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春深》 第1章 让她替嫁 “不好了、不好了!二姑爷跟三小姐私奔了!” “三姑爷带着迎亲的花轿即刻就到,府里都闹翻天了。” “老夫人请二小姐即刻去前厅——” 前厅一连来了三个人传话,从年轻婢女到中年女管事再到老夫人身边的陪房李嬷嬷,声音一道比一道着急,个个都火烧眉毛,天要塌了似的。 沈若锦身着一袭绯红的嫁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描眉,不紧不慢道:“慌什么?” 她生了一双摄人心魄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英气又不失妩媚,衬得本就绮丽的容貌越发明艳,描完眉极随意地一眼扫过来,急哄哄来传话的婢女嬷嬷们就全都被震慑住一般,静了下来。 整个临阳侯府都乱成了一锅粥,只有二小姐这个院的婢女井然有序地继续该做的事,一切如常。 身侧的婢女侍剑听准姑爷跟人私奔了刚要跳起来骂人,一听自家小姐如此淡定从容,硬生生压住了火气,改口道:“不就是做姐夫的带着小姨子私奔了吗?又不是天塌了!” 李嬷嬷急道:“我的二小姐啊,您又不是不知道三姑爷、那位镇北王府的小王爷是帝京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今日他亲自带人来迎亲,若是知道三小姐跟二姑爷……不在府里,还不得拆了咱们临阳侯府?这跟天塌了有什么分别?” 沈若锦虽是侯府嫡女,但随母亲姓沈。 侯府二女同一天出嫁,二房嫡出的二小姐沈若锦嫁的是今年连中两元的解元裴璟,长房庶出的三小姐慕云薇嫁的是帝京头号混世魔王——秦小王爷秦琅。 两位新姑爷要论身份,那自然是秦小王爷秦琅出身贵胄,乃是一等一的高门。 而裴璟,一介寒门子弟,胜在才华横溢,在去年乡试和今年会试连中两元,一举成为炙手可热的头号状元人选之后,拿着沈若锦亡母的遗物上侯府提亲,即便是长辈做主定下的亲事,也属实算是高攀。 沈若锦遵循母亲遗愿,应下了这门婚事。 恰逢镇北王府的小王爷也上门提亲,这等高门贵婿自己送上门来临阳侯自是一口应下,好巧不巧的,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同一天,说是能喜上加喜,哪知道喜事办成了祸事。 现在整个侯府的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李嬷嬷实在等不了,出声催促道:“二小姐,老夫人和大人都在前厅等着您……” “走吧。”沈若锦把螺子黛放回妆盒里,抬手让左右婢女扶着起身缓步往外走去,带着嫁衣华丽的拖尾拂过红地毯,穿廊而过。 李嬷嬷赶紧带人跟了上去。 …… 半盏茶后,前厅。 慕老夫人左等右等直等的肝火旺盛,频频拿帕子擦汗,一见沈若锦进门来就摆起了长辈的架子,不悦道:“你怎么才来?” “我若来的太快,老夫人还没编好说辞,那多不好?” 沈若锦朝几位在座的长辈福了福身,就极其自然地在一旁落座。 礼数是有的,自小奉行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亏待自己”她也没忘。 慕老夫人梗了一下,“你这是什么话?还有,我让你坐下了吗?” 侯府小辈里有四位姑娘,她最疼慕云薇,最不喜欢沈若锦。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沈若锦生母早逝,算命的说沈若锦命硬生来克长辈,说慕云薇是福星能旺家族,加上连番几件事都能对上,老夫人就对此深信不疑,连以前最在意的嫡庶之分都不顾了。 昨天夜里慕云薇忽然闹着不嫁秦小王爷,要嫁裴璟,慕老夫人以为乖孙女被鬼上身发癔症,立马就让人去请大师来驱邪。 驱邪没驱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慕云薇吐露惊人之语,她说她重生了,别看裴璟现在只是个穷书生,其实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子,日后会继承皇位,君临天下…… 而秦琅,别看眼下镇北王府权势滔天,风头无两,不久之后就王府倾覆,全家流放,没了小王爷的身份,他注定个短命鬼。 慕云薇还说‘沈若锦没有皇后命,嫁给裴璟只会害死侯府,我就不一样了,我跟裴璟是天生一对,我若嫁他为妻,日后母仪天下,侯府必定能成为第一世家!” 慕老夫人对这事将信将疑,但慕云薇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跟满眼只有沈若锦的裴璟私奔了。 现在烂摊子摆在这里,只能先遮掩过去再说。 沈若锦看慕老夫人这样,心下就猜出了七八分,那两人私奔,慕老夫人怕是早就知道。 事出无常必有妖。 且静下心来,看看她们究竟要闹一处。 慕老夫人对上沈若锦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很快又掩饰下去,“罢了,眼下有桩更要紧的事。” 做祖母的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样子”的样子继续道:“云薇和裴璟忽然病倒了,病的下不来床,也拜不了堂,可几十桌婚宴都摆上了,宾客们都已经齐聚至府门口,想把婚期推后是不可能了,事到如今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沈若锦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盏,轻掀茶盖撇开浮叶,“既然不是办法,老夫人还是免开尊口。” “你……”慕老夫人被她一句话噎住。 “若锦,怎么跟你祖母说话的?沈家就是这样教你?” 慕高远皱眉,打断了女儿和母亲的交锋。 沈若锦七岁那年,母亲病逝,祖母越发不喜她,外祖父一家就把她接了回去。 沈大将军亲自教养的姑娘,一家子武将把她教得不成样子,到了待嫁之年才送回来,回帝京学了一年规矩,言行举止看着是大家风范,规矩有礼了,但骨子的桀骜,还是跟整个临阳侯府格格不入。 沈若锦抬眸道:“沈家教我自家人要以命相护,不可利用算计。 沈家教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沈家还教我,这世上什么都能吃,只有亏不能吃。” 慕高远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 慕老夫人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沈家沈家!你既姓沈,心里也只有沈家,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哦,是老身年纪大差点忘了,三年前,北阳关一战,沈家人都死绝了……” 沈若锦心底那根弦猛然断裂,随手把茶盏搁在身侧的案几上,那案几瞬间就被内力震碎,变得四分五裂。 茶碗落在地上,“咣当”一声摔得稀碎,瓷片四散,滚滚热茶溅了一地。 慕老夫人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整个正厅瞬间鸦雀无声。 三年前北梁关一战,当今皇帝御驾亲征,却惨败而归,她四个舅舅、九个哥哥为守国土,护君王全都死在了那片战场上,在边关长大的沈若锦也在那之后被送回帝京,不得踏足战场。 沈家满门忠烈,如今只剩她的外祖父,近七十的沈老将军还守在那条边境线上。 谁都知道“沈家都死绝了”这句话是沈若锦的逆鳞。 慕高远也心知肚明,他甚至不敢提案几被沈若锦拍碎了这事,立马岔开话题道:“够了,大喜的日子母亲说这些做什么?还有你若锦,你的舅父和表兄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得好好出嫁,他们才能放心得下。” 话声未落,门房来报:“大人!镇北王府的迎亲队伍到门口了!” 慕高远心下一惊,立马吩咐道:“把门关紧,多带些人在门后抵住,能拖多久是多久!” “拖不住,根本拖不住啊大人!”门房嗓音发颤道:“秦小王爷他、他已经把大门轰开了!” 第2章 换个夫君 慕高远难以置信道:“轰开了?怎么可能,侯府大门有内外两层,筑以玄铁架,即便是遭遇匪乱都可以撑上数日,怎么可能轻易轰开?” 沈若锦也觉得奇怪。 门房一边擦汗一边说:“确实也不是轻易轰开的,秦小王爷他、他带了上百近卫,用的攻城槌。” “攻……攻城槌?” 慕高远这下彻底坐不住了。 谁上岳父家接新娘用攻城槌这种攻城略地用的大杀器啊? 这“混世魔王”真不是白叫的。 “我出去看看,母亲好好跟若锦说,若锦你如今也大了,更要懂事些,总不能让咱们侯府变成全帝京的笑柄。” 慕高远说着就大步往外走去。 侯府大爷出使塞外的时候意外身亡,留下一妻一妾,三女一子,如今慕府对外事宜全是他一个人在管。 慕侯爷心里急啊,愁得嘴里起泡,原本以为把门关紧就能拖延些时间,结果沈若锦不听话,秦小王爷更不好相与,这里外两人都是不是省油的灯。 沈若锦没说话,心中暗叹:这个秦小王爷倒是有趣。 身后的侍剑气鼓鼓道:“还要我们姑娘怎么懂事?这要是换做三年前,姑娘早就提刀追出百里地去,砍死那对私奔的奸夫淫妇了。” 聚在前厅的侯府女眷闻言,个个噤若寒蝉。 慕云薇的生母、大房的云姨娘从椅子上滑下来,朝着慕老夫人跪下,哭道:“都是婢妾教女无方,眼下大错已成,只求二小姐能顾全大局,帮侯府渡过这次难关……” 话头一下子又扯了回来。 慕老夫人点头道:“对,做人要顾全大局,沈家肯定也教过你的。若锦啊,今日这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侯府小辈可就说不到好亲事了,你以后想再另觅良人也难。祖母这里有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你今日先替云薇上花轿嫁到镇北王府去……” 沈若锦听到这里就气笑了,“慕云薇跟我的准夫婿逃婚,祖母还让我给替嫁,这算什么两全其美?” 听听,你仔细听听,这是人话吗? 云姨娘抹了一把眼泪,接话道:“秦小王爷秦琅人称帝京第一美,他爹是手握北疆军权,统领三十万大军的镇北王,母亲是江南首富林家嫡长女,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更是天下少有的好容貌,要不是云薇糊涂、病了,这等佳婿怎么会让给你?” 侍剑反驳道:“这秦小王爷是帝京第一纨绔,万花丛中风流客,欠下的桃花债能开到十里外。这事云姨娘你是一句都不提啊!” 云姨娘噎了一下,轻声道:“哪个王侯子弟不多情?” 慕老夫人一脸很能感同身受的模样,叹息道:“谁说不是呢。这王侯子弟年轻的时候谁都荒唐过,成了亲之后,有夫人管束着,多生几个儿女,这男人啊心中有了牵挂,自然就能稳重有担当了。” 沈若锦压根不信,凤眸微眯道:“把希望寄托于男人成婚后就能稳重有担当,还不如去庙里烧香。” 云姨娘道:“别人想求个如意郎君或许只能去庙里烧香,但你沈若锦不一样。你可不是什么娇弱的闺阁小姐,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定能把那秦小王爷管得服服帖帖,到时候王府内外全都由你说了算,岂不比做将军还威风?” 云姨娘以前不愧是做外室的,哄男人有一套,哄姑娘也有一套。 沈若锦在大将军府长大,她的外祖父、舅舅和兄长们都是将军,小时候常挂着嘴边的一句就是“我以后也要做大将军”。 如今沈家只留下她这一点血脉,不容有失,外祖父再也不许她上战场。 做镇北王府的小王妃的确要比状元、一个还见不得光的皇子之妻能更快重振沈家。 只是沈若锦所图的,不是那点后宅掌家权、也不是眼前富贵。 这桩婚事是裴璟毁约在先,那她也不必再遵从母命。 换个夫君,权和钱,她都要。 终有一日,沈家的血债,她要去讨回来。 沈若锦想到这里,缓缓道:“如此说来,倒也不是不行。” 慕老夫人和云姨娘对视了一眼,以为终于说动了沈若锦,立马开口吩咐婢女们,“都别愣着了,赶紧帮二小姐整理一下仪容,盖头、红盖头呢?” 李嬷嬷去后面把花开并蒂的红盖头找过来,上前就要给沈若锦带上。 沈若锦抬手,“慢着。” 慕老夫人的神经一下子就紧绷起来了,面上还要陪着笑,“若锦还有什么话,尽管说,祖母在这听着呢。” 沈若锦意有所指道:“我今日换嫁,是为了顾全侯府名声,牺牲这么大,在座诸位是不是得补偿一二?” 慕老夫人忍着肉疼道:“原本准备给云薇的嫁妆,再匀出一半给你。” “老夫人!”云姨娘一听这话就急了。 准备给云薇的嫁妆匀一半给沈若锦,那云薇怎么办?裴璟现在只是个白衣,连个宅子都买不起的穷书生,云薇跟着他岂不是要吃苦? 沈若锦语气淡淡道:“只添一半?” “都给你、都给你行了吧?”慕老夫人狠了狠心,瞪了云姨娘一眼让她闭嘴,现在是心疼银子的时候吗? 再耗下去,整个侯府的脸都快丢尽了,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沈若锦没应声,只是淡淡一笑。 “我再给二小姐添妆一成、不,三成!” 侯府二夫人原本不想插手这事,但她还有一个小女儿待字闺中,立马开口表态。 沈若锦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徐徐道:“方才说了许多话,有些渴了,茶呢?” “茶来了,姑娘请用。”侍剑立马去端了一盏茶来。 沈若锦慢悠悠地饮着茶,看着侯府这些女眷急得要死、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 厅堂上的侯府女眷们都在为了究竟要掏多少银子才能让沈若锦满意纠结万分。 厅堂外,攻城槌一出,所向披靡,没有一道门、也没一个人能拦得住秦小王爷要走的路。 侯府的护卫仆从毫无招架之力,被训练有素的王府近卫逼得连连后退,汗流浃背。 秋日暮色来得早,夕阳余晖洒落庭院间,映照得满府红绸喜字鲜红炫丽,庭前花团锦簇,身着绯红喜袍的新郎官穿过锦绣丛中。 他正当双十年纪,身姿修长,体态风流,面容极其俊美,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把玩一只价值连城的八宝琉璃绣球,时不时置于指尖飞快旋转着,步伐慵懒地越过人群,一双勾人心魂的桃花眼,不笑也含情,在场宾客无论男女老少都止不住的面红耳热,漫天霞光都在他出现的那瞬间黯然失色。 宾客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真不愧是混世魔王秦小王爷!”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接新娘直接把岳家的门轰炸了,真是生平仅见、生平仅见啊!” “你们别笑的那么大声,可怜可怜临阳侯,人都急哭了……” 宾客们话是这么说,但一个个笑的更大声了。 慕高远急的直打转,边拦边劝:“小王爷不可如此啊小王爷……” 秦琅随手把那只八宝琉璃绣球抛到半空中,又在众人的惊呼中,头也不抬地用一根食指接住,在指尖飞转着把玩。 秦小王爷瞥了临阳侯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不管人是病了、跑了还是死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3章 吉时已到 沈若锦和一众侯府女眷坐在厅堂上该谈添多少嫁妆,未见秦琅其人,先闻其声。 竟然比传闻中更飞扬跋扈,横行无忌。 “小王爷说笑了,大喜之日不吉利、太不吉利了,请小王爷在此稍待片刻,我这就让人把新娘子请出来,就算是抬,我让也让人给小王爷抬来!” 慕高远拦不住也劝不住,急得大汗淋漓,只好大着嗓门让厅堂里的女眷们听到,尽快按下沈若锦的头,让她上镇北王府的花轿,让侯府渡过这场大劫。 秦小王爷笑道:“不劳烦临阳侯了,众近卫听令,去把新娘子给我请出来。” “是。”众近卫应声,直奔后院而去。 一众侯府女眷听到这动静,顿时脸色大变七嘴八舌地说着“这可怎么办?” 慕云薇今日根本就不在侯府,所谓的病了也不过就是一句托词,若真的把这事闹大,临阳侯府哪还有脸在京城走动。 慕老夫人牙都快咬碎了:“祖母再给你添一倍嫁妆,再加一倍总行了吧?若锦,来不及了,赶紧带上红盖头上花轿去吧。” 不过,秦琅让人搜查侯府,把这事摊开来讲明白,正合沈若锦的意。 私奔就是私奔,扯什么病的下不来床拜不了堂。 今日若不把侯府的遮羞布扯下来,把事情弄得明明白白,日后慕云薇要是又反悔了,只怕还会颠倒黑白说她这个姐姐抢了妹妹的夫婿。 沈若锦不打算出去阻止,面色淡定如常,慢悠悠道:“不是我信不过老夫人,实在是空口无凭。” 慕老夫人气得险些呕血,缓了片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方才领命去“请”新娘的王府近卫回来了,正在门外回话: “启禀小王爷,后院没有。” “后花园没有。” “柴房没有。” “茅房也没有!” “……” 慕老夫人在心里骂了沈若锦十八遍,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慈祥模样,“开我的私库,立即就给你添妆,让你今日一并带走,这总行了吧?” 沈若锦没拒绝,慕老夫人就当她是同意了,立马就让人去开库门,把银票珠宝拿来给她添上,领命去办事的嬷嬷婢女都来去匆匆,筹办婚事前扣扣搜搜不愿意给的,今日三两句就全给添了。 银票是实打实的一万两,加上原来的一共是两万两。 珠宝玉石、头面古玩,东拼西凑的数量也差不多。 这些东西大都是沈若锦的生母嫁进临阳侯府时带的嫁妆,原本就是要留给她的,但侯府是个空架子,慕老夫人霸占着儿媳的嫁妆不放,两个孙女同时出嫁,明面上说着两个人的嫁妆数量一样,其实私下给慕云薇添补了双倍都不止。 没曾想慕云薇今天忽然逃婚,给她准备的嫁妆全归了沈若锦不说,连秦小王爷那样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贵婿,也归沈若锦了。 云薇糊涂,当真糊涂啊! 沈若锦让侍剑点点银票,今日就当先收些利息,以后属于她的东西,侯府这些人都得一样一样还回来。 “放心,少不了你的。”慕老夫人肉疼得想哭,抬手直抹眼泪。 云姨娘在边上一边给慕老夫人拍背顺气,一边小声劝她:“老夫人别伤心,这些身外之物以后还会有的……” 慕老夫人气得一把将云姨娘推开,万分恼火云姨娘没看住慕云薇让她跑了,这么多银子也跟着跑了。 沈若锦权当是看戏,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去会会这位秦小王爷。” 王府近卫已经挑明慕云薇不在,她也是时候现身了。 “快、快!你们几个去把所有的红纱帐都放下来,去门前挡着些,扶二小姐从侧门出去,去后边绕出来,千万别叫人认出来了。”慕老夫人急得恨不得自己上去扶沈若锦出门。 “何必这样麻烦?” 沈若锦推开了李嬷嬷伸过来的手,自行起身朝门外走去。 堂上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迎风而出,夕阳落在堂前,雕花木门都镀上了一层霞光,也有几缕落在了她的嫁衣上,金线绣成的凤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光彩熠熠。 门外的宾客们正在七嘴八舌地问:“慕三小姐究竟去哪了?”“今日婚宴的另一位新郎裴璟裴解元到现在也没来迎亲,难道……” “这两人真的私奔了?大婚当日,准姐夫和小姨子跑了?!” 聚在厅堂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王侯之家的婚姻大事,竟然会荒唐至此?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秦琅面上不见半点怒色,正故作苦恼地问慕高远,“我的花轿既已上门,就没有空着回去的道理。这可如何是好呢,临阳侯?” “这……” 慕高远彻底被问住了,一时间汗如雨下,四周的议论声嘲讽得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同时也万分担心这位小王爷做事做绝,完全不给人留后路,一点脸面不留,这可怎么办才好? 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临阳侯府处境最窘迫之际。 身着嫁衣的沈若锦从厅堂里缓步走出,“秦琅,你的新娘跟我的新郎跑了,要么咱俩凑合凑合?” 秦琅转身看去,一见来人,指尖飞转的八宝琉璃绣球就停了下来,红流苏拂过白皙如玉的手背,连手都是骨节分明,好看得不像话。 沈若锦抬眸打量着他,穿着繁复喜服都遮不住的宽肩蜂腰,锦绣身、风流貌。一双天生的多情眼,看狗都深情。 盛京第一美,果真名不虚传。 两人四目相对,风在这一瞬间都停了下来。 一个站在门边,一边站在门外。 秦琅桃花眼里笑意流转,薄唇轻勾道:“好啊。” 话声未落,秦小王爷就把手上的八宝琉璃绣球抛给了新娘子。 在场众人见状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绣球上镶了上百颗宝石,璀璨夺目,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也就秦小王爷豪横,随手抛着玩,这要是侯府二小姐接不住,当场砸个稀巴烂,那得可惜死。 但众人担心的意外根本没发生。 沈若锦随手接住了,“给我的?” 秦琅笑道:“嗯,给我的新娘子。” 这、这就成了?边上看热闹的宾客们都傻眼了。 秦小王爷,你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啊,刚才还一副还要拆了侯府的样子呢! “小王爷,这——” 慕高远也没想到峰回路转来得这么快,虽然沈若锦没按照他原本的意思假装成慕云薇上花轿,但是现在是这场面,能安抚住秦小王爷就谢天谢地了。 秦琅拱手,作翩翩有礼状,“我第一次成亲,没什么经验,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岳父大人见谅。” 众近卫跟着小王爷抱拳行礼,异口同声道:“侯爷见谅!” “见谅、见谅……” 慕高远被近卫们哄得耳朵生疼,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先接上了。 所有人的目光在沈若锦和秦琅之间打量着,有人低声说:“不是说这二小姐在边关长大,成天舞刀弄枪、大字也不识几个,行事粗鄙、相貌丑陋吗?说她丑的是人是瞎了吗?!” 这些流言在京城盛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侯府庶女美若天仙,嫡女却是个行事粗鄙的丑女,福星和灾星之论,甚至直接用美丑来区别。 哪曾想沈若锦长得非但一点都不丑,还貌若天仙。 如此姝色,难怪刚才还一口一个“临阳侯”的秦小王爷,这就改口叫“岳父大人”了。 沈若锦此刻被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也不甚在意,把玩着绣球,默数上面到底有多少颗红宝石,估摸着这玩意值多少银子。 喜娘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今儿怎么都得成一对,高声喊道:“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新娘子,该上花轿了。”秦琅的目光落在沈若锦身上,迎着微风上前把她打横抱起,转身就走。 沈若锦长到这么大,没被人这么抱过,心跳都停顿了一瞬,手里的琉球绣球都差点没拿稳,抬手勾住了秦琅的脖颈才把值钱的宝贝抱稳。 周遭宾客发出阵阵惊呼,有性子豪爽的出声调侃,“哪有人直接把新娘子抱走的,你这是接亲还是抢亲啊?小王爷,你这也太着急了!” 秦琅抱着沈若锦穿廊而过,笑意飞扬道:“人,我接走了。” 第4章 送入洞房 秦琅倜傥不羁,风流恣意。 沈若锦看着他大笑着穿过人群,心想若是哥哥们还活着,成婚迎亲的时候应该也是这般模样。 “发什么楞?”秦琅把她抱在怀里颠了一下,薄唇轻勾道:“沈若锦,你这样看着我,让我不得不怀疑今日临场换新娘这事是你特意布下的局。” 沈若锦嘴角微扬,“是啊,我贪慕小王爷美色,百般算计,这才如愿,你待如何?” 她把反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跟秦琅这种人打交道,就要反其道而行之。 “好,很好。这天底下能算计我秦琅的,只有你沈若锦一个,自然要娶回家去,里里外外、连皮带骨都摸清楚。” 秦琅右手抱着沈若锦,左手从她背上轻抚而下,在后腰上点了一下。 酥麻的感觉直击天灵盖,沈若锦差点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碍于人多强行按捺住了,她抬手给秦琅理了理衣襟,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太过分。 秦琅笑得更开怀了。 很快就到了侯府门口,看热闹的行人围了三层外三层。 秦琅把沈若锦抱上花轿,从婢女手中接过红盖头给她带上,美其名曰:“大喜之日,还是要讨个好彩头。” 沈若锦坐在花轿里,视线被红盖头遮住,只听得花轿外恭贺声不断,喜乐吹吹打打,穿过喧闹的长街。 半个时辰后,镇北王府。 沈若锦带上红盖头,被秦琅用红绸牵着进门,刚走进王府前堂,就听见一声怒骂:“混账东西,竟敢拿攻城槌破开侯府大门,你到底去接亲还是去抢亲?” 与此同时,一只花瓶就砸了过来。 秦琅想也不想直接上前半步,将沈若锦护在身后。 沈若锦一手揽住秦小王爷的腰,将人揽着避开些许,另一只手轻轻一扬,就把砸过来的花瓶扫的原路返回,落回镇北王身侧的案几上,在众人瞪圆了眼睛的注视中,摇晃了两圈才缓缓立稳。 镇北王和王妃看着身手不凡的新娘子,不约而同地想,临阳侯府乱成一团,还真让秦琅用鱼目换来了珍珠。 “好准头。”秦琅赞了一声,嗓音带笑。 完全不在意方才那花瓶就是冲着他来的。 或者说,早就习以为常。 沈若锦的视线被红盖头遮住,全凭耳力听四周的声音,都已经察觉了镇北王已经怒火冲顶。 镇北王手握兵权难免被皇帝忌惮,做什么都要小心谨慎。 偏偏他生了个跟他截然相反的儿子。 秦琅是出了名的风流纨绔,浪荡不羁。 父子两一个带兵守边境,一个养在锦绣堆,长年不见面,一见面不是吵架就是开打。 秦琅微微俯身,和沈若锦耳语道:“家父性情略有些暴躁,夫人见笑了。” 沈若锦一时无言:“……” “你当我聋了吗?” 镇北王明显更暴躁了。 秦琅面上笑意不减,“父王耳聪目明,怎么会聋呢?不要这样咒自己。” 镇北王怒声道:“你这逆子少在这里巧言令色!皇宫之内擅用攻城槌这等军械是诛九族的死罪,还不赶紧入宫请罪,嫌镇北王府的人命太长是不是?” 沈若锦淡淡道:“那不是攻城槌。” 她被秦琅抱着出门的时候,随便扫了一眼,秦小王爷虽行事张扬,但不至于公然在皇城里动用这种重型军械。 临阳侯府的门房没见过真的攻城槌,瞧着撞门的大家伙模样有些像、门又真的被撞开了,就急忙来禀报了。 秦琅道:“听听,我夫人都说不是。什么攻城槌?哪有攻城槌?那不过就是大木桩子稍加改动罢了,侯府大门偷工减料一撞就倒,怎么能怪我?” 镇北王沉默了。 镇北王妃开口打圆场,温柔地劝道:“好了好了,不是擅用军械就行,喜嫁拦门闹得过了些,二郎定是不小心才将侯府大门拆了的,派人去侯府重新把门撞上也就是了。新娘子刚过门,你这做公爹就当面教训她夫君,岂不显得咱们规矩重,王爷您脾气差?” 秦琅,家中行二,亲近之人喊他“二郎”。 镇北王都气笑了,“临阳侯府那大门是玄铁浇筑的,你说他是不小心拆的,谁信?” 镇北王妃的脾气也有些按不住了,“那王爷还想怎样?是临阳侯府的庶女逃婚在先,扶光今日若没有破门而入,新娘子没了不说,还会沦为京城的笑柄!你不帮着他就算了,还抄起花瓶就砸,你当的哪门子爹?!按我说,不管是这新娘子不管是接的还是抢的,都是他凭本事带回来的!” 镇北王说不过她,气势稍减,恨恨地说了一句,“秦琅如今荒唐至此,都是你惯的!” 王妃“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母亲说的极是。”秦琅笑道:“父王就算要严惩儿子,也请改日,天快黑了,我急着入洞房。” “你!”镇北王气的想掀桌子,一看新娘子在他边上安安静静地站着,想起这是他最敬重的沈老将军家中仅存的一点血脉。 镇北王暗暗叹了一口气,表情沉重道:“若锦,我这儿子顽劣不堪,实非良配。本王知你今日跟他回来是无奈之举。不如这样,我认你为义女,以后你就在王府住下,等待日后另寻时机,再择良婿,你看如何?” 秦琅嗤笑道:“这可真是亲爹啊。” “不如何。”沈若锦亭亭而立,不仅直接拒绝,还反问了一句:“王爷不是我,又如何能断言秦琅不是我的良配?” 她要借助镇北王的权势和王妃母家的财富为沈家满门复仇,一个王府义女的身份远远不够。 镇北王被问住了,男女之事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良配一说从来都不是定死的。 而且沈若锦刚被庶妹抢了夫婿,镇北王只当她忽然遇到这种操心事,心中想法难免偏激,也不好再劝。 “父王这话还收回去的好。若连我都配不上沈若锦,那这世间还有谁配得上?”秦琅跟沈若锦并肩而立,宛若一双璧人。 这次没等镇北王开口,王妃就击掌道:“配、甚是般配!你厚颜无敌、她无惧无畏,你俩天生一对!” 王妃本来就不愿意秦琅娶临阳侯府的庶女,哪曾想那个小庶女很裴璟私奔了,反倒让沈若锦这个嫡女嫁了过来。 沈若锦是沈家养大的,品性自然极好,听说武功更是不俗,刚进门露的那一手就不错,关键是她独具慧眼,竟看出了秦琅有做良人的潜质,不嫌弃他纨绔浪荡,放着王府义女不当,非要嫁他为妻。 这不是天定良缘,是什么? 王妃怎么看沈若锦怎么满意,“喜娘呢?还愣着做什么,唱礼啊,天都快黑了,可不能误了吉时。快、拜堂成亲!” 微风拂过喜堂,众人各自忙活开来,有人把柔软的红绸塞进了沈若锦手里,红绸的另一端握在秦琅手里。 喜乐声和贺喜声充斥在耳边,沈若锦和秦琅同时行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第5章 脸红什么 洞房之内,喜烛高燃。 侍剑和其他婢女嬷嬷都被秦琅挥手遣了出去,门外喧闹声阵阵,屋里却忽然静了下来。 沈若锦的红盖头被挑开,她一抬眸,就对上了秦小王爷那双含情带笑的桃花眼。 这临时换的夫君,长得是真好看。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即便往后日子过得不顺,看看夫君这张脸,心情也能好上许多。 两人芙蓉帐里,红烛光下独处,沈若锦同他这样对视着,连她这种自小在美男堆里长大的姑娘都止不住的心跳失衡,耳根发热。 “沈若锦,你脸红什么?”秦琅忽然倾身下来,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耳垂。 新娘子白嫩的肌肤染上了些许桃花色,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秦琅在沈若锦耳边轻笑,“耳根子好烫,上花轿前不是胆子挺大的吗?” 还敢当众问他要不要换新娘?这会子却明显有点紧张,放不开。 沈若锦平日里遇事不慌,喜怒也不怎么上脸,但她毕竟也才十八岁,第一次成亲。 只是她一向不服输,被秦琅这般调侃,直接握住了秦琅的手,将人拽得一同坐在喜床上。 红纱帐晃了晃,喜床上的花生桂圆红枣被扫落下去,撒了一地。 沈若锦握着秦琅的手,抵在床柱上,“不是我脸红、耳根子烫,而是你眼睛发红,手掌发热啊,夫君。” 这一声“夫君”喊得十分突然,秦琅微怔,又很快反应过来,反握住了沈若锦的手,反过来将她压倒在榻上。 秦琅薄唇轻勾道:“你倒是一点都不见外。” 沈若锦抬脚就要踹他,忽又想起眼前这人是自己新婚的夫君,不是正在交手的仇敌。 她收回夺命腿,尽量让身体放松下来,“你不也挺急的?合卺酒都还没喝,就要圆房了?” 他俩此刻肌肤相贴,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彼此的体温,姿势实在暧昧。 还真跟马上要圆房似的。 恰恰此时,门外有小厮来请:“二爷,世子正找您呢,该出去宴宾客了。” “不去。”秦琅还保持着将沈若锦抵在榻上的姿势,想也不想就拒绝,“什么宾客能有陪新娘子重要,他爱宴宾客让他宴去。” 沈若锦推了推他。 秦琅非但没起身,还抬手把她头上的凤冠摘下随手放到了一旁。 沈若锦的三千青丝散落下来,堆在红绸喜被上,原本昳丽的容貌,瞬间美艳到了极致。 闺中密景,旖旎绮丽,红罗帐里的温度节节攀升。 小厮请不动新郎官,垂头离去。 没一会儿,王府管家来了,站在窗外恭声道:“二爷,王爷叫你过去一趟。” “不去!”秦琅都气笑了,“扰人洞房花烛夜,算什么亲爹?” “二爷,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管家也没请出新郎官,转身回去复命了。 “你当真不去?”沈若锦忍不住笑,稍稍用了点力,一把就把秦琅推得翻了个身。 满床都是花生红枣,还挺咯人的。 秦琅倒是躺的挺舒服,抬手勾了一缕沈若锦的青丝在指尖把玩,“我要是去了,岂不是让你独守空房?” 沈若锦还没说话,外头又来了人,这次的声音挺急的。 “小王爷不好了!海棠红正在台上唱曲呢,有个纨绔喝多了上去就扒她衣裳,要当场幸了她去——” 秦琅一手撑在床柱上,缓缓坐了起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门外那人道:“是、是李相家的二公子!那李二也就是知道小王爷今日成婚,这才去钻空子,若是您在,他如何敢呢?” 秦琅嗤笑一声,却什么都没说,反而起身解开了喜服的衣带。 沈若锦见他被人请了三次没有离去,忍不住问他:“今夜真要圆房?” 秦琅微微挑眉,不答反问道:“怕了?” “怕倒也没有。”沈若锦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秦琅,你堂堂镇北王府的小王爷,忽然看中一个侯府庶女,要娶做正妻,还要跟我同一天成亲就已经很奇怪了。 今日事发突然,我一说换亲你就答应,连迟疑都没迟疑一下。 现在更连你一掷千金捧红的戏子美人都抛下不管,要在这洞房之中陪我……” 她看着秦琅,一一说出对方行为里那些说不通的地方,最后下了结论,“你真的很不对劲啊,秦小王爷。” 秦琅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像是有什么深埋于心的秘密忽然被人撬开了冰山一角。 于是,外人眼中风月场中的多情郎,锦绣阁里的风流客,此时此刻竟不能再直视沈若锦的眼睛。 秦琅转身背对着她,把脱下来的喜服挂到木架上,从一旁取了件常服套上。 他借着系衣带的功夫沉下心来,走回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新娘子,“沈若锦,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方才宽衣是要睡你吧?” 沈若锦没说话。 谁让她刚才真是这么想的。 秦琅扔给她一句,“你想的美。” 沈若锦顿时:“……” 这秦小王爷,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秦琅当即又道:“我方才不过就是试你一试,没想到,你竟这么容易就上钩了。” 他薄唇轻勾,一副‘我已经看穿你了’的模样,“你果然对我图谋不轨。” 还能这样? 沈若锦又气又好笑,“话都被你说了,那我若是不图点什么,反倒吃亏。” 她本就图镇北王府的权势和钱财才换嫁,倒也不算被秦琅冤枉了。 秦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王府之中什么能图,什么不能图,望你心中有数。” “自然。”沈若锦点头应下。 权势富贵可图,情爱真心不可。 她心中早就有数。 秦琅转身走出洞房,点了几个近卫随从连夜出府去了。 沈若锦听那动静,是要去戏楼英雄救美。 这一去,今夜怕是不会回来了。 她这般想着,起身脱了嫁衣,只剩下最里层的白色里衣。 秦琅出府的动静很大,外头的婢女嬷嬷们议论纷纷,说新婚夜就不同寝,这婚事怕是难长久。 侍剑端了热水进来,低声问:“洞房花烛夜,小王爷怎么留姑娘一个人在这?” “他怕我图谋不轨。” 沈若锦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似乎还真有些发热。 不过,她看秦小王爷方才离去的背影,怎么气势汹汹里,隐约还带了几分夺门而逃? 怪事年年有,今日格外多。 第6章 掌家管教 “啊?小王爷怕姑娘对他图谋不轨?”侍剑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小声抱怨了一句“这位新姑爷好生奇怪!” 沈若锦轻叹道:“久在樊笼里,谁能没点怪脾气?” 怪点就怪点吧。 她原本也没打算跟秦琅做什么恩爱夫妻,换嫁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想着先上花轿,在洞房里把话说清楚,哪曾想府里府外的人频频来打岔,她都还没来得及跟秦琅约法三章。 好在秦小王爷是个新婚夜还要英雄救美的大忙人,想来假成亲这事他也乐见其成。 洞房花烛夜,沈若锦是一个人睡的。 …… 第二日天刚亮,沈若锦就去了厅堂给王爷王妃敬茶。 府里的人都知道小王爷昨夜为了一个戏子丢下新娘子出府去了,看她的眼神满是讥讽和同情。 沈若锦到了厅堂前,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怒喝。 “临时换亲要把人接回来的是他,新婚夜留新妇独守空房的也是他,这逆子当本王死了不成?竟敢这样欺负新妇!” 镇北王正气的要亲自去戏楼把那逆子绑回来上家法。 “二郎如今也是有妻室的人了,他的事自有他媳妇管,倒也不用你这个父亲的喊打喊杀。” 王妃一句话就把镇北王拦下了。 管家等人在边上劝这会子把小王爷绑回来打也没用,还是先把新妇安抚好最要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一大清早还挺热闹。 “王爷息怒。”沈若锦踏着清晨的一缕微光缓步入内,“夫君昨夜出府是为救人,并非胡闹,也不是故意冷落我,王爷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厅堂里一众人齐齐看向她,只见独守空房一夜的新妇 面色沉静,目光温和,唇角还微微上扬带着些许笑意,刚新婚夫君就被外头的狐狸精勾了去,她竟不哭不闹,没有半点不满。 镇北王见沈若锦如此,越发觉得委屈了她,“本王早就说过,这逆子配不上你!你久在边关,不知道这逆子有多混账——” “我知道。”沈若锦语调缓缓道:“三百明珠赠花魁,一掷千金捧戏子。莫道今朝无韵事,秦郎风流天下知。我虽回京不久,但传闻也没少听。” 秦小王爷在京城实在太出名了,简直包揽了近两年所有的风月传闻。 同人抢花魁,砸钱捧戏子都不算什么,听闻他还有个心头朱砂,数年前曾救过他性命,寻遍九州而不得。 混不混账,暂且不论,多情倒是真的。 她太过从容,镇北王都愣住了,“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嫁他?” 沈若锦微顿,做好了睁眼说瞎话的准备,“自然是因为……” “自然是因为缘分到了。” 王妃直接把话头接了过去,她越看沈若锦越满意,全京城那么多贵女想嫁秦琅,不是图镇北王府的权势,就是贪慕秦琅的好相貌,但这个沈若锦不一样。 一看就是有气度有本事的,说不定真能管住秦琅,让他收心奋求上进。 王妃这样想着,一手摁在镇北王肩膀上让他坐下,笑着对沈若锦说:“昨儿是新婚夜,就算二郎是为了救人才出去的,他也错。方才王爷要让人把他绑回来上家法,你既出声制止,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主意了,这样……” 王妃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这是王府的掌家令牌,你既做了二郎的妻子,我今日就将掌家之权交于你,往后王府的钱财人手,任你调动。二郎若是犯浑,你也尽可自行管教。” 这是安抚,也是收拢人心。 镇北王妃好大的手笔。 沈若锦颔首道:“承蒙王妃信重,只是这掌家令牌非同小可……” 王妃却直接把那枚掌家令牌塞进了沈若锦手里,“都是一家人,还喊什么王妃?若锦,你莫不是还在生二郎的气,才不肯改口唤我母亲?” 掌家令牌在手,沈若锦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母亲。” “哎,好媳妇。”王妃很满意这个儿媳妇,一点都不扭捏不做作。 沈若锦也神色如常地给公婆敬了茶,新郎官不在,就免去了同几房亲眷认认脸的环节。 镇北王让人去取了家法来,亲手交到了沈若锦手上,“秦琅若是犯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只管拿这个打他,往死里打,量他也不敢还手!” 寻常的人家的家法大多都是棍棒鞭子,镇北王府的家法是一把金锏,用来杀敌是利器,若是用来打秦琅就得小心了,万一力道用大了,王府怕是要办丧事。 王爷王妃一番心意,沈若锦收下了。 同时也应下去把秦琅找回来这件事。 她初入王府,也不能光拿好处不办事。 老管家和庆让人去备了马车,召集了数十近卫和嬷嬷婢女,把二少夫人上街的阵仗摆得足足的,关键是怕小王爷犯浑不肯回来,给新妇多带点人底气也足些。 沈若锦却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忍俊不禁道:“我只是出去找人,又不是上街强抢民男,带这么多人做什么?” “二少夫人,您刚嫁过来,还不了解小王爷,把他们带去了您就知道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 和管家一脸为难地说道。 先前王爷发怒,让人去“请”小王爷回府都得这么多人呢,何况是这刚过门的新妇。 沈若锦只带了一个侍剑往外走,谢过了管家好意,徐徐道:“人多了反而麻烦,留个车夫,我自己去就行。” “可是小王爷他……”和管家年纪大了,操心操得多,还想再劝。 走在前面的沈若锦忽然停下了脚步。 长廊转角处走出来一抹修长的身影,低沉的嗓音也随之传来,“你别去了,安心在府里等着,我去把二弟带回来。” 来人头戴玉冠,身着靛蓝色锦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俊朗,身姿挺拔如松,是镇北王府的世子秦祁。 秦祁是镇北王原配所生的嫡长子,生母早逝,如今的王妃是镇北王娶的继室,秦琅是继室所生的嫡次子。 王府先后两位王妃,两个嫡子一个受封世子,一个是皇帝金口喊的“秦小王爷”。 看似把身份端得极平,但镇北王看重长子,王妃溺爱秦琅,这兄弟俩一个是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一个是声名狼藉的纨绔浪子,关系并不和睦。 沈若锦同他离得十来步远就驻足,温声拒绝道:“这是我和秦琅的事,无意劳烦世子。” 秦祁穿廊而来走向她,眸色有些复杂,“你以前都喊我秦大哥的,怎么嫁给了二弟反倒喊我世子,这般生分?” 第7章 还不上来 兄长们还在时,秦祁曾来沈家切磋武艺、推演兵法,沈若锦与他见过几次,也算相熟。 当时她年纪小,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相处时也总有一大群人在,倒也无需避嫌。 而现在两人是已经是大伯哥和弟妹,廊下相逢,也不好离得太近说话。 “这是我和秦琅之间的事,就不劳烦大哥了。” 沈若锦改口按婆家这边的排行喊他一声大哥,其实并不是旧相识生分了,而是这京城之地、王府内宅再也不能像边关那般随性而活。 秦祁听到这声“大哥”不由得顿了顿,低声道:“二弟行事荒唐,我看不得他欺负你。” 这话有些过了。 沈若锦笑意淡淡道:“大哥这话说早了,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若锦……”秦祁还想再说什么。 “大哥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沈若锦无意在此同人叙旧,她径直往前走,跟秦祁擦肩而过,“我沈若锦要做的事,从不假手于人。” 拒绝地直截了当,不示弱,也不谈什么旧日情义。 秦祁站在廊下,看着沈若锦穿廊而过,深秋时节叶落纷纷,风扬起她的衣袖,锦绣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和管家备好的马车已经等在王府门口,派出去寻小王爷踪迹的侍从过来回禀,“小王爷在芳华台听曲。” 芳华台,京城最有名的戏楼,近两年倾倒全城的名伶海棠红就是芳华台的台柱子。 想来昨日秦琅去英雄救美,就留在那了。 戏里才子佳人,戏外浪子优伶,头等人间风月事街头巷尾都传疯了。 来回话的侍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新妇的脸色。 只见沈若锦面色如常,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就带着侍剑登上车厢。 片刻后,侍剑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去芳华台。” “是。”车夫连忙应声,驾车前去。 和管家不好拂了沈若锦的意,也不敢真的让新妇只带一个婢女就过去,赶紧喊了在王府做管事的儿子和成来。 老管家嘱咐道:“你快带两人跟上去看看,要是二少夫人在芳华台就跟小王爷打起来了,你就是冲上去站中间挨打也得给我拦住了。” 秦小王爷是个混世魔王,这新娶的少夫人也身怀武艺,这要是新婚第二天就当街打起来,那还了得? “是,儿子知晓轻重,这就去。” 和成是个办事利落的,立马就点了两个随从骑马跟了上去。 …… 三炷香后,芳华台。 京城最红火的戏楼,坐落在繁华的东街上,周遭都是铺子酒楼,早上也是人来人往的。 秦小王爷昨夜冲冠一怒为红颜,抛下新婚妻子,跑到芳华台把相府二公子打得他亲娘都不认识的消息一传出去,直接让芳华班的早戏都看客爆满。 听名伶海棠红唱戏的同时,还能就近看镇北王府的热闹,买一张票看两场戏,这钱花得值啊! 镇北王府的马车一到戏楼门前,楼里楼外的看客行人就炸开了锅,有人惊呼:“来了来了,好戏要开场了!” 沈若锦听到外面的动静,安然坐在车厢里,没有立马起身出去。 侍剑气的咬牙,“这京城里的人都这么闲吗?成天插秧子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 “别恼,你要是生气,他们看得更生气。” 沈若锦说着便要起身下马车。 “二少夫人且慢!”和成急匆匆骑马追上来,在车窗旁停住,下马行礼道:“戏楼里鱼龙混杂,怕会冲撞了您。您且在马车里坐着稍等片刻,小的这就上楼去请二爷下来。” 沈若锦掀开车帘往外看去,看到了满头大汗的小和管事,也看到了从人群里走来的裴璟。 这人是生来一副话本子里玉面书生模样,身材清瘦修长,肤色白,穿着最普通的青布衣袍,竹木作冠,越发显得人如玉树、风骨清隽。 光看裴璟端的这般君子如玉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在大婚当日带着妻子的庶妹私奔。 周遭众人在议论的时,频频感慨“人不可貌相!” 沈若锦没想到会在这里,这种场景之下,见到带着庶妹私奔的前未婚夫,一时间没说话。 “二少夫人稍待,小的这就上楼去请二爷。” 和成看沈若锦没说话,就以为她默许了,立马把缰绳递给后边的随从,快步进了戏楼就直奔二楼的雅间。 这样一来,外面的议论声更大了。 沈若锦放下车帘,不再看裴璟,也隔开了外头众人探究的目光。 裴璟却不顾众人非议,径直走向镇北王府的马车,他在车窗边旁低声道:“若锦,我没有和云薇私奔。昨日之事都是误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走,找个没有外人的地方,我自会跟你解释清楚。” “没什么好解释的。”沈若锦隔着帘子跟他说话,嗓音微冷,“大婚当日你跟慕云薇走了,独留我一人这事是真的,纵然你有一百种解释,也改变不了这件事。” “不、不是这样的!” 裴璟一手掀开了车帘,用力到手臂上青筋暴起, 他急声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抛下你,只是昨日王家庄忽然遭劫,一场大火险些夺走了数百人的性命,我带云薇回去是因为她……” 沈若锦凤眸微眯,出声打断道:“因为她能帮你,是不是?” 裴璟顿了顿,“是,也不全是……” 沈若锦道:“你若真有急事要取消婚事,与我说一声便是。可你非但没有知会我,连只言半语都没留,就带着带着慕云薇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后才来想着来解释,不觉得太迟了吗?” 她是真的想过嫁裴璟为妻,跟他携手同行的,只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三年前,她十五岁,舅舅和兄长们说等打完最后一场仗,边境太平了就一起回京城,给她挑世间第一等的好儿郎的做夫婿。 可那一仗输了,尸山血海、惨烈异常,对她最好的那些人都留在了那片土地里。 常把“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挂在嘴边的兄长们死在了马背上…… 沈若锦时常回想从前,时常反省,是不是因为她不乖、因为她总是不听话,才被老天爷这样惩罚,把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个个带走。 所以裴璟带着母亲的信物上门提亲的时候,她应下了。 她试着做一个听话的姑娘,不再舞刀弄枪,学着轻声细语地说话,在侯府守规矩、做女红,走路时双脚缠着布条,成为世人眼中侯府嫡女该有的样子。 在闺中待嫁的这些日子,沈若锦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她被困在至亲离去的阴影里不能自拔。 直到昨天裴璟带着慕云薇私奔,她才猛然惊醒。 无论她怎么做,兄长们都不会回来了。 听话没用,做完全不像自己的侯府嫡女也没用。 她要好好活着,完成兄长们未尽之事,才算不负此生。 沈若锦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做出选择就会坚定地往前走,她眸色如墨地看着裴璟,“裴璟,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在原地等你?” 裴璟被她问住了,解释不成,只好认错,“大婚之日失约是我不对……若锦,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可你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作儿戏。秦琅风流成性,绝非良配!你……” 这话还没说完,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嗤笑“我不是良配,难道你就是了?” 与此同时,一只酒杯忽然从二楼砸了下来。 正中裴璟手背,硬生生将他打得当场脱臼,手无力地松开车帘,人也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车帘落了下来,又被风吹起。 沈若锦一抬眸就看见秦琅倚在二楼窗边,手里把玩着酒杯,端的是锦衣玉貌,风流料峭。 她一时间没动,也没说话,就这么望着这位秦小王爷。 秦琅对上她的视线,似笑非笑道:“沈若锦,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沈若锦刚从重重回忆中醒过神来,下意识地应声道:“是啊。” 秦琅唇边带笑,手上的力道却失控到直接捏碎了酒杯,“那你跟闲杂人等费什么话,还不上来?” 第8章 新婚独处 碎杯从高处落下来,砸在地上叮当作响,聚在戏楼前看热闹的众人吓得往边上退去。 沈若锦心道:这秦小王爷脾气还挺大。 “来了。”她应了一声,便掀帘走下马车。 围观的行人得见王府新妇的真容,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瞧,霎时间议论声更多了。 沈若锦恍若未闻,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往戏楼里走去。 “若锦——”裴璟把受伤的手藏在袖下,再次上前拦住了沈若锦的去路,“你对秦琅并无情意,而秦琅,新婚之日就能做出在戏楼过夜这样荒唐的事,可见他对你毫不在意。只要你及时回头,这桩婚事就做不得数。” 侍剑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了沈若锦面前,不许裴璟再靠近半步,轻喝道:“我家姑娘已经跟姑爷拜过堂成了亲,如何能不作数?当街纠缠有夫之妇,就算你是解元也得吃官司挨板子!” 裴璟还在试图解释:“昨日之事都是误会,我跟云薇并无私情……” 沈若锦不想再跟他纠缠,清声打断道:“裴公子,请自重。” 裴璟瞬间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脸面和书生傲气好像都在这一刻被人踩在了脚底。 他一片诚心来解释,沈若锦却听也不听,轻飘飘扔下一句‘请自重’,好像他是什么死缠烂打非要攀附她不可的狗皮膏药。 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只怕是早就不满他只是个穷书生,现在有机会嫁入王府做高门贵妇,哪里还愿意听他解释。 裴璟越想越气,出言讥讽道:“沈若锦,你跟我置气,竟甘愿嫁给秦琅那样的纨绔浪子?你贪图眼前富贵,日后定会后悔!” 沈若锦扫了他一眼,懒得再多说什么,径直从裴璟眼前走过,迈步上台阶往二楼走去。 裴璟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怔怔地看着沈若锦一步步离他远去。 戏楼里热闹喧嚣,花旦正莺啼婉转唱到:“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沈若锦踩着鼓点上了楼,满座看客的目光都从戏子身上移到了她身上,此时台上的戏,远不如台下这一出扣人心弦。 连戏台上的花旦也飞了一眼到二楼最中央的雅间。 雅间两侧的纱帘珠帘挽起,紫衣轻裘的秦小王爷倚窗而立,姿态慵懒且随意,故意挑衅似的朝裴璟投去一个玩味的眼神。 裴璟心中怒火更甚,当即拂袖而去。 “他说你日后定会后悔,你怎么不应声?”秦琅转身看向沈若锦,眼里带着些许探究。 沈若锦绕过座椅缓步上前,不答反问道:“我后不后悔,跟闲杂人等有什么干系?废话半句都多余。” 秦琅听到这话,不自觉地薄唇微勾。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我们二少夫人来了,还不赶紧上茶!”和成汗都快下来了,赶紧吩咐跑堂的。 小和管事方才飞奔上楼跟二爷禀告,说‘二少夫人来了,您赶紧下楼回府去吧。’ 秦小王爷当时那叫一个不急不慢,‘她要来就来,愿意等就等。’ 这话声还没落下,楼下的人就惊呼裴璟裴解元来了。 那人都没能近二少夫人的身,话也没说清楚,秦琅起身居高临下,一句“你不是来找我的吗”连带着酒杯一起砸下去了。 “二少夫人请用茶。” 小和管事接过跑堂端过来的茶,呈上桌之后就退到了一旁。 沈若锦在秦琅身侧落座,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就专心听起戏来。 茶水一般,戏是真不错。 花旦扮相绝佳,一颦一笑一转身皆是风情,她一蹙眉,台下看客都跟着心碎。 如此佳人,也难怪那些权贵喜欢一掷千金捧席子。 沈若锦见了,都有些手痒。 秦琅在边上等了片刻,没等到她主动开口跟他说话,不由得侧目,“来了又不说话,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原本是奉王爷王妃之命,来请小王爷回府。现在么,听戏。” 沈若锦的目光落在戏台上,直到那戏子唱完最后一句,赢得满堂喝彩,轻移莲步到台后去,她才舍得移开视线。 秦琅都被她气笑了,“你盯着海棠红看什么?” 沈若锦笑道:“名伶登台献艺本就是让人欣赏的,难道小王爷还不许我看?” “你不是来找我的?” 秦琅点了她来此处的初衷。 既然是来找他的,怎么能把心思放到别人身上,把眼神分给旁人? “这不是找到了吗?” 沈若锦放下茶盏,她答应了王爷王妃去找秦琅,又不说一定要当场把人带回去。 更何况,天下男子皆一样,你若围着他转,他必跑得更远。 你要是不拿他当回事,他反倒觉得你跟旁的女子不一样。 《锁麟囊》是海棠红的拿手好戏,闻名京城,沈若锦回京城这么久了,还不曾听过。 今日来都来了,不妨坐着听听。 但秦琅看她的目光实在令人难以忽视,沈若锦侧目,看向他,“你来了芳华台不听戏,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她一双清亮的凤眸注视着秦琅,满眼真诚道:“还是说今日这样的场景我找过来了却不哭不闹,小王爷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妨事,你我都是头一次成亲,少年夫妻总是要磨合的。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出来,我尽量满足你。” “哦。”秦琅笑得有些玩味,“你要怎么满足我?” 沈若锦微顿,她明明说的很正经,这个秦小王爷怎么尽把人往坑里带? 秦琅屈指在窗沿上敲着,合着后台的曲调,随口道:“左右无事,你哭一个我看看?” “这有点难。”沈若锦想了想,“我一向都是让别人哭的那个,你要不要试试?” 秦琅收手回袖,一时间无言以对:“……” 沈若锦眼角微挑,“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好意思吗?” “沈若锦——”秦琅看着嫣红的唇张张合合,眸色一暗,抬手抚上她的唇角,“让人闭嘴的方式有很多种,你想试吗?” 沈若锦微愣,而后下巴微抬,“试试又何妨?” 既做了夫妻,洞房都入得,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秦琅拽住沈若锦的手腕,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稍微一使劲,人就转了个身,跌坐在他腿上了。 秦琅一手托着她的腰,轻轻摩挲着,一双桃花眼眸色越来越幽暗,低头就去吻她。 沈若锦面上依旧带笑,鬓边的步摇流苏随着动作摇晃飞扬,她心跳也在此刻快如鼓鸣。 她习武多年毫无跟人调情的经验,忽然被秦琅揽住腰,抱入怀中,心里想着新婚燕尔搂搂抱抱也是寻常事,身体的反应却比心思转得更快,一勾住秦琅的脖颈,就把人摔飞出去了。 人都甩离地了,桌子装散了架发出巨响,沈若锦才猛然想起这是新婚的夫婿,不是想不开了来找打的登徒子。 秦小王爷金尊玉贵,摔不得的。 她硬生生收了招式,把人往回拽。 都这样了,秦琅愣是不放手,他将沈若锦的手腕握得更紧,回身时一脚踩在木椅上,脚下力道没收住,当场把椅子踩塌了。 霎时间,雅间里桌椅散架,珠帘纱幔被震得散落下来,隔开了外头众人窥探的视线。 秦琅将沈若锦抵在窗边,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要谋杀亲夫啊,沈若锦?” 第9章 一掷千金 沈若锦收了手,想离秦琅远一些,可腰身被他揽住了一时间离不得,只好往后靠,后背抵在窗台上,一瞬间的紧张过后,又有些想笑。 “对不住。”她忍笑道:“我头一次成亲,还不太习惯同男子这般亲近,要不,咱们重来……” 正说着话,秦琅忽然俯身逼近,薄唇离沈若锦只剩毫厘,只要她一抬头就会亲上去。 两人离得这样近,男子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侵略感十足, 沈若锦不动声色地看着秦琅,她这次没把人摔飞出去,只是撑在轩窗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七哥说的没错,与人成婚、谈情说爱可比打仗难多了。 “不、不能打啊!” 守在外头的小和管事连忙过来劝架。 “东西砸坏了事小,新婚夫妻伤了和气事大,可不能真的动手啊!” 戏班班主听到这桌椅坍塌,近乎楼动屋摇的动静吓得冲过来制止。 两人一左一右掀开珠帘纱幔,着急忙慌冲进雅间,没看到小夫妻动手,看见了秦琅拦腰抱着新妇,把人抵在窗边…… “我什么都没看见!” “叨扰了!” 小和管事和班主同时开口,带着一脸火烧云转身退了出去,压根不敢细看这两人是在亲吻还是做别的什么事。 沈若锦和秦琅明明什么都没做,愣是被这两人咋呼得好像她俩在这戏楼雅间、台上台下都是人的地方做了什么不能为人道的事。 沈若锦隐隐有些脸热,抬手去推秦琅,又怕劲使大了,就只用一根食指戳他心口,将人推开些许。 秦琅轻笑一声,松开揽着她腰身的手,转身朝外道:“来都来了,走什么?” “您两位忙着,小的杵在边上不太好吧?” 班主都准备冲下楼去了,又被秦小王爷这一声喊住,他人到中年见多了风流荒唐的王孙公子,遇到这种事也还是臊得慌。 这对小夫妻的癖好也太独特了一些! 亲热就亲热,怎么还砸桌子、踢椅子呢?这动静也闹得太大了。 台下看客们都等着看热闹呢,瞧这两人着急忙慌地进去,又火烧屁股似的退了出去,越发好奇地问:“里头在做什么呢?” “没、没什么。”班主面色微妙,嘴却严的很。 和成退到了廊柱后,不敢再往雅间里看,低着头应声:“二爷有何吩咐?这种时候让外头的人看见了总归不好,您有事还是吩咐我吧。” “想什么呢?”秦琅缓步上前,拿折扇掀开了帘子往外看去,“让人过来收拾,换新的。” “是、是。”班主连连应声,暗自打量了一眼秦小王爷,腰带还好好地系着,只是衣襟有点乱,想必是他俩方才忽然冲进去,坏了小王爷的好事。 班主懊恼地直拍大腿:都怨你,跑那么快干啥? “黄班主,你们这桌椅不太结实啊,一碰就塌了,得换好点的……” 小和管事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黄班主拉走了。 雅间里一片狼藉,秦琅索性走到栏杆前,扫了底下众人一眼,他手中执扇轻摇,笑的洒脱不羁,“好好看戏,看我做什么?要不要给你们搬把椅子坐我跟前看?” 台上优伶美如画,唱作俱佳,台下的看客们却频频抬头看向这对新婚夫妇,不断低声议论着。 有相熟的纨绔公子笑着应声,“台上的戏再好,哪有你秦小王爷逗新妇有意思?” 秦琅朝那人看去:“我打你更有意思,来?” “玩笑、玩笑而已……”那人立马双手抱头,赔笑告饶。 昨夜丞相府的公子都被秦琅打的被人抬回家了,这混世魔王说动手是真动手,可不敢惹。 他这样一闹,底下众人便不敢再抬头往二楼看。 沈若锦缓步而出,跟秦琅一起在二楼凭栏而立。 楼里光影浮动,戏腔婉转,让人分不清日夜轮转,今夕何年。 “海棠红”在台上倾倒众生,偶尔朝二楼抛来一眼,满载风情。 这一双秋水盈波目,谁看了不神魂颠倒? 沈若锦看着台上美人婀娜,低声问身侧那人:“秦琅,一掷千金好玩吗?” “也就那样。” 秦琅身份尊贵,旁人穷其一生都得不到的权势钱财,他生来就有,一夜散尽千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多了个风流名。 不过这话是沈若锦问的,必然不会白问。 他扬眉道:“你想玩?” 沈若锦点头:“嗯,玩玩。。” 此时,台上的戏唱到了尾声,海棠红甩开水袖,婷婷袅袅地谢幕。 底下叫好声一片,戏迷们抢着往台上扔打赏,金银财宝、香囊钱袋什么都有,还有个老者一激动,把手上的碧玉扳指摘下来抛了上去。 沈若锦摸了摸腰间,没找到合适的值钱物件来掷。 “给。”秦琅随手从袖中取出一颗夜明珠,递了过来。 沈若锦接过来把玩了一下,又还了回去,“这个不行。我手劲大,夜明珠砸碎了可惜,砸伤了美人更可惜。” “这花不错。”她说着,从边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支海棠花朝戏台上掷去。 那么多看客往台上扔打赏,大多都是值钱的稀罕物,海棠红独独接住了沈若锦掷过去的那只海棠花。 浓妆艳抹的戏子抬眸看向二楼,跟刚过门的秦小王妃对视着。 台下有人起哄,“在京城里听戏,看赏时少不得给些金银玉石,只掷一支花算什么?” 沈若锦眉眼沉静道:“我以海棠赠海棠,愿以此花为凭,聊取千金,换尔自由身。” 她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秦小王爷娶得的新妇真有意思,放着夜不归宿的夫君不管,反倒赠花枝掷千金收起美人来了。 台上的海棠红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又笑着行了一礼,“多谢二少夫人美意,只是海棠红卖艺不卖身,无论多少个千金也不换。” “那好。”沈若锦点头应了,转而喊了一声“班主何在?” “哎,小的在。”刚让人搬了新桌椅来的黄班主立马应声,“二少夫人有何吩咐?” 沈若锦随手勾起腰间掌家令牌,“开个价,你这芳华班,我买了。” 第10章 博你一笑 罗衣巷,裴宅。 “什么?沈若锦跑到戏楼去非但没跟秦琅闹起来,还砸钱把芳华班买下来了?” 慕云薇听了婢女绿罗带回来的消息,不可置信地问道。 “裴公子同她解释昨日之事,她听都不听,开口就是让人自重……” 绿罗是偷偷跟着裴璟过去的,替三小姐看看沈若锦会不会跟裴公子重归于好,没成想看到她砸银子跟秦小王爷抢人,赶紧跑回来把当时的场景说给三小姐听。 慕云薇正拿着团扇逗猫,“我这二姐姐真不愧是学过兵法的,欲擒故纵玩得好,还不忘借花献佛。” 绿罗气不过道:“她哪来那么多银子?还不是昨日趁机拿了您的嫁妆去!如今还仗着自己是镇北王府的小王妃作威作福,您是没瞧见,她如今有多傲气凌人……” “你且看着吧,沈若锦得意不了多久。”慕云薇把握十足地说道:“眼下要紧的事,是笼住裴郎的心。” 镇北王府再有权势,也高不过帝王家。 秦琅一个异姓王的嫡次子,还能比得过皇帝的亲儿子不成? 所有人都不理解慕云薇为什么会放着镇北王府那样的高门不嫁,跟裴璟这么一个穷书生搅和在了一起。 只有慕云薇自己知道,前世她嫁给秦琅之后被冷落,夜夜独守空房,日日听着夫君在外头的风流韵事有多难熬。 最痛苦的是她错付了,沈若锦却嫁得良人,裴璟一个穷书生连中三元,不仅位极人臣,还在三子夺嫡、江山之时恢复了皇子身份继承皇位。 慕云薇和秦琅夫妻不和,成了众人笑柄的时候,沈若锦跟裴璟从少年夫妻走到了恩爱帝后…… 上天既然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沈若锦的大好人生,怎么就不能是她的呢? 昨日慕云薇用前世记忆拐走裴璟逃婚,救下他的养母和妹妹,也让裴璟和沈若锦的婚事彻底告吹。 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沈若锦竟然当场改嫁给了秦琅。 一个是长在边关的将门嫡女,一个是风流成性的纨绔小王爷,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人婚后必定摩擦不断,每天不是吵架就是打架。 今日不打,明日也是要打的。 慕云薇短暂的惊诧过后,很快就安下心来,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怎么拿住裴璟身上。 主仆俩正说着话,裴璟黯然而归。 裴璟走进院子就看见了她们二人,不由得眉头微皱,“三小姐为何还不回侯府?” 绿罗忍不住插嘴道:“裴公子怎么这样问?我家小姐也是为了帮你救人才错过婚宴……” 慕云薇柔声打断道:“好了,绿罗。不得无礼。” 慕三小姐虽是庶出,却深得慕老夫人宠爱,在侯府娇养着,不仅腰肢如素,容貌秀美,她眼眶一红,便好似全天下都对不住她一般。 “裴公子别误会,我这就回去了。只是怕公子同二姐姐解释不清,才想着等你回来,多问一句再走,是我多事了,我这就走……” 慕云薇此刻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还佯装无事转身离去。 “等等。”裴璟有些懊恼,连忙追上前去。 慕云薇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 绿罗嘴快道:“裴公子,你这人好生奇怪,一回来就问我们怎么还不走。现在我家小姐要走了,你又不让!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璟心中天人交战,他在沈若锦那里贴了冷脸,正是心情最差的时候,见慕云薇委屈至此,又想起昨日她的确是为了帮他救人才不得不逃婚。 沈若锦已经下定决心要攀附王府,她跟秦琅的婚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慕云薇此时回侯府,没了婚事不说,还会因为昨日之事遭受严惩。 “那裴公子是什么意思?” 绿罗追问,颇有些咄咄逼人。 “裴公子是想让我去跟姐姐解释吗?”慕云薇轻声道:“也好,昨日之事你一个人确实说不清楚,我也该去姐姐面前请罪,我、我去……求她谅解,求她回心转意。” 裴璟连忙道:“我并无此意,三小姐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不委屈,我都习惯了。姐姐虽然一向不喜欢我,但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我们好好解释,她总会谅解一二的。”慕云薇垂头,声音也柔和地不像话。 不等裴璟开口,慕云薇又继续道:“而且祖母一向疼我,想必不会怎么罚我的。我没了夫君,最多也就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裴公子不必因此为难。” 裴璟听到这里,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我送你回去。” 慕云薇继续以退为进,“不必劳烦裴公子——” 裴璟道:“三小姐因我没了夫君,名声扫地,我总要登门,替你解释清楚。” 慕云薇还是不抬头,带着哭腔道:“满城流言蜚语,只怕你我百口莫辩。” “那……我娶你。” 裴璟说出这句话之后,心里忽然有了一种隐秘的、报复了沈若锦的快感。 从今以后,他跟沈若锦再无可能。 也注定要时时见面,常打交道,他会越走越高,他会对慕云薇很好很好,终有一日沈若锦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你要娶我?” 慕云薇猛地抬头看向裴璟,心里高兴极了,眼里的泪却在此刻夺眶而出。 她心道:沈若锦啊沈若锦,你母亲的眼光的确好。 指腹为婚定下的夫婿也是个君子,不过现在……便宜我了。 “若小姐不弃,我愿意娶你。”裴璟正色道:“把事情坐实,是消除流言最好的办法。” 慕云薇装作思考的模样,数了十个数才拐着弯答应:“那就有劳裴公子……送我回去。” 这边裴璟送慕云薇回了临阳侯府。 戏楼那边,沈若锦一句“芳华班,我买了”语惊四座。 拿钱砸不动海棠红,就买下整个戏班。 这么能砸钱,跟秦小王爷真是天生一对。 这下,连最不在意金银财物的秦琅都为之侧目,“这是要下血本啊,沈若锦。你就这么舍得为我花钱?” 沈若锦把玉佩放下去垂在腰间,随口道:“反正都是花你的钱。” 秦琅好气又好笑,“所以你现在是花钱我的钱,拿我寻开心?” “可以说我拿你寻开心。”沈若锦忽然话锋一转,“也可以是:我掷千金,博你一笑。” 只看秦小王爷喜欢哪一种了。 她说话间唇边带笑,凤眸含光,撩人而不自知。 秦琅看着这样的眼前人,不由得呼吸微滞,片刻后才恢复如常,问她:“沈若锦,你是在勾引我吗?” 第11章 一年和离 沈若锦闻言有一瞬间的错愕,而后笑道:“这算哪门子的勾引?收买还差不多。” “你拿着我的钱收买我?” 秦琅说话间桃花眼微眯,上挑的眼角显得多情而危险。 沈若锦往前一步,紧挨着秦琅与他耳语,“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我虽然还没共枕,但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何必分得这么清楚?” 秦琅定定地看着她,“沈若锦,你还能更厚颜无耻一点吗?” 沈若锦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要是你真的很想看,我应该也可以。” 图人钱嘛,脸皮厚一点也是应该的。 秦琅一时间无言以对。 “其实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与你是友非敌,即便做不成恩爱夫妻,也能做一时同路之人。” 沈若锦见秦琅不说话,很快又给他提出了第二个选择。 她想着大概是昨日的情形太过荒唐,秦琅临场换妻也只是一时负气,八成回府之后就后悔了,外头又有海棠红的这样优伶美人牵挂着,在家待不住也很正常。 只是沈若锦作为新妇,不好放任新婚夫君外出不管,也不好管得太多。 其中的分寸,要把握的恰到好处。 沈若锦缓缓道:“你若是后悔同我成亲了,也没关系。我只当昨日你答应换亲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只是婚姻大事绝非儿戏,不能昨日刚拜堂成亲,今儿就和离归家,不如咱们就当假成亲,以一年为期,到时再和离……” “和离?”秦琅唇边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打断道:“昨日刚拜堂成亲,你今日跟我提和离?” “原本是昨夜就该跟你说清楚的,但是那时候有人来报信,你走的急,就没来得及提这事。” 沈若锦见他神色不愉,以为是这事说晚了,让人秦小王爷白闹新婚夜出走这一处,连忙解释道。 秦小王爷这人相貌绝佳,家世也是顶尖的,做盟友极好,做夫妻……就容易相看两生厌,指不定还会结成仇。 洞房一夜悄无声,沈若锦睡的浅,想了许多,也想过跟秦琅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 秦琅若是开怀地应下,或许生气甩脸子都不奇怪,但……他现在的反应,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沈若锦默然片刻,“要不我收回方才那些方才话,让你先提和离?” 她思来想去,觉得惹秦琅不悦的点只有她先提了和离这一个。 “沈若锦。”秦琅看着她的眼神异常复杂,“你真是进退得宜。” 沈若锦不明白秦琅此时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保证一般道:“你放心,我会善待你那些美人、红颜知己,绝不会为难她们半分。” “你倒是大方。”秦琅按住了沈若锦把玩着掌家玉佩的手,顺势把她往怀里带,“你当我是什么?上了我的花轿,进了我的洞房,你还打算一年就和离,妄图全身而退?” 秦小王爷动辄搂搂抱抱,沈若锦实在招架不住。 她伸手去推秦琅,却被对方提前握住反扣到腰后,形成了一个禁锢又暧昧的姿势。 秦琅俯身与她低语,“那我岂不是血亏?” 沈若锦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一眼就看懂了秦琅那个眼神里意味着什么。 她一时间没说话。 秦琅与她耳鬓厮磨,低声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嫁给我所图为何?” 边境战事频发,沈家满门英烈的尸骨还滞留在西梁关,沈若锦那年近七十的外祖父还在苦守边境,她要寻得助力在京城站稳脚跟,才能保证沈家有足够的粮草军需。 她想着嫁过人,再和离就是自由身,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逼着她成亲,逼着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她想替她的兄长们征战沙场,做到他们未尽之事。 沈若锦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故作轻松道:“被小王爷看穿了呢。” “没错,我就是图你财,图你势,还有那么一点图你的色。不过,你放心。”沈若锦一副和盘托出的架势,“我沈若锦只图权势富贵,不贪一丝真情。” 秦琅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如此坦诚相告?”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小王爷无需客气。” 沈若锦下意识地颔首,额头撞在秦琅下颚上,有点疼,也有点烫。 她下意识伸手去揉,秦琅却先一步按住她的额头,嗓音低沉道:“沈若锦,你要弄清楚一件事。” 沈若锦抬眸,“什么?” 秦琅朝她额头轻轻吹了一口气,“只要我高兴,你图什么都行。我若是不高兴——”你什么都捞不着。 “我知道。”沈若锦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我这不是正在哄你高兴么?” 秦琅微微挑眉,一副“我一点可没看出来”的表情。 正说着话,黄班主带着戏班里的人上来见礼了。 “小王爷、二少夫人,小的带戏班里的人来给您两位请安了。” 黄班主陪着笑脸,把还没卸去妆容的海棠红推到前面来。 方才隔着戏台,沈若锦只觉得这花旦身段款款,扮相美艳,这人到了跟前竟比她高出了半个头。 沈若锦自幼习武,身量在女子之中已经算是极高挑的。 这个海棠红高的超乎寻常,但是她着实美貌,一点不男相。 沈若锦缓步上前,抬手挑起了海棠红的下颚,细细打量了一会儿。 她才含笑道:“色如春晓,面若娇花,果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海棠红还没出声,黄班主就满脸得意地接话道:“可不是,小的经营戏班三十几年,也只得了这么一个台柱子……” 海棠红被她用纨绔调戏良家女的惯用姿势赏玩着,一双美眸却直勾勾地看着秦琅,“我不卖身、更不做妾!小王爷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您说句话啊。” 沈若锦收了手,回头看向秦琅,“小王爷?” 秦琅神色颇有些微妙,“你想让我说什么?” 海棠红一副泫然欲泣状,“您答应过我的,不会让人欺负我,也不会逼我做小……” “等会儿,你先别哭。”沈若锦适时打断道:“我没有买你为奴的意思,更不会逼你做妾。” 海棠红卡在要哭不哭的关头,“那你买芳华班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赚钱啊。”沈若锦不假思索道:“与其让小王爷给别人砸钱,不如买下芳华班,让他在自家生意里砸钱,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12章 喜欢上我 周遭众人还在等着看新妇跟海棠红争风吃醋,大闹戏楼,哪知道她心思转得飞快,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拿芳华班赚钱了。 说话间,沈若锦都已经想好回到镇北王府跟王爷王妃怎么回话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她一时半会儿还管不住秦琅那个混世魔王,那就先管住银钱。 少亏一点是一点。 她同黄班主说:“台柱子我见过了,身段相貌都极好,其他人也不错。芳华台所在的位置也是全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我不跟黄班主讨价还价,你盘算好了着人报到王府来即可。” “是……是!这喊账房来算,算完立马来府上求见。” 黄班主愣了好一会儿才应声,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压不住,根本压不住。 天上掉馅饼了啊! 戏班子在京城这种地方不好做,身后没个权贵撑腰,迟早被人欺负死。 芳华班越火,麻烦事越多,昨儿是丞相府公子来威逼,明儿还不知道是哪家纨绔来强抢,若能变成镇北王府的产业,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多少银子还好说,挂上秦家产业的名头,以后就背靠大树好乘凉了啊。 秦琅见状,剑眉微挑道:“你真要买下芳华班?” 秦小王爷先前玩归玩,还真没想过要把戏楼买下来。 “是啊,买来哄你开心。” 沈若锦这话说的极其自然。 秦琅微愣。 沈若锦又问:“秦琅,你高不高兴?” “虚情假意。” 秦琅话虽如此,唇角却不自觉扬起。 沈若锦道:“我若是买下海棠红给你做妾,那才是虚情假意。且不说我待你如何,我说我喜欢银子,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京中不乏那些贤良淑德的新妇,带着好几个美貌的陪嫁进门,新婚第一天就给先前伺候过夫婿的通房丫鬟、外室美人抬名份。 但她不是会为了博个好名声就给自己添堵的那种人。 秦琅对上沈若锦的眼眸,就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他堂堂秦小王爷,在沈若锦眼里居然还不如银子重要? “钱都砸了,戏已落幕,我先回府了。” 沈若锦看了秦琅一眼,见他没有一道回去的意思,就转身下楼去了。 秦琅看着她款款离去,竟连一句“你可要同我一道回府”都没问。 她真就来走个过场。 秦小王爷想回去都没台阶下,就近找了把椅子坐,随手朝黄班主等人挥了挥,“你们都下去,海棠红留下。” “是。”众人应声退下。 黄班主一步三回头地走,临了还忍不住回头来劝了一句,“二少夫人多好啊,小王爷还是早些回府去吧……” 秦琅笑骂道:“她说要买芳华班,你就把她当菩萨供着了?往日怎么不见你对我这般上心?” 黄班主连忙道:“哪敢对小王爷不上心呢?这不是以后都要仰仗着您和二少夫人吃饭了吗?该劝的时候,小的自然……” “滚。” 秦琅懒得跟他废话。 “哎,小的这就滚了。” 黄班主说着,给海棠红递了一个“要知道以后是靠谁吃饭”的眼神。 海棠红回了一眼“赶紧走”。 不多时,四周的人就散尽了。 只剩下了秦琅和海棠红独处。 “她刚才摸你了。”秦琅捏着海棠红的下颚,用力擦拭着,仿佛要抹去沈若锦方才在他脸上沾留下的痕迹一般,“你怎么不躲?” “那么多人看着,我怎么躲?” 海棠红疼的直皱眉,这次开口却是清朗的少年音。 跟方才在戏台上婉转动听的戏腔截然不同。 左右无人,海棠红打掉了对方作恶的手,声音压得很低,“你发什么疯?那么在意沈若锦,你跟她说去啊!费尽心思才娶到手,结果新婚夜就让人独守空房,这会子人家指不定以为你不举呢!” “昨日要不是你被李老二按在台上调戏,我用得着连夜出府?你现在说这话,良心呢?” 秦琅拿了个桃子塞海棠红嘴里,瞬间就让人闭了嘴。 他自诩是红尘里打滚的风流客,见到什么美人都懒得多看一眼,更不会动心动情,可昨日跟沈若锦单独待在洞房里,光是靠的近一些都身体灼热,欲念一起便蚀骨入髓难以平息。 昨夜若非因为戏楼忽然出了乱子,秦琅怕是要栽倒在芙蓉帐里出不来了。 他喜欢沈若锦。 那是他心头朱砂、此间明月。 哪怕知道她要嫁的人是裴璟,依旧执意图谋,向侯府提亲,定下同一天成婚,带那么多近卫、连攻城锤都用上了,为的就是趁乱换走新娘。 饶是他百般筹谋,也没想到慕云薇居然在大婚当日跟裴璟私奔。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沈若锦穿着大红嫁衣来到他面前,跟他说:“秦琅,咱们凑合凑合?” 凑合?什么凑合? 他们本是天作之合! “我只是扮女相,又不是真成了女子,就算李老二扒了我的衣裳……” 海棠红吃着桃子,小声嘀咕着,话说到一半对上秦琅的目光,他赶紧把后半句“他怕是要当场吓软了”收了回去。 海棠红改口道:“多谢小王爷赶来相救,只是你好不容易才娶到意中人,昨日洞房花烛那么好的机会,没把生米煮成熟饭就算了,今儿她来戏楼找你,你还不肯一起回去,这往后要怎么做夫妻?” 秦琅嗓音微沉道:“不关你的事,少打听。” 他不想让沈若锦因为一时负气嫁给他,什么都还没想明白就圆了房,日后想起再后悔。 做夫妻,自然要两心相许,再行鱼水之欢。 但沈若锦,从来不是被动的姑娘,她是懂主动出击的。 他先动了心,固然可以在暗处揽风弄月织情网,把心上人套住。 可那样,哪有朱砂痣甘愿落在掌心,明月奔我而来令人心潮澎湃。 海棠红在边上坐下,桃子吃着吃着,忽然看着秦琅笑了,顿时一个激灵,低声问道:“小王爷,你这是要打什么坏主意?” 秦琅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海棠红立马改口:“敢问小王爷,有何妙计?” 秦琅斟酌良久,郑重其事道:“在沈若锦知道我喜欢她之前,让她喜欢上我。” “让她真心喜欢你可能有点难,喜欢上你……倒是可以一试。” 海棠红从上到下打量着秦小王爷修长健朗的身躯,意有所指道。 “一天到晚,尽说些有的没的。” 秦琅一脚把海棠红从椅子上踹了下去。 不过,这也算是个好法子。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男女情爱,色诱最佳。 那就……试试攻心加色诱。 第13章 非分要求 半个时辰后,镇北王府。 沈若锦刚走下马车就看见有人在王府门前纠缠。 “老奴是真的有要事请见二小姐,还请再通传一遍,请她无论如何出来一见。” 说这话是慕老夫人最信任的李嬷嬷。 侍剑一见到这人就生气,“这李嬷嬷是怎么回事?在侯府狐假虎威也算了,这么还跑到镇北王府来给人添堵?” “过去问问,这是来添的哪门子堵。” 沈若锦刚体会了一把“一掷千金”的乐趣,心情还算不错,看到讨人厌的李嬷嬷也没受影响,径直入府而去。 “几位守卫大哥真是对不住,侯府下人无状,实在是失礼了。”侍剑上前赔完礼,才转头跟李嬷嬷说:“跟我来。” 把人从角门带进了王府。 李嬷嬷在侯府一向得脸,去许多府上走动都有半个主子的派头,哪里被人拦在门外不让进过。 李嬷嬷见侍剑跟着二小姐嫁到镇北王府来,这才一天,就敢朝她甩脸子了,小声埋怨道:“这也不能怪我们在门外同守卫纠缠,要是二小姐跟秦小王爷夫妻和睦,这些王府侍从怎么会如此轻慢我们做下人的?” 李嬷嬷身后的婆子附和道:“就没听说哪家高门贵府,娘家来人了,连门都不让进的。” 两人一唱一和,就差直说都是二小姐不争气,不得夫君的心,才让侯府的人也跟着没脸了。 “原本你们还知道自己是下人?来王府不提前知会一声,不递拜帖,不走侧门,你们这下人做得好生威风!”侍剑气得撸袖子,要轰她们出去。 沈若锦已经转过影壁,“侍剑,跟她们没什么好生气的。你去取把剪子来,折些几枝挂花拿回去插瓶。” “是。”侍剑气鼓鼓的应声去了。 沈若锦站在桂花树下挑着好枝,随口道:“有话就说。” “是老夫人有所吩咐,让奴婢来请二小姐回府去,有要事相商。” 李嬷嬷想起正事来,立马绕过侍剑走到沈若锦跟前去福了福身。 沈若锦懒得跟她掰扯什么礼仪和体面,接过侍剑拿来的剪子,一边折桂花,一边问她们:“究竟是多要紧的事,要刚出阁一日的姑娘回家去商议?” “二小姐有所不知,昨日王家庄失火裴公子的义母和妹妹险些葬身火海,三小姐梦中得知此事生怕说出来旁人也不信,就和裴公子一道回庄子上救人。” 李嬷嬷解释地极快,生怕二小姐不给她说完的机会,就一口气说了老长的一段话,险些喘不上来气。 另一个婆子见状,赶紧接话道:“如今人已经救回来了。今日他们二人一起回侯府把事情解释清楚,他们二人不是私奔,也不是逃婚,只是昨儿二小姐已经选了秦小王爷做夫婿……” 两人说着话,目光齐齐落在了沈若锦身上。 这是要说到重点了。 沈若锦把折好的两支桂花递给侍剑,只留剪子在手里,在树枝上比划着,语气极其随意,“怎么不继续说了?” “老夫人的意思是……” 李嬷嬷带着那婆子往后退了两步,生怕二小姐一剪子甩过来让她们血溅当场。 沈若锦回头,唇边笑弧浅浅:“说啊。” “将错就错。”李嬷嬷硬着头皮道:“既然二小姐已经嫁给了秦小王爷,就让三小姐跟裴公子配成一双。总不能让外头一直传小姨子跟姐夫私奔的风言风语,这对侯府不利,也有伤您的颜面,老夫人请您回去一同商议三小姐和裴公子的婚事……” “侯府老夫人莫不是昏了头了?竟能对自个儿的亲孙女提出如此不成体统的非分要求?” 镇北王妃听到儿媳妇回来了赶忙出来,正好听到了这一出,当即开口打断。 “拜见王妃。”李嬷嬷还有跟她一道来的婆子吓得赶紧跪下行礼。 王妃四十出头的年纪,雍容华贵,气势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一个是临阵逃婚的薄情郎,一个是勾引姐夫的小娼妇,这样腌臜人和事你们临阳侯府愿意留着捧着,旁人自是管不着的。只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跑到我镇北王府来,一对不要脸的东西,也配让我儿专程回去给他们做脸?” 侯府来的婆子被训得不敢吱声。 李嬷嬷硬着头皮说:“不敢劳烦小王爷专程去一趟侯府,老夫人只是让二小姐回去……” “你以为‘我儿’说的是谁?”镇北王妃最看不惯恶奴欺主,柳眉倒竖,气势逼人,“回去做什么,你家老夫人难道还指望本王妃的儿媳妇给那个庶女添妆不成?” 李嬷嬷不敢回话了。 不是说二小姐不得秦小王爷喜欢,连洞房花烛夜都被抛下独守空房了吗? 怎么这镇北王妃对沈若锦这么好,一口一个“我儿”的。 “回去告诉你们慕老夫人,让她有事直接来找本王妃,再敢仗着长辈身份为难我儿若锦,本王妃要她好看!” 镇北王妃看着侯府这两个人就来气,当场放话,让侍从把李嬷嬷等人轰了出去。 这几人离开之后,此处的景色都悦目了几分。 沈若锦愣了许久才缓过来神来,把剪子递给一旁的婢女,温声唤道:“母亲。” 她自打回京,侯府里人人都要她乖巧顺从。 “孝”字当头犹如千钧压下,不管慕老夫人偏心眼偏到了何等程度,都没有错。 即便有错,那也都是她的错。 沈若锦向来不怕事,这点小事更无须别人帮忙,可她太怀念有家人帮着护着的感觉了。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镇北王妃拉住她的手,边走边说:“先前就听说侯府老夫人是个拎不清的,没想到她年纪越大越糊涂。真要成全那个庶女和姓裴的,自己在府里悄悄办了就是,怎么还非要让你回去,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么?” 沈若锦想了想,“可能是想让我回去给慕云薇添妆吧?” 毕竟昨天她拿了慕云薇的嫁妆,还把慕老夫人的私库掏了个精光。 镇北王妃见她一本正经地说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你这孩子……怎么还当真了。” “是母亲英明,一语就说中了她们的心思。” 沈若锦喜欢王妃这样拉着她说话,像极了从前把她当做亲生女儿般养着的大舅母。 “你倒是嘴甜。”镇北王妃跟沈若锦还挺投缘,说了会儿话,才想起什么似的,问她:“你不是出去找儿郎么?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沈若锦道:“人找着了,在芳华台,我跟他说了会儿话,把戏楼买下就先回来……把他给忘那了。” “你把二郎忘在戏楼了?买了戏楼,把夫君扔那了?” 镇北王妃这下是真被沈若锦逗笑了。 这儿媳妇,是个人物啊。 沈若锦半是试探,半是玩笑地跟王妃说话,把买下芳华班的事说与她听。 王妃却毫不在意道:“不就是买个戏楼么?只要你喜欢,买十个二十个都不在话下。” 沈若锦知道王妃是江南首富家的嫡长女,有钱,但她没想到,能这么有钱。 几万两银子砸出去,眼睛都不砸一下。 王妃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若锦,你是个聪明人。须知芳华易逝,情难长久,只有银子,留得住。” 沈若锦点点头,“我记住了,母亲。” “先别管二郎了。”王妃拉着沈若锦往账房去,“走,我带你数钱去。” 第14章 一夜万金 新婚第一天,沈若锦在账房数了一天钱。 原以为王妃把掌家玉佩交给她,只是做做样子,毕竟偌大一个王府,那么多人各行其事,其实早有规矩,并不是新妇拿个令牌就可以为所欲为的。 真正要定夺的事,还得去请示王妃。 但是沈若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王妃直接带着她到账房点册子数钱了。 一天算下来,连目录都没看完。 这天晚上,秦琅没回来。 镇北王忍了一天又一夜,次日一大早就派人去把那混账找回来。 世子秦祁亲自去的,依旧空手而归。 镇北王准备亲自出马的时候,看账册目录看到眼花的沈若锦出来散步,正好在花园遇上了。 沈若锦问明公爹上火的缘由后,温声道:“还是我去吧。正好劳逸结合。” 数钱是正事,抽空去见见秦琅是消遣。 正好交替着来,就当劳逸结合了。 镇北王不想让沈若锦去混账儿子跟前受委屈,奈何婚事已成,好巧不巧地,宫里一道口谕下来,要他进宫商议军机要事。 镇北王只能放下家事,先去商议国事。 沈若锦带着侍剑出府,这次在前面带路的还是小和管事。 穿廊而过,沈若锦问了一句,“他今日在哪消遣?” “四海、四海赌坊。” 小和管事报出二爷所在的时候,颇有些替主子羞愤。 捧戏子,混赌坊,寻常男子沾上任何一样,那都是娶不到媳妇的恶习。 二爷倒好,新婚大喜不在府里陪夫人,尽往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钻。 沈若锦听了,倒是神色如常,只说:“赌坊啊?那好像不是有钱就能买的。” 小和管事闻言顿时:“……”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镇北王府的马车穿过七八条街,沈若锦让小和管事带路,直奔四海赌坊。 世子秦祁带人远远跟着。 镇北王走之前把秦祁留下,再三嘱咐长子,“要是秦琅再犯浑,就直接把人绑回家,等本王回府再作处置。” 秦祁得了吩咐,却不好真的动手绑人,先跟着看看情形如何,再作打算。 而此时,四海赌坊内。 秦琅坐在长桌另一头,跟坐庄的刘老七各占一边,面前金银堆积如山。 他生的着实好看,身着锦绣,眼攒桃花,手里把玩一把玉骨扇,坐在金银堆里也毫不失色,反而显得整个赌坊都蓬荜生辉。 赌坊其他桌的赌徒几乎全都被吸引到了主桌这边来。 刘老七道:“光赌金银没意思,秦小王爷,我听说你家新妇昨日把芳华班买下来了,不如你把海棠红也一并押上,咱们一局定胜负,如何?” 说话的这人三十六七年纪,古铜色的皮肤,秃头,长得凶神恶煞,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秦琅嫌他丑,懒得多看他一眼,“芳华班是我夫人买的,你见过哪个要脸的拿夫人私产出来赌?” 四周的赌徒听到这话顿时哄笑不已: “您还知道疼夫人呢?” “秦小王爷,瞧您这话说的,哪个赌徒赌的时候会管银子是从哪来的?” “就是,您今儿手气好,就是把海棠红押上了又如何?反正也不一定会输,要是赢了,那可就赢的更大啊!” 赌徒们看着满桌的金银,眼睛都红了。 秦琅却觉得无甚趣味,沈若锦自从昨日买下芳华班之后,已经十三个时辰,整个十三个时辰没出现了。 非但她本人不来,连派个人来问他一声都没有。 她在家做什么呢? 父王整日板着个脸,跟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母亲算盘珠子拨个没完,儿子远没有银子重要。 还有那个便宜大哥秦祁……不提也罢。 秦琅今日在四海赌坊大杀四方,动静闹得那么大,就是想看看沈若锦会不会来。 这些人以为他在跟刘老七赌。 其实他在和天赌。 赌沈若锦对他,至少有一点、有那么一点点上心。 但她没有来。 秦琅甚至开始反省,是他在新婚夜离府做的太过分了么? 沈若锦后悔嫁给他了? “无趣得很,不玩了。” 秦琅随手推倒了堆积如山的金银,起身欲走。 外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秦小王爷,你夫人杀过来了!” 秦琅握着玉骨扇的手徒然收紧,原先觉得诸事无趣,看谁都不顺眼的厌世之色瞬间消失,桃花眼里聚起笑意,唇角压都压不住。 沈若锦来找他了。 秦琅下意识想迎回去,忽的又想起自己在她面前是个混球浪子,于是他又坐下了。 “海棠红不行。”他朝对面的刘老七说:“换一样。” 刘老七哪里知道秦小王爷的心思,“那,换和秦小王爷一夜风流如何?” 周遭众人一听这话就来劲儿了,“真没看出来啊刘老七,你还好男色?” “你可真敢开口啊!” “惦记谁不好,你惦记秦小王爷?” 赌徒们顿时炸开了锅。 千百年来,赌和美色总是难舍难分,秦小王爷身份尊贵,他俊美非凡,但没有一丝女气,爱慕他的姑娘多到数不清,觊觎他的男人,还真没有。 秦琅拿了一锭金子在手里掂量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老七道:“你知道你说在什么吗?” “去去去,瞎起什么哄,是我妹妹爱慕秦小王爷已久,高攀不起镇北王府,我帮她赢个一夜风流还不行?” 刘老七被闹得太过,开口解释的时候说得脸红脖子粗的。 众人齐齐“切”了他一声。 “那也不行。” 秦琅说着,随手拿金锭砸刘老七嘴角,让他闭嘴。 他越解释,众人起哄的越厉害,越描越黑。 “怎么不行?” 刘老七被砸的嘴角青紫,疼的直皱眉,还得把金锭接住收好了。 身后的小弟帮腔,“秦小王爷肯定是怕输啊!” 秦琅嗤笑道:“在我这里,没有“输”字。” 刘老七催促道:“那就赶紧加上赌注,咱们赌一把。” 秦琅摇扇笑道:“花魁一夜值千金,我一夜至少值万金,你们拿什么跟我对赌?” “这……” 赌坊里这些人还真没想过秦小王爷能厚颜至此。 “我押上整个四海赌坊!”刘老七咬咬牙,豁出去了,“我拿四海赌坊做赌注,这总够了吧?” 秦琅缓缓摇扇,语调慵懒道:“不够。” “不够。” 掀帘而入的沈若锦与他异口同声。 秦琅抬眸看向来人,摇扇的手都慢了一拍,心道: 嗯,她也觉得我一夜值万金。 沈若锦道:“不过,你今日输定了,我家二爷押上什么都无妨。” 她走到秦琅身边,跟长桌另一端的刘老七相对而立,“来,我跟你赌。” 第15章 你行你来 秦琅被她一句‘我家二爷’撩的心花怒放,还不忘装出一脸不乐意来,“你怎么来了?还一来就拿我做赌,知道刘老七要我拿什么做赌注吗,你答应的这么快?” 话虽如此,他眼里的笑却怎么也藏不住。 人人称赞温良恭谨的世家嫡女,他偏爱沈若锦随心随性的模样。 “没听清。我只听见他说要押上整个四海赌坊。” 沈若说的随意。 她进来的时候光听见这些人起哄了。 还有刘老七说押上整个四海赌坊,跟秦琅对赌。 京城的赌坊都背靠权贵,不是砸钱就能买下的,赢过来倒也不错。 沈若锦胸有成竹,“反正我只会赢,不会输。秦小王爷,你信是不信?” 秦琅往椅背上一靠,“你行你来。” 聚拢在赌桌旁的众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谈笑间就把满桌金银和清白之身都压上了? 这还是那个桀骜不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秦小王爷吗? 刘老七面露喜色,嘴上却说着:“你一个女流之辈,进过赌坊吗?会不会摇骰子?玩的这样大,你输了岂不是要趴在秦小王爷怀里哭鼻子?这事要是传出去,不得说我这个赌场老手欺负你一个小女子?” 沈若锦神色如常道:“我没进过赌坊,更没有赌前废话的习惯。” 秦琅扬眉一笑,“刘老七,我夫人嫌你话多磨蹭呢。” “二爷,二少夫人怕是赌坊怎么论输赢的都不知道,您也不拦着些,还在这笑……” 小和管事急的汗都下来了。 秦小王爷是个不受管束的混世魔王,娶的新妇也是不走寻常路的。 来赌坊找新婚夫君,不把人带回去劝人走正路,她还在这赌上了。 输些金银事小,坏了新妇名声事大。 这、这回了王府要怎么跟王爷王妃交代啊? “夫人说会赢,那就一定能赢。又不拿你的清白做赌,你慌什么?” 秦琅抬扇一指,让小和管事一边站着去。 “清白?什么我的、你的清白?” 和成听得一头雾水,暗自嘀咕着。 沈若锦也没听明白,正要开口问他。 赌桌对面的刘老七撸袖子,“少夫人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是你自己要赌的,可不是我仗着是老手诓你,待会儿输个底朝天,可不能反悔!” “说完了?”沈若锦用指尖敲了敲赌桌,“开始吧。” “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那今日秦小王爷许下的赌注,我就不客气,全都笑纳了。” 刘老七在赌这个行当算是数一数二的,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不当一回事,对方还是一个女子,立马就让人拿了两个骰盅。 赌桌长长,刘老七拿了一个骰盅,另一个随手一甩顺着桌面甩到了对面。 沈若锦抬手按住,把里头的骰子倒出来掂量了两下,并不多话。 赌坊的苛官说:“别掂量了,我们四海赌坊的骰子从不作假,夫人再掂量也掂量不出什么毛病来。” 刘老七以为沈若锦知道自己赢不了,就想在别的方面下功夫,越发不把她一个女子放在眼里,满脸轻视道: “别的玩法太复杂,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咱们玩最简单的,赌大小,三局两胜。” 沈若锦抬手道:“请。” 她这样意简言骇,反倒让刘老七闹了个没脸,再也没说话,立马就拿起骰盅开始花式摇骰子,手快快地摇出了残影。 沈若锦都没动一下,反而还有空看坐在太师椅上的秦琅。 恰好此时,秦琅也正在看她,两道视线相接,撞了个正着。 秦琅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怎么还不动手,看着我作甚?” “等他显摆完。” 沈若锦想着反正闲来无事,欣赏欣赏美色也不错。 秦琅笑出声来,“你这样好像不太尊重对手啊,夫人?” “我又没催他,够尊重的了。” 沈若锦看刘老七摇了好一会儿,重重把骰盅按在桌面上,才开始摇骰盅,随便晃了两下,就按下了。 刘老七一脸自信道:“我赌大。” “可。”沈若锦跟他同时打开,赌桌四周的人同时伸长了脖子来瞧。 每人三颗骰子。 刘老七的是六六五,点数已经极大。 谁也没想到,沈若锦是六六六。 “刘老七竟然输了。” “输给了一个女子!” 常年被刘老七压一头的赌徒们顿时炸开了锅。 沈若锦面上没什么变化。 秦小王爷依旧把玩着手里的玉骨扇,好似这只是极寻常的事。 边上的小和管事震惊地合不拢嘴。 刘老七更是不可置信,“这不可能,你一定只是运气好才赢了这一句,再来!” 沈若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还是他先来。 这次刘老七摇的时间更长了。 沈若锦还是那副随便应付一下的模样。 这次比小。 刘老七万分自信,率先打开。 他摇了出了三个一,笑着放话:“这次我赢定了。” “话不要说得太早。” 沈若锦打开骰盅,三个骰子叠在了一起,最上面那颗是一点。 刘老七当场愣住。 “三点对一点,是我夫人赢了。” 秦琅权当裁判,笑着宣布结果。 三局两胜结果已出,赌坊里这些人都傻眼了,都说刘老七轻敌,竟然就这么把四海赌坊输出去了,输给了一个女子。 “不,我还没输,改成五局三胜,再来!” 刘老七到了这个时候才真的把面前的女子当做对手。 沈若锦说:“再来十次,你也赢不了我。” “再来!” 刘老七赌红了眼,骰子摇了一次又一次,结果却是十赌十输。 满赌坊的人呆若木鸡。 甚至有人惊叹:“秦小王爷这是娶了个赌神娘子啊!” 刘老七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前两次他的确是轻敌了,但是从第三次就开始拨动桌子底下的机关。 明明每次都把沈若锦骰盅里的点数换了,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点数毫无变化。 “你说什么不可能?四海赌坊无往不利的赌桌机关不可能失灵?” 沈若锦抬手把赌桌翻了过来,金银哗哗落地,银票被掀得漫天飞。 四周的赌徒嗷嗷疯抢。 秦琅慵慵懒懒地倚坐,含笑看着新婚妻子掀赌桌、砸场子。 不愧是我的妻。 出手就是利落。 第16章 不带我么 沈若锦手快,在桌面翻转过来的一瞬间,就把里头暗藏的机关全都打开了。 十几个暗格从各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崩出。 骰子从里头掉出来,落了一地。 “我就说刘老七这些年老是把我们通吃了,里头必然有鬼!” “原来这赌桌底下真的暗藏机关!” 四周的赌徒们咋呼开来,囔囔着让赌坊退钱,把先前昧了他们的银子吐出来。 这只赌桌在赌坊了摆了好些年,也有人怀疑过上手查验过,可机关藏得太好,这桌子敲起来也不似有中空的样子。 哪知道秦小王爷新娶的夫人,一上来就发现问题所在。 还当场把桌子掀了,打开了所有机关。 刘老七眼脸色一变,朝闲坐此间看戏似的秦小王爷喊道:“这些暗格不过就是拿来放骰子方便苛官拿取罢了,秦小王爷,您就这样放任你家新妇闹事砸场子?须知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谁稀罕和你好相见?” 秦琅见刘老七还在这睁着眼睛说瞎话,随手掀了桌子,砸场子的姿态比沈若锦更熟练。 偌大的赌桌落地,发出巨响。 四周众人哄然散开。 秦琅站在沈若锦身侧:“要相见,也是跟我夫人常相见,你算什么东西?” 沈若锦侧目看了他一眼。 这位秦小王爷的重点,不是一般的偏。 现在是说跟人好相见、常相见的时候吗? 这边动静一起,赌坊的打手们从后院冲了出来,几十号人都提着刀,凶神恶煞的,看到砸场子的是秦小王爷又缩了缩,不敢太放肆。 真是倒霉催的。 惹到这混世魔王了! 镇北王手握兵权,哪个敢惹? 秦琅在京城力压众纨绔,脚踩地头蛇,从无败绩。 打手们全都停在了刘老七身后喊:“刘爷,这……” “这什么这。” 刘老七脸色很是难看,心里琢磨着出了这等事,要怎么跟主人交代。 “刘老七,愿赌服输。”秦琅唇边带笑,手中玉骨扇轻轻点着手心,“不服的话,我今日就拆了你这四海赌坊。” 没人会怀疑秦小王爷的话。 他向来说到做到。 小和管事在一旁恭声道:“小的这就回去叫人。” 拆赌坊嘛,也算利民之举。 想来王爷也乐见其成,应该不会怪二爷的。 “用不着。” 秦琅说着,抬眸看向沈若锦。 沈若锦扫了打手们一眼,“嗯”了一声。 区区几十人,的确用不着。 这两人不像新婚燕尔,倒像是雌雄双煞。 刘老七骑虎难下,一时间汗流浃背。 刘老七早没了平日叱咤赌场的豪情,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秦小王爷和沈若锦,掂量着今日把这两人得罪透了死的惨一些,还是输了赌坊被主人弄死更惨。 就在这时,秦祁带着十来个近卫大步入内,“这是做什么?怎么桌子都掀了?” 镇北王府的世子跟秦小王爷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秦琅荒唐不羁,随心所欲。 秦祁正直端方,年轻有为。 两人不是一母所出,兄弟不睦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 刘老七眼珠子一转,心下盘算着挑拨兄弟俩的关系,借机保住四海赌坊。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听秦琅笑道:“大哥来得正好,刘老七自己拿四海赌坊做赌注,输了却要赖账。劳烦你帮忙追个债,天黑之前,我要看到赌坊的契书送过来。” 秦小王爷一点也不跟这便宜大哥客气,说着就牵住沈若锦的手,拉着人就走。 沈若锦刚嫁进镇北王府,也不清楚这兄弟俩究竟关系如何。 秦琅行事随心。 她不能这么随意,经过秦祁跟前时,微微颔首道:“有劳大哥了。” 秦祁看着两人携手,眸色微沉,黯然道:“不必客气。” “走了。” 秦琅勾了勾唇,拉着沈若锦扬长而去。 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外,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沈若锦被秦琅牵了一路,有点不太自在。 秦琅在她开口之前,松了手。 虽然他还想再牵会儿。 但再不松开,沈若锦就该有所察觉了。 来日方长。 “你有话要和我说?” 沈若锦不觉得秦琅乖乖跟她回家,见他还不走,率先开口问道。 秦琅的确有话要说。 他等着沈若锦邀他一起回家。 但这话不好说得太直白。 于是,秦小王爷桃花眼微挑,用眼神示意新妇: 只要你开口,我就会答应。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玩骰子?” 沈若锦明显没意会到秦小王爷心中所想,她看着摇骰子的右手,想起了手把手教会她逢赌必赢的六哥沈知行。 秦琅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问:“还不曾问过夫人,玩的一手好赌技,不知师从何处?” 沈若锦抬眸道:“无影手,沈六。” 沈家九子,各有所长。 沈六沈知行好机关术,善奇技淫巧。 沈家门风清正,家里人口多,又久居边关总在军饷没及时到的时候掏银子贴补将士,拆东墙补西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沈知行每次回京都化名沈六横扫各大赌坊,赌遍天下无敌手,还得了个诨号“无影手”。 刘老七刚开始的时候叫刘老大,在沈知行手底下惨败,才改名叫老七。 这些事,还有赌桌底下的机关,都是六哥闲暇时随口跟她说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 自兄长们死后,沈若锦被外祖父强行送回京城,却总是想起以前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就像方才掀翻赌桌的时候,她就想着,从前六哥是不是也这样掀过这张桌子? “难怪,果真名师出高徒。” 秦琅的声音一下子把沈若锦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沈若锦扯了扯嘴角,“过奖。” “不想笑,可以不笑。” 秦琅凝眸看着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沈若锦回到京城的这一年,鲜少出门,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总是笑着的,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像是骗别人,也骗自己,她过得挺好。 沈若锦听到这话,心下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她看着秦琅,低声说:“好。” 本来该借着话锋跟秦小王爷你来我往,切磋几句的。 但方才闹了这么一场,她想念兄长,情绪有些纷杂,不想跟人多说什么。 “你且随意,我先回了。” 沈若锦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登上马车。 秦琅却忽然伸手搭在车厢上,修长的身躯随之逼近,几乎将她圈在怀里,“夫人要回府,不带上我么?” 第17章 奉陪到底 “带上你做什么?” 沈若锦话刚出口立刻收声。 差点忘了,她已经成亲。 镇北王府正是这位秦小王爷的家。 思及此,她又道:“你不愿意同我待在一处,我不强求。” 谁说的?! 秦琅的心在叫嚣,嘴上却接了一句,“夫人好生大度。” “还行。” 沈若锦觉得这点大度还是要有的。 难得是要把这度把握的恰到好处。 秦琅心道等沈若锦主动开口请他回府,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既然如此,只能自己主动了。 秦小王爷俯身与她耳语:“做人要愿赌服输,既然你把我赢回家了,我今天就跟你走。” “你在说什么?” 沈若锦听得云里雾里的。 秦琅挑眉道:“你跟刘老七对赌,不知道他要我拿什么做赌注?” “赌坊里太吵了,我没听清。” 沈若锦是真没听清。 现下看来,这赌注似乎非同寻常。 秦琅定定地看着她,“那我现在告诉你。” 沈若锦的预感不太妙。 下一刻,秦琅将沈若锦揽腰带上马车,她身子一轻就进了车厢,被他抱坐在软椅上。 车帘扬起又落下。 一切事物都被隔绝在外。 只有秦琅的声音清晰无比地在她耳边响起: “恭喜夫人,赢得与我一夜风流。” 沈若锦哑然失笑,“下这种赌注……秦小王爷,你可真会玩。” 谁能想到,能让刘老七押上整个四海赌坊做赌注的,竟然是与秦小王爷共度春宵一夜? 她赢得太快、太彻底。 草率了。 “还是夫人技高一筹。” 秦琅略略谦虚了一下。 沈若锦被他抱坐了片刻,到底是不习惯跟人这样亲近,只一会儿就坐不住要起开。 “别拘着,放开点。” 秦琅随手丢开白玉扇,把人揽的更紧。 男子炙热的呼吸扑簌在沈若锦耳后,字字勾人心弦,“你想怎么玩?我奉陪到底。” 沈若锦心思飞转,“那我可不客气了。” 她说着,抬手轻轻搭在秦琅肩膀,“咱们回去,慢慢玩。” 秦琅桃花眼里笑意泛泛,“好。” …… 入夜后,镇北王府。 “秦琅那逆子人呢?回来没有,他再敢在外面和人厮混、成天胡作非为给新妇难堪,本王就打断他的腿!” 镇北王刚从宫里出来,一进王府就问和管家“秦琅何在?” 但凡和管家回一句“二爷还没回来”,一场父子恶战在所难免。 然而,和管家回答:“二爷午膳前就回来了,再没出去过,这会儿、这会儿在账房?” 镇北王明显有些吃惊,“平白无故的,他去账房做什么?王妃给他的银子都败光了,回来打家中产业的主意?” 不怪他这个做父亲的,尽把儿子往不好的地方想。 实在是秦琅这几年行事无忌,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 “老奴觉得应该不是坏事,要不王爷自个儿过去看看?” 和管事知道王爷对二爷一向恨铁不成钢,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你还跟本王卖起关子来了?” 镇北王觉得很是稀奇。 和管家笑着说:“老奴读书少,有些事难以用言语形容,得王爷自己看了才知道。” “走,去账房。” 镇北王二话不说就往账房那边去。 他倒要看看秦琅今天在搞哪一出。 主仆俩穿廊过桥,快到账房的时候,看见和成捧着一个盒子,一脸喜色地从另一边快步走过来。 小和管事正要进去跟二爷和二少夫人报喜,迎面撞见了王爷还有亲爹和管家,立马停下来行礼问安。 镇北王抬手,示意小和起来,随口问了一句,“手里拿的是什么?” 和成往账房里看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如实相告。 和管家道:“王爷问话,你照实答。” 小和管事额间微汗,嗓音都比平时低了许多,“是、是四海赌坊的契书。” 镇北王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混账!秦琅自己去赌坊鬼混不算,还要买赌坊自己开不成?” “王爷息怒!”和成立马就跪下了,“这赌坊不是二爷买的,是……” 镇北王听不下去,打断道:“不是他买的,还是别人平白送他的不成?” 小和管事心说这是二少夫人赢来的,还真跟别人平白送的差不了多久。 他正要替二爷解释,王爷已经沉声来:“取家法来!” 和管家恭声道:“您昨日喝媳妇茶的时候,已经把家法交给二少夫人了,王爷。” 没了家法,随便抄根棍子也不合适。 镇北王脸色铁青,大步如飞地往账房去了。 镇北王秦骅平生最恨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之人,治军甚严,麾下多才俊,偏偏自家出混账。 王妃这会儿正在账房的另一面,隔窗观察小夫妻相处。 沈若锦今天出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把二郎带了回来。 小夫妻回府来,不回新房里待着,反倒来了账房。 一开始是沈若锦在拨弄算盘,对账本,秦琅在边上给账本翻页。 后来不怎么的,两人调换过来。 竟然成了最不把钱财当回事的二郎在拨算盘珠子。 沈若锦在案边看看账本,剪剪烛花,时不时说一声“二爷喝口茶,歇歇吧。” 秦琅桃花眼半眯,一副随时会睡过去的模样,拨算盘的手倒是没停过。 他喝茶水的时候手都没歇,下巴一抬,要夫人喂到嘴边。 侍女到王妃跟前禀报,说这对新婚夫妇在账房,看起来相处还挺好的时候,王妃啧啧称奇,嘴里说着‘今儿太阳从西边升起了’,赶忙过来亲眼瞧瞧。 这一瞧,不得了。 一双璧人,佳偶天成,连数钱比别人数得好看。 王妃越看越欢喜,正感慨这个新妇真是娶对了。 忽然间,她眼角余光瞥见镇北王黑着脸过来,要往账房里去,赶紧绕到另一边来把人拦住。 “王爷怒气冲冲的,这是要做什么去?没看见小夫妻正和睦吗?你一个做父亲的这时候进去打扰,也好意思?” 王妃给了镇北王一个眼神让他自己看看。 此时夜色满庭院,檐下灯盏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 账房里灯火通明,秦琅闭着眼,把算盘珠子拨得飞起,沈若锦站在案旁倾身去看。 不知她说了什么,秦琅忽然笑了起来,把面前的账本合上往箱子里一丢,睁开眼看她,“再来。” 第18章 暴殄天物 王妃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弧压都压不住,“多稀罕啊,咱们二郎也有被人拿捏住的一天?” “再来什么再来?他闭着眼拨算盘,吊儿郎当的,能算得明白帐?” 镇北王却是越看越来气。 越发觉得是沈若锦这个做新妇抹不开脸,不好意思真的动手管教秦琅,才这样让着他纵着他。 王妃横了他一眼,“二郎从前在国子监上学那会儿,君子六艺,样样第一,算个帐如何能算不明白?” “样样第一,就他?” 镇北王长年在北境,跟秦琅一起生活的时日并不多,根本就不记得这个逆子小时候学业怎么样,只知道近几年所见所闻都是镇北王府的小王爷如何如何荒唐不羁。 礼乐射御书数,为君子六艺,镇北王视秦琅为混账逆子,没有半点君子之风,自然也不觉得他擅长这些。 “对,就他。” 王妃气的不轻。 她在镇北王黑着脸往账房走去的时候,站在原地咬牙道:“若非四年前,二郎亲自去北境给你送粮草寒衣却差点死在那里,如何会变成今天这样?他本逸群之才,自北境归来就性情大变,其中缘由旁人不知,难道你还不知吗?你这个做父亲的,当真没有一点心疼和内疚吗?” 四年前,秦琅十七岁。 那时候,他是帝京城里最出挑的少年郎,才貌无双,冠盖满京华。 彼时寒冬,大雪封山,北境苦战多日缺衣少食,朝廷的军需续不上,林家帮着集齐了一批粮草寒衣,为免途中再生变故,秦琅亲自带队押送。 王妃本来不放心他去,但秦琅说‘家国有难,我等岂龟缩不前?’ 做母亲的不求儿子建功立业,只希望他平安就好。 她想着前线有王爷在,二郎跟王爷常年不见面,父子俩很是生疏,借此机会增进一下父子感情也好,就让他去了。哪知道秦琅这一去,数月没有音信,等到消息传来的时候,就是说他险些命丧北境,幸得一人相救,才捡回一条命来。 那一年北境捷报频传,秦琅一腔热血地去,身负重伤而回。 王妃数次询问,他在北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对那里的事闭口不谈,只是对镇北王再也没了从前的崇敬。 自那之后,性情大变,国子监不去了,武也不练了,做起了纨绔浪子,成日里醉生梦死。 镇北王对次子越发不喜,回京上表为长子秦祁报了首功,请封世子位。 皇帝允了,转头在宫宴上含笑问:“镇北王府的小王爷怎么没来?” 众人不解其意,席间有镇北王世子秦祁在,那还有什么别的小王爷。 只有大内监周吉祥笑着传达圣意,“秦琅,秦小王爷没来?” 自那之后,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秦祁虽是世子,但皇帝更喜欢秦琅,镇北王以后若是去了,这位子落在谁头上还不一定呢。 秦家兄弟不睦的种子就此埋下。 后娘难当,王府主母更难做。 王妃一向都避开二郎跟秦祁的事不谈,今日火气冲顶,实在是忍不住跟镇北王提了旧事。 镇北王忆起从前,脸色更沉,“那也是秦琅自己经不起事,年纪轻轻的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何必非要争这一时一事?” “反正在王爷眼里,世子是千好万好。二郎就是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这四年你回京一次,就对二郎动一次家法难道还不够吗?如今他好不容易娶得佳妇,有点重回正道的苗头了,你作什么非要去添乱?” 王妃出身商贾之家,自是口才甚佳,平日里端着贤良淑德王妃架子,一遇到儿子的事,这脾气就上来了。 镇北王吵不过王妃,也不想吵。 他顿了顿,一一细数道: “二郎前日打了丞相府的公子,大婚当日丢下新妇去救什么戏子,今日拿了赌坊的契书还不知道要惹什么麻烦,他如此行径,你说他要重回正道?” “什么赌坊契书?” 王妃听了也觉得二郎确实离谱,但事还没问清楚,怎么能直接给人定罪? “回王妃的话。”和成见状,赶紧上前解释:“是四海赌坊的契书,二少夫人今日去找二爷的时候顺带赢了个赌坊。从刘老七手里赢的,当时世子也在场,这契书二爷还是托世子追的债。” 可算把话说完了,小和管事跪在后面许久都不敢吱声,差点憋死。 “这都什么事?” 镇北王听得头都大了。 这赌坊不是儿郎要鼓捣? 这怎么还有大郎和沈若锦的事儿? “是若锦赢来的啊?好儿媳,有本事。” 王妃双手轻合,拿‘看你,生的什么气’的眼神瞅镇北王。 镇北王有点尴尬,脸没那么黑了,露出了几分不自在。 他没说话。 王妃故意催促道:“王爷去啊,怎么不去了?” 要教训二郎的时候那么有气势,一听是赌坊是儿媳妇赢得,立马不作声了。 老男人,偏心眼子,惯会区别对待。 “做长辈的不要随便打扰新婚小夫妻。”镇北王绷着一张脸,走回来跟王妃说:“天色不早了,本王与王妃一起回去安歇。” 王妃给他留脸,一道走了。 门前众人悄然退下,夜风悄然拂过庭院间,仿佛方才这里什么都没发生。 秦琅算完了摆在桌案上的所有账册,在沈若锦另开一箱前,起身按住了她的手,“你还真想让我在这打一整夜的算盘?” 沈若锦用另一手抱了一叠账册塞到他怀里,“不然呢?你自己说的想怎么玩都行,莫不是要反悔?” 谁说男女共度一夜,只能是床上那点事? 是银子不香吗? 难道这天底下还能有比数银子更快活事? “是怎么都行。” 秦琅转身把账册放到桌案上。 “但是沈若锦……”他平生少有这样无奈的时刻,又忍不住想笑,“一夜可以做的事那么多,让我在账房陪你数钱,你可真是暴殄天物。” “我倒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拿“暴殄天物”这词形容自己。” 沈若锦转身看向灯下之人。 不过,秦琅如此品貌,倒也当得。 她笑着问道:“你是不是累了?” 从午时回府到这会儿,她俩已经在账房待了四五个时辰,午饭晚饭都是在这用的,账册都清了好几箱笼。 秦琅算得又快又准确,一个人能顶十个人用,再让他算下去,王府的账房先生都要担心丢饭碗了。 “累。”秦琅绕过桌案走过来,伸了个懒腰,顺势就往沈若锦身上靠,“夜色已深,还请夫人换个地方玩我?” 第19章 血气方刚 饶是沈若锦再淡定,还是会被秦琅这话惊到。 她这新婚夫君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口啊。 对方都放出这样话来了。 沈若锦也不能不接招。 “好啊。”她伸出食指,轻轻勾了一下秦琅的腰带,“那咱们,换个地方。” 夜风潜入小轩窗,吹得屋中烛火摇摇晃晃。 两人离开账房,回了新房。 侍女嬷嬷们见两人一起回房,刚要上前伺候,就看见两人进屋之后,立刻就把门关上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有眼力见地悄声退了下去。 “姑娘和姑爷回来了……” 侍剑还想跟上去看看,却被一个小侍女拉住。 侍女低声道:“有事明儿再说,这会儿可不兴去打搅二爷和少夫人的好事。” 侍剑意会到什么,顿时小脸发红。 她以前跟着姑娘在边关是管兵器库房的,沈家几位少将军都还没娶妻,府里对她这种小丫头并无主子房中事想相关教导,不似王侯府中这些侍女小厮什么都习以为常。 但也不是完全不懂。 新婚之夜姑爷出府去了,没跟姑娘圆房,今日回来就睡在一个屋子里,难道是要补洞房? 小丫头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被几个王府侍女拉走了。 而此刻,新房内。 秦琅跟着沈若锦进屋,反手把门关上之后,就把人按在门上,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他这动作来得突然。 沈若锦简直猝不及防。 不过秦琅吻技高超,她并不排斥他的气息,反倒在不经意间被引得共沉沦。 美色惑人心神。 沈若锦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抬起手刀,还没劈下来,秦琅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闺房之乐,床上过招是情趣,真要动手可就不合适了。” 秦小王爷心情愉悦极了。 笑的像只偷了香的狐狸。 沈若锦起手刀是下意识的,也不是真的要把秦琅怎么样。 许是沈家出事之后,她这三年来过的恍惚,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回京、定亲、出阁都是被安排,被人推着走,直到成婚那天裴璟和慕云薇走了…… 当时一道又一道催促响起,将沈若锦从恍惚间催醒,她毅然决然从那段糟糕而混乱的关系里抽身,改嫁给秦琅。 眼前人,是她的新夫君。 即便想好了一年之后要和离,那这一年也免不了要常相见、久相处。 她以后,大抵也不会再嫁。 要是真在婚内这一年,跟秦琅共鱼水之欢,浅尝情爱,吃亏也不一定是她。 沈若锦想到这里,放下手刀,改为摸了摸秦琅的耳根。 她在他脖子上呵气如兰,“秦琅,你耳根子好烫。” 真的很热。 也很烫。 当时洞房花烛,秦小王爷调侃的那句‘沈若锦,你脸红什么?’仿佛还在耳边。 今夜,笑着揶揄人的却变成了她。 都说秦小王爷风流成性,是京城头号情场浪子,上至公主贵女,下至花魁优伶,但凡能入他眼的,没人能从他的桃花阵里脱身。 这样一个风流浪荡的人,在亲吻的时候,还会红了耳根? 沈若锦打量着秦琅,眼神里多了积分探究。 新婚夫君如此俊美,耳根红红的,实在好玩。 她的手在秦琅脖颈上游离着,在他耳垂多捏了两下。 好玩。 真不知道那些流氓地痞当街调戏良家有什么好玩的。 与风流客过招,让浪荡者收敛,看他眸中起火,听他的呼吸一点点变粗重,明明更有意思,不是吗? “真没想到,你调戏人也是一把好手。” 秦琅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暗,像是要将人吞吃入腹一般。 “这算哪门子调戏?秦小王爷亲都亲了,摸一下而已,算扯平了。” 沈若锦抽回手,转身往里走。 秦琅靠在门上,抬手抹了一把唇角,嗓音莫名地有些低哑,“你还真玩起我来了?” 玩就玩吧。 她还只点火,不负责。 沈若锦扬了扬唇,掀开珠帘入了里屋。 这才新婚第二日,屋里的喜字红纱都没拆,从桌椅到花瓶摆件都是红彤彤的,榻上放的是龙凤呈祥的锦被,边上挂的是红纱底绣百子千孙的罗帐。 龙凤喜烛早就燃尽了,今日燃的是新的红烛。 沈若锦坐在铜镜前卸去钗环,没看见秦琅进里间来,倒是听见开门声。 他又出去了。 似乎没走远,去了后面的盥室。 不多时淅淅沥沥的水声伴随着侍从的低劝传来,“二爷,这都马上要入冬了,怎么能用冷水沐浴?贪凉伤身啊……” “闭嘴!” 这就要用冷水冲凉了? 沈若锦轻笑。 秦小王爷,还真是血气方刚啊。 今日秦琅歇在府里,沈若锦做好了要跟他在床上周旋一番的准备。 但她等啊等,倚在榻上看完了一本游记,都不见秦琅上榻来。 累了一整天,沈若锦渐渐地有些睁不开眼,把游记往枕边一放,直接躺平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边上半张榻还空着,秦琅昨夜没回来睡。 沈若锦以为他冲完凉,在府里待不住又出去了,也没当回事,起来更衣洗漱,去主院给王妃请安。 镇北王昨日歇在王妃这里,侍女在外通传“二少夫人来了”的时候,镇北王正在明间反复擦他的宝刀,王妃坐在镜前梳妆。 “新婚三日无大小,哪家新妇像她这般乖巧能干,不但管得住二郎,还这般体贴孝顺。” 王妃自打昨日看见沈若锦让秦琅乖乖坐在账房数银子之后,就发自内心地喜爱新妇,没事就想夸,逮着机会更要夸。 镇北王张口就说:“别是二郎欺负了新妇,惹得人一大清早就来找你告状才好。” 王妃回头瞪了他一眼,“王爷若是瞧我们母子俩不顺眼,自去寻个舒服的去处待着便是。” 镇北王立刻止声。 因着昨晚说了二郎不好,差点上不了王妃的榻,王爷觉着大半夜的再出去睡书房会被下人笑话,愣是在榻前站了半夜,才被王妃“请”上榻安歇。 床头吵架,好不容易在床尾合了。 这一大清早,又因为那个逆子来气。 王妃戴上最后一支紫宝石簪子,带着嬷嬷婢女亲自迎了出去,“若锦来了,正好我和王爷还没用早膳,你在这一道吃些吧。” 今儿天光极好,王妃让人把早膳摆在了院子里。 镇北王把宝刀搁在架子上,在这擦了半天,等了半天,可算是有早膳吃了。 王妃让沈若锦坐在她边上,从今日各家权贵送来的宴会拜帖说到桌上这道梅花糕,仿佛跟儿媳妇有说不完的话,就是一字不提秦琅。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二郎呢?” 镇北王一开口,直接让王妃破了功。 王妃气的朝他飞眼刀子。 镇北王在人前,尤其是小辈面前,那叫一个刚正不阿,气势不凡,沉声道:“二郎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昨日才回府,王妃还说他……” “说我什么?” 秦琅穿过拱门,入内而来,他今日换了一身海天霞色的锦袍,容貌昳丽至极,比天边的朝霞还夺目。 秦琅上前来随意同父母见了礼,就在沈若锦身边坐下,与她耳语道:“我彻夜难眠,在账房数了一夜的银子,也没人心疼心疼我。” 第20章 夫人轻点 沈若锦想起这人大半夜地洗凉水澡,洗着洗着人就不见了,微微笑道:“我倒是睡的不错。无缘无故的,你为何彻夜难眠?” 秦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让她自己意会。 沈若锦莞尔,夹了一块枣糕放到秦琅碗里,“这枣糕入口丝甜,甜而不腻,你也尝尝。” 秦琅不爱吃甜。 但这是夫人给夹的,他什么都没说,细嚼慢咽地吃了。 “二郎在账房待了一整夜?” 王妃诧异极了,耐人寻味的目光在小夫妻身上转了一圈。 难不成是因为花烛夜没同房,这两人还不好意思睡在一起? 不应该啊。 二郎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 镇北王一看到秦琅就气不顺,“大半夜的不在屋里睡觉,你跑去数什么银子?一天到晚不是戏楼就是赌坊的,你除了挥金如土你还会干什么?” 秦琅习以为常,眼皮都没掀一下,“说起挥金如土,我哪里比得上您?同样都是花母亲的银子,我可从没说您什么。” 朝廷连年说国库空虚,四方战将就没按时领过军饷,镇北王手握北境兵权掌管二十万大军,听起来威风凛凛,每逢跟朝廷要军饷的时候也犯难。 镇北王比其他几位将帅运道好,娶了江南首富林家的嫡长女做王妃,粮草军需难以为继的时候,王妃总能砸钱帮他。 养军队费钱,如同把银票扔进火堆里烧。 秦小王爷就是日日掷千金玩,也没有镇北王花的银子多。 那些贵妇人私底下嘲笑镇北王娶了个商户女为继室做王妃,什么情义财貌皆可抛,娶得就是江南首富家的财力。 镇北王不喜欢这个继王妃,自然也不喜欢她生的儿子。 “你这混账浑说什么?” 镇北王气的当场撂筷子。 秦琅也搁了筷子,“我说——” 他刚说了两个字,忽然被沈若锦踩住了脚,后面的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一场刚起了头的父子大战就此歇旗偃鼓。 小夫妻桌下的动作不为外人所知。 对视了一眼。 沈若锦低声说:“莫说气话”。 不要和最亲的人发脾气,否则后悔是自己。 这是她失去了舅舅和兄长们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秦琅笑了一下,“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镇北王最见不得他这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目中无人无兄无父的样子,“你跟本王去练武场!” “王爷这是做什么?还有你,二郎!当着若锦的面,你也好意思跟父亲呛声,父子俩在一道连顿早膳都不能安生用完,能成什么样子?” 王妃一句话把父子俩都点了一遍。 镇北王不吭声了,但脸色还沉着,显然还很气。 秦琅倒是笑着的,“父亲不当众对我动家法,改练武场了,我夫人面子挺大的。” 他这话一出,王爷和王妃齐齐朝他飞眼刀子。 沈若锦加重了踩他的力道。 这种时候,你不说话能憋死吗? “夫人轻点踩。” 秦琅往沈若锦这边靠来,嗓音低低的喊了声,“疼。” 王爷王妃还在看着他俩,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沈若锦不着痕迹地收脚,佯装无事道:“二爷说什么呢?” 秦琅也不戳穿她。 “咳!你们”镇北王假咳了一声,用早膳就用早膳,这对新婚小夫妻在桌底下玩什么? 逆子无状,还带坏了新妇! 王妃横了王爷一眼,示意他:你最好不要多事。 镇北王心里暗骂秦琅‘成何体统’,黑着脸继续喝粥。 世子秦祁不在,镇北王府的一家四口头回坐在一处用早膳,沈若锦和王妃各自按住了一个,这顿饭吃的还算安稳。 饭后。 镇北王沉着脸吩咐秦琅,“你前两日为了一个打伤李相的次子,那李二被你打断鼻梁破了相,丞相府那边非但没有计较,还派人送了厚礼上门求你高抬贵手,你也去丞相府走一趟给人赔罪,把事了了。” “那也是李二自己找打。”秦琅不屑道:“这是我的事,不劳父亲费心。即便李二日后报仇寻衅,也只会拿刀冲我来,决计不敢冲着您镇北王去的。” 这话夹枪带棒的,气的镇北王又想喊他上练武场。 不拿十八般兵器揍服这逆子,他怕是忘了究竟谁是爹? 李相奸诈又护短,李家的儿子再不成器,也不是别人说打就打的。 丞相府现在姿势摆的底,一副自己孩子挨了打还不敢计较,先送礼上门致歉,若是秦琅不去把此事了了,对方一封奏表送到皇上那里,错处就全在镇北王府了。 王妃自然也明白这里道理,她嫌王爷跟儿子说话总是臭着脸一张脸,语调温柔地劝道: “二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就算心里再瞧不上李二,也要把礼数做足,不能让外人挑出错处来,表面功夫该做还是要做。” 镇北王瞪了王妃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平日就是这样教二郎的?” 王妃不理会他,“怎么了?我说的哪里不对?” 沈若锦在一旁看着公婆二人暗自争执,目光转到屋檐上,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秦琅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李二那样的杂碎,我见一次打一次,父亲让我去给他登门赔罪,是想让我在丞相府打他?” “你!”镇北王气的脸都黑了,“你是不是以为有新妇在,我就不会动你?” “好了好了。”王妃上前拦着,“二郎不愿去,换个人去也是一样的,李相也没让李二来不是?” “那是因为人家李二被这逆子打的鼻青脸肿见不了人。” 镇北王无语至极,转过身去吐气纳息了好几次,才稍稍平静了些许。 “走。”秦琅给了沈若锦一个眼神转身就走,像是对这样的场景早就习以为常。 沈若锦到底是做新妇的,不好像他那般随意,走前要同王爷王妃行礼告退。 “若锦。”镇北王却忽然喊住了她,“你买下戏楼,本王本无异议,若是想做别的什么生意也尽管去做,但赌坊害人不浅,本王早有敕令镇北王府之人不可沾染此害民之举,望你三思而行。” “好。”沈若锦温声应下,“王爷教诲,我铭记于心,必会妥善处理四海赌坊。” 镇北王点点头,“那你去吧。” 沈若锦跟秦琅一道离开。 王妃气得用手肘捅了镇北王一下,“王爷好大的威风,成天跟二郎板着个脸也就算了,怎么对儿媳妇也这么凶?” “凶吗?我哪里凶了?” 镇北王还觉得自己说的挺平和的,不能沾手赌业是做人的底线,事关底线的时候跟儿媳妇说话也不能太温和。 王妃不想费劲跟他吵,直接赶人:“早膳用完了,儿子媳妇也训过了,王爷该忙什么就忙去吧。” 镇北王还想再说什么,王妃已经转身回屋去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也离开了这个院子。 院外。 沈若锦便走便琢磨刚到的四海赌坊要怎么妥善处理。 已经赢到手的东西,没有不要的道理。 自己开是不成的,要卖了,一时也不好找买家。 她正要问问秦琅有什么打算,一抬头就看见秦琅也正要开口。 两人同时顿了顿,又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沈若锦笑道:“你先。” 然后就听见秦琅潇洒至极地问:“夫人今天想上哪玩?” 第21章 带我 “你要带我玩?” 沈若锦哑然失笑,一时间看不透这位秦小王爷是真的没心没肺不把父亲的训斥当回事,还是拿她寻开心。 秦琅被她凝眸打量着,心道不好。 说漏嘴了。 话说的太快,该让沈若锦看出来,前两天去的戏楼、赌坊,都是在引她出来玩了。 秦琅佯装淡定道:“反正你都会找过来,我还不如直接带上你。” “原来如此。” 沈若锦点了点头,不疑有他。 毕竟秦小王爷在外面逍遥的时候,她每次过去都有人围观起哄,确实挺败兴。 “不过今天不行,怕是要辜负小王爷美意了。”她边往外走边说:“赌坊要尽早脱手换成别的产业,不然府里府外都不安生,当然,折成现银最好。” 秦琅不紧不慢地循着她的步伐,“你想怎么做?” “卖了?” 沈若锦回头看向他。 镇北王府有镇北王府的规矩,不许府里的人沾染赌业自有其道理。 从前在沈家,六哥每次横扫各大赌坊带回去大笔的金银,都要智囊三哥帮着编各种由头,哪怕是说是黑吃黑得来的也比赌赢的好。 六哥瞒不过去的时候,也是要挨家法的。 经营赌坊有伤门风,更害人不浅,这契书留在手里也是一个麻烦,刘老七背后的主子怕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才这么痛快把赌坊契书送上门来。 眼下看来卖了赌坊最好。 若能卖个好价钱,更好。 “行。” 秦琅毫无异议。 下一句就问她:“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买家?”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出价高的。” 谁还嫌钱多呢? “自当如此。” 秦琅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小王爷那里可有合适的买家?” 沈若锦想着秦琅是京城头号纨绔,应当认识一些有钱有势愿意接手赌坊的人。 正说着话,侍从来报,“二爷,六皇子派人送来请帖,邀您去芙蓉园品酒听琵琶。” 六皇子元平是皇帝五个儿子里纨绔的一个,别的皇子争权夺利搅翻天的时候,他在左拥右抱喝酒取乐,也是唯一一个已经加冠却不用上朝听政的皇子。 元平跟秦琅同岁,平日里最喜欢跟他混在一起,听闻前几天新得了一班弹琵琶的美娇娘,自己都还没捂热,这就邀他过去共赏了。 秦琅看了一眼沈若锦,没应声。 侍从又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说:“六皇子托人给二爷传话:一个赌坊而已,二少夫人赢了就赢了,可不要因为一点身外之物坏了你我的兄弟情义。” 秦琅笑了笑,“我倒不知他什么时候还开起赌坊来了。” “那还卖吗?” 沈若锦也没想到四海赌坊是六皇子的私产。 秦祁帮着追的债,他对此只字未提。 六皇子昨日刚让把契书送来,今日就邀秦琅去赴宴,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卖。”秦琅接过侍从呈上来的请帖,夹在指尖把玩着,“这不是现成的买家送上门来了吗?” 沈若锦秀眉微扬:“这样也行?” 秦琅笑道:“怎么不行?” “那就全看小王爷的了。”沈若锦颔首道:“我在府里静候佳音。” 谁的银子不是银子? 秦琅要是能把四海赌坊卖回六皇子手里,那也是他的本事。 秦琅桃花眼半眯,他还是喜欢沈若锦喊他“夫君”。 不过,这种事也急不来。 他喊了声“和成”,“去把四海赌坊的契书取来。” “是,二爷,小的这就去。”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和管事应声去取。 沈若锦陪着秦琅在园中赏了会儿梧桐,等他拿到了契书,再送他出门。 然后王府守卫们就看见平日里来去如风,片刻也不愿在府里多待的二爷陪着新妇慢慢悠悠地走。 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等着,我去去就回。” 沈若锦徐徐道:“倒也不用那么急着回来。” 毕竟是在皇子那里敲竹杠,少不得要把人哄好了,免得留下隐患。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回来再说。” 秦小王爷带着两个侍从打马过长街,在转角处回头看向沈若锦,勾着唇,眼角也飞扬。 沈若锦在门前多站了片刻,自回京后,她再也没骑过马,都快忘了执马扬鞭、快意飞驰是什么样的。 侍剑出声提醒道:“姑爷已经走远了,姑娘回吧。” 沈若锦“嗯”了一声,刚转身往府里走,就听见马蹄飞踏而至。 一辆双马并驾的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 两个婢女扶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妇人从车厢里出来,上前给守卫递拜帖,“劳烦通报一声,相府二少夫人李安氏请见秦小王爷及新妇。” 沈若锦回头看去,就看见身着锦衣罗裳的年轻夫人已经肚大如球,看着已经足月快要临盆了。 侍剑在她身后轻声嘀咕着,“找您和姑爷的?这丞相府怎么回事,让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登门来见?” 守卫收了请帖去通传,刚走两步就看到了沈若锦,“二少夫人,丞相府的人递上了拜帖。” 沈若锦抬眸,示意侍剑去接。 李安氏闻声看来,“你就是秦小王爷娶的新妇?临阳侯府的二小姐沈若锦?” “正是。”沈若锦离她三四步远,见了一礼,“少夫人安好。” “我也该给少夫人问安。” 李安氏怀着孕,整个人都十分浮肿,行动也不便,连走路都是左右婢女扶着的。 都这样了,李安氏还要走上台阶,强撑着赔笑道:“说起来你我都是各自府里的二少夫人,也算有缘。我家郎君前两日惹恼了秦小王爷,在人前动过手那是他们爷们的事,跟咱们女人家总是不相干的,你说是不说?” “既不相干,你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沈若锦其实不喜欢京城,更厌恶京城里这些贵妇人生来就被驯化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样子。 李安氏受尽怀胎之苦,李二却在外面捏花惹草,在外面挨了打、惹了事还要怀着孕的妻子替他登门周旋。 秦琅说的没错,李二果真该打。 李安氏被这样直白的话,问的愣住了。而后,竟忽然哭了起来。 她一哭,就动了胎气。 “少夫人、少夫人您撑着些……奴婢这就给您请大夫去!” 随行的婢女手忙脚乱的,一个说先把李安氏扶回马车上,一个忙着要去请大夫。 王府门前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侍剑顿时有些傻眼,低声同沈若锦说:“她、她……该不会是故意来讹咱们的吧?” 第22章 嫉妒 沈若锦沉吟了片刻,立刻吩咐道:“先把李家少夫人扶进府里去。” 又转头道:“侍剑,你脚程快,即刻去最近的回春堂的请大夫来。” 其实也摸不准李安氏是真的动了胎气,还是故意上门讹人。 但李安氏是在王府门前发作的,她作为王府新妇既看见了,就不能真的完全不管。 更何况,她四舅母就是怀胎八月,骤然听闻沈家十三口男丁全都战死沙场才动了胎气难产而死。 沈若锦再也不想看见一尸两命的惨剧。 “是。”侍剑应声而去。 李安氏这胎气一动,疼得站不住也迈不开腿,被两个婢女扶着也上不去马车,王府侍卫得了吩咐上前帮忙,却被婢女用男女授受不亲为由喝退。 李家婢女说:“多谢好意,但您有所不知,我家少夫人向来体弱,嫁进相府三年才怀上这一胎,多月来一直都是府里的张大夫帮着调理的,旁的大夫医术再高明,我们丞相夫人也是不放心的。”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回去让那位张大夫诊治吧。” 沈若锦也不多留李安氏。 只是看她上不去马车,就搭了把手,将人半扶半抱地送上车厢。 沈若锦转身要走出车厢的时候,李安氏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我实在痛得厉害,怕是快不成了……随行的婢子又实在愚笨,能否请您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府去?” 沈若锦刚要拒绝,李安氏又痛呼了一声。 这年轻妇人的腹部高高隆起,哀哀哭着,沈若锦忍不住想四舅母难产时是不是这样彷徨无助? 她有些不忍,低低应了一声“好。” 几个李家的婢女跟着上了马车,围在李安氏身边又是给她喂保命丹,又是给她擦汗的,还催着车夫“快、快些回去。” 沈若锦掀开车帘,同王府门前的守卫说:“我送李家少夫人回去,你们帮我去跟王爷王妃禀一声。” “是,二少夫人。” 王府守卫刚应声,还没来得及喊几个人跟着一起去,李府的车夫就扬鞭策马,架着马车穿街而去。 半个时辰后,李园。 沈若锦扶着李安氏下了马车,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着“李园”二字,不禁问道:“少夫人不住丞相府?” 李安氏还在哀哀叫唤着,强撑着回答道:“先前是住丞相府的,只是前几日……” 李家婢女帮着解释道:“前几日二公子挨了秦小王爷的打,被相爷赶出来了。二公子在此养伤,少夫人怀着胎不便两头跑,就跟着住在此处。” 婢女说着,跑进门去喊“少夫人动了胎气,快找张大夫来。” 沈若锦只打算把人送到了就走,也无心管李二夫妇住哪。 人送到家门了,她正要告辞。 哪知道李安氏下马车时忽然脚一崴,往她身上倒,又哭道:“我、我这身子实在是不中用了,连这几步路都走不动。” 沈若锦向来见不得女子哭哭啼啼,将人扶着送进了李园。 入内之后,就有婢女接手将李安氏扶进屋里去,那位张大夫挎着药箱匆匆赶到,里里外外一众人各自忙活开来。 沈若锦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李安氏哭得没那么厉害了,就跟李园管事的说了一声,“人已送到,我先告辞了。” “今日真是多亏小王妃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奴婢给您磕一个。” 李家的管事嬷嬷带着婢女们跪下磕头。 紧接着又说:“您好心送少夫人回来,哪能一口茶水都不喝就回去?若叫别人知道,岂不是要说我们招待不周,还请您在花厅稍坐,等我们少夫人缓过来,亲自同您道过谢,您再走。” 这话说的看似客气。 到底是等李安氏缓过来跟她道谢,还是讹人还得两说。 沈若锦不怕事,但不喜欢无缘无故被人泼脏水,等李安氏缓过来说清楚再走也好。 免得丞相府的人再借题发挥,再生是非。 花厅就在不远处,窗边花影翩翩,风景甚佳。 沈若锦临窗而坐,看日头西移,隐入云层里。 李家的管事嬷嬷立刻就让人入内奉茶,光是糕点就摆了十二盘。 京城权贵之家的日子过得奢靡浪费,说起挥金如土,丞相之子比起秦小王爷来也不遑多让。 沈若锦只看了看,无心品尝。 李园的管事嬷嬷姓吕,在旁伺候着赔笑道:“小王妃尝尝这六安茶,今年宫中也只得了八罐,皇上赏了淑妃娘娘大半,贵妃娘娘又赏了我们二公子。” 当今后宫最受宠的淑妃出自丞相府,李二正是她一母同胞的幼弟。 沈若锦虽然在边关长大,在京城待的时日不长,这点牵连关系还是知道的。 但他们喜欢是他们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沈若锦笑意淡淡道:“我不爱品茶。” 吕嬷嬷脸上的笑意一僵,“那给您换果饮子,酸梅、吊梨,还是……” 沈若锦微笑道:“不必劳烦了,嬷嬷自忙你的去,不必在这陪我耗着。” 她说着话,思绪早就飘远了。 想着侍剑去回春堂请大夫,白跑了一趟,小丫头肯定郁闷极了。 想着秦琅被六皇子邀去品酒听琵琶,这个时辰了还没回转,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去卖赌坊换银子的? 吕嬷嬷见她油盐不进,实在没法子,只能带着婢女先行退下。 沈若锦坐在窗边赏景,接了一片落花,夹在指尖把玩着。 “砰——”的一声传来。 忽然有人进了花厅,还把门关上了。 来人脚步虚浮、呼吸浑浊,沈若锦回头一看,还是个鼻青脸肿,肿如猪头的丑货。 她依旧闲散地坐着,素白的指尖夹着花瓣,“李二?” “你认得我?你竟然还能认出我?” 相府二公子李成志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双手撑在桌面上,死死地盯着沈若锦看。 沈若锦说:“不难认出。” 她先前并未见过李成志,但外头传言说李二被秦小王爷打得他娘都认不出来。 丑成这样,舍他其谁? “秦琅那厮还真是好命啊,生来就是王府嫡子,有个当镇北王的爹,还有个出自首富之家的母亲,连临场换妻都能换到你这样的美人!” 李成志越说越嫉妒,气愤地五官扭曲,愈发丑态毕露。 沈若锦厌恶他的靠近,把桌子往前隔在两人中间的同时,身子往后避了避。 李成志却当她是怕了,跟先前那些柔弱妇人一样畏惧外男的靠近。 什么将门虎女,会些花拳绣腿还能打得过成年男子不成? 吕嬷嬷她们就是太小心谨慎了,才搞那么多麻烦事。 “听说秦琅新婚之夜就离府,还没跟你圆房,若是我先夺了你的处子之身给他带一顶大大的绿帽子,他会怎么样?” 李成志光是想想就觉得畅快无比,自顾自大笑了起来,发狠地一把推开隔在两人中间的桌子,朝沈若锦扑了过去…… 第23章 要命 城南,芙蓉楼。 十来个美娇娘轻纱遮面,边弹琵琶边在席间翩翩起舞,其中一人媚眼如丝,转了一圈之后,裙袂翩飞地往秦琅怀里倒。 得,又一个投怀送抱的。 秦琅手中折扇一收,抵住了舞姬的腰,把人支住了往外一推,连片衣袖都没让人碰到。 他慵慵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丢出一句,“家有悍妻管得严,还请姑娘离我远点。” 那名怀抱琵琶的美娇娘一愣,被推倒在地,琵琶都摔了。 翩翩起舞的美人们吓了一跳,纷纷停下了动作。 席间气氛骤变,忽然变得很安静。 六皇子元平见状啧啧称奇,“秦琅啊秦琅,我先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然还是个惧内之人?” 秦琅只扬眉一笑,并不辩驳什么。 元平更稀奇了,挥挥手让人把投怀送抱不成的舞姬扶下去,笑着调侃道: “我听闻你那新妇厉害的很,怕你在府里跟新妇打起来会吃亏,这才给你下帖子邀你出来品酒,这些弹琵琶的美娇娘都是新得的,我自己都还没碰过,先拿来给你解闷了,你还不领情。” 秦琅将折扇抛着玩,“殿下若是愿意把买赌坊的钱再加三成,我一定领情。” “你光惦记着把我送你的赌坊高价卖还给我,玩得好一手空手套白狼。” 元平右手轻握成拳,往秦琅肩膀上锤了一下。 六皇子半是感慨,半是玩笑道:“二郎啊,你真是越发没良心了。” “良心多少银子一斤?”秦琅不甚在意道:“我称与殿下佐酒吃。” 元平把手搭在秦琅肩膀上,笑到后仰,“我就说满京城都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么合我心意的人。你若是女子,是一定要把你娶回家的。” “还好殿下是男子。” 秦琅这几年受够了那些皇室贵女的纠缠,可经不住再来一个元平这样的。 元平哈哈大笑,哥俩好似地揽着秦琅的肩膀,同他说:“回去跟你夫人说一声,昨日刘老七有眼无珠得罪了她,我已经替她教训过那狗奴才了。二郎,你我虽不是亲兄弟,但在我心里,你胜过那几个亲兄弟许多。” 这话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 秦琅先前不知六皇子是四海赌坊背后的东家,今日才知这最纨绔不着调的六皇子,骨子里也有搜刮民财的天性。 他得了银子也只有一两分兴致,无心赏歌舞美人,也没怎么沾酒。 元平开赌坊这事瞒了外人许久,乍然暴露难免心虚,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秦琅,一杯自饮,“多加三成就多加三成,你就算不拿赌坊说事,想要多少银子我也照样给。来,上好的浮生醉,你我再饮一杯。” 六皇子亲手斟的酒,又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秦琅伸手接过来一饮而尽,将空杯搁在了案几上。 元平又拉着他说了会儿话,说万花楼的花魁听闻秦小王爷成婚之后久以泪洗面,这几天都不出来接客了。 说他妹妹有气没地方出,整天找他麻烦。 秦琅随便听听,没当回事。 元平再提壶斟酒的时候,把酒水洒了秦琅一身,“我好似有些醉了,酒壶都提不稳,竟把酒倒二郎身上了,隔壁雅间放着我新裁的衣裳,你去挑一身换上。” “不必麻烦了,我回去换就是。” 秦琅看窗外暮色四合,想着离府跟沈若锦说过“去去就回”,已经在这耽搁了许久,得快些回去。 元平懒得再斟酒,直接拎着酒壶往嘴里倒,“你就这样回去?不是说家有悍妇吗,带着一身酒气回去,新妇不跟你闹才怪?” 秦琅倒觉得这样回去逗逗沈若锦,也挺好玩的。 只是这才新婚第三天,就满身酒气地回去见她,怕是要被嫌弃。 再想跟她睡在一张床上,怕是难了。 还是换一身吧。 秦琅思及此,改了主意,“那还是换一身。” “这就对了。”元平笑道:“出门左转,第一间就是。” 秦琅“嗯”了一声,起身去了隔壁雅间,隔着屏风就看见木架上挂着衣裳。 这芙蓉楼跟六皇子第二个家一样,新裁好的衣裳不往自家府里送,反倒在这备上了。 秦琅关上房门,一边转身往里走,一边宽衣解带。 六皇子方才手抖的厉害,小半壶酒都浇他身上了,酒这种东西倒在杯中是香气醇厚,洒在身上就不一样了。 那不是一般的倒胃口。 若是可以,他觉得自己应该沐浴之后再回去见沈若锦。 秦琅衣衫脱到一半,忽然有人从屏风后走出,伸手就来解他的腰带,“奴来伺候小王爷更衣。” “滚开。” 秦琅俊脸一沉,看也不看直接把人推开,立刻将半合的衣衫合上。 忽然出现在屋中的女子撞在屏风上,疼得眼泪汪汪的,她穿着舞姬的衣衫,用白色轻纱半遮着脸,像是方才在席间对他投怀送抱的琵琶女。 “秦琅,人人都说你是京城第一风流客,但你这人,怎么就一点也不解风情?” 女子说着扯下了面纱,露出艳丽至极的一张脸来。 “元、欣、然。” 秦琅几乎是咬牙喊出了这人的名号。 元欣然,六皇子的堂妹,梁王之女,封号宝嘉郡主,因为喜欢仗着仗势玩弄朝中的青年才俊,看上了就无论如何都要搞到手,厌倦了就一脚踢开,恶名远播,是本朝四害里唯一的女子。 前两年她看上了秦琅,不去祸害那些青年才俊了,专来纠缠来。 秦琅被纨绔子弟们戏称混世魔王,遇上元欣然也头疼,平日里能避则避。 今日却被六皇子坑了。 难怪元平方才喝酒的时候老提什么妹妹! 秦琅心火一起,竟觉得身体也逐渐灼热起来。 这股热意用内力也压不下去,他额间的汗越来越多,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出现重影,元欣然的容貌跟沈若锦的脸一再重叠…… 酒有问题! 此地不宜久留。 秦琅胡乱系上腰带,大步越过元欣然往外走去。 “都这样了,你还要上哪去?” 元欣然跑过去抵住了门。 外面有人将门锁死,然后迅速跑开了。 “滚开!” 秦琅身心的火气都越来越重,强忍下一掌拍死元欣然的冲动。 “我偏不。”元欣然只当今日终于能得手,欢喜地忘了疼,“我让六哥在酒里掺了相见欢,这东西最是霸道,只要沾上一点……” “给我解药。” 秦琅一把掐住了元欣然的脖子,风流意消散,只剩下满身肃杀和戾气。 “催情之物,没有解药……” 元欣然被掐得面泛青紫,差点见阎王才知道怕。 见秦琅真动了杀心,元欣然来不及喊人来救,胡乱挣扎蹬着腿,带着哭腔道:“秦琅,我不就是看上了你,想跟你一夜春风吗?你一个男子又不会吃亏,为何就不肯如我的愿?你还真能因为这点事就杀了我、要我的命不成?” 第24章 我夫人呢 秦琅没心思在这听元欣然废话,听到没有解药,就一把将人甩出去。 元欣然重重撞地撞在八宝架上,连人带架子倒地不起。 元欣然猛地吐了一口血,疼的爬都爬不起来,“你……你疯了?竟对我下如此重手?” 宝嘉郡主长到这么大,还没挨过这样的打。 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女若是被人言官上奏,还会被皇帝降罪,最轻也会被家里长辈装模作样地暴打一顿。 但她这个宝嘉郡主是例外。 毕竟人人都觉得风月之事,没有女子占男子便宜的道理。 更没有律法明文规定,要怎么处置此类事件。 元欣然仗势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习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招吃遍天下,哪知道在秦琅身上不管了。 惹到他,简直是踢到了铁板。 秦琅转过身去,不理会她。 相见欢的药性发作地极快,热意逼得他浑身发烫,神智也变得有些模糊,四周的门窗好似都在转,让人辨不清方位。 秦琅打碎了一旁的花瓶,取了一片碎瓷划破左手手掌,催动内力逼出药性,鲜血一点点落在白色地毯上。 犹如红梅绽放在雪地中。 他恢复了些许神智,一脚踹开门冲了出去。 “屋里好大的动静!我听听——” 元平在外面听墙角,正在感慨妹妹肖想了二郎这么久终于的手,两人定是干柴烈火,他刚附耳贴到门板上,门被人从里头踹开了。 六皇子躲闪不及,被门板砸了个正着,随即还被飞掠而出的秦琅一把拽住了衣襟。 “元、平!”秦琅眼角充血,怒声道:“你干的好事!” “二郎……二郎有话好好说,可不兴动手的啊!” 元平看到秦琅的手和衣袍上都血迹斑斑,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六皇子想着堂妹肖想秦琅都快疯魔了,秦琅已经成亲,她再也不可能嫁入镇北王府。过几日就要跟着梁王回封地之前,往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心上人,在她反复相之后答应替她圆了这个心愿。 反正秦琅跟新妇不和,更何况世间男子哪有娶了妻就不沾外边花草的,宝嘉郡主虽然名声差了点,但容貌着实美艳,也不算委屈了二郎。 只是…… 看秦琅现在这幅模样,何止是委屈,简直是受了奇耻大辱。 “你这个做兄弟的就这样算计我?” 秦琅一拳砸在元平脸上,把什么君臣之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拳打的实。 打得元平飞出去撞在栏杆,从楼梯上滚下去,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脸上也挂了彩。 “我的两位爷啊,这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 芙蓉楼的人见状吓得脸色大变,赶紧上前来劝。 元平坐在地上,愣是没敢跟他生气,更别说还手。 关键是还手了也打不过。 秦琅从二楼一跃而下,直接到了一楼,把拎着元平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差不多行了啊秦琅,有外人在这看着呢。况且,这种事怎么说是算计?” 元平原本还想狡辩一二,一看秦琅的脸色,立马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压低了声音道:“二郎,你打也打了,且消消气……” 六皇子的侍从们赶紧冲过来劝架,“秦小王爷息怒,我们殿下也是一片好心,就算您不领情,可不能殴打皇子不是?” “闭嘴。” 元平这时候可不敢拿皇子身份压秦琅。 要是惹得他更恼火,他下手更狠。 前几天那个李二不就是前车之鉴? 秦琅俊脸沉沉,推开元平转身就走。 “二郎!你这幅样子要上哪去?”元平也有些急了,扶着腰匆匆追上前去,“现下最要紧是找人灭了你这一身邪火,你不喜欢欣然,我给你另外找几个干净的美人来……” “我谁都不要!” 秦琅扔下这么一句,强撑着快步走出芙蓉楼,策马回家去。 他得快点回去。 找沈若锦。 只有沈若锦能帮他。 …… 而此时,镇北王府。 天色已晚,檐下掌了灯, 小和管事在门前转了好几圈,急的额间直冒汗,“少夫人还都出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和成心里着急,频频抬头往街上看,没等到去丞相府接人的世子回来,反倒看到二爷独自策马而归。 二爷面色潮红,神色有些失常,衣袍还沾了不少血迹,好在骏马识途也护主将人带回了家。 “二爷这是怎么了?” 和成赶紧上前把人搀扶下马。 秦琅燥得很,无心回答,把缰绳抛给上前来的牵马的守卫,就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闭着眼扯了扯衣襟,“我夫人呢?” “少夫人、少夫人……” 和成有些支支吾吾的。 秦琅意识到沈若锦可能出了什么事,原本发昏的头脑如遭雷击,骤然变得清明。 他睁开眼,眸色骤然变得凌厉逼人,“她怎么了,说!” 小和管事“噗通”一声跪下了,“二爷容禀,两个时辰前,相府二少夫人登门递了拜帖,却在见到咱们少夫人的时候,不怎么的动了胎气,还让少夫人送她回去……” 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少夫人让门前守卫去回禀王爷王妃一声,刚好守卫去回禀那会儿,世子回来了,王爷知道二爷又出去了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嘱咐世子着人去丞相府把少夫人接回来。 镇北王府跟丞相府是老的不和,少的也不和,就怕李家老二打了,怀恨在心再做出什么龌龊事来。 “世子亲自带人去丞相府接少夫人,丞相府却说根本没见过咱们少夫人上门,现在世子已经去京兆府让他们帮着找人了……” “又是李二!” 秦琅生平头一次恨自己下手不够狠。 那天怎么就没把李二打死? 他刚进门就转身往外走,扬声喊道“追风!” 刚被守卫牵走的黑色骏马撂蹄子,甩开守卫的牵制,飞似得朝主人奔来。 寒风迎面袭来,秦琅握紧了划出伤口的左手,疼痛催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前日丞相府的人送礼上门,说李相不满李二的所作所为,将他赶了出去。 李二不住丞相府,还能去哪? 那杂碎破了相,没脸在外面游荡,出了相府,就只有……李园。 秦琅思定,立刻飞身上马,勒住缰绳就飞驰而去。 “二爷……二爷!您还伤着呢,这是要上哪去啊?” 小和管事和门前几个守卫一起上,愣是没拦住他。 秦琅骑着骏马风驰电掣地掠过各大街道。 “那、那不是秦小王爷吗?他怎么比我们来的还快?” 京兆尹被镇北王世子秦祁携上百侍卫请来,一起到李园问相府二公子要人,乍一看见秦琅飞马过长街,直奔李园而去,顿时大吃一惊。 秦祁也没想到秦琅来得这么快,眸色微变,当即打马扬鞭,吩咐众侍卫,“快,跟上。” 此时,夜色已经彻底笼罩天地间。 李园大门紧闭,八个壮年护院持棍守在门前,见到秦小王爷一人一骑找上门来还想仗着人多动手。 秦琅连马都没下,空手夺了其中一人的长棍,一棍在手,用得犹如银枪,眨眼间的功夫就将这几个护院打趴下,四仰八叉地倒了一地。 秦祁和京兆尹等人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一掌把门轰开。 内力的余波震得周遭的树木刹那间花叶凋零。 “二弟且慢!” 秦祁生怕秦琅过于冲动,一进去就杀了李二,赶紧大声喊住他。 李园的大门轰然倒地,扬起飞尘无数。 秦琅提着长棍杀气腾腾地闯了进去,却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之后,忽然愣住了…… 第25章 太轻 园中灯火尽灭,只有月光洒落此间。 几十个李园护院东歪西倒地趴着,四下狼藉,洒落一地的血。 沈若锦踩着李成志的脑袋,裙袂翩飞地立于庭院中央,满园风光黯然失色,只有她手中长剑寒光冽冽,肃杀之气笼罩四周,“还有谁来找死?” “不、我不想死!” “小的不敢了!” “饶命……饶了我吧。” 李家护院一个个不是折了胳膊就是断了腿,正嗷嗷叫唤,不断地跪地求饶。 李成志双腿都被打断,疼得面容扭曲,逃又逃不了,只能像只癞蛤蟆一样在地上一蹦一蹦的,身下鲜血淋漓…… 沈若锦听到有人破门而入的巨响,回头看了一眼,见来的是新婚夫婿,也是一愣。 此时收势装做这些都不是她做的已然来不及。 沈若锦索性一脚踢开李二,收剑负于身后,转身正面对上来人,扬声道:“秦琅,你下手还是太轻。” 像李二这样的败类,打死也不为过。 随后而来的秦祁顿时:“……” 京兆尹和一众王府侍卫更是惊得合不拢嘴。 乌泱泱一群人呆立在李园门外,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秦小王爷到底娶了一个什么人啊? 李成志平日里最喜欢欺男霸女,养的豪奴都是擅拳脚的,横行京城这么多年也只在秦小王爷手底下吃过亏。 而今夜,沈若锦一个人,就废了李二和李园的所有人。 京兆尹忍不住问秦祁,“世子急着找下官前来,到底是要救小王妃还是救……李二公子?” 这个问题,不仅京兆尹大人弄不清楚,随行的师爷衙役也没一个能确定的。 镇北王府的小王妃看起来一点都不需要他们来救的样子。 就她那能以一敌百的架势,路过的人这会儿凑上去怕是都要挨一剑。 秦祁还没缓过来,一直没吭声。 “夫人说的极是,都怪我先前下手太轻。” 秦琅迎着夜风朝沈若锦走去,见她毫发无伤,只是发丝被风吹得有些乱,情绪才缓过来一些。 他定了定心神,随手把手中长棍扔了,一棍子砸在李成志下半身。 棍子断裂的同时,李二的命根子也断了。 “啊——” 李成志的惨叫声惊破月夜。 周遭的护院吓得寒毛直竖,有人用仅剩的一只手飞快地捂住了裤裆。 杀人不过头点地。 秦小王爷这一下,也太狠了。 沈若锦嫌他们太吵,掷出手中长剑,落地时嵌入砖石三寸有余,地面随之裂开了数丈。 在场众人霎时收声。 一时间,四周安静极了。 只有李二疼的满地打滚,大骂沈若锦和秦琅,喊着“此仇不共戴天,沈若锦、秦琅!我跟你们不死不休!” “既然如此,那我今日就永绝后患。” 秦琅怒气正盛,抬起一脚就往李成志心头踹。 “二郎不可!” 秦祁冲上前去用手臂挡住了这一脚,只听得“咔嚓”一声断了骨。 “大哥这是做什么?” 秦琅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自己中了相见欢神志不清,还是秦祁吃错了药,脑子犯糊涂。 他这是好人面具待久了,连李二这样杂碎都护着? 秦祁被踹伤了也没黑脸,摸着骨头自己接上了,压低声音道:“父王再三嘱咐,不可再跟丞相府交恶。再者说,你要是真杀了李成志,又让若锦如何自处?” 沈若锦拉着秦琅衣袖把人往身边拽,道:“李成志再不济,也是丞相之子,怎么打都打得,杀却是杀不得的。” 若非如此,她早就一剑送李成志归西了。 怎会等到现在? “……嗯。” 秦琅热得头脑发昏,心说不能在人前杀。 改天。 找个夜黑风高无人地,暗杀。 秦琅昏昏沉沉地盘算着,见沈若锦忽然离自己这样近,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好凉。 使的剑招那样凌厉。 手心却这么软。 “你怎么了?” 沈若锦刚被他握住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秦琅的掌心太烫了。 他看她眼神也不对劲,灼灼如星,似有火烧。 身上酒气和血腥气混杂着,比她这个刚打完架的人看起来还凌乱不堪。 “我……我没事。” 秦琅再浪荡不羁,也没法当着外人的面跟沈若锦说他在外面喝酒中了招。 “真没事?” 沈若锦不太相信。 秦琅不说,她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追问什么,毕竟整个李园满地都是重伤的人。 秦小王爷跟他们比起来,根本看不出身上有伤。 沈若锦转而去问秦祁,“大哥的胳膊怎么样?” 秦祁抿了抿唇,“没有大碍,只是胳膊断了,回去找人把骨头接上就是。” 这还叫没有大碍。 这兄弟不是一母所出,看起来平时关系也不好。 沈若锦帮着解释道:“二郎不是冲你,实在是李二奸杀掳掠坏事做尽,若非想着本朝律法就够他死上十八回,我定一剑送他下黄泉。” “咳。”秦祁闻言重重咳了一声,“若锦,这位就是京兆尹苏鸿朗苏大人。” “下官苏鸿朗见过小王妃、小王爷。”苏鸿朗赶紧上前见礼,开始走流程问沈若锦:“敢问小王妃,李园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怎么弄成了这样?” “李二的夫人李安氏今日上门找我,佯装动了胎气将我诳到了李园,李二欲对我行不轨之事,以此报复我夫君。我一怒之下把他们全打伤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就是这样。” 沈若锦说的很直白。 对她来说,没什么可隐瞒,需要美化的。 这李园之中,没谁是清白无辜的。 李安氏即将临盆还上门诓人,原先动胎气是假的,在沈若锦动手将李二从花厅一路暴打到园中的时候,吓得真的动了胎气。 吕嬷嬷那些人帮着男主子在茶水糕点里下药,沈若锦不论男女全都一起打了个遍。 这会儿京兆府问话,她都全都如实相告。 衙役们听得汗流浃背,这要是遇事的苦主都跟这位似的能打,还要他们这些当差做什么? 王府侍卫则在偷偷看二爷。 二爷娶的新妇好生能打,以后二爷若是跟她不对付,这架有的打了。 沈若锦说完,问京兆尹,“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可以。” 苏鸿朗哪里敢留她,连忙道:“小王妃请便。” “那我们先回了。” 沈若锦临走前又看了秦祁一眼。 她说:“多谢大哥带人来救我。” 虽然他们不走,她也马上料理完李园这些人准备回了。 但人家专程跑这一趟,是好意,也怪折腾的。 不能完全不领情。 秦祁的目光落在沈若锦和秦琅牵着的手上,笑容有些勉强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沈若锦颔首道:“我和二郎先走一步,大哥也早些回府去治伤。” 秦祁还想再说什么。 秦琅已经拽着沈若锦转身离去,“走了,回家。” 满园狼藉,暗夜里血色缭乱,只有衙役和王府侍卫举着的火把照亮这一方天地。 秦琅经过侍卫身前时,突然伸手抽走了一支火把,掷飞到至二楼亭台,火苗跳跃着吞噬罗帐,蔓延到了屋梁上。 霎时间,风催火起,尘烟四散。 秦琅拉着沈若锦,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一句,“这园子太脏,烧了吧。” 第26章 别乱动 园中火光冲天,照亮了京兆尹等人呆若木鸡的面容。 秦琅用完好的右手握住沈若锦的手腕,紧紧地握着,快步如飞地往外走去,将人带出这肮脏之地。 追风还在门前等着,一见主人出来就奔向前。 “乖……” 秦琅用手背蹭了蹭骏马的脑袋,目光却一直落在沈若锦身上,他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左手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也不知道疼似的。 趁着夜色遮掩,他佯装无事,带着沈若锦一同上马。 两人一骑,追风带着他们穿过万家灯火回家去。 街上寂静空荡。 盛京白日里繁华迷人眼,入夜宵禁之后则是则是另外一幅截然不同的模样。 沈若锦闭目,听夜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开口同秦琅说:“作为刚嫁进镇北王府的新妇,我本该劝你点到为止,再怎么样也不能烧李家的园子。毕竟我一点亏也没吃,还让整个李园的人都得到了惨痛的教训,明日若是事情闹大了,咱们有理也少不得要赔园子的钱。” 李二算是废了,李安氏假疼变真疼,提前发动,也不知道孩子生下来没有。 沈若锦教训吕嬷嬷那些人的时候,顺便逼供从那些下人口中得知,李二不是第一次让李安氏借着跟各家夫人们走动的便利,把年轻貌美的官眷、民妻骗到李园来,供李二亵玩。 有几个烈性的当场自尽,也有人受辱之后回家去闭口不谈,这对龌龊的夫妇仗着丞相爹把事情压下来,成功了一次又一次。 李园花团锦簇的土壤下,埋了不知多少具美人骨。 这园子里幽魂飘零,今夜就算秦祁没带京兆尹一起来,沈若锦也打算报官法办。 但苏大人他们还没彻查,秦琅就一把火给点了。 “你很缺钱吗?”秦琅听直取重点,想也不想就说:“做了我的小王妃,你往后定然什么都不缺。” 他一句话就把沈若锦从纷杂的思绪里拉了出来。 “还有这等好事?” 沈若锦心说假成亲而已,不用这么大方吧,秦小王爷? 秦琅接着拉住缰绳的姿势,不着痕迹地环住了她的腰,“那是自然。” 他勉强维持着几分清明,嗓音嘶哑道:“那你只做沈若锦的话,想同我说什么?” “烧得好!”夜来风来,沈若锦没听出他的异样来,朗声道:“有胆量,好气魄!真令人刮目相看啊,秦小王爷!” 秦琅被她一句话夸得忘了疼,连身上的不适都暂时抛开了,喃喃道:“那都这样了,你不喊一声夫君说不过去吧?” “什么?” 沈若锦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琅暗自牵动伤口,让自己清醒了些许,“没什么,为人夫君就是要护住自己夫人,不让夫人受一丁点委屈。” 沈若锦闻言,哑然失笑道:“你这样……忽然让我觉得,我在占你便宜。” 这些好处原本都属于秦琅的心上人。 她只是暂时占了秦小王妃这个位置,连带着得了这些好处,可不就是占人便宜? “你尽管占。” 秦琅此时话比心思转得快。 他心想: 反正除了你,也没别人能占我便宜。 “好大方啊,秦小王爷。” 沈若锦颇有些戏谑地说道。 她摸着追风的鬓毛,想起自己从前最爱走天下,降烈马,回京之后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李安氏那样的柔弱妇人都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至于李成志,可能是被秦琅打坏了脑子,不把她这个沈家倾满门之力养出来的姑娘当回事,当她只会些花拳绣腿,以为在自己的地盘就做什么都行。 什么东西,也敢往她身上扑? 沈若锦当场就打断了李二的一双腿,一路把人打出门外,从花厅滚到了园中央。 其间,整个李园的人都像是活见了鬼,又喊又叫,还抄家伙冲上来要她放了李二。 沈若锦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揍一双。 以一敌百都不在话下。 她已经很久没骑过马,也很久没拔过剑,今日在李园打了一场,反倒恢复了几分将门之女的血性与豪情。 沈若锦迎着夜风,扬声道“秦琅,把缰绳给我。” 秦琅已经神智飘忽,听到她的话,还不忘立即奉上。 “坐稳了。” 沈若锦接过缰绳,策马过长街,如风般飞驰。 追风认主,从不为秦琅之人的所驱策,今日被两人同骑,缰绳握在了沈若锦手里,倒是撒开蹄子跑得欢。 遇上宵禁巡逻的队伍都没停下,一阵风似的飞奔过来。 趁着夜离在京城的街道里跑马,从李园到镇北王府只用了一炷香。 沈若锦虽未尽兴,但这一年来困在宅院里的郁色已经消去大半,气夜顺了许多。 快到王府门前,她勒住缰绳让追风慢下来,才发现秦琅不知何时已经将她环抱住。 男子宽阔的胸膛紧贴在她背后,超乎寻常的灼热感透过衣衫传递到她身上。 饶是沈若锦未经男女之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想换个姿势。 却被秦琅从身后环抱住,一时动弹不得。 某处昂扬着抵在她身后,秦琅嗓音嘶哑地提醒,“别乱动。” 沈若锦顿了顿,“你……到底怎么回事?” “六皇子害我,在酒里下了相见欢。” 秦琅原本以为自己会难以启齿。 忍了一路都没说出的话。 在被沈若锦发现异样之后,他反倒有了开口的契机。 “相见欢?听起来还挺缠绵的,六皇子给你下这药做什么,难不成你男女通吃?” 沈若锦看秦琅反应这么大,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所谓的“相见欢”定然是床笫之间助兴用的东西。 秦琅是很多京城的贵女千金的梦中情郎,她是有所耳闻的,但是没听过哪个男子也对他有意。 说话间的功夫,追风已经驮着他们到了王府门前。 秦琅听到沈若锦问的这句“你男女通吃?”,眼前一黑,险些栽下马去。 元平害人不浅! 害我被夫人误会。 沈若锦眼疾手快,立刻翻身下马将人扶住,“你中招了怎么不早说?还跑李园来找我做什么……该早点设法解了药性才是。” 秦琅这副模样被外人看见了不好,她扶着人进门去。 门前的守卫和迎面遇到的侍从迎上来想帮忙,都被秦琅一一遣退。 秦琅一双桃花眼都被热意逼红了,也不许旁人近身,只死死地拽住沈若锦的手腕,不许她走。 沈若锦的手被拽得生疼,都想一个手刀把人打晕了再说。 可她一抬眸就撞进秦琅发红的眼眸里,听见他哑声说:“我没有侍妾。” “也没有通房。” “沈若锦,我难受……你帮帮我。” 第27章 还是难受 新房里,罗帐内。 “够了吧?” “这样……行不行?” “你能不能……快一点?” 沈若锦坐在床榻上,被秦琅借手一用。 秦琅浸泡在冷水里也消不去一身热意,偏偏左手还受了伤,她帮着上药包扎了,确实不太方便做那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帮他了。 许是听到风流名声在外的秦小王爷竟然没有侍妾,也没有通房,他这……又发作得厉害,一时间也没处找别的人来。 秦小王爷生的这般好看,连汗水从额间滴落下来,都是勾人的美景。 沈若锦也不好随便塞个侍女给他,只能勉为其难,亲手相帮。 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太生疏了。 秦琅眼角发红,几乎是捧着她的手动着。 他要的狠、喘得急,沈若锦也被他弄得呼吸不畅,手心都快磨起火来。 她想抽身走人,却被秦琅拉住。 “还不够。” 秦琅倾身下来,脸上的汗顺着下颚滴落在衣衫半开的胸膛。 汗意几乎浸透了白色里衣,显露出年轻健硕的身躯。 明明只有一人中招,此时却是两人的气息都紊乱。 秦琅哑声道:“我也想快一点,但我快不了。” “闭嘴。”沈若锦耐心耗尽,“你别出声!” 起初沈若锦还觉得这事不一般。 似秦琅这般混世魔王般的人物,被她拿住了要害,欲生欲死,都在她掌握之间。 着实有些……难以用言语形容。 但是时间一久,就不好了。 沈若锦甚至怀疑秦琅再这样折腾下去,相见欢的药性都要传染给她了。 折腾到天色将亮,鸡鸣声起。 晨风拂动红罗纱。 秦琅依旧兴致昂扬,“还是难受……” 沈若锦已经累的抬不起手,睁不开眼。 她的嗓子也哑了,“秦琅,你找六皇子去吧,我真的帮不了你。” 这事儿比打架累多了。 她实在是吃不消。 “我有夫人,找他做什么?” 秦琅也没想到被元平坑了一把,竟然直接让他和沈若锦有了进一步接触。 半是被相见欢影响,半是他喜不自胜,竟真的一夜不休。 到最后,沈若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迷迷糊糊的时候,好似是秦琅打了水来帮她把手洗干净了。 床罩被褥、连带着她身上的里衣好似都被换过一遍。 到了第二天上午,王妃差人来问,今儿是沈若锦回门的日子,和管家已经按照京城的习俗备了两份礼单,让她过去看看。 沈若锦才从梦中惊醒。 昨儿荒唐了一夜的秦琅早已不知去了何处,罗帐里只剩她一个人。 门外的管事嬷嬷又问了一遍,连侍剑都来喊了声“姑娘。” “烦劳嬷嬷去回禀王妃一声,我这便过去。” 沈若锦起身下榻,换了身衣裳,让婢女们进来伺候洗漱。 指尖仿佛还沾染着秦琅的味道,她一连洗了三遍手。 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了。 沈若锦早膳也顾不上吃,直奔王妃那处。 侍剑跟在她身后,一路上都在说昨日李安氏上门诓人的事,既气愤又后怕。 “亏得姑娘还那般担心那个毒妇,特地派我去回春堂请大夫,她竟诳姑娘去李园给那李二……” 侍剑都说不出那等龌龊的事来,直恨得牙痒痒。 沈若锦神色如常道:“她请我去打李二,我如她所愿,连主子带奴才全都一起打了。” 侍剑顿时:“……” 事情好像真的是这么个事儿。 王妃派来的何嬷嬷在前面领路,不由得多看了这位二少夫人几眼。 寻常女子若是遇到昨日李园那样的事,不寻死觅活都算好的了。 哪能像她这样从容。 不过,也没哪个女子像她这般能打就是了。 何嬷嬷一团和气地说道:“昨夜李园的事王妃都知道了,二少夫人久居边关,不知道这京城里的后宅夫人手段歹毒,经此一事日后更当谨慎小心才是。” 沈若锦“嗯”了一声,“多谢嬷嬷提醒。” 何嬷嬷连忙道:“二少夫人哪里的话,这都是王妃交代的。” 早上世子回来跟王爷王妃说明了缘由,当时何嬷嬷就在身边伺候,倒是比她们知道的还多一些。 何嬷嬷说:“昨日李园被一把火烧的七七八八,那位相府少夫人难产去了半条命,生下一个极虚弱的男婴,母子俩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说,反正李家二公子铁定是废了。王爷担心丞相府恶人先告状,今儿一大早就带着二爷进宫面圣去了……” 沈若锦心说难怪一醒来就不见秦琅人影,原来是进宫面圣去了。 她还以为是昨日秦琅受相见欢的影响,百般折腾,今儿醒来觉得没脸见人才提前离开了。 何嬷嬷见二少夫人没接话,又特意补了一句,“是王爷非逼着二爷即刻进宫面圣,若非如此,他定会陪您回门的。” 倒也未必。 秦琅那人性情不定,行踪也不定的。 王府里的老人盼着小王爷跟新妇夫妻和睦,这才尽力说和。 沈若锦也没当场说破。 反倒是侍剑跟她咬耳朵,“姑娘昨夜从李园回来,怎么没有立即跟王爷王妃说明此事?今儿一早世子带人来回禀的,王爷听了又生了好大一场气,不过王爷只骂了二爷,倒是没怪姑娘。” 沈若锦道:“他这次着实无辜。” 可以说是,替她挨了训斥。 侍剑嘀咕道:“姑娘昨夜一回来就跟二爷关起门来,也不叫人近前伺候……悄没声的做什么呢?” 沈若锦脚步一顿,神色变得有些微妙,“小姑娘家家的,不要多问。” 侍剑立刻收声不问了。 倒是一旁的何嬷嬷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二爷昨夜是跟新妇歇在一处的。 一定要回去跟王妃说! 不多时。 沈若锦就到了王妃院里。 她上前请安,刚要行礼被就王妃扶了起来。 王妃说:“自家府里,不拘这些虚礼。” 沈若锦顺势站直了身,“都听母亲的。” 王妃邀她一起坐下喝茶,“二郎跟王爷进宫面圣的事,何嬷嬷跟你说了吧?” “说了。”沈若锦正色道:“还得多谢母亲不曾怪我对李园的人动手,给镇北王府树了强敌。” 这话王妃不爱听,当即道:“你这是什么话?且不说这祸事是二郎惹的,只说那相府二公子整日里作奸犯科净不干人事,打死都不为过。” 镇北王不在,王妃跟自家儿媳妇说话越发随意。 “只是二郎跟王爷进宫去了,一时半儿的也回不来,今日怕是赶不及跟你一起回门了,这新妇若是该回门的时候没有回门,外头定会风言风语不断,可你若是独自回门又难免被侯府那些人轻看了去。” 王妃思来想去,颇有些为难。 沈若锦正要说‘不要紧,反正侯府那些人也奈何我不得’。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听见王妃说:“要不……我陪你回门?” 第28章 是你的家 “母亲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天底下实在没有哪家婆母陪新妇回门的,我回去吃顿饭也就回来了,不会在那多待的,母亲不担心。” 沈若锦见王妃竟动了陪她回门的心思,有些想笑的同时,又很是感动。 许是在这京城里,真心待她好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她跟这位镇北王妃刚做婆媳才三日,明知对方是寄望于她能管住秦琅,才对她这个半路嫁进来的儿媳这般看重,也觉得这点好意实属难得。 毕竟她嫁给秦琅也是权衡利弊的选择。 是她另有所图在先。 哪里敢奢求别人待她真心的好。 王妃听她这样说,才打消了陪新妇回门的念头,又说:“那你多带几个人,把何嬷嬷也带上,我们镇北王府的小王妃我疼都来不及,可不能在别人那里受一点委屈。” “是,老奴就厚着脸皮跟二少夫人去侯府蹭一顿归宁饭吃。” 何嬷嬷上前来跟沈若锦行了一礼,她是王妃的陪房嬷嬷,在王府里都是很得脸的。 王妃这个做婆婆的不好陪着新妇回门,何嬷嬷代她走一趟,在侯府众人面前撑得起场子。 王妃一番好意,沈若锦自然没有一再回绝的道理。 王妃说:“我让和管家备了两份回门礼,一份你待会儿带回临阳侯府,一份我派人送去边关你外祖父沈老将军那里,你既姓沈,又在沈家长大,回门本该……” 沈若锦出嫁那一天,没有沈家人来送嫁她没哭,临场换了个夫君她也没哭,此时听到王妃这话,忽地红了眼眶。 她是沈家人的掌上明珠,本该在沈府出阁,疼爱她的舅舅舅母齐聚家中,兄长们争先为她送嫁…… 可谁能想到,沈家的十姑娘还未觅得有情郎,满门亲长一夜之间殒命沙场。 而后她被勒令回京、嫁给谁、过什么的日子就都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再不复从前。 王妃见她眼眶发红,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住了这个话头,“瞧我,好端端的怎么在你回门的日子提起这事?若锦,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你莫要太过伤怀,以后镇北王府就是你的家。无论发生什么事,这里都是你的家。” “母亲……” 沈若锦这次唤的要比先前真切许多。 她自幼丧母,外祖父和舅舅舅母都很好,但她看兄长们回家来一个个热热闹闹地喊母亲,还是会想自己的母亲。 王妃说“以后镇北王府就是你的家”时,神色太温柔。 以至于沈若锦想起当时决定嫁入王府时所图的,都觉得自己太过卑劣。 “你既喊我一声母亲,就是我的儿。”王妃握住了她的手,柔声说:“不瞒你说,当年我刚有孕的时候,大夫都说我这一胎是个女儿。别人都说头胎要生儿子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可我欢喜极了,我就想要个女儿,女儿贴心……” 王妃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也泛了水光,她笑着说:“哪知道最后养在身边是二郎这个小混账,好在他命好,娶了你这么个顶好的媳妇。我只当是我当年日盼夜也盼的女儿隔了那么多年,终于来到了我身边。” 这一番话走心极了。 沈若锦对上王妃的视线,知道她不不仅仅是因为昨夜李园的事特意说这些话来宽她的心。 她清楚地感知到:王妃是真的、真的把她当做自家人。 可越是如此,她越觉得愧疚。 沈若锦嗓音微哑道:“能得母亲如此厚爱,是若锦的福气。” 王妃笑着调侃道:“是二郎的福气才对,有我这么舍得给他花钱的母亲,还娶了你这么好的新妇。” 沈若锦笑了笑,眼底情绪却复杂。 王妃扶了扶她鬓边的朱钗,“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娘俩有话回头再说,你先回门去。临阳侯府那位老夫人的做派我早有听闻……不提也罢。” 慕老夫人本是妾室出身,一连为老侯爷生了两个儿子,因着原先的正室夫人身体不好,多年无孕的缘故,临阳侯府没有嫡子,让庶子慕高远承了爵。 慕高远在老侯爷和嫡母死后,给慕老夫人抬了身份。 但这位老夫人终究是妾室出身,那做派实在上不了台面,搞得如今的黎阳侯府嫡庶不分,乌烟瘴气。 “好,那我这就去了。” 沈若锦朝王妃行了一礼,在王妃“你这孩子,也太多礼了”的嗔怪里,带着何嬷嬷和侍剑和两车回门礼前往临阳侯府。 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 天边乌云遮日,白日里也不怎么亮堂,眼看着风雨欲来。 慕家二女在大婚当日互换夫君的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三日回门这一天,来看热闹的不少。 双骑并驾的奢华马车穿过人群,停在临阳侯府正门前,一众王府近卫开道,左右侍女掀开车帘。 何嬷嬷毕恭毕敬地扶着少夫人下马车。 侍剑被人抢了活儿,没事做就挺直了身板跟在姑娘身后。 沈若锦下了马车,才看到边上还停着一辆青布马车,裴璟正扶着慕云薇下马车。 慕云薇已经梳了妇人髻,两人当众如此恩爱,像是已经成婚。 沈若锦的目光没有停留,径直往前走去。 “二姐姐!” 慕云薇忽然喊住她,拉着裴璟快步追上前来。 方才明明她和裴璟先来的,可沈若锦的马车一到,所有人的目光就全被她吸引了,镇北王府的小王妃多风光啊,仆人成群,连回门礼都是用车来的。 摆这么大的派头,却是一个人回来的。 慕云薇有裴璟陪着一起回门,又觉得自己不输沈若锦了,故作关怀地问:“二姐夫怎么没陪二姐姐一起回门?” 沈若锦懒得搭理她。 慕云薇也不用她回话,自顾自就把话接上了,“对了,我听说二姐姐昨日在李园对相府二公子大打出手,秦小王爷该不会是因此跟二姐姐置气,所以连回门之日都不陪二姐姐一起来吧?” 沈若锦扫了她一眼,还没说话。 身侧的何嬷嬷已经上前一步,高声呵斥道:“哪来的小娼妇?你在狗叫什么?” 第29章 回门 何嬷嬷这话一出,四周顿时炸开了锅。 连沈若锦都很是震惊。 或许是因为何嬷嬷在王府里对她太和气,礼数周全,说话也笑眯眯的。 沈若锦都没想到她有这么泼的一面。 难怪她是王妃的心腹,就方才一句话,一声就镇住了门前众人,真乃能人也。 “你、你骂我什么?” 慕云薇深觉受了羞辱,纤瘦的身子气得发抖。 在梦里,她嫁到镇北王府的日子异常难熬,夫君不喜,恶奴欺主,换亲后听闻沈若锦嫁过去也是新婚夜就独守空房,新婚夫君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沈若锦成天不是上戏楼找人,去赌坊逮的,昨日更是差点被秦琅的冤家对头玷污,今日回门秦琅也不出现。 慕云薇就觉得沈若锦过的还不如自己,这才率先开口同她说话。 谁知何嬷嬷这个最会给人添堵的恶奴,到了沈若锦这里,竟变得如此护主。 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何嬷嬷战意正盛,“我骂的就是你,勾引姐夫私奔的小娼妇!我要是你,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哪有脸出现在人前?你不要脸是你的事!你平白无故招惹我家少夫人做什么?看我家二爷没陪着少夫人回门,你又觉得你行了,可以压她一头是吧?” 慕云薇那点小心思被人说中了,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的。 “上赶着找骂,什么东西!” 何嬷嬷原本还能大骂三百场,只是顾及着今日是沈若锦回门的日子,平白被路过人的看了笑话不好,这才及时收住。 “你、你……” 慕云薇想骂回去,又端着侯门小姐的身份拉不下脸来,用眼神示意绿萝。 绿罗双手叉腰,梗着脖子刚要上,被何嬷嬷一句“小丫片子趁早滚”骂的提前退场。 何嬷嬷回头换上一张恭敬脸,朝自家二少夫人:“老奴方才说话太大声,没惊着少夫人吧?” “没。” 沈若锦算是知道王妃为什么要让她带何嬷嬷一起回门了。 这嬷嬷一个人就能骂翻半个侯府的人。 厉害。 厉害的很啊。 “那就好。”何嬷嬷接收到了沈若锦眼中的欣赏,恭声道:“还请您先一步,这人交给老奴便是。” “那我先行一步。” 沈若锦也不想站在门外被人当热闹看,有人代劳解决碍眼的人,那是再好不过。 “等等!”慕云薇抢先迈上台阶,拦在沈若锦门前,“我只不过是数日未见二姐姐,心中甚是想念,才上前问候姐姐。就算我笨口拙舌惹了姐姐不快,你不想搭理我不搭理便是,怎能如此放任恶奴羞辱于我?” “都这么喜欢拦路,你跟裴璟倒真是天生一对。” 沈若锦唇边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落后她们几步的裴璟听到这话,忽地抬眸看沈若锦看来。 两人这两天专门为私奔的传闻四处辟谣,草草完了婚,就当沈若锦嫁入镇北王府的那天,是他们四个人都完了婚。 裴璟今日陪慕云薇回侯府,换了一身蓝色锦袍,玉冠束发,显得格外儒雅温和,气度翩翩。 这样的裴解元跟侯府三小姐站在一起,也是被人称赞的一对,但镇北王府的车驾一出现,周遭众人就又议论起侯府三小姐跟姐夫私奔,气得二小姐当场换亲嫁给了准妹夫这事。 这件事或许会成为裴璟一生的污点,永远都洗不干净。 最在意这事的只有慕云薇和裴璟。 沈若锦并不看他。 “裴哥,你看她!”慕云薇回头喊了他一声,委屈地眼泪都快下来了,“你我的事都已经解释清楚了,当日祖母和叔父派人请二姐姐回府来细说她不肯回来,现在却放任恶奴拿莫须有的事羞辱于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临阳侯府的三小姐……怎能受此大辱?” 裴璟上前扶住气得发抖,抖得摇摇欲坠的慕云薇,面色也沉了下来,“恶奴欺主,罪大恶极,还请二小姐,让你家刁奴给我夫人道歉!” 沈若锦的嗓音也冷了几分,“道歉?道什么歉?” 慕云薇刚要开口。 这次沈若锦抢先道:“何嬷嬷虽在王府做事,却是良身,她自称老奴,你们就真把她当奴才了?何嬷嬷不是恶奴,你们更不是她的主人,何来的恶奴欺主?” 侍剑适时接腔道:“镇北王和王妃都不曾把何嬷嬷当做奴才看待,你们二位还在这一口一个恶奴刁奴喊上了?” 裴璟闻言不由得眉头紧皱。 解元郎在文人圈里备受推崇,在镇北王府面前却什么都不是。 慕云薇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心里忙不迭后悔方才上前挑衅沈若锦。 只是事情已经摆在这里。 骑虎难下。 更没人给递梯子。 慕云薇拿出了柔柔弱弱的那一套,泫然欲泣道:“王府的嬷嬷就能随意谩骂他人吗?她骂我娼妇、还骂我是狗,二姐姐就真的视而不见吗?我要是狗……二姐姐又是什么?” 何嬷嬷后悔地拍大腿,嘴快了,这个慕云薇再不是东西,也是少夫人的堂妹。 骂她可以,怎么能把少夫人也一起骂进去! 沈若锦不甚在意道:“我自是打狗的人。” 一家子里总是有人有鬼也有狗的。 哪能指望个个都好好做人。 门前看热闹的路人发出了阵阵哄笑声。 侯府大公子慕云逸带着两个小厮迎了出来,笑着打圆场道:“两位妹妹怎么在门口就寒暄上了,祖母和叔父已经在堂上等候多时了,快请进府!” 慕云逸二十出头,是大房嫡出的公子,因为读书极好,在国子监名列前茅备受侯府看重。 他生的容貌俊秀,也颇为做人,慕云薇都快跟何嬷嬷掐起来了,他还能笑着说成两位姐姐在寒暄。 于是同时,慕云逸还不忘跟裴璟见礼,“三妹夫,请。” 当真是八面玲珑,打得一手好圆场。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若锦也不想跟慕云薇在门前掰扯,率先迈步入内。 慕云逸跟她一起走着,还不忘提一句昨日李园之事。 慕云逸说:“我今日才听闻二姐姐昨夜跟相府公子交恶,我心中甚是担忧,还曾赶去李园看了一眼,只是那园子着了火,我赶到的时候已经烧得七七八八……” 沈若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专程为我去了一趟李园?那大婚当日,你在哪?” 第30章 让让她 大婚那日,那天慕云薇和裴璟不在。 慕云逸也不在。 当时侯府里乱糟糟的,旁人或许注意不到这位侯府大公子。 但是沈若锦知道,慕云逸不在府里,定是着急忙慌找慕云薇去了。 慕家大公子心里自有他标榜的亲疏远近在,一个是庶妹、一个是堂妹,即便他比别人更早知道那两人一起逃婚,也不曾派人同沈若锦知会一声,现在又来装什么好兄妹? 慕云逸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那日侯府出了大乱子,我急着带人找云薇和裴公子……情急之下没顾上二妹妹,二妹妹不会怪我吧?” “自然……”沈若锦故意停顿了一下,“不会。” 沈若锦对这位堂兄的记忆大多停留在七岁之前,自母亲病逝后,慕老夫人信了大师的话,认定是她命硬克亲长,老夫人一有点头疼脑热就说是被沈若锦克的,让她去跪祠堂。 没娘的孩子没人疼。 慕高远夹在女儿和生母之间拦过两次,只是他一心想着往高处走,也不怎么管家里的事,偌大一个侯府可着慕老夫人磋磨小孙女。 慕云逸年少时,也曾在下学回家的时候,偷偷来祠堂给她这个妹妹送吃的。 会在慕老夫人罚沈若锦一遍遍抄佛经的时候,仿着妹妹的笔迹帮她抄写。 那时候,沈家的儿郎们都在边关,还不曾见过沈若锦,慕云逸这个堂哥,是整个临阳侯府对她最好的人。 直到沈家人来接走沈若锦,大房的外室带着慕云薇来到侯府,一切就都变了。 慕云逸有了自己的亲妹妹,哪是外室生的,身上也流着一半跟他相同的血。 沈若锦长住沈家,有了世上最好的九个哥哥。 京城和边关相隔千里,堂兄妹俩人起初还有书信往来,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关系就渐渐淡了。 去年沈若锦被外祖父送回京城,她住的院子已成了慕云薇的,她以前的那些东西都被人扔了。 最喜欢的桃花树也被人砍了,只因为慕云薇好清雅,觉得桃花艳俗。 慕云逸作为哥哥从中调和,却跟她说:“云薇自小流落在外,身体弱、胆子小,你是做姐姐的,要让着妹妹一些。” 那时候,沈若锦还没从满门亲长一夜之间都命丧战场的悲痛里走出来,什么都不想管,更无心计较。 后来想起,只觉得可笑至极。 她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不把慕云逸当哥哥,自然不会怪他偏心慕云薇。 慕云逸显然不知道沈若锦在想什么,听到她说“不会”就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二妹妹不怪我就好。” 沈若锦默然不语。 慕云逸却打开了话匣子,“前几日祖母曾派李嬷嬷去镇北王府请你回来那事你还记得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嫁给秦小王爷之后,云薇跟裴公子遭人非议,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由祖母和叔父做主,让他俩凑一对了,就当你大婚那日,慕家二女同时出嫁,今日一道回门……” 他说:“侯府替裴璟和慕云薇辟谣,说明两人不是私奔,确切地救下了裴家养母和妹妹,让他俩成婚是挽回侯府颜面最好的办法。我知道这样有点委屈二妹妹,但……那时候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沈若锦不紧不慢道;“所以呢?” 慕云逸还恍然不觉,“所以……待会儿你见到祖母的时候,不管祖母说什么,你能不能忍忍?祖母年纪大了,你就当让让她。” 沈若锦都气笑了,“照堂哥的意思,慕云薇是妹妹,我这个做姐姐要让着她一点。祖母年纪大了,我也要让着,敢情堂哥读了这么多书,就记得要尊老爱幼,是非对错都不分了是吧?” 慕云逸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若锦,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 沈若锦回到侯府已经快一年了,不怎么走出院子,也不怎么同人说话。 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人和事值得她关心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归于沉默之中。 让侯府这些人有了她为人孤僻沉静,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同人生气,跟人计较的错觉。 “不然呢?”沈若锦抬眸看向他,“堂兄想听我说什么,你你们做了这样的事,还想我夸你们做的好不成?” 慕云逸顿时:“……” 他还真觉得这事做的挺好的,姐妹俩互换夫君,总比侯府小姐跟姐夫私奔好多了不是? 慕云逸原本是边走边跟沈若锦说好,待会儿去了厅堂这,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对慕老夫人孝敬恭顺,做出个有求必应,一家安乐的模样来,侯府姐妹不和的传言不攻自破。 这事也就过去了。 哪知道沈若锦嫁去镇北王府之后,脾气越发大了,连他这个哥哥都一点面子都不给。 再往前,不多时就到了厅堂。 婢女上前掀帘子,向里头通禀,“启禀老夫人、侯爷,二小姐和三小姐、三姑爷回来了。” 沈若锦独自回门,也没有半点扭捏之态,神色如常地入内同慕老夫人和临阳侯等人见礼,“老夫人安康,父亲、大伯母安好。” “云薇携夫君给祖母、叔父、母亲、姨娘请安了!” 慕云薇和裴璟随后而来。 三小姐声音清脆,又俏皮的很,慕老夫人一见就心生欢喜,“云薇回来了,快来祖母这里。” 临阳侯则同裴璟说:“都是一家人,贤婿不必多礼,快坐。” 这样看起来,他们更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只有沈若锦站在原地,被人故意冷落。 她向来从容自若,刚要自己找个椅子坐,何嬷嬷先她一步,把椅子搬了过来,中气十足道:“少夫人请坐。” 这厅堂的桌椅本来摆的主次分明,何嬷嬷这么一搬,场面就就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沈若锦神色如常,施施然落座。 这架势不像新妇回门,更像是公堂审案,她以一敌众,气势非但不输,还有力压众人的阵仗。 慕老夫人把慕云薇喊到身边,都顾不上说两句,就被沈若锦气得不轻,“你还好意思坐?” 老夫人不悦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哪家新妇回门,夫君不陪着一起回来的。” 沈若锦气定神闲道:“以前没见过,今日这不就见到了?” 慕高远见状颇有些头疼,他夹在母亲和女儿之间很是难做,轻咳了两声,“秦小王爷贵人事忙,没陪若锦回来必有他的缘由。” 慕老夫人不悦地打断道:“能有什么缘由,还不就是秦小王爷不喜欢她!” 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喜欢的时候奉若珍宝,不喜欢了就弃如敝履。 秦小王爷要是有一丁点儿喜欢沈若锦,能让她在回门之日独自回来? 慕老夫人自以为看透了这件事,训沈若锦训得越发难听: “当日我让她装成云薇替嫁,先把眼前难关渡过去再说,她偏不肯,现在好了,你自己要嫁秦小王爷,又没本事得到秦小王爷喜欢,整天在外头闹笑话,你不嫌丢人,我这张老脸都羞于见人!” 沈若锦不咸不淡道:“老夫人也别太羞于见人了,外头的传闻多如牛毛,您要听最好听全了,只听一半多无趣。” 第31章 要她跪 何嬷嬷在心里暗暗为少夫人叫好,立马接上了话头,“我们小王爷今日是有要事进宫面圣去了,绝不是不爱重少夫人故意不陪她回门,这不,特意派老奴和一众侍从婢女随行,两大车的回门礼还在侯府门前摆着呢,哪个长眼的见了,能说我们小王爷不喜爱新妇?” “你个老刁奴,竟敢暗讽我没长眼?” 慕老夫人气的胸口闷,她只当沈若锦为了维护体面才准备这么多回门礼,带这么多人随行。 新妇回门没正头夫君陪着,带这么多仆从有什么用? 慕老夫人认定了沈若锦是在强撑体面,语气越发尖酸起来,“秦小王爷人来不了,那手书总能写一封吧?沈若锦什么样,我这个做祖母的最清楚不过,她就是被沈家养歪了,本事不大脾气却大得很……” “母亲。”慕高远出声打断道:“今日是若锦和云薇回门的日子,还有贤侄婿在,您还是少说两句吧。” 当着新姑爷的面训自家姑娘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裴璟虽然没说话,但是眉头微皱着。 显然对侯府老夫人的做法颇为不解。 慕老夫人看了一眼清俊雅致的解元郎,顾及慕云薇的脸面,这才收敛了一些。 大房的夫人孙氏笑着打圆场道:“时候也不早了,既然秦小王爷不来,那我们就开席吧。” “就是,我早就饿了。” 侯府四小姐慕云依朝沈若锦眨了眨眼睛,用眼神示意“二妹妹别跟偏心眼祖母一般见识”。 慕高远点头道:“那就传膳吧。” “慢着。”慕老夫人还没完,“开席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跟若锦商量,你们爷们先去。” 慕高远看了看沈若锦,看她这样也不怎会受委屈,想着女眷们说话,爷们在场确实也不怎么方便,就带着裴璟和慕云逸先到隔壁的花厅去。 几个爷们一走,厅堂上只剩下一众侯府女眷。 慕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来,“前几天李嬷嬷去王府请你回家请不动,好在你还当侯府是你的娘家,回门之日还知道回来……” “老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这次何嬷嬷先听不下去了,知道的说这位是侯府老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穷山恶水养出来的刁钻老妇呢。 沈若锦倒是早就习惯了慕老夫人这幅做派。 早就不抱什么“祖母慈爱”的希望,平日称呼也只称为她为“老夫人”。 慕老夫人两次被这个何嬷嬷截断了话头,十分不悦,用眼神示意李嬷嬷:你来说。 “老夫人的意思是……” 李嬷嬷是去过镇北王府的,见过镇北王府甚是看中沈若锦的模样,不敢把她得罪得太狠,说话就有些犹犹豫豫的。 不中用的老货! 慕老夫人在心中暗骂了李嬷嬷一句,自个儿开口道:“若锦,你也别说祖母不教你,你本就不如云薇懂事知趣,在边关养野了,没规没矩、没轻没重,秦小王爷不喜欢你,实在不足为奇。” “是吗?” 沈若锦想起昨夜罗帐春宵,秦琅心里欢不欢喜她不知道,身体倒是喜欢极了。 一次又一次。 不知节制。 慕老夫人见她这次没反驳,就觉得她在王府肯定过得很不好,拿出一副要传授她夫妻经营之道样子来,“女子嫁了人,能不能在夫家立得住,全靠娘家撑腰,你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更要跟家里的堂兄妹和睦相处,相互帮衬。” 慕云薇语气轻柔地附和道:“祖母说的既是,云薇一直牢记在心。” 老夫人没等沈若锦应声,就提出,“你出嫁那日把云薇的嫁妆也带走了,你今儿还一半给她,做人啊不能死盯着银钱,不顾姐妹情分。” “祖母那么喜欢听外头的传闻,难道没听说我前两日买下了芳华班?我那点嫁妆钱远远不够,还让婆母补贴了不少,如今手里分文不剩。” 沈若锦故意说银子已经花光了。 “你买芳华班花的是嫁妆银子?” 慕老夫人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沈若锦点头道:“是啊。” 其实她用的是王府的银子。 何嬷嬷知情,但是没在这时候说出来。 慕老夫人的反应如此之大,实在有趣。 “你疯了?”老夫人气得坐都坐不住,站起来指着她骂:“你留不住秦小王爷的人就算了,连你自己的嫁妆银子也留不住?” 沈若锦反问道:“舍不得银子套不住郎,不试一试,我怎么知道留不留得住?” 慕云薇气红了眼,“那里头有一半是我的嫁妆!你败光了自己那份不算,连我的那份也花完了?” 沈若锦理所当然道:“给了我的,就是我的。” 她反问这祖孙俩,“老夫人现在是想让我这做堂姐的,出钱养着三妹妹和三妹夫?” 慕老夫人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这个“是”字,她还真没脸应出声。 老夫人答应把两份嫁妆都给沈若锦是因为事情紧急,逼不而已,一直都想着从她手里拿回来呢。 千算万算,没料到沈若锦是这么个败家玩意。 那可是整整两万两啊,几乎掏空了侯府和她的私库。 慕老夫人再疼慕云薇,想私下给她贴补,也掏不出什么来。 偏偏裴璟又是个家中空空的穷书生,小夫妻再恩爱,也不能真的有情饮水饱。 慕老夫人听到银子已经花光就动了真怒,一口气上不来,直挺挺往后倒去。 “祖母!” “老夫人!老夫人您没事吧?” 慕云薇和李嬷嬷一左一右把慕老夫人扶住,一个给她拍背顺气,一个囔囔着请大夫。 刚去了花厅的慕高远等人被这动静惊动,全都赶了过来。 慕高远快步上前,担忧道:“母亲……母亲这是怎么了?” 慕老夫人捂着心口,满是痛苦道:“我的心疾、心疾又犯了,都是沈若锦克的我,让她给我去跪祠堂、跪祠堂!” 在沈家人来接走沈若锦之前就是这幅做派。 慕老夫人身上一有点不舒服,就说沈若锦是灾星害人,要她整日整夜地跪祠堂、抄佛经来化解灾厄。 但现在沈若锦长大了,学了武,嫁到了镇北王府,再也不是恶祖母要她如何就如何的小丫头片子。 “若锦,你看你把你祖母气得,快同她赔个不是,然后去祠堂待着!” 慕高远看母亲忽发急症,根本顾不上其他。 “若锦你依着祖母的,去祠堂吧。”慕云逸也在边上这样说,他压低了声音:“也不是非要你跪,你就当……” “就当孝顺她了?”沈若锦截了堂哥的话头,脸色微冷道:“凭什么?” 凭什么慕老夫人说她是灾星,她就成了灾星? 凭什么慕老夫人要她去跪祠堂,她就得去? 这样的恶祖母凭什么让她孝顺? “祖母都出气多进气少了,你快、快去跪祠堂啊!” 慕云薇的声音此时都带了哭腔。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沈若锦其实早就习惯了侯府的人这般行径,她也不怎么伤心,就是觉得好冷啊,四肢发凉。 风穿厅堂,雨落屋檐。 昨日帐中萦绕在沈若锦耳边的嗓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只一声就压下了满堂嘈杂,“你们刚才,要让谁去跪祠堂?” 第32章 我夫人 沈若锦站起身来,回头看去,只见秦琅身着绛紫锦袍,携风带雨,执伞而来。 本该留在宫中面圣陈情的人,就这样忽然出现在侯府正堂门外。 她原本冷眼看着侯府众人演闹剧,像个外人一般站在这里。 早就习惯了慕老夫人不喜欢她,亲爹在母亲和女儿之间,永远拿“孝道”说事。 沈若锦早就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 不听从、不在意,不管她们怎么闹,都无法从她这里拿到什么好处。 至于跪祠堂,整个侯府的人加在一起也奈何她不得。 跪不了一点。 偏偏这种时候,秦琅来了。 侯府这些破事被他瞧见,沈若锦心里忽然五味杂陈,她觉得丢人。 实在太丢人了。 带路的侯府小厮被他远远甩在了后面,呼哧带喘地追上来,高声禀报道:“启禀侯爷、老夫人……秦小侯爷他、他来了!” 这一声禀报跟堂前众人跪拜行礼喊得的“拜见小王爷”重叠在一起。 门前风雨潇潇,厅内乱七八糟。 都在秦琅到来的这一瞬间,定格下来。 秦琅随手把执伞抛给身后的侍从,大步迈入厅堂,眼里好似看不见其他人似的,径直走向沈若锦,向她拱手行了一礼,“为夫来迟了,夫人勿怪。” 相处数日,沈若锦还是头一次见到秦小王爷如此有礼。 大概是王妃觉得秦琅没能及时陪她回门会被侯府的人挑刺,特意让他一出宫就赶来给她做脸。 这番好意,沈若锦心领神会,温声道:“夫君来得正是时候。” 秦琅等了这么久,总算听到沈若锦再次开口喊他“夫君”,顺势上前同她并肩而立。 秦小王爷扫了众人一眼,“看着也确实正是时候,你们临阳侯府好生热闹,个个都是唱戏的好手,连请戏班子的钱都省了。你们谁同我说说,这是在演什么?” 慕老夫人一副旧疾复发的模样,慕云薇和李嬷嬷正一左一右扶着,整个侯府女眷都急得不得了。 秦小王爷都视若无睹,一上来就看穿了一切似的,问她们:演什么呢。 在场众人顿时神色各异。 慕高远心下一惊:这混世魔王跟若锦居然还挺……挺和睦? 慕老夫人震惊地忘了装病,一双老眼都瞪圆了,心里直犯嘀咕: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不是说沈若锦不得他的喜欢,新婚夫妻成天在家里家外干架吗?怎么今天张开为夫,闭口夫人的,看起来跟传闻完全不同! 慕云逸脑子转得快,还想找个合理的由头把这场遮掩过去,第一个开口道:“祖母她身体不适……” “回二爷的话。”何嬷嬷忍不了了,朗声回话道:“方才慕老夫人方才见二少夫人独自回门,便以为她不得您喜欢,在这教她做人呢。” “哦。”秦琅负手而立,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怎么教的?” 何嬷嬷道:“慕老夫人说,不得夫君喜欢的女子就只能倚靠娘家,让咱们少夫人乖觉些,拿出一半的嫁妆来分给慕三小姐,可咱少夫人的嫁妆银子前两日已经用来给您买芳华班了,哪还拿的出来啊?这慕老夫人偏不信,还气得当场发了病,要让少夫人去跪祠堂……” 秦琅心里清楚沈若锦买芳华班,用的是王府的银子。 这也不是什么重点。 他在听到慕老夫人要嫁妆不成,当场“发病”用祖母的身份逼沈若锦跪下的时候,眸色骤然沉了下来。 沈若锦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秦琅握住了手。 “如此说来,夫人还是因为把嫁妆银子花在我身上了,才在侯府受此委屈?” 秦琅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沈若锦抬眸看着他,银子的事两人心知肚明,秦琅说这话,显然是为了帮她向侯府发难。 他带着一身风雨来,手心却是暖的。 炽热地把她冰凉的指尖捂得暖和了。 沈若锦“嗯”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装出一副受了气的委屈样,垂眸看着地面,眼角余光却看见秦琅的衣袍沾了水,像是急着赶来,顾不上挡去风雨。 “小王爷这话言重了。”慕高远赶紧出来解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锦她祖母也是把她当亲孙女说话才直白了些。” 秦琅唇边扬起了一抹冷弧,“原来临阳侯把当祖母跟亲孙女要回嫁妆贴补另一个孙女这种奇事,当说话直白?” 慕高远顿时就被噎住了:“……” 这秦小王爷又、又喊我临阳侯。 心情好的时候喊“岳父大人”,一翻脸就喊“临阳侯”。 真不好相与啊! “何止啊二爷!”何嬷嬷还没说完呢,“这慕老夫人病的忽然,说是旧疾复发,但府里这些人一不喂药,二不找大夫,竟异口同声催着咱少夫人去跪祠堂,想来从前惯是如此,可叹我们少夫人孝顺懂事脾气好,换做别人定然早就掀桌子闹起来了!” 这个别人说的就是秦小王爷。 从前镇北王对他动家法,父子都要打一场,掀桌子都算好的,上房掀瓦拆屋子也算不上稀奇。 何嬷嬷这话一出,侯府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她身上。 这世上竟然有人觉得沈若锦好脾气? 若不是沈若锦身怀武功,刚回京就把慕老夫人派去教她规矩的人都打出门去,侯府的护卫见了她退避三舍,慕老夫人哪用得着要罚她一下都这么费劲? 沈若锦确实没在侯府掀过桌子。 拍倒是拍碎过。 “我夫人的确温柔良善,不爱与人为难。但我这个做夫君的,绝不能让人欺负了她去。” 秦琅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着实不俗,语气一沉喊了声“临阳侯”。 慕高远被他喊得后背发凉,硬着头皮道:“小王爷,这自家内宅之事,亲祖母和亲孙女之间哪有什么不欺负的?” 云姨娘见状,委屈至极地说道:“小王爷有所不知,何嬷嬷说的也只是片面之词,是二小姐抢了三小姐的嫁妆在先,老夫人只不过是想让她一半回来,却被她气的旧疾复发……” 秦琅沉声打断道:“你是何人?我与临阳侯说话,轮得到你来插嘴?” 云姨娘柔柔弱弱地行礼道:“妾乃侯府大房的云姨娘……” 秦琅多看她一眼都嫌弃污了眼睛,沉声问临阳侯,“贱妾之流,何以登堂入室?” 第33章 毒舌 云姨娘当场就白了脸,像是不堪受辱站都站不住似的,往婢女身上倒去。 慕老夫人原本是装病,听到这句话之后气得差点真的呕血。 妾室出身是她一辈子的耻辱,因此对儿子娶回来的沈家嫡女、嫡女出身的沈若锦都打心眼里嫉恨。 自称慕高远继承临阳侯之位,她做了慕老夫人之后,府里就再也没人敢提贱妾两个字。 连沈若锦那般没规没矩的,也不会拿这事戳老夫人的心窝子。 哪知道这个秦小王爷一来,竟直接一语双关,当众把她这个老夫人的脸面踩在了脚底。 慕高远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她是我兄长的遗孀,所以……” “侯爷,镇北王府没有妾室,连小王爷这般风流人物也没往府里抬过人,想来是王府规矩大,贵人见不得贱妾之流,您就别解释了。云姨娘,你还不赶紧下去?” 大房的正室孙夫人话说的和气,心里已经气死了:我这个正室夫人还在这坐着,云姨娘一个妾室算什么遗孀? 慕高远一看嫂夫人,就知道自己忙乱中说错了话,赶紧让人把云姨娘带了下去。 慕云薇张了张嘴,想说话又按捺住了,只红着眼睛喊了一声“祖母。” 秦小王爷先前可是向她这个侯府三小姐的提的亲。 那时候秦琅就知道她是妾室所出的庶女,当时都没嫌弃,怎么今日却拿这事出来羞辱人? 定是沈若锦跟他说了什么! 慕老夫人瘫在椅子上,看沈若锦长大之后越发不服管教,如今高嫁更不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这个秦小王爷更是咄咄逼人,老夫人忍不下这口气强撑着坐了起来,摆着长辈的架势说教道:“小王爷身份再尊贵,今日也是陪着新妇回门的姑爷,做新姑爷的在岳家指手画脚,这般拿大未免有失王府教养。” “老夫人请慎言!”沈若锦冷声打断道:“教养这东西,您自己都欠缺,就不要拿来说教了。” 她已经无所谓这个祖母怎么对她了。 空有血缘,却没有祖孙缘分,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但她不能容忍秦琅在侯府受半点气。 慕老夫人气的直喊临阳侯,“高远,你听听!你听听她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慕高远头大如斗,正要开口,忽听得秦琅冷笑道:“呦,老夫人的病这么快就好了?” 慕老夫人抬手指着他:“我……你!” 慕高远看老夫人这么快恢复如常也大吃了一惊,但这场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赶紧回身把她的手按了下去,压低了声音跟他说:“母亲消消气,这可是镇北王府的小王府,不是自家小辈,说出口的话要斟酌再斟酌……” 慕老夫人的话没机会说出口。 就听见秦琅又道:“我瞧老夫人这病稀奇的很,且寻常大夫都救不得,既然信鬼神之说,一有点头疼脑热就让我夫人去跪祠堂,怎么不自己住到祠堂去?老夫人若心诚,日日跪、夜夜跪,慕家先祖定会保佑你活到百岁,此生长跪。” 沈若锦以前也这么想过。 只是她小时候嘴没秦小王爷这么毒。 实在望尘莫及。 “你、你竟然咒我、让我去跪祠堂?还有半点敬老之心吗?气死我……气死我了!” 慕老夫人听到这话,还真被气伤了,一口气卡在那上不来下不去的脸色泛青发紫。 慕云薇帮她顺气都顺不过来。 慕高远这次也分不清老夫人到底是真的气病了,还是装的,配合着吩咐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请大夫、把老夫人扶回院子里去。” “是,侯爷。” 李嬷嬷和婢女们赶紧扶着老夫人回去了,慕云薇担心祖母跟着往后院去。 闹了这么一场,大房的孙夫人怕被殃及,赶紧带着女儿慕云依回屋了。 片刻之间,厅堂里就没剩几个人了。 慕高远暗自抹了一把汗,回头跟秦琅赔笑道:“老夫人上了年纪,有些糊涂了,以前不这样,她以前是很疼小辈的,若锦,你说是吧?” 这是点她呢。 秦琅的目光随之落在她身上。 “嗯。”沈若锦实话实说,“老夫人说我姓沈,不算侯府小辈。” 慕高远瞬间笑不出来了。 他跟沈氏情意相投那会儿,答应了她第一个孩子要跟她姓。 这本是情深意浓的一桩佳话。 但沈氏迟迟没能给他生下第二个孩子,慕老夫人嫌沈若锦是个女孩,还姓沈,又认定命硬克亲之事,闹了许多年,以前只有自家人知晓也就罢了,今日闹得两个新姑爷都瞧见了。 临阳侯这张脸实在有些挂不住,尴尬地说:“若锦,今日是你回门的大好日子,祖孙哪有隔夜仇,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今日这是回门宴还是你祖母亲自张罗的呢。快、移步花厅,咱们用午膳去。” “我不饿,我去祠堂。” 沈若锦在王府吃饱了来的,早就知道回来没好事。 她回侯府,只是想让外祖父派来京城打探她过的如何的人,知道她嫁了人,没那么循规蹈矩,也在努力着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没惹事、也没跟侯府的人闹起来。 但慕老夫人连这点表面平静都不愿意维持。 到底还是撕破了脸。 “你这孩子,气性真大。没人真让你去跪祠堂!” 慕高远当着秦小王爷的面,不好说女儿什么,只能打哈哈。 沈若锦道:“我去给母亲上柱香。” 秦琅收了锋芒,又恢复成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说起来,我也该陪你去给岳母上一炷香。” “该当如此。” 慕高远只想着这两人愿意息事宁人就好,做什么都行,连连同意了,甚至想亲自给她们带路。 沈若锦拒绝了,“去祠堂的路我熟得很,父亲还留下招待你的贤侄婿吧。” 她这话说得平静,但慕高远总有种被讽刺了一下的错觉。 临阳侯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秦琅说:“我听夫人的。” “好好好,依你,都依你们。” 慕高远不再多事。 沈若锦带着秦琅出了厅堂,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没人看着了,她想把手抽回来,却被秦琅握得更紧。 秦琅一本正经道:“演戏,要演全套。” 第34章 阿锦很好 沈若锦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就任由他牵着了。 更亲密的事都已经做过,也不差多牵这么一会儿手。 两人携手朝前走,风雨穿廊,迎面而来,侍剑上前给两人撑伞,秦琅却伸出左手直接把伞接了过去,亲手撑着,为沈若锦挡去风雨。 “我来吧,你手上还有伤。” 沈若锦看着他缠着层层白纱布的手,心说秦小王爷演戏未免太拼。 手伤着,还要如此表现。 秦琅将伞往沈若锦那边倾下大半,嗓音微扬,“一点小伤,不耽误我为夫人撑伞。” “你不怕手疼,那就你来。” 沈若锦失笑,且随他去。 裴璟从对面的花厅里走出来,就看见传闻中风流不羁的秦小王爷,在大雨中亲自为沈若锦撑伞。 秦琅正低头跟她说着什么,嘴边带着些许笑意,半边衣袍被雨点打湿了也恍然不觉。 裴璟忍不住盯着秦琅和沈若锦相携的手,才成婚三日,他们竟如此亲密了? 裴璟第一次见到沈若锦,是半年前。 一身布衣的穷书生拿着信物来到侯府,提起沈氏当年为侯府嫡女定下的婚事。 临阳侯拿了两百两银子说是接济他,同时也委婉地提出了沈氏离世多年,裴家也已经败落,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这婚约莫要再提。 裴璟知道侯府是嫌贫爱富,才随便拿些银两打发了他,就在他不要银子、归还信物准备离开的时候,沈若锦出来应下了这桩婚事。 她说:“沈家重诺,绝不食言。” 当时隔着屏风,匆匆一面。 裴璟看不清沈若锦的相貌,只看见她身着白衣,玉簪挽发,极其素净的打扮,清雅地不似朱门侯府养出来的贵女。 他当时一见难忘,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句: 素衣白裳亦惊鸿。 沈若锦改嫁给秦琅之后,连穿衣打扮都跟以前截然不同了,今日回门,头上带的是金簪珠冠,身上穿的是绯色锦衣罗裙,从头到脚无一物不精致奢靡。 难怪。 难怪不听他解释,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裴璟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笑。 依慕云薇所言,镇北王府倾覆在即。 她图王府的权势富贵才嫁给秦琅,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就会回头来找他。 且等着看便是。 “贤侄婿,门前风大雨急别在这站着了,快些进去坐。” 慕高远走出厅堂就看见裴璟也出来了,赶紧招呼人进花厅去。 说起来,秦琅和裴璟同样都是侯府的新姑爷,但前者上来就当众揭老夫人的伤疤,让侯府祖孙的矛盾闹得更厉害,后者明显就懂规矩许多,不插手后宅女眷的那些事。 “叔父请。” 裴璟的表情恢复如常,把所有不悦全都藏在了心里。 侯府老夫人如此行径,实在让人敬重不起来。 他也看不下去,但是做新姑爷的,总不好当众顶撞长辈,但这个秦小王爷却连装都不装一下,言语犀利,直接顶撞了慕老夫人。 本朝极重“孝道”,若是换做旁人,只此一条就会被人诟病至死,此生与仕途再也无缘。 但秦琅出身尊贵,生性又肆意妄为,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看。 这就是他和秦琅最大的不同了。 裴璟暗自对比着,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沈若锦和秦琅相携而去的背影。 即便知道这两人做不了几天夫妻,他仍旧满心嫉恨。 …… 临阳侯府,祠堂。 沈若锦和秦琅一起迈过门槛,到了母亲的灵位前才各自松开手。 何嬷嬷和侍剑各自点了三炷香,递给两人。 沈若锦朝母亲的灵位拜了三拜,小时候受了委屈,总是什么都跟母亲说,如今长大了反而话少得很。 带回来一个假成亲的夫婿,似乎也不用专门说给逝世的母亲听。 香火在堂前袅袅散开,她行完礼,直接把香插进了香炉里。 “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在临阳侯面前都没行过礼的秦小王爷手持香火,正儿八经地跟沈氏的牌位行了一礼,同她说起话来。 “我名秦琅,镇北王秦骅与王妃林雪兰之子,跟沈若锦成婚数日之后才来拜见岳母实属不该,还往岳母大人见谅。” 他这般模样,搞得沈氏还活着似的。 守祠堂的侯府仆从听得背后发凉,看秦小王爷的眼神也变得十分怪异。 以前也没听说镇北王府这位小王爷这么神神叨叨的啊? 沈若锦看了秦琅一眼,“我母亲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跟你计较。” 再说了,换亲之前秦琅要娶的人是慕云薇,方才厅堂上被他一句“贱妾之流”骂倒的云姨娘才是他原本是岳母。 即便提前来侯府见了,也不会来见她母亲的牌位。 沈若锦只当秦琅是把演戏演全套发挥到了极致,也没出声打断。 她站在一旁,听着秦琅跟牌位说: “岳母大人别听侯府那些人胡咧咧,我夫人……阿锦她很好,貌美如花、品性俱佳,沈老将军把她养的很好,是侯府老夫人中了邪才如此针对她。” “您放心,有我在,一定找人替老夫人驱邪正念。” “待她不好的人,我都不会轻饶。” 秦琅说着上前将香插入香炉之中,郑重其事地保证道:“我与阿锦必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秦小王爷当着侯府众人的面一口一个“我夫人”,沈若锦只当他戏瘾大,这会子在祠堂,活人都没几个,全是牌位,他还越演越起劲了。 还喊她“阿锦”,说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骗骗活人就得了,怎么敢骗死人的? “秦琅!”沈若锦喊住他,“差不多行了。” 秦琅回头,带着些许说话被打断的不悦:“我还没说完。” 沈若锦颇有些头疼道:“你还是去与我父亲说吧。” 也不怕谎话说多了遭雷劈。 秦琅拂了拂衣袖的水珠,随口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临阳侯见了我就坐立难安。” 沈若锦说:“我想与母亲单独说会儿话。” “那好,我先出去,你自与岳母大人说悄悄话边是。” 秦琅要说的本来也说的差不多了,转身就往外去。 只留下侍剑和何嬷嬷在祠堂里陪着沈若锦。 她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把牌位取下,用锦帕擦了好几遍。 有时候她也挺羡慕秦琅的,那么能演,仿佛什么话都能张口就来。 沈若锦张了张口,就只能跟母亲的牌位说:“阿娘,我会好好活的。” 第35章 我们和离吧 沈若锦只说了这么一句。 谎话说得再多都没用。 她与母亲,只说真话。 何嬷嬷满眼怜爱地看着自家少夫人,多好的姑娘啊,那个慕家老夫人真是猪油闷了心,才会觉得她是命克长辈的灾星! “这都快过了午膳的时辰,少夫人回了侯府什么都不吃可不行,老奴这就去找二爷,让他们另外备些吃食来。” 何嬷嬷说着,见沈若锦没有拒绝这才出去了。 堂外风雨交加,有个小厮匆匆从侧门进来,呈上一封书信,“二小姐,方才侯府门外来了一个小乞丐,说有人托他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侍剑上前接过来,确认里头没毒没问题才转交给姑娘。 沈若锦把母亲的牌位放回原处,拆开信封,只见信纸上写着两行字: 沈老将军兵困落月关,命悬一线。 沈若锦脸色忽变,握着信纸的手徒然收紧。 她反复地把信上这两行看了好几遍,纸上字迹潦草,用的也是最寻常的宣纸和笔墨,根本看不出是出自何人之手。 侍剑紧张地问道:“姑娘,信上写了什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沈若锦没说话,直接把信纸递给了她。 侍剑看了信上所写,顿时面露惊骇之色,“怎么会?老将军他怎么可能……” 战场之上,生死只在一瞬间。 沈老将军已经年近七十,身体早就不行了,若不是他那四子九孙在三年前同时殒命,本该早早卸甲归乡在家养老。 惨烈的大战之后,皇帝将三公主嫁去西昌和亲,点了别的将领去边境接受兵权,将沈老将军边缘化。 边关这两年来都无战事,即便是烽烟再起,也该是皇帝点的新将帅带兵抗敌,而非沈老将军。 可沈若锦知道,她的外祖父到了这把年纪也当不了缩头乌龟,他心里永远把边关的百姓放在第一位,边关若起了战事,他老人家定然是第一个披甲上阵的人。 信上说他兵困落月关,命悬一线…… 沈若锦打心里不愿相信这件事,可仔细一想,不无可能。 “这信,这信到底是谁送来的?我去把人找出来问清楚!” 侍剑转身就朝外走去。 “来不及了。”沈若锦说:“对方既然让小乞丐送信,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他是谁。” 京城这么大,各家关系错综复杂,要找一个有心躲藏的人,实在是太难。 即便能找到,也费时费力。 若是外祖父真的被敌所困,营救之事刻不容缓,这事她既已知晓,就不能寄望于旁人去救。 无论信上所说是真是假,沈若锦都要亲自去一趟边关,确认外祖父是否安好。 她伸手示意把侍剑把信拿回来。 后者满脸着急,但是还是折了回来,将信交还与她。 沈若锦把信放到火烛上点燃了,烧成灰烬,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或许这封信只是谁写来耍人玩的。 但沈家满门英烈惨死的战报还逐字逐句映在她脑海中。 这一次,沈若锦真的赌不起。 她沉声吩咐道:“侍剑,去备一匹快马,还有干粮和盘缠。” 侍剑为难道:“可……老将军说过不许姑娘再去边关,不许你沾染半点跟战场相关的事。而且姑娘,你已经嫁人了,你现在不仅是沈家的十姑娘,更是镇北王府的少夫人,没有哪个夫家会允许新妇上战场,哪怕镇北王再敬重咱们老将军,也不可能让你去的。” 沈若锦道:“你只管去办,其余的事,我自会与秦琅说。” “是。”侍剑应声照办去了。 沈若锦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祠堂里,方才秦琅对着母亲牌位喊岳母大人,一直说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可惜不管秦琅演的有多真。 假的就是假的。 她闭目,听门外疾风骤雨,忆起七岁那年。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慕老夫人说头疼怎么都睡不着,逼沈若锦在祠堂跪了两天两夜,不给吃不给喝,她那时候身子骨弱,发了高热也没知道,恍惚间都看到阿娘来接她了。 是沈四年少顽皮,仗着轻功好翻墙入侯府,来见素未谋面的小表妹。 他想做第一个见到小表妹的人,找遍了朱楼绣阁都找不见人,却意外听见侯府下人说二小姐又被老夫人罚去跪祠堂了,这才找到侯府祠堂去,把蜷缩在蒲团上的小姑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当日,一支穿云箭在临阳侯府上空炸开。 时隔数年才回京一次沈老将军带兵围了临阳侯府,沈若锦的四个舅舅、九个哥哥打进侯府,跟慕家人撕破脸,将她带回了沈家。 那一天之后,她就从侯府没人疼的小可怜,成了沈家如珠似宝的十姑娘。 沈老将军走哪把她带哪,舅舅舅母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兄长们争相把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教给她。 他们总说“小十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要天上的星星,哥哥也要给你摘下来!” 只可惜,人间苦恨长,好梦总难留。 沈家人赋予她的不是仅仅是宠爱和身份,她长大了,读过书,习了武,见过战场厮杀,再也不是孤苦无依,只能等着别人来救的柔弱小姑娘。 沈若锦睁开眼,转身迎着风雨往门外走去。 这一次,换她去接他们回家。 沈若锦朝出嫁前住的院子走去,把尘封在床底下的箱子拖了出来,取出用红布缠了不知道多少层的昔日佩剑。 她提起剑,低声说:“好久不见,无悔。” 这是二哥送她的剑,剑名无悔。 尘封一整年的宝剑出鞘时依旧锋利无比,沈若锦拿袖子擦了擦,又把箱子里的袖箭、束腕和金丝甲等物都拿了出来,把该穿戴的都穿戴上。 侍剑过来回话,“姑娘,东西都备齐了。” “好。”沈若锦朝外走去,“派人去把秦小王爷请来。” 话声未落,她刚迈出门就看见秦琅冒雨而至。 天色昏暗,乌云压城,檐下灯盏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雨打枝头哗哗作响。 秦琅对上她的视线,快步穿过雨帘走到门前。 沈若锦看着他,意简言骇道:“秦琅,我们和离吧。” 第36章 三日夫妻 秦琅来得急,这么大的雨连伞都没打,迎面就听见沈若锦说要和离。 他愣了一下,暗自镇定下来,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提着剑,要上哪去?” “去落月关。” 沈若锦也不瞒他。 大婚之日是她要嫁秦琅的,提出假成亲、一年之后再和离的也是她。 如今忽然要提前和离也是她。 沈若锦心中难免觉得对不住秦琅。 但是今日这封信来得突然,若是外祖父真的被困落月关,西疆又起战事,她这一去,能不能活着回来犹未可知。 让秦小王爷刚新婚就和离,总比让他刚成亲就做鳏夫好一些。 更别说她若是没死,活着回来了事情更加复杂。 当年皇帝御驾亲征大败而归,致使十万将士惨死,他不愿再提旧事,甚至刻意把知晓当年之事的人放逐,沈家满门英烈的尸骨至今不得回乡,沈若锦要接他们回家,必定会引来天子之怒。 她若顶着镇北王府小王妃的身份,难免要会连累王府的人。 所以离开之前就跟秦琅提和离,让镇北王府与她撇清干系。 “你要去落月关,去就是了,为何要与我和离?” 秦琅表面上还算镇定,心里都快绷不住了。 跟着二少夫人一道回门的王府侍从说她接到了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不多时侍剑从祠堂出来去准备快马和干粮等物,一看就是要远行。 还是刻不容缓,即刻就要走的那种。 秦琅都顾不上跟临阳侯多说一句,就立马来找沈若锦。 “我有说不让你去吗?” 他不等沈若锦回答,又道:“新婚三日就和离,你怎么敢的啊,沈若锦?” 沈若锦见秦琅完全不知她心中所想,正要同他全盘说清楚,分析利弊。 但秦小王爷完全不想听,“你前两日跟我说的还是一年为期,这才几天?你就改了主意……是我演得不好吗?” 沈若锦愧疚难言:“……不是。” “那就是昨夜之事……让你对我心存不满了?” 秦琅好似完全想不出沈若锦忽然要跟他和离的理由。 唯一的可能,就是昨夜荒唐,累着她了。 秦琅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了还不行吗?” 他原以为昨夜是闺房之乐的开始。 不曾想,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早知道…… 就不停了! “也不是。” 沈若锦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 “那就是我刚才进你的院子,先迈了左脚?” 秦琅越问越离谱了。 “都不是。”沈若锦握紧了手中的无悔剑,闷声说:“就当我欠了你的……” “欠了我的就要还。” 秦小王爷从来都不走寻常路。 即便是这种时候,也半点不让。 他说:“沈若锦,大婚当日是你说要跟我凑合的。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我是夫妻,今日宫里那位为这事还敲打过我。我在御前话都说出去了,说你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嫁。现在你要我跟我和离,我一个欺君之罪在所难免。” 昨日李园的事传的满城风雨,镇北王天还没亮就押着他进宫面圣。 皇帝这几年沉迷女色,不思朝政,却越发多疑,在各处都安插了眼线暗桩,还当面把昨日宝嘉郡主给他下了相见欢的事拿出来说。 皇帝问秦琅,怎么就忽然改娶了沈若锦? 大婚当日慕云薇跟裴璟私奔的事好说,但是秦琅并非怕人看笑话的人,他若不愿意,公主郡主来了也强求不得。 当时宫中的情形,皇帝虽是笑着问的,但心中已有计较。 即便秦琅说自己喜欢沈若锦才娶她,皇帝也不会信。 而且,沈若锦都不知情的事,他也不想让不相干的人比她先知道。 于是…… ‘沈若锦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嫁’这个更容易被皇帝接受的说法,就这样被秦琅临场编了出来。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由头,一日之间竟发挥两次作用。 御前圆谎,雨中留妻。 秦琅到底还是淡定不得,流露出心底的情绪,“沈若锦,你这不是要跟我和离,你是要我的命!” “我……” 沈若锦一时间都有些哑然,“我绝无害你之意。” 秦琅顺势道:“不管怎么样,你我现下绝不能和离。” 沈若锦斟酌着说道:“那、等我回来再和离也行,到时候你只需摆明立场,想来皇帝也不会太为难你和镇北王府的人。” “沈若锦!”秦琅忍无可忍道:“我现在听不了‘和离’这两个字。” 秦小王爷都快气死了。 好不容易才娶回来的夫人。 手都还没牵几次,就要跟他和离。 沈若锦不再提“和离”二字,手中抱剑向他行了一礼,“秦小王爷,今日……多谢你来侯府走这一趟,即便你我日后不是夫妻,我也会牢记你今日之情。” 若有幸能从西疆活着回来。 此情必报。 秦琅捂耳朵,“快住口吧,‘不是夫妻’这话我也听不得。 沈若锦沉默片刻,取下腰间的掌家玉佩递了过去,“这玉佩,是王府的掌家信物,还请秦小王爷帮我交还给王妃。” 既打定了主意,从西疆回来就和离,断没有一直留着王府信物的道理。 秦琅却不肯接,“母亲给你的,哪有我替她收回去的道理?” 沈若锦也不强求,“那我让侍剑送回王府,交到王妃手上。” 秦琅道:“给了你的,就是你的。你不是要去落月关吗?京城离那地方有二千多里路,你的马再好,也经不住你日夜赶路,这信物比你想象中的更有用。” 他说:“林氏商铺遍布天下,你拿着信物每到一处就到当地的车马行换马,必要之时,还可以拿着它调粮调银子。” 王妃是真的喜欢她这个儿媳妇。 交到她手里的玉佩竟有如此大用。 沈若锦握着玉佩,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秦琅说:“这信物你留着,用的着的时候就用,也不必想太多。” 他连沈若锦心中所想都熨帖了,“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既做了我的妻,花我的银子也是理所应当。” 三日夫妻也是夫妻。 沈若锦颔首道:“多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今日受此恩惠,来日定要想办法还他。 “谢就不必了。谁让我的命,握在你手里。” 秦琅这话说得似是而非。 他忽然话锋一转,问她:“沈若锦,你要不要带上我?” 第37章 我想跟你一起去 沈若锦闻言微滞。 这事她真还没想过。 以至于秦琅问出口的时候,着实令人猝不及防。 “罢了。” 秦琅见她如此,就知道她若开口必会拒绝。 落月关在西疆,必然是事关沈老将军,沈若锦才会这般着急。 他不想耽误她的时间,低声道:“沈若锦,你先去。一路平安,万事小心。” “好,小王爷也珍重。” 沈若锦深深地看了秦琅一眼,在看到他点头之后,随即转身出府而去。 “姑娘,马在侧门。” 侍剑背着准备好的行囊,带着她避开侯府大多数往侧门去。 侯府这些人拦不住她,但一人问一句,左拦右拦的也实在耽误事。 雨一直下。 狂风吹弯街道两旁的树木,落叶随着流水满地漂浮。 沈若锦带上笠帽,出了侧门就翻身上马。 侍剑把包袱递给她,仰头道:“姑娘,我想跟你一起去。” “你留下打探京中消息,若有异常即刻传信与我。” 沈若锦勒紧缰绳,此去路途遥远,风餐露宿的,多带一个人反而会拖慢脚程。 而且,她再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在面前死去了。 侍剑留在京城才是安全的。 “若我……请你代我向王爷王妃赔罪。” 沈若锦隐去不好的话没说。 侍剑却听明白了,“姑娘……” “别站这淋雨了,进去吧。”沈若锦说着便扬鞭策马“驾!” 骏马扬蹄,飞驰在雨中,飞一般穿过街道。 相隔不远的转角处,裴璟站在屋檐下,看着沈若锦的身影淹没在大雨中。 “三姑爷!三姑爷你怎么到这来了?三小姐正找您呢。” 招人找到这里的侯府小厮上前道。 裴璟收回目光,“随处走走,哪知迷了路,就走到这来了。” “都是底下的人照顾不周,小的这就给您领路。” 侯府小厮赶紧把人往回领。 裴璟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看到四下众人噤若寒蝉,秦琅正在跟临阳侯吵架。 也不能说是吵架。 其实就是秦小王爷单方面挑临阳侯的不是。 “都怪你们偏心,惹得我夫人如此伤心,竟冒雨离府,也不知去了何处!若她出了什么事,你们临阳侯府谁也别想好过!” 秦琅放完话,拂袖而去。 一众镇北王府的侍从婢女跟着离开。 裴璟跟秦琅迎面遇到,一时间竟分不清这人说的究竟究竟是真、还是假? 他究竟知不知道,沈若锦是为了什么忽然离开侯府? 秦琅用眼角余光扫了裴璟一眼。 怎么看怎么碍眼。 不看也罢。 裴璟停下,同他行了一礼。 秦琅点头算是回应。 而后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秦小王爷一走,临阳侯就靠在廊柱上抬袖擦汗了。 他心里后悔不迭,以前怎么会觉得把侯府女儿嫁到镇北王府是天大的好事? 秦小王爷这样的混世魔王,做儿子催老子的命,做女婿催岳父的命。 谁沾上谁短命啊! “叔父,秦小王爷这是?” 裴璟走过去询问了一声。 今日侯府这回门宴,真的坐下来用过饭的,只有临阳侯和裴璟两个人。 两人还都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说了两句,临阳侯去看慕老夫人了。 裴璟在侯府里闲逛,再好的雨景也无心欣赏。 “若锦闹脾气,跟小王爷吵了一架,独自离府去了,这孩子从小就不懂事。嫁给小王爷之后就更无法无天了,今日小王爷没有一早就陪她回门,小夫妻许是在祠堂闹起来了,若锦走了,小王爷反倒来……唉。” 临阳侯说着叹了一口气。 回门之日家里出了这样的乱子,再找补也是徒劳。 好在裴璟也没多问,还反过来宽慰他,“镇北王还在京中,秦小王爷再横,也不能拿叔父怎么样。” “这倒是。” 临阳侯顿时感觉自己好了很多。 裴璟正同他说着话,外头小厮来报,“侯爷,三姑爷,三小姐来了。” “我写封信同镇北王说明缘由。贤侄婿,你多陪陪云薇。” 临阳侯抹了一把额间的汗,琢磨着先跟镇北王通个气。 免得秦小王爷跟沈若锦夫妻不和,转头把气都撒在侯府来。 裴璟道:“叔父请便。” “好、好。”临阳侯往书房去了。 “裴哥。”慕云薇抬手屏退下人,迈着莲步走到裴璟跟前,柔声问道:“我先前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裴璟没有立刻回答,抬头看着大雨滂沱,水滴从屋檐落下来,犹如珠帘滚动。 大婚那日,慕云薇说他养母和妹妹有难,必须立马跟她走,才能保全她们的性命。 裴璟带着她赶回养母所在的王家庄,就看到庄子失火,养母和妹妹被困其中,好在他们及时赶到才把人救了出来。 后来,慕云薇又说镇北王府兄弟相争倾覆在即,沈老将军兵困落月关,不出十日边关便会传来死讯。 裴璟亦不知慕云薇口中“天命预警”的这些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慕云薇柔声劝道:“沈老将军一死,落月关必将沦陷,大乱之中出将才,要趁着新贵冒头之前,先把人收入麾下,他日后才会死心塌地成为你的助力啊,裴哥。” 在她梦里,近日西疆就会烽烟再起,沈老将军被围困而死,皇帝任用的新将帅连连败退,一个无名少年凭空出世,于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号召百姓一同抗敌,死守城关,这人日后会成为朝中大将,手握西疆兵权。 此时去落月关访贤,把那即将横空出世的少年将帅收入麾下,对裴璟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唯一的问题是,裴璟至今没发现有任何迹象表明自己是皇帝流落在外的亲儿子。 总不能慕云薇说他是,他就相信。 哪怕他想要比秦琅更尊贵的身份,也不敢贸然盲信。 慕云薇见裴璟不说话,又劝道:“距离明年春闱还有三四个月,咱们去一趟西疆再快些回来,也是赶得上的。” 裴璟思虑再三,“那就去一趟西疆。” 即便他不是皇子之身,结识新贵于微末之时也是好事。 若能助那少年将才在守住边境,立下大功就更好了,提前往皇帝记住他裴璟的名字,明年春闱必能名扬天下。 慕云薇见他相信自己,心里欢喜极了,伸手挽着他的手臂,“那我们这就回去收拾行囊,准备马车。” “嗯。”裴璟跟她一起去跟慕老夫人等人辞行。 “对了。”慕云薇走着走着,忽然问他,“沈若锦今日在侯府耍了好大的威风,怎么去了一趟祠堂就忽然独自离开了?听闻秦小王爷还跟叔父发了一通脾气,裴哥在前堂可曾听到什么?” “不曾。” 裴璟淡淡说着,脑海中忽然浮现沈若锦策马入雨帘,独自离开的那一幕。 西疆,落月关。 沈若锦真的能平安到达那战乱之地吗? 即便真的赶到了,她一介女流在战场上又能做些什么? 第38章 儿媳妇呢? 镇北王府。 “若锦呢?你都去临阳侯府了,怎么没把人接回来?我那么大一个儿媳妇呢?” 王妃见外头下着大雨,秦琅出去一趟,何嬷嬷等人都回来了,就是不见沈若锦,和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侍剑。 王妃也是从新妇过来的,深知回门当天没有夫君陪着一起回娘家是多没脸的事,所以早早派人去宫门口等着,等秦琅从宫里出来,立马就去侯府。 饶是如此,还是把儿媳妇给弄没了! “她去见娘家人了。” 秦琅心里琢磨着事儿,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 王妃颇为无语道:“我自然知道她去见娘家人了。新妇回门就是回娘家,我是问你怎么没把她一起带回来,你是不是在侯府没帮着她说话,又惹她生气了?” 秦琅道:“这次惹她生气的不是我,而且……临阳侯府大概也算不得她的娘家。” “你是说——” 王妃忽然意会到了什么。 若是临阳侯府算不得沈若锦的娘家,那只有沈家人是她的娘家了。 现如今,沈家就剩下沈老将军一个人,远在边关守西疆。 二郎说沈若锦去见娘家人了,那岂不是…… 她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秦琅却意会到了一般点了点头。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你陪着一起去啊,外头下着这么大雨,她说走就走,都不曾回府来同我这个母亲说一声,莫不是沈老将军那边出了什么事,她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王妃不怪沈若锦,她嫁给镇北王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经历得不少,略微一想就想到了其中关键所在。 但是边关若是出了战事,定会八百里加急送战报入京,镇北王这些日子常被召入宫中商议国事,他都不曾提起西疆那边有什么异动。 沈若锦又是为什么忽然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难不成是今日回门在临阳侯府受了天大的委屈,无法与旁人说,只能去见她最亲的外祖父才能平复一二? “是我不想去吗?” 秦琅反问道。 是她不带我! 王妃没好气道:“你要是想去,谁还能拦得住你不成?” 刚到手的儿媳妇飞走了。 满打满算才三天。 王妃今儿一早才听婢女来报,说二郎昨晚歇在了新房,两人可能圆房了,这还来不及高兴,回个门就把人给回没了。 秦琅没再多说什么,只问母亲:“父亲呢?” “在书房。”王妃道:“你居然问起你父亲来了,难道有事找他?什么事让你这么想不开啊?” 镇北王父子的关系差到一见面就吵翻天,要么就是直接开打。 秦琅先前都是镇北王回京,他就在外面带着,能不回府绝不回府,要不是当父亲得派人去将他绑回来,父子俩连面都见不上。 这次秦琅却主动问起了父亲。 “待会儿您就知道了。” 秦琅说着,穿过庭院去了镇北王的书房。 “你来做什么?”镇北王见到秦琅出现在他面前,第一反应是诧异,紧接着又问:“若锦跟你一块回来了吗?” 秦琅没回答他,神色是平日截然不同的沉着,“我来跟父亲借样东西。” “你要借什么东西?” 镇北王觉得这混账今日不同寻常,说话间就放下了手中的兵书。 “虎符。” 秦琅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疯了?”镇北王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儿子似的,“虎符是什么东西,如何能说借就借?你不过是去了一趟临阳侯府,要什么虎符?难道是……” “沈若锦收到一封密信,已经出发赶往落月关,西疆怕是出事了。” 秦琅也不瞒他。 沈老将军守了一辈子西疆,他若死了,必定会引起兵变,到时候西昌举兵压境,边防线一击即溃,后果不堪设想。 镇北王也是久经沙场之人,自然明白这事的严重性。 镇北王追问道:“若锦收到的密信是谁送来的?上头都写了些什么?” 秦琅也没亲眼看过那封书信,自然无法逐字逐句复述给镇北王听。 他只是从沈若锦的只言片语里,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 镇北王说:“本王前两日才被皇帝召入宫中,跟众大臣一起商议军机大事,西昌那边递来国书说三公主嫁给他们的三皇子之后夫妻和睦,现已怀胎八月,分娩在即,国书上反复说两国交好乃百年之事,怎么会忽然起了战事?” 秦琅道:“西昌人出尔反尔也不是第一次了,说不定是故意递上国书麻痹大齐君臣,暗地里早已经挥兵犯境。” “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镇北王最讨厌秦琅这幅对什么都毫无敬畏的模样。 “行。”秦琅见他这般态度,也不与他多说什么,“那我只问镇北王,这虎符您是借是不借?” “你以为虎符是什么东西?就凭你空口白牙一句,说借就借?” 镇北王快被儿子气死了。 “不借也行。” 秦琅其实知道父亲不会答应。 他之所以提出借虎符,无非是先说一个镇北王不可能答应的要求,然后再给他一个相对来说容易接受一点的要求。 “那就请父亲修书一封给云川城的赵将军,请他练兵时加一项奔袭百里,终点就设在落月关。” 云川城在落月关以北之地,距离三百里左右,北境兵马再多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但云川城离得近,赵将军又曾是镇北王麾下得力干将,让他换个地方练兵,总比秦琅拿着虎符调兵好解释的多。 “你这混账,军机大事岂可任由你随意更改?” 镇北王反应过来,对秦琅刮目相看的同时,又忍不住骂他。 镇北王以为二郎在京城当了数年纨绔,早就把家国天下抛到脑后,不曾想他心中仍有丘壑。 但这事不能由着他胡来。 “父亲若是连这个忙都不肯帮,就老实在家待着!”秦琅原话奉还,“我另想他法就是。” 秦琅说完,转身就走。 镇北王气的抄起桌上的兵书就砸了过去,“混账,你给我站住!” 秦琅随手打落飞来的兵书,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第39章 一箭破风雪 雨势绵延千里,数日不绝。 沈若锦自京城一路往西,白日快马加鞭,夜里累了就换到马车上睡两三个时辰。 王妃给的令牌果真如秦琅所说的那般,用处极大,林氏的生意遍布天下,各城镇都有车马行。 她每到一处亮出信物,就能换到千里马与行装,赶到落月关只用了日短短三日。 沿途所见,都是逃难的百姓。 雨夹着雪不断地落下来,满地冰霜,衣衫褴褛的老少妇孺们举步难行。 沈若锦在风雪里回望帝京的方向,西疆都已经乱成了这样,那些坐在高位上的权贵真的全然不知吗? 不远处,有头发花白的七旬老丈带着才十来岁的孙女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着,小姑娘饿得虚弱至极,完全走不动道,全靠爷爷拖着走。 沈若锦见状,把包袱里的几个肉饼分给了他们。 七旬老丈感激涕零,忙对小孙女说:“快谢谢恩人!给恩人磕头!” 小孙女看着大肉饼,馋的两样放光,当即跪下连声道谢。 沈若锦把人扶了起来,“只是几个饼,当不得如此大礼,别愣着了,快吃吧。” 她说着,又把水囊接下来递给那小姑娘。 爷孙就地把饼子拿出来分吃,他们只吃了一个饼,剩下的用布好生包了起来,留着下顿吃。 那老人把大半个都掰给了孙女,自己只留了一块两口就吃完了。 沈若锦看着他苍老的面容,眼睛已经那样浑浊,仍旧满眼都是对小孙女的怜爱。 她越发急切地想见到外祖父,不再停留,翻身上马就走。 “姑娘,别再往西去了!”那老丈急声喊住她,“前面在打仗,是、是沈家军让我们这些百姓快走,落月关快守不住了——” 以沈老将军的以往作风,但凡此战还有一成胜算,都不会让百姓背井离乡。 沈家军已经在疏散百姓,意味着落月关马上就要失陷…… “我不是百姓,我是沈家军!” 沈若锦头也不回地说道。 声未落,她就继续策马飞驰,逆着雨雪往西去。 继续疾驰半个时辰后,关外的厮杀声如山崩海啸般传来。 沈若锦策马登上山峰高处,放眼望去,只见茫茫雪地已经厮杀成战场,残尸遍地,血流成河。 西昌兵马是沈家军的数倍,两军混战,像是满盘黑子围攻寥寥几枚白子。 沈家军人少,气势却不输,个个以一敌十,豁出命去奋力杀敌。 沈若锦取出千里镜在茫茫人海,飞快地寻找着外祖父的身影。 雨雪漫天,与地上的鲜血红白交融。 千里镜将战场上的厮杀放大在沈若锦眼前,她看见两方士兵拼命厮杀之中,有数名西昌铁骑在西昌元帅的指挥下甩着铁锁链,同时朝一个地方策马奔去。 目标是一杆铁枪杀得西昌兵连连败退的沈老将军沈毅。 他已年近七十,手中长枪依旧走如游龙,策马急行所过之处,遇到的敌兵全都被他一招夺命。 正值壮年的西昌元帅提刀上前,跟沈毅过了数招,难占上风,就调转马头作败退状引他来追。 敌众我寡,这本是毫无悬念的一战,但大齐有沈毅死战不退,沈家军的士气就不衰,势要跟西昌兵血拼到底。 拿下西昌元帅,是让两方停战唯一的机会,沈毅迟疑了片刻,像是明知是陷阱,仍旧追了过去。 西昌兵立马像是潮水一般涌来,封死了老将军所有的退路,上百弓箭手瞄准了他,不断放箭。 老将军手中长枪挥舞如风挡去箭羽纷纷,西昌兵立马又换上数名精兵甩着铁链将他套住,其中一人打落了老将军头上的金盔,老将军一枪刺穿对方的胸膛,了结其性命,花白的头发落下来,沾上了脸上的血迹。 老将军杀起敌人依旧毫不手软,只是将军迟暮,英雄年迈,他跨不出这场风雪,被西昌人那些铁链套住了。 那西昌元帅抬手,眼看着要下将沈毅五马分尸的命令。 “阿公!” 沈若锦看见这一幕,霎时间瞠目欲裂。 驻守西疆四十余年,早已经成了边关将士乃至百姓的支柱,也是西昌将领人人都想争得的最大功绩。 她咬牙冷静下来,在狂风里引弓搭箭,瞄准了那个西昌元帅。 在那人的手落下之前,一箭破开风雪,正中那西昌元帅的胸膛。 护心镜都抵不住那箭羽破开皮肉。 西昌元帅的胸膛顷刻间鲜血奔涌,他身体僵硬地回头看去,像是在想亲眼看到是谁射出的这一箭。 “元帅!” “元帅中箭了!” 四周西昌士兵惊声大喊。 主帅重伤,西昌兵一下子士气大乱,老将军趁机反杀了围着他的几个敌军,他似有所感一般回头看了一眼,想确定方才是谁一箭射穿了西昌元帅的盔甲,却只见战场厮杀不断,没看到他最牵挂、也不想在战场上见到的人。 沈若锦一击得中,当即骑马跃下山坡去,冲入战场,策马疾驰的同时连射三箭,将手握铁链死死套住老将军的几名精兵当场射杀。 西昌元帅见势不对,捂着胸膛上的伤口强撑着下令:“不惜一切,杀了沈毅!” 西昌兵立刻疯了一般攻击老将军,西昌兵砍断他坐骑的马蹄,骏马嘶鸣地倒下,老将军被甩落马背,骑马飞奔上前精兵再次用铁链套住他的四肢,然后策马朝不同的方向跑去。 老将军奋力挣脱了两条铁链,还剩下一条,套住了他的脖子,军马飞奔间,将他拖行在地上,战场上尸横遍野,到处都是乱刀乱剑。 拖行一段路,老将军便盔甲破败,双手死死撑开套住脖子的铁链,才不至于立刻窒息而死。 “阿公!” 沈若锦看到这一幕,顿时双目充血,纵马越过敌军的重重包围,她提着剑,沿途遇到冲上来的西昌兵,直接一剑封喉。 她一路杀过去,数不清砍下了多少头颅,直杀得血溅三尺,手中长剑映红光,犹如修罗降世,硬生生杀进西昌兵重重包围中。 “步兵!列阵围攻!” “弓箭手,将其射杀!” 沈若锦极力破开西昌步兵的杀阵,匍匐在马背上避开西昌弓箭手的射杀,纵马飞驰追上了把老将军套在马后拖行的那人,她一剑挥出将其拦住,厉声道: “把阿公还给我!” 第40章 小十 “做梦!” 那名西昌精兵想也不想就回了这么一句。 好不容易趁乱拿下沈老将军,如此大功,回去必能凭这功劳封将,这西昌精兵非但不放,还飞快地抽刀砍向沈若锦。 沈若锦一剑挑飞了对方手中的刀,顺势砍了他一条手臂,滚烫的鲜血溅在了她脸上。 她毫不迟疑地将那西昌精兵挑下马去,反手又砍断了铁链,俯身把满身是伤的老将军从地上拉起来,带到了马背上。 沈若锦声音嘶哑道:“阿公,我来接您回家了。” “小十……你、你这傻姑娘……你怎么来了啊?” 沈老将军直到这时候才看清来人是沈若锦,不由老泪盈眶。 男儿有泪不轻弹,做将军的更是只流血不流泪。 可他那本该在盛京好好地嫁人生子,平平安安的小十,竟然在此时此刻,出现在了落月关的战场上,一生铁血丹心如沈毅,见到唯一的外孙女,也难免万分动容。 “阿公,您坐稳了。” 沈若锦一手持剑杀敌,一手脱下被雨雪侵透的外衫,把外祖父牢牢绑在自己背上。 老将军伤得太重,在地上拖行地太久,刚才就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了。 而此时,看见沈若锦在奋勇杀敌,老将军又恢复了几分气力,空手夺了一名西昌兵的大刀,砍杀冲上拦马的敌军。 祖孙俩一前一后,什么都不用说,就能联手杀敌,把试图近前的西昌兵杀个干净。 “将军回来了,将士们快上前接应!” 老将军的副将卫青山率众冲过来营救,正厮杀着,忽然看见有个红衣少女一人一骑杀到西昌兵那边,将老将军带了出来。 只是那人满脸都是血,也瞧不出究竟是谁。 “将军回来了!” 沈家军见到老将军活着从西昌兵那边杀出来了,顿时士气大振。 “杀啊!” “杀!” “杀!” 沈家军的喊杀声冲破云霄,一时间,竟把西昌兵杀得节节败退,有少胜多之势。 与此同时,中了沈若锦一箭的西昌元帅再也支撑不住,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西昌将士惊声喊着“元帅”,七手八脚地将人从死人堆里扶起来,飞快地抬回去救治了。 有西昌将领率众来追击沈若锦,她当即调转马头,正面对上敌人。 两军对战。 西昌二十万大军。 沈家军不足五万。 人数如此悬殊,胜负早已注定。 沈若锦杀红了眼,偏不信这命。 她迎着风雪策马仗剑,立在所有沈家军前面,身后是她最亲的外祖父,是数万沈家军,是千千万万百姓。 只要有沈家人在,只有沈家还有一个人在,就不会让城池失守,国土沦陷。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沈若锦亦敢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西昌将领那边见这少女横空杀出来,被沈家军接应到了还不跑,竟还敢回过头来跟他们打,纷纷猜测沈家军是不是有援兵来了? 落月关只有五万沈家军,但西疆都护府离此不过百余里,派人增援也是有可能的。 眼下西昌元帅又中箭负伤,保守派将领拦住激进派将领,以一切等元帅醒了再作定夺将人带了回去。 沈若锦在阵前与西昌将领对峙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 最后,是西昌先鸣金收兵。 二十万大军来如快,退得也快。 只留下厮杀过后,满地狼藉的战场。 西昌大军退去后,沈家军也收兵回营。 落月关,军营。 军医在营帐里给沈老将军治伤。 沈若锦守在营帐外,就着雪水洗了一把脸,雨雪消融之后洗下来的全是血水,身上全是血腥味,受了好几处伤,杀人杀多了,执剑的手都没了知觉。 风雪吹得火把明明灭灭,夜间巡逻的士兵在各处营帐之间走动着。 沈若锦仰头,任雪花落在脸上。 “十姑娘?” 卫青山拿了伤药给她,见她洗了脸露出几分干净面容,这才认出沈若锦来。 “我道是哪家姑娘如此神勇,还能这样豁出去救老将军,原来是十姑娘、也只有十姑娘了!” 他说着走近了看,才发现她穿的不是红衣,是白衣,在战场杀敌太多,血溅在白色衣裳上硬生生给染红了。 “你这——” 卫青山哑然,这要是少将军们还在,看到他们最疼爱的小十妹上了战场,弄成这幅模样,还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卫叔,我阿公怎么样了?” 沈若锦没把自己身上的伤当回事,只一心记挂着外祖父。 陆老将军在回来的路上就昏死过去了。 祖孙俩好不容易见上面,连话都没能好好说上一句。 “陆军医在里头诊治着,老将军这次……” 卫青山方才在帐中看了一会儿,老将军两腿都在地上拖行的时候磨烂了,以后怕是再也难以自如地行走。 残废,这对当兵的来说,还不如死了。 沈若锦没等他说话,直接掀帘进了营帐,“我阿公的伤……如何了?” “老将军着实伤得不轻,我已尽力,剩下的就看老将军自己的了。” 陆军医刚给沈老将军上完药,他是今年刚召入军中的,并不认识沈若锦,只是听说她一人一骑跑到落月关来,在战场厮杀中救回沈老将军,敬佩之余,也不敢把一军主帅的生死说的太武断。 陆军医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出去找卫青山他们了。 沈老将军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越发显得面容苍老,好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人世一般。 沈若锦心中悲切,累的站不住,就靠着床榻坐下趴在榻边同昏迷中的外祖父说话:“阿公,小十不是不听您的话非要到西疆来……” “我听您的,把自己嫁出去了。” “只是、只是小十只剩您一个亲人了,听闻您可能出事的消息,我不能不来……” 还好、还好她来了。 否则,今日落月关所发生的事,定会让她后悔一生。 沈若锦同外祖父有很多话要说,可此时此刻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只是低头在外祖父唯一没伤的右手臂上轻轻地蹭了蹭,“阿公,我好想您啊。”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泪流满脸。 抬袖一抹,满袖的血迹又染上了眼泪。 沈老将军从昏迷中醒来,好半天才撑开眼,恍惚间分不清眼前是梦还是幻,仍旧忍不住费力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小十,我的小十怎么哭了?” 第41章 不哭 “阿公……您醒了。” 沈若锦蹭的一下坐了起来,胡乱擦了擦脸,可满脸泪痕擦不干净,袖子又太脏,抹成了花猫一般。 沈老将军还未完全清醒,眼神浑浊地看着眼前的小花猫,“一年了,整整一年了,小十还是第一次到我梦里来。你是不是、还在怪阿公非要送你回京,逼你嫁人?” “没有……”沈若锦坐在地毯上,明知阿公伤重,病中糊涂,仍旧十分认真地同他说:“小十从来没怪过阿公。” 三年前沈家儿郎们为了守住疆土、为护皇帝父子犹如星辰般一夜陨落,皇帝回京之后却跟西昌和谈,抹去了沈家儿郎的功绩不说,还把西疆兵权交给了别人,沈老将军手里只剩五万的沈家军。 最苦最难的事都交给他们去做,一到发军饷的时候总没他们的份。 战死沙场的英雄被人刻意遗忘,为国苦战的将士被蛀虫苛待。 沈家儿郎们的尸骨至今都没找齐。 那一年,沈若锦十五岁,阿公和舅舅们让她先行回京准备办及笄礼,可就在她回去的途中,边关传来了舅舅和兄长们战死的消息。 明明几天前沈家军刚大获全胜,西昌主动提出和谈,签订国书,发誓从此两国交好,兄长们自战场归来,各自洗马、擦剑,笑闹着,打趣长兄终于能回去娶媳妇了,发愁小十这及笄礼一办,上门求娶的人定然络绎不绝,究竟要给小十挑一个什么样的夫婿才好? 不过短短数日,那些鲜活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们,就成了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骨,有些甚至尸骨无存。 沈若锦半路折返,发了疯一般回到西疆,走遍战场的每一寸土地,翻过了不知多少具尸体,把她的亲人一个个从尸山血海里找出来。 皇帝定下三公主去西昌和亲,割让城池和土地,两国交好了,西昌军在昔日大齐的土地上耀武扬威,欺压大齐的百姓,把沈家父子的头颅砍下来,带回西昌王城去当作功绩炫耀。 沈若锦孤身闯进西昌王城去抢,她满心仇恨,终年游走于西昌各地,伺机暗杀仇敌,刀口舔血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 直到十七岁那年的冬天,她刺杀西昌将领得手之后,遭西昌士兵围杀,侥幸逃出升天回到西疆,却被阿公勒令即日回京,此生不得再踏足西疆。 沈若锦至今记得那天雪满山峦,整个西疆之地,千里冰封,万里寒霜。 好冷好冷。 她跪在雪地里,血从各处伤口渗出来,染红了身下的积雪。 最疼爱她的阿公任由她跪着,生平第一次说后悔,“或许当年,我就不该带你来西疆。” 阿公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武将的宿命。” “姑娘家还是安生嫁人的好,这些仇啊恨啊,家国天下、战场厮杀本不就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沾染的事。” “回去吧,回京城去,忘了沈家、忘了你的舅舅和兄长们,只当这十年是一场大梦,梦醒了,你就回到该去的地方。好好做你的侯府小姐,嫁个好郎君,从此相夫教子,别再动刀剑,也不要再来西疆。” 沈若锦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只知道,她的亲人战死了,阿公要赶她回京城。 她又没有家了。 沈若锦在雪夜里跪了一夜,也等不来阿公回心转意。 阿公年迈气不得,她退让了,听话了,带着一身伤被送回京去,身在侯府贵门,也长年着白衣,为沈家人守孝。 直到裴璟带着母亲的遗物找上门来,她想那就他吧。 听阿公的,也圆了母亲的心愿。 哪怕新婚当日,裴璟跟慕云薇同时失踪,沈若锦也没怪过母亲和阿公。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这天底下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沈若锦不再去想从前的事,不想流泪,偏偏眼泪总夺眶而出,“小十只要阿公好好的。” “小十不哭……” 沈毅想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哑声说:“都是阿公不好。” 沈若锦捧住阿公的手,把脸贴了上去,滚烫的眼泪落在他掌心。 沈老将军重伤在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又晕晕沉沉地昏睡过去。 “阿公!” “阿公——” 沈若锦连唤数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只能喊来帐外的守卫把陆军医找过来。 陆军医来的很快,跟着一块来还有卫青山和另外几个老将军的亲信。 几人刚才听卫青山说沈家十姑娘在这还不敢相信,这会儿见到真人了,顿时又惊又喜。 十姑娘先前虽然没上过战场,但她自幼受沈家众将军教导,集众人之所长,还曾赴西昌王城暗杀西昌将领,武功胆识皆是万里挑一。 沈若锦无心同他们寒暄,直接跟陆军医说:“军医,阿公方才醒过,你快再给他看看。” “老将军受如此重的伤,这么快就醒了?” 陆军医诧异极了,赶紧再给老将军诊治了一番。 如此重伤,这么快就醒来了一次,堪称奇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位十姑娘在的缘故,老将军的脉搏竟比原来有力许多。 陆军医赶紧又给他施了一回针。 沈若锦和几个副将守在一旁,等收了针,才听见陆军医说: “老将军既然醒了一次,哪怕只有片刻也是好事。只是军营之中药材短缺……” “何止是药材短缺,连粮草都快用尽了!这次西昌来势汹汹,老将军早就传书给都护府求援,可过去了数日,援军非但没来,还断了我们的粮草供应!” 另外几名将军说:“冬衣也没发,大雨过后又是风雪,将士们没有冬衣怎么御寒?” “今日是十姑娘忽然杀出来,一箭射伤了西昌元帅才迫使他们临时退兵,现在西昌军营里还没传出死讯,如是西昌元帅没死,说不定会即刻下令,再次挥兵落月关!” “为今之计,必须弄明白都护府的人到底在搞什么!咱们必须拿到粮草冬衣,才能跟西昌人继续打,就是要我们死,也得做个饱死鬼啊!” 沈老将军还昏迷着。 卫青山作为副将,不能在这时候离营,剩下几人争吵着谁去都护府走一趟。 粮草军需不是那么好讨的。 更何况,大战之时传书求援,后方却迟迟没有派出兵来。 其中必有猫腻。 这一去,或许有去无回。 死在阴谋诡计之中,远比死在战场上更加憋屈,更不值得。 几个将军吵红了脸,一句一句“要去也是我去”,更像是争着谁先去死。 “诸位不要争了。” 沈若锦看着昏迷病榻的阿公,哑声打断道:“我去。” 第42章 旧时家 卫青山等人哪里肯让沈若锦去,连连否决道:“这么危险的事怎么能让十姑娘去?若老将军再次醒来,知道了这事,定然也不会轻饶我们!” 对此,沈若锦连说了三个理由: “阿公重伤昏迷,军中少了你们哪位将军都不行。” “眼下谁都不知道后方是什么情形,你们在明,去都护府更危险,不如先带兵撤往西州城,我暗中前去探查,不管都护府的人肯不肯,我都会想办法打开城门接应沈家军。” “再者说,都护府曾是大将军府,我在那住了八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府中布局。” 这是事实。 的确没有人比沈若锦更合适了。 卫青山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地点头答应。 落月关太冷了,将士们缺衣少食的,再没有退路,等着他们的就是被屠杀。 “给我二十个精兵,扮成普通百姓潜入西州城。” 沈若锦立刻开始安排。 又让人给她找来一身白衣。 下雪天,穿比白衣反倒比夜行衣更好隐藏身影。 卫青山亲自去给她牵的马,千叮咛万嘱咐:“十姑娘此去,千万要小心。” “嗯。”沈若锦点头应了,又同他说:“卫叔,我阿公就交给你了。” “十姑娘放心,我在老将军在。” 卫青山郑重其事地保重道。 沈若锦回头看了营帐一眼,只一眼,便调转马头,沉声道:“跟我走。” “是!” 二十个精兵异口同声地应道,紧跟着十姑娘策马穿过风雪,往西州城奔去。 军营里火光摇曳,一身白衣的沈若锦逐风破雪而去,穿入无尽黑暗之中。 卫青山等人站在军营前,看着她的身影远去。 当年沈家儿郎们亦是如此义无反顾地冲在了最前面。 沈家人,果真没有一个软骨头。 …… 夜半时分。 西州城,都护府。 落月关外横尸遍野,都护府里歌舞升平。 沈若锦带着二十个精兵趁夜潜入西州城,让他们各自去粮仓和武器库探查,还留了一个在明面往都护府送落月关战报的。 明里暗里,一并进行。 而后,她孤身进了都护府。 这里原本是沈家在西疆的府邸。 园子里还挂着她最喜欢的秋千架,长兄栽在庭前的两株梅花都开了,红梅傲雪迎风怒放,风吹得檐下的灯盏摇摇晃晃的,影子浮动在屋檐上,她仿佛看见四哥仗着轻功好在屋顶上飞檐走壁的身影…… 风雪模糊了视线。 沈若锦站在整个都护府最高的位置,俯视各处的守卫情况,扫了一眼夜间有几队巡逻,然后悄然跃过屋檐,往歌舞声最嘹亮处跃去。 她冒着风雪趴在屋檐,悄悄揭开一片瓦往底下看去。 只见堂上十几个波斯舞姬正在扭腰作舞,满座的珍馐佳肴,葡萄酒、夜光杯,成箱成箱的珍宝摆在地上,珠光宝气、灯影缭乱,映得人眼睛生疼。 皇帝亲封的都护杨万雄坐在首位,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哈哈大笑着对客席上那人说道:“公子刚到西州城就献上美人和重礼,深得我心,你想要什么?也尽管说来!” 在座的都是杨万雄的麾下,个个喝的醉醺醺的,左拥右抱,只有那人把玩着手里的夜光杯,像是眼高于顶,对什么都不屑一顾似的。 沈若锦乍一看,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可灯火映在他脸上,照亮了只能堪称五官端正的一张脸,又同那人堪称盛京第一美的容貌差了十万八千里。 西州城距离盛京二千多里,她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才赶到这里。 秦琅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她为阿公而来。 他又没有牵挂之人在此,根本不可能来。 “不急。” 那座上的公子开了口,声音跟秦琅截然不同。 他说:“眼下时机未到,到时我自会向都护讨要。” “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来干了这杯酒,你就是我都护府罩着的人。” 杨万雄有一半异族的血统,身材异常高大,又生得一双碧眼,自诩看人异常准。 此时看着这忽然来到西州城,献上重宝的富贵公子,却完全看不出深浅。 不过伸手不打献宝人。 有谁会不喜欢这般阔绰的公子哥? 都护府夜夜歌舞不歇,自然也不差今日这一场宴。 那年轻公子举杯,饮了这杯酒。 席间舞姬飞转,白嫩的细腰晃得人眼花缭乱,杨万雄伸手抱住了最妖娆的那一个,在底下众人的起哄声中,正要伸手接了美人的衣裳,外头守卫来报:“落月关急报!” “启禀都护大人,落月关求援!” 杨万雄一听落月关,瞬间就没了兴致,把刚到手的舞女推开了。 身边的谋士十分有眼力见地挥手让舞姬乐师们都退下。 那年轻公子也适时起身,“我去更衣。” 杨万雄最喜欢这样的聪明人,不用他多说,就自觉回避,笑着说:“来人,给林公子带路。” 那被称作“林公子”的人颔首谢过,就跟着侍从离开此处。 片刻之间,堂上就剩下杨万雄和他的心腹手下。 那报信的守卫将急报呈上。 杨万雄看也不看就直接丢尽了火盆里,“急报?什么急报?落月关有他沈毅沈老英雄守着,什么豺狼虎豹打不退?还用的着我们去支援?” “都护大人!”那守卫都傻了,立刻跪下,“可是落月关一旦失守,咱们西州城也危在旦夕啊!” 坐在杨万雄右侧的张副将上去就是一脚,将人踹倒之后,怒骂道:“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你来说?我们都护大人难道不知道?” 杨万雄把脚放了下来,慢悠悠道:“有沈毅在,落月关不会失守。” “听到没有?都护大人说不会失守,那就一定不会失守!” 张副将虽然不明白都护大人明明跟沈毅不和已久,却说出这样的话,但顺着上司的话锋将总是没错的。 那守卫痛的匍匐在地,无法在出声。 “沈毅死心眼,带出来的沈家军也是宁死不退,他们只会两败俱伤。” 杨万雄说着抽出刀来,走到那守卫面前,一刀将其同时。 血溅在地上,张副将和谋士们都愣住了。 杨万雄回头收刀归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有句话叫‘河蚌相争,渔翁得利’,都护大人我啊,要做渔翁了。” 第43章 抓到你了 “都护大人这招真是高!高明啊!” 张副将愣了一下之后,立马开始吹捧杨万雄。 送信的守卫被一刀结果了性命,随着杨万雄抽出刀后倒地不起,至死都想不明白,落月关有难,沈老将军已经连发数封求救信,都护大人为何不肯发兵支援。 一旁的谋士张了张嘴,颇有些欲言又止。 “来人,把这里清理干净。”杨万雄往首座走,随手将刀放回架子上,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笑着说:“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小美娘们都喊回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侍从连忙应声,出去把舞姬们叫回来。 张副将赶忙喊人进来把守卫的尸体拖出去,仆从们提着水桶进来往地上一冲,洗去血迹,换过地毯,很快就抹去了所有痕迹。 沈若锦趴在屋檐上环顾四周,见守卫森严,直接杀进去怕是还没近杨万雄的身,就被底下的人拦下打车轮战了。 硬闯是下策。 最好还是智取。 若能偷到杨万雄的兵符,让守城将士打开城门把沈家军放入城中,那后面的事 “都护大人有令,召你们上前献舞,若能得大人垂怜,那就是你们此生最大的造化!” 得了吩咐侍快步出门来,往侧间去把刚坐下歇息的舞姬们喊起来。 这些美人都穿着没几片布料的舞衣,腰系金链,头戴面纱,露出纤细的腰身作胡姬舞,这大雪天的临时被赶到侧间候着,早就冻得瑟瑟发抖,这会子得了传召一下子也恢复不过来。 一个个起来嘴上应着“来了”,暗地里飞快地活动四肢,换衣服的换衣服,吞药的吞药。 沈若锦从屋檐从一跃而下,避开众人耳目,从侧边翻窗而入,抬手将落单的一个舞娘劈晕,把她刚拿出来准备穿的舞衣拿过来换上。 胡姬舞最具神韵的一点,就是浓妆艳抹,轻纱遮面,所有舞姬都穿同样露腰露出香肩的舞衣,一般都认不出有什么不同来。 舞姬班头进屋不停地催促道:“快点!都快点,麻利些,怎能让都护大人和将军们久等?” 沈若锦在镜子转了一圈,觉得身上好似少了点什么,又从那舞姬身上把臂钏和脚链等物都拿下来,一一带上了。 还有就是,舞姬们都赤着脚在堂前献舞。 她还得把鞋脱了。 班头挨个儿喊名催促,沈若锦把打晕的舞姬藏在床底下,混进人群进去献舞。 空气的血腥气被美酒佳肴的味道盖了过去,众人面上一切如常。 那位林公子也回来了,正坐在贵客席上,倾耳听杨万雄说话,他嘴角噙着三分笑,看似六畜无害,实则暗藏杀机。 沈若锦混在舞姬们中间,舞步蹁跹地入内,悄悄打量那位林公子的时候,那人忽然抬眸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砰然相撞,呼啸而来的夜风,拂动满堂灯火光。 沈若锦很快就低下头随着美人们起舞,皓腕拂动云袖如花舞,玉足飞转金铃声脆。 胡姬的腰仿佛不是腰,扭得水蛇般妖娆,好在总共就那么几个动作,她趴在屋檐看了一会儿,此时也算跟得上。 林公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开目光,杨万雄及其部下热情地对他不停劝酒。 好似方才落月关有难的消息根本没有送过来,他们依旧热热闹闹,开怀大笑。 “这葡萄酒是林公子自己带来的,上好的佳酿光让我们喝,你自己却不喝,这说不过去啊?” “还有这些小美娘,你也挑两个,我杨万雄可不是吃独食的人!” “公子自江南来,我听说江南出美人,你莫不是家里还藏了更好的,才把这些新得胡姬献给我们都护大人吧?” 那位林公子二话不说,连饮了三大杯。 这葡萄酒入口微甜,后劲却十足。 杨万雄等人几杯下肚,很快就上脸,一个个脸红耳赤的,只有他喝完之后,面不改色,依旧一身矜贵气,没露半点丑态。 “爽快!”杨万雄好酒,更好美人财宝,今日这人一来,一连满足了他三样喜好,让他越看越喜欢,称呼很快就从“林公子”换成了“林老弟”。 张副将等人也很快就跟着同他称兄道弟。 只有李谋士还怀着几分戒心,问那人,“林公子从江南远道而来,忽然造访都护府,可是要什么事要请我们都护大人帮忙?” 林公子笑而不语,“我没事就不能来都护府结识诸位了?” “能,当然能了。” 杨万雄前脚收了钱财美人,后脚又听闻沈毅跟西昌军对上了,等他们两败俱伤,这西疆的兵马大权就全归他杨万雄了。 得了意外之财,升官又指日可待。 杨万雄心中喜不自胜,对这位贵客也格外耐心,“只是林老弟既做了我都护府的座上宾,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不必藏着掖着。” 林公子沉吟片刻,“那我可就直说了。” “但说无妨!” 杨万雄学着文人的强调,语气却越发豪爽。 林公子欲言又止,万分苦恼道:“我夫人跑了。” “什么?” 杨万雄一下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副将也诧异万分道:“林公子……的什么人跑了?” “夫人,我夫人跑了。” 林公子说着,又饮了一杯酒。 他说:“她接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就连夜跑了,我千里追妻,马不停蹄,只知她来了西疆,而后就没了踪迹,我也没处寻去,只好先来都护府。” 都护府麾下这些副将谋士闻言都笑出了声,一个个说“林公子年轻有财,你夫人怎么会跟人跑了?” “难怪林公子这吞吞吐吐,一直不肯说为何而来。” “原来是夫人被人拐跑了啊!” “笑什么笑?不准笑!”杨万雄出声呵斥道:“林老弟一看就是个长情之人,放着那么多美人不要,偏追着他夫人满天下跑。” 众人收住了笑,眼里的戏谑却更浓了。 杨万雄还笑着劝他:“林老弟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献上这些小美娘也很不错嘛。来,你先挑两个!” 胡姬们炫舞如飞,一曲即将终了,正一圈圈转着四下散开去给在座的众人倒酒。 沈若锦朝着杨万雄不断靠近,却在即将摸上对方腰间时,被旁边那位林公子一把拽过去,揽入怀中。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抓到你了。” 第44章 鸳鸯交颈 “抓到你了。” 略显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截然不同的容貌。 完全不一样的声音。 可这人就是给了沈若锦很熟悉的感觉…… 林公子抬手,作势要摘去她的面纱,沈若锦从前是见过杨万雄的,生怕在这暴露,连忙低头往林公子怀里拱。 后者的手一路往下托住了她的腰,将人整个抱坐起来。 红色的舞衣衬得沈若锦肤白若雪,轻纱遮面瞧不见容貌,光是那双凤眸就已是万中无一的绝色了,杨万雄麾下其他人看得眼热,只恨林公子抢先一步,他们也不好再上去抢人,只好抱住就近的舞姬,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两人看。 “这就对了嘛,林老弟,咱们大好男儿,权势名利唾手可得,就该美人在怀,逍遥快活,何必吊死在一颗树上?” 杨万雄哈哈大笑,一把将对他投怀送抱的胡姬抱住,当着一众属下的面就开始上下其手。 沈若锦一心想偷取杨万雄身上的兵符,眼看着马上就能接近此人,却被这位林公子拉开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另外一个舞姬贴了上去。 杨万雄好美色,同人调情也是个中老手,胡姬贴在他身上扭着腰,他就回敬了一场十八摸。 沈若锦眼看着那个舞姬一边勾引,一边摸遍了杨万雄全身,不着痕迹地把藏在腰间的兵符摸了出来…… 沈若锦震惊不已。 原来贴身偷兵符要这么豁得出去? 这舞姬究竟是什么人? 她思绪转得飞快,今时今日,还有谁会在打西疆都护府这枚兵符注意? 林公子摩挲着她的腰,似笑非笑道:“看他做什么?看我。” 沈若锦的思绪瞬间被他拉了回来。 被人抱坐着,肌肤相贴的感觉着实算不上好,再加上舞姬的衣服实在轻薄如无物,男子灼热的手掌就贴在她腰上。 堂上火炉烧的旺,大雪天的,竟把她热出了汗意。 “公子……” 沈若锦放软了声音,做娇柔状,硬着头皮往他身上贴。 “舞跳得不错,勾人的本事也不俗。” 林公子一一点评着。 不知怎么的,语气有些微妙。 像是悄悄逛青楼的时候,遇上自己家里藏得娇妻似的。 沈若锦正要接话。 “脱!都脱了!” 有一个喝醉了的将领当众就要上演活春宫,撕扯着舞姬本就少得可怜的衣物。 林公子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直接将沈若锦打横抱起,“既得佳人为伴,还是怜香惜玉一些为好,我先回房了,诸位请便。” 话声未落,他就抱着沈若锦朝外走去。 杨万雄笑道:“我手底下这些人都是些大老粗,素了大半年了,林老弟别介意。你且带着美人回房去快活快活,明日送一副弟妹的画像来,只要人在西疆,我一定把人给你全须全尾地找回来!” “那就多谢都护大人了。” 大门一开,风雪呼啸而来,林公子的声音随风传来,变得跟先前不太一样。 席间众人忙着跟舞姬调情说笑,谁也没有注意到,杨万雄怀中的舞姬悄悄把东西塞给了上菜的婢女。 那婢女躬身退下,很快就消失在门外。 都护府,东厢房。 此处是杨万雄招待贵客的留宿之处,林公子一行今夜就在这歇息。 屋里无人,只点了一盏灯。 林公子将沈若锦抱进屋里,一脚就把门提上了,身后那些都护府的人想入内伺候,此时都被隔绝在外,顿时面面相觑。 沈若锦从他怀里挣脱出去,一脚踹过去欲先发制人,却忘了自己没穿鞋,脚下一打滑,险些撞上门板,反被对方抓住了脚腕,才单脚立住。 沈若锦压低声音道:“松手。” “我抱你抱得好好的,你却忽然动手,好没道理。” 林公子松了手,嘴上却不饶人。 沈若锦刚站稳,就被身形高大修长的男子压在了门板上。 他低头,吻了下来。 沈若锦偏头避开,男子温热的唇就落在了她的肩头。 沈若锦难以忍受这样的举动,亮出袖箭抵在了林公子的心口。 对方朝她更近了一分,像是笃定她不会要他的命一般,“我若命丧于此,你也难逃一死。美人儿,你别忘了今夜为何而来……” 沈若锦为去兵符而来,跟这个所谓的林公子无冤无仇,着实没必要在这跟他纠缠。 最要紧的是,现在杨万雄的兵符被那个舞姬摸走了。 她看这林公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由得猜测道:“那个舞姬是你的人?” “你猜?” 林公子没有正面回答,反倒玩似的开始推动门板。 沈若锦觉得这人的言行简直莫名其妙,“你推门做什么?” 还反复推。 “你不懂?”林公子看着她正气凛然又带着几分茫然眼神,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外头的人懂就知道了。” 两人的身影映在了门上,从外头看,鸳鸯交颈,热烈缠绵。 不仅如此,那门板还一直在震动,哐哐作响,摇摇欲坠。 伺候杨万雄伺候久了的仆从们看到这阵仗,纷纷没眼见。 都护府夜夜笙歌,杨万雄手下不乏急色之人,但是这刚进屋连床榻都来不及上,直接就着门板就开始的,他们还真没见过。 “走走走……” “别扰了贵客雅兴。” 一个个听动静听得脸热,赶忙转头回去跟都户大人禀报了。 这位林公子啊嘴上说什么千里追妻,看着挺人模人样的,实际上也是看到美人就走不动道的。 明面上夫人找着,床榻间舞姬睡着,两不耽误。 门外众人散去。 门内……靠在门板上被震得头晕的沈若锦听到仆从们在外嘀咕,瞬间就明白了门震成这样意味着什么。 “你!”沈若锦一把将林公子推开。 后者刚才还身强体壮,不可撼动半分,这会子却一推就倒,连退数步后,坐到了床榻上。 他捂着心口,“美人儿,好狠的心。方才在席间投怀送抱的是你,现在突然出手伤人的也是你。” 沈若锦一步步走向他,“我何曾对你投怀送抱?” 她原本是冲着杨万雄去的。 是这人忽然伸手将她拉了过去。 现在却来反将一军。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 沈若锦掠到榻前,一把掐住了林公子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第45章 千里追妻 “你想我是谁?” 林公子不答反问,抬眸看着她,这样的姿势下也不见半分恼怒之色,眼里反倒浮现了些许笑意。 沈若锦没功夫跟他在这猜来猜去,手沿着他的下颚摸过去,试图寻找他易容的痕迹。 林公子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到罗帐里,往里侧的床柱上一压,“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上来就这么摸我,不好吧?” 竟然找不到他脸上易容的痕迹。 但这双眸色如星的眼睛,和这人略显平庸的容貌实在不搭。 对方握住她手腕,紧接着往床榻上带的动作实在太过行云流水。 这感觉不仅似曾相识,简直太熟悉了。 沈若锦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地喊他:“秦、琅。” 林公子明显顿了一下,而后笑道:“什么情郎?你想要我当你的情郎?” 这人装得跟真的似的,让人难以分辨。 沈若锦翻身,伸手去捉秦琅几日前刚受过手的左手。 后者反应极快,立刻将左手藏到了身后,挺起胸膛来挡住她。 林公子道:“好了,不逗你了,我的确跟他生的有那么几分相似,屋里灯火太暗,一时之间认错了也不奇怪。” 沈若锦就那么看着他,一脸“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样来”的表情。 然后。 就听见帐中人说:“其实,我是秦琅……的表哥。” 王妃出自江南林家,秦琅的表哥是姓林没错。 但…… 谁家表哥初次见面就把表弟妹往床榻上带? 沈若锦抬手把林公子整个人翻了过来,趁着他还击之际,抓住了他左手。 他掌心落下了一道好长的伤疤,已经结痂了,又不知用什么东西覆盖了一层,肉眼看伤痕不太明显,像沈若锦这样直接上手,一摸就摸出来了。 什么表哥,能跟表弟身上的伤都一模一样。 “林表哥?” 沈若锦故意喊了这么一声。 “夫人好眼力。”秦琅的身份被识破,也不装了,嗓音低沉道:“正是为夫。” 沈若锦缓缓松开他的手,从榻上坐起来,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 秦琅现下顶着一张跟他原本面容截然不同的脸,衣着打扮也是商户家的富贵公子模样,颇有些年少老成,跟他在京城的混世魔王做派截然不同。 可是很奇怪。 她刚潜入都护府,趴在屋檐上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她是认识的。 只是那时候,沈若锦不敢相信秦琅——那个一心玩乐、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秦小王爷竟然会出现在战乱大起的西疆。 直到现在,秦琅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沈若锦仍旧觉得难以置信,“你怎么来西州城了?还乔装打扮成这样?” “我不是说了吗?千里追妻。” 秦琅笑着,把对着杨万雄等人讲的说辞,复述给她听。 沈若锦被他噎了一下。 那不是骗人的说辞吗? 怎么还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跟他们说的,都是真话。” 秦琅像是能看穿沈若锦心中所想一般,伸手拨动她臂钏上的金铃铛。 夜色深深,风动罗帐。 铃铛声回荡在两人耳边,在这风雪交加的夺命危局中,奇迹般地生出几分旖旎来。 “别玩了。” 沈若锦听这铃铛声听得有心乱,立刻摘掉臂钏扔到了一边。 她问秦琅:“镇北王和王妃知不知道你来了西疆?我是今日午间才到的落月关,你夜里就出现在西州城……” 她为了尽早见到阿公,日夜不停地赶路。 秦琅又是为了什么? “怎么,离了京城就连父亲和母亲不喊了?” 秦琅抬脚拨动了一下她的脚链。 惹人心乱的铃铛声再次响起。 沈若锦朝他腿上拍了一记,“说正事!” 秦琅道:“我也在跟你说正事。” 沈若锦瞥了他一眼。 秦琅徐徐道:“放心吧,是他们让我来的,母亲说她的儿媳妇要是跑了,我这个儿子她也不要了。不然……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见到我?” 秦小王爷顶着一张陌生的脸,那神情却与平时无异。 沈若锦心道:原来是王妃让他来的。 那他为了不被王妃扫地出门,马不停蹄地追着她来了西疆,追了两千里路,也算勉强说的通。 她越发对不住王妃,调整了一下心绪,开始琢磨眼下的局势。 镇北王府的小王爷久在京城,形同质子,不能擅自离京,他易容成这样来西疆,跟都护府的人打交道,避免原本的身份带来麻烦。 杨万雄现在把他当做“林老弟”,有这层假象在,确实也能便宜行事。 其他的事都能留待日后再讲。 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到兵符。 沈若锦同秦琅说:“方才在席间,有人先我一步取走了杨万雄身上的兵符。” 秦琅道:“我知道。” “你知道?” 沈若锦有些诧异。 秦琅俯身靠近沈若锦,“一山不容二虎,西疆却有戍边三十余年的沈老将军和杨万雄这个近几年新封的都护,内乱未止,外地来犯定会有人暗中动手脚。战事已起,满城动荡,我总不能满西疆去找你,只好先来都护府借兵符,反正你迟早要来这里,我先一来此,守株待兔。” 沈若锦顿时:“……你管这叫借?” 而且“守株待兔”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秦琅这人看起来玩世不恭,但是脑子实在好使,每一步都料准了。 甚至料到了她一定会来都护府取虎符。 “我又不打算霸占西疆兵符,只是暂时用一下,这不是借又是什么?” 秦琅说得格外理所当然。 沈若锦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两人正说着话,窗边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忽的抛来一物。 秦琅伸手将其接住,下一刻,就递给了沈若锦,“兵符在此,献与夫人。” 秦小王爷这人,也不知是不是戏文挺多了。 说话行事,自有一番风流气度。 沈若锦伸手接过,诚心谢过:“多谢小王爷帮我“借”来兵符。” 秦琅微微挑眉,“你喊我什么?” 沈若锦抬眸对上他的目光,试着改口道:“夫君?” 第46章 到我榻上来 “这才不枉我跟那群狗熊周旋一场。” 秦琅面上不动声色,只有眼里流露出几分深藏心里的情意来。 只是灯火太暗,屋里太黑。 沈若锦一心都在兵符上,不曾看见他的眼中意。 她记挂着阿公和将士们,低声说:“沈家军也不知道撤到何处了,兵符已经到手,我得去城门处守着,等他们一到,立刻下令打开城门。夫……你一直在都护府也不安全,明日还是寻个由头立刻为好。” 这“夫君”二字偶尔叫一次还好,口口声声都这么叫,还真让她有些张不开嘴。 “兵符到手,都知道关心我了?还算你有良心。” 秦琅其实还记着沈若锦已收到神秘人的信,就跟他提和离的仇。 但眼下情形危急,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等回家去,他再跟沈若锦好好算账。 他受的惊,担的心,都要跟她一一讨要回来。 “你是我的夫君,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沈若锦何曾做过没良心的人? 只是得了王妃和秦琅的好,得了掌家玉佩和西疆兵符,不免拿人手短。 她不知道,只这一句话,就够秦琅乐得找不着北。 秦小王爷嘴上说着:“那谁知道?” 心里已经在琢磨,还有什么能帮沈若锦“借”来的。 “你日后总会知道的。” 沈若锦急着走,也没同他多攀扯,收起兵符,就翻身下榻,三两步就掠到了窗边。 秦琅伸手想拉住她,却只握住了她袖间一片轻纱。 冰冰凉凉的纱料拂过掌心,瞬间就随她远去了。 “迟恐生变,我先走了。” 沈若锦说着,往外边扫了一眼,欲翻窗而走。 外头却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都护府的精兵撑着火把,大批大批地朝这边赶来。 领头的高声喊:“都护府失窃,有贼人闯入,全府搜查,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 火光照亮积雪,大批的士兵朝东厢房涌来,将此处团团围住。 沈若锦此时若是硬闯出去,势必会打的两败俱伤不说,还会连累“林公子”身份暴露。 她收回准备翻窗而出的右腿,转身朝秦琅看了过去。 “外头危险,你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 秦琅坐在榻上,抬手拍了拍床沿。 他薄唇轻勾道:“到我榻上来。” 沈若锦方才掠到窗边有多快,这会儿回到榻上就有多快。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无限逼近此处。 沈若锦几乎是一个飞身跃上榻去,被秦琅伸手抱住,一同滚进了床榻里侧。 罗帐随之散落下来,将两人掩盖其中。 秦琅扯掉她头上的红纱巾扔出帐外,撕碎舞衣裙袂撒了一地。 “你做什么……” 沈若锦刚出声就被他封住了唇。 与此同时,秦琅还能一手扯开自己的衣襟,一手架起她裸露在衣裙外的右腿。 “林公子?” “林公子您在里面吗?” 张副将带着都护府的巡逻兵在门外,一声声地询问。 帐中人迟迟没有回声。 屋里的烛火也只有零星一点。 都护大人丢了顶顶要紧的宝贝,下令满府搜查,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把贼人找出来。 连住在东厢房的贵客也不能含糊。 张副将带人破门而入,直接冲到了罗帐前。 士兵们手中的火把照亮了整个屋子,舞衣被撕成碎片,轻纱料子撒了一地。 帐中鱼水两相欢,交叠的身影映在了罗帷上。 男子的喘息声,和少女的轻吟交叠着。 让人一听就面红耳赤。 “林公子?”张副将快步上前,“都护府失窃,有贼人潜入偷走了万分紧要的东西,都护大人下令搜查全府,你一直在屋里?可曾见到东厢房这边有什么异常?” 林公子一副激战正酣的架势。 根本没空搭理他。 其他的士兵们都满心担忧都护大人的东西要是找不到,他们全都小命难保,那知道进了东厢房,满屋春色浓,人家林公子压根不把都护大人的命令当回事。 那舞娘的声音也太娇了…… 沈若锦被秦琅吻得有些发晕,听到门被人从外头撞开,才开始回应,装作榻上情浓的模样,避开搜查。 杨万雄口中那紧要东西,可不就是她身上的兵符? 他发现地倒快。 这会子都护府都已经找翻天了。 “林公子,你再不应声,张某就只能得罪了。” 张副将等不到他应声,汗先出了一身。 这差事本就急,这位林公子还在这招人上火。 随行的侍卫看见张副将打了个手势,硬着头皮上前去查看。 帐中人却忽然抬手掀开了帘帐。 “没看见我正忙着?” 衣衫凌乱的林公子抬眸看来,敞开的衣襟露出大半胸膛,一双眼多情又凌厉。 那舞姬的面容掩在轻纱帐后,只有白皙修长的腿被林公子架在了肩膀上。 两人呼吸急促,交叠处不断起伏着。 姿势……十分之香艳。 离得最近的两个侍卫和张副将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喷鼻血。 那位林公子却泰然自若地很,笑着问:“张副要搜查什么,自己上榻来搜?” “不、不了。林公子您继续,我带人到别处看看去。” 张副将看满帐春色,脸皮再厚也不好在这时候搜人家的床榻。 “请便。” 林公子放下了罗帐,继续同会他的美人。 张副将带着士兵们退出去,心中暗骂了一句:这林公子看着人模人样,竟比他们这些大老粗还急色! 看把那美人折腾的,衣裙都撕碎了,还完全不顾及有外人在场。 这些公子哥真会玩啊! 众人来的快,走的也快。 走在最后面的士兵还帮他们把门带上,在东厢一间一间地搜查过去。 这些人一走,沈若锦就收回腿,把秦琅推开了。 她气息紊乱,心跳如鼓,明明方才只是做戏,没来真的。 却比来了真的还令人色授魂与。 其中滋味,难以言喻。 “你又推我?” 秦琅往后仰去,靠在床柱上,抬手抹了一把唇。 刚才事发突然,他衣衫扯得凌乱,发冠也摘掉了,墨发散落下来,衣衫半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还有那双情欲未褪的桃花眼。 怎么看怎么都像个惑人心神的男妖精。 男妖精似的秦小王爷倚在榻上,控诉道:“我豁出去帮你,你就这样报答我?” 第47章 别穿了 沈若锦翻身下榻,从一旁翻出秦琅的换洗衣物来迅速套上,背对着他说:“报答归报答,和你动不动就……如此亲近我是两码事。” 秦琅意味深长道:“如此亲近是怎么亲近法?” 沈家人把沈若锦教的太好了。 明明长年跟军营里那些粗人打交道,什么都懂一些,却没有真正尝过情滋味。 她总是一副做什么都可以,都能接受,甚至言语间还挺狂,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却是一张白纸。 连跟人拥吻,缠绵榻间这样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也只“亲近”二字。 沈若锦系上衣带,回头看向秦琅,只见他一脸‘一切都很寻常’的表情,不由得心道:难道是我反应过大了? “别穿了。” 秦琅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沈若锦的回答,半个身子探出榻外,伸手勾住她的腰带把她往榻上拽来,“反正也是要脱的,不如省点力气。” 沈若锦被他这么一拽,藏在身上的兵符差点掉出来,她连忙捂住,身子忽的往前倾去。 秦琅伸手接住她,抱了个满怀。 沈若锦又好气又无奈,“秦小王爷果真不负多情之名,不论何时何地,都是这样一副风流做派。” 秦琅勾了一缕她的发丝缠绕在指尖,半是玩笑道:“此处只有你和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要找点消遣不是?” 沈若锦一时间无言以对。 外头众人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有人喊着“都护大人有令,府中所有人到堂前点到,凡有违令未到者,一律按逆贼处置!” “凡有违令未到者,一律按逆贼处置!” 四下巡查的守卫兵敲着锣,一声声地重复着。 沈若锦看都护府这掘地三尺也要把拿走兵符之人人找出来的架势,此时城门处应该也已经加强戒备,可能就等着她过去,好一举拿下。 西疆兵符失窃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会造成军心大乱,这种时候兵符就会失去大半效用,将士们可能就只认人,不认这死物件。 不是谁手里拿着兵符都能调动兵马。 她得把西疆都护府的都护大人抓在手里,才能号令守城士兵。 沈若锦此时要离开都护府难归难,总是能做到的。 可现在离开此处,再想接近杨万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沈若锦心里闪过数种法子,迅速敲下最可行的那个。 然后,她一把握住了秦琅的手,“你来都来了……” 话刚说到一半,张副将带着人去而复返,在门外高声喊道: “林公子,不是张某非要打搅你的好事,实在是都户大人下了死命令,所有人理解去堂前点到,你和你榻上的小美人儿也不能例外,快些收拾一下,赶紧出来吧!” “知道了。” 秦琅装作很火大地回答。 张副将等人这次就没有说完就走,反倒停下来等在外头。 为免门外有耳力极佳之人,沈若锦没再同秦琅细说,只用眼神跟他交流。 也不知道秦小王爷能不能意会到。 他一伸手就把沈若锦刚系好的衣带扯开了,还把她头发撩的乱糟糟的,“这样才像回事。” 沈若锦穿他的衣衫本来就宽大,且长到拖尾,衣带半开地胡乱裹着,更像刚做完那事被人从床上薅下来了。 秦琅自己也没好好穿衣服,甚至连发冠都不带,随时披了个外袍就起身下榻,去找了双鞋来给沈若锦穿上。 “我自己来。” 沈若锦伸手要把鞋接过来。 秦琅却先她一步,捉住了她的脚腕,弯腰给她穿上鞋袜的同时,压低声音说:“待会儿见机行事。” 沈若锦点了点头。 没再坚持自己穿鞋。 原本穿的舞衣早就被秦琅撕碎了,还在面纱还幸存,她赶紧从榻角捡起来带上。 片刻后。 秦琅拥着沈若锦朝外头走去,打开屋门的一瞬间,张副将和一众士兵的目光齐齐落在两人身上。 风雪呼啸而来,秦琅抬袖为挡沈若锦去,也挡住了张副将等人打量她的目光。 沈若锦满心在琢磨待会儿要怎么当众拿下杨万雄,直接上怕是免不了血战一场。 假装色诱,她肯定是不成了。 罢了,随机应变吧。 沈若锦抽空瞄了秦琅一眼,头一次觉得这人还挺贴心的。 怕张副将等人认出她来,还抬袖帮他挡住。 秦琅一身锦衣华服,袖子宽大,连寒风大雪都挡去了不少。 不多时。 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堂前。 上百士兵手里拿着火把,映得四下通明。 都护府其他人都已经到齐。 先前供都护大人作乐那些舞姬乐师全都在风雪里站着,美人们穿的少,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被沈若锦打晕藏在床底下的那个舞姬也被人找了出来,此时匍匐在雪地里哭着求饶:“我在换衣服、忽然就被人打晕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杨万雄身侧的属下直接拔刀架在了那个舞姬的脖子上,“还不说实话?死不足惜!” 说着就要一刀砍下去。 沈若锦亮出了袖箭,正要出手。 秦琅把她搂的更紧,连带着按住了她的手,率先开口道:“这是做什么,好好的美人儿,我刚献与都护大人,你们就要把人杀了?” 那刀落到一半又停住了。 这大雪天的。 沈若锦被他搂在怀里,竟还能闷热得有了汗意。 “林老弟,你来了。” 杨万雄朝秦琅看过来,眼神显然跟先前坐在一处喝酒时截然不同。 像是已经看出秦琅的来意,知道他就是偷走兵符的人一样。 杨都护身后众人也是如见大敌。 “来了。”秦琅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一般,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悦,问他:“都护大人究竟丢了什么宝贝?你跟我说,我再送你一个便是,何必这般兴师动众?” “林老弟还真是大方啊。” 杨万雄说着,猛地出手把他一直揽在怀里的沈若锦拽了过去。 对方忽然发难。 秦琅也不放手,分毫不让。 前者拽住沈若锦的衣袖,后者扣住她的手腕,争夺拉扯,互不相让。 四周所有守卫抽刀出鞘,把刀锋对准了这远道而来的“林公子”。 杨万雄沉下脸来,“那你不妨跟我说句实话,你大老远跑到我这都护府来,所图为何?” 第48章 她是沈十 “我早就说过了,我来西疆,是为了寻我的爱妻。” 秦琅说这话的时候,还握着沈若锦的手腕不放。 沈若锦回想着舞姬们娇媚柔弱的模样,低低地喊了声“疼”,挤出几分泪意来,泪眼汪汪地说:“公子,都护大人,你们弄疼我了。” 杨万雄这会儿心思全在林公子身上,忽然出手抢舞姬,也为了试探林公子的虚实。 压根没把这么个小舞姬放在眼里。 “你骗鬼呢?”刚刚还一脸讨好的张副将,这会儿就出口成脏,“嘴上说着来西疆找夫人,结果在床上跟舞姬打得火热,你装也装得像个样子!” 秦琅一脸薄情地跟沈若锦说:“乖,忍会儿,我这就让杨都护放开你。” 然后他才反驳张副将,笑问道:“谁说我跟舞姬上床,就不是诚心来找我夫人了?” “你要脸不要?老张自认已经很不要脸了,但比起林公子你来,还真是没法比。” 张副将甘拜下风。 沈若锦被杨万雄扣住了左肩,右手腕则被秦琅握着,想甩开秦琅出手拿人,愣是一下子挣脱不掉。 众目睽睽之下。 她的动作也不好太大。 “我这都护府一向守卫森严,连只鸟都没进来落脚过,今日林老弟一来,我最的物件就不见了,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万雄心里怀疑这个林公子,就算没有证据,也已经把嫌疑归在了他头上。 他的手稍微一动就扯开了沈若锦的衣襟,露出雪白肩头,上头还带着刚欢好过的痕迹。 实在太明显了。 让人完全无法忽视。 杨都护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随即松了手。 要是这位林公子真的是冲着兵符来的,做了这样的事之后,还有心思跟舞姬在床榻滚一遭,那真是……心大如海,绝非凡俗之辈了。 难道真是误会林公子了? 杨万雄心里直犯嘀咕。 沈若锦看了一眼肩头的痕迹。 秦小王爷演戏是真的演全套啊,在榻上那会儿就啃了几口,留下这些印子,难不成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遭? 此子看似纨绔,实则心思缜密。 着实不容小觑。 沈若锦转身,一头扎进秦琅怀里,垂眸掩去所有情绪。 秦琅帮她拉好衣襟,正面对上杨都护,“别的给你就给你了,她不行。” “为何?” 杨万雄自诩精明,看人自有一套,今日遇上这位林公子,却怎么都看不明白。 “因为你惹我不高兴了。” 秦琅这会儿说的极其自然。 他说:“你都护府丢了东西,找就是了,怎么就怀疑到了我头上?我林某富甲江南,奇珍异宝堆满库房,岂会贪图什么宝物?杨都护,你这是在羞辱我!” 杨万雄和都护府众人一瞬间无言以对:“……” 要不是都护府是兵符,他们真要相信这位林公子说的话了。 