日若不是李宴祯相邀,他也不会来。 不过见到李宴辞之时,他很有一种冲动,想要与李宴辞狠狠地打上一架,告诉对方,苏愿是他的,别打主意了。 但又怕自己多此一举,李宴辞从青州回来后也没什么行动,怕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或者知道了京中的变化,若是他以后有意那个位置,娶苏愿不是明智之举。 就在郑严内心很是纠结的时候,竟然看见了苏愿,那一刻,别提多高兴了,原来有一人,她不需做什么,也不需多言,只站在那里,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亮了。 魏鸢的到来,却让郑严有些紧张,生怕魏鸢与苏愿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郑严努力的辨认着苏愿的神情,但距离太远,有些分辨不清。 “听说你们要比试,不如也算上我们。”魏鸢看向李宴祯大声道。 第248章 针对 李宴祯听她这样一说,目光望着魏鸢看。 眼中带着阴狠,扯动嘴角道:“好啊,不过只你一人多无趣。” 魏鸢轻笑:“那还不好办,我瞧着苏小姐很有意愿,对吧。” 她笑得很是温婉,目光灼灼地看向苏愿。 李宴祯身后等人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来,连连起哄。 “县主雅兴。”苏愿见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而魏鸢那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轻轻一笑,魏鸢怕是以为自己会向她低头,可惜了,她想错了。 “我不善骑射。”轻飘飘落下一句,若是魏鸢继续便是强人所难。 苏愿可不会逞强出风头,李宴祯性子残虐,猎场之中又这么多人,她没必要将自己陷入险境之中。 “我带着阿愿过来瞧瞧,并未有狩猎的打算,三哥四哥你们尽兴就好。”安云郡主说道。 魏鸢脸色有些难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魏吟正看着她,目光中有着不满。 这里到底是京中,她还需收敛。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我就是说说罢了,咱们今日穿成这般,骑马射猎倒是有些不雅了。”魏鸢自寻了台阶道。 郑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愿,若不是这里人太多,他真的想去到她的面前,将话语跟她说明白。 苏愿转身离开,依旧能听见李宴祯言语之中在挑衅李宴辞。 “将我那只隼带来。”李宴祯大声道。 很快,便有人将一只脚上带着铁链的隼带来了,打开笼子,那只隼稳稳地落在了李宴祯的胳膊上,明显是受过训练的。 众人眼中皆投来了艳羡的目光,据说这只隼是西戎送来的,顺文帝赏给秦王豢养,没想到秦王竟将它给了三子李宴祯。 李宴祯一脸得意地看向李宴辞,再得陛下重视又如何,未来,父王才是天下之主。 他不过说了几句,父王二话没说便将隼给了他,李宴辞呢,辛苦去赈灾,回来也不见父王有何夸奖奖赏。 苏愿等人还未走得太远,她转头,目光落在李宴祯手臂上那只隼,个头与鹰相比,小了很多,但目光凶狠,看着很是威风凛凛。 安云小声在苏愿耳边说道:“三哥与四哥一向不和,今日也不知怎的凑到了一处。” 苏愿听她这样一说,偏头看向她,只见安云眼中带着一抹担忧,显然,她关心的是李宴辞。 “放心,不会有事的。”苏愿握着她的手轻声道。 这么多年,虽然不和,但到底什么都没有发生,李宴祯冲动不理智,但李宴辞却不会,他心中有数。 李宴祯看向李宴辞,冷声道:“看是我的猎隼快,还是四弟的箭快。” 李宴辞勾了一侧嘴角,看了李宴祯一眼,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手却已经摸到箭筒和弓箭,他提起弓,将箭瞄向天空,此刻正有一群燕雀飞过。 李宴祯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露出笑容来,低头看向猎隼道:“去吧。” 猎隼得了指令,震动着翅膀,速度极快。 李宴辞眼里露出冷光,将弓拉满,“咻”的一声,箭离弦而去,正好射穿猎隼的脖子。 李宴祯见状,简直要目眦欲裂,一双眸子,满是阴戾,大声道:“你敢!” 那猎隼就是在李宴祯头上方被射中的,血花四溅,有几滴温热落在了李宴祯的脸上,让他看着更为阴森恐怖。 但奈何李宴辞在锦衣卫时,比这血腥百倍千倍的都瞧见过,李宴祯,吓不到他。 李宴辞又举起弓,一连射了三箭,每支都射中了燕雀,这才将弓一收,看向李宴祯。 他勾着嘴角,眉眼间神色很平淡。 只是他越是这样,李宴祯越是心中难受,只目光阴沉着,却说不出话来。 只是这口气他怎么咽得下,李宴祯气得咬牙切齿,李宴辞就是故意的,这猎隼是父王给他的,还没养多久,就被李宴辞射死了。 可是李宴祯却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因为李宴辞就这么平静冷漠地看着他,这副模样,与他刚才挽弓射死猎隼的时候重叠,李宴祯竟有种感觉,其实李宴辞想杀的是他。 想到这里,李宴祯的眼神更加的阴郁森冷了。 与神色一直变幻的李宴祯相比,坐在马背上的李宴辞却没什么变化。 猎场这边发生了什么,苏愿并不知道,只是她们一行人才过了未央湖,便有下人急急忙忙的寻来,说是辰妃娘娘来了,众人闻言,急忙赶回馨苑。 众人见到辰妃自然是行礼问安。 辰妃倒是很和善的让众人起来,并且随意些。 苏愿看了一眼辰妃,只觉得她的神色比上次在宫中见到的时候好了许多,但眼中依旧带着疲色。 辰妃与秦王妃说了几句话,目光落在了魏吟身边的魏鸢身上,笑着说道:“看着倒是个讨巧的。” 魏鸢立马上前行礼,“多谢娘娘夸奖,臣女不敢当。” 辰妃笑了笑,示意她坐下。 “娘娘难得出宫,今日天气晴朗,院子里的景色也都瞧过了,不如请在场的小姐们为娘娘献上一曲如何。”魏鸢浅笑道,“我听说苏小姐弹了一首好琴,不如请苏小姐弹上一曲如何?” 说完这话,便笑着抬了一双眉眼朝苏愿看来,跟着又是一句,“苏小姐可愿意?” 魏鸢这话一落,瞬间一片静谧,这些贵女们皆是皱起了眉。 并不是她们与苏愿的交情多好,而是今日苏愿的处境,也会是她们当中任何一人的处境,今日是赏菊宴,在场也有专门的乐师奏乐,却偏要一个闺阁小姐献曲,岂不是羞辱人吗? 苏愿闻言,手中端着的茶盏依旧握着,她面上没有丝毫的起伏,只是一双眉眼敛了几许。 这个魏鸢,太过于针对她,刚刚在猎场没有得逞,这会又想法子来折损她的脸面。 安云不悦地看向魏鸢,也觉得她今日言行太过,想要出言为苏愿解围,却听见秦王妃开口道:“苏小姐可会弹广陵散?” 言外之意,是赞同魏鸢此举,安云有些不解,却不好在这个时候反驳王妃。 第249章 赐婚 其实为辰妃演奏一曲倒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对于苏愿来说,自己主动想要弹琴,跟被迫去做,差别很大。 魏鸢明显是逼着她,这样一来,原本风雅之事,也变了味道。 她若是不肯答应,那便得罪了辰妃,可她今日若是应承了下来,往后便会成为贵女们之间的一个谈资了。 安云明白苏愿的为难,脸上泛起了几分薄怒,强忍者才没有出言去与魏鸢争执。 苏愿起身,朝着辰妃微微施礼,轻声道:“臣女才疏学浅,广陵散弹得不好,恐辱了娘娘尊耳。” 魏鸢听到这话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抬脸朝苏愿看了过去,方要开口,却听见苏愿声音温和道:“臣女为娘娘弹奏一首风花雪月,娘娘觉得如何?” “倒也是应景。”辰妃笑意温和的说道。 秦王妃刚命人去取古琴来,却见下人通禀,“东平郡王来了。” 李宴辞? 在场的官眷与贵女们,一时间都愣了一下,不是在猎场吗,怎地来了这里? 辰妃笑吟吟开口道:“请。” 没一会儿功夫,便听到一串脚步声,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玄色的身影。 而李宴辞的身后,跟着的正是顺文帝身边的内侍张平。 秦王妃见到张平,怔愣了几息。 反倒是辰妃,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好似早就知道张平会来一样,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李宴辞进来后,朝着辰妃和秦王妃行礼问安。 张平手上拿着圣旨,反倒是没有跪拜行礼,笑呵呵的对着辰妃道:“娘娘,老奴前来宣旨。” 辰妃抬了抬手,示意他随意。 张平目光在众位贵女面前梭巡了一遍,最后落在了苏愿的身上,心中喟叹,果然如东平郡王所言,他见到了自会知道。 想着那日东平郡王进宫求旨,要陛下赐婚,陛下问了姑娘的家世后,蹙眉道:“行简,敬文伯府已经没落了,再说,她是二房的姑娘,只怕于你而言,毫无助益。” 可那时候郡王是如何回答的,张平想了想,“皇伯父,美人易得,佳人难寻。” 张平从未小看过眼前年纪轻轻的郡王,他想要的,向来都是极力争取。 只是这世间,貌美的女子很多,身在皇家,看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新鲜了,可能让东平郡王如此之人,定不只是美貌这么简单。 “领旨吧。”张平看向苏愿道。 苏愿怔了一下,有些不相信,但见张平眼中的认真,立马走到厅中正中跪下。 而下一刻,李宴辞竟也跪在了一旁。 一时间,满室的静凝。 “昊天有德,成人之合,今东平郡王品德贤良,尚未婚配。苏氏女愿,温婉淑仪,可为佳偶。着有司吉日,姻昏敦睦,以慰朕心。”张平声音高亢,笑着将圣旨递了过去。 苏愿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却双手恭敬的将圣旨捧在手心道:“臣女领旨谢恩。” 李宴辞抬手将苏愿扶了起来,他漆黑的双眸星光点点,令人不可抗拒,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苏愿这会明白了之前字条中的含义,原来他指的是今日之事。 她猜想了许多,却从未想过他会去请旨让陛下赐婚。 而一旁的魏鸢脸色已经要青了,她一直都将苏愿当成是她与郑严婚约的阻碍,可苏愿却早已经攀上了东平郡王,那今日她这般针对于她,怕是将人得罪个彻底。 厅中,秦王妃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她本能的朝辰妃看了过去,只见辰妃稳稳的坐着,显然对此事早就知情,并不吃惊的样子。 魏鸢想不明白,敬文伯府如今这样的光景,李宴辞就算是纳了苏愿进府也是使得的,何必娶为正妻。 而秦王妃这会却已经收拾好心情,李宴辞娶苏愿,倒是了却了她心中一桩事,王爷看似不喜这个儿子,可之前她提议的两门婚事却都被秦王拒绝了。 现在的敬文伯府,可没什么好觊觎的,娶了苏愿,对李宴辞毫无助益。 安云很是高兴的握住苏愿的手,凑在她的耳边,小声道:“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苏愿这会人还是懵的,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意外。 一时间,苏愿身边围了许多人,全都是来恭喜她的。 辰妃看着秦王妃若有所思的脸庞,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李宴辞不好多留,也没有与苏愿单独说上话,便离开了。 而苏愿坐上马车后,胡氏看着她欲言又止。 今日在馨苑发生的事情,对于胡氏来说,一时间也很难快速地整理好。 她虽贵为伯夫人,可在荣安县主为难苏愿之时,她却连说一句都要左思右想。 毕竟京中局势鲜明,秦王早晚是要承帝位的,而世子爷便会是未来的太子爷,魏家,她得罪不了,更何况秦王妃也发了话,她就是有心维护苏愿,也做不到。 苏愿抬眸看向胡氏,见胡氏神色深沉,知晓她有话要问,率先开口道:“大伯母可是有话要问阿愿?” 胡氏神色复杂,脸涨得通红,有些欲言又止地说道:“阿愿,你不怪伯母吧?” 苏愿神色一怔,摇头道:“不怪,阿愿知道伯母的难处,若是今日圣旨没来,阿愿已经做好了弹琴的准备。” 胡氏听得这话,轻叹一声道:“到底是咱们府上没落了,如今只盼着彬哥儿能撑得起咱们苏府来。” 苏愿又怎么不清楚苏府如今的光景,而身为嫡子长兄的苏彬,又何尝不明白,自从父亲苏世辉战死后,他便收了性子,认真读书考取功名,好在如今也得了翰林院编撰一职,只是官场上,有人提拔也得熬资历,苏府未来就是寻常的官宦人家,没了伯爵门第的光环。 胡氏呼吸一滞,心中感慨苏愿的懂事,目光又落在了一旁装着圣旨的锦盒上。 “我事先也不知道。”苏愿轻声道。 胡氏没有开口询问,圣旨就在此,如今多说无意,而且回去后,还要见老夫人,到时候再一起说吧。 苏愿与胡氏刚进松风苑,宫中的赏赐便来了。 还有顺文帝的口谕,说是婚期定在明年冬月初六。算着日子还有一年,就在苏愿及笄一月后。 对于苏愿的高嫁,苏毓和苏盈俩人自然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而且也都送了贺礼。 本来苏盈的婚事定在明年六月,但苏愿嫁的是郡王,所以只能将苏盈的婚事往后拖延至明年年末。 对此,苏盈没有丝毫不高兴,反倒是觉得能多在家中待半年而欣喜。 至于柴家,也欣然同意,苏愿嫁的越好,对柴家来说,也有益处。 不过却也有人悲喜交加,那人便是苏瑶。 高兴的是同为苏家女,她在陈家的日子会好过许多,难过的是原本她也有机会嫁入秦王府的。 第250章 不怕吗? 西府,偏僻的院落中,苏雁将茶杯摔在地上,目眦欲裂,脸色阴沉可怖,怒声道:“她凭什么!她凭什么!” “这不公平,不公平!”苏雁又拿起茶壶准备摔,却被一旁的丫鬟拦住了。 “小姐,再摔咱们就没有茶壶了。”麦冬说道。 苏雁的脸微微扭曲,手上青筋暴起,可最终不得不将茶壶放下。 她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出不去,姨娘被送到了庄子,哥哥也在外求学,安氏那个贱人,便磋磨她,吃穿用度,连一个丫鬟都不如,要不是她卖了些首饰,怕是连丫鬟都留不住。 “小姐,西苑传来消息,人病了。”绿蘅进门轻禀道。 苏愿坐在临窗的榻上,翻着书页的手还是稍稍停顿了下,不过也就一瞬功夫,苏愿便继续低头翻阅手中的书册,口中也不过轻轻应了一声,道是知晓了。 消息是她让人透露给苏雁的,而苏雁的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临近十一月,天是越发冷了,院中的花也已然落尽,看着有些萧瑟。 整个年末,苏雁都是在病中度过的。 可即便这样,西府也没有将她放出来的意思。 今年年岁,敬文伯府出了这样一桩喜事,不止西府的人来了,便是族中人也都派了人来。将齐氏的院子挤满了。 齐氏满面红光,她原本就喜欢苏愿,而这门亲事,又为伯府增添了荣光。 大年初二这日,出嫁的苏毓携夫君回门,就连苏瑶也得了陈国公夫人的特许,许她回娘家一趟。 苏愿前来松风苑的时候,苏毓和苏瑶都在。 苏毓因为生了孩子,身材比之前丰腴了些,而苏瑶却比出嫁前更为羸弱。 旁人或许不知道原因,但苏愿知晓,苏瑶是个狠心的,用自己腹中的孩子去陷害徐茹,只是她却也大伤元气,损了身子,往后只怕子嗣艰难了。 “大姐姐,二姐姐。”苏愿给在场的长辈们行礼问安后,与两人打招呼道。 苏毓脸上带着笑意,将早就准备好的首饰拿了出来,“五妹妹别嫌弃,这是我与你姐夫的一番心意。” 苏愿双手接过,笑吟吟道:“大姐姐给的我都喜欢。” 苏瑶其实也有准备,可她慢了苏毓一步,一时间觉得手中的物件有些拿不出手,也恼怒苏毓显摆,竟给了苏愿一支玉镶红宝石金簪。 苏盈倒是不客气地看向苏瑶,问道:“二姐姐可有准备?” 苏瑶知道,她若是不拿出来,被误会没有给苏愿准备礼物,往后怕是在这个家中更不受待见了。 “我手头紧,东西寒酸,五妹妹多体谅。”苏瑶将盒子递了过去。 苏愿刚才已经打开了苏毓的送的盒子,这会自然是一视同仁。 是一支素银点翠钗,这种钗子,样式最为寻常,临安城中,那些高门之中,总是用这样的钗子赏赐下人。 齐氏垂了眼眸,脸色不悦,便是手头再紧,自家姐妹,也不至于拿这么个东西应付了事。 苏盈看了一眼,轻哼一声,直接说道:“阿愿,这是我的,挑了好久呢,虽然不如大姐送你的贵重,但胜在样式好看。” 她也没准备锦盒,直接大喇喇地从丫鬟手中拿过,直接插在了苏愿的头上。 “祖母,您瞧瞧,这支三翅莺羽珠钗戴在阿愿的头上,是不是好看?”苏盈粲然笑着道。 齐氏闻言,神色稍霁,嗔怪道:“就你眼光好,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苏盈嘿嘿一笑,作怪道:“不敢当。” 苏瑶很是尴尬,她内心其实很纠结,苏愿嫁得好,她心有不甘,但却知道应当讨好。 本来她准备的是一只成色还不错的镯子,只是临出门前,换了这支银钗,到底是心有不愿。 苏若云准备的礼物就多了,一整张单子,霸气十足道:“我已经让人送去你的院子了,回去看吧。” “多谢姑母。” 用过午饭,苏瑶便回了陈国公府,她毕竟只是一个妾室,不似正妻,能有夫君陪同回娘家,更不可待得过晚,被主母抓住了把柄。 对于苏瑶的离开,最不舍的怕只有应姨娘一人了,但她自己就是妾室,其中酸楚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妾室唯一能求的便是夫君的宠爱,只要将夫君牢牢地抓在手中,在府中便也就多了几分底气。 这些话,不需要她教导,苏瑶早就是这么做的。 倒是苏盈轻嗤了一声,“自作孽。” 随即像是苏瑶这个人不曾来过一般,众人该说笑的说笑,该玩闹的玩闹。 苏毓是个心思细腻的,而且也颇有长姐风范,将苏愿拉到一旁,小声道:“阿愿,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和东平郡王……你当真喜欢他吗?” 圣上赐婚,本就不容拒绝,而东平郡王的身份在那里,不管是府中长辈们,还是族亲们,都觉得这门亲事是苏愿高攀了,也只会觉得这门亲事对敬文伯府多么重要,并不会有人去追问苏愿的意愿。 苏愿闻言,笑了笑,握住苏毓的手,轻声道:“长姐,谢谢你,除了母亲,你是第一个问我这话的人。” 圣旨下来的那日,王氏便问过苏愿。 在王氏看来,苏愿的意愿是最为重要的,她不想苏愿委屈了自己。 那时候苏愿看见王氏面上遮掩不住的担忧,心中却是涌过了几道暖流,她知晓王氏一直想要她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去共度余生。 “我喜不喜欢他,我不知道,不过我不讨厌他,而且他是个好人,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很自如。” 苏愿那日是这么回答王氏的,今日也是如此回答苏毓的。 她说完这话,面上晕开了一抹自己也不曾发觉的笑容,“女子总是要嫁人,若是余生与这么一个人度过,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那你……不怕吗?”苏毓微微拧眉道。 苏愿垂下眼眸,她知道苏毓问的是什么,如今京中都在传秦王会是下一个皇帝,而李宴辞身为秦王的儿子,未来势必就会陷入夺嫡之争中,而她也会卷入那个漩涡。 她抬头,扬起一抹笑意,“富贵险中求,我想不管是祖母还是伯父都是这样想的吧。” 苏毓闻言,抿了抿唇,从祖母和父亲的言谈之中,苏毓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立场,他们比她看得远,怕是这个机会,便是他们一直想要寻求的,若是成了,敬文伯府能更上一层楼。 可若是不成呢,全族上下,怕是都会失了性命。 “大姐,如今谈这些还过早。”苏愿看出苏毓的担忧,捏了捏她的手心,“放心,总会有办法保住性命的。” 第251章 侯府相见 苏愿的确不怕。 不知道为什么,赐婚圣旨宣读完之后,她并未想过这个问题。 可后来,由不得她不想,她本来就是个多思多虑的性子,既然圣上将她与李宴辞捆在了一起,那么她就要为未来的生活考虑。 可是她明知道有些事情,由不得李宴辞,他是秦王的儿子,争或者不争,不是他能决定的。 但苏愿却觉得,不管如何,李宴辞都不会让她受到伤害,他即便看起来再是冷漠无情,可他待她,却是难得的温和。 苏毓看着苏愿眼角眉梢泛开的几许笑意,她的心下也跟着松了些许。 过了初五,敬文伯府多了不少的帖子。 胡氏都一一拿给齐氏,婆媳俩商量着,那些是要亲自赴约的,那些是只需送了礼品就好的,而又有那些不过是因着苏愿与郡王的婚事而趋炎附势的。 有些是给王氏下的帖子,王氏一概推给了胡氏,只道:“嫂嫂帮我处理了吧,我最是不耐烦这些,况且如今为了什么,去了只会更加的不自在。” 胡氏无奈地应下,王氏的性子一向如此,妯娌这么多年了,她早就习惯了。 而敬文伯那边更是,过了初三,日日出去喝酒应酬,每日都醉醺醺地回来,胡氏为此很是不满。 齐氏也找了苏世平说话,她知道苏世平这么做是为了苏府,可与人交往,却也要审时度势,如今这个时候,敬文伯不该高调行事,让他称病闭门谢客。 敬文伯也是一时被那些虚伪的吹捧蒙蔽了头脑,得了母亲的教训后,便不再出门应酬了。 最终,齐氏只留下了两张帖子,一张是镇北侯府送来的,侯夫人请府上小姐上门做客。 齐氏心里清楚,不过是沈氏想要见苏愿。 另一张,则是安云郡主的,邀苏愿元宵节那日一道赏灯。 胡氏让丫鬟送去了听云轩。 苏愿看着手上的两张帖子,初十那日去侯府,十五那日与郡主赏灯。 琥珀一边吃着藕丝糖,一边偷瞄了一眼,笑着说道:“奴婢猜,十五那日郡王也会在。” 绿蘅抬手,在琥珀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胆子肥了,连小姐的玩笑也敢开。” 苏愿只淡淡地看着她们俩打打闹闹,她的想法与琥珀差不多。 想着,自从圣旨下来也已经三个月了,可李宴辞只是每月都会让人送东西过来,他们还并未私下里见过面。 只是听琥珀说,他好像是很忙,因为暮山每次来,都风尘仆仆的,说不上几句话,有时候,衣摆还是脏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初十那日清早,苏愿便去了镇北侯府。 刚一进后院,就见煜哥儿穿得跟个小团子一样,朝她扑了过来,奶声奶气道:“阿姐怎么这么久不来看煜哥儿,煜哥儿想阿姐了,阿娘也想。” 苏愿蹲身,将煜哥儿抱了起来,一旁的丫鬟婆子生怕姐弟俩摔倒,忙在一旁护着。 “阿姐这不是来了吗,煜哥儿说说,是怎么想阿姐的,哪里想阿姐?”苏愿抱着煜哥儿往屋中走去。 小家伙拍了拍胸口,糯糯道:“这里想阿姐,吃饭想,睡觉想,就连读书也想呢。” “小嘴甜得哟。”苏愿眉开眼笑的低头在煜哥儿的脸上亲了一口。 沈氏就站在门口,看着女儿抱着儿子,姐弟俩很是亲厚的模样,唇角的笑意,就没散过。 她生煜哥儿的时候,年岁已经不小了,又遇难产。顾淮景便说,他们只有煜哥儿一个孩子就够了,更何况,还有阿愿,也是儿女双全了。 “娘亲。”苏愿将煜哥儿放下,微喘了口气,道:“小家伙吃什么了,倒是重了不少。” 煜哥儿闻言,很是骄傲地说道:“我要多多吃饭,好好吃饭,这样才能长高高,以后像爹一样打坏人。” 苏愿伸手捏了捏煜哥儿肉乎乎的小脸,笑吟吟道:“好,我们煜哥儿真有志气。” 煜哥儿好久没见到姐姐,缠着玩了好一会儿,直到用了午饭,困得打了好几个哈欠,却还舍不得去睡,生怕他一睡着,姐姐就不见了。 最后还是苏愿与他拉钩,承诺等他睡醒一睁眼就会看见她,他这才跟着乳母去睡觉。 煜哥儿走了,屋中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 沈氏看着苏愿,一时间感慨万千,从前那个小小的人儿,如今已经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 苏愿午饭的时候吃了不少,可碰到了沈氏做的点心,还是不自觉地又吃了两块。 “走的时候带些回去,专门给你做的。”沈氏温声道。 “嗯。”苏愿喝了口茶,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抬眸看向沈氏,“娘亲可是担心圣上赐婚一事?” 沈氏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李宴辞她见过,毕竟秦王与顾淮景是表兄弟,顾淮景与李宴辞的关系很好,不只是性格相合,就连对待事情的处理方法,两人也出奇的一致,沈氏没少从顾淮景的口中听到对于李宴辞的溢美之词。 “说不担心是假的,但圣旨已下,再无更改,圣旨是郡王亲自求来的,想必他待你是真心的,只是生在帝王家,最难得的是真情,此时此刻,是真的,可……”沈氏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女儿聪慧,她点到为止就好。 苏愿颔首,轻声道:“娘亲说的是,可女儿不能因为害怕日后的改变,便对眼前也畏手畏脚,这样,过不好现在,也过不好以后,娘亲只管放心,女儿会让自己过好的。” 沈氏眉眼间的担忧渐渐褪去,是啊,女儿说的没错。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沈氏便说园中的梅花开了,让苏愿去瞧瞧,顺便折几枝回来插。 苏愿应下,带着绿蘅往园中走去,很快就到了。 她放慢了脚步,正仔细挑选开得好的梅枝,一不留神,差点跟转角处的来人撞个满怀。 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的李宴辞挑了眉,装作一副意外撞见的模样。 “阿愿。” 绿蘅停住了脚步。 苏愿看了他一眼,李宴辞只身一人,而他所来的方向,应当是镇北侯的书房,她本以为他会假借安云下帖子,元宵节那日才会见面,却不成想,今日在侯府见到了,只怕不是他安排的,但他事先知情,不然怎么这么巧。 “郡王。”苏愿轻声道。 李宴辞微微蹙眉,显然是对她的称呼不满。 苏愿微微低着头,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一阵风拂过,梅花飘落下来。 李宴辞抬手,将落在她肩上的梅花轻捻到一旁,又抬手将她大氅上的帽兜戴在她的头上,挑了挑眉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第252章 还给我 一早来镇北侯府,他便让人盯着,可直到午膳后,她才出来。 苏愿抬眸,微微一笑道:“郡王也没说今日你要来。” 语气中有着不自觉的娇嗔。 李宴辞低头含笑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那阿愿见我,可高兴?” 两人沿着梅林小路走着,李宴辞身形颀长,苏愿的个头不算矮,在同龄的小姑娘中,已经是佼佼者了,可站在李宴辞的身边,还是矮了一个头,堪堪才到他的肩头。 苏愿笑了笑,点头道:“高兴的。” 李宴辞闻言,瞳孔微缩。 两人同行,苏愿却很是有规矩地始终慢他半步,李宴辞看着她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他唇角带着笑意,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是真的高兴吗?”李宴辞追问道。 苏愿愣了愣仰头看着他,眼神中有着不解,“真的?” 李宴辞停下脚步,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向她,眼神有些锐利,淡声道:“阿愿,我想听你的真心话,见到我是真的高兴吗?赐婚一事,你可有不满?” 苏愿望向他,摇头道:“我不明白你怎么了?” 为何突然问这些,赐婚的圣旨是他求来的,如今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家中已经在准备她的嫁妆,这个时候问这些,他是要反悔了吗? 李宴辞深深地看了苏愿一眼。 见他不说话,苏愿心中竟有些紧张,她顿了顿,开口道:“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李宴辞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其实有些刺痛,她在意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这门婚事,这个事实让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朵梅花,眼中的那抹深沉倒是增添了几分。 他不说话,苏愿也没开口,除了风声簌簌,偶尔有几声鸟雀的叫声,一切都那么的安静。 却又不知过了多久,李宴辞才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阿愿,若是没有圣上的赐婚,你想过嫁给我吗?” “你不曾想过的,对吗?”李宴辞看着她,她的目光有些闪过,最终叹了口气。 苏愿没想过他会这么问,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他之于她,是她高攀,她从前只想着找一个寻常儿郎,过着平凡的生活。 可他闯进了她的生活中,如今又来问她这样的话是何道理? 苏愿心中只觉得有些委屈,她垂下眼睫,抿着唇,不肯出声。 李宴辞知道,这些话,他原本可以不问出口的,可他着急,他不想继续等了。 那日赐婚的圣旨一宣读,郑严果然如他所料,并未去敬文伯府,而是直接去了郡王府。 郡王府就是之前陛下赏赐给李宴辞的宅院,只是他平日里多半都在秦王府,偶尔才会来这里,所以守卫不多,很是松泛。 郑严也没有进去,只是跟守卫的说了几句话,便等来王府的一处必经的巷子口。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辆马车才缓缓而来。 马车前后皆有侍卫跟随,赶马车之人,正是暮山。 郑严一直盯着马车驶近,直到进了巷子,他突然现身,挡在路的中央。 暮山看见来人,朝着马车内低声禀报了一句,停下了马车。 郑严的视线落在马车门上,似是要将那处看出一个窟窿出来。 “郑二公子,可是有事?”暮山出声问道。 郑严看都没看暮山一眼,只道:“我要见李宴辞。” 不等暮山开口,一旁的侍卫立马出声呵斥道:“郡王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郑严皱了皱眉,不说话,但却也丝毫不退却。 “郑二公子,郡王请你过来。”暮山出声道。 郑严扯了扯嘴角,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反倒是有一股子戾气,仔细看,连眼睛都是猩红的。 那侍卫随着郑严的靠近,手不自觉的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很是警惕地看着郑严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有任何的动作,保管立即将人擒住。 甚至是就地斩杀。 “四爷,我有话与你说,能不能让你手下的人都退下。”郑严站在马车旁哑着嗓子说道。 暮山刚要开口,只见李宴辞撩起了帘子,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下了马车后,李宴辞打量了一下郑严,面色平静,只轻声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侍卫自然不敢抗命,不过却只是退到了巷子口,便不再退了。 暮山却只是站在了三步之外的地方,并未离开。 郑严看了暮山一眼,嗤笑一声道:“怎么,怕我动手吗?” 说完,有些挑衅的看向李宴辞。 李宴辞却并未生气,哂然一笑,缓声道:“动起手来,怕是你要掂量一下。” 他这般云淡风轻,丝毫不将郑严放在眼中的态度,让郑严原本已经压抑下去的怒火,又窜了起来。 郑严上前一步,怒目而视道:“你要娶苏愿?” 他身上的怨气与怒气已然达到了一个顶峰,随时都可能会爆,可李宴辞却似是毫无察觉般,站在原地,目光从容地看着他,声音依旧温和,“是,不过这是我秦王府与敬文伯府的事情,与你郑南伯府又有何干系?” 顿了顿,勾唇继续道:“郑二,记得称呼我的未婚妻子为苏小姐。这次便算了,再有一次,我便不会这么客气了。” 李宴辞的说辞让郑严满眼寒意,特别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郑严攥紧的双拳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关节声响。 “是我先认识她的,是我!”郑严低吼道。 李宴辞闻言,眼睛微眯,脸上的笑容尽敛。 郑严似是被困住的猛兽一样,恨不得上前去撕咬,可他却还有理智,只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为何偏要跟我抢?” 李宴辞轻笑一声,看也没看郑严一眼,“我给过你时间了。” 这话让郑严彻底的崩溃了。 “敬文伯府早就败落了,给不了你想要的,你能不能……能不能将她还给我?”说到最后,语气中已经多了几分请求。 郑严每每想到梦中的一切,都觉得心如刀割一般,痛得他不能呼吸,这一次,他想要弥补,想要争取,可为何,事与愿违,难道他无论怎么做,都不能改变他与她的命运吗? 李宴辞听了这话,挑了挑眉,“还?她何时是你的?就算没有我,你扪心自问,她愿意嫁给你吗?” 郑严猛然抬头,狠狠地看向李宴辞,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抬手道:“既然如此,那便去死吧。” 李宴辞站在那里纹丝未动,在郑严动手的那一刻,暮山已经上前,不过两招式,便将人打倒在地。 就在暮山还要继续动手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暗器,暮山被迫退后,护在了李宴辞身前。 郑严起身后,吐了一口鲜血,他刚才是真的想要杀了李宴辞。 “今日只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不要牵连郑家。”郑严说着,又吐了一口,不过挨了暮山两拳,却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人捏住了一般。 李宴辞微微垂眼,神色冷漠,并未给出任何的承诺。 第253章 不一样 在郑严被人带走之前,李宴辞冷声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语气轻飘飘,可是却让郑严心中一凛,不知道为何,郑严觉得李宴辞话中有话。 苏愿和李宴辞,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站着,静默着。 “我先回去了。”苏愿跺了一下脚,出声道。 她出来好一会儿了,一会儿煜哥儿醒了见不到她,该不高兴了。 李宴辞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眉间带了几分冷色,“阿愿,看着我。” 他也会有不安,也怕这桩婚事不是她想要的,更怕她的心里没有他。 苏愿见他嘴角抿着,好像有着些许的怒气,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也有些生气道:“难道你今日特意过来,就是寻我吵架的吗?” 她伸手将他的手隔开,还不等用力,他的手便松开了。 不过却抓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将苏愿拉向他的身前。 苏愿被他拽住,并没有挣扎,只是抬眸冷冷的看着他,觉得窝火,眼中更是带了怒气。 李宴辞并没有被冒犯的神情,反倒是笑了起来,他抬了手,苏愿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却见他将她弄乱的大氅整理了一下,才将她的手松开。 “阿愿,我希望我在你心里不是东平郡王,只是李宴辞。”李宴辞的眼神有些凌厉逼人,“你明白吗。” 苏愿看着他,有些似懂非懂,但却不想再次惹怒他,是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你不明白。”李宴辞无奈的说道,她那样的神情,他还有什么看不出来,“我只是一个心悦于你,想要娶你的人,所以,你我之间不必这般生疏,也不必这般客气,你更不用怕我。” 苏愿轻咬了一下嘴唇,一双杏眸,敛着水光,就这么直直的看向他。 “你在我心里是不一样的,若是别人,我不需这般费力,更不用在乎她的感受,但是你不一样,阿愿。”李宴辞抬起手,轻抚上苏愿的脸颊,眼底浮起温和的笑意。 李宴辞将话说得这般清透,苏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刚才觉得他莫名其妙,可现在看着他满眼温柔的望着自己,苏愿一时间竟有些冷静不下来。 “可是要折梅枝?”李宴辞看了一眼,挑了一支开得正好的梅花折了下来。 他转过身子将梅枝递了过去,又朝苏愿伸出了手,微微低垂的眉眼泛出几许温和,声调也跟着柔和了几分,“还要哪枝?” 苏愿伸手接过梅枝,又看着他悬于半空之中的手,只怔了一瞬,不知道为何,她此刻的心下是有着几分说不出的复杂,天地之间是静谧的,只有春日的风拂过。 她知道虽有婚约,但于礼不合,可却还是被李宴辞眼中温和的笑意蛊惑了,最终,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李宴辞的手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握他的手,可却是她第一次主动,算是吧…… 这会儿她哪里还有心情挑梅枝,只垂着眼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看着李宴辞的手将她的手圈在掌心。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可指尖却微微冰凉,她的手太小了,被他的大掌包裹得严严实实。 不知道为何,苏愿心中渐渐生出了,他们本该如此的想法,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不过须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正在折梅枝的李宴辞,轻声道:“这枝不好,要旁边的那一枝。” 是他说的,只当他是李宴辞,而不是什么东平郡王。 李宴辞果断放弃手中那一支,去折苏愿想要的那一支。 很快,苏愿身前就多了一大束梅枝。 “够了……”苏愿小声提醒道。 镇北侯府的梅树虽多,可却也不能尽数都折了去啊。 李宴辞接过那一捧梅枝,拿在右手中,左手很是自然地牵住了苏愿的手,“我送你。” 他们顺着梅林小路往回走,只是李宴辞的步子并不快,苏愿总觉得他是故意放慢了步子。 可是抬眸见他面上依旧是寻常清冷的模样,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走得再慢,也终会走到尽头,绿蘅就等在梅林的入口处。 苏愿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两人仍旧握着的手,之前并不觉得如何,可这会见到绿蘅,她那张明艳的脸上,止不住的晕开了几抹红。 她停住了脚步,仰头看向李宴辞,想了想,才开口道:“元宵节那日,你来吗?” “你希望我去吗?”李宴辞也停下了脚步,不答反问道。 一双丹凤眸微微低垂了几分看向苏愿,面上带着笑意,语调温和,神色也很是温柔。 苏愿一直仰着头,自然没有忽视他眼中的柔情,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垂下了眼眸,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李宴辞可以看到她白皙的脸颊泛着桃花般的粉嫩之色,一阵风拂过,裙裾飞扬,若有似无的清香散入他的鼻息之中,他上前了一步,两人的脚尖就快要挨在一起。 鬼使神差的,苏愿突然抬眸看向他。 两人的眼睛对上,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水光楚楚,似是含娇带怯。 李宴辞低下了头。 苏愿紧张得一动不敢动,只眸子睁得大大的,眼睫不停地眨动,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 她在李宴辞面前,就是一只毫无防备的小兔子,随时被他吞入腹中。 就在苏愿心中百转千回,想着要如何开口拒绝他的时候,只见李宴辞抬手在她的脑门上轻弹了一下,揶揄道:“想什么呢?” 苏愿躲避不及,虽然不停,可却吓了一跳,立马抬手捂住脑门,瞪向李宴辞,有些气鼓鼓道:“就送到这里,我回去了。” 说完,立马就跑了。 只是跑了两步,又转身回来,从李宴辞怀中将梅枝拿走。 看着她仓皇而逃的样子,李宴辞笑了,笑得很是愉悦,心情大好。 “小姐……”绿蘅见小姐抱着梅枝头也不回地疾步而行,不解的追在后面,又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到东平郡王的笑容,仿佛乌云忽然褪去,阳光倾泻下来,绿蘅急忙回过头来,心中暗叹,好生吓人! 实在是平日里见到的东平郡王都是一张冷面,笑得这样夺目还是第一次。 第254章 真像 那日郑严受伤回府后,郑南伯夫人吓了一跳。 可却也问不出原因。 自从她没有答应去敬文伯府提亲后,她总觉得这个儿子与她相远了。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郑严休养了十余天才彻底好利索,暮山那日是真的下了狠手。 “公子。”一道身影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郑严的房中。 郑严却对来人并不如第一次那般意外,只撩了下眼睛,便又倚在窗前,手中拿着酒壶。 这几日他都是这般模样。 “公子,王爷来了消息,问咱们何时动身?” “卫巡,你跟在蜀王身边多久了?”郑严并未看他,喝了一口酒问道。 卫巡微微垂眸,道:“属下自十岁起便在王府了。” 郑严轻抬眼眸,看了他一眼,道:“那岂不是二十余载了。” 卫巡颔首应是。 “那有些事情,你定是知道,对吧。”郑严将酒壶放在窗台上,缓步走向卫巡,站定在他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说说我的母亲吧。” 这件事情他没办法问郑南伯夫妻俩,他只是知道他的母亲是郑南伯的妹妹,但却早早身亡,而她到底为何会遇到蜀王,两人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卫巡听得这话,眉头紧皱,额头冒汗,“属下……” “你若是不知,那便换一个知道的人来,反正你们王爷在我身边也不只是放了你一人。”郑严很是无所谓的语气,但看向卫巡的眼神却异常狠戾。 卫巡立即屏息,随即深吸一口气,道:“属下确实知道的很少,公子若是真的想知道,属下让方先生来一趟吧。” 屋中一片静谧,只有角落中的炭盆散发出阵阵的暖意,还有偶尔发出的“噼啪”的火花声。 卫巡口中的方先生,郑严还不曾见过,但既然能知晓蜀王旧事,定是蜀王器重之人。 “不用,我去见他。”郑严出声道。 他不相信蜀王在京中之人皆是为了他的说法,蜀王想做什么,只怕宫中那位心知肚明。 郑严是在城东的一处宅院中,见到卫巡口中的那位方先生,一身灰衣,留着胡须,看着已经五十余的年岁,若只是在路上遇见,郑严只会当他是一位寻常地读过书的老者。 但蜀王将他放在京中,说明这位方先生定是位足智多谋也足够有胆量的幕僚。 “像,真像。”方先生见到郑严,喃喃道。 郑严盯着方先生,冷着一张脸,淡声道:“先生所说的像是何意?” 方先生对于郑严的来意很是清楚,而且之前王爷也曾来信告知过他,若是公子想知道的话,他可以代王爷将当年的事情说与公子听。 “公子先坐下喝杯茶吧,这是蜀地今年的新茶,公子尝尝看,可喜欢否?”方先生到底不是卫巡这样的行武之人,直来直去。 郑严绷着一张脸,心中很是不耐烦这些,但今日算是他有求于方先生,便也就撩起衣袍,跪坐在了席上。 方先生慢条斯理地泡茶,动作很是从容优雅,浑身散发着儒雅之气,能瞧得出,他年轻之时,也定是一位才华冠绝之人。 就在郑严打量方先生的时候,方先生也在观察郑严。 蜀王与蜀王妃没有嫡子,如今的世子是庶出的,被蜀王妃记在名下,世子之位其他庶子虎视眈眈。 而这位远在临安城长大的私生子,反倒是长得最像蜀王的。 就连这份自由洒脱的劲儿,也跟年少时的蜀王有五六分相似。 但仔细看过之后,方先生觉得郑严其实也很像郑南伯府那位已故的小姐。 事情其实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 当年蜀王不想一直待在封地,但身为亲王没有皇上的诏令不得私自回京,蜀王便偷偷的此处游玩。 而郑严的母亲郑小姐此时也在外祖家。 郑小姐不是那等守规矩的闺阁小姐,她偷溜出去,只为了去看城中最火的戏班子的当家花旦。 也是那时,在戏园子,遇见了蜀王。 两个偷溜出来的人,彼此隐瞒了身份,换了名字,却动了真情。 但好景不长,蜀地来了消息,朝中派了巡使,蜀王得到消息的时候,巡使已经到了半路,他来不及与郑小姐告别,便回了蜀地,只想着等应付了巡使后,再回来解释。 可等蜀王再回来的时候,郑小姐早已随着家人回了京中,蜀王遍寻不到,才意识到,对方的名字与身份都是假的。 这么多年了,蜀王每每想起,还是心中怅然。 只是再次得知郑小姐的消息后,蜀王立马让人查,这才顺着那么一点儿线索,一路寻到了郑南伯府。 可佳人已逝。 但也有个意外的惊喜,那便是郑严。 当年郑小姐是在郑南伯夫人生下郑严后不足一月便香消命殒。而郑南伯夫人,自从怀孕后,便很少出府,这其中透着古怪。 直到派来的人将郑严的画像送回蜀地,蜀王看着那画像哈哈大笑,随即派了卫巡去京中。 郑严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 “王爷的抱负想必公子也知晓,公子还是没有决断吗?”方先生拿起茶壶,为郑严续了一杯茶水。 郑严眼神一凛,豁然站起身来,大步往外面走去。 卫巡蹙眉,想要跟着,但方先生却朝他摇了摇头,轻声道:“让公子自己一人待一会儿。” 郑严站在庑廊下,仰头看着天空,春日里,阳光明媚,可吹来的风,却还带着寒意。 他着一身靛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不自觉地摸着腰间的半枚玉珏,这块玉珏他从开始有记忆起就戴在身上,他并未多想过。 可自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特别是卫巡带着那半枚玉珏与他见面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一下子变得明朗了起来。 父亲的严厉,母亲的纵容,还有外面那些传言,全部向他袭来。 对于蜀王,郑严没见过,也不想承认他。 无论方先生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可在郑严看来,他的生母,不过是蜀王游玩路上的一时贪欢。 可他的生母,却为此丧了命。 郑严知道,他对蜀王,没有父子之情,蜀王对他,怕是也不似方先生和卫巡说的那般在意他。 不过是为了他的大事,想要利用他拉拢郑南伯府而已。 他神情落寞地在廊下独自站了片刻,终于动了动,缓步朝着屋中走去。 第255章 逃去哪? 原本,不管蜀王如何向他抛出橄榄枝,郑严都不会去往蜀地。 可现在情况变得不同了,他不想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 郑严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朝德殿,顺文帝所居之处。 春日天气渐渐暖和了,天气晴朗,天空蔚蓝,连一丝云彩也没有。 顺文帝今日的气色看着好了许多,他也几日未曾出过殿中了。 院子里有一棵参天大树,此刻,顺文帝正与人下棋。 李宴辞今日穿着一身官服,手拿一颗黑子,很快便落在了棋盘之上。 顺文帝手执白子,眼瞧着棋盘上的走势,思虑了一番,才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张平候在一旁,见顺文帝落了子,立马递了茶盏过去。 顺文帝喝了口茶,抬眸看向李宴辞,口中跟着一句:“上元节那日,怕是不能陪我在宫中一道赏灯了吧。” 说完这话,顺文帝停了一瞬,而后又说道:“那丫头朕还没瞧过,但能被你瞧上,不拘是为人还是品性当都是不错的。” 李宴辞闻言只笑了笑,他不曾开口说什么,只是又落下一子,“皇伯父,您输了。” 