只是兵符事关重大,杨万雄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偏偏就是这样,此时的情势就僵持住了。 都怪这位林公子一上来就献上珍宝无数,财大气粗,砸昏了都护府所有人的头。 “看来这都护府,确实不是林某待的地方,竟然都护大人看不起林某,无意相交,那林某这就告辞了!” 秦琅说罢,揽着沈若锦转身就走。 “慢着!”杨万雄沉声喝道:“你还不能走!” 张副将上前道:“都护府丢了东西,人人都有嫌疑,就算东西不是林公子拿的,也要接受搜查。” 都护府谋士也上前道:“林公子若是清白的,那是再好不过,我等自会为摆宴向林公子致歉。若东西在你身上,都护府也定不轻饶……” 秦琅回头道:“这么说,我今日若不让你们搜身,是走不出这都护府了?” 张副将道:“这还用说!” 沈若锦的手搭在秦琅心口上,轻轻地点了两下。 “行,反正东西也不在我这里。”秦琅一副“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怕”的表情,“要搜我的身可以,请杨都护亲自来。” “都护大人不可!” 张副将和谋士等人生怕其中有诈,异口同声地劝阻道。 “无妨,本都护亲自来搜上一搜。” 杨万雄摸不准这个林公子有没有问题。 要是兵符不在他身上,因为今夜的误会,失去一个可以供养军队的巨富,对都护府来说是天大的损失。 杨都护依林公子所言,亲自来搜身,也算是给了对方一个面子,待会儿看搜查结果也好圆场。 秦琅展开双臂,袖袍拂动风雪,他脸上还写着“我很生气”四个大字。 与此同时,还不忘用眼神示意沈若锦到边上去。 沈若锦回了他一个“我要动手了”的眼神。 火光映得两人目光灼灼。 杨万雄上手先去摸林公子的衣袖,然后是腰间都一无所获,摸到胸膛的时候,林公子忽然抬起手来。 杨都护以为他要跟自己动手了,立刻往后退开。 张副将等人也死死盯着两人,见状立刻拔刀冲上前去,将秦琅团团围住。 哪知道秦琅只是抬手理了理衣襟,压根没动手的意思。 他还很是诧异地问众人:“诸位这是做什么?” 张副将等人顿时:“……” 反倒是杨万雄后退数步之后,沈若锦就站那等着他呢,她一手将杨都护的手臂卸了反扣到背后,同时抬起左手,弹出一支袖箭抵在了对方喉间。 沈若锦方才一直在装柔弱舞姬,此时动手快如脱兔,力若雷霆,再抬眸时,那双楚楚可怜的泪眼,已是杀机毕现。 沈若锦冷声道:“他都说了,东西不在他那里,你们怎么就不信?” 秦琅负手而立,告状似的说道:“我说我来找夫人的,他们也不信。” “都护大人!” 张副将等人看见杨都护竟然被一个柔弱舞姬拿住了,一个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震惊不已。 “姑娘……有话好好说,你我无冤无仇,想要什么尽管说,何必如此?” 杨万雄被袖箭抵着要害,稍微一动就利箭就划破皮肤,渗出血来。 这女子看似清瘦柔弱,武力却非比寻常,且完全不顾及他都护大人的身份,一来就下死手。 都护府众副将守卫受制于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狂风吹雪来,拂落了沈若锦覆面的轻纱。 都护府里有人认出了她,惊呼道:“她、她是沈十!是沈十来了!” 第49章 你先走,我断后 都护府众人霎时脸色大变。 沈家的少将军们还在的时候,这位十姑娘以美貌闻名于西疆,是西州城最耀眼的明珠。 她曾在山顶迎着日出起舞,引山鸟灵兽与之相伴,也读兵书,降烈马、试剑天下。 更在沈家儿郎们战死后,独身闯敌城,当众斩杀仇人,抢回至亲的头颅,令西部之地的人至今听到沈十两个字都胆颤。 “竟然是你,沈十!” 杨万雄咬牙,恨死了沈家人。 他是当朝皇后的兄长,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随行在侧,沈家人自持功高看不起他,有立功的机会不让上,只让他在后方待着。 本来都大获全胜了,两方坐下签停战书那天,西昌人忽然反悔,混乱中大齐皇帝被敌军所擒,沈家人为救主冲在最前头,一夜之间全部折损,皇帝为求脱身割城让地,两国谈和之后,削减了沈毅的兵权。 西疆多了个都护府,手中兵马最多的人是他杨都护。 只可恨驻守西疆这些将士只认沈家人,不论杨万雄如何筹谋收买,也只能拉拢一部分人,拿着西疆兵符也无法号令沈家军。 他等啊等,足足等了三年,才等来西昌人再次兵犯落月关这个大好机会。 原以为沈家的年轻一辈都死绝了,只剩下一个年近古稀的沈毅,再能撑也活不了几天,这西疆的兵马眼看要全部落在他杨万雄的手里了。 谁知道沈十一个姑娘家,都已经嫁人了,还敢不远千里跑来西疆掺和两国战事。 这些姓沈的,莫不是生来就克他?! 杨万雄心里咽不下这口气,面上却装出一副又惊又怕的样子,跟沈若锦套近乎,“十姑娘来了西疆怎么也不跟我招呼一声,一上来就动手这是做什么?莫不是你对我有什么误会……” 沈若锦冷声道:“误会?我阿公在落月关和西昌兵血战,杨都护却在都护府里饮酒作乐,能有什么误会?” 若非她早就知道这位杨都护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指不定就被他这样精湛的演技骗了去。 堂前众人正僵持着,有守城士兵急奔入府:“报!沈家军回撤,到了城门前!都护大人,这城门咱们开是不开?” 话声未落,那报信的士兵看着都护府中近乎诡异的情形,登时就愣住了。 杨万雄听罢,在心里问候了沈毅全家。 都说沈家军英勇无畏,宁死不退,怎么今天就不死战了,这么快就撤到了西州城外? 杨都护略微一想,就知道这事肯定跟沈十有关,心中更恨。 “是时候了。”秦琅沉声说道,喊了一声“沈十!” 沈若锦押着杨万雄就往外走,都护府众人随着她的脚步且围且退。 谁也不敢贸然动手,更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快到门前时,又有守城士兵急奔而来,高声道:“报!西昌大军追击而至,正在城门前跟沈家军交战!都护大人,我们可要出城支援?” 城外厮杀声随风雪传入城中,空气中都是血腥气。 “支援!当然要支援!” 杨万雄为了稳住沈若锦,嘴上这样说着,暗地里朝张副将使了个眼色。 后者将手背到身后,示意屋檐上的弓箭手瞄准沈若锦,务必要一击必杀。 风雪夜里,堂前火光涌动。 潜伏在暗处的数名弓箭手,搭箭在弦,避开都护大人瞄准了沈若锦。 只听得“嗖嗖”数声,箭羽离弦直射沈若锦而去。 秦琅见状,就近夺来一把剑,飞身掠了过去,他挥剑如飞如同无形盾牌,斩落那些从暗处飞出来的箭羽。 转瞬之间,断箭就落了一地。 只有反方向忽然射出的一只箭羽,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沈若锦的心口,秦琅想也不想就转身挡在了她身上。 不过,沈若锦的动作更快,直接拿杨万雄挡在前面当人肉盾牌,挡在了她和秦琅面前。 那支箭羽穿透了杨都护的左肩,血溅在沈若锦身上,她全然不当一回事,缓缓站直身,从他身后探出头来,露出极冷艳绝情的一张脸。 “住手!快住手!谁让你们这么射箭的?” 杨万雄疼的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这些没用的东西,非但没射中沈若锦,还差点要了他这个都护的命。 张副将赶紧抬手让弓箭手赶紧收住。 秦琅看着沈若锦押着杨万雄挡在他前面,随即收了剑,情不自禁道:“你还真是不拘一格。” “不然我抓他干什么?”沈若锦头也不回地说道:“早用晚用都是用,用一次两次,还是许多次,没甚分别。” 她看不惯这位杨都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家三代驻守西疆,用了多少心力,流了多少血才护住这一方百姓,到头来皇帝却让杨万雄这么个废物来接手西疆军务。 如此无能之人,心思却繁多且歹毒,今日沈家军在落月关孤立无援。 没有粮草。 没有援军。 连撤回西州城内的后路都被封死,这定然出自杨万雄的手笔。 杨万雄眼看着那些属下都帮不上忙,只能忍疼,跟沈若锦打商量,“沈老将军在城外跟西昌大军苦战,你此时抓着我,只会延误军机,你赶紧将我放了,我才好带兵出城去支援沈家军啊!” 沈若锦冷笑,杨万雄要是肯出兵支援沈家军,何必等到这时候。 杨万雄此时也别无他法,只能自顾自继续道: “十姑娘还要做什么,尽管同我说便是,能帮我一定帮!” “这可是你说的。” 沈若锦说着,把他身上的箭羽拔了出来。 “啊!”杨万雄惨叫一声,心中越发确定这沈十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都护府众人见状,脸上表情顿时又惊又怕。 “我借你们杨都护一用,活的最好,死的也行。” 沈若锦随手把沾血的箭羽丢在雪地里。 杨万雄痛得说不出话来。 在场众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秦琅从手中长剑递给沈若锦,“你先走,我断后。” “好。”沈若锦接了过来,一手擒着杨万雄,一手提剑杀了出去,沉声喝道:“今夜阻沈家军进城者,死!” 第50章 我乃沈家沈十 这话一出,都护府众人见她如见夺命修罗。 沈若锦一路杀出门去,血染积雪,她眼睛都不眨,直接一脚踏过去。 秦琅断后,他没带兵刃,空手夺都护府众人的刀剑反杀,火光映得刀剑之光越发森然。 两人前后脚出了都护府大门,隐伏在暗处的隐卫悄然冒了出来。 然而,门外的守卫是府里的数倍。 沈若锦拿着隐卫抛过来的绳索将杨万雄五花大绑,正要就近抢马,就有黑衣人架着马车到了跟前,“少夫人,上马车。” 与此同时,几十名黑衣蒙面人跟秦琅一起形成半个保护圈,拦住都护府众人,助沈若锦安然离去。 “多谢了。”沈若锦拖着杨万雄上了马车,进车厢前回头朝正把张副将压着打的秦琅说道。 秦琅闻声,一剑把张副将挑飞,转身道:“有点诚意,一句‘多谢’怎么够?” “等此间事了,回家再说!” 沈若锦心系阿公和沈家军,回了秦琅一句,就将杨万雄塞进车厢里,让赶车的隐卫也下去帮秦琅,自己驾马车直奔城门处。 负责赶车的隐卫只觉得少夫人是硬生生从他手里抢走了缰绳,然后把他推下去的。 年轻的隐卫落地时差点没站稳,被都护府的人给砍了,还是隐卫兄弟扶了他一把才站稳。 “你下来做什么?让你驾个马车都能掉下来,要你何用?” 秦琅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隐卫留了下来,沈若锦自己驾车疾驰而去。 隐卫一边杀退都护府的人,一边委屈地回头道:“是少夫人让我留下帮二爷的。” 秦琅不说话了。 行吧。 沈若锦心里还是有我的。 他闭目,运起内力挥出一剑,都护府十几个守卫联合冲上来,瞬间被横扫出去。 倒地不起的张副将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满心骇然。 此时,城外厮杀声阵阵。 卫青山一边指挥作战,一边让人看护好昏迷的沈老将军。 沈家军在撤回西州城的半途遭到西昌军的追击,且战且退,士气一直还算稳固。 直到他们退到了城门口,喊城楼上人的士兵开城门。 城楼上那些人像是聋了一般,不应声,不开城门,更没有出来支援。 明明可以放他们进城修整,再联手抗敌的,可那些人好似没看到对城外在血战一般。 为国而死,本是从军者的荣耀。 可明明能活,如何能甘心白白送命? 他们在战场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活下来,都已经回到家门口了,可城门紧闭,不许他们回家。 有士兵跑到城门前,用力锤门,大声呼喊: “我们是大齐的将士,我要回家!” “开城门!” “开城门啊!” 有士兵问卫青山: “将军!我们不是守护大齐的英雄吗?为什么会被拒之门外,进不去西州城?” “为什么我们都撤到西州城外了,都护府还不出兵支援?” “我们在城外苦战,难道城内的人就一点都没听到动静吗?” 卫青山无法回答他们。 他亦是被挡在城外,回不了家的人。 战场上不断地有人倒下。 雪下得那样大。 方才广袤天地都被银白覆盖,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尸体不断堆积,被雪掩盖,鲜血在脚下流成河,也被冰霜冻住。 他们就像是这世间蝼蚁,不管死了多少都无人在意。 日后在战报上不过是一串数字。 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甚至,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因何而死。 他们只是皇权霸业谈笑间的砖石飞灰,是那些权贵登上高位踩过的脚下白骨。 卫青山咬着牙杀了几个西昌兵,“哭什么哭?都给我撑住了,十姑娘就在西州城中,她会想办法放我们进城的!她一定会!” 其实卫将军在方才的某一刻,也想起了家中的病妻幼女。 想着他若是死在这里,夫人和女儿要怎么活? 西昌元帅不在军中,领兵来追击的是西昌的先锋将军贺柘,极年轻勇猛的一个新将,作战方式也十分激进,以多欺少,见人就杀。 杀人时哈哈大笑,令人闻风丧胆。 几十个沈家军围攻贺柘,却被他尽数被斩于马下,西昌军士气大盛。 贺柘杀的兴起,哈哈大笑道:“大齐出了内乱,西州城的人也要沈家军死,真是天助我也!今日就是我等杀尽沈家军,为弟兄们报仇的日子!” “杀!杀啊!” 西昌军大喊着,挥刀嚯嚯。 卫青山提刀上前杀贺柘,连过十过招后被他一刀砍伤了手臂,霎时间血流如注,险些握不住刀,硬撑着再打,很快就露了败迹。 沈家军们又累又饿,再加上只有一门之隔却回不了家。 明明城内有援军,却不愿出来相助。 沈老将军重伤不醒,卫将军也败了,一时间竟有了兵败如山倒之势。 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保护什么的人,这仗为谁而打,鲜血为什么而流。 而此时,沈若锦冒着风雪,将马车赶到了城门处,拽着杨万雄一步步登上城楼。 “什么人?” 守城的士兵正看着城外厮杀,紧张不已,忽然看到一辆马车从风雪中来,身形清瘦的少女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大汉不顾众守卫的阻止来到城楼来。 “都护、都护大人?” 守城的士兵认出了被绑的大汉正是都护大人杨万雄,顿时震惊不已。 “开城门——” 沈若锦一边取出兵符高举于顶,声嘶力竭地喊。 一边将杨万雄摁在城墙上,让他亲眼看着城门前尸山血海。 众士兵看这架势一时间不敢妄动,都护大人显然是被人挟持了。 手持兵符之人来历不明。 这城门一开,罪责深重,只怕没人能承担。 杨万雄惊慌之余,咬牙道:“没用的,这时候谁敢开城门?万一西昌军杀入西州城,屠杀城内数十万百姓,谁担得起这样大的罪责。” 守城士兵里有大半不忍看沈家军被西昌军坑杀的,只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 少数是杨万雄的走狗,还在试图趁乱救他。 沈若锦高声道:“我乃沈家沈十!纵有天大的罪责,我一力承担。” 声未落,沈若锦一剑斩杀冲上来救杨万雄的守将。 鲜血溅在火光里,她迎着风雪呐喊:“速开城门,接应我大齐将士!” 第51章 沈若锦,你在哪? “不能开!” 杨万雄大喝道。 他语速飞快地说:“敌众我寡,驻守西州城的人马只有五万不到,加上沈家军也不到十万人,西昌兵马足足有我军两倍之多,此战根本没有胜算,此时打开城门跟放西昌军入城没有区别,不许开城门!谁也——” “住口!” 沈若锦直接拎着杨万雄的脑袋往墙头狠狠撞去,硬生生将人撞得晕死过去,再也不能说出半句蛊惑军心的话。 沈若锦高声喊道:“守城的将士们,你们都睁大眼睛看看,此时在城门前跟西昌军拼死血战的人都是我等的同袍!我们生长在同一片土地上,本是血脉相连,都在为守护大齐疆域而不惜一切,今日沈家军若在自家门前被西昌人坑杀,西州城内的人也难逃厄运。打开城门,联手退敌!” 城楼上的士兵看向城外的厮杀场,血染城门,不断倒下的都是他们同袍。 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士兵们一次次从死人堆爬出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活着回家。 城内城外的士兵其实并不是敌对,只有上位者在争抢在算计。 杨万雄没了声响之后,城楼上的守卫看着城外浴血奋战的沈家军,听沈若锦说同袍,无不动容,少数几个不愿意违抗都护命令的人都被士兵们联手拿下。 沈若锦嗓音嘶哑地喊:“接我们大齐的英雄们回家!” “开城门!” “开——” 守城士兵们一声声地传下去。 一直紧闭的城门轰然打开。 火光照亮城楼,城外一名奋力拍打城门的士兵摔倒在地上,终于看到了回家的路。 “城、城门开了!” “兄弟们!城门开了!” 冲出城去支援的守城士兵把倒地的沈家军扶了起来,高声喊道:“城门已开,沈家军的弟兄们,回家了!” 卫青山回头往城楼上看了一眼。 十姑娘她……做到了。 “弟兄们,回家了!”卫将军大喊,忽增七分神勇一个回马枪杀退了对他穷追不舍的贺拓。 沈家军原本已经士气大减,忽然看见城门开了,援军来了,有了能活着回家的希望,顿时士气大振,豁出命去跟西昌军打。 “拼了!” “我们要回家!” 沈家军们怒吼着,杀退西昌军,跟来支援的守城兵接应上,杀退一波人就迅速后撤。 “不可恋战。”沈若锦站在高处喊道:“速速回城!” “众将士听令,立刻撤回西州城!” 卫青山救下了两个被西昌兵围住的弟兄,护着他们撤回。 “弓箭手!” 沈若锦站在城楼上,纵观整个战场,调动守城士兵。 原本打的不可开交的两方士兵迅速分开,沈家军和守城兵撤回城内。 西昌的先锋将军贺拓带着骑兵追击而来,一刀砍向落在最后面的沈家军。 沈若锦抄起一旁的长戟,狠狠地朝他掷了出去。 长戟重达数十斤,携带她的内力,犹如雷霆落下,贺拓反应过来时已经躲避不及,只能举刀来挡。 贺拓手中的宝刀生生被震断,他迅速飞身后退,下一刻就坐下骏马被长戟贯穿,死死钉在了地上。 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身。 只这一瞬间,大齐兵马全都撤回了城内,再追击不得。 贺拓抬头向城楼上看去,只见衣衫染血的少女站在高处,风扬起她凌乱的发丝,看不清面容,那一身的肃杀之气却着实令人心惊。 城楼上站满了弓箭手,箭羽不断落下,让西昌军无法靠近。 身后的下属冲上前来,担心地问:“贺将军!您没事吧?” 贺拓扔了手中短刀,一直看着城楼上,问属下,“她是谁?” 属下答:“大齐境内,有此智勇,还愿不顾生死救沈家军的女子,据我所知只有一个,那就是:沈家沈十。” “沈十——”贺拓抬手抹去了脸上的血,没有被女子差点用长戟扎死的恼怒,反倒对这个人感兴趣极了,“今日射伤元帅的也是她?” 属下说:“是她。” 说话间,西州城的城门已经重重合上。 今日这一战,没能把沈家军杀光,要攻城就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事了。 更别说,还遇到了沈十这样的对手。 “这个沈十,有点能耐。” 贺拓走上前,把贯穿马身的长戟拔了出来,拿在手里一寸寸摸过去,抬头跟城楼上的沈若锦遥遥相望。 贺拓高声喊道:“沈十,躲在城内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真有本事,出城来与我一战!本将军看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定会留你一命,带回王城做个暖床妾!” 贺拓此人才二十出头,就做了先锋将,今日西昌元帅重伤,调动兵马的大权就落在他手上。 正是年轻气盛,做什么都激进的时候。 跟随他的士兵们哈哈大笑。 两军对峙,骂阵也是一门学问。 羞辱对方将领,令其气愤难平,冲动迎战也是惯用手段。 沈若锦年纪轻轻的,听了这话却不恼不怒的,她居高临下道:“那你生的丑,落入我手可没做暖床奴的命。你那项上人头,我暂且再寄放在你身上几日,劝你别急着找死。” 贺拓气笑了,“好大的口气。” 沈若锦面不改色道:“你等着便是。” “好!那我还真就不走了!”贺拓朗声道:“传我军令,在西州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本将军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出城来取我项上人头,你若是不敢出来,我可要攻破西州城城,亲自进来找你了!” 沈若锦对上他的目光,半点不惧,“少做梦!” 贺拓带着她掷下去的长戟,翻身上马,带着大军退去。 西昌兵得令退后三十里,就地安营扎寨。 城外只留下一片尸横遍地的战场。 沈若锦把五花大绑的杨万雄交给撤进来的沈家军看管,吩咐西州守城兵:“去把城中所有医师都找来,救治伤兵。” “是。”众人应声而去。 而此时,一记飞骑穿过长街,朝城楼奔来。 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晨光破晓,那人携光而来,逆着狂风寻找她的身影,嗓音沙哑地喊:“沈若锦,你在哪?” 第52章 他是我夫君 四周声音嘈杂,有伤兵在哀嚎,有士兵劫后余生痛哭出声。 活着,他们还活着! 秦琅的声音穿过满场嘈杂,传到了城楼上。 街上满地都是筋疲力尽的沈家军,或躺或坐,忽然看见有人纵马飞驰而来,顿时如临大敌。 “我在这。” 沈若锦转身走向面向城内,看着晨光依稀里,来人勒马而立,停在了几十步开外。 秦琅抬头看着城楼上的沈若锦,高高悬起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他一身的血迹,撕了人皮面具,也不像在京城时逍遥快意的秦小王爷,倒像个刚从屠戮场里走出来的杀神。 秦琅在看见沈若锦之后,一身戾气退去,露出些许如释重负的笑,“沈若锦,天亮了。” 沈若锦看见他在此情此景之下,竟然还笑得出来,紧绷的心弦不知怎么的,忽然松快了一些。 她收起了一直紧握着的兵符,哑声道:“是啊,雪也停了。” 天亮了,在风雪里苦战的将士们回家了。 秦琅翻身下马,朝城楼快步走去。 身后十数辆马车随之而来,几十名大夫挎着药箱从车厢里出来,隐卫们扯下蒙面的黑巾,抬出整箱整箱的伤药,后边还有整车的吃食,开始分发: “让让!都让让!大夫来了!” “弟兄们都饿了吧?来,吃包子!” “要金疮药的,来这边!” 又累又饿的沈家军们顿时眼冒精光,只有几个将领还防备着。 尤其是卫青山,立即阻止道:“此人来路不明,不知是敌是友,他带来的东西岂能说吃就吃,说用就用?” 原本接过了包子和金疮药就要吃就要用的沈家军登时顿住了。 实在是饿的狠了。 伤口也疼的要命。 这时候有人来送粮送药,简直是活菩萨啊。 又是在西州城内,士兵们都顾不上去怀疑什么了,听卫将军这么一喊,塞进嘴里的包子愣是咬不下去了,药瓶都打开了,愣是没敢往伤口上塞。 毕竟这三年来,西州城已经成了杨万雄的地盘,粮草军需都被这位杨都护扣住,每次都要沈老将军想尽办法才分到一些。 今儿沈家军刚撤入城中,这大夫、吃食、伤药就自己来了。 这怎能让人不生疑? “这人眼生的很,我先前从未见过,不知姓甚名谁,究竟是什么人?” 李将军目光如炬地打量着来人,非要看出个所以然不可的架势。 余下几名将领也纷纷开口问道: “不是我们不识好歹,实在是没见过公子,敢问……你究竟是谁?” “如此行径,有何目的?” 秦琅面对众人的盘问,脚步都没停一下,径直走向沈若锦,“他们说不知我是敌是友。” 沈若锦走下城楼,与他迎面相遇。 她还没开口。 秦琅又道:“他们问我有何目的?” 沈若锦心道秦小王爷这好人当得,还怪委屈的。 又出银子又出力的,还要被将士们当别有居心之人。 着实是有些对不住他。 沈若锦正在斟酌用词,有些纠结要怎么跟卫叔等人说秦琅的身份。 “这些人都在问我是谁。”秦琅上前两步,跟她站在同一阶台阶上相依而立,语调微扬道:“还请夫人,告诉他们。” “你喊十姑娘什么?夫、夫人?” 卫青山离得近,一听到这话就震惊。 劫后余生的沈家军乍一听到这话,个个都震惊得不得了。 先前只知道十姑娘被沈老将军送回了京城待嫁,同人定了婚要嫁人了。 如何能想到,生死大战之际,十姑娘会出现在西疆,还带、带了……这样一个人。 沈若锦原本还在纠结此时能不能公开表明秦小王爷的身份,会不会累及镇北王被皇帝忌惮。 秦琅开了这样一个头。 “他是……”沈若锦斟酌再三,点头说:“他是我夫君。” 秦琅得了准话,朝卫青山等人微微颔首道:“秦某不才,正是沈十的夫君,沈家的新姑爷。” “姑、姑爷……” 李将军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他和卫青山几个都跟了沈老将军好多年,少将军们去后,老将军不让十姑娘在西疆待了,说让她嫁人就要她嫁人。可老将军不是说跟她定亲的是一个书生吗?听说还是个解元郎,才华横溢的那一种。 没听说姑爷会武功,还有这么有钱啊? 看看这些大夫,这么多伤药和吃食,哪里是寻常富户能拿出来的? 将军们和所有沈家军都懵了。 沈若锦跟他们说:“该吃吃,该用用,不必担心东西有问题。” 唯一需要思量的是,欠了秦琅这样天大的人情,她日后要怎么还? 四周静默了片刻。 然后有士兵低声问道:“所以……这包子能吃是吧?” “能!肯定能啊,这是咱们姑爷送来的!” “今天包子管够吗?我一顿能吃三十个!” “金疮药给我来一瓶!” “大夫!大夫呢?我还有救,快来救我!” 士兵们开始狼吞虎咽地吃包子,上药也敢用了,一个个见了秦琅和他带来的那些隐卫和大夫们都跟见了亲人似的。 管吃管喝,还管救命的亲人呐。 有士兵狼吞虎咽地吞了两个大肉包,还没咽下去,就竖起了大拇指,“真不愧是咱们十姑娘选中的夫婿,这手笔,大气!” 沈若锦在大婚当日就是想着嫁入镇北王府好处多多,才临场改嫁的。 但她做梦都没想到,秦琅……是这么好的人。 “那个……姑爷。”卫青山作为第一个质疑姑爷的人,颇为尴尬道:“我无意冒犯姑爷,实在是军中无小事,老将军还没醒,我得更加谨慎些。” “理当如此。” 秦琅这时候倒是好说话得很。 这些都是看着沈若锦长大的叔叔伯伯,要不是他们谨慎,他就得自行介绍自己是沈若锦的夫君了。 哪里能听到沈若锦跟人说‘他是我夫君’这样的话。 沈家军的将领们这哪是什么质疑,分明是在帮他昭告身份。 秦琅非但不跟卫青山计较,还第一时间问他:“我阿公现下在何处?” 第53章 沈若锦,回家了 沈若锦正想问这话,就被秦琅抢了先。 在沈家,兄长们都喊老将军“祖父”,喊“阿公”的人只有她一个。 这个称呼用来可以称呼外祖父和祖父,自从把她从侯府祠堂接出来的那一天起,沈若锦就把自己当成了沈家人,她喊的每一声“阿公”都藏着最深的敬重与亲近。 秦琅初到西疆,连沈老将军的面都还没见到,“阿公”倒是先叫上了。 偏偏他还问得如此自然而然。 要是沈若锦此时开口纠正他,反倒不该似的。 李将军等人也没觉得新姑爷这么喊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十姑娘和新婚夫妻感情甚笃。 不仅一起赶赴西疆,还夫唱妇随、阿不……应该是妇唱夫随。 “我怕贺拓暗杀老将军,让陆军营带着老将军混在了伤兵营里。”卫青山转头喊道:“陆军医!快让人把老将军抬过来!” “来了!来了!” 陆军医应声照办。 老将军深得军心,混战时一直昏迷着也没人舍得丢下他独自逃生,卫青山这么一喊,立刻有士兵用担架抬着沈老将军上前来。 “阿公!” 沈若锦快步上前,伸手探了一下沈毅的鼻息,确定他还有气息之后,才忍下泪意没有当场哭出来。 “还有气息,就有救。” 秦琅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药瓶递给她。 沈若锦伸手接了过去,问他:“这是什么?” 秦琅道:“回生丹。” “回生丹?”陆军医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你是说,这药瓶子装的是传闻中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药‘回生丹’?” “只有这一颗,我没吃过,不知药效究竟如何。要不要给阿公服下,全凭夫人的意思。” 秦琅说话间,目光一直落在沈若锦身上。 这颗“回生丹”是他自北境回京后,重伤难愈之际,母亲花费尽心力寻来的,那时候他跟父亲拼那一口气,硬生生挺了过来,这药也就一直留着。 这次带到西疆来,秦琅原本是以防沈若锦有什么万一。 现在夫人没事,夫人的阿公却命在旦夕。 她只有这一个最亲的娘家人了。 秦琅心知:救阿公,如同救夫人。 有好东西直接拿了出来,绝不藏私。 沈若锦也没犹豫,直接取出回生丹喂阿公服下,秦琅见状,从隐卫手中取过水囊递给她。 沈若锦又给阿公喂了些水,好让丹药快些在体内消融。 陆军医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神丹妙药,连摸上一摸、嗅上一嗅的机会都没有,他甚至都没看清,就进了老将军口中,心中不免连连暗叹:这姑爷大气啊! 卫青山等人都凝神屏息,等着沈老将军醒转。 不过“回生丹”虽然传的神乎其神,也没到一吃下去就能立马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 秦琅适时出声道:“夫人,不如先把阿公送到都护府安置。” “都护府是杨万雄……” 卫青山刚要提醒新姑爷,西疆都护府是杨万雄的地盘。 就听见姑爷说:“我已经处理妥当了,诸位将军也请一道入府修整。” 沈若锦闻言,抬眸看向了秦琅。 秦琅与她的目光相接,“夫人也累了,且歇一歇。” 其实沈若锦每次听到秦琅喊她“夫人”的时候,都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夫妻之间,要是连名带姓地喊,未免太过生疏。 让旁人听见了,少不得要猜想这新婚夫妻关系真不怎么样。 但他要是喊“小十”,又跟阿公和兄长们无甚区别了。 “你也歇一歇吧。” 沈若锦看他这一身的血,想必是刚解决完都护府那些麻烦就直奔城楼来了。 难得他做事这般周全,竟还找来了这么多大夫,还有吃食和伤药。 这些东西都是大战过后最急需的东西。 “好。”秦琅点头应了。 沈若锦让人把阿公先抬回去,又把几个守城将领叫来,让他们各自分工,换防守城,安置沈家军,还有开粮仓、发冬衣等等。 二十万西昌大军兵临城下,今日沈家军撤回西州城只是暂时歇一口气,修整不了多久,眼看大战在即。 驻守西州城这些将领心里都门清,平日里的苦活累活都是他们干,最得杨都护重用的那几个心腹,都跟着杨万雄吃香喝辣,在都护府里饮酒作乐,昨夜都没出现在城门处。 听沈十夫君说都护府都处理好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怕是那些人全被拿下了。 现在连杨万雄被沈若锦拿在手里,西州城守备军要都跟沈家军并肩作践,最好的出路就是同心协力。 反正沈十说了,若有罪责她一力承担。 到时候真要追究起来,他们也能拿‘谁让杨都护被沈十拿住了’说事,还能说听沈十的安排都是为了保住都护大人的性命,为了守住西州城。 只要城在百姓在,怎么都比城池被西昌攻破强。 守城的将领们心中思定,跟着沈十干,不仅利大于弊,自己心里那关也过得去。 于是天光大亮时,众人都已经领命去办各项事宜。 卫青山等人都啧啧称奇,几个伤势比较重的跟着沈若锦一起回都护府歇息。 路上,李将军还跟沈若锦说:“能在杨万雄手底下做事的,都是能屈能伸之辈,心思也多,十姑娘且不可太过信任他们,还是小心为上。” 这种时候,秦琅并不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若锦。 沈若锦正色道:“西州城也是他们的家,纵然各有打算,守住西州城的心总是一样。” 李将军连连说:“这倒是。” 众人说着话,就到了都护府门前。 卫青山等人一想到此处就愤愤不平,此处原本是沈家的大将军府,却改成了杨万雄的都护府。 结果到了门前,就看见“都护府”的牌匾都被人拆了。 现在门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挂,但沈若锦和众人抬头看去,却穿过光影,看到了从前常挂的“大将军府”四个大字。 原来,这就是秦小王爷说的处理好了。 沈若锦怔了怔。 秦琅上前,牵起了她的手,“沈若锦,回家了。” 第54章 醒了 沈若锦,回家了。 秦琅带着有些失神的沈若锦往里走去。 堂前的尸体和血迹都已经被守卫清理干净了,积雪消融,梅花飘落。 一点点跟她记忆中家的模样重叠。 这一天,沈若锦竭力打开西州城的城门,接五万沈家军活着回家。 秦琅解决城中后患,将都护府抹去,变回沈家的将军府。 飘零在外多时的沈若锦也能回家了。 “早就看都护府这几个不顺眼,可算是拆了!” “拆的好!” “走走走!” 李将军自打这将军府改成了都护府之后,没跨进这道门过。 今日真是否极泰来,事事顺心。 众人阔步往里走。 士兵把沈家老将军抬回了他先前住的主屋,沈若锦随之入内。 阿公还没醒,她始终放不心来。 要守着。 秦琅也不劝她,只说:“你这一身腥臭,可别熏着阿公。” 其实他自己也没比沈若锦好到哪里去,吩咐人烧热水,端上吃食之后,就先去洗漱了。 沈若锦原本还想跟到阿公榻边去,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赶紧去后边沐浴,换了衣衫才回来。 再进屋时,桌上已经摆着汤面和包子。 包子跟城门处发给士兵的一样,面里倒是鸡汤底,还搁了肉,沈若锦饿的厉害,三下五除二就给扫光了。 饶是吃的这么快,都觉得好香好香。 她让人去煮点粥,不知道阿公什么时候会醒,但这么不进食,肯定是饿坏了。 先备下了再说。 沈若锦拿了个软垫,放到榻边,盘坐在上面,额头抵着床沿,就这么歇息。 这样,阿公若是醒了,她能第一时间知道。 “阿公,我真的……好困,要眯一会儿,就眯一会儿,你也不要贪睡,要快点醒来。西州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您拿主意呢。” 沈若锦说着说着,就靠在榻沿睡了过去。 她毕竟不是皇帝信重的将领,又是个女子之身,昨夜若非出奇制胜拿到兵符,且擒获了杨万雄,根本无法号令西州守备军。 今日能调动西州城这些将领,也只是因为西昌大军兵临城下,他们若是不听她的,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沈老将军若是一直不醒,西州城的变数依旧很大。 只有阿公醒过来坐镇城中,才能稳住军中,哪怕他都不做,只要活着,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沈若锦睡着了,梦中也一直在想这些时。 秦琅沐浴更衣完,走进屋子里,就看见她像只猫儿般依偎在沈老将军榻前。 这么冷的天,连个毯子都不知披。 秦琅气她不知爱惜自己,快步上前去,想把她叫醒,手都伸出去快搭到她肩膀上了,又转身去外间把美人椅摆尽里屋来,放在榻边。 然后把沈若锦打横抱起,放到了美人椅上。 沈若锦累的很,睡得沉,忽然感觉有人靠近自己,下意识地就想动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看是秦琅,又收了手。 “你睡你的,我守着阿公。” 秦琅低声说着,拿过毛毯给她盖上。 “嗯……” 沈若锦含糊地应了一声。 若换做旁人说替她守着阿公,她定然是不放心的。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人是秦琅,她就能继续睡了。 秦琅帮她掖好毯子,把地上的坐垫拉开了一些,然后盘腿坐在床榻和美人椅之间。 他背抵着沈若锦所在的美人椅,看了沈老将军,才开始闭目养神。 屋子里静悄悄的。 门外那些人却在走来走去,李将军等人想进来看看老将军,被卫青山拦住了。 “十姑娘和姑爷在里头呢,你们进去做什么?陆军医说了,老将军现在要静养,不能吵闹。” 卫青山把他们都打发走了,自己悄悄趴窗户上往里瞧了好久才离开。 一晃眼,就到了下午。 秦琅守了沈老将军许久,都没等到他醒来,就让人去打了热水来,帮老将军擦拭身上的脏污,换了身衣衫。 沈毅一睁开眼,就看见这年轻公子在轻轻地给他擦手。 “阿公醒了。”秦琅看见沈毅醒转,眼里就有了笑模样,见对方一副没魂似的模样,又喊了一声“阿公?” “小十……” 沈毅的声音嘶哑地不像话。 他紧紧地握住了秦琅的手,“我死了就死了……我好好的小十怎么变成男子了?” 沈老将军先前也说过“我们小十若是男子,定然比你那几个舅舅和兄长”都强。 但他也从没觉得小十是个姑娘不好。 就夸人的时候那么一说。 这地狱果真是地狱,好好的姑娘都变成男子了。 秦琅见老将军一副魂不附体,刚醒来就受了惊的模样,连忙道:“阿公,您没死,小十也没变成男子。你刚醒过来,且缓一缓,我是小十的夫君。” “小十的……夫君?” 沈毅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 是了。 小十嫁人了。 从此这世上喊他“阿公”的人又多了一个。 但是小十的夫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老将军来不及思考,就拉着秦琅问:“小十、我的小十呢?” “在那睡着呢。”秦琅回头,示意沈老将军看过去,“您好好的,小十也好好的。” 沈老将军渐渐冷静下来,哑声问:“沈家军……” 秦琅道:“昨日她擒住了杨万雄,拿着兵符打开城门,接沈家军入城了。” 屋子里很安静,两人说话声音都很低。 秦琅并不是第一次见沈老将军,但是交往不多,老将军见秦祁的次数更多,与秦琅并不相熟。 老将军视线还有些模糊,一连问了他最关心的两件事,就平躺着缓气,都没问秦琅的姓名。 只当他是前些日子京中传信来说的解元郎裴璟。 沈毅哑声道:“小十被我教的太过特立独行,累及你也跟着跑来西疆……” 秦琅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阿公刚醒,莫要思虑这些不必要的索性,先好生歇着,我去请陆军医和大夫来。” “有劳了。”沈毅低声道:“小十累坏了,让她多、多睡会儿,别吵醒了她。” 秦琅点头,刚要应下。 就看见沈若锦一个鲤鱼打挺从美人榻跳起来,眼睛都还没睁开,人就已经冲到了榻前,“阿公!您可算是醒了!” 第55章 我给你吹吹 沈若锦起的猛,冲得快,明明还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人已经到了榻前,差点刹不住脚直接扑到榻上去。 “急什么?”秦琅一把扶住她,低声说:“小心些。” 沈若锦在京城的时候,在人前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镇定沉静的模样,回了西疆,到了自家阿公面前,才露出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焦急来。 “小十……” 沈毅看见沈若锦冲过来,也忍不住想坐起来。 “阿公好生躺着,腿上伤得重,莫要乱动。” 沈若锦连忙伸手按住阿公。 “好,阿公不乱动。” 沈毅缓缓躺了回去,看着阔别多时的外孙女,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老将军都不敢想自己还能活着见到小十。 当时在落月关大战里,他看到沈若锦出现在厮杀场里,拼了命地将他带出西昌军的围杀,都有一种‘这怕是死前的幻象’的错觉。 刚才醒来的第一眼,看到跟前的年轻男子喊他“阿公”,更加以为自己已经下了黄泉,身在地狱。 老将军腹中有千言万语要同小十说,可到了嘴边就说出了一句,“阿公好着呢,小十不要难过。” 阿公伤的那样重,陆军医就差跟她直说“听天由命吧”。 好不容易醒来,他却说自己好着呢。 沈若锦一双凤眸红得厉害,她只剩阿公这一个亲人,还差点没了。 如何能不难过? 沈若锦知道这时候应该跟阿公说她也好好的,可在最亲的人面前实在装不了,她坐在榻边别过头去,抬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怎么,眼睛进沙子了?” 秦琅见她转头,就上前了一步。 沈若锦差点一头撞进秦小王爷怀里。 听他问了这么一句,更是莫名。 秦琅却伸手捧住了她的脸,俯身下来,“我给你吹吹。”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还真吹啊。 沈若锦眨了眨眼,看着秦琅一张俊脸无限逼近。 就快贴上来了。 屋子里哪来的风沙? 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忒拿手了。 纵然沈若锦有再多的泪意,也被秦小王爷这么一打岔给打消了。 “好了好了。” 她有些招架不住秦琅如此体贴,胡乱揉了揉脸,宁可回头继续红着眼面对阿公。 沈老将军看小两口如此亲近,越发觉得这年轻男子就是自家姑爷,他作为长辈不能光顾着自家小十,还得顾及一下新姑爷。 阿公沉吟许久,哑声道:“那个……裴璟是吧?” 这话一出口。 秦琅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 阿公把他当成了那个谁? 裴璟? 那个瞎了眼的薄情郎,他也配! “不是。”沈若锦连忙解释道:“阿公,他不是裴璟。他是镇北王府的秦小王爷秦琅,我的……新婚夫君。” 一日之内,连着两次说了两次秦琅是她的夫君。 好像没有第一次说的时候那么纠结了。 这是事实,本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沈老将军震惊道:“秦小王爷?你不是跟裴璟定的亲吗?秦琅怎么会是你的新婚夫君?” 送小十回京待嫁,是沈毅不得已的决定。 这整整一年,他都在后悔,可即便后悔,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家人给了小十旁的女子一生都不可及的自由,让她读书习武,跟着沈家儿郎们守境安民、也走马游历各城,她早已不是四方宅院里的囚鸟。 她曾展翅高飞,也因为舅舅和兄长们战死,心生执念,为报仇不顾自身性命。 老将军就剩这么一个小辈了,总不能让她也死在西疆。 把沈若锦送回京城后,沈毅让人日日关注临阳侯府的动向,知道她在京城不喜欢出门,知道她很乖,知道她跟解元郎裴璟定了亲。 沈老将军自己回不去,就派人去京城送上大婚贺礼,哪知道送礼的人还没回西疆,小十先回来了。 算起来,她才刚刚新婚,不过七八日的光景,怎么就带着新婚夫君来跑到西疆来了? 还有这位秦小王爷,是镇北王的嫡次子,皇帝多疑,绝不可能让手握军权的两家联姻…… 那小十和秦琅的婚事究竟是怎么结成的? 沈老将军心中有诸多疑问,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急到挣扎着要坐起来,看清楚站在榻前的年轻男子。 “阿公莫急,先躺回去。” 秦琅上前扶着老将军躺好,就近让老人家看个清楚。 别的说,在皮相上,秦小王爷从未输过。 从小到大,就没有哪个长辈见了他的长相会不喜欢。 沈若锦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我长话短说。”秦琅跟阿公说:“大婚当日,裴璟跟慕云薇同时缺席,当时场面混乱,众宾客都在看笑话,夫人为了顾全大局,就嫁给了我。” 临阳侯府二女同日出嫁的事,沈老将军也收到了消息,只是侯府大房的事,沈家也管不着。 况且人家侯府的人愿意亲上加亲,别人还能不让吗? “顾全大局?就临时换了个人嫁?” 沈毅听到这些话,再看向沈若锦,面色都越发苍白了。 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心疼外孙女,心疼地老泪盈眶,一把搂住她,“我的小十啊。” 在老将军心里,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人配得上他的小十。 什么解元郎,也不过勉强为配。 就这样无奈且勉强的婚事,竟然还临时生变。 秦小王爷长短话说,说的轻描淡写。 什么叫裴璟和慕云薇同时缺席? 当时的情形有多难堪,小十有多委屈,才会临场换夫君。 临阳侯府那些人趁着他不在,竟敢那样欺负他的小十! 沈若锦靠在阿公怀里,生怕压到他的伤口,都不敢靠太久,低声安慰道:“阿公莫要伤心,镇北王府很好的,王爷和王妃都待我极好,嫁给秦琅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并非被人逼迫。” 沈老将军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是小十在宽慰自己。 就算婚事不成,提前退了就是,好好的新郎怎么就在成婚那天缺席婚宴? 这里头定然还有别的内情。 天杀的裴璟,要是被他遇到,绝不轻饶! 第56章 我是沈十的夫君 秦琅给祖孙俩留了一点独处的时间,出去让陆军医和大夫们过来给沈老将军看诊。 不多时,众人闻讯而来。 沈若锦正在喂阿公喝粥。 陆军医和大夫们轮流为沈老将军诊过脉,连呼“这回生丹真是神药!” 只可惜此丹珍贵,极其难得,只此一颗。 大夫们说沈老将军已经熬过了最难的那一关,接下来就是要好好将养着,这双腿……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一代大将,英雄迟暮,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这双腿却废了,以后怕是再也站不起来。 沈若锦却说:“我只要我阿公活着。” “只要人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腿伤再重……以后总能另寻法子去治。” 大夫们连连应是,这天底下多得是奇人异事,也不乏隐世能人,总有擅于此道的名医神医能请来试试的。 这话安慰的成分的居多。 但沈若锦下定决心,等击退西昌大军,西疆安定,就带着阿公去求医,只要保住了性命就有希望。 沈毅虽年近七十,但长年练兵,身子骨远超常人,醒来之后跟沈若锦说了会儿话,看到卫青山等人前来,还问了战况如何,强打起精神安排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沈家军一直都以沈老将军马首是瞻,沈家儿郎们战死后,卫青山和李将军作为跟着沈毅最久的将领,也可独当一面。 只是现在卫青山也受了很重的伤,李鸿振李将军这人有个致命的短板,就是太较真,做副将很好,做主将容易因小失大。 而且现在不仅沈家军没有主帅,杨万雄也被沈若锦关在牢里,命人重重看守,等同于西州城守备军也没有主将。 两边加起来有十万人,这样大的机会,对将领们来说,眼前是万分凶险,也可能一步登天。 只是凶险占了九成九,一步登天的机会却要九死一生去争。 卫青山说:“如今西疆兵符在十姑娘手里,沈家军也是十姑娘救下来,另选主将还不如……” 沈毅打断道:“不行。” 这句“不行”一说出,屋子里顿时就静了下来。 老将军说不行,自有诸多考虑。 一众人都等着沈毅说理由。 沈若锦也没出声,只是看着阿公。 沈老将军说:“两个原因。第一,沈若锦是女子,自古以来虽然也出过一两个女将军,但卸甲之后却不得善终。” “我有私心。”阿公哑声说:“沈家为国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不想让小十也折在这里。”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沈若锦也默然。 卫青山见老将军说话太费力,主动接话道: “第二,没有皇帝的授命,十姑娘在西疆抢了兵符,自行掌兵乃是诛九族的大罪,现在大战用得着她,或许京城那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战争结束,就是清算之时。到时候十姑娘也必死无疑……” 自古帝王无情,用得着你的时候,你是名将、是良臣。 用不着你的时候,等着你的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更何况现在,大齐十万将士对西昌二十万兵马,原本就没有胜算。 沈若锦这次来,入的是必死之局。 “我现在走就无罪了吗?” 沈若锦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仿佛下一刻人人都要开口劝她走。 于是她率先开口。 “杨万雄还被我关在大牢里,昨日大闹都护府结下了死仇,他出来之后定与我不死不休。” 所以走也没用。 理清了现状之后。 沈若锦又跟阿公说:“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战在即,又何分男女?我不是非要做主将,只要能守住疆土,击退敌军,我做老将军做马前卒也行!” “十姑娘,好样的!” 李鸿振忍不住为她叫好。 秦琅的目光一直落在沈若锦身上,桃花眼里聚起了星光。 “姑爷。” 沈老将军喊了他一声,还想让他劝劝小十。 秦琅朝阿公一颔首,正色道:“夫人说的极是。” 沈老将军顿时:“……” 传闻都说镇北王府的这位小王爷荒唐不羁,行事出格,怎么到了小十这里……就这么百依百顺? 他莫不是有什么图谋? 沈若锦见阿公不说话,怕他忧思过重,再气着,当即再次开口道:“阿公要快点好起来,有您这样身经百战的主帅坐镇三军,我们的胜算才能更大。” “说起身经百战……” 沈老将军忽然想起了一个主帅人选。 沈毅说:“我有个师弟叫蒋平威,年轻时与我共守西疆十余年,无论是武功还是兵法都不逊于我,只是那时候他年轻气盛,跟监军大闹了一场之后就归隐山中了,他人就在西疆,只是他性情执拗,等闲请不动他。” 蒋平威比老将军小几十岁,现在五十来岁,归隐山中多年也没放下练武,和钻研兵法,前两年甚至还写出了一本兵书。 只是三年前蒋平威听闻沈家的噩耗赶来相助时,一直劝沈毅跟他一起归隐,大骂皇帝昏庸无道,不值得他们豁出命去辅佐。 只怕很难请他出山。 沈若锦说:“再难请,也要登门拜访过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 沈毅点头,正要让小十亲自去请。 就听见卫青山说:“若是派几个小兵去,只怕蒋前辈会觉得我们不够看重他。西州城战事将起,我们几个都走不开啊。” 沈若锦更走不开。 她知道阿公肯定想让她去。 可这种危急时刻,她不能把阿公一个人扔在这里。 要是把西疆兵符转交到别的将领手里,难免再生变故…… 就在此时。 秦琅主动请缨道:“我去。” 他说:“夫人要照看阿公,兼管西州城一应事宜,实在是走不开,我去请那位蒋前辈。” 众将领闻声,纷纷看向这位新姑爷。 先前在城门口初见时,他一身血污,只觉得气度出众,看不清相貌如何。 现在人家洗干净了,生的那叫龙章凤姿,贵不可言。 关键是……姑爷他不仅知道疼夫人。 十姑娘做什么,他都没有异议,还很是支持。 沈老将军还想再说什么。 秦琅道:“我是沈十的夫君,阿公的孙女婿,想来那位蒋前辈看在这层关系在,也会给我几分薄面。” 第57章 等我回来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秦琅去请蒋平威出山,跟沈若锦去其实是一样的。 沈老将军的这位师弟说是在西疆境内,但人已归隐,千里疆土,上哪里找他去? 就算真能找到这个人,人家愿不愿意出山相助是一回事,人是不是还活着是另外一回事。 沈毅这个做阿公的,无非是用这个由头支开小十。 但沈若锦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丢下阿公,去办别的事,此时秦琅主动提出他去请人出山,与她而言,简直是天籁之音。 这人情是越欠越多了。 她如今也顾不上算这些账。 就当……债多不压身吧。 沈若锦在阿公再次开口前,朝秦琅颔首道:“那就辛苦夫君了。” “确实如此,姑爷去也是一样的。” 卫青山头一个附和。 李将军也纷纷说:“姑爷愿意代劳,那是再好不过。” “这谁能不给姑爷面子?” 沈毅原本还想让沈若锦和秦琅一起去,被众人这么一打岔,愣是没有开口的机会。 “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 秦琅也是个雷厉风行之人。 既然主动请缨了,就要把这事办好。 “我送你出去。” 沈若锦利落地说道。 小夫妻这便说定了,一道同阿公行过礼,跟屋中众人说了句“诸位慢议,我先行一步”便转身往屋外走去。 沈毅看着小十和新姑爷默契十足,连行礼动作都几乎一致,话声未落就并肩朝外走去。 门外积雪还未完全化去,日头西沉,最后一缕阳光洒落庭院间。 霞光落在两人身上,悄然驱散了这个寒冬带来的冷意。 沈若锦送秦琅到门口,备了马匹干粮,还有十个隐卫随行。 秦琅道:“我带十个隐卫就够了,人多反而容易引起西昌人的注意,剩下的都留在西州城,任你差遣。” 秦小王爷这次来西疆,至少带了三百隐卫。 他去请蒋平威出山,只带十人,剩下的全都留下。 偏偏他连由头都找好了,让沈若锦没法拒绝。 “你要是想谢我,那就免了。” 秦琅见沈若锦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率先开口道。 他说:“我不接受口头感谢。沈若锦,别整这些虚的了,给我来点实的。” 沈若锦问他,“你要什么实的?” “你自己想。”秦琅眸色如墨地看着她,“要是我开口跟你要,岂不成了挟恩图报?” 秦小王爷这人还挺有原则。 沈若锦从善如流道:“我夫君岂会是挟恩图报之人?”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秦琅扬了扬下巴,一副“这还差不多”表情,“行了,你回去照看阿公,跟他们商议接下来的作战策略吧。我这就出发了,一定速去速回。” “好。” 沈若锦点头应了,却没有立马转身回去。 她站在门前,看着隐卫牵马上前,将缰绳递到秦琅手里。 从昨夜在西州城见到秦琅开始,一切都跟做梦似的。 或许京城那个地方,繁华过眼,有太多的幻象。 混世魔王般的秦小王爷,离开京城,到了这西疆之地,也显露出几分有勇有谋、不惧生死的真面目来。 西昌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秦琅此时出发去找蒋平威,一路上亦是危机重重,并不比留在西州城安全多少。 沈若锦见他翻身上马,忍不住上前道:“秦琅,一路小心。” 秦琅手握缰绳,朝她笑了一下,“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快就当小寡妇的。” 沈若锦顿时:“……” 这厮还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没个正形。 她正这样想着,秦琅忽然打马上前,俯身下来,与她耳语,“眼下敌众我寡,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修整军队,闭城不出。最多三日我一定找到蒋前辈,即便他不肯出山,我也会回来找你。夫人……” 秦琅忽然喊了她一声,“一切小心,尽力而为就好。” “嗯。” 沈若锦点了点头。 “等我回来!” 秦琅说着,策马飞驰而去。 战火将起的西州城,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行人。 秦琅一行人飞马过长街,转眼间就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沈若锦回到主屋,阿公正与众将领商议暂时紧闭城关,向就地各州求援,同时在西疆境内招兵买马。 上奏折让皇帝派兵增援肯定是来不及了。 “但招兵买马,要银子啊!咱们沈家军去年的军饷都还没发呢,最缺的就是银子!” “好马也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 “银子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没银子!” 沈家军是四方军队里最穷的。 沈老将军原本有九个孙子,一个孙媳妇都没有,就是因为少将军们连娶夫人的聘礼都没有。 沈若锦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他们说这话,“眼下是非常时期,先开了西州城的府库,再开杨万雄的私库,有多少银子都拿出来用了再说。” 沈家军没钱,杨都护有啊。 这些年杨万雄没少克扣沈家军的军饷,现在西州城有难,让他们把私吞的银子吐出来救急也是应该的。 这事沈老将军没说不行。 那就是默许了。 沈若锦和众将领立即着人去办。 众人正商量着,西州城的将领们听闻沈老将军醒转,一起过来求见。 于私,他们说来关怀老将军身体的。 于公,西昌大军就驻扎在西州城外三十里,他们也要参与商量接下来如何作战。 沈毅自然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全都请了进来。 屋子里顿时乌泱泱一大群人。 光是要如何招兵买马和接下来的作战策略就说了个把时辰,天色暗了下来。 守备军的将领们和沈家军意见不合,一边要什么事都上奏朝廷,一边要先干仗再上奏,主张“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吵起来囔囔个没完。 沈若锦饿得饥肠辘辘,见阿公精神不济又要昏睡过去,问众人“吵够了没有?” 她直接说:“要上奏的自己去写折子,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那个,是嫌自己命长吗?” 即便心里是这样想的,也不能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将领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饿了饿了,快去问问厨房,有晚饭吃了吗?” 卫青山出声打圆场,门外小兵应声而去。 然而下一刻。 饭菜还没端上来,城门守卫急奔来报:“西昌大军攻城了!” 第58章 惊喜 “这饭是吃不成了。” 沈若锦随便啃了两个馒头,就带着将领们披甲上了城楼。 夜色降临,城外的西昌兵手持火把,朝城门处冲来时,火光冲天,气势逼人。 沈若锦打定了主意,不出应战,不管对面的西昌将领骂阵骂得有多难听,都只用弓箭手,投石机,回答他们。 所有守城士兵都绷紧了心弦,一致抗敌。 西昌大军却来得快,退得也快。 跟骚扰人似的,闹过一场就退去,架势摆的那么大,却没有立刻攻破城门的意思。 贺拓骑在马背上,朝沈若锦喊话:“美人儿,别怕,我就是想你了过来看看,不会那么快踏平西州城的。” “放你娘的狗屁!狗崽种没那个本事就别在这狗叫!还踏平西州城?省省吧你,要动手就动手,在这耍什么流氓?” 沈若锦不当一回事,李将军却忍不了,立马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 国徽运用地十分到位,语言之“优美”,让西昌大军听都听不太懂。 贺拓扛着刀,冷笑道:“姓李的,等我进军西州城,一定把你的舌头割了下酒!” 李将军毫不示弱道:“等我出来打得你满地爪牙,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尿壶!” 沈若锦大约猜出了对方的用意。 西州城十万兵力对西昌二十万大军,虽然只有半数,但是真要打起来,西昌也只能是惨胜,最后多半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让隔岸观火的周边国家捡便宜。 所以贺拓在这玩“狼来了”。 假装攻城,让守城士兵紧绷对敌,然后又飞快地退去。 下次再来。 没人能猜透他究竟要闹起来,也料不准哪一次是真的攻城,把守城士兵弄得疲惫不堪的同时,也攻心。 贺拓带兵退去时。 沈若锦跟众将领说出了心中猜想。 李将军气得不轻,“贺拓一个蛮夷小儿,竟还跟我们玩起兵法来了?” 卫青山道:“贺拓年纪虽轻,但心机深沉,不可轻视。” 沈若锦道:“不可轻敌,也不能太过惊慌。城门要守,新兵要招,每日的练兵也不能落下。” “是!” 众人齐声应了。 接下来两日,果然就如沈若锦所料,西昌兵时不时喊着要攻城,一天来三四趟,每次阵仗都搞的极大,打半个时辰就退。 让人有种“裤子都脱了,连个屁都不放”就走的烦躁。 两天来了八回,天没亮就冲锋,饭点也来,入夜之后还来。 把守城将士搞得不胜其烦,好在上头早有吩咐,安抚军心,所以没那么惊慌失措,更多的是烦。 好在轮岗的人也比原先增加了。 他们到了饭点被西昌人骚扰,来不及吃饭,西昌兵又好到哪里去了? 两军对垒,城门前的急行军比守城士兵更累。 如此,到了第三日。 贺拓终于发现他的计策非但没有奏效,好像还被沈若锦反将了一军。 于是,贺拓停止了对守城士兵的骚扰,勒令大军修整一日,第二天就正式攻城。 这个消息被斥候送回了西州城。 将领们听到这个消息,这两日刚刚宽了一点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 卫青山说:“西昌人善骑射,他们的马不仅数量多,还跑得快、耐力足,明日咱们若是出城迎战,只怕要在这方面吃大亏。” 沈若锦问:“新买的马还没到?” 李将军说:“战马昂贵,且不许私下交易,我两日前已经派人去了乔家,乔家连门都不让进,直接就拒了。” 乔家是有名的驯马家族,且游离了各国之间,该卖马的时候就卖,不该卖的时候绝不插手,因为做事极有分寸,整个家族存活几百年,还有越来越昌盛的势头。 有人说乔家人聪明,也有人骂乔家人都是势利眼。 这会子,屋子里的将领们就因为这事吵起来了。 “战马不够,那就另想他法。” 沈若锦沉下心来,推演沙盘。 将领们的目光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转来转去,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沈若锦推完沙盘,跟他们一起排兵布阵。 遇到挫折绝不气馁,直接迎难而上,众人被她对此战的态度感染,士气逐渐恢复,有了些许心里。 就在这时,外头有士兵惊呼:“马!马来了!好多的马!”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还喊上妈了?还好多妈!” 李将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喊得好像是马,平白无故的,哪来的马?” 卫青山的耳力比他好使些,但同样奇怪。 “出去看看。”沈若锦也有些诧异。 刚刚还说买不到战马。 马这就来了? “走走走……去看看!” 将领们沙盘都不推了,全都往外走去,去东城门。 今日天光晴朗,午后阳光笼罩大地。 沈若锦一行人刚登上城门,就看见数不清的骏马奔驰而来,最前头的红衣少女骑着汗血马,手里甩着小马鞭,带着无数战马迎着淡金色的阳光,越过广袤的大地来到了西州城。 “沈十!战马还想不想要了?还不快出来接我!” 少女声音清脆而响亮,飞扬明媚,满头的玉石缠绕在小辫子里,额间还坠着红宝石。 “乔夏!” 沈若锦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乔家大小姐乔夏。 乔家人不肯卖马给沈家军,乔夏却带着这么多战马直奔西州城而来。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乔家大小姐给我们战马来了,快开城门!” 沈若锦大喜过望,差点直接从跳下城楼去接人。 好在理智尚存,她快步下了石阶,迎了出去。 卫青山等人看到这么多战马也惊喜不已,一边说着“天助我西州城”,一边同时迎了过去。 上万匹马聚集在了城门外,沈若锦此刻简直眼睛发亮,刚迎出城门,还没走到乔夏跟前,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惊呼声。 “这些马还有没有管了?把人撞出个好歹来,谁赔?” 庞杂的马群挡住了视线,也看不清谁在那里说话。 乔夏听到有人被踩伤了,立刻收起笑容,打马过去查看,“谁在那里?” 第59章 全都送你 乔夏穿过马群,一眼就看到了摔倒在地的锦衣公子,还有散落了一地的金银。 这人就躺在金银堆上喊疼,一副要讹人的样子。 边上一众随行的仆从也被骏马撞的东倒西歪的,正手忙脚乱把金银捡起来往箱子里堆,有人叫囔道:“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撞伤了他,你有十条命都赔不起!” “那我还真要问问你家公子是何方人物了。” 乔夏本来是准备同人赔不是的,毕竟是她带来的马群,不小心撞到人了。 但对方的人如此嚣张,还能喊得这么大声,显然是没什么事的。 乔夏把手放到唇边吹了声口哨,让四周的马儿都散开,这一处瞬间就只剩下满地金银,和锦衣公子这一行人。 “喂,你谁啊?” 乔夏趴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送大批金银到西疆来的是江南林家人,江南多美人,是吴侬软语的温柔乡,哪见过这样带着野性的女子。 那锦衣公子看着她,一下子没说话。 左右随从将公子扶了起来,没好气道:“我家公子姓林,你又是谁?” 乔夏道:“我啊?我姓乔。” 对方只报了一个姓氏,她也只说姓氏。 公平的很。 沈十带着一众将领迎出城去,就看见成千上万匹骏马聚集,乔夏正在马群中央跟一个锦衣公子还有众仆从对峙着。 脚下金银遍地,阳光一照,堆成小山似的熠熠生辉。 将领们忍不住惊呼道:“刚才天上掉钱了?金子银子遍地都是?” “我怕不是在做梦?刚说买不到马,万匹骏马就到了!说没钱,这钱就自己长脚跑来了?” “做梦都不敢想有这样的好事!” 李鸿振忍不住给自己一巴掌,“疼!真他娘的疼,这不是做梦,是真的!” 沈若锦就近挑了匹白马,翻身而上,策马上前去,“阿夏,你们这是做什么?” 看样子都是来西州城送马送钱的,可不能让他们在这闹翻脸。 那锦衣公子瞧着还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沈十,你来的正好。”乔夏看见沈若锦过来,立刻回头道:“这小白脸的仆从说他家主子金贵,我的马撞伤了他,我有十条命都赔不起。你告诉他,我赔不赔得起?” 乔氏一族擅驯马,在哪个国家都吃得开,年年都有大量的马匹生意,自是不缺银子的。 只是乔大小姐不喜欢摆谱,比起跟人打交道,她还是更喜欢跟马儿在一起。 跟沈若锦有交集,还是因为数年前沈二带着妹妹上乔家挑马,当时马场出了点意外,有几匹马受了惊,两人同时出手降伏烈马,为争第一互不相让,又惺惺相惜,一来二去就成了至交。 沈若锦道:“来者是客,莫说这位公子和他的随从看着不像受了要人赔命的重伤,即便是要赔,也有我这个东道主在,用不着你赔。” 乔夏听到这话,立马就扬起了下巴,“听见没?” “你说是小白脸?” 那锦衣公子皱着眉头问道。 “你啊。”乔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你一个大男人生的比女子还白,不是小白脸是什么?” “你……” 锦衣公子顿时无言以对。 干嘴仗最怕遇到人家真这么觉得。 “好了,乔夏。小白脸在我们中原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词。” 沈若锦适时制止乔夏再次出言得罪人,下马吩咐人帮人把金银都捡起来,放回箱笼里。 她又朝那锦衣公子行了一礼,“西州城战事在即,敢问公子带着大批金银来此,有何贵干?” “自然是给你们送钱来了,国家有难,人人有责。能出力的出力,能出钱的出钱。”那锦衣公子朝她还了一礼,“弟妹无需客气,我是秦琅的表哥,江南林家林修齐。” “原来是林家表哥来支援西疆了,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沈若锦心道:真的林公子来了。 前几日秦琅假冒林公子进了都护府,现在真的林公子也来了西疆,这倒是真假齐聚,到时候这边的消息传回京城去,宫里那位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修齐道:“都是一家人,这些客气话就不用说了。” 沈若锦点点头,“表哥远道而来,方才被马撞了可有受伤?先进城去府里修整一番,我这就让人摆饭为你们接风洗尘。” “没有大碍,只是下人无状同这位乔姑娘起了争执,弟妹不必放在心上。” 林修齐说着话,眉眼舒展,立刻就有了贵公子的模样。 乔夏还想说什么,一想到这人是沈十的表哥,又忍住了。 她是来送马的,对方是来送钱的。 都是来帮沈十的,还是别跟吵她了,免得让沈十夹在中间难做。 巧了。 林修齐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气势都收了起来,看对方不顺眼,那不看就是了。 将领们喊士兵出来牵马、搬金银,人一多就把两人给隔开了。 沈若锦见林家表哥被马撞到地上过,让人先行带他去府里沐浴更衣,压压惊。 自己则留下和将领们一起点马匹和金银。 乔夏同她一起,还不忘问她:“你哪来的林家表哥?” 沈若锦侧身,与她低语: “我夫君的表哥,不就是我的表哥?” 林家是江南首富,能得到林家的支援,招兵买马力度可以扩大。 乔夏“哦”了一声,有点发愣,过了片刻才惊诧万分道:“你嫁人了?你什么时候嫁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沈若锦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她说,就听见乔大小姐不悦道:“你嫁人都没跟我说!也没给我发喜帖!你还有没有把我当成至交好友?” 沈若锦轻声道:“这事说来话长,我晚些时候再同你细说。” 当时决定嫁给裴璟,更像是为了‘听话’而听话,舅舅和兄长们不在了,阿公也不能回京城,舅母们死的死,出家的出家,她本来就没把成亲当成什么要紧事,自然也不会传书给乔夏,让她千里迢迢来赴婚宴。 只是现在乔夏提起这事,还真显得她有点不够意思。 “行,那等你有空了再跟我慢慢说。” 乔夏是个爽快人,见沈若锦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也没追问。 转而兴致勃勃地说:“我这次带来了一万匹最好的马!” 沈若锦看这万马奔腾的场面实在壮观,想起去乔家买马的将领刚回来禀报说此事不成,不由得问她:“乔家已经明说不愿意卖马到西疆来,这一万匹好马你是怎么弄来的?” “现在西昌在攻打西州城,派人到我们乔家来放狠话,说乔家要是敢卖马给你们,等他们攻破西州城,下一个就来血洗我们乔氏一族。我那些叔伯胆子小就不敢卖了。我就不一样了……” 乔夏展开双臂,做出拥抱阳光的姿势,眯着眼笑,“我连夜打开马厩,带着万匹骏马直奔西疆。” 她说:“我可不是来卖马的,我分文不取,全都送你!” 第60章 我俩好像在偷情 沈若锦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伸手抱住了她,“乔夏,你可真是……” 乔夏回抱了她一下,在她后背拍了拍,“怎么样?我这个姐妹够意思吧?” “何止是够意思,你这一匹马到了西疆,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沈若锦自是欢喜不已,就是担心乔家那边会怪罪乔夏。 她忧心道:“你偷偷带了这么多马来西疆,日后还怎么回乔家?” “那就不回乔家了。”乔夏状似轻松道:“我以后就留在西疆,吃你的喝你的,咱们一辈子都不分开。” “好。” 沈若锦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你还真想一辈子跟我在一块啊?” 乔夏笑了,抬手掐了掐沈若锦的脸。 嫁给大齐梁王的姑母前阵子来信,说大病了一场,身子快不行了,膝下的儿子还年幼,想在死前从乔家挑个姑娘嫁过去当继室,帮她养大儿子,也稳住乔家与梁王之间的联系。 乔家适龄的姑娘里面,就她最年长,又因为打小只爱跟马待在一处,亲事一直都没着落,不比妹妹们各有各的归属。 所以几乎已经暗定了让乔夏嫁去当续弦。 这次来西州城送马,就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任性与自由。 这种不开心的事,她跟沈若锦一样不想提。 乔夏笑着跟沈若锦说:“西昌人不许乔家人卖马给沈家军,可没说不许送。” “对,你可太聪明了。” 沈若锦和她相视而笑。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面,她总觉得乔夏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不过,脑子还是比别人转得快。 乔家那些叔伯要是听到她这样说,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今日马和钱都从天而降,沈老将军一高兴,在府里摆了个接风宴,答谢两位大金主。 老将军伤重还下不了床,沈若锦作为东道主款待贵客,诸位将领作陪。 菜色简单了些,酒也西疆特有的烈酒,但席间众人的热情款待是真真切切。 林修齐看着挺小白脸的,但酒量极好,喝了几轮下来,还惦记着正事,问众人:“你们西州城的税簿在哪?明日我一家一家地查,保管让他们争相捐银!” “都在府衙里存着呢,我明儿一早就带你去!” 西州城的将领都不问他为什么要查税,就应下了这事。 “别明儿一早了,现在就带我去。” 林修齐看着像个富贵闲人,办事倒是挺积极的。 林家数代从商,早就明白乱世宰富商的道理,没少被宰,更清楚西州城现在不仅缺银子,更重要的是所有官商民众全都要参与到这场战事里来。 西州城守将请示过沈若锦,见她点头,当即道:“行,现在就去。” 贵客离席而去,将领们也各自散了,众人生怕西昌大军随时都会攻城,谁也不敢多喝。 乔夏跟沈若锦上城楼巡视了一圈之后,夜里跟她睡一个屋。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盖一床被子,说了许多话。 快睡着的时候,乔夏才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猛地坐了起来,“我跟你睡在一起,你夫君回来了不会不高兴吧?” 沈若锦本来想说‘他本就不跟我同房’。 但回门前夜,他们是睡在一起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过了。 她睡意渐消,低声道:“乔夏,你这样问……我俩好像在偷情似的。” 乔夏听她这样说,顿时也觉得有点像。 “谁让你成亲了,也不提前跟我通个信儿。” 乔大小姐还在等沈若锦跟她解释呢。 结果因为太久没见面,要说的话多到说不完,愣是把这事给忘了。 沈若锦也想起了这事,“原本是想让阿公宽心,想着遇到个还算合适的,嫁就嫁了。也不算什么高兴事儿,就没给你发喜帖。” 毕竟,兄长们还在的时候,曾说要找这天底下最好的儿郎给她做夫君。 这事,乔夏也是知道的。 结果她随随便便嫁了个人。 已经事与愿违。 又何必让人知晓,徒添不快。 “你这人……” 乔夏一时间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沈十。 索性不提了。 乔夏话锋一转,“那个林公子是个小白脸,那他表弟肯定不会黑,俗语说“一白遮百丑”,你那夫君想来也丑不到哪里去。” “何止是不丑。”沈若锦在黑暗里笑了笑,“他啊,人称盛京第一美。” 乔夏震惊了,“什么……盛京第一美?你是说你随随便便挑了个夫君,就挑到了你们大齐盛京最好看的那个?” 乔夏心说:那你这还不是看脸吗? “嗯。” 沈若锦低声应了。 并不想跟她提临场换夫那些事,阿公听闻此事都心疼坏了。 乔夏对沈十那个夫君越发好奇,“你那夫君什么时候回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他快回来了。” 沈若锦算着秦琅走前说“最迟三日一定回来”,已经过去两日,明日便是归期。 不管能不能找到蒋前辈,他都该回来了。 “真的?” 乔夏这会儿倒是不纠结自己是不是占了正头夫君的床位,开始期待见到沈十那位人称“盛京第一美”的新婚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升起。 随着第一缕阳光落在城楼上,西昌军那边射来一支箭嵌入鼓架。 守城士兵上前将其取下,箭上插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几行字: “沈十,你夫君在我手上,若想保他性命,立刻独自出城来见!” 不好! 姑爷被西昌人擒住,用来威胁十姑娘。 守城士兵大惊,立马拿着纸条去府中传信,还没进府门就高声大喊:“不好了!姑爷被贺拓抓走了!” 此话一出,满府皆惊。 通报一声声往里传,正在同众将领推演沙盘的沈若锦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守城士兵呈上字条,“这是西昌人刚刚射过来的信箭,还请十姑娘过目。” 府里众人顿时炸开了锅,那么好的新姑爷怎么就落入了敌手? 府外一众跟着主子策马而归的隐卫更震惊: “你们听到他们喊什么了吗?” “沈家的姑爷除了咱们主子,还有别人吗?” 秦琅勒马而立,神色异常复杂,“沈家姑爷被贺拓抓走了,那我是谁?” 第61章 夫君回来了 “要么沈家还有别的姑娘……” “要么,沈家十姑娘还有别的夫君!” 后边两个隐卫各自说出了心中的猜想。 秦琅后头瞥了他们一眼,“不说话,也没人把你们当哑巴。” 隐卫们立即收声不语。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被秦琅从大山里带出来的蒋淮安初到西州城,就被这事搞懵了。 蒋淮安是蒋平威唯一的孙儿,今年刚满十九岁,身量极高,孔武有力,一身猎人装扮,背着弓箭。 祖父去年的时候亡故了,山中只留他一个人,听闻西州起了战事,就秉承祖父遗志下山来投军。 刚走出几十里地,他就遇上了西昌人在西疆边境对百姓烧杀掳掠,气不过就潜进去救人,正大打出手之际,秦琅一行人路见不见拔刀相助,杀尽了那队西昌兵,救下那些无辜百姓之后,各自报上姓名。 真=巧了不是。 秦琅这一行人就是冲着他蒋淮安来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何况西昌大军都打到他家门口来了,蒋家祖孙虽然隐居山中多年,但是国家有难,如何能放任不管? 蒋淮安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西州城。 这位秦小王爷说他是沈十的夫君,沈老将军的孙女婿,他原本是相信的,但现在……他有点疑惑了。 若此人不是沈十的夫君,那在前面等着他的,该不会是什么要命的大坑吧? 蒋淮安立马勒马后退数步,离秦琅有一定的距离之后,瞪着他警惕地问道:“里头的人说沈十的夫君已经被西昌军抓走,那你究竟是谁?” 边上的隐卫都被他这忽然策马往后约去的动作吓了一跳。 隐卫长钟黍连忙解释道:“我家主子真是沈家十姑娘的夫君,如假包换!这事一定是闹出了什么误会,你随我们进府,见到沈老将军和少夫人一切就明了了。” 蒋淮安看着挺好骗一人,实际上戒心还挺重。 先前没往那方面想也就罢了,现在对着秦琅怎么看、怎么觉着这人有问题。 秦琅看到对方的眼神,失笑道:“蒋兄就算不信我,也该信沈家军。” 他也没劝蒋淮安一定要这会子就进府,只是吩咐隐卫,“钟黍,你进去跟我夫人通报一声,就说我带蒋兄回来了。” “是,属下那就去。” 钟黍立刻翻身下马,入府禀报去了。 这事还真怪不得蒋淮安心生警惕。 任谁听了这动静都会怀疑其中有诈。 秦琅其实也不是不能解释,只是多费唇舌,也不如沈十出来接他喊一声“夫君”来得有用。 到底是谁在造谣沈十的夫君如此无用,竟然还能被西昌军捉了去。 秦小王爷心里那个气啊,面上还要风轻云淡,“蒋兄不必紧张,且等一等。” 蒋淮安一手都背到身后去按在弓上了,绷着脸道:“等就等,我还怕你不成?” 而此刻,府内。 卫青山等人震惊万分:“姑爷落入了西昌人的手里?” “那得即刻出兵营救啊!” “贺拓那小子年纪不大,心眼却多的跟马蜂窝似的,他故意放话让十姑娘孤身前往,肯定没安好心,十姑娘可不能关心则乱,中了贺拓的圈套!” 众将领你一言、我一语,甚至已经开始在争谁带人去营救姑爷了。 姑爷跟十姑娘才刚新婚,就跟着来了西州城,又是送粮又是送药的,那林家公子送了大批的金银来,定然也是姑爷的手笔。 不然人家江南首富就是银子多到花不完,也不会平白无故送到西疆来啊。 李鸿振急道:“这么好的姑爷,出手如此阔绰的姑爷可不能让贺拓砍了啊!” 众人纷纷应和。 乔夏在边上旁听,心里忍不住想:沈十这个人称“盛京第一美”的夫君居然被西昌人抓了,这多少有点中看不中用啊? “不可能。” 沈若锦在一片嘈杂声中冷静下来。 她仔细分析道:“秦琅这人看着吊儿郎当,其实极有成算,绝对不会轻易落入敌手。” 从秦小王爷来了西疆,却没有到处去找她,而是易了容直奔都护府取西疆兵符,等着她找回来开始,这厮在沈若锦心里就不是帝京城里仗着镇北王府横行霸道的混世魔王了。 沈若锦说:“而且,蒋前辈隐居山中,秦琅只是进山去请人,即便西昌兵潜入境内,也不能那么巧就抓到了他。” 秦琅身怀武艺,内力不俗,有带着十来个隐卫随行,遇上几百个西昌军都不成问题。 而西昌军若是悄悄潜入,又不可能来太多人。 众将领听她这样说,也稍稍安心了一些。 卫青山说:“知夫莫若妻,既然十姑娘这么说,那西昌军抓到的未必就是我们姑爷。” “那西昌人发来的信箭上写这个?”乔夏看着那张纸条,不屑道:“这些西昌人真是越发不要脸了,兵不厌诈也不是这样玩的。” 也有将领觉得沈若锦太过笃定,“虽说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但十姑娘未免也太过乐观,万一西昌人真的抓了姑爷呢?” 沈若锦也不与他们争,“无论是真是假,先派斥候去探一探!” “是!”卫青山刚应声去办。 外头就响起了一道响亮的通传声,“隐卫钟黍求见少夫人。” “进来。” 沈若锦一听,就知道是秦琅的人回来了。 门前守卫放行,钟黍迎着屋中众人的目光入内而来。 他还没开口,众将领先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你个做侍卫的,怎么丢下主子一个人回来了?” “姑爷呢?” “难道姑爷真的被西昌人抓住了?” 钟黍连忙道:“我家主子刚把蒋前辈的孙儿蒋淮安蒋哥儿带回来,此刻就在门外。不知谁喊得姑爷被人抓走了,那蒋哥儿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就以为我家主子冒充沈家姑爷骗他,怀疑府中有诈,不肯进来了……” “他回来了。” 沈若锦听到秦琅带回了蒋前辈的孙儿,此刻就在门外,立即迎了过去。 她几乎是跑着去,衣袂在风中拂过,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屋中众人见状连忙追上前去。 此时府门外,只有秦琅和蒋淮安还坐在马背上。 众隐卫为了让蒋哥儿少点敌对之心,下马退开了。 沈若锦迈过门槛,一眼就看到了身着玄衣,明明风尘仆仆也难掩姿容俊美的秦小王爷。 她见到这人好好的,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喊了声,“秦琅!” “夫人,你方才喊我什么?” 秦琅翻身下马,迎了上去,低声同她说:“蒋兄怎么都不肯相信我是沈家姑爷。” 沈若锦心领神会,立刻改口道:“夫君回来了。” 第62章 妹夫 “嗯。”秦琅听到这么一句话,只觉得春风拂面,满身的疲惫一瞬间就消散了。 他的目光落在沈若锦身上就再也没移开,面上却什么都不显,点头道:“回来了。” 沈若锦与秦琅并肩而立,转而看向几步开外,“这位就是……” 秦琅同自夫人温声道:“蒋前辈的孙儿,蒋淮安蒋兄。” “沈十见过蒋兄。”沈若锦朝马背上那人颔首道:“西州城大战在即,蒋兄愿意出山相助,实乃西疆百姓的幸事,沈十在此先行谢过了。” 沈十来西疆的时候,蒋前辈早已归隐山林,三年前大战之后倒是匆匆会过一面,但她那时候一心要为舅舅和兄长们报仇,旁的什么人什么事都不曾上过心。 之前有没有见过,记不太清了。 只当是今日是初见。 蒋淮安穿的是最普通的粗衣麻布,甚至还披着虎皮,一副与世隔绝的山中猎户模样。 他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量极高,双目炯炯,一看就是自小练武,且大有所成之人。 蒋淮安看到沈十就顿了顿。 沈十在笑,因为见到他的夫君回来,看到他出现而欢喜。 三年前沈家儿郎们战死沙场之后,他曾跟着祖父前往落月关,帮沈老将军御敌,那时候的沈十整日白衣带孝,来往于各城之间,拔剑杀人于顷刻之间。 她那时候好像一个木偶,没有感情,也不会笑,连眼泪都流干了。 她只做一件事。 报仇。 蒋淮安那时候站在沈十面前,沈十好像都看不见他一般,好似这世上再也没人能入她的眼,走进她的心。 而现在。 沈若锦好像又活过来了。 是因为遇到了对的人吗? 她的夫君…… 好像是挺好的,被怀疑也不恼,还让隐卫都退开,独自陪着他在门外等。 秦琅见他一直看着沈若锦,扬声道:“蒋兄,你还坐在马背上做什么?我夫人都出来迎你了,你还不下来?” “刚才……是我误会你了。” 蒋淮安翻身下马,走上前去。 刚要赔不是,就被秦琅打断了,“区区小事,蒋兄不必放在心上。” 秦小王爷这话说的随意,转头问沈若锦,“到底是谁在传沈家姑爷被西昌兵抓了的谣言?我看起来有那么弱吗?” 沈若锦想起在李园那天,秦小王爷一掌拍开大门,持棍闯入的场景。 “弱”这个字跟秦琅真的毫不沾边。 险些被骗的将领们愤愤不平道: “这肯定是贺拓的奸计!为的就是引十姑娘独自出城!” “定是贺拓以为十姑娘和姑爷新婚燕尔,情意正浓,故意放出这样的假消息来扰乱十姑娘的心!” 这要是换个把情爱当成天的人来,这会子只怕已经心神大乱中了奸计,出城救人去了。 秦琅“哦”一声,转头问沈若锦:“夫人与我新婚燕尔,情意正浓,可曾因为听到这样的假消息心神不宁?” 沈若锦抬眸看他,“我又不是草木,岂会无动于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只是比卫叔等人更了解秦琅一些。 所以更肯定西昌人抓不到秦琅。 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乍一下听到同伴被抓的消息,怎么可能完全不担心? 秦琅低声说:“是我不好,这么晚才回来。” 沈若锦想说‘你把蒋兄带回了,对西州城来助力不小’,但这话好像有点太公事公办了。 秦小王爷此时看她的眼神,好像以往有些不太一样。 这话到了嘴边,沈若锦又换成了:“不晚。” 秦琅往前半步,离她更近了一些。 沈若锦抬手拂去他肩头的枯叶,“你和蒋兄一路奔波都累了,进去再说。” 秦琅顿了顿,薄唇轻勾:“好。” 蒋淮安见状,在心里问了自己好几遍:我方才这么就觉得秦琅不是沈家姑爷呢? 众人转身往府里走。 一旁的乔夏见到秦琅直接看懵了。 乔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追上前去挤到沈若锦右边,跟她低声耳语:“难怪你说嫁人就嫁人了,这等品貌的美男子,谁遇到了不想抓住了就不放手?” 沈若锦低声说:“你是不是以为你说的很小声?” 实际上后边的人全都听见了。 走在沈若锦左边的秦琅也听了个清清楚楚,含笑问道:“夫人,这位眼光极好的姑娘是?” 沈若锦停下脚步,正式向秦琅介绍到:“我的至交好友,乔夏。” 说完,她又同乔夏道:“我夫君,秦琅。” “啊——妹夫,久仰久仰。” 乔夏抱拳同他见礼,而后凑到沈若锦耳边轻声说:“盛京第一美,果然名不虚传。” 沈若锦神色定定,并不接着话茬。 秦琅笑着还了一礼,“乔姑娘好。” “好好好。”乔夏看对方这张脸实在赏心悦目,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直接问他:“我喊你妹夫,你为什么不喊我姐姐?” 秦琅看着沈若锦,徐徐道:“娶妻随妻。” 沈若锦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娶妻随妻?这话倒是新鲜,我以前好像没听过。” 乔夏乍一下还没明白过来。 她想了想才觉得被眼前这人塞了一嘴的糖,“所以你的意思是,沈十不喊我姐姐,你也不喊是吧?” 秦琅没应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乔夏仰头望天:“想骗声姐姐听,怎么就这么难?” 她明明比沈十大一岁,但沈十就是不肯叫她姐姐。 她夫君看着也很不好骗的样子。 身后的将领们都被她逗笑了。 姑爷没被西昌人抓走,众人见到秦琅带着蒋淮安回来,都松了一口气,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一起往里走去。 其中一个将领思来想去,忍不住说:“贺拓这人是诡计多端,但他也不是无中生有之人,今日既然敢放信箭来,说抓了咱们姑爷,有可能是想以假代真来扰乱咱们的军心,也有可能是抓错人了……” “咱们姑爷这相貌,这气度跟寻常人截然不同,西昌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抓个寻常男子就说是咱们姑爷吧?” 众人闻言,纷纷开始细想猜测: “那他究竟把谁当成姑爷抓了?” 第63章 沈十打过来了! 西州城外三十里,西昌军营。 贺拓问下属,“信箭射出去已经半天了,西州城那边还没动静?” 下属连忙道:“将军放心,属下一直派人盯着,城内一旦打开,盯梢的就会立马来报与将军知晓。” “这个沈十倒是比我想的更能沉得住气。” 贺拓说着,往主帐走去。 西昌元帅中了沈十一箭,回营后就发起了高热,全靠人参吊着命,军医说元帅若是三日内没醒,就不好说了。 今日已经是第四日。 西昌二十大军是由西境二十六部组成,由各部族长担任将领领兵,原本就是为了利益才走到一起,如今元帅性命难保,人人都想当那个领头人,在元帅病榻前吵得不可开交。 贺拓还没进帐篷就听到他们抄着不同的口音,在争自己部族的勇士如何骁勇善战,是这支大军的主力,说着就算元帅不能再战,他们也能代劳,带领大军攻下西州城。 贺拓已经跟他们吵了好几回,刺儿头都砍了好几个,但威慑只是一时的。 作为主帅攻破西州城,过关斩将,直逼大齐盛京这样的天大的声名好处,一旦有机会得到,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谁也不愿意让给旁人。 这也是贺拓决定用攻心之计拿下西州城的最大的原因。 一旦两军开战,这二十六部的人要是为了占到更大的好处,相互扯后腿,反而会被大齐人捡了便宜。 说起来都怪沈十。 沈家十姑娘好大的本事,一箭直取西昌元帅的性命不说,还间接搅乱了二十万西昌兵马的军心。 主帐里那些人争吵不休,元帅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已然无法再制衡各部族的人。 贺拓没进去,转身往俘虏营走去,“我就不信她真能放着新婚夫君不管,走,咱们去瞧瞧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做沈十的夫君。” 下属跟在他身手,“那人生得倒是不错,旁的长处属下暂时没看出来,沈十或许就是看上那张脸了。” 贺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三日前,他第一次见到沈十,曾放话说要捉了沈十来做暖床妾。 沈十当时说什么来着?嫌他丑! 他倒要看看沈十的夫君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西昌兵把抓来的百姓都关在了俘虏营,困住了手脚。 几百号人缩在角落,一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就吓得瑟瑟发抖。 “将军,沈十的夫君在那。” 下属带着贺拓走到俘虏营最中间的那个帐篷里,指着那个穿青色长衫,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说道。 “好。”贺拓取下腰间的骨鞭拿在手上把玩着,“让我来仔细看看——” “我说了,我不是沈十的夫君,你们抓错人了!” 裴璟原本坐在地上,看到来人是将领模样,立刻站了起来。 “裴哥……” 慕云薇低声喊着,她看来人一身杀气,显然十分不好惹的模样,害怕极了。 她和裴璟还有十几个随行的仆从是在蒋家的山中居所被抓的,她们从京城一路日夜赶路到了西疆,就听说落月关已经起了战事。 多方打听才找到蒋家人隐居的地方,爬山涉水地找过去,那居所却早已人去屋空,只能下山一路询问,有没有人见过那姓蒋的少年。 哪曾想,青天白日的竟然在路上遇到了西昌兵,那些叽里呱啦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裴璟分辨出几句,说西昌兵好像是在追寻沈十的夫君,误打误撞把他们抓了。 慕云薇心里那个恨啊。 为什么又是沈十! “什么?你不是沈十的夫君?” 贺拓说着,直接一鞭子抽在了裴璟身上。 裴璟疼的脸色惨白,却没痛呼出声。 那一鞭子力道极其重,打得他皮开肉绽的,鲜血渗出来染红了衣衫。 反倒是慕云薇惊叫出声,“裴哥!你别打他,别打……要做什么你说就是了,何必一来就下死手?” “你若不是沈十的夫君,我还真懒得打,反正留着也无用,拖出去——”贺拓语气如常道:“杀!” 裴璟闻言,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西昌士兵应声就要把他往外拖。 慕云薇见状,吓得脸色大白。 她这一生富贵荣宠全都压在了裴璟身上,这还什么都没得到,新婚夫君就要莫名其妙被西昌人杀了。 这怎么行? “是,他是!你们不能杀他!” 慕云薇急的无法冷静思考,只能从这些人的话里分析出他们要抓沈十的夫君,并且这事很重要,旁人他们说杀就杀了。 但‘沈十的夫君’肯定不能随便杀掉的。 慕云薇大声应下,连忙扑了过去用身子护着裴璟。 她手脚都被捆住了,这一扑跟兔子蹦似的,直接把挨了一鞭子忍痛不出声的裴璟扑倒在地。 慕云薇的身体压在了裴璟身上,还真是个保护人的姿势。 只是裴璟被她压到了伤口,痛感倍增,他疼的闷哼一声,冷汗直流。 贺拓看着两人苦命鸳鸯似的叠在一起,把玩着带血的骨鞭,玩,奇道:“那你又是谁?” 前两日潜伏在西州城内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沈十的夫君也来了西州城,又是送粮又是送药的,所有沈家军都把他当自家亲姑爷。 但沈家这位姑爷却没在西州城多逗留,要去请什么人出山,贺拓派人去追寻而去,下了死命令,务必要将人抓回来。 为此,甚至专程问过刚从京城过来的探子,得知沈十的夫君是个书生文人,姓裴,叫裴璟。 相貌特征都跟眼前人基本一致。 唯一奇怪的是,这个喊着“裴哥”,明明自己怕的要死,还扑过来护着裴璟的女人。 “我……我是沈若锦的妹妹。” 慕云薇心思转的极快,看眼前这个西昌将领口口声声都在提沈十,抓沈十的夫君定是有大用,她这个妹妹肯定也是有用的。 她这样说着。 在场的西昌士兵觉得奇了怪了,“这大齐的人玩的这么开吗?” “沈十在带兵守着西州城,她的夫君带着她妹妹在这当苦命鸳鸯?” 贺拓仔细打量着慕云薇。 这人长得跟沈十一点都不像。 说是妹妹,哪有妹妹想也不想就扑过来跟姐夫贴在一起的? 贺拓心里正奇怪着,帐外响起了号角声。 士兵们惊声大喊:“沈家军打过来了!沈十带兵打过来了!” 第64章 看看你的夫君 “沈十带着沈家军打过来了?!” 贺拓的属下大惊,难以置信道,“我们西昌有二十万大军,沈家军加上西州城守备军撑死了十万人,她不死守城池,竟然率兵打过来了?” 两军对战,在人数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大齐人紧闭城门盼援军才是最聪明的做法,而现在…… 沈十居然直接带兵打过来了。 天都还没黑。 她甚至不等到入夜后再突袭,直接正面开战。 好狂妄。 有胆色。 贺拓短暂的震惊过后,愈发肯定士兵们抓到的就是沈十的夫君。 只是她这人,不听话,没有孤身前来,反而选择了直接开战。 虽然事情的发展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但这个年轻男子对沈十来说肯定是十分重要的。 还有这个自称是“沈若锦妹妹”的少女。 “沈十来的正好,传我军令,列阵对敌!” 贺拓高声道。 “列阵对敌!” 西昌士兵一声声往外转去。 “把所有俘虏和百姓都押到阵前去。”贺拓说着一手一个把两人从地上拎了起来,“走,用你们的时候,到了。” 裴璟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这个西昌将领的用意,再次开口道:“我不是沈十的夫君,你想拿我威胁她,没用!” “裴哥!”慕云薇尖声制止他,着急万分地跟他低语,“你别说了,西昌人惯来残忍,他们真的会杀了你的。你管他想做什么呢?我们先活下去再说……我们得活着!” 贺拓已经在想待会儿怎么让沈十投降,然后把她拐回王庭去了。 这么有意思的女子,若不肯做暖床妾,让她做大夫人也不是不行。 贺拓才不管这两人在嘀咕什么,这个叫裴璟的骨头倒是有几两,但他也就是运气好碰上两军要开战,要不然光是挨鞭子就能让他变成软骨头。 裴璟像是第一次认识慕云薇似的看着她。 自从换亲之后,他一直在避免拿慕云薇跟沈若锦比,哪怕身边所有人都说他拿明珠换了鱼目,他也会想至少慕云薇得到的上天预警是真的救下了养母和妹妹。 这次来西疆找那个少年将才被西昌兵抓了,也是意外导致的。 但两军交战,事关江山百姓,沈若锦在阵前不顾生死,慕云薇却在说‘管西昌人要做什么,我们先活下去再说’。 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家国大义在前,身而为人如何能全部抛之脑后? 西昌兵压着裴璟和慕云薇等人往阵前去。 慕云薇看到裴璟目光有异,心知方才太过着急,说的话没过脑子,她被西昌并推得踉跄了一下,都没顾上哭,连忙蹦到裴璟边上,跟他低声解释。 “你就算跟这些西昌人说清楚了你不是沈十的夫君又能怎么样?只会让他们一刀把你砍了。还不如将错就错,先见到了大齐的将士们再说,说不定……” 慕云薇抿了抿发白的唇,小声说:“我们还能伺机做点什么。” “云薇……” 裴璟没想到慕云薇一介柔弱女子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成算。 顿时为方才把她当做贪生怕死之徒而内疚。 “裴哥……”慕云薇也满怀深情地喊了他一声,“你我之间,什么都不用多说。” 裴璟刚想说点什么。 负责押送俘虏的西昌士兵推了他们一把,骂骂咧咧道: “哪那么多话要说?” “留着黄泉路上再说吧!” 慕云薇和裴璟还有几百个俘虏被推着往前走去,众人远远看到“沈”字旗,身上萎靡不振散去不少,又燃起了生的希望。 沈家军还在。 西疆不会沦陷。 他们这些命如草芥的百姓还有人管。 前方已经成了两军对阵之势。 沈若锦只带了三万人,轻骑飞马,顷刻间就杀到了城外三十里,打了西昌人一个措手不及。 等贺拓点兵出来迎战,在西州城内修整了三日的沈家军早已大杀特杀好一阵了,气势正盛,哪怕西昌大军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此时竟也畏缩不前。 “畅快!”李鸿振连斩西昌兵数十人,大笑道:“贺拓呢?不是囔囔着要见我们十姑娘吗?怎么现在又龟缩着不敢出来?” “姓李的,你就这么急着做我刀下亡魂吗?” 贺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西昌大军迅速往两边退开,贺将军带着几个将领策马疾驰而来,到了队伍的最对方,跟大齐人正面对上。 两方将士回到各自的阵营中,厮杀暂时停止。 “放屁!你做老子的刀下亡魂还差不多!” 李鸿振是个粗人,又跟贺拓数次交手没占到上风,心里极其不爽,看到他就想骂街。 “姓李的,边上待着去。我要见的是沈十,谁有空跟你这大老粗废话?” 贺拓没心思跟他骂阵,目光落在沈若锦身上,一时间竟移不开眼。 这次见面,比上次只能遥往城楼,离得近多了。 沈十一袭红衣玄甲,长发用红色发带束起,风吹得她青丝飞扬,明明素面朝天,亦是惊鸿绝艳。 她高坐在马背上,手持金色长戟,随手转了一圈甩开血迹,轻轻松松地负于身后,扬眉道:“贺拓,我已应约而来,你可敢上前一战?” 贺拓勒马而立,哈哈大笑道:“我让你只身前来,你却带着兵马,沈十,你的胆子就这么一点大?” 贺拓还记得那日沈十在城楼上,拿长戟当羽毛箭投壶玩似的,将军马贯穿而死,若他避开得够快,已经被她钉死在那了。 沈十应是善使剑的,今日特意换了个兵器来会他,倒是有心了。 沈若锦道:“废话少说,我又不傻。” 明知道西昌人挖了坑等着她,还只身前来,那跟送人头有什么区别? 贺拓顿时:“……” 李鸿振见状心里更畅快了,“你算哪根葱?你让她只身前来,她就只身前来啊?” 说话间的功夫,西昌士兵把俘虏都押了过来。 贺拓再三被姓李的插话十分不悦,看到衣衫带血的裴璟才再次露出了笑容,“沈十,话别说的太早,咱们先来看看你的夫君!” “行。”秦琅越众而出,打马到沈若锦身侧,与她并列,“既然你哭着喊着非要求见,我就大发慈悲让你看上一眼。” 第65章 救我 贺拓闻声望去,只见说话那人策马上前,其人面若美玉,容貌之盛,是那种第一眼就惊为天人的程度。 再细看,也挑不出任何短处来。 俊美且无羸弱之感,骑在马背上都比别人高出许多,一身玄衣如墨,衣襟处露出一截绯红色的里衣边。 那人从相貌到身影,甚至连衣着都跟沈十极其登对。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沈若锦的夫君似的。 秦琅一手勒着缰绳,剑眉微挑道:“姓贺的,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秦琅才是沈十沈若锦的夫君!” 贺拓顿时:“……” 瞧把这厮得意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天王老子呢。 沈若锦刚厮杀过一阵,正在马背上暗自吐纳调息,听到秦琅用内力喊话,声波几乎传达到了整个战场的范围。 她忍不住问秦琅:“你怎么来了?” 沈若锦带兵出城前,已经跟阿公和众将领商量好兵分几路和行军战略。 当时她和阿公想到了秦小王爷的身份不宜出现在西疆战场上,而且他去找蒋家人奔波了数日,刚回西州城也需要修整一番,就让他留在府中歇息。 秦琅那时候明明答应了。 一转眼,竟又跟了上来。 秦琅一点也没有暗自跟随被发现的窘迫,反而十分自然而然地反问:“夫人冲锋陷阵,我哪能独自安枕?” 沈若锦顿时有些无言以对,“那你也不能穿成这样上战场。” 秦琅外披玄袍,里着红衣,穿得跟个新郎官似的。 连个盔甲都不套,这人真是只要风度不要命。 秦琅听出了她的关心,低声道:“这此来得有些急,下次一定换上战袍。” 还有下次! 沈若锦都不想说他什么了。 左右将领见状纷纷无言。 这姑爷也忒粘人了些,连十姑娘上战场都要跟着。 不过贺拓和那些西昌兵拿着假货威胁人的时候,看到正牌姑爷忽然出现齐齐傻眼的样子,真有趣。 有趣极了。 李鸿振大着嗓门道:“我们姑爷在这呢,贺拓你还想拿着假货威胁人,省省吧。” 贺拓脸色有些难看,看了看秦琅,又看看自己这边的裴璟,“不是说沈十的夫君是裴璟吗?你们大齐女子最看重从一而终,怎么沈十的夫君却换了人?” 裴璟不久前刚挨了一鞭子,此时又被贺拓用言语扎了一刀,苍白的脸又泛起了三分青,他咬牙道:“我早说了,我不是沈十的夫君。” 是这些西昌人自己不信。 裴璟疼得有些站不稳,为了展现自己身为大齐皇子,哪怕眼下只有一个解元郎的身份,他也硬撑着挺直了腰板。 两军对垒,已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时刻。 裴璟看着沈若锦和秦琅骑着骏马,并列于两军阵前,一个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一个于万千人中,刀剑相向之时依旧姿态从容。 这对临时促成的新婚夫妻,在此时此刻竟显得如此天造地设。 旁边的慕云薇看着那两人,也震惊地忘了眨眼。 秦琅一向玩世不恭,除了吃喝玩乐,其余什么事都不管不问。 在她的梦里,这个秦小王爷直到镇北王府倾覆,都没做过一件正经事,而现在…… 秦琅竟然陪着沈若锦上了战场! 还有沈若锦,她一个女子……竟然能号令三军,手持兵刃跟西昌将领对阵? 疯了,这些人都疯了。 慕云薇自己都没缓过来,这会儿也没再让裴璟假装成沈若锦的夫君。 “你这个沈十的夫君是假的,那所谓的妹妹也是假的了?” 贺拓拔刀架在了慕云薇的脖子上。 这个裴璟的确说过他不是沈十的夫君,但这个女子却是有意欺瞒,更该死。 贺拓原本想用人质来诱捉沈十,现在不仅计谋失败,还被沈十率兵打上门来,这对一上战场就频频立功的贺将军来说是一生中极为罕见的失败。 冰凉的刀锋抵在脖子上,慕云薇吓得一个激灵当即回过神来,颤声道:“你不能杀我!我真是沈十的妹妹!” 贺拓朝沈十那边看了一眼。 慕云薇害怕地闭上眼,大声喊道:“二姐姐!二姐姐救我!” 她心说:我只是想做皇后,我要做人上人。 我不能死在这里。 所有哪怕先前慕云薇从前不觉得沈若锦哪里比她好,甚至嫉妒她,谋夺她的一切,此时到了生死关头,依旧能喊着“二姐姐救救我!” “云薇!”裴璟厉声喝止她:“两军交战是家国大事,不可大呼小叫动摇军心!你我的性命……”如何能跟万千将士的性命想提并论。 “裴哥……你闭嘴!” 慕云薇被人拿刀架着脖子,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想什么家和国。 那是他们男子在乎的东西。 脸面是什么? 野心和抱负是什么?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活着。 活着才是最重要。 “二姐姐!我是为了帮你才来西疆的,若不是我,你如何能提前得知沈老将军有难?是我!是我将消息透露给你的!二姐姐救我!” 慕云薇喊得声嘶力竭。 哪怕她先前是为了让沈若锦离开京城,好让侯府二女换亲的流言淡去,才写信把沈老将军被困落月关的告诉沈若锦的。 此举也让沈若锦见到了她阿公不是吗? 终究是她帮了沈若锦。 那沈若锦救她一次,也是应该。 裴璟看着慕云薇一心求生,完全不顾旁人怎么看她的模样,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了沈若锦。 他竟然为了这样贪生怕死、毫无气节的慕云薇,放弃了沈若锦。 回门当日,慕云薇让人把沈老将军可能遇难的消息送到沈若锦手里的举动,裴璟是知道的。 那时候慕云薇说说她知道沈若锦最在意外祖父,她这个做妹妹的,虽然无心抢其夫婿,但姐妹易嫁已成事实。 虽然沈若锦生她的气,当众羞辱她,但慕云薇说她不跟二姐姐计较,得了上天示警,也要提醒姐姐一二,以免她见不到外祖父最后一面,徒留一声遗憾。 说的多冠冕堂皇,何其良善? 而此时,慕云薇却拿自己做过的事挟恩图报,让沈若锦救她。 是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但裴璟实在看不下去她这样没有骨气,沉声道:“云薇,别喊了!人固有一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 “你倒是有点骨气。” 贺拓把刀从慕云薇脖子上移开,架到了裴璟脖子上。 这小娘们胆子太小,边喊边哭,显得拿刀架着她的人都不那么英雄了。 原定的夫君换成了别人,裴璟又跟沈十的妹妹牵扯不清,那里头必然有事。 女子重情,即便是嫁了别人,也不可能短短几天就完全忘记旧情人。 贺拓打定了主意要诱捉沈十,决定再试一次,他下马拿刀架着裴璟,把人往前推去,“沈十!就算这人不是你的夫君,也是你们大齐的子民,速速孤身上前。不然,我就杀了他。” 沈若锦漠然道:“尽管杀。” 第66章 反杀 裴璟愣住了。 贺拓也一时无言。 这女子一旦狠起来,真的比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说也是差点就成亲了的人,沈若锦没有一丝犹豫,就说“尽管杀”。 只有秦琅微微勾唇。 不受制于人,这才是沈若锦。 他喜欢的沈若锦。 贺拓后面的那些话都还没来及说出口。 “不能杀!”慕云薇睁大了眼睛,一边挣扎一边往贺拓那边蹦去,“你们不能杀我夫君,你留着我们有用,我们很有用的!” 贺拓方才听着慕云薇跟沈十喊话,说什么透露沈老将军有难的消息,这大齐女子喊话带着哭腔,让他这个西昌将领听不太明白。 但此时她又说自己有大用。 贺拓忽然明白过来了什么,吩咐士兵“来人,把她架起来——” 话声未落。 “哪来这么多废话?”沈若锦挥动长戟,策马上前冲杀,“将士们,随我杀敌!” “杀!” 喊杀声震天,所有将士都冲了上去。 战场上乌泱泱的,全是人。 秦琅拔出佩剑,跟沈若锦一起加入厮杀中。 在斩杀敌人的那一刻,两人都变得面无表情。 他们敬畏生命。 也敬畏战场。 以杀止杀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万千人的战场中,沈若锦直奔贺拓而去,沿途有西昌将领众杀来,她一柄长戟连斩十数人,鲜血溅了一身。 是明珠美人,亦是修罗杀神。 贺拓用计不成,一刀挥下要砍掉裴璟的脑袋,另一方位飞来一箭,力大无比直接射穿大刀,将他逼退数步。 裴璟被余力震倒在地。 身披战甲的蒋淮安率领数万人从东南包抄过来! 西昌兵大乱,高声喊:“贺将军!东南方位有敌袭!” “北边!北边也有齐人!” “好多、好多齐人!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贺拓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裴璟和慕云薇那些人,立刻翻身上马,跑到高处去看战场形势。 “裴哥!” 慕云薇惊慌失措,手脚都被绑着,只能用背把裴璟拱起来。 他们身边都是手脚被绑的俘虏,在两方士兵都在挥刀互砍的战场上,他们就像待宰的羔羊。 裴璟好不易容易站稳,就被看到一柄刀飞了过来,扎向了慕云薇。 这女子虽然贪生怕死,但是怕成这样了还不忘救他。 裴璟也不能眼睁睁看她被乱刀砍死,连忙用肩膀将慕云薇撞开。 慕云薇踉跄倒地,同时,那柄刀嵌进了她身侧的地里。 “裴哥……我好害怕……” 慕云薇死里逃生,眼泪掉个不停。 她后悔了。 她就应该好好待在盛京的。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裴璟忍痛弯下腰去,用断刀磨断绑住手的绳索,“先把绳子弄断。” 慕云薇也顾不上哭了,赶紧过去磨断绳索。 战场上兵荒马乱,时不时有残刀断剑飞来,一具具死尸不断倒向慕云薇。 她吓得哇哇大叫,越急越磨不断绳子。 身边俘虏们乱跑乱窜,西昌兵嫌慕云薇叫得尖锐难听又碍事,一刀砍向她。 就在此刻,沈若锦飞马而来,手中长戟挥舞如飞,刺死那名西昌兵之后,朝她挥了下来。 沈若锦肯定要趁机杀了我! 她要杀我了…… 慕云薇害怕极了,战场人命还不如蝼蚁,她知道自己逃不掉,索性闭上眼等待死亡。 可想象的剧痛没有传来。 沈若锦手中长戟高高扬起,落下时却只斩断了束缚住她的绳索。 “救人。” 沈若锦甚至没有多看慕云薇一眼,就吩咐随后而来的士兵救所有俘虏。 那句‘尽管杀’是她说的。 她也的确没有那么在意裴璟的性命。 但她是沈家人,不能让任何一个大齐百姓死在西昌人手里。 沈若锦一连救下数人之后,头也不回地朝贺拓杀了过去。 慕云薇愣愣地看着她策马飞驰,杀敌于顷刻之间,久久回不过神来,直被士兵从地上扶起来,才喃喃道:“她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沈若锦吗?” 身为女子,怎么能立马横刀、上战场杀敌? 而此时,贺拓策马正在战场中央,换了把刀杀敌,“可恶!沈家军和西州城守备军加起来不过十万人,短短三日他们怎么变出来这么多人的?” 西州城内这几日一直在招兵买马,贺拓是知道的,但短短几日,怎么可能招募到这么多的精兵强将。 “我乃云川城赵进,百里练兵途经此处!且来助我大齐将士杀西昌兵!” 从北边杀过的军队领头人一边奋力杀敌,一边大声喊道。 赵进带着精兵杀入战场,经过秦琅身侧时,喊了声“小王爷。” 秦琅颔首,“赵将军来得正巧。” 赵进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已经是云川城主将,手握数万大军。他从前是镇北王的麾下,秦琅四年前去北境送粮草军需的时候,曾在敌将刀下救过他的性命。 两人是旧相识。 两军厮杀得正激烈,两人也没功夫叙旧,只管专心杀敌。 “我的天爷,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李鸿振正跟一名西昌将领对招,一听来人是赵进立马气力大增。 云川城距离此处有数百里,以前百里练兵最多也直到半路。 赵进这次练兵练到西州城来了。 他带了至少三万人。 这几天招的新兵高达两万有余。 大齐十五万人,对西昌二十万大军。 人数尚有差距,但沈若锦这次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大齐将士士气正隆。 胜算拔高了大半。 西昌将领们见这些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都在骂娘。 贺拓冲上前跟沈若锦对战,过了十几招也没占到任何上风。 反倒是沈若锦招招必杀,已然有了压制他的迹象。 “贺将军!形势不对,不可恋战,先撤!” 西昌元帅的心腹策马上前相助贺拓,见他还要再去跟沈若锦对战,连忙拉住了她。 “撤!快撤吧,不然来不及了!” 其他西昌将领们见势头不好,纷纷要求撤退。 贺拓不肯撤退。 这一退,此战必成他毕生之耻。 而且他们好不容易才打到西州城,于公于私,都不能退。 二十六部的将领此时各有打算,“你不撤我撤!我不能让我的族人因为你的固执白白送命!” “我也先撤了!” “贺拓,你只是一个先锋将军,真以为元帅不能主事,这军中之事就全由你说了算?所有士兵,听我的,撤!”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带着各自的族人边战边退。 在西州城里修整了数日,恢复了体力的沈家军杀起敌人越发勇猛,加上西州城守备军和赵进带来的云川城兵马大战西昌兵,简直士气如虹。 情势已经彻底反转。 落日西沉,霞光满天里。 沈若锦带领众人乘胜追击,“众将士,随我追击敌军!把西昌人赶出我大齐疆土!” 第67章 我为将军解战袍 后来,史书这样记载这一天: 承宁三十九年冬,西昌人率二十万大军犯境,沈家沈十率沈家军和西州城守备军联手驱逐。 蒋淮安和一众少年将才初露头角。 云川城守将赵进声称百里练兵时迷路,一路跑到西州城,凑巧为西州城解困。 秦小王爷秦琅千里追妻,为之横跨战场,顺路斩杀敌将,名声大噪。 史书上寥寥数笔写不尽这一年,这个冬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若锦率兵乘胜追击,一边打一边将西昌人驱逐出落月关战场扩大至百里之地。 这一仗,足足打了两天两夜,尸横遍野。 一开始还想跟沈若锦硬刚的贺拓都放弃了,带着所有西昌兵不断后退。 天黑了又亮,风雪虽停,但积雪还没完全化尽。 两方士兵在雪地里追击交战,那些战死的将士的尸体不断堆高,最后因为天气过于寒冷,尸体都动在了一起。 无法分开,也无法辨认。 打扫战场的时候,只能挖坑把他们都埋了。 落月关有江河天险,贺拓带人退到江的另一边,立刻斩断桥梁以此阻断追击。 两方士兵隔着山峰遥遥相望。 江面上的浮尸成千上万,那些侥幸活着跑过江去的西昌士兵倒在地上,有些趴着有些跪着失声痛哭。 先前是西昌兵仗着人多势众一路追杀沈家军,现在双方局势转换。 沈十带着一众骑兵追到岸边,看西昌兵自己砍断了为了侵略大齐疆土搭起的桥梁。 滚滚江水把两国的士兵从中截断,各占一边。 卫青山说:“此战大捷,将士们打了两天两夜都累坏了,要追击西昌兵也得先把桥修好,或者绕路天云峰。” 沈若锦点头,立刻传军令,让十几万大齐将士就地扎营休整。 所有人都需要休息,进食。 她跟将领们一道商议过作战事宜,吃过火头营做出来的大锅饭,回到主帐就睡了过去。 秦琅先前见她被敌军刺伤了肩膀,拿着伤药入帐,就看见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连盔甲都没脱。 手里还握着落月关的舆图。 肩膀的伤血淋淋的,把她的红衣染得更深了。 秦琅放轻脚步走过去,想帮她脱掉盔甲上药治伤,手刚伸出去,就被梦中惊坐起的沈若锦扣住了。 她甚至困得睁不开眼睛,但防范敌人是本能反应。 秦琅没还手,任她这样扣着,哪怕她用的力道很重。 扣得生疼。 “是我,秦琅。”他低声说:“你身上有伤,我给你上点药。” 沈若锦又累又困的,已经顾不上身上这点伤了。 况且,军医少,伤兵多,她忍忍就过去了,不必麻烦军医。 但伤口疼也是真的疼。 她听到秦琅的声音,顿时放下了戒备,“哦”了一声,又倒头睡了过去。 “盔甲还没解。” 秦琅把伤药放在桌上,颇有些无奈道。 沈若锦睡意正浓,动都不动一下。 秦琅俯身,脱掉她的盔甲,低声道:“我为将军解战袍。” 沉入睡梦中的沈若锦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么一句,这话像是在哪听到过…… 我为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 沈若锦睡意深沉,心里都忍不住想:秦琅这人真是…… 秦琅看她困得很,也没再多说什么,把沈若锦抱上床,卸去盔甲,又解了衣带,只余下一件抹胸。 帐内生了火炉,比外头稍微暖和一些。 可秦琅在看到沈若锦肩膀上狰狞的伤口,还有些身上那些旧伤疤的时候,眸色比外头的北风还冷。 这么多伤…… 沈若锦这几年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他帮着处理了伤口,上过药用白纱布包扎好,忍不住抬手轻轻抚过那些旧伤疤。 沈十那些舅舅和兄长们还在的时候,断然舍不得让她受这样多的伤。 这些痕迹都是沈家人死后,她一心要报仇,往来于西昌王庭之间斩仇敌留下的。 “沈十。” “沈若锦!” 秦琅低低地唤她,心口疼得厉害。 已经入睡沈若锦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只觉得有些痒,翻了个身,把秦琅抚摸她身上伤疤的手抱住了。 “暖和……” 沈若锦含糊地说着。 秦琅不舍得把手抽回来,就用一只手帮她穿好衣衫,盖上棉被。 他这几日也奔波不休,见沈若锦睡得沉,就靠在床边小憩。 连日来兵荒马乱来。 难得有这一刻安枕。 沈若锦这一觉,睡了六七个时辰。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中午。 秦琅正在给她换药。 沈若锦一睁眼就看到秦小王爷的俊脸近在眼前,而她衣衫半解,下意识地就想拢好衣裳。 却被秦琅按住了。 他嗓音低哑道:“还没弄完。” 沈若锦顿时:“……” 上药就上药。 说的跟那什么似的。 她垂下手,方好让秦琅继续包扎。 “什么时辰了?” 沈若锦往窗外看了一眼,可帘子垂了下来,看不清天色,只能问眼前这人了。 “快午时了。” 秦琅说着,又补了一句,“午饭已经备好了,我给你包扎完就让人端进来。” 他是了解沈若锦的。 睡足了就饿。 正是需要饱餐一顿的时候。 “那你快点。” 沈若锦说话都比平时轻许多,已经饿到了想吃人的程度。 再不把饭食端来,她怕是忍不住要吃掉秦琅了。 “快不了一点。” 秦琅回了这么一句。 伤口要好好处理,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沈若锦听到这话,莫名地想到了那天晚上,耳根隐隐有些热。 “你这伤口挺深,昨天怎么睡着的,不疼吗?” 秦琅一圈一圈地给她缠着纱布。 想问她身上的这些伤痕都是怎么落下的。 到底没有问出口。 沈若锦恍然不觉,“疼啊,但更困,本来想上过药再睡的,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去了。” 就地扎营,营帐简陋,她看一卷普通的白纱布被秦小王爷拿在手里都变成丝绸一般贵重,简直身价倍增。 伤口疼。 但习武者,最好不要用止痛药,容易成瘾。 沈若锦就盯着秦琅看。 都说秀色可餐。 她则用美色来止疼。 秦琅给她的肩膀缠了数圈白纱布之后打了个结,顺手帮她把衣衫拢好,开始系衣带。 沈若锦原本想自己来,见他动作如此一气呵成,愣是没插进去手。 她默了默,忽然开口问他:“我睡着的时候,你在我边上说了什么?” 第68章 秦琅的癖好 她不等秦琅回头,就再次开口道:“我倒不知秦小王爷还有这样的癖好。” “我的癖好多着呢,以后夫人自会一一知晓。” 秦琅见沈若锦说这话时,唇边带着笑,就忍不住靠近她。 现在的沈若锦跟她在盛京时不一样。 她在盛京的时候也总是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此刻却是无比真实,欢畅的。 许是回到了西疆,又把西昌兵赶出了落月关的缘故,沈若锦开始有了几分从前的模样。 随着秦琅的无限靠近,沈若锦觉得耳后那一块更烫了。 她伸了个懒腰,佯装什么都没有一般,越过他起身下榻,“来人,端些饭菜过来。” 虽说秀色可餐,可不顶饱啊。 “是!”帐外的士兵连忙应声去办。 不多时,就带着两个士兵端着饭菜回来了。 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乔夏,她一路跟着军队,看马儿累坏了,还伤了不少匹,心疼地不行,一边尽力救治,昨晚直接都在马厩里。 现在一身马味儿,头发也乱糟糟的。 乔夏显然还没睡醒,揉着眼睛就入了营帐,跟沈若锦说:“我刚去火头营找吃的,听他们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我也还没吃呢,就在你这一起吃了。” “行,坐下吃吧” 沈若锦已经穿戴齐整,在军中不梳发髻不带钗环的,更不上妆,为了防止干裂随便抹点润肤膏,长发也只用发带束起。 两人相识已久,自是十分随意。 乔都迷迷糊糊地坐下了,拿了馒头往嘴里塞,一口就咬掉了半个,睁开眼忽然看见帐中还有一个人。 “妹……妹夫在呢。” 乔夏惊得差点呛死。 她从前跟沈若锦相处,睡在一个屋里一张榻上也是常事,沈家那些少将军都很疼爱妹妹,但也没谁会单独待在妹妹的屋里。 乔夏显然还不习惯沈若锦已经成婚了这件事。 “乔姑娘来了,快坐。” 秦琅淡定如常,一副男主人的模样招呼着乔夏。 乔夏觉得气氛更微妙了。 她是不是来得不巧,打扰到人家新婚小夫妻了? 但这里是军营啊,这会子青天白日的。 就算他两是新婚燕尔,不能在营帐里做什么不能让人打扰的事吧? 乔夏这样想着,嘴里的馒头更咽不下去了。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沈若锦走过去,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乔夏硬生生把馒头嚼碎了咽下去,低声跟沈若锦咬耳朵,“还好我昨天累了直接在马厩睡了,没有摸黑过来。那要是半夜的我过来跟你一起睡,看到床上还有一个男子……” 那画面太怪异。 乔大小姐无法继续想象。 沈若锦打断了她的怪异描述,“我昨夜简直是昏睡过去的,你就是真过来了我也不知道。” 乔夏还想再说什么,沈若锦直接把整盘大饼推到她面前,“吃饼,就着汤饭,这个顶饿。” 战场上没什么珍馐佳肴,顶饱的就是好的。 其实主将可以让火头营单独开小灶,但阿公常说要跟三军同甘共苦,从不让舅舅和兄长开特例。 沈若锦不想搞这些。 真饿的时候,馒头咸菜也能吃的很香。 只是委屈了金尊玉贵的秦小王爷,陪着她在这吃苦。 沈若锦这样想着,抬头看向了秦琅,“你也坐下吃点?还是让你的隐卫给你另外做点精细的?” “夫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秦琅说着,在她身侧坐下了。 寻常饭食,卖相不佳,味道也就那样,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 乔夏看了他们一眼,忽然觉得手里的肉饼都不香了。 她在心里暗暗问自己: 我为什么要跑来跟沈若锦一起吃饭? 沈若锦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招呼着两人,“吃啊。” 吃完还要继续跟将领们议事。 三人吃饭的时候都没怎么说话,碗里盘子的食物倒是消灭地很快。 沈若锦差不多吃饱了的时候,众将领闻声往这边聚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林修齐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还没进帐就开始对外头的将领说:“在江边打捞尸体的人说,发现了许多盏莲花灯,你们猜怎么着,这些莲花灯居然是用浮云纱做的!” “浮云纱是什么?” 蒋淮安久居山中,不知道外头那些人追逐的贵重之物和衣衫布料究竟有什么区别? 其他将领和士兵也都是大老粗,在西疆战场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谁有心思去琢磨那些布有什么不一样。 “蒋兄且听我细细道来,大家都别急啊。” 林修齐这些在西州城宰大户,天天都被那些人用万分憎恨的眼神看着,已经好久没见过蒋淮安这么清澈的求知眼神了。 林公子十分珍惜,耐心解释道:“这浮云纱呢,以色泽绚丽、轻薄如纸闻名,当然……更有名的是一点是因为它够贵,而且只供给皇室。能得一匹浮云纱做衣裳的人都非富即贵,谁舍得拿来做莲花灯呢?” 而且这种情况还得是大齐盛京才能有。 这西疆之地,浮云纱更难得了。 “什么莲花灯用浮云纱做?” 沈若锦闻声而出,掀开帘帐,走到了众人面前。 秦琅也随之走出。 众人上前抱拳见礼,异口同声地喊:“十姑娘!姑爷!” 沈若锦与众人招呼了一声,就问林修齐,“我方才听见表哥在说什么浮云纱?” 林修齐道:“我过来的路上,看到江面上有许多盏浮云纱做的莲花灯,觉得好生奇怪,就与众人说道说道。” 那江面上都浮尸,惨不忍睹,负责打捞尸体的士兵们都看麻木了,打那路过的林公子却格外眼尖,一眼就看到这不合寻常的东西。 随后而来的林家随从拿着几盏不断滴水的莲花灯,显然是刚从河里打捞上来的。 林修齐道:“喏,就是这些,还有一点比较奇怪的是寻常的莲花灯底部都是九片莲瓣,这些却有十瓣。” “十瓣莲花灯?” 沈若锦神色忽变,快步上前从小厮拿过一盏水淋淋的莲花灯。 不用细数莲瓣,她已经从这些莲花灯里找到了熟悉的痕迹,“这莲花灯……像是我三哥做的!” 第69章 三哥的字迹 三哥是一众沈家儿郎里最早慧的,三岁习文,四岁练武,五岁精诗词,七岁通音律。 曾有长辈戏言沈三沈知安莫不是是文曲星转世,误投将门之家? 他读尽万卷书,行过万里路,是沈家军里最年轻的军师,文武双全的儒将。 盛京那些贵女千金在选婿时总是嫌弃武将太粗犷,可但凡见过沈三的,无不倾心。 曾有人说沈知安不是长得最好看的,但他文可入阁着紫衣,武能守土安邦,平日里细腻温和待人有礼,遇到事却能据理力争分毫不让,这样的男子才值得托付终生。 可惜沈知安没能活到娶妻生子的那一天。 他战死沙场的那一年,还未满二十岁。 沈若锦翻遍战场给舅舅和兄长们收尸的时候,有半数人尸骨无存,她做梦都在想,要是他们之中还有人活着那该有多好? 哪怕只有一个、但凡还有一个活着…… 沈若锦拿着已经有些散架,还在不断滴水的十瓣莲花灯,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刚到西疆的时候并不适应这里,无论是气候还是饮食习惯,兄长们带着她到处玩,学骑马射箭,也给她搭秋千,养狸猫喂兔子。 五哥一个半大的少年天天钻厨房给她开小灶,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善书画的三哥常和手巧的六哥一起给她做灵巧又漂亮的小玩意…… 这十瓣莲花灯就是其中一样。 那时候,三哥跟她说:“沈十是十全十美的十。” 九瓣莲花灯再加一瓣,意味着九个兄长守护小沈十,世间万千美好,我家小十都要有。 小十要忘记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迎接新的人生。 莲花底部做了小小的机关,可以承载小十那些不愿意同别人说的秘密飘向远方,带到天边说与小十的母亲听。 沈若锦那时候很喜欢去河边放灯,一开始她会给母亲写很多话,后来她再没什么不能跟兄长们说的。 就只写“唯愿亲长康健平安,早日归家。” 每逢过节放灯,成了沈十的习惯。 自兄长们走后,她再也没见过这样的莲花灯。 今日却在这里再次见到。 沈若锦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循着记忆里三哥教过她的拆卸方法,转动灯座底部,从里头取出一张布帛来。 “这莲花灯竟然另有玄机!” 林修齐见状,不由得惊叹道。 乔夏惊诧道:“布帛上有字!快看看上头写了什么!” 布帛材质特殊,上头的字的红色的,显然也不同寻常。 沈若锦一手拿着莲花灯,一手拿着那片布帛,身子都有些站不稳,很轻很轻地在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布帛上到底写了什么。 只有秦琅走到沈若锦身侧,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莲花灯,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支撑着她站稳。 “不急。”秦琅低声说:“慢慢打开,看一眼。” 布帛脆弱,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 沈若锦甚至不敢用力,生怕这片布帛一扯就碎了。 那些横跨敌国杀进西昌王庭,取仇敌首级性命,夺回亲长尸身与头颅的日子,她也曾抱着这些不是真的,奢望着这些都是西昌人的诡计。 沈若锦不知为此奔赴过多少次刀山火海,在围杀中几进几出。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西昌人想引沈家亲故出现,将其赶尽杀绝,可她没有办法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她曾有过多少次期盼。 就经历过多少次心碎。 以至于如今,莲花灯自水中捞起,带着字迹的布帛就拿在手里,沈若锦却近书情切,不敢马上打开。 她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周遭众人也逐渐发现了。 秦琅在她耳边,温声喊了声:“小十。” 像三哥还在时,每每温和的轻唤。 坚硬的心房被这忽如其来的、不知道真假的消息撞得细碎,又被他这一声捧起,慢慢拼凑回完整的模样。 秦琅在这里。 这事是真的。 她不是在做梦。 沈若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了那张布帛。 白底红字写着:老西昌王病重,各族夺位。 只有这么十个字。 却让在场众人惊呼不已: “这难道是西昌王庭传出来的消息?” “难怪西昌兵退的那么快,我看他们各部族长带领的人马都已经没心思打仗了,或许西昌王病重的消息是真的!” 甚至有人说:“天江的起源靠近西昌王庭,这些莲花灯难道是从那边放出,一路随水东流来到了落月关?” 西昌王庭距此何其遥远,土地辽阔,关隘重重,若是有人潜伏在王庭之中,想把那边的消息传回大齐基本不可能成功。 而江河之大,水流湍急,小小的莲花灯如何能跨越千里万里飘到这里? 将领们各抒己见,有人觉得这事可能是贺拓那边用假消息来迷惑他们,也有人说可能这消息极有可能是真的。 沈若锦将布帛上的那行字,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 好一会儿,她才哑声道:“像是三哥的字迹……但笔锋明显要绵软许多。” 只是像。 不一定是三哥写的。 但也可能是三哥受了重伤,手上无力,再也不能以前那样笔走龙蛇。 诸多可能,齐齐浮现在沈若锦脑海中。 秦琅低声安抚道:“有几分像,也必有缘由。” 认为是这是假消息的那些将领立刻重申道:“定是西昌人故意模仿少将军的笔记,给我们传递假消息!” 沈若锦眉头微蹙,“字迹可以模仿,但十瓣莲花灯和里头的小机关没有外人知道。” 浮光锦做的莲花灯。 与三哥如此相似的笔迹。 还有来自西昌王庭的重大消息。 其中必有缘由。 众将领还要再说各自的意见。 秦琅率先开口道:“消息是真是假,派人一探便知。” 卫青山道:“此去西昌王庭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去难免延误战机。” “不。”秦琅道:“不去西昌王庭,去西昌军营,活捉一两个部族将领即可。” 蒋淮安道:“是啊,老西昌王要是真的快死了,身在王庭想夺王位的那几个肯定会传信给前线,让心腹将领回撤助他们夺权。” 将领们刚要开口。 林修齐先接话道:“这样的莲花灯江面上还有很多盏呢,让人全都打捞起来看看?” “捞。”沈若锦把那张布帛叠好,揣进了衣襟里,哑声道:“我自己亲手捞。” 第70章 共浴 冬日里水面结冰,沈若锦涉水而下,沿岸打捞那些浮浮沉沉的莲花灯。 她卸了甲,为了方便行动只穿着单薄的素衣,半个身子浸入水中,拨开漂浮的水草和杂物,把那些莲花灯一盏盏地捞起来…… 从江水里打捞上来的两军尸身在岸边堆积成山,空气中弥漫着极其难闻的血腥味和腐朽气。 鲜血染红了江水,也把那些莲花灯浸泡地变了颜色,这些久过风浪催着的灯盏大多都是破破烂烂的,颜色衰败,花瓣散开,只有底座还在,仅有几盏完好的先前都被林修齐让人捞起来了。 她在寒冷的江水里冻得身体僵硬,手反反复复在水里摸索着又抬起,十指都冻得通红。 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一直重复着打捞的动作。 不曾有片刻停下。 众人围在岸边,苦苦劝道:“十姑娘,这样冷的天气,可不能一直待在水里啊,你快上来吧!” “十姑娘觉得这莲花灯里带来的消息有用,吩咐士兵们打捞就是了,何必非要亲手去捞!” “老将军若是知道你这样不爱惜的自己身体,肯定心疼坏了……” 将领们大多都是沈十的叔伯年纪的人,几乎是看着沈家小十长大的。 若是少将军们还在,还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 “姑爷!”卫青山急得直喊秦琅,“姑爷您倒是劝劝啊!” 众人见沈十魔怔了一般,任他们怎么喊怎么劝都不听,只能寄希望于姑爷了。 秦琅却说:“她要做的事,我都不会阻止。” 他脱了外袍就往水里跳,陪着沈若锦打捞那些莲花灯。 他知道现在沈若锦需要的不是劝阻。 甚至,沈若锦都不需要别人帮忙。 但秦琅能做的,就是陪着她。 “姑爷!姑爷怎么也下水了!这么冷的天,你说就下水就下水啊!” 卫青山急得直拍大腿,瞬间开始后悔喊姑爷劝十姑娘。 这姑爷看着多少年老成的一个人,怎么在夫妻之事上……全依着夫人呢? 李鸿振在旁边纠正道:“姑爷本来没说要下水,你非要喊他劝十姑娘,你看……现在他直接就下水了。” “现在是挑字眼的时候吗?”卫青山急得差点一把将李鸿振推江里去,大声说:“都别愣着了,快帮着一起捞吧!” “赶紧的,捞!” 众人连捞网都不用了,直接下水去捞。 乔夏见状,也要跟着下水,林修齐随手拦了她一把,“你一个姑娘家,大冬天的下什么水?还想不想好了?” 林公子向来惜命,知道自己的身体比不上这些武将强悍,根本就不准备凑这个人头。 林修齐直接吩咐小厮:“去把我那些大氅、披风什么的都拿来,不够用就直接抱棉被!” 乔夏闻言,也连忙回头吩咐人去烧热水,“多烧些热水,待会儿他们上来都得用热水泡泡。” 林修齐和乔夏都没下水,可看着在江水里扑腾的众人,此时愣是打了个寒颤。 沈十疯了啊。 秦琅也跟着疯。 下水的这些人都跟钢筋铁骨似的。 人多做事快。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 江面上所有的莲花灯都捞了起来,总共一百三十六盏。 众人爬上岸,各自裹着棉被棉衣去泡热水了,沈若锦裹着大氅就想拆那些莲花灯的底座。 秦琅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放进了浴桶里。 热水漫过身体,四周水汽弥漫。 秦琅身上还在滴水,明明形容很狼狈,却比往常多了几分野性的俊美。 他用木勺舀着热水浇在沈若锦背上,避开她肩头上的伤。 沈若锦的理智逐渐回笼,哑声道:“你也进来泡泡热水。” 秦琅把她散乱的墨发拨到耳后,剑眉微挑道:“夫人这是要邀请我共浴?” “你我夫妻,有何不可?” 沈若锦在同秦琅做夫妻这件事上,并不抗拒。 甚至觉得有什么亲密举动,也是理所当然的。 哪怕以后会和离。 但一日是夫妻,便没什么不能做的。 秦琅微怔。 顿时心里无比庆幸,娶到沈若锦的人是他,不是裴璟。 不然,以沈若锦做任何事都这样自然而然的性子……他都没法想象他会多嫉恨那个姓裴的。 “你不愿与我共浴?” 沈若锦见他好一会儿没动,还以为秦小王爷嫌她身上脏。 不过,同样都在江水里泡了那么久。 谁也不比谁干净吧? 沈若锦耐着性子同他说:“军中一切从简,你要是等人再备一次热水,还得挨冻许多。这浴桶够大,你还是跟我一起泡会儿吧,免得着凉。” 说着,她还往浴桶边上挪了挪,给秦琅让出了一半位置。 浴桶里水波荡漾,随着沈若锦的动作起起伏伏。 “那我……勉为其难。” 秦琅褪去衣衫只剩下一件里裤,嘴上说着勉为其难,迈进浴桶的速度却比谁都快。 浴桶说大,其实也没那么大。 同时容纳两个人,还是挺极挤的。 沈若锦在水里泡的最久,四肢都冻得没什么知觉了,指节都是麻木的。 她闭上眼,感受身体浸泡在热水里那种温暖和舒适。 秦琅在水里慢慢地握住了沈若锦的手。 她下意识地想甩开,又想起眼前这人是她的夫君,又慢慢地放松下来,任他握住。 秦琅与她双掌相合,然后运起内力驱散她身上的寒意,将她体内的寒气尽数逼出。 原本热水都已经变温了,愣是让他用内力加热了几分。 两人在一个浴桶。 沈若锦的体温慢慢地恢复正常。 她到底是头一次跟男子共浴,话说的自然,身体的反应却没那么自然,索性闭上眼。 看不见就好了。 秦琅却被逼出了汗意,汗水自额间一路流到下颚,滴在精壮的胸膛上…… 帐内火炉烧的极旺。 火焰缭乱跳跃着,映在他眼眸里。 “沈若锦。” 秦琅低低地喊她。 “嗯?” 沈若锦很轻地应了一声。 秦琅收掌调息内力,嗓音低沉道:“你已经同我成了亲,早就不是一个人了。夫人啊,你要爱惜身体。” 沈若锦缓缓睁开眼,定定地看着眼前人…… 第71章 秦琅最最好 她之前的心思都在那些莲花灯,还来不及想她下水之后,为什么秦琅也跳了下来。 而此时秦琅率先开口说了这句话。 沈若锦忽然就明白了大半。 就因为……她是秦琅的夫人吗? 沈若锦沉默良久,“其实你,不用跳下来的。” 秦琅抬手摸了摸鼻尖,“当时那个情形,我很难不跳。” 沈若锦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叫很难不跳?” 当时她一心想着要是三哥还活着就好了,要是这些莲花灯还有机关里写着消息的布帛都是三哥传出来的那还该有多好? 她根本就听不到岸边的那些人在说什么,只知道那些人吵吵嚷嚷的一直在叫唤。 “你是我夫人,你在大冬天的时候往江水里头扎,那些人一个个都喊着姑爷长姑爷短,姑爷什么事都该管,我叫你、你又不应声,那我除了跟着跳下来,还能怎么办?” 秦琅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这会子往浴桶上一靠,用手掬起一捧水,看水一点点落下来,滴进浴桶里。 两人的眼眸都随着这水波荡漾开了。 “我……”沈若锦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完全想不起来秦琅没有叫过她了。 只好轻声说:“我没听到。” 她当然听不到了。 因为秦琅根本就没喊她,直接就往下跳了。 “念在这是初次,我不跟你计较。但你要记住了,下次不可。” 秦小王爷颇为严肃地说道。 装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沈若锦却没接话。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能不能冷静下来。 秦琅倚在浴桶上,看了沈若锦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很在意沈家人,但凡有一丝跟他们相关的消息,你都不会放过。但是沈若锦,要是他们知道你因此一点都不顾惜自己,他们会怎么样?你最清楚,是不是?” 秦琅说这话时嗓音压得很低,像在她耳边低语。 是的。 沈家人多有疼爱小十。 沈若锦最清楚。 她用双手捧起水洗了一把脸,热水洗去一身麻木,唤醒尘封已久的心。 沈若锦抬眸看向眼前人,“秦琅,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 秦琅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只心道:还真没有。 毕竟,这世上除了沈若锦,又有谁能得他温柔以待呢? 但秦小王爷这人,向来是不说真话的。 “有。”他扯起谎来比真的还真,“我何止很好,我是特别好、最最好的。” “嗯。”沈若锦没有反驳他,反而很认真点头说:“世人千千万,秦琅最最好。” 这话说的跟哄小孩似的。 秦琅却被她用一句话就套住了。 于是千里风雪,万般困苦,都在此刻悄然散去,只剩下他的眼中景,心上人。 两人就这样泡在一个浴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过了许久。 沈若锦才想到什么一般,忽然问他,“秦小王爷,你是不是管娶谁都会对她这么好?” 秦琅不假思索道:“不会。” 除了沈若锦,他谁都不会娶。 “是我多余问了。” 沈若锦问完之后,又觉得实在多此一举。 像秦琅这样的人,哪怕娶谁对他来说都一样,嘴上肯定也会说不一样,哄你高兴的。 两人泡过热水各自起身更衣,军营里一切从简,连个屏风都没有。 沈若锦神色如常地套衣服,只是动作比平时快上许多。 秦琅自觉地闭眼,转过身去穿衣衫。 眼下不是谈风弄月的时候,两人穿好衣衫束了发,去拆那些打捞上来的莲花灯。 一百三十六盏。 每一盏都暗藏机关,但用浮云纱制作的只有十盏,里头藏有布帛的只三盏。 布帛上写着: “盼王师西征收复失地。” “请务必把握时机。” “我想回家——” 沈若锦看着鲜红的字迹,把这几张字条放在桌案上,一点点抹平,全都归拢到了一起。 将领们在帐篷里议论纷纷: “这些莲花灯里居然真的藏着消息!” “这布帛上写着回家?谁想回家?” “看来真的要去活捉一二个西昌将领来问问了。” 众人说着,蒋淮安主动请缨,“我欲夜探敌营!” “我也去!” 乔夏立马跟上。 “这怎么能少的了属下?” 钟黍作为秦小王爷最忠实的隐卫,立马就准备替主子跑这一趟。 沈若锦拿镇纸压住那些布帛,抬眸道:“西昌将领要抓,消息真假也要问。可组十人一队,夜探西昌军营,活捉贺拓。” “好!” “活捉贺拓!” 在场众人听到沈若锦这样说,顿时就来了精神。 沈若锦说话间,对上了秦琅的目光。 秦小王爷微微点头,“可。” “只能去十个人吗?” “我去,我要去!” “你靠边,我才是非去不可的那个!” 帐内众人正踊跃争取夜探西昌军营的机会,外头守卫来报,“十姑娘,诸位将军,裴璟裴解元和他夫人来了,说有要事请见。” “他怎么来了?受了伤还不消停!” 李鸿振不喜欢这个裴解元,虽说人家在两军阵前挺有骨气,没给大齐丢人,但他那个夫人实在麻烦。 本来将士们救下俘虏之后,准备全部送回西州城去的。 但裴解元夫妇不肯回西州城,非要随军而行,说自己能帮大忙。 这几天将士们都帮着打仗,他俩也真的帮着救治伤兵,大忙没帮上,小忙是真的帮了不少,陆军医那边实在缺人,也就没有强行把人送走。 但这人怎么还到这里现眼来了。 “你们继续商议着,我出去把她们打发走。” 卫青山看了沈若锦一眼,他跟沈家人相处的最久,知道沈十跟她在临阳侯府的那个妹妹关系并不亲厚,立马主动提出去把人打发了。 沈若锦现在真没空搭理慕云薇他们,点头道:“有劳卫叔了。” 卫青山转身,掀帘而出,低声跟帐外那两人说了几句。 外头忽然传来了慕云薇的声音,“我好心来提醒二姐姐,二姐姐却不肯出来相见,你们这些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好心当做驴肝肺!” 第72章 只让我一个人进去? 帐篷里的沈若锦等人还在商议夜探敌营之事,让卫青山出去处理之后,很快就把心思放回了正事上。 谁也没有理会外头的叫囔声。 “云薇,不可在军帐前如此喧哗。” 裴璟见慕云薇越喊越大声,低声制止道。 慕云薇委屈道:“也不是我想大喊大叫,实在是事情紧急,我、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跟二姐姐泄露天机,她却不予理会……她分明是还在怨恨我同你成了亲,才会在这样重大的军机大事上公私不分。” “沈若锦应该不会公私不分。”裴璟在慕云薇不解的目光中,补充道:“而且,你还没跟她说是什么事。” 慕云薇顿了顿,“她都不肯见我,我怎么跟她说嘛?这等泄露天机是不能随便跟人讲的,轻则损身,重则殒命。” 裴璟听她这样说,只能安抚道:“再等等。” 慕云薇和裴璟等俘虏被士兵们救下之后,就一直随军而行。 能打仗的青壮年就归入编军,无辜被西昌兵掳来的寻常百姓就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到火头营帮着做饭洗菜什么的,慕云薇夫妇则跟着陆军医救治伤兵。 战场残酷,慕云薇看着活生生的人命在眼前逝去,心中又惊又怕,她也想像沈若锦号令三军,想一朝扬名天下知,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可她没有大将军府的那样外家,没人教她武艺,没人教她国之大义,她打小被祖母和姨娘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要以柔弱示人,用温顺来迷惑男子,要对夫君百依百顺,至少明面上得做到这样。 她甚至不会骑马,更提不动刀。 这些不是高门贵女该做的事。 所以,伤兵的血溅在慕云薇脸上的时候,她只会跳脚和尖叫。 这位临阳侯府的三小姐在京城时满心“我要做人上人”,如今却只想着活着回去。 可眼下沈若锦和秦琅还有那些将领们都只顾着打仗,谁也没多余的心思来管她和裴璟的死活。 慕云薇思来想去,决定她梦里梦到的有关西昌当下的局势告诉沈若锦,希望两国战事早些停止,西疆平定下来,他们也能平安回到盛京去。 哪知道,她好不容易迈出这一步,想给沈若锦透露天机,沈若锦却一点都不领情。 这要是换做在盛京的时候,慕云薇肯定扭头就走了。 偏偏这里是西疆。 是战场。 没有这些将士的保护,慕云薇和裴璟根本不能安然回京。 卫青山走出帐篷,与两人正面对上,“原来是慕三小姐和裴解元啊。你二人何事在此喧哗?” “我要见沈若锦!” 慕云薇这会子连二姐姐都不叫了。 她是来帮沈若锦的,为什么要对沈若锦身边的人低三下四? “十姑娘有要事在身,实在抽不出空来,慕三小姐有什么事,不妨先和我说。” 卫青山有妻有女,比起李鸿振那些打光棍的大老粗来,已然算是十分好脾气。 “跟你说?不行,你还不够资格听,我只能跟沈若锦说。” 慕云薇有事不说,非要见沈若锦。 卫青山堂堂一将军,被这个小丫头说不够资格听她说话,顿时也失了耐心,“慕三小姐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任你撒野吵闹的侯府后宅吗?再在这里吵嚷,本将军就让人把你们绑了扔出去!” 卫将军还急着回去争取今晚夜探敌营的名额,说完就转身往回走。 慕云薇差点气哭了,怒道:“一介武夫,就知道以武力压人,粗鄙!无知!” 卫青山压根不理她,十姑娘来西疆前在临阳侯府受了不少委屈,他对整个侯府的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这个慕云薇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跟着裴璟跑来西疆添乱,他作为十姑娘的“卫叔”,不找机会收拾这个麻烦精就不错了。 慕云薇还吃饱了撑的来找事。 “卫将军请留步!”裴璟见状,连忙追上前去,“拙荆无状,还请将军见谅。前几日我们意外被俘,曾在西昌军营听到一些有关西昌王庭那边的消息,事关重大,必须马上跟沈……” 他原本想直呼沈若锦的名讳,又收住了,改口说:“必须马上告知军队如今能做主的人。” 卫青山奇道:“几日前在西昌军营听到的消息,你们现在才想着说出来?” 裴璟微微一滞,而后立刻解释道:“西昌兵说的话十分零碎,我夫妇二人也是回来之后反复琢磨,才拼凑出完整的消息。战事刻不容缓,还请将军代为通传。”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从西昌军营里听来的消息。 只有慕云薇梦见的上天预警。 西疆真的起了战事,少年将帅蒋淮安横空出世,除了沈若锦和秦琅这两个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仅出现在这里,还扭转了局势之外,跟她梦中所见几乎一致。 裴璟相信她真的有预见将来的奇异能力。 也愿意为了守护大齐的子民,把西昌王庭的巨大变动提前告知沈若锦。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这样做,都是为了百姓。 卫青山看着裴璟的眼睛,觉得这个裴解元虽然挺会给人添麻烦的,但说话做事还算靠谱,事关重大还是进去跟十姑娘说一声为好。 卫将军这样想着,对他俩说:“两位在此稍候,我进去通传一声。” “有劳卫将军。” 裴璟赶紧谢过。 他给慕云薇递了个眼色,后者不情不愿也福了福身。 卫青山进去没多久,就有士兵出来传话,“十姑娘请慕三小姐入帐。” 裴璟闻言,微微皱眉。 沈若锦究竟知道些什么? 竟然只让慕云薇进去,却不见他。 慕云薇有些慌张道:“只让我一个人进去?” 传的士兵点了点头。 “裴哥……”慕云薇拉住了裴璟的衣袖,小声道:“我害怕。” 帐篷里有好些人呢,她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全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 裴璟低声安抚道:“再怎么说沈若锦也是你姐姐,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两人正说着话。 那些商议完战事的将领就陆续走了出来。 林修齐对这位裴解元好奇已久,走在众人中间一直打量着裴璟。 “那、那我进去了。” 慕云薇看将领们都出来了,胆子稍稍大了一些,说完就跟传话的士兵往帐篷里去。 她往里走的时候,正好碰见锦衣玉带的秦琅缓步而出…… 第73章 既已成亲,概不退货 同样是在战场上,慕云薇和裴璟经过被西昌俘虏,又在伤兵营帮着军医救治,早已经是满身狼狈,有一身粗衣麻布裹身就不错了。 但这个秦小王爷穿的却是玄色锦袍,束发的是金冠,腰间用的是玉带,每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一点都不比在京城的时候差。 相比之下,这人活得简直跟她们天差地别。 慕云薇的脚步没停下,目光却像是定格在秦琅身上一样,怎么都移不开。 秦小王爷金尊玉贵,何其贪图享乐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沈若锦跑到这千里之外的西疆来驰骋沙场,拔剑斩敌寇…… 她做梦都没梦到这么离奇的事。 秦琅却径直往外走去,目不斜视,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就是裴解元啊,久仰久仰。” 林修齐在不远处跟裴璟说话。 这姓裴的差点抢了他表弟的心上人,可不是久仰了? “在下裴璟,见过林公子和诸位将军。” 裴璟这几天一直在伤兵营,早就听说过江南首富林家的公子送了很多钱财物资来,这一大群人从帐篷里出来,大多都身着盔甲。 着锦袍的这位,定然就是林公子林修齐了。 “裴解元。” 诸位将领还在三三两两地说着接下来的作战事宜,只有一二个抽空跟裴璟打了个招呼。 裴璟此来西疆的目标——蒋淮安正被乔夏追着说话。 这将帅之才被一个姑娘追的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左躲右闪地避开对方追上来无意间的碰触。 “我也要去,小十说了只要你答应,我就可以去。蒋淮安,你别不吭声啊。这样……只要你说可以带我,我送你一匹汗血宝马,你看怎么样?” 乔大小姐为人大方,但她爱马如命,可不是逮着谁都会送马的。 “不、不怎么样。” 蒋淮安在山里隐居久了,这几年家中亲人陆续离世,他跟个野人似的独居在山中茅屋,话变得很少,更不怎么跟姑娘说话。 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乔夏这脱缰野马似的磨缠。 “既然如此……”乔夏纵身一跃,掠上前拦住了蒋淮安的去路,“那咱们打一架,我要是赢了,你就带我一起去。” “不打。” 蒋淮安绕过她,快步朝前走去。 “你这人……” 乔夏招式都摆上了,结果这人愣是油盐不进,她只能继续追。 跟一众将领走在后面的李鸿振看到这一幕,不禁感慨道:“乔姑娘真不愧是驯马高手,你们看她这一追,蒋哥儿跑得多快啊!” 将领们听到这话,忍不住哄然大笑。 林修齐正在琢磨这个裴解元到底有什么好的,竟然差点娶走了秦琅心心念念的姑娘,听众人笑起来,眼角余光往蒋淮安和乔夏那边瞥了一眼。 林公子朗声道:“蒋哥儿这哪里是跑啊,这跟飞有什么分别?” 李鸿振等人笑的更大声了。 裴璟深觉自己被这些将领故意忽视,心中不愉,面上倒是没怎么显露出来。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能太计较。 可下一刻。 裴璟就看到秦琅朝这边走了过来,众将领明明走在他前面,愣是纷纷回头去喊“姑爷”,问“姑爷怎么也出来了?” 若非沈若锦在大婚之日,临场换夫君。 他裴璟才是沈家军的姑爷。 这些将领眼中最不可忽视,恨不得围着打转的那个人。 哪像现在,即便这些将领们都知道他是当朝解元,也不在意,转头就忘了。 裴璟一看到秦琅就想起那日在戏楼前,秦小王爷居高临下砸伤他的那一酒杯。 手臂被砸伤后疼的厉害。 但裴璟却觉得秦琅和沈若锦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伤他最深。 他这一辈子,最恨被人轻视。 偏偏,因为出身低微,处处被人轻视。 连换了亲事之后,和秦琅再次相见,都得是他裴璟先同这位镇北王府的嫡子见礼,“秦小王爷。” 秦琅一看到裴璟那张脸就心中生厌,“解元郎不好好在京城待着,跑来西疆捣什么乱?” 裴璟闻言顿时:“……” 这位秦小王爷在京城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横行无忌,但也不曾无缘无故下人脸面。 如今却半点脸面都不给他留。 周遭的将领们也早就想说这话了,只是武将们知道自己说话难听,看在这位裴解元身上有伤,还在伤兵营帮着救人的份上忍住没说。 当日在战场上,贺拓拿着裴璟要挟十姑娘,说裴璟是他们姑爷,差点酿成大祸。 好在这人不是姑爷,十姑娘也没有被贺拓胁迫,大战得胜,人也都救了回来。 但这姓裴的,好似跟姑爷不对付啊。 这眼神。 两人迎面对上之后,此处的气氛好像都变样了。 “话可不能乱说。”裴璟负手而立,眸色幽暗地盯着秦琅,“毕竟以秦小王爷的身份来西疆麻烦更大,不是吗?” 秦琅嗤笑道:“与你无关。” 边上的将领们两人说话顿时惊诧,“啥?啥小王爷?” 姑爷只说他姓秦,叫秦琅,可没说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将士们久在西疆也不清楚京城里那些贵人究竟姓甚名谁。 众人只觉得姑爷长得好,出手阔绰,周身气质怎一个“贵”字了得,可没人能想到他出身王府…… “不管秦琅是什么人,都是你们的姑爷,这是你们十姑娘认准了的。”林修齐适时开口同众人说道。 林公子开玩笑似的,“既已成亲,概不退货啊。” 众将领听到这话都笑了,“是啊,我们十姑娘认准的人,不管他是小王爷,还是穷书生,都是我们的姑爷。” 身份有时候真的很重要,但在沈家军心里,十姑娘慧眼识珠,更可信。 秦琅闻言,朝众人微微一颔首。 心道:果然。 娶到沈若锦,包治不开心。 裴璟看到众将领无条件接受秦琅的身份,甚至不去想这个姑爷出身王府,娶沈若锦是有所图谋。 眼前这些人信任秦琅的模样,是裴璟他最想要却怎么都得不到的。 他再一次陷入后悔之中。 他忍不住去想,要是大婚那日没有急着跟慕云薇离开,要是先跟沈若锦说一声,哪怕是派人说一声,或者留封书信。 那现在秦琅所拥有的这些,会不会都属于他、? 第74章 急什么 帐篷内。 慕云薇刚从秦琅身边走过,进了帐篷就看见沈若锦背对着她正在一心擦剑。 少女素净修长的手拿着白布,一下又一下地擦着寒光四射的剑身,听到士兵通报,头也没抬一下。 “沈若锦——” 慕云薇壮着胆子走上前,刚开开口说话,沈若锦忽然转身,提剑直指她眉心。 剑锋凌厉,吹毛断发。 慕云薇吓得花容失色,“二姐姐这是做什么?你、你……” 慕云薇一下子就想起了西昌将领把她们押到两军阵前那天,两方士兵厮杀成一片,她在刀剑挥舞之间挣扎求生,吓得肝胆俱裂,原以为沈若锦飞马而来,是要趁机取她的性命。 可沈若锦非但没有趁机下手,还从西昌兵刀下救了她。 更可恶的是,沈若锦救完之后,就把她们忘到了脑后,一连三日再没过问过。 此时,执剑相向。 慕云薇实在琢磨不透,沈若锦到底是几个意思? “你什么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沈若锦直接打断慕云薇。 后者登时止声,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剑身,才再次开口道:“你想问什么……问就是了,能不能不要拿剑指着我?” 侯府三小姐方才在帐外叫囔的气势已经完全不见了,小声道:“我害怕。” 沈若锦不惯着她,剑尖更逼近她眉心一寸,沉声问道:“那日你在两军阵前说在京城给我送密信,告知我阿公兵困落月关的消息是你,今日又在帐外囔囔说你知道有关西昌王庭的消息,这些消息你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要不是沈若锦回侯府这一年,清楚地知道慕云薇在侯府虽然极得慕老夫人的喜欢,但是作为侯府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年到头只有皇亲贵族家里摆宴的时候,接到帖子出去一趟,基本跟外界没有任何联系。 她都要怀疑慕云薇是不是跟敌国细作扯上了关系。 以这位侯府三小姐的胆量,更不敢做出通敌之举。 那……这样一位闺中娇小姐究竟是如何得知阿公有难的消息? 毕竟那时候战事突发,边关的军报都还没送到京城,慕云薇却提前知道了。 沈若锦在回门之日接到这个消息,当时根本来不及仔细琢磨,更无暇去追查那封密信到底是谁送出来的。 岂料慕云薇和裴璟跟着来了西疆,还被敌军擒获,慕云薇自己在两军阵前喊出密信是她让人送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沈若锦这几日忙于军中事务,还没空去问慕云薇,她反倒自己送上门来,再次透露她比别人早知道西昌王庭那边的消息。 “做梦梦到的。” 慕云薇是真的害怕这些刀啊剑的。 一不小心就会要了人的性命。 那人贺拓将刀架在慕云薇脖子上,虽然脑袋还在,但是脖子划出了一道伤口,到现在都只能用白纱包裹着,落了疤也不知道能不能去掉。 做梦梦到了那些还没发生的事,这个说辞实在过于离奇。 沈若锦看向慕云薇的眼神霎时间凌厉了几分,“军中无小事,你若敢骗我,死一百次都不够。” “你别不信!我就知道你不信!”慕云薇又急又委屈,“先前我梦到裴哥的养母和妹妹会出事,慌忙之间只想着先救人,所以才没赶上婚宴……” “说重点。” 沈若锦见慕云薇在这种时候还不忘给自己开脱,拿剑拍了拍她的头。 “别别别……别划我的脸!” 慕云薇吓得直捂脸。 脖子上已经落了一条疤,脸可不能被划花了。 沈若锦看着紧张如斯的慕云薇,实在不想多说什么。 谁要划她的脸了? 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呢? 慕云薇不敢再把小心思表露地太明显,就从沈若锦最想听的地方说起,“后来我又梦到你外祖父兵困落月关,有性命之忧,本想亲口告诉你,可你……我知道你不会信我,所以就写了一封信,让小叫花送到你手上。” 至于慕云薇那些想让沈若锦离开京城,好让侯府二女换嫁的风波的私心,就没必要说的太清楚了。 沈若锦并不在意庶妹的那些小心思,心说细节也对上了。 基本没有别人送信,这位庶妹来冒领功劳的可能。 那封信还真是慕云薇让人送的。 沈若锦不再拿指着她,收回来挽了个剑花,负于身后,颔首道:“无论如何,我的确是因为收到了那封信才赶到西疆,救下阿公和五万沈家军,多谢了。” “你、你居然在谢我?” 慕云薇看到沈若锦这般举动,顿时诧异不已。 姨娘一直跟她说,嫡女和庶女生来就是不对付的,她们那些嫡出的总是高高在上,做错了事也不认,得了好处更觉得理所应当。 可沈若锦这人,跟姨娘说的不一样。 “该谢自然要谢,但你跑来西疆添乱被西昌兵擒住用来动摇我军军心,也该当论罪!” 沈若锦这话锋转的极快,语调一沉,很能唬人。 慕云薇一颗心瞬间就提了起来,“那我现在不是来跟你透露西昌王庭的消息了吗?这不说有功,至少也是功过相抵吧?” 沈若锦转身把长剑放到了架子上,语调如常道:“那就要看你透露的消息是否有用了。” “当然有用,我跟你透露的可是天机!” 慕云薇对此十分自信。 到了此刻,也不用沈若锦再问,慕云薇自己就开始说:“老西昌王不日将死,西昌各部族都急着赶回王庭拥立新君,具体哪一天我记不清了,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月!” 慕云薇说的,跟十瓣莲花灯带来的字条是一样的。 沈若锦沉吟着,一时间没有说话。 帐中静悄悄的,只有炉火跳跃着,时不时发出一点声响。 慕云薇见她不语,有些着急道:“现在是打败西昌人的大好时机,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局势了!” 原本应该统领三军的蒋淮安,现在只是军中一员大将。 沈老将军还没死,真正的兵权还在他手里,也等于掌握在沈若锦手中。 若是这次没有按照梦中场景那样彻底击退西昌大军,让敌军有卷土重来的机会,那裴哥坐上龙椅也坐不安稳,她又怎么做皇后? 沈若锦不知道这小庶妹怎么忽然对战事如此上心,瞥了她一眼,“我自有打算,你急什么?” 第75章 别藏了,出来 慕云薇自然是急着想做皇后。 但这话不能跟沈若锦说。 “自然是想战争早日结束,百姓不必再流离失所,所有人都能回家……” 慕云薇这话说得十分冠冕堂皇。 她原本还想多说几句,却在沈若锦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中打住了。 沈若锦笑了一下,“想的挺好,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想。” “反正我该说的都跟你说了,信还是不信,你自己看着吧。” 慕云薇忽然有种装模作样被人现场揭穿的窘迫感,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外走。 “三妹妹。” 沈若锦出声喊住她。 慕云薇登时止步,却没回头,“喊我做什么?” 沈若锦很是认真地问道:“下次有关重大事宜,你可否早点梦到?” “你、你什么意思?” 慕云薇转身看向她,心中惊骇莫名:难道沈若锦把我看穿了? 她知道我早就知晓西昌王庭那边的消息,却纠结了数日才告知? 慕云薇这样想着,又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沈若锦是人,又不是神仙。 她不可能知道的,不要自己吓自己。 “没什么别的意思。”沈若锦道:“就是觉得你的梦挺好用的。” 沈若锦自小喜欢听那些奇人异事,那些神仙鬼怪的话本子也没少看,知道这世上的确存在一些常理所不能解释的事物。 若能在梦中窥得天机,那岂不是半仙儿? 比钦天监还有能耐。 若能善加利用,简直如有神助。 慕云薇顿时:“……”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若锦现在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像是得到了什么新奇的宝物一般。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慕云薇转头就走。 “来人。”沈若锦喊来守卫,“吩咐下去,给我三妹妹和裴璟单独安排一个帐篷,务必保证她们睡得着、睡的好。” “十姑娘,那人给您灌了什么迷魂弹?怎么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您就关心起她睡不睡得着了?” 听到这话的守卫简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 沈若锦并不多说,只道:“你照办就是。” “是。” 守卫应声去办了。 入夜后。 以沈若锦和蒋淮安为首的十人按原计划夜探敌营。 虽然莲花灯里带来的消息和慕云薇泄露的天机完全一致,但事关十几万大齐将士的生死,沈若锦不能像收到阿公被困的消息一般,立刻抛下所有赶往西疆。 夜色笼罩城关,一行十人飞马没入夜色中。 乔夏悄悄跟在后头,没走多远就被蒋淮安发现了。 蒋淮安策马上前,与沈若锦并骑,“沈十,她跟上来了。”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 沈若锦勒住缰绳,回头看去,喊了声:“别藏了,出来!” “哎!”乔夏这一路跟的辛苦,躲躲藏藏的,被人发现反倒轻松了,直接打马上前,“我来了。” 与此同时,前边不远处也有人应声而出。 同行的精兵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顿时大惊:“前面有埋伏?” 夜色浓重,十几步开外就看不清楚人或鬼。 蒋淮安一行人只能看到前面有两人两马,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所有人瞬间进入警戒状态,手都放到了随身携带的兵刃上。 “是我,钟黍。”隐卫头子打马而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若锦看见钟黍,立马朝不远处看去。 夜色如墨,笼罩四周,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一眼就确定。 秦琅在那里。 “回少夫人的话,我跟主子出来遛马,不小心……迷路了。” 钟黍说着这话时心虚至极。 少夫人不让主子涉险。 但主子不放心少夫人闯敌营。 于是明面上一口答应,转头就出来遛马了,玩的好一出阳奉阴违。 “迷路?” 沈若锦心说:这由头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云川城那位赵进赵将军带兵前来襄助,也说是练兵途中迷路,才一路往西误入了落月关。 “对,迷路。这落月关的山河路怎么长成一个样?属下无能,实在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和主子一起在这等天亮再寻回去的路,哪知道运气这样好,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少夫人!” 钟黍一同胡言乱语。 蒋淮安都听不下去了,仰头望天。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迷路呢?” 乔夏一拍脑袋,觉得自己一路跟在后面还被人发现了,完全没有妹夫这个说辞好啊。 下次得跟秦琅好好讨教讨教。 沈若锦连夜出军营,特意没跟秦琅和乔夏说什么时辰出发,为的就是快去快回,让他们能安生在营里待着。 结果他们也不吭声,直接一前一后堵在这了。 沈若锦对乔夏这幅没选好说辞很后悔的反应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跃马上前,朝不远处喊道:“你还在暗处待着做什么?出来。” 秦琅应声而出,他着玄衣,策黑马,跟沈若锦这一行黑衣蒙面的打扮相差无几。 更把钟黍先前主子迷路了的说法,撕得稀碎。 偏偏秦小王爷还一脸从容,“我找不到回去的路,还请夫人带我一起去西昌军营,等完事了,我们一起回去。” 沈若锦心道:人都在这了,还能赶他回去不成? “走。” 她只说了一个字。 秦琅从善如流道:“遵命。” 时辰不早了,此时夜色最浓,最适合潜入敌军之中。 沈若锦策马奔驰在最前方,秦琅随之跟上,一行人飞马越过山峰,朝西昌军营所在的方向奔去。 乔夏马术极佳,一手牵着缰绳飞驰,追赶着沈若锦同她说:“其实我觉得只去十个人,不太好取名号,咱们现在有十三个人就正正好,我给咱们今夜一行取个名号,叫黑风十三骑怎么样?” 沈若锦还没开口。 蒋淮安闷闷的声音从边上传来,“不怎么样。” “黑风听起来有点像山寨劫匪。” 钟黍很认真地点评道。 “那就叫黑云?要么破风?” 乔夏对取名号这事十分执着。 “就叫破风,破风十三骑!”沈若锦策马急行间,松了缰绳,展开双臂拥抱寒风与夜色,“我等要破风碎雪,逐骄阳,揽明月!” 第76章 生死同 夜色满山河,天边只余孤星,不见明月。 秦琅策马飞驰在沈若锦身侧,侧目看向她,却觉得明月就在我身侧,不由得朗声相和道:“破风碎雪,逐骄阳,揽明月!” “破风碎雪,逐骄阳,揽明月!” 乔夏等人纷纷应和。 寒风那样冷,却吹不凉他们一身热血。 哪怕前路漫漫,不见光亮。 哪怕今夜有去无回。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生死同。 …… 西昌军营。 沈若锦一行人趁夜潜入,两人一队,各自分开行事。 钟黍和另外一个轻功好的,摸黑上了哨楼一刀结果了放哨的西昌兵。 沈若锦和秦琅潜伏在暗处,在巡逻兵经过此处时,悄无声息地把最后两人解决了,脱下他们身上的兵甲套在身上。 沈若锦看秦琅容貌过人,容易暴露,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往秦小王爷脸上抹了抹。 秦琅竟然没躲开,任由她拿泥土抹脸,沈若锦不由得有些诧异。 但此刻身处敌营,危机四伏,着实没空闲说这个。 两人对视了一眼,在下一队巡逻兵过来之前,把两个西昌兵藏进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然后飞身掠过一排排的营帐,跟上原来的巡逻队伍。 夜里风大,吹得帐篷呼呼作响。 前面领头的那人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回头看了过来。 两人低头跟在巡逻兵末尾,脚步和动作都跟前面的人保持一致。 一切如常。 前面领头的自言自语道:“奇怪,总感觉今夜有些不太对劲……” 他可能觉得是可能是各部族的头领一直争吵不休,急着赶回王庭不愿意留下打仗,贺将军却不肯放行的缘故。 军营里的争斗一触即发,所有人都紧张不已。 “加强戒备!”领头的巡逻兵喊道。 各部族的头领也在因为利益各种内讧,大齐人随时可能攻过来。 而他们这些小兵除了听令行事,把性命押上去,没有别的选择。 沈若锦和秦琅一边跟着巡逻,用眼角余光扫视周遭环视,飞速地判断贺拓的营帐所在。 而乔夏和蒋淮安那边,两人潜入了军马所在,西昌军中骑兵最为英勇,若能拐走他们的战马,那西昌精兵的战力至少得减一半。 乔夏一看到这么多好马就两眼放光,在夜色里都亮的出奇,抬脚就朝马儿奔去。 而这时,两个负责看守马匹的西昌兵正好朝这边走了过来。 蒋淮安见状,一把将乔夏拉了回来,按在马槽后面,自己也蹲下去,两人一同缩在了角落的阴影里。 “你干什么……” 乔夏刚开口就听到了脚步声,两个西昌兵一边朝这边走来,一边抱怨:“早知道就跟着沙将军了,他们那一支明日就启程回王庭,我们还不知道在这挺多久?” 另一人警惕道:“别说了,小心让何将军底下的人听见。” 两个西昌兵说着,走到角落来解开裤带就开始小解。 乔夏见状,顿时瞪大了眼睛。 什么玩意? 这俩人瞎啊。 上哪放水不好?偏偏要对她俩放! 蒋淮安蹭的一起身,左右手同时作手刀劈下,把两个西昌兵都打晕了。 乔夏也飞快地站起来,一脚一个把晕倒的西昌兵往角落里踹。 不远处的马儿听到动静,一匹匹抬头往这边瞅。 乔夏搓了搓手,从腰后摸出一把短刀来,“你去这边,我去那边,用最快的速度割断最多的栓马绳。” “行。” 蒋淮安拔出了西昌兵的军刀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乔夏说完直接就冲进了马群之中,一柄短刀挥得飞起,人如同风一般掠过去,所过之处所有的栓马绳齐齐断裂,马儿跟见了亲人一般凑过去嗅她的气息。 蒋淮安跟着砍断栓马绳,两道人影在马群里穿梭着,马儿完全没有受惊,其中有一匹要撂蹄子蹬蒋淮安,也被乔夏适时安抚住了。 无数马匹在此休憩,两人混入其中砍断绳索放开骏马,有人来了就先把人干掉,然后继续放马。 其余几人也在夜色的掩护下,成功混入了西昌军营,寻找西昌将领的所在,最好是直接活捉贺拓。 此行十三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 用最少的牺牲,平定战事。 众人用不同的方式,逐渐往西昌主帐靠拢。 距离目标最近是沈若锦和秦琅。 她俩跟着巡逻兵穿过大半个西昌军营,才看到主帐所在。 而此时主帐里的西昌将领正争吵不休。 “元帅已死,你贺拓根本就不够资格接他的位置,前几日你被沈家的那个小姑娘打的连连败退狼狈逃窜,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攻打西州城的最佳时机已失,现在大齐士气正隆,这仗不能再打了!” “我不管,我要马上回王庭!” 各部族的首领都已经接到了老西昌王快归天了的消息,各自支持的皇子纷纷传讯让他们即刻赶回王庭。 眼下正是夺王位最要紧的时刻。 明知道现在打仗已经呈现败势,攻下西州城几乎没有可能,这样的情形下,将领们都不愿意在这耗着。 只有贺拓固执地坚持,“要回王庭你们自己回去,军队不能撤,大军一旦回撤,大齐人趁势反攻,我西昌的百姓怎么办?” 一名西昌老将怒道:“王早就说过两国交战,百姓无辜,占领城池之后不许屠戮百姓,要收为己用,还不是你好胜贪功,杀人的时候杀得痛快,可曾想过会有被大齐反过来压着打的时候?”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贺拓怒而拍桌:“我贺拓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撤兵,就等同于逃兵!凡是逃兵,杀无赦!” “哼!你算老几?我要回王庭,谁敢拦我,我就一刀砍了他!” 那西昌老将根本不把贺拓放在眼里,说完就直接甩手走人。 “我们走!” “走!” 一众急着赶回王庭的西昌将领不再跟贺拓多言,纷纷转身离开。 “站住!” 贺拓怒喝道。 但那些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谁也没有因为忌惮他的怒火留下。 贺拓拔刀暴起,直接冲出帐外,一刀砍死了那个带头离开的老将。 鲜血四溅,刀光染红。 “我说了。”贺拓在所有人震惊万分的目光中,慢慢把刀抽了出来,“谁敢做逃兵,杀!” 第77章 夫妻同心 “贺拓,你疯了?” 在场的西昌将领和士兵顿时后背发凉。 这名西昌老将在军中声望颇高,西昌元帅在时,也对他也是很敬重。 贺拓却一言不合就将他当场斩杀。 “疯的是你们!王庭内乱,自有皇子们厮杀争抢,你们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贺拓自上战场以来,早已数不清杀了多少人,杀老将看似是一时气愤,其实衡量已久。 既然这些部族首领不肯听他的,那就都杀了。 杀到他们懂顺从为止。 这边西昌老将一死,守在住在附近的士兵都是贺拓的人,立马就持刀上前,把几个将领团团围住。 夜风吹得火把忽明忽灭,各有其主的众将领见状不得不暂时聚作一团,抽刀拔剑对着贺疯子的兵。 贺拓从老将的尸体上踩了过去,嗓音狠厉道:“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们是跟我一起留下打败沈家军,还是……现在就上路?” “贺拓,你真以为你能在军营里一手遮天吗?” 有个西昌将领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哨,刹那吹响。 剩下几人各自拿出响箭,唤来飞鹰等等召来自己部下的方式。 顷刻之间,各自的士兵全都往这边冲了过来,互相拿刀剑指着对方。 气氛僵持,只待一声令下,就会对贺拓群起而攻之。 贺拓反应极快,立刻又挥刀砍向离他最近的那名将领,后者比刚刚被杀的老将反应稍微快一点,立刻后退避开了,只被砍伤了一道。 受伤的那人怒道:“你们还在看什么热闹?还不与我联手杀了贺拓!还想不想活着回王庭了?” 其余几名将领各怀心思,联手对付贺拓的同时,还趁机在背后给站队不同的将领的捅刀子。 于是乎。 你在背后捅我一刀,我趁机给你一剑,西昌将领们一边围攻贺拓,一边自己打起来了。 底下的士兵更是乱打乱杀,夜尽天幕,满地残血。 刚混入各部的破风十三骑都看懵了。 天上掉馅饼了。 西昌人搞内讧,快把他们自己的人杀光了。 沈若锦低声道:“今夜还真是来对了。” “天赐良机。” 秦琅看见贺拓被几个西昌将领围杀,右臂中了一剑,手里的刀都有些拿不稳换成了左手,他说着趁乱杀了过去。 钟黍等人也穿着各族士兵的衣服,趁乱混到了各自的将领身边。 贺拓左手使刀也使得极为有力,一刀砍断了方才伤他的那个将领的右臂。 秦琅从他侧面抄过去,一剑直取贺拓的要害。 贺拓察觉到了浓烈的杀意,立刻转身来挡,刀剑相击之间,内力相撞,火星迸发。 两人的眼眸里都倒映着火光。 “竟然是你!” 贺拓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沈若锦的夫君,哪怕他穿着西昌兵的兵甲,脸也刻意抹脏了。 但贺拓一看到他,就想起那日在两军阵前,他打马而来,与沈十并肩而立的场景。 “还挺有眼力。” 秦琅说话间,一剑挑飞了贺拓手中的刀,后者立马聚起内力,朝他拍出一掌。 贺拓自负年少成名,在西昌军中武功第一,内力更是不俗。 秦琅不躲不避,跟他对了一掌。 内力震得四周众人站立不稳,骏马惊啼。 贺拓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 “将军。”沈若锦装作西昌士兵走过去扶他。 手还没碰到,贺拓就警惕万分,以手作鹰爪,擒向沈若锦的喉咙。 沈若锦一个下腰避开对方的擒拿手,紧接着飞身而起,给了贺拓一记夺命腿。 她踢得是贺拓刚被砍了一刀的那手,生生给他踢断了骨头。 然后又迅速剑指贺拓的要害,在后者急速后退间,步步紧逼。 “沈十来了!你们还不赶紧合力拿下她!” 贺拓不断后退,想从地上捡一把刀,却被秦琅一脚踩住了手。 眼看着这两人凑到了一处,贺拓不再迟疑,立马就往将领堆里扎。 死我不如死别人。 沈若锦剑锋所向之处,所有人仓皇后退。 “沈十?” “沈十怎么在这里?” 沈若锦追击贺拓的同时,杀了几个冲杀上来的西昌兵,“你们西昌军营如此热闹,我怎么能不来瞧瞧?” 秦琅从另一侧追击贺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此时正好。” 西昌将领们顿时:“……”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我方内乱,被敌方撞个正着更麻烦的事? “所有人听着,拿下沈十!先抓沈十!” 西昌将领惊声喊道。 秦琅朝那将领飞掠过去,一脚将人踹到了钟黍那边,“绑了!” “是!” 钟黍绑人极有经验,结下腰间绳索如同鞭子一样甩出去,三两下就把那个喊着要抓少夫人的西昌将领给绑了。 秦琅继续从另一侧追击贺拓。 贺拓从士兵手中接过了一把新刀,转过身来再次同沈若锦对上,但此时秦琅已经出现在他的后方。 “拦住他!”贺拓吩咐士兵去拦秦琅,自己则持刀砍向沈若锦“你们沈家人不是一向自诩英雄人物吗?怎么到了你沈十这里,就只会暗中偷袭,以多欺少?” 沈若锦持剑,招招必杀,“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贺拓收了手,飞快地连过数招,明显有些吃力,一时来不及应声。 沈若锦持剑接连出招,狂击贺拓,“偷袭怎么了?兵法本就变幻无穷。至于以多欺少?谁多谁少?” 这里是西昌军营,十几万西昌兵驻扎于此。 而沈若锦这一行,只有十三人。 若非遇上西昌内讧,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如此顺利混进来的。 现在那些西昌将领反应过来,喊着先抓沈十杀沈十也无济于事。 先前各部族杀来杀去,早已经杀乱套了,现在喊停也停不下来。 贺拓别无他法,咬牙道:“你有本事单独跟我过招,不要喊你夫君来帮忙!” “即便是单打独斗,你也不是我对手。” 沈若锦面色微冷,在飞身而起,一剑压下贺拓高高举起的刀锋之后,用剑身划过刀锋,大力砍向对方的脑袋。 贺拓大惊,连忙把手里的刀甩出去拼死反击,人也在拼尽全力后,往一旁退去。 此时,秦琅刚刚杀光了所有挡路的西昌兵,飞身而来,自贺拓身后一剑刺穿他的胸膛,“你一个熊瞎子懂什么?我和夫人这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第78章 回家了 秦小王爷这一剑刺得快且狠,抽回地也十分利落,鲜血飞溅,顺着剑身一滴滴落在地上。 “无耻之徒,只会偷袭!” 贺拓怒骂,身形僵硬地低头看着被刺破的盔甲,血液瞬间染红衣袍,他抬手捂着胸口,试图以此来减慢血液流失的速度。 “又说错了。”沈若锦飞身而起,一剑斩向贺拓,“这叫攻其不备。” 贺拓后有秦琅堵住去路,正前方是沈若锦的杀招,左右都是正在拼杀的士兵,他避无可避,赤手空拳硬接了三招之后,被沈若锦削下了耳朵,剑指咽喉。 沈若锦冷声问道:“现在还敢让我给你暖床吗?” 贺拓痛得面目狰狞,根本说不出话来。 当日在城楼上遥遥一见,这位西昌的先锋将军口出狂言,要捉了她去。 沈若锦这人素来不怎么记仇,但凡让她记住的,必然要一一讨要回来。 “怎么不敢……” 贺拓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来。 沈若锦直接挥剑砍下了贺拓的头颅。 顷刻间,睁大双眼的脑袋滚落在地。 血色遍地,夜沉如墨。 军营里火光冲天,厮杀声越演越烈。 沈若锦从旁边帐篷上扯下门帘,把刚落地的人头裹起来,高高抬起,“贺拓已死!” 秦琅掠上前去,跟沈若锦后背相靠,共同面对四周上千上万的西昌兵,扬声道:“贺拓已死!谁胆敢再上前一步,杀无赦!” “贺将军……贺将军死了!” “贺拓被沈十砍了脑袋!” 西昌士兵和将领们惊声大喊,自西昌元帅去后,贺拓就是西昌军营里最骁勇的将领。 这样骁勇的将领却在西昌自己的军营里,被趁夜潜入的沈十等人杀了。 西昌人看得胆战心惊,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沈若锦转头和秦琅低声说:“西昌军心已散,我们撤。” “撤。” 秦琅毫无异议。 两人联手杀出重围,今夜同来的十余人来有几个被西昌兵围杀至重伤,沈若锦拎着贺拓的头颅杀过去救人。 其中一人在拼杀中耗尽了力气,眼看着西昌兵将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无数刀剑都朝他身上招呼。 沈若锦愣是飞身掠过去,踩在西昌兵的肩膀上,一剑挑飞了十几把刀。 “十姑娘!”被救的那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沈若锦一边杀敌,一边沉声道:“别分心,一起杀出去。” “嗯……嗯!” 那年轻小将都快激动哭了。 秦琅紧随其后,把沈若锦的未尽之言说完:“咱们破风十三骑,一个都不能落下!” 三人杀出重围不断跟其他几个人汇合,与其同时还生擒了几个西昌将领。 钟黍方才离得老远就听见“贺拓已死”,过来汇合的时候又看见少夫人手里提着一个人头,连忙凑到秦琅身边问:“主子,不是说要生擒贺拓吗?” “用不着了。”秦琅说着话,数招之内生擒了一个西昌将领扔给钟黍,“绑了。” “是。” 钟黍手脚麻利地甩绳子帮人。 来之前,沈若锦原本是打算要生擒贺拓的。 只不过,她和秦琅在假扮成巡逻兵的时候,就已经从西昌人内讧争吵里得到了想要证实的消息,老西昌王是真的快不行了,所以这些将领才无心打仗,急着赶回王庭。 贺拓此人仗着自己武力高强,趁着西昌元帅死了还没选出新元帅这个当头想掌兵权,将领们不服,他就以铁血手段压制。 哪曾想沈若锦带着十来人就敢夜闯敌营,正好赶上了他们内讧,看准时机直接出手。 混乱之中,这些部族将领都稀里糊涂成了大齐人的主力。 杀了贺拓大乱西昌军心,再生擒几个西昌将领回去,接下来的仗几乎可以不战而胜了。 对此,秦琅和沈若锦心有灵犀。 今夜之人也是卯足了劲杀西昌兵,捉西昌将领,连番厮杀下来,生擒西昌七将,要撤离此地时,却被数以万计的西昌兵拦住去路。 西昌人怒喊: “放了我们将军!” “放开我们族长!” “否则你们别想离开,大不了同归于尽!” 然后,沈若锦这一行人也不是吃素的。 人都抓到手了,哪有放回去的道理。 沈若锦一手提剑,一手拎着贺拓的人头,暗自调息运起内力,准备竭力冲杀出去,可临走前一数人数,怎么只有十一个? 她回头问:“乔夏和蒋淮安呢?” 钟黍道:“他俩往马厩的方向去了……” 话还没说完,众人只听得马蹄声如巨浪席卷而来,抬头看去,就看到乔夏和蒋淮安各自骑着一匹宝马朝这边飞驰而来。 身后无数军马奔驰在他们身侧,乔夏单手拿着短笛放在唇边吹奏,笛声吹彻血夜,她犹如万马之王一般带领着所有军马,“马儿们跟我走!” “马来了!杀出去!” 沈若锦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斩敌军,杀出重围,一跃上马。 她高声道:“破风十三骑,回家了!” 这么多马都朝这边奔来,这些西昌兵躲避不及,又不舍得伤了军马,整个军营瞬间乱作一团。 “回家了!” 秦琅跟其余几人纷纷破围而出,带着擒获的西昌将领飞跃上马,急奔出数里开外。 乔夏策马和沈若锦飞骑并行,“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沈若锦毫不吝啬赞美,“我们乔大小姐最厉害!” 乔夏“哼”了一声,“先前是不许我跟来的?沈小十,姐姐我啊从来不吹牛,我说能帮上忙,那就肯定能帮上忙!” “嗯。”沈若锦重重地点头,“我们乔姐姐从来不吹牛,于驯马一道,你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那可不是!” 乔夏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而她们身后,西昌军营已经被万马奔腾搅乱得不成样子,那些西昌人喊着:“救族长!” “不可伤战马!” “追!快追啊!” 然而他们也只能在那空喊,万匹军马拦住了他们追击的路,不少西昌兵都挤来挤去,倒在地上被马踩踏。 西昌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夜色悄然散去,天边的启明星亮起光芒。 沈十一行十三人趁夜而来,飞马而去,天光从她们奔向的尽头处一点点亮起。 黎明已至。 第79章 疼疼疼 沈若锦一行夜闯西昌军营,以十三人对十几万人,不仅如数活着回到天江之畔,还擒回西昌七个将领。 卫青山等人大喜过望,连连惊叹“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到了我们十姑娘和乔姑娘这里,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了不得!了不得啊!” 沈若锦说了一句“全靠大家配合得好”,扔下贺拓的头颅就洗手去了。 “夸我,我不谦虚,我爱听,你们多说一点!” 乔夏挺直了腰板接受众人的夸奖,足足听了个把时辰,才去军医那里拿药。 乔大小姐砍了不知多少栓马绳,砍得手都肿了,在西昌敌营的时候顾不上,方才听众人夸赞的时候有得意地忘了伤痛,这会子想起来得上药。 陆军医给她拿了药,问“伤哪了?要不要我给你上药?” 话声刚落,外头就有士兵大喊“军医救命,有弟兄快不行了。” 陆军医连忙挎起药箱,想跟乔夏说这药怎么用。 乔夏抢先道:“我就一点小伤,自己来就好,军医忙去吧。” “好,那我去了。” 陆军医赶紧救人去了。 乔夏自己在帐篷里找了把椅子坐下,她的手掌都被刀柄磨得起泡了,一碰就疼,想打开药瓶,手一滑就掉地上了。 瓷瓶落地就碎了,药粉撒了一地。 她想捡都捡不起来。 “什么动静?” 林修齐带着小厮把新采买来的伤药往军医帐篷里搬,刚走近就听到里头砸碎了什么。 林公子掀帘而去,就看见乔夏看着地上的碎瓶子和粉末龇牙咧嘴,忍不住奇道:“你在这做什么?” “你又不是没长眼睛,看不见我在干什么吗?” 乔夏好面子,刚被卫叔他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不能让小白脸知道她伤了手,连药瓶都拿不稳。 “看见了,没看明白。”林修齐走近了,看了一眼地上的粉末,“这不是金疮药吗?我们乔女侠在敌营里指挥万马,厉害的天上地下独一份,怎么……还受伤了?” 林公子这人记仇,初到西州城那天,他被乔夏带来的马撞翻在地。 这位乔大小姐非但没有半丝歉意,还一上来就喊他“小白脸”。 真是没见过世面。 他们江南人就是白净一些,怎么了? “谁说我受伤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受伤了?” 乔夏把手收拢成拳,背到了身后,不让林修齐看见。 “没受伤,你藏什么?” 林修齐原本不知道她伤到了哪里,一看她把手藏到身后立马就知道。 乔大小姐伤了手。 “什么藏什么?懒得跟你多说。” 乔夏起身就往外走。 正要被往里搬药材的林家挡了个正着。 乔夏绕过去走一边,又被林修齐挡住了,她不悦道:“挡路的小白脸不是好小白脸。” “嘴硬的乔女侠不是好女侠。” 林修齐学着她说话,照样全搬。 乔夏有些恼火,正要反讥,忽然看见林修齐递过来一个白玉瓶。 林公子说:“呐,这是我们林家药行最好的伤药,一瓶百金,还有价无市,想买也买不着,给你用吧。” 这上等伤药他也只有两瓶,原本是给秦小王爷和表弟妹备下的。 一瓶已经给出去了,剩下一瓶林修齐自己留着。 现在便宜乔夏了。 乔夏奇怪道:“既然如此贵重,干嘛给我?” “本公子愿意给就给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算了。” 林修齐说着就要收回去。 “要要要!” 乔夏刚要伸手去接,掌心的血泡不小心摩擦到,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看着地上那边刚刚牺牲的伤药,军中缺药本就金贵,这小白脸这瓶伤药还价值百金…… 乔夏决定珍惜再珍惜,不再逞强,低声说:“我手疼,你帮我上一下药。” “你让我给你上药?” 林修齐惊了。 他虽是商户之子,但书一点都没少读,男女大防诸多规矩也是很知道守的。 “怎么,不行啊?”乔夏看他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我是女子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林修齐道:“我……” “别在这你啊我的了,过来。”乔大小姐一声令下,往椅子上一坐,摊开满是血泡的双手,“给我上!” 林修齐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这乔大小姐是把他当自家仆从用了不成? 但这军营之中也没有女医,别说陆军医现在不得空,就算是得空了,也是个男的给乔夏上药。 与他并无分别。 林修齐想着乔夏今日是为了帮大齐帮表弟妹才受的伤,那就等于帮他表弟,帮他表弟也就跟帮他差不了多少。 行吧。 不是上个药吗? 林公子撸起袖子,打开药瓶就准备往乔夏伤口上撒,结果走过去一看,惊了,“这还是人的手吗?” 乔夏听得头上青筋直跳,“不是人的手,还能是鬼的手吗?”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林修齐道:“就是你这手……伤得真丑。” 乔夏忍着火气道:“废话这么多,你到底上不上?” “上,当然要上。”林修齐长到这么大也没伺候过谁,斟酌再三放下了玉瓶,慎重道:“我觉得吧,你手上这些血泡得先戳破,拿烈酒洗一洗,再上药。不然你这双手好了之后,也奇丑无比。” “是吗?”乔夏到底是个姑娘家,不想以后都对着一双丑手,咬着牙,闭上眼,“那……那你来吧。” “你忍着点啊。” 林修齐从边上找了银针和一坛子烈酒来,开始给乔夏处理伤口。 沈若锦找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帐内动静惊人。 乔夏在喊:“疼疼疼……疼死了!小白脸,你到底会不会啊?” “我都跟你说了,忍着点。别喊!” 林修齐的声音明显要低一些。 “这……”守在帐外的士兵想进去看看,又怕撞上什么不能看的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颇为微妙。 直到里头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 伴随着乔夏一脚踢翻椅子的怒吼,“你给我住手!” 沈若锦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掀帘而入,一抬头就看见…… 第80章 你跟我睡 沈若锦一进去就看见乔夏张牙舞爪,用胳膊肘捅林修齐,硬生生把林公子抡到了数步开外。 沈若锦顿时:“……” 这到底是谁疼啊? “表、表弟妹来得正好,救命啊。”林修齐被抡出去数步,人都站不住,还紧紧捧着手里的小玉瓶,“我快被她打死了。” 乔夏疼出了一头冷汗,听到这话立刻反驳道:“胡说!我都没使劲儿,明明是他笨手笨脚,连上药都上不明白,快把我疼死了!” 林修齐不可置信道:“你一手肘把我捅那么老远,还说没使劲?” “我说没使劲就是没使劲!” 乔夏颇有些强词夺理的架势。 这人在疼痛无比的时候,难免把握不住力道。 早知道林修齐这么不靠谱。 她宁可让手掌烂在那里。 沈若锦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根本不容别人插话,上前扶着乔夏坐下,翻开她的手掌看了看。 满手的血泡,大多已经戳破了,弄得血肉模糊的,让人不忍心看第二眼。 乔夏看沈若锦眼神里满是心疼,小声说:“其实也没那么疼。” 扯谎的时候,不能说的太大声,让老天爷听见了不好。 “怎么可能不疼?”沈若锦根本就不信,“你的手伤成这样为什么不早说?” 乔夏道:“早些时候我听卫将军他们夸我,一高兴就忘了疼,等他们夸完了我才想起来要上药,这不是立马就到陆军医这里来了吗?” “真行。” 林修齐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乔夏立马一个眼刀飞过去。 “谁笑了?反正我没笑。” 林修齐立马收起笑容,装作无事发生。 他上前把小玉瓶递给沈若锦,“既然表弟妹来了,还是你给乔女侠上药吧,我还有粮草军需没清点完,先去忙了。” “好,有劳表哥。” 沈若锦微微颔首。 “表弟妹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何谈有劳。” 林修齐挥挥手,转身出了帐篷。 乔夏道:“这个林公子也就有钱这一点让人生不起气来。” “有这一点还不够吗?我看林表哥人挺好。” 沈若锦一边给乔夏上药,一边说道。 “嘶……”药物敷在伤口上,疼得乔夏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疼?我去给你找些止疼散。” 沈若锦说着就转身去翻后面的药柜。 乔夏道:“疼,也没那么疼,我就这么一点小伤别浪费止疼散了,留着给那些重伤的士兵用。” 沈若锦依她所言,继续给她上药。 乔夏咬牙说:“上快点,早痛早完事。” 沈若锦真就快速地把药粉撒在她伤口,然后拿白纱布给她包好。 乔夏疼的脸色都变了,还想着自己是做姐姐的,不能在小十面前疼到哭出来,咬着牙还要夸她:“小十包的真好,上药一点都不疼,比那什么林公子强十倍,不、强百倍!” 沈若锦看了她片刻,“你要不……把你额头上的冷汗擦了再说这话?” 乔夏顿时:“……” 都这样了。 乔大小姐还不忘给自己找由头,“我出汗了吗?肯定是陆军医这帐篷里炭火生的太旺,给我热得。” “行了。”沈若锦把小玉瓶收入袖中,“起来,跟我走。” “去哪啊?” 乔夏嘴上这样问着,人已经起身跟着沈若锦往外走了。 沈若锦道:“去我的帐篷,睡觉。” 乔夏闻言,脚下一顿,“你让我跟你睡?” 沈若锦不答反问道:“不跟我睡,你还想跟谁睡?” 她不等乔夏回答,又继续道:“整个军营里,就我和你还有慕云薇三个女子,难道你想跟慕云薇睡?” “我才不跟慕云薇睡!” 乔夏最跟娇滴滴的姑娘处不来。 更何况,慕云薇这人好不讲理,什么都不会还非要留在军营里添乱,最倒霉的是那些伤兵营的士兵,本来受了伤就够难熬的了,还要被慕云薇折腾,搞得伤上加伤简直惨不忍睹。 乔夏说:“我倒是想睡,可你跟我睡的话,那妹夫睡哪?” 沈若锦道:“他自有他睡的地方。” 秦琅在京城的时候事事讲究,跟着她住在军营里都算吃苦受罪的,沈若锦让人另外给他弄了顶帐篷,随行的隐卫们也好给主子添些东西,住的舒服些。 “那行。”乔夏听到这话,立马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两人一道往帐篷里走的时候,乔夏忽然问沈若锦,“那我这算不算反客为主?” 沈若锦耐心道:“反客为主不是这样用的。” 乔夏道:“那我这是……鸠占鹊巢?” 沈若锦颇有些无奈道:“鸠占鹊巢也不是这样用的。” 乔夏放弃用成语了,直接说:“那就当我们继续偷情。” 沈若锦顿时:“……” 乔大小姐生于大家,但自小只爱马,不爱读书,更无心琴棋书画和女红,以至于常常语出惊人。 沈若锦累了,懒得纠正乔夏的用词。 接下来几天,两人都在一个帐篷里歇息。 沈若锦做梦都在琢磨如何反攻西昌,乔夏则在梦中都不忘驯马。 两人白日里一个同众将领商议战事,一个看马救马,夜里说梦话都能接上彼此的话,默契之至,令秦琅生妒。 三天后,沈家军以铁锁链重新连接被西昌兵炸断的桥面,数万兵马天江,另外大半人马绕过天宁峰,兵马两路,追击西昌大军。 贺拓的人头和其他七名西昌将领被沈家军带在阵前,一路乘胜追击,打得西昌军心彻底涣散。 沈十带兵反攻西昌连战连胜,五日连攻三城。 每次开战,都将斩杀于阵前的西昌将领,活捉的俘虏全部押到阵前,人数越来越多,到后面西昌兵甚至开始不战而逃。 一举威慑西昌王庭,震惊大齐朝野。 沈家军攻下西昌的城池后,不杀百姓,不杀烧掳掠,除了换下城头旗帜,一切照旧。 但两国交战,之前西昌兵屠戮大齐百姓,如今局势翻转,西昌百姓也不敢在被大齐将士占领的城池里逗留,大量的平民西迁,一路往王庭方向涌去。 大齐将士追击西昌兵数日之后,暂时驻扎在西昌遇水城外。 这一天的夜半时分,秦琅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飞鹰传书。 第81章 秦琅都知道 鹰隼传书,一日千里。 飞鹰腿上绑着一张纸条,纸上两行字: “皇帝有令,止戈休战,召沈毅与沈十等人速速回京,密旨不日即到,早作打算。” 字迹潦草,看不出是谁写的。 但这鹰隼秦琅在北境的时候见过,只有镇北王和秦祁成功驯养了。 这些消息,定然出自他们二人其中一个。 秦琅让人拿块肉来喂鹰隼,等它吃饱了之后将其放飞,他拿着纸条去找沈若锦。 现在沈若锦帐中还有一个乔夏在,两女同寝,他这个做夫君的,反倒成了外男,去自家夫人还要在帐外让人通传。 “十姑娘,姑爷来了。” 守在帐篷外的士兵一看秦琅过来了,就朝着帐内高声喊道。 此时是夜半时分。 乔夏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了,忽然听到帐外一声喊,连忙就从榻上跳了起来,抽出压在枕头下面的短刀,“谁来了?有敌袭?” “没有敌袭,是秦琅来了。这么晚过来找我,应该是有急事,我出去看看,你继续睡。” 沈若锦说着披衣而起,下榻穿鞋。 乔夏把短刀放回枕头底下,揉揉眼睛,“妹夫大半夜的来找你,应该是真的挺急,你快去吧。” 她说着又想起这是沈若锦的帐篷,“要不还是我出去,你俩在这说?” “不用,你继续睡吧。” 沈若锦穿好鞋往外走去。 她掀开帘帐,就看见秦琅站在摇曳不止的火光里,一身玄衣如墨,要比在京城的时候沉稳许多。 不过秦小王爷说了,战场上刀剑无眼,鲜血淋漓,穿别的颜色都容易脏,只有玄色勉强能看。 沈若锦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大多也着玄色衣衫。 天边乌云遮月,只有寥寥几颗孤星高悬。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朝对方走去。 秦琅手里捏着京城那边送来的消息,心里想着自从乔夏住进这个帐篷,他就连靠近沈若锦床榻的机会都没有了。 作为正头夫君都不能跟她一起睡。 没天理啊。 沈若锦开门见山道:“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何要事?” “京城那边来了消息。”秦琅把纸条递给沈若锦,“你自己看。” 沈若锦接过纸条,拿到火把边上展开来看。 ——皇帝有令,止戈休战,密旨不日即到,早作打算。 “现在我军士气正隆,胜券在握,皇帝要休战?” 沈若锦气的把那张纸条揉成一团。 皇帝是疯了?还是傻了? 是因为她是女子,不得掌兵? 亦或者,是因为三年前那件事…… 沈若锦脑中飞快地闪过各种可能。 “帝王心思不可猜。”秦琅在火光下注视着沈若锦,“但这个消息九成为真,你作何打算,是听令休战,还是继续打?”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自然是继续攻城!” 大齐和西昌已经比邻数百年,休战合约不知签了多少次,可每次谈和的时候说的挺好,反悔的时候也是一点都不会犹豫。 如今老西昌王病重,西昌人内乱不止,如此良机百年难遇,若能为大齐拓土开疆,让两国并作一国,做到真正的合并,再无大齐人和西昌人之分,让西疆从此再无战事。 除此之外,她也有私心,她想一路打到王庭,找到三哥,带他回家。 “好。”秦琅点头道:“那就继续打。” 沈若锦把那张纸条扔进火堆里,看着火焰将其吞噬,瞬间燃成灰烬,“此事……暂时不要和我阿公说。” 阿公一辈子忠君,别说皇帝下令让他停战,就算皇帝下旨让他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死。 秦琅眸色深深地看着沈若锦,低声应道:“好。” 沈若锦上前一步,跟秦琅离得很近,与他低声耳语道:“卫叔他们那里,也先不要说了。” 数日未能亲近的夫人现下近在咫尺。 可秦琅一想到她此举的用意,就没有旖旎心事。 不告诉阿公,也不告诉卫将军等人,沈若锦这是准备一个人担着。 赶在密旨送到军营之前,能打到哪里算哪里。 到时候就算皇帝要治罪,别人都能辩驳脱罪,唯有沈若锦以女子之身率兵,即便功劳再大,只要皇帝想要她的性命都能降罪于她。 但那又如何? 那时候,沈十已经为她的舅舅和兄长们报了仇,做完了他们未尽之事。 她根本就不在意能活多久。 她只想做她要做的事。 沈若锦的这些心思,秦琅都知道。 但他应下了,哑声说:“好。” 秦琅甚至觉得,要不是今夜收到消息的人是他,而是沈若锦。 沈若锦肯定连他也瞒着。 思及此,秦琅很想问问沈若锦,你为什么要把所有担子都往自己肩上扛? 为什么不能多为自己想想? 可他一对上沈若锦灿若星辰的眼睛,都好似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她是沈十。 沈家的血脉系于她一身。 于是,秦琅在夜风呼啸的帐篷前,站在夜色里,跳跃的火光下凝视了沈若锦良久。 最后,他什么都没问,转身往黑暗里走去。 沈若锦还在等他问出他想知道些什么,结果只等来接连三声“好”。 别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完转身就走。 她难以形容此刻内心的感觉,快步追上前去,“秦琅,这大半夜的,你要上哪去?” 秦琅转身看来,夜色里他目光灼灼,嗓音低低的:“去让皇帝的密旨到不了这里。” 沈若锦一时哑然,“拦的了一封密旨,拦不了三封四封、八封十封!你拦的住一时,拦不住一世……” 秦琅负手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拦不住?” 他说:“沈若锦,西疆不是你一个人的西疆,站在这片土地上所有人都有守护这里的责任,我既被沈家军尊称一声姑爷,自然也承担一份责,出一份力。” “你其实不用……”沈若锦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秦小王爷的眼神逼得咽了回去,改成:“你打算怎么拦?” 秦琅不假思索道:“识相的,通通给我从哪来回哪去。不识相的——” 他眸色一沉,“来几个杀几个!” 第82章 双管齐下 秦琅走后,遇水城就下起了大雪。 乔夏跟沈若锦睡一个帐篷,帐中生了火炉,盖两床厚厚的棉被,乔大小姐还是被冻醒了,伸手一摸身侧,沈十不在。 出去那么久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乔夏顿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赶紧套上衣服就下榻去找人。 夜风从帘帐的缝隙里穿入,冷得她直打哆嗦。 沈若锦刚回来就看见乔夏要往外去,“你怎么起来了?天还没亮,再睡会儿。” 乔夏看沈若锦回来稍稍松了一口气,拉着她一起到火炉边上烤火,“你还说呢,我都睡着又醒了,你还没回来,吓得我冷汗直冒那还睡得着?生怕你们几个又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带我。” 沈若锦把冰凉的手掌翻面烤了烤,一身寒意逐渐驱散去“上次夜闯敌营多亏有你放马扰乱西昌兵,日后再有什么行动,我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 “那还差不多。” 两人说话的时候,呼吸间全是白雾。 天气冷得出奇。 “外头好像又下雪了。”乔夏说:“下雪天行军打仗可是苦上加苦,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沈若锦往外看去,一时没有说话。 越往西行,天气越发寒冷,将士们驻扎在城外,裹着厚厚的冬衣,在帐篷里生着火炉也难以抵御严寒。 西昌人紧闭城门,试图以此恶劣天气拦住大齐士兵西征的脚步。 然而,天一亮沈若锦就下令攻城。 城外寒冷,将士们难以忍受,那就攻进西昌的城池里去,有屋子睡,有火烤,有热汤饭吃,自然就不怕冷了。 卫青山等人最是清楚将士们在极寒天气下,驻扎在城内和城外的区别有多大,率领士兵们铆足了劲攻城,西昌兵在遇水城内拼死顽抗,仗着粮草充足死扛。 此战僵持了整整半个月,西昌那边败势已定,只差最后一击。 西昌大皇子穆成乾亲临遇水城,派使臣传话,双方暂时停战,请沈若锦和沈老将军在遇水城外最高处的飞羽崖一见,意为求和。 沈若锦不想让重伤未愈的阿公来回折腾加重伤势,在见过西昌来使之后,就跟卫青山等人商量,“阿公伤重,不宜奔波,我也不准备单独去见穆成乾,他有什么话都等到我攻下遇水城,将他活捉了再说。” “十姑娘既不打算单独去见他,那就派两个小兵回去告知老将军一声,也就不用他老人家专程来一趟了。” 李鸿振想的简单。 卫青山却有些为难。 若是老将军在,有可能会去赴这位西昌大皇子的约。 李鸿振跟卫青山一起打了那么多年仗,彼此颇为了解,不等对方开口他就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当即道: “穆成乾是有能力有手段,年纪不到三十岁,爱民如子的名声就已经远超他老爹,此人在西昌声望颇高,可三年前和谈当日突然反悔害死少将军们的也是他,西昌人尊崇他,我们可不信他!” 蒋淮安向来话不多,今日却主动开口:“此人反复无常,不可轻信。” 乔夏说:“老西昌王病重,其他皇子都在召心腹赶回王庭,这个穆成乾却来了遇水城,可见此人非同一般。” “穆成乾,当然不一般。” 沈若锦从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心中就恨意翻涌。 三年前,是这位西昌大皇子出面主持和谈事宜,但在和谈当天翻脸,杀了大齐无数将士的也是他。 和谈之前,沈若锦跟着兄长们见过这位西昌大皇子,他年轻英俊,跟西昌将领亲如兄弟,待士兵们也很和气。 那时候的穆成乾列出和谈十项,通商、通婚、将彼此擅长的农业、技艺互相教学,全都是利百姓民生,为两国安定而计深远,他说希望百姓们吃饱饭、穿暖衣,有书可读,愿世上再无战争。 那时候舅舅们都说西昌王的位置要是传给这位大皇子,至少可保两国百年和平。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个说“愿世上再无战争”的西昌大皇子,发起了近百年来最残酷的一战,令两国死伤无数,沈家满门倾覆。 沈若锦眸色幽暗,嗓音微哑道:“我不相信穆成乾,也绝不会赴他之约。” 卫青山听到这里,便不再多言,只说:“那我派人去给老将军送信儿。” “嗯。” 沈若锦刚点头,就听到帐外一声声通传:“老将军!老将军来了!” 帐中众人闻言皆震惊无比,老将军伤重到了不能下榻的地步,怎么还从西州城跑到遇水城外来了。 还刚好是穆成乾派使者来邀沈十私下赴约这当头。 “阿公。” 沈若锦直接快步迎了出去。 帐篷外。 沈老将军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衣袍,被侍卫推着往前来,头发比先前白的更多了,人也越发瘦黄,眼睛倒是很有神,一看到沈若锦就嗓音洪亮地喊了声“小十!” “小十在。”沈若锦响亮地应声,抱拳行礼道:“大将军有何吩咐?” 她在西州城那几天,阿公总是昏睡着,好不容易醒来一会儿,也没什么气力同她说话,那时候阿公怕她忧思过重,总是强打起精神同她说话。 而现在,阿公明显好了很多。 已然没有性命危险,在恢复了。 沈毅一本正经道;“过来给本将军推轮椅。” “是!”沈若锦上前接过侍卫的活儿,推着阿公往帐篷里去。 她俯身,低声问阿公: “遇水城下了好些天的路,路上车马难行,阿公怎么不好好在西州城养伤?” 沈毅道:“穆成昊派人送信与我,说想邀我和你在遇水城外的飞羽崖一见。” “他还真是心思缜密。” 沈若锦的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穆成乾怕是知道她不会答应,所以才另外派人给了阿。 玩得好一手双管齐下。 沈老将军放心不下小十,一收到消息就立马来了遇水城。 这一路大雪封山,车马难行,老将军只字不提,他扭头问沈若锦:“小十,你应当也收到了穆成乾的信,你打算如何应对?” 第83章 夫人在想我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管他来的是谁,都妨碍不了我攻下遇水城。” 沈老将军看着小十良久,才开口道:“速战速决,勿伤百姓。” 沈若锦点头道:“阿公,我晓得。” 也一直都这样做的。 只是战争一旦发起,伤亡总是难免的。 她也只能在攻下城池之后,明令禁止不得伤民。 沈毅不喜欢打仗,却打了一辈子仗。 老将军深知小十也不是好战之人,她就是放不下从前那些事,忘不了亲长惨死。 若非前事惨烈,她好好一个姑娘家,都已经嫁人了,何苦来参和这两国战事。 沈若锦从来不在阿公面前提舅舅和兄长们的事,她一想到就心痛难言。 阿公年纪这般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其痛心程度比起她来只多不少。 祖孙两人这三年各自做各自的,唯有这一件事,从头到尾都默契地绝口不提。 即便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当头。 沈若锦也只同阿公说:“一封信就想让我退兵休战,他穆成乾还以为这是三年前吗?” 若是舅舅和兄长们还在,定然会十分看重不战而和的机会。 而沈十不一样。 她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欺骗。 不愿给穆成乾重现当年惨剧的机会。 一丝半点的可能,都不能有。 沈毅一时间没有说话。 跟着沈若锦一起迎出来的卫青山等人见状,连忙上前跟老将军问好,蒋淮安上前喊了声“沈爷爷。” “这是……师弟的孙儿,我记得叫淮安。” 沈老将军一看到蒋淮安就想起了他那怀才不遇的师弟。 老将军伤重的时候,让沈若锦去请师弟,最后是秦琅去的。 他还在一直等着、盼着师弟来,哪知落月关一别,就是天人永隔,蒋家只剩下蒋淮安了。 沈毅先前时常昏迷不醒,就连这蒋哥儿都是今天才再次见到。 少年郎高大威猛,一身正气跟师弟年轻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蒋淮安话少,喊过那一声“沈爷爷”之后,就没别的话了。 众人还在商量如何应对西昌大皇子忽然发起的邀约,沈老将军也没时间对着师弟的后人忆往昔,众人都进了帐篷,继续商议接下来的作战。 一个时辰后,各个事宜都安排下去,众人各自去忙。 只剩下沈若锦和沈老将军在帐篷里。 “阿公既然来了,今日就先在这歇下,等我攻下遇水城再接您进城去。” 沈若锦让人在自己边上搭了个帐篷给阿公住。 回西州城太奔波了,还不如在这歇着。 “好,都听小十的。” 沈毅完全没有异议。 老将军方才把帐篷里的人都看了一圈,没看见秦琅,等到这会子才开口问:“对了,怎么不见姑爷?” “秦琅……去办很重要的事了。” 沈若锦没提皇帝下密旨勒令停战,让她和阿公速速回京的事。 都已经打到遇水城了。 马上就能见到害死舅舅和兄长们的罪魁祸首——穆成乾。 她决不能就此止步。 至少,至少要手刃仇人,再回京。 沈若锦前两年也试图刺杀过穆成乾,但是这个西昌大皇子十分怪异。 屠杀了那么多大齐将士,为西昌立下大功却没有被封为太子,至少这几年近乎消声灭迹。 沈十花了很大的功夫找他,游走于西昌各个城池之中,竟然找不到他的踪迹。 甚至连西昌皇族几年间都不愿提及此人。 如今穆成乾主动出现在遇水城,对沈若锦来说,绝对不能放过。 “很重要是多重要?”沈老将军在她在开口之前,就自行把话接上了,“他去解决来西疆传皇帝旨的人了,是吗?” “阿公……” 沈若锦正在倒茶,听到这话差点手一抖把茶水溅出去,好在及时稳住了。 她看向阿公。 惊诧之余,又很快镇定下来。 姜还是老的辣啊。 她原本也没指望能一直瞒着阿公,只不过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瞒不住了,那就摊开讲。 沈若锦把倒好的茶双手呈上,“阿公如何知晓的?可否说与我听听” 沈老将军接过小十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缓缓道:“皇帝多疑,岂能容你一个女子在前线掌兵?算算日子,早该下旨让人来西疆了,而且远远不止一个人,一道密旨。” 沈毅压低声音说:“我派兵截人,一直没截到,每次都有人提前把麻烦解决了。” 而且那人做事十分稳妥,半点痕迹都不留。 老将军心中疑惑已久,到底是谁在暗中相助? 直到今日来军营没见到姑爷,才做此猜想。 沈若锦更加诧异了,“阿公也派人去截密旨了?” 沈老将军道:“不截能怎么办?总不能跟传旨的密使说什么‘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那不就成了生怕皇帝不会砍头的愣头青了吗? 沈毅从前是四方将领之中最愚忠的。 可儿子和孙子都死在了战场上,他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十。 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沈若锦从阿公的眼神里读懂了这些情绪,蹲身靠在他的手臂上,哑声唤道:“阿公……” 沈老将军摸了摸小十的头,欣慰道:“姑爷是个不错的,抢在我前头了,不但敢想还敢做,我们小十眼光真好。” 阿公一句话把沈若锦和秦琅都夸了。 沈若锦想起那天晚上,秦琅转身没入夜色中,一去多日,已经半个多月没有音讯了。 她把阿公安顿好,忽然很想知道秦琅的消息,却发现她先前好像忙的没个空闲,都没给秦小王爷传过书信。 新婚夫妻,似熟非熟。 沈若锦准备去找林家表哥问问有什么法子能跟秦琅联络上,冒着风雪往林修齐所在的帐篷走去。 刚到走出几十步,就听到马蹄声飞踏而来。 沈若锦转身看去,只见黑色骏马踏雪而来,一袭玄衣的秦琅在她离两步开外的地方,勒马而立。 沈若锦仰头望着他,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秦琅,你怎么……” 秦琅打马上前,俯身与她低语,“我猜,夫人在想我,所以……我就回来了。” 第84章 和我睡? 帐篷外天寒地冻,秦琅趁夜而来,满载一身风雪。 一双桃花眼却炙热非常,“夫人”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格外缠绵。 “没错。”沈若锦心想她跟秦小王爷或许真有那么一点‘心有灵犀’在。 不然秦琅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她想去找林表哥问消息的时候回来了? 她看着秦琅,毫不遮掩地说道:“我的确在想你。” 秦琅听到这话猛地松开缰绳翻身下马,伸手想拥沈若锦入怀,又怕太过突然的举动会让她多想,于是又收回手拍了拍肩头的雪,装作没看清,“你说什么?大点些,一路风雪太大,我听不清了。” 沈若锦道:“我说,我正要去找林表哥……” “不是这句。” 秦琅这会儿一点都不想听到表哥两个字。 “那是……”沈若锦想了想,“我的确在想你?” “嗯。” 秦琅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句。 风雪兼程,昼夜不歇,都值了。 沈若锦抬手拂去他衣襟上的雪,“外头风大,进去再说。” 边上的士兵过来把马牵走。 秦琅把手收拢又张开,装作自言自语一般道:“我这手……怎么好像没有知觉了?” “没知觉?我看看,应该是骑马太久冻得。” 沈若锦捧起秦琅的手仔细瞧了瞧。 秦小王爷在京城的时候多讲究一人,来了西疆之后,眼看着衣着装束越来随意,如今连大雪天骑马都不裹手了。 原本白皙如玉的一双手,这些天风里来雪里去的,都开裂了。 沈若锦给他搓了搓,又低头往他掌心吹热气,“好点没有?我那还有些润肌膏,拿来给你擦手用。” 秦琅被她握住手,又是搓又是呵气,一身气血上涌,整个都烧起来似的。 哪还会觉得冷。 分明热得很。 “没事,不疼。”秦小王爷不舍得把手抽回来,低声道:“好了。” “哪有那么快好,我又不是神医。” 沈若锦都被他逗乐了。 连月征战,她在军中一直紧绷着,许久没有展眉露笑颜了。 秦琅似真非假地说:“于我而言,夫人可比神医管用了。” “行了,快进帐篷吧。” 沈若锦上前掀开帘子,心说秦小王爷这人说话还怪好听的。 每次一喊“夫人”,就跟给人灌迷魂汤似的。 乔夏不在,天气太冷,有几匹马发病了,她白日就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沈若锦让士兵去打盆热水备些吃食来,让秦琅坐在火炉边烤火,帮他把双手洗净之后,涂上润肤膏。 秦琅除了从头到尾一直盯着她看之外,十分配合。 沈若锦以为是秦小王爷被可心人伺候惯了,觉着她不会照顾人,所以才这般小心警惕。 她给秦琅涂完,让人把水盆端出去,一边往火炉里添炭,一边随口道:“我以前没照顾过谁,若有照顾不周之处,你多见谅。” “没有不周。”秦琅忽然听到自己竟然是独得沈若锦照顾的第一任,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荣幸之至。” 荣幸? 这有什么好荣幸的。 沈若锦觉得秦小王爷这人着实有些与众不同。 添完炭火,她与他相对而坐,士兵送了热腾腾的汤面进来。 “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沈若锦招呼秦琅吃面,“吃饱了,再同我说说事情办得如何。” “这还用说,自然是办妥了。” 秦琅坐在她对面,话说得随意,这半月来的辛苦只字不提。 沈若锦心知以皇帝那多疑的做派,必然不会只派一队来传密旨,低声问:“劫了几个?” “你猜猜。” 秦琅拿筷子夹起面条慢斯条理地吃着。 沈若锦抬起一只手,“这个数?” 秦琅看了她一眼,“不够,你的另外一只手也举起来。” “十队人?十道密旨?” 饶是沈若锦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也惊诧不已。 皇帝连发十道密旨勒令停战,召她和阿公回京,究竟是怎么想的? “后头还有,第十一个来西疆传旨是二皇子元启。。” 秦琅这些天几乎每天都在劫人,那些来西疆传旨的人走不同的道,有明有暗,先后不一,能解决的他都解决了,不能灭口的,他也让人制造各种意外拦路。 唯独元启不一样。 他是中宫嫡出,虽然还没被立为太子,但是已经得了不少朝臣的拥立,身份非同一般,杀不得。 难怪秦琅要连夜来军营找她。 皇帝派二皇子元启来传旨,可见是非要沈十和沈老将军回京不可。 沈若锦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二皇子现在到了何处?大抵什么时候抵达遇水城?” 秦琅道:“人已经到西州城了,离遇水城也就两三天的脚程。” “嗯,我知道了。” 沈若锦算着时日,心中有了数。 要赶在二皇子元启到达遇水城之前,拿下城池,找穆成昊报仇! 她心里自有思量,还不忘同秦琅说:“你快些趁热吃。” 秦琅看沈若锦一点都不慌,也不再多说那些烦心事,不紧不慢地用着热汤面。 沈若锦这些天在军营,吃饭都跟打仗似的狼吞虎咽,已经好久没见过谁吃饭这么慢了。 真不愧是王府贵胄。 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腹中饥饿,饿了还这么有吃相。 这要是乔夏在,肯定又要感慨好几句。 秦琅抬眸对上沈若锦的视线,“你一直看我,是想吃面,还是……” 沈若锦道:“我只是想说,你吃的这么慢,天气冷,面该凉了。” 秦琅顿时:“……” 夫人似乎不是一般的不解风情。 罢了。 日后得闲,慢慢来就是。 秦琅不再言语,专心填饱肚子,很快就把一碗面吃完了, 沈若锦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 秦琅放下碗筷,直勾勾地看着她,“不要面一碗,要人一晚。” 他不等沈若锦说话,又道:“多几晚更好。” 沈若锦顿时:“……” 刚想说秦小王爷龙章凤姿,仪表非凡,他这没正行的样就又出来了。 她笑了一下,“你当真要和我睡?” 秦琅起身道:“我是你夫君,不和你睡和谁睡?” 第85章 仇人相见 秦琅起身道:“我是你夫君,不和你睡和谁睡?” “行。”沈若锦道:“我今夜正准备去阿公的帐篷里打地铺,给他守夜,你跟我一起?” 秦琅绕过桌子走到她身侧,“一起就一起。” 能跟夫人一起睡,打地铺也胜过高床软枕。 打地铺这事。 沈若锦还真不是随便说说。 她真这么这么干了。 秦琅也是个敢说敢做的。 小夫妻一起出现在阿公帐篷里打地铺的时候,老将军是拒绝的。 沈毅从榻上惊坐起,“我的伤已经大好了,用不着你们在守夜,就算要人守夜也自有我的兵来守,用不着你们!” 在西州城的时候,秦琅给他守过病榻。 老将军伤势反复的那几天,小十日夜忧心,也没少趴在榻边睡。 但这新婚小夫妻要一起在他帐篷里打地铺这事,老将军不答应,“天这么冷,怎么能打地铺?” 这都什么事? 沈若锦不跟阿公争,让人搬了两张床进来,放在一起当大通铺睡。 “这样总行了吧?” 真是把小十聪明坏了。 老将军拗不过沈若锦,更搞不懂秦小王爷怎么会答应? 于是最后,沈毅只能退一步,让沈若锦和秦琅的两张床拼在一起睡。 离他半个帐篷远,这是阿公最后的坚持。 秦琅乐意之至。 沈若锦也没说什么,反正她和秦琅也不是第一次同榻而眠了。 夜来风雪重。 沈若锦盖着厚厚的棉被还是冷,前几天她都是跟乔夏抱着取暖,今夜榻边的人变成了秦琅,她清醒的时候跟他隔着几寸距离。 睡意上来了之后,却不自觉地往秦琅那边靠近。 他身上暖和,跟个火炉似的。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秦琅伸手把沈若锦连人带被子都抱入怀中,在她迷迷糊糊要睁眼的时候,低声说:“我冷,夫人让我抱一会儿。” 沈若锦听到秦琅喊冷就不动了,不仅任由他抱着,还同他靠得更近了。 外头夜风呼啸。 帐中只留了一盏油灯。 沈老将军心中记挂着战事,闭着眼睛却睡不着,听到姑爷和小十低声说着什么,抬手把耳朵捂住了。 非礼勿视。 非礼勿听。 夜半时分,乔夏看完马回来,发现沈十不在帐中,还以为她又趁自己不在去做什么大事了,连忙问守在帐篷外的士兵,“沈十呢?她怎么还没回来?” 士兵道:“十姑娘没出去,在老将军的帐篷里守夜呢。” 乔夏“哦”了一声,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出去就好……” 她往帐篷里看了一眼,又回头问道:“我看桌上摆着两个用过的茶杯,是谁来过?” 士兵道:“回乔姑娘的话,姑爷回来了。” “秦琅回来了……他回来了,沈十不跟他一起歇息,去老将军帐里守夜?” 乔夏琢磨着这个妹夫好像有点不得沈十欢心啊。 沈十要么跟她睡,要么给阿公守夜。 跟夫君一起睡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是,姑爷也在老将军帐篷里守夜呢,跟十姑娘一起。” 士兵说着,忽然觉得这事好像有点奇怪。 只是身在军营,兄弟们都是睡大通铺。 也没别的夫妻能一起出现在这里。 没有先例。 那十姑娘和姑爷怎么睡都可以。 “沈十和秦琅一起去给老将军守夜了?” 乔夏越琢磨越觉得这俩人怕不是在给她腾地呢。 人没了,床还在。 乔夏也不想了,要把帐篷让给她们也得明天让了,今晚她先睡了再说。 这一觉沈若锦睡得并不久。 天还没亮,她就醒了。 皇帝的第十一道旨意是明旨,二皇子元启不日便到,沈若锦和秦琅告知阿公之后。 阿公沉默良久,才开口说:“小十,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天微微亮时,沈若锦携众将领率兵攻城。 大齐十六万兵马强攻西昌遇水城。 城中大乱,城外杀声震天。 漫天风雪之中,沈若锦一箭射断了立在城楼最高处的西昌王旗。 旗帜落下城楼,埋入积雪中。 沈若锦勒马而立,高声道:“遇水城的人听着!速开城门,降者不杀!” “遇水城的人听着!速开城门,降者不杀!” 三军齐声大喊,威势直逼九霄。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沈若锦只想取穆成昊性命,威加于敌,力求把伤亡降到最少。 李鸿振等人却认定遇水城只能强攻,说:“他们死守了这么多日都没有降,现在穆成昊还来了,他们更不会降。” “有穆成昊在遇水城内,这些西昌人说不定还以为他们能翻盘!” 只有秦琅说:“再等等。” 片刻后。 紧闭半月有余的城门,忽然打开了。 城楼上无数弓箭手引弓拉弦,大战一触即发,有一人一骑在这紧要关头出城而来。 李鸿振等人如临大敌,纷纷拔刀抽剑,“来人何人?” “贫僧无明。” 来人披着白色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打马上前来时,抬手接下斗篷扔到地上,露出的光头上布满戒疤。 他穿着白色的袈裟,行了个佛家礼,“也是你们一直找的西昌大皇子,穆成昊。” “穆、成、昊。” 沈若锦一字一句地喊他的名字,眼眶瞬间泛红。 恨不能将其凌迟处死,食其血肉。 就是这个人,害得舅舅和兄长们惨死,如今他就在眼前。 却不再着锦衣华袍,穆成昊这样的人竟然皈依佛门,点了戒疤,穿上了袈裟。 何其可笑。 “西昌大皇子怎么变成了和尚?” 李鸿振难以置信道。 “沈十,我邀你去飞羽崖,你不愿赴约,我只好等到今日来城门前与你一会。” 穆成昊自称贫僧“无明”,连声音和语调都是缓慢的。 仿佛侵染佛门气息,早已经远离俗世纷争。 跟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穆成昊,你打扮成这幅模样是要演哪一出?” 沈若锦恨穆成昊恨到了骨子里,可今日真的见到了这个人,她却完全认不出来。 难怪…… 难怪她那两年找遍整个西昌都找不到此人。 谁能想到,昔日声望最高的西昌大皇子,竟然遁入空门,不问世事了。 “没什么可演的。”穆成昊于千军万马前,对沈若锦说:“今日我只有一人一骑,未带兵刃,可否请十姑娘移步同我单独说几句话?” 第86章 夫妻一体 沈若锦手持银枪,“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当众说的话,你要么直接说,要么待我擒下你再说!” 阿公伤重上不得战场,小十今日拿的是阿公几十年未曾离身的兵器。 沈老将军的这杆银枪代替他亲眼看见大齐将士攻下遇水城,追随沈十杀了害死沈家满门的罪魁祸首。 三年前两国和谈时,穆成昊曾数次出入西州城,那时候他跟沈家几个少将军化敌为友,也曾高楼共饮,盼两国再无战事。 沈若锦也曾随同兄长们,见过这位崇尚大齐文化的西昌大皇子。穆成昊的母亲是齐人,他身上有一半大齐的血统,汉话说得极好,他身材是西昌人那般高大的模样,相貌却长得偏大齐人。 大舅舅曾酒后感慨,说穆成昊大抵是上天派来让大齐和西昌的百姓过太平日子的天命之人。 那时候的穆成昊来往于两国之间,取得了许多人的信任,礼待众人,且过目不忘,见过他的人无不为其气度折服。 这位西昌大皇子,每每见了沈若锦就含笑喊一声“十姑娘”,甚至有人动过让沈十嫁给穆成昊的心思。 但沈家人不同意,他们舍不得沈若锦远嫁西昌王庭,穆成昊也直言说十姑娘极好,但他已有心上人,但两国和谈签订,他就回去求娶他心上的姑娘。 可后来和谈不成,反生深仇大恨。 穆成昊没成亲,也没登高位,竟剃发为僧了。 沈若锦想不通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此时此刻她已无暇细究。 先拿下此人,再细问也不迟。 穆成昊看她持枪而来,空手硬挡了一记,“你我之间的确没什么不能当众说的话,但你舅舅和兄长之死事关大齐皇室,我若当众说出,对你和沈老将军乃至今日在场的所有大齐人都没有好处,你当真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 知道三年前那件事的人,几乎都已经死绝了。 皇帝和朝堂百官对当年之事只字不提,西昌二十万大军攻打落月关,杨万雄就是因为知道三年前的事,才那般胆大妄为不给粮草、不发援军,害的阿公差点命丧落月关。 甚至连沈家军回撤西州城,在城外叫门的时候,杨万雄都不肯打开城门接应,他那时笃定京城那边不会降罪,就是想帮人灭口以此加官进爵。 沈若锦手中银枪走如游龙,同赤手空拳的穆成昊过了数招之后,一枪将他挑下马,枪尖直指穆成昊的咽喉,“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私心自然是有的。” 穆成昊在雪地里滚了一圈,迅速起身,伸手拽住马鞍,再度翻身上马,纵马一跃,顷刻间便离沈若锦十几步远,引她去追。 “阿锦!” “小十!” 秦琅和蒋淮安异口同声地喊住她。 两人各自打马上前。 前者瞬间到了沈若锦身侧,“他同你说了什么?你方才竟没有一枪刺死他?” 后者引弓搭箭对准了穆成昊,但凡这位西昌大皇子有所异动,当场射杀。 卫青山高声喊道:“十姑娘,此人独自出城,定然有诈,你可不能万万追过去啊!” 沈若锦也没打算追过去,遇水城的城楼上站满了弓箭手,所有士兵搭箭在弦,她若贸然追击穆成昊,只怕瞬间就会被射成刺猬。 只是弓箭受射程所限,她和大齐将士现下所在的位置,正好让西昌兵束手无策。 沈若锦提着银枪,方才听穆成昊提到沈家儿郎之事与大齐皇室有关,她的确不受控制般分了心,才没有当场杀了穆成昊。 但这位西昌大皇子的武力也绝非是她几招就能挑下马的。 穆成昊到底是这几年当和尚当得忘了怎么打打杀杀。 还故意留着后手,佯装不敌引她去追? 这就不得而知了。 穆成昊见她没有追上前,调转马头转身看向她: “沈十,你难道不想知道你那几个舅舅和兄长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不等沈十说话,穆成昊又道:“你若连三年的真相都不知道,只怕你攻下遇水城,把整个西昌纳入大齐版图,你和沈老将军依旧没命活着回到京城——” “住口!” 沈若锦厉声喝道。 “你真的不想听吗,沈十?” 穆成昊此人擅攻心。 他知道沈十最在意的就是家人。 沈十此刻没有直接提抢杀上前,就是想往下听的。 秦琅自然也看出,穆成昊所说之事是沈若锦想知道,却无法从别处得知的。 自沈家儿郎战死之后,秦琅也曾暗中探查此事,但皇帝下了死命不许人提及半分。 今日西昌大皇子在兵临城下之际,才愿出来吐露一二。 沈若锦怎么可能不想知道? “我想听。”秦琅策马上前,“何必非要单独说给沈十听?说与我听,也是一样的。” “秦琅——” 沈若锦一个没看住,就看见秦小王爷冲着穆成昊去了。 城楼上万箭在弦,秦琅打开一把玄铁伞,一手撑起,跃马穿过风雪径直朝穆成昊奔去,“邀人单独一会,却命人拿这么多弓箭对着我,这就是你的诚意?” 穆成昊看到一袭玄衣的俊美青年,撑着一把古怪的玄铁伞飞马上前,抬头示意城楼上的士兵放下弓箭,“是他们不放心大齐人,我的诚意就在摆在这里,沈十你还不过来吗?” 沈若锦看到秦琅已经到了穆成昊跟前,也顾不得许多了,赶忙跃马上前。 立在原地的卫青山等人喊着“我们一起杀过去”,被沈若锦一个手势制止了。 她打马到秦琅身边时,正好听见穆成昊说:“我听说过你,沈十的夫君。” “没错,秦某正是。”秦琅把玄铁扇往肩膀上一搭,点头道:“我与沈十夫妻一体,你要说的事,她听得,我便也听得。” 穆成昊看向先前一直警惕万分,看到秦琅过来便立马上前的沈若锦,“我看出来了。” 大齐人说夫妻一体,但没几人能做到,直到今日他才见到了真的。 沈若锦拦在秦琅马前,回头问他,“你喊住了我,自己跑这么快作甚?” 第87章 三年前的真相 “我有玄铁伞,万箭不侵。” 秦琅说着直接把伞收拢起来,伞顶露出尖锐的枪头来,变成了一把类似于长枪的兵刃。 秦小王爷扬眉道:“看,收起来就是一把趁手兵器。” “何止趁手。” 沈若锦心道:有钱真了不起啊。 什么好东西都能弄来。 她赶往落月关那一路沿途换马,换的都是最好的马,连在林家铺子顺手拿的弓箭,都是玄铁所制,竟能一箭射穿西昌元帅的盔甲。 秦琅见她不语,状似随意道:“你是沈家军的十姑娘,三军将士都听你的令行动,你不可贸然行事,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上前听听他要说什么。” 沈若锦一时无言:“……” 若沈若锦只是自己一个人,早就冲上前了。 只是今日重任在肩,不可冲动,这才忍下了。 现在秦琅先上了,手里有玄铁伞,即便城楼上那些弓箭射箭而出,也能抵挡大半。 实在不行,拉穆成昊当人肉盾牌。 沈若锦心中思定,冲穆成昊道:“这里只有我和夫君,你要说什么,如数道来。” 秦琅没说什么,只是再次把玄铁伞打开,往沈若锦那边倾去,挡去漫天风雪。 穆成昊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三年前,和谈不成,大齐皇帝及其二子为我所擒,你们大齐四皇子主动提出替西昌诱杀沈家儿郎,你们大齐皇帝为求脱困,为我军领路叫阵,天子叩城门,让沈家军出城受死——” 穆成昊说:“你几个兄长与我互为知己,我只想将其生擒,不愿杀之。 你长兄沈知许和沈四、沈六为救那个废物四皇子元兴落入陷阱,以一敌百尚且不倒。 沈四折腿、沈六断臂被众人围杀,掉下百丈悬崖而死。 沈知许连中数刀,还想着背元兴那个废物出去,却被元兴背后一刀刺穿心脏当场毙命。 元兴拖着他的尸体来跟我献媚,试图以此换自己苟活!我当即一刀砍了元兴——” “你大舅舅为大齐皇帝挡箭而亡,你二舅舅、三舅舅——” 沈若锦越听心越冷,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原来这就是阿公一直不肯告诉她的真相。 沈家军就是为了这样贪生怕死的皇帝效力,前仆后继枉送性命。 舅舅和兄弟们英勇善战,守在边疆多年,年年苦战,纵有死伤,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三军将士死伤过半那样的惨剧。 直到那一年皇帝御驾亲临西疆。 皇帝要青史留盛名,想学前朝圣君登高封禅,想要元氏江山千秋万代。 在沈家人打完胜仗,跟穆成昊谈好两国互不相犯之后,皇帝带着两个儿子来西疆亲自签署和约。 李丞相和一众朝臣随行而至,见沈家在西疆掌管军权,又受百姓拥戴,就想方设法地塞人进军营分权。 杨万雄等人就是那个时候被塞来西疆的,一个个都是靠着裙带关系,底下的将士们不服,沈家的少将军们跟这些人更不对付。 后来皇帝和二皇子被西昌人所擒,真正带兵去救的只有沈家儿郎,杨万雄这些人只会躲在后面乱喊乱叫。 大齐的天子替西昌兵叫门,让将士们枉死,放西昌人进关屠戮百姓。 第88章 赔命 “圣女为见证和平而来,却死于非命,成了祸事的开端。” 穆成昊嗓音嘶哑地说道,一颗泪夺眶而出,划过了脸颊。 方才他被沈若锦一枪贯穿肩胛骨,痛到不能动弹都没有落泪。 此刻提及圣女,却痛彻心扉落了泪。 西昌人信奉神圣,传闻那位圣女出生之时天降异相,万兽朝圣,自小便与神像同住在天山之上,不与凡俗相接,连西昌皇族想求见都得先占卜问卦,得卦象准许才能步行上天山朝拜。 圣女的地位崇高无比,因此两国和谈之时,大齐皇帝亲至,西昌王没来,圣女下了天山。 此事沈若锦三年前也曾听闻,那位圣女远离俗世,不与世间凡人接触,却能与各种动物无障碍交流。 西昌人听说圣女会来落月关,还提前三日就沐浴焚香盼着朝拜,可直到两国和谈不成,再次开战造成死伤无数,也不曾见到那位圣女现身。 后来更是直接踪迹全无,连西昌那边都没人再提及此人。 沈若锦怎么也没想到,西昌圣女居然在和谈前夜死在了齐人手中。 “这只是你的一片之词。”她心中半信半疑,居高临下地看着穆成昊,“焉知你这番说辞,不是为了迷惑人心?” “沈十,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质疑西昌人的信仰。” 穆成昊一手握住银枪的前端,硬挺着坐了起来。 枪头还没拔出来,他这样强行起身,枪头在身体里搅动血肉,伤口瞬间划得更大更深。 沈若锦蹙眉,一把将银枪拔了出来。 穆成昊拖着沉重的身体,跄踉着站了起来,鲜血把白色僧袍染成了艳丽奇诡的血色。 他不顾疼痛,怒道:“圣女代表着神圣与高洁,是西昌人心中最不可玷污的存在。被大齐人欺辱致死……乃是我们所有西昌人的耻辱!没有人会拿圣女的清白做谎言!” 沈若锦道:“那也不是你们害死我舅舅和兄长屠杀大齐百姓的理由!冤有头,债有主!西昌圣女之事,你们明明可以查——” “查?怎么查?圣女死的时候衣不蔽体,满身脏污,不知被多少人欺辱过……” 穆成昊说这话的时候眼眶充血。 若非这次西昌兵败,沈十带着十几万大军攻打遇水城,有关圣女被齐人玷污至死的秘密,他作为西昌人,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这事发生之后,和谈就成了空谈,不是我临时反悔,而是你们大齐人作下了此等孽事,毁了一切! 我只想擒住大齐君臣,拿皇帝和他两个儿子逼罪魁祸首出来! 我下了令不可伤沈家人性命,可圣女枉死,群情激奋,事情彻底失控了……” 沈家儿郎一夜之间全部战死,穆成昊根本来不及阻止。 染血的战报一封封送到他手里。 那时候,穆成昊就知道,完了。 西昌和大齐再难修好。 他跟沈家,也将永世为敌。 从前同沈家儿郎们高楼共饮,一起期盼的太平盛世都成了泡影。 在大齐皇帝割城让地,送公主前往王庭和亲,送上无数钱财布帛换取暂时停战后。 穆成昊放弃了西昌大皇子的身份,他没去求娶喜欢的姑娘,后来那姑娘嫁给了他二弟成了二皇子妃。他一闭眼上全是将士厮杀,沈家儿郎临时前质问他的样子,只能削发为僧,在神佛座下求一刻安宁。 这些话都写在了穆成昊看向沈若锦的眼神里。 大错已经铸成,他难辞其咎。 无从解释,也不愿多说了。 “沈十,我知道你恨我,但你舅舅和兄长们的死,绝非我的本意,趁机害他们的也大有人在。你想要的真相,得你去找。今日我言尽于此,这条命你想要就拿去。城内百姓无辜,还望你秉承沈家门风,不杀降兵,不伤百姓。” 穆成昊勉强直起身,说完这话就闭上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沈若锦一枪捅向他心口,却在刺入血肉的最后一刻,停下来了。 “到最后还要劳烦十姑娘动手,是我思虑不周。” 穆成昊没等到沈若锦的一击必杀,苦笑了一下,伸手握住了银枪的前端,重重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能死在沈老将军的银枪之下。 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他给沈家的人赔命。 “穆成昊!”沈若锦想把长枪撤回来,此时却已然来不及。 秦琅掠上前去,一把将穆成昊往后拽,枪尖自心口脱出,血淋淋的。 穆成昊倒在血泊里,“十姑娘,我去找你舅舅和兄长们赎罪了……” 这话只说到一半,他就气绝身亡。 城外大雪纷飞,昔日的西昌大皇子,头顶戒疤,身穿染血的袈裟,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穆成昊到死都在看着沈若锦,她没应声,他不瞑目。 沈若锦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上前,俯身帮穆成昊合上了双眼。 天太冷了。 她的心也跟着冰凉一片。 在听到穆成昊说出三年前的真相之后,得知沈家们并非全部死在西昌人刀下,大齐皇帝还有那些各怀鬼胎的大臣也有份。 穆成昊今日死在遇水城外。 沈家的血海深仇,她要找谁讨? 沈若锦一手用长枪撑在雪地里,僵硬地站直了身,看向城楼上的西昌兵。 “殿下!” 城楼上的西昌将领凄厉地大喊,随即带着士兵冲出城来。 秦琅确认穆成昊没了气息之后将人放下,提着玄铁扇起身,牵着马走到沈若锦身侧,“阿锦,上马。” 西昌兵冲出来了,是降是战还未可知。 无惧大雪,也无惧厮杀。 “西昌人出城来了,咱们杀进城去!” 卫青山等人见状立刻带着大军冲上前去。 然后,西昌将领带着西昌兵冲出城来,在离沈若锦和秦琅几十步远的地方,就主动放下了兵刃,“遇水城守将乌轮,奉大殿下之命,率众来降!你们亲口说的缴械者不杀……” “对,我说的。”沈若锦把手中银枪递给边上的秦琅,“你刚才说你是奉命来降?” “是。”乌轮说:“大殿下说了,若你不忍杀他,他自戕而死,就让我率众来降。” 沈若锦微愣,原来穆成昊早就做了打算,她问乌轮,“那我要是亲手取他性命呢?” 乌轮低头,“大殿下说了,沈家人不会杀他。” 第89章 小十怎么能哭呢? 穆成昊早在三年前就知道,他跟沈家之间,已是死局。 非死不得解。 即便死了,也难解。 他早就做好了,死在沈若锦面前的准备。 区别只在死在飞羽崖,还是城门前。 连日大雪不歇,大军围城这么多日,城里城外的人都受罪。 乌轮率兵投降,城门大开,大齐将士入驻遇水城。 能有别处去的西昌人早已经离开了此处,城中一片萧条。 李鸿振等人在再次见到穆成昊之前,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尤其是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跟老将军和十姑娘单独相见,所有人都觉得他定有阴谋。 可这人就这样在城门前自戕了。 临死前还安排好,让乌轮举兵来降,所有心力全都用在了安定百姓上。 乌轮向沈若锦请求,把穆成昊葬在飞羽崖上。 他说:“大殿下说他这一生,不想辜负别人,却负尽师友。他说他非天命之人,庸碌无能,只能这样为西昌百姓做到这样了,飞羽崖……是他年少时曾答应过要带心上人去的地方,此生也未能成行,死后若能长眠于此,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穆成昊原本是想死在飞羽崖的。 这样的话,也不必麻烦别人专程将他的尸身送去。 只是沈家满门尽死于西昌人之手,沈十不愿信他,也是情理之中。 如今人死,万事休。 沈若锦答应了,“西昌军中若有人想去送,也可同去。” “是。” 乌轮饱含热泪,把右手放至肩头向沈若锦行了一礼,而后亲手把穆成昊的尸体从雪地里抬了出来。 老西昌王只剩最后一口气,所有皇子齐聚王庭盯着王位,只有这位出家为僧的大皇子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来了遇水城,为了结当年之事,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西昌军中大半的人都去送穆成昊上飞羽崖了。 一大群七尺男儿哭成泪人,一声声“殿下”喊得嘶哑难听。 大齐将士们看了不免唏嘘:“这西昌大皇子是个人物!” 可惜…… 天意弄人。 遇水城的守将府清了出来,沈若锦等人暂住于此。 她从穆成昊听到那些事之后,就变得十分沉默寡言,秦琅给递吃食,她闷声吃,给递茶水,她也喝。 只是不说话。 眸色极冷,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乔夏先前总纠结秦琅在的时候,沈若锦是跟她睡呢,还是跟秦琅睡呢。 今日就完全没有不去想这个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在体贴这事上,完全比不上秦琅一个指头。 盛京的小郎君都这么贴心吗? 乔夏趴在窗边瞧着,都有些后悔前些年成天跟马儿混在一起,都没趁着家族强买强卖定下婚事前,找个小郎君谈谈风月事。 “你趴在人家小夫妻窗前做什么?” 林修齐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乔夏吓了一大跳,差点惊呼出声,她生怕打扰到小十和秦琅,自己抬手把嘴捂住了,狠狠地瞪了林修齐一眼。 林公子没理会,转头往屋里看去,秦小王爷正在给夫人端茶递水呢。 瞧瞧这体贴细致的模样。 难怪他能有夫人。 林修齐自认为自己做不到这般地步。 “你不让我看,自己还在这看上了?走、快走。” 乔夏见他把自己挤开,站在最佳位置仔细看上了,一把将林修齐拽走了。 而此时,屋内两人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只是此时秦琅的心思,全在沈若锦身上。 而沈若锦则在想,穆成昊说的沈家人之死,大齐君臣都有份。 这个都有份……究竟都包括了谁? “事情只要发生过,必然留有痕迹。再难查,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秦琅递了个汤婆子给沈若锦,低声劝慰道。 沈若锦接过汤婆子,揣在怀里,她浑身都冷,四肢发凉,甚至连脑子都是混沌的。 率兵入驻遇水城之后,她就将城中事务,和将士们都交给卫青山和蒋淮安等人,她藏着满腹心事,待在屋子里冥思苦想。 沈若锦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四皇子为什么要替西昌诱杀她兄长。 长兄身受重伤,还要背着他突围,却被他从背后捅刀杀死了。 三舅舅和四舅舅救出了皇帝,最后平安脱险的却只有皇帝……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 都让沈若锦想不通。 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为什么忠君爱国,却不得好死? 她听到秦琅的话,过了许久,才木然道:“纵然真相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可我的舅舅和兄长却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穆成昊今日死在沈家枪下,当时害死沈家人并非是他本意,说谁也没有想到事态会失控到那个地步。 可人死了就是死了。 哪怕有人赔命,哪怕大仇得报。 那些死去的人都回不来了。 沈若锦不想哭,可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 秦琅抬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痕,“他们会回来的。” 此刻他的声音温柔地不像话,“穆成昊也说你四哥六哥掉下悬崖至今不见踪迹……只要没见到尸体,他们有可能还活着。” “真的、有可能活着吗?” 短短几个字,沈若锦却说得分外艰难。 她这几年已经经历了太过失望,不敢再有什么希冀。 “真的。” 秦琅极其认真地点头。 他甚至同沈若锦提起了自己的过往,“我以前也上过战场,受了很重很重的伤,那时候我倒在死人堆里等死,远远地看到黑白无常过来抽魂,可我运道出奇地好,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沈若锦安安静静地听着,但愿她的亲人也有这样的好运道。 秦琅眸色幽深看着她,“我被人送回去的时候,死讯都已经传到父亲那里,军中都给我挂白帆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他说着,展开双臂示意她细看。 沈若锦抬手放在秦琅心口上。 他的心跳很快,剧烈有力。 鲜活的人。 康健的体魄。 秦琅把沈若锦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上,又道:“还有先前那些莲花灯带来了你三哥的字,现在攻下了遇水城,不正是找西昌王庭要人的时候?” “对。”沈若锦想到三哥极有可能还活着,立刻就恢复了几分精神,“我去找卫叔他们商议此事。” 她说着,就迈步出了屋子。 秦琅跟在沈若锦身后,抬手轻轻覆上了她方才触摸过的心口。 秦小王爷这辈子没这么安慰过人。 简直绞尽脑汁,费尽心力。 若沈家还有人活在世上,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要把人找回来。 沈家小十怎么能哭呢? 她就该一生喜乐,所思所想所求,皆如愿。 第90章 他换了张脸 沈若锦召集卫青山等人,同他们说:“三哥可能还活着,现在西昌王庭大乱,遇水城又被我大齐将士攻下,若让西昌人先找到三哥必然会拿他做人质,所以必须尽快找到三哥的下落,将他救回。” “可三少将军——” 李鸿振刚开口,就被卫青山打断了。 卫将军正色道:“十姑娘所言极是,我这就派人潜入西昌王庭,趁乱探查三少将军的踪迹!” “蒋某请命,前往西昌王庭。” 蒋淮安更是直接请缨前往。 他说:“诸位将军与西昌人交战已久,相貌身形都已经为西昌人所熟知,我刚入军中没多久,对他们来说还是生面孔,且我见过沈三,也曾听祖父说过沈家几兄弟的一些小习惯。因此,我去西昌王庭最为合适。” 乔夏奇道:“蒋哥儿来这也好些天了,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说的还挺在理的。” 沈若锦想亲自去,“世上之人,最了解三哥的人是我,自然也该由我去找他回来。” 秦琅只是看着她,并不言语。 沈若锦会这样说,也在意料之中的事。 但凡有一丝找回沈家人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必然是要亲自去的。 “可这遇水城还需十姑娘坐镇!” 沈家军的将领们哪能让十姑娘把最危险的事都包揽了,一个个都争着要去。 还说:“要找的是我们沈家军的少将军,自然由我们沈家军的人去。” 蒋淮安道:“打仗的时候说你我都是过命的交情,现在倒来分沈家军与旁人了。” 沈家军众将领顿时:“……” 这个蒋哥儿以前不怎么吭声,是怕一开口就呛死他们不成? “这事我来评理,的确是诸位将军不太对啊。” 林修齐出来给蒋淮安做见证,说:“诸位将军之前的确把人家蒋哥儿当自己人来着。这会儿抢着去救人,怎么能不认了呢?这可不行。” 蒋淮安点头道:“林兄言之有理。” 沈家军的诸位将领顿时无话可说。 秦琅适时开口道:“蒋兄武艺高强,又善箭术,的确是带人潜入西昌王庭的最好人选,但你说你在西昌人那里是生面孔,却不尽然。蒋兄这般形貌……若入王庭必然会引起众人注目。” 蒋淮安在山里待久了,完全不注重外貌,用虎皮兽皮做衣,连日来打仗打得脸也不洗,越发胡子拉碴的,明明才二十来岁,看着他爹一个年纪。 秦小王爷这话说得十分委婉。 蒋淮安一点就透,“那我去洗把脸,换身衣服。” 秦琅点头,“蒋兄请便。” 沈若锦刚要喊住蒋淮安,便听身侧的秦琅又道:“阿锦,关心则乱。你不会不知派人潜入西昌王庭寻找其下落,伺机营救只是第一步。” 沈若锦闻言,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秦琅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到桌案后坐下,徐徐道;“如今沈家军已经入驻遇水城,你可修书一封派人八百里加急送至西昌王庭,命他们交出所有齐人,如若不然直接率兵打到他们王庭老巢去。” 沈若锦缓缓接话道:“三哥若真的在西昌王庭,混在大批齐人其中,脱险的机会更大。” “正是如此。”秦琅站在案边,拿起墨条放在砚台上缓缓磨墨,“我为你磨墨。” 沈若锦展开宣纸,一手提笔,一边打着腹稿要怎么写。 在场众人都不忍心打破十姑娘‘沈家一定还有人活着’这个希望。 所有人都期盼着少将军还活着。 这边正磨墨添笔,忽然有个相貌俊朗,身着锦袍的少年迈步而入。 屋里众人都惊了,“你谁啊?怎么不通传一声就直接闯进来?” “看着有那么一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刚刚才见过。”来人有些不太自然摸了摸刚刮完胡子的光洁下巴,“我蒋淮安啊,洗了把脸你们就不认得我了?” “蒋兄?” “蒋哥儿?” 众人不约而同地凑上前去,都震惊极了。 林修齐最为惊诧,“你这哪是洗了把脸,分明是换了张脸啊?” 蒋淮安把乱糟糟的蓬松头发用发带梳了起来,胡子刮干净了,浓眉大眼的俊朗男儿,简直换了一个人似的。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果然不假。” 乔夏绕着蒋淮安转了一圈。 众人都说这下别说西昌人认不出蒋淮安,就算是他们这些跟蒋兄同吃同住了好几天的人都认不出。 蒋淮安直接问众人,“带人潜入西昌王庭这事,你们还争不争?” “不是不想争,实在是争不了。谁让我们没学过换脸?” 李鸿振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要不我也去洗把脸,把胡子刮了试试?” 众人都让他省省吧。 沈若锦见状,便将此事交给了蒋淮安,嘱咐他千万要小心行事,又写好书信,派人送去西昌王庭。 两件事同时去办。 众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天晚上,沈老将军来了遇水城。 他见到沈若锦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你都知道了?” “嗯。” 沈若锦帮阿公推轮椅,在遇水城守将府的练武场上慢慢走着。 她问阿公:“您当年亲眼看着天子叩城门害死那么多人,为什么要还要帮他守边境?” 沈老将军一时没说话,只是眸色复杂看着她。 沈若锦哑声道:“一年前,您非要送我回京,也是因为早就知道皇帝对沈家没有半分感激,只有憎恶,是不是?” 沈老将军不答,只在心里应:是。 他以为他闭口不提当年之事,把小十送回京城,让小十回到临阳侯府,跟沈家再无往来,就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半辈子。 毕竟沈家儿郎都已经死绝了,只剩一个流着一半沈家血脉的小姑娘,皇帝应该不至于赶尽杀绝到这般地步。 但沈毅没想到的是这事没完,杨万雄作为西疆都户,竟然在西昌大军攻打落月关的时候,故意断了沈家的粮草,不派援军,想让沈家军全部死在西昌兵刀下。 可恨啊。 可恨至极! 沈若锦松开轮椅,走到阿公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您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第91章 你要对我做什么? “你知道了只会更痛苦。” 沈老将军心痛难言,到了不能直视小十眼睛的地步。 “”有什么可说的。他别开眼,看向大雪纷纷,“为人臣子,为君主而死,乃是荣耀。” “荣耀?这算哪门子的荣耀?”沈若锦不能接受这样的理由,“就因为他是君主?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不用受到惩罚?” 沈毅从来都没想过要让皇帝怎么样,“我朝天子被西昌人所擒,无论什么代价都要将其救出,他不过是、不过是……” 作为拥立君主,为王朝卖命了几十年的老将军,也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替三年前大齐皇帝的所作所为开脱。 “拿臣子百姓的命换他自己的命,这样的人也配当君主?” 沈若锦心中满是恨意,直接打断了阿公的话。 恨皇帝是为名而来,最后却在西疆留下了此生最耻辱的一笔,他不愿意面对那段过往,就让沈家满门和为他战死的将士们永远不被世人提及。 凭什么? 凭什么啊? 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就因为他儿子是皇室血脉,就要她的兄长们拿命去换? 沈若锦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他活着回盛京继续做他的皇帝去了,可我的舅舅和兄长们却只能长眠边境,这不公平!” 沈毅道:“三年前的事并非皇帝之过,当时事发突然,皇帝被西昌人所擒,即便他不叩城门,我等身为大齐臣子,也应舍身相救。” 沈若锦咬牙道:“皇帝的命是命,我舅舅和兄长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沈老将军沉默良久,“小十,有的话能说,有的话不能说。今日过后,把你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你若要恨,便恨奸佞弄权、挑起祸端,暗害了你舅舅和兄长们。” 君王是不会有错的。 若君王之错被天下所知,那这个王朝也就走到了尽头。 王朝若是覆灭,那便是千千万万个百姓的浩劫。 小十不懂,作为阿公,虽懂却难言。 “我当然恨他们。” 沈若锦也没打算放过他们。 等她查清楚,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给沈家人赔命! 沈老将军跟她说:“小十,你要知道,这世间本来没有绝对的公平。” 这话沈老将军在心里跟自己说了无数次。 三年来夜不能寐。 一闭眼,儿孙满堂时的欢声笑语就萦绕在耳畔。 睁开眼,就剩下山间冰冷的无名墓碑。 老将军自己也无法接受。 却不得不接受。 君主在上,不可忤逆。 百姓在心中,需誓死守护。 所以他把小十送走,独自带着沈家军留在西疆这边土地上,等哪天死了,就跟儿孙们葬在一起,也算一家团聚了。 偏偏小十回来了。 世间教条无法规训她一身傲骨。 侯府贵府锦绣花丛,磨不平她心中恨意。 “有的。”沈若锦抬手抹去落在额间的雪,正色道:“这世道不公,那我就自己去讨。” 她这些年一直都把阿公当做最强大的,顶天立地,护着沈家也护着西疆万民。 可直到阿公差点死在贺拓手里,她才发现阿公真的老了。 阿公一生被君臣关系所束缚,哪怕儿孙惨死,也不曾有过一丝异心。 这般忠心。 沈若锦做不到。 也不愿意做到如此地步。 她把阿公推回屋里去,从边上拿了张毯子盖在阿公的伤腿上,转身就走。 “小十!你做什么去?” 沈老将军在听到沈十说要自己去讨公道之后,就心中大惊,见她带着一身杀气出去,连忙喊住她。 二皇子马上就到遇水城,小十这时候不可能冲回盛京去质问皇帝,对这位自己撞到刀口上的二皇子,就难说了。 “去提审杨万雄,三年前他也在落月关,定然知道些什么。” 沈若锦没有停下脚步,她虽恨意满腔,但理智尚存一二,牢记不可冲动行事。 为人臣子不能拿皇帝怎么样,那就从那些各怀鬼胎暗中谋害沈家的人开始,一一清算。 “小十!”沈老将军转动轮椅往外追去,“四皇子元兴已经死于穆成昊刀下,皇帝不愿意再听到有关三年前的任何一个字——” 沈若锦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毅坐在轮椅上,追赶地十分吃力,过转弯处时轮椅被石子绊到了,连人带椅摔了出去,眼看要栽进雪地里。 秦琅不知从何处飞身而出,一手将阿公接住,一手按住轮椅,将人安然无恙地放了回去,“雪天路滑,阿公小心些。” “姑爷——”沈老将军定睛一瞧,见是秦琅连忙道:“快,快去拦着些!” “拦谁?二皇子?行,我把您推回屋,即刻就去。” 沈老将军一听姑爷这语气,像是要解决那些来西疆传密旨的人似的解决了二皇子,面色微僵道:“不是让你拦二皇子!” “那拦谁?”秦琅垂眸道:“拦您?” 这不正拦着么? 沈毅顿时:“……” 这姑爷怎么像是故意堵他? 老将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秦琅把他送回屋里去,还不忘嘱咐,“军医说您这双腿伤得重,须得好生养着,可万万摔不得。” 他喊了两个守卫来贴身守着老将军,对阿公说:“我拦着些,您老早些歇着。” 沈老将军当即道:“二皇子是中宫嫡出,不可——” 当着守卫的面不好直说“二皇子不能杀”。 秦琅接话道:“阿公放心,我心中有数。” 沈老将军着实不太放心。 自沈家儿郎出事后,小十越来越偏执。 这新姑爷看着从容有度,却是个什么都由着夫人的。 这两人凑成一对,什么都做得出来。 叫人怎能不忧心? 沈若锦离开守将府,直入俘虏营去找杨万雄。 杨万雄在西州城做了三年的都护大人,谁也不确定他在城里究竟有多少人,所以沈若锦打到哪里就让沈家军把这位杨都护带到哪里。 日日拿麻布塞住嘴,换上最普通的衣服扔进俘虏营里。 同营的俘虏谁也认不出身边这个人,曾是高高在上的都护大人。 沈若锦快步入内,直接一把将人拽出来,惊得四周的俘虏窜到角落里缩成一团。 杨万雄大惊失色,“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第92章 在这里陪你 “我来找你,还能做什么?” 沈若锦冷笑,把杨万雄提出俘虏营,扔进了单独招待西昌探子的帐篷里,大刑伺候。 士兵把杨都护挂在铁架上,四肢都用铁链绑了上去,而后悄然退下。 两旁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 沈若锦的手一一抚过那些刑具,从中取了一把吹毛断发的匕首,在杨万雄脖子上比划着。 她也不说话,刀锋冰凉,划在杨万雄身上,惊得他寒毛直竖。 杨万雄道:“沈十,我劝你最好快点放了我,我可是二皇子的舅舅!二皇子已经在来遇水城的路上,马上就到,若他知道你敢这样对我,肯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劝你少说废话。”沈若锦丝毫不惧,“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我要是怕二皇子,还会把你架在刑具上?” 她现在恨不得杀了皇帝。 怎会怕区区一个二皇子? “疯子!沈十你就是个疯子!” 杨万雄眼中满是惊恐。 都护大人沉溺温柔乡,最喜欢腰肢细软,媚眼如丝的舞女,哪里见过沈十这样刀不离手,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的女罗刹。 “叫什么叫?”沈若锦轻喝道:“我还没开始疯呢。” 杨万雄顿时:“……” 二皇子元启的确马上就要到遇水城了,他一来必然会强行要走他舅舅。 沈若锦没空跟杨万雄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告诉我,三年前落月关一战,趁乱谋害沈家人的都有谁?” 杨万雄微顿,然后立马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家满门皆死于西昌人之手,这是两国战事,何来的谋害?你、你怎么会这么问?” 沈若锦一道削过杨万雄头顶,将他的头发剃去大半。 杨都护瞬间变成了秃头,只留下边上一圈头发,他头顶凉飕飕,冷汗直流,身体僵硬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 他还活着。 没被沈十一刀掀飞天灵盖。 杨万雄只看见自己的头发掉了一地,想开口说话,却好半响都没发出声音来。 沈若锦吹掉落在匕首的断发,沉声威胁道:“我在沈家的事上一向没什么耐心,你还不说实话,下一刀,削的可就不是你的头发了。” 这匕首极其锋利,刀锋蹭亮,寒芒晃得人眼睛生疼。 杨万雄是奉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心思一转,立马就说:“我也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只怕我说了,你也不信。” 沈若锦搬了把椅子来,坐在杨万雄面前,“你只管说,信与不信是我的事。” 一个坐在太师椅上,一个被绑在刑具上。 这帐篷是用来审问西昌探子用的,刑具上血迹尤新,整个帐篷里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杨万雄每次呼吸都几乎作呕,可沈若锦置身其中,却好似完全不受其扰一般。 她还把匕首抛向高处,又随手接住,像在玩,更多的是故意威慑。 “李相!是李相!”杨万雄说:“李相跟你们沈家一直不对付,他那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你们沈家的年轻一辈却个个都是人中翘楚。而且你们沈家老是跟他对着干,李相不满已久,早就想除之而后快!” 沈若锦在做各种猜想的时候,的确也把奸相李向荣列在第一位。 沈家跟丞相府早就结下了梁子,在舅舅那一辈,李向荣年轻的时候曾求娶苏家大姑娘未果,后来苏家大姑娘嫁给了大舅舅,做了沈家夫人。 到了兄长们这一辈,曾制止李家的族亲为祸乡里,出手擒拿送到官府法办,李相那时候面上公正无私,连连说自己约束不严,但此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三年前趁机谋害沈家之人,定有他一份。 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杨万雄说的太快了,趁机祸水东引的嫌疑极大。 李向荣有两个女儿在宫中为妃,且都十分得宠,虽说现下两位李妃都没有诞下皇子,但她们正年轻,焉知过个三五年会不会诞下皇嗣? 杨万雄在这种时候跟沈若锦说,是李向荣害的沈家,多半是想借刀杀人。 “看来李向荣也跟没少跟你对着干。”沈若锦朝杨万雄身下踹一脚,“少在这里耍心机,还有其他什么人,全都给说出来,一个也不能少!” 杨万雄被踹中要害,脸色大变,越发认清眼前这个沈十不好糊弄。 “还有、还有……” 杨万雄做苦思冥想状,把几个政敌的名字全都报了一遍。 沈十哪里能不知道这人揣的什么心思,缓缓起身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吗?” 杨万雄一个激灵,连忙道:“是你说有一个算一个,但凡参与过的人,一个都不能少。我当时又没参与其中,只能跟你说个大概、可能、或许曾参与其中的那些人的性命……” “大概、可能、或许?” 沈若锦耐心耗尽,一刀插进杨万雄的手掌。 匕首穿透掌心,她当即拔了出来。 “啊!”杨万雄仰头惨叫,“我的手!我的手!你怎么、怎么敢?” “你说你没参与?我不信。”沈若锦把匕首上的血迹擦在杨万雄身上,缓缓道:“你要是想死,尽管继续扯谎,我今日哪里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杨万雄对上沈十的视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借刀杀人是借不成了。 一不小心还得把自己的性命赔上。 杨都护彻底认清了现状,“我、我说还不成吗?三年前最想让沈家人死的其实是……” “二皇子驾到!尔等还不速速跪拜迎接!” “皇子驾前,拦路者,当诛!” 正在此时,帐外响起了厉喝声。 是二皇子元启突然驾到,随从们正在呵斥军中将士不懂礼数。 “二皇子!二皇子来救我了!”杨万雄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立马又咽了回去,“殿下!殿下,我在这里,快救我!” 这个二皇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沈若锦对着杨万雄劈脸一掌,瞬间令其闭嘴,“你以为他是来救你出去的吗?” 她压低声音道:“你这般无用,只会拖二皇子的后腿,说不定他是来解决你这个麻烦的。” 第93章 真话 二皇子云启驾临遇水城,直奔军营而来。 卫青山等人都在守将府里,各有个的、事务要忙,留在军营里的几个将领只会打仗,急忙忙过来迎接二皇子殿下。 “这些虚礼都免了。沈十和神老将军可在军中,快带本皇子去见他们。” 元启二十七八的年纪,皇族的架子端得恰到好处,等随从对士兵厉喝之后,才出声呵斥,说‘怎能对我大齐将士如此无礼’。 还亲手将离他最近的那个士兵扶了起来。 也不说让沈十和沈老将军出来迎他,而是让人带他去见。 常年守在边境的士兵们哪里见过这么平易近人的皇子,人都愣住了。 匆匆迎上前的将领带着一众士兵上前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殿下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还往恕罪。” “将军为国征战,连日辛劳,何罪之有?”元启满脸宽容大度,“说来还是本皇子来的忽然,给诸位将军添麻烦了。” 一众将领都被二皇子两句话整的不会说话了。 元启在众人口中得知沈老将军在守将府里,又问:“杨都护现在何处?” 杨万雄是元启的堂舅,这事知道的人不少。 十姑娘也是知道的,但她明知二皇子马上就到,还是把杨万雄带到刑房里提审。 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把人折磨得血肉模糊了。 这二皇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当头出现…… 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子转得飞快,都在想是编个由头先把二皇子糊弄过去,还是实话实说。 方才被二皇子亲手扶起的那个士兵,这会儿才从梦里醒来似的,“杨都护在……” “在哪呢?”秦琅策马而至,截断了那士兵的话,瞬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听闻二皇子殿下到了,秦琅有失远迎,殿下勿怪。” “秦小王爷,你怎么在这?” 元启在这见到秦琅,一副十分吃惊的模样。 其实探子早就把西疆的消息传回京城了。 沈家的姑爷,镇北王府的小王爷早就到了西州城,同他夫人一起搅动风云。 但二皇子养了一大群探子,却最喜欢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 以此来试探别人。 每每都能得到一些新消息,屡试不爽。 这次对上秦琅,他又故技重施。 秦琅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递给一旁的士兵,大步上前同二皇子颔首见礼,“二殿下要听真话,还是场面话?” 元启笑了一下,“那要看你想说真话,还是场面话了。” “那我随便说说,二殿下随便听听。”秦琅随口道:“听闻西疆有难,特来平定边境。” 元启作惊讶状,“真看不出来,小王爷竟如此忧国忧民,那真话呢?” 二殿下显然不觉得秦琅是那种一心为家国的人。 秦琅道:“我新娶的夫人一头扎进了两国大战里,我若不来,只怕年纪轻轻就要做鳏夫了。” “原来是这样。”元启一脸同情地抬手拍了拍秦琅的肩膀,凑近了,跟他低声说:“娶妻如此,真是辛苦二郎了。” 几位皇子之中,只有六皇子元平跟秦琅走的最近,依他家中排行,喊他“二郎”。 现在二皇子元启也这般称呼,大有借此跟秦小王爷拉近关系的意思。 秦琅心说:我有夫人我不苦。 他面上还得装一装,“我这点辛苦,可比不上殿下奉旨而来,千里奔波。” 元启听到他说到“奉旨而来”,立马就想起前面整整十批来西疆传密旨,却无故失踪的人。 二皇子背后一凉,面上依旧带笑,跟秦琅低声说:“我与六弟一向交好,他的好兄弟就是我的好兄弟。二郎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头上落半点罪名。” “那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二殿下了。” 秦琅嘴上说着谢字,脸上却没什么谢意。 “说谢字就太生分了。对了,你夫人呢?我到军营这么久了,怎么还见不到她人影?” 元启话锋转的极快。 安插在云州城的探子说杨万雄被沈十生擒之后,一直都是沈家军的人在看守,旁人根本无法靠近。 他怕杨万雄落在沈十身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日夜兼程赶到西疆。 大腿被马鞍磨破了都不敢停歇。 结果他刚到西州城,杨万雄就被人提到落月关,到了落月关,人又被带到了遇水城。 二皇子怀疑他要是再晚一步,可能这辈子就看不到杨万雄了。 “她忙。”秦琅极其自然道:“二殿下不如先随我去见沈老将军?” “沈老将军肯定是要见的,只是不急在这一时。” 元启收到前线战报,早就知道沈老将军双腿已废,这些天都在养伤,战事一直是沈十和一个叫做“蒋淮安”的人与众将领在商量着来。 杨万雄就在沈十手里。 元启现在见不到沈十,觉得问秦琅也是一样的,直接开门见山道:“二郎,我堂舅呢?” “什么堂舅,二殿下问的是谁?” 秦琅装作毫不知情。 二皇子的随从接话道:“秦小王爷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杨万雄杨都户,就是我们二殿下的堂舅。” “我在跟二郎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还不退下!” 元启转头呵斥那随从。 “是,殿下。” 随从低头退下。 元启道:“下属无状,二郎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那是自然。” 秦琅在京城的时候没怎么跟这位二皇子打过交道。 一来是年纪差了好几岁,二来这位是中宫嫡出,身边多的是人围着打转。 早就听说元启是个能装的。 但秦琅没想到,二皇子这么会装。 既然如此,他只能奉陪到底了。 秦小王爷抬手,示意众将士退开,又同元启道:“还请二殿下屏退左右。” 元启见状,吩咐众随从,“你们都退下。” “殿下!”随从们担心殿下的安危,不肯退开。 元启加重语气道:“退下。” 众随从这才退到了几步开外。 原地只剩下秦琅和元启两个人。 元启道:“二郎有话还请直言。” 秦琅道:“杨万雄有通敌叛国之嫌,二殿下若认这样的人作堂舅,只怕会被其牵累。” “杨万雄通敌叛国?不可能!”元启脸色微变:“二郎此话何来?” 第94章 三刀 元启被秦琅一句话搅得心神不宁,立刻停下了脚步细问。 而此刻,帐篷内。 被绑在刑架上的杨万雄在听到二皇子殿下驾临军营之后,就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还疯狂挣扎,大喊:“我在这!二殿下救我!” 杨都护喊着喊着还哈哈大笑,“天不亡我!二殿下来救我了,沈十你胆敢大闹都护府冒犯于我,还鼓动将士们随你反攻西昌城池……你做的这些事万死难辞其罪!等二殿下进来,定不会轻饶于你!” “莫要高兴地太早。” 沈十听到了帐篷外的动静。 元启和秦琅的话语声隐隐约约传来。 秦小王爷说:“贺拓率二十万大军追击沈家军,杨万雄却在沈家军回撤至西州城时,紧闭城门,既不出城接应,也不肯让其入城,反而暗助西昌军屠杀我大齐将士,这不是通敌是什么?” 元启难以置信道:“竟有这样的事?这其中必有误会,待我见到杨都护再细细查问!” 秦琅又道:“若杨都护真是二殿下的堂舅,那这事反倒不好办了。” 元启一时不语。 秦琅不紧不慢道:“只怕有心之人会编出杨都护是得了二殿下的授意才……” “绝无可能!”元启立刻否认,“我远在盛京,从不过问西疆之事,此次若非封父皇之命前来,根本不知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二皇子殿下立即撇清了关系,又说:“杨都护是杨家大伯父与一外族舞姬所生,本就没有上杨家族谱,还是前几年大伯父看他流落在外,心有不忍才认回家中。我堂舅另有其人,至于他……不过就是有些沾亲带故罢了。” “听到了吗?人家二殿下根本不认你这个堂舅。” 沈若锦听到帐篷外的言语,适时对杨万雄攻心。 她沉声道:“你凭什么以为二殿下是来救你的?而不是送你归西?” 杨万雄的脸色白了又白,“不、不可能!你休想诈我!” “我诈你做什么?三年前的事参与的人不少,你不肯说,我也能找别人问。至于你,既然有份参与,死不足惜。” 沈若锦说着,狠狠给了杨万雄一刀。 她恨声道:“这一刀,是为我舅舅和兄长讨的。” 杨万雄张口痛呼,被她拿麻布死死捂住,痛呼声还没出口,就被止住了。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沈若锦紧接着又扎了杨万雄第二刀。 把他身体捅了个对穿,扎完立马就拔了出来。 鲜血飞溅在脸上,沈若锦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一刀,是为我差点死在落月关的阿公讨的。” 杨万雄睁大眼,犹如被按在案板上的鱼一般垂死挣扎,却没法挣脱刑具。 沈若锦再次把匕首拔出来,捅了他第三刀。 “这一刀,是为我沈家军所有将士讨的。” 她拔出匕首,看着杨万雄身上鲜血直流的三个窟窿,两只手的力道都松了,麻布已经塞进杨万雄嘴里。 匕首随之“咣当”落地。 杨万雄已经叫不出声了。 “你不肯说,那就把这个秘密带到阎王面前去。” 沈若锦极其平静地看着他挣扎求生,平静到近乎可怕。 她拿起桌上的白布一点点擦掉手上的血迹,“三年前害我舅兄之人,我会一个个找过去,把他们全杀了。” 杨万雄满目骇然,临时还在无声地喊:“殿下,救、救我……” 听到帐篷里有兵器落地声的二殿下元启带着随从们闯了进来。 刚进帐篷,就看到杨万雄断了气。 元启看见杨万雄被挂在刑具上,满身都是血,这帐篷里除了杨万雄之外,就只有一个正在拿白布缓缓擦手的玄衣女子。 染血的匕首落在地上。 显然是听到他这个二皇子殿下来了,才临时对杨万雄下了死手。 “沈十?” 元启先前并未见过沈十,初次相见就是在这如同刑房一般的帐篷里。 两人年纪相差了快十岁,幼时没有交集,沈家人把沈十接到西疆后更碰不到面,沈十回临阳侯府待嫁的这一年,几乎足不出户,二皇子更见不到她。 对元启来说,沈家的十姑娘再好,跟他也无甚关系。 二皇子早早娶了正妃,舅兄皆在的沈十的不会给他作侧妃,舅兄皆亡的沈十更不值得他花费心思。 只是谁也没想到,沈十一个姑娘家家的,竟然能千里走单骑救她阿公,还敢抢杨都护的虎符号令三军,把西昌人打的落花流水。 元启奉旨赶往西疆的这一路,听捷报频传,这其中每每都带着沈十的名字。 他作为奉旨行事的二皇子,此时本该大发雷霆,质问沈十凭什么对杨都户动私刑。 此时此刻,元启看着面前的沈十,却瞬间失了神。 随从震惊之余,立刻上前探了探杨都护的鼻息还有脉搏,“二殿下……都护、都护大人没气息了。” 元启闻言,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杨都护死了?” 随从道:“死了。” 死透了。 “我道是谁误闯至此,原来是二皇子大驾光临。”沈若锦半点不慌,朝来人行礼道:“沈十,拜见二殿下。” “沈十,你好大的胆子!”元启正色道:“杨万雄身为西疆都护,即便有罪也需押送回京,由三司会审,皇上亲自裁决,你一介女流非官非爵,竟敢杀当朝都护?” 同行的众随行异口同声道:“沈十,你该当何罪?” 沈若锦将帕子扔到桌上,“我本不想取他性命,奈何他非要寻死。” 人是她杀的。 凶器还在地上。 她没想过否认,也没必要否认。 元启气的有些维持不住和善模样,“难道还是杨都护求你杀了他不成?” 沈若锦道:“虽然杨都护不是求着我杀他,但也差不多。” 元启气到失语。 秦琅缓步入内,“这事倒是新鲜,夫人不如同二殿下仔细说说,杨都护是怎么寻死的?” 元启看了看秦琅,又看了看沈若锦,总觉得这两人的关系扑朔迷离。 竟让人看不清,他们这对新婚夫妻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第95章 下套 沈若锦正色道:“杨万雄为自保,供出是二殿下指使他断了沈家军的粮草,不予支援,甚至在沈家军回撤西州城时,紧闭城门,任我五万大齐将士在城门外被二十万西昌屠杀。”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胡乱攀扯!” 元启连连否认,没有一刻犹豫。 父皇已经老了,二皇子作为中宫嫡出,最有望继承皇位之人,决不能跟这等肮脏事有半点牵扯。 “我也这么觉得。” 沈若锦脸上的冷意还未褪去,此刻说这话就显得格外诚心。 她说:“杨万雄胡乱攀扯,虽然押送回京之后,三司会审定会给二殿下一个清白,可他为求脱罪,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到时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难免会污了二殿下的名声。我想让杨万雄说实话,怒极之际下手重了些,一不小心……” “你说杨都护是你一不小心弄死的?这样大的窟窿,连扎三刀,能是不小心?” 二殿下的随从震惊万分。 这话说出谁信? 真当朝堂上那些老狐狸都是吃素的? 还把所有人都当傻子? “若不是我不小心……”沈若锦看向元启,“那就是杨都护畏罪自杀。” 谁都不是傻子。 但人人都有私心。 元启既然能说出杨万雄算不得他堂舅这样的话。 此人必然看中利益,躲过所谓的血脉亲情。 “杨都护都被绑成这样了,还怎么自杀?” 随从简直无法置信。 秦琅不解随从的话,直接把话头抛给了元启,“二殿下,您说呢?” 元启心道:我能怎么说? 人刚到这,连圣旨都还没掏出来,沈十直接一头黑锅盖了上来。 杨都护为了一己私欲,迫害大齐将士,供出幕后主使正是二殿下。 人家沈十说她是为护国护民,才出手擒住杨万雄,有了后面那些事。 甚至连她杀了杨万雄,都是为了帮二殿下灭口。 元启痛失一个做西昌都护的堂舅,这会子还不能跟人撕破脸。 要不然就坐实二殿下支使杨万雄迫害大齐将士这事,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坏了名声,失了民心。 得益的只会是其他几个皇子。 如今沈老将军没死,这西疆的军民之心仍旧系在沈家身上。 这种时候,二殿下又岂能为了已经死透了的杨万雄,明着跟沈十过不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仇等日后得了合适的时机再清算。 元启斟酌再三才开口道:“本皇子相信沈家十姑娘不会故意坑杀杨都护。至于杨都护的所作所为,其中内情本皇子也定会查得清清楚楚。” 秦琅道:“那就看殿下的了。” 沈若锦心道:真不愧是最善打太极的二殿下。 两句话,既没有当面问她的罪,也为日后随时追究留了一个引子。 元启说话间,用眼角余光暗自打量着秦琅和沈若锦的神色。 秦小王爷进了帐篷,跟沈若锦没有只言片语,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杨都户惨死于沈若锦之手。 秦琅作为沈若锦的夫君,却一点都不惊奇,也不帮着脱罪。 如此行径,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元启说着便吩咐随从:“来人,把杨万雄放下来,拿草席裹了,就地掩埋。一直挂在这,也不像样。” “是,殿下。” 随从们应声照办。 沈若锦并未阻止,随他们去。 像是这才想起来一般,“还不曾问,二殿下到此有何贵干?” “我奉父皇旨意而来。” 元启说着,把袖中的圣旨揣紧了。 皇帝连发十道密旨到西疆,不曾有半丝回音。 有心腹大臣进言,怕是沈毅拥兵自重,又记恨三年前的事,生了反心。 皇帝一怒之下派了嫡皇子来传明旨,召沈十和沈毅回京受审。 但遇水城现在这个情势,三军都听沈十号令。 元启一心要先自保,这种时候怎么会把皇帝问罪沈家祖孙的旨意拿出来? 二殿下把圣旨揣得紧紧的,面上带着三分笑,“父皇与文武百官听闻西疆有变,沈老将军拼死御敌,沈十与众将领更是击退西昌兵,一路反攻到了遇水城,父皇特意派我来犒赏三军。” “二殿下是来犒赏三军的?此话当真?” 沈若锦自然不会相信元启这番话,但面上装得极像,好似真的信了一般。 犹如一直在坐冷板凳的臣子,忽然得到了君主的器重,激动万分。 “自然是真的。” 元启没想到沈十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似乎有什么他没想到的巨坑,正在迎接着他。 下一刻。 元启就听到沈十问道:“那殿下带了多少金银肉食?” “什么金银肉食?”元启有点跟不上沈十的脑子,略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你是说犒赏三军之物是吧?这不是攻下遇水城吗?遇水城是一州主城,颇为富饶,打开石仓粮库,把里头的好东西全都来拿出来分给三军将士!” 二殿下这话说的大方。 干的却是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的事。 “这……怕是行不通了。” 沈若锦装作很是犹豫的模样。 元启追问道:“为何行不通?” “因为遇水城的粮仓已经空了,遇水城中的西昌人逃离此处时,把金银细软都带走了。” 秦琅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 遇水城的钱粮在大军围城交战半个多个月的时候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是用来维持军中如常所需的,如何能让元启拿着做人情。 二殿下既然说了要犒赏三军,那自然得是二殿下掏银子。 沈若锦与他心有灵犀,不紧不慢地接话道:“正因为遇水城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将士们打了胜仗也没得奖赏,我阿公正愁没有金银酒肉给将士们加餐呢!好在今日,二殿下来了!” 元启不接这话。 沈若锦随即又道:“三军将士盼殿下久矣!” 元启顿时:“……” 难怪一直有种被人下套的感觉。 原来沈十在这等着他呢! 犒赏三军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言重了言重了。”元启几乎是咬着牙,才没有当场翻脸,“犒赏三军也不急在今日,本皇子还是先去拜见沈老将军。” 第96章 又晕过去了? “那就听二殿下的。”沈若锦说着,又喊来守在帐篷外的士兵道:“去跟将士们说二殿下来犒赏三军了,就这几天的事,让大伙都提前高兴高兴。” “真的啊?弟兄们这些人老喊着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做梦都想!二殿下可真是大好人!” 士兵再三确认,在得到元启僵硬地点头回应后,欢天喜地出去大喊“朝廷来人了,二皇子殿下来犒赏三军了!” 立马有士兵接应:“真来犒赏?赏什么?赏金银钱帛,还是好酒好肉?” 台子都搭好了。 元启骑虎难下,只能忍痛割肉,借着先去拜见沈老将军的功夫,私下吩咐随从赶紧去准备大量的金银酒肉。 二皇子两手空空地来,连犒赏三军都是临时起意,想着开遇水城的银库粮仓去犒赏,怎料沈若锦咬死城中无钱无粮,摆明要他自己出这笔银子。 银子该花就得花,但一直要花的值。 要是能收拢军心,也不算亏。 这次奉旨来西疆,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苦差事,可若是能借此得到沈家军的支持,也是天大的助力。 离开军营,元启同沈若锦和秦琅夫妇还有一众将领前往守将府,拜访沈老将军。 沈毅自从小十说要自己去讨公道之后就满心焦急,原本让秦琅去拦着些,这姑爷拦是拦了。 先拦的他这个阿公。 后拦的应该就是二皇子。 秦琅拦谁都有可能,就是不会拦沈若锦。 或许还会去帮着。 老将军在屋里焦急不已,又不能随便派人去阻止,以免节外生枝。 大雪天的,沈毅愣是出了一脑门的汗。 门外守卫快步而来,高声禀报道:“大将军!二皇子殿下驾到!十姑娘和姑爷还有几位将军都都来了。” “来的真快。二殿下到此,我自当出迎。” 沈老将军自己推着轮椅到了门边,喊守卫来帮他推一把。 守卫推着老将军往外走。 比起迟早回来的二皇子元启,其实沈老将军更想知道小十把杨万雄怎么样了。 杨万雄是二皇子的堂舅,元启到了遇水城,若是撞上小十拿他堂舅泄愤,只怕…… 不等沈老将军细想,元启和沈若锦已经进府而来,有守卫层层通传。 大雪纷飞的长廊里,迎面遇上。 “老臣沈毅参见二殿下。” 沈老将军坐在轮椅上,抱拳说着参见,无法屈膝也不失恭敬。 “老将军,您的腿……”元启连忙上前扶住了沈老将军的轮椅,先是好生可惜了一番,然后又好生安抚,说:“老将军一辈子劳苦功高,或许是天意让老将军从此卸甲归家养老。” 秦琅心道:去你大爷的天意。 这天意给你,你要不要? 沈若锦就没见过这么劝解人的,这元启要不是出声帝王家,是金尊玉贵的嫡皇子,早不知道被人打死多少回了。 几个将军面面相觑,都不吭声。 沈老将军看见沈若锦衣袖上沾染了血迹,眉头跳了跳,她去时怒气满腔,这会儿回来却已经平静如常。 应是……已经送杨万雄归西了。 做阿公的,对小十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于是老将军看二殿下的眼神越发复杂了,强打起精神同他寒暄了几句,“承蒙殿下吉言,若是西疆从此再无战事,老臣有幸归家养老,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元启道:“战事已歇,朝中大半官员的意思,还是谈和。这次换西昌给我们大齐割城让地,这后头的事自有专门的官员主持,老将军重伤至此,理应回京修养。” 在场众人闻言,面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西昌大皇子穆成昊在城门前自戕而死,还是昨天的事。 即便前线战报有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朝廷百官也不可能这么快跟皇帝把事情商定。 而且二皇子这一行,也是早早就从京城出发,才能在今日到达遇水城。 也就是说,在将士们苦苦反击敌军,想要夺回失地、重振大齐国威的时候,京城那边就已经打算谈和了。 虽然沈若锦早已料到,但亲耳听到元启说出这些话来,仍旧满腔气愤。 将领们气愤填膺,只是早早得了老将军嘱咐,才没有当面质问二皇子朝廷究竟把将士们当什么? 元启见众人都不说话,才提起皇帝的旨意,“这不,父皇专程派我来宣旨,让沈十和老将军一同回京面圣。” 李鸿振这下是真的忍不了了,“究竟是回京面圣,还是……” 沈老将军就开口打断道:“既是皇上的旨意,老臣自当听命,老臣这就回京!立即回——” 这话还未说完,元启还没来得及高兴,沈老将军忽然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老将军!老将军怎么又晕过去了?” 众将士惊呼出声。 “阿公!” 沈若锦大步上前,去探阿公的脉象。 脉象没有异常……没有异常? 沈若锦顿了一下。 秦琅侧身挡住了元启注视沈若锦的目光。 “阿公……伤势太重,时不时就会晕厥。军医说了他不能受刺激,这双腿更不可颠簸,否则定会危及性命。” 沈若锦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把阿公的手放下,满是忧思地说道。 “这……” 元启刚要问话。 将领们便抢先道:“老将军是清楚自己的伤势的,方才还说要立即回京,这简直是不要命了!” “军医的话可不能不听啊。” “二殿下,皇上可有说让老将军不顾性命也要即刻赶回京城去?” 元启被问的嘴角微抽,即便皇帝真说了这样的话,他也不能当着将领们的面说出来。 否则,岂不寒了边境将士的心? 元启避重就轻道:“老将军的伤势要紧,快传军医。” 众人赶紧传军医,送沈老将军回屋,还有几个将领则在秦琅一两句话的齐启发下,把二殿下领到书房去,把遇水城善后事宜移交给这位二殿下。 来都来了,可不能光添堵,不做事。 屋内。 说着话忽然就晕过去的沈老将军躺在榻上,众人都退了出去,军医还没到,此时榻前就只有沈若锦一个人。 屋里静悄悄的。 沈若锦坐在榻边,压低声音道:“阿公,这里没有外人,您可以醒了。” 第97章 我不怕 过了片刻。 沈老将军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小十,“我们小十什么时候学会把脉了?” 沈若锦扬眉道:“技多不压身,有用的东西多学点也无妨。” 她没有告诉阿公,其实她也不是学会了把脉,而且阿公重伤性命垂危的那些天,小十日夜难安,守在病榻上,愣是跟着军医学会了怎么判断阿公的脉象。 公公睡着的时候,她不知偷偷摸了多少次脉象。 方才二皇子说出皇帝召他们回京面圣,阿公立马答应,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沈若锦立马上前把脉,诊出没什么异常之后,就知道阿公是装晕了。 她去解决杨万雄之前,其实心里也有几分气阿公愚忠,气他一根筋信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在阿公不是真的听到皇帝召见,就不顾伤重立马回京去。 “我们小十聪明,学什么都快。” 老将军大概知道沈十在想什么,舍不得这片刻温情,又夸了她一句。 沈若锦缓缓起身道:“我以前倒是不知道,原来阿公也会演戏。” “以前确实不会,现学现卖。”沈老将军问小十:“我演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吧?” “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沈十对着这样的阿公,又实在生不起气来。 她走过桌边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又倒了一杯拿到榻边递给阿公,“您晕这一回,大约能拖个三五日。但这法子用一次好使,第二回八成就不管用了,那位二皇子看着是个心中自有的计较的,后边您是怎么打算的?” 沈老将军双手撑在床榻上慢慢坐起来,先把茶盏接过去了,又沉吟许久才道:“小十,你跟姑爷走吧。” 沈若锦抿了抿唇,“这种时候,您让我走?” 她不等阿公说话,就继续道:“又让我走?” 沈老将军一时间心疼地说不出后面的话。 上次让小十走,是一年前。 那时候她跪在雪地夜跪了一整夜,眼泪早为她的舅兄流干了,无论如何都不肯走。 如今的她依旧是那句“我不走。” 却再也不会向谁祈求。 她斩钉截铁地告诉阿公,“我不会走,更不会让阿公承担所有罪责。” “小十!”沈老将军把茶盏搁在榻边的案几上,“你把杨万雄从西疆都护的位置上拉下去,断了二皇子对军权的控制,已然被他记恨!即便他现在想笼络沈家军,表面上不同你计较,但这事他记在心里,早晚有一天会同你清算。那一天或许会来得很快,说不定就是你我回京之日。” 沈若锦道:“那又如何?我敢做敢当,不怕他日后清算。” “而且。”她说:“我不止把杨万雄拉下了西疆都护的位置,我还要了他的命!” “你、你……小十啊!” 沈老将军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 果然如他所料。 小十单独提审杨万雄,已经将其结果了。 沈若锦字字清晰道:“阿公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这我知道。但我沈家的人决不能死在这些肮脏的阴谋诡计之中。杨万雄有罪,皇权律法不杀他,我杀。” 她说:“不仅是杨万雄,所有参与此事的人,我都会找到,皇权律法若是公平,就按律处置。若不公正,那我便就地正法,决不饶恕!” 沈老将军看着小十,很久很久,才缓缓开口道:“若你是男子,背负仇恨,支撑门庭倒也罢了。可是小十,你是个女子,你已经嫁人了,再背负沈家的这些仇恨,置姑爷于何地?” “我会跟他和离。”沈若锦道:“秦琅是个很好的人,若事情真到了那种地步,我会尽可能与他撇清干系,绝不连累他。” “你……” 沈老将军特想问小十,这事你跟姑爷商量过吗? 看姑爷那边体贴周到的模样,可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和离”,就能了断关系的人。 可沈若锦一心都在血海深仇上,“阿公,我虽是女子,但兄长们都能做的我都能做,有我在,沈家就不会倒。舅兄的仇,我此生必报!” 其实她听到过将士们私下议论,但凡沈家还有一位少将军呢。 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少帅。 哪怕没有皇帝亲口任命,在世人眼中,权势地位是父死子继,可以代代相传的东西,少帅领兵无可诟病。 姑娘领兵却后患无穷,即便有功,也会因为女子被世人所不容,皇帝想问罪只需拿着这一条。 天大的功劳也可随意抹去。 “阿公知道,阿公相信。” 沈毅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一点。 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心疼跟前的姑娘,心疼地话不成句,“只是小十,你要走这样一条路,太苦了。” “我不怕。”沈若锦毫不犹豫道:“阿公,我不怕的。” 沈老将军闭上眼,不忍再看小十的双眼。 原本以为让她回京嫁人,从此相夫教子,把心思放到夫家身上去,能让她淡去心中仇恨。 哪曾想,姑爷是纵妻无度的。 如今小十非要一条路走到黑,秦琅非但不拦着,还帮着提灯开路。 这可如何是好? 沈老将军在这半是半是发愁。 二皇子元启那边简直快愁秃了头。 传旨传旨,降罪沈十的圣旨他至今不敢掏出来。 事没办成,先掏了一大笔银子出去。 沈老将军说晕就晕,一时半会儿无法启程回京也就算了。 将领们还把遇水城这些乱七八糟的善后事宜全都推给了他,美其名曰“二殿下素有贤名,处理遇水城这点事务定然信手拈来”。 元启连夜让随从们对将领们逐个击破,极尽收买拉拢之事。 给多少金银这些将领照单全收,酒喝着宴赴着,到了随从们跟他们套话,要他们出面作证沈十是否有罪的时候,一个个就变脸掀桌子了。 有人喝醉了还把二皇子的随从给打了,边打还边喊“十姑娘威武!十姑娘必胜!” 连着三日皆是如此,二殿下的随从们累个半死,却一无所获,气得饭都吃不下。 直到,第四天下午。 元启去伤兵营慰问,碰到了裴璟和慕云薇…… 第98章 和谈 裴璟养了大半个月的伤,身体已经大好,在军营一角摆了张桌子,帮士兵代写书信,寄回家中报平安。 慕云薇这些天一直帮着救治伤兵,也从一开始看到血就跳脚,逐渐开始上手。 沈若锦自那天单独问过她几句话之后,就给两人单独安排了一个帐篷,慕云薇仗着这个特别优待,每每同士兵们说话,在他们问及她身份的时候,都会特意提一句“我是沈十的妹妹。” 裴璟是她的夫君,那自然就是沈十的夫君。 于沈家军而言,那自然就是自己人了。 士兵们不知道只知道十姑娘很多年前就被沈家人接来了西疆,并不清楚临阳侯府的那些事,更不知道侯府儿女换嫁,早就传遍京城。 裴璟和慕云薇都是冲着蒋淮安来的,但这少年将才话极其少,每次又跟将领们同进同出,基本没有落单的时候。 两人好不容易单独跟蒋淮安说句话,对方不是不吭声,就是拿他们当细作看,简直无法接近,更别说交好了。 还有乔夏跟林修齐时不时在边上转悠,根本不给慕云薇夫妇拉拢人的机会。 裴璟这边毫无进展,正满心疲倦,就遇上二皇子元启来伤兵营收买人心了。 二殿下让人搬了不少药材和银钱来,场面话又说得漂亮,皇子身份摆在哪里,他一来就受众人参拜,伤兵们对其感恩戴德。 这让裴璟越发觉得身份这个东西尤其重要。 若他也是名真言顺的皇子,蒋淮安怎么敢对他那样爱答不理,伤兵营里这些人怎么敢把他当代笔书生用? 慕云薇更气,低声跟裴璟抱怨,“仗打完了,遇水城攻下了,他倒好,捡现成的来了。” “云薇。”裴璟扫了她一眼,低声道:“慎言。” “知道了。” 慕云薇把卷至手肘处方便救治的袖子放了下去。 二皇子的随从们上前帮着捣药、扶伤兵,眼里有活,没一个闲着的。 元启一一问起伤兵的伤势,对那些个断胳膊断腿的很是惋惜,对轻伤的那些则多加鼓励。 “在下裴璟,携拙荆拜见二殿下。” 裴璟放下纸笔,率先行礼。 慕云薇偷偷打量了那位二殿下一眼之后,立马就低下了头。 什么嫡皇子?还没她夫君一半好看。 若是裴璟回归皇室,以他的容貌才情定能得到皇帝的爱重。 到时候什么二殿下三殿下,都得靠边站。 元启闻声回头看去,颇有些诧异道:“这不是裴璟裴解元吗?你怎么在军营里?” 参加科举有望金榜题名之人早早被各方势力笼络,元启也早就派人试探过裴璟,甚至还在京城里偶遇过两次。 这位裴解元虽未直接表明会投效二殿下,但他没明着拒绝,就说明有此意向。 元启平日里最愿意做礼贤下士之举,今日在伤兵营里见到裴璟,便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之态。 沈家军那些将领又吃又拿,就是不露口风,二殿下想着或许可以从裴璟这边下手。 裴璟道:“裴某携新婚妻子来西疆探亲,意外被卷入战事之中,幸得我大齐将士相救,见军营里缺人照料伤兵,就留下帮忙了。” “原来如此。”元启看向慕云薇,“那这位就是解元夫人了?” 慕云薇福了福身,柔声道:“殿下万福。” 元启笑着称赞道:“才子佳人,果真般配至极。” “殿下谬赞了。” 裴璟谦虚地同他寒暄了几句。 二皇子的随从都各自散开,慕云薇也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元启让裴璟带着在伤兵营里逛了一圈,借机问起先前的战事。 裴璟先是含糊其词,说自己被将士们救下之后,一直待在伤兵营里,并不知道沈十在前线战事里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直到元启有意抛出让其回京作证,证实沈若锦夺了杨都护的兵符、抗旨行事的话头。 裴璟才点头道:“似乎确有其事。” 元启闻言,立刻道:“哦,愿闻其详。” 这次问对人了。 裴璟道:“伤兵这些天常说当时沈家军回撤西州城,但守城将士紧闭城门,不肯放沈家军入城,是沈十夜闯都护府,一手挟持杨都户,一手拿着西疆兵符勒令士兵打开城门,还说若有罪责,她一力承担。” 军中将士们提起那一夜,比说书的还引人入胜,且百说不厌。 裴璟想要将沈家军收为己用,自然想看到二皇子与之不和,闹翻了才好。 现在把两方搅和成仇的好机会。 裴璟自然要善加利用,又补了一句,“当时我并不在场,这些话都是从伤兵口中听来的,当时除沈家军外,还有城楼上的士兵也听见了。” “好,很好。”元启抬手拍了拍裴璟的肩膀,“裴解元果真是有能之人,今日之事……” 裴璟道:“殿下放心,今日您什么都没问,我也什么都没说。” 元启满意地笑了,“良禽当择木而栖,裴解元是懂这个道理的。” 裴璟低头,掩去了眸中的那一丝谋算。 谁是禽,谁是木,还说不准呢。 元启从裴璟这边得了准话,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让随从去攻破那些西州城守将的防线。 一连三日,颇有成果。 就在二殿下觉得可以先诓沈十和沈老将军回京城,再做处置的时候。 西昌那边派出左相柏弘图来遇水城商议和谈事宜。 遇水城的雪,一连下了月余。 以大齐二殿下和西昌左相为首的和谈,在遇水城正厅展开。 西昌作为战败国,左相柏弘图率先摆出诚意,“我西昌愿意答应沈十提出的条件,将八千齐奴送还大齐,希望你们大齐军队退出遇水城,重新以落月关为界,两国从此互不相犯。” 西昌左相已经五十多岁,胡子花白,即便作为战败国出席,仍旧不改高傲的姿态。 元启并没有立刻接话,转而看向沈若锦,“这条件是你提的?” 沈若锦正色道:“回殿下,我说的是让西昌把所有齐人送回大齐,远不止沦为奴隶的这八千人。其中也包括嫁到西昌王庭和亲的安平公主。” 在场众人闻言,神态各异。 沈若锦目不斜视,再次开口子:“敢问左相,我大齐安平公主何在?” 第99章 接回公主 西昌左相柏弘图惊诧之余,很快就镇定下来回答道:“安平公主到西昌和亲已经整整三年,与我西昌三皇子夫妻恩爱,且已经怀有皇嗣即将临盆,且我王有意传位于三皇子,安平公主作为三皇子妃,日后便是西昌王后。” 柏弘图当场反问沈若锦,“你要接回安平公主,可曾问过公主的意思?沈十,接回公主只是你一厢情愿,焉知公主在西昌王庭过的极好,根本就不想回大齐!” “睁眼说瞎话也要有个限度。”秦琅出声驳斥,“安平公主不想回大齐,这话鬼都不信!” 安平公主身体柔弱,在大齐京城都一直久居深宫,很少出席宫宴,若非生母早逝,她不得父皇宠爱,嫁去西昌和亲的绝对不会是她。 西昌王庭那样的生活环境,安平公主难以适应,曾写诗怀念盛京,让行走于西昌于大齐之间的商人歌姬感怀不已,传唱至天下皆知。 前两日,林修齐忽然找到沈若锦,跟她说:“弟妹,我打听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三年前江南进贡宫中的浮云纱都被皇帝赐给安平公主做嫁妆,带去了西昌王庭。” 带着三哥笔迹的十瓣莲花灯大多是用浮云纱制成,这浮云纱又是安平公主的嫁妆,旁人很难借用。 所以沈若锦下定决心,要接安平公主还朝。 不仅仅是因为公主跟三哥之间可能有所联系,也因为三年前大齐打了败仗,送公主去和亲,柔弱女子为两国安定奉献一切。 如今大齐打了胜仗,自然要将困在西昌王庭的和亲公主接回来。 柏弘图冷不丁被人驳斥,老脸僵了僵,正欲开口,又听沈若锦道:“要问安平公主的意思是吧?行,派人把安平公主接到遇水城来,我亲口问。” 西昌这次来和谈的大臣显然没有想到大齐会要求接回一个和亲公主。 两国交战,都冲着城池疆土去的。 西昌的臣子们已经做好了把先前吃到嘴里的肉吐出去的准备。 只是大齐这边,根本不按套路来。 西昌使臣怒道:“公主即将分娩,如何能长途跋涉来遇水城?沈十,你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还有齐人在西昌成亲立业的,他们自己愿意留在西昌,如何能强行令其返回大齐?这不是无端令百姓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吗?” “你们大齐提出这样的条件,简直有违人伦!” 大齐这边的将领们毫不犹豫地反驳:“你们西昌人也太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说什么齐人自愿留在西昌,难道不是你们西昌兵掳走我大齐百姓,强逼他们留下做苦力,耕田挖矿,处处低人一等。我就不信他们会放着好好的大齐良民不做,情愿留在你们西昌吃苦受罪!” “你们西昌两个月前往盛京递国书说安平公主有孕,即将分娩,待此子降生必为两国和平之见证!结果呢?西昌二十万大军连夜攻打落月关!” “算算时日,这都足足十个月了还没生呢?公主究竟怀了个什么?哪吒啊?我看这就是你们西昌蒙骗我等的说辞!” “同样的伎俩用一次就够了,拿出来反复用未免太侮辱人!” 双方吵得唾沫横飞,不可开交。 秦琅坐下,抬袖帮一旁的沈若锦挡去乱飞的唾沫。 沈若锦原本要喝茶,此情此景实在没法喝,随手把茶盏搁下了。 沈老将军看着他们吵,侧目看向小十。 小十远比他想的要周到,连他都没考虑到,要接回嫁到西昌和亲的公主。 元启插不进去话,也不想打断,只在旁边说:“两国和谈,自当雅量。” 长年征战的将领们可不管什么雅量不雅量的。 打仗一定要打赢。 干嘴仗也要赢。 最后,这初次会谈,以两方争执不下暂时停歇。 西昌使臣们吵得面红耳赤,入驻驿馆,等改日再谈。 大齐这边的将领和元启等人则留在正厅。 众人跟西昌使臣大吵三百个回合,个个义愤填膺。 侍从入内奉茶,个个都捧起茶盏一饮而尽,还有直接拎着茶壶往嘴里灌的。 沈若锦在元启发问前,主动起身开口道:“殿下还未至遇水城前,沈十斗胆给西昌王庭去了一封书信,提出要接回被扣留西昌境内的所有齐人。是我自作主张,让殿下为难了。” “大战得胜,接回被西昌扣留的齐人,是大义之举。十姑娘这哪是自作主张?分明是先一步做了本皇子想做的事。” 元启哪里能说沈十让自己为难了。 而他作为安平公主的兄长,更不好直接说不把妹妹接回来的话。 此时只能从中择取对自己最为有利的立场和说法。 二皇子的随从替他开了这个口,“只是安平公主已经嫁到西昌王室,那就是西昌王室的人了,更何况我朝也没有迎回和亲公主的先例。” 沈若锦沉声道:“那是因为嫁到外邦的公主都很快就死了。” 那随从登时被噎住。 沈若锦道:“难道你们没听到过那句‘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在场的将领们听到这话都难免羞愧。 若非他们不够骁勇,何至于让安平公主嫁到西昌和亲。 元启想说点什么,刚张了张嘴就听见沈若锦继续道:“若非家国蒙难,公主何必离家千万里,嫁去异邦?” 在场众人一时间都没脸回答。 “公主为安定社稷远离家乡,在千万里之外遥望故土,日夜期盼有人能接她回家。如今却有人拿我朝没有迎回和亲公主的先例说事,你、给我站起来,报上名姓!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沈若锦徒然冷脸,且加重了语气,气势凌厉非常。 对方战战兢兢地起身,可名姓却怎么也没脸报,方才那有意阻止接回安平公主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 秦琅看着怒色盈眸的沈若锦,做第一个接话之人,“谁陈帝子和蕃策,我是男儿为国羞。如今能迎安平公主回朝,乃是我大齐一雪前耻的幸事,无论西昌使臣肯与不肯,这人都接定了!” 第100章 失踪 京城头号纨绔——秦小王爷都吟诗暗讽和亲公主之事了,元启作为二皇子,又是安平公主的二哥,自然没法再持反对意见。 元启一沉默,随行的属下也只能把到了嘴边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咽回去。 毕竟安平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女儿,嫁到西昌和亲是为了百姓,话说得太直接传回盛京去,必然会被言官诟病。 初次和谈不成,两边暂做调整歇息,把下一次商议定在了三天后。 期间,裴璟跟沈若锦偶遇了一次。 首次和谈过后的第二天,大雪暂歇。 沈若锦跟乔夏一起查看马厩里的马匹,天气这样寒冷,有几匹马儿病了,马夫都束手无策,只能请乔大小姐亲自来给马儿瞧瞧。 乔夏平生最爱马,这些马儿很多是她从乔家带出来,都如同她的孩子一般,二话不说就往马厩里钻。 