顺文帝闻言怔了一下,他看向棋盘,却是恍然大悟,笑着说道:“你的棋艺是越发好了,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倒是纯熟。” “朝中上下,还有宗亲们,也就只有行简你敢赢朕。”顺文帝的语气带着调侃,没有分毫的生气。 张平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眼眶有些泛红,抬手偷偷地擦了擦眼角。 在他看来,顺文帝与李宴辞更像父子,而顺文帝这一辈子,于亲缘上,倒是浅薄。 前太子不是皇家血脉之事,张平也是在那日太子逼宫败落后,去长春宫宣旨的时候,才知道。 从前他只是心中有所猜测,可那日得了证实。 得知太子事败,蔡朗被捉,皇后便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可她等了许久,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没有等到顺文帝废后的圣旨。 却得知了蔡氏一族,全部被斩头的消息。 红艳的双唇,粲然一笑,“报应,哈哈,报应。” 她不过是蔡家的养女,只因为自小与顺文帝订下亲事的蔡家小姐早夭,可蔡家却不肯放弃与当朝太子结亲的机会,便寻了与蔡小姐有几分相似的孤女养在府中。 那时候她不过才五六岁的年纪,被接进蔡府,高门大院,就连下人的衣裳都那么的鲜艳,她以为她过上了好日子。 可等待她的是什么,读书学规矩,这些她可以的,可一天却要在这上面花上六个时辰,而她只能待在屋中,连院子都不被允许去。 就这么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天地里,生活了十年。 蔡朗,算是她在蔡家唯一的光,可那束光,是被蔡朗亲手掐灭的。 他答应了,要带她一起走的,她等到了天亮,等来的是蔡家的下人。 而后,她便成为了太子妃,从一个笼中,去到了另一个笼子,只是这个笼子比之前的那个更大,更华丽些。 她为了稳固自己的后位,双手早就沾染上了后宫女人的鲜血。 “娘娘,您逃吧。”春朝是皇后的心腹,从她进蔡家便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春朝也是真正的蔡家小姐的乳母。 “逃去哪里?”皇后扯了扯嘴角,轻声道。 “就在这宫中,能躲一时是一时,等您走后,奴婢会烧了长春宫,奴婢会代您……”春朝抹了抹眼泪道。 皇后听到春朝的话,先是一愣,随即便笑了,笑着笑着,竟流下了眼泪,扑到春朝的怀中,哽咽道:“天下之大,可我却无法存活。” 是啊,她被关在笼中太久了,早就没了羽翼和翅膀。 可根本没有给皇后选择的机会,张平便捧着圣旨来了。 春朝见到张平的时候,脸色惨白,她深知,逃不过了。 皇后倒是早已有了准备,她换上了当年被封后穿的冠服,坐在椅子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张平一步步走了进来。 张平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手捧着托盘,一个上面放着白绫,一个放着一只精致的小瓶子。 “老奴奉命,送娘娘一程,陛下仁慈,给了娘娘选择。”张平招了招手,示意身后人上前。 “仁慈?”皇后发出哈哈的冷笑声。 而春朝早已经吓得没了魂魄,只在一旁哭着说道:“一切都是奴婢所为,与娘娘无关。” 可惜,张平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看着皇后,轻声道:“娘娘,您选吧,若是实在做不出,奴家为您选也可。” 皇后的口脂太过鲜艳,衬托得她的脸色更加的苍白。 她拂袖起身,冷笑着,轻嗤了一声,“我还以为他要废了我呢,李进,你个懦夫,哈哈,你知道了,是吗,太子不是你的骨肉,可你却不敢将此事公布天下,皇家不能出这么大的丑闻,哈哈……” 张平闻言,面上神色不变,但心中却波涛汹涌,今日他听到这么大的皇家丑闻,他日还有命在吗? 他安静的垂着头站在一旁。 身后的两个小内侍却已经吓得腿抖了,他们恨不得自己是瞎子是聋子,今日根本就没来过长春宫。 殿中空旷,皇后的笑声一直在回响。 张平知道再这么拖下去,皇后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来,他示意两个小内侍上前,将皇后擒住。 春朝上前阻拦,却被张平一脚踢翻,他那个毒药,捏着皇后的脸,灌了进去。 皇后很快瘫软在地上,脸颊抽搐了一下,脸上是难忍的痛苦神色,口中断断续续的,一开始是骂着陛下,后来,是念叨着蔡朗,最后,只轻声道:“下辈子,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们……” 张平上前,探了探鼻息,“娘娘殡天了。” 一旁的春朝踉跄着走到了皇后的身边,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就在张平走出长春宫的时候,只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小内侍回头看了看,低声道:“春姑姑撞柱了。” 而之后,顺文帝也只是说等他归天那日,张平去给他守皇陵,而那日一道与他去长春宫的两个小内侍,则是吃坏了东西,不能说话了。 “皇伯父,该用药了。”李宴辞喝了一口茶,轻声道。 顺文帝闻言,脸色有些不悦,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明日再来陪我下一盘。” “是,臣告退。”李宴辞起身行礼道。 顺文帝也未再多言,只颔首示应允了他的告辞。 第256章 偏执 顺文帝看着李宴辞离开,抬了手由张平扶着往殿中走去。 他一抬头看了一眼挂在正空的太阳,阳光耀眼,只是口中却跟着一句:“叫秦王进宫来吧。” 暮薄西山,顺文帝知道,他时日无多了。 扶着他的张平听着顺文帝语气幽幽,在心中化作了一道绵长的叹息,他偷偷地抬眸睨了顺文帝一眼,只觉得顺文帝越发苍老,鬓边的白发遮也遮不住。 顺文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中多了几抹思绪。 清河坊。 琥珀扶着苏愿踏上马车,等人坐好,她朝着外面吩咐道:“回府。” 马车缓缓行驶,绿蘅取过炉上先前温着的茶水,轻声道:“奴婢听说西府老太爷将苏雁许给了尚书省下右仆射胡宗胡大人当继室了。” 苏愿闻言,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 倒是一旁的琥珀轻声道:“这是个什么官儿,名字还挺怪的。” 绿蘅没回她。 苏愿低着头翻了一页手中的账册,才开了就问了一句:“苏眉最近如何?” 绿蘅听到这个名字,眉眼却是带着几分笑意,“听说被拘在院中学规矩呢,教规矩的嬷嬷是特意找了门路请来的,据说以前在宫中太后身边待过,京中许多贵女都受过她的教导。” 苏愿又翻了一页书,轻声道:“以苏眉的性子,怕是整日喊苦叫累,只是西府的那位铁了心要收拾她,又是以为她好的名义,怕是连老太爷也说不出什么来。” 自从苏鸿将冯氏接回西府,赵氏就没少折腾,而那个冯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赵氏也没少吃亏。 “这次冯老姨娘没说什么,倒是稀奇。”绿蘅道。 苏愿翻书的手顿了一下,不过只一瞬,又开口道:“派去的人可有查到什么?” 绿蘅闻言,面上的神色多了几分凝重,她不明白小姐为何要让人盯着苏世明,可小姐既然吩咐了,她便按照吩咐行事。 “跟了些日子了,未曾发现有什么异样。”绿蘅说道。 苏愿知道,苏世明为人谨慎,她让人去也不过是想着多一双眼睛盯着,要是能有发现最好,没有也不着急,只要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的。 因为听到绿蘅的话,苏愿也不觉得失望。 她将手中的账册合上,取过茶盏,喝了一口,又道:“继续盯着,若是有什么发现便来回禀。” 话音刚落,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幸好她手中的茶杯中已经没了茶水,不然定是会洒在身上。 绿蘅急忙上前查看,见苏愿身上没有污渍,这才放心。 琥珀却已经朝着赶车的车夫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是王氏的人,赶车最是稳当不过。 “小姐,有人拦车。”车夫忙道。 “是我。”车外传来一道男声。 这声音,苏愿熟悉,也分辨的清楚,外面拦车的是何人。 绿蘅也听出来了,朝苏愿看了过去,轻声问道:“小姐,怎么办?” “要不要我下车去将人赶走?”琥珀一脸怒意的说道。 这个郑二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姐与郡王的婚期已定,而且他自身也有婚约,之前在青州的时候,小姐也已经与他说清楚了,她不明白,为何还要在街上这样拦车? 苏愿眉心微微拧在一处,她不清楚郑严为何要找她,她跟他已经将话都说得清清楚楚,所以,她还当真猜不透郑严到底要做什么。 她在心中细细的算了一下,按照从清河坊出发的时辰来看,如今马车所在的路,应当是一条人不多的巷子。 郑严既然拦住了她的马车,自然不会轻易的离开,想来她不应话,怕是就要在这里僵持着了,停得越久,引来的人便越多。 想到这里,苏愿没有开口,只伸手撩起了车帘的一角向外看去。 郑严坐在马上,看着苏愿,他并未着急开口,只是这样垂着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苏愿见装,不自觉的娥蹙了下眉,看向郑严的双眸并未带任何的情绪,声音也很是平淡,没有起伏道:“郑二公子,有事吗?” 郑严听在耳中,只觉得她比那日在青州的时候,还要疏离,眼中闪过了几许复杂的情绪。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缰绳,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道:“你当真要嫁给他吗?” 苏愿听了这话,眉心不自觉地折起,神色比之刚刚冷了几分,“陛下已经赐婚,此事还有什么可说的。” 郑严闻言,手中紧握的缰绳却松了松,眸中也多了几分期许,他轻轻驱马上前了几步,紧盯着苏愿说道:“你可是不愿?” 说这话的时候,郑严的声音微微颤抖,一错不错的望着苏愿,心中很是紧张。 琥珀却已经下了马车,拦在马前,不许郑严继续靠近。 郑严在京中并不是温润公子,从前也没少言语上冒犯自家小姐,如今又当街拦车,小姐已经有了婚约,他就一点也不顾及小姐的名声,当真是个纨绔混账! 绿蘅在马车中,咬着唇,眉心紧皱,眼睛看着郑严,带了几分寒色。 “郑二公子,我们小姐该回府了,劳烦请您让开。”琥珀已经极力地压着心中的怒火,但从语气中还是表现出了几分。 郑严却好似没听见一般,不曾说话,只看着苏愿,今日好像得不到一句回答,他便不会离开一样。 他想知道苏愿的意愿。 郑严这样不言不语,也不让路,苏愿只觉得很是无奈,但却不能大声呵斥,也不能这样一直与他僵持。 苏愿朝着郑严看去,眼神中多了几抹探究,郑严对她的喜欢,不足以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梦境中,他喜欢自己,可在得知她与陈清安定亲后,也不过是看了她许久,连话都不曾问过,这样偏执的郑严不是苏愿认知当中的那个郑严。 就在两人互相对望僵持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 “阿愿。” 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 苏愿听着熟悉的声音,一怔,连忙探头看了出去,只见李宴辞一身官服骑在马上,正朝她看来。 第257章 别多想 李宴辞却像是没看见郑严一样,直接下马朝苏愿的马车走了过去。 掀了帘子,直接坐在了苏愿的身旁。 绿蘅很是有眼色地从马车中出来。 郑严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他其实是想要伸手去阻拦的,可察觉到李宴辞看向他的眼神,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停住了。 他只能看着李宴辞坐上了马车,车帘在他眼前落下。 马车内外,似是两方天地,将他与苏愿隔离开来。 郑严想起先前所问的那个问题,苏愿没有回答,可刚在她探出的头,却已经给了他最好的回答。 她……是愿意的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愿侧身看向身旁的人,眉眼间带着几分难掩的惊喜。 她是真的觉得惊喜,因为他的出现,解了刚才的困局,不然,她还不知道要跟郑严在这里僵持多久呢。 “正好路过。”李宴辞声音清冷,看见她眼中的惊喜,漆黑的冷峻的眸中多了几分笑意。 苏愿见他穿着官服,大抵猜到了他刚从宫中回来,顺文帝的身子越来越差,李宴辞进宫也越来越频繁。 他虽不曾说过,但苏愿听过不好传言,李宴辞虽是秦王之子,可从小算是在顺文帝身边长大的,顺文帝待他不同,从李宴辞小小年纪便担任锦衣卫的镇抚使就能知晓。 锦衣卫可是顺文帝的心腹爪牙,若不是得了顺文帝全心的信任之人,是不会被委以重任的。 她伸出了手,口中跟着一句,“要送我回家吗?” 李宴辞瞧着她伸出来的手,一瞬间怔住,不过也只是须臾功夫,他便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不过阳春三月,可苏愿却觉得李宴辞的手干燥温热,掌心很是宽厚,就这样一直握着,好像也不错。 马车外,郑严依旧坐在马上,不曾动身,他低垂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马车。 他紧抿着唇,握着缰绳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想象得到马车中的一对人儿,就这样并肩坐着,只这么想着,他便觉得心里难过,疼得厉害。 琥珀是个不怕的,趾高气扬地看着他道:“郑二公子,郡王要送我们小姐回府,请让开。” 郑严依旧不退不让,只这样直直的看着,他也不知道心下是什么感觉,却有种感觉,今日若是让了,他怕是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李宴辞清冷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暮山,你来赶车。” 暮山本牵着李宴辞的马,闻言,应了一声,“是。” 李宴辞的马是塞外来的战马,个头高大,气势不是寻常马匹能比拟的。 郑严身下的马此刻正不安的晃动缰绳,马蹄也在不停地乱动。 时不时发出嘶鸣之声。 最终,不得不退到一旁。 马车从他的身边驶过,郑严能清楚地听到车轱辘的声音,他低垂着眼眸,见车帘被稍稍掀起,从他所在的角度,只能看见李宴辞朝他看来的眼神。 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可郑严却还是心下一凛,不禁想到了那日,李宴辞口中的“最后一次”。 车帘很快便落在了,郑严只来得及看见苏愿衣裙的一角,至于她此刻的神情和模样,他却半点也窥不到。 他和她之间,是不是终将如梦中一般…… 不,不会的! 郑严眼中的迷茫与悲伤消散不见,只剩下偏执的坚定,他会改写命运,他们的命运。 苏愿靠着车厢,身子微微侧向李宴辞的方向,虽然已经见过许多次了,可苏愿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一身玄衣,还是绯色的官服,无论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穿在他的身上,都很好看。 李宴辞也靠着车厢坐着,手中却拿着苏愿方才看过的账册,低着头,随意的翻了两页。 苏愿的目光他自然是早就察觉到了,原本以为她只是看上一眼,却没想到,这么许久,她还不曾收回视线。 合上账册,偏头抬眉看了过去,勾着唇角,面带笑意,道:“可还满意?” “啊?” 苏愿哪里想到他会突然抬头,并且还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一时间只得一怔。 