这事沈若锦不怎么能帮上忙,就让几个马夫跟着乔夏学着些,她自己绕着马厩走了一圈,看看喂马儿的干草和新打的马鞍质量如何。 裴璟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沈若锦抓了一把干草细看,听到身侧有脚步声,还以为是负手养马的士兵来了,还同他说:“乔大小姐在前面给马儿瞧病,你们手头没事的,都可过去瞧瞧。” 裴璟微顿,而后绕过木栏,喊了她一声,“若锦。” 这声音…… 沈若锦觉得不太像士兵的,一转头,就看到了消瘦苍白的裴璟。 她微微挑眉道:“裴解元,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等裴璟回答,沈若锦又道:“在军中你该称我为沈家十姑娘,按临阳侯府的排行,你得喊我一声二姐姐。不管你想怎么称呼,都不该直呼我名。” 换亲之后,她跟裴璟便再无干系。 便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这一声“二姐姐”裴璟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称他为十姑娘,又与万千士兵无异。 他始终觉得自己在沈若锦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裴璟跳过了称呼不提,直接跟她说:“二殿下找过我,问起你在西州城夺走杨万雄兵符之事,我今日来只为提醒你一声,并无他意,你不必多想。” “我没多想。” 沈若锦其实早就知道元启在伤兵营里跟裴璟单独见过面。 这是沈家军的主场。 眼线遍地都是,早早有人把这事报到了十姑娘跟前。 沈十都不用问两人说了些什么,也知道二皇子心中必有他的算计,那些随从把军中将领找了个遍,无非是想打探出可以拿捏她的罪状。 找到裴璟那里,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不过,裴璟会亲自照过来,告知她这件事,倒是挺出人意料的。 沈若锦对此并没什么反应,一边给马儿喂干草,一边颔首道:“多谢裴解元提醒。” 裴璟默了默,忍不住问道:“你如此平静,是觉得二殿下不会暗中算计于你,还是你根本就不信我?” 裴璟不等沈若锦回答,当即又道:“我跟云薇的事,早就同你解释过了,可你不信。如今我如你所愿,真的娶了她,你又在别扭什么?” “我别扭?”沈若锦都被他逗笑了,“裴璟,心里别扭其实是你自己吧?以己度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趁早改改吧。” 比起跟裴璟打交道,她其实更愿意跟慕云薇说话。 毕竟小庶妹有做梦得上天示警的异能,有这样的本事,做什么事不能事半功倍? 裴璟就不一样了。 明明功利心极重,做什么都有其目的,偏偏要做出一副“我是不得已”、“我也是为了你好”的做派。 既要又要,都要。 这样做人,未免太过贪心。 “你说我以己度人?” 裴璟还想再争辩些什么。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轻咳。 裴璟回头看去,只见秦琅右手轻拢成拳,放至唇边,那声咳显然是他刚刚发出的。 “三妹夫。”秦琅十分自然地称呼裴璟为妹夫,一边大步上前,一边问:“士兵们都等着你帮写家书,你怎么到这来了?” 秦小王爷这声妹夫喊得随意。 裴璟却怎么开不了口喊姐夫,同沈若锦也无甚可说的了,他应了声“我这就去”。 就转身往伤兵营那边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裴璟又回头朝沈若锦说:“你对我有怨,我不怪你。但二皇子所谋之事,对你对沈老将军乃至整个沈家军都如同头悬利剑,你需慎重对待,不可因为这事是我提起的就置之不理。我言尽于此,告辞。” 这话说完,裴解元就走了。 秦琅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随口问道:“真走了?” 裴璟面色微僵,快步离去。 秦琅收手回袖,走到自家夫人跟前。 沈若锦尚未察觉到秦小王爷眸色有异,颇有些无语道:“这裴解元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嗯?”秦琅尾音微扬,“谁说不是呢。” 沈若锦这才仔细打量他,“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同裴璟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刚来。”秦琅道:“我什么都没听到,不过你说裴解元听不懂人话这事,我深表赞同。” 新婚第二天,沈若锦到戏楼来找他,裴璟就上演了一场当场拦人。 那时候裴解元就非说沈若锦是为了跟他置气,才临场换亲嫁到了镇北王府。 直到今日,沈若锦不愿意与他多说什么,裴璟仍旧认为沈若锦是恨他怨他,才做此此等行径。 秦小王爷恨不得一掌给他拍清醒。 只是当着夫人的面,不能跟裴璟一般见识。 等此间事了,挑个良辰吉日,他一定要让裴璟好好清醒清醒。 “裴璟这人,不提也罢。” 沈若锦其实不太愿意把心思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她拍了拍手上的干草屑,“你今日不是跟林表哥一起清点城中银库粮仓吗?怎么来这了?” “我来找你,自然是有正事。” 秦琅说着,瞬间正色起来。 沈若锦极有默契地靠近他,低声道:“你说。” 秦琅俯身,与她耳语,“潜入西昌王庭的探子传来消息,安平公主失踪了。” 第101章 交给我 “什么?”沈若锦神色一紧,“安平公主怎么会在我修书至西昌王庭之后无故失踪?要么是西昌人不想让公主回大齐,把她软禁了。要么……” “公主在得知大齐将士攻下遇水城之后,出逃了。” 秦琅直接把话接了下去。 说话间,两人对视了一眼。 显然想到了一处去。 但是沈若锦又疑惑道:“但西昌使臣说安平公主怀有身孕,算算日子,应该已经产子,正是需要坐月子的时候怎么出逃?” 秦琅沉吟道:“且她已经嫁给西昌三皇子三年,按照西昌左相的说法,西昌三皇子即将继承王位,跟大齐和谈之际,绝不敢动安平公主,最多就是将她拿在手里做说项。这种时候……公主为何要出逃?” “除非——” 沈若锦忽然想到了最为关键的一点。 秦琅紧接着说道:“除非公主做了什么让西昌人不能容忍的事……” “也可能是公主身边还有西昌皇族绝对容不下的人,且此人身份极有已经暴露,所以公主才要不顾一切逃离西昌王庭!” 沈若锦先前就一直猜想三哥或许还活着,他可能就藏身西昌王庭,等着她去救。 这事目前没人能说一定是什么样的。 连沈若锦自己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往往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她给同一匹马儿围了四五次干草,被秦琅拦住,才停手问道:“公主失踪的消息可是蒋兄传回来的?” “不是。”秦琅道:“除蒋兄那一行人之外,我另派了三队隐卫潜入西昌王庭,眼下正是缺探子的时候,消息早一刻便值万金,所以我才自作主张。” 他暗中做了许多安排,并未告知夫人和阿公。 秦琅无意做这些邀功之举。 消息一到手,第一时间告诉她即可。 “不,这不是自作主张。你这是全力助我,秦琅……” 沈若锦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他好。 秦琅却含笑问她,“你喊的是秦琅,还是秦郎?” “这有什么分别?”沈若锦问出口了,才反应过来,回之一笑,“是秦郎,也是秦琅。” 秦琅听到这个回答,既惊且喜,心满意足。 两人得了西昌王庭来的消息,没在马厩多留,派人去同阿公知会了一声,立刻各自带了一队人,暗中出了遇水城,更往西去,分开行事,沿途接应回归故土的齐人。 若能接应上蒋淮安和安平公主更好。 和谈场上有阿公和众将领在,和谈的条件必须寸步不让。 一天后。 沈若锦带着一队人在天江之畔,遇上了被西昌飞鹰卫追击的蒋淮安。 蒋哥儿身中数箭,被上百人追击,策马奔走于雪夜之中,纵然藏匿身形,也很快就被盘旋于上空的雄鹰发现,俯冲而下奋力攻击。 蒋淮安是年轻一辈最好的弓箭手,可他还带着一个刚救回来的年轻人,箭囊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箭羽,上空有雄鹰时不时发出攻击,后有飞鹰卫穷追不舍。 蒋淮安射最后一箭,一箭双鹰,正中要害,坠落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大窟窿。 他马不停蹄地在风雪里飞奔,一手提刀飞舞,一手摇晃着马背上的人,“醒醒。” “快醒醒!” 昏迷中的人毫无反应。 蒋淮安颇为后悔道:“早知道就不把你打晕了,那样至少还能让你自己骑马先走。” 而现在,人昏迷着,马在雪中难识途。 他若是留下挡住这些西昌飞鹰卫的去路,这马也很难安然带着昏迷的人回到遇水城。 蒋淮安只能硬撑着,再往前、往前一些,能走远是多远。 沈十和沈家阿公都盼着沈家还有人能活着。 他既然已经找到了一个,决不能让其死在回家的路上。 哪怕代价是他死在这里。 “追!” “他受了伤,跑不了多远了!” 后面的西昌飞鹰卫高声喊着,甚至分出数队来,从各个方向包抄过来追击。 山林间积雪极厚,又是在夜里,已经完全分辨不出哪里是路。 蒋淮安策马飞驰,用多年在山林间生活的经验,把一部分西昌飞鹰卫带进沟里,犹如神兵天将一般在山间飞马。 他所经之处,参天大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都成为了拦住追兵的阻碍。 直到蒋淮安自高处俯冲而下,被隐匿于树后的西昌兵用绊马绳绊倒。 骏马正在飞奔中根本停不下,直接就被绊飞出去,蒋淮安和马背上的另一人也被摔落雪地中。 蒋淮安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直接用膝盖从雪地里飞滑出去将人接住。 骏马当场撞树而死,血溅雪中,绽放一地血梅花。 蒋哥儿心痛不已,但此时实在无法顾及,他没了马,直接把人背着,用轻功飞驰在山林间。 后头的追兵原以为能将人直接拿下了,哪知道这小子这么能跑,到了这个份上还要垂死挣扎。 大雪纷纷,山间里狂风呼啸。 马蹄声阵阵,紧追而至,声声催命。 蒋淮安已经顾不上许多,看到山坡,直接就往下跳,一连数次,竟奇迹般把后面的追兵甩开了一段路。 可他的气力即将耗尽。 此处距离遇水城还有数百里,光靠这一双腿,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么多飞鹰卫的追击下,活着把人带回去。 蒋淮安闭上眼,在心中说: 沈十,你不是想见你兄长吗? 你倒是来把人接回去啊! 可身在异乡,天地茫茫,只有寒风拂过他的肩膀。 蒋淮安强撑着站起来,背着昏迷的青年再度跃下山坡,这次他再也支撑不住,往前栽去。 身后的飞鹰卫跃马而至,大喊道:“他跑不动了!抓住他!” 众人策马上前,撒出一张布满刀剑的铁网,劈头盖脸地朝蒋淮安罩去。 蒋淮安无从躲避,只能将背上的人放下来,死死护在身下。 即便是要死在这里,也得让沈家人有个全尸,好让沈十来相认。 就在这时,一支箭羽破开寒夜,击落了即将罩住蒋淮安的刀网。 沈若锦飞马而来,率众杀退追兵,将蒋淮安团团围住护在其中,“蒋兄,你且暂作歇息,这些人交给我。” 第102章 三哥,小十带你回家 “小十……”还真来了。 蒋淮安见到来人顿时就安心了许多,他扶着昏迷的那人,失力后一同瘫坐在了雪地里。 随同沈十一道前来的沈家军们留下一部分人将两人护住,更多的跟着十姑娘上前跟西昌飞鹰卫拼杀。 弓箭手射杀盘旋在半空中的雄鹰,山林雪海中鹰啼声凄厉。 沈若锦策马飞驰上前,拔剑而起,跟飞鹰卫领头那人连过十余招,顷刻间将其斩于马下。 血溅十步。 她一路杀过去,眼也不眨,转瞬间就把追赶蒋淮安追赶地最起劲的头几人斩杀殆尽。 同行的沈家军也动作奇快,将飞鹰卫的鹰如数射杀。 众人一边同西昌飞鹰卫拼杀,一边高声喊道: “杀啊!大军即刻就到,我等先杀光这些飞鹰卫抢个头功!” “杀!” 西昌人眼看齐人来势汹汹,又无人能与来人匹敌,座下的马也受了惊,有人高声喊:“快!快回去禀报三皇子,有大批齐人暗中潜入我西昌境内!” 其实沈十这一行不过三百人。 跟追击蒋淮安的西昌飞鹰卫比起来,连三成都不到。 但此时夜深风雪重,飞鹰卫失了训练已久的鹰眼,根本就看不清大齐这次来了多少人。 且这些齐人势头太猛,领头那人有以一敌百之勇,连带着底下人都拼杀出了一个打十个的架势。 飞鹰卫眼看不敌,撤了一半人回去报信。 来不及跑的那些,负隅顽抗者被杀,愿意投降的,全部成了俘虏。 短短半个时辰。 山林间便重新归于寂静。 沈若锦收剑归鞘,跃下马去,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雪,走到蒋淮安跟前,朝他伸出手去,“蒋兄,你怎么样?” 沈十率众拼杀了半个时辰。 蒋淮安在地上里盘坐着,吐气纳息了半个时辰,此时已经缓过来许久,他搭着沈十的手借势起身,正要跟沈十说这次潜入西昌王庭发生的事,还有今夜带回来的这个人。 身侧帮忙照顾昏迷之人的沈家军在帮着擦干净脸之后,激动万分地惊呼出声,“十姑娘!三少将军!蒋哥儿带回来的这个人是三少将军啊!” “三哥!” 沈若锦立刻冲了过去,激动之下差点把蒋淮安甩飞。 还在后者反应,一个半空旋身又站稳了。 “真、真是三哥?” 沈若锦俯身去看,因为冲得太快没停住,直接单膝跪进了雪地里。 昏迷中的那人穿着西昌人的服饰,头发乱糟糟的,挡住了大半张脸。 临时照顾他的沈家军,将他扶坐起来,激动地手舞足蹈,“是三少将军!我在军中十几年了,三少将军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得!” 就是化成灰都认得。 沈若锦以前也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舅兄们的长相,可一年又一年过去,她发现自己的记性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有时候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会忽然看到一个跟某个兄长颇为相似的相似,等她追上去将人拦住细看,又发现两人截然不同。 这世上总有人像他们,却又没人是他们。 沈若锦颤着手拨开那人乱糟糟的头发,一张她日思夜盼的脸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即便他面黄肌瘦,跟三年前静时公子如玉,动若雄鹰矫健的模样截然不同。 小十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三哥……”沈若锦哑声唤道:“真的是你,三哥。” 一众围在四周细看的沈家军也喜极而泣,“真是三少将军!” “太好了,三少将军还活着!” 蒋淮安拼死带回来的人,正是沈三,沈知安。 沈若锦抬手摸了一把眼角,这里是西昌境内,方才士兵们喊大军即刻就到才把大半的飞鹰卫诓走,此地不宜久留。 她没时间哭,想扶三哥站起来,却发现他瘦得不成样子,昔日强健的身躯早已不见,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不知道三哥在西昌究竟受了多少罪,心痛如刀绞。 “三哥,小十来接你回家你。”沈若锦将人搀扶起来,眼睛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小十带你回家。” 另一边的士兵连忙帮着搀扶。 蒋淮安在旁边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让沈十终于找回了三哥,却见他病骨支离的悲喜交加中脱离出来,谈谈别的时。 而此时,昏迷多时的沈知安此时忽然有了苏醒的迹象。 沈知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他像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先是惊慌,然后立刻就挣脱了士兵搀扶他的手,又甩开沈若锦。 失去两人的支撑后,沈三重重地跌倒在雪地里。 可他好像完全不知道疼痛一般,也不认人,一边像野兽一样在雪地四处乱爬,一边反复念叨着“公主、公主……回去!我要回去!找公主——” “三少将军!” 被他推倒在地的士兵慌了,他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三哥……” 沈若锦惊了惊,她像是意识到了三哥如今好像心智有缺,但她不敢置信,只能放柔声音低声喊他,然后慢慢地接近他。 “我是小十,我是小十啊。” 沈知安四肢着地,如同兽类一般仇视众人,做随时发出攻击状,他对上沈十的双眸,忽然觉得头疼,痛苦万分地眯起了双眼,哑声道:“小……小十?” 沈若锦缓缓靠近他,“三哥以前最疼小十了。忘了谁都不会忘了小十的……是不是?” 沈知安往后退了一步,沈若锦又缓缓上前一步。 如此反复数次,沈三只往后退,并不攻击她。 但其他人想要靠近,都被他发狠发疯,弄得不敢再贸然上前。 “你们先不要靠近他!” 蒋淮安原本不想让外人知道沈三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可沈知安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了。 为了他只能说出他遇到沈三时的情况,“我潜入西昌王庭差点被西昌人发现,是公主暗中相救。而后我护送公主返回齐土,发现公主带着的十几人里,其中就有沈三……” 蒋淮安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当时的情形,直截了当道:“而沈三不知为何变得痴傻,只认得安平公主一人。” 第103章 小十保护你 “怎会如此?” “三少将军是沈家儿郎里最聪慧绝伦之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少将军啊!” 沈家军的士兵们听到这话都悲痛不已。 沈三少年有为,待人温和有礼,是所有沈家儿郎里最善排兵布阵,运筹帷幄之人。 昔日皎皎君子,军师般的天才少年。 如今竟变成这幅连人都认不得的痴傻模样。 谁也不知道沈知安这三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沈若锦心中大恸,眼眶酸涩到发疼。 可她什么都没说。 嗓子跟哑了一样。 完全说不出话。 早在从江边打捞起那些十瓣莲花灯的时候,她就有预感,三哥还在人世,不敢期盼,又日夜期盼。 如今人真的被蒋淮安带回来了,她比任何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碰,三哥就碎了。 三哥还活着。 三哥回来了。 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是不是痴傻,都是她的三哥。 只要人活着,找遍天下名医,总有治好的那一天。 “三哥……不怕,以前三哥保护小十。现在,换小十来保护你。” 沈若锦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这些年的温柔全都汇聚在一瞬给了三哥。 小十想去抱三哥,手伸出去又收回,她一直看着沈知安的眼睛,凤眸之中泪光涌动,只有善意和亲情。 沈知安对上她的双眸,仿佛被她的情绪感染,渐渐地,全身竖起的敌意也随之减去大半。 哪怕沈三忘记了从前所有的事,也不会当小十当做敌人。 即便脑海里没有任何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他还是会为这个人收起棱角。 “三哥,你这一路冻坏了吧?小十帮你披件衣服,好不好?” 沈若锦慢慢说着,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到沈知安身上,顺势将他抱住。 沈三一惊,一掌打在沈若锦身上。 其实力道并不大。 也不怎么疼。 但沈若锦的眼泪一下子就决堤了。 心疼得难以呼吸。 曾经剑挑数百人的少年将军,打人怎么会不疼呢? 三哥的内力没了。 身子骨也孱弱得很,连打人都没什么力气。 蒋淮安趁机上前,一个手刀把沈知安打晕了。 沈若锦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 “还是先把人带回去吧。”蒋淮安颇为愧疚地同沈若锦道:“沈三不受控制,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先把他打晕,强行带了回来。” 眼下也是。 飞鹰卫虽然已经撤走,但谁也说不准他们会不会走到半路就反应过来被诓了,又折返回来。 再者,西昌三皇子就在百里开外。 沈若锦撕下一片衣袖,当做发带把沈三乱糟糟的头发束起,“三哥现在这样,蒋兄能一路带着他已是不易。对了,你说护送公主回来,那公主现在何处?” 蒋淮安道:“我等一行人连夜离开西昌王庭,西昌三皇子亲自带人来追,一直追至距此百里外,安平公主毅然留下拦住西昌三皇子,命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带沈知安回西疆……” 蒋哥儿一向都觉得自己嘴笨,所以话最少。 此时提起安平公主来,也没多少话语,他只跟沈若锦说:“沈十,你带沈三回去,剩下的人可否交给我?我得去接公主回来,哪怕是死,我也要去。” 沈若锦还没说话。 士兵们都忍不住了: “安平公主留下拦住西昌三皇子?她一个柔弱女子,她怎么敢啊?” “听闻西昌三皇子残忍嗜杀,是西昌王所有儿子之中杀伐最重之人,安平公主这次暗中离开西昌王庭,于他而言无异于妻子出逃。” “怕只怕公主已经凶多吉少,我们现在过去也是徒劳……” “说什么废话!” 沈若锦直接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她说:“公主活着,我迎她还朝。公主若是香消玉殒,我就杀了穆成康给她殉葬!” “沈十!” 蒋淮安沉声喊她。 “此去危险万分!”蒋淮安道:“穆成康带的兵马不止飞鹰卫那点人。公主救过我,我得以死相报!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这种时候分什么你啊我的。”沈若锦打断道:“还有蒋兄,别动不动提死字,不吉利。” 蒋淮安被她一句‘不吉利’噎住了。 不知道沈十是不是嫁给秦小王爷之后,沾染了一些秦琅的习性,连说话都开始出其不意,堵人垭口。 沈若锦见他不说话,立马安排了几个士兵先送沈知安回遇水城,又着人头前探路。 沈三现在的状况必须尽快就医,耽误不得。 而她带出来的只有三百人,跟在西昌人的地盘跟西昌三皇子穆成康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智取。 救了公主,即刻就走。 片刻都不能停留。 等回到遇水城,一切都好说。 安排完这些,沈若锦才回头同蒋淮安道:“我知道蒋兄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于公于私,我要都要救安平公主。” 她正色道:“于公,她是大齐的公主,沈家是大齐的臣子,阿公有伤,三哥如今又成了这样,我理应去接她。于私,安平公主对三哥有恩,我理应报答。而且你也说了三哥现在只认得公主,我怎么都得把人接回来。” 沈十说得有理有据,公私合并。 蒋淮安无从反驳。 下一刻。 又听见沈若锦问他,“再说了,蒋淮安,你这一路累得够呛吧?腿软不软?你现在打得过我吗?” 她连发三问。 最后一句,为了顾全蒋兄的面子,刻意压低了许多。 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蒋淮安没回答。 但心中已经有数。 沈若锦就差让人把他和沈三一起护送回遇水城了。 蒋淮安最后只说了一句,“我方才已经调息过,内力恢复了许多,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接公主。” “好。”沈若锦没有不让他去,只问她:“你方才说安平公主就在百里开外?具体什么位置,你心中可有数?” 蒋淮安道:“具体位置不知,我能猜到大致的方向。” “有大致的方向也行。” 沈若锦对随行的士兵做了简单的安排,随即翻身上马,“走,我们去接公主。” 前路漫漫,不见日月,马蹄踏破这一路风雪。 沈十一行人不断地朝前去。 但愿,安平公主还活着。 第104章 回来 百里外,天江畔。 安平公主元思宁把随行的十几人就地遣散,让她们四下逃命去,只剩下她一个人被西昌三皇子穆成康亲自带兵追至此处。 车夫被身后的追兵乱箭射杀,马儿受惊失控,拖着车厢狂奔至江岸。 大雪之夜,四周白茫茫一片。 元思宁在车厢里被甩得颠来倒去,她强撑着爬出来,上了马背,试图控制受惊的马。 可她太瘦弱了,根本拉不住受惊的马,反而被它带着,踏进冰河。 马蹄踏碎了冰面,骏马连带着车厢都陷入冰冷的江水中。 元思宁用尽力气跃下马背,在冰面滚了一圈,往岸边滑去,直至被岸边的冰凌抵住。 而马儿陷进去的那片冰窟窿在不断地开裂蔓延…… “安平!回来!”穆成康大惊,朝元思宁甩出长鞭,厉声道:“抓住鞭子!” 元思宁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长鞭,在穆成康连人带鞭子往回拽的那一刻,她忽然又松开了手。 穆成康只拽回了一条空鞭。 元思宁已存死志…… 寒风瑟瑟下,西昌三皇子的手在轻颤。 做了三年夫妻,穆成康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看清过自己的妻子。 他们都说,齐人女子最会骗人。 穆成康从前也是这么觉得的。 三年前,他大哥穆成昊抓了大齐皇帝和两个大齐皇子,搅得齐人大败,奉上无数金银财宝,甚至把公主送到王庭来和亲。 穆成昊不知道钻得什么牛角尖,出家当和尚去了。 大齐把那什么安平公主送来,原本是要嫁给父王的,但巫师请示天意,说她跟父王命格不合,就让她嫁给西昌皇子。 二哥急着接受大哥留下的势力,娶了大哥的心上人,其他几个兄弟倒是争着抢着要娶。 但最后,娶公主这事落在了他这个西昌三皇子头上。 穆成康最不喜欢齐人女子。 齐人女子娇弱,麻烦,容易死。 还极善骗人。 穆成康讨厌安平公主,娶了她之后,也一直冷落,甚至不愿意看见她。 可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在王庭如同坚韧的杂草般活了下来。 她从不跟他的那些姬妾争宠。 别人上门找麻烦,她多半不予理会,真被惹急了,也敢拔金簪捅人。 穆成康真正注意到安平,就是那一天。 他的爱姬是王庭最泼辣的名花,自安平公主嫁过来之后,就觉得她的地位被威胁到了,常常在他面前撒娇告状,要给安平颜色瞧。 私下里扣些吃食用度,派人去安平帐里抢些好东西。 这些事情安平没来求助,穆成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无事发生。 次数多了,那爱姬就觉得安平公主是个软柿子,白瞎了一国公主的身份,那次闹得过火了,拿大齐战败说事,骂大齐人都是废物,那些齐人都该来西昌做奴隶。 一直神色淡淡的安平公主突然拔下发间的金簪,刺穿了那爱姬的喉咙。 鲜血溅了她一脸。 许是第一次杀人的缘故,她手抖得厉害,眼神却凌厉非常,“我乃大齐公主,你对我不敬尚可不与计较,敢辱我大齐,死!” 三皇子的爱姬就那样死了。 当时周遭所有人乱成一团,那些随同公主来和亲宫人婢女也吓得半死。 安平很害怕,也很冷静,随即安排人去禀报夫主,杀人现场一点都不遮掩,就那么明晃晃摆着。 人是她杀得,但她说自己并过错。 爱姬的家人闹得厉害,穆成康惩戒了安平一番,可自那之后,反而对这个大齐公主产生了兴趣。 金簪刺喉,一击必杀。 这是何其精准的手法。 安平公主根本就不会武功,也不会骑马,身若弱柳,自从来了西昌王庭之后,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同人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甚至在对人动手之前,都没有表露什么愤怒之色。 直到那一天,穆成康才发现安平公主不是寻常的齐人女子。 她并非一味忍让之人。 要么忍,要么狠。 这才是安平。 安平用金簪杀人之后,再没什么人敢去找她的麻烦,她依旧不会主动讨好她的夫主。 但穆成康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喝不惯羊奶,不敢骑马,喜欢在圆月之夜遥望星空。 她老是想家。 常常带着婢女去出去帮助老弱,她会些医术,身边那些人各有所长,且愿意把大齐的医理、织布和耕种之法传授给西昌百姓。 时间久了,那些小孩都愿意围着她学东西,喊她“仙女姐姐”。 小孩就是好骗。 穆成康就从来不觉得安平是仙女,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会想这大齐公主究竟有何目的? 有时候穆成康会装作路过,接上安平一起回去,次数多了,那些人就知道安平是三皇子妃,是大齐送来和亲的公主。 也有人因此远离她,但更多的人在安平公主的影响下,开始向往举世太平,再无战事,也想要去繁花似锦的大齐盛京看一看。 安平得空的时候总在做莲花灯。 临摹一本字帖。 穆成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地关注她每天做什么的。 部下开始明里暗里地提醒他,不能被齐人女子所迷惑,不断地送新的美人到他身边。 穆成康从不觉得安平能迷惑自己,直到一年前,她在他生辰那天亲手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 安平说在大齐,不管男女老少,过生辰的时候都要吃长寿面的。 穆成康没吃过长寿面,也没过过生辰。 他的母亲也是个和亲公主,只是小国来的,并不受父王爱重,生他的时候被其他姬妾害死了。 对父王来说无关紧要的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 但穆成康出生之日,就没了母亲,还被扣上了不祥之名,他能成为众人不敢轻视的西昌三皇子,全是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 那些姬妾爱慕他勇猛,想借他的势为家族谋利,有人赠他美酒,又热为他歌舞。 可从来没有人为他煮过一碗长寿面。 齐人女子,果真最会骗人。 那碗面,穆成康没有吃。 那一夜,他临幸了安平。 第105章 再也不见 成亲一年多,那是穆成康第一次留宿在安平帐中。 安平佯装从容,其实怕得直抖。 两人的身型相差太大,做那事的时候其实并不融洽。 但穆成昊就是莫名地兴奋。 他喜欢安平为他颤抖。 愿意做一棵参天的大树,让她攀附。 自那之后,穆成康就从暗中关注安平,变成了明面上。 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哪怕代表着两个国家,夜夜同宿,也没人能说不可以。 安平一直没怀上孩子。 穆成康以为她是身子弱,所以哪怕夜夜同寝,也一直没怀上。 后来才发现她在服用避子药。 因为这事穆成康大怒,冷落了她好一阵,白日里对她没有好脸色,晚上却又忍不住偷偷去她帐中看她。 安平这人外柔内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率先低头。 她只会远远地看你一眼。 让你看得见,抓不着,思之如狂。 偏偏穆成康就喜欢她不肯低头的模样。 骄傲的大齐公主被人欺负的时候不会哭,思乡的时候也不会哭,只会在他榻上落泪。 巫师曾对他说,三皇子命中有一劫,若能安然度过,必成当时皇者。 穆成康有时候也会想,安平或许就是他的劫数。 但,是劫数又怎样? 他只要把安平绑在身边,死死抓住,让她为他生儿育女,哪儿也去不了就好。 年初的时候,巫医给安平诊出了喜脉。 一直不想要孩子的安平,仿佛也改变了心思,开始好生将养,期盼着孩子的降生。 穆成康欣喜若狂,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这是他和安平的孩子。 因为母亲生他时难产离世的缘故,穆成康不愿让姬妾生下他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跟父王一样是个凉薄无情之人。 姬妾相争,他不会插手,更不在意那些人的性命。 但安平不一样,她腹中的孩子,是他期盼已久的。 也是把安平永远留在西昌的砝码。 安平就像柔和的风,再温柔亲和,也是握不住的。 他知道自己无法成为安平心中最重要的人。 只有孩子是母亲最割舍不下的。 穆成康几乎每天都要听孩子的胎动,亲手给孩子做了小木剑,编了摇篮。 他希望是个儿子,这样安平在西昌的地位就稳固了,等他再进一步,安平就是西昌的王后,他们的孩子会是西昌的太子…… 可一切都是假的。 那是安平给他编织的假象,她根本没怀孕,只是服用药物造成了假孕。 她做这一切,甚至愿意与他同房,都是为了护住一个人。 穆成康亲手做的那些小物件,每天轻轻趴在安平腹部听胎动的举动,桩桩件件都提醒他是个傻子,被安平骗得团团转。 遇水城沦陷,父王西去,他跟二哥拼死相争,最为险要之际,安平在这时候带着那人出逃了。 穆成昊还是从二哥得知此事的,他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摆在面前。 仿佛被人往心口狠狠刺了一刀,他气的想杀了安平,连夜带人追过来,引弓搭箭,箭已在弦上,却在瞄准她的那一刻,偏移了。 一路追击至此。 安平被受惊的马带到冰面上,最惊慌的人不是安平自己,而是穆成康。 “安平,你想死吗?快抓住鞭子,我拉你上来!” 穆成康再次把长鞭甩了出去。 身后上前的追兵随着三皇子勒马而止步。 这样极寒的天气,江面凝结成冰,人是可以在上面行走的。 但方才的马是飞跃到江面上,车厢直接撞碎了冰层,此时这一处已经开裂,靠近的人越多,冰面裂得更快。 元思宁身下冰凉一面,她已经被冻得没有什么知觉了,身体撞在冰凌上的疼痛也是麻木的。 这一路逃亡,她长发凌乱,衣衫也破败不堪,早已没了一国公主的端庄雅致。 西昌王庭和大齐盛京隔着千山万水。 回家的路,实在太远太远了。 她已竭尽所能,还是被阻隔在这天江之畔。 穆成康追上来了,被他抓回去,即便不死,也永困异乡,生不如死。 元思宁还是没有握住鞭子,她缓缓动了一下腿,试图坐起来。 她刚一动,穆成康的心就险些跳出来,嘶吼道:“别动!安平,别动!” 作为西昌人,穆成康显然更清楚这天江冰面是会吃人的。 其实元思宁也知道。 回家的路她描绘了千万条,每条路上的艰难险阻都曾预想过。 只要能带沈知安回家,多苦多难她都不怕。 只是此愿难成。 远离家国千万里,天意不与见归人。 如今她只希望蒋淮安能把沈三平安送回沈家,只要他们平安,也不枉她费心筹谋,以身作饵。 天江之水凝成冰,鹅毛大雪簌簌飞扬。 元思宁曾在沿江放了许多盏莲花灯,盼着这些莲花灯能把王庭的消息带回西疆。 如今她站在江面上,想着若是落入江中,死后能不能请江水将她送还故乡。 元思宁在西昌王庭的这三年,数不清多少次死里逃生,可离死亡最近还是今日。 许是人之将死,其胆也大。 她坐起来之后,一手撑在冰面上,又缓缓站了起来。 漫天雪花飞舞,安平公主临风而立,长发与衣裙共翩飞,犹如九天仙子降落人世间,下一刻便会随风而去。 冰面上的裂痕又增加了数道。 “我让你别动!” 穆成康目眦欲裂,翻身下马,直接朝着安平公主冲了过去。 身后众人连忙追上去拦住他,“三皇子不可!” “冰面危险至极!” “你不能过去啊!” 穆成康推开众人,不管不顾地走上前去,“安平,你给我听着!若你今日死了,我一定召集西昌大军和齐人死战到底,你想要两国太平,我偏不让你如愿!我会下令诛杀西昌境内所有齐人,见一个杀一个——” 元思宁轻声打断他:“安平只是我的封号,我的名字叫元思宁。” “思念的思,安宁的宁。” 她的声音随风传到穆成康耳边。 元思宁是大齐三公主,定下她作为去西昌和亲的人选之后,皇帝才封为她为“安平公主”。 穆成昊一直喊她安平,她就只当自己是要为家国牺牲的安平公主。 而今日,她要做回元思宁了。 家国已安,她自当归去。 回不去故土,也该心怀自由。 元思宁整理仪容,一步步朝冰裂处走去,“我是大齐的公主,即便做不成翱翔九天的凤凰,也不做西昌的笼中雀。” “穆成康,再也不见。” 第106章 不要丢下我 “公主留步!” 遥远的呼唤从江对面传来,掺杂在穆成康的咆哮怒喊声中,显得那样缥缈且不真实。 元思宁以为是冻糊涂了,耳边出现了幻听。 那样字正腔圆的大齐乡音,不像是会出现这里。 她没有理会穆成康,也没有抬头朝江的另一边看去,继续缓缓地朝冰裂处走去。 鞋袜都湿透了,冰寒刺骨,元思宁双腿在冰面上滑伤了,像是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子,分外艰难才迈出一小步。 风雪模糊了视线。 望不见前路与故乡。 她闭上眼,走向死亡,也走向自由。 “元思宁!” 这一次,那道声音忽然变得更清晰了,且直呼其名。 元思宁蓦然睁开眼,看见一个身着红衣玄甲的女子犹如空中飞燕一般从江面上飞跃而来,她足尖轻点冰面,穿过风雪,一路飞掠至她身前。 梦中乡音至,惊鸿照影来。 元思宁所踩的冰面已经开裂,一脚踏进了冰冷的江水里,来人一手执剑,一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从江水里拉了出来,掠至江边。 风雪出奇地大,来人墨发飞扬,衣袂飘摇,竟完全不似凡尘众人。 可她出手又快又狠,抵达江岸不等西昌人反应过来,直接就一通连环腿踹人夺马。 沈若锦打伤了几个西昌人,抢了马,将元思宁带上马背,“沈家沈十,替三哥来接公主回家。” “沈十……” 元思宁跟沈十同骑一马,坐在她前面,整个人几乎被她环抱着,“沈知安、你见到沈知安了吗?” “见到了。” 沈若锦将她搂得更紧,策马扬鞭避开那些西昌并朝另一边飞驰而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带人朝这边追赶而来的穆成康,这位西昌三皇子也真是怪,方才在江边跟安平公主对峙了那么久,既不射箭,也不补刀。 甚至沈若锦看到公主一脚踩进冰窟窿里紧张万分的时候,眼角余光好像瞥到那位西昌三皇子身形一晃,竟往江面上扑来。 只是她把公主从江水里捞出来,掠到岸边的时候,又看到一众西昌人将他们的三皇子拦得死死的。 她再看穆成康,又是站着的。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看错了。 只是此时,沈若锦也无心去细究这些,接到公主即刻返回,沿江东去,跟正朝这边来的蒋淮安等人汇合。 三哥如今心智有缺,醒来时反复说着要回去,要去找公主。 而安平公主,死也不惧,却在被沈若锦救下之后,第一时间问她见到沈知安了吗? 沈若锦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把人救回去,总归是没错的。 骏马飞驰在风雪中,她同元思宁说:“公主放心,我已经接到三哥,派人将他先行送回遇水城。” “遇水城……”元思宁望着漫天风雪,“过了遇水城,再往东行,就是大齐的国土了。” 就回家了。 “是,公主马上就能回家了。” 沈若锦策马急行,身后的西昌人追得紧。 她原本是跟蒋淮安等人一起绕道而行,但去前方探路的士兵说,西昌三皇子穆成康将安平公主逼到了天江之畔,公主看着柔弱,却是个烈性子,直接就上了冰面。 两人在江上对峙,公主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沈若锦哪还等得了,直接就下马,用轻功飞过江面来。 天江宽阔,若换作春夏之际,江水奔流,任她轻功再好,也不可能横跨江面. 好在如今是冬季,水面凝结成冰,且风雪如盖,雾大得看不清几十丈外的景象,她每隔一段路就落在冰面上再借势飞身而起,如此反复数次,终于赶在公主落水之前将其带离冰裂之地。 只是来时悄悄,可以躲过西昌人的耳目。 带着公主一同离开时,却如同一人身后坠着千军万马,丢不开也甩不掉。 “沈十,你带着我,走不掉的。” 元思宁的声音很轻,像是这一路逃亡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如今坐在回乡的马背上,反而越发理智。 公主说:“你把我放下,独自策马而行,或许还能活着回去。” 沈若锦没接话。 风雪这么大,她一张口,就是喝风饮雪的,实在不便多说。 “穆成康说过,他不会杀我。” 元思宁像是在给沈若锦一个,将她扔下的理由。 因为西昌三皇子不会杀她这个大齐公主,沈若锦可以为了自己活命,把她扔下。 沈若锦没有丝毫停留,带着元思宁飞驰在天江之畔。 千里冰封,万山沐雪。 夜色笼罩着一切。 只有她们这两人一骑,惊破这千层画卷,带来无数追兵将积雪踏的粉碎。 北风呼啸而来,山林间飞鸟走兽踪迹全无。 沈若锦把元思宁抱得更紧,“公主,你该不会以为我千辛万苦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然后丢下你吧?” 元思宁一时间没说话。 她全身冰凉,四肢已经冻得全无知觉。 人在即将离世之前,是有会一点预知的。 方才在冰面上,元思宁已经将自己这一生回望,舍弃的,放不下的,得到过的,永远不能再触及的,都那样清晰展露在脑海里。 在沈十说出要替沈知安接她回家的那一瞬,她也是欢喜的。 可下一刻,穆成康带人追过来,又将她从美梦中惊醒了。 是她骗的穆成康,真要清算,拿她的命就去。 不要连累沈十。 沈若锦不知道安平公主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被送到西昌和亲的这三年过得太苦,苦到了宁可死也不愿再活着的地步。 公主说穆成康不会杀她,但人若是还能活,何须自寻死路。 “公主。”沈若锦见她不出声,忽地喊了她一声,“你有没有发现?有你跟我同乘一骑,那些西昌人追击时都没有放箭?” 元思宁回头看去,看见穆成康带着那些人只是追,真的没有放箭。 “公主是没看见,蒋兄带着我三哥夺路而逃,后面死命追的飞鹰卫差点把他们射成刺猬。” 沈若锦在逃命途中,半是玩笑是跟元思宁说:“烦请公主继续给我当人肉盾牌,千万、千万不要丢下我。” 第107章 随我接应夫人 元思宁其实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也知道大齐皇室并不想迎回她这个嫁到西昌和亲的公主。 三年前的战败,是皇帝一生的耻辱。 也是所有皇室众人和官员权贵不愿回想的事,她若回到京城,每出现一次,便提醒他们一次,大齐曾败于西昌之手,奉上金银,割让城池,甚至送公主去和亲才缓过短暂的平静。 不回去是死。 回去也死。 元思宁心里很清楚,无非是多活几天,和少活几天的区别罢了。 所以她想着,死在回家的路上也挺好的。 这样,她就永远不会见到那些血脉相连的血亲其实并不希望她活着的嘴脸。 或许消息传回、大齐京城去,他们为了装装样子都得为她落几滴泪。 这样的话,她不必永困西昌王庭。 也算得上,两全其美了。 可她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沈十来了。 没说什么忠君护主的话,也不提把公主扔下有违臣子德行,沈十说有她在,穆成康不朝她们放箭。 沈十说的是:‘公主不要丢下我。’ 沈家人是懂得怎么拴住一个人的心的。 元思宁虽然没什么气力了,但是从沈十怀里挣脱,跳下马去还是做到的。 就像一个人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时候,寻死总归没人拦得住。 但沈十一句话,就让元思宁觉得,她得活着,至少活到沈十平安回去的那一刻。 她太懂身在异乡,飘零如萍的滋味。 那滋味太苦,她尝过之后,便希望这世上再也不要有人那么苦了。 沈若锦低头,看着元思宁把试图抬起的腿又放了下去,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是一个人执意要赴死,旁人是怎么也拦不住的。 她不怕穆成康,追兵再多也不怕。 只怕公主自己不想活了。 若元思宁自己放弃了生,那才是神仙来了都无力回天的事。 天渐渐亮了。 只是风雪重,天光极淡。 沈若锦带着元思宁飞奔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看着前面来了一拨人。 最前面的那人引弓搭箭,朝着她身后的穆成康就是一箭。 后者拔刀挡去,却也被那一箭逼停了。 两方人马在天江之旁遇上。 蒋淮安带人过江而来,一改先前被飞鹰卫追杀的狼狈模样,朗声道:“沈十,公主可还安好?” “蒋哥儿?” 元思宁的嗓音不够大,但她见到蒋淮安还活着,便知道沈知安应该也没事,心下稍安。 “公主尚安。”沈若锦带人上前跟蒋淮安等人汇合,“蒋兄来得正是时候。” 蒋淮安看了两人一眼,心说公主都冻得跟冰雕一样了,沈十怎么还能说出公主尚安这话来? 蒋哥儿接下身上的披风递了过去。 “我有,蒋兄自己披着吧。” 沈若锦没接,调转马头跟穆成康正面对上。 逃了这一路,可把她憋屈坏了。 这会儿正是热血上涌的时候。 “没说给你。”蒋淮安压低声音道:“我是让你给公主披上。” 没看见公主都冻成什么样了吗? “哦。”沈若锦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接过披风把公主裹了起来。 其实她这一路,几乎都把元思宁抱在怀里,偌大的披风罩住两人,大半风雪都挡去了。 但架不住公主体弱,仍旧冻得面无人色。 蒋兄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倒是细心之人。 “多谢。” 元思宁颔首,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同望向穆成康。 西昌三皇子手持横刀挡去箭羽,便再没收回,带着上千人,乌泱泱一片,犹如黑潮翻涌冲岸而来。 “安平,跟我回去!”穆成康的嗓音生硬无比,“否则,他们一个也走不了。” 沈若锦刚要回话。 身前元思宁抬头道:“你只能留下我的尸体,留不住活着的我。” 大齐公主的骄傲,从来不比西昌皇子少半分。 “我的决心,你方才已经见过。”元思宁的声音并不大,借风传到对面却异常清晰,“穆成康,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穆成康握紧手中的横刀。 身后所有西昌兵都跟着拔出刀来,只等他一声令下,便上前冲杀。 “有本事你就来杀,我元思宁就在这里。” 元思宁身后有沈十,还有一众大齐将士,早就不是一个人,心里也有了底气。 哪怕今日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大齐公主的头也不会朝西昌人低下半分。 “穆成康,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当着我的面杀了公主?” 沈若锦拂去公主发间的雪,一句话打破了两人的对峙。 蒋淮安立马补了一句:“还有我。” 一众沈家军道:“打他大爷的!” “我们沈家军以少胜多又不是第一次了!” “都接应上了,还想杀我们安平公主,西昌的熊瞎子想什么呢?” 穆成康身型异常高大,沈家军有个瘦猴最恨别人用身形压制他,嘴又毒,开口就用“熊瞎子”问候西昌三皇子。 两边怒火一触即燃。 穆成康举刀向天,高声道:“杀光齐人,夺回公主!” “杀光齐人,夺回公主!” 所有西昌兵异口同声地高喊,随着穆成康冲向沈若锦。 雪里拼杀,血溅江畔。 沈若锦一边要护着公主,一边跟穆成康颇有些吃力,索性一跃而起,将缰绳抛给旁边的蒋淮安,然后专心跟西昌三皇子厮杀。 穆成康看似要杀人,紧要时候却把刀一横,将沈若锦逼退数步之后,率先去抢即将落在蒋淮安手里的缰绳。 他的目标,其实是公主。 沈若锦在半空翻了个身,当即折返,缰绳已经落在穆成康手里,但她直接把元思宁拉下了马。 穆成康白白抢到了缰绳,眼看着沈若锦迅速将人带着退到大齐人的保护圈中,登时怒火更甚,“是你们逼我的,今日除了公主之外,所有齐人都别想活!” 话声未落,西昌兵后方忽然发出了一声剧烈的炸响。 然后就是两声三声……十来声。 火药炸飞众人,尘烟四起。 秦琅带着另一队人飞马而来,穿过尘烟与风雪,“接着炸,随我接应夫人!” 第108章 为夫来了 “接着炸!” “随主子接应夫人!” 隐卫们掏出雷火弹,齐齐往西昌人那边掷去。 雷火弹在人群里炸开,火光四溅,那些西昌兵瞬间死伤无数。 “我的天爷啊!这玩意扔出去就炸到底是什么?威力如此之大?” “是雷火弹!姑爷来了!姑爷带着他的雷火弹来接应我们了!” “江北霹雳堂的雷火弹,听说一枚可以诈死百人,厉害的很!” “价钱更厉害,听说一枚雷火弹就要卖到百金!” “咱姑爷有钱,真不是吹的!” 沈家军们看到姑爷带着人来接应,兴奋地直囔囔。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买雷火弹。 西昌三皇子带着数千西昌兵来追安平公主,而沈十只带了三百人潜入西昌境内接应,秦琅那一队也是三百人,加上他从京城带来的隐卫,也不过五百余人。 从人数上看,此举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但沈十最擅长的就是以少胜多。 秦琅忽然从后方杀出来,还把雷火弹这种杀伤力极强且十分昂贵的东西,不要钱似的哐哐乱扔。 随着沈家军喊的‘姑爷’一声比一声响亮,瞬间就把差点就把安平公主抢回去的穆成康再度隔绝开来。 沈若锦杀退几个西昌兵之后,转身看去。 秦琅自乌烟弥漫、漫天火光中飞马而来,瞬间就到了沈若锦面前。 四周所有人都在厮杀打斗。 他眼里只有朝站在雪地里的沈若锦,朝她伸出手,“夫人莫惊,为夫来了。” “秦琅,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沈若锦看到他忽然出现,既惊且喜,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她原本跟穆成康过招的时候,倒没怎么惊。 西昌男子大多身形高大魁梧,西昌三皇子又是其中佼佼者,其力远超常人,又是厮杀场里拼出来的铁血人物,沈若锦与之相搏,须得竭尽全力,与之拼命。 人在用尽全力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反倒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害怕。 真正惊到她的反而是雷火弹的爆炸声。 秦小王爷每次出现,动静都这么大,让人也不惊也难。 沈若锦笑着握住秦琅的手。 下一刻,她就被秦琅拉上马背,两人同乘雪白骏马,越过人群,朝穆成康冲了过去。 “照看好公主!” 沈若锦高声嘱咐道。 “是!” “公主好着呢,十姑娘您就放心吧!” 沈家军众人高声应道。 沈若锦打算跟西昌三皇子来个了断,免得他追杀蒋兄不成,又来追捕公主,抓不到公主,就想把她也一起解决了。 秦琅显然是最了解她此刻心思的人。 夫妻合力,飞马越过重重西昌兵。 秦琅一手牵着缰绳,沈若锦手握长剑,径直朝穆成康冲杀过去。 就在他俩即将冲到西昌三皇子面前的时候,不知道哪个隐卫扔了一颗雷火弹过来,还没落地在半空中就炸开了。 秦琅一把将沈若锦护在怀里,赶紧调转马头,朝另一边奔去,避开雷火弹爆炸的范围。 那一圈的西昌兵多半都被炸飞,穆成康直接翻身下马,在雪地连滚了数圈之后,倒地不起。 有西昌兵冲过去扶穆成康,惊呼道:“三皇子!三皇子您醒醒啊!” 喊声极其凄厉,跟叫魂似的。 秦琅避的极快,但马还是受了惊,带着他和沈若锦一气狂奔而去。 “秦琅!”沈若锦一手还提着剑,一手去抱马脖子,有些慌乱道:“马惊了!前面就是天江了,跳!” 秦琅被方才那枚雷火弹炸得耳鸣,有些听不清沈若锦在说什么,非但没跳,反而将她拥得更紧,“抱紧我!” “我说——马惊了,快跳!赶紧的!” 沈若锦提高嗓门又喊了一遍。 “什么?再抱紧一点?” 秦琅一手抱着沈若锦,用力地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 声未落。 这个纨绔小王爷硬生生用一只手把受惊的马拽得扬起两只前蹄,扬天长啸,止步于此。 这臂力…… 沈若锦随着马儿扬蹄瞬间被举高,不由得惊了惊。 若缰绳握在她手里,她还真没把握在马跃入冰面之前将马硬生生拉住。 秦琅抖了抖了缰绳,伸手抚摸刚受惊的马儿,以示安抚,“乖。” 马儿又嘶鸣了一声,暴躁不安得在原地打转。 沈若锦也伸手抚摸着马鬓,“乖,没事了。” 没事了。 “它没事,我有事。”秦琅抬起被缰绳勒出血痕来的右手,递给沈若锦看,“夫人,我手疼。” 秦小王爷在京城养尊处优惯了,他那手白皙如玉,比姑娘家的还好看。 来西疆这才多久? 又是冻伤,又是勒出血痕的。 简直伤痕累累。 沈若锦收起长剑,撕下袖子把秦琅的手包了起来,“我跟你马惊了,赶紧跳,你为何不听?” 若换做乔夏那般爱马之人,定会说马在人在。 让她弃马逃生,绝无可能。 但秦小王爷爱马归爱马,显然是做不到乔夏那种份上的。 秦琅看着她帮自己包扎,挑眉道:“什么赶紧跳?夫人不是让我抱紧点?” 沈若锦闻言,不由得抬眸看向他,“这等危急关头,自是保命要紧,我怎么可能让你抱紧点?” 秦琅道:“怎么不可能?” 沈若锦忍俊不禁道:“秦小王爷,你是耳朵坏了?还是……”脑子坏了? 秦琅抬起左手摸了摸耳朵,“都怪那雷火弹,差点给我炸聋了!” 远处。 不小心把雷火弹扔偏的那个隐卫站在原地,都惊呆了,“我这是……把西昌三皇子炸死了?” “你差点把主子和夫人炸了!” 钟黍飞身过去踹了他一脚。 “主子的马受惊跑远了,还不快追?” 隐卫和沈家军们无心再跟西昌兵缠斗,趁着穆成康被炸得死活不知,那些西昌兵也没心思再打,赶紧撤,飞快地追十姑娘和姑爷去了。 元思宁骑在马上,因为冻得四肢无力,只能被蒋淮安带着走。 两边人马瞬间分开,安平公主回头看了一眼。 只那么一眼。 大雪纷纷模糊了视线。 这三年的苦难,终于能就此翻篇。 元思宁没去管穆成康是死是活,也对西昌这片土地没有半分留恋。 她要回家。 久违了,大齐。 第109章 夫妻共饮 沈若锦和秦琅、蒋淮安等人顺利接回安平公主,连夜离开西昌境内,于两日后回到遇水城。 沈若锦特意让人提前回城报信,迎公主还朝这事,须得郑重。 得让城中官员如数出迎,二皇子元启作为唯一在此的皇族中人,也该有所表示,亲自出城来接。 但他们一行人按照约定好的时辰到了城门前。 城门前却空荡荡的,非但没人来接,连平日里出入城门的百姓都不见了。 这一日,雪停了。 罕见地出了太阳。 沈若锦在城门前勒马而立,不知道遇水城里这些人究竟是咱们想的。 早早进城去报信的士兵回转,“十姑娘,我进城去报信,说您和姑爷还有蒋哥儿把安平公主接回来了,可他们说二皇子突发急症病倒了,今日所有人都去看望二皇子了……” 秦琅嗤笑道:“二皇子突发急症?他来遇水城也好些天了,早不病晚不病,怎么就偏偏选在今天病了?” 沈若锦微微蹙眉,“别人不来,那我阿公呢?” 二皇子元启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接安平公主回来,只不过是碍于名声和兄妹名分,才没有站在明面上反对。 也难保心里没有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把安平公主接回来的想法,所以才没有横加阻拦。 今日安平公主已经到了遇水城外,元启病的这么是时候,很难让人不多想。 旁人碍于各种原因不来迎接公主,沈若锦都不在意,但一向最重君臣之谊的阿公没来,着实奇怪。 报信的士兵道:“三少将军回了遇水城之后谁都不认得……闹得厉害,谁都安抚不住他,老将军实在走不开……” 沈若锦闻言顿时心下一紧,根不能立马飞到三哥身边去。 沈知安被沈家军提前送回遇水城,找大夫医治,今日听来像是完全没有成效。 “十姑娘,本宫能离开西昌王庭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有没有来迎接也无关紧要,不必在此耽搁了,直接进城吧。” 安平公主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元思宁这一路骑马骑得两腿磨伤,在马背上多坐一刻都是折磨,沈若锦沿途给她弄了辆马车来,让公主可以在车厢里歇息。 此时隔着车帘,谁也看不到公主的面容。 公主也看不到偌大的遇水城,竟没有一个来迎接她的人。 不看也好。 少伤点心。 沈若锦思忖了片刻,正要开口。 “已经到了城门口,进城也不急在这一时。”秦琅看了沈若锦一眼,语气慵懒道:“赶了这么久的路,马儿也累了,且歇一歇。” 蒋淮安耿直道:“马起来不累。” “我累。”秦琅笑道:“蒋兄,你也累了。” “我……”蒋淮安正要回话,忽然意识到什么,生硬地改口道:“我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累。” 秦琅满意地点点头,抬手招来几名隐卫,低声嘱咐了两句。 隐卫立刻领命而去。 派人去办事之后,秦琅又从腰间解下酒壶递给沈若锦,“雪虽停了,但化雪比先前更冷,喝两口酒,暖暖身子。” “好。” 沈若锦接过酒壶,打开盖子就灌了一大口。 蒋淮安闻见了酒香,也有点馋酒,摸了摸腰间已经干瘪的酒囊,想着秦琅先前已经分过他一袋酒。 这时候再要,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秦琅笑着让人给蒋哥儿拿一份,剩下的给弟兄们分喝了,连马车里的公主都没落下,也送了一壶。 秦小王爷再不差钱,赶路途中,带身上的酒水也不多,分完之后,他自己就没得喝了。 沈若锦又喝了两口,将酒壶递还给秦琅。 后者就着她喝过的酒壶,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沈若锦见状,微微一愣。 什么都没说。 大丈夫自当不拘小节。 小夫妻,共饮一壶,也无不可。 一旁的蒋淮安干了半酒囊,正笑着说:“好酒。” 一看到秦琅喝沈若锦喝过的酒,脸色有些泛红,立马就别过头去。 喝酒就喝酒,怎么还当着他们这些外人的面谈情说爱? 欺负他没有夫人吗? 沈若锦喝完酒,低声问秦琅:“歇够了吗?” “没够。”秦琅不紧不慢地把酒壶挂在马鞍上,“再等会儿。” “等什么?” 沈若锦方才看着秦琅吩咐隐卫去办事,但是没听到他都吩咐了些什么。 大概能猜到,秦小王爷是让隐卫去找人出城来迎接公主了。 “等该来的人。”秦琅笑道:“官员权贵计较得失、权衡利弊,不来就不来。只要把公主到了遇水城的消息放出去,自有人会来。” 沈若锦立刻就懂了秦琅的意思,“你是说……” “遇水城中的大齐百姓!”蒋淮安忽然回过头来,很是佩服地看着秦琅道:“难怪你能做沈家姑爷,长得好看不说,还有钱,脑子也好使!” 遇水城里有很多从西昌国逃回来的齐人,也有先前在西昌饱受战火侵扰的那些人,百姓们不懂皇室在争什么抢什么。 但他们知道安平公主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太平日子,才去西昌和亲,追逐富贵荣华的人往往忘恩负义,活在苦难的人却总是把恩情记得最重。 二皇子不来迎接公主回归,没关系。 官员们不来,也没关系。 有百姓来,就足够了。 蒋淮安一激动,都不装看不到人家小夫妻新婚燕尔了。 秦琅微微颔首道:“蒋兄这话说的很是中肯,秦某当仁不让。” 蒋淮安顿时:“……” 秦小王爷见他不说话了,甚至还问:“还有吗?” 蒋淮安再次无言以对。 几人正说着话。 城门处忽然一阵兵荒马乱。 有一青年男子披头散发,穿着宽大衣袍从城中飞奔而出,他身上还缠着乱七八槽的布条,像是刚弄乱跳出来的,鞋也没穿,赤着脚在雪地里奔跑,摔倒了也知道疼一般,立马就爬起来,踉跄着继续往前跑。 身后一大群人追了出来,着急忙乱地喊:“少将军!少将军您慢点!小心摔着!” 沈若锦立刻就认出了赤脚跑来的青年男子是她三哥。 一直坐在马车里,端庄且安静的元思宁也立刻掀开车帘,朝来人看去,无声唤道:“沈知安。” 沈知安看到元思宁,呆滞而空洞的眼眸立刻就亮了起来。 他飞扑到车厢前,一遍遍地跟元思宁说: “公主、回家了……” “我、我接、公主……回家。” 第110章 迎公主还朝 “好,我们回家。” 元思宁这一路坐在马车里,想过无数次回到齐人所在之地的场景。 皇兄称病不来,她没落泪。 没人来迎,她也没哭。 看到痴痴傻傻沈知安赤脚飞奔在雪地里,却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元思宁朝沈知安伸出手去,想拉他上马车。 后者却只是拽住了她的衣襟,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公主”。 好似还不能确认眼前人,到底是幻是真。 “我在。”元思宁耐心且温柔,一遍遍地回应他,“沈知安,我在。” 沈若锦看着两人,愣了许久,才翻身下马想把三哥扶起来。 秦琅随之下马,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过去。 沈若锦一时间没再往前。 她终究不能相信,自小聪慧绝伦的三哥会变成一个痴傻之人。 他都痴傻到寒冬腊月,不穿鞋往雪地里跑了,竟还能认得出安平公主。 在沈知安往车厢上爬的时候,追逐他的那些人都冲到了马车前,沈老将军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出了城门口。 “知安,不可!” 沈毅人还未至马车跟前,喊声先至。 沈知安猛地松开了公主的衣袖,刚够到车厢就摔落下来,跌在雪地里。 元思宁一惊,立刻就要走下马车去扶他。 “不敢劳烦公主,你们去扶知安起来。” 沈老将军在距离马车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就让士兵们过去扶人。 安平公主闻言,止步于车厢前,再没有任何动作。 这里已是齐人的地界了。 不再是没人知晓沈知安身份的西昌王庭,没人会把沈三当做什么都不懂的痴奴。 难寻归路家的公主和被人欺负的痴奴,都在离开西昌王庭的那一刻,消失在这世间。 此后,她是她。 沈知安是沈知安。 没人希望他们之间有超乎君臣的羁绊,最好相见不相识。 哪怕,沈知安现在是个傻子。 沈若锦没等士兵们去扶,一个箭步冲过去,率先把三哥扶起来。 她低声道:“三哥,雪地里冷,你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 沈知安抬手就要挣脱。 “我是小十,你再看看,小十。” 沈若锦摁住三哥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眼睛是最能唤醒人心的。 沈知安看着她,怔了怔,一时间竟没有再度挣脱。 拿着鞋追过来的守卫连忙道:“十姑娘……您扶着些,鞋、我给少将军穿鞋。” 沈知安却不许那守卫碰触到他。 一下子就窜到了沈若锦身后。 沈三的双手还缠着破碎的布条,像是先前被人绑着,他为了逃出来强行挣断的。 许是这些士兵日思夜盼的,都是从前惊才绝艳的少将军。 而回来的,是一个痴傻的沈三。 他们一时间无法接受,更不知道怎么照顾他。 “我来吧。” 沈若锦一手扶着沈知安,一手接过士兵手中的鞋,蹲下去帮三哥船上。 沈知安下意识地缩了缩脚。 “知安,把鞋穿上。” 车厢上的元思宁嗓音轻柔地唤了他一声,朝他微微点头。 沈知安看了沈若锦一会儿,一把接过她手里的鞋,弯腰穿上。 他也没穿好,直接套上拖着走,再次扑到了车厢边。 沈若锦还没来得及拉住他。 沈老将军就带着一众沈家军到了跟前,“老臣沈毅,拜见公主。” “拜见公主!” 众人齐齐行礼。 武将屈半膝,如见天子礼。 元思宁原本要去扶沈知安,见他一下窜上马车来,坐在了车厢前,又收回了手。 公主见沈老将军等人如此郑重行礼相迎,也还了个半礼,“若没有沈老将军和诸位将军,本宫还不知何日能回齐土。诸位不多礼,快快请起。” 沈老将军坐在轮椅上,跪不下去,也起不来。 众将士又跪了一会儿,见老将军迟迟没有举动,都没有立刻起身。 秦琅上前道:“公主让你们起来,都起来吧。看我阿公做什么?阿公坐的是轮椅,你们要他怎么带头起来?” “差点忘了,老将军的腿伤还没好!” 李鸿振拍了一下头,赶紧招呼众将士起身。 卫青山也连忙道:“听公主的,都起来吧。” 沈老将军是追着沈知安出来的,原本想让人把他关着,自己来城外迎接公主,可沈三痴傻了也关不住,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一路往城外奔来,竟然找到了安平公主这里。 这会儿还上了公主的马车,倚靠在公主的裙袂上。 这让人瞧见了,让公主的名声怎么是好? “知安!”神老将压低声音喊他,“知安,下来!” 沈知安从前是最听祖父话的。 如今却根本不认得他。 不管这老头怎么喊,他都不肯下来,还往公主身边靠了靠。 沈老将军急得头顶冒烟,“你怎能如此冒犯公主?这般行径,成何体统?” 沈知安根本不听他的。 秦琅低声劝道:“阿公,公主都没说什么,您就别介怀了。” 秦小王爷说完,侧目看向自家夫人,给了她一个眼神:看,我帮你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沈若锦顿时:“……” 沈老将军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正说着话,后头一大群追着赤脚在雪地里飞奔的青年出城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百姓在问:“公主回来了?” “是三年前去西昌和亲的安平公主回来了?” “刚才那人赤着脚在雪里跑了几里路出城,是来迎接公主的?” 蒋淮安高声回答:“正是!” “没错!我等将安平公主接回来了!” 跟着沈十潜入西昌境内接应公主的沈家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安平公主回来了!” “传下去,去西昌和亲、让我等过上数年太平的安平公主回来了!” “公主大恩,我等铭记于心!” 人群里有人高喊了一声,“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然后,就是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到了城门前,拜谢公主大恩,山呼“公主千岁”。 安平公主瞬间红了眼眶。 皇室和朝廷忘记了她的牺牲,不在意她这三年的苦与难,百姓们记得。 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人群里,雪地上,寒冬依旧在,赤血仍未改。 沈若锦抱拳,朝马车上的安平公主郑重行礼,“沈家沈十,迎公主还朝!” “老臣沈毅——” “末将赵进——” “末将李鸿振——” “末将卫青山——” “蒋淮安——” “……” “沈十夫君秦琅——” 在场众人各自报上姓名,抱拳行礼,异口同声道:“迎公主还朝!” 第111章 兄妹相见 一声声的“迎公主还朝”从城门口传到了城中各处。 躺在榻上装病的元启闻声惊坐起,把随从下属喊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安排好所有人不得出城迎接?” 下属苦着脸道:“这、这原本是安排好的,可那沈三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然一路赤着脚飞奔出城,不仅把沈老将军和几个在府中商议要事的将领全都引出去,还……” “还什么?” 元启本来只是装病,这会儿却是真的头疼不已了。 “沈三发痴病,把城中百姓全都引到了城门口,那些百姓一听是去西昌和亲的安平公主回来了,纷纷跪地相迎,山呼公主千岁,所以才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 “这沈三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依我之见,殿下还是快些整理仪容,出去迎接一下安平公主吧,毕竟是兄妹,只要殿下稍稍露些病容,想来公主定然只会感动,不会多想的。” 几个下属都在劝。 其实沈十派人回城来传消息,明示二皇子和城中官员权贵出城去迎接公主的时候,就有人提出二殿下该去。 但当时持反对意见的人多。 二殿下来遇水城都没人出迎,在城中这些天也不见沈家军的尊崇,如今安平公主回来,他们倒是挺上心。 尤其是沈十,竟然还派人传话,支使起皇族中人来了。 元启抱着原本要去都不能去的心思,甚至下令让城中权贵将领都抓紧做手头上的事,用两国和谈最为要紧,片刻也耽误不得,其他的事都得暂放一边做由头。 哪知道沈家军那些人忙着忙着就全跟沈三跑了。 沈三又直奔安平公主而去。 现在闹得城中百姓都出去迎接了,二皇子还不去,这要是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元启只能暗自咬牙,“来人,给本皇子更衣。” 侍女随从们赶紧给二皇子装点了一番,换了身衣衫,又画出面容来,然后着急忙慌地出去迎接。 和亲公主归来,满街奔走相告。 城中几条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原本答应得好好的,说绝不出城迎接公主的官员权贵,这会子一个不落地出现在迎接队伍里,还携家带口,恨不得举族前来。 这些人在街上迎面相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尴尬转瞬即逝,立马就开始争抢起最前面的位置,还争得差点打起来。 “我先来的!” “放屁!” “明明是我先来的!” 元启在府门前看着那些权贵官员因为这事争吵不休,头顿时更疼了。 这天高皇帝远的地界,果真难管的很。 一个个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简直把阳奉阴违这招刻在了骨子里。 二皇子心里再恼火,也无济于事,他们一行人根本就出不了城,只能远远地看着沈十和秦琅那些人打马而来,左右将领护卫着一辆马车。 元思宁就站在车厢前,接受百姓们的恭迎朝贺。 有人撒花相迎,也有作诗咏赋。 西疆百姓对安平公主的尊敬,比他这二皇子多出何止十倍百倍。 “思宁!”元启心中计较着这些,面上却丝毫不显,他站在府门前,隔着好一段距离就开始朝元思宁喊:“思宁你可回来了!这三年,可太让皇兄牵挂了!” 这皇室兄妹相见,两旁百姓纷纷让出道来,沈若锦和秦琅等将领也退开些许,让公主的马车先行。 马车停在了府门前。 元启亲自上前搀扶三年未见的皇妹,所有随从侍女都十分有眼力见地站到他身后去,绝不抢主子的风头。 然而就在这事,一直坐在车厢前的沈三率先跳下来,一头把元启撞得连连后退。 二皇子猝不及防挨了一记铁头功,险些被撞得吐血。 “二殿下!” 身后随从侍女惊呼出声,好几个同手伸出手来,才勉强把人扶住。 “二殿下……”沈老将军惊了惊,连忙道:“知安他不是有心的,您也知道,他如今痴傻……” “不妨事、不妨事。”元启揉了揉胸口,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也怪我,太着急来接皇妹了,我这一脸病容,难看得很,许是吓到知安了。” 沈知安可一点都没被吓到的样子。 他看着这个忽然靠近公主的人,只有满脸的厌恶与敌意。 元思宁走下马车,将沈知安护在了身后,“皇兄病了?怎不好生歇着,外头冷,受了风寒加重病情可不好。” “是病了,越西边越冷,我这身子也实在有些受不住。”元启说着还咳了两声,咳完之后忽然话锋一转,“皇妹好不容易才回来,我就是病了也得爬起来接你,谁让你我是兄妹呢?” “那真是辛苦皇兄了。” 元思宁笑了笑,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位二皇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表面功夫做得好,会说场面话罢了。 “穿鞋了。”蒋淮安扫了二皇子脚下一眼,“看来也没多急着接妹妹。” 二皇子闻言顿时:“……你是?” 元启来遇水城那日,蒋淮安被沈十派出去,潜入西昌王庭接应公主和齐人去了。 两人还不曾打过照面。 二皇子跟大多数将领都混了个脸熟,唯独没见过他,但看这人站的挺前面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就只问其姓名。 在下属要出声呵斥的时候,元启还抬手制止了。 “蒋淮安。” 蒋哥儿直接报上大名。 “原来是你,我知道你!” 元启对这个名字也称得上是如雷贯耳了,曾有幕僚谏言,皇帝下旨召回沈毅和沈十,杨万雄又撑不起西疆军务,可以提拔小将蒋淮安,施以重利,收为己用。 但这个蒋淮安好像有点故意挑他刺的意思。 元启想收拢人,便摆出一副完全不计较的模样,笑着问他:“什么穿鞋不穿鞋的?你在说什么?” “他是说人沈三急着见公主,鞋没穿,头发也没束,手脚都被人绑住了,被那么多人看守着都能跑出来。” 乔夏从人群里一跃而出,她口舌伶俐,替寡言的蒋淮安把话说明白。 “您这不是好好地能下床吗?二殿下嘴上说着思念妹妹,怎么不早点出来接?” 第112章 不成体统 元启一句“本皇子抱病,因而不曾出城相迎”都已经到了嘴边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听见有人喊着“让让!让让!林某听闻二皇子殿下身体抱恙,林某心急如焚,特意找了几个大夫来,尔等速速让开,让大夫给二殿下瞧瞧。” 林家表哥带着十来个大夫从人群里走出,装作一副要攀高枝,对二皇子极尽关心的模样,催促着大夫们赶紧给二殿下看诊。 元启就是有病,也是这几天在遇水城忙得晕头转向、着急上火导致的,绝不是什么下不了榻的重病。 要是让大夫把脉,一准露馅。 虽说这会儿也跟被人当场戳穿没什么两样了。 但元启愣是在直接拒绝和硬着头皮继续装病之间,找出了第三条路,他说:“大夫来得正好,快给我皇妹瞧瞧,她自西昌归来,这三年受苦楚,又一路奔波劳累,可别落下什么病症才好。” 二皇子这话说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爱护妹妹的好哥哥。 元思宁也不是头一天认识这位二皇兄了,自然知道他是拿自己当说头,“多谢皇兄关切,我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在西昌王庭三年都熬过来了,要找大夫调理身子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倒是皇兄一向身体康健,在此突发急症,更需大夫立即诊治。” “对对对。” 李鸿振等人立刻附和公主的话,让大夫赶紧给二皇子诊治。 林修齐阴阳怪气地说:“二皇子千金贵体,有丝毫损伤我等都担待不起。” 沈老将军并不插话。 他老人家一直在忙着给沈知安使眼色,让他赶紧从马车上下来。 可别说是使眼色了,就是沈老将军打手势打出了一整套掌法,沈知安都没搭理他一下。 沈若锦看了看他们祖孙二人,又看了看公主和二皇子兄妹那边,前者没必要非得如何,后者林修齐已经在那掺和上了。 她只需在旁看热闹即可。 秦琅久在京城,早就看惯了这样的“热闹”,他甚至还接了一句:“二殿下身体有恙,岂是寻常大人能诊治的?” “正是这个理!”二皇子的随从正愁没借口回绝掉这些大夫为殿下诊脉,一听秦小王爷这话立马就附和道:“殿下千金贵体,岂能让这些民间大夫随意诊治,若是治出个好歹来,你们谁担待得起?” “二殿下是千金贵体?难道公主就不是了?” 乔夏反问道。 她不算正儿八经的大齐人,自然也不用惧怕大齐皇室的人。 二皇子那些随从一下子哑口无言。 元启正要开口解释。 又听得秦琅不紧不慢道:“来人,去请陆军医。” “不必。不必为了我这一点病痛如此兴师动众。” 元启这下是真装不下去了,陆军医是沈家军的人,医术高明,又难以收买。 这要是真把陆军医请来,当场说穿他装病之事,那真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二皇子心中斟酌着,立刻找补道:“我原本是昏昏沉沉的,下不来床,可一听皇妹回来了。我这身子竟顷刻间好了大半,能走动了,人也精神了。” 沈若锦觉得这位二殿下真不是一般地能演,不禁问道:“如此说来,公主莫不是身带福瑞?” 元启硬着头皮点头道:“定是,定是如此。” 秦琅适时开口道:“钟黍,将二皇子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下,等回京之后,复述给京城众人听。” 钟黍当即应下:“是,主子。属下已经逐字逐句地记下了。” 元启闻言顿时:“……” 草率了。 沈十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竟把他带沟里了。 他说安平公主身带福瑞,人又是先到的遇水城,这话这事若是传回京城岂不就成了他赞同把人接回来。 到时候父皇问起两国之事,元启这个二皇子也是沈十等人的同伙。 可元启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沟里了,想爬也爬不出去。 只能老实在沟里待着。 元思宁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二皇兄被前后夹击,演到差点演不下去。 众人在府门前围着公主和二殿下你一言我一句,最后 元启为了把自己故意装病、不出城迎接皇妹归来的事情掩盖过去,主动提起了犒赏三军的事。 这事数日前就已经放出话去了。 只是沈十和秦琅等人潜入西昌境内去接人,其他将领没那个胆量催促二皇子去办。 元启大手一挥,放话道:“今日皇妹回归齐土,乃是天大的喜事。我这个皇兄的,理应设宴为皇妹接风洗尘,传话下去,今日犒赏三军,举城同乐。酒肉管够,论功行赏!” “皇兄有心了。” 元思宁没有拒绝,坦坦荡荡地接受了。 在场的将领们笑着朗声说道: “二殿下大气!” “我等都是沾了公主的光,先行在此谢过二殿下!” “我就说二殿下来遇水城不会白来吧!” 元启面上与众人同乐,心里肉疼快要把牙咬碎了。 夜宴设在营中。 距离开始还有两个时辰。 沈若锦和秦琅等人同公主先行入府修整,沐浴更衣。 林修齐等二皇子等人走后,立刻带着一群大夫把沈知安围住,“这才是你们的正事。” 沈知安哪里肯让这些人靠近,一个后翻躲车厢里去了。 乔夏见状吓了一跳,“林修齐,你让这么多人围着沈三做什么?你不知道他现在……”最讨厌被人围着吗? “找大夫给沈三看病啊。”林修齐道:“刚才让他们给二皇子看诊只是顺便的事,我好端端的,怎么会替不相干的人去操劳?” 林家表哥是个办事极利落的。 沈知安才回遇水城两天,他就把附近所有能治痴傻病症的名医都找过来了。 但沈知安不肯离公主左右。 他躲进车厢里,还是元思宁哄出来的,让大夫为他看诊也不能急在一时。 不管沈老将军如何说如何做,他都不听,理也不理。 尤其是公主要沐浴更衣的时候。 沈三就蹲门口守着,怎么都不肯离开,更不许靠人。 “公主沐浴更衣……你怎能在此?不成体统!” 老将军又羞又恼,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沈若锦低声说:“阿公小声些,难道公主在里头沐浴,您在外头喊这么大声就成体统了么?” 沈老将军闻言顿时:“……” 秦琅给阿公递帕子,跟他说:“三哥虽然没以前聪明了,但也不算傻,至少他只黏着公主,没去黏着二皇子。” 沈老将军顿时:“……” 他看着小十和小十的夫君,越发头大。 这两人说的是劝人的话吗? 第113章 欺负我 沈若锦和秦琅一致表示: 是的。 林修齐带着几个大夫等在院外,拿着金条跟他们说谁能靠近沈知安,金条就归谁。 谁能诊出病症,金条翻倍。 若能救治,十倍百倍都不在话下。 大夫们一边说着“能为沈家的少将军诊治,是我等的荣幸。” 一边去摸金条。 天爷呀,是真的金条。 金灿灿、沉甸甸的金条。 名与利双重诱惑下,所有大夫都立刻对沈知安做出应对之策,第一步是成功靠近沈知安。 他们都被难倒在了第一步。 沈三不认人,准确地说,沈三不认除了安平公主之外的任何人。 他从前是最敬重沈老将军的。 祖父一个眼神,沈三都能意会出所有未尽之言来。 现在…… 沈知安根本不看沈老将军的眼神。 他坐在门槛前,对所有想要靠近的人充满敌意。 秦琅给他递了一块芙蓉糕,哄小孩似的,“来,三哥,喊我一声妹夫,这个就给你。” 沈老将军闻言,眼睛都睁大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姑爷还在要名分! 沈知安原本就伸出手去接芙蓉糕了,一听这话,立马就收回手来,不要了。 “是不是在西昌王庭待久了,不太会说汉话?” 秦琅俯身,同坐在门槛上的沈三说话,“不要紧,来,跟着我喊——妹、夫。” 沈三扭过头去,不理他。 秦琅绕到另一边去,继续道:“妹、夫。” 沈三直接背对着他,面朝屋门,然后抬手捂住了耳朵。 沈若锦见状,直接上前拿走了秦琅的芙蓉糕,轻轻拍了拍沈知安的肩膀,“三哥,给。” 沈知安扭头看她了一眼,默默地把芙蓉糕接了过去。 他只拿着,并没有吃,还一直看着。 “自家人给的,没毒。” 秦琅以为他在西昌王庭遭人迫害久了,不敢随意吃别人给的东西。 他从隐卫手里又拿过一块芙蓉糕,自己先咬了一口,又递到沈若锦唇边,“夫人,你也吃一块?” 沈若锦就着秦琅的手咬了一口,一边咀嚼着,一边用眼神示意沈知安放心吃。 沈知安眨了眨眼,还是没吃。 秦琅斟酌用词道:“三哥……够警惕的啊。” “警惕点好。”沈老将军眼眶有些发红,“他如今这幅模样,若不警惕一些,早就不知道被人害死多少次了。” 沈若锦闻言,顿时觉得口中的芙蓉糕味同嚼蜡。 祖孙几人在院中各怀心事。 过了许久。 梳洗过后的元思宁打开屋门走了出来。 一直坐在门槛上的沈知安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把那块芙蓉糕捧在掌心,递了过去,“公主,吃糕。” 俊朗如斯的青年言行犹如稚子。 却自有一番赤心在。 元思宁眉眼温柔地看着他,笑得比阳光还温暖,“公主不吃,知安吃。” 几步开外的沈若锦和秦琅,还有阿公顿时:“……” 敢情沈三不是怕芙蓉糕有毒,也不是喜欢吃。 是要留给公主吃。 “公主、吃。” 痴傻的沈知安很是倔强,公主不接那块芙蓉糕,他就一直捧着。 直到元思宁拿起那块芙蓉糕咬了一口,柔声跟他说:“芙蓉糕很好吃,知安以后……要自己吃,不要留给我了。我们回到大齐了……” 如今的沈知安还听不懂“我们回到大齐了”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不知道她们以后会有吃不完的芙蓉糕。 也有着不可跨越的身份鸿沟。 再也不是在可以无人的角落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早知道整盘端给他了。” 秦琅说着,抬手示意隐卫把整盘芙蓉糕都端给沈知安。 芙蓉糕,多的是。 但能让沈三安静下来乖乖听话的人,只有安平公主一个。 沈若锦看到这里,心中已经了然大半。 沈老将军心中好像明白了,但什么都没说。 元思宁摸了摸沈知安的头,让他去边上玩。 沈知安不肯走开,元思宁凝眸看了他一会儿,他就乖乖走开了。 沈老将军和一众守卫连绑带关都没能让沈三听话,公主一个眼神就做到了。 沈老将军更想叹气了。 若是从前的知安,或许还能高攀一下公主。 可他现在这样,连个正常人都算不上。 公主曾和亲西昌,此番回到大齐京城,本就地位尴尬,若跟知安过于亲密,传出点些什么,只会让人诟病公主作风不良。 元思宁缓步上前,同他们说:“知安平时不这样,或许是逃出西昌王庭的时候,我让蒋兄强行将他打晕带走,他后来怎么都找不到我,所以……有些害怕。” 沈老将军没说话。 沈若锦跟三哥重逢的那天,他醒来之后就一直说要回去,要回去找公主。 那般痴狂执拗,又哪里是“害怕”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秦琅走到边上继续逗三哥,让他喊“妹夫”,说只要他喊,以后每天都给他买各种糕点吃。 连带着公主那份他也包了。 沈三还是不理她,院中有棵梅花树,他三两下就窜了上去,折了一支梅花拿在手里比画着,目光却一直落在公主身上。 安平公主换回了宫装,衣着繁复,裙袂翩然,金钗步摇在鬓边摇曳。 皇室之女,金枝玉叶。 无法用言辞来形容的华贵貌美,雍容端庄。 沈知安看得愣住了。 眼前之人,熟悉而陌生。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此之后,公主再也不是他可以日日相见的公主。 秦琅跟着上了树,也折了一支梅拿在手里把玩,顺着沈三的视线望去,只片刻就移开了。 他的目光,只为沈若锦而停留。 秦琅问沈知安,“三哥在看什么?” 沈知安说:“公主。” 秦琅又道:“不看你祖父和小十?” 片刻后。 沈知安嘴里念叨着“小十”,忽然侧目,定定地看着他。 久久没有移开。 “我、没有妹夫。”沈知安喃喃道:“你骗人。” 话声未落。 他忽然拿着手里的梅花枝作剑,朝秦琅打去。 秦琅在树上一跃而起,掠上了更高的枝头,沈知安紧随而上。 随着两人起落,满树梅花离枝,飘然满院。 沈若锦飞身掠了过去,“秦琅,你好端端的,招惹我三哥做什么?” 秦琅从枝头一跃而下,揽住沈若锦的腰,站在漫天花瓣飞舞的梅花树下。 秦小王爷连叫屈的时候都眉眼带笑:“冤枉啊夫人,明明是三哥欺负我。” 第114章 赠花定情 “还笑,我看你也不怎么冤枉。” 沈若锦抬手,轻轻勾了一下秦琅的下颚。 是极随意,又带着些许撩人的亲昵动作。 她同秦小王爷说:“不许欺负我三哥。” “岂敢啊。” 秦琅薄唇轻勾,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沈知安蹲在树杈上,看着底下的两人片刻,觉得没他什么事了,又转过头去折更好看的梅花枝。 公主喜欢花。 公主在西昌王庭吃不惯也住不惯,只有那些盛开的花儿能让她开心。 沈知安每天都会偷偷出去给公主摘花。 现在他不用偷偷的了。 就是底下那个叫“妹夫”的人,怪烦人的。 现在有人制得住他,沈知安就一心折花去了。 还有一个孙儿活着,沈老将军就已经很满足了,不管沈知安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嫌弃。 只是知安这般粘着公主,实在不妥。 这会子在遇水城,天高皇帝远的还好说,若回了京城…… 元思宁看着沈知安穿梭在梅花树间,像是早就猜到了沈老将军在担心什么一般,柔声道:“沈老将军放心。我与知安,形同兄妹,在西昌王庭只有相护照应之谊,并无其他。” “公主。”沈老将军梗了一下,“老臣并无他意,只是知安如今痴傻,不懂事……” “知安没有不懂事,在西昌王庭的时候,他从来没给我添过麻烦,还一直保护我。”元思宁说:“若没有知安,我未必能活到今日。” 沈老将军正色道:“保护公主,是臣子的应尽之责。” 元思宁微微一笑,“说知安痴傻不懂事的是您,说保护公主是臣子应尽之责的也是您。” 沈老将军老脸一红。 知安都成这副模样了,哪还知道什么为人臣,该尽什么责。 所做的一切皆出自本能罢了。 元思宁同老将军说:“我到西昌王庭一年多的时候,才偶尔从奴隶市集上遇到了知安。知安生得好看,卖他的人欺他痴傻,又打又骂,要把他卖给西昌贵族赏玩,我买下他将他装扮成婢女一直留在身边……” 曾经的沈知安风姿出众,那时候尚年少的元思宁被皇姐皇妹们拉着,偷偷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隔着纱帘遥遥看过一眼。 翩翩少年,风华正茂。 待宫人内侍都那般温和有礼,那双眼没有半点功利与浑浊,仿佛神仙客误入尘网中。 只一眼,便足够她铭记很多年。 足够后来的她和故土隔了千山万水,也能在西昌的奴隶堆里认出他来。 瘦骨嶙峋的痴傻人儿,被打的满身是伤,对谁都充满敌意,元思宁把他买下带回去,也曾被误伤过。 元思宁不是沈十,不是沈知安最疼爱的妹妹,她和沈知安有后来的相依为命,是她用无数的耐心和陪伴换来的。 但这些,公主一个字都和沈老将军提。 元思宁缓缓道:“知安许是被我打扮成女子太久了,心中没有男女之别,在王庭时又与我相依为命,故而对我格外亲近。” 安平公主这些话说的很平静,在西昌王庭的艰难困苦全都一句带过。 西昌人生的高大,也有不少女子身量极高,沈知安生的好看,被元思宁买下后装扮成婢女,日日带在身边。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穆成康常常跟沈知安打照面,见他神智有缺,也想不到眼前的婢女会是沈家沈三。 元思宁跟沈老将军说,她沐浴的时候沈知安守在门外并非冒犯,而是在西昌王庭的时候,有过一次不太好的经历。 有天夜里,她在帐中沐浴,穆成康醉酒闯入,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折腾了她一夜。 那一夜她生不如死,第二天险些没命。那次之后她每次沐浴,沈知安都在后面守着,已然成了习惯。 这事元思宁简单地提了一句,让沈老将军不要怪罪沈知安。 她说:“他只是病了。如今回了大齐,待日后寻得名医,必有恢复如常的那一天,老将军现下无需苛责于他,等他好了,一切自然都会回到原位。” 沈老将军顿了顿,最后只说出一句,“公主说的极是。” 沈若锦和秦琅在不远处,把两人的谈话尽收耳中。 两人谁也没有走过去插话。 沈若锦仰头看着还在梅花树上挑挑拣拣的沈知安,“三哥,你已经折了好几支了,再跳几下,这梅花树就秃了,快下来吧。” 因为沈知安在树上窜来窜去,院中落花如雨。 很快就积了一地的梅花瓣。 沈知安抱着满怀的梅花枝跳下树来,看见沈若锦在跟前站着,在想要不要分她一支。 沈若锦笑着指向他怀里最长的那一支,“我要这支。” 沈知安慢慢地抽回来递给她,然后就转身朝公主那边奔去。 “那我呢?”秦琅一个闪身拦住了他,“方才我给你分芙蓉糕吃,三哥折了梅花不给我,这也太不公平了。” 沈知安拧眉做思考状,最后挑了一支最短的塞给秦琅,也不管他喜不喜欢,给了就跟完成任务似的,立刻飞奔向元思宁。 “公主——花。” 沈知安跟小孩献宝似的,把满怀的梅花都献给公主。 “这梅花开的极好。”元思宁伸出双手接了过来,微微笑道:“知安好会摘。” 沈知安怔怔地看着她,许久都没动,也没说话。 沈老将军在一旁看着两人。 心中五味杂陈。 心疼知安变得痴傻,又明白知安如今这样,公主怎么可能跟他产生什么羁绊? 是他想多了。 “三哥好偏心啊。”秦琅把玩着那支最短的梅花,顺手递给了沈若锦,“他把好的都给公主了。” 沈若锦对上他的视线,心道:我怎么觉得…… 秦小王爷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以前三哥只有小十一个妹妹,最疼小十。 死里逃生一回,人变得痴傻了,也跟公主相依为命,说是形同兄妹,但远比兄妹相处更密不可分。 她装作听不懂,把自己手里那支最长的递给秦小王爷,“那我这支给你?” “好啊。” 秦琅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伸手接了过来。 他上前半步,含笑同沈若锦耳语道:“古有赠花定情一说,夫人的这份情意,为夫收下了。” 第115章 好沈十 赠花定情。 还好阿公没听见,不然又不知道要为公主和三哥的关系愁成什么样了。 有公主在,沈知安乖顺了许多,让他去换衣服就换衣服,让束发就乖乖坐着不动。 沈老将军看不了让公主给知安束发,只能想着他们在遇水城也待不了几天,此处没有外人就任何他们去,先行转身离开了。 沈若锦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 三哥跟公主在一起的时候很安静,像是刺猬把全身的刺都收了起来。 他们两人一个坐在铜镜前,一个拿着玉梳为他挽发,仿佛不知门外乌金西坠,天色将晚。 是逃生路上,一脚踏进鬼门关之后,又侥幸生还得来的一点温情时光。 缓缓流淌的岁月静好。 沈若锦也没打扰她们,就静静地站在窗边。 秦琅陪着她站了好一会儿,“要不,我也试着替夫人挽发髻?” 这秦小王爷真是! 沈若锦笑了,“不劳烦夫君了,你我这一路风尘仆仆,还是先沐浴更衣吧,待会儿还要与将士们共饮同乐。” 秦琅道:“战事大捷,公主归来,是该好好庆贺。” 沈若锦跟他一道转身离去。 刚走出去没几步,她就听见秦琅话锋忽转,问道:“一起洗?” 沈若锦横了他一眼。 什么都没说。 但眼神已经把秦小王爷是个风流客调侃了一番。 若是时间充裕,处地适宜,其实沈若锦也不介意跟他一起洗。 只是现在,显然不太合适。 “知道了,改日。”秦琅手捧两支梅花,不紧不慢道:“我都记在账上了,夫人休想赖账。” 沈若锦顿时:“……” 这种事,秦小王爷竟然还记账? 真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秦琅把那两只梅花带回屋子里去,找了个白瓷瓶插上,一短一长,斜插着,出乎意料的风雅。 他把花瓶放在桌上,又移到了窗边,找了个最合适的位置摆着才去沐浴更衣。 沈若锦这几天风里来雪里去的,一路奔波,洗了个半个时辰才洗完。 换了衣衫,拿玉簪随意挽了个发髻,顿时一身轻松。 天色渐渐暗下来。 很快就到了三军共宴时辰。 今日天公作美,大雪停了之后,出了太阳,雪化了许多。 夜里冷归冷,在军营里升起篝火,将士们围火而坐。 火光映红了一张张脸,火头营杀猪宰羊,把整盆整盆的肉往将士们桌上搬。 酒也是整坛整坛的。 把好久都没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士兵们馋的不行。 元启盛装而来,作为皇室之子,端起酒碗与三军同乐,说了些“将士们劳苦功高,大齐能收复失地,让西昌人低头来和谈,全都仰仗诸位在战场上奋勇拼杀!” “皇上有旨,待和谈商定,有功之人即刻进京受封赏,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落下!今日本皇子再次代父皇犒赏三军,酒肉管够,诸位尽管放开了吃、放开了喝!” 这话说的还算有良心,能活到现在的士兵大多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身边的兄弟不知死了多少轮,就盼着边疆安定,能领些军费回家置办些田地屋宅,安度余生。 二皇子一向会说场面话,也深知沈家在西昌威望极高,先笼络、实在笼络不成,就只能换人执掌西疆兵权。 死了一个杨万雄,不是还有刚崭露头角的蒋淮安,一直在沈毅麾下做事的卫青山、李鸿振他们吗? 这么多人,总有一个能为我所用。 元启算盘打得响,借着犒赏三军,试图跟将士们打成一片,还端着酒杯跟沈老将军套近乎,“老将军,这一杯我敬你,没有你们沈家就没有今日的西疆。你腿伤未愈,不必饮,我干了。” 声落,二皇子直接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 “二殿下好生豪气!” 一旁众人立马拍手叫好。 “老臣愧不敢当。”沈老将军说着也端起了酒杯。 “军医说了,阿公还饮不得酒。只是二殿下敬的酒,不喝也不合礼数,我代阿公喝。” 沈若锦起身走到沈老将军身侧,接过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她今夜没穿玄甲,身着紫衣大袖,月白罗裙,白玉簪挽起一半如墨般的青丝,隐在绝对武力下的美貌就这样显露了出来。 如此美人,饮烈酒,豪气干云。 “好沈十,不亏是沈老将军的外孙女!” 元启笑着赞了一句。 安平公主也在席间,她为国和亲受百姓爱戴,在这样的场合也不能像他一般跟军中将士喝成一片。 到底是男女有别。 元思宁来了这里,也只能当个摆设。 然而,安平公主根本不在意这些,沈知安不喜欢被人围着盯着看,不肯跟沈老将军坐,要跟公主坐。 元思宁耐心地跟他说着,这些将领里都有谁,哪几个是他从前熟识的。 沈知安其实并不想知道那些人是谁。 但公主说话。 他总是听的。 很认真地在听。 沈若锦在那边给阿公挡酒,元启敬完老将军,又敬沈十。 元启笑着称赞她:“古有巾帼不让须眉的传奇女将,我从前只在书中见过,直到来了遇水城。沈十,这杯酒,我敬你。” “殿下美意,沈十先干为敬。” 沈若锦没跟他客气,早喝早完事。 她举杯一饮而尽。 “爽快。” 元启笑着说道,又把目光转向了沈知安。 沈毅伤重,喝不得酒,沈知安痴傻,都不愿同人说话,更别说喝酒了。 二皇子迟迟没法让沈家祖孙听话回京,就让人在酒里下了点药,接着今夜所有人都放低戒心,把人灌倒弄回京城去再说。 在元启把沈知安当做下一个敬酒对象的时候,沈若锦边上的秦琅忽然起身,拎着酒坛朝元启走去。 “殿下自京城千里迢迢来到遇水城,连日忙于政务,还要负责和谈,都忙到身体抱恙了也不忘犒赏三军。实在勤勉令人汗颜,有殿下在,实乃我等的幸事,这酒理应我等敬殿下。” 秦琅一上来就给元启带高帽。 他不等二皇子接话,当即又道:“我等对殿下的敬重,这小小酒杯哪里够盛?来人啊,换大碗。” 第116章 醉了 隐卫立马就端了两叠大碗上来,在二皇子桌上一字摆开,摆了两排,一共十八只。 秦琅拎着酒坛走过去,开坛倒酒,转眼间的功夫就将所有酒碗的都满上了。 纨绔小王爷饮酒作乐的本事远超这些久居苦寒之地的将士们,连倒酒的姿态都比别人多了几分恣意风流。 月悬高空,星辰点点。 夜里风来,吹得篝火跳跃上涌。 秦琅眸中含笑,把二皇子来了遇水城之后做的事一一道来,他睁着眼睛瞎夸,把元启做的那些糟心事,说成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你给我喝。 二皇子这人相当会审时度势,明明是奉了皇帝明旨来传沈家祖孙进京受审的,他来这里这么久,愣是没把那道旨意拿出来,只口头上让沈家祖孙早些回京去。 沈老将军一装病,二皇子便没再提那事。 如今西昌使臣已经来遇水城和谈了,安平公主也安然归来,那么犒赏三军之后,元启必然要重提皇帝召沈家祖孙回京之事。 可他今日没提。 事出无常必有妖。 秦琅看二皇子给阿公敬酒、给沈十敬酒,一转头还要朝着痴傻的沈知安去,看着是给三个人敬酒,其实是朝着沈若锦一个人去的。 说白了,二皇子就是想灌醉沈十。 沈十一旦醉倒,元启便可以派人将她绑了直接送回京城,沈老将军一心忠君,定然不会反抗,沈三如今什么都不懂。 至于秦琅,在元启眼中大抵也只是一个“只能有福同享,不能有难同当”,见夫人有难,就会立刻各自飞的无良夫君。 秦小王爷在京城风评不佳,花楼里的歌姬舞娘都怨他“生来一副多情貌,却是个薄情人”。 元启会这样看待秦琅,其实也不奇怪。 毕竟,普天之下,谁能想到秦琅是个痴情种呢? 他看穿了元启心里的算计,好话连篇,平日不爱搭理权贵子弟的人,一旦愿意说些好听话,那真是谁都扛不住,凤凰听了都得乖乖往笼子里钻,猪都被他哄上树。 元启被奉承地通体舒畅,大碗酒也端起来就喝。 随从们想代二皇子喝,也被秦琅一句“我这酒只敬殿下”给挡了回去。 “好。”元启更喜欢听秦琅说话了,一大碗酒说喝就喝。 二皇子离了京城之后,来跟这些长年守在边疆的莽夫打交道,总是不尽如意,花了银子给了笑脸还什么都得不到。 像秦小王爷这般有眼力见,能办实事,还会说话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元启想着沈家祖孙拉拢不来,那就跟秦琅打好关系,镇北王府的小王爷,又是沈家的姑爷,日后北境和西疆的兵权他都能凭借身份占上三成。 这样重要的人,别说是用大碗喝酒,就是整坛整坛地喝,那也得舍命相陪。 沈若锦看着今夜明显有些不对劲的秦琅,暗暗猜出了几分,元启今日连连给沈家人敬酒,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秦琅现在哄着二皇子端着酒碗一碗接着一碗地喝,显然也……没安什么好心。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落在了姑爷身上。 片刻后,在场所有人见姑爷都带头给二殿下敬酒了,立马就一拥而上。 虽然很多人都不理解姑爷为何要一直给二皇子带高帽,但姑爷这样,必然有他的理由。 于是。 以李鸿振和卫青山等人为首的将领们,排着队去给二殿下敬酒。 众人敬酒的时候,还猛夸二皇子,为了有句新词夸人,简直是绞尽脑汁。 真话假话,正话反话全都掺在一起说。 将领们说:“多亏来遇水城的是殿下,要换做旁人,说不定早就拖后腿把我们拖垮了。” 林修齐更夸张,直接上最高奉承“,殿下勤政爱民,日后若继承大统,是我大齐百姓之福!天下之福啊!” 元启嘴上说着:“这样的话不能乱说,慎言!” 酒是一点都没少喝。 上扬是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蒋淮安上去敬酒的时候,实在是夸不出来,憋半天憋出来一句,“殿下带来的酒,是好酒!” 众人哈哈大笑。 元启拍着蒋淮安的肩膀,“既是好酒,那就多喝些。今夜好酒管够,诸位尽情畅怀痛饮!” 乔夏也跟着凑热闹,“二殿下真是龙马精神,好酒量啊!” 裴璟和慕云薇也在场,两人在伤兵营里帮着照顾伤兵,代写家书,也算深入将士们之中,得了二皇子特许,给他们夫妻俩一张小桌子,同饮同乐。 但是过来感谢他们、跟他们两说话的,只有那些没有品阶的普通士兵。 不像二皇子那边,所有将领官员围着他敬酒。 两边简直形同完全不同的对比。 慕云薇看到沈若锦在人群中央,篝火照在她身上,仿佛整个人都会发光。 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只要有沈若锦在的地方,她慕云薇就什么都不是。 哪怕后来,沈若锦被人沈家人接到了西疆,那些邀慕云薇前往的赏花宴、诗会,也总有人问你家二姐姐真如传闻中那般吗? 不管传闻是好是坏,沈若锦这三个字仿佛无处不在,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慕云薇恨死她了。 可真的遇到危险,差点没命的时候,又是这个最讨厌的人出手救了她。 慕云薇现在看到沈若锦,就心情复杂,仿佛百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裴解元倒是一副很愿意跟普通士兵打交道的模样,代写家书好些天,他还记住了好些小兵的名字,被人感谢的时候,还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来。 这些小兵对此很是诧异,越发觉得这位裴解元人好,一点也没架子,谁来敬酒他都不拒绝,好像是真的把他们当朋友,眼中也没有那么多的高低贵贱之分。 酒喝着,肉吃着。 有人在篝火旁敲起鼓,弹起了胡琴。 众人听着曲声,回忆起这些年边疆的战事,也憧憬不久之后就能归家去,许多士兵都已经开始想婆娘孩子热炕头的美事了。 酒过三巡,月悬中天。 元启喝醉了,他那些随从也一一倒头不起。 将领们为了灌醉二皇子等人也没喝酒,七倒八歪地坐了一地。 盈盈火光下。 沈若锦从席间起身,避开众人的视线,提着两坛酒,牵了一匹马,披星戴月地朝落月关的方向赶去…… 第117章 碑林似山脉 落月关外,万英山。 远看碑林似山脉。 无数的无名碑从山脚立到了山间,沈若锦的舅舅和兄长们就长眠于此。 这些无法回家的将士们,全都被埋在了这里,很多尸体都分辨不出究竟是谁的,所以也就没有刻上名字。 而沈家儿郎,是为了防止西昌人挖坟掘尸,所以也没有刻名字。 沈若锦一年没来,山上又多出好些新墓碑。 此时已是凌晨,但冬日里,天亮得很慢。 她将马拴在山脚下,拎着两坛酒,一步一步踏上石阶,朝万英山的最高处走去。 舅舅和兄长们的尸身是她从尸山血海里一个个翻找出来,亲手埋葬的。 长兄有个很喜欢的姑娘,为心中所念,在西疆将军府里种了两株红梅花。 他等西疆安定,他就回去跟人提亲。 二哥爱马,生平最大的愿望是世上太平之后,去乔家学他们家的驯马之术。 三哥说他等不打仗了,他就去考状元,沈家满门武将,总被那些文官克扣军饷,他得去整治整治朝堂。 四哥轻功绝佳,做梦都想游走于江湖之间,做大侠。 五哥说他没什么大志向,就喜欢给小十做好吃的,他以后若是不做将军,就开家酒楼。还得是全天下最大的酒楼,把最好吃的东西都做给小十吃。 六哥……六哥说他那双手,是天下无敌的巧手,哪怕是做些小玩意,也能引得众人疯抢。到时候他也不用去赌场赢钱,把给穷的叮当响的祖父和老子拿去贴补士兵了,光是卖手艺都能赚得盆满锅满了。 闲暇的时候还能到处去砸人场子,什么赌场、竞技场,他一个月砸一个,一年就是十二个! 七哥不喜欢西疆的风雪,他喜欢江南,常念江南好,要去江南养老。 八哥最爱兵器,一心想着拜入神兵山庄做关门弟子,把几个哥哥的兵器全都熔炼了,因为他打不过拿着趁手兵器的兄长们…… 九哥最爱美,曾听闻秦琅是盛京第一美,还曾生出过比较之心,问小十以前有没有见过秦琅,问小十“我与秦琅,孰美?” 那时候的沈若锦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我九哥美。” 然后九哥就被四舅舅拎着耳朵,拉到练武场上揍了。 四舅舅说男子说什么美不美的,男子就得英俊勇武,你一个少将军,跟在京城的纨绔小王爷比什么? 二舅舅总是拦着他大儿子,三舅舅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让儿子过去按着小九。 可是现在,最爱美的九哥长埋黄土,皮肉早已腐烂,只剩下森森白骨。 沈若锦提着酒走到山顶,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心头。 他们好像已经离开很久,又好像一直在她心里,从未走远。 冬日里草木凋零,将亮未亮的晨间,寒风瑟瑟。 碑前积雪初化,沈若锦弯腰扫去那些枯枝烂叶,在最左边的三舅舅面前停下。 “好久没来看你们了。” 她低声说着,打开酒坛,往地上倒酒,“三舅舅最贪杯,这第一口,小十先敬你。” 然后依次往右,酒水不停地倾倒在地上。 到了第二排兄长们碑前,沈若锦又打开了第二坛酒,“前两天我见到三哥了,他还活着,只是有些不认人,等我找到名医,将他治好了,就让他来看你们。” 山间无人,只有寒风拂过树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与之相应。 “我总觉得,尚在人世的不止三哥,不管你们在天上还是在底下都使使招,让我早点找到他们。” 沈若锦倒光了酒坛里的酒,随手把空坛子里搁到了一边。 她今夜也喝了很多酒。 烈酒灼喉,也灼心。 她忽然很不想做懂事的沈若锦,她想做被舅舅和兄长们宠着惯着的小十。 可时光是最无情的东西。 一旦逝去,永远无法回头。 阴阳相隔,天地鸿沟。 “阿公让我走,他想一个人回京受审,一个人承担所有。可我是沈十啊,我是沈家人,事情也是我做的,阿公那样老了……” 沈若锦靠着墓碑,缓缓坐到了地上。 她有些醉了,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她说“遇水城到落月关原来只要半夜……” 她说:“今夜好冷,夜风好大,吹得小十脸疼……” 冷的又何止是今夜。 这三年,风霜雨雪,让一夜之间长大的沈十,以为自己早已刀枪不入,无坚不摧。 可她也才十八岁。 也曾是个在舅舅和兄长们跟前撒个娇,就能得到星星的小姑娘。 沈若锦把脸贴在冰凉的墓碑上,轻声呢喃: “你们都是骗子,说好了我及笄那天,你们都会回来的……” 不管她说什么,这些墓碑都不能给她半点回应。 沈若锦早就习惯了。 前两年她最执拗的时候,睡不着就会来这里,跟这些墓碑说话。 被阿公送回京城之后,实在山高路远。 她也想着要懂事一些,要听话,不能再让阿公担心了。 重回西疆之后,每日不是忙着打仗,就是排兵布阵。 她来不了,也怕一看到这墓碑就失控,哭成什么都不管的傻子。 今日喝了那么多的酒。 沈若锦就想起三年前穆成昊入西州城,提出要跟大齐永世结好的那一天,兄长们跟他在高楼饮酒,指点山河。 那时候她跟在他们身后,对他们口中描绘的将来无限憧憬。 可如今,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人也死了。 沈若锦在碑前低声呢喃,“你们都不回来,只能我来找你们。” 十五岁的沈若锦没办及笄礼。 因为最亲的舅兄战死在了边疆。 十八岁的沈若锦在碑前缓缓站起神来,转了个圈,目光在周遭的墓碑上一一扫过。 她醉语似的说,“如今战事已定,是真的要和谈了。我今日来,把及笄礼补上。” 沈若锦喃喃道:“那一年,我为及笄礼学了一支舞,从未跳给别人看过,就在这里,跳给你们看看……” 山间碑林,晨光依稀间。 她翩然起舞,初时腰肢柔软,身若拂柳,云袖迎风招展,犹如仙子落入凡尘中,而后融入武学招式,其力十足,大有一掌动山河之势。 前柔后刚,刚柔并济。 秦琅发现沈若锦离席,沿途寻了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沈十…… 第118章 夜夜同寝亦同心 晨光依稀间,旭日东升。 淡金色的阳光一点点穿透云层,笼罩着山川大地。 一缕缕金光落在漫山遍野的墓碑上,孤寒萧瑟中又透着神圣庄严。 山林俱静,四下无人,连只飞禽走兽都没有。 沈若锦在碑前起舞,云袖迎光招展,月白色的裙袂在风中飞舞,她闭上眼,仿佛能与天地相通,与阴阳相隔的至亲有刹那相会。 秦琅没有贸然靠近,放轻了脚步,走到在松树下站定,隔着十几步远,静静地看着眼前犹如神仙画卷的一幕。 发现她离席之后,他夜奔数百里寻到此处来的担心与焦灼,都在这一刻被抚平。 她没事。 她只是想舅舅和兄长们了。 沈若锦其实已经很久没跳过舞了,对她来说,在无人处起舞,亦或者是在人群中漫步,都是一件让自己身心愉悦的事。 这三年来,她一直都找不回从前的闲情雅致。 而今日,更像是沈若锦在跟舅舅和兄长们说她真的长大了,哪怕三年前的及笄礼因为满门亲长无人能回来参加而没有完成,她也可以自己完成。 走不出来噩梦,她如今也走出来了。 满门深仇不能忘,但她报仇的同时,也会好好生活的。 毕竟还有阿公和三哥需要她照顾,有她在,定不会让沈家被人看轻了去。 一舞终了。 沈若锦额间冒汗,她随手抬手擦去,同墓碑说: “天亮了,我得回遇水城去了,阿公见不到我会担心的。” 阿公见不到她会担心,元启见不到她,八成以为她连夜跑了。 沈若锦把地上的两个酒坛拎起来,轻声说:“小十下次再来看你们。” 晨风拂过山林间,寒意随之而来。 沈若锦转身下山去,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松树下的秦琅,惊诧地停在原地,“你怎么在这?” “你在这,我怎能不来?” 秦琅心道你可算是看见我了,大步上前走向沈若锦。 他接下身上的狐裘披在了沈若锦身上,嗓音低沉道:“阿公见不到你会担心,那我呢?” 沈若锦解释道:“昨夜喝了不少酒,有点难以自制,牵了马就跑落月关来了……” 连她自己都是临时决定来落月关的,都没提前告知阿公,更没法跟秦琅知会。 沈若锦这三年独来独往惯了,的确没想过要跟夫君报备。 这话说着说着,她自己都不想解释了。 反正不管什么理由,都怪牵强的。 沈若锦道:“我来跟舅舅和兄长们说,这次西昌和大齐是真的要和谈了,他们在天有灵,应该也想喝两杯,所以……我给他们带了两坛酒。” “你只带了两坛酒?”秦琅并没有责怪她一个人半夜跑到落月关来的意思,反而问她,“还是为和谈之带的?” 沈若锦微愣,“不为和谈,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你我的婚事。” 秦琅把一直背在身后拿到了沈若锦眼前,他也拎了两坛酒。 秦小王爷一手拎着酒,一手牵着沈若锦,“你我的喜酒,也该让舅兄们喝上两杯。” 沈若锦压低声音道:“你我的婚事,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假夫妻,骗骗旁人也就算了,怎么连我舅舅和兄长们也骗?”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秦琅心说谁跟你各取所需的假夫妻? 要不是战事吃紧,来了西疆之后,每天都没个空闲,早就成真夫妻了。 何至于到现在,夫人还想着跟他一拍两散。 沈若锦定定道:“实话。” 秦琅不假思索道:“这话我不爱听,你收回去。” 沈若锦顿时:“……” 秦琅分了一坛酒给沈若锦,让她拿着敬亲长,徐徐道:“我千里追妻,追着你来了西疆,不就是为了陪你回门?既是陪新妇回门,哪有不见她亲长的道理?” 沈若锦听出了他话里有话。 秦琅作为镇北王府的小王爷,绝不能插手西疆的军务。 他追着新妇而来,即便被卷入两国战事之中,也是无奈之举。 所以停战之后,秦小王爷立马就诸事不管,甚至在元启来到遇水城之后,暗示卫青山等人把手头的麻烦事全都甩给二皇子。 这人看似慵懒闲散,却是个会未雨绸缪的。 今日找到落月关来,要给她长眠于此的舅兄们敬酒,或许是随机应变,做戏给人看的。 后面或许有京城来的眼线藏身在山林间。 沈若锦用眼角余光扫了四周一眼,非但没看见什么可疑之人,连飞禽走兽都没一只。 “看哪呢?”秦琅抬手用指尖点了一下沈若锦的眉心,“看我。”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沈若锦越发肯定,一定是有眼线在跟踪秦小王爷。 不然这么冷的天,他放着好酒好肉不享用,跑来跟她祭什么墓碑。 看你就看你。 沈若锦自是知道不能打草惊蛇,她独自一人敬了战事平定的庆功酒,这会子又跟秦琅一起敬喜酒。 秦琅同墓碑说:“各位舅兄,我是沈十夫君——秦琅,说起来,咱们两家也算世交,虽说常去沈家走动的是秦祁不是我。但咱们也都是打过照面的,不是生人,更不是外人。” 他说:“我跟沈十成亲了……人人都不信我俩情比金坚,能长长久久,连沈十都不信。我真是伤心,你们可得管管。” 沈若锦听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了有点不妙。 秦小王爷这人戏瘾怎么这么大呢? 下一刻。 她就听到秦琅跟舅兄们说:“其实我也不想为难你们,最好是死而复生。退而求其次的话,就多给沈十托托梦,让她离不开我,让她多喜欢我一点。最好……日日相见不相厌,夜夜同寝亦同心。” 日日相见不相厌,夜夜同寝亦同心。 沈若锦暗自琢磨了一下这句话。 心想秦小王爷可能是风月场里混久了,同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多了,这种话张口就来。 秦琅带的酒,是西昌最好的明月醉。 一打开就酒香四溢。 他先自己干了一口,才给舅兄们一一敬了过去。 沈若锦忽然觉得秦小王爷这人是真的挺有意思。 她也开了酒坛,喝了一大口。 剩下的都浇了在墓碑前。 新人一双,喜酒两坛。 敬奉亲长。 愿山河无恙。 愿诸君,魂兮归乡。 第119章 分别 祭拜过万英山的无名碑,沈若锦和秦琅赶回遇水城已经是午后。 沿途遇上了刚出城的蒋淮安。 蒋兄像是没想到会在城外遇到他们,整个人都有些懵,也就可能是酒还没醒。 蒋淮安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们是来堵我的?” “堵你?”秦琅笑道:“蒋兄你怕不是昨夜喝多了,酒还没醒?” “不是来堵我的,那你们怎么在我前面?” 蒋淮安昨夜作为灌醉二皇子极其随从的主力,喝的那就一个多。 他一觉就睡到了中午,醒了之久就马不停蹄地离开遇水城。 犒赏三军之前,元启幕僚私底下找过他,说沈家祖孙这两日就得回京面圣,又说卫青山和李鸿振等人能力有限都做不了一方主帅,只要蒋淮安投效二皇子,日后西疆的军权必然就是他的。 蒋淮安转头就去找了沈老将军,老将军说只有他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 他不要这样的结果,他要沈老将军和沈十都好好的,他想让当今天子知道,西疆不能没有沈家。 在西疆这个地界,任何人都替代不了沈家。 所以蒋淮安喝完庆功酒,醒来的一件事就是走。 回归山林也好,游历天下也行,反正就是不能投靠二皇子。 蒋淮安觉得自己走得挺快的,也避开了府中众人,怎么就在城外被沈十和秦琅堵了个正着呢? 就像之前他路见不平杀了几个西昌,就遇上了来找他的秦琅。 秦小王爷这人莫不是跟他有什么不解之缘、? 蒋淮安百思不得其解。 “我昨儿半夜去了一趟落月关,刚回来。” 沈若锦见蒋淮安又不穿锦袍了,换上了他那一身虎皮猎人装扮,心里猜到了几分,蒋哥儿这是要走。 秦琅开门见山道:“蒋兄这是要去哪?” “我回……” 蒋淮安刚要说回家去,身边忽然有一人一马飞掠而过,快的只留下一道残影。 还有摇曳的金铃声。 路过的百姓发出惊叹,“刚才那是?” “什么马能跑得那么快啊?” “乔夏!”沈若锦回头看去,高声喊道。 “还是被发现了。” 纵马疾驰出去的乔夏在远处勒马而立,而后调转马头,让马儿慢慢地跑回去。 秦琅笑问道:“你又是上哪去?” 乔夏摸着马儿的鬓毛,“我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我父亲该为难我母亲了。” 乔氏一族因为有独特驯马本事,养马卖马,家产极其丰厚,乔父家中姬妾成群,并不待见乔母。 只是顾及着发妻的身份,才没有将其休弃,只留在家中当个摆设。 沈若锦明白乔夏的难处,更为她在西州城有难时带了万匹骏马来支援而感激万分。 乔夏要走,她并不阻拦,只温声道:“要回家去,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不辞而别,可不什么好习惯。” “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分别了,哭哭啼啼的样子,难看。” 乔夏说着,眼眶微红。 上一次跟她好好道过别的人,是沈二。 他还说,等她的踏云产下小马驹,他就会再来乔家。 可沈二死了。 他再也没法出现在她面前了。 从那以后,乔夏就觉得不能跟好友告别。 “沈十。”乔夏红着眼,笑着喊她,“我想见你,即便是前路刀林剑雨,危险重重,我也来见你。 我要离去,不必相送。 愿我与你,永远期待下一次相逢。” “好。” 沈若锦郑重地点头。 “不送就不送,你跑什么?” 林修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奢华的马车随之急奔而来。 马车还没停,林家表哥就从车厢里出来,跳下了马车,他手里还捧着个木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乔夏跟前,直接把木盒塞给了她。 “这是买马的钱。”林修齐在乔夏拒绝之前,抬手指了秦琅一下,“他给的。” “妹夫给的?” 乔夏有些诧异。 “正是。” 秦琅听到这一声妹夫,简直通体舒畅。 想让沈三喊一声“妹夫”可真是太难了。 乔夏就很好。 非常上道。 沈若锦前些天就让人去清点遇水城的银库,从中拨出银子来给乔夏带回乔家去。 乔夏说那万匹骏马不是卖的,是送的。 但沈若锦考虑到她在乔家的处境,还有日后的马匹往来,认为这钱一定要给。 只是负责此事的林修齐,竟直接拿给秦琅的银子给了。 “小王爷有钱,小王爷不差钱。”林修齐看到沈若锦看过来的目光,立刻解释道:“二皇子来了之后,把银库看得死紧,我一介商贾不好与之相争……” 沈若锦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辛苦表哥了。” 林修齐连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既是妹夫给的,那我就收下了。” 乔夏看林公子这一点也不肉疼,甚至有种银子花到刀刃上的喜悦,就知道这银子能收。 乔夏也不打开木盒看一看,直接就塞进了行囊里,朝众人抱拳道:“那我先告辞了。” 蒋淮安不似乔夏和林修齐那般会说话,紧跟着抱拳道:“蒋某也告辞!” 林修齐道:“我这次出来太久,家里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德回江南去了。今生有幸来西疆结识诸君,来日你们若下江南,林某必十里相迎,扫榻以待。表弟、表弟妹、蒋兄、乔姑娘,来日再会!”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沈若锦会离开遇水城,自然也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会离开京城。 或早或晚。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要避开分别,却又在悄然离开时在城外遇见。 或许缘分就是这样,妙不可言。 沈若锦逆着光坐在马背上,抱拳道:“诸位,后会有期。” 秦琅随之抱拳,“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乔夏和蒋淮安、林修齐三人异口同声道。 说话,彼此相视一笑。 各自策马登车,迎着阳光离去。 沈若锦和秦琅骑在马背上,看着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到。 五湖四海任君去。 终有百川归流时。 第120章 沈十跑了 而此时,遇水城中。 元启宿醉刚醒,头昏沉沉的,整个人都还在神游似的。 屋中侍女正伺候着他洗漱更衣,忽然有下属在门外急报:“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妙!” “本皇子好得很,你在那瞎囔囔什么?”元启以手扶额,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道:“有正事就进来禀报。” “是。”下属应声而入。 人是进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所谓何事,反倒瞧了瞧左右侍女。 元启会意,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 众侍女齐声应“是”,躬身退出了屋子。 元启给了下属一个“你最好有大事要说”的眼神,“说吧。” 下属连忙道:“蒋淮安不见了!” “什么?蒋淮安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 元启脸色微变。 沈老将军双腿已废,沈家儿郎如今只剩沈三一个,还是个痴傻的,沈十再能征善战也只是个女子,沈家已然不能再执掌西疆兵权了。 本来杨万雄是最好的人选,但沈十着实是个狠人,怕回京之后,王权律法会对皇亲国戚法外开恩,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杀了。 其他的将领要么做不了西疆主帅,要么跟朝中重臣早有牵连,元启想着蒋淮安这样的少年将军,既无亲友在朝,也没跟谁有姻亲相连,若为他所用,推举为西疆大将,必成朝中新秀。 成为他的一大助力。 在昨日夜宴之前,这个蒋淮安在他派心腹去拉拢的时候,屁都不放一个。 昨夜犒赏三军,这人明明不会说话,还来频频敬酒,元启还以为这是蒋淮安有意投靠的表现。 哪知道今儿一觉醒来,人跑了! “说不定是沈家人知道殿下有意拉拢蒋淮安,故意把人藏起来了。” 下属猜测道。 元启沉吟片刻,“沈毅不会。” 下属道:“沈老将军不会,沈十就不一定了。只是遇水城就那么大,就算沈十想藏,又能把蒋淮安藏到哪里去?殿下,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这就带人把蒋淮安找出来,哪怕是掘地三尺——” 元启打断道:“本皇子倒不觉得是沈十把人藏起来了。八成是蒋淮安自己走的。沈家和沈家深交的这些人,都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更无法用名利来收买。 “这个蒋淮安真是不识抬举,殿下如此看重他,他竟然连夜跑了!” 下属实在气不过,当着二殿下的面就骂起蒋淮安来。 “蒋淮安走了就走了,当务之急还把沈毅和沈十弄回京城。” 元启这几天一直在头疼这些。 前几日,沈老将军说沈十和秦琅潜入西昌境内,接应想要归国的齐人时,二皇子就担心沈若锦会趁机跑了。 好在最后她还是老老实实回来了。 元启想到这里,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立即吩咐下属,“先别管蒋淮安了,赶紧去看看沈十还在不在?” 下属心下一惊,连忙应声去办,只是他还没走出屋子,他的同僚就喊着:“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好!” 一路急奔至门前。 “本皇子又怎么不好了?” 元启这次没了先前的耐心,抬手示意下属进来,劈头盖脸地问道。 刚来的下属连忙道:“属下失言,不是殿下你不好了,是大事不好了!” 元启敲桌子,“说正事。” “沈十跑了!” “什么?” “什么!” 这次是元启和先来的那个属下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说昨夜他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要给我敬酒!” 元启想到昨夜秦琅说的那些话,那些人排着队敬酒的场景…… 原先还以为这些人是真的知道感恩。 不曾想,竟是麻痹他的一场骗局。 是谁说京城和皇宫里的人满心算计,边疆之地的都是莽夫的? 这些莽夫算计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片刻后,几个下属同时来禀报,说乔家那个来送马的大小姐也走了,还有江南林家那个也出了城。 下属们说:“他们明知殿下在此,却没来辞行,偷摸着走了,定是为了给沈十打掩护!” “殿下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召沈家祖孙回京受审的,如今沈十跑了,这次非同小可,还请殿下速速定夺!” 元启焦急了一会儿,又很快冷静下来,“慌什么,沈毅不是还在吗?” 下属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元启道:“有沈毅在,我不信沈十不回来。来人啊,给我把沈毅的院子围了,再放出话去,若沈十在天黑之前不回来,我就直接派人把她阿公押解回京!” 终究还是到了要撕破脸的时候。 二皇子满心都是:你不义,休怪我不仁。 元启又补了一句,“再派几队人从不同的方向去追,务必要把沈十带回。” 众下属连连赞同道:“殿下英明!” 有个持反对意见,说殿下不能跟沈家闹成那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众人的声音盖了过去。 二皇子的下属很快就调兵来,把沈老将军的院子围了。 陆军医正在给老将军治腿伤,看到眼生的众人来势汹汹,将院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这些士兵看起来都是二皇子的亲卫,刚来遇水城没多久的,只听元启一人的调派。 “你们这是做什么?知道你们围的是谁的住处吗?你们眼前的这位是沈毅沈老将军!” 陆军医站起身来,呵斥众士兵。 亲卫长的手搭在佩刀上,高声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你若有不满,最好也给我憋着。” “你!” 陆军医气得要摔手里的药瓶,又不舍得浪费药物,手都抬起来了,有硬生生地放了下去。 “小陆,稍安勿躁。” 沈毅到底是比陆军医多活了几十年,被这样对待也没有怒火冲顶。 沈老将军只是问那亲卫长,“究竟发生了何事?老夫、人就在这里,又不会跑,殿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亲卫长咬牙道:“你不会跑,但沈十跑了!” 昨夜二殿下和大人都喝多了,连他们这些亲卫也被沈家军拉着称兄道弟,灌了一夜的酒。 沈十就是在他们昏睡过去的时候,趁机逃跑的。 沈毅不假思索道;“不可能,小十不会跑的。” 老将军曾经提过让沈十离开,可她不肯走。 亲卫长道:“会还是不会,岂是空口白牙说了算的?反正现在沈十不见了,不是跑了,还能是什么?” 第121章 我夫人自有我 而此时,城门口。 沈若锦和秦琅刚策马进城,就被刚要出城那人的二皇子亲卫团团围住。 为首那人怒斥道:“大胆沈十,擅自出逃,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出逃?” 沈若锦未带兵器,被数百士兵拿刀剑指着也不慌不忙的。 她飞身而起,一脚就把为首的亲卫踹下马去,居高临下地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出逃了?” 那亲卫被踹得摔在地上连滚了数圈才勉强停住,围住沈若锦和秦琅的一众人被其气势所慑,一退再退,连退数步。 秦琅在旁轻轻击掌,似笑非笑地问道:“哪来的贼匪敢冲撞我夫人?活腻了?” 这夫妻俩,一个能动手绝不动嘴。 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堪称绝配。 被踹下马的那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什么贼匪!我乃二皇子的亲卫,奉命捉拿沈十!” 沈若锦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还没说话,那人便骇然退后。 秦琅道:“二皇子派你来捉拿我夫人?这话更不可信了。我与夫人昨日刚同二皇子殿下一道犒赏三军,席间他还亲自敬酒称我夫人女中豪杰,怎么?酒醒了,一抹脸他就什么都不认了?” “这……”亲卫们哪知道这里头的门道,硬着头皮道:“二皇子就是这样吩咐,我等都是奉命行事。” 秦琅“哦”了一声,“那你们可真蠢。” 众亲卫顿时:“……” 说两三句话的功夫,守城的士兵看城内不对劲,喊了一大群沈家军过来。 “十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在遇水城里,竟还有人敢挡我们十姑娘的去路?” 为首的是李鸿振,他带来的人立马就把二皇子的亲卫给赶到了一边。 双方正对着,沈家军的人数远超亲卫。 京城之地,各种好刀好甲堆出来的皇子亲卫,真要动起手来,还真不是身经百战沈家军的对手。 再加上围观的百姓在边上指指点点,说二皇子怎么可能下这么糊涂的命令,肯定是他们这些底下人听岔了。 要么喝酒误事,把事情搞错了。 一上来就围住沈若锦和秦琅的亲卫们见势不妙,只能说:“我等都是奉二皇子的命令行事,还请李将军不要为难我们。” 李鸿振大着嗓门道:“那你们也别为难我们啊。知道这是哪不?遇水城!我们十姑娘打下来的,让你们在遇水城里捉拿她,你们二皇子是不是昨儿喝酒喝蒙了,酒还没醒呢?” “李鸿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二皇子言语不敬!” 那些亲卫听到这话,立马又来劲了。 李将军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 沈若锦也不想他因为自己的事情,把二皇子得罪透了,日后被二皇子党逮着穿小鞋,就此打断道:“好了,把刀剑都收起来,这么多百姓在,误伤了多不好。” 李鸿振怒“哼”了一声,率先带着士兵们收起了刀。 二皇子那些亲卫却磨磨蹭蹭的,不愿把兵器收起来。 “以为你们人多就厉害吗?就你们这些人,还不够我夫人打着玩的。” 秦琅说着,还给沈若锦飞了一记桃花眼。 沈若锦顿时:“……” 秦小王爷这是把她当什么了? 谁喜欢打人玩啊? 关键是,那些亲卫还真信了。 沈十杀名在外,要不要几百号兄弟一起,他们还真不敢来捉拿此人。 只是现在,人数上也没了优势。 为首的亲卫正在纠结这种时候要怎么离场,才给殿下、也给自己留些颜面。 就听见沈若锦开口道:“都别愣着了,是不是二殿下要见我?走。” 亲卫们都懵了。 捉拿沈十不成,沈十主动跟着他们走了。 这到底算完成任务,还是……任务彻底失败? “走啊。” 秦琅策马而行,跟沈若锦并骑着穿过了长街。 两人率先入府,后面二皇子的亲卫和李鸿振带着的沈家军纷涌而入,进门时还因为谁先进谁后进差点打起来。 沈若锦一进府门,就听守卫说二殿下派人把阿公的院子围了。 她径直去了阿公那里,让人去二殿下那里传话,“殿下若要见我,只管来。” 阿公的住处里里外外都是亲卫,他们见到沈若锦和秦琅的时候都吓了一跳,有人想上前阻拦两人入内。 两人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一掌把拦路之人拍飞。 同时出手,又同时收手回袖。 动作出奇地一致。 亲卫们不敢再拦,只好赶紧派人去禀报二皇子。 沈若锦和秦琅看到阿公的时候,老将军正在跟陆军医下棋,还拿陆军医平日里劝人的话来劝他:“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陆军医说:“我不是为自己生气,我是替您生气。” “那就更不用气了。因为老夫一点也不生气。”沈老将军说着又落了一子,还催促着陆军医快点落子,“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棋盘上吧,再不尽心,你又要输了。” 陆军医这才发现他的白子又快被老将军吃光了。 “阿公。” 沈若锦和秦琅走至院中,微微颔首行礼,异口同声地唤道。 又同时看向军医,“陆军医。” 沈毅现在看这对小夫妻,是怎么看怎么般配。 老将军被这么人看管着,没有丝毫怒色,看到他们来还挺高兴,“小十回来了,还有秦琅,你们去哪了?让二殿下好一阵担心。” 匆匆而来的元启刚好听到这一句。 他的确是好一阵担心。 只是他担心的是沈十跑了,会让他交不了差。 派出去捉拿沈十的亲卫还没出城,沈十就自个儿回来了。 这事可怎么收场? 元启硬着头皮把这话茬接了下去,“可不是,府里好几个人都不见了,本皇子听说十姑娘也不见踪影,能不担心吗?” “我夫人自有我担心,殿下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秦琅完全不给二皇子面子。 元启顿时:“……” 沈若锦问得更直接,“二殿下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自己交不了差?” “十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元启被戳穿了,还想着掩饰一二。 沈若锦面色微冷道:“若我有罪,自有律法来治。二殿下派人把我阿公当做犯人看管,又让人当街捉拿我,是何缘由?” 第122章 夫君可真是个妙人 元启一下子有些不好应对。 他让人看着沈毅,自然是想拿老将军作为要挟,让私自出逃的沈若锦自投罗网。 可谁能想到沈若锦根本就不是出逃,人家还真就只是出去了一趟,还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直接拿这事质问于他。 “放肆!”二皇子的下属们见状立刻高声呵斥沈十。 秦琅剑眉微皱,“你们主子都还没说话,你们在狗叫什么?” 二皇子那帮下属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们在二皇子手底下办事,在京城的时候也算数得着的人物,谁见了他们不是捧着敬着? 这个秦小王爷实在欺人太甚! 可二殿下不发话,谁也不敢跟秦琅叫嚣。 “好了。”元启见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此时此刻也没必要跟沈家祖孙来硬的,立马转了话锋,说:“误会,这都是误会。” “误会?” 沈若锦自然不信。 秦琅薄唇轻勾,“什么误会?” 元启没直接跟他们解释,直接把锅盖在了下属们头上,“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让你们来沈老将军跟前学着些,整的跟包围了整个院子的做什么?” 二皇子训完包围沈毅院落的亲卫,转而去训刚才呵斥沈十的下属们,“还有你们,本皇子听说十姑娘醉酒后不知去了何处,这才让你们去找找,再三交代,找到了就好好把人请回来。你们呢?怎么办事的?” 一众亲卫和下属们都被训懵了。 反应快的那几个赶紧跪下请罪:“都是属下办事不力,但凭殿下责罚。” “你们做出这样的事,责罚自然是少不了的。”元启心里很满意这些人的配合,面上却要装出一副很是对不住沈家祖孙的表情,“但今日你们得罪的是沈老将军和沈十夫妇,还不赶紧向他们赔罪!” 众人会意,纷纷朝沈老将军和沈若锦夫妇行礼赔罪,“今日之事都是我等曲解了殿下的意思,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沈老将军、沈十姑娘和秦小王爷恕罪。” 有几人十分不服气,混在里头只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赔罪的话来,摆明了滥竽充数。 沈老将军把棋子放回棋篓里,一时间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沈若锦。 阿公把要怎么处理这件事的权利交给了小十。 沈若锦不紧不慢道:“二殿下底下这些人难道都没脑子出门?若是一两个人误解了殿下的意思也就罢了,你们是怎么做到所有人都曲解自己主子的意思的?” 一众下属和亲卫听到这话,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本来就是殿下下的令,把沈毅看管起来,将沈十捉拿回来,他们不是领命行事。 哪知道现在还要一起给主子背锅。 这沈十也真是的,二殿下都给你一个说法了,你就坡下驴得了,怎么还不依不饶的,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们显然不了解沈十。 沈若锦就不是怕事的人。 秦琅知道。 秦琅接话道:“一群蠢材,这罪恕不了一点。” 二殿下都知道说沈十夫妇,这些蠢材喊沈若锦沈十姑娘,喊他秦小王爷。 还想让他恕罪于他们。 做梦! 通通罪加一等! 秦琅不等元启及其下属们接话,当即又道:“我看殿下还是趁早把这些蠢材打发了,另寻些得用的人吧。” 沈若锦本来正在起头上,听到秦琅骂蠢材,侧目看了他一眼,不仅气消了许多,还有点想笑。 她这白捡的夫君,可真是个妙人。 一众蠢材亲卫、下属顿时:“……” 秦小王爷这嘴是真损啊! 众人都在行礼赔罪,没人给他们递台阶,那腰就一直弯着。 有两个年长者,腰疼得脸都泛紫了。 元启寄希望于沈毅,目光落在老将军脸上,希望他能开口递个台阶,把这事就此揭过。 偏偏沈老将军一心研究他的棋局,愣是不管事。 “行了,你们都自去领二十军棍!” 最后还是元启自己开口,让众人都退下。 “就二十军棍?” 秦琅对此很不满意。 沈若锦道:“若是在盛京,那自然是二殿下的面子最重要,二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这是遇水城——” 她说着,话锋急转:“我阿公乃三军主帅,若连私自包围三军主帅这样的事都只要打二十军棍就能轻轻揭过,只怕以后以上犯下之举频发,到时殿下又要如何应对?” “正是这个理。”秦琅接话道:“今日他们围的是我家阿公,来日说不定围的就是二殿下你!” “秦琅!”二皇子的下属厉声喝道,喊完名字又想起根本得罪不起这个混世魔王,立马放缓语气道:“秦小王爷请慎言,可不能这样咒二殿下!” 秦琅不甚在意道:“这哪是咒人,实话罢了。难道二殿下连一句实话都听不得?” “四十!” 元启斟酌再三,咬牙把二十军棍加到了四十。 “八十。”沈若锦神色如常,“看在二殿下的面子上,此次军棍就不过百了。” “什么?八十军棍!” “八十军棍可是会打死人的!” 二皇子亲卫和下属们瞬间炸开了锅。 元启皱起了眉头,脑海中瞬间闪过趁着沈家军的人还没来,让在场的亲卫和下属们直接把沈家祖孙拿下的想法。 只是秦琅还在这里,沈十又武力超群。 万一不成,那真的撕破脸了,连他这个二皇子都可能有性命之忧 “慌什么?”秦琅扫了二皇子一点,不咸不淡道:“沈家军的弟兄们手里都有数,知道你们是二殿下的人,不会对你们下死手的。” 话声刚落,李鸿振等人就带着沈家军赶来了。 元启见状,彻底不吱声了。 二殿下不说话,就等同于默许。 沈若锦回头道:“李将军,吩咐下去让弟兄们悠着点别出人命,但这八十军棍一定要让这些人长记性,让他们毕生难忘。” “好勒!这事老李我一定办妥。” 李将军大老远就听到他们在这‘二十、四十、八十’喊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买菜讨价还价了。 原来是重罚这些对沈老将军不敬的皇子亲卫。 这事李鸿振可太愿意干了。 他恨不得再加八十。 人数远超皇子亲卫数倍的沈家军把人押了下去,因为人太多,府里摆不开,就在府外大街上打。 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西昌使臣还在遇水城中,你们这样大肆杖责本皇子的亲卫,若传扬出去,岂不是让西昌知道我大齐军心不和?” 元启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要去出去制止。 “殿下且慢。”沈若锦叫住他,“正事还没说,你走什么?” 第123章 我听夫人的 “什么正事?” 元启头也不回地问道。 二殿下现在满心都是他的人居然在遇水城挨了军棍。 军棍数还一路从二十涨到了八十。 这要是传回京城,岂不被人笑话? 沈若锦道:“我跟阿公回京受审的事。” “你……” 元启满脸震惊地回头看向沈若锦。 二皇子以为自己瞒得很好,父皇给的那道旨意他从没拿出来过。 跟沈家祖孙说的也一直都是回京面圣,而不是受审。 回京受审和回京面圣只有两字之差,代表的意思却天差地别。 沈老将军看着自己养大的小十,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他让小十离开,小十不肯走的一天,阿公就知道她会走上极其艰难的一条路。 只是小十远比阿公想象的更勇敢,更有担当。 也更有成算。 秦琅在沈家儿郎墓碑前找到沈若锦,从在那里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沈若锦会背负起沈家的一切。 因此,他听到沈若锦主动跟二皇子提起,她要跟阿公回京受审的时候,他只是心疼他的心上人,背负了太多。 于是在场几人中,除了二皇子之外,就只有陆军医最震惊,更多是气愤,他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十姑娘……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回京受审?你率兵击退西昌大军,攻下了遇水城,纵然有过,也可功过相抵,为何要回京受审?不说回京加封,怎么也不该是受审!” “小陆。”沈老将军喊了他,“别急,回京是迟早的事,或早或晚总有那么一天的。你专心下你的棋。” 陆军医顿时:“……为什么十姑娘和老将军对回京受审这事一点都不抵触?” “我沈十向来敢做敢当。” 沈若锦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能拖到现在,已经很好了。 而且她要在抢在元启拿出圣旨之前,主动提出来,这才能主导事情的走向。 她说过,要带舅舅和兄长们回家的。 小十说到做到。 陆军医见老将军也不劝劝十姑娘,焦急地看向了秦琅,“还有姑爷,姑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姑爷秦琅点头道:“我听夫人的。” 陆军医顿时:“……” 这一家子人没一个能管管十姑娘的,这以后可怎么办? 沈若锦面朝二皇子,正色道:“先前在西州城潜入都护府,窃走虎符的是我。活捉杨万雄,勒令守城士兵放沈家军入城也是我。杀杨万雄的还是我。如此种种,若有罪,我自当回京受审。” 她说的是若有罪,自当回京受审。 但她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大齐军民的性命,即便有罪也可功过相抵,那么回京便是她沈十问当今皇帝讨要公道的最好时机。 舅舅和兄长们尸骨已经在万英山长埋黄土,她等不到改朝换代再让皇帝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要这天下还是姓元的在坐,就不会有皇帝承认自己有错的那一天。 沈若锦能做的,就是借助这次受审,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沈家满门英烈,儿郎们个个都是英雄。 决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了。 元启却没想到那么多。 他见沈若锦自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就不再把圣旨藏着掖着了,直接同他们说: “本皇子的确是奉旨而来,召沈家祖孙回京受审。但本皇子一路从京城到遇水城,路上所听所见都是沈家护国护民……本皇子实在不忍看到忠臣为报家国做出无奈之举,却被朝廷问责,故而私自藏起了圣旨,想着等你们将功抵罪再拿出来。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沈若锦:“这样说来,我与阿公还要多谢二殿下?” “诶,这是哪里话。”元启好不容易把前后的话都圆上,心底的怒气一扫而空,连忙道:“该是本皇子多谢你们守住了大齐的江山才是。” 秦琅嗤笑,心道:这二殿下,说他胖还喘上了。 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房。 沈若锦跟元启你来我往地谢了一番,都把陆军医搞懵了。 上一刻,还剑拔弩张,要开打似的。 怎么才一会儿功夫,这就心平气和,相互体谅起来了? 沈老将军把棋篓塞进陆军医手里,“你下你的。” 陆军医心说十姑娘这真话假话掺着说的样子,跟姑爷可真是一脉相承。 这两人,真不愧是夫妻。 沈若锦还同元启说:“我同阿公走后,这遇水城的一应事宜就全都交托于殿下了。” 元启点头道:“应该的,都是本皇子分内之事。” 沈家祖孙一走,这遇水城就是他说了算,两国和谈的条件也可以适当放宽一些,免得一直僵持着,毫无进展。 二皇子也想着早些办妥这些的事,早日回京。 父皇另外几个儿子都如狼似虎地盯着太子之位,他这个嫡子可不能一直在外逗留。 秦琅见两人说得差不多了,同沈若锦说:“那我这就让人收拾行装?” 沈若锦道:“收拾起来吧,还有三哥那边……” 她这话刚说到一半,元气便接话道:“让安平跟你们一道回京吧,多带些随从护卫,路上你们也能相互照应。” 三哥现在离不开公主。 沈若锦是不可能把三哥留在遇水城的,二皇子此举对她来说正中下怀。 “那是再好不过了。” 沈若锦行了一礼,谢过二皇子。 元启连忙说免礼,“是本皇子请你们顺路护送安平,要谢也该是我谢你们才对。” 其实二皇子还是怕沈家祖孙在半路跑了,让安平一起回京,还能借此多派些人手跟着,随时注意他们的动向,免得节外生枝。 反正这个安排,目前看来是两边都满意的。 元启跟沈若锦说完话,才发现外头的痛呼声越来越轻微了,他心道:糟了。 元启立刻往外走去,刚走出几步,又回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沈若锦点头道:“说定了。” 元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大步朝外走去,“军棍打到多少下了?” 李鸿振浑厚有力的声音传入府中,“回殿下,七十九。” 元启顿时懊恼不已,他被沈若锦拖住了,忘了亲信们正在受此皮肉之苦,“别打了!本皇子的幕僚都快被你们打死了!” 沈若锦和秦琅对视了一眼,“马上回京城了,要不要买点遇水城的特产回去给母亲?” “买。”秦琅点头道:“夫人回门一趟着实有些久,是得买些东西回去哄哄母亲。” 第124章 做不来 沈若锦和秦琅等人当天就把回京之事提上了日程,因为有安平公主同行,元启安排了很多西州兵护送。 这些西州兵原本是杨万雄的手下,跟着沈家军一起击退了西昌大军之后,对沈家祖孙颇为敬仰,但那些西州城守将们跟京中权贵的关系错综复杂,对英雄再敬仰,也不可能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 于是这些人,至少有一半都被元启收入麾下,成了为二皇子做事的人。 名为护送公主回京,实则是押解沈家祖孙。 沈若锦和阿公都心知肚明。 但是谁也没有说破。 当天夜里,元启派人把裴璟找过去了一趟,同他说:“沈家祖孙要回京受审了,你和你夫人跟着一起,路上若遇到什么事,就随机应变。” 裴璟已经从西州兵口中得知了此事,在二皇子面前却装作毫无不知情,诧异道:“沈家祖孙这就要回京了?殿下让我与拙荆随行……” “你当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元启目光幽幽地看着裴璟。 “裴某明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裴璟也不好再装傻,低声道:“殿下是要我沿途看着沈家祖孙,以防他们伺机逃跑。” 元启点头,“裴解元果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但此事殿下还是另择人选吧,裴某恕难从命!” 裴璟朝元启行了一礼,直接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 元启叫住他。 左右侍从立马上前拦住了裴璟的去路,“裴解元,殿下让你做这事是看得起你。” “小小解元,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裴璟皱眉道:“我说了这事做不了,就算你们再威逼利诱,我也做不了!” 侍从道:“又不是要你去杀人放火,有什么做不来的?” 裴璟正色道:“我与沈十原有婚约,就算婚事不成,也不能做害她之事。” 侍从们道:“谁让你害沈十了?殿下这是有意抬举你,才让你跟沈家祖孙同行,顺便看着他们,只是看着,其他的什么都不用你做!” 裴璟不语。 死活不接这差事。 元启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盏慢悠悠喝着,看侍从为难解元郎为难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出声,“看裴解元这重情重义的模样,谁能想到你竟是能做出在新婚当天跟妻妹私奔的人呢?” “二殿下!” 裴璟被人戳中了痛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裴璟,你现在表现再重情重义又有什么用?沈十已经嫁给秦琅了,你跟慕云薇完了婚,难道你还指望沈十跟秦琅掰了,再跟你重归于好吗?” 元启越说越扎心。 裴璟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好了。”元启这才缓缓起身,抬手拍了拍裴璟的肩膀,“这事原也不是非要你去做,只不过本皇子想提携提携你,这才交给你去办,你若实在不愿意,那便算了。” 裴璟一时间站着没动。 同为皇帝的儿子,凭什么元启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下属成群,呼风唤雨? 他却只能任人要挟,一无所有? 还要被逼着做违心之事。 元启现在话说得好听,不愿意办也行,但只要他当真了,走出这道门之后,此生只怕要被二皇子报复至死,再也无缘官场朝堂。 而且元启有一句话说对了。 他不愿做那个随同监视的人,自有人愿意做。 既然如此,还不如他假意迎合,或许还能给沈家祖孙留条路。 裴璟脑海中天人交战,最后慢慢松了口,“二殿下重托,裴某不敢辞。” “这就对了嘛。”元启笑着走回桌边坐下,“只要你愿意为本皇子效力,多的是好处,以后你就知道了。” 裴璟拱手道:“裴某谨记。” 元启笑着让侍从们送他出去。 侍从们齐声应是,送裴解元出去的时候,还好生为方才的恶言恶语赔了不是。 前后俨然两副嘴脸。 裴璟心里越发厌恶这些人,面色却缓和了许多,同人虚伪与蛇了一番,回去跟慕云薇说了和沈家祖孙一起回京的事。 慕云薇对此很是不满,“我们为什么要跟沈十一道回京?裴哥,难道你不知道沈家祖孙是回京受审的吗?” 裴璟刚从二皇子回来,现在又要跟慕云薇解释这些,很是乏累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一起。” 慕云薇偷偷观察了一下裴璟的脸色,立马把埋怨藏起了大半,一边伺候着他宽衣,一边试探着问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裴璟并不想跟别人说二殿下方才找他过去,各种威逼利诱的事,但他转头一想慕云薇有做梦预知后来事的能力,问问她此事之后会如何也无妨。 裴璟道:“二殿下让我沿途监视他们,以防节外生枝。” “原来是二殿下的意思。” 慕云薇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是裴璟自己想跟沈十一道走就行。 裴璟打量着慕云薇的表情,“你好像还挺乐见其成?” 慕云薇本来想说‘没有啊’,但是裴璟一直看着她,生怕说的假话被当场揭穿,反而会影响夫妻和睦,便低头道:“是有一点。” 裴璟道:“为什么?” “因为不出三年,二皇子就会病逝,朝中二皇子党会尽归于你。你现在替二皇子做事,取得他的信任,就能提前打入二皇子党内部……” 慕云薇越说越有些兴奋。 仿佛权势富贵已经近在眼前,垂手可得。 她在梦中见过裴璟当皇帝,龙袍加身,君临天下,只是那时候站在裴璟身边的人是沈若锦。 现在换成她了。 慕云薇坚信自己靠着前世的记忆,一定可以让裴璟更早登上帝位,她会坐后位,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 她跟裴璟说:“裴哥,眼下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历来登至高者都是能屈能伸的!” 裴璟看见了她眼中近乎痴迷的狂热,一时间有些愕然。 这世上,竟然有一个人会如此相信他会走上那至高至尊之位。 在慕云薇说出这些之前,裴璟从来都不敢想,自己一个寄人篱下的养子,竟然有那样尊贵的身份。 帝王血脉,遗落民间。 裴璟怕隔墙有耳,把声音压得极轻,“云薇,你当真觉得我能做皇帝吗?” “能!”慕云薇无比确信道:“我说你能,你就一定能!” 第125章 要一起回家 二月初。 沈若锦一行人从遇水城出发,一路东行,赶回京城。 过年那阵子都在跟西昌军打仗,也没好好过,日子飞逝,离开冰雪满千山的西疆,越往会回走,越觉得春天已经近了。 沈三还是喜欢待在安平公主身边,沈老将军不让他跟公主待在同一个车厢里,说尊卑有别,男女亦有别。 被护送的西州兵看见了,总归不好。 于是沈三就坐在车厢前面,跟赶马车的车夫排排坐,时不时回头掀开车帘看一看公主。 元思宁身体不好,在西疆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能回到生她养她的大齐盛京,总是盼着早些回去的。 赶路的这些天,公主没叫过一声苦,反倒是慕云薇总是喊着让停下歇歇。 沈若锦就按着慕云薇喊累的次数再加三成,计算着公主需要休息的时间。 饶是如此。 元思宁还是在路程走到大半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热。 病来如山倒。 沈若锦和秦琅安排安平公主住进最近的驿馆,请了好几名大夫来看。 大夫都说公主这病来的凶猛,得静养,汤药日日不能停,更劳累不得,这路是万万赶不得了。 沈十夫妇为此发起了愁。 他们若是回京受封,那耽误了几天也没什么,偏偏是回京受审。 皇帝本就对沈十抢兵符、抗旨等等行事十分不满,若是再拿公主病了这事做由头,暂缓回京。 只怕京城里那些人要当他们是故意为之了。 最后还是阿公做主,留下一众西州兵护卫公主,让公主在驿馆养好病再回京,其余人跟他一道先行回京。 沈若锦和秦琅没有异议。 裴璟跟慕云薇更没法有异议。 然而沈知安不肯走…… 自从安平公主病了之后,沈知安就破了老将军不许他进入公主车厢的规矩,到了驿馆更是日夜守在公主榻前。 片刻也不肯离开。 沈若锦见状,只能跟沈老将军说:“阿公,要不还是让三哥留下吧。” “不行!”沈老将军异常坚决道:“公主病了,他一个外男成天守在榻前算怎么回事?这事要是传扬出去……” “你不说我不说,这事怎么会传扬出去?” 秦琅直接把话头接了过去。 沈老将军还想再说什么,又听秦琅继续道:“而且公主重病,身边总要有个熟悉的人。要知道,那些客死异乡的人,大多都是孤身一人身在异乡,整日里凄凄惨惨惨惨戚戚才没了的。” 阿公气得瞪了秦琅一眼,“姑爷慎言!”可不能咒公主啊! “好。”秦琅应得极快。 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道:“更何况现在,问题不是阿公想让三哥留下还是一起走。而是阿公您真能带走三哥吗?” 沈老将军被噎了一下,看向屋里坐在榻前地上的沈三,顿时无话可说。 最听话的孙儿,如今不听他的话了。 老将军一想到这,不由得满腹心酸。 沈若锦见状,压低声音道:“阿公若真的担心三哥守在这里,会有损公主的清誉,其实也有两全之法。” “什么两全之法?” 沈老将军一定要带走沈三的心,也开始有些动摇了。 沈若锦说话的声音更轻了,“让三哥扮成婢女守着公主。” “此计甚妙!”秦琅道:“反正三哥也不是没扮过婢女,在西昌王庭的时候,公主不就是用这个法子把三哥从穆成康眼皮子底下保住的?” 沈老将军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秦琅又道:“三哥的命是公主救回来的,如今公主重病,阿公若不让三哥守在跟前,岂不是陷三哥于不义?” “这……” 沈老将军忽然觉得姑爷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沈若锦紧跟着道:“有恩必报是阿公教我的,怎么现在到了三哥这里,这恩就不用报、不能报了?” 沈老将军越听越觉得自己不让沈三留下是不对的,“这……也罢!就依你们所言,让知安扮成女子守着公主。” 沈若锦道:“得令!” 秦琅道:“遵命。” 两人说着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四目相对,默契十足。 “切记!切记要扮的像一些,可别让人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沈老将军还是很难想象沈知安被扮成婢女的样子。 他好好一个孙儿,怎么就要受这种罪! 沈若锦进去,哄了沈三许久,又拉着他鼓捣了许多,终于把他从一个俊秀青年装扮成了婢女模样。 现在的沈知安实在太瘦了,腰细的不像话,他本就生的好看,穿上婢女的衣裙也不违和。 沈若锦帮他梳了简单的发髻,又再三嘱咐他,除了守在公主榻前哪里都不要去。 沈三的目光一直落在病榻上,点了点头,也算是愿意给沈若锦回应了。 其他的事便都交给西州兵和临时买来几个的婢女去办。 每日请脉和汤药有专门的人负责。 沈三只负责,公主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见一人,心即安。 心安处,便是家。 对元思宁来说,或许沈知安就是这样的存在。 沈老将军来跟安平公主辞行的时候,看到了坐在地上,守着病榻的女装沈知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公问:“小十,你这是给知安易了容?” 沈若锦谦虚道:“略微做了一些细微改变。” 沈老将军心中的忧虑顿时消了大半,这样的沈知安,不管谁来都认不出。 到时候就不会有人说公主和知安不清不楚。 众人辞行的时候,安平公主模模糊糊醒过来一次,哑声说:“你们只管先行回京,我发高热是常有的事,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养两日便好了。” 元思宁病中糊涂,还不忘安抚众人,像是这样的事早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知安……知安……” 公主只是担心沈知安,病中糊涂,也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在。”沈知安把手递过去,任凭她抓着,“知安在。” 沈若锦轻声道:“知安留下陪着公主,公主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带知安一起回家。” “好……”元思宁低声应了,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回家。”沈知安低头,用下巴轻轻蹭着元思宁的掌心,“公主和知安,要一起回家。” 第126章 不愧是我沈十的夫君 沈若锦等人因为公主忽然病倒,在中途耽搁了两日。 两日后,元思宁稍稍见好,除沈知安之外的沈若锦一行人重新上路。 护送公主的西州兵将领石向义以驿馆太小,住不下那么多人为由,分出一半人“护送”沈家祖孙先行回京,余下一半人留在驿馆守卫公主。 沈老将军早就知道二皇子把这些人派来的用意,自是没有什么异议。 沈若锦也觉得反正怎么回都是回。 他们说是“护送”,那就让他们护送,沿途还能使唤他们做事,生火、搭帐篷这种活儿都有人做,也不错。 真要捅破窗户纸,反而闹得难看。 就是秦小王爷看石向义和西州兵怎么都不顺眼,让隐卫们把他们的名字全都记下来。 沈若锦曾问过他,“你让隐卫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做什么?” 秦琅似笑非笑道:“这些人护送夫人和阿公回京如此辛苦,日后定要好生报答。” 沈若锦看他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知道他说的肯定是反话。 别说报答人家了,报复还差不多。 沈若锦同他说:“算了,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秦琅道:“那元启怎么不让沈家军来护送,非要让他们来?还不是因为这些人想挣这份功劳。” 沈若锦道:“有人说情义值千金,不为五斗米折腰,也有人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何为人如何做事,是他们的选择,也可能根本没得选。法尚且不责众,义气这种东西也不能要求人人都有的。” 在西州城的时候,杨万雄下令让人关紧城门,他底下那些人照做了。 但后来沈若锦拿到了兵符,站在城楼上一番慷慨激词,那些守城将士也打开了城门,出城支援。 她不可能杀了所有为杨万雄做事的人,干掉为首的杨万雄,杀鸡儆狗就够了。 现在到了元启、甚至皇帝这里也是一样的。 心怀恨意太累了,要怪就怪罪魁祸首。 不必与小喽啰为难。 “夫人胸襟宽阔,我就不一样了,我这人记仇得很,睚眦必报。” 秦琅看着沈若锦,心道: 怎么办? 我好像更喜欢沈若锦了。 沈若锦见他这么有自知之明,唇边露出了一抹浅笑,“所以,你就让隐卫往西州兵饭菜里放泻药?” “什么泻药?那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才不会用。” 秦琅拒不承认。 下一刻。 他缓缓靠近沈若锦,与她耳语道:“我让他们下的是无色无味的百通散。” 沈若锦忍不住笑了,“真不愧是你啊,秦小王爷。” “嗯?”秦琅温热的唇几乎贴在沈若锦耳边,“你刚才喊我什么?” “夫君。”沈若锦从善如流道:“你真不愧是我沈十的夫君。” 秦琅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这还差不多。 所谓百通散,一通百通,比泻药的威力还大。 下在西州兵的饭菜里,不出两日,一个个都拉的面如菜色,别说赶路了,一个个都快住在茅房了。 石将军让人反复查验过士兵吃的用的东西,却怎么都找不出来是什么原因。 最后只能猜测是这些西州兵在西疆待得太久,回京路上水土不服,才造成了此等病症。 裴璟和慕云薇跟着西州兵一起吃大锅饭,也一起遭了殃。 秦小王爷每天让隐卫给夫人和阿公开小灶,闲着没事还催石将军快些赶路,“之前石将军不是说要早日抵达京城吗?你们到是跑起来啊!” 石向义有苦难言。 他倒是想快点赶路,但这些上吐下泻的西州兵实在跑不动啊。 士兵赶不了路,回京的日程就这样拖长了。 最后还是阿公跟小十和姑爷说,想快点到京城,秦琅这才让人在西州兵饮用的水里下了解药。 从西往东这一路,好些个西州兵们瘦了半个人。 裴璟瘦成了文弱书生,慕云薇本就纤瘦的身子骨,越发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的柳条儿。 二月底。 沈若锦一行人到了京城百里开外的旷野。 只剩下这最后一段路,但天色已经暗下了下来,石将军接到了宫里传出的密旨,想让沈家祖孙连夜进城。 沈若锦在西疆大败西昌军,备受民间百姓推崇,皇帝要问罪沈家祖孙之事已经不好放在明面上做了,要秘密审问判决。 但石向义接到了密旨,却不能明说。 沈若锦则坚持就地安营扎寨,再歇一晚。 夜里行事多有不便,更何况她与阿公又不是去做贼了要偷摸着回京城。 她行的端坐得正,即便是回京受审,也不怕人看见。 此次回京,是皇帝降罪于她。 也是沈若锦为沈家儿郎们争一个身后名,最好的机会。 她要和舅舅和兄长们的名字重见天光。 自然要在青天白日进京城。 石向义拗不过沈若锦,只能去找沈老将军,老将军说:“老夫腿疼,就依小十所言再歇一晚,就一晚。” 石将军没法子,只能作罢。 当天夜里,石向义派人回京传消息。 隐卫将人扣下,把密信交到了秦小王爷手上。 秦琅拆开看了一眼,直接把密信扔进火盆。 眨眼间,密信就化作了灰烬。 隐卫愤愤道:“只用了百通散,还是太便宜姓石的了。” 就该让他拉肚子拉死在路上! 秦琅唇边扬起一抹冷弧,“现在去杀,也为时不晚。” “能杀吗?” 两名截住密信来禀报的隐卫跃跃欲试,“那我现在就去。” 秦琅看了钟黍一眼。 钟黍立马一手一个,把两名想去杀石向义的隐卫拎了出去,“就你俩能耐是吧?” 秦琅并不在意石向义是死还是活。 但沈若锦会在意。 她跟阿公马上要进京城了,此时石向义若是死了,只会给她徒增麻烦。 一切对沈若锦不利的事。 秦琅都不会做。 他在帐篷里,盯着跳跃的火苗看了一眼,那双桃花眼里也燃起了一团火。 片刻后。 秦琅掀帘而出,去找正在照看阿公吃药的沈若锦。 这时候,沈若锦刚从阿公的帐篷里出来。 两人就这样迎面遇上。 沈若锦看他的情绪似乎与往常很是不同,率先开口问了他一句,“发生了何事?” 秦琅眸色灼灼地看着她,不答反问道:“沈若锦,你相信我吗?” 第127章 分离 秦小王爷这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沈若锦抬眸看着他,“相信你什么?” 秦琅道:“我要去做一件,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我的事。” 帐篷前的灯盏翻腾跳跃,火焰映在秦琅的瞳孔里,衬得那眼眸越发熠熠生辉。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我信。” 从京城到遇水城,秦琅已经做了很多让沈若锦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 多到哪怕日后和离,各自嫁娶,旁人向她问起秦琅这人如何。 沈若锦也会说,秦琅极好。 好到举世无双。 秦小王爷是个无可指摘的完美夫婿。 秦琅听到她的回答,眼底的笑意蔓延到了眼角眉梢,“你就不问问我要去做什么?” 沈若锦同他并肩往帐篷里走,“你若想说,自会同我说。你若不想说,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夫妻俩睡的帐篷就在阿公隔壁,走两步就到了,她掀开帘子往里走。 秦琅没再跟进去。 他站在帘外,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即刻就走?” 沈若锦这才反应过来,秦琅是马上就要走了。 她的手还没放下帘子,当即转身回看眼前人。 “嗯。”秦琅低声应了,“沈若锦,你要记得今夜说过的话。无论何时何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相信我不会害你。” 沈若锦意识到秦琅大抵是真的要去做什么惊动天下的大事了。 或许还是一件极损名声的事。 秦琅没有跟她明说,或许是这事目前还需要保密。 除了天知地知他自己知。 最好不要再有别人知道。 沈若锦点头说:“好。” “那我走了。” 秦琅走上前去,想抱她一下,手都伸出去了又有些迟疑。 沈若锦直接上前抱住了他,“一切小心。” 秦琅一瞬间心神荡漾,忍不住得寸进尺道:“还有呢?” 沈若锦慢慢喊了一声,“夫君。” “夫人也是,一切当心。” 秦琅说完,沈若锦就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 秦小王爷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我真走了,春寒料峭,夜风还是冷,夫人快些进帐篷安歇吧,不必送我。” 沈若锦点点头,转身进帐篷去了。 秦琅招来追风,翻身上马,穿过夜色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不远处的帐篷后,裴璟看着两人分别的这一幕,眸色变得异常幽暗。 “裴哥。”跟他一起偷看的慕云薇低声问道:“秦琅忽然走了这事,要不要飞鸽传书告知二殿下?” 裴璟下意识就要反驳,但元启说了“护送”公主回京的这些人来,不单单只有他在观察沈家祖孙的举动,秦琅作为沈家姑爷,所作所为自然也在观察范围内。 在抵达京城前夜,秦琅忽然离群而去。 此事必有蹊跷。 但裴璟在西疆这些时日,是真心敬佩沈老将军,被沈十的爱国爱民之心所折服,他不愿出卖沈家祖孙的消息。 但这一路,也不能不给二殿下传消息。 只是这消息是真是假,究竟没有没用,就得看他的了。 比如今夜,裴璟远远地看见秦琅和沈若锦忽然分开,其实并没有听见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 但是他传出去消息就可以编成,沈氏夫妇因为即将抵达京城,秦琅要她从此再也不能抛头露面,只能在王府相夫教子,沈十一心要扛起沈家,两人意见相左,大吵了一架,秦琅愤然离去。 前头是真的,结尾也是真的。 只有过程全是假的。 世人只看结果,很少有人能得知真相究竟如何。 裴璟是斟酌再三,“秦琅跟沈若锦分道扬镳,自然是要告知二殿下的。只是……我们即将到达京城,书信送往遇水城还不知道二殿下什么时候能收到,还不如先送给宫里那位。” “裴哥的意思是?” 慕云薇隐约意会到了裴璟想做什么。 但她不敢确定。 裴璟做穷困书生时,没少写话本子、戏折子补贴家用。 编排这种事,他信手捏来。 裴璟想到这里,意味深长道:“昨日宫里来了人,秘密会见了石向义,沈家祖孙不肯连夜进京城,想必他正愁如何向宫里那位交代。” 他正好借这次机会,见一见那所谓的“亲生父亲”,九五之尊。 慕云薇十分赞成,“若能以此获得圣心,那是再好不过!” 裴璟心中思定,轻声道:“那你先回去歇息,我去找石将军。” “那裴哥忙完了可要早点回来。”慕云薇拉着裴璟的手,柔柔弱弱地撒娇道:“这荒郊野外的,我一个人在帐篷里害怕。” 裴璟听到她说这话,无意识地朝沈若锦所在帐篷看去。 秦琅不在,她早早熄了灯火,想必是睡下了。 同样都是侯府小姐。 沈若锦和慕云薇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裴璟以前以为自己并不在嫡庶之分,毕竟小门小户的书生,能娶到侯府小姐,已是三生有幸。 他以为自己更喜欢慕云薇的温柔体贴。 可随着时日越来越久,裴璟才发现,温柔小意的女子世上多得是,像沈若锦那般一剑当关,万敌闻风丧胆的女中豪杰才是世间少有,难得一见。 “知道了。” 裴璟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来,也尽量让自己不要再去想沈若锦。 不要把沈若锦拿来跟慕云薇做比较。 世上没有后悔药。 已经错过的人,只能成为过去。 ……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若锦就起了。 荒郊野外的,为防流窜的山匪作乱,大家都睡不安生,眼看马上要抵达京城,所有人都早早地准备起来,迎着启明星与程曦赶路。 这天,是三月初一。 在距离京城还有五里地的时候。 护送沈家祖孙回京的队伍被一辆马车和不少随从挡住了去路。 马蹄扬起飞尘一片。 众人被迫停下,在原地暂歇。 当先那人率先报上家门,“临阳侯府慕云逸,请见沈老将军。” “小十。”沈老将军双腿不便,一路坐在马车里,闻声便掀开车帘喊了沈若锦一声,问她:“慕云逸,是你堂哥啊。临阳侯府的人来接你了?” 沈若锦一时不语。 她总觉得临阳侯府的人这个时候来,没安什么好心。 第128章 断绝关系 沈老将军却一心往好的方面的想,“临阳侯府的人怎么知道你今日回京?来得这么及时,倒是有心了。” 沈若锦七岁那年差点在侯府祠堂跪死过去,沈家人把她接去西疆之后,侯府的人每年都在想法设法地解释当初那件事,逢年过节没少往西疆送东西。 连慕高远这个当爹的都亲自来西疆将军府拜访过几次,表示要把女儿接回去养,还发誓之前那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只是那时候,沈若锦已经跟兄长们相处得极好,也适应了西疆的生活,不愿再回侯府了。 小十的及笄礼原定在京城办,侯府的人也表示一定会给她办得风风光光的,但沈家人用不着她们插手,自己着手准备了。 只有一年前,沈老将军实在看不下去沈若锦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无奈之下才把人送回了侯府。 那时候慕高远也挺愿意把女儿接回身边的。 沈毅就以为侯府的人已经痛改前非,在他心里,总归觉得女儿的眼光不会那么差,挑的夫婿总不能一点骨肉亲情都不念。 沈若锦的想法则跟阿公截然相反。 她一看到慕云逸就觉得又有麻烦找上门来了,低声道:“有心是真有心,但倒是揣得什么心思还得问过才知道。” 她不愿意跟阿公说临阳侯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但慕云逸已经出现在这里,她也不能上去把人赶走。 先看看对方要说什么做什么,再随机应变吧。 “原来是临阳侯府的大公子。” 石向义得知来人身份之后,同慕云逸寒暄了几句,原本还拦着不让他近前,不知道慕云逸给他塞了什么。 这位石将军就松口了,还低声提醒道:“让沈家祖孙回京受审是皇上的意思。” 慕云逸低声道:“我有数的,绝不会做让将军为难之事,您且放心。” 石向义这才放心把慕云逸领到了马车前面。 沈若锦骑马立于车厢左侧,看到来人也并不欣喜之色。 她太清楚临阳侯府的人有多趋利避害了,慕云逸此来绝对不会是雪中送炭。 慕家人不来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可惜阿公不知道。 难免要让他老人家失望了。 “见过沈老将军。”慕云逸下马,把缰绳递给了随后而来的小厮,他朝老将军行了一礼,又朝沈若锦道:“二妹妹。” 沈若锦也下了马,把马匹交给边上的西州兵,“堂兄。” 沈老将军掀起车帘的手一直没放下去,他如今行动不便,就坐在马车里同慕云逸说话,“云逸啊,天才刚亮,你这么早就出城来了,莫不是一宿没睡?” 慕云逸还真是一宿没睡,皇上召沈家祖孙回京受审的消息在京城里流传开来,说沈若锦在西疆抢兵符、杀都护,还越权带兵击杀西昌军。 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大罪,说不定要株连九族。 慕老夫人听说后,差点气晕过去,立刻召集全家人商议应对之策。 最后商量出一个办法,那就是在皇帝给沈若锦定罪之前,先跟她断绝关系。 而且这关系要当众断绝。 叔父作为沈若锦的亲生父亲,不好出面办这个事,除了他之外,慕家嫡系男丁又以慕云逸为长,所以这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沈老将军道:“能在这种时候来接小十回家,你也是个好兄长。” “我……” 慕云逸根本就不是来接沈若锦回家的,听到沈老将军说的话之后,一时间竟没法说明来意。 “堂兄有话不妨直说。” 沈若锦面色如常道。 “我不是来接她的,我是……来送断绝书的。” 慕云逸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你说什么?” 沈老将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严肃。 久经沙场的老将,平日里神色平和地同人说话都自带一股子威压。 如今脸色沉了下来,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慕云逸硬着头皮道:“沈若锦在西疆抢兵符、杀都户犯下滔天大罪,是为不忠;她在家中不敬祖母、不敬长辈,是为不孝。此等不忠不孝之人,不配做我临阳侯府的二小姐!” “你住口!” 沈老将军越听,脸色越发难看,一掌拍在车窗上,把半个车厢都给打蹋了。 慕云逸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这话是我祖母说的。要跟若锦断绝关系也是她的意思,我作为侯府小辈不得不听命行事,还请沈老将军莫要为难于我……” “够了。” 沈若锦见阿公气得不轻,立马出声打断。 沈老将军重伤在伤,不宜动怒,刚才那一掌下去,整辆马车差点散了架,沈若锦赶紧用手支撑住车窗,免得阿公从马车上掉下来。 慕云逸被她厉声打断后,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小十……小十。”沈老将军颤着手,去摸沈若锦的头,“临阳侯府这些人真不是东西!我真后悔……” 真后悔把女儿嫁到侯府。 真后悔在小十失去舅兄之后,强行将她送回了侯府。 好悔。 好悔啊。 沈老将军简直痛心疾首。 他根本无法想象小十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是他把人心想得太好了,总以为临阳侯府的人在经过十几年的事之后会悔改,会补偿小十,以为让她离开西疆,远离那些仇恨是对她好。 却不曾想,是他这个做阿公的,亲手把小十推入了另一个深渊。 难怪她会临时换亲嫁给秦琅。 难怪原本的未婚夫裴璟会变成她的妹夫。 “阿公,没事的。我早就习惯了,我一点都不伤心。” 沈若锦仰头望着阿公,朝他笑了笑,以示安抚。 沈老将军见她如此,更心疼小十了。 其实沈若锦在回京路上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封断绝书,一封和离书。 断绝书给临阳侯府的人。 和离书给秦琅。 沈若锦敢作敢当,绝不连累旁人。 但秦小王爷昨夜跟她说了一些莫名的话,说完立刻就走了,她都没来得及把和离书拿出来。 “不就是断绝关系吗?我正有此意。”沈若锦从袖中取出一纸书,甩到慕云逸脸上,“断绝书拿去。” 第129章 恩断义绝 慕云逸也是带着断绝书来的,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呢,就被沈若锦甩了一脸。 原来沈若锦早就准备好了断绝书。 要跟临阳侯府断绝关系? 他伸出双手接住,愣了一会儿之后立马打开来看。 沈若锦准备的断绝书,写的是祖母不慈,家宅不宁,与父兄姊妹不和,再顶着临阳侯府二小姐的名头也没意思,不如趁早断绝关系。 沈若锦甚至写了她自己也有过错,因为她不想跪祠堂了,每次祖母见了她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这也难受那也难受的,每每都要她去跪祠堂消孽障。 作孽之人,最热衷于消孽。 她明晃晃地写着:你们爱偏心谁就偏心谁,我沈若锦不奉陪了。 慕云逸看到最后,看到她甚至在末尾处签下姓名,盖了手印。 准备得如此周全,是真的准备好了要断绝关系。 “小十。” 沈老将军低声喊她。 小十准备好了这么多,却一个字都跟他提过。 沈若锦知道阿公想说什么,转头同他说:“有备无患嘛。” 她说的越是风轻云淡。 阿公越是愧疚。 “这断绝书不行。”慕云逸有些艰难地说道:“哪有小辈指摘长辈的,只能是侯府跟你断绝关系,不能是你跟侯府断绝关系……” “慕公子,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沈若锦这断绝书一甩,连堂兄都不叫了。 她准备好断绝书给临阳侯府,已然是全了最后一点血缘亲情。 要是她真的绝情一点,就让整个临阳侯府跟着一起株连获罪。 慕云逸见好还不收。 还在这挑三拣四,这是什么道理? 慕云逸自己也觉得在堂妹最难的时候,跟她断绝关系这事做得实在不地道,但祖母已经拿定主意,叔父作为一家之主,沈若锦的亲生父亲动没说什么。 他这个做堂兄的,又能怎么办? “那这样。”慕云逸跟沈若锦打着商量,“你这份断绝书我收了,我这封你也签了,盖个手印,你我毕竟是兄妹,这种时候就别互相为难了。” “别。”沈若锦道:“我可没有会在危难之时跟我断绝关系的兄长。” 慕云逸被噎了一下,“不管你信不信,这样做非我本意,我也是没有办法。” 他说着让小厮呈上断绝书和笔墨、红印泥来。 沈若锦懒得在这跟他攀扯,天光越来越亮,再在这里耽搁下去,只怕会错过散朝的时间。 大齐朝三日一次大朝会,今日初一刚好是百官齐聚议政殿的时候。 她要赶在散朝的时候,赶到宫门前。 慕云逸在这瞎耽误工夫,沈若锦提笔在末尾处签下了名字。 上头已经有老祖母的名字和慕高远以及慕家众人的姓名。 还一式三份。 慕家留存一份,送府衙留存一份,沈若锦这里也一份。 准备地十分充足且正式。 沈若锦都气笑了,签下姓名之后,印泥也不用,直接咬破大拇指在断绝书盖下了血指印。 她说:“血缘之亲,断绝关系之时,自当以血盖印。” 沈若锦完全顾不得疼似的。 慕云逸却看得胆战心惊,连忙道:“何苦如此?何至于此啊?” “怎么不至于?” 沈若锦盖完之后,收起其中一份塞入袖中。 这次她若大难不死,能为舅兄们争来一个身后名,临阳侯府也休想再来攀沈家的关系。 这关系断了好。 断了干净。 侯府小厮把剩下两份呈到慕云逸跟前。 后者叹了一口气,立马就把两份断绝书收了起来,然后又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白玉佩。 慕云逸将玉佩递给沈若锦,“这个给你。若锦,你也不要怪堂兄,这是我给你买的一个庄子,玉佩作为信物,你这次若侥幸得活,有个庄子傍身,以后也不至于无处可去,两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沈若锦没接。 慕云逸没法子,只能上前将玉佩塞到了她手里,“你就拿着吧。” 在慕云逸看来,沈若锦这次犯了滔天大罪,临阳侯府都容不下她,镇北王府自然也不可能把这么大的麻烦留在家里。 秦小王爷跟沈若锦虽是夫妻,感情也不怎么样。 虽说沈若锦能不能活下来还难说,但他作为代表临阳侯府来送断绝书的人,做这种事总难免心中有愧,就想着从其他方面找补一些。 送个庄子给沈若锦,已经是他这个堂兄当下唯一能做的了。 “你既不是我兄长,你给的东西,我不要。” 沈若锦将玉佩递还给他。 她虽然对临阳侯府没什么期待,但慕高远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可以主动提出跟临阳侯府断绝关系,以免牵连他们。 可他们就连她掏个断绝书都等不及。 “给了你的,就是你的,收着吧。”慕云逸好不容易才塞过去,自然不肯往回拿,“你不要,就扔了。总之不要还给我。” “好。” 沈若锦应声之后,直接就扔了。 玉佩摔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慕云逸顿时呆若木鸡。 周遭众人见状,一时间鸦雀无声。 “从今日起,我与临阳侯府恩断义绝。”沈若锦冷声道:“以此玉佩为证,覆水难再收,玉碎难还原。” “二妹妹……” 慕云逸一时失语,喊完这个称呼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能喊沈若锦二妹妹了。 他以后,就不是沈若锦的哥哥了。 “断绝书签了,玉佩也摔了,慕公子请便吧。”沈若锦说:“不要耽误我与阿公进京的时辰。” 慕云逸下意识地让开了几步。 在沈若锦翻身上马准备离开之时。 慕云逸再次开口道:“二……沈姑娘,我想把三妹妹接走,不知可否。” “有何不可?”沈若锦说:“慕云薇和裴璟就在后面的马车上,你们临阳侯府的人你尽管接走。” “多谢。” 慕云逸跟小厮去一起后面的马车把人带下来。 “哥哥!”慕云薇从车厢里出来,一见到慕云逸立刻喜笑颜开,“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 裴璟随后走出,看向不远处骑在马背上的沈若锦。 慕云逸领着他们往侯府的马车走去,“三妹夫,走吧。” 第130章 为舅兄扶棺回京 裴璟的目光落在沈若锦身上,还想走过去提醒她两句。 “三妹夫。”慕云逸像是察觉了他的意图一般,伸手拦了一把,“你跟云薇去了西疆一趟,都瘦了许多,想来是吃了不少苦,祖母还在家中等着你们回去报平安,别在外头耽搁了,早些回吧。” “是啊,裴哥。我们快些回家吧,可不能让祖母她老人家久等了。” 慕云薇是最不希望裴璟跟沈若锦接触的人。 哪怕只说一句话,她心里也不舒服。 而沈若锦根本就没分给他们一个眼神。 她正忙着拼凑被阿公一掌拍散架的马车,阿公现在腿脚不便,不能行走,若乘着这破烂马车进京,只怕半路就给摔了。 别人不管沈老将军会不会摔,沈若锦这个做小辈的总要把他照顾妥帖,她一边扶着木板,一边让后边的西州兵递上锤子等物。 沈若锦带着人在那敲敲打打,勉强把车厢修复得七七八八。 恢复原样是不可能的,她也没那个手艺,也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裴璟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跟着慕云薇兄妹上了侯府的马车,先行离去。 于是整支队伍里除了石将军和西州兵,就只剩下沈家祖孙。 沈若锦忙活完了,把锤子递给边上的西州兵,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阿公,下次生气可不能砸自己的马车,要砸也砸他们的。” “你……小十你真是……” 沈毅都不知道怎么说她好了。 “人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我跟他又不是一个爹也不是同一个娘,还在西疆闯下滔天祸事,他不派人暗杀我就不错了,只把慕云薇接走也是情理之中。” 沈若锦风轻云淡地说道。 时光匆匆,她不再是跪在侯府祠堂里忍饥挨饿,只能眼巴巴盼着堂兄来送些吃食的七岁小姑娘。 她有自保之力,有处可去,心有所依。 她听到慕云逸说侯府众人要跟她断绝关系的时候,更多的情绪是感慨终于走到了这一天。 难过是有一些的,毕竟慕高远是她的亲生父亲。 危难之时,生父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抛开她这个麻烦。 倒不至于伤心。 她还有阿公,还有三哥。 或许还有其他幸存于世的某个舅舅和兄长。 沈若锦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每一件都比跟临阳侯府断绝了关系重要,更值得她花费心思。 “老将军、十姑娘,侯府的人走了,咱们继续赶路吧。” 石向义在旁催促道。 临阳侯府这位大公子给他塞了一叠银票,说有几句话想跟堂妹,石将军还以为他是来告知沈家祖孙京城近来的形势。 同为抵御外敌过的将领,石向义既想办好差事升官进爵,又想给沈家祖孙放点水,人总是贪心的,所以他才放慕云逸过去。 谁知道慕家人这么不是东西,竟然赶在这当头跟沈若锦断绝关系。 石向义觉得自己已经很不是东西了,结果这临阳侯府的人更不是东西。 真叫人自愧不如。 还搞得他在沈家祖孙面前怪没脸的。 “走。”沈若锦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翻身上马,继续前进。 抵达京城已是辰时末。 今日是三月的第一天,天公不太作美,万里乌云,一丝阳光都没有。 风也极大。 像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城门口进进出出的百姓都行色匆匆,忙着避开这一场暴风雨。 沈若锦一行人被城门口的守卫拦下验明身份。 石向义上前解释,“我姓石,石向义是西州城守将,此次是奉皇上和二殿下之命,送沈家祖孙回京。” 他只说送,模糊了‘护送’还是‘押送’。 守卫道:“大齐律令,地方将领不得带兵进京,石将军可以挑五十人送人进城,其余人要留在城外。” “好。”石向义知道京城不比地方上,规矩多、贵人也多,立刻点了五十人出来,其余人全部都留守城外。 秦小王爷昨夜就离开了,这事裴璟已经提前跟石将军通过气。 所以石向义一早起来没看到秦琅也不奇怪,只是现在进京队伍里还有许多王府隐卫,还有好几车秦小王爷买的特产。 石向义其实挺佩服秦小王爷的,夫人领军打仗、以一敌百,他一点也不急。 夫人被皇帝召回京城受审,他还有心思给王妃买西疆特产。 此子,真乃奇人也。 石将军询问沈若锦,“十姑娘,这些隐卫和这几车东西……” 沈若锦早有打算,“隐卫从哪来的回哪去,至于这几车东西,第一车留下,其他的全部送到镇北王府去。” “还留一车做什么?” 石向义百思不得其解。 沈家祖孙马上要面见皇帝,此一去,还有没有命活都不知道。 难道还指望着给皇帝送一车西疆特产,让皇帝看着这些情面上,放她们一马。 沈若锦没回答他的话,走到第一车货物前解开了绑了一路的麻绳,抬手掀开了盖在最上面的麻布。 此时风大,把麻布吹得迎风展开,露出了一口棺材。 “哪来的棺材?” 石向义登时大惊。 护送了沈家祖孙一路的西州兵个个呆若木鸡。 出发前,二皇子派人检查过沈若锦夫妇带回京城的东西,秦小王爷在回京前夜带着夫人上街买了许多西疆特产,说是要带给镇北王妃。 亲卫们暗自检查的时候也确认过,的确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特产。 那这口棺材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回京队伍里的? 棺材里又是什么? 石向义等人一时间不敢细想。 沈若锦抬手把棺材从头摸到尾,哑声道:“舅舅、兄长们,小十带你们回家了。” 天边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仿佛天上有人与她呼应。 沈若锦脱下了外头的紫色罗衫扔到地上,锦衣之下是素白的麻布衣衫,她从袖口撕裂出一根白布条,系在额间。 沈老将军看到这一幕,瞬间就红了眼眶。 这些事都是小十自己安排的,一个字不曾跟他提起过。 沈毅一掌劈开了刚修好就没多久的车厢,坐着轮椅下了地,他这些天坐轮椅坐久了,已经学会熟练地使用轮椅,比腿跑得还会。 沈老将军撕裂了外头的锦袍,露出里面白色的麻布衣衫。 祖孙二人谁都不愿意让对方承受更多的痛苦,却不约而同地在里面穿上了白色麻衣。 麻衣戴孝,是为已故的亲人送行。 而沈若锦和沈老将军今日,却是送她们的亲人回家。 城门口来去匆匆的百姓纷纷停下了脚步。 城门守卫惊愕万分,挡住了沈家祖孙二人的去路。 无数人的注视中,沈老将军转动轮椅走在小十身边。 沈若锦牵着拖棺材的马,站在所有守卫的对立面,哑声道:“沈氏女沈若锦,为舅兄扶棺回京,烦请诸君让路!” 第131章 长兄的心上人 满门忠烈,一口薄棺。 皇帝召沈家祖孙回京受审,二皇子也只想让他们祖孙二人回到京城。 谁也没有提起长眠在落月关外、万英山的忠魂何日可以归家。 就这一口薄棺,还是沈若锦和秦琅以西疆特产的名义,藏在货物中间。 舅舅和兄长们的尸骨都已经腐化了,永远地留在了西疆。 沈若锦找出了他们曾经最喜欢的兵器,穿过衣衫带回京城来立个衣冠,她把他们的牌位都藏在棺材里带了回来,也算是英魂随之归乡,和她一起回家了。 城门守卫见沈若锦脱下锦衣,以白衣戴孝,扶棺回京,哪里敢就这样放她进去,战战兢兢地站成一排将其拦住。 其中一人高声道:“不好!沈十要硬闯!快、快去请监门将军!” 沈若锦今日没带佩剑,因为进宫的时候兵器都会被收走,她索性就不带了。 此时在城门口,她一袭白衣,两手空空,“我客客气气叫你们让开,你们却污蔑我要硬闯,既如此……”不如坐实了。 沈若锦还没出手,城门口的百姓先动了口: “是沈老将军!是为咱们大齐守了一辈子西疆的沈老将军回来!” “沈若锦?那就不是沈家十姑娘吗?” “听说这次能击退西昌军,夺回失地,全靠沈家十姑娘!” 沈老将军四子九孙一夜之间战死沙场,一生为国为民,沈家忠义之名天下皆知。 这一次沈十攻下遇水城,为大齐一雪前耻。 皇帝父子怎么想的别人不知道,反正百姓们是高兴地不得了。 打了胜仗是天大的好事。 以后西昌人再也不敢随随便便把齐人掳去当奴隶了。 百姓们仗着人多势众,对城门守卫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当官的真是丧良心!人家十姑娘舅兄都是为国战死,她扶棺回京让你让个路怎么了?你倒是给她让啊!” “拦拦拦,就知道拦我们平头老百姓和好人,有本事你拦那些皇亲国戚啊!” “狗眼看人低!良心都被狗吃了!” 有些大娘大婶拿着菜篮子里的烂菜叶就朝那些城门守卫砸去。 守卫们寡不敌众,又被骂得十分没脸,有人厉声喝止百姓,被砸了一嘴的臭鸡蛋,到边上狂吐去了。 监门将军还没来,守卫眼看着扛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准备放行了。 皇帝下令召沈家祖孙回家受审,也没说不让人带死人和棺材回来啊。 守卫默默地往后退去,让出路来。 沈若锦朝百姓们颔首道:“谢过诸位。” “不敢当、不敢当!” 众人连连罢手。 沈若锦回头看向棺材,“舅舅、兄长,你们看到了吗?还有这么多人记得你的好。” 沈老将军红着眼眶,朝众人抱拳。 沈家的儿郎没有白死。 有人记得他们的忠义。 有人护着他们家中老幼。 守卫们让出路开,沈若锦一手牵着马,一手推着阿公的轮椅,刚要进城去。 迎面忽然来了一支送花轿的队伍,喜乐吹吹打打的,热闹喜庆的不像话。 他们是白事,只有祖孙两人。 对面的喜事,红绸喜字,艳得晃人眼。 谁也没有停下。 花轿与棺材眼看着要擦肩而过。 天边降下一道雷电。 豆大的雨点就这样落了下来。 沈若锦加快脚步往城里去。 花轿里的新娘却忽然掀开轿帘,朝沈若锦身后的棺材看去,“停下!” 轿夫哪里敢在这种时候停,“他们那边拉着棺材呢。” 喜娘也说:“快把轿帘放下,盖头盖回去,新娘子出阁要守规矩,不然不吉利。” “我说停下!”新娘子死死地盯着那口棺材,再次开口已是泪流满面。 “不能听。”喜娘勒令轿夫们,“赶紧走,误了婚事,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新娘子看他们不肯停下,一横心从花轿里跳下,跌在了沈若锦跟前。 为防马蹄将人踏伤,沈若锦当即停下了脚步。 新娘子满面泪痕,冲花了妆容,沈若锦一时间没认出来。 她本想伸手去扶,又想起今日自己戴孝扶棺,人家是出嫁,不好碰触免得兆头不好。 沈若锦道:“姑娘,何事如此?” “小十……”新娘子抬起头来,满眼哀痛地看着她,“他在里面,是不是?” “你是……梅映雪?” 沈若锦这才认出她来。 长兄的心上人,梅太傅家的四小姐,梅映雪。 长兄十七岁那年回过京城一趟,后来就在西疆的将军府庭前种了两棵梅花树。 他常在梅花树下吹箫,以寄思念之情。 他说等西疆安定,他就回京城娶妻生子。 可他活着的时候没等到。 此身既已许国,再难许卿。 长兄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说他不是喜欢京城,是喜欢京城里的那个人。 梅映雪也是痴情人,从不曾与长兄定下婚约,甚至连一句准话都没有,就为他守孝三年,一直耽搁到二十二岁,到今日才出嫁。 偏偏又在出嫁之日,遇到沈十为舅兄扶棺回京。 原本应该欢欢喜喜的大喜之日,又弄得泪流满面,满心伤情。 “他不在里面,他的尸骨留在了西疆。” 沈若锦不希望梅映雪这样的姑娘再为逝去的长兄耽误年华。 这棺材里只有她舅兄的遗物和牌位,根本就没有尸骨。 沈若锦说:“梅姑娘,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要高高兴兴的,不要哭。” 我长兄在天上若是看见你这样,还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 “是啊,是我的大喜之日。”梅映雪慢慢站了起来,走到马后,抬手轻轻抚摸着棺材,“是我和沈知洲的大喜之日。” 沈若锦一下子没明白过后,梅映雪在说什么。 长兄已死,如何能跟她有什么大喜? 除非…… 沈若锦心下一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快把新娘子送回花轿上!” 喜娘和送亲队伍的人全都围了过来,要把新娘子拉回去。 “沈知洲……”梅映雪在众人的拉扯中,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众人手里挣脱开来。 梅映雪落下两行泪,一头撞向了棺材,“沈知洲,我来嫁你了。” 第132章 嫂嫂 谁也没想到梅映雪存了死志,一头撞向棺木,喜娘和送亲的众人吓得不轻,谁都来不及去拦。 沈若锦离得最近,当即将梅映雪住,阻止她血溅当场。 梅映雪一头撞在沈若锦怀里,将她撞得往后倒去,后背撞在了棺木上,疼的一下子都说不出话来。 长兄的心上人真是个死心眼。 这一撞,差点把她一起带走。 梅映雪撞昏了头,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沈十……你为何要拦我?” 沈若锦将梅映雪扶了起来,让她站稳,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早说过了长兄不在这棺木之中,棺木里是我舅舅和兄长们的遗物和牌位,嫂嫂即便要殉情,也不能殉这么多人。我的兄长们在天有灵,只怕分不清你是谁的媳妇。” 皇帝不让提三年前他曾被敌国擒获之事,沈家儿郎们的尸骨也不得运回京城,只能葬在落月关外。 这一口薄棺,装了十二个人的遗物和牌位。 还有一份三年前为救天家父子战死沙场的将士名单,上头有数万人的名字。 为了长兄,也为了这些人泉下安宁,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梅映雪撞死在棺木上。 “你……你喊我什么?” 梅映雪愣住了。 “嫂嫂啊。”沈若锦抬袖抹去梅映雪脸上的泪痕,温声道:“你要嫁我长兄,自然就是我的嫂嫂。” 哪怕长兄活着的时候,没来得及娶梅氏女进门。 沈若锦也愿意叫她一声“嫂嫂”。 “人间自是有情痴,嫂嫂对我长兄一往情深,沈十不胜感激,多谢嫂嫂让我知道,这世上除我之外,还有人记得沈知洲。” 沈若锦说着,眼里泛起了水光。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到兄长们的名字。 长兄沈知洲。 温良敦厚,文武双全。 文能抚琴吹玉箫,武可提抢平战乱。 情系梅氏女。 每每西疆有必须派人回京城走一趟的时候,都是长兄主动请命来去千里,奔波不歇。 将士们曾笑着打趣他,说京城就那么好?让我们少帅一年跑好几趟? 沈知洲每每笑而不语。 只有一次醉后后,跟弟弟们吐露真言,“非我慕京城,是慕京城某。” 梅映雪就是那位京城某。 “既已见过沈知洲,我又如何能嫁给旁人?” 梅映雪抱着沈若锦痛哭出声。 她是梅家的女儿,梅太傅最重规矩,由着她一直不嫁人,又为沈知洲守孝三年,已到了耐心的极致。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她的妹妹们都嫁人了,梅太傅把梅映雪许给了南州名门卢家子。南州离京城很远很远,到了那里,没人会知道她曾那样喜欢过一个人。 前尘往事全都随云烟消散去,父亲母亲一再嘱咐梅映雪要忘了那个人,以后就好好做卢夫人。今日是她的出阁之日,等新娘子到了南州再成婚。 梅映雪知道皇帝召沈家祖孙回京受审,一直在派人打听他们什么时候能到京城,想着能再见沈知洲一面。 哪怕是尸骨。 哪怕是遗物。 哪怕是牌位。 可她坐在花轿里,看到沈十牵着马走来,马后驮着一口薄棺,忽然就崩溃了。 她忘不了。 那样好的沈知洲。 非死不能忘。 即便死了也不能忘。 梅映雪哭自己与沈知洲的缘分只有那寥寥几面,哭她这一生不能与所爱之人相守,也不能听从父母之命嫁到卢家。 不能尽情,亦未能孝。 唯一死而已。 偏偏沈若锦把她拦住了,一声“嫂嫂”唤的她再也没法寻死。 沈知洲死了,只剩下这一老一少。 她既得了沈若锦一声“嫂嫂”,又如何能扔下这老少二人不管,执意寻死去呢? 若是这样,哪怕她下了黄泉,也无颜面对沈知洲。 沈若锦见梅映雪哭的悲恸,拿袖子给她擦眼泪,袖子都被她哭湿了。 又或许是被雨打湿的。 她一想起长兄死前或许都在为了耽误梅姑娘的大好年华而自责,眼眶就酸涩地不像话,在雨中无声落泪。 眼泪被雨水冲刷,沈十不说,就没人知道她也哭了。 沈若锦同梅映雪说:“有人说,自杀之人会永堕地狱。我长兄那样好,定然是上天做神仙去了,嫂嫂若寻死而亡,那真要与我长兄永世不得相见了。” 梅映雪哽咽着,“小十……” 沈若锦无比正色道:“所以,哪怕是为了百年之后还能与我长兄相见,为了让我长兄在天上能宽心些,也请嫂嫂一定、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梅映雪也伸手扶住了沈若锦,心中思定,哑声说:“好。” 沈老将军看着两个姑娘相互扶着对方,默默地抬袖抹了一把眼角。 喜娘带着送亲的众人上前来,“小姐,雨越下越大了,城门口这么多人看着,你是出嫁的新娘子可不能这样抛头露面的,快些回花轿上去吧。” “不。”梅映雪抬手抹了一把脸:“我要嫁给沈知洲,卢家那边我自会向父亲母亲请罪。” 喜娘着急道:“可是沈知洲已经死了!” “那又怎么样?”梅映雪坚定道:“他活着,我嫁他。他死了,我也嫁他。” 沈若锦被梅映雪的痴情所感动,又落下一行热泪来。 好在雨大,落在脸上身上冲刷着。 谁也看不出她脸颊上的是雨还是泪。 喜娘哑口了片刻,连忙道:“这、这……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啊,梅小姐您还年轻,不知道做寡妇的苦……” “我已经守过三年,并不觉得苦。你回去告诉父亲母亲,”梅映雪直接打断她,“今日,要么让我进沈家的门,要么让我进沈家的坟。” 送亲的嬷嬷吓得脸色发白,喊着“我的天爷啊,真是作孽啊”赶紧去太傅府上报信去了。 梅映雪转身看向沈老将军,“不知沈老将军可否应允?” 沈老将军斟酌再三,最后点了点头。 这梅家姑娘性子烈,认死理。 方才就要一头撞死在棺木在,现下放了“要么让我进沈家的门,要么让我进沈家的坟。”这样的话。 她是真的做得出来。 如此痴情,先装作成全她,等她日后缓过来了,不想再寻死,再给她另谋夫婿。 梅映雪的目光转而落在了沈若锦沈若锦上,“小十,你呢?” 沈若锦推开棺材盖,把沈知洲的牌位从里头请了出来,颔首道:“沈家沈十,代长兄执礼。” “好。”梅映雪喊住喜娘,“有劳喜娘唱礼。” 喜娘想着追着嬷嬷回太傅府去报信,忽然被梅小姐叫住了。 梅小姐不嫁高门,嫁牌位,还要人唱礼。 喜娘不想给她唱这礼,沈老将军沉声道:“听她的,唱礼。” 长年征战沙场的老将军,就是坐在轮椅上,一脸正色时也十分唬人。 “是是是。” 喜娘连连应声,高声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沈若锦捧着长兄的牌位,在城门口,在一众行人的围观中跟梅映雪完成了三拜。 乌云压城风雨狂, 雨中白衣拜红妆。 第133章 御前告妻 议政殿上。 群臣各自奏上所请之事,众人对西昌向大齐求和之事提出了各种想法,都说是“皇帝圣明,天佑我大齐”。 皇帝的心腹大臣们默契地对沈家祖孙即将抵达京城之事闭口不谈。 只有几个把“清正廉明”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言官站出来说:“老臣有本启奏!沈十虽为一介女流,但此女能征善战,不仅解了西疆之危,还反攻至西昌境内,拿下了遇水城,此乃天生的将帅之才,虽有过,但更有功!” “皇上,沈毅一辈子都守在西疆,即便是要问他的罪,也要念及他劳苦功高,沈家满门战死沙场,体恤一二啊!” 皇帝坐在龙椅上,闻言就皱起了眉头。 作为皇帝心腹的李相见状,立即开口反驳道:“徐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有功,就可以抗旨不遵?连夺兵符,擅自领兵这种事都可以轻易原谅了?” 徐大人连忙道:“老臣绝无此意。只是西疆当时情况危急,将在外,难免事急从权。” “可沈十不是将!”李相道:“沈十只是一介女流,她只是沈毅的外孙女,没有半点官职在身就敢做出大闹都护府,抢兵符、杀都护这样的恶行,可见沈家在西疆一家独大到了何种地步?你身为言官,不参沈家,反倒在这替沈家开脱,徐大人,你这清正的言官,如今看来也不怎么清正!” “我看李相是公报私仇,京城之中谁不知道丞相府的二公子觊觎沈十,反被打成了废人?李相现在口口声声说沈十做的是恶行,你怎么不想想西疆的百姓是谁护住的?我大齐的国土是谁争回来的?” 徐大人做了那么多年言官,中气十足,一句句问的李相脸色越发不好看。 李相道:“正因为有徐大人这样的人在,沈十才敢那般胡作非为,兵符是何等重要的东西?若她手持兵符带兵攻打的不是遇水城,而是京城呢?到时候皇上的安危、你我的安危谁能保证?” 徐大人气的脸红脖子粗,“沈家人绝不会做乱臣贼子!” 李相道:“谁能保证?你吗?谁说了都不算数!” 这话正称皇帝胸怀。 皇帝元嵩年近五十,登基为帝二十多年,早已经没了年轻时的壮志豪情,特别是三年前被敌国所擒差点死在异乡,回来之后越发地纵情享乐,不问朝政了。 今日修皇陵,明天修宫殿。 后宫嫔妃成群,奢靡无度。 这位徐大人平日里没少参李相,连皇帝也顶撞过数回,每每都是口若悬河,一副你不听我就撞柱的架势。 今日为了沈家祖孙,却被李相噎了个正着。 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元嵩原本急着下朝去听戏,见徐大人被噎,又多了几分兴致,“成王,你觉得沈家祖孙可否功过相抵?” 被点到名的成王元明心里咯噔一下,应声出列,“儿臣……儿臣以为还是得先见到沈家祖孙,问明缘由,确认此两人所行之事,再论功过。” 元明是庶出的皇子,年近三十,前几年封了成王,原本早该去封地的,但他生母这两年身子不太行了,怕他这一去就看不到最后一面,所以一直逗留京城。 成王为皇帝长子,但生母出身卑微。 元启为次,却是中宫嫡出。 这次去遇水城接受西昌的求和,皇帝派了元启去,成王这个做大哥的反而留在京城,天天听大臣们吵如何处置沈家祖孙。 李相一党恨不得沈家祖孙被处死。 清流一党则认为沈家祖孙罪不至死。 皇帝听到沈家祖孙这几个字都烦,面上却要摆出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时不时抽问几个皇子和大臣们。 “尽说些废话。” 元嵩不满成王的圆滑。 元明闻言,额间顿时冒出汗来,低头道:“儿臣愚昧。” 元嵩又点了其他几个皇子和大臣,问他们有何看法。 皇子们为求顺应帝心,说的都是些话。 几个大臣官海沉浮多年,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话说的极其冠冕堂皇,几句话下来就把烫手山芋抛回了皇帝手里。 一切都听皇帝决断。 元嵩心里满意了,面上却不显,“那就等沈家祖孙到了,让悬镜司审问一番,再做定夺。” 悬镜司是皇帝的鹰犬,只听皇帝的命令行事。 就等同于私审。 结果如何,全看皇帝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几个皇子和众大臣齐齐躬身行礼道:“皇上英明!” “不可!即便要审也该交由三司会审!” 徐大人的反对在众人的赞扬声盖了过去,显得那样轻微薄弱。 皇帝不悦地看了徐大人一眼,抬手示意大内侍喊退朝。 大内侍高声道:“有事再奏,无事退朝!” 众大臣齐声道:“臣等告退——” 众人躬身而行,皇帝刚刚起身,就看见殿外一名小内侍匆匆而来,大声禀报道:“皇上,宫门外有敲响了登闻鼓!” 元嵩转身,“何人击鼓?所为何事?” 百官回列,正了正衣冠 来禀报的小内侍道:“镇北王府小王爷秦琅,状告发妻沈若锦!” 秦小王爷秦琅? 敲登闻鼓,状告他的发妻沈若锦? 以夫告妻这种事何其罕见? 大臣们交头接耳。 李相闻言眸色微变。 这个秦琅不至于废了他的二儿子,还放火烧了李园,行径极其恶劣,睚眦必报。 离京前还护妻护得跟什么似的。 去了一趟西疆回来,就来御前告妻了,此事必有蹊跷。 元嵩“哦”了一声,心中不喜秦琅出来搅局,面上却颇有兴致地问道:“秦琅告沈若锦什么?” 小内侍恭声道:“秦小王爷告沈若锦不守妇道,不事夫君。” 大臣们议论纷纷说这个秦小王爷真是荒唐,连夫妻之间这点事都要闹到议政殿来,皇帝日理万机哪有空闲管他这些破事。 但他敲响了登闻鼓。 这事已然引起全京城甚至全天下人的关注。 皇帝甚至不能再让悬镜司私审沈家祖孙,只能把这事放到明面上,不仅要三司同审,他这个皇帝都要做主审,其结果更要公之于众。 好一个秦琅,镇北王府的小王爷,沈十的夫君—— 此人究竟是城府极深?还是荒唐纨绔! 都得宣上殿来,亲自见了才知道。 皇帝眸色沉了下来,“宣秦琅上殿。” 第134章 我来接儿郎们回家 与此同时,城门外。 沈十捧着牌位代长兄沈知洲与梅映雪拜了三拜,这一声“嫂嫂”算是坐实了身份。 梅家送嫁的一行人着急忙慌地回去报信,喜娘留下唱完礼,也慌慌张张地跑了。 只留下沈家祖孙和刚行过礼的梅映雪,还有围观的行人。 梅氏女嫁牌位,不嫁高门,让周遭众人唏嘘不已。 这沈家大公子究竟有多好,才能让梅映雪这么死心塌地,即便人死了,都要守着他的牌位过一辈子。 “我来吧。”梅映雪从沈若锦手里接过了牌位,“我想离他近一点。” “好。” 沈若锦将长兄的牌位郑重地交给了梅映雪。 本想让嫂嫂先回沈府歇息,跟着他们去御前受审只怕要遭不少罪。 可京城沈府早在三年前,就被阿公遣散了,门房仆从一个不留。 沈若锦在京城这一年,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回沈家看过,如今府里早就没人看着,庭院杂草纵生,到处都是蛛网灰尘。 大门上了锁,钥匙在谁手里都忘了。 阿公早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他根本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到京城。 只是沈若锦横插一脚,硬生生把阿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才有今日沈家祖孙回京受审这一遭。 “小十。”沈老将军喊了沈若锦一声,压低声音跟她说:“既已抵达京城,受审之事不可拖延。梅家姑娘对知洲一片痴情,拜过牌位也就够了,不可在让她受沈家牵连。” 沈若锦看了梅映雪,道理她都懂,但有些话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出口。 梅映雪捧着沈知洲的牌位,一直拿袖子擦落在上头的雨水。 雨下的那样大。 牌位上的雨水刚擦干净,又有新的落上去。 她就一直擦。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沈若锦斟酌用词,同她说:“嫂嫂,今日我与阿公还要去面圣,眼下尚不知结果如何。嫂嫂还是先找地方避避风头,等我沈家事了,我一定亲自接你进沈家。” 梅映雪在出嫁这一日悔了同卢家的婚事,梅太傅重规矩,梅家她暂时是回不去了。 只能另外找个地方先避避。 “我既已经跟沈知洲拜过天地,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梅映雪异常坚定道:“祖父,小十,我不怕事、也不怕死,知洲没能跟你们一起面圣受审,我自当替他。” 她三拜之后,就改口随沈知洲喊沈老将军“祖父”。 沈老将军彻底无言以对。 “嫂嫂……” 沈若锦一时哑然。 梅映雪穿嫁衣,带凤冠,手捧牌位,妆容早就被泪水和雨水冲刷干净,露出清水芙蓉般的素面,“我为沈家妇,自然要听听他们是审咱们沈家人的!” 沈老将军不再阻止,点头说:“好。” “那就依嫂嫂。” 沈若锦其实也不放心梅映雪一个人。 梅家不会那么轻易让她悔婚。 而且梅映雪存了跟沈知洲殉情的心,若让她一个人待着,手捧着牌位,说不定什么时候想不开就自戕了。 她想跟着就让她跟着吧。 沈若锦正这样想着,伸手想去把棺材盖合上,城门忽然有一群人朝她急奔而来。 领头的是大舅母柳氏,三年前她得知夫死子亡,又被沈老将军代子写了放弃书,就去庵堂代发修行,长伴青灯古佛了。 与她并步而来的是三舅母张氏,她得了放妻书之后就回了南州娘家,跟京城隔了千里,再无音讯。 跟在后面的是京城沈府的老管家钱伯,年近七十了,老态龙钟,走路都有些不稳当了,此刻却连伞也不打,踉跄着朝城门口奔来。 还有从前府里看门的李叔,庄上的庄头,厨房的烧火丫头…… “父亲……” “小十。” “老将军……” “十姑娘!” 众人穿过雨帘来到沈家祖孙面前。 大舅母柳氏和三舅母张氏对沈老将军说:“父亲,我来接儿郎们回家。” “他们都回来了,我这个为人妻、做母亲的不能不在。” “回来也好……回来也好。” 沈老将军当年是怕沈家被皇帝厌弃,会连累几个儿媳和家中仆从,所以才把所有人都遣散了。 原以为这辈子都无缘再见了。 现在看到她们一个个都回来,不免老泪纵横。 老将军别过头去,抬袖抹了一把脸,装作擦脸上的雨水,其实是在擦眼泪。 “小十…… “苦了你了。” 柳氏和张氏走到沈若锦面前,红着双眼说道。 “小十不苦。”沈若锦哑声道:“小十幸不辱命,把舅舅和兄长们带回来了。” 柳氏和张氏等人听到这话,纷纷落下泪来。 沈若锦原本有四个舅母,四舅母难产而死,二舅母性子烈,在得知夫君和儿子死讯之后,千里走单骑赶赴西疆,一头撞死在墓碑前。 如今就只剩下出家的大舅母,和回了南州娘家的三舅母。 她也没想到,带着舅舅和兄长们回家的这一天,能再次见到阔别已久的亲人。 柳氏说:“一口棺木挤不下我们沈家这么多儿郎,来咱们把他们的牌位捧出来,让他们见见如今的京城是何模样。” “来。”张氏上前把棺材盖彻底打开,捧出了夫君和儿子的牌位,左手一个,右手一个。 柳氏和管家等人全都照办。 一个人捧两个牌位。 沈若锦捧着二舅舅和四舅舅的牌位,走在柳氏和张氏中间。 沈老将军推着轮椅走在最前面,身后是手捧牌位的儿媳和新妇梅映雪等人。 沈若锦一行人刚走进城中,就看见无数百姓举着白幡、挽联,大喊:“沈家无罪!沈家人都是我大齐的英雄!” 这些人的声音慷慨激昂,甚至一度盖过了狂风暴雨。 沈家满门英烈。 自有人记得。 沈若锦等人走在风雨交加的街道上,虽是回京受审,但沈家祖孙昂首挺胸,一步步走过长街,像是要为身后的家人开出一条新生之路一般。 半个时辰后。 沈若锦与沈老将军带着沈家众人来到了宫门前,跪在滂沱大雨中。 沈十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目光却坚定如初,她抬头,高声道:“沈家沈十,携沈氏满门,前来受审!” 第135章 护妻第一名 雨越下越大,被狂风席卷着从宫门前飞入重重宫阙,落入了议政殿中。 秦小王爷秦琅的名号在京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镇北王年前回北境去了,要不然今日这议政殿上,少不得要来一出“殿上教子”。 曾做过秦琅先生的梅太傅也因为今日嫁女告假在家,恰好不在。 天地君亲师,只有天地君王在此。 放眼整个朝堂能压制秦琅的人,竟一个都没有。 仇敌倒是有一个。 文武百官都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李相。 随着内侍层层往外通传,“宣——秦琅入殿!” 不多时。 身着一袭紫衣,腰缠白玉带的秦琅就应声上殿来。 他生得极好,剑眉入鬓,桃花眼多情,若是个女子定是祸国殃民那一挂的,偏生了八尺之躯,便是十成十的纨绔风流。 皇帝问秦琅,“夫妻一体,你却敲登闻鼓御前告妻,是为何故?” 秦琅道:“夫妻一体不假,但夫在前妻在后,是以夫为妻纲,我御前告妻亦是为了以正夫纲。臣要状告沈若锦,不守妇道,不事夫君,刚成亲第三日就跑到西疆去带兵抗敌,还差点死在了战场上。害得我千里追妻,劳心劳力还破了财!” 他越说越大声,“我还要状告沈若锦的阿公沈老将军不知变通,在西疆待了那么多年,时不时拿俸禄补贴士兵,以至于家徒四壁,连收买西州城都护的银钱都没有!以至于在大战爆发时,西州城的杨都护不给他们送粮草,不发援军!” 李相等人听到这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这哪里是御前告妻,秦琅分明是替沈家祖孙叫屈来了。 李相同一众党羽们使了个眼色,想开口打断。 秦琅根本不给他们插话的机会,“明明用银钱可以解决的事,沈家祖孙而人非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沈若锦每天忙着打仗,一心都扑在战事上,完全不管我的死活,我跟她说给杨都护送点礼一切都好办了,她非不听!” 秦小王爷看着还真挺气愤的,高声道:“就因为沈家祖孙如此特立独行,搞得朝堂诸位大人们都难做,辜负了皇上的重托,也辜负为之卖命的数万士兵,更辜负了天下百姓的期盼!但臣深受皇恩,辜负谁都不能辜负皇上,所以今日特来御前告妻,大义灭亲!” 话声落下。 议政殿上安静如斯。 李相党心里骂娘,以前光听说秦小王爷四处惹事,跟人打架从没输过。 可没人说过,他口才也如此了得啊? 徐大人等清流,一开口还对秦琅吹胡子瞪眼的,以为他是真的来告妻。 那曾想一番话停下来,心气都顺了。 简直爽麻了。 要不是秦琅出身尊贵,是镇北王府的小王爷,不论如何都要把他拉到御史台去做言官。 见天的参李相,看参不死他! 元嵩怒道:“胆大妄为!你当真以为朕听不出来,你在假意告妻,实则为沈家祖孙开脱?” “皇上明鉴。”秦琅不慌不忙道:“我告妻是真,沈家祖孙在西疆做了什么我也是亲眼所见,我只是将实情禀告给皇上,是非对错自有皇上定夺。至于我,的确对夫人一心只有战事没有我,不满已久。还请皇上为我做主!” “为你做主?” 元嵩都被秦琅气笑了。 原本沈若锦在西疆做的那些事,单一件拉出来都够砍好几次头的,秦琅这么一闹,避重就轻,既为沈家祖孙开脱,又拿杨万雄有罪在先说事。 皇帝若要贤明之名,就不能再轻易给沈家祖孙定罪。 这个秦琅,一直都被人低估了。 秦小王爷干啥啥不上心,护妻第一名。 “杨万雄是何人举荐?” 元嵩知道秦琅想要的根本不是替他做主,而是为沈家祖孙开脱,直接就问起了杨万雄是谁举荐的。 殿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李相站出来说:“回皇上的话,若是老臣没记错的话,杨万雄二皇子举荐入朝的。” “元启。”元嵩冷笑一声。 现在二皇子远在遇水城,基本是问责也问到他头上。 几个皇子见父皇点到元启的名字,都暗自抹了一把汗。 “对了,还有二皇子。”秦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开口道:“在遇水城的时候,我就跟沈若锦说,一切都交由二殿下处理就好,她要把所有事都理好了再交由殿下,害的殿下忐忑了好几日,以为沈家握着兵权不肯放。” 何止是二殿下怕沈家尊孙不肯放下兵权? 龙椅上这位,显然更担心。 秦琅一边告状,一边把事情都说了。 如今沈家军都叫到了二殿下手里。 沈家祖孙是由石向义带着西州兵押送回京的,秦琅跟皇帝告状的时候说,他怕沈若锦半路跑了,还带着隐卫秘密看押。 结果这一路上,人家祖孙俩压根没打算跑,还催着石将军快些赶路,早点回到京城。 当然,李相一党也不可能放任秦琅一个人在这讲片面之词,一个个轮流开口质疑秦琅这些话是否真实。 于是,这一天。 秦琅在殿上舌辩群臣,一战成名。 徐大人等清流言官压根就没有开口的机会。 秦琅甚至在同人争辩的时候,还不忘暗示皇帝,三年前的屈辱早已成为过去,现在是我们大齐赢了。 过去的一切都可以翻篇。 自从沈若锦到了西疆之后,先杀西昌元帅,后斩贺拓,连西昌大皇子穆成昊都死了,三皇子穆成康又是重伤,现在也就是咱们大齐不想继续打仗。 要是还想继续打,整个西昌都能攻下来,还老想着三年前那点破事做什么? 当然这些话,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都是秦琅跟李相党吵架的时候,顺带的。 沈家忠义。 三年前的事,沈老将军一个字都没跟人提。 元嵩高高在上太久了,不能容忍自己人生的污点被那么多人知道。 但现在…… 大齐战胜了西昌。 一切都跟过去不一样了。 外头内侍来报,说沈家祖孙回京受审,跪在了宫门前。 皇帝沉吟许久,终于开口:“召沈家祖孙觐见。” 第136章 放肆 “皇上有旨,传沈家祖孙上殿觐见!” 内侍急奔出宫门高声宣旨。 瓢盆大雨把人淋得浑身湿透,春三月的一天,依旧寒意逼人。 沈若锦手捧两位舅舅的牌位跟阿公一起入了宫,余下众人依旧跪在雨中,但来传旨的内侍极有眼力见,赶紧让人给沈家众人打伞,让他们都别跪了,先到鼓楼下候着。 方才皇帝说的召沈家祖孙觐见,而非受审,虽然只有二字之差,但态度已有明显的转变。 秦小王爷闹这么一场,戏也不是白唱的。 再加上城中有这么多百姓为沈家英烈挂白幡、举挽联,声势闹得这么大,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对沈家遗孀稍微好那么一点。 沈老将军一路上都在自己推着轮椅,到了议政殿前那片台阶实在上不去,才让内侍帮忙推一下。 上完台阶,又被议政殿的门槛给挡在了外头。 两个御前侍卫把他们连人带轮椅一起抬了进去。 下跪行礼的时候,沈若锦都没有放下两位舅舅的牌位,“臣女沈若锦,参见皇上。” 沈老将军直接整个人往前倾,跪伏于地,“老臣沈毅,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毅是本朝名将,从前每次进京都是高大威猛、精神抖擞的模样。 哪怕是殿上跪君王,也跪的比别人更有气势。 而如今,他废了双腿,老态龙钟,俨然是个随时可能归天的老头儿。 殿上众人看了看沈毅,而后就把目光转到了沈若锦身上。 京城关于沈十的传闻,有很多。 有人说她命硬克长辈,所以才不得家中祖母待见,自小就被沈家接去了西疆。 有人说她相貌平平,一直无人求娶,才会答应下嫁出身寒门裴璟。 而且在她成婚,裴解元跟那个侯府庶女跑了,沈若锦当日改嫁给了原本的妹夫秦琅。 跌破人眼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令人应接不暇。 此次她解了西疆之危,一路把西昌大军赶回了王庭老家,更有传言说她是杀人如麻的女罗刹。 可诸位大臣真的见到了她,才发现她非但不是什么女罗刹,还是个美娇娘。 难怪秦小王爷愿意临场换亲。 他宁愿跑到御前告妻,都没想过要休了沈若锦。 秦琅回头看向浑身湿透的沈若锦,眼中闪过痛色。 这么大的雨,她在宫门前跪了那么久。 捧着牌位的手冻得青白。 他从前最不在意权势,可此时此刻,他看到沈若锦这样狼狈,心疼的要命。 此生从未有这样一刻,如此清晰地想:他必须要站的更高,才能保护沈若锦。 秦小王爷的野心,在这一刻疯狂滋长。 谁也没有想到,玩世不恭的秦琅,是为了一个人才想要走向更高处。 而此时,坐在至高之位的元嵩,居高临下地审视跪在殿中央的沈家祖孙。 一老一少浑身湿淋淋的,麻布白衣,素净非常,跟满殿身着朱紫色的大臣形成了十分强烈的对比。 沈若锦全身上下一点装饰都没有,只用白布条束发,脸上的雨水不断地滴下来。 狼狈至此,素面白裳亦惊鸿。 元嵩扫过她抱着的两个牌位,是曾拼死救过他的沈如柏和沈如松。 皇帝一看到这个两个人的名字,三年前曾被西昌人所擒的屈辱记忆就随之翻涌而来。 元嵩的眸色顿时沉了下来,“沈毅、沈若锦,你二人可知罪?” 沈毅垂头道:“老臣知罪。” 沈若锦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君王,“臣女不知。” 同一件事。 同一个问题。 祖孙二人给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回答。 殿上众臣各怀心思。 元嵩再次开口问道:“何为知,何为不知?” 沈毅先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问于老臣,老臣自是有罪。” 老将军这话说的,已然达到了愚忠的巅峰。 饶是皇帝本来要沈家祖孙死,这会儿都得重新考虑考虑。 杀了这么忠的一个老将军,往后这些朝臣们该怎么想他这个皇帝? 元嵩听罢,把目光落在了沈若锦身上。 沈若锦道:“秦琅因我数次犯险,险些命丧西疆,的确是我这个做妻子的不好。但此乃家事,无论如何都够不上罪行。至于杀都护,抢兵符,带兵击退西昌大军也是事急从权之举,最终结果是我大齐胜了西昌,一雪前耻。臣女不知犯了什么罪,是斩杀奸佞有罪?还是保家卫国有罪?还是我姓沈就有罪?” “沈若锦!”元嵩沉声道:“你放肆!” 李相见状,立刻站出来怒斥沈若锦,“黄毛丫头,仗着自己有几分能耐,竟敢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你杀都护、夺兵符,私自调遣兵马,就是杀你一百次都难赎其罪,竟然还敢问你有什么罪?” “你才放肆!”秦琅反斥道:“皇上问话,李相大人插什么嘴?难道这朝堂之上所有事都得你李相大人说了算,连皇上都不许过问了?” 皇帝闻声皱起了眉头。 本来他听到沈若锦问‘还是我姓沈就有罪?’的时候,就已经察觉沈若锦怕是知道三年前的事,心中已是十分不悦。 李相连忙向皇帝行礼道:“老臣不敢。” 沈若锦道:“我倒要问问李相说我不该杀都护、夺兵符,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杨万雄临死前还在跟我叫嚣,说就算他故意克扣沈家军的粮草,明知西昌大军压境也不发援军,皇上也不会治他的罪,奸佞之辈如此揣摩圣意,若此风盛行,我大齐危矣!” 她说:“这朝堂之上究竟是谁给杨万雄的底气胆敢坑杀大齐将士?是你吗,李相大人?” 李相忽然被扯入其中,顿时脸色青白,“我与杨万雄素无往来,你休要胡乱攀扯!” 沈若锦的目光扫过众人,“那是殿上哪一位说杨万雄杀不得?” “不是我。” “也不是我……” “更不是我!” 众大臣们纷纷撇清干系。 最后没说话的只有皇帝。 杨万雄揣摩圣意,做出此等恶行,被沈若锦杀了一点都不冤枉。 元嵩恨不得把他的尸身挖出来,挫骨扬灰! 沈若锦道:“若是如此害人的奸佞杀不得,杀了也有罪,那我无话可说。” 殿上众人也有点无言以对。 沈若锦继续道:“带兵抗敌非我一己之私,是为家国百姓,粮草军需马匹朝廷不给,也是身在西疆的众人想方设法寻来的,我等身为大齐人士出钱出力还出人,这还有罪?还有兵符,早在遇水城我就交给了前来交接的二殿下,二殿下说皇上让我和阿公回京面圣,我与阿公即刻启程回京。若这样也有罪,那就只能君让臣死,臣不得不……” “巧舌如簧。”元嵩打断道:“朕连发十道旨意,宣你二人回京,你为何抗旨不回?” 沈若锦满脸诧异道:“我从没见过皇上的旨意,何来的抗旨之说?” 第137章 受封 大内监凑近皇帝耳边说,前头派去传密旨的人一直都没有回音。 一点音讯都没有,人也失去了联系。 那些人早就被秦琅秘密处理了。 他与阿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提前做好了准备。 沈若锦没说假话,她是真的没见过传旨的人,连二殿下都是在犒赏三军过后才跟她提及此事。 二殿下一说,沈若锦跟阿公就立马回来了。 遵旨的很,哪来的抗旨一说? 皇帝看着她满是诧异的眼神,愣是看不出有什么隐瞒来。 李相见状,又想出来说话。 徐大人抢先一步道:“皇帝何时下发的旨意,臣等也不知啊?” 元嵩发的密旨,言官自然不知道。 皇帝为免他们在追问为什么要发密旨,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问沈若锦,“你进京面圣,缘何着白衣,还捧着牌位?” 沈若锦心道:自然是为了给我舅舅和兄长们争得身后名。 她嘴上说的是,“前些时日我梦见了舅舅和兄长们,他们问我,如今皇上安否?天下太平否?我嘴笨跟他们说不明白,就想着带他们来看看。” “你还嘴笨?” 元嵩都快被她一连串的话堵死了。 沈若锦道:“太久没见他们,一梦见就光顾着哭了,何止嘴笨,简直泣不成声。” 朝中清流纷纷念起了沈家儿郎们的好,有不少大人还想把女儿许给沈家儿郎。 沈家门风正,不纳妾,一家和乐,也没那么多幺蛾子。 唯一的不好。 就是沈家儿郎们死得太早。 提起来,就令人唏嘘不已。 “说的好听,这沈若锦鼓动京城百姓挂白幡举挽联,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把沈家将军的牌位带到御前,分明就是想对皇上挟恩图报!此女心思深沉,皇上可不能着了她的道啊!” 李相党见势头有些倾斜,立马站出来主张严办沈若锦。 一个一口“此风不可长,否则我大齐江山危矣!” 还有人说秦琅今日御前告妻就是为了搅浑水。 这次根本不用沈若锦和秦琅说话。 清流党就跟李相党大战了数个回合。 几个皇子隔岸观火,都在心里琢磨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 准备如何处置沈家祖孙? 吵了好半天。 元嵩头疼地扶额,“够了!朝堂之上,吵吵囔囔成何体统?” 皇帝看着牌位上的名字,想起了三年前差点死在西疆,是沈家兄弟拼死将他救出,逃亡路上,是沈如松换上了他的衣衫去引开敌军,死于非命。 沈家儿郎,没有一个是孬种。 他因为不愿回忆三年前的事,连追封没给他们,沈毅一句不满的话都没有,时至今日,依旧是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连沈若锦到了御前,都要被治罪了也不提他当初被敌军生擒之事。 这祖孙俩一脉相承。 都是忠义之人。 况且,沈若锦已经嫁做人妇,以秦琅的相貌手段日后定能把她迷得团团转,安心待在后宅里。 沈毅年迈,又重伤至此,眼看着没几年活头了。 如今若是降罪于沈家祖孙,必然会让人诟病,说他元嵩刻薄寡恩,恩将仇报。 那么多百姓都在看着,等着沈家祖孙的结果。 皇帝更不愿意被杨万雄那样的人揣摩到心思,李相自以为了解他,他这次偏不让人猜中。 殿上众臣都因为皇帝的一句话安静了下来。 秦琅和沈若锦都知道,结果马上要揭晓了。 众大臣凝神屏息,沈老将军背后都冒出了冷汗。 说不紧张是假的。 帝王心,海底针。 谁也不知道元嵩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殿外风声如狂,雨落倾盆。 元嵩道:“沈毅守境有功,封为安西王。沈若锦巾帼不让须眉,功可抵过,封为平西郡主。所有为国战死的沈家儿郎,通通追封!” 沈若锦和阿公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情绪。 两人齐齐行礼道:“叩谢皇上隆恩。” 李相党像是吃了败仗一样,灰头土脸。 李相一直自认为是最了解皇帝的人,但这次他完全猜错了,也做错了。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再次浮现在他们的脑海里。 清流党则齐齐称颂道:“皇上英明!” 几个皇子见大局已定,立马出来说加赐黄金万两,扩大沈家府邸等等,给沈家尊孙卖个好。 沈若锦来者不拒。 这些都是沈家儿郎们应得的。 最后,元嵩把目光落在了秦琅身上,“还有你,秦琅,假意状告发妻,实则是殿前护妻,真以为朕看不出吗?” “皇上英明。”秦琅也不装了,“正因皇恩浩荡,我才心存侥幸,下次不会了。” 下次一定换别的招数。 “还有下次?”元嵩看着秦琅,沉声道:“你既然这么有能耐,今年就下场科考,朕倒要看看你如此巧思,能中第几名!若是没中,你看朕怎么罚你!” “啊?” 秦琅还想再说什么。 这巧思跟科考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他都四年没去国子监上学了,已然忘记了先生和同窗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 科考要考什么也全然忘了。 这怎么考? 元嵩已经起身,拂袖而去,“退朝!” “退朝——” 大内监高声喊道。 几个清流大臣上前来,把沈老将军扶回轮椅上,低声说:“恭喜安西王,贺喜安西王,苦尽甘来。” “沈家儿郎们得到皇上追封,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安西王要节哀,好好将养身子。” 还不忘夸夸沈若锦:“沈家有女如此,安西王好福气啊!” 秦琅则把沈若锦扶了起来,解下大袖外衣披在她身上,顺手接过了二舅舅的牌位双手捧着,低声同她说:“你成了平西郡主,以后我就是郡马爷了。” 沈若锦跪得腿都麻了,心弦一直紧绷着,看似面色镇定,其实后背全是冷汗。 直到秦琅故意逗她才稍稍松了些许,沈若锦不知道他是怎么敢去敲登闻鼓的,身体虽冷,但一看到秦小王爷,心里就涌起了一股暖流。 沈若锦轻声道:“郡马爷,我们回家吧。” “好。”秦琅抬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雨水,“我们回家。” 第138章 沈家的儿郎们,回家了! 这一天,尘封已久的沈府大门再次打开。 尘灰簌簌落下,霉气扑面而来,蛛网杂草遍布庭院间,已然是久无人迹的模样。 举着白幡、挽联的百姓见沈家祖孙平安出宫回到了沈府,立马一拥而上,“我来帮忙锄草!” “我会补屋顶!” “我干活麻利得很,做洒扫庭院这事一个能顶三个!” 这些人也不等沈家祖孙拒绝,乌泱泱地一片人冲进沈府,撸起袖子就是干。 “多谢、多谢诸位!” 沈老将军眼中饱含热泪,抱拳谢过大家。 秦琅回头吩咐隐卫去取些现银来,京中百姓愿意帮着清扫沈府是好事,但不能让人白做事。 “是。”隐卫应声而去。 沈若锦把舅舅的牌位递给阿公,从棺材里拿了一件相对来说最为完整的旧衣,飞身跃上屋顶,朝着西疆的方向,一声声地呼唤:“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沈家的儿郎们,回家了!” 沈老将军抱着儿子的牌位,领着儿媳与秦琅,还有一众沈家旧人迈入沈府大门。 自告奋勇帮着清扫沈府的百姓已经把前堂的桌椅都擦了一遍,来不及找扫帚麻布的直接脱下衣衫拿来扫蛛网尘灰,忙中有序,很快就摆上了香案,他们端着牌位进去就可以按顺序拜访。 沈家祖孙带回京城的那口薄棺,也有人帮着抬了进来。 沈若锦在屋檐上冒着风雨,招魂复魄,一一喊过舅舅和兄长们的名字,原本那件旧衣是要盖在死者的尸骨上的。 可他们的尸骨全都留在了万英山。 沈若锦一一喊过他们的名字后,跃下屋檐,把手上的旧衣盖在那口薄棺上。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力气般,踉跄着往前栽去。 “沈若锦!”秦琅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你看起来不太好。” 沈若锦低声道:“不是看起来……” “那你还逞强往屋檐上窜,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又在宫门前跪着淋了那么久的雨……” 秦琅说着,直接抬手去探她额头。 秦小王爷皱眉道:“有点烫,你发热了。” “不妨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热了,我撑得住。”沈若锦压低声音说:“招魂这事我若不做,难道让阿公上屋檐吗?” 秦琅顿时:“……” 阿公站都站不起来,怎么上屋檐给沈家儿郎招魂? 秦琅道:“这事不是非得你来做。我也可以。”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沈若锦靠在秦琅身上,调息片刻,恢复了些许,“这些百姓也是你提前放出风声引来的吧?” 沈家祖孙回京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具体何日何时到城门口,更没人知道。 连沈若锦都没想过要提前煽动人心。 秦小王爷却想到了这一点。 秦琅不语。 沈若锦轻声道:“我不能一直依赖你。” “你可以依赖我。”秦琅忽然很正经地说:“只要你想,我会一直在。” 沈若锦抬头,望进秦琅幽深如墨的眼眸里,一时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秦琅又道:“毕竟,我是你的夫君。” 沈若锦闻言,默默揣好了怀里的和离书。 她本想着若这次在劫难逃,就把和离书给秦琅,让他撇清关系。 然而这次的结果超乎意料。 多亏秦琅先敲了登闻鼓,把水搅浑了,阿公又一片忠心无可指摘。 沈若锦临时决定放弃让皇帝承认为求自保害了诸多性命,人总要先保全性命,再去谋求别的东西。 去议政殿上走这一趟,她越发清楚地认知到皇权有多么可怕,挑战皇帝的权威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好在她还年轻。 她还有很多时间,去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报仇,亦是。 沈府荒废已久,好在来帮忙清扫的人真的很多,不出一个时辰,就把这府邸收拾地像模像样的。 府里什么都没有,那些百姓自发来给沈家儿郎祭奠,都自己带着香烛。 沈若锦和二位舅母,还有一众沈府旧人淋了许久的雨,烧火丫头连开数个大锅烧热水,让他们先沐浴更衣。 免得一起病了,没人守灵堂。 秦琅正吩咐人去采买各种吃穿用度上的东西。 镇北王妃就带着好几十号人过来,一个何嬷嬷,三个厨子、四个一等侍女,二十个粗使丫头和脖子,甚至连修缮房屋的瓦匠,倒夜香的人都有。 沈府之中人头攒动。 镇北王妃一来,众人纷纷给她让出道来。 王妃进了府门,直奔沈若锦而去,拉着她的手从上到下打量着,“我的儿,半年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母亲……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哪有不瘦,您看秦琅,是不是也瘦了?” 沈若锦被王妃握着手,王妃待她犹如亲生一般,她喊母亲可比喊夫君自然多了。 “我管他瘦不瘦,反正他在王府的时候也不好好吃饭。” 王妃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边上的秦琅,直接拉着沈若锦嘘寒问暖。 秦琅见状顿时:“……” 他看起来可真不像是亲生的。 王妃关心完沈若锦,又跟沈老将军和沈大夫人柳氏和沈三夫人张氏问好,满脸难过地说:“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过日子,你们要节哀啊。” 柳氏和张氏躬身行礼,“谢王妃。” “喊我亲家。”王妃说:“你们刚回京城,昔日府里的旧仆都还没来得及回来,我就带了些人先给你们用着。若用得惯就留下,若用不惯就过几日府里人手够了就打发他们回王府。” “亲家有心了。”沈老将军道:“有您这样的亲家,才能养出这么好的姑爷。” 王妃道:“您觉得他这个姑爷还成?” “成。”沈老将军一字定音。 “那就好。”王妃低声嘀咕道:“我还怕沈家人看不上他,要退货呢。” 不退就好。 王妃从王府里带来了干净衣衫,还有白布香烛,连吃食和一应用具都带了。 她这个做亲家的在灵堂里主持大局,让沈若锦和沈老将军还有沈家夫人等人先去沐浴更衣,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柳氏和张氏一开始还坚决不肯麻烦王妃。 王妃直接一句“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把她们全都赶去沐浴更衣了。 秦琅跟着沈若锦一起往后院走,被王妃叫住了,“你往哪走?你是沈家的姑爷,不断有人来灵堂祭拜,你不在这守着,你去哪?” “母亲说得有理,母亲说得极是。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灵堂上守着。” 秦琅心里记挂着沈若锦发热的事,要跟过去看看,被母亲叫住了,只得老老实实地留在灵堂。 尽他作为沈家姑爷的职责。 第139章 掌上明珠 梅映雪与牌位成亲,脱下嫁衣,便为沈知洲披麻戴孝。 沈老将军劝她要为以后多想想,柳氏和张氏也不忍看这大好年华的梅家小姐以后就守着牌位过活。 沈大夫人柳氏是沈知洲的生母,对这个对自己儿子一往情深的姑娘格外怜惜,同她说:“你今日同知洲的牌位拜过天地,便当你们已经成过亲了,沈家认你这个媳妇。只是人生百年,你还这样年轻,大可不必执着于一个已经去了的人。” 柳氏的夫君和儿子已经死了三年了,她也从最初的哀大莫过于心思,随着长伴青灯古佛变得平静了许多。 今日看到牌位的时候,她泪流不止,连劝梅映雪的时候,她都红着眼。 那么好的沈知洲,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儿子。 若他还活着,把梅映雪娶进家门做媳妇,柳氏定然是极欢喜的。 可现在,沈知洲不在了。 梅映雪若真的替他守一辈子寡,那沈家岂不是成了困住别人一生的牢笼。 这不是沈家人愿意看到的。 “大夫人……”梅映雪道:“这一生若不能跟沈知洲一起度过,那么我死了与活着都没什么分明。” “罢了,我劝不动你。”柳氏无奈放弃劝说,轻叹道:“知洲在天上看到你这样,一定急得团团转。” 这一句话让梅映雪再次泪流满面。 沈若锦觉得还是阿公原本的打算最好,梅映雪要是想留在沈府就让她在这住下,若她日后想开了决定另嫁,那沈家就给她准备一份嫁妆,当做女儿一般嫁出去。 眼下梅映雪执念太深,怎么劝都不劝。 当天夜里,梅太傅府上来人要接回梅映雪,柳氏护儿媳妇心切,还跟他来回争论了几轮。 由于沈大夫人太过讲理,又念佛念多了,吵起架来也十分佛系。 眼看着梅大公子要占领道德高地,秦琅忍不住开口,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走了。 秦小王爷在灵堂上,对前来接妹妹回家的梅家大公子说:“沈知洲的牌位就摆在这里,你要接走他的新娘子,就不怕他夜里来找你算账?” 梅大公子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我也不信鬼神之说。” “鬼神之说不信是吧?”秦琅道:“我还略通拳脚,一招就能打得你爹都不认识,你信不信?” “你你你!”梅大公子你了半天,到底是不敢跟秦小王爷硬碰硬,最终铩羽而归。 梅映雪就这样在沈家住下了。 沈知安还活着的消息,让梅姑娘存了一丝沈知洲或许也还在人间的希冀。 只是谁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在沈家儿郎战死沙场的第三年,才在沈府设了灵堂。 第二日朝中清流一一前来祭奠。 连李相那个老狐狸都带着一帮人假模假样地来猫哭耗子,哭的假不说,还在灵堂上恭喜沈家祖孙受封安西王和平西郡主。 王侯将相。 王侯在前,将相在后。 李相假意羡慕王爵可以世袭罔替,又说可惜沈家现在两个可以继承王位的人都没有。 皇帝也正是想到这里,才这么轻易地给沈毅封了安西王。 年仅七十的老人,还有几年活头? 哪怕做了王爷,又能做王爷? 沈若锦冷笑道:“李相要是嫌自己儿子多,我也可以帮你再废几个。” 李相登时变了脸,“你敢!” “你敢挑衅我夫人,我就敢废你儿子。” 秦琅也着麻衣带孝,一身白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然。 他说着这话是认真的。 不是恐吓,更不是开玩笑。 李相拂袖而去。 一众随行的官员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了。 不管是沈家人,还是镇北王府,他们都惹不起,惹不起啊。 灵堂摆到第三日的时候,来祭拜的人比前两日略微少了一些。 但有不速之客上门。 临阳侯府的慕老夫人和慕高远带着全家人来祭奠沈家儿郎。 因为这几日来祭奠的百姓很多,所以门房也不拦人。 “我的若锦啊!可怜见的!”慕老夫人一进门就朝沈若锦喊道:“快让祖母看看,在外头受了不少苦吧?” 柳氏和张氏齐齐上前把沈若锦护在了身后,不让慕老夫人碰到她一片衣角。 “慕老夫人,稀客啊。”张氏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慕家不是跟小十断绝关系了吗?怎么,听说皇上封她做了郡主,你又想认回这个孙女了?” “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柳氏对慕老夫人柳眉倒竖。 吃再多的斋,念再久的佛,也不能让她在看见这个老货时心平气和。 连老管家钱伯都朝门外喊:“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能把狗放进来吗?” 她们根本就不用沈若锦开口,直接就把慕老夫人等人说的脸面全无。 “大嫂,三嫂。当日跟若锦断绝也实属无奈之举,现下她无事,我也就放心了,今日我们是来上香祭奠的,顺便看看若锦。” 临阳侯慕高远不得不开口,同两位嫂嫂拉近一下关系。 “谁是你的大嫂?”柳氏道:“我们沈家可不敢高攀临阳侯这样的亲戚。” “谁是你的三嫂?”张氏道:“你都跟若锦断绝了父女关系,那跟我们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还顺便看看若锦,用不着你们看,滚!全都给我滚!” 沈老将军当时是亲眼看着慕云逸跟沈若锦提断绝的,他现在看见侯府这些人就来气。 什么格局、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全都不要了。 就要这些人赶紧滚! 慕云逸硬着头皮上前道:“当日祖母要跟若锦断绝关系,也是为了侯府一家子考虑。而且也没有真的狠心要断干净,我还给了若锦一个庄子,是她不要……其实拿到断绝书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沈若锦越过众人,要上前赶人,却被秦琅拉住了。 他说:“我以前只是听过夫人是沈家的掌上明珠,直到今日才亲眼得见。” 难怪沈若锦一直自称沈家沈十。 在沈家,她是掌上明珠。 在侯府,她是墙角草芥。 两边待遇,天差地别。 换他,他也喜欢沈家,只跟沈家人真心相对。 沈若锦被他这么一打岔,忘了要说什么。 慕云逸拱手作揖道:“二妹妹!是我错了,是我不好,还请二妹妹看在祖母年事已高的份上,谅解她!” “谅解你大爷!”秦琅直接抢答:“谅解不了一点。” 第140章 给我跪 侯府众人上次见到秦小王爷,还是沈若锦回门那天。 那时候秦琅的嘴就跟抹了毒一样,见一个怼一个,慕老夫人佯装发病逼沈若锦去跪祠堂,他说要是跪祠堂要是有用,也该是老夫人去跪,想活多久就跪多久。 现在到了沈府,越发地不给长辈留脸面。 “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让外人看笑话呢?贤婿。” 慕高远这会子出来摆岳丈的谱了。 “别。”秦琅当场反驳道:“你们临阳侯府既然已经跟我夫人断绝了关系,那还喊什么贤婿,请临阳侯称我为‘郡马爷’。” 他这郡马爷当得比驸马爷还神气。 慕高远一时间哑口无言。 慕老夫人强词夺理道:“骨肉至亲,血脉相连,岂是一封断绝书可以断干净。更何况这主意是我出的,与侯爷无关,若锦不想认我这个祖母也就罢了,难道连亲生父亲都不认了吗?” “亲生父亲?”三舅母张氏“呸”了一声,叉腰骂道:“你家死老婆子苛待若锦的时候你在哪?老婆子出主意要跟若锦断绝关系的时候你难道没点头?现在看我家老将军封了安西王,若锦成了平西郡主,你们又眼巴巴地凑上来攀亲戚,你们能不能要点脸?” “你敢骂我死老婆子?” 慕老夫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拄着拐杖要往张氏身上打。 张氏一把就将那拐杖夺了过来,掷到门外去,“错了,不是我骂你死老婆子,是你本来就是死老婆子!” 沈三夫人张氏出身江湖镖局,年少时便跟着父兄走南闯北运镖,年轻的时候跟沈三爷闹脾气都能对打好几个来回,后来生了两个儿子,要为小辈做表率才装得贤良淑德一些,渐渐地改了身上的江湖气。 三年前的祸事一出,同样是夫死子亡,几个夫人里只有她一个拿到放妻书之后没寻死也没出家,回娘家接手了被弟弟败得七七八八的镖局,重振家业,四下寻找可能还活着的夫君和儿子。 从前她做沈三夫人的时候,还要顾及慕高远是五妹的夫君,慕老夫人再不好也是亲家,多番忍让。 现在不一样了。 张氏没拿拐杖把慕老夫人打出去都算好的。 慕老夫人被这一声声“死老婆子”骂得身子晃了又晃。。 侯府大房的孙氏母女嫌丢人借故不来,慕云薇嫁给了裴璟也住在裴宅,不知什么缘故也没来。 慕老夫人只带着儿子和孙子来了沈家,老夫人年纪大了,口齿和脑子都跟不上张氏这正当年纪的、能文又能武的,很快就显出了败势。 秦琅竖起了大拇指,跟沈若锦说:“三舅母真厉害。” 沈若锦看着他,徐徐道:“郡马爷也不遑多让。” “夫人过奖了。” 秦琅说是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半点谦虚之色。 保护沈若锦。 他自是当仁不让。 柳氏回头看了一眼小夫妻,三舅母得了姑爷一句“真厉害”,她这个大舅母也不能在旁边干看着。 慕老夫人晃了好一会儿,双眼一闭,当场就要在灵堂上表演一个倒地不起。 柳氏上去一把将人架了起来,“慕老夫人莫不是装病装上瘾了?” 慕老夫人闭着眼睛装死。 柳氏把她的胳膊反拧到了背后,硬生生让慕老夫人疼得睁开了双眼。 “我好歹是你的亲家长辈,你这般动粗,哪还有半分当家大夫人的样子?” “亲孙女说不要就不要,你算我哪门子长辈!” 柳氏跟沈家大爷成婚多年,原本不会武的世家小姐也学了不少招式。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收拾侯府的死老婆子却是绰绰有余。 柳氏揭穿了想要装晕的慕老夫人,随手把人推给了慕高远,“临阳侯,管好你家丢人的老货!” 其实沈若锦几个舅母以前就看这老亲家不顺眼,奈何小妹沈如玉钟情于慕高远,非要嫁她。 柳氏嫁到沈家的时候,母亲已去,她便担起了长嫂如母的责任,十分疼爱沈如玉,其他几位嫂嫂更是将沈如玉视作亲妹妹。 沈如玉在沈家一点苦都没吃过,却嫁了这么一个乌烟瘴气的人家,柳氏等人一直都怀疑沈如玉早亡是被婆母磋磨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慕老夫人以前还顾忌着沈家兵权在握、儿郎众多,把表面功夫做的极好,若非这次沈家祖孙被皇帝召回审问,她们还真没法轻易看到这死老婆子的真面目。 沈老将军又是个运气好的,发妻与儿媳都人品贵重,他常年在战场,没见过那些后宅里的龌龊事,总把亲家往好处想。 今日见到慕老夫人又闹又装,简直开了眼界。 张氏和柳氏各自跟慕老夫人对了一招,没让她占到半分便宜。 府里还不断有百姓前来祭拜沈家英烈。 “好、好!你们难道要逼我给沈若锦跪下求她原谅,才肯将此事揭过不成?”慕老夫人把心一横,作势要给沈若锦跪下,“我给她跪,我给她跪下成了吧?” 大齐民间有个说法,若在灵堂上有长辈跪小辈,必然会折小辈的寿。 重则三日内暴毙,轻则减寿一二十年。 慕老夫人是气疯了,竟用出这样歹毒的法子,她说跪还真跪了下去。 秦琅见状,眸子幽深如暗夜,立刻就挡在了沈若锦身前。 边上的梅映雪和侍剑比他晚了一步,就直接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柳氏和张氏看到这一幕,气得脸色都变了,连忙挡在了两个姑娘身前。 沈老将军一手拍在轮椅扶手上,力道重到轮椅连转数圈,转到了两人跟前才强行停住。 “你尽管跪。”沈毅脸色沉了下来,“论辈分我与你同辈,年纪还大上你许多。论身份我是皇上亲封的安西王,你见我行跪拜之礼,也是应当。” 慕老夫人本来只是想做做样子,吓唬吓唬沈若锦。 世人皆重孝道,即便是侯府跟沈若锦断绝了关系,她这个老夫人也还是沈若锦的长辈。 灵堂上的人来来往往,但凡有人将此事传扬出去,沈若锦就是不孝之人,纵然有天大的功劳,也是名声狼藉之辈。 哪知道沈家这些人一个个都挡在了沈若锦身前,却没一个出手拦着她点。 沈毅坐在轮椅上,此时依旧拿出了十成十的威严,沉声喝道:“你给我、跪!” 第141章 小十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纵横沙场数十年的老将军一声怒喝。 慕老夫人吓得“噗通”一声,真跪了。 慕高远一时间跟着跪下也不是,伸手把老母亲扶起来也不是,满脸为难道:“岳父……” 沈毅厉声道:“慕高远慕侯爷,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认了,以后也不必再叫我岳父!” 这便是要把两家关系彻底断开的意思了。 老将军以前总想着是女儿亲自挑中的夫君,她有四个那么好的哥哥,总不至于眼瞎找个薄情郎。 偏偏天不遂人愿,沈如玉真就找了这么个人模狗样不是东西的。 “老钱。”沈毅喊了老管家一声,“取刀来!” 侯府众人听得胆战心惊。 取刀……取刀砍人啊? 老管家精神抖擞道:“是,我这就去取。” “不必麻烦了,这儿就有。” 秦琅从身后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刀来,上前递给沈毅,“阿公,刀来了。” 这是沈六的刀。 这次为沈家儿郎设灵堂,要入葬是他们穿过的旧时衣,立个衣冠冢。 他们从前用的最趁手的兵器全都置于兵器架上,供来府中祭奠的百姓瞻仰。 沈毅心想要是小六还在,肯定第一个提着他的双刀把慕家这些人打出去。 老将军扬起袍角,抽刀出鞘,割下一片衣袍,任其随风落地,他朗声道:“请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我沈家与临阳侯府早已一刀两断,日后侯府贵贱荣辱皆与我沈家无关!我沈家此后与临阳侯府永不往来!” “好!” 在场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这临阳侯府做事难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先前侯府三小姐跟准姐夫跑了,让沈十只能跟准妹夫凑成一对,这不是明白欺负人家沈十没有母亲吗? 人家沈十危难时,临阳侯府要跟她断绝关系,沈十被封了郡主,沈毅从戴罪的老将军变成了安西王,侯府的人又跑来要求和好。 城墙都没临阳侯府的人脸皮厚。 不断有人进沈府来祭拜,一来就有热闹看,还有不少官员结拜而来,许多人都认得临阳侯,众人对着慕家母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秦琅等阿公割完袍子,把刀接了回来,收回鞘中,后退至原地,将刀放回了兵器架。 秦小王爷侧身同沈若锦说:“阿公是真疼你啊,竟一点脸面也没给临阳侯留。” “慕云逸来送断绝书的时候,先找的阿公。”沈若锦低声同他说:“阿公一开始还以为慕云逸是来接我的。” 秦琅“啧”了一声,“那慕云逸活该没脸,看把阿公气得。” 沈毅活到这把年纪,本来对谁的容忍度都挺高的,但临阳侯府这些人非要在他头上动土。 这谁忍得了? “岳父、不!安西王……”慕高远还想再说什么。 “滚!” 沈毅一声暴喝,直接把对方的话截断了。 “好好好……安西王息怒,我这就走。” 临阳侯在这么多官员和百姓面前被沈毅亲口轰走,这待遇放眼全京城也就他一个。 慕高远自己弯腰扶了慕老夫人一把,愣是没扶起来,赶紧吩咐身后的仆从,“快把老夫人扶起来,走!” 慕云逸上前帮了把手,侯府众人灰头土脸地离去。 “等等!” 柳氏忽然开口喊住了他们。 “大嫂……”慕高远还以为柳氏要帮忙打圆场,立刻就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过去。 柳氏道:“沈家与临阳侯府早已恩断义绝,这声大嫂还是免了吧。我叫住你,是要告知你,回去把我五妹的嫁妆全部清点出来,如数送回我们沈家。如若不然,沈家人会亲自上门来搬。” “啊?”慕高远都愣住了。 柳氏又道:“当年五妹的嫁妆是我亲手经办的,她的嫁妆单子还有一份在我手里压着,你们临阳侯但凡敢私吞一个铜板,我都要你们好看!” 张氏附和道:“是我们小十的东西,通通给我还来!” “天杀的!”慕老夫人听到这话,彻底崩溃了,“沈如玉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她的嫁妆早就被她吃药花光了,哪还有剩的?你们不过就是变着法子为难我们,要银子没有,要我这条老命你就拿去!” 沈毅听到这话,怒声道:“我刀呢?” 老管家钱伯,颤巍巍去兵器架上拿刀。 “阿公,用这个。”秦琅从兵器架上把沈老将军最爱的那杆银枪拿出来,当即抛了过去。 沈毅抬手接住了,瞄准慕老夫人就要一枪掷过去。 “母亲!”慕高远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赶紧跟慕云逸一左一右扶着慕老夫人飞似地夺门而逃。 沈老将军坐着轮椅在后面追,一枪掷穿了慕老夫人的发髻,将人钉在了门口大圆柱上。 过往众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发出了猿叫声! 这就是驻守西疆三十年大将的风采吗? 坐着轮椅都能比别人跑得更快。 慕高远根本不敢跟沈毅理论,几人合力都没法把银枪从柱子上拔下来,他只能让人拿匕首把老夫人的发髻割散,屁都不敢放一个,就带着疯婆子似的老夫人跑着离开了沈家。 沈若锦等人追着坐轮椅跟踩着风火轮似的的阿公到了沈府大门外,个个都震惊万分。 秦琅忍不住赞叹道:“阿公真是……老当益壮。” 沈若锦上去一把扣住了轮椅的后背,低声道:“阿公,您的伤还没好呢,不宜动怒。”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陆军医让您坐轮椅是为了让您好生修养,不是让您乘着轮子起飞追着人打。” “我没打她。”沈老将军难得较真一回,“我是要她死!” 侯府众人听到这话跑得更快了,慕老夫人急着上马车还摔了一跤,刚好这时候马儿拉了一坨大的,不偏不倚溅了老夫人满头满脸。 周遭围观的行人看到这一幕都说慕老夫人不做人,连畜生都瞧不上她。 慕高远顾不上给慕老夫人擦赶紧,直接跟仆从们一起把人架起来往车厢里塞,然后就催促着马夫赶紧回府,一行人慌忙无措地离去。 沈毅拍了拍沈若锦搭在轮椅背上的手,“临阳侯府的二小姐是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可在我们沈家,小十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就是。” 柳氏和张氏还有老管家纷纷附和。 沈若锦眼眶酸涩得厉害,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她怕对上她们的目光就忍不住会哭,索性回头看向了秦琅。 秦琅心道:这种时候,沈若锦看向了我。 那定然是因为,我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秦琅按捺着澎湃的心潮,俯身过去,同她耳语道:“你也是我独一无二的珍宝。” 第142章 她病了 沈若锦泪意都快涌出来了,听到秦琅这话立刻就忍了回去。 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秦琅的脸,“秦小王爷倒也不必如此入家随俗。” 人家都是入乡随俗,秦小王爷倒好,到了沈家直接随着沈家人说她是珍宝了。 “要的要的。” 秦琅摸着刚刚被沈若锦拍过的右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以前沈家人疼爱沈十。 以后,就由他来宠着夫人。 灵堂摆到第三日的时候,皇帝派大内监徐公公来沈府吊唁,而后几个皇子轮流来灵堂上走了一遭。 原本持观望态度的皇亲国戚和朝中大臣也陆续来上了一炷香,劝安西王要朝前看,要节哀。 连梅太傅都亲自来了一回,单独跟沈毅说了几句话之后,也没再非要梅映雪回去嫁给南州卢家子,叹着气回府去了。 沈毅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是,梅映雪想在沈家住多久就住多久,日后她若是想通了,愿意另择良人,沈家也会当她是亲生女儿一般,风风光光地送她出嫁。 梅太傅最是清楚自己女儿的秉性,她认死理,真逼急了,她真能在灵堂上自尽,随着沈知洲的遗物一同下葬。 生不能同寝,那就死后同穴。 灵堂摆了七日,以前在沈府做事的人基本都自行回来了,一到府里见过旧日的几位主子,就各司其职,月钱在原本的基础上,沈若锦又给他们加了三成。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沈府的牌匾换成了“安西王府”,府中大多还是旧时面孔,除了儿郎们逝去之外,跟从前相差无几。 出殡那天,下了一整日的雨。 可饶是天气恶劣,也挡不住百姓们为沈家英烈送葬,人数之多,绵延至城外数里,纸伞连接成海,立于道路两旁。 这一天,沈若锦没哭。 送葬的百姓们却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眼泪跟雨珠似的往下落。 柳氏和张氏等人也泪落不止,老管家钱伯哭得眼睛都睁不开…… 沈若锦在沈家祖坟那一片,为舅兄们立了十二座衣冠冢,让他们的坟冢可以遥望西疆,长守京城。 送葬完回到家里,沈若锦就病倒了。 她这病来势汹汹,刚跨进门槛就两眼一闭往前栽去,好在秦琅一直跟她并肩而行,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沈若锦!” 沈毅见状,一颗心顿时就悬了起来,“小十!” 柳氏等人连忙上前,满脸着急道:“小十这是怎么了? 秦琅把沈若锦打横抱起,一边往她屋里走,一边吩咐人:“侍剑,快去请大夫。” “姑娘……是,姑爷。” 侍剑被沈若锦忽然昏迷吓得不轻,想追上去看个究竟,又怕没及时请大夫,会耽误姑娘的病情。 有姑爷在,他会好生照看姑娘的。 侍剑这般想着,赶紧脚踩风火轮一般,去回春堂请大夫去了。 秦琅把沈若锦抱回屋子,将她轻轻放到床榻上,而后坐在榻边,去摸她的脉象。 沈毅和柳氏等人随后而来,见姑爷正在把脉,纷纷凝神屏息,谁也没有出声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秦琅才收回手。 沈毅见状,低声问道:“姑爷还懂医术?小十怎么样了?” 秦琅不懂医术,他就是感受一下沈若锦尚在跳动的脉搏,好稍稍安心些。 于是柳氏等人屏息许久,看姑爷把脉把半天,说出一句:“还有脉搏。” 众人顿时:“……” “你起开,让老夫来。” 阿公要不是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早一脚给他踹门外去了。 秦琅不太情愿地起身让出位置来,他见阿公去探沈若锦的脉搏,就把方才的话还了回去,“阿公会诊脉?” “不会。” 沈毅硬邦邦地说道。 他也感受一下小十还在跳动的脉搏,好放心些,不行吗? 柳氏见状忍不住道:“父亲,姑爷,你们还是让小十先好好歇会儿吧,大夫马上就来了。” “我看小十应该是累了。”张氏说:“她连日守灵堂,没好好吃、也没好好睡过,想来应该是劳累过度所致,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沈若锦身体好,在西疆打了小半年的仗,风里来雪里去的都没生过病。 这会子反倒病倒了。 老管家钱伯在外头焚香祈祷:“上天保佑,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十方神明保佑,保佑我们十姑娘可一定要好好的。” 侍剑脚程快,两盏茶的功夫就把回春堂的大夫请来了。 大夫姓王,六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挎着个大药箱,一路被侍剑拉着药箱,连人带箱一起往沈府带来。 王大夫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小婢女的步伐。 到了沈若锦屋里,王大夫还没把脉,就已经累得够呛,先抬手抹了把汗。 柳氏见状,一颗心悬的更高,“这么不好治?大夫都吓出汗来了?” 王大夫道:“我这汗是被你家小婢女一路拖着急匆匆赶来,累出来的!” 侍剑站在一旁道:“姑爷说要快,这老大夫走路慢吞吞的,我就……” 就拽着药箱带子把人一路拖了过来。 王大夫累得够呛,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给沈若锦把脉。 周遭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王大夫把完脉,同他们说:“这姑娘郁结在心,又劳累过度,还受了风寒,几种病症叠加在一起爆发了,才会看起来如此凶险。好在她底子好,只要按时服药,好生修养,定能恢复如常。只是这心病……还需新药医啊。” 秦琅和沈家众人都知道沈若锦的心病是什么。 执念太深,以至于郁结在心。 他以前就觉得沈若锦虽然总是笑着的,可那笑意却只浮于表面。 “心药我另想法子。”秦琅道:“大夫先开个方子给她抓药。” “好,拿纸笔来。” 王大夫提笔写了个方子,又跟他们说了煎药的注意火候和时辰。 侍剑跟着老大夫回去抓药。 王大夫临走前又嘱咐众人,“留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就好,别太多人围在这里,姑娘眼下需要好生歇息,让她安生睡会儿,都别吵她。” “好。” “好……” 屋中众人纷纷答应。 大夫一走,他们又因为谁留下看顾小十争了起来。 沈毅说:“我是小十的阿公,小十病了……” “父亲腿伤还没好,您自己都需要人照看,怎么能让你照看小十。”柳氏道:“我看啊,还是我这个大舅母来照看小十最为妥当。” 张氏压低声音跟柳氏说:“大嫂还是多留心留心映雪吧,照看小十这事,我包了。” 梅映雪这会儿都还守在沈知洲的衣冠冢前,没有回家,柳氏留了几个婢女小厮在那陪着,若是傍晚还不见人回来,她还得亲自过去一趟。 张氏正是拿住了这一点,觉得照看生病的小十这事,该当落在她头上。 但除了他们之外,秦琅对此也分毫不让,“我是沈若锦的夫君,她病了,自然该由我照顾。” 第143章 你好无情啊,沈若锦 几个长辈不约而同地心想:差点忘了,小十已经出嫁,有夫君了。 柳氏等人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秦琅,“姑爷,你会照顾人吗?” “你堂堂镇北王府小王爷,你从前可照看过人?” 秦琅道:“照顾别人,我不会。照顾沈若锦,我自是会的。” 毕竟他是小十正儿八经的夫君,做长辈的也不好跟他争,便说那就轮流照看。 秦琅做第一个,后面白天黑夜就换人。 秦琅不拒绝,也不同意。 等沈若锦睡足了醒过来,她肯定是不愿意麻烦几个长辈的,到时候还是他在这守着。 柳氏等人以为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各自出去忙各自的事。 不多时,侍剑抓了药回来,在屋外头煎药,汤药的苦味透过窗户,飘到了榻前。 秦琅坐在榻边,把沈若锦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大夫说你郁结在心,你是一点都不跟我提啊。” 也就是沈若锦昏睡着,秦琅才能半点不遮掩地同她这样说话。 她没了舅舅和兄长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整日里开开心心,想做什么就去做,想去哪就去哪。 秦琅其实知道沈若锦心里在想什么。 沈家没了儿郎们,她便做那个撑起门庭的人。 只是身为女子,远比男子更为不易。 哪怕秦琅跟她说“我心悦于你,你可以依靠我,相信我”,她也不会、更不敢将自己全盘交付。 秦琅在榻边坐了一会儿,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沈若锦,你要快点好起来。” “等你好起来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一切有我。” 昏睡中的沈若锦伸手抓住了被子,呢喃了一句什么,秦琅倾耳去听,她却说了。 秦琅无奈只能把她手里被子抽回来,重新给她盖好。 外头一直在下雨。 春寒料峭。 沈若锦现在可不能再着凉了。 秦琅让人打了热水来,亲手给她敷热巾,隔一段时间换一张。 时不时还给她擦擦手心和脖颈间的虚汗。 侍剑在外头熬了小半个时辰的药,端进来喂沈若锦,她却怎么也不肯喝。 侍剑没法子,只能先把汤药搁在一边,“姑爷,您看着点汤药,我去找个漏斗来。” 秦琅“嗯”了一声,却在侍剑走后,直接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真苦啊。 他俯身贴上沈若锦的唇,将汤药一点点渡了过去。 沈若锦皱眉,抵触这么苦的药,唇舌却被秦琅堵得死死的,一点汤药都没浪费,全给她渡了进去。 汤药那么苦。 吻却那么甜。 “乖。” 秦琅依依不舍地退开,拿了一颗蜜饯放进沈若锦嘴里,让她含着。 沈若锦在昏睡中紧皱的眉头,这才略略松开了些许。 侍剑拿着漏斗回来的时候,看见汤碗已经空了,不由得有些震惊,“姑爷……药呢?” 秦琅神色如常道:“我看你这么久没回来,怕汤药凉了药效不好,就先给她喂进去了。” “姑爷是怎么给姑娘喂下去的?” 侍剑十分求知好问,要知道她方才废了好大劲儿都没成功。 而且姑爷能喂进去怎么不早说? 让她白白上蹿下跳地找漏斗找了一圈。 “秘密。”秦琅颇为神秘道:“这个法子只有我能用,你不能。” “这法子还分人啊?” 侍剑茫然地看着榻上的沈若锦,发现她的唇比先前要红润不少。 小婢女看看自家姑娘,再看看姑爷,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难怪说她不能用呢。 这……的确不能。 有姑爷在榻前守着,侍剑也不便在屋里待着,索性退到珠帘外,在外屋候着听吩咐。 秦琅在榻前守到半夜,直接把手放到被子底下,握住了沈若锦的手。 与之十指相扣。 两人离得极近,只要沈若锦有动静,他立马就能知道。 然而人还没醒。 他先从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封书信。 上头写着“秦琅亲启”四个大字。 是沈若锦的字迹。 必是她亲手所写无疑。 难道是有什么话不好意思亲口跟他说? 所以才写在了信里? 秦琅这样想着,将书信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按理说,沈若锦还没把这封书信交给他。 他不该看的。 但早给晚给,都是给他的,打开看看也无妨。 大不了,给她原样装回去,放回枕头藏着,当做从未发现过就好了。 “沈若锦。” “沈十……” “夫人?” 秦琅连唤数声,都不见她有任何反应,“你这封信上写着秦琅亲启,我可打开看了。” 他们从遇水城回京城的这一路,每天都在一起,只在抵达京城的前一天分开了。 究竟什么话什么当面说? 要写在信里? 秦琅简直百爪挠心,缓缓从信封取出了里头的一纸书。 打开一看:第一行俨然写着“和离书”三个字。 秦琅简直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怎一个“透心凉”了得。 “和离书?”秦琅都气笑了,“沈若锦啊沈若锦,你真是好狠的心。” 他甚至没去看第二行,直接把那一纸和离书揉成了纸团。 揉成纸团了,还不解恨。 他又给掰开了,撕成了碎片,连同那个写着“秦琅亲启”的信封一起扔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连余下灰烬,都觉得看着碍眼,让人进来把火盆撤出去。 侍剑不明所以,还问他:“是火盆太旺了吗?” 秦琅咬牙道:“是心火太旺。” 侍剑听得云里雾里,“那姑爷方才怎么不让王大夫也给您把把脉,开个药方呢?” 秦琅没回答,只道:“你退下吧。” 小婢女退出去之后,秦琅直接上榻把沈若锦抱在了怀里,把自己体温传递给她。 没一会儿,沈若锦就嫌热,要把他推开。 秦琅却将她抱得更紧,“我不和离,你再跟我提这两个字,我就……” 他说到这里,忽然满心无奈,他根本就不能对沈若锦怎么样。 情爱这种事,本就漂浮不定。 先动心的那个人,总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秦琅与她额头相抵,低声道:“你好无情啊,沈若锦。” 屋里静悄悄的。 只有他的声音轻轻响起,无奈又宠溺,“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144章 哥哥在呢 沈若锦这一病,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日。 家里人担心她,熬了米粥、鸡汤、参汤轮流往她房里送,但是谁也喂不进去。 连秦琅那个喂药的法子也只能用来喂药,还得哄着沈若锦,她一直昏睡着,拒绝一切吃食,把阿公和两位舅母愁得不行。 沈毅把两个儿媳劝回去歇息,自己守在榻边,一遍遍地问昏睡中的沈若锦:“小十想吃什么?跟阿公说,阿公让人给你做。” 阿公受封安西王,府邸扩大了一辈不止,府里常有旧日亲眷上门拜访,旁支宗亲来的格外频繁,他虽不想见那些人,听他们讲客套话。 但毕竟同宗同族,人都上门来了,也不好一直拒而不见,直接把人打发走。 沈毅没在沈若锦屋里待多久,就被人请了出去。 留在榻前照看的依旧是秦琅。 到半夜的时候。 沈若锦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会儿,眼睛睁开了,眼神却是茫然的。 她病中糊涂,也没认清眼前人,轻轻拉着秦琅的手喊:“哥哥。” “哥哥在呢。” 秦琅被她这么一喊,一颗心顿时柔软得不像话。 沈若锦朦胧间听边上一直有人问她想吃什么,缓缓回答道:“我想吃莲子冰糕……” 她嗓音轻轻的,还有些发哑。 秦琅附耳去听才听清楚,“想吃莲子冰糕啊,行,我这就让人去买。” 秦小王爷走到窗边,吩咐藏于暗处的隐卫们,“去把全京城所有店铺的莲子冰糕都买一些回来。” 隐卫们习惯性应是,然而去照办。 只有钟黍站在原地,有些犹豫道:“可是主子……现在是半夜,糕点铺子都打烊了啊!” “打烊了,就给我拿银子砸开。”秦琅道:“怎么用银子砸,还要我教你们吗?” “不、不用了。属下这就去办。” 钟黍带着一众隐卫深夜离开沈府,前往京城各处的糕点铺子买莲子冰糕去了。 昏睡中的沈若锦不知道自己病中一句呢喃,让城中各家糕点铺子的老板都在这个深夜被银子砸醒了。 秦琅坐回榻边,拿帕子擦了擦她额间的虚汗,在她耳边低语道:“沈若锦,再喊一声‘哥哥’来听听。” 沈若锦像是知道目的已经达成一般,再也没吭声。 秦琅斜倚在床柱上,“算了,不喊就不喊,你有好些个哥哥,夫君却只有我这一个。” 还是夫君听起来更顺耳。 且一定是在喊他。 沈若锦病中呢喃喊哥哥,还不知道喊得是哪个哥哥呢。 一个时辰后,出去买莲子冰糕的隐卫们陆续回来,带着刚做的、尚且温热的莲子冰糕,堆满了一整桌。 一共十份莲子冰糕。 都是京城素有名气的糕点师傅做的。 秦琅从中挑了一块色香最佳的,用勺子舀一口喂给沈若锦。 可她还不吃,直接吐了。 秦琅拿帕子给她擦干净,“不是说想吃莲子冰糕吗?怎么买来了又不吃?” 他又换了另一家的再次用勺子舀一点喂给沈若锦。 她依旧不吃。 秦琅自己咬了一口莲子冰糕,这糕点师傅的手艺都快赶上宫里的御厨了,味道不错啊,沈若锦怎么不吃? 秦琅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若锦可能不是要吃莲子冰糕,而是别的东西。 他再次俯身贴在沈若锦耳边问:“你想吃什么?再说一遍。” 等了许久,都不见沈若锦出声。 秦琅用了十成十的耐心,继续等。 十来份莲子冰糕放在屋里,甜腻腻的味道极重,秦琅挥挥手,让隐卫把桌子上那些糕点都出去分吃了。 秦琅抬手抹去粘在沈若锦唇边的糕点渣,手指却被她一口咬住。 “你这是饿了?” 秦琅无奈至极,任由她咬着。 沈若锦还病着,咬的力道倒是不重,就是她咬就咬吧,还舔了一下。 秦琅人都麻了。 沈若锦一松口,他就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麻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沈若锦喊:“五哥……” 秦琅把耳朵贴到她耳边,仔仔细细地听着。 就听见沈若锦说: “五哥,我想吃你做的莲子冰糕、糖葫芦、酱爆肘子、葫芦鸡……” 好家伙,还报上菜名了。 五哥秦琅是找不回来了,莲子冰糕、糖葫芦、酱爆肘子、葫芦鸡……还是可以弄出来的。 病重不宜吃油腻的东西,先做个莲子冰糕吧。 “侍剑。” 秦琅叫来小婢女在沈若锦榻前守着。 片刻后,隐卫们再次被派出采买各种食物。 府中值夜的小厮婢女看着秦小王爷撸起袖子,走进了厨房,开始大显身手。 秦琅不仅会揉面、调馅,连雕成莲花形状都是一气呵成的。 厨房的帮工和厨子都看呆了。 还有好些镇北王府的人在这里帮忙,以前哪见过小王爷下厨房啊,时人都说“君子远庖厨”,小王爷这一手连镇北王妃都不曾见过。 今日全然是为了夫人洗手作羹汤。 秦琅在厨房里忙活了许久,天色渐亮,阿公和两个舅母,还有老管家等人听说小王爷亲自下厨,都往厨房这边来。 被这么多人围观做菜,秦小王爷一点都没不好意思。 反而同他们说:“阿公、大舅母、三舅母,你们来的正好,同我说说五哥以前做这些菜的时候,可有什么独门秘方?” 大舅母柳氏说:“小十喜欢吃甜食,但是不能甜地发腻。小五做的莲子冰糕的是专门为她做的,莲子捣碎之后,用莲子芯泡的水放在一起煮沸,再把琼脂倒进去一起煮、煮至融化后倒入莲花模具,最后成型在浇上桂花蜜……” 柳氏为什么能记得这么清楚呢? 是因为她以前也尝试着做过,但是没做出来,那时候有小五在,但凡他有空闲,厨房的事是不许别人沾手的。 哪个名门的儿郎会去鼓捣做菜那点事,他们都以为自家小五是世间奇葩了。 没想到镇北王府的小王爷也会下厨。 秦琅照着大舅母说的步骤,成功把莲子冰糕做了出来,果然跟买来的那些不太一样。 他让阿公等人试吃,连做了好几份,不是太甜,就是不够甜。 做了十几份,才让阿公和两位舅母还有老管家纷纷点头,“就是这个味道,跟小五做给小十吃的一模一样!” 张氏眼泪都下来了,“没想到有生之年,都能吃到小五研制出的莲子冰糕。” 柳氏在一旁安慰她。 秦琅端着莲子冰糕就往沈若锦房里去了,这次再喂,她就肯吃了。 吞食之后,还在睡梦中落下泪来。 “别哭。”秦琅轻轻拭去她的泪,“你喜欢吃,我以后常给你做就是了。” 第145章 和离书不见了 沈若锦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 不过七八日,她就已经见好,药喝了不少,但每次喝完药,秦琅总会端给她一份莲子冰糕。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跟从前五哥做给她的,味道几乎一样。 那时候,三哥和六哥联手给她做了十瓣莲花灯,五哥不甘示弱,马上钻进厨房研制出了最适合小十口味的莲子冰糕。 她的那几个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沈若锦连着吃了几日的莲子冰糕,非但没有腻,反而有点上瘾。 她问侍剑:“这莲子冰糕是哪个厨子做的,给他加月钱,一定把人给我留住了。” “姑爷没跟您说吗?”侍剑很是诧异道:“这是姑爷亲手做的啊。” 沈若锦还真没想到,“秦琅亲手做的?秦小王爷还会做糕点?” “这谁能想到啊?老将军、不,现在该称王爷了,大夫人、三夫人还有钱伯他们当时看到姑爷在厨房里忙活都惊了。” 侍剑绘声绘色地跟沈若锦复述那天的情景。 秦琅会做糕点这事,府中人人惊奇。 但他不仅做出来了,还做的跟沈五一模一样。 侍剑跟沈若锦说,那一天夫人他们都是莲子冰糕吃撑的。 因为秦琅为了做出跟五哥一样的味道,尝试了几十次。 沈毅为了追忆小五,也不愿浪费粮食,硬生生和老钱他们一起,把其他几十份全吃了。 沈若锦可以想象那个画面。 她再吃桌上这份莲子冰糕,便会想着秦琅是如何在厨房里忙碌的。 真没想到,秦小王爷还是个贤夫。 沈若锦吃着糕点,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去摸枕头底下那份和离书。 不见了? 沈若锦问侍剑:“我枕头底下有封书信,你可曾见过?” “没有啊。”侍剑说:“姑娘昏睡的时候,一直都是姑爷在榻前守着,王爷他们也每日都来看你,枕头底下的书信可能……” 小婢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谁没事会去翻姑娘枕头底下的书信? “算了。” 沈若锦没再追问。 没过多久,侍剑把空碗撤了下去。 秦琅掀帘而入,“夫人今日的气色看着不错,身子可大好了?” 沈若锦道:“本来也只是染了风寒,日日汤药喝着,莲子冰糕吃的,怎会不好?” “那看来还有莲子冰糕几分功劳。” 秦琅对自己的厨艺颇为自得。 沈若锦笑道:“那是自然,有秦小王爷为我亲自下厨,胜过多少灵丹妙药。” 秦琅扬眉道:“你都知道了?” 他不想刻意同沈若锦说我都为你做了什么。 阿公和舅母等人都以为小十早就知道了,所以谁都没有特意提这事。 但他为她做过的事,她总归会知道的。 无非是早一点,晚一点的区别罢了。 沈若锦“嗯”了一声,诚心道:“这几天辛苦你了,多谢。” 卧病这几日,她每次一睁眼就能看到秦琅。 让她有了她跟秦琅早已是恩爱夫妻的错觉。 “不辛苦。”秦琅上前,极其自然地理了理她腰间的丝绦,“守着自家夫人,做几份糕点,算什么辛苦?” 他这话说的极其自然。 沈若锦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好。 秦琅的风流多情,真叫人招架不住。 沈若锦轻咳了一声,把话往别的地方引,“回京也有些时日了,还不曾去看过母亲,先前设灵堂的时候母亲带了不少人过来帮忙,也时候把那些人还回去了。” “那些人你想还就还,不想还就不还。”秦琅走上前去,同她靠的极近,“只要不是暗示我该回去了就行。” 沈若锦哑然失笑道:“我绝无此意,你想多了。” 这秦小王爷平日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秦琅凝眸看了她许久,才徐徐道:“那就好。” 沈若锦想起什么一般,问他:“对了,我枕头底下原本有封书信,你可看见?” “什么书信?给谁的?”秦琅装作毫不知情,“这几日我光顾着看你了,别的什么都没瞧见。” “你这人……” 沈若锦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她说:“没瞧见就没瞧见吧。” 就当见了鬼,那份和离书凭空消失了。 “嗯。”秦琅一点都不心虚,“不是说要去看母亲吗?走啊。” “你急什么?既是看望,不得带些东西回去?” 沈若锦说着让人寻钱伯来,打开库房找几件像样的东西带去镇北王府。 婢女去了前厅一趟,匆匆而回,说:“族中那些宗亲又来了,还带了好几个十来岁的小少年,说要过继到咱们府上来,让老将军挑呢。” 沈毅虽然封了安西王,但府中旧人还是习惯称他为老将军。 他自己也更喜欢“将军”这个称呼。 沈若锦蹙眉道:“过继?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阿公要找人过继?” 婢女解释道:“前几日的事,姑娘还病着,老将军就说不要拿这些事烦扰您。” 秦琅道:“阿公没想过继,是那些宗亲一厢情愿。” 沈毅曾有四子九孙,称得上子孙满堂,即便满门儿郎都战死沙场,他都没想过要从别人家过继一个。 但他现在是安西王,可以世袭罔替。 家里又没有儿孙可以继承。 谁见了这样的机会,不想把自家孩子送到王府来,摇身一变成龙凤? 沈若锦心里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仍旧很是不悦,“我过去看看。” 秦琅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百折扇来,轻轻摇着,“我与夫人同去。” “走。” 沈若锦带着夫君和婢女去了前堂。 还没迈步进门,她就听见那些族亲说:“也不是非要王爷今日就挑出一个人选来,把儿郎们全都留在府里教养着,日久见人心,到时候在选也无妨嘛。” “这些儿郎们自小仰慕大将军威名,就算不过继到您膝下,让他们跟着您学些武艺也是三生有幸。” “我看这王府也实在太空荡了一些,是得添些人气才好。” “行啊。”沈若锦迈步入正堂,“诸位这么会添人气,不妨全都留在这里,谁也别回去了。” 第146章 你们多生两个 “十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带头来的族老不悦道。 沈若锦语气不咸不淡地回了他两个字,“人话。” 秦琅与她并肩走到堂上,为她轻轻地摇着纸扇。 几位宗亲族老顾及着沈毅安西王的身份,眼下镇北王府这位小王爷在场,也不敢把话说的太直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过继是各大世族中是常有的事,十姑娘到底是年轻,不知道这膝下无人的苦,我们也是怕王爷膝下寂寞,这才挑了族中最聪慧的几个孩子过来。” “十姑娘瞧瞧,十三郎这模样生得跟二少将军还有四五分相似呢!” “我们都是为了沈氏一族好,总不能让偌大的王府因为后继无人遭人耻笑吧?” 先前李相来灵堂上祭奠的时候就曾挖苦过沈毅,说封了王爵是天大的好事,奈何沈家连个可以继承爵位的人都没有。 当时也有沈家族亲在场,回去之后就立即跟宗族的人商量,挑个好孩子给安西王过继。 他们自认为是做事妥帖,全然为了沈毅考虑。 奈何沈毅没有过继的心思,他说他沈家儿郎还有活着的,不用过继族亲之子。 但他家若真的还有儿郎活着,此次回京为何没有带着一起回来? 要么是沈毅随便拿了个由头搪塞他们,要么就是那个还活着的人出了什么差池,眼下还不能出来见人。 众族亲正苦口婆心地劝着,沈若锦就来了。 “我三哥尚在人世,安西王府后继有人,无需诸位宗亲族老操心。” 沈若锦一句话打破了众人的幻想。 “知安还活着?” “那他人呢?” “快请出来让我们见见啊。” 多半的宗亲族老们其实也希望沈家还有儿郎活着,只有那么一两个存了想把自家孩子过继到安西王府的私心。 这会子沈若锦说沈三尚在人世,有私心的都不吭声了,只有真心盼着王府的那几个连连追问。 沈若锦道:“三哥还在回京途中,我与阿公回京受审一路急行,三哥留下护送安平公主,待公主还朝,三哥自然也就回来了。” 沈毅刚硬正直了一辈子,除了在战场上讲讲兵不厌诈之外,从不与人撒谎,沈知安痴傻做不了继承人,若被族亲们知晓,今日这一出少不得还要再来一回。 但沈若锦想的是,她一定会找到神医治好三哥的。 把话说在前面,也算不得骗。 沈氏族长沈章立马就转了话锋,“知安真的还活着?那真是太好了!那还过继什么,快,把这些孩子都送回家里去。” 沈知安可是沈家儿郎里最聪明的一个。 这些孩子全都加在一起也不如他。 沈若锦道:“承蒙上天护佑,我沈家血脉未绝。” 怀有私心的那个族亲还想再说什么,也被沈章打断了,“族中还有要事,那我等就不叨扰王爷了,告辞。” 沈毅无法起身相送,就用眼神示意沈若锦和秦琅。 沈若锦不急不缓道:“这就走了?不留下添添人气了?” 众族亲:“……” 秦小王爷收了百折扇,似笑非笑地问:“不在这用个午饭再走?” “不了不了。” “告辞!” 一众宗亲族老说走就走,一窝蜂似的来,一阵风似的走,连同那些孩子全都带了回去。 一时间,堂上就只剩下沈毅和沈若锦夫妇。 沈毅道:“小十,知安他现在……” 沈若锦道:“三哥会好的,您的腿也会好的,我已经修书数封给各地的熟人,让他们打听各地名医了,阿公信我。” “我这边也派人去寻了。”秦琅道:“一定能寻得神医,治好三哥和阿公。” “你们啊。” 沈毅一时间无话可说。 年轻人遇到事情总喜欢往好的方面想。 这是好事。 沈毅缓缓道:“也不知道公主的病如何了,知安何时能抵达京城。” 正说到这里,老管家钱伯兴冲冲地拿着一封信进来,“王爷,三少将军来信了。” “知安的信?快拿来我看看。” 沈毅立马就来了精神,接过书信立马就打开来看。 在半途中分别的时候,沈知安还不认得他这个祖父,这才分开多少时日,竟然知道给家里写信了。 沈若锦凑过去看了一眼,那字迹像三哥的,又不是三哥的。 应该是安平公主代写的。 秦琅道:“应该是公主的书信不好往安西王府送,所以用三哥的名头送回来。” 沈毅盼着沈三恢复的希望落了空,心里有些失落,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迅速地扫过书信内容,“公主病情好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不日就到。” “太好了。” 沈若锦自己病了那么些天,还是在家里,有人看顾着。 元思宁远在他乡,人生地不熟的,连身边的婢女随从都不相熟。 只有一个神智不清的沈知安,她一直担心公主折在半路。 还好。 还好病情已经转轻,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沈毅把信收好,放回信封里。 “阿公。”沈若锦这才问他:“那些宗亲族老不是第一次跟您过继的事了吧?您之前怎么一点口风都没跟我透露?” 秦琅手里把玩着百折扇,跟沈若锦一起看向阿公。 这对小夫妻都是眸色清亮之人,眼里似有星辰。 沈毅笑了笑,“我没打算从族中过继,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何必让你徒增烦恼。” 只是他没想到这些族亲这么着急,前几日刚来府中跟他提起这件事,今儿就带来了十几个孩子。 还让小十给撞见了。 沈若锦无奈唤道:“阿公……” 沈毅道:“而且就算知安一时半儿好不了,我们沈家不还有你吗?” 沈若锦闻言,愣了一下。 阿公说:“你也是我沈家的血脉,又已经成亲,你跟姑爷多生两个,其中一个姓沈,来继承安平王的爵位不就行了?” 沈毅是真没想过要过继。 因为,他认定小十也是他后继之人。 沈若锦顿时:“……” 这怎么就扯到她生孩子了? 秦琅执扇朝沈毅行了一礼,从善如流道: “阿公放心,我一定努力。” 第147章 疼不疼 当天中午,沈若锦和秦琅回镇北王府看望王妃。 王府中人看到小夫妻一起回来,都高兴地不得了。 人家陪着新妇回门最多在娘家住两天。 小王爷就不一样了。 一路追去西疆,足足耗了半年才回府。 试问有哪个是这样陪新妇回门的? 真真是天底下独一份。 王妃一如既往地拉着沈若锦上下打量,问她:“怎么说病就病,眼下看着是大好了,就是人比从前清瘦了,二郎是怎么照顾你的,真是该打!” 秦琅直呼冤枉。 镇北王和世子已经回了北境,母子俩相处得越发随意。 沈若锦陪着他俩一道用了午膳,听王妃说了些京城近来发生的趣事。 府中没有侍妾通房,也没别的孩子,王妃乐得清静,每天都在研究怎么扩大生意。 用完午膳,沈若锦想回沈家再住些时日。 秦琅二话不说就要跟着回去。 王妃突然提起,“宫里那位让儿郎参加今年的科举,眼下距离贡院开试不足半月,你还不去国子监临时抱佛脚?是准备名落孙山丢光我的脸吗?” “还有这事。”秦琅像是刚刚想起来一般,“差点忘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 沈若锦这些天病得糊涂,还真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秦琅是为了帮她,才去御前告妻,惹了皇帝不悦要他下场科考的。 她连着守了七日灵堂,又病了多日。 此时想起来才问秦琅,“夫君多久没看正经书了?” 秦琅想了想,“三年……还是四年?我也记不清了。” 王妃气得要敲他的头。 秦琅偏头避开,直接靠在了沈若锦的肩膀上,“这有什么?皇帝要罚就罚呗,他还能真的下旨赐死我不成?” “赐死倒是不会。”王妃瞥了他一眼,“就是到时候你夫人少不得要被慕云薇压一头了。” 沈若锦刚要说她和慕云薇没什么压一头高一头的,她根本不屑与之比较,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王妃一个眼神制止了。 王妃道“裴璟可是秋闱解元,半月之后的春闱要是还让他中了头名,那他可就是三元及第,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了。到时候骑马游街,赴琼林宴,得到皇帝的重用,他夫人慕云薇也跟着鸡犬升天。少不得要到锦儿面前显摆……” “别说了,母亲。” 秦琅忽然想到了慕云薇在自家夫人面前得意扬扬、故意挑衅的场面,立刻坐正了。 “我偏要说。”王妃故意刺激他,“可怜锦儿,原本是要做状元夫人的,被人抢了亲事,只能嫁给你这么个不长进的!” “可我再长进也没用啊。”秦琅很是苦恼道:“我生了这样一张脸,即便才华再出众,文章写得再好,一上殿就会被点成探花郎!” 金殿传胪,第一个点的就是探花。 探花郎要正当年纪,风华正茂,才貌双全。 每次皇帝点的都是最好看的那一个做探花郎,然后总会被那些公主郡主、相府小姐、高官之女盯上。 王妃啐他,“就你这样,还探花郎!脸皮比城墙还厚!我啊只盼着你不要落榜才好。” “好好好。”秦琅起身道:“我这就去临时抱佛脚。” 他说着还真走了。 沈若锦一把扯住了秦琅的衣袖,将人拉了回来,“母亲都还没说完,你走什么?” 秦琅转回神来,“沈若锦,你到底是嫁给我,还是嫁给我母亲?” 别人家里都是婆媳不和,三天两头争来斗去,搞得男子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沈若锦和母亲倒好,直接成了一个阵营。 沈若锦微微笑道:“你说呢?” 秦琅摇摇头,“我还是别问的好。” 王妃都看笑了,“你要上哪抱佛脚去?” 秦琅道:“国子监啊。距贡院开试不足半月,我决定回国子监去读书。我可不想领皇帝的罚,万一是当庭杖责,那多丢脸?” 这是表面的理由。 实际上,秦琅是不想让慕云薇有机会压他夫人一头。 想都别想! “真的?” 王妃眼睛都亮了。 自打秦琅四年前从北境回来之后,就转了性子,书不读了,武也不练了,成天就是玩,经常好几天都找不到人影。 这次竟然主动回国子监去读书。 王妃赶紧往天边看了看,“我莫不是在做梦?今儿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母亲。”秦琅颇有些无奈道:“您可歇歇吧。” 一天天的,损人的话怎么就这么多? “好,我歇歇。”王妃立刻把话头抛给了沈若锦,“锦儿你说。” 沈若锦道:“你也说距贡院开试不足半月了,你这时候回国子监,还不如在家里读书。” 秦琅不假思索道:“家里不行,读不进去。” 沈若锦不解道:“为何?” 秦琅嘴上说着:“不为何。” 心里却在想,夫人在身边晃,他怎么可能看的进去书? 他甚至还立马为去国子监找了个由头,“每到科举之年,国子监的学监都在最后十来天押题,我去那边,主要是想看看学监们都押了什么题,这不比在家闭门造车强?” 沈若锦点点头,“这倒是。” 王妃更吃惊了,“儿郎都想到学监押题这一层了,看来今日是真的不太对劲……” “母亲。”秦琅忍不住问她:“您到底想不想让我长进?” 王妃道:“想啊,想的。就是你突然这么长进,我还挺害怕的。” 她都要怀疑秦琅去了一趟西疆,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回来的这个是假的,被人调包了。 王妃说着起身,掐了掐秦琅的脸,问他:“疼不疼?” “疼。”秦琅道:“要不您掐一下自己试试呢?” “不行,我怕疼。” 王妃拒绝。 秦琅脸都被她掐红了,“我也挺疼的,您还不松手,是想掐到什么时候去?” 王妃这才松开他,转头跟沈若锦说:“果然是娶对了媳妇!” 但凡二郎表现得好一点,王妃都觉得是沈若锦的功劳。 都是娶对了媳妇的缘故。 沈若锦不能白担这份功劳,就说:“我回去给夫君准备一些要带去国子监的东西。” 王妃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你们去吧。” 沈若锦和秦琅一起回屋。 走在回廊里的时候,她问秦琅,“你这次要去多久,夜里是宿在国子监吗?” 秦琅道:“开试前都住那了,得有个十多天吧。” 他说着,忽然上前一步,一手撑在廊柱上拦住了沈若锦的去路,低声问她:“夫人会来看我吗?” 第148章 求之不得 “那就看夫君想不想让我去了。” 沈若锦含笑将这一茬抛了回去。 秦小王爷这张脸生得实在俊美,不管看多少回,仍旧令人觉得惊艳。 每次他忽然靠近,沈若锦都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只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那自然是……”秦琅薄唇轻勾,在她耳边低语,“求之不得。” 沈若锦“嗯”了一声,语调如常道:“知道了。” 秦琅微微挑眉道:“就一句知道了?” “不然呢?”沈若锦道:“要么今儿我送你去国子监?” 秦琅原本想说‘那是再好’,但转头一想,好像这样有点奇怪。 他又不是刚上学堂的小小稚童,去上学还得家里人送。 “算了算了。” 秦琅越想越不对劲,连连拒绝。 沈若锦道:“是你不让送,可不是我不肯送。” “对。”秦琅点头,又提醒她:“国子监的饭食难吃得很,你若得空来就给我送些吃食。” 沈若锦心道,母亲说你上回去国子监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厨子都不知道换了几茬,就你还记得饭食难吃。 但她还是应下了,“行,到时候我让人给你送。” 秦琅道:“国子监里规矩多,寻常的小厮婢女可进不去,你若要送,就得亲自来。” “国子监还有这规矩?” 这倒是沈若锦意料不到的。 “有的。” 秦琅面色如常地回答。 他心说:原本没有,但现在有了。 沈若锦不疑有他,“好,我记下了。” 她说着,打掉了秦琅撑在廊柱上的手,“走。” “遵命。” 秦琅抬手示意沈若锦先行,他随之一道回了屋子。 一进院门,沈若锦就吩咐小厮侍女们去准备小王爷带去国子监的东西,“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自不能少,近来天气时冷时热,春衣备上四套,夏衣也带两套……” 秦琅看着沈若锦为他打点行囊,心里别提多美了。 有妻如此,别说是回国子监读书,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刻不容缓。 小王爷要回国子监读书这事,惊住了院中的小厮婢女。 “奴婢没听错吧?刚才二少夫人说二爷要做什么来着?”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是二爷要回国子监读书!” “我的老天爷啊,二爷这是怎么了?” 几个一直跟在秦琅身边的随从,围着主子正转了一圈,又反转了一圈,确认是这是自家二爷无疑,顿时更震惊了。 秦琅随手拿折扇瞧了其中一人的脑袋,笑骂道:“做什么呢这是?夫人吩咐,还不快照办?” “是是是……” 院中众人齐齐应声,去给二爷准备东西了。 沈若锦一边进屋,一边想起什么就让人去准备,什么提醒醒脑的薄荷膏,能稍微多存放几日的糕点,还有秦琅平日里比较喜欢的发冠束带。 等她把东西打点得差不多了。 秦琅才含笑道:“夫人有心了,不过衣衫发冠这些都不用带,去国子监要穿统一的监生服。” 侍剑都帮着收罗好一会儿了,闻言忍不住小声道:“小王爷怎么不早说?” 沈若锦朝秦琅看了过去。 秦琅抬手摸了摸鼻尖,眸中笑意盎然,“我就是觉得夫人为我打点时的模样,怪好看的。” 让人忍不住贪恋。 多看一眼是一眼。 沈若锦顿时:“……” 这秦小王爷的怪癖怎么这么多? 侍剑不说话了,默默地退到了外间。 她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两盏茶后。 要带去国子监的东西打点完毕,沈若锦和秦琅一道出门,秦小王爷去读书,她回沈家。 王妃每日忙着挣银子数银子,哪怕独自在王府里也不觉得寂寞,反而更自在。 沈若锦跟王妃说想在沈家多住些时日,王妃十分体谅她,沈毅如今只能坐轮椅,沈家还有一堆事在那,沈若锦放心不下也是情理之中。 王妃只同她说:“你只管回去,想住多久住多久,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跟母亲开口,别不好意思,也别自己硬撑着。你既叫我一声母亲,母亲怎样帮你都是应该的。” “嗯。” 沈若锦心中万分感激,偏偏没到这种时候,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秦琅不让沈若锦送他去国子监,反倒先绕路把她送回了沈家,才转道去国子监。 两人坐在车厢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听车厢外长街繁华,人声鼎沸。 不多时,马车就停在了安西王府大门外。 沈若锦下马车前,同他说:“那么,秦监生。去了国子监可要好好读书。” 监生是对国子监学生的称呼。 秦琅都好些年没听过别人这样叫他了。 尤其这个人还是沈若锦。 这一声,叫的他心头一震。 好似不中个三甲,都对不起沈若锦这般重视。 沈若锦不想给他压力,温声道: “你也无须跟裴璟比较,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就为了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一跃成龙。你不一样,四年没看过正经书,母亲说要你中状元也是说笑的,能中个举人就很好。即便没上榜,你也是我沈若锦的夫君。这一点,在你我和离之前,绝不会变。” 秦琅自动忽略那句“你我和离”,只听他想听的、爱听的。 她跟秦琅说:“况且,我如今已是平西郡主,慕云薇即便做了状元夫人,也不压了我一头。” 沈若锦从来没想过要妻凭夫贵。 她更喜欢靠自己。 秦琅笑道:“夫人这是在宽我的心吗?” 沈若锦道:“是啊,难道你听不出来?” “听出来了。”秦琅道:“只是别人都是望夫成龙,怎么夫人一点都不盼着我位列三甲?” 沈若锦道:“能位列三甲固然很好,我只是希望……” “希望什么?” 秦琅忍不住追问道。 沈若锦眉眼认真道:“希望你每天都能开怀而笑,无需为了压哪个人一头而浪费光阴。” “好。”秦琅笑着点头,“夫人的话,我铭记于心。” 他说:“我不是非要跟裴璟比,而是我要告诉所有的人,你沈若锦选择嫁给我,没有选错。” 沈若锦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他是这样想的。 “夫人你且等着看吧。”秦琅胸有成竹地说道:“三甲之中,必有我秦琅!” “好。”沈若锦也被他这般自信所感染,笑道:“我等着看你金榜题名!” 第149章 死亦长相念 两人在门前分道。 秦琅坐在马车上看着她沈若锦走入府门,直到看不见她身影了,才吩咐车夫,“去国子监。” 沈若锦走到堂前的时候,看见大舅母柳氏和三舅母张氏正在跟阿公辞行。 柳氏道:“我已经在佛堂住惯了,不喜这京城繁华,总觉得人多吵闹,不能在父亲跟前侍奉,还望父亲见谅。” 张氏说:“我家那镖局离了我不行,最近又接了几桩大生意,我得回去看着些,父亲在府里好生将养,若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写信来。” 沈毅点头,说:“好。” 除了这一个字之外,他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当初儿郎一个个战死沙场,是他亲自给几个儿媳妇写的放妻书。 这次给儿郎们设灵堂、葬衣冠冢,两个儿媳妇能回来扶棺送葬,已然全了情意。 现在她们要走,沈毅也无法挽留。 柳氏和张氏都是趁着小十去了镇北王府,收拾了东西,来跟沈毅辞行。 她们三年前就已经拿到了放妻书,一个出家、一个回家,生活习惯跟从前大不相同。 更因为时常思念夫君和儿子,不能待在充满回忆的沈家。 宁可远离,也不愿日日睹物思人。 眼下只怕当着小十的面离开,又让她徒添伤心。 偏偏在她们以为小十留在镇北王府过夜的时候,小十回来了。 恰好是跟沈毅辞行的时候,被她撞了个正着。 “舅母要走?”沈若锦大步走入正堂,“为何如此突然?” “也不算忽然,前些天你病着,我总放不下,不然早该回去管镖局的生意了。小十不知道吧?你三舅母如今可是颇为有名的镖师呢。” 张氏笑着跟小十说话,眼眶却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她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天天忙碌着才好,这样就没时间去想死去的夫君和儿子,没时间去伤心落泪。 柳氏温声道:“我如今习惯长伴青灯古佛,一天不念经都觉得是罪过。府中大事自有你和父亲拿主意,一应琐事都有钱伯他们去做。我也该回佛堂去了。” 柳氏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日日念经祈福,就是早日超度沈家儿郎们,让他们早些去投胎转世,来日有缘再做一家人。 她今儿跟梅映雪说了半天的话。 这儿媳妇说她会在沈家,孝顺祖父、帮衬小十,让柳氏想去哪就去哪。 不必为世间俗事所困。 柳氏没有儿媳妇这么心如磐石,她只能一心向佛,来纾解心中苦痛。 沈若锦其实知道两位舅母为什么要离开。 她也不会横加阻拦。 只是亲人们好不容易才相聚几日,又要分开。 难免让人心口酸胀。 沈若锦装出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来,“两位舅母也不提前同我知会一声,若我今天歇在镇北王府,岂不是不能送你们了?” 柳氏和张氏不约而同地看向沈若锦,“小十,你……” 沈若锦笑了笑,“我早就长大了,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会在分别的时候哭鼻子了。” 她甚至还跟两位舅母说:“两位舅母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公和嫂嫂,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不是问题,你们要走尽管走,想我了记得回来看看我。” “小十……”张氏别过头去,偷偷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哑声应:“好,舅母以后一定回来看你。” 此去千里,如何能说回来就回来呢。 柳氏代发修行,已然算是半个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她不能骗小十。 柳氏打算以后终老庵堂,再也不问世间俗事,如何能再回来看小十? 沈若锦温声道:“今日天色已晚,就算两位舅妈要走也等明日在走,今晚再一道吃个团圆饭。” 以前他们一家回京,总是整整齐齐的。 府里儿郎比武过招,吵吵闹闹。 有人练剑,有人弹琴,还有人吹动玉萧。 沈四轻功好,总是一窜就老高,他喜欢坐在屋檐上看月亮。 沈四一进厨房就忙活半天。 沈六的双刀耍的最好。 当天的晚饭,是沈若锦亲自去厨房报的菜单。 席间只有阿公和两位舅母、还有一个跟牌位拜了天地刚过门的嫂嫂。 沈若锦却让人搬出了从前舅舅和兄长们还在时,可以围着坐二十人的大圆桌。 每个位置都摆上了碗筷和椅子。 就像沈家的每个人都还在一样。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沈若锦招呼着几人多吃些,还饮了不少酒,一点即将离别的伤情都没露出来。 柳氏边吃边抹眼角,不想让眼泪落下来,让小十瞧见。 张氏直接把脸埋进碗里,眼泪伴着饭吃,满心酸涩。 梅映雪的眼眶红红的。 沈若锦吃饱了,去取了无悔剑来,在庭前舞剑,同从前一样当作饭后消食。 只是从前满府儿郎吵吵囔囔地拿着刀剑过招,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 可即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没有忘记沈家人的习惯。 剑起,落英如雨。 剑落,满身月华。 一剑动风云,衣袂飘然若仙。 梅映雪起身去取了玉萧来,站在从前沈知洲最喜欢站的位置吹奏。 柳氏和张氏见状,也各自去取了七弦琴和佩刀来。 柳氏坐在庭前的台阶上奏琴。 张氏拔刀与沈若锦过招。 刀锋烈烈,长剑如龙,相击时火星迸溅,她们好似看到了从前儿郎们于此间谈笑,手中刀剑却分毫不让。 连沈毅都拿出了好久没吹过的埙,慢慢地跟上了琴箫之声,闭上眼,沉醉其中,脑海中浮现出儿郎们还在的热闹模样。 只要他们还没忘记,沈儿郎们就一直都在。 沈若锦跟三舅母过了几招之后,纵身一跃上了屋檐。 今日三月十六。 明月如盘,又大又圆。 她在屋檐上舞剑,朗声吟唱:“明月着我衣,清风拂我面。生当长相聚,死亦长相念——” “生当长相聚,死亦长相念。” 张氏握着刀站在庭中央,望着沈若锦舞剑的身姿,默默地重复了一遍。 圆月高高悬挂在天上,沈若锦对月而歌,仿佛她的亲人从未离开过。 第150章 遇春风 这一夜,沈若锦喝了不少酒,对月舞剑纾胸怀,回屋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她早早得起来,跟梅映雪一起送两位舅母出门。 人长大了,就不能再随意掉眼泪。 柳氏和张氏再三嘱咐钱伯等人要好生照顾老将军,又拉着沈若锦说了好久的话。 沈若锦一一应下,同她们说:“舅母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公和嫂嫂的。” 梅映雪也说:“家中之事,母亲不必太过挂怀,日后我每月修书一封送与母亲,家中大小事务我也能帮着打理……” 相比起来,两位年轻姑娘倒是比做母亲、做舅母的更坚强。 两人不再多说什么。 柳氏乘坐马车,张氏骑马,同时离去。 沈若锦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位舅母在长街尽头转弯而去,再也瞧不见了,才开口道:“嫂嫂,她们走远了,咱们进去吧。” “好。”梅映雪柔声应了,同沈若锦一道转身往里走。 接下来几天,梅映雪和沈若锦一起打理府中事务。 钱伯年纪大了,虽然做事依旧稳妥,但上了年纪的人不宜太过操劳。 沈若锦更希望钱伯多陪着阿公。 阿公守了大半辈子的边疆,将血汗都撒在了战场上,如今行动不便,儿孙们又都不在了,她总是担心阿公太孤独了。 老人家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迟早憋出毛病来。 沈若锦和梅映雪都是年轻姑娘,很多事想不到那么周全,还是让钱伯陪着阿公最好。 从前府里的人回来了大半,但也很多已经成婚生子不便再留在府里做事的,有些得全家安排去庄子上。 还有几十人是王妃带来的,可以留下做事,但名册和身家来历得重新整理一遍。 还有嫂嫂是独自一人来的沈家,她身边还缺伺候的人,贴身婢女、院中的洒扫婆子,跑腿的小丫鬟都得配上,决不能让嫂嫂的吃穿用度短缺了去。 比起她在娘家的时候,只能多不能少。 让沈若锦惊喜的是,梅映雪处理府中事务的本事不小,抓大放小,赏罚分明,这安西王有她这位大少夫人坐镇,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梅映雪说:“若小十放心,府中一应事务只管交给我打理。” “自然放心。”沈若锦不假思索道:“你是我嫂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梅映雪道:“你既这样说,那我就献丑了。” 