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道:“京中女子谁不羡慕我得了这样一桩好姻缘,自然是满意的。” 她说着话,可却避开了李宴辞的视线,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在镇北侯府,被他追问,又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可有不悦。 一时间,马车内无人说话。 苏愿想要说些什么,可却怕越说越乱,只低着头,看着裙摆处露出的一截鞋子,好像是方才弄脏了,不由得缩了缩,想要用裙摆盖住。 忽地,好像有想到了什么,朝着李宴辞看去,轻声道:“我跟郑二公子没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今日为何要拦车,你……别多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向李宴辞解释,但却知道,她不想他有什么误解。 李宴辞闻言,却是一怔,而后眉眼间溢出几许的笑意,柔声道:“我知道。” 其实见到刚才那幅情景的时候,李宴辞心下是有几分不悦的。 郑严的话,他也不是全然不在意,他们年少时曾一道在书塾读过书,不是青梅竹马,却也相伴过一段时间。 可他也清楚,苏愿对郑严没有什么,一切不过都是郑严的一厢情愿而已。 但名为嫉妒的情绪,还是没法完全遏制,他嫉妒那些他没有参与的,关于她的生活。 可是听见她温声解释,还有眉眼中的忧虑,心下软得一塌糊涂,什么嫉妒,不舒服,也骤然散去,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去创造属于他们的回忆。 “放心,我不会多想。”李宴辞说道。 苏愿闻言,松了口气。她会成为他的妻,要一起共度余生,她不想在彼此的心中种下不必要的结。 “我们以后,有话直说,不管有什么疑问,都要先问过对方,不要轻易猜度,好吗?”苏愿看着李宴辞,抿了抿唇,将早就在心中打了无数遍的腹稿说了出来。 这一刻,她是慌乱的,也是紧张不安的。 她不知道李宴辞听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是欣然应允,还是觉得她仗着他的喜欢顺杆爬,要求太过了。 第258章 拜访 不知过了多久,苏愿以为李宴辞不会回答她了,垂下眼眸,取过先前倒下的那盏茶,握在手中,像是以此来掩饰心中的慌乱。 不管不顾地直接喝了一大口,好在茶已经温热,并未烫到。 李宴辞看向苏愿,见她那微微蹙起的眉心,还有闪避的神情,口中跟着沉声道:“好。” 苏愿闻言却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抬眸看向李宴辞,想要在他的脸上找出一丝被勉强的神情,但他的面色从容,眼底带着笑意,倒像是欣然应允。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头响起了暮山的声音,“到了。” 苏愿此刻的心情是有些雀跃的,但有带着几分的不好意思和别扭,还没有成婚,她便提了要求,幸好他答应了,不然她此刻只怕会更加的尴尬,“我……”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李宴辞便开口道:“今日既然我来了,便随着你一道去拜访一下老夫人吧。” 李宴辞还不曾上门拜访过齐氏,上次来,也不过是接醉酒的安云,并未多留,也不曾与府中的长辈打招呼。 但他的身份才那呢,说是拜访,不过也是因着苏愿,将自己放在了小辈儿的身份上,不然郡王亲临,只怕齐氏要出门相迎才是。 其实过门不入,也没人能说什么,但李宴辞主动提出来,便是表明了他看重苏愿。 苏愿思及此便也没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苏愿由着琥珀扶着下了马车,李宴辞却是等她站稳后才跟着下来。 松风苑中,早就得了消息。 等到两人走到松风苑的时候,齐氏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坐在软榻上。 王氏和胡氏那边也都送了消息,两人也来不及重新梳妆,却还是稍作装扮,急急地赶了过来,只比苏愿两人早到了一会儿。 齐氏笑呵呵地看着站在屋中的两人,也不等李宴辞行礼,便开口说道:“郡王快请坐下吧。” 让东平郡王给她行礼,还当真是受不起。 李宴辞闻言,却拱手行了一礼道:“我是晚辈,老夫人唤我行简就好。” 齐氏听了这话,心中对李宴辞多了几分好感,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的深了几分,对这门亲事,更加的满意了。 “倒是我见外了,时辰也不早了,行简若是无事,不若留在府中用晚膳吧。”齐氏说道。 李宴辞没有推辞,应了下来。 胡氏立马让人去吩咐厨房多备几道菜。 王氏从两人进门后,目光就一直落在二人的身上,“你们俩……” 她心中自然是疑惑的,阿愿今日出门是去的清河坊酒坊,怎的回来的时候多了一人不说,还是穿着郡王官服的李宴辞,二人是怎么碰见的? 苏愿早就察觉到了母亲的视线,只是事情有些复杂,她不好在这里与母亲说明,一时间有些犹豫。 李宴辞却已经率先开口,“我正好去办些事,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想着还未曾来府上拜访过,便一道过来了。” “那还真是有缘分。”胡氏笑着说道。 王氏也没有继续追问,齐氏便又说起别的话。 屋中不说欢声笑语,但到底也不曾冷场。 苏愿发现,李宴辞这人面冷,平日里话也不多,但若是他想,不管是长辈,还是平辈,都能和谐相处。 她眼瞧着李宴辞面上温和的笑意,说心中没有震惊是假的。 只因为李宴辞今日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她。 “母亲,晚膳已经准备好了。”两刻钟后,胡氏说道。 齐氏闻言,便笑着伸出手,由着王氏扶着她站起身来,道:“走吧,我们去用膳。” 晚膳就摆在了松风苑中,都是些寻常菜肴。 齐氏早就让人去寻敬文伯过来,陪着李宴辞一道用膳。 都是些寻常菜肴,味道不错,但到底不能与秦王府相比。 “今日准备不周,改日我再陪行简喝上几杯。”敬文伯笑着说道。 李宴辞闻言笑着应了一声。 “天色不早了,晚辈便不留了,改日再登门拜访老夫人和伯母。”李宴辞朝着齐氏和王氏拱手一礼,告辞道。 “阿愿……” 齐氏唤了一声,轻声道:“去送送行简。” 苏愿闻言,起身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敬文伯却抬手想要说什么,被胡氏一把扯住了胳膊,睨了他一眼,小声道:“老爷也喝了不少酒了,先回去歇着吧。” 春日里,天黑的没那么早了,只是院中也已经点燃了灯笼,随着风轻轻摆动。 抬头看去,远处的树梢上,挂着一个弯弯的月亮。 云栽在前头提着灯笼,给两人照亮。 苏愿和李宴辞不曾说话,只一前一后地走着,刚出了松风苑,李宴辞便放缓了步子,等着苏愿走到他的身侧。 不疾不徐,两人并肩走着。 春风微寒,可两人却只觉得闲适。 出了后院,快到影壁的时候,李宴辞停住了脚步,淡声道:“你且停下,我与你们小姐有话要说。” 云栽愣了一下,停住了步子,后退了几步,却也并未走远。 苏愿也停下了脚步,不解地看向李宴辞。 看着云栽退下后,李宴辞又往前走了几步。 苏愿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只跟着他走。 很快,李宴辞便停下了。 苏愿也跟着一道停下。 “你……想要说什么……”苏愿微微仰头看向他,浅声问道。 李宴辞低垂着一双眸子看向她,唇角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 苏愿见状,眉心轻折了几分,刚要开口,却听见李宴辞说道:“阿愿,你父亲没死,已经找到了。” 苏愿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听错了。 李宴辞的声调很是平缓,神色也很平静。 苏愿却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心跳得很快,她抓住了李宴辞的袖子,哑着声音道:“真的吗,没弄错吗?” 李宴辞看着她这样焦急的模样,伸手握住她的手,“真的,只是当初伤得很严重,又失去了记忆,如今人被我的人找到了,可也没有去打扰他……” “他……是又有家了吗?”苏愿不想这样想,可李宴辞没有与母亲说父亲还活着的事情,又说父亲失去了记忆,那么结果只能是这种。 第259章 无解 李宴辞微微颔首,“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儿子。” 苏愿忍不住握紧了手,身子止不住一颤,幸好被李宴辞托住了她的胳膊,她也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没有松开,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一样。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苏愿张了张口,心中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看着李宴辞开口道:“这件事情,先别告诉我母亲。” 王氏待苏世辉用情至深,两人曾经也是鹣鲽情深,琴瑟和鸣。 可苏世辉如今已经将王氏忘了,还有妻有子,这对王氏来说,绝对是打击。 李宴辞看着苏愿,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阿愿,有些事情,我们不能替旁人做决定。” 苏愿点了点头,她明白李宴辞的意思,蹙眉道:“可是我不想母亲受到伤害,她好不容易才从悲痛之中走出来,若是父亲只是失忆,对于母亲来说,算不得什么,我想她会义无反顾的陪在父亲的身边,可让母亲如何面对父亲的妻子和孩子,那母亲又算什么呢?” 天色渐黑,李宴辞依旧低着头,看着苏愿。 苏愿的眼中,满是疑惑,是难过。 李宴辞抬手,轻轻的握住她的手,缓缓开了口,“阿愿,你想怎么做?” 他的声调平缓温和,眼中带着几分担忧。 苏愿的思绪有些凌乱,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父亲活着的消息,她不可能一直瞒着,可她又不想母亲受到伤害。 “别急,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在。” 苏愿稍稍垂下了几分眼眸,“你让我先想一想。” 夜色深了,苏愿站在窗前,今夜注定无眠。 送走李宴辞后,她强撑着回了松风苑与齐氏等人说了会儿话,回了听云轩后,她便将人都遣了下去。 屋中点了几支烛火,她将窗子打开,三月的风,将烛火吹得摇摇晃晃,屋中忽明忽暗。 但苏愿却只是独自站在窗前,似是什么也察觉不到,她抬头看着天上那枚弯弯的月亮,面容沉静,一双漆黑的眸子毫无波澜,只看着兰馨苑的方向,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 她隐约能听见门帘后琥珀和绿蘅的声音。 “小姐是怎么了,怎么送了郡王回来,便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琥珀坐在小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问道。 绿蘅摇了摇头,语气中也满是疑惑,“我也不知道,是云栽姐姐跟着一起去的,我问过云栽姐姐了,什么也没问出来。” 两个丫鬟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苏愿听着外头的声音,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双眸,闭了闭。 只觉得心中千头万绪,不知道如何是好。 之前李宴辞与她的对话,一直在脑海中萦绕着,苏愿甚至记得李宴辞看向她眼神中的怅然与担忧。 他说当年他便在查这件事,只是父亲的尸身被送了回来,他便没有再去查,这次也是无意间发现。 其实李宴辞能发现苏世辉,完全是因为张岁桉。 西宁郡如今由张岁桉全权负责,他去下面巡视,竟被他看见了早就已经战死的苏世辉,几番探查下来,发现苏世辉没了之前的记忆,如今只是一个叫杨旗的农家汉子。 苏愿一直以为父亲已经战死了,所以她心中的悲伤与难过,也早就随着时间渐渐在消逝。 因为活着的人还要生活下去,要向前看,不能一直陷在过去,生活在痛苦之中。 可如今呢? 父亲还活着,可却忘了母亲,忘了敬文伯府的一切,他是杨旗,不再是苏世辉。 这个结果,不只是王氏接受不了,齐氏只怕也很难接受。 一想到那个三岁的孩子,苏愿只觉得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气愤,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王氏。 苏愿也知道,他没错,毕竟他没了与王氏在一起的记忆,可王氏又何其无辜。 一切,好像被打上了一个死结。 无解。 她的手中仅仅的握着一只朱钗,那朱钗上的珠子硌得她的掌心有几分疼痛,可她依旧没有松手,只仅仅的握着。 绿蘅很是担忧,大着胆子挑起帘子,站在门口轻声道:“夜深了,小姐明日还要赴郡主的约,还是早些睡吧。” 苏愿不曾答话。 一时间,屋里屋外一片静谧。 过了半晌,苏愿终是睁开了一双眼睛,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朱钗,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她的声音平静,带着些许的冷意。 绿蘅和琥珀对视了一眼,只轻声应了一声“是”,可谁也没有离开。 直到听到屋中响起了脚步声,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苏愿将窗子关上,走向床榻,屋中的烛火还燃着,比刚才亮了不少。 她并未躺下,只坐在桌前,将朱钗放在妆匣中,看向铜镜中她的身影,最终,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李宴辞说过,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他都会帮她,那她想去一趟西宁郡,亲自去看看。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这一夜,苏愿睡得很是不踏实,昏昏沉沉,睡睡醒醒,总觉得似梦似幻,什么也看不清楚。 第二日一早,苏愿没什么精神,眼下有着乌青,上妆的时候,刻意擦了些粉,今日毕竟是上元节,喜庆的日子,她若是一脸病容没精气神,只怕要让家中长辈们担心了。 比约定的时辰提前半个时辰,苏愿便坐着马车出门了。 只是她刚到,便见到安云身边的魏鸢。 苏愿看了魏鸢一眼,魏鸢也看向苏愿,眼中的探究多了几分,没了之前的敌意。 许是那日赐婚的圣旨已经让魏鸢对她没了敌意。 “今日是我不请自来,原是有话想与苏小姐说。”魏鸢倒是直来直去。 “县主想与我说些什么?”苏愿轻声道,态度不卑不亢。 安云却觉得两人之间好似火花四溅,她不喜魏鸢,但出门前,大嫂让她带着魏鸢一道出门看灯,她也无法拒绝。 只能尽量在两人之间调和,希望不要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安云自从生母徐侧妃去世后,好像一夜间就长大了,只因为她知道,在王府中,再也没有人像她娘亲那般不顾一切地护着她了。 第260章 说开 苏愿看了她一眼,魏鸢嘴角含笑,不偏不倚的看向苏愿。 “郑严喜欢苏五小姐,但我自小便与郑严有着婚约,他是我的。”魏鸢毫不委婉的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她扬起下巴,背脊挺直。 苏愿微笑着,没有说话,等着魏鸢的下文。 “如今陛下已经将你指给了东平郡王,那之前你我的恩怨便可放下。”魏鸢说道。 其实说实话,她心中对苏愿还是有些忌惮的,若她的婚事不是陛下赐婚,魏鸢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放下戒备。 旁的女子,再多她也不放在心上,但苏愿不同,她是郑严想要娶的那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若是苏愿对郑严也有意的话,对魏鸢来说,相当的棘手。 苏愿看向魏鸢,轻声道:“县主放心,我并不喜欢郑二公子,只是除了婚约,县主心仪郑严吗,心仪他什么?” 若是换了旁人,苏愿也不会多问这么一句。 而是魏鸢今日能与她开诚布公的说开,苏愿还是高看她一眼的。 况且,旁人不知道,苏愿清楚郑严的身世,他绝非良配,魏家若只是看重了郑南伯府的门第结下这门亲事,未来,只怕想要撇清关系也不是那么容易。 魏鸢抿了抿唇,有些意外苏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片刻之后却道:“世家联姻,只要看着顺眼,品性过得去就好。” 她早就看开了,特别是对于自己的婚事,自从她没有人庇护的那一天,她就早有心理准备,她的婚事就算她自己不利用,魏家也不会放过的。 那么,她何不先为自己早早做了打算,一样都是利用,她可以挑一个还算顺眼的人,这样最起码,未来的日子还能有些盼头。 明明也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可她的心,却如同老妪一般,只剩下了算计。 “我母亲早逝,父亲再娶,家中人皆算计我母亲留下的嫁妆,父亲对我不闻不问,任何事情,都需要我自己谋划,所以,我想到的,从来都只有自己去争取,郑严对我来说,心仪与否并没那么重要。”魏鸢的声音很轻,很冷,眸中的神情很是坚决。 苏愿只这样看着魏鸢,俩人何其相似,只是魏鸢比梦中的她更为坚韧,没有憧憬那些虚无的情意,而是事事都考虑的很现实。 魏鸢见苏愿眼神柔软的看着自己,轻笑一声道:“时间男子多无情,其实嫁给谁,我不是很在意,但郑南伯府这门亲事,我不能放手,若是郑南伯府还有合适的儿郎,我定不会为难你。” 这话也算是给苏愿道歉了,只是魏鸢嘴硬,到底不肯将那几个字说出来,只这般婉转的表达了她之前刁难苏愿的歉意。 苏愿微微一笑,看着她没说话。 魏鸢也看着苏愿,定定地,好似非要苏愿开口才行。 “既然县主已经想好了,那我也不再多言,祝福县主得偿所愿。”苏愿说到这儿,看了魏鸢一眼,她是明知道前路如何,却还要去走一遭。 魏鸢心志坚定,苏愿知道,除非将郑严的身世说与她听,不然她不会改变主意。 可这件事情,她是从李宴辞那里知晓的,不敢对旁人说,怕不小心误了李宴辞的事情。 只是苏愿心中难免为了魏鸢惋惜,她今日贪图郑南伯府的门第,他日不知道要流多少眼泪。 “今日你我将话说开了,往后变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郑严心中有你,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魏鸢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虽然对郑严谈不上喜欢,可自己未来的夫君心里装着的人,她还没有那般的大度,能与之做朋友。 苏愿对她这一番话,也只是唇角轻勾,转而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热闹非凡。 魏鸢其实在了解了苏愿的一些事情后,她觉得两人有些相似,所以对她的感觉有些说不清楚。 一旁的安云一直听着两人的话,听见魏鸢这番傲娇的言语后,她扬起下巴道:“说得好像阿愿很想跟你做朋友似的。” “好了,话也说完了,咱们今日是出来看灯会的,别窝在这里浪费大好光景了,难得出来一趟。”安云郡主说道。 魏鸢闻言,微微低下了头,心中也难免有一抹伤怀。 对于苏愿来说,这是她成婚前最后一个上元节,之后便要嫁入王府,到时候只怕没有这样自在的时候了。 安云心中又何尝不这样想,三人之中,她年岁最长,阿愿婚事已定。 而魏鸢也有自己的计划,只剩下她,虽有心仪之人,但对于未来,有未来吗?她不知道…… 可她不能为了未来不确定的事情整日里担忧,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只需过好当下的每一日,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吧。 安云这般想,也是因为她没了和亲之忧,身为郡主,她对朝中局势也是略懂一些的,皇伯父隔天便要召见父王进宫,父王于那个位置,只差一封诏书。 三人刚准备下楼,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最后停在了包厢的门口。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宴辞。 魏鸢朝他微微行礼,便识趣地跟着安云一道先下楼了。 李宴辞不等苏愿起身,直接坐在了她面前的椅子上。 苏愿微微一怔,随即弯了弯嘴角。 “怎么,不想见我?”李宴辞看了她一眼,沉声道。 苏愿转了转眼睛,微微摇头道:“怎么会。” 李宴辞定定地望着她,柔声道:“一道走走?” 苏愿也抬眸看向他,见他那张冷峻的面容上,多了一抹疲色,知晓他定是很忙,可却还是为了之前在镇北侯府她随口一问,而来赴约,心中暖暖的,热热的。 “不了,我们就在这里看吧。”苏愿想他能在这里休息片刻,不忍他陪着她去街上吹冷风,“每年都看,年年也差不多。” 李宴辞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苏愿只觉得他的声音温柔缱绻,耳朵一酥,低垂下了眼眸。 “你要吗?”她因着慌乱倒了一杯茶,刚端起来,才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还没在,连忙递了过去,可又意识到这杯她刚才已经碰到了唇,又将手往回缩。 但李宴辞快了她一步,伸手接过茶杯,就着她刚才碰过的地方,就这么一仰而尽。 苏愿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连动作都僵了僵。 第261章 成武 苏愿回过神来,舔了舔嘴唇,不动声色地提醒道:“我刚用过了……” 李宴辞垂下眼睑,点了点头,浑然不在意。 苏愿也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撇过脸,假装若无其事地轻啜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将头靠在窗边,此刻外面正在燃放烟火,虽然有些远,但此处是安云挑选的,位置极好,漫天灿烂的烟火,如同就在眼前一般。 李宴辞看着她,笑得很是慵懒肆意。 她在看窗外的烟火,而他却在看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愿回头看去,却见李宴辞不知不觉间已经歪在椅子上,闭着双眸,好似睡着了。 她起身,轻手轻脚地将窗子关上,看了一眼,又将自己的大氅拿在手中,踮着脚走到李宴辞的身前。 只是在大氅刚落在的那一刻,李宴辞便睁开了双眸,漆黑的眼眸看向她,如静谧的寒潭一般,冷谧却让人不自觉地深陷其中。 “你醒了,我刚才……”话还不曾说完,只见李宴辞的大手握在苏愿的手腕上,轻轻用力一拉,苏愿便跌落进他的怀中。 但好在苏愿反应迅速,她的手撑在了圈椅上,两人鼻尖相碰,很快又分开。 可因着李宴辞的缘故,此刻苏愿的姿势似是一个调戏“美人”的“登徒子”,将人圈在了椅中。 “你……”苏愿垂下了眼皮,心“咚咚”地跳得很快。 “能抱吗?”李宴辞的声音有些暗哑,那双丹凤眸中,有着春日般的和煦,眸底蕴着丝丝笑意,掠过一抹难掩的情意,在漆黑的眸中浅浅地晕染开来。 不等苏愿回答,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郡王,宫中来人了……” 苏愿趁着李宴辞看向门口的时候,将手抽了回来,慌乱地站好,又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裙。 而门也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来人是暮山,面带急色。 李宴辞起身,却见是张平的徒弟亲来,面上挂着悲戚,见到李宴辞,立马跪下行礼,哭着道:“郡王,陛下不好了,请您即可进宫。” 李宴辞瞳孔紧锁,立即起身,看了苏愿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苏愿见他疾步如飞,知晓他心中着急,这个时候,顾不上她也是自然,而她,好像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急忙转身快步到窗前,打开窗子,却见李宴辞已经骑在马上,疾奔而行。 李宴辞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宫。 世子李宴诲看到李宴辞的时候,皱着眉头道:“去哪里了,怎么才来。” 李宴辞却连眼睑都没有撩起,只快步地往朝德殿走去。 张平见到李宴辞的时候,急忙迎了上来,抬手抹泪道:“陛下等着郡王呢,您快些进去吧。” 李宴辞微微颔首,什么也没有问,快步走了进去。 李宴诲闻言,眼底浮现了一抹阴晦不明的目光,不过他低垂着头,并未有人察觉。 皇伯父这个时候,将父皇和老四都叫了进去,是何用意? 而李宴承气得双眼冒火。 皇伯父就要死了,将父王叫进去嘱咐一番很是正常,可他李宴辞凭什么! 老三李宴祯愣愣地看着李宴诲,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似是无意道:“看来还是老四更得皇伯父倚重,从小到大都是。” 李宴诲只低垂着头,却不吭声,只当不在意。李宴祯的挑拨拱火之意,他如何不知道,但袖中紧握的泛白的指节,却早就将他的怒意出卖了。 殿外的三人各有各的心思。 而李宴辞一进去,快步走到了顺文帝的龙榻前。 秦王就在一旁,仔细看,面上还有刚干的泪痕。 “皇伯父……”李宴辞跪在龙潭前。 顺文帝苍白着脸色,伸手握住李宴辞的手,看着他,感伤道:“朕不能看见你大婚,不能看见你的孩子出生了。” 说着,一旁的内侍早就准备好了,将东西呈了上来。 是一个锦盒。 “这是一套十二生肖的长命锁,朕命人打造的,留给你将来的第一个孩儿。”顺文帝有时候也在感慨,李宴辞若是他的儿子就好了。 李宴辞叩谢隆恩,抬头去接锦盒时,眼眶已然泛红。 顺文帝只是轻轻的拍了拍李宴辞的手背,继续道:“你的婚期是我定下的,我死后不必改期,只是要委屈你了,本可以风光大办一场……”说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李宴辞跪在地上,流泪道:“皇伯父别这么说,您一定会好的。” 顺文帝摇摇头:“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不用说那些吉利话。”转头看向秦王,道,“皇弟啊,我走后,李家的江山就托付给你了,蜀王虎视眈眈,必要生乱,我本以为他会在我病弱之时起事,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沉得住气……” “还有周边各国,只怕都蠢蠢欲动,但朕相信你,你一定比会比朕做的好。”顺文帝声音越来越虚弱,“你还年轻,还有四个儿子帮衬,文臣治国,武将安邦,太子之事不宜过早,也不宜过迟,你心中要有数,咱们李家的江山,可要一代一代地安稳的传下去……” 秦王颤抖着,手中拿的是圣旨,上面是顺文帝将帝位传与他的圣旨。 视线模糊,秦王眼前皆是年少时,他与皇兄一处的情景。 “皇兄,皇兄……” “我的话,你可明白?”顺文帝看向秦王问道。 秦王上前握住顺文帝的手,重重的点头道:“皇兄放心,臣弟知道。” 顺文帝的每一句都像是遗言,他总觉得嘱咐的还不够,可他就是再不放心,又能如何,他没时间了。 “扶朕起来,去外面看看,今日上元节,合家团聚的日子,朕想再看看朕的子民们,可曾安居乐业……”顺文帝轻喘道。 顺文帝一直撑着,直到过了子时,又是新的一日,看着漫天的烟火,闭上了眼睛。 “皇伯父!”离得最近的李宴辞惊呼出声。 秦王隐忍不曾再落泪,心中却暗暗发誓,定不负皇兄所托,在他有生之年,得见大盛盛世,国泰民安,万国来拜。 顺文帝驾崩后,灵柩停在了太极宫。 五品官员上及命妇要来宫中哭拜。 秦王手持顺文帝圣旨,登基称帝,改年号为成武。 第262章 兄友弟恭 国不可一日无君,秦王再是伤心,也得整理好心情,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丧钟响起的时候,不只是皇宫,临安城皆知。 苏愿对于顺文帝的离世,并无多大的感伤,毕竟那个人离她太远了,她也只远远地瞧过一回,却连长相也没有看清楚。 可她知道,李宴辞与顺文帝感情深厚,也不知道他此刻还好吗? 苏愿几乎一夜没睡,对于顺文帝的薨世,百官们其实早就心中有数,但这一日来临,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府上也连夜换上了白色灯笼,胡氏也吩咐府中绣娘连夜赶制出素净的衣裳。 此刻的李宴辞只怕忙得不可开交,顺文帝薨了,秦王登基称帝,这一夜发生了好多事情。 苏愿倒是不担心秦王登基会出什么乱子,毕竟秦王监国摄政已经半年有余,大势已经掌握在秦王之手,更何况还有顺文帝的亲笔诏书,秦王又手握兵权,登基为帝,顺理成章,势不可挡。 但她一想到李宴辞的处境,便心生忧虑。 李宴辞深受顺文帝重用,可秦王登基,他还有三个兄长,未来只怕需要事事小心,也会处处掣肘。 “小姐,您还不睡吗?”绿蘅轻言细语道。 苏愿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微微摇头,“睡不着,你们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人陪。” 绿蘅笑了笑,“奴婢也不困呢,就在这里陪着小姐,或说说话,或只是坐坐,都好。” 这个时候,她想陪在小姐的身边。 琥珀也连连点头道:“是啊,奴婢今日精神得很,回去也是烙饼,就让奴婢陪着小姐吧。” 见两人说话卖乖,故意逗她,苏愿也微微一笑,颔首道:“好。” 太极宫,新帝要为顺文帝守灵一日,如今后位还未定下,但秦王妃却陪在秦王的身边,身后跪着周氏等侧妃。 李宴辞四兄弟也都在,俱是跪在灵前。 张平拿了垫子过来,轻声道:“陛下,保重龙体。” 秦王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张平将垫子放在新帝的腿边,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顺文帝走前,已经交代了他的去处,等到顺文帝下葬的那一日,他便陪着顺文帝待在皇陵之中,这辈子,老死在皇陵,对他来说,也算是善终了。 国事不可耽误,顺文帝还未下葬,新帝便开始上朝处理朝政了。 成武帝对于处理朝政倒是捻手就来,毕竟之前也一直是他在处理。 而他并未立下太子,只是封了四个儿子,世子李宴诲为赵王,二子李宴承为康王,三子李宴祯为誉王,四子李宴辞为燕王。 朝中并无大事,只是蜀王蠢蠢欲动,成武帝对此虽早有防范,可蜀王就藩多年,手中有兵马,若是尽全力一攻,朝中定会动荡。 “蜀地已经派了暗哨,一旦有所异动,暗哨会上报朝廷,陛下不必过分担忧。”赵王李宴诲说道。 “朕担心蜀地一旦发兵,而西戎也趁机进攻,到时候便是西北和东南两条战线,于我军实为不利。”成武帝说道。 “再有,大禹和南诏也一直动作不断,一旦于蜀王联手,只怕青冥关一旦失守,蜀军长驱直入,京城危矣。” 成武帝站在正阳殿的桌前,看着舆图,神色凝重的说道。 李宴承看着成武帝,微微蹙眉道:“父皇,若我说,直接下旨削藩就是了,何必这般担惊受怕。” 李宴祯未曾说话,只是快速地看了一眼成武帝的神情,见成武帝神色不虞,立马就对着李宴承使了个眼神。 李宴辞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明日再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成武帝眉头没有丝毫舒展,只淡声道。 赵王等人行礼离开。 