沈若锦道:“若嫂嫂这般玲珑剔透的人来管理家中事务也叫献丑,叫那些自封为管家好手的人上哪说理去?” 议政殿上走了一遭,她见识到了什么叫皇权威严不可撼动。 原本抱着要让皇帝认错的心思顿时就转了个弯,变成先保住性命,能为舅兄讨个公道就行。 但沈若锦始终放不下舅兄们的死,杨万雄死之前曾祸水东引,引她把李相当做害死满门亲长的仇人。 这事她没有完全相信。 但李相曾在灵堂前说沈家后继无人,李二极其妻子曾算计于她,光是这两笔帐,就足够她把李家视作眼中钉了。 家中事务有嫂嫂打理是最好不过。 这样她就放心去琢磨找谁报仇、如何报仇了。 当天沈若锦就跟阿公说了让梅映雪掌管府中庶务的事,阿公对此事也十分赞成。 人活着,总归是要有点事情做,日子才过得下去。 沈若锦让老管家钱伯把府中库房、账房的钥匙交给梅映雪一份,又把府中上下一众人都喊到堂前来。 她当着府中所有人的面,正式宣布:“如今以后府中大小借由大少夫人做主,尔等见她如见我。” 众人应声“是”,又齐齐朝梅映雪行礼:“拜见大少夫人!” “大少夫人安好!” “日后我等听凭大少夫人吩咐!” “好,都起来吧。”梅映雪还有点懵,但面上却没有一丝慌乱,尽显高门贵女的气度。 钱伯接着话头往下讲,列如行事需得向大少夫人禀报、采买份额、发放月钱等等全都由大少夫人经手。 这府里没了大公子,但大少夫人的地位在这摆着,不容任何人轻视半分。 梅映雪把管家钥匙拿在手里的时候都惊了,低声同沈若锦道:“小十,我就是试着做些事,你怎么直接把管家钥匙给我了?” “新妇进门,不都这样?我这过了好些天才给你,还觉得给晚了呢。” 沈若锦嫁进镇北王府的第二天,王妃就管家令牌交到了她手里,镇北王还把家法都给她了呢。 让她想怎么管秦琅就怎么管,想怎么打他就怎么打。 沈若锦还以为新妇过门就是要管府中事宜的。 “不是啊。”梅映雪道:“我家两个嫂嫂都过门好几天了,府里中馈还是母亲操持着,谁跟你说新妇过门就能管事的?” “我母亲啊。”沈若锦生怕她搅混了,又立马补了一句,“我婆婆,镇北王妃就是这么做的。” 梅映雪道:“那是镇北王世子还未娶妻,王妃又格外看重你。” 沈若锦道:“那现在,阿公也很看重嫂嫂。我么,更不用说了。” “……” 梅映雪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正这管家钥匙交到嫂嫂手里,嫂嫂就好生收着。”沈若锦抱拳,朝梅映雪行了一礼,“日后这府中大小事务,就全仰仗嫂嫂了。” 梅映雪轻声说道:“哪里是你仰仗我,分明是你成全了我。” 小十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给了她一个大少夫人的名头,还有了管家之权。 是在告诉府中所有人,梅映雪是沈家人承认的大少夫人,谁也不得疏忽怠慢她。 也是为了让府外那些人、甚至是太傅府知道,梅映雪选的不是绝路。 即便沈知洲不在了。 他的家人、他的妹妹,也会把梅映雪照顾得很好。 沈家人若要待一个人好,果真无微不至。 梅映雪捧着手里的管家钥匙,心口酸胀地想: 知洲,我好像离你更近了一些。 看,又是一年春三月。 正是桃李争艳,百花盛放的好季节。 不遇故人,却遇春风。 第151章 想夫人了 国子监。 时隔四年,秦琅重回国子监这事造成了不少的轰动。 同窗们早已经换过一轮,连授课的学监都换了大半,见过他勤奋好学的人早就不在此处了。 再加上裴璟走了二皇子元启的门路,春闱前也在这国子监听学。 裴璟主要是想知道国子监祭酒和博士们押的题,这一点倒是跟秦琅想到一处去了。 两人在六堂上频频狭路相逢,先前回门的时候还要装模作样当连襟,互称一声“二姐夫”和“三妹夫”。 如今沈若锦和临阳侯府断绝了关系,秦琅对裴璟是那叫一个爱搭不理。 裴璟一开始还会叫他一声“二姐夫”,见秦琅宁可翻书玩也不搭理他,很快就当做没看见这个人。 裴璟是解元,颇受国子监的博士们看重,坐的位置也在最前面,时不时就被抽中答题,他每次都能答得极为精彩,赢得满堂掌声。 秦琅就不一样了。 他本来就是忽然插进来的,有学子见他身份尊贵,要把前面的位置让给他,他也不要,就坐在最后面睡觉。 而且他每天一来就睡,一散学就来精神了。 学子们严重怀疑秦小王爷是被皇帝勒令参加科举,才来国子监做做样子。 这样他要是落榜了,还能拿已经为此努力过做由头。 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想去巴结秦小王爷。 秦琅对此只有一句话,“莫挨老子。” 于是各怀心思的众人只能退散。 博士们在授课的时候看到秦小王爷在学堂上补眠,都十分不满,可顾及着他的身份,只能敢怒不敢言。 有纨绔小王爷在这做对比,裴璟这样才学皆忧的寒门学子就越发显得可贵。 博士们少不得要夸赞裴璟,一看到秦琅就唉声叹气。 秦琅对此,毫不在意。 知彼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先让裴璟得意一会儿。 秦琅白天睡觉,看似对博士们押的题都不甚在意,晚上却奋笔疾书,一题写出数篇文章来,拿给从前最看重他的、如今国子监里唯一一个知道他水平的祭酒大人批阅。 不管博士们看到他的时候如何恨铁不成钢,他都不露声色。 等到科考场上再一鸣惊人。 秦琅回国子监过了七天,他就念了夫人七天。 他都说过国子监的饭菜难吃,明示让沈若锦来看他了,这人明明答应了,这么多天了愣是没来。 也不知道她是忙忘了,还是怎么的。 偏偏裴璟那边天天有人送饭送汤送糕点,慕云薇闲着没事干吗?一天来三回! 每次有人来探望监生的时候,秦琅都要往外看一眼。 希望是沈若锦来看他了。 但每次都不是。 住在隔壁的几个监生打趣秦琅,“秦小王爷这望穿秋水似的,是望谁啊?” “还能望谁,望美人呗!” “话说秦小王爷和裴解元同一天成婚,娶的都是临阳侯府的小姐,怎么裴夫人天天给裴解元送这送那的,秦小王爷这里却没个体贴人?” 话声未落。 秦琅直接拿手边的书砸了过去,“找打是吧?来。” 砸的正是那多嘴之人的嘴。 痛得他再也没法说那些有的没的。 余下两人连连后退,“玩笑,开个玩笑而已,秦小王爷怎么还当真了?” 秦小王爷是京城的混世魔王,但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 怎么今儿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 难道真是被他们戳中痛处了? 裴璟就住在秦琅对面,他俩一个解元,一个小王爷,住的都是国子监里最好的屋舍。 每次慕云薇来,他想不看见都难。 这人天天来、天天来,围着裴璟裴哥长裴哥短的叫,帮着磨墨洗衣什么都做,恨不得黏在裴璟身上。 秦琅身边倒是不缺伺候的人,也不想让沈若锦像慕云薇这样小意温柔。 他就是想沈若锦了。 想见见她。 同样都是用午膳,对面的裴璟被慕云薇围着布菜,轻声细语地劝着:“裴哥吃个狮子头,科考在即,你看你都瘦了,得多吃些……” 秦琅撂筷子不吃了。 这国子监的饭菜不仅难吃,住对门的那个人也越发讨人嫌。 跟着秦琅来国子监的王府小厮松墨见状,上前道:“要不我来给二爷布菜?” 松墨以为二爷是觉得他伺候不周。 人家裴解元有人布菜,他没有。 “别。”秦琅更不想吃了。 松墨道:“这国子监的饭菜确实不好吃,要么小的去外面的酒菜给二爷买些珍馐回来?” “算了。” 秦琅想吃的哪是什么珍馐。 他是想夫人了。 吃不下饭,秦琅走到里屋去提起笔来,准备就着博士们今日在堂上讲的题写出两篇文章来。 光晚上奋笔疾书也不够。 白日里也得见缝插针地写文章。 外头忽然有人喊,谁谁谁,你夫人来了。 秦琅一心扑在文章上,也没听喊得是谁。 他前头已经期盼了太多次,没次外头喊有人来探望了,他都以为是沈若锦。 但每次都不是。 这次,也不会是。 秦琅想着他还是多写两篇文章,等科考完了,好回去抱夫人。 这次得亲。 亲个够本才行。 门外,沈若锦带着侍剑缓缓走来,小侍女提着一个大食盒,阵阵香味从里头飘出来。 所过之处,那些个被国子监的饭菜折磨地没了味觉的监生们,都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食盒看。 侍剑扫了众人一眼,小声跟沈若锦说:“姑娘,他们怎么都在盯着我看?说好的君子之风,非礼勿视呢?” 沈若锦正色道:“或许这国子监的饭菜是真的很难吃。” 秦琅那么挑剔一个人,也不知道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她正这样想着,眼角余光就瞥见了慕云薇正在给裴璟布菜,两人坐在一处用着饭菜。 所有学子都被侍剑手中食盒散发出的香味引了出来,站在门边望眼欲穿,都希望这饭菜是给他们送来的。 只有秦琅在里间没出来。 松墨听到外面的动静,往窗外看了一眼,立马飞奔到里间,“二少、二少夫人来了!二爷,你夫人来了!” “什么?真的?” 秦琅立马丢开狼毫,大步迎了出去…… 第152章 夫人可算来了 正是春暖花开、风和日丽的时节。 沈若锦今日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裙,头戴碧玉簪,腰悬珍珠链,不急不缓地穿过回廊朝秦琅所在的屋舍走来,她容貌明艳,身姿婷婷,把站在两旁屋舍门前的学子都看呆了。 秦小王爷临场换亲,竟换到了如此姝色? 临阳侯府的三小姐慕云薇在京城素有美人之名,反倒是二小姐沈若锦在传言中喜欢舞刀弄枪,最是凶悍。 这传闻不实啊。 秦琅健步如飞,眨眼间就迎到了沈若锦跟前,直接越过领路的侍者,极其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夫人可算来了。” 沈若锦见他急切至此,不由得低声问道:“国子监的饭菜究竟难吃到了何种地步?” 才能让见惯了好东西、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秦小王爷看到这么一个食盒就两眼放光? “那是真难吃,不提也罢。” 秦琅说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经过方才调侃过他的那几个学子面前时,还特意提了一句,“夫人你是不知道啊,有些人见我没夫人探望,对我极尽挖苦,那嘴脸……” “还有这事?” 沈若锦顺着秦琅的目光看去,扫了那几个学子一眼。 那几个学子连忙解释道: “我等就同秦小王爷开个小玩笑?” “真是开玩笑,谁敢挖苦秦小王爷啊?” 有人直接喊“冤枉啊!” 沈若锦笑了一下,同他们说:“开玩笑若让人不悦,那便不算玩笑。” 几个学子顿时:“……” “夫人说得极是。” 秦琅有妻万事足,也不与他们多说,牵着沈若锦回了自己的屋舍。 侍剑见状,赶紧把食盒打开,将五菜一汤和饭食、糕点都摆上桌,说了句“奴婢去帮着他们把薄荷凉糕分给学子们”就先退了出去。 松墨追着侍剑往外走,“我也去。” 二爷跟二少夫人好不容易一块待会儿,他得有点眼力劲,让他们单独待会儿。 秦琅见他俩走得飞快,“什么薄荷凉糕,还要分给他们?” “家里厨子做的,我难得来一趟,索性就让他多做些,拿来给你的同窗都送一些。”沈若锦把那盘糕点拿起来,放到他跟前。 她说:“春日里天气渐热,你们整日在国子监读书写文章,吃些薄荷凉糕正好提提神。” 秦琅饭都放着不吃,先尝了一块薄荷凉糕,“香味沁人心脾,果真好吃又提神,夫人真是有心了。” 沈若锦道:“不过是吩咐厨房一句的事,算什么有心。” 比不上秦小王爷亲自下厨给她做的莲子冰糕。 近几日事忙,她就没来国子监,哪曾想竟然还有人拿这事同秦琅“开玩笑”。 秦小王爷哪受过这气? 她问秦琅,“他们都常常有人来探望?” 秦琅本来想说也没有,但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就变成了“是啊”。 秦琅吃了两块薄荷凉糕还有些意犹未尽,沈若锦怕他吃多了糕点,又吃不下饭了,就把那盘子端回来,放在了离他最远的位置。 秦琅笑了一下,就开始用饭。 五菜一汤,全是他喜欢的菜色。 且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指大动。 看这菜色就知道,是母亲送到沈家帮忙的厨子做的。 秦琅慢条斯理地用着饭,随口道:“尤其是对门那个,天天来,顿顿来。” “对门?” 沈若锦朝对门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裴璟跟慕云薇一起吃饭,两人你给我布菜、我给你盛汤,引得站在外边的几个学子艳羡不已,直说“要是我也有这样贴心的夫人就好了。” 他们说这话的声音还不轻,都传到了秦琅所在的屋舍来。 秦琅含笑道:“我就不一样了。” 沈若锦问他:“你怎么就不一样了?” 秦琅无比自豪道:“我有比她更好的夫人,自然用不着羡慕。” 沈若锦笑了笑,伸手给他盛了一碗汤,“吃你的吧。” 秦琅接过汤碗,用双手捧着,一口一口慢慢喝,问她:“你用过饭没有?陪我吃一点?” “好。” 沈若锦刚应声,秦琅就替她摆上了碗筷,把他最好吃的菜给她添上。 这国子监的屋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唯一的不好,就是住的人太多。 吃个饭的功夫,总感觉有学子在外面晃来晃去。 秦琅倒是坦然自若得很,该吃吃、该喝喝,该跟沈若锦说话就说话,门外有人探头探脑的,他拿起一块糕点就砸过去。 外头那人也是个脸皮厚的,被秦琅拿糕点砸了脸就哎呦喊了声,还乐呵呵接住糕点说:“谢小王爷的赏赐。” 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沈若锦看罢,哑然失笑。 秦琅这人,不管在哪,都能当成自己家一样。 这一点,她万分佩服。 两人用晚饭,侍剑她们也已经把薄荷凉糕分的差不多,时不时有人来屋舍门前道谢,一口一个:“多谢嫂夫人。” 还有喊“小王妃”和“嫂嫂”的。 对沈若锦来说,怎么称呼都行,看样子秦小王爷在国子监过得还不错。 她也不问秦小王爷课业如何,他能安生在这待着就不错了。 等过了科考,安然度过皇帝那关,才算渡过了这次劫难。 用完饭,秦琅带沈若锦去看了诚心堂前面那颗百年桃花树。 折了一朵桃花,给夫人鬓边添颜色。 快到下午开课的时候,沈若锦带着侍剑等人离开国子监,秦琅一路送到她到门口。 正好遇上了送慕云薇的裴璟。 前几日,裴璟也带着带着慕云薇到沈家灵堂吊唁过,他们没跟临阳侯府的人一起,是以裴家的名义,钱伯他们就没赶人,只是也没那么热络就是了。 此时相见,沈若锦也没多给他们一个眼神。 各自说了会儿话,裴璟和秦琅就先后去了学堂。 沈若锦转身朝马车走去的时候,慕云薇忽然追了上来,“二姐姐!二姐姐留步!” 沈若锦头也没回就登上了马车。 侍剑转身拦住了慕云薇,“慕二小姐这是做什么?我家姑娘已经跟临阳侯府断绝了关系,你不会不知道,今日还喊二姐姐是想做什么?” 第153章 我都会养你一辈子 “血脉至亲,骨肉相连,岂是说断绝就能断绝的。”慕云薇高声道:“祖母自那日从你们沈家回去之后就病了,二姐姐也是做孙女的,难道真能狠心至此,连回去看祖母一眼都不肯吗?” 国子监侧门前也有许多行人路过,慕云薇这么一喊,立马就有人驻足看了过来。 沈若锦看在慕云薇先前给她透露消息的份上,无意与她纠缠,喊了侍剑一声,“我们走。” “是。”侍剑应声上了马车。 慕云薇却不依不饶,拦在了马车前面,“我知道你是记恨祖母偏心于我,才闹到这个地步。” 慕云薇可怜巴巴地说:“可你也得想想,你本就是大将军的外孙女,有出身极好的母亲,有做临阳侯的爹爹,我呢?我只是一个小小庶女,年幼丧父,又不得嫡母喜欢,我什么都没有,只有祖母的一点疼爱……我只有这么一点仪仗,你就非要抢走不可吗?” 侍剑原本都已经进了车厢,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了了,又掀帘而出,“我说慕二小姐,你可怜你就有有理吗?在临阳侯府的时候,我家姑娘哪次没让着你?” 沈若锦懒得看慕云薇做戏。 侍剑实在是忍无可忍,“你不想嫁秦小王爷,在大婚当日带着裴公子跑了,如今你是得了夫君还卖乖?怎么,是看我家姑娘做了镇北王府的小王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花不完的钱财,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又眼红了是吗?” “才、才不是,你休要胡说!” 慕云薇被侍剑说中了心思,说话顿时就没那么利索了。 姨娘一直教她拿捏住男人的心,就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这些天,慕云薇对裴璟无微不至,每日给他送饭送汤,引得国子监的学子们羡慕不已。 她心里也是得意的,以为自己已经做得极好。 但今天沈若锦一来,就让她先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化为乌有。 先前那些羡慕裴璟有个好夫人的学子们,都转而羡慕秦琅去了。 就因为沈若锦一来,就给他们都带了薄荷凉糕。 是的,就因为一份薄荷凉糕。 学子们得了些许好处,就说沈若锦不愧是镇北王府的小王妃,为了给夫君送吃食,就给整个国子监的人都送了一份。 可恨至极。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慕云薇为了嫁给裴璟,连嫁妆都被沈若锦抢了去,她为了取得裴璟的好感,把他义母和妹妹都留在裴宅,妥帖照顾着。 那义母守寡多年,辛辛苦苦把两个孩子拉扯大,没过过好日子,也见不得慕云薇侯府小姐的做派,明明能让下人去做的时候,她非要亲手做,还要慕云薇也跟着做。 没钱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寸步难前。 慕云薇每天给裴璟准备饭菜,供着他的吃穿用度就挺难得了,哪有那个闲钱打点学子们。 她看沈若锦出手如此大方,全身上下的穿戴没有一件不精致的,简直恨得牙痒痒。 这种事又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只能拿沈若锦不敬长辈,忤逆祖母来说事。 慕云薇抱着她过的不顺,沈若锦也休想快活的心思。 偏偏侍剑一个婢女都能看穿她的小九九。 慕云薇的气越发不顺,“你一个小婢女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你站那么高做什么,有本事你下来!” “你让我下来,我就下来啊?” 侍剑站在车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慕云薇,气势不知强了多少。 “你……” 慕云薇气结。 “好了。”车厢里沈若锦出声打断两人的争执,“不要做无谓纠缠,回府。” “是,姑娘。” 侍剑已经吵赢了,掀帘子进了车厢。 车夫策马绕过慕云薇往另一边走。 慕云薇气急了,脑袋一热,非要拦着马车不让走。 车夫哪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拦法,一下子都不敢动。 侍剑甩帘子就要跳下马车跟她理论。 “回来。”沈若锦喊住侍剑,起身出了车厢,她伸手接过了车夫手中的鞭子,用眼神示意车夫先下去。 后者会意,立刻跳下马车,挥手让围观的行人退远些。 慕云薇不明所以,隐约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围观的行人们也不明所以,但还是往后退开了十几二十步。 侍剑退进了车厢里。 下一刻,沈若锦策马扬鞭,直接架着马车朝慕云薇碾了过去。 “沈若锦,你疯了?你要撞死我?” 慕云薇吓得肝胆俱裂,跌倒在地,腿软地爬都爬不起来。 沈若锦在马蹄即将踏上慕云薇的面门之前,硬生生勒马而立。 骏马扬天长啸。 两只前蹄高高扬起,举过头顶。 沈若锦跨到马背上,将其降住,轻轻地摸了摸马儿的鬓毛,闻声道:“乖。” 慕云薇跌倒在地上,差点被马踩死,她吓得冷汗淋漓,面白如纸。 柔柔弱弱的小白花,仿佛要被风吹碎一般。 沈若锦俯身,用马鞭挑起慕云薇的下巴,迫使其抬起头来跟她对视,“从前在临阳侯府,我是你堂姐,什么事都能让着你。如今可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临阳侯府的人,自然也不会再让着慕云薇。 去他的姐妹和睦。 去他的大的要让着小的。 慕云薇哪见过这架势,受了巨大的惊吓,身子抖若筛糠。 沈若锦道:“你别拿那些嫡女庶女,我有你没有的可怜腔调来说事。今日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若下回你还敢拦路,我就直接纵马踏过你的身体。放心,不管你是被踩残了还是她踏废了,我都会养你一辈子。” 慕云薇闻言,一时间汗如雨下,连大气都不敢踹。 沈若锦说罢,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了随后而来的车夫,再次进了车厢。 侍剑在车厢里颠来倒去,正头晕着,见姑娘进来,还不忘给她竖大拇指,“有了这次教训,我谅她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若锦缓缓落座,“打道回府。” “是。”车夫应声,架着马车越过倒地难起的慕云薇。 街上众人对此议论纷纷。 过了好半天,慕云薇才从地上爬起来,对着远去的马车大喊:“沈若锦,你不过就是嫁了个高门纨绔,有什么好得意的?我一定会是状元夫人,我是凭本事做状元夫人的!” 第154章 回家 慕云薇心想:我不仅要做状元夫人,还要做皇后! 沈若锦今日敢如此轻贱她。 来日必百倍奉还! 慕云薇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发软的双腿朝裴宅走去,心里反复回想前世的裴璟是怎么中状元的。 近来她总是梦见前世不曾见过的事情,越来越不真实,让她都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是重生了,还是做了一场怪梦。 可亲事已经换了。 她如愿嫁给了裴璟,就只能相信梦中所见都是真的,那就是她的前世。 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是慕云薇现在唯一能抓住的。 她能不能翻身,就看裴璟能不能中状元了。 慕云薇逼自己回想,裴璟科考那一年的题目是什么,只要提前让裴璟知道科目,这状元之位必定唾手可得。 沈若锦再厉害,也没法把她那个纨绔夫君送上金榜。 这样算起来,她慕云薇在当妻子这事,要比沈若锦更胜一筹。 而另一边,安西王府。 沈若锦回来之后就开始翻看刚送到府里的书信,为了阿公的腿,还有三哥的痴傻之症,她和秦琅都托人四下寻找名医。 来信说有三个名医已经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也有大夫年纪大了不能长途跋涉,或者医术高明却脾气怪的,不愿上门看诊,林修齐在信中问表弟妹能不能带着沈老将军和沈三去江南求医。 江南多名医,尤其是处州。 沈若锦给几人一一回信,先行谢过,再说等春闱结束,她会考虑带着阿公和三哥去江南求医。 又两日。 安平公主元思宁还朝。 皇帝派成王元明携众大臣到城外口相迎。 自大齐朝开国以来,这是第一位活着回到故土的和亲公主。 代表着大齐完全压制住了西昌,此后列国争锋,大齐也把其他国家远远甩在了后头。 皇帝也乐得给安平公主这份殊荣。 但元思宁听到前方护卫来报,说成王与众大臣奉皇帝旨意来城门旨意,面上却并无喜色。 回到京城也就意味着,她跟沈知安从今以后再也不能有任何交集了。 知安痴傻,心智犹如几岁幼童。 这些时日她病着,沈知安就扮作小婢女的模样在她榻前守着,寸步不离。 眼下,他还在待在她的轿撵里,不知分别在即。 沈知安见元思宁一直看着自己,抬起头,用日渐清澈的眼眸望着她,轻声问:“公主?” 沈知安虽然痴傻,但总能察觉到公主的情绪。 她的忧愁和难过。 只有他最懂。 “知安还是穿男装好看。”元思宁帮他理了理衣襟,“待会儿小十就来接你回家了,你以后要乖乖的,不可以随便打人,知道吗?” “嗯。” 沈知安乖乖点头。 沈三眉眼极其认真地说:“公主、也回家。” 跟他一起回家。 回他的家。 元思宁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俩不是一个家的,又如何能一起回家呢? 公主不知道自己眼里流露的全是对沈知安的不舍,笑着跟他说:“这封书信是给小十的,你拿好,别丢了。” 信上所写,这是一路上元思宁每到一处就用给她看诊的名头,给沈知安寻找名医。 许多都给沈知安看过诊,说他是中了毒,头部也受过重伤,想让他恢复如常,得治伤也得解毒。 他们都说沈知安到现在还活着是个奇迹。 谁也不敢贸然给他治疗。 连元思宁都不敢擅自做决定,所以她把几个大夫说的全都记了下来,回到京城交于沈十和沈老将军决定。 只是父皇突然如此兴师动众,让成王和大臣们来城外相迎,元思宁为了不让看到沈知安现在这幅样子,只能通知沈家,让他们派人来把沈知安接走。 京城之地不比别处,人多口舌多,一点风言风语立马就能转变全城。 元思宁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她在意沈知安的。 “公主……” 沈知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动不动就喊一声公主。 元思宁十分耐心地应声,“我在。” “公主。” 沈知安像是不知道要怎么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 他好像知道,他跟公主要分开了。 负责护送的护卫长来到了轿撵外,“公主,成王和诸位大人已经在城门外恭候多时,我们该过去了。” 元思宁语气如常道:“知道了。” 护卫长在轿撵旁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到了这一句“知道了”,却等不到那句“起驾”。 只能先行退开,继续等。 元思宁掀起帘帐,指着不远处那棵盛开的梨花树,对沈知安说:“知安,你看到那棵梨花树了吗?就是最大最好看的那棵。” 沈知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了。 他点头,“嗯”了一声。 “我们玩个游戏。”元思宁道:“你去那棵梨花树底下坐着,闭上眼,默数一百下,慢慢数,数到一百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接你回家。” 沈知安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公主?” “公主从来没有骗过知安,对不对?” 元思宁微笑着问道。 有时候,她也想变地痴痴傻傻的,什么都不懂。 不懂规矩礼仪,也不懂分别。 沈知安望着她的眼睛,点头,再点头。 “那知安,你去吧。”元思宁亲自为他掀开帘帐,声音温柔地不像话,“去吧。” 沈知安有些迟疑,但还是乖乖地下了轿撵,走到了不远处那棵梨花树下。 他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元思宁。 春风拂面而来,吹得花瓣漫天飞舞。 像极了元思宁年少时,被姐姐们拉着偷瞧那位才貌双全的少年将军。 御花园里,百花争艳,沈知安从梨花树下走过,花飞漫天,他听到嬉笑声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亭里亭外,隔着纱帘,姐姐们一紧张就把元思宁推了出去。 她一个跄踉往沈知安怀里撞,他折下一枝梨花,用花枝将她扶起。 明明没有任何的碰触。 却让小公主红透了脸颊。 那一幕,元思宁记了很多年。 足够她在西昌,一眼就认出形销骨立、痴痴傻傻的沈知安。 公主不知现在的沈知安到底明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缘分,就止于今日。 她只是对着沈知安温柔地笑。 过了许久,元思宁才缓缓放下车帘,“起驾。” 沈知安就站在那棵梨花树下,看着公主仪仗离他远去…… 第155章 一百下 公主留下了两个护卫远远地守着沈知安。 护卫不敢离得太近,沈三在公主面前是乖顺的,但对其他想靠近他的人无区别攻击。 关键他们不敢动个真格的,沈知安是真的下死手啊。 也不知道公主都跟他说了些什么,这人就去梨花树底下待着了,还闭着眼,不知道在默念什么。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盯。 就在这时,一对人马朝这边飞驰而来。 两个护卫还以为是沈家来接人了,立马迎上前去,可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一马当先的青年男子甩了一鞭子。 另一个护卫当即脸色大变,“你们是什么人?” “我家公子的名讳也是你一个小小护卫能问的?” 随后而来的众人纷纷下马,把两个护卫打趴下,都给绑了。 “是、是李三。” “少将军快走!” 两个护卫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不忘朝沈知安大喊,让他赶紧走。 可沈知安还在树下默念着什么。 他专心致志,好似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来人正是丞相府三公子李俊茂,他与沈知安同岁,因为家世相当,又同样在家中排行老三的缘故,时常被人拉出来做比较。 人人都说沈知安比他聪明,更有才华,连相貌都是姓沈的甩他八条街。 他爹李相也把‘要是我能有沈知安那样的儿子做梦都会笑醒。’ 更可恨的是,他夫人喜欢的都是沈知安,虽说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是他李俊茂,那也是沈知安的死讯传来之后。 他夫人一听说沈知安还活着之后,看他就不顺眼了,见天的挑毛病,找架吵。 李俊茂求之不得的美人,沈知安却理都不理。 沈知安就是他们夫妻不和的源头。 李俊茂忍无可忍,从他爹那里偷听到安平公主今日抵达京城,沈知安也回来了,就一直派人盯着公主仪仗的进程。 可算是让他逮到机会了。 李俊茂带着一众豪奴走到了梨花树下,看着闭眼默念什么的沈知安,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李俊茂笑的咬牙切齿,“还真是你啊,沈知安。” 沈知安根本不理会他。 他已经数到五十下了。 再数五十下,公主就回来接他了。 李府的豪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说沈知安痴傻了,怕不是真的?” “他都不理人……” “你上、你先上!”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出手的人。 要知道以前的沈知安武力高强,脑子又好用,对付他们三公子都能玩狗一样。 更别说他们这些靠力气吃饭的了。 “沈知安!老相识见面,你理都不理,是什么意思?” 李俊茂心里也有点虚,毕竟沈知安闭眼的时候,看着还挺正常,要是传言有误,沈知安并不痴傻,那今天就完了。 李三公子这样想着,但还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上去一把拽住了沈知安的衣襟,“说话!” “五十八。” 沈知安刚好数到了这里,睁开眼看着来人,扣住对方的手腕,一把就将人甩飞出去。 “公子!” 李府豪奴见状,赶紧将人扶住。 “你……” 李俊茂惊疑不定,还没说什么,就看见沈知安再次闭上眼,还在那默念。 豪奴们窃窃私语道:“我怎么觉得这个沈知安有点神神叨叨的?” “那年血战,沈家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就沈知安活下来了!这人有点邪性啊!” “他一直在那念念念,我怎么觉得瘆得慌?” 众人越说越觉得真有那么点邪性在。 李俊茂说:“来都来了,沈知安就算不痴傻,也不怎么正常,不管了!都给我上!” “上!” 豪奴们闭着眼睛往前冲。 沈知安数数被打断了,异常生气,睁开眼睛就是打。 谁来打谁。 打趴下一个,数个数。 他就是痴傻了,也把“擒贼先擒王”这话刻在了脑子里。 豪奴们打趴下就算完。 沈知安就逮着李俊茂揍,骑在人身上凑。 他从前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如今啊,就是拿拳头说话。 李俊茂痛的“嗷嗷”叫。 以前哪见过沈知安动手啊,沈三公子风度翩翩,对谁都温和有礼。 怎么现在……把人往死里打呢? 边打还边数数。 多少下了? 八十九? 这数的也不对啊。 李俊茂想翻身把沈知安骑着打,但姓沈的看着瘦,实际上却跟一座山似的压在他身上。 根本就翻不了身。 沈若锦带着马车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三哥把一个锦衣男子打得跟猪头一样,还在一声声地报数:“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 边上还围着一群鼻青脸肿的豪奴,还有几个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 “三哥!”沈若锦翻身下马,赶紧上前问道:“三哥,这谁啊?” 沈知安已经数到九十七了。 听到小十的声音,他十分纠结是继续数数还是跟小十说话。 他这一迟疑,李俊茂就趁机翻身而起。 沈知安差点被他颠下去。 沈若锦抬腿,一脚就把人踩得爬回去狗啃泥。 她也知道现在三哥不太能跟人正常交流。 但她更知道,三哥不会无缘无故攻击别人。 定然是这些人招惹在先。 沈若锦脚踩猪头,“你谁啊?” “我、我……” 李俊茂现在这副尊荣根本就不敢报上家门姓名。 他二哥去年刚折在沈若锦夫妇手里,成了废人。 李俊茂原本就是想趁着沈家来人之前,羞辱沈知安一番,打他一顿就走。 哪知道羞辱不成,反被羞辱,还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两个被绑起来的护卫见沈十了,立马高喊道:“好像是丞相府的三公子。” “叫什么李俊茂的!” “原来是你啊。” 沈若锦知道这人跟三哥有过节,脚上顿时加重了力道,直接给人踩出内伤来。 李俊茂当场吐了口血,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三哥,起来。” 沈若锦扶着沈知安起身。 他正好数到了一百,睁开了双眼。 沈若锦闻声问道:“三哥,没事吧?手打疼了吗?” 沈知安没说话,又闭上双眼,数了声“一百下”,然后再次睁开眼。 公主还没回来。 他又闭上眼,重新数:“第一百下”。 然后,再睁眼—— 第156章 小十带你回家 公主还是没有回来。 沈知安的眼眸一点点黯淡下去,肉眼可见的伤心极了。 “三哥,你在等谁?” 沈若锦温声问他。 沈知安没有回答。 “是在等公主吗?” 沈若锦猜想,能让三哥乖乖在这里等着,没有乱跑的人,也就只有安平公主了。 虽然她不知道沈知安数这一百下代表着什么。 但是回了京城,不比在北漠王庭和外边,一个是曾去北漠和亲的公主,一个是死而复生却痴傻如稚童的沈家子,的确不该再有什么交集了。 至少表面上不该有往来。 沈若锦低声哄道:“公主在忙,她让我来带三哥回家。” “她……让你来?”沈知安抬起头来,眼眸里又有了些许光亮,“真的?” “真的。” 沈若锦极其认真的点头。 或许是跟秦小王爷在一起久了,她现在也能把假话说的跟真的一样。 “那……回家。”沈知安拉着沈若锦的衣袖,开始催促她,“回家。” “好,我带三哥回家。” 沈若锦扶着沈知安上了马车,带着他回家。 马车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安平公主的仪仗刚被成王和众大臣迎进去。 迎接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把长街堵得水泄不通。 沈知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要掀开车帘往外看。 侍剑眼疾手快地把车帘扯住,“三少将军,外头有好多坏人,你不要掀帘子,小心被坏人抓走。” 沈知安:“……” 沈若锦:“……” 侍剑朝自家姑娘露出一个十分无奈的表情,她也没养过孩子,以前府里的厨娘就是这么恐吓偷吃的小孩。 她只是照搬来用罢了。 他们的马车在城外等了一会儿,等公主仪仗如数进城,围观的百姓随之远去,才缓缓进城,回了安西王府。 沈毅和梅映雪还有老管家等人早早就在门前等着了。 沈若锦刚带着沈知安走出车厢,一众人就迎了上来。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围着,沈知安吓得转身往车厢里钻。 “三哥。”沈若锦拉住他,闻声道:“三哥不要怕,这些都是我们的家人,他们不会笑你、也不会伤害你的,来。” 沈若锦牵着沈知安一步步走下马车,“这是祖父,这是我们的长嫂、这是老管家钱伯……” 三哥忘记了家中的亲人们。 她就帮三哥一个一个地记起来。 沈知安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想从中找到最熟悉的那个人。 可他的目光在人群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都没找到。 沈若锦怕他失控,握住了他的手腕,牵着他往里走去,“三哥,小十带你回家。” “回家、快回家……” 沈毅自己推着轮椅,守在沈知安另一侧。 梅映雪也看出沈三有些不对劲,在后面吩咐众人离得稍微远些。 家里早早备好了午膳,想着给沈知安接风洗尘。 可他眼下不想吃也不想喝,只在角落里蹲着。 沈若锦见状,只能把三哥送回他先前住的院落,熟悉的环境,充满回忆的家,或许能让他恢复些许记忆。 沈知安进屋之后,就抵住门,他不许人进去,自己也不出来。 沈若锦只能让人从窗户递吃的进去。 沈毅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沈若锦压下心中愁思,走到阿公面前,劝道:“不管怎么样,三哥回家了就是好事。我已经派人四处探访名医,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可以根治三哥的大夫。” 之前在遇水城的时候,林修齐就把周边各城的大夫找来,为沈知安看诊。 十几二十个大夫,老少都有,全都对三哥的病症素手无策。 连安平公主回京的这一路,也没少给沈知安找人治病,可除了看出他是中毒之外,也没有治愈的法子。 沈毅道:“若他生来就是如此,我也就认了。偏偏他从前那样聪明,知安、知安可是我们沈家最聪慧绝伦的儿郎啊!” “阿公……” 沈若锦想再劝劝他,可她自己心里都惋惜不已。 又如何能劝阿公? 沈若锦让阿公先回去歇息,自己在沈知安门外守了整整两日,哄三哥吃饭,劝三哥开门。 三哥好像知道公主不会来了。 他只是不会表达。 但心里是明白的。 到了第三天。 沈知安终于打开了房门,愿意吃些东西,也能听进去沈若锦说话。 梅映雪看着都松了一口气,同沈若锦说:“看来知安先前是不习惯换了个地方生活,现在逐渐适应了,就好一些。” 沈若锦缓缓道:“但愿如此。” 梅映雪说:“我听说明日科考开场,今日国子监的监生全都下学回家了,姑爷应该也回了镇北王府,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若锦这几天都在陪着三哥,差点把这事忘了,“要去的,我这就……” 她这话刚说到一半。 侍剑飞奔来报:“姑娘,姑爷过来了。他、他还带来了徐御医!” 徐御医已经六十多岁,是整个太医院资历最老、医术也是最高明的,但是他这人脾气古怪,只给皇帝看诊,寻常人都请不动他。 沈若锦寻访到的名医名单上也有他,前两天就派人去递帖子了,可惜没有回音,她正打算择日亲自上门去请。 哪知道秦琅竟然把这人带来了。 沈若锦当即道:“快,上前迎接。” 徐御医这人讲排场,可不能让他觉得沈家怠慢了他。 梅映雪反应过来,也立刻吩咐小厮婢女们摆开迎接的阵仗。 沈若锦步履如飞地迎上前去,梅映雪带着众人紧跟而至。 一行人穿廊而过,衣袖飘飞,裙袂飘然。 然后…… 她们就看见,秦琅拽着徐御医的衣袖,把人往这边拉过来。 秦小王爷生的人高腿长,六旬老人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脚步,这一路跑下来,早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如牛。 场面相当滑稽。 安西王府一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混世魔王秦小王爷皮笑肉不笑地问徐御医:“徐老头,听说你两天拒了我家夫人的拜帖?怎么个意思,是我母亲的面子请不动你?还是我的面子请不动你了?” 第157章 救治 徐御医一边大喘气、一边解释道:“不是你和你母亲的面子不管用,实在老夫前几日不在京中,这帖子都是家中药童收的……” 秦琅直接打断,催促道:“少废话,走快点。” “老夫一把老骨头,都快跑散架了,还快点?怎么快的起来?”徐御医一边跑,一边解释道:“沈家满门英烈,老夫就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怎么都会来帮着救治的。” “你真是这样想的最好。” 秦琅说着,一抬眸就看见自家夫人朝这边走来。 他立马就松开了徐御医的衣袖,面上也带了笑,“夫人,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徐御医。” 沈若锦有些嗔怪地瞥了秦琅一眼,朝徐御医行礼道:“我夫君救人心切,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不见谅,老夫又能拿他怎么样?” 徐御医抬手抹了一把额间的汗,这话说得无奈极了。 徐御医医术高明,但是脾气不好,许多达官贵人上门求医都被他拒之门外。 他这么干,难免招人恨。 也有人求医不成,上门报复。 巧得很,镇北王妃救过他,秦琅也救过他,母子俩对他都有救命之恩,徐御医就破例为他们二人随传随到。 当初秦琅从北境负伤而回,也是他治好的。 一晃数年过去,秦琅难得用得着他,请他出马。 “其实老夫也挺想见见秦小王妃的。”徐御医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制得住他,今日一见,果真……” 秦琅追问道:“果真什么?” 徐御医斟酌再三,说了一句,“非同凡响。” “那是自然。” 秦琅看样子还挺喜欢这个评价的。 “过奖了。”沈若锦无心闲谈,立马就提起了正事,“我三哥就在屋里,此前许多大夫给他看过,有人说是中毒……” “究竟如何,老夫还得诊过才知。” 徐御医一听到替人医治,立马就正色起来。 “请。”沈若锦在边上为他引路。 沈知安不喜欢人多,她就让众人都在外面等着,走之前还不忘吩咐:“侍剑,给姑爷看茶,再备些吃食,上次去国子监送过的薄荷凉糕,让厨房再给他做一盘。” “是。”侍剑应声而去。 “夫人真是……”秦琅一脸“我相当受宠”的表情,徐徐道:“我回了自己家,不会同他们客气的,夫人还是快些带着徐老头去给三哥看诊吧。” 沈若锦纠正道:“徐御医。” “好好好……徐御医就徐御医。” 秦琅俨然一副“全听夫人的”模样。 徐御医“啧”了一声,十分感慨道:“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梅映雪都自觉地留在了院外。 沈若锦带着徐御医往里走去。 门开着。 沈若锦还是轻叩了两下,“三哥,大夫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应声。 她才着带着徐御医入内,外间没人,去了里屋一看,还是没人。 “人呢?”徐御医把药箱搁在桌子上,转了一圈都看到人。 “您先坐会儿。” 沈若锦说着就把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遍。 都没有。 最后是在桌子底下找着的。 沈若锦掀开桌布,蹲着身子跟沈知安平视,闻声说:“三哥……出来。” 徐御医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昔日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 如今却成了见到生人都会怕的躲到桌底下的痴儿。 徐御医也蹲下身去,脸上努力地挤出一抹笑来,“快出来。” 沈知安非但没出来,还往后退了一步,躲得更里面了。 沈若锦又哄又劝地折腾了半天,沈知安才从桌底缓缓地爬了出来。 徐御医给沈知安把脉,刚碰触到他,沈知安的双手就做出爪状,这是要攻击人的前兆。 沈若锦按住他的手,低声说:“徐御医不是坏人,他是来给你治病的……” “你要乖,才能好起来。” 徐御医趁着沈若锦跟他说话的功夫,开始把脉,看诊。 一切都进行得很迅速。 徐御医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最后收回手的时候,沈知安立刻捧着手,翻窗而出,窜到了院子里的枇杷树上。 梅映雪和侍剑在底下喊他下来。 他也跟完全没听见似的。 秦琅坐在院子里吃饭,拿起一块薄荷凉糕逗沈知安,“三哥,甜糕吃不吃?” 沈知安坐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没说吃,也没说不吃。 “接着。”秦琅扔了一块给他。 沈知安没伸手,直接张嘴接住,一口就吃完了。 然后继续盯着秦琅。 那个追着他要他喊“妹夫”的家伙。 秦琅端起另外一盘荷花酥,直接连盘子飞了过去。 这次沈知安是拿手接的,他蹲在树上两口一个,吃的很快。 像是饿极了。 沈若锦追到窗边,就看见秦小王爷在投喂三哥。 见她出来了,秦小王爷还问:“徐老头……徐御医给三哥看得如何了?” “的确是中毒,准确地说是蛊毒。” 徐御医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沈知安不在屋里待着,那他也不便跟秦小王妃单独留在屋里。 徐御医说:“此人脑颅中的确有瘀血,可能会失忆,若是单单如此不会变成如今的痴傻模样,他应是中了一种名叫“噬心”的蛊毒,此毒产于南谒,多是南谒人用来控制情人永不变心的。但不知为何,到他身上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这蛊毒要如何解?” 沈若锦第一反应就是问这个。 她三哥长在西疆,偶尔回京城,应该从来都没去过南谒之地。 “彻底解开蛊毒,就要找到给他下毒蛊的人。老夫现在只能试着让他恢复神智,到底能不能成功,老夫也不敢做保证。” 徐御医好些年没遇到这么棘手的病人了。 沈若锦抬头看着蹲在树梢吃甜糕的三哥,沈知安似有所感一般,低头看向了她。 沈若锦哑声道:“无论结果如何,请徐御医救治我三哥。” 徐御医得了她这句话,摸着白胡子说:“行,你都这样说了,这人老夫救定了。” 第158章 夫唱妇随 徐御医当天就留在安西王府,给沈知安开了药方,开始第一次施针。 他救治病人的时候,不许外人在场。 沈知安又不让生人碰触,这事实在棘手得很。 徐御医说:“在头上施针不比别的地方,差之毫厘,就可能会危及性命,沈知安现在这样,待会儿若是乱动起来,老夫这副老骨头怕是按不住他。” 何止是按不住他。 就是沈知安发怒把他打了,他这老胳膊老腿的,都来不及跑。 秦琅刚要给沈若锦出主意,就看见沈若锦走到三哥身边,一边温声同他说着话,同时一个手刀劈下去,把三哥给劈晕了。 秦琅见状,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这样看来,先前夫人对他真的是很温柔很温柔了。 沈若锦把沈知安劈晕之后,让人去拿了最柔软的布来,卷成条状把他绑在椅子上,这样既不会弄伤他,也保证了徐御医的安全。 “你这……”徐御医都看呆了,忍不住道:“沈家人做事就是利落。” 换做旁人还不知道要愁多久,磨蹭到什么时候去呢。 侍剑等人绑好沈知安之后就退到了门外。 沈若锦再次朝徐御医行礼,“有劳了。” “好说好说。”徐御医取出银针,一边放到点燃的蜡烛上烤,一边正色道:“你们都出去。” 秦琅牵着沈若锦的手把她牵了出去,守在外头的婢女把门带上。 一时间,屋里屋外都静悄悄。 婢女把新沏好的茶端给姑爷,秦琅先端了一杯给沈若锦,“徐老头的医术是整个太医院最好的,有他在,一定能治好三哥。” “但愿如此。” 沈若锦接过茶盏,坐在了石桌旁慢慢饮了一口。 秦琅再去端第二杯,坐在夫人身边慢慢饮着茶。 没过多久,沈毅就座着轮椅过来了。 “听说徐御医来了,他现在何处?” “在屋里给三哥施针。” 沈若锦起身,推着阿公到窗边朝里头看去。 就这半盏茶的功夫,三哥头上就扎满了银针,看起来跟个刺猬似的。 大概是很不舒服。 沈知安在昏迷中也皱着眉头。 “好、好,知安有救了。” 沈毅说话的声音压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屋里的徐御医救人。 秦琅起身,跟沈若锦一起把阿公推到石桌旁饮茶。 沈毅道:“听小厮说,徐御医是姑爷请来的,多亏有你……” 秦琅熟稔且自然地说:“都是自家人,阿公无须与我客气。” 不等阿公说那些感谢之词,他当即又道:“这几日国子监课业繁忙,徐老头又去了城外修养,若非如此,我早就把人拉来给三哥和阿公看诊了。” 秦琅说着,发现沈若锦正凝眸看着他,又立马改口道:“差点忘了,要叫徐御医是吧?知道了知道了。” 姑爷跟小十相处得这么好。 沈毅感到十分欣慰。 梅映雪轻声接话道:“是了,等徐御医给知安施完针,还得请他给阿公看看伤。” 沈毅的目光透过窗户,朝屋里看去,“我的伤不急,我现在只盼着知安能快些好起来。” 明日就是科举开场的日子。 若非知安变成了这般痴傻模样,他也是怀着满腹经纶下场应试的一员。 沈毅想到这里,又开口道:“姑爷明日就要开考应试,怎么能分心来操劳这些事?” 秦琅笑道:“正因为明日就要开考应试,所以今日才要找些别的事情做,免得过于紧张。” 沈若锦看不出来他哪里紧张。 分明松弛得很。 一点也不像明天要进贡院的人。 沈毅语重心长道:“话虽如此,但姑爷还是要收收心。以你的身份,中不中举原是无关紧要,可毕竟皇上发话要你应试,若是没有上榜,难免要挨罚。” “阿公多虑了。”秦琅笑道:“我既已应试,必然会金榜题名,绝无没有上榜的可能。” “你。” 阿公觉得自家姑爷什么都好。 就是过于自信了些。 金榜题名是多少读书人追逐向往的,那些颇有名望的才子,满怀自信而来,名落孙山而去,年年都有一大堆。 只是他这个做阿公,也不能给姑爷浇冷水。 沈若锦见状,在边上帮着打圆场,“有志气是好事。” 秦琅知道,沈若锦和阿公都不觉得他一定能中。 夫人甚至在上次来国子监探望他的时候,就说过中不中都不打紧,这样的话来宽慰他。 秦琅笑而不语。 这种事,提前说了也没意思。 还是得上了金殿明堂,再见真章。 沈家众人在门外等了近一个时辰。 徐御医终于收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没彻底放松下来,就看见沈知安醒了。 沈三发现自己被绑着,连人带椅子拖了起来,张嘴就要有人。 徐御医连药箱都顾不上人,直接就往外冲,夺门而逃,一边喊:“救命!这人醒的也太快了!” 这老头儿跑得挺快,沈若锦迎上前去,将他护在身后。 “三哥醒了?”秦琅上前去拦住沈知安,“谁把你绑起来的?先别生气,妹夫给你解开。” 沈知安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在那张牙舞爪地凶徐御医。 秦琅三下五除二就给三哥解开了布条,同他说:“刚才家里来了个歹人,我们都在找他呢,怎么跑到三哥这里了?” 周遭众人觉出味来了。 这是夫唱妇随啊。 秦琅继续瞎编:“肯定是刚才那歹人把三哥绑了,不急,我们一起把他抓出来。” 歹人沈若锦顺着他的话锋往下编,“这位是救了你的徐御医,三哥,不可以咬他。” 沈知安看看秦琅,又看看沈若锦,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他头上刚被扎了许多针,这会儿正疼着,他一想事情头就更痛了。 沈知安痛到拿拳头打自己的头,痛苦地蹲下了。 沈若锦连忙伸手阻止他自己打自己,急声道:“徐御医,我三哥这是怎么了?” “他脑中有瘀血,我方才施针为他化瘀,血液加快流转,牵动了体内的噬心毒蛊……”徐御医说:“沈三想要恢复,这是必须经历的。” 沈若锦和沈毅等人都沉默了。 秦琅幽幽问道:“要不,再把三哥打晕一次?” 第159章 多体贴姑爷 姑爷是会出主意的。 沈毅有些意动。 沈若锦道:“总不能每次都把他打晕。” “是不能。”徐御医说:“他清醒着,恢复的机会才更大。” 徐御医说施针用药最少要延续一个月。 今天这才刚刚开始。 沈若锦心疼三哥,问徐御医:“那能不能给三哥开些止疼的药?” 徐御医摇了摇头,说:“不能。这种叫做噬心的毒蛊太过特殊,多用一味药,就多一分危险。这些痛楚,得靠他自己熬过去。” 沈毅道:“也只能如此了,多谢徐御医。” 徐御医道:“老夫来都来了,也给安西王瞧瞧吧。” 沈若锦和秦琅一起把三哥送回屋内。 徐御医在外头给沈毅把脉。 沈知安疼得在榻上抱头打滚,沈若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不能替三哥受此痛楚。 “你出去听听徐御医对阿公的伤势怎么说。” 秦琅不愿看到她如此难过,便拿阿公的事把她支了出去。 他说:“我在这里守着三哥,你就放心吧。” 沈若锦道:“可你明日就要应试了,该好好歇息的。” 秦琅道:“看个人而已,还能累到我不成?” 其实让小厮婢女来看着沈三也可以,但他知道沈若锦肯定不喜欢让外人看见她三哥如此痛苦狼狈的模样。 “放心,这事我有经验。”秦琅说:“他折腾不了多久,就该累到睡着了。” 沈若锦有些无言以对,“你这都是什么经验?” 秦琅神色如常道:“绝对亲身经验,我留在这就行了,你去外面看看阿公。” 沈若锦道:“那你小心些,别被三哥伤到了。” “嗯。” 秦琅点头应下。 沈若锦走到门外的时候,徐御医刚给沈毅把完脉,说他恢复很好,腿上的伤如何还得进屋褪下衣裤,看了才知道。 沈若锦让侍剑留下,听姑爷的吩咐,自己则和梅映雪、老管家等人把阿公送回院子,让徐御医看诊。 这次徐御医看诊的时间要比先前短很多,且颇有自信,一出来就说:“这伤能治,下地行走不成问题,要想恢复成未受伤前的那样就别想了。” 沈毅道:“能下地行走就很好。” 他坐轮椅都快长出轮子来了。 沈若锦和梅映雪也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徐御医写下药方,内服外敷两种药一起用,外敷的每日都要换,一日两次。 上药也是精细活。 做这事的人必须得细心。 梅映雪把这事揽下了。 沈若锦想给阿公上药,被几人一同拒绝。 梅映雪说:“我这几日打理家中事务已经上手,闲着也是闲着,就让我替知洲尽尽孝心吧。” 沈毅其实也不想麻烦孙媳妇,但小十也不能一直在安平王府耗着,他说:“姑爷不在意功名,也不怕被皇帝降罚,你这个夫人的,要多替他想着些,明日就是科考应试了,镇北王妃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你今儿无论如何都得跟姑爷一起回镇北王府住。” 沈若锦道:“母亲不一定有阿公急。” “那你也得多体贴体贴姑爷。”沈毅道:“我还想早点抱上曾外孙呢。” “阿公,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沈若锦脸上有了热意。 这好好地,怎么又提起那档子事? 徐御医听到这话,立马也来了兴致,“小王妃想生男还是生女?尽管跟我说,老夫给你弄个偏方。” 沈若锦无奈道:“多谢徐御医好意,暂时还用不上。” 徐御医道:“哎,不要客气,迟早都能用上的。” 沈若锦拒绝道:“真的不用。” “那行,等你想用的时候再找老夫。” 徐御医说着挎上药箱往外走去。 梅映雪让管家取了银票来,亲自递给徐御医,“小小心意,请您收下。” 徐御医不肯要,“若要诊金,老夫明天可就不来了。” “不是诊金,是给您的车马钱。”梅映雪也是大家出身,立马就开口说:“总不能让您上门看诊,还倒贴车马钱吧?” 徐御医说:“车马都是秦小王爷准备的,用不着另外给钱。” 梅映雪没法子,只能转而看向沈若锦。 沈若锦上前接过银票递给徐御医,“我知道要请徐御医上门看诊,付多少诊金都请不动,您老人家今天能来多半是看在我夫君的面子上,这银票我也不是给您的,是用来给您救治城外的老弱用的。” 她说:“我前些天就想请徐御医,也派人探查过,知道您去城外修养的日子,其实是偷偷去做义诊了。 您不救那些重金求医的权贵极其家眷,却倒贴药钱救那些贫苦之人。 京城里许多人都说您脾气怪,可那些受您恩泽的老弱妇孺都喊您老神仙呢。” “什么老神仙,都是他们小孩子瞎叫!” 徐御医被她说的怪不好意思的。 难怪秦小王爷对这个夫人如此上心。 此女,有沈家遗风,心若玲珑,是个好姑娘。 沈若锦把银票塞进徐御医手里,“这些银子您拿去救治病人,就当我为阿公和三哥积福了。” “既如此,那老夫就替他们收下了。” 徐御医不再推辞。 为了救治那些看不起病、抓不起药的穷苦人,他那些月俸全搭进去了都不够。 有时候还要捏着鼻子给那些权贵看诊,敲一笔才能生活下去。 再说了,这银子是沈若锦给那些老弱妇孺的。 不是他收小王妃的诊金。 徐御医把银票踹在怀里,摸了摸胡子,满意地回家去了。 徐御医刚走没多久。 秦琅就过来了。 他说:“三哥睡了。” 其实是疼晕过去了。 痛苦的时候能昏睡着,反倒是好事。 沈毅让小夫妻回镇北王府去。 沈若锦想着秦琅明天一早就要去贡院,等送完他,再回来也不耽误什么。 王妃很谅解她,什么都没说,但秦琅应试算是大事,她做母亲的,总不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见不着儿子。 沈若锦跟秦琅一起回了镇北王府,结果王妃根本不在府里。 何嬷嬷说王妃出城去庄上查账了,还问秦琅:“二爷不在国子监温书,怎么回来了?” “是啊,我怎么回来了?”秦琅都气笑了,“因为明天就开贡院,科考应试了。” 第160章 同寝 何嬷嬷顿了顿,“哎呀,老奴这一天天的忙昏头了,竟忘了这事,王妃她……” 王妃她也忘了。 秦琅随意道:“行了行了,忘了就忘了吧,反正母亲就是知道明天就是科举开试,也不会耽误她对账。” “还真是。”何嬷嬷觉得二爷说的在理,立马就不紧张,“这都晚膳的时辰了,二爷和二少夫人想吃什么?老奴这就安排人做。” 秦琅回头看向沈若锦。 沈若锦道:“做些他平日里喜欢的,这些日子在国子监都没吃什么好的,明日又要进贡院了,交代厨房做得丰盛些。” “是。”何嬷嬷连忙应声去吩咐厨房做菜。 沈若锦和秦琅回到屋内,离开的时候屋里还都是红绸喜字,一晃半年过去,都开春了,屋里的摆设连同帷幔都换了一遍。 沈若锦站在窗边欣赏窗景,秦琅走到里面去换衣服。 他去徐府逮人去得急,衣裳都来不及换,国子监的监生服是白衣蓝带,人人都穿一样的,把玩世不恭的秦小王爷都衬得多了几分书生气。 沈若锦好像不太喜欢他这幅装扮。 都不怎么看他去了。 因此,秦琅一回来就去换衣服,他是极俊美张扬的长相,还是更适合穿红啊紫的这种颜色,叫人一看移不开眼。 他换了一身绛紫锦袍,腰悬玉带,掀开珠帘往外走去,沈若锦回头看来,果真多看了他两眼。 秦琅心中欢喜,率先开口道:“左右无事,夫人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窗边摆着桌案,桌案上有棋盘。 天边乌金西坠,晚霞红似火,些许霞光透过窗户落在沈若锦身上,绚烂而艳丽。 “好啊。”她率先在桌边坐下。 秦琅缓步上前,在她对面落坐。 在西疆的那些日子,他俩总是忙着打仗、救人,去阻止那些不好的事发生,少有闲暇的时刻。 这会子,更像是浮生得闲。 时光也变得缓慢起来。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在棋盘上对弈。 秦琅的棋风跟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模样完全不同,杀伐果断的同时,又布局重重。 沈若锦一开始还跟玩似的,逐渐地变得认真起来。 两人棋逢对手,厮杀许久。 最后杀成了平局。 沈若锦虽然没赢,但这棋下的十分畅快,连带着看秦琅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惊喜和欣赏。 棋局刚落定,何嬷嬷就过来了,“二爷,二少夫人,晚膳备好了,是摆在院子里,还是摆在屋里?” “摆屋里。” 秦琅起身伸了个懒腰。 话声落下。 婢女们便端着菜肴鱼贯而入,摆了一整桌。 沈若锦陪着秦琅一道用了晚膳,迎着晚风在后花园散了一会儿步。 不知怎么的,忽然有那么一点岁月静好的感觉。 夜色渐渐浓重。 两人各自沐浴,沈若锦先上榻,睡了在里侧。 不多时,秦琅也上了榻。 他俩上一次睡在这床榻上,还是秦琅中了‘相见欢’,同她借手一用。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 只有他们二人在屋里,躺在同一张榻上,某些挥之不去的记忆就这样浮上了心头。 沈若锦有些脸热。 秦琅是哪哪都热,恨不得再回去洗个冷水澡。 四周静悄悄的。 可以听见窗外夜风拂过树梢的些许响动。 烛火轻轻跳跃着,影子落在帘幔上,时短时长。 沈若锦尽可能地把脑海中那些画面压下去,开始想秦琅为什么会中相见欢,他那天出去原本是要做什么事来着? 她把思绪往正事上想,立马就想到了。 “秦琅。”沈若锦忽地坐了起来,“你把四海赌坊拿去卖了,卖的银子呢?” 秦琅原本还满心旖旎,一听她问银子的事,也跟着坐了起来,“元平那小子说银子给我送府上,后来出了相见欢那事,我把他给打了……” 第二天夫人就跟他提和离,去了西疆,秦琅也没顾上银子的事,跟着追了过去。 一去就是半年。 回京之后又是告御状、又是去国子监的,完全把这事忘干净了。 六皇子元平到底有没有把银子送过来,他还真不知道。 要不是沈若锦这会子突然问起,秦琅怕是再也想不起这回事了。 他一向对银子不怎么上心。 但那是夫人的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少的。 秦琅道:“等母亲回府问问银子有没有送来,若送来了最好,若没送来,我亲自上门去要。” “好。” 沈若锦应声,慢慢地躺了回去。 秦琅见状,不着痕迹地往里移了移,离夫人更近了些。 他的体温随之节节攀升。 更热了。 沈若锦闭上眼睛,轻声说:“母亲去城外查账,也不知道何时回来。” 秦琅道:“以往都是早上去,傍晚回,今日也不知去了哪个庄子,竟彻夜不归。” 而此时,文昌庙门前。 打扮成寻常妇人,还带着面纱的镇北王妃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王妃举着半人高的香,跟一大群等着文昌庙开门的夫人抢头香。 人人嘴里都在念: “文昌君保佑我儿高中!” “保佑我哥哥高中!” “保佑我弟弟高中!” 王妃在那念:“头香是我的,我儿一定位列三甲!中状元最好,探花也行,中中中!我儿一定中!” 随行的嬷嬷和婢女都打扮成了寻常百姓模样,十几个人都被信众挤散了,只有王妃倔强地待在最前面,紧贴着门。 王妃不愿被人知道她盼着秦琅高中,也不想让秦琅知道,让他徒增压力。 可镇北王府的世子之位已经给了秦祁,秦琅再难沾手兵权,他若想出头,只有入仕这一条路。 虽说身份摆在这里,若他想当官,皇帝肯定也会给他一个荫封。 但秦琅绝非世人眼中的荒唐纨绔,他本英才,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不能因为他母亲是个继室,就比秦祁过得艰难。 文昌庙的门要过寅时才开,这些来祈愿的人提早一天就来排队了,王妃来得最早,带了个小马扎,坐着等。 饶是如此,还是差点被人抢了先。 可怜天下父母心。 日夜祈祷盼高中。 第161章 有我在 沈若锦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后,隐约觉得秦琅起来了好几次。 早起的时候,她还问了一句,“你总是起夜,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可昨日的晚膳,沈若锦和秦琅吃的东西是一样的。 她都没事,秦琅怎么会不舒服? 秦小王爷闻言明显顿了一下,“没什么,我就是太热了。” “热?”侍剑进来伺候沈若锦洗漱,很是奇怪地道:“现在才春三月,气候最宜人的时候,怎么会热?” 沈若锦心思一转,意会到了。 怕是春天到了。 秦小王爷血气方刚、躁动地很。 “咳。”她轻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侍剑不要再问了。 小婢女一开始还很奇怪,片刻后,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立马闭口不言了。 两人一道在院子里用了早膳。 沈若锦反复确认秦琅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了,这才一起上马车送他去贡院。 参加科考的举子人数众多,今日贡院门前几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还好他们出门得早,马车过不去,就在两条街外下了马车,步行过去。 到贡院门口的时候,迎面碰见了被众人围着追捧的裴璟,还有身旁与有荣焉的慕云薇。 有举子说:“裴兄是解元,今日再考,怕是要连中三元,苟富贵,勿相忘啊!” “就是就是,我等即便是中了,也要仰仗裴兄多多提携才是!” “开考前离裴兄近一点,也让我们沾沾文曲星的运道!” 有人这么一说,许多举子都往裴璟那边靠了过去,好似真把这人当做什么文曲星下凡似的。 慕云薇好久没被人这么追捧过了,哪怕这些人追捧是她的夫君,也让她面上有光。 裴璟在那跟众人寒暄,“诸位谬赞了,诸位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只待考场上见真章。” 秦琅“啧”了一声,看戏似的从他们身边走过。 沈若锦与他并肩而行,穿过人群。 “这秦小王爷笑什么呢?” 围在裴璟身边的那些举子大多都是出身寒门,抱团取暖,最讨厌秦琅这种出身极好,还要来挤占名额的人。 “他这种纨绔会写文章吗?我听闻这人在国子监听学就是整日整日地睡觉,也不知道晚上做什么去了,课业也不做,他莫不是连文章都不会写吧?” “那他今日进贡院,岂不也是奔着睡觉来的?” “难怪镇北王喜欢世子秦祁,不喜欢他呢?换做我是他爹,对这样的儿子也决计喜欢不起来!” 这些人越说越起劲。 沈若锦原本不想在这种日头同人起争执,但听到这些话,实在忍不了了。 她转身看向那些人,“背后说人是非,绝非君子所为,你们枉称读书人。” 秦琅一心都沉浸在夫人送我来贡院,我得考好点,好让夫人高兴。 压根听不到别人在说些什么。 此时沈若锦转身打断众人,他才随之转身看去,是裴璟和他那些喜欢没事找事的所谓友人。 一众举子被当场呵斥,有人涨红了脸,有人强词夺理,“我们这是当面说的,何来背后之说?” “背后谈人是非是小人,人前说些实话却是真君子!” “君子?”这次秦琅不等沈若锦开口,便嗤笑道:“你自己拿面镜子照照,你哪里像个君子?傻子还差不多。” 那自称君子的举子气得七窍生烟,“秦琅,别以为你是镇北王府的小王爷就比我们高贵,进了贡院,坐在科举场上你我都是一样的,要凭真才实学来博取功名,到时候裴兄高中头名,你名落孙山……” 侍剑忍不住道:“吵架还要借别人的名头,你骨气呢?你自己高中头名啊!” 那人不敢吱声了。 以他的才学,能上榜就好,三甲头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秦小王爷息怒。”裴璟出来打圆场,“这些举子只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若有得罪之后,裴某在此代他们向你赔罪。” 一众举子见状拦着他不让赔罪,“我们又没说错,也没恶意编排,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我还被他们骂了小人呢。” 秦琅不急不缓道:“我夫人说你们是小人,半点都没说错。” 他说:“小人群居,君子自立。” 围着裴璟的一大群举子七嘴八舌地反驳。 秦琅理都不理,“瞎叫唤什么?” “二姐夫。”慕云薇见状,忍不住开口道:“做人要有雅量,你总不能因为别人说你中不了举,就说别人是小人吧?你这样也不是什么君子。” 秦琅不甚在意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 也没想过当君子。 慕云薇顿时:“……”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不等她再次开口,秦琅又道:“还有,你不要喊我二姐夫,我夫人不喜欢。” 沈若锦笑了笑。 这个秦琅真是……有趣啊。 “秦小王爷。”裴璟本来就不喜欢喊他姐夫,喊小王爷反倒顺口许多,“我辈读书人,当循圣人言论,君子之风。你志不在君子,还读什么书?” “裴解元。”秦琅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口口声声圣人言论,君子之风,怎么还在成婚当日跟小姨子私奔呢?说一套做一套,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你就是这么做读书人的?” 裴璟一听他翻旧账就脸色微变,强自镇定下来,解释道:“当日之事,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事情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秦琅直接打断道:“不是我认为的那样,是你做的那样。” “私奔”这两个字简直是慕云薇噩梦,一听到就小脸发白。 “哥哥当日是急于救我和母亲才……” 裴璟的妹妹和养母都想替他开脱。 秦琅根本不听,“裴璟,名声、好处、前程、美人你都想要,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少做梦了。” 裴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今天我就放在这里,有我在。”秦琅字字清晰道:“连中三元,你此生无望。” “就凭你?”裴璟也来了火气。 秦琅徐徐道:“就凭我。” 第162章 希君生羽翼 裴璟气得有些头晕,根本就不信秦琅能成为他连中三元的阻碍,当场放话道:“论家世,我不如你。论文采,你不如我。” 裴璟的妹妹裴思雨也按捺不住,插话道:“说大话谁不会?秦小王爷,你成日里流连欢场、赏戏听曲的,书都没看过几本吧?” 周遭的举子们闻言,都暗笑不已。 “贡院门前,不得喧哗。” 负责检查举子有没有携带小抄和不应该携带之位的禁卫看这边吵闹,高声提醒道。 裴思雨立刻收声,方才发笑的举子们也收起了笑意,当做无事发生。 “无论是家世还是文采,你我都没什么可比的。” 秦琅压根就没把裴璟放在眼里。 若不是皇帝非要他下场应试,他也不会跟裴璟坐在同一个考场上。 人是不会把跟自己完全看不上的人当做对手的。 “够了秦琅!”裴璟闻言却感觉被羞辱了一般,怒气火气齐齐冲顶,“不说状元,只要你的名次比我高,我就——” 他说到一半,忽然清醒了一些,又顿住了。 秦琅问道:“你就如何?” 裴璟道:“我就不入朝堂,远离京城,从今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那敢情好。”秦琅笑道:“虽然赢了你也没什么意思,但是从今以后再也不用看到你这张讨厌的脸,也不错。” 秦小王爷扬眸道:“这事,我应下了。” “那要是裴哥连中三元,你又待如何?” 慕云薇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沈若锦夫妇一败涂地的模样。 在她眼中,论钱财府邸,现在的裴璟是比不上秦琅,但是在做文章这件事,秦琅绝对比不过裴璟。 沈若锦不缓不慢道:“不如何。” 侍剑飞快地接话道:“是裴解元自己放的话,我家姑爷可没逼他。” 反观慕云薇,现在明摆着要秦琅说出个比裴璟远离朝堂、不如官场更毒的誓。 秦琅的目光落在沈若锦脸上,徐徐道:“我听夫人的。” 他其实也可以说些若他落后于裴璟,以后就不参加科举,不入朝堂那样的话。 但那是对方喜欢听的话。 他夫人不喜欢。 所以即便说那些话,对秦琅来说并无半点损失,只要沈若锦不想听,他就一个字都不会说。 秦琅不会输。 即便如此,也不让慕云薇等人有短暂的心满意足。 话都说到这里份上了,竟然不上钩! 慕云薇气得在心里大骂。 谁能想到京城最有名的混世魔王,成亲之后竟然是个妻管严。 裴璟和裴思雨还想再说什么,此次负责监察的官员已经从贡院走了出来,锣敲响,让众举子排队,逐一进入贡院。 沈若锦接过侍剑递来的竹篮,里头装着笔墨纸砚等物,她将竹篮递给秦琅,温声道:“进去吧,好好做文章,名次如何都不重要,尽力就好。” “嗯。”秦琅笑着点头。 夫人还是不太相信他比裴璟更胜一筹啊。 不过不要紧。 等金榜一出,她自会知晓。 秦小王爷道:“马上就要进去了,我想向夫人讨个好彩头。” “好。”沈若锦早有准备,但那些蟾宫折桂、必争头名的话都不太适合秦琅。 所以她认真地想了一夜,此时说与秦琅听,“书山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好一个‘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秦琅笑着接受她最诚挚的祝福,提着竹篮去排队,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夫人回家静候佳音吧。” 举子们乌泱泱地过来排队,将沈若锦等人挤到了后面去。 边上的慕云薇还在跟裴璟说:“裴哥,我相信你,一定能高中状元,我和婆婆还有思雨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让我跟哥哥说句话。”裴思雨把慕云薇往边上挤,“哥哥,等你中了状元,咱们家门口就能挂状元及第的牌匾了,到时候……” 这话还没说完,裴璟就被举子们拉着排队去了。 禁卫将来送举子的家人全都隔绝开来,整条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沈若锦站在后面,看着有几个举子被当场搜出小抄,被赶出了贡院,看着秦琅进去之后,才转身往回走。 她回沈家的半路上,遇到了镇北王府的马车。 是王妃回城了。 随行的嬷嬷将她拦下,请她上了王妃的马车。 王妃拉着沈若锦的手关怀道:“我的儿,你出门怎么也不乘马车,走路多累啊?” 沈若锦解释道:“原本是乘马车出行的,只是去贡院的路上人太多了,车马难以通行,这才让车夫先回去,下去走了两条街。一共也没多少路,不要紧的。” “原来是这样啊。”王妃说:“二郎也真是的,他自己去贡院就好了,怎么还非要劳累你跑这一趟。” 沈若锦想起昨日她跟秦琅回府,何嬷嬷说王妃去城外庄子上查账了,入夜之后都没回来。 今日秦琅应试,王妃也没出现。 反倒这会儿,出现了。 沈若锦看王妃眼下有青黑,发髻也十分随意,不似平日里那般华美,不由得多打量了她两眼。 王妃见状颇有些心虚,“锦儿啊,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母亲今日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沈若锦说话间,隐约还闻见了王妃身上有香火气。 不是她用的熏香。 是庙里才有的香火气。 每逢科考,城外的文昌庙就人满为患,王妃昨日应当不是去城外查账,而是去文昌庙上香了。 彻夜不归,许是因为从昨日等到了今日,上完今晨的香才回来。 做母亲的,哪里能真的对儿子那般不上心。 分明是极上心,又怕给秦琅徒增压力。 “有什么不一样?”王妃笑着打哈哈,“你八成这是好几天见着我的缘故。” 王妃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扶了一下发髻。 好不容易才抢到头香,结果走的时候出不去了,硬生生被挤了半天才出得门来,在马车里换的衣裳、梳了发髻,一切从简。 她都多少年没这么慌忙行事过了。 沈若锦也不戳穿她,问起了四海赌坊那事,“我和夫君离京前,把四海赌坊卖给了六皇子,不知他后来有没有派人把银子送过来?” 第163章 我押秦琅 王妃不假思索道:“是有这么一回事,送过来,足足十万两。我送人到安西王府的那天,就想把银票给你的,只是事情一多就忙忘了。” 王妃说着,从车厢的格子里拿出一个盒子,“这里正好有十万两银票,你先拿去。” 沈若锦顿了顿,“母亲每次出门,都随身携带十万两银票吗?” 这也就是镇北王府的王妃敢这么干了。 若是换成别人,还不天天被劫匪盯上? “倒也不是。”王妃每次出门身上都带着不少银票是真。 但天天带着十万两银票招摇过市这种事,她还真的做不出来。 王妃说:“这次科举开试,城中各大赌坊都开了赌局,赌谁能中状元,其中最多人给那个裴解元下注,另外还有几个热门人选,下注的人也挺多,但我们二郎居然连个名字都没有!” 因为秦小王爷在京城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 科举开试这种事,压根就没人觉得他能上榜。 所以赌坊开赌局,都没有秦琅这个名字。 沈若锦看王妃还挺气的,忍住笑意问道:“所以母亲这是?” 王妃道:“我打算拿着十万两银票去赌坊,让他们把我家二郎加上,我全压二郎。” 沈若锦心说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 “锦儿,你听我说。”王妃拉着沈若锦,很是正色道:“越是冷门的人选,赔率越高,你看他们押裴解元的,最多一赔一,其他的人选可能是一赔二、一赔三,但我家二郎不一样,他一旦中了,至少是一赔十!” 王妃分析得井井有条,“因为赌局上原本没有秦琅这注,那么拿着十万两去砸出这么一个赌注的人,最后极有可能四方通吃!” “母亲,就是这样,一上来就压十万两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沈若锦还是很清醒的。 没有被一旦秦琅中举,就能得到一赔十冲昏头脑。 “不多,我要不是怕被王爷知道,至少还得再加三倍。” 王妃自从听到那些人为了赌谁能中状元开赌局,却不带秦琅的名字就生气,早就想着要去横扫各大赌坊了。 也就是她做了镇北王妃,王爷不让她去那些地方。 要换做还没出阁,她在林家做掌家大小姐那几年,早就冲进去横扫全场了。 沈若锦算是看明白了,王妃这十万两就是买个高兴。 根本就不在意能不能回本。 她笑着问:“母亲既要拿这十万两去给二郎下注,怎么又说先给我?” “先给你,你拿去下注。”王妃大气道:“赔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这……” 沈若锦每次跟王妃在一起,都会暂时对银钱数量失去认知。 王妃说:“别这啊那的了,给你你就拿去。要是早知道会在半路上碰见你,我该多带些银票出门的。” 王爷管着她这个王妃,却不好管沈若锦这个儿媳妇。 沈若锦无奈道:“已经够多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前面就有家赌坊,你快去下注。” 王妃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正好快到长胜赌坊了。 “停下,就它了,长胜赌坊,看着就吉利。”王妃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在赌坊门口,又转头对沈若锦说:“区区十万两而已,锦儿就当买个乐子,压下就是,不用想那么多。” 为防消息传到镇北王耳中,王妃把沈若锦和侍剑放在赌坊门口,就先行回府去了。 王妃走之前还跟沈若锦说:“我等你好消息。” 沈若锦捧着装着十万两银票的盒子,觉得颇有些烫手。 “姑娘……你不是掉进金窝窝里了吧?这是十万两、整整十万两……” 侍剑方才跟车夫一道坐在车厢外,听到王妃让姑娘拿着十万两银票给姑爷下注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在做梦来着。 结果王妃真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了长胜赌坊门口,姑娘捧着银票就下来了。 “既然是母亲吩咐的,那我就给他押上。” 沈若锦心想,本来就是空手套白狼赢来的四海赌坊,卖了十万两。 这会儿又押回赌局里。 也算是天意了。 沈若锦带着侍剑朝赌坊里走去,守在门前的赌坊打手拦住了她们,嘻笑道:“一个大美人和一个小美人,睁开眼睛看清楚,这是赌坊,不是胭脂铺子,不是你们女人应该来的地方。” 沈若锦打开盒子,从里头拿出一叠银票拿在手里扇风,“这样能进去了吗?” “能能能……” 两个赌坊打手都看傻眼了。 其中一人蹦着进门去,大声喊道:“虎爷!虎爷,来肥羊了!阿不、来大主顾了。” 一高兴说漏嘴,直接说成了肥羊。 被称作“虎爷”那人拿骰盅砸他,“吓叫唤什么?没看到有这么多客人在吗?” 今日为今年谁能高中榜首开局,这种赌局三年一次,跟普通的赌钱不一样,全京城的人都十分愿意参与其中。 因此各大赌坊都爆满。 长胜赌坊又因为名字吉利,深受这些鲜少参与赌局的人喜欢。 “她她她……拿的是整叠整叠的银票。” 报信的打手说话都结巴了,接住骰盅,颤抖着手捧还给虎爷。 那可是好多好多好多的银子啊。 “瞧你这点出息,是没见过银子还怎么着?” 虎爷骂了他一声,接过骰盅继续擦拭着。 今日来赌坊下注的,都为了最后谁能中状元争得面红耳赤,寻常赌局都没人玩了。 话声未落,侍剑先行入内,沈若锦缓步而来,手中整叠的银票拿在手里扇风。 周遭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沈若锦上前,把银票连同装银票的盒子一起押在主桌上。 虎爷看到这么多的银票,心中狂喜,也一改先前的姿态,站了起来,“姑娘要押谁高中?裴璟裴解元,还是江北第一才子奚建章?” 这两人是今年状元人选的最热门。 来下注的基本都选了这两人。 其他几位都是做陪衬的。 沈若锦抬手压在银票,不疾不徐道:“这两人,我都不押。” 虎爷诧异道:“那姑娘要压谁?” “这里一共有十万两银票。” 沈若锦此话一出,周遭所有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若锦笑道:“我押——秦琅。” 第164章 谁输谁赢 “你说谁?”虎爷乍一听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再次确认道:“你说你要押给谁?” 周遭众人都竖起耳朵等着沈若锦的回答。 沈若锦字字清晰道:“秦琅。” 虎爷闻言,转头问手底下的人,“这界举子中是不是有跟秦小王爷同名同姓的人?” 手下摇了摇头,“这也没听说啊。” “姑娘,你要不再看看呢?” 虎爷在京城这么多年,混世魔王秦小王爷的名声对他来说简直是如雷贯耳。 打人、抢花魁这种事,秦小王爷自是京城第一人。 但是科举应试考第一名这事,跟秦小王爷就完全不搭嘎啊。 边上有人笑道:“有钱也不是这么扔的!砸水里还能听个响呢。” “而且要下注,桌上也没有秦小王爷的名字啊。” 女子来赌坊本就是稀罕事。 更何况,这女子不仅手拿十万两银票,还要全部给秦琅下注。 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沈若锦完全不受外界影响,坚持己见,“桌上没有秦琅的名字,那就烦请给我添上。” “原本没有,添上不就好了。”侍剑附和道:“反正我家姑娘就是要押秦小王爷秦琅!” 虎爷再次确认道:“姑娘当真非要如此?” 沈若锦道:“你只管照办就是。” “那行。”虎爷乐了,高声道:“今日在座的各位都给我做个见证,是这位姑娘非要把十万两银票都押给秦小王爷,我已经再三确认,劝也劝了,实在是姑娘她非要如此,到时候要是输得血本无归,可不要说我们长胜赌坊欺负人家姑娘是新手。” “我给虎爷做见证!” “我也看见了。” “虎爷对我们哪有这么好,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劝不要乱押。” 赌坊里的人纷纷出声说愿意做见证。 这等趣事日后定会满京城流传,他们参与其中,也算是个乐子。 “行,来人啊。给我把秦小王爷秦琅的名字添上去。”虎爷笑着说:“虎爷我在赌坊这么多年,压哪个举子能中榜首的赌局每三年开一次,还是头回看到非要把没希望的人添上去,然后压这么多银票的。” 虎爷就差说‘你要给我们长胜赌坊送钱,你直说啊,何必搞得这么迂回?’ “虎爷此言差矣。”沈若锦眉眼认真地纠正道:“秦琅不是没希望高中的人。” 虎爷都被她逗笑了,“好好好……你有银子,你说了算。” 手下把写着秦琅名字的木牌放到下注那一列的最后一个。 其他人的名字底下都对应着押了多少银子,裴璟位列第一,现在是一万七千六百四十五两。 第二名奚建章,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两。 沈若锦这十万两押给秦琅,就能直接让他从最后一名冲到第一名。 沈若锦的手压在银票上,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所在的那张赌桌上,她正要连银票带着盒子往前推。 “二妹妹!不可啊!” 慕云逸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按住了沈若锦的手,十分着急地阻拦道。 侍剑上去一把将慕云逸的手掀开,“慕大公子,说话就说话,这么着急做什么?” 慕云逸差点被侍剑掀飞,他完全没想到平日里只是看着伶俐些、骂人响亮些的小婢女力气竟然这么大。 今日贡院开试,赌坊开赌局。 慕云薇跟慕老夫人指天发誓,说裴璟一定会高中状元,甚至连慕老夫人和云姨娘后来补贴给她的五千两嫁妆银子都全拿了出来,要到赌坊来押裴璟能高中。 慕云逸也不知道这个庶妹给慕老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每次慕老夫人信她都信的跟什么似的,不仅没拦着慕云薇做这种事,还拿府里好些东西去当铺抵押,凑出来三万两银子,让他拿来赌坊押给裴璟。 他一个侯府大公子,自小就被叔父耳提面命,不许沾赌,长到这么大还是头次来赌坊,转了几圈都下不了把所有银子全押上去的决心。 这三万两银子可是侯府最后的钱了。 若是赔了,临阳侯府的人不仅拿不回那些抵押的物件,从此以后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慕云逸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赌坊里遇到沈若锦。 她一个女子不仅来赌坊,还直接冲着赌坊老大去,一出手就是十万两! 慕云逸根本来不及细想,直接就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劝道: “二妹妹,我知道你自从嫁到镇北王府就不缺金银了,可你没来过赌坊,不知道里头的门道,你这十万两银票一压上去,顷刻间就没了。” 沈若锦道:“我不仅知道,还逢赌必赢。” 慕云逸根本不信,“你……这种时候就不要跟我置气了。” 侍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家姑娘最是擅长此道,用不着慕大公子提醒。” 慕云逸还是看不得沈若锦把十万两银票白送给赌坊,再次开口道:“二妹妹……” 沈若锦直接开口打断道:“这里没有你妹妹。” “你妹妹姓慕,叫慕云薇,你这么喜欢叫妹妹,回家叫去。”侍剑没好气地说道。 “好好好,我不叫你二妹妹就是了。平西郡主,秦小王妃……” 慕云逸压低声音喊她,生怕被人听见似的,“就算你想拿十万两银票出来玩,那也要押给最有可能高中头名的人啊,听我的,押裴璟。做人啊,再怎么样也别和银子过不去。” 沈若锦不理会他,直接连银票带盒子推到秦琅的名字那边。 虎爷哈哈大笑道:“买定离手。” 沈若锦收手回袖,看着虎爷把写着秦琅名字从最后一名的位置拿起,路过所有人的名字一直往前,挂在了最前面。 虎爷大喊道:“这位姑娘为秦小王爷秦琅下注十万两,目前秦琅位居第一,还没有人要来下注的,赶紧了啊!” 慕云逸的表情无奈至极,心一横把今天带来的银票全都放在了桌子上,“三万五千两,我押裴璟!” 虎爷从慕云逸手里把银票拿了过去,“谁输谁赢,三日后自见分晓!” 第165章 沈知安一定能好 沈若锦在长胜赌坊,为秦琅下注十万两之后,就回沈家去看徐御医救治三哥。 三哥现在神智不清,她怕误伤了徐御医,得在门外守着。 沈若锦让侍剑回镇北王府跟王妃禀告一声,事情已经办妥了。 侍剑在王妃跟前绘声绘色地说了在赌坊里发生的事,连同慕云逸的脸色,虎爷笑得有多开心都说给了王妃听。 王妃一听,就不乐意了,“临阳侯府居然都拿出了三万五千两给裴璟下注,那我儿只有十万两怎么够?” 最关键的是,在沈若锦进长胜赌坊之前,赌坊里居然没挂秦琅的名字。 着实可气。 王妃安排了十个侍卫,每人拿一万两去京城各个赌坊给秦琅下注。 中不中状元不重要。 秦小王爷的排面一定要给足了。 侍剑都惊呆了,“……” 这就是首富之家的魄力吗? 何嬷嬷劝道:“王妃这会儿又不怕王爷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王妃说:“不就是吵架吗?反正他也吵不过我。” “王妃说的是。” 何嬷嬷说着,立马让人照办。 侍剑带着镇北王府的消息,回到安西王府去给姑娘报信。 而此时,安西王府。 徐御医正在跟沈知安斗智斗勇,年纪一大把了还跟人玩捉迷藏。 徐御医和梅映雪带着侍从翻遍了屋子,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还是沈若锦来了之后,把人从屋梁上带了下来。 自从昨日沈知安被沈若锦一个手刀劈晕之后,他现在频频看向沈若锦,都不许她站在他身后了。 徐御医一边擦汗,一边喘气,“还好小王妃回来了,不然老夫是决计找不到沈知安的。” “三哥若有心要躲着,您自然找不着。” 沈若锦说着话,绕到沈知安另一边,刚抬起手刀,三哥就转头看了过来。 沈若锦反应很快,立马就把手放下了。 总是把人打晕也不是办法。 她只能跟三哥讲道理,跟他说“想要好起来,就得接受治疗。治疗的时候会很痛苦。为了防止乱动,所以要把手脚绑起来……” 沈知安茫然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梅映雪让婢女去把专门为三哥做的软布条拿过来。 沈知安一看到慌张就往后退去。 他讨厌被人绑着、关着。 沈若锦伸手拿起那些软布条给他看,“三哥你看,这些都是软的,绑着也不会疼,等施完针,我马上给你解开。你不要怕,好不好?” 小十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 梅映雪也柔声道:“知安现在在自己家里,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徐御医是好人,他是来救你的。” 沈知安一直没说话,只是茫然地望着小十。 沈若锦还想再说什么。 沈知安忽然抬起双手,递到小十面前,让她绑。 “三哥好乖。” 沈若锦鼻尖发酸,拿着软布条缠住了沈知安的双手,牵着他坐在椅子上,然后去绑他的腿。 沈知安的腿不受控制地踹了她一下。 沈若锦险些被踹倒在地,她靠着下盘稳健稳住了,温声说:“我知道三哥不是有意的,我没事。” 她温声安抚着沈知安,这一次,把人清醒地绑在了椅子上。 徐御医让她们出去,然后就开始施针。 沈若锦等人守在门外。 梅映雪带人找了沈知安半天,也累得不轻,两人坐在石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梅映雪问她:“小十这个时辰就回来了,是刚送姑爷去贡院就回来了?” 沈若锦道:“还去了一趟赌坊,给秦琅下了一注。” 她今天在长胜赌坊豪掷十万两,不出一日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这事也不必瞒着嫂嫂,如实说了便是。 梅映雪道:“每三年一科考,赌哪个举子能中头名是件趣事,常有人去押自家人能高中的,这与寻常赌钱不同,也算是京城的一大趣事。我兄长高中的那一年,家里也派人去下注了,还赢了不少呢。” 梅映雪的大哥是上一届的状元郎,父亲梅太傅是这一届的主考官。 对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了。 “那我可得好好沾一沾嫂嫂的光。” 沈若锦说着,握住了梅映雪的手。 沾好运。 两人正说着话,屋里忽然传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叫。 沈若锦立刻松开梅映雪的手,冲到窗边往里看去。 这才没多久的功夫,沈知安头上就扎了不少银针,额间冷汗淋漓,显然是在忍受难以忍受的痛苦。 沈知安在看到沈若锦的那一刻,忽然就不喊了。 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徐御医在那跟他说:“疼你就喊出来,不必忍着。” 但沈知安看见小十如此担心的模样,接下来的治疗,他愣是一声不吭。 沈若锦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这次的治疗持续了半个时辰。 徐御医收针的时候,沈知安已经昏睡过去,沈若锦进去帮三哥解开布条,发现他把嘴唇咬出了血,顿时心疼得难以言喻。 徐御医很是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能抵御噬心的痛楚。” 沈若锦让人把三哥扶上榻,又吩咐打了热水来,将巾帕放进去打湿了,慢慢擦拭他额间的冷汗。 徐御医挎着药箱从这个院子去了沈毅所在的院落。 到了第三次施针的时候,沈知安已经不需要再用软布条绑着,也能全程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徐御医的说辞也从“老夫尽力一试”,变成了“沈知安一定能好”。 变痴傻了还能有如此的忍耐力。 绝非常人。 可在第四次施针的时候,沈知安不见了。 沈若锦带人找遍了个整个安西王府都没找到他。 沈毅急的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知安现在这样,还能去哪?” 沈若锦冷静下来,仔细地想了想,先是派人去安平公主那边问一问。 然后沿着安西王府一路找过去,最后在城外的梨花树下找到了沈知安。 沈若锦赶到的时候,沈知安正在树底下数数。 春风正好,轻拂树梢。 漫天梨花飘落成雨。 仅着一身白色里衣的沈知安就站在那漫天花雨来。 痴痴的,执拗的。 从一数到一百。 沈知安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数了多少遍。 但答应过他会回来的人。 始终没来。 第166章 思之如狂 沈若锦在梨花树下陪他等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天快黑了,她跟三哥说:“天色已晚,城门快关了,我们先回家,明日再来等,好不好?” 沈知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沈若锦将他带上马车,沿着暮色席卷天地间,回到了安西王府。 徐御医已经给沈毅换过腿上的药,又陪着下了一下午的棋,这才等到了兄妹俩回来,立马就把手里的白子扔回棋篓里,“你们可算回来了,老夫在这输了一下午的棋,再输下去,老脸都快输光了。” “输棋不怕,整整一下午都宁输不赖,徐御医也是真君子。” 沈若锦带着人回来,让人等了这么久,可得说些好听的哄哄。 徐御医哈哈笑道:“老夫活到这把年纪,第一次有人夸老夫是真君子,明知道你是在哄老夫高兴,老夫也认了。” 沈若锦把沈知安送回屋里去,徐御医挎着药箱进去,又把门关上了。 她如往常一般,等在门外,吩咐人去同梅映雪知会一声,今晚留徐御医在家里用晚饭,让厨房多加几个菜。 婢女刚刚应声而去。 沈毅就推着轮椅过来了,“小十,你是在哪里找到知安的?” 沈若锦如实道:“城外一颗梨花树下,就那天我去接三哥的地方。” 沈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问道:“知安和公主分开的地方?” 沈若锦顿了顿,低声回答道:“是。” 沈毅斟酌再三才开口道:“知安他……” “三哥他只是病了。”沈若锦闻声打断道:“他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阿公放心,等三哥好了,就知道什么是不该靠近的人、什么是不该做的事。” 沈毅深深地看了小十,什么都不说了。 安平公主自回京之后,就得了皇帝御赐的公主府,自此深居府中,闭门不出。 若无意外,沈知安和安平公主应该是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那些不中听的话,也不是非要说在前头。 这一天,徐御医给沈知安施针,用时格外久,他没再疼的昏死过去。 甚至在看到沈毅推着轮椅进屋看他,竟喊了一声“祖父”。 “你喊我什么?”沈毅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知安、知安……你再喊我一声。” 沈知安哑声道:“祖父。” “知安认得我了!知安认得我这个祖父了!” 沈毅激动不已,差点一把将轮椅甩出去直接站起来。 沈若锦见状连忙一把将他按住了,“阿公,小心些。” 徐御医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劝道:“是啊,王爷。伤还没好全呢,切记不可大悲大喜。老夫可不想刚治完你孙儿,又要救治你。” “知安认得我这个祖父了,小十、来。”沈毅拉着沈若锦问沈知安,“你再看看她,你认不认得?” “小十。” 沈知安哑声喊她。 “小十在。” 沈若锦今日在梨花树下陪着沈知安在那等的时候。 心中有隐约有了一种预感。 三哥好像能记事了。 但她无法确定。 知道刚才,三哥喊了一声“祖父”。 沈若锦就知道,她的三哥回来了。 徐御医说:“能认人是好事,但他眼下思绪定然还混乱得很,最好不要跟他问东问西的,等他恢复地更好一些,再说别的也不迟。” 沈毅道:“对、对。让知安好生歇着,老徐,你忙活一天也累了,留下用完晚饭再走。” 对弈了一下午,两人成了棋友,称呼也从“徐御医”变成了“老徐”。 徐御医一点也不跟他客气,“晚饭肯定是要吃的,王爷还不如直接留老夫在这过夜,反正明天后天大后天都还是要来你们这的。” “那敢情好,那你就住东厢房。” 沈毅说着立马就让人去准备。 沈若锦让他们先去用饭,自己留下陪着三哥。 “小十也去吧。” 沈知安的头还是疼得厉害,如今他清醒了一些,不愿让妹妹看到他痛苦狼狈的模样。 “好。”沈若锦知他心中所想,同他说:“那三哥要是饿了,或是想找人说话,尽管吩咐外头的小厮。” 沈知安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沈若锦走出屋子,去跟梅映雪一起用晚饭,跟她说三哥已经能认得祖父,神智已然恢复了许多。 梅映雪也替他们高兴。 沈毅更是让人把珍藏多年的好酒拿出来跟老徐分享。 但徐御医说他腿上有伤不能喝酒,一个人霸占了整坛酒。 两人因着沈知安恢复清明的事相谈甚欢。 沈若锦想了想,写了封书信让人送去安平公主。 三哥痴傻的时候都是公主照顾着,如今他逐渐恢复了,也该同她知会一声。 只是书信送去之后,再无回音。 应该是公主也不想让人知道她跟沈知安有所往来。 此后,沈若锦也就没再让人送消息过去。 又过了数日,沈知安的情况一天天变好。 他从一开始的不能见生人,恢复成从前温和有礼的模样,哪怕被噬心蛊毒折腾,也绝不会在祖父和小十面前表露半分。 连徐御医都忍不住跟他说:“年轻人,没必要能忍的。痛就喊出来,会比强忍着好一些。” 沈知安说:“我不喊出来,痛的就只有我自己。若是喊出来,他们都要陪着我痛,何必呢?” 徐御医摇了摇头。 这沈家人啊,就是太能扛事了。 不过,正因为沈三是这样好的儿郎,才能让人非救不可。 徐御医连着好几天都歇在安西王府,还给家里的下人留了口信儿,有急事就直接来这边找他。 会试开考九天七夜之后,结束了,众人得以归家。 来接人的家眷把附近几条街都堵了,阵仗比送考的那天还惊人。 沈若锦这回也让马车停的远远的,带着侍剑等人步行到贡院门前。 贡院大门还紧闭着。 但是门前已是人山人海,侍剑以身开路,才护送沈若锦到了最前面。 随着贡院大门打开,一人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来。 众人都没看清那是谁。 秦琅直接把竹篮丢给侍剑,一把抱住沈若锦在贡院门前转了两圈,“夫人!好久不见,着实令我思之如狂。” 第167章 哪有夫人重要 沈若锦一惊,抬手揽着秦琅的脖颈,转起来裙袂飘飞,街道上落花如雨,正是春日里,阳光烂漫,繁花盛放的好时节。 她在秦琅耳边说:“过去了九天,确实是好久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秦琅缓缓将她放了下来。 在小小的号舍里待了整整九天七夜,他都觉得自己臭了,可不要熏着夫人才好。 他抱得快,放开地更快。 沈若锦脚尖着地,很快就站稳了,笑道:“只是能让秦小王爷思之如狂的,不是我,而是府里的美酒佳肴吧?” 先前去国子监的时候,秦琅就嫌弃饭食难吃。 应试的时候,给他带上了许多糕点,可要是想热汤热饭还得自己在号舍里弄。 秦琅是会下厨的,先前就给她做过莲子冰糕,但是能带进号舍的东西不多,也只能随便弄口吃的。 要在贡院里度过这九天,不仅要会做饭,还要身体好,否则都熬不过到结束。 后面也有人陆续朝外面走来,但一个个都脚步虚浮,眼下青黑,鲜少有秦琅精神这么好的。 “美酒佳肴算什么,哪有夫人重要?” 秦琅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说道。 甜言蜜语他张嘴就来。 沈若锦听过就算,看后头不断有举子出来,来接他们归家的家眷不断地往前挤。 抱着考篮的侍剑都险些被人海吞没了去。 沈若锦伸手拉住小婢女,同秦琅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家。” “好,回家。” 秦琅十分自然地牵住了沈若锦另一只手,穿过人群回家去。 马车停在三条街开外。 车上备了些糕点,沈若锦还亲自给他沏了茶,“先吃两口垫垫。” 秦琅是真饿了,海棠酥都能一口气吃三个。 关键是他吃得极快,却没有半点狼吞虎咽的感觉,当真是高门贵府养出来的。 不管什么时候,仪态都是好看的。 秦琅吃完糕点,慢慢品着茶,问沈若锦,“这几日,家里可发生什么事?” 沈若锦道:“旁的事没有,好事倒是有一件。” “哦。”秦琅登时就来了兴趣,“什么好事?夫人快讲给我听听。” 在号舍里就一直答题写文章,也不许同人说话,他都快闷死了。 出贡院第一眼就看到了沈若锦。 她果真来接他了。 秦琅此时有许多想说,甚至想把深藏于心的秘密都说与她听。 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再等等。 他得再等一等。 等到沈若锦也像他一样,一见面就欢喜不已,分开片刻也牵肠挂肚。 才可以。 “三哥大好了。”沈若锦道:“还是多亏了你请来徐御医为他医治,如今他不仅能认得祖父,连府中的旧人也都能认得了,说话做事都渐渐恢复成从前的模样……” “那他应该也能认我这个妹夫了?那现在我们立刻去安西王府!” 秦琅始终对沈知安不肯叫他妹夫耿耿于怀。 以前三哥痴傻,他不能与之计较。 但现在,沈知安好了,这声妹夫他非要去讨来不可。 “你这。”沈若锦忍不住笑,“母亲肯定还在镇北王府等着你回去呢,你在贡院里待了九天,一出来就往岳家奔算怎么回事?先回去见过母亲再说。” “好吧,就依夫人所言。” 秦琅说着往后一趟,整个人都倚在车厢上。 他现在这样去安西王府的确不太合适。 怎么都得回府沐浴更衣。 三盏茶后,镇北王府。 今日会试结束,王妃早早就让人备好了一桌席面,等秦琅和沈若锦回来。 秦琅一进门,看见王妃就笑着说:“母亲今日在家呢?我还以为你根本不记得今天会试结束,又去查账了。” 王妃笑骂道“混账二郎!竟还敢埋怨起母亲来了,瞧瞧你这样子!” “我这样子怎么了?母亲是没去贡院门前接人,没瞧见那些举子在贡院里待了九天都邋遢成什么样了。我这样,已然算是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了。” 秦琅还挺自豪。 隔壁号舍的举子不会做饭,硬生生就着热水啃了九天的冷馒头冷饼,搞得腹泻不说,人也病了。 还有煮粥煮着煮着把号舍点着的。 贡院里各种情况层出不穷。 像他这样衣冠齐整、活蹦乱跳出来的真没几个。 秦琅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王妃轻声说:“瘦了这么多,还在那神气呢。” 秦琅道:“才九天能瘦多少,您一向如此,一阵子不见就说人瘦了。你看看我夫人,她瘦了没有?” “我没有。”沈若锦说:“三哥日渐好了起来,我心里高兴,最近每顿都吃的不少,先前做的裙子都放宽了两指。” 王妃一听立马说:“那就做新衣裳新裙子,你喜欢什么款式的?我这就让裁缝上府里来给你量尺寸。” 沈若锦连忙道:“不用,好些衣衫裙子都还没穿过。” 王妃什么都好。 就是太大方了。 花钱没数。 “要的要的,都是自家的产业,不花钱。” 王妃知道以前沈家最忌奢靡浪费之风,虽说有什么好东西全给了锦儿这个姑娘家,但跟京城高门富养女儿还是差远了。 王妃自己想要女儿没要成,如今把儿媳妇当女儿养,自然是有什么好的都想往她身上用。 王妃说:“做了新衣衫新裙子,还要打新头面新簪子,来人啊,让那几个布庄和金楼的掌柜带着最好的裁缝和金匠过来。” 沈若锦拒绝不成,只能把目光投向秦琅,让他拦着些。 秦琅根本不拦,他还夸上了,“母亲说得极是。” 沈若锦顿时:“……” “您跟我夫人先聊着,我先去沐浴更衣。” 秦琅像是无法忍受身上的味儿,转身大步离去。 沈若锦本来还想吩咐人过去伺候着,还开口被王妃拉着坐下,这满桌的佳肴,都是刚刚做好的,此时正热气腾腾,满屋飘香。 王妃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来,咱们先吃,让二郎爱干嘛干嘛去。在贡院里饿了这么些天人都饿瘦了,有的吃还不吃,非要先沐浴更衣,也不知道谁给他惯的。” 沈若锦笑而不语,只是抬眸看着王妃,用眼神回答她: 这还用说? 就是您惯的啊。 第168章 夫人在怀 “吃菜吃菜,多吃些。” 王妃假装没看到沈若锦的眼神,招呼着她多吃些。 她显然更喜欢镇北王和世子不在家的时候,同沈若锦这个儿媳也相处得十分自然融洽。 沈若锦被她投喂了许多,等秦琅沐浴完过来,她都快吃撑了。 不过秦小王爷洗漱更衣过,越发俊美无俦,倒真是秀色可餐。 秦琅往沈若锦身边一坐,同她说:“在号舍里这些天可把我累坏了。” 沈若锦自己已经吃饱了,就拿着筷子给他布菜。 王妃边上看着小夫妻恩恩爱爱,心里别提多美了。 少年夫妻,赤绳结发。 就该这样。 王妃和沈若锦都没问秦琅文章写得如何,反正会试已经结束,该吃吃、该喝喝,剩下的就等放榜那天了。 一道用过膳,衣庄掌柜和金楼的金匠等人都在堂前候着了,二十几号人捧着册子等小王妃过目。 王妃亲自陪着沈若锦挑衣衫和头面的款式。 沈若锦看得头晕眼花,“实在太多了,我挑不出来。” 王妃还在那说:“今年的款式不过如此,难怪锦儿挑不出好的来。” 一众人听了,惭愧地低头,不敢言语。 沈若锦见状,给秦琅递了一个眼神。 秦琅作会意了然状,“光看册子能看出什么来?只要上头有点,全都回去做出来,再拿来王府给我夫人看。” 众人齐声应“是”,竟真的要照办。 “秦琅。”沈若锦连忙喊了他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琅笑道:“我知道,我是这个意思。” “二郎说得有理,光看册子能看出什么来?还得东西真到了眼前才能看出好次来。” 王妃倒是觉得秦琅这法子不错。 这母子俩简直挥金如土。 沈若锦哪见过这阵仗,赶紧随便挑了几个,“这个、还有这个,就这些吧,真的不用每样都做出来。” 王妃轻叹道:“锦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节省了些。” 沈若锦无奈道:“这底下,也就母亲说我太节省。” 不过,跟秦小王爷那动不动就一掷千金的做派比起来,那她确实还挺节省的。 “就那么几样怎么够。”秦琅随手指了几个:“这些、还有这些不要,其他的全部做出来送到王府给我夫人试试。” 沈若锦都看愣了。 原来首富之家的人是这么买东西。 排除不要的,其他都要。 王妃和秦琅都利落人,挑好了,就让众人先回去。 沈若锦都不敢想那么多衣裳首饰一样样试穿试戴,得耗费多少时间。 王妃跟她说:“只是让他们先做着,并不是要让你每样都要用,就算平日用不着,库房里也得有,要用的时候能拿的出来不是?” 沈若锦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也太奢侈了。” 王妃不以为然道:“这叫什么奢侈?这才哪到哪啊?” 秦琅笑道:“别人有的,我们镇北王府的小王妃都要有。别人没有的,我夫人也得有。” “就是这么个理儿。” 王妃给秦琅投去一个“我儿真会说话”的眼神。 沈若锦不说话了。 对这母子俩实在服气。 同时,心里又暖暖的。 这一天,沈若锦和秦琅都在镇北王府留宿。 会试刚考完,王妃就开始帮秦琅庆祝了,给沈若锦做了许多新衣裳,打了新头面之后,还给全府上下都发了赏银。 除了没放鞭炮,其他的能多欢乐就有多欢乐。 秦琅也不提他在号舍里那九天题答得如何,光说在里头过得苦了。 王妃心疼儿子,嘴上不说,但又是让人炖参汤,又是做药膳的。 要给秦琅好好补补。 秦琅可不敢吃那些东西。 他本就血气方刚,再吃那些补品,非补得七窍流血不可。 沈若锦和秦琅白日里一同用膳,饭后在后花园里散步。 正是春日里,园中百花齐放,暗香浮动。 芳华台那边来人,问:“秦小王爷要不要过去听戏?海棠红说今儿要专门给您唱一场状元戏。” 秦琅心中暗骂这个没眼力见的,直接说:“不去,忙着陪夫人呢,没空。” 沈若锦说:“去也无妨,会试结束听状元戏,也是好兆头。” 秦琅道:“今日芳华班唱状元戏,去听戏又不止一个人,难道人人都去听,人人都能中状元不成?” 沈若锦道:“但芳华班已经是自家的产业了,你去捧个场也是应该的。” 秦琅道:“那夫人同我一起去。” “也行。”沈若锦这两日因为三哥恢复了许多,心情大好。 也愿意纵着秦琅一些。 小夫妻一道去芳华台听戏,带头给海棠红打赏了许多银钱。 海棠红看到沈若锦的时候,频频给秦琅递眼神询问他:你夫人喜欢上你没有? 秦琅气的拿银子砸他。 海棠红手快,接了金子又接银子,频频向东家夫妇致谢,在台上像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 夜夜渐渐深了,曲终人散。 沈若锦和秦琅回到镇北王府,躺在同一张榻上,反而不说话了。 许是白日里,把要说的都说完了。 到了同床共枕,反倒有些静默。 沈若锦闭上双眼,想快点入睡,却怎么都睡不着。 明明以前都不会想这么多。 她尽可能地减少翻身,过了许久,偷偷睁开眼睛看秦琅,发现他闭着双眼,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应该是在贡院里待了九天,太累了。 沈若锦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秦琅忽然一个翻身,伸手抱住了她。 沈若锦想把他手拿开,却怎么都弄不开。 秦琅这人真是…… 也不知道梦到谁了。 将她抱得这样紧。 沈若锦体恤他这些天累倒了,若是强行掰开他的手,定然会把人吵醒。 算了。 她在心里跟自己说,就当跟乔夏一起睡了。 乔姐姐也喜欢抱着她睡。 沈若锦这样想着闭上双眼,暗示自己被秦琅抱一下也没什么。 过了片刻。 ‘睡’过去秦琅悄悄睁开眼一只眼,看了看安然入睡的沈若锦,得寸进尺地把她抱得更紧了。 高床软枕,夫人在怀。 人生至此,何其美哉。 第169章 甲榜第一名 四月底,会试放榜。 慕云薇一大早就陪着裴璟去放榜的地方守着。 在她那些分不清到底是前世记忆还是梦中所见的画面里,裴璟会是这次的会试的会元,然后再在殿试上中状元,连中三元,一时间风光无两。 慕云薇一心做着状元夫人的美梦,迫不及待地等着放榜。 沈若锦和秦琅却是一点也不急,一觉睡到天亮,在府里用了早膳才慢悠悠地出门。 到地方的时候,除了前三甲,所有的榜都已经贴出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人哭着喊着“我中了!我中了!” 有人心如死灰,倒地不起。 还有人榜下捉婿,有年轻举子刚喊出“我中举了”,立马就被人一拥而上绑了去做女婿。 跟裴璟交好的那些举子,一路从榜单最后一名往前找,找到只剩还没揭晓的前三甲,都没找到自己的名字,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前三甲只有三个名字,然而他们有几十人是觉得裴璟一定能高中,提前与之相交的。 现在榜单已经揭晓,却没有他们的名字,实在是离奇。 这些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复杂。 连裴璟都开始心里没底。 与他交好的这些人里,有几个甚有才华,就算不能人人中举,也不能人人落第啊。 裴璟隐约觉得今日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只有慕云薇还沉浸在马上要做人上人的兴奋里,“裴哥,你的名字一定在头名会元。” 裴璟没说话,只等着揭榜。 沈若锦和秦琅姗姗来迟。 她也打算从最后一名找起。 秦琅抬手轻轻搭在沈若锦肩头,“后面的不用看,你夫君我的名字绝不会在这么后面。” 沈若锦含笑问道:“这么肯定?” “那是自然。” 秦琅抬眸示意她看前三甲就行。 同裴璟交好的那些举子,没能从榜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心里正忐忑着,纷纷寄望于自己的名字能出现在前三甲的位置。 这些人听到秦琅如此笃定,都快把“不悦”二字写脑门上了。 有人说:“若是秦小王爷这样的纨绔浪子都能进会试前三甲,那我等还读什么书?还不如早些回乡下去种田!” “就是!我等若是没中,让秦琅中了,必然是此次会试有猫腻!” “快揭榜,我倒要看看前三甲到底是谁!” 官差们锣鼓一敲,开始揭晓前三甲,“甲榜第三名,曹裕!” “我!我中了!” 名叫曹裕的中年人大喜过望,高声喊道。 守在边上准备榜下捉婿的那些人,看他这般年纪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出手。 “甲榜第二名,奚建章!” 江北第一才子奚建章,此人的名字沈若锦听到过,在长胜赌坊下注的时候,奚建章的名字仅次于裴璟。 “甲榜第一名——” 最重头,最受瞩目的名字即将揭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揭晓。 慕云薇闭上眼,不断地默念:“甲榜第一名,裴璟。” 甲榜第一名,裴璟。 裴璟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秦琅手中折扇轻摇,给沈若锦扇着风。 夫妻两人皆神色如常。 会试榜单只剩下甲榜第一名还未揭晓。 在场大部分人都觉得第一名非裴璟莫属。 然而,名字揭晓的那一刻,高声喊出的是:“甲榜第一名,秦琅、秦会元。” 沈若锦都愣了一下。 她知道秦琅肯定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玩世不恭。 在西疆的时候,沈若锦就已经见识过这人心有成算,绝非等闲之辈。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直接给她中了个会元回来。 难怪秦琅敢对裴璟放话,有他在,裴璟就不可能三元及第。 秦小王爷他是有真本事的。 “怎么样?”秦琅想过很多次,前三甲的名单揭晓沈若锦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惊诧、错愕、惊喜…… 皆而有之。 还挺有意思的。 沈若锦缓缓道:“夫君真是深藏不露啊。” 秦琅轻摇折扇,“小试牛刀罢了。” 去北境之前,他也曾想过要才倾天下,武冠当世,他也是自小便勤勤恳恳学文习武之人。 若非知道他的父亲,并不希望他比大哥强,不想他威胁到大哥的世子之位。 他本该早早就一鸣惊人。 而不是以风流浪荡闻名京城。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他有了沈若锦。 夫人能上马安天下,他亦能提笔定江山。 他会让天下人知道。 四海列国,八方群雄,唯有他秦琅与沈若锦最相配。 “怎么会是秦琅?!” 在场众人顿时呆若木鸡。 “是不是跟秦小王爷同名同姓之人?” “这混世魔王摇身一变成了会试会元?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裴哥才是会元!裴璟才该是会元!” 慕云薇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不断地说着不可能,说一定是哪里是出了问题。 与裴璟交好的那些举子也瞬间闹了起来,“肯定此次会试有猫腻,我等落榜也就算了,裴璟裴解元怎么会落榜?” 有人猜测:“我知道了!此次春闱主考官是梅太傅,梅太傅之女梅映雪上个月在城门拜棺,嫁给了沈家死去的沈知洲,梅太傅跟秦琅有姻亲关系,一定是秦琅提前拿到了春闱试题!” “科举舞弊,一定是科举舞弊!不然秦琅这样的纨绔浪子怎么可能高中状元?” “对,肯定是秦琅舞弊,一定是秦琅舞弊。”慕云薇高声叫囔道:“快报官,报官啊!” “不可能!我不可能输给秦琅!” 裴璟也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落榜的事实。 一直以为自己能中头名会元的人,此刻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落榜了。 裴璟大步冲到秦琅面前,“秦琅,你究竟做了什么?我不可能落榜,你也不能中头名……” 话声未落。 一众官差忽然杀到,“裴璟何在?” 裴璟脸色大变,但还是回答道:“我就是裴璟。” 官差直接拿枷锁给裴璟铐上了,高声道: “以裴璟为首的三十六名举子涉嫌科举舞弊,我等奉命将你们捉拿归案,跟我们走一趟。” 第170章 夫人小看我了 慕云薇见状,连忙挡在了裴璟面前,“你们不能抓我夫君!我夫君是状元之才,这里头一定会误会,你们要抓就秦琅!若有人科举舞弊,那舞弊的人肯定是秦琅!” “你说裴璟不会舞弊就行了,非要拿我当替罪羊是几个意思?” 秦琅原本都已经上前准备制止官差们上来就拿人,打算问清楚事情的缘由再说,乍一下被慕云薇点到名,都气笑了。 慕云薇急到口不择言,“在京城,谁不知道你秦小王爷秦琅是个风流纨绔?就应试前去国子监睡了几天脚,临时抱了佛脚,你就能考会试第一?说出去谁信,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慕云薇,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沈若锦冷声呵斥道。 慕云薇还想跟官差们争辩,“我没有乱说,我……” 来拿人的官差一把将慕云薇推开,“闲杂人等不得阻挠官府办案!” “裴哥!”慕云薇摔倒在地,手瞬间就在青石板上擦出了血。 她此时却顾不上疼,脑海中快速地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嘴上一直念叨着“不可能!我裴哥绝对不可能舞弊,一定是你们弄错了!你们抓错人了!” 官差们根本不理会她,把裴璟铐上就拉走。 “云薇!”裴璟看着她被推倒、摔得那般可怜,想去扶她,却被官差们押住,他动弹不得,只能喊慕云薇,“云薇别哭,我没有舞弊,你快回家去将此事告知临阳侯,请他设法替洗清罪名。云薇,快去!” 慕云薇从地上爬了起来,“对,我这就回家去找叔父、找祖母救你,裴哥……我一定救你出来。” “我们也是被冤枉的!” “我们也没有舞弊!” “救救我!救救我们!” 剩下的三十六名举子也都在放榜现场,他们都是围着裴璟站着,因此官差们拿人非常方便顺手,几乎随手捞一个就是此次涉嫌科举舞弊的举子。 其中大半举子都是外乡来的,并无亲眷在京城,更不认识做高官的, 这一行官差来了好几十号人,每两人押一个举子,直接从放榜现场带走,不管举子们怎么喊冤枉,怎么争辩自己绝对没有舞弊,还是被带走了。 “裴哥!”慕云薇跑着追了几步,很快就被那些官差喝止,她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 顷刻之间,不仅状元夫人的美梦破碎了。 裴璟还沦为了阶下囚。 围着看榜的众人一阵唏嘘之后,纷纷向秦小王爷道喜,喊他“会元”。 慕云薇恨恨地看向沈若锦和秦琅,觉得就是他们抢了裴哥的会元。 一定是秦琅为争透明会元,陷害裴哥。 “我得回临阳侯府去,马上回去,求叔父和祖母救裴哥,我得马上回去。” 慕云薇嘴里这样念叨着,撒丫子往临阳侯府跑去。 一场闹剧过后,榜单前面依旧是人挤人。 众举子都来跟会元秦琅寒暄。 有人奉承道:“裴璟不过是个解元,真当自己能三元及第,竟然不把秦小王爷放在眼里,还做出科举舞弊这样事来,真是……” 他这话还没说完,被秦琅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登时就闭了嘴。 秦琅道:“背后论人是非,绝非君子所为。” 这是贡院开试那天,沈若锦对背后挖苦秦琅的举子们说过的话。 现在秦小王爷把这句话送给说裴璟是非的人。 那举子被周遭众人笑话,面红耳赤地钻进人群里逃走了。 秦琅牵着沈若锦离开,还没美其名曰:“人太多了,你我若是走散,还得找上好半天。” 沈若锦任由他牵着。 昨晚都已经抱了一夜了,还差牵这么一会儿吗? “人确实很多。”侍剑捧着考篮在后面追,“姑娘、姑爷,您两位倒是等等我啊!” 沈若锦回头看了小婢女一眼,“快跟上。” 回去的路上,沈若锦问秦琅,“在慕云薇说舞弊的人是你之前,你原本想说什么?” 秦琅原本是想问官差这个科举舞弊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慕云薇一开口就拿他为裴璟挡罪,着实令人生气。 既然如此,就让慕云薇多跑几次,等她为了找人情走后门跑断腿之后,他再去过问此事。 秦琅没想到沈若锦竟然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原本有开口的意思。 他眸色如墨看着沈若锦,“我原本是要说,裴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不像会科举舞弊之人,这里头定有内情。” 沈若锦颇有些诧异道:“你竟然愿意替裴璟说话?” “夫人小看我了不是。”秦琅笑道:“我是不喜欢裴璟,压根不愿意看见他。” 那是因为沈若锦答应过裴璟的求娶。 他心中嫉妒。 哪怕最后他俩没成,仍旧一想到这事就心中愤愤。 秦琅道:“但是,我要堂堂正正地赢他。” 沈若锦微微笑道:“你平日里没个正形,这种时候,倒真叫人刮目相看。” “这有什么?”秦琅道:“即便裴璟没有卷入科举舞弊这事,今日这会元也是我的。” 他说:“现在裴璟忽然被抓了,反倒显得好像是他出事了,这会元之名才落到我头上了一般。” 秦小王爷一想到这里,还有些不太高兴。 他说:“还有那个慕云薇,张口闭口都说是我害了裴璟。我是那样的人吗?” 真是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 沈若锦道:“科举舞弊之事非同小可,而且这次被抓的三十六名举子都跟裴璟交好,其中必有蹊跷。” 秦琅道:“梅太傅为人公正严明,绝对不会做出泄露试题这样的事。依我看,或许是裴璟跟他交好的那些举子私下聚在一起押题押中了,还曾一起写过此类文章,相互借鉴。” 沈若锦听他这样说,点头道:“不无可能。” 若真是押题押重了,那真是走了狗屎运。 可惜好事变成了坏事。 沈若锦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一件事,“应该不是押题押中的。慕云薇说自己能梦见将来会发生的事,先前在西疆的时候,她就曾用过此种异能。” 秦琅停下脚步,同她对视了一眼,“你是说,慕云薇提前梦见了试题,并把试题透露给了裴璟和那些举子?” 沈若锦点了点头,“若真如此——” 秦琅道:“那慕云薇真是把裴璟他们坑惨了。” 第171章 我一定会救他 慕云薇一路飞奔回临阳侯府。 慕老夫人和慕高远等人都知道今天放榜,在堂上坐着等三小姐和三姑爷来报喜讯。 门房一见慕云薇回来了,就立马去堂前通报,“启禀侯爷、老夫人,三小姐回来了!” 慕云薇奔入正堂,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慕老夫人问:“三姑爷中了吗?是不是头名会元?” 云姨娘十分得意道:“那还用说,肯定是啊!这头名会元出了咱们家三姑爷,还有谁能得?” 大房夫人孙氏没说话,临阳侯府拿出去下注的两万两银子里,也有她的一份,她自是希望裴璟能中会元,再去殿试上中状元的。 只是孙氏看不得云姨娘这幅轻狂样,搞得好像裴璟一人得道,云姨娘就能跟着慕云薇一起鸡犬升天了一样。 慕高远也问慕云薇,“三姑爷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云姨娘不等女儿回答,就笑着说:“那还用说,肯定是中了会元被人请去喝酒了,他那些同年肯定忙着巴结他,哪能这么快回来?你说是吧,云薇。” 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慕云薇身上。 慕云薇那些求助的话到了嘴边,忽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慕老夫人等人充满喜悦的眼神,在这一刻仿佛凝成了实质。 “祖母!”慕云薇喊了慕老夫人一声,当众跪下了,“祖母、叔父,裴哥出事了,求求你们,救救裴哥!” 慕老夫人等人的笑容就这样凝固在了唇边。 “究竟发生了什么?裴璟怎么会突然出事?” 慕高远脸色一变,沉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今日我陪着裴哥去看放榜,忽然过来了许多凶神恶煞的官差,说出了科举舞弊案,把裴哥还有三十几名举子都抓走了!” 慕云薇边说边哭。 她实在太害怕了。 摔得疼。 这一路跑回来,腿也酸,脚也疼。 “科举舞弊……这真是天大的祸事!” 慕老夫人听到这几个字,差点吓晕过去。 这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家里人都盼着裴璟高中,能给临阳侯府带来新的生机,哪知道他非但没有一飞冲天,还一头扎进臭水沟里了。 慕高远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自从临阳侯府跟沈若锦断绝关系之后,就成了京城一大笑话。 他就指着裴璟能连中三元,挽回临阳侯府的颓势。 可现在……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云姨娘则一直在那说:“不可能、裴璟不可能舞弊的。” 孙氏道:“裴璟不是解元吗?他那么有才华,怎么会做科举舞弊这样的事?我的银子,拿出去下注的那些银子岂不是……”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银子。”慕云逸道:“现在最关键是弄清楚这科举舞弊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神仙来了都救不了裴璟,若是假的,就要尽快找到证据替裴璟洗清嫌疑。” 慕云逸这次本来也有参加科举的,可他从沈家灵堂出来之后就病了。 在沈家最难的时候,当众跟沈若锦断绝关系。 他那些友人都瞧不起他,与之断了来往。 慕云逸病了一场,怕在贡院熬不过那九天七夜,所以索性就放弃了这年的会试。 临阳侯府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裴璟身上。 结果现在,裴璟非但没中会元,还被抓下狱。 慕高远问慕云薇,“云薇你天天去国子监给裴璟送饭送汤,就没看出点什么来?他究竟有没有舞弊,你说句实话!” 慕云薇斩钉截铁道:“没有!裴哥不会舞弊,他绝不会!” “云逸。”慕高远沉吟良久,喊了慕云逸一声,“你出去打听打听,这事究竟如何。” “是。” 慕云逸应声而去。 慕高远道:“云薇,这几天你就待在侯府里,不要乱跑,更不要到处喊冤,以免把事情弄得更棘手,等弄清楚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再看究竟要如何做。” “求叔父救我夫君!云薇给叔父磕头了!” 慕云薇说着重重地磕了个头。 慕高远也出去找关系,打探这个科举舞弊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慕老夫人喊着头疼,看到慕云薇在眼前跪着就更疼了,让嬷嬷婢女们扶着回去歇息。 大房的孙氏也带着女儿走了,嘴里一直念叨着“我的银子,我那些银子可怎么办好?” 只有云姨娘留到最后,把慕云薇扶了起来,轻声问:“这个裴璟究竟怎么回事?你非要嫁给她,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尽让你吃苦了。” 慕云薇急道:“姨娘!这不是裴璟的错!” 云姨娘道:“那是谁的错?你吗?” “我……”慕云薇这一路急奔回来,心里想了很多,隐约觉得她提前把会试的试题暗中透露给裴璟,可能是这件事的祸因。 可她不敢说出来。 云姨娘见她不说话,将她扶起来坐在椅子,一边给她揉腿一边说:“傻姑娘,你当初放着镇北王府那样高门贵府不嫁,非要嫁给秦琅,我就劝过你,你非不听。” “姨娘,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提以前的事做什么?” 慕云薇都快急死了。 现在老夫人一个劲儿地喊头疼,显然是管不了这事了。 叔父遇到事儿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断绝关系。 还能指望他为裴璟做到什么地步? “你要是不犯傻,怎么会落到今天这般境地?”云姨娘跟她说:“别怪姨娘把难听话说在前头,科举舞弊非同小可,吃牢饭都算轻的,要是砍头,你都可能被连坐。要是真的救不了裴璟,你就赶紧跟他和离,保命要紧,你还年轻,改嫁也不成问题。关键时候你可不能犯傻!” 慕云薇大惊,“姨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裴哥没有舞弊,他是被冤枉的,你不想办法救他就算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云姨娘说:“忠言逆耳。为娘跟你说实在的,你不听,有你哭的时候。等你吃了苦头,就知道保全自身才是最要紧的。” “不!”慕云薇斩钉截铁道:“我一定会救出裴哥的,我一定会救他,无论用什么办法!” 第172章 三哥果真是恢复了 沈若锦和秦琅回到镇北王府报喜讯。 王妃得知秦琅中了头名会元,想去文昌庙还愿。 但她又不想让儿子媳妇知道她前些天为了祈愿秦琅能高中,在庙外守了一夜抢着上头香,就打发两人去安西王府跟阿公报喜,自己偷偷去文昌庙。 秦琅道:“会试结束那天好歹还有桌席面吃,中了会元,连家都不让待了。” 王妃道:“你不想去安西王府报喜是吧?那行,你留下,让锦儿去。” “我想去。”秦琅连忙道:“既是报喜,怎么能让阿锦一个人去,我自然是要跟她一道的。” 王妃看着他,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 沈若锦看着这母子俩你来我往,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去安西王府别空手去,把库房里的百年人参、灵芝什么的都带上。” 王妃说这些东西外头不好找,沈家现在正缺这些,都是用得着的。 她不等沈若锦开口,就抢先道:“都是一家人,锦儿可别跟我客气。”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沈若锦不好再推辞,“多谢母亲。” “这有什么好谢的。”王妃说:“锦儿什么都好,就是跟我太客气了。” 对沈若锦来说,王妃更是什么都好。 何嬷嬷去库房把各种名贵药材都搬了出来,带到安西王府去都得用车拉。 沈若锦和秦琅前脚刚出门,王妃后脚就去了文昌庙。 到沈家的时候,梅映雪不在。 阿公说:“这次会试出了科举舞弊,皇帝震怒,把作为主考官的梅太傅还有两名副考官都打入天牢了,映雪听说他父亲出事,赶回梅府去了。” 沈若锦说:“梅太傅出事,嫂嫂怎能不着急,肯定是要回去看看的。” 秦琅道:“阿公莫急,我已经派人去打听此事的来龙去脉的,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那是再好不过。” 沈毅现在越看这个姑爷越喜欢。 不仅长得好,还能扛事,武能策马驰沙场,文能会试中会元。 最关键的是,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有能力,有担当。 还有肚量。 沈毅听说这次涉嫌科举舞弊案的人是以裴璟为首的。 梅映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沈毅吩咐婢女们先摆饭。 沈若锦还有秦琅陪着阿公一道用饭。 不多时。 一袭蓝衣的沈知安就过来了。 三哥身上已经不见半点痴傻模样,行如风,坐如松,眸色温和,气度翩翩,入得厅堂来,先向祖父问安,然后依次喊:“小十,妹夫。” 秦琅还是第一次听沈知安喊他妹夫,不由得愣了一下,而后笑道:“一阵子不见,三哥这是好了?” 沈知安温声道:“好了。” 其实是徐御医把他身上的噬心蛊毒压制下去,多日施针救治让他恢复了神智。 眼下看起来跟从前一般无二。 可要想彻底根除蛊毒,还是得找到给他种下蛊毒的人。 秦琅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三哥不知道,我盼这一天,久矣。” 沈若锦想到先前在遇水城的时候,秦琅非要让三哥喊妹夫的情景,实在有些没眼看。 也不知道三哥还记不记得? 沈知安在祖父另一边坐下,几人一边用饭,一边说着谈论这次科举舞弊的事。 午后,日头逐渐西移。 梅映雪从梅府回来了。 她行色匆匆,刚回来就求到了沈毅那里,“祖父,我爹一生清正,刻板到了迂腐的地步,绝对不会透露试题给举子的,求您、求您想办法让我去天牢见我父亲一面。” 秦琅正陪着阿公下,沈若锦和沈知安在一旁观战。 梅映雪满心焦急,一进来就跪下了。 “映雪,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沈毅喊了声,“小十,快扶起来。” 沈若锦上前扶梅映雪起来,“嫂嫂莫急,阿公若是能帮,一定会帮你的。” 梅映雪连连点头,“现在满朝官员都知道梅家摊上大事了,我兄长他们去找人疏通,所有路子都走不通,眼下、眼下我只能来求祖父了。” 梅映雪出嫁之前,梅太傅已经住进了贡院,跟外界完全隔绝开来。 出嫁当日她在城门口遇上了沈十扶棺回京,宁可为沈知洲殉情,也不愿嫁去卢家,兄长曾来沈家要人,父亲却因为身在贡院,不曾出现过。 甚至后来会试结束,父亲派人约见了她一次,问她:你真的想好了,要为沈知洲守节一生吗? 在得到梅映雪非守不可的答案之后,梅太傅只说‘你不后悔就好’,卢家那边他会亲自登门赔罪。 做父亲的能为女儿做到如此地方。 梅映雪这个做女儿,更要尽力救父亲。 梅太傅一生清正,刻板迂腐,在京城素有清流之名。 沈毅道:“科举舞弊非同小可,眼下要救你父亲出来,我的确办不到,让你去天牢见他还是可以。” “钱管家!拿我的印信来。” 沈毅喊老管家拿来印信,又让他陪着梅映雪一起去天牢。 沈若锦道:“天牢不必别的地方,我陪嫂嫂走一趟。” “小十。” 梅映雪看着小十,眼中满是感激。 父亲以前的那些门生故旧都怕被此事牵连,不肯伸出援手,沈家人却愿意陪她去天牢。 “小十陪映雪去也好。” 沈毅对小十是放心的。 梅映雪太过文静,去天牢那样的地方,怕是要被人欺负了去。 秦琅起身道:“我陪你们一起去。” 老管家道:“去天牢这种地方,人越少越好,人一多只怕引人注目。” “是这个道理。”沈知安道:“妹夫若是有心,不妨多打探打探宫里的消息。” 秦琅缓缓道:“三哥果真是恢复了。” “宫里的消息哪是那么容易打探的?” 沈毅并不赞成。 “倒也不难。”秦琅道:“我中了头名会元,还不曾面圣谢恩,正好进宫走一趟。” “姑爷……” 梅映雪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琅抢先道:“嫂嫂不必客气,阿锦陪你去天牢,我这就进宫。” 沈知安道:“皇宫和天牢都不是随意去的,你们不妨先想想要问什么。” 第173章 事不宜迟 秦琅道:“我这简单,贡院开试的那九天,裴璟和被抓的三十六名举子都没被发现作弊,那这事肯定是贡院之外被发现的。我只需问出这事究竟是怎么被定义成科举舞弊的就行。” 宫里的消息说不好探听,其实也没那么难探听。 无非是银子要给够。 要给对人。 沈若锦道:“此次会试主考官有三名,梅太傅为主,其他两位为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还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试题泄露,是谁泄露了试题,只要证明梅太傅是清白的,这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沈知安点头,“正是如此。” 出了此等大事,打探消息是最要紧的。 大案子不可能草草下定论。 皇帝让三司会审,还抓了那么多举子,这事还有得查。 沈毅道:“事不宜迟,你们这便去吧。” 沈知安道:“我也去找人打探一二。” 沈毅却道:“知安留下,你们去吧。” 沈若锦和秦琅还有梅映雪朝阿公行了一礼,应声而去。 片刻后,就只有沈知安留在原地。 “知安。”沈毅喊了他一声,“知道祖父为什么让你留下吗?” 沈知安道:“我刚刚恢复神智,祖父担心我的身体。” “这是其一。其二……” 沈毅叹了一口气。 他这个安西王是如何受封的,他心里其实也清楚。 皇帝无非是看沈家后继无人,所以大方给封了王。 而现在他刚受封,沈知安就恢复了。 若是皇帝觉得沈家有所欺瞒,那事情就糟了。 沈知安已经恢复神智,这些话沈毅不用说出口,他也能意会。 “祖父放心。”沈知安说:“在我们沈家的仇敌全部浮出水面之前,我不会让外人知道我已经恢复的。” 现在知道他恢复的人,也就家里这几个最亲近的人。 外人一概不知。 沈毅点头道:“那就好。” …… 秦琅循着夕阳的余晖进宫面圣去了。 要去天牢的沈若锦和梅映雪却在等天黑。 如今看守天牢的牢头全茂是以前沈毅手下的老兵,十几年前请求调回京城跟妻儿团聚,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曾是沈家军。 沈十带着阿公扶棺回京那天,全茂挤在人群里见过她,知道她是沈家的十姑娘,根本就不用她拿出沈毅的印信,就迎上前来喊了声“十姑娘。” “全叔。”沈若锦朝他行了一礼。 “不敢当不敢当。”全茂连忙还礼,“这位是大少夫人吧?” 沈若锦道:“正是。” “我来探望我父亲,麻烦全叔了。” 梅映雪说着从袖中取出钱袋塞到全茂手里。 “使不得使不得。”全茂不肯接,连连推辞,“老将军吩咐的事,老全自是要照办的,哪里能收您的银子的?” 沈若锦道:“就算全叔不要,也得给底下的弟兄分一分,收着吧。” 做狱卒的没少在犯人家眷身上刮油水,要是她们一分不给,反倒容易坏事。 “收着吧。” 梅映雪把钱袋塞到了全茂手里。 “那行,我就不跟大少夫人和十姑娘推辞了。” 全茂也是个爽快人,把钱袋递给门口的狱卒们,让他们自己拿去分。 他那份可以不要,要堵弟兄们的嘴,还是少不了要给些好处的。 “你们跟我来,梅太傅就在里头。” 全茂一边提灯带路,一边回头说道。 牢房阴暗,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息,还有老鼠窜来窜去。 沈若锦担心梅映雪受惊,走在她面前,抬手护着。 穿过重重牢门,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关押梅太傅的牢房。 “就在前面了。” 这话全茂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可算是真的要到了。 灯笼的光亮随着他们行走之间,照亮跟前。 “就是这里。” 全茂在倒数第二间牢房前停下,从一大串钥匙里找这间牢房。 灯火光同时照亮了最里面的那间牢房。 “沈若锦……”裴璟坐在破木床上,一睁眼就看见沈若锦站在自己所在的牢房门前,又喜又惊,“你、你居然来天牢看我?” 沈若锦没想到裴璟就关在梅太傅隔壁。 她还没开口,全茂先说:“钥匙找到了。” 然后,全茂就打开了梅太傅那间牢房的牢门,“你们随我来。” 裴璟见状:“……” 原来沈若锦不是来看他。 是来看梅太傅的。 全茂道:“进去吧,不过你们可得快些,若是忽然遇上来提审的人可就不好了。” 沈若锦道:“明白,多谢全叔。” 牢门一开,梅映雪就急奔入内,“父亲!” “映雪?”梅太傅原本靠在墙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动静,一睁眼就看见女儿出现面前,登时大惊,“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天牢!不是你这样的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是小十带我来的,父亲……” 沈映雪看着总是衣衫齐整,留着美髯的父亲被人扒了官袍,只剩白色里衣,心疼地哭了起来。 “映雪,不要哭。为父这不是好好的吗?”梅太傅说:“为父没有泄露试题,等三司会审查明真相就会放为父出去的,你回去跟你母亲还有两个兄长,让他们不必为我四处奔走,清者自清!” 梅映雪道:“我自是相信父亲不会泄露试题,只是不知这次科举舞弊究竟是怎么回事?请父亲把您知道的全部告知我和小十,我们也好早些救您出去。” “沈家沈十见过梅太傅。” 沈若锦走入牢房,等梅映雪说完了,才朝梅太傅行礼。 长兄不在了。 她这个做妹妹的,就是嫂嫂的后盾。 要让梅太傅知道,沈家会为梅映雪负责到底。 “沈十……”梅太傅打量着她,缓缓道:“秦琅的夫人。” 沈若锦道:“是我。” 梅太傅说:“秦琅是这次的会元,裴璟却因为科举舞弊被抓入狱,你为我翻案,不怕祸及秦琅吗?” 沈若锦道:“我相信秦琅有真才实学,正如嫂嫂相信梅太傅不会泄露试题。” 她说:“在我看来,即便翻案,秦琅照样是会元。” 梅太傅一时无言。 “沈若锦。”裴璟的声音从隔壁牢房幽幽传来,“你就这么相信秦琅?” 第174章 我当然相信秦琅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我当然相信秦琅。” 裴璟沉默了。 裴璟被抓下狱之后,已经被轮番审问多次。 那些人问不出想要的答案,甚至故意把他和梅太傅关在隔壁,然后暗中观察,想从中套出点什么来。 只是梅太傅根本不跟他说话。 裴璟知道这种时候多说多错,不说不做,才是最好的。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牢房里见到沈若锦。 裴璟身处昏暗的牢房里,有人提着灯笼一步步朝这边走来,睁开眼看见沈若锦的那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过梦很快就醒了。 沈若锦是陪着梅映雪来看梅太傅的。 梅太傅一直在跟梅映雪说:“我绝对没有泄露试题,这里头的事必有蹊跷,你回去跟你两个兄长说千万不要病急乱投医,到处找人帮忙,免得弄巧成拙。” 梅映雪哑声道:“可是,父亲……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您身陷牢狱,什么都不做吗?” 梅太傅道:“与其做错,不如不做。” 梅映雪还想再说什么。 沈若锦道:“梅太傅,您可知道裴璟和那三十六名举子为何会被认定为科举舞弊?请把您知道的尽数告知于我,我也好从中斡旋。” 梅太傅眸色深深地看了沈十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他们说裴璟跟其他三十六名举子在最重要那题上,所做文章大差不差,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梅映雪诧异道:“竟有此事?” 梅太傅道:“我朝开国以来,每三年一次大考,从未出现过如此离谱之事。” 要不是梅太傅自己就是这届的主考官,定然也要怀疑有人泄露了试题。 “竟然是这样。”沈若锦她是知道慕云薇有“梦见将来之事”的异能的,当即转身朝隔壁牢房的裴璟看去,“裴璟,你有何话说?” 裴璟一直站在这里,听梅太傅和两人说话,想从中得到一些他不知道的消息,乍一下听到沈若锦问自己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片刻后,裴璟回过神来,第一句话是,“我没有舞弊。” 沈若锦道:“还有呢?” 裴璟不答反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探监的时间有限,沈若锦也没跟他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你跟其他三十六名举子在最重要那题上,所做文章会大差不差?” 裴璟低头道:“我不知道。” 沈若锦问他,“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裴璟心下一惊,“你……” 沈若锦道:“你的生死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但若因为你不肯说实话连累了梅太傅,我嫂嫂会很伤心。我不想看到我嫂嫂伤心。” 裴璟一时间默然不语。 沈若锦不等他开口,当即又道:“你知道什么,最好趁早跟我说,错过今日,你怕是没机会再说了。” 裴璟知道她所说不假。 梅太傅在朝为官多年,自有他的家人和门生故旧为其奔走。 他一介书生,还有那三十六名举子都是远赴京城来赶考,等消息传回家中,只怕他们的人头都已经落地了。 裴璟道:“我没有舞弊,只是凑巧押题押中了,我曾以那题做了一篇文章,被那些人争相传阅。许是他们将文章背了下来,在会试时照搬照用……” “押题押中了,真有这么凑巧?” 沈若锦其实不太相信裴璟的话。 裴璟咬死了说:“就是这么凑巧。” 其实慕云薇说她能梦见将来之事,把可能是会试试题的全写给了他,不知怎么的,混进他和举子们押题的册子里。 他们提前照着这些试题写了文章。 其中又以裴璟的文章最佳,被众人传阅学习,哪知道竟因此招来了天大的祸事。 这事还不能当作辩白之词说出去,若慕云薇能“梦见将来”的事情被外人知道,只怕她日后再无宁日。 因此,裴璟跟沈若锦只说是押题押中了。 沈若锦看他这模样,就猜出了七八分。 也没当场说破。 反正不管是慕云薇透露给裴璟的,还是裴璟押中的,都不是梅太傅泄露的试题。 都算是好消息。 梅太傅闻言,错愕不已,“竟然是押题押中了,那我这牢狱之灾真是飞来横祸。” 梅映雪道:“飞来横祸,定有化解之法,父亲好生保重身体,我们一定会为您洗清冤屈,让您平安回家的。” “好、好。” 梅太傅重重地点头。 几人正说着话,全茂匆匆忙忙地过来了,“十姑娘、大少夫人,有人来提审裴璟了,您两位快随我从另一边离开。” 沈若锦同梅映雪低声道:“嫂嫂,我们先走。” “父亲……您千万保重。” 梅映雪说完,便同沈若锦一起随全茂从另一边离开。 “沈若锦。”裴璟忽然出声喊住她。 沈若锦脚步微顿,却没回头,“有话快说。” 裴璟道:“若我没有逃过这一劫,你能不能代我给云薇写一封放妻书?” “不能。”沈若锦道:“想点好的吧,你死不了。” 她说完,便同梅映雪一起跟着全茂快步离去。 裴璟站在牢房里,看着她们远去,看着灯笼的光亮逐渐消失。 沈若锦一行人匆匆离去之后,来提审裴璟的人立刻就到。 狱卒打开牢房的门,直接把裴璟带走。 一个时辰前。 皇宫。 秦琅会试得了头名,进宫谢恩。 皇帝正因科举舞弊之事震怒,在御书房里召见群臣,下令让他们彻查此事。 外头内侍进来禀报,说:“启禀皇上,秦小王爷秦琅在外请见。” 皇帝元嵩火气未消,“秦琅这时候来做什么?” 大监徐公公连忙道:“秦琅是此次会试的会元,皇上亲自下旨让他下场科考,如今中了头名,想必是来谢恩的。” 元嵩道:“他会来谢恩?来搅事的还差不多。” 当初镇北王为长子秦祁请封世子位,皇帝允了,转头又特意喊秦琅为秦小王爷,为的就是让他们兄弟失和,好让皇权永固。 可这秦琅自那之后,就在京城狂成了混世魔王。 元嵩现在一听到秦琅的名字都有点头疼,只是现在科举舞弊的事更让他心焦,“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 内侍去外头宣旨,让秦琅觐见。 御案前站着的都是中老年的大臣,秦琅这一进来,玉带锦袍,风流相貌,让整个御书房一下子都明亮了几分。 元嵩一想到秦琅就头疼,可真见到这人,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皇帝问道:“秦琅,你来做什么?” 第175章 夫人慢点 “来做两件事。”秦琅笑道:“一是谢恩,二是打听打听科举舞弊之事从何而来。” 御书房里的大臣们听到这话,顿时面色各异。 怎么有人打听消息,能打听到皇帝跟前来? 科举舞弊之事非同小可,皇帝不许私传消息,也不让过多议论。 秦琅倒好,不向太监宫人打听,径直朝着御书房来了。 皇帝正好在跟大臣们商议此事,他来得真够巧的! 元嵩闻言,都顿了顿,“你说什么?” 秦琅当即又重复了一遍:“我此次进宫,一为谢恩,二为弄清楚科举舞弊之事究竟从何而来。” 皇帝一时无言。 “秦琅,你好大的胆子!”李相第一个站出来,“你无官无职,只是中了个会元,竟敢这般胆大妄为,插手朝廷大事!你简直……” 秦琅直接打断道:“简直什么?无官无职就不能求个事情真相?要不我出去敲个登闻鼓再进来?” 其他几个大臣听到这话,顿时额头冒汗。 这混世魔王是真敢敲登闻鼓啊。 上次他御前告妻。 这次还不知道要告谁。 元嵩听到这话,额间的青筋都跳了跳,“你还想敲登闻鼓?” “这不是李相说我无官无职,不得过问朝中大事吗?” 秦琅直接把锅盖在了李相头上。 反正都已经结下梁子了,也不怕结得更大一些。 他不等李相开口,当即又道:“皇上,还有诸位大人。我作为此次参加会试之人,当时也在贡院之中,不曾听说裴璟和其他三十六名举子有舞弊之举。却在放榜当日,亲眼看着他们被抓走,我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分吧?” 即便不过分,在场的李相党也不会应声。 御史徐大人对秦琅越发欣赏,“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身为读书人,就是要为不平之事发声!” 秦琅朝徐大人拱了拱手,谢过了徐大人。 元嵩却忽然话锋一转,“朕听说贡院开试那天,你与裴璟打了个赌,如今他锒铛入狱,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你为何还要过问此事?” 秦琅道:“我要靠真本事赢裴璟,而不是他倒霉。” 元嵩笑了一下,“你倒是有意思。” “我不仅有意思,还有分寸。”秦琅道:“说了来打听消息,就只站在这里听听不说话,请皇上和诸位大人继续。” 他说着,自个儿往边上退了两步,站在一旁做静听状。 梅太傅在朝中一向风评甚佳,像御史徐大人这些清流都很愿意为他说话。 也有大臣把科举舞弊说的跟天要塌了似的,会危及江山社稷。 李相则在中间和稀泥。 秦琅在消息第一线旁听。 听了半天,光听他们吵吵了。 元嵩许是听烦了,清了清嗓子,喊了声“秦琅。” “秦琅在。” 秦小王爷当即应声。 元嵩问他,“你以为此事应当如何?” 朝中大臣们办事,都是先看其背后之人是谁,梅太傅属于谁也不站的,这次出事除了几个清流站出来保他,其他人都盼着他赶紧把太傅的位置腾出来。 与其听他们吵吵。 还不如听听秦琅这个局外人的意见。 秦琅道:“这事说难是难,说简单也简单。说梅太傅泄露试题,那得拿出证据来。说裴璟和三十六名举子舞弊,也得有证据。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得成双,不管什么事,都得有证据。” “言之有理。”元嵩立刻让诸位大臣尽快找到梅太傅泄露试题的证据,“如若没有证据,这事就另当别论。” 皇帝一句话,底下的臣子忙断肠。 秦琅作为一个旁听的,适时喊了声:“皇上圣明。” “如若没有证据,这事还就得另当别论。”秦琅道:“万一裴璟和那三十六名举子真就是押题押中了呢?也有可能是做梦梦到的试题……” “胡言乱语!”李相忍不住打断他,向皇帝禀报道:“梅太傅的女儿梅映雪如今是沈家大少夫人,是秦琅的大嫂。秦琅跟梅太傅是姻亲关系,他今日来此胡搅蛮缠,摆明了就是为梅太傅脱罪……” 几个李相党立马跟上,“秦琅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此次会试中了头名,说不定既是梅太傅私下帮他!” “秦琅为了替梅太傅开罪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放屁!”徐大人气得怒斥众人,“没有证据,你们空口白牙在这诬陷人,要点脸吧!” 李相天天被徐大人骂,都快习惯了,他的几个党羽却急的跳脚。 秦琅理都不理他们,直接朝皇帝行礼道:“这世上的事,只要做过必然会留下痕迹。为免有人无中生有,陷害梅太傅,我还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 元嵩不想看那一张张老脸争得面红耳赤,看着秦琅洗洗眼,“说来听听。” 秦琅道:“让在场的诸位大人重新出试题,把裴璟和那三十六名举子分开来再考一次,看看他们有没有真才实学。若有,何须舞弊?若没有,直接发回原籍,再不录用。” 他说:“这样一来,可以彰显皇上仁德,又能免伤无辜,何乐而不为呢?” 李相党立刻站出来反对。 说要是这样岂不是轻拿轻放,直接放人了。 徐大人道:“要给人定罪,得拿出证据来。拿不出证据,在这废话什么?” 皇上没有立即下决定,只是挥了挥手,让众大臣先行退下。 一帮大臣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一边往宫外走,一边商量这事究竟要怎么处理。 要是能找到证据早就上呈了。 就是找不到一点梅太傅泄露试题的痕迹,这事才棘手啊。 徐大人跟秦琅聊了一路,跟他说了好几遍:“你要入朝堂,可一定要到我们御史台来。我们御史台最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 秦琅含笑谢过徐大人,出宫之后,直接骑马去了安西王府。 他到府门前的时候,府里的马车刚好也在门前停下。 两马相会。 门前灯盏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 光影摇曳里,沈若锦掀帘而出。 秦琅立刻翻身下马上前去扶她,“夫人,慢点。” 第176章 妹夫说得对 沈若锦搭着秦琅的手走下马车,又回身去扶梅映雪,“嫂嫂。” 梅映雪一路上都在想怎么救出父亲,这会子一看到秦琅就问他,“姑爷进宫可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秦琅道:“消息打探到了,进去再说。” 几人一道进了府门,直接去了沈毅所在的院落。 沈知安一直留在祖父身边,等着他们把消息带回来。 “都回来了。”沈毅看到几人一道回来,当即问道:“都问清楚了吗?” 梅映雪道:“问清楚了,我父亲绝对没有泄露试题。” 沈若锦道:“我们去天牢的时候,裴璟就关在梅太傅隔壁,我顺便问了他几句,他说是凑巧押中了试题,又提前写过有关此试题的文章被举子们争相传阅,所以贡院开试的时候,他们所作的文章大差不差,这才被当作科举舞弊。” “竟有这样的事。” 沈毅活了六十几年,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 沈知安道:“若是舞弊,他们绝不会写出差不多的文章来。至于是真的押中了试题,还是别有内情,就不得而知了。” “三哥说的没错。”沈若锦道:“其中的确还有内情。” 沈毅问:“这又怎么说?” 沈若锦看了秦琅一眼,决定把慕云薇那事摊开来说。 她说:“在西疆的时候,慕云薇跟我说她能梦见将来之事,当时老西昌王离世,王庭大乱的消息,就是她告诉我的。我当时并不怎么相信她,但同时,我又捞到了带着三哥字迹的十瓣莲花灯,两边结合,这才反攻西昌,围困遇水城。” 沈毅道:“世上竟有此等奇事?简直匪夷所思。” “预见将来之事……” 沈知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头疼起来。 沈若锦连忙扶着他坐下,“三哥,你还没完全康复,且不可思虑过重。” 秦琅倒了一杯水递给沈知安,“是啊三哥,你现在不能想那么多,歇着吧。” 沈知安坐着缓了缓,又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他总觉得这预见将来之事,在哪里听到过,但一时之间又实在想不起来。 沈毅见状,便问秦琅,“姑爷那边呢?你进宫打探消息打探地如何?” 秦琅道:“绝对第一手消息。我不仅打听到了,还顺便给了皇帝一个建议。” “哦。”沈毅顿时来了精神,“那你这第一手消息是在哪打听的?” 秦琅道:“御书房。” “御书房?”梅映雪有点懵了,“宫里的人嘴严,能在御书房伺候的更是撬不开嘴,姑爷是如何从御书房打听到消息的?” 秦琅道:“直接进去啊,皇帝与几位大人商议此次科举舞弊之事要如何处置,我就站那听。皇帝还问我有何看法,我就顺便说了两句。” 梅映雪闻言顿时:“……” 沈毅:“……” 沈知安扶额,头更疼了。 沈若锦听了,倒觉得‘这事的确是秦琅能干出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 沈毅才开口问道:“那姑爷给了皇帝什么建议?” 秦琅道:“我同他们说,捉贼捉赃,捉奸得成双。” 沈毅顿了顿,“话糙理不糙。然后呢?” 秦琅道:“然后,我就建议在场的诸位大人重新出试题,把裴璟和那三十六名举子分开来再考一次,看看他们有没有真才实学。若有,何须舞弊?若没有,直接发回原籍,再不录用。这样一来,可以彰显皇上仁德,又能免伤无辜,何乐而不为呢?” 沈毅忍不住道:“这么说来,姑爷进宫一趟,不仅是打探消息去了。你还直接解决问题的根源去了。” “这不是凑巧么?”秦琅道:“我本来是进宫谢恩,哪知道刚好碰上他们在御书房商议此事,皇上听老大人们吵吵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就让我说两句。那我不得说点有用的?” 反正建议他已经给了。 皇帝采不采纳,就是他的事了。 沈知安点头,“妹夫说得对。” 秦琅听到这声“妹夫”,只觉得无比悦耳。 沈毅道:“凡事都要讲究证据,若真如小十所说,是慕云薇梦见将来之事,提前将试题泄露给裴璟,那就没有梅太傅泄露试题一事,不管怎么查怎么审,都不能给梅太傅定罪。” 梅映雪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怕只怕有心之人故意加害。” 沈若锦保证道:“嫂嫂放心,有我们在,定不会让梅太傅含冤受屈。” 秦琅站在她身侧,“嫂嫂不必多虑。” 梅映雪看向这一对璧人,轻轻点了点头。 …… 而另一边,临阳侯府。 慕高远和慕云逸出去打听科举舞弊案,得到的回复全是“别插手这棘手之事了”、“赶紧撇清关系吧。” 慕老夫人把慕云薇叫到跟前来,“去跟裴璟和离,否则整个临阳侯府都会被他连累!” 慕高远和慕云逸在一旁都不说话。 只有云姨娘在附和,“云薇,这种时候你可不能犯傻!裴璟落入这样的境地,已经不可能安然脱身了,你若不跟他和离,就是罪人之妻,裴璟一点被定罪,你可是要被连坐的啊!” 慕云薇哭道:“祖母……裴哥是大有前程之人,绝对不会折在这样的小事上,您信我,您再信我一回!” “我要是再信你,只怕整个临阳侯府都要赔进去了。” 慕老夫人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后悔。 杀千刀的天师说慕云薇是什么福星,结果害的她掏空了整个侯府,去押裴璟能高中状元。 现在所有的银子都打了水漂不说。 连侯府可能会被裴璟连累。 反倒是沈若锦那个灾星,不但嫁得高门,又被封郡主,现在连秦琅那个纨绔小王爷都中了会元。 慕老夫人现在越看慕云薇越来气,“说什么你能预见将来之事,结果呢?放着好好的秦小王爷不嫁,非要嫁给裴璟那个穷书生,还什么皇室血脉,你看皇帝认不认他?” 慕云薇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对、裴哥是皇室血脉,他有活路的,他会有大好前程的!祖母,你再信我一次!” “再信你,我连棺材本都保不住了。”慕老夫人狠下心来,“来人啊,把三小姐带回房里,好生看管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第177章 救救他 “是。”几个婢女抓住慕云薇就把她往房里拖。 “叔父!母亲……哥哥、姨娘!” 慕云薇还不死心,把在场几人都喊了个遍。 慕高远还是不说话。 孙氏道:“我一向是不管事的,要求就求你祖母。” 慕老夫人先前有多宠慕云薇,现在就有多后悔。 别说帮她了,不把她赶出去都算好的。 慕云逸道:“云薇,你听祖母的,不要闹了。” 云姨娘也说:“云薇,别犯傻。” 慕云薇一时哑然:“……” 婢女们很快就把她拉了出去。 “云逸。”慕老夫人又喊了慕云逸一声,“叫人拟好和离书,你去天牢里走一趟,让裴璟签字印章,断了他和云薇的夫妻缘分。” 慕云逸心道:怎么又是我? 上次去给沈若锦送断绝书,丢尽脸面的是他。 现在去给裴璟送和离书的还是他。 敢情这恶人全让他给做了。 慕云逸想拒绝,但不敢说得太直接,“天牢不比别的地方,我怕是进不去。” 他说着,把目光落在了慕高远身上。 慕高远再怎么说也是临阳侯,想去天牢见个人,还是能做到的。 “这种事我怎么能去?”慕高远想也不想就拒绝,“你是云薇的兄长,长兄如父,这种事理当你去。” 慕云逸道:“也要请叔父先去疏通关系,不然这天牢我也进不去。” 叔侄俩你来我往地掰扯了好一会儿,最后一个去疏通关系,一个准备和离书去天牢里走一趟。 这一夜,临阳侯府的人都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云姨娘去给慕云薇送饭,被女儿缠了许久,最后才答应把衣衫换给她,自己假扮成慕云薇待在屋子里。 慕云薇出了屋子,走后门出去,直接去了安西王府找沈若锦。 晨光甚好,沈家众人正坐在一起用早饭。 侍卫来报,说:“慕三小姐来了。” “谁?”沈毅还以为自己年纪大,听错了。 侍卫道:“慕三小姐慕云薇。” 秦琅不假思索道:“不见,让她走。” 他还没忘记放榜当日,裴璟等人被抓的时候,慕云薇是怎么叫唤着“你们要抓就秦琅!若有人科举舞弊,那舞弊的人肯定是秦琅!” 现在她急了。 该她急的。 沈若锦点头,表示秦琅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是。”侍卫应声而去。 沈若锦和阿公等人继续用饭。 没多久,侍卫又来了,说慕云薇等在门外怎么都不肯离去。 侍卫们驱赶她,她就对面街上站着等。 安西王府的门不让她进,却不能连街面都不让她站。 梅映雪说:“要不我去把她打发了?” “不必麻烦嫂嫂。”沈若锦道:“她愿意等,就让她等。” 也时候,教教慕云薇怎么做人了。 饭后,沈家众人各忙各的,很快就把慕云薇忘到了脑后。 慕云薇在门外等的心急如焚。 她近来脑子乱的很,越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重生了,还是做了许多荒诞的梦。 梦中的裴璟娶了沈若锦,事事顺利,怎么现在西疆的将才没笼络成,会元也没中,还被牵扯进了科举舞弊案? 慕云薇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只能来找沈若锦。 沈若锦或许有办法救裴哥。 可沈若锦不愿见她。 慕云薇在安西王府门口蹲了大半天。 从清晨等到午后。 也不见有人出来。 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慕云薇只能去侧门和后门都绕了几圈,发现有个菜贩正推着车往安西王府送菜。 她立马上前塞了一锭银子给他,“带我进安西王府,这锭银子就是你的。” “不、不行!我跟王府做的是长久生意,可不能因为你这一锭银子坏了生意。” 菜贩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拒绝了她。 慕云薇没法子,只能在后门继续等。 等到日头西沉的时候,又来了一辆泔水车。 这次慕云薇拿出了两锭银子,又把头上的首饰全都摘下来一并给了他,运泔水车犹豫了许久,才答应把她捎进安西王府。 泔水车又臭又脏,慕云薇待在里面几欲作呕。 她好不容易进了安西王府,却完全分不清方向,只能鬼鬼祟祟地在府里乱走。 不多时,就被侍卫发现了。 押到了沈毅面前。 “哪来的脏猴?”沈毅看到这人就被薰得直皱眉。 潜入安西王府的探子抓了不少,自己把自己搞成这样的,真的不多见。 慕云薇都快哭出来了,“我不是脏猴,我是临阳侯府的三小姐慕云薇。” “临阳侯府的人?”沈毅脸色一沉,“来人啊,给我打出去。” 慕云薇吓了一跳,连忙道:“王爷!王爷且慢。” 沈毅根本不理会她,自顾自推着轮椅就走了。 不管慕云薇怎么叫唤,他都当做没看到没听到。 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也是有好处的。 想听的听,不想听的就当做没听到。 侍卫们把慕云薇往外拖的时候,经过后花园,正好碰见十姑娘和姑爷在园子里试剑。 剑起,风动,花飞满天。 两人衣袖翩然,剑锋所向,又凌厉非常。 慕云薇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侍卫手里挣脱,朝沈若锦跑了过去,“二姐姐!” 沈若锦回身,手中长剑转了方向,下一刻,直接剑指慕云薇。 后者被削去了一缕发丝,吓得脸色发白,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二姐姐……” “有事二姐姐,无事沈若锦。”沈若锦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慕云薇,你来我安西王府做什么?” 慕云薇泫然欲泣道:“请二姐姐救救裴哥!救救他吧。” 若是她平日作此姿态,还有几分楚楚动人。 可今日这幅脏兮兮的模样,着实让人不想多看一眼。 “这事真是奇了。”秦琅随手将长剑抛给一旁的侍卫,“你不去求你的好祖母,也不去求你的好叔父,怎么求到我夫人这里来了?” 慕云薇咬了咬唇,“他们、他们要我和裴哥和离,我不愿,所以……” 秦琅和沈若锦对视了一眼。 临阳侯府做事还真是从头到尾都一个路子,对但凡可能会连累他们的人,就直接断绝关系。 沈若锦还以为慕云薇对慕老夫人是有些不同的。 毕竟先前那么护着宠着。 现在看来,慕老夫人所谓的疼爱也不过如此。 无事的时候捧若掌珍,一遇到事,还是该舍弃就舍弃。 慕云薇横了横心,同他们说:“请二姐姐和二姐夫伸以援手,裴哥绝非池中之物,将来一遇风云便可化龙。你们现在救他,来日、来日……” 沈若锦问道:“来日怎样?” 第178章 投案 “来日你们定会庆幸今日救了他。” 慕云薇憋半天就憋出了这么一句。 秦琅笑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自然知道。”慕云薇道:“救裴哥对你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日后裴哥登基为帝,救过他的人就拥有了从龙之功。 这天大的好处,她现在直接送给沈若锦和秦琅,就看这两人珍不珍惜这样的福分了。 沈若锦从婢女手中取过一张白布擦拭长剑,随口问道:“你倒是说说哪来的好处,没有坏处?” 慕云薇咬了咬牙,到底是没有直接跟他们说出裴璟的真实身份。 她怕沈若锦一旦知道,就会跟她抢裴璟。 “反正就是只有好处,二姐姐,上次在西疆我就同你说过的……” 慕云薇不断地暗示。 沈若锦一副“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的表情,“与其奢望我出手救裴璟,还不如你自己去救。” 慕云薇道:“我若是有二姐姐这般的外家,有你这般的武艺,我早就去救裴哥了,怎么会来找你?” 沈若锦道:“我有的,你的确没有。但裴璟这次因何入狱,你心里应该清楚,不是吗?” 慕云薇怔了怔,“我应该清楚什么?” “既然你这样问了,那我就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沈若锦擦拭完长剑,收剑归鞘。 她扬眸道:“裴璟是因为科举舞弊被抓入狱,眼下最大的嫌疑是梅太傅将试题泄露给了他,若你真想救裴璟,就去投案,说明那试题是你梦中所得告知裴璟的,跟梅太傅毫无干系,也不是裴璟舞弊。” 秦琅在石桌旁落坐,击掌道:“此举甚妙。” 早在慕云薇来之前,沈若锦和秦琅就已经各自出力,救出梅太傅的同时,也为裴璟和其他三十六名举子翻案。 这是一件事,根本无法分割。 要救梅太傅,必须把裴璟等人的罪名也洗清。 事情已经做了,但慕云薇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样子,沈若锦和秦琅不告诉她事情已经进展到了哪一步,让她多着急几天也是她应得的。 “那我呢?”慕云薇还真考虑了一下这事的可行性,紧张道:“若他们不信我说的,我岂不是平白遭受牢狱之灾?若他们真的信了,把我当成妖孽打杀了怎么办?” “那就是你的事了。” 沈若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秦琅笑问道:“不是你要救裴璟吗?” “我、我……” 慕云薇在临阳侯府这些年,早就习惯装可怜哭一哭,就有人帮她把事情解决了。 可这次的事情太大了,祖母和叔父都解决不了,甚至要她跟裴璟和离,以此来保全临阳侯府,慕云薇不愿意,所以才找到安西王府来。 哪知道沈若锦竟然给她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你什么?”沈若锦道:“你不说救裴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吗?那你去救啊,还犹豫什么?” 慕云薇犹豫再三,“我去投案,真能救出裴哥吗?” 沈若锦道:“若你去了,有五成机会。若你不去,连五成都没有。” 慕云薇还再说什么。 侍剑开口道:“裴璟是你的夫君,你这个做妻子都不救他,还指望着我们姑娘和姑爷这些不相干的人救他不成?” 慕云薇顿时:“……” 秦琅也不再跟她废话,“来人,送客。” 侍剑带着婢女们把慕云薇“送”出府去。 “二姐姐……”慕云薇一直喊沈若锦。 沈若锦只当做没听见。 秦琅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你说,慕云薇会去自首吗?” “不一定。”沈若锦接过茶水饮了一口,缓缓道:“她这个人什么都想要,我们这里的路走不通,或许又会想出别的法子来。” “那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还有什么花招。” 秦琅说着,随手从花丛里折了一朵牡丹把玩在手里。 沈若锦在他身边坐下,“那咱们拭目以待。” 而此时,安西王府门外。 慕云薇被侍剑等人强行送客,身上又脏又臭,被过往行人捂着鼻子嫌弃。 她脑子里一直回想着沈若锦和秦琅说的话。 若一定要去京兆府自首,才能救出裴哥的话…… 那她一定肯定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肯定会被当成妖孽的。 可是现在要是连她都不救裴哥,又有谁会救他呢? 慕云薇偷偷回了临阳侯府。 关起来门来想了三天,最后还是去了京兆府。 慕云薇敲响了京兆府的堂鼓,投案自首,说试题是自己梦中所得。 一时间。 百官震惊。 满朝哗然。 慕云薇暂时被收监在京兆府大狱。 那时候,裴璟已经依照临阳侯府的要求,签下了和离书。 他完全没想到慕云薇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三司会审折腾了多日,都没能从裴璟和其他三十六举子口中挖出点什么来。 梅太傅更是铁板一块。 完全找不到任何他泄露试题的痕迹。 慕云薇忽然投案,竟然成了这桩科举舞弊案唯一的突破口。 于是梦中得到了试题的这个说法,传到皇帝耳中,命三司提审慕云薇。 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把慕云薇的话当真,知道她说出刑部尚书在城南养了外室,还生了两个女儿。 大理寺卿头秃多年,一直带着假发套。 都察院使新得的那个美人,是从百花楼里出来的。 这些都是极隐秘的事,慕云薇说出来的时候,三位大人的脸色都变了。 徐公公在旁听审,回宫后就把此事禀告皇帝。 第二日,皇帝召见了慕云薇。 慕云薇趁机拿出裴璟母亲留下的玉簪,面呈皇帝,问他:“皇上,您还记得枫叶林的江婉柔吗?” 元嵩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了这么一个人,他接过玉簪问慕云薇,“你是?” 慕云薇道:“裴璟就是您和江婉柔的儿子,我是裴璟之妻啊,皇上!” 徐公公赶紧接过慕云薇的玉簪呈给皇帝。 元嵩接过玉簪,好生辨认了一番。 已经很旧了,是他多年送给林婉柔的那一支。 元嵩站了起来,走到慕云薇面前,“朕和婉柔还有一个儿子?裴璟就是朕和婉柔的儿子?” 第179章 皇帝的私生子 “正是裴璟。”慕云薇道:“裴璟寒窗苦读多年,为的就是有一朝能见生父一面,他学富五车、才华横溢,怎么可能会做舞弊之事?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慕云薇边说边哭道:“是我梦见了试题,想帮裴璟早日见到您,这才将试题夹进了他们押题的册子里,以至于裴璟和其他三十六名举子都提前得知了试题……都是我不好,弄巧成拙……” 元嵩的思绪早就飘远了,根本就没心思听慕云薇在哭诉什么。 他跟江婉柔,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场鸳梦了。 当时元嵩正当年纪,想要有一番作为,时常微服出宫,有一次被刺客所伤,是孤女江婉柔救了他,两人在枫林竹屋里度过一段很是缠绵的时光。 后来元嵩回宫,曾说过会去接她,可后来京城出了许多事,他再去枫林小屋的时候,早已经人去楼空。 元嵩派人找遍了方圆数十里都找不到,只能失望地回宫。 一晃眼,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忽然多出来这么一个儿子。 皇帝心里欣喜有之,怀疑也是有的。 焉知这不是慕云薇为了救裴璟撒的谎。 毕竟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玉簪落到谁手里都有可能,话还是任她们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元嵩定了定神,沉声问道:“玉簪在你这里,那婉柔呢?” “母亲为保裴璟难产而死,后来是养母将他带到王家庄养大的。”慕云薇道:“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滴血认亲。” 投案是沈若锦出的主意。 慕云薇关起门来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到了这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她不仅要救出裴哥,还要帮他得到原本该有的身份和地位。 面圣的机会难得。 她一定要把该说的都说了。 元嵩听到江婉柔已死,思绪顿时就被拉了回来,他看了慕云薇一眼,没说话。 徐公公会意,立刻呵斥道:“这件事皇上自有圣裁,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慕云薇连忙跪好了,低头称“是。” 元嵩把玉簪拿在手里端详着,“先把她送回去。” 徐公公立马召了侍卫入内,把慕云薇带出去。 慕云薇话还没说完呢,“皇上……”这是要把她送到哪里去? 徐公公挥挥手,侍卫们就把慕云薇拖出去,关回大牢里。 御书房里。 元嵩拿着玉簪看了许久,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江婉柔的音容笑貌,问一旁的徐公公,“有福,你说朕要不要见见这个裴璟。” 徐公公道:“那就要看皇上想不想见了。” 元嵩笑骂道:“你这个滑头,朕问你话呢,又把问题给朕抛回来了。” 徐公公道:“奴才都听皇上的,皇上怎么吩咐,奴才就怎么做。” 元嵩想了想,“那就依秦琅所言吧。” 数日前,秦琅进宫谢恩,曾在御书房就科举舞弊之事提过意见,若实在找不到梅太傅泄露试题的证据,就让大臣们重新出试题,让裴璟和其他三十六名举子再考一次。 以这次的所作的文章水准来评判他们是否舞弊。 徐公公也把这话放心上呢,闻言立刻应声,“是,奴才这就去办。” 元嵩把那支玉簪收入袖中。 他要见裴璟,但不能只见裴璟,以免落人口舌。 若二十多年接江婉柔回宫,那只是他的后宫会多出一位美人。 而二十多年后多出来裴璟这么一个儿子,定然会被几位皇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什么时候被害死了都不知道。 慕云薇投案的消息传到临阳侯府的时候,慕老夫人觉得天都塌了。 侯府上下乱坐一团,云姨娘被老夫人重重责罚,怪她把慕云薇放出去了。 消息传到安西王府的时候。 梅映雪还挺吃惊,“慕云薇竟真的去投案了,她对裴璟还真是一往情深。” 有慕云薇这么一闹,梅太傅的嫌疑小了大半。 现在皇帝真如秦琅所说,给了裴璟和其他三十六举子重考的机会,这都对他们和梅太傅来说,都是好消息。 侍剑道:“一往情深不见得,肯定是慕云薇觉得搏一搏,好处多过坏处。” 毕竟几天前,慕云薇找到安西王府来,就是这么对姑爷和姑娘说的。 只不过现在,是她自己上了。 沈知安道:“无论如何,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 至少现在,梅太傅安全了许多。 秦琅笑道:“那些想借机拉梅太傅下马的人就百忙一场了。慕云薇这步棋,夫人用得妙啊。” 沈若锦道:“她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 若是慕云薇没有跑到安西王府来,请他们救裴璟的话,沈若锦是不会专门跑去临阳侯府刺激慕云薇,让她去投案的。 这每一步都是天意如此。 眼下这般局势。 只能说裴璟在慕云薇眼里十分有用,感情或许是有的,可能还不少,但那绝对不可能胜过利益。 沈若锦问在场众人,“你们猜,慕云薇为什么说我们救出裴璟,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侍剑疑惑道:“就算裴璟洗清冤屈,在名列前茅,乃会中状元,她也不能这么狂吧?” 梅映雪道:“我觉得这事要从慕云薇在大婚当日带着裴璟去救人开始算起……” 慕云薇放着高门贵府的秦小王爷不嫁,非要抢沈若锦的夫婿,还在换亲之后把裴璟当成宝,着实奇怪。 沈知安沉吟片刻,接话道:“除非,她知道裴璟将来必能有所成就。” 侍剑更吃惊了,“那裴璟得有什么样的成就,才能比得上镇北王府?” 镇北王府两个嫡子,一个是镇北王亲自请封的世子,一个是皇帝亲口喊的小王爷。 一山二虎。 的确有些麻烦。 但不管怎么样,也比嫁给裴璟那个穷书生强吧? 反正侍剑是想不通的。 “谁知道呢?”秦琅随口一猜:“或许裴璟是皇帝在外面的私生子?” 沈若锦点头道:“还真有这个可能。” 除了皇子皇孙,还有谁的身份比秦小王爷更高? 众人闻言,顿时都不说话了:“……” 秦小王爷是真敢猜啊! 第180章 并列第一 此科举舞弊案,严查多日无果,皇帝下令让李相和几个大臣重新出试题,给裴璟和其他三十六名举子重考一次、自证清白。 重考结果出来之后,发现这些个举子还真有几分才学。 尤其是裴璟。 李相党趁机做了个顺水人情,说既然他们没有科举舞弊,那原来的会试排名便做不得数,得重新排。 可秦琅的文章和裴璟的文章放在一起,谁也说不准哪个更好些,大臣们都说各有千秋,连投票都打成了平手。 于是,大齐朝就出了个会试并列第一。 消息传到临阳侯府的时候,慕老夫人都傻眼了。 慕云逸说:“这都什么事啊?跟咱们侯府断绝关系的人都走了大运。” 先是跟沈家、沈若锦断绝关系,人家沈老将军就受封安西王,沈若锦被封平西郡主。 现在是裴璟,几日前还是阶下囚,签完和离书,立马就得到了重考的机会,变成会元了。 慕高远也不能说母亲的不是,连连叹气,“这和离书签早了!” 若是没让慕云逸去送和离书,那他们临阳侯府现在就有一个会元女婿了。 “云薇不是还没签吗?”慕老夫人心里也后悔的很,转头一想,立刻又道:“云薇为了救裴璟,现在还在京兆府大牢里关着呢。这样,恶人我来做,你们去跟裴璟说,和离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云薇没答应,云薇为了救他可是连性命都不顾了……” “老夫人说得对。”云姨娘立刻接话道:“云薇都不知道和离书的事呢,她还没签,裴璟与她还是夫妻,侯爷和大公子再想办法周旋周旋!” 慕云逸实在是没脸办这个事了。 慕高远道:“我去同他说云薇还在京兆府大牢的事。” 孙氏有些欲言又止。 慕高远道:“大嫂有什么话就直说。” 孙氏道:“读书人都有些傲气,先前云逸去天牢送和离书是老夫人的主意,不是云逸要逼他跟云薇和离,这次侯爷可要跟裴璟说清楚才是。” 慕老夫人闻言,狠狠地瞪了孙氏一眼。 孙氏默默地别过头去,当作没看见。 天杀的老妖婆,什么得罪人的事都让云逸去干。 云逸都快把人得罪光了。 “大嫂放心,我心里有数。” 慕高远说着,直接出府找裴璟去了。 裴璟此时正在放榜处,看着新的会试榜单张贴出来。 看榜的人依旧很多,只是秦琅和沈若锦不在,先前总是陪在他身边的慕云薇也不在。 “恭喜裴会元。” “贺喜裴会元啊!” 恭贺他的人很多,凑上前来奉承的人也很多。 裴璟没有立刻回裴宅,反而先去了一趟镇北王府,去感谢秦琅的救命之恩。 若非秦琅在御前出了那个用重考来让举子们自证清白,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待着。 府门前的守卫说二爷这些天都在安西王府,他又去了一趟安西王府。 秦琅像个上门女婿似的,整天待在沈家。 沈若锦和梅映雪商量着,把沈家现有的银钱拿出来跟着王妃做点生意。 沈知安每日都在接受治疗,好一点再好一点。 徐御医都快在安西王府扎根了,他儿子媳妇在外地为官,孙子孙女都不在身边,正是老年寂寞的时候。 徐御医有空跟沈毅下下棋,每天给沈知安扎扎针,有时候去城外救治老弱妇孺忘了时辰,还有秦琅安排车马接回来,日子过的很是充实。 裴璟忽然登门。 沈毅和梅映雪等人都很是诧异,“他来做什么?” 秦琅姿态随意道:“让他进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沈若锦点头,“让他进来。” 梅映雪推着沈毅继续在园子里散步,徐御医抖了抖袖子,喊沈知安回房施针。 一时间,园子里只剩下沈若锦夫妇相对而坐,还有侍剑、奉棋等几个婢女。 裴璟走进园子里,就看见秦琅正笑着跟沈若锦说话。 园中花开正好,两人坐在一处便自称风景。 裴璟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还是秦琅先开的口。 他笑着打了声招呼,“恭喜啊,裴会元。” 完全没有原本自己是第一,现在却要跟人并列的不悦之色。 “还得多谢你在御前为我说话。” 裴璟拱手,郑重其事地向秦琅行了一礼。 秦琅这人,看似玩世不恭,却没有在他危难之际落井下石,还为他说话救了他一回。 这一礼,秦琅当得。 “裴会元这是做什么?”秦琅笑道:“我不过在皇上说了句公道话,并非专门为你求情,你不必如此。” 裴璟却保持着拱手的姿势,再次向秦琅行了一礼,“这一礼,我代那三十六名举子,向你道谢。” 在天牢里这些时日,裴璟想了许多。 朝堂中风云波诡,走错一步就会有灭顶之灾。 那么多人认定他们舞弊了,偏偏秦琅,偏偏是他说出了那句“裴璟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裴璟忽然觉得自己看不上秦琅,认定他是靠爹靠着家世横行无忌的人,太武断太片面。 沈若锦选择嫁给秦琅,或许真的是因为秦琅有其过人之处。 秦琅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道谢就不用了,你让他们以后见着我别再讨骂就行。” 裴璟道:“他们都是知恩图报之人,以后定然不会再对你出言不逊了。” 沈若锦看裴璟进了一趟天牢,性子像是变了许多,让人沏茶来给裴会元。 “茶我就不喝了。” 裴璟面对沈若锦,始终有些别扭。 这人原本该是他的妻。 若他在大婚当日跟沈若锦说明缘由,再去救人,或许跟他成亲依旧是沈若锦。 若是沈若锦,绝不会在他身陷牢狱的时候跟他和离。 “看一眼就得了。”秦琅抬袖挡住了裴璟的视线,“再看,我可要生气了。” 裴璟顿了顿,立马收回目光。 沈若锦笑了笑,觉得秦琅有时候还挺幼稚的。 秦琅不悦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来谢我的,还是来气我的。” 裴璟顿时:“……” “真要谢,谢你自己夫人去。”秦琅道:“我不过就是出了个主意,是她投案为你争得一线生机。” “投案?” 裴璟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 沈若锦道:“慕云薇投案,说试题是她梦中所得,才让这次科举舞弊查无可查,皇上才下令让你们重考。这事你不知道吗?” 第181章 牢中相会 “云薇她……” 裴璟完全没想到慕云薇竟然会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他在天牢看到慕云逸送来的和离书时,有那么一瞬间是怪过慕云薇的。 他可以给她放妻书,但不能是慕云薇在他危难的时候弃他而去。 这会让他觉得,娶错了人。 万分后悔当初错过了沈若锦。 可现在,沈若锦告诉他,是慕云薇舍身救了他。 秦琅道:“你不知道啊?那你现在知道了,慕云薇这会子还在京兆府大牢里,你不过去看看?” “我去,我这就去。” 裴璟听到这里,哪还有心思在这里多待,连告辞都来不及说立马就转身离去了。 “他居然可以跑得这么快。” 侍剑一向以脚力快自豪,但这会儿看到完全不会轻功的裴璟一阵风似的离去,都震惊了。 秦琅缓缓道:“这大约就是潜力吧。” 沈若锦道:“慕云薇这次真是豁出去了,但愿裴璟不要负了她。” 当时她让慕云薇去投案,也只是给了一个可行的路子。 听到慕云薇真的去了京兆府的消息,她还是挺吃惊的。 毕竟临阳侯府的人,一直教慕云薇怎么利己。 还往天牢里送了和离书。 慕云薇却投案去了。 可见她对裴璟有所图之余,是真的付出了真心。 这女子一旦付出真心。 就全陷进去了。 秦琅问道:“夫人此话何来啊?” 沈若锦缓缓道:“你我都清楚,世间难有长青树,世间难有长情郎。” “有的。”秦琅凝眸看着沈若锦,“我就是。” 沈若锦笑了一下,不接话了。 侍剑忍不住道:“姑爷,您只是名叫秦琅,怎么还真当自己是……” 这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秦琅扫了一眼,立马就闭嘴了。 “我去看看阿公。”沈若锦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往园子的另一边走去。 侍剑等人跟着一道过去。 秦琅坐在那里,看着沈若锦远去,开始琢磨要怎么样才能让夫人接受,他就是她的那个有情郎。 …… 京兆府大牢。 慕云薇在牢里待了好些天,也不知道外面情况究竟如何了。 她身上那些金银细软全都给了狱卒用来打听消息,现在全身上下一件值钱物件都没有了。 慕云薇满心焦急,一直在牢房踱步,边上的犯人被她吵得睡不着觉,拿死老鼠砸她。 慕云薇吓得哇哇大叫,直接吓哭了。 可这里是京兆府大牢,不是临阳侯府,没有因为她哭就哄着她护着她。 裴璟来的时候,慕云薇正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哭的跟只花猫一样。 狱卒打开牢门,放裴璟进去探望。 慕云薇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好色的狱卒又来了,头也不敢抬,一个劲儿往墙角缩。 “云薇……”裴璟险些认不出眼前这个人是慕云薇。 他放轻脚步,走上前去,蹲在慕云薇面前,轻声说道:“云薇,是我,我是裴璟。” “裴哥?” 慕云薇听到这个声音,才缓缓抬起头来。 她脸上脏兮兮的,满是泪痕。 在看见裴璟的那一刻,她“哇”的一声哭出生来。 她在大牢里哭都不敢放声哭,怕被犯人们打。 可这时候,慕云薇看到裴璟实在是忍不住了,猛地扑进裴璟怀里,“裴哥,你没事吧?我好担心你!” 慕云薇一个劲儿地问裴璟这些天过的怎么样,“你怎么来了京兆府大牢?科举舞弊的事过去没有?” “过去了都过去了。”裴璟抱着她,温声安抚,“皇上下旨让我和其他三十六名举子重考,会试排名也重新排了,我与秦琅并列第一。” 裴璟道:“我来京兆府大牢,是听说你在这里,特意过来的。” 慕云薇正哭得不行,“听说?听谁说?” 裴璟顿了一下,“秦琅说的。” 慕云薇哽咽道:“秦琅?他怎么会那么好心?” 裴璟跟她说了自己解除牢狱之灾之后,派人去养母和妹妹报平安,然后亲自上门去跟秦琅道谢的事。 当时他以为慕云薇已经跟他和离,所以就没去临阳侯府。 慕云薇听到这里,连忙解释道:“我没想跟你和离,裴哥,我不愿的,祖母她们把我关了起来,我偷偷跑出去求沈若锦和秦琅救你,他们不愿意帮忙,还让我、让我自己来投案……” 她说:“我宁死也不跟你和离,投案蹲大牢我好害怕,可我不能看着你出事,我说出了我能梦见将来之事,说试题是我梦中所得,是我把试题泄露给了你,我把大理寺卿、刑部尚书还有都察院使得罪光了。皇上……皇上也召见了我。” “皇上也召见了你?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裴璟都不敢想慕云薇这些天在京兆府大牢里经历了什么。 更吃惊于慕云薇居然还见到了皇帝。 慕云薇抹了抹眼泪,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全身都臭了,缓缓退出了裴璟的怀抱,低声道:“我把母亲留给你的那根玉簪交给了皇上……” 裴璟登时愣住了。 慕云薇一直说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子,但是裴璟自己对此并不确定,母亲生他时难产而亡,并未留下只言片语,留下的东西也寥寥无几,大多都在养母抚育他的时候拿去变卖了。 那支玉簪,是留着做念想的。 慕云薇当日也是拿着玉簪硬着头皮,她实在不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裴璟,好在成功了。 慕云薇一边打量着裴璟的神色,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跟皇上说你是他和江婉柔的儿子,皇上当时的神情,让我愈发确定这是真的。裴哥——你真的是皇子,是天潢贵胄!” 裴璟不解道:“可皇上并未召见我。” 慕云薇抹了一把眼泪,柔声道:“或许是还没到时机。等你高中状元,自然能见到皇上,到时候……” “先不说这些了。”裴璟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递给慕云薇,“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慕云薇接过糕点,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裴璟抱着她,低声安抚道:“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第182章 赏花宴 殿试前两日,远在遇水城二皇子元启呈上西昌递过的国书。 西昌三皇子穆成康受了重伤非但没死,还借机让几个兄弟相争,他成了最后收网的人成功继位,现在他主动向大齐割地求和,打算奉大齐安平公主为西昌皇后,与大齐永世修好,请大齐把元思宁送回西昌王庭。 这封国书一到盛京,消息连夜传开。 朝中想让安平公主再次去西昌的人,和坚决反对此事的人各占一半。 皇帝没有立即做出决定。 反倒给归来月余的安平公主办了一次赏花宴。 赏花宴就设在公主府。 元思宁自打回了京城就一直闭门不出,不与外人来往,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 这场赏花宴办得突然,但因为是皇帝下的旨意,京城的权贵夫人们几乎如数到齐。 沈若锦和镇北王妃也赫然在列。 梅映雪忙着给刚刚摆脱牢狱之灾的梅太傅将养身体,没去参加。 沈若锦早早去了镇北王府同王妃一起,去公主府赴宴。 王妃原本是没空去的,但秦琅说这还是沈若锦过门之后,第一次参加京城贵妇人齐聚的宴会,主角又是安平公主,若是在场有人惹他夫人不开心,还得母亲出来镇场子。 王妃觉得二郎说的也还有点道理。 就当陪锦儿,这赏花宴也得去上一去。 沈若锦到了公主府才发现,今日来赴宴的不止是贵妇人和各家千金,竟然还有许多适龄男子。 侍剑睁大了眼睛,在沈若锦身后小声问:“皇上让公主办这赏花宴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若锦也在琢磨呢。 王妃道:“许多权贵人家的儿子到了年纪,家里就会以办赏花宴的名头,邀各家夫人小姐来府里玩,明面上是聚一聚喝喝茶谈天说地,实际上就是相看。” 新任西昌王穆成康是安平公主的夫婿,他继位之后要与大齐修好,接回安平公主尊为西昌王后这事在京城已经传遍了。 皇帝这时候,没有明说要让安平公主去西昌,还是要留她在盛京。 反倒突然为她办起赏花宴来。 这事着实令人费解。 侍剑轻声道:“那这些适龄的公子们来参加赏花宴,总不会是奉命来给公主相看的吧?” “这谁知道呢?”王妃道:“一个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看也罢。” 那些有才学、有真本事的权贵子弟到了适婚的年纪,早早就被人看中定下了婚事,哪里会愿意尚公主。 今日来的这些,都是相貌看着还行,家世尚好,本人却没什么能耐的。 沈若锦想起家里的三哥,再看看赏花宴上这些人,没一个能跟沈知安比的。 只可惜…… 三哥恢复了这事,现在还不能让外人知晓。 更不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 沈若锦和王妃这一行算是晚到的,宴上宾客满座,一众贵妇人见到这婆媳俩过来,纷纷起身行礼。 镇北王妃身份贵重,人缘也甚好,个个都对她笑脸相迎,夸她名下的金楼、布庄东西极好,说抢不到款式,要在她这走后门,抢先定下。 王妃笑着点头,拉着沈若锦一同坐下。 不多时,安平公主就来了。 元思宁今日盛装出席,鬓边凤钗摇曳,发间簪着盛开的紫牡丹。 席间众人都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位安平公主,一时间眼里全是打量探究之色。 元思宁在被送往西昌和亲之前,在几位公主之中并不显眼。 她生母位份低,她也不怎么得皇帝欢心。 每逢宫宴,总是待在角落里。 也没什么人会专门去注意她。 如今却不一样了。 元思宁成了唯一一个嫁去异国,还能活着回到盛京的和亲公主。 不仅如何,穆成康在继承西昌王位之后,竟然还向大齐提出接回她的要求,作为两国修好的见证。 明明是金枝玉叶,却毫无锋芒。 这温柔似水的性子,众人无法想象这样的安平公主是怎么在西昌王庭活下来的。 元思宁并不在意众人打量的目光,她只是多看了沈若锦一眼,便面色如常道:“本宫办这赏花宴,只是为了见见京中美人,诸位随意便是。” 一众贵妇人和千金闺秀被公主说成美人,心中暗喜,也开始奉承起安平公主来。 有人嘴快道:“公主才是天香国色,否则怎么会让新任西昌王如此念念不忘呢?” 这话一出,整个宴席都静了下来。 侍剑小声嘀咕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场所有的目光,一半看向安平公主,一半看向那人。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 外头侍者高声通传道:“静宁长公主到!” 席间众人一听到这话,大多人的脸色都变得微妙起来。 连王妃都忍不住低声道:“她怎么来了?” “母亲,这些人何故如此?” 沈若锦先前一直在西疆,回京之后从不参加这些诗会宴会,故而并未见过这位静宁长公主。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王妃低低说了声“晦气”,“早知道她要来,我就不来了。” 沈若锦第一次看到王妃都不喜欢的人。 这静宁长公主到底是什么人物。 众人满脸晦气地起身相迎,只见十几名侍卫侍女们头前开路,一位身着白衣、头戴玉簪白巾打扮肃静到了极点的中年妇人就这样出现在赏花宴上。 原本春日里,百花争艳,鸟语花香。 她一来,犹如刚去灵堂拜祭过一般,带来了阴风阵阵。 静宁长公主冷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打扮得像个老姑子,一来就坐在了安平公主边上的主客位上,跟镇北王妃正好面对面。 王妃当即别过眼去。 “长公主万福。”众人向静宁长公主行礼问安。 “罢了,都坐下。” 静宁长公主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目光直接落在了元思宁身上。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元思宁被问得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父皇命我办赏花宴,作为公主总不能失了天家体面。” 静宁长公主板起脸,“你也知道作为公主不能失了天家体面。那你回来做什么?女子就该从一而终,你既去了西昌和亲,就该在那守着你的夫婿老死一生。你现在这样,是要挑选夫婿二嫁不成?” 第183章 求娶公主 元思宁被她说得有些难堪,但还是保持体面地说:“我并无二嫁之意。” 静宁长公主冷着脸说:“你不想二嫁,会有这么多男子来赏花宴?西昌那边递上了国书,要接你回去做西昌皇后,你的夫婿还活得好好的,皇上让你办这赏花宴,是为了给你践行,不是让你另择夫婿!” 元思宁身边的婢女听不下去了,反驳道:“皇上只说了让我们公主办赏花宴,可没说什么践行不践行的,圣心不可揣摩,还请长公主慎言!” “小小婢女也敢在本宫面前多嘴!”静宁长公主轻喝道:“来人,掌嘴!” 跟着静宁公主过来的几个嬷嬷婢女立马就上前把那小婢女按住,要掌她的嘴。 沈若锦见状,从盘子里摘了一颗葡萄当做暗器弹出去,将那嬷嬷高高扬起的手掌打得朝另一个方向落下,竟打在了静宁长公主的身上。 “谁?谁敢在本宫面前暗箭伤人?” 静宁长公主环顾四周。 众人纷纷摇头,说:“不是我不是我。” “是我。” 沈若锦不想殃及无辜,直接站了起来。 静宁长公主看她脸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本宫,来人啊——” “省点力气吧,静宁。”王妃看不下去了,直接开口道:“你爱说教,回家说教,别冲着我家锦儿来,我儿不受你的气!” “林雪兰!” 静宁长公主和镇北王妃也是老对头了。 长公主夫婿早逝,守寡多年,整日里穿的跟丧服似的,也见不得别人衣着鲜艳,笑面如花。 王妃与她正相反,镇北王长年不在京城,一点也不影响她打扮自己。 两人观念行事都完全相反。 互相看不顺眼。 “元秋芸!”王妃也回敬了一声,“怎么,就你嗓门大啊?就你会连名带姓地喊人啊?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你今儿非要惹我,别怪我不给你留脸!” 元秋芸是皇帝一母同袍的亲妹妹,在皇族颇有地位,她也仗着是自己是这些皇子公主的亲姑姑,没少对人说教。 今日她就是冲着元思宁来的。 没想到在这,碰到了一个脸生敢出手,一个脸熟的直接对呛。 沈若锦侧目,看见侍剑偷偷给王妃比了个大拇指。 镇北王妃地位非凡,与静宁长公主又是同辈,两人正面杠上。 席间众人都暗自打量着,看看镇北王妃,又看看静宁长公主。 最后纷纷觉得还是王妃养眼。 元秋芸道:“本宫在教导本宫的侄女,与你何干?” 王妃道:“你若关起门来教导,我自然不会过问。但这会儿是在赏花宴上,你静宁长公主这么喜欢充当长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人,我还不愿意看呢。” 元思宁起身,从长公主的人手里把小婢女拉了回来。 她对静宁长公主说:“别说我不曾想过二嫁,就算要二嫁,又与静宁姑姑何干?” “你说什么?” 静宁长公主的记忆里,这个三公主一直都是最好欺负的。 骂她,她也不敢吱声,跟个软包子似的没脾气。 嫁去西昌王庭三四年,回来之后竟连性子都转了。 元思宁对上静宁长公主的目光,正色道:“本宫说静宁姑姑今日此举,十分不妥。” “你再说一遍!” 静宁长公主气的脸色都紫了。 元思宁挡在了小婢女身前,也挡住了沈若锦。 小十已经帮了她一次。 她不能一直靠别人帮忙。 元思宁字字清楚,“静宁姑姑不喜奢华,不爱热闹,那就找个清静地方好生待着,而不是跑到宴会上来对本宫横加指责。” “你!放肆!你没娘教,我这个做姑姑的,今日就好好教教你!” 静宁长公主抬手就给了元思宁一巴掌。 沈若锦飞身上前,一把握住了静宁长公主的手腕。 紧紧地扣住。 令其动弹不得。 不管静宁长公主怎么甩怎么抽都收不回手,只能厉声道:“放开!” 沈若锦还嫌沾了她的手晦气,直接甩开了。 静宁长公主冷不丁被甩地一个踉跄,边上的侍女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了。 静宁长公主厉声道:“你好放肆!” 王妃与有荣焉道:“不亏是我儿!” 在场众人好些个都曾受过静宁长公主的气,这人自从夫君离世之后,就跟疯了一样,她不改嫁,也不许别人改嫁,整天说什么好女不二嫁,就应该为夫君守一辈子寡。 还不许人穿鲜丽的衣裳,画美艳的妆容,但凡让她看到了,轻则训斥,重则受罚。 众人苦静宁长公主的训斥久矣。 今日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静宁姑姑若不是饮宴,便请回吧。” 元思宁直接对静宁长公主下了逐客令。 静宁长公主难以置信道:“你竟然赶我?” “请回。” 元思宁只同她说了两个字,态度十分明确。 公主的侍女侍卫此时齐齐上前来,把静宁长公主等人同自家公主隔绝而来,异口同声道:“静宁长公主,请回。” 元秋芸险些气吐血,“好、很好!你以为本宫走了,你就能如意吗?二嫁之身,残花败柳,谁敢娶你?谁会娶你?!” “我娶!” 屏风后,一众适龄公子堆里有人大步走出,他身着一袭青色衣衫,行走间如山间玉竹,脸上带着一张狐狸面具,身材清瘦高挑,光看那双手就知道其人如玉,相貌不凡。 他说:“安平公主为国和亲,深明大义,我爱慕已久,惶惶求之,只恐配不上公主。”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都精神了。 还真有人敢在赏花宴上求娶公主啊。 静宁长公主也没想到打脸会来得这么快,气恼道:“青天白日的,还要带着面具出行,不是有病就是丑八怪!” 那人抬手摘下了面具。 面具下,如春风和煦的俊秀容貌。 元思宁怔了怔,“沈知安……” “三哥?” 沈若锦也没想到三哥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被阿公拉着下棋吗? 沈知安朝元思宁单膝跪下,嗓音清朗道:“臣沈知安,愿求娶公主,望公主应允。” 第184章 你为何要求娶我? 沈知安摘下面具就已经震惊了众人,紧跟着自报姓名,让人又惊了惊。 不仅如此,他竟然还当众求娶安平公主。 在场众人接连受惊,一时间议论纷纷: “不是说沈知安痴傻了吗?” “他怎么好了?” “我刚才没听错吧?沈知安要求娶安平公主?” 沈知安痴傻的消息是李三散播出去的,李三上次找沈知安的麻烦没找成,反倒带着一身伤回去,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就在京城四处说沈三现在是痴傻人,连三岁稚童都不如。 在座的夫人小姐们都是消息极快的人,自然早早听说了。 可今日看沈知安这模样,可跟‘痴傻’二字一点都不沾边啊。 最震惊的人是静宁长公主。 她认定了像元思宁这样不得皇帝宠爱,又是二嫁之身的公主,无人会娶,结果不但有人要娶,还是从前京中贵女人人争取沈家儿郎。 元秋芸愣了一下,随即道:“沈知安!你明明不痴傻却谎报病情,此乃欺君罔上之举,本宫这就检举你!” 沈知安神色如常道:“静宁长公主,是人就会生病,是病终究有好的一日。我得遇名医,近来才恢复,还不曾来得及向皇上禀报,长公主若要代劳,我在此先行谢过。” 静宁长公主“哼”了一声,“你早不好晚不好,偏偏在安平办赏花宴这一天好了,这话说出去谁信?” 王妃适时接话道:“我信。” 静宁长公主狠狠地瞪了林雪兰一眼。 王妃一点都不慌,反倒朝她笑了笑。 跟王妃交好的那些贵妇人们纷纷接话,说少将军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又说今儿真是个好日子。 静宁长公主被这些人气得够呛,扔下一句“不知所谓”拂袖而去。 元思宁看了沈知安许久,心思全都系在了这一人身上,也无心再办什么赏花宴了,就以身子不适为由,提前让众人都散了。 众人被静宁长公主这么一闹,有心看安平公主如何回应沈知安的求娶,也不好再多待,行完礼便离席而去。 “三哥。” 沈若锦喊了沈知安一声。 后者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先走。 沈若锦便同王妃一道先行离去了。 偌大个宴席,瞬间就安静下来。 只剩下侍女林立,元思宁坐在主位上,和站在十几步开外的沈知安遥遥相对。 元思宁想问他什么时候恢复的? 想问他为什么会到赏花宴上来? 更想问:你为何要求娶我? 在西昌王庭相依为命的几百个日夜,明明才过去没多久,却远的如同隔世一般。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只是静静地对望着。 侍女们见状,极有眼力见地悄悄退下了。 不多时。 此处就只剩下元思宁和沈知安两个人。 沈知安答应过祖父,暂时不向外透露他已经恢复的事。 所以听闻安平公主府办赏花宴的时候,他带着面具来,只想远远地看公主一眼。 沈知安在恢复的过程总是头疼。 疼得难以忍受的时候,耳边总会出现幻觉,公主在他耳边轻轻地哼着歌。 在西昌王庭的日子,他记得不那么真切。 但公主待他的好,他分毫也不能忘。 如今穆成康继位,想要接回安平公主奉为西昌皇后,又是割地又是献上金银财宝,朝中很多大臣都支持送公主回西昌。 在静宁长公主说出那句谁敢娶你,谁会娶你的时候,沈知安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断了。 他摘下了面具。 报上了姓名。 说出了求娶公主。 如今只剩他们在这两两相对。 “沈知安。” 元思宁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沈知安颔首道:“臣在。” “你为何要求娶我?” 元思宁思虑再三,还是问出了这一句。 她实在,太想知道了。 沈知安斟酌着说道:“因为公主需要一个求娶你的人。” “就只是如此吗?” 元思宁不知怎么的有些失望,又有些自嘲地想着:是了,还能是怎样? 沈知安恢复了,人如玉树,眸似星辰,再也不是那个整天只会粘着她的痴傻之人。 沈知安缓缓道:“我也需要一个告诉旁人我已经恢复的时机。” 他已经恢复神智这件事,可以瞒着任何人,但不应该瞒着公主。 可偏偏,安西王府和公主府根本没有往来的由头。 他今日出现在此,其实并不应该。 但这世上的很多事。 并不是应不应该说了算的。 沈知安说:“我不希望公主再去西昌王庭,我也不能一辈子装作痴傻之人。” 他说:“我求娶公主,确有私心。” 元思宁问他:“你的私心是什么?” 沈知安道:“大齐朝历代驸马皆不得掌权,我既已恢复,不想我接管西疆兵权的人必然寝食难安,与其被当作心腹大患,不如我先尚公主,以表绝无争权之心。” 他没有直说怕被皇帝猜忌。 沈家已经经不起帝王的半点疑心了。 但字里行间都已经说得十分明白。 元思宁自然也听懂了,“所以,你当众求娶我,是为两全。” 沈知安点头道:“正是。” “可……”元思宁想说她嫁过穆成康。 其实这事,并非并不能说出口。 静宁长公主当众说她是二嫁之身,她都不觉得有什么。 当年的情形,她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 即便重来一次,她也不会把清白看得重过性命。 可沈知安说要娶她。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好的儿郎。 “沈知安自知配不上公主。”沈知安见她有欲言又止,率先开口道:“若公主实在不愿,就当是为了能得自由假装答应,公主答应我的求娶这事一旦传出去,支持将公主送回西昌的大臣们便站不住脚。” 他说:“这样既能把公主留在盛京,又能免我陷入争权夺势的漩涡里,于你我都有利。” 元思宁听他分析利弊,说是私心,又全然没有一点私心。 “可是……沈知安。”元思宁看着他,轻声问道:“你若是为两全而娶了我,以后遇上喜欢的人怎么办?” 第185章 我心悦公主 沈知安道:“不会的,公主。” 他说:“我已经遇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此生再也不会喜欢上旁人了。” 元思宁看着沈知安的眼睛,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他说的是真的。 她垂眸,“你让我在想想。” “一日。”沈知安说:“公主最多只有一日可以思量,京中消息传的极快,明日皇上应当就会召公主进宫询问您是否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娶。” 静宁长公主说皇帝让元思宁办这个赏花宴,是为了给她钱行。 这话说的难听,但未必不是真的。 “我知道。”元思宁拿团扇轻轻敲了敲额头,“你……先回去吧。” “臣先去做准备,告退了。” 沈知安说着朝公主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元思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先去做准备? 这是笃定她会答应了? 这人恢复之后,实在太过聪明。 一点都不像从前那样好哄。 但他分析得这样清楚明白。 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 镇北王府。 殿试在即,秦琅在书房临时抱佛脚。 这次会试他和裴璟并列第一,真正的高低要在殿试上见分晓。 夫人跟母亲去了安平公主府参加赏花宴,他原本也想去,但母亲不让,非要他在家多看几页书。 侍从刚来禀报说王妃和二少夫人回府了,秦琅就放下书,迎了出去,“回来得挺早啊?” “别提了,遇上静宁长公主了。” 王妃不喜欢元秋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凡有后者出现的地方,她都不兴去的。 沈若锦同秦琅说:“三哥在赏花宴求娶安平公主,我得回去一趟。” 还不知道阿公急成什么样了。 秦琅见状连忙道:“我陪你一起去。” 王妃原本想说你去做什么,一看秦琅看媳妇那样,立刻就把话收了回去,“去去去,赶紧去。” 秦琅跟沈若锦一道去了安西王府。 两人坐在车厢里,马车穿过熙熙囔囔的长街。 秦琅在书房里闷坏了,这会儿出来跟放风似的,路过个糕点铺子都要下去买些来给沈若锦吃。 沈若锦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琢磨三哥求娶公主这事。 秦琅倒了一杯茶给她,徐徐道:“三哥先前不是一直不出门么?怎么今儿忽然就去了赏花宴,还当众求娶安平公主?” 沈若锦正喝茶,没空回答。 侍剑道:“虽然我不知道三少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觉得他一定有他的用意。” 三少将军可是整个沈家最聪明的人。 除去他痴傻那些时日不算,他从小到大就没做过蠢事。 沈若锦饮了一口茶,缓缓道:“我也觉得三哥一定有他的用意。” 皇帝给沈毅封了个安西王,给沈若锦封了个平西郡主,还给沈家儿郎都追封了。 连先前痴傻的沈知安都封了个宣威将军。 但是沈家军和西疆兵权一点都没有交还沈家的意思,这做派已经十分明显。 皇帝不想让沈家再沾手兵权。 三哥恢复了这事,能瞒的一时,瞒不了一世。 况且,她也不想让三哥一直背负痴傻之名。 “希望阿公也能知道三哥的用意。” 秦琅催着车夫快点,可别让阿公把三哥给打坏了。 而此时,安西王府。 沈知安回来之后,直奔祖父的住处。 他喊了声“祖父”,一掀袍角,直接在院中央跪下了。 沈毅午睡刚醒,一下子被孙儿这阵仗整懵了,赶紧伸手去扶,“知安,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 沈知安不肯起来,“知安有错,请祖父责罚。” “你何错之有?” 沈毅只知道沈知安今天出去了。 赏花宴上的消息只在贵妇人和千金小姐们之间转得快,还没转到安西王耳中。 沈知安道:“我去了安平公主的赏花宴。” “我是让你不要在跟公主有所往来,但这赏花宴既然大家都去得,你去了也不用跪着请罚。” 沈毅说着,想把沈知安拽起来。 愣是没拽动。 然后就听到沈知安再次开口道:“我已在赏花宴上求娶公主。” “你说什么?” 沈毅因为过于震惊,手上的力道失控,差点把沈知安的胳膊卸下来。 “我已在赏花宴上求娶公主。” 沈知安又重复了一遍。 沈毅松开手,神色复杂道:“知安啊知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在赏花宴求娶公主,不止是求娶这一件事。 这意味着沈知安已经恢复的事情暴露了。 或许京城立马就会出现一波传言,说沈知安和安平公主早就暗通款曲。 这两人的名声和将来,就全完了。 沈知安胳膊差点被卸下来,跪姿有些不雅,他重新跪好了,才再次开口道:“祖父若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妨听我说。” 沈毅压下了脾气,“好,我倒要听听你要怎么说!” 沈知安道:“我当众求娶公主,其因有三。” “其一,穆成康继位后向大齐递上国书,要接公主回西昌王庭,公主费劲千辛万苦才得以回京,我不能让她再去西昌受苦。” 这一点沈毅没什么可说的,问他:“其二呢?” 沈知安道:“其二,我沈知安不能一辈子做痴傻之人,若一直装疯卖傻,难保什么时候就被人识破,盖上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可我恢复了,有资格继承安西王,只怕会引来宫里那位怀疑。” 这话是真的。 宫里那位的疑心有多重,沈毅心知肚明,他一时间没说话。 沈知安又道:既如此,不如我先发制人,尚公主之后便是皇室中人,不可再继承爵位,如此便可打消那位的疑心。我也能接着驸马身上深入追查当年都是谁害了我父兄和弟弟们。我既以恢复,家中重担自然该由我来担,不能再压在小十一个人身上。” 沈毅想到儿孙们,心口就疼的厉害。 小十这几年已经过得够苦了。 沈家的重担的确不能再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过了片刻。 沈毅才再次开口问道:“那其三呢?” “其三……”沈知安抬头看着祖父,眸色深深,“其三,全然是我的私心。” 他说:“我心悦公主,愿聘之为妇。” 第186章 夫人,亲我 “知安,你……” 纵然沈毅早在沈知安痴傻时总是黏着公主就已经看出了苗头,此时还是被孙儿的话惊到了。 他以为沈知安恢复神智之后就会把那些不该产生的情愫藏起来,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沈知安道:“祖父的担忧,我已经思量过,与其担心旁人得知我与公主在西昌王庭时曾相依为命累及双方名声,不如我当众求娶,在别人散播谣言之前,先把事情坐实。” 沈毅一时间无言以对:“……” 沈知安痴傻的时候,他管不了。 如今他好了,说话有理有据,更让人没法管。 沈毅没让他起来。 沈知安就一直跪着。 过了许久。 沈毅才再次开口道:“你可曾想过,若皇帝非要把公主送去西昌,你今日的求娶会招来杀身之祸?” 沈知安不答反问道:“这三年多,我又何曾平安顺遂过?” 自从皇帝在和谈当日被敌军生擒之后,沈家人的命就悬于刀尖之上。 不管他们怎么做,都是摆脱不了被帝王厌弃的命运。 沈知安说:“既然如此,不如我先发制人。而且小十先前已经攻下了遇水城,即便不把公主送回西昌,穆成康也是要跟大齐求和的,皇帝根本无须答应他的要求。” 沈毅知道这是事实。 但是西昌那边抓着皇帝当年被擒之后为自保做的丢脸事,皇帝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还是有可能把公主送回西昌去的。 这话他不好说得太直接。 但沈知安已经从祖父的犹豫中意会到了此事,他正色道:“公主不能再去西昌,她会死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让她留在盛京,还望祖父成全。” 他说着,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沈若锦和秦琅到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幕。 秦琅都被三哥磕头的动静惊到了,“三哥这是做什么?你本就时常头疼,磕这么响,小心再把脑袋磕坏了。” 沈若锦上前去,直接跪在了沈知安身侧。 “小十,你这是做什么?” 沈毅根本来不及扶她。 秦琅想也不想,一掀袍子,跟沈若锦跪在了一处。 他想着先前成亲的时候,都没给阿公磕过,今儿就算给他补上了。 “还有姑爷,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沈毅也就是站不起来,不然早就一手一个把两人都拎起来了。 “我跟夫人一起来的,哪有夫人跪着,我站着的道理?” 秦琅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三人跪成了一排。 沈毅满心无奈,只能说:“起来,都起来再说。” 沈知安跪的太久,腿都麻了,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三哥慢点。”沈若锦伸手扶着他起来。 秦琅麻溜地起身,抬手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顺手还给自家夫人拍了拍。 沈若锦跟阿公说:“三哥求娶公主的时候,我就在边上,当时的情形阿公是没看到,若我是个男子,我早就求娶公主去了,哪里还轮得着三哥?” 晚来一步没跪成的侍剑在后面连连点头,“姑娘说得对。” “对什么对?”沈毅挥挥手让侍剑下去。 他刚要跟小十讲道理,就听见姑爷说:“阿公以前不是最担心外头的人乱传三哥和公主的闲话么?现在不用担心了,三哥都求娶公主了,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沈毅顿时:“……”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方才知安也是这么说的。 沈若锦和秦琅这么一打岔,沈毅也不好再说沈知安什么。 木已成舟。 说什么都晚了。 梅映雪随后而来,得知赏花宴上的事情之后,就问:“知安要成亲的话,院子是不是要翻新修缮一番?” 沈毅一听,得,这也是来帮沈知安的。 沈若锦说:“以往尚公主,驸马都得住到公主府里去的。” 秦琅道:“三哥是要住到公主府不假,但自家的院子该翻新翻新,该修缮修缮,这银子我出了。” 秦小王爷大气。 一出手就是一大笔银子。 “你们急什么?”沈毅无奈道:“公主还没答应他。” 秦琅道:“迟早的事。” 沈若锦点头,“公主会答应的。” 现在这个情形,没有别人敢去求娶公主。 公主若是不答应三哥,很有可能被送回西昌。 更何况,先前三哥还痴傻的时候,公主看他的眼神就很是不同。 这两人不管是因为局势所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能走到一起就是好事。 沈毅满心忧虑,也被他们一个个打岔给打没了。 沈若锦和秦琅留在沈家用了晚饭,殿试在即,就没留下过夜。 秦琅回了镇北王府,继续临时啃书,连夜里都睡书房。 殿试那一天,沈若锦一大清早乘马车送秦琅到宫门口。 慕云薇还在京兆府大牢里蹲着,裴璟今日孤身一人,隔着人群看着他们站在一处,秦琅低头跟沈若锦耳语,宛若一双璧人。 秦琅跟沈若锦耳语,“听说夫人压我能中状元,下了整整十万两的注。我忽然有些紧张,这可如何是好?” “你怎么知道我给下了十万两的注?” 沈若锦看他这样也瞧不出究竟哪里紧张了。 王妃不想让秦琅被外头的事情影响,就没说给他下注的事。 沈若锦也没跟秦琅提过。 这人近来整天在书房里待着,唯一一次出门还是陪着她回了沈家。 也不知道他究竟从哪里知道的。 “这不重要。”秦琅道:“重要的是我马上要殿试,心里紧张得很,夫人就不打算哄哄我么?” 沈若锦秀眉微挑,“你要我怎么哄?” 秦琅微微俯身凑近她,勾唇道:“夫人,亲我一下。” 沈若锦差点抬手给他一个大耳刮子,“秦琅!你正经点。” 这么多人在呢。 秦小王爷都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 “那你抱抱我。” 秦琅一副退而求其次的模样。 四周人确实太多了。 “你真是……” 沈若锦张开双臂,抱了秦琅一下,刚要松手,却被他紧紧搂住。 秦琅在她耳边低语,“时辰还早,再抱一会儿。” 第187章 救命恩人 殿试开始。 并列第一的秦琅和裴璟走在最前列,一左一右齐步迈入奉天殿。 巍峨殿阙,金碧辉煌,晃花了裴璟和进士们的眼。 只有秦琅像是回了自己家一般随意自然。 天子在上,亲出试题。 进士们各自答题之后,前十名的考卷文章由皇帝亲自过目,召见问询。 秦琅对答如流。 他口才绝佳,又不是第一次上奉天殿,比旁人都多了几分从容。 裴璟到底存了别的心思,看着龙椅上那人,那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的生父。 高高在上的帝王,满身威仪。 裴璟有些走神,徐公公连唤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元嵩第一眼看到底下那名叫做裴璟的青年,就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青年才俊,相貌堂堂。 血脉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 分隔了二十多年的父子,只需对上一眼,就心知肚明。 元嵩看完前十名的文章之后,递给大臣们传阅们。 有人看好秦琅,有人看好裴璟,还有人看好奚建章。 前三甲必定是从这三个人里面出。 谁是第一,大臣们基本都意见一致。 第一实在是优秀得太明显,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比的。 榜眼和探花,大臣们争论得唾沫横飞。 皇帝朱笔一挥,“探花郎,奚建章。” 奚建章年二十五,是三人之中唯一一个没成亲的。 这满城繁花,就许了他自由出入各府去折花一枝。 元嵩朱笔再点,“榜眼——裴璟。” 虽说人人都想位列三甲,但这三甲之中,榜眼最容易被人忽略。 皇帝不打算立马认这个儿子,而且殿试之上,裴璟的文章的确算是上乘,可让他同科还有一个上上乘在。 最后,也是最引人注目的。 元嵩亲口说出:“状元——秦琅。” 前十的名次,只有他是第一这事没有任何争论。 金殿传胪,黄榜提名。 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着红袍、带乌纱,头插双翅,从皇宫正门出,由禁卫们护送着打马游街,整个朱雀大街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所到之处,贺喜的、放炮的,讨赏的比比皆是。 还有一大群妙龄佳人追着他们、朝他们掷香囊玉环的。 秦琅打马在最前面,谁的东西也不接,一心就想赶紧到夫人所在之处。 这打马游街谁爱游谁游去。 裴璟没中状元,想起先前跟秦琅打的赌,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心中又记挂着还在牢狱之中的慕云薇,打马游街也没个笑模样。 今日最高兴的莫过于探花奚建章。 他至今没娶妻,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被姑娘们拿香囊砸了也不恼,还不忘跟秦琅说:“状元郎,你慢些。” “慢不了,我急着见夫人呢。” 秦琅挥手挡去朝他怀里掷来的香囊玉环等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奚建章笑道:“秦兄真是句句不离你夫人。” 秦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奚兄还未娶妻,自然不知道有夫人的好。” 奚建章点头道:“看来我也要快点成亲才是。” 探花郎说着,又问一旁的裴璟,“裴兄,笑一笑,这大好的日子因何闷闷不乐?” “无事。” 裴璟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的不怎么自然,但好歹是有些笑模样了。 前面鸣锣开道,呼声震天。 街道两旁挤满了来看三甲的行人。 状元郎是盛京第一美,奚建章才子风流,裴璟的相貌亦是不俗。 这三人一起打马过长街,真是满楼红袖招,若非有禁卫护送,只怕姑娘们要把他们强抢了去。 沈若锦和梅映雪早早在王妃名下的酒楼里占了个视野绝佳的雅间,远远地看见秦琅他们打马而来。 街上人潮汹涌,他虽骑着马,但马在这么拥堵的街道上根本跑不起来,只能慢悠悠地走着。 沈若锦站在窗边,看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声声地喊着“状元郎看我看我”,忍不住笑了笑。 梅映雪站在她身侧,笑着说:“姑爷还好已经同你成亲了,不然去镇北王府说亲的人,能把王府的门槛踏破。” 先前秦小王爷那般纨绔,混世魔王的德行,都有那么多人想嫁他。 更别说现在,他还一鸣惊人中了状元。 不得不说,秦琅穿红衣是真好看。 如此意气风发,风流样貌,人间少。 秦琅打马穿过长街和人群,抬头朝沈若锦看了过来。 两人从相隔甚远,到越来越近。 他准备着到了楼下就扔了缰绳,飞身掠上酒楼去。 边上的奚建章一直左顾右盼,朝这个拱手,朝那个点头,对秦琅一直看着一个方向实在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又只能看到一大片人。 探花郎忍不住问道:“秦兄,你在看什么呢?” 秦琅坐在马背上,懒洋洋道:“你猜。” “他么,自然是在看他的夫人。” 裴璟难得主动说了一句话。 奚建章笑道:“在哪呢?” 他也想瞧瞧,秦琅的夫人究竟生了什么天仙模样,能让他这般魂牵梦萦。 上次沈若锦来国子监探望秦琅的时候,奚建章刚好不在。 只听人说,嫂夫人不仅美貌,还十分大方。 给整个学舍都送了吃食。 糕点奚建章吃到了,人却没见着。 “在那。”秦琅笑道:“最好看的那个就是我夫人。” 今日出现在街上的姑娘们都是盛装打扮,奚建章眼神不太好,只觉得个个都好看,状元郎口中最好看的那个,离得太远,他实在看不到,只能等走近了再瞧。 秦琅好不容易从街头打马行至沈若锦所在酒楼,扔下缰绳就准备飞身掠起,人群里忽然有个年轻姑娘一头扎了过来,好巧不巧地跌在他马前。 秦琅连忙勒马停住,他还没来得及让禁卫把人扶起来。 那姑娘抢先开口道:“秦琅,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救命恩人。” 姑娘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当初你在北境身受重伤,是我把你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这玉佩是你赠我的信物。你曾赠我此玉,许我一件事,说上天入地,无有不从。” 她站起来神来,拿着那块玉佩问秦琅,“现在,我要你娶我,你可答应?” 第188章 我跟夫人一起回家 “我疯了都不会答应!” 秦琅大吃一惊之后,回了对方这么一句。 大街上人挤人,状元郎被年轻姑娘当街拦住,又是拿信物,又是提出当年的救命之恩要求嫁给他。 街上的行人都竖起耳朵来听。 沈若锦站在二楼窗边,看着底下那一幕,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秦小王爷有个寻遍天下而不得的白月光、朱砂痣那事,她是知道的。 但先前秦琅怎么找都找不着。 今儿他中了状元,正打马游街呢。 这人忽然就自己冒了出来,还当众说要嫁他。 这事实在蹊跷。 “小十……”梅映雪在边上颇为担忧地看着她。 沈若锦面上还算淡定,“嫂嫂休惊,咱们再往下看看。” 梅映雪神色微妙地应了声,“好。” 那年轻姑娘仰头看着秦琅,一副很是委屈的模样,“那你是要反悔?” 说着,还把那块玉佩举高了。 上好的碧玉,雕成了令牌模样,上头云纹环绕,刻着“扶光”二字。 秦琅,字扶光。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表字。 这玉佩也的确出自林家玉匠之手。 秦琅不知道这玉佩是怎么落到这姑娘手里,但救他之人绝对不是她。 他心里清楚的很。 秦琅道:“我都不认识你,未曾对你许诺,何来的反悔一说?” “你不知我姓甚名谁,也记不得我的长相,若说不认识我,也算是不认识。”那姑娘说:“那我今日就再告诉你一遍,我姓傅,叫傅清梦。” 秦琅道:“我管你叫什么?不管这玉佩你是从哪得来的,送去镇北王府换白银千两,速速离去,莫再纠缠。” 傅清梦有些傻眼。 这秦小王爷是油盐不进啊。 她挡在马前不肯让开。 围观的行人议论纷纷。 奚建章低声劝秦琅,“秦兄,她一直不肯走也不是一回事,要不你先让人把她带回镇北王府去,等游街结束,你再回家处理此事。” 裴璟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秦琅。 “她愿意在这拦着就拦着吧,我先走一步。”秦琅不干了,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拽着酒楼的招牌旗帜直接飞身上了二楼,进了沈若锦所在的雅间。 他根本不管多少道目光在跟着他移动,伸手就揽住了沈若锦的腰,急声道: “夫人,你听我解释!” “不必急着解释。”沈若锦相对来说淡定从容得很,“状元郎俊逸非凡,有人当街拦马求嫁,也不稀奇。” “我也不知道她手里的玉佩是怎么来的,反正我肯定没对她许过什么诺言。” 秦琅无比肯定地说道。 沈若锦没说什么。 秦琅再次开口道:“反正我是肯定不会娶她的。” 他差点死在北境那回,身上的玉佩丢了,也没处寻去。 重伤那会儿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是没有送人东西,可曾许过什么他还不至于忘了。 沈若锦“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你的东西也不能一直落在外人手里。”她说:“这位傅清梦傅姑娘既然拿着信物找上门来,那这事就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了。” 镇北王府这样的门庭,有人想来攀亲也不奇怪。 但这姑娘模样极好,胆子也大,既然出现了,今日不理会,明日她还会来。 沈若锦道:“外头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先把人带回王府再说。” “带回去?” 秦琅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沈若锦看了他一眼,“不然,你是准备当众跟她攀扯?” 秦琅见她眼里写着‘你惹的桃花,还要帮你斩’,一时无言,“那就听夫人的,先把人带回去。” 沈若锦吩咐了侍剑一声。 侍剑走到窗边,朝底下那人道:“傅姑娘,我家小王妃有请。” 沈若锦听到“小王妃”这个称呼,不由得多看了侍剑一眼。 侍剑一脸“我就是故意的”。 沈若锦想着先把人带回镇北王府去,对秦琅道:“好了,你赶紧下去吧,状元游街当众跑了算怎么回事?” “我不。”秦琅道:“我跟夫人一起回家。” 万一那个傅什么梦的,再胡言乱语,把他夫人给气跑了怎么办? 他还游什么街? 春风得意马蹄疾,夫人不悦他心里急。 “裴璟,奚兄,你俩慢慢来,我先随夫人回家了。” 秦琅站在二楼窗边,朝底下喊了一声,说着就摘了官帽递给一旁的婢女。 裴璟和奚建章对视了一眼,相顾两无言。 三甲一起游街,路还没到一半,就只剩下榜眼和探花。 裴璟其实也不太想继续了,奈何奚建章在边上拜托他,“裴兄,你倒是笑一笑啊,你不会也想半路开溜吧?这可不行啊!” 沈若锦和秦琅前脚刚到了镇北王府,傅清梦被侍剑带回来了。 “状元不是要游街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妃正吩咐人张罗席面。 二郎成了状元郎,该好好庆贺庆贺。 街上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回王府,王妃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一心好好布置,还把沈若锦和秦琅的院子披红挂彩,弄得跟喜房似的。 秦琅简单说道:“出了点麻烦。” “一个自称是二郎救命恩人的女子出现,当街拦马要嫁他。” 沈若锦说得稍微详细一些。 梅映雪第一次来镇北王府,先跟王妃见了礼,又道:“人马上就到镇北王府了。” “竟有此事?”王妃拂了拂袖子,看向秦琅,“又是你招来的?”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 秦琅一脸无辜,就差把“冤枉”二字写脸上了。 “无妨。”王妃也很淡定,“自称是二郎救命恩人的女子,这几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事你们不用管,让二郎自己把人打发了就行。” “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沈若锦着实有些吃惊。 梅映雪轻声同他说:“看来这事在镇北王府也是家常便饭了,你先前没遇到过?” 沈若锦摇头道:“没有。” 她嫁进镇北王府才三日,便去了西疆,一去好几个月,回来之后也老是往安西王府跑,还真没遇到过秦琅的‘救命恩人’上门。 秦琅朝两人道:“夫人和嫂嫂先坐,这人我来应付。” 第189章 跟夫人说清楚 沈若锦见他颇有经验的模样,回了王府之后,也不似在外头时被那么多人盯着瞧。 处理起这些事情来,也方便了。 沈若锦和梅映雪一道落座。 王妃招呼人给她们沏茶、上点心,随便还问了一句,“今儿这个拿的是什么信物?” 梅映雪应声道:“玉佩。” 沈若锦补充道:“玉佩上印着‘扶光’二字。” “扶光是二郎的表字,刻着这两字的东西都是贴身之物,那今儿这个倒是有几分能耐。” 王妃一副很期待接下来会看到什么的表情。 秦琅还穿着鲜艳的状元袍,来不及去换一身,侍剑就在门外通报,将人带回来了。 傅清梦一进厅堂,拿着玉佩就直奔王妃跟前,先说自己是救过秦琅性命之人,再说自己举目无亲,想要个倚靠,所以才拿着信物寻到京城来。 王妃笑着接过了玉佩,问她:“姑娘何方人士?” 傅清梦道:“我本是南州人,十来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到北境做生意,便定居在了北境。” 王妃“哦”了一声,递了个眼神给秦琅,便不再多问。 “你说你救过我。”秦琅在沈若锦身边坐下,“在何时何地救的?” “五年前,北境千层峰,一望无际的雪地里。”傅清梦说:“当时我跟父亲在运货途中,我不慎摔下了山坡,昏迷了许多,醒来时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害怕极了,误入战场之中,路过死人堆里,发现你还有气就把你挖了出来……” 时间和地点都是对的。 秦琅惊讶于这次来冒认救命之恩的人知道的还挺多。 不过前言不搭后语,处处都是破绽。 秦琅嗤笑道:“你找不到路都会害怕,路过死人堆倒是不怕了,还敢上前把人挖出来,挺能耐啊。” 傅清梦辩解道:“为了救人,再害怕也顾不上了。” 真是贼心不死。 秦琅也不与她争辩,随口道:“那好,你过来,把这张桌子背起来绕王府走十圈。” 傅清梦道:“这桌子这么大这么重,我如何搬得动?秦小王爷若不想报恩,直说便是,何必这样刁难我?” “这怎么能是刁难?”侍剑道:“秦小王爷身子高挑,比起这桌子来重的不是一星半点,你连桌子都搬不动,如何能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 “正是这个道理。”小和管事立马附和道:“我家二爷说了,不管你这枚玉佩是从哪来的,都可以拿到王府换取白银千两,你拿了银子自然可以安身立命,非要挟恩图报、还是假冒救命恩人,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傅清梦怎么都不肯承认她是假冒的,强词夺理道:“我平日搬不动,到紧要关头就能搬动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当时为了救人险些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姑娘。”王妃忍不住开口道:“我也很想相信你,但是你这幅小身板,在雪地里背着我家二郎走了几十里路,你自己信吗?” “你们若是不信,我背给你们看!” 傅清梦说着就朝秦琅走去。 秦琅抬手拒她于两步开外,“男女授受不亲,别勉强了。” 傅清梦道:“我不勉强。” 秦琅道:“我说的是,别勉强我。” 傅清梦顿时:“……” 过了好一会儿。 傅清梦才再次开口道:“我就是那次救人在雪地里跌跌撞撞以至于落下了旧疾,才越来越清瘦,变得没什么力气的,我以前……” 沈若锦打断道:“别以前了。” 梅映雪忍不住道:“你要编也编的稍微像样点。” 王妃道:“傅姑娘,你还是老老实实说这玉佩是从哪来的吧。” “就是秦小王爷为了答谢,亲手赠与我的。”傅清梦咬死了非要这么说。 她望着秦琅,楚楚可怜道:“我又不是要你休妻,我只是无处可去,想让你收留我,做个平妻、哪怕是妾,我也愿意。” “我不愿意。” 秦琅拒绝地十分直接。 还平妻,妾室…… 这种麻烦留在府里当个奴婢都不行。 “差不多了,后面的事让二郎自己处理吧,咱们去园子里逛逛。” 王妃觉得接下来的那些不太适合有人在场,就喊上沈若锦和梅映雪一起去花园里看刚开的绿牡丹。 京城的权贵之家都爱种牡丹。 但绿牡丹极其稀有,娇贵且难种,还是挺让人稀罕的。 梅映雪作为客人,客随主便。 沈若锦看了秦琅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跟王妃一道离去了。 这个傅清梦不是秦琅的救命恩人。 且冒充的人,先前就有很多。 这也就意味着,那个救命恩人对秦琅来说真的很重要。 侍剑和小和管事等人也退到了门外。 一时间,厅堂上就只剩下秦琅和傅清梦两个人。 秦琅慢条斯理喝着茶。 不知为何,傅清梦就是觉得现在的他,和方才沈若锦他们在的时候,不一样了。 秦琅缓缓放下茶盏,“我今日原本心情甚佳。” 傅清梦闻言,忽然感觉后背一凉。 “你知道,以前冒充我救命恩人的那些人都怎么样了吗?” 秦琅靠在椅背上,极其慵懒闲散的模样,但身上的压迫感十足。 傅清梦想不动声色,但嗓音不自觉地发颤,“怎、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我是真的……” “钟黍。”秦琅不再多言,喊了声隐卫头领的名字。 钟黍如同鬼影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厅堂上。 秦琅随口道:“绑了,拖下去。一天之内,问出背后指使之人是谁。” “不、不要!” 傅清梦挣扎着还想再说什么,钟黍点了她的哑穴,熟练地拿出绳子,把人绑了下去。 秦琅又在厅堂上坐了一会儿,随即回了自己的院子,派人去请夫人回来。 有些事,是时候跟夫人说清楚了。 天色渐晚,梅映雪先行回去了。 沈若锦回到院子里,看屋里张灯结彩的,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成婚那日。 秦琅还穿着那身红色的状元袍,坐在红纱帐里,眉目如画,俊美不可方物。 他看到沈若锦掀帘入内,缓步而来,起身去迎她…… 第190章 我的心上人 秦琅迎上前去,挥挥手让沈若锦身后的婢女们都退下。 “沈若锦。”秦琅轻声喊她的名字,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在桌边坐下。 桌上红烛成双,烛光映照在两人脸上,彼此都笼罩着一层暖色的光晕。 沈若锦忽然清晰地感知到秦琅有话要跟她说。 不似平常那玩笑般的半真半假。 秦琅的眸色是难得的认真。 沈若锦忽然想找点什么话说,便问他:“你把那个傅清梦弄哪儿去了?” “我让钟黍带下去问话了。” 秦琅现在一点都不想提到无关人等。 他有太多的话要说,一时间反倒不知道从何说起。 沈若锦知道钟黍是秦小王爷身边最得力的人,让他把傅清梦带下去问话,也就意味着这个傅姑娘绝对有问题。 而且她发现秦琅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傅清梦。 从那人出现在朱雀大街,当众挡路开始,他就没有一点犹豫。 直接拒绝。 没有半分犹豫。 虽然傅清梦不是秦琅要找的那个人。 但她的出现,还是沈若锦乍然醒悟。 人在舒适的环境里待久了,容易忘记初衷。 就像她一开始图秦琅的财与势,早早做好了随时为他的心上人让位的准备,可那个人一直不出现,王妃又待她太好,连秦琅都一改从前的纨绔做派,在西疆为她做最大的助力,回京之后又是帮忙请徐御医,又是求学上进,中了状元。 假夫妻做得久了,越来越像真的。 沈若锦险些都忘了,自己一直占着别人的位置。 好在傅清梦的出现,让她及时清醒过来。 方才跟王妃和梅映雪在园子里赏花的时候,她已经想了许多。 她也有话要跟秦琅说。 侍女们全都退下了,门外夜风徐徐吹动花叶。 月光洒落庭院间,有几缕影影倬倬地落在轩窗上。 沈若锦已经提过一次和离,那话秦琅不爱听,或许让他先提会好一些。 王妃或许是急着抱孙子了,秦琅中了状元,她把状元的布置得跟喜房一般。 不仅红烛成双,桌上还摆了堆成山尖办的桂圆红枣花生等物,还有酒。 酒具都是红色的。 她思忖着要怎么开口,拿了一个酒杯把玩在手里,“你怎么确定傅清梦不是你要的人?” 秦琅看着沈若锦的眼睛说道:“我知道我找的是谁,除她之外,旁人自然都不是。” 沈若锦明显有些诧异,“你知道你要找的是谁?先前从不曾听你提起过。” “你也从不曾问过我。” 秦琅知道外头有关于他的传言多的数不过来,也不知道沈若锦听得是哪一版。 他低低笑道:“传言不可尽信啊,夫人。” 沈若锦一时无言。 秦琅眸色如墨地看着她,“你想知道什么?我亲口告诉你。” 沈若锦微顿,而后问道:“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当年救你的人是谁?” 秦琅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娶我?” 沈若锦在问出这话的时候,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一般。 她满目惊诧地看着秦琅。 秦琅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自然是因为我想娶你。” 沈若锦愣了一下,把玩着的酒杯脱手而出。 秦琅随手接住,递还给她,“还玩吗?” 他这话说的十分自然,仿佛方才那句“自然是因为我想娶你”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一句话。 沈若锦没有接那个酒杯。 秦琅就随手放了回去,同她说:“我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想着等她也喜欢上我,再同她说。” 沈若锦看着他,一时间没说话。 秦琅无比认真地注视着沈若锦,笑道:“我明知她同旁人早有婚约,还是上门提了亲,那家人稀里糊涂的,以为我是向另一个姑娘下聘,当天便同意了,还把婚期定在同一天,此举正合我意,索性将错就错。” “成婚那天,我带了上百近卫,用上了攻城槌,就算是抢,也要抢到我的心上人。” “不过我运气极好,她那未婚夫婿是个瞎了眼的,竟跟一个庶女跑了。她是个有主意的,当场问我要不要跟她成亲——” “秦琅……” 沈若锦听到这里,满心心事全都变成了错愕。 她想着怎会如此?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在跟她说,若非如此,秦琅怎么会追着你去西疆? 怎么会给沈家军出钱又出力? 怎么会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其实我本来不想这么快告诉你的,怕你觉得我满心算计,卑劣至极,吓跑了。” 秦琅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说:“但是傅清梦出现的太不是时候,我不想再听到你跟我提和离,只好……先发制人。” 直到这一刻。 沈若锦才明白,为什么成婚那日,秦小王爷会那么好说话。 说换新娘就换新娘。 盛京城最能闹事的混世魔王,上一刻还一副要拆了临阳侯府的架势,下一刻便抱着新娘子潇洒离去。 原来从一开始,秦琅要娶的就不是慕云薇,而是她。 是沈若锦早就应下了裴璟的亲事,是临阳侯府的人把慕云薇当成宝,所以才把秦琅上门提亲的对方弄错了。 毕竟这世人没人会给已经定下婚事的女子下聘,如此荒唐行径,也就秦琅能做出来了。 沈若锦这辈子救过太多人,早已忘记自己曾经救过秦琅。 秦琅却将她记得那样清楚。 沈若锦心里乱糟糟的,“为何你如此笃定救你的人是我?我既没有信物,也不记得曾经救过你。” 四五年前她的确去过北境,那年北境天灾不断,战乱频发,几个兄长奉命赶往北边襄助镇北王,沈若锦也与兄长们同往,没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还有救的伤兵。 但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救过秦小王爷这样的人物。 秦琅道:“我当初只是受了重伤,又不是瞎了,自然知道是你。” 沈若锦顿时:“……” 秦琅见状,立马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太不好听了。 他看着沈若锦,翻出记忆里最深刻的那一个瞬间,连嗓音都变得低沉缠绵起来,“那年北境千里冰封,万山暮雪,我于垂死之际月下遇神女,摄我心魂,误我终生。” 第191章 我喜欢你 五年前北境的那场大雪,险些让秦琅客死他乡。 也让他遇到了此生最难以忘怀的人。 当时的秦琅,还是秉承君子之风的皎皎少年,初入战场,穿的是普通士兵的战甲,受了重伤,满身满脸的血,沈若锦救了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只当是寻常士兵。 如果秦琅不说。 她一辈子都不知道,有人把她的名字写在了心尖,刻入了骨髓。 沈若锦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秦琅汹涌的情感。 她甚至觉得自己太过卑劣,配不上他这样的喜欢。 沈若锦对上秦琅的视线,轻声道:“可我嫁给你,从一开始就是另有所图。” “我知道。”秦琅笑道:“我不怕你另有所图,只怕我没东西可以让你图谋。” 沈若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鼻尖酸涩得厉害,眼眶里水光逐渐弥漫。 兄长们还在的时候,常常说小十要嫁这世上最好的儿郎,满心满眼都是你。 她也曾憧憬过,两心相许,一世不移。 几个舅舅和舅母就只有彼此,家里没有侍妾更没有通房,兄长们自小都被教导要从一而终,认定一个人,一辈子都不变。 可满门亲长一夜之间全都死了。 还未尝过情滋味的小十,变成了满腔恨意,只想着杀人报仇的行尸走肉。 她嫁给秦琅的时候,早已抛却情爱之心,图钱财、图权势,什么都图,唯独不图真心。 可现在,秦琅给了她钱财、给了她权势,还捧上了一颗真心。 沈若锦想要的,不敢要的,他都全都给了。 她看着秦琅,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豆大的泪珠,一颗又一颗。 秦琅伸手去接,“沈若锦,别哭。” 他轻轻拭去沈若锦脸上的泪痕,“我喜欢你这件事,不曾告诉过你,也从未隐瞒。” 喜欢一个人这件事,嘴上不说,也会从眼睛流露出来。 秦琅轻叹道:“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 沈十是得到过很多喜欢的。 沈家人把她捧若掌珠,以至于失去亲人之后,她封闭了那些情感。 而今夜,秦琅带着他的滔天爱意,重新打开了她尘封的心门。 她在门内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怕承君深情,无以为报。 毕竟,现在的她,真的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 沈若锦忍住泪意,“秦琅,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秦琅道:“你还没那么喜欢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沈若锦听这话,不知怎么的,眼泪止都止不住。 她刚到沈家的时候,跟兄长们都很生疏。 兄长们拿吃的玩的给她,她也不怎么碰,那时候他们都说不要紧,妹妹总会跟兄长们熟络起来的,来日方长。 当日只道是寻常,都说来日方长。 秦琅抬袖为她擦眼泪,无奈道:“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为了招你哭的。” “沈若锦。” 秦琅温声唤她的名字。 他说:“我喜欢你,是一见钟情。是蓄谋已久,终得偿所愿。” 秦琅有种终于把心里话都说出来的舒坦。 可他又见不得沈若锦的眼泪。 怎么擦都擦不完似的。 秦琅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泪,“所以,无论我为你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你不必有任何负担。” 这下,沈若锦连哭都忘了。 热泪滚烫。 秦琅吻着她的脸颊,尝到了她深藏于心的情绪,“你哭成这样,让我有种把你欺负惨了的错觉。” 沈若锦哭到眼睛都红肿了,抬手抹了一下,都有些疼。 秦琅起身走到窗边,吩咐婢女去拿鸡蛋来,用柔软的帕子包裹着,轻轻给沈若锦按摩眼睛。 夜里哭这样凶,明日眼睛会浮肿,若被母亲看见,指不定以为他俩怎么着了。 沈若锦道:“我自己来。” 秦琅也不勉强,随她自己弄。 他站在桌边,拎起酒壶,满上了两杯酒,问沈若锦,“既然话都说清楚了,能不能把合卺酒补上?” 成婚那日,秦琅大喜过望,把人拐到了喜榻上,又担心操之过急露了馅,海棠红那边一来人,他立马就抽身而去。 事后,后悔不已。 好好的洞房花烛夜,他跑什么? 都说人生三大喜事: 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秦琅原本是想着,要在这大好的日子里,补上洞房花烛夜的。 今天本来什么都安排好了。 结果半路杀出来个傅清梦。 打乱了所有计划。 秦琅拿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沈若锦。 沈若锦伸手接过,刚要一饮而尽。 “合卺酒要这样喝。”秦琅忽然伸手过来,勾住了她的手臂。 沈若锦也勾住他的手臂,两人同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琅接过她手中的空杯放回桌子上。 今日屋中陈设实在太像喜房。 沈若锦跟他补上了合卺酒,拿热鸡蛋敷眼睛敷了好一会儿,总觉得今夜不止于此。 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门外有人快步而来,小和管事在外头禀报道:“二爷,宫里来人了。” 秦琅同沈若锦说:“你早些沐浴更衣,好好睡一觉,我去去便回。” 沈若锦点头说:“好。” 秦琅走之前,同她说:“不要想那么多。” 沈若锦“嗯”了一声,想起身想送,被秦琅按住肩膀,“你再坐会儿。” 声落,秦琅推门而出。 小和管事立马迎了上来,“我试探了一下,好像是因为傅清梦当街拦路的事,宫里那位也听说了要赐婚成就一段佳话。” 秦琅一边往前堂去,一边说:“赐什么婚!” 状元郎被人当街挡路要求嫁,这算什么佳话? 宫里那位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秦琅到了前堂,传旨的太监说:“状元郎来了,皇上召见,状元郎这就随咱家走吧。” 秦琅不跟他废话,直接抬手道:“公公请。” 不是直接一道圣旨送到镇北王府来还算好的。 那个傅清梦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给他添堵的,这会儿在钟黍手底下挨了几个来回,也不知道招了没有。 他今夜刚跟夫人说了实话。 又要去皇帝面前编瞎话。 第192章 偷了一个吻 秦琅离开之后,沈若锦一个人躺在榻上想了许多事。 过了许久,也不见秦琅回来,四周静悄悄的,她有些累,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此时,皇宫。 秦琅到的时候,发现有人比他来得更早。 他在门外候着,隐约听见裴璟跪在御书房里,请求皇帝赦免慕云薇。 也不知皇帝同裴璟说了些什么,裴璟很快就出来了,看见秦琅站在御书房外,他还愣了一下。 秦琅朝他笑了笑,“怎么,皇上也要给你赐婚?” “什么叫也?” 裴璟显然还不知道秦琅是因何而来。 探花郎已经被众人哄抢者要拉去做女婿。 秦小王爷已经娶妻,裴璟则刚刚签下了和离书,皇帝是有赐婚的念头。 但裴璟拒绝了。 他甚至还拿官位前程来换赦免慕云薇,皇帝对此很是不悦,让他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便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秦琅随意地笑了笑,并不作多余的解释。 两个小内侍上前来,一个请秦琅入内,一个领着裴璟出宫。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宫墙深深,月影随行。 裴璟满怀心事地离开。 秦琅不紧不慢地进了御书房,朝座上那人行礼道:“臣秦琅,参见皇上。” “免礼。” 皇帝跟前刚走了一个不知好歹的。 又来了一个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的。 沈家现在虽然不掌兵权了,但是他们对西疆的影响力实在太大。 去年一场闹剧,竟让镇北王府的嫡子娶了沈氏女,这事一直都是皇帝的心头刺。 若非裴璟忽然在大婚当日跟着慕云薇一起离开,也不会有现在这个大麻烦。 元嵩心里琢磨怎么让两家关系恶化,面上却带着笑,“朕听说,你一直在找的那个救命恩人出现了,不仅当街拦马,还说要嫁给你,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秦琅刚回答,立马话锋一转,“可惜是冒牌货。” “哦?”元嵩一副来了兴趣的模样,“仔细说说。” 秦琅道:“那姑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说在大雪之中救了我,背着我走了几十里路,您说这可能吗?” 元嵩不答,又问道:“还有呢?” 秦琅又道:“她说她是南州人,随父到北境经商,那一年北境天寒地冻,能跑的人都跑了,谁吃饱了撑的赶在那时候去北境经商?” 傅清梦的破绽实在太多。 他都懒得一一揭穿。 也怪他,又想让沈若锦知道自己一直在找她,又不能直接上门去。 皇帝本来就对手握兵权的几家颇为忌惮。 若非百般筹谋,加上机缘巧合,他与沈若锦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夫妻的。 如今已经成婚,皇帝都想着怎么拆散他们。 秦琅今日进宫来,在路上便已经斟酌良多。 元嵩问他,“这个是假的,那真的又在何处?” 秦琅不答反问:“臣若是知道,又怎么会一直找不着?” 他可不能让皇帝知道,他的救命恩人就是沈若锦。 一旦让皇帝知道沈家和镇北王府的关系会随着他们两心相许变得密不可分,皇帝定然要想法设法对付他们。 “那这赐婚是赐不成了?” 元嵩一副颇有些遗憾的模样。 裴璟放着高官家的女儿不要,非要求他赦免慕云薇。 秦琅又说今天忽然冒出来的救命恩人是假的。 奚建章还在那被人争来抢去。 今年的三甲,竟没有一个能赐婚的。 秦琅笑道:“赐婚不成,皇上不妨赐我些别的。比方说,让我去个清闲衙门什么的。” “你倒是会躲懒。新科状元入翰林院做编修是惯例,你还想要清闲。”元嵩不理会他这无理要求,“从哪来回哪去。” “是。” 秦琅含笑应下,这边出宫去了。 走出御书房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伴君如伴虎。 以后怕是没逍遥日子过了。 秦琅出宫的时候,发现裴璟就等在他的马车旁,颇有些诧异道:“你在等我?” 裴璟抿了抿唇,“秦琅,我有话要跟你说。” 秦琅抬手示意车夫先走,同裴璟道:“边走边说。” 白日里的街道人潮汹涌,入夜之后就只有零星几个人。 秦琅先也没好好跟裴璟说过话,今夜先后从御书房里出来,都是在虎口前转了一圈平安出来的人,倒是能说上几句话了。 裴璟同他一起走在街道上,沉吟许久,才开口道:“会试之前,我曾同你打过一个赌,说过若是你……” “不必当真。”秦琅直接打断道:“十年寒窗,好不容易金榜题名,我还能真的让你就此挂冠而去不成?” 不过是当时那些举子说话太气人。 他连赌注都没下。 自然也不会太较真。 “你……”裴璟没想到秦琅竟然还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你什么你。”秦琅道:“你还有别的事没有?我急着回去陪夫人。” 裴璟闻言,不由得问道:“你跟沈若锦……” “我跟夫人自然是很好的,你别惦记了,否则别怪我翻脸。” 秦琅不笑的时候,凶起来还挺能唬人的。 裴璟没有就着这个话题接下去说,只道:“我过几日就出京了。” “离京?” 秦琅记得榜眼是被点成了天子侍读,怎么进了一趟宫,变成离京了。 “从前之事,多有得罪。”裴璟忽然站定,拱手朝秦琅作揖行礼,“以后我会带着云薇远离京城。” 秦琅也没拦着他,只问:“去哪?” “天合县。” 裴璟用前程换来赦免慕云薇,去天合县当个小县令。 秦琅道:“那可真够远的,都到南谒边境了。” 裴璟道:“我这也算应了一半的赌约,真的远离京城了。” 秦琅道:“你要这么算,也行。” 灯火葳蕤,月影重重,身姿挺拔的年轻状元郎朝裴璟拱了拱手,“此去千里,多多保重。” 裴璟愣了一下,随即还礼道:“你也保重。” 秦琅回到镇北王府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屋里的红烛刚燃到一半,沈若锦躺在红罗帐里,呼吸平稳,睡意正浓。 秦琅轻轻走到榻边,伸手掀开帘纬,俯身在她唇上偷了一个吻。 第193章 只要你我在一处 沈若锦其实睡得没那么沉。 帘纬掀开的时候,她就知道是秦琅回来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睁眼说话,就感觉到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秦琅竟然在偷偷亲她。 沈若锦索性就不睁眼了,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睡。 秦琅去后面沐浴更衣,然后上榻抱着沈若锦一起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钟黍就在院外候着,“幕后主使问出来了。” 秦琅道:“是谁?” 钟黍答:“宝嘉郡主,元欣然。” 元欣然是梁王之女,梁王的封地就在南州,上次她借六皇子元平之手给他下药,他当场将其重伤。 没想到这人还不死心。 秦琅不悦道:“真是阴魂不散。” 钟黍道:“那个傅清梦,主子要如何处置?” “扔回元欣然那里去。” 秦琅懒得为这些闲杂人等多费半点心思。 “是。” 钟黍应声去办了。 这天王妃起了个大早,正在吩咐人挨个去赌场收钱。 她在各家赌坊都下了注,赌秦琅能中状元,赌率是一赔十。 儿子争气,这次赚大发了。 王妃一高兴,都忘了要把这事藏着掖着。 秦琅上前道:“母亲你这是拿我做赌?” “怎么,不行啊?” 王妃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行。”秦琅笑道:“我帮母亲赢得,这银子是不是得分我一半?” 王妃笑骂道:“你小子惯会空手套白狼!” 而后,她又道:“锦儿也给你压了十万两呢,你待会儿陪她一起去赌坊拿钱。” 沈若锦刚洗漱完,梳好妆往这边走来。 秦琅笑道:“夫人也在我身上下了血本?” 沈若锦道:“那是卖赌坊得来的钱,母亲让我拿去给你下注,说赢了算我的,赔了算她的。” 秦琅故作茫然道:“我有时候真不知道,到底你是母亲亲生的,还是我是她亲生的。” “若阿锦是我亲生的,我做梦都会笑醒。” 王妃喜欢沈若锦,不是爱屋及乌,是真心喜欢。 三人一道在王妃院子里用了早饭。 状元游街原本要三日,但是除了昨日的事情之后,秦琅怎么都不肯去了。 奚建章被各家高门疯抢,昨夜饮酒过度,今儿起不来了,裴璟没得头名也没那个心情。 于是秦琅就偷得浮生两日闲。 先陪夫人去赌坊拿了赢来的银子,又去沈家陪阿公下了几盘棋。 得知安平公主思虑再三之后,还是拒绝了沈知安的求娶。 公主说,若大齐需要她再去一次西昌王庭,她作为受万民供养的公主,去也无妨。 不过现在的情势,对大齐有利,皇帝不一定会答应穆成康的条件。 正如公主所说,在赏花宴之后,皇帝也没下旨送她去西昌王庭。 沈知安求亲被拒,面上也无失落之色,只是病得比先前明显了许多。 半真半假地让皇帝知道,沈知安虽然已经恢复神智,但病骨支离,也不是长命之相。 徐御医说要彻底解开沈知安身上的蛊毒,必须找到给他种下毒蛊的那个人。 沈若锦考虑了整整一夜,开始准备前往南谒寻找线索。 秦琅初入翰林院,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也没人敢给他气受,倒是清闲得很。 他知道沈若锦想去南谒,索性告假三月,陪着一起去。 “告假三月?”沈若锦听到的时候都震惊了,“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就直说啊。不过翰林院那帮老头听到我要告假三月,眼睛都瞪圆了。” 秦琅根本没当一回事。 在翰林院任职,哪有陪夫人远行重要。 “这假他们批不了,你也别为难那帮老大人了。” 沈若锦都替翰林院那帮人头疼。 她同秦琅道:“你还是好生留在京城,我只是去南谒寻个人,不会出什么事的,若你实在不放心,把钟黍等人借我。” 钟黍是秦琅手下最得力之人。 有他同行,寻起那个人来想必也能事半功倍。 “你带钟黍都不带我?” 秦琅不高兴了。 早知道中了状元之后还要跟夫人分开这么长一段时间,他就不中这个状元了。 沈若锦道:“不是不带你,是南谒离得太远,你如今在翰林院任职,不能说走就走。” “不就是告假三月吗,有什么不行的?实在不行,我换个官儿当。你等着,我去找皇上。” 秦琅说着就更衣进宫去了。 沈若锦拦不住他,去了王妃的院子,跟她说明情况。 “你要去南谒?”王妃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正好,那边也有我的生意,你过去了要是遇到什么事,只管拿出我给你的令牌,但凡有我林氏产业的地方,都能派上用场。” 王妃知道沈知安对沈若锦来说有多重要,根本就没想过不让她去。 反而拿出了林氏产业图,跟沈若锦说哪些是她生意涉及的地方。 沈若锦再次被王妃的有钱程度震惊到。 王妃却随意的很,拉着她的手,说:“锦儿,出门在外,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儿。如果用银子解决不了,那一定是银子不够多。” 沈若锦深觉有理。 王妃跟她说:“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尽管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沈若锦点头,再点头。 秦琅进宫一趟,回头之后,还真换了个官儿。 也巧的很,他说他要去南谒,皇帝和一帮心腹大臣正在商议南州那边有人来京城告御状的事。 有人告梁王私采铁矿,屯兵自重。 皇帝正愁派谁去南州查明此事,老狐狸们都想活的久一些,这么危险的事都说让年轻人去。 秦琅好巧不巧地撞上了这事。 他要去南谒,正好要经过梁王的封地南州。 于是胆大不怕事也不怕死的秦大人应运而生。 皇帝给了他一个钦差的名头,派他去南州查明梁王是否有反心。 秦琅高高兴兴地跟夫人一起上路。 沈若锦却高兴不起来,“南州之事非同小可,你为了陪我去南谒应下此事,实在是……” “我倒觉得是天意如此。”秦琅跟沈若锦一起坐在马车上,同她说:“前路艰险又如何?只要你我在一处,怎样都好。” 第194章 跟我走 自从那夜表明心迹之后,秦琅就越发粘人。 沈若锦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大多时间都是随他粘着。 她要去南谒,途中必经南州。 秦琅接了严查南州的差事,属于奉旨出行,他们这一行就不必紧赶慢赶的,从京城到南州官道水路换着走,一路明察暗访,用了半个多月才到南州。 随行的隐卫和侍剑等人全都做小厮侍女打扮,沈若锦一行人入住了南州城最大的云来客栈。 此地富饶,常有商旅行经此处,有不少像秦琅这样拖家带口的人,只是他们这一行容貌实在太过出挑,一下马车吸引了来往的行人的目光。 “夫人。” 秦琅伸手扶着沈若锦下了马车。 钟黍和侍剑先进客栈打点,定下最好的天字一号房,其余人等也都两两一间,全都住在附近雅间。 用晚饭的时候,秦琅特意挑了个一楼大堂的隔间,旁人不好窥视他们,他们却能听到外边的人在说些什么。 客栈酒楼里的消息传播地极快,他们这一路没少从中听到有用的讯息。 沈若锦用饭的时候,听到在大堂里打尖的那些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梁王明日迎娶侧妃,听说是他原配的侄女。” “侄女给姑父做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是妾,其实是等梁王妃一咽气就扶正,这样说来,算是续弦。” “听说是什么驯马世家的姑娘,姓乔的……” “姓乔?”沈若锦听到这里不由得放下了筷子,竖起了耳朵。 乔夏的姑母,正是梁王的发妻,这些年来一直病痛缠身,梁王府里姬妾众多,梁王妃名存实亡。 外头那些人还在说“不知道是乔家哪位姑娘这么倒霉,要来给姑爷做妾。” “好像是大小姐,叫乔什么,乔夏的?” “乔夏。”秦琅听到这个名字,当即看向了沈若锦。 沈若锦顿了顿,“乔夏……不曾与我提起过。” 京城与乔家相隔甚远,书信往来不便。 或许是乔夏根本不愿意嫁给梁王,乔家人阻断了她和外界的联系,逼她非嫁不可。 还有就是先前沈若锦出嫁的时候,也不曾告知乔夏,当时在西疆,乔夏还曾因为这事抱怨过她。 现在乔夏要嫁给梁王这个姑父做妾,也可能是太过荒唐,她自己根本说不出口。 沈若锦打算入夜之后去探探。 秦琅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琢磨什么,当即吩咐钟黍等人先去探探乔夏现在在哪。 “是。”钟黍等人应声而去。 “先吃饭。”秦琅同沈若锦道:“你要去找乔夏,也等天黑再说。” 这里是梁王的封地南州,不是沈若锦熟悉的西疆。 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做好准备。 一个时辰之后。 钟黍来回禀,“乔家送嫁的队伍在城外十里柳家庄住下了,明日进城入梁王府。” 钟黍说他原本想偷偷潜进去见见乔姑娘,但里里外外都是人看守着,根本就混不进去。 沈若锦听到这里,越发确定乔夏是被胁迫的。 乔姑娘活到这么大,最喜爱的是马,即便要出嫁,也该选个正当年纪的如意郎君。 怎么可能愿意嫁给自己的姑父? 秦琅道:“能让新娘子下榻在柳家庄,梁王必然做好了没人能将其劫走的准备。” 沈若锦想了想,“或许明日成亲之际才是最好的时机。” 秦琅跟她对视了一眼,“明日梁王纳妾,用的是娶正妃的阵仗,府中人来来往往,容易混进去,也好做事。” “只是要再委屈乔姐姐一晚。” 沈若锦都不敢想乔夏得心焦成什么样。 好好一个妙龄姑娘,情窦都还没开过,竟然要嫁给梁王那么个老货。 也不知道乔家人是怎么想的。 秦琅缓缓道:“以乔姑娘的性格,想必也不会太安分。” 当初沈家军跟西昌大军交战,缺兵少马的,去乔家购马被拒,乔夏直接带着一万匹骏马来了西疆。 乔姑娘有如此魄力,定然不会束手就擒。 沈若锦想想也是。 当务之急还是先见到乔夏。 沈若锦回房换上了夜行衣,“我去一趟柳家庄,天亮之前一定回来。” 秦琅想跟她一同去。 沈若锦道:“我一个人去就行,别忘了你的正事。” 秦琅此来南州,是奉皇帝的密旨,探查南州私产铁矿和屯兵之事。 这差事并不好办。 “我知道。” 秦琅的确要借着天黑去探查那些事,但他也不能让沈若锦孤身前往。 “至少带上侍剑吧。” 他说。 侍剑立马说:“姑爷说得对。” 这小婢女以前张口闭口都是“姑娘说得对。” 现在改成姑爷了。 沈若锦的心情颇有些一言难尽,“跟上。” “是。”侍剑立马拿了块黑巾把脸蒙上,“姑娘,我们走。” 沈若锦和秦琅兵分两路,一个寻人一个查案,各忙各的。 …… 城外十里,柳家庄。 沈若锦和侍剑赶到此处时,已是夜半时分。 鸡困狗乏,庄里庄外那些人都打起了哈欠。 两人一跃上了屋檐,寻找乔夏所在的屋舍。 这个时辰,屋里还灯盏明亮,门窗外都有人重重把守的那一间肯定就是。 沈若锦锁定目标之后,带着侍剑越过重重屋檐,来到了那间屋舍的上方。 “姑娘,我去引开他们。” 侍剑故意朝院外扔了一块石头,引开了那些守卫。 沈若锦趁着那些去追侍剑,从屋檐一跃而下,飞快地翻窗而入,还没站定,屋里那人就拔出匕首朝她刺了过来。 沈若锦转身避开,随即扣住对方的手腕,“乔姐姐,是我。” “小十?”乔夏一惊,立刻就收起了匕首,“你怎么在这?” 沈若锦道:“我听说你要成亲,来看看。” “你在京城都听说了?”乔夏很是震惊,“果然,侄女嫁给姑父这事就是天大的笑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沈若锦忍不住打断道:“我要去南谒,刚好路过南州。” 乔夏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她转移了,“你去南谒做什么?”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沈若锦道:“嫁给梁王,你肯定是不愿意的,跟我走!” 第195章 准备抢新娘 “我倒是想跟你走。” 天知道乔夏看到沈若锦从天而降有多高兴。 “可是……”乔夏犹豫了,“我要是走了,我母亲怎么办?” 沈若锦闻言,蹙眉道:“乔家人拿你母亲要挟你?他们是疯了吗?” “他们还把我最喜欢的小马驹关起来了。” 乔夏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委屈。 他们都不懂,那匹小马驹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其实乔夏早知道乔家人唯利是图,先前不肯卖马给沈家军,如今又舍不得断了梁王这个姻亲,所以宁可做出让侄女嫁姑父这样可笑的事。 沈若锦抱了抱她,以示安抚。 “他们说,只要我嫁给梁王,就会善待我母亲,放了小马驹,但我不信,所以安排人在我成亲那天劫走母亲和小马驹,在此之前,我不能出岔子。” 乔夏紧紧地抱住了沈若锦跟她说,“我不会坐以待毙,我是谁啊?我可是要做天下第一驯马师的人!” “我才不要嫁给胖老头当妾!” 最后一句乔夏几乎是喊出来的。 被侍剑引开一会儿那些守卫又回来了,沈若锦怕他们听到动静,立马捂住了乔夏的嘴。 屋中灯火明亮,将人影映在了轩窗上。 乔夏为了避人耳目,拉着沈若锦走到床边,“小十,你今天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沈若锦摸了摸她消瘦许多的脸,心疼她这些日子一定过得很不好。 乔夏却朝她笑了笑,“我没事,我好着呢,我都打算好了,明日到了梁王府就趁乱跑。” “嗯。”沈若锦点头道:“乔夏最聪明了。” “那是。” 乔夏颇为得意扬起了下巴。 两人坐在床边说了一会儿话。 乔夏有些舍不得沈若锦,但还是催促她,“好了,你快些走吧,等我从梁王府跑出来,一定会来找你的。” “好。”沈若锦跟她说:“明日我和秦琅也会去梁王府,到时候咱们随机应变。” 乔夏原本想让沈若锦不要去,但她又清楚沈若锦的为人。 朋友有难,她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于是乔夏只是扯了扯袖子,“没想到我第一次穿嫁衣,竟然是给梁王那个老头看的,我还没遇上喜欢的人呢……” “会遇到的。”沈若锦理了理她的衣襟,“我们乔夏一定会遇到最好的如意郎君。” “嗯。” 乔夏重重地点头,眼眶红红的。 正值妙龄的姑娘被迫嫁给老头,如何能不委屈呢? 只是这些天,她要坚强,于是离家那么远,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现在看到沈若锦来找她,一下子就有点绷不住了。 乔夏不想当着沈若锦的面哭出来,催促道:“你快走吧,别被他们发现了。” 沈若锦“嗯”了一声,抬手抹了抹乔夏的眼角,“那我走了。” “走。” 乔夏先去打开门,对外头那些人要吃这个要吃那个,支使地众人团团转。 沈若锦趁着那些守卫来去走动的时候,翻窗而出,一举跃上了屋檐。 侍剑窝在不远处等着她,小声说:“姑娘,我在这。” 沈若锦飞跃过去,带着她一起回了云来客栈。 秦琅还没回来,她让钟黍去弄了一张梁王府的舆图来,开始研究明日乔夏从哪里跑,更能成功跑掉。 天快亮的时候,秦琅回来了。 他不知道去了哪里,一身的铁锈味。 秦琅自觉地换了身衣裳,才往沈若锦身边靠,“夫人在画什么呢?” “看看梁王府的屋舍分布。” 沈若锦抬眸看了他一眼。 秦琅坐在她边上,低声问:“见到乔姑娘了?” “见到了。”沈若锦觉得靠这么近有些热,就往边上移了移。 结果她刚一动,秦琅立马又粘了过来。 粘糕都没他这么能粘。 沈若锦把舆图收了起来,“天快亮了,眯会儿吧,今天还要去抢新娘呢。” “抢新娘?” 秦琅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 这事他有经验啊。 沈若锦把乔家人把乔夏母亲拿来威胁她的事说了,明日梁王府一定全是人,正适合趁乱生事,把新娘子抢跑。 “行,夫人想做什么都行。” 秦琅笑着将人拉上榻,同被而眠。 他凑过去,亲了一下沈若锦的耳垂,“睡吧。” 秦琅的吻,一触即分。 沈若锦侧目看向他时,他已经闭上双眼,装作沾枕就睡的模样。 沈若锦无奈,闭上双眼酝酿睡意。 过了好一会儿,秦琅才睁开眼睛看着她。 夫人越来越习惯他的碰触了。 真令人心情愉悦。 天快亮才睡的后果,是两人都睡到了午后。 起来收拾一下,洗漱更衣,到了傍晚才出门,直奔梁王府。 婚宴设在了晚上。 说是纳妾,但梁王府的阵仗摆的极大。 整个南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梁王府门前车水马龙,人山人海。 秦琅想用‘林公子’的身份去梁王府,奈何梁王纳妾,他女儿宝嘉郡主肯定也在,与其被人当场戳穿,还不如直接顶着秦小王爷的身份去。 几乎是秦琅和沈若锦刚出现在梁王府门前。 宝嘉郡主元欣然就迎了出来,“秦琅,你怎么来南州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郡主一看到秦琅就满面春风,完全忘记了上次下药不成,差点被秦琅当场弄死的事。 秦琅笑道:“怎么没提前说?人不是给你送回来了。” 他说的是傅清梦。 先前钟黍审出了背后主使是宝嘉郡主元欣然,他让人把傅清梦扔回了南州。 这人不可能不知情。 元欣然唇边的笑意顿了一下,“你瞧你,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懂。今日是我父王纳妾的好日子,来者是客。你么,自然是贵客中的贵客,快请进。” 秦琅侧身,朝沈若锦道:“夫人先请。” 沈若锦率先迈步入内,跟元欣然正面对上了。 元欣然脸上的笑意瞬间坦然无存,“你就是沈若锦?” 沈若锦微微笑道:“正是。” 元欣然是皇族血脉,生来就被封做了宝嘉郡主。 沈十则是在西疆大败西昌军,靠军功受封了平西郡主。 郡主见郡主。 前者分外眼红,后者风轻云淡。 第196章 乔夏逃婚 沈若锦还记得上回被秦琅拉着折腾了一夜,全拜这位宝嘉郡主所赐。 连前些日子当街拦住状元游街的傅清梦,也是出自这位的手笔。 途经南州,本来就应该找这位郡主算算账。 今日因为乔夏的事一起撞上了,也可以一并办了。 元欣然看沈若锦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沈若锦却只是一笑置之。 “郡主。”梁王府的婢女找到元欣然这里来,低声跟她耳语两句。 元欣然有些烦躁,但还是对秦琅说:“贵客临门,请上座。我还有要事,先失陪了。” 秦琅随意道:“郡主请便。” 元欣然多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带着婢女们往后边去了。 秦琅和沈若锦来参加婚宴并无请帖,也就是元欣然亲自迎了出来,门口的守卫才放她进去。 贺礼是临时买的,侍剑和钟黍一左一右捧着,入内之后,交于梁王府的管家。 管家让人带着他们去了贵宾席。 已是傍晚。 婚宴即将开始。 沈若锦和秦琅在最靠前的席间落座,她给了侍剑一个眼神。 后者就接着上茅房的由头,拉着梁王府的小婢女问路,准备摸到后院去看看整个梁王府的守卫情况。 钟黍得了秦琅一个眼神,也很快趁着人多,摸去了梁王府的书房。 南州境内私采铁矿,梁王作为封地之主不可能毫不知情,极有可能是梁王主使。 平日里王府内守卫重重,想混进来并不容易,今日梁王纳妾,阵仗摆得极大,整个南州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正好方便他们行事。 秦小王爷在京城十分有名,宝嘉郡主又对他觊觎已久,梁王府竟然还有不少人认得他,时不时有人上前来行礼问安。 秦琅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一律随口寒暄一两句,颇有些在自己家的随意从容。 沈若锦问他:“那些人你都认识?” “不认识。” 秦琅说不认识的时候,还朝来给他见礼的人笑了笑。 沈若锦一时无言:“……” 婚宴将开未开,席间人声如潮。 不多时,外头鞭炮声响起。 噼里啪啦的,盖过许多声音。 喜娘高声道:“新娘子到!” 席间众人都起身去看迎新娘了,年过五十的梁王笑呵呵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沈若锦看他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大腹便便,比乔夏她爹年纪还要大上不少。 这么一个老头,竟然好意思娶年方十九的乔夏。 真是好不要脸。 “走。”秦琅起身,拉着沈若锦一起上前去,“咱们也过去看看。” 到了府门前,梁王抬脚踢了花轿,把新娘子扶了出来。 说是纳妾,但这排场跟娶妻无异,只是略过去拜天地那一节。 新娘子戴着红盖头,沈若锦也能认出盖头下的人就是乔夏。 在梁王的手扶上乔夏手臂的那一瞬间,乔夏袖中忽然划过一丝寒光,众人都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她一刀捅向了梁王胸口。 “你……” 梁王的笑僵在脸上,捂着心口往后倒去。 “老头儿,一把年纪了还想娶我?” 乔夏一把扯掉了红盖头,取出腰间短笛放到唇边吹奏,一时间,整个街上的马儿都扬蹄嘶鸣,失了控。 “来人啊!快来人!” 梁王府的管家和宝嘉郡主等人一瞬间惊慌大喊。 “抓住乔夏!” “府医!府医呢?快救我父王!” 一种宾客们惊慌失措,“杀人了……杀人了!” 新娘子是个烈性子,不愿给梁王当妾,竟在下花轿的一瞬间就出了刀。 梁王当即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梁王府的侍卫大批大批地涌出来,将乔夏团团围住。 沈若锦拽下腰间的珍珠流苏,将珠子夹在指尖当做暗器飞出去,打伤拦住乔夏去路的那几个王府侍卫。 侍卫们不断追击乔夏。 秦琅身影奇快,上去踹翻最前面的侍卫一脚,连带着后面倒了一大片。 有不少宾客被误伤,场面瞬间便乱成一团。 乔夏趁机飞身而起,跃上马背,她回头看了沈若锦一眼,随即飞驰而去。 乔夏一手策马,一手将短笛放到唇边,不断地吹奏着。 马儿被笛声影响,挣开缰绳和车厢,开始跟着她在街上狂奔。 顷刻间,整条街上人仰马翻。 追击乔夏的那些王府侍卫,有不少都被马踩伤,宾客们怕被误伤乱逃乱窜,无意中阻拦了侍卫们的追击。 沈若锦手中的珍珠不断地撒出去,那些侍卫跑得越快,摔得越重。 整个梁王府门前乱作一团。 梁王世子一边跟元欣然一起吩咐人把梁王扶进去,一边大喊:“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抓住乔夏!” 不光是喊,梁王世子跟元欣然说了一句,“父王就交给你了,我亲自带人去追乔夏!” 他说着,取了刀来,硬生生降住一匹失控的骏马,带着侍卫们朝乔夏追了过去。 乔家来送嫁的那些人都傻眼了,想同样用短笛控制住在街上狂奔的马儿,形成的效果却远不如乔夏。 侍剑听到外面的动静,匆匆忙忙跑出来,一时间都傻眼了。 沈若锦和侍剑都准备偷偷带着乔夏出逃,没想到她直接当众给了梁王一刀。 现在乔家跟梁王也不可能再做姻亲了。 她这一招虽然凶险,同时也斩断了两家之间的合作。 这下,就算乔家找到她,也不可能再逼着她嫁给梁王。 再说了,她敢嫁,梁王还敢娶吗? 乔夏在城中纵马疾驰,前头的百姓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眼看着穿着火红嫁衣的新娘子带着一大群马飞驰而来,连滚带爬地躲开了。 梁王世子带人在后面狂追,数不清的侍卫随后而来。 乔夏回头看了一眼,将笛声吹得更响,直接让梁王世子胯下那匹马扬起前身,将人甩下马去。 “世子!”侍卫们高声惊呼。 “别管我!”梁王世子恨声道:“传我命令,封锁所有城门,绝不能让乔夏逃出去。” “是。”侍卫们一边追一边高声喊道:“关城门!速关城门!” 乔夏纵马飞驰,眼看着快到城门口了,却只能看着城门堪堪在她眼前关上…… 第197章 带你跑 “该死!” 乔夏暗骂一声,东城门出不去,她只能调转马头,往南城门去。 后面追兵不断。 她慌不择路,竟然钻进了死胡同,马儿越不过高墙去。 乔夏只能放开马儿,飞身跃上屋檐,连着翻过了两条街,她才敢停下来,稍稍喘一口气。 梁王世子带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乔夏手上还沾着梁王的血。 即便逃不出去,她也不后悔今天之举。 乔家人以为拿住了她母亲,她就只能乖乖听话。 她偏不! 她要让乔家和梁王府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终生。 乔夏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夜幕降临了,便于她隐藏。 但是她站在高处,看见南城门也关闭了,梁王府的人举着火把到处搜寻她的下落。 乔夏想过去找沈若锦,但这无疑会给对方带来巨大的麻烦。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后面的追兵离她越来越近。 乔夏不好在屋檐上一直猫着,又越过了一条街,看到一辆奢华的马车朝这边疾驰而来,她想也不想就越到马车顶上,随即钻入了车厢里。 她一入内,车厢里的灯盏就灭了,拿带血的匕首劫持了车厢里那人,“别动。” “我不动,你也别乱动。”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声音听着还怪耳熟的。 “你……”乔夏凑近看了看,风吹起车帘,月光洒入车厢里。 她借着月光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长相,“林修齐?” “乔夏?”林修齐一看清是她,立马就不怕了,随手将人推开,“拿把匕首吓唬谁呢你?” 乔夏跌坐在车厢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逃亡,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乔夏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林修齐重新点亮灯盏,倒了一杯茶递给她,“你挺能跑啊?先喝点水,缓缓。” 乔夏也不同他客气,接过杯子,一口气把水喝了个精光。 林修齐问她,“还要吗?” 乔夏点头,“要。” 林修齐又给她续了一杯。 乔夏又一口气喝完了。 在林修齐准备给她倒第三杯的时候,乔夏直接把整个茶壶拎了起来,往嘴里倒水。 太渴了。 “当新娘子一点都不好,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乔夏刚缓过来就开始抱怨,“他们莫不是怕我吃饱了有力气把梁王那个老头打死?” 林修齐很认真地想了想,“有可能。” “对了。”乔夏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林修齐,“你怎么在南州?” 林修齐道:“我这不是听说你要成亲,来讨杯喜酒喝么?” “你怕不是找打?” 乔夏一拳捶在林修齐肩头。 “疼疼疼……” 林公子娇气得很,这一拳都受不住,疼得他够呛。 “开个玩笑,你还真想打死我?” 林修齐说他刚好来南州收一笔帐,半路上就听说梁王纳妾,纳的还是乔氏女。 他稍微一打听,就知道那倒霉的乔氏女是乔夏。 林修齐道:“这不凑巧了么?我想着反正都要到南州来,那就来看看呗,你要是愿意嫁,我就讨杯喜酒喝,你要是不愿意……” “我怎么可能愿意?” 乔夏又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 林修齐被她捶得说不出来话来,“轻点儿。你轻点儿能死吗?” “接着说。”乔夏道:“我要是不愿意,你打算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带着你跑呗。”林修齐道:“就像现在这样。” 马车跑得快,后面追寻而来的王府侍卫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现在天黑了,城门已闭。 他们都出不去。 待在马车上也不安全。 乔夏问他,“能跑哪去?” “能跑到哪算哪。”林修齐笑道:“被抓住了,我就把你交出去,反正我也是被你挟持的,梁王府的人不会拿我怎么样……” 乔夏抬手又要捶他。 林修齐见状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腕,“可别再捶了,我的姑奶奶。我开玩笑的。”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乔夏甩开他的手,“有吃的没,我快饿死了。” “有。”林修齐从隔层里拿出几盘糕点,一一放到乔夏面前,“吃吧。” 马车在城中街道飞驰,有些颠簸。 乔夏饿得不轻,吃的狼吞虎咽,险些呛着。 林修齐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奈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你不知道,当新娘子有多辛苦,我都快饿死了。” 乔夏边吃边说。 恨不得再多捅梁王那老贼几刀。 一刀根本就不足以平恨。 “看出来了,你是真饿。” 林修齐在旁边又给她泡了一壶茶。 以免她吃糕点吃得太急把自己噎死了。 林家在南州有别院,出不了城,林修齐就带着乔夏,暂时先住到别院。 马车在即将抵达别院的时候,被四处搜查的王府侍卫拦下,乔夏正吃的起劲,塞了满嘴的糕点跟个松鼠似的。 马车忽然被拦下,“世子有令,全城严查!” 她差点呛死。 林修齐一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慌,一边起身让她躲到身后去。 狐毛披风往身上一盖,立马就把乔夏给遮住了。 车夫跳下马车,在车帘外道:“公子,王府的人要搜查马车。” 林修齐拿出一袋金子丢出车厢外,“查马车有什么意思,不如查查这个。” 为首的王府侍卫接到了一袋沉甸甸,手差点被砸伤,打开一看全是金子,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车夫道:“我家公子是江南林家的,常往来南州,与贵府世子也相熟。” 那王府侍卫掂了掂金子,刚想放行。 随后而来王府侍从高声道:“世子有令,一定要严查,一辆马车、一间屋舍都不能放过。” “得罪了。”拿了金子的王府侍卫说着,抽刀掀开车帘,正要往里探去。 屋檐上忽然跃过了一道黑影。 “乔夏在那!” 有侍卫惊呼。 刚掀开车帘那人立马收回了刀,带人朝那抹黑影追了过去。 乔夏窝在林修齐身后,差点就被发现了,吓得她手心全是汗。 林修齐听到她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还真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乔夏捂住他的嘴,恶狠狠道:“少废话!” 第198章 捅得好 梁王被新娘子捅了一刀,梁王府大乱,喜宴上众人仓皇离去。 沈若锦和秦琅看乔夏纵马飞驰而去,留下给梁王府添了不少乱之后,也回了云来客栈。 钟黍趁乱摸进了梁王的书房,找到了梁王跟南谒人的书信往来,可惜他没得及拿到手,就被人发现了,只得舍弃那些书信,先逃出来。 钟黍同秦琅说:“主子,南州私采铁矿之事,定是梁王的手臂,南州与南谒比邻,这老贼八成早有反心。” 梁王是皇帝的弟弟,两人年纪相仿,当年夺位的时候梁王棋差一招,最关键的时候索性投靠了皇帝,在众多兄弟惨死之后存活下来,还作为新帝一党封王得了南州这块封地。 多年来,梁王以好色荒唐闻名大齐,他的儿子女儿在好色这方面一脉相承,祸害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皇帝敲打过他好几次,梁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然而荒唐背后,是更大的野心和筹谋。 “乔夏那一刀捅得好。” 秦琅简直要拍手称快。 梁王筹谋多年,两次迎娶乔氏女,应该也是为了乔家的马,他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大喜之日挨这么一刀。 “都说事以密成,乔夏这一刀……连我都瞒过去了。” 沈若锦都忍不住感慨,乔夏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话都不会藏在心里的模样。 昨日她都已经找到柳家庄去了,乔夏跟她说了那么多话,愣是没提要刀了梁王老贼这事。 乔姐姐可真能沉得住气啊。 以前倒是小瞧她了。 梁王重伤,南州城城门紧闭,不许人进出,到处都是搜查的士兵。 沈若锦站在窗边,看着底下的王府侍卫举着火把来来去去,火光照亮了整条街。 她有些担忧道:“梁王世子第一时间下令关闭城门,乔夏只怕还来不及出门,眼下也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 “夫人不必忧心。” 秦琅倒觉得乔夏有本事捅梁王那一刀,必然也有本事躲避搜查。 他说:“南州城这么大,定有乔姑娘的藏身之处。” “但愿如此。” 沈若锦看着外头灯火通明,梁王府那些人掘地三尺地搜寻。 若乔夏还在城中,只怕迟早会被找到。 长夜漫漫,沈若锦和秦琅都无心睡眠,拿出棋盘来相对而坐。 对弈三局。 各胜一局,到第三局胜负还没见分晓,梁王府的人搜查到了客栈来。 掌柜的说天子一号房住的是贵客。 “查的就是所谓的贵客。” 梁王世子元向武亲自带人来搜查。 侍卫们举着火把冲入客栈,逐一排查,到了天字一号房这里。 元向武亲自上前敲门。 秦琅抬眸示意钟黍去开门。 侍剑守在沈若锦身边,低低地喊了声“姑娘”。 “无妨。”沈若锦低声安抚,“既来之则安之。” 钟黍上前把门打开。 火把瞬间照亮了门里门外。 秦琅头也不抬,“梁王世子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该我问秦小王爷来南州有何贵干才是。” 元向武迈步入内,身后一众侍卫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沈若锦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家兄身染怪疾,需要南谒之地的一味奇药,我等要去南谒,途径南州而已。” “是吗?”元向武看向沈若锦,目光里满是怀疑。 秦琅抬袖,挡住了梁王世子看向沈若锦的目光,“我与夫人途径南州,听闻梁王纳妾,便上门讨杯喜酒喝,哪知道……”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遇上了这种事,梁王现下如何了?世子还有空来我这,想必梁王是没有大碍的。” 元向武恼火道:“乔夏逃走的时候,你跟你夫人给我梁王府添了多少乱,现在在这装什么没事人?” “此言差矣。”秦琅神色如常道:“当时情况混乱,我与夫人也是一片好心,想帮着把人留下,是梁王府的人太不中用。” “你!” 元向武气的呼吸不畅,一掌拍碎了桌子。 棋盘碎裂,棋子落了一地,秦琅护着沈若锦起身,没让飞溅的茶水溅到她半分。 秦琅看向元向武,桃花眼微眯,眸色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 元向武看着这个秦小王爷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会儿子站起身来,身量竟然还比他高出不少。 越发气势逼人。 元向武掌中运起内力,正要朝秦琅发难。 “哥哥!”元欣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快步而来,“父王醒了,要见你,你快些跟我回去。” 元向武闻言,立马收了手,但还是说:“待我搜完这里,立刻回去。” “哥!” 元欣然更焦急了,她迈步入内,一抬头就看见了秦琅和沈若锦。 元向武说:“乔夏和这个沈若锦私交甚好,若人还在城内,必然回来找她。” 梁王世子说着,立刻吩咐王府侍卫们,“给我搜!” “慢着。”沈若锦有意拖延。 这些人耗在这里越久,乔夏就越安全。 她刻意拦着不让搜,“南州虽是梁王封地,也不能毫无王法,你凭什么搜我们的住处?” 秦琅看了沈若锦一眼,立马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梁王世子在南州如此无法无天,待我回到盛京,定要参你一本!” 元向武这才想起,纨绔如秦小王爷,前些日子也下场科举,还中了头名状元,现在已是朝中一员。 盛京那边的探子传来密报,说近日有钦差奉密旨来南州巡查,今日又有人趁乱潜入了梁王府的书房。 元向武本就怀疑秦琅,所以才亲自来人来搜查这一趟,但秦琅非但不隐藏身份,还把要回京参他一本挂在嘴边,这又让元向武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来南州巡查的钦差了。 “我父王身受重伤,我奉命追拿乔夏,若是南州我都做不了这个主,我这个梁王世子也不用当了。” 元向武说着,沉声吩咐众人,“搜!” 王府侍卫们应声上前。 沈若锦在他们上前的那一瞬间,一脚踢翻边上的太师椅,将一众侍卫打退,“有我在此,容不得你们放肆!” 第199章 夫人,还打吗 侍卫们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十分美貌的夫人会忽然动手。 走在最前面的那几个直接被太师椅撞倒,四仰八叉地倒了一地。 秦琅从腰间摸出一把百折扇,“刷”地打开,轻轻给沈若锦扇着风,“夫人,打了他们,别打梁王世子了。真要打,下手也轻点,别把人打残了。” 梁王世子元向武顿时:“……” 秦琅到底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夫人? 元欣然也很是震惊。 秦琅在干什么? 跟沈若锦商量,别把元向武打残了? 沈若锦神色如常地拂了拂衣袖,“是你们自己出去,还是我把你们打出去?” 就这两个选择。 她不让搜查。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元向武越发认定乔夏就藏身于此,吩咐众人搜查的同时,拔刀砍向沈若锦。 沈若锦抽剑出窍,长剑寒光闪过眼前,她一边跟元向武过招,一边把到处乱翻的王府踹出门外。 秦琅摇着扇子左闪右避,以免被夫人误伤。 元向武的刀和沈若锦的剑相击,火光四溅,两人的内力在屋里纵横,把屋中摆设震得七零八落。 元欣然惊叫着往外退去,几十个侍卫被沈若锦一脚一个踹地朝门外窗外飞去。 一盏茶后。 沈若锦一剑挑飞了元向武手中的刀,剑锋直指对方的咽喉,“滚。” 元向武踉跄后退。 这屋里的东西都已经毁得差不多了。 床都被沈若锦一剑劈成了两半,若真有人藏身在这屋内,早该现身了。 乔夏真的不在这里。 屋中一片狼藉。 秦琅跟没看见似的,走到沈若锦身边,给她扇风,含笑道:“夫人威武。” 钟黍一时间十分汗颜。 侍剑已经习惯了在姑娘动手的时候离远些,免得给她添乱。 元欣然早早躲到了门外,看到元向武走了,里头没了动静,才悄悄探头往里面看去。 “梁王世子。”沈若锦喊了元向武一声,“是你非要搜查,才把这里搞成这样,客栈的损失应当由你梁王府来赔。” 元向武的表情跟吞了苍蝇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来。 元欣然强撑着站直了身子,一开口却气势全无,“我赔我赔。” 沈若锦面上没什么表情,“现在就赔。” 梁王在南州跟个土皇帝似的,元向武和元欣然今日离开这里,定然不会回头来赔钱了。 “不不不……不用了。” 云来客栈的掌柜哪敢让梁王世子和宝嘉郡主赔钱啊。 今天这事,他就自认倒霉了。 希望这些贵人赶紧离开这里才好。 但沈若锦非要他们赔偿不可。 元欣然把身上的金簪明珠连带着他哥身上的玉佩都薅了下来,一股脑全塞给了掌柜的,“这些、这些都给你,够了吧?” 掌柜的根本就不敢估算这些东西的价值,颤声道:“够了够了。” “我父王还在府里等着我哥哥回去……” 元欣然打商量一般说道。 “诸位请便。” 沈若锦也无心与他们纠缠。 秦琅笑道:“我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滚吧。” 元向武恼极,没抓到乔夏,还丢了这么大的脸,他恨不得把这个云来客栈夷为平地。 但现在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 父王醒了要见他。 “走。”元向武对元欣然等人说道。 “哥哥先行一步,我马上就来。” 元欣然却留下,对沈若锦和秦琅说:“这客栈弄成这样,也没法住人了,不如……几位去我梁王府暂住?” “不必。”秦琅直接拒绝了。 林氏在南州有别院。 先前她们一路住客栈,是为了方便探查南州的消息。 现在客栈住不得了。 他们直接搬去别院便是。 元欣然被秦琅直接拒绝,也不好多说什么,“我哥哥也是追拿乔夏心切,无心得罪两位,还往见谅。” 沈若锦没法见谅,也不吃宝嘉郡主这幅要做中间人劝和的这套。 “这话郡主还是回去对梁王世子说吧。” 秦琅也没给她留脸,直接说:“钟黍,送客。” 钟黍上前道:“郡主,请。” “那我先回去了。” 元欣然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伸手摸向钟黍的右肩。 钟黍吓了一跳,连忙避开,“郡主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元欣然捏了捏钟黍的肩头,“摸不着你主子,我还不能摸摸你么?” 钟黍顿时:“……” 潜入梁王府书房的时候,钟黍的右肩被人刺伤了,被宝嘉郡主这么一捏,伤口都裂开了。 好在纱布缠得够厚,血一时间渗不出来。 元欣然在梁王府里是看着那个潜入书房的蒙面人被侍卫贯穿了右肩的,那人的身影眼前这个钟黍极其相似。 但她都捏的那么重了,这人脸上都只有惊吓之色,没有露出痛色来。 元欣然不得不收手,离去。 等人走远了,钟黍才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宝嘉郡主……” “这个宝嘉郡主还真是不挑。”侍剑上前看着元欣然远去,问钟黍,“你这是什么表情?” 钟黍疼的不行:“……伤口裂开了,要重新包扎。” 侍剑跟他去隔壁屋子,帮着重新包扎了一遍。 天字一号房被打得稀巴烂。 秦琅连夜带着沈若锦去了林家的别院。 街道上到处都是搜查乔夏的人。 有一队人刚好搜查到了林家别院。 领头的是刚才跟着梁王世子到云来客栈来过的王府侍卫,他一看到沈若锦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心里大喊我怎么这么倒霉! 秦琅带着沈若锦从别院大门而入,看到这些搜查的人,便转身问她:“夫人,还打吗?” 沈若锦不语,伸手示意侍剑拿剑来。 “搜完了搜完了!我们这就走!” 领头的王府侍卫哪里还敢停留,让人随便看了两眼,赶紧跑了。 沈若锦和秦琅等人往里走去,别院的管家赶紧给少主和少夫人问安,跟他们说:“修齐公子今日也来了别庄,可要老奴去通传一声?” “去。” 秦琅跟管家说话只有一个字。 他转过身来跟沈若锦讲起话来,唇边就带了笑,“夫人,你说林修齐来南州做什么?” 第200章 同床共枕 沈若锦道:“待会儿见到他,你直接问就是了。” 林家这位表哥也真够能跑的,在西疆待了半年,刚回江南多少日子,又往南州来了。 “好。” 秦琅含笑应了。 别院的人端了些吃食上来,两人在园中相对而坐。 这一整天兵荒马乱的,也没好好吃过东西。 这会儿已经是夜里,管家去通传之后,林修齐很快就过来了,随之而来还是作小婢女打扮的乔夏。 “小十!”乔夏几乎是冲过来的,在沈若锦身边站定,“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 沈若锦让她坐在边上,徐徐道:“原本是不知道的,这会儿知道了。” 秦琅的目光则落在了林修齐身上,“你把人弄回来的?” “也不能这么说。”林修齐在秦琅身侧坐下,“我原本是去梁王府喝喜酒的,半路被人给劫了,就她劫的我,我没法子只能先把人带回别院来。” 林公子指了指乔夏,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 秦琅薄唇轻勾道:“这倒是巧了。” “可不是巧了嘛。”乔夏听出秦琅的弦外之音,也当作没听懂,拉着沈若锦抱怨道:“梁王府的人追得紧,我这一整天又是翻墙又是上房的,骨头都差点散架了……” 沈若锦捏了捏乔夏的肩膀,“这衣裳……你为何穿成这样?” 若要避人耳目,装扮成男子不是更好? “他给的。”乔夏看了林修齐一眼,“非说这样能避人耳目,我可不习惯了。不过穿什么都比穿嫁衣好受些,那嫁衣真不是人穿的。” 林修齐笑道:“我倒是想让她穿男装,但你们看她的个头,明眼人一看就是女扮男装,反而更惹人怀疑。” “你是在说我矮吗?” 乔夏磨了磨牙,忍不住又要捶他。 “岂敢啊。”林修齐往秦琅身边靠了靠,“你不矮,你在姑娘堆里已经算是身量高的,但你这不是跟我站在一块了么?” 林公子身材修长,寻常小厮站在他身边都显矮,姑娘家就越发显得娇小了。 林修齐说:“别院里有不少婢女,你现在这副打扮混在她们里头,就算梁王府的人来搜查,一时间半会儿也搜不出来。” 为了保证乔夏的安全,他让所有婢女都统一穿着,打扮地差不多的样子,这要是全都叫出来站一起,亲爹娘一时半会儿都认不出来。 乔夏混在里头,十分安全。 李管家说:“梁王府的人刚刚来过,被少夫人打发走了。” “梁王府来过了?这么快就走了?” 林修齐还有些吃惊。 他还以为梁王府的人来了,怎么也得搜个半天。 李管家说:“梁王府的人一见到少主和少夫人就撤了,看起来……颇为忌惮。” “我夫人刚把梁王世子打服了,他们不忌惮才怪。” 秦琅说起来这事很是与有荣焉。 “你把梁王世子打了?” 乔夏一听这事,眼睛瞬间就亮了。 天知道她今日被梁王世子追得有多惨! 好几次差点就被抓到了。 “嗯。”沈若锦理了理乔夏的头发,“随便教训了一下。” “那你真是给我出了一口恶气!” 乔夏顺势往沈若锦肩膀上靠,跟她说今天逃跑的路上有多惊险。 各处城门全都关了。 她无处可去,只能当街截别人的马车暂避一时。 好巧不巧的,就劫到了林修齐。 林公子那张嘴气人得很。 秦琅拿扇子把乔夏的头推离沈若锦的肩膀,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乔夏忙着跟沈若锦说话,没注意到秦小王爷的神色,刚被推离一点,立马又靠了过去。 秦琅都被她气笑了。 “她们说她们的。”林修齐问秦琅说:“你们来做南州做什么,也不提前告知我一声,早些知道说不定还能同行。” 秦琅不答反问道:“你来南州做什么?” “自然是有要紧事。”林修齐说到这里,立马正经了起来,“前些人到南州来送货的人失踪了好几个,我有个小堂弟也在其中,林家十分重视这件事,让我亲自来南州看看。” “有林家人在南州失踪了?” 秦琅立马就联想到了南州私采铁矿的事。 私采铁矿需要大量的人力,他自从进入南州境内,就常听说青壮年离奇失踪的事。 连林修齐都是为此事而来。 这意味着从外地来南州的人也有不少失踪的。 “可不是。不然我这么大老远跑南州来做什么?”林修齐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你不是中状元了吗?不在京城做官,怎么来了南州?” 秦琅道:“做官哪有陪夫人重要。” 林修齐哑然失笑:“你可真是……” 秦琅还在思考人口失踪和私采铁矿之间的联系,没理会他的打趣。 夜深渐深。 乔夏跟沈若锦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妹夫。”乔夏喊了秦琅一声。 她知道秦琅喜欢这个称呼。 秦琅闻言,微微挑眉,“嗯?” 乔夏跟他打商量道:“我今晚能跟小十睡吗?” 秦琅不假思索道:“不能。” 乔夏刚要说话,便见秦琅正色道:“梁王府的人知道你跟我夫人关系,肯定会派人暗中盯着,你跟我夫人一起睡容易暴露。” 这话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乔夏道:“可是……” “没有可是。”秦琅道:“你要是一个人睡害怕,可以跟他一起。” 秦小王爷说的是林修齐。 他说:“这样更能避人耳目。” “别。”林修齐立刻拒绝,“我怕她捶死我。” “你还嫌弃上我了?谁要跟你睡?” 乔夏恨不得现在就捶死林修齐。 但是跟林公子待在一个房间里能避人耳目是真的。 于是,她决定睡在林修齐外间的小榻上。 这样虽然在一个屋子里。 但是有珠帘隔开了里间和外间。 也算不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而且林修齐根本打不过她。 乔夏为了安全起见,委屈一下跟他一间也没什么。 沈若锦和秦琅一间。 他们几乎日日同床共枕。 只是连日来奔波劳累。 沈若锦每日都是上了床就睡,并无什么旖旎心思。 秦琅却从一开始的亲亲抱抱,变得越发不知满足。 第201章 长兄 第二天清晨,梁王府挂起了白幡。 林家的小厮去外面走了一趟,把消息带回来的时候,沈若锦等人正在用早饭。 乔夏闻言,立马就放下了筷子,看着自己的右手,喃喃道:“我那一刀直接把梁王老贼捅死了?” 林修齐默默地离她远了一些。 这姑娘是真能把人往死里弄的。 “不对。”沈若锦道:“昨夜宝嘉郡主找到客栈来,分明说梁王已经醒了,要见元向武。” 林修齐道:“说不定哪会儿就是回光返照,要见儿子最后一面?” 林公子是真盼着梁王死啊。 秦琅给沈若锦夹了一块酥饼,“我倒觉得梁王不会这么容易就死。” 林修齐道:“可梁王府都挂出白幡来了,难不成是挂着玩?” “谁家没事挂白幡玩?” 乔夏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向林公子。 她那一道捅得极狠。 匕首拔出来的时候,手上全是血。 但乔夏那时候带着红盖头,情况又那般危急,她根本没心思去看捅得怎么样。 若是梁王就这样死了…… 不对。 “梁王府临死的人不止梁王老贼,还有……”乔夏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我姑姑。” “梁王妃。” 林修齐跟她同时说道。 梁王妃重病垂死,所以梁王才要重新娶一个乔家的女儿。 王妃死了,王府也是要挂白幡的。 现在梁王府没说死的是谁,但府里府外已经是白花花的一片。 谁知道梁王老贼想干什么。 林修齐问乔夏,“那你要过去看看吗?” “不去。”乔夏脑子清楚得很,“我与那个姑姑并不相熟,就算相熟也不能去啊,这种时候我去梁王府不是自投罗网吗?” 乔夏还没出生,姑姑就已经出嫁了。 这么多年,梁王妃也不曾回过乔家,乔夏甚至没跟她见过面。 不管梁王再娶乔氏女这事,梁王妃赞同与否,都不值得她冒这个险。 人总是这样,有来往才有感情。 对乔夏而言,从小养大的小马驹要比所谓的姑姑亲近得多。 “没看出来,你还挺聪明。” 林修齐夸了乔夏一句。 “不会夸人可以不夸。” 乔夏一点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聪明。 秦琅说:“若死的是梁王妃,梁王故意弄出这种阵仗来,定然有所图。” 沈若锦沉吟片刻,而后问道:“你觉得梁王在图什么?” 秦琅道:“南州虽是梁王的封地,也并非铁桶一块,说不定梁王是想借机引出与他有二心之人,一网打尽呢?” 沈若锦道:“言之有理。” 南州之地,秘密甚多。 有待挖掘。 林修齐不似他们夫妇二人那般心有灵犀,直接问道:“那么,两位作何打算呢?” 秦琅笑道:“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行吧。”林修齐道:“我继续让人在梁王府外面盯着。” 用完早饭,秦琅带着钟黍等人出门,继续探查铁矿所在。 现在外头到处都是搜捕乔夏的人,乔夏不便出门,扮作林公子的贴身婢女,走哪跟哪。 沈若锦在南州城中找人打听南谒巫师的习性,还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南谒信奉巫师,巫师擅用毒以及巫蛊之术,喜阴暗之地,昼伏夜出。 沈若锦花了不少银钱买消息,才在城西的小竹楼里找到一个年迈的巫师,向她问询噬心蛊毒的解法。 那老巫师说:“噬心,只有下蛊之人能解。” 沈若锦问:“如何才能找到下蛊之人?” 老巫师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侍剑气得要骂人。 沈若锦却直接解下腰间的钱袋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愿闻其详。” 那老巫师掂了掂钱袋,“中了噬心毒蛊的人跟下蛊之人是有感应的。” “多谢。”沈若锦问完便起身走人。 侍剑跟着她往外走,“都说巫师性情诡异,咱们找的这个怎么这么贪财?” “不贪财的,咱们也找不着。” 沈若锦倒不心疼银钱。 王妃说了,出门在外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麻烦是银钱解决不了的。 侍剑一时间无言以对。 还真是这样。 依照那老巫师所言,要靠着中蛊之人感应才能找到下蛊之人,那三哥也得到南谒来。 沈若锦在想三哥的身体是否能经得住长途跋涉。 从城西小竹楼回别院的路上,天就暗了下来,经过梁王府的时候,沈若锦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果然挂满了白幡。 来都来了,她想去探探梁王府死的究竟是谁。 沈若锦看了侍剑一眼。 侍剑立刻会意,喊车夫“停下。” 沈若锦取出面纱带上,“你们先回别院,我去去就回。” 侍剑想跟她一起去。 沈若锦让她回去跟秦琅知会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侍剑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应“是”。 马车在梁王府附近停了一瞬,很快就离去了。 沈若锦趁着夜色掠上树梢,在梁王府的屋檐上飞奔,她身影如风,轻盈而迅速。 她在梁王府绕了一圈,在侍女们的低声议论中得知,死的是梁王妃。 不过,梁王也命在旦夕。 为了确认梁王是不是真的快死了,沈若锦暗中跟着梁王世子元向武来到一处密室,底下有机关阵在,她不好跟的太近,就趴在屋檐上探听底下的动静。 元欣然焦急的声音随之传来,“父王伤的这么重,他们都是废物!” 元向武道:“我已经派人去请南谒巫师,她们一定有办法救父王!” 两人正说着话,两名身着黑袍,大帽檐遮住了形容的人穿廊而来。 月色笼罩庭院间,两人如同从黑暗深处来,神秘而危险。 沈若锦在屋檐上看着那两人越来越近,前头那人身材纤细,腰间挂着数串银铃,行走间银铃声响起,听得人昏昏沉沉。 “有人比我们来得还早。”走在前面的年轻女子轻笑道:“阿知,抓住她。” 身后那名唤做“阿知”的黑袍人立即飞身上屋檐,去擒匍匐在瓦片上的沈若锦。 沈若锦不慌不忙,跟他连过数招,对了一掌,掌风震碎了屋檐的瓦片。 黑袍的人帽檐随之落下,月光照在他脸庞上。 沈若锦看清眼前人之后,登时惊诧万分。 她愣住了,轻声唤道:“……长兄。” 第202章 长兄,我是小十 那名叫“阿知”的黑袍人在听到沈若锦的呼唤后也微微一顿。 两人在屋檐上保持着过招的姿势。 屋檐下的女巫师,右手一挥,飞出一条小银蛇来,缠住沈若锦的手臂,猛地咬了她一口。 银蛇含有剧毒。 沈若锦瞬间晕眩,立马甩开银蛇,立刻封住了身上的几处大穴,然后一把拽着了那个叫做‘阿知’的黑袍人,“长兄,你还活着……” 黑袍人一手擒住她的咽喉,原本要下死手,却在对上沈若锦眼眸的那一瞬间,迟疑了。 “阿知,杀了她。” 年轻的女巫师抬手召回摔落屋檐的小银蛇,张口便要夺人性命。 阿知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眼看着要一把捏断沈若锦的脖子。 “长兄!沈知洲”沈若锦哑声喊他,“我是小十,我是小十啊!” 阿知不知怎么的,忽然头疼欲裂,竟然无法再对眼前之人下死手。 沈若锦趁机反制住黑袍人,想把人一块带走。 女巫师见状,立马飞身而起,跃上了屋檐来跟沈若锦抢黑袍人。 沈若锦中了蛇毒,不仅内力堵塞,看眼前人和景象都出现了重重虚影。 “他是我的!”女巫师一手扣住阿知的肩膀,一手朝沈若锦扔了一把暗器。 沈若锦转身避开,失足落下屋檐去。 梁王世子和元欣然听到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看眼前这阵仗,立马喊来了许多王府侍卫。 “抓住她!”元向武沉声喝道。 沈若锦一边打退王府侍卫,一边夺了一把刀来,在被银蛇咬过的右臂划开一个血口子,试图用内力将蛇毒逼出。 王府侍卫们一时间都近不了她的身,元向武亲自拔刀,杀上前来。 沈若锦跟他过了两招,身体逐渐绵软无力。 那女巫师拉着阿知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她被我的银蛇咬了,用不出内力,你们还不快上!” 沈若锦今夜在此遇见长兄,心绪大起大落,可身中蛇毒,越来越乏力,她心知今夜带不走长兄,假装拼尽全力跟元向武过招,一转身就朝一旁的元欣然掠了过去。 她劫持了宝嘉郡主。 元欣然吓得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别……别杀我,有话好好说。” “我要出府,烦请郡主同走一程。” 沈若锦压低了声音说道。 声音变得跟先前不太一样。 “好说、好说……”元欣然现在只想着怎么保命,根本就没听出挟持她的这个人是沈若锦。 元向武还想冲上来抓沈若锦。 不等她开口,元欣然便尖叫出声,“哥哥!我还不想死、也不能死,你快放她走!” 元向武还在思量怎么能在保住妹妹小命的同时,把这个夜闯梁王府的贼人抓住。 沈若锦的头越来越晕,刀锋抵在元欣然脖子上,划破了郡主娇嫩的肌肤,渗出些许血迹来。 她做出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架势来,“让他们都退开!” “哥!”元欣然又疼又怕,喊哥的时候,嗓子都劈叉了。 “退开!都退开!” 元向武见对方是真敢对他妹妹下手,立马让侍卫给她让路。 众人纷纷往后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沈若锦深深地看了长兄一眼,挟持着元欣然,一步步往外走去。 王府众人且跟且退。 沈若锦甩了甩头,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清醒,架在宝嘉郡主脖子上的刀在行走间上上下下地滑动。 元欣然吓得直抖,“他们都退开了,你把刀拿远一些……” 沈若锦不听她的,拿她当挡箭牌一般对着王府众人,片刻不停地往府外走去。 女巫师喊了声“阿知”,原本想让他去杀了那个人,又想起什么似的,亲自掠上前来。 沈若锦把元欣然推了过去,转身掠上屋檐,飞快地没入夜色之中。 一众王府侍卫见状,纷纷追了出去。 女巫师手上的银戒已经露出锋利的尖头,上面淬了毒,见血封喉,原本是用来招呼沈若锦的。 现在元欣然忽然被推着朝她这边撞了过来,女巫师将带着银戒的手负到身后,一脚抵住了元欣然的腰。 在元欣然看来,就是女巫师踹了她一脚,她一手捂着流血的脖子,一手扶着生疼的腰,难以置信道:“你敢踹我?” “我还能杀了你,想试试吗?” 女巫师阴测测地说道。 元欣然吓得脸色大变,连忙躲到了元向武背后。 “欣然,不得无礼。” 元向武上前,朝那女巫师客客气气道:“舍妹无状,冲撞了您,还往海涵。” 那女巫师轻笑道:“只有你们大齐才讲什么海涵见谅,在我这,看不顺眼的人,都得死。” 元欣然顿时:“……” 元向武没给妹妹再次开口的机会,直接让人带她下去治伤,然后请女巫师入内给梁王医治。 那黑袍人从屋檐上下来之后,就归于沉默之中,像个木头人一样立在原处。 元向武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阿知,过来。” 女巫师喊了他一声,带着他一起走进梁王所在的密室。 元向武在前面给他们带路,南谒的巫师性情诡异,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 要不是父王身受重伤,南州城这些庸医都束手无策,元向武也不敢冒险请南谒的巫师来。 今夜来的还不是普通的女巫师,是南谒巫主之女莫鸢。 密室里,梁王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胸襟的衣料被鲜血染透,不管上多少药都止不住血。 莫鸢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放出里头的蛊虫,就要往梁王身体里放。 “且慢。”元向武见状脸色忽变,立马拦住了她,“我父王受的是刀伤,你这蛊虫……” “你管我用什么?有用不就行了?” 莫鸢换了一只手,把蛊虫放入梁王的身体。 蛊虫入体之后,昏迷中的梁王露出十分痛苦的神情,元向武俯身去看还以为父王快不行了。 结果下一刻,梁王忽然就松开了眉头,呼吸逐渐变得有力起来。 元向武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已然不像先前出气多、进气少那般糟糕了。 莫鸢不甚在意道:“要不是你爹还有用,我才懒得来这一趟。” 第203章 是谁伤了你? 沈若锦离开梁王府,飞快地朝林家别院掠去。 后有追兵,她为了避免暴露行踪,刻意乱跑了一趟,扰乱他们的追捕路线。 快到别院的时候,蛇毒发作得厉害,她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几乎是靠爬,一点点移到别院门前。 此时已经是深夜,守门的小厮都已经回去歇息。 沈若锦想敲门,愣是连抬手的力气。 她竭尽全力坐了起来,阶前月光清冷如霜,左臂的血口子不断地渗出血来,染红了衣袖。 好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在梁王府看到长兄的那一瞬间。 她实在太过震惊。 以至于脑子一片空白,把一切都抛诸脑后,竟然被那女巫师放出来的银蛇咬了一口。 沈若锦喘了一口气,想爬起来敲门,可刚刚起身就又跌坐回去。 气力耗尽。 这毒着实有些厉害。 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晕眩的,眼前门和灯影都重重叠叠地看不真切。 沈若锦无意识地喊了一声“秦琅。”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有人提灯而出,暖光照亮了眼前。 沈若锦的双眼模糊一片,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朦胧间,有人迈步而出,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怎么弄成了这样?” 秦琅的嗓音有些飘忽地传进沈若锦的耳朵里。 沈若锦一把抓住秦琅的衣襟,不知道眼前是真还是幻想,又喊了一声,“秦琅。” 秦琅把她抱得更紧了,“是谁伤了你?” 沈若锦昏昏沉沉的,还不忘跟他说最要紧的事,“我见到我长兄了。” 她不知道自己说得够不够清楚,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秦琅……我见到我长兄了。” 秦琅看她衣袖上全是血,直接把人抱回屋去,让人备热水,拿干净衣裳来。 他也刚回来不久,见沈若锦不在,便问侍剑她去哪了。 侍剑说姑娘今儿原本是出门去跟南谒巫师打听事情的,回来的时候路过梁王府,就说顺便进去探探。 哪知道这一去,夜深了也不见回来。 秦琅听到这里,立马就要过去接人。 哪知道刚打开门,就看见了倒在门前的沈若锦。 他把人抱回屋里,放到榻上,先让侍剑帮她换了身衣衫,然后就立马给她处理伤口。 左臂有咬伤,还有好大一条血口子。 血色偏暗。 是中毒的迹象。 侍剑大惊,“姑娘这是中毒了,我去请大夫。” 话声未落,她就看见秦琅低头,给沈若锦吸出毒素。 “姑爷……” 侍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用嘴吸出毒素是很不可取的办法。 极有可能导致两人同时中毒。 但姑爷他……此时显然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侍剑立马去给姑爷端了个盆来。 不一会儿,秦琅就吸出了不少毒血。 又取出袖中的白玉瓶,倒出两枚丹丸来,喂沈若锦吃了。 刚才沈若锦说什么来着? 她见到长兄了。 沈知洲? 沈知洲非但没死,还出现在了南州? 秦琅一边给沈若锦包扎伤口,一边琢磨这事是真的,还是沈若锦中毒之后产生了幻觉。 侍剑在边上看着姑爷看着像是没事,又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有事,想了想,还是感觉请大夫去了。 沈若锦昏迷的时候,还一声声地喊着“长兄”。 秦琅知道沈家的兄长们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他低声劝道:“你先好生歇着,等你好了,你陪你一起去找长兄。” 但愿沈知洲是真的还活着。 秦琅在屋里陪了沈若锦许久。 乔夏和林修齐闻讯而来。 “小十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还受了伤?” 乔夏几乎是冲进来的,冲得太快,差点把坐在榻边的秦琅推出去。 “等她醒了,你再问。”秦琅说:“我也想知道。” 林修齐看了看边上盆子里的血水,还有换下来的衣衫上都沾着血,忍不住道:“看起来,伤得不轻啊。” “可不是。”乔夏都心疼死了,“满屋子都是血腥味。” 秦琅这一路,恨不得走哪就把沈若锦带哪。 到了南州之后,要查铁矿的事,担心沈若锦牵扯其中会有危险,才把她放在别院,自己带着钟黍等人暗中去查。 哪曾想他才出去一天。 沈若锦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就一眼没看住! 他不应该让沈若锦离开他的视线。 乔夏一直在那说,要是让她知道是谁伤了小十,一定要把那人剁了。 林修齐听着她说话,看着秦琅的表情,心道:你可别说了。 再说下去,秦琅可能就要杀过去了。 又过了许久。 侍剑带着大夫回来,给沈若锦诊治了一番,毒素已经被压制下去了,伤得不算重,现在是睡过去了,等睡够了自然会醒。 大夫甚至说你们自己会解毒,还请什么大夫。 “不会解毒。”秦琅道:“只是喂了两颗万清丹。” “万清丹?两颗?” 那大夫闻言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传闻中可解百毒的万清丹,千金难求,他直接给人喂了两颗。 难怪什么毒素都清了。 大夫白来了一趟,甚至想出钱向秦琅买颗万清丹回去当镇店之宝。 秦琅没理他。 侍剑赶紧把大夫送走了。 乔夏坚持要留下陪着沈若锦。 秦琅问她:“你要跟我们一起睡吗?” 乔夏的脸皮还没厚到那个程度,但又放心不下小十,就说:“我可以坐着。” “人家夫妻同眠,你好意思在边上坐着?”林修齐拽着乔夏往外走,“大夫都说她没事,毒素已经清了,睡够了自然会醒,你有什么话等表弟妹醒了再说。” 乔夏被他拽到了门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林修齐帮他们把门给关上了。 乔夏低声说:“小十是去梁王才受的伤。” “然后呢?” 林修齐颇有耐心地问道。 “她肯定是帮我去探听梁王府死的是谁,所以才受的伤!” 乔夏说话的声音更低了。 “你想多了。”林修齐抬手在乔夏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没听见表弟妹昏迷着还在喊长兄吗?她为谁去的梁王府我不知道,反正她脑子想的肯定都是她长兄,而不是你。” 乔夏听到这里,没好气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第204章 夫君为你代劳 沈若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她一睁开眼,就看见秦琅靠在榻边,闭目小憩。 沈若锦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秦琅捧住她的手,下颚在她掌心蹭了蹭,慢慢睁开双眼,有些疲倦道:“你可算醒了。” 沈若锦同他说:“昨夜……” “昨夜我刚要出去找你,就看到你昏倒在别院门前。”秦琅说:“你到底做什么去了,不仅中了毒,还受了伤。” 沈若锦道:“我原本只是路过梁王府,想进去探探虚实,没曾想,竟然在梁王府看见了我长兄……” 秦琅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长兄。” 他问沈若锦,“是真的见到了,还是你中毒之后产生了幻觉?” “是真的见到了。” 沈若锦强撑着要起来。 秦琅见状,连忙扶她坐起来,往她腰后塞了一个软枕,“慢慢说,别着急。” 他见惯了沈若锦从容不迫的模样,很少见她这样着急。 沈家人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只是长兄好像不认得我了,被一个女巫师带在身边,那个女巫师叫他‘阿知’,让他对我下杀手。” 沈若锦回忆着昨晚的情形,越发觉得长兄不对劲。 秦琅闻言,耐心地同她分析道:“南谒巫师擅巫蛊之术,能操控人心,若你昨夜见到的真是长兄,那长兄极有可能被那个女巫师控制了。” 沈若锦也是这样想的。 若非长兄被人操控了,绝不会对她动手。 当年兄长们的尸首,是沈若锦一个个从尸山血海里翻出来的。 沈知洲被砍了无数刀,尸体面目全非,根本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只能以尸体身上的玉牌来辨认身份。 现在看来,当初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沈知洲的。 真正的沈知洲被人带到了南谒。 这南谒和西昌的联系沈若锦一时间还想不明白,她口渴地厉害,忍不住抿了抿唇。 秦琅见状,立刻倒了一杯温水喂到她唇边,“喝点水。” “我自己来就行。” 沈若锦想伸手接过来。 秦琅却极其自然道:“你昏迷的时候,我不知给你喂了多少回水,也不差这一回了。” 沈若锦想想也是,就着秦琅喝了大半杯水。 而后,又跟他说:“梁王重伤,元向武竟然为他请了南谒巫师来救治,可见梁王与南谒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沈若锦在屋檐上偷听元向武和元欣然说话,梁王跟南谒往来甚密,这兄妹俩都是知情的。 先前钟黍潜入梁王的书房,发现了一堆梁王跟南谒来往信件。 南州本就跟南谒比邻。 梁王若生异心,跟南谒合作造反,那可真是占尽了地利。 “这些事你先别管了,好生歇着。”秦琅看她喝够水了,就把茶盏搁在榻边的小案几上,“一切有我。” 沈若锦也知道这些事急不来。 只是她既然已经见到了长兄,就忍不住想早点带他回家。 沈若锦道:“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而且那道血口子还是她为了逼出蛇毒,自己割的。 “伤无大小,都得好生养着。” 秦琅守了她一夜,早在心里跟自己说过无数遍,以后再也不能让沈若锦一个人去闯龙潭虎穴了。 沈若锦被他这样看着,颇有些无奈的应了一声,“好。” 心里却在琢磨,长兄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女巫师身边。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阴谋?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琢磨什么。” 秦琅拿了伤药和纱布来给沈若锦换药。 他坐在榻边,熟练地拆开沈若锦左臂上的纱布。 在西疆的时候,沈若锦也总是受伤,军医忙得脚不沾地,她一般都是自己胡乱伤药包扎一下,秦琅看不过去,每次都在她睡着了,或是休息的时候给她重新包。 秦小王爷为此硬生生练就了一番好手艺。 沈若锦看他熟悉地伤药、缠纱布,熟练程度堪比军医,缓缓道:“我只是想,要不要写信告诉阿公长兄还活着。” “长兄还活着是好事,自然要告诉阿公。” 秦琅知道沈若锦向是报喜不报忧。 虽说他们还没把长兄找回来,但是知道人还活着,就已经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了。 “若嫂嫂知道长兄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沈若锦庆幸当时拦住了梅映雪撞棺。 否则有情人阴阳相隔,实在是天底下一大憾事。 秦琅给她包扎完,又担心她体内毒素还没清干净,从袖中取出白玉瓶,又倒出一枚万清丹来喂给沈若锦。 沈若锦没问是什么,就张嘴服下了。 秦琅挑眉问道:“你都不问问我喂你吃什么就吞下去?” 沈若锦顿了一下。 她不是那么没有戒心的人。 只是对秦琅越来越不设防了而已。 沈若锦反问道:“你会给我下毒吗?” 秦琅笑道:“自然不会。” “那不就行了。” 沈若锦面上淡定如常。 心里却在想,我方才竟想也不想就把药丸吞了。 完全没想那么多。 只因为,那是秦琅给的。 秦琅听到这样的回答,心情很是愉悦。 夫人已然十分信任他。 完全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刚才不是说要给阿公写信吗?写什么,你说,夫君为你代劳。” 秦琅走到案后,研墨提笔。 沈若锦听他这声“为夫”说得如此自然而然,心跳都加快了一拍。 她迟迟没有开口。 “嗯?”秦琅抬眸朝她看去。 “问候阿公身体康健,就说我在南州遇到了一个跟长兄生的极为相似的人。” 沈若锦既想让阿公和嫂嫂都为长兄还活着而高兴。 又怕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便直说见到了一个相似之人,又请徐御医尽快稳定三哥的病情,让三哥来南州,同往南谒寻常下蛊之人。 秦琅帮她斟酌词句,润色了一下,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拿给她看。 沈若锦看完,忍不住夸了他一句,“不愧是状元郎,家书都能写出这般文采。” “多谢夫人夸赞。”秦琅笑道:“但我还想要点别的。” 沈若锦问:“你还想要什么?” 秦琅也不明说,只是凑到她唇边,下巴轻抬,用眼神示意她亲自己。 第205章 去见沈知洲 沈若锦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秦琅的眼眸都瞬间明亮起来。 他笑道:“这润笔费我收下了。下次还要。” 沈若锦一时无言。 秦琅写完信,装入信封之中,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他又派人暗中盯着梁王府。 南谒巫师既然带着沈知洲出现在此,就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若锦要做的事。 秦琅都会帮她做成。 梁王府挂了满府的白幡,依旧不对外说明死的是谁。 这一天晚上。 有人敲响了别院后门。 南州官衙里的一个小吏捧着一堆案卷找到了秦琅,“秦大人,这是南州近半年来失踪的人口案卷,足有上千人……” 小吏名叫郭泉,三十多岁,已经在南州官衙任职十几年。 郭泉说近几个月来,南州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都是外乡人,现在连南州本地人也遭了殃。 且都是青壮年。 南州知府为保官位,强行将此事压了下来,梁王更是从不过问。 “或者说,此事跟梁王本就脱不了干系……” 郭泉跪在秦小王爷面前,声泪俱下道:“请秦大人为南州百姓做主!” 秦琅待他说完之后,才不紧不慢道:“什么秦大人?我不过是陪夫人去南谒途经南州,你怕是找错人了。” 梁王府挂出白幡,却不说死的是王妃,为的就是让人误以为梁王已死,让底下有异心的露出马脚。 秦琅自京城一路往南,从不曾暴露钦差身份。 这个郭泉却一找一个准,直奔林家别院而来。 着实令人怀疑,他是梁王府派出来的饵。 “不、我不会找错。”郭泉却说:“近几天有人在暗中南州查探私采铁矿之事,除您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从京城来南州的人并不多。 前些日子京城那边便传来密信,说皇帝派出的钦差已经在来的路上。 梁王安排底下的人排查钦差,但一直没有结果。 秦琅凝视了郭泉片刻,“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来人啊,把他扔出去。” “是,主子。” 钟黍得令,把郭泉连人带案卷一起扔了出去。 郭泉是后门进的,出去的时候,却是直接被人从前门扔出去。 守在暗处的梁王下属见状,立刻回去禀报。 郭泉愣了好一会儿,才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卷宗。 难道世子和郡主猜错了,秦琅根本就不是京城来的钦差? 钟黍扔完人,回去跟主子禀报,“郭泉走了。” 林修齐奇怪道:“郭泉带着这么多卷宗来,你就这么把人扔出去了?” 秦琅回想那个郭泉的言行,“不把他扔出去,不出一刻,梁王府的人就会包围别院。” “你的意思是……”林修齐有些诧异道:“那个郭泉是梁王派来试探你的?” 秦琅道:“梁王一直没找到京城派来的钦差,派人来试探我,想必也是抱着宁可试错不可放过的心思。” 林修齐有些后怕道:“幸亏梁王想的不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可能梁王想的是宁可杀错,但他不是被乔夏捅了一刀么?” 秦琅说梁王现在也命在旦夕,哪还顾得上钦差之事。 让郭泉来林家别院的主意,八成是元向武和元欣然兄妹想出来的。 林修齐道:“还好你多留了一个心眼,我差点就打开那些卷宗看了。” “郭泉来的太巧了。”秦琅道:“我们在查私采铁矿和人口失踪之事,他就把证据送上门来,其中定然有诈。” 林修齐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现在相信你的状元不是花银子买的了。” 秦琅轻笑道:“有本事你也去买一个。” …… 数日后。 京城,安西王府。 南州来的那封信送回府中,老管家交到了大少夫人手里。 梅映雪拿着信去沈毅院中,沈毅又把沈知安叫了过来,一起看小十寄回来的信。 信上不是小十的字迹,沈知安一看便知。 沈毅道:“或许是姑爷代写的。” 小十和姑爷相处地甚好,连信都能代写了。 梅映雪逐字逐句读给祖父和知安听。 先是问候阿公安康,然后是从南谒巫师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要解开噬心蛊毒要找到下蛊之人,要找下蛊之人,得让沈知安也到南谒去。 小十在心中请徐御医尽快稳住三哥的蛊毒,让三哥前往南州跟他们汇合。 最后是…… “小十说她在南州见到了一个和她长兄十分相似的人……” 梅映雪说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当真?”沈毅立马把信接过去看。 沈知安也起身同祖父一起看信。 是真的。 沈毅和沈知安都知道小十的性子,她既然提起了这件事,必然不止相似那般简单。 祖孙俩对视了一眼。 沈知安道:“我体内的毒蛊已经压制得差不多了,即日便可前往南州。” “我也去。”梅映雪道:“我想去看看那个跟知洲生的极为相似之人。” 沈毅劝道:“此去南州路途遥远,危险重重,你身子弱……” 梅映雪道:“我身子没那么弱,我也不怕路途遥远,我就想去看看,祖父……请祖父成全。” 沈知安道:“嫂嫂不必着急,我先去南州,若那人真是、真的跟长兄生的极为相似,我和小十一定会把人带回来的。” “不,那不一样。”梅映雪在这件事上异常坚持,“我得亲眼去看,我会骑马,我也不怕路途颠簸。” 她跟沈知安说:“知安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沈知安连忙道:“嫂嫂,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毅道:“没人说你会拖后腿,映雪,你生在京城、长于京城,从来都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祖父不放心你,梅太傅和梅夫人定然也放心不下。” “父亲母亲那边我去说,请祖父成全。” 梅映雪请求道。 得知沈知洲死讯的那一天,梅映雪就想亲自去西疆见他最后一面。 但那时候父母兄长将她拦住了。 如今小十来信,暗示沈知洲可能还活着。 梅映雪无论如何也等不住,要亲自去南州见他。 什么山高路险,她都不怕。 她只怕,人生路漫漫,再也见不到她的沈知洲。 第206章 宠妻如命 沈若锦服用万清丹之后,蛇毒很快就清除了,手臂的血口子也在秦琅的悉心照顾下,逐渐愈合。 秦琅自那日让钟黍把郭泉扔出去之后,查案查的越发小心谨慎,他白日里带着沈若锦在城内闲逛,什么戏楼、歌舞坊都逛过一遍,金楼玉店胭脂铺也都走过一遭。 每天买的的东西流水一般送到林氏别庄。 梁王府派来盯梢的人,眼睛都看红了。 梁王世子一直都没找到乔夏,南州城城门紧闭了数日,不许人进出,百姓们怨声载道。 梁王府的人看秦琅倒是一副一点也不急着离开的样子,整天什么正事都不做,一天天的光琢磨怎么哄夫人高兴了。 不出几日,南州人人都知道秦小王爷宠妻如命。 沈若锦每天同秦琅一起,今日在城南赏花,明日去河上泛舟,表面上悠闲散漫,一到晚上就四处寻找那个南谒巫师和沈知洲的下落。 秦琅自从那天见到沈若锦带伤回来之后,就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了,连出去查私采铁矿和人口失踪都要把人带在身边。 南城城城门紧闭,也拦不住他们。 林氏别院底下有暗道,直通城外。 梁王府派来盯梢的人只能在别院外面游走,根本就不知道里头的事。 乔夏每日在林修齐身边演小婢女,被林公子支使着端茶送水,好些天都摸不着一根马毛,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趁着夜里跟秦琅等人一起走暗道出城去放了一会儿风。 林修齐留守别院,以防梁王府的人忽然找上门来。 这一夜,在别院外头盯梢的人回梁王府跟元向武禀报,“世子,秦琅白日里带着他夫人到处闲逛游玩,到了夜里就待屋子里不出来,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应该不是朝廷派来的钦差。” 这要是钦差,京城那位也是瞎了眼了。 郭泉道:“那天我那般声泪俱下说南州城失踪了上千人,秦琅完全无动于衷,还直接让人把我丢了出来,生怕沾什么麻烦一般。” 元向武沉默着。 他们一直无法确定钦差是谁,秦琅的嫌疑最大。 但他的所作所为,又让人无法置信,朝廷派来的钦差是这么个玩意。 “继续盯着。” 元向武只吩咐了这么一句,就朝梁王所在的密室走去。 密室内。 元欣然正在给梁王喂药。 自从那南谒巫师将蛊虫放入梁王身体里之后,梁王的伤势得以好转,这几天都能醒过来一段时间。 元向武上前道:“父王,秦琅在南州城逗留数日,一件正事都没干,但此人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又是镇北王的嫡子,深受隆恩,儿子的意思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梁王一时间没说话。 元欣然率先开口道:“秦琅不能杀!” 元向武道:“欣然,我知道你对秦琅有意,但是秦琅已经娶妻,反正你也得不到他,不如杀了干净。” 元欣然道:“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让你杀秦琅,并非是因为私心,而是为了大局。” 她说:“秦琅是镇北王的嫡子,镇北王手握北境兵权,若他的儿子死在南州,他岂能跟咱们善罢甘休?若镇北王举兵南下,咱们南州那些事如何能藏得住?” 元向武看着她,许久才说出一句,“你真是为了大局才好。” 元欣然道:“在我心里,自然是父王和南州最重要。” “好了。” 梁王缓缓开口,打断了两人。 元向武和元欣然都止声不语。 梁王道:“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秦琅杀不得。” 元欣然给了元向武一个“你看”的眼神。 下一刻。 梁王又道:“真到了非杀他不可的地步,事情更要做得干净,让人找不出一丝痕迹。” “是,父王!” 元向武立刻应声,“秦琅一行人不是要去南谒吗?就让他们死在南谒,那跟我们南州就扯不上干系了。” 梁王不再说话,一副“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的样子。 元欣然继续给他喂药,梁王直接伸手把碗端过去,一饮而尽,喝完药他闭目歇息。 元向武和元欣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元欣然小声道:“铁矿那边……” 元向武打断道:“你只管好生给父王侍疾,外头的事你不用管。” 元欣然不悦道:“这段时间一直有人暗中探查铁矿的事,别怪我没提醒你,父王现在受了伤,那些事全权交给了你,你更要谨慎行事,别来想着打打杀杀的,若是把事情闹大了,小心收不了场。” “知道了。”元向武这几天因为没抓到乔夏,也没追到夜闯梁王府的那个人,心情本来就不好,皱眉道:“啰嗦!” 元欣然气的把药碗甩给元向武,转身就走。 “你这——”元向武接了个空药碗,心里明白得很,“你不就是舍不得秦琅死吗?回头哥哥再给你找十个八个美男子!” 元欣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另一边,南州城外。 乔夏跟着秦琅和沈若锦一起从别院的地道出来,到了城外的一处小院子。 院中有林家的人佯装成寻常百姓住在此处,早就备下了马匹等物。 秦琅等人出了地道,便翻身上马朝地图上标的矿山飞驰而去。 已经连着找了好几天,沿着失踪人口这条线顺藤摸瓜找到了铁矿所在,今夜他们就是要确认铁矿的具体位置和采矿人数。 乔夏已经好多天没出过别院,这会儿骑在马背上,整个人都跟飞起来了一样,她张开双臂拥抱夜风,感觉城外的风都是自由的。 沈若锦和秦琅策马飞驰在夜色里。 月明星稀,夜风徐徐。 铁矿在大山里,马蹄声在夜色里十分明显,秦琅一行人在山脚下便下马步行,山脚直山腰甚至山顶都有人专门的人放哨。 上山之路重重关卡,远超山寨匪窝的规制。 “就是这了。”秦琅一眼就确定找对了地方。 沈若锦观察四周,“直接上去一定会被人发现,咱们换条路。” 沈若锦夫妇二人带着乔夏绕到另一边,避开放哨的,商量着用轻功掠上无人看守的山坡去。 “不行,这太高了,我上不去。”乔夏比划一下高度,“我轻功没那么好。” 沈若锦倒是能带她上去,但是上头危险重重,她想了一下,对乔夏说:“那你在山下等我们。” “好。”乔夏也不想上去拖后腿,当即点头答应。 沈若锦和秦琅对视了一眼,随即施展轻功掠上山坡…… 第207章 被发现了 山峦叠嶂,夜影重重。 沈若锦和秦琅同时跃上山坡。 有落石滑坡而下,惊动了另一边的岗哨,几人立刻过来查看。 秦琅一把将沈若锦揽入怀中,藏身在山坡另一侧的阴影里。 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因为靠得极近,近到可以听清彼此的心跳声。 “这边的坡这么高,怎么可能上来人?应该就是石头掉下去了,别大惊小怪的。” 带头来查探的人在地上踢了一脚,几块石头落下山坡去,发出了跟方才差不多的声响。 几个放哨的顿时松了一口气,往回走去,“走走走。” 等这些人都走了之后,秦琅和沈若锦才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两人站在这里,就可以听到铁器敲击矿石的声音,避开那些放哨的,再往里走,经过一道狭窄的山道之后,眼前就是巨大的铁矿。 成千上百的人在此劳作,个个衣衫褴褛,面如黑炭,满是疲惫与倦苦。 火把照亮了这一方矿山,却照不亮这些人的眼眸。 沈若锦一眼扫过去,竟数不清有多少人,“这么多人在这开采铁矿——” 秦琅握住了沈若锦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说:“在南州失踪的那些人应该都被带到这里开采铁矿了。” 据郭泉所说,光是有案卷记录的失踪人口就有上千,还有很多外乡人失踪,根本就不会有亲眷来南州找他们。 “快点!偷什么懒?” 有人体力不支,把矿石往外运的时候摔倒在地,拿着鞭子的人立刻就狠狠抽他,高声叫骂。 摔倒在地的那个人被打的浑身是伤,也只能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搬运矿石。 如此奴役,简直惨无人道。 他们根本就不把人当人。 沈若锦和秦琅一起绕过大半座矿山,发现还有一处专门打铁的地方,有上百工匠在此处锻造刀剑。 无数兵器堆积成山,这些工匠还在不断地打造兵刃。 乌云遮月,暗夜之中,整座矿山仿佛都在敲击声中震动着。 秦琅带着沈若锦来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山洞里,低声说道:“南州失踪的人应该都被带到这里私采铁矿了,开采的铁矿直接拿来锻造刀剑,梁王这是要造反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根本就不存在南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梁王却毫不知情的可能。 只会是梁王主导。 底下的人为他办事。 再加上跟南谒私下往来,梁王反心昭然。 沈若锦沉吟片刻后,低声道:“我长兄本在西疆,如今却被南谒巫师带到了南州,这件事八成也跟梁王脱不了干系。” 若非沈若锦当时听闻阿公兵困落月关的消息,就连夜赶去西疆,沈家军就被杨万雄的私心坑害了。 西州城若是沦陷,西昌大军一路攻城略地,谁都拦不住。 梁王若在南州起势造反,盛京那边根本就分不出兵力来镇压他,还真有可能让他成事。 只是现在西昌被反攻,还失了遇水城等地,在谈和上也占不到优势。 梁王年轻的时候,争皇位争不过元嵩,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没死心。 还在南州祸害了这么多百姓。 沈若锦和秦琅亲眼看见有人活活累死,被那些奴役人的执鞭人骂了声“晦气”,就拖到矿山的另一边扔进尸坑里。 尸坑里尸体无数,胡乱堆叠着,最底下的已经开始腐烂了,最上头的是刚拖过来的,比乱葬岗还可怖。 沈若锦跟过去,抬手去探刚被拖过来的那人鼻息,“没气了。” 秦琅把她拉起来,两人站在尸坑旁,神色都变得十分凝重。 梁王起了反心,草菅人命。 这个铁矿多开采一天,累死的人就不知凡几。 沈若锦原本是为了三哥去南谒,路过南州。 秦琅也是告假不成,才接了巡查南州这趟差事。 直到此刻,两人才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为民请命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沈若锦在夜色里和秦琅对视了一眼。 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痛心和痛恨。 两人在矿山查看到后半夜,直到启明星升起。 天色将亮。 天一亮,就难以隐藏身形。 秦琅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去再说。” “走。”沈若锦也没有丝毫迟疑。 乔夏还在山下等着他们。 沈若锦和秦琅回到越来的山坡处,纵身跃下,正要去寻乔夏,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 乔夏策马疾驰而来,把另外两匹马的缰绳甩给她们,“被发现了,快走!” 沈若锦和秦琅当即飞身上马,在依稀晨光里飞驰而去。 矿山上的人纵马来追,高声喊着:“别让他们跑了!” “追!” …… 南州城内,林氏别院。 秦琅他们都出去了,林修齐一个人在别院里等着,一整夜心头突突地跳,睡也睡不着。 天都亮了,这几天还没回来。 林公子差点都点香拜佛去了。 偏偏这时候,梁王府的人来了,把别院的大门敲得震天响。 一副要直接破门而入的架势。 别院管事急匆匆来找林修齐,“公子,这门咱们是开还是不开啊?” “开。”林修齐一咬牙,让管事去把大门打开。 反正这会儿不开,待会儿门可能就被人拆了。 梁王府的人好像知道秦琅和沈若锦不在一般,这次来格外地不客气,二话不说就要往屋里冲。 “你们这是做什么?知道的晓得你们是梁王府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强盗上门抢劫来了。” 林修齐上前将人拦住。 林公子虽然不会武功,但大场面见得不少,遇到这种事心慌归心慌,面上一点都不显。 带头的王府家将冷声道:“我等奉世子之命,请秦小王爷过府一叙。你是何人,也敢阻拦?” 林修齐道:“我是秦小王爷的表哥,此间宅院的主人。” 秦琅和沈若锦根本就不在屋里,他若是拦不住这些人,屋门一推开,那不就露馅了? “现在天都还没亮,秦小王爷好梦正酣,还没起呢。他向来气性大,上一个把他吵醒的人,坟头的草都有你这么高了。” 林公子半真半假地说着,想着能拖一刻是一刻。 王府家将迟疑了片刻。 林修齐神色如常请人去前厅喝茶,再等等,王府家将等了一会儿,一横心让人拦住林修齐,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屋门。 林修齐一颗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第208章 夫人帮我 那王府家将踹开屋门,刚要迈步而入,忽然看见一柄长剑横出,剑气纵横,直接将人震飞出去。 紧跟在家将后面的王府侍卫们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被撞倒了一大片。 家将被剑气震得吐了一大口血,睁大眼睛看见那披衣而立的俊美青年,“秦、秦小王爷。” 秦琅执剑而立,桃花眼微眯着,像是还没睡醒,白色里衣的衣襟微微散开。 他随手拢了一下,打了个哈欠,神色不愉道:“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这就是你们梁王府的待客之道?” 王府家将哪料到秦琅竟然在屋里,今儿天还没亮,矿山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发现有形迹可疑之人,极有可能是秦小王爷秦琅摸到了那边。 世子立刻派他们来林家别院‘请秦琅’,说是亲人,其实就是为了看看人到底在不在。 若是人不在,那出现在矿山那边的人必是秦琅无疑。 方才他们在外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屋里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这王府家将才敢更进一步,直接踹门而入。 哪曾想秦琅在这里等着他们。 王府家将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世子命我等来请秦小王爷过府一叙,这别院的人不肯帮忙通传,我等不得已才自己来叫门……” “休得胡说!”林修齐看到秦琅回来了,一颗心立刻就落入了肚子里,“我还在站在这里呢,你们就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啊?我这别院里的人什么时候不肯帮忙通传了?我是不是跟你们说了,秦小王爷还没起,让你们再等等?” 王府的家将和侍卫们都不接他的话。 林修齐又道:“让你们等你们不等,现在惹到我们小王爷了,你们知道怕了!晚了!” 秦琅扫了林修齐一眼。 今儿是真的吓着表哥了,他平时没这么多话,只有心情激荡的时候,才会说个没完。 王府众人被林修齐数落得无言以对。 秦琅将手中长剑往外一掷,刺入那王府家将跟前的砖石之中,入地三尺。 王府众人齐齐往后退去。 “请人做客不是这么个请法。”秦琅道:“要请我,叫你们世子亲自来。” 那王府家将还想再说什么。 秦琅不紧不慢地丢出一个字,“滚。” 王府众人听到这个“滚”字,立刻连滚带爬地走了。 转眼间的功夫,这些人就滚了个干净。 林修齐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抬袖抹去额间的冷汗,“你可算回来了,表弟妹和乔夏呢?” “屋里。” 秦琅转身往里走去。 林修齐跟在他后面,“梁王府的人怎么忽然过来了?你们在城外找到矿山了?” 秦琅拂了拂衣袖,他方才刚从密道里出来,就听到有人破门而入,衣衫也来不及换,脱了外头的夜行人,披上一件外袍就迎了出去。 沈若锦躺在榻上,做熟睡状,听到外头的人都走了才坐起来,身上的夜行衣都还来不及换。 乔夏从被子底下钻出来。 秦琅看着乔夏从沈若锦身边钻出来,头发凌乱,衣裳也皱巴巴的,总有一种被人抢了夫人的错觉。 林修齐见状愣了一下,连忙转身看向另一边。 乔夏理了理衣衫,起身下榻,“我们的确找到矿山了,就是临走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追得那叫一个紧,我们差点就被抓住了。” 矿山没什么遮挡,天一亮,人直接就暴露了。 好在马儿跑得够快。 他们怕暗道出口暴露,离得老远就把马儿往另外一个方向放跑,然后一路用轻功掠过去。 乔夏轻功不怎么好,这一路累得够呛,她下了床榻就走到桌边给自己倒水喝,“渴死我了。” 管事在外头吩咐人清扫庭院,花了老大的劲儿才把嵌入地面的长剑拔出来。 林修齐听他们说找到矿山了,立马追问,“那失踪的那些人呢?” 秦琅道:“都在那采铁矿。” “采铁矿?我那堂弟从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让他去采铁矿……” 林修齐简直不能想那个画面。 沈若锦回想起矿山后的那个尸坑,“这事拖不得,得尽快将人救出来。” 林修齐道:“表弟妹说得极是,只是南州是梁王说了算,咱们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北境的人马和西疆的沈家军都离南州太远了,远水救不了近火。 现在就算把南州的情形报回京城,等京城那边调出兵马来平定南州,也得不少时日。 在矿山里做苦役的那些人,多在那里待一天,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乔夏恨恨道:“我那一刀怎么就没捅死梁王老贼!” 都怪当时太紧张了。 带着红盖头又遮挡视线,失了准头。 沈若锦道:“我们几个刚找到矿山,梁王府的人就来了别院,可见他们一直在怀疑我们。” “何止是怀疑。”秦琅道:“来来回回地试探,我长得就这么像钦差吗?” “像是一点都不像。”林修齐道:“但架不住你状元郎的名头实在太响亮。” 要是秦琅没中状元,来南州走一趟,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整天被梁王府的人盯着。 秦琅无奈道:“怪我太上进了。” 林修齐顿时:“……” 乔夏喝完水,肚子却饿得咕咕叫。 沈若锦走到窗边,吩咐外头的管事去弄些吃的来。 乔夏忍不住往她身边靠,“小十对我最好了。” 秦琅看向林修齐,“你平日不给乔姑娘吃?” “哪能不给?”林修齐一脸不解。 又怎么了这是? 人家小姐妹关系好,都不许啊。 秦小王爷这醋劲实在太大了些。 秦琅拉着沈若锦走到桌边,拿起墨条研磨着,“夫人,帮我铺纸。” 林修齐见状,立马过去帮他铺纸,“我来。” 秦琅用“你怎么这么多事”的眼神看着他。 林修齐立马收手,退到一边。 “我来。” 沈若锦接过了秦琅手里的墨条,在砚台上一圈圈地磨着。 秦琅提笔开始写奏折。 南州的情形要报于京城那位知晓,万一梁王发动造反,朝廷也好有所防范。 秦琅下笔如飞,沈若锦在一旁为他研墨。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乔夏百无聊赖地盯着林修齐看了好一会儿。 林公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你一直看着我作甚?” 第209章 美男计 “我听说元欣然好美男。”乔夏颇为认真地说道:“要不林公子你牺牲一下,去投其所好……” “说什么你?”林修齐没等她说完直接就打断了,“本公子看起来像是会出卖色相的吗?” 乔夏极其认真地点头道:“像。” 林修齐被噎了一下,“元欣然看上的是秦琅,要出卖色相也该让秦琅去。” “不可。”秦琅还在写奏折,头也不抬地说:“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沈若锦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秦琅去接近元欣然的话,太刻意了。” 关键是秦小王爷这些天在南州表现地太过宠妻。 要是忽然对元欣然示好,必然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林修齐苦着脸道:“我还没娶妻呢,若是因此坏了名声,我日后还怎么娶妻?” “男子汉大丈夫,那么在意名声做什么?”乔夏拍了拍林公子的肩膀,劝道:“而且有我们几个为你作证,你怕什么?” “不行,这真的不行。” 林修齐想了一下自己去跟宝嘉郡主示好的样子,实在是没眼看。 乔夏道:“我若是男子我就去了,哪里用得着你?” 林修齐刚想反驳,又想起乔夏是个能假意嫁给姑父,然后在下花轿捅对方一刀的狠人。 她若是男子,还真有可能做出勾引元欣然,以此取得对方信任的事来。 “以我身份去做这样的事,也不合适。但我可以找别人去做。” 林修齐觉得这事还真的可以一试,迅速在脑海中琢磨可行的人选。 要长得好看。 要出身好。 要让元欣然觉得有利可图。 林公子琢磨了许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梅映雪和沈知安从京城来了南州。 沈若锦没想到嫂嫂也来了,梅映雪和三哥一同来到林家别庄,人已经清瘦如柳,她不敢想梅映雪这一路吃了多少苦。 “小十。”梅映雪刚看到沈若锦,就问她,“你见到知洲了,是不是?” 不是见到了一个跟沈知洲极为相似的人。 是见到了沈知洲。 沈若锦点头,“我的确见到长兄了,嫂嫂。” 梅映雪瞬间就红了眼眶,“那……那他此时在何处?” 沈若锦摇了摇头,“不知道,当夜匆匆一会,长兄他不认得我了。” “不认得你了?什么叫不认得你了?” 梅映雪不敢细想沈若锦这话的意思。 是跟知安一样变得痴傻了? 还是……更严重。 “我见到长兄的时候,他跟一个南谒巫师在一起。”沈若锦也不瞒她,“南谒巫师擅巫蛊之术,能操控人心,长兄……极有可能被那巫师控制了。” 梅映雪再也站立不稳,往前倒去。 沈若锦连忙扶住她,“嫂嫂!嫂嫂莫急,你先好生歇息歇息,只要长兄还活着,我们一定会找到他,将他带回家的。” “对……你说得对。”梅映雪深吸了一口气,“不管知洲变成什么样,他都是我的沈知洲。” “嫂嫂一路奔波劳累,先吃点东西,好生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们一起找长兄。” 沈若锦温声安抚梅映雪。 梅映雪这一路赶得急,两腿内侧都被马鞍磨烂了,也一声不吭,没有耽误半点行程。 她急着来到沈知洲所在的地方,是真的累坏了。 沈若锦带她去厢房睡下,再出来的时候,看到林修齐两眼发光看着沈知安。 林公子说:“表弟妹,你三哥长得可真好看啊……” “嗯?”沈若锦没接话,静待他的下文。 林修齐兴冲冲道:“我觉着啊,可以让咱家三哥去接近元欣然。” 宝嘉郡主的眼光不是一般地高。 林公子这些天把手底下的人都看了个遍,长得好的倒是有几个,但是元欣然先前看上的可是秦琅啊。 没一个能跟秦小王爷比的。 但沈若锦这个三哥,虽说相貌不是顶尖的,但周身气度非同一般。 让他出马,何愁拿不下元欣然? “三哥?三哥不行。” 沈若锦说沈知安在京城的时候曾求娶安平公主,虽说公主没答应,但是元欣然肯定也是听说了的。 她们皇族的堂姐妹之间最会暗戳戳地攀比。 光是三哥求娶公主不成这一点,在元欣然那里就行不通了。 “怎么不行啊?我看行得很。” 林修齐却觉得三哥曾经求娶过公主,不是事儿。 他说:“只要咱三哥演得像,就说他一门心思想当驸马,刚好梁王造反,他接近元欣然也是为了当驸马不就行了?人要有所求,才更容易取信于人。” 乔夏道:“我还是觉得你去最合适,出身商贾的富贵公子,为了当皇亲国戚,不惜一切攀附权贵,这完全说得通啊!你去对元欣然用美男计,简直合情合理,再合适不过了。” 林修齐差点就被她说服了。 沈知安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缓缓道:“你我对元欣然来说都不可信,最好还是在南州世家里找一个合适的人。” 梁王要造反,定然要举南州之力为他所用。 但南州世家之中,总有不愿跟梁王同流合污之人,若能从中找出合适的人选,既能取信梁王,又能借力打力。 “三哥这话令我茅塞顿开啊。”林修齐笑道:“只是南州世家的人连梁王都收买不了,又怎么会愿意帮我们去接近元欣然?” 秦琅直取重点,“三哥心中是否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沈知安道:“嫂嫂与南州卢家子曾有婚约,算起来,终归是我们沈家亏欠了卢家。” 沈若锦抬眸道:“三哥的意思是……” 沈知安道:“我既来了南州,便替长兄去卢家登门致歉,顺便看看卢家愿不愿意为阻止梁王造反出一份力,立一份功。”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我与三哥同去。” “好。” 沈知安点头应了。 沈若锦道:“那我这就给卢家写拜帖。” 秦琅“啧”了一声,“不愧是沈家三郎,一举两得啊。” 林修齐琢磨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沈三一来就解决了这事,林公子自愧不如。 梅映雪醒来,得知沈家兄妹要去拜访卢家,她也要去。 梅映雪说:“是我悔婚,自当我去登门致歉。” 第210章 他那样好的人 梅映雪要亲自去卢家这事,沈若锦原本是不赞同的。 毕竟悔婚这事解释起来还挺麻烦的,卢公子是名门之后,自有他的傲气在,若是当面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刁难嫂嫂,那场面就难看了。 沈知安跟小十想到了一处去,两人都不愿意让嫂嫂受委屈。 但梅映雪坚持要亲自前往,她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后果也该由我来承担。” 于是准备了两份拜帖,一份是以沈家的名头,一份是署名是梅映雪。 秦琅今儿继续去各处闲逛,只是夫人有正事,同他一道闲逛的人就变成了林修齐。 秦小王爷一夜未眠,竟也不困,东游西逛的,溜那些盯梢的人玩。 林修齐跟他一道,就成了跟在后面付钱的,这也买、那也买,银子如同流水一般花出去。 另一边。 沈若锦和三哥还有嫂嫂一道乘坐马车前去拜访卢家,只留乔夏在别院里呼呼大睡。 卢家是南州名门,卢家老宅大占了半条街,整座宅邸古朴大气,跟梁王府比起来都毫不逊色。 侍剑去门房递上了沈家的拜帖。 门房入内去通报,卢家管事很快就迎了出来,将几人请进门去,让婢女过来奉茶。 沈老将军如今是安西王,沈若锦也有个郡主名头,卢家家主亲自接待了他们,同他们寒暄许久。 沈知安提出想见卢公子一面的时候。 卢家家主却露出了为难之色,他说:“实不相瞒,自从梅家小姐悔婚之后,我儿就足不出户,谁也不见,很是消沉……不是我不让你们见他,实在是他不愿意出来见人。” 卢家家主担心沈若锦等人不信,还专门派人再去问了一遍。 小厮过来回话,“四公子说了,不见。” 卢四公子卢玉彬是梅太傅在沈知洲死后,给梅映雪选定的夫君,相貌才情乃至家世都是数一数二的。 许是生来顺遂,从不曾遇到什么挫折的缘故,梅映雪悔婚这事给卢四公子的打击很大,自那之后他便闭门不出,不管卢家的人怎么劝都没用。 卢家家主和家主夫人向来疼爱这个儿子,也不忍逼他。 梅太傅又曾不远千里,亲自登门赔罪,卢家也不想因此跟梅家结成仇,只是卢夫人见到梅映雪,难免有些怨愤。 卢玉彬因为娶妻不成之事,在南州遭人耻笑,原本在外交游广阔的人,变成现在整日里闭门不出的模样。 卢夫人可不管沈家现在是安西王,照样没给沈若锦几人好脸色,“既已悔婚,各自嫁娶便是,梅小姐还来我们卢家做什么?” “是我有错在先,不敢求卢夫人见谅,我只想见卢四公子一面,聊表歉意。” 梅映雪起身朝卢夫人行了一礼。 卢夫人不叫起身,梅映雪就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太傅掌珠,盛京才女。 卢夫人曾经有多喜欢梅映雪,在听到她悔婚的消息时就有多震惊。 原本想着南州和盛京离得那样远,这辈子都见不着也好,哪知道梅映雪竟然还敢跑到南州来登门拜访。 沈若锦和沈知安同时起身,朝卢夫人行礼道:“还望卢夫人成全。” 这兄妹俩动作一致,异口同声。 卢夫人从他们身上依稀可以窥见沈知洲的影子,沈家那位少将军若还活在这世上,该是多么风姿卓越的一个人。 可梅映雪对沈知洲的痴情,却是建立在她儿子的痛苦之上。 这让卢夫人痛心不已,她忍不住问梅映雪,“你宁可嫁给沈知洲的牌位,为他守寡一辈子,都不愿嫁给我家玉彬,我家玉彬在你眼里当真就那么差吗?” 梅映雪道:“卢四公子自然是不差,相反,他还很好。他那样好的人,应该有一个对他全心全意对的姑娘相配。我心有所属,配不上他。” 梅映雪也曾想过,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别人,好好过完这一生。 可她在看到沈家那口棺材的时候,将一切都抛诸脑后,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想要了。 她只想陪着沈知洲,生不能同寝,死同穴也好。 梅映雪道:“我无意伤害卢公子,卢公子却因我而饱受非议。错全在我。” 她句句都是“错全在我”,愿意承担所有,却没有一点悔意。 卢夫人知道这世上感情的事最不能强求。 沈若锦一个郡主屈尊降贵的在这请她见谅,沈知安面上也全是歉意,这三人的礼数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可卢夫人就是替自家儿子委屈。 “夫人,差不多行了。”卢家家主低声道:“小辈之间的事就让他们小辈自己去解决。” 卢家家主说着,又梅映雪道:“你们都看到了,不是我不让你们见玉彬,真的是玉彬不愿见你们。” 梅映雪拿出了自己亲手所写的那张拜帖,“我这里有亲笔所书的拜帖一张,烦请卢世伯转交,不管卢四公子看了之后愿不愿意见我……我都全然接受。” “也好。” 卢家家主拿着梅映雪递上的那张拜帖,亲自送到卢玉彬那里去。 陆夫人跟沈家兄妹什么可说了,很快就走出了厅堂。 外头变了天色,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沈知安站在堂前观雨,沈若锦温声劝慰梅映雪,“心意到了就行,不管卢四公子见不见我们,都不要紧。” “嗯。”梅映雪抬头看见不断落下的雨点,风雨穿堂而来,门外树动枝摇。 不多时,有婢女小跑着过来,“梅小姐,我家四公子请您过去。” 梅映雪点头道:“有劳姑娘前头带路。” 沈若锦想陪嫂嫂一起,却被那婢女拦住,“我家四公子说了,只见梅姑娘。” “小十,没事的,我自己过去就好。” 梅映雪倒是不慌,朝沈若锦和沈知安点点头,便跟着婢女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卢家家主冒雨回到前堂来。 沈知安开门见山地跟他提起了,“梁王意图造反,若卢家不打算投靠梁王,不妨让卢家公子去接近宝嘉郡主,为朝廷平定南州出一份力。” 卢家家主听到这话,差点没拿稳茶杯,“三少将军……方才说什么?卢某年纪大了,耳力不怎么好,一下子没听清。” 沈若锦道:“我三哥说,梁王要造反了,卢家主是准备站队梁王,还是为朝廷效力?” 第211章 孽缘当断 卢宅另一边,赏雨阁。 梅映雪跟着小婢女穿廊而过,走了许久的路,才将她带至此处。 阁中有人在作画。 四下风雨飘摇,吹得那人衣袂翩飞。 婢女带梅映雪到了地方,便止步,“梅小姐,我家公子就在亭中。奴婢就不上前了,您请。” “多谢。”梅映雪谢过婢女,便迈步朝前走去。 卢玉彬今年二十有五,擅作词,好书画,是南州有名的才子。 梅太傅当初就是因为欣赏他的才学,才想招他做女婿。 卢四公子一袭白衣,却不修边幅,颇有些文人落拓的模样。 泼墨挥毫间,一笔便勾勒出青山绿水。 梅映雪上前同人见礼,“梅映雪见过卢四公子。” 卢玉彬没有理会她,继续挥毫作画。 轩窗没关,风雨吹得宣纸飞扬。 “当日悔婚,是我有负于你。要杀要剐,任凭卢四公子处置,还请公子……莫要因为我的过错而自苦。” 梅映雪站在他面前,接下腰间的匕首双手呈上。 “要杀要剐,任凭我处置?”卢玉彬随手扔了画笔,将刚刚作好的水墨画掀飞,抬手便抽出了梅映雪呈上的匕首,抵在她脖颈上。 梅映雪不躲不避,缓缓闭上了双眼。 卢玉彬手中的匕首划破了她的肌肤,鲜血渗出来了,染红了刀锋。 卢玉彬没想到梅映雪避也不避,心下一惊,更压不住满腔愤恨,沉声问她:“沈知洲真就那么好?他都已经死了,你宁可嫁给他的牌位,宁可让我取你的性命,也不愿嫁我为妻?” 卢公子这些时日只要出门就被人议论,心中怎能不怨。 卢家和梅家定下婚约的时候,卢玉彬知道梅映雪曾心悦沈家那个沈知洲,但他被梅映雪的才情所倾倒,不介意她心里有过别人。 甚至默许她为沈知洲守孝三年。 直到三年之期过了,才完婚。 可梅映雪早不悔婚,晚不悔婚,偏偏在出嫁那一日,宁可撞棺也不愿意嫁给他。 梅映雪哑声道:“对不住……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忘记他……可是过了那么久,我还是做不到。” 卢玉彬把自己关在家里好些天了,不同人说话,不声不响的。 直到今日,见到梅映雪了,才问出心里反复琢磨的几句话。 梅映雪此刻没法跟卢玉彬说沈知洲还活着,毕竟她悔婚的那一刻,即便沈知洲死了,她也不可能再另嫁她人。 她早就想过,有朝一日见到卢家公子,无论对方怎么对她,哪怕要取她性命,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可卢玉彬即便气愤至此,也没有真的动手伤她。 他只是问她:“沈知洲真就那么好?” 梅映雪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卢玉彬,“是我有负于你,不管你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你不要怪沈知洲,也别同自己过不去。” “走!”卢玉彬把匕首扔到地上,“你走!” 梅映雪没管脖子上的伤,朝卢公子行了一礼,“公子才学皆优,品貌双全,日后定能另觅良缘,愿公子此后诸事顺遂,德配佳偶……” 卢玉彬把梅映雪赶走之后,一个人在画阁坐了很久。 匕首上的血溅在画卷上,在泼墨山水间染了一道血色。 他心头的怨恨忽然一泄而出。 孽缘当断则断。 人生路,还长。 …… 卢家前堂。 卢家家主原本以为沈家兄妹是陪梅映雪一起来解决悔婚之事的,没成想这两人还有这么大的事在等着他。 这兄妹俩在厅堂上坐了这么久,先前愣是一个字都没提及。 年轻人怎么能这么沉得住气? 沈若锦比沈知安说得还直接。 卢家家主就是想装作听不明白都不行,他斟酌再斟酌,慢慢开口道:“两位何以见得梁王要谋反?” 沈若锦也不瞒他,“月前有南州的人跑到京城去告御状,说南州有私采铁矿之事,我与夫君路经此处,无意中发现矿山所在,失踪人口全在那里做苦役,南州是梁王的封地,若不是他主使,谁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卢家是几百年的名门世家,南州之地的主人都换了好几轮了,至今没人能撼动卢家的地位。 秦琅先前在追查人口失踪的时候,就发现卢家跟梁王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沈若锦有意借助卢家的势力来解决南州之事,先给出了诚意。 把话摊开来讲。 卢家家主喝了一口茶,心情逐渐平复下来,“这里是南州,不是你们沈家兵力所在的西疆,若梁王真要造反,我等如何阻拦得了?” 世家在当地的影响再大,那也是对氏族和百姓,在绝对的兵力面前,根本就无法对抗。 卢家家主对梁王在南州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正是因为无法阻拦。 要是硬碰硬,整个卢氏一族都会覆灭。 沈若锦沉声道:“不去阻拦,怎么知道阻拦不了?” 卢家家主叹气道:“年轻人心气高,总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能保全一家老小,内眷族亲就已经极其不易了。” “正因如此,你们卢家公子才更要去接近宝嘉郡主。” 沈知安同卢家家主分析利弊。 他说:“一旦梁王造反,第一个动的就是你们世家名门,顺者昌逆者亡,到时候即便你们卢家低得下头弯得了腰,也不过就是梁王案板上的鱼肉。若先发制人,你们卢家就比别人多一条路。” 只要卢家公子顺利接近宝嘉郡主,若梁王造反跟朝廷派来平定南州的兵力对上,卢家人可以拿梁王投诚,借此立功。 若梁王真的造反成功,卢家公子就顺势攀附上宝嘉郡主,也能保住卢氏一族。 反正左右都不亏。 但沈知安知道卢家这样的名门,最看重名声,在说出这两条路之后,很快否定了第二条路,同他说:“不过我相信卢家人一定是为了南州百姓,朝廷安定才去做这样的事,卢家主,您说是不是?” 卢家家主有些艰难地笑了笑,“三少将军把话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沈若锦接话道:“卢家主还能说说你们卢家公子谁去接近宝嘉郡主最适合。” 卢家家主闻言顿时:“……” 这沈家兄妹是认定他一定会答应啊。 卢家子弟正值适婚年纪的确有好几个。 去出卖色相勾引人这种事,他们卢家人实在有点做不来。 但卢家家主也非常清楚地知道,一旦梁王造反,卢家绝对不可能独善其身,沈家兄妹今日所说的确是最能保全卢家、甚至是能让卢家全族更上一层的办法。 第212章 秦琅被劫走了 雨一直下,梅映雪见完卢氏四公子出来,沈若锦和三哥从卢家告辞,乘坐马车回别院。 “嫂嫂脖子上的伤……” 沈若锦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伤药和纱布给梅映雪包扎。 “不小心划了一下,只是小伤,不妨事的。” 梅映雪去见卢玉彬,带着伤回来,可眉眼间却有如释重负之感。 沈若锦和沈知安没问她和卢四公子说了些什么。 梅映雪倒是问起:“卢家家主可答应了?” 沈知安道:“没拒绝,也没答应。” 这样模棱两可的结果,算不上好。 或许对出身名门的卢家子弟来说,实在拉不下脸去做这样的事。 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一旦梁王起事,卢家根基都在南州,到时候更是进退两难。 非常之事,当用非常手段。 沈知安甚至已经在想,他这个求娶公主不成的人,去接近宝嘉郡主是否可行。 而且要稳定南州的局面,美男计只是其中一环,最重要的还是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可以镇压梁王反军的人马。 沈若锦一行人回到别院的时候,秦琅和林修齐还没回来。 乔夏在屋子里闷了一天,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立刻迎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梅映雪脖子上缠着白布,忍不住问道:“嫂嫂的脖子怎么了?” 梅映雪没再拿不小心划的说事,只说“一点小伤,不要紧。” 嫂嫂不愿多说,乔夏也不好追问。 不多时,林修齐急匆匆地跑回来,人还没进门,话声先至,“不好了!” 林公子喊得相当大声,“秦小王爷被人劫走了!” 沈若锦刚坐下,端起杯盏来喝茶,忽听得这么一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面色一滞,立刻放下杯盏,“你说什么?” “秦琅、秦琅被人劫走了!” 林修齐入内而来,又说了一遍。 林公子是跑回来的,连伞都没打,这一路冒着风雨,衣袍都打湿了,形容颇有些狼狈。 乔夏难以置信道:“林修齐,你开什么玩笑?以秦琅的武功,谁能把他劫走?” “秦琅是为了救我,才主动跟那些人走的。那些贼人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简直是从天而降,还一上来就撒药粉,二话不说绑了人就走……” 林修齐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简直像是在做怪梦。 秦琅要是不管他这个表哥,那肯定是没人能拿的住他。 可谁也不知道秦琅当时是怎么想的,忽然就多长了个良心似的,不仅要那些贼人先放了他这个表哥,还主动提出用自己来替换,简直是束手就擒,主动跟着那些贼匪走的。 林公子几乎是颠三倒四地说当时的情形。 沈若锦越听越不对劲,“所以,秦琅都没跟他们动手?” “对。”林修齐道:“没动手。” 这就更说不过去了。 以秦琅以往的做派,要救林修齐,那定然会先把所有贼人都打趴下。 他今日这举动,十分反常。 更像是故意跟贼人走。 沈知安沉思良久,“妹夫莫不是想以此来迷惑梁王府的人?” “不知道。”乔夏有些头疼道:“反正我现在挺迷惑的。” 沈若锦道:“不管秦琅想做什么,先报官。” 报官,请官府追查带走秦琅的贼人是谁。 同时也让梁王降低对秦琅的戒心。 秦小王爷人已经被贼匪劫持了,更不可能是一直在追查私采铁矿的钦差。 沈若锦亲自去南州府衙报案,林修齐作为目击者,跟她一起走进了府衙。 南州知府亲自接了这个案子,表示对此事十分重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南州城内竟然发生了如此恶劣的劫持案,被劫的人还是秦小王爷。您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缉拿贼人,尽快找到秦小王爷。” 因为梁王被新娘子捅刀的事情,城门紧闭了数日,刚开放通行没两天,又出了秦小王爷被人当街劫持的事。 最麻烦的是,秦琅这些天在南州城挥金如土,整个南州城的人都知道这位小王爷有钱,现在想找出劫持他的人到底是谁,无意于大海捞针。 沈若锦现在不能确定秦琅的处境如何,想快点找到他,又跟府衙的人一起勘察了一遍现场。 林修齐当着南州知府的面,又回忆了一遍当时的场面。 当着外人的面,林公子自然不能说秦琅是自愿跟劫匪走的,他只着重回忆那些贼匪的长相、打扮,还有使用的刀具。 林修齐道:“他们当时脸上都蒙着黑巾,不过领头的是个秃子,脸大如盘,右边眉毛只有一半,是个断眉,长得凶神恶煞的。他身边跟着个特别瘦的高个,尖头尖脑的,脸很长……” “我听那个瘦子喊断眉的秃头三当家的。” “还有,他们用的刀也很奇怪,是弯的……” “断眉、秃头、三当家……”南州知府重复了一遍这三个特点,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带沈若锦等人到附近的告示栏,指着上头的通缉令,“林公子说的人,莫不是他!” 林修齐和沈若锦齐齐往告示栏看去,通缉令上画得正是断眉的秃头壮汉。 林修齐一眼就认出来了,“对!就是他,跟画上的简直一模一样!” 沈若锦看那通缉令上明明白白写着“青龙寨、鲁三金。” “是青龙寨的鲁三金绑走秦小王爷啊,这可麻烦了。” 南州知府一看这事头都大了。 随行的衙差说青龙寨的势力遍布南州,梁王早些年就曾命人清剿过,但是青龙寨的老巢在深山老林之中,风声紧的时候他们就窝在山里不出来,等风声过去了再出来。 多年来,官府的人一直拿他们没办法。 南州知府李大人说现在梁王重伤,梁王府自顾不暇,更没人能制得住这些人,“如今要救秦小王爷,还得向朝廷请示,派兵前来清剿青龙寨才是。” “那就有李大人上书请命。”沈若锦道:“我等不了那么久,先去青龙寨探一探路。” “什么?你要去青龙寨?” 李大人愣了一下,根本来不及拦沈若锦,只能看着她快步离去。 青龙寨在南州的东边,重重青山之上。 沈若锦回别院取了剑,同三哥和嫂嫂商议过后,一人一骑闯上了山门。 第213章 打到答应为止 南州以东,青龙寨。 秦琅被鲁三金等人带回了山寨,山匪们见他全程没有半点反抗,都以为他是个文弱的贵公子。 在南州城里踩点的虎子一路都在邀功,说自己这次物色了个大肥羊,功劳最大。 鲁三金笑着骂他:“你小子功劳最大,要不要我把这个三当家让给你?” 一众山匪大笑着把新劫来的人质带回寨中。 秦琅一路看过来,发现寨子里有很多老人和小孩,这些贼匪回来的时候,还有媳妇孩子跑到山门外来接。 寨子内外还开垦了很多田地,田里种的都是粮食果蔬,若非这些年轻力壮的汉子身上匪气太重,此处就不像山寨,更像是世外桃源。 秦琅被人带进寨子里的时候,很多孩子围着他看,有少女偷偷瞧了他一眼就红了脸。 鲁三金跟那少女说:“妞妞,这男人啊越好看越会骗人,你这样的小姑娘最容易被他们骗了。” 秦琅嗤笑了一声,“别胡说,我从来不骗小姑娘。” 劫匪们带着秦琅往里走,那几个叫做“妞妞”的小丫头,还跟在后面走了好一段路。 秦琅被绑着也神色从容,跟着众人往前走犹如闲庭信步一般。 青龙寨的大堂前挂着“聚义堂”的牌匾,堂内最高处的主位铺着虎皮,坐着一个年近五十的独眼男子。 众人入内,朝那人抱拳行礼道:“大当家。” 鲁三金上前道:“大哥,这小子是新来南州的肥羊,每日在城里花钱如流水,弟兄们回来的时候顺手将人绑了来。” 话声未落。 秦琅直接用内力把身上的绳索震断了,“幸会啊,大当家。” 堂上所有山匪都瞪大了眼睛,如临大敌一般看着这个一路上都没反抗过半分的贵公子。 秦琅揉了揉手腕,迈步朝大当家走去。 鲁三金等人立刻转身来拦,然而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秦琅就从他们眼前掠了过去,径直到了大当家面前,赤手空拳地同人过起招来。 他出手的速度极快,山匪们甚至看不清他的招式。 他们只能看到秦琅跟青龙寨大当家对打时闪过的残影。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一看就生于锦绣富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竟然会如此武功高强。 令人全身无软、没有气力的药粉竟然对他不管用。 这人一路上都是假意被劫! 外头风雨潇潇。 秦琅没有耗费太多时间,用最快的速度拆了大当家的招,一掌将人拍落台下,他一掀袍角,坐在青龙寨大当家才能坐的虎皮椅上。 青龙寨大当家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 一众山匪纷纷拔刀,一副要冲上去跟他拼命的架势。 秦琅俯身众人,轻笑道:“久闻青龙寨诸位英雄大名,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狂妄!”鲁三金握着刀,飞身跃到虎皮椅前,铆足了劲要秦琅的命。 秦琅就坐在那里,他没起身,也又没躲避,在鲁三金的弯刀砍下来时候,一指点在他穴道上,卸了他的力,夺了他的刀,一脚将人踹飞出去,将刀扔在堂中央。 秦琅扔下一句,“要上一起上。” 山匪们顿时就跟疯了一样冲上来,秦琅也不跟他们废话,来一个打一个,来多少打多少。 那个叫做妞妞的姑娘偷偷跟到聚义堂,躲在门外偷看,就看见她那些平日里最是威猛的叔叔伯伯们,被那个好看的大哥哥打得七仰八歪。 刀一把把落在堂中央,人一个个摔倒在地。 从秦琅走进聚义堂,到把众人打趴下,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最后只剩下从虎皮椅打起来的大当家还站着。 “公子……不,英雄到我青龙寨来,究竟意欲何为?” 青龙寨大当家龙彪算是看出来了。 这人下手不轻,但也绝对算不上重,打趴下这么多人,愣是没伤一人性命。 他来青龙寨肯定不是来寻仇的。 但看现在这个架势…… 青龙寨的弟兄再多,也只能过来挨他的打。 秦琅坐在虎皮椅上,居高临下道:“我听说你们青龙寨是义匪,势力遍布南州境内,想请你们帮个小忙。” 鲁三金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哪有你这样请人帮忙的?” 三当家的不信邪,被秦琅打趴下两次还爬起来往前冲,直到被打趴下第三次才算消停一些,只是嘴还闭不上。 秦琅笑道:“你们青龙寨这样请我做客在先,我这样请你们帮忙只是随乡随俗。” 鲁三金想起这小子被绑的时候,没有一点挣扎,当时他还以为这人是吓的,现在才知道人家是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南州那些当官的至今摸不清青龙寨的老巢在哪座山里。 这小子倒好,一来就进了他们的老窝。 寨里有这么多老人孩子,若他起了杀心……鲁三金一时间不敢继续想下去,脸色难看得不像话。 这样一个煞星,是他们自己带回寨子来的。 龙彪作为大当家,年长些,也更能沉得住气,“英雄武功高强,连你做不到的事,又要我等如何相帮?” “好说。”秦琅不紧不慢道:“我想请青龙寨弟兄们出马,去救被押在矿山做苦役的那些人。” “你要救那些做苦役的人?” 鲁三金和在场所有山匪都惊诧极了。 在南州地界,当官的不做人事,他们这些做山匪的,反倒时常劫富济贫,被称南州百姓称作义匪。 这贵公子模样的人一看就出身高贵,就算不是跟梁王一伙的,也是另一方势力的,他们这些贵人何曾把平民百姓的命当命? 偏偏他来了青龙寨,二话不说把弟兄都揍了一顿。 他用拳头说话。 请他们帮忙去救那些苦命的人。 连大当家龙彪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梁王屯兵自重已久,我们青龙寨的人跟梁王的兵马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想从他手底下救人,并非易事。” 秦琅道:“这事要是容易,我还来找你们干什么?这事你们最好答应,若不答应……” 鲁三金悻悻道:“你待如何?” 秦琅薄唇轻勾道:“那我就打到你们答应为止。” 第214章 我夫人来了 “秦琅可在你们青龙寨?” 沈若锦提剑闯山门,青龙寨的山匪们看她是一介女流,一开始都没当回事。 守在山下的弟兄们哈哈大笑着同她说:“找人找到我们青龙寨来了,你还是头一个!”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我劝你赶紧从哪来的回哪去,进了我们青龙寨,你可就出不去了,留下给我们弟兄当媳妇吧!” 沈若锦没跟他们废话,直接拔剑,眼也不眨地把四五个山匪打趴下,垒在一起就朝山上走去。 她自山脚一路打上山去,一人一剑,挑了十几个关卡的山匪。 沈若锦下手极狠,也极有分寸,让山匪们没有还手之力,也不伤他们的性命。 夜色满山河,风拂过树丛,小道上倒了一地山匪,哀哀叫唤着。 沈若锦衣袖翩然地站在乱石堆上,“我要上山,烦请诸位带路。” 山匪们被迫给她带路上山。 总有山匪看她是女子不信邪,要冲上来试试身手,沈若锦二话不说就是打,打的山匪频频放出烟花弹,提醒寨子里几位当家的,有极其棘手人物打上山来了。 沈若锦一路打上山来,各个关卡的山匪都放烟花提醒寨子里的人,夜色漫天烟花绚烂,热闹程度堪比过年。 不多时,整个青龙寨的人都被惊动了。 上千号人聚集在寨子外头,数百弓箭手搭箭在弦,对准了仗剑而来的沈若锦。 “站住!”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去聚义堂的二当家站在哨楼上高声喝道:“你胆敢再上前一步,老子就让你万箭穿心而死!” 沈若锦一手执剑,一手抓着个带路的山匪一边往前走,一边沉声道:“我只为寻人而来,无意伤尔等性命。” 后面一大群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山匪气喘吁吁地追上山来,“二当家!这姑娘说三当家今日带回山寨的那个小白脸是他夫君!她是来找他夫君的!” 一个被卸了胳膊的山匪结结巴巴道:“她……她这一路打上来,的确没伤咱们弟兄的性命!” 青龙寨的二当家顿了顿,见过踢场子的,没见过这么踢场子的。 沈若锦推开带路的山匪,正对着几百弓箭手依旧面不改色,“带我去见秦琅,我只想确认他性命无虞。”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要见谁就能见谁?” 二当家见她风姿卓绝,不是寻常女子,也不想真的让人把她射成刺猬,挥挥手让那些在沈若锦手底下吃过苦头的弟兄们退下,让其他人围上去把人拿下。 沈若锦看好好说不行,还是得动手,便一跃而起,径直冲着那位二当家去。 这时候,秦琅正在聚义堂跟众人‘讲道理’。 把人打服了,道理也就讲通了。 鲁三金前脚刚把秦琅这个煞星请来,后脚又有人来闯山门,龙彪等人简直头大如斗。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啊! 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山匪飞奔至聚义堂,高声道:“大当家,三当家,有人打上山来了……” 话声未落,这小山匪就看见聚义堂的叔伯弟兄们一个个全倒地上了。 不久之前刚被带上山那个小白脸,此时正坐在虎皮椅上,俯视众人。 小山匪一时间不知道敢转身就跑,还是冲上去,他愣了一下,还是咬牙冲上了上去。 秦琅懒得动兵器,一指点在那小山匪的额头上,不费吹灰之力就令其动弹不得。 秦小王爷含笑问他,“你刚才说有人打上山来了,是谁?” 小山匪跟头小蛮牛似的,挣扎了好一会儿都挣不脱,咬紧牙关不肯告诉他。 “别伤他!”大当家龙彪见状,疾步上前道:“你要青龙寨帮的忙,我答应了,阿牛还是个孩子,你别伤他!” 秦琅原本也不打算对他下重手,“你方才说有人打上山来了,是什么人?” 这个叫“阿牛”的小山匪这才回答道:“是个女的,来、来找你的……” “找我的?” 秦琅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沈若锦。 “是我夫人,我夫人来了!”他立刻就站了起来,大步朝外面走去。 鲁三金扶着墙爬起来,“这都什么人啊?光他一个就够麻烦的了,他夫人又是何方神圣?”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龙彪说着,让聚义堂弟兄们爬起来,都出去看看。 秦琅出现在寨子门口的时候,沈若锦刚一剑把二当家挑落下来。 她随之一跃而下,剑指对方面门,“现在可以带我去见秦琅了吗?” 夜色笼罩天地间,寨子门前的火把被夜风吹得焰火摇曳。 光影映照着沈若锦的侧脸,眸色凌厉,容颜艳绝,神仙貌,修罗身。 “夫人!”秦琅从寨子里飞身掠出,一把揽住沈若锦的腰,将其揽入怀中,“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林表哥说你被人劫走了。” 沈若锦见秦琅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她收起长剑,不急不缓道:“我去南州府衙报官,徐知府根据劫匪特征,辨认出那些是青龙寨的人,剿匪的人马一时半会儿还集结不了,我先上山来看看。” 沈若锦这句“我先上山来看看”,把青龙寨这个土匪窝说得跟去什么名山大川看看一般。 从聚义堂出来的龙彪等人也跟二当家这些手持弓箭和刀的弟兄们汇合了。 鲁三金凑到龙彪身边,压低声音道:“大哥,要不要……” 龙彪用眼神打断他,还让二当家和弟兄们把兵器都收起来,“秦兄弟是为了救矿山上那些苦命人来咱们青龙寨的,咱们青龙寨的规矩是谁有能耐谁当老大,今日他把我打下了虎头椅,以后秦兄弟就是咱们的大当家!” “大哥!”二当家和鲁三金一听这话就急了。 秦琅搂着沈若锦不放,侧身道:“我来青龙寨只为请弟兄们帮忙救人,不是来跟大当家抢位置的,诸位不必紧张。” 龙彪却异常坚持,“青龙寨有青龙寨的规矩,你既打赢了我,这个大当家理应由你来当。” 秦琅推辞不过,笑着问沈若锦,“沈若锦,你想不想当压寨夫人?” 第215章 我夫人千好万好 沈若锦给他另一个选择,“你想不想做压寨夫君?” 秦琅笑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这夫妻二人,一天之内单挑青龙寨内外。 硬生生把人打到服气。 秦琅最后还是没有接受龙彪让出来的大当家之位。 虎皮椅坐起来是挺舒服的,但是一来就抢人家大当家的位置,容易引起底下的弟兄不服。 当晚青龙寨大摆筵席,绿林好汉最佩服武功高强之人,龙彪见秦琅根本不打算抢他大当家的位置,对秦琅和沈若锦越发客气。 吩咐底下的弟兄们把好酒好菜都拿出来。 在聚义堂摆上了几十桌,许多小孩躲在门后偷偷看那对神仙模样的夫妻,怎么都想象不出来他们是怎么把寨子里的叔叔伯伯打趴下的。 沈若锦和秦琅坐在一起,这一路打起来,也的确饿了。 寨子里的吃食有些吃食有些粗糙,但自有一番淳朴天然的味道。 秦琅一边跟几位当家的说话,一边给沈若锦夹菜,动作极其自然。 龙彪等人几碗烈酒下肚,就跟秦琅称兄道弟起来,说:“秦兄弟一看就是爱妻之人。” 有人笑道:“秦夫人这般厉害,秦兄弟只怕也不敢不爱妻哈哈哈哈!” “这哪是敢不敢的事,我夫人千好万好,我稀罕她还来不及。”秦琅在这件事上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他甚至还十分自豪,“你们就说谁家夫人能为了夫君单枪匹马闯山门?” 青龙寨这些山匪大多都是独身汉,连婆娘都没有,根本就没得比。 有婆娘的那几个也不敢跟他比。 把秦琅得意的啊。 要是有尾巴,他得翘到天上去。 众人自知比不过,不再找虐,纷纷略过这个话题。 鲁三金敬了秦琅三碗酒,给他赔罪。 希望秦琅不要记恨他把人绑上山这事。 秦琅这时候好说话得很,“哪里是三当家把我绑上山,分明是好心给我带路。” “我不太会说话,反正心意都在酒里了。” 鲁三金喝酒喝得十分干脆。 秦琅说着劫持这事就此翻篇,也请众人不要计较他夫人闯山门。 众人连连表示:“不计较不计较。” “也不敢计较。” 秦琅笑着谢过众人,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而后又提起去矿山救人那事。 他是为了这事,才上的青龙寨。 说是临时起意,其实也是前些日子就开始谋算着。 今日鲁三金等人出现地突然,他也没来得及跟夫人知会一声。 也正因为没有提前知会。 秦琅才知道原来沈若锦这么在乎自己。 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龙彪说:“我等先前也想过救人的事,只是梁王的人把整片矿山都把持了,不仅有重兵把守,还设了许多岗哨,不许任何人靠近,我等就算潜入矿山找到那些人,也没办法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出来。” 鲁三金一口气将一大碗酒喝了个精光,恨声道:“梁王做事狠绝,若是我等贸然前去救人,他宁可把那些人全杀了,也不会任我们把人带走!” 有弟兄接话道:“而且还会把我们也全杀了!” 梁王在南州早就是土皇帝的做派,青龙寨的弟兄们大多原本都是良民,苛捐杂税交了一茬又一茬,没完没了,日子实在被逼得过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 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只劫大户,还时不时接济那些穷苦百姓,因此才被称作义匪。 矿山那边的事,青龙寨也早就有所见闻,救人这事一直放在心上。但是谁的命都是爹生娘给的,为了救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人还救不出来这事,没人愿意干。 他们不知道秦琅和沈若锦究竟是何身份,但是愿意把穷苦百姓的性命当回事,那就是好人。 青龙寨的弟兄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一口一个“秦兄弟”。 有几个口音重的,直接就喊成了“亲兄弟!” “咱们青龙寨的弟兄虽然不少,但跟梁王的私兵那肯定是没法比的,所以我打算在几天之内把南州境内的山头全都扫平,把所有绿林好汉联合起来一起救人。” 秦琅这话一出,龙彪都等人都顿住了。 连沈若锦都不知道秦琅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没听错吧?”鲁三金第一个开口道:“秦兄弟真是干大事的啊,我活到这把年纪就没听过这么狂的话!” “几天之内把南州境内所有山头扫平……”龙彪端起酒碗跟秦琅的碰了一下,“秦兄弟是打算用我们这些山匪对打梁王的私兵?” 若真的成事,南州境内的山匪还有可能凑成两三万人头来,若再挂上起义的名头,还能招来不少人马。 二当家道:“可是这样一来,若梁王污蔑我们造反怎么办?” 自古以来聚众起义这事,没几个人有好下场的。 他们青龙寨盘踞在此多年,也不曾想过干那种大事。 “眼下是梁王要造反,不然他私采铁矿做什么?”秦琅也不瞒他们,“我请弟兄们帮忙救人,为的是阻止梁王造反,收编南州境内的山匪势力是为保南州安宁,不瞒诸位——” 秦琅说着起身道:“我就是朝廷派来巡查南州的钦差,我已经上书京城,奏明梁王意图造反一事,只是京城路远,不知平乱大军何日能至南州,所以我才找到了青龙寨来。” “钦差?” 青龙寨的弟兄们一听这话,纷纷盯着秦琅打量。 “秦兄弟怎么看都不像钦差的样子……” “若他真是钦差,那当今圣上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鲁三金道:“在秦兄弟动手之前,你们谁看出来他会武功了?秦兄弟如此深藏不露,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也不奇怪!” 龙彪端着酒碗起身道:“没想到我们这些做山匪的,还有和钦差大人坐在一起喝酒的一天!” 秦琅也起身跟大当家干了一碗酒,扬声道:“南州这地界梁王压榨百姓,山匪却在接济穷人,若此次能成功阻止梁王之祸,诸位日后说不定就吃军粮了。” 青龙寨众人大笑道:“那敢情好!” “还有这等好事?” 秦琅同他们喝酒喝到半夜,大当家龙彪让人收拾出一间竹屋来,给他和沈若锦睡。 秦琅有些醉了,刚进屋把门关上,就把沈若锦压在了竹门上,吻住了她的唇…… 第216章 我心悦你 沈若锦在席间都没怎么喝酒,这会子却被秦琅的气息包围,唇舌间的酒味也渡了过来。 屋里点着油灯,将两人的身影映在门窗上,路过门外的山匪们瞧见两个交叠的人影,大笑道:“少年夫妻,果真干柴烈火!” 秦琅借着酒意,吻了沈若锦许久,直到她脸色绯红,呼吸实在不畅,才缓缓退开些许,“夫人今日能来,我心中喜不自胜。” 他想过沈若锦或许会着急,会派人找她,甚至在南城掀起风浪。 却怎么也想不到,沈若锦会为他孤身闯山门。 一人一剑,打进青龙寨来。 “你喝多了。” 沈若锦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唇,然后伸手去扶秦琅,想把人弄到床上去。 “我是喝了不少,但我没醉。”秦琅反手揽住沈若锦,在她耳边说:“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心里实在欢喜。” “先别欢喜了,你当着那么多的人说出了钦差的身份,这青龙寨里要是有梁王的眼线就麻烦了。” 沈若锦往里走了几步,把秦琅往床榻上一推。 怎料秦琅揽着她的腰不放,倒向床榻的那一刻,把她也带上了榻。 沈若锦一时不察,整个人都倒在了秦琅怀里。 她脸热得厉害,一手撑在床沿想坐起来,秦琅却将她抱得更紧,不许她离开半分。 主屋里陈设简单,连床都是硬邦邦的。 秦琅把沈若锦搂在怀里,嗓音地城地问:“你这么紧张我,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秦琅。”沈若锦有些招架不住,一边推他,一边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同你在一处,不管何时何地都是良辰美景。” 秦琅的手在沈若锦腰间若有似无地画着圈圈。 沈若锦只觉得腰后发麻,身子僵了僵,反扣住秦琅的手,立刻坐起身来,“你若是真醉了,就早点睡,我去寨子外头看看有没有人趁夜下山去给梁王报信。” “我都说了我没醉。” 秦琅跟着坐起来,捉住沈若锦的手轻轻摩挲着。 力道极轻,却暧昧难言。 他低声道:“如今你我都在青龙寨,就算寨子里有梁王的内应,自有大当家他们处置。怎么,你今天一路打上山来,还没打够?” “大当家他们都喝多了,梁王的内应若趁机逃脱,会给我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沈若锦起身,手却还被秦琅捉着。 她沉吟片刻,俯身在秦琅唇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秦琅……我确实有些心悦你。所以,你要乖一点。” 秦琅登时就顿住了,“你说什么?” 他甚至怀疑自己真的喝醉了。 才会听到沈若锦说“我心悦你”。 沈若锦伸手捏了捏秦琅的脸,“你是真的没听到,还是想让我再说一遍?” 今日她回到别院,听到林修齐说秦琅被人劫走了的那一瞬间,心中所思所想已经足够让她清楚地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不知何时起,她已经把秦琅当做不可或缺的人。 她明知道以秦琅的武功,这世上很难有人真的将他劫走。 也知道秦琅近来在谋划什么。 在明知他被青龙寨的人带走,不会有性命之忧,反而可能是秦琅有所图,却还是放心不下,生怕有什么万一,提着剑就闯上山来。 若是这都不叫喜欢,那又是什么呢? 秦琅看着沈若锦,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想让你再说一遍。” 他才不会给沈若锦任何改口的机会。 他听见沈若锦说“我心悦你”那就是我心悦你。 “秦琅。”沈若锦轻轻喊他的名字,“我似乎、大约……很喜欢很喜欢你。” 她活到十九岁,被很多人厌弃过,也很多人喜欢着。 得到过很多很多爱。 但亲情总归跟男女情爱是不一样的。 沈若锦以前不懂。 总以为男女之情就那么回事,左右也比不过利益权势,可在秦琅对她表明心迹的那一天之后,却发现不管是在西疆数次生死与共,还是在京城朝夕相对,她早已把秦琅装在了心里。 先前她总是把秦琅的靠近和凝视误解成别的,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喜欢是嘴上不说,也会从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情感。 秦琅几乎是瞬间就酒醒了。 他在听到沈若锦说“喜欢”之后,脑子变得异常清醒。 同时有点手足无措。 他紧紧地握住沈若锦的手,颇有些历经多时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悸动,“你再说一遍……沈若锦,再说一遍。” 沈若锦没有再重复秦琅想听的话,只是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不同于先前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分。 这一次,沈若锦吻得很深、很认真。 秦琅先是一愣,而后像是陷入极其绚丽的美梦里。 月光落在竹屋外,灯火映照着两人,连影子都那样难舍难分。 “好了。”过了许久,沈若锦才结束这个吻。 唇有些红肿,她有些不太自在抿了抿,将秦琅按坐在床榻上,“你在这歇着,我出去抓人。” 秦琅忽然被夫人这样宠着,既欢喜又不愿让刚刚承认喜欢他沈若锦离开他的视线,“夫人暗夜拿贼,我却在屋里歇着,这多不好?我同夫人一起去。” 他说着,拉着沈若锦就翻窗而出,朝山寨外掠去。 沈若锦今日一路打上山来,各处关卡的弟兄多少都挂了彩,这夫妻俩大半夜地不睡觉,出来跟他们说注意今夜偷摸下山的人,不管是不是出去给人传递消息的,先把人扣住。 青龙寨的弟兄纷纷应是,把话传了下去。 忽然有人说后山还有条小路,那是个陡坡,没法从那上山,但是不怕摔的话,从那下山却是最快的。 沈若锦一听,立马让人前头带路,“过去看看。” 知道那条小路的弟兄二话不说就举着火把带着两人过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摸黑走到那处山坡,咬牙跳了下去。 秦琅纵身跃下,在那人准备爬起来跑路的时候将人踩住。 带路的山匪举着火把照亮了山坡,沈若锦站在高处,朝底下看去。 秦琅抬起头来朝沈若锦笑,“夫人料事如神,为夫佩服。” 第217章 我要保护你 沈若锦心说这哪是什么料事如神,不过是秦琅要做的事非同小可,得更加小心谨慎一些罢了。 秦琅心情正好,薄唇一张就是夸。 偏偏后头跟着过来的青龙寨众人也当这是稀罕事,还跟着夸上了,“秦兄弟的夫人当真厉害!” “难怪秦兄弟把夫人当宝贝似的!” 带路找到此处来的山匪很快就认出下山的那人叫“黑子”,因为肤色出奇的黑,弟兄们给取的外号。 秦琅把黑子拎了上来,不用他动手,青龙寨的人围上来把黑子一通狂揍,很快就把事情问明白了。 事情跟沈若锦料想的有一点偏差,那个准备下山报信的人不是梁王的背影,而是南州府衙派出来的暗桩。 南州府衙的那位知府既要在梁王手底下做事,又想做出点功绩来早日调回京城做京官,看南州境内匪乱频发,觉得这事办好了定是大功一件,私下放出了不少暗桩。 今儿被抓住的这个叫黑子的暗桩花了一年多的功夫才潜入青龙寨内部,刚排上名号,就遇上了秦琅这事。 黑子假装喝醉了,趁着弟兄们醉得醉、睡得睡,准备连夜走小路下山去跟知府报信,京城来的钦差找着了,就是这个叫秦琅的。 山匪们都讲义气,最痛恨黑子这样的游走两面的人,把人痛揍了一顿之后还不解气,准备把人带回去当着弟兄们的面,给他来个三刀六洞。 这是他们青龙寨做事的规矩,沈若锦和秦琅都不再插手,只同青龙寨的弟兄们说寨子里说不准还有别的暗桩,这几天要着重注意私自下山的人。 众人连声“我们一定严查下山的人”、“秦兄弟和夫人尽管放心。” 而另一边,林家别院。 继秦琅被人劫走之后,沈若锦也一去无音讯。 林修齐在别院等到天明都没信儿,愁的一夜没睡,最后心一横,“看来接近宝嘉郡主这事,我是非去不可了。” 卢家那边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林公子心系表弟,也怕沈若锦只身前往会出什么事,他看了看别院里这几个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咱们这几个人,也只能是我牺牲一二了。” 沈知安确实也能去,但是他身上有噬心蛊毒,梁王府又跟南谒的人走得近,万一遇上厉害的南谒巫师把沈三再整回痴傻的模样,林公子觉得自己赔不了沈若锦一个三哥。 还不如他咬咬牙,上。 乔夏同林修齐再三确定,“你当真要去?” 林修齐道:“我不去,难道你去?” 要换做秦琅和沈若锦好生生在别院的时候,林公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 可现在两人没了踪影。 镇北王妃就秦琅这么一个儿子,就沈若锦这么一个宝贝儿媳妇。 这两人要是出点什么事,林修齐没法跟姑姑交代。 “你这张嘴……”乔夏露出一个很评价的表情。 她沉默了片刻,才问林修齐,“你知道怎么讨姑娘家欢心吗?” 元欣然还不是普通的姑娘。 宝嘉郡主出身尊贵,梁王府又是那样“喜欢就要得到,不择手段,明抢暗谋都要得手”的家风,她可不是没见过男子的深闺小姐。 林修齐如此毒舌,寻常姑娘都哄不到,还想去接近宝嘉郡主…… “我当然知道。”林公子不以为然道:“讨姑娘家欢心,给她花银子不就行了。” 林修齐虽然没在外面招花惹草过,但他没少看林家那些公子招惹姑娘。 就没有银子搞不定的人。 宝嘉郡主再难接近,只要是人,就没有银子砸不动的。 林修齐说:“只要银子花得够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乔夏顿时:“……” 江南首富的公子,想法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林修齐道:“而且现在秦琅被人劫走,我也有了去找元欣然的理由。” 在林公子看来,元欣然觊觎秦琅已久,秦琅在南州地界出事,他都找上门去了,元欣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有了接近元欣然的由头,能借着梁王府的势力尽快找到秦琅最好,即便找不到人,他也能用银子跟梁王府的人搭上,取得对方的信任之后,从中得到第一手消息。 等秦琅回来了,成功阻拦梁王造反的机会也好稍微大一点。 谁说表兄弟就一定比不过亲兄弟? 林修齐怀着‘我不帮秦琅谁帮秦琅’的心,慷慨就义一般下定了前往梁王府的决心。 乔夏震惊于林公子和秦琅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兄弟情谊,把出嫁前被乔家人灌输的梁王府诸人的性情如数讲与林修齐听。 接近元欣然、取信元欣然,若林修齐真的成功做到,极有可能成为梁王府的乘龙快婿。 乔夏想到这里忍不住拍了拍心口,低声道:“好险,我差一点就成你后娘了。” 林修齐满眼一眼难尽地看着她,到了嘴边的“多谢”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沈知安和梅映雪得知林公子决定亲自去接近宝嘉郡主的时候,林修齐已经做好了准备,就是告知他们一声。 沈知安见他主意已定,便只同他说:“一切小心。” 林修齐沉重地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三哥放心。” 几人目送林公子头也不回地出门,登上了前往梁王府的马车。 林修齐走后没多久,就有青龙寨的人来别院送信。 说秦琅和他夫人暂时在青龙寨落脚,特派他来跟家里人报个平安。 乔夏想让人去叫住林修齐,跟他说秦琅有信了,你的清白还能多留几天,但马车早已经走远了。 沈知安从报信人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了秦琅接下来要做的事,思忖片刻后,他决定前往青龙寨助他一臂之力。 要短时间内收拢南州境内的绿林势力,不仅要有雷霆手段,还懂得智取。 “你要去青龙寨的话,我也要去。” 乔夏自打来了这别院,就只趁夜出去过一次,其他时候都只能待在这宅子里头。 梁王府的人一直在找她,南州城的封禁虽然开了,但是到处贴着她的通缉令。 与其继续在这待着,还不如去青龙寨找些事情做。 “你是小十的哥哥,也就是我哥哥!”乔夏站在沈知安面前,叉腰道:“小十不在,我要保护你。” 第218章 下战书 沈知安顿了顿,“你保护我?” 沈三若不是身中毒蛊,随时有发作的可能,乔夏是绝对不敢说这样的大话的,就算是现在,也稍稍有那么一点心虚。 乔夏的声音稍稍低了一些,“你可能不记得了,在西疆的时候,我就保护过你来着。” 沈知安不太记得自己痴傻时都做了些什么,但乔夏既然说了,他便起身,抱拳道:“那就有劳乔姑娘了。” “好说好说。”乔夏道:“其实是因为林修齐不在,我也不想在这别院里待着,总感觉梁王府的人随时会闯进来搜查……” 先前秦琅和沈若锦都在的时候还好,就算梁王府的人来了也不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林公子虽然不是十分靠谱也有九分靠谱,现在这几人都不在,乔夏总觉得自己再留在这里会被发现。 梁王那个胖老头可记仇了。 乔夏同梅映雪说:“嫂嫂跟我们一起去青龙寨吧。” 梅映雪道:“你们去吧,我得留下,继续去南州府衙催他们向上头催促调兵前来平匪,这别院也不能没人,否则容易被梁王的人发现端倪。” 梅映雪说知道秦琅和沈若锦在青龙寨是安全就好了,用秦小王爷在南州被人劫走的由头,催上头派兵来平匪,实则用来平梁王之乱。 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乔夏不能露面,沈知安得去青龙寨那边做更重要的事情,但总得有人留在这里迷惑梁王府的人。 梅映雪想通其中关窍,便决定留下做这个人。 乔夏很是纠结道:“可是嫂嫂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们怎能放心的下?” 梅映雪笑道:“林公子只是去梁王府接近郡主,并不是不回来了,我留下正好与他相互照应。” “也是。”乔夏这才没说什么。 沈知安知道梅映雪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也不再劝她,只同她说:“那嫂嫂就暂时留在别院里,若察觉情形不对,就从暗道离开。” 梅映雪点头应下,她从前门出去,引开暗中窥视林家别院的人。 与此同时,乔夏和沈知安带着那个来报信的年轻山匪从侧门离开。 而另一边,青龙寨。 除去沈若锦和秦琅在小路上按住那个官府暗桩之外,青龙寨的弟兄们还抓到了两个偷偷下山报信的人,一个是梁王府派出来的人,一个是对面上头黑虎寨派来的。 青龙寨一夜之间筛出三个暗桩,龙彪等人大怒,把三人绑在寨子里上刑示众。 昨夜秦琅当众揭露自己钦差的身份,着实让这几个内应大吃一惊,都坐不住了,都急着下山去报信。 结果前后脚全被抓了。 青龙寨弟兄们跟黑虎寨抢地盘已经有好几年,两个寨子一直在抢南州第一山头的名号,黑虎寨往青龙寨放了暗桩,其实青龙寨也派人混进了黑虎寨。 鲁三金等人先前没少在寨子里盘查有二心的人,只是能当内应的人都生性狡猾,一直都没查出来。 现在倒好,一抓抓仨。 龙彪越发觉得秦琅是上天派来帮他们的人。 秦琅正在清点南州境内的山匪窝点,提笔在地图上画着黑虎寨所在的地方画了个圈,“既然寨子里有黑虎寨的内应,那就从他打起。” 沈若锦道:“青龙寨和黑虎寨的势力相当,若能一举拿下,其他山寨或许就顺势而为了。” “夫人所言甚是。”秦琅提笔沾墨给黑虎寨下战书,“咱们先礼后兵,速战速决。” 沈若锦想了想,“那索性给南州境内所有山寨都下战书,一个一个打太费时了。” “也是。”秦琅点了龙彪等人,“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你们也别闲着,来,一起给那些山寨下战书。” 鲁三金听他们夫妻俩说话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已经很狂了,没想到世上还有狂成秦兄弟和夫人这样的。” “给南州境内所有山寨下战书,我喝高了的时候都没想过这么干……” 二当家一直说我们青龙寨就是南州第一大山寨,喝高了的时候也喊着要吞并黑虎寨什么的。 但酒醒了基本不说这样的话。 “写。”龙彪到底是大当家,比其他几人稍微淡定一点。 他也是最相信秦琅能说到做到的人。 “不是我不想写,实在是我……不识字啊。”鲁三金粗着嗓子说,“大当家和二当家帮着一起写,我给你们磨墨。” 龙彪和二当家跟秦琅一起写战书,边上的小弟把南州境内大小山寨名字一个一个报出来。 由远及近,南州一共七十二个山寨,除了青龙寨另外七十一个全然在列。 二当家写了两家战书之后,忍不住问道:“我说秦兄弟……这样会不会狂过头了?这么多战书发出去,万一咱们跟黑虎寨打起来的时候,其他山寨趁虚而入,来攻咱们青龙寨怎么办?” 鲁三金也说:“不是我怕死啊,主要是怕咱们青龙寨的弟兄被人围攻,寨子里还有这么老人孩子——” 在山匪窝里头,黑吃黑的事情并不少见。 一天之内,给南州所有山寨下战书,在青龙寨对外开攻的同时,也给了别的山寨动手的机会。 “这我早就想过了。”秦琅不紧不慢道:“我与夫人一个领着弟兄们去攻黑虎寨,一个留守青龙寨,几位当家和弟兄们也分作两路。到时候攻一处占一处,若有趁机来攻青龙寨的也来多少吃掉多少。” 这要是换做别人,鲁三金定然要呛他一句“你说的轻巧!” 但对上一个人打趴一座聚义堂的秦琅,还有孤身打上山来的沈若锦…… 鲁三金忽然觉着有这夫妻俩在,这事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真是见鬼了! 他现在竟然觉得攻下黑虎寨,吞并南州境内所有山寨这件事真能做到。 而且成功近在眼前。 龙彪一口气写完了三张战书,才开口问秦琅:“那秦兄弟和夫人,谁带人去攻黑虎寨,谁留守寨子?” 秦琅抬眸看向沈若锦,“夫人怎么想?” 第219章 唯夫人之命是从 昨天夜里,两人在小竹屋里同榻而眠。 秦琅已经把心里的打算全都告诉沈若锦。 沈若锦对此早有思量。 她说:“秦琅是钦差,不宜过早暴露人前。因此,便由我带人攻打黑虎寨,他留守此处。” 秦琅没有反驳。 龙彪等人就知道秦兄弟肯定是听她夫人安排了。 龙彪和二当家都觉得秦夫人这话说得有理,秦兄弟能把自己是钦差当着他们的面直接说出来,那是信得过他们青龙寨的弟兄们。 况且连他们寨子里都抓出了三个内应,若秦琅带人去攻打别的山寨,身份更藏不住了。 只有鲁三金忍不住犯嘀咕:“似秦兄弟这般的英雄人物,怎么就唯夫人之命是从?” 秦琅听见了,大大方方地说道:“夫人一心为我,我唯夫人之命是从又何不可?”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怕夫人说出花来。” 鲁三金是个三十多岁的独身汉,根本不懂秦琅这么听夫人的话有什么好得意的。 龙彪和在青龙寨弟兄们都忍不住哈哈笑。 沈若锦倒了一杯茶水递给秦琅,“喝口茶。” 说了这么多话,也该口渴了。 “多谢夫人。”秦琅接茶杯的时候还故意摩挲了一下她的指尖,见沈若锦微微挑眉,才笑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把空杯子递还给她,“还要。” 沈若锦又倒了一杯递给他,提醒道:“还有几十封战书要写。” “小事。” 秦琅提笔,下笔如飞。 三个人一起写七十一封战书,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一半以上都是秦琅写的。 状元郎的墨宝用在这种地方,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青龙寨紧急召回了大部分人,上下一共六千人,壮丁只占一半,其他都是老人孩子和妇孺。 沈若锦打算带一千五百人去攻黑虎寨,秦琅又给她添了一千人。 秦琅说:“我留守寨中,有五百弟兄足以守住山门,你去攻黑虎寨,还是得多带些人,才能速战速决。” 龙彪等人也说山道和寨子里有各种机关,有五百弟兄就够守家的。 要是真的情况不妙,就发信号提醒,沈若锦攻下黑虎寨之后立马带人回防也是来得及的。 这话在理,沈若锦多带了一千弟兄,出发前让人联系到了潜入黑虎寨的内应,把山寨所在的位置,以及山道上设置的关卡和山匪人数都基本摸了个底。 中午刚下的战书,连夜带人攻的黑虎寨。 月黑风高,山野悄悄。 沈若锦换了一身黑衣,墨发用木簪束起,宜男宜女的打扮,手中提刀,策马走在最前方,带着鲁三金和两千五百名青龙寨的弟兄摸黑上山,打上黑虎寨。 黑虎寨大当家搂着压寨夫人睡得正香,忽听见外头打起来了,一时间人仰马翻,呼声嘈杂。 小弟急奔上楼,大声叫嚷道:“青龙寨!青龙寨的人打进来了!” 黑虎寨大当家提起裤腰带,拿起大刀就骂骂咧咧地带人迎了出去,“你们青龙寨的人还要不要脸?下午刚下的战书,晚上带人杀上来了!” 难怪战书上不写开打的日子和时辰。 敢情是为了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黑虎寨的人都以为今天刚下的战书,至少也得是明天后天再两方弟兄当面血拼。 哪知道青龙寨的人这么不讲武德! 黑虎寨的弟兄们听到外头的动静,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有些连鞋都顾不上穿,就提刀冲了出去。 沈若锦连夜带人打上黑虎寨,主打一个快,打的对方措手不及。 山道的各个关卡,青龙寨的弟兄们一路破上来基本没有伤亡。 鲁三金在青龙寨向来以勇猛着称,可是跟在沈若锦身后,他基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上山前,沈若锦就跟青龙寨的弟兄们约法三章,不管他们之前跟黑虎寨的人有多少恩怨,只许抓不许杀,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伤人性命。 鲁三金等人想起她昨日闯青龙寨的山门,也不曾伤及弟兄们的性命,像她这样把山匪们的命当命,也属实难得。 弟兄们既跟着她出来,又有三当家领头答应,所有人都应下了绝不轻易杀人。 饶是黑虎寨里有青龙寨的内应,上山也用了数个时辰,快到山头时,山林间埋伏了许多黑虎寨的人,嗖嗖往外放暗箭。 沈若锦指挥若定,让手持盾牌的弟兄形成阵形,挡去箭羽,掩护后面的弟兄上山。 即便占尽地利优势,黑虎寨的人也没能阻拦这些人攻上山的脚步。 黑虎寨的大当家关岭很快就意识到今日带人攻上山来的阵仗,同山匪之间直接硬拼互砍不同,这不是绿林好汉擅长的野路子,分明是用兵的架势。 可来的分明是青龙寨的人。 关岭甚至怀疑青龙寨已经被官府的人收编了,他藏身山林里,高声问领头的那人道:“来者何人?” 鲁三金立马接话道:“你爷爷我鲁三金!” “姓鲁的,我问的不是你!”关岭跟鲁三金是老熟人了。 青龙寨那几个当家的全都加在一起,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攻上黑虎寨来。 究竟是何方神圣落在青龙寨的山头上? 夜色浓重,关岭打量着马背上那人,除了对方模样生得极好,下手十分利落之外,别的实在是什么都瞧不出来。 鲁三金这一路跟沈若锦打上黑虎寨来,见她把各个关卡直接打通,忽然明白为什么亲兄弟对夫人如此言听计从了。 鲁三金在沈若锦都不由自主地一副小弟样,“刚才喊话的那个就是黑虎寨的大当家关岭。” “关寨主。”沈若锦勒马而立,扬声道:“我无意伤弟兄们性命,只是南州祸事在即,这才冒昧来访,请黑虎寨的弟兄们帮个忙。” 黑虎寨众人闻言都沉默了一瞬间。 有人恼火道:“你们弄出这么大阵仗,又是下战书,又是连夜攻上山,有你这么请人帮忙的吗?”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以前或许没有,但现在有了。” 喊话的那人噎了一下。 关岭哼了一声,“我要是不肯帮忙,你待如何?” 沈若锦迎着夜风,嗓音如常道:“那就等我把关寨主打趴下,再请关寨主答应帮忙。” 第220章 一起上 “无知小儿,放大话放到我黑虎寨头上来了!” 关岭被沈若锦这话激怒,带着黑虎寨上千弟兄从山林间现身,上百只火把同时点燃,这些人仗着站在高处,左边山峰上的人搭箭在弦,左边山峰上人推着巨石,一旦动手顷刻间便会血染山道。 鲁三金见状,当即大声道:“关岭,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们这一路上山,可曾伤过你们黑虎寨一个弟兄的性命?” 有前头关卡跑回寨子里报信的山匪跟关岭说:“他们还真没杀咱们的兄弟。” 关岭皱了皱眉,没有立刻下令放箭放石头。 鲁三金再次喊话:“你非要拼命,我们青龙寨也不怕你!但咱们打个两败俱伤,只会便宜了梁王那狗贼!” 这个道理关岭当然也明白。 但关大当家也看青龙寨这些不顺眼,“你们既然知道打起来只会两败俱伤,便宜梁王狗贼,今夜何故来犯我黑虎寨?说来说去,你们青龙寨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鲁三金一听这话,忍不住暗骂:“奶奶的,讲道理这事果然一点也不适合老子,还是直接开打得了!” 沈若锦抬手拦住他,朝关岭喊话道:“为免无谓伤亡,我单挑关寨主,你我一战定胜负,如何?” 关岭的小弟气冲冲道:“你以为你是谁,想跟我们大当家单挑,你配吗?” 沈若锦笑道:“关寨主要是不敢应战,派你们黑虎寨武功最好的人来跟我比也行。” 关岭身边那些弟兄哪里受得了这个气,议论纷纷道:“这小子看着娘们兮兮的,以前在道上也没见过这号人物!” “一来就挑战咱们大当家,八成是想出名想疯了!” “青龙寨这些人趁夜打上山来,咱们寨子里好些弟兄都还没赶回来呢,这要是打杀起来……” 黑虎寨的山匪们看今夜这阵仗,要是打起来定然是一场恶战,要死不少人不说,最后也未必能赢。 关岭也在考虑这些,他被弟兄们推举成大当家,就要尽力保全弟兄们的命。 关岭沉吟片刻后,朝底下喊话道:“你一个无名小辈,没有资格挑战我。依照我们黑虎寨的规矩,想挑战大当家,要赢了我们黑虎寨十名弟兄的人才有资格!” 他身边的弟兄们附和道:“对,来了我们黑虎寨,就要按照我们黑虎寨的规矩来!” “行。”沈若锦打马上前,“那就按你们的规矩,连赢十人是吧?你们尽管派人出来。” 黑虎寨的人叫嚣道:“拿命比武,生死不论。小子,你要是死在这,可别后悔。” “该后悔的是你们!”鲁三金嗓门极大,立马就吼了回去。 说定之后,关岭立马开始点人。 他一连点了九个,都是黑虎寨里数得上号的人物,还差最后一个的时候,有个年轻妇人高声道:“我来!” “大嫂!”黑虎寨的山匪们纷纷回头,看见来人,立马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关岭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两寨相争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就不能来?”关夫人手里拿着银鞭,“你们被姑娘连夜带人围了,我这个做大嫂的,岂能干看着?” “姑娘?什么姑娘?” 周遭的山匪们都懵了。 关夫人看向沈若锦,“人是个姑娘,你们都没看出来?” 黑虎寨一众人都有些傻眼:我们山寨被一个姑娘连夜攻了? 关岭都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沈若锦微微颔首道:“夫人好眼力。” 天这样黑,即便有火把照亮,山林间也是树影重重。 加上她身着玄衣,束着墨发,本就不好分辨男女。 这位关岭的夫人却一眼却看破了。 “这算什么好眼力,你若是男子,生得也太好了些,衬得我这弟兄都没个人样子了。”关岭的夫人拿着鞭子走上前,“你要挑战我当家的,先过我这关。” “三娘!”关岭喊她,本意是制止。 “好,这第十人就是我梁三娘!”关岭的夫人梁三娘,越众而出,冲上前来,“让我来会会她!” 关岭想拦她都拦不及。 沈若锦翻身下马,将手中长刀抛给了一旁的青龙寨弟兄,空手上前迎战。 “你什么意思?”梁三娘见状,柳眉倒竖道:“与我对战,却不拿兵器,看不起我?” 沈若锦并不答话,只朝青龙寨众人道:“拿鞭子来。” 立刻有人奉上了长鞭。 梁三娘见她是换了一样兵器,这才哼声道:“寻常的鞭子我的银鞭之下可讨不着好。” 沈若锦神色如常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梁三娘手中银鞭舞动,长鞭带风,犹如银龙一般打向沈若锦。 沈若锦飞身而起避开银鞭,同时挥动长鞭,缠住银鞭,她没有攻击梁三娘,而是绕住对方的兵器,使其乱了阵脚。缠斗两个回合而后催动内力,震得梁三娘不得不松手放开银鞭。 胜负顷刻间便见分晓。 沈若锦单手收起两根鞭子,一掌拍向梁三娘。 “三娘!”关岭以为她要取其性命,惊声喊道。 “大嫂!”黑虎寨的人也以为对方要下死手。 结果梁三娘只是被打飞出去,落到了她当家的身边。 “三娘……”关岭连忙伸手将人扶住。 “你喊得我快死了似的做什么?”梁三娘一手撑在他身上,自己站稳了,抬手拍了拍方才沈若锦打过一掌的地方,“她没对我下重手。” 也不知道对方怎么使的劲儿,既能把人打飞出去,又一点都不疼。 关岭:“……” 黑虎寨众山匪:“……” 不是说好了‘拿命比武,生死不论’的吗? 这人怎么……不按说好的来? 沈若锦把那条普通的长鞭丢给青龙寨的弟兄,把梁三娘那条银鞭拿在手里掂量着,看向方才关岭点出来的九个人,“还有九个。” “我来。” “我来!” 看到大嫂落败之后,黑虎寨另外九人争着上前跟沈若锦打。 “都别争了。”沈若锦银鞭在手,睥睨众人,“你们九个,一起上。” 第221章 我夫人举世无双 另一边,青龙寨。 秦琅躺在屋顶,看向黑虎寨的方向。 今夜乌云遮月,山林间黑蒙蒙的一片,正是突袭的好时机。 龙彪看他在屋顶上躺了一夜,天都快亮了也没回竹屋去歇息,拎了两坛子酒爬上屋顶去,“担心夫人呢,秦兄弟?” 攻打黑虎寨对大当家龙彪来说,算是这辈子干的最大的一件事,他原本是要亲自去的,但鲁三金非抢着去,他想着有秦兄弟那位人狠话不多的夫人在,的确缺个嗓门大,爱骂阵的,就让鲁三金去了。 龙彪担心弟兄们睡不着,一看秦琅也没睡,就知道他先前面上一副“我夫人天下第一,小小黑虎寨定能轻松拿下”,其实心里也还是挺担心夫人的。 “没。”秦琅原本用手枕着头,半躺在屋顶上,看龙彪上来,缓缓坐了起来。 “还嘴硬,你一直看着黑虎寨的方向,都看了一夜了。”龙彪分了一坛酒给他,宽慰道:“你夫人武功那么好,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秦琅接过那坛酒,打开封口,仰头灌了一大口,笑道:“我夫人仗也没少打,千军万马之中都能全身而退,今夜这才几千人,还真用不着我担心。” 龙彪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不解道:“那你一直坐在屋顶上做什么?” 秦琅面色不改色道:“我不能亲眼看见我夫人拿下黑虎寨的英姿,鲁三金他们却能看见,我嫉恨得睡不着,不行吗?” 龙彪闻言顿时:“……” 见过爱吃醋的,但没见过这么爱吃醋的。 秦兄弟这是醋坛子成精了啊! 龙彪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抬手拍了拍秦琅的肩膀,“喝酒喝酒!” 两人坐在屋顶上喝着酒,谈天说地聊到了天亮。 有人飞马回寨子来报信,高声大喊道:“黑虎寨,拿下了!” “这么快?” “那可是黑虎寨啊,说拿下就拿下了?” “秦兄弟这位夫人可真了不得啊!” 回来报信的那几个弟兄跃下马背,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跟弟兄们说攻打黑虎寨时的情形,“根本就没打起来,两边弟兄阵势都好了,秦兄弟的夫人上去就单挑黑虎寨大当家!” “关岭拿乔,不跟她打,非要让她打赢黑虎寨十人再说。” “你们是没看到啊,秦兄弟的夫人一人连挑黑虎寨十人,那把人打的呀……” “真是惨不忍睹!” 秦琅闻言当即起身,从屋顶上一跃而下,“黑虎寨拿下了,那我夫人呢?” 回来报信的弟兄回答道:“你夫人拿下黑虎寨之后马不蹄停,打下一个山寨去了,还带上了黑虎寨的人!” 青龙寨这些人是真没想到,他们有生之年,竟然还有跟黑虎寨联手打别人的一天。 可见人只要活得久,什么事都能遇到。 刚拿下黑虎寨,立马就去下一处,如此雷厉风行,是沈若锦会做的事。 秦琅听着回来报信的那几个人描述当时的情形,脑海中浮现了沈若锦力压群雄的画面。 青龙寨的弟兄们听得热血沸腾。 秦琅满心骄傲,“我夫人天下无敌,举世无双。” 刚下了屋顶的龙彪听到这话,险些栽一个跟头。 好消息很快就传开,整个青龙寨的人都知道黑虎寨已经拿下。 乔夏和沈知安到青龙寨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寨子里的山匪,是真爱笑啊,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乔夏问了一嘴,“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黑虎寨,我们最大的对头,已经拿下了。”回话的山匪满心骄傲。 乔夏又问,“谁拿下的?” “秦兄弟他夫人。” 其实青龙寨的山匪们也很想请教秦夫人的大名,奈何秦兄弟他张口闭口都是我夫人。 弄得众人都以“秦兄弟他夫人”来称呼沈若锦。 好像不这么叫,就不对劲儿似的。 “小十动作这么快?” 乔夏颇有些吃惊,回头跟沈知安说道。 沈知安道:“兵贵神速。” 乔夏点点头,“有道理。” 带他们回来的山匪把两人带到秦琅跟前去。 秦琅正跟龙彪等人一起吃早饭。 寨子里有不少野味,加上清粥小菜,一起吃早饭的人多,热闹得很。 乔夏忍不住朝秦琅走去,“你让小十去外边打打杀杀,你自己在这吃吃喝喝?” 秦琅抬头回了她一句,“谁让我夫人心疼我呢?” 乔夏一时无言:“……” 沈若锦啊沈若锦,你看看你都把秦琅宠成什么样了? 乔夏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跟他说:“你知不知道林修齐为了你,都豁出去了。又花钱、又出卖色相的,你在这……吃得这么香?” “本来不知道。”秦琅喝了一口粥,不急不慢道:“现在知道了。” 乔夏一时无言:“……” “三哥也来了。”秦琅看到沈知安也走了进来,“用过早饭没有,一起吃点?” “好。”沈知安走过来之后,原本坐在秦琅身边吃早饭的二当家立刻起身给他让了个位置。 给弟兄们做早饭的大娘盛了两碗粥过来,招呼刚来的两人趁早吃。 “谢谢大娘。” 乔夏跟秦琅同桌而坐,喝着粥,尝了尝小菜和野味,出乎意料的好吃。 当兄弟这事,可能跟做夫妻差不多。 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乔夏这样想着,很快就把为了表弟不惜出卖色相的林公子抛到脑后,开始埋头大吃。 沈知安看秦琅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他:“你跟小十是如何打算的?” “昨日我给南州七十一寨都下了战书。” 秦琅跟沈知安说他们来青龙寨之后做的事。 他一边把菜推到三哥面前,一边说道:“夫人说先攻黑虎寨,再打连峰山,由近及远极近横扫过去,三天荡平各大山头,五天收拢势力,十天之内救出困在矿山的人,跟梁王正面交锋。” 秦琅说完之后,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青龙寨这些人大多只知道要拿下黑虎寨,收拢绿林势力,并听过如此确切的计划。 一时间都愣住了。 “怎么了?”秦小王爷丝毫不觉得自己跟夫人制定的计划有什么问题,还跟沈知安说:“眼下三哥来了,这十天或许能压到七天,三哥说呢?” 第222章 人生如戏 沈知安听完秦琅说的话之后沉默了一下,“可以一试。” 他好像可以理解小十为什么会跟秦琅结成夫妻了。 这世上除了秦小王爷之外,只怕没人能把沈若锦如此冒进的计划说得一定能做成,没有一点点质疑。 “我就说三哥来得正是时候。” 秦琅立马就跟沈知安说起了当下马上要做的事。 黑虎寨拿下之后,正缺人去善后,龙彪等人作为青龙寨领头的,跟黑虎寨的人结怨多年,若贸然前去接手,可能会引起矛盾,沈知安在沈家军的时候就没少做谋划之事,沈十在前面攻下山寨,把人打服,沈三去接盘善后,收拢人心。 兄妹搭配,正合适。 唯一的问题,就是沈知安身上的蛊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万一累着了,又引起身体不适,也十分麻烦。 对此,乔夏主动请缨,“我跟沈三一起,我照顾他。” 乔姑娘除了养马,就是想做女侠,扫平南州境内所有山寨这种事,她从前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的。 现在沈十不仅敢想,还直接去做了。 乔夏甚至觉得自己来晚了,要是早一天回来,她就能跟沈十一起去攻打黑虎寨。 带着几千弟兄打上山,吞并对方的势力,虽然没有战场上千军万马厮杀那么轰轰烈烈,跟山匪抢山头也足以计入江湖风云录,成为当世数一数二的女侠。 这么刺激的事情,怎么少得了她乔夏呢? 不过做不了打头阵的,去干收尾的也很不错嘛。 沈知安十分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颔首道:“那就有劳乔姑娘了。” “都是自己人,三哥就不用同我这般客气了。” 乔夏在乔家时候跟那些瞧不上她整天跟马儿在一起的兄弟姐妹关系都一般,一直都羡慕沈十跟她那些兄长们的兄妹情。 在南州逃婚这一趟,更是把沈十的家人当做自己人。 连林公子为了秦琅,都能豁出去牺牲色相,这事着实让她吃惊不已。 乔夏想到这里,又问了秦琅一句,“林修齐那边,你要不要派人去跟他再知会一声?” 至少告诉林公子,出卖色相的时候差不多就行了,不用全都豁出去。 秦琅看了她一眼:“看不出来,乔姑娘还挺关心他的。” “这算哪门子关心啊?” 乔夏才不认。 “乔姑娘放心,我表哥这人最多只会豁出银子去,绝不会豁出身子去的。” 秦琅对林修齐还算了解。 许是出身首富之家,见多了虚情假意、纸醉金迷,林公子反而最嫌恶那些逢场作戏的男欢女爱,是林家人里难得的洁身自好之人。 林修齐最多拿银子砸动元欣然,旁的事他也不会。 乔夏不知道他们表兄弟之间对彼此的了解有多深。 她的心思很快就被沈十正在一个山头一个山头攻打南州境内七十一寨给勾走了。 而此时,梁王府。 林修齐来找过元欣然几次,都被梁王府的管事拦下了,他跟管事说秦琅被人劫走的事,希望宝嘉郡主帮忙找人。 梁王一直在秘密养伤,不曾里面。 梁王府外的事都是梁王世子在管,府里的事则是元欣然在料理。 梁王妃死了,王府里的事搅得元欣然一个头两个大,她对秦琅至今没有死心,但是梁王不许她插手这件事,她也只能给南州府衙施加压力,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找回来。 林修齐前两次到梁王府找元欣然的时候,等了许久都没见到宝嘉郡主的面。 他知道再这样耽误下去不行。 别说接近宝嘉郡主了,这连面都见不着啊。 于是,这次林修齐直接让人搬了两大箱金条到梁王府,箱子往庭前一放,箱盖一打开,阳光一照,金光晃眼。 梁王府的管事见这次是怎么都按不住林修齐了,立马把郡主请了出来。 元欣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林修齐站在两箱金子前面,整个人都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她一时之间都看不清林修齐的长相。 “宝嘉郡主。”林公子风度翩翩地朝她行了一礼,“秦琅是我姑姑唯一的子嗣,他在南州境内被人失踪,是我这个做表哥的没看顾好他,我知道这事麻烦梁王府并不应当,因此奉上小小心意,还望郡主帮忙把人救回来。” 元欣然出身皇室,自小锦衣玉食,挥霍惯了,来梁王府送礼的人不知凡几,像林公子这样拿大箱笼装金条送上门,一送就送两大箱的,还真是生平头一次见。 这甚至打破了她对商贾之子的固有印象,甚至觉得秦琅的表哥也非同凡响。 因此,元欣然对林修齐的态度也客气许多,“秦琅这事,我日日都派人催促南州知府抓紧救人。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梁王府近来自顾不暇,林公子带着这么多金条上门做什么?” “郡主能帮我救回秦琅,这些就是谢礼。若郡主不要谢礼,也可当做聘礼。” 林修齐暗示意味十足地说道。 他到底也见多了林氏族人拈花惹草,一个眼神跑过来,也是风流倜傥,潇洒多情。 元欣然在秦琅那里连手都没摸着过,他这个表哥倒是…… 难怪要救人不去找南州府衙,非要找到梁王府来。 原来还有另外一层用意。 这商贾之家的男子就是比那些世家的入仕为官的要直接得多。 要换做平常,元欣然也愿意跟他玩玩。 然而现在是非常时刻,父王要做的大事最要紧,宝嘉郡主那点爱好也先往旁边放放。 元欣然从林修齐身边走过去,“想娶本郡主,这点聘礼可不够。” “那是自然。”林修齐一副财大气粗的摸样,“这些只是我在南州产业调取的,大头自然还在江南那边。”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婢女来报,“郡主,卢家六公子来了。” 元欣然也不避着林修齐,“请他进来。” 片刻后,婢女领着一袭紫袍的卢六公子入内而来。 林修齐跟他对上一眼,立马就心领神会,这人是来干什么的。 卢六在南州也算是一个奇人,出了名的不干正事,整日里流连花丛,先前都差点被卢家赶出家门、从族谱山上划掉名字了。 估计是卢家实在舍不得其他正经子弟来做出卖色相的事,而且卢六做这事最为得心应手。 林修齐心中大喜,面上却还装作一副要卢六争谁能得郡主青睐的架势来。 真是人生如戏,处处都考验演技。 第223章 不对劲 接下来几天,林修齐表面上跟卢六公子掐得厉害,实际上每次都十分庆幸有这人来跟他抢着接近元欣然。 每次林修齐看到卢六在宝嘉郡主面前十分自然地靠近、跟她眉目传情,明明衣衫还好好地穿在身上,但这人每次看元欣然的眼神都跟赤裸相对的时候。 都在心里暗暗赞叹,卢家那样的名门,那养出卢六这么能靠脸吃饭的人也是一大奇事。 元欣然许是因为梁王还没休养好,一直都没有出现在人前的缘故,没真的跟卢六发生点什么,但卢六公子表明了爱慕郡主,不仅写在脸上、挂在嘴上,还加上了实际行动,日日出入梁王府,没被元欣然赶出去,就足以说明这人颇有能耐。 林修齐则是用银子砸开的门路,江南首富之家的富有程度,让身为宝嘉郡主的元欣然都顾不上皇室贵女的身份与之相交。 南州开采铁矿多时,跟南谒那边也已秘密往来多时,就等时机到来,扯旗子起事。 梁王先前一直想着割据南州,而后攻占城池,一路北上,到时候收拢各城势力,自然有乡绅富商会奉上钱粮,当然这得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 要是能趁早拿下林修齐,得到江南首富之家的支持,那定是梁王起事的一大助力。 而且林公子也不是一上来就说什么爱慕郡主,人家是要救表弟,才愿意出钱,要是梁王府信不过,他还愿意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押上。 元欣然第一次见林公子这种把钱财放在自己之前的人,倍感新奇的同时,也觉得似乎可以再观望观望,接触接触。 于是林修齐和卢六公子,一个出钱一个出脸,围着元欣然使尽浑身解数,每天“斗”得分外精彩。 而另一边,沈若锦连着三天攻打各大山寨,六十个寨子尽数拿下。 当然,一半是打下来的,一半是看青龙寨带头来的人势头这么猛,他们怎么都打不过也抵抗不住,直接就开山门自发前来投靠。 剩下最后十一个山寨,沈若锦带人一个个找过去。 连着三次扑空之后,连鲁三金这个大老粗都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几个寨子怎么都都空了?总不能听说咱们攻上山,打都不打直接跑了吧?” 先前那些不想硬碰硬的山寨,直接开门投降了,他们还真没见过闻风而逃、逃得这么彻底的。 弟兄们都觉得这事奇怪: “就算是逃,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呢?” “都是没法子才上山为匪的,要是有地方可去,谁会抛家舍业?” “这走得也太干净了,老人孩子一个都没留,连个婆娘都没有!” 众弟兄在沈若锦面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沈若锦自然也看出了其中不对。 他们这次攻占各山寨阵仗不小,且速度极快,但是基本没伤人性命,因此也没遇到负隅顽抗的。 山寨们的当家都知道这次是青龙寨牵头,冲着吞并南州山匪势力来的,并非官府众人为了功绩来剿匪,攻上山来不为取人性命,而是借力。 这种事虽然生平头一次见,但人都打到家门口来了,告诉你这次不用见血、不必拼命,只问你要不要一起救人,干桩你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大事。 利刃在前,满怀义气,那些骨子‘义字当先’的山匪根本拒绝不了。 而且那些山寨被收编之后,有沈姑娘的兄长的负责善后,收拢弟兄们,置身其中的有种被正规军队收编的感觉,然后加入他们攻占下一个的队伍。 立马就能从手下败将转变成“老子也要争功劳”的心态转变。 只是剩下的这几个山寨都是平日里做事黑心的,本来就被青龙寨这样的义匪瞧不上,是最末流的那一类,因此占的地盘也离青龙寨最远。 鲁三金心里最着急,忍不住开口问沈若锦,“沈姑娘,咱们已经跑空三个寨子了。剩下的那些还要去看吗?” “不必去了。”沈若锦说派几个弟兄过去看看就行。 基本上也就是这三个山寨的情形了。 人去寨空这个事,绝对不是闻风而逃这么简单。 沈若锦有预感,这几个山寨的人极有可能凑在一起做穷途末路的最后挣扎了。 弟兄们问:“那咱们接下来去哪?”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回青龙寨。” “啊?”有人不解道:“先前不是说要扫平要南州境内七十一寨吗?现在只剩最后几个寨子了,咱们这就不打了?” 沈若锦道:“现在看来,不用一个个攻上山去了。” “你的意思是?” 沈若锦遥看青龙寨的方向,“他们极有可能已经汇集在一起,去攻青山寨了。” 山匪们闻言顿时急了,“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去攻我们青龙寨!” 要是换三天前,鲁三金一定是喊得最大声的那个。 但这几天他跟沈若锦,看她部署攻防,调兵遣将,也算见识过了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听过兵法了。 鲁三金作为青龙寨的三当家,在出发攻打黑虎寨之前,就听秦琅夫妇跟大当家他们在一起商议,说一人带弟兄去扫平山头,一人留守山寨以防万一。 当时他还觉得这些读过书的人就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青龙寨屹立南州这么多年,只有他们找别人麻烦的份,没有别人招惹他们的份。 但现在的情形,显然是被沈若锦料中了。 这些人去寨空的山头,不在自己老窝里待着的山匪们肯定是趁着青龙寨的兄弟们都在外头吞并山头的时机,结合在一起,去抢占青龙寨了。 黑吃黑这种事,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头还有老六。 弟兄的婆娘和孩子们都在寨子里,连沈若锦的夫君都在那,要是真被那十一寨的人得逞,他们就能拿着众人的软肋一句反杀。 鲁三金甚至不敢想,到时候场面会有多艰难。 鲁三金高声道:“回去,我们得马上回去!” 沈若锦手握缰绳,调转马头,同众弟道:“走,回青龙寨!” 第224章 以妻为天 青龙寨。 沈若锦在前方攻山略地,捷报频频传来。 每次青龙寨的弟兄回来报信,都是大笑着大喊某某山寨又拿下了,某某山寨不战而降了。 大当家龙彪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也逐渐落回了肚子里。 二当家他们每次看到回来报信的弟兄,都已经习惯问哪个山头又拿下了是吧?现在打到哪了? 她们对沈若锦的称呼,也从‘秦琅他夫人’,变成了沈姑娘,弟兄们聚在一起议论时候,对秦琅的称呼则变成了“沈姑娘他夫君”。 秦琅倒是很喜欢这个称呼,也不觉得自己靠着夫人有什么不好。 但在青龙寨弟兄们的眼里,接连三天拿下了南州境内六十个寨子的沈姑娘,简直是神仙降世。 要知道他们从前喝高了吹牛的时候都不敢这么吹。 秦琅在屋顶上坐了一夜之后,也不在那待了,关键是收编了这么多寨子,后边要做的事实在太多。 虽然有三哥善后,但是秦琅不能闲着,光是调和这些寨子的大当家之间谁也不服谁,争着要当沈姑娘手底下最得力之人,就够让人头疼的。 能占据一个山头,召集几百上千甚至大几千弟兄的寨主本身就颇有手段,几十号这样的人物凑在一起,那心思不是一般的多。 这种时候,秦琅就会一个一个敲打过去,“想什么呢,你们?沈若锦身边最得力之人,自然是我。” 好嘛,有秦琅在这,自然也谁也越不过他去。 大家伙争不了第一,还想争第二。 秦琅大手一挥,让这些当家回去整顿寨子,谁能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家弟兄按照军队操练的路子,整顿地训练有素,谁就是最好。 三日为限,到时候青龙寨下大验兵。 秦小王爷再怎么说也是镇北王的儿子,十几岁就上过战场,虽然他平日在京城里一副纨绔做派,真的做起兵家之事来,那是一点都不含糊。 把龙彪等人整得明明白白,直呼亲兄弟果然不是一般人。 秦琅毫不谦虚道:“我自然不是一般人。” 他说:“我可是沈若锦的夫君。” 沈若锦举世无双。 她的夫君,自然也该出类拔萃。 龙彪等人对秦琅日日都三句话不离夫人,只能深感佩服。 不是没见过爱妻的,实在没见过这样以妻为天。 秦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夫人就是好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人间最惊鸿,此间独一份。 沈若锦值得。 这天夜里,秦琅在主屋里对着南京地形图估算着沈若锦现在所在的位置。 忽然有人急匆匆跑来敲门,“秦兄弟,寨子外面的动静不对劲,大当家请您去聚义堂!” 秦琅放下地形图,披上外衣就外走。 此时已是夜半,月亮隐进云层里,只有零星几颗星星挂在夜幕上。 秦琅一打开竹屋的门,夜风迎面而来,吹得衣袍翻飞。 风里仿佛都带上不寻常的味道。 过来找他的弟兄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跟他说:“我这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上次它跳得这么厉害,还是秦兄弟被三当家请到寨子里做客,沈姑娘打上山来那天。” 秦琅“哦”了一声,“这么厉害?” 那弟兄一听,头都扬起来了,“不是我吹啊,我这眼皮跳的这么厉害,今夜必定会有大事发生。” “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多大的事。” 秦琅来到聚义堂,龙彪和二当家他们都已经到了,就等着他来。 “秦兄弟来得正好!”龙彪看见他看来,立马迎上前来,“有趁夜上山来了,刚才老二趴在地上听了听,有马蹄声,至少上千匹!” 当山匪的都穷,像他们这样大山寨也凑不出几匹马。 先前秦琅夫妇就曾预想过,万一有山寨狗急跳墙,趁着青龙寨的人都在外头躺平别的山头,对青龙寨下手。 龙彪等人也有了心理准备。 这几人连连传来好消息,虽然有点飘,但也没少关注山底下的动静。 今儿半夜很奇怪。 守山道的那些关卡的弟兄没有放信号提醒,但这风声,已然十分不同寻常。 有站在高处,拿千里眼四处张望过后的弟兄跑来急声道:“来了很多人、很多很多,难以估计,而且看起来不是野路子,有匪徒摸样的,也有穿兵甲的……” 龙彪皱眉道:“有官兵?官兵怎么会和山匪混在一起?” 秦琅不假思索道:“立刻放信号,让道上的弟兄全部退回寨子里,然后立刻紧闭寨门。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弓箭手就位,投石机全都架上。” 青龙寨的弟兄们立刻应声道:“我马上就去。” 秦琅在青龙寨这几天,不是大当家,更胜大当家。 现在根本就不用龙彪发话,弟兄们就照着他说的去做了。 “有人狗急跳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怎么会有官兵呢?” 二当家怎么都想不通。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 这十几个寨子的人在极度不安、又不愿意被吞并的情形下,竟然被梁王的煽动,连夜投靠了梁王,抱团凑出几千人之后,还带着梁王的人马来偷袭青龙寨。 龙彪沉声道:“不管今夜来的是什么人,都要守住寨子!” 青龙寨里只留了五百弟兄,其他都是老弱妇孺,一旦被人攻占,后果不堪设想。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秦琅道:“山匪也好,官兵也罢。都是来者不善,这两种人一起来,情况就更为复杂。告诉弟兄们不要慌,咱们山寨易守难攻,现在立刻派脚程快的弟兄出去报信,只要撑过今夜,天一亮,我夫人定会带人来解山寨之困。” 二当家都无奈了,“秦兄弟,你怎么这时候了,还不忘提一句你夫人?” 龙彪也忍不住说:“这种时候,你不该站到高处振臂一呼,告诉弟兄们有你在,咱们寨子里就算只有五百人也能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吗?” 有弟兄小声嘀咕道:“你怎么就指望着你夫人回来救你?” 秦琅道:“我敢说,你敢信吗?” 第225章 埋伏 “只要秦兄弟敢说,我们就敢信。” 堂内一众弟兄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秦琅一时间颇有些无言以对:“……” 他都不知道青龙寨这些人到底把他当什么了。 大罗金仙吗? 带着五百人,跟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马的势力血拼。 还说什么就算寨子里只有五百人,也能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做梦呢? 若是带着五百人夜袭敌方,取敌将性命,那还有可行之处。 带五百弟兄杀出重围也不是不可能。 关键是寨子里有这么多老人小孩,一点出现差池,这些人必然没有一点活路。 秦琅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冒险,可以随心所欲,然而眼下担着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死守寨门、尽快把这边的消息送出去,等待沈若锦回援是最保险的做法。 “不是开玩笑。”龙彪道:“我们都相信秦兄弟。” 他们早就看出来了,秦兄弟和沈姑娘都不是等闲之辈,不然也不敢闯青龙寨,想出几天之内吞并南州境内所有山匪势力这样的主意。 “就算相信我,也要看清眼前局势。” 秦琅让龙彪吩咐下去,熄灭所有火把,带着他们登上山寨楼防,隐藏在夜色里看那些抹黑上山来的大队人马。 所有山道关卡上的弟兄在听到哨声之后,迅速回撤山寨,夜色里众人奔走匆忙。 马蹄声和数不清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 几十号弟兄迅速把山寨大门关上,把一道道木桩栓上去的。 五百弟兄全部集结于此。 秦琅和龙彪等人在黑色里放眼望去,只见乌泱泱的人马迅速往寨门靠近。 动静大地仿佛有地动山摇之势。 有人在秦琅身后惊呼,“我的娘哎,这到底来了多少人?” 秦琅嗓音如常道:“别出声。” 声落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十一寨的人跟着梁王部下孙将军上山来,在离山寨最后一段路之后,忽然慢了下来。 孙将军警惕道:“寨门紧闭,一点灯火都没有,怕是有埋伏!” 说着就让一队人先上前探查。 十一寨那些寨主急着立功,一路上就没少争着做第一个打上青龙寨的人,这眼看着到人家家门口了,孙将军不想让自己的兵冒险,就让山匪们冲在前头。 几个寨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在路上吵着要立头功,这会子临门一脚了,又不想做拿自家弟兄的命试错的蠢货。 于是你一言我一言,“青龙寨的人都出去攻占别人的山头了,留在寨子里的肯定都是些老弱病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冲啊!” “让你们寨子的人先上!” “刚才不是你叫得厉害吗?怎么现在怂了?” 一帮人在青龙寨门前还吵上了。 “吵什么吵?”孙将军厉声打断道:“让你们的人都过去!” 梁王派了三万人马来镇压青龙寨,这么多人,一人一脚都够把青龙寨踏平的。 十一寨的人抱着今夜肯定拿下青龙寨的心思,被赶鸭子上架,带着弟兄冲在了最前面。 秦琅等人隐藏在楼防之上,看十一寨的率先冲到了寨子门前。 二当家窝在秦琅边上,低声问:“他们的人过来了,放箭吗?” “不。” 秦琅只说了一个字。 龙彪深吸了一口气,“听秦兄弟的。” 秦兄弟说不放箭,那就不放箭。 有年纪尚轻的弟兄沉不住气,“可是他们马上就打过来了!” “别慌。” 秦琅时刻注意着寨子外的动静,语气依旧沉着冷静。 现在来到寨门前的都是各个寨子的人,穿着兵甲的那些人都在后头。 此次带兵攻上青龙寨的主将也还在后头。 寨子不仅人手有限,连箭羽和石头也远远不够抵抗数万人的,这种情况下,要把这些东西都留到可以招呼主将和主力队伍。 说白了,这些临时凑到一起的各个寨子远不如这些穿兵甲的人马,若能击杀对方主将,乱其阵脚,青龙寨就能守得更紧一些。 银子要花在刀刃上。 刀刃要用来杀最棘手的人。 要是林公子在这,定然要感慨万分,我们秦小王爷也有缺这个少那个,巧夫难为无米之炊的时候。 二当家盯着那些人越来越近,低声数着,“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直到十一寨的人的手都捧到寨门了,寨子里的人愣是咬着牙,没有把箭射出去,也没有把石头投下去。 大当家龙彪和二当家给弟兄们带头做表率,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们什么叫做“听秦兄弟的话。” “孙将军,寨子里没动静!” 十一寨的人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赶紧回头喊话。 有人在嘀咕青龙寨这些人真是飘了,青壮年全都派出去吞并别人的山头,都没人留守自家的老巢,真以为把寨门关上就万事大吉了吗? 孙将军为人还算谨慎,听到十一寨的人喊话后,也没有立刻上前,愣是等了好一会儿,让耳力好的士兵趴地上听过寨子里的确没有什么动静之后,才带着一众士兵策马上前,高声道:“攻开寨门!” “攻开寨门!” 士兵们冲上前去,异口同声地喊攻寨。 十一寨的人哪见过这阵仗,一下子有点乱了套,手忙脚乱地去撞寨门。 秦琅拿起长弓,取出一支箭羽搭在弦上,瞄准发号施令的孙将军,看着他来到射程内,立刻放箭。 箭羽破风而出,穿过人群,直击孙将军要害。 “将军小心!”孙骏孙将军身边的副将冲上前帮他挡箭。 那箭羽竟硬生生穿过他的身体,继续射向孙骏,箭力之甚,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副将直挺挺倒下,摔落马前。 孙骏躲闪不及,带血的箭羽射入盔甲,嵌入血肉,但因为有副将帮他挡了一道的缘故,这一箭并不致命。他提刀削断箭羽,“有埋伏!退!” 十一寨的见状窜的比兔子还快,青龙寨的人在看见秦琅射出那一箭之后,就立马跟着放箭、投石,所有人都瞄准了那些穿着兵甲的人,不动则已,一动就直取对方要害…… 第226章 状元郎的手能摸吗 孙骏一抬头就看见青龙寨的人在夜色忽然冒头,箭羽忽如雨落,石头劈头盖脸地砸向身穿兵甲的那些人。 “寨子里有埋伏!” “退!快退!” 士兵们很快就倒下了一批,有人手忙脚乱地抵抗那些暗箭和乱石,有人大声喊着盾牌抵上。 而十一寨的人只有乱窜不小心混入士兵其中才被攻击。 此情此景之下,孙骏甚至忍不住怀疑十一寨的人早就跟青龙寨暗中联合,假意投靠梁王,带着他们的来这送死。 有副将大声喊:“将军!青龙寨的人只打我们,不打十一寨的人!其中定然有诈!” “楼防上乌泱泱的全是人,到底是谁说青龙寨的人无人留守的?” 孙骏被人护着且战且退,骏马嘶鸣响彻暗夜。 眨眼间的功夫,寨门前就倒了一地尸体。 手握盾牌的士兵冲到最前面,护着其他人退到射程之外。 秦琅抬手示意青龙寨的弟兄们停止攻击。 众人正杀得血热,要不是对方人马实在太多,寨子里的箭羽乱石根本不够用,根本就停不下手来。 现在就只能省着用,一支箭羽,一块石头都不能浪费。 孙骏等人很快就退远了,因为方才青龙寨的人明晃晃的区别对待,梁王的士兵跟十一寨的人又有了嫌隙,退到射程外之后,梁王的人猜忌十一寨的人,十一寨的人又解释不清,他们自己差点打起来。 秦琅没有立刻露面,龙彪和二当家等人站在高处俯视底下将青龙寨团团围住的那些人。 “擅闯青龙寨者,死!” 龙彪拿出了大当家的气势沉声喝道。 身后五百弟兄异口同声道:“擅闯青龙寨者,死!” 暗夜之中人影重重,寨子外的人根本就看不清寨子里有多少人,且这些人嗓门极大,一个人喊出了好几个人架势。 所有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声势浩大,跟孙骏等人先前收到的消息完全不一样。 孙骏手底下的士兵都在骂十一寨的人:他娘的,到底是谁说无人留守青龙寨? 十一寨的几个当家浑身张嘴都说不清,当时探查到的消息的确就是这样,谁知道青龙寨的人这么狡猾,竟然留了后手。 有人跟孙骏说:“就算青龙寨有人留守,人数肯定也不会多,孙将军,咱们这么多弟兄呢……” “住嘴。”副将真是受够了这些十一寨的人,张口闭口就是咱们这么多人。 刚才要不是另外一个副将舍身挡箭,孙将军就要折在这里了。 副将压低声音跟孙骏说,“现在看来,青龙寨的人也早有防备,强攻固然能拿下他们,但咱们的人也会死伤不少,最好还是智取。” 孙骏沉声问:“周副将有何良策?” 周副将俯到孙骏耳边说了几句,“几日前林家那位公子报官,声称秦小王爷在南州城里被青龙寨的人劫走,咱们不如以解救秦小王爷之名朝他们喊话,只要他们把人交出来,咱们就不与之为难,反之……” 反正就是借着解救秦小王爷的名义,迷惑青龙寨的人,告诉他们今日并不是一定要抵死拼杀,让他们放下戒心,最好是骗开寨门再一举攻入。 孙骏点了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做。” 周副将把十一寨那些几个寨主都赶到后面,朝着楼上大声喊话道:“青龙寨的人都给我听着,数日前你们在南州城劫走了秦小王爷秦琅,我等奉命来救人,只要你们把秦小王爷交出来,可免一死!” “他在说什么?什么小王爷?” 秦琅身边的青龙寨弟兄一脸茫然地问道。 “秦兄弟——” 龙彪听到对方的喊话还有点震惊,他只知道秦兄弟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不知道他还有如此贵重的身份。 秦琅道:“秦小王爷秦琅,正是本人。” 二当家满脸震惊道:“你就是中了状元的那个纨绔小王爷?” 秦小王爷中了状元之后不仅名满京城,连南州这么远的地方,都知道京城有个纨绔小王爷力压众才子,成了新科状元。 秦琅来青龙寨的那天只说了他是钦差,却没把所有身份都报上,什么秦小王爷、新科状元、沈家姑爷,那一连串的名头,青龙寨的弟兄都不知道。 现在梁王的人在外头这么一喊。 跟秦琅站在一块的这些人都震惊极了,“我的天爷,我居然跟状元郎说上话了!” 当山匪的基本都没读过书,他们离那些文人太远了,都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跟状元郎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今夜甚至还在一块守山门。 这事都够他们跟人喝酒胡侃,吹一辈子的了。 还有人挤到最前面来,“状元郎,我能摸一下你的手吗?” “摸什么摸?”秦琅都被气笑了,“你看看底下那些人,把心思给我放到死守山寨上!” 开玩笑,他的手是能让人随便摸的吗? 除了沈若锦,谁摸都不行。 青龙寨的人不应声,周副将还在那喊:“交出秦小王爷,我等即刻下山,绝不为难你们青龙寨!” “骗鬼呢!真当我们都是傻子啊?” 青龙寨的弟兄们骂骂咧咧的。 官家的这些人真是不要脸,都连夜攻上山来了,要不是秦兄弟带人埋伏在寨门后,这些贼官兵早就打进来了,怎么可能找到人就下山,还绝不为难青龙寨,鬼都不信! 周副将连喊好几声,见青龙寨的人非但不信,还直接骂上了,颇有些下不来台。 孙骏低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青龙寨天亮之后更难攻。” 而且天亮之后青龙寨的人还可能回防,到时候他们的人一多,事情更加棘手。 龙彪压低声音跟秦琅说:“外边怎么没声了?他们肚子里又在憋什么坏水?” “他们不是说来找我吗?”秦琅沉声道:“那你们就拿我说事,大当家,你来跟他们喊话,让他们先退下山,再把我交出去。” 梁王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为了秦琅撤下山去,不过拿这个事来拖延个一时半刻也好。 毕竟打起来就肯定会有伤亡。 “那冒犯了,秦兄弟。”龙彪立马就意会到了秦琅的用意,在秦琅主动把双手背到身后去之后,作势将人押到楼前,朝梁王的人马高声喊话道:“你们要找的秦小王爷就在这里,要想他活命,即刻撤兵下山,否则——我让他血溅当场!” 第227章 放火 龙彪不亏是青龙寨的大当家,放狠话的时候真是一脸狠劲。 秦琅十分配合地装出慌乱之色来,朝寨外的那些人高声喊道:“有话好好说!” “秦小王爷还真在青龙寨!” 周副将一看,眉头立刻就皱成川字。 孙骏也是一脸沉重,出城之前,宝嘉郡主曾同他们反复交代过许多次,一定要找到秦小王爷秦琅,保证他的安全。 来之前他们答应得好好的,可眼下这个情形,真的要保秦琅,难免被青龙寨的人掣肘。 孙骏心里埋怨郡主太过儿女情长,却不敢对她吩咐的事完全置之不理,跟周副将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只要人能活着带回去,伤着碰着总是难免的。 “放了秦小王爷!” 周副将一边喊话,一边打手势让左右两边的弓箭手就位。 二当家跟龙彪一左一右架着秦琅,“想要我们放了这什么小王爷,你即刻带人退下山去!” 暗夜如墨,双方都没有点火把。 寨子内外站满了人,漫山遍野都是人头攒动,这一方天地却没什么光亮。 双方喊话喊了好几句,一个死活不放人,一个怎么也不能退。 左右两边的士兵悄悄往前移动,瞄准朝楼上那些青龙寨的山匪。 周副将还在那吸引龙彪等人的注意力,秦琅耳力好,听到有箭羽朝楼上飞来,沉声道:“都趴下!” 话声未落。 楼上有弟兄被一箭射杀,从高处摔了下去。 秦琅按着龙彪和二当家趴下,避开了箭羽,身后一众弟兄听到秦兄弟喊得这一声大多反应极快地躲了过去。 夜色里寨子外头那些弓箭手准头也不太行,只有少数几个人中了箭。 二当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秦兄弟,看来外头这些人也没怎么把你的性命当回事啊。” 秦琅不以为意道:“你以为这些人真是来救我的?” 不过是因为一举没能攻下青龙寨,才拿他当由头,想诓龙彪等人放松警惕,不那么拼命抵抗罢了。 寨外的孙骏和周副将用弓箭手不断攻击楼上的人,然后让人推着冲撞车攻寨门,士兵们架云梯前仆后继地爬上去跟青龙寨的人拼杀。 两方人马霎时间打杀成一片。 龙彪和二当家一个拎着大刀狂扫一片,一个在边上指挥投石机。 秦琅也不装人质了,一个雷火弹丢下去,炸飞了一大群推着冲撞车的梁王兵。 青龙寨的山匪哪见过这玩意,轰然炸开的时候,仿佛地动山摇。 有人大声问:“哪来的旱天雷?” “这是雷火弹。”秦琅上次在西疆的时候曾用它来对付穆成康。 这玩意贵是贵,但十分好用。 青龙寨他敢让青龙寨的兄弟都跟沈若锦出去攻占山头,只留五百人在此,也是有所依仗的。 虽然他这次出来只带了一大小箱,先前一直放在林氏别院里,让人去传话的时候才带了回来,但这一小箱足以阻拦梁王兵良久。 秦琅一个雷火弹下去,冲撞车炸坏了好几辆,梁王兵也倒下了不少,只是他们人多,倒下了一批,很快就有第二批人冲了上来。 秦琅扫了一眼孙骏和周副将所在的位置,在他们策马冲上前来的时候,又扔了一枚雷火弹下去。 霎时间人飞马倒,地面都炸出了一个大坑。 孙骏被炸飞了,倒在地上好好一会儿都没动静,周副将在那喊得像是死了爹一样,“孙将军!” 青龙寨的弟兄探头一瞧,“他们那个什么将军是不是被炸死了?” “我看看!” 寨子外头那些士兵一连吃了两个雷火弹,被炸得心头突突,不知道青龙寨的人到底还有多少这玩意。 过了好一会儿,孙骏被周副将扶着做起来,顶着一张焦黑的脸,一张嘴就口吐烟雾,还在那喊:“给我冲!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拿下青龙寨!” “秦兄弟,这玩意怎么用?我也来试试。” 年轻的青龙寨弟兄从秦琅身边的箱子里摸了一个雷火弹,拿在手里掂量着跃跃欲试。 “你用的明白吗你?快放下,别给秦兄弟弄坏了!” 二当家见状恨不得抢回来。 “这东西用法简单。”秦琅又拿了一个雷火弹示范给身边弟兄看,朝着孙骏丢出去之后,又是一声轰然巨响。 周副将连拖带拽地把孙骏弄到远处去,还是雷火弹轰炸地趴倒地上。 “看我的。” 刚看完秦琅演示的青龙寨弟兄也跟着照做,把雷火弹丢在寨门前,把一众架云梯的都炸飞了。 士兵和云梯乱七八糟地倒了一地。 连寨们都震得抖了抖,站在楼上的弟兄们都差点被震坏耳朵。 “我的天爷,这玩意的威力也太大了!” “秦兄弟,这宝贝你还有多少?” 秦琅道:“不多,就这么一小箱。” 雷火弹不仅卖出了天价,数量还十分有限,江北霹雳堂对买家还十分挑剔,秦琅包圆了他们一年的量,还想买更多,霹雳堂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卖了。 雷火弹的杀伤力实在太大,没有将领在那死命地喊冲,梁王兵被炸怕了,开始第二次后退。 周副将在那大喊“不许退”,也不能阻止梁王兵后退的步伐,他只能去扶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孙骏,“将军!将军您怎么样?” “所有、所有……人退后——”孙骏吐了一口血,“放、放火烧寨——” “您说什么?”周副将根本就听不清他说话,周遭实在太吵了,他要贴着孙骏才勉强听清,然后迅速起身大喊:“将军有令!所有人退后,放火烧寨!” 梁王兵被炸乱了阵脚,周副将连着大喊了三声,才让这些人稍微冷静下来一些,开始点燃火把,放点了火的箭羽。 一支支带火的箭羽射上门楼,弟兄们能躲开箭羽,门楼却是死的,这些带火的箭羽潜入其中,门楼很快就开始着火。 火光四起,烟雾弥漫,青龙寨的弟兄们脱下衣衫用力地扑火,却怎么都无济于事。 这样下去,他们不被烧死,也会被呛死。 二当家急道:“怎么办啊,秦兄弟?” 第228章 一人当关 秦琅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副将背着孙骏越退越远。 带火的箭羽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火光燎着了他的袍角,满山夜色仿佛都被冲开了。 剩下的雷火弹数量不多,炸开的范围也有限,就算他可以用轻功飞跃到寨门之外,把几个将领模样的人都炸死,这已经着火的寨门和门楼却是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的。 寨门一破,寨子里的人都不能活。 火再这样烧下去,结果也是一样。 龙彪看着寨外火光冲天,带火的箭羽不断地射上门楼来,怒道:“再这样下去不行,打开寨门,老子要跟他们拼了!” “大当家不要冲动!” “不能去啊,大当家。” 弟兄们纷纷劝阻。 已经有人在提水灭火,可火势蔓延得极快,靠人力一桶桶地提水实在是来不及。 “你们尽力灭火,我去解决那些弓箭手。” 秦琅说着打开了玄铁伞,拿在手里飞快旋转着,另一手抓了几枚雷火弹,就从门楼上一跃而下,迎着漫天箭羽直冲而出。 “秦兄弟!”龙彪就站在他身边,伸手想拉住他,却只碰到他飞扬的衣袖。 青龙寨的弟兄们纷纷惊声大喊:“秦兄弟!” 这样冲出去实在太危险了。 秦兄弟堂堂的状元郎,出身尊贵的小王爷,竟然为了他们这些山匪如此不顾性命。 这怎能让人不动容? “秦兄弟快回来——”二当家嗓子都喊劈叉了。 秦琅手中的玄铁扇犹如世间最坚硬的盾牌,他施展轻功,犹如一阵风般迎着箭雨冲向上千弓箭手所在的地方,踩着树梢踏影急行,一颗颗雷火弹扔出去,轰炸声接连响起,炸翻了一大片弓箭手。 一时间没人能继续往门楼上射带火的箭羽。 青龙寨的那些老人孩子还有妇孺早就被寨子外头的动静吵醒了,大难当头,谁也没有闲着,一个个都飞快地打水抬水灭火。 夜色里所有人都神情紧张,脚步匆匆,甚至跑了起来。 秦琅犹如神只一般踏风而来,漫天的箭羽都没能阻挡他的脚步。 那么多弓箭手被炸了,梁王兵见状大惊,孙骏伤重得难以动弹,也没法大声说话,场面乱得不成样子,根本就不受控了。 秦琅解决完最棘手的弓箭手之后,立马掠向另一边,去擒此次带兵攻打青龙寨的孙骏。 擒贼先擒王。 周副将眼看着秦琅飞身而至,瞬间逼近过来,他执剑挡在孙骏面前,咬牙喊道:“秦小王爷,你在做什么?我们是奉命来救你的,你怎么反帮着青龙寨的贼匪?” “嘴上说着来救我,放箭的时候却一点都没迟疑。” 秦琅转动手中的玄铁伞,按动机关伞面瞬间收拢起来,变成了一杆玄铁枪。 秦琅长枪在手,直至周副将,“孙骏不顶用了,拿下你也行。” 声未落,他瞬间掠上前去。 周副将这下也顾不上孙骏了,提剑跟秦琅对了一招,发现他内力深厚,自己根本不是对手,立刻退后,让士兵上前将秦琅团团围住。 “郡主有令,要我们救秦小王爷出青龙寨,只是秦小王爷受山匪蛊惑,我等实在别无他法,只能为郡主带回秦小王爷,死活不论。”周副将高声道:“上!” 一开始,这些梁王兵怕秦琅手里还有雷火弹,即便人数众多将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也只敢小心翼翼地靠近。 然而,秦琅的雷火弹早在解决那些弓箭手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 如今他手持玄铁枪,在梁王兵围成圈逼近之时,飞身而起,一枪横扫数十人。 前面的梁王兵倒下了,后面的人又冲了上来。 秦琅杀得长枪舞动如龙,飞溅的鲜血溅在他身上、脸上。 从前最是雅致讲究的秦小王爷,今夜也成了血染的人儿。 火光和刀剑的光影映在他眼里,从前纨绔的模样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身杀意。 寨子里的弟兄一边飞快地灭火,一边看着寨子外,众人看到秦琅一人在千军万马之中厮杀,哪怕他犹如杀神降世,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众人也不免着急万分: “梁王兵在围杀秦兄弟!” “秦兄弟在为我们青龙寨而战,难道我们就在这干看着?” “天杀的梁王,你们能忍你们继续忍,反正我是忍不了了,就算是死,我也要跟秦兄弟一起杀个痛快!” 青龙寨的弟兄见秦琅如此,纷纷热血上涌,要打开寨门杀出去。 连二当家都说今夜这局面摆在这了,现在秦兄弟是还能打,但这么多梁王兵,耗都能把人耗死。 一旦秦琅没了,这些梁王兵就会继续攻打山寨。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跟秦兄弟并肩作战?” 龙彪心里也早就这么想了,但他是青龙寨的大当家,考虑的事情要比别人多一些,而此时弟兄们一声声的“大当家”都在催促快些打开寨门杀出去帮秦兄弟。 “开!”龙彪心一横,“把寨门打开,咱们跟秦兄弟一起杀梁王兵!” “开寨门!” 众弟兄异口同声。 虎妞带着一群老弱妇孺过来帮忙灭火,“大当家你们尽管去,灭火的事有我们!” “好!”龙彪重重点头,立刻打开寨门,带着弟兄们杀了出去。 可是青龙寨这五百人实在太少了,冲到寨子外头,还比不上梁王兵一个零头。 只是弟兄们都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的念头,上来就跟梁王兵拼命。 一时间气势十分惊人。 秦琅杀得梁王兵节节后退,趁乱擒住孙骏,刚把人提起来用来挟持梁王兵,这位孙将军就断了气。 死人拿在手里全无用处。 秦琅只能把人扔地上,继续抓下一个。 周副将十分狡猾,躲在人群里,喊话没停过,但死活不冒头。 龙彪带着弟兄朝秦琅这边冲了过来,劝他先退回寨子里来,可梁王兵很快就把他们全都包围了。 秦琅在斩杀敌人同时,还要时不时出手救一下青龙寨的弟兄。 周副将隐藏在士兵之中,拿出一架弓弩对准了转身救人的秦琅。 秦琅听到风声,回头看来,提抢扫开暗箭,周遭的几十个梁王兵趁机同时出手,举刀朝他砍下。 秦琅用玄铁伞横扫一片,却没躲开周副将射来的第二支暗箭…… 第229章 夫人,我好疼啊 那箭羽射入了秦琅的胸口。 犹如杀神降世的秦小王爷身形一晃,一枪撑在地上,强行站稳住了。 “秦兄弟!”青龙寨众人惊呼出声。 龙彪和二当家见状都脸色大变。 周副将心中一喜,拿着那架弓弩对秦琅发出了第三支暗箭。 只要解决了秦琅,很快拿下青龙寨。 然而此时,山道上马蹄声如雷奔。 梁王兵被来势汹汹的人马杀得连连后退。 有人飞马而来,踏着火光跃入战场,一刀扫飞了那支箭羽,而后将手中长刀掷向周副将。 周副将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人的长相,就被一刀刺穿了胸膛,直挺挺地往后倒下,手中的弓弩落地,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死在了来人手里。 “秦琅!” 沈若锦带人赶回青龙寨,马不停蹄,在杀入战场一路冲到寨门前的那一瞬间,她看见秦琅中了暗箭,那一瞬魄动魂惊,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夫人……” 秦琅抬眸看见沈若锦飞马而至,抬头朝她笑了一下。 只是话都还来不及说,身子就又晃了一下。 该死的暗箭。 沈若锦立刻翻身下马扶住秦琅,接过他手中的玄铁枪,但凡有梁王兵靠近,她直接就地斩杀。 那支箭穿透了秦琅身体,就横在胸口上。 沈若锦想伸手去拔,止不住地有些手抖。 “没射中心脏,你看。” 秦琅自己伸手把那支箭拔了出来,鲜血飞溅在沈若锦身上。 他还在那说:“我伤得不重,只是见到夫人犹如神兵天降,有些……” 沈若锦红了眼眶,秦琅忽然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秦小王爷老老实实地说:“还真疼的。” 沈若锦一手扶着他,一手杀出一条血路,随之而来的数万山匪气势如虹地全方面压制了梁王兵。 十一寨的那些看形势不对,立马投向青龙寨这边。 龙彪等人看不上他们这副做派,十一寨的人还舔着脸说他们今夜上山都是那姓孙的逼的。 孙骏已死,周副将也断了气,梁王兵失了主心骨,很快就被经过速成操练的山匪完全压制了。 沈知安和乔夏随后而来,见到寨子外这阵仗,立马就加入了战斗。 沈若锦一来,很快就带着弟兄们清扫了寨门的梁王兵。 秦琅受了伤,他说没有射中心脏,但沈若锦不放心,局势稍微缓和一点,就让懂医术的弟兄把秦琅抬回寨子里先行救治。 还有不少受伤的青龙寨弟兄,也一并送回寨子里治伤。 沈若锦还要杀回战场,秦琅抬手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夫人小心。” 沈若锦“嗯”了一声,就转身冲了回去。 “小十!”沈知安策马上前,“梁王派这么多人来攻打青龙寨,定然是知道青龙寨近来吞并了南州境内的山匪势力,想吞并这部分势力。若让这些梁王兵回去,梁王一定会派更多人来攻青龙寨。” 乔夏骑在马背上,就在他身侧,“三哥的意思是,咱们把这些梁王兵留下?” 沈若锦道:“我也正有此意。” 收拢南州境内的山匪势力,本来就是为了压制梁王。 现在这么多梁王兵在青龙寨,若能将其俘虏,收入麾下,那她们的人马一夜壮大,又能削弱梁王的势力。 两全其美。 沈若锦和沈知安对视了一眼,而后直奔梁王兵的将领。 沈若锦一枪将人挑落马下,“投降不杀,降否?” 对方咬着牙,“老子宁死不降!” 沈若锦一枪刺穿了他的要害,成全他的忠心。 梁王在南州的所作所为,底下这些人不可能全不知情,先前南州没人敢挑战梁王的势力,底下的人助纣为虐或许还有被逼无奈的。 要是可以别的选择,却非要追随梁王做这些恶事,那这种人也死不足惜。 沈知安连过数招后,一剑横在某个将领脖子上,“降者不杀。” 这人刚看着沈若锦杀了一个不肯投降的将领,想投降又拉不下脸来,沈知安没跟他废话,一剑抹了他的脖子。 兄妹俩连杀两个将领,再挑其他将领,有一个愿意降之后,其他人也跟着点了头。 沈若锦打马穿行在人群里,高声道:“降者不杀!缴械者不杀!” “降者不杀!缴械者不杀!” 众山匪异口同声地高声喊话,喊得震天响。 启明星自东边升起,夜色逐渐散去,云层里透出晨光。 数以万计的山匪在梁王兵围了青龙寨之后,又将他们给围了。 天渐渐亮了,遍山遍野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梁王兵在将领们的带领下,纷纷扔下了兵器。 十一寨的人也赶紧跟着缴械,几个当家还厚着脸皮凑到沈若锦面前,想在她跟前讨个好。 青龙寨的山匪们直接把他们拦下,“不是什么人都配跟沈姑娘说话的。” “先前给你们脸你们不要,还去投靠了梁王,现在想加入,晚了!” 六十寨的当家们这些天都被沈知安教会了一些本事,比如清点人数,收拢、操练都学了一些。 虽说今儿梁王兵的人数有点多,但先前拿各个山寨练过手了,如今收编起梁王兵来,也不算难。 后头的事有沈知安在料理,各个寨子当家都能分担一些。 三哥又有乔夏照顾,沈若锦心系秦琅的伤,打打杀杀完了之后,就先进寨子里看看他怎么样了。 寨门和门楼上的火都已经扑灭了,只剩下黑烟弥漫。 一切都仿佛在述说“大劫刚过”。 寨子里所有老弱妇孺要么坐地上、要么瘫倒,一个个都在大喘气。 沈若锦快步迈入寨门,有个满脸乌黑的小女孩冒头,“我知道状元郎在那,我带你去。” 沈若锦抬袖擦去小女孩脸上的脏污,低声应“好”。 秦琅被人抬回了竹屋,有懂医术的老哥儿正在给他治伤,上药包扎,马上就好了。 老哥儿很是感慨道:“秦兄弟伤成这样,治伤的时候还能一声不吭,实乃真英雄!” 话声刚落,沈若锦过来了。 刚才还被人夸真英雄、铁汉子的秦琅一看到自家夫人,就抬手捂着伤口,虚弱道:“夫人,我好疼啊。” 第230章 夫人心疼心疼我 沈若锦快步走到榻前,俯身去看秦琅胸前的伤。 秦小王爷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手臂,胸前缠着层层白布,有血迹渗透出来,周身血腥味弥漫。 “夫人……你忽然离我这么近做什么?我还没沐浴,身上的味不好闻。” 秦琅微微后仰,想离沈若锦远一点,不想让她闻见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结果一动就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乱动什么?我又不会嫌弃你。”沈若锦连忙伸手扶住他,“既然包扎好了,就躺下吧。” 秦琅凝眸看着沈若锦,好像看见她,就能止疼似的,被她扶着慢慢躺了下去,还不忘问:“真的不嫌弃?” “真的。”沈若锦颇有耐心地回答。 在西疆的时候,她整日打打杀杀,有时候受了伤都顾不上料理,几天不沐浴也是常有的事,累得坐在都能睡着,经常是秦琅帮她洗脸擦身。 秦琅都没嫌弃过她。 她更不会嫌弃秦琅。 沈若锦扶着秦琅躺下之后,就站直身转头想问给秦琅治伤的那位老哥他伤势究竟如何。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秦琅拽住了手往怀里一拉,沈若锦生怕撞到他的伤口,一手撑在床柱上,顺势坐在了榻边,低声道:“做什么?” 秦琅眸色如墨地看着她,嗓音低沉道:“我伤口疼,想你离我近一些。” 给他治伤的那位老哥见状老脸一红,连忙转过身去,看向了门外。 现在这些年轻夫妻啊,真是如胶似漆。 老哥觉得自己就不该在屋里,他应该去屋顶待着。 但是沈若锦来的太快,他还没跟秦琅说注意事项,秦兄弟这次伤得不轻,不可疏忽。 可人家小夫妻小别胜新婚,老哥真是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关键是这会子连插句话都显得十分煞风景。 沈若锦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位韩老哥的尴尬,颇有些无奈跟秦琅说:“我又不是止疼药,离你再近也不管用。” “管用的。”秦琅握着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着,“你对我来说,可比止疼药管用多了。” 韩老哥闻言,默默地把摆在桌子上的那瓶止疼药收进了衣袖里,心道:止疼药啊,你跟我一样,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沈若锦微微挑眉,“少说这些骗鬼的话。” 秦琅闻言顿时:“……” 夫人多少有点不解风情。 沈若锦担心秦琅着凉,拿起榻边的衣衫给他披上,温声道:“身上有伤就好生躺着歇息,少说话。” 秦琅道:“我没伤到跟夫人说不了话的地步。” 沈若锦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了他片刻。 秦琅见状,立刻合上双唇,做乖顺状。 沈若锦这才转身朝韩老哥道:“辛苦老哥了,不知道他伤得如何?可有大碍?” 韩老哥这才回过身来,看也不看给他递眼色的秦琅,同沈若锦说:“这次秦兄弟可伤得不轻,差点就伤及心脉了,好在秦兄弟福大命大,刚好避开了要害。只是这样也不能不把伤当回事,夜里睡觉也得有人看着……” 沈若锦道:“好,夜里我会看着的。” 韩老哥沉吟了片刻,又道:“你们……最好分床睡,免得夜里碰着伤口。” “不用分床睡。”秦琅立刻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受这种伤了,我心里有数,不打紧的。” “我待会儿放个躺椅在榻边,眯会儿就行。” 沈若锦觉得真的有必要分床睡。 秦琅的伤不是小事,若是睡在一张床里,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就麻烦了。 秦琅却很不愿意“那怎么行?你这几天都在攻打各个山寨,肯定都没好好歇息……” 沈若锦回头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秦琅有些不情不愿的,但还是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韩老哥见状,心中暗叹这世上的事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将降一物’,厉害如秦琅这般敢一人独闯万人阵中的人物,遇上自家夫人,也得乖乖听话。 韩老哥继续嘱咐了沈若锦几句,说了要忌口,要好好将养,近两月最好都不要再动武。 秦琅想说什么,被沈若锦一个眼神就制止了。 沈若锦等韩老哥说完才温声应“好”,说:“我都记下了。” 韩老哥这才转身出去,给其他的受伤的弟兄治伤去了。 竹屋里只剩下秦琅和沈若锦两个人。 窗外天光大亮,吵吵囔囔的,连风里都充斥浓烟的味道,还有血腥气。 沈若锦想起暗箭射向秦琅的那一瞬,到此时仍旧后怕不已。 她反握住秦琅的手,明明有许多话想说,此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没事。”秦琅眸色灼灼地看着她,微微发哑的嗓音也险些有些温柔,“沈若锦,不要担心。” “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沈若锦不喜欢他这样嘴硬。 秦琅从她眼里看出来了,立刻改口道:“好吧,我的确不怎么舒服。不过,五百人对上三万人,还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想要毫发无伤,做梦都不带这样做的。” “是我来迟了。”沈若锦的指尖感受着秦琅掌心的温度,“要是我能回来得更早一些,你也不会中那一箭……” 秦琅立刻反驳道:“这怎么能怪你?你回来的已经够快了,比我想的更快更猛。” 这是真心话。 青龙寨的弟兄趁乱下山报信还没多久,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活着出去,沈若锦就带着大批人马赶回来了。 定然她在梁王兵攻上青龙寨之前就已经发现了端倪,带着弟兄们往回赶。 即便消息无法往来,在秦琅带着五百人死守山寨的时候,沈若锦也在披星戴月地赶回来相救。 夫妻之间心有灵犀一点通。 给彼此的信任也是天底下独一份。 秦琅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及时赶回来,所以才敢出寨,只是我不够小心才中了那一箭。沈若锦,你别怪自己,要怪就怪我。当然,你要是心疼心疼我,那就更好了。” 沈若锦从中听出了一丝暗示来,“你想让我怎么心疼你?” 第231章 你亲亲我 “当然是……” 秦琅说得有些轻,沈若锦听不清便俯身倾耳去听。 两人刚刚靠近,在烛火的照应下,影子缓缓交叠在一起。 大喊着“秦兄弟!我的秦兄弟伤到哪了?”的鲁三金就带着一众青龙寨冲了进来。 韩老哥刚刚出去,门正好还没人。 一众弟兄刚从二当家口中听闻秦兄弟带着五百人守寨门,一个人冲出去炸翻了上千弓箭手,护住了他们的婆娘和孩子,正是最热情似火的时候,连门都顾不上喊就蜂拥而入。 乌泱泱的一群人冲进竹屋里,就看见秦兄弟和沈若锦正靠在一起,姿势十分亲密,像是要亲上了。 因为众人来得忽然,沈若锦又立马退开,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冲在最前头的鲁三金见状,立马抬头捂住了眼睛,“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脸颊发热,有人尴尬、有人笑着起哄,“秦兄弟还有心思和夫人亲热,肯定伤得不重!” “什么没看见啊?三当家现在怎么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咱们就是看见了又怎么样,秦兄弟和沈姑娘又不会少块肉!” 总有些脸皮厚的弟兄觉得这不是事。 沈若锦也还好,她原本也只是凑近些听秦琅说话,并没打算做什么。 反倒是秦琅有些埋怨似的扫了众人一眼,“你们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我正让夫人心疼心疼我呢,一句话体贴话都还没听着,你们就进来了。” 这话跟直说‘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也没什么区别了。 有弟兄笑着问道:“那我们退出去,等沈姑娘心疼完秦兄弟了再进来?” 秦琅笑道:“这样也不是不行。” 众人作势要转身往外走。 沈若锦道:“来都来了,看完再走。” “那行。”鲁三金第一个上前,看秦琅还在笑,脸色也不算难看,只是唇色有些发白,才逐渐放下心来,“不知道秦兄弟是真的伤的不中,还看到沈姑娘之后就大好了,反正现在看着不像有事的。” 一众围上前来,把秦琅从头到脚扫视了好几遍,“中了箭还跟没事人似的,秦兄弟真乃神人也!” 鲁三金等人方才来的路上碰见韩老哥了,韩老哥说秦琅伤的不轻,差点就成了致命伤,众人心里那个急啊,话都没说两句就直奔主屋来了。 但凡他们跟韩老哥多说一句,老哥就会劝他们别去打扰人家小夫妻了。 然而现在,不该打扰也已经打扰了。 众弟兄见秦琅握着沈若锦的不放,给他们一个“赶紧走,别打扰我和夫人独处”的眼神,赶紧谢过他保住了他们的婆娘孩子,然后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门外阳光笼罩山川大地,整个寨子都明亮非常。 随着脚步声远去,那些嘈杂的动静也小了下去。 秦琅想继续方才的话题,让沈若锦好好心疼心疼自己,就看见她在盯着他的唇,看了好一会儿。 秦琅忍不住抿了抿,“夫人为何这样看着我?” 沈若锦轻声道:“秦琅,你嘴唇好白啊。” 以往秦小王爷在她面前总是鲜亮明朗,哪怕在西昌地界被穆成康带人追击、连夜逃奔的时候,他的唇色也没有白成这样过。 许是中箭失血过多的缘故,此时的秦琅显得有些虚弱,俊脸也不似从前那般好气色,好似风流客变成了病弱公子。 “那你亲亲我。”秦琅趁机提出,“亲着亲着,唇色就会变好看。” 他此时说话的声音有些轻,却带着一股子蛊惑的味道。 像山中艳妖幻化成的美男,引诱沈若锦与他亲近。 沈若锦却没照做。 她只是抬手抹了一把他的唇,“我看你还是喝点热水吧。” 沈若锦说着便要起身去给他倒水。 秦琅却抓着她的手不放,将人往回一拽,沈若锦就跌坐回床边,随之倒向他。 眼看要亲上了。 沈若锦忽然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抵在他嘴唇上,“别胡闹。” 秦琅刚受了伤,可经不起这般瞎闹。 秦琅满心满眼都是她,吻了吻她的指尖。 沈若锦的指尖瞬间发麻发酥,立马收了回来,起身去给他倒水,然后端到榻边给他喝。 秦琅跟梁王的人马周旋了一夜,滴水未进,渴也是真渴了,就着沈若锦的手喝了一杯热水。 微白的薄唇沾了水色,唇色稍稍亮了一些。 看起来没那么病弱了。 沈若锦走回桌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喝。 不知道为什么,看秦琅看久了,她也有些口渴。 “沈若锦。” 秦琅躺在榻上轻声喊她。 他每次喊“沈若锦”的时候都会比“夫人”显得稍微正式一些。 一般这种时候,沈若锦都会很认真去听。 她转身,看向秦琅,“还要喝水?” “不要水。”秦琅对上她的目光,“要你。” 沈若锦顿时:“……” 秦小王爷总是这样。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到了他嘴里,总能说出“风月无边”那味来。 过了片刻。 沈若锦才往回走,缓缓开口道:“我不走,你只管闭上眼睛歇息就是了。” 秦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那你上榻上来,跟我一起睡。” “韩老哥说了,不能碰到你的伤口,边上有躺椅,我搬到榻边来,睡在你床前也是一样的。” 沈若锦说着就把边上的竹躺椅搬到了榻边,跟床榻紧挨着。 秦琅伸手就可以碰到她,这才没再说什么。 沈若锦这几日来都没怎么休息,躺在躺椅上,又记挂着秦琅身上的伤,担心他睡着之后不小心扯到,便侧身而卧,一直注视着他。 秦琅抬手拿起榻上的毯子盖到沈若锦身上。 “你别乱动。” 沈若锦见状立马坐了起来,按住他的手。 秦琅看她这么紧张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沈若锦不明所以,微微蹙眉。 秦琅笑道:“看到夫人这么在意我,太开心了,有点忍不住。” 沈若锦顿时:“……” 她抬手握住了秦琅的眼睛,“别美了,快睡觉。” 秦琅低声道:“怎么还不让笑呢?” 沈若锦说:“没有人受了重伤还像你似的,这么……” 简直难以形容。 他还能笑得出来? 沈若锦难以理解。 秦琅默了默,嗓音更轻了,“伤口太疼了,睡不着。” 沈若锦七分心疼,三分头疼,“那你要怎么才能睡着?” 第232章 哄睡 “你……”秦琅还没说要她怎么样。 沈若锦就抢先道:“除了亲你抱你。” 秦琅一副被猜中了企图的无奈表情,很快就换了一样,“那夫人哄哄我。” 沈若锦顿了顿,“你又不是小孩了,还要我怎么哄你睡啊?” “夫人还哄过小孩?” 秦琅一听,醋味就上来了。 “没有。”沈若锦道:“我连小孩子都没哄过,更不知道怎么哄你了。” 她觉得秦琅自然跟她表明心迹之后,就变得更加不要脸了。 要换做以前,秦小王爷肯定是不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要求来的。 而现在,他说的十分自然而然。 “哄我很容易的。”秦琅说:“我教你。” 沈若锦顿时:“……” 她时常觉得秦琅这个人,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夫人不说话,秦琅就当她默许了。 他主动教沈若锦,“你离我近一点。” 躺椅就挨着床榻摆的,其实沈若锦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 只是为了不碰他身上伤口,没法一伸手就抱进怀里罢了。 为了让秦琅早点安心睡觉。 沈若锦在面对他这明显有些无理的要求时,还是照着做了,她往床榻上挪了挪,离秦琅更近了半寸。 秦小王爷紧接着又道:“手伸出来,我要牵着睡。” 沈若锦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把手伸过去,握住了秦琅的手,“这样可以了吧?” 秦琅张嘴,还要再说什么。 沈若锦忍不住道:“快睡吧,祖宗。” “那你给我再唱个哄睡的歌。”秦琅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多了,在沈若锦开口前立马又补了一句,“这是最后一个要求了。” 沈若锦生母早逝,她早已经忘了小时候母亲有没有抱着她唱过童谣哄她入睡。 到西疆的时候,又已经过了要人哄睡的年纪,几位舅母和兄长们待她再好,也没有给她唱过哄睡的童谣。 现在秦琅要沈若锦唱,着实有些为难她了。 沈若锦默然许久,“我不会。” “你不会啊。”秦琅想起沈若锦年幼丧母,只怕她自己都没人这么哄过,立马就后悔提出了这个要求。 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好几句,立马说:“那我给你唱。” “啊?” 沈若锦有时候是真的有点跟不上秦琅跳跃的心思。 刚才要非要她哄着他睡不可。 这会子又有兴致反过来给她唱了。 沈若锦特别想说别折腾了,赶紧睡吧,但方才听秦琅说伤口疼,她亲眼看见那一箭穿透他身体,想来是真的疼得睡不着,才要这般折腾。 沈若锦思及此,轻声道:“好,你唱。” 秦琅哪还记得什么哄睡的童谣,临时现编了一首,在沈若锦耳边哼唱。 出乎意料地好听。 沈若锦其实听不清秦琅在唱什么,只有一句“小十啊,快睡着”是字眼分明的。 她闭上眼睛,满身的疲惫席卷而来,在秦琅哼唱声很快就睡了过去。 秦琅是真的伤口疼到睡不着,但他看沈若锦入睡之后,轻轻地往榻边挪了一寸,跟她紧紧挨在一起,这才闭上双眼,慢慢地睡了过去。 沈知安花了大半日的功夫,才带着几十个寨主一起把三万梁王兵分而并之,统计好人数,记下每个人的姓名家乡和擅长什么,这才得了空歇一会儿。 乔夏则带着那些懂养马的弟兄把所有马匹都收编了,这些天她跟沈知安一起跑了各个山寨。 做山匪的都穷,所有山寨的马加起来也没超过一千匹,原本他们都担心没有马,对上梁王的骑兵会吃亏。 现在好了,不仅有了马,还吞并了梁王的兵。 乔夏笑着跟沈知安说:“不知道梁王得知这边的消息会不会气到吐血?最好是内伤加外伤,直接气得一命呜呼了。” 沈知安这几天已经习惯乔姑娘说话这样直来直去,笑着说:“若真能如此,那是再好不过。” “是吧?” 乔夏喜欢沈家人,最先开始是沈二爱马跟她投缘,后来是沈十与她赤心相交,如今连沈三这样的人都不会嫌弃她说话粗俗。 乔姑娘有时候都会想,我怎么就生在了乔家,没生在沈家呢? 她一边跟沈知安说着话,一边在虎妞的带路下,去竹屋看受了重伤的秦琅。 看秦小王爷的同时。 乔夏还没忘记孤身留在南州城的林公子,她跟沈知安说:“也不知道林修齐怎么样了,要是他知道秦琅受了重伤,还不知会急成什么样。” 梁王老奸巨猾,宝嘉郡主看似贪恋男色,却也不是没脑子的人,那个梁王世子做事更是冲动,动不动就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林修齐跟那样一家人打交道,简直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 乔夏差点就陷进了那个虎狼窝里,最是清楚那里到底有多危险,因此对林公子的处境最是同情。 沈知安道:“林公子那边还没送消息来,不知南州城里情形究竟如何,我已派人潜入城中去打探消息,日落之前应该能赶回来。” “三哥做事就是周到。” 乔夏听到沈知安这样说,稍稍松了一口气。 两人来到竹屋外,虎妞刚要去敲门,就被沈知安抬手制止了。 沈知安站在竹窗上,看见沈若锦躺在榻边的躺椅上,秦琅睡在榻上却跟她紧挨,两人闭着双目,显然是睡着了。 乔夏看他们睡着了,手还牵在一起,不由得“啧”了一声,“这个妹夫可真黏人啊。” 沈知安不可置否。 他作为沈若锦的三哥,很久之前就想过小十将来究竟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几个兄弟还曾为此争论过。 模样要生得俊俏。 要武功高强。 要文采斐然。 脾气也得好。 最重要的是,要喜欢小十,胜过这世间所有。 当时沈家的女眷听了,笑着说他们兄弟几个对妹夫的要求多如牛毛,去菩萨跟前许愿,菩萨都不见得愿意搭理他们。 谁能想到,小十真的得了这样一个如意郎君。 秦琅甚至比他们兄弟九个想得更好。 秦琅爱重沈若锦,胜过自己的性命。 第233章 再忍忍 南州城,梁王府。 梁王派孙骏带着三万人加上十一寨的山匪攻上青龙寨,整整一夜过去都没人回来报信。 在密室里养伤多日的梁王不得不露面,问起这事,“孙骏呢?还没消息吗?” “父王不必太过忧心,我今日一早就已经派人去青龙寨查看了,最多半日定能带回消息来,您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梁王世子也觉得这事很怪,怪到难以形容。 孙骏是父王手下极为得力之人,在十一寨山匪倒戈带路的情况下,还带着这么多人去围剿一个山寨,按理说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 可眼下,却失去了消息。 梁王隐隐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从秦琅在南州城忽然被人劫走开始,事情的走向就已经开始脱离他的掌控。 青龙寨的人前些天忽然疯了一般吞并南州境内的山匪势力,现在不止是那些山寨被人并到了一起,形成了一股令人不能忽视的势力,还达到了可以跟他的私兵抗衡的地步。 “欣然呢?” 梁王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这些天这个女儿跟卢六和那位林公子打得火热,看似把卢家人和林家的银子都抓在了手里,但青龙寨一天拿不下,南州兵马何以走出南州? 梁王世子元向武一听到父王提起妹妹,也有些心疼,“欣然这些天也没闲着,父王要见她?我这就让人把她叫来。” “算了。”梁王想了想,还是把重点放在了儿子身上,“孙骏做事一向还算稳妥,无论是否已经拿下青龙寨都不会连个信儿都不送回来,现在还没人回来,定然出了什么事。不能一直在这等信,你再点五万兵,亲自去青龙寨!” 元向武闻言一惊,“父王的意思是……” 孙骏以及他带去剿灭青龙寨的人可能已经不保了。 梁王给了他一个“往最坏处想”的眼神。 元向武满脸不敢置信,那可是整整三万兵,青龙寨才多大点地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把那么多人反杀了? 梁王沉声道:“此次山匪之乱非同小可,你这次去一定不能大意,还有矿山那边……” 梁王让元向武交代下去,加派人手守住矿山,他说:“若真到了守不住的地步,直接毁山灭迹。” 元向武听到这话,心中大骇,但父王凝重的神色已然告诉他,这事极有可能会发生。 世子郑重地应下,出府点兵去了。 南州境内的人马总共加起来不过十三万人,现在三万人去了青龙寨之后就没了消息,再点五万人去拿下青龙寨,剩下五万人分散在南州境各处,一时半会都聚集不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拿下青龙寨,速战速决。 然而,就在元向武点兵的时候,南州府衙那边派人来知会,上头派来剿匪的三万人马立即就要到了。 上头听闻秦小王爷在南州境内被山匪劫走的事,大惊,知道梁王手底下兵力不够,特意调兵来支援。 梁王这些年为了减少皇帝的忌惮,明面上散兵还农,私底下偷偷操练私兵,这次秦琅失踪,他也一直在用兵力不足来推脱,没有真的费力去找。 毕竟梁王一直怀疑秦琅是朝廷派来的钦差,要是钦差被山匪劫杀了,那是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乐见其成还来不及。 但府衙那位知府这次是真的对救秦琅这事上了心,这么快就搬来了救兵。 元向武点了五万兵,刚要去青龙寨就被带兵来救秦小王爷的霍飞光霍将军给拦住了。 霍将军人虽年轻,气势却盛,来了南州地界也不低梁王世子一头,那说一不二的架势,要让元向武把这些天南州境内发生的事先说明白。 再问青龙寨和其他山寨近来的动作,说要制定要作战计划再去救人,确保万无一失。 这些事一旦摊开来讲,难免就藏不住梁王偷偷养兵,私采铁矿,元向武自然不能听霍飞光问什么就说什么。 且世子爷自问是南州太子,不管什么人到了南州都得听他的,唯他是从,就算霍飞光是朝廷派来的人,那也得听他的命令行事。 偏偏霍将军也傲气的很,瞧不上梁王父子连个人都找不回来,一上来就直接表态“本将军奉皇命而来,还请世子爷配合,听我调遣行事。” 这两人一见面就杠上了。 谁也不让谁,谁也不肯低头。 于是八万人驻扎南州城外一整日,都没能开拔去青龙寨。 而且梁王兵在霍飞光带来的将士阻拦下,想单独前去剿匪都不成。 霍将军一路赶来,也没少听说梁王做的那些事。 且他也不是不认识秦小王爷,知道他这样的人物绝不可能折在什么山匪手里,要是会被人弄死早就被人弄死了,也活不到这么多天等他来救。 因为霍飞光一点都不急着救人,反而拖住了元向武。 城外兵马如云,城内的南州百姓议论纷纷,都在说南州要变天了。 林修齐在林家别院也听说了这事,心说霍飞光来得可真是时候。 林公子这些天在宝嘉郡主跟前卖好,银子砸了无数,还得赔笑脸,脸都有些僵了,听到霍将军带着三万人马来了南州,就想赶紧出城去找他。 可转头一想,眼下正是关键时刻。 霍飞光摆明了要跟元向武争个主次,他这时候跑去找霍飞光,要是被元欣然知道了,先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不能去。 再忍忍。 林修齐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然后,他亲自跑了一趟城楼,确认了一下两方人马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人,遥遥看了这次来的霍将军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霍将军之后才回到别院,写下一封书信,吩咐隐卫从暗道出去,将消息送到青龙寨。 做完这些之后,林公子才开始每天必做的事,去梁王府找宝嘉郡主,在她面前和卢六表演“争风吃醋”。 近来卢六越发放得开,牺牲地大,林修齐自愧不如的同时,暗中给他送过一些鹿茸、羊鞭等补品,曾在无人在意时,用最眼神对他致以最高敬意。 每当那种时候,卢六看他的眼神就非常的一言难尽。 第234章 你继续睡 南州城这边的消息送到青龙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沈若锦一觉醒来,数日奔波征战的疲累顿时消了大半。 她睁开双眼,屋里一片昏暗。 秦琅似乎还在睡着,守了一夜寨门,还受了那样重的伤,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沈若锦的手还被秦琅握着,她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就没把手抽出来,也没点亮灯盏,只是凑过去听了听他的呼吸。 呼吸还算平稳。 伤口也没裂开。 沈若锦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坐起身看向窗外的光亮。 乔夏兴冲冲地跑到主屋来报信,想跟小十和秦琅说林修齐送信了。 但屋里还没点灯,黑漆漆的,她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怕是还没醒。 乔夏纠结再三,没有大大咧咧地叫唤,而是轻手轻脚走到窗边,趴上头朝屋里偷瞧了一眼。 沈若锦回头,在黑暗里对上了乔夏的视线。 “小十……”乔夏吓了一跳,小十的眼眸实在太过明亮,在黑暗里灿若星辰。 “嘘。”沈若锦把左手食指放到唇边,让窗外的乔夏不要再出声。 免得吵醒秦琅。 而后,她慢慢地把被秦琅交缠的手指往外抽。 刚有动静,秦琅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眸色有些迷蒙地看着沈若锦,“你要去哪?” “你继续睡,我出去一下。”沈若锦轻声问他:“饿不饿?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点吃的?” 秦琅嗓音低哑道:“有点。” 沈若锦彻底把手抽了出来,在他额头探了探。 还好,没发热。 受重伤最怕发高热,凶险得很。 秦琅许是底子好,先前是真的睡着了,不是昏睡。 秦琅感受着沈若锦的动作,低声道:“那你早点回来。” “好。”沈若锦应下了,临出门前又轻声问他:“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秦琅嗓音低低的,“不想喝。” 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解手都成问题,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麻烦沈若锦,还是少喝水的好。 沈若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是不舒服,不想多说话,“那你继续睡,我就不点灯了。” 秦琅“嗯”了一声,目送她推开竹门往外走去。 乔夏在窗边等了一边,也不知道小夫妻怎么就这么难舍难分,她离得有些远也听不清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沈若锦走出竹屋,乔夏就迎了上去,“林修齐派人送了信来,说朝廷派来救秦琅的人马到了南州城外,带头的霍飞光,差不多有三万人。” “霍飞光。” 沈若锦听过这个名字,南西南北四方兵力,就数南边的霍将军最为年轻,且他原本毫无背景,纯靠军功杀出来的,从成名之战到一方将军用时仅仅三年,如今不过二十三岁。 这位霍将军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此次有他带人来南州,成功镇压梁王的可能更多了三成。 前提是,他一心效忠朝廷,不会被梁王拉拢。 乔夏一边带着沈若锦往聚义堂走,一边跟她说:“林修齐在信上说,这位霍将军一来南州就跟梁王世子杠上了,梁王世子原本人马都点齐了要再攻青龙寨,现在被霍飞光牵制住了。八万人马全都滞留南州城外,现在城中百姓人心惶惶,都开始闭不出户了。” 林公子平时就不是话少之人,写起信来更是事无巨细全都要说个清楚明白。 将南州城那边的消息全都说与他们知晓之外,还不忘问他那金贵的表弟现在怎么样了,昨日孙骏带了那么多人攻上青龙寨,他的表弟和表弟妹有没有受伤? 还问了沈家三哥的蛊毒有没有发作? 乔夏怎么样了? 虽然林公子只在末尾处问了她一句,但是乔夏念及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很满意了。 自身都难保,还知道问姑奶奶我好不好。 这林公子啊,是个有良心的。 “本就风雨欲来,现在八万人马驻扎城外,百姓们怎么可能不慌。” 沈若锦说梁王马上就要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了。 两人边走边说话,很快就到了聚义堂。 今夜聚义堂里坐的都是各个山寨的大当家,还有刚刚受降的几个将领。 这些人在沈知安的指派下忙活了一天,刚把底下的人安排好,就被召集到了这里。 最高处的虎皮椅还空着,边上摆了张木椅,沈知安正坐在上头同众人说着明日操练之事。 守在门口的弟兄一看她俩过来了,立马高声道:“沈姑娘到!乔姑娘到!” 沈若锦和乔夏一起迈步入内,聚义堂里众人纷纷起身相迎,目光全落在了她们身上,“沈姑娘!” “沈姑娘好!” “乔姑娘好!” 这位沈姑娘连日来把各大山寨的高手都挑战了一遍,把众人打的心服口服,众人这声‘沈姑娘’都喊出了‘沈大王’那阵仗来。 乔夏在照顾沈知安的同时,也没少在众人面前露一手驭马之术。 有本事的人,不分男女,总是格外受人尊重。 “沈姑娘,请上座。” 龙彪赶紧请沈姑娘坐虎皮椅。 这虎皮椅先前一直是秦兄弟在坐,现在沈姑娘也坐得。 龙大当家心里清楚的很,这夫妻二人只是用青龙寨的名头并吞了各大山头,并不是真的要做大青龙寨。 而是要成立义军,解救矿山那些苦命人,甚至平定南州。 他这个青龙寨大当家,自然也该心中有数,该让就让。 沈若锦也没推让,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上高台,面上如常地坐在了虎皮椅上。 沈知安就坐在她左边,乔夏快步跟上去,坐在了她右边。 堂内灯火通明,光亮笼罩在每个人身上。 在乔夏去找沈若锦的时候,沈知安就告诉众人,留在南州的人送回消息来,说了朝廷派霍飞光带了三万人来剿匪的,眼下正在南州城跟梁王世子争高低。 他们再怎么整,不出三日也会有个结果。 到时定会一致对外,攻打青龙寨。 把所有能主事的人请到聚义堂来,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沈若锦问在场众人:“南州城外驻扎了八万人马,诸位以为接下来我们该当如何?” 第235章 你喂我 那些刚被收服的山寨大当家听到沈若锦这样问他们,简直受宠若惊。 先前一直都是沈家兄妹怎么说怎么做,虽然手下弟兄都没怎么伤亡,但是做惯了老大,现在要跟在人家身后当小弟,这里心里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今日刚刚率众投降的将领则是惴惴不安,他们原本是梁王手底下的人,乍一下进了山匪窝,日后还能不能有前程另说,就怕这事是沈若锦拿来试探他们的,一句话说错了就会性命难保了。 于是两拨人呈现了完全不同的反应。 这些山寨的当家非常踊跃地出主意,即便大多不可行,也说得十分来劲。 “南州城外有八万人马,咱们也有六万弟兄,人数差距是有,但不算大,就算真的打起来也完全不用怕!” “而且我们也未必就只能坐等着他们攻上山来,咱们其实也可以先发制人,攻其不备!沈公子,这两个词是这么用的吧?” 这几天沈知安没少给他们恶补兵法,堪称速成。 这些野路子的山寨当家都能张口就说两个兵法用词了。 沈知安微微点头,“不错。” 有了沈公子这句不错,这些山寨当家说得越发来劲。 甚至他们还会因为觉得对方说的没啥用而互怼,怼得热火朝天的。 而将领们则十分沉默,生怕多说多错。 沈若锦看向这些将领们,“诸位呢?有何高见?” 她都开口问了。 这些将领们也不好再装死,硬着头皮开口道:“霍飞光用兵颇有一手,他跟梁王世子是不是真的不合还未可知,万一、万一他们是假装不合,故意让人传出这样消息来,引弟兄前去,然后一网打尽就麻烦了。” “是啊,南州绝对不止这五万兵力,说不定梁王还安排了其他人马设伏……”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这些在梁王手底下做过事的将领们就明显考虑得更多。 那些山寨当家们一听,立马就开始嘲讽:“你们当官的就是贪生怕死!”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就他娘知道说从长计议,都火烧眉毛了,还想个屁!” “我看这些当官的就是家里婆娘孩子还在南州城,怕被梁王知道他们投了匪,家里那些人会被嚯嚯干净!不打紧,他们不敢去,我们去就是了!” 将领们也都是有脾气的,被山匪们这样说,也忍不住对呛:“贸然前去就是送死!” “囔囔什么囔囔?以为喊得大声就有理吗?两军交战是靠脑子不是靠嗓门!” 这些人越喊嗓门越发,一时间整个聚义堂都吵吵囔囔的,喧闹得不像话。 乔夏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还用眼神示意沈若锦也赶紧捂上 “行了。”沈知安起身道:“让大家来,是为了坐在一起商议,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 众人这才纷纷止声,安静了下来。 沈若锦道:“不妨事,你们回去再想想,我下山去会会霍飞光。” 有人震惊道:“沈姑娘要去见霍飞光?” 沈若锦道:“方才有人说的很对,霍飞光跟梁王世子是真的不合还是假的不合,此事极为重要,我得亲自去看看。” 这话一出,那些讽刺将领们太过贪生怕死的山寨当家都有点臊。 这不是错骂人家了吗? 不等众人开口,沈若锦又道:“确认此事之后,再看能否先发制人、攻其不备。” 山寨当家们听到这话,立马又扬起了下巴。 沈姑娘这是把他们的建议也采纳了。 两边她都说有理,没有完全采纳,也没有全然否定。 这样两拨人都觉得自己说得有用,有人得意,有人松了一口气。 只有龙彪说:“这种事哪用得着沈姑娘亲自跑一趟,让底下弟兄去探就行了。” “不可。”沈若锦说:“霍飞光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他是为救我夫君而来,我怎么能不去见见。” 龙彪等人觉得沈若锦说的也在理。 只是秦兄弟那边…… 沈知安知道沈若锦主意已定,看着她说:“你只管去,山上的事有我。” 沈若锦点头,“那就辛苦三哥了。” 乔夏忍不住道:“别的事三哥都能搞定,可妹夫……” 这话她只说了一半,点到为止。 秦琅定然不放心沈若锦独自去见霍飞光,但凡他能爬下床,都得跟着一起去。 沈知安听到‘妹夫’两个字,就觉得有些棘手。 龙彪等人也赶紧接话,“是啊,秦兄弟还伤着,沈姑娘若是下山去见霍飞光,他只怕不能安心养伤。” 沈若锦想起秦琅睡觉都要跟她挨在一起,手一牵就是一整夜那粘人劲儿,也觉得难以言喻。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面上什么都不显,只说:“秦琅那里,我会同他说。” 说到这里,事情就算定下了。 寨子里的人把刚做好的饭菜送进来,众人累了一天都饥肠辘辘,看到吃的都两眼发光忍不住狼吞虎咽。 沈若锦端了一份清粥,两碟小菜回竹屋。 屋里不知何时已经点起了灯盏。 昏黄的火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沈若锦推门而入,就看见秦琅躺在床榻上,眸色幽幽地看着她。 沈若锦走近床榻,带着清粥的香味靠近秦琅,“伤口疼得睡不着?” 秦琅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嗓音低哑道:“你走了,我睡不着。” 这才离开没多久,他就说睡不着了。 沈若锦想到自己马上要下山去见霍飞光,将吃食放在榻边的案几上,伸手摸了摸秦琅的脸,“饿不饿?” “似乎有点。” 秦琅很喜欢沈若锦的触摸,舒服地眯了眯桃花眼,轻轻地用脸颊蹭她的手。 沈若锦觉得手心痒痒的,心尖发麻。 “我扶你起来,喝点粥。” 她说着,便伸手去扶他坐起来,还不忘往他腰后塞了个软枕。 这样一来,秦小王爷就成了斜倚床榻的姿势,侧头望着她。 沈若锦端着粥碗,夹了一些小菜放进去,用勺子拌匀了,一句‘还能自己喝粥吗’尚未问出口。 秦琅仰头看着她,“你喂我。” 第236章 秦琅,你乖一点 沈若锦见他身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白布,的确不方便吃喝,便坐在床边,舀起一勺粥喂到他嘴边。 秦琅用嘴唇轻触了勺子一下,“烫。” 沈若锦只得吹凉了再喂他。 接下来的每一勺,她都吹了吹再喂,秦琅被她这样仔细地照顾着,相当心满意足,连白粥小菜都吃出了比山珍海味更好的味道来。 喝完了一碗,他还嫌不够,“还要。” 成年的男子饭量要比女子大得多,更何况秦琅为守寨门,与梁王兵苦战了一夜,昨夜伤重难以进食,直到尽早才能吃点东西。 沈若锦又给他盛了一碗,接着喂。 秦琅吃着吃着,发现沈若锦一直没跟他说话。 心道难怪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秦琅问她,“你吃过了吗?” “你先吃,我待会儿再吃。” 沈若锦心里想着要下山去见霍飞光的事,又记挂着秦琅的伤,方才就光顾着给他拿吃的,忘了自己也该进食了。 秦琅闻言,也顾不上夫人悉心照顾他这等美事了,很快就把第二碗粥喝完,跟她说:“我吃饱了,你也赶紧吃点东西。” “真吃饱了?”沈若锦端来的粥是用盅盛着的,秦琅吃了大半,现在还剩下一小半,两碟小菜也还没吃完。 按照他在西疆的饭量,这些他一个人就能吃。 “伤口疼。”秦琅嗓音低低的,“吃不下了。” 沈若锦闻言,立刻放下了粥碗,“是不是该换药了?我去把韩老哥找来。” 秦琅抬手扣住她的手腕,“还没到换药的时辰,你别走,就在这待着,我只要看着你就没那么疼了。” 沈若锦听到这里,忽地想起昨夜秦琅说她是止疼药那样的话来。 她知道秦琅这张嘴愿意说好听话的时候,能说出花来,默然片刻,才再次开口问道:“真不用找韩老哥过来?” “真不用。”秦琅的手顺着沈若锦的手腕下移,划过掌心,而后捏了捏她的指尖,“你要是不嫌弃这是我吃剩的,先喝点粥吧,我想看你吃东西。” 沈若锦顿时:“……” 秦小王爷这都什么癖好? 而且这粥是她一碗一碗盛出来的,算什么秦琅吃剩的,打仗的时候将士们要是能有热乎粥喝,恨不得把碗底舔干净。 沈若锦把剩下的粥盛到碗里,拿小菜一伴直接开吃。 这时候粥也不烫了,温度适宜,她也饿了,吃得很快。 秦琅抬眸看着她,“这么点东西,你肯定吃不饱,让人再送点吃食过来吧。” “嗯。”沈若锦的饭量的确不止于此,她还没跟秦琅说要下山去见霍飞光的事,就没走开,直到窗边喊了一个青龙寨的弟兄,让他帮忙去厨房取些吃食来。 而后走回秦琅榻前。 秦琅似有所感一般,问她:“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沈若锦惊诧于秦琅的敏锐,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说了林修齐派人送来的消息。 她说:“朝廷派来平匪的三万人马已经到了南州城外,领命而来的将领是霍飞光。与此同时,梁王也派世子元向武点了五万人马再攻青龙寨,现在这霍飞光和元向武正在争谁为主军谁为辅军,还没达成一致,我打算下山去会会霍飞光。” 秦琅立马会意,“你想去确认霍飞光到底是忠于朝廷,还是有心投靠梁王?” “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沈若锦有些时候,真的觉得秦琅未免太了解她。 “我跟你一起去。” 秦琅没有阻止沈若锦,第一反应就是要跟她一起去。 即便是刀山火海,沈若锦要闯,他就陪她同往。 “不行。”沈若锦想也不想就说:“你身上有伤,不能奔波,得静养。” “又不是什么致命伤!” 秦琅说着就要起身证明给沈若锦看,这点伤影响不了他什么。 他刚要动,沈若锦就伸手将人摁住了。 许是这些时日朝夕相对,日夜相处的缘故,沈若锦对秦琅的了解,也远超她自己的想象。 比如现在。 沈若锦摁住秦琅的速度之快,让他连逞强扯到伤口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致命伤,也要好好养着。”沈若锦正色道:“你陪我出来一趟,受了这么的伤,若是落下病根可不行。若是被母亲知道,你让我如何跟她交代?” 秦琅道:“你不说、我不说,叫底下那些人也不要多嘴,母亲怎么会知道?” 沈若锦一下子没说话。 秦琅又道:“而且我身体好得很,肯定不会落下病根……” “可我会心疼。” 沈若锦打断他。 秦琅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让你带伤奔波,我会心疼、很心疼。” 最后三个字沈若锦说的时候还加重了语气。 这…… 秦琅忽然就有些哑口了。 夫人会心疼我。 这句话比千万种不让去不许去的理由都难以不听从。 “沈若锦啊沈若锦。”秦琅凝眸看着她,轻笑道:“你就把我拿捏在手心里吧。” “我说这话可不是为了拿捏你。”沈若锦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真心话。 秦小王爷被拿捏得更彻底了。 他心里甚至已经在想,不让去就不去吧,要听夫人的话。 但他没有立马开口说些什么。 沈若锦见状,又同他说:“霍飞光与我沈家也算旧识,我九哥与他私交甚好,曾说过这人虽然为了往上爬手段狠绝,但心存忠义,是个英雄人物。我这次下山去见他,心里也颇有把握他不会投梁王……” 秦琅却道:“霍飞光以前心存忠义,不代表他现在还能像从前,须知人心易变,皇权富贵最能蛊惑人心。梁王收买人心颇有一手,否则也不可能在南州养出这么多私兵——” 他这话刚说到一半,忽然看见沈若锦起身,正要开口问她忽然站起来做什么。 她忽然就俯身下来,吻住了他的双唇。 秦琅睁大了一双桃花眼,后边的话就这样吞了回去。 沈若锦在秦琅唇上浅啄了一下,伸手托住他的后脑勺后,又加深了这个吻。 她这忽如其来的动作把秦小王爷搅得心动如潮,轻声哄道:“秦琅,你乖一点。” 第237章 霍将军,幸会 龙彪等人看见沈若锦只带了几个隐卫就下山的时候很是震惊,连问了好几遍,“沈姑娘你真的跟秦兄弟说了你要下山去见霍飞光吗?” “秦兄弟就没说什么?” 他们差点就直接问:秦琅没跟你闹? 沈若锦神色如常道:“说过了,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而且他留在这里养伤,我去去就回,明日就又能见面了。” 龙彪等人:“……” 这不像秦兄弟的行事作风啊。 连乔夏都忍不住凑到沈若锦耳边问:“小十,你是不是直接把秦琅打晕了?” 乔夏还记得先前沈三犯病,谁也摁不住的时候,沈若锦过去一个手刀就把人打晕了。 讲不通就把人打晕这事,沈若锦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好好的,我打晕他做什么?”沈若锦想到方才那个深入的吻,忍不住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红的过分的唇,“秦琅很好说话的。” 乔夏闻言:“……” 龙彪等人默默地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连沈知安都沉默了一下。 沈若锦这便准备下山,临走前又交代了众人几句,调和各位山寨当家和投降的梁王兵有沈知安在,出不了什么问题。 她最担心的还是秦琅的伤和三哥随时可能发作的蛊毒。 乔夏对此,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三哥和妹夫。 龙彪等人也连连让沈姑娘放心。 沈若锦带着几个弟兄连夜下山,直奔南州城外。 五万梁王兵和来平匪的三万人马各自驻扎一边,夜色里,营帐前火把照亮四周。 沈若锦离兵营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就上树遥望营帐布局,观察霍飞光的帐篷在哪。 梁王兵就驻扎在附近,霍飞光和元向武还没谈拢,今夜必然派人盯着对方那边的动静。 沈若锦打算暗中去见霍飞光,不想惊动元向武那边。 几个隐卫也十分擅长行走在暗夜之间,沈若锦吩咐他们分散潜入,引开那些巡逻兵的注意,自己则悄悄摸到了主帐的南侧。 九哥跟她说过,霍飞光这个人很谨慎,行军在外从来不住主帐,他喜欢歇在主帐最南边的角落。 虽说九哥认识的是数年前的霍飞光,人的习惯也有可能改变,但沈若锦还是朝着最南边的帐篷去了。 此处跟其他帐篷看起来并无分别,帐前也没有守卫,甚至里头也没有光亮,更没有一点动静。 沈若锦从侧边摸进去,刚踏入帐中一步,就听到黑暗中长剑出鞘,一抹寒光直逼沈若锦面门而来。 沈若锦侧身避过,抽剑出鞘对上那柄长剑,两人在黑暗中连过数招,招招夺命,火星四溅。 不多时,对方的剑尖抵在了沈若锦眉心,沈若锦的剑横在了对方的颈侧。 都是再近一寸就会置人于死地的姿势。 但是谁也没有急着动手。 沈若锦道:“霍将军,幸会。” 夜风扬起帘帐,火光倾泻而入,照在了霍飞光如刀削般凌厉的眉眼上。 二十多岁的当朝名将,浑身杀气萦绕,他沉声道:“沈家剑法,你是——” 沈若锦率先收剑,抱剑行礼道:“沈十。” “沈十——”霍飞光听到她自报家门,就将剑搁回了剑架上。 沈家满门忠烈,沈十亦是女中豪杰。 更何况,他与沈九曾是旧交。 霍飞光沉默着走到桌边将灯盏点亮。 而后,他缓缓转身看向沈若锦,“十姑娘夜半来访,有何贵干?” 听闻这次在南州城被山匪劫走的秦小王爷秦琅,是沈家十姑娘的夫君。 今日朝廷派来平匪的三万人马到达南州城外,找到这里来的人却只有自称是秦琅表哥的林家公子,同来南州的沈若锦却没有露面。 知道此时,夜半时分,沈若锦才现身。 霍飞光看她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探究。 沈若锦收剑归鞘,走到桌边,在霍将军的对面坐下,“我夫君秦琅被山匪劫走的事另有内情,我特来同霍将军说清。” 霍飞光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什么内情?” 沈若锦道:“秦琅是奉密旨来南州巡查的钦差,南州境内频频出现人口失踪,经详查,查出此事与梁王私采铁矿有关,那些失踪的人全都被羁押在矿山做苦力,且梁王养了十数万私兵,意图造反……” 霍将军愿意听,沈若锦就把这些天在南州见到的事、还有无奈之下整合南州境内山匪势力的事全盘托出。 最后,沈若锦总结道:“眼下南州要平的不是山匪,而是梁王。” 霍飞光道:“你说梁王意图谋反,有何证据?” “城外矿山,尸体成山,兵器堆积就是证据。”沈若锦道:“霍将军若是不信,我这里有地图一封,你派人去一探便知。”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 霍飞光接过地图展开来看,他没有立马对此事发表意见,反倒随口说了一句,“不怕有毒就自己倒水喝。” 沈若锦道:“不怕,但我现在不渴。” 霍飞光闻言,忽然想到沈家老九。 沈十不亏是他妹妹,说的话都一样。 外头巡逻的士兵一直没有动静,看起来这位沈家十姑娘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走半点弯路摸到主帐去,直接就找到了这里。 霍飞光把那张地图反复看了好几遍,都没有说话。 沈若锦又道:“霍将军镇守南边,对梁王反心定然也有所察觉,否则今日不会阻拦元向武带兵攻上青龙寨。” 霍飞光笑了一下,凌厉的五官非但没有柔和半分,反而多了几分野性,“你怎知我不是在抢他功劳呢?” “若论功劳,镇压一个意图谋反的王爷可比剿匪大多了,不是吗?” 沈若锦反问道。 她对上霍飞光的视线,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他的真实想法来。 “沈十。”霍飞光定定地看着沈若锦,忽然喊了一声,“沈家的人都喊你小十,是吧?” 这话有些突兀,跟方才在说的正事完全不搭嘎。 但沈若锦还是回答了,“没错。” “你九哥曾与我说他家有个小十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长得比他还好看的人。他说等我成为当世名将——” 霍飞光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 沈若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提起九哥了,忍不住追问道:“他说等你成为当世名将,就如何?” 霍飞光的眼眸映着火光,亮得出奇,“他说等我成为当世名将,就替我做媒。” 第238章 你好天真 沈若锦听到这话顿时:“……” 她要及笄的那年,兄长们谈及给她找夫婿这事,格外的重视。 那时候他们数遍天下英雄,看遍名门公子,恨不得跟世间所有出类拔萃的男子都结交一遍,然后从中择出跟小十最相配之人。 霍飞光忽然提及此事,沈若锦只是微微一怔,很快就回过神来,“九哥最喜欢同人开玩笑,霍将军不必当真。” 霍飞光却问:“若我说,我当真了呢?” 沈若锦面色如常道:“那只能遗憾相逢不是未娶未嫁时了。” 霍飞光笑了笑,“你这说话的腔调都跟沈九一样。” 沈若锦听他说这话就知道这人根本就没把九哥要做媒的事当真,不过是顺口提起罢了。 她很快再次提起了正事,“昨日梁王派孙骏带三万人马攻打青龙寨,没攻下,剩下的人也被留下了。” 霍飞光听到这话颇有些吃惊。 三万人马打一个山寨竟然没打下来,当兵的还没当匪的给扣留了。 听沈十这语气,想来这些兵还被吞并了,成为了他们的人。 可见他们先前吞并南州山匪势力,用来阻止梁王造反的想法,并不是纸上谈兵。 他们不仅做到了整合山匪,还拿下了梁王的私兵。 还好做这事的人不是想造反,不然这就是一支义军,掀竿而起,立马就能占地为王。 沈若锦继续道:“若是元向武带五万人再攻青龙寨,只要霍将军不为他做助力,他未必是我们的对手。若霍将军能与我们里应外合拿下梁王,解救在矿山做苦力的良民,这事定然能更快解决。” 霍飞光问她:“你今夜来,就是劝说我跟你们一起拿下南州?” “是拿下梁王。”沈若锦道:“只要拿下梁王,就不用动南州城祸及百姓,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最好不要开战。” 杀人能最快达到目的。 但人命并非草芥,能不杀就不杀。 “梁王是不可能让我的人马进入南州的,不攻南州,何以拿下梁王?” 霍飞光笑道:“沈十,你好天真啊,你连这都和沈九一样。你沈家人明明已经见多了杀伐,为何还能心存善念?” 他说:“自古成王败寇,至尊路全是白骨堆积而成。权臣名将,都是一人功成万骨枯。” 他说:“你想不伤百姓,可曾想过若是梁王在做出彻底造反的事情之前就被拿住,等他被送进京城审问,反口咬你,带着山匪大乱南州,他召集兵马只为平定匪乱,你要如何与他争辩清楚?脏水一旦泼到人身上,就算那个人原本是干净的,也会染上脏污,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 沈若锦和秦琅在南州所做之事本就是兵行险招,这种时候,就该让梁王把错事做到底。 死点人算什么,能把事情的对错让皇帝看分明才是最重要的。 沈若锦沉默了片刻,“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筹码。” “那就是筹码。”霍飞光在战场的这些年早已经见惯了生死,也知道这世上很多事不能用对错来分。 他说:“人要狠,才能站的稳,活的长。” 这个道理沈九不明白。 所以沈九死了。 霍飞光觉得他该代替沈九,教会她妹妹这个道理。 “我不否认你说的有你的道理。”沈若锦道:“可沈家人教我,救一万人是救,救一人也是救,但凡能救,绝不放弃。” 霍飞光默了默,“你们沈家人真是……” 他一下子都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沈若锦,“那你就不怕皇帝疑心?” 梁王派去攻打青龙寨的三万人马都回不来了,也就意味着他们整合的山匪不低于这个人数。 六万匪军,放到哪里都是足以令人胆战心惊的地步。 皇帝若是知道南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指不定更忌惮要造反的梁王,还是能整出这么大一支匪军的那个人。 沈若锦道:“帝王信我,我信帝王。他若不信我——” 霍飞光从中听出了一点新鲜,“他若不信你,你待如何?” 沈若锦冷冷一笑:“他若不信我,我就真造反给他看看。” 她到底不是阿公,做不到那般愚忠。 为了救皇帝,沈家人已经够多了。 忠义万斤重,要给值得的君主。 霍飞光没想到沈十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如同沈家人倾灌所有养出来的花,有着沈家的风骨,比他们多出一根反骨。 霍飞光看了沈若锦许久才笑出声来,“好一个真造反给他看看!” 世间男儿尚且没几个能有这样的魄力。 沈十,真叫他刮目相看。 霍飞光说:“梁王先前派出去的三万人被你们吞了,损失惨重,定然咽不下这口气。元向武今日一直在跟我争谁做剿匪的主力,我不肯相让,也不许他先行拔营,这倒正好给了你来见我的时机。” 沈若锦道:“这是天意,亦是霍将军与我等不谋而合。” 霍飞光问道:“除你之外还有谁?” 沈若锦道:“我三哥,还有……我夫君。” 这两人霍飞光倒是都认识。 秦小王爷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纨绔,自从娶沈若锦为妻之后,又是中状元,又是出谋划策平定南州。 可这男子娶对了夫人,那简直如有神助。 夜风吹动帘布,帐中烛火晃了晃。 霍飞光道:“我会再拖元向武两日,到时候我会装作无可奈何让做剿匪主力的机会让给他,待到他带兵上山之时……” “你我联合将他连同五万大军全部拿下。” 沈若锦直接把话接了下去。 霍飞光唇角上扬,“沈十,你敢信我吗?” “有何不敢?”沈若锦把事情说完,便起身告辞,“霍将军,再会。” 趁夜而来,趁夜而去,才能避开梁王的耳目。 在沈若锦准备掀帘而出的时候,霍飞光忽然出声叫住她,“沈十。” 沈若锦回头看向他。 霍飞光问她:“你是怎么避开主帐,直接找到这里来的?” 沈若锦道:“我九哥说,他有个拜过把子的异性兄弟,十九岁就做了一方大将,他有这样一个习惯。” 霍飞光低眸,露出一个不知道是笑还是悲的表情,“沈九这个人啊……话真多。” 可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如今已成了黄土白骨。 第239章 我为夫人守身如玉 沈若锦下山后,秦琅一个人躺在竹屋里养伤。 韩老哥来过一趟,给他换了药,让他没事就多睡觉,别硬撑着,但是夫人不在,秦琅心中牵挂得很,伤口又疼,怎么都睡不着。 龙彪派了两个弟兄守在门外,让他有事就喊一声。 秦琅倒是没什么事,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地又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一睁眼就看见有个少女站在他榻前,已经弯腰靠近他,脸都快贴上了。 秦小王爷一惊,差点直接坐起来,“你谁啊?” 睡着睡着,屋里忽然出现陌生少女这种事,着实吓人。 那少女受的惊吓更大,直接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我叫虎妞,大当家……大当家让我来照顾你……” 虎妞差不多十四岁的年纪,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看着颇有几分娇憨可爱,其实她早在秦琅上山的那一天就见过。 虎妞见秦琅,如见天人。 但是这位秦兄跟弟兄们打得火热,目光从来没再哪个女子身上停留过。 后来沈姑娘打上山来,虎妞看见她更是觉得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不仅秦琅满眼都是她,虎妞都在美男和美人之间纠结了许久之后,发现自己更喜欢沈姑娘。 因此大当家派她来照顾秦琅的时候,她完全没想别的,就想着沈姑娘下山去了,她得帮沈姑娘照顾好夫君。 但秦兄弟见到她的反应也着实太大了一些。 虎妞想了想,许是因为刚才她离他太近了的缘故,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没想做什么,你出了很多冷汗,我就是、就是给你擦擦。” 她说着,举起了手里的方巾,试图证明自己对秦兄弟绝对没有不轨之心。 秦琅看虎妞年纪小,眼里也没什么算计和图谋,这才没说什么,“起来吧。” 虎妞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那我、给你擦擦?” “不用。”秦琅直接拒绝道:“汗不擦也没事,我这伤要静养,不用你伺候,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虎妞睁圆了眼睛,“为什么不要我伺候?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寨子里没几个女的,大当家说那些个泼辣的、不知轻重的不知道怎么照顾秦兄弟这样金贵的人,特意挑了虎妞来。 “不是你不好,是我要洁身自好。” 秦琅一副要为夫人守身如玉的架势。 乔夏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秦小王爷在跟虎妞说这话。 虎妞从没听过哪个男的说过要洁身自好,十分不能理解。 乔夏在门外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迈步而入,“秦小王爷,你在京城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秦小王爷的风流之名不仅冠绝京城,连她这种远在千里之外的人都有所听闻。 秦琅心道你又没亲眼见到过我在京城什么样。 他一手撑在床沿上,缓缓坐了起来,“有句话叫传言不可尽信,你没听说过吗?” 乔夏见状快步上前想要扶他一把。 秦琅却避开了她的手,甚至还拉起被子盖住了上身。 因为上身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白布,上衣穿的不太齐整,加上他睡了一夜,衣襟也敞开了,有点露,被子一遮就什么都盖住了。 乔夏见状,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朋友妻不可欺,在我这里,朋友夫也是一样的,你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 “你是不会,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在你面前衣衫不整。”秦琅道:“要不是我受了伤,你都不该进这道门。” 乔夏闻言顿时:“……” 她跟青龙寨的弟兄们混了些时日,越发地不拘小节。 且沈若锦在的时候,经常让她和沈知安到他们小夫妻的屋里说事。 现在沈若锦下山去了,乔夏一早起来去看过沈知安,又转到竹屋这边来看看秦琅。 听到他那话光顾着发笑了,忘了敲门。 现在被妹夫拿这个说事,顿时窘迫得很。 乔夏道:“那我现在出去?” 秦琅道:“把她一起带出去。” 乔夏看了虎妞一眼,觉得这小姑娘留下也没什么,“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身边总要有人看顾着。” 秦琅道:“那让他们找个男的来。” “照顾人这种事,为什么要找男的?”乔夏都不知道秦琅在挑什么。 懂医术的韩老哥都照顾那么受伤的弟兄,不可能专门守着秦琅一个人。 青龙寨的弟兄们先前一直是做山匪,干架劫道他们在行,让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来照顾秦小王爷,那不是为难人吗? 秦琅也不怕那些人把他的伤势照顾得更重! 乔夏没好气道:“你有话就跟我说明白,我可不是小十,琢磨不透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这种时候,她就觉得沈三真是让人省心了。 连林修齐都比秦琅好说话。 “让你把人带走,谁让你想那么多了?” 秦琅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屋里有其他女人罢了。 先前在镇北王府的时候,他的院子里是有不少侍女,但是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随从。 外头传秦小王爷风流多情传的沸沸扬扬。 其实他连床榻都不让侍女靠近的。 乔夏都没去京城,哪里知道秦小王爷私底下和传闻中简直是两个极端。 她甚至跟秦琅说:“你受伤了,有个小姑娘在跟前照顾着是很正常的事,小十不会介意的,你放心好了。” 乔夏很自豪地说:“我们小十最通情达理了。” “我介意。” 秦琅还是不改主意。 乔夏顿了顿,然后对虎妞说:“别理他,我们走。” 她一边带着虎妞往外走,一边无语道:“秦琅这都什么毛病?小十怎么受得了他?不要细心的小姑娘看顾,难道要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照顾?” 虎妞跟在她后面,小声说:“秦兄弟可能是怕我趁着他睡着了,非礼他。” 乔夏停步,转头看向他,“看不出来啊,小丫头心思还挺野。” “在见到沈姑娘之前,我确实有过那么一丁点想法。”虎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过沈姑娘之后,我就没这么想了。” 乔夏问她:“怎么,怕她打你啊?” “不、不是。”虎妞小小声地说:“我好像对沈姑娘更有想法。” 乔夏闻言顿时:“……” 真不愧是山匪窝里养出来的姑娘,这心思就是野啊。 第240章 我还是清白的 沈若锦见完霍飞光之后,就走暗道回了林氏别院。 这段时间只有林家表哥留在南州城内,又要催促着南州知府搬来平匪大军,又要接近宝嘉郡主,想来他过的相当辛苦,在刀尖上飚演技,还得把打探来的消息送到青龙寨,处境不是一般的危险。 林修齐这个表哥,对秦琅有情有义。 沈若锦既然已经下了山,自然也要回来确认他是否安全。 她怕回到她和秦琅先前的房间,会惊动下人,直接在暗道底下转了个向,去了林公子所在的屋子。 林修齐坐在桌边喝水,感概卢六真不是一般人,做人怎么能这么豁得出去? 忽然听到床榻底下发出了动静,他还以为有什么贼人发现了他这别院底下有暗道,拔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匆匆走到榻前,准备看到底下的人一露头就出手。 结果床板一掀开,沈若锦从里头钻出来了。 林修齐一剑刺过去没收住,沈若锦随手用剑鞘挡了一下。 力道稍微大了一点,林公子就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连退数步,“弟、弟妹,你怎么从我床底下钻出来了?” 沈若锦出了暗道,走到桌边坐下,“我接到了你让人送到青龙寨的消息,下山来会会霍飞光,顺道来看看你。” “看我?”林修齐一边给沈若锦倒水,一边奇怪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这会儿已经是半夜,门外一片暗色,屋里亮着烛火暖光,夜风一吹,烛火就微微晃动。 沈若锦看着林修齐,一时间没说话。 先前她们在想让谁去接近宝嘉郡主的时候,就曾考虑过林修齐,但林公子那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肯。 沈若锦上山去找秦琅一去不回之后,林公子才改了主意,主动去跟元欣然示好。 这些都是乔夏告诉沈若锦的。 她现在也不知道林表哥为了秦琅,去接近元欣然,已经做到了哪一步。 “弟妹……你别这么看着我。” 林修齐从沈若锦的眼神里意会到了什么。 很微妙。 他连忙解释道:“我也就是砸了一点钱,真正出力的是卢家六公子,这些时日、我出钱他出力,我俩配合得挺好的。我……我还是清白的。” 沈若锦听到这话,有些无言以对。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这些天辛苦表哥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跟秦琅,还有三哥他们才辛苦。” 林修齐这些天常去梁王府走动,自然也听说了青龙寨在数日之内吞并了很多山头,迅速壮大。 只是他知道的没那么详细。 派人去青龙寨送信的时候也不敢让他们问的太多。 不过现在沈若锦来了。 林修齐少不得要问问那边的情形。 沈若锦跟他说三日拿下六十寨,跟他说秦琅带着五百人守住了青龙寨,跟他说三万梁王兵如今已是他们的人,跟他说乔夏驯的一手好马,备受那些山匪追捧。 “她过的倒是快活。” 林修齐对比了一下自己这些天过的这么苦。 又庆幸那时候让乔夏跟沈三一起走了。 若是留在南州城,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事。 最要紧的,是秦琅在守青龙寨那天受了惊。 沈若锦刚提起此事。 林修齐蹭的就站了起来,“秦琅受伤了?他伤哪了?伤的重不重?” 沈若锦也不瞒他,“伤的不轻,但不致命。” “难免他没跟你一起下山。” 林修齐早在看见沈若锦一个人从暗道里出来的时候,就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要是秦琅好好的,那定然是沈若锦走到哪,他跟到哪。 绝不会让他夫人孤身冒险。 “表哥。”沈若锦跟林修齐说:“我今夜去见了霍飞光,跟他说好了,南州城即将变天,你再待在城中太过危险。这两天盯着城外的动静,一旦驻守城外的人马往青龙寨那边去,你就带着别院的人走暗道出城,找个安全地方先躲起来。” 她说:“等我们活捉元向武,吞并梁王兵,就派人来接你上青龙寨。” “我今儿也想着我差不多是时候可以撤了,只是可怜了卢六,还不知道要跟元欣然演到什么时候。” 林修齐这些可能是跟卢六公子‘争风吃醋’闹得久了,对彼此的处境同病相怜,他这一撤,卢六在元欣然那边的日子可能就难过了。 沈若锦刚要开口,便听见林公子又道:“那我再给他送点虎鞭什么的吧,让他再多撑两天,这又苦又累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沈若锦闻言顿时:“……” 林公子有点善心,但不多。 沈若锦跟他说完,便起身告辞,林修齐跟着她走到榻边,想帮着掀床板,结果沈若锦一只手就掀起来了。 林公子见状又默默把手背到了身后。 弟妹这臂力…… 难怪秦琅到了她这里就那么百依百顺。 这要是小夫妻动起手来,得多疼啊? “我先走了。” 沈若锦不知道林修齐在想什么,来的快,去也快。 “好好好……弟妹慢走。” 林修齐站在榻边,客客气气地相送。 沈若锦转头进了地道,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林修齐伸手一只手去摆床板,根本就抬不动,他两只手一起摆都有些吃力。 之前乔夏为了躲避梁王的人搜查,跟他住在一个屋子里的时候,就嫌弃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提。 那时候林公子不服气。 他又不是做苦力的,要那么大力气做什么?而且他也没文弱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 直到方才,他才忽然意识到乔夏八成一直在拿他跟秦琅、沈若锦这样人的比。 这怎么比? …… 沈若锦回到青龙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乔夏一见到她,就大声说秦小王爷有多难伺候,不让好好的小姑娘伺候,非要男的,还不让人进屋。 乔夏简直不能理解,“他身上带伤,万一喊人的时候不够大声,守在外头的人听不到怎么办?万一伤口恶化、或者崩裂了,他疼晕过去了,都没人知道。” 说到最后,她才压低声音说:“当然,我也不是不盼着秦琅好啊,实在是他这个人……” 沈若锦只是拍了拍乔夏的手背,以示安抚,“我去看看。” 第241章 陪着你 沈若锦先去见过了三哥,跟他说已经见到霍飞光,同他提过前后夹击拿下元向武和那五万梁王兵的事。 “只是他……” 沈若锦很难形容霍飞光这个人。 跟九哥从前跟她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都说人是会变的。 沈知安道:“但这次平定梁王之乱对霍飞光来说,也是天赐良机。南州境内一直都是梁王的封地,若梁王不倒,霍飞光拼到头也只是个将军,若梁王倒台,南边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地盘。” 这可比投入梁王麾下,帮着造反有奔头多了。 而且还不用被人骂作乱臣贼子。 沈知安说:“霍飞光是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选。” 沈若锦点头。 她去见霍飞光的时候,听对方提了好几次九哥。 心中思念万千。 此时对着三哥,有些欲言又止。 沈知安看出了几分,温声问她:“小十还有什么话想跟三哥说?” 沈若锦沉默许久,把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憋了出去,低声说:“我好想九哥。” 沈知安抬手轻轻拍着沈若锦的后背,“小十不要伤心,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他的声音低低的,很温柔,“他们是天上最亮的星星。” 眼下是白天。 星辰不再。 但沈若锦还是抬头望着天,看了许久。 兄妹俩并肩而立,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龙彪等人找过来,让沈公子过去指点他们练兵。 众人看到沈若锦也在,都很是诧异,“沈姑娘这么快就回来了?” “此行可还算顺利?” 也有人笑着打趣“沈姑娘莫不是心中记挂着秦兄弟,这才匆匆赶回?你放心,秦兄弟好着呢,大当家专门派了虎妞那丫头去照顾……” “你还不知道呢?秦兄弟不让虎妞待在他屋里,已经把她打发出来了。” “啊?秦兄弟这是做什么?” 龙彪作为派人过去的,实在想不通秦琅怎么就把人打发了。 沈若锦适时打断了这个话题,说:“此行还算顺利。这两天你们抓紧练兵。这次梁王世子带人来剿匪,咱们也不能再等人打到家门口家来了,要找准时机、主动出击。” “好!主动出击好啊!” 龙彪等人的心思就被带到了怎么打仗上。 “那你们先去练着,我去眯一会儿。” 沈若锦连夜上下山,又是一夜没睡。 沈知安道:“去吧。” 龙彪等人也催着她快去歇息。 老是不睡觉,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沈若锦回到竹屋,看到门前守着两个八尺大汉,推门进去,还有个八尺大汉在给秦琅喂水。 喂就喂吧,他还在问:“水是不是太烫了?喝慢点,别呛着……我以前实在是没照顾过人,要是做得不好,秦兄弟可别嫌弃。” 沈若锦缓步走过去,那大汉手一抖,杯子里的水直接往秦琅嘴里灌。 秦琅呛了一下, “我来吧。”沈若锦连忙上前接过水杯,拿帕子抹去他唇边的水渍。 那大汉赶紧往边上移让出位置。 秦琅一看到沈若锦,眼眸都亮了起来,“你回来了……咳咳。” 沈若锦把手伸到他背后,轻轻地拍了拍,“去见霍飞光能用几个时辰,说完话不就回来了?我还顺便去看了看表哥。” “还去看表哥了。他怎么样?” 秦琅很喜欢沈若锦把他家的人当做自家人。 他表哥也是她表哥。 沈若锦沉吟了片刻,“看着,应该没受什么苦。” 秦琅笑了,“那就行。” 沈若锦说:“林表哥得知你受伤,很是着急,你对他倒是放心得很。” “夫人有所不知。”秦琅道:“我这个表哥最是吃不了苦,做什么都心中有数,不能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夫妻俩说着话,边上那大汉默默往外退下。 “老钱,我饿了,帮我拿点吃的来。”秦琅抬头道:“多拿点,我夫人肯定也还没吃呢。” 沈若锦的确还没吃。 下山上山来去如风,又连着见了两个人,确认林修齐安好之后,心里一直想着九哥,也没顾上腹中饥饱。 “好勒,我这就去拿。” 叫做老钱的大汉立刻应声出去了。 这人刚转身往外走,秦琅就抬手拉着沈若锦在身边坐下。 两人相依而坐。 秦琅低声问他:“你去见了霍飞光,他怎么说?” 霍飞光他见过几次,草根出身,少年将军,治军颇有手段,往上爬的速度更是惊人,年纪轻轻就是一方主将。 之前他爹镇北王就常拿霍飞光说事,说他要是有霍飞光一半也算青年才俊了。 秦琅没当回事,秦祁倒是跑去跟人结交了。 结果霍飞光没这意思,人家跟沈家老九早就成过命之交了。 那时候还有传闻说沈九在给沈十挑选夫婿的时候看上了霍飞光,想让他做妹夫。 不知道沈十可曾知晓此事。 “他问我,可敢信他。” 沈若锦跟秦琅说了最重点的那几句。 她说:“霍将军这人许是见过世间最暗的那一面,他笑我沈家人天真,又把我九哥的话记了那么多年……” 秦琅听到她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声音明显轻了下去,知道她想九哥,想家人了,伸手把她揽住,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陪她一起静静地想。 竹屋里安安静静的。 淡金色的阳光落在窗户上。 两人相互依靠着,近得可以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 秦琅才低低地喊了一声“沈若锦。” 他跟她说:“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人记得沈家人,沈家人就一直没有离开过。” 真正的离开,是从被人所有人遗忘开始。 秦琅嗓音低沉道:“他们一直都还在这世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陪着你。” 沈若锦抬眸看着他。 秦琅的话说到了她心坎。 昨夜她潜入军营,依照记忆里九哥跟她说的话,绕过主帐,在最南边的普通帐篷里找到的霍飞光的时候,心中所思所想就是如此。 那一刻,沈若锦就觉得其实九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他一直活着。 活在她记忆里。 活在她心里。 从未走远。 第242章 小十必胜 霍飞光在南州城外跟元向武耗了三天,才装作耗不下去了,把当剿灭青龙寨主力的机会让给了这位梁王世子。 霍将军扔下一句,“秦小王爷若真的在南州地界出了事,镇北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还请世子以大局为重,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元向武被他牵制了数日,对这位霍将军早没了好脸色,“你要是真想救秦琅,早该如此。” 对梁王世子来说,霍飞光敢在南州城外拦着他的人马不让动,已然是赤裸裸的挑衅。 底下的几个幕僚一商量,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要是霍飞光一直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那就把这位霍将军解决了再去剿灭青龙寨。 元向武都已经做好了跟霍飞光谈不拢就大打出手的准备,哪知道他这次竟然让步了。 原本设想好的计策暂时用不了,元向武就带着五万人马先行一步,往青龙寨方向开拔。 这边的人马一动,青龙寨那边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沈若锦带着诸位山寨当家点人,主动下山去迎战。 这次他们人数足够多,可以从数座山峰开外隐藏身影伏击,人马一路蔓延至山寨,不至于一出门就被人端了老巢。 这次沈若锦让沈知安和乔夏都留在后方,秦琅的伤还没好,她也让他留在竹屋里静养。 情况紧急,元向武带的梁王兵用不了半日就能奔至山下。 这些匪军得在他们赶到之前,找到最适合伏击的地点。 沈若锦跟秦琅说:“我把三哥和乔夏留下,还有你,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不容有失,要好好的,知道吗?” 秦琅第一次听她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哪怕同时还带上了沈知安和乔夏,他也知足了。 他点头道:“你只管去,放开手脚去打,我保证好好养伤,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沈若锦摸了摸秦琅的脸。 秦琅亲了亲她的掌心,“千万小心。” “嗯。”沈若锦点头应下。 很快就走出竹屋,走到寨门前翻身上马,振臂一呼,带着所有弟兄下山去。 沈知安和乔夏等人站在楼上,目送他们远去。 “小十!”乔夏高声喊道:“小十必胜!” 万人齐下山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把乔夏的声音全然盖了过去。 沈若锦却似有所感一般回头看了她一眼,朝她挥了挥手。 “小十必胜!” 乔夏看见她回头,喊得更大声,手也挥得更起劲了。 沈知安站在二楼迎风而立,在沈若锦策马行远之后身形微晃,头疼得有些站立不稳。 “三哥!”乔夏见状连忙扶住了他,紧张道:“三哥,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沈知安说话的声音明显比平日轻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说没事,乔夏也不敢信,一边说着“是不是蛊毒又发作了?”,问他“止疼的那些药吃完了没有,放哪了?” 一边叫人把他扶回屋去。 沈知安轻声说:“只是这几天看着他们练兵有点累,不碍事的。” “什么不碍事,小十在的时候,你还能硬撑着,小十一走你连站都站不稳了。我答应过小十要照顾好你的,好了,你别说话了。省着点力气……” 乔夏说着,立马让过来的山匪兄弟搭把手,把人送回屋去,以沈知安的性格,只怕会强忍着,头疼欲裂他也不说,索性就把他送到秦琅所在的竹屋去。 她把两个人一起照看了。 哪边都不耽误。 秦琅看到乔夏把三哥送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一手捂着伤口直接坐了起来,“三哥这是什么了?” “三哥肯定是头又疼了,你那里还有什么止疼药没有?” 乔夏让山匪兄弟往秦琅榻边又摆了一张榻,把沈知安放了上去。 竹屋宽敞,就算放两张榻也一点都不拥挤。 乔夏在中间走来走去,秦小王爷身上的好东西最多,说不定还有什么管用的。 其实在林家别院的时候,林修齐就没张罗着给沈知安找各种止疼的药,可蛊毒实在特殊,那些名贵的止疼药对沈知安来说作用也不大,但是聊胜于无。 秦琅在枕头边摸了摸,拿到一个碧玉瓶抛给乔夏。 乔夏随手接住了,倒出一颗就喂给了沈知安。 沈知安疼得满头冷汗,张嘴把那颗药丸吃了,其实也没减少多少疼痛。 但是他愣是一声不吭。 好像他不说疼,身边的人就能少担心一些。 秦琅跟沈三打交道也有一段时日,知道他是什么脾性,沉默许久后,“把他打晕吧。” 晕过去了,或许还能好受一些。 乔夏手都抬起来了,愣是劈不下去。 她没个轻重,怕把沈三给劈伤了。 “不……不用。”沈知安疼得脸色都白了,冷汗自额间滑落,“我过会儿就好了。” 乔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琅。 秦琅往后躺去,倚在床榻上,闭眼道:“听三哥的。” 乔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两张床榻之间,“三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心思分散一点,可能就没那么疼了。” 沈知安低低地“嗯”了一声。 乔夏面朝沈知安的方向,“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只猴子,猴子喜欢——”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门外电闪雷鸣都没能打断她说话。 沈知安逐渐没了动静,不知是在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还是疼晕过去了。 秦琅看向窗外,疾风骤雨忽然而至,打湿了窗台。 乔夏一边说着话,一边起身去关窗子。 “别关。”秦琅制止道。 他想听听风雨声。 感受和沈若锦在同一场风雨里。 今儿一直没出太阳,乌云密布,黑云压城。 她刚下山不久,就下起了暴雨,眼下虽是夏季,下雨也不会太冷,但暴雨一来,山路难行,两军对战的时候,状况更多。 秦琅看着不断落下来的雨点,落在地上很快就积起了水洼。 新的雨水落下来,溅起满地水花。 乔夏看他一直看雨,大约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暂停给沈知安讲那不着四六的姑娘,安慰了妹夫一句,“下雨总比下雪好。而且你想,小十他们冒雨行路,元向武那些人也一样得淋雨啊。” 秦琅看了她一眼。 乔夏很快就闭上了嘴。 不会安慰人,怪我喽? 第243章 饶你不死 沈若锦等人在下雨路上就遇上了暴雨,山林之中到处都是雨打枝叶的声响。 且山上升起了雾气,可见的范围非常小。 跟随身侧的弟兄递了一个斗笠给她,“沈姑娘,这雨又大又急,你带个斗笠吧。” “多谢。”沈若锦接过斗笠戴在了头上。 衣裳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贴在身上,湿哒哒的。 她拧了一下袖子上的水,看前头就是适合埋伏的山坳,让弟兄们找地方埋伏好。 众人齐声应“是”。 说下雨天不好,也有好的地方。 山林间雾气一起,搞埋伏的人更容易隐藏身影,能打那些梁王兵一个措手不及。 沈若锦也策马避入巨石后。 雨势太大,耳力好的弟兄趴在地上听,也听不出敌方的动静。 站到高处眺望,视线也受阻。 沈若锦问身边的鲁三金,“去前头打探的人回来没有?” “还没回来。”鲁三金道:“要不我再带人去前边看看情势如何?” “也好。” 沈若锦点头道。 “你、你,还有你!”鲁三金随手点了几个弟兄跟他一起骑马去前面查看敌情。 沈若锦仰头看向远处,一道道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西疆多风雪,南边多雨水。 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天气。 对行军打仗的人来说,都不怎么舒服就是了。 眼下虽是白日里,但下雨下的灰蒙蒙的,跟夜里也相差不远。 有人在沈若锦身后说:“雨下的这么大,狗娘养的梁王兵该不会不来了吧?” 有人骂他,“少乌鸦嘴!” 梁王兵要是不来了,那他们岂不是白白在这淋雨了。 沈若锦沉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会来的。” 霍飞光已经拖了元向武三天。 梁王先前折损了那么多人马,早就坐不住了,不可能不来。 弟兄们闻言纷纷道:“沈姑娘说他们会来,那就一定会来!” 暴雨一直下个不停。 就这样,又过去了半个时辰。 第一批去前方打探的弟兄们回来报信,“沈姑娘!前面三十里出乱子了,那些官兵自己干起来了!” “也不是自己干起来了!他们分明是两拨人马,一拨在前,一拨在后,前面是梁王兵,有五六万人,后面的应该是朝廷派来剿匪的,人数比梁王兵要少一半!” “那些梁王兵也不知道咋回事,嘴上喊着要来剿灭咱们青龙寨,走半道上忽然停下来了,我们弟兄还以为他们是被暴雨绊住了,结果——” “结果就看见他们找地方埋伏,伏击后面来的那拨官兵,眼下他们打得正凶,满地的雨水都被血染红了!那个词、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血流成河!血流成河啊!” 沈若锦听到这话,不由得沉吟道:“元向武忽然向霍飞光发难,难不成是发现我们私下达成了合作?” 这话她说得极轻,几乎是自言自语。 身边的弟兄们都没听清,“沈姑娘说什么?” 大多人都不知道沈若锦和霍将军是怎么商量的。 山匪当得久了,他们听到梁王兵和朝廷派来平匪的人马打起来,第一反应是,“这是好事啊!让他们狗咬狗!”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反正死的他们,不是咱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等他们打完了,在过去把他们一起收拾了!” 一众山寨当家这几天没少听沈知安教兵法,有几个聪明的,很快就琢磨出味来,都知道活学现用了。 “我们不能干看着。”沈若锦道:“霍飞光虽然是一方名将,但南州境内毕竟是梁王的大盘,且元向武的人比他的多出一半。就算霍飞光用兵如神,此战也必然损失惨重,是我先找他说的合作,即便元向武临时改变主意,不攻青龙寨,反向霍飞光发难,咱们也不能隔岸观火……” 四周的弟兄们沉默了一瞬。 很快就有人接话道:“沈姑娘说得对,咱们弟兄义字当先,不能光想着别人帮我们,同盟有难,岂能坐视不理?” 也有人发出异议,“可那些官兵是朝廷派来剿匪的!” 沈若锦道:“霍将军的确是为剿匪而来,但他们到了南州,发现梁王要造反,知道咱们是义军,已经答应与我们联手镇压梁王,我们现在不是匪了,梁王才是。” 有山寨当家接话道:“对!我们现在不是匪了,梁王才是,现在最要紧的是干倒梁王!” 有人说:“可是……明明可以让他们自相残杀之后,我们再去收拾局面,这是最稳妥的。” 沈若锦道:“我们合并各山寨的初心就是为了救人,在矿山做苦力的那些人要救,答应和我一起制止梁王造反的霍将军及其部下将士也要救,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方才那个说明明可以让他们自相残杀之后再去的人怔了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风雨中仿佛都带来了血腥味。 沈若锦不再多言,当即拉起缰绳,策马而去,“不想去的就留守在此,愿意去的跟我走。” “我跟沈姑娘去!” “我们跟沈姑娘去!” 弟兄们很快就表明态度。 不愿意去的人寥寥无几,且都羞愧得不敢抬头,在弟兄们一声声“我们都去”里,横了横心,也跟着队伍一起冲上了前方。 马蹄踏过雨水,溅起水花一片。 三十里路,沈若锦带人乘风而至。 元向武带领梁王兵跟霍飞光的人马已经杀红了眼。 霍飞光是狠人,他手底下那些人也都是不要命的种,三万人硬生生扛住了五万人的伏击。 且梁王兵的将领没有一个是霍将军的对手,三对一,尚且被他连斩两将。 这般狠厉的架势,让元向武心生后悔:我怎么就想不开,跟这人杠上了。 这样的情形之下,哪怕能赢霍飞光,也只能是险胜,此战之后根本就剿灭不了青龙寨。 元向武只能硬着头皮说自己只是想试试霍将军的能耐。 这鬼话,霍飞光自然不信。 梁王世子只能在梁王兵的重重守卫下跟霍飞光喊话,“霍将军,我敬你是个人物,只要你肯投效我父王,我保证将来我父王得了天下,定不会亏待了你!” 话声未落。 沈若锦策马冲进了战场,一枪挑飞了霍飞光跟前的敌方将领,朝元向武喊话道:“你现在下马受降,我饶你不死!” 第244章 追击 霍飞光看着沈若锦飞马穿过雨帘,一阵风似的到了他眼前,手中长枪如龙,将地方挑飞出去的时候,下巴轻扬,面带骄傲的模样跟他记忆的沈九重叠了一瞬。 很快又分开了。 暴雨把所有人都淋得很狼狈。 但沈若锦完全不在意这些,继续朝元向武喊话,“梁王得不了天下,你还是趁早醒醒吧。” “沈十。”霍飞光看到她来,笑了一下。 “沈若锦!”元向武看到沈若锦忽然出现在这里,不由得咬牙切齿。 元向武现在甚至没有心思去思考为什么沈若锦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一个霍飞光就已经够棘手的了。 又来了一个沈十。 不,不仅是沈十。 元向武忽然听见人潮奔涌而来的动静,一回头就看见乌泱泱的匪军从后方杀了过来。 霍飞光的三万人马在前,这些忽然出现的匪军在后,前后夹击,很快把梁王兵给包围了。 “世子!后面来了好多匪军!” “世子!我们被包围了!” “霍飞光!你竟然勾结匪徒!”元向武以为自己半路停下伏击霍飞光的人马是先发制人,没想到对方也有后手。 “世子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霍飞光跃马提刀,把数十个梁王兵尽数斩于马上,冲向了元向武,“明明是梁王命你伏击我军,意图造反,这些义军兄弟分明是来救我军于水火的豪杰。” 弟兄们听到霍将军这话心里顿时舒坦了。 这个霍将军是个知好歹,会说话的。 沈若锦策马跟上了霍飞光,她知道霍将军准备生擒元向武。 现在梁王兵已经被前后夹击,已呈溃势,若能生擒梁王世子,就能最快结束今日之战。 只是元向武被众多梁王兵守卫着,一众将领看到霍飞光和沈若锦纵马冲向世子,也很快就明白了她们二人的意图,纷纷冲到世子身边,将其护住。 元向武本身武功不弱,又曾跟沈若锦交过手,方才更是看着霍飞光连斩二将,杀数十士兵,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两人冲到梁王兵所在的中心,被成千上百的人围击阻拦,却没有人一个能逼退他们。 甚至霍飞光手下的将士和沈若锦带来的匪军都越杀越勇,越来越多的人朝元向武冲了过来。 “形势有变!再这样下去,咱们的人必然死伤惨重,世子!撤吧!” 又年长的将领在元向武耳边大声喊道。 “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若王爷知道此时的情形,也一定会让世子撤的!” “撤、撤吧!” 元向武一直自认武艺不俗,带兵也是一把好手,今日忽然决定在半路伏击霍飞光,意在拿下此人、吞并他的人马,补上先前孙骏带去攻打青龙寨却再也没有回来的人马。 哪知道霍飞光就三万人,对上他的五万人丝毫不慌。 还来了沈若锦和如此大规模的匪军。 “到底是谁,是谁泄露了我的作战计划?” 元向武不愿相信就这样败了。 站在众将领都劝他赶紧带人撤退,回到南州城内再做打算的时候,他还在反复地想,到底是谁泄露计划,使他一败涂地。 又或者…… 元向武忽然想到了什么,“霍飞光早就和沈若锦勾搭在了一起,这些时日带青龙寨吞并各大山寨的人,就是沈若锦!” 前面投靠梁王的十一寨,曾说过带头攻占各大山头的那个人看不出是男是女,只知道是姓沈。 当时元向武都没往沈若锦身上想,因为沈家是将门,将门之女怎么都不会跟山匪混到一起。 而且自从秦琅被青龙寨的人拐走之后,沈若锦就一直在四处寻找她夫君的下落,梅映雪天天往南州府衙跑,林修齐则围着他妹妹转,恨不得住在梁王府。 天杀的,这些人一个个都这么会演戏。 竟将他们都骗了过去。 元向武想通这些之后,一抬头就看见数柄刀剑被沈若锦一枪横扫,扫飞到他这边来。 数个挡在世子面前的梁王兵中了刀剑倒下。 “世子!”最年长的那个将领拉着元向武往右撤退,“世子快下令撤退,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不断地有梁王兵倒下。 血气充斥在元向武四周。 他狠狠地看了沈若锦和霍飞光,近乎屈辱地喊出那个字,“撤!” “撤!” 元向武率先骑马撤退,一众将领和梁王兵护着他且战且退。 “不能让元向武就这样走了!” 沈若锦高声喊道,立刻带人追击。 “骑兵追击,弓箭手准备!” 霍飞光也带人跟了上去。 方才三方混战,不好用弓箭,容易误伤自己人。 现在元向武准备逃了,反倒跟他们拉出一段距离,用弓箭正好。 五万梁王兵在伤亡不少的情况吓,急速撤退,被俘虏了不少人,最后跟着元向武边打边跑的只有一万多人。 沈若锦和霍飞光带着各自的人追击,那一万多人也逐渐被冲散。 在元向武逃回南州城的路上,暴雨不歇,打杀声不断。 他一边跑,一边怒喝着支使那些将领和梁王兵道:“拦住他们!给我拦住他们!” 可谁也拦不住沈若锦和霍飞光那些人,越来越多的梁王兵被冲散,被活捉。 一开始被人重重保护着的梁王世子,眼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元向武每次回头看向沈若锦和霍飞光和那些追兵,都觉得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两人纵马疾驰紧追着元向武不放的同时,还引弓搭箭,瞄准了元向武。 梁王世子身份非同一般,两人极有默契,都不打算直取其性命。 箭羽穿过风雨,避开元向武的要害,往他身上招呼。 护在梁王世子周围的那些人,也被他俩一箭一箭射落马下。 追击了一路。 天越来越黑。 元向武终于远远看到了南州城的城门,他一刀插在马屁股上,逼马儿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身后那些士兵掩护着他,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城门口了。 元向武怒喝道:“开城门!快开城门!” 城楼上的守将一看是世子,立马让人开城门。 就在城门慢慢打开一条缝,元向武看见城内灯火光亮的时候,沈若锦一箭射向元向武的后背,将其射落马下…… 第245章 攻心为上 城楼上的守将惊声大喊:“世子!” 元向武重重地摔落在地,眼看着马蹄要踩在他身上,硬生生将箭羽拔出,在地上连滚数圈,想爬进城内。 霍飞光一马当先,飞跃上前,拦住了元向武的去路。 “来不及了!快关城门、快!” 城楼上的守将眼看着世子被人拦住,不可能再平安回城了,再耽搁下去,后面的追兵就会趁机攻入城中,立马勒令士兵们关上城门,把所有人都关在城门外。 元向武眼看着已经打开的城门在他眼前再次关上,霍飞光打马绕着他转了一圈,居高临下地拿刀拍他的脸,“梁王世子,你不是要杀我吗?跑什么?” 元向武躺在泥水上,想起也起来,咬牙道:“要杀就杀,废什么话?” 梁王世子此刻对霍飞光的怨恨到达了巅峰,气恼、屈辱等等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他开始后悔怎么没早点对姓霍的下手,怎么就让姓霍的跟沈若锦联起手来,把他搞成了这样狼狈的地步。 “你迟早是要死的,倒也不必这样着急。” 霍飞光拿刀抵在元向武的伤口上,看着鲜血溢出,这人痛到控制不住表情,才笑着抬手示意随后而来的士兵将人绑了。 沈若锦打马上前,“别把人弄死了,还要用他撬开南州城的城门。” 霍飞光的刀收回来的时候还在不断滴血,他抬袖擦了擦,“你当真觉得梁王为了这么一个儿子投鼠忌器?” 沈若锦不答反问道:“你方才没对元向武,不就是因为他还有用吗?” 她和霍将军一路追击元向武,要是想直接把这位梁王世子杀了,中间有数次机会,根本不用追到城门外。 霍飞光笑道:“试试也无妨。” 沈若锦道:“我也是这么想。” 她不知道元向武在梁王到底有几分重。 就像霍飞光其实也并不清楚,把这位梁王世子拿在手里,能不能更快拿下南州。 杀人不过手起刀落一瞬间的事,留元向武一条命,或许能有更大的用处。 毕竟不管梁王在不在乎这个儿子的命,他们都有话可说。 要是梁王在乎元向武的性命,愿意开城门认罪最好。 若是不在乎,那他们也能拿梁王连自己儿子的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善待部下和百姓,以此来挑拨他和底下那些人的关系。 自古两兵相接。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随着元向武被拿下,城门立刻关上,死死紧闭着,一点光都没有透出来。 沈若锦和霍飞光在城门前勒马而立,仰头看着“南州城”三个字。 城楼上的守将看见不断往此处汇聚的人马,立刻大喊“世子被擒,速速报于王爷知晓!” 而后,又立刻召集弓箭手和所有守城士兵杀退城下的人马。 沈若锦和霍飞光有梁王世子在手,并不急着攻城,策马率众退到射程范围之后,让刚刚结束战斗的人马暂作休整。 此时已是半夜,大雨一直没停,弟兄们又饿又累,正是需要休息和充饥之时。 攻城需要一鼓作气。 霍飞光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油饼抛给沈若锦,“凑合着吃点。” 边上也有弟兄给她递甜馒头,沈若锦接过来,投桃报李般给了霍飞光一个。 两人在这投我以肉饼,报之以馒头。 谁也不嫌弃东西糙,饿了什么都能吃。 鲁三金在边上看着,暗自庆幸还好秦兄弟这次没一起来,这场景要是被秦兄弟,指不定要醋海翻腾。 往此处汇聚而来的人马越来越多,有人上前禀报擒获的俘虏人数,有人上前请罪说追击梁王兵追丢了。 战场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 沈若锦没怪罪弟兄们,直接让他们原地休整,赶紧把干粮拿出来啃两口。 霍飞光那边则一直有副将等人上前汇报伤亡人数。 因为梁王世子临时伏击他们的人,害死了不少士兵,众人恨恨地喊着要把元向武千刀万剐。 霍将军许是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愤怒在心,面上却不怎么显露,呵斥众人,“现在杀了元向武,拿你们牵制梁王?” 众将士被他一句话噎住。 有人愤愤道:“不能杀,那我捅他几刀总成吧?” 霍飞光咬了一口馒头,“不把人弄死就成。” “属下得令!” 那人瞬间像是得了准许一般,带人冲着元向武去了。 正咬着肉饼的沈若锦见状,不由地朝那些人看去。 霍飞光朝她走过来,“放心,他们手里有数,不会弄死元向武的。” 今夜折损了这么多弟兄,总要有人负责。 鲁三金等人也跃跃欲试。 沈若锦抬眸道:“去看着点。” “哎!”鲁三金等人立马就凑了过去。 雨下得太大,火把都点不起来。 他们就这样在黑暗里,迎着风雨,等待天明。 冷肉饼啃起来没甚滋味,不过顶饱得很,沈若锦打开水囊喝了几口水,看着南州城楼上那些如临大敌,同样冒雨而立,不敢懈怠半分,开口问霍飞光,“霍将军,你说梁王什么时候会出现?” “怎么也要天亮之后。”霍飞光说:“还得好一会儿,你要不要眯一会儿?” 这样的情境之下,要睡着也不容易,眯一会儿还是可以的。 沈若锦道:“你眯会儿吧,我在这看着。” 今日霍飞光和他的人马跟梁王兵厮杀甚久,要说累,霍将军可比她累多了。 霍飞光眸色沉沉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们沈家人对谁都这么好吗?” “也不是。”沈若锦道:“我们只对朋友好,对敌人可就完全不同了。” 其实她更想说‘这算哪门子的好?’ 霍将军许是见多了一心为了功利之人,很久没得到过的‘好’了。 沈若锦思及此,没再多说什么。 霍飞光看着沈若锦,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沉声道:“那我眯会儿,辛苦你了。” “算不得辛苦。” 沈若锦抬手将斗笠往后倾斜,不遮眼前视线的同时,打在斗笠上雨水也往后落去。 城楼上的守将拿着千里眼看向城下人马,竟然在夜色里看到了一个脸熟的人,“沈、沈若锦!” 第246章 秦小王爷的爱妻 沈若锦,秦小王爷的爱妻。 在秦琅还没被青龙寨的人劫走之前,没少带着她在南州城里闲逛,什么一掷千金买她看中的东西、什么宠妻如命了,以至于连城楼守将都记住了这对夫妻的长相。 今夜之事实在离奇。 不仅朝廷派来剿匪的人马忽然跟匪军联合在了一起,反过来把梁王世子给活捉了,连出城寻夫、一去不复返的沈若锦都成了匪军领头的。 城楼守将只觉得自己这点脑子完全不够用了,只能再次派人去梁王府报信。 匪军领头的是沈若锦。 现在世子被擒,沈若锦带来的匪军和霍飞光的剿匪人马已经成了一派。 这两个消息先后送到梁王府。 “王爷!世子被擒,五万人马被霍飞光打得溃不成军!” “青龙寨的匪军打过来了,带头的是沈若锦,现在这些匪军跟霍飞光带来的人马会合了!” “近十万人马兵临城下,南州城危矣!” 还在养伤的梁王连夜爬起来,震怒非常,召集所有将领和幕僚来厅堂商议对策。 这一道道急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梁王想造反,但还没真的闹出动静来,手里的人马都被一顿打两顿打给打没了。 这才几天的工夫,就成了兵临城下的局面。 梁王大发雷霆,怒问:“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留在南州城内和这些一直待在梁王府里的幕僚哪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只能劝王爷先别急着发火,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城外那些人马给击退。 怎么击退? 调兵! 立刻把梁州境内所有能打仗的兵马全都调集至此。 死守城门,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沈若锦和霍飞光的人进城。 至于世子…… 众人都知道这种时候不可能为了世子一个人的性命,让整个南州沦陷。 有人劝梁王,“只要南州还在王爷手里,他们定然不敢伤及世子的性命!” “一旦南州失守,不仅世子性命难保,连王爷也……” 幕僚都不敢说出最糟糕的后果。 先前沈若锦在西疆带兵击退西昌大军,重振沈家门庭,受封平西郡主的时候,他们这些身在南州的人都有些不相信一介女流真有那么厉害。 他们都觉得是沈若锦运气好,是西昌没能将,直到今日,刚来南州的沈若锦竟然在短短几天之内合并山匪势力,组成了一支匪军镇在南州城外。 这还是人吗? 厅堂上已经有人开始嘀咕“得亏沈家的人死的差不多了,要是都活着,那这天下岂不是要改姓沈?” 梁王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 后者瞬间闭嘴。 这些人在厅堂上商议了许久也没商议出个对策,倒是有个将领逃了回来,跟梁王禀报“世子在带兵前往青龙寨剿匪的途中不知为何忽然决定伏击霍飞光及其部下,没想到姓霍的是块难啃的骨头,世子带着五万人对三万人,打了两个时辰都没占到上分……” 就在打杀得最激烈的时候,后头来了数不清的匪军。 那些匪军和霍飞光前后夹击,把世子和他们的人马打的溃不成军。 那灰头土脸还带伤的将领强撑着把自己看到的都说了一遍,一口气上不来就晕了过去。 “老吴?老吴!”堂上的幕僚连忙将人扶住,拍他的脸想把他叫醒。 梁王挥挥手,让人把吴将军抬下去救治。 梁王咬着牙,好半天才骂出一句,“元向武这个蠢材!” 让他去攻打青龙寨,他非要跟霍飞光较劲。 现在霍飞光和沈若锦统一战线,事情已经是火烧眉毛了。 幕僚见梁王气到站不住,像是伤口又裂开了,连忙上前搀扶,劝道:“霍飞光跟匪军串通一气定然不是临时起意,许是早就勾连到了一起,世子许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才在半路率先朝霍飞光发难,哪知道被他们两面夹击……” “行了。”梁王知道幕僚是想让他宽宽心。 但元向武是他儿子,儿子有没有那个脑子,做老子的最清楚。 梁王缓了缓,立刻吩咐道:“传本王令,连夜调兵。” “把城中兵力都调到各处城门,无论如何,让他们给本王守住了!” “是!” 众人应声而去。 梁王坐下冷静了一会儿,又派人去林家别院,“凡是跟秦琅和沈若锦有关的人通通抓起来,反抗者,杀无赦。” 又有一批齐声应“是”,赶去了林家别院。 元欣然被人吵醒赶到厅堂来的时候,堂上众人基本都已经领命行事去了,她看到梁王胸前渗出了血迹,连忙跑上前来,“父王,您的伤口怎么又渗血了?” “你还敢问!”梁王刚骂元向武是个蠢材,现在看到元欣然也十分来气,“你怎么就信了那个林修齐的话,他说秦琅被青龙寨的人劫走了,结果呢?现在沈若锦带着大批的匪军反过来打南州城……” 话说到一半,梁王感觉喉间涌上了一股腥甜,直接气吐血了。 “父王!”元欣然吓得脸色大变,“叫府医!快叫府医!” 梁王却一把将元欣然推开了,“你给我滚,滚远点!本王现在不想看见你!” 元欣然踉跄后退,撞在了桌子上,她顾不上疼,一个劲儿地喊人叫府医来。 等府医来了,有人给梁王治伤了,她才想起要将功补过,“林修齐竟敢骗我!看我不活剐了他!父王放心,我这就带人去把林修齐抓来!” 梁王先前已经派人去林家别院了,但这会儿他气得伤势加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随她去了。 三炷香后。 林家别院。 元欣然带人杀到别院,却发现此处漆黑一片,一点动静都没有。 派人搜了所有屋子,都是人去屋空。 此处竟然一个人都不剩了。 侍卫回禀:“林修齐跑了!林家别院所有人都不翼而飞,眼下别院里别说活人,连条狗都没有!” 元欣然气到发疯,开始砸屋子,“不可能!我就不信林修齐真能长翅膀飞了,这屋肯定有什么机关暗道!给我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找出来!” 第247章 快点脱 林修齐带着别院所有人走暗道离开了南州城,到城外的时候,怕住在出口小茅屋的这家人被殃及,把他们也带上了,一起前往青龙寨。 风雨催人,山路难行,马车根本就上不去。 最后林公子带着众人步行上山,到青龙寨的时候,衣裳湿透浑身是泥,险些被青龙寨的弟兄当做敌军给干掉。 “我、我姓林!”林修齐累得喘气都难,毫无反抗之力,也没想过要反抗,直接报上家门,“是你们秦兄弟的表哥。” 弟兄们商量了几句,先前的确有个姓林的公子往寨子里送过消息,但是去过别院的弟兄都说林公子一身富贵,派头十足。 眼前这位…… 说是乞丐都不过分。 而且他还带来了一大帮人。 弟兄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把林公子拦在寨门外,说“我们去通报一声。” “行。”林修齐在南州待到了最后一刻才跑路,来青龙寨的这一路又淋雨又吃土的,实在是没力气跟这些人解释了。 要通报就通报,但凡山寨里有个认识他的,也就会放他们进去了。 然而此时,沈知安蛊毒发作刚刚昏睡过去。 秦琅伤口还没结痂,不宜走动。 只有乔夏听到消息之后,立马赶往寨门前。 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一路飞奔而来,瞧见眼前满身泥土,狼狈不堪的林公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林修齐多讲究一人啊。 站在西疆的时候,军营里的士兵都个把月洗不了一次澡,林公子的衣衫是天天换,不管什么时候都收拾地干干净净的。 “乔夏。”林修齐看见她,笑着站直了,“我林修齐啊,你不认得了?” “认得,你就是烧成灰我都认得。” 乔夏把油纸伞往前一递,为林公子挡去风雨的同时,伸手去扶他。 “别。”林修齐避开了,还后退了两步,“我身上脏。” “身上脏洗洗不就得了?”乔夏毫不在意,再次伸手去搀扶他,“林公子,你看看你自己腿软得站都站不稳了,还讲究什么?我都没嫌弃你!” 林修齐听到这话,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现在这副狼狈模样,自己都嫌弃。 乔夏竟然说不嫌弃。 优质山撑在两人头顶,天光暗淡,但前边的屋子有暖光。 “弟兄们,这是我们林公子。”乔夏向青龙寨的弟兄们介绍林公子,“还有他带来的人,麻烦你们照顾一下。” 青龙寨弟兄们闻言这才放下了警惕,赶紧扶人的扶人,招呼的招呼,“真是自己人啊。” “来来来,扶一把!” “来了我们青龙寨,就当自己家啊,都别拘着!” 乔夏把林修齐扶到了竹屋附近的一个屋子,喊人给他烧热水,又找人拿干净衣裳来。 林修齐一进屋子就瘫坐站在椅子上,看着乔夏忙里忙外,连洗澡水都给他放好了,催着他赶紧洗洗的时候。 被雨淋了一路,浑身发冷的林公子忽然有些脸热。 “你、你在这里,我怎么洗?” “怎么,现在不是你把我当小婢女使唤的时候了?” 乔夏抬手给他试了试水温,晶莹的水珠从指间滑落,滴进浴桶里,溅起一朵朵水花。 “那时候我也没让你伺候我沐浴啊。”林修齐道:“你赶紧出去,姑娘家家的在这看着男子沐浴成什么样子?” 乔夏看他陷进椅子里累得起不来的样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看你沐浴了?林公子,你别做过那事之后,就把谁都当成元欣然,我可不是……” 林修齐忍不住打断道:“什么叫做过那事?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砸了点银子。我、我清白着呢!” “好好好,我们林公子清白着呢。”乔夏跟哄小孩似的附和道:“那我们清白的公子别坐着,赶紧起来洗洗,你看你这一身,上山的时候没少摔吧?” 林公子的确没少摔。 像他这般出身富贵的公子,出入仆人成群,有香车骏马,哪用得着用两条腿走路,还冒雨爬山。 这青龙寨在群山之中,不是一般地难找。 林公子听乔夏这样问,面色顿时有些微妙,不过他现在脸上脏,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乔夏见他许久都没动,也没说话,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起不来?” “谁起不来?” 林修齐一下子就被她激到了,强撑着站起身来,结果脚软撑不住,一头扎向了乔夏,直接把乔夏撞到了浴桶边。 浴桶里的水被撞得晃荡出许多,把乔夏的衣衫都打湿了。 “你这——”乔夏连忙扶住他,低声骂道:“死鸭子嘴硬!” 也不知道林公子在嘴硬什么。 累就累了呗。 站不起来就站不起来。 谁都不是铁打的人,这有什么? 但林修齐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一个没站稳,把乔夏压在了浴桶上,这姿势—— 相当微妙。 他撑在浴桶上想站直身。 乔夏一手架着他,一手去接他的衣带。 “你做什么?” 林修齐一惊连忙捂住了衣襟。 “脱衣服啊,你沐浴都不脱衣服的?” 乔夏这些天跟山匪兄弟混在一起,越发的豪爽直接,完全不懂林公子只在扭捏什么。 她说:“我只脱你的外衣,不动你的里衣,不会耽误你的清白的。你这外衣上全是泥,要是下了水,你还怎么沐浴?” 林修齐抿了抿唇,没说话。 “快点脱。”乔夏一手扶着林公子,时间久了也费劲得很,“再不洗,洗澡水都要凉了。凉了我还得进来给你添水,到时候看到的更多。” 林修齐闻言还是拍掉她伸向他衣襟的手,“我自己来。” “好好好,你自己来。”乔夏道:“要不是看在你一夜逃亡、累的半死的份上,姑娘我还懒得伺候你呢。” 林修齐一手脱外衣有些麻烦,乔夏顺手帮他扯掉了,然后把人扶进浴桶。 林公子刚坐进浴桶就催她出去,白色里衣被热水浸湿,半透不透,让他很是尴尬。 乔夏递了一个木勺给林修齐,故意凑到他耳边说:“我偏要看,已经把你看光了。” 林修齐俊脸爆红,沉默片刻后,咬牙道:“乔、夏!” 第248章 谁稀罕 雨夜逃奔累得差点折在山道上的林公子被乔夏一句话弄得血色上涌,整张脸都红了。 乔姑娘这笑着退到门外去。 虽说女英豪不拘小节,但男女大防她还是守得,哪能真的留在这看林公子脱光了沐浴。 就算林修齐愿意,她还不愿意呢。 乔夏带上门,靠在门板上朗声道:“我就在门外,有事就喊一声。” 屋里的林公子没应声。 安安静静的。 过了片刻,屋里才传来水声。 门外风雨未歇,乔夏拖了只椅子来坐,望着南州城的方向,想沈若锦跟霍飞光会合了没有?有没有拿下元向武? 屋里的林修齐洗了小半天,才把自己收拾干净。 山寨里没有林公子平时穿惯了的绫罗绸缎,只有弟兄们的旧衣裳,洗倒是洗干净了,林公子看了许久,听到门外的乔夏喊了他好几声,嘀咕着“不会洗着洗着就晕过去了吧?”好像要推门而入了,才赶紧将就着穿上。 “林修齐?林公子?你没事吧?” 乔夏到底没有那么虎,人家林公子在里头,她也不好直接推门进去,就一边趴在门板上听动静,一边喊他。 “我沐个浴,能有什么事?” 林修齐被她催得有点心乱,一把打开屋门,趴在门板上听动静的乔夏冷不丁往前栽去,一头撞进了林公子怀里。 林修齐闪避不及,心口被她撞了个正着,直接坐到了地上,连带着乔夏也倒了下来,直接压在了他身上。 两人闹出的动静不小,立马就把附近的青龙寨弟兄引了过来。 众人一看,两人抱着对方躺地上,一时间都有些傻眼。 有个憨头憨脑的,小声问弟兄们,“乔姑娘跟这人在干嘛啊?咱们是扶还是不扶?” 两人的动作过于亲密,可谁也不能青天白日的,屋门大开着,就在地上做那事。 多半是不小心摔到了一起。 弟兄们哈哈大笑,一边伸手去把人扶起来,一边取笑乔夏,“乔姑娘这是见到心上人了吧?再着急也得悠着点啊!” “他才不是我的心上人!我刚才是不小心摔的,真是不小心——” 乔夏解释着解释着,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脸热。 林修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装傻了,这种时候竟然一声不吭。 乔夏不由得伸手,在林公子背后掐了一下,“你倒是说话呀。” “好好的,你趴在我门口干什么?”林修齐被她撞得心口发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还有,我在里头沐浴,你催什么催?” 乔夏刚要说话,边上一帮青龙寨弟兄又抢先道:“乔姑娘还有偷窥别人沐浴的癖好呢?以前真没看出来啊?” 有弟兄替她说话,“你以为乔姑娘什么人都偷窥啊?还不是这位公子——” 乔夏连忙打断道:“行了,别说了!我没偷窥别人沐浴的癖好,我就是怕他在里头洗着洗着晕过去了。” 可不管乔夏怎么解释,这些人都有话取笑她。 乔夏放弃了解释,直接把这些人都赶走了。 在林修齐看来,越发觉得乔夏这是做贼心虚。 他看乔夏的眼神都变了。 “你这什么眼神?你不会真以为我在偷窥你吧?”乔夏有些头疼道:“你想多了,我……我懒得解释,你爱信不信。” 乔姑娘解释不清,索性不解释了。 林修齐心说:还能这样? “算了算了,咱俩一个屋子都睡过了,是自己人,被你偷窥那也没有便宜了外人。” 林公子说着扯了扯身上的衣物,这些粗衣麻布穿在身上很不舒服,但眼下也没得挑。 他这边摆出了大方不计较的架势。 乔夏更气了。 这都什么事啊? 她都不想理林修齐了,大步朝另一边走去。 “乔夏,你去哪?”林修齐见状连忙快步追了上去,“你别恼,先带我去见秦琅。” 乔夏走的正是去竹屋的方向,见林修齐已经跟了上来,就闷不作声带着他往前走。 “打伞!” 林修齐看她伞都不撑,直接冒雨而行,赶紧从墙角拿起一把油纸伞,撑开了,大步追上乔夏,将伞撑过她头顶。 劈头盖脸落下来的雨点被纸伞挡去,穿着粗衣麻布仍旧不忘讲究的林公子与乔夏并肩而行。 乔夏侧目看了他一眼。 风声掠耳,雨打屋檐,四周安静得有些过分。 林修齐边走边跟乔夏说:“姑娘家家的,要少淋雨,免得落下病根。” 乔夏在乔家被人当做性情怪异的怪人,从来没有兄长弟弟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哦”了一声,又补了一句“啰嗦!” “你嫌我啰嗦?”林修齐震惊道:“旁人哭着求着我多说一句,我都不说的。” 乔夏笑了一下,“谁稀罕。”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竹屋。 沈知安还昏睡着,秦琅倚坐在床榻上,看窗外风雨摧折枝叶。 “二郎!”林修齐一看到他,就把油纸伞塞到乔夏手里,飞奔到榻前,“弟妹说你受了伤,伤哪了?伤的重不重,快给我看看?” 秦琅指了指胸前,“伤在这,躺了几天,已经快愈合了。” 林修齐掀开他的衣襟去看,只看见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 都包成这样了,血腥气依旧扑面而来。 二郎这次当真伤得不轻。 林修齐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跟姑母去信。 秦琅拍掉了林修齐的手,打量了他一天“你怎么来的青龙寨?脸怎么这么红?” 林修齐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仅红,还发热。 都是乔夏弄的。 林公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可能是淋了一夜雨,有点发热。也可能是刚刚沐浴完,热气还没散,不打紧……” 秦琅看了在门口守伞的乔夏一眼,问林修齐,“饿不饿?” “饿啊。”林修齐在秦琅面前装都不带装一下的,“又累又饿。” 秦琅道:“让乔姑娘带你吃些东西去。” 林修齐顺势坐在了榻边,“能让人把吃食送到这里来吗?我实在是不想走路了。” “行。”秦琅把守在门外的两个弟兄喊进来,“拿些吃食来,多拿些,我们林公子饿坏了。” “好,吃食马上就来。” 两个弟兄应声而去。 林修齐坐在榻边歇了歇,跟秦琅说:“雨下得这么大,也不知道弟妹他们怎么样了。” 秦琅看向窗外,“我夫人自是手到擒来,战无不胜。” 第249章 杀了沈若锦 大雨绵延百里,浇透了南州城内外。 霍飞光手下的将士勘察了附近的地形,“雨太大了,再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 副将说:“梁王派元向武带五万人马攻打青龙寨,眼下南州城守备空虚,正是攻打的最好的时机。要是等梁王调集剩下的人马死守南州城,到时候必然又是一场苦战。” 鲁三金也说:“这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要是连着下好几天,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咱们要么即刻攻城,要么回青龙寨。” 但是今日又俘获了这么多梁王兵,加上霍飞光带来剿匪的人马,青龙寨根本就安顿不下,即便把人分散到其他山头去,也不好安置。 关键是雨太大了,这些人马驻扎在野外,容易出意外。 霍飞光沉吟许久,才开口问沈若锦:“你怎么看?” “不等了。”沈若锦看弟兄们已经休整过两个时辰,吃过干粮,也喝过了水,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攻城,拿下南州。” “好。”霍飞光就喜欢沈家人这利落的性子,“传令下去,攻城!” 一声令下,所有人列阵以待。 沈若锦沉声吩咐道:“把元向武押到前面去!” “是!”鲁三金立马应声照办。 把梁王世子押到阵前,看城楼上的那些人敢不敢放箭。 此时已是后半夜。 城楼上的守将盯了城门外半夜,一个风吹草动都不敢放过,忽然间看见城外那些人马动起来,立刻跳了起来,“快去禀报王爷!他们要攻城!” 边上士兵立刻应声,急奔而去。 “弓箭手在前!弓弩在后!不要慌,等他们进入射程范围之后……” 守将说到一半忽然看见城外的人马把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押在了最前面。 “是世子!他们把世子押到了阵前!”城楼上的士兵惊呼道。 “该死!”守将咬牙怒骂,“去请王爷!快去请王爷!” 世子被擒,还被敌人推到了阵前,这事已经不是一个守将能应对的。 只能让梁王自己来了。 城外的那些人将元向武放在最前方,最中间的位置,两边盾牌叠起,用来抵挡箭羽,是密密麻麻的先锋部队。 显然就是把梁王世子当人肉盾牌。 只看城楼上这些人敢不敢对着梁王世子放箭。 沈若锦和霍飞光等人策马而行,带着大批人马逼进城门。 城楼上的士兵急道:“大人!他们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再不放箭,就来不及了!” 梁王还没来。 守将心一横,“小心着放箭,千万不要误伤世子!” 再不放箭,等人敌方架上云梯攻上城楼来,就完了。 此时狂风暴雨,又是深夜,弓箭手们的准头本来就没有平头好,又要顾及着不能误伤世子,箭羽离弦的力道都小了许久。 霍飞光指挥将士们攻开城门,因为此次他是来带人剿匪的,没有带什么攻城略地的重型武器。 沈若锦统一的山寨更没有这种值钱玩意。 因此攻城攻地颇为费力。 好在城楼上那些人顾忌着他们世子的性命也有些投鼠忌器,两方耗了一阵。 城楼上有人高呼:“王爷来了!王爷来了!” 众家将护着梁王走上城楼,士兵们举着火把,那火也很快就被暴雨剿灭。 雨夜沉沉,血气冲天。 沈若锦策马上前,一枪挑起了元向武,朝刚刚登上城楼上的梁王喊话,“梁王,只要你出城受降,我留你儿一命!” “父王!”刚才还半死不活的元向武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孩儿无用,让父王为难了!父王不要管我,杀了沈若锦!杀了霍飞光!” 梁王世子每一句话都饱含恨意。 霍飞光见梁王出来,抬手示意将士们暂停攻城,而后策马到沈若锦策马,朝城楼喊话,“梁王!南州就这么点兵力,你硬撑也撑不了几天,不如早点出城受降,我等送你回京,说不定皇上念在兄弟之情的份上,不会杀你,只是找个清静的好地方让你度过余生。” 梁王看着城外的两个年轻小辈,霍飞光是他想招揽却一直招揽不成的,沈若锦则是他最看不上的女流之辈。 而现在,这两人兵临南州城下,逼他出城受降! 梁王沉声喝道:“霍飞光,你是带兵来剿匪的,现在却跟山匪混在一块,来祸害我南州!我劝你早点迷途知返,否则你罪无可赦!” 直到今日梁王依旧觉得在南州,在他的地盘,没有人能翻出天去。 哪怕现在情势不妙。 梁王也摆出了十分硬气的架势,“沈若锦,你放着好好的平西郡主不当,竟然跑到我南州来起兵造反,待本王一封奏折送到京城,你们沈家万死难辞!” 沈若锦和霍飞光对视了一眼。 梁王老贼死鸭子嘴硬,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往他们头上扣罪名。 喊话谁不会? 谁大声谁有理是吧。 沈若锦用内力喊话,声音萦绕整个城门和城门,“梁王老贼,你私采铁矿,意图造反,致使南州人口频频失踪,矿山已经暴露,铁证早已被钦差送往京城。我率南州境内一众山匪来此,为的就是阻止你为祸南州,此事即便报至御前,众弟兄也是有功无过,我奉劝你休再狡辩,速速投降!” 城楼上那些人被她震得耳朵生疼,梁王伤势复发,站都站不稳,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沈若锦把挂在长枪上的元向武举得更高了一些,挑衅梁王,“元向武的命,你还要不要?” 梁王咬牙,“拿弓箭来。” 身边随行的家将立刻就奉上了弓箭。 梁王一把抓过,搭箭在弦,拉满弓,瞄准了沈若锦。 霍飞光见状提刀在手,随时准备劈飞箭羽。 沈若锦左右的弟兄们也都死死盯着梁王老贼。 “所有弓箭手听本王号令。”梁王一声怒喝,满城楼的弓箭手都站了起来,搭箭在弦,瞄准了城外的人马。 元向武见状嗓音嘶哑地大喊:“父王!杀了沈若锦!杀——” “放箭!”梁王一声令下,他手中的箭羽离弦而出,所有弓箭手都同时放箭。 拿着盾牌的弟兄纷纷朝沈若锦聚集而来,挡去了漫天落下的箭羽。 而梁王射出的那支箭,一剑射穿了元向武的头颅…… 第250章 真是疯了 鲜血瞬间飞溅而出,元向武睁大眼睛,到死都不敢相信最后取他的性命的人会是他的亲生父亲。 梁王站在城楼上,看着儿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望向他。 “向武,你安心去吧。”梁王高喊道:“你永远是本王最喜欢的儿子,待本王登上帝位,一定会你追封为太子!” 元向武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不可能再等到父王登上帝位,封他为太子的那天。 城楼上那些将领和士兵也都看呆了。 世子……世子就这样死了,死在了王爷的手里。 梁王闭上眼,沉声喝道:“我儿是为南州而死的。一定要守住南州城、死也要守住!” 身后的家将附和了一声,“死守南州!” “死守南州!死守南州!” 满城楼的将士跟着大喊,然后不断地朝城门前射箭。 “真是疯了!”沈若锦惊了一瞬,立刻收回长枪,元向武重重摔落在雨水里。 忽然间,有不少盾牌被射穿了,城门前不断有人倒下。 霍飞光看见城楼上的弓箭手退下,随之架上了重型弓弩。 一直镇定自若的霍将军脸色一变,“撤退!他们有重型弓弩,快撤退!” 重型弓弩的杀伤力非同小可,盾牌可以挡住箭羽,却挡不住它。 大雨中,城前人马犹如潮水一般退去。 然而重型弓弩的射程极远,不少人来不及撤退就倒在了大雨之中。 拿盾牌的将士在后面掩护撤退,连盾牌都被射穿了。 直到退出三里开外,所有人才得以喘息。 “虎度尚且不食子……” 鲁三金等人都被梁王那一箭震惊了。 他们这些做山匪的,道上也有道上的规矩,这个梁王是真的畜生啊。 连沈若锦没想到梁王会在这种情形下一箭射死元向武。 霍飞光道:“梁王又不止元向武这一个儿子,现在对他来说,是存亡之际,南州城一旦失守,等待他就是死或者生不如死。别人死,还是他自己死,肯定选别人死。” 生死当头,亲儿子也成了别人。 众人议论纷纷。 霍飞光也忍不住骂了一句,“只是亲自射死儿子这种事,不是一般的畜生能做出来。” “可不是!”鲁三金等人这才觉得这位霍将军也没那么不近人情了。 沈若锦先前想着活捉元向武,用来挟制梁王,现在看来一点用都没有。 而且,今夜还发现梁王有重型弓弩。 沈若锦道:“南州城有重型弓弩,强攻是不行了。” “将南州的情形报到京城,调兵来围困南州,耗到梁王撑不住为止,也不是不行。” 霍飞光在暗示沈若锦,可以提前解散匪军,这样她能摘掉聚众造反的罪名。 “不妥。”沈若锦听懂了,但是并不赞同,“紧急军报送回京城,等那边调兵来南州,不知道梁王又会生出乱子。” 沈若锦的意思是军报肯定要往京城送,但是指望那边调兵来解决梁王之乱那是真的指望不了一点,眼下还是要速战速决。 而且数万匪军说解散容易,让他们这些没田地的流民上哪去,要是被人有心之人骗了去,反倒会生出更大的乱子。 沈若锦和秦琅从一开始想的就是,用这些匪军平定梁王之乱,然后最后把他们收编军队,就算不能全部收编,那也要重新落回原籍,做良民,往后有田可种,有房屋可住,过上寻常百姓的日子。 霍飞光知道她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把她叫到一边去,“这么多人,你管的过来吗?” “那也不能用完他们就扔。” 沈若锦心想要是秦琅在这里,肯定不会这样做的。 她说:“说不定他们以后都是霍将军的兵。” 这些匪军是南州境内,就算是收敛是南边的军队的收编,不太会送到别的地方去。 梁王倒台之后,南边的兵力不出意外就会落到霍飞光手里。 没有将军不喜欢手底下人多。 霍飞光不再劝沈若锦就地解散这些匪军。 反正也劝不动。 还有就是南州城还没拿下,的确还需要这些人。 霍飞光说:“城楼上有重型弓弩,硬攻的确不行。你在南州城逗留了这么多天,可有进出城的暗道?” 从军者,若遇到被敌国侵略的生死之战,便是拿命抵命也要杀尽敌人。 而梁王手底下这些兵都是大齐人,若为了攻城死伤惨重,那都是自相残杀。 霍将军是想要军功,但他也在乎将士们的性命。 能少死一个是一个。 沈若锦自然也知道霍飞光在想什么,她说:“暗道的确有。就在林氏别院地底,我来见你的那天还走过一次,只是眼下……八成已经被发现了。” 她先前去见过林修齐一面,让他在城外人马开拔之后,立马从暗道离开。 今夜打散了梁王世子的人马,活捉元向武,来到南州城外,林修齐肯定早就跑路了。 但他这些时日接近的宝嘉郡主也不是省油的灯,肯定早就把林氏别院翻了过来,说不定连房屋都拆了,那底下的暗道怎么藏得住? “不一定。”霍飞光道:“派人从暗道摸进去看看。” 他说要是暗道没被发现,那是最好,他们还能借用暗道潜入城中打个措手不及。 要是暗道已经被发现了,也能早点防范着,以免梁王的人从暗道摸出来偷袭他们。 沈若锦闻言,觉得派人从暗道摸进去看看更为稳妥,就说:“那我带几个人去看看。” “你不能去。”霍飞光正色道:“哪有主将出去探查敌情的?派人去即可。” 沈若锦有时候对着霍飞光会有那么一点错觉: 这个人有点像我兄长。 许是因为霍将军曾经与九哥交好的缘故。 沈若锦没再多说,派鲁三金带上几十个弟兄,从城外的暗道口进去,小心查探林家别院的暗道没有暴露。 鲁三金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办好此事,带着弟兄就过去了。 余下人马就此扎营。 夜色如墨,风雨飘摇。 沈若锦和霍飞光及其部下坐下来商议接下来要怎么阻击从各城汇聚而来的梁王兵…… 第251章 我带人去 匪军和霍飞光带来的人马封住各个城门,将南州城团团围住,但凡有流窜的梁王兵试图回城,全部就地拿下。 梁王一箭射死了亲儿子,这事对弟兄们的冲击不小,城内那些人仿佛也感受到了梁王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南州的决心,无时无刻都死盯着城外的动静,但凡有人靠近,不分敌我就地射杀。 这样一来,沈若锦和霍飞光想让最新抓获的梁王兵装作战败回撤城中,诱敌打开城门,也行不通。 元向武的尸体在城门前躺了很久,山匪弟兄们见梁王的人完全没有来给他们世子收尸的意思,忍不住骂“梁王真是畜生!” 他们还想着给弟兄们收尸,当老子的不仅亲手杀了亲儿子,连尸体都不看一眼。 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 中午的时候天色也是雾沉沉的。 去探暗道回来的鲁三金回禀,不出沈若锦所料,林家别院已经被夷为平地,底下的暗道也已经暴露。 前头探路的弟兄死了好些个,他们跑得快,才捡回一条命。 沈若锦默然片刻。 霍飞光道:“韩副将,你带一队人去暗道口守着,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末将领命!” 韩副将立刻领命而去。 鲁三金急道:“暗道已经暴露,想潜入南州城,杀梁王一个措手不及这条路也走不通了。雨下得这么大,还一直不停,咱们总不能一直在这耗着!” 帐篷驻扎在野外,地上积水越来越深,昨夜才到脚踝,今天已经没过小腿了。 弟兄们都是肉体凡胎,淋了雨难免要生病,一生病壮汉也会变成软脚虾,到时候还怎么跟梁王兵打? 霍飞光道:“不急。南州城里有这么多世家大族,这些人都惜命的很,狡兔三窟,定然也有暗道。就看谁家先坐不住,来给我们开方便之门了。” 林家别院地下有暗道,别的世家大族家里也能有。 只是地道这种东西是在最危急的时刻保命用的,不轻易告诉旁人。 “霍将军说得有理。”沈若锦道:“只是咱们也不能干等着。” 沈若锦说吩咐下去,让将士们在追击那些流窜的梁王兵的同时,注意城外各处的动静,要是发现哪里忽然凭空出现一堆人,那里必然别有洞天。 城门都关死了,里头的人明着出不来,只能暗着出来。 霍飞光的部下见状,忍不住问:“这、这能行得通吗?” 沈若锦道:“行不通再说,要不然,你现在就带人去把那些重型弓弩打下来?” 部下顿时:“……” 彪悍如霍将军,在看到重型弓弩的那一刻,都立刻喊了“撤”,谁敢冲上去硬拼啊? 城外这些人急着打进去,城内那些人也坐不住。 不出半日,匪军就在城外发现了三拨从不同的地下暗道爬出来逃命的人。 且人数都不少,一波至少数百人。 其中一波最为奇怪,大多都是小孩,山匪兄弟把他们带回来一问,姓卢,卢家的。 沈若锦问他们,“卢家出来的为何都是你们这些小辈,你们的家主和长辈呢?” 最大的那个少年才十四岁,是卢家十七郎。 沈家兄妹拜访卢宅的时候,他曾远远见过沈若锦一眼,虽然那时候沈若锦的衣着打扮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但卢家十七郎记性极好,一眼就认出了她。 且这些匪军虽然抓住他们,带了回来,却没有伤人。 现在沈若锦问起卢家长辈,卢家十七郎沉默了片刻,便如实回答:“卢家老宅被梁王的人围住了,眼下虽没动手,但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家主担心——” 担心灭族灭门就在今日,所以才让家中小辈先从暗道出逃,他们那些年长的,在外头叫得上名号的人则留下应付梁王的人。 卢氏一族那么多人,要是全都从暗道出逃,必然很快就会引起注意,梁王定然会派人来追杀他们。 毕竟林家别院今日刚刚被推倒,什么暗室暗道,在屋子被推倒之后都藏不住。 也有长辈誓死要跟卢家百年老宅共存亡。 这些卢家小辈里,最小的妹妹才五岁哪见过这么多当兵的,看到有人脸上有刀疤、模样也凶神恶煞的,很快就被吓哭了。 卢十七郎赶紧把妹妹抱起来哄。 沈若锦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糖来给递给小姑娘,跟霍飞光等人说:“现在暗道有了,但是暗道狭小,一次只能通过两三个人,咱们这么多弟兄只能先派一拨人进城去。” 数万人马想全部走暗道进城,而不被梁王的人发现是不可能的。 那么多人马,再大的宅院也站不下。 而且暗道口一般很小,要是被人堵在那,出去一个杀一个,想掉头跑都难。 最好是派一拨潜入城中,先打开城门,把城外的人马放进去。 沈若锦和霍飞光说:“而且我和你,只能去一个。” 城外还要留一个主将指挥作战。 霍飞光点了点头。 “我带人去。”沈若锦说:“我嫂嫂亏欠卢家四公子的,我今夜帮她尽力偿还。” 卢家家主既然已经让从小辈从暗道出逃,说明卢家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 或许是接近元欣然的那位卢家公子露了什么马脚,也可能是梁王疑心太重,谁都不信,一定要把所有人的性命都捏在手里。 总之,现在卢家的情况必然不会太好。 沈若锦决定带人从卢家的暗道进去,能救几个是几个。 霍飞光听她这样说,点头同意了,“进城之后不要恋战,先设法打开城门。” “好。”沈若锦当即应下,又吩咐鲁三金和霍飞光的部下各自带一队人从另外两家的暗道进城。 卢十七郎带着沈若锦等人来到卢家暗道的出口,“就在这里,你们进城之后,不可伤我卢家人性命,否则——” “我不会杀卢家人。”沈若锦没等他说完,便开口道:“卢家与我们也算盟友,我进城之后,必会尽力救人,绝不会伤其性命。” “真的?” 卢十七郎这一路逃奔逃得狼狈,这会儿看着沈若锦的眼睛却很亮。 “真的。”沈若锦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回去好好照顾你的弟弟妹妹。” “嗯。”卢十七郎以前在家里,也一直是小辈、弟弟,不管出什么事,有长辈和哥哥们替他撑着。 可从今夜开始,他也要学着做大人了。 沈若锦带着弟兄们从暗道摸进去。 不知不觉,舅舅和兄长们已经走了很久,沈家小十也早就成了可以撑起一片天的人。 第252章 你骗我 南州城,卢家老宅。 把小辈们送走之后,卢家家主和几房的人都坐在前厅,雨下得那样大,电闪雷鸣。 连一直不愿意出门的卢四也从画楼里走了出来,跟长辈和弟兄们待在一起。 风雨满城,卢家老宅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梁王的人,为了防止卢家的人出逃。 不多时,白日里刚把林家别院推平的宝嘉郡主就带人闯了进来。 卢六快步跟在她身边,给她撑伞,“郡主慢点,小心淋着雨。” 元欣然原本因为林修齐出逃,对卢六也没了信任,因此特意赶来卢家老宅看看,她看卢家的人都还在,而且还挺听话,让他们全到厅堂上来,就基本全来了,这才暗自松了半口气。 但是很快就有梁王府的侍卫来报:“郡主,卢家小辈都不见了!” 