出了正阳殿,李宴诲笑着对其余三人道:“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三位弟弟了。” 李宴承露出一个不屑的目光,语气带着嘲讽道:“赵王殿下自去忙就是了,我倒是领了一个闲职,没什么公务要忙,只好回王府去了。” 李宴祯朝着李宴诲微微抱拳施礼道:“大哥请。” 李宴辞倒是跟从前一样,只与三人打了一声招呼,自顾自的离去。 李宴祯看着李宴辞的背影,小声道:“四弟倒是跟往常一样,不爱说话。” 李宴承冷哼一声道:“先封了郡王又如何,如今跟咱们不都一样,你们说,皇伯父留没留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遗诏?” 李宴诲原本已经迈步离开,却因为这句话生生地顿住了,转头看向李宴承道:“二弟慎言。” 说完,转身离开。只是面色冷凝,眸底闪过一抹阴戾。 当时皇伯父只留父王与四弟在殿中,具体说了什么,出了父皇和四弟,怕是只有朝德殿之前那些内侍们知道了。 可父皇已经登基,按理说,朝德殿的内侍也应当换了,可父皇却好像将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一样。 李宴诲是不会相信父皇真的忘记了,只怕另有深意。 “装吧,他比谁都在意老四。”李宴承嗤笑一声道。 “二哥。”李宴祯低声道。 “行了,以前兄友弟恭的那一套收起来吧,往后只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李宴承走到李宴祯的身边,小声道,“你我一母同胞,但你说你对那个位置没有想法,我不信。” 两人虽然是亲兄弟,可对彼此却也最是清楚。 李宴祯嘿嘿一笑道:“二哥,上阵父子兵,你我亲兄弟,先联手……再公平竞争如何?” 李宴承上下打量着李宴祯,白了他一眼,“比心思我不比不过你,联手还是算了,各凭本事吧。” 说完,甩袖离开。 李宴祯的舌头顶了顶牙齿,笑了笑,迈着四方步离开。 半个时辰后,正阳殿中,李宴辞去而复返。 “你怎么回来了,可是有事要说?”成武帝背着手,看向李宴辞说道。 “儿子给父王带来了些酒。”李宴辞出宫,没去旁处,而是去了清河坊苏愿的酒坊,“这是皇伯父喜欢的竹叶青,父皇可要尝尝?” 成武帝也不说话,但却在李宴辞倒了一碗酒后,便喝了起来。 李宴辞不动,又倒了一杯。 眼看着成武帝喝了第三碗,他才放下酒坛子,低声道:“父皇,您少喝些,伤身。” 成武帝却只定定地看着他,道:“倒满!” 第263章 不用你陪 李宴辞却不动。 成武帝瞪着他,眼神很冷。 李宴辞脑海中却闪过母妃周氏的话,开口道:“母妃说过,宁可让父皇不喜也要劝说父皇不可喝多,她只希望父皇身体康健,母妃能一直陪在父皇的身边。” 成武帝轻哼了一声,道:“她一个妇人懂什么。” 可态度却比之前松动了不少。 秦王妃是先皇为他选定的王妃,顾氏和徐氏也有各自的原因,但唯独周氏,是他自己主动纳进府中的。 最开始,自然是贪恋周氏容色娇美,也觉得她行事与旁的女子不同。 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氏开始远着他,敬着他,与府中的女人没有任何的区别,他待周氏也不如从前那般热络了。 可刚听到老四的那一番话,却让成武帝想起了周氏刚进门后的日子,她竟真的像寻常夫妻一样,事事叮嘱管着他,他是亲王,而她只是一个妾室,便是王妃都不敢对他的事情置喙。 可他却很享受那种感觉,并未规范周氏的行为,每每去了碧水园,他只觉得他是寻常人,过着寻常的生活,很是轻松。 成武帝想到此处,又看向李宴辞,心中有气,是对周氏的气,一巴掌拍在桌上,却没有再说倒酒之事。 而李宴辞一点也没有因为成武帝的怒意而有所松动,依旧握着酒坛子没有松开。 成武帝不想理这个儿子,只背过了身子,看向窗外,仰头望月。 而李宴辞也不吭声。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成武帝似是有些忍不住了,回过头去,却见李宴辞只端坐在那里,正平静地看着他。 “你不是来陪朕的吗,为何不说话?”成武帝觉得这个儿子当真是与他那个固执的娘亲一模一样。 李宴辞目光清明,点头道:“儿臣是来陪父皇的。” 他的目光似是再说,你看,我不正在陪着你呢吗? 成武帝气恼道:“就这么陪,连句话也不说!” 李宴辞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知道,父皇与皇伯父感情深厚,父皇如今是皇帝,不能肆意难过,可皇伯父离世,父皇怕是最伤心之人了。 成武帝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语,这会觉得从喉咙到胃,热热的,辣辣的,“行了,你回去吧。” 李宴辞却不走,只轻声道:“儿臣陪您坐会儿。” 成武帝却很是嫌弃道:“不用你陪。” 他陪在这里,与一根木头有什么区别。 李宴辞沉默着。 成武帝看着他这个不苟言笑,一直冷面的儿子,无奈地笑了笑道:“行了,明日还有许多朝政要处理,我们都早些休息吧。” 李宴辞这才起身行礼道:“儿臣遵旨。” 先帝驾崩,官民皆要服三个月的国丧,期间不得宴请、嫁娶、奏乐。 但成武帝登基,也有大赦天下,减轻税赋的惠民政策。 临安城依旧热闹非凡,百姓们依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他们其实不在意谁当皇帝,只要不打仗,能吃饱穿暖,再有些余钱,便知足了。 因着顺文帝驾崩一事,苏愿要去西宁郡之事,只能暂缓。 她每每见到王氏,都觉得心中有些愧疚,她也不知道瞒着王氏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新帝登基三日后,册封秦王妃为皇后,顾氏为丽妃,周氏为静妃,追封徐氏为贤妃。 四个儿子早在新帝登基第一日便都封了王位,可成武帝却没有让他们就藩,只说不舍儿子们离得太远,不到嫡长子李宴诲住在京中,其余三子也都在临安城赐了府邸,不需就藩。 一时间,朝中官员皆明白了陛下的用意,陛下怕是起了削藩的念头。 此事顺文帝在位时,便提出过,可蜀王等藩王这么多年盘踞在各自的封地,早就已经势大,成为了一方诸侯,想要削藩,只怕会动了整个大盛的根骨。 一时间,敬文伯府因着苏愿与燕王的这桩婚事,变得水涨船高了。 只是如今正在国丧期间,不能出门应酬,更不能饮酒。 可敬文伯已经收到了不少的拜帖还有托人来打招呼的。 京中人也对此事津津乐道,谁也没想到,苏愿一个被苏家西府忽视的嫡女,如今竟成了燕王的未婚妻子。 尤其是西府众人。 苏鸿责骂赵氏不长脑子,竟然将苏愿就这么过继给了东府。 赵氏心中自也有懊恼,这等好的姻亲,如今却便宜了东府齐氏。 苏清远的心情很是复杂,懊恼有之,后悔有之,但也庆幸,苏愿即便是过继了,他也是她的生父,这一点,她改变不了,而京中人也都知晓,于他倒是也多了些方便。 最为难受悲愤的事苏雁,她要被许给一个快四十岁的老男人当继室,而苏愿却可以嫁给年少有为的燕王,命运待她何其不公! 苏眉对此事,自然是嫉妒,她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有些高不成低不就,门第低的她瞧不上,门第高的瞧不上她一个外室子女儿的身份。 唯一高兴的怕是只有冯老姨娘了,在冯氏看来,苏愿能嫁给燕王,那她的眉姐儿也能跟着沾光,从前那些瞧不上眉姐儿的人家,不就有许多后悔的,又抛来了橄榄枝。 这回,她要仔仔细细地在这些人中,为眉姐儿寻一个门第最好的郎婿。 东府,齐氏让胡氏管理好府中下人们,越是这个时候,敬文伯府越是不能出错。 外面有许多双眼中看着呢,保不齐就有那等心思歹毒的,想要抓敬文伯府的把柄,致伯府于死地。 敬文伯除了上朝,当值,便是回府,私下里不与同僚一处吃饭聊天,独来独往,不与人结交。 苏彬也同样如此,翰林院中,之前交好的几个同僚,他也不与他们多言,有人说他清高,也有说他攀了高枝,自然就瞧不上翰林院这些人了。 但真心与他结交之人,却懂得他的用意,并不因为他的疏远而责怪,也没有主动去巴结,只如从前一样。 苏愿这里,已经不知道收到了多少帖子,都是邀她三个月后,国丧结束后的各种宴会。 她却一个也没看,都扔在了一旁。 送帖子来的,都是些巴结奉承之人,真心的朋友,这个时候,不但不会写帖子,还会主动地疏远于她,生怕给她添麻烦。 第264章 纷争 苏愿心中惦记着远在西宁郡的苏世辉的情况,但她找不到借口离开临安,只能修书一封,让人送到青州崔氏手中。 她想借崔氏之手,得到离开临安的借口。 但此事的困难程度,苏愿心中清楚,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三个月的国丧之期很快就过去了。 苏愿接到了安云公主从宫中送来的信,她看了信之后,心中担忧,安云的信中写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她看不懂,仔细看了几遍,也还是一头雾水。 自从上元节之后,苏愿就再也没有见过安云,便是李宴辞,苏愿也不曾见过。 信中的言语,似是在发泄着什么,可安云有何不满? 苏愿因着看不明白,索性没有回信。 如今安云已经是公主了,住在宫中,不比从前在王府之中,做事能随心所欲,如今看似花团锦簇,但在苏愿看来,只是进了一处更加华丽精美的牢笼之中。 正巧再过些时日,便是安云公主的生辰,生辰贺礼她也早就准备好了,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对于安云来说,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她只需将心意带到即可,是她去岁在安云生辰那日便酿下的一坛酒。 王氏也帮着另外又准备了些东西,都是些当初从青州带回来的稀奇的玩意儿。 到了安云生辰的前一日,苏愿就收到了安云的帖子,让她不必与旁人一样,等到生辰当日去参加宫宴,而是让她早一日入宫。 公主发了话,她自然不能违逆。 一大早,苏愿便乘着马车带着准备好的贺礼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到了宫门前,苏愿下了马车,步行往前。 走了一会儿,迎面便来了接应她的小太监。 安云公主还未苏愿准备了小撵,让她坐着去往建宁宫去。 苏愿不是第一次进宫,但之前进宫也都是有专人领着,不敢乱走,去的路线和回来的路线都是一样的,所以说,她对皇宫,连冰山一角都不曾窥到。 如今朝中,除了对于成武帝立储一事争议颇多,还有一事,便是公主的婚事。 安云比苏愿年长不到两岁,去年便已经及笄了。 她的婚事本来就是摆在台面上的,按理说,成武帝也该为她挑选驸马了。 苏愿坐在撵上,侧目看着夹道两旁高高的墙,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苏五小姐,到了。”耳边响起小太监有些尖细的声音。 苏愿下了小撵,缓步往建宁宫正殿走去。 四周很是安静,能听见鸟鸣之声,可抬头却看不到任何的踪迹,苏愿诧异,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呢。 而她又走了几步,这才瞧见,鸟雀的鸣声,是来自殿中。 一只浑身翠绿的鹦鹉,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苏愿,开口就是:“美人儿,你来啦!美人儿,你来啦!” “这都是谁教你的?”苏愿好笑的说道。 安云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苏愿,是真的高兴,脸上绽开笑颜,上前拉着苏愿的手说道:“别理它,竟学些不正经的说辞。” 拉着苏愿入了座,又吩咐宫婢沏了茶水送上来,亲手递了一杯过来给苏愿。 两人相处一向这般自在,并未因着身份便有着尊卑,苏愿也没有作伪,直接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安云摆了摆手,将下人们都遣了下去,殿中只独留她们二人,便是刚才那只鹦鹉也被人带了下去。 苏愿察觉到,安云这是有事情要同自己说。 “公主要与我说什么?”苏愿轻啜了一口茶,小声问道。 安云并未开口,只是阴郁着脸,过了好一会儿,低头看着茶杯中的茶叶,才出声道:“这话原本我不应该说,但我憋着难受,想着同你说说,也是无碍的。” 苏愿闻言,不由得蹙起了眉心,正色道:“前朝?后宫?” 安云抿了抿唇,神色比之刚刚更要沉了几分。 苏愿一下子就明白了,立马起了要拒绝听下去的心思。 前朝之事,她一个小小民女,又怎敢妄论。 但她拒绝之言还不曾说出口,安云已经开口道:“父皇要为皇伯父修建禅寺……” 大盛传至今朝也还不过几十年,如今也算不上是完全太平,顺文帝登基后,便勤俭节约,甚至下令不许大兴土木,可这么些年,因为边关战事,国库也并不丰盈。 如今成武帝突然要拔出这样一大笔银子去修建寺院,不说朝中重臣,便是安云这样一个鲜少理会朝中政事的后宫女子,也觉得此事不妥。 苏愿知道,安云的话定是还未完全说完,只是如此的话,她也不会神色如此凝重了。 “四哥也不赞同,在早朝时,当场反对父皇,说如今边境未稳,战事未平息,北有西戎和突厥残部,南有南诏,还有蜀王蠢蠢欲动,四哥认为为皇伯父修建禅寺自然好,但事有轻重缓急,要先将这事放一放,等将来内忧外患都解决了,再行修建。” 安云一番言论,倒是有些越说越激动,显然,她是赞同李宴辞的说法的。 苏愿抬眸看向她,没有插言。 “可大哥却说,太祖推行以孝治天下,皇伯父为了大盛一直兢兢业业,从未有过松懈之时,如今为皇伯父修建一座庙宇,祈寿冥福也是理所应当。” “最让人生气的还是二哥,他竟然说四哥阻挠此事,不知道是何用心!” 安云越说越生气,为李宴辞鸣不平,她从前就知道,四位兄长面和心不和,可却没想到,如今竟然已经公然互相拆台了。 人心有偏颇,安云与李宴辞亲厚,她自然向着李宴辞,只觉得大哥和二哥太过分,意见不同可以,但为何随意猜度四哥的用意,而且,显然,父皇也听了进去,这才是最让安云担心的事情! 苏愿听了这样一番话后,眉心折了又折,成武帝的用意她不得而知,但她跟李宴辞的想法是一样的,如今不是什么好时机。 但她与安云在此处生气却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要看成武帝的决定。 “陛下的意思呢?”苏愿问道。 第265章 不是好人 安云的嘴角向下撇了撇,“父皇若是听劝,我也就不会这般了,还特意将你叫进宫中来了。” 苏愿闻言,心下一凛。 “那会如何?”苏愿难免有些焦急地问道。 安云摇了摇头道:“我如今也不能日日都见到父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父皇好像变了……” 剩下的话,不必说,都是心思玲珑之人,一点就通。 都说坐上那个位置后,人在不知不觉中就会变了,可苏愿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成武帝也不过才登基百余日,怎么会变化这般大? 此时,燕王府中,李宴辞却坐在书房与陆崇对弈,近来,他少有这样闲暇的时候。 而府中其他门客,则在园中作诗画画,好一派悠闲模样。 “王爷什么时候动身?”陆崇落下一子后,又道:“青白传来消息,蜀王近来调兵频繁。” 李宴辞捏着白子,问了一句,“郑严呢?” 陆崇皱了皱眉,道:“荆云应是露出了端倪,被察觉了,人跟丢了。” 自蜀地传来消息,蜀王频繁召见亲信,每日练兵,且密谋与西戎落败的大王子有所往来,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李宴辞将棋子握在手中,目光往窗外看去,仿佛能穿过燕王府,去到敬文伯府中,看到他思之念之的人儿般。 “王爷?”陆崇见李宴辞没有落子,唤了他一声。 “我知道了,让荆云回来吧,郑严不会去蜀地,他如今是蜀王埋在京中的一枚棋子,定会好好地钉在京中。”李宴辞回过神来道。 陆崇颔首应是。 李宴辞垂眸沉吟片刻,复又抬起头道:“李宴承不是想要立功吗,那我便送他一个机会。” 他笑了笑,将白子落下。 陆崇皱着眉头道:“属下又输了……” 李宴辞神情淡淡,“时辰尚早,再来。” 宫中,安云将心中所有的不痛快都吐了个干净后,便拉着苏愿去逛园子。 只是没一会儿,安云便又拉着她往回走。 苏愿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安云没说话,倒是一旁的宫女回道:“前面便是皇后娘娘的景阳宫了。” 