梁王的人不仅围住了卢家老宅,还冲进来四处搜查,看没有人趁乱出逃。 元欣然闻言瞬间就变了脸色,“你们卢家的小辈都上哪去了?说!” 卢家家主正要起身说话。 卢六把油纸伞往小厮手里一递,张口就说:“什么叫不见了?会不会说话?我们卢家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送家里的小辈出去游学,前两天刚去,今儿还没回来呢?” 梁王府的侍卫质疑道:“五岁稚童出去游学?” 元欣然闻言,哪里还压得住火气,伸手就拔出侍卫的佩刀架在卢六颈侧,“你也骗我?” “我对郡主的真心日月可见,卢家规矩多,郡主也不是不知道,我五岁的时候也被逼着出去游学了……” 卢六说着,忽然感觉刀锋离他更近了。 元欣然许是因为更被林修齐骗过,这会儿疑心正重。 更何况卢家是真的悄悄把小辈送出城去了。 卢六脖子上架了刀,也不似平日里那般跟元欣然嬉皮笑脸的,他没躲,甚至往前移了半路,饶是元欣然立马把刀撤开了一些,也还是划破了卢六的颈部。 鲜血在刀锋晕开。 厅堂上的陆家人见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卢六却还在苦笑,“都到这种时候了,郡主心里还想着那个林修齐!还因为他迁怒于我,卢家家主在这,叫上名号的人都在这,只是几个出去游学的小儿,你就怀疑我?” 元欣然还没说话,卢六就一副十分受伤的模样,“你若不信我,不如杀了我!” 元欣然还想帮梁王拉拢卢家,自然不可能杀了卢六,她将信将疑,边上的侍卫立马说“属下就这就去问城门守卫,卢家小辈是不是前两日出城游学的。” 元欣然点了点头,还是没拿开架在卢六脖子上的刀。 前两日根本就没有卢家小辈出门,一旦问过城门守卫,立马就会露馅。 卢六眸色一变,立刻抬手夺过元欣然手中的刀反架在了她脖子,“得罪了,郡主。” 这些天对着元欣然装久了,卢六第一次露出原本面目,不知道多舒坦。 “卢六!你——”元欣然刚说了没几个字,脖子就被划破了。 后面这样的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卢六压着元欣然往外走,“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郡主还不信我,非要闹得这样难看。” 随后而来的梁王府侍卫看到郡主被人拿住,纷纷拔刀,“放开郡主!” 卢家的护院也拔剑相对,半点不似方才那样惶恐。 元欣然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卢六,“你也骗我?” “你也从没信过我不是吗?” 卢六翻脸翻得这样快,也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他跟元欣然,都不是有什么良心的人。 醉里贪欢,醒时算计。 但凡元欣然对他有一丝真心,今日就不会带人来卢家。 “让他们全都滚出卢宅。” 卢六第一次用这么冷的声音跟元欣然说话。 元欣然顿了顿,没有立刻开口,就被卢六又划了一刀,“让他们滚出卢家!” 元欣然疼得脸色大变,“滚!让你们滚,听不到吗?” “郡主——”侍卫们往后退了几步,但是谁也不敢真的离开卢家。 梁王今日刚死了一个嫡子,要是再没一个女儿,那他们也不用活了。 “还不滚,是想让我再划郡主一刀吗?” 卢六说着,把刀锋往下移,作势要再划一刀。 而此刻,元欣然痛极,抬手朝卢六射出一支袖箭,后者猛然发觉往边上避去,袖箭射入手臂,鲜血飞溅而出。 元欣然匆忙逃离,往侍卫们那边逃去。 卢六在她后背上砍了一刀,元欣然惨叫一声,痛到倒地连滚带爬地扑进侍卫们的保护圈里。 元欣然恨声大喊道:“杀了他!除了卢家家主,其他人全部杀光!” 卢六带着护院们跟梁王府的人打作一团,今日之事已然不能善了,只盼着十七他们已经出城跑远了。 卢六大声喊:“四哥,你带他们先走,我断后!” 卢四等人应声而出,卢家有不少护院,跟元欣然的带来的侍卫打作一团,卢家家主护着卢夫人她们快步离开,有王府侍卫越过护院们,对他们痛下杀手。 卢四那支拿画笔的手,也提起了剑,护着父母兄弟往暗道那边走。 就在快要靠近暗道的时候,忽然听到里头传来动静,有人掀开地板从里头跳了出来。 卢四执剑上前,被来人用剑鞘挡开,沈若锦带着弟兄们从地道里跳出来。 屋里的灯火晃了一下。 卢四看清来人,“沈十?” “正是。”沈若锦看到了卢家家主,直接跟他说:“卢家十七郎他们出城之后,刚好被我碰上了,现在他们都已经脱离危险、去了安全的地方。” 暗道里不断有匪军跳出来。 沈若锦跟卢家家主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们好生在这带着,等我的弟兄都出来了再从地道走,城外有人接应。” 话声未落,她看到有王府侍卫追了过来,正举刀看向最后面的卢家人,直接飞身掠了出去,将那侍卫一剑割喉,带着弟兄们救下正在被追杀的卢家人。 “沈十!”卢四喊住她,“我六弟还在堂前!” “知道了!” 沈若锦没入雨帘中,一路杀了过去。 第253章 久仰 卢六在堂前正带人跟元欣然那些侍卫打得正凶。 元欣然觉得自己被林修齐骗了,也没白白被骗,至少得了林家不少银子。 但卢六不一样,口口声声都是喜欢,翻脸的时候是真的下死手啊。 元欣然后背被砍了一刀,疼得好似要命丧于此。 卢六右臂被袖箭贯穿,这会儿只能换左手提刀,这两人昨儿还同床共枕,今日便刀剑相向。 元欣然对他破口大骂,卢六一边杀她的侍卫,一边说:“彼此彼此。” 沈若锦带人赶到的时候,这位卢六已经被梁王府的人砍了三刀,血流不止,就这样了还有力气跟元欣然对骂。 侍卫们将卢六团团围住,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元欣然气不过,亲自提着刀去砍卢六。 眼看着那刀高高举起。 卢六心道:今日怕是要命绝于此了。 他都要闭上双眼,迎接死亡。 大雨中忽然杀出来一拨人,沈若锦一剑当先,挑飞了元欣然手中的刀,一个神龙摆尾,把死死把卢六的王府侍卫全都踢倒在地。 元欣然倒在雨水之中,被忽然翻身坐起的卢六掐住了喉咙。 “沈、沈十……” 元欣然看到沈若锦忽然出现在这里,恨得几乎要把牙咬碎。 卢六仰头看向来人,他和元欣然身上都带伤,雨水冲刷身体,不断地有血水落下来。 沈若锦执剑站在雨中,“久仰了,卢六公子。” 先前去看林修齐的时候,林公子没少跟他提卢六公子。 她未见其人,对卢六之名早已如雷贯耳。 卢六看到她带来的人很快就把梁王府的侍卫压制住,顾不上身上的伤,拖着元欣然站了起来,“沈十,久仰。” 沈若锦朝他点点头,立刻吩咐弟兄们,“先把人绑了。” “是。”山匪弟兄们手脚利落地甩出麻绳,把元欣然五花大绑。 元欣然很快就动弹不得,怒声道:“沈十,你敢——” 她刚开口,就被卢六扯下袖子堵住了嘴。 顿时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沈若锦用了两炷香的时候,带人扫清闯进卢家的王府侍卫,让人给卢六简单包扎之后,送他和幸存的护院去暗道入口。 她说:“你们先走,城外有人接应。” 卢六问她,“你不出城吗?元欣然来卢家之后迟迟没有回王府,很快就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沈若锦道:“我还要去打开城门,放城外的弟兄进城。来你们卢家只是顺道。” “行。”卢六的右臂已经抬不起来,知道现在情势紧急,一刻都耽误不得,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问她:“林修齐还活着吧?” 沈若锦道:“当然活着。” 卢六道:“那就好。” 这些时日他跟林公子,那真是同是天涯演戏人。 沈若锦让所有卢家人都尽快从暗道离开。 然后从外面把入口掩饰好了。 抓住元欣然之后,弟兄们生擒了不少王府侍卫,沈若锦让他们把侍卫身上衣服全都扒下来,然后五花大绑,扔进屋子里。 沈若锦让弟兄们,“换上侍卫的衣服。” 众人都不含糊,说换就换,连沈若锦都套上了一套。 有弟兄问:“这个什么郡主怎么办?” 元欣然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脸色十分地难看,整个人都被雨水打湿了,还浑身是血,瞧着异常狼狈。 关键是梁王连亲儿子都能一箭射死。 这女儿对他来说,更不算威胁。 沈若锦看了元欣然片刻。 在元欣然以为沈若锦要杀她的时候,沈若锦一个手刀将她劈晕了。 沈若锦说:“就扔这。” 现在最要紧的是打开城门,放霍飞光他们进来。 元欣然用处不大,又伤成这样,带上也是累赘。 眼下她们换上了王府侍卫的衣服,正好趁着暴雨,视线不清赶往城门处。 “走。”沈若锦让弟兄们把那些王府侍卫全都打晕之后,冒雨走出卢家老宅,直奔东城门。 霍飞光就在东城门外。 此处的城楼守卫最多,重型弓弩就架在高处。 街道空空荡荡的,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 南州城乱了之后,所有百姓都闭门不出。 只有巡逻兵来来去去。 沈若锦这一行人装扮成的王府侍卫迎面碰见了三队巡逻兵,都借着雨大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平安过去。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人策马追了上来,“丙号队,你们不是跟着郡主去了卢家吗?怎么来了城门口?王爷让郡主速速回府,你们——” 这话说到一半,马背上那人忽然意识到了不对,这一队人他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他立刻就放出了一支响箭。 沈若锦一把将人从马背上拽了下来,但那一支响箭还是冲天而起,将城楼上那些人、还有街道各队巡逻兵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 有看到响箭的士兵高声道:“有敌军混入城中!” 沈若锦等人此刻就在空旷的街道,左右和后方是冲杀过来的巡逻兵,正前方的高处是守城楼的那些人,重型弓弩掉转方向,瞄准了沈若锦等人。 此时,已经没有半点退路。 沈若锦迅速思考,立刻开口道:“冲到城门处,杀掉守卫,打开城门。” 重型弓弩有架在城楼上,射不到城门,城门那一块反倒是最安全的。 巡逻兵分三路冲过来,但是人数都不算多,城楼上的人倒是多,但是方才那响箭一放,守在城外的霍飞光等人定然也看见。 他们先前商量过,城内一有动静,即刻发动攻城。 成败在此一举。 “杀!”弟兄们高喝一声,跟沈若锦一起冲向了城门处。 守在城门后的士兵们眼看着刀剑迎面而来,带着狂风暴雨,猎猎寒光,有人还没来得及拔刀就倒下了。 城门外。 霍飞光一看到城内发了响箭,就知道沈若锦她们肯定已经在南州城里打起来了,用千里眼往城楼上一看,连重型弓弩都已经调转了方向。 “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霍将军一声令下,发动了第二次攻城。 千军万马冲到城楼下,和在城门后抵死拼杀的沈若锦里应外合。 第254章 拿下南州 沈若锦带人在城门处厮杀,大雨滂沱,血与雨同时飞溅。 所有弟兄几乎是在用命打开这道城门。 守城士兵也跟疯了一样抵挡城外人马的攻击,在三路巡逻兵冲杀过来,又全部倒下之后,数不清的梁王兵从各大街道纷涌而来。 沈若锦身边已经没几个弟兄还活着了,仅剩的几个还能站立的弟兄站成一排,挡住那些人的冲杀,嘶喊道:“沈姑娘别管我们,先开城门!” 这些人几乎是用身体挡住梁王兵的冲杀。 沈若锦将执剑砍断铁锁链,用尽全力打开城门。 城门一开,霍飞光立刻带人杀了进来,救下还活着的几位兄弟,有的冲向街道的梁王兵,有些冲上城楼拿下那些守城士兵。 满城厮杀成一片。 雨水冲刷不尽血迹,沈若锦抹了一把脸,转身加入了战斗。 城门打开之后,拿下南州城只用了半日。 梁王调回南州的人马甚至都还没赶到,南州城就已经失守,城内只有两万士兵,且百姓长期受梁王压榨剥削,这种时候根本就没人来帮着守着,全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家里。 沈若锦和霍飞光带人杀到梁王府,搜查了一圈,大多人都在,只有梁王和几个心腹不见了。 什么爱姬宠妾、儿子女儿都扔下不管,梁王就这样跑了。 沈若锦和霍飞光等人把梁王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梁王老贼。 鲁三金这两日见识了好几个世家大族的暗道,一口咬定,“梁王府肯定也有暗道!他们肯定是从暗道跑了!” 各个城门都在厮杀,没有几个百姓冒死出逃,梁王等人不可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跑出去。 沈若锦下令全城搜查,一定要抓到梁王及其心腹。 要安定南州,必须抓到梁王,将其送回京城定罪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还有就是,上次她曾在梁王府撞见长兄,而带着长兄出现的那个南谒女巫师就是元向武请来给梁王保命的,沈若锦活捉元向武,一来是想用他来挟制梁王,二来是想从元向武这里问出跟长兄有关的事。 没曾想,梁王心狠到亲儿子也杀,现在元向武没了,沈若锦在卢家抓到元欣然也没杀,元欣然或许也知道一些,但肯定没有梁王知道的多。 现在要找到长兄,就得抓到梁王,从梁王嘴里挖出线索来。 霍飞光也觉得梁王府肯定有暗道,“把梁王府的人全都抓起来,挨个审,总有人知道暗道所在。” “去卢家把元欣然那些人带回来。”沈若锦道:“别人不知道,元欣然总该知道。” 梁王府不比林家别院,一两天也推不平,能问出来还是问出来的好。 “我去卢家提人。”鲁三金主动请缨带人去了陆家。 沈若锦带人给跟她一起潜入南州城打开城门的弟兄收了尸,让人记下他们姓名,让人送消息去青龙寨说南州城已经拿下。 梁王出逃,手底下的人全都乱了套,有不少被派去各家强行招揽的,得到消息之后直接大开杀戒。 沈若锦让山寨当家们带人去各家走了一趟,救下不少性命。 她今日苦战数个时辰,已尽力竭,带人救了三家之后,便在梁王府找了个厢房歇息。 剩下的事霍飞光主动接了过去,南州城的情形很快稳住了。 沈若锦和霍飞光都下令只抓梁王及其党羽,不得扰民不得伤民,第二天,百姓们见梁王败逃,也没人为难他们,渐渐地开始有几个人敢上街了。 只是梁王和他那几个心腹一直都没找着,一遍又一遍的搜查一直没停。 所有梁王府的人都审过之后,终于问出了暗道所在。 霍飞光派人下去走了一趟,发现是通往矿山方向的。 沈若锦跟霍飞光说:“组建义军一开始就是为了解救被困在矿山做苦役的百姓,阻止梁王造反也是其中一件必然要做的事,现在刚刚拿下南州城,大部分兵力肯定还得留在这里守城,以免梁王卷土重来。” “行。”霍飞光现在不用沈若锦把话说完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你现在要去矿山救人是吧?多带点人去。” 沈若锦点头,“那南州城就有劳霍将军了。” 霍飞光留下坐镇南州城,沈若锦带了两万匪军赶往矿山。 暴雨连下三日,矿山附近出现了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可梁王的人依旧在奴役百姓,不停地开采铁矿。 沈若锦带人赶到,将那些手持鞭子的、满口喝骂的人通通拿下,告诉那些被奴役的百姓不用再如此辛苦地劳作时。 那些衣衫褴褛、满脸倦容的苦逼人依旧满脸麻木。 甚至有很多人害怕,拼命地往角落里卷缩,嘴里不断念叨着:“不要打我……我干活……我干活……” 这些人原本都是良民,家中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也有三餐温饱,不用这样没日没夜地劳作,也有房屋住、有衣裳穿。 沈若锦拔剑砍断了其中一个苦役脚上的锁链,“梁王败了,你们自由了!你们可以回家了!” 匪军弟兄上冲上前,砍断他们脚上的锁链,扔掉他们身上的担子,“梁王老贼败了,你们自由了,可以回家了!” 弟兄们嗓音中气十足,一声声地喊出来,这些苦役的魂魄好像也被招回来了似的。 有人重重地扔下了挖矿的工具、有人放声大哭、有人抱住了来救他们的匪军兄弟。 “回、回家……我要回家!” “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这些劳作多时、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的失踪百姓,在暴雨中蹦啊跳的,任由雨水冲刷去身上的脏污。 有头前探路的弟兄过来禀报,“沈若锦,还有很多人在矿洞里。” “你们在这清点一下人数,把姓名籍贯都一一记下来,要记清楚详细了,才好送他们回家。” 沈若锦一边说着,一边带弟兄们往矿洞里走。 “是。”几个山寨当家带头应得异常响亮。 谁说山匪不是真英豪? 他们跟着沈姑娘,比官兵救的人还多! 第255章 沈姑娘被埋了 半日后,青龙寨。 卢家的人一出城就被匪军接到了青龙寨,林修齐听闻卢六也来了,亲自到寨门口迎他。 两人在雨中相见,简直是患难之交再相逢。 “卢兄!” 林修齐撑着伞冲了过去。 “林兄!”卢六再见到林公子也是感慨万千。 两人前些天在元欣然演得跟斗鸡似的,一见面就互掐,各种阴阳怪气。 此时却好得跟自家兄弟一般。 林修齐看卢六手臂上全是血,整个袖子都被染红了,显然是受了伤,“早知道你会弄成这样,我那天就该带着你一起跑!” 卢六说:“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林修齐把人扶进了山寨,又找韩老哥来给他治伤,乔夏和沈知安也过来看了看。 好几个卢家长辈要么带伤、要么一路逃亡累坏了,梅映雪帮着照顾伤患。 卢六在那跟林修齐滔滔不绝地说着话,甚至跟沈知安说:“沈公子你是不知道啊,元欣然那个人有多难伺候,我以为我已经取得她的信任了,结果到了关键时候,她还是拿刀架着我。” 沈知安道:“是我思虑不周。” 卢六很是惭愧道:“怪不得你,是我手段不够。但凡我长了秦小王爷那样一张脸,何愁此事不成啊?” 其实卢六也知道这是卢家提前把小辈们送出城,才引起元欣然的怀疑。 他当时也跟家主商量过,要不要赌一把。 富贵险中求。 赌赢了,正如沈三所说,他们卢家能成扳倒梁王的最大功臣。 但是卢夫人他们不敢赌,执意把小辈们从暗道送走,做长辈的留下。 元欣然只是好男色,并不是完全的蠢货。 抓住了这一点,自然要怀疑他们卢家。 最终的结果就是功劳没捞着,差点把卢家人的性命全搭上,好在沈若锦来得及时,救了他们卢家人,逃过了这场大劫。 比他早半日到达青龙寨的陆家小辈听闻消息全都跑了过来,一个个喊爹爹哭阿娘的,场面一时间好不热闹。 乔夏让虎妞她们拿干净衣裳来给卢家众人换上。 梅映雪还熬了姜汤,一碗碗端给他们,这两天陆续有人被送上青龙寨,一路上难免淋雨,姜汤和风寒药是一直都备着的。 卢四一直都没说话,接过她递来的姜汤,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多谢。” 太轻了,梅映雪没听见,继续把姜汤递给其他卢家人。 林修齐还在那跟卢四说话,“卢兄,元欣然都把架在你脖子上了,那你是怎么逃脱的?” 卢六道:“你猜。” 林修齐顿时:“……” “这有什么好猜的?”乔夏在边上帮忙分风寒药,“肯定是我们小十救了他。” 秦琅说话三句不离‘我夫人’,乔夏总把‘我们小十’挂在嘴边。 林修齐这两天待在青龙寨,真是听得够够的了。 有时候他都很庆幸还好乔夏不是男子,乔夏要是个男的,非得跟秦琅因为抢夫人打起来不可。 “的确是沈姑娘救了我。”这一点卢六是绝对不否认的,“但在沈姑娘来之前,我也小小地露了一手,把元欣然架在我脖子上的刀,搁她脖子上了。” 林修齐“啧”了一声,“卢兄厉害啊。” 卢六道:“实不相瞒,我以前也是练过几招的……” 乔夏不知道这两人怎么那么谈得来。 不就是一起接近了元欣然几天吗,怎么还弄得跟难兄难弟、天涯知己似的。 难为卢六公子,胳膊都被人射穿了,流了那么多血,还有精力说这么多话。 连韩老哥都忍不住提醒:“卢六公子,你最好还是歇会儿。” “我这不是一直歇着吗?啥也没干啊。”卢六躺在竹椅上,刚应完韩老哥的话,又跟说书先生似的跟林修齐说沈若锦怎么忽然出现,把梁王府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林修齐听得认真,最后给他来了一句,“这些你该说给我表弟听,他肯定爱听。” 乔夏把最后一碗姜汤盛完,回头白了林修齐一眼。 林公子当做没看到。 卢六跟林修齐‘争风吃醋’了这么多天,自然知道他说的表弟就是那位秦小王爷秦琅,当即道:“不妨事,等我见到他,再同他说一遍就是了。” 林修齐点头道:“那敢情好。” 乔夏经过林公子身侧的时候,说了一句,“你晚上跟卢六公子睡得了。” 寨子里的房屋有限,不断送人上山来,不够住,都几个人挤一个屋。 “那不行。”林修齐道:“我晚上还得照顾二郎呢。” 林公子自打上了青龙寨,就在秦琅和沈知安的床榻之间摆了一张躺椅,他睡中间,正好照看两人。 沈知安蛊毒发作过一次,秦琅的伤还得继续养。 林修齐跟卢六说:“卢兄不介意女子近身,让虎妞她们帮着照看一下。” “我当然不介意。”卢六但凡有一点介意都做不了去接近元欣然那档子事,“这种事谁会介意?” 哪个世家公子打小不是婢女伺候着洗漱更衣,会介意这种事的才是奇葩。 林修齐神色微妙道:“我家二郎。” 卢六公子回想了一下沈若锦拔剑砍人的英姿,默默道:“也不是不能理解。” 卢六显然是把秦小王爷当做了惧内那一类。 “这你都能理解?”林修齐诧异道:“真不愧是你啊,卢兄。” 卢六谦虚道:“过奖过奖。” 这两个人说起话来就没完,乔夏看不得林公子这么闲,催着他帮忙做事。 林修齐一心二用,一边做事,一边跟卢六说话,倒也两不耽误。 这边刚把卢家人安顿得差不多,沈知安和林修齐回竹屋歇息,乔夏睡前去看一眼秦琅恢复得如何。 三人刚一进门,便听到门外有人急奔而来,大声喊:“不好了、不好了!” 狂风暴雨中,天边炸开一道闪电。 林修齐有点心慌,回头道:“有事说事,别喊这三个字。” 秦琅靠在床柱上看山下送来的信,“讲。” 来报信的山匪弟兄满脸惊慌地喊:“矿山、矿山塌了,沈姑娘被埋在里面了!” 第256章 沈若锦不会有事 “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乔夏闻言顿时有些懵了,连忙让来报信的弟兄把话说清楚。 秦琅将手里的信纸揉成一团。 信上说他们已经拿下南州城,所有人都为此欢呼雀跃,只有他在看到信上一笔带过的沈若锦带人潜入南州城,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时,想象到当时沈若锦身处厮杀场,危险至极。 秦琅尚未从那个场景回过神来,又惊闻噩耗,简直要急到吐血。 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立刻翻身下榻,鞋都不穿就要往外走。 林修齐见状连忙伸手拦住他,“你下床干什么?伤口都还没愈合,你疯了!” “我要去找沈若锦。” 秦琅甩开林修齐的手,快步往外走。 “你至少把鞋穿上啊!还有披风!”林修齐知道拦不住他,赶紧拿起木架上的披风、拎着地上那双鞋赶紧追了上去。 沈知安皱着眉,快步往外走去。 风雨迎面而来。 乔夏也没落下,她也要找小十。 回来报信的山匪弟兄几乎是跑着跟在他们身后,说:“连日暴雨,本来就很多地方发生了山体坍塌,矿山那边又一直在挖个不停,沈姑娘带人进矿洞去救那些苦役,前几个都没事,进最深的那个矿洞时……矿洞忽然就塌了,好多人、好多人都被埋在里面了!” 龙彪等人听闻沈若锦被埋在矿洞里,也是大惊失色,见秦琅不顾伤势要往矿山赶,纷纷来拦他: “秦兄弟,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奔波不得啊!” “沈姑娘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你在山寨里等着,我们这就去找沈姑娘,我们所有人都去!” “若是沈姑娘知道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肯定会不高兴的,秦兄弟留下好好养伤……” 秦琅却完全听不到他们说话似的,径直往马厩走,翻身上马,越栏而出,朝矿山方向飞驰而去。 乔夏等人也赶紧上马,追了上去。 大雨浇得人透心凉。 因为铁矿过度开采,又逢连日暴雨,矿山附近已经有多处坍塌。 秦琅纵马在山间飞驰,胸口的伤口早就裂开了,血迹渗透衣襟,满是铁锈味。 他却仿佛不知道疼一般,心里只有沈若锦,眼里只有前面的路。 马蹄溅起水光无数,山路上满是污泥。 秦琅片刻不停,一直在心中默念着。 沈若锦不能出事。 千万、千万不能有事。 林修齐出门一般都是坐马车,马术一般,很快就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沈知安和乔夏纵马疾驰在后面狂追,驯马世家出身的乔姑娘,这次竟然怎么都追不上秦琅。 好几次她都看见秦琅的马要冲下山道去,惊险万分,喊他慢一些,却没有半点回应。 乔夏也疯了,马蹄如飞地穿过山林,心下大喊:小十,我来了! 秦琅赶到矿山的时候,山匪弟兄已经在坍塌的山洞边挖了半天,鲁三金边挖边喊“沈姑娘!沈姑娘你在哪啊?” 矿山四周狼藉一片,秦琅几乎是从马背上跌下来的。 他踉跄着站稳,一把将鲁三金拎了起来,“我夫人呢?” “秦兄弟!”鲁三金一看到秦琅来了,忍不住哭了,“沈姑娘、沈姑娘被埋在里面了……” 五大三粗的三当家哭得满脸泪痕,“都怪我、我不该让沈姑娘带人进去的,要是当时进去的人是我就好了!” 四周的山匪兄弟看秦琅来了,纷纷开口:“沈姑娘被埋在这山洞里了。” “就在这个山洞——” “沈若锦不会有事的!”秦琅一把夺过鲁三金手里的铁铲,就冲到最前面开始挖。 他一遍遍地说“沈若锦不会有事”,像是在告诉弟兄们,也是在告诉自己。 山匪兄弟们跟着鲁三金挖了许久,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原本都已经快到放弃了,一看到秦兄弟来,二话不说就开挖,立马换了一批跟着他一起挖。 雨下得那么大,矿山不断地发生坍塌。 秦琅所在地方有山石砸了下来,鲁三金眼疾手快才把他拉开了。 有人被砸伤。 有人后怕不已,“矿山塌地越来越厉害,沈姑娘他们已经被困在里面大半不定、说不定早就……” 谁也不敢说出沈若锦他们可能早就已经遇难的话。 但有人开始劝秦琅,“我们已经挖了大半天了,真的找不到、再这样挖下去也不是办法……” “沈姑娘说了,若有意外,需得先保全自己,秦兄弟别挖了……走吧。” 秦琅充耳不闻,不管上面还不会有滚落山石,他都一头扎进去挖。 鲁三金见状,从弟兄手里拿过一把铁铲,“我陪秦兄弟一起挖,你们要走的尽管走,我鲁三金舍命陪兄弟!” 话声未落,鲁三金就走到秦琅身侧跟着他一起挖。 随后而来的乔夏和沈知安翻身下马,看秦琅在前面拿着铁铲不断地挖,他们也跟着挖。 山匪弟兄们见状也跟着咬牙继续挖,四周的坍塌声越来越大,但是连先前劝着秦琅不要挖了,赶紧走的那些人都没有率先离开。 众人咬咬牙跟着继续一起挖。 可矿洞太深了,怎么挖都不见底,人倒是挖出了好几个,都已经凉透了。 雨水顺着秦琅的脸颊不断落下来,血迹在胸襟上晕染开来。 伤口的疼痛远远不及他心上的苦楚。 他想起沈若锦下山前,给他的那个吻,还有那句“秦琅,你乖一点。” 当时的沈若锦太温柔。 他太贪恋了。 在青龙寨养伤的这几日,好几次秦琅都想下山,跟沈若锦在一起,做什么都行,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好。 但是他又太喜欢沈若锦了。 喜欢到不想让她有点半点不开心。 所以他真的听话了。 可沈若锦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什么危险都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秦琅一直一直挖,一开始想着再见到沈若锦,一定要好好地罚她。 让她再也不敢冲在最前面。 随着挖的时间越长,他越是煎熬。 想着只要沈若锦好好的,拿他的命去换也行。 苍天在上,秦琅愿以所有寿命作为交换,换我妻沈若锦安然无恙。 第257章 你抱得太紧了 雨水从高处冲刷下来,天色极暗,秦琅带着众人几乎要把整个山洞挖穿,挖出了不知道多少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闷头拼命地挖。 到了此刻,依旧没有沈若锦的踪迹。 直到另一处山洞坍塌,矿石堆被人从里面推开,不断有人从里面冲出来,满身尘灰的沈若锦重见天日,就被浇了满头满身的雨水。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沈姑娘!” “沈姑娘在这!” 沈若锦还在那指挥山洞的苦役和弟兄赶紧往外跑,“快、快出来!” 秦琅转身看向反方向的山洞口,大雨滂沱,淋得人视线模样,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沈若锦。 那是他的沈若锦。 秦琅扔掉铁铲,朝沈若锦大步走去,一把将人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快——” 沈若锦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一个拥抱打断。 她抬头看见满面雨水的秦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是让你在寨子里好好休养吗?怎么跑矿山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 秦琅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饶是暴雨不断,天光暗淡,沈若锦也看到了秦琅毫无血色的俊脸。 他死守青龙寨,受了重伤的那天,脸色都没这么难看。 沈若锦默了默,不用想也知道秦琅肯定是以为她出事了不顾伤势匆匆赶来的。 她带着弟兄进入山洞深处救人时,洞口忽然发生坍塌,堵死了出来的路,只能暂时往里退,另寻出路。 在山洞里劳作多时的苦役对山洞较为链接,带着他们一边救人,一边寻找还没堵死的出口。 洞中黑暗,沈若锦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才找到这一处可以窥见一丝光亮的出口挖通,一出来就看到了秦琅。 沈若锦抬手抹去秦琅脸上的雨水,“我没事,毫发无伤,你不要担心。” 秦琅特别想说你要不要先照照镜子再说自己毫发无伤? 但他此刻犹如失声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他把沈若锦抱得更紧了一些。 “秦琅,你抱得太紧了。”沈若锦抬手在秦琅背后轻轻抚拍着,安抚着。 秦琅把她抱得太紧,衣襟上的血都沾到了沈若锦身上,铁锈味萦绕在她呼吸间。 沈若锦蹙眉,“你的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伤口裂开算什么?”秦琅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我都被你吓死了!” 沈若锦煞有其事地摸了摸秦琅的头,温声哄道:“摸摸头,吓不着。” 秦琅顿时:“……” 不断地有人从山洞里跑出来,跟沈若锦一起死里逃生的弟兄一瞧,三三两两抱作一团,庆幸自己还活着。 乔夏和沈知安、鲁三金等人看到沈若锦从另一个山洞平安出来了,也扔掉铁铲围了过来。 “小十!他们说你被埋在矿洞了,妹夫都急疯了了!”乔夏也想抱沈若锦,但是秦琅毫无眼力劲,一点都没有撒手的意思。 乔夏这时候也知道不能跟秦琅争,只能上上下下打量沈若锦有没有受伤,还说毫发无伤呢,挖洞挖的手上全是血。 也就欺负妹夫这会儿抱着她根本看不见。 “弟妹没事就好没事没好!”林修齐这一天又是骑马上山,又是拿铁铲挖山洞的,累得迈不动步子,也抬不起手臂,拖着沉重的双腿奔过来,确认沈若锦平安无事才连连说上天保佑。 要是沈若锦真的出了什么事,二郎真得疯。 鲁三金在边上哭得更大声了,“我就说沈姑娘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那些刚从矿洞出来的苦役跟他一起哭,哭死里逃生,哭滔天苦难就此结束。 这边正说着话,不远处再次发生塌方。 “小十回来了,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 沈知安上前拍了拍秦琅的肩膀。 沈若锦喊了一声“三哥”。 沈知安看向她,低声说:“没事就好。” “没事、没事了。”沈若锦捏了捏秦琅的后颈,“梁王的人在山上挖了太多矿洞,再耽搁下去,只怕整座矿山都会塌,我们得赶紧撤。” 秦琅这才松开她的腰,转而握住了她的手,“走。” 先下山。 由于秦琅不肯放开她的手,沈若锦也怕他伤势更加严重会在半路昏过去,同人就乘一骑下山而去。 沈若锦脱下外衣系在秦琅身上,试图捂住他不断渗血的伤口。 秦琅按住她的手,“不用管,也没那么疼。” “伤口裂开,怎么可能不疼?” 沈若锦宁可秦琅像以前那样跟她撒娇喊疼,也不想看他佯装无事。 秦琅之前是真没感觉疼,一心都扑在沈若锦身上,只盼着她平安无事就好。 知道现在,三魂七魄也还没完全聚起。 他任由着沈若锦快速处理他崩裂的伤口,身上的衣裳早就被暴雨完全打湿了,他从听闻沈若锦被埋在矿洞里那一刻开始,就如坠冰窟,四肢都是冰凉的。 沈若锦看秦琅还有些木然,像是没从噩梦中醒来一般,她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没事了,秦琅。” 秦琅的眼里这才渐渐聚起光亮。 山上许多刚刚得救的苦役都走不过路,大多都是弟兄们一起抬下山的。 林修齐累的上不了马,差点被马一蹄子甩进水坑里,乔夏经过他身旁的时候,还扶了他一把,问他:“林公子,要不要我带你一程?” “用不着。”林修齐先前就被乔夏嘲笑过马术不精,到今日还记得很清楚。 于是林公子拒绝了乔姑娘,走向了沈知安,“三哥,你带我一段呗。” “好。” 沈知安朝他伸出手去。 林修齐搭在三哥身上,很快就上了马。 天色极暗,山路难行,马匹也有限,骑马的弟兄大多都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苦役,林公子跟沈知安共骑一马也不突兀。 乔夏朝他喊了一句“你别跟滩烂泥似的瘫在三哥身上,回头再累着三哥!” 林修齐没回话,只是默默坐直了。 上了矿山的所有人在指挥下,有序且快速地离开,在沈若锦等人下山的那一瞬间,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整座矿山塌陷下来,山石滚滚落下。 沈若锦和沈知安等人异口同声地喊道;“跑!” 第258章 为卿夜奔人狼狈 一大片矿山瞬间塌陷,还要沈若锦等人跑得快,避入周遭群山之中,没有被埋在矿石底下。 离开矿山,回到南州城已经是第二天。 雨水连天,城中所有大夫都被招来救治伤兵和那些受伤的苦役。 沈若锦等人暂住梁王府,大夫给秦琅重新包扎过伤口,再三交代他不能再下床走动。 伤口要是再裂开,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沈若锦坐在榻边给秦琅喂药。 门外隐卫来报,“霍将军来了。” 秦琅被汤药苦得皱眉,正到了夫人给他喂甜蜜饯哄他吃药的环节,一点都不想见霍飞光。 他不假思索道:“让他在外面等着。” “现在南州城一应事宜都是霍将军在管,他这个时候来许是有什么要事。”沈若锦把剩下的半碗汤药连碗喂到秦琅唇边,让他一口气喝了。 而后回头道:“请霍将军进来。” 秦琅一向不会驳了沈若锦的意思,默许了。 下一刻,一身将军甲的霍飞光迈步而入,一看秦琅躺榻上吃着夫人喂到嘴边的蜜饯,“秦小王爷怎么弄成了这样?” 秦琅不紧不慢地咬着蜜饯,吃完了,才开口道:“那就要问,霍将军怎么来得这么晚了?” 两人从前就打过照面,算不上相熟,但没少摸对方的底细。 霍飞光与沈家老九情同兄弟,曾为沈十夫婿人选之一,对沈十没了舅舅和兄长之后,嫁给秦小王爷这件事并不是很乐意。 霍将军觉得自己就算没做成沈家的女婿,那也得算沈十半个哥哥。 大抵做哥哥,刚开始看妹夫都会觉得不怎么顺眼。 霍飞光道:“秦小王爷金贵,受了伤要人照顾,我给你找几个侍女来,沈十还要与我商议抓捕梁王的事宜,我先把她带走了。” 秦琅抓住了沈若锦的手,一点都没有放行的意思。 霍飞光看向秦琅,正要开口,就听见秦小王爷直截了当道:“不行。” “为何不行?我与沈十说的公事。” 霍将军很久没遇到醋劲这么大的人了。 “若是公事,霍将军更应该当着我的面说。”秦琅道:“毕竟我才是朝廷派来巡查南州的钦差,要抓捕梁王,整顿南州,没有避开我,单独与我夫人说的道理。” 霍飞光“哦”了一声,“差点忘了,秦小王爷才是奉旨巡查南州的钦差。先前拿下南州七十一寨,与我联手攻打南州的都是沈十,我还以为沈十是钦差。” 秦琅非但没有被噎住,反而薄唇轻勾,“我与夫人夫妻一体,霍将军这样以为,也不算错。” 霍飞光扯了扯嘴角。 真是低估了秦小王爷的胸襟。 “既然要商议要事,那我让人请三哥他们过来。” 沈若锦看他两说话,总觉得气氛微妙。 秦琅道:“好啊。” 霍飞光也跟着点了点头。 沈若锦让人去请三哥和各个山寨当家,以及霍将军最得力的部下,顺带着让人沏茶来。 趁着众人还没来的工夫。 霍飞光问了沈若锦一句,“听说你在矿山差点出事,被埋在矿洞里了。” 秦琅光听到这话,心脏就隐隐作痛。 “矿洞塌了,被堵在里头了,好在洞里有不少弟兄和苦役,一起找对方向挖了出来。” 沈若锦如实相告。 只是嘴里说出来的,总归没有当时亲身在场那般惊心动魄。 霍飞光收到消息,也立马就往矿山方向赶了,只是他快赶到的时候,前面就传来消息说沈若锦等人已经脱险,就掉头先回了南州城。 他毕竟只是半个哥哥,又差点做沈家女婿,看看秦琅够不够格做沈十夫君可以,真搞得人家夫妻不睦不行。 因此霍将军也只是问上一问,并没有说自己也赶去了矿山。 “秦小王爷是后来才敢去的吧?怎么搞得比沈十还狼狈?” 霍飞光很快就把话题再次转到了秦琅身上。 秦小王爷连着被人挖苦两次,挖苦他的还是同一个人。 沈若锦眉头一跳,正要回话。 就听见秦琅反问道:“霍将军还没成亲吧?” 霍飞光道:“没有。” “难怪。”秦琅一副了然的神色,“难怪不懂为伊消得人憔悴,为卿夜奔人狼狈。” 霍飞光不说话了。 什么“为卿夜奔人狼狈?” 没听过。 欺负武夫读书少是吧? “咳。”沈若锦干咳了一声。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对秦琅,收一收你无处安放的才华吧。 没必要用在这种时候。 真的,没必要。 沈若锦特别想说‘你俩说点别的吧’。 她面色如常地招呼道:“霍将军,坐。” 霍飞光站在秦琅榻前,人高马大,还挺挡光的。 “好。”霍飞光欣然落座,继续问:“钦差大人怎么会被青龙寨的人劫走?” 不过这次不是挖苦,变得相当公事公办,“我是奉命带兵剿匪来救你的,现在山匪成了义军,梁王出逃,还请钦差大人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也好将来龙去脉写出来上奏朝廷。” “我夫人应该已经跟霍将军说过一遍了。”秦琅笑道:“你确定,要我再说一遍?” “我也没那么忙。” 霍飞光这就是要秦琅亲口再说一遍的意思了。 “行。”秦琅倚榻而坐,“我初到南州,便查出失踪人口不断,以及梁王私采铁矿。便上书朝廷,请朝廷派兵协助。霍将军在南边这么多年,最是清楚朝廷调兵要走多少流程,我跟夫人等不了那么久,恰逢青龙寨的人把我绑上了山……” 秦琅说得很清楚,是先有的山匪帮人之事,再有的机灵一动,聚拢山匪势力用以压制梁王。 秦小王爷拿出了做钦差该有的正色,“南州境内匪乱猖獗,梁王拥兵自重,压寨良民,却从未替百姓做过什么实事。我也是被逼无奈才想着统一山匪势力,制衡梁王的同时,让山匪有事可做,可回头路可走,安定我大齐江山。” 霍飞光听到这里才相信秦琅是靠自己考的状元。 巧舌如簧,什么好话都被他说了。 即便是回到京城,皇帝也不好降罪于他。 说不定还得奖赏他。 霍将军赞叹道:“好一个被逼无奈。” 第259章 听夫人吩咐 不多时。 沈知安和乔夏等人就全都过来了。 林修齐带着识字的侍从在登记那些苦役的姓名和籍贯,让人去南州府衙把所有失踪人口的卷宗都找了来。 霍飞光认识沈知安,他跟着沈九喊了一声:“三哥。” “霍将军。”沈知安入内同他见礼,然后去看沈若锦和秦琅。 沈若锦手上都是划伤,已经处理过了。 秦琅也已经换过衣衫,重新上药包扎过。 沈若锦率先开口:“找你们过来,主要是商议如何追捕梁王。” 沈知安和乔夏各自落座,有侍女进来奉茶。 暴雨天,热茶驱寒。 乔夏喝了一口茶,率先开口:“梁王极有可能还在南州城内,南州城是梁王的老巢,他那些宠妾爱姬,儿子女儿都在这里,不会轻易离开的。” “未必。”霍飞光是见过梁王亲手射死儿子的人,“梁王这人心狠手辣,什么宠妾爱姬、儿子女儿对他来说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乔夏道:“但梁王老贼被我砍了一刀,至今重伤未愈,总归跑不远的。” “身上有伤跑不远到是有可能。”霍飞光道:“我已经派人全城戒严,再三搜查。” 乔夏道:“你不知道南州城里有多少条地道、多少暗室,当时我砍了梁王,躲在南州城里,梁王府的人到处搜查,连城门都紧闭了数日,照样找不着我。” “那乔姑娘的意思是?” 沈知安跟乔夏相处数日,已经逐渐摸清了她的脾气。 知道她这样说,定然是心里有了主意。 乔夏道:“近来连日暴雨,城中积水越来越深,可以接着做排水渠的名头,挨家挨户仔细搜查。” 她在林家的暗道里来去的时候,就曾想过这个事情。 要是有朝一日,梁王老贼带着他全家像过街老鼠一样在臭水沟里跑,要怎么把人逼出来。 知道她在青龙寨上见到了排水渠。 南州城里许多大户家里都有暗室暗道,若梁王真想藏,是很难找到的。 “也可以不止是名头。”沈知安说:“南州城西边已经很多房屋都被水淹了,的确需要做排水渠,义军人数众多,攻下南州城之后闲散着,追捕梁王用不了这么多人,正好给他们找些事做。” 沈若锦道:“饷银就从梁王府的私库出。不能让弟兄白干。” 梁王养了那么多私兵,私库里钱财肯定不少。 正好用来犒劳犒劳弟兄们。 “让义军在南州城开排水渠,正好给南州百姓做些实事,到时候让朝廷收编这支义军,也好有个不错的风评。” 秦琅也觉得可行。 霍飞光看他们几个很快就把事情的下一步都想好了,的确可以,他也点了头。 “不过。”霍将军很快又再次开口道:“梁王也可能已经离开了南州。南州城虽然是他的老巢,但已经失陷,他若要走,会逃往何处?” 沈若锦沉思良久,“南谒。” 秦琅道:“先前钟黍就在梁王的书房了发现了梁王跟南谒往来的密信,梁王被乔夏砍伤,命在旦夕之时,也是南谒巫师救了他。” 沈若锦道:“而且今日矿山坍塌地如此严重,是因为开采的矿洞太多,那他先前的开采的铁矿又运往了哪里?若是运往大齐境内,不可能一直没人发现,若是运往他国……” 沈知安道:“南州最靠边的天合县跟南谒比邻,派人去查,大量矿石若从那边运出去,定然会留下痕迹。” “钟黍。”秦琅朝门外喊了一声。 钟黍应声出现,“主子有何吩咐?” 秦琅道:“带人去天合县查一查矿石运送出境的事。” “是。”钟黍应声就要离开。 “等等。”沈若锦道:“顺便告知当地官员,梁王造反,兵败出逃,让他们加紧严查,且不可放梁王等人逃出大齐境内。” “是。” 钟黍听夫人吩咐如听主子吩咐,立刻应声而去。 “天合县……”秦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是不是裴璟做县令的那个县?” “好像是?” 沈若锦还真没注意过。 沈知安道:“正是裴璟在那当县令的天合县。” “裴璟?”霍飞光因为沈若锦的缘故也听过这个名字,不过从来都没见过这个人。 乔夏凑过去,小声跟他说:“不要问。” 霍飞光不解道:“为何不能问?” 乔夏看了秦琅一眼,当然是怕妹夫…… 秦琅笑的从容,“裴璟啊,今年的探花郎,别的毛病不知道,有眼无珠是确诊了。” 霍飞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手下败将”。 …… 而此时,另一边。 天合县。 慕云薇自从跟着裴璟来到这个边境小城,身边只有两个丫头,做饭洗衣都要她们来,裴璟的俸禄就那么一点,买菜裁衣都要计算着才够。 不过她一直做着裴璟日后定然大有作为,她们以后一定会过好日子的美梦,对这样的日子也只是私底下偷偷抱怨,对裴璟一直都是笑脸。 甚至有好吃的都让给裴璟先吃,有好衣料也先紧着裴璟做衣裳。 两人远离京城之后,日子过的挺苦,却少了许多算计。 而且裴璟一直很忙,天合县地处边境,百姓们都穷的叮当响,还时不时有异族人来犯。 这一天,慕云薇正在厨房盯着厨娘做晚饭,忽然有个衙役跑来说衙门来了贵人,县令大人和县丞他们都在赶回来的路上,请县令夫人过去帮忙招待一二。 “贵人?什么贵人?” 慕云薇还以为是宫里来人要把她和裴璟接过去过好日子了。 衙役哪知道那是什么贵人,两三句话也说不清楚,“您过去就知道了。” “好、好。” 慕云薇赶紧拿出自己最体面的衣裳和首饰打扮了一番,就带着衙役和婢女到前堂去迎接贵人了。 小地方的县衙分前堂和后院,前堂是用来升堂审案的,后院就给县令和家里的女眷住。 慕云薇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前堂,迎到门外去,一抬头就看到了身着华衣、挺个大肚子的中年男子还有身后几个随行的人。 慕云薇刚要上前问安,话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被那几个人给擒住了…… 第260章 我看谁敢动手? “你们抓我干什么?我是县令夫人!听闻贵人驾临,我是来迎接的,你们抓错人了,放开、放开我!” 慕云薇大惊,拼命挣扎着,却完全没办法从梁王心腹的手中挣脱。 “老实点,别动。否则有你苦头吃!” 跟随梁王出逃来到天合县的家将把慕云薇抓在手里,跟老鹰捉小鸡似的,根本不废什么力气,只是嫌她太吵,沉声威胁道。 “没弄错,抓的就是县令夫人。”梁王拂去身上的尘灰,一边往县衙里走,一边说:“都进来,等裴县令回来再说。” “是。”几个心腹应声,立刻把慕云薇的双手绑到背后,把人带进了县衙。 随后而来的婢女和衙役见状都大惊失色,“夫、夫人……” “不必慌张。”梁王露出一个堪称和气的笑,“本王路过天合县,有事找你们县令大人,暂时请你们夫人作陪片刻,不会伤她性命的。现在立刻去请你们县令大人回来见本王。” 慕云薇颤声道:“我原本就要招待贵人……”就没见过哪个作陪是绑起手脚来作陪的! 这些人嘴上说着不会伤她性命,谁知道一言不合会做出什么事来。 王府家将踹了慕云薇一脚,“我们王爷要怎样就怎样,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慕云薇被踹得一个踉跄往前倒去,在摔到地上之前又被人拽了回去。 梁王回头责怪道:“这好歹也是个美人,你们怎么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 几个王府家将和心腹连连跟王爷认错。 梁王同慕云薇说:“裴夫人不用怕,本王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听说裴县令有些死脑筋,可能不知道良禽当择木而栖,所以才借裴夫人一用。” 慕云薇听到这话,顿时寒毛直竖。 什么叫“裴夫人一用”? 说得直白些,不就是拿她威胁裴璟吗? 慕云薇没见过梁王,但听来人自称本王,又忽然出现在边境小县,很快就联想到了南州城那位兵败出逃的梁王。 南州城那边已经闹翻天了,到处都是追捕梁王的通缉令。 秦琅奉密旨巡查南州,揭发梁王暗地里养私兵、弄纳西失踪人口去挖铁矿,沈若锦合并山匪势力拿下南州城镇压梁王,城破后梁王带心腹出逃这事都已经传到了天合县这样的边缘之地。 年纪和外貌都能对得上。 慕云薇脑子混乱一片,完全不知道梁王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还一来就让人抓住她,天合县这么个穷地方,她这样无足轻重的人,怎么就成了梁王手中的筹码? “夫人……放了我们夫人!”县衙里的官差哪里见过梁王这样的贵人,看到对方亮出了一块朝廷金令就立马去后院请县令夫人了,现在夫人被对方拿住。 衙役和婢女都乱作了一团。 梁王笑了一下,理都不理他们,直接进了正堂,坐到了最高处。 小小县衙,简陋得很,堂前挂着那块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也早就久了。 要换做以前,梁王看到这样的小县衙,定然会嫌弃得不愿踏足半步,但现在…… 再嫌弃也只能凑合一二了。 王府幕僚理所当然地吩咐婢女们,“贵人到此,还不赶紧拿出好酒好菜招待!” 婢女们还在为被他们绑了的夫人胆战心惊,“夫人……” 慕云薇心里琢磨着怎么让他们放过自己,顺着他们吩咐众人,“快去拿。” 两个婢女跌跌撞撞地去了。 剩下几个衙役还在堂上跟梁王等人对峙着。 慕云薇朝他们喊道:“你们也别愣着,快去找县令大人回来,告诉他,是梁王大驾光临天合县,让他速回,不得怠慢。” “是、是……” 衙役们立刻应声而去。 王府家将忍不住道:“这个裴夫人倒是挺有眼力见。” “你以为她是真的怕她夫君怠慢王爷吗?”幕僚的心眼比家将多了不知凡几,“她分明是让人给她夫君报信,好让那位裴大人早做准备!”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拦着那些衙役?” 王府家将闻言脸色一黑,立刻将慕云薇往前一推,慕云薇的额头撞在桌角上撞破了,很快就流出血来。 “无妨。”梁王坐在主位上,让人把慕云薇扶起来,“有裴夫人在手里,还怕裴璟不回来吗?” 幕僚道:“听说这位裴大人原本是有机会做御前官的,他为了护住夫人,宁可远离朝堂,来这偏远之地做个小小的县令……” 这个传言正好印证了梁王那句话。 慕云薇以前很爱听裴璟为了她如何如何,可今天她一点都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婢女们很快就端了酒菜来。 梁王一边吃喝一边等着那位裴县令回来。 裴璟从外边匆匆赶回,看到的就是被通缉的梁王高坐堂上,左右是王府的幕僚家将,慕云薇被绑住了双手,跪坐在一旁。 一听到脚步声,慕云薇就抬头看了过去,“裴哥!” 慕云薇的声音带了哭腔,“裴哥救我!” “云薇——” 裴璟心里一急,快步带着县尉和一众衙役走进公堂。 “裴县令,可真叫本王好等啊!” 梁王饮尽杯中酒,随手把酒杯搁在一旁。 裴璟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梁王大驾光临,一来就绑了拙荆,不知所谓何事?” “本王来了这里,自然是有要事。”梁王打量着裴璟,像是在斟酌要不要开门见山地说话。 县尉拔刀站在裴璟身侧,“大人何须跟这乱臣贼子废话,待我率众兄弟拿下他,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大人必定能高升,重回京城!” 梁王出逃就带了最心腹的幕僚和家将,为了躲避追捕躲躲藏藏的,还走散了几个。 带到天合县县衙的不足十人。 县衙的人比他们略多一些,且县衙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信,觉得可以拿下梁王立大功。 王府家将拔刀架在了慕云薇脖子上,“我看谁敢动手?” 梁王缓缓起身道:“裴大人想立功,也不止报效朝廷这一条路。只要你投效本王,本王保证你夫人安然无恙,日后我君临天下,你也能一步登天!” 第261章 你来干什么? 霍飞光在南州城筛查梁王残余势力,搜捕梁王极其党羽,昼夜不歇。 沈若锦忙碌过后,让人去卢家老宅把元欣然和那些王府侍卫都带回来,关在了王府暗牢。 梁王在建这个暗牢的时候,大概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个暗牢会用关她的儿女。 元欣然自出生以来,养尊处优,要什么有什么,这次在卢家受了重伤,也没人给她医治,血流了太多,面色早已苍白如纸。 此刻躺在暗牢的稻草上奄奄一息。 牢房外的人来来去去,牢房里的人哭哭啼啼。 元欣然却很安静,快要死了的那种安静。 沈若锦独自一人来到暗牢,让人打开牢门。 她缓步走了进去,在元欣然面前站定,俯身,捏住元欣然的下巴,迫使元欣然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你、你来干什么?” 元欣然不明白沈若锦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 是为了羞辱她吗? 让她一个人在这绝望地等死。 伤口那样疼。 牢房里暗无天日。 过去的每一个时辰、每一刻,元欣然都在想自己要是能早点死了也好。 可她又不敢寻死。 怕还有生机,却错过了。 “上次来梁王府给梁王治伤的南谒巫师是谁?” 沈若锦没空跟她兜圈子,直接开口问道。 “什么南谒巫师?” 元欣然脑子里混沌一片,根本就不知道沈若锦问得是谁。 她看到沈若锦,想的全是秦琅怎么就娶了沈若锦? 沈若锦有什么好的? 本以为秦琅和沈若锦是一双怨偶,哪知道他们成亲之后竟然还能相知相护,做起了神仙眷侣。 元欣然恨秦琅。 要不是秦琅拒她于千里,她也不会被林修齐和卢六骗。 她更恨沈若锦。 恨自己求之不得的,沈若锦却垂手可得。 元欣然这样想着,用尽全力,一口咬向沈若锦。 沈若锦反应极快,立马就收手回袖,元欣然那一口只能让上下牙齿碰撞在一起,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元欣然觉得身上的伤口更疼了。 恨意也更深。 沈若锦没心思去管元欣然在想什么,再次开口问道:“告诉我,上次来梁王府给梁王治伤的南谒巫师是谁?” “什么南谒巫师?”元欣然根本就记不得这件事了,直到对上沈若锦的视线,她才忽然醒悟一般,“你、你就是那天晚上的刺客?你明明被银蛇咬了,她说你活不过三天的……” “谁说的?”沈若锦一把将元欣然拽了起来,“告诉我,这话是谁说的?” 元欣然看她神色变化,忽然笑了起来,“我偏不告诉你。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沈若锦一把掐住元欣然的喉咙,将人提至悬空,“说!” 元欣然原本抱着那天在卢家,沈若锦明明可以顺手解决了她却没杀,必然是有所顾忌。 或许是沈家训不得滥杀,也可能是顾忌着她的皇室身份。 总归沈若锦身上束缚极多。 不会轻易杀她。 可是元欣然猜错了,沈若锦好像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要是得不到那个答案,她也是会杀人的。 元欣然双脚离地,脖子被掐的喘不过气来,苍白的脸色开始瞬间涨得发紫,“我……我说……快、快放开!” 沈若锦没有立刻松手,过了片刻,让元欣然彻底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之后,她才松手,任其跌落在稻草堆上。 “咳咳咳咳……” 元欣然狂咳了一阵,才稍稍喘得过气来。 沈若锦凝眸看着她,在等回答。 元欣然哑声道:“那个南谒巫师是、是我哥请来给父王治伤的,我并不清楚她的来历,只知道她在南谒地位不凡,蛊毒之术都是顶尖的……” 沈若锦再次开口问道:“那‘阿知’呢?” “阿知?什么阿知?”元欣然一脸茫然,在沈若锦几近于能杀人于无形的目光拼命回想。 这才想起那天晚上,那个南谒巫师带来的一个黑袍人好像就叫“阿知”。 沈若锦好像还被他打伤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个阿知是怎么回事。”元欣然以为是沈若锦在那个黑袍人手里吃过亏,所以才非要把人找到,报复回去不可。 她自己就是会这样做的人。 沈若锦显然对这样回答的并不满意,她看着元欣然,眼里的杀气更重了一些。 元欣然见状立刻卷缩成一团,小声开口道:“最顶级的南谒巫师有炼制药人的本领,不管那人从前武功有多高,有多足智多谋,被炼制成药人之后就只能听命于主人。听说武功内力大多还能保留,但心智和情爱都不复存在……” 沈若锦想起那天夜里见到长兄的场景,还真如元欣然所说,沈知洲武功内力基本还保留着,但已经认不得她这个妹妹了。 正是心智情爱都不复存在的模样。 这次不等沈若锦再问,元欣然就说:“别的我真的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这些……” 沈若锦眸色一沉,“那个南谒巫师的身份你当真不知?” 元欣然道:“南谒巫师都神神秘秘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哥或许是知道的,但他已经死了。我父王……我父王肯定知道,你找他去。” 沈若锦要是能找到梁王,又何须在这跟元欣然废话。 她这边刚问的差不多,林修齐和卢六就过来了。 卢六公子的手臂用白布包了不知道多少圈,抬都抬不起来。 沈若锦刚要往外走,“你们来看元欣然?” “不是,元欣然有什么好看的。”林公子立刻否认,“是卢兄听说你来暗牢找元欣然了,就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卢六公子道:“我对她还算了解,沈姑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交代给我,我一定给你问出来。” 沈若锦走出牢房,随口道:“怎么,担心我杀了元欣然?” 卢六顿了顿:“……怎么会?” 沈若锦看了他一眼,用美人计,最怕美人也动了真情。 卢六怕是有点入戏太深,对元欣然也有一点不忍。 沈若锦也没当面挑破,“我要知道前些日子来梁王府给梁王治伤的那个南谒巫师是谁,有劳卢六公子去问出来。” “行。”卢六一口答应下来,“包在我身上。” 元欣然却在看到卢六和林修齐出现在这里之后,咬紧了牙关,转头面向另一边。 第262章 夫人换着花样对我好 南州这边的大事一桩连着一桩,秦琅这个做钦差的要写好几份奏折。 可他伤疼得坐不住,只能让沈若锦代劳。 秦琅负责斟酌用词,沈若锦铺纸磨墨,连带着提笔写下来。 夫妻两人合作无间,一份奏折能写好几页。 沈若锦写完了,再让秦琅过目。 “夫人真是写的一手好字。” 秦琅看的时候,还不忘夸夫人。 沈若锦都快被他夸习惯了,“看看有没有错写、漏写的。” 秦琅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有错写、也没有漏写,我夫人真是聪慧绝伦,听一遍就全都写下来了。” 沈若锦少不得回敬他一句,“哪比得上秦小王爷出口成章。” 沈知安和乔夏、梅映雪她们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夫妻两人在这互捧。 乔夏说:“我来的真不是时候。” 沈知安和梅映雪也在窗外驻足。 “三哥、嫂嫂、乔夏,你们来了怎么在外头站着?” 沈若锦回头看到窗外的三人。 乔夏走到门边的时候伸手敲了敲,“还不是怕打扰你们。” 秦琅道:“知道打扰你还来?” “我偏要来。” 乔夏故意气妹夫,走进来就挽住了沈若锦的手。 沈若锦刚把奏折封好,让隐卫送往京城,看乔夏衣袖上沾了草料,便知道她肯定是刚喂完马就过来了。 梅映雪随之而来,“妹夫今日可好些了?” 秦琅道:“好多了,只是夫人还不许我下榻,更不让我提笔,非要帮我写奏折——” 秦小王爷这话说的看似抱怨,其实更像在炫耀夫人对他又多好。 别人能不能听出来不知道,反正乔夏和沈知安都听出来了。 “行了,妹夫。”乔夏忍不住打断道:“我们都知道小十对你有多好,多心疼你了,你不用天天换着法子跟我们说,真的。” 秦琅状似烦恼道:“夫人天天换着花样对我好,我有什么办法?” 乔夏闻言顿时:“……” 我就不该来。 我就不应该出现在这。 梅映雪和沈知安比她好一点,但也没再接秦琅的话。 沈知安问沈若锦,“你去暗牢见了元欣然,可曾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消息?” 梅映雪也一脸紧张地看着小十,“知洲他……” 沈若锦道:“元欣然对南谒的事知之甚少,想要知道长兄的下落还是得先找到梁王。” 她把元欣然说的那些话,跟几人复述了一遍。 “你是说……知洲很有可能被那个南谒巫师炼制成了药人?” 梅映雪说着,身形一晃,眼泪就落了下来。 “嫂嫂。”沈若锦连忙伸手扶住她。 乔夏摸了两边袖子都没摸出一张帕子来,看秦琅榻前的小案几有一张,立刻就拿起来塞给了梅映雪。 沈知安默了默,宽慰她道:“不一定,南谒巫师擅用蛊和毒,得见到长兄才能确认,嫂嫂不要过早忧伤。” 梅映雪闻言,振作了一些。 秦琅道:“南州城都拿下来了,抓住梁王也就这两日的事。我先前派钟黍去天合县查探,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话声刚落,门外隐卫来报,“主子,钟黍回来了。” “你看。”秦琅扬声道:“进来。” 钟黍应声而入,给主子和夫人在场几人抱拳行了一礼。 梅映雪想问他去天合县可有收获。 秦琅便率先发问道:“天合县那边可有发现?” “有。”钟黍说不仅天合县附近发现了矿石运输过的痕迹,他还去天合县县衙走了一趟,见到了裴璟裴县令。 钟黍说:“我跟裴县令和裴夫人说梁王败逃近日可能会往天合县这边来,让他们严查过往之人。裴县令答应得很快,但裴夫人……裴夫人的神情有些奇怪?” 秦琅问:“怎么奇怪了?” 钟黍回想了一下当时情形,跟主子等人一一道来。 钟黍带着几个隐卫到了天合县的时候已经天黑,宵禁不得京城,他们索性先去追查矿石运输的痕迹,有所获之后已经是第二日午时。 小县衙,所有衙役加在一起也没多少人。 钟黍等人赶到县衙,提出要见裴县令,也快就见到了。 他们跟裴璟说梁王败逃,可能会来天合县,近几日要对注意过往之人,裴璟一一应下,十分配合。 钟黍等人先前在京城的时候也见过这位裴大人,只觉得他当了天合县县令之后跟从前大不相同,还以为是他换了环境,也换了性情,这么配合也许是为了官途能顺利了。 但他们临走时,慕云薇说的话就非常奇怪了。 钟黍看相沈若锦,“裴夫人说,她很想二姐姐,等得了空一定来南州看二姐姐,让二姐姐无论如何要抛却从前,见她一面……” 乔夏听到这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手,“这真是慕云薇说的吗?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她吃错了药了?” 慕云薇跟沈若锦姐妹不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怎么让人转达的时候一口一个“二姐姐”? 在京城的时候,相看两厌? 怎么离家千里之后,反倒显得分外想念一般? 连沈知安都说:“这……的确奇怪。” 沈若锦一时间没说话。 秦琅不悦道:“她谁啊?我夫人轮的到她想?” 屋中众人闻言顿时:“……” 秦小王爷真是什么醋都吃啊! 梅映雪思忖片刻,又问:“慕云薇还说什么没有?” 钟黍仔细回想了一遍,摇摇头,“没有了。裴夫人身边的两个婢女胆子特别小,一惊一乍的,看到我们就目光闪躲……原本想着那两个婢女像是天合县本地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小些也正常。可我在回来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的确不对劲。”沈若锦说:“慕云薇不可能无缘无故说想我这样的话,她那边肯定出了什么事——” 乔夏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因为慕云薇说的话实在太奇怪了?” 秦琅道:“我夫人这样说,定有她的道理。” 沈若锦从钟黍的话一点点琢磨慕云薇的心理,“极有可能,梁王已经到了天合县,甚至——就藏在县衙之中。” 第263章 夫人,我想吃肉 沈若锦的猜测不无道理,梁王原本就跟南谒那边有密信往来,且南州境内掘地三尺都找不出他的踪迹,极有可能是逃出南州之后,往南谒那边去了。 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在天合县逗留。 沈知安说:“梁王没有私逃出境,反而出现在天合县,极有可能是想借这个地方一举反攻。天合县位于南谒和大齐最南向的边境,若梁王将私兵聚集在此地,再借助南谒的兵力——” 乔夏睁大了眼睛,“梁王此举跟叛国有什么分别?” “没有区别。”沈若锦。 秦琅正色道:“梁王若真的借助南谒的兵力攻打南州,伤及大齐百姓,那就是叛国。” 几人说到这里,脸色都变得十分凝重。 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不止是藩王造反,而是勾结邻国,祸乱大齐江山,殃及万千百姓。 “来人。”沈若锦朝门外喊了一声,“去把霍将军请来。” 秦琅不喜欢霍飞光,明明不是沈若锦的兄长,却总拿出一副挑剔妹夫的嘴脸看他百般不顺眼。 不过此时正事为先,秦小王爷也没说什么。 很快,霍飞光就被人请了来。 沈若锦等人把钟黍从天合县带回来的消息、还有心中的猜测都跟他说了。 霍飞光也觉得梁王应该就在天合县。 而且他还主动说:“那我带兵去天合县走一趟,若梁王真在天合县最好,若他不在,我亲自去看看也好放心。” “你去?” 秦琅有些诧异。 霍将军竟然这么主动去天合县。 霍飞光扫了他一眼,“不然呢?我要是让沈十去,只怕秦小王爷的伤口要再裂开一回。” 他已经知道前两天沈若锦去矿山救人,差点被埋在矿洞里,秦琅不顾身上的伤跑到矿上挖矿洞、导致伤口裂开,现在只能卧床休养的事。 霍飞光先前一直觉得秦琅娶沈若锦是有所图谋,利益交换多过其他,直到看见沈若锦亲自照顾秦琅。 秦小王爷喝个药都要夫人哄。 他才知道什么叫“少年夫妻,恩爱情浓。” 而且那些危险的事,也不能每次都让沈若锦去做。 上次沈十带人潜入南州城,从里面打开城门之后,霍飞光晚上睡觉,做梦梦见了沈九。 沈九把他痛骂了一顿,说他一点都不知道照顾他们家小十,问他是怎么做兄弟的?骂了他大半夜。 这次去天合县抓捕梁王的事,霍飞光就揽到了自己身上。 秦琅脸皮厚,一点也没有被霍将军调侃了的窘迫,薄唇轻勾道:“那就多谢霍将军体恤了。” 自打沈若锦差点葬身矿洞之后,秦琅就想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看见她。 若是这时候沈若锦要去天合县,他肯定也是要跟着去的。 现在霍飞光主动提出要去,那是再好不过。 沈若锦看了秦琅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高兴得这么明显。 秦琅根本忍不住。 霍飞光见秦小王爷如此,不由得别过了眼,他说:“梁王可能集结兵力在天合县,我先带五千轻骑过去探探路,若情形不妙,立马派人回来报信,沈十到时候再带兵前来。” 南州现在有近十万兵马,要是霍将军全都带到天合县去,就容易被南谒抓到开战的借口。 要是能兵不血刃拿下梁王,解决这次祸患那是再好不过。 若实在不能大事化小,再动刀兵也不迟。 说白了,沈若锦不可能一直留在秦琅身边,这样安排,无非是多留两天。 这事秦琅心中清楚,但霍飞光明显是故意说这些话给他听的。 霍飞光就是见不得他高兴。 只是人家霍将军刚刚主动提出带人去天合县抓捕梁王,秦琅也跟他计较这个,还让林修齐给霍将军要带去天合县的人马备齐粮草。 霍飞光既决定了要去,就没在梁王府里多留,很快就点齐了人马出发。 沈知安和林修齐等人各自忙碌去。 没一会儿,屋里就只剩下秦琅和沈若锦两个人。 正好到了午饭的时辰。 沈若锦坐在榻边问秦琅,“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饿,想吃——” 秦琅尾音拉的长长的,一双桃花眼注视着沈若锦,话未说尽,情意自现。 沈若锦跟他对视,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脸热。 “想吃肉。”秦琅笑道:“这些天尽喝些汤汤水水的,夫人啊夫人,我什么时候能吃肉?” 沈若锦颇有耐心道:“大夫交代了,你要吃得清淡些。等你伤好了,有的是机会吃肉。” “真的?” 秦琅闻言,一双墨眸明亮如星辰。 沈若锦道:“自然是真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觉得秦琅这话意有所指,话里有话。 沈若锦注视秦琅良久,也没能从他脸上看出半分异样,也没多想。 让厨房给秦琅炖了鸡汤,喂他喝下,才去忙外边的事。 眼下霍将军不在,南州城这些事,她和三哥等人便要接受。 整个南州官场被连根拔起一大片,好在南州府衙的徐知府不是梁王党,很多事交由他去办,人手虽然很紧,但也不至于陷入瘫痪状态。 卢六审完元欣然过来跟沈十回话,说“元欣然死了。” 沈若锦听到这话的时候愣了一下,看向卢六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之意。 本朝四害之一,随心所欲祸害朝中才俊的宝嘉郡主,竟然就这样死了? 卢六公子说:“元欣然的确不知道那个南谒巫师的身份,她跟我说的,先前都已经告诉你了。她原本就不如元向武知道的多,梁王对她看似宠爱,实则全是利用——” 人人都宝嘉郡主好色,常与那些青年才俊纠缠不休。 其实多半是梁王想要拉拢那些人,送美人财宝,没能打动那些人,所以就让元欣然上。 元欣然表面上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实则一生都在做梁王的棋子。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卢六问她:“我能不能把她的尸体带走,给她立个坟?” 沈若锦没说话。 卢六此时的神色有些难以形容,他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元欣然虽不是夫妻,也……想让她有个长眠之地。” “嗯。”沈若锦点头应了,“元欣然死都死了,尸体留着也无用,既然卢六公子有心,带走安葬便是。” 卢六朝她行了一礼,“多谢。” 第264章 一个不留 边境,天合县。 梁王抓了慕云薇逼裴璟投靠于他。 裴璟心中不愿,但梁王手里不仅捏着慕云薇的性命,还有县衙众人,乃至天合县,于是他假意投靠。 梁王生性多疑,给裴璟和慕云薇都喂下了毒药,在钟黍等人找到县衙来的时候,让裴璟夫妇撒谎说从没见过梁王让人打发了。 其实梁王已经住进了县衙后院,还把南州各城的私兵全部集结于此。 慕云薇自从被梁王逼得吞下毒药之后,总觉得自己这里疼、那里也疼,白日里当着梁王和他那几个心腹的面,慕云薇根本不敢吱声。 到了夜里,屋里只有她和裴璟两个人,才敢问他:“裴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裴璟也哪哪都不舒服。 但他不是慕云薇,就算不舒服也不说,只低声道:“没事,早些歇息吧。” 慕云薇天天胆战心惊的,哪里睡得着。 她跟裴璟躺在一张床榻上,翻来覆去,小声问:“梁王到底要在咱们这待多久?” 裴璟闭上眼,没有回答她。 裴璟向来话不多,慕云薇跟他在一起久了,早已习惯,自顾自说着:“也不知道那些侍卫有没有把我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沈若锦听。” 她说:“要是沈若锦听了,八成、不,至少九成能猜出来咱们这出事了。” 在西疆的时候,沈若锦救过他们。 如今到了天合县,慕云薇也盼着沈若锦能来救他们。 哪怕从前她们关系不睦。 但事关生死,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还是沈若锦最靠谱。 “别想了,睡吧。” 裴璟不想听到沈若锦这个名字,更不指望她来救。 沈若锦来天合县,意味着秦琅也会来。 他不想每次出事都靠别人来救,尤其是沈若锦和秦琅。 慕云薇心慌道:“梁王就在这住着,我天天胆战心惊的,怎么能不想?而且咱们投靠梁王只是无奈之举,不能真的什么都听他的。” 裴璟自然不可能什么都听梁王的。 眼下只是假意顺从。 若非如此,梁王在天合县大开杀戒,他这个县令就是天合县的罪人。 慕云薇转头看着裴璟,“你可是天家之子,帝王血亲,怎么能被梁王拿捏着?” 裴璟睁开眼,“此事休要再提。” 皇帝明明知道他是亲生骨肉,却没有相认的意思。 慕云薇从前跟他说的继承皇位、君临天下都成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裴璟好不容易才告诉自己,在天合县好好当个县令也不错,若能做出功绩,以后也能往上升。 偏偏梁王出现在此,慕云薇又跟他提起了这些。 “为何不能提?”慕云薇有些委屈,“我除了跟你说,也不会再跟第二个人说了。” 她没能做成状元夫人,也没能做成皇子妃。 没能得到梦中沈若锦得到的那些,还陪着裴璟来天合县吃了这许多苦。 现在连她做美梦,想想那些好事,裴璟都不许了。 慕云薇生怕裴璟不再信她,连忙道:“我没骗你,只是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脱离原本的轨迹……” “小心隔墙有耳。”裴璟有些疲累道:“若让梁王知道我的身份,定会杀了我。” 慕云薇闻言顿时:“……” 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我不说了,我保证以后只字不提。” “睡吧。” 裴璟给她掖了掖被子。 慕云薇往他身边靠了靠,依偎在一起睡,好像这样就能不那么害怕,心安许多。 隔壁屋子,梁王的心腹贴在墙上偷听裴氏夫妇说话,但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太轻了,根本就听不清。 …… 霍飞光率五千轻骑赶至天合县,先派出一队人前方探路。 斥候回来禀报说天合县暂时看不出异常,但一向勤勉的裴县令这两天都没有走出县衙,不像从前那样天天走访百姓家。 霍飞光让五千轻骑驻扎山中,带了几个亲信乔庄打扮进入城中,趁夜摸到了县衙,趴在屋檐上查探。 尚未发现梁王,先在屋檐上听到了裴氏夫妇说话,说什么天家之子,帝王血亲? 没想到天合县这样一个偏远之地,竟然还能听到这样的密辛。 屋里的那人没说几句话就止声了。 霍飞光带人一间间屋子看过去,快搜到梁王那间的时候,一只野猫跃上屋檐,撞落了一片屋瓦。 “谁?”王府家将闻声而出。 霍飞光带着亲信们趴在屋檐上一动不动的。 那只受了惊的野猫一跃而下,从王府家将跟前飞快地跑了过去。 屋里的人问了一声,“外面有人?” “是只野猫。”王府家将一边回答,一边往屋里走去。 霍飞光等人屏住呼吸,刚抬起头往里看去,那个王府家将忽然回头,一把飞刀甩过来。 一个亲卫躲避不及,被飞刀扎中了肩膀,栽落下去。 霍飞光伸手将人捞住的同时,也认出了屋里那人就是他们要找的梁王。 “梁王就在屋里,拿下。” 霍将军一声令下。 十几个亲卫跃下屋檐就往屋里冲。 几个王府家将护在梁王身前将人打了出来,四周忽然亮起火把,暗处涌出一大堆人来,将霍飞光极其亲卫团团围住。 梁王缓缓从屋里走了出来,“霍将军来了。” 霍飞光被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也丝毫不慌,“原来梁王一直在等我来抓你?” “霍飞光,休得放肆!”王府家将怒喝道。 “我还没开始放肆。”霍飞光手里提着刀,尚未出鞘,已然杀气深深,“等我手中这把刀砍下梁王的头颅,你再说我放肆也不迟。” 梁王神色一僵,很快又露出一个和气的笑来,“本王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霍将军,本王对霍将军一向敬佩有加,你何故要跟秦琅一起计算本王?” “你是没得罪过我,但你要造反、你想叛国!”霍飞光道:“霍某甚为大齐将领,理应杀乱臣贼子、斩叛国贼。” “看来,霍将军与本王是没甚可说的了。”梁王脸色一沉,抬手下令,“都杀了,一个不留。” 王府家将以及四周所有暗伏的人手应声拔刀,冲向了霍飞光等人…… 第265章 秦小王爷这样 带人前往天合县的人是霍飞光,沈若锦在南州城也没个空闲。 一天有一顿能跟秦琅一起用饭就不错了。 也就夜里能回来跟他同榻而眠,早上离开之前盯着他换药喝药。 这样一连过了两天。 林修齐终于从那些苦役里头找到了他堂弟林致远。 为什么花了好几天找到呢? 因为小林公子做苦役的时候被矿石砸到了头,脑子还不太好使了,还一直带着铁锁链干活,人都廋了半个。 林修齐跟这个堂弟的关系算不上多好,但是看到他变成皮包骨、傻傻愣愣的样子,还是大吃一惊。 他让人伺候着林致远洗漱更衣,然后带去见秦琅,“这是你表哥,镇北王府的二郎,还记得吗?” 林致远愣愣的,摇着头说:“认得。” “认得?”林修齐还琢磨明白你认得秦琅不认得我,见他这幅忍不住说:“认得你摇什么头?你点头啊!” 然后林致远又点了点头。 秦琅看林致远这样,“给他找大夫了吗?” “找了。”林修齐说:“大夫说他应该是被矿石砸了,颅内有积血,才变成这幅样子的。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等这边的事情办完,我就带他回江南。” 林公子轻叹了一口气,“还活着就好。” 林修齐去过矿山,见过那里的尸体堆积如山。 他来南州原本就是为了这个堂弟,现在林致远还活着,比什么都强。 就算真的被矿石砸成了傻子也没什么,林家的富贵林致远几辈子都享用不尽。 更何况他现在只是反应慢一些,奇怪一点,也不是完全认不得人。 沈三先前都傻成那样了,都能治。 林修齐一口气跟秦琅说了许多话。 林致远就在一旁摸摸花瓶,又摸摸桌椅,好像这样才能证明他已经从地狱回到人间一般。 “别摸了。”林修齐让婢女端了盆热水来给林致远洗手,又把桌上的那盘糕点端起来给他,“吃点,你看你瘦的。” 秦琅笑了一声,“还真是兄友弟恭。” “别。”林修齐跟家里那些堂兄弟关系都一般。 首富之家,人人都想拿大头,兄弟们你争我抢,从来都没个消停时候。 林修齐懒得跟他们争,自己在外面另起炉灶,也做得风生水起。 林致远比他还小两岁,早早就接过了南州这边的生意,要不是这次他突然失踪,林家长辈怕派别人来,直接给他真的弄没了,这趟差事也轮不到林修齐。 兄友弟恭,真的算不上。 只是林修齐的心不像其他人那样黑罢了。 林致远在秦琅屋里吃了一整盘糕点,林修齐发现的时候,他正在偷偷把手伸向第二盘。 秦琅索性让他连人带盘一起带走。 白天沈若锦不在,秦琅一边都在睡觉养伤。 晚上她回来了,秦琅就守着她,不舍得闭眼。 在听到沈若锦被埋在矿洞里的那一刻,好像心脏被人挖出的剧烈疼痛,只有秦琅自己知道。 这几天沈若锦忙,梅映雪也忙。 伤兵多,大夫少。 梅映雪照顾伤兵,配药煎药,忙得脚不沾地。 沈若锦去看过嫂嫂,走出来没几步迎面就碰到了卢四。 卢四公子自打那天卢家人差点被元欣然灭门,好几个长辈都受伤、受惊之后,就出来担起了卢家的重任。 他跟卢六不同,卢六多年来混迹花丛,接近元欣然是一把好手,但是不太会管家族的事。 卢四则是卢家家主最看重的,从前醉心书画,又因为梅映雪悔婚,将自己关在画楼里那么久。 如今真的从画楼走了回来,将前程往事都放下了,卢家的大小事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已有接任家主的势头。 沈若锦见到他,见了个礼,“卢四公子。” “十姑娘。”卢四落落大方也回了个礼。 沈若锦还有事,点了点头就从他身旁经过。 “十姑娘。”卢四却喊住了她,作揖道:“那一夜,多谢你保住了我卢家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 沈若锦回头看向他,“那夜我也借用了你们卢家的暗道,救人只是顺便的事,卢四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卢四正色道:“于你而言,只是顺便的事。对卢家来说,却是救命之恩。十姑娘救了卢家,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卢某定万死不辞。” “倒也不必如此。”沈若锦笑道:“只要卢四公子往后开怀些就好。” 卢四没想到沈若锦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怔怔地看向她。 沈若锦当时选择走卢家的暗道,的确也有私心。 若能救下卢家的人,或许卢四就能把梅映雪放下了,至少、至少不会怨恨她长兄。 只是这事,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也不必说出来。 过了许久。 卢四才低低地应了声“好。” 沈若锦朝卢四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去。 快到用晚饭的时辰了。 沈若锦答应了秦琅,一天至少陪他用一顿饭。 每次她都是急匆匆地往回赶。 乔夏笑她,“妹夫又不是没有你就吃不了饭,多的是人愿意照顾他,你看林公子这不眼巴巴守着他吗?” 沈若锦说:“那不一样。” 今日厨房炖了鱼汤,沈若锦前脚刚进屋子,吃食后脚就送来了。 沈若锦用小碗盛了,吹凉一些,一勺勺地喂秦琅喝。 乔夏在窗外看着,笑秦琅:“秦小王爷这样……好像妇人刚分娩完坐月子,还是那种特别难伺候的。” 秦琅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反问她:“怎么,乔姑娘很有经验?” 乔夏被他噎了一下,当即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没经验,但我看得多了。” 秦琅“哦”了一声,“乔姑娘真是见多识广。” 乔夏顿时:“……” 沈若锦还没来得及说话。 霍飞光的亲卫急匆匆赶来:“霍将军夜探天合县县衙被梁王发现,十几名亲卫拼死相护,才脱离险境——另外发现五万梁王兵在天合县集结,南谒大军压境,至少有十几万人!情势危急,请十姑娘速速带兵支援!” 第266章 怎么这么乖 乔夏惊了惊,“五万梁王兵,加上十几万南谒大军,那岂不是有二十来万人?” 所有山寨的匪军加上霍飞光带来的人马,连这些天俘虏的梁王兵加起来也不过十二三万,而且都是临时集结起来的,要是跟正规军对战,战力完全不能比。 “该死的梁王!怎么这么会生事?竟然做出勾结敌国侵略大齐国土这样该被千刀万剐的事来!” 乔姑娘忍不住骂起梁王祖宗十八代来,祸害了南州还不算,还要祸害整个大齐。 南边这么多年都是梁王主事,现在梁王叛国,被战火殃及的百姓来不及逃,也没处可逃。 霍飞光只带了五千轻骑去天合县,眼下定然危险重重。 “事不宜迟,我立刻点兵前往天合县支援霍将军。” 沈若锦立刻吩咐下去。 南州城这边的事暂时交由沈知安主理。 沈三从前就做惯了善后之事,他是留守南州的最佳人选。 至于秦琅—— 沈若锦吩咐完几件事之后,才回头看向秦琅。 “大局为重。” 秦琅这次倒是一句废话都没有。 沈若锦担心他的伤势,温声道:“那你好好在这养伤,我一定早去早回。” 秦琅点头道:“夫人放心,我惜命得很。” 距离矿山之事过去不过两日,天合县那边又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原本让霍飞光去抓捕梁王,就是为了让沈若锦多陪陪秦琅。 可这两日她又忙得很,真正待在秦琅身边也没多久。 沈若锦温声嘱咐秦琅要按时吃药、按时吃饭,不要因为差事太过劳心劳力,其实都是大夫说过的话。只是秦琅不太听大夫的。 林修齐他们都说,只有她说的话,秦琅才会听。 因此沈若锦启程前,又同他交代了一遍。 “夫人。”秦琅喊了她一声,颇有些无奈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这些我都知道的,夫人不必挂心。” 沈若锦道:“你知道最好,那我去了。” 秦琅点点头道:“夫人早去早回。” 见他没有像以前那般磨缠,沈若锦心里稍稍有些异样。 只是秦琅面上也瞧不出什么来。 她低头在秦琅额间落下一个吻,便转身出去点兵点将,启程去天合县。 “奇怪。”乔夏跟着沈若锦往外走,“妹夫这次怎么这么乖?” 用“乖”这个字来形容秦琅,是乔姑娘从前从未想过的。 但是今天……就莫名地合适。 乔夏说先前在青龙寨的时候,沈若锦要下山去见霍飞光一面,秦琅都非要跟着,还是沈若锦哄了好久,才把人哄好。 矿洞那事之后,秦琅恨不得不睡觉不闭眼,整天看着沈若锦,确认她还好好的在他身边。 这次梁王兵在天合县集结,同时还有南谒大军压境,秦琅竟然只有一句“大局为重”就让沈若锦去了。 这不太符合秦小王爷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啊。 乔夏叽叽喳喳地跟沈若锦说着。 沈若锦说许是秦琅伤口裂开了一次,眼下真的折腾不动了。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 秦琅根本就不打算安安分分待在这里等她回来。 第二个可能是沈若锦不想看到的,所以她没有说出口。 只听到第一个的乔夏想了想,“也有可能……” 毕竟听说沈若锦被埋在矿洞的那天,秦琅不顾自己的伤势,飞马上矿山,挖了那么久的矿石,导致伤口崩裂比先前更严重了。 “小十,你这次去天合县千万、千万要小心。”乔夏一边走,一边提醒她,“什么金丝软甲和护心镜都带上,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可不能什么危险地方都往里冲……” “好。” 沈若锦温声应下,让乔夏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多照看三哥和秦琅。 乔夏拍着胸脯保证,“我做事,你放心。” 有乔夏在,沈若锦自是放心不少,她很快就点齐人马,赶往天合县。 沈若锦这边刚出发,隐卫来跟秦琅禀报。 秦琅立刻就起身穿衣,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他也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 林修齐听说沈若锦带兵去了天合县,赶紧过来看看秦琅,刚进屋就看见秦琅下了榻,正在穿外衣。 惊得他赶紧上前去扶,“我的小王爷啊,你这是做什么?大夫让你好生卧床休养,弟妹走之前再三嘱咐,要你好好养伤。怎么弟妹刚走,你就起来了?” 秦琅不答话,只同他说:“去备辆大点的马车,车厢里放张床榻,我躺上面一边休养一边赶路也是一样的。” 林修齐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马说:“这怎么一样?马车多颠簸!” 秦琅主意已定,“那就找个好点的马夫。” “你要去哪啊?”林修齐眼看着劝不住他,“你总不会是想着跟在弟妹后头去天合县吧?” “不行吗?” 秦琅还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不行!” 林修齐过来的时候碰见了乔夏,乔姑娘很是稀奇地跟他说,今日沈十率兵去天合县,妹夫没阻止也没说要跟着一起去,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结果,秦琅在这等着他呢! “你都伤成这样了,你去天合县干什么?要是被弟妹知道你……你这样阳奉阴违,我看你怎么办!” 林修齐好不容易才找到“阳奉阴违”这么个词来形容秦琅的行为。 秦琅嗓音低沉道:“她若无事,我就不出现,她自然也不知道我跟着去了。她若有事……我无论如何都得在她身边。” “呸呸呸!”林修齐连呸三声,“你盼点好的吧。” 秦琅不再同他多说什么,转而吩咐隐卫去准备马车。 林修齐眼看着隐卫应了声“是”,连忙插话道:“急什么?你急什么?我去给你准备马车还不行吗?” 林公子怕隐卫们办事没那么妥帖,谁能比他更懂得享受,更知道怎么让有伤在身的秦琅舒舒服服地躺在马车上赶路呢? 秦琅颔首道:“那就多谢表哥了。” 秦小王爷是很少喊林修齐表哥的,一般都是直呼其名。 林公子拿他实在没办法,无奈道:“我治不了你,自有人能治你!到时候你自己跟弟妹说去!” 第267章 我来迟了 沈若锦率兵赶往天合县境内时,霍飞光已经带着五千轻骑躲入了山林之中。 五万梁王兵满山搜寻霍飞光等人的下落,霍将军带着弟兄们且战且退,直到被逼至绝路,两座山峰之间只有一座竹桥连接着。 竹桥年久失修,根本就经不住士兵们踏马而过。 他们退无可退,只能正面应敌。 率众而来的王府家将朝霍飞光喊话,“霍将军,王爷让我问你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可悔否?” “霍某此生从未后悔过。” 霍飞光说着,拔刀应敌。 那夜潜入天合县县衙被发现突围时霍飞光受了伤,带着弟兄们一路且战且退,耗时一天一夜,此时也已经疲倦至极。 副将等部下都在劝他:“将军先走,我等断后!” 那座竹桥虽然破烂,但是一次通过一两个人还是可以承受的。 只是做不到数千人都从此处撤退。 “不。”霍飞光斩钉截铁道:“我霍飞光麾下容不下一个逃兵,我更不会做逃兵!生为大齐人,死做大齐魂,有我在一日,决不许梁王老贼这等乱臣贼子祸害百姓!将士们,随我斩杀叛军!” 一众部下劝不动他,反倒被他点燃了热血,“杀!” 被逼至绝境,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之后,五千轻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志气,有人喊: “生为大齐人,死做大齐魂!”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算赚!” “能跟霍将军死在一起,是我等的幸事!” 霍飞光带领的五千人发起了绝对反扑。 率兵追杀他们的王府家将在跟霍飞光过招的时候,不免乱了阵脚,被霍飞光斩去一臂,血溅三尺。 沈若锦带兵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人数悬殊至极的两方人马在山野之间打的杀声震天。 霍飞光这一方从士气大振打到人数越来越少,逐渐被梁王兵压制,在他们逐渐没有反击之力的时候,忽然有人惊呼道:“援军!援军来了!” 沈若锦带人杀上山来,护住伤兵,击退梁王兵,派人一路追赶。 霍飞光等人等到这话,顿时士气大作,原本已经力竭的士兵再次挥刀砍向梁王兵。 断了一臂的王府家将见状,暗骂了一声“见鬼!” 怎么哪里都有沈若锦? 而且沈若锦带来的人马明显要比他们多,现在梁王手底下可用的人马不多,不能再折在这里。 王府家将考虑片刻立马喊“撤!” 两方人马从不同的山道错开,一方上山一方下山,速度都极快,犹如潮水般来去。 霍飞光腹部被捅了一刀,见援军占据了这片山头,梁王兵逃似的退去,才瘫坐在地上,缓了一口气。 四周横尸遍野。 沈若锦上前把霍飞光扶起来,坐到一旁的石头上,“我来迟了。” “没有来迟。”霍飞光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我若死在这了,你才是来迟。” 沈若锦顿时:“……” 这位霍将军说话未免也太不避讳。 霍飞光倒不觉得有什么,“从军者,穿上战甲的那一天,就知道终有一日会马革裹尸还。” 沈若锦忍不住道:“霍将军还是想点好的吧。” 她刚才往后看了一眼,山峰之间有座摇摇欲坠的竹桥,若霍飞光想逃生,这么多人总能护着他安然离去。 可霍飞光没有走。 他留下了,跟所有弟兄们共同面对生死。 霍飞光听到沈若锦说这话,忽然怔了怔。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总是见到沈家人的缘故,梦见沈九的次数也变得多了起来。 有时候会忽然想起他说过的某句话。 有时候会透过沈若锦和沈三看到他的影子。 沈若锦见他有些发怔,喊了声“霍将军?” 霍飞光醒过神来,“你来了,就是最好的事。还用得着我想吗?” 沈若锦顿了顿,看着他腿上腹部的伤口,“你伤得不轻,得立马包扎。” 她回头喊了声“军医”。 伤员众多,军医不够用,来给霍飞光包扎伤药之后,立马又去救治别的伤兵了。 霍飞光算得上是铁血将军,伤成了这样,军医给他治伤的时候,愣是一声都不吭。 不像秦琅。 左一句“夫人我疼”,右一句“夫人我好疼”。 总有说不完的话,撒不完的娇。 她趁着这歇息片刻的时间,悄悄地想了一下秦琅。 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待在梁王府养伤? 霍飞光说:“南谒十几万大军压境,若让他们跟梁王兵汇合,后果不堪设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解决梁王,再打退南谒人,一定要分而破之——” 沈若锦也是这么想的。 若让梁王兵和南谒大军汇合,那他们的人数优势过于明显,而且梁王手上有边境布防图。 梁王这人狡猾、疑心重,在跟南谒人汇合之前,应该不会把自己的命脉交出去,所以最要紧的是抓住梁王,将五万梁王兵压制得死死的,再转头对付南谒人。 兵贵神速。 眼下要用最快的速度去做这件事。 沈若锦让匪军们把伤员背下山,跟霍飞光说:“霍将军跟伤兵们一起留在这里,我带人继续追击梁王兵。” 霍飞光道:“我没伤到要害,可以跟你一起去。” 沈若锦道:“你伤的是腹部,不宜骑马,路途颠簸恐怕会加重伤势。” 霍飞光却说:“霍某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这条命早就许给了大齐,区区小伤不至于连马都骑不了。” 他说:“今日若你沈十没有来,我这条命怕是保不住的。眼下也不过就是带伤骑个马,死不了人。” 沈若锦道:“这不是死不死的事。” “那算什么事?”霍飞光道:“我又不是秦小王爷,身子没那么娇贵。” 沈若锦顿了顿,心道这跟秦琅有什么关系? 她正色道:“正因无父无母才更要保重自身,你如今无妻无子,往后总会有的,若落下什么伤病,定会后悔今日没有爱惜己身。” “十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霍飞光道:“只是有我在,决不能让你冲在最前面,去最危险的地方。” 沈若锦刚想问为何? 就听见霍飞光低声说:“你九哥会怪我的。” 第268章 我陪着你 沈若锦到底还是拗不过霍飞光,让他一起追击梁王兵到了天合县。 霍将军腹部受伤依旧策马如飞,没有落后半分。 数万梁王兵撤进县城里,直接割舍了被沈若锦咬得死死的那拨人,城门一关,把随后而来的匪军全都关在了城门外。 被舍弃的梁王兵顷刻间就沦为了俘虏。 沈若锦和霍飞光策马而行,停留在箭羽射程范围之外,看着小县城的城墙。 鲁三金跑过来说:“这天合县只是个小县城,防御城墙跟南州城根本就没法比,硬攻之下城墙都能推倒,要么我带弟兄们先上?” 梁王逃得急,那些重型弓弩都没来得及带上。 小县城的城墙又小又矮,站不了多少梁王兵,难以抵御攻城。 沈若锦说:“事不宜迟,攻城!” “得令!” 鲁三金立刻应声,带着山匪兄弟们往前冲。 这次跟围攻南州的情形不一样,当时他们有的是时间跟梁王耗。 现在南谒大军压境,多耽搁一刻,都是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霍飞光前面一天一夜躲得辛苦、逃得吃力,这会儿反过来打梁王,带伤喊话都喊得斗志昂扬。 城外厮杀成不断。 城内慕云薇和裴璟都被人看得死死的。 梁王没想到沈若锦来得这么快也有些坐不住了,他问慕云薇,“听说你是沈若锦的堂妹?” 慕云薇听到这话,立马就想起了在西疆的时候,西昌抓了她和裴璟用来威胁沈若锦,当时她还拿自己是沈若锦的妹妹说事。 结果半点把小命交代在那。 这次慕云薇学聪明了。 她小声说:“沈若锦已经跟临阳侯府断绝了关系,临阳侯府的人是死是活,她都全然不在意。而且……从前在家中,我跟沈若锦的关系就不好,她巴不得我早点死……” “这么说来,你半点用处也没有?” 梁王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 慕云薇怕梁王拿自己去威胁沈若锦,又怕他真的觉得自己半点用处都没有,连忙求救似的看向了裴璟。 裴璟同样被梁王控制住了,只是看起来要比慕云薇稍微镇定些,“天合县的城墙低且矮,抵挡不了多久,我劝梁王还是早早离去——” “闭嘴!” 梁王一点都不想听他说这话。 是他不想走吗? 他是走不了! 外头不断有梁王兵来禀报,对方的人马在撞门了,他们架云梯爬上来了,城楼上的士兵快守不住了。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激的梁王感觉身上的伤口又要恶化了。 “你们快给我想办法!”梁王一手一个,把裴璟和慕云薇拽了起来,“拦不住沈若锦,你们都得死!” 裴璟和慕云薇都被梁王逼着服下了毒药,受其控制。 这几天已经够顺着他了。 梁王平日里还装一装,一看沈若锦来了,大批人马正在攻城,立马就绷不住,发疯了。 裴璟不说话。 慕云薇哭道:“那么多梁王兵都拦不住沈若锦攻城。我能有什么办法?有本事你直接杀了我好了,反正我中了毒也时日无多!” 慕云薇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力气,一把甩开梁王的手,竟是连死都不怕了。 王府家将见状,立马拔刀抵在她脖子上,“老实点!” 森冷的刀锋横在颈边,慕云薇的那点勇气瞬间就没了,鹌鹑似的锁着,不敢再动弹。 王府幕僚低声跟梁王说:“王爷,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速速去跟南谒大军汇合,再回过头来打这些匪军。” 梁王原本是想着占领天合县,有个落脚的地方,等南谒大军过来汇合,直接就一路往南州城打过去。 谁知道沈若锦来的比南谒大军还快。 现在天合县这个落脚点,他是留不得,也不愿弃。 王府家将也跟着劝:“咱们的人就剩下这些,若是再被沈若锦吞并,倒时候只怕要受制于南谒人。” 梁王这辈子小时候受制于兄弟们,封王之后又被皇帝盯着,要是往后还要受制于南谒人,那这辈子真是白活了。 “来人。”梁王想了想立刻吩咐道:“把他们俩,还有县衙里所有人,再到街上去抓些百姓,全部押上城楼。让沈若锦退兵,她若不退,问一声杀一个!” “不能杀百姓!”裴璟闻言,立刻惊声道:“梁王,你要是想得天下,决不能杀无辜百姓,不然你注定没有帝王运……” “本王有没有帝王运,你一个小小县令说了不算。”梁王沉声打断道:“不能杀百姓,就从裴县令夫妇开始杀起!” 慕云薇大惊失色,眼泪掉个不停,“不、你不能这样!我都已经吃了你给的毒药了,你要为什么还要杀我?” “云薇别哭,不论生或死,都有我陪着你。”裴璟也怕死,但他明白此刻跟梁王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哭也没用。 不如镇定些,表现得有几分气节。 慕云薇听到裴璟这样说,稍稍冷静了一下,反正都是要死的,还不如似的好看些。 她抬袖抹去了眼泪,轻轻地喊了声“裴哥。” 裴璟朝她看去,用眼神告诉她‘我们未必会死。’ 梁王看了一眼裴璟夫妇,“我倒要看看沈若锦会怎么做!” 沈若锦和临阳侯府断绝了关系,不在意堂妹和堂妹夫的性命,那天合县的百姓呢? 梁王吩咐下去之后,立刻安排城外的梁王兵从另一边撤退去跟南谒人汇合,把裴璟夫妇和那些百姓押上城楼上,都是为了拖住沈若锦和霍飞光的脚步。 城楼上厮杀成一片。 慕云薇刚被押上去,就看到一个梁王兵被匪军砍下了头颅,鲜红的血溅了她一脸。 裴璟被推着走在她身后,也溅了一身血。 慕云薇吓得面白如纸,忘了喊‘裴璟’,反倒喊起了城门外的沈若锦。 沈若锦! 只是她被吓到失声,喊也喊不出声音来,只张了张嘴。 王府家将把裴璟夫妇和一众天合县百姓押到城楼,朝沈若锦和霍飞光喊话:“王爷有令,命尔等速速退兵,否则杀光城中百姓!” 第269章 举手之劳 梁王的人喊着要沈若锦退兵,否则杀光城中百姓。 裴璟瞬间白了脸色,怒声道:“你敢伤我天合县百姓!” “闭嘴!你看我敢不敢?”王府家将一巴掌拍在裴璟脸上,打得他偏过头去,唇角渗出血迹来。 “裴哥!”慕云薇惊声大喊:“你个不长眼的东西,你竟敢打我裴哥!” 那家将一心都在观察沈若锦,听到身边有人聒噪,一脚将慕云薇踹倒在地,让她疼得发不出声音来。 “尔等若敢伤无辜百姓性命,其罪当诛,家中老小全部连坐!”沈若锦看着城楼上的那些人,高声道:“你们跟着梁王叛乱,把自家父母妻儿置于何地?” 梁王逃得急,连他自己的内眷都没来得及带上,更别说这些梁王兵的亲眷。 他们拿天合县的百姓威胁沈若锦。 沈若锦就反过来拿他们的父母妻儿威胁他们。 霍飞光高声道:“尔等的姓名家世都在梁王府的名册上记着,若尔等冥顽不灵,非要作此叛乱之举,不仅你们犯了死罪,家中亲眷全都要被你们连累!” 城楼上的梁王兵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都有些动摇。 很多人当兵就是为了有口饭吃,免得饿死。 还有些是被梁王画大饼蛊惑了,梁王总说日后他要是坐上皇位,这些跟随他夺得天下的士兵到时候都是大功臣,论功行赏,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现在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梁王却不知道去了哪。 只有几个王府家将站在这撑场子。 梁王兵们想起家中的亲眷,他们跟着梁王还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却要连累家人…… “别听他们吓唬人!”王府家将见梁王兵们议论纷纷,自乱阵脚,大声喊道:“法不责众,咱们有那么多人,家里亲眷不计其数,怎么可能连坐同罪全都杀干净?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事,不要怕!跟着王爷,效忠王爷!后福无边!” “去你大爷的后福,后患无穷才差不多!” 鲁三金见状,打马上前跟那个王府家将对骂起来。 霍飞光喊话道:“梁王造反,是乱臣贼子,尔等跟着他祸乱大齐江山,万死难赎其罪,还不速速弃暗投明?!” 有这两人在前面喊话,沈若锦不再多言,立刻引弓搭箭,对准了喊话最大声的那个王府家将。 对方正跟鲁三金对骂,喊话喊得唾沫横飞。 沈若锦正要放箭,忽然看见城楼上一支暗箭朝霍飞光射来。 她立刻偏移方向,射出一箭将那支箭羽射落。 而后立马又搭上第二支箭羽,将城楼上放暗箭的那人,一箭射杀。 霍飞光回头看向沈若锦,沉声道:“多谢。” “举手之劳。”沈若锦又取出第三支箭羽,射向那个喊话的王府家将。 后者察觉到夺命箭是冲着自己来的,立刻拉过一旁的裴璟来挡箭。 裴璟睁大眼睛,箭羽在瞳孔中无限放大。 “裴哥!”慕云薇大喊一声,拼命撞向裴璟,箭羽擦着慕云薇的发髻射入城墙之中。 慕云薇的头发散落下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城门外的沈若锦。 沈若锦没有一刻迟疑,立刻打了个手势,让所有弓箭手上前,“把梁王兵给我射下来。” 这些人若不懂得弃暗投明,那就全部解决掉。 所有弓箭手跟着沈若锦一起朝城楼上射箭。 叫梁王兵知道,拿裴璟夫妇还有天合县这些百姓来威胁她们,根本就没有用。 霍飞光一直看向城楼上,看了许久都没发现梁王踪迹,“尔等为梁王卖命,梁王人呢?你们在这为他抛头颅洒热血,梁王却早就舍下你们跑了!” 漫天洒落的箭羽和攻心之语一起落下。 王府家将此时躲避箭羽都来不及,根本就没工夫喊话。 “趴下!”裴璟喊慕云薇和被押上城楼的百姓趁着梁王兵抵挡箭羽的时候,赶紧趴下,先保住小命再说。 那王府家将以为裴璟夫妇要逃,伸手就去拽住两人。 谁知两人同时一头撞向他,把王府家将卡住了一瞬,正好这时候几只箭羽射来,转眼间把王府家将射成了刺猬。 慕云薇又被溅了一脸的血,头晕眼花地跌倒在地。 裴璟忽然灵光一闪,大声喊:“梁王跑了!梁王跑了!” 裴县令抱着把水搅浑,好保住百姓的心,哪知道梁王这时候真的跑了。 城楼上的士兵一听梁王都跑了,回头看着城内,那些梁王兵都在往一个方向飞快地撤出。 王爷都带着人跑了,那他们死守城楼干什么? 这破县城谁爱守谁守去! 这些梁王兵纷纷放开了手里的百姓,要么逃下城楼去,要么弃械投降。 裴璟蹲下去,用地上的刀磨断了绑住双手的麻绳,然后一边给慕云薇解绑,一边高声喊道:“梁王跑了!想活命的赶紧弃械投降!开城门、快开城门!” 城门处还有裴璟的人,一看县令大人挣脱了束缚,立马跳出来打开城门。 有梁王兵死心眼,忠于梁王,还想来挟持裴璟和慕云薇。 裴璟从地上捡了一把刀,护着慕云薇跟人拼命,身后有梁王兵趁机偷袭,一刀劈向他后背。 裴璟躲闪不及,眼看着要中招了。 一支箭羽从天而降,射穿他背后的那个梁王兵心脏,瞬间轰然倒地。 裴璟一刀捅穿面前的梁王兵,朝城楼下看去,正要对上了沈若锦的视线。 她刚收起长弓。 方才那一箭应该就出自她之手。 裴璟来不及多想,见底下的自己人还在跟梁王兵拼杀,亲自跑下城楼去打开城门。 周遭厮杀成一片。 裴璟几乎用尽了所有气力才推开了城门。 城门一开,狂风大作,漫天树叶飞扬,血腥气充斥子啊空气中。 仅剩的梁王兵想要拦他已然来不及。 数柄刀剑都朝这位裴璟掷去。 裴璟站在城门口,仿佛完全看不到那些危险一般,高声道:“天合县县令裴璟,恭请义军剿杀叛贼!” 沈若锦飞马上前,挥刀挡去那些掷向裴璟的刀剑…… 第270章 我不会安慰人 城门一开,这些梁王兵再也抵挡不住。 大批人马冲进城楼,解救百姓,拿下叛军。 裴璟差点葬身刀剑之下,惊魂未定,还不忘跟沈若锦和霍飞光说:“梁王这几天一直住在县衙里,我带你们去。” “那就有劳裴县令了。” 霍飞光说着,让人牵一匹马给裴璟。 但裴璟今日好几次都差点死了,腿软得上不了马。 霍飞光见状,直接伸手把裴璟拽上了马背,让他跟自己同骑一乘,“抓捕梁王,刻不容缓,还望裴县令理解。” 他说着,直接朝城里飞驰而去,“烦请裴县令指路。” 裴璟愣了一下,立马说:“前面往左,再往右。” 沈若锦带着众弟兄追击那些慌忙撤退的梁王兵。 梁王这个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只派了那么一点兵力守城楼,说明他早就想着要带着大部队撤了。 霍飞光带人去县衙里走一趟确认一番最好,但她得朝那些梁王兵撤退的方向追击。 她觉得梁王不会留在县衙里。 天合县本就不是好守的地方,知道没什么胜算的梁王老贼肯定是第一个跑的。 沈若锦让人去跟霍飞光说一声,就马不停蹄地追梁王兵去了。 霍飞光跟裴璟到了县衙,后院的厢房早已经空了。 不久之前裴璟在城楼上的瞎喊成了真。 梁王真的跑了。 裴璟脑子飞转地转了转,当即又道:“叛军朝南边撤退,梁王肯定混在了那些人里面。” 话声刚落,得了沈若锦吩咐,来跟霍飞光知会一声的匪军弟兄就到了,“沈若锦带人往更南边去追击叛军了,让我来跟霍将军说一声。” 霍飞光不假思索道:“留五千人在天合县,助裴县令收拾残局,其余人跟本将军走。” 身后众人齐声应是,立马就跟着他走。 “霍将军!”裴璟追上前去,“你身上有伤,不宜奔波,不如——” “沈十冲在最前面,我岂能落后于她?” 霍飞光一句话就把裴璟后面的话堵回去了。 “裴大人好好安抚天合县的百姓,本将军先走一步。” 霍将军策马飞驰过街道,身后望不到尽头的士兵快步跟随着。 而此时,前边。 沈若锦一路追击叛军,一路查找梁王老贼的去向。 这老贼藏得深,一点痕迹都不露。 鲁三金跟在沈若锦身边,边找边骂:“我怀疑梁王老贼肯定是装扮成了普通士兵!” 但凡梁王老贼穿的衣裳跟士兵们不一样,都会暴露行迹。 可现在追了一路,愣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沈若锦马不蹄停,“不止要抓到梁王老贼,这些叛军能留下多少就留下多少。” 众匪军齐声应:“是!” 梁王老贼带着叛军往南谒去,马上就要到边境线了。 沈若锦策马飞驰,已经看见了界碑。 马蹄飞踏边境,扬起尘沙滚滚。 沈若锦发现一个骑在马背上的叛军身形颇像梁王,直接引弓搭箭朝他射去。 那人听到风声,回头看了一眼,立马俯身贴在马背上,躲过了这一箭。 沈若锦刚要射出第二箭。 鲁三金在边上喊,“他们过界碑了!” 远远地,看见无数南谒大军奔驰而来,接应了梁王及叛军。 尘土飞扬,铺天盖地。 沈若锦还要再追。 无数南谒军冲到了边境线,拦住了沈若锦等人的去路。 一个大将模样的年轻男子策马越众而出,杀气森森道:“越界者,杀!” 沈若锦道:“南谒收留我大齐叛军,难道就不是越界之举?” 那员大将沉声道:“你可以继续越界试试,看单某会不会当场将你斩于马下!” 沈若锦握着缰绳,还真要上前试试。 “沈十!”霍飞光策马而来,拦住了她,“不要再过去了,就止步于此吧。” 可沈若锦不甘心,马上就能抓到梁王了。 就差一点点。 只差这最后几步路。 可十几万南谒军已经聚集在边境线上。 霍飞光带着的人马以及所有匪军都随后而来,若此时开战,伤亡不可估量。 沈若锦知道不能轻举妄动。 “南谒人欺人太甚!”鲁三金怒骂道:“当着我们的面接应梁王老贼和叛军,却跟我们说什么不能越界,越界者杀!梁王老贼也越界了,他们怎么不把梁王老贼砍了?” 梁王和南谒人早就勾结,这一刻俨然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霍飞光朝对方喊话道:“单向阳,别以为你们守着界碑就有理了!勾结梁王,收容叛军,这事你们南谒必须给我们大齐一个交代,否则两国开战在所难免!” 名唤“单向阳”的青年将军道:“梁王?哪来的梁王?哪来的叛军,我只看到一群无处可去的难民来南谒寻求庇护!你们大齐没有好好照顾百姓,我们南谒帮着收容,要给你们什么交代?” 南谒人摆明了要睁眼说瞎话。 沈若锦不跟他废话。 没有梁王是吧? 她引弓搭箭,一件射向装扮成骑兵模样的梁王。 梁王以为到了南谒境内,有单向阳在前面挡着,已然安全了,哪知道临了,还有一箭。 这次梁王没有躲过去,被射穿了后背,跌落马下,被人接住了。 单向阳眸色危险地看了沈若锦一眼,让人抬着梁王下去医治。 两方人在边境线上对峙,谁也没有先退一步的意思。 明明沈若锦和霍飞光这一方的人数要少许多,但气势上半点不输。 沈若锦不知道梁王和南谒人到底做了什么交易,能让南谒发动十几万大军来边境接应他。 霍飞光说:“梁王挖了那么多铁矿,想必多半都运到了南谒。” 若真是如此,那南谒的兵刃要比他们新且多。 鲁三金听到这话,忍不住问候了梁王祖宗十八代。 沈若锦坐在马背上,闭上眼。 霍飞光知道沈若锦是为了差一点就抓到梁王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快一点。 他策马到她身侧,低声说:“梁王本就有伤在身,又中了你一箭,说不定今天就一命呜呼了,抓没抓到,相差不大。” 沈若锦闻言,笑了一下,“没想到霍将军也会安慰人。” 霍飞光说:“我不会安慰人。” 沈若锦:“?” 霍飞光认真道:“我是说真的。” 第271章 后悔莫及 南谒那边暂时没有传出梁王的死讯。 两方大军就驻扎在边境线上,大战一触即发。 所有人就地安营扎寨,沈若锦在跟霍飞光等人商量排兵布阵的。 外头士兵来报,说:“裴大人和裴夫人来了。” “请他们进来。” 沈若锦有些奇怪,天合县都乱成那样了,这两人怎么还有空来她这。 不过他们追击梁王和叛军来得急,许多东西还得靠离得最近的天合县供给。 人来了,总是要见见的。 声落,帐外士兵很快就领着裴璟夫妇进来了。 “霍将军。” 裴璟上前跟霍飞光见礼。 “二姐姐……” 慕云薇则是径直朝沈若锦走了过来。 沈若锦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重提她跟临阳侯府断绝关系的事,神色如常地问他们,“两位不待在天合县好好安抚百姓,来这里做什么?” 裴璟没有立刻回答。 慕云薇却是藏不住事的,立马就上前拉着沈若锦的袖子,同她说:“梁王刚来天合县县衙就把我抓了,他拿我威胁裴哥投效与他,裴哥不肯,他就给我们都喂了毒药!” 不等沈若锦问她喂了什么毒药。 慕云薇自己又把话给接上了,“梁王说那毒出自南谒,除了制毒之人,其他人都解不开。二姐姐!你要是跟南谒人开战,可千万别一刀把梁王砍了,你先把他抓住,问出解药,一定要先问出解药啊……” “云薇。”裴璟忍不住出声打断她,“国家大事当前,你我的性命不值一提。” “怎么就不值一提了?我只有一条命,你也只有一条命,宝贵着呢。” 慕云薇说着说着就红了眼。 沈若锦看她又要掉眼泪,提前开口道:“不许哭,憋回去。” 慕云薇看了看裴璟,又看了看沈若锦,吸了吸鼻子,愣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知道沈若锦烦她,可是现在小命都难保了,她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 沈若锦想起慕云薇能做梦梦见将来之事,说不定这次梁王的事,她也能梦见一二。 这样想着,沈若锦让裴璟留下跟霍飞光说说梁王住在县衙那两天都做了些什么,自己带着慕云薇去了隔壁帐篷。 帐篷里只点了一盏油灯。 空空荡荡的,有点人气都没有。 慕云薇没来由地有些还害怕,“你……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吗?”沈若锦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水喝,“你就没别的要跟我说了?” 慕云薇有点懵,“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沈若锦凝眸看着她,“你最近就没梦见点什么?” 慕云薇一听到这话,心就凉了几分。 这话,裴璟也问过她。 但是奇怪得很。 自从离开京城,来到天合县之后,她就再也没做过有关前世的梦。 就像是脱离了原本的轨迹一般。 在她的梦里,根本就没有裴璟做县令的这一段,没有他们在天合县整天为了百姓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忙得团团转。更没有梁王忽然出现,给他们喂下毒药。 现在沈若锦也来问她有没有梦见什么。 慕云薇不想在她们眼中失去价值,支支吾吾地说:“梁王是一定会死的,但是大齐跟南谒开战会、会死很多人……” 沈若锦耐心地听慕云薇说了一堆废话。 她语气淡淡道:“这些,你不说我也知道。” 慕云薇顿时:“……” 沈若锦同她说:“我只想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 “没、没有了。”慕云薇绞着手指,“我还没有梦见那些。” 沈若锦没再说什么。 把杯中水饮尽,准备回到霍飞光他们那边去。 慕云薇偷偷打量了她两眼,“二姐姐,解药的事……” 沈若锦直接打断道:“有事二姐姐,无事沈若锦。慕云薇,临阳侯府那些人就是这么教你的?” 慕云薇被她噎了一下,“……” “放心。”沈若锦在她再次开口前说道:“梁王对我还有用,不必那么轻易让他死的。” “真的?”慕云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沈若锦没再回话,掀开帘帐往对面走去。 裴璟正在跟霍飞光他们说天合县的粮仓尚算丰足,可以给大军提供一部分粮草。 这是好事。 沈若锦走进去的时候,就听见霍飞光的部下在恭维他“裴大人有才学有胆识,还有粮食!” 当兵的都穷惯了,遇到这样的衣食父母,都高兴坏了。 慕云薇走到裴璟身边,跟他站在一块。 霍飞光看到沈若锦回来,当即道:“好了,咱们继续说如何排兵布阵。” 沈若锦霍飞光一起推演沙盘。 直到夜半时分,才商议到最要紧的部分。 沈若锦越说越精神,眼神清亮得不像话。 慕云薇这一天担心受怕,又被绑做人质,早就困了,靠在裴璟身上打瞌睡。 两人的状态完全不同。 裴璟又想起了城楼上那一箭。 他差点被梁王兵砍死,慕云薇哭哭啼啼,满脸是泪,离得那么远的沈若锦却一箭制敌。 此时帐中只有两个女子。 慕云薇完全插不进话,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存在感。 而沈若锦,一直都是他们的主心骨。 连霍飞光这样的名将都在很认真地听她说要这仗要如何打。 裴璟也认真听了听,也不得不承认沈若锦是世间难得的女将才。 他先前一直都不知道沈若锦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如今一点点地了解,了解得越多,越是后悔莫及。 最后,还是沈若锦顾及着霍飞光腹部的伤,让众人都先回去歇息,其余部分等明日再说。 众人各自回了帐篷,还专门给裴璟和慕云薇分了一个,毕竟天合县能给他们供应粮草,得好生招待着。 沈若锦的帐篷离得最近,走两步就到了。 只是奇怪刚才还点着油灯,这会儿灯火却灭了。 沈若锦十分警惕地把刀抽出一尺,放轻脚步摸黑入帐。 四下无人,只有榻上多出了一抹阴影。 沈若锦跃身上前,刀还没来得及全部抽出,就被榻上那人摁住了。 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沈若锦微微一顿。 下一刻,榻上之人伸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第272章 秦琅,别闹 沈若锦生怕撞到秦琅身上的伤口,一手撑在床榻上,跟他保持最后一点距离,“秦琅,别闹。” 帐篷里的灯火灭了,一片黑暗。 然而,她根本就不用看清来人,光是闻到他的气息,便知道是秦琅来了。 “这样都知道是我?” 秦琅翻身坐起,揽着沈若锦一起坐在床榻上,语气颇有些惊奇。 “除了你,没人敢对我这样。”沈若锦伸手摸了一把秦琅的脸,“不是说好了要在梁王府好好养伤的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秦琅捧住了她的手,“我答应的是好好卧床休养。” 沈若锦忍不住问:“这有什么分别?” “有啊。”秦琅道:“我在马车里安置了床榻,这一路都是躺着过来的。” 他说:“我很听话的,说卧床休养就卧床休养。” 沈若锦闻言顿时:“……” 瞧把秦小王爷能耐的。 惯会钻文字空子。 “放开。”沈若锦低声道:“小心扯到伤口。” 秦琅却没有立刻松手,拥着她,低声问:“沈若锦,你生气了?” “没有。”沈若锦说:“早该想到,你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她在跟霍飞光商量事情的时候,还走神想了一下,秦琅现在在干什么。 也并非没有想过秦琅会阳奉阴违。 但更多的,是想到了差点被埋在矿洞里的那一夜。 沈若锦从矿洞里出来,看见秦琅带着伤在那挖开矿石,伤口崩裂了,衣襟都被血染透了也不管。 自那之后,她跟秦琅同榻而眠,总感觉秦琅夜里都不敢合眼,一直一直看着她。 这次她带兵来支援霍飞光,秦琅答应留下答应得太快了。 一句废话都没有。 她早该想到,秦琅会跟过来的。 秦琅低声说:“我已经很听话了。” 这声音听起来还怪委屈的。 沈若锦摁住他,缓缓起身,走到桌边拿火引子点亮了灯盏。 火光一起,很快就照亮了整个帐篷。 沈若锦回头看向秦琅,看他一袭紫衣,腰悬玉带,面色也不似先前那么苍白,至少看不出是有重伤站在身的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走回榻边,低声问他:“你离开梁王府的时候可曾跟三哥他们说过?” 秦琅道:“我让表哥代为转达。” 那就是没说过。 但凡三哥他们知道秦琅跟了来,必然是要阻拦一二的。 乔姐姐这会儿说不定正在梁王府掐腰大骂,妹夫不听话,说不见就不见了。 但秦琅人已经在这里了。 沈若锦也不可能赶他回去,让他在路上再颠簸一次。 秦琅同她说:“我这次来,也不全是为了你。” “嗯?”沈若锦凝眸看着他,“你编,你只管编。” 秦琅顿时:“……” 他尽可能地正色道:“梁王逃窜至此,到了南谒境内,两国战事一触即发,我作为巡查南州的钦差,不能有点伤就什么都不管了。我若留在南州养伤,等你们把消息送到南州来,难免要耽误最佳战机,所以——我还是得到军营里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第一时间写奏折报于皇帝知晓。” 这理由无可挑剔。 但沈若锦忍不住道:“奏折,我是不会写吗?还是霍飞光不会写,非要秦大人来写?” “那怎么能一样?”秦琅道:“你忘了西疆那次,你带着沈家军打退西昌人,差点被定罪吗?” 沈若锦一时不语。 秦琅又道:“沈若锦,你上一次运气好做了平西郡主,这次情况完全不同,匪军可以被称作义军,但始终不是朝廷正规军,你一个郡主能在南州聚起这么多兵力,叫皇帝如何能不忌惮?不想着把你——置于死地?” 他不等沈若锦开口,当即又道:“夫人,不是为夫要咒你,实在是这事对你来说并无益处,我来这了,到时候你把责任都往我身上推,我再把事情归于作为钦差不得不这样办,罪名也好推卸些。” 沈若锦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但还是忍不住说他,“那你当时怎么不直接说跟我一起到天合县?” “我倒是想说。”秦琅看着她,“你会答应吗?” 沈若锦不会。 那时候秦琅要是说跟她一起到天合县,她定会让三哥和乔夏把秦琅看得紧紧的,不许他离开梁王府半步。 秦琅太了解她了。 所以才假意顺从。 一转头,直接跟了过来。 “夫人莫生气。”秦琅拉着沈若锦的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伤口没再裂开,而且我睡了一路,在马车上睡和在屋里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他跟沈若锦说林修齐办事十分靠谱且体贴,榻上都铺了好几层锦被,他躺在上面像是陷进了云朵里。 林公子办事,沈若锦自然也是放心的。 她解开秦琅的衣带,去看他的伤。 秦琅拽住衣襟不让她动,一副良家妇男遭人非礼的模样,“夫人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在军营里,你一上来就扒我衣裳成何体统?” “原来秦小王爷也认识‘成何体统’这几个字,我还以为你压根不知道有体统这东西。” 沈若锦说着,挑开秦琅的手,“手拿开,我看看你的伤。” 秦琅乖乖松了手,“真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沈若锦解开他的衣带,轻轻掀开几层衣襟,看见缠在他伤口上的白布整洁如新,没有丝毫血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看,我就说我没事吧。”秦琅道:“伤口有没有裂开,疼不疼,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他说:“我又不是那些受了伤还藏着掖着说没事的人。” 秦琅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他巴不得沈若锦围着他转,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沈若锦帮他理好衣襟,把衣带也系了回去,“没事最好。” 秦琅反过来问她,“你有没有受伤?我听人说霍飞光受伤不轻,你呢?” “我没事。” 沈若锦也没问他是听谁说的。 那些匪军都把秦弟兄当神明似的,他若开口问,多得是人告诉他。 他连军营都能不声不响摸进来,问个消息不过是张张嘴的事。 沈若锦坐在榻边跟秦琅说了一会儿话,问他:“吃晚饭了吗?饿不饿?” 第273章 营帐里藏了人 “吃了,但没吃饱。”秦琅说他就在马车上随便对付了两口,“我心里记挂着夫人,吃不下,这会子倒是有点饿了。” 沈若锦道:“那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跟夫人一起吃,吃什么都行。” 向来最挑剔的秦小王爷,现在一副什么都不挑的模样。 沈若锦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掀开帘帐,吩咐守在帐外的士兵,“让人做两碗面,送过来。” “是。”士兵应声而去。 秦琅起身走到她身边,“你还没吃晚饭?” “吃过了。”沈若锦说:“先前就是随便对付了两口,这会儿又有点饿了。既然已经劳动火头营的人起来做面,那做一碗和做两碗也没什么分明。” 秦琅道:“还是有分别的,做两碗,他们就知道你营帐里藏了人。” 沈若锦轻笑道:“我藏了吗?” 秦琅微微挑眉道:“藏了。” 沈若锦问他,“那你明天是不打算出去是吧?” “夫人让我出去,我就出去。夫人不让我出去,我就不出去。” 秦琅就差在脸上写“什么都听夫人的”几个大字了。 “行。”沈若锦道:“你最好是什么都听我的。” 沈若锦拉着秦琅一起在桌边坐下,跟他说了今日在天合县发生的事,还有南谒人接应梁王,现在两方人马都驻扎在边境。 霍飞光腹部受伤,接下来几天都不宜作战。 所以,南谒人若有异动,沈若锦会第一个带兵上战场。 她跟秦琅再三叮嘱,来了军营更要听令行事。 虽说秦琅才是钦差,沈若锦应该听他的。 但是上了战场,秦琅要听沈若锦的。 秦琅答应得很快。 介于上次他答应得也很快,沈若锦为了让秦琅长记性,跟他放了狠话。 她跟秦琅说:“你若有万一,我是不会给你守寡的。” 秦琅一听到这话,立马就正色起来,“夫人放心,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两人说到这里,士兵很快就端着两碗面回来了,在帐外喊:“沈姑娘,面来了。” 沈若锦起身走过去端面,秦琅一碗,她一碗。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面条筋道,肉也炖的很烂。 两人相对而坐,把两大碗面都吃完,然后让人打热水来洗漱。 都是士兵送到帐外,然后沈若锦出去端。 秦琅身上有伤,举止不便,便享受了一番夫人的照顾。 洗漱完已经是后半夜。 帐内只有一张床榻,不大,两人睡还有点挤。 沈若锦怕碰到秦琅的伤口,半个身子都挂在了榻边。 秦琅一把将她揽了过去,“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不怕掉下去?” “你别靠我这么近,小心伤口。” 沈若锦不好再动,低声说道。 “好了,你不动,我也不动,什么事都不会有,快睡吧。” 秦琅跟哄小孩睡觉似的,拍了拍沈若锦的后背。 沈若锦闭上眼,先前总是很的警惕人,因为有秦琅在身边,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秦琅看了她许久,抬袖拂灭桌上的灯盏,悄然凑过去,在沈若锦额间落下一个吻。 …… 南州城,梁王府。 乔夏忙到半夜,特意绕到妹夫那边,站在窗外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得了。 人没了。 秦小王爷这么大一个活人,居然说没就没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犯困,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 榻上还是没人。 乔夏进屋找了一遍,哪哪都没有,她赶紧去找了沈知安,“三哥!三哥!妹夫不见了!” 沈知安也刚处理完手头的事准备歇下,一听乔夏说秦琅不见了,立马让人去把林公子找来。 三哥明显比乔夏要镇定许多,“秦琅不是小孩,不会无故失踪,府内士兵众人,也不能被人绑了去。最大的可能是他自己走了。”跟着小十走的。 最后一句沈知安没有说出来。 乔夏忍不住抱怨,“这妹夫也真是的,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白白叫人担心。” 林修齐很快就被人请了过来,知道他们是问秦琅的去向,“二郎?二郎去天合县了,弟妹前脚走的,他后脚就跟了过去。” 秦琅走的时候交代过,若三哥他们问起就实话实说。 只是林公子这一天都忙着给堂弟找大夫,都没跟三哥和乔夏打照面就忘了说。 这会子他们问起来,林修齐赶紧解释道:“这事怪我!怪我忘了跟你们说,二郎的性子你们也知道……” 林公子巴拉巴拉说了一堆。 乔夏忍不住打断道:“林公子你成天围着弟弟转吧,表弟走了还有堂弟,堂弟之后是不是还有亲弟弟?” 林修齐反问道:“你这话怎么说的?重情重义难道是我的缺点吗?” 林公子有时候脸皮也挺厚的。 乔夏不跟他说话了。 沈知安道:“妹夫没事就好,只是他身上还有伤,就这样跟去了天合县,只怕伤势会加重。” “不会。”林修齐道:“我给儿郎准备的妥妥帖帖的,马车里放了软榻,身边有一众隐卫随行,保证他安然无恙地到天合县。我办事,你们放心。” 乔夏听他说把床榻放到了马车上,顿时无言以对。 这就是首富之家的用度吗? 真是气煞旁人。 “妹夫是什么时候启程的?也不知道这会儿到天合县了没有。” 沈知安担心秦琅遇上流窜的叛军。 “应该已经到了。”林修齐道:“三哥要是不放心,不如派人去跟弟妹知会一声。” 反正人都已经在路上了,就算沈若锦原本不想让秦琅过去,这会儿也不可能把人送回来。 乔夏道:“以防万一,还是派人去问一声吧。” 沈知安点头,立刻派出一队人去天合县。 诸事都安排妥当。 沈知安回房歇息。 乔夏和林修齐吵吵闹闹地出门去。 第二天一早。 霍飞光都早早地起来,来到主帐议事。 只有沈若锦还没来到。 霍将军的部下都觉得很奇怪,“沈姑娘先前一直都是最勤勉的,他们睡了,沈姑娘还没睡。他们还没起的时候,沈姑娘已经起了。” 今天却…… 直到鲁三金等人去催请,沈若锦才过来,一起出现的还有秦琅。 第274章 夫人,带上我 且鲁三金等人十分主动地在沈若锦身边加了一把椅子。 给秦琅坐的。 霍飞光看到来人,不由得诧异道:“秦小王爷什么时候来的?” 秦琅神色如常道:“昨日。” “昨日?我怎么没看见秦小王爷过来?” 负责军营防守的将领一听,顿时头大了起来。 有人无声无息地进了军营,他竟然要对方出现在面前才知道。 沈若锦适时出声道:“昨儿半夜,他来得晚,就没跟各位知会一声。” 众人看了看秦琅,又看了看沈若锦,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尤其是鲁三金等人。 他们是知道秦琅答应了沈若锦要留在梁王府好好养伤的,这一夜之间,人就出现在了军营来。 只是沈姑娘都没说什么,他们更不必多嘴了。 霍飞光说:“现在南谒人按兵不动,我们也不能率先越界去抓梁王,只能死守边境线,若南谒人越线,直接开战。” 昨天他们商议时,已经猜到梁王会把边境布防图交给南谒人。 若不重新布防,南谒人入侵大齐境土,一打一个准。 只是临时调动,十分损耗心力。 昨夜沈若锦和霍飞光等人商议到半夜,也没完全定下来。 今日秦琅出现在此,他说:“等南谒人越界,我们大齐太被动了。依我所见,还是得先发制人。” 霍飞光道:“先发制人是占了先机,但不占理,要是南谒人反过来说我们大齐先挑起战争,这事到时候怎么都说不清楚。” “南谒人接应反贼叛军在前,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秦琅道:“两国之间讲道理靠的从来不是嘴,而是武力。只要武力够强,打赢了,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反之,要是打输了,那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国与国之间,弱肉强食,向来如此。 霍飞光还想再说什么。 秦琅再次开口道:“据我所知,霍将军也不是什么爱讲道理的人啊。” 霍飞光是战场上一刀一刀杀出来的铁血将军。 讲道理? 那是文官才喜欢做的事。 武将,靠的从来都是手中兵刃。 霍将军的部下说:“前提是得打得赢,要是输了呢?南谒人那十几万人都是正规军,咱们这里……” 这话他只说到一半。 但鲁三金等人听到这里就已经跳脚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南谒人都是正规军?我们不是,难道就打不过南谒人了吗?你们未免太小瞧了我们!” 韩副将道:“我只是觉得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去冒险!战场残酷,刀剑无眼,谁的命都是命!不能白白葬送在这里!” 要换做以前,韩副将等人根本就不会把这些山匪的命放在眼里。 这些人在落草为寇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不可能有好结局。 可这些天,偏偏是这些山匪跟他们一起攻打南州城,一起解救百姓,一起追击叛军。 生死之际,最容易生出情义。 正规军操练多时,练过阵法和各种攻击。 这些匪军确是临时聚在一起的,即便有沈家人临时抱佛脚操练了数日,有那么一点像样子,但真的上战场,依旧不堪一击。 先前能在梁王兵那里讨到便宜,多半是出奇制胜。 可现在两国兵马在边境线上对峙,很难出奇兵。 鲁三金等人听韩副将这么说,这才消了气。 但依旧有人梗着脖子说:“我不怕死!死算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鲁三金在那个说自己不怕死弟兄头上拍了一巴掌,“说什么十八年后,这辈子就要当好汉!这辈子能做的事,别扯到下辈子去!” 沈若锦道:“先发制人,也未必是要跟南谒开战,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霍飞光道:“愿闻其详。” 沈若锦道:“这次我们是为了追捕梁王,才跟南谒人对上。南谒人接应叛军也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我们能越过南谒人将梁王抓回来,那些入了南谒境内的叛军没了主心骨在南谒待不下去……” “若能抓到梁王,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秦琅直接抓住了重点。 “没错。”沈若锦道:“梁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急需救治,他现在不一定在军营,很有可能已经被送往南谒王城——” 大部队可以在这跟南谒人死耗着。 可以派一些武功高强的人潜入南谒境内,抓回梁王,让叛军成为无主之人,这样一来只要霍飞光这边放出话去,不计前嫌优待叛军,那些梁王兵自然会回到大齐来。 到时候在合并这些势力,就算跟南谒人开战,人数上也不会再有什么差距。 霍飞光一时间没说话。 韩副将却听得很是心动,“关键是哪来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人呢?而且南谒人跟咱们大齐人相貌上就有差异,很难乔装混进去。” 秦琅道:“我有一批隐卫,武功都还不错,且擅长乔装改扮,隐于暗处。” 霍飞光调侃他,“秦小王爷这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 秦琅瞥了他一眼,“若我夫人准许,我也可以亲自去。” 霍飞光看秦琅的眼神,就跟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秦小王爷为了夫人,可真是什么都能豁出去。 沈若锦还没开口。 鲁三金先说了“不行”,他说:“秦兄弟伤势未愈,且身份摆在这里,梁王身边那些人都认得你,要去也得找些生面孔去。” 青龙寨三当家近来学到了不少,人都变聪明了,“我和弟兄们就很合适。没有军人那么板正,装扮成百姓毫无破绽。不对,我们哪里用得着装扮,我们本来就是百姓!” 这下韩副将等人都反驳不了他。 他们这些久经沙场,一直生活在军营里的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不同于寻常百姓的感觉,的确不如他们好改装。 沈若锦沉吟片刻,“我三哥本来就要去南谒求医。” 霍将军问道:“所以?” 沈若锦说:“此次我正好可以带三哥混入南谒境内,一边求医问药,一边抓捕梁王老贼,两不耽误。” 一时间,整个主帐静谧无声。 “夫人。”只有秦琅喊了她一声,嗓音低沉道:“带上我。” 第275章 你要亲我吗? 秦小王爷这一刻都离不得夫人的做派,让在场众人都无言以对。 沈若锦问他:“要是我不带上你,你是不是打算偷偷跟着?” 秦琅笑了笑,没说话。 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 要么沈若锦带上他,要么他暗中跟随。 总之,别想丢下他。 霍飞光看了两人一眼,“眼下我有伤在身,以防南谒人突然发难,沈十还是留在军营里为好。而且梁王的去向,也得先派人去探探。” 沈若锦“嗯”了一声。 三哥还在南州城,就算她要带着三哥去南谒求医,也得等他先到这边。 总归南谒之行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霍飞光就着梁王极有可能已经把边境布防图交给了南谒人一事,调兵遣将重新布防。 余下将领抓紧时间练兵,把刚收拢没多久的山匪势力练成可以跟南谒正规军一战。 练兵和重新布防都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又两日。 沈知安和林修齐等人来到军营。 三哥是沈若锦派人送信请过来的。 林公子则是为了南州人口失踪案,他一到军营就找秦琅和沈若锦,“矿山上那些苦役和失踪人数根本对不上。” 沈若锦乍一听,还不觉得有什么,提醒林公子,“尸坑里的尸骨堆积如山,或许那些对不上的,都在尸坑里。” 林修齐道:“我已经让人把尸坑里的尸体挖出来一一安葬了,但人数还是对不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而是一半。” 林公子做事周全,这些人没少往矿山跑,而且他那个被矿山砸得半傻不傻的堂弟也说他们这些人被带到矿山之前,曾经经过挑选。 那些正当年纪、身强力壮的都被带往了别处。 “竟有此事?”秦琅一下子变得正色起来,“致远还跟你说了什么?” 林致远就是林公子那个刚找回来的堂弟。 林修齐苦恼道:“他现在脑子时好时坏的,我问十句,他能答一句就不错了,还能说什么?” 沈若锦见过林致远,那是个说着“不是”却点头的人,脑子的确不怎么好使。 几人凑在一起,一时间都琢磨不出梁王到底把另一半人弄到了哪里去。 先前矿上那么多苦役,沈若锦以为失踪人口基本都在那里了。 直到现在才知道,还有很多人没找到。 林修齐道:“另外一半人去了哪里,得抓到梁王才能问出来了。” “梁王——” 沈若锦下定决心,非抓到这老贼不可。 秦琅等人真正在帐中商议此事。 斥候回来禀报,“梁王身受重伤,被南谒人送往巫主府救治。” 南谒多巫师,但巫主只有一个。 身份极其高贵,凌驾于所有巫师之上。 沈若锦夜探梁王府那日,遇到了长兄,和控制长兄的女巫师必然也跟巫主府脱不了干系。 沈若锦思忖片刻,下定决心道:“那我们就去南谒巫主府。” “说去就去啊?”林修齐惊道:“弟妹你要不再想想,这事未免也危险了一点,二郎身上还有伤呢,这龙潭虎穴可闯不得。” 秦琅闻言,横了林修齐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 本来夫人就不太愿意带上他。 林修齐还在这多嘴! “秦琅。” 沈若锦喊了他一声,原本是想劝他不要去南谒。 可秦琅立马就接了一句“我在。” 反倒让她不好说下面的话。 沈若锦斟酌再三才开口道:“三哥深中蛊毒,此次南谒之行,他非去不可,至于你……” “我离不开夫人,也非去不可。” 秦琅这话接的极快。 沈知安和林修齐听到这话,都有点想回避。 “那什么,我还有事要找霍将军,你们先商量着,我过去一趟。” 林修齐很快就找到了由头,先走一步。 沈知安也说:“我去看看他们练兵练得怎么样了。” 话声落下,三哥也出去了。 只剩下乔夏还在边上站着。 “我去看马!”乔夏眼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走了,立马也寻了个由头先走为上。 没一会儿,帐篷里就只剩下沈若锦和秦琅两个人。 沈若锦走近秦琅,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秦琅问她:“你要亲我吗?” “嗯?”沈若锦愣了一下,不知道秦琅怎么会忽然这么问。 秦琅道:“你先前想让我乖一点,都会亲我的。” 每次沈若锦一亲秦琅,秦琅就会变得特别乖,特别好说话。 沈若锦想了想,决定故技重施,低头去吻他。 秦琅没避开,任由她靠近,双唇相贴,辗转缠绵。 他甚至很快就掌握了主动权。 把沈若锦亲得面上飞红,呼吸不畅。 过了许久。 沈若锦觉得这样应该把秦琅安抚得差不多了,才推开些许。 秦琅看着她有些红肿的唇,眸色格外幽深,“这次你亲我也没用。” 沈若锦闻言顿时:“……” 秦小王爷是故意的吧? 她凑到秦琅耳边,低声问他:“那要怎么样才有用?” 秦琅挑眉道:“你去哪都带着我才行。” 沈若锦抬手捏着秦琅的耳垂把玩着,“你明知道此去南谒,危险重重……” 秦琅道:“正因为此去南谒危险重重,我才要跟你一起去。” 他说:“三哥现在看着是与寻常人无异,但是他一旦毒蛊发作,你一个人根本摁不住他,而且给他种下蛊毒的人就在南谒。你们此去,很有可能碰上那个人,你让我如何放心?” 秦琅的担心不无道理。 沈若锦抬手轻轻抚过秦琅的唇,“可你我二人若同时进入南谒,霍飞光怕是约束不住那么多义军,一旦南谒人发起战争,后果不堪设想。” 秦琅也知道沈若锦说的情况真实存在。 义军是他和沈若锦发起收拢的。 若他们两个人都不在,很有可能会出乱子,且没人压得住。 沈若锦道:“我答应你,遇到危险一定第一时间撤,绝对不会盲目往前冲,矿山的事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 她知道秦琅在担心什么。 也知道要说什么给他听,才能稍稍宽他的心。 秦琅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沈若锦在他耳边说:“我夫君是义军的定海神针,这里没你不行。” 秦琅被她一句“我夫君”哄得有些绷不住,“沈若锦,你……” 沈若锦道:“我会日日派人送信给你,你就当在这多养几天伤,若到时候真的有什么危急时刻,你再来寻我也不迟。” 秦琅抿了抿唇。 沈若锦伸手勾起他的唇角,“就这样说定了,夫君,笑一笑。” 秦琅不自觉勾了勾唇,“沈若锦啊沈若锦,你可真是……” 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第276章 夜探 霍飞光等人都不知道沈若锦用了什么法子,让本来说什么都要跟着她一同进入南谒境内的秦小王爷改了主意。 众人都对这事感到十分好奇。 一众隐卫先行混入南谒。 沈若锦带着三哥假装求医的兄弟,乘马车往南去,路上碰到南谒商队被流窜的梁王兵劫道,她帮着商队把那些逃兵打跑了,跟着商队混入南谒。 她功夫好,女扮男装十分精妙,连常年走南闯北的商队都分辨不清。 商队领头的姓赵,名赵石,四十多岁,沈若锦称他一声“赵兄。” 长兄一行人从大齐运了大量的茶叶、布帛和瓷器回到南谒售卖,买卖做得挺大,认识不少南谒的达官贵人。 听闻林家兄弟是来南谒求医的,十分热心要给他们介绍巫师。 沈若锦化名用了王妃的姓氏,说自己姓林。 赵石他们喊沈知安“大林兄弟”,喊沈若锦“小林兄弟”,“南谒王城里遍地是巫师,你们兄弟俩来求医,那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小林兄弟看着身康体健,要求医的是大林兄弟?” “的确是我要求医。” 沈知安这些时日身体是养好了一些,但是比起从前来还消瘦许多,总归是不太健朗的模样。 沈若锦道:“我哥先前不知怎么地被人下了蛊毒,访遍名医都治不了,只能来南谒碰碰运气。” “蛊毒啊?”赵石多打量了沈知安两眼,看着的确像是。 此时已经是夜里,商队驻扎在树林里。 商队护卫升起了篝火,正在煮着肉汤、烤着大饼。 有人听到他们几个在说话,凑过来说:“大林兄弟生的如此俊俏,怕不是先前招惹过南谒女子?” 南谒巫师大多是女子。 且有给心上人下蛊毒的传统。 让钟意的男子一生一世对自己死心塌地,永远也离不开她。 沈若锦一说沈知安身中蛊毒,商队里的南谒人立马就联想到了这些。 沈知安苦笑道:“没有的事。” 众人都不信,你一言我一语道:“大林兄弟如此相貌,只怕是无心也能招惹人。” “两位林兄弟不仅长得俊,武功也高,若我是女子定然也要把你们留下做夫婿。” 话题一旦沾上风月,玩笑话就说个没完。 沈若锦无奈道:“我哥没有招惹过南谒女子,是意外。” 众人对沈知安意外中了蛊毒这件事发表了不同意见。 赵石说:“南谒女子的情蛊一生只能种一次,可不轻易拿出来用,大林兄弟当真不知道是谁给你种下的?” “我不记得了。”沈知安回想过很多次,但是对中蛊之事毫无印象。 他说:“而且也不一定是情蛊,或许是别的什么。” 众人接话道:“不是情蛊才好。” “要是情蛊就麻烦了,别的蛊毒还能解开,情蛊是非死不得解的。” 沈若锦和沈知安对视了一眼,就着这个话题多问了几句。 沈若锦道:“听闻南谒王城有座巫主府,巫主可解天下蛊毒,可是真的?” 赵石道:“若能请巫主出手相救,那肯定什么蛊毒都能解开。但巫主已经闭关多年,没人能见到她,这些年每逢巫族圣会,都是巫主的女儿巫女莫鸢出面,只是巫女莫鸢性情莫测,想求她出手,也非易事。” “不管有多难,总要试一试。”沈若锦朝众人道:“多谢诸位告知。” “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用不着谢。” 赵石说着招呼他们喝肉汤、吃饼。 在野外过夜,沈若锦让三哥在马车上休息,自己坐在车辕上守夜。 明月当空,星辰漫天。 她把披风盖在身上,闭目养神。 第二天一早,他们继续跟着商队进入南谒城池,商队有路引,多混进了两个人也不打眼。 沈家兄妹乔装成林家兄弟,把肤色化黑了一点,更接近南谒人。 一路上她们基本都在马车里,不怎么出来。 商队紧赶慢赶,在三日后到达了南谒王城。 赵石带着商队众人去买卖商品,沈若锦带着三哥去拜访巫主府,双方在进城之后就此别过。 赵石说:“城南丰和楼是我赵家的产业,两位林兄弟若有需要,尽快来丰和楼找我。” “好。”沈若锦和沈知安同时应下,抱拳行礼告别,“赵兄再会。” “两位林兄弟,再会。” 赵石带着商会众人也抱拳行礼。 而后,各自转身离去。 沈若锦一边驾车往前走,一边问巫主府的所在。 巫主府几乎是南谒王城除了王宫之外,最受人尊敬的所在。 沈若锦说带兄求医,问路时也十分礼貌客气,甚至直接拿金子问路。 很快就问出了巫主府所在。 只是到达巫主府所在时,被守卫拦在了门外,“巫主闭关多时,不见客。” 沈若锦想起那夜赵石等人所说的话,很快就改口,“我来求见巫女。” 守卫跟个石雕似的站着,只有嘴唇在动,“巫女事忙,不见外人。” 沈若锦给守卫塞金子都没能让他换个态度。 守卫收了金子,只跟他们说:“要见巫女,首先要拿到回生令。” 回生令,是巫主府发出的令牌。 每年只发三枚,拿到回生令的人可以来到巫主府寻求救治,据说只要人还有一口气,来到巫主府都能救回来。 沈若锦猜想难道梁王手里有回生令? 守卫也只跟他们透露了一个消息。 这青天白日的,硬闯行不通。 沈若锦只能琢磨着这回生令要上哪去弄,说了句“那我拿到回生令了再来。”便转身离去。 她和沈知安在城中最高的仙来客栈投宿,住在最高那一层,刚好可以看见两条街外的巫主府。 沈知安跟沈若锦在高处看清了巫主府的布局,还有府内府外的巡逻兵。 白天进不去,就准备夜探。 到了夜里,兄妹俩换上夜行衣,从客栈窗户一跃而出,掠过重重屋檐,直奔巫主府。 沈若锦低声道:“先找梁王。” “好。”沈知安轻声应了,两人一前一后潜入巫主府,绕过重重守卫,往隐秘处探去…… 第277章 我背你走 巫女莫鸢正在给梁王医治,看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重度昏迷跟个死人似的,没好气道:“一枚回生令反复用,要我救两次,这桩生意亏大了。” 把梁王送到巫主府来的士兵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巫女一个不高兴,把他小命留下了。 莫鸢看梁王本就昏死过去,动作飞快地给他治伤,将蛊虫放到梁王的伤口里,任其没入血肉中。 忽然见,她听到屋檐下的整排风铃都响了起来。 “阿知!”莫鸢喊了一声,“有人夜闯巫主府,去把他们留下来。” 名唤阿知的黑袍人从暗处一跃而出,飞身掠过屋檐,跟沈知安连过数招。 沈知安对这个黑袍人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练过数招之后,沈若锦飞身掠过了过来。 黑袍人的帽檐很大,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沈若锦还是认出了他,“长兄……” “长兄?”沈知安手上的动作一顿,险些被黑袍人折断了手腕。 好在沈若锦反应够快,直接震开了黑袍人的手。 掌风掀开了黑袍人的帽檐,露出了他俊朗的面容。 “长兄……” 这下沈知安也认出了来人。 上次沈若锦写信跟他们说,她在梁王府见到了一个跟长兄极为相似的人。 沈知安还觉得是小十过于思念兄长,产生的幻觉。 可现在,他亲眼见到了长兄。 沈知安和沈若锦对视了一眼,同时对黑袍人出手,不管长兄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黑袍人对上他们其中一个还行,一打二,明显有些反应不够快。 就在这时,屋里忽然传来摔碎杯盏的动静。 附近那些守卫和巡逻兵全都被引了过来。 有人发现了沈若锦和沈知安,惊声道:“屋顶有人!” 守卫爬上屋檐,帮着阿知对付两人。 越来越多的人往此处聚集。 沈若锦不得不暂时放弃带走长兄,她对沈知安说:“三哥,人太多了,我们先撤。” 沈知安抓住了黑袍人的手腕想把他打晕,屋里忽然间传来一阵金铃声。 他瞬间像是被控制了一般,手脚无力、头痛欲裂。 沈若锦看沈知安松开黑袍人的手,险些一头栽下去,当即飞身掠过去,拉住三哥,带着他一起掠过屋檐,经过某个屋子时还一脚踩塌了屋瓦,看见梁王躺在榻上,血肉翻开,有个女巫师正在救治他。 是那天夜里的女巫师。 这人看起来在巫主府地位非凡,想来就是传闻的巫女。 沈知安蛊毒发作,生不如死,简直寸步难行。 黑袍人和那些守卫在后面穷追不舍。 “三哥,我背你走。” 沈若锦蹲下身,将沈知安背到了背上,飞快掠过屋檐,朝远处跃去。 她跑得极快,绕了南谒王城半圈才把后面那些人甩开。 回到仙来客栈,沈若锦把三哥放到床榻上,又让小二打水来,把方巾用热水浸透,一点点擦去三哥额头上的冷汗。 沈知安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街道上却传来了追捕夜闯巫主府之人的嘈杂动静。 而此时,边境线上。 秦琅留在军营里养伤的同时,也督促各个山寨当家日夜练兵。 他写了奏折送回京城,要求朝廷调兵来边境,准备随时跟南谒人开战。 八百里加急送回去的。 京城那边又八百里加急给他送回皇帝的旨意,皇帝下旨从北边调兵,让镇北王带兵前来襄助。 秦琅都气笑了。 东南西北,四方兵马,东边西边的兵都不调,偏偏要从最远的北边调。 还要他老子亲自来。 秦琅这伤是养不了一点,连夜起来操练三军。 连霍飞光都忍不住劝他,“秦小王爷不用这么拼,该养伤还是要好好养伤。” 秦琅不理他。 说得这么轻巧。 敢情来的不是你老子。 秦骅原本就是看重秦祁,远胜于他。 要是知道他在南州聚起这么多山匪做义军,却只占了个人多,没能真的操练起来,指不定又要鸡蛋里挑骨头,说他不如秦祁。 更让秦小王爷心塞的是,夫人临走前,说好了天天都会给他写信。 然而沈若锦走了三四书信,就是一句口信都没有。 只有隐卫往回送消息,报夫人今日到哪了。 自打沈若锦进了南谒王城之后,隐卫说沈家兄妹在仙来客栈落脚之后,就再也没了下人。 秦琅生怕夫人出了什么,是吃不下、也睡不着。 连带着苦了那些山匪弟兄,秦琅不睡,他们也没得睡。 连鲁三金都忍不住抱怨:“这哪里是练兵,这分明是熬鹰!” 但人家状元郎、出身尊贵至极的秦小王爷都没喊累。 他们也没脸说累。 只能咬牙硬撑着。 乔夏天天在马厩里打转,把那些战马都养得膘肥体壮的。 林修齐照顾完堂弟,照顾表弟,还不忘跟裴璟等人打交道。 裴县令夫妇在天合县和边境线之间来回跑,慕云薇每天都在想法设法睡觉、做预知梦。 可越是逼自己睡,越是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是一夜无梦。 乔夏跟慕云薇打交道的机会多了起来,她不喜欢慕云薇,也不怎么跟她说话。 林修齐跟裴璟倒是说得挺多的,主要是裴县令说愿意拿出天合县一半的粮草支援前线。 有钱就是爷,有粮草愿意拿出来,那就是朋友。 林公子在与人相交这件事上,十分灵活多变,不管乔夏说他什么,他都照单全收。 粮食不怕多。 谁会跟钱过不去? 这天半夜,秦琅还在那盯着义军夜练。 林修齐亲自端了汤药过去给秦小王爷,“二郎,歇歇吧,赶紧把药喝了。” 秦琅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继续操练义军。 林修齐知道自己说话不管用,直接就拿沈若锦说事,“弟妹要是知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秦琅瞥了他一眼,“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鲁三金会说啊。”林修齐道:“你知道的,鲁三金话多,又经常跟在弟妹身边。” 秦琅看着南谒王城的方向,眸色如墨,也不知道沈若锦那边怎么样了。 他今夜格外的心神不宁。 第278章 妹夫真是 沈知安这次蛊毒发作比以往更剧烈,沈若锦将他带回仙来客栈照顾着,拿出各种抑制蛊毒的药给他服下,都收效甚微。 沈知安咬紧牙关,死死压制着在榻上打滚的念头,咬破了唇,鲜血淋漓。 街道上全是捉拿夜闯巫主府之人的王城官兵,沈若锦没法子,只能把沈知安打晕。 她盘腿坐在床榻上,将三哥也扶坐起来,运起内力,帮他压制体内的毒蛊。 沈知安额间全是冷汗,顺着脸颊一点点落下来。 沈若锦沉声道:“三哥……我明日就想办法弄到回生令,你撑着点!” 昏迷中的沈知安无法回应沈若锦。 不多时,就有小二来敲门,“两位贵客开开门,守卫巡查。” 这是抓捕夜闯巫主府之人的官兵搜到了客栈来,沈若锦扶着沈知安躺下,给他盖上被子,然后下榻飞快地换了一身衣裳,过去开门。 小二一脸慌张地说有人夜闯巫主府,官兵们正到处搜查,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城官兵打断了,“你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路引拿出来。” “大人稍候,我这就去取。”沈若锦转身回去取路引。 她和三个的路引是赵石帮忙办的,跟着商队一起,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官兵们跟了进来,四处看了看,瞧见榻上躺着一个满脸病容的年轻人。 沈若锦一边把路引递过去,一边说:“这是我哥,生了重病,我带他来王城求医。” 官兵查看了路引,又问了几句。 沈若锦一一作答,说住进客栈之后,就一直在房间里待着照顾哥哥,没有出去过。 店小二帮忙作证,说他们兄弟俩的确一直在屋里待着,都没有下过楼。 官兵们查过路引,没发现什么不对之后,忙着搜查下一家,很快就走了。 店小二连连赔着不是,走的时候帮她们把门关上了。 沈若锦走过去,上了门栓,才走回榻边,给昏迷的沈知安擦了擦汗。 官兵们来得突然,她都没来得及帮三哥把身上的夜行衣换下来,只用被子将他全身盖住。 好在那些官兵没有把被子掀开检查,不然就露馅了。 沈若锦脱掉三哥的夜行衣,藏到床底。 外头街上灯火缭乱,她走到窗边,往巫主府的方向看去。 那一处灯火通明。 守卫官兵在各个街道来来去去。 方才在巫主府,沈若锦和沈知安一起见到了长兄。 长兄认不得她,也认不得三哥。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长兄还活着。 不管巫主府里那个人用什么办法控制了长兄,只要人还活着,她就要把长兄带回家。 而且沈若锦带着三哥逃离巫主府的时候,在某处屋檐上一脚踩空,正好看见了那个女巫师正在给梁王医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长兄和梁王都在巫主府。 那么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拿到一枚回生令。 沈若锦守了三哥一夜。 也琢磨了一夜要怎么得到回生令。 她跟店小二打听了一下南谒王城有关回生令的规矩。 沈若锦出手大方,直接给了一锭金子。 店小二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拿到回生令的人,就等同于有了第二条命。 这回生令原本就极其难得,拿到的人,哪里愿意舍弃自己的第二条命,偏偏南谒王城里有称心阁那么个地方。 店小二说:“称心阁这个地方,只要你出得起钱,什么都能买到,客官想要回生令,不妨去那里试试。” 他还说,要是连称心阁都弄不到回生令,那就再也没有人能弄到了。 沈若锦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玉佩,那是她刚嫁入镇北王府的时候,王妃赠与她的。 王妃曾说,这玉佩可以调动她的所有人手,和滔天财富。 沈若锦只在赶往西疆救阿公的时候用过一次,王妃的产业遍布天下,可以供她一路换乘千里马、用世间最好的兵器。 豁出命去不一定能拿到回生令。 但砸钱可以。 沈若锦谢过店小二,守着三哥醒来,同他说:“我打听过了,王城以南有个称心阁,或许那里会有回生令。” 沈知安的蛊毒刚发作过,面无血色,嘴唇发白,连下榻的力气都没有。 他今日去不了称心阁。 沈若锦也没打算让三哥去。 沈知安问她:“要用什么代价跟称心阁换回生令?” “钱。”沈若锦从袖中摸出那块玉佩给三哥看,“这次出门没带秦琅,倒是带了秦琅的银子。” 王妃将玉佩赠与她,也是爱屋及乌。 否则谁会把泼天富贵随意赠与他人。 沈知安看见她手中的玉佩,“妹夫真是……” 就算秦琅没跟来。 也好似就在沈若锦身边一般。 沈若锦看沈知安比昨夜好一点,把剩下的药丸递给他,简单交代了一句,让他难以忍受的时候再吃两颗。 等她拿到回生令,立刻就带三哥去巫主府。 提到巫主府,沈知安问她昨日他们离开巫主府之后,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沈若锦简单地跟他说了,有官兵满大街搜捕,还有来客栈查路引的。 赵石给他们做的路引毫无破绽,所以那些人查完很快就离开了。 沈知安点点头,跟她说:“你去称心阁要小心些,身在异国他乡,财不可外露,实在没办法要露财,也要小心被人盯上。” “我知道的,三哥好生歇息。” 沈若锦说着收拾了一番,准备前往称心阁。 临走前,她让店小二给三哥端来一些吃食,嘱咐小二多关照他。 南谒天气炎热,快到秋季了也烈日当空。 沈若锦架着马车出门,去王城南边,远远地就看见一片阁楼,楼前挂着“称心阁”的牌匾。 她一身男装,衣着普通,还是自己驾车来的,被阁楼前的守卫拦住。 沈若锦将手负到身后,露出腰间的玉佩,玉佩上刻着林氏图腾,正要有个管事模样的人送贵客出来,一看她身上的玉佩,眼睛就亮了。 称心阁管事的怒斥守卫们有眼无足,慢待了贵客,赶紧笑着把沈若锦迎了进去,“贵客光临,里面请!” 第279章 让开 沈若锦迈步入内,随意扫了一眼四周。 管事的一边引她入内,一边跟她说:“称心阁里什么宝贝都有,一楼是绫罗绸缎,二楼是珠宝玉石,三楼则是买家想要什么,只要银子给够,称心阁都能帮买家弄到手。” 普通客人是不够格上三楼的。 但沈若锦身上带着林氏图腾的玉佩,管事的直接就把她往三楼带,一边走,一边恭敬地问:“不知道贵客这次来诚心阁,想买什么?” 沈若锦开门见山道:“回生令。” 管事的顿了一下,“回生令啊,我们称心阁有的。” 沈若锦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管事的说:“只不过,回生令极其珍贵,即便是我们称心阁也只有一枚,想要的人很多,所以拿来拍卖。贵客来得巧,今儿正好是最后一枚回生令拍卖的日子。” 拍卖。 沈若锦以前也听过这种卖法,因为某样东西极其珍贵且难得的情况下,很多人都想要,就回来拿来拍卖,价格者得。 这样卖方既不会得罪人,又能卖出最好的价格。 沈若锦不想浪费时间,直接让管事的带他去了拍卖回生令的所在。 称心阁每月都会举行一次拍卖。 这个月,刚好就在今天举行。 三楼有个极大的厅堂,足以容纳上千人。 沈若锦进去之前,管事的给她一个狐狸面具,和一件黑色的披风,跟她说:“能够进入称心阁拍卖厅的人大多都不愿意被人记住相貌,贵客带个面具吧。” 是怕客人刚花高价拍到了物品,一出称心阁的门就被人截杀了吧。 不得不说,这个称心阁还挺贴心的。 沈若锦带上面具进了拍卖厅,偌大一个厅堂,座上不足百人,坐的位置也很散。 她在后排坐下,看着台上拍卖美人和珍宝,这些她都没有兴趣。 她今日来,只为回生令。 只是拍卖的珍品众多,回生令似乎是拿来压轴的。 沈若锦等了许久,有婢女端来香茶糕点,她都没有碰,只是默默地看着台上换了一样又一样东西。 直到一个多时辰都过去,台上的人才激情洋溢地拿出今天的重头戏,“能让人百病皆消、百毒全解的回生令一枚,起拍价,黄金三万两!” 在场许多人都冲着回生令来的,刚才还十分疲倦沉默的众人,瞬间就精神起来,纷纷喊价: “我出三万五千两!” “四万两!” “五万两!” “五万五千两!” “七万两!” 喊到七万两的时候,全场静默了一瞬。 而后,台上那人喊道:“这位贵客出价黄金七万两,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要是没有,那这枚回生令就——” 沈若锦适时出声道:“黄金十万两。” 她的声音不轻也不响,甚至十分平静,却像是一道惊雷在整个厅堂里炸开。 前面座位的贵客纷纷转头看向她。 “黄金十万两!黄金十万两!”台上主事的几乎要当场舞起来,“这位贵客出价黄金十万两,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 这一次,再也没人出声。 刚才喊价七万两的人甚至已经在给同行的人使眼色,等这个出价十万两的小子走出称心阁就直接杀了,把回生令抢回来。 厅堂里静谧无声。 台上主事的高声道:“那么我宣布,这枚回生令归您了,请贵客到后面雅间领取。” 很快就有美貌婢女走到沈若锦身边引路,“贵客,这边请。” 沈若锦在众人的注视下,跟着婢女离开。 下一瞬,厅内所有灯火全部熄灭。 台上主事之人在黑暗中离去。 意味着今日所有拍卖就此结束。 片刻,厅堂上的灯火重新点燃,比前面明亮数倍,几个没能卖到回生令的客人骂骂咧咧地离开。 刚才已经喊到七万两那人则带着几个同行之人,低声商量着待会儿要在哪个出口堵敢叫价十万两、跟他们抢回生令的那小子。 他们人多,每个出口都安排一个人,等堵着了才发信号也来得及。 而此时,沈若锦已经到了后边雅间。 沈若锦签了一张十万两的单,让他们去林氏钱庄取钱,称心阁管事的亲自把回生令捧了过来。 绿翡翠雕的回生令,用檀木盒子装着,光是那盒子都价值不菲。 沈若锦嫌木盒子碍事,直接取出回生令塞进了怀里。 管事的说今日许多贵客是冲着回生令,为免节外生枝,亲自送她从西侧门出去,这个出口最不引人注目。 沈若锦想着回客栈之后就立马带三哥去巫主府求医。 夜长梦多,变数也大。 饶是如此小心,也还是被人盯上了。 叫价七万两那人往称心阁的每个出口都安排了人,沈若锦从西侧门出去,管事的刚转身回阁里,就有人从暗处冒出来,拦住了沈若锦的去路,“交出回生令,我留你一条小命。” 沈若锦心说这面具和黑色披风也不管用啊。 认得出你的人,照样认得出你。 她神色如常道:“让开,我不想在这杀人。” “好大的口气。”中年武者一听这话,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瞬间朝沈若锦出手,一个鹰爪勾直取人咽喉。 沈若锦飞快地往后退去,避开对方的鹰抓手,而后足尖轻点,瞬间飞身而起,从边上取了一根竹竿,犹如长枪在手,将对方打得手忙脚乱,一时间乱了方寸。 沈若锦一竹竿捅在对方胸口,将人打飞出去。 若她手里拿的是长枪,这个中年武者定然当场毙命。 而现在,对方被打飞出去之后,吐了一大口血,立马拿出信号弹发出。 蓝色烟花在半空中炸开。 沈若锦来不及脱身,就有十几个练家子朝这边聚了过来。 为首的显然就是刚才叫价七万两的那个中年人。 沈若锦握紧了手中的竹竿,准备以一敌众。 为首的中年人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并不想伤你性命,回生令对我极其重要,还请小兄弟将它让给我。” 沈若锦道:“回生令对我也很重要,救命之物,让不得。” 话声未落,对方十几人便一拥而上,朝沈若锦出了杀招…… 第280章 貌若妖孽的少年 称心阁西侧门出来,是个没什么人的巷子。 沈若锦一根竹竿在手,跟对方拿刀拿剑的打起来丝毫不落下风。 饶是对方有十几个人,她也半点不慌。 反倒是那个为首的那个中年人急于拿到回生令,不断地指挥众人攻击沈若锦右臂、下盘…… 众人被指挥地团团转,沈若锦一根竹竿横扫众人。 竹竿被对方的刀剑砍断了一截之后,她舞得越发顺手,没有枪头也照样把人捅成重伤。 青天白日的,有人路过看见这一幕也飞似得逃了。 沈若锦用了一盏茶的工夫,就把十几人全都打趴下了。 她用竹竿将为首的中年人摁在地上,“公平买卖,价高者得,非要得到回生令的不可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救命?凭什么你要,我就要拱手想让?” 为首的中年人被打趴在地上,咬牙道:“技不如人,我没什么好说的。” 沈若锦随手用竹竿把他划拉到同伙身边,正要扔了手里的竹竿,忽然看到还有人从称心阁西侧门出来,她以为也是来抢回生令的,眯了眯眼睛,准备提着竹竿把后面的人也打趴下。 “路过,我就是路过。” 从里面出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南谒特有的服饰,衣裳绣着繁复的图腾,身上挂满了银铃铛,一走动就满是银铃声。 少年生得极其俊俏,眉眼如画,好看到近乎妖异的地步。 他像是怕被沈若锦打一样,一看到她转身就立马抬手,表示自己毫无出手之意。 他说自己是路过的。 沈若锦见他只有一个人,年纪又轻,且眼神清亮,不像是拦路抢劫的,这才扔了竹竿,转身离去。 “哎!”那少年却像是认得她一般,忽然追了过来,“要命的!要命的,你等等我!” 倒在地上的众人还想爬起来偷袭沈若锦,少年一扬手,散出一阵药粉把众人都毒倒,他头也不回地朝沈若锦追去。 沈若锦一开始不知道他是在叫自己,头也不回地走。 直到那南谒少年从另一个巷子里钻出来,跑到了她前面,喊她:“要命的,你不记得我了吗?” 穿过大半条巷子,再往前面走几步就是人来人往的街道。 沈若锦见这个南谒少年忽然出现在自己前面,不由得警惕地皱了皱眉。 “要命的,是我,阿野。” 少年自报姓名。 但沈若锦对他毫无印象。 “咱们在西昌见过的,那时候你一心报仇,杀了很多人,顺带救了我,我问你叫什么,你也不告诉我,只说你是来杀人的。” 名唤阿野的少年很热络地跟她追忆往昔,“我说,那我就叫你要命的,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阿野?” 沈若锦凝眸看了少年许多,才从记忆里翻出这么个人来。 她为了给舅舅和兄长们报仇,曾数次潜入西昌,杀跟当年有关的将领,那时候满心都只有报仇,其他的事都不太记得了。 救人的事自然也变得十分模糊。 不过有个少年跟了她好些天,张口闭口都喊她“要命的”。 这事,沈若锦还有点印象。 只是几年过去,少年长高了不少,模样也长开了,衣着繁复,不似出身寻常人家,跟先前脏兮兮的时候判若两人。 “是我啊。”阿野冲过来想抱沈若锦,被她用手指抵着头,不许他靠近。 阿野见状,还有些委屈,“这么久不见,你都把我忘了!好不容易想起来,还不许抱一下!要命的——” 沈若锦打断道:“别喊我要命的。” 她先前也不知道怎么忍受这小子喊她“要命的”。 这称呼实在是太怪了。 “好吧。”阿野笑着说:“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沈若锦不想骗他,也不好在南谒王城跟别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她沉默了片刻。 “是不方便把名字告诉我吗?”阿野猜到了这一点,“那我喊你姐姐好不好?” 沈若锦还没说话。 阿野已经开口喊了声,“姐姐。” 沈若锦一身男装,更正道:“你是怕别人认不出我是个女子?” 阿野道:“那姐姐就是姐姐,我总不能喊你哥哥吧?” 沈若锦也不知道阿野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当时在西昌也不过就是救下他,相处过几天,她那时候满心报仇,也没怎么照顾过他,只是留下些银子找人将他送回南谒而已。 “姐姐,你怎么来南谒了?” 阿野跟在沈若锦身后,每走一步,身上的银铃晃动,铃声清脆悦耳。 但沈若锦没空搭理他。 她得赶紧带着三哥去巫主府。 阿野没等沈若锦回答,自顾自把话接上了,“姐姐是来找我的吗?” 显然不是。 但沈若锦没说话。 阿野就当她默认了。 少年跟在沈若锦身后,悠悠然问道:“姐姐方才在称心阁买走了回生令,可是有人急需救治?” 沈若锦闻言,停下脚步,看向少年,“你也是冲着回生令来的?” “当然不是。”阿野朝她笑得乖巧又明朗,“我是冲着姐姐来的。” 沈若锦顿时:“……” 这少年跟块牛皮糖似的粘着她。 沈若锦觉得有些麻烦,当即道:“我还有正事,你别跟着我。” 阿野一副很听话的样子,停下脚步,问她:“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姐姐?” 沈若锦看见少年的眼里星华涌动,不忍把话说的太伤人,“有缘自会再见。” “好。”阿野笑着应下。 他不再跟着沈若锦,看着她快步离去,自言自语一般说道:“那就巫主府再见了,姐姐。” 沈若锦回到仙来客栈,带着沈知安前往巫主府求医。 她今日带着回生令,守卫们没有拦他们,将人请入府中之后,说巫女正在给人医治,让他们等一等。 有人奉上了热茶和点头。 沈若锦和沈知安都没有喝,他们都知道巫主府的东西不能随便入口。 过了没多久,貌若妖孽的少年带着银铃声翩然而至,笑着问她:“姐姐怎么不喝茶也不吃点心,是这些东西都不合胃口吗?” 第281章 我喜欢的人 沈若锦看见那名叫做“阿野”的少年出现在眼前,凤眸微眯,“你怎么在这?” 阿野笑道:“你猜?” 沈若锦没有猜的兴致,看巫主府的守卫和婢女都对这少年礼遇有加,即便不是此间主人,身份也非同一般。 阿野看她没有接话的意思,亲自上前端茶给她,“这是从你们大齐运来的大红袍,据说是十分难得的好茶,你尝尝。” 许是因为有外人在的缘故,少年没有一口一个姐姐。 沈若锦伸手接了过来,只是掀开茶盖闻了闻茶香,并没有饮用的意思。 沈知安的目光落在阿野身上片刻,转而用眼神询问沈若锦:你认识他? 沈若锦道:“前几年在西昌,有过一面之缘。” 当着自家三哥的面,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沈知安一听便意会了几分,不管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他也不打算追问。 哪知阿野挥挥手让婢女退下,当即开口道:“何止是一面之缘,姐姐于我,可是有救命之恩呢。” 沈知安听少年喊沈若锦‘姐姐’,又说她于他曾有救命之恩,不由得多看了少年两眼。 阿野有些男生女相,容颜艳丽近乎妖异,尤其是那双眼睛,寻常人多看一眼,都会被摄去魂魄一般。 南谒多奇人,巫师擅长毒蛊之术,亦能操控人心。 这少年或许就颇善此道。 沈若锦不想再提从前的事,直接问他,“你是巫主府的人?” “是,也不是。” 阿野这话说的模棱两可。 沈若锦懒得跟他打哑谜,“到底是不是?” “现任巫主是我师叔,巫女是我……” 阿野说这话的时候,中间停顿了一下。 他似乎是在等沈若锦追问。 但沈若锦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问他:“听闻巫主闭关多时,不知巫女何时有空能为我兄长医治?” “不知道。”阿野笑着说:“不过我有空,姐姐怎么不请我为你兄长医治?” 沈若锦不答反问道:“你能治吗?” 阿野道:“说不定呢。我跟巫女比试从来都没输过。” 话声未落。 身着一袭黑衣、脚腕上系着银铃的的年轻女巫师迈步而入,“离野,你来我巫主府做什么?” “反正不是为你来的,问这么多做什么?” 离野被来人连名带姓地喊,转身看向她。 沈若锦曾经在梁王府见过这个女巫师,她就是带着长兄忽然出现的那个人。 离野见状,帮沈家兄妹引见道:“她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巫女莫鸢。” 巫女莫鸢从他身侧经过,径直走向沈知安,她抬手轻轻点在沈知安颈侧。 沈若锦当即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沈知安抬眸看向莫鸢。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有蛊虫顺着沈知安皮下血肉一路钻到莫鸢手指点的地方。 沈知安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痛苦,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许久,莫鸢收回手,“我可以救他,但要按照我们巫主府的规矩来。” 沈若锦将回生令双手奉上。 莫鸢随手把回生令勾走,拿在手里把玩着,“他中蛊毒时日已久,一枚回生令可不够。” 沈若锦还没开口,离野抢先道:“莫鸢,你这是坐地起价。” “是又如何?你要是有本事救他,尽管出手。”莫鸢一副料定他救不了的架势,“如若不能,就少在这胳膊肘往外拐。” 离野道:“谁胳膊肘往外拐了?” 莫鸢给了他一个“你自己清楚”的眼神。 沈若锦花费巨资才拿到了回生令,眼下都已经见到巫女莫鸢了,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她直接问莫鸢,“还需要什么?” 莫鸢道:“我救的人要为我卖命十年。” “巫主府原先可没有这样的规矩。”离野道:“你这是自己定的规矩吧?” “是又如何?”莫鸢装都懒得装一下,“你们不愿意,可以走。” 沈若锦不可能让三哥留在这里十年。 但看莫鸢这开条件的架势,显然是有办法能为三哥解开蛊毒的。 沈若锦思忖片刻,“十年太久,巫女可否换个条件?若要钱财宝物,你只管开口。” “我看起来很穷吗?” 莫鸢有些不悦。 巫主府是整个南谒地位最高,最不缺钱财宝物的地方。 不等沈若锦回答,莫鸢又道:“要我救人,就得答应我的条件,否则免谈。” 离野道:“不谈就不谈,整个南谒又不是只有你会解毒蛊!我来也一样。” 莫鸢看向离野颇有些无语。 离野靠近沈若锦,轻轻地喊了声“姐姐”,“你们先在巫主府住下,我来试试能不能解开毒蛊,实在不行,你们再答应莫鸢的条件。” 沈若锦低声道:“这样也行?” “怎么不行?”离野道:“反正你们有回生令,有我在,巫主府的人也不能赶你们出去,万一遇上巫主出关,也就不用看莫鸢的脸色了。” 沈知安起身道:“那就叨扰了。” “不必客气。来人啊,请两位贵客到东厢房住下。” 离野在巫主府地位非凡,直接当作自己家一般,立马就吩咐人把沈家兄妹带去厢房。 沈若锦和沈知安同时朝离野颔首道谢,缓步离去。 不多时。 花厅里就只剩下离野和莫鸢两个人。 莫鸢不悦道:“七殿下好大的威风,把我们巫主府当成了自个儿的府邸!” “离”是南谒皇族姓氏。 离野是南谒七皇子。 离野道:“你也知道这里是巫主府,不是你的私宅,巫主府你说改就改,人家拿了回生令上门求医,你都不救,还要人家给你卖命十年,你怎么不直接说你不愿救他?” “我救不救人,与你何干?”莫鸢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他们是你什么人?” 离野笑道:“自然是我喜欢的人。” 莫鸢顿了顿,而后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离野,“你这样的人,也会喜欢上别人?” 离野道:“你都能跟那个阿知形影不离,我喜欢上一个人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莫鸢蹙眉道:“那不一样。” 莫鸢不以为然道,“有什么不一样?” “这你别管。”离野道:“反正这人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第282章 我找夫人去了 沈若锦身沈知安在巫主府的东厢房住下。 两人都知道长兄就在这里,也没有急着去找。 离野当天就帮着沈知安解了一次蛊毒,没能成功,他说蛊虫每到月半最为活跃,要么用药提前引诱蛊毒发作,要么等到月圆之夜,再行解开。 沈知安昨夜蛊毒刚刚发作过,沈若锦不想三哥受此痛楚,便想着等到月半再说。 反正离月圆也只有三天时间了。 这三天,巫女莫鸢基本没有在他们面前出现过。 许是梁王的伤十分棘手。 也可能是沈家兄妹没有答应莫鸢的条件,她觉得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 大约是离野吩咐过的缘故,巫主府的人对沈若锦他们礼遇有加,照顾得十分周到。 兄妹俩白日里会在巫主府里走走逛逛,到了夜里就翻窗而出,寻找长兄的踪迹。 奇怪的是,除了那天夜闯巫主府,那名叫做‘阿知’的黑袍人被莫鸢喊出来之外,再也没有出现过。 住在巫主府的第二天夜里,沈若锦和沈知安一起摸进了地下暗牢。 暗牢里关着不少人,都被绑在刑具上,最中央的位置有一个巨大的药池。 不少人正泡在药池当中,一个个神情恍惚,目光呆滞。 沈若锦一一看过去,低声道:“这些人,好像都是大齐人。” 沈知安道:“林公子曾说南州还有一半失踪人口没有找到,那些人可能都被送到这里来了。” 传闻说南谒巫师擅长操控人心,其实也未必是操控人心,极有可能是用药物控制,炼制成只受主人支配的药人。 沈若锦低声道:“长兄可能……也被莫鸢用药物控制了。” 她说着,飞快地走到药池边,取出袖中的白玉瓶,把药丸倒在手帕上包好,然后装了一瓶药水藏入袖中。 暗牢太大,关的人太多,他们一下子不可能把人全都救出去。 周遭黑漆漆的,沈若锦刚装完一瓶药水,就听见有脚步朝这边走来。 沈若锦道:“有人来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她跟三哥原路返回,却发现有人提灯而来。 眼看着马上就要被发现了,沈若锦和沈知安对视了一眼,立刻藏身暗处。 提灯而来的两个女巫师四下看了看,“奇怪,我怎么闻到了生人的气息。” “我怎么没闻到?” 两人说着话,提着灯笼四下照了照,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就继续往前走了。 等她们走远了,沈若锦和沈知安从暗处走去,飞快地离开暗牢,翻窗回到东厢房。 沈若锦的脚刚沾地,就听见屋外有人敲门。 沈若锦装作刚从榻上下来的模样,走过去打开门,就看见一个婢女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盅汤。 他们住在巫主府这几天,一天五顿,连宵夜都不曾缺过。 沈若锦和沈知安每次出门,都要掐着点回来,以免婢女们过来送吃食的时候,发现屋里没有人。 其实他们也说过好几次,说夜里不需要夜宵,但是婢女们说离野交代过,必不可少。 即便他们不吃,该送还是得送。 沈若锦是个做客的,也不能拂了主人的心意,只能由她们去。 把婢女打发走之后,沈若锦把装满了药水的白玉瓶取出来,坐在案前,磨墨提笔,给秦琅写了一封信。 出发前,她曾答应秦琅会日日给他写信。 但是一出门就忙得没空闲写,今日还是为了把药水送回去,让军医等人好生研究一番,顺便告诉他们,长兄的蛊毒可解,她已经拿到了回生令,入住巫主府。 甚至在巫主府发现了暗牢,和关在暗牢中被药物控制的大齐人。 沈若锦还专门问候了嫂嫂,说在巫主府发现了长兄的踪迹,让嫂嫂千万要保重身体,以期来日相聚。 最后又嘱咐秦琅,要好生养伤。 她写得很简洁,总共才一页纸。 装入信封中,找隐卫送到秦琅手里。 秦琅收到信已经是一天后,这是沈若锦进入南谒王城写的第一封信。 他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说的基本都是正事,有关三哥、长兄,问候嫂嫂,最后一句才提到他。 让他好好养伤。 秦琅这几天也没闲着,日日操练义军,鲁三金天天跟在他身边,五大三粗的汉子每日苦口婆心地劝他好好养伤。 秦琅说在榻上坐着和站在练武场坐着其实区别不大。 他是盯着义军操练,又不是亲自上场舞刀弄枪。 关键是他一闲下来就会想夫人。 得让自己忙一些。 忙一些才没空去想。 霍飞光看他没一天闲着,也带伤练兵,军营的将士们见两人如此,越发的士气高涨。 谁也不知道秦小王爷是为了不那么想夫人,才找别的事情做。 秦琅请求朝廷调兵的折子递上去没几天,镇北王亲自带着十万镇北军来了南疆。 镇北王秦骅看到秦琅的一眼,就黑了脸,质问道:“你自己留在大齐境内,让若锦冒险孤身潜入南谒王城?” 秦琅还没说话。 镇北王世子秦祁帮着解释道:“二弟有伤在身,他……” 秦骅道:“有伤在身?什么伤这么严重,难道是动弹不得了?” 秦琅知道父王一直都看自己不顺眼,也懒得解释,“小伤,是夫人紧张我,不许我同去南谒王城。我听夫人的。” “你!” 秦骅听他拿沈若锦说事,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 霍飞光适时出现,跟镇北王寒暄了几句,然后装作不知道这父子俩不和一般,诧异道:“秦小王爷怎么还不去歇息,你这没日没夜的练兵,废寝忘食的,要是被沈十知道,肯定要埋怨我没照顾她夫君。” 父王和秦祁一来,秦琅忽然觉得看霍飞光都顺眼了。 鲁三金等人适时说些秦兄弟这些天真是不辞辛苦之类的话,把镇北王先前一来就质问秦琅怎么没跟沈若锦一起去南谒王城的话堵死了。 山匪兄弟们第一次见到王侯之家,不是一个娘生出来的孩子,被父亲区别对待。 都很为秦琅鸣不平。 秦骅听众人都在为秦琅说话,脸色颇有些复杂。 秦琅才不管他怎么想的,直接说:“既然父王来了,此处有兵有将,也不缺我一个,那此处就交给你们,我找夫人去了。” 第283章 喜欢 秦骅皱眉道:“你不是说若锦让你留在这养伤?这时候去找她作甚?” “怪我没跟沈若锦一起去南谒王城的人是你,现在问我去找她作甚的人也是你。”秦琅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父王究竟要我怎么样?” 秦骅一时无言:“……” 秦祁开口道:“二弟,父王也是关心你的伤。” 秦琅道:“是吗?我一点都没听出来。” 霍飞光也曾听闻镇北王府这两兄弟不是一个娘生的,关系不怎么好,镇北王一直把世子秦祁带在身边,同秦琅并不亲厚。 不过以前都是听说,当下却是亲眼所见。 霍将军帮着打了个圆场,“说镇北王率兵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应该好生歇息。” 又跟秦琅说:“沈十刚写信回来让你好生养伤,你就要去找她,这说不过去?” 秦琅想去找沈若锦是一回事,不想跟秦骅待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 只是父子不和这种事,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攀扯。 他当下没再说话。 霍飞光让人张罗着给镇北王摆接风宴。 秦祁却忽然跟镇北王说:“二弟有伤在身,不宜奔波,不如我带人去南谒王城走一趟?” 这话一出,霍飞光不由得抬眸看向秦琅。 秦琅没说话。 秦骅想了想,沉声道:“也好。” “好什么好?”秦琅不悦道:“我夫人我自己会去找,用不着大哥费心。” 秦骅皱眉,“你大哥也是一片好心。” 秦琅道:“用不着他好心。” 霍飞光为镇北王父子摆了接风宴,秦琅连杯酒水都没喝,带着一批隐卫直奔南谒王城。 林修齐拉都拉不住他,只能充满怨气地看向秦骅和秦祁。 但秦祁惯会做好人,跟霍飞光那群部下大多都打过交道,很快就融入这一群人。 只有乔夏在担心沈十的同时,听林公子骂秦祁太能装,哪有这么当大哥的? 每次镇北王跟秦琅针尖对麦芒的时候,秦祁就在那当好人,左劝劝右劝劝,看似劝和,实则火上浇油。 鲁三金等人不懂王侯之家的那些弯弯绕绕。 只知道镇北王和世子一来,秦兄弟就带伤去了南谒王城。 怎么看都不像一家和睦的样子。 但是秦兄弟不说,他们也不好议论。 乔夏生在世家,一直以来醉心于养马,但是大家族里那些不光彩的事也没少见。 也只有她知道林修齐在气什么。 王妃林雪兰嫁给镇北王做续弦,是做了正妻,却不是原配,且原配还留了个长子。 镇北王偏爱长子,秦琅看似尊贵,实则并不受父亲喜欢。 林修齐这些话也不能跟别人说,堂弟现在又傻傻呆呆的,也就乔夏能听他叨叨几句。 然而乔夏最关心的是,“那我家小十嫁给秦琅,嫁进镇北王府岂不是也要受委屈?” 也就是世子秦祁现在还没娶妻。 若是以后娶了妻,王府的管家权那些岂不是都要归长嫂? 林修齐暂时还没想到这里,听到乔夏这样问了,才往那个方向想了一下,“王府的管家权……” 镇北王穷的叮当响,当年娶林家女就是看中了首富之家的财富。 王府上上下下花的银子全都是王妃出的,这管家权如何能被秦祁的妻子拿去? 可真要论身份,世子妃为长又为嫡,管家权还真的归她。 乔夏一想到在这里,立马说:“不行!我们家小十可不能受这个委屈!” “你急什么?”林修齐道:“弟妹每天这么忙,未免想要王府的管家权,即便要争,到时候秦祁娶的人也未必有她厉害,到时候再看呗,现在、最要紧的是现在,我家二郎带伤上路,也不知道途中伤口会不会裂开……” 林公子相当担心。 “秦琅在这天天练兵都没事,你不是给他准备了马车和软榻吗?秦琅命大得很,不会有事的!” 乔夏拍了拍林公子的肩膀,安慰似的说道。 “但愿没事。”林公子说完又跟乔夏说:“你不要跟秦祁说话。” 乔夏不解道:“为什么?” 林修齐恨恨道:“我讨厌秦祁。” 乔夏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林修齐,你好幼稚啊。” 事事妥帖,跟谁都能打好交道的林公子,私底下是个让朋友不要跟秦祁说话的小气鬼。 生气也是帮秦琅生的。 乔夏侧目看向他。 怎么回事? 好像有点可爱。 林修齐正色道:“要么,别跟秦祁说话。要么别跟我说话,你自己选。” “那……”乔夏把尾音拉得长长的,“我选不跟你说话。” 她说完,立马飞似地跑了。 林修齐伸手去拉她,只拉住了她一片衣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乔夏笑道:“林修齐,你话好多啊。” 林修齐道:“那是本公子愿意跟你说话。” 乔夏把袖子从林公子手里抽回来,朝他做了个鬼脸,“林修齐,幼稚鬼!” 声落,她飞似的跑了。 林修齐作势要去追她,乔夏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乌黑的长发被风扬起,自由又恣意。 林修齐站在原地看着她策马飞奔,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鲁三金走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声跟他说:“林公子,我选你。” 林修齐被拍得险些往前栽去,又被鲁三金的大嗓门喊得耳膜一震,他回头道:“谁让你选了?” 鲁三金嘿嘿一笑,“乔姑娘真好看,对吧?” 林修齐不说话,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鲁三金又说:“我们好些弟兄都喜欢乔姑娘呢。” 林修齐“哦”了一声,“江南还有好些姑娘喜欢我呢,谁都不瞎,自然都喜欢好的。” “林公子也觉得乔姑娘是个好的。” 鲁三金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那是当然。”林修齐应得极快,刚好跟鲁三金的后半句“你也喜欢乔姑娘?”重叠在一起。 一队义军从他们身后经过,刚好听到了这话,立刻有人带头高声喊道:“乔姑娘,林公子说他喜欢你!” 几十个义军异口同声地喊:“乔姑娘,林公子说他喜欢你!” 林修齐闻言顿时面色涨红。 在不远处跑马的乔夏听到这话,差点从马匹上摔下来,“什、什么玩意?” 第284章 姐姐是不相信我吗? 鲁三金等人从未见过乔夏这般反应。 最擅马术的乔姑娘,在听到林公子说喜欢她之后,竟然差点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林修齐见状连忙冲她喊道:“乔夏,你小心点!” 乔夏调转马头,策马冲向林修齐,在距离林公子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堪堪停下。 神采飞扬的乔姑娘手握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林修齐,问他:“林修齐,你喜欢我啊?” “喜欢啊。”林公子面上绯红,却强自镇定道:“我不喜欢你,能跟你做朋友?” 乔夏一下子被他绕了进去,有点听不明白。 鲁三金等人还在边上起哄,“喜欢归喜欢,朋友是朋友,林公子怎么能把两者混为一谈!” “我看你俩般配的很,又时时凑在一起,每次都有说不完的话,干脆凑成一双得了!” “我看可以!” “我喜欢乔夏,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你们少在这里瞎起哄!” 林修齐并不否认喜欢乔夏。 不然他不会跟她说那么多的话。 但当着乔夏的面,他只能尽量解释,不然以乔夏的性格,接下来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这样啊,你早说啊,吓我一跳。” 乔夏听到林公子说对她是对朋友的喜欢,立马松了一口气。 她说:“我这辈子就打算和马过了,可分不出什么心思来跟人谈情说爱。” 林修齐闻言顿时:“……” 他看乔夏还想再说什么,当即又道:“谁要和你谈情说爱?” “不是最好。”乔夏摸了摸马儿的鬓毛,跟给自己顺气似的,“刚才他们喊得那么大声,说你喜欢我,差点把我吓死。” 林修齐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我喜欢你怎么就吓死你了?” 他不等乔夏回答,当即又道:“我好歹也是江南有名的佳公子,喜欢你,是你三生有幸,你不感激涕零就算了,怎么能说差点被吓死?” “江南有名的佳公子,你啊?”乔夏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喜欢我,还要我感激涕零,你怎么这么大的脸啊,林修齐?” 林修齐被她说脸大,颇有些窘迫,“怎么?不信啊,你上江南打听打听!” “行,等我日后得空,一定去江南走一趟。” 乔夏倾身过去,抬手拍了拍林公子的肩膀。 她很是认真道:“林公子,你对我最好是只有朋友之间的喜欢,若还有别的,也千万别让我知道。我这人呢,当朋友是很好的。我也很喜欢你,要不然谁愿意听你说那些废话……” 林修齐听到这里,非常想反驳,他说的那些不是废话,而是心里话。 但乔夏还没说完,他也就没有出声。 乔夏说:“情情爱爱的,最不长久,咱们还是简单点,当一辈子的好友。” 她母亲跟父亲也是少年夫妻,也曾恩爱无比,但是过了没几年,父亲就往家里纳妾,就宠幸婢女,拈花惹草没停过,逐渐把她母亲当成了一个摆设。 逼着她嫁梁王老头的时候,甚至还拿母亲做筹码威胁她。 乔夏从小见惯了爱恨消磨,看重友情远胜其他。 甚至连沈若锦嫁给秦琅,乔夏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她也曾十分担心,也就是秦小王爷跟别的男子不大一样,真把夫人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乔夏才稍稍放下心来。 即便如此,秦琅和沈若锦才成亲多久,她也会想着日久才能见人心。 只是这些话,乔夏从未跟别人提起过。 今儿鲁三金这么一闹,她才跟林修齐提及一二。 林公子仰头,看着阳光下热烈又明媚的乔姑娘,面上的热意一点点褪去,笑着点头说:“好。” 那就这样说定了,乔夏伸出手来要跟他击掌为誓。 “说定了。” 林修齐伸出手去,跟她击掌。 “那我继续跑马去了。”乔夏一手勒着缰绳,扫了众人一眼,“你们都别瞎起哄了,差点破坏我和林公子之间纯粹的友情!” 她说着,策马疾驰,瞬间扬长而去。 林修齐看着她像一阵风似的远去,抬手在鲁三金头上敲了一记,“你瞎叫唤什么?” 他敲得并不重。 但鲁三金做戏似的叫唤了一声,“我们做山匪的见识少,没见过男女之间除了情情爱爱之外,还有什么纯粹的友情!” 一众义军跟着起哄,都说没见过林公子和乔姑娘这样的。 他们见到喜欢的姑娘,都恨不得立马娶回家去做婆娘。 还说林公子他们真是复杂。 林修齐说:“那你们现在见到了。” 鲁三金等人顿时议论纷纷,走之前,还放话:“我看你和乔姑娘能纯粹多久!” 林修齐顿时:“……” 今日是月半。 暮色降临之后,圆月当空。 沈若锦已经在巫主府住了三日,离野答应过她,到月圆之夜,就来替沈知安解开蛊毒。 天刚黑,离野就过来了。 沈知安自从到了南谒王城,蛊毒就发作十分频繁,今夜连晚饭都没吃一口,强忍着在屋内打坐,运用内力压制。 因为离野说过会来,沈若锦也不好再把三哥打晕,更不能给他吃那些压制毒蛊的药物,只能在屋里陪着,又因为无从帮忙坐立难安。 “姐姐,我来了。”其实门开着,离野还是敲了敲门。 沈若锦迎了出来,喊了声“阿野。” 离野迈步进门,看见沈知安盘腿坐在床榻上,紧闭双眼,额间已是冷汗淋漓。 少年把带来的银针、匕首等物,一一在桌上摆开。 沈若锦站在几步开外。 离野回头道:“接下来,我要试着替你兄长解开毒蛊,姐姐要不回避一下?” 沈若锦有些犹豫。 她不太放心留下三哥一个人在这。 “姐姐是不相信我吗?” 离野是个聪明人,直接这样问她。 沈若锦一时间没说话。 离野道:“其实姐姐非要留下也不是不行,只是引出蛊虫并非易事,屋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待会儿若是功败垂成,姐姐可不要怪我。” 沈若锦想了想,“我去屋外守着。” “好。”离野抽出匕首在烛火上烤着,“姐姐记得把门带上。” 第285章 痛就喊出来 沈若锦走出屋外,将门合上。 她的后背抵着门板,扫了四周一眼,看没有人朝这边靠近,也没有松懈半分。 这是南谒巫主府,暗牢里还关着那么多被药物控制的人,梁王也在此处求医。 长兄现在还不知踪迹。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悬挂在沈若锦心头。 最要紧的是,她不知道离野对解开三哥身上的蛊毒这事到底有多少把握。 巫女莫鸢不愿出手相救,三哥的身体已经耗不了多久,信离野已是不得已而为之。 沈若锦紧贴着门板,听着屋里的动静,三哥强忍着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偶尔传出一声闷哼。 还有离野在说:“痛就喊出来,不必强忍着。” 但沈知安仍旧没有喊。 沈若锦守在门外,觉得今夜格外漫长。 她看着月亮从树梢移至中天,过去了很久,离野也没从屋里出来。 三哥的动静越来越小。 沈若锦心中不安,想推门进去看看。 刚伸手碰到门,就听见离野说:“别进来。” 她生怕自己进去一打扰,搞得离野功败垂成,只能深吸一口气,继续站在外面等。 而此时,忽然有两名巫主府的侍女急匆匆地往这边来,冲到沈若锦所在的这个屋子,高声喊:“七公子,快住手,巫女请您过去一趟。” 沈若锦不许让她们闯进屋子,阻拦着她们再进一步。 这两个侍女不停地喊“七公子”、“住手”,喊得沈若锦眉心直跳,不得不出手将两人擒住,点了哑穴。 四周终于恢复了安静。 然而屋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沈若锦一惊,连忙推门进去。 她刚走两步,就看见离野被沈知安一掌打退数步。 沈若锦连忙上前,伸手扶住离野,“你没事吧?” “没事。” 离野捂着胸口说道。 沈若锦刚想问三哥这是怎么了,就看见沈知安口吐鲜血,当场晕了过去。 “三哥!”沈若锦大惊,连忙放开离野,快步上前去扶着沈知安躺下,抬袖擦了擦三哥唇边的血迹。 不用问她也知道,解蛊毒失败了。 离野快步跟了上去,“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能把他身上的蛊虫引出来,只是不知道为何——”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沈若锦擦去三哥额间的冷汗,尽可能平静地问道。 “有。”离野道:“姐姐,你相信我,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递给沈若锦,“姐姐若是信我,就喂他服下这枚药丸,压制他体内的蛊毒,我去找莫鸢。” 沈若锦犹豫了片刻,喂三哥服下了那枚药丸。 离野见状,立马转身出去,连带着给外面的两个侍女解了哑穴,一道往莫鸢所在之处行去。 莫鸢此时正在祭坛打坐,她也刚吐了一口血,正在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 离野来得极快,径直穿过层层旗帜,走到莫鸢面前,“沈知安身上的蛊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鸢的脸色有些苍白,“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干嘛还来问我。” “好,那我就说的再明白一点。”离野道:“你的情蛊,为什么会在沈知安身上?” 莫鸢不悦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我只想知道——”离野盯着莫鸢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你成天把你的阿知带在身边,为什么情蛊却种在沈知安身上?” “我说了,不要你管!” 莫鸢一动怒,又有一抹腥甜涌上喉间。 “不要我管?若我刚才强行弄死沈知安身上的蛊虫,你就跟着一块死了,莫鸢,你是活腻了吗?” 离野也罕见地动了怒。 莫鸢不说话。 离野又道:“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三天前你跟沈若锦说,要替沈知安解开毒蛊,就得让他为你卖命十年。是因为沈知安中的是你根本就解不开的情蛊,是你自己亲手种下的,对吧?” “谁要把情蛊种在沈知安身上?”莫鸢一想到这事就来气,“不过就是阴差阳错罢了。” 离野拂袖坐在祭坛上,“你最好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莫鸢本来不想跟别人提起从前那些事。 但离野——也不算别人。 莫鸢默然许久,说起了四年前。 那时候她才十六岁,第一次离开南谒王城去远游,独自一人到西疆的时候,被一群流匪劫道。 那些人有眼无珠,不知道她的南谒的巫女,极尽下流地说要把她带回去当玩物,那天她在流匪窝里毒倒了所有人,正准备报复,一个少年将军带兵杀了进来,将她救出了匪窝。 少年将军丰神俊朗,正经得不像话,把她从匪窝里抱出来的时候,都用披风将她整个人裹着,没有触碰到一点肌肤。 少年将军问她家在何处,可还有亲人在世。 莫鸢对他撒了谎,说自己是普通百姓的女儿,家人都被流匪杀害了,从此无亲无故,无处可去。 少年将军在西疆找了个地方安置她,给了她一笔银子安身立命。 莫鸢见他一本正经,故意逗他,说愿意从此跟在将军身边、侍奉将军,把少年将军逗得俊脸发红。 他一身正气,脸皮却薄,跟莫鸢说‘我已有心上人,这辈子身许家国,心许卿卿,再也分不出一丝一毫给别人了,还往姑娘见谅,另觅良人’。 莫鸢跟离野说:“你不知道,阿知以前有多好,可他那么好,却不能属于我,岂非人间憾事?” 离野皱眉道:“所以你就把他带回南谒,弄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南谒女巫师自幼饲养情蛊,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遇到自己的喜欢的人,将情蛊种到他身上,从此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被种下情蛊的人,即便原本不喜欢她,也会受情蛊影响,对她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莫鸢说:“我把情蛊下在酒里,将酒送给了他,可不知怎么的,西疆那边忽然出了大乱子,他跟沈知安一起御敌,在生死之际将最后的酒让给了弟弟……” 第286章 夫人在哪,我就在哪 沈知安误打误撞饮下带着情蛊的烈酒,沈知洲却在那场乱战里身受重伤,只剩下了一口气。 莫鸢把沈知洲带回了南谒,用尽所有办法,保住了他的性命,也洗去了他的记忆。 从此再也没有少年将军沈知洲,活在世上的,只是莫鸢的阿知。 原本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在这四年里,莫鸢甚至已经感应到数次,身中她情蛊的人快死了。 偏偏他又撑到了现在。 情蛊这种东西,邪门的很,能让痴情之人得偿所愿。 也会让两人性命相连。 所以离野站在帮沈知安解毒蛊的时候,莫鸢也差点没命。 若非离野及时停手,莫鸢可不止吐血这么简单。 离野问她,“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总不能让沈知安一直这样下去,而且他若短命,你也活不长。” “我要是有办法,何必跟沈若锦提出十年之约。”莫鸢道:“此事说来还要怪你,若不是你跟沈若锦说你能给沈知安解开蛊毒,说不定他们就答应我的要求了。” 莫鸢是想着先把人留下,留十年八年的,再慢慢想办法把情蛊解开。 实在不行,就等巫主出关,求巫主出手相助。 离野沉默片刻,又问道:“我还没问你,沈知安身上的情蛊为什么跟别人的不一样?” 莫鸢道:“我又不喜欢沈知安,用了点其他法子,这情蛊自然就变了。” 离野一下子都不想跟莫鸢说话了。 过了许久,他才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拂袖而去。 莫鸢坐在祭坛,闭上双眼,运功疗伤。 离野回到东厢房,跟沈若锦说:“我已经跟莫鸢说好了,接下来她会跟我一起想办法为你兄长解开蛊毒,姐姐,你不要急,好吗?” 沈若锦是有求于人,就算心里再着急,也不能逼着他们怎么样。 她点头说:“多谢了。” 离野道:“姐姐和我的关系,说多谢就太客气了。” 沈若锦心说我跟你的关系,也没到不用说谢的地步。 离野为了让沈若锦宽心,索性就在巫主府的东厢房住下,就住在沈知安隔壁,方便日日观察。 沈若锦一边照顾着三哥,一边探查长兄的下落。 忽闻边境开始打仗了,镇北王带着镇北王前来襄助南疆,跟南谒人打的烽火连天。 南谒王城开始驱逐大齐人。 沈若锦和沈知安住在巫主府,有离野在的缘故,还没怎么受影响,但那些来南谒做生意的大齐商人日子就很不好过了。 秦琅正好就是在这当头进的南谒王城。 所有客栈都不在接纳大齐人,他又忙着找夫人,召来隐卫问了几句之后,马不停蹄地去了巫主府。 巫主府也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称心阁就那么一块回生令,已经被沈若锦拍卖了去。 秦琅有银子,也没法让称心阁再变出一块来。 没法子,秦琅只能夜闯巫主府,摸进沈若锦所在的东厢房。 沈若锦刚跟离野一起给沈知安用过药,在花园散了许久的步,说了不少话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进门就被人抱住了。 熟悉的姿势,炙热的体温。 沈若锦抬眸看向来人,“秦琅,你怎么在这?” 秦琅将她抱得更紧,笑着说:“夫人在哪,我就在哪。” 沈若锦原本想推他,又顾忌他身上的伤口,“你才养几天的伤,怎么又乱跑?” 秦琅见她乖乖让自己抱着,心软和成一片。 牵着她走到榻边坐下,“我没有乱跑,我直奔你而来。” “你啊。” 沈若锦抬手点了一下秦琅的鼻尖。 屋中灯火昏黄。 身在异国他乡,一切都是陌生的,因为有他在身边,又显得那样熟悉。 沈若锦道:“边境都打起来了,你这个时候来南谒王城,也不怕被南谒人抓了。” “怕啊。”秦琅把玩着沈若锦的手指,“但我更怕见不到夫人。” 秦小王爷这张嘴啊。 甜起来的时候。 能把人溺死在里面。 沈若锦低声问他,“是不是被父亲训了?” 秦琅“嗯”了一声,“夫人怎么知道?” “你说我怎么知道的?”沈若锦心说成婚那天,镇北王就当着新媳妇的面说二郎不好,配不上她。 后来镇北王在王府的那几天,秦琅基本都在外面。 父子俩一剑就剑拔弩张。 不动手都算好的。 秦琅笑道:“我夫人冰雪聪明,自然是不用猜也知道。” “倒也不用这么夸我。”沈若锦道:“还是猜了一下的。” 秦琅笑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把偏心眼父王的诸多训斥抛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父王把秦祁当成宝。 也不及夫人眼中的秦琅更好。 秦琅跟沈若锦说:“大哥主动请缨要来南谒王城找你,我说我夫人哪用得着他,我自己会找,所以我就来了。” 其实秦祁也不算白来。 至少给了他一个来找沈若锦的理由。 即便如此。 沈若锦还是忍不住说他,“你这样太冒险了。” 秦琅适时开口道:“那你现在知道,你每次冒险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了吧?” 沈若锦闻言顿时:“……” 在这等着她呢。 她无奈地笑,“知道了。” 秦琅将她微乱的发丝拨到耳后,“你和三哥来南谒王城也有好几日了,三哥现下如何?” 沈若锦摇了摇头,“试着解过一次毒蛊,失败了。” “不急。”秦琅道:“既然已经住进了巫主府,她们接了回生令,总有办法能解开三哥身上的毒蛊。” 沈若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前些天去称心阁拍到了回生令,花了十万两黄金,用母亲给我的玉佩签了单。” 秦琅不甚在意道:“花了就花了,十万两黄金而已,不算什么。” 秦小王爷生来有钱,十万两黄金说得跟十个铜板一样。 沈若锦顿了顿,“我在想,还是写信给母亲说一声为好。” “不用。”秦琅道:“母亲不是在意这点钱的人。” 沈若锦顿时:“……” 这可是十万两黄金!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来敲门。 于是同时,离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姐姐,你睡了吗?” 第287章 我在床上等你 沈若锦心道:离野怎么忽然来了? 秦琅低声问她:“外头喊你姐姐的那小子是谁?” 沈若锦莫名地有种,在屋里藏了人,被外头的离野发现。 然后又被夫君质问,屋外那个在夜里来找她的人是谁…… 这情景莫名的有些微妙。 沈若锦还没说话。 秦琅又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沈若锦低声道:“不是亲的,也不是弟弟。” 话声未落,离野的声音再次响起,“姐姐?” “不是弟弟,他一口一个姐姐的喊你?” 此刻秦琅看她的眼神,活像是抓到了夫人在外头有了别人。 沈若锦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想笑,“他比我小,不喊姐姐,难道喊妹妹?” 秦琅凝眸看着她,一时间没说话。 “外头那人叫离野,是巫主的师侄,这些天是他一直在帮三哥解蛊毒。”沈若锦简单地跟他说了有关离野的事,“先前我在西疆无意中救过他,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秦琅刚要开口说什么,沈若锦直接堵住了他的嘴,低声哄道:“好了,你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我先出去看看他来做什么。” 可别是发现秦琅趁夜潜入了巫主府才好。 秦琅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她。 沈若锦拍了拍他的脸,“你先躲一下。” 秦琅猛地站了起来,“我是你夫君,外头那小子是什么人,他来了,你让我躲起来?” “这里是南谒巫主府。”沈若锦轻声道:“你是趁夜潜入之人,离野是巫主府半个主子,你不回避,难道要让他回避?” 秦琅“哦”了一声,“那我躲哪?” “柜子里,还是床底下?”秦琅喃喃道:“怎么搞得我像个奸夫?” “不用你躲柜子里,更不用躲床底下,你去床榻上待着。” 沈若锦说着,把帘纬放了下来,让秦琅去床榻上待着,被子一盖,帘幔半遮,离野在门外什么都瞧不见。 此时已经是夜里,她一个姑娘家,不让外男进屋也在清理之中。 让秦琅躲一下,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秦琅这才脱了鞋藏到床底,往榻上一躺,“那我在床上等你。” 这话说的有些暧昧不清。 但沈若锦这时候根本就没心思跟秦琅多说。 她把秦琅往榻上一推,掀开锦被将人盖住,再用帘幔遮上,直接就走出去打开房门,对上门外少年的视线,“阿野,你找我有事啊?” “的确有事。”离野在门外等了有一会儿了,他往屋里扫了一眼,“姐姐怎么现在才来开门?” “方才有点累,睡着了。刚听到你喊我才醒过来。”沈若锦说着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副有些困倦的模样,而后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离野道:“跟你兄长身上的蛊毒有关,我能进去再说吗?” 秦琅还在屋里。 沈若锦自然不希望离野再进去,“我还有些困,想在外面吹吹风,要不我们边走边说吧?” 离野的视线落在屋中许久,笑着说:“行啊。” 沈若锦跟离野一起在巫主府后面的药园里散步,离野说昨日月圆之夜他给沈知安医治的时候,发现他身上的蛊毒其实是情蛊,情蛊这种东西分外棘手,只能让种蛊之人亲手取出。 而且种蛊之人取出情蛊之后,会损伤自身。 一般来说,南谒的女巫师一旦给心上人种下情蛊,即便是死也不会给他解开的。 “怎么会是情蛊?我三哥从未招惹过南谒女子。” 沈若锦很肯定。 沈知安这个人,自幼聪慧,那些姑娘家对他有什么心思,他一看便知,从来都不会放任情意胡乱增长。 更别说去招惹会给人下情蛊的南谒女子了。 “此事说来话长。” 离野已经去问过莫鸢,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 莫鸢想给沈知洲下情蛊,最后却下到了他弟弟沈知安身上。 现在沈知洲也在巫主府,成了忘记所有,只跟莫鸢有牵绊的阿知。 离野还没想好,怎么把这些事告诉沈若锦。 他甚至想过,把沈若锦留下。 这样她的三哥有救,她也能跟她的长兄在一起。 “那你就长话短说。” 沈若锦隐隐感觉到离野知道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正在犹豫要不要跟她说。 离野闻言,停下脚步跟她说:“姐姐,你要不留在南谒吧?” 沈若锦正色道:“南谒很好,但我是大齐人,终究要回到大齐去。” 离野明显有些失落,“要是你兄长身上的蛊毒我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你们必须要留在南谒呢?” 沈若锦想了想,“那我就想办法把你带回大齐。” “啊?” 离野显然没有想到还有这种选择,神情明显有些错愕。 “开玩笑的。”沈若锦说:“若你真的解不开我三哥身上的蛊毒,那我就只能找你们巫主了。” 巫主闭关多时,总归在巫主府的。 即便巫主不出面,巫女莫鸢看在回生令的份上,也得出手。 沈若锦不想跟巫主府交恶,但十万两黄金砸下去,总要听个响。 莫鸢先前既然提出要三哥为她卖命十年的条件,想必是有法子为三哥解开毒蛊的。 离野笑道:“那你还是把我带回大齐吧。” 两人说话间已经绕着药园逛了一圈,夜风有些凉,沈若锦临时出门穿的有些单薄,她拂了拂衣袖,同离野说:“天色已晚,今到这里,先回去歇息吧。” “好。”离野送沈若锦回到屋前,“姐姐好眠,做个好梦。” 沈若锦点了点头,“明日再会。” 她刚进屋,伸手去关门,忽然看见离野上前一步。 沈若锦一手按在门上,“还有事?” 离野说:“最近大齐和南谒打起来了,王城中许多官员百姓都厌恶大齐人,姐姐住在巫主府,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跟我说。” 沈若锦道:“巫主府的婢女都跟规矩,我没受什么委屈。” “姐姐没受委屈就好。” 离野这才退开,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沈若锦关上门,走到榻前,伸手掀开床幔,刚抬眸看向倚坐在榻上的秦琅,就被他一把拽了过去,紧紧抱住,“夫人倒是跟我说说,你是喜欢听我喊你夫人?还是喜欢别人喊你姐姐?” 第288章 醋海翻腾 “秦琅——” 沈若锦低声喊他。 想让秦琅放开自己,秦琅却抱得更紧了。 “大晚上的,跟那小子出去那么久,有那么多话要说,嗯?” 秦琅醋海翻腾,醋味都快冲翻屋顶了。 沈若锦解释道:“他跟我说三哥的事。” 秦琅“哦”了一声,“我又没问你们说了什么,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沈若锦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这样说来,你是不想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了?” 秦琅不语。 眼神却明晃晃写着“你敢不说试试?” 沈若锦道:“先前我拿着回生令到巫主府来,巫主莫鸢却不愿出手救治,反而提出了要三哥为她卖命十年这样苛刻的条件,所以离野才试着帮三哥解开蛊毒,可惜了,差一点。” 只差一点。 秦琅坐了起来,正色道:“既然巫女莫鸢能救治三哥,那就让她出手,不管用什么办法。” 沈若锦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秦琅道:“现在南谒和大齐已经开战,边境烽火连天,但南谒让梁王的叛军冲在最前面,等同于大齐人在跟大齐打,死伤的都是自己人。” 沈若锦道:“梁王就在巫主府。” 声落,两人对视了一眼。 彼此都意会到了一个点。 梁王叛军之所以受南谒将领驱使,是因为梁王跟南谒人达成了某种条件。 如果梁王死在南谒呢? 那叛军群龙无首,只要霍飞光开出好一点的条件,振臂一呼,这些叛军大多都会选择都回到大齐。 到时候大齐就算跟南谒打仗,也不至于连着几番战役下来死的都是大齐人。 南谒也会因为将士死伤,重新考虑是否要持久开战。 一切都可以有所缓解。 “我去杀了梁王。” 秦琅直接说了这么一句。 沈若锦没想过阻止他,只是提醒他,“巫主府里还有很多被药物控制的大齐人,我虽然是拿着回生令来巫主府求医的,但也未必安全。” 她甚至说:“离野说我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事情一旦关乎两国战事,他也未必会继续帮我们。” 梁王要杀,还得筹谋好杀了梁王之后,怎么全身而退。 关键是怎么带走记忆全无的长兄,还有解开三哥的蛊毒。 这些事都必须在南谒办好再走。 还有暗牢那些人…… 若只有沈若锦和秦琅两个人,那自然是来去自如,这天底下没有什么能困得住他们。 可现在,情况复杂。 “慢慢想,不要急。欲速则不达。” 秦琅的嗓音低了下来,有种缓和而沉稳的感觉。 他说:“我先设法杀了梁王,解边境之急。三哥和长兄的事,可以稍稍放缓一些。” 沈若锦道:“长兄在巫女莫鸢身边时日已久,虽然认不出我们,但武功依旧,身体看着也康健,莫鸢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 至于三哥身上的蛊毒,急也没用。 那就稍稍放缓一些吧。 沈若锦跟秦琅说着来到南谒王城之后发生的事,他的怀抱太过温暖,靠着靠着就渐渐有了困意。 秦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困了就睡吧,有我在呢。” 沈若锦带着三哥来巫主府求医,看似从容冷静,实则始终悬着一颗心。 连睡觉都不敢睡实。 每日都半睡半醒,一有动静立马就起来。 今夜秦琅来此,是她睡的最踏实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沈若锦醒来的时候,秦琅已经不在榻上,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沈若锦起身换了身衣裳,然后开始洗漱,脑中回想秦琅昨夜说要杀梁王。 秦小王爷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且行动非常迅速。 不过这青天白日的,他应该不会选在这种时候动手。 沈若锦这样想着,去隔壁屋子跟三哥知会了一声,兄妹俩坐在一起用早饭。 离野很快也来了。 三人一道用完饭,然后去找巫女莫鸢。 莫鸢自从那天晚上吐血之后,就一直在疗伤,沈知安被蛊毒折磨,她也不好过,脸色颇有些憔悴。 最近阿知因为频繁见到沈家人的缘故,有点失控。 莫鸢自己也因为情蛊的影响,伤了身,颇有些心力交瘁。 所以在沈若锦再次提出要她出手救治沈知安的时候。 莫鸢答应了。 并且略过了要沈知安留下为她卖命十年的条件。 莫鸢说:“把沈知安留下,你先回去。” 沈若锦有些不放心。 毕竟莫鸢不是离野。 莫鸢忍不住想翻脸,“你要是不信我,尽管把人带走。” 离野在边上调停道:“姐姐,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帮你看着。” 少年压低了嗓音跟沈若锦说:“姐姐信不过莫鸢,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沈知安也说:“小十,没事的,你先别处转转。” 沈若锦看了看三哥,又看了看莫鸢,到底是求人救治,不信也不行。 “那我先回屋。”她说:“不知这次要耗费多少时间?还往巫女如实告知,我也好心中有数。” 莫鸢道:“不知道,什么好了什么时候结束。”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沈若锦皱眉。 沈知安给了小十一个安抚的眼神。 解毒蛊,原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非要巫女给句准话,也着实是为难人了。 离野低声劝道:“姐姐,没事的,我在这看着,即便解不开蛊毒也不会出事的。” 沈若锦知道自己留下也无济于事,便回了东厢房。 莫鸢用各种药草调了一碗汤药,递给沈知安,“喝了。” 沈知安没说话,直接将汤药饮尽。 很快,他就产生晕眩感,昏了过去。 “阿知。”莫鸢喊了一声。 名叫阿知的黑袍人从暗处出现。 莫鸢道:“带上他,跟我走。” 阿知立刻将昏迷的沈知安扛了起来。 离野见状,不由得伸手拦住她,“莫鸢,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我替沈知安解开情蛊吗?”莫鸢道:“我如你所愿。” 离野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替沈知安解开蛊毒,把阿知喊出来做什么?” 莫鸢朝他笑了一下,“自然把我情蛊种到该种的人身上。” 第289章 夫人,是我 莫鸢说:“沈若锦对我又没有救命之恩,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帮她?” “你答应替沈知安解开情蛊,就是为了把情蛊移中到阿知身上?” 离野用‘你疯了’的眼神看着莫鸢。 莫鸢反问道:“不行吗?四年前,我本来就是要情蛊种到阿知身上的,是沈知安坏了我的好事,现在我还愿意救他,已经是看在阿知的面子上,大发慈悲了!” “你当真觉得阿知现在身体还经得起情蛊的折腾吗?” 离野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 莫鸢顿了顿,“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离野没再说话。 本质上,他跟莫鸢是同一种人。 现在他不可能阻止莫鸢。 只要沈知安身上的蛊毒能解开,阿知怎么样,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即便莫鸢移种失败,也不会影响到沈知安。 疯就疯吧。 离野不再多言,跟着莫鸢走入了药坛。 沈若锦回到东厢房之后,心里总有些不安。 可能是因为今天的莫鸢太好说话了,明明先前不愿意救人,今日就忽然又愿意了。 只是三哥的身体真的经不起毒蛊的摧残了,即便是冒险,也得试一试。 沈若锦在屋里坐不住,在巫主府里闲逛,顺便打探梁王现在何处。 巫主府的侍女侍从话都不多,且讲的都是南谒语。 沈若锦听不太懂,只能循着刚到南谒王城那夜,误打误撞看到莫鸢给梁王救治的那个地方。 那处守卫森严,远远的都不许靠近了。 沈若锦猜想,梁王应该就在那里。 她回到东厢房,用暗号引出隐卫,让他们去告诉秦琅梁王的所在。 这一天因为三哥留在莫鸢那里接受救治的缘故,变得格外漫长。 沈若锦胃口欠佳,午饭和晚饭都没怎么吃。 离野或许是一直跟莫鸢他们待在一起,一整天都没有出现过。 沈若锦为了排解,在东厢房打了一套拳。 她穿的是男装,耍起拳来俊美飘逸,引得巫主府的婢女,聚在廊下偷看。 一直到夜尽天幕,她才静下来沐浴。 今日巫主府出了乱子,脚步声来来去,大批的守卫在抓人。 沈若锦在屋里沐浴的时候,一个黑衣人闯了进来。 她起身用衣裳裹住身体,刚对来人出手。 那个闯入屋中的黑衣人就握住她的手,低声开口道:“夫人,是我。” “秦琅。”沈若锦收回手。 身上只用一件外袍胡乱裹着,水珠淅淅沥沥地落入浴桶里。 三千青丝垂落下来,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已经美得令人惊艳无比。 “那个——”秦琅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心脏狂跳。 耳根发热。 秦小王爷的声音也跟着轻了下去,“我杀了梁王,巫主府的人在追捕我……” 他原本是想着来沈若锦这里躲躲。 哪知道这么巧。 她刚好在沐浴。 门外的脚步已经无限逼近。 沈若锦来不及让秦琅躲到别处去,直接伸手将他拉进了浴桶里,“闭气。” 声落。 沈若锦就把秦琅摁进了水里。 她也跟着坐下去,外袍散开,只露出肩膀。 一群守卫撞开房门,就要往里冲。 “站住!”离野的厉喝声从不愿处传来,“东厢房住的是我的贵客,岂容你们如此冒犯?” 守卫头领高声道:“七公子恕罪,今夜巫主府闯入了刺客,大齐梁王遇刺身亡,我等正在追捕刺客!” “梁王死了?”离野显然也没想到今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守卫头领说:“刺客出手极快,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止!刺杀杀了梁王之后就扬长而去,有人看到他往这边来,这东厢房今日是非搜不可,否则我们没法向上头交代。” 巫主闭关。 巫女今夜也在药坛救治病人。 巫主府群龙无首,竟然出现梁王被刺客杀死这样的大事。 守卫们四处抓捕刺客,哪里还顾得上东厢房住的是什么人。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乱闯。”离野道:“你们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 “七公子!” 守卫们都急了。 “等着。” 离野只说了两个字就迈步而入,他刚进内屋,就看见沈若锦坐在浴桶里沐浴。 她衣衫尽退,露了香肩,像是被方才的动静惊到,但又没法子起身,只能蹙眉问:“你进来做什么?” 离野显然也没想到进来会看到这样一幕,立马转身背对着沈若锦。 “姐姐……”少年的声音头一次带了慌乱之色。 脸也有点发红。 “我、不是有意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离野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沈若锦垂眸看着在水里憋气的秦琅,心脏砰砰直跳,面上却什么都不显,语气沉沉道:“我问你进来做什么?” 离野背对着她,语速不自觉地有些快,“府里撞进了刺客,暗杀了梁王,守卫们说看见刺客往东厢房这边来了,要进来看看。” 少年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莫鸢已经解开了你三哥身上的毒蛊,我正要过来跟你说,就遇上守卫们要进来搜查,我怕他们冲撞了姐姐,就先进来看看。” 沈若锦等他说完了,才问:“现在,看完了吗?” “看、看完了。”离野说完又立刻改口,“不,我什么都没看。” 沈若锦深吸有些乱,极力保持镇定,“那你还要看吗?” “不,不用看了。”离野道:“姐姐在沐浴,这里能有什么刺客。” 少年说着,就往外走。 “阿野。”沈若锦出声叫住了他,“你真的不看了?” “不看了。” 离野加快了脚步出去,赶紧把门带上了,“里面没有刺客,你们到别处找去。” “可是七公子,刺杀梁王的人要是抓不到,我们都得……” 守卫们还想进屋去搜查。 “我让你们滚。” 离野背靠着房门不许他们接近。 姐姐在沐浴,怎么能让别人看了去。 守卫们没法子,只能去隔壁搜沈知安的屋子。 搜查无果之后,众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沈若锦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开了些许,刚要开口说话。 在浴桶里憋气许久的秦琅冒出水面,吻住了沈若锦的唇…… 第290章 脱了 沈若锦愣了一下,随即加深了这个吻,渡气给秦琅。 浴桶的水飞溅在地上,缭乱了一室烛火。 过了许久。 久到沈若锦呼吸困难,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再思考的时候。 秦琅才松开她。 两人同在一个浴桶里,有些拥挤。 热水也溢出了不少。 沈若锦还没来得及穿衣服,雪白的肌肤浸在水下,饶是她向来淡定从容,这会子也不免耳根子发热。 秦琅一袭夜行衣,这会儿已经全都湿透了,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静的可以听清彼此的心跳声。 沈若锦低声道:“你先出去。” 秦琅没有立刻照办,靠在浴桶上,同她说:“是你把我摁进浴桶里的。” “是又如何?”沈若锦抬手抹了一把被秦琅吻到微微有些发肿的红尘,“要我请你出去吗?” 秦琅刚杀了梁王,逃离现场,被众人追捕。 那种命悬一线,紧张无比的时刻刚刚过去,又在浴桶里跟身无寸缕的夫人水中相对,一颗心尚未平复。 他靠在浴桶上,轻笑道:“也行啊。” 沈若锦抬手,一把将秦琅拎起来,扔了出去,然后瞬间将衣架上的衣裳扯下来穿上。 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转眼之间。 秦琅刚站直身,就看见沈若锦已经穿好衣裳,在系衣带了。 没能多看一眼,他深表遗憾。 秦琅拧了拧袖子上的水,“夫人是有衣裳穿了,那我呢?” 沈若锦走到榻边坐下,下巴轻抬,语气如常地说了两个字,“脱了。” 秦琅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夫人的意思是……” “我这里没有多余的衣裳给你穿。”沈若锦说:“你也不能一直穿着湿衣裳,所以,你把衣裳脱了,晾干了明日接着穿。” 沈若锦说的话,秦琅每一个字都听得懂。 但就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问沈若锦:“那我今夜穿什么?” 沈若锦道:“没得穿,就不要穿了。” 这意思,就是让他光着了。 秦琅想着自己方才都看了夫人没穿衣裳的模样,现在脱了湿衣裳,让夫人看看也无不可。 反正是他男子,也不吃亏。 秦小王爷这样想着,神色颇为从容,“夫人若是不介意,我脱便是。” 话声未落,他便开始宽衣解带。 没有丝毫扭捏。 就将夜行衣和里衣脱了个干系,最后只剩下一件里裤,沈若锦看他还有接着脱的意思,从边上拿了件大袖衫扔给他,“我的衣衫,你披着。” 秦琅随手接住了,放到鼻尖轻嗅,“夫人的衣裳好香啊。” 沈若锦没理他,脱了鞋率先上榻。 秦琅把湿漉漉的衣衫拧干了,挂在衣架上,有夜风徐来,这些衣裳挂一夜应该能干。 沈若锦的大袖衫穿在秦琅身上,有些小,露出了精壮的胸膛,前些天受的伤已经差不多愈合了,不用再包着白布,伤疤就这样显露在外。 秦琅走向床榻时,沈若锦一抬眸就看见了。 “夫人……”秦琅爬上榻,抬手就把沈若锦揽入怀中,“今日我去杀梁王,差点就跟他同归于尽了,还好我跑得快,还好,有夫人在这里。” 他说话的声音低低的。 有些庆幸,也有些像是在讨沈若锦的关心。 帘幔被他随手放下来,悄然滑落,遮住帐外的灯火。 秦琅的侧脸隐于暗处,看向沈若锦的目光却越发炙热。 沈若锦看见他心口上的伤疤,忍不住伸手轻轻触摸。 梁王的住处守卫森严,她不知道秦琅是怎么杀了人,还顺利逃脱的。 这绝非易事。 说死里逃生也不为过。 沈若锦指尖轻轻碰触秦琅心口,也不敢多碰,很快就收回了。 秦琅却握住了她手,紧紧贴在他跳动的心脏上。 噗通、噗通—— 那样地有力跳动着。 秦琅薄唇轻勾道:“我是你夫君,你可以摸,随便摸。” 沈若锦顿时:“……” 她就是想看看秦琅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怎么到了秦小王爷嘴里,就成了她想摸他? 沈若锦收回手,“你正经点。” 秦琅“哦”了一声。 他仅仅披着一件半透不透的大袖衫,偏要摆出一副正色的模样,更像是故意勾引人似的。 偏生他还要问沈若锦,“这样够正经了吗,夫人?” 不等沈若锦说话。 秦琅就再次开口道:“你在床上喜欢正经点的?早说啊,我可以配合。” “你消停点吧,秦琅。”沈若锦低声道:“这里是巫主府,那些追捕你的官兵还在外面四处搜查……” 刚才离野忽然闯进来,她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偏偏秦琅像个没事人似的。 “我知道。”秦琅低声道:“所以,我这不是乖乖在夫人榻上藏着?” 沈若锦闻言顿时:“……” 敢情秦琅还觉得自己挺乖? 秦琅躺在她身边,低声说:“梁王已死,消息传到边境,可解燃眉之急,咱们也能松口气。” “莫鸢今夜在帮三哥解蛊毒,离野刚才过来,说三哥身上的蛊毒已经解开了,但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沈若锦这口气怎么都松不了。 她想过去看看,但秦琅一个人在这里,她也不放心。 万一那些守卫又过来搜查就不好了。 秦琅知道她放心不下三哥,索性坐了起来,“我在这躲着,你想去看看三哥,只管去。” 沈若锦道:“外面那么多人……” “放心。”秦琅捏了捏她的手,“我会随机应变的。” “那我过去了。”沈若锦也立马坐了起来,“我把烛火吹灭,待会儿你要是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千万要当心。” “好。” 秦琅给沈若锦理了理衣襟,“那人说三哥身上的蛊毒已经解开了,必然不会再有什么大碍,你不必太过有心。” “嗯。”沈若锦点头,起身走到桌前拿着一支木簪挽起长发,然后吹灭了烛火,走出屋子,把门带上了。 离野屋里亮着灯,门也开着,他像是在等沈若锦,一看见她出来,就立马迎了过来,“姐姐,你是要去看你兄长吗?” 第291章 三哥,我在 “对,我想去看看三哥。不知道巫女那边……” 沈若锦有时候觉得离野这个少年,有种看穿人心的魔力。 刚才在屋里,离野好像也感觉到屋里有第三个人一般。 只是当时她在沐浴,情景有些微妙,离野才没有上前一步。 他不挑破。 沈若锦更不会明说。 离野直接说:“我带姐姐过去。” “那就多谢了。” 沈若锦至今不敢全然信任这个少年,但他这几天帮了许多忙,她对他的感谢是真心实意的。 离野带着沈若锦来到药坛,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 偌大的药坛空空荡荡的,只有沈知安一个人躺在石床上。 沈三安安静静的。 像是睡着了。 莫鸢不知去了何处。 沈若锦快步上前,走到石床轻声唤道:“三哥。” “三哥,你怎么样?” 离野站在她身后,“蛊毒已去,他只是昏睡过去了。” 沈若锦抬袖轻轻擦去沈知安额间的冷汗,“三哥总算熬过来了。” “是啊。” 离野轻声应和着。 他不能告诉沈若锦,她还有别的哥哥在巫主府里。 更不能跟她说,莫鸢把沈知安身上的情蛊移到了沈知洲身上。 现在沈知安没事了,对她来说,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吧。 沈若锦在药坛守了三哥许久。 直到天亮,沈知安才醒过来,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小十,“小十……” 沈若锦连忙道:“三哥,我在。” 沈知安看起来还十分虚弱,沈若锦扶他起来,兄妹俩一边说话,一边往东厢房走去。 “三哥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还真有些饿了,喝点粥吧,清粥小菜即可。” 沈知安知道蛊毒解开之后,也没有很激动,反而十分平静。 他此时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离野落后他们几步,方便兄妹俩说话。 “小十。”沈知安轻声唤她,“我昨夜好像见到长兄了。” 沈若锦追问道:“你见到长兄了?在药坛里见到的吗?” “记不清了,模模糊糊,似梦似幻的。” 沈知安喝下那碗药之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根本无法确定昨日是真的见到了长兄,还是出现了幻觉。 沈若锦觉得是真的。 毕竟他们之前就已经在巫主府见过长兄一面。 若是昨日长兄跟三哥同时出现在药坛,那就足以说明控制长兄的人就是莫鸢。 以为莫鸢在给沈知安解蛊的时候,明确说过,不许闲杂人等入内。 只是沈若锦暂时还想不通,莫鸢为什么要控制长兄? 因为迎面会遇上巫主府的人,兄妹俩也没有就着此事详细商量,只说了几句,很快就把话绕回了沈知安的身体情况。 离野与他们同行,路上遇见巫主府的侍女,立刻让她们去准备吃食。 天光已然大亮。 守卫们还在四下搜查刺客。 沈若锦陪着三哥用完早饭,回到屋中,榻上早已没了秦琅的踪迹。 昨夜挂在衣架上的夜行衣也没了。 她站在榻前,看着屋中的一切。 秦琅这人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样也好。 至少没有人能抓到他。 在沈若锦和沈知安打算入夜之后,再在巫主府暗中寻找长兄的下落时,下午莫鸢就派人来东厢房通知他们,蛊毒已解,让他们速速离开。 逐客令下的这么快。 沈若锦只能以兄长身体虚弱,需要在巫主府再休养几天为由,表示要留下。 来传话的婢女像个只会传达主人意思的人偶,不许他们逗留,多一刻都不行。 最后还是离野出面,“他们是我客人,多留几天也无妨,我会和莫鸢说的,你先回去。” 婢女这才退下。 离野跟沈若锦说:“梁王死在巫主府,近来都不太平,姐姐和兄长要不搬去我那里住?” 沈若锦道:“我兄长只需再静养几天就可以启程回大齐,就不到你府上叨扰了。” 离野也没强求,只是陪着他俩继续住在东厢房。 入夜之后。 沈若锦和沈知安一起在巫主府里寻找着,知道长兄是被莫鸢控制之后,他们去了莫鸢的住处。 巫女住的地方很大,却没什么人。 而且莫鸢替沈知安解开蛊毒之后,就再没出现。 沈若锦怀疑解蛊损耗颇多,莫鸢极有可能是闭关了。 两人行走在屋檐之上,分外小心。 屋檐的灯盏被夜风吹得微微摇晃。 整片屋舍都处于黑暗之中。 只有一个地方,透出了些许火光。 沈若锦和沈知安一起轻手轻脚地越过去,掀开屋顶上的瓦片,朝底下看去。 沈知安低声道:“莫鸢在这。” “是长兄!”沈若锦看见一身黑袍的长兄站在莫鸢面前。 莫鸢在长兄指尖割了一刀,然后拿起一个竹筒,将里头的蛊虫放出来。 那蛊虫像是闻到血肉一般,爬到了沈知洲手上。 眼看着就要没入血肉。 沈若锦捏了一片落叶当做暗器打出去,将爬到沈知洲手上的蛊虫当场打死。 “谁?”莫鸢柳眉倒竖,解下腰间的骨鞭,挥向屋顶。 霎时间,屋顶破裂,瓦片翻飞。 沈若锦和沈知安同时跃下屋檐,翻窗进了屋内,同时伸手去拉长兄。 莫鸢看见他俩,恨声道:“又是你们!我都已经给沈知安解开蛊毒了,为什么你们还不肯走,为什么还要来坏我的事?” 蛊虫被沈若锦一片叶子削死了。 莫鸢忙活了这么久,全都付诸东流,恨得牙痒痒,她立刻收回骨鞭,再次朝两人挥去,与此同时,一把将沈知洲拉了回来。 沈若锦和沈知安眼看着要拉住长兄,可那骨鞭威力不凡,若空手去接,这手定然当场废了。 “长兄!” 沈若锦率先侧身避开,然后飞身上前,跟莫鸢近身交战。 沈知安从桌上抄起一个烛台,用来卷住骨鞭。 兄妹俩一远一近,牵制住莫鸢。 莫鸢收不回骨鞭,只能松开手,跟沈若锦以拳脚过招的同时,喊了声“阿知,杀了她!” 阿知神情麻木地出招,帮着莫鸢对付沈若锦。 沈知安掠上前来,四人混战,屋中杯倒桌倾,外头的守卫听到动静,纷纷往这边冲了过来…… 第292章 我要带长兄回家 沈知安直接拿烛台当武器砸向莫鸢,在对方退后避开之时,一个手刀劈向沈知洲,“速战速决,带上长兄,走!” 可不知怎么的,沈知洲竟然没有被劈晕,还转头朝他发起攻击。 “三哥小心!” 沈若锦见状,立马转身牵制住沈知洲。 长兄现在没有意识,已经完全被莫鸢控制了。 莫鸢让他杀谁,他就杀谁。 “长兄!”沈知安不愿相信自己最敬重的长兄,已经成了巫女的傀儡,他跟沈知洲过招,每出一招都喊一声“长兄”。 好像这样就能把沈知洲缺失的神智喊回来。 莫鸢被烛台砸伤,吐了一口血,一边拔剑刺向沈若锦一边说:“对救命恩人下死手,这就是你们沈家人的作风?” 沈若锦空手接白刃,“你替我三哥解开蛊毒,是因为我手上有回生令。你将我长兄弄成这幅样子,又是为什么?” 莫鸢不答。 沈若锦又道:“恩是恩,仇是仇,不能混为一谈。今日我要把长兄带走,若你非要阻拦,那我只能以命相搏。” “以命相搏,好啊。”莫鸢恨声道:“阿知,杀、杀了他们!” 莫鸢知道沈知安和沈若锦都不会对阿知下死手。 而阿知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们了。 此时让阿知对两人痛下杀手,等着踩在两人的软肋上。 沈知安蛊毒刚清,跟沈知洲连过十数招之后,有些支撑不住,被沈知洲一把掐住了脖子。 “三哥!”沈若锦见状,立刻一掌击向莫鸢,把人打退数步之后,掠上前去,扣住了沈知洲的手腕,“长兄放手!快放手,他是沈知安,他是你的三弟啊!” 沈知洲完全听不懂一般,加重了力气,将沈知安一手撑起,直至离地。 “长兄……” 沈知安被掐得脸色发紫,情况危急。 沈若锦没法子只能直接卸了沈知洲的胳膊,连在他耳后连砍了三记手刀,把人打晕过去。 沈知安被松开之后,大口地吸气,毫不犹豫地把长兄扛了起来。 “走!”沈若锦护着长兄和三哥破门而入。 上百名守卫直奔此处而来,将整个屋子团团围住。 火把照亮了这一方屋舍。 守卫头领高声呵斥道:“胆敢冒犯巫女,你们今夜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这里交给我,三哥带着长兄先走。” 沈若锦直接把冲上前来的守卫打趴下,把他手中的长剑抢过来。 她一剑在手,眉目被火光笼罩着,但凡拦路者,全部斩于剑下。 硬生生为长兄和三哥杀出一条血路来。 莫鸢提着剑追了过来,哑声道:“你们不能把他带走,他离了我,必死无疑!” 沈若锦顿了顿,血迹顺着剑锋一点点落下来。 沈知安回头道:“若只能受你控制才能活着,我长兄定然不愿。” 莫鸢一时无言以对:“……” 她知道沈知安说的是真的。 若沈知洲知道自己变成这样,或许会觉得还不如早早死了。 但她不许。 莫鸢提剑拦住沈知安,“你不是他,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这样活?你们没来之前,他一直好好的!” 直到在梁王府遇见过沈十,阿知才开始失控。 近来更是频频有恢复神智的迹象。 莫鸢快控制不住他了,才想着取出沈知安身上的情蛊移种到沈知洲身上。 偏偏昨夜怎么都种不进沈知洲身体去。 她苦苦折腾了一天一夜,眼看着马上就要成功了,沈若锦和沈知安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弄死了蛊虫,还要把沈知洲抢走。 莫鸢又气又急,又吐了一口血。 沈若锦趁机一剑将她扫飞出去,护着三哥背着长兄跃上屋檐。 沈若锦沉声道:“我长兄会如何做,我自然比你清楚。” “不许走!”莫鸢都吐血了,仍旧不愿意退后,厉声吩咐守卫们,“给我拦住他!拦住他们!” 守卫们得了巫女吩咐,越发不要命地往前冲。 甚至有人跃上了屋檐去拦沈知安。 沈知安要背着长兄,又要避开这些守卫的攻击,好几次差点从屋檐上摔下来。 沈若锦在应对众人的围攻,足尖踩过刀锋,飞身跃上了屋檐,将持刀砍向三哥的守卫一剑挑飞下去。 沈知安背着比他健硕许多的长兄,行走在屋檐上,颇有些吃力。 沈若锦搭了把手,把爬上屋檐的守卫踹下去几个,回头道:“走!” “你们若敢把阿知带走,我就杀光所有大齐人!” 莫鸢站在庭前,仰头看着他们。 南谒王城里有很多大齐商人,暗牢里有那么多大齐人,莫鸢猜沈家人赌不起。 他们沈家人总是想护着这个,也护着那个,什么人都要救。 沈知安背着长兄,侧目看向小十。 沈若锦只是脚步微顿,却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巫主府弄来那么多大齐人,费尽心思地用药物控制了,绝不会随意处置。 沈若锦不受莫鸢的威胁。 她现在要想的是怎么把长兄和三哥平平安安地带回去。 至于那些大齐人,可以等到战事平定之后,再跟南谒皇族谈放人。 守卫们对他们穷追不舍。 这边动静闹得这么大,很快就会惊动在街道上夜巡的士兵。 沈若锦让背着长兄的三哥走在前面,她提着剑断后。 有巫主府的守卫追上来,她就把人打下去。 莫鸢飞身掠上屋檐追了过来,两人在屋顶上打起来,剑影斜横,月光清冷。 沈若锦不愿跟莫鸢继续纠缠,出剑越来越快。 莫鸢哑声道:“明知道阿知离开我会死,你们还要把他带回去,你们是要害死他!” 沈若锦道:“我长兄的家在大齐,心上人也在大齐,他就是死,尸骨也要回到家乡故土。你非要他留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 莫鸢默了默,出剑的速度却没有一刻迟疑。 最后沈若锦一剑刺穿了莫鸢的手臂,后者手中的剑脱手而出。 “我要带长兄回家,谁若拦我,我就杀了谁!” 沈若锦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沈十。”莫鸢忽然喊住她,“你这次来,只想带走沈知洲吗?沈四和沈六,你不想要了?” 第293章 我全都要带走 “你说什么?” 沈若锦已经纵身飞跃到另一片屋檐上,听到莫鸢的话,不由得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她。 莫鸢点了手臂上的穴道,撕下袖子飞快裹住了血淋淋的伤口,“我方才说的话,你明明已经听清楚了,不是吗?” 若非如此,沈若锦怎么会停下脚步? 沈若锦也不是非要莫鸢再说一遍,她只是太过惊诧,心神动荡了片刻,很快又冷静下来,“我四哥和六哥在哪?” 莫鸢觉得自己手握谈判的筹码,立刻要求道:“想知道他们在哪,先把阿知还来!” 沈知安背着沈知洲立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小十,你别信她!” 沈若锦自然也知道不能完全相信莫鸢。 她可太希望四哥和六哥还活在这个世上了。 莫鸢既然敢说这样的话,她在不拿长兄做交换的情况下,让她把人带出来再说。 沈若锦沉声道:“空口无凭,除非你把他们带到我面前,否则——” “好。”莫鸢明显要比沈若锦更急切一些,“来人啊,把密牢里那两个人带出来!” 底下的守卫应声而去。 莫鸢飞身一跃,到了沈若锦面前。 守卫们全都聚到了这片屋檐下。 沈若锦不许莫鸢再靠近沈知洲,几人在屋檐上僵持着。 街上的巡逻兵飞快地往巫主府赶来。 夜风如狂,卷起漫天落叶。 沈知安背着沈知洲走回到沈若锦身边,“小十,你……” 他想说‘你不该信莫鸢’。 可此情此景,换做是他骤然听闻沈四和沈六还活在这世上的消息,也无法让自己转身就走,不去证实。 不多时,守卫们去而复返,带回来两个人。 一个坐着轮椅,憔悴而落拓,神情麻木,双目空洞。 一个断了手臂,右边袖子空空荡荡的,被风吹得衣袖扬起。 “四哥……六哥……” 沈若锦一眼就认出来了,真的是沈四和沈六。 一别四年,两人都模样大变,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看到人了,我没骗你。”莫鸢说:“我拿沈四和沈六跟你换,你把阿知还给我,我放你们走,绝不阻——”绝不阻拦。 莫鸢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戛然而止。 沈若锦眸色沉沉,一剑刺穿了莫鸢的胸膛,而后瞬间抽出长剑,将莫鸢踹下屋檐去,“弱者才做选择,我的兄长,我全都要带走!” 莫鸢像是断线了风筝一样从高处跌落。 沈若锦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手中长剑快如疾风,转眼之间将挟持着沈十和沈六的守卫们全部解决掉。 她先解开沈四的穴道,“四哥,你怎么样?还能施展轻功吗?” 沈四灰暗的眼眸在看见小十之后,稍稍恢复了一些光亮,他试着运转了一下内力,低声道:“能。” “那就好。”沈若锦紧接着解开了沈六身上的穴道,一把将他背了起来,她一手执剑,一手托着六哥,“六哥,你抱紧我,我带你们回家。” 沈六哑声道:“小十……” 两人自打被带到南谒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天日。 沈四折了腿,沈六断了手臂,这几年又一直被关着,跟外界完全隔绝,根本就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而此刻,小十出现在他们眼前。 什么都不用说。 他们就跟着小十走。 “六哥你先上去,我断后。” 沈若锦一手执剑,将不管杀上前来的巫主府守卫打退,在沈六跃上屋檐之后,她背着沈四跟了上去。 “四弟、六弟!”沈知安看到两人,心中激动不已,“你们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赶紧先离开这。” 然而此时,街道上的巡逻兵已经全到聚集到了巫主府外。 沈若锦等人在屋檐上,守卫和巡逻兵围在底下。 巡逻兵配备弓箭,此时已经搭箭在弦,瞄准了他们,“檐上何人?赶紧下来,束手就擒,否则就地射杀!” “走!”沈若锦才不跟他们废话,带着几个兄长就飞快地在屋檐跑了起来。 此时夜色已深,重重屋檐连成一片,他们弯腰俯身急行,底下的弓箭手很难瞄准他们。 “给我追!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连中两剑的莫鸢从袖中取出一枚红色丹丸服下,不顾伤口处鲜血不断涌出,带着人就追了出去。 因为沈若锦等人在屋檐上疾行的缘故,守卫和巡逻兵在后边狂追,满城都亮起了火把,火光照的南谒王城亮如白昼。 城门紧闭着,天亮之前都出不去。 躲又没地方躲。 沈若锦只能带着兄长们在人迹罕至的巷子暂时歇一口气。 过不了没一会儿,又要继续躲避追捕。 一口气跑了好几里路。 沈知安有些体力不支,沈六在密牢里待得太久,内力运转不灵,险些从屋檐上栽下去。 好在沈若锦眼疾手快,及时把六哥捞了回来。 沈知安背上的沈知洲也有了快要醒转的迹象,他停下来,低声说:“再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 沈若锦看了一眼天色,“天快亮了,天一亮咱们就混迹在百姓里,出城去。” 现在的确有些跑不动了。 她就找了个没人来的破庙,让兄长们暂且歇歇脚。 沈知安为了以防万一,又在沈知洲脖子上补了一记手刀。 沈四和沈六见状顿时:“……” 沈若锦解释道:“长兄被巫女莫鸢用巫蛊之术控制了,一旦醒过来,就会听她号令。我和三哥也是没办法,只能先把长兄打晕,带回大齐再找人救治。” 沈四和沈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两人被关久了,长年不同人说话,性格大变,连话都不怎么愿意说了。 “对了。”沈若锦问他们,“四哥和六哥怎么会在南谒?这几年,你们跟长兄有在一起吗?” 沈六说:“没有。” 沈四嗓音嘶哑道:“我不知道,醒来之后就在密牢里了,过了很久才知道这里是南谒……” 把他们带来这里的人,从来都没出现过,今夜是他们第一次离开那个密牢。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沈若锦听完沉默了许久,看来在莫鸢这里,他们和长兄的待遇完全不同。 几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沈若锦站起身,瞬间警惕起来…… 第294章 我跟夫人心有灵犀 破庙里没有点火,沈家兄妹几人就在黑暗中躲到门外,廊柱后,还有石像后面。 来人快步走进破庙,刚要出声,就看见一剑寒光直逼命门,他眉头一跳,用尚未出鞘的剑挡了一下,另一只手直接揽住了沈若锦的腰,将其抱入怀中,“沈若锦,是我。” “秦琅——” 沈若锦这才就着淡淡的月光看清了来人。 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立刻放下了。 她收起长剑,低声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秦琅道:“自然是因为我跟夫人心有灵犀。” 沈若锦轻咳了一声,“说正经的。” 她四个哥哥都在这破庙之中。 秦琅道:“我原本是去巫主府找你的,可我到了那才知道,你把巫主府搅得一团糟,带着几个兄长跑了,现在满城都是搜捕你的人,我避开他们,再往无人处寻,巧得很,刚好就找到了这个破庙。” 他也知道这破庙里不止有沈若锦,还有她几个哥哥,说着便压低了声音,“这不是心有灵犀是什么?” 正说着话,钟黍带着一众隐卫也跟了进来。 沈若锦拍掉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我打算天亮之后混在人群里出城,你们这么多人,是如何打算的?” 秦琅道:“天亮之后更难出城,我打算直接连夜翻墙走。” 他原本就打算着找到沈若锦就走。 现在也就是多了沈家几位兄长。 并不影响原来的计划。 秦琅上前两步,站在破庙中央,抱剑行礼道:“妹婿秦琅见过几位兄长。” 躲在廊柱后的沈知安背着沈知洲走了出来,独臂的沈六扶着沈四,缓缓走出。 “妹夫。”沈知安早就跟秦琅打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照面。 沈四和沈六却是第一次见到妹夫,一路奔逃,他们还没来得及跟沈若锦说上几句话,甚至不知道小十已经成婚。 此时乍一见到这个妹夫,两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破庙之中没有烛火,只有淡淡月光从破窗烂门里落下来。 这样破败的地方,越发显得秦琅俊美如斯,贵气非凡。 这长相,这气度。 世间少有。 而且秦琅这个名字,他们也耳熟得很。 沈四和沈六也就是这几年一直被关在密牢里,被关的反应有些慢,记性也不太好。 不然他们在听到“秦琅”这两个字的时候,就会想起京城第一混世魔王,秦小王爷。 “妹夫?”沈六说着,看向沈若锦。 沈若锦连忙道:“对,我去年成亲了。四哥、六哥,这是我夫君秦琅。” 沈四和沈六还不知该作何反应。 秦琅已经跟着沈若锦喊:“四哥、六哥。” 沈四和沈六张了张嘴,只发出一点含糊的声音。 “这就是长兄吧。” 秦琅一点都不介意,甚至连沈知安背着的沈知洲的都没放过。 长兄虽然昏迷着,但他作为妹夫第一次见面,这招呼该打还得打。 沈知洲自然是没法给他任何反应的。 秦琅道:“三哥身上的蛊毒刚解开,身体还虚弱着不宜劳累,我来背长兄。” 沈知安的确有些撑不住,慢慢地把沈知洲放了下来。 秦琅伸手要把人接过来,一众隐卫上前来争着代劳。 别说是昏迷的沈知洲,就是沈四和沈六他们都要争着效劳。 沈六被人一关就是四年,出来的时候这么大个妹夫站在跟前,还有点不好接受,不让他背,宁可让隐卫来。 秦琅也随他去。 几人在破庙之中休息了片刻,然后打算趁着天色还没亮翻墙出城。 然而他们刚走出破庙,莫鸢就带着大批人马赶到,将此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沈十,我救了沈三,还打算让你把沈四和沈六也带走,你却偏偏要抢走我的阿知。既然如此,那你们谁都不要走了!全都给我把命留下!” 莫鸢高声说道,她一袭紫衣都已经被血染透,面色白的有些妖异。 沈若锦也不知道莫鸢的身体究竟是什么做的,刺了手臂一剑,莫鸢不顾伤势非要拦她也就算了,怎么往心口刺了一剑这人还能爬起来? 破庙外围满了弓箭手。 所有人搭箭在弦,莫鸢一声令下就齐刷刷放箭。 “先退回庙里!” 沈若锦连忙带着众人退回破庙里。 可破庙的门窗都是破烂的,根本就挡不住什么。 秦琅掀起石像前的桌案,当作盾牌打飞出去。 莫鸢发了疯,不断地让人往庙里射箭。 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破庙经不起摧残,没多久就轰然倒塌,沈若锦和秦琅在倒塌前一刻飞跃而出。 秦琅打开了玄铁伞,两人联手杀了出去,直取发号施令的莫鸢。 莫鸢本就身受重伤,在沈若锦靠近她的时候放出蛊虫,秦琅一掌拍出去,将那蛊虫拍进莫鸢体内。 沈若锦顺势擒住了莫鸢,将长剑横在她脖子上,“让他们都住手。” 莫鸢咬牙,不肯开口。 沈若锦划破了莫鸢的脖子,鲜血染红了剑锋,“再不让他们住手,我就把你的头砍下来。” 莫鸢还是不肯低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话声未落。 离野带人赶了过来,“姐姐!” 沈若锦看了来人一眼,离野今日的打扮同以往不太一样,格外的尊贵繁复,像是在什么重要的场合临时赶过来一般。 秦琅跟沈若锦后背相抵,手里玩转着玄铁伞,看到来人,不由得剑眉微挑。 离野翻身下马,快步上前道:“姐姐……有话好好说,你别伤她性命……” 莫鸢满身是血,还在喊:“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闭嘴!” 离野早就说过莫鸢把沈知洲留在身边,迟早会出事,但莫鸢不听。 现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必须出面做一个了断。 “姐姐……”离野喊沈若锦的时候,还同从前一样嗓音软和,表情却已经很正经,“你想怎么样,只管跟我说,别杀她,我一定尽力帮你。”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撤兵,备快马,放我们出城。” 离野看了她好一会儿,低声应道:“好,我答应你。” 莫鸢却还不肯,“离野,你凭什么替我答应?我不答应,我不许他们把阿知带走!” 第295章 寸步不离 离野上去就给了莫鸢一巴掌,“你还没疯够?非要把命搭上才肯罢休?” 莫鸢高声道:“我没疯,阿知是我的,他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他这辈子都只属于我,只属于我!” 离野抬手就要再给她一巴掌。 莫鸢对上他的视线,执拗又疯魔。 离野看见她的眼神就知道,这个人是打不醒的。 沈若锦道:“按我说的做。” “好。”离野抬手示意众人退开,“所有人,收起兵器,退出三里外,给他们准备快马,让人打开城门。” 莫鸢喊道:“不、不许走!离野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放他们走?” 离野不语。 身后的侍从上前,“就凭我们七殿下是南谒唯一的嫡皇子。” 巫主府在南谒地位非凡。 但离野的身份更胜一层楼。 南谒唯一的嫡皇子。 难怪在巫主府也胜似主人。 沈若锦听到这里,并没有多看离野一眼。 离野期盼着姐姐能再给他一个眼神,却始终没有得到。 侍从们很快就为他们准备好了快马。 沈若锦将莫鸢挟持上马,秦琅等人也都各乘一骑。 众人准备策马出城的时候,离野拦在沈若锦马前,“姐姐,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姐姐从来都没有恶意,也没想过要欺瞒你……” 沈若锦清声打断道:“等我们出了城,就把莫鸢还给你。” 话声未落,沈若锦便策马飞驰而去。 秦琅等人同她一起策马离开,迎着天边的第一抹晨光飞驰而去。 离野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 城门已经在离野的授意下提前打开,沈若锦出城离开弓箭射程范围之外,就把莫鸢丢了下去。 众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留莫鸢摔倒在地,一声声地喊着“阿知”。 沈知洲一直昏迷着,根本就不能发出任何回应。 最后还是离野策马而来把莫鸢捡了回去。 “都怪你!”莫鸢看到离野,就打了他一个巴掌,“要不是你,他们根本都带不走阿知!” 离野硬生生挨了她一巴掌,“你疯够了没有?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婚约,你为了沈知洲疯成这样,把我南谒皇族置于何地?” 莫鸢伤心至极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你还记得你我之间有婚约,你一心只有沈十,又置我于何地?” 两人的婚约是南谒皇帝和巫主定下的。 代表这南谒无上权利的结合。 然而,莫鸢喜欢沈知洲。 离野心悦沈若锦。 早有婚约的两人对沈家兄妹都求而不得。 离野道:“至少我没想过要把她强留下来。” “我不管。”莫鸢狠狠推开离野,“我要阿知,我只要阿知。” 她疯起来还要追过去。 离野不想再看她折腾,直接一个手刀把她劈晕过去,吩咐身后的侍从,“把她送回巫主府。” “是,殿下。” 侍从立刻应声照办。 离野站在城外看着沈若锦一行人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沈若锦丢下莫鸢就走了。 她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姐姐……”离野低声唤道:“你对我难道就没有一丝留恋吗?” 哪怕只是朋友。 分别的时候,应该也要说几句话的。 可惜,被莫鸢这样一闹,他们此后就只剩仇怨了。 沈若锦一行人昼夜不歇,赶了七天路,终于达到了边境线。 彼此刚刚大战过一场,梁王已死的消息传了出来,叛军没了主子,也不受南谒将军的指挥,变成一盘散沙。 霍飞光彻底放话,收拢叛军,让他们回归大齐。 沈若锦一行人回到军营,立刻找军医给沈知洲和沈四、沈六医治。 镇北王秦骅得知这次沈若锦去南谒王城带回了三个沈家儿郎,大喜过望,他对儿媳妇说话十分和气。 对秦琅却板着脸。 于是秦琅又多了一个理由跟沈若锦寸步不离。 他跟沈若锦说:“你不在我身边,父王总凶我。” 这个鲁三金他们都可以作证。 众人跟沈若锦说:“镇北王好像会变脸,对沈姑娘最和气,对我们也挺好,只对秦兄弟……分外严厉。” 分外严厉这个词已经是美化过的了。 林修齐说:“要不是我清楚姑姑的为人,定要怀疑二郎不是镇北王亲生的了。” 这话就也就当着他们自己人的面能说。 林公子这话说得有些离谱。 但镇北王对秦琅的态度,着实令人费解。 乔夏一见到沈若锦就围着她绕了好几圈,左看看右看看,“小十,你这次出去没受伤吧?” 沈若锦道:“没受伤,我好着呢。” 军医在帐篷里为沈家三位少将军诊脉,沈若锦等在帐外,同众人说着话。 “弟妹,你是不知道啊,镇北王和世子一来,就问儿郎怎么能让你去南谒王城?霍将军都说了,是你坚持要去的,二郎拦不住啊,但镇北王不听啊,非要怪儿郎,二郎就找你去了,他身上那伤才养几天……” 林公子觉得儿郎不会卖惨,他这个当表哥的地好好跟弟妹说道说道。 乔夏也跟她说:“我以前光听说镇北王英武不凡了,没想到他当爹这么偏心眼。” 沈若锦闻言,不由得转头看向秦琅。 秦琅正在吩咐人准备吃食,察觉到沈若锦的目光,回头朝她笑了一下,“这些有什么好说的,父王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都习惯了,你们还没习惯呢?” “我习惯不了一点。”林修齐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早把你接回林家呢。” 乔夏凑到沈若锦耳边说:“林修齐要是个姑娘,她肯定暗恋你家秦小王爷,此生非君不嫁的那种。” 沈若锦都被乔夏逗笑了。 林修齐离得稍微远一点,没听清,看她们两个都笑了,忍不住问:“你们俩刚才说什么呢?” “没什么。”乔夏面色如常道:“我们的悄悄话,你不要多问。” 林修齐:“我偏要问。” “那我偏不说。”乔夏故意道:“急死你。” 林修齐道:“……” 沈若锦看她俩小孩似的斗嘴,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俩活宝。 帐外正热闹着。 军医从里头走了出来。 沈若锦立刻迎上前去,“军医,我几个兄长怎么样了?” 第296章 知洲,你终于回来了 几个军医方才在帐篷里给沈家四个少将军挨个诊治了一番,被沈若锦拦住问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让最年长的李军医先说。 李军医又挑好消息先讲,“三少将军身上的毒蛊已经解开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好好将养着,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恢复了。” “三哥没事就好。”沈若锦紧接着又问:“那我长兄,还有四哥和六哥……” 稍微年轻些的周军医接话道:“四少将军折了腿,是因为救治不当,才导致现在只能坐轮椅,我家祖上曾出过一个接骨圣手,在这方面颇有研究,我可以试着把四少将军打断重新再接一次。” “你有几成把握能让我四哥的腿恢复如初?” 沈若锦追问道。 沈四是所有沈家人里轻功最好的那个,沈若锦年幼时能被接回沈家,也是因为四哥急着见妹妹,偷偷翻进临阳侯府才发现在祠堂里跪晕过去的她。 从前来去如风的沈四,如今却腿脚不便,只能坐在轮椅上。 周军医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五成。” 沈若锦蹙眉,“只有五成?” 周军医忍不住道:“四少将军的腿伤已经有四年多了,能有五成已经算好的了。” “夫人。”秦琅适时开口安抚道:“有法子治就是好事。” 沈若锦一时间没说话。 秦琅代她问道:“那六哥和长兄的情况如何?” 李军医道:“六少将军别的都好说,只是整条右臂都被砍断……” 沈六缺了一条右臂,即便他们医术再高明,也没有让他再长出一条右臂来。 沈若锦转身看向帐篷,日光笼罩着四周,帘帐低垂。 帐篷里什么声响都没有。 沈若锦脑海中却浮现出六哥从前教她摇骰子、耍双刀的场面,曾有无影手之称的沈六永远地失去了右手。 沈四和沈六从前都是极其活泼开朗的人,甚至因为话很多,时常被阿公和舅舅们勒令少说话、多做事。 而这次重逢,沈若锦见到说话都明显十分僵硬的四哥和六哥,心疼得难以言喻。 林修齐见状连忙开口道:“我听说沈六从前用的是双刀,他的左手跟右手一样灵活,只要人活着怎么都好。” 乔夏也跟沈若锦说:“六哥就是六哥,哪怕只有左手,也一样能上阵杀敌!” 沈若锦沉默不语。 那怎么能一样? 她或许再也看不到四哥和六哥意气风发的模样。 曾经,四哥带着她飞身上悬崖,在峭壁上看漫天星辰。 六哥凭着一手好赌技,赢遍所有赌坊。 现在,他们都失去了曾经最引以为豪的东西。 她作为妹妹,只能将兄长带回来,却帮不到他们什么。 秦琅抬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似安抚,也是宽慰。 军医们最后才说到了沈知洲,“大少将军的情况最为复杂。” “他曾经受过极其致命的伤,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救回来的,他身上没有蛊虫,但受药物控制太久,已经没了常人的喜怒哀乐……” “我们甚至没有办法对他用药。” “眼下,只能等大少将军醒来之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关于长兄,沈若锦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此时听到军医们这样说,仍旧免不了揪心。 秦琅伸手拥着她,对军医们道:“几位军医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 乔夏和林修齐帮着送了送军医们。 沈若锦深吸了一口气,便迈步往帐篷里走。 秦琅跟他一道往里去。 正好这时候沈知安掀帘而出,“小十。” 沈若锦道:“三哥怎么起来了?军医说了,你身体还很虚弱,要好生休养。” 沈知安朝她微微一笑,“也没那么虚弱,小十不要太过担忧。” 沈若锦“嗯”了一声,正好这时候吃食送了过来,她就让人把吃食送入账中,跟兄长们一起吃饭。 众人一路策马飞驰,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累得不轻,也饿的不行。 沈若锦见六哥只有左手,怕他吃饭不方便,便帮着盛饭夹菜。 “我自己来。”沈六用左手拿起了筷子,他自年少时就双手同样灵活,只有左手也不耽误什么。 只是没了右臂,袖袍空荡荡的,总是引人注目。 沈若锦尽可能地不去看六哥空挡的袖袍,给他夹了许多菜,把沈六的碗堆得跟小山一样高。 秦琅把碗往前一推,“夫人,你怎么光顾着给六哥夹菜?不给我夹?” 沈家几人同时看向他。 秦小王爷面色如常,一副‘你们是哥哥没错,可我是她夫君啊,夫人给我夹菜也是应该’的表情。 沈若锦给他夹了几片牛肉,“快吃吧。” “多谢夫人。” 秦琅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吃。 沈四和沈六看秦琅的眼神都十分难以言喻。 沈知安比他们早点接触妹夫,颇有些习惯秦小王爷‘时不时争宠’的做派。 吃饭的时候,他们基本都不怎么说话,只有秦琅把三哥和四哥还有六哥喊了个遍。 沈知洲还在昏迷着,整个帐篷里基本就只有秦小王爷的声音。 不多时,他们就把桌上的菜肴都吃干净了。 秦琅给几位兄长都安排了新帐篷,让他们各自先好好一睡觉,派隐卫们多看顾着。 沈若锦要留下守着昏睡的长兄,秦琅便陪在一旁。 过了许久。 沈知洲悠悠醒转,睁开双眼,麻木又空洞。 “长兄。” 沈若锦猛地站了起来,喊他,他也不应。 沈知洲坐了起来,身上还穿着那身黑袍,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长兄……你回到大齐了,你……” 沈若锦同沈知洲说着话,发现他完全没有反应。 秦琅凝眸注视着沈知洲,准备随时出手。 而此时,梅映雪得知消息后,从伤兵营赶了回来,“知洲……知洲在哪?” “嫂嫂。”沈若锦转身掀开帘帐,让她进来,“长兄在这里。” 梅映雪快步走进帐篷,冲到了榻前,一把抱住了沈知洲,瞬间泪如雨下,“知洲,你终于回来了。” 第297章 护夫 沈若锦甚至没来得及提醒梅映雪,长兄现在认不得人,可能会忽然攻击你。 梅映雪已经紧紧抱住沈知洲。 她抱得那样紧,哭得那样凶。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砸在沈知洲身上。 形同木偶的沈知洲没有攻击她,也没有推开她,眼中竟然也有了水光,慢慢地落下一滴泪来。 “沈若锦,你看。”秦琅跟她说:“长兄好像能认得嫂嫂。” “长兄……” 沈若锦也没想到,沈知洲能对梅映雪有反应。 梅映雪还在哭,眼泪跟流不完似的,“你说过,让我等你回来了,我等了好久好久,你都没回来。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原本是不信的,可是等的实在太久了,不得不相信……” 梅映雪那日在城门前撞棺,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死了。 是沈若锦拦住了她。 否则她跟沈知洲就永远的天人相隔,再无相见之期了。 沈知洲任由梅映雪抱着,没有推开她。 沈若锦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吩咐守在帐篷外的士兵,“快、快情李军医他们回来。” “是。”士兵立刻应声而去。 不多时,李军医等人就折了回来。 他们看沈知洲不仅醒了,还为梅映雪落了一滴泪,都很惊喜。 能对身边的人有反应,是很好的一个开始。 虽然眼下他们还没有办法让沈知洲恢复成正常人,但是起码他有反应,说不定时日一久,就会一点点恢复。 徐御医曾经说过大齐多奇人异士,先把命保住,说不定哪天就能遇到能替人根治的神医。 李军医等人联手为沈知洲施了一次针,沈知洲还是那副没什么感知的木头样子,但梅映雪给他喂汤,他也能喝一些。 众人啧啧称奇。 长兄这边有梅映雪照顾,沈若锦也稍稍安心一些,跟秦琅回到帐篷倒头就睡。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沈若锦睡了一天一夜,睁眼时,秦琅已经不在身侧,她走出帐篷,问外头的士兵秦琅去哪了。 士兵答:“在主帐,跟霍将军等人议事。” 沈若锦洗了把脸,随便吃了两个包子就往主帐走去。 半路上遇到了秦祁。 “若锦。”秦祁正要也要去主帐,便与她同行,“你这次去南谒王城实在太过冒险,好在平安回来了,路上阻碍多不多?可有受伤?” 沈若锦跟他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不咸不淡道:“还行。” 这个回答多少有些敷衍。 秦祁放慢脚步,“二郎行事冲动,你可不要跟他学。” “世子许是弄错了。”沈若锦道:“跟秦琅相比,我才是行事冲动的那个。” “你……” 秦祁忽然被噎住了。 昨日林修齐在沈若锦跟前说了许多话,没少抱怨镇北王和秦祁“欺负”秦琅。 沈若锦知道秦小王爷不是受人欺负的主儿。 但听到那些话,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所以今日秦祁只是说了那么一句,沈若锦听到了都不高兴。 沈若锦语气如常道:“世子有镇北王托底,自是行事稳妥,秦琅在南疆无兵无将,只有一封密旨,能做到现在这样,已是不易,即便是宫里那位知道了,也未必会怪罪他。” 她这话的意思十分明显。 秦琅在南疆做的事,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连宫里那位知道了都未必会怪罪,镇北王和世子一来就挑秦琅的错处,实在不该。 “若锦……”秦祁喊了她一声,“你这是在怪我?” 沈若锦道:“世子带兵前来襄助南疆,我本不该怪你。” 但秦祁一来就让秦琅受了气,她很难不怪。 “看来你这些时日和二郎相处得不错。” 秦祁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以我和世子的关系,你直呼我名讳,不妥。” 沈若锦不回答他的话,直接说他的称呼不对。 秦祁顿了顿,总是温和有礼的面容有一瞬间的难以维持,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问道:“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弟妹?还是小王妃?” 沈若锦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你说呢’这三个字,就让秦祁觉得沈若锦现在跟秦琅真是越来越像了。 连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几乎一样。 秦祁客客气气地喊了声,“弟妹。” 同样是喊弟妹,沈若锦就觉得林修齐喊得要比秦祁中听得多。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走到了主帐。 士兵掀开帘帐,请两人入内。 秦琅正在跟镇北王争论匪军收编的事。 镇北王觉得秦琅这事办的太草率,“匪就是匪,兵就是兵,匪和兵怎么能混做一谈,你在南疆把所有山匪都收拢,要是朝廷不答应收编这些匪军,让这数万人何去何从?” 要是宫里那位知道秦琅有这么大的本事,不知道忌惮成什么样子。 只怕会觉得秦琅这人留不得了。 镇北王担心秦琅性命不保,偏偏父子俩这么多年都没好好相处过,更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一次话。 一开口就吵了起来。 秦琅道:“镇北军到达南疆之前,就是这些匪军制住了梁王的叛军,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南疆。镇北王别忘了,我是奉旨巡查南州,不是跑到这里游玩寻衅滋事的。我身为钦差本就有先斩后奏之权。” 镇北王听到这话更气了,“你有先斩后奏之权,所以你就在南谒王城杀了梁王?” 秦琅反问道:“不杀梁王,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那些叛军回归大齐?” “你做事只看眼前,不论后果!” 镇北王怒火冲顶,当众训起了儿子。 秦琅当众顶撞父王,“眼前之事不解决,难道要等着百姓遭殃、生灵涂炭再出手?” “你!” 镇北王忍不住拍了桌子。 秦琅愤而起身,“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父子俩之间剑拔弩张。 霍飞光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劝和,“镇北王思虑周全,自然是对的。” “但秦小王爷说的也没错,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是没有办法……” 镇北王秦骅沉着脸:“你们不必替他开脱,秦琅做事向来不计后果——” 秦琅闻言,唇边扬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在父王眼里,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王爷这话未免太过武断。”沈若锦迈步而入,“不计后果的人不是秦琅,是我。” 第298章 我夫人真厉害 众人闻声回头看去,帐外阳光洒落,沈若锦逆光而来,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明亮如星。 她说:“镇北王要秋后算账,不如直接冲我来。” 秦琅的满腔怒火看到沈若锦,听到她说话的一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父王更喜欢秦祁,他也曾为了父王一个赞许的眼神,努力过争取过。 可哪怕他在国子监样样第一,也没能让父王满意。 他做京城第一纨绔的那几年,有做质子的自保之心,也几分破罐子破摔,反正不管他怎么做,在父王眼里永远都不如秦祁。 失望积攒地太多,秦琅早已没有办法跟父王好好相处。 男子汉大丈夫,太在意这些,说出去都会被人笑话。 而沈若锦,无条件地站在他这一边,对父王有什么冲我来。 这是他的夫人。 他的心上人。 沈若锦走到秦琅身侧,面对镇北王,也面对帐中所有人。 秦祁随后而来,笑着问:“这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副表情?” 秦琅不语。 霍飞光开口打圆场,“小十听到什么了?现在梁王死了,叛军回归大齐,正是咱们跟南谒叫阵的时候,镇北王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秋后算账?” 镇北王看见沈若锦来,表情缓和了一些,“若锦,你不要替这个孽障遮掩,收编山匪这种事,除了他没人做得出来!” “我没替他遮掩。”沈若锦道:“因为这个收编山匪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 镇北王闻言顿时:“……” 他好像小看了这个儿媳妇。 秦琅跟沈若锦并肩而立,饶有兴趣地看着父王的反应。 痛快。 实在是痛快。 夫人一开口,直接就把父王的话堵死了。 我夫人真厉害。 秦琅心里这样想着,表情也逐渐自豪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秦骅才开口道:“若锦,你刚才喊本王什么?” 镇北王? 儿媳妇莫不是生气了? 连父王都不叫了。 “镇北王。”沈若锦神色如常道:“我看王爷要降罪于人,就不跟您攀亲了,您要骂就骂,要降罪就降罪,我都接着,但您不要冤枉我夫君。” 秦骅道:“本王什么时候冤枉他了?” 镇北王那个冤啊。 他就事论事,跟秦琅分析他这事做的不妥,不过就是嗓门大了些,恼火了一点,怎么也扯不上要论罪啊。 “镇北王做什么都是对的,自然不会觉得冤枉了人。” 秦琅这话说得阴阳怪气。 秦骅气得想抽他。 沈若锦上前一步,直接挡在了秦琅面前。 这次她没说话,但眼神明晃晃的“要打他,先过我这一关”。 秦骅气得不轻,又不能甩脸子走人,硬生生憋了一口气,坐下了。 秦琅鲜少看到父王吃瘪,唇角上扬的弧度更深了一些。 沈若锦道:“各大山匪是我带人带下来,那些山匪也是我聚集在一起,用匪军对抗梁王叛军也是我的主意。若镇北王觉得此举有罪,其罪在我。” 她字字清晰道:“沈十任凭发落。” “父王何曾说过要发落谁?”秦祁上前道:“现在只是在谈论这些匪军的去留,二郎行事总是出其不意,现在京城那边迟迟没有下达收编匪军的旨意,就足以说明此事棘手。父王比我们思虑更深,难免担心二郎被皇上降罪……” 秦琅直接出声打断道:“那是我的事,不劳镇北王费心。” 秦骅听他和沈若锦一口一个镇北王,恼火道:“你再喊一个镇北王试试。” 秦琅对上秦骅的视线,逐字逐句道:“镇、北、王。” 秦骅抄起桌子上的地图就朝秦琅砸了过去。 沈若锦伸手接住了。 地图卷成轴,不重,砸人也不怎么疼。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面,秦骅未免太不给秦琅留颜面。 沈若锦这么一接,秦琅就笑了,“准头不行啊,镇北王。” 秦骅气得还要砸他。 沈若锦回头瞥了秦琅一眼,用眼神跟他说:你就不能消停一点? 秦琅笑而不语。 这次是霍飞光伸手拦住了,“这些义军能不能收编的确很棘手,但事情已经发生,怪谁都没有用。” 霍将军没那么喜欢秦琅,但他更不喜欢秦祁。 总的来说,他相信沈若锦的眼光。 主帐这边吵了许久,鲁三金和一众山寨当家闻讯而来,大声说:“我们也不是非要当兵,本来一开始就是聚在一起救人,等仗打完了,用不着我们,就地解散,我们就各自回家去种地!” “秦兄弟让我们过了这么一段真豪杰的日子,这辈子已经值了!” “王爷别怪秦兄弟!我们南州的乱子,超乎所有的想象,当时要不是秦兄弟和沈姑娘一统山寨,梁王八成已经造反打到京城去了。” “怪我、怪他、怪谁都不行,唯独不能怪秦兄弟和沈姑娘!你是当老子的,更是当王爷的,得讲道理!” 众人话糙理不糙。 也做过往后当兵吃军饷的美梦。 只是眼下看起来,太难做到了,否则秦兄弟不会和镇北王吵成这样。 众人你一言、我一眼,把秦骅都整沉默了。 秦祁刚要开口说话。 霍飞光率先开口道:“仗还没打完,朝廷的旨意也还没下来,大可以再等等。” 这话是说给鲁三金他们听的,也是说给镇北王父子听的。 秦骅没再说什么。 霍飞光说:“那今天先到这里,各自回去忙吧。” 鲁三金等人先走,一众部下也各自忙碌去。 “夫人,我们走。”秦琅拉着沈若锦转身离去。 “若锦。”秦骅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沈若锦停步,回头看去,“镇北王还有何吩咐?” “你就非要这样叫本王吗?” 秦骅对秦琅动不动就生气,对上沈若锦就只有无奈。 沈若锦默然片刻,“那得看您要跟我说什么了?” 秦骅给了秦祁和秦琅一个眼神,让他们先出去。 秦祁转身离去。 秦琅则当作没看到。 “秦琅。”秦骅直接点头,“出去。” 秦琅一身反骨,直接拒绝,“我夫人在这,我不出去。” 第299章 多谢夫人护着我 “你!”镇北王看秦琅极其不顺眼,又因为沈若锦在的缘故,拿他没办法。 下一刻。 他还听见沈若锦道:“镇北王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我的事,没什么是秦琅不能听的。” 秦骅本来想跟沈若锦说,不要这么惯着秦琅。 王妃疼他,把他惯的无法无天。 秦琅好不容易离了王妃,你这个做妻子的,要多劝劝他,做事不能那么随心所欲。 沈若锦是儿媳妇,是姑娘家,秦骅自然不能像训秦琅那般训他。 哪知道沈若锦连这片刻都不愿跟秦琅分开,不给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要骂你就直接骂我,别想着给我夫人添堵。” 秦琅基本也能猜出秦骅要跟沈若锦说什么,直接一语挑破。 “行了。”秦骅看他们夫妻统一战线,直接把他当成了“敌人”,当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匪军的事已经摆在台面上,等宫里那位的旨意下来再说,你们回去吧。” 沈若锦微微颔首,拉着秦琅出了帐篷。 秦琅回头看了秦骅一眼,第一次看到父王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感觉还挺奇妙的。 夫人还主动牵他的手了。 秦琅勾了勾唇,“多谢夫人护着我。” “这算什么护着?”沈若锦道:“实话实说罢了。” 镇北王什么都好,就是在两个儿子的事情上有失偏颇,别说一碗水端平了,他基本就没给过秦琅什么好脸色。 两人走出帐篷,迎面就看秦祁站在帐外。 秦祁看向两人相携的手,开口打了个招呼,“二郎,弟妹。” 秦琅心情正好,“大哥怎么还在这站着?镇北王有火没处发,你还不赶紧进去劝劝?” 秦祁面色微僵,心说那还不是你气出来的,你还好意思支使我去劝? 沈若锦朝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两人携手离去,秦祁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掀帘进了帐篷,进去劝父王不要跟二弟一般见识。 镇北王连喝三杯清心茶,才勉强把火气压了下去。 自从梁王的死讯传出来之后,霍飞光这些天都在忙着收拢回归大齐的叛军。 他放过话,说只要叛军愿意弃暗投明,就不计前嫌。 但是梁王豢养私兵这么多年,过的日子比他们这些穷兵好多了,加上跟匪军冲突很多,霍将军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这样一来,沈若锦和秦琅也没了空闲。 好在南谒人那边因为没了梁王叛军的助力,也不敢再贸然进攻。 镇北王带着镇北军来南疆支援,先前跟霍飞光打了数场硬仗的单向阳眼看着先机已失,局势大不如前,消停了下来。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 南谒人向大齐递上了停战书。 秦琅留在南谒王庭的探子传回消息来,说因为两军形势的变化,南谒先前主战的凌王被七皇子离野给打压下去了。 现在南谒朝中许多人支持七皇子主张的停战谈和之策。 南谒人为表诚意,单向阳率先退兵百里,向大齐献上了无数珍宝,包括南谒最名贵的九转续命丹。 秦骅和霍飞光将此事上报朝廷。 皇帝下旨让镇北王全权负责此事,南谒这边则派出了七皇子离野亲自来谈。 短短数日的时间,情形大改。 离野很快就带着一帮南谒大臣来到了边境线上,秦骅摆宴与这位南谒七皇子坐下来谈。 霍飞光和秦琅、沈若锦等人全部到场,连天合县县令裴璟也参与了旁听。 离野年纪尚轻,又是个极其美貌的少年,在这样的场合中却稳重老成得很,秦祁代父开口,离野直接略过他,跟镇北王秦骅交流。 先前沈若锦在南谒王城的时候,只觉得离野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少年郎,直到离开前才知道他是南谒的七皇子。 这次更是发现离野能力不凡,不愧是南谒唯一的嫡皇子,不论气度还是言语,都远超常人。 离野看了沈若锦一眼,用眼神表达了再次见到她的喜悦之情,因为场合的缘故,没有像先前一样,一上来就喊她姐姐。 随行的南谒大臣在离野左右落座,提起谈和,都意见一致,说先前南谒大军接应梁王叛军都是凌王一念之差。 南谒大部分人,尤其是七皇子离野一直都是主张和平共处的。 现在凌王已经被圈禁,南谒王也已经勒令单向阳,且这事说到底也是大齐梁王先挑起来的。 几个南谒大臣你一言我一语,都说此处开战,错不在一人,更不是南谒单方面的问题,归根究底是大齐藩王掀起来的风波,现在由七皇子离野出现,让两国邦交再续。 又说凌王犯的错,南谒也不会推诿,大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们一定尽力满足。 这次奉上的珍宝,和主动谈和就是诚意。 秦骅提了三个要求,要南谒大军从此再也不能无故越过边境线。 要他们把扣在南谒境内的所有大齐人全部安然送回,尤其是被抓到南谒巫主府的那些人,不仅要送回来,还要连着药一起,让他们恢复如常。 要南谒凌王自裁谢罪。 前两个要求离野都当场答应了,只有最一个,他要说跟王城那边再商量一下。 现在凌王只是被圈禁,凌王党已经闹得不可开交,离野毕竟年轻,手段凌厉,却还没有狠到不能为我用就全部杀掉的地步。 而且这次事情紧急,时间太短了,离野还没来得及把那些凌王党连根拔起,直接就赶来了这里。 两方会谈半日,镇北王也答应了给了南谒人一点时间。 会谈结束,两方人各自散去。 沈若锦正跟一边往前走,一边跟秦琅说着话,身后忽然传来了离野的声音,“姐姐。” 离野快步追了上来,他跟秦琅说:“我想跟姐姐单独说几句话,不知道秦小王爷可否回避一下?” 秦琅不假思索道:“不可。” 离野被他噎了一下。 秦小王爷这人,莫不是醋坛子成精了吧? 秦祁等人看见这个南谒七皇子在会谈结束之后,直奔沈若锦而去,都有些好奇。 只是那些南谒侍卫护在离野身侧,他们都不好近前去。 沈若锦不觉得有让秦琅回避的必要,“七皇子有话但说无妨。” 第300章 听夫人的 “前几天你还喊我阿野,现在你喊我七皇子?”离野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我为了来见你,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跟凌王斗,差一点就把小命搭进去了。现在想跟你单独说几句你都不肯,姐姐好狠的心。” 秦琅看先沈若锦,眼神里写满了:你看你招惹的人。 沈若锦闻言,嘴角抽了抽,“话可不能乱说。” 她在离野开口前,率先开口道:“七皇子来此谈和,是为了两国百姓,你是南谒嫡皇子,跟凌王斗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同我有什么干系?” “当然跟姐姐有关系。”离野说:“我原本只想逍逍遥遥当个富贵闲人,是因为姐姐不想看到两国交战,我才……” “差不多行了。”秦琅直接打断道:“你现在做的这些,是你作为南谒嫡皇子应该承担的责任,少往我夫人身上扯。” 离野不想跟这个醋坛子争论,眼巴巴地看着沈若锦,“姐姐……” 离野知道沈若锦是心怀大义之人,他不能跟她说,像他这种出身皇族,自小见惯了权贵倾轧、百姓遭殃的事情,他这个南谒七皇子从前一直都不愿意插手朝政,这次真的是因为沈若锦,才站出来主和。 他二哥凌王,汲汲营营多年,跟另外几个兄弟斗得不可开交,都没想到最后是看起来无心争斗的离野出手,直接将他打入了深渊。 “离野。”沈若锦对上少年的视线,“你作为南谒七皇子,一心主和是好事,但我希望你是真心为了家国天下,而不是因为我。” 离野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沈若锦道:“被关在巫主府暗牢里的那些大齐人,希望你尽快给他们解药,送他们大齐。” 离野点头道:“好。” 他原本想跟姐姐说,莫鸢现在疯的厉害,但他已经把人摁住了,姐姐不用担心。 沈若锦显然不太想听到莫鸢这两个字。 离野就没提。 “还有凌王,此次大祸皆因他和梁王而起,梁王已死,他也不能苟活。”沈若锦正色道:“若你们南谒不愿让凌王以死谢罪,那我也有别的办法让他死。” 无非是再闯一次南谒王城,直取凌王狗命。 离野道:“姐姐的意思,我懂。” 懂就好了。 沈若锦说完这几句话,就跟秦琅一起离开了。 离野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随行的南谒大臣上前请他回去。 “走吧。”离野收回目光,同众人一道离开。 又数日。 南谒那边处死了凌王,以此平息此次战争带来的怒火。 于此同时,大齐皇帝也下了一道旨意,收编匪军,收入霍飞光麾下。 沈若锦和秦琅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松了一口气。 镇北王前几天那般着急,也是情有可原,因为匪军人数众多,且南州没了梁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赐给别的皇族做封地,这些匪军的去留是很棘手的一件事。 现在归入霍飞光麾下,霍将军已然成为南州真正手握大权之人。 霍飞光会做人,这些天带着匪军跟南谒人打,军心已经收拢得差不多了。 鲁三金他们都对霍将军很是信服。 镇北王是要回北境去的,霍飞光为答谢镇北军前来襄助,也为庆祝匪军们以后就是正规矩,能吃军饷做军户了,大宴三军。 这几天天气也极好,夜里还不算太冷,银河倒悬,星辰漫天。 秦琅自那日跟镇北王吵起来之后,父子俩终于好好坐下来吃顿饭,痛饮酒。 沈家几个少将军,除了沈知洲还没什么意识,没有出席之外,沈知安和沈四、沈六都到场了。 霍飞光作为南疆主将,开场时说了些鼓励匪军、感谢镇北王的话,在给镇北王饮酒的时候,连饮三碗,已示感觉。 秦骅也饮尽了碗中酒,霍飞光虽然年轻,但依然是四方大将之一。 秦祁跟他比起来,还差得远。 至于秦琅—— 秦骅看向跟沈若锦同坐的秦琅。 霍飞光敬完镇北王,他端起酒碗走到秦琅和沈若锦跟前,敬他俩,“此次南州之乱能平定地如此之快,全都仰仗二位,霍某先干为敬。” 若不是镇北王年长、辈分高,霍飞光第一碗敬的应该是沈十夫妇。 前面那么多事,都是他俩一步一步踏过来的。 “霍兄这是哪的话。还没恭喜你呢,霍帅。”秦琅端碗,跟他一起一饮而尽。 收编匪军之后,霍飞光麾下人马众多,足以称为一方主帅。 霍飞光为了聊表寸心,打算跟他们也连喝三碗。 沈若锦制止道:“喝一碗就行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霍飞光看着沈十,笑了一下,“行。” 霍将军敬完沈十夫妇,接下跟下一个喝酒,按顺序分别是沈知安、沈四、沈六,还有林修齐和乔夏他们…… 沈若锦跟秦琅一同坐下,把他手里的空碗拿走,“你也喝一碗就差不多了,伤还没好,不宜多饮。” “嗯。”秦琅笑着说:“我听夫人的。” 沈知安和沈四沈六同时起身跟霍飞光喝了一碗。 照霍将军这么个敬法,他今晚铁定要醉。 到林修齐跟前的时候,他跟乔夏一同起身。 两人本意是一起敬了,让霍将军少喝点。 “你们——”霍飞光一脸微妙地看着她俩,“什么时候成一对的?” 沈若锦和秦琅是夫妻,所以他一起敬酒。 沈家三兄弟一起敬也说的过去。 但是林修齐和乔夏…… 后面的鲁三金看见了,乐颠颠地说起玩笑话来,还有人朝他俩吹口哨。 乔夏佯装无事道:“人多,太热了,我站起来吹吹风。怎么,不行啊?” “这碗酒,我敬霍将军。” 林修齐直接端碗干了。 霍飞光又喝了一碗,然后就被刚刚收编的匪军给团团围住,众人都要给他敬酒,让霍将军以后多关照。 鲁三金等人则去给秦琅和沈若锦敬酒,“多谢秦兄弟和沈若锦,没有你们,哪有我们今日?” 这些人当山匪当久了,场面话不太会说,酒是真的干脆。 秦琅笑道:“别想着灌我啊,我夫人说了,让我少喝酒。” 第301章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龙彪等人道:“那我们喝,秦兄弟看着!” 秦琅笑骂道:“这话谁说的?太损了。” 众人排着队给他敬酒,把他和沈若锦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乔夏想找沈若锦说话,愣是挤不进去。 霍飞光那些部下也不忘给镇北王和世子敬酒。 秦祁同众将领寒暄着。 秦骅饮了不少酒,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秦琅,忽然发现这个儿子跟他看到的其实不一样。 将士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憧憬着未来,战打完了,从哪来回哪去。 肉宴、篝火,一张张笑脸被火光映照着。 众人闹到了半夜才散。 霍飞光喝多了,被人扶回帐篷休息。 沈知安背沈四回去,沈若锦和秦琅跟沈六走在一起。 “南州事了,可以回京了。”沈若锦说:“阿公很想你们,四哥和六哥,咱们可以回家了。” “回家……” 沈四的声音很轻,抬眸看向盛京方向, “好。”沈六说:“我们回家。” 送他们回去歇息,沈若锦和秦琅一起走在营帐之间。 她跟秦琅说:“这两日,父王应该也要带着镇北军返回北境了。” 秦琅道:“明日。” “你怎么知道?” 沈若锦有些诧异,按照秦琅的性格,应该不会去问镇北王什么时候回北境。 “猜的。”秦琅说以父王的作风,南疆无事,他不会在这逗留,哪怕一日。 北境那边事务繁多,他肯定能早走一天是一天。 沈若锦道:“那明天得送送。” 秦琅道:“我愿意送,他还不一定想看到我。” 沈若锦握住他手,捏了捏他的手心,跟他说其实镇北王上次跟他争吵,也是因为匪军的事情要是处理不好,会危及秦琅的性命。 她和秦琅这事做的的确铤而走险。 沈若锦不想跟秦琅说什么父子没有隔夜仇这样的话,她只跟他说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每一次跟亲人分开都要好好告别,免得日后遗憾。 这话秦琅听进去了。 第二天一早,镇北王点兵准备回北境。 秦琅送了一副护膝给他,“镇北王,年纪大了,要注意保养。” 秦骅没想到能收到秦琅送的东西,眼里明显是有些欣喜的,但很快又被他一声“镇北王”喊得黑了脸。 “臭小子!” 秦骅拍了拍秦琅的肩膀。 秦祁站在一边,说:“儿郎娶了弟妹之后,懂事了许多。” 秦琅不爱听这话,“那你赶紧娶个夫人,也好早点懂事。” 秦祁笑了笑,没回这话。 秦骅跟秦琅从前一见面就吵,要么动手,这回有沈若锦在,气氛还算不错,镇北王竟然不知道要跟这个儿子说点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 沈若锦忍不住开口:“父王,我们这两日也准备回京。” 秦骅接话道:“回京之后,你看着点秦琅,别再让他做那些混账事。” 秦琅懒得多说什么。 反正在镇北王眼里,他就是个只会做混账事的逆子。 沈若锦道:“秦琅不混账,一点都不。” 秦骅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没说。 秦琅闻言,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不多时,部下来提醒,“王爷、世子,可以启程了。” “好。”秦骅很快应声。 士兵把马牵了过来,秦骅翻身上马,都要策马而去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对秦琅说:“回去之后,给你母亲带声好,就说我——” 镇北王停顿了一下,“一切都好。” “行。”秦琅应声。 镇北王得了回应之后,却没有立马离开,反而注视着秦琅,看了许久。 这些天秦琅一直喊他镇北王。 他想听秦琅喊他一声父王。 沈若锦也看出来了,用手肘撞了秦琅。 秦琅这才开口,喊了声“父王。” 镇北王“嗯”了一声,这策马率众离去。 “二郎、弟妹,我们先走了。” 秦祁策马跟上,大部队开拔,扬起漫天尘灰。 沈若锦和秦琅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 过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梅映雪这几天一直在照顾沈知洲,他人是醒着,但不管身边的人做什么,他都没什么反应。 梅映雪帮他擦洗,他也一动不动,像个提线木偶。 沈若锦跟她说:“嫂嫂,我们明日启程回京,等回了京城,让徐御医给长兄看看。” 她说三哥的病症就是徐御医诊治出来的,徐御医医术高明肯定会有办法。 梅映雪这几天别的什么事都不管,就守着沈知洲。 她听到小十这么说,也知道小十是在安抚她。 梅映雪说:“不管知洲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夫君。” 她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梅映雪痴情。 沈若锦是早就知道的。 但每次梅映雪都能让她深受震撼。 沈若锦在帐篷里陪了嫂嫂好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就看见秦琅等在帐外。 阳光烂漫,落了他满身。 两人一起往回走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林修齐和乔夏。 林修齐说:“此间事了,我也要带着致远回江南找大夫医治了。” 林公子那个堂弟的病症颇为复杂。 军医看不好,南州境内的大夫也不行,还是得带回家去治。 “小十,我也要去找我母亲了。”乔夏说:“我还没想好带母亲去哪里定居,等我找好地方了,再写信告诉你。” 林修齐听她这样说,立刻说:“去江南吧,离你们乔家远远的,我在江南有好多宅子,随便你们怎么住。” “我还没去过江南呢。” 其实乔夏也有些向往江南。 人人都说江南好。 只是离得太远了,也不知道母亲能不能适应那边的气候。 乔夏笑着说:“你宅子多管我什么事?难不成你还能送我两座宅子?” 林修齐道:“有何不可?” 乔夏微顿,而后笑道:“我们林公子可真是财大气粗。” “我林修齐别的没有,就是钱多。”林修齐说:“咱俩这关系,送两座宅子算什么?” 沈若锦去了南谒王城一趟,还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到了这种地步。 她当即问道:“你们倒是跟我说说,你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第302章 相逢自有期 “怎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怪?”乔夏拍了林修齐一下,“小十,你别想多了,我跟他就是朋友,好朋友。” 沈若锦笑道:“可以直接送你两座宅院的朋友?” 乔夏“哎”了一声,立刻说:“那是我们林公子财大气粗!你想想,他为秦琅这个表弟出了多少银子?这样一比,林公子给朋友送两座宅院也算不得什么了。” 乔姑娘也是这样跟自己说的。 林修齐道:“弟妹要是想去江南,我绝对不止送你两座宅院,怎么样?要不要跟二郎一起去江南定居?” 沈若锦道:“眼下还不成,日后说不定会去。” 且不说沈家还有许多事没做,秦琅现在已经是朝中官员,也不可能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了。 “行,那我先把这事放心上。” 林修齐也知道他们不能马上跟他走,且等着,等日后有机会再提。 林公子总觉得王妃姑姑和二郎在镇北王府受了委屈,想着有朝一日把他们都接回江南去。 乔夏和林修齐都说走就走,刚跟沈十夫妇说完这事,立马就收拾好东西启各自离去。 沈若锦和秦琅原本想着第二天就启程回京,看霍飞光实在忙不过来,又多留了两天,帮忙料理收编匪军一应事宜。 还亲眼看到了南谒人把关在巫主府暗牢里的那些大齐人解开药物控制后,送了回来。 沈若锦他们来南州时是初夏,离开时已经是深秋。 走的那天,霍飞光带着一众人来送别。 霍飞光说:“此一别山高水长,再会不知是何时。” 沈若锦淡淡笑道:“相逢自有期。” 秦琅笑道:“等你高升回京之时,自然就能见到了。” “承蒙秦大人吉言,不过眼下要步步高升是你,但愿秦大人上得青云,别忘了我等。” 霍飞光现在不喊他秦小王爷了,秦琅是巡查南州的钦差,这次平息梁王之乱,当居首功。 若无意外,回京之后,这官位定要升一升。 “怎么会?忘了谁都不会忘了霍将军。” 秦琅可没忘记这个霍飞光也曾是沈家姑爷的人选之一。 两人都知道对方还记着从前那事,相视一笑。 龙彪和鲁三金等人都上前对秦兄弟和沈姑娘表达了一番不舍之情。 舍不得归舍不得,众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是人中龙凤,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沈知安这几日恢复得不错,不少人过来谢过他那几日的传授,问自己算不算他半个学生。 沈三谦让了一番,数日之师算不上什么,祝愿众人此后前途坦荡。 此时正是晨间,阳光穿过云层,洒落大地,笼罩在众人身上,温暖而明亮。 沈若锦和秦琅等人没有在此多停留,只说了几句话就启程了。 他们离开之后,还有人偷偷抹了眼泪。 霍飞光笑着打趣那个弟兄,带着众人回了军营。 沈若锦一行人走了没多远,就发现前头还有人在等着。 随行的隐卫过来禀告。 沈若锦掀开车帘,就看见谈和之后原本早该返回南谒王城的离野站在路旁。 七皇子今日没带南谒官员,只带了两个随从,大路宽阔,离野站在马车前,不知等了多久。 秦琅凑过来,顺着沈若锦的视线看去,微微皱眉道:“怎么又是他?” 沈若锦也不知道离野为什么要来这里,同他说:“许是有事要说,你要是不想见他就在这坐着,我下去看看。” “那怎么行?” 秦琅说着,同沈若锦一起下了马车。 “姐姐。”离野迎上前来,看见秦琅跟沈若锦一起走下马车,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掩饰了下去。 “七皇子殿下。”沈若锦朝他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随从们没有跟上来,离野望着沈若锦,“真的不能再叫我一声阿野吗?” 沈若锦没说话。 秦琅道:“若是你今日来此就是说这些没意义的话,不如趁早回去。” 离野不理他,只看着沈若锦,“凌王被判了死罪,巫主府那些人我也全都送回大齐来了,莫鸢……莫鸢也闭关了,不会再去纠缠你长兄……” 沈若锦道:“有劳七皇子了。” 离野说:“我跟你说这些,不为了什么。我就想你能记得我,大齐盛京和南谒王城离得太远了,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今日只想来送送你,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所以……姐姐,你能不能别把我当成南谒七皇子?只这一刻,只要这一刻就好了。” 沈若锦沉默片刻,喊了他一声,“阿野。” 跟他说:“你多保重。” 离野听到这一声“阿野”,眼眸都亮了起来,“姐姐也是,多多保重,等日后有机会,我会来大齐盛京看你的。” 秦琅听到这话,桃花眼微眯,这小子想什么呢? 南谒的七皇子专程跑到大齐盛京看一个人。 沈若锦淡淡道:“有缘自会再见。” “嗯。”离野重重点头,“我跟姐姐,自然是有缘的。” “差不多行了。”秦琅出声打断道:“阿公还在家里等着咱们呢,早点回家,早点让他老人家安心。” “走了。” 沈若锦说着便转身上了马车。 秦琅走在她身后,上马车时回头看了离野一眼,发现那小子的目光一直落在沈若锦身上,半点都没移开。他进了车厢之后就把车帘放了下来,让离野那小子一点都看不着。 沈若锦一行人回京路上,经过了天合县,见了裴璟夫妇一面,把南谒人送来的解药给两人一份,一道吃了个饭。 慕云薇看到沈若锦找回了几个兄长,带着一道回京,心想着她和裴哥不知道何时才可以离开这穷乡僻壤,觉得饭菜都不香了。 饭后,裴璟夫妇一起送沈若锦等人离开。 几辆马车从破旧的小县衙离开,迎着午后的阳光,踏上了回京之路。 几个兄长都不宜骑马,所以沈若锦和秦琅索性也坐了马车。 累了这么些天,刚好可以在马车上补眠,一路上看看风景,寻访名医,回京这一路走了大半个月。 秦琅一到京城,就进宫面圣去了。 沈若锦带着几个兄长回沈家,一下马车,就看见阿公他老人家带着府中众人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归家。 第303章 沈家人团聚 最先下车是沈若锦和沈知安,然后是沈六,被梅映雪扶着走出来的沈知洲,还有隐卫抬下来的沈四。 沈毅从轮椅上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个个看过去,铁骨铮铮的老将军红了眼眶,“知洲、知安……小四……小六,你们都回来了。回来好啊,回来就好!” 众人齐声喊:“祖父!” 沈知安上前扶着沈毅,前些日子府中来信,说沈毅的腿已经好了许多,可以拄着拐杖走几步了,只是还不能久站。 沈四自己推着轮椅上前去。 沈六快步上前,跪在了沈毅面前,“孙儿不孝,让祖父挂心了。” “不是你的错,回来就好……”沈毅说着,伸手去扶他,却摸到了他右边空荡荡的袖袍。 老将军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沈六起身,没提右臂的事。 沈若锦道:“外头风大,阿公,我们进去再说。” 如今已是深秋,门外风大寒冷,漫天落叶飘零,满街萧瑟。 “对,赶紧进去,进去再说。” 沈毅被沈知安扶着坐回了轮椅上,他看着同样坐轮椅的沈四,满眼心疼。 两个坐轮椅被推着走在最前面,然后是沈知洲和沈知安他们。 老管家也激动极了,跟在一旁同他们说:“厨房备好了饭菜暖汤,就等着十姑娘和几位少将军回来好开饭。” 沈毅缓了一会儿,才发现秦琅不在,他问沈若锦,“姑爷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沈若锦道:“秦琅进宫面圣去了。” “姑爷是此次巡查南州的钦差,出了梁王之乱,回京后是得立马进宫面圣。” 沈毅这样说起,有问起沈若锦他们此次在南州都发生了什么事。 沈若锦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也给家里写过几封信,但写信到底是只有几行字,说得不多,她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只在接到嫂嫂的时候,找着兄长们的时候,往家里送过信。 现在阿公问起,沈若锦说了一些,剩下的沈知安补充着。 沈毅听得直皱眉,老管家在边上连连倒抽一口凉气。 十姑娘和姑爷做的那些事都好惊险。 厨房很快就送了饭菜过来。 沈若锦他们也说得差不多了,沈毅招呼众人用饭,看梅映雪给沈知洲夹菜,沈知洲都不怎么动,汤喂到了嘴边,才喝下一些。 沈毅这才开口问:“知洲这是……” 刚才在门前的时候,就沈知洲没有开口喊祖父,眼神空洞,好像认不得人似的。 沈若锦和沈知安对视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梅映雪说:“知洲曾被南谒巫女控制,现在还没恢复。” “又是南谒!”沈毅恨极了那些南谒巫师,一天到晚尽想着控制别人。 “祖父莫急,知洲会好的。”梅映雪说:“我相信他一定会好的。” 沈毅心疼孙儿,也心疼孙媳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论如何,沈家的儿郎回来了是好事。 一家子人坐在一道用饭,沈毅比往常多用一碗饭。 饭后,沈若锦让人去请徐御医过府。 沈知安跟祖父说请大夫人柳氏回来的事。 柳氏是沈知洲的生母,当时她以为夫君儿子全都死了,才万念俱灰遁入空门。 先前沈若锦扶棺回京的时候,柳氏也曾回来帮着府中操办,她若知道长子沈知洲还活着,说不定会还俗。 沈毅道:“小十写信回来,说带着知洲他们回大齐境内了,我就派人去告知她了,眼下还没收到回信。” 老将军说沈知洲还活着这样大的好事,怎么能不在第一时间告知柳氏? 沈知安闻言便说:“那就再等等。” 说完这事,沈毅跟沈四和沈六一起坐在院子里嗮太阳,说了这四年来发生的各种事。 沈六话很少,沈四自从得知自己的腿还有五成希望能治之后,相对来说要好一些。 祖孙几人坐在一处,大都都是沈毅在说,沈四和沈六听着。 沈知安有时候会接上几句。 院子里倒也热热闹闹的。 没过多久,徐御医就过来了。 这些天沈毅恢复挺好,沈知安又被沈若锦带去南谒求医了,徐御医就回自己府里住了。 今儿一过来就看见院子人挺多的,沈家儿郎都生得俊,徐御医看到就喜欢。 越喜欢越觉得可惜。 一个没有右臂,一个坐着轮椅。 沈知安倒是肉眼可见的恢复了。 “恭喜恭喜啊。”徐御医上前跟沈毅道喜。 先前以为沈家儿郎们全都战死沙场,没曾想竟还能找回来几个。 即便是断手断腿又如何,只要人还活着,那就是万幸。 沈毅道:“同喜同喜,又要麻烦你了。” “这样的麻烦,多来几个也无妨。”徐御医说着就拉起沈知安的手给他把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这蛊毒去的彻底,大难不死,以后就只有后福了。” 沈知安道了声,“多谢。” “不用谢,客气什么?”徐御医在平西王府住了好一阵子,来这跟回自家似的,看了沈四、沈六等人一圈,“怎么说,先给谁看?” “先看长兄。” “先看长兄!” 沈四和沈六异口同声道。 徐御医道:“行,人在哪呢?” “在屋里。”沈若锦道。 沈知洲不喜见光,梅映雪就带他回房了。 沈若锦说着,请徐御医进屋,然后领着梅映雪出来。 屋里静悄悄的。 徐御医在给沈知洲把脉。 坐在院子里的众人一时间没出声。 过了许久,徐御医才走了出来,“奇怪。他的脉象十分奇怪,像是……”像死人。 但人分明还活着。 又不似沈知安先前那样中了蛊毒。 徐御医一时之间也说不明白,沈知洲到底是什么情况。 沈知安先前那样还能治一治。 沈知洲这样,是外力无法进行干扰的。 像是本该死去的人,被人强留下来,变成了这幅不死不活的模样。 徐御医摇摇头,说沈知洲的病他治不了。 沈家众人都沉默着。 只有梅映雪说:“没关系,不管知洲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他。” 第304章 臣有罪 徐御医接下来又给沈四和沈六诊了脉。 同先前的军医说法一致,沈四的腿还能治一治,但沈六……断臂难再生,除非请神仙来,世间凡人是做不到的。 先前周军医就曾说过,有五成把握可以治好沈四的腿,但当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战,沈若锦就没有冒险在军营里给四哥治腿伤。 她想着回京再治,周军医也说他家中还有个医术更高明的人,可以写信回去让其上京为沈四医治。 眼下那人应该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 徐御医也说沈四的腿能治,那是再好不过。 因为沈知洲的情况十分特殊,徐御医想研究研究,索性又在平西王府住了下来。 且就住在沈知洲隔壁的院子里。 徐御医倒是想直接跟沈知洲住,但人家有妻子,梅映雪每日亲自照顾他,外男不宜同住。 沈若锦在沈家待了大半日之后,就去了镇北王府看王妃。 王妃知道他们今日回来,就没出去。 秦琅进宫面圣去了,沈若锦又在沈家待了那么半天,让王妃久等了。 沈若锦一进镇北王府的门,婢女侍从们就立刻去禀报王妃。 王妃就在庭前一边修剪花枝,一边等着儿子儿媳回来,听到这话,立马就迎了出来,“我儿回来了。” 王妃拉着沈若锦左看右看,“听说南边打仗打的厉害,你没受伤吧?” 沈若锦扶着王妃到庭前坐下,温声道:“母亲,我没受伤。” 受伤的是秦琅。 但是她怕王妃太过担心,还是秦琅回来了再说。 王妃松了一口气,“你没受伤就好,二郎呢?” 沈若锦被王妃拉着坐下,“二郎进宫面圣去了。” 王妃道:“也是,这次南州的乱子,你们从头到尾参与了个彻底,皇帝就等着你们回京禀报呢。” 婆媳俩坐在一起说了许多话。 沈若锦跟她说,林修齐这段时间也在南州,他有个堂弟在南州失踪,找人找着刚好跟她和秦琅碰上了。 还有镇北王和世子来支援南疆的事。 王妃一听,当即问道:“二郎和王爷又当众吵架了吧?二郎挨打了没有?” 沈若锦道:“没怎么吵,二郎也没挨打。” 王妃问她:“你拦着啊?” 沈若锦含蓄道:“是顶撞了父王几句。” “好在有你护着二郎。” 王妃基本能想象到当时的画面。 每次秦骅和秦琅碰面都有抄不完的架,王妃在的时候还好点,至少能劝一劝。 当然,也有很多劝不住的时候。 秦骅没少跟秦琅动手。 秦琅每次都不躲也不还手,任由老子揍。 脾气倔的很。 不过大多时候,秦骅回来的时候,秦琅都不着家。 因为一回来就是吵架、挨揍。 自从秦琅娶了沈若锦之后,就不一样。 秦骅敬重沈家,对沈若锦没有一句重话,更不能当着媳妇的面打儿子。 王妃想到这,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提到镇北王在南疆的时候,沈若锦道:“父王让秦琅给您带个好。” “就带声好啊?”王妃有些嫌弃道:“也没个物件。” 沈若锦笑了,“我这次回来也没来得及给母亲带点什么。” “你忙,我都知道的,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王妃对儿媳妇和对镇北王完全是两个态度。 儿媳妇那么忙,忘带礼物算什么,人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就好。 “你们走的时候还是初夏,这都深秋了,该做秋装了,正我这好几块料子,叫人来你量了裁新衣裳。” 王妃说着立刻让人去请裁缝来。 “不用。”沈若锦说:“先前还有好多新衣裳没穿呢,柜子里都快放不下了。” “那是柜子小了。”王妃说:“重新打柜子,要是柜子放不下,那就换个院子。” 沈若锦无话可说,由着王妃去了。 另一边,皇宫。 秦琅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面圣。 此次南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作为钦差,把随机应变这四个字用到了极致。 秦琅到御书房的时候,李相等人都在,一个个老狐狸各怀心思地看着他。 秦琅进了御书房,开口第一句就是,“臣有罪。” “哦。”皇帝面上喜怒不明,“爱卿何罪之有啊?” 秦琅道:“梁王在南州造反,臣迟迟等不到平叛大军,就把南州所有山匪势力整合在一起镇压梁王叛军,本就国库空虚,养不起那么多兵,臣还弄出来这么多人吃军饷,臣给皇帝添麻烦了,臣有罪!” 皇帝道:“原来你还知道自己给朕添麻烦了?” 李相立即开口:“秦大人好大的本事,孤身去南州,竟然聚起近十万义军,你若有异心,岂不是随时可以谋夺江山、祸及社稷!” 李相党纷纷开口,上纲上线把这事说的十分严重。 好似秦琅下一刻就会起兵造反,抢走元氏江山一般。 秦琅还没开口争辩,御史台的徐大人已经开口怒斥,“你们在放什么狗屁!” “此次造反的是梁王,南州境内山匪横行,为祸一方已久,秦大人这次能想到用山匪制衡梁王,并且真的做到了平定梁王之乱,乃是有功之臣!” “且那些义军一直都是霍飞光霍将军带领着,平定叛乱,打退南谒人都是那些义军!皇上也已经下旨收编义军,你们在这说什么秦大人若是想造反!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怎么不说李相要是造反会如何?” 李相一听这话立马就跪下了,“皇上,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啊!” “皇上!”秦琅比他喊得还大声,“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 皇帝被他们喊得耳朵疼,“行了,都起来吧。好端端的,一个两个的在跪什么?” “谢皇上。” 李相因为年纪大了,跪得太快太猛,一下子起不来。 边上的小内侍见状上前扶了李相一把。 “谢皇上。”秦琅却没有立刻起身,继续道:“但臣还有罪。” 皇帝问他:“你还有什么罪?” 就没见过上面还问罪,他自己先供出来的。 秦琅道:“大齐和南谒开战之际,臣一时冲动杀了梁王。” 第305章 功大于过 梁王在南谒王城被人暗杀的事,秦琅早就写折子上报了,但他没写明梁王是自己亲手杀的。 现在忽然当众说出来。 在场众人都愣了一下。 皇帝眸色沉沉地看着秦琅,像是在想这人究竟还能说出多少惊人之语。 御书房内,一时间静谧无声。 李相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梁王叛乱罪该万死,但他毕竟是皇族,即便是有天大的罪过,也该押回京城,由皇上亲自发落。秦大人这先斩后奏做的,当真是……” 老狐狸说着故意停住了,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可以形容秦琅的行为一般。 皇帝还是没说话。 徐大人继续正面刚李相,“你说的容易!当时梁王都带着数万叛军逃到南谒去了,边境打仗打那么厉害,李相是看不见也听不到是吧?” 李相党纷纷开口争辩,“秦琅都有本事杀梁王了,难道就不能把人活着带回来吗?” “我看秦琅就是跟梁王有私怨,才故意搞先斩后奏这一套,先把人杀了,先前秦琅让人送回来的奏折,可对他亲手杀了梁王之事,只字未提!” “明明可以活捉梁王,却将人杀死,这不是藐视国法,这是什么?” 这些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喊得大声。 “可笑至极!”徐大人的嗓门也不是盖的,颇有一人压倒众声的架势,“活捉梁王带回大齐,那些叛军怎么能下定决心回归大齐?你们一个个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御史台众人纷纷开口:“秦大人当时要是能活捉梁王,怎么可能把人杀了?那是南谒王城,不是你李相的府邸,你们知道挟持一个人有多麻烦吗?搞不好秦大人的性命也得交代在那里!” “你们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危急?不要在这瞎叫唤!” 秦琅是真的挺喜欢御史台这些人的。 就事论事,该怼就怼。 先前徐大人还曾招揽过他,说他日后要是入朝为官,一定要到御史台去。 秦琅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是真的挺心动的。 毕竟在朝为官,难得遇到这么志同道合的同僚。 御书房里吵得不可开交。 “行了。”皇帝元嵩有些头疼地扶额,“梁王造反其罪当诛,秦琅在南谒王城将其诛杀也是无奈之举,更何况此举的确解了南疆之乱。秦琅此次功大于过,尔等不必多说。” 皇帝这样说,就是不跟秦琅计较的意思。 李相及其党羽一听这话风就懂了,不再口口声声讨伐秦琅,纷纷开始夸皇帝。 “皇上英明!” 徐大人也少不得要喊两声。 御史台的人平日就是这样,遇到事了,说话直接得不能再直接,要是皇帝处理得当,他们喊皇帝英明喊得比谁都响亮。 “臣不敢居功。” 秦琅颇为谦虚地说道。 御书房内众人见他不再说那句‘臣有罪’,便知道这人说的差不多了。 元嵩看着秦琅,一副‘朕还不知道你’的表情,“你有什么不敢的?” 秦琅笑了笑,没接话。 他把亲手杀梁王这事瞒到现在才说,就是为了让李相等人觉得能抓住他的错处,好在皇帝面前闹上一番。 梁王再不能杀,也比他在南州弄出了数万匪军好说些。 皇帝都已经下令让霍飞光收编匪军了,那就意味着这事能过去,但李相跟他有仇,定然不回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秦琅这次去南州,有功也有过,但功过能否相抵,亦或者,功大于过,还是过重于功,都只在皇帝一句话。 现在看来,结果是好的。 “既然有功,自然行赏。”皇帝问秦琅,“秦琅,你想要什么?” 秦琅道:“既然皇上都这么问了,那臣就不同您客气了。” 李相听到这话,额间青筋直跳。 他总觉得秦琅下一刻就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元嵩道:“但说无妨。” 秦琅道:“臣想去御史台。” 徐大人听到这话,顿时高兴极了,他就知道,秦琅一定回来他们御史台。 原本还以为要费点心思,过些时日,结果秦琅自己跟皇帝提了。 御史台众人纷纷抬头看向秦琅,秦琅要是能加入他们,那铁定是一员大将啊。 “行,那就依你。” 元嵩正好也在想要把秦琅放在什么位置上,既然他自己想去御史台,那是再好不过。 李相党近几年势头太盛,是时候下新的棋子平衡一下了。 秦琅当即行礼道:“谢皇上。” 这边君臣相欢,李相等人的面色却不太好看。 皇帝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 众人连忙行礼告退。 只有秦琅站着没动,“皇上,臣在南州受了重伤,至今尚未恢复,想告假一阵子,不知可否?” “你受了重伤?伤到哪了?” 元嵩很是诧异。 因为看秦琅的气色,压根看不出来他身上有伤。 这人写折子的时候也只字未提。 秦琅抬手捂着胸口,“一剑穿胸,差点没命。” 元嵩派了两个太医到镇北王府,又允了秦琅的假。 秦琅高高兴兴地回府去了。 御史台几位大人都嘱咐他好生养伤,尤其是徐大人。 徐大人跟秦琅说,虽然御史台很缺你这样的人才,希望你即刻上任,但身体更重要,别看言官是文官,但是每天需要花费的气力一点都不比武将少。 秦琅表示了解,然后在众人的目送下,乘马车回了镇北王府。 正值午后。 沈若锦在庭前陪着王妃修剪花枝,秦琅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们站在花丛之中,阳光和煦,婆媳俩有说有笑的。 “母亲。”秦琅上前跟王妃见了个礼,就凑到沈若锦身边喊“夫人”。 王妃把剪子递给一旁的侍女,看了秦琅一眼,“怎么出去一趟,瘦了这么多?” 秦琅笑道:“吃不惯外边的东西,就想着赶紧回来,吃母亲给我准备的。” “午饭还没吃吧?”王妃当即让人把饭菜端过来。 直接就摆在一旁的亭子里。 秦琅坐下用饭,王妃和沈若锦都陪着吃一点。 不多时,奉旨而来的两位太医到了。 王妃得知秦琅在外头受了伤,心疼得不得了,嘴上却不饶他,“你接着瞒啊,怎么不瞒了?” 第306章 拉着我夫人做什么 王妃的手都还没碰到秦琅,他就装伤口疼,吓得王妃不敢碰他,赶紧让两位太医给他瞧瞧。 太医给他诊治完之后,跟王妃说:“秦小王爷的伤已无大碍,伤口就结痂了,接下来只需再好生修养一段时日便好。” 王妃这才放下心来,又忍不住去拧他胳膊,“你刚才装什么?” 秦琅被拧疼了,退开两步,绕到沈若锦另一边,“我要是说没事,您也不信,还得让太医瞧了才放心,不是吗?” 王妃闻言顿时:“……” 沈若锦看着这对母子俩,唇边不自觉就带了笑。 “这儿子不要也罢。”王妃拉着沈若锦走了。 “母亲。”秦琅快步追上前去,“你要走就走,拉着我夫人做什么去?” 王妃头也不回地说:“就不告诉你。” 沈若锦回头道:“你好生歇息。” 秦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两人穿廊而去,才转身回屋去歇息。 在宫里唱了一出戏,还真有些累了。 沈若锦在镇北王府住了一夜,第二天准备回沈家的时候,秦琅要跟她一起。 王妃难得地拦了秦琅一次,让他好好在府里养伤,既然在御前告假了就不要到处乱跑,徒惹麻烦。 沈若锦也让秦琅消停些,伤还没痊愈,就不要跟她跑来跑去了。 母亲和夫人都这样说。 秦琅只能照办。 沈若锦刚到平西王府,外头小厮来报,说:“大夫人回来了。” 长兄还活着的消息送到了大舅母柳氏那里,柳氏马不蹄停地赶了回来。 沈若锦和梅映雪等人连忙迎了出去。 柳氏一手握着梅映雪,一手握着沈若锦,赶路赶得风尘仆仆,眼里全是红血丝,“知洲……知洲真的还活着?” 梅映雪哑声回答:“知洲还活着,母亲。” 沈若锦想跟大舅妈说长兄的现状,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柳氏已经大步进府,朝沈知洲的院子走去。 沈若锦和梅映雪对视了一眼,立马快步追了上去。 “知洲……知洲!”柳氏进了院子,便高声呼喊,她一看到沈知洲就将人紧紧抱住,“我的儿啊!你还活着……母亲这四年来每日诵经念佛,就想着你若是还活在这世上就好了……” 沈若锦和梅映雪进屋时,柳氏已经抱着沈知洲说了许多话。 但沈知洲一直没有开口,他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柳氏渐渐地也意识到有些不对,“知洲这是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说话,也不动?他……究竟怎么了?” “大舅母,您先别急。”沈若锦简单地跟柳氏说了沈知洲的情况。 柳氏听罢,泪如雨下,“我的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母亲别哭。”梅映雪一边给柳氏递帕子,一边安抚道:“知洲回来了是好事,至少他还活着,咱们可以慢慢想办法。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我相信,总有一天能让知洲好起来的。” “映雪……真是苦了你了。” 柳氏擦去眼泪,满是怜爱地看着这个痴情的儿媳妇。 “我不哭。”梅映雪说:“我现在每天都能陪着知洲,我很知足,真的。” 柳氏在沈知洲屋里待了好一会儿,同他说了许多话,试图让他有所反应。 可惜一点都没有。 柳氏痛心不已。 梅映雪倒比柳氏想得开,“有时候,我也觉得他在看着我,他眼里是有我的。” 柳氏心疼儿媳妇,也心疼小十,去见沈毅的时候,主动提出要留下,“父亲,知洲回来了,我也不走了。” “好,留下好啊。”沈毅很高兴。 当时沈家儿郎们战死沙场,他给几个儿媳都准备了放妻书,哪知道二儿媳不远千里赶到西疆,直接撞碑而死,四儿媳难产一尸两命。大儿媳直接住进了庵堂,只有三儿媳过得稍稍好一些。 现在柳氏愿意回家。 沈毅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梅映雪早就让人把柳氏的院落打扫出来了,母亲一回来就可以入住。 “好孩子。”柳氏拍了拍梅映雪的手背,“我们知洲能娶到你,是他三生有幸。” 沈毅也说:“等知洲好了,定要给你们补办一场婚宴,我沈家的孙媳妇,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一样都不能少。” 梅映雪眼眶微微发红,“我只希望知洲能好起来。” “会的,长兄一定会好起来的。”沈若锦说:“我们沈家会越来越好。” 沈家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徐御医住在平西王府,看着沈家人又多了一个,都忍不住替沈毅高兴。 这天晚饭格外丰盛。 沈知安还有沈四和沈六都到前厅来见过大伯母,大伯母从前就是家里最会照顾小辈的人,跟他们的母亲一般,如今回家来了,众人都很高兴。 沈家众人坐在一处用饭的时候,沈毅很高兴,多喝了两杯酒,还想再喝,徐御医就不让了,直接把酒抢了过去。 一家子正说着话。 老管家来报,“说赵夫人来了。” 沈若锦问:“赵夫人?哪个赵夫人?” 老管家答:“是临川赵家的赵夫人。” “临川赵家。”柳氏闻言,侧目看向沈四,“是跟四郎有婚约的那个赵家。” 沈四闻言,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沈四的生母是沈家二夫人,听闻夫君和儿子的死讯之后,独行千里一头撞死在夫君墓碑前的陈氏。 陈氏跟赵夫人交好,为儿女指腹为婚,所以是沈四是唯一一个自小就有未婚妻的人。 现在他腿断了,成了残废,赵家夫人现在上门…… “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柳氏轻声嘀咕着,立刻起身吩咐老管家把人请到花厅,又同众人说:“你们继续吃,我过去招待。” 沈毅原本想说他去,但是赵家女眷上门,沈家也该让女眷去招待,他出面不管是辈分、性别都多有不妥。 沈若锦看四哥放下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跟大舅母一起去。” 两人同时离席。 “大伯母,小十。”沈四忽然出声喊住她们。 两人同时回头。 沈四垂眸,低声说:“劳烦你们转告赵夫人,指腹为婚只是昔年笑谈,做不得数。” 第307章 退婚 “四哥……” 沈若锦想说什么,却被柳氏握住了手。 “好,你的意思,大伯母知道了。” 柳氏答应了他,带着沈若锦去了前边。 秋日里天暗地早,府里已经掌灯。 赵夫人这时候来,前后都有几个婢女提灯照亮。 沈若锦对这位赵夫人并没什么印象,只是先前听兄长们打趣过四哥,说他是一众兄弟里唯一一个有未婚妻的,妻家姓赵。 赵夫人是二舅母年轻时的手帕交。 指腹为婚时,赵夫人的夫君还是小小六品官,十几年过去赵大人一路升至户部尚书,如今已是手握实权的大官了。 赵夫人衣衫华贵,面容姣好,看起来才三十来岁。 柳氏带着沈若锦还有一众婢女迎上前去,“赵夫人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大夫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夫人像是没想到会见到柳氏一般。 毕竟柳氏这几年一直带发修行,只在沈十扶棺回京的时候出现过,后来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巧的很,今儿刚回来。” 柳氏招呼赵夫人进花厅,上座。 沈若锦让人去沏茶上点心。 “不用忙活了。”赵夫人说:“咱们两家也不是外人,就不兜圈子了,我今日来,是为了退婚。” 柳氏道:“退什么婚?” 赵夫人说:“自然是退我小女和你们沈家四郎的婚。原先以为你们家四郎已经死了,这婚事自然不用再提。谁曾想好几年过去,四郎活着回来了……” 沈若锦听到这话就觉得很不舒服,忍不住蹙眉。 她将长兄和四哥、六哥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特意放出消息,只是回京那日,众人从马车上下来,被路过的人看见了。 沈家还有好几个儿郎活着这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这个赵夫人想来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柳氏打断道:“我们四郎活着回来是好事。” “是是是,对你们沈家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赵夫人道:“只是我家小女已经在跟六殿下议亲了,这一女不能二嫁,你们家四郎……” 赵夫人看柳氏念佛念得慈眉善目,远没有从前那般有气场,说话也难听了起来,“听说你们家四郎断了腿,现在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在轮椅上,我家莹儿是马上要做皇子妃的人,沈四配不上她,不如早早把婚退了……” “退什么退?”沈若锦沉声打断道:“我家四哥说了,指腹为婚只是昔年笑谈,做不得数,你们家姑娘是要皇子妃还是皇妃,都与我沈家无关。退婚二字,莫要再提。” “啊?”赵夫人没想到在沈家人这里是这么个说法。 不用退婚,那更好。 赵夫人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你们家四郎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残废了,不能拖累别人家姑娘,那不用退,当年那些话只是个玩笑罢了。” 反正沈家二夫人已经死了,也不可能从坟墓里蹦出来再跟她论当年究竟是怎么说的。 婢女们端了茶和点心进来。 赵夫人一口水都没喝,生怕多待一刻,沈家人就后悔似的。 “那就这样说定了,你们可千万别再提起这事。” 赵夫人说着便要告辞。 那位六殿下又不是什么良人,在京城的名声还不如秦琅。 赵夫人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又或者是赵家小姐自然愿意攀龙附凤,这些沈若锦都管不着。 她只跟这位赵夫人说:“是你们赵家配不上我四哥。” 赵夫人还想跟她争辩,一对上她的视线,又有点发憷,嘀咕着“反正这婚事做不得数就好”,带着仆从婢女飞似得走了。 柳氏跟沈若锦说:“四郎听到赵夫人登门,直接就说先前的婚事做不得数,想来他……” 想来他也不愿娶赵家小姐。 只是赵家想跟皇族结亲。 沈四却多半是想着自己断了腿,成了残废,不能拖累人家姑娘。 “周军医和徐御医都说了,四哥的腿有五成把握可以治愈。”沈若锦说:“四哥的运气一向很好,他的腿一定能恢复如常。” 柳氏双手合十,念了声,“菩萨保佑。” 两人说着话,回到厅里用饭。 众人自她两离开之后都没怎么用饭,沈若锦招呼着众人,“你们怎么不吃啊?这么多菜,得多吃些,别浪费了。” 沈若锦说着给众人盛汤。 沈知安适时开口说些京城近来的趣闻,沈六和梅映雪都接了话茬。 只有沈四沉默着。 他跟那个赵家小姐其实总共也没见过几面,每次都有一大帮长辈和婢女仆从在场。 话也没说过几句。 只是自小被兄弟们打趣他有个娇娇软软的未婚妻。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等到了加冠的年纪,可以要迎娶那个姑娘为妻。 所以从来没有多看过别的姑娘一眼。 其实说不上多喜欢她。 只是多年来,一直都把娶她这件事,当做此生必定要做的事。 今日她母亲来沈家。 沈四不用想也知道,赵夫人是退婚的。 其实即便赵家不提退婚,他也会说这桩婚事做不得数。 他一个废人,如何能拖累人家赵姑娘。 只是现在这事是赵夫人提出来的,也不知道母亲在天上会不会伤心,自己识人不清,找了这样一个手帕交。 沈家众人说着话,眼角余光不约而同地往沈四身上瞄。 沈四低着头也感觉到了,他抬头道:“我吃饱了,先回去歇息。” “我送四哥。” 沈若锦起身去给他推轮椅。 沈四没有拒绝。 兄妹俩出门而去,刚到庭前,又有小厮来报,说:“十姑娘,门前来个年轻姑娘,姓楚,说是您请来的大夫。” “姓楚?应该是周军医说的那位,快请她近来。” 沈若锦说着,推着沈四往前走,顺便去迎接那位楚姑娘。 夜风徐来,檐下灯火微微晃动着。 小厮领着那位楚姑娘入内而来,她一袭青衣白裳,如墨般的发丝用木簪挽起,背着药箱,缓步穿过廊下光影,如山间仙灵降落尘世间。 楚姑娘在沈四面前停下,“我姓楚,楚见晴。” 第308章 我不疼 沈四抬眸看向来人,一时间没说话。 沈若锦上前见礼,“楚大夫好,我是沈十,这是我四哥,这次请你专门来京城,就是为了治他的腿伤。” 楚见晴道:“周师侄在信中已经同我提过,情况我已大概知晓,但最好还是由我再亲手诊断一番,不知四少将军现在可否方便?” 楚大夫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辈分却挺高,那个年近三十的周军医竟然是她的师侄。 沈若锦当时也没多问,周军医只说他师门里还有个擅长治伤的女大夫,也没说她年纪轻轻,辈分却比他高。 沈若锦转而问沈四,“四哥?” 人家楚大夫一来就问现在方不方便治伤,一口气都不歇,茶也没喝,立马就要开始做事。 沈四道:“楚大夫远道而来,先歇一晚上吧,明日再行诊治也不迟。” 沈四刚经历赵家人上门退婚,心情难免有些低落,面上虽然不显,但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把腿打断重新再接。 “我不累。”楚见晴道:“四少将军要是累了,那就另说。” 楚大夫说话这样直接,沈四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沈若锦也察觉到了四哥今日心情欠佳,这腿伤已经落下四年多了,也不差这一晚上的时间。 而且也没有请人帮忙,不让休息,也不给饭菜吃不给茶水喝的道理。 沈若锦道:“楚大夫还没吃饭吧?先到厢房歇歇脚,用些吃食,等明天白日里再行诊治。” 楚见晴忙着赶路,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更没怎么歇息,听兄妹俩这话,便点头道:“也好。” 沈若锦让人送沈四回院子,自己亲自领着楚见晴去厢房,又派了两个小婢女来楚大夫跟前伺候着。 楚见晴说不用。 沈若锦道:“楚大夫能专门来京城为我四哥医治,我沈家上下感激不已,你要是不喜欢婢女在旁伺候着,那我来跟在你左右随时听吩咐。” 楚见晴闻言,抬眸看向沈若锦,最后还是两个小婢女留下了。 她总不能让平西郡主真的跟在她左右听吩咐。 楚大夫在厢房歇下。 沈若锦回厅堂上,跟阿公和大舅母等人知会了一声,给四哥治腿伤的楚大夫方才已经到了,这段时间就住在府里。 沈毅和柳氏都吩咐婢女小厮们不可慢待人家。 徐御医说他明天要先会会这个楚大夫。 第二天一早,楚见晴就起来了,沈若锦到厢房的时候,楚大夫已经用过早饭。 沈若锦领着楚大夫往四哥的院子走去,半路上遇上了徐御医。 徐御医一看楚大夫是个小丫头片子,顿时就皱起眉头,端着前辈的谱,考了她许多药理。 楚见晴对答如流。 即便如此,徐御医还是不放心,跟着一起去沈四院子里,看这个楚大夫怎么给沈四诊治。 沈四现在行动不便,小厮给他穿衣衫鞋袜,他却不肯,都是自己勉强着穿上,几人到的时候,小厮在门前颇有些为难地让他们等等。 过了许久,房门才打开。 沈四自己推着轮椅出来开门。 今日天光晴朗,门一打开,淡金色的阳光就倾泻而入。 一袭青衣的楚见晴背着药箱,静静地站在门前等着他。 门开了,楚见晴回头朝沈若锦和徐御医说:“两位在门外稍候,我进去为四少将军诊治。” 沈若锦点头道:“好,有劳楚大夫。” 徐御医想跟进去被,被沈若锦拦住了,“你老人家给人诊治的时候,也不许旁人在场,您忘了?” “我是我,她是她,你不知道大夫这一行是越老越吃香吗?这小丫头片子才几岁……你也放心让她给沈四治腿?”徐御医还挺担心,“早知道你们等的是这么一个小丫头,还不如让老夫给他治呢。” 沈若锦道:“楚大夫虽然年轻,但是医术有专攻,她擅长治伤,是周军医他们都认可的。” 军医认可的大夫,绝对不会差。 徐御医不跟沈若锦说话了,趴到窗户上,偷看那个楚大夫给沈四诊治。 沈若锦也跟了过去,一开始屋里安安静静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隐约听见楚见晴跟四哥说:“你这腿还有救……” “只是要打断重新接,会很疼。” “你问我有几成把握?五成,在你没彻底恢复之前,不管谁问,我都只说五成。” 沈四说:“好。” 过了片刻,楚见晴走到窗边,跟站在窗外的沈若锦说:“四少将军答应了。” 徐御医有些愤愤,“这小子,先前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问他要不要治,死活不吭声!” 沈若锦颔首道:“那就有劳楚大夫了。” 楚见晴没说什么,只是把轩窗放了下来,彻底把两人隔绝在外。 “老夫还没说完呢!” 徐御医气的吹胡子瞪眼。 沈若锦请他到院中稍坐,晒晒太阳。 没一会儿,沈毅和柳氏还有沈三、沈六都过来了,连木偶般的沈知洲都被梅映雪牵了过来。 沈家所有人都站在沈四的院子里。 他们不知道楚见晴是怎么把沈四的伤腿打断,再重新接上的。 屋里太安静了。 沈四知道小十她们就在门外,为了不让家人担心,硬生生把腿被打断的疼痛忍了下去。 楚见晴给了他一根木棍咬在嘴里,那根木棍都快被他咬断了,额间冷汗遍布,沈四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楚大夫的动作十分利落,打断的十分迅速,接的也很快。 但即便如此,等在门外的沈十等人,仍旧觉得等待的这段时间被无限延长了。 阳光照在门窗上,过了许久,楚见晴才来打开屋门,说:“好了。” 沈若锦第一个飞奔进屋,“四哥,你怎么样?” “挺好的,楚大夫手法利落,我不疼……一点都不疼。” 沈四面无血色,嘴唇都发白了,还在说不疼。 柳氏随后而来,拿帕子给沈四擦汗,“熬过这一次,你就会好起来的。” 沈知安和沈六都围到榻前看沈四。 楚见晴跟他们说,这几天沈四都不能乱动,她会在这里看着,让众人放心。 沈毅连连道谢。 楚见晴目光穿过众人落在沈四身上,抬袖擦了擦额间的细汗。 有她在,沈四一定会好的。 第309章 巧遇 又两日,沈三夫人张氏也回了安西王府。 张氏原本在外头押镖,刚好这阵子有趟押到盛京的货,半路上又收到了王府的信,说沈知洲和四郎、六郎都还活着,小十把他们都找回来了,立马就回赶。 进京前一天,从同行嘴里听说赵家姑娘在准备嫁妆,张氏原本还以为是赵家姑娘和四郎好事将近了,就多打听了两句,哪知道人家赵姑娘是要攀高枝做六皇子妃去了。 张氏回到安西王府,见到柳氏和沈若锦就问:“那个赵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家三姑娘不是跟咱们四郎指腹为婚吗?怎么又要嫁六皇子了?” 柳氏道:“前几日夜里,赵夫人登门要退婚,四郎直接说指腹为婚只是长辈们当年的玩笑话,做不得数。这事就这样算了,也不用提什么退婚不退婚的。” “我们四郎是个好的,怎么能任由赵家这样欺负了去?赵家这是欺负我们四郎没了娘,没人记得当初是赵家上赶着巴结我们!” 张氏气的七窍生烟,当即就要找赵家算账去。 沈若锦连忙把张氏拦住,“三舅母消消气,现下四哥正在治腿伤,他若是知道您为了他的事去大闹赵家,肯定坐不住的,他那腿刚刚打断重新接上,要是因为这事没能好好养着,那真是因小失大了。” “四郎的腿……” 张氏想起小十在心中所说,说沈四断了腿,沈六断了一只胳膊,还有知洲…… 柳氏跟张氏小十已经请了人来给四郎治腿上,只是六郎的胳膊,眼下是真的没办法了。 张氏道:“人还活着就好,少条胳膊算什么,我们六郎照样是英雄好汉。” 张氏说着,放缓语气道:“知洲也一样,只要人回来了,总有法子可以治好的。” 柳氏点点头,“现在这样已是菩萨保佑了。” 说到这里,柳氏说要去万华寺还愿。 当年她曾发下誓愿,若是她的夫君儿子还有人活在世上、哪怕只有一人还活着,都要捐大笔的香火钱,普渡世上苦难人。 张氏当即表示要陪柳氏一起去。 在沈家儿郎出事之前,柳氏最不信神佛的那一个,可后来她受尽夫死子亡之苦,却成了最信神佛之人。 沈若锦让人去跟阿公禀报一声,她陪着两位舅母去城外万佛寺还愿,沈毅让沈知安陪着他们一起去。 女眷出门,总是要家中男子同行的。 沈知洲现在这样,还得梅映雪陪着,沈四要留在家里养腿,沈六因为断了一臂,自回京之后还不曾出过门,只有沈知安能陪着一起去。 沈若锦陪着两位舅母坐马车,沈知安骑马。 一众婢女侍从随行。 今日正是十五。 万安寺位于城东,一直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人潮拥挤,马车隔着一条街就过不去了,沈若锦等人都下马车步行过去。 柳氏这几年一直在吃斋念佛,焚香跪拜都颇有讲究,沈若锦和柳氏跟在她后面,一一照做。 沈知安落后两步,同其他府里的女眷隔开一段距离。 柳氏捐了一大笔香火钱,方丈亲自出来招待她们,留她们在寺里吃素斋,还专门安排了一个隔间。 沈知安和领路的小沙弥走在最前面,到斋堂的时候,一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婢女们扶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 沈知安下意识地避开目光。 风扬起那人的帷帽,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姣好面容。 安平公主—— 沈知安的眼角余光扫到了,不由得侧目看去。 元思宁也看到了沈知安,她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知安,愣了一下,脚步随之停下。 “公主,怎么了?” 随行的婢女不明所以地问道。 “没什么,走吧。” 元思宁很快回过神来,拉好帷帽上的纱帘,继续朝前走去。 沈知安也跟着小沙弥继续朝前走,沈若锦看到了两人方才的片刻逗留,也什么都没说。 偏生就这么巧,安平公主就在他们隔壁用斋饭。 雕花屏风隔在中间。 沈知安和元思宁坐在其间,目光穿过雕花的缝隙可以看见彼此,但又越不过这一道屏风。 张氏还在心疼柳氏这些年都吃斋念佛,“这素斋是不错,但天天吃、顿顿吃,这谁受得了啊?人不吃肉怎么行?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鱼了,这四年真就一点都不沾了?” 柳氏笑着说:“吃素这事,一开始有点难,但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柳氏这些年过得很是清苦,方才捐香火钱的时候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说神佛护佑知洲,让他活了下来,她要多做好事。 钱财乃身外之物,捐了就捐了。 沈若锦对此无话可说。 人在经历过绝望之后,总要信点什么,才能继续活下去。 大舅母现在信佛,也是因为心里太苦了。 用过斋饭之后,柳氏带着张氏在寺庙里逛了逛,沈若锦随行。 沈知安吃得慢,多坐了一会儿。 雕花屏风的婢女一个个退出去,最后只剩下元思宁一个人。 两人隔屏而坐。 外间有众人的说话声,里间都安静得可闻针落。 过了许久。 元思宁轻声问道:“你好了吗?” 沈知安微愣,而后回答:“好了。” “那就好。” 元思宁笑着说。 沈知安沉默着。 他想问公主为什么拒绝他的求娶。 明明他已经找到了那么多理由。 可公主还是拒绝了。 然而不等他开口,元思宁已经起身。 沈知安跟着站了起来,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元思宁说:“能在这里遇见你,我很开心。” 沈知安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而后,他听见自己说:“我也是。” 沈知安还想再说什么,方才出去的婢女们又进来了,簇拥着元思宁往外走。 沈知安走到门前看着她带上帷帽,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翩然离去。 他痴傻的时候,可以不管不顾地粘着公主,任何人也阻止不了。 而现在,他好了,却只能看着公主从他跟前走过。 连走近她,说一句话都不可以。 第310章 我们圆房吧 从万华寺回来,张氏让厨房张罗着多做几个菜,现在家里人不少,比她上次回来的时候多多了。 现在厨房里那些人还是上回镇北王妃带过来的,沈若锦用得顺手,就全部留了下来。 沈若锦留宿沈家这两日,镇北王府那边一天来三拨人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都是秦小王爷派来的。 沈若锦让人去回话,说大舅母就和三舅母都回来了,问秦琅和王妃要不要过来一道用饭。 镇北王不在府里,王妃也很少让秦琅过去陪她用饭,到沈家来一起吃饭还热闹些。 开饭前,秦琅就带着王妃一起过来了。 王妃给沈家老少都备了礼,从沈毅到张氏,一个都没落下。 把柳氏和张氏弄得怪不好意思的,她们回了京城都还没去镇北王府拜访,这请王妃到家里来一起吃个饭,还让王妃这样破费。 “这算什么破费?”王妃豪气得很,“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是天天送这些,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柳氏和张氏都有点扛不住王妃这财大气粗的劲儿。 跟王妃送的礼比起来,柳氏今天在万华寺捐的那笔钱,也不算什么了。 难怪外头都传镇北王是为了银子才娶林氏女呢。 这王妃也太有钱了! 沈若锦笑道:“你们看到了吧,我嫁到镇北王府,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先前阿公就觉得他会嫁给秦琅,都是裴璟和慕云薇害的。 现在沈家人都看到了,沈若锦一开始就是图镇北王府的权势和钱财。 当然,现在也图秦琅这个人了。 秦琅道:“你们是不知道啊,我母亲自从有了阿锦这个儿媳妇,连儿子都可以不要了。” 沈毅都被小十和秦琅逗笑了。 全京城都知道,镇北王对两个儿子态度截然不同,王妃又是继室,在此之前,他们都觉得镇北王府有些复杂,怕小十嫁过去了会受委屈。 没曾想王妃这么豪爽,又好说话,关键是她是真的喜欢小十。 柳氏和张氏等人越发放心了。 王妃嗔怪地瞪了秦琅一眼,“锦儿要是我女儿,我绝对看不上你这样的女婿。” 秦琅笑道:“你们看,你们瞧瞧我母亲!恨不得沈若锦是她亲生女儿,我啊,就是个捡来的。” 沈毅哈哈大笑。 王妃说要是让人在秦琅和沈若锦之间,肯定所有人都会选沈若锦,她也不过就是做了所有人都会做的选择。 小十在沈家本就是人人疼爱,她们听到王妃这么说,越发跟她合得来。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天色渐晚,王妃要回去的时候问沈若锦,“锦儿今天要不要跟我回去?” 沈若锦道:“我还得在这多住两天。” 四哥的腿还在最关键的恢复期间,长兄若是有什么情况,嫂嫂一个人也应付不来。 她总归是不放心的。 王妃表示理解,转而问秦琅,“二郎呢?” 秦琅站在沈若锦身侧,“夫人不回去,我自然也不回去。” 他这话说得极其理所当然。 王妃懒得跟他多说什么,跟沈家众人告辞,直接回去了。 沈若锦和秦琅一起送王妃到门口。 “行了,夜里风大,你们就送到这里吧。” 王妃打发他两回去,转身上了马车。 沈若锦和秦琅一起看着马车远去,转过街道尽头,才转身往府里走。 秦琅极其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府中到处都弥漫着灯火暖光。 两人就这样在廊下慢慢走着,风也轻轻,难得的岁月静好。 沈若锦牵着秦琅回到院落,侍剑带着婢女进来伺候他们洗漱更衣。 “你们都出去。” 秦琅把方巾放进热水里浸湿,亲自伺候沈若锦洗漱。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 最后沈若锦卸去钗环,坐在铜镜面前梳头发。 秦琅接过她手中的玉梳,帮她一下一下地梳着,忽然俯身凑过来亲她。 才两日不见而已。 对他来说,却像是隔了两个三秋。 沈若锦被他吻得往椅背上靠,铜镜里倒映着一双玉人。 难舍难分。 秦琅把玉梳随手搁在桌子上,把沈若锦打横抱起,往榻上走去。 沈若锦惊了惊,“小心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秦琅继续吻她,将她放到榻上,随之压了上去。 沈若锦顺手把床幔放了下来。 纱幔低垂,挡住了灯火之光。 帐内,两人呼吸交缠。 沈若锦怕压到秦琅的伤,任由他吻了个尽兴。 等到秦琅放开她的时候,彼此的呼吸都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沈若锦……”秦琅低声喊她,“沈若锦,我们圆房吧?” 炙热的呼吸扑簌在她耳边。 沈若锦耳朵热得厉害。 秦琅在她耳边说:“我不想冲冷水澡了。” 沈若锦想起秦琅跟她同榻而眠的那些日子,总是半夜起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去。 她现在才想明白,原来秦琅那时候是去冲冷水澡了。 沈若锦忍笑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冲冷水澡了?” “那今晚可以吗?” 秦琅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黑暗之中越发显得眼眸明亮。 “可以。”沈若锦道:“不过……” “不过什么?” 秦琅的手都已经下移,准备去接她的衣带了,忽然又听到她说不过。 现在火都已经燎起来了。 再多不过,他也压不下去了。 沈若锦道:“我要在上面。” “你要在上面?”秦琅笑了,“你认真的吗,沈若锦?” “当然是认真的。”沈若锦说:“我可不想圆房到一半,看到伤口裂开了,血溅帘帐。” “行。”秦琅翻身躺下,“依你。” 他甚至问沈若锦,“衣裳也要让你脱吗?” “都行。” 沈若锦褪下自己的衣裳扔到床下,随手熄灭了桌上的灯火。 秦琅也很快就解开了衣带,把衣物都丢开。 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一对上,就如同星火燎原。 沈若锦坐到了秦琅身上,避开他的伤处,然后掀开锦被,把两人都罩在了被子里。 一片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 只有彼此的呼吸格外清晰。 秦琅掐着沈若锦的腰,一声又一声地喊“夫人……” 第311章 不知节制 沈若锦被他喊得,心口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滚烫。 一开始还顾忌着秦琅身上的伤,到后来完全把这档子事抛到了脑后。 秦琅不知节制。 她沉沦其中,一味放任。 到后半夜越演越烈,几乎折腾到天亮才歇下。 沈若锦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秦琅让人送热水进来,亲手帮她擦拭。 她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眼,嗓音沙哑地跟他说:“不来了……” 秦琅在她耳边轻笑,“夫人,你不太行啊。这才哪到哪?” 沈若锦闭着眼,抬手摸索着,拽住秦琅的耳朵,“你别笑,也不要离我这么近。” 炙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她侧脸上,痒痒的,隐隐还有些发麻。 “不让笑啊?那不行。”秦琅低声同她耳语,“我忍不住。” 沈若锦累到不行,让他停下来的时候,他也说“我忍不住”。 以至于她现在听到秦琅说这几个字,脸颊还热得厉害。 沈若锦掀开锦被把头一闷,让秦琅看不到她。 可床榻间到处都是他的气息,无论如何都隔绝不开。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把被子放开,小心把自己闷坏了。” 秦琅低声诱哄,帮她把被子掀开,露出口鼻来。 此刻的秦琅心满意足,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两人在榻上相拥而眠。 窗外天光逐渐亮起。 这一天,沈若锦睡到了中午才起。 秦琅倒是早早就去陪阿公下棋了,又去长兄和四哥、六哥院子里都瞧了瞧。 他是真的把沈家当成了自己家,把沈若锦的亲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甚至瞧小厮婢女们做事利落,还给全府上下都发了赏钱。 沈知安看秦琅这样,小十又到现在都没起,就差不多猜到两人昨日应该是做了真夫妻。 柳氏也意会到了,赶紧让人去厨房炖了盅补汤给小十送去。 看姑爷这神清气朗的模样,想来两人床笫之间颇为和谐。 只是秦小王爷正值年纪、血气方刚的,小十怕是有些吃不消。 汤是张氏亲自送去的。 沈若锦一觉睡到了中午。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屋外也安静得很,没什么声音吵她,只是四肢僵硬得不像自己的,腰更是酸痛得很。 沈若锦刚起来更衣洗漱,就看到三舅母亲自端着汤盅走过来了。 她赶紧招呼张氏,“三舅母,进来坐。” “小十,这补汤是刚熬好的,你趁热喝。” 张氏打量着沈若锦,见她面如桃花,气色好得不得了,心想:这少年夫妻真是缠绵热烈。 难怪昨夜在小十门外守夜的几个婢女今早换值的时候都是大红脸。 “我还真饿了,三舅母来得正好。” 沈若锦拿小碗从汤盅里盛出汤来,热气扑面而来,她用勺子舀着吹凉,慢慢地喝了一口。 汤的滋味不错,她很快就喝了小半碗。 张氏跟她说:“小十啊,姑爷年轻不知节制,在那事上,你可不能太由着他……” 沈若锦顿了一下,忍不住心想难道昨夜他们屋里动静太大,被屋外的人听见了? 张氏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有些尴尬。 小辈的房事,她本不该多嘴。 即便是心疼自家姑娘,这些话也该由母亲跟女儿说的,可是小十母亲早逝,柳氏现在又一心向佛,再说这些话不太合适,就只能由她这个三舅母来跟小十说了。 好在张氏脸皮厚,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便继续道:“你别嫌舅母多嘴,身子是最要紧的,不可贪一时欢愉……” “我知道我知道……”沈若锦耳根子热得厉害,生怕三舅母再说下去,连忙应声,“昨夜特殊,以后、以后不会了。” 她跟秦琅成亲近一年才圆房,这期间秦琅不知道冲了多少次冷水澡,也实在难为他,昨夜她对他纵容再纵容,以后也说不准。 毕竟沈若锦真的拒绝不了秦琅的渴求。 张氏听到沈若锦说昨日特殊,忽然意会到了什么,很是震惊道:“你们都成亲那么久了……昨夜才圆房?” 沈若锦点了点头,继续喝汤。 她跟秦琅在新婚之夜约法三章,原本就是想着要和离的。 虽然她并不抗拒圆房,但新婚夜的时候秦琅一去不回,后来他倒是回家了,沈若锦又为了救阿公跑到西疆,仗一打就是几个月。 她跟秦琅时常同榻而眠,但当时那种情形之下,谁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想这些。 好不容易西疆的仗打完了,回到京城,秦琅又要回国子监读书,准备科举应试。 秦琅中状元那天,镇北王府里张灯结彩,院落里重新挂起了红灯笼,屋里挂起了百子千孙帐,那会儿其实沈若锦知道秦琅想做什么,只是不巧冒出来一个不速之客把他所有计划都打乱了。 后来沈若锦要为三哥找南谒巫师治病,就跟着她往南谒跑,从西疆回来之后又去南州近一年的时间,他们东奔西走,一直也没个空闲时候。 直到这次沈若锦把几个兄长带回家,还活着的沈家人算是齐聚了,大舅母和三舅母也陆续回来。 直到昨夜,沈若锦才算是安定下来。 秦琅一提圆房,沈若锦就把身心都奉上。 都说日久见人心。 她和秦琅真的已经相处够久,早已看到了彼此的真心。 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 彼此交付也是。 张氏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咱们这位姑爷可真是……”真能忍啊。 难怪昨夜的动静那么大。 憋了那么久才开荤,能忍住才怪。 张氏赶紧又给沈若锦添了一碗汤,“多喝点,补补身子。”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婢女通传,“姑爷回来了。” “夫人……” 秦琅人还没进来,声音先至。 片刻后。 秦琅掀帘而入,笑道:“三舅母也在。” 这人本就生了一双深情眼,今儿又笑得格外灿烂,简直眼攒桃花,让人不能与之对视。 看一眼,魂魄都要被他摄去。 “我就是给小十送点补汤,这就走了。” 张氏起身,跟沈若锦低声说:“记住舅母说的话。” 沈若锦点点头,放下汤碗送三舅母出门。 “不用送我,趁热把汤喝了。” 张氏不让她送,很快就走了。 秦琅把汤碗端起来递给沈若锦,“三舅母这是专程给你送汤来的?” 沈若锦伸手去接碗,秦琅却不给了,拿勺子舀起汤喂到她嘴边,“我喂你。” 第312章 得补补 “你消停些。”沈若锦耳根的红晕还未退去,压低声音说:“昨夜你闹出的动静,让舅母都觉得我要被你折腾得不行了,得大补。” “你是得补补。” 秦琅说着,喂沈若锦喝完了一碗汤。 汤盅里还剩下不少,沈若锦又喝不下了,秦琅就全给喝了。 结果是这晚上沈若锦又被折腾一夜。 根本没得睡。 第二天中午,三舅母再给沈若锦送补汤的时候,她就是再喝不下去,也不让秦琅喝了。 一连数日,沈若锦都没见过日出。 秦琅按例到阿公和几位兄长院子里转一圈,然后回来陪沈若锦用午饭。 长兄有嫂嫂照顾着自是不用别人操心。 三哥恢复之后,开始接手府中对外的一应事宜,访客登门都是他去接见。 四哥的腿打断后重新接起,楚见晴为了以防万一,除了睡觉那几个时辰让王府小厮近身看着之外,白日里都是她自己在沈四跟前待着。 六哥…… 秦琅说:“今天六哥出门了。” 沈若锦诧异道:“六哥出门了,他要去哪里?” 秦琅道:“我过去的时候,六哥已经不在院子里,是小厮跟我说他出去门去了。” 所以也没人知道沈六究竟去了哪里。 “走。”沈若锦顾不上别的,拉着秦琅就往外走。 秦琅问她,“去找六哥?” 沈若锦“嗯”了一声,“以前六哥玩得开,在京城得罪的人也不少,我怕他遇到昔日对头……” 无影手沈六如今没了右臂,要是遇上昔日对头,会吃亏的。 “你走慢些。”秦琅拉住沈若锦,“我让人去备马车。” 要是以前,沈六回京肯定往各大赌坊里钻,可是现在…… 沈若锦也不知道六哥究竟会去哪。 漫无目的地找,靠走是肯定不行的,还是得坐马车。 很快,车夫就把马车驾到了王府门前。 秦琅扶着沈若锦登上马车,“去各大街道走一圈。” “是。”车马应声,架着马车走在街道上。 沈若锦担心六哥,一直掀开车帘往外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寻找六哥的身影。 秦琅道:“六哥许是在府里待的太闷了,随便出来走走逛逛,没一会儿可能就回去了,夫人不必太过担心。” 沈若锦怕六哥被昔日对头刁难,更怕他觉得自己现在是个废人,帮不上家里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沈六回京城已经有一段时日,但一直没有踏出过府门。 实际上,除了一家子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沈六连自个儿的院子都不出。 四年前落月关一战,他失去了最重要右臂,带着断腿的沈四杀出重围,最后一起落下悬崖。 这几年,他跟沈四都被莫鸢带回南谒,关在密牢之中,不见天日,更不知道是否还有家人活着。 原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然而,小十来了,带着他们回家。 请了那么多大夫来给他们诊治,四哥的腿能治好他是很高兴的。 听了那么多次“断臂难再生”,沈六几乎麻木了。 家人们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怜爱、惋惜。 沈六因此越发沉默。 以前他话很多,总是喜欢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父亲嫌他玩物丧志,母亲说他能做出喜欢的东西很好。 如今父亲死了,母亲也难产而亡,他想听父亲再骂他两句都不可能了。 京城的街道总是很热闹,沈六以前最爱热闹,哪里人多往哪里钻。 现在他却只是穿行在人群当中,不停地往前走,有调皮大闹的小孩撞到他身上。 小孩急声道歉,却在抬头看到他空荡荡的右袖时吓得脸色发白,‘哇’一声哭着跑远了,边跑还边喊:“那个怪人没有右手,好可怕!” 周遭的众人纷纷看向孩童口中的“怪人”。 沈六走得更快了一些,空荡荡的袖袍被风吹得飞起来。 有人嘀咕“好端端的怎么没了右臂?” 也有上了年纪的婆婆可惜道:“这么俊的儿郎,真是可惜了。” 沈六想把那些人的目光甩开,走得很快,穿过街道,来到另外一条街上。 这条街上的人不知道在看什么,没有一个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的,沈六刚松了一口气,就发现行人们驻足在此,看的是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姑娘。 姑娘头上插着一根稻草,跪在青石板上,手里抱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姑娘白衣带孝,一张清水芙蓉面,脸上泪痕未干,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我见犹怜。 街上来来去去的人忍不住为之停留,不乏想把人买回去做妾的中年男子。 沈六只看了她一眼,左手解下腰间钱袋,想让这姑娘早些拿了银钱回家去安葬父亲,别在这里被人当做货物打量。 然而他刚挤进人群去,迎面就一群豪奴喝退众人,“让开,都让开!这姑娘我家小侯爷买了!” 围在这姑娘面前的行人瞬间被十几名豪奴赶开,只剩下沈六还站在原地。 “这谁啊?只有一只胳膊还敢出来多管闲事!真是不知死活!” “赶紧滚,别碍我们家小侯爷的眼!” 豪奴们说着,就上来推沈六。 两个豪奴都上手推了,沈六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还是个硬茬!” 豪奴们见状,将沈六团团围住。 身着锦衣华裳的青年男子随后而来,“你们干嘛呢,围住一个男的干什么?我要买这个小美人,把银子给她,人给我带走!” “算你走运,我们小侯爷不跟你计较,你赶紧走!” 豪奴把沈六挤开,转而围住了那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 小姑娘哪见过这阵仗,抱着木板惊慌失措,逃又没处可逃,“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身着锦衣的青年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笑的轻佻,“你不是卖身葬父吗?我买你啊。” 沈六一手将拦在身前的豪奴推开,走上前去,把钱袋递给了小姑娘,“这里有些银子,够你埋葬父亲的,我不用你卖身,赶紧回家吧。” 小姑娘捧着沈六给的钱袋,有些手足无措,“我、我走了,你怎么办?” “谁这么多管闲事?”锦衣男子眉头一皱,仔细打量眼前的青年,“沈六?你还没死啊!” 第313章 六哥回来了 沈六回头看向那锦衣男子,也认出了这人。 忠义侯府的小侯爷魏延。 魏延自幼丧母,家中祖母对他宠溺非常,十几岁的时候就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沈六以前缺钱的时候横扫各大赌场,没赢这位小侯爷的银子。 没曾想,这么多年过去魏延还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 沈六直起身,不咸不淡道:“卫小侯爷都还没死,我怎么能死?” “你还敢咒我?”魏延气得收起扇子,吩咐左右,“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豪奴们先前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还敢放肆,听到自家主子喊出那声“沈六”之后,哪还敢动。 魏延好赌,平日里跟别人玩十回里还有三四回能赢,但一遇上沈六,那就是逢赌必输。 魏小侯爷输了那么多回,也仗着自己随从多,耍过赖,但沈六每次都把他和他的人打得鼻青脸肿然后扬长而去。 以至于魏延身边这些人,一听到沈六的名号就心头突突,不敢造次。 这都是以前被沈六打怕了。 “一帮怂货!”魏延看着这些人就来气,“你们都没长眼睛吗?沈六没了右手,早就是废人一个,你们这么多人还不把赶紧把他给我打趴下!” 魏延记恨沈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敢找到安西王府去闹事,却遇上了沈六单独出门。 这样的大好机会,魏延怎会放过,他往边上一站,扇子一扬,示意一众豪奴们,“都给我上!” 沈六出门闲逛,没带兵器。 他从前擅使双刀,自从断臂之后,也很少再去碰刀。 今日当街遇上魏延等人,他也没打算大打出手,只把冲上前来的几个豪奴踹倒之后,护着那卖身葬父的小姑娘先离开这里。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英雄救美啊?” 魏延笑了,催促豪奴们赶紧把沈六拿下。 沈六只有一只手,又要护着那卖身葬父的小姑娘,很快就被豪奴们逼得连连后退。 街上的行人不敢得罪带着这么多豪奴的魏小侯爷,纷纷退开老远,看着这边打斗。 魏延手中折扇轻摇,“沈六、沈知行,你也有今天!” 魏小侯爷跟沈六沈知行结怨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在边上看戏似的说:“这人啊,断了一只手臂就是不一样啊,废人就是废人,不管从前再厉害,现在也不中用了!” 沈知行越听越是心头火起。 他因为失去右臂,变得沉默寡言,哪怕他的左手其实也很灵活。 而现在,魏延当众羞辱他。 沈知行偏就不认,凭什么没了右臂就是废人一个? 他伸出左手一把拿过小姑娘手中的木板,砸在那些豪奴头上身上,但凡有人靠近,通通拍飞出去。 最后一下力道太大了,直接把那块写着“卖身葬父”的木板拍断了,断成两节。 魏家的豪奴四仰八叉地倒了一地,魏延大怒支使着剩下的人继续冲上去。 沈知行把手里的木板扔出去,同身后的小姑娘说:“你先走。” 小姑娘忍住泪,飞似地跑了。 沈知行看她走了,暗自松了一口气,放开手脚来对付魏家的豪奴。 有个豪奴身上带着刀,趁着别人缠住沈知行的时候,偷偷绕到他后面,用力一刺。 沈知行转身一脚将那持刀的豪奴踹飞出去,边上几个拿着棍棒的豪奴齐齐朝他砸了下来。 “恩公小心!我找到了一把镰刀,您接着!” 刚离开的小姑娘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把镰刀,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直接就抛给了沈知行。 沈知行伸手接住那把镰刀,把迎面打下来的棍棒勾住,跟另外几个豪奴的棍棒交叉在一起,齐齐缴下来,扔出去。 他用镰刀的钝面,朝着豪奴们的手臂或者腿部一一敲过去,让他们再也没法冲上来找事,疼得到底不起。 最后,沈知行拿着镰刀架在魏延脖子上,“我没了右手,也照样打得你们屁滚尿流!” 魏延惊了惊,“我可是忠义侯府的小侯爷,沈知行你胆敢伤我一个试试?” 沈知行朝他膝盖上狠踹一脚。 魏延登时疼得屈膝跪下了。 众目睽睽之下,满街行人议论纷纷。 还有人为沈知行大声叫好。 魏延颜面尽失,怒道:“沈知行,你敢打我——” 沈知行直接打断道:“打你就打你,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是第一次打你了。” 魏延以前也挨过沈知行的毒打,只是那时候年少,时间过去这么久,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又重新复苏。 沈若锦和秦琅乘马车经过此处,看见六哥一个人把魏家十几个豪奴全都打趴下,还把魏延踹跪了。 方才那一瞬间,沈若锦好像见到了从前的六哥。 英俊潇洒,意气风发。 他说‘我没了右手,也照样打得你们屁滚尿流!’ 沈若锦眼眶酸涩,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她的六哥回来了。 秦琅低声问她:“要过去吗?” “再等会儿。” 沈若锦实在太想念这样的六哥了,即便是远远看着,也觉得很好很好。 沈知行没有跟魏延多纠缠,把他踹跪下之后,就把镰刀一收,赏了魏家众人一个字,“滚!” 魏府豪奴们赶紧扶起魏延连滚带爬地走了。 魏延的腿被踹疼了,站都站不起来,脸色难看得要命,“沈知行你给我等着!” 沈知行一点都没被威胁道:“行啊,我等你。” 魏府众人生怕他会追上去再揍他们一顿似的,赶紧带着自己主子跑了。 沈知行把镰刀还给卖身葬父的小姑娘,“这镰刀哪来的,还你。” “我、我的。”不远处卖甘蔗的老伯满脸后怕地上前去接。 卖身葬父的小姑娘小声说:“借的。” “你管那叫借啊?”卖甘蔗的老伯说:“明明是抢的。” 卖身葬父的小姑娘:“……” 周遭行人看完热闹,逐渐散去。 沈知行倒是没想到他让小姑娘先走,她去隔壁抢了个镰刀又跑回来了。 他同小姑娘温声道:“银子收好,早些回家去把你父亲好生安葬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恩公!”小姑娘喊住他,“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第314章 银子我有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快些回家去安葬你父亲吧。” 沈知行说完转身就走,那小姑娘再喊他,他也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完好的左手挥了挥。 阳光笼罩在他身上,温暖而明朗。 卖身葬父的小姑娘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直到沈知行没入人海,再也瞧不见了才转身离去。 “张伯。”沈若锦喊了车夫一声,“我们就在这下,你去送那个小姑娘回家,看看她家里有什么要帮忙的。” “是,十姑娘。” 车夫连忙应声。 秦琅率先走出马车,转过身来伸手去扶沈若锦,两人在此处下马车步行,隔着一大段距离跟着六哥。 沈知行打趴魏府豪奴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也不再因为行人总是盯着他的右袖看而低着头,他昂首阔步,是不是在小摊贩面前停下来,看看他们做的小玩意。 他看到想买的东西,一只竹编的蹴鞠球,本想掏钱买下,摸了摸腰间,才想起刚刚把钱袋给出去了,只能跟小摊贩说下回再来。 “六哥。”沈若锦见状,大步走了过去。 秦琅把自己的钱袋抛给沈知行,“六哥想买什么,银子我这里有。” 沈知行伸手接住钱袋,“你们怎么在这?” “随便走走。”沈若锦说着又补了一句:“这边热闹。” 秦琅的钱袋里没有碎银,沈知行从里头取出一个金锭递给小摊贩。 小摊贩为难道:“这……我这找不开啊。” “那就别找了。”秦琅向来花钱如流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这摊子上的东西我全要了,待会儿全都给我送到安西王府去。” “好勒好勒。”小摊贩连连点头,遇上大主顾了,“安西王府是吧?小的这就打包好送过去。” 沈知行见秦琅这般豪横做派,忍不住问沈若锦,“妹夫……一直都这样?” 沈若锦压低跟他说:“王妃也这样。” 母子俩都这样,一脉相承。 沈知行同秦琅道:“不用全部都买下,我只是瞧这个竹球做得挺别致,咱们家里又没有小孩子,其他的东西都用不着。” 以前这些小玩意都是沈六亲手做的,小十喜欢的小玩意,六哥都能给她做出更好的来。 现在他只有一只手,做是做不成了,好在这些东西有钱就能买到。 沈若锦看着六哥,基本能琢磨出六哥在想什么。 秦琅却笑着说:“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先备上。” 沈若锦顿了顿,“你这准备得也太早了。” “不早不早。”秦琅笑道:“既然都出来了,再去前面逛逛?” “好。”沈知行应声,拎起钱袋还给秦琅。 秦琅没接,“六哥拿着吧,待会儿看到什么想买的,尽管买。若是钱袋里的银子就报我名字,让他们先把东西送到府里去。” 妹夫是真的不把金银当回事,沈知行不急不缓地朝前走去。 秦琅牵着沈若锦跟在六哥身后,在街上闲逛。 对沈知行来说,京城的一切都是陌生又熟悉的,四年未归,很多人事都已变迁,从前他最爱去的那家酒楼已经改卖茶叶,昔日骑马倚斜桥,满朝红袖招的盛况也已不复从前。 好在他本来也不是贪慕那些虚荣的人,跟小十和妹夫一起闲逛,时不时说两句,才真的有了他还活着,他回到京城了的真实感。 回王府的路上,沈知行跟沈若锦他们说:“在你们来之前,我动手打了忠义侯府的小侯爷魏延,这几日魏家可能会上门找麻烦。” “这都不算事。”秦琅笑道:“六哥还不知道我现在在哪任职吧?” 沈知行问他,“妹夫在哪任职?” 秦琅下巴轻抬,“御史台。” 他生怕六哥不知道似的,又补了一句,“就是专门向皇帝告状,成天写折子参这个参那个的御史台。” 沈知行轻咳了一声,“我知道。” 倒也不必说得这样清楚。 沈若锦忍不住道:“你这样说御史台,小心被徐大人听到。” “听到就听到。”秦琅道:“当着徐大人的面,我也是这样说。” 六哥是为了救那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才当街跟魏府的人动手的,这事秦琅和沈若锦全程目睹,就算六哥不提,她俩也准备暗中善后。 现在六哥自己先提了,秦琅自然也要把他的打算说出来,好让六哥放心。 秦琅道:“我打算回家就写折子参忠义侯府一本,参不倒魏延,我这御史台也不用待了。” 沈知行道:“妹夫不是在告假养伤?这时候写折子参忠义侯府,岂不是要提前赴任?” “提前赴任,更显得我为官勤勉,是好事。更何况我的伤早就好了,夫人知道的。” 秦琅说着给了沈若锦一个眼神。 就他在榻上龙精虎猛那样,的确没必要再养伤了。 沈若锦轻咳了一声,“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六哥不必担心。” “也好。”沈知行原本还担心自己一时意气,给家里惹了麻烦。 现在妹夫能先发制人,参忠义侯府一本,也是好事。 三人回府,沈知行找了把刀在院子里练左手刀。 秋意正浓,独臂青年在漫天落叶中舞刀如飞,抛却了断臂之痛,接受所有,好的坏的,都不能再影响他的心境。 柳氏和张氏见了,一个眼眶酸涩,一个吩咐厨房晚上加菜。 沈六这些时日太过沉默,她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现在看到沈知行出去一趟,回来就开始练左手刀,就知道他终于走出来了。 而另一边院落里。 沈若锦站在案边磨墨。 秦琅提笔写奏折,他下笔如飞,写魏延当街侮辱为国而战、战至伤残的英雄,写魏延带着豪奴欺行霸市,为所欲为…… 在南州写了那么多折子,秦琅都觉得真假参半,很多不能直接说的,还得现编。参魏延就简单多了,直接写这厮怎么不是东西,怎么罪孽深重就行。 秦琅写完之后,立马就揣着折子进宫去了。 临走前,他还跟沈若锦说:“夫人,我晚上回来吃饭。” 第315章 夫人补偿我 当天晚上,秦琅是带着魏延被禁足半年,忠义侯府被皇帝申斥的消息回来的。 沈知行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秦琅却不太高兴,对他来说,皇帝申斥忠义侯府,罚魏延禁足半年不痛不痒的。 半年后,魏延被放出来,照样还敢欺行霸市。 徐大人等人都跟他说,第一次参人立马就能让对方受到惩罚已经很好了,关键是那民女也没被魏延怎么样,沈六出手太快,没有抓到魏延犯罪的实证。 现在最多就是调戏民女未遂,而且那姑娘还是卖身葬父的,当时魏延要是出钱把人买回去,不管他要做什么,旁人都不好管。 秦琅从他们嘴里听出了一点未尽之言,那就是下次要参谁的话,得人赃并获,最好是当场拿住,把小事折腾成大事,再借题发挥…… 秦琅表示懂了,下次一定注意。 晚上回安西王府吃饭,发现晚饭格外丰盛,大多都是六哥喜欢吃的,不仅家中众人对六哥关怀得很,六哥的话也比平日多了不少。 秦琅今儿参了魏延一本,第二天就要去御史台点卯,以后再也不能抱着夫人睡到自然醒。 夜里,他把沈若锦困在床笫之间,嗓音低哑道:“我是为了六哥才提前上任的,夫人是不是应该补偿补偿我?” “什么补偿?”沈若锦推了他一把,“明早你要去御史台点卯,第一天上任,且不可晚到,早点睡吧你。” 秦琅在沈若锦身上蹭了蹭,“我睡不着。” 沈若锦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你闭上眼睛,很快就能睡着。” 秦琅继续蹭她,“我就是睡不着……” 沈若锦抬手做手刀状,“那我把你打晕?” “那倒不用。”秦琅凑过去亲了沈若锦一下,在她微愣的时候,伸手解开了她的衣带。 沈若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制止。 “一次。今晚就一次。”秦琅低声说:“你也不想我大冷天的出去冲冷水澡吧?” 沈若锦拿他没办法,“就一次。” “好。”秦琅笑着吻她。 他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就是一次又一次。 最后沈若锦又是一夜无眠。 天还没亮的时候,秦琅起来更衣,怕吵醒沈若锦走到外面去洗漱。 沈若锦知道秦琅起来了,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眼看向他,“天亮了?” “还没。”秦琅走回来,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夫人接着睡,我去上朝了。” 上完朝,还要去御史台点卯。 回家怎么也得中午了。 沈若锦要起身送他,腰实在酸得厉害,一动就想起秦琅说的一次,见鬼的就一次。 她拿起软枕砸秦琅。 秦琅笑着接住软枕,放回榻上,给她掖好了被子,“你不要起来了,我去洗把脸就走了。” 沈若锦也不挣扎了,闭上眼不再理他。 秦琅觉得这样的沈若锦实在太招人喜欢了,又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好了,我真要走了,你再睡会儿。” 沈若锦等他走了才睁开眼睛,窗外还没什么光亮,小厮提着灯盏给秦琅照亮前路,没一会儿,脚步声就远去了。 她翻身抱住软枕继续睡,床榻上还是满是秦琅的气息,她很快又睡了过去。 今日秦琅不在府里,沈若锦起得比前几日早一些,去几个兄长院子都转了一圈。 六哥在院子里练左手刀,沈若锦还陪着他过了两招。 沈知行的左手十分灵活,耍起刀来半点不输别人的右手,沈若锦没有刻意相让,反倒让六哥兴致更浓。 兄妹俩在庭院间练过数招,一众婢女小厮看了,连连拍手叫好。 沈知行跟沈若锦说:“魏延那厮记仇得很,这次被皇帝申斥,禁足半年,这半年是没法来找我的麻烦了,但半年之后,他肯定会想法设法来找茬,我得尽快把左手刀练好,到时候不管魏延带多少人来,我都能把他们打得满地爪牙。” 沈若锦很喜欢六哥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沈知行以前就是最不怕事的人。 他要是怕事,不敢在沈家缺钱的时候往赌坊里钻,赢遍所有赌场,拿那些钱来贴补家里。 六哥就该永远天不怕地不怕,永远意气风发。 沈若锦道:“六哥放心,魏延要是敢来找你的麻烦,我一定把他打的他爹都不认识。” 沈知行收了刀,哈哈大笑:“好,我家小十保护六哥。” 沈若锦说:“以后我天天来陪六哥练刀。” 沈知行笑道:“那妹夫又要吃醋了。” 沈若锦不以为然道:“秦琅今儿一早就去御史台上任了,他忙着写折子参人,哪有空吃飞醋?” 朝中官员五日一休沐,秦琅做了秦大人,再也不是每天闲着没事做的秦小王爷了。 沈知行觉得秦琅就是再忙,也不耽误吃醋。 不过这话他没跟小十说。 少年夫妻恩爱深,爱吃醋也不算什么。 沈若锦陪六哥练完刀,去了四哥院子,白日里楚见晴一直在沈四跟前待着。 院子里阳光明媚,沈四躺在躺椅上嗮太阳,楚见晴坐在一旁看医书。 两人都不怎么说话。 沈四躺麻了,偶尔伸一伸腿,想换个姿势,一直看书的楚见晴就会起身帮他一把。 沈若锦走进院子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太安静了。 沈四其实也不是话少的人,只是楚见晴看起来很文静,不太会跟外人搭话的那种。 沈若锦一来,沈四就说:“方才听见小厮婢女在那高声叫好,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她跟沈四说:“刚才陪着六哥练刀呢,六哥的左手刀耍得漂亮。” 沈四道:“要不是我的腿不能乱动,一定要过去瞧瞧。” 沈若锦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瞧。” 她打量着沈四的腿,说:“不知道四哥什么时候能下地,应该快了吧。” 阿公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已经能拄着拐杖走几步了。 楚见晴说:“还早。” 就这么两个字,没了。 沈若锦让人拿端了些水果来放在石桌上,亲手剥了个蜜桔,一半递给四哥,一半递给楚见晴。 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沈若锦舒服地眯了眯眼。 兄长们在身边的日子,真好。 第316章 罚你不许上榻 秦琅第一天上任,先是上朝,上完朝又去御史台。 御史台这地方,不比别的衙门,忙起来是真忙啊,要参人,御史们的笔杆子就没停过,不仅下笔如飞,还落笔成章。 秦琅原本想着中午就能回家去,结果一直跟徐大人他们一起忙到了傍晚,到晚上的饭点,那些御史们才说秦大人刚来,今儿让他早些回家去。 秦琅也不跟他们客气,既然能走了,那他抬脚就走。 出门没走几步,他就被一个管事模样的青年人拦住了,“秦小王爷,我家主子请您过府喝酒。” “喝酒?” 秦琅认得这个管事是六皇子元平身边得用的人。 先前他跟元平总在一处,常常会见到。 自从上次元平帮着元欣然给他下药之后,秦琅就再也没有跟这个六皇子来往。 这些时日元平也给镇北王府下过帖子,但秦琅全都当作看见,一次都没有去过。 今日他头天上任,元平就直接派人上衙门来堵。 “不去。” 秦琅连个婉拒的由头都懒得想,直接甩给眼前的管事两个字。 六皇子府管事一脸为难道:“秦小王爷,您这……” “什么这啊那的,你直接回去告诉他,我没空。” 秦琅说着直接接过随从递来的缰绳,翻身上了马,立刻扬长而去。 他急着回家见夫人。 哪有功夫跟六皇子喝酒? 六皇子府的管事见请不动秦小王爷,叹了一口气,回去禀报自家主子。 秦琅回到安西王府,正好赶上晚饭,除了腿伤不便走动的沈四,沈家其他人都在。 阿公还问秦琅,“姑爷第一天去御史台上任,感觉如何?” “就一个字,忙。”秦琅笑道:“没去御史台之前,不知道言官骂人要做那么多准备,写那么多折子,今天写了一天的折子,手都快写断了。” 沈毅都被他逗笑了,“写了这么多折子啊?” “可不是。”秦琅道:“以前听文人感慨长恨提笔未提剑,我到了御史台才知道,这提笔更胜刀剑,杀人何须见血?唾沫星子淹死人更厉害。” 沈毅说满朝文武,他最佩服的就是言官。 徐大人等清流,从不结党营私,一心只为天下清明。 姑爷会去御史台任职,是沈毅没想到的。 “我也没想到。”秦琅笑道:“要不是夫人,我也不会去考科举,更不会中状元进御史台了。” 他说着,侧目看向沈若锦。 沈若锦给他夹了个肉丸子,“夫君辛苦了,多吃点。” “夫人更辛苦,得补补。” 秦琅说着,给她盛了碗鱼汤。 用完饭,一家子人在后花园里饭后百步走。 秋日里落叶枯黄,一片萧瑟景象。 沈家又没人种那些名贵花草,池塘里只剩下一片残荷,风一吹,秋意越发浓重。 角落里那片黄金菊倒是开得正好,沈若锦和秦琅一起赏了会儿花,就被他拉着往回走。 回了自个儿院子,门一关。 秦琅就把沈若锦按在门上亲,忙活一天的疲累,在看到她之后就尽数消除,只剩下满心澎湃。 门外的婢女还没退下,只见屋内两人的身形交缠,映在门上,一个个看得面红耳赤,连忙低头退下了。 沈若锦被他吻了好一会儿,才把人推开,“够了啊。” 秦琅将人揽入怀中,嗓音低哑道:“不够。” 沈若锦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一下,“不知节制。” 秦琅笑道:“我承认,我就是不知节制。” “你啊。”沈若锦在他鼻尖点了一下,“昨夜你骗了我,今夜罚你不许上榻。” 秦琅微微挑眉,“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今夜你去睡书房。” 沈若锦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书房好冷清,我会睡不着的。” 秦琅拥着她,试图磨缠到她心软。 偏偏此时,外头小厮来报,“姑爷,六殿下登门拜访。” 这里不是镇北王府,不是秦琅一句不见,府中上下就敢把六殿下的人拦在门外。 更何况,是六殿下亲自登门。 秦琅若不是不出去,难免要惊动阿公他老人家。 该去还是得去。 “知道了,请六殿下到厅堂上稍坐。”秦琅说着,十分不情愿地松开了沈若锦。 沈若锦低声问他:“六殿下来做什么?” 秦琅道:“我出去问问。” 沈若锦理了理秦琅的衣襟,“我跟你一起去?” “好啊。”秦琅把沈若锦微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同她低声耳语,“求之不得。” 两人携手推开房门,朝厅堂走去。 六皇子元平正坐在厅堂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看到沈若锦和秦琅一起过来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秦琅跟沈若锦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这么难舍难分。 沈若锦夫妇两人同时上前见礼,“六殿下。”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元平笑道:“算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弟妹,这见面礼……我前些日子刚得了一对品相极好的夜明珠。” 六殿下说着立马让随从把东西拿上来。 沈若锦拒绝道:“夜明珠贵重,我不能收。” 元平却说:“以我和儿郎的关系,区区一对夜明珠算不得什么。二郎,你说是吧?” 秦琅不咸不淡道:“无功不受禄。” “怎么就无功不受禄了?”元平有些不高兴了,“二郎,你我相交多年,关系一直都是最好的,你总不会一直记着上次那事,记到现在吧?” 六皇子上次挨了秦琅的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颜面尽失,他一想到按天就心烦,所以晾了秦琅许久都没再找他。 后来元平觉得这事应该过去,不再计较的时候,秦琅已经跟着沈若锦去了西疆,好不容易等秦琅从西疆回来,这人竟然回国子监读书,考科举去了。 不仅如此,他还中了状元。 秦琅居然能中状元? 元平做梦都想不到。 同样都是一天到晚吃喝玩乐的纨绔,怎么秦琅就做什么都行? 而且说考状元就考状元,纨绔小王爷摇身一变成了青年才俊,把他们这些人都抛下了。 元平说起来还挺不是滋味的,“这一年我给你下了多什么帖子,你一次都没来。是兄弟,哪来的隔夜仇?你说是不是?” 第317章 夫唱妇随 秦琅沉声道:“是兄弟,你帮着元欣然算计我?” “你果然还记着先前那件事!你怎么这么记仇呢?”元平这下可算是找到由头了,“当时你跟你夫人也不像现在这样和睦,我不是想着人不风流枉少年,而且男女之间那点事,你又不会吃亏……” 秦琅直接打断道:“六殿下来找我要是为了说这事,那就不必再说了,请回吧。” 元平有些下不来台,转而看向沈若锦,希望她能开口打个圆场。 哪知道沈若锦一开口就是:“六殿下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元平心道:好一个夫唱妇随。 要是换做别人对他这么说话,六殿下早就拂袖而去了。 可现在,站在他跟前的人是秦琅。 秦琅这厮一旦生气,能一年不搭理他。 元平深知这次他要是走了,往后跟秦琅就再也没有什么兄弟情义可言了。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六殿下既憋屈又无奈,“我不该帮着元欣然给你下药,害你差点失了清白,现在元欣然人都已经死了,我在这跟你赔不是,先前那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咱俩都不提了,成不成?” 秦琅一时间没说话。 六殿下亲口认了错,他再同他计较,难免显得小气。 而且当时他也打了元平。 最后没出什么事,他还让夫人帮着纾解了。 算起来,是该过去了。 沈若锦见秦琅不说话,叫人给六殿下添了杯茶,让他们都坐下说话。 秦琅坐的位置离元平有点远。 元平走到秦琅身侧坐下,同他说:“我今日来,是专程同你赔不是的,还有就是魏延的事。” 秦琅端起茶盏,缓缓撇开浮叶,“魏延的事同你何干?” 元平道:“魏延的生母是我母妃的堂妹,故去多年了,所以你没听说过。算起来,我也是魏延半个哥哥,你这次在御前参魏延,用词着实犀利,让整个忠义侯府都遭了申斥,魏延还被禁足半年……” 秦琅不以为然道:“只是禁足半年,又不是要砍了他的手脚,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六殿下亲自过来替他说情?” 要不是元平提起他跟魏延的关系,秦琅还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元平道:“不是我要替魏延说情,是我母妃吩咐的,魏延自幼丧父丧母,忠义侯府的人对他纵容太过,以至于养成现在这个嚣张跋扈的德行。他也是自找的,跟谁过不去不好,偏偏跟沈六过不去……” 要是换做别家公子,还真没几个人敢跟魏延正面刚。 也就是沈六,不止他自己刚,他全家都刚。 现在还有秦琅这个妹夫,去御史台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护短,往魏延往死里参。 六殿下在朝中也有几个亲信,他们说看秦琅参魏延那架势,这事还没完,魏延被禁足半年远远没有达到秦琅想要的结果。 元平一听,这可不能听之任之,赶紧找了个由头给镇北王府递帖子,镇北王府那边毫无回音,他让人一打听,秦琅这些时日一直都跟沈若锦住在安西王府,就亲自来了。 沈若锦道:“魏延不是跟我六哥过不去,他是跟国法过不去。” 元平闻言顿时:“……” 光秦琅一个就已经很难搞了。 这个沈若锦怎么更难说话? 秦琅道:“我夫人说得对,魏延所做之事并非针对我六哥一个人。” “话不是这么说。”元平也没什么劝和的经验,只能说:“魏延都已经受到惩罚了,而且沈六把魏家那些人打的……沈六是一点亏都没吃啊。” 六殿下有时候都不明白秦琅和沈若锦为什么要抓着这事不放。 明明沈六啥事都没有。 挨打的是魏延,挨罚的还是魏延。 还要怎么样啊? 元平道:“这样,等魏延禁足半年期满,我做东,请你们和沈六一起喝酒,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仇,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看如何?” “不如何。” 秦琅慢慢地饮着茶。 “二郎,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元平做出一副伤心模样,“我可是听说赵家小姐退了沈四的婚,就立马拒了她。我这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殿下自己。” 秦琅这话接的极快。 “错。”元平看着他,“我都是为了你啊,二郎。” 秦琅直接挑破道:“六殿下至今没有纳妃,不是为了醉卧万花丛吗?” 元平一脸认真道:“以前是,这次不是。” 秦琅但笑不语。 六殿下爱美酒更爱美人,一向觉得纳妃麻烦,会影响他逍遥快活。 这次拒了赵家小姐,或许有赵家为了攀高枝跟沈四退婚的缘故。 但更多的,肯定是他还不愿意娶个皇子妃回府管着他。 沈若锦听六殿下提及赵家小姐,没想到赵家跑来跟四哥退婚之后,六殿下也不愿娶赵家小姐,赵家两头落空,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后悔。 元平跟秦琅说了许多话,要不是在安西王府,他肯定要让人把好酒摆上桌,跟秦琅痛痛快快喝一场。 只是六殿下想着秦琅如今是沈家姑爷,夫人又在身旁,不能同从前一般无拘无束,坐了一会儿,觉得跟秦琅把话都说开了,约了下次喝酒,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元平还跟秦琅说,“二郎,你不要觉得我是来给魏延说情的。不论什么时候,咱们才是一头的。” 秦琅把六殿下送出门,回来跟沈若锦说:“六殿下喝的是茶不是酒吧?” 沈若锦笑道:“是茶。” “他的话可真多。”秦琅牵着沈若锦的手,一起回房。 沈若锦问他,“六殿下真的不娶赵家小姐?” “他说拒了就是拒了,不会有假。” 秦琅说六殿下哪哪都不靠谱,只有不娶妻这一条,连皇帝都奈何不了他。 也不知道元平是怎么知道赵家来跟沈四退婚的消息的,明明安西王府的人都对此事闭口不提,应该不会传出去才对。 难道是赵家那边说出去的? 若是赵家小姐真能做六皇子妃,那跟沈家退婚也没什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也不能说什么。 可现在赵家小姐做不成六皇子妃了,怕是想说别的亲事都难。 第318章 不速之客 秋意越来越浓,晨风已经带着寒意。 秦琅很喜欢御史台,每天早出晚归,都不带倦色,还时常带着折子回来写。 沈若锦闲暇的时候,会替他磨墨。 秦琅每每提笔,都下笔如飞,龙凤飞舞的字迹落在折子上,都是赏心悦目的。 两人在安西王府住了好一阵子。 连阿公都忍不住问:“你们一直住在这,什么时候回镇北王府那边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秦琅说:“我跟夫人成亲之前,也老是不着家,我母亲都习惯了。” 沈毅顿时:“……” 沈家家风严谨,沈家儿郎出门必然会跟长辈知会一声,回来的时候肯定会来请安。 谁都没有像秦小王爷这般随心所欲的做派。 其实阿公是担心小十这个做媳妇得被人诟病。 谁家姑娘成亲之后,一直带着夫君住娘家的? 放眼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沈若锦也觉得有段时日没回镇北王府了,派侍剑去那边走一趟,看看王妃在不在府里,要是在,等秦琅下值回来,他们就回去住两天。 毕竟王妃忙着赚银子,也不是每日都在府里。 侍剑领命而去,一个时辰后回来了,“王妃在府里,而且还有……还有不速之客。” 沈若锦问道:“什么不速之客?” 侍剑道:“我听嬷嬷说,是镇北王的婶娘王老夫人。” 镇北王秦骅年少时父母都在边关,他跟着叔叔婶婶住,算是婶婶拉扯大的,所以称王老夫人一身婶娘。 这位王老夫人不是王妃的婆婆,却胜似婆婆。 原本这样的亲戚登门,应该是很难得的,但侍剑却说那是不速之客。 那位王老夫人架子摆的大,到了镇北王府,不仅要王妃亲自出迎,还把自个儿当王府主人了,瞧这不顺眼,瞧那不顺眼的,一来就让人把这改了、把那改了。 沈若锦一听,立马跟阿公和兄长们说了一声,去了镇北王府。 秦琅还没下值,她只带了两个婢女,侍剑和舞刀,还有赶车的车夫。 马车停在镇北王府门前,她就看见边上还停着几辆马车,一个管事模样的正在指挥人把东西往里搬。 沈若锦下了马车,往府里走,随口问了门前守卫一声,“这都是什么东西?” 守卫道:“是王老夫人带来的行囊。” 舞刀在沈若锦身后嘀咕,“这么多行囊?这位王老夫人是把整个家都搬来了吧?” 侍剑小声跟她咬耳朵,“我看也是。” 沈若锦入内,到了厅堂前就听到说话声。 那是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不是我说,世子也二十有四了,二郎都已经娶妻,世子至今未娶,未免太不像话。这事传出去,外头的人还不知怎么说你这个做母亲的。” 王妃的语气还跟往常一样,“世子常年跟在王爷身边,一应事宜都是王爷在管,我就想给他说亲,也得他回京城来不是?” 那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用心给世子挑媳妇,找个顶顶好的,世子还能不要吗?” 沈若锦听不下去了,让人进去通禀。 婢女入内,禀报道:“王妃,二少夫人回来了。” “锦儿回来了?快让她进来。” 王妃一听沈若锦回来了,原本有些黯淡的神情瞬间恢复了神采。 沈若锦迈步入内,福身行礼,“母亲。” “锦儿来,这是王老夫人,你喊婶婆就好。” 王妃让沈若锦走到她身边,为她一一介绍。 沈若锦颔首道:“婶婆安好。” 王老夫人见她只是颔首示意,并没有正儿八经地行礼,颇为不悦,没有吭声。 沈若锦也不管她,目光扫过众人。 同来镇北王府的,还有王老夫人的一个儿子秦茂,一个养在身边的小姑娘花蓉。 两人先后同沈若锦见礼。 沈若锦点点头,请两位坐下。 厅中还有一众嬷嬷婢女,大多都是王老夫人带来的人,反观镇北王府这边,在厅堂上的人并不多,不过有战斗力极强的何嬷嬷在场,对方人数再多也不占什么优势。 王老夫人今年六十多岁,两鬓斑白,头发梳的光溜,打量沈若锦的眼神并不客气。 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听说你一直住在安西王府?”王老夫人缓缓开口,“老身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哪家姑娘成亲之后带着夫君一直住在娘家的,这就是你们沈家的家教?” 这话说的几乎是斥责了。 王妃抿唇,正要反驳,就听见沈若锦说:“王老夫人以前没见过,现在不就见到了?” “你——” 王老夫人没想到沈若锦会顶嘴。 毕竟她是镇北王的婶娘,对镇北王有养育之恩,连镇北王妃在她面前都不敢造次,现在这么一个小丫头,竟然敢跟她顶嘴。 沈若锦才不管她是什么王老夫人还是李老夫人,跑到别人家里作威作福的的真以为谁都会捧着她不成? 王老夫人噎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已然沉沉,“你不敬亲长,毫无礼数!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做王府媳妇?” 沈若锦语气如常道:“原来王老夫人也知道这是王府,不是你们王家。” 她连镇北王府都不怕,还能怕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夫人不成? 真是可笑。 王老夫人气得拿手指着她,“雪兰,你就这样放任她顶撞我?” 雪兰是王妃的名讳。 王妃受够了王老夫人一来就充长辈的架势,笑着说:“锦儿一向心直口快,不是有意顶撞您的,您老人家不要和小姑娘置气。” 王老夫人没好气道:“我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见识。” 花蓉上前轻轻拍着王老夫人的背部给她顺气,轻声劝道:“姨婆,二嫂嫂出身将门,说话难免直率,您别跟她动气。” 王老夫人喜欢这个自小养在身边的小姑娘,一看到她就想起自己此次为何而来,当下不再理会沈若锦,继续跟王妃说起了给世子娶妻的事,“二郎娶了这么一个夫人,你给世子挑世子妃的时候可要上点心。” 王妃还没搭腔,王老夫人又道:“你看看我家花蓉,容貌不俗,又温柔娴淑,跟世子正是良配啊。” 第319章 喜欢才行 “婶娘,世子的婚事我说了不算。”王妃笑道:“花蓉姑娘是个好的,但也得世子喜欢才行。” 王老夫人的手一向伸的长,秦骅年轻的时候,她就想把自己最亲近的外甥女许给他。 只是一向孝顺的秦骅在婚事上出了格,先是从外面带回来尚在襁褓之中的秦祁,娶了秦祁母亲的牌位进门,后来又娶了江南首富林氏女林雪兰为继室。 连着娶了两位王妃,都没有娶王老夫人中意的姑娘。 现在王老夫人带着外甥女剩下女儿花蓉,再次来镇北王府,要把花蓉许配给秦祁。 王妃原本不想管这事,反正秦琅已经娶了夫人,她喜欢沈若锦喜欢得不得了。 秦祁要娶谁,她也管不着。 但是王老夫人口口声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她这个做继母替世子做主娶了花蓉。 花蓉家世一般,模样倒是长得好,但满京城模样生的好的贵女千金多了去了。 秦祁一向眼高,也有几家来说亲过,但他至今尚未娶妻,还真不一定能看上她。 “世子常年待在北境,除了打仗还是打仗,等他自己提娶妻的事,大好年华都要空耗过去了……” 王老夫人说了一大堆。 沈若锦在王妃身边坐下,王妃让她品品新来的茶叶和刚做的点心。 王老夫人说累了才停下来歇歇。 王妃道:“那我就这修书一封送去北境,问问世子的意思。” 这话彻底堵住了王老夫人的嘴。 就算儿女的婚事父母可以做主,但是写信问一声总是必不可少的。 王老夫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怎么满意,但只能这样了。 花蓉在旁边伺候着她用茶,事必躬亲,把王老夫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王妃陪着坐了一会儿,就以去书房写信为由,让人带王老夫人去歇息。 王老夫人在王府就专门的院落,秦茂和花蓉需要另外安排,王妃也全都安排管家去做。 王老夫人却在这时候开了口,“二郎媳妇待会儿没什么事?这些琐事交给她就好了。” 沈若锦刚要开口,便听见王妃道:“我还有事要交代锦儿去办,这些琐事还是交由和管家吧。” 和管家和小和管事父子俩同时上前请王老夫人移驾去歇息。 沈若锦跟着王妃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左右无人,王妃才松了一口气。 沈若锦还是第一次看到王妃这幅表情,忍不住喊了一声,“母亲?” “让锦儿见笑了。” 王妃也笑起来,她面对秦骅的时候都没有面对王老夫人这么麻烦。 好在不用长年住在一起。 现在王老夫人也只是为了让花蓉嫁给世子才来的。 二郎已经娶妻,也不用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王妃亲手磨墨打算给秦骅写信,问问秦祁愿不愿意娶花蓉。 “我来帮母亲磨墨。” 沈若锦伸手接过了墨条,往砚台里加了点水,然后慢慢打磨着。 王妃把宣纸铺平,然后提笔沾墨,开始写字。 王妃跟镇北王成婚多年,总共也没写过几封信。 明面上的信会被皇帝的暗线截住,拆开检查,要是暗地里送,又十分麻烦。 她跟秦骅,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加上王老夫人的原话,王妃才勉强把一张宣纸写满,又加了几句问候的话,把墨迹吹干就直接装进信奉,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北境。 沈若锦问王妃,“王老夫人要在这住多久?” “上次来住了大半年,这次说不准。”王妃想了想,“可能会住到世子回来。” 今年镇北王和世子已经回过京城,若无意外,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除非秦祁答应了这桩婚事,回来准备娶妻。 不过秦骅那么孝顺婶娘娶妻的时候都没按照王老夫人的心意来,隔了一辈的秦祁更难说。 王妃写完信又张罗着给王老夫人接风洗尘,准备丰盛的宴席。 与此同时,王妃又赶紧让人把她院里那些值钱的摆件收到私库里去拿些成色一般的换上。 婢女们很难为,“王妃,咱们库房里哪有成色一般的物件啊?” 王妃的东西只有贵的和更贵的。 王老夫人是瞧见什么好的都想要的人,且人家的辈分摆在哪里,别说张口要的时候你要乖乖奉上了,人家就是多看一眼,你也得给啊。 王妃以前在这方面吃过亏,所以每次王老夫人过来,她都让人把最贵重的东西收起来。 这次王老夫人过来直接就没跟她提前打招呼,直接带着人就过来了。 “没事的,母亲,有我呢。”沈若锦表示有她在,绝对不会让母亲吃亏。 婆媳相处真是世上最大的难题。 像王妃这么厉害的人,一遇上王老夫人也得头疼。 好在王老夫人比慕老夫人要脸一些,而且她现在还想把花蓉嫁给秦祁,一时半会儿不会撕破脸。 王妃写的信送到北境,然后北境那边再回信来,还得好些时日。 在此之前,王老夫人应该不会太过分。 王妃说最好是秦祁自己回来处理这事。 若是只回一封信来说不愿意,那她还得跟王老夫人费尽口舌。 这老人家从前就难说话,如今年纪越来越大,更难说话了。 为王老夫人设的宴席在晚间,秦茂坐在王老夫人左边,花蓉坐右边,一直站在给老夫人布菜,就差把孝顺恭敬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了。 王妃陪着用膳,沈若锦坐在王妃身边。 “新妇不伺候婆母用饭?就这么坐着?” 王老夫人八成还记着沈若锦顶撞她的事,刚开席就挑起了沈若锦的毛病。 沈若锦执筷的手微顿。 王妃连忙道:“我吃什么自己会夹,用不着锦儿站着伺候。” 也就王老夫人摆谱,有这么多婢女婆子伺候还不够,要花蓉亲手帮着布菜盛汤。 花蓉愿意伺候人是花蓉的事。 王妃可舍不得锦儿受累。 “你啊,就是太纵着新妇了。”王老夫人少不得要传授王妃一些当婆婆的本领。 比如说让新妇站规矩,新妇才会孝顺听话。 王妃左耳朵进,耳朵出,凑到沈若锦耳边低语,“别听她瞎说。” 王老夫人正说到关键处,外头管事来报,“王妃,二爷回来了。” 第320章 我伺候夫人 “二郎回来了。”王妃笑着招呼秦琅,“快来跟你婶婆见礼。” 秦琅笑着喊了声“婶婆”,“今儿怎么得空来京城了?” 他刚下值,身上绯红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说话时薄唇轻勾,越发显得贵气非凡。 “二郎回来了……” 王老夫人眯着一双老眼打量起秦琅来。 王老夫人不喜欢王妃林雪兰,却极其喜爱秦琅,老夫人喜欢长得好看的小辈,若非秦琅要养在亲生母亲膝下,她都恨不得把秦琅养在身边。 坐在王老夫人身边的花蓉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么个年轻俊美的秦小王爷,她只看了秦琅一眼,霎时间小脸通红,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沈若锦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心想王老夫人要让花蓉做世子妃,可这位花蓉姑娘却未必是这么想的。 “夫人。”秦琅极其自然地走到沈若锦身边坐下,“你们方才在说什么?隔着老远就听见你们说什么坐着站着的?” 沈若锦神色如常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婶婆说新妇不该坐着吃饭,要站起来为婆母和长辈布菜,随时伺候着。”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秦琅身上,就等着看他作何反应。 “这样啊。”秦琅闻言直接站了起来,给沈若锦夹她喜欢的鱼,把鱼刺都挑出来之后才放进她碗里。 王老夫人见状,脸色有些微妙道:“二郎这是做什么?我说的是新妇要伺候长辈,不是……” “我家的规矩我说了算。”秦琅继续给沈若锦布菜,“在我这,就只有我伺候夫人,没有夫人伺候别人的道理。” “有劳夫君了。” 沈若锦说完,慢条斯理地用饭。 “都是为夫该做的。” 秦琅把桌上看着好吃的菜都给沈若锦夹了一些,很快就把她的碗都堆满了。 “你、你……” 王老夫人你了半天,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王妃忍着笑,“婶娘别管他们,二郎就是这样的,有妻万事足。” 王老夫人这顿饭吃得十分不是滋味,一直在说怎么能这么纵着新妇,这个家的规矩都没了云云。 秦琅根本不理她,给沈若锦又是盛汤又是夹菜的,用行动来堵住王老夫人的嘴。 沈若锦没怎么说话,这一顿吃得格外饱。 王老夫人那几人去却吃得没滋没味,没待一会儿就说身体不适,先回去歇息了。 这几人走后。 王妃笑得嘴角都压不住,“二郎,你可真是太会气人了。” 王老夫人喜欢来王府充长辈,王妃年轻的时候,没少受气,今儿这老妖婆针对锦儿,她原本还怕锦儿受委屈,没想到二郎一回来,直接把人气得坐不住了。 “我没有故意气人。”秦琅看沈若锦吃得差不多了,递了一方帕子给她,“我娶夫人回来,可不是为了多一个伺候我的人。” 在秦琅看来,虽然王老夫人待他还算客气,可是她以前就喜欢为难母亲,如今又来为难沈若锦。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王老夫人的所作所为都令人厌恶。 沈若锦看向秦琅,不急不缓道:“我也不会伺候人。” 秦琅微微挑眉道:“夫人不会伺候人没关系,我会就行了。” 沈若锦瞥了他一眼,用眼神跟他说:母亲还在这里,别说这么有歧义的话。 “咳。”王妃轻咳了一声,忍不住笑得更明显,儿子媳妇恩爱是好事。 就是太恩爱了,眼里都瞧不见别人似的。 王妃道:“对了,还没来及问锦儿,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王妃原本想着王老夫人过来的这几天,让二郎和锦儿住在安西王府,避开这个爱挑刺的老婆子。 哪知道好巧不巧的,正好这时候沈若锦回来了。 沈若锦道:“我听说府里来了长辈,特意过来见见。” 沈若锦回镇北王府之前,派侍剑回来看过,知道今儿来的这位不是什么善茬。 王妃没派人叫她们回去。 沈若锦却不能让王妃一个人应付这种爱拿大的长辈。 她跟秦琅成婚的时候太过突然,都没见过镇北王府那些亲戚,早晚都要见的,也不差这一回。 “现在你见到了。”王妃笑着问道:“有没有后悔今天回来?” 沈若锦道:“没后悔。” 她说:“母亲待我极好,我自然也要待母亲好,以后遇到这样的人的事,我都和母亲一起应对。” “我的锦儿啊。” 王妃听到这话,心里别提多熨帖了。 这么好的姑娘,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也胜似亲生了。 王妃满是怜爱地看着沈若锦,想抱一抱她,秦琅伸手拦住了,“母亲,我还在呢。你抱了我夫人,我抱谁去?” “去去去。”王妃一副要赶他的架势,“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拈酸吃醋?” 秦琅理直气壮道:“您以前也没跟我抢人啊。” 王妃抱不到沈若锦,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厅内暖色灯火笼罩着一家三口。 秦琅的手搭在沈若锦肩头,问母亲,“婶婆这次来做什么?” 镇北王常年都在北境,他不在,王老夫人一直在云安老家,也不大往京城来,距离上次来,已经差不多有两年了。 这次来得实在有些突然。 秦琅下了值,先回的安西王府,听三哥说沈若锦回了镇北王府,才赶紧朝这边来。 “老夫人想把花蓉许给世子。”王妃说到这个,当即又道:“我已经写了书信给你父王,问他和世子的意思。” 秦琅道:“她仗着养过父王几年,已然把自己当成了镇北王府的老王妃,要是秦祁再娶了花蓉,那她不得在这长住?” “秦祁未必会答应,堂堂世子至今未娶,可不会随便凑合。老夫人这个算盘怕是要落空。”王妃说着,又庆幸道:“好在你早就娶了锦儿,不然这次被看中的就未必是秦祁,而是你了。” 秦琅拥着沈若锦,“我反正已经有夫人了,这麻烦事让秦祁头疼去。” 王妃压低了声音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母子俩相视一笑。 沈若锦看见他们这样,忍不住想镇北王和秦祁那边收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第321章 治她 沈若锦和秦琅当夜歇在了镇北王府。 秦琅缠了她半夜,非说上次他中了相见欢,都没体会到夫人帮忙的乐趣,要让她再帮一次。 沈若锦经不住他在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喊“沈若锦”,被磨得一时心软,最后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秦琅神清气爽地上朝去了。 沈若锦刚刚睡着,外头已是天光大亮,王妃知道小夫妻正是情浓时,没让人来吵她。 王老夫人那边却出了幺蛾子,一大早就有人去找王妃,说老夫人病了。 昨儿用完晚膳回去,王老夫人就心气不顺,一晚上都没睡着,今儿直接就病了。 王妃赶紧找大夫过来给王老夫人诊脉。 大夫说老夫人啥事没有,就是有点胀气,开两副药,喝下去就没事了。 秦茂却不依,“我母亲在云安老家的时候还好好的,一来镇北王府就病了。她就看不得新妇这么没规没矩,坏了王府的纲常,我母亲这是心病啊。” 王妃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王老夫人这哪里是病了,分明就是因为昨儿想给锦儿下马威没给成,回来之后气的一宿没睡,又开始作妖了。 而且他们这次还学聪明了,知道趁着二郎不在的时候作。 王妃直接问:“心病还得心药医是吧?” 她就差直接问,你直说你要干什么吧? 王老夫人一脸虚弱地问:“新妇呢?我都病成这样了,新妇都不来过问一声?” 王妃道:“锦儿事忙。老夫人有什么事,吩咐我就是了。” “不行。去把新妇给我叫来。” 王老夫人挣扎着坐了起来。 花蓉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 秦茂赶紧吩咐婢女们,“去,去把二少夫人请来。” 在秦祁没被立为世子之前,王老夫人更喜欢秦琅,还想过把花蓉许配给他,但现在秦琅已经娶妻,又不是世子。 王老夫人来之前就让人在京城打探清楚了,这个沈若锦是个厉害角色,秦琅被皇帝喊做小王爷,就有人把沈若锦称作小王妃,而且林雪兰还把王府掌家权交给了沈若锦。 她要在花蓉嫁给秦祁之人,就把沈若锦的气焰打压下去,免得日后王府这次人主次不分,让花蓉被沈若锦欺负了去。 王老夫人铆足了劲,要给沈若锦立规矩。 “谁都不许去。” 王妃一句话就把众人都镇住了。 王老夫人问她:“雪兰,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王妃自己受点气也没什么,但锦儿绝对不能受半点委屈,她说:“锦儿又不是大夫,老夫人病了该由大夫诊治开药,让锦儿来做什么?” “我就是要让她来。” 王老夫人直接就不讲理了。 王妃心下暗骂了一声:老妖婆。 她装作让婢女去请沈若锦过来,然后用眼神示意婢女:让锦儿出去避一避。 但是没过多久,沈若锦还是过来了。 王妃有些诧异,等沈若锦入内跟王老夫人问了声安,走到她身边,才低声问:“不是让你避一避吗?” 沈若锦轻声道:“在自己家,哪有我避她的道理?” 王妃见她如此,就沈若锦半点没在怕的。 行。 王老夫人这种老妖婆,就得年轻一辈的来治她。 沈若锦礼数周全地给王老夫人问过安,然后在她开口发难前,又问她有哪里不舒服,方才来瞧的大夫是怎么说的? 王老夫人“哼”了一声,“你还知道来。” 沈若锦神色如常道:“原本该早些来的,但我听闻老夫人身体不适,便去请了徐御医,您再稍待片刻,徐御医马上就到。” 她被吵醒之后,立马就让人去请徐御医了。 王妃让她避一避,但沈若锦觉得避得了初一,避不了十五。 这老夫人显然是跟她杠上了。 普通大夫诊治的结果,他们可以不当回事。 但御医就不一样了。 而且徐御医这些天一直住在安西王府,跟他们都混熟了,俨然像是半个沈家人。 王老夫人听沈若锦说请了御医,气焰一下子就消了不少。 至少不能再拿她不把长辈的病当回事说她了。 王老夫人不说话,秦茂在那叨叨说他母亲很久没被人这么气过了。 王妃说:“是吗?我倒是经常被人气,已经习惯了。” 秦茂闻言顿时:“……” 王老夫人说:“雪兰啊,就是你太好说话了,这王府才会变得这样没规矩。” 王妃笑着说:“李相家倒是有规矩,几个儿子都犯了事,伤的伤、残的残,可怜见的哦。可见给别人定规矩的人,自己都没什么规矩。” 王老夫噎了一下。 屋中几人说着话。 不多时,徐御医就过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楚见晴。 大有男女老少的大夫都有,任王老夫人怎么作,今儿都能把她这病给治了的架势。 徐御医入内来,王妃就让人往榻前摆了把椅子。 楚见晴上前卷起了王老夫人的衣袖,徐御医开始号脉,问诊,“老夫人哪里不舒服?” 王老夫人有气无力道:“心里不舒服。” 徐御医一听,明白了。 纯属没事找事的。 王老夫人到底顾及着御医的身份,又继续说:“胸闷、气短……” 徐御医一一听着,给了楚见晴一个眼神。 后者拿出纸笔记在医案上。 徐御医诊完脉,叹了一口气,装作十分深沉的模样。 秦茂和花蓉见老御医这副表情,一颗心立刻就悬了起来。 “徐御医,我母亲怎么样了?” 秦茂连忙追问道。 “这病……不好治。”徐御医故意放慢语速说:“得下猛药。” 花蓉问:“什么猛药?” “这样,我给开个方子,先给老夫人吃着。” 徐御医卷了卷袖子,接过楚见晴递过来的纸笔就开始飞快地写。 那字跟鬼画符似的,徐御医把方子给秦茂一甩,“抓药去吧,要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徐御医……你会不会是诊错了?” 王老夫人颤巍巍地问道。 她自己装病自己清楚。 徐御医一脸正色道:“老夫行医四十年了,怎么会诊错?你是在怀疑老夫的医术吗?” 第322章 不娶 “不……不是……” 王老夫人呆住了。 徐御医这么信誓旦旦,连王老夫人都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得了重病。 楚见晴跟秦茂一起去抓药,亲手煎好了送到屋里来。 汤药黑漆漆的,气味刺鼻。 徐御医故意用了最苦最难喝的药材来治这个王老夫人。 花蓉上前去接药碗,刚闻到就险些吐了。 “花蓉姑娘也身体不适?那你歇歇吧,我来。” 沈若锦怕花蓉不小心把药洒了,亲自把汤药端到榻前,喂王老夫人喝。 王老夫人喝第一口就喷了。 沈若锦眼疾手快放下床帐,挡住了对方喷出来的汤药。 她身上一点脏污都没有,王老夫人则满身狼藉。 “良药苦口。”沈若锦一本正经地劝道:“老夫人应该比我们更明白这个道理,这可是徐御医给您开的救命药,无论如何都要喝下去。” “不,我不喝,这药太苦了,根本就不是喝的。” 王老夫人刚尝了那一口就苦得喷了,这会儿怎么都不肯喝第二口。 沈若锦颇有耐心道:“您不是身体不适吗?不喝药怎么行?” 王老夫人刚要说什么,就被沈若锦点住了哑穴。 于是同时,还动弹不得了。 沈若锦扳开王老夫人的嘴,直接把整碗汤药给她灌了下去。 灌完之后,才解开她的穴道。 王老夫人趴在榻边吐得死去活来。 沈若锦起身,退开两步,“徐御医说了,这幅良药,老夫人至少要喝一个月。” “一个月……” 王老夫人吐得涕泪横流。 万分后悔装病这个绝对。 “母亲……” “姨婆——” 秦茂和花蓉齐齐上前,一个给王老夫人顺气,一个递水。 沈若锦随手把汤药递给婢女,跟王妃一起离开了这个屋子。 王妃拉着沈若锦的手,一直走到无人处,才低声问道:“锦儿,徐御医开的那药……” 沈若锦道:“只是清心败火的,就是苦了点。” 王妃道:“何止苦了一点,我看那颜色都是黑的。” 沈若锦微微勾唇道:“她不是要我去跟前伺候吗?我天天伺候她喝药。” 就看王老夫人经得起几次折腾。 王妃十分庆幸她一开始就喜欢沈若锦。 要是她也摆婆婆的谱,不知道会被沈若锦整成什么样。 寻常大夫说的话,王老夫人肯定是不会听的,但今儿给她开药方的是徐御医。 她这苦药还真的要喝上一个月。 一天两次,早晚各一次。 沈若锦不怕麻烦。 就看王老夫人能撑到几时。 晚上秦琅回来的时候,发现又只有他们三个在一起用晚膳的,就顺口问了一句王老夫人他们怎么没一起用膳? 以王老夫人的做派,最喜欢在吃饭的教人规矩。 这么好的机会不出现,不太寻常啊。 沈若锦说:“王老夫人病了。” 秦琅道:“病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今儿早上病的,你刚走她就病了,锦儿请了徐御医过府给她医治,待会儿还要过去伺候她用药呢。” 王妃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十分自然。 秦琅觉得更不对劲了。 以前每次王老夫人来,都会把母亲惹得很生气,母亲不会当着他们的面发作,但是回来之后总是要骂几句的。 这次母亲看起来还挺乐呵的。 秦琅这样想着,问沈若锦,“你做了什么?” 沈若锦语气淡淡道:“没做什么,只是王老夫人嫌药苦,我说良药苦口,必须得喝,就给她灌下去了。” “灌下去了?” 秦琅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自家夫人真是有能耐。 沈若锦“嗯”了一声,“那药得喝一个月,老夫人要是喝不下,我天天过去给她灌,聊表孝心。” 秦琅笑道:“夫人真是……” 沈若锦侧目看他,“真是什么?” “真是孝心可嘉。” 秦琅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她母亲都拿这个王老夫人没办法,沈若锦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的。 三人用过晚膳,又往王老夫人那边去。 这次沈若锦刚到院子里,房门就从里头关上了。 仆妇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老夫人已经歇下了,请王妃和二爷、二少夫人回去吧。” 沈若锦听到这话却没有立马走,“老夫人的药喝了吗?徐御医交代过,一天两回,不能落下。” 仆妇一听这话都有些慌乱,“喝、喝了。老夫人累了,在安歇,二少夫人快回去吧。” “好。”沈若锦十分贴心地说:“那我明日再来。” 这话一出,屋里彻底陷入了死寂。 接下来几天,沈若锦每天都要在王老夫人跟前点卯,喂她喝药。 这样过去了十来天,王老夫人实在不敢再装病,爬起来说自己好了。 沈若锦道:“老夫人好得这么快,想来是徐御医的药奇效,还得接着喝。” 然后她又给王老夫人灌了一回。 秦茂和花蓉,乃至屋里一众仆妇婢女都拦不住她。 到后来,王老夫人每次见了沈若锦都害怕。 别说给她立规矩了,巴不得她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要不是王老夫人还想着把花蓉许配给世子,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云安老家去。 深秋过去,初冬很快来临。 盛京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世子秦祁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王老夫人听说世子回来,十分高兴,立马就花蓉来到厅堂上,准备给两人引见。 然而秦祁见到王妃的第一句话就是,“母亲,我不娶花蓉。” 这时候,花蓉和王老夫人刚刚走到花厅门前,还没来得及迈步进门,就听见了这么一句。 花蓉愣了一下,然后捂着嘴,哭着跑了。 王妃早有预料,只问秦祁,“不愿意娶你怎么还亲自跑回来说?” 秦祁道:“怕书信上说不清楚。” 王妃心说这世子是有多不愿意娶花蓉啊,还怕书信上说不清楚,特意从北境跑回京城来说这件事。 她问秦祁:“花蓉姑娘是跟在老夫人身边长大,规矩极好,人也貌美,你为何不想娶她?” 秦祁知道王妃其实也不希望他娶花蓉,“母亲知道的,何必多问?” “她知道什么?”王老夫人看着花蓉跑了,迈步入内,高声问道:“世子因何看不上花蓉?难道你早就心有所属?说来听听,是哪家姑娘?” 第323章 留下陪我 “我的婚事自有父王做主,不敢劳烦老夫人如此费心。” 秦祁这话说得客气,但为了拒婚连夜奔波赶回盛京,还是免不了心中有气。 王老夫人见他不回答自己的话,不悦道:“你哪里是不想让我费心,分明就是瞧不上我给你挑的媳妇,你倒是说说花蓉哪里不好?” “母亲。”一同入内秦茂闻言,连忙低声提醒道:“世子刚刚回京,这风尘仆仆的,您还是让他还歇歇,这婚事改日再说也不迟。” “不必改日,此事也不必再提。” 秦祁一向端着温和模样,今日却格外不容商量。 王妃也没想到秦祁的反应会这么大,目光在几人之间转了一圈,才缓缓开口道:“世子可是有看中的姑娘,不如说出来,我也好早日替你上门提亲。” 王妃这话是说给王老夫人听的。 免得这个老妖婆老是说她对秦祁的事情不上心,说她这个继母没当好。 秦祁道:“我心系北境,还不想成亲。” “你父王比你更心系北境,不是照样在京城娶妻生子?现在二郎都娶妻了,你这个世子却迟迟不娶,这事传出去,外头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说你母亲偏心!” 王老夫人见秦祁态度坚决,语气也放缓了一些,不似方才一进来就质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王侯之家更讲究长幼有序,都是要兄长先成亲,然后在轮到弟弟的。 但秦琅是个不讲规矩的,当时他去临阳侯府提亲的时候,根本就没问过父王的意思,先下手了再告知父王的。 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镇北王才知道秦琅要娶临阳侯府的姑娘,想反对都来不及,更别提让秦祁先成亲,叫秦琅等着了。 更何况,秦琅做的荒唐事数不胜数,比大哥先成亲这一桩,已然算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了。 王妃被点到了,立马开口道:“我倒是不怕外人说,就是世子一直待在北境不娶妻,会误了大好年华。” 这话说得跟踢球似的,很快又把球踢到了秦祁那里。 秦祁道:“母亲多虑了,在北境似我这般年纪还没娶妻的男儿大有人在,也不多我这一个。” 王妃还没来得及话,王老夫人便抢先道:“那怎么能一样?你可是镇北王府的世子!” 秦祁道:“世子又如何?上了战场一样得搏命,我一日在北境就一日不会娶妻。” 王老夫人闻言,忍不住道:“那你岂不是这辈子都不娶了?” 镇北王奉命镇守北境,世子与他同在,而且北边的那些蛮族最为彪悍,每年冬天都要大动干戈。 秦祁在这当头赶回京城,怎么能不恼火? 秦祁只说:“反正现在不娶。” 这话就跟直说‘反正不娶花蓉’没什么两样。 王老夫人气的呼吸不畅,“王爷不在,你们就这样忤逆我!” 忤逆二字太重了。 秦祁担不起,也不愿挡,“是父王让我回京跟婶婆和母亲说清楚的。” 这话一出,王老夫人更加气闷了,一副站也站不稳的模样。 秦茂见状连忙将人扶住。 沈若锦和秦琅正好就是这时候来的。 沈若锦一看王老夫人这副马上就要气晕过去的模样,不急不缓地开口问道:“老夫人的身子又不舒服了?快、快扶老夫人坐下,我这就让人去请徐御医。” “不、不用!”王老夫人一听到徐御医的名头,想到那些苦得要命的汤药,立马又站稳了,“我没事,不用请徐御医。” 秦琅打量着王老夫人,徐徐道:“我瞧着老夫人的脸色不太好,该请徐御医的时候还是要请的,千万别延误了病情才是。” “不用,真的不用。” 王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秦茂伸过来扶她的手,独自站稳了来证明自己啥事都没有。 沈若锦还想再说什么。 王老夫人生怕再被她点穴灌药似的,找了个去看花蓉的由头,赶紧走了。 秦茂也没在厅堂上多待,一道走了。 一时间,厅堂上只剩下镇北王府这几个人。 “大哥回来得挺快啊。”秦琅打趣秦祁,笑道:“外头下了雪,这一路不要走吧?” “还行。”秦祁的目光扫过秦琅,在沈若锦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就移开了。 王妃道:“好了,世子刚回来,先去沐浴更衣吧,晚些时候一起用晚膳。” “是,母亲。” 秦祁恭声应着,随即转身离去。 “世子。”王妃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叫住她,“老夫人给你挑的花蓉你不喜欢,你不愿娶没关系,但你也二十有四了,也该娶妻了,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告诉我,我也好帮你相看相看。” “多谢母亲。” 秦祁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走了。 秦琅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薄唇轻勾。 沈若锦见状,不由地问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秦琅笑道:“就是没想到他会为了这事专门跑回来一趟。” 这得多不想娶花蓉啊? 沈若锦不以为然道:“许是这些时日北境无事,大哥正好得空。” 秦祁自己跑回来拒婚,把王老夫人的路堵死了,王妃正乐呵着,“锦儿来,坐我身边。” 王妃跟沈若锦说:“你刚才是没看到,世子一回来就说不愿意娶花蓉,老夫人那脸色难看的……啧啧啧。” “母亲,我还在呢。”秦琅上前道:“您是没看到我吗?” “去去去,我婆媳俩说话有你什么事?” 王妃笑着赶秦琅。 秦琅笑道:“母亲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带夫人回安西王府去了。” 阿公他们怎么都不会赶他。 “你去,你尽管去,锦儿留下陪我就好。” 王妃压根不受秦琅威胁。 她跟沈若锦说着话,就把秦琅当场抛下,带着儿媳妇回了院子,让婢女们把前些日子做的冬装拿出来给沈若锦试。 沈若锦生得好看,个子高挑,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穿什么都好看。 王妃一直都想要一个女儿,每天都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现在有了儿媳妇,也算满足了她的愿望。 秦琅慢悠悠地跟过来,看沈若锦被母亲拉着换了一身又一身衣裳。 没有最好看,只有更好看。 第324章 我跟夫人一起睡 雪越下越大,府里府外都变成白茫茫一片。 屋里生了银丝碳,暖洋洋的。 沈若锦一连试了十几套衣裳,硬生生累出了一身汗。 她觉得每套都挺好看的,问秦琅,秦琅也说没有一套不好看的。 王妃却觉得秦琅是看人根本不看衣裳,她精挑细选,只挑出了四套。 当天的晚膳秦祁来了,王老夫人和花蓉都缺席,只有秦茂在场。 王妃倒是无所谓,王老夫人不在,她这顿饭还吃得称心一些。 沈若锦和秦琅用完晚膳,在院子里赏景,踏雪寻梅,也别有一番乐趣。 天色渐暗,满地银白。 两人携手在厚厚的积雪留下一串脚印。 秦琅撑着伞,挡去沈若锦头顶的风雪。 仿佛天地都安静下来。 只有彼此,近在咫尺。 秦祁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看着两人携手在雪中漫步,说说笑笑,相视一眼,眼中除了对方再也看不到别人。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的时候,沈若锦和秦琅回房洗漱更衣。 沈若锦倚在床榻上看账本。 王妃把王府的掌家权交给她,但是她一直住在沈家,都没怎么过问这边的事。 好在镇北王府都是王妃手下的人在操办,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沈若锦唯一要做的,也就是看看账本,看每月每年的开销和收益。 其他的大小事务自有专门的人去打理。 秦琅沐浴完,只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带着一身的热气上榻来,贴在沈若锦身上,“夫人,你冷不冷?我帮你暖暖。” “我不冷。”沈若锦拿账本打掉秦琅的手,“你先睡,我今天要把这些账本看完。” “那怎么行?夫人不睡,我不睡。” 秦琅说着跟沈若锦贴得更紧了。 他在她身后低声耳语,“我跟夫人一起睡。” “你离我远一些。” 沈若锦被他扰得没有办法尽心看账本,不得不伸手将他摁住。 秦琅躺倒,一手环住沈若锦的腰将她一起揽了过来,“账本有什么好看的?夫人看看我。” 沈若锦拿账本敲了一下秦琅的额头,“你明日还要上值,早些睡,不要闹我。” 秦琅在她耳侧蹭了蹭,“我现在天天都要上值,都没什么时间陪夫人,只有晚上这一会儿儿,你还看账本。” 沈若锦被他蹭得发麻,忍无可忍道:“再闹我,你就去睡书房。” 她已经连着好多天都没见过初升的朝阳。 都是秦琅夜里折腾地厉害。 每次都是快天亮了,她才有的睡,再一合眼就到中午了。 沈若锦不想天天这样。 身子也着实有些吃不消。 秦琅却没把她的警告当回事,亲亲抱抱又蹭蹭,越发磨人。 沈若锦气的一脚把秦琅踹下榻,抓了一个软枕砸向他,“去睡书房!” 秦琅都被踹蒙了。 人都着地了,才反应过来立马翻身而去,抱着随之而来的软枕,赤脚站在地上,“夫人?” 沈若锦语气极淡道:“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回来睡。” 秦琅抱着枕头走到榻前,“夫人,你好狠的心啊。” 沈若锦不理他。 秦琅就站在她跟前,“这么冷的天,外头下着大雪,你让我去睡书房?” 沈若锦故意不理他。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我不该打扰夫人数银子。” 秦琅不想去睡书房,立马开始认错。 沈若锦的目光终于从账本上移开了一瞬,看向他,“要我送你去书房?” “不、不用了。外头冷,还是我自己过去吧。” 秦琅这才死心,穿上鞋,披着外袍,抱上软枕朝外头走去。 软枕上似乎还残留着沈若锦身上的气息,他嗅了嗅,一步三回头地走。 沈若锦却再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直到秦琅出了屋子,把门带上,沈若锦才抬头朝门那边看了一眼。 这些时日她实在太纵着秦琅了。 纵得他索求无度,不知节制。 早该让他去睡书房的。 沈若锦继续看账本。 门外,侍剑看着姑爷抱着枕头走出来,忍不住问他:“姑爷,您这是?” 秦琅轻咳了一声,装作很忙的样子,“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公务没处理完,今晚得在书房挑灯夜战。” 侍剑道:“姑爷这么忙啊,那您快去吧。” 秦琅还想让侍剑说句书房怎么能过夜、姑爷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结果这姑娘直接让他快去吧。 沈若锦和沈若锦身边的人都一样,不走寻常路。 秦琅抱着软枕去了书房,侍从进来掌灯生了碳火之后就退了出去。 大雪纷飞,长夜漫漫,秦琅一个人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来写折子参李相。 自打秦琅去了御史台,才知道看李相不顺眼,想把他搞垮的人不在少数。 他不好过,李相也别想好过。 秦琅下笔如飞,把近来听闻的那些事情全都给他写上,添油加醋地写。 徐大人说了,干我们这一行,就是胆子要大,嗓门要粗,用词要犀利。 这三条,秦琅都很符合。 所以他刚去御史台,就完美地融入进去,根本用不着适应。 秦琅一口气写了十来页,把折子平摊在桌子上,等着墨迹晾干。 门外风雪未歇,他甚至开始嫌府里的银丝碳太多,把火盆烧得那样暖和,夫人都用不着他暖被窝了。 书房里一点都不冷,秦琅都没有由头去夫人跟前卖惨。 他朝窗外看去,看着主屋那边房门紧闭,灯火还没熄灭,说明沈若锦也还没睡,说不定她这会儿还在看账本。 秦琅想等灯火熄灭之后,偷偷跑回去抱着沈若锦睡。 但夫人也太勤勉了。 他等了许久,愣是没等到熄灯。 书房的门反而被人敲响了。 “谁啊?”秦琅把晾干的折子合上,“不要宵夜,不要添乱,别来打扰我。” 话声落下。 书房的门还是被人推开了。 裹着白斗蓬的年轻女子迈步而入,她没打伞,手里只提着一个食盒。 来的是花蓉,喊他,“二哥哥。” 即便小时候就认识,秦琅也不喜欢花蓉喊他二哥哥。 他隐约觉得这姑娘是来找事的,微微皱眉道:“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第325章 就抱着 花蓉缓步上前道:“今日雪大天寒,我炖了些补汤,看二哥哥在书房,就过来送一碗。” “停。”秦琅当即出声道:“你就站在那。” “二哥哥,雪夜寒冷,花蓉只是想让你暖和一点……” 花蓉把食盒放在地上,伸手解开了斗篷。 毛茸茸的斗篷顺着少女曼妙的曲线滑落在地,露出她衣衫单薄的身躯。 这样冷的天,花蓉只穿了一身纱裙,单薄到了半透明的程度。 饶是书房里生了碳火,十分温暖,花蓉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她一步步走向秦琅,娇声唤道:“二哥哥……” 秦琅见状,立马把一旁的书画扯下来,盖在了花蓉身上,起身道:“我不管你想干什么,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出去!” 花蓉一下子都被画轴砸懵了,“二哥哥……” “还有,别喊我二哥哥。”秦琅面色微沉道:“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 花蓉掀开画轴,还在继续往前走,满眼痴迷地看着秦琅,“我、我喜欢你……只要能嫁给你,我愿意做妾……” 秦琅没好气道:“我不愿意。你现在出去,我可以当做今夜什么都没发生。” “让我嫁给秦祁,做世子妃都是姨婆的主意,我只喜欢你,从小时候第一眼见到你开始,就喜欢你……” 花蓉却像着了魔似的,不断地靠近秦琅,甚至一边走一边宽衣解带。 秦琅见状,立刻沉声道:“来人。” 几个隐卫从暗处冒了出来,把麻袋往花蓉身上一罩,直接把人拿下了。 “放开!放开我!”花蓉挣扎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隐卫们都没见过这么喜欢人的姑娘,一个个都震惊了。 “把她拖出去。” 秦琅拢了拢衣襟,准备回屋抱着夫人压压惊。 隐卫们把花蓉压出去的时候,她还一直在喊“二哥哥”。 这边动静闹得太大,直接惊动了沈若锦那边。 秦琅迈步走出书房的时候,对面主屋的门也打开了,沈若锦披衣而出,问外头守夜的侍剑,“发生了何事?” 侍剑道:“方才花蓉姑娘提着食盒去了姑爷的书房,然后忽然就闹起来了。” 沈若锦隔着漫天风雪看向秦琅。 “夫人!”秦琅穿过风雪,奔向沈若锦,“你是不知道,刚才那个花蓉——” 这话还没说完,被隐卫拖着往外走的花蓉忽然摔倒在雪地里,对着沈若锦演起来了,“我好心给二哥哥送汤,可二哥哥忽然就来扯我衣裳,二嫂嫂……我真的没有勾引他,是他……” 秦琅站在沈若锦身侧,都被气笑了,“这话说出去你自己信吗?” “二嫂嫂……”花蓉含泪看着沈若锦。 沈若锦见她披着麻袋,麻袋下衣衫单薄,衣袖都是透明的,谁家姑娘给哥哥送汤的时候穿成这样。 沈若锦嗓音极淡道:“谁是你二嫂嫂?” 花蓉顿时:“……” 她原本想趁着秦琅在书房的机会,对他投怀送抱,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说。 有王老夫人在,花蓉即便是做妾,也不会被沈若锦欺负了去。 哪曾想秦琅根本不吃这一套,她还没近身,就让隐卫把她给拖了出去。 好不容惊动了沈若锦。 花蓉想着要是沈若锦想要贤德名声,就该替秦琅纳了她,结果这个沈若锦也不吃她这套。 地上积雪甚厚,雪水很快就渗透麻袋打湿了花蓉单薄的衣衫。 在院中众人的注视下,花蓉忍不住地发抖。 沈若锦没有发火,也没有让秦琅解释什么,只是吩咐隐卫们,“把花蓉送回王老夫人那里去。” “是。” 隐卫们应声去。 花蓉还想在说什么,只听得沈若锦道:“你要是想被浸猪笼尽管继续喊。” 花蓉抖得更厉害了,在被隐卫拖走的时候都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院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风雪声。 侍剑轻声问:“姑娘,要给姑爷准备热水沐浴吗?” 沈若锦没说话,只是看着秦琅。 “不用。”秦琅连忙道:“我连一片衣角都没让她碰到。” 沈若锦什么都没说,拉着秦琅的腰带把他拽回了屋里。 门外风雪交加,屋里生着暖炉,温暖如春。 秦琅这一冷一热的,忍不住搓了搓手,然后去抱沈若锦,“夫人你是不知道,刚才都把我吓着了。” 沈若锦瞥了他一眼,“你还能被人吓着?” “我正在书房写折子呢,没有夫人在身边我睡不着,索性就干点活儿。哪知道忽然有人敲门,我都说了不要宵夜,也不用添碳……” 秦琅是杜绝所有姑娘在半夜时分靠近他的。 哪知道日防夜防,防不住非要往他身上扑的。 秦琅贴在沈若锦身后,颇有些委屈道:“这花蓉自己就推门进来,说来送汤,结果一上来就脱衣服,还非要给我做妾,我当然不愿意了,立马就让隐卫们出来把她拖出去,然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花蓉诬陷他那些话,秦琅根本就不用解释。 沈若锦要是对他这点信任都没有,那她俩还做什么夫妻。 沈若锦没有推开秦琅,任由他抱着,“花蓉嫁不成秦祁,就要给你做妾,看来她是铁了心要留在镇北王府。” 秦琅想也不想就说:“我不管花蓉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纳妾,更不会留下她。” 他这次原本是在看秦祁的笑话。 哪知道临了临了,这破事还缠上他了。 秦琅见沈若锦没有怪他,忍不住低声说:“要是夫人今夜没有赶我去书房,也不会有这档子破事了。” 沈若锦眼角微挑,“所以,你是在怪我?” “我哪能怪夫人啊,都是花蓉的错。”秦琅道:“我就是说,以后再也不睡书房了,我保证今夜什么都不做,夫人让我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他说到最后一句,尾音微微上扬,分外撩人。 沈若锦想着明日王老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作,今夜得早点睡,就让秦琅留下歇息了。 两人躺在同一张床榻上。 秦琅跟沈若锦越靠越近。 沈若锦忍不住道:“你自己说的什么都不做。” “我什么都不做。”秦琅低声道:“我就抱着夫人睡,也不行吗?” 第326章 我成全你 沈若锦拿秦琅没办法,今夜之事,他又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她只能任他抱着亲亲蹭蹭,好在秦琅没有借机做更过分的事。 第二天一早,王老夫人就带着秦茂和花蓉坐在厅堂上,让人把王妃和沈若锦、秦琅,还有秦祁全都请了过去。 “还没完了她们。” 秦琅有些恼火,他原本是去上值的,但是家里出了这档子事,他只能派小厮去跟徐大人知会一声,等事情解决好了再过去。 沈若锦和秦琅来到厅堂上的时候,王妃和秦祁已经在场。 王老夫人今儿也不装病了,“昨夜之事我已知晓,原本我是属意将花蓉许配给世子,但秦琅昨日那样对花蓉,我断然没法再让花蓉嫁给世子了。” 秦祁不说话。 王妃装作听不懂,“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二郎怎么对花蓉了?我只知道花蓉昨日去给二郎,送着送着就开始宽衣解带了,把我家二郎吓了一跳。” 这些都是隐卫跟王妃说的。 昨日出了这事之后,沈若锦让人把花蓉送回王老夫人那里。 身在暗里,看了全场的隐卫们则在秦琅一个眼神的示意下,专门去禀报了王妃。 防的就是王老夫人反咬一口。 果不其然,今儿一早这事就来了。 王老夫人脸一黑,当即否认,“不可能,花蓉是我亲自教养出来的,她绝对不会做这样出格的事。” 王妃叹了一口气,“隐卫们都看见了,还有二郎院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花蓉口口声声喊着喜欢二郎,要给二郎做妾。” 秦茂接话道:“那些都是二郎的人,谁知道是不是二郎吩咐他们这样说的?” 花蓉怯怯地看了秦琅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 一副不敢跟他直视的模样。 沈若锦直接开口道:“花蓉要是真的清清白白,她为何给秦琅送汤?” 王老夫人毫不犹豫道:“花蓉把秦琅当哥哥,做妹妹的,见哥哥挑灯夜战辛苦,送点汤怎么了?” 沈若锦反问道:“可您老人家不是要把花蓉许配给世子吗?” 她不等王老夫人开口,当即又道:“一个在说亲的姑娘,毫不避嫌,大晚上的跑到别的男子书房送汤。王老夫人说花蓉是跟在您身边长大的,我倒要问问此举也是您教她的?” “你!”王老夫人怒从心起,“你敢讽刺我?” 沈若锦神色如常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住在镇北王府的这些天,秦琅一直跟沈若锦同床而眠,昨日是沈若锦实在忍受不了夜夜折腾,才让他滚去睡书房。 哪知道就这么一次,也被花蓉抓住机会,闹出了这样的幺蛾子。 王老夫人打定了主意,要给花蓉做主。 王妃也看出来了,“反正不管我们说什么,老夫人都不听不信,不如你们直接说,你们想怎么样?” 花蓉又看了秦琅,有些欲言又止。 “别怕。”王老夫人握住了花蓉的手,“姨婆在这,会为你做主的。” 花蓉眼睛红红,一副哭了很久的模样,“我已无清白,若不能嫁给二哥哥,就只能一死以谢姨婆的养育之恩了。” 秦琅“哦”了一声,“她想死。” 沈若锦顿时:“……” 花蓉哪里是想死,分明就是想借此机会,强行嫁给秦琅。 王妃一脸为难道:“花蓉要是想死的话,也不是不行。” 花蓉登时止声,大气都不敢出。 她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想死啊。 “林雪兰!”王老夫人看这母子俩故意曲解花蓉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让二郎娶了花蓉。也不能太委屈我们花蓉,做妾是肯定不行的,至少得是个平妻。” 王妃不装了,“平妻?老夫人想什么呢,聘为妻,奔为妾,自己送上门的做妾都不配,更何况我家二郎连花蓉一根手指头都没碰。” 王老夫人听到这话,脸色越发难看。 王妃不等对方开口,当即又道:“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我林雪兰只认沈若锦一个儿媳妇,只要我还在这个王府一天,别的什么花啊草的,就休想进这个门!” “你……你!” 王老夫人险些被她气到昏倒。 林雪兰自从嫁给秦骅,对王老夫人一向客气,就连从前王老夫人想往秦骅身边塞人,她都笑着收了,虽说最后那几个美人也没能留在镇北王身边,但是林雪兰这么多年以来,从来都没有当面顶撞过她。 今日、今日却把话说的这样难听。 沈若锦看向王妃,她与母亲投缘,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王妃给了沈若锦一个“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的眼神。 秦琅桃花眼微眯,“我昨夜没让人将花蓉乱棍打死,就已经给老夫人留脸了。怎么,还讹上我了?” 王老夫人被这母亲二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秦茂忍不住道:“偌大一个镇北王府,难道还容不下一个花蓉吗?多个人也就多双筷子的事……” “说的轻巧。”秦琅直接打断他,“多个人也就多双筷子的事,那你们养花蓉一辈子好了,做什么非要塞到我家府上?” 秦茂登时噎住。 “秦骅不在,你们就这样忤逆我!”王老夫人大喊着,忽然开始捶足顿胸,“秦骅,你快回来看看你娶的王妃,生的儿子是怎么顶撞我的!” 世人重孝道,忤逆是大罪。 秦茂说:“二郎,三叔再劝你一句,娶了花蓉,什么事都没有。若你不娶,这忤逆不孝、调戏嫂子的坏名声一旦传出去,你如今官位也保不住!” 在御史台做言官,成天参这个参那个的同时,也被朝中大臣们盯着,一旦有什么出格之举,立马就被参死。 秦茂拿这事威胁秦琅。 秦琅却笑了,“我的名声还用得着你们泼脏水?” 秦小王爷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名声这东西。 秦茂顿时:“……” 草率了。 秦琅根本不在意名声。 王老夫人还在那喊秦骅,花蓉哭哭啼啼个不停。 “还不肯消停是吧?”秦琅烦了,喊门外的侍卫:“拿剑来。” 隐卫应声而出,奉上长剑。 秦琅拔剑出鞘,剑指花蓉,“你想死,我成全你!” 第327章 我喜欢沈若锦那样的 秦琅一剑刺向花蓉。 长剑寒光,映照窗外霜雪。 花蓉只觉得杀气扑面而来,吓得瘫倒在地,凄声喊:“姨婆救我!” 王老夫人哪知道秦琅会忽然拔剑,霎时间吓得魂不附体,脸色大变。 “二弟!”一直没说话的秦祁忽然出声,上前拦住了秦琅,“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怎么能动不动就刀剑相向。” 秦琅原本也没想在镇北王府杀人,他如今是朝廷官员,不能做太出格的事,只是吓吓花蓉罢了。 秦祁出手阻拦,秦琅就借坡下驴,把手中长剑抛给了一旁的侍卫,“原来大哥会说话啊,我还以为天气太冷,把大哥冻哑巴了呢。” 秦祁顿时:“……” 王老夫人带着花蓉来镇北王府,原本是冲着他来,昨夜之后她们忽然改了主意,又盯上了二郎。 秦祁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所以不管她们怎么闹,都没开口。 直到方才,秦琅拔剑了,他才不得不出手阻拦。 秦祁温声道:“二弟,你如今是朝廷官员,手上不能沾人命,更何况花蓉姑娘罪不至死……” 秦琅懒得听他在这废话,直接打断道:“既然大哥如此怜香惜玉,不如把花蓉娶了?” 秦祁顿时:“……” 他本就不愿意娶花蓉,出了昨夜那档子事,更娶不得了。 秦琅这话说得刁钻,秦祁就算想当好人打圆场也不成了。 “不娶就不娶。”王老夫人在秦茂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翅膀硬了,等秦骅回来,等你们父亲回来了,我再好好问问他是怎么教儿子的!” “随你。” 秦琅无所谓地说道。 “老夫人保重身子。” 秦祁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锦儿。”王妃喊了沈若锦一声,一副很是体贴细致的模样,“老夫人的脸色看着不太好,是不是又病了?你快派人去问问徐御医得不得空,请徐御医再来给老夫人看看。” 沈若锦当即应声道:“好,我这就亲自去。” “不、不用请徐御医!”王老夫人一听这话就慌了,“我没病,我是被你们气的!这镇北王府我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走、回云安老家。” 王老夫人说着就要让秦茂扶着她赶紧离开这里。 花蓉还瘫坐在地上哭,一副没回魂的样子。 王老夫人在秦茂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往外走,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发现花蓉没跟上来,又回头道:“花蓉,你还坐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走!” 花蓉又看了秦琅了一眼,发现他的目光从未有一刻为他停留过,这才死心,爬起来跟上了王老夫人他们。 外头还在下雪,王老夫人却片刻都不敢停留,立马就回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镇北王府。 王妃作势追了几步,“老夫人走得这么急做什么?再多住几日,把病瞧好了,等雪停了再走也不迟啊。” 前头那几人一声不吭。 王妃也没再追,只派了几个婢女过去帮忙,想着待会儿她们收拾好真要走了,再去门口送一送就行。 沈若锦走到王妃身侧,递了一个暖炉给她,“外头风大,母亲小心着凉。” 王妃笑着跟她说:“今儿一点都不冷,我这颗心热乎着呢。” 林雪兰不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可商贾之女高嫁王府,总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 这个王老夫人多年来惯会在王妃面前摆谱,王妃顾念着她是长辈,多有相让,可一让再让换来的只有对方的得寸进尺。 好在见面的次数不多,就算不喜,也相处不了几天。 沈若锦就不一样了。 她眼里容不得沙子。 一点都不惯着王老夫人他们。 婆媳二人站在门外看风雪。 厅堂上,秦琅瞥了秦祁一眼,“这次的事都是因大哥而起,大哥却一直在隔岸观火,这说不过去吧?” “怎么就因我而起了?”秦祁不认:“是花蓉冲着你来,又不是我让她这样做的。” 秦琅道:“还是不因为你一直不娶妻。你要是早点娶妻,她们怎么会打你的主意?若不是打你主意没成,又怎么会盯上我?” 秦祁笑道:“道理都被你讲了,让我说什么?” “说说你喜欢什么的姑娘。”秦琅这话接的极快,“好让母亲帮你相看。” 秦祁看着秦琅的眼睛,忽然低声开口道:“我喜欢沈若锦那样的。” 秦琅闻言,眸色瞬间沉了下来。 王妃和沈若锦站在十几步开外,一同看着门外的风雪。 秦祁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就只有他和秦琅能听清。 秦祁注意到秦琅的神色变化,很快又补上了一句,“你能给我找到第二个吗?” “不能。”秦琅嗓音微沉道:“你不配。” 秦祁没再说什么,出门前跟王妃说了一声,又朝沈若锦点了点头,便冒雪而去。 王妃揣了暖炉好一会儿,又塞回沈若锦手里,仰头看着满天风雪,“瑞雪兆丰年啊,希望是个好兆头。” 沈若锦缓缓道:“一定是。” 秦琅走到两人身侧,“看什么呢?带我一个。” “赶紧上值去吧你。”王妃催促道:“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不急。”秦琅慢慢悠悠的。 反正已经提前让小厮去跟徐大人知会过了。 而且下了这么大的雪,出行不便,同僚们都能谅解。 秦琅陪着一起赏了许久的雪。 沈若锦送他出门的时候,正好王老夫人那边也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正在门外装车。 王妃少不得要出来劝说雪太大了,让老夫人过几天再走。 王老夫人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沈若锦和王妃齐齐站在门前,看着他们远去。 马车上。 花蓉默默垂泪。 秦茂后怕道:“这个秦琅的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怎么会这样无法无天!” 王老夫人闻言,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林雪兰当时怀胎的时候,所有大夫给她诊脉之后都说她怀的是个姑娘,最后生下来的却是个小子。秦琅长得不像秦骅,也不像林雪兰……” “母亲的意思是……”秦茂忽然意会到了什么,“林雪兰为了坐稳镇北王妃的位置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谁知道呢?” 王老夫人说下次见到秦骅一定要提醒他。 秦茂点点头,“事关重大,这是一定要说的。” 第328章 长兄有反应了 秦琅去上值之后,沈若锦和王妃坐在亭中赏雪景、喝茶吃点心。 到了下午的时候雪停了。 府里府外都开始清扫积雪,众人都忙得热火朝天的。 秦祁收拾好行囊过来跟王妃辞行。 王妃道:“这么快就要走了?化雪的时候,天气最是寒冷,世子还是家多待两天,等天彻底放晴了再回北境也不迟。” 秦祁坚持要回去,说:“此次回京是为了私事,本就不该耽搁太久,北境还有许多军务需要我回去处理,就不在府中多留了。” “那随你。”王妃让人多备几身衣物给他防寒保暖,又嘱咐他,“到北境了写封信回来保平安。” “好,我记下了。” 秦祁跟王妃的关系一直不冷不淡的。 王妃作为继母,不会刻意苛待他,别家世子有的东西她都给秦祁准备了,只是到底不是亲生的,秦祁与她并不亲厚,她也无所谓,只要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秦祁说走就走,片刻都没有停留。 说起来王老夫人来王府一趟,把秦祁和秦琅都折腾了一通。 王妃还好,早就习惯了。 沈若锦根本就没把花蓉当回事,秦琅那样的人,要是想出去招蜂引蝶,那一天天的狂蜂浪蝶拦都拦不住。 没必要去招惹想跟秦祁议亲的花蓉。 她对秦琅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该走的够走了,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王妃跟沈若锦说:“这些时日你一直待在镇北王府,肯定想你阿公和兄长们了吧?现在雪也停了,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看看,不用留在这陪我,我也要出去查账了。”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沈若锦也不跟她客气,“好,那我收拾收拾回去住两天。” 王妃道:“把新做的那几身衣裳带上,我家锦儿生的好看,就该每天都穿的鲜亮些。” “知道了。” 沈若锦收拾了一番,让给秦琅递个话,就回了安西王府。 她有一阵子没回来,阿公和两位舅母看到她都十分高兴。 三舅母张氏笑着说:“大嫂昨儿还说雪下得这样大,车马不便,不知道小十什么时候会回来看看。这一念叨就把你念叨回来了。” 大舅母柳氏道:“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雪刚停,小十就回来了。” 两位舅母说着话,又问她王府的不速之客走了没有。 前些日子,沈若锦让侍剑回镇北王府去打听,带回来的消息两位舅母也知道了,那位不是婆母胜似婆母的王老夫人来了京城。 小十还派人回来请徐御医过去为她诊治。 徐御医去完镇北王府,回来的时候骂了好几声爱作妖的老妖婆。 楚大夫本来就话不多,回来之后更安静了。 沈若锦道:“走了,今儿刚走的。” “冒雪走的?”张氏很是诧异。 地上积雪这么厚,路多难走啊。 柳氏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么这么着急就走了。” 昨夜之事,沈若锦本不想多说。 奈何两位舅母连连追问。 沈若锦就简单地同她们说了说。 侍剑在一旁补充道:“姑爷不用婢女近身伺候,一个人待在书房里。 可那位花蓉忽然跑来送汤,进去没一会儿就被隐卫拖了出来,身上那衣裳薄的……穿了跟没穿一样! 明明是她自己投怀送抱,还污蔑我们姑爷对她行不轨之事。今儿一早那位王老夫人还想让姑爷娶花蓉做平妻!”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张氏听了顿时火大,“也就是他们跑得快,要不然我非要提上我的刀过去跟他们讲讲道理。” 沈若锦道:“三舅母莫恼,秦琅已经拔过剑了。” 张氏不解道:“什么意思?姑爷拔剑……伤人了?” 沈毅一听,不由地皱眉道:“姑爷现在是御史台的官,在家中拔剑伤人要是传扬出去,那还得了。” “王爷、三夫人莫急。”侍剑连忙道:“那位花蓉姑娘说不能嫁给姑爷,就只有死路一条。然后姑爷就拔剑说要成全她,把人吓瘫了,没杀人,世子出手拦下了。” 秦祁一向喜欢拦着秦琅。 那时候的秦琅更像是早有所料一般。 沈毅和张氏这才放下心来。 柳氏道:“这些人走了也好,走了才清静。” 沈毅问沈若锦:“所以她们一走,你就回来了?” “是母亲让我回来看看的。” 沈若锦知道阿公怕她常常往沈家跑,会引起王妃的不满。 毕竟没有婆婆喜欢儿媳妇总是往娘家跑的。 但王妃不一样。 她简直把沈若锦当成了自个女儿。 秦琅反倒成了女婿一般。 沈毅不知道沈若锦和王妃平日里是咱们相处的,听她这样说,也觉得王妃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我这次回来要住几天。”沈若锦跟阿公和舅母们说:“晚上加菜。” 张氏笑道:“那肯定得加啊。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醋鱼。” 沈若锦笑道:“有口福了,谢谢三舅母。” 张氏和柳氏各自忙碌去了,沈若锦陪着阿公下了一会儿棋,直到徐御医来了,才起身让给他下。 “你今儿怎么有空回来?” 徐御医觉得有些新奇,他是见过王老夫人的,知道那人多会找事。 沈若锦笑道:“麻烦走了,自然就得空了。” “原来如此。”徐御医说着还有点可惜道:“我最近刚配出了一副更苦的药,就等着给她试试呢,结果这人说走就走了。” 沈若锦道:“徐御医医术高明,药到病除,王老夫人已然好了。” 徐御医哈哈大笑,说话间的功夫,偷了沈毅两枚白子。 沈毅看见了,让他放回去。 徐御医不肯,偷偷把两枚白子藏进了衣袖里,坚决不认。 沈若锦笑了笑,任由他俩掰扯去,起身去兄长们的院子里看看。 长兄的院子里积雪已经扫开了,四周静悄悄的。 梅映雪正在屋里给他念游记。 沈若锦隔窗看去,两人一坐一立,好似一双璧人。 沈知洲一直看着梅映雪,过了很久,眼睛忽然眨了一下。 沈若锦见状当即推门而入,“嫂嫂,长兄有反应了……” 第329章 沈知扬,站起来 “长兄他有反应了。” 沈若锦冲进屋子跟梅映雪说道。 梅映雪手中的游记掉落在地,像是不敢相信一般,“你说什么?知洲他……” “我刚才看见长兄眨了一下眼睛。” 沈若锦视力极好,绝对不会看错的。 “知洲……” 梅映雪顾不上捡地上的游记,伸手去触摸沈知洲的脸。 沈知洲静静坐着,又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次连梅映雪也看清了,“知洲,你能听见我说话是吗?” 沈知洲的症状十分奇怪,不吃不喝也不动,沈若锦只能喂他喝汤喝药,以此来维持他的生命。 但是回来这么久了,他一直都没什么反应。 哪怕梅映雪做好了,即便如此也要沈知洲一辈子的准备。 也还是希望他能好起来。 “知洲,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梅映雪这话是对沈知洲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嫂嫂说得对,长兄一定会好的。” 沈若锦捡起地上的游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立刻走到门边吩咐门外的侍女把徐御医请过来。 徐御医刚在沈毅那里赢了一局棋,心情正好,来得特别快,再次给沈知洲把脉之后,他嘱咐梅映雪多给沈知洲读读游记,说说话。 沈知洲有反应了是好事。 徐御医又开了个新方子,再三同梅映雪说,沈知洲逐渐恢复了是好事,但想让他一下子好起来是不可能的,这事急不来,所以要有耐心。 梅映雪点点头,“我知道的。” 在陪着沈知洲这件事上,没有比她更有耐心了。 徐御医很喜欢沈家,也喜欢沈家这些人,知道梅映雪把沈知洲照顾得无微不至,也没什么可说的。 沈若锦在这陪了一会儿嫂嫂,发现对方的心思全在沈知洲身上,根本就用不着她陪,这才起身离去。 随后她去四哥那边,刚走出长兄的院子就碰见了三哥。 沈知安从花园里折了几支梅花,花上有积雪,他抱在怀里浑然不知寒,有些出神想着什么,迎面碰到了都没有吱声。 “三哥。”沈若锦喊了他一声。 侍剑从另一边走过来,“折花插瓶这种事让小厮婢女们去做就行了,你怎么还亲自动手?” 沈知安还在需要静养的阶段,这么冷的天不宜出来吹冷风。 沈知安笑了笑,“闲来无事罢了。你怎么回来了,镇北王府那边的客人走了?” “刚送走,我得了空就回来看看。”沈若锦道:“这梅花开得不错,我待会儿也去折几支送到四哥和六哥院子里。” 沈知安同她说了一会儿话,沈若锦催促着他赶紧回屋去,别在外头受了冻。 沈知安抱着梅花回屋去了。 沈若锦走到花园里,让侍剑去拿把剪子来,剪了数支,一半让侍剑送到六哥那里去,一半她亲手抱着拿到四哥院子去。 大雪初歇,院子里的积雪刚刚扫去。 沈四在院子里拄着拐杖练走路,腿伤得太久,想要恢复如常并没有那么简单。 哪有世上最高明的大夫,也得靠他自己一步步练习到恢复如常。 沈若锦刚进院子,就看到四哥艰难地走出两步,然后摔倒在地。 她心下一惊,快步上前想把四哥扶起来,却看见楚见晴站在四哥面前,她没有伸手去扶,也没有多余的安慰和鼓励,只是语气淡淡地说:“沈知扬,站起来。” 沈若锦在十几步开外站定,没有再上前,看着沈知扬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撑着拐杖艰难地站了起来。 四哥生的很高,比楚见晴高出一个头还不知,他所有的脆弱的狼狈都暴露在这个女大夫面前。 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地爬起来。 楚见晴说的话始终如一。 她一直神色淡淡,语气如常地说:“沈知扬,站起来。” 沈知扬不怕疼,也不怕累,只怕自己真的变成一个废人。 而现在,有这样一个人站在这里,告诉他,沈知扬你可以,你站的起来。 楚见晴只会在每天最后一次训练的时候伸手扶他。 其他时候,她动都不会动一下。 相当的冷酷无情。 沈若锦看了好一会儿,看他们结束练习了,才捧着梅花上前,“四哥,园子里的梅花开的正好,我摘了一些拿来给你。” “小十。”沈知扬看到沈若锦回来,颇有些惊喜,当即就要站起来。 “四哥,你还是坐着吧。”沈若锦刚才看他摔了好几次,可不想让他再摔了,“我进屋找个花瓶把梅花插起来。” “我去拿花瓶。” 楚见晴先行离开,给兄妹俩单独说话的时间。 沈知扬拿帕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小十什么时候来的?” 沈若锦说:“刚刚。” 她知道四哥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狼狈摔倒的模样。 所以这个院子的小厮婢女都是晨间来清扫一遍,便退出去的。 沈知扬忽然提起了那事,“前几日你请徐御医去镇北王府给人看病,楚大夫也一同去了,那人究竟是什么病症?” 沈若锦笑道:“闲不下来的毛病,一天不作就浑身难受,徐御医和楚大夫已经对症下药将人治好了。” 沈知扬闻言,立刻就意会了,“将人治好了,所以你得空回家来了?” “正是。” 沈若锦看石桌上有茶具,小火炉上煮着沸水,就把梅花放在石桌上,亲手泡了一壶茶,给自己和四哥都满上,又给楚大夫也准备了一杯。 不多时,楚见晴拿着花瓶走出来,将石桌上的梅花一支支拿起来,插入瓶中。 檐上积雪纯白,桌上红梅绽放。 香茶热气袅袅,沈若锦招呼楚见晴喝茶,又问了问四哥的腿恢复得如何。 楚见晴话少,只说两字,“还行。” 沈若锦这些都时日也逐渐了解楚大夫一二,知道她还行,就是挺好的意思。 当即谢过她对四哥的悉心照顾。 楚见晴淡淡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沈若锦没在这多待,转而去了六哥那处,院门处狂风大作,一柄长剑突如其来,刺向了沈若锦的面门…… 第330章 是你的秦琅 沈若锦心下一惊,立即跟这执剑之人缠斗起来。 错身交手过一瞬,才发现出手之人是六哥沈知行。 沈知行右袖空荡飘然,左手执剑,出招一点都没有停顿,笑着说:“小十每次都是最后才来看我,真叫六哥伤心啊。” 他嘴上说得伤心,笑容却一点都没少。 “就因为我晚来一会儿,六哥就这样招待我?” 沈若锦很喜欢看六哥笑。 沈知行笑起来神采飞扬,是这世上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手中没有兵器,空手去夺六哥的手中长剑。 沈知行笑道:“来,试试我的左手剑。” 沈若锦一点也没留手,跟六哥连过数招,打的分外畅快。 沈知行手中长剑挥舞如飞,寒光映霜雪,一剑横扫,将屋檐上的积雪都扫落下来,飞飞扬扬落了沈若锦满身。 沈若锦打了个喷嚏。 沈知行才收手,“怎么,受凉了?” 昨夜镇北王府那事闹地,沈若锦披了件外衣就出去了,还真有些受凉。 “不打了不打了。”沈若锦挥挥手,“六哥的左手剑厉害得很,我这两只手也没你能折腾。” 沈知行哈哈大笑。 自从那天在街上救了那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把魏府的人打的屁滚尿流之后,他好像就找回了自己。 不再因为少了一条胳膊而痛苦自怜。 沈知行院中温了酒,问小十要不要同饮。 “好啊。”沈若锦不假思索道:“喝就喝。” 沈知行嫌小酒杯麻烦,直接让小厮拿酒来,兄妹坐在院中对酌,看天色从明到暗。 饮了酒,心头发热,又起来过了几招。 沈知行的酒刚开始喝着是甜的,兄妹两人你一碗我一碗,连喝好几坛,好似要帮已经故去的沈家人那份也喝了似的。 但这酒后劲极大。 喝到最后,沈知行直接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沈若锦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慢慢喝着,跟他说:“六哥,你这酒量不行啊。” 其实她看眼前景象也有重影了,只是还没趴下。 秦琅下值回来,找沈若锦找到六哥院子里来,就看见这对酒鬼兄妹相对而坐,一个已经趴着睡着了,另一个举着空酒坛晃了晃,试图从里头再晃出一碗酒来。 “沈若锦。”秦琅都看笑了,颇有些无奈地把空酒坛夺下来放到一旁,“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不多……不多。”沈若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看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只是声音听着格外耳熟。 一听就是内人,不是外人。 沈若锦大喘气,说:“也就喝了二三四……五六坛而已。” “这还不多?你看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 秦琅伸手摸了摸沈若锦的脸,抬手抹去她唇角的酒渍。 沈若锦的脸很红。 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她的脸都没有红成这样。 秦琅俯身,想亲她一下。 沈知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伸出左手,一掌打在秦琅身上,“住手!不对……是住口,你要对我家小十做什么?” 也那就是沈知行喝醉了,不然这一掌非打得秦琅吐血不可。 秦琅拍掉沈知行的手,“六哥,你喝醉了。” “我没醉。”沈知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来人啊,这里有个登徒子,意图对我家小十不轨,来人把他……拿下!” 小厮婢女应声而来,看见姑爷站在六少将军和十姑娘之间。 沈知行指着姑爷骂:“登徒子。” 登徒子秦琅着重解释道:“我是沈若锦的夫君,你妹夫。” “胡说!我家小十还小,哪来的夫君?” 沈知行喝多了,还当沈十没有成亲,对这个自称是他妹夫的人不满。 沈知行醉了,喊得格外大声,“我妹夫不可能长你这样!” “六哥,你好吵啊。” 沈若锦被他吵得耳朵疼,醉得眼睛都睁不开,却抬手把耳朵捂上了。 沈知行继续吩咐小厮婢女们:“来人,把这个登徒子给我乱棍打出去!” 秦琅都气笑了。 他就知道这个六哥不是真心接纳他这个妹夫,平日里装得挺和善,一喝醉就原形毕露了。 小厮婢女见状,赶紧劝道:“少将军,这真的是姑爷。” “是您妹夫。” “您快别说了……” “我真有妹夫了?”沈知行还不愿意相信似的,酒喝多了站不稳,他跌坐在石椅上,头一歪就往沈若锦这边倒。 秦琅见状赶紧伸手扶了一把,“六哥喝多了,外头冷,你们赶紧把他扶到屋里歇息。” “是,姑爷。” 众人连忙应声照办,把沈六连扶带拉地往屋里走。 沈若锦嫌弃吵,还在那捂耳朵。 婢女上前想扶沈若锦,被秦琅抬手回挥退了。 众人该收拾的收拾。 秦琅把醉了的沈若锦打横抱起,宽大的披风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裹起来。 沈若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闭上眼靠在他怀里。 秦琅心说沈若锦醉了倒是挺乖,不吵也不恼的。 他把人抱回屋,轻轻放到榻上,又让婢女打来热水,亲手给她擦洗了一遍。 饮了那么多酒,身上都是酒气。 这会儿是酒香,等到了明儿就是酒臭。 他可不想沈若锦睡着睡着,被熏醒。 沈若锦还没睡着,时不时睁眼看一看秦琅,迷迷糊糊的,和平时大不一样。 屋中灯火暖光,笼罩在罗帐上。 沈若锦醉眼朦胧地看着秦琅。 秦琅帮她擦完手,将方巾搁在水盆边上,问她:“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成亲这么久,沈若锦还没对他露出过这种近乎痴迷的神色。 沈若锦拉着秦琅的手问:“你是谁啊?” 看来是真的醉糊涂了,连他不认得了。 秦琅耐心地回答她:“我是秦琅。” 醉鬼沈若锦听岔了,笑着问:“情郎?你是谁的小情郎啊?” 秦琅听到这话,薄唇轻勾道:“你的。” “我的?”沈若锦还有些愣愣的。 秦琅俯身去吻她:“是你的情郎。” 是你的秦琅。 秦琅品尝她口中的酒香,也献上最炙热的爱意。 沈若锦被吻得身体发烫,拉着他一同滚入罗帐之中…… 第331章 明明夫人也很喜欢 沈若锦宿醉后醒来,哪哪都酸疼。 头疼倒还好,主要是腰疼腿也酸。 秦琅起了个大早上值去了,她想发火都找不到人。 沈家众人坐在一起用午饭的时候,沈知行还问沈若锦,“妹夫昨晚没生气吧?” 小厮们已经把他昨夜醉后不认妹夫,还骂秦琅是登徒子,要把他乱棍打出去的事跟他复述了一遍。 据说秦琅当时黑着脸,抱着小十就走了。 沈知行原本只想跟沈若锦小酌两杯,哪知道越喝越多,停不下来真的停不下来。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沈若锦暗自揉了揉腰。 昨夜秦琅趁着她喝醉了,哄她换了好几个姿势,他尽兴得很。 这话又不能跟六哥说。 沈若锦只能说:“他没生气。” “那就好。”沈知行也不知道自己醉后怎么就不认妹夫了。 可能在他心里,没见过小十成婚,小十就始终是家中最小的妹妹,尚未出嫁。 饭后,柳氏和张氏对视了一眼,同时让小十留下,说有事要跟她说。 沈若锦道:“大舅母、三舅母,何事如此?” 柳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去花园里,一边赏梅花一边说。” “行。” 沈若锦跟着两位舅母来到花园里。 院中的红梅开得正好,沈若锦昨天剪了好些,今儿就不去折腾她们了。 “小十都在这了,嫂子你就快说吧。”张氏性子急,直接说道。 柳氏道:“这事我原本不想提的,但小十王老夫人这次来镇北王府,是为了世子的婚事。我就想起了一桩旧事……” 沈若锦不紧不慢地问道:“什么旧事?” 说实话,她对秦祁的事并不关心。 即便他娶了花蓉,对沈若锦来说,也只是厌恶王老夫人插手镇北王府的事,对秦祁要娶谁毫不在意。 柳氏道:“从前在西疆的时候,世子秦祁曾来沈家提亲,被你阿公拒了。” “啊?”沈若锦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她一直以为秦祁来府里,只是为了跟兄长们切磋。 沈若锦忽然听到这么一件旧事,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 张氏道:“原本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们本不该再提,但是这次王老夫人的事一出,我们觉得还是要告诉你一声。” 柳氏道:“当初你阿公并非看不上秦祁,而是觉得皇帝不可能放任两个手握兵权的重臣联姻,再加上你那时候年纪尚小,所以就拒了。” 那时候小十的兄长和舅舅都还在,沈家的儿郎们都觉得小十应该嫁一个天上有地下无,举世无双的好夫君。 她几个兄长还真的觉得秦祁配不上。 沈毅想得更多一些,镇北王府和沈家根本就不能做姻亲。 要不是秦琅向临阳侯府提亲故意模糊了要娶之人,打着在成婚当天换个新娘的准备,她与秦琅原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成夫妻的。 柳氏和张氏把当年的事都告诉了沈若锦,又问她:“你觉得姑爷是否知道此事?” 沈若锦摇了摇头,没说话。 在两位舅母看来,要是姑爷早就知道秦祁到沈家提过亲的事,还娶了沈若锦,这多少有些难以言说。 但沈若锦知道,比起秦祁不知道图什么的求娶,秦琅的‘月下遇神女’显然要更动人一些。 或许是她偏心秦琅。 并不觉得秦祁向沈家提过亲,会是秦琅娶她的原因。 但舅母们有这个顾虑也在所难免。 毕竟连镇北王那个当爹的都是这样想的。 沈若锦刚跟秦琅成亲的那两天,镇北王还在京城。 有一次,她听王妃说镇北王又把秦琅叫到书房去训斥了,就过去看看。 镇北王训秦琅的时候总是很凶,沈若锦那时候也不想撞见父子俩争吵,到了书房门外也没有立刻进去。 她听见镇北王骂秦琅,“你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娶沈若锦!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但凡你大哥喜欢的东西你都要抢!现在连人也抢!” 秦琅并不反驳,“父王要这么想,我也无权干涉。” 镇北王怒问道:“你明知你大哥……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秦琅直说了三个字,“我喜欢。” 当时的沈若锦并不清楚他们到底在争吵什么,直到今日两位舅母跟她说出了从前的事,她才把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 那时候沈若锦,还不知道秦琅喜欢她。 只以为是慕云薇和裴璟逃婚,他面上无光,才答应了临时换新娘。 秦琅装多情装的那么像,以至于沈若锦都不敢相信他一腔深情只给了她一个人。 不过现在,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怀疑秦琅的情意。 沈若锦跟两位舅母说:“都是过去的事了,阿公没有答应秦祁的求娶,我也从没想过要嫁他,如今这样就很好。” 柳氏和张氏不再说什么,各自忙碌去了。 沈若锦偷得浮生一日闲,在院子里嗮了许久太阳,躺在软椅上睡着了。 有小猫从屋檐上一跃而过,在她边上偷走了一块糕点。 沈若锦懒得睁眼,任它偷去。 秦琅今儿回来得早,还带了两坛酒,看沈若锦躺在院子里嗮太阳,笑着说:“今日我与夫人对饮,如何?” 沈若锦心说昨日她酒醉,让秦琅占尽了便宜。 这厮是尝到甜头了,竟然特意带了酒回来。 沈若锦抬手遮着太阳直射眼睛,“不喝了。” “为何不喝?”秦琅说:“我今儿给你带回来的可是千金难买的浮生醉。” 沈若锦定定地看着他,“你说我为什么不喝?” 秦琅把酒坛搁在石桌上,凑过去给沈若锦揉了揉腰,“昨夜明明夫人也很喜欢的。” “闭嘴。”沈若锦坐了起来,婢女就站在不远处,也不怕闺中之事被人听到。 秦琅笑得眼攒桃花,“而且浮生醉只有两坛,以夫人的酒量,应该不会喝醉才是。” 沈若锦不说话。 浮生醉啊,千金难买,她颇为心动。 但一想到昨夜帐中那些画面,她又不想动了。 秦琅笑道:“毕竟昨夜夫人和六哥可是喝了二三四……五六坛呢。” 他故意学沈若锦的醉后之语。 沈若锦拍掉秦琅给他揉腰的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秦祁曾经来沈家提过亲,这事你可知晓?” “” 第332章 是我先想着要娶你的 秦琅微愣,而后笑道:“我自然知晓。” 沈若锦凝眸看着秦琅,她在沈家长大,兄长们若是瞧上同一件兵器,要么相互谦让,要么比武论输赢,一向都很是团结友爱,从不曾有过明知对方喜欢,还要争抢的情况。 但秦小王爷跟秦祁的关系显然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又如何?是我先遇到你,也是我先想着要娶你的。” 秦琅这话说得非常理所当然。 他跟沈若锦相遇的时候,远比秦祁认识沈若锦要比,他是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而秦祁,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就算秦祁真的喜欢沈若锦,其中必然也掺杂了许多别的东西,权衡利弊,万般考量,定然也有跟沈家搭上关系,好处无穷的心思。 秦琅觉得自己跟秦祁是不一样的。 他喜欢沈若锦。 仅仅是喜欢喜欢沈若锦这个人。 跟她是哪家的姑娘,有多少个厉害的兄长和舅舅都没有任何关系。 “而且你们沈家不是拒绝他了吗?”秦琅甚至问沈若锦,“难道他跟你提过亲,我就不能娶你了?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沈若锦一时无言。 秦琅说的太过自然而然,以至于她完全不能反驳。 “兄友弟恭就不合适我和秦祁的关系。”秦琅道:“而且抱得美人归这事,一向是各凭本事。” 他说着,伸手揽住了沈若锦,凑过来亲了她一下。 沈若锦顿时:“……” 秦琅问她,“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夫人?” 沈若锦表示没有了。 秦琅又问:“喝酒吗?” “不喝。”沈若锦可不想昨晚晚上的事再来一次。 “行吧。” 秦琅颇有些遗憾,喊了侍剑来,让她把这两坛浮生辞收到酒窖里去,改日再喝。 秦琅每天上值的日子过得很快,沈若锦在沈家跟阿公和兄长们一起,转眼就到了腊月。 天气放晴,宫里下了一道旨意,皇帝要去西山狩猎。 特意给沈家下了一道口谕,要活着的沈家儿郎全部参与这次狩猎。 皇帝给沈毅封安西王的时候,沈家只有沈知安一个痴傻儿郎还活着,沈若锦和秦琅往南谒跑了一趟,又带回来三个,如今沈家已经有四个儿郎尚在人世,皇帝说想见见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沈毅接旨,准备带着沈知安、沈知扬、沈知行还有沈若锦同去西山猎场。 沈知洲现在的情况还不宜出现在人前,就让梅映雪在府里照顾着。 秦琅也在陪王伴驾的名单里,但沈若锦这次不是以秦夫人的身份前去,而是以平西郡主的身份去。 秦大人倒是很愿意被人称作郡马,每次有人喊这么一声,他都会回之一笑。 这次冬狩,镇北王妃也要去,安西王府和镇北王府的马车就排在一起走。 沈若锦坐到王妃的马车里,一路上陪她聊天解闷。 王妃原本是不想去的,镇北王不在京中,她忙着做生意赚钱,每次皇家狩猎,男儿们在狩猎场上争锋,女眷们就坐在一起讲京城近来的八卦传言。 因为秦琅每次做什么都能闹得人尽皆知的缘故,一直都是这些女眷口中的谈资,她们每次议论的时候,还要躲着她,怪辛苦的。 沈若锦道:“这次有我陪着母亲,母亲就没那么无聊了。” “那肯定的。”王妃喜欢沈若锦,每次跟她在一起,就感觉自己年轻很多岁似的。 但她想了想,又说:“只是锦儿善骑射,皇家狩猎的时候不去露一手颇有些可惜。” “这有什么可惜的?”沈若锦并不这么觉得,“皇家猎场,多的是底下人故意放置的猎物,猎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还是更喜欢在西疆的时候,跟兄长们一起在狂野山林里狩猎。 不似京城,到处都是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牢笼。 王妃笑着说:“这倒是,我们锦儿果真是见过世面的姑娘。” 秦琅骑马走在前面,时不时放慢速度,跟马车持平,问沈若锦:“夫人要不要出来骑马?” 沈若锦在京城的时候,出入都是坐马车,在京城之外的地方大多都骑马。 她喜欢纵马飞驰,追逐风和自由。 “不骑。”沈若锦只回了他两个字。 帝王仪仗在前,群臣随行,侍卫数千,队伍浩浩荡荡地全是人,就算她出去骑马也不能撒开了跑马,还不如在马车里待着。 至少还能陪王妃聊天解闷。 秦琅前前后后地跑,有时候给沈若锦带回来一包糕点,有时候折来一枝梅花。 御史台这次只来了一个徐大人,许是皇帝不想在狩猎放松的时候,再听言官谏言的缘故。 徐大人就看着秦琅纵马而来,很是感慨:“年轻就是好啊。” 在秦琅不知道多少次跑车厢边上送来一只淡紫色的鹦鹉的时候。 王妃看着他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忍无可忍道:“二郎,你能不能消停点?” 车帘掀起落下了无数次。 秦琅把手伸进车厢,将毛茸茸的小鹦鹉递给沈若锦,“这是我在前头抓的,不知道是谁家养的跑出来的,要是我不把它捡起来,它肯定是要饿死在外头的。” 沈若锦接过鹦鹉摸了摸,“这毛色倒是罕见,还这么小,也不知道会不会说话。” “会说话!会说话!” 小鹦鹉扑腾着翅膀,简直有问有答。 沈若锦还挺喜欢这小玩意的,把糕点掰碎了喂给它。 小鹦鹉小鸡啄米似的吃了起来。 秦琅掀开车帘看了好一会儿,看沈若锦喜欢,心中越发欢喜。 王妃白了他一眼,直接把车帘盖上,“别来回跑了,安心去前头待着吧,马上就到西山了。” 秦琅被母亲赶到前面去,唇边依旧带着笑。 队伍出城到西山走了大半日。 午后阳光笼罩山林,满山落叶枯枝,入目是冬景。 到了猎场,随行的众人就地安札帐篷。 皇帝带着一众臣子试弓,准备策马入山林之前,特意问了一句,“沈家人都来了没有?” “老臣携沈家众人参见皇上。” 沈毅带着沈若锦和三个沈家儿郎上前行礼,秦琅身为沈家姑爷也跟着一道去了皇帝跟前。 第333章 嘲笑 皇帝的目光从沈家众人身上一一看过去。 沈若锦一身淡紫色的大袖罗裙,没有换骑装,显然没有上场狩猎的打算。 秦琅倒是紫衣轻裘,利落得很,他是骑马来的,一路上前前后后地跑,皇帝都看见了好几次。 沈毅年老,腿伤又没痊愈,拄着拐杖来的。 然后沈家儿郎,依次是沈三、沈四、沈六,这几人来了。 沈知安已然不是先前的痴傻模样,不过还是清瘦,看着就身体瘦弱,活不了多久的模样。 沈知扬坐在轮椅上,腿上还绑着夹具。 沈知行的右袖空荡荡。 果真如暗探送进皇宫的消息一样,沈四废了一条腿,沈六断臂,沈知洲成了活死人。 元嵩作为皇帝,在听说沈家还有几个活着的时候,也很震惊,本来这些活着回到京城,沈毅不管怎么样都该带他们进宫晋见的,但是沈毅没有。 这次冬狩,若非他亲自下了口谕,沈毅也不会带这几人出来。 元嵩在见到他们之前,还有些猜疑沈家是不是故意隐瞒他们还活着的消息,在沈毅封王之后,才陆续让这些人出现。可今日真的见到他们,他又觉得沈家的儿郎们变成现在这样,着实是有些可惜的。 元嵩缓缓道:“平身。” “谢皇帝。” 沈毅带着众人起身。 元嵩转而看向秦琅,“秦琅,你是镇北王府的小王爷,也是沈家的姑爷,今日准备替哪家上场?” 秦琅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沈家。” “哦?”元嵩倒是没想到他要替沈家上场。 毕竟镇北王和世子都不在京城,镇北王府也只有秦琅可以上场。 秦琅笑道:“父王不在,但夫人在啊,我自然要以夫人为先。” 皇帝哈哈大笑,“朝野上下都说你秦琅惧内,看来他们也没冤枉你。” 六皇子元平凑过来说:“连父皇都知道二郎惧内,看来全京城没人不知道了。” 秦琅不以为然道:“我这哪叫惧内?分明是爱重夫人,不可自拔。” 周遭众人听到这话都哈哈大笑。 阳光布满山林,随从们各自把马牵了过来,众大臣和王孙公子们跟皇帝上马,随着一声令下,疾驰入林间,引弓搭箭,开始射杀猎物。 秦琅漫不经心地打马入山林,并不急着射那些野鸡野兔。 沈若锦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没入树木丛中才收回目光,带着阿公和兄长们进帐篷去休息。 皇帝让沈家众人前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看他们如今是什么模样,并不要求他们下场狩猎。 也知道他们现在这样,根本没法狩猎。 沈四和沈六待在一个帐篷里,沈知安则留在祖父身边照顾着。 沈毅落坐,“小十,你到王妃那边去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沈知安说:“祖父有我,小十放心就是。” “那好,我去陪母亲了。” 沈若锦转身出了帐篷,去找镇北王妃。 此时王妃正被一众女眷簇拥着,夸她头上的簪子难得一见,说她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也是千金难买。 还有好几个在京城铺子没抢到心仪之物的官家夫人,正在请王妃帮忙。 情况跟王妃在马车上跟她说的完全不一样。 王妃却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看见她来,就抬手招呼道:“锦儿来了,快过来。” 一众贵妇人看见沈若锦过来,有人喊她,“平西郡主。” 也有人喊她“秦小王妃”“秦夫人”的。 沈若锦倒是不在意这些称呼。 王妃给她介绍了几个离得最近的夫人,什么王夫人、李夫人、张夫人,沈若锦依次跟他们打了个照面,心想跟这些人打交道,还有没有逗弄那支小鹦鹉好玩。 只是现在也不能留王妃一个人在这,小鹦鹉就只能留给侍剑照顾着了。 女眷多的地方,话题总是衣裳首饰、夫君儿子。 比如谁家夫君一个月连纳八个小妾,谁家儿子又闯祸把先生给打了。 沈若锦现在没有参加过什么宴会,没怎么听过这些。 糕点一摆,茶水一倒,一众女眷围坐在一起说个不停。 沈若锦听着听着就有些困了。 她百无聊赖的,有点后悔没有穿骑装,下场去狩猎了。 皇家狩猎,不拘男女。 今日也有会骑射的女眷下场,只是不多。 王妃看沈若锦揉了揉眼睛,轻声问她:“锦儿是不是困了?” 沈若锦也不瞒她,“是有点困。” 从前沈家儿郎众多,玩什么都是一大帮人热热闹闹的,舅母们不似这些女眷如此热衷于说别人家的私事。 沈若锦开始听到还觉得挺新鲜,挺久了就犯困。 王妃轻声说:“那你回帐篷去眯会儿吧。” 沈若锦低声道:“那母亲——” 王妃说:“我没事,我早就习惯了。” “那我去眯会儿。” 沈若锦实在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往帐篷那边走去。 她带着婢女往回走的时候,看见有几个年轻的官家子弟去了四哥和六哥所在的帐篷。 看起来来者不善的模样。 沈若锦加快了脚步。 帐篷外有守卫,拦住了那几个年轻的官家子弟,“我家少将军正在歇息,不可随便打扰。” “啰嗦。” 走在前面的那人直接一把将守卫推开,掀开帘子闯了进去,“沈知扬,真的是你啊。你以前不是仗着自己跑得快,天不怕地不怕的吗?你怎么残废了啊哈哈哈哈。” “还有你沈六,你胳膊呢?你不是无影手吗?手去哪了?” “你们兄弟俩,以前最爱管闲事,老天都看不下去,才让你们变残废!” “我要是你们啊,都没脸出门!” 一声声的嘲笑不断传出来。 沈若锦脸色一沉,直接飞身掠了过去。 她刚要伸手掀开帘子,就看见为首的那人以头栽地,被人一脚踹了出来。 沈若锦侧身避开,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刚刚还嚣张无比的几个年轻的官家子弟,七倒八歪地重重摔在地上。 沈若锦一脚从领头那人身上踩过去,掀开帘子就看见沈四和沈六刚刚击了个掌。 两人非但毫发无伤,看起来心情也还行。 沈若锦缓缓开口道:“四哥……六哥,你们刚才?” 第334章 别打了 沈四轻‘咳’了一声,率先开口道:“教训了几个不长眼的东西。” 沈六道:“我就活动活动左手。” “嗯。”沈若锦很认真地点头道:“是他们太不经打。” 沈四和沈六都不说话了,在小十眼里,兄长们是不会有错的,错都在别人。 当然,刚才也的确是那几人挑衅在先。 他们若是不出手,这些人还不知收敛。 就是一动手吧,皇帝眼里沈家儿郎残废的样子可能要大打折扣。 都怪那几个找事的。 沈四有点生气,想把那些人再打一顿。 与此同时,外头那几个官家子弟也咽不下这口气,立刻就喊来随从护卫来,把他们的帐篷都围住了。 但凡有些进取心的官家子弟这会儿都去林间狩猎了,这几个明显是想趁着皇帝和众人都不在,来羞辱以前的对头。 却想到沈四和沈六残废了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偷偷摸摸来羞辱人反被打。 他们也顾不上被人看到了,几十个护卫随从把帐篷围住,领头那个官家子弟高声道:“沈四、沈六,有本事你们就出来跟我们一决高下,躲在帐篷里算什么英雄好汉?” 沈知行闻言就要冲出去把他们再打一顿。 沈若锦伸手拦住他,温声道:“四哥六哥你们坐,我出去解决一下。” 沈四原本不想让小十动手,但是外头那几人实在太吵了,于是他只说了一句,“那你悠着点。” 沈六补充道:“别把人打死了。” “好。”沈若锦温声应下,便转身掀帘而出。 帐外众人见出来的只有沈若锦一人,“沈四和沈六呢?” “对付你们用不着我四哥和六哥。”沈若锦道:“我一人足以。” 在场众人都是京中权贵子弟,早就听说过沈若锦武功高强,不想跟她硬碰硬。 领头那人说:“我不打女的。” “是吗?那我是肯定要打你的。” 沈若锦抬腿,一腿将他踹飞出去。 身边众人想伸手去扶愣是没来得及。 余下众人里,有个沈若锦认识的,是赵家公子,先前跟四哥有婚约的,又嫌四哥残废来退婚的那个赵小姐的哥哥。 沈若锦一巴掌把他扇倒,又补了一脚。 剩下两个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一边跟她过招,一边大喊着让随从和护卫上。 沈若锦一句废话都没有,但凡有人靠近,直接就打,不问=姓名,也不问缘由。 她还从一个随从手中抢来一根棍子,以一敌众时挥舞如银枪,回头揍那些权贵子弟的时候,又耍得如同打狗棒。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来找事的那几个权贵子弟,和几十个随从护卫都被她打趴在地。 “要是你们也算猎物,这次冬狩,我是第一。”沈若锦把棍子拿在手里把玩着,语气微沉:“可惜你们,畜生不如。” 趴在地上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寒战。 沈若锦走到领头那人跟前,踹了他一脚,“别装死,起来。” “姑、姑奶奶……我浑身都疼,实在起不来啊。” 领头的这人是魏小侯爷的好兄弟,姓宋,名世豪,是宁远伯嫡子,从小不学无术,以前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被沈四当众打过,跟魏小侯爷算是难兄难弟,这次来沈家兄弟的麻烦,是为自己出气,也替兄弟出气。 “起不来是吧?”沈若锦棍子一挥,作势又要打他。 “别……别打了。” 宋世豪立刻就从地上蹦了起来。 沈若锦道:“这不是起得来吗?” 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的宋世豪顿时:“……” 早知道沈家人都这么凶,就不惹他们了。 “还有你们,全都起来。” 沈若锦拿着棍子环视一圈。 众人敢怒不敢言,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姑奶奶,有什么吩咐您就说吧。” 宋世豪想赶紧开溜,奈何沈若锦盯着他,他跑又跑不快,只能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沈若锦又道:“你们几个,给我四哥和六哥道歉。” 宋世豪一听这话都傻眼了,“姑奶奶……你讲不讲理啊?是我们被沈四和沈六打了,沈四和沈六毫发无伤,你又把我们打了一顿……” “我们就是进去跟沈四和沈六说了两句话,就被连着揍了两次,两次啊!我爹都没这么打过我!” 其中一人小声提醒道:“别说了……你看她像是会讲理的样子的吗?” 沈若锦道:“是你们闯进我四哥和六哥的帐篷,出言不逊在先,打你们算轻的。” 反正她就站在这里,这些权贵子弟不道歉,就不许走。 即便僵持到皇帝和大臣们狩猎回来,她也不怕。 反正丢脸的是他们。 而且方才沈若锦揍他们揍的动静不小,已经有好些女眷和侍从婢女站在不远处往这边看,议论纷纷了。 “道歉就道歉。”宋世豪揉了揉流血的鼻子,“沈四、沈六对不住,我不该嘲笑你们是残废,我……我不如残废,行了吧?”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不行。” 宋世豪忍不住高声道:“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啊?” 沈若锦瞥了他一样。 宋世豪立马又收敛了一些,“宋家宋世豪,在此向沈家沈四、沈家沈六赔不是,望两位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 这次沈若锦没再说什么。 余下几人有样学样,连忙报上姓名,依次道:“我在此向沈家沈四、沈六赔不是,两位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 直到每人都说完,沈六的声音才从里头传来,“滚。” “滚滚滚……”众人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 沈若锦却忽然开口喊住了他们。 宋世豪简直快吐血了,回头道:“你还要怎么样啊,姑奶奶?” 沈若锦道:“你们刚才还推了我家两个护卫,给他们道歉。” 宋世豪无语道:“小小护卫,也值得我们专程道歉?” 沈若锦把玩着手中棍子,转出了残影,“你道不道?” “道道道。”宋世豪真是怕了她了,“对不住了,护卫大哥,我不该推你们。” 众人鹦鹉学舌似的连声附和‘对不住、对不住。’ 沈若锦这才大发慈悲放了他们,“滚吧。” 第335章 不换 宋世豪等人连滚带爬地走了,四周看热闹的众人也随之散去。 沈若锦让婢女给四哥和六哥拿了些茶果点心,边吃边聊,总算安生了半日。 沈六跟宋世豪等人动过手之后,也不似先前那般不愿见人,嫌帐篷里闷,让小十陪他出去跑跑马。 沈若锦见四哥腿伤还没好去不了,又不想把他一个人丢下。 沈知扬说:“我去祖父那边,小十陪六弟跑马去吧。” “也行。”沈若锦懒得回去换衣服,直接让婢女拿了束袖来,把宽大的袖子束起,这样行动就方便去了。 他们不去狩猎,就只在山道上跑马,沈六单手策马,一口气跑出去十几里,沈若锦一路与他同行,兄妹俩简直风驰电掣,惊飞满林山鸟。 “畅快!”沈知行许久都没有这么策马飞驰过了。 好男儿总是爱烈马。 他用手摸了摸马儿的鬓毛,在高处放眼望去,千里山河尽收眼底,豪情无限。 沈若锦打马停在他身侧,“六哥若是喜欢,我挑几匹好马送你。” “呦,我们小十现在一出手就是几匹好马,做了镇北王府的小王妃,果然是不一样啊。” 沈知行笑着调侃她。 沈若锦见六哥心情极好,都开始打趣她了,笑道:“先前西疆那万匹骏马可都是乔夏送的。” 沈知行道:“怎么,你要送我好马,还要从西疆那边调过来不成?” “那倒不用。”沈若锦道:“毕竟我现在,真的挺有钱的。” 自从嫁给秦琅之后,但凡要花钱的地方,全部都是他负责。 王妃又时不时塞银票给她。 沈若锦这一天天忙得很,都没空花银子。 给兄长送几匹好马,价格可能昂贵,但现在的她,绝对眼睛不用眨一下。 兄妹俩一边聊着,一边往回走,回去的路上遇上好几拨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人人都盯着沈知行的胳膊瞧。 沈知行现在已经习惯了,他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快到帐篷驻扎处的时候,沈若锦看到了秦琅骑在马背慢悠悠地走着,随行的好几个侍卫都拖着猎物,秦琅自己的马后拴着一头梅花鹿。 活的梅花鹿。 沈若锦瞧见了,颇有些诧异。 梅花鹿是山间精灵般的存在,身姿灵巧,且十分聪明,一向难以捕捉。 秦琅却捕到了一只活的。 “夫人!六哥。”秦琅也看到了沈若锦和沈知行,跃马上前,“夫人,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沈若锦问他,“这梅花鹿你怎么捕到的?” 秦琅笑道:“狩猎的时候,好多人追着它跑,我把射向它的箭都射下来,就抓到活的了。” “还能这样?” 沈知行都震惊了。 所以人家都在射鹿,妹夫在射别人射出去的箭,把这鹿给抢回来了? 秦琅能长到这么大,没被人打死,也是件怪事。 沈若锦翻身下马,去看那只梅花鹿。 秦琅也跟着下了马,把栓鹿的绳子从马具上解了下来,跟她说:“这梅花鹿肚子好大,怀着小鹿呢。”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若将其射杀就是一尸两命。” 沈知行也瞧见了梅花鹿的肚子,“没看出来,妹夫还挺心善。” “以前没看出来没事,现在看出来了就行。” 秦琅自从看到醉酒的沈六根本不认他这个妹夫之后,就知道了这个兄长心里还想着沈若锦要是没嫁人该有多好呢。 沈知行闻言顿时:“……” 总觉得妹夫话里有话似的。 不过沈六早就把醉后说的那些话忘干净了,也不知道妹夫在暗示什么。 他十分识趣地闭了嘴。 山间野鹿怕人,沈若锦伸手想去摸它,被它躲开了。 不断有人路过他们身边,都好奇是怎么捕到活鹿的,大多数人议论纷纷,有几人上来就问。 梅花鹿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恐惧周遭的一切。 秦琅笑着说:“我的箭够快。” 当时至少有四拨人在追这只落单的梅花鹿,秦琅为了抓活的,硬生生把那些人的箭全都打落,从而让这只鹿毫发无伤。 他知道沈若锦喜欢这些动物。 哪怕沈若锦从来没有说话,家里也不养这些货物。 但他就是知道,沈若锦喜欢。 先前那只鹦鹉也是。 时不时有人策马从这边经过,到了此处就停下来看鹿,沈若锦说:“外面人太多了,我们回去再说。” “好,我们先回去。” 秦琅手里牵着绳,此处里帐篷那边并不远了,两人就不再上马,牵着鹿走回去,一路引来了无数目光。 沈若锦有时候觉得秦琅真是天生的万众瞩目,不管做什么,都会引来别人的关注。 鹿这种动物,非同一般。 有群雄逐鹿,天子得之一说,沈若锦觉得这鹿他们还真留不得。 偏偏又是只活的,还怀了小鹿。 带回去之后,如此处置,也成了难题。 “二郎!二郎!”六皇子元平带着一众护卫策马追了上来,“听说你抓到了一只活鹿,好小子,真有本事,你把这只鹿让给我如何?我拿别的猎物跟你换!” “不换。”秦琅直接扔给他两个字。 元平也翻身下了马,把缰绳甩给身后的随从,大步走在秦琅身侧,“或者你有什么别的东西想要,只要你说,我都能拿来跟你换!” 秦琅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问他,“你要这鹿做什么?” “当然是献给父皇啊,大皇兄也猎到了一只鹿,不过已经死了,没有你这只活得好……” 元平说了许多话,他要这只鹿就想献给父皇,讨父皇的欢心,好在众兄弟之中长脸。 秦琅“哦”了一声,“不换。” 还是那两字。 元平没想到他拒绝地这么直接,忍不住道:“二郎……你现在怎么这样?” 秦琅神色如常道:“我一向如此。” 沈若锦低声同他说:“只要不杀这鹿,让给六皇子也行。” 她想着,这鹿怎么都要献给皇帝的,借由六皇子之手也不是不行。 秦琅却说:“不行。” 沈若锦抬眸看向他,“为何不行?” “我夫人喜欢的东西,就得是我夫人的。谁来了都别想抢。”秦琅说:“天王老子也不行。” 第336章 可否割爱? 沈若锦怔了怔,低声道:“倒也……不必如此。” “要的。” 秦琅非常坚持。 元平没能从他这样换到梅花鹿,很是不高兴,觉得昔日的好兄弟不把他当兄弟了,气呼呼地走了。 沈若锦和秦琅带着梅花鹿回到帐篷所在,阿公和沈知安还有沈知扬出来看。 沈毅问姑爷,“这鹿可是要献给皇上?” 秦琅顿时:“……”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在狩猎场猎到的好东西,全部都要先献给皇帝。 然后再由皇帝赐下来。 沈若锦应了声“是”,说:“等夜宴开始,众人开始清点猎物,再献上也不迟。” 现在这只梅花鹿暂时属于她。 这便够了。 秦琅待她的心意,她全盘接受。 沈若锦说完这话,就一直看着秦琅,用眼神跟他说“这样就很好”。 秦琅见状,也没再说什么。 天色渐渐暗下来,帐篷外升起了篝火,鼓声响起,夜宴马上开始。 秦琅和沈若锦等人走向自己的位置之前,二皇子元启过来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听说秦琅抓到了一只活鹿。”元启说:“不知可否割爱?” 秦琅似笑非笑道:“六殿下也想跟我换。” “然后呢?” 元启假装听不懂秦琅的意思。 沈若锦道:“六殿下想换却换不成的,若是给了二殿下,岂非要让六殿下更加不快?” 元启笑道:“以六弟的性子……还真会不高兴。” “所以。”秦琅微微颔首道:“殿下轻便。” 元启没在此处多久,笑着走开了。 篝火宴正在准备当中,皇子们都满载而归,至于这些猎物到底是他们自己猎到的,还是底下的人猎到加在一起凑数的就不得而知了。 一众王公大臣们的猎物也不少,大皇子元隆的猎物里有一只鹿,直接献给了皇帝。 皇帝很是高兴,夸赞了元隆两句。 其他几个皇子都面上带笑,却各怀心思。 元平笑着说:“二郎还抓到了一只活的呢,二郎!” 也就是秦琅早就听了沈若锦的,要把鹿献给皇帝,不然就六皇子这一生喊,他怎么也得问候问候对方的十八代祖宗。 那只大着肚子的梅花鹿被关进笼子里,抬到了皇帝面前。 元平抬手招呼着秦琅过去。 秦琅跟沈若锦耳语了一句,“我过去了。” “嗯。” 沈若锦点头。 皇帝说:“年年狩猎都有鹿,活鹿倒是少见。” “托父皇的福,这鹿怀了胎,看起来像是快要生了呢。” 元平一心想着奉承父皇,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周遭众人却是神色微妙。 尤其是大皇子元隆直接就笑了出来,“六弟,慎言。” 什么叫托了皇帝的福,这鹿怀了胎? 元平连忙道:“瞧我这嘴,我是太高兴了胡言乱语呢父皇,您可千万不要怪罪我。” 皇帝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六皇子是个草包,只是没想到他能草包到这个份上。 不过元嵩此时心情正好,也懒得跟他计较。 正好这时候,秦琅走到了众人跟前。 皇帝问他,“秦爱卿真是文武双全啊,想要什么赏赐?” 秦琅不假思索道:“臣想要这只鹿活着。” 皇帝笑道:“就这么简单?” 皇帝有个御兽园,里头什么珍稀动物都有,多养头鹿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种要求太不秦琅了。 秦琅又道:“若是它剩下的小鹿能让臣抱回家去养就更好了。” “行。”皇帝当即应下,心里想着这才是秦琅。 太懂事,就不是秦小王爷了。 接下来就是众人各自献上今日猎到的最好的猎物。 什么白狐狸、熊掌都有。 皇子们在皇帝面前各展所长,个个都想做拔尖的那个。 皇帝年纪大了,却迟迟不立太子。 朝野上下人心浮动。 皇子们也都想一争长短。 秦琅说完话,就回到沈若锦身边坐下,看戏似的看着皇子们在皇帝面前争锋。 元平是最早走开的那个,他草包得很,说多错多,还是离父皇远一些才自在。 大皇子猎到了鹿,兆头极好,要不是秦琅今日抓到了一只活的,众皇子的风头就全被老大压住了。 元平越退越远,索性到秦琅身边坐下了,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好兄弟,够意思。” 元平以为秦琅原本不喜欢换鹿,后来肯定是想着直接拒绝他心中有愧,又把鹿拿出来献给了皇帝。 到底是一起玩一起闹过的兄弟,那情义不能说没就没了。 秦琅瞥了元平一眼,就知道这位六殿下在想什么。 他也没多解释。 他就是听夫人的话,没把鹿留在自己这,免得徒增麻烦而已。 到了六皇子这里就是“好兄弟,够意思。” 那些有的没的,全是元平自己脑补的。 沈若锦听到六皇子说话,不由得侧目看了他一眼。 元平冲她笑笑,把手搭在了秦琅肩膀上,“你是不知道,大皇兄猎到那只鹿之后有多神气,他那只还是死的呢,哪里比得上你这只活的。” 其实六皇子也知道自己在父皇眼里是个什么玩意,也不指望着从秦琅这里换到鹿献上去,就能让父皇对自己改观。 元平的想法很简单。 他就是想让父皇高兴,父皇高兴了,他的日子就好过。 就这么简单。 秦琅听元平在他耳边说话,连最不学无术的六皇子都因为大皇子猎到鹿了在这念叨,那二皇子和其他两位不知道嫉恨成了什么样。 秦琅笑问道:“六殿下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元平连说了两遍,揽着秦琅的肩膀道:“咱俩谁跟谁啊。” 秦琅微微勾唇,“半个时辰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不是你当众拒绝我,让我下不来台吗?” 元平还觉得委屈呢。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秦琅说不换就不换。 那么斩钉截铁的,都不知道说点好听的婉拒一下他。 他堂堂六皇子不要面子的吗? 他那时候能不生气吗? 两人说着话,秦琅低低地笑了。 王公大臣们都很捧场,皇帝跟前正热闹着。 关鹿的笼子旁忽然有人惊呼道:“这鹿、这鹿好像要生了!” “兽医!兽医呢?快来啊!” 第337章 秦小王爷惧内 御驾前有兽医随行,立刻上场。 梅花鹿说生就生,当场产下一头小鹿。 生产顺利,大小都平安。 秦琅已经向皇帝讨要过,要把这头小鹿带回府里养,只是现在还太小了,暂时不能离开母鹿身边。 皇帝让兽医好生照看着,小鹿日后给秦琅,母鹿带回御兽园。 众人连连称赞“皇上仁德,天佑大齐。” 皇帝很是高兴,与群臣同宴饮,兴尽才离席,留下众人继续宴饮。 秦琅作为今日狩猎第一,又因为从众人手里抢到了活鹿,许多人就过来给他敬酒。 有人真心,有人假意,还有人一门心思给他灌酒。 秦琅只喝了三杯。 到第四杯,他就不喝了。 敬他第四杯酒的人是大皇子元隆。 元隆笑道:“别人敬的,你都喝了。就我这杯不喝,秦小王爷,你不是对本皇子有什么意见?” “非也。”秦琅道:“是我夫人不喜欢我多饮酒,三杯为限,不可多饮。” 他说着,含笑看向沈若锦。 沈若锦对上他的视线,起身接过了他手中的酒杯,“大殿下这杯酒,我替他喝了。” 她举杯一饮而尽。 如此干脆,元隆也不好再说什么。 五皇子元和笑道:“早就听说秦小王爷惧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这四个字五皇子说得很是微妙。 秦琅正色道:“听夫人话,怎么能叫惧内?” 众人听他强辩,都哈哈大笑。 除却已经死在西疆的四皇子元兴之外,皇帝的五个皇子今日都在场,场面热闹非凡。 沈若锦喝完酒就坐下了,看他们兄弟几个你来我往,个个都在演戏,热闹非凡。 “我方才那样说,夫人不会生气吧?” 秦琅等他们走开了,就凑到沈若锦身边与她耳语。 沈若锦可没定过秦琅喝酒只许喝三杯的规矩。 “我生什么气?”沈若锦道:“三杯为限,你自己记住就行。” 秦琅顿了顿,随即笑道:“好。” 夜宴上众人酒酣肉饱,王妃早就困了坐不住,阿公年纪大了也得多歇息,就早些回帐篷去。 沈若锦和秦琅也没坐到最后,主要是上来巴结奉承的人实在太多,秦琅烦不胜烦,就跟沈若锦一起回帐篷去了。 皇家狩猎有好些天。 这腊月一半时间都耗在这里。 帐篷里生了火盆,倒也不冷。 但秦琅非说冷,睡觉的时候把沈若锦抱得很紧。 紧到沈若锦做梦的时候,都感觉被人绑住了。 第二天一早,秦琅就被皇帝召去伴驾了,沈若锦多睡了半个时辰,才去王妃那里用早饭,女眷们没什么事做,已经有人在帐篷里打马吊了。 王妃被人请去打,另外三家像是作弊坑她一个,人人都知道镇北王妃有钱,输多少都无所谓。 所以很大把,把把都是王妃输。 王妃不在这一点银子,但是不喜欢一直输,问沈若锦,“锦儿会不会打马吊?” 沈若锦谦虚道:“会一点。” “那你来。”王妃起身,把位置让给了沈若锦。 她站起来看看另外三家到底都在干什么。 沈若锦坐上桌,摸牌打牌不紧不慢的。 打马吊这事,沈若锦年少时跟沈六学的,于此道上很是精通,另外三家串通一气都没能从她这赢走一个铜板。 而且很快就把王妃输给她们的,全都赢了回来。 甚至还把她们桌上的筹码都赢完了。 另外三家输得脸都绿了。 又碍于身份,不敢跟他们耍赖。 只能愿赌服输。 王妃带着沈若锦回帐篷的时候,一直在乐,“以前我跟她们打马吊,都是送钱的那个,还是第一次把她们的钱都赢光了。” 沈若锦道:“母亲那样打牌其实没错,但架不住她们三个都想从您这里套钱。” 贵妇人之间打马吊有些输赢很正常,王妃也不缺这点钱,但是一直被人套钱就很烦了。 沈若锦这次赢了她们,想必她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找王妃打马吊了。 “我的锦儿啊。”王妃牵住了沈若锦的手,“有你这样的儿媳妇,我可真是三生有幸。” “母亲言重了。有您这样的母亲,是我三生有幸才对。” 沈若锦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刚回到帐篷,王妃就被皇后的人请了过去。 沈若锦原本想跟王妃一起过去,但王妃没让她跟着,单独去见后妃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见了面还要给人行礼、听她们说些有的没的,没趣的很,王妃自己是不能不去,她不想让沈若锦去受这份罪。 沈若锦没去,就去了阿公那里,只有四哥在。 坐轮椅的爷孙俩坐在一起嗮太阳。 沈若锦问他俩,“三哥和六哥呢?” 沈毅说:“你三哥老是在这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我让他出去走走。” 沈知扬道:“老六跑马去了。” 沈若锦笑道:“六哥又去跑马了?” 昨儿刚去跑过马,今儿又去,想必六哥是很喜欢了。 沈毅跟她说:“小十你也尽管去,有四郎在这陪我,你不用拘在这。” “那行,我去看看六哥和秦琅。” 沈若锦卷起袖子,让人牵了马来,朝昨日那条山道飞驰而去。 沈知行跑的还是那日那条路,人少,一口气跑了十几里,打马山林间,别有一番寂静深幽。 可马走着走着,忽然不肯再往前走。 沈知行勒马而立,听到不远处有熊的咆哮声。 还有人在喊救命—— 沈知行心道不好,怕是有人在狩猎途中惊扰了野熊,他策马向前,闻声而去。 穿过一条小道,就看见地上倒着数个侍卫,身着黄衣的少女狼狈逃窜,像是为了引开那只熊,不让它伤害地上那些人一般,可她跑的时候被地上的石头绊倒,重重摔倒在地上,手中的弓弩也脱手而出。 而那只熊已经朝她飞扑过来…… “救命啊!”黄衣少女惊声大叫,害怕地闭上了双眼。 “小姐——”倒地不起几个护卫瞬间脸色煞白。 就在这时,沈知行飞马上前,抽刀出窍,在黑熊即将扑倒黄衣少女之前,一刀刺穿了黑熊的胸膛,血顺着刀锋落下来,流了一地。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黄衣少女颤抖地撑开眼,却看见一个独臂青年挡在了她面前…… 第338章 救命之恩 黄衣少女失神了片刻,然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弓弩,朝黑熊连发数箭。 每一箭都射中了黑熊的身体,鲜血四溅,有些溅在沈知行脸上,让他多了几分血性和厉色。 黄衣少女动手的同时,沈知行也片刻不停,黑熊的皮毛很厚,被刺穿之后并没有立刻死去,更没有倒下,反而因为被人伤到越发暴躁,挥爪就抓向沈知行。 沈知行厉声道:“退后!” 黄衣少女就在他身后,他若避开黑熊的攻击,这一爪子就要落在黄衣少女身上了。 黄衣少女闻声,立马退后数步,隔开了安全距离,才去扶那些倒在地上的护卫,“起来、快起来——” 众人踉跄着退开。 只剩下沈知行左手持刀,跟那只黑熊搏斗。 今日天色不佳,山林里没有没有阳光,雾蒙蒙的,山间草木的气息跟血腥气混杂在一起。 “小心啊——”黄衣少女拿着小型弓弩,在沈知行跟黑熊厮杀的空隙里,不断地放出一箭又一箭。 这边动静很大,有不少人被引了过来,也有人见沈知行已经占了上风,想过去分一杯羹。 沈知行在那些人出手之前,又捅了黑熊两刀。 众人冲上前,只见大黑熊轰然倒地,倒在了沈知行脚边。 周遭众人议论纷纷,“那是沈家沈六,沈知行啊,他单手就杀了一只熊?这要是双手俱在,那他的武功得厉害成什么样?” “我听说沈知行前些日子在街上把魏小侯爷打了,当众放话:我就是只有一直上,也照样能打得你们屁滚尿流!” “沈知行没说大话,人家真有这个本事!” 众人此刻看着沈知行,再也没有看一个残废的惋惜和讥讽,只剩下惊诧和敬佩。 黄衣少女见黑熊倒下,没了气息,立刻松了一口气,跑上前去:“我叫江春晓,军器监监正之女,方才多谢你出手相救。” “沈六。” 沈知行报上自己的名号。 江春晓道:“我知道你,沈家的六少将军沈知行。” 沈家满门英烈,京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次冬狩,皇帝让沈家人都到场。 沈六没有右臂的事,也传得人尽皆知。 不过江春晓知道沈六沈知行,远比这要早的多。 江父在军器监监正这个位置坐了十几年,一直没有升迁,不过他喜欢兵器,自己开了个打铁铺,专门给人做稀奇古怪的东西。 江春晓从小受父亲影响,不怎么喜欢女红诗画,就喜欢锻造兵器,是画兵图器的能手,她曾跟父亲一起锻造出两把一模一样的绝世好刀,想要赠与善使双刀的能人。 江父说沈家沈六是个中翘楚。 只是江春晓的刀还没有送出去,沈家满门的死讯便传回了京城。 没想到数年后,沈六活着回来了。 更没想到他们第一次打照面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江春晓道:“救命之恩,定当报答。沈知行,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没有。”沈知行不假思索道:“举手之劳而已,江姑娘不必报答。” 江春晓摸了摸有些凌乱的头发,“那怎么行?我说了要报答,那就一定要报答的。” 沈知行不欲与她多说,转身就走。 方才杀熊的动静太大,引来了太多人,现在这些人都围在这里说这说那的,实在聒噪。 “沈知行。”江春晓却忽然高声喊住他。 沈知行回头,“江姑娘还有事?” 江春晓看着他,一双杏眼亮晶晶的,“你救我一命,那我还你一只手臂,你看如何?” 沈知行心说:你要怎么还我一只手臂? 他没说话,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江春晓道:“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回应她的只有山林里的风。 沈知行策马而去,头都没回一下。 沈若锦是在半路上碰到六哥的,看见他身上有血迹,不由地问道:“六哥,这是怎么弄的?” 沈知行随口道:“杀了头熊。” 沈若锦顿了顿,“你出去跑马,顺便杀了头熊?” 沈知行道:“路上碰见有人被熊追,就顺手给解决了。” “原来六哥是救人去了。”沈若锦看他身上不像有伤,血迹也只是在衣裳表面,这才放心下来,笑着说:“不知救的是谁?” 沈知行想起那黄衣少女自报家门,说是军器监监正之女。 叫……叫江春晓。 但小十问起的时候,沈知行还是说:“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你这一身的血,赶紧回去沐浴,换身干净衣裳。” 沈若锦也没有多问。 单手杀熊不是易事,若有人看见了,必然会回来说。 她想知道,到时候也就知道了。 不是非要问六哥。 沈知行“嗯”了一声,回到帐篷就让小厮去烧热水准备沐浴。 沈知安和沈知扬看见他一身的血,都忍不住问:“你做什么去了?” 沈知行说:“跑马。” “你跑马跑成这样?”沈知扬满脸的难以置信。 沈知行“嗯”了一声,对两个哥哥比对小十没耐心多了。 连顺手杀了只熊都懒得说。 沈知行沐浴沐到一半,忽然想起被那个江姑娘一打岔,忘了把熊掌剁了带回来。 熊掌在山珍海味里也算前几名,拿给祖父补身体正好。 不知道这会儿回去,熊掌还在不在。 他这样想着,很快就洗完换了身衣服,出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帮他把整头死熊都运了回来。 那几人自称是江家的人,再三谢过沈知行救了他们家小姐。 沈知扬坐在轮椅上,用手控制两个轮子,绕着沈知行转了一圈,“所以你刚才带着一身血迹回来,是英雄救美去了?” 沈知行回想了一下那位江小姐,长得的确挺好看的。 说是英雄救美,倒也不假。 沈知行没接四哥的话,拔刀把两只熊掌都砍了下来,让小厮拿下去烹制。 烹制好了,给祖父送去。 沈知安问他:“不给江家小姐送一只吗?” 三哥从来不说废话,沈知行从他语气里听出了调侃之意,头也不抬地说:“要送你去送。” “行啊。”沈知安笑道:“那到时候,我就说是你让我送的。” 沈六顿时:“……” 跟三哥比腹黑,真的是自找苦吃。 第339章 今朝能睡赶紧睡 沈知安这么一打岔,沈知行下午都没出去跑马。 虽说他现在不这么在意别人的目光了,但是被人围着,成为议论纷纷的焦点,他还是不喜欢。 沈若锦看着六哥让人开小灶,做了两只熊掌给阿公吃,忍不住说:“熊掌再好,一次也不能吃太多。” 沈知行道:“那小十吃一个。” “还是六哥吃吧。”沈若锦把其中一个熊掌分给了沈知行,“这熊是六哥杀的,六哥辛苦了。” 沈知安和沈知扬都没什么意见。 秦琅回来的时候,看到桌上有熊掌,就说起了刚听说的那事,“外头都在传六哥英雄救美,单手杀熊,那江家小姐要对六哥以身相许,六哥无情决绝,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知行正在喝汤,听到这话立刻就呛到了,“什么……以身相许?” 那位江家小姐只说“救命之恩,定当报答”,可没提过什么一身相许。 而且他也不回地走,是因为那姑娘说要还他一条手臂。 怎么还?总不能把她自己的砍下来,送给他吧? 沈知行压根就不想对方报答。 但这传言也太离谱了。 沈若锦见六哥呛着了,连忙递了一张帕子给他。 沈知行擦了擦嘴角,连忙道:“没有的事,妹夫不要听外面的人胡说。” 秦琅道:“那六哥救了江家小姐总是真的?” 沈知行道:“这是不假。” 秦琅又问道:“人家当众说要报答你,这也是真的吧?” 沈知行沉默了。 秦琅拍了拍沈知行的肩膀,“六哥也不用想那么多,每次狩猎总会出现几桩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这事一点都不稀奇。” 沈知行一时间无言以对。 秦琅把六哥说无语之后,坐在了沈若锦身边,其实夜里还有宴,但各人帐中都会开小灶,猎到了野味,直接杀了炙烤,吃的就是一个新鲜。 秦琅忙里偷闲,带着沈若锦去河边散步。 天气冷,景色萧条,却也别有一番意境。 暮色降临时,秦琅和沈若锦慢慢地往回走,刚好皇帝带着出去狩猎的王公大臣们策马归来。 老长的一串队伍,尘土飞扬的。 帐篷西北角忽然窜起了火光,浓烟滚滚冲天而起。 众人大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沈若锦和秦琅离得近,立刻冲过去救火,皇帝还没下马,带着一大群人策马朝西北角冲了过去。 众人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一男一女衣衫不整地四下逃窜。 侍卫们把人抓住了,强行把他们的头抬起来一看,男的是三皇子元茂,女的是后宫的李美人。 众人登时都傻眼了。 皇帝当场黑了脸,拔剑要砍了三皇子元茂。 众大臣拦了又拦,才让皇帝把剑放下。 改下旨,赐死李美人,圈禁三皇子元茂。 李美人吓瘫了,脸色煞白煞白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元茂被侍卫脱下去的时候,还一直在那喊:“父皇,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父皇!” 三皇子元茂好色是出了名的,平日里皇帝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他越发胆大妄为,竟然染指了他的后妃。 还公然在帐篷里偷情,被人抓了个正着。 皇帝元嵩气得几乎要吐血。 臣子们纷纷开口,却只敢说“皇上息怒”。 没人敢替三皇子求情。 甚至没人觉得元茂是冤枉的,这人好色,一天都离不了女人,染指后妃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两人先前待的那个帐篷几乎已经烧个精光,众人救火,也只是为了防止火势再继续蔓延。 元嵩气到头晕,夜宴也没心思摆了,直接回去歇息。 众人各自散了。 沈若锦和秦琅回到帐篷,低声说:“你觉不觉得,今天这事发生地太过巧合了。” 三皇子元茂是个好色之徒,还曾在西疆害过她舅舅和兄长,沈若锦看到他被圈禁,只觉得他活该。 但今日这事,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秦琅坐在榻上同她说:“这火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皇帝和众大臣回来的时候着了起来……不是一般的巧。” 两人对视了一眼。 都觉得这事,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四皇子元兴死后,皇帝还有五个儿子在世。 大皇子元隆为长,且做事一向稳妥,且文武双全,朝中支持他的臣子很多。 二皇子元启,是中宫嫡出,一向会收买人心,朝中党羽也不少。 三皇子元茂,以好色出名,没什么野心,母族也不算显赫。 五皇子元和,因为生母只是宫女出身,行事一向低调,也没什么人为他所用。 六皇子元平更不用说,烂泥扶不上墙,也没那个心思跟兄弟厮杀抢皇位。 今日这事发生的十分突然。 三皇子元茂和李美人私通,帐篷忽然着火,两人为逃生从帐篷里衣衫不整地跑出来,被皇帝和在场众人亲眼看见。 但那是的西北角,都是宫女嬷嬷们住在那里,元茂和李美人偷情为什么要选这么一个地方? 而且暮色刚刚降临,各处都还没掌灯,那个帐篷是怎么起火的? 那处和厨房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 但这事事关天子颜面,即便这里头有问题,也不可能再详查。 背后设局之人可能就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行事。 沈若锦跟秦琅说:“我总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始。” 皇帝年纪大了,且迟迟不立太子。 几个皇子按耐不住,开始暗中对彼此下手,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秦琅说:“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一起躺在榻上,静静地说着话。 不知道下一个出事的会是谁。 秦琅伸手将沈若锦揽入怀中,亲了亲她的脸颊,“别想那么多了,今朝能睡赶紧睡,明日事来明日愁。” 沈若锦笑道:“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又能怎么样?”秦琅道:“而且,元茂早就该遭报应了。” 他低声说:“即便没有今日这事,我也不会让他好过的。” 秦大人进入御史台之后,就一直在收集三皇子元茂的罪证,打算一举扳倒此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元茂就遭了报应。 哪怕今日之事是有人设局。 秦琅也觉得元茂并不冤枉。 他想到这里,又亲了亲沈若锦,“跟我夫人有仇的,谁都别想好过。” 第340章 把衣服脱了 出了三皇子元茂和李美人那事,皇帝气病了,再没上过马,去狩猎的众人少了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也变得不那么热衷。 倒是沈若锦陪王妃打了两天马吊,把一众贵妇人都赢了一圈之后,没人来找她打马吊。 王妃笑着让她和秦琅去狩猎场。 沈若锦左右无事,也想看看昨日之事到底是在暗中谋划,就跟秦琅一起出去了。 沈知行因为昨日单手杀熊被众人围观,现在外头又在传江家小姐要对他以身相许的谣言,他喜欢跑马也暂时不去了。 沈知扬还问他:“你怎么又闷在帐篷里了?” 沈知行说:“懒得出去。”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小厮来报,“六少将军,外头有个自称是江家小姐的人找你。” “江家小姐?”沈知扬比沈知行反应还大,“我看看。” “你看什么看?” 沈知行一把拉住了轮椅。 沈知扬道:“昨儿的热闹我没看着,今儿江家小姐主动上门来了,还不许我看吗?” 沈知行一把将轮椅转过来,把他往里一推,“你老实在这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哎。”沈知扬作势要跟出去。 沈知行回头瞪了他一样。 沈知扬见状,忍不住笑了。 沈四也就是跟弟弟闹着玩,人家江小姐是姑娘家,来找沈六必然是有事,他可不能唐突了人家。 沈知行掀开帘子往外走去,一抬眼就看到了江春晓。 她今儿换了一身蓝色衣裳,罗裙被风吹得微微摇曳,袖口束起,手里还抱着一堆东西。 江春晓一看见他就笑着喊:“沈知行。” 沈知行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颔首道:“江姑娘。” “我叫春晓,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江春晓看他站得这么远,直接就朝他走了两步半。 霎时间,两人就只剩下半步的距离。 沈知行习惯跟姑娘离得这么近,立刻又往后退了两步。 江春晓见状,又上前两步。 沈知行再退,她再进。 直到沈知行的背贴在帘子上,再退就要进帐篷了。 沈四还在帐篷里,若是被他瞧见,他被一个姑娘逼得连连后退,还不知道要怎么笑他。 “江姑娘。”沈知行连忙叫停,神色不太自然地问:“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江春晓说:“我昨了呀。我要报恩的。” 沈知行道:“我也跟同江姑娘说过,不必报答。” 江春晓却问他,“你是不想要得我报答,还是觉得我说的报答方式不好?” 沈知行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江春晓抢了先。 她说:“他们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也这么觉得吗?” “不。”沈知行当即道:“我没有这么想。” “那你就是觉得我没法还你一条手臂了?” 江春晓的话题跳得很快。 沈知行不说话了。 哪怕他真的这样觉得,也不会说出来,让人家姑娘面上挂不住。 “原来你真这么觉得。” 江春晓却从他的神情看出来了。 “没关系。”她说:“反正没做出来之前,你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 沈知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江春晓很快又道:“你现在方便吗?帐篷里有没有人?” “不太方便。”沈知行说:“帐篷里有人。” 话声刚落,沈知扬就自己推着轮椅从帐篷里出来了,“现在里头没人了。” 沈知行顿时:“……” 他用眼神问沈知扬:四哥,你在干什么? “我去找祖父。”沈知扬笑道:“江小姐,他方便的。” “多谢四少将军。” 江春晓朝他笑了笑。 沈知扬微微挑眉,这个江家小姐不仅认识六弟,还认得他。 沈四说走就走,直接去了祖父所在的那个帐篷。 沈知行想喊住他,愣是没来得及。 江春晓对他说:“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在外头不太方便,你跟我进来。” 沈知行心说在外面不方便的事,进去之后就更不方便了。 他站着没动。 “沈知行,过来呀。”江春晓腾不出手来掀帘子,又看沈知行站在原地没动,就叫了他一声,“帮我掀一下帘子。” 沈知行原本不想掀的,但手比脑子动得快。 他刚掀开帘子,江春晓就进去了。 江春晓把抱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依次摆开,有长尺、短尺、软尺,还有纸笔等物。 沈知行跟着她走进去,一看到这些东西,越发不解,“你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给你做手臂啊。”江春晓笑着说:“我打算用玄铁给你做一条新的手臂,今天来给你量尺寸。” 沈知行愣了一下,“用玄铁做手臂?” 江春晓道:“是啊。断臂难再生,但是没人说不可以用别的东西做出来代替啊,你放心,虽然我以前没做过手臂,但是我做过很多别的东西,只要多下工夫,肯定能给你做出来的!” 江姑娘表示很有信心。 沈知行还是第一次听到用玄铁做手臂,倍感新奇的同时,又觉得可能真的可以。 只是他也不敢抱有太大的期待。 江春晓拿起尺子准备给他量,空荡的袖袍有些碍事。 她跟沈知行说:“沈知行,你把衣服脱了吧。” 沈知行顿时:“……男女授受不亲。” “我又会非礼你。”江春晓说:“我只看该看的地方,不该看的地方,我一眼都不会看。” “不行。” 沈知行坚持。 江春晓眼神清亮地看着他,极其认真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不行的。” 沈知行改口道:“真的不可以。” 江春晓道:“你赶紧脱,我早点量完,好早点回去,你这样磨磨蹭蹭的,要是被人看到咱俩在一个帐篷里待了那么久,到时候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沈知行对上她的视线,一时间没吭声。 江春晓问他:“你不想要手臂吗?” 想要的。 沈知行做梦都想重新拥有右臂。 “想要就赶紧脱。”江春晓脸颊微红道:“我的脸皮也没有那么厚的,支撑不了多久,你要是再不脱,我就要走了。” 沈知行看着眼中毫无的杂念的江姑娘,转过身去,开始宽衣解带…… 第341章 你不急,我急 脱到最后一件白色里衣的时候,沈知行稍稍停顿了一下。 他断臂之后,从来没有将伤处暴露人前,连大夫们给他看诊的时候都没有。 都说断臂难再生,自然也没有再看伤疤的必要。 今日,是他第一次将伤处露出来给别人看。 沈知行怕吓着江春晓,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要看?” “当然。”江春晓不假思索道:“不看怎么给你做最适合的手臂?” “那我脱了。” 沈知行不知怎么的,忽然感觉有些羞耻。 江春晓毫无杂念,“嗯”了一声,话说得极其自然,“你脱”。 沈知行脱下白色里衣,转身看向江春晓。 后者尽可能的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自然一些。 她对沈六是没有别的想法,但她毕竟是个姑娘家,长到这么大,从未看过男子的身体。 乍一看到,还是会脸红。 只是很快江春晓的注意力就落在了沈知行的断臂上,几乎是沿肩砍断的,偌大一个伤疤,落在俊美青年的身上,着实令人惋惜。 沈知行的身上还有很多旧伤,腰腹精壮,江春晓尽可能不去看别的地方,拿着软尺开始给他量左臂,然后再相对地去画出右臂的尺寸和形状。 帐篷里生了暖炉,沈知行赤着上身还是有些冷,江春晓给他量尺寸的时候,指尖会稍稍碰触到他一点。 很轻。 也很快就会拿开。 但沈知行还是觉得被碰触到地方有些发麻。 江春晓的动作很快,量量写写画画,好几把尺子换着用,不多时就把图画出来了。 “好了。”她放下尺子,转过身去,“天气冷,你快把衣裳穿起来吧。” 沈知行转身把衣裳一件件地套回去,很快就穿戴整齐。 江春晓在图上落下最后一笔,“那我先回去了,我答应你的事,迟则三月,快则一个月,一定做好了给你送来。” 沈知行说:“不急。” 反正他没有右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江春晓看着他说:“你不急,我急。” 沈知行顿时:“……” 他从小到大只跟小十走得近,其他姑娘话都没说过几句,实在有些应对不了这位江姑娘。 “好了,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江春晓把她带来的一堆东西都收拾在一起,“我走了。” 沈知行低声说“好”,然后送她出帐篷。 “不用送了,我认得路。”江春晓走出帐篷,又回头看了沈知行一眼,然后飞快地走了。 沈知行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 沈知安从隔壁帐篷里出来,问他:“江家小姐走了?” 他明知故问。 沈知行没说完。 沈毅和沈知扬各自推着自己的轮椅出来,后者饶有兴趣地问他:“江家小姐来找你做什么?” 沈知行有些恍惚道:“她说要给我做条手臂。” 沈知扬顿时:“……” 沈毅道:“军器监监正是个做兵器的好手,他的女儿更是在此道上极有天赋,你别看她年纪小,她锻造出来的兵器,已然可以卖出天价。” “嗯,我听说过。” 沈知行早就听过江春晓这个名字。 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来到他面前。 沈知安道:“这位江小姐给说六弟做条手臂,说不定真能做出来。” “若是这样,那再好不过了。” 沈知扬都替六弟高兴。 小十把他们俩从南谒巫师府带出来之后,找过好多大夫,那些人都说他的腿还有机会再治,沈知行的手臂却再也没办法。 沈知行嘴上不说,但他这个做四哥的心里知道他每次听到那些话都很难受。 好在柳暗花明又一村,现在有人给沈知行做手臂了。 管她是用什么做的,能用就行。 沈知行听他说话,忽然想起刚才江姑娘来的时候,沈四立马就躲了出去,他走到沈知扬身后,一把按住了他的轮椅,“刚才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沈知扬道:“我那不是怕耽误你和江姑娘……” 这话他只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留了个令人遐想的街尾。 沈知行道:“耽误什么?” “那我哪知道?”沈知扬道:“那是你和江姑娘的事。” 沈知行被他气到了,“楚大夫说你最近每天都得练习走路,她不在,我看着你,起来!” 沈知扬顿时:“……” “是我不想练吗?还不是这里人多眼杂,怕被人看见?”沈知扬说着,用求救般的目光看向沈知安。 后者会意,立马道:“别人都以为四弟的腿伤好不了了,若是在这里练习走路,难免被人看见。” 沈知行道:“那回帐篷里去走两步。” 沈知扬认命一般点头道:“走就走。” 话声落下,沈知扬自己推着轮椅进了帐篷,沈知行跟了进去,在帐篷里盯着沈知扬恢复练习。 沈知安推着祖父去外边走了一圈,看看风景,和远处狩猎场上众人争夺猎物。 沈若锦今天穿了骑装,跟秦琅一起飞驰在山林间。 追逐猎物的时候,沈若锦看到有只海东青盘旋在山林上空。 北漠有族人擅长驯鹰,用来传递消息,巡视领土。 海东青是鹰中之最,也最难驯养。 沈若锦勒马而立,“这只海东青是谁的?以前怎么没听说京城之中还有能人驯养了海东青?” “我也没听说过。”秦琅停在她身侧,吩咐随后而来的侍卫,“让人打听打听。” “是。”侍卫应声而去。 这种顶级的海东青出现在皇家猎场,若不是权贵子弟之中有人驯养,那就可能是北漠暗中潜伏。 第二种可能太过危险,必须尽早防备。 两人正说着话,前面传来了狼嚎声。 沈若锦和秦琅对视了一眼,同时策马向前,引弓搭箭,猎狼去。 然而他们赶到的时候,却发现狼嚎声引来了十几头狼,正在围攻三人。 其中两个是护卫模样,正在竭尽全力地护着主子,“殿下快走,我们拖住这些狼!” “不行!”那个被称作殿下的年轻男子手握长剑,跟他们背抵着背,“要走一起走!” “殿下!”两个护卫见主子如此,恨不得以死相报。 沈若锦和秦琅飞马而至,一人一箭射穿野狼,登时就杀了两只。 第342章 风雨欲来 沈若锦道:“三位,有什么话留着待会儿再说。” 秦琅笑道:“不想走就别走了,先把这些狼杀了再说。” 这两人一出现就杀了两头狼,那些野狼的敌意全都聚在了他俩身上。 此时距离太近,已经不适合再射箭。 沈若锦和秦琅同时拔剑,击杀飞扑过来的饿狼。 那两名护卫护着主子退到树后,跟两只紧跟着他们的野狼抵死拼杀。 十几野狼,也不知道他们是招惹到的。 沈若锦和秦琅联手杀了许久,才把这些狼都解决干净。 血洒了一地。 只剩最后扑杀护卫的那两只,沈若锦和秦琅策马过去,一剑刺穿了狼身,然后瞬间就把染血的剑拔了出来。 天边乌云遮日,山林里雾气大,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只有这夫妻二人像是携光而来。 两位护卫安全之后,立刻单膝跪地,“多谢秦大人、秦夫人。” 秦琅不甚在意,“不必客气,起来吧。” 被称作殿下的那位从树后走出,“多谢两位出手相助,若没有你们,我今日怕是难逃此劫。” 秦琅一看到他就认出来了,五殿下元和。 这位殿下的生母只是个宫女,皇帝年轻的时候酒后糊涂宠幸了她,生下一子。 因为生母出身卑微的缘故,这位五殿下一向行事低调,是所有皇子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沈若锦先前见过他,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先前在夜宴上,这位五殿下的话也很少,远不及其他几位皇子会来事。 今日一见,倒颇有几分临危不惧,危急之际也不丢下仆从,比别的皇子多几分人情味。 “殿下言重了。”秦琅道:“方才那些狼嚎得这么响亮,即便我们不来,也很快会有别人赶来相救。” 话声刚落,就有好几队人赶到了这边。 众人看见一地的狼尸,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可是十几头恶狼啊。 竟然就这么杀光了。 秦琅无心听那些奉承,对元和说:“这边没事了,殿下随意,我和夫人先走一步。” 元和点头道:“两位请便。” 沈若锦朝他微微颔首示意,和秦琅一起策马离开了此处。 几十名皇家护卫也赶到了此处,看见五殿下无恙这才上前。 “都散了吧。”元和朝众人说道。 一直盘旋在上空的海东青降落下来,停在元和身后的树枝上。 元和回头看了海东青一眼,带着护卫们离去。 沈若锦和秦琅杀了十几头狼,一身的血腥味,直接就回去沐浴了。 下午也没再出去。 傍晚的时候,五殿下元和让人送来了许多美酒吃食。 并无名贵之物,沈若锦和秦琅也就收下了。 美酒吃食全都拿到了阿公帐中,跟几位兄长一同饮用。 沈毅问他们,“这五殿下好端端的,给你们送这么多酒食做什么?” 秦琅道:“今日我和夫人在山林之中闲逛,听到有狼嚎声就过去看看,碰巧救下了五殿下。” “是挺巧的。”沈若锦道:“五殿下只带了两个侍卫,被十几头狼围攻,别的皇子出行最少都跟着几十人,就他只带两个。” 沈知安道:“这位五殿下一向如此。” 元和说是皇子,其实还没有那些权贵子弟过得恣意。 连答谢救命之恩,都只能送出一些酒食,可足以看他平日过得实在不怎么样。 “别的不说,这酒是真不错。”秦琅给几人都满上,“尝尝。” 沈若锦喝了一杯,滋味的确极好。 于是秦琅又给她满上了一杯。 阿公和沈知扬腿伤未愈都不能多饮。 沈毅说要给徐御医留一坛。 徐御医因为脾气不好的缘故,这次皇家狩猎,并未让他随行。 这两天他住在安西王府,照看沈知洲。 “行。”秦琅笑道:“给他留两坛。” 这酒虽好,沈若锦却并未多饮。 这毕竟是在外面。 皇家猎场,来此的人又多,且她白日里见到那只海东青,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似的。 但一连十来日,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沈若锦以为能安生到回去的时候。 大皇子元隆的马忽然在猎场发狂,把他甩出去摔断了腿。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沈若锦正陪着王妃跟那些女眷闲聊。 有婢女匆匆把消息带回来。 众人一听,都惊了惊。 大皇子元隆刚来狩猎场的那天,还猎到了鹿,受皇帝夸奖,这怎么就忽然摔断腿了呢? 还摔得十分严重。 太医说大皇子元隆的腿已然废了。 腿治不好,也就意味着元隆从此和皇位无缘。 皇帝下令彻查此事,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二皇子元启的嫌疑最大。 元隆为长,元启为嫡,压在他头上的大皇子废了,元启此后既为长又为嫡,再也没能跟他争皇位了。 大皇子党闹得厉害,一定要把害元隆的人找出来。 元启为了证明他没有对兄长下手,一连数日都守在元隆榻前,为他侍疾。 可惜元隆不领他的情,看到他就大发雷霆,兄弟俩连表面的和平都维持不住了。 彻查大皇子疯马案的官员,忙活数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好似那马就是忽然发了疯,大皇子元隆就是命该如此。 皇帝出来冬狩一回,连着废了两个儿子,病得越发厉害。 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只能劝皇帝早些回宫。 元嵩没有坚持多久,就下旨回宫。 狩猎过后,要用猎来的祭祀,原本这场祭祀极为重要,应该由皇帝亲自主持,但是他病得不轻,就将此事交由二皇子元启负责。 如今大皇子成了废人,二皇子元启就成了嫡长,又代表皇帝祭祀。 朝中人心浮动,站队二皇子的臣子越来越多。 然而,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再次迎来了一次重大转折。 二皇子元启代皇帝上天坛祭祀的时候,遭了刺杀,一剑穿胸,性命垂危。 本就在病中的皇帝听闻这个消息,直接吐了一口血。 与此同时,民间也出现了“皇帝得位不正,导致皇子们遭了报应”的传闻,谣言四起,人心浮动,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第343章 夫人陪我睡 秦琅这几天反倒忙了起来。 皇帝病得上不了朝,二皇子又受了重伤,如今皇子之中只剩下五皇子元和与六皇子元平。 元平先前根本不上朝,偏偏这次一连三个兄长都出了事,五皇子元和的生母出身又是在卑微,几方你争我闹,最后竟然让最不该主事的元平代为监国。 元平哪做得来这事,只能每天把秦琅叫到身边,问这事怎么办,那事能做吗? 元平恨不得把秦琅栓在裤腰带上。 到了夜间,秦琅想回府,也被元平拦住,“你别走,你少见你夫人一天也不会死,我没有你,是真的会死。” 秦琅无语道:“殿下慎言。” 元平让众人都退下,小声跟他说:“现在外头都说是皇帝的报应,报应在了儿子头上……” “殿下。” 秦琅见他门上没个把门的,当即出声打断。 元平道:“你能不能别喊我殿下?我现在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 自从父皇病了,元启遇刺,元平被赶鸭子上架,成了监国之人,那些老大臣恨不得他一夜成材,什么事都能办得妥妥帖帖。 可那不是做梦吗? 那么多人围着他喊殿下,这不能做,那必须解决。 元平这几天吃不下也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大圈。 也就秦琅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能放松一些。 但秦琅还不愿意陪他。 到点就想走人。 元平还是喜欢秦琅直呼他名讳,哪怕是打他一顿,也比现在这样好。 元平压低声音道:“你要走也可以,把我也捎上。” 秦琅用“你觉得这可能吗”的眼神看着他。 “我再在这待下去就要疯了。” 元平烦躁地抓头发。 六殿下是唯一一个没想过要争皇位的人,他就想一辈子逍逍遥遥的。 哪知道几个兄弟争来斗去的,全倒下了。 他甚至说过让五皇子元和来做这事。 但大臣们都不肯。 元平都不明白,为什么要他一个草包来做这么多决定。 秦琅看他实在憋闷,“就这一回。” “真的?”元平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你要带我去哪?咱们去天香楼喝酒吧,我想看花魁跳舞。去船上听曲也行,只要不是待在这里。” 秦琅道:“这次我带你出去,你想去哪就去哪,我要回家。” “那怎么行?你不在我身边,要是我遇到了刺杀怎么办?” 元平还挺怕死的。 要知道元启在祭祀大典上,那么多皇家侍卫保护着,还是被人捅了一刀。 他这么随随便便出去,肯定性命不保啊。 秦琅道:“那你到底出不出去?” “当然去啊。”元平说:“但你得跟我一起,我在哪你就在哪。” 秦琅不假思索道:“不行,我有夫人了,不去那种地方。” “你……”元平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听戏,听戏总可以了吧?”元平说:“你夫人不是把芳华台买下来了吗?在自己家的戏班听戏,你夫人总不会说什么吧?” 难得六殿下的脑子能想到这里。 秦琅没再说什么,“走吧。” “走走走。”元平换了身常服,高高兴兴地跟着秦琅出宫,去了芳华台。 海棠红登台唱戏,扮相娇美。 只是京城近来事多,连这样名伶登台唱戏,台下也没坐几个人。 这场戏元平从头挺听到尾,最后离开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 他问秦琅:“你下次什么时候再带我出来?” 秦琅反问道:“你还记得我是御史台的吗?” 元平道:“御史台的怎么了?” 秦琅都气笑了,“御史台负责进言劝谏,我今天带你出来听戏要是被别人知道,能参死我。” “有我在,我看谁敢参你。”元平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可信。 毕竟他自己都天天被御史台那帮老头盯着。 于是他想了想,又把话改成了,“你不用怕,要是有人参你,我就把那些折子偷偷烧了。” 反正现在父皇病得看不了折子。 他也不爱看。 藏几本烧几本都很正常。 秦琅道:“今天烧了,明天还有,你烧得完吗?” “反正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宫里。” 元平都已经开始耍赖了。 秦琅道:“你是皇子,你父皇在宫里,你留在宫里也是应当的。” 什么叫他把他丢在宫里。 “二郎。”元平拉住他的衣袖,“要是哪天我也遇刺了,你……” 秦琅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少乌鸦嘴。” 元平听到他这样说话,还挺高兴的,“那你今天留在宫里陪我。” 秦琅顿时:“……” 六殿下是真怕死啊。 而且根本不敢相信那些侍卫。 不知道哪个就是别人的暗桩,哪天就拔刀把他捅了。 秦琅颇有些无奈地送元平回宫,陪着他在宫里歇了一夜。 第二天才回的安西王府。 沈若锦把那只紫鹦鹉养在了家里,取了名字叫“在在”,因为没此叫它都会应“在在在”。 秦琅回来的时候,刚好遇上沈若锦在廊下逗鹦鹉。 “夫人。”秦琅快步迎上前,趁着没有婢女在旁边,伸手就抱住了沈若锦。 只是一夜未归而已,他已然想念得紧。 沈若锦任他抱着,昨夜秦琅没回来,派人回来知会了一声。 她总想着可能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没怎么睡着,见秦琅回来,便问他:“昨日怎么歇在了宫中?可是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秦琅道:“就是六殿下怕被人刺杀,让我留下过夜。” 沈若锦温声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也难怪六殿下心中不安。” 秦琅低声道:“昨天晚上六殿下一直跟我说这说那的,我都没睡好。” “那你进去睡会儿。”沈若锦道:“等午饭好了,我再叫你起来。” 秦琅拥着她,嗓音低低的,“夫人陪我睡。” “别闹。”沈若锦轻轻推了他一下。 青天白日的,也不知道害臊。 “没闹。”秦琅在她耳边说:“我一个人睡不着。” 沈若锦拉着他进屋,让他躺到榻上,给他盖好被子,语气有些生硬道:“闭上眼睛,睡。” 秦琅笑了一下,乖乖闭上眼。 下一刻,他却忽然伸手把沈若锦拉上了榻,脱去她的鞋,把人裹进了被子里…… 第344章 五皇子出事了 沈若锦被秦琅拉着胡闹了一场,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婢女们在门外问她们在哪用饭? 沈若锦不想被人看出她和秦琅白日宣淫,催着秦琅起身更衣,去跟阿公他们一起用晚饭。 近来秦琅常常被元平留下,沈毅他们都没怎么跟他一起吃过饭,今儿好不容易看到他在,就多问了几句朝中的局势。 秦琅道:“大皇子的腿已然没救了。二皇子遇刺,伤得极重,至今还靠御医们吊着命。六皇子以前都没怎么认真读过书,现在天天被人盯着批折子……” 皇帝的病情但凡能好一些,都不会让六皇子监国。 现在朝中局势已然大改,沈家这几人都没有上朝听政,只有一个姑爷天天进宫,外头的流言尘嚣日上,连沈毅都开始担心起来。 “这眼看着快要过年了,事情本来就多,皇家还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沈毅说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秦琅给沈若锦夹了一块鱼肉,继续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想办法尽力解决。” 沈毅最喜欢姑爷这一点,天大的事到他这里,也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想办法解决。 沈毅道:“我老了,这天下事如今都要靠你们年轻人了。” 秦琅神色自若道:“阿公好生修养就是,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的顶着。” 沈若锦也跟着宽慰了阿公几句。 沈毅年迈未敢忘忧国,家中几个小辈又没完全恢复,自是担心这当头再出什么意外。 然而,事情并不是你担心他就不发生了。 一家人饭都还没吃完,宫里就来了内侍,传秦琅立刻进宫。 是元平的意思。 三舅母张氏忍不住问:“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我们姑爷刚出宫才多久,连顿饭都还没吃完。” 来传旨的内侍很是着急,原本不想说的,这会儿也不好瞒着了,“五皇子……五皇子出事了。” “什么?”在场众人都惊了惊。 秦琅放下了筷子,“别急,你慢慢说。” 来传旨的内侍道:“就在刚刚,五皇子府的进宫报信,说五皇子用过晚饭后中毒,口吐黑血,昏迷不醒,请太医立刻过去救治。” 自冬狩以来,皇帝的几个儿子接连出事,前些天大臣们还在为让五皇子理政还是六皇子理政大吵了一通,有人那五皇子元和的生母出身卑贱说事,这重任才落到了六皇子元平头上。 只有这两个皇子平安无恙,还有人猜测其他三位皇子出事就是这两人的其中一个在背后搞鬼。 因为六皇子元平一向只知道吃喝玩乐,熟悉他的大臣们都知道他没那个脑子。 于是最大的嫌疑就落到了五皇子元和头上。 而现在,五皇子元和也出事了。 来传旨的内侍说:“六皇子得知此事之后,就带着太医们往五皇子府赶了,特意让奴才来跟秦大人说一声,让您也赶紧过去。” 元平哪里会处理这样的事,就等着秦琅过去给他当主心骨呢。 秦琅也没心思用饭了,“我这就去五皇子府。” 住在府里的徐御医闻言也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老夫也去五皇子府看看。” “你们慢用。”秦琅离开之前还跟沈家众人说了这么一句,他的目光落在沈若锦身上,近来事忙,竟连陪夫人安生用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他颇有些过意不去。 沈若锦对上他的目光,温声道:“去吧。” 秦琅跟徐御医一起去了五皇子府,元平他们已经到了好一会儿。 御医们正在屋里救治元和。 “二郎,你可来了。”元平极其焦急不安,一看到秦琅就立刻迎了上来,“五哥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中毒?刚才我进去看他,瞧见他吐了好大一口血,血都是黑色的……” “殿下莫急。”秦琅往里看了一眼,低声安抚道:“有御医们在呢。” 徐御医挎着药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径直往主屋里走。 “五哥这说中毒就中毒,下一个……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了?” 元平太过害怕,已经开始口不择言。 秦琅正色道:“不会。” “二郎……”元平还想再说什么。 秦琅让人摆了椅子来,“殿下先坐。” 元平坐下了。 有五皇子府的婢女沏了茶,端了糕点上来。 元平生怕中毒,根本就不敢碰。 秦琅让他坐着歇息,去屋子走了一圈,加上徐御医总共有四个御医围在元和榻前,众人各展所能之后,元平又吐出了一口毒血。 秦琅看五皇子唇色发黑,昏迷不醒,不仅御医们一声不吭,连徐御医的脸色都变得很严肃。 秦琅站在榻前看了一会儿。 那天在狩猎场,这位五皇子被十几头恶狼围攻,他和沈若锦联手将其救下之后,元和送了不少东西来答谢。 在众人猜测大皇子元隆断腿、二皇子元启于此,还有跟里李美人私通的三皇子元茂出事,是这位五皇子的手笔的时候,秦琅也曾想过这个可能。 但五皇子元和也曾被恶狼围攻,只是元和运气好,遇到了他和沈若锦。 但是距离上次的事情过去才没几天,元和又中毒了。 而且是在自己府里中的毒。 连秦琅都有些看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二郎,你在看什么?” 元和在外面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秦琅出来,他实在坐不住了,起身进屋来。 秦琅道:“在看御医们救人。” 看御医把那些极其珍贵的解毒丸不要钱一样往五皇子嘴里倒。 元和看到五皇子发黑的嘴唇都有些心惊,“你还是别在这里站着了,咱们出去吧。” 秦琅看他还有话想说的样子,就跟他一道走出了屋子。 元平屏退左右,跟秦琅说:“现在五哥也出了事,父王几个儿子里就我、就我还好端端的,他们会不会觉得是我谋害兄长……” 难为六皇子的脑子还能想到这个。 秦琅问他:“是你做的吗?” “当然不是。”元平当即反驳:“我巴不得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现在我每天在宫里批折子,头都批大了。” 秦琅问他:“那你怕什么?” 元平小声说:“我就是……怕啊。” 秦琅神色复杂道:“你问心无愧,就不用怕。” 第345章 我夫人这么好看 秦琅离席之后,沈毅也没了胃口。 沈若锦和沈知安等人也很快就放下碗筷,推着阿公去后花园走了两圈。 外头那些有关皇帝得位不正的传言真真假假,但皇帝这几个儿子近来是状况百出。 五皇子在自己府里,竟然会被人下毒! 要知道皇室贵胄对入口的东西分外小心,每道吃食都会用银针试毒之后,再由内侍试毒,端到主子面前的东西都是小心再小心。 现在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大舅母柳氏道:“现在是六皇子理政,他又那样倚重姑爷,这次叫他去五皇子府,还不知要他做什么?” 沈若锦道:“秦琅是御史台的,即便要彻查是谁给五皇子下的毒,也自有专门的官员去查。六皇子叫他过去,应该只是想有个熟悉的人在场,有事好商量。” 沈毅道:“六皇子太依赖姑爷,也不是什么好事。” 秦琅如此年轻,出身又好,还被六皇子如此看重,那些老大臣们心里不知道有多忌惮。 沈若锦道:“秦琅他心中有数的。” 沈毅点点头,“姑爷毕竟年轻,你是他夫人,有时候也要提醒提醒他。” 沈若锦点头,“我知道的,阿公。” 把阿公送回院子之后,她又跟三哥聊了一会儿。 沈知安说:“五皇子忽然中毒,现在只剩下六皇子还安然无恙,先前怀疑五皇子的那些人,只怕现在都要怀疑六皇子了。” 沈若锦道:“六皇子已经代皇帝理政,没有理由再去谋害别的皇子。” “但那些大臣不会这么想。”沈知安道:“毕竟天家之子为了那个位置,代代都争得你死我活。” 帝王之家没有亲情可言。 有的只是无尽的争斗。 六皇子草包成那样,也有人说谁知道他是不是假装喜欢吃喝玩乐,以此来麻痹别人呢? 沈若锦对此无话可说,只能等五皇子府那边的消息。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徐御医才背着药箱回来。 沈若锦起得早,往外走的时候刚好碰见他,便顺口问了一句,“五皇子现下如何了?” “刚刚救回一条命来。”徐御医说:“好险,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沈若锦道:“能救回一条命来,已然是五皇子福大命大了。” 徐御医摇摇头,“中毒太深,损伤了根本,以后怕是有苦头吃了……” 沈若锦没再接话,让人给徐御医准备早饭,让他老人家早些吃了,早些歇息。 徐御医打着哈欠,回他住的院子去了。 五皇子元和捡回一条命来,五皇子府的人却被换了一批。 元平不仅上朝和批折子的时候要秦琅在场,连睡觉都不让他出宫了。 六皇子总觉得看谁都不像好人,只有秦琅值得信任。 秦琅很是无奈,他想回家抱着夫人睡。 但沈若锦让他好生待在宫里,稳住元平。 于是秦琅又给六皇子理事,又给他当护卫。 元平黏他黏的,恨不得解手的时候都一起去。 这样的日子,秦琅一天过了好几天。 直到皇帝的病情有了好转。 元平对此简直喜极而泣,真在皇帝病榻前哭了一场,“父皇、父皇您可算是好些了。” “哭什么?” 元嵩一向有点瞧不上这个儿子,但不得不说,元平是他所有儿子里最有人情味的,对人有那么点真心在。 “父皇您是不知道,您病了这些天,儿臣都快累死了……” 元平对着父皇大倒苦水,恨不得让他立马就好起来,然后把国事接回去自己处理。 元嵩听得嘴角抽抽,忍了又忍,才没有对他说出那个“滚”字。 这一天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三。 元平得以松快一些,回六皇子府歇息。 秦琅也终于可以回家陪夫人了。 然而她回到安西王府,却听大舅母柳氏说沈若锦去了镇北王府。 秦琅马不停蹄地往镇北王府去。 临近年关,王妃算账收账忙得不可开交。 秦琅一直不得闲,沈若锦就抽空来看看王妃,顺便帮她算账。 秦琅赶到账房的时候,就看见沈若锦和王妃相对而坐,两人面前各自摆了一把算盘,算珠拨动如飞。 他没有立刻进去,站在窗外看了一会儿。 是王妃先发现他来了的,“来了都来了,站在外头做什么?” 秦琅笑着应声,“自然是看我夫人了。” 话声未落,他就推开门往里走,“我夫人这么好看,我连着好几天都没见着,可不得多看一会儿?” 沈若锦把算珠拨回原位,抬眸看向他,“今儿怎么回来了?” “六皇子都回府去了,我自然也要回家。” 秦琅走到沈若锦身侧,看她嘴唇有点干,就倒了杯水喂过她唇边。 沈若锦伸手去接,他却不给,让她就这样喝。 当着王妃的面,沈若锦还有些不好意思。 王妃已经笑着,别过头去。 “母亲没看我们。”秦琅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顺便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快喝。” 沈若锦面上有些发热,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茶。 秦琅不来,她都没有意识到这一个下午都没怎么喝水。 的确有些渴了。 秦琅顺手把剩下的半杯水喝了,然后给母亲倒茶。 王妃接过茶盏,“难为秦大人,还知道给母亲倒茶。” 秦琅笑道:“我还知道给母亲按肩,不知道您可否需要?” 王妃把算盘往前推了一点,“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按按吧。” 秦琅给王妃按了按肩膀。 王妃一会儿嫌他手重,一会儿嫌他手轻,反正就是不怎么满意,不叫他按了,“你这手,我真是消受不起,你还是给锦儿按按吧。” 沈若锦道:“我不用按。” “要的。”秦琅走到沈若锦身后,给他按了按肩颈。 在这坐了一天,打了一天的算盘,沈若锦还真有些酸。 秦琅的手法还不错,她没觉得太重,也没有太轻,许是王妃身边悉心伺候的太多,所以才格外挑剔。 沈若锦倒是觉得秦琅按得挺舒服的。 王妃看着小两口如此恩爱缠绵,嘴角的弧度就没下来过。 儿子媳妇如此般配,她多看两眼,这一生的疲累都消失了。 第346章 沈知洲不见了 今儿正好是小年夜,沈若锦和秦琅留在镇北王府陪着王妃用了饭,就在此处歇下了。 镇北王和世子今年都不回来过年了。 秦琅就说:“母亲,沈家人多热闹,咱们今年去安西王府过年吧。” 先前镇北王和世子不回来过年的时候,府里只有王妃和秦琅两个主子,也觉得人少不够热闹。 王妃心里知道,秦琅其实就是想她跟沈家人一起过。 她若是不去安西王府,沈若锦也不能在大年夜的时候丢下她带着秦琅回沈家过。 王妃自打嫁到镇北王府之后,就没有一次不是在自己府里过年的,现在秦琅都已经开了口,她也没有拒绝,只说:“我可不是为了你。” 秦琅笑道:“我知道。” 王妃说:“我是舍不得锦儿两头跑。” 沈若锦也笑了,“多谢母亲。” 王妃答应了去沈家过年,要做的准备却一点也不比在府里过年要少,把两人打发回院子之后,她就让人去准备礼物红包等东西。 沈家有那么多小辈,一个都不能落下。 天气已然很冷。 屋里生了火盆,门外寒风瑟瑟,门内暖意融融。 夜里,秦琅抱着沈若锦睡,“还是跟夫人一起睡最舒服。” 沈若锦问他:“你这几天在宫里怎么睡的?” 秦琅道:“跟元平一起睡。” “嗯?”沈若锦倒是没想到,六皇子跟秦琅已经到了如此不能分离的地步。 “他倒是想让我跟他一起睡。”秦琅笑道:“我在他榻边又摆一张床榻,我俩各睡一张。” 贴身守卫都没这么一天十二个时辰,从早守到晚的。 沈若锦打了一天算盘,听他说着说着就困了。 秦琅看她困得睁不开眼,就没再折腾她,笑着说:“睡吧。” “你也快点睡……” 沈若锦说睡就睡,暖洋洋地窝在秦琅怀里。 秦琅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闭上眼,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沈若锦醒来的时候,秦琅已经不在身边,她起身推开门,就看见外头漫天雪飘,落了一地雪白。 侍剑打着伞朝这边走来,“姑娘,王妃说今日下雪,让您醒了之后去她院子里饮茶赏梅。” 王妃是南方人,南方雪少,盛京的雪却是年年都下,且下的铺天盖地的。 王妃爱银子,但账本什么时候都能看,她爱赏雪,只能等下雪天。 只是镇北王府常年不在,秦琅又不是爱往外跑的,她又不喜欢办宴会,如今有了称心的媳妇,才有人陪她赏雪。 沈若锦换了身衣裳,披上狐裘往王妃院里去。 “锦儿快来。” 王妃在院中煮茶以待,看沈若锦冒雪而来,内着红衣外披白狐裘,好一个仙姿玉貌的美人儿。 她越看越喜欢,招呼沈若锦在身边坐下,亲手给她斟了茶。 沈若锦慢慢饮着茶,陪王妃说着话。 王妃说她第一次来盛京的时候,就遇上了这样一场大雪。 那时候她也才十几岁,江南连雪都是温柔的,不像盛京,鹅毛大雪,满城飞舞。 沈若锦说西疆的雪也很大,比盛京还要冷得多,她也喜欢赏雪。 但是雪下得多了,种地的百姓便要遭殃。 所以她只想它在该下的时候下。 但愿瑞雪兆丰年。 婆媳俩说着话,相视一笑。 雪赏了小半天,茶也喝得差不多了,两人就一起去账房继续盘账。 年前要把这些账目都理清,王妃要对所有亏损盈余都做到心中有数。 沈若锦跟着王妃,给她帮忙的同时,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到了下午,宫里有人来送消息,说秦大人今夜不回府过夜来了。 秦琅夜里不回来,总会派人回来知会一声。 沈若锦又在镇北王府过了一夜,第三天才回沈家。 她回去的时候,梅映雪不在。 大舅母柳氏说梅夫人想女儿了,派人来接梅映雪回去住两天. 梅映雪放心不下沈知洲,徐御医说他这两天帮忙看着,梅映雪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去。 沈若锦入睡前也去大哥院子走了一遭,她原本只在窗外看一眼。 此时已经入夜,屋中点着灯盏却空无一人。 沈若锦推门进去找了一圈都没找着,只能把睡在外间的守夜小厮喊醒,“长兄人呢?” 此刻已经夜深了。 “在呢。”小厮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沈若锦叫醒之后还一直在揉眼睛,“就在……” 小厮走到里间一瞧,顿时睁大了眼睛,“少将军人呢?” 此时外头还在下雪。 沈若锦也顾不得其他,立刻把整个府里的人都叫了起来,一边让人问有没有看见沈知洲,一边让人四处去找。 这个时辰,府中众人早就歇下了,沈知洲先前又一直待在自己的院落里没有出去过。 偌大一个府邸,那么多人,竟然都没有看到过沈知洲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若不是沈若锦睡前去看一眼,只怕没人能发现沈知洲不见了。 沈毅也被惊动了,立刻吩咐众人,“找!赶紧去找!” 沈知安和沈知行各自带了一队人出去找,连沈知扬都坐在轮椅上,在府里找来找去。 这一夜,安西王府灯火通明。 沈若锦跃上屋檐,在高处俯视四周,寻找沈知洲的踪迹。 最后在一个墙角发现了沈知洲的足迹。 下雪天,到处都是积雪,只有那一处落下了脚印。 沈若锦顺着那一片脚印找过去,越过墙头,然后上街去,此时街上已无行人,那串脚印就成了长街积雪之上唯一的痕迹。 她一路飞身追过去,追到某个街角的时候,那些脚印忽然变得十分纷杂,难以分辨。 沈若锦一时之间判断不出方向,着急万分的同时,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忽然间,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笛声。 很诡秘的曲调,掺杂在夜风中,若有似无的。 沈若锦顺着笛声找过去,在漫天飞雪中找到了被笛声牵引着走的沈知洲。 “长兄!”沈若锦立刻飞身上前,扣住了沈知洲的肩膀,不让他再往前半步。 沈知洲却不受控制地要离开,要跟着笛声往前走。 沈若锦强行压制住长兄,一抬头就看见,身披黑色斗篷的年轻女子站在屋檐上…… 第347章 你不要逼我 “莫、鸢。” 沈若锦一眼就认出了屋檐上那个身着黑袍之人就是南谒巫师府的巫女莫鸢。 “又是你!” 莫鸢眼看着沈知洲被笛声引出,马上就可以将她带走了,沈若锦却在此时找了过来,让她愤恨不已。 沈若锦扣住沈知洲,让他再也不能往前一步。 莫鸢从屋檐上一跃而下,一边朝沈若锦出手,一边说:“你们大齐不是都说救命之恩,要以命相报吗?是我救了阿知,他能活到现在,全都靠我,为什么你一定要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沈若锦一手扣住长兄,一手跟莫鸢过招,大雪纷飞的街尾,寒风吹起她们的衣袂。 莫鸢出手,招招致命。 沈若锦对她也毫不留情,“我长兄也救过你,即便后来是你救了她,恩情也能两相抵消,这不是你用药物控制他,强行将他留在南谒的理由!” “他离了我跟一块石头,一根木头有什么分别?”莫鸢将短笛放入袖中,然后瞬间朝沈若锦撒出一把药粉。 沈若锦屏住呼吸,带着长兄瞬间往后退去。 深夜寂静,街上无人。 莫鸢身后却忽然出现十几个黑袍人,齐齐朝她行礼喊了声:“主人。” 莫鸢当即吩咐道:“你们缠住沈若锦,把阿知给我抢回来!” 沈若锦也发出一枚青色烟花,引人过来帮忙。 她不敢放开长兄,生怕一撒手,人就被莫鸢带走了。 十几个黑袍人同时朝她出手,沈若锦一手难以应对,只能勉强防守。 其中一个黑袍人执剑砍向沈若锦抓着沈知洲的手,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手,飞起一脚朝对方踹去,踹得那人长剑脱手,连退数步。 即便如此,沈若锦也没有放松分毫,因为其他几个黑袍人齐齐举剑劈向她的手臂…… 沈知行是看到烟花弹之后,最快赶到的,他看到那些人要看沈若锦的手臂,左手刀出鞘,一刀将人数柄长剑都挑开。 大雪纷纷,刀影寒光划过众人脸上。 “敢打我长兄的主意,还伤我家小十,你们活腻了?” 沈知行一刀在手,护在沈若锦和沈知洲面前,迅速出手,跟那些黑袍打做一团,剑影缭乱,刀光晃眼,那些黑袍人瞬间血洒雪中。 “小十!”沈知安随之赶到,看到她一手扣着沈知洲,一手同人过招,立刻加入了打斗之中。 沈知行的左手刀耍得毫无破绽,但他毕竟只有一只手,应付起十几个黑袍人,还要盯着莫鸢的举动,颇有些吃力,沈知安一来,就直接杀向莫鸢。 擒贼先擒王。 莫鸢是这些黑袍人的主人,把主人拿下,这些黑袍人也就好对付了。 莫鸢原本在伺机从沈若锦手里抢人,不曾想沈知安一来,就朝她发难,她连甩了两次蛊虫都被沈知安避了过去,挥剑砍死,只能再次跃上屋檐,吹动短笛,用来控制那些黑袍人更加不要命地攻击沈知行,让沈知安不得不分心去帮他。 “三哥,我撑得住。”沈知行见状,立刻出声道:“不用管我,你快去抓那妖女!” 沈知安回身,一剑刺伤了一个黑袍人,然后立刻飞身而起跃上屋檐,去对付莫鸢。 莫鸢左闪右避,没法再吹短笛,只好腾出手来,开始朝沈知安撒药粉。 她站的是顺风口,药粉一撒出来,就劈头盖脸地飘到沈知安这边。 沈知安只能后退,先跃下屋檐来。 沈若锦见状,喊了一声“三哥!” 沈知安闻声,迅速来到她身边。 “你看好长兄,我去对付莫鸢。” 沈若锦将长兄交给沈知安,分身掠过去,帮沈知行解决了两个黑袍人,从他们手中夺过一柄长剑,就飞身跃上屋檐,朝莫鸢刺去。 莫鸢见状连退数步,怨声道:“沈若锦,你不要逼我!” “这话该由我说才是!” 沈若锦砍断莫鸢手中的短笛,让她不能再用低声蛊惑别人。 眨眼间,莫鸢手中的短笛就只剩下半截,没用了。 莫鸢索性用剩下半截短笛砸向沈若锦。 沈若锦劈落短笛,短笛里却忽然发出一只蛊虫,她心下一惊,立刻飞身后退,一剑将其斩灭。 就在这当头,莫鸢朝她飞出数枚暗器。 沈知行在下面跟黑袍人缠斗,一抬头就看到了这样一幕,当即高声喊道:“小十小心!” 沈若锦侧身避开,一剑将那些暗器原路扫回,回敬给莫鸢。 后者将那些暗器收了回去,再次朝沈若锦发出。 沈若锦这次直接挥剑将那些暗器斩落,跟莫鸢从屋檐上,打到雪地里。 不知道莫鸢闭关之后都做了些什么,武功明显比之前精进了许多。 反应也更快了。 沈若锦一时半会儿在她这里竟然占不到上风。 沈知安一手牵制着长兄,一手执剑,来跟小十一起对付莫鸢。 莫鸢顾前难顾后,很快就露出了败势。 这时候,那些黑袍人没了短笛的调动,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沈知行飞快地把这些都解决了,来跟小十和三哥一起对付莫鸢。 莫鸢三面受敌,很快就被钳制住。 沈若锦一剑刺穿了莫鸢的手掌,让她再也没有办法用毒。 沈知安长剑架在了莫鸢脖子上,沈知行的刀抵在了莫鸢的后背。 三兄妹一起将人拿下。 沈若锦飞快地点了莫鸢的穴道,然后把她的双手反扣到背后,弄成擒拿的姿势。 沈知行将刀收了起来,“我让人来把这些尸体都处理了。这人怎么处置?” “先带回去。”沈若锦说:“长兄现在这样,她还有用。” 长兄一直都是这副活死人的模样,莫鸢就是不来,沈若锦也准备再去南谒一趟。 现在她自己送上门来,自然没有放过她的道理。 沈知安收回长剑,“走。” 几人往回走的时候,城中夜巡的将军带着士兵们赶了过来,问他们方才这里发生了何事? 沈知安说:“有南谒人潜入盛京,被我们发现了就打了起来。” 沈知安留下跟他们解释,沈若锦和沈知行先把长兄和莫鸢带了回去。 “我没有潜入盛京,我是受邀……” 莫鸢还想说话,被沈若锦点了哑穴。 夜巡的将军认得沈家这几人,也没有过多的盘问,就让他们回去了。 第348章 除非我死 一炷香后,安西王府。 沈毅看到小十和六郎把沈知洲安然无恙地带了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家已经失去太多,他再也不想看到家里任何一个人出事了。 “这是?”沈毅看完沈知洲之后,才把目光移到了身着黑袍的年轻女子身上。 沈若锦一回来就让人拿麻绳来,把这身着黑袍的年轻女子五花大绑。 已经点了穴,却仍旧不放心。 沈若锦跟阿公说:“莫鸢,南谒巫师府的巫女。先前长兄就被她留在了南谒,还有四哥和六哥,也都在她那里。” “是她。” 沈毅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原本莫鸢救了他们几个,算是沈家的恩人,可莫鸢救了人之后,又用药物控制沈知洲,让沈知扬和沈知行数年不见天日。 这恩就变成了仇。 如今莫鸢更是潜入盛京,试图带走沈知洲,更无恩情可言,仇怨却更深了。 沈毅问她们,“那你们把她带回来是想……” 沈知行道:“长兄现在这样都是拜这妖女所赐,别人没办法医治长兄,或许可以从她嘴里撬出医治之法。” 沈毅点点头,“也好。” 沈若锦道:“折腾了一夜,阿公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和几位兄长。” 沈毅年迈,熬不起。 沈知安让人送祖父回屋歇息,兄妹几人留在厅堂上,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莫鸢身上。 沈若锦解开了莫鸢的哑穴。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莫鸢恨声道:“想让我放开沈知洲,除非我死!”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沈若锦说这话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大有下一刻就动手置人于死地的厉色。 “想死容易得很。”沈知扬推着轮椅上前,“难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不是最喜欢这样折磨别人吗?正好让你也尝尝。” 莫鸢丝毫不惧,“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她甚至笑了起来,“我若死了,沈知洲也活不成,你们动手啊,杀!杀了我!” 沈若锦一巴掌扇过去,打得莫鸢闭了嘴。 后者的半边脸瞬间就肿了起来。 沈知安等人见状,顿时:“……” 沈若锦沉声道:“在我的耐心消耗完之前,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当初在南谒的时候,她都敢大闹巫师府。 如今这是在大齐盛京,莫鸢的小命就捏在她手里。 她更不会投鼠忌器。 沈若锦的声音更冷,“你要是不肯说,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等你身上的肉削完了,血流尽了才会慢慢地死去……” 莫鸢脸色微变,仍旧嘴硬道:“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吗?”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沈若锦说着直接拔剑,削下了莫鸢手臂上的一片肉。 霎时间鲜血淋漓。 “沈若锦!”莫鸢没想到她真的会动手,又惊又疼。 “还不说?”沈若锦作势又要动手削第二片,“或许我应该从你脸上削起?” 冰冷的剑锋抵在莫鸢脸颊上,她瞬间气焰全消,哑声道:“活死人蛊,无药可解。你杀了我也没用……” 莫鸢说着闭上了眼睛,一副任杀任剐的模样。 沈若锦用剑身擦过莫鸢的脸,心中思量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下一刻,她沉声道:“既然你没用,那就杀了。” 话声刚落,沈若锦抬起长剑刺向莫鸢的心口。 莫鸢闭着眼,睫毛颤动了一下。 就在剑尖穿透她的衣物之时,门外传来一声通禀,“十姑娘,外头有个叫离野的,自称是您的姑爷,在外求见。” “离野也来了。”沈若锦还没说请他进来。 离野就带着几十个护卫冲了进来,他看见莫鸢被五花大绑,看到她手臂上鲜血淋漓,看见沈若锦手中之剑抵在她心口上,立刻大步上前,“姐姐——” 他还是喊沈若锦姐姐,“对不住啊姐姐,是我没看好她,让她跑这里来了……” “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沈若锦直接打断了他,“莫鸢要来是莫鸢的事,我要杀莫鸢是我的事,都与你无关。” 离野道:“怎么能与我无关?我知道知道莫鸢固执,非要抓着沈知洲不放,但是……但是沈知洲身上的活死人蛊,也只有她才能解开。” 沈若锦一时间没有说话。 离野当即又道:“莫鸢突然出现是不对,不过她来盛京也不都是坏事,我帮你解开沈知洲身上的活死人蛊,你放莫鸢一条生路,行不行?” “离野,你闭嘴!”莫鸢闻言立刻就疯了,“我的生死,不用你管!” 沈若锦问离野,“你当真有办法救我长兄?” 离野道:“姐姐,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莫鸢叫囔道:“我不许!我不要!离野你走,你走啊,不要管我——” 沈若锦嫌她吵,直接就点了他的哑穴。 离野又道:“这里是大齐盛京,若我救不了沈知洲,你大可以把我和莫鸢都杀了。不过我知道,姐姐不会杀我。” 沈若锦微微皱眉道:“少说废话。” “好。”离野乖巧地应声。 过了片刻,他又问道:“那姐姐信我吗?” 沈若锦没说话。 在南谒的时候,沈知安的蛊毒是离野帮忙让莫鸢解开的,他们离开南谒王城,也多亏了离野。 现在莫鸢忽然来了盛京,离野也跟着出现。 沈若锦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若只是莫鸢为了沈知洲而来,离野千里迢迢地追过来,完全可以在半路就把人截住。 现在两人都在盛京,沈若锦很难相信他们没有别的打算。 “姐姐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拦住莫鸢?” 离野像是猜出了沈若锦心中所想一般,低声问她。 沈若锦道:“你是南谒七皇子,忽然跑到大齐盛京来,不怕被扣留在此吗?” 近来盛京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离野忽然出现在这里,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尤其是五皇子元和中了剧毒,险些救不回来。 “怕的。” 离野的声音很轻。 但是,下一刻他又说:“但是我很想很想……见姐姐。” 第349章 沈知洲好了 离野想见到沈若锦,一点都不必莫鸢想带走沈知洲少。 但是他知道沈若锦已经心有所属,嫁给喜欢的人了,所以他不会像莫鸢这样,疯狂地去拆散别人。 他只是借着来追莫鸢的由头,再见沈若锦一面。 “你现在见到了。”沈若锦不愿多想这些,直接问他,“你要怎么救我长兄?” 离野道:“取莫鸢的血给沈知洲服下,连服三日,活死人蛊自然就解开了。” “小十。”沈知扬推着轮椅来到沈若锦身侧,“这个人的话,可信吗?” 沈若锦沉默了一瞬,低声说:“可信。” “取碗来。”沈知行立刻说。 婢女立刻送了碗进来,沈知安拿着碗,用匕首在莫鸢手上划了一刀,接了一些血喂沈知洲服下。 沈知洲这些时日被梅映雪照顾得很好,喂他什么他就喝了。 沈若锦问离野,“你方才说,要连服莫鸢的血三日?” “对。”离野趁机开口:“这三日莫鸢都得留在你们府里,那我能不能住在这里?” “不能。” 沈知安立刻拒绝。 离野是南谒七皇子,他私下入盛京,若被人知道,定要指控沈家跟南谒勾结。 离野看也不看沈知安,目光一直落在沈若锦身上,可怜巴巴地喊了声,“姐姐。” 沈若锦自然也想到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当即道:“不行。” 离野颇有些失望,“可我住在外头的客栈,会有危险的。” 沈知行道:“你带着这么多护卫,连安西王府都说闯就闯,能有什么危险?” 离野顿时:“……” 沈知扬更是直接下逐客令,“天都快亮了,不能让人看到你出现在这里,赶紧走。” 沈四和沈六在南谒待了近四年,不见天日,更不曾见过暗牢以外的人和事,他们对南谒人毫无好感。 对这位南谒七皇子也是。 离野知道沈家人不欢迎自己,眼看着天要亮了,也没再多留,只跟沈若锦说:“姐姐,莫鸢的血可以救沈知洲,你留她一命,三天、三天之后我来把她带走。” 沈若锦没应声。 离野知道她不会轻易杀人,也没再说什么,带着护卫们离开了。 等这些人都离开了,沈知扬才说:“这个南谒七皇子……” 他看了看小十,愣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沈若锦道:“我衣裳上全是血,先去沐浴了。” 沈知安说:“我送长兄回去。” “我身上也有血迹,得洗洗。” 沈知行说着,也走了。 最后只剩下沈知扬看着莫鸢,“行吧。” 他们去找长兄都找累了。 今天就他没出门。 沈知扬让人来把莫鸢带到密室去,他亲自看着这个妖女。 还要取血三日。 不能让这妖女跑了,也不能让她死了。 得看牢。 …… 第二天梅映雪得知沈知洲昨天夜里不见过,立刻赶了回来。 她回来的时候,沈知洲已经好端端在院里。 沈知安为了避免他再出什么意外,连睡觉都守着长兄睡。 直到梅映雪回来,沈知安宽慰了嫂嫂几句,才回到自己院里去。 沈若锦告诉梅映雪,昨日差点带走沈知洲的人是莫鸢,就是救了沈知洲,又将他强留在身边的那个南谒巫女。 梅映雪回来之后,就寸步不离地守着沈知洲。 沈知安和沈若锦轮着去取莫鸢的血给长兄服用。 一连三日过去。 沈知洲陷入了昏睡。 这一觉,他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梅映雪守在榻前,一步都不敢离开。 沈知洲再次睁开眼,看向梅映雪的双眸逐渐有了焦点。 他嗓音沙哑地唤她,“映雪……” “知洲!”梅映雪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你终于、终于好了!” 沈知洲伸手拥着梅映雪,“不哭……映雪,不要哭。” 梅映雪也想停下来,但是眼泪不受控制地一直掉,只能哭着跟沈知洲说:“我这是高兴呢。” 她等了沈知洲那么久,又守了沈知洲那么久,早就做好了,他就算一辈子都是个活死人,她也要守他一辈子的打算。 好在天公作美,让知洲恢复了。 两人抱在一起。 沈知洲抬袖给她擦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 沈若锦和阿公他们也全都过来了。 大舅母柳氏看到沈知洲醒来,也忍不住哭了,“我儿,你可终于恢复了。你知不知道映雪这段时日守着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 沈知洲太久没有开口说话,根本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但柳氏等人依然欣喜不已。 徐御医也过来给沈知洲把了脉,“真是奇了!说恢复就恢复了啊!” 南谒的巫蛊之术被人传得神乎其神。 徐御医以前是不信的,但是从现在开始,却不得不信了。 “吩咐下去,摆宴,多做些知洲爱吃的!”三舅母张氏高兴地立马让人去准备酒菜,“咱们家今天好好吃一顿,好好喝一顿。” 沈知扬高声道:“还有长兄的婚宴,也要重新办!” 沈知行接话道:“那必须重新办!大办!” “对对对。”张氏说:“请先生挑个良辰吉日,咱们大操大办,给家里添添喜气。” 梅映雪笑中带泪,沈知洲缓缓地牵住了她的手。 沈若锦在这里陪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去后面的沈家祠堂,告诉舅舅和兄长们这个喜讯。 到了傍晚,离野不请自来,“姐姐,沈知洲已恢复如常,我来带莫鸢走。” 沈若锦让人把莫鸢带上来,“你最好把她看牢了,她若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必杀她。” “姐姐放心。”离野说:“我绝对不会再让莫鸢出现在你面前。” 沈若锦“嗯”了一声,“你们走吧。” 离野却没有立刻离开,他想再看沈若锦一眼,哪怕只一眼也好。 偏偏这时候门外传来婢女小厮们的声音,“姑爷回来了。” 一声声的“姑爷”由远及近地传来。 秦琅快步而来,人还未至,含笑唤的那声“夫人”先传了过来。 沈若锦缓步上前去迎他。 门外寒风袭来,秦琅握住了沈若锦带着她往厅堂里走,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抬眼就看到了离野。 秦琅笑意微收,“你怎么在这?” 第350章 姐夫 秦琅这话问得,大有‘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意思。 离野原本还想跟沈若锦说两句话,此时已然没有再开口的机会,他忍着不悦,回了秦琅一句,“总归不是来找你的。” 秦琅大步走到沈若锦身边,“找我夫人也不行。” 这几天秦琅一直留在宫里,沈若锦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莫鸢来了盛京,长兄已经恢复的事。 她轻声跟秦琅说:“他来带莫鸢走,三天前莫鸢来找长兄了,被我们擒住,取血救治长兄,现在长兄已经恢复了神智。” “原来如此。”秦琅为长兄感到高兴,但对离野还是没什么好脸色,“那莫鸢也没什么用了,他要带走赶紧走。” 说话间的功夫,侍卫们已经把五花大绑的莫鸢带了过来。 连取了莫鸢三日血,她又不肯安分,水米未进,现下脸色难看得活像鬼。 沈若锦没让人给她松绑,就这样连人带绳交给了离野,“你胆敢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杀了你。” “姐姐放心,我不会再让她胡来。” 离野没给莫鸢解开绳子,甚至连哑穴都没给她解开。 离野也清楚莫鸢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此时给她解开,少不得还要再闹一场。 还不如先把人带走,在路上再给她解开。 沈若锦没再说话。 秦琅嗤笑道:“你最好能做到。” 离野忍无可忍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秦琅扬眉道:“怎么跟姐夫说话呢?” 离野闻言顿时:“……你在说什么?你是谁姐夫?” 秦琅理所当然地说:“你喊我夫人姐姐,我自然就是你姐夫。” “你!”离野气结,他喊沈若锦姐姐,可不是为了让秦琅占这个便宜。 偏偏秦琅这话又说得无可反驳。 秦琅薄唇轻勾,“你什么你!还南谒七皇子呢,一点礼数都没有。” 离野对他无话可说,甚至觉得再叫沈若锦一声姐姐,都会被秦琅占便宜,于是他只生硬地说了一句,“我走了。” 不等沈若锦开口,秦琅便扬声道:“好走,不送。” 像是巴不得离野赶紧走似的。 离野让人把莫鸢带上,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折返,他对沈若锦说:“姐姐要是哪天不喜欢他了,能考虑考虑我吗?” 沈若锦微顿,完全不明白离野为什么会这样问。 秦琅都气笑了,上前一步,挡在沈若锦面前,“说什么呢,小子?” 离野再次开口道:“他再好看,也就这几年,等过几年他老了,不如我了……” “离野。”沈若锦轻唤了他一声,打断他的话,“我心悦秦琅,不仅仅是贪恋他的容貌。” 离野顿了顿,眼中浮现了水光,显得委屈可怜极了,“姐姐……” 秦琅却被沈若锦那句“我心悦秦琅”哄得心花怒放。 夫人她果然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 “所以,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沈若锦道:“快走吧,回南谒去,你的身份不宜出现在此。” “那、那我走了。” 离野再没有什么可说,一步三回头地带着莫鸢和护卫们离开了。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北风疏狂,满载寒凉。 “来人。”秦琅召出隐卫,让他们暗中跟着离野一行,确认他们是不是直接回南谒去,有没有在盛京逗留。 隐卫们领命而去。 “你们也都退下吧。”秦琅对厅堂上众人说道。 婢女守卫们应声退下。 秦琅伸手去牵沈若锦的手,“夫人说刚才说长兄恢复了,怎么也不派人同我说一声?” 其实他更想说莫鸢来了盛京,定然不会那么好心,自己送上门来给人取血解蛊,必然沈若锦他们颇费一番功夫才将人抓住。 这些沈若锦都没跟他说。 即便此时,沈若锦也只同他说:“你回来就不就知道了?” “可我想早点知道。”秦琅道:“不管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你遇到了什么事,我都想第一时间知道。” 他不想让隐卫监视沈若锦,因为这样会让沈若锦不舒服。 但是沈若锦要是一直都遇到什么事都自己扛,他也难控制自己不去这样做。 沈若锦对上秦琅的视线,大约能猜到秦琅心里在想什么。 她温声道:“家里有几位兄长在,并非我孤身一人,你在宫中忙碌,我不想让你为家里的事分心。” 秦琅低声道:“人人都盼着自家夫人善解人意,我却想让你多依靠我一些。” 沈若锦轻声说:“我知道。” 秦琅不再多说什么,牵着她往外走,“走,咱们去看看长兄。” 侍剑在门外撑开一把油纸伞递过来,秦琅伸手接过,执伞为沈若锦挡去风雨,两人一起穿过庭院,往沈知洲那边去。 雨不算大,却很冷。 沈知洲在檐下练拳,梅映雪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作画,两人各做各的事,梅映雪偶尔抬眸,跟沈知洲目光相汇,不必言语,已是含情脉脉。 秦琅和沈若锦冒雨而来,齐声道:“长兄,嫂嫂。” 沈知洲收了拳,回头看向秦琅。 梅映雪已经同他说过,秦小王爷秦琅现在是他的妹夫。 这事沈知洲恢复神智之后,第一次见到妹夫。 他不由得多打量了秦琅片刻,过了许久才出声,“小十,妹夫。” 秦琅上前道:“长兄看起来恢复地不错,我这几日一直留在宫里,没有早些回来恭贺长兄康复,还往见谅。” 沈知洲道:“妹夫事忙,不必如此。” 两人坐下,婢女们很快就沏了茶端上来,梅映雪放下画笔,招待起他们来。 沈若锦正好跟他们说,“大舅母说了,长兄和嫂嫂的婚事要重新操办,让人择了良辰吉日,分别是正月十九,三月十六,和五月初七,长兄和嫂嫂觉得哪个日子比较好?” 沈知洲看向梅映雪,“我自然觉得越快越好。” 梅映雪微微有些脸红。 沈若锦道:“那就正月十九,虽然有些赶,但是我请王妃拨些人帮忙操办,也是能赶得及的。” 沈知洲和梅映雪一起选定了正月十九这个日子。 正月里热闹,这日子极好。 宜嫁娶,亲朋聚。 第351章 沈若锦,新年喜乐 马上就要过年,正月里又要办喜事,府中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 大年夜这一天,秦琅要参加完宫宴再回来,沈若锦亲自去镇北王府接王妃到沈家一起过年。 家里的年夜饭本就准备得十分丰盛,宫里又赐下菜肴来,一家子人坐在一起用饭,王妃就坐在沈若锦身边。 自打王妃嫁到镇北王府,就没过过这么热闹的年了, 沈家儿郎们都生得俊俏,因为欢度佳节的缘故,人人面上都带着笑颜,比平日里更加赏心悦目。 柳氏和张氏生怕王妃不自在,还一直在招呼她多吃些。 其实这府里的厨子和管事很多都是王妃先前带来的,饭菜的口味,陈设摆放都颇合她的喜好,她来安西王府,跟在自己家没什么分别。 尤其是沈若锦就在她身边坐着。 沈毅和柳氏、张氏都一口一个“亲家”。 亲家这两个字可比王妃听起来亲近多了。 王妃喜欢沈若锦,连带也喜欢沈家人。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秦琅回来的时候,外头烟花漫天,门外婢女小厮通报:“姑爷回府。” 众人抬眸看去,就看见他踏风而来,身后漫天华彩。 秦琅笑着走到沈若锦身边坐下,“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年夜饭?” 王妃问他:“宫宴上的菜不好吃?” 秦琅道:“再好吃,没有母亲和夫人在身边,我也吃不出什么滋味来。” 王妃笑骂道:“就你会说。” “都是真心实意。”秦琅坐在沈若锦身边,碗筷早就给他备好了。 外头寒冷,沈若锦给他盛了碗汤,让他捧着暖手,喝下去暖身。 秦琅凑到她耳边说:“还是夫人对我最好。” 王妃不用听都知道秦琅在说什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年,就凑那么近说悄悄话,她这儿子真不知羞。 王妃继续跟柳氏她们说些京城近来的趣闻,张氏也极其捧场,众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沈毅开始给家中小辈发红包,连柳氏和张氏都有,甚至还准备了王妃的那一份。 王妃接过沈毅给的红包,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打,“您给我的红包我收了,我给的红包您也要收着。” 王妃给沈家所有人都准备了红包,上到沈毅,下到所有沈家儿郎,甚至连楚见晴那份都没落下。 楚见晴有些诧异,“我就是个大夫,已经拿了诊金……” “诊金是诊金,红包是红包。”王妃直接把红包塞到了楚见晴手里,“见者有份,拿着。” 楚见晴根本来不及反应,红包就已经在手里,她愣了愣,连忙说:“多谢王妃。” “客气什么。”王妃大气得很,红包都是整打整打发的。 柳氏和张氏连连推辞,王妃说:“这是我家二郎第一次来沈家过年,去年这会儿他们在西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没帮他做点什么,今天大家都在,我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这点红包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你们别跟我客气。” 秦琅笑道:“两位舅母就收下吧,你们要是不收,母亲肯定要说我这个沈家姑爷不顶用。” “姑爷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张氏率先收下了红包。 柳氏推辞不过,也收下了。 到了沈毅那里,王妃就说只当是秦琅孝敬您的。 而且王妃也收了沈毅给的,他若是不收王妃给的,也有点说不过去。 然后是沈知洲、梅映雪还有沈知安、沈知扬和沈知行。 王妃一个个给他们发过,跟他们说“否极泰来,新年大吉。” 众人齐齐给王妃行礼,道谢。 王妃给沈若锦的那个最大,厚厚的一沓银票。 给秦琅的那个就随意多了。 秦琅一并给了沈若锦。 然后是柳氏和张氏给府里所有人发红包,侍剑得了两份,安西王府一份,镇北王府一份,小丫头乐得见牙不见眼。 发完红包,所有人聚在庭前放烟花爆竹。 爆竹声里辞旧岁,合家欢颜迎新年。 烟花冲上半空,绽放出无数绚丽的火花。 爆竹声太响,沈知洲帮梅映雪捂着耳朵。 沈知行只有一只手,点烟花的速度却奇快无比,沈知扬坐在轮椅上,被他推得转来转去。 最后还是楚见晴看不下去,把他连人带轮椅拉到了边上。 沈知扬仰头看着楚大夫,笑着说了声“多谢。” 楚见晴没说话。 沈知行又点了几个烟花,转过身来找沈知扬,“四哥,四哥你怎么跑那里去了?” 沈六说着又要把沈知扬拖回去。 楚见晴一手搭在轮椅上,正色道:“他的腿还没好,要是不小心被人撞到就麻烦了。” 楚大夫话不多,对什么事都很认真。 沈知行听她这样说,就不闹沈知扬了,转回去跟沈知安说话。 沈若锦和秦琅并肩站在庭院前,一起赏烟花。 满城欢声笑语,新年气象。 秦琅看他们都在笑闹,拉着沈若锦走到廊柱后,俯身吻住了她。 沈若锦顿时:“……” 秦琅吻下来的那一瞬间,她脑海中也炸开了烟花。 过了许久,沈知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他俩,高声问:“小十和妹夫呢?”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找他俩。 沈若锦听见了,想让秦琅停下来,这人却亲得更狠了。 好在烟花不断绽放,满园噪杂,灯火缭乱,没人发现他们在廊柱后亲吻。 过了许久,秦琅才放开她。 沈若锦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从廊柱后走出。 秦琅慢悠悠走在她身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王妃看了他一眼,啧啧了两声。 沈毅年纪大了,熬不住,早些回屋歇息去了,柳氏和张氏过了一会儿也回去睡了,王妃今夜歇在安西王府,屋子早早就准备好了,累了就可以过去歇下。 长辈们提前回屋,小辈们留在庭院里玩闹,守岁。 他们放完了满院的烟花,屋檐下灯盏明亮。 秦琅一直陪沈若锦守岁到天亮。 在第一缕晨光落在庭院间的时候,秦琅在她耳边嗓音低沉地说:“沈若锦,新年喜乐。” 第352章 沈知行,好巧 过了年初一,年初二的时候,大舅母柳氏和沈知洲陪梅映雪回了梅家,跟梅家人商议补办婚宴的一应事宜。 沈若锦怕王妃在沈家过完年后,独自回到镇北王府会寂寞,就跟秦琅一起回了镇北王府一趟。 王妃对此哭笑不得,“年初二,回娘家,你们这算什么?二郎是入赘到安西王府了?” 沈若锦还没说话,秦琅自己已经应上了,“您要这么想也行。” 王妃笑着骂他,“还好你父王不在,要是被他听到,有你好受的。” 秦琅有恃无恐道:“只要母亲不说,父王怎么会知道?” 王妃的确不会说。 每次秦琅见镇北王都跟针尖对麦芒似的,她劝这父子俩消停些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同秦骅说这些。 年初二过后,各家开始走动互相拜年。 镇北王府的亲眷不少,王妃不得空,沈若锦也就没有回安西王府。 现在沈家有大舅母柳氏和三舅母张氏,还有嫂嫂打理事务,没什么要她忙的。 沈若锦索性就留下帮王妃的忙。 秦琅只得了两日的闲,很快又被元平召了过去。 皇帝的病情只有两三日的好转,很快又恶化了,满朝文武这新年过得战战兢兢。 生怕出什么大事。 最提心吊胆的,莫过于元平。 他要理政,还要给皇帝侍疾,得了空还要去看看五皇子元和恢复得怎么样。 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三个人使。 很多他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都要问过秦琅,才敢做决定。 为此,重病中的皇帝开始忌惮秦琅,甚至专门把他叫过去敲打过。 秦琅摆出一副要撂挑子不干的架势。 如今的朝廷,早已腐朽不堪,元平这样的草包别说力挽狂澜了,就是维持现状都做不到。 秦琅身在其中,越发明白,局势不是一下变化的,根早就烂了。 谁都没有办法,让从根部烂掉的皇室重归辉煌。 皇帝最后也没有把秦琅怎么样。 许是他心里也清楚,元平要是没有秦琅,只会被李相那些人拿捏得死死的。 他需要一个像秦琅这样的人,来平衡各方势力。 秦琅变得越来越忙,三五天都回不了一趟家,见不到沈若锦。 沈若锦在镇北王府待到初十,其间秦琅只回来过一趟。 十一那天,沈若锦回了安西王府,长兄和嫂嫂大婚在即,一切事宜都要人着手操办。 说实话,沈若锦自己成亲的时候都没这么上过心。 婚服头面甚至连红盖头是绣龙凤呈祥还是鸳鸯戏水都要亲自过问,大齐有婚俗,新娘子和新郎官成亲前几天不能见面,所以梅家人暂时把梅映雪接了回去。 沈若锦开始在沈家和梅家两头跑。 梅家兄长和嫂嫂对这事也很上心。 梅映雪对沈知洲的情意,他们都清楚得很,先前以为人死了的时候,都要为他守寡,如今人还活着,沈家也主动提起补办婚宴,梅家人对此是感到欣慰的。 只是不到一个月的筹备的时间,实在太赶了。 好在王妃名下的产业什么都有,从婚服头面到宴席酒菜全都能包办。 什么都加急办,不用等,这样一来就省去了许多时间。 王妃看沈知洲和梅映雪补办婚宴,甚至有了让沈若锦和秦琅在办一次的心思。 王妃跟沈若锦说:“你跟二郎成婚的时候那般匆忙,我想来想去,实在觉得委屈了你,要不你跟二郎也重新办一次?” 沈若锦笑道:“我跟秦琅办过了,虽说当时乱糟糟的,但也算诸事周全,没必要再办一次。” 关键是办婚事实在太累了。 沈若锦愿意为长兄和嫂嫂忙碌,要是让她自己再办一回,那她是真心不愿意。 王妃对此很是惋惜,很有那么一点有银子没处花的遗憾。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秦琅被元平留在宫中,沈若锦跟兄长和嫂嫂出门逛灯会。 沈知扬坐着轮椅都要去凑热闹,连楚见晴都被他们一块带出去了。 灯会上长街舞龙,打铁花溅出火星无数。 沈知行停下来多看了一眼鬼面具,就跟他们走散了。 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他一回头就看到了一个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的少女。 “沈知行,好巧啊。”江春晓拿下面具朝他笑了笑,“你一个人出来逛灯会?” 几个江家的婢女侍卫跟在几步开外。 沈知行扫了他们一眼,“不是一个人。” 江春晓道:“那是跟他们走散了?灯会上人这么多人,很容易走散的。既然咱们这么有缘,遇到了就一起逛逛吧。” 沈知行有些生硬地说:“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带上这个面具。”江春晓掏钱把方才他拿过的面具买下来给他带上,然后自己也带上了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少女的笑颜隐藏在鬼面之后。 江春晓笑着说:“这样谁能认出咱们?走吧。” 沈知行要把买面具的钱还给她,一摸钱袋,却不知道钱袋什么时候不见了。 “钱袋被人偷了?”江春晓又笑了起来,“你好惨啊,沈知行。” 沈知行倒不觉得自己惨,就是多少有点窘迫。 江春晓道:“好了好了,这个面具是我送你的,不要你给钱,你陪我随便走走,我正好有话要跟你说。” 街上人挤人,沈知行为了不让江春晓被人挤到,始终走在先她半步的地方,帮她把行人隔绝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江春晓将双手都背到身后,行走时腰间佩环摇晃,活泼又娇俏,“你的手臂我已经在做了,只是没有那么快好,你耐心些,再等等。” 沈知行“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江春晓道:“你这手臂断的地方有些难接,我正在想办法……” 她跟在沈知行身后说了一大堆。 人潮汹涌,熙熙攘攘的,四周那样吵闹,但江春晓的声音还是清晰无比地传入了沈知行耳中。 沈知行走着走着,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江春晓也停下脚步,轻声问他:“怎么了?” 第353章 你还吃么? “没什么。” 沈知行的语气淡淡,神色掩藏在面具之下,让人难以窥探。 前面有打铁花的,火星四溅间,围观的行人都匆忙往后退,江春晓差点被人踩到,沈知行立刻抬手将她护在身后。 人潮在身侧来来去去,带着面具的少女抬眸看向他,无声笑起来,一双杏目亮晶晶的。 沈知行站定,“不要乱走,街上人太多了,别跟护卫婢女走散。” 话声刚落,他往后看去,已经找不到江家的护卫和婢女了。 江春晓眨了眨眼睛,“已经走散了怎么办?” 沈知行一时无言,带她走到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试图帮她寻找刚才还在几步开外的江家人。 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着。 江春晓直接说:“别找了,咱俩别再走散了就行。” 沈知行默了默。 “走吧,咱们去前面看看。”江春晓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这动作说亲密也没那么亲密。 而且在人多的时候,的确可以防止走散。 沈知行垂眸看着江春晓拽住他的衣袖的手,什么都没说,任由她拽着。 江春晓平日里不怎么出门,对外面的一切都很感兴趣,糖人、花篮还有会动的螃蟹灯。 沈知行下意识地想买给她,钱袋却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摸走了,只能看着江春晓自己付钱买吃的玩的,顺带着给他也买一份。 沈知行年少时也是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少年郎,经历父兄沈四、断臂被囚之后,性格才沉静下来。 今日被江春晓带地,性格又恢复了几分明朗。 跟沈若锦她们遇上的时候,沈知行正帮江春晓提着螃蟹灯和花篮,江春晓手里拿着两个糖人,非要让他也尝尝。 沈知扬隔着一段距离喊他,“知行。” 这时候江春晓把糖人怼到沈知行嘴边,他无从拒绝,刚一口把糖人的脑袋咬下来,嘎嘣嘎嘣地嚼着,乍一下听到沈知扬喊他,差点呛着。 沈若锦等人瞧见他了,也没有立刻走过来。 反倒是坐轮椅的沈知扬,直接推着轮椅就过来了,“我也没认错人啊,沈知行,叫你怎么不应声?” 沈知行慢慢把糖咽下去,“刚在吃东西,怎么应声?” “这位是?”沈知扬也没抓这点不放,目光在带鬼面的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问他。 “我叫江春晓。”江春晓落落大方地报上姓名,“你是沈四沈知扬吧?有礼了。” 沈知扬点头,还了一礼,“江姑娘好。” 他们说着话,沈若锦等人也过来了。 “六哥。”沈若锦喊了沈知行一声,刚刚又听见江春晓的名字,便喊了声,“江姑娘。” 江春晓笑着说:“诸位好。” 沈若锦问了她一句,“江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出来逛灯会?也不带个护卫婢女?” “原本是带了的,刚刚人太多走散了。”江春晓笑着说:“我正好看到沈知行,就跟他一起逛了会儿。” 江姑娘说得如此自然而然。 沈若锦便说:“既然碰上了那就一起逛逛吧,晚些时候,我让人送江姑娘回府。” “那太好了,多谢。” 江春晓很愉快地接受了。 她手里还拿着两个糖人,其中一个被沈知行咬掉了脑袋。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江春晓轻声问沈知行,“沈知行,你还吃么?” 沈知行不知怎么的有些耳根子发烫,低声说:“晚点再吃。” 江春晓“哦”了一声,跟着他们继续朝前走去。 沈知扬这些时日已经把轮椅玩明白了,推着轮子比他们走得都快,楚见晴跟在他身后,也比旁人都走快一些。 这样的大好佳节,有很多摆摊的小摊贩。 沈知洲在一个摊子看中了一支梅花簪子,一眼就看中了,觉得很适合梅映雪。 但这个摊子上的东西是用来套圈的,不卖。 那支梅花簪子是摊上最显眼的东西,看着价值不菲,小摊贩说要连中十个圈才能带走。 沈若锦一行人便停下来,她丢了块碎银子给小摊贩,给每个人都买了十个圈。 沈知洲是第一个出手的,他只想要那支梅花簪子,十个圈都往簪子上套,扔了十次,十次全中。 周遭玩套圈的人都看呆了,梅花簪子摆在最远的地方,且东西不大,这摊贩不知铺了什么毯子,圈子落地之后还会弹起来。 要连中十个,十个圈叠在一起都不掉,很难做到。 沈知洲却一出手,就把那支梅花簪子拿下了。 小摊贩见状,也只能将簪子双手奉上,沈知洲异常珍惜地将簪子收进衣襟里。 大婚在即,他跟梅映雪遵循大齐习俗,婚前这几天不见面,但心里却十分想念,看到什么都能想到她。 江春晓看中了一只小兔子的木雕,耳朵鼻子雕得活灵活现的。 可惜她准头不好,十个圈子扔出去,只套中了一个。 这木雕并不怎么值钱,一对摆在一起却憨态可掬,很招少年少女的喜欢。 边上也有人在套兔子。 江春晓扔完手里的圈子,没套上,多少有些惋惜。 沈若锦见状,随手扔出去五个圈子,五个全中,套了只兔子木雕送给江春晓。 江春晓开心极了,捧着兔子木雕一直说:“沈十,你好厉害!” 沈若锦一高兴把剩下五个圈子也扔出去,把另外一只兔子木雕也套中了,直接送了江春晓一对。 江姑娘高兴地围着沈若锦转圈,恨不得亲她一口。 边上的沈知扬也想露一手,只是他对这些小东西没什么兴趣,转头问楚见晴,“楚大夫,你有什么喜欢的?” 楚见晴道:“那只猫看着有些可怜。” 小摊也有活物,小猫小狗关在笼子里,一只黑色的小猫看起来病怏怏的。 沈知扬听她这样说,立马往小猫所在的木笼子上方套圈,十圈九中,最后一个原本也挂在笼子上,但又掉了下来。 小猫小狗并不值什么钱,小摊贩笑着将小猫从笼子里抱出来递给沈知扬。 沈知扬接过来一看,小黑猫四个爪子都是白的,“还是只乌云踏雪呢。” 他说着,把猫递给了楚见晴。 满街灯影,烟火人间。 楚见晴一路把小猫抱在怀里带回家。 灯会逛得差不多了,也没碰上江家的人,沈若锦便让沈知行和沈知安一起送江春晓回家。 第354章 长兄大婚 第二天,沈知洲就托沈若锦把那支梅花簪子送到梅映雪手里。 大婚在即,沈若锦每天都在安西王府和梅府两头跑。 梅家先前给梅映雪定的是南州卢家的亲事,但是梅映雪出嫁那天正好遇上沈若锦为舅舅和兄长们扶棺回京,她连命都不要了,要找沈知洲。 好在被沈若锦及时拦下,自此住进了沈家。 那时候梅映雪觉得对不住父母,也对不住卢家公子,所以什么都不要,连梅家给她准备的嫁妆,也分文不取。 现在梅家父母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添了一些给她,准备起来倒也不算仓促。 沈若锦熟门熟路地来到梅映雪出嫁前的闺阁,将长兄昨日在灯会套中的梅花簪子递给梅映雪,“这是长兄让我带给嫂嫂的。” 黑檀木的簪身,红玛瑙雕的梅花,两者相接,做得很是惊喜。 梅映雪喜欢梅花。 所以长兄在西疆的将军府、还有京城沈家都亲手种了梅花,沈知洲不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但心中所念,只此一人。 “知洲也真是的,总这样麻烦你。” 梅映雪对簪子爱不释手,对沈若锦天天往梅府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不麻烦。”沈若锦笑道:“为长兄和嫂嫂效劳,我乐意得很。” 她说的是真话。 长兄能恢复,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沈若锦这些天天往梅府跑,帮着挑婚服、挑头面,还有各种布置和婚宴上的礼仪。 也天天帮沈知洲带东西给梅映雪。 她一点都不嫌烦。 高兴都来不及。 梅映雪有兄长,也有弟弟和妹妹,梅家小辈人不少,每次沈若锦过来,都会遇上几个,她来得多了,同这些人也熟络起来。 每次去梅府,都会给几个小的带些糕点或者新鲜的小玩意。 梅家的小辈们也越发喜欢沈若锦。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九。 沈知洲和梅映雪的大婚之日。 沈家众人起了个大早就开始忙碌。 柳氏高兴地一晚上都没睡觉,第二天已经精神抖擞,张氏陪着她里里外外地操持一切。 大忙人秦琅这天也告假在家,跟沈若锦一起忙活。 秦琅跟沈若锦说:“咱们成亲的那天,我也高兴地一晚上没睡。” 派去暗中观察临阳侯府的隐卫回来禀报,说慕云薇和裴璟跑了,他恨不得连夜去接亲,赶紧把沈若锦娶回家。 当时万事俱备,只等吉时。 他硬生生等到了原定的时辰才上门。 结果临阳侯府还把大门都关了。 那他哪里等得了。 直接就上攻城锥,把侯府大门给轰开了。 沈若锦笑了笑,支使秦琅帮忙做事。 她自己成亲的时候都没有那么上心。 婚服、席面全都是差不多就行。 沈若锦那时候原本是打算遵循母命嫁给裴璟,她对裴解元没什么喜欢可言,也说不上讨厌,反正就当是全了母亲和阿公的心愿。 只是没想到慕云薇会把裴璟带走,更没想到秦琅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原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当时一切都匆匆忙忙的,不像现在,每一步都精心操持。 不过也没什么好比较的。 沈若锦嫁给秦琅的时候,就想着要是能看到兄长们还在人世,娶妻生子就好了。 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沈知洲早早换上了婚服,他本就生得俊朗,一换上红色婚服,更显得挺拔英俊。 沈知扬和沈知行早早就在长兄的院子里,围着他转了。 沈知安则在外头忙活。 满府都挂满了红绸,门窗贴满了喜字,喜堂早已经布置完毕。 喜房也挂上了红纱和百子千孙帐。 龙凤烛摆在桌案上。 花生、桂圆、红枣等物在盘子里堆积如山。 婢女小厮们在府中来来去去,个个都喜气洋洋的。 老管家指挥着小厮挂红绸,“高点,再高点。右边低了——” 沈毅也起了个大早,只是他没什么可做的,就看着大家伙忙碌。 上一次沈家娶亲,还是他的几个儿子。 如今连孙儿都娶妻了。 沈若锦经过沈毅身侧的时候。 阿公开口叫住她,“小十。” 沈若锦停下脚步,“阿公,唤我何事?” 沈毅问她,“你跟姑爷成亲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以前他总觉得沈家没人了,小十满心都是报仇,他只想着让小十放下以前的那些事,安生地嫁人,好好跟夫君过寻常日子。 可现在,他很后悔,很后悔没有亲眼看到小十出阁。 后悔把她送回临阳侯府。 侯府那些人在她小时候就对她不好,她出嫁那天,肯定也没人为她哭。 沈若锦仔细回想了一下,跟阿公说:“宾客很多,很热闹。秦琅带着攻城锥破开了侯府大门,接我上花轿,他们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 那时候的确很热闹,到处都是看笑话的人。 秦琅的所作所为,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而且沈若锦自己也是有主意的人,并没有因为慕云薇和裴璟私奔了而受委屈。 她跟阿公说:“我还敲了慕老夫人一大笔银子。” 沈毅原本是有些难过的,看见她笑,那些难受的情绪又淡了一些。 沈若锦继续道:“秦琅接我进王府,镇北王还说他配不上我,要认我为义女,为我另寻良配。我不愿意,他才作罢。” 她是笑着说的,就像在跟阿公说:看,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没有受委屈。 也没有为难自己。 沈毅缓缓道:“镇北王是个好的。” 且不论秦骅对两个儿子不同的态度。 光看他对沈若锦,其实是很不错的。 “当然。”沈毅很快又开口道:“姑爷更好。” 沈若锦笑道:“秦琅自然是很好的。” 当然,也是阿公看姑爷、越看越顺眼。 祖孙俩说着话,秦琅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夫人在跟阿公说什么呢?一直在笑。” 沈若锦说:“没什么。” 沈毅道:“只是在说你跟小十成婚那天的事。” 秦琅莫名的有些紧张,俯身跟沈若锦耳语道:“你没跟阿公说过,我那天晚上出去了吧?” 沈若锦缓缓道:“还没来得及说。”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秦琅低声说着,拉着沈若锦往外走,“咱们去看看长兄准备得如何了,这吉时就快到了。” 第355章 恭喜 沈若锦被秦琅拉到了沈知洲的院子。 长兄已经换好了婚服,沈知扬和身知行今天也穿的很喜庆,三人正在院中听喜娘说婚宴流程。 每个人都听得很认真。 沈若锦和秦琅到的时候,喜娘刚好说到:“吉时快到了,新郎该去迎亲了。” 沈知洲理了理衣袖。 沈知扬见状,忍不住笑他:“衣裳很整齐,仪态也很好,别再照镜子了长兄,快出门吧。” 沈四的腿还没好全,便由沈知安和沈知行跟沈知洲一起去梅府接亲。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喜气洋洋地出门去。 