苏愿听了这话,心中似是明白了什么。 秦王妃原本就与秦王的几个侧妃相处得一般,按理说,安云不过是个女儿,挡不了她儿子的路,可秦王妃待安云也是不闻不问,甚至可以说是忽略。 所以在徐氏去了之后,秦王问过安云,安云搬去了挨着周氏的院子去住,秦王便也顺便让周氏照顾安云。 “皇后不是个好人!”安云压低了声音在苏愿的耳边说道。 苏愿微微挑了一下眉,并不因为安云这话便觉得有什么大逆不道,相反,她觉得还好。 皇后是执掌后宫之人,又是成武帝的结发妻子,只是安云又不是皇后所出,说这样的话,到底还是有些过了,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难免惹出祸端。 苏愿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道:“皇后需要母仪天下,自然是要更威严一些的。” 安云却讥笑一声,“母仪天下,当真可笑。” 说完,她拉着苏愿的手,将身边的宫人甩在身后,道:“其实我母妃还曾有过一个孩子,只是还不曾出生,便没了,是个男婴,我的弟弟是被她害死的,我知道!” 安云眼中带着一抹恨意。 苏愿闻言,大惊失色,这件事情,她从未听安云说过,而京中也只传徐侧妃身子不好,只生下安云郡主一个孩子,原来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母妃有了身孕,她只当不知道,以王妃的身份,逼着母妃晨昏定省,还借口与母妃聊得来,每每都要比旁人多留些时候,母妃的身子本就虚弱,即便再是小心谨慎,却也防不住有人时时刻刻出手害人……” “堂堂王妃的院子,竟然有石板松动,上面还有鹅卵石,可母妃小心,并未踩中,她见一计不成又施一计,这次,是她摔倒,却拉着我的母妃,我亲眼瞧见,她用力将我的母妃推下了台阶!” 苏愿没想到,堂堂秦王妃竟也会用出这般歹毒的心思,可京中,谁人不夸赞秦王妃端庄娴雅,善待府中姬妾。 “我那时候小,可却想要跟父王说出一切,只是我母妃哭着求我,让我将此事忘记,并以她的性命让我发誓,我知道,母妃势弱,她是为了保护我……”安云的声音有些哽咽,可她却不想落泪,只微微仰着头看向天空。 苏愿只觉得秦王妃这招虽然粗鄙,却也管用,她自己摔了,这事秦王即便是怪她,却也只剩下了几分。 而她知道,徐氏为了保护安云,定是不敢讲实情说出来,只能吞下这个暗亏。 苏愿在秦王的别庄见过徐侧妃,是个性子温和的女子,只怕她本就没有与人相争的想法,可奈何身在王爷的后院,争与不争,都已然陷入这个漩涡之中。 她上前将安云抱住,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温声安慰道:“公主受苦了,我知道你心中定是煎熬,如今说出来,也好。” 安云本不想哭的,可被苏愿这样抱着,轻声安慰着,眼泪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只将脸埋在苏愿的肩头,压抑着哭声,浑身簌簌颤抖着。 哭了好一会儿,安云才止住了眼泪,有些歉意地看着苏愿道:“不好意思,将你的衣裳弄脏了。” 苏愿见她婆娑着泪眼,拿起帕子,为她轻轻地擦拭脸颊上的泪痕,“公主可好受些了?” 安云定定地看着她,须臾,破涕为笑,“是我不好,将你叫进宫中,竟是说些伤心事与你听。” 苏愿摇了摇头,安云公主能将心底的秘密说给她听,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于她。 “为公主排忧解难,阿愿乐意之至。”苏愿此话发自真心,她是真心将安云当成朋友的。 安云揽上苏愿的肩膀,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处,耳语道:“那以后我若是与四哥意见相左,阿愿也要记得今日的话才是呢。” 苏愿闻言,耳根一红,娇嗔道:“公主……” 第266章 怕什么? 回了建宁宫,安云公主以困乏了为借口,将殿中之人都遣了出去。 让心腹丫鬟和太监守在殿门前,不许旁人进来。 “阿愿。”安云坐在床榻上,抬眸看向苏愿,有些欲言又止。 苏愿坐在她的身侧,不解的看着她,但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可今日她已经得知太多的事情了,怕是再多根本来不及消化。 但安云实在是憋在心中太久了,她找不到人去诉说,只想将自己的烦恼一股脑的都吐给苏愿,希望苏愿能为她分担一些。 安云将右手放在唇边拢起,凑近苏愿的耳朵低语道:“我觉得辰妃有些古怪。” 听到辰妃,苏愿身子一僵。 “听说辰妃有个庶妹,长得与她有七八分相似,而父皇登基,要充盈后宫,那人就在待选的秀女之中。”安云压低声音道。 “公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安云摇了摇头,“我只是直觉不寻常,但也说不上来,也许是我想差了吧。” 先帝驾崩前,除了给皇后送了白绫和毒酒,其他的后妃那里并没有单独的旨意,只让内侍传了话,若是不想留下的,可以出宫。 而成武帝登基后,将顺文帝的妃嫔们,大多都安顿在了顺文帝从前在宫外修建的一处行宫之中。 但辰妃却留下了。 苏愿知道辰妃不简单,可却不明白辰妃的意图。 但安云的一番话,苏愿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想,什么辰妃的庶妹,不过是子虚乌有,只怕到时候,李代桃僵。 不过这些也只是她的猜想,自然是不能对安云说的,她没有证据,而且成武帝是安云的父皇,若是真的做下此等的事情,安云只怕要对他这个父皇失望了。 可苏愿有些想不通,成武帝为何要这么做? 他不是个好色之人,从前王府里的女眷就不多,不至于只因为坐上了那个位置,一夕之间性情大变? 还是说,此举是为了迷惑,或者亦是为了平衡? 她抿着唇,静静地听着安云公主的话,脑中思绪纷乱,一时间理不出头绪来。 “要不我们去瑶华宫看看吧,那里位置偏僻,平日里没什么人,我们悄悄走了小路过去,不会有人察觉的。”安云突然提议道。 辰妃当初留在宫中,挑了一处离冷宫最近的宫殿,平日里也深居简出,不怎么与宫中的人来往。 “若是被人发现了,只说带你在宫中四处转转,反正你进宫一回,到处看看也说得过去。”安云眼睛一转,连理由都想好了。 苏愿却觉得太过草率了,轻声道:“若是真的不对,咱们一去,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安云皱眉,点头道:“也是,那怎么办,若是不查清楚,我总觉得不踏实。” 苏愿有些话其实没说,即便去查,也不过是男女之事,其实安云不知道反而更好些。 “不着急,要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来的。”苏愿说道。 安云抓住她的手,道:“也是,四哥也说,你性子比我稳妥,我听你的。” 苏愿闻言,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安云与辰妃树敌,或者说,她猜测得正确,受到伤害的也只会是安云。 过了一会儿,安云放软了声音,将头靠在了苏愿的肩头,撒娇般地说道:“阿愿,我心里憋得难受……” 苏愿只好陪着她说话。 晚上,苏愿是留在建宁宫,与安云睡在一处。 第二日便是安云的生辰宴,并没有大办。 安云从前爱热闹,但这两年也不喜太过热闹,如今这般正好,没有那些她不相熟的人,来的人都是跟她关系不错的。 只是她依旧怀念从前在王府之时,只因为能随时出去,如今她想要出宫一趟,说难如登天是夸大其词了,但却也很是麻烦,索性,她也就不出去了。 苏愿也同样不喜应酬,今日的主角也不是她,便去了角落里躲清闲。 夏日里,天气炎热,今日虽无太阳,可却闷热,只怕多半是要下雨。 苏愿本想去亭中纳凉,远远便见那处有人,索性在岔路上转了过去,往假山处去了。 她并不知道,这条路会去往何处,只是走着走着,好似越走越远,就在她停下脚步,想要折返的时候,斜刺里冒出一只修长的手,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苏愿刚要惊呼,抬眸只见李宴辞正看着她。 见她望过来,也低下头。 两人视线一触,苏愿的那声惊呼便吞了下去。 李宴辞握着她的手在掌心,拉着她往一旁的假山处走去。 她十指纤纤,柔若无骨般。 苏愿见李宴辞没有松开她的意思,拧了眉道:“这里没人了,王爷可以松手了吧。” 李宴辞微微弯腰低头,沉声道:“既然没人,怕什么?” 语气明显有着揶揄和逗弄。 苏愿却没想到一向冷脸的李宴辞私下里竟会这般放浪,抿了抿唇,似是气恼,又似是害羞。 但好在李宴辞做事并不过分,嘴上调侃着,但手已经松开了。 “你怎么来了这处?”他声音淡淡的,语气寻常,但苏愿却听出了些不同寻常。 “怎么了,这里不能来吗?”苏愿指尖轻捻,扬头问道。 “你可知再往前是何处?”李宴辞看了苏愿一眼,问道。 苏愿摇头。 “瑶华宫。” 三个字,让苏愿的眉头再次折起。 她抬眸,定定的看着他,既然他出现在此处,那便说明安云的直觉是对的,辰妃身上定是有秘密。 也是这个时候,苏愿才仔细地看了看李宴辞,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削了些,不过嘴角边挂着浅浅的笑意,看向她的眉眼,露着喜悦。 “你没睡好?”苏愿见他眼下的乌青,还有眼中的红丝,语气带着她没有察觉的心疼与担忧。 “昨夜与陆崇等人商议了一些事,早上去了骁骑军营。”李宴辞温声说道。 苏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李宴辞做什么,她只是未婚妻,不好过问,而且即便日后成婚,她也不会对他的事情一一过问,特别是公务上的事情。 他要是说与她听,那她便听着。 “我想见见我父亲。”苏愿突然说道。 李宴辞听了这话,神情一顿,就在苏愿以为他要拒绝或者劝说她的时候,只见他缓声道:“等我消息。” 第267章 静妃 苏愿微微颔首:“好。” 不知道为何,她就是如此地信任于他。 “我听公主说,陛下对你……”苏愿小声道,只是话也并未说全,毕竟在外面,她怕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李宴辞闻言,勾了勾唇,“怎么,担心我?” 苏愿听他语气轻快,便知道他并未将成武帝的斥责放在心上,心中也松了几许。 “放心,不过是帝王的平衡之术。”李宴辞目光落在她那洁白如玉的双手上,神色温和道,“过些日子,我可能会离京。” 苏愿冰雪聪明,李宴辞一句平衡之术,她心中便对安云口中成武帝的那些变化明了了。 李宴辞从前被顺文帝重用,早已成了几兄弟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成武帝也如顺文帝一般,只怕会让李宴诲三兄弟将矛头全部对准李宴辞。 朝堂之中,最忌讳的便是一家独大,特别是还未立下储君的时候。 苏愿叹了口气,轻声道:“那你小心。” 李宴辞听了这话,拉了她的手,一用力,将她搂进怀中,头埋在她的发间,闻着淡淡的清香,轻笑出了声,“好。” 苏愿先是错愕,后是无奈,他如今好像对她动手动脚越来越顺手了。但其实,她也并不排斥。 她知道,李宴辞如今需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我该回去了,殿下不休息一会儿吗?”苏愿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微微蹙了蹙眉。 “一会儿还有事。”李宴辞将人放开,抬手为她整理了下鬓边弄乱的头发。 苏愿知道他年轻精力充沛,但却也架不住这般熬着,心中有些担忧,将腰间的香囊摘下,浅声道:“这里面有些提神醒脑的香料,殿下要吗?” 李宴辞闻言,只笑着望着她点了点头,但却不伸手去接。 苏愿一开始并未明白他的意思,可在他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心念一转,明白了过来,她抿了抿唇,上前将香囊亲自挂在了他腰间。 只是在两人分开后,苏愿的脸颊和耳后还红着,她也不知道刚才,她怎么那般大胆,竟然做出这等亲密之举。 李宴辞回了王府,陆崇等人早就等在书房外。 而苏愿也被安云的婢女寻了过去,安云公主觉得累了,便先回了建宁宫中。 苏愿过去的时候,只见安云脸上是笑着的,身旁堆了许多的贺礼,朝着苏愿招手道:“阿愿,过来我们一起拆。” 拆了几件,有精致的朱钗步摇,还有南海珊瑚手钏,更有珍珠头面,还有许多稀罕的小物件。 不过有几个盒子,安云始终没有打开过,只随意地扔在一旁。 那是皇后和辰妃送来的。 “都收起来吧。”摆弄了一会儿,便没了新鲜劲儿了。 婢女们快速地将贺礼都收拾妥当,登记造册,放进安云公主的库房中。 安云扭头看向苏愿,轻声道:“今日你就要出宫回去了,真想多留你几日。” “对了,静母妃说想在你出宫前去她那里坐坐。”安云又道。 静妃周氏,李宴辞的生母,说起来,她被赐婚给李宴辞这么久了,还不曾见过静妃。 从前周氏是王府侧妃,性子喜静,平日里交际从不参与,算得上是王府里最为深居简出的了。 来到昭阳宫,最先入目的便是一片湖水,其中养着许多的睡莲,这里的景致很美,能看得出打理之人,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静妃半倚着栏杆,指挥着宫女和太监去摘荷叶,采莲蓬。 苏愿过来时,静妃并未转过头,只是将手上的荷叶与荷花交给一旁的宫人,笑出声道:“你便是我儿未来的王妃,倒是貌美。” “阿愿见过娘娘。”苏愿恭敬的行礼道。 静妃轻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束。” 就在苏愿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着静妃的问题。 可静妃却出声问道:“阿愿,我这一池的荷花可好?” 湖面大片大片的荷叶相连,连那池水都被映成了翠绿色,荷叶下面,有鱼儿游来游去。 苏愿又看向静妃,李宴辞清隽的容貌,有六七分来自静妃,岁月不败美人,这话不假,静妃真的很美,虽然她晒黑了肌肤,双手也不再细嫩,看着做了不少的活儿。 可苏愿却能瞧得出来,年轻时候的静妃,只怕比如今更盛几分。 但养在王府之中,苏愿想不明白,静妃到底做了什么,能将自己变得看上去有些粗糙? 见她没有出声,静妃笑了,“果然是个聪明的,怪不得行简会喜欢。” 说着,静妃上半身探过栏杆,一手抓着栏杆,另一只手已经朝着池中一朵含苞的荷花抓去。 苏愿被她吓了一跳,可却见静妃身边的宫人似是习以为常了般,并未有人出言阻止,甚至都没有人上前帮忙。 “这些都是我亲自料理的。”静妃将折下来的荷花递给了苏愿,“等过些日子,挖些莲藕送你。” 苏愿怔愣了一下,急忙接过荷花。 静妃似是没瞧见她那震惊的神色,亲热地拉了苏愿的手道:“岁月漫长,我总得找些事儿来打发时间,与人相争,最是无趣,还不如种些瓜果,到了秋日,还能有些收获。” 苏愿抬眸看了一眼静妃,她以为静妃不喜与人交际,定是个不喜说话之人,来之前问了安云,可安云却故作神秘,只说她见了就知道。 却原来,竟是这般好相处。 静妃所言没错,不管是在王府还是在宫中,几个女人争抢一个男人,实在是无趣,想得开的,便如静妃一般,生活倒是也自得其乐。 在苏愿看来,静妃才是大智若愚,有大智慧的。 “今日可见着了?”静妃的语气带着疑问。 苏愿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静妃说得应该是李宴辞。 宫人们只远远地跟着,不上前打扰静妃与苏愿的谈话。 静妃拉着苏愿进了昭阳宫中,脚步并未停下,而是在游廊下继续走着。 苏愿想起之前静妃也让人送了不少东西给她,她还不曾当面谢过,便开口道:“娘娘之前赏赐了不少东西……” 话还未说完,静妃便笑吟吟道:“可喜欢,送去之前,我问过行简了,他说你定会喜欢的。” “喜欢。”苏愿闻言,脸颊飞上一朵红晕,低垂下了眼眸。 “那就好。”静妃按住了她的手,“今日见面之前,我没少听安云提起你,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行简眼光是极好的。” 苏愿被夸得更是不好意思,连耳根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