沈若锦和秦琅跟两位舅母和管家等人留在家中招待亲朋。 沈毅被封做安西王之后,来沈家走动的人就很多,这次办喜事,几乎满朝官员府上都来人了,连李相夫人都亲自到场。 女客由沈若锦和两位舅母接待。 男客则是秦琅和沈知扬来招待。 自从皇帝病了,六皇子元平理政之后,秦大人已然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很多人都是奔着秦琅来的。 秦琅全部一视同仁,不热络也不疏离,来者是客,全都往里请。 反正婚宴准备得足够多。 实在不够,临时再加也成。 王妃早早就来了安西王府,帮着招待女眷。 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女客们能跟她说上一句话都窃喜不已,连李相夫人那些人都没有生事。 今儿天气极好,傍晚时分,红霞漫天。 安西王府和梅府就隔了三条街,迎亲队伍很快就把新娘子接了回来,迎入府中。 沈毅和柳氏坐在堂上。 沈知洲牵着红绣球的一端,带着梅映雪缓步走进喜堂。 喜娘高声唱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沈知洲和梅映雪拜过天地,也拜过高堂,最后夫妻对拜,被人簇拥着往喜房去。 女眷们热热闹闹地暖喜房,沈知洲在众人的催促下,拿着秤杆挑起了梅映雪的盖头。 这位京城有名的才女,本就是难得的佳人,今日着嫁衣带凤冠,更是美貌不可方物。 周遭众人惊叹,说新娘子美若天仙。 沈知洲和梅映雪对视了一眼,彼此就红了脸。 两人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喝下了交杯酒。 众人还想再闹,沈若锦和秦琅就把她们都请出去了。 秦琅陪着长兄去婚宴上给众人敬酒。 沈若锦留下陪着嫂嫂,还让人把准备好的吃食拿进来。 “嫂嫂饿了吧?这是长兄让人准备的,你先吃些垫垫肚子。” 凤冠很重,嫁衣繁复,哪怕摘了红盖头,梅映雪也不方便端碗。 沈若锦端起一碗汤圆递给她,“嫂嫂要不要把凤冠先摘下来?” 凤冠这玩意老沉了。 沈若锦先前也带过,秦琅一走,她立马就自己摘掉了。 受不了这种罪。 “不用。”梅映雪接过汤碗,舀起汤圆慢慢吃着。 方才人多,沈知洲都没好意思看她。 她这一辈子,就只成这一次亲,她想让知洲多看一眼她最好看的模样。 沈若锦见她不摘凤冠,也不把嫁衣换下来,便坐在一旁陪着。 问她累不累,要不要躺会儿。 问她渴不渴,要不要喝茶。 梅映雪吃完一小碗汤圆,就不饿了。 沈若锦倒了一杯茶给她,她也喝了小半杯。 梅映雪柔声说:“小十,你不用在这里陪我,出去招待客人吧。” 她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很久,很熟悉,跟回了自己家一样。 沈若锦道:“长兄说了,让我在这陪着嫂嫂。” 梅映雪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去看着知洲一些,别让他喝多了。” “这样啊,那也行。” 沈若锦让侍剑来陪着梅映雪,然后自己去了前堂。 喜宴摆了几十桌,这会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红灯笼火光明亮,照的满府通明。 沈若锦去前院的时候,秦琅正跟沈知洲一起给宾客们敬酒。 沈知洲刚刚恢复,不能饮太多酒,因此大多都是秦琅代他喝。 秦大人如今又是六皇子跟前的大红人,众人都排着队给他敬酒。 沈若锦心想,长兄应该是不会喝醉的,秦琅就说不定了。 她走过去,让婢女把酒壶里的酒换成水,给姑爷送过去。 秦琅已经连喝了十几杯,喝到水的时候,回头看向沈若锦,朝她笑了一笑。 还是夫人知道心疼我。 沈若锦回之一笑,随后走到了王妃身边。 王妃和李相夫人坐在一桌。 本不该这样安排。 但是来的女客里,按身份地位,她们又是错不开的。 李相夫人看起来五十来岁,手上挂着一串佛珠,笑起来很和气。 即便跟她坐在一起的,是曾打废李二的人母亲,也没有露出什么情绪来。 王妃更是淡定,看到沈若锦过来,就笑得更好看了,“锦儿,你也坐下歇会儿,都忙活好些天了,剩下的让二郎去忙。” 沈若锦笑道:“秦琅也是百忙之中抽出一天空。” 这边婆媳俩说着话。 沈知洲和秦琅已经走到另外一座宾客面前。 正好这时候林修齐来了和卢家兄弟一起来了。 “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林公子是门外碰到卢四和卢六的,就一起进来了。 林公子跟回了自己家一样让婢女拿杯子来,斟了一杯酒敬沈知洲,“沈家长兄大喜,我先干为敬。” 沈知洲见状,要与他同饮。 秦琅伸手拦了他一把,“这杯,我替长兄喝。” 林修齐和其他的人秦琅都可以代劳。 但卢家人的,得沈知洲自己来。 沈知洲和梅映雪大婚,卢家人能来,而且是卢四卢玉彬亲自来了,可见他是真的走出来了。 沈知洲一听他俩姓卢,便亲手斟了酒。 他知道梅映雪差点就嫁给卢玉彬了,也知道卢家公子因为梅映雪悔婚,备受煎熬。 他想过成亲之后,找机会登门致歉。 不曾想,卢家先来人了。 沈知洲上前,敬二人,“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我满饮此杯,两位随意。” 他说着,便将杯中一饮而尽。 卢六笑着说:“恭喜恭喜。” 也把杯中酒饮尽了。 得知梅映雪和沈知洲的婚讯,卢家派他来京城恭贺,但卢玉彬也要来,就一道来了。 卢玉彬看了沈知洲良久,而后缓缓举杯,喝了这杯喜酒,道了声“恭喜。” 第356章 还不够 卢玉彬在见到沈知洲之前,一直在想这人到底有多好,才能让梅映雪宁死也要与他长相守。 他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直到今日,卢玉彬见到了沈知洲,才知道也未必就是他不如沈知洲,而是梅映雪先遇到了沈知洲,先喜欢上了这个人,于是后来者、其他人都无法与之相比。 今时今日,卢玉彬终于不再为难自己,看开了,也放下了,于是这声“恭喜”就说得十分自然而然,没有半分虚假和苦涩。 “多谢卢四公子。” 沈知洲郑重地朝卢玉彬行了一礼。 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卢玉彬受了他这一礼,什么都没说。 卢六和林修齐笑着打圆场,周遭一片欢庆气象。 就在这时,六皇子元平派人送了贺礼来。 元平人在宫中,抽不出身,但好兄弟家中有喜事,贺礼是绝对不能少的。 皇子府的管事吹吹打打地送上厚礼,沈知洲让管家代为收下,又谢过六皇子。 皇子府的管事低声跟秦琅说:“秦大人,您少喝些,殿下那边还等着您呢。” 秦琅道:“我今日告假了。再怎么,也得明日再进宫。” 皇子府的管事只提醒秦琅少饮几杯,别耽误了明儿的正事。 秦琅倒是想少饮几杯,但席间的宾客不肯啊,一个个都要跟沈知洲喝,还有些直接拉着秦琅敬酒。 大喜的日子,都没理由不喝。 秦琅酒量再好,也有些扛不住。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成亲的时候,都没这样被人灌过酒。 沈家长兄成亲,他反倒成了喝的最多的那个。 秦琅勾唇浅笑,众人见他不恼,举杯敬的更勤,喜宴上筹光交错,众人笑语吟吟,最后秦琅索性让沈知洲早点回去洞房,自己一个人把那些宾客全都挡了下来。 席间众人眼看着沈知洲先走了,就逮着秦琅不放。 最后还是沈若锦走过去,把秦琅从酒鬼堆里拉了出来,将人带回房去。 秦琅喝多了,出奇地乖,一路上任沈若锦牵着,喊了好几声“夫人”,却什么都不说。 沈若锦拉他回房,让婢女打了热水来,帮他擦了擦手和脸。 秦琅坐在床榻上,仰着头让她擦脸。 “真喝多了?”沈若锦捏了捏他的脸,“还认得我是谁吗?” “认得。”秦琅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你是我夫人。” 他这话说的极其认真。 站在一旁的婢女们闻言都偷偷地笑。 沈若锦帮他洗漱完,让婢女们都退下。 众人悄声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带上了。 那些人一走,秦琅就将沈若锦揽入怀中,把脸埋进她肩颈处深嗅,含糊不清地问:“沈若锦,洞房花烛夜那天……我没有留下陪你,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沈若锦觉得有些好笑,“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秦琅大抵是真的喝醉了,他没等到沈若锦的回答,就又问了一句。 沈若锦道:“没有。” 是真的没有。 那时候她临场换亲,新郎官从裴璟忽然变成了秦琅,虽说对她来说嫁谁都行,也做好了所有该做的准备,但是刚刚发生了那么多事,就跟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睡在一张床榻上,做夫妻间才能做的事,还怪不好接受的。 那天秦琅因为外头的事出去了,对她来说,也能缓一口气。 所以她也不曾因为这事,怪过秦琅。 “真的?”秦琅抬眸看着她,再次确认。 “真的。” 沈若锦捧起秦琅的脸,“你喝了这么多酒,头疼不疼?” “有点。”秦琅往她身上靠,“夫人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她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怎么可能亲一下就不疼了。 但秦琅等不到沈若锦的亲吻,就在她脖子上乱蹭。 沈若锦没法子,只能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好了,别闹,早些睡吧。” “好,早些睡。”秦琅话是这样说着,手却懒在沈若锦腰间,把她往床上带。 沈若锦猝不及防被他裹进罗帐里,男子高大修长的身躯将她整个都笼罩住。 秦琅在她耳边说:“洞房花烛夜,是该早些睡。” 沈若锦都被他气笑了,“今夜是我长兄和嫂嫂的洞房花烛夜,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秦琅没理也占三分:“我替长兄挡了那么多酒,你不得犒劳犒劳我?” “好啊你,在这等着我呢?” 沈若锦伸手去推他。 秦琅没防备,被她一把推倒,头撞到了床柱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沈若锦吓了一跳,连忙坐了起来,“你怎么不躲?” “你推我——” 秦琅和沈若锦几乎是同时开口,两个人的声音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沈若锦顿时:“……” 秦琅躺那不动了。 沈若锦抬手帮他揉了揉脑袋,“撞疼了?” “这儿更疼。” 秦琅指着心口说道。 沈若锦帮他揉完头,又去揉他的心口,“这样好点了没有?” 秦琅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够。” 沈若锦没说话。 秦琅再次逼近她,“还不够——” 沈若锦往后退去,“你还想怎样?” 秦琅一点点将她逼至床榻一角,“想与夫人补上洞房花烛夜。” 沈若锦没好气道:“你早就补过了。” “那不一样。”秦琅道:“你看今夜满府红绸喜字,多适合……” “别说了。” 沈若锦抬手捂住了秦琅的嘴。 秦琅却借机吻了吻沈若锦的手心。 沈若锦感觉掌心被火焰烫了一下似的,连忙收回手来,却被秦琅握住双手摁在头顶上方,他倾身吻了下来,将她的呼吸全部吞噬。 沈若锦尝到了他唇舌间的酒香,被他亲了没一会儿就有些晕乎乎的。 像是喝醉了一般,连呼吸都是凌乱的。 渐渐地,秦琅放开了她的手,沈若锦也没再推拒他。 门窗上挂着红绸、贴着喜字,在红烛的映照下,火红一片。 罗帐悄然落了下来,被夜风吹得起起落落。 秦琅一边亲吻她,一边褪去她的衣衫,如鸳鸯交颈,在夜深时,共赴一场巫山云雨、旖旎美梦…… 第357章 我愿往 沈知洲和梅映雪成婚的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给家中长辈敬茶。 梅映雪虽然已经在沈家住了很久,但是该有的规矩,一样都不曾少。 柳氏正式喝了这杯媳妇茶,将自己当年的嫁妆碧玉镯拿出来送给儿媳妇。 沈家众人重新与梅映雪见过礼,婢女小厮们一声声“大少夫人”喊得异常响亮。 新郎官和新妇都早早起了,反倒是秦琅和沈若锦姗姗来迟。 沈家几个长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最近姑爷忙得好些天才能回来一次。 秦琅跟嫂嫂见过礼,便被六皇子派来的内侍请进宫去了。 这一天梅映雪和沈知洲形影不离,沈知扬都打趣他俩,说他们是双飞燕。 梅映雪脸红不已。 沈知洲却说:“知扬,你也有娶妻的时候。” 沈知扬登时就闭了嘴。 他今日打趣长兄和嫂嫂,到时候可能都会还到他媳妇身上。 那还是悠着点吧。 新媳妇进门第一天,柳氏和张氏已经在着手准备梅映雪的回门礼。 对这个媳妇十分地上心。 梅映雪回门的那一天,回门礼都拉了好几车,沈知洲陪她一起回了梅府。 这一天,宫里忽然来了传旨太监,召沈毅面圣。 沈毅自从封王之后,就很少外出,上次冬狩,皇帝点名让沈家人都到场,几个沈家儿郎近况如何,皇帝都看见了。 或许是因为沈家近来喜事多,皇帝的几个儿子都接连出事,此时召沈毅进宫实在太过忽然,沈若锦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沈若锦想了想,直接说:“阿公,我陪您一起进宫。” 传旨的太监却说:“皇上只召见了安西王。” 也就是其他人不能同行的意思。 皇帝病了好些天,连朝政都交给了六皇子打理,这种时候却要召见阿公。 沈若锦心中不宁。 沈毅却道:“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小十就留在家里。” 沈若锦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阿公低声说:“姑爷也在宫里,有什么事,他自然会照应我,小十不必太过担心。” 秦琅在宫里,沈若锦的确放心一些。 传旨的太监催促着,沈毅坐着轮椅就跟着进宫去了。 沈若锦和柳氏等人留在家中等消息。 沈知扬和沈知安、沈知行听闻此事,也全都聚到了前厅来。 众人等了半天,直到傍晚,秦琅才跟阿公一起回家来。 沈毅的表情有些凝重,沈若锦迎上去之后,就问他:“阿公,皇上召您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沈毅抬头望着西边,“皇上想让我们沈家人重回西疆。” 这话一出,沈家众人都默了默。 秦琅把近几日的朝中大事都跟众人说了说,自从大齐跟西昌谈和之后,西疆的军权就由二皇子元启新扶持的将领韩将军执掌。 但是二皇子元启前些日子在祭祀大典上遇刺,至今还是半死不活的,这位韩将军没了靠山,镇不住西疆那些将领,现在那边乱作一团,皇帝只能让沈家人重回西疆,去镇住那些搞事情的将领。 皇帝这两天病情稍稍好一些,就赶紧召见了沈毅,让他带着沈家儿郎回西疆去。 在皇帝看来,沈毅是残废了,但沈知洲和沈知安他们不是好了吗? “我还没有答应皇上。”沈毅说:“这事等知洲回来,咱们一家人坐下来商量商量,再行定夺。” 张氏沉默良久,率先开口道:“皇帝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就容不得我们不答应了。” 这个道理,沈若锦和秦琅都懂。 沈知安他们也明白。 只是张氏最直率,直接就说了出来。 柳氏见状,笑着说:“什么大事都往后放放,先吃饭,吃饱了再说。” 她说着,便招呼婢女们上菜。 饭菜刚刚摆上桌,去梅府回门的沈知洲和梅映雪也回来了。 两人携手而去,携手而归,新婚燕尔,自是恩爱非常。 一家人坐下来用饭。 柳氏问了梅映雪几句回门的事。 梅映雪温声说:“一切都好,母亲费心了。” 柳氏说:“这有什么?今儿来回跑累了吧,多吃些。” 沈知洲见在座众人都不似平日里那般说说笑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问众人:“今日家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知扬道:“皇帝召见了祖父。” 沈知行道:“皇帝想让我们回西疆。” 沈知洲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回西疆?” 沈家人回京才多少时日,皇帝又要他们回西疆了。 一顿饭草草吃完。 沈毅像是做好了决定一般,“知安随我回西疆,知扬和知行还可以接着养伤的由头留在京城,知洲刚刚成亲,也可以再留京城一段时日……” “祖父和三弟回了西疆,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沈知洲说话间,看向了梅映雪。 梅映雪道:“祖父,我可以和知洲一起去西疆的。” 沈知扬道:“我也要回西疆,我的腿就快好了,楚大夫可以作证!” 楚见晴点点头。 沈知行道:“你们都去了西疆,没道理让我留在京城。我虽然只有一只手,但我照样能以一敌百。” “你们……” 沈毅看着几个儿郎,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问为什么他不能留在京城,没有人说他们还要去西疆。 所有人都说,我愿往。 他们曾在西疆抛头颅洒热血,曾为那一方百姓筑起高墙,誓守国土,保境安民。 繁华如梦的京城没有消磨他们的意志,权势名利未能动摇他们半分。 沈知安更是直接问:“祖父,我们何时启程?” “明天,明天就启程。”沈毅眼眶微红,“我这就让人进宫回话,咱们明天就回西疆。” 柳氏说:“那我这就让人去收拾东西。” 张氏道:“我也好久没去看夫君了,是该去一趟西疆。” 梅映雪派人回梅府知会一声。 所有人都开始准备起来。 沈若锦起身道:“阿公……” “小十。”沈毅看着她,“你要留在京城,跟姑爷好好的。” 沈若锦知道,这次她不能跟阿公和兄长们一起去西疆了。 她低低地应了声:“好。” 秦琅握住了沈若锦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阿公放心。” 第358章 试试看 回西疆的前一天晚上,沈知安悄悄去了安平公主府。 正月还没过,天气寒冷,元思宁闭门谢客,窝在府里看游记。 她年少的时候,很喜欢看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如今却喜欢看游记,跟着书中人游历大江南北、万里山河。 沈知安在屋檐上坐了一夜,静静的,没去打扰公主。 直到天亮,晨起鸡鸣,元思宁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沈知安就已经悄然离去,回到了安西王府。 这天,元思宁做了个梦。 梦见沈知安还是痴痴傻傻的时候,每天跟在她身边,哪里都不去。 醒来的时候,只有寒风拂动树梢。 有婢女过来跟她禀报,“公主,沈家人今日奉皇命回西疆了。” 元思宁愣了一下,“回西疆?回去的都有谁?” 婢女说:“除了沈十之外,沈家所有人。” 元思宁连忙起身下榻,往外走了几步之后,又忽然顿住,“我这是做什么?” 她苦笑,即便是知道沈家人要回西疆,她又能做些什么。 连出城相送,都找不到合适的由头。 今日天公不作美,晨间便开始下雪。 沈家众人早早地起来,将行囊装车,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只等沈毅一声令下就出发。 秦琅和沈若锦一起送他们出城。 漫天飞雪,一路风霜。 送到了城外十里长亭。 沈毅说:“雪越来越大了,就送到这里吧。” 沈若锦点点头,说:“好。” 秦琅揽着她,温声道:“阿公,此去西疆路途遥远,天寒常加衣,努力加餐饭。” “姑爷放心,有我们在呢。”柳氏说道。 梅映雪跟着沈知洲一起去西疆,她再也不想无望地等一个人,再也不想跟沈知洲分开了。 不管去哪,她都要跟沈知洲在一起。 楚见晴在沈知扬的腿完全恢复之前,都与他同行,等过些时日再回家去。 安西王府一下子就空了。 沈家众人跟沈若锦挥手告别。 车夫即将扬鞭启程之际,忽然有人策马疾驰而至,“沈知行!” 来人是江春晓,她背上背着什么,身后还有几个护卫策马随行。 江春晓穿过风雪,到了长亭外,又高声喊了一遍,“沈知行!” 沈知行看着她来,很是震惊,“下这么大的雪,你跑什么马?”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今天要走,我用得着策马来追吗?”江春晓翻身下马,将背后的东西解下来,双手奉上,“呐,这是我答应了要送给你的东西,你拿着。” “你真做出来了?”沈知行伸手接过,觉得有些沉。 “当然,我说话算话的。”江春晓上前跟沈毅等人见礼。 沈毅认得她,军器监监正的女儿,在锻造兵器一道上极有天赋。 前些日子的冬狩,沈知行碰巧救了江春晓,沈毅也略有耳闻。 只是不知道沈知行和江春晓已经这么熟了。 “这个有点难带,你上马车,我教你一次。”江春晓说着又朝沈毅等人说:“王爷、诸位,劳烦你们再等等,行吗?” “行。”沈毅点了点头。 “这里……脱衣服不方便,你跟我上马车。”江春晓看沈家人有好几辆马车,就此上了一辆,催促着沈知行:“快点,过来啊。” 沈家众人都在,目光齐齐落在沈知行身上。 沈知扬还“啧”了一声,“人家江姑娘喊你呢,你磨蹭什么?” 沈知行瞪了四哥一眼,跟着上了马车。 “衣衫脱了。” 江春晓把裹在铁臂外面的布解开,这话说得比上次还自然。 沈知行想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说脱就脱。 江春晓抬起铁臂给他按上,一边按一边说:“这玩意有些沉,你先习惯习惯,我还在这上头做了机关……” 她巴拉巴拉讲了一大堆。 沈知行听得认真,铁臂太凉了,碰触到肌肤的时候,他寒毛直竖。 但江春晓在很认真地帮她穿戴。 沈知行愣是一声没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江春晓说:“好了,你动一动,试试看。” 沈知行抬起铁臂,伸展了一下手指,很重,也很灵活。 套上衣裳,他缺失的右臂好像又回来了。 “时间太赶了,我还没来得及把它做成贴近肌肤的颜色,不过没关系,我这段时间先试试上色,等下次见到你,再帮你换颜色。” 江春晓说着让他把铁臂抬起来,“现在你试着用暗器射外面的东西,看看准头如何?” 沈知行本来想说不用试,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但他一对上江春晓的眼睛,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好,我试试。” 沈知行用左手掀开车帘,然后抬起右臂,朝树梢上的麻雀发出暗器。 一击即中。 麻雀从树上落了下来。 “不错。”江春晓摸上铁臂,有种对自己得意作品的自豪,“不枉我废寝忘食做了这么些天。” “废寝忘食?”沈知行听到这话,再看江春晓就觉得她瘦了很多,“难怪你瘦了。” “是瘦了一点点,不过还好赶在你去西疆之前做出来了。” 江春晓说着,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副手套,“你把手套带上,别人就看不出来是铁臂了,怎么样?我聪明吧。” 沈知行有些生硬地夸奖道:“聪明。” “手伸出来,我帮你把手套带上。”江春晓见他迟迟没有伸手,不由得催促道:“快点,你们家人都在外面等着呢。” 沈知行把两只手都伸到了她面前。 江春晓先帮他带上了铁臂那一只,然后又带上了左手,带完了,她还伸手抚平。 明明隔着手套,沈知安还是觉得手心热得厉害了。 “好了,我们下去吧。” 江春晓掀开车帘,率先走出了车厢。 这次不比冬狩的时候,这么多沈家人站在马车外面等,她也不好意思跟沈知行独处太久。 众人看见少女跳下马车,沈知行随后出来,这些天一直空荡荡的右袖已经有所支撑,缺失手臂的身体重心变得完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知行身上。 沈知行活动了一下铁臂,试图跟沈家众人解释道:“江姑娘她……帮我做了一条手臂。” 第359章 改日再会 铁臂掩于袖袍之下,手上又带了手套,旁人根本看不出来真假。 沈毅抬手拍了拍沈知行的右臂,连连点头说:“好。” 沈家众人纷纷谢过江春晓。 “诸位不必客气。”江春晓笑着说:“沈知行救我一命,我还他一条手臂,算不得什么。” 雪花纷纷地落下来,天地间皆是雪白一片。 江春晓抬袖擦了擦额间的细汗,这一路狂追给她累得不行,刚才又盯着这么多人的目光跟沈知行单独在马车上穿戴铁臂,还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众人又各自说了几句话。 这下是真的要启程出发了。 沈毅和沈知扬乘坐前面的那辆马车和几个女眷乘坐后边的两辆马车,沈知洲和沈知安、沈知行等人策马而行。 江春晓吵沈知行挥了挥手,“沈知行,来日再会。手臂要是有什么问题就给我写信!别不好意思,知不知道?” 她喊得很大声。 沈知行点点头说:“知道了。” 沈若锦从阿公到大舅母、三舅母,几位兄长,乃至嫂嫂和楚大夫都喊了一声,哑声道:“一路保重。” 沈毅道:“小十和姑爷也要多保重。” 柳氏道:“外头雪大,小十和姑娘,还有江姑娘,都快些回去吧,别着凉了。” 沈若锦点点头,秦琅几乎把她整个人都裹进自己的披风。 江春晓大声应“好。” 几个沈家儿郎策马走在前面,车夫扬起马鞭驾车而去,很快就越走越远。 不远处的小道上,停着一辆极其普通的青布马车,作婢女打扮的元思宁掀开车帘,看着沈家众人于雪中远去。 沈知安似有所感一般回头看了一眼。 元思宁放下车帘,将所有风雪都隔绝在外。 沈知扬喊了一声“三哥”,“看什么呢?” “没什么。”沈知安再次看向前方,“走吧。” 元思宁再次掀开车帘看向沈家众人的背影,过了许久,等到风雪彻底模糊视线,再也看不清车马行人,她才低声开口道:“回去吧。” “是。”前面的车夫应声,调转马车从长亭前飞驰而过。 沈若锦和秦琅等人还站在原地,油纸伞挡不住漫天飞扬的雪花,两人肩头都落了一些。 江春晓率先告辞,“那我先回去了。” 沈若锦颔首道:“多谢江姑娘为我六哥解心头之结,改日再会。” “客气了。”江春晓接过护卫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朝沈若锦笑了一下,“改日再会。” 声落,她便策马,带着几个护卫扬长而去。 秦琅道:“我们也回去吧。” “好。”沈若锦跟秦琅先后登上马车,回镇北王府。 沈家众人都去了西疆,安西王府已经空了,只余下老管家他们打理宅子。 沈若锦和秦琅便回镇北王府住。 王妃知道沈家众人今日离京,怕沈若锦心生离愁别绪,特意让厨房多做了几道她爱吃的,吃晚饭就带着沈若锦去账房数钱。 数钱能消除所有不开心。 什么离愁别绪,转眼就能抛到脑后。 秦琅用完午饭就进宫去了。 婆媳俩在账房忙活了半日,下午的时候,有几家权贵夫人送了请帖来。 王妃在里头挑挑拣拣,选出一张来,准备过两天带着沈若锦去赴宴。 在京城之中,少不了这些宴会往来。 王妃想着能让沈若锦去凑凑热闹也挺好。 林修齐自正月十九那天来京城喝沈知洲的喜酒之后,就一直住在镇北王府。 他正月里来看望姑姑,秦琅忙得没空招待他,王妃让小和管事带他在京城逛着玩。 林修齐也不是第一次来京城了,没什么非逛不可,非要玩的,做生意的事是一点都不能落下,于是便每天同那些有生意往来的朋友走动。 这天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王妃有事忙去了,沈若锦坐在园中赏雪。 林修齐从她跟前经过,问了她一句,“乔夏跟你联系过吗?” 沈若锦道:“前些日子来过一封信。” 她也没有细说的意思。 林修齐在她对面坐下,又问道:“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沈若锦抬眸看向她,“你想知道?” 林修齐默了默,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也不是很想知道,随口一问罢了。” 沈若锦笑道:“既然你也不是很想知道,那我不提也罢。” “弟妹,你这……”林修齐还有点不好意思,“我上次邀她去江南,她说回去的,只是没说什么时候去,她有没有跟你提过?” 沈若锦道:“没有。” 林修齐道:“一个字都没提?” 沈若锦笑道:“只字未提。” 林修齐起身欲走,刚走出去几步,又转回身来,“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现在在哪?” “在……”沈若锦尾音微微拉长,“在路上。” 林修齐顿时:“……去哪的路上?” 沈若锦道:“她没细说,也许是去东边,也许是去南边。” 林修齐听得心痒痒,“那你能不能……” “不能。” 沈若锦直接拒绝了他。 林修齐有些无奈道:“我还没说完呢,弟妹怎么就说不能?” 沈若锦笑道:“那我再给你一次说完的机会,等你说完了我再拒绝。” 林修齐顿时:“……” 不知道弟妹是不是跟二郎在一起久了,这两人越来越像了。 但他还是又说了一遍,“乔夏的信能不能给我看看?” “不能。” 沈若锦还是那两个字。 林修齐无可奈何地看着沈若锦。 沈若锦道:“乔夏说想带着她母亲到处走走看看,也许去了江南也说不定。” “真的?” 林修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沈若锦故意说:“假的。” “你都说了,肯定是真的。”林修齐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这就去跟姑姑辞行,回江南去。” 沈若锦坐在亭中,继续饮茶赏雪。 乔夏信中写人人都说江南好。 她要带着母亲去江南看看,到底怎么个好法。 还说若是江南真有那么好,就给她母亲买个宅子,让母亲在那养老。 林公子这次回去,说不定正好能碰上乔夏。 沈知行应声了“好。” 第360章 北境急报 正月底,王妃带着沈若锦去了几个权贵家中赴宴。 贵妇人们都对她们极其客气,奉承话听多了,沈若锦有些耳朵痒,关键是席间总有人拿别人家的事当乐子说。 她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更愿意跟着王妃学做生意。 王妃也看出来了,沈若锦是个爱财的。 跟她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王妃因此越发喜爱沈若锦。 秦琅偷得半日闲,回府来,却发现夫人和母亲都不在府中。 一问和管家,“我夫人去哪了?” 和管家说:“二少夫人跟王妃一起去看西街的铺子了。” 西街的铺子有半条街是王妃的产业,正月里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 秦琅暗叹了一声我这夫人,怕不是母亲娶的,直接策马去了西街。 他赶到的时候,王妃正在跟沈若锦说怎么挑铺子,什么样的铺子适合一起开。 沈若锦听得很是认真。 秦琅策马到她身侧,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夫人。”秦琅翻身下马,走到沈若锦身侧,喊了她一声。 沈若锦这才侧目看了他一眼,“秦琅,你怎么回来了?” “我再不会来,只怕夫人都要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夫君。” 秦琅极其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王妃“啧”了一声,“谁家好儿郎像你似的这么缠人?” “你家的。”秦琅微微挑眉道:“母亲自己每天忙着挣钱,如今连我夫人被您带的眼里只有银子。” 王妃笑道:“你自己没有银子招人喜欢,怪我咯?” “不敢不敢。”秦琅笑道:“我哪里敢怪母亲。” 王妃给了他一个眼神,“晾你也不敢。” 秦琅道:“听和管家说你们上午就出门了,用过午膳没有?我连午膳都没用,出宫就直奔府里,你们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吃饭没滋没味的,到现在连口热乎的都没吃上,去前面酒楼里歇歇脚怎么样?” 沈若锦看向王妃,“母亲意下如何?” “看了这么多家铺子,也的确有些累了。正好试试香满楼的新菜。”王妃说着,率先朝前走去。 前面的酒楼叫香满楼,也是王妃的产业。 沈若锦一行人刚进酒楼,掌柜的就迎了出来,领着她们去了楼上专门给主家留的雅间。 楼下大堂的位置都已经坐满了。 二楼的雅间也基本没有空置的。 王妃点了几道菜,又说:“把你们这最近的新菜都送一份上来。” 掌柜的连声应是,照办去了。 不一会儿,小二们就排着队来上菜,精美的菜肴很快就摆满了整张桌子。 王妃从色香味各方面都品鉴了一番。 秦琅开动前还不往先给夫人夹菜。 沈若锦用眼神示意他给王妃夹。 秦琅立马开始给王妃布菜,“母亲,吃块鹿肉。”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王妃知道秦琅根本就不是那么体贴母亲的人,“赶紧吃吧,待会儿菜凉了。” 秦琅笑着用饭。 香满楼的生意一直很好,权贵官宦都趋之若鹜,寻常人想来这里吃顿饭,都得提前一个月预订。 沈若锦对吃的不怎么挑剔,觉得这样的滋味已经很好。 王妃却还在那跟掌柜的说,芙蓉糕太甜,鹿肉有些老了,还几道菜的摆盘还不够精美。 掌柜的一一记下,恭敬地说一定改进。 王妃不想影响沈若锦和秦琅用饭,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一整桌菜,王妃都没吃几口。 基本都是秦琅和沈若锦解决的。 秦琅的嘴也挑,只是他近来事忙,有的吃就吃点,不像以前那么挑剔了。 用完饭起身的时候,王妃腕上的手串忽然崩裂了。 玉珠落了一地。 王妃见状,愣了一下,忽然有些心神不宁。 婢女赶紧帮着找珠子、捡珠子。 这手钏是镇北王送给王妃,说是从什么庙里求来的,开过光。 保平安,宁心神。 做了二十几年夫妻,秦骅送给王妃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这手钏算是最有心的一件。 而现在,手钏忽然断掉了。 沈若锦见王妃一直不说,轻声安抚道:“这手钏母亲时常带着,许是日久线松了,把珠子捡起来,重新再穿一下就好。” 王妃还是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婢女们才把那些珠子都找齐。 竟然有半数都开裂了。 想重新穿起来都不行。 秦琅知道这手钏是母亲的贴身之物,带了很多年的,当即道:“我回去写信问问父王,这手钏哪个庙里求来的,我再为母亲去求一串来。” “不必了,一条手钏而已。” 王妃说着让人把碎裂的玉珠用布包了收起来。 因为突然出了这事,王妃心绪不佳,下午就没再带着沈若锦看铺子。 沈若锦也劝王妃回府歇息。 回府之后,秦琅真的给镇北王写了一封。 他们父子平日里并不联系,写信问候这种事,也是王妃偶尔对秦琅有所要求。 秦琅主动给镇北王写信,这几年来还是头一遭。 只为了一条手钏,秦琅几乎可以想象到父王看到信上所写的内容之后,皱眉的样子。 反正他也不得父王喜欢。 也不差这一点了。 母亲很喜欢那条手钏,他得为母亲再找一条来。 秦琅跟父王没什么可说的,问手钏的事,总共只写了半页纸。 沈若锦见了,便让他再写几句问候的话,至少凑满一页纸。 北境苦寒,再让人送些寒衣去。 秦琅听夫人的,照做了。 写完信就让人去收拾了几件寒衣送到北境军营去。 正月很快就在等待中过去。 王妃一连数日都心绪不宁,她跟沈若锦说:“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沈若锦安慰她,“母亲莫要多想,许是这阵子总是天色暗沉,等天晴就好了。” 王妃有些欲言又止,“我昨夜做梦……梦见王爷出事了。” 沈若锦顿了一下,温声道:“梦都是反的,母亲莫要太过忧心。” 王妃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一天秦琅在宫里下钥之前出宫,都快到宫门了,看到有人呈上急报。 没一会儿,六皇子元平的身边的内侍就急匆匆跑出来拦住了他,“秦大人!秦大人留步!北境传回了急报,六殿下请您回去亲自过目。” 第361章 让秦琅来见朕 “北境的急报?” 秦琅听到这话,立马就往回走。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脚步比往常都要快上许多。 来传话的内侍几乎都要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回到殿中,秦琅同六殿下行过礼,“殿下,北境的急报写了什么?” “你过来看。”元平把刚刚到手的北境急报递给他,又不放心似的嘱咐了一句,“你先答应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急。” 秦琅低声应:“好。” 元平这才把北境急报交到他手上。 秦琅翻开来看,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看到“北漠人兴兵来犯,镇北王战死,世子重伤”之后,怔了怔。 父王战死了? 他前些天才写信过去,父王那边至今没有回音。 秦琅看到急报的落款日期,就是王妃手钏断裂的那一天。 或许是夫妻之间心有灵犀,所以秦骅出事的时候,母亲感应到了。 等回信的这几天,母亲一直很不安。 现在秦琅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不安了。 秦琅一直没说话。 元平忍不住喊了一声,“二郎……” 六殿下说:“二郎你先别急,或许是底下的人弄错了,这急报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秦琅倒没表现出来急,他就是怔怔的。 他跟父王关系不睦。 大多时候,一年也就见一面,见面不是动口就是动手,有时候还一边动口一边动手。 但是他从来没想过,父王会死。 父王是镇守北境多年,人人都说他是顶天立地的英豪。 即便他算不上一个好父亲,秦琅也从未想过,失去这个父亲。 秦琅低声道:“边疆急报若能作假,我朝危矣。” 元平默了默,好半天才问出一句,“那……那现在怎么办?” 秦琅道:“急报上写的事,殿下禀告皇上了吗?” “还、还没有。”元平道:“我一看到急报上写的,立马就让人去拦你了,还没来得及禀告父皇。” 秦琅闭了闭眼,“那现在,殿下去禀告皇上吧。” 元平有些犹豫,“可父皇还病着……” 秦琅道:“北境可能已经大乱了,此事不是你我可以定夺的,必须禀告皇上,请皇上定夺。” 元平想了想,他担不起这样的重责,立马说:“那你在这坐会儿,我去禀告父皇。” 秦琅没有坐下。 元平拿着急报快步去了皇帝的寝宫。 皇帝原本已经睡下,愣是被元平给吵醒了。 “父皇,北境急报,镇北王战死,世子重伤,北境马上就要乱套了!” 元平急得直冒汗,根本来不及等父皇爬起来看完急报,就直接把要最要紧的事情说了。 皇帝听到这话,差点吐血,“镇北王……镇北王战死了?” 元平看父皇的反应比秦琅还大,连忙帮父皇拍背顺气,“急报上写镇北王战死了,世子也重伤,现在要怎么办?怎么办啊?父皇!” 先前有事的时候,元平都是问秦琅怎么办。 现在秦琅的父王出事了,秦琅不能再擅自做决定,元平只能跑来问皇帝怎么办? 皇帝一时间咳得死去活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问:“秦琅……秦琅人呢?” “秦琅在御书房呢。”元平道:“要不要我把他叫过来?” 皇帝虚弱道:“让秦琅来见朕。” “是,父皇。”元平立刻回头吩咐内侍,“快去把秦琅喊来。” 内侍应声而去。 不多时,秦琅就来了,“臣秦琅,参见皇上。” 皇帝抬手示意他起身,“北境的急报,你看了?” 秦琅道:“看了。” 皇帝沉声道:“镇北王战死,世子重伤,镇北军群龙无首,北境大乱在即,你可愿前往北境,统率三军?” 秦琅道:“如此重任,臣未必担得起。” “你不必妄自菲薄。”皇帝又咳了几声,“在南州,你无兵无将,都能整合山匪势力与梁王抗衡,镇北军是你父亲一手操练出来的,你去北境,定能一呼百应,安抚军心。” 秦琅道:“父王立了世子,只要秦祁没死,镇北军……”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秦祁不如你。” 皇帝说:“更何况,秦祁也受了重伤,现在根本带领不了镇北军,秦琅,你若不去北境,便要眼睁睁看着你父王的心血落到别人手里。” 元嵩要是有别的人选,也不想让秦琅去北境。 可现在情况危急,若去北境的将军镇不住场子,乱子更大。 北漠人凶狠残暴,一旦越过境土,一路破开城关,盛京危矣。 秦琅道:“不是臣不愿意去北境,实在是……” 他清楚地知道皇帝多疑,若他一口答应下来,此去北境,皇帝定然还会派出监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秦琅必须装出一副不愿意去的模样来,降低皇帝的戒心。 至少,至少要迷惑皇帝一时。 皇帝重重咳嗽了几声,“实在是什么?” “实在是镇北军都知道父王看重秦祁,从未想过要把镇北军交到我的手上。”秦琅道:“即便我去了北境,也很难稳定军心。” 皇帝道:“世上之事,哪有容易的?朕赐你虎符,你只管去北境,其他事,朕自会安排。” 秦琅抬头道:“皇上……” “闲话少说。”皇帝咳嗽着,从枕头底下把虎符摸出来,递给秦琅:“你即刻回府,跟你家人说一声,即刻启程去北境。” 秦琅接过虎符,行礼道:“臣……遵旨。” “去吧。”皇帝说着,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躺了下去。 元平有些着急道:“父皇……” 皇帝累到连睁开双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哑声道:“你去送送秦琅。” “是,父皇。” 元平应声而去,送秦琅走出寝殿。 “就送到这里吧,外头冷。” 秦琅停下脚步朝六殿下说道。 “二郎……”元平很着急,低声说:“你去了北境,我怎么办?要不我回去求求父皇,让他派别人去北境。你知道的,我没你不行!” 秦琅仰头看了一眼天色,低声道:“皇帝若有别的人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派我去北境的。” “可……”元平还想再说什么。 秦琅道:“此事已经不可更改,殿下切记,不可偏听偏信,尤其是不能听信李相的。” 元平连声道:“好、好,我知道的。” 第362章 秦琅离京 秦琅策马赶回镇北王府,沈若锦正在陪王妃喝茶。 自从那日手钏忽然断裂之后,王妃就一直心绪不宁,秦琅让人送去北境的信至今没有回音,她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秦琅回到府中,走上前去喊了声“母亲。” 后面的话他有些欲言又止。 王妃见他如此,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 平日秦琅回府来,第一个喊的都是“夫人”,这一次却先喊了母亲。 “二郎。”王妃当即站了起来,“是不是你父王那边有消息了?” 沈若锦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秦琅身上。 秦琅应了声“是”,“北境那边送来了急报。” 王妃焦急地问:“急报……急报上说了什么?” 秦琅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急报上写北漠人兴兵犯境,镇北王战死,世子重伤。” “镇北王战死……” 王妃眼前一黑,往前栽去。 “母亲!”秦琅连忙伸手扶住她。 沈若锦也心惊不已,伸手将王妃扶到一旁坐下。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事发生地太突然了。 镇北王镇守北境二十多年,经历过无数战役,怎么会死得这么突然? “急报呢?拿来我看看!” 王妃缓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急报留在宫中,我亲眼所见,母亲……” 秦琅想安抚母亲,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妃跟镇北王算不得什么恩爱夫妻,这么多年一直都聚少离多,哪怕秦骅难得回京城,王妃也都是以银子为重,为生意奔忙,两人很少独处。 镇北王也忙,忙得没有空闲纳妾,也没有养通房。 外头一直说镇北王府貌合神离。 可秦琅知道,其实母亲并没有外人说的那样不在意父王。 她只是不敢表现得太在意。 所以终日与银钱生意为伍,做出一副根本就不在意夫君的模样来。 “急报会不会弄错了,他打过那么多次仗,受过那么多伤,会不会是他们弄错了……” 王妃这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沈若锦轻声安抚道:“有可能的,我当时也以为兄长们都战死了,在战场上翻过那么多尸体,但现在我长兄、三哥、四哥还有六哥,都还活着……真的弄错了也说不定。” “是、是吧?” 王妃握住沈若锦的手,像是想从她身上吸取一点力气似的。 秦琅不忍看母亲这样,也顺着她的话说:“皇上已经下令命我去北境接掌镇北军。母亲,无论父王是生是死,我都会把他带回来。” 王妃擦了擦眼角,低声应道:“好。” 她听过那么多边境急报,也不是没封都情况如实,她不愿意相信镇北王战死,心中始终存着几分他可能还活着的想法。 只要还没见到秦骅的尸体,她就不相信这人已经死了。 “皇上让你去接掌镇北王?”沈若锦闻言蹙了蹙眉,“那京城这边……” 元平离了秦琅,还不得被李相那些人哄得团团转。 秦琅道:“皇上的病情稍稍好转了一些,六殿下这些时日也有所长进,朝堂上的事我去了北境之后,鞭长莫及,只能靠那几位敢刚正直言的大臣们了。” 沈若锦又道:“皇上让你何时启程?” 秦琅道:“回来同你们知会一声,即刻启程。” “这么快……”王妃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支撑。 沈若锦温声道:“母亲坐着吧。” 王妃靠在椅背上,“北境苦寒,二郎此去要带些衣裳,万事小心。” 秦琅点头道:“我知道的,母亲。” “来人,给二爷收拾行装。”沈若锦立刻吩咐人去收拾东西。 王妃同秦琅说了一会儿话,让他去了北境之后不要跟秦祁起争执。 世子重伤,也不知道究竟伤得有多重。 秦琅一一应下。 沈若锦在一旁打点秦琅去北境要用上的东西,最后还是不放心他,直接同他说:“我同你一起去北境。” 秦琅沉吟片刻,“只怕皇上不肯。” 王妃道:“四方大将的家眷都有留在京城,说的好听些是皇恩浩荡,说白了就是在京为质,沈家是因为有你留在京城,所以其他人才得以同去西疆。镇北王府原本有我与二郎,如今皇帝派二郎去北境,必然不会再放你离京……” 沈若锦道:“我管他肯不肯,只要皇帝没下明旨不让我离京,我就当没有这回事。” 将军守边疆,家眷得留在京城为质,以防武将军权在手,生出叛乱的野心,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沈家人同去西疆,只有沈若锦留在京城,皇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秦琅要去北境,沈若锦若想同去,就得赶在皇帝派人来阻止之前出京。 她就不信,此去北境数千里,皇帝还能派人把她押回京城。 沈若锦主意已定,“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夫人……”秦琅还想跟她说什么。 沈若锦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二郎。”王妃喊住他,“锦儿主意已定,让她试试吧。” “好。” 秦琅低声应了,送母亲回房歇息。 两炷香后。 行囊都已经打点齐全,马也已经牵到门外等着。 王妃身体不适,沈若锦和秦琅让人去请徐御医过来给她请脉,就没让她出门相送。 天色已晚,两人逆着风,快步穿过长廊,来到大门前翻身上马,一众隐卫策马随行。 和管家和小和管事带着一众婢女侍从站在门前送他们。 门外北风疏狂,寒意刺骨。 京城的街道上华灯初上,依旧人来人往,一副热闹繁华景象。 秦琅手握缰绳,沉声道:“启程!” 沈若锦等人同时策马扬鞭,穿过长街,出城去。 秦琅一行人一路飞驰,直到城外界碑处。 大内侍徐公公带着数百皇家侍卫拦住了众人的去路,众人手中的灯笼照亮了界碑。 界碑上刻着“京畿重地”四个大字。 界碑之内是京城,界碑之外是另一方天地。 沈若锦和秦琅对视了一眼,同时勒马而立。 身后一众隐卫见状,也全都停了下来。 徐公公上前,高声道:“皇上召见平西郡主。” 第363章 刺客 沈若锦闻言,心道:我到底是还是低估了皇帝的戒心。 竟然早早就派徐公公带人在这等着。 这是生怕她跟秦琅一起去北境啊,无人在京为质啊。 秦琅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不知道皇上召见我夫人,所谓何事?” 徐公公心中暗骂秦琅,明知道将在外家眷不得随行,还带着沈若锦一起离京! 现在反倒来问皇帝召见他夫人所谓何事。 但凡秦琅懂事一点,都不该这么问。 偏偏秦小王爷长到这大,都不知道“懂事”两个字该怎么写。 徐公公只能笑着说:“老奴怎么敢揣测圣意。平西郡主进宫就知道了。请秦小王爷先行一步,老奴这就领着郡主进宫面圣。” 沈若锦原本就想着试一试,万一皇帝来不及派人拦她,她也就跟着秦琅一起去北境了。 现在数百皇家侍卫就在界碑边上杵着,她也不能真的跟徐公公撕破脸。 沈若锦神色如常道:“既如此,我随徐公公进宫便是。” 徐公公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还怕沈若锦不肯进宫,现在看到她直接答应下来,顿时像是避过一场大劫似的。 沈若锦侧目看向秦琅,“夫君,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秦琅“嗯”了一声,“夫人回吧。” 两人目光相撞,寒风吹动他们的衣袖,眼下近在咫尺,瞬间便远去天涯。 徐公公带着数百皇家侍卫,“恭送秦小王爷。” “走了。”秦琅策马而去,带着一众隐卫消失在道路尽头。 沈若锦坐在马背上,过了许久才调转马头,朝进城的方向走去。 徐公公登上马车,笑着问沈若锦:“外头风大,郡主要不要跟老奴一起坐马车?” “不了。”沈若锦说:“马车坐久了闷得很,我正好跑跑马。” “郡主随意。” 徐公公听她这样就随她去了。 沈若锦一路慢慢悠悠地打马过长街,到宫门口下马步行。 那些皇家护卫这才散去,徐公公在前面领着她进宫。 到了皇帝的寝殿前,宫人说皇上刚刚睡下。 徐公公见状便领着沈若锦去偏殿坐着等。 宫人沏了热茶,端了点心来。 沈若锦无心品尝,坐在窗外,赏了赏窗景。 过了许久,皇帝都没有醒来。 她也知道皇帝并不是真的要见她,无非不让她跟秦琅一起去北境,所以才派人将她召进宫来。 夜色越来越浓重。 宫里已经下钥了,进出不便。 秦琅一行人应该也已经走远了。 六皇子元平照例在睡前过来看父皇一眼,皇帝还睡着,他在榻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往外走。 徐公公走到六殿下面前,低声同他说:“皇上还睡着,殿下明日再来吧。” 元平点点头,往外走的时候,看到偏殿里好像有人,顺口问了一句,“谁在偏殿里?” 先前也有想给皇帝侍疾的宫妃,日夜都守在偏殿,但是皇帝身子日渐不好,对那些貌美如花的妃子们也没了耐心,不愿意看到她们在跟前晃悠。 偏殿已经很久没人待了。 “回殿下的话。”徐公公道:“是平西郡主。” “平西郡主?”元平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不是二郎的夫人吗?” 徐公公道:“正是她。” 元平不解道:“二郎今日离京去了北境,她进宫做什么?” 徐公公顿了一下。 这位六殿下是真不愿意动脑筋啊。 但凡元平愿意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肯定不是沈若锦主动进宫,而是皇帝不让她跟秦琅一起离京,将其召进宫来的。 好在六殿下这些日子也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很快就想到了这一层,“是父皇召她进宫的?” 徐公公连忙应“是。” 元平皱眉道:“父皇今日才醒过来多久?又是召见秦琅,又是召见沈若锦的……” 徐公公说沈若锦进宫的时候,皇上就已经睡着了。 “所以,沈若锦一直等到了现在?” 元平说着直接往偏殿走去。 沈若锦一手撑在额头上,正在闭目小憩。 等得太久了,她无事可做,不如养养心神。 元平走进去,就直接跟她说:“沈若锦,别等了,跟我一道出宫去。” “六殿下。” 沈若锦闻言起身,给来人行了一礼。 元平说:“不必多礼,正好你在这,护送我回府,然后你再回府。” 先前秦琅在的时候,他要回府都是秦琅护送他。 今儿换成沈若锦也一样安全。 沈若锦说:“行。” 元平立刻带着她出宫去。 徐公公还想再说什么,也被元平打发去皇帝寝殿外守着。 六殿下带着沈若锦出宫。 沈若锦原本要骑马,被他叫上了马车。 元平说:“二郎这些时日都跟我一起坐马车的。” 贴身保护不是说说而已。 沈若锦上了马车,车厢勾搭,边上还有婢女随行。 元平被几个老大臣围着讲了一整天的朝事,到了这个时辰连晚膳都还没吃,直接就着茶水吃点心。 他自己吃着,还不忘问沈若锦,“要不要尝尝?” 沈若锦婉拒道:“多谢殿下好意,不必了。” 元平道:“以我跟二郎的关系,喊你声弟妹也不为过,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沈若锦没说什么。 却想起了元平给秦琅下药那事。 好兄弟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世间少有。 “话说二郎今日去北境,我都没来得及去送送他。” 元平一副颇有些遗憾的模样。 六殿下长到这么大,从来都没离开过京城,更别说西疆北境那样远的地方。 他也想过要是可以,也到处去走走看看,尤其是江南。 元平想到这里,话就多了起来。 沈若锦并不怎么搭腔。 元平就自己喝茶、吃糕点。 马车穿过长街,此时夜深,街上已经没有行人。 风吹动车帘,一抹寒光闪过。 长剑直接刺穿了马车。 元平惊得手里的茶杯都掉了,糕点卡在喉咙里差点呛死。 沈若锦见状一把将元平拎了起来,一掌拍在他后背上,把他卡在喉咙的半块糕点拍得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 元平咳了个惊天动地。 那柄刺穿车厢的长剑被人拔了出去,从另外一个方向再次刺了进来,元平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眼看要被捅个对穿…… 第364章 秦琅,你等着我 沈若锦把元平拉过一旁,车厢里几个侍女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外头的侍卫跟来人打作一团,大声喊:“刺客!有刺客!” 沈若锦掀帘就要出去,却被元平拉住了衣袖,“别、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殿下好生在车厢里待着,我出去抓刺客。”沈若锦说着甩开元平的手就要往外走。 可元平抓得太紧,她的衣袖直接被扯下来一块,沈若锦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冲出车厢,扶住一个被刺客打伤的侍卫,接过他手中的刀,飞掠过去击杀刺客。 六皇子出宫带了几十名侍卫,刺客只有四人,在人数如此悬殊的情况下。 这些皇家侍卫还是被刺客杀得毫无招架之力。 沈若锦手中刀挥舞如飞,将靠近车厢的那两人全部打退,车厢却忽然塌了下来。 元平连滚带爬地跳下车来,“沈、沈若锦!” “别喊。”沈若锦不知道秦琅是怎么忍受这位六殿下的。 她真的有点忍不了。 四名刺客,其中两人缠住沈若锦,一人跟侍卫们缠斗,还有最后一人看到元平跳下马车之后,一剑刺向了元平的面门。 侍卫们大喊:“殿下小心!” 沈若锦掠过去,一刀击退那名刺客,把元平拉到她身后。 另外两名刺客紧跟而至。 元平害怕地闭上双眼,大喊:“沈若锦救我!” 沈若锦一刀杀退正面而来的那个,又一个回旋踢把身后的刺客踢飞出去。 打斗间的功夫,侍卫们全都聚到了元平身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将他护住。 “抓活的!”沈若锦重伤了两个,侍卫们已经围杀了一个。 话声刚落,侍卫们刚停手去活捉,就看见那两人同时咬破了藏在牙齿里的剧毒,自尽身亡。 最后一名刺客见今夜无从下手,直接放弃刺杀,飞身而去。 “跑了一个。” 沈若锦还想去追,却被元平拽住了衣袖。 六殿下道:“别追了,保护我要紧。” 沈若锦闻言顿时:“……” 她知道六殿下怕死,但是没想到他能怕到这个份上。 “好了好了,你们把这些尸体处理一下。马车……马车也不能坐了,我骑马吧。” 元平吩咐侍卫们把现场处理了。 让侍卫空出两匹马来,让他和沈若锦骑。 元平腿软得上不了马。 沈若锦看得心下暗暗叹气。 要是大齐江山真的交到这样的人手里,那还有什么指望? 元平最后让两个侍卫给他抬上马去。 沈若锦吩咐侍卫们,“把几具尸体都带回去,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图腾标记之类的东西。” 死人也不是什么信息都没有的。 侍卫们齐声应“是”。 沈若锦把元平安全送达六皇子府。 元平站在门口磨磨蹭蹭不肯进去,“那什么,现在也挺晚的了,弟妹要不在我这歇一夜吧?” “不用。”沈若锦直接拒绝道:“我骑马,很快就能回府。” 六皇子的名声也不比从前的秦琅的好多少,要是她真在六皇子府歇一个晚上,明日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谣言。 元平再荒唐,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欺”。 他主要是怕死,还有些担心,“那刺客要是去而复返……” 沈若锦道:“皇子府这么多守卫,定能护你周全。” 元平这才没再说什么。 沈若锦打马欲走,又停下来嘱咐了元平一句,“以后不要夜间出行。” 这可是京城,刺客这么明目张胆地刺杀皇子。 也难怪元平这么怕。 元平说:“我以后再也不夜间出行了。” 以后别说夜间出行,到了夜里,他都不在屋外待着。 危险,实在太危险了。 沈若锦说完,便策马而去,回了镇北王府。 小和管事见她回来,有些诧异道:“二少夫人怎么回来了?” 沈若锦意简言骇道:“没走成。” 小和管事又道:“王妃还没睡下,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也好。”沈若锦听到王妃还没睡,便绕到王妃那里去看看。 婢女们都在外头守着。 “母亲。”沈若锦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锦儿?进来吧。” 王妃听到沈若锦的声音就坐了起来。 沈若锦推门入内,看见王妃倚床而坐,缓步上前去,轻声问道:“徐御医来给您诊过脉了吗?他怎么说?” 王妃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嘱咐我不要多思多想。” 沈若锦道:“母亲要谨遵医嘱才是。” “那是自然。”王妃温声应着,拉着沈若锦坐在床边,“你没能离京,怎么不早些回家来?外头冷……” 沈若锦解释道:“皇帝派徐公公在界碑处等着,召我入宫觐见。但我进宫的时候,皇帝昏睡着,我便一直在偏殿等着。刚刚六皇子回府,才带我一道出宫。” 王妃拍了拍她的手,“原来是这样。” 沈若锦道:“眼下明着离京是走不通了。” 王妃道:“怎么?你想暗着走?” 沈若锦点点头,“我去西疆、去南谒,秦琅都陪着我,这次北境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好孩子。”王妃道:“你想怎么做,尽管跟我说。” 沈若锦道:“我打算让侍剑易容成我的模样,留在府里。” “侍剑这么多年一直跟在你身边,最是清楚你的习惯和言行,若能易容成你的模样,应该能瞒过外头那些人。”王妃说:“徐御医今儿来过,我刚好可以称病闭门谢客。” 沈若锦低声道:“要母亲为我担惊受怕,我……” 王妃跟她说:“别说这种话,你去北境也是为了秦琅,为了王爷,我心里感激你还来不及。咱们是一家人,也用不着说这些话。” 沈若锦“嗯”了一声,没再继续往下说。 王妃拉着她的手,郑重万分地说:“此去北境,你诸事小心,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以保全自己为先,知道吗?” 沈若锦点头道:“我知道的,母亲。” 王妃又拉着她嘱咐了好几句,这才放她回去收拾东西。 沈若锦让侍剑易容成她的模样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乔装成小厮,跟着府中往外运货的马车出城。 出城之后,她立刻换乘快马,朝北境的方向飞驰而去。 秦琅,你等着我。 第365章 镇北军由我接手 秦琅日夜兼程,换了数匹千里马,终于在第七日赶到了北境。 镇北军,军营。 一袭玄衣的秦琅翻身下马,将缰绳甩给身后的隐卫,就大步往军营里走。 守卫士兵将其拦住,“你是何人,胆敢擅闯镇北军军营?” 秦琅身上的披风极其宽大,帽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伸手掀开帽子,露出极其丰神俊朗的一张脸。 火光照亮四周,也笼罩在他身上。 “二爷!”带兵巡逻的冯将军冯良认出了秦琅,“是二爷来了!二爷可算来了!” 曾经跟秦琅有过交集的士兵纷纷迎上前来,“我们就盼着二爷来呢!” 刚才拦住秦琅的那人并没有见过镇北王的小儿子,听边上的人这么一喊才连忙退后,抱刀行礼道:“拜见二爷。” 秦琅随手一挥,“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我父王何在?” “王爷他……” 秦琅道:“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冯良悲痛道:“半月前,北漠人二十万大军犯境,王爷带兵阻击,身中数箭之后,落入北梁河,河水湍急,王爷尸骨无存……” “就是说,还没找到我父王。”秦琅沉声道:“既然还没找到人,为什么送回京城的急报写着我父王已经战死?” 冯良顿了顿,“急报是世子身边的军师写的,王爷落水前身中数箭,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我等击退北漠军之后,曾沿河打捞数日,都没有找到王爷的躯体。” 秦琅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还没找到,我父王就可能还活着。” 世间事没有绝对一说。 他当着母亲的面说一定把父王带回去,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话既然说出去了,就一定要做到。 冯良听他这样说,心中又燃起了一点希望,“二爷说的是,我这就派人继续找。” “不仅要沿河打捞,还要询问下游附近居住的人家,父王可能运气好,被人救了也说不准。” 秦琅始终觉得秦骅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镇北王从前训他、打他的时候别提多厉害了。 冯良连声应是,“末将这就去办。” “等等。”秦琅喊住他,“先带我去见秦祁。” 冯良应了声“是”,立刻带着秦琅往前面的帐子走去。 一边走,冯良还一边跟秦琅说:“这次世子伤得不轻,都半个月了还下不来床……” 秦琅心说急报上写世子重伤,这倒是真的。 走了许久,才到了主帐,秦琅见帐中停灵挂白幡,忍不住皱眉,“人都还没找到,办什么白事,把这些都给我拆了。” “这……”冯良还想劝劝二爷。 随后而来的钟黍立刻吩咐隐卫们,“主子有令,这些、还有这些,通通拆了!” 守着灵堂的士兵拦着不让,“这灵堂是世子下令布置的,不能拆。” 刚到军营的隐卫们和守灵堂的士兵瞬间就杠上了,剑拔弩张。 正在隔壁帐篷商议战事的将领全都被惊动,掀帘而出。 大半人都认得秦琅,跟秦祁关系最好的吴将军吴仞见秦琅来了,脸色黑沉道:“二爷怎么来了?还一来就要拆王爷的灵堂?” 秦琅不答反问道:“人都还没找到,设什么灵堂?” “这是世子的意思。”吴仞道:“世子为王爷设灵堂也是孝心可嘉,二爷也是读过书的,应该听过‘哀兵必胜’这四个字。” 秦琅毫不客气道:“无能之辈才要用哀兵必胜做幌子,秦祁在哪?我倒要问问他,父王下落不明,他不用心找人,直接就写急报说父王战死了是什么意思?” 吴仞道:“王爷身中数箭,落入河中是我亲眼所见!” 秦琅沉声道:“你既亲眼看见了,当时为何不救?” 他这话其实有些强人所难。 吴仞被噎住了:“……” 秦琅不再理会他,直接掀帘走进了隔壁帐篷。 刚才那些将领们就在这个帐篷里议事,帐中点着灯,还放着床榻,秦祁就躺在榻上,他上半身都缠着白纱布,隐隐有血迹渗透出来。 秦祁听到动静挣扎着要坐起来。 秦琅迈步入内,吴仞和冯良等人都跟了进来。 这兄弟俩一向关系不睦,众人都怕他们在这种时候打起来。 “伤成这样?”秦琅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祁,“难怪要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秦祁艰难地坐了起来,“二弟,你来了。” 秦琅语气不咸不淡道:“不然呢?你以为见到鬼了?” “给父王设灵堂是我的意思,你不要为难他们。” 秦祁方才已经听到外面的争吵声,第一时间揽下了所有。 “我为难谁了?” 秦琅最讨厌秦祁这幅死样子。 秦祁不语。 吴仞忍不住道:“世子重伤在身,你怎可如此气他?” 秦琅唇边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连句真话都听不得,你家世子的肚量未免也太小了一些。” 吴仞沉默了:“……” 二爷这张嘴,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二弟。”秦祁喊了秦琅一声,“你知道的,我并无此意。” 秦琅眉眼凌厉,“我说出的话就没有收回的道理,把灵堂拆了,在找到父王之前,谁也不许说他死了。” 秦祁闭了闭眼,没再与他相争,算是默许了。 钟黍带着隐卫们三下五除二,直接把那些白布灵幡全都拆了下来,连棺材都劈了当柴烧。 从秦琅出现在军营里,到灵堂被拆,几乎是顷刻之间的事。 吴仞和一众将领敢怒不敢言。 因为世子都没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外头才恢复了安静。 钟黍进来回话,“主子,都拆完了。” 秦琅“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秦祁问他:“你这次来北境是你自己想来,还是皇帝的意思?你是为父王而来,还是……” 秦琅反问道:“你说呢?” 秦祁默了默,没有立刻回答他。 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秦琅身上,等他一个回答。 秦琅不紧不慢道:“秦祁,你安心养伤。” 他回头扫视众人,字字清晰道:“从今以后,镇北军由我接手。” 第366章 你们一起上 秦祁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很快隐藏了下去,“这是皇帝的旨意?” 秦琅没有回答,负手走到沙盘前,“如今北境形势究竟如何,谁来说与我听?” 冯良是第一个上前跟他说形势。 “世子……”吴仞等人还在看秦祁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秦祁才点点头,“我如今这样……便听他的吧。” 秦祁受了重伤也不敢懈怠,连沙盘都摆在帐中,将领们连商议如何作战都在他跟前商议。 现在秦琅也没有换个地方的意思。 吴仞等人看秦祁都点了头,纷纷走到沙盘边上禀报如今北境的形势。 冯良说:“北境有兵马二十万,北漠人先行兵力就有二十万,最近还不断有兵马往这边汇聚。” 吴仞冷着脸接话道:“王爷战死之后……” 秦琅闻言,抬眸冷冷瞥了他一眼。 吴仞脸色一僵,当即改口道:“王爷失踪之后,我方军心涣散,且天寒地冻,我们大齐比不得北漠人那般耐寒……” “废话少说。”秦琅直接打断他,“直接说你们原本打算怎么打?” 吴仞咬牙道:“死守边境,绝不能让北漠人越过边境线一步!” “死守并非良策。”秦琅道:“有时候,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站在秦祁这边的世子党听到秦琅这么说,都觉得他太过贪功冒进。 连军师范睿都说:“二爷初到北境,不知道北漠人有多骁勇善战,这跟你先前跟梁王叛军对打完全不同。” “有什么不同?” 秦琅并非初到北境,他五年前就来过一次。 他率五十人闯敌营,取过敌将首级。 但知道这事的人少之又少。 大多人都以为那场大战能赢,是秦祁的功劳。 秦琅也不曾跟旁人说过。 范睿跟秦琅历数了先前数次战役,王爷是怎么跟北漠人打的,想让秦琅秉承镇北王的作战风格。 秦祁是镇北王一手带出来的,两人的风格一致,也容易被将领和士兵们接受。 但秦琅不是。 他路子野。 且胆子出奇地大。 有个将领听到他这些大胆的计划之后,擦拳磨掌地准备一试。 但是站在秦祁这边的将领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能这样做。 秦琅初到军营,这些将领都不服气。 尤其是听到他要推翻先前秦祁做的那些战前准备。 吴仞是反对地最大声的,“二爷,我们看在王爷的面子上称你一声二爷,但你先前没打过仗,纸上谈兵,到头来损伤的是士兵的性命,恕我不能苟同!” “世子重伤,二爷要接手镇北军也无可厚非,但是你得照着世子的意思来,不能把士兵们的性命开玩笑啊!” “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不能被二爷拿来乱试!” 众人一声高过一声。 冯良的“我觉得二爷说的可行”很快就被这些将领高声盖了过去。 秦祁一直没说话。 秦琅不指望他能开口。 他这个大哥一向都是该说话的时候就垭口。 不该说话的时候,一句都不会少说。 秦琅早就习惯了。 “军师来。”秦琅第一个先跟军师来,“你我用沙盘推演,你赢了,我就听你的。我赢了,你就听我的。” 范睿撸袖子上前,“二爷请。” “你先。”秦琅不急不缓地,让范睿先来。 一场沙盘演练,从伏击到围杀,秦琅只用了一炷香的时候,就把军师杀得片甲不留。 范睿太在意布局和计谋了,秦琅则一勇战百智。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计谋和布局都是空谈。 一场演练下来,军师范睿大汗淋漓,看秦琅的眼神也变了。 秦琅也给范睿留了一点面子,他说:“军师的计谋并非不好,而是你们跟北漠人对战太久,对方基本已经摸清了你们的路数。而我不一样,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连你们都不清楚我会如何用兵,北漠将领更是全然不知,我今日提出的变化,正是我军赢北漠人的契机。” 范睿沉默许久,朝秦琅拱手道:“范某输得心服口服。” “军师不必如此。”秦琅伸手扶了他一把,“你只是输在不了解我,等相处的时日久了,多推演几回,你就不会输的这么快了。” 范睿顿时无言以对。 在场众人顿时:“……” 他这是在安抚人,还是刺激人呢? 秦琅看向吴仞等人,“你、还有你们,我知道你们不服气,无妨,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跟我比比。今日能赢我的,都连升三级,输给我的,以后老老实实任我差遣。机会只有一次,只有今日,来!” 他说着,先行一步去练武场。 钟黍带着一众隐卫紧跟其后。 吴仞朝秦祁行过一礼,在看到对方点头之后,带着所有将领跟去了练武场。 秦琅站在练武场,赤手空拳,风吹起他的墨发和衣袂,风度翩翩,眸色却凌厉非常。 吴仞是第一个出手的,他耍的一手好枪,飞身上前,直逼秦琅而去。 秦琅扬声道:“拿枪来。” 钟黍立刻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杆铁枪,朝主子掷了过去。 秦琅抬手握住枪杆,在吴仞逼近之前一枪将其挑飞出去。 吴仞重重地摔出练武场外,枪也被震飞出去,人落在地上时,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这……这怎么可能?” 吴将军甚至没能靠近秦琅,就被一枪挑飞了。 吴仞的武功算不上顶尖,但是在将领之中也算中上的。 先前众人都知道王爷对这个纨绔儿子很严厉,以为秦琅是真的文不成武不就。 没想到他不仅文能中状元,武功也高强如此。 吴仞趴在地上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士兵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剩下那些拥护世子接掌镇北军的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想这可能是个意外,肯定是吴仞太没用了。 众人这样想着,又有人持刀上前,“末将谭宏,前来领教二爷高招!” 他说着就要动手。 秦琅手里把玩着长枪,“一个个打太慢了,你们一起上。” 第367章 夫人一路辛苦了 后来,见过这个的场景的镇北军,这样形容这一天。 文武双全秦二郎,一枪挑尽十八将。 秦琅把所有人将领都打服之后,把虎符掏出来往上一抛,又随手接住,“让我接掌镇北军是皇帝的意思,守境安民是我秦琅心之所愿,你们可以有私心,可以站在自己的立场,但谁敢在我军跟北漠人打仗的手玩手段,休怪我取尔等项上人头!” 众将领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地,异口同声道:“我等全凭二爷吩咐!” “别喊二爷了。”秦琅道:“战场上没有什么二爷,只有将军。” 众人声音更大地应道:“是,将军!” 秦琅打完他们,让人去请军医来给他们治伤。 他也没下重手,这些人都只受了皮外伤,并不影响打仗。 最多是鼻青脸肿的,有些丢人。 秦琅住在了主帐边上那个帐篷里,接下来两天调兵遣将都变得十分顺利。 经过那一场对战之后,所有人都对秦琅心服口服。 什么纨绔小王爷,都是人家闹着玩的。 该习的文练的武,人家是一点都没落下。 只有吴仞还每天都把秦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禀报给秦祁。 秦祁硬挺着下了床,跟将领们一起商讨战策。 秦琅带人夜袭了一次,活捉了北漠的先锋将军,大获全胜。 与此同时,他也没忘记让人继续寻找父王的下落。 母亲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 秦琅总觉得秦骅没有死。 秦祁没想到秦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军心,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秦琅甚至没有一点避着他的意思,所有战策和计划,只要秦祁能爬起来听,他就敢当面跟他说。 以至于将领们都开始想不通为什么镇北王在的时候,秦琅要做出一副纨绔模样来,被父亲当做一事无成的人。 谁都想不通。 秦琅也懒得多说这个。 他来北境之后,已经两天没合眼。 带兵打仗很累,要安排要调度,要尽量减少伤亡。 他忙得甚至没时候去想沈若锦。 不知道夫人在京城怎么样了。 沈若锦赶到北境军营的时候,是半夜。 她是偷偷溜出京城的,不宜在人前暴露身份,不好让士兵进去递信,索性就暗中潜入了军营。 巡逻兵来来去去。 她在主帐边上看到两座几乎一样的帐篷,两边都亮着灯火。 左边有将领进去了。 沈若锦就去了右边的帐篷里。 她刚入内,帐中人就抽刀出鞘,一刀挥了出来。 沈若锦侧身避过,用尚未出鞘的长剑抵着对方的刀锋。 她说:“秦琅,是我。” 秦琅刚刚在闭目小憩,一看到沈若锦立刻就睁大了眼睛,“沈若锦!” 他立刻手刀回鞘,惊喜莫名,“你怎么来了?” “嘘。”沈若锦把食指放到唇边示意他小声些,“我偷偷跑出来的。” 秦琅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问道:“母亲知道么?” 沈若锦把剑搁到一旁,轻声道:“我同母亲说过的。” “你的手好凉。”秦琅把沈若锦的手揣进怀中温暖着,“夫人一路辛苦了。” 沈若锦没说不辛苦。 京城离北漠数千里,她不断换马,日夜兼程跑了八天,连睡觉都在马背上,辛苦是真的辛苦。 可她想起去西疆的时候,秦琅一路追着她到西州城,也很辛苦。 她就不觉得苦了。 北境寒冷,帐篷里生了炭火,也不算暖和。 秦琅用被子把沈若锦和自己裹在一起,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沈若锦的唇都是凉的。 秦琅心疼她一路经历风霜雨雪,“徐公公拦住你的时候,我都在想,皇帝不让你来北境也好,那样你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可你还是来了。” 沈若锦的手贴在他腰腹上,暖暖的。 连她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她抬眸道:“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 秦琅闻言微微一怔,“沈若锦啊沈若锦,你真是……” 沈若锦问他,“真是什么?” 秦琅低低笑道:“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沈若锦道:“你的命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要。” “好。”秦琅把沈若锦抱得很紧,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她:“我离京那天,皇帝召你入宫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我甚至没见到皇帝。内侍说皇帝睡着了,我就在偏殿等了好几时辰,最后还是六殿下出宫的时候捎上了我。” 沈若锦把那天的情形都跟秦琅说了一遍。 包括六殿下在街上遇刺。 秦琅皱眉道:“这些刺客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在京城的街道上公然刺杀皇子。六殿下吓坏了吧?” “是真的吓坏了。”沈若锦说:“六殿下问我能不能在他府里住一晚。” 六殿下说这话的模样秦琅能想象得出来,又问她:“你怎么说的?” 沈若锦道:“我说不行。” 秦琅微微挑眉:“就这么直接拒绝了?” 沈若锦道:“我急着来北境找你,片刻都不想耽误。” 秦琅闻言,忍不住又吻了沈若锦一次。 沈若锦被他抱在怀里,厚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很快就回温。 被秦琅亲得耳根子发烫。 “将军!”冯良匆匆跑来,掀开帘子就往里闯,“敌袭!有敌军夜袭我们的粮草库!” 秦琅把沈若锦往身后一藏,掀开被子就起身。 “将军——”冯良一进来就看到秦琅的被子里藏了个人,穿着黑衣,头发束起,是个少年的模样。 他先前就听说秦小王爷风流浪荡,男女不忌,这军营里全是男的,秦琅竟然还把人带上床了,这这这…… 冯良都有些傻眼了。 秦琅迅速把衣裳套上,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人抓住了吗?粮草怎么样了?” “抓、抓住了。”冯良道:“火势扑灭得及时,粮草也全都保住了。” “那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秦琅不想让别人看到沈若锦,往左半步挡住了冯良的视线。 冯良道:“我看吴仞立马去禀告世子了,想着将军也得立马知道这事,所以就立马跑过来了。” 这人还跟吴仞比上了。 秦琅道:“没什么事,你先出去。” “那……那他……”吴仞指着床上的少年,很是艰难地提醒道:“二爷,你可不能对不上远在京城的二少夫人啊。” “我知道,我夫人也知道。”秦琅赶人道:“你赶紧出去。” 第368章 夫人不要嫌弃我 “夫人也知道?” 冯良更震惊了,顶着一脸难以置信退了出去。 冯良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吴仞从世子的帐篷里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没搭理,直接走了过去。 而帐篷内,沈若锦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秦琅回到榻上,用被子裹住沈若锦,“起来做什么?睡会儿,这几天一路奔忙都没好好歇息过吧?” 沈若锦眼下青黑,一看就是连日奔波没休息好。 秦琅自己日夜兼程赶到北境,沈若锦比他晚出发,也只晚了一日到,知道她路上肯定没怎么停下过。 “你还说呢,你看看你的脸,都糙成什么样了?” 沈若锦有些心疼地摩挲秦琅的脸。 到了北境之后,连秦小王爷这般爱美的人都没时间打理仪容了,胡须都长出来了,脸颊也被风霜催得粗糙了许多。 秦琅笑问道:“是不是不好看了?” “也不是不好看。”沈若锦说:“就是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秦琅低头,用短短的胡须轻轻蹭沈若锦的脸,“夫人不要嫌弃我。” 他说:“等打完仗了,我收拾收拾,还是好看的。” “你胡说什么呢?”沈若锦轻声道:“我怎么会嫌弃你?” 天还没亮,两人相拥而眠,睡了大概两个时辰。 天亮之后,秦琅起身下榻,帮沈若锦掖好被子就开始穿衣裳。 秦琅一起来,沈若锦就醒了,她睁开眼要跟着一块起来,被秦琅按住了,“还早,你再睡会儿。” 沈若锦道:“你都起来了,床上还有人被将士们看见了不好。” 帐篷不比屋子,将士们在帐外来来去去的,帘子被风吹动,很容易看到帐内有人。 而且她是偷偷溜出京城,要尽量避人耳目。 秦琅想了想,伸手拉了她一把,“那你也起来吧,我去跟将领们商议作战策略,你跟钟黍他们一起在军营里转转。” “我带人沿河去找父王的下落。” 沈若锦起身下榻,把放在边上的包裹拿出来,换上了一身更厚的男装。 北境寒冷,比京城要冷的多。 她一边穿衣衫,一边跟秦琅说军中直接设了镇北王的灵堂,送回京城的急报也写着镇北王已经战死,可见先前寻找的人都觉得镇北王已经死了,说不定都没怎么认真找。 沈若锦刚来北境,还不好直接参与作战,趁这几人两军还没开生死战,找找镇北王。 秦琅点头应了,嘱咐她一切小心。 现在北漠人重兵压境,附近可能已经有北漠兵潜入城镇村庄。 沈若锦拿出镜子做了个简单的易容,转头跟秦琅说:“我有数的,你放心。” 秦琅走出帐篷之前,把钟黍喊了来,“照看好夫人,若她有什么万一,我拿你是问!” 钟黍连忙应声:“是,主子!” 秦琅和沈若锦走出帐篷,一个往主帐去,跟众人商议战事,一个带着钟黍等人出了军营,往镇北王落水的河岸奔去。 到了河岸,沈若锦翻身下马,看河水湍急,扔一截树枝下去,很快就被冲走了。 钟黍等人跟着下马,上前道:“夫人,我等到了北境之后就一直沿河打捞,也派人去下游的城镇村庄找过,可惜一直都没有王爷的消息。” 沈若锦站在河岸,往下游看去,“去找艘小船来,竹筏也行。” “是。”钟黍什么都没问,直接让人照办。 隐卫们很快就找了几艘乌篷船来,小小的,一艘只能容纳两三个人。 沈若锦上了其中一艘,钟黍赶紧跟上,拿着船桨开始划船。 其他的隐卫也陆续登上另外几只乌篷船,沈若锦站在船头,对钟黍说不用怎么划,让船只顺流而下就行。 乌篷船随着水流往下游去,钟黍把船桨收起来,站到沈若锦身后,观察四周,低声劝道:“外头风大,夫人还是进船舱里坐着吧,属下在外头看着就好。” “不用。”沈若锦既说了来找镇北王的下落,就要亲力亲为,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王妃听到镇北王战死的消息,差点当场晕过去,她嘴上没说什么,但沈若锦知道王妃真的很在意镇北王。 无比希望他还活在这世上。 小船随波逐流,经过数个村庄,每到一处有人烟的地方,沈若锦都下船步行,挨家挨户地询问最近有没有救起过什么人。 两军交战,受伤落水的人有好些,还真让沈若锦问到一户人家有救了落水之人的。 村长带着他们敲开了那户人家的门,户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爷爷,看着沈若锦一行人登门,颇有些惊慌失措,破木门只打开了半扇,并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沈若锦温声道:“老丈莫怕,我父亲于前几日落水后失踪,听闻老丈近日救了一个落水之人,这才特意上门来看看。” 她生得好看,见老丈遇事惊慌便将兵器递给了身后的隐卫,说话声音也温柔。 老丈缓了缓,“我是从河里捞上来一个人,但他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怎么也不会有你这么大的女儿啊?” 钟黍道:“请老丈让我们见见那个人。” 村长带着他们来了,也说:“樊伯,她们都找到这里来了,就让他们见见吧。” “行……那你们进来吧。” 樊老丈把另外半扇门也打开了,把他们请了进去。 他救的的那个伤兵就躺在屋子里养伤,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十分警惕地坐起来,去摸床边的镰刀。 沈若锦入内,就看到了一个二十来岁的伤兵,身上还穿着镇北军的军服。 钟黍上前,亮出镇北王府的令牌,“我们是镇北王府的侍卫,来找人的。” “你们是镇北王府的人?”那伤兵闻言立刻放下镰刀,想起来行礼又爬不起来,只能坐在简陋的木床上朝她们抱拳行礼,“镇北军玄武营百夫长李铁柱见过诸位。” 沈若锦道:“不必多礼,你还有伤在身。” 李铁柱激动得热泪盈眶,没想到镇北王府会派人来找他。 虽然没找到镇北王,但有人落水之后还能生还,镇北王就还有活着的可能。 没找到,继续找就是了。 总能找到的。 第369章 借宿 昨日敌军袭击粮草库,虽然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但足以说明北漠人已经准备动手了。 吴仞大骂特骂北漠人不是东西。 秦祁不得不开口说:“吴将军,稍安勿躁。” 这是秦琅来到军营的第三天。 一众将领被他打服之后,开口之前都先问询他的想法,“将军觉得我们要怎么反击才好?” 秦琅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冯良大声道:“将军说得有理!” 能进主帐来议事的都是将军,但彼此称呼之前都要加个姓氏。 众人都知道只喊“将军”的时候,就是在称呼秦琅。 秦琅说了,到了军营,他就不是什么秦小王爷,也不是什么二爷。 他是领兵作战的将军。 冯良说:“咱们镇北军在北境守了这么多年,每年一入冬季,北漠人就蠢蠢欲动,他们打仗为了什么?就是为了钱和粮……” 北漠一到冬天就物资匮乏,北漠人难以生存,就来劫掠大齐百姓,甚至重兵压境,抢粮占地,以此来让更多的北漠人活下去。 他们夜袭粮草库,也足以说明在北漠将领眼中,粮草是最重要的东西。 极有可能是北漠人自己粮草不足,所以才想着先把大齐这边的粮草抢了,甚至是烧了,以此来缩短打仗的时间,速战速决。 秦琅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并非随口一说。 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秦祁想了想,立刻开口道:“吩咐下去,让斥候在一日之内,探出北漠军的粮草所在。” 吴仞刚要应声,便听到秦琅道:“半日。” 秦祁没再说话。 吴仞咬咬牙,应了声“是”,立马去办。 秦祁和秦琅在这件事没有分歧。 将领们也就不用选择站在哪一边,众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秦祁再次开口道:“至于袭击敌营粮草库的人选……” 秦琅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提出的法子,自然由我去。” 冯良闻言,有些着急道:“将军,你现在可是镇北军的主心骨,可不能以身犯险啊……” 秦琅嗤笑道:“不敢以身犯险,还做什么将军?” 冯良顿时:“……” 将军说得太有道理,让人没法反驳怎么办? 秦祁听到这话,不由得顿了顿,“二弟真是……” “不知道说什么就别说了。”秦琅直接打断他,“还要三队人配合我声东击西,你们谁愿领兵夜袭?” “我!”冯良第一个站出来,“冯良愿往!” “还有我!” “我也愿往!” 一帮将领抢着去。 秦琅点了两个看起来最年轻的,年轻有闯劲的适合出去,老成持重的留守军营。 只有一心跟随秦祁的那几个没吱声。 秦琅扫了他们一眼,心里基本有数了。 商议完战事之后,将领们各自回去继续操练三军。 秦祁被人扶回帐中歇息。 秦琅坐在帐中看底下人呈上来的各种军报,偶尔分神想一想沈若锦。 不知道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而此刻,河岸的村庄上。 沈若锦让两个隐卫把伤兵送回军营,又给樊老丈一些银钱表示感谢,就带着钟黍等人登上小船,继续沿河找人。 在找过数个村庄之后,天色暗了下来。 钟黍道:“夫人,今日天色已晚,先回军营歇息吧。明日再出来找。” 沈若锦道:“夜里不好行船,而且要逆流而上,破费功夫,不如在村子里借宿一晚。” 钟黍看有几十名隐卫随行,夫人又武功高强,在外借宿也不是不行,便点了点头,“那属下去问问。” 他们去前几个村庄的时候,都是直接去找的村长,这次也不例外。 村长家是整个村子里最大的,有好几间空屋子,钟黍拿出银钱来借宿。 村长一看到他是齐人打扮,便将他们迎了进去,还不收银钱,只说:“都是大齐人,借宿一晚算不得什么,给什么银子啊!” 他说着还把老婆子和女儿都喊出来,给众人准备吃食,煮羊肉汤,做大饼。 沈若锦谢过村长,照例问起了村里有没有村民救过落水之人。 村长仔细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村长的老妻一边给他们倒水,一边说:“不过,近来总有北漠人在附近晃悠。” 村长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让你们在此借宿也有私心,要是北漠人来骚扰我们村,你们人多,也能帮着打一打。” 沈若锦道:“若遇到北漠人,我等义不容辞。” 她做少年打扮,即便涂黑了许多,也俊秀得很。 村长女儿做了羊肉汤,给众人盛上来的时候,都是三成肉,七成汤,只有沈若锦那碗全是肉。 碗里堆得满满的,已经不能说是羊肉汤了,完全就是炖羊肉。 就这样村长女儿还低声跟她说:“你先吃,不够的话锅里还有。” 沈若锦朝小姑娘道了声“多谢”。 小姑娘红着脸抛开了。 钟黍和一众隐卫见状,顿时:“……” 同样都是借宿的,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主子要是知道夫人男装也这么招人,以后怕是不仅要防男人,还要防女人了。 沈若锦等人吃完饼和羊肉汤,夜色就深了。 她有意走访一下整个村子,也不好大晚上的打扰人,就在村长家住下。 沈若锦单独住一个屋子,隐卫们在其他几间空屋里挤挤,在军营里也是睡大通铺,在外头有瓦遮头,已经比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好多了。 沈若锦在屋中歇下,连续奔波数日,只在秦琅身边睡了两个时辰,羊肉汤喝得人暖洋洋的,她很快就有了睡意。 只是人在外,不能睡得太沉,她始终保持着一份警惕。 夜半时分,忽然有人鸣锣敲鼓,大声喊:“北漠人进村了!北漠人进村了!” 沈若锦立刻翻身而起,提着剑冲了出去。 隐卫们迅速起身,在门外集结。 村长夫妇也被这动静吵醒了,惊慌失措道:“诸位壮士……北漠人、北漠人真的来了。” 沈若锦道:“你们好生在屋里待着,我们出去看看。” 话声未落,她就带着隐卫们跃上屋檐,接着夜色的遮掩,在高处查看今夜进村的北漠人到底有多少…… 第370章 来都来了 此时正是夜半,村庄里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 北漠人冲入村子,所到之处都被火把照亮,北漠兵的盔甲被火光照亮。 钟黍在沈若锦身侧低声道:“来的北漠兵至少有五百人。” 跟着夫人出来的隐卫,算上钟黍,只有三十六个。 就算隐卫每个都能以一敌十,打起来也很悬。 沈若锦观察许久,看北漠人进村之后,分成了好几队,每队百余人。 村长家的屋子是整个村里最大最好的,北漠兵一来就直奔此处。 村长夫妇灭了灯,把女儿推进地窖里,他们俩一个躲在米缸里,一个躲在柜子里。 北漠兵很快就破门而入,直冲屋子里开始找人,搜罗值钱物件和粮食。 沈若锦同隐卫们说:“喝了村长家的羊肉汤了,吃了他家的饼,就不能见死不救!趁北漠兵分开了,我们先下手为强!” 声落,她从高处一跃而下,拔剑杀了两个推门而去的北漠兵。 又回身去解决去摸米缸的那个。 钟黍带着隐卫们从屋檐上跳下来,杀了北漠兵们一个措手不及。 北漠兵用北漠话大喊“有埋伏!” 顷刻之间的功夫,闯进村长家的几十个北漠兵都被解决了,火把落在地上,很快就熄灭了。 此处重归黑暗。 另外几队北漠兵都被此处的打斗声引了过来,有一队人骑马直冲过来,沈若锦杀了其中一人,把人推下马背,自己翻身上了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执剑,从北漠兵身侧飞驰而过的一瞬间,连杀十几人。 大半北漠兵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割断了喉咙,血溅三丈,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钟黍等人见夫人如此英勇,为之一振,越发利落地解决起北漠兵来。 有北漠兵闯入了百姓家中烧杀掳掠。 沈若锦砍了一人的头颅,沉声道:“先杀骑兵,夺马!” 众隐卫齐声应“是”。 “救命!” “救命啊!” 有村民被北漠兵破门而入后抓住,沈若锦策马疾驰而去,直接奔入村民家中,一剑杀之。 “别、别过来……”有北漠兵亲眼看到同伴被沈若锦斩杀,连忙抓住了六七岁的小女孩,将刀架在她脖子上,威胁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沈若锦跃马上前,挑飞对方的军刀,反过来割断了北漠兵的喉咙。 她一把将小女孩拉上马,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小女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沈若锦闻声道:“乖,不怕。” “翠翠!”倒在一旁的年轻妇人连忙爬起来,朝沈若锦连连道谢。 沈若锦把小女孩交还给她,“带她去屋子里待着。” “好、好……”年轻妇人连声应道,把小女孩接过去之后就往里屋子冲。 北漠兵举着火把冲进了柴门。 沈若锦回头,挥动手中长剑,她所过之处,血溅五步,红艳生花。 村里的青壮年看这群外来人如此尽力地帮忙,纷纷扛着锄头和菜刀冲出来,跟那些北漠兵打。 隐卫们尽可能地护着这些百姓。 火光灭尽之后,这五百北漠人死的死,活捉的活捉,整个村子都安静了下来。 村民去请村长出来。 村长再三谢过沈若锦等人,带着村民们跪下感谢。 沈若锦把村长扶了起来,“同为大齐人,这是我们该做的。” 更何况,她们借住再次,本就答应了要保护村民的。 村长也没想到一锅羊肉汤,几个大饼真能救他们的命,心中无比庆幸留他们这些人在这借宿,他颤声道:“这些尸体和这些人……” 沈若锦道:“尸体挖个坑埋了,活着的这些,钟黍你带人送回军营。” 钟黍紧张道:“您不随我们一起回去吗?” 沈若锦道:“我得去看看后面还有没有北漠兵往这边来。” 还有这些村民对付这五百北漠兵就已经筋疲力尽,只有沈若锦他们一行人还有些气力,她得带人去前边查探一番。 这个村子已经经不起第二次洗劫了。 “可是……”钟黍差点把‘夫人’两个字喊出口了,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主子交代过,让我带人跟着您。” 沈若锦道:“现在情况有变,这些北漠兵不能留在村子里。” 虽然现在这些北漠兵被绑住了,但是难保他们离开之后,北漠兵挣脱束缚,加害村民。 钟黍退了一步,“那我派一半人将这些北漠兵押送回军营,我和另外一半人留下,跟着您。” 沈若锦点了点头。 她知道秦琅有多在意她,这些隐卫也是听命行事。 钟黍松了一口气,立刻开始安排人押送北漠兵,余下的继续跟着夫人。 沈若锦让他们把还活着的那些北漠兵身上的盔甲扒下来穿上,她自己也穿上了。 待会儿一路往北去看看,会不会遇上继续往这边来的北漠兵。 趁着这会儿还是半夜,可以迷惑一下敌人。 钟黍闻言,心道还好我留下了,不然主子知道夫人要孤身犯险,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村长等人极力挽留他们,“天都还没亮,壮士们先别走了,至少……至少吃点热乎的再上路啊。” “不必了。”沈若锦道:“就是要趁着天还没亮,去前面探探。” 村民们见留不住他们,自发地送沈若锦一行人到村口,尤其是村长夫妇,到了挥泪告别的地步。 沈若锦和钟黍等人策马而行,往北边去。 一路上遇上两队北漠兵,都被隐卫中一个会说北漠话的给骗了,说前面村庄都已经被洗劫一空,兄弟们正在那分钱粮和女人,你们在过去也分不着什么了。 把那些北漠兵哄得往回走。 沈若锦等人都不吭声,在夜色中跟好几队北漠兵汇合,一路往前,竟然回到了北漠军营。 钟黍心里的小人急的团团转,夫人原本是说到前面来看看敌情,怎么走着走着,就混入北漠兵来到敌营了呢? 现在天还没亮,他们隐藏其中还好,一旦天亮,他们这些齐人的长相在北漠人之中根本无所遁形。 “夫人……”钟黍靠近沈若锦,“咱们不能再跟着往前走,得快点脱身才是。” 沈若锦却镇定得很,“来都来了,搞把大的再走。” 第371章 秦琅,上来 钟黍特别想问夫人,怎么搞才算是大的? 但四下都是北漠人,他怕引起敌军的怀疑,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沈若锦与众隐卫策马进入敌营。 忽然间,不远处发生了骚动,夜色中火光缭乱。 北漠人大喊:“敌袭!有敌袭!” 走在沈若锦前面的北漠兵飞快地朝那边聚了过去,沈若锦给隐卫们打了个手势,也跟了上去。 所谓的敌袭,人数并不多,只是闹出的动静不小。 沈若锦看他们穿的都是镇北军的军服,便加入其中,解决了大半的北漠兵,把情形弄得更乱。 “你们是……”冯良看他们穿的是北漠兵的衣服,却在帮他们打北漠兵,很是震惊。 斥候在半日之内打探出了北漠兵的粮草所在,秦琅趁着夜黑风高,带着数十人潜入北漠军营,另外三队声东击西,都是上千人。 冯良是其中一队。 钟黍捅死了一个偷袭冯将军的北漠兵,上前道:“我们是小王爷的隐卫。” 冯良之前在秦琅身边见过钟黍,认得他,“原来是隐卫兄弟,方才多谢了!” “冯将军不必言谢。”钟黍解决了几个北漠兵,又赶紧回到沈若锦身边。 沈若锦手中长剑飞舞,根本没有北漠兵能近她的身,钟黍回到她边上,也没什么用武之地,立刻转向一边,跟北漠兵拼杀。 这边动静越来越大,把已经入睡的北漠兵惊醒了,他们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提着刀就杀了出来。 冯良见这边已经够乱,就喊“撤!” 还不忘喊上钟黍他们,“隐卫兄弟们,差不多了,快撤!” 隐卫们护着沈若锦且战且退。 他们有马,很快就飞驰而去。 一大群北漠兵追了出来,暗夜之中,马蹄声如雷奔。 冯良带着镇北军来得快,去得也快。 轻骑快马,很快就把追兵远远甩在了后头。 拉开了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距离,沈若锦勒马停了下来,问冯良,“你们夜袭敌营,只带了这么一点人?” 冯良不认识沈若锦,但钟黍一直跟在这人边上,他便当这人也是秦琅的隐卫,对方问了,他便答:“这是将军的声东击西之计。” 沈若锦又问道:“将军现下何处?” 冯良看沈若锦穿着北漠兵的衣服,跟她说话总有一种泄露军情的错觉,他没有立刻回答。 钟黍见状,连忙道:“我们奉主子之命沿河寻找王爷的下落,在一个村长家里借宿,正好遇上了一队北漠兵夜袭村庄,就把北漠兵的衣裳扒下来换上了。眼下不知主子身在何处,实在担心主子的安危,还请冯将军如实告知。” “这样啊。”冯良想了想,同他们说:“将军带人去烧北漠人的粮草库了,还另外派出三队人夜袭敌营,闹出点大动静来配合他,我只是其中一拨。将军现下在何处,我也不知啊。” 冯将军是真的不知道秦琅现在在哪。 北漠军营这么大,这么多人,他们从不同的方向潜入,将军只说动静闹地越大越好,达到目的就赶紧撤退。 没说要汇合,更没说要接应。 “你们先走。”沈若锦策马往回走,“我去接应。” 钟黍等人不好当着镇北军的面喊她夫人,见她要往回走,立刻就打马跟上,“我们一同去。” “等等!”冯良喊住他们,“现在过去太危险了,而且你们根本不知道北漠人的粮草库在哪,还是跟我们一起先回军营吧。” 沈若锦道:“现在不知道,待会儿就知道了。” 冯良不解道:“从何得知啊?” 沈若锦看向北漠军营的方向,“待会儿哪里火光冲天,哪里动静最大,他就在那里。” 冯良愣了一下,他竟觉得这个隐卫说的很有道理。 “你们人太少了,我再分一百骑兵给你们。” 冯良是奉命来声东的,说好了达到效果就撤退,不能不把主将的布局当回事,他得带着人回营去,但是分他们一百人还是可以的。 “那就多谢了。” 沈若锦没有拒绝,她不知道秦琅带了多少人去敌军的粮草库,多带些人去接应总是好的。 “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 冯良很快就分出了一百骑兵给沈若锦,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千余人先回营去。 “走。”沈若锦带着众人往动静最大的方向奔去。 而此时,另一边。 秦琅带着精锐摸上哨楼,把盯梢的北漠兵做掉,将尸体放置在阴影处,然后带着众人摸黑进去。 所有人的动作都十分轻微,悄无声息的。 军营里的火把照亮四周,暗夜之中总有照不到的地方,粮草库四周守卫众多,不远处有同行的镇北军假装袭击。 附近的北漠兵都被引了过去。 看守粮草库的警惕非常,与秦琅同行的镇北军都背着油来,摸进去之后,就把油浇在堆积粮草的帐篷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秦琅带着众人往外撤,他率先取下火把朝浇了油的帐篷扔去。 火光瞬间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弥漫整个粮草库上空。 随行众人纷纷取下帐篷旁的火把,朝粮草库掷去,火势越来越大,很快就吞噬了这一大片地方。 北漠兵被引到不同地方去的北漠兵回头看向这一边,登时乱作一团,纷纷往回冲,着急忙慌地来救火。 北漠人惊呼道:“粮草被烧了!” “救火!” “快救火啊!” “撤!”秦琅带着众人离开火海,用轻功掠了过去。 有北漠兵发现了他们,立刻大喊着骑马来追。 秦琅等人来的时候,为了不惊动北漠人,把马放在很远的地方,然后步行靠近。 现在北漠人骑马来追,最后面的几人被抓住了,秦琅折回去救人。 他救下那几人,北漠骑兵已经追了上来,上百人将他团团围住。 同行的镇北军纷纷停下来,回头杀向那些北漠人。 就在这时,沈若锦等人飞马而至。 漫天火光里,刀光剑影缭乱。 她策马越过北漠人的包围圈,冲在最前面,朝秦琅伸出手,“秦琅,上来!” 第372章 有你在的地方 秦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若锦。 在她伸手的那一瞬间,他就搭上了上去,被沈若锦一把拽上了马背。 钟黍等人齐齐冲了过来,跟北漠骑兵杀过一个来回之后,每个人都带了一个人上马,飞快地越过北漠人的包围圈,循着来时路狂奔。 后边的北漠兵穷追不舍。 沈若锦骑马,秦琅提剑,后面箭落如雨,他都一一挡去。 有人中箭落马,也有人负伤策马狂奔。 不远处的火光越来越亮,火势蔓延得极快,不管北漠人怎么极力救火,都灭不尽。 沈若锦带秦琅回去的路上,启明星升起,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落在了山川间。 他们一路狂奔,离北漠军营越来越远。 直到边境线上,数万镇北军驻扎在此,北漠兵远远地看见兵马林立,不敢再追上前来,扭头回去了。 回到军营,沈若锦先回帐篷里带着。 秦琅召集一众将领在主帐议事,秦祁也到了。 冯良是最早回来的。 其他两队人马也陆续回来了,各自报上伤亡人数。 两军交战,伤亡在所难免。 秦琅吩咐下去,让他们好生抚恤,然后说今夜敌军粮草库被烧,接下来北漠人没了粮草,一定会更着急开战。 秦琅第一次出手,就烧了敌军的粮草,将领们对他更加信服。 因为没了镇北王而大乱的军心,也稍稍安定了下来。 诸事商定之后,秦祁留了一下,问秦琅:“二弟没受伤吧?” 秦琅扬眉道:“你看我像是受了伤?” 秦祁道:“没受伤就好,先去歇息吧。” “大哥照顾好自己就行了。”秦琅说了这么一句,就直接掀帘而出。 夫人还在帐中等着他。 他才懒得在这跟秦祁废话。 秦琅掀帘而入的时候,沈若锦已经把北漠兵的衣裳换了下来,穿着一身黑衣,正坐在椅子上擦剑。 白布擦过剑身,寒光猎猎。 秦琅走到她身侧,低声道:“夫人,你今夜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北漠人的军营外?” 沈若锦把擦干净的长剑收入剑鞘,随口道:“路过。” 秦琅笑了一下,“夫人路过的可真是时候。” 他说着,结果沈若锦的长剑搁在兵器架上,伸手拥住了她,“你不是带人沿河去找父王吗?” “在找。”沈若锦道:“今天一连找了十几个村子,找到了一个伤兵,已经让人送回来了。” 她说:“既然有落水的伤兵被人救起,那么父王也可能被人救了,只是眼下还没找到,接着找就是。” 秦琅摩挲着沈若锦的手,“眼下这般情形,没有消息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沈若锦“嗯”了一声,“我明日再接着找,一个村子一个村子问过去,挨家挨户的找,总能找到的。” “辛苦夫人了。” 秦琅亲了亲她的耳垂。 “这算什么辛苦?倒是你……”沈若锦说:“你刚来北境,怎么就亲自夜袭敌营?那些将领难道就一点都不拦着你?” 主将从来都不轻易出战,秦琅刚来北境才几天? 刚接手镇北军,那些人怕是还不服气。 秦琅笑道:“他们倒是想拦,也得拦得住才行啊。” 沈若锦想了想秦琅的脾气,还真不是那些将领能拦住的。 秦琅在沈若锦身侧坐下,“夫人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地那么巧?” 沈若锦只得把在村长家借宿,却遇到北漠兵夜袭的事情同他说了。 “竟有此事。”秦琅皱眉道:“这些北漠兵实在太猖狂!” 沈若锦道:“五百北漠兵,一半杀了,一半抓了,我当时就让隐卫将人押送回军营。为了防止第二拨北漠兵再夜袭村庄,我同钟黍等人换上北漠兵的衣裳,潜入北漠军营……” 她缓缓道:“然后就遇见了冯良。从冯良口中得知你夜袭敌营,就想着带人接应你。” 秦琅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猜的。”沈若锦道:“有你在的地方,总是格外——热闹。” 其实有秦琅在的时候,根本就不是“热闹”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只是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更贴切的词。 秦琅笑了一下,“夫人真是太了解我了。” 秦琅的怀抱很温暖。 沈若锦被他抱着,有些昏昏欲睡。 许是累了一天的缘故,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秦琅问她:“夫人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沈若锦道:“不饿,我在村长家吃过了。你呢?” “我吃过了。”秦琅将沈若锦打横抱起,将她抱到了床榻上,帮她脱去鞋袜,“累了一天了,夫人先睡吧。” 沈若锦揉了揉眼睛,“那你呢?” 秦琅道:“我去看看那些伤兵,很快就回来。” 沈若锦点点头,“那我睡了。” “好。”秦琅帮她掖好被子,在榻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 他起身的时候,发现沈若锦已经睡着了。 沾到枕头就睡,看来是真的累了。 秦琅掀帘而出,去看伤兵。 吴仞从帐篷后的阴影处走出来,他也刚从世子那边出来没多久,隐隐听见秦琅帐中有说话声,才站在这听了一会儿,话听得不清楚。 但他可以确定帐篷里有两个人,可秦琅都出来了,里头的另外一个人却迟迟没有出来。 吴仞在帐外等了许久,才偷偷掀起帘子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得了,那少年模样的人竟然睡在了秦琅榻上。 吴仞睁大眼,立刻跑去跟世子禀报,“世子!末将要检举秦琅秽乱军营!” 秦祁刚要歇下,猛地听到这话,不由得怔了怔,“你说什么?” “末将检举秦琅秽乱军营!” 吴仞又重复了一遍。 秦祁道:“吴将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末将当然知道。”吴仞道:“秦琅、秦琅在帐中藏了个男人,此刻那人正衣衫不整地躺在秦琅榻上,世子若是不信,随末将进去一看便知!” “好了!”秦祁沉声道:“吴将军,我知道你对秦琅多有不满……” 吴仞道:“真不是,真不是我胡说,世子您跟我来、跟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祁皱眉,起身跟吴仞一道往秦琅帐中走,刚好这时候秦琅看完伤兵回来了,看到两人往他的帐篷走,当即问了一句,“你们找我?” 第373章 夫人息怒 吴仞没想到秦琅这么快就回来了,冷不丁吓了一大跳。 片刻后,他更大声地喊道:“没错,找的就是你!” 后面还有几个将领刚好经过此处。 吴仞故意又喊了一遍,“世子,末将检举秦琅秽乱军营!现在他那姘头还在他床上躺着呢!” “秽乱军营?”秦琅笑了,“吴将军是喝多了,还是睡懵了?” “我……我没喝酒,也没睡觉。我亲眼看见秦琅染指兵卒!我们镇北军先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这要是王爷知道了,只怕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宁!” 吴仞本就怨恨秦琅一来就把原本属于世子的东西全都夺走了,先前比武更是一招将他打飞,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罪名可以盖在秦琅身上,恨不得全军营的人都来看看。 秦祁皱眉道:“吴将军,有话好好说,别囔囔。” 吴仞实在是忍不住。 边上几个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秦小王爷行事荒唐、风流浪荡的名声他们倒是都听说过,但是眼下正值两军交战的要紧时候,他刚刚夜袭敌军粮草库回来,就被吴仞举报秽乱军营,这事着实让人吃惊。 秦琅也没想到自己出去看个伤兵的功夫,就被人扣上了‘秽乱军营’的帽子。 别说他什么都没干,就是干了又怎样? 榻上躺着的,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二弟。”秦祁喊了他一声,“吴将军说的,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秦琅道:“我没做过的事,有什么可解释的?” 吴仞不服气,大声囔囔:“你榻上分明还躺着一个男人!”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肯定是你看错了!” 其他几个将军都想息事宁人,眼下是紧急关头,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我没看错!我——” 吴仞还想再说什么。 被人吵醒的沈若锦着一身少年打扮,直接掀帘而出,“什么秽乱军营?世子,你说我同秦琅睡在一处,算什么?” 秦祁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沈若锦,不由得愣了一下。 震惊、难以置信,隐隐还有一丝丝的嫉恨齐齐涌上心头。 沈若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琅走过去,同沈若锦站在一处,“他们吵醒你了?” 沈若锦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你看!你们看!”吴仞指着沈若锦,“我就说秦琅帐子里藏了人吧?” 几个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冯良今夜刚见过他,“吴仞,你瞎咧咧什么?这是将军的隐卫,贴身保护将军,歇在一处也没什么!世子,您说呢?” 秦祁在看到沈若锦之后,就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将在外,女眷得留在京城。 这也是为什么秦琅来了北境,沈若锦一同来了,却不能亮明身份的缘由。 秦祁自然也不能挑破这一层,他沉声道:“吴将军,够了。” “世子!”吴仞就想着这事大闹一场,搞臭秦琅的名声,把原本属于世子的东西全都夺回来。 偏偏秦祁说:“够了。” 吴仞只能愤愤不平地盯着秦琅。 沈若锦再次开口道:“我是主子的隐卫,奉夫人之命前来北境侍奉主子左右,寸步不离。世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没什么要问的。”秦祁道:“这事是吴将军弄错了,没有人秽乱军营,天色已晚,都回去歇息吧。” 将领应声退下。 “且慢。”沈若锦再次开口:“吴将军一口一个秦琅秽乱军营,如此肆意污蔑主将,世子一句弄错了,就想这样算了?” 吴仞脸色一变:“那你还想怎样?” 秦祁横了他一眼,问沈若锦,“你觉得应该要如何?” 沈若锦道:“打他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八十军棍——”吴仞道:“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好了!” “也好。”沈若锦一掌劈向吴仞,直接将他打飞出去,猛地吐了一口血。 吴仞重重摔落在地,爬也爬不起来。 沈若锦继续往前走去。 秦祁见状连忙拦住了她,“若……你不能杀他。” “为何不能?”沈若锦道:“他既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了他。” 秦祁压低声音道:“吴仞若是死了,你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你也不想身份暴露吧?” 沈若锦没说话。 秦琅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夫人息怒。” 沈若锦不是为自己生气,是为秦琅。 秦琅千里迢迢跑到北境去,为了打胜仗不惜以身犯险,军营里却还有吴仞这种人,想抓他的把柄,借机扳倒他。 简直死不足惜。 “好,我不杀他。”沈若锦道:“八十军棍,一棍都不能少。” “好。”秦祁低声应了,抬手让人上前来,把吴仞拖下去打。 吴仞大惊,凄声喊道:“世子!世子……” 秦祁狠了狠心,“拖下去。” 秦琅冷冷地看着他,“大哥身边的人心思也太多了些。” 秦祁没再说话。 沈若锦沉声道:“八十军棍只是小惩大诫,吴将军要是熬不过去,也只能怪他自己身体不够硬朗。” 将领们都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劝。 谁都知道吴仞一心把自己当做世子的人,对刚到北境接手镇北军的秦琅多有不敬。 秦琅一直没跟他计较。 今夜是吴仞自己撞在枪口上了。 怪不了别人。 随着军棍不断落下,吴仞的惨叫声随之传来。 比他方才囔囔着秦琅秽乱军营的声音还要响。 秦琅和沈若锦没有离去,秦祁也一直站在原地。 其他几名将领听吴仞叫得惨,略有些同情,更多的是觉得他活该。 这边的动静把其他的将领们都引了过来,众人低声问在场的那几人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将领低声说了,很快,所有人就归于沉默。 一直到八十军棍打完,从腰间到屁股都血淋淋的吴仞被士兵从他们跟前拖过去。 到底是一直跟着世子的人,秦琅有些看不过眼,吩咐士兵们给吴仞找军医来,好生治伤。 沈若锦冷冷看着,也没阻拦。 她也不是非要吴仞死,只要惩戒的效果达到了就行。 将领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有吴仞这个前车之鉴在,秦琅当场放话:“大敌当前,谁再挑拨离间,杀无赦!” 第374章 睡会儿 镇北王生死不知,秦祁的部下都觉得镇北军原本应该由世子接掌,偏偏世子也受了重伤,竟然让一直风流浪荡的秦琅捡了便宜。 这些人哪怕被打趴下过,心里也不服气,吴仞就是其中最不服的那个,所以一发现秦琅有什么错处,就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 今天吴仞因为胡乱检举吃了八十军棍,秦琅也当众说破了世子党的心思,直接放话谁再敢挑拨离间,直接杀无赦。 秦琅跟秦祁不合是私事,眼下国难当前,他自是明白公私分明,该团结的时候就不能搞内讧。 秦祁沉声道:“自当如此。” 两兄弟在这件事上,做法一致,处置完吴仞,众将领各自散去。 秦琅和沈若锦也回到了帐篷里。 沈若锦原本是很困的,被吵醒之后,一下子睡意全无。 秦琅拉着她到榻边坐下,“夫人为了我同吴仞那样的人生气,不值当。” “有什么值不值的。”沈若锦道:“你临危受命来北境收拾烂摊子,这些将领还在这搞什么你的他的,吴仞心中只有世子,殊不知领兵打仗这种事向来都是谁有能耐谁上,他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沈若锦很少生气。 她自己遇到什么事情,一向都是不甚在意。 但是看到秦琅被人这样对待,她的火气就怎么都压不住。 秦琅道:“我不过是听了几句难听的话,夫人那一掌却要了吴仞半条命去,他又受了八十军棍,没个百来天是下不了床了。” “那话何止是难听?”沈若锦道:“秽乱军营是多大的罪名?他上下嘴唇一张一和就说出口了,若今天在你帐中的人不是我,你又要如何解释地清?” 更可恼的是秦祁。 自己弟弟被人这样构陷,他非但不帮忙,还由着吴仞这样闹。 有那么一瞬间,沈若锦也忍不住想,秦祁是不是也怀着秦琅来北境是跟他争权的心思,所以才任由底下的人这样做。 秦琅轻抚着沈若锦的墨发,“若不是夫人来了军营,我帐中根本不会有人。” 沈若锦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无言。 秦琅拍了拍榻沿,“天还没亮,夫人再睡会儿吧。” “睡不着,不睡了。”沈若锦把放在兵器架上的长剑拿了下来,“你一夜未睡,睡会儿吧,我出去练练剑。” 秦琅伸手拉住了她,“别练了,在这多陪我一会儿。” 沈若锦听到他略显疲惫的声音,顿时有些迈不开步子。 下一刻,手中长剑也被秦琅拿走,扔到一边,然后整个人都被他捞进了怀里。 秦琅低声道:“大战在即,你我怕是很难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候了。” 沈若锦没说话,任由他抱着。 秦琅闭上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沈若锦帮他盖好被子,抬手轻轻抚摸他的眉眼。 外头天光渐亮。 敌军的粮草库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北漠大元帅怒不可遏,当天便下令攻打北阳关。 两军交战一触即发。 秦琅亲自带兵迎战,两方人马厮杀成人间炼狱。 打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雪。 沈若锦留在营中,盯着秦祁调动人马,支援前方。 每一个将领带兵出去,她都让隐卫随行在侧。 五年前秦琅来北境就曾经差点命丧于此,至今没查出是何人害他。 她担心那些世子党在紧要关头为了私心坑秦琅,将领们不知道沈若锦的真是身份,只以为她是秦琅的隐卫。 将领们从未有过带兵出去的时候,还有人在明面上盯着他们这种情况,对此十分愤怒,高声反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将军要是信不过我们,直接罢免我们便是,让隐卫在边上盯着算怎么回事?” “老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从来都没有这么憋屈过!” “有本事你们自己上!” 隐卫们早就得了主子的吩咐,要听夫人调遣。 尤其是钟黍,对这些将领的怨言充耳不闻,反正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沈若锦道:“让隐卫随行,只是为了护卫诸位将军,战场上刀剑无眼,多两人护卫你们,有什么不好?” 有将领愤愤道:“你说的好听!” 沈若锦道:“只要你们不做亏心事,让隐卫同行又何妨?” 众将领被她一句话问住了。 也有心里完全没鬼的将领表示可以接受,“反正我不做亏心事,有隐卫跟着也无妨,正如这位兄弟所说,多两人保护我,这有什么不好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杀退北漠兵,要跟着我尽管跟!” 大半人都表示无所谓。 隐卫又不是皇帝派来的监军,什么都不懂还要指手画脚。 无非是因为军中还有些将领怀着私心,隐卫们为了主子的安全,防范于未然也是应该的。 秦祁把安抚好那几个极力反对隐卫跟着的将领,将众人按照原计划派了出去。 最后主帐之中,只剩下他和沈若锦两个人。 沈若锦转身正要掀帘而出。 “若锦。”秦祁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沈若锦回头道:“世子还有何事?” “你不该来北境。”秦祁在看到沈若锦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想跟她说这句话。 沈若锦道:“不该来也已经来了。” 她何尝不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溜出京城,跑到这千里之外的北境来,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但秦琅在这里。 她总是要来的。 “既然来了,你就要伪装地好一点,藏好一些,你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调派隐卫……”秦祁简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这里除了我,可能还有别人认识你。” “那又如何?”沈若锦道:“只要你不说,我不认,别人又能怎么样?” 秦祁顿了顿,“我自是不会说的。” “那就行了。” 沈若锦并不担心她的身份会暴露。 镇北王府还有一个‘沈若锦’在,即便有人说在北境见到了她,只要死不承认,到时候皇帝也拿她没办法。 更何况,她来北境之后一直做男装打扮,装成了秦琅的隐卫。 至今为止,也只有秦祁一个人认出了她。 只要封住秦祁的嘴,其他人,都不成问题。 第375章 太像了 秦琅带兵上战场,一连活捉了北漠三员大将,逼出了北漠大元帅雷方泽。 雷方泽四十多岁,看着很是高大粗犷,单手提着大刀,于千万人中越阵而出。 秦琅长枪在手,两人迎面先过了三招。 周遭士兵们厮杀成一片。 大雪纷纷,血流满地。 两人连过数招,打了个平手,各自退开,又策马飞驰上前,极力拼杀。 雷方泽一道劈下去,被秦琅用长枪抵挡住的一瞬间,两人离得极近。 “你的眼睛……”雷方泽看到秦琅,像是见到了曾经的一个故人,“像,实在太像了。” 秦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枪挑开对方的大刀,直击对方的要害。 雷方泽勒马,当即退开,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高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琅一枪杀了围上来前来的北漠兵,朗声道:“秦琅。” 镇北王秦骅嫡次子,秦琅。 雷方泽远在北漠也曾听说过秦琅的名号。 人称盛京第一美的秦小王爷。 秦琅枪舞如龙,解决完四周的北漠兵之后,朝雷方泽追击而去。 后者且战且退,引他到北漠兵众多的圈子里之后,忽然再度跃马上前,高声喊道:“活捉秦琅!” 周遭的北漠兵听到这话,纷纷朝秦琅冲了过来。 秦琅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舞动长枪,凡有近身者,全部斩杀马下。 “活捉!一定要抓活的!”雷方泽不知道在执着什么,非要活捉秦琅。 大齐将士见状,也冲过来跟北漠杀得不死不休。 雷方泽手持大刀,像在看什么原本怎么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一般,马儿绕着秦琅跑了两圈,秦琅杀北漠兵的同时,找准时机一枪将雷方泽挑下了马。 “雷帅!”北漠将领纵马上前,将被挑下马的雷方泽拉了起来,往。 北漠那边很快就鸣金收兵。 秦琅正欲追击,被飞驰而来的副将拦住了,“将军,小心中计。” 秦琅没再追过去,他总觉得刚才雷方泽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不像战场上抵死拼杀的仇敌,更像是……见到了一个寻找已久的亲人。 秦琅看着雷方泽被人就走,坐在马背上还一直回头看着他。 副将道:“雪越下越大了,北漠人都退了,咱们也收兵回营吧,将军!” 秦琅对上雷方泽的视线,沉声道:“收兵回营!” 两方人马都像潮水一般退去。 北漠军营。 北漠将领都被大齐这个忽然杀出来的年轻将军打得抬不起头来,“秦骅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一个儿子,一直藏在京城!” “这个秦琅比秦祁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一连活捉了咱们三员大将,连元帅都被他挑下马了!” “元帅武功高强,怎么会被一个毛头小子挑下马!元帅那时候是走神了?” “两军阵前,元帅怎么会走神?” 雷方泽回到军营中,还有些心不在焉。 将领们议论纷纷。 雷方泽都没有心思与他们多说,只吩咐见过秦琅的人画下画像来,然后沉声道:“去把左相请过来。” “是,元帅。” 士兵应声而去。 不多时,三十多岁的左相祁明逸就过来了。 “左相!”雷方泽一看到他就立刻站了起来,“你知道我方才在战场上见到了谁?” “谁?”祁明逸自行坐下,“总不能是见到咱们一直在找的人了吧。” 雷方泽难掩激动道:“我觉得是。” “你觉得是?”祁明逸沉吟片刻,“在战场上见到的,是大齐将领?” 雷方泽道:“是大齐镇北王的嫡次子,名叫秦琅。” 祁明逸道:“大齐镇北王嫡次子,秦琅。这人我倒是听说过,但秦骅之子,怎么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 “太像了,你不知道,他那双眼睛,生得跟娘娘一模一样。”雷方泽将手里的画像递给他看,有些出神道:“你没见过他,你不知道,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一定是。” “若真的是,那就麻烦了。” 祁明逸拿起画像仔细地看了看,他想的比雷方泽多一些。 两人都在看画像上的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二十多年前,现任北漠皇帝秦旭弑兄夺位,强占兄妻,当时先皇后已经怀有龙嗣,与秦旭委为与蛇数月之后,伺机出逃,等他们找到先皇后的时候,她已经离世,腹中孩子也不知去向。 雷方泽和祁明逸都曾身受先帝和娘娘大恩,这些年一直在竭尽所能地往上爬,也在不断寻找那个孩子的下落。 现在他们已经大权在握,有足够的权利保护少主,助他复仇。 其实雷方泽和祁明逸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否还活在人世,只是这么多年来,不能放弃、也不敢放弃。 过了许久。 祁明逸才再次开口,“大齐镇北王死于你手,若他真是殿下,只怕他归来之日,就是要你为秦骅偿命之时。” “偿命就偿命!”雷方泽道:“只要能找到殿下,只要他愿意回来,他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祁明逸有些发愁道:“就怕他在大齐长大,一心只有大齐,将北漠视作仇敌——” 雷方泽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昨夜军中粮草被烧,也是秦琅的手笔。 可见其对北漠人恨之入骨。 若他真是殿下,未必愿意回到北漠。 祁明逸道:“我现在,宁愿他不是殿下。” 找不着,也比找到了,却心怀大齐,一心要让北漠覆灭来得好。 他说他要想办法见秦琅一面,再确认一番。 雷方泽无比肯定地说道:“我不会认错,等你见到他,你也会一眼就认出来。” 祁明逸道:“那这仗没法打了。” “也不一定。”雷方泽说:“镇北王还有个世子,他们兄弟一向不和,要是那个世子在背后做点什么,说不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将殿下带回北漠。” 祁明逸缓缓道:“最好是让殿下对大齐彻底失望,除了北漠再无处可去。” 两人说着,对视了一眼。 这世上人人都有私心,私心会激发人最丑陋的一面。 第376章 你回来了 秦琅收兵回营,将活捉的那三个北漠将军拎出来审问了一番。 北漠军中有多少人马,如何分布,还有粮草被烧之后,是否还能及时供应,一一询问。 有一名将领宁死不肯开口,秦琅敬他是条汉子,将人留下了。 另外两个吐露了一些消息,秦琅嫌弃他们软骨头,事后让人直接处置了。 冯良头一次跟着秦琅上战场,后背被人砍了一刀,回来的时候不知道疼似的,在那跟人说将军如何如何英勇。 秦琅走过去让他闭嘴,赶紧去军医那里包扎治伤。 冯良呲着牙笑,“将军,我还没说完呢,我一点都不疼。” 秦琅道:“血淋淋的,我看着碍眼,赶紧去。” “是是是。”冯良现在唯将军之命是从,赶紧听命过去了。 钟黍上前跟秦琅禀告夫人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比如夫人给每个带兵出去的将领都配了两个隐卫,名为护卫,实为监督。 秦琅闻言颇有些奇怪道:“这么堂而皇之地派人盯着,那些将领没闹?” “闹啊。”钟黍道:“但是夫人说了,你们要是不做亏心事,怕什么?” 他学着夫人的口吻,将当时沈若锦说的话,复述给秦琅听。 秦琅听罢,心都熨帖了,又忍不住有些想笑,“我夫人真厉害啊。” “可不是。”钟黍道:“主子您是没看到,当时那些世子党脸都绿了。” 秦琅扬眉问道:“秦祁呢?” “世子、世子……”钟黍有些难以形容秦祁当时的表情,“反正神色挺复杂的。” 秦琅笑了一下,回帐去找沈若锦了。 沈若锦正在推演沙盘,她今日已经把各个将领带兵的数量,还有战策都了解了一番。 秦琅在外,她也一点都没闲下来。 秦琅掀帘而入,些许风雪飘入帐中。 沈若锦觉得有些冷,抬头看了一眼,“你回来了。” 秦琅走上前去,原本想去抱沈若锦,又想起自己在外面待了许多,浑身冷冰冰,怕冻着夫人,又转身走到火盆旁烤火。 沈若锦看他没过来,起身走到秦琅身边,一边帮他搓了搓手,一边说:“今日这一战结束得挺快。” 两人相依而坐。 秦琅这才提起了萦绕心头的怪事,“夫人,你是不知道,北漠那位大元帅看见我活像见了肉包子似的。” “肉包子?”沈若锦被他这个形容逗笑了。 “真的,你别不信。” 秦琅回想起雷方泽看他的眼神,到现在都觉得怪异非常。 他生得好看,看见他就走不动道的男男女女多了去了。 但雷方泽不一样。 他不是好美色的那种眼神。 也不是看要生死相搏的对手。 就很难形容。 “你说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沈若锦道:“不管雷方泽打的是什么主意,反正下次还会碰到的,到时候再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也不迟。” 秦琅“嗯”了一声,任由她帮着暖手。 过了一会儿,隐卫端着饭食在帐外喊了一声,“主子,饭来了。” 秦琅道:“进来。” 隐卫把饭食送进来,摆上桌就退了出去。 两菜一汤,大锅饭。 秦琅在京城的时候讲究万分,来了军营,就跟士兵们吃一样的东西。 沈若锦也不挑,有的吃就吃。 两人一边用饭,一边说着话。 没什么滋味的大锅饭,两人也吃得很香。 饭后,秦琅被将领们请去商议战事。 这次秦祁没有主动参加,也没人来请他。 吴仞受了八十军棍后,下不来床,秦祁去看他。 吴仞趴在硬邦邦的床上,跟他说:“自从秦琅来了之后,他们都忘了镇北军还有您这个世子!” “行了!”秦祁沉声打断他,过了片刻,又放缓语气,“你好好养伤,其他的不要多想。” 吴仞还想再说什么,秦祁直接起身走了。 经过主帐的时候,秦祁听到那些将领大声喊着“将军英明啊”,“仗还能这么打?” 他脚步一顿,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一直到夜里,那些将领都没想起他这个世子。 秦琅倒是来找他了。 进来就问:“大哥今天怎么没来商议战事?” 秦祁面色如常道:“有二弟主持大局,我来与不来,有什么两样?” 秦琅笑了一下,“大哥真的这么想?” 秦祁最讨厌秦琅这幅能看穿所有,又不屑的模样。 他没说话。 秦琅道:“你是镇北军的世子,先前伤得那么厉害都坚持下来了,伤势逐渐好转却不来了,你让将领们怎么想?” “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秦祁道:“你我兄弟心里清楚就行了。” “可我心里也不清楚。” 秦琅看着秦祁的眼睛,这样说道。 秦祁对上他的视线,有种心思无所遁形的错觉。 秦琅笑道:“总不能因为我打了吴仞八十军棍,大哥就恼我了吧?” 秦祁道:“自然不是。” “那就好。”秦琅简单地把接下来的排兵布阵跟他说了一遍。 现在的局势还很紧张。 秦琅主外,秦祁主内。 沈若锦在这盯着,随时准备着。 秦琅没在秦祁这里待多久,很快就出去了。 秦祁看着帘帐扬起又落下,外头风雪飘摇,扬起了秦琅的衣袂。 连风都偏爱他。 秦祁坐在帐篷里,罕见地发起呆来。 就在这时,一支箭羽破开风雪,射进了帐篷里,钉在桌子上,嗡鸣许多才停下。 秦祁拔出箭羽,看到上头带着一张纸条。 他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你这世子怎么来的,还记得吗?” 秦祁脸色一变,冲帐篷去,环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找到。 带着巡逻兵经过此处的将领见状,上前问道:“世子,您在找什么?” 风雪飘扬的天气,秦祁背后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过了许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没什么。”秦祁说。 他把那张纸条死死捏着在手里,尽可能地自然地走回帐篷里。 “明明看着挺急的,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巡逻的将领嘀咕着,带着士兵继续往前走。 秦祁回到帐篷里,把那张纸条打开又看了一遍。 心都跟着冷了下来。 他把那张纸条扔进火盆里烧掉。 火舌瞬间将那些字都吞噬掉。 秦祁一颗心却始终悬着。 五年前的事,还是被人知道了。 第377章 异父异母的好姐妹 连日落雪,两方人马都冻得难以动弹。 秦琅带着将士们跟北漠人死耗到底,寸土不让。 北境的冬天格外漫长。 北漠兵的粮草被烧之后,开始对附近的村庄进行扫荡,秦琅安排将领带兵守卫,凡是见到北漠人进村,格杀勿论。 风雪催人,将士们冷得受不住,缺厚棉衣,少炭火,秦琅一封封奏折送回京城,那边却一点拨款的意思都没有。 最后还是王妃舍不得儿子腹背受敌,看不得将士们受罪,从自己的私库里拨了一大笔银子给镇北军,让人送寒衣和炭过来。 林修齐刚回到江南没多久,就收到姑姑的信,转头就往北境来。 乔夏也刚到江南不久,安顿好母亲,就跟林修齐一块过来了。 林公子带着大批物资到军营的时候,将士们见他如见再生父母。 这一天,秦琅还在战场上搏杀。 是秦祁接待的林公子,让人把整车整车的物资往里搬。 秦祁说:“林家大义,我替镇北军谢过林公子,北境万民也会记得林家的恩情。” “不用你谢。”林修齐不吃这一套,“我为秦琅而来,这些钱粮寒衣,也是我姑姑一片爱子之心,至于镇北军和北境万民怎么想的,那是他们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可以代表的。” 秦祁知道林修齐不喜欢他,但当着众将士的面,他还是很和气地说:“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过林家、谢过林公子。” 乔夏左看看右看看,想问沈若锦在哪? 又不好当着这么多的人面直接问。 还是林修齐脑子转得快,“秦琅不在,那他身边总有人在吧?” 林公子是真的不愿意跟秦祁打交道。 正说着说着,沈若锦就过来了。 乔夏一看见她,就跑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小十!我就知道你在这!” 在江南的时候,林修齐说他收到了姑姑的信,要去北境一趟,运送物资支援秦琅。 乔夏想着秦琅在北境,那沈若锦肯定也在北境,她就跟着林公子一块过来了。 果不其然。 沈若锦做男装打扮,面貌也做了一些易容。 但乔夏对她实在太熟悉了,还是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沈若锦低声跟乔夏说着,把人带回了帐篷。 林修齐看了两人一眼,吩咐众人把东西往里搬,秦祁做主要把东西分发下去。 林公子也说:“不急,等秦琅回来再说。” 这些炭和寒衣都是王妃出的银子,到了北境,却是谁做主发下去就算谁的。 原本秦祁作为镇北军的世子,由他来做这个主也无可厚非。 但林修齐不让。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人怎么样都行,对旁人,那就是半点好处都别想占我的。 秦祁对他来说,就是那个旁人。 有钱就是爷。 即便林修齐对秦祁是这样的态度,秦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只能在心里再加上一笔。 对林家人越发不喜。 林公子才不管秦祁高不高兴,他自己的心情最要紧。 他安排众人把东西都安置妥当,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秦琅回来。 索性在军营里转了两圈,跟驻守在此的将士们东拉西扯,聊了许久。 乔夏跟着沈若锦走进帐篷,边上没人,她就忍不住问:“小十,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沈若锦让乔夏,倒了杯热茶给她,“皇帝不许我离京,我是偷跑出来的。” “皇帝老头真不是东西。”乔夏忍不住骂道:“又要人卖命,又这么防着你们。” 皇帝一向如此,沈若锦没什么可说。 相比起这样,她更关心乔夏怎么跟林修齐在一起,“你呢,怎么跟林修齐一块过来了?” 乔夏缓缓道:“我带母亲去了江南,江南是个好地方,我母亲很愿意待在那里,我找林修齐买了个宅子……” 沈若锦道:“买宅子?你真要在江南安家?” “乔家我是回不去了,我也不想让母亲再回去受罪。” 乔夏自从刺伤梁王之后,就跟乔家断了关系。 虽说后来梁王造反,乔家人都庆幸这桩婚事没成,想接乔夏和她母亲回去。 但乔夏觉得卖女儿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信不过那个所谓的爹,也信不过乔家人,打定主意不回去了。 她离家的时候揣了不少银票,挑个好地方买宅子安家够够的。 选择江南,一来江南是个好地方。 二来,江南离乔氏一族足够远。 乔夏道:“你也知道的,江南的生意场是林家的地盘,我人生地不熟的,买宅子差点被人坑了,还好有林修齐,最后一半价钱就买下来了。现在我母亲在那住得很舒服,我原本是去谢他的,正好听说秦琅在打北境仗,他要往这边来,我想着你应该也在这里,就跟着一起来了。” 沈若锦闻言,忍不住道:“劳累你东奔西跑的。” “你这是什么话?”乔夏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咱们可是异父异母的好姐妹,你再同我说这种话,我可要不高兴了。” “好好好。”沈若锦给她端茶赔罪,“是我说错话了。” “这还差不多。” 乔夏接过茶盏,像喝酒一样满饮此杯。 一杯热茶下肚,帐篷里又生着火盆,她整个人都变得暖洋洋的。 林修齐在边上转了一圈,走了进来,“北境可真冷啊,快冻死我了。” 沈若锦给他倒了杯茶,“喝杯热茶暖暖。” “多谢弟妹。”林修齐接过杯盏,却没有立马喝,只拿在手里暖着,忍不住抱怨道:“这都已经二月了,北境怎么还在下雪?” 沈若锦道:“北境严寒,冬天比别的地方都长。” “都说能者多劳,能吃苦的人就有吃不完的苦。”林修齐心疼秦琅,“这仗打的,什么时候是头啊?” 沈若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秦琅还没回来,林修齐今天光跟秦祁你来我往地玩心思了,他说:“先前的急报说世子重伤,我看秦祁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二郎没日没夜地在外头打仗,秦祁跟个没事人似的在这闲着?” 第378章 我要等二郎回来 沈若锦道:“秦祁已经养了将近一个月,这才刚恢复了一些,先前是真的不大好。” “是吗?” 林修齐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或许是他本来就看秦祁不顺眼,现在瞧他也是哪哪都不好。 沈若锦吩咐人去给他们准备吃食,“你们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先吃些热乎的,然后早点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林修齐说:“我不困,我要等二郎回来。” 累是真的累。 “那好。”沈若锦跟乔夏说着话,很快士兵就端了吃食来。 林公子有些挑三拣四的。 乔夏瞥了他一眼,“爱吃不吃。” 然后林修齐就不吭声了。 他们用完饭没多久,天就黑了,直到半夜,秦琅才带兵回营。 林修齐和沈若锦一起迎了出去。 “二郎!”林公子见了秦琅跟看见什么似的,直接奔了过去。 “你来了。”秦琅一见他来,就直接问:“那寒衣和炭都到了吧。” 林修齐绕着秦琅见他没受伤,身上的血也是沾了别人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到了到了,你就知道寒衣炭,姑姑可担心你了,你也不知道写封家书抱平安。” “我写了,夹在战报里一同送回京城的。” 秦琅的盔甲上沾了许多血,看到沈若锦时候稍稍离远了一些。 他低声说:“我先进去换身衣裳。” “好。”沈若锦低声应了,跟乔夏一起站在帐外看着千军万马回营来。 地上的积雪被踩踏成泥,银白不再。 林修齐一边说着话,一边跟着秦琅进了帐篷,“镇北王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吗?姑姑她……” 林公子收到王妃的信之后,就立马点齐物资往北境来了。 他作为林家人,心里最是清楚当年姑姑是为了林家才嫁给镇北王当续弦的。 那时候林家摊上大事了,没有靠山难逃此劫,镇北王又缺银子,这才跟林雪兰凑成了一对。 不然好好的江南首富之女,本该找个如意郎君,怎么都不会给人做续弦,当后娘的。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王妃自己都很难说清楚她跟镇北王究竟如何。 镇北王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城,一向万事从容的王妃乱了分寸。 写信回江南的时候,也跟林修齐说,务必要找到人,无论是死是活。 “一直在找。” 秦琅走到屏风后,快速脱下盔甲,换上了一身便服,为了方便又用束袖将袖袍束起。 他走出屏风,“阿锦这些时日几乎已经将所有沿河的村庄翻了过来,还是找不到人。” 他们一开始还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再找一遍。”林修齐道:“我既然来了北境,就不能白来。” 秦琅闻言,拍了拍林修齐的肩膀,“那就辛苦你了。” 林修齐道:“你我之间,就不要说这种话了。” 秦琅低声道:“好。” 林修齐道:“对了,我这次带来北境的物资,你趁早让人分发下去,秦祁一直盯着这些东西。你还没回来,就想发下去了,我没答应。” “走,现在就去。” 秦琅自然知道林修齐在想什么。 他从前不在意这些事,但现在身在北境,收拢人心这种事该做的时候还是要做。 “你现在……”林修齐觉得秦琅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我以前这样做,你都会说我多此一举,现在怎么这么知好歹了?” 秦琅笑了一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不在意那些,但我现在有夫人了。” 夫人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林修齐闻言,抬手拍了一下脑袋,“我真是多余问这一句。” 秦琅带着沈若锦和林修齐,还有一众将领,将刚运过来的寒衣和炭都分发下去。 林修齐当众说这只是第一批,后面还有更多的在运来的路上。 众将士对林公子感恩戴德。 林公子却说他都是为了秦琅,要谢就谢秦琅。 将士们闻言,立马就知道该把这份好记在谁身上了。 秦祁在帐篷里,都能听到那些人欢天喜地的感谢声。 一直都是这样。 秦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易夺走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冯良等人跟着秦琅从战场上回来,几个将领都负了伤,还在那跟众人说将军如何如何英勇。 四五个北漠将领围攻将军一人,都不能奈他何。 没能跟着上阵杀敌的将士们,听得心潮澎湃,恨不得跟着秦琅杀敌的是自己。 林修齐也越听越起劲,一转头就跟秦琅说:“若是镇北王知道如今北境靠你撑着,不知会作何感想?” 秦琅随口道:“那谁知道?” “我得早点找到镇北王。”林修齐说:“好好跟他说说,我们儿郎英勇无双,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 秦琅道:“得了,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林修齐正色道:“我是认真的。”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秦琅道:“北漠人频频骚乱村庄,你不会武功,不要到处乱跑。” 林修齐回头看向沈若锦,“我跟弟妹一块去,弟妹会保护我的。” 人家林公子是来帮忙的。 沈若锦自然不能说找镇北王的时候不带他。 乔夏道:“还有我呢,林公子不会有事的。” “你看。”林修齐对乔夏表现十分满意,“我人缘很好的。” “随你。”秦琅说着,带着将领们回顾战况、商议下一场要怎么打去了。 沈若锦跟他一同进了主帐。 林修齐听不懂那些,主动回帐篷歇息了。 乔夏一路奔波,也累得不轻,跟沈若锦说一声,就去睡觉。 秦祁等外头静了下来,才出来,到了主帐,他往秦琅身边一坐,众将领就开始说今日得胜全都仰仗将军英勇。 “别拍马屁。”秦琅不吃这套,“这一仗能赢全都靠将士们豁出命去。” 方才开口的将领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连连应是。 冯良笑着出来说眼下形势,“这雪下了好几天,路上积雪极厚,北漠人都快扛不住了,咱们有寒衣和炭,将士们能熬得住一些……” 秦琅道:“不能一直等北漠人先发起进攻,这一次,我方要主动出击!” 第379章 镇北王找到了 第二天一早,秦琅带兵主动出击。 除了秦祁和吴仞之外,几乎所有将领都领到了任务。 北境的风雪出奇地大。 河面结冰难以行船。 沈若锦和林修齐、乔夏等人骑马沿岸而行,继续寻找镇北王的下落。 她原本想着三人各自带一队人,分开寻找,又想到林修齐不会武功,要是遇到北漠人进村,只怕跑都来不及跑,得把人带在身边。 这样一来,也不好让乔夏独自行动。 最后还是三个人一起。 林修齐说:“我自小就运气好,说不定今天就找着镇北王了呢。” 乔夏看了他一眼,说:“希望是这样。” 沈若锦来北境已经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来,从未放弃过寻找镇北王的下落。 沿岸的村庄都已经找遍了。 今日到了一个叫做梅花镇的地方。 这镇子上人家不少,还有各种铺子,沈若锦最先去了药铺,找大夫问最近有没有人来购买大量的伤药。 吴仞说他亲眼看见镇北王身中数箭,落入河中。 沈若锦想,即便镇北王被人救起,身上那么多伤,也要很多伤药救治。 所以,先来药铺问问。 “你不是来买药的?”药童站在药柜上,一脸警惕地看着沈若锦,“我们这是药铺,不是打听消息的地方——” 话声未落,沈若锦直接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 她说:“我没有恶意,只是在找人,小哥若是知情,还请如实相告。” 那药童一看到银锭就两眼放光,立马就拿出一本医案来,翻给沈若锦看,“好说好说,近来买过伤药的,我都登记在册了,你看看。” 沈若锦一手按在医案上,一行行地往下看。 近一个月,买伤药的总归有二十几个人,其中三人反复购买,用量要比寻常多出数倍。 “这三人。”沈若锦指了指,“你可知道他们的住处。” 药童已经把银锭揣进袖子里了,“这……我就不能跟你说了。” 沈若锦还想继续掏银子。 林修齐解下钱袋,往柜台上一扔。 药童麻溜地捡起来钱袋,打开来看,差点被里头的金子闪花眼。 林修齐不紧不慢地问道:“现在能说了吗?” 药铺掌柜从后边出来,刚好就看到了这一袋金子,立马将钱袋拿了过去,一巴掌拍在药童头上,“能!当然能!臭小子,赶紧给贵客带路去!” 药童揉了揉脑袋,看到原本到了他手上的金子全被掌柜拿了去,想着好好带路,或许还能从他们身上捞些好处,立马从药柜后面走了出来,“几位贵客随我来。” 沈若锦等人骑马而行。 钟黍直接把那个药童拎上马,让他之路。 第一个买客是武馆的,沈若锦等人到了地方都进去看了,这个武馆的人前两天回村,遇到了北漠人,大干了一场,差点没命,被人抬回武馆来,买了大量的伤药救命。 第二个买客是个猎户,前几天上山打猎,遇到了狼,一条腿险些被咬废,需要很多伤药治伤。 一连两家都没有镇北王的踪迹。 说自己运气好的林公子也不吭声了。 带路的药童还想从他们身上得些奖赏,打起精神来带他们去第三家。 第三家是个大户。 做茶叶生意的富商。 沈若锦等人登门拜访,门房很快就进去通禀了。 不多时,这家的主人朱老爷就带着管家迎了出来。 朱老爷胖胖的,一脸福相,见到众人便笑着问道:“诸位看起来都不是寻常人,登门拜访所谓何事啊?” 沈若锦说:“找人。” “是这样的。”林修齐最擅长跟商人打交道,越过沈若锦上前道:“前些日子北漠人进攻北阳关,我家姑父是从军的,不幸受伤落水,我们一路沿河寻了过来,想问问朱老爷最近有没有救起过一个落水的重伤之人?” “这……”朱老爷回头看向管家,“咱们家最近有救这样一个人吗?” 他这话问得有些奇怪。 沈若锦等人听出了一点不寻常来。 朱宅的管家回答道:“我们家老爷日行一善,时常救人,善事做得多了,所以不太记得。” 沈若锦点头道:“原来如此。” 林修齐道:“那位请问朱老爷,府上前些天购买了大量伤药,是否救了这样一个重伤之人呢?” 朱老爷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 乔夏道:“朱老爷想不起来,管家总能想起来吧?” 管家看向自家老爷。 朱老爷催促道:“我是想不起来了,你赶紧想想啊。” 朱宅管家这才想起似的,“前些日子是救过这么一个人,但是……” “但是什么?”沈若锦追问道。 “但是他伤得太重,我们都救不了,就把他送到善堂去了。” 管家没好意思说自家夫人怕人死在宅子里晦气,跟老爷大吵了一架,老爷只能把人送到善堂去让他自生自灭。 老爷让他买了许多伤药一并送去,也算是尽了心意。 沈若锦顾不得细究这其中的细节,直接问:“善堂在哪?” “我知道,在东街!”药童抢答道。 “对对对,就是东街的那家善堂。”朱宅管家道:“你们去那问问吧,那人眼下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多谢告知。”沈若锦调转马头,“去东街善堂。” 带路的药童立刻开口道:“往东走。” 沈若锦一行人往东街善堂去。 善堂收容了许多流离失所的老幼妇孺,沈若锦到了门外,就翻身下马,立刻进了善堂,“这位姑娘,请问前些日子朱宅送来的那个伤患现在何处?可还……” 后面的话她有些问不出口。 在善堂里做事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身穿布衣,打扮地十分朴素,一群小孩正排排坐,听她讲故事。 林修齐急奔而来,“那人可还活着?” 年轻姑娘问她们,“你们是?” “我们是来找人的。”乔夏道:“请问朱宅前些日子送来的那个伤患,还在吗?” “在的。”那姑娘看他们一行人非富即贵,看着也是真心焦急寻人,“你们随我来。” 沈若锦等人连忙跟上,进了后院一个小院子里。 年轻姑娘站在窗外,指着榻上昏睡的那人,“你们要找的是他吗?” 榻上人双目紧闭,衣衫破旧,但沈若锦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镇北王。 “是!”林修齐难掩激动道:“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镇北王,找到了! 第380章 带他回去 林修齐冲在最前面,直接推门而入,喊了声“姑父!” 先前林公子都是喊镇北王的,眼下顾忌着在这是在外头,也可能是好不容易找到人,太过开心,也顾不上平日里听得那些镇北王娶林家女是为了银钱的说法了。 他推门的动静有些大,这声‘姑父’也喊得十分响亮。 但床榻上的秦骅半点都没有醒转的意思。 “怎么回事?”林修齐转头问那善堂里的年轻姑娘,“我姑父这是怎么了?” 善堂姑娘上前道:“朱宅的人把他送过来的时候,就一直昏睡着,这几天一直都是李大娘在照顾他,他中间只醒过来一次,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善堂里都是些被人抛弃的孩子和老人,朱宅的管家把重伤的的人送到这里来,留了许多伤药,还给了银子,让他们看着照顾着。 人能好起来最好,要是去了,准备一口薄棺葬了就是。 这要是换做别的地方,早就把人丢出去了,也就他们这里是善堂,所以一直把人留着,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不能不管。 沈若锦入内,探了探镇北王的鼻息。 气息不算微弱,还有的救。 乔夏紧跟着她入内,轻声说:“不管怎么样,人总算是找着了,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来人。”林修齐立刻喊隐卫进来,“去买辆宽敞些的马车,把我姑父抬上,咱们先回去。” 隐卫应声照办,买马车去了。 那年轻姑娘见这几人要把人带走,拦了一下,“你们当真是他的家人?” “如假包换。” 林修齐说着就去摸腰间的钱袋。 可他的钱袋在药堂的时候就给出了,现在他身上没有现银,值钱物件倒是不少,只是给出去,在这小镇也未必有人识货。 乔夏见状,直接摘下自己钱袋递给林修齐。 “谢了。”林公子伸手接了过去,递给在善堂做事的年轻姑娘,“多谢姑娘一直照看着我姑父,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这……”年轻姑娘没有立即接过去。 林修齐直接将钱袋塞到了年轻姑娘手里,“今天出门太急,身上也没多带多少银两,改日,我一定让人送重礼答谢。” 年轻姑娘拿着沉甸甸的钱袋,看眼前这几人衣着不凡、随从众多,定然非富即贵。 榻上的重伤之人,定然也不是寻常人。 姑娘说:“我们这是善堂,救人帮人都是应该的,你们给的银两,我也不会私吞,每一文钱都会花在善堂的老人孩子身上……” 沈若锦闻言,接下自己身上的钱袋,也递了过去,“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这次善堂姑娘倒是接了。 这一行人看起来就不缺钱的样子。 既有心报答,给些银两也无妨。 出去买马车的隐卫很快就回来了,“马车已经准备妥当。” 林修齐道:“很好,赶紧把我姑父抬进车厢里,小心着些,千万别磕着碰着。” 善堂姑娘让人拿了担架来,隐卫将昏迷中的镇北王好生抬了出去。 沈若锦等人再三同善堂的道过谢,这才出门离去。 镇北王身上的伤太重,马车不能疾行。 沈若锦一行人放慢速度,走了将近三天才回到军营。 一路上镇北王都没醒过,沈若锦亲手熬了参汤,给他喂下去,吊着命。 好不容易回到军营,赶紧请了军医给他诊治。 “找到父王了?” 秦祁闻讯而来,欲掀帘而入。 被林修齐伸手拦下了,“军医正在里头给镇北王诊治,你进去能做什么?” 秦祁只能止步,在帐篷外等着。 等待的时候,总是分外煎熬。 不多时,那些听闻王爷找到的将领也都朝这边聚了过来。 人人都想进去看看王爷到底怎么样了。 都被沈若锦和林修齐拦了下来。 沈若锦说:“军医出来之前,谁都不能进去打扰。” 一众将领全都聚在帐篷外头,焦急地等待着。 不能进去看王爷。 他们也有很多事想问,比如: “王爷是在哪里找到的?” “王爷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找了这么多天才找到,王爷身上那么多伤,如何能撑得住?” “你们怎么这么多话?”林修齐听烦了,“你们先前都给镇北王设灵堂了,现在人找着了,不管伤成什么样,至少人还活着,人活着总比死的强吧?” 众将领闻言顿时:“……” 给镇北王设灵堂,报死讯是世子的意思。 他们也是听吩咐办事。 林公子刚来北境第一天,就把近来发生的事都打听了一遍,自是知道秦琅刚来就让人把灵堂拆了。 他不相信镇北王死了。 秦祁和那些世子党却说什么“哀兵必胜”,这样做是为了打胜仗。 滚他老子的。 现在他们把镇北王找回来了,秦祁又上赶着要来看爹。 敢情先前当人死了的,不是他们。 众将领被一个不会武功的林公子说得抬不起头来。 秦祁的眉头皱了又皱,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 不多时,军医出来了。 军医说:“要是换成旁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又落水,早就撑不住了。也就是王爷体格强健才硬挺了下来,而且救他的人也挺上心的,早就帮着把伤口处理过了,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王爷自己醒过来。” 秦祁闻言,直接问军医,“那我现在能进去看父王吗?” 军医道:“世子去吧,多陪王爷说说话,或许王爷能早点醒过来。” 林修齐还想拦秦祁。 人是他们千辛万苦找到的,要见也是秦琅先见,要是镇北王这个时候忽然醒了,说不定还会以为是秦祁救的他。 但林公子的这点心思不好说出来,更没有正经由头不让秦祁进去。 沈若锦跟秦祁同时掀帘而入。 林修齐和乔夏,还有一众将领也全都跟了进去。 镇北王形容灰败,唇无血色,全然没了平日里体魄强健的模样。 秦祁俯身,给镇北王掖了掖被子,“父王,我是秦祁……” 这话还没说完,林修齐一头扎上前去,用更响亮的声音说:“姑父,我是林修齐!我把您带回军营来了,您可要快点醒啊!” 第381章 辛苦夫人了 林公子本来就话多,对着昏迷的镇北王远比他醒着的时候愿意多说。 关键还是秦琅在外打仗,他这个做表哥的,得把秦琅那份说上。 不能让秦祁抢了先机,在这表孝心。 有林公子带头,一众将领全都上前跟昏迷的镇北王报上姓名,表达了一番“王爷可要快点醒来”的希望。 最后秦琅带兵回营的时候,秦祁都没机会多说一句话。 “将军回营了!” 士兵们一声声地喊着。 林修齐冲出帐篷去,看秦琅翻身下马,就一把将人拉了过来,“你回来得正好,姑父找着了,只是人还昏迷着没醒。秦祁正在榻前表孝心呢,你也过去说两句。” “真找着了?” 秦琅闻言,快步朝主帐走去。 帐篷里乌泱泱一大群人。 将领们见秦琅来了,立刻朝两边退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父王!”秦琅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想见到父王。 可惜秦骅昏迷着,看不到这一幕。 秦琅上前先是伸手探了探秦骅的鼻息,又把了把脉搏,确认他还活着之后,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 秦琅转头问道:“军医怎么说?” 秦祁正要开口。 林修齐抢先道:“还能怎么说?能用的药都用上了,剩下的,就是让我们等,等姑父自己醒过来。” 北境不是京城,没那么多名医御医能请。 军医只会在最危急的关头救命,像镇北王这种重伤昏迷数日还没醒的,谁都没有办法。 “那就等着。”秦琅道:“你们一个个的,别都聚在这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众将领应声,各自散去。 林修齐又道:“军医说姑父现在这样离不得人,得有人日夜看护……” “我在这守着。”秦祁道:“二弟在外拼杀一日,着实辛苦了,早些回去吃些东西,歇息吧。” 秦琅没有跟他争着在父王面前献殷勤的意思,“那就辛苦大哥了。” 说着,他就带着沈若锦等人走出了帐篷。 林修齐见状,颇有些愤愤,大步走在秦琅身边,压低了声音说:“秦祁就是为了表现得比你孝顺,你竟然还让他如意了。” “这有什么好争的?”秦琅刚打完仗回来,身上的血都没来得及擦,“他愿意守就守着,反正我没那闲工夫。” 沈若锦走进帐篷里,找了身干净衣裳出来,让他换上。 林修齐见状就没跟进来,和乔夏一起等在了外头。 林公子忍不住跟乔夏叨叨:“你说这都是什么事?” 乔夏抱着手臂说:“秦琅一心扑在战事,你总不让他放着家国大事不管,跟秦祁争谁更孝顺吧?” “这倒也是。”林修齐想了想,“秦琅没空,我有空啊,我去守着姑父,等他醒来,我就跟他说你最看重的大儿子,早早给你设了灵堂,到处说你已经死了。还得是我们二郎靠得住……” 乔夏都被他逗笑了,“行,你就这么说。” “那你笑什么?” 林修齐是真的打算这么说的。 乔夏道:“我发现不管什么事情,到了你嘴里就会变得很好笑。” “是吗?”林修齐道:“以前没人这么说过。” “那现在有了。”乔夏抬手拍了拍林公子的肩膀,“我的林公子啊,你可消停些吧。” 林修齐顿时:“……” 帐篷内,秦琅卸下盔甲,穿上了沈若锦递来的衣衫。 士兵打了热水来,放在木架上。 沈若锦把方巾浸入水中,然后拧干,一点点擦去秦琅脸上的血渍。 秦琅换了衣衫,擦干净脸,又洗了手,才把沈若锦拥入怀中,“辛苦夫人了。” 沈若锦道:“找人而已,算不得什么辛苦。” 秦琅知道她这些时日,几乎把沿岸的村庄人家全都翻过来了。 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父王的下落。 林修齐说他运气好,保准能找到人。 但秦琅知道,林表哥的运气好,是沈若锦挨家挨户找出来的。 秦琅拥着沈若锦说了许久的话。 沈若锦说,镇北王既然已经找到,那就得写折子告诉皇帝,更要告诉母亲,让她放宽心。 只是眼下人还没醒,不知道这信要怎么写。 “我来写。” 秦琅走到桌案后,铺开宣纸。 沈若锦走到他身侧,拿起墨条开始磨墨。 这一幕倒有些像他们还在镇北王府的时候。 只是京城没有这么冷。 沈若锦往砚台里加了一些水,很快就磨出墨来。 秦琅提笔沾墨,先给母亲写了一封家信,说阿锦已经带人找到了父王,只是父王重伤在身,至今昏迷不醒,军医为其诊治过,眼下正等着父王醒来。 他在信中写父王向来体格强健,这次重伤能挺到现在,必然能醒,让母亲不要太过忧心,又在信中问候了母亲身体是否康健,感谢母亲让林修齐送到北境来的各种御寒之物。 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三页纸。 沈若锦拿起信纸从头看到尾,第一次发现秦琅耐心十足,且颇具柔情。 秦琅搁笔,问她“怎么样?” 沈若锦赞了一声,“状元郎,好文采。” “多谢夫人夸奖。”秦琅说着,又开始提笔写奏折。 奏折要比家书简略得多,再加上现在主事的人是六皇子,秦琅没有用什么生僻字,通篇大白话,讲明了北境这边的形势。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钱。 户部总说国库空虚,但是每逢节庆,该有的派头一点都没少。 只有在打仗的时候喊穷。 怎么都不肯拿钱出来。 秦琅跟朝廷要钱已经要了许多人,每次都是应付般给一点点。 虽然林家有钱,但北境打仗,总不能一直靠着林家。 将士们守的是元氏江山,万千百姓,文臣不知武将的辛苦,整天说打仗劳民伤财,孰不知要是能不打仗,武将们也想在家守着夫人和孩子。 沈若锦看完秦琅的奏折,通篇看下来,其实就两个字“要钱”。 意思十分明确。 想必六皇子元平看了,定能明白。 只是朝廷的拨款什么时候能到北境,能拨多少,就不知道了。 秦琅将奏折和家书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天色越来越暗,乔夏回了帐篷,林修齐去了镇北王那里,跟秦祁一起守着。 镇北王是半夜醒过来的。 第382章 你喊我什么 当时林修齐坐在榻边打瞌睡,秦祁说了声“父王,您醒了。” 林公子立刻打起精神,站了起来,“姑父?” 秦骅睁开眼,看着秦祁许久,才哑声问了一句,“你喊我什么?” “父王。”秦祁道:“我是您的长子,秦祁啊。” 秦骅半天都没说话。 林修齐凑过去问:“姑父,您这是怎么了?” 秦骅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伤得太重,无法动弹,“你喊我什么?” “姑父啊。”林修齐忽然意识到镇北王很不对劲,“您这是怎么了?该不会落水的时候伤着脑袋了吧?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秦骅张了张嘴,哑声说:“我是秦骅。” “这不是记得自己的名字吗?”林修齐低声说着,立马转头朝帐篷的士兵喊:“王爷醒了,快请将军过来。” “是。” 士兵应声而去。 片刻后,秦琅和沈若锦披着外袍就过来。 “父王。” 两人同时上前,异口同声地喊道。 秦骅看着她们却跟看陌生人似的,“你们是?” 秦琅一看他这样,就不说话了。 林修齐凑到秦琅身侧,压低声音说:“二郎别气,秦祁他也认不得。” 镇北王这辈子鲜少有这样一碗水端平的时候。 两个儿子都认不得。 总比只认得秦祁,不认识秦琅强。 过了片刻,秦琅才再次开口道:“父王,我是秦琅。” 他说着,又牵着沈若锦的手,“这是你儿媳妇,沈若锦。” 秦骅看了看秦琅,又看了看沈若锦,仍旧毫无印象,陌生至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祁守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等到人醒了,却认不得他了,立刻让人去请军医来。 秦骅躺在床上,用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眼前这几人。 军医很快就过来了,给秦骅看了看,又问他是否记得自己的姓名,身份。 秦骅说他是宣威将军,秦骅。 年二十有四,有个未婚妻,是江南林氏女。 在场众人一看,都有些愣住了。 镇北王脑子里进了水,竟然只记得二十几年前的事。 他不记得自己已经被封作镇北王,也不记得自己娶过两任王妃,更不记得自己有两个儿子。 只记得自己是秦骅。 秦琅看了秦祁一眼,“父王这次倒是公平。” 两个儿子一起忘了。 倒没有厚此薄彼。 秦祁问军医,“父王现在这样……要怎么治?” 军医说:“王爷并未忘记自己是谁,只是忘了近二十年的事,可能是因为受了重伤又落水的缘故……” 这种症状,军医也是第一次见到,并没有什么特别对症的治疗办法。 只能先用药治好镇北王的伤,再看看他能不能随着伤势好转,恢复记忆。 林修齐上前道:“只要人没事,有些东西忘了就忘了,也不是很要紧……” 以前镇北王那么不喜欢秦琅,忘了从前那些事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父子俩从今以后能因此改善关系也说不定。 林公子想得挺好。 秦祁却一直皱着眉,“父王有个副将,叫张卫,在父王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已经跟在身边,来人,把张卫将军请过来。” 帐篷外的士兵应声而去。 一炷香后。 张卫张将军被带进了帐篷。 “王爷!”张卫一看到镇北王就大步上前,很是激动道:“王爷您醒了!” “你是……张卫?”秦骅看着眼前人,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了?” “是啊,末将张卫,我都年近五十了,能不老吗?您、您这是……怎么了?” 张卫看镇北王的模样,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年近五十?”秦骅喃喃道:“我记得你比我还小一岁,才二十有三。” “不是……王爷,您到底在说什么啊,王爷?” 张将军彻底懵了。 秦琅道:“父王刚刚醒来有些认不得人,张将军,你先回去吧。” “可是……” 张卫还想再看看王爷。 沈若锦开口道:“张将军,请。” 她知道秦琅肯定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镇北王醒来之后记忆混乱,连儿子都认不得了。 张卫应声退下。 帐中就只剩下他们几个。 军医说眼下没有法子让王爷立刻恢复,只能慢慢来。 秦琅点点头,让军医也先回去。 林修齐道:“姑父既然还记得他有个未婚妻,是江南林家女,那要不要写信让姑姑来一趟?” 秦琅道:“太远了,北境严寒,母亲经不起如此奔波。” 王妃虽然生意做得大,也时常到处奔波,但眼下的北境动乱不安,又寒冷至此,实在不适合让她过来。 林修齐想了想,说:“也是。但是姑父现在这样,把他送回京城也不行,太折腾了。” 沈若锦道:“能醒过来就是好,有些事记不得也不要紧,以后会慢慢想起来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父王好好养伤。” 秦琅“嗯”了一声,“父王醒了,汤药熬好了没有?拿过来。” 士兵很快就去把汤药端了过来。 秦祁亲自端到榻前,“父王,喝药了。” 镇北王张了张嘴,“你不要喊我父王。” 秦祁顿了顿,有些无言以对。 秦骅说:“我还没成亲,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秦祁顿时:“……” 也就是行军打仗的人身边不带镜子。 不然这时候掏出镜子来让秦骅照一照,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二十四岁的秦将军,而是年近五十的镇北王了。 秦琅见秦祁愣在那里,上前接过汤碗,“怎么着都行,你先把药喝了。” 秦骅张了张嘴,秦琅直接倾斜汤碗往他嘴里倒。 镇北王差点被呛死。 沈若锦见状,上前抢救了一下。 “慢点慢点,喂少一点,算了……还是我来吧。”林修齐在边上急得直接上手了。 秦琅一副不会伺候人的模样。 父不慈,子也不怎么孝。 林公子坐在榻边,用勺子舀着给秦骅喂下去。 秦骅喝了药,又有些昏昏欲睡,哑声问林修齐,“你为什么喊我姑父?” 林公子颇有耐心道:“因为你娶了我姑姑。” 秦骅道:“我记得,她没有你这么大的侄子。” 林修齐把碗往边上一搁,忍不住笑道:“你这不是不记得了吗?” 第383章 夫人一切小心 秦骅被他噎了一下,许久都没说话。 林修齐道:“不过你忘了那么多人和事,竟还记得我姑姑,也算难得了。” 林公子一直觉得姑姑和镇北王夫妻不睦,眼下看来,他们的关系好像也没有他以为的那样不好。 此时已是半夜。 秦琅第二天还要领兵打仗,没在镇北王跟前多待,跟沈若锦一起回去歇息了。 留下秦祁和林修齐两个人,继续在榻前守着。 秦骅伤得极重,醒过来没多久,又有些晕晕欲睡。 但他还没忘记自己是个将军,晕睡过去之前,还强撑着问了问眼下的战况。 秦祁一一同他说了。 许多人名对秦骅来说都是陌生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就二十多年过去了,身边的人和事都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 林修齐见状,宽慰了他两句,“忘记了也没什么,你伤成这样,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是福大命大了,其他事都不要紧,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忘记的那些人和事说不定就全想起来了。” 秦祁也宽慰道:“是啊,父王,您好生养伤,军营的事有我和二弟在。” 林修齐听他这么说,有些不太愿意听。 只是眼下已经是半夜,镇北王眼看着也没什么精神了,他就没跟秦祁争这个。 沈若锦和秦琅回到帐篷之后,相拥而眠。 秦琅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跟哄小孩似的,拍得沈若锦昏昏欲睡。 她这些天找镇北王找得累极了,好不容易将人带回军营来,这才能闭眼好好睡一觉。 结果第二天一早,军医给镇北王换药的时候,说王爷的伤恶化了。 军中缺医少药,财大气粗如林公子,也皱着眉头问:“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恶化了?” 军医说王爷原本就受伤极重,昨夜替他诊治的时候,就说了只能听天由命,恶化也是在所难免。 朱宅的人也看他好不起来了,才把人送到善堂去等死。 也就是沈若锦等人一直没放弃寻找,出现得及时,才能把人活着带回家来。 沈若锦道:“军医你再想想办法,要用什么药,我们想办法去找来。” 林修齐催促道:“是啊,你快说,是要百年的人参还是千年的灵芝?你总要说出个东西,我们也好去找。” “李军医。”秦琅比他们都镇定一些,“不管能不能奏效,你直说要用到什么便是。” 李军医抬手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我随军几十年,见过的重伤之人不计其数,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我曾听过有个前辈说过,北境的冰山上有种奇药,叫做冰山雪莲,可以治愈所有外伤……” “听说?”秦祁皱眉道:“那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李军医摇了摇头,“未曾亲眼见过。” “我见过。”林修齐道:“三年前,在江北玉家的拍卖场上,有人用三万两黄金买走了这株奇药。” 沈若锦道:“也就是说,冰山雪莲是真实存在的。” 林修齐道:“我这就启程去江北……” 李军医道:“江北离北境太远了,一来一回,即便日夜兼程至少要半个多月,王爷等不了那么久。” 沈若锦道:“既然这冰山雪莲就生长在北境,那我们上山去寻便是。” 李军医道:“此物长于冰山之巅,极难寻找……” 秦琅直接打断道:“再难找也要找。” “二郎,军中大事都要你来拿主意,这里离不得你,我带人去找。” 林修齐咬咬牙说道。 林公子生于江南,长于江南,最是怕冷,偏偏这冰山雪莲就生长在最冷的地方。 为了表弟,他也是豁出去了。 沈若锦道:“我跟表哥一起去。” 秦琅看了看林修齐,又看了看沈若锦,沉声道:“你们带人上冰山找,我派人去江北玉家问问,能不能把冰山雪莲买回来。” 两边都不落下。 但愿父王能撑得住。 “我也去。”秦祁道:“林公子留下,我去便是。”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秦祁身上。 秦祁说:“军中诸事离不得二弟,我上冰山去找雪莲。” “你要去就去,我去不去就不用你管了。”林修齐说本来冰山雪莲就难找,去找的人越多越好,秦祁愿意去就去,但管不着他。 秦琅立刻着手安排,让沈若锦和秦祁、林修齐,各带一队人上冰山。 乔夏也过来了,说要跟沈若锦一起去。 沈若锦道:“冰上太冷了,乔姐姐还是留在军营里吧。” 乔夏道:“你们都去,我也能去,冷怕什么?多裹几件衣裳也就是了。” 沈若锦拗不过她,只能带着她一起。 秦祁带着的那队是他自己的人,沈若锦和林修齐带的都是隐卫。 为了保护林公子的安全,沈若锦让最靠谱的钟黍跟着林修齐。 说定之后,众人就各自出发,赶赴冰山之巅。 临行前,秦琅亲自给沈若锦牵马,“夫人一切小心。” 沈若锦朝他点点头。 乔夏大声道:“你放心,有我在,小十绝对不会有事的。” 秦琅道:“那就多谢乔姑娘了。” “不用谢。”乔夏打马到沈若锦身侧,“小十,我们走吧。” 沈若锦一行人先出发。 然后是林修齐和钟黍他们。 林公子说:“战场上刀剑无眼,二郎每次出战都要平安归来。” 秦琅道:“你也是。” “那是必然,你等着我回来就是。” 林修齐说着,就带着一众隐卫策马离去。 最后走的是秦祁,他跟一众将领交代过许多事,又去主帐看了昏睡中的父王,这才出发。 秦琅站在营帐外,看着秦祁带人离去。 四周风雪如盖,两人对视了一眼。 秦祁说:“二弟,好生照看父王。” 秦琅道:“速去速回。” 秦祁应了声“好”,带着众人飞马穿过风雪,朝远处的冰山奔去。 秦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去。 有士兵从风雪中急奔而来,大声喊道:“将军!北漠人又给咱们下战书了!” 秦琅把战书接过来扫了一眼,直接扔进火盆里烧了,“出兵,迎敌!” 第384章 交易 秦祁一行人往北去,还没上山,就被一队北漠骑兵拦住了去路。 随行的士兵大惊,“保护世子!” 秦祁勒马而立,还没来得及后退,就看见北漠人那边,有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前来。 左右侍从掀开车帘,一名三十多岁的锦衣男子迈步而出,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可算是见到你了,镇北王世子。” 北漠骑兵大约是秦祁随行士兵的两三倍。 此时退避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似乎也没有一上来就开打的意思。 秦祁勒马而立,“阁下是什么人?何故拦我去路?” “我姓祁,他们称我一声祁相。” 祁明逸笑着说道。 秦祁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北漠左相祁明逸。 传闻说此人工于心计,才三十几岁就已经入阁拜相,是北漠手握实权之人。 对方显然不是碰巧在遇见他。 而是专程奔着他来的。 可秦祁要上冰山还是早上做的决定,祁明逸是怎么知道他会来这的? 难道他身边混进了北漠细作? 秦祁看着祁明逸,问道:“你找我,究竟所谓何事?” 祁明逸道:“我想跟世子做笔交易,前几日我给世子送了一封信,一直都等不到回音,只好亲自来找世子了。” “那张纸条出自你手?” 秦祁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 祁明逸走下马车,缓步朝他走来,北漠骑兵跟着一同上前,也被他抬头制止了。 秦祁身边的士兵如临大敌一般,看着这位北漠左相不断地走近。 祁明逸笑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世子说,不知世子可愿移步?” 秦祁从他说出那张纸条开始,就明白眼前这人知道五年前的事,他不愿意跟他单独商谈,也不得不下马,跟着祁明逸走到了几十步开外。 两边的人都在原地等着。 祁明逸和他一起站在悬崖边上,“我想要的很简单,秦琅。” 他这样开门见山。 秦祁顿了顿,“你想让我替你杀了秦琅?不可能!” 饶是他再不喜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不能在两国交战,最为胶着的时候,除掉主将。 这与叛国无异。 “谁让你杀他了?”祁明逸负手而立,“我要的是活的秦琅。” 秦祁盯着眼前的祁明逸,不太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再次拒绝道:“你想活捉秦琅?有本事自己捉去,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需要世子帮忙。”祁明逸这话说得非常理所当然,“我要活的秦琅,而且可以保证绝不会伤他的性命,甚至可以答应你,秦琅到我手里之后,北漠即刻退兵,三年之内再不会挑起战事。” 秦祁一时间没说话。 祁明逸又道:“退兵的功劳将会记在你身上,你成为新一任的镇北王,这事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正因为有百利而无一害,秦祁才觉得这是个圈套。 根本就不可信。 秦祁站在悬崖边,脑海中甚至闪过了一个把祁明逸推下去的念头。 只要祁明逸死了,这世上就没人知道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也不用再这么战战兢兢地怕被人提起旧事。 秦祁往前走了半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见祁明逸说:“你想把我推下去?” 秦祁的心猛地一沉。 祁明逸却笑了,“你以为把我推下去,你的那些事就没人知道了?你错了,我来之前就已经吩咐左右,若我出事,哪怕只是受了一点点小伤,这账都要算在你头上。” 秦祁到底是没有伸手去推他,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你要秦琅做什么?” 要是北漠人要秦琅死,他还可以理解。 毕竟秦琅来了北境之后,北漠人这仗打得实在憋屈。 将领频频被秦琅活捉,连北漠大元帅都不是秦琅的对手。 北漠人要他死,这一点都不奇怪。 偏偏祁明逸要活的。 他要活的秦琅做什么? “这是我的事。”祁明逸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你不必知道。” 秦祁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祁明逸笑道:“那我就只能先把你带回去了。” 秦祁看着不远处的北漠骑兵沉默了。 祁明逸又道:“你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考虑,我的耐心不多,只有这么一点。” …… 风雪越来越大,沈若锦和乔夏一行人到了山脚下,山路陡峭难行,满地积雪还打滑,马儿不肯往上走。 一众人只能下马步行。 把马留在山脚下。 好在隐卫们都是上的了山,下得了水的,一半人前头开路,剩下的跟在后头,随时准备接住前面不小心摔下来的人。 乔夏没见过冰山,根本不知道山路会这么难走,几乎是靠沈若锦拉着她往上走。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来拖你后腿了。” 乔姑娘有些后悔地说道。 沈若锦回头道:“这算什么拖后腿?你愿意陪我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真的?”乔夏听她这样说,一下子又来了精神。 哼哧哼哧爬了一段山路之后,乔夏逐渐适应,也不用沈若锦再拖着她走了。 众人都有武艺在身,颇具耐力,但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仰头看着冰山高耸,不知道还要爬多久。 沈若锦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对众人说:“停下来,歇会儿。” 乔夏闻言,一步都走不动了,直接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终于能歇会儿了。” 沈若锦上前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别坐在雪地里,待会儿衣裳都湿了,会冻伤。” 乔夏借势站了起来,找了个树靠着,忍不住道:“我都累成这样了,林公子只怕早就爬不动了。” “有钟黍他们在呢。”沈若锦说:“要是他走不动了,隐卫也不会把他丢下的。” 林公子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来,做过最辛苦的事,都是为了秦琅。 钟黍他们对林公子定然也是十分上心。 “我倒是不担心他会被人丢下……” 乔夏说着,忽然听见了什么一般,她忽地趴下去,听地面的动静。 乔夏说:“好多脚步声,来了好多人。” 沈若锦飞身上树,站在高高的树梢上往下看,数不清的北漠士兵正在往山上来,一边走,一边搜寻着什么。 沈若锦跃下树去,拉着乔夏就往山上去,“北漠人来了,赶紧走。” 第385章 秦琅被雪埋了 所有隐卫都竖起耳朵,一边听底下的动静,一边往山上走。 乔夏很是不解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北漠兵往冰山上来?难道是我们上冰山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不等沈若锦回答,乔夏便道:“不应该啊,我们从说上冰山到出发,总归才过去几个时辰,怎么这些北漠兵说来就来了?” 沈若锦道:“不知道,对方人多,我们先避一避。” 眼下她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北漠兵是怎么找到这里来了的。 山上积雪这么厚,他们一行人上山的时候,留下了脚印,一旦北漠兵摸上来,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去向。 好在冰山上的路十分难走,他们走不快,底下的北漠兵也很难上来。 “尽量上树然后跳过去,别落下太多脚印。” 沈若锦一把捞起乔夏,飞身上树,然从这边的树梢,越到前面的树梢。 后面的隐卫有样学样。 果真没在雪地里再留下脚印。 只是这样太耗费体力。 乔夏说:“小十你放开我,我自己来。” 沈若锦道:“那你小心些,别摔了。” “我知道。”乔夏的轻功也还行,而且她时常在马背上跳来跳去。 树是静止的,马儿还会跑呢。 这对她来说,并不算太难。 沈若锦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说:“也不知道林表哥和秦祁那边怎么样了。” 尤其是林公子,他不会武功,全靠钟黍他们护着。 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就惨了。 乔夏说:“他打不过,总知道躲吧?” 她话是这样说,但心中也难掩焦急。 身后的隐卫说:“林公子运气好,肯定会没事的。” 沈若锦“嗯”了一声,“但愿如此。” 乔夏没再说话,一连越过好几棵树去,她的体力有些跟不上,从树梢摔了下去。 沈若锦一回头就看见了这一幕,连忙纵身跃下,接住了乔夏。 “好险好险。”乔夏抱住沈若锦,“小十,还好有你,我差点就摔了。” “天快黑了,又一直下着大雪,底下的北漠兵一下上不来,别上树了,走几步吧。” 沈若锦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乔夏往前走,前后的隐卫都提着一口气往上爬。 随着天色逐渐暗下来,风雪声越来越重,前路也越发崎岖难行。 搜寻着上山的那些北漠兵也逐渐没了动静。 隐卫们说北漠兵应该是停下休息了,问沈若锦:“夫人,夜里实在太冷了,要不要找个山洞歇歇,生火烤一烤?” 冰山上实在太冷了,乔夏冻得跺脚搓手,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沈若锦帮她搓了搓手,“找个山洞过夜吧。” “是。”隐卫们应声去办。 冰山上连能生火的干柴都找不到,好在隐卫们自己带了一些。 然后把干粮拿出来烤热了再吃。 众人围着火堆坐,沈若锦和乔夏相互依偎着。 一路上冒雪而行,披风都湿了,乔夏让大家都把外衣脱下来烤烤。 隐卫们一开始还顾忌着夫人,在乔姑娘喊了好几声之后,都把披风和外袍脱下来烤。 这才第一天,干粮充足,众人都吃得饱饱的。 隐卫轮流守夜,去洞口勘察情况。 即便北漠兵离他们还很远,也不能放松警惕。 沈若锦一行人在山洞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他们就灭了火,往冰山之巅去。 冰山雪莲这种近乎于传说中的奇药,他们跨过数座山峰,找了三四天都没找到。 他们连日来躲着北漠兵的搜寻,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了。 隐卫们带着的干粮都已经所剩无几。 乔夏忍不住说:“鬼知道这个冰山上有没有雪莲,小十,我们最后再找一天,实在找不到,就回去吧。” 军医说了镇北王撑不了半个月。 也许十天八天就是极限。 沈若锦点头道:“好,再找一天。” 她们在冰山冒着风雪行走,脸都冻伤了,手也开裂,扛不住这天寒地冻。 一行人又找了整整一天。 在天黑下来的时候,准备绕开那些北漠兵下山。 走在最前面探路的隐卫不甚踩空摔了下去。 沈若锦立刻回头道:“拿绳来。” 隐卫们放绳子下去,让那人拽住了,将他拉上来。 摔下去的隐卫,却忽然大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冰山雪莲!” 乔夏当即道:“快,摘下来。” 他们找了好几天的雪莲,就生在这个犄角旮旯里。 要不是隐卫不小心摔下去,谁都找不到。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隐卫摘下雪莲,将绳子绑在身上,让弟兄们把他拉了上来。 然后将刚摘下来的雪莲双手奉上,“夫人!冰山雪莲找到了!” 雪莲的花瓣是透明的,只有尖尖泛着一点蓝色。 在冰天雪地里盛开着。 远比林公子描述的更加珍奇。 “找到了。”沈若锦接过那朵雪莲,用隐卫带来的木盒子,好生装着,“走,我们回去。” 沈若锦一行人避开那些北漠兵,从另外一座山峰下去。 早就不是他们来时的那一座山了。 没有马,他们就寻到有人迹的地方去买。 马不够,他们就两人一骑,赶回军营去。 沈若锦一行人回来的时候,秦祁已经回来了。 他没找到冰山雪莲,但是担心军中要事无人处理,就提前回来了,留下士兵们继续寻找。 林公子那般吃不了苦的人,却还在外头喝风饮雪,至今没有回来。 秦琅不在,留守军营的将领说将军带兵迎战,已经两日未归。 沈若锦把冰山雪莲交给军医之后,就一直守在镇北王榻前。 沈若锦累的直打瞌睡,秦祁跟她说话,她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 秦祁道:“若锦,你累了就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也没那么累。”沈若锦道:“他们说秦琅两天没回来了,你去问问前方战况,回来告诉我。” “好。”秦祁应声而去,刚伸手掀开帘子,便有士兵直奔此处而来。 “不、不好了!” 秦祁沉声道:“什么不好了?有话好好说!” 士兵扑通一声跪下了,哭道:“千岩山雪崩!将军、秦琅秦将军被雪埋了!” 第386章 叫魂呢? “你说什么?”沈若锦冲出帐篷,一把拽住那个士兵,“再说一遍!” 那士兵哭道:“秦将军带兵跟北漠人在千岩山交战,仗打到一半,雪崩了!秦将军和很多将士还有北漠人全都被雪埋了!” “不可能!秦琅不会出事的!”沈若锦一颗心瞬间沉到了底,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秦琅会葬身雪崩之下,她一把将人推开,“来人,备马!” 边上的隐卫们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心神大乱,听夫人说备马,立马应声照办。 很快就有人牵了马来。 沈若锦二话不说就翻身上马,要往千岩山去。 “若锦!”秦祁见状,赶紧上前拦住她,“千岩山那边发生了雪崩,危险至极,而且眼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北漠人聚集在那边,这个时候你不能往那边去!” 沈若锦嗓音低哑道:“我不是镇北军,不归世子安排!” “沈若锦!”秦祁第一次这么连名带姓地喊她,“你冷静一些,你想想你的阿公和兄长,若他们在这,也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 沈若锦一把推开他,“我要去找秦琅,谁都拦不住我!” 声落,她直接翻身上马,对来报信的那个士兵说:“你过来,前头带路。” “是!”来报信的士兵见状,赶紧上马,给沈若锦指了方向。 沈若锦带着一众隐卫往千岩山方向去。 秦祁见拦不住她,当即吩咐左右,“立刻点兵,再把我的马牵来。” “是。”副将应声而去。 沈若锦一行人顶着风雪,赶到刚刚发生了雪崩的千岩山。 秦祁也带着大批人马出营,林修齐回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他们往外去,随手抓住一个士兵,问:“世子不是要养伤吗?带这么多人做什么去?” 士兵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听说千岩山那边雪崩,二爷和许多将士们都被埋在里头了……” “什么?”林修齐闻言几乎要跳起来。 “林公子,他们都走远了,我得立刻跟上。”士兵说着就转身上马追前面的人去了。 林修齐刚下了马,又要上马,他累了好几天,力气几乎耗尽了,连马背都上不去。 乔夏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便上前替他拉着缰绳,“林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呢?怎么刚回来,又要上马?” 乔夏刚刚跟着军医一起去弄冰山雪莲了,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看林公子这么急,她就觉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们……他们说千岩山雪崩,二郎被埋在底下了!”林修齐急的险些要哭出来,“我刚回来就看见秦祁带着一大批急急忙忙地往外赶,不行,我也得过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乔夏闻言立刻托了林公子一把,让他稳稳地上马,然后把食指放到唇边吹了声口哨,立马有骏马朝她飞奔而来。 乔夏利落地翻身上马,“走。” “弟妹呢?”林修齐回头望了一眼。 乔夏策马往前走,“小师听到这样的消息,肯定第一个赶了过去,咱们也快些过去吧。” “也是,我们得快点追了。” 林修齐忍着胯疼,快马加鞭追上了前面那些士兵。 沈若锦一行人赶到千岩山的时候,天地茫茫,放眼望去全是银白一片。 很多人狼狈地坐在雪地里,有北漠兵,也有大齐将士。 众人哭着喊着,寻找同来的弟兄和将领。 忘记了拼杀,也忘记了仇恨。 茫茫雪地,一望无际。 沈若锦翻身下马,抓住一个齐兵,问:“秦琅呢?看到秦琅了吗?” 年轻的士兵还没从死里逃生中回过神来,颤声道:“没、没有……雪崩的时候,将军和北漠元帅正打得不可开交,他们、他们离山太近,一下子就被雪埋了……” 沈若锦听到这话,越发面无血色,将人放开之后,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随行的隐卫们连忙上前拦住她,低声劝道: “夫人,前面危险!” “此处刚刚发生雪崩,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第二次雪崩了,您不能再往前了!” “谁都不要拦我!”沈若锦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秦琅还在里面,秦琅……” 隐卫们拦不住她,只能跟着一起往前走。 沈若锦一步步找过来去,但凡看到有人被雪埋了,就拼命地挖出来。 第一个不是。 第二个也不是。 第十个……第五十七个也不是。 挖到最后,满地横尸。 沈若锦近乎绝望地嘶吼:“秦琅!” 你究竟在哪啊?秦琅! 她挖的双手完全没了知觉,全是血。 秦祁带人赶到的时候,沈若锦已经挖了很久。 秦祁上前制止道:“别挖了。雪崩不是闹着玩,秦琅要是真被埋在地下,定然……” “闭嘴。”沈若锦不想听这些,直接打断了他,“秦琅不会有事的。” 她双目通红,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秦琅绝对不会有事。” 秦祁拦不住沈若锦,只能让士兵们帮着一起挖。 沈若锦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林修齐和乔夏随后而来,林公子直接跌下马来,还好有乔夏扶着才站了起来。 “二郎!” 林修齐一声大喊,带了哭腔。 乔夏出来得太急,身上也没带帕子,只能用袖子抹了一把林公子的脸,“这个时候,你可别哭啊,小十都还没哭呢,你一个男子汉可不能先哭上了。” 林修齐闻言,又硬生生将那点泪意忍了回去。 秦祁带的人多,加上原本就在这边的将士们,挖起来很快,但挖出来的都是已经没气的尸体。 沈若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近乎灰败。 她不再喊秦琅,变得异常沉默。 林修齐倒是越嚎越大声,一声声的“二郎”在半空着回旋着,异常凄厉。 乔夏忍不住道:“你能别喊了吗?” “不能。”林修齐一边挖,一边喊:“二郎啊!” “叫魂呢?”一道微弱的声音从雪地传来。 “我好像听到二郎的声音了!” 林修齐大喜过望,一蹦三尺高。 沈若锦听到秦琅的声音,也立刻冲了过去,她用最快的速度把人从雪里挖了出来,将人紧紧抱住了,“秦琅……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第387章 你哭了 秦琅整个人都冻成冰雕一般,他都这样了,还拽着别人的手,嗓音嘶哑地说:“底下还有一个!” 林修齐和隐卫们立刻冲上前去,把底下那人也挖了出来。 林公子累得瘫坐在雪地里,“这谁啊?” 秦祁认清这人之后,惊了惊,“北漠大元帅雷方泽——” “还有气吗?”秦琅冻得唇无血色,还不忘问道。 沈若锦接下自己的披风,给秦琅披上,然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试图用体温温暖他。 秦琅紧紧地靠在沈若锦身上,“还好夫人来了,不然我就要、要冻死在这了。” 沈若锦捧着秦琅的脸,“你别说话了。” 秦琅还活着。 她的心也跟着活了过来似的。 秦琅十分乖顺地闭上了嘴。 因为伸手去探雷方泽的鼻息,“还有气,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沈若锦带着秦琅两人一骑,回了军营。 雷方泽由隐卫他们带着。 回到军营,帐篷里多生了两盆炭火。 沈若锦帮秦琅换上干净的衣物,跟他一起待在被窝里取暖。 过了很久,秦琅喝了两碗热汤,又一直抱着夫人,体温才变得正常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说雪崩就雪崩了?” 沈若锦还有些后怕。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秦琅在矿山坍塌的时候有多慌。 秦琅道:“天灾哪里是能预料到的。” 他同沈若锦靠得很近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秦琅回想着雪崩的那一刻,缓缓道:“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 沈若锦问他:“什么事?” “我原本跟雷方泽打得正凶,雪崩的时候,他忽然朝我扑了过来,像是要护住我似的……” 秦琅不明白雷方泽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们是两方主将,各为其主,为了江山百姓,打个你死我活也是应该的,可是到了危急时刻,雷方泽却忽然改变主意,护着他。 这事着实奇怪。 沈若锦思考了片刻,问他:“会不会是当时情况太过危急,你会错意了?” 秦琅想了想,“我应该没有会错意,雷方泽的确做出了那样的举动。” 沈若锦道:“反正雷方泽也被我们带回来了,等你缓过来,再去问他也不迟。” “不想了。”秦琅把沈若锦抱得更紧,“等他醒过来,我直接去问就是。” 沈若锦动了一下,不小心碰到手上的伤。 秦琅立刻坐了起来,捧着她包扎层层白布的手,心疼极了。 沈若锦不甚在意道:“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秦琅没说话,想碰她的手,又怕弄疼了她。 沈若锦道:“这次雪崩,那么多将士死于非命,这仗打得……” 她轻声叹道:“什么时候能不打仗啊?” 秦琅拥着她,静静地烤着火。 他重复着沈若锦的话,“什么时候能不打仗?” 秦琅自问自答道:“世上从来不缺有野心的人,君王皇室、权臣名将,都想靠战争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世上只有人,战争就不会停止。我们能做的,就是赢。” 沈若锦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 秦琅才开口,让因为去看看雷方泽怎么样了。 不多时,隐卫过来回话,“军医给雷方泽用了药,也施过针,这人命硬的很,已经有所好转,暂时死不了。” 秦琅道:“死不了就行,让人好生看着他,别让他跑了。” “是。” 隐卫们应声而去。 沈若锦见秦琅已经恢复了体温,便起身下榻,去穿外袍。 秦琅拉住她,“夫人要上哪去?” “我去父王那里,同他说一声。”沈若锦道:“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急匆匆去了千岩山,都不曾跟父王知会过。” 秦琅拉着她的手不放,“父王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些事同不同他说,也无甚区别。” “有区别的。”沈若锦正色道:“父王总有恢复记忆的那一天,到时候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秦琅嗓子还有些暗哑,“那你不陪我了?” “林表哥会来陪你的。”沈若锦把手抽出来,给秦琅倒了一杯热茶,“林表哥听说你出事都哭了,你好生同他说说话。” “行吧。”秦琅笑道:“那夫人早点回来。” 沈若锦应了声,“好。” 她出去的时候,林修齐就在帐外,有些拿不准这时候方不方便进去。 沈若锦道:“林表哥来了,外头冷,快进去吧。” “二郎!”林公子喊着二郎就进帐篷去了。 秦琅喝着热茶,应声道:“我就是抹魂儿也被你喊回来了。” “呸呸呸。”林公子连呸三声,“不吉利的话,少说。” “行。” 秦琅看林修齐面色憔悴,这几天真的是累着了,今儿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 回营之后,林公子换上的锦衣华服都有些宽大了。 显然是这几天累瘦了。 秦琅抬头道:“茶在桌子上,自己倒着喝。” 林修齐也不跟他见外,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慢慢喝着,很是后怕道:“今日真给我吓坏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姑父,你要是出什么事,可让我怎么跟姑姑交代啊?” 秦琅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都怪那些该死的北漠人,好好的打什么仗,要不是他们非要举兵来犯,你还好好地在京城当纨绔小王爷,我也能在江南当我的富贵公子……” 林公子恨不得把北漠人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一遍。 秦琅今儿耐心奇佳,听林表哥抱怨了一通之后,还不忘问他:“听说,你哭了?” “谁?”林修齐原本想说哪个大嘴巴说的,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谁哭了?” 秦琅徐徐道:“不是你么?” “不是!”林公子极力否认道:“我那是被风吹的,才不是为你急哭了。” 秦琅“哦”了一声,心中有数得很。 沈若锦去了镇北王那边。 军医把冰山雪莲给镇北王用上了,果真有奇效,他都能打起精神来听人说战况了。 秦祁正在跟镇北王汇报雪崩之事,说秦琅差点被雪埋了。 镇北王虽然不记得很多事,但还是很关心那些将士们。 这边正说着话,外头士兵来报,说:“北漠左相递上拜帖,指明了要见秦琅秦将军。” 第388章 殿下 秦琅闻言,心头一惊,“北漠左相?他见秦琅做什么?” “这……这就不知道了。”传话的士兵说:“人就在营外,王爷、世子……是把人放进来,还是赶走?” 秦骅沉思了片刻,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秦祁道:“北漠左相许是为了雷方泽而来,要不,还是我出去见见他?” 秦骅道:“他要见谁,便去问谁,你不必管。” 秦祁心里有些着急,但是此时也不好争着去见祁明逸,只能让传话的士兵去秦琅那边问一问。 秦琅刚听林修齐说了好一会儿话,听说北漠左相来了,当即道:“既然来了,岂有不见之理?” 他起身下榻,披上外袍,“带他到关押雷方泽的地方来,我正好看看他们要唱一出。” “是,将军。” 传话的士兵应声而去。 林修齐跟着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别去了,好生歇着吧。”秦琅说着又披上了一件狐裘。 在雪里埋了那么久,险些冻死。 可得穿得暖和些。 外头还在下雪。 隐卫打着伞,带秦琅到关押雷方泽的地方。 说是关押,其实也就是单独给他弄了个帐篷,然后手脚都用铁链锁着,帐篷外头多守了几个人而已。 秦琅过去的时候,雷方泽也已经醒了。 他还记得雪崩的那一刻,雷方泽忽然扑向他的画面。 秦琅原本是想着,即便是死在这里,也要跟这个北漠大元帅同归于尽来着。 哪知道他忽然做出要救他的姿态来。 着实令人费劲。 此时此刻,秦琅来到这个帐篷里,看着刚刚醒转的雷方泽,含笑问道:“你我都没死,意不意外?” 雷方泽哑声道:“你救了我?” 秦琅道:“准确地说,是俘虏。” 雷方泽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就在这时,外头士兵通传,“将军,北漠左相到了。” 秦琅语调如常道:“进来。” 左右士兵将帘子掀起,才三十出头的北漠左相缓步而入。 随行的护卫都被拦在了外头,只有祁明逸一个人走了进来。 秦琅瞥了他一眼,这个北漠左相远比他想的要年轻得多。 放眼整个大齐朝堂,也没有哪个大臣这般年轻就能入阁拜相。 这个祁明逸,不简单。 祁明逸上前见礼道:“久违了,秦将军。” 秦琅道:“我倒是不太想见你。” 祁明逸也不恼,笑着说:“你不想见我,也还是见了。” 秦琅微微勾唇道:“或许,我是把你放进来杀呢?” 祁明逸微微一顿,而后继续笑着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我是为你而来。” “哦?”秦琅不甚在意道:“你不是为雷方泽来的?” 祁明逸道:“若能顺便将他带回去,自然更好。” 秦琅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听起来,跟雷方泽在危急关头忽然转变态度,要救他有点关系。 秦琅见他一时半会说不完,便让人沏了茶来。 毕竟是他国来使,该有的礼数还得有。 士兵很快就沏了茶,端进来。 军中没有什么好茶,热水冲泡茶叶子,有些茶香,大冷天的有口热乎地喝就不错了。 士兵倒了三杯茶,就退了出去。 秦琅拿起其中一杯,“祁相,请。” 祁明逸端起茶杯,刚喝了一口就皱了眉。 这什么破茶? 一口下去,满嘴茶叶。 秦琅是用惯了好东西,本就没打算喝,端起茶杯意思意思就又放下了。 雷方泽渴得厉害,拖着铁锁链,爬起来喝茶。 他倒是不嫌弃,一口闷了,又给自己倒第二杯。 祁明逸道:“我这里有幅画像,不知秦将军可否有兴趣一观?” 秦琅直接说:“没兴趣。” 他还以为祁明逸来为了雷方泽而来,跟他说和谈的事。 结果这话也说了,茶也喝了,竟然只字不提和谈的事,还要他看什么画像? 总不能是让他娶什么北漠公主吧? 那可不行。 他已经有夫人了。 “秦将军还是看一看吧。” 祁明逸被拒绝也不气馁,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幅画轴,在秦琅面前展开。 画像上的女子,头戴九尾凤钗,身着华服,桃花眼,美人面,乍一看竟跟秦琅有七八分相似。 秦琅看了,直接问道:“怎么,你们手里还有一个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不成?” “不是妹妹。”祁明逸道:“画像上的是你母亲。” 秦琅不假思索道:“我母亲是镇北王妃,也不长这样。” 他越来越看不明白祁明逸要唱哪一出了。 好端端的,拿幅画像出来就说是他的母亲。 他母亲好好地在京城待着呢。 但是这画中人的眉眼、神韵,的确给了他一种很亲近的感觉。 哪怕从未见过面。 也像是有什么牵绊一般。 秦琅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已经有了异样的感觉。 雷方泽忍不住全盘托出,“画中人是北漠先皇后,你是先帝与先皇后之子,北漠最尊贵的……” “这是你们北漠新想出来的离间之策吗?听起来也不太高明啊。” 秦琅直接打断了他。 雷方泽被他噎了一下,“什么离间之策,我说的句句是真,若非如此,在雪崩的时候,我怎么会冒死护你?” 这一点,正是秦琅怎么都想不通的。 不过这些话从雷方泽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没那么可信。 更像是早有预谋。 虽然…… 秦琅以前就想过,且不止一次地想过,镇北王可能不是他亲爹。 但母亲一定是亲生的。 现在他们说母亲也不是亲生母亲。 秦琅觉得有些可笑。 宁可当作这是北漠人的奸计。 想离间他和大齐,还有镇北王府。 “雷某和祁相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就是为了报答先皇后的大恩,扶你上位,助你夺回所有的一切!你不能一心只有大齐,没有北漠啊!”雷方泽痛心疾首道:“殿下!” “殿下!” 祁明逸和雷方泽双双跪下,前者把手里那幅画像举高,后者简直要泪洒当场。 秦琅见他们喊着“殿下”跪地不起,突然觉得这要是北漠人的计谋。 那他们为了施展计谋,也太豁得出去了。 第389章 我要的不多 祁明逸道:“我和雷帅在北漠苦苦谋划二十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接回殿下,执掌大权……” 秦琅再次打断他,“仅凭一张画像,你们就认定我就是你们的殿下,未免太过草率。” 祁明逸道:“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一张画像。” 他说:“我已经派人到大齐盛京查过,当年先皇后逃出北漠,曾跟大齐的镇北王妃有过交集,两人分娩之日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先皇后难产而死,镇北王妃则产下一名死婴……我还有人证!” 秦琅沉声道:“够了!我不想听。” 祁明逸和雷方泽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两军交战时,假装将秦琅杀死,然后带走,换一个新的身份,从此世上再没秦小王爷秦琅,北漠则会多出一位身份尊贵的殿下。 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发生了雪崩。 是大齐的人先找到了他们。 现在雷方泽被扣押在大齐军营,两方战事停滞,他们带不走秦琅,即便将所有事全盘告知,也没法说服他。 秦琅道:“别说你们两个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随你们回北漠。我生于大齐,长于大齐,镇北王妃是我母亲,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殿下!”雷方泽听到这话,简直像是被人拿刀捅了心窝子,“那先帝和先皇后的仇,您就不报了吗?” 秦琅道:“那是你们北漠的事。” 祁明逸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知道这事对殿下来说太过忽然,我们应该给你一点时间接受,但你是北漠人这一点不会改变,即便你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一旦大齐皇帝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一样容不下你。” 秦琅生于京城,长于京城,自然知道皇帝是什么德行,但他第一反应是,“你在威胁我?” “臣不敢。” 祁明逸话是这么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即便秦琅不愿意跟他们回北漠,他们也不可能让秦琅继续待在大齐。 殿下回归北漠,只是早晚的事。 “我猜这件事,你们还没有告诉别人。”秦琅拔剑出鞘,直指祁明逸,“只要我杀了你们二人,这世上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了,不是吗?” 祁明逸和雷方泽齐齐一愣。 殿下完全不受控制,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这一刻,秦琅是真的动了杀心。 祁明逸还跪伏在地,他虽会些武功,但在秦琅面前完全不够用,索性就放弃抵抗,仰头道:“若我和雷帅死在大齐军营,两国战事再难平息。殿下,当真要杀我吗?” 秦琅没有立刻动手。 祁明逸当即又道:“战事若是难以平息,苦的是两国百姓,殿下难道忍心看着百姓陷于战火之中,流离失所,不得安宁?” 秦琅嗤笑道:“说得好像你们不死,战事就会立刻停止一样。” 雷方泽趁机道:“只要殿下回到北漠,执掌大权,这打不打仗,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祁明逸道:“今上贪得无厌、好杀伐征战,我与雷帅所做之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殿下若能回归,坐上皇位,这天下必然不是现在的天下!” “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想套住我。”秦琅把长剑搁在祁明逸肩膀上,“既然你们两个也不想打仗,不如做点实际的。尤其是你啊,祁相,回去退兵百里,率众主动求和。” 祁明逸道:“只要殿下回归北漠,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秦琅现在还没有相信这两人说的话,只是觉得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做点什么。 他故意说:“我好不容易在大齐混到如今的身份地位,要回北漠也不该是这么回去。” 祁明逸像是意会到了什么,“殿下的意思是?” “我若真是你们口中的殿下,总有一天是要去北漠的。但在此之前,北漠要主动向大齐求和。这样一来,我在大齐……” 秦琅的话只说一半,给了祁明逸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祁明逸没想到秦琅的脑子转得这么快,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当然,他心里也清楚秦琅并不相信他们,秦琅现在所说的,就是为了把主动权拿在自己手里。 可祁明逸和雷方泽都是人在刀俎下,不得不点头。 秦琅收起长剑,不紧不慢道:“我留雷帅在这做客几日,祁相回去准备退兵求和,你们意下如何?” 祁明逸道:“既是殿下的意思,我自然听命照办。” 雷方泽手脚都还被铁链锁着,也没有说‘不’的资格,只能说:“雷某恭敬不如从命。” 秦琅道:“那还跪着做什么,都起来吧。” “殿下……”祁明逸还想再说什么。 秦琅道:“不要喊我殿下。” “秦将军。”祁明逸立马就换了一个称呼,“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吧。” “我要的不多。” 秦琅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单子递给祁明逸。 这是他把雷方泽带回来之后写的,正准备让人送到北漠那边去,既然祁明逸亲自来了,那么给他也是一样的。 祁明逸接过单子,上面至少写了几十个要求,密密麻麻的,一目十行都得看许久。 这……这叫要的不多? 祁相越发觉得他们找到的这个殿下,是真的一心向着大齐。 “拿回去慢慢看。”秦琅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祁相慢走,我就不送了。” 祁明逸将单子折好,收入袖中,跟雷方泽说:“雷兄,你好生在这养伤,我过几日就来接你回去。” 雷方泽跪了半天,废老大劲才站起来,坐到床榻上,“你回去吧。” 祁明逸向秦琅告辞,然后大步离开,经过主帐的时候,他看了站在帐前的秦祁,不动声色地离开。 秦祁脑海中闪过数种可能,后背出了一身汗,最后还是忍不住走到秦琅跟前,问他:“祁相都跟你说了什么?” 秦琅微微挑眉,“你想知道?” 秦祁道:“北漠左相专程来这一趟,他跟你谈了些什么,你总要禀告父王。” “行,那我这就去禀告父王。” 秦琅说着,直接从他跟前走了过去。 秦祁站在原地,顿时:“……” 第390章 夫人,我有些饿了 秦琅走入主帐,秦骅刚用了药,正昏睡着。 他站在榻前,看着昏睡的父王。 秦琅打小就听人说他长得不像镇北王。 也不像王妃。 也有流言蜚语说镇北王常年驻守北境,王妃耐不住寂寞养了小白脸,秦琅是王妃和小白脸生的,所以才长得那么好看。 王妃是秦琅的母亲,母亲什么样,他最清楚不过。 一心钻进钱眼里,小白脸是肯定不会养的,成天供奉着财神还差不多。 北漠左相和大元帅是什么样的人,秦琅先前也有所耳闻,即便是耍贱计,也不会随随便便给人跪下。 所以他是北漠人这事,起码是五成是真的。 要确认这事,还得去问母亲。 母亲远在京城,若是写信去问,半路上被什么人劫了去,反倒徒增麻烦。 若要让秦琅亲口去问,这事也难以启齿。 秦琅在秦骅榻前站了许久,一直都没吱声。 直到沈若锦端着药过来,“父王睡了?” 秦琅回头道:“睡好一会儿了。” “那我先把药搁这,等父王醒了,再让人热一热。” 沈若锦将汤碗连着托盘放在桌案上。 她上前摸了摸秦琅的额头,又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体温如常,才继续道:“听说北漠左相来了,他刚才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怎么跑到父王这里来了?” “祁明逸说了很多我不想听的话。” 秦琅伸手拥住她,夫人在怀,一切才变得真实起来。 “那就不听。”沈若锦道:“反正雷方泽在咱们手里,北漠那边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次雪崩,双方都死了很多人。 近几日,谁都没心思再打仗。 沈若锦不知道祁明逸究竟跟秦琅说了些什么,看秦琅这样,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她温声道:“你才刚恢复一些,别站在这了,回去躺着歇息。” “都听夫人的。” 秦琅的心思还有些散,闻言,便同她一道出了主帐,打着伞走到自己的帐篷里。 沈若锦灌了个汤婆子塞到被窝里,又往火盆里添了些炭。 “别忙活了。”秦琅拉着她坐在榻边,低低地喊了声“沈若锦。” “嗯?”沈若锦抬眸看着他,“怎么了?” 秦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没什么,就想喊你一声。” 沈若锦把手放在他怀里取暖,“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可不像你。” 秦琅笑了一下,装作很随意地问她,“我若不是齐人,你会怎么样?” 沈若锦想了想,反问道:“不是齐人?那是哪的人?” 秦琅道:“南谒、或者北漠?” 沈若锦不解道:“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随口一问罢了。”秦琅道:“你还没回答我。” 沈若锦道:“不是齐人又怎么样?你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都是格外出众的,而且你来北境带兵打仗也不是为了军功,你若是南谒人或者北漠人,这世上大概就会多一个想跟大齐友好相处的异国人。” 秦琅听到这话就笑了。 沈若锦问他:“你笑什么?” “夫人的想法……很特别。”秦琅笑着说:“偏偏说到我心坎上了。” 沈若锦道:“你今天奇奇怪怪的,祁明逸究竟跟你说什么了?” 秦琅有些欲言又止。 在他自己都没有确定这件事,究竟是真还是假之前,他不想让沈若锦知道,徒增麻烦。 “他想求和。”秦琅道:“想让我放了雷方泽,再说谈和的事。” 沈若锦道:“他想得美,雷方泽怎么能说放就放。” “我也是这样说的,然后差点拔剑砍了他。” 秦琅只挑能说的说。 沈若锦听了,也不怪秦琅这么生气。 两人说着话,秦琅忽然道:“夫人,我有些饿了。” 刚回来那会儿,什么都吃不下,光喝热汤了。 “我去让人给你做些吃的。” 沈若锦说着就出去了。 外头还下着雪,秦祁没打伞,在帐篷外转悠着。 沈若锦见状,不由地问他:“大哥在这做什么?难道父王的伤又有反复了?” “父王没事。”秦祁道:“是我、我想知道祁明逸来了军营,跟二弟都说了些什么……” “那你进去问他。” 沈若锦忙着让人给秦琅做吃的。 秦祁苦笑道:“你知道的,二弟从来不同我多话。” 沈若锦确实知道,便同他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祁明逸想让秦琅放了雷方泽。” 秦祁追问道:“二弟怎么说?” “他自是不肯的。” 沈若锦觉得秦祁这话问得很奇怪。 不用想也知道,秦琅肯定不会同意。 要是秦琅同意了,雷方泽怎么会还关在那里。 秦祁再次开口问道:“那祁明逸还说了什么没有?” “再就是求和的事了,秦琅只跟我提了一嘴,详细的你还是问他去。” 沈若锦不愿多说,见秦祁肩头已经有了积雪,便知道秦祁已经在外头站了许久。 她劝了一句,“外头风雪大,你的伤还未痊愈,还是别在外头受冻了,快些回帐篷去吧。” 秦祁怔怔地看着她,应了声“好,我这就回去了。” 沈若锦点了点头,往火头营去。 她让伙头兵多做了两样荤菜,趁热端回了帐篷。 掀帘而入时,沈若锦看见秦琅望向窗外,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若锦喊了他一声,“秦琅,吃饭了。” 秦琅这才回过神来,起身下榻,“走到桌边坐下。” 沈若锦给他盛了饭,又把筷子递给他,“趁热吃。” 秦琅笑着问:“今天怎么这么多肉?” 沈若锦轻声说:“给你开个小灶,快吃吧。” 平时他们都不搞特殊的。 但今日秦琅差点被雪埋了,怎么也得多吃点。 “那就多谢夫人了。” 秦琅很给面子,吃了两碗饭。 沈若锦陪着吃了一些,同秦琅说了方才秦祁在他们帐篷外的事。 秦琅不甚在意道:“他倒是锲而不舍。” 沈若锦道:“怎么,他还来问过你?” 秦琅随口道:“是啊,祁明逸刚走的时候,他就来问过。这么想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祁明逸有一腿。” 沈若锦顿时:“……” 秦琅这张嘴,真是绝了。 第391章 王妃来了 祁明逸回去之后,果真退兵百里,着手求和事宜。 这次雪崩导致双方人马损失惨重,尤其是北漠那边,雷方泽带人伏击秦琅,却遭遇了这样的祸事。 且这次大战又是北漠先挑起来的,民间有了“天罚”一说。 北漠朝中也开始有半数以上的官员主张“求和”。 不用打仗,秦琅稍稍松快了一些,练兵之余,每天都去镇北王榻前守一会儿,然后带着沈若锦领略北境风光。 先前一直忙忙碌碌,难得几日清闲。 林修齐和乔夏他们也有空看看冰山雪河。 北境和江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 二月初,北漠正式向大齐递上了求和书。 秦琅的几十个条件早就开了出去,北漠那边只删减了最离谱的几个要求,其他都同意了。 半个月后,朝廷派来了谈和使臣。 让沈若锦他们没想到的是,王妃比使臣队伍更早来了北境。 王妃说:“我接到信就出发了,这一路积雪难行,才耽搁了这么多时日,王爷呢?快带我去见王爷。” “母亲莫急,我这就带您过去。” 沈若锦带着王妃往主帐去。 秦琅这会儿还在忙正事,守在镇北王跟前的是秦祁。 秦祁一看到王妃就站了起来,“母亲怎么来了?” “你受了重伤,王爷也差点没了,我怎么能不来?” 王妃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 沈若锦还没来得及跟王妃说镇北王失去了这二十多年的记忆,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将军,心想着镇北王可别一开口就说‘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了’才好。 王妃快步走到榻前,看着靠在床枕上的秦骅,喊了声:“王爷。” 秦骅一见到她,立刻要坐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似的,“林、林姑娘……你怎么来了?” 王妃顿了顿,“你刚才喊我什么?林姑娘?” 王妃回头问沈若锦和秦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祁道:“母亲,此事说来话长。” 王妃道:“那你就长话短说。” “这……”秦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锦儿。”王妃也不指望他,直接喊了沈若锦一声,“你来说。” 沈若锦道:“我和林表哥等人找到父王的时候,他已经身受重伤,几乎要救不回来了,醒过来的时候就谁也不认得,只记得他自己的名字,还说他是宣威将军,二十有四,有个未婚妻,是江南林氏女。” 情况基本就是这样,别的,沈若锦也说不出来什么。 王妃难以置信道:“所以……王爷的记忆就停在了他二十四岁的时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们也没见过这样的事。”秦祁道:“可父王就是不记得我和秦琅了,至少,他还记得母亲……” 王妃忍不住打断道:“记得个鬼,你没听到他喊我什么吗?他喊我林姑娘!” “母亲远道而来,先坐下歇歇吧。”沈若锦拉了把椅子过来,让王妃先缓缓。 王妃坐在了榻上,对秦骅道:“你刚才喊我什么,再喊一遍。” 秦骅老老实实地重复道:“林姑娘。” 王妃缓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事太过离谱,“你以为自己才二十四岁?这么多天,难道就没人给他照过镜子吗?” 王妃说着立刻吩咐随行的婢女,“来人啊,把我的铜镜拿来。” 婢女立刻应声,呈上了一面小铜镜。 王妃拿过铜镜,就给秦骅照,“你看看,你看自己像二十四的人吗?” 秦骅其实很显年轻,年近五十的人了,看起来还跟三十几岁似的。 若不是这次受了重伤,本来一点老态都看不出来。 秦骅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又看看眼前的林姑娘。 林姑娘在他眼里其实没什么变化,还跟以前一样好看。 只是脾气越发急了。 “不像。”秦骅说:“我这些时日已经听他们说了许多,他们说……我们已经成亲了,还有两个儿子。” “你是有两个儿子。”王妃不客气地说:“但我只有一个。” 当着秦祁的面,她也直说:“你还娶了两个王妃,你忘了?” 秦骅哑然道:“我……我的确不记得了。” 王妃道:“你娶的第一任王妃,就是世子的生母,我是你的续弦,这些都没人告诉你?” 这事副将们怎么会提起。 秦祁和秦琅也不会说到这些。 秦骅道:“我只有你一个未婚妻,怎么会娶别人?” 王妃没好气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是你要悔婚,是你娶了别人,现在你反倒来问我?” 秦骅和林雪兰是早就定下了亲事的。 那时候人人都羡慕她一介商贾之女要嫁到京城做将军夫人,可后来秦骅立了大功,被封做镇北王,会忽然反悔娶了别人。 林雪兰那时候被人当做笑柄,嘲笑了许多。 后来秦骅娶的第一任王妃早逝,镇北军穷得叮当响,秦骅才回头娶了林雪兰。 林雪兰那时候也是没办法。 商户之女被人悔婚,婚事本就艰难,刚好又碰上林家遭逢大难,不嫁秦骅,她保不住林家。 这才有了她们成亲,有了后来这些事。 王妃这些年,一直装作不在意那些事了,可有些记忆刻进了骨子里,哪怕你想忘记,也无法忘记。 她原本是到死也不会提的,偏偏秦骅自己问了起来。 秦祁和沈若锦都没想到,会忽然听到长辈们从前那些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刚好有副将来世子过去,秦琅就趁机先走了。 沈若锦也想先回避了。 王妃却喊住了她,“锦儿,你走什么?没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沈若锦这才留了下来。 “我悔婚?我娶了别人?”秦骅已经万千想不起这件事了,“真的对不住,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王妃没好气道:“你倒是忘了个干净。” 林雪兰来北境的路上,一直在想秦骅怎么样了。 在听闻他死讯的那一瞬间,真的是万念俱灰,这一生的爱与恨全都成了灰。 收到秦琅的信,听说他还活着,她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现在人就在眼前,王妃又一肚子气,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第392章 你乱动什么? 秦骅即便什么都忘了,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人在生气,低低喊了声,“林姑娘……” 林雪兰没好气道:“喊我王妃。” 秦骅立刻改口喊:“王妃。” 即便如此,王妃也没觉得好受一些。 她转头道:“把军医喊来,我要问问王爷的伤情究竟如何。” “是,母亲。” 秦祁立刻转身出去,让士兵去把一直负责给秦骅医治的李军医喊来。 沈若锦还留在帐篷里,温声问王妃:“母亲用过午膳没有?我叫人备些吃食来?” 王妃看了秦骅一眼,“现在哪里吃得下。” 正说着话,林修齐和乔夏也过来了。 “姑姑。”林公子上前跟王妃见礼,“姑姑怎么亲自来了北境?” 王妃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在这里,我能不来吗?” 林修齐笑了一下,“对了,姑姑,这是乔夏。乔夏,这是镇北王妃,我姑姑。” 乔夏上前见礼,喊了声,“王妃。” “军营里怎么还有姑娘?”王妃问林修齐,“你带来的?” 林修齐刚要说话,就听见王妃再次开口道:“她是你什么人?” 林修齐连忙道:“好友。” 王妃有些不好相信的样子,“就只是好友?” 王妃是知道自己这个侄子的,万花丛中过,他看都不看一眼,江南那么多美人想勾搭这位林公子,愣是没人能成功。 眼下却带了个姑娘来军营。 这事不简单。 林修齐有些脸热道:“不然还能是什么?” 王妃道:“那要问你啊,我怎么知道?” “姑姑想到哪里去了,真的是好友。”林修齐说着,又补充道:“乔夏也是弟妹的好友,她是冲着弟妹来的。” 王妃有些不太相信地问:“当真?” “自然是真的。”乔夏道:“我就是冲着小十来的。” 沈若锦开口道:“在南州的时候,乔夏也在。我同母亲说过的。” 王妃道:“我没忘,乔夏待你果然真心。” “那是自然。”乔夏自认跟小十的关系不是亲生姐妹,也胜似亲生,见了王妃也自然得很。 只是方才差点被王妃误认为她跟林修齐有什么关系,心情多少有点微妙。 几人正说着话,不多时,秦祁带着李军医回来了。 “拜见王妃。”李军医上前跟王妃说明镇北王的伤势,和失去这二十多年的记忆。 冰山雪莲已经用了。 王爷的伤势没再恶化,而且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眼下只需好好调养,会慢慢好起来的。 至于失去的记忆,就只能靠身边的人多引导,看看镇北王能想起来多少。 王妃说好在现在两方停战了,不然王爷失去了这么多记忆,怎么指挥若定呢? 林修齐道:“姑姑,您是不知道,现在镇北军都是二郎在管,他带兵打仗可厉害了……” 林公子绘声绘色地跟王妃说秦琅如何生擒北漠将领,怎么把北漠将领打得节节败退,好似那些事都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其实林修齐也没有真正地上过战场,他说的这些,都是冯良等人说给他听得。 但此时他说起来,一点都不带停顿的。 王妃倒是没想到秦琅能这般有出息。 这些时日,她在王府里提心吊胆的,生怕秦琅出点什么事,本来不怎么信佛的人,都开始念阿弥陀佛了。 当然这些事,王妃也不会跟小辈们说。 沈若锦和林修齐等人也十分默契地略过前几天,秦琅差点被雪埋了那事不提。 王妃带了不少珍贵药材来,让婢女随从们搬进帐篷来,给军医看,“李军医,你看看这些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不够的话,你开张单子,我再让人弄来,你尽管说,不用心疼银子。” 李军医跟随镇北王多年,自是知道军中许多用度,都是王妃出的。 即便如此,也还是被王妃豪横到了。 百年的人参一拿就是几十支,还有这些有银子都买不到的珍贵药材…… 李军医说:“前些天,他们已经上冰山采来了冰山雪莲,给王爷用了,效果甚佳。这些药材,王爷基本是用不上了,给别的伤兵倒是能救命的。” 王妃大气道:“我带都带来了,你尽管拿去用。救谁的命不是救?” 李军医道:“那我代那些伤兵们谢过王妃。” 王妃道:“不必谢,你自忙去吧。” 李军医应声而去,找了好几个士兵才把王妃带来的这些药材抬回去。 王妃等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二郎怎么还没回来?” 秦祁道:“眼下北漠向我们大齐求和,二弟很忙,一时抽不开身。” 秦骅今日精神头好,坐了许久都没睡过去,一直看着王妃。 林修齐说:“姑父今天还没吃什么东西,姑姑这一路长途跋涉,应该也累了饿了,我这就吩咐去准备一些吃的喝的。” 王妃也没拦他,让他张罗去了。 乔夏没在帐篷里久留,人家王妃和王妃分开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见到面,她一个外人总在跟前站着算什么,找了个由头就赶紧溜了。 正好这时候有人来找世子,秦祁也出去了。 最后就只剩下沈若锦和王爷王妃。 “我派人去问问秦琅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若锦说着,也出去了。 帐篷里静悄悄的。 只有秦骅和林雪兰,一个靠在榻上,一个坐在榻边。 “林……”秦骅一开口就意识自己又喊错了,连忙改口喊:“王妃,你从京城来,一路辛苦了,别在这坐着了,让人给你安排个帐篷,先歇歇吧。” 王妃起身,“你在这,我还能去哪?” “啊?”秦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王妃坐在了榻沿上,“我要歇,自然也就在你这里歇。” 秦骅想往里头挪一挪,奈何身上的伤太重,难以动弹。 王妃见状,伸手摁住了他,不悦道:“你乱动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秦骅顿时:“……” 王妃没好气道:“二十多年夫妻,一朝全忘了,在你眼里,我是同你毫无干系的林姑娘,是吧?” “不是。”秦骅说:“我记得你是跟我有婚约的林姑娘。” 王妃忽地又被他气笑了。 第393章 你今天好生奇怪 林修齐去火头营张罗了一桌席面,给王妃接风洗尘。 军营里没什么好菜,但是王妃带的东西多,让厨子开了个小灶,菜肴很快就上了桌。 秦琅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吃饭。 一家人坐在主帐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王妃见到了秦琅,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眼神心疼极了。 她好好的儿子,在京城的时候比皇族都奢靡无度,到了北境喝风饮雪,人都变糙了。 吃饭的时候,王妃一个劲儿给几个小辈夹菜。 为了不偏心得那么明显,她甚至给秦祁夹了许多菜。 秦祁连连谢过母亲。 林修齐和秦琅得了同样的待遇都不说谢,就秦祁一个人格外生疏似的。 王妃说:“谢什么,多吃点。” 王妃自己吃不下,盛了饭菜拿到榻边喂秦骅。 先前这事一般都是林修齐和秦祁做的。 现在王妃来了,她愿意喂,也没人跟她抢这活儿。 反倒是秦骅,很不好意思。 王妃倒是自然得很,小声跟他说:“我也不是非要喂你,只是这么多小辈在,我要是不做这事,他们都以为你我夫妻不睦。” 秦骅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 于是本来就没什么记忆的镇北王,有些僵硬地接受了王妃的喂食。 饭后,秦骅有些困,睡了过去。 秦祁又被下属请了去。 秦琅带着王妃和沈若锦等人,去军营附近的河边走走。 今天雪停了,依旧满地银白。 太阳出来了,笼罩山川大地,积雪悄然融化。 天气很冷,但雪山冰河的景观,除了北境之外,也十分少见。 外头风有些大。 王妃披了厚披风,将帽子带上了,被北风一吹,还是忍不住打喷嚏。 沈若锦道:“河边风大,母亲吹不得风,还是先回去吧。” 秦琅道:“你们继续走走,我送母亲回去。” 沈若锦原本想一起送王妃回去,听他这样说,温声道:“也好。” “那我先回去了。”王妃道:“你们慢慢来。” 林修齐和乔夏齐声应好,慢慢往前走着。 秦琅扶着母亲往回走,“母亲这次来北境,可曾征得宫里那位同意。” “说起这事,我倒是运气挺好,进宫的时候,皇帝还病着,是六皇子接见的我。”王妃说:“六皇子同你关系匪浅,直接便同意了,我还说要带锦儿一块来,六皇子也没说不行。” 沈若锦是偷偷离京的,将侍剑留在王府假扮她。 这次王妃往北境来,没人在府中坐镇,侍剑迟早会穿帮。 王妃索性就厚着脸皮向六皇子讨了这个准许。 皇帝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的事,到了六皇子这个,一提及二郎,他便同意了。 这样一来,也算解决了后顾之忧。 “六殿下……”秦琅想起左一句二郎右一句二郎的六皇子,不由得问了句,“他近来如何?” “还能如何,你不在京城,他一下听这个的,一下子又听那个的,朝堂上下一塌糊涂……” 连王妃这个不问朝廷事务的人都叹了一口气。 可见京城那边的局面有多糟糕。 先前秦琅离京的时候,曾经嘱咐过六殿下一些话,可毕竟人不在身边,鞭长莫及。 母子俩说六皇子都有些犯愁。 王妃说:“我现在就盼着北境这边所有事都早点办妥,我们一家子能早点回京城。” 提到这个,秦琅就想起了那天祁明逸和雷方泽说的话。 他喊了声,“母亲。” 想问清楚他的身世究竟如何。 可在王妃抬眸看着他,温声问:“怎么了?”的时候。 到了秦琅嘴边的话,又变得那样难以问出口。 母亲与父王成婚二十多年,只有他这一个孩子。 若他不是亲生,那母亲的孩子又去了何处。 祁明逸说母亲当年生下的是个死婴,提起这事,定然会牵动母亲的伤心事。 王妃迟迟等不到秦琅的回答,忍不住说他,“你今天好生奇怪。” 秦琅朝她笑了一下,“哪里奇怪?” “你以前说话不会这么吞吞吐吐的。”王妃看着这个自己养大的儿子,隐约中觉得他大概是想问什么,“有话就说,你我母子,还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 秦琅道:“若我要说的事,是母亲不想提及的呢?” 王妃想了想,“怎么,你要跟我提秦祁的亲生母亲?” 要论她生平最不想提及的人和事,秦祁的亲生母亲绝对算一个。 秦琅道:“不是。” “那是什么?”王妃道:“难道你父王在北境又养了一个小的?” 这些在外头打仗的将军,夫人子女都被留在京城当人质,他们在外头养小妾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镇北王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弄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妃没过问过,也没心思管。 今日看秦琅要说不说的,她就猜会不会是这事。 秦琅哑然失笑道:“也不是。” “那究竟是什么事?”王妃实在是懒得猜了,“你有话就说,要问就问,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不想提及呢?” 秦琅缓缓道:“我前些天遇到了两个人。” 王妃听他终于开口了,“然后呢?” 秦琅既然已经说出口,索性全盘托出,“他们说我不是大齐人,不是母亲和父王亲生的,还……” “还什么还?”王妃闻言直接打断道:“哪个杀千刀的说你不是我亲生的?不是亲生的,我能花那么多银子在你身上?不是亲生的,我能只有你一个孩子?” 王妃不等秦琅开口,就伸手在他肩膀上锤了一记,斩钉截铁地说:“你就是我亲生的。” “母亲。”秦琅看见了王妃眼中有泪光涌动。 他知道了,不必再问。 王妃气极了,问他:“究竟是谁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究竟是谁这么大嘴巴?” 秦琅说:“两个无关紧要的人。” 王妃仰头看着高大英俊的儿子,“那你是信我,还是信他们?” 秦琅不假思索道:“我自然是相信母亲。” 王妃说:“那我们回去,等了解这里的事,我们就回京城去,再也不来北境了,再也不见那些人。” 秦琅正色道:“好,都听母亲的。” 第394章 你是我沈十的夫君 王妃当晚歇在了主帐,跟秦骅各睡一张床。 秦骅白日里睡过了,晚上有些睡不着,看着王妃在那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似的,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床板太硬了?还是北境太冷,冻得你睡不着?” 成亲二十多年,这是王妃第一次来北境。 床上已经垫着三层被褥,帐篷里的火盆也比以前多生了两个。 王妃一路奔波劳累,本来应该倒头就睡,但他一想起今的那些话就犯愁,怎么都睡不着。 偏生秦骅还一直看着她。 “没事。”王妃背对着秦骅,“我就是认床,有些不太习惯。” 秦骅道:“明天你还是进城去,城中有府邸,你歇在屋子里,要比睡在帐篷里习惯一些。” “明。” 王妃闭上双眼,放缓呼吸,假装自己睡着了。 秦骅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那边没动静了,也不再说话。 而另一边。 秦琅正拥着沈若锦相依而眠。 秦琅跟她说:“母亲今日同我说,她来北境之前进宫同六皇子讨了旨意,带你一起来了北境,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不用穿男装,不必再假扮我的隐卫了。” “母亲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沈若锦觉得有些奇怪,这么重要的事,王妃竟然都没有跟她提起。 秦琅道:“我送母亲回去的时候,她同我说的。” 沈若锦道:“你还同母亲说什么了?我瞧她用晚饭的时候,都没胃口,比中午吃得还少。” “也没什么。”秦琅不想瞒着沈若锦,索性同她直说了,“近来有人说我不是母亲亲生的,我就……” “那你就去问母亲了?” 沈若锦猛地坐了起来。 寒意渗入被窝里,暖意瞬间散去大半。 秦琅重新将她拉入怀中,“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你怎么能听了别人三两句闲话,就去问母亲这种事!”沈若锦戳着秦琅的额头,“难怪,难怪母亲闷闷不乐的。” 秦琅道:“不能问?” 若同他提起身世的人不是祁明逸和雷方泽,他定然也不会去问母亲。 只是他们非说他是北漠殿下,而他现在是大齐臣子,若是有朝一日身份被别人揭穿,陷入两难境地,还不如自己先搞清楚,免得到时候无法应对。 沈若锦无奈道:“当然不能问。” 京城里是有些风言风语,说镇北王常年在外,与王妃分居两地,王妃生产的时候,镇北王都不在身边。 秦琅的相貌又生得如此出挑,不像镇北王,又不像王妃的,本就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秦琅道:“那我问都问了。” 沈若锦在秦琅嘴上打了一下,“你啊,怎么能这样?” “母亲也捶我了。”秦琅说:“她问我信她还是信别人,我自是信她的。” 话是这样说。 但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即便母亲没有承认,秦琅也知道当年之事定有蹊跷。 沈若锦叹了一口气,“母亲今夜肯定要睡不着了。” 秦琅看着她发愁,低声道:“那怎么办?我明天去母亲跟前负荆请罪?” “还是别了。”沈若锦说:“这事你可别再提了。” 秦琅“嗯”了一声,“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沈若锦忍不住道:“早知道就不让你一个人送母亲回去了。”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秦琅没再说什么。 沈若锦忽然想起,前两天秦琅见了祁明逸之后,忽然跟她说了几句很奇怪的话。 秦琅问她,要是他不是大齐人,她会如何。 沈若锦思及此,当即问秦琅,“谁跟你说你不是王妃亲生的?” 这话是夫人问的,秦琅自然不能再拿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敷衍。 于是秦琅凝眸看着她,“你猜猜看。” 沈若锦认真想了想,“祁明逸?” 秦琅没想到她一猜就中,颇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沈若锦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我猜中了?” “夫人真是神算啊。”秦琅用被子把沈若锦整个人都裹起来,“你是怎么猜到的?” 沈若锦道:“祁明逸来的那天,你跟我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你还记得吗?” 秦琅点了点头。 沈若锦道:“你问我的那些话,我当时就觉得祁明逸肯定是跟你说了什么,但是你不愿意细说,我就没有问。但今天……”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你竟然开口问母亲了,我就知道,这事必然不简单。若是事关生死,那是该问的,只是伤了母亲的心……” 沈若锦已经开始想得做点什么,宽慰宽慰母亲才好。 但眼下更值得思虑的是,祁明逸究竟跟秦琅说了什么。 她看着秦琅,忽然想起那天秦祁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沈若锦。”秦琅喊了她一声,“你想不想知道,那天祁明逸都跟我说了什么?” 沈若锦点头道:“想。” 秦琅把她拥得紧紧的,“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沈若锦安静地聆听。 秦琅缓缓道:“祁明逸说我不是母亲亲生的,他说我的生母是北漠先皇后,说当年机缘巧合让母亲将我带回了镇北王府,说我是北漠最尊贵的殿下……”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低,只有他和沈若锦两个人能听清。 沈若锦听着耳边低语,震惊之余,更多是秦琅怎么连关乎生死之事都告诉了她。 她说:“这事,你不该告诉我。你就该把这事瞒的死死的,世上多一个人知道这事,你就多一分危险……” “你不是别人。”秦琅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你是我夫人。” 沈若锦自然是不会说出去的。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杀了祁明逸,将这个秘密永埋地底。 秦琅从她的眼神意会到了她在想什么,“我也想过杀了祁明逸,但两国战事好不容易停息,北漠左相不能死在我们大齐的军营里。” 今生有缘做夫妻。 所思所想,都是一样的。 “沈若锦。”秦琅在她耳边低语,“若我不是秦小王爷了,若我在大齐再无立足之地……” 沈若锦打断了他的话,眉眼认真道:“即便你不是秦小王爷,你也是我沈十的夫君,有我的地方,必然就有你的立足之地。” 第395章 北漠求和 又过了数日,朝廷派来的使臣也到了北境。 此番是北漠向大齐求和,就放在北漠的北阳城商议此事,秦琅作为战胜方主将,陪同一众使臣进入北漠城池。 他与众将领策马而行,使臣们坐在马车里,整个队伍足足有上百人。 大齐这边把北漠大元帅雷方泽也带上了。 自秦琅一行人抵达北阳城开始,城中百姓和士兵们都对他们报以仇恨、气愤的目光。 两军交战,死伤无数。 死去的那些人都是他们的亲人,但大齐这边的人对他们的态度都不予理会。 这次战事是北漠先挑起,雪崩埋了那么多人,可在雪崩之前,就已经有那么多人死在了战场上。 北漠人好战,自恃骁勇,一直都在试图侵略邻国,这次也就是碰上了秦琅这个硬钉子,要是遇上一个稍微弱些的,早就攻城略地,打到大齐盛京去了。 秦琅策马走在最前面,身后的将领都在十分警惕地看着四周,随时准备干掉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 冯良甚至跟秦琅说:“将军,您别让马走那么的快,稍微慢一些,要是遇到北漠人群起而攻之,我们也好护着您。” 秦琅瞥了他一眼,“没必要这么小心。” “要的要的。”冯良压低声音说:“我们已经进入北漠境内,还是小心为上。” 这次虽然是北漠向大齐求和,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是不是北漠人的奸计。 毕竟本朝也有和谈当天反悔,大肆屠杀和谈使者的,西疆那边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而且秦琅连月来带兵跟北漠人打仗,连擒地方数名将领,连北漠大元帅雷方泽都被他带回了军营,这会子雷方泽正被人用铁链锁着,关在囚车里呢。 秦琅道:“无妨。” 他打马过长街,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众人,“我就喜欢看他们看我不顺眼,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冯良顿时:“……” 一众随行的将领:“……” 马车里的大齐使臣们虽然听不到秦琅说了什么,但从众人脸上也能意会到些许。 祁明逸作为北漠臣子,带着一众官员将领在城门前恭迎,“秦将军,诸位将军、诸位大人,我等这厢有礼了。” “又见面了,祁相。” 秦琅没有下马同人寒暄的意思。 众将领也跟着端坐马上,坐在马车的使臣们掀开车帘一看,也没有走出车厢。 祁明逸说城中已经备下宴席,请众人入内详谈,说着,便迎他们入城。 北阳城这次开了正城门,秦琅等人从正门打马而入,后面跟着好几辆马车和侍卫们。 祁明逸也登车而行。 北漠的将领们看见大元帅雷方泽被关在囚车上,大齐人对待他像囚犯一般,一个个气愤不已,有人上前喊了声:“祁相,难道我们就由着齐人这么羞辱元帅吗?” “急什么。”祁明逸语气如常道:“他们都已经把人带回来了,还怕他不肯放吗?” 北漠将领们想早点解了元帅的镣铐。 奈何元帅自己不急,祁相也不急。 众人没法子,只能跟着先进城去。 街道两旁挤满了北漠的百姓,要不是北漠兵沿路拦着,这些北漠百姓八成已经冲上来要镇北军为他们死去的亲人偿命了。 秦琅带着众将领从这些充满仇恨与愤怒的目光中穿行而过,阳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的暖意。 他想起祁明逸来大齐军营的那一天,将士们看祁明逸的眼神也充满了愤恨。 仗打的久了,两方将士损伤无数,彼此怨恨,冤冤相报,早就已经算不清到底谁杀的人更多。 北漠这次求和,有祁明逸从中主导,也有传言说雪崩是“天罚”的缘故,大齐侍卫们扬着大齐的旗帜从北漠百姓跟前打马而过。 不知道是谁先扔了一块石子砸向大齐的旗帜,街道两旁的百姓像是怒火瞬间被点燃一般,拿烂菜叶子,臭鸡蛋往这些旗帜和大齐人身上砸。 有侍卫被砸得满身狼藉,都被砸懵了。 那些飞扬的旗帜上满是脏污,再也飘不起来。 就这样,北漠的百姓们还不解气,喊着骂着要上来打大齐人,一个个喊着“砸死他们!砸死这些齐人!” “愣着做什么?”秦琅沉声道:“他们乱砸东西,你们不知道砸回去吗?” 话声落下,秦琅拿下插在后头的马车的大齐旗帜,犹如长枪一般挥舞,将北漠百姓砸过来的东西全都扫荡回去。 让他们也常常这些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的滋味。 随行侍卫纷纷照做,不多时,街道两旁的北漠百姓就被砸的东倒西歪,“哎呦哎呦”地喊着。 这样一来,两方都狼狈。 大齐侍卫们狼狈的同时,不断反击。 秦琅举着大齐的旗帜,打马走在最前面,高声道:“此番大战,是你们北漠人挑起的!你北漠死了多少将士,我们大齐又死了多少好儿郎!你们要是还想继续打,尽管接着砸,要是想两国和睦,从此和平共处,就给我住手!” 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街道上空,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在北漠人耳中。 那些北漠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地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祁相!”秦琅头也不回地喊了祁明逸一声,“你看了这么久的热闹,也该看够了吧。” 祁明逸坐马车走在另一边,百姓们往大齐人身上砸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的时候,他一声都没吭,更别说出声制止了。 直到现在,秦琅已经反转局面,开口喊他了,祁明逸才出来说话。 祁相就想看看秦琅到底有多少本事,能不能压得住场面。 眼下看来,他的确是生来就该做人上人的。 在异国他乡,也分毫不让。 祁明逸道:“大齐使臣是为和谈而来,你们不要任意妄为,坏了两国邦交。” 北漠百姓砸过了,也被反过来砸过了,当下已经安分很多。 祁相出来打了个圆场。 秦琅一行人都往驿馆去。 祁明逸让人带他们去洗漱更衣,“和谈大事急不来,你们先洗一洗,换身赶紧的衣衫。” 第396章 给夫人写信 到了驿馆,冯良等人骂骂咧咧地沐浴更衣去了。 秦琅举着大齐旗帜飞身上屋檐,到了驿馆最高处,把旗帜一插,翩然跃了下来。 祁明逸站在远处,“秦将军好身手。” “既然和谈大事急不来,祁相就先回吧。” 秦琅说着,便转身进屋去沐浴。 祁明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往外走。 一众坐在马车里进城的大齐使臣虽然没被那些臭鸡蛋烂菜叶子砸到,但从那条街上过,也感觉身上全是臭味。 一个个往里走的时候,跟祁明逸见礼之后,你闻闻我、我闻闻你,都觉得臭不可闻,该洗一洗。 驿馆官员安排众使臣入住,让人不停地烧热水。 秦琅是最早沐浴更衣的,绕着驿馆走了一圈,查看哪里最有可能潜入刺客,吩咐侍卫们多加留意。 冯良等人见了,“将军不是说不用怕吗?” 秦琅道:“人前要大气,人后要小心。” 冯良一脸学到了的表情,“懂、懂了。” 他连北漠人准备好的饭菜,都要用银针试过毒,让其中一部分先吃,确定没有迷药之后,再让大家一起吃。 西疆那次是血的教训。 他们这回来北阳城,事事都要谨慎。 沈若锦坐镇军营,没有跟他一起来,但沈家的前车之鉴,秦琅片刻也不敢忘怀。 第一天,大齐使臣们都在驿馆中休整、歇息。 第二天才是正式和谈。 和谈大会放在了北阳城的元帅府。 先前秦琅提出的各种条件,祁明逸基本都答应了,北漠每年向大齐进供牛羊马匹、珍宝玉石,但割城让地这事,没得商量。 还有一点就是,祁明逸坚持让大齐这边放了雷方泽。 这一点,秦琅觉得可以,但要看北漠拿什么来换。 第一天的和谈,彼此都不太满意,只能押后再谈。 第二天、第三天,双方就着各种条件来回拉扯。 大齐使臣们仗着有秦琅在,而且这次大齐属于战胜方,北漠大元帅都还在他们大齐的囚车里关着,自然可劲儿跟北漠提要求。 祁明逸也不是吃素的,北漠三十万大军在这驻守,要是真的谈不拢,还可以再打。 而且秦琅和这些大齐使臣也别想走,全都得留下。 这话虽然没有放到明面上来说,但是暗示总是少不了的。 秦琅对此,一点都不受威胁,“要我留下也行,在场诸位,一个都别想活。” 北漠官员们看秦琅都跟看杀神似的。 先前在战场上见过秦琅的北漠将领们,更不敢惹他。 和谈一度僵持了数日。 秦琅写信给沈若锦说:“原本以为三四天能搞定的事,现在十天半个月都谈不拢。夫人在军营,一天几餐饭,夜里安枕否?” 秦骅收到北阳城那边送过来的信,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当即就拆开看了。 结果是秦琅写给沈若锦的密信。 镇北王看完之后臊得慌,赶紧装回信封,让人送到沈若锦那里去。 沈若锦拿到手的时候,看火漆已经被人拆开过,把信纸拿出来扫了一眼。 是秦琅写的信。 没说正事,光问她吃的什么,睡得好不好。 沈若锦想给他回信,都不好意思写这些。 就只给他回了两个字——安好。 王妃闻讯而来,“锦儿,听说二郎写信回来了,他都说了些什么?” 沈若锦捡重要的跟王妃说,“秦琅说和谈暂时谈不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王妃道:“他才出去几天,和谈哪有这么快的。” “是啊。”沈若锦道:“他也太心急了。” 当时西疆那边打完仗,二皇子带着大臣们到遇水城来,少说也待了三个月才回京。 王妃又问:“二郎还说什么没有?” “别的也没什么了。”沈若锦索性把那张信纸递给王妃。 王妃扫了一眼,“想他很是清闲,竟还有空问你这些。” 沈若锦有些不好意思,“秦琅还写了问母亲安。” 王妃颇为欣慰道:“难为他还没忘了我这个母亲。” 两人正说着话,乔夏过来了,看沈若锦手里拿着信纸,问了一句,“谁的信?” 沈若锦道:“秦琅写来的。” “秦琅的信啊。”乔夏闻言,立刻问道:“他有没有顺便给林公子捎句话?自从秦琅带着使臣们去了北阳城,林公子就一直跟我说,他们会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会不会遇到那样的事。我说你要是那么担心,当时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 王妃见乔夏学着林修齐的语气,忍俊不禁道:“修齐怎么说的?” 乔夏道:“林公子说,对啊,我当时怎么就没跟着一起去?” 王妃都被乔夏逗笑了。 沈若锦将信上那些话又看了一遍,“还真没有。” 乔夏道:“没有就没有吧,我也就随口一问。” 几人正说着话,林修齐过来了,“我方才好像听到你们在说我?说我什么了?” 乔夏道:“没什么。” 林修齐认定道:“你说没什么,那肯定就是你说的了。” “真没什么。”乔夏解释道:“小十收到了秦琅的信,我就问她,秦琅有没有给你捎句话,仅此而已。” “所以……”林修齐转而看向沈若锦,“二郎到底有没有给我捎话儿?” 沈若锦道:“没有。” 林修齐假装失落地叹气,“行吧,二郎心里只有夫人,根本就没有我这个表哥。” 王妃笑他,“你也赶紧娶个夫人,早就到了适婚的年纪,你母亲都同我写信提过好几回了,你说一直不开窍……” “姑姑、姑姑!”林修齐连喊了两声,“您可饶了我吧。我在家中总听母亲念叨,好不容易在外面躲个清静,您怎么又提起来了?” 王妃笑道:“二郎比你还小一岁,他跟锦儿成亲都多久了?你还没个动静?” 乔夏这时候倒是不插话了。 沈若锦道:“林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母亲就帮着掌眼,替你做主了呢?” “这……”一向巧舌如簧的林修齐忽然说不出话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乔夏身上。 “不是……你看着我做什么?” 乔夏见状险些跳起来。 林修齐耳根微红,狡辩道:“这里一个是我姑姑,一个是我弟妹,我不看你还能看谁?” 第397章 夫人想不想我 秦琅和大齐使臣们在驿馆一住就是十多天。 两方拉扯数回,谈了又谈,终于商量好了,签了和约,一切尘埃落定。 大齐使臣们跟北漠官员喝过一场,回到驿馆,又组了个庆功宴,一个个喝得烂醉如泥。 秦琅没怎么喝酒。 这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成功。 他更想给死去的将士们敬一杯酒,送他们尸骨回乡。 可惜,难以成行。 诸事商定的这一天,大齐这边放雷方泽从囚车里放了出来,解去镣铐。 祁明逸带着官员和将领们接雷方泽回去。 众人退去,只剩下祁明逸一个人站在秦琅面前。 “殿下。”祁明逸又这样喊他,“现在北漠已经正式向大齐求和,诸事商定,那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回北漠。” 秦琅道:“等时机到了。” 祁明逸道:“时机要什么时候才能到?” 秦琅道:“你不该问我,该问天意。” 他说着,便穿廊而过,迎风而行。 祁明逸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祁明逸和雷方泽同乘一辆马车。 祁明逸递给雷方泽一个酒囊,“雷帅,这些时日委屈你了。” “这点委屈算什么?” 雷方泽打开酒囊,大口饮酒,没几口整个酒囊就空了。 雷方泽随手把酒囊搁在案上,抬袖抹了一把下巴,“我现在就是担心殿下不肯回北漠。他出生在大齐,又在大齐长大,对我们北漠毫无感情。” 这一点,在秦琅进北阳城的那一天就表露无遗。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祁明逸道:“若殿下不肯回归北漠,我们就得做点什么,让他非回北漠不可。” 雷方泽闻言,抬头道:“你的意思是?” 祁明逸道:“大齐皇帝多疑,若知道秦琅是北漠人,定然容不下他。” 雷方泽自然也听说过大齐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即问他:“你想做什么?” “我也希望什么都不用做,殿下就会回归北漠。”祁明逸道:“可惜,眼下看来是不能够了。” 雷方泽沉默着等待他的回答。 祁明逸却没有跟雷方泽细说的打算。 夜色笼罩全城。 只有马车上挂着的灯笼,亮着些许微光。 雷方泽道:“我们这位殿下非同一般,你可不要惹恼了他。” “我知道,所以那些事才不告诉你。”祁明逸笑道:“他若是恼了我,至少还有你。” “你……” 雷方泽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不说这些了,来来来,喝酒。” 祁明逸又递了一个酒囊给雷方泽,他自己也拿了一个,打开之后跟雷方泽碰了一下,“好酒良夜,都不应该辜负。” 雷方泽看了他一眼,仰头喝了大半的酒。 酒是好酒。 良夜却不见得。 黑布隆冬的。 什么都瞧不见。 天边无星也无月。 第二天,秦琅起了个大早,准备回大齐境内。 使臣们昨日喝多了,一个个宿醉萎靡,走路都打晃,都说不急,“秦将军,咱们歇个半日再走。” 秦琅随手拎起来一个,“我急。”我已经足足半个月,没见到夫人了。 “冯良。”秦琅喊来一个帮手,让侍卫们把使臣一个个扔进马车,今儿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使臣们晕头转向的,就被塞上了马车。 走的时候,祁明逸率众来相送,一路送到了城门口。 秦琅骑在马背上,大手一挥,“就到这吧,不用送了。” 祁明逸站在城门前,笑着说:“秦将军,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秦琅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巴不得再也不要见到祁明逸才好。 一行人离开北阳城,天黑前回到了大齐军营。 路上赶得急,宿醉的使臣们一个个面露菜色,秦琅扔下一句,“给大人们安排个住处”。 他就找夫人去了。 沈若锦听到士兵们喊“将军回来了”,立刻迎了出去。 秦琅见到沈若锦,立刻翻身下马,冲过去将她抱起来转了一圈,“夫人,我回来了。” 自从王妃来了北境之后,沈若锦就开始穿女装,雪青色的交领襦裙,宽大的袖袍用束袖束起,也很是英姿飒爽。 沈若锦见到他,心中欢喜至极,但还是忍不住说:“这里是军营,快放我下来。” 秦琅恋恋不舍地将夫人放下,“整整半个月没见,夫人有没有想我?” 沈若锦“嗯”了一声,笑着说:“想的。” “真的?”秦琅没想到沈若锦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凑到她耳朵,低声问:“有多想?” 沈若锦顿了顿,笑道:“这要怎么说?”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秦琅正想诱哄沈若锦多说一些。 乔夏和林修齐,还有秦祁等人就随后而至。 秦祁道:“二弟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父王在帐中等你,你快些过去同他禀告。” “你好歹让二郎歇口气。”林修齐不满道:“你看二郎在笑,肯定是事情已经办妥了……话说,二郎办事真够利落的,和谈这么大的事,半个月就搞定了。” 乔夏接话道:“可不是,我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一众将领也围上来问和谈情况如何,秦琅没法再跟夫人说悄悄话,笑着同众人说:“一切顺利,自然就快了。” 他拉着沈若锦的手,去了主帐。 秦祁等人跟在后头。 主帐内,王妃正在喂镇北王喝药。 帐外士兵通报说:“二爷回来了。” “二郎回来了。”王妃心中大喜,“快,快让他进来。” 药刚好已经喂得差不多了,王妃就把药碗搁下了。 秦琅和沈若锦等人掀帘而入。 “父王,母亲。”秦琅上前行了一礼,“两国和约已成,秦琅幸不辱命。” “好,和约成了就好。” 镇北王的记忆还没恢复,对着这么个二十几岁的儿子,还有些不好接受。 不过好在,大齐跟北漠谈和是大好事,即便他没有这些年的记忆,也会为之高兴。 “二郎过来,我看看。”王妃抬手拍了拍他衣袖上的灰尘,满面春风地说道:“好儿郎,真给你母亲长脸!” 第398章 夫人意下如何? 王妃这话是说给镇北王听的。 先前镇北王总是嫌秦琅这不好那不好,败坏镇北王府的名声,如今秦琅浪子回头,这样有出息,王妃少不得要在王爷面前说两句。 偏生秦骅把这二十多年的记忆都丢了,什么都想不起来,自然也不懂王妃说这话是何用意。 秦祁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秦琅以前听训的时候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如今听夸也没觉得有什么。 他同在场众人道:“此间事了,也该回京复命了。” 王妃道:“王爷和世子身上有伤,都不好赶路,你跟锦儿和诸位大人可以先行一步,我们一行人乘马车慢悠悠地回京。” 秦琅侧目看向沈若锦,“夫人意下如何?” 沈若锦道:“也好。” 北境的形势已经稳定下来,镇北王和世子的伤都需要更好的救治,一直留在北境会误了治疗的最佳时间。 他们不能太快赶路,就坐马车慢慢走着。 沈若锦和秦琅等人可以先行一步,就这样说定了。 用饭的时候,沈若锦问乔夏要不要一同去京城。 乔夏想了想,“我还没去过盛京,听说繁华得很,去看看也无妨。” 乔姑娘现在不受乔家牵制,母亲也有人妥善照顾着,正好可以跟小十多待一段时间。 林修齐道:“那我跟二郎一块回京城。” 王妃故意问他,“你去京城做什么?年初的时候不是刚去过吗?” 林修齐随口找了个由头,“年初是年初,现在是现在,马上就开春了,盛京风光无限,我还没在盛京郊外踏过青。” 王妃道:“盛京的春日能有江南好看?” 林修齐一本正经道:“那是不一样的风景。” 王妃没再为难他,“要去京城那便去吧。” “那我这就让人去安排车马。”林修齐赶紧先溜了。 乔夏愿意去京城,沈若锦也是极高兴的。 先前在西疆和南州的时候,乔夏都是来去匆匆,沈若锦虽然天天同她见面,但是两人并没有什么相处的时间,这次去京城,她就可以带着乔姐姐好好逛逛,到处走走了。 她们回帐篷去收拾东西,秦琅则把一众将领都叫到主帐来,当着镇北王和秦祁的面,交代众人后续事宜。 秦骅和秦祁回京养伤,的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北境,军中一应事宜都得安排妥当。 镇北王不记得的那些事,秦琅就代办了。 该秦祁做的那些事,秦琅就让他自己安排。 两日后,秦琅和沈若锦一行人启程回京。 一群文官受不了赶路太快,再三跟秦琅商量,“秦小王爷,咱们能不能走得慢一点。” 马车颠簸,好几个文官又晕又吐的,眼看着廋了一大圈。 他们说大齐和北漠修好,这是大好事,回京之后必然受到嘉奖,回程路不比来时路,不用赶得那么急,慢慢走就行,朝廷那边又没规定他们哪天之前一定要赶回去。 这些使臣来北境的路上都不曾这么赶过。 主要是秦琅想赶紧回去交差,也担心走得慢了,路上横生枝节。 只是这些文官实在是吃不消,秦琅就放慢速度,一路跟沈若锦他们停停走走,游山玩水似的回京去。 林修齐对此倒是没什么话说。 林公子先前也娇气得很,跟着秦琅东奔西走过几回,比那些文官是能吃苦多了。 至少这次去京城有马车坐,不用他自己骑马。 乔夏跟他们则截然相反,她不爱坐马车,嫌车厢里闷,就喜欢骑马。 回京路上,山水重重,她看了一路的好风光。 寒冬散去,春回大地,绿意一点点复苏。 春天来了。 在外头纵马飞驰,只剩一些凉气,不似先前那般冷。 秦琅一行人白天赶路,晚上住驿馆。 到达京城那天,是三月初二。 上巳节前一天。 秦琅带一众时辰进宫复旨。 皇帝的病情一直不见好,如今主事的还是六皇子元平。 元平可能是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接见使臣们的时候,颇有威仪。 问过他们跟北漠和谈时发生了什么,如何商谈之后,元平点了点头,同他们说:“众卿辛苦了,早些出宫,回府歇息吧。” 一众臣子纷纷行礼告退。 秦琅正准备跟着往外走,就听见元平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秦琅留下。” 秦琅闻声止步,“殿下有何吩咐?” 元平没有立刻回答,挥挥手让内侍宫人们全都退下。 等这些人全都退出殿外之后,元平猛地站起来,扑向秦琅,“二郎,你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 秦琅差点被他撞翻在地,好在他下盘够稳,一手接住了元平,“殿下,小心。” “可想死我了!”元平猛拍秦琅的肩膀,问他:“听说你到了北境之后就一直亲自带兵打仗,有没有受伤?快给我看看。” “没受什么伤。”秦琅才不想在这里宽衣解带。 元平知道秦琅的脾气,他说没什么,那就是没什么。 “过来坐。”元平拉着秦琅来到案几前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我是怎么过的。” 秦琅接过杯盏,浅饮了一口,“殿下看起来消瘦了些许。” “是吧?我也觉得我瘦了很多,这一天天累得跟什么似的。”元平说着,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只有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才能这样毫无仪态。 要知道那些老大臣,左一句谏言,右一句谏言,连他怎么坐的,怎么站的都要管一管,劝一劝。 也就是当着秦琅的面,元平才觉得自己舒服一点。 六殿下忍不住道:“你回来了就好,你回来了就有人帮我了。” 秦琅道:“殿下可别全指望我,我累了这么些天,也想休息休息。” “你休息了,我怎么办?”元平道:“不行,你不能歇,你得立刻来帮我处理要事。” 秦琅道:“父王和大哥都受了重伤,我得找名医为他们医治。” “这有何难?”元平道:“我派御医去给镇北王府和世子诊治,保准比你在外头找的那些什么名医强。” 秦琅道:“那我也不能刚回京城就接着做事,我至少得歇几天。” “几天不行,真的不行。”元平一脸不容商量的表情,“一天,最多一天。明儿正好是上巳节,你好好陪陪夫人,过完上巳节就立刻给我进宫来做事!” 秦琅闻言顿时:“……” 第399章 花下偷香 秦琅出宫回到镇北王府,林修齐和乔夏等人都已经沐浴更衣过,在歇息了。 秦琅一回府就问婢女们,“我夫人呢?” 婢女道:“二少夫人带着侍剑她们回安西王府去了。” 秦琅闻言就要往安西王府去。 乔夏见了,忍不住笑他:“才这么一会儿不见小十,你都要找过去?” 秦琅微微挑眉道:“不行吗?” 林修齐道:“二郎啊二郎,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粘人?” 秦琅道:“你以前不知道,现在不就知道了?” 林公子都被他一句话噎住了。 还是婢女说:“二少夫人说了她去去就回,让您好生在府里待着,不必再多跑一趟。” 秦琅听到这话就笑了,“也行。” 夫人也知道他什么样子,提前交代了底下的人转达。 于是秦琅吩咐婢女们给乔夏和林修齐弄些吃的喝的,自己先回院子去沐浴更衣了。 婢女小厮们应声照办,各自忙活开来。 林修齐作为此间的熟客,领着乔夏逛园子。 春日里,百花齐放,自是哪哪都好看。 园子里有很多乔夏没见过的话,牡丹竟然还有绿色的,长得跟大白菜似的,只不过比大白菜好看很多。 她头一次见,很是新奇。 林修齐为她一一讲解,王妃是爱花之人,园子里有很多奇珍异草。 和管家和小和管事在一旁愣是没能插上话。 话全让林公子说了。 而另一边,安西王府。 沈若锦刚沐浴更衣完,就带着侍剑等人回了安西王府。 侍剑看到沈若锦回来别提多高兴了,小丫头在京城假扮沈若锦假扮了好些天,直到王妃进宫求了旨意去北境,才结束了假扮生涯。 侍剑原本是要跟着王妃一起去的,但王妃让她留下,就没去成。 现在看到沈若锦,侍剑一路都有说不完的话。 沈若锦听着小丫头叽叽喳喳,也没打断她,极有耐心地听着。 西疆和北境通信不便,她怕西疆那边有什么事,便回安西王府看看有没有家人来信。 “十姑娘回来了。” 门前守卫一见到沈若锦就立刻上前行礼。 门房进去跟老管家通报,大声喊:“十姑娘回来了!” 安西王府的人听到之后,匆匆迎了出来。 尤其是老管家,“十姑娘可算回来了,这次去北境,没出什么事吧?” “一切都好。”沈若锦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西疆那边可有来信?” 老管家道:“有的有的,有好几封呢,我都替十姑娘收起来了,这就给你拿去。” “我跟你一块去拿。” 沈若锦想早点看到那些信。 “好……好,十姑娘随我来。”老管家带着沈若锦往书房走,从桌案的抽屉里拿出四五封信来,一起交给了她。 沈若锦不急着走,索性就在书房里,一一拆开来看。 第一封是阿公来,写信来问镇北王和世子究竟如何了。 沈若锦想了想,当即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镇北王重伤落水,现已经找到。 世子的伤也已经好了许多。 不日将回京。 沈若锦将重要的事情简单明了地写了,又在信上问候阿公和两位舅母,以及几位兄长安好。 她拆的第二封信是大舅母写来,她说梅太傅将过五十大寿,他们远在西疆,赶不回来,问沈若锦和秦琅是否有空,代沈知洲和梅映雪去梅府走上一趟献上贺礼。 沈若锦看大舅母说梅太傅的五十大寿是在三月中旬。 正好还能赶上。 于是她也给大舅母写了一封回信。 梅太傅的寿宴,我和秦琅必当前往,寿礼也会准备妥当,问舅母安,愿早日团聚。 然后是三哥和四哥、六哥的。 三哥说了很多西疆的事,最后才请她多关注安平公主,若她遇到什么事,务必要相帮。 沈若锦看完信,叹了一口气,提笔给三哥回信,写了一些在北境的见闻,然后最后一句写了:三哥放心,公主若有需要,我一定尽力相帮。 让三哥千万要注意身体,好生将养。 再然后,是四哥那封信。 沈知扬说他的腿已经大好了,现在基本已经可以正常行走,只是使用轻功的时候,还要注意一些。 沈若锦得知这个消息,十分高兴,写回信的时候很是恭喜了四哥一番。 还想着让人送份重礼道楚见晴那边去。 最后一封是六哥的信。 信封里头还藏着一封略小些的信。 沈若锦拆了大的,把小的的那个暂时放到一边,就开始看。 沈知行说他那个铁臂很好,就是有些沉,用起来有些累赘,让沈若锦问问江春晓江姑娘有没什么改进的法子。 另外那封小点的信就是写给江春晓的。 沈若锦心道:还好我没拆。 铁臂的事要问过江姑娘才知道,沈若锦没给六哥写回信,她把先前写的那几封回信用信封一一装起来,然后封好,让老管家派人送到西疆。 沈若锦把几封已经拆看过的信放回抽屉里,然后揣着六哥给江姑娘的那一封,走出了书房。 老管家问她:“十姑娘今日可要在家里歇?” 沈若锦道:“不了,我回镇北王府去。” 沈家人都不在,她一个人在这里歇也没必要。 入夜之后,沈若锦要是不回去,还要劳动秦琅跑这边来。 没必要。 老管家点点头,送沈若锦和侍剑等人出门。 沈若锦往外走的时候,同侍剑说了一声,“你去江府走一趟,找江春晓江姑娘,就说我约她一见,就在明日,清水河畔。” “是。”侍剑应声而去。 沈若锦带着几个侍女回了镇北王府。 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林修齐和乔夏在赏花,两人有说有笑的。 沈若锦正要上前去,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秦琅拉了过去。 秦琅将她带到了花树后,茂盛的枝叶掩去了他们的身形,含笑道:“他们赏他们的花,我们……” 他说着就吻了住了沈若锦的唇。 辗转吮吸…… 沈若锦的耳根瞬间红了起来。 秦琅抬手用两指夹住了她的耳垂,轻轻揉捏着,好一会儿才松嘴,在她耳边低低笑道:“花下偷香。” 第400章 上巳节同游 三月初三这一天,是上巳节。 秦琅和沈若锦等人在前一天到达京城,好好歇息了一晚之后,带着乔夏和林修齐去河畔闲逛。 清水河畔到处都是踏青的少年少女,还有成双成对的爱侣。 林修齐和乔夏走着走着,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沈若锦和秦琅手牵手走了一路。 他们什么都不是,走在一起怪别扭的。 于是乔夏走在了沈若锦身侧。 林修齐走到了秦琅身边。 中间隔了两个人,就自然多了。 潺潺流水,萋萋芳草,在河边放眼望去,满眼青绿。 十分养眼。 有人在岸边折了柳枝,沾了水,点在行人的额间。 “这是做什么呀?” 乔夏以前没见过,觉得很是神奇,跑过去排队,等着那人用柳枝沾水点自己的额头。 “这个啊,叫柳枝沾露。”林修齐慢悠悠走在他身后,“古人云:春三月,上巳日,柳枝沾露,祓禊去灾。” “还有这样的说法?有意思!” 乔夏排在一对少年少女身后,转头招呼沈若锦:“小十,快来啊!” 沈若锦和秦琅携手,不紧不慢地走着,排在了林修齐身后。 柳枝沾露的那人是个极其慈祥的长者,见乔夏活泼,笑着用柳枝在她额头上洒了洒水。 乔夏笑着说:“听说这个能祓禊去灾,阿爷,你多给我撒点。” 老者笑了,又在乔夏额头上撒了两下。 林修齐忍不住笑她。 然后下一个就轮到了他。 沈若锦上前时,柳枝沾的露水,从她额头落了下来。 秦琅抬袖为她擦去,两人相视一笑,手牵的更紧了。 四人在清水河畔漫步,不多时,就碰见了江春晓。 “十姑娘。”江春晓只带了一个婢女,瞧见她便挥了挥手。 沈若锦对乔夏他们说:“你们去别处逛逛,我有点事要同江姑娘说。” “行。”乔夏说着就往水边走去。 林修齐跟她一道走,还不忘回来喊了秦琅一声,“二郎,走啊。” 秦琅想跟沈若锦在一处。 沈若锦捏了捏秦琅的手,“你先去,我很快就过来了。” 秦琅这才松开她的手,缓步往水边走去。 沈若锦朝江春晓走过去,含笑道:“江姑娘,咱们随便走走?” “行。”江春晓穿了一身黄绿搭配的齐腰襦裙,臂弯里挽着披帛,整个看起来十分明媚貌美,像是专程打扮过,出来过上巳节的。 沈若锦走在江春晓身侧,怕耽误她跟心上人过节,就直接开门见山道:“是我六哥有事找江姑娘,他说那铁臂有些沉,用起来有些笨重,想问问你有没有法子改进一下?” “法子肯定是有的。”江春晓道:“那时候沈六走得急,我刚弄好铁臂就给他撞上了,用起来自然有些地方不好,这两个月我又想办子改进了,正想问他需不需要呢。” “那真是太好了。”沈若锦从信中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江春晓,“这是我六哥写给江姑娘的信,还请姑娘过目。” “他还给我写信了?” 江春晓一脸惊喜的模样,藏都藏不住。 她直接当着沈若锦的面,就把信拆了,反复看了两遍。 其实沈六也只写了几句话,跟沈若锦方才口述的差不多,也就是多了一句江姑娘安。 不过这样也很好了。 江春晓就没想过沈六会给她写信。 “我这就给他回信……不!我这就启程去西疆,帮他调节铁臂!” 江春晓拿着信转了一圈,就决定要去西疆。 沈若锦惊了惊,“此去西疆路途遥远,江姑娘要去,恐怕江大人和江夫人也不会准许。” “我去跟我爹爹说,爹爹知道我是去帮沈六,肯定会答应的。我母亲……我母亲……”江春晓道:“十姑娘,你是不知道,我母亲这些时日逼我想看了多少个公子,连今天上巳节都不放过,好在有你约我出来,我才能稍稍歇半天。” “这……” 沈若锦也不好对江夫人逼江春晓相看这事说什么。 在长辈看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必须要做的事。 江春晓显然为此很是头大。 “那先这样,我回去跟我爹爹说。”江春晓说着就转身往回走。 “等等,江姑娘。”沈若锦连忙喊住她,“若你真的要去西疆,请务必来知会我一声,我好派人护送你。若是去不成也没关系,我写封信告诉六哥也就是了。” “十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去的。”江春晓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里,朝她扬了扬,“那我先回去了。” 沈若锦点头道:“再会。” “再会!”江春晓几乎是跑着回去的。 沈若锦看着她远去,才转身朝秦琅走去。 乔夏和林修齐他们正站在岸边看风景,秦琅是第一个发现沈若锦走过来的。 他转身,朝沈若锦伸出手来。 沈若锦握住了他的手,“在看什么?” 秦琅压低声音说:“看你。” 乔夏大声说:“在看船!” 沈若锦笑道:“船有什么好看的?” “船上好多花,还有好多美人!” 乔夏以前一心跟马过,哪里见过盛京繁华,美人如云。 林修齐无奈道:“那是花船,船上都是舞姬和歌姬,乔夏非要上去坐一坐。可人家花船不接女客。” “你俩不是男的吗?”乔夏道:“顺带着捎上我俩不就行了?” “花船、花船……你知道花船什么意思吗?”林公子都无奈了。 乔夏不以为然道:“我当然知道了,都是花的船,不就是花船?” 林修齐顿时:“……” 这真是说不清了。 “小十。”乔夏转过身来拉沈若锦的衣袖,“林公子不带我玩,你带我去好不好?” 沈若锦笑道:“行!” 林修齐都惊了,“弟妹——” 沈若锦朝花船上的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们把船靠过来。 那些人看他们的衣着非富即贵,很快就将花船靠岸了,“几位贵客,可是要上船?我们这船只接男客,不接女客。” 沈若锦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过去,“现在能接女客了吗?” 第401章 夫人,我很乖的 五百两一张的银票,船长接过去的时候,脸都快笑烂了,“接接接,女客男客都是客,几位贵客船上请!” 乔夏见状,连忙挽起了沈若锦的手,“厉害啊,小十!” “有钱能使鬼推磨,区区一艘花船,你想上自然就上得。” 沈若锦说着,带着乔夏一起踏上了船板。 林修齐走在他们身后,“弟妹带着乔夏上了花船,你怎么也不拦着些?” 秦琅不以为然道:“拦着做什么?” 林修齐愣了一下,险些以为真是自己错了,“你还问我拦着做什么?这可是花船,花船!乔夏不知道是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盛京多繁华,清水河畔,花船摇曳,多的是美人歌姬在船上揽客。 京城的千金闺秀们多少都知道这些花船是拿来做皮肉生意的,哪怕瞧见了也不会想着登船一探究竟。 偏偏乔夏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沈若锦还这样宠着她,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乔姑娘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秦琅说着,迈步上了花船。 林修齐闻言,颇有些无言以对,十分无奈地跟着一起走了上去。 乔夏一上船,就感觉脂粉香气扑面而来,花船上的姑娘们看见上船的是两位女客,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是好。 船上琵琶笙箫,各种乐器俱全。 年轻貌美的舞姬们衣衫轻薄,站在船上,风一吹,衣袖翩翩。 船长领着乔夏等人上前,围桌而坐。 船上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船长笑着问:“船上的姑娘们能歌善舞,几位贵客想看点什么?” 乔夏很是兴奋道:“既然姑娘们能歌善舞,那就唱起来、跳起来。” “好勒。”船长拍了拍手,“姑娘们,唱起来、跳起来。” “是。” 众美人娇声应了。 琵琶声响,琴瑟笙箫接连跟上,舞姬们绕着几人翩翩起舞。 众人方才瞧见了,给钱的是那位姑娘,也就没有刻意围着那两个男客转,反而在沈若锦和乔夏面前献起了殷勤。 带着脂粉香的水袖扫过乔夏的脸。 太香了。 香的乔夏有些昏昏然,她笑着拉住舞姬的水袖,将人拽上前来,摸了一下美人的脸,赞了一声,“跳的好。” 乔夏说着就开始掏钱袋给赏钱。 舞姬们见状,都抢着往她跟前凑。 林修齐瞧见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差不多行了,还好你是个女子,但凡你是个男子,真不知道要风流成什么样子。” 乔夏笑道:“出来玩嘛,自然要玩尽兴啊。” 沈若锦吩咐船长弄桌酒菜来,花船沿着清水河一路缓缓而行,春日里风光正好,船上的美人个个养眼,她也乐意看得很。 秦琅无心赏歌舞,目光一直落在沈若锦身上,“夫人喜欢看她们跳舞?” “喜欢啊。”沈若锦道:“谁会不喜欢美人美景?” 秦琅闻言,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难道还不如这个舞姬好看? 夫人都不看他,尽看别人了。 “对了,你是此间风流客,盛京哪里的歌舞最好看,你再清楚不过。”沈若锦含笑道:“你觉得这花船上的歌舞如何?” “不如何。”秦琅道:“也就那样吧,平平无奇。” 沈若锦还没开口,乔夏先回过头来,问道:“这样还叫平平无奇啊?那你倒是说说盛京哪里的歌舞最好看?” 秦琅不语。 乔夏忍不住催促道:“快跟我说说,我一定要去看看。” 林修齐立刻开口道:“你上了花船还不够?还想去青楼歌坊不成?” 乔夏反问道:“有何不可?” “你一个姑娘家,去那些地方做什么?”林修齐知道自己管不住乔夏,直接跟秦琅说:“二郎你别告诉她。” 秦琅笑道:“我现在还真不知道。我自从娶了夫人之后,再也没有涉足过那些地方。” 他说着凑到沈若锦耳边,与她低语:“夫人,我很乖的。” 沈若锦笑了一下,“这么乖啊?” 秦琅离沈若锦很近,看她红唇微扬,心痒痒的,趁着乔夏和林修齐转头看歌舞的时候,飞快地在沈若锦唇上啄了一下。 沈若锦眼角微挑,抬手抹了一下唇。 秦琅薄唇轻勾,眼眸里也染上了笑意。 “酒菜来了。” 得了沈若锦的吩咐之后,船长立刻让人去准备,很快就把酒菜端上了桌。 连上菜端酒的小婢女都是年轻又貌美的。 乔夏很喜欢这种美人簇拥的感觉,跟沈若锦说:“难怪那些男子都喜欢醉倒温柔乡,我要是那么有钱,我也天天沉浸在温柔乡里。” 乔夏说着,端起酒杯就要饮。 林修齐伸手拦了她一把,“这种地方的酒,不能随便乱喝。你怎么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乔夏不解道:“为什么不能喝?” 沈若锦也是第一次上花船,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便将目光投向了秦琅。 示意他解释一番。 秦琅不咸不淡道:“花船上的酒,大多都是拿来助兴的。” “啊?”乔夏没想到这一层,愣了愣。 林修齐拿走她手里的酒杯,将酒倒进河里,又让在旁伺候的人把酒水撤下去,泡壶茶来。 小婢女很快就把酒撤了,换了一壶花茶。 乔夏道:“美酒配美人才相得益彰,不能喝酒,怪可惜的。” 好在花茶也芳香四溢。 花船顺流而下,在水面缓缓而行,歌舞不休,有微风徐来。 四人在船上赏歌舞,喝茶聊天,也算惬意。 偷得浮生半日闲,在船上待了大半日。 让乔夏过足了瘾,才下船登岸,到处闲逛。 乔夏瞧什么都新鲜,看到从前没见到过的东西,时不时就要问林公子一句。 林修齐颇有耐心地给她讲解,简直引经据典,比学堂先生说得还仔细。 沈若锦和秦琅携手而行,他们模样生的好,又是恩爱的少年夫妻,所到之处,频频引人注目。 乔夏走在他们身边,忍不住说:“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不要误会,他们看的是二郎。”林修齐道:“我每次跟二郎在一块,那些人都只能看见他,看不见我。” 乔夏道:“谁说的?你长得也很好看啊。” 乔姑娘忽然来这么一句,林修齐还有点不好意思,“是、是吗?” 乔夏道:“当然了,我乔夏从来不说假话。” 第402章 别来无恙 过完上巳节之后,秦琅就恢复了天天进宫帮六皇子元平处理政务的忙碌日子。 江春晓不知怎么说动了江大人,江家竟然真的肯让她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去西疆。 江家婢女过来告诉沈若锦此事的时候,她很是震惊了一番,立刻安排了三十名护卫护送江春晓。 江春晓将出行之日定在了三月初六,沈若锦带着乔夏一起在城外长亭相送。 除了沈若锦安排的三十名护卫之外,另有江家的四个护卫,两个婢女。 天已经不冷了,只是早上还有一丝凉意。 江春晓作男装打扮,走下马车来,笑着跟沈若锦说:“其实不用这么多人护送的,我既不是什么天仙,也并非有钱人,拦路打劫的都未必会劫我。” 沈若锦道:“出门在外的,的确还是穿男装更方便些,就这三十个护卫我还嫌给少了。此去西疆路途遥远,江姑娘可千万不要图快抄近道,一定要走官道,知道吗?” “我知道的,出门前父亲母亲已经再三交代过,十姑娘你就放心吧。” 江春晓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满心都是兴奋。 乔夏道:“小十要不是走不开,非亲自护送你去不可。” 沈若锦已经答应了大舅母要去梅太傅的寿宴,还有镇北王和王妃他们也在半路上了,京城这边的事情暂时都由她打理,是真的走不开。 “不用,真的不用。”江春晓道:“有这么多人护送我,十姑娘只管放心就是。” 几人在长亭外说了一会儿话。 今日天光极好,江春晓说完了话,便要启程。 沈若锦和乔夏送她登上马车,看着护卫们护送她远去,才慢悠悠地乘马车回城去。 接下来几天,沈若锦一边打理王府事务,一边带着乔夏到处玩玩逛逛。 林修齐时常跟着一起,不过林公子也有很多生意要忙,大多时候还是只有沈若锦和乔夏两个人。 出门便是婢女护卫随行,乔夏其实不太习惯被这么人跟着,时不时就带着沈若锦偷溜出去,每日听曲看戏,过得十分快意。 一转眼就到了三月中旬。 梅太傅的寿宴。 沈若锦和秦琅一起去梅府赴宴,梅太傅门下学生众多,今日来参加的寿宴极多,梅府门前车水马龙。 他们到的时候,座上已有许多宾客,将贺礼交给管家登记之后,就有婢女带他们入座。 沈若锦上前同梅太傅说了祝词,又与梅家兄长解释梅映雪远在西疆赶不回来。 今天是梅太傅的寿辰,梅家人脸上都带着笑,对梅映雪离得远回不来这事也表示十分理解。 秦琅如今是六殿下跟前的红人,又是梅家的姻亲,梅家兄长让他和沈若锦坐主桌,李相家的大公子都只能坐边上那桌。 亲疏远近,可见一般。 这天秦琅和沈若锦都是来做客的,有人过来攀谈就寒暄两句,有人过来敬酒,秦琅也是不怎么喝的。 秦琅自打回京之后,六皇子元平就恨不得把他栓在裤腰带上,不仅五日一次的休沐没有了,连来参加梅太傅的寿宴都只给了半日的假。 吃完寿宴他就得进宫去继续做事,这酒自然是喝不得的。 偏生李相家的大公子端着酒过来,“我二弟不懂事先前得罪了秦大人和秦夫人,我在这里替他给两位赔罪,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李大公子颇得李相真传,人后做事黑得很,人前什么低姿态都做得出来。 秦琅不饮他敬的酒,直接说:“我还有公务在身,饮不得酒。” 李家大公子李明达道:“秦大人这是不肯原谅我二弟?” 秦琅面色如常道:“这世上也没有做错事,非要逼人原谅的道理。” 李明达道:“我二弟如今是废人一个,难道秦大人觉得这样还不够?” “是不够。”秦琅道:“令弟的做所作为,死不足惜。” 李明达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接,顿时:“……” 李明达是丞相府的大公子,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被捧着的,今日却在秦琅这里接连碰壁。 李相再三嘱咐他,说秦琅现在风头正盛,李家不能跟他结怨太深,要想办法化干戈为玉帛。 秦琅和李相在朝堂上政见不合。 私底下更是没有任何往来。 今日李明达在梅太傅的寿宴上见到秦琅,就上来说话了,哪知道秦琅这么记仇。 那事都过去一年了。 而且沈若锦毫发无伤,李二却成了废了,连李园都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 都这样了,秦琅竟然还不满意。 他究竟想怎么样? 李明达忍着气,再次开口问:“秦大人这么说,是非要我二弟死了才行是吗?” 秦琅道:“这是梅太傅的寿宴,李大公子一直在说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李明达还没来得及说话,梅家兄长过来打圆场了,他请李大公子先回去坐下,又过来让秦琅和沈若锦吃好喝好。 李家和镇北王府的事,梅家人是不会多嘴的。 秦琅不喝酒,沈若锦就让人倒了茶来。 满府宾客,热闹非凡,梅家人在京城人脉极广,连南州卢家都来了人。 来的是卢六和卢玉彬。 卢玉彬虽然没做成梅家的女婿,但是跟梅太傅的师生情一点都没淡。 沈若锦看梅映雪的妹妹梅映霜站在梅夫人身后,跟卢家人见礼的时候,偷偷看了卢玉彬一眼,就面上绯红。 梅家四小姐看他的眼神…… 沈若锦心中暗想:这卢玉彬八成还是要做卢家女婿。 卢六十分熟稔地过来跟秦琅和沈若锦打招呼,“秦小王爷,不、现在该称你们为秦大人、秦夫人了,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沈若锦微微一笑。 秦琅颔首道:“卢六公子,别来无恙。” 卢六笑道:“我好得很,听说林兄也在京城,就住在镇北王府,我改日定要上门叨扰。” 林修齐跟卢六算得上患难之交,两人分开之后也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这次两人都在京城,肯定是要聚上一聚的。 秦琅道:“你尽管来。” 第403章 他怎么样了 梅府寿宴过后的第三天,镇北王和王妃等人就抵达了京城。 秦琅事忙抽不出身,沈若锦带着乔夏、林修齐还有小和管事等人出城相迎。 这一天下着小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山川草色都蒙上了薄雾。 沈若锦和乔夏、林修齐一行人打着伞,等着接人。 王妃和镇北王同乘一辆马车,看见沈若锦冒雨前来,心疼得不得了,“傻姑娘,这还下着雨,你跑出来做什么?咱们一家人又不用演戏给别人看,这要是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沈若锦道:“一点小雨而已,不妨事的。秦琅忙于公务来不了,我总要来的。” 乔夏道:“而且就这么一点雨,不会感染风寒的。” 林修齐道:“二郎也就是被六殿下扣在宫里了,要不然他也是要来的。” 王妃道:“别站着了,快上马车,回府再说。” 镇北王也说:“先上马车吧。” 沈若锦应了声“好”,转身登上了马车。 前前后后好几辆马车一起进城,回到镇北王府。 镇北王还不能行走,是侍卫们用担架抬进府的,秦祁倒是已经大好。 镇北王伤成这样,还不忘要进宫面圣。 王妃道:“你路都走不了,怎么进宫面圣?让人抬着你去吗?” 镇北王还真这么想过。 但是王妃先把话说出来了,他就不好再说了。 秦祁道:“我的伤已经大好了,我替父王进宫面圣。” 镇北王想了想,说:“也好,那你去吧。” 虽然秦骅的记忆还没恢复,但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有个王妃,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妇了。 不接受也不行,人就在跟前站着呢。 “父王、母亲,那我这就进宫面圣去。” 秦祁刚下了马车,连茶都没喝一口,就又进宫去了。 镇北王被侍卫们送回院子,躺在榻上修养,王妃坐在美人靠上,让婢女捶腿按肩,喝着沈若锦让厨房早早炖上的燕窝粥,别提多舒坦了。 北境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王妃感慨道:“还是家里舒服。” 镇北王躺在榻上看着王妃舒舒服服的,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沈若锦从外面带着徐御医进来,“母亲,徐御医到了,来为父王诊治。” 这都是沈若锦早就安排好的,只等镇北王一到,就请徐御医过来。 “来得这么快。”王妃才喝了半碗燕窝粥,赶紧放下了,站起来道:“快、快请徐御医进来。” “老夫一把年纪了,快不了。”徐御医说着就走了进来,“老规矩,你们都出去。” “好。”沈若锦请王妃等人都走出屋子,到院子里去。 徐御医背着药箱上前,“镇北王,还记得老夫吗?” 秦骅看了他许久,“不记得。” “不记得才对。”徐御医把药箱搁在旁边的案几上,“你我从未见过,你自然不记得我。” 秦骅闻言顿时:“……” 这个徐御医还是个老顽童。 徐御医在屋里替镇北王医治的时候,王妃在院子里喝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粥喝着没有刚才香甜。 没滋没味的。 林修齐见状,开口道:“姑姑别担心,我瞧姑父比先前好多了,现在回了京城有御医帮着诊治,肯定比先前恢复得更快。” “是啊,王妃。”乔夏也跟着宽慰她:“我瞧王爷的气色和精神都比在北境好了很多很多,一定恢复如初的。” 王妃没说话,将碗放下了。 沈若锦让婢女们将碗撤了,温声道:“徐御医医术高明,先前我阿公伤得那样重,也是他诊治的。” 王妃不想承认自己为了秦骅担心,“我没事,只是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胃口不佳而已。” 林修齐道:“姑姑胃口不佳,那我让人做些开胃的菜去。” 林公子在镇北王府不像客人,反倒像是半个主子,说着话直接就吩咐下去了。 王妃见几个小的围着自己转,心中也颇感欣慰,愁容渐去。 过了好一会儿。 徐御医挎着药箱从里头走出来,“真是神了,王爷受了这么重伤居然还能坚持下来,听说你们找到了冰山雪莲,那可是奇药啊,还有剩的没有?” 沈若锦道:“没剩的了,就一朵,全用在了父王身上。” 她们几拨人上冰山找了那么些天,才找到一朵冰山雪莲。 “一整朵,全给他用上了?” 徐御医心疼得几乎要厥过去。 那可是冰山雪莲啊,一片就能救人性命。 他们把整朵都给镇北王用上了,难怪镇北王那么重的伤都能挺过来。 乔夏点头道:“是啊,用的一整朵。” 徐御医直呼浪费,但是用都已经用了也没法子。 王妃问他:“他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好?最好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伤得这样重,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徐御医说:“即便用了冰山雪莲,也不可能恢复如常,最多就是可以下床行走,舞刀弄枪是再也不能了。” 王妃闻言,好半天都没开口说话。 乔夏道:“能恢复到下床行走也是很好,不能舞刀弄枪,就当个富贵闲人也好,反正以后北境也不用打仗了……” 乔夏这话越说越小声。 一个王爷,以军功封王的人,以后再也不能舞刀弄枪,对他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过了许久。 王妃才开口道:“这事不要让王爷知道,就跟他说……跟他说,能恢复。” 徐御医刚想说他行医大半辈子了,从来不跟病人撒谎,就听见沈若锦说:“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就按母亲说的来。” 徐御医清了清嗓子,“行吧。” 反正他不骗人,有些话不说出来就是了。 “我先开个方子。”徐御医说:“你们谁跟我去抓药?” “我跟您去。” 林修齐刚吩咐完厨房的人,回来就听到徐御医问话。 “行。”徐御医说照顾镇北王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注意。 至于镇北王失去的这些记忆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就看他恢复地如何了。 相比起那些记忆,王妃还是更担心秦骅的身体。 二十多年的夫妻,爱恨纠缠,总是不饶人。 第404章 心疼心疼我 秦祁代镇北王入宫觐见,皇帝身体欠安,便让六皇子元平代为接见。 秦琅在宫里帮着元平处理各种事宜,元平好不容易才闲下来一些,有功夫喝茶吃点心了。 一听秦祁来了,元平不太愿意见,就对内侍们说:“本殿下正忙着呢,让他在外面等着。” 内侍出去跟秦祁说:“殿下正在处理要事,请世子在此稍待片刻。” 然后秦祁一等就是半天。 秦琅对元平道:“秦祁身上还有伤,你就这样让他在外面等?” “你这话说的。”元平不乐意了,“我是为了谁才让他在外面等的啊?” 秦琅把那些折子分门别类地给六殿下摆好,最重要的摘出来,有些可看可不看,直接丢到一边。 他头也不抬地问:“为了谁?” 元平放下茶盏走到秦琅身边,“我自然是为了你啊。镇北王那个偏心眼子一直都偏心秦祁,我还不是为了替你出气?” 六殿下以前是个闲散皇子,想替秦琅做点什么都不行。 现在不一样了,他成了主政之人,要秦祁怎么样,秦祁就得怎么样。 秦琅不咸不淡道:“用不着。” 元平刚要说话,就听见秦琅说:“我父王现在不偏心了。” “什么意思?”元平一下子还没明白过来,“偏心眼子这种毛病竟然还能治好?” 秦琅道:“我父王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有两个儿子。” “原来如此。”元平说:“我就说偏心眼这毛病没得治。” 秦琅没再说什么,转身从侧门出去了。 元平追着他走了两步,“秦琅,你干什么去?” 秦琅道:“回府。我父王和母亲今日回京,殿下难道还不许我回去一家团圆?” 元平还真不太愿意让他回去,只是镇北王夫妇今日回京,不好不让秦琅回去,“行吧,你明日记得早些进宫。” 秦琅没回话,直接从侧门出去了。 元平看见那些堆积成山的奏折就想叹气,“让秦祁进来。” “是。”内侍应声出去传唤镇北王世子入内。 秦琅从侧门出去的时候,秦祁正好被内侍领着走入御书房,兄弟俩谁也没看见谁。 元平跟秦祁没什么可说的,只是照例问了几句话。 秦琅快步出宫,回了镇北王府。 小和管事看到秦琅回来,就同他说二少夫人等人都还在王妃的院子里。 秦琅直接去了王妃那边,同母亲问安。 “你可真忙。”王妃瞧见他就忍不住说:“知道我和王爷今日回京,这个时辰才回来。” 秦琅笑道:“我好不容易才从宫里抽身,母亲就心疼心疼我吧。” 母亲懒得说他,“我一点都心疼不起来。” 秦琅转身,拉住了沈若锦的手,“夫人。” 沈若锦道:“母亲同你说笑呢。” 秦琅牵着她的手不放,“方才徐御医来过了。” 沈若锦道:“来过了,给开了个新方子,让父王先吃两天试试。” 秦琅低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镇北王伤成那样,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很不容易。 秦琅看母亲的神色,应该是父王的伤势不太妙。 沈若锦和乔夏都已经开解过王妃,只是这种事也不是旁人开解两句,王妃就能看开的。 秦琅进屋去,给父王问了个安,顺便瞧了瞧他的伤势。 其实已经比在北境的时候好了很多。 秦骅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他听秦琅说刚从宫里出来,就问他有没有见过秦祁。 秦祁已经进宫大半日了。 秦琅道:“六殿下刚刚召见他,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宫了。” 秦骅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秦琅跟父王没什么可说的。 以往秦骅见了他不是动口就是动手,现在父王不训人了,秦琅反倒觉得怪安静的。 好在外头有沈若锦等人在。 秦琅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才转身往走。 王妃说晚膳就摆在她院子里,大家团团圆圆的吃顿饭。 沈若锦闻声说:“好。” 王妃派小厮去府门前等着,等世子一回来就把他领到这里来。 小厮应声去了。 不多时,秦祁便回来了。 自从秦骅能坐起来之后,王妃便命人给他做了轮椅,今儿这顿饭也能在院子里一道吃。 秦祁在饭桌上跟父王传达了六殿下说得空会来镇北王府探望。 秦骅虽然不记得六皇子是哪位,但这些日子身边的人也把朝中形势跟他说了说,当下没有宫里的人在,他也对这位六殿下表达了番谢意。 “行了.”王妃听罢,招呼众人,“先用膳吧,都动筷子。” 秦骅先动了第一筷,林修齐和乔夏等人才开始夹菜。 乔夏笑吟吟道:“王府的厨子做菜真好吃,我来京城这么些日子,裙子都放宽两指了。” “好吃就多吃点。” 王妃很喜欢乔夏,能跟锦儿交好的姑娘,自然也不会差。 林修齐说:“姑父的药已经让人煎上了,徐御医说姑父多补补,要多吃肉……” 王妃闻言,给王爷夹了肉圆子,排骨和鸡肉,很快就把他的碗堆满了,“王爷要听医嘱,多吃些。” 秦骅没说什么,默默地把王妃夹给他的东西都吃了。 秦祁见状,想说点什么,又没出声。 秦琅忍不住道:“就算御医说父王要多吃点,母亲也不能让他撑着啊。” 王妃道:“你吃你的就是,王爷的饭量有多少,我还能不知道吗?” 秦琅无奈道:“行,您喂您的。” 秦骅以前饭量大,是因为每天都要练武,吃多少都能消耗掉。 现在他卧床养伤,根本就不用吃那么多。 但王妃要给秦骅夹。 秦骅又愿意吃。 旁人自是不好说什么。 沈若锦见状也给秦琅夹了一些,秦琅就什么都不说,安生地用饭了。 用完晚膳,王妃推着秦骅在后花园里走了走,园子的花都开了,跟北境的住处截然不同。 秦祁回自己的院子去歇息。 乔夏和林修齐商量着晚上偷偷跑出去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府里各处都掌了灯。 秦琅趁他们各自说着话,悄悄拉着沈若锦回房,芙蓉帐里戏鸳鸯。 第405章 恶人先告状 镇北王回京之后,不断地有人上门探望。 秦骅是为护国受的伤,连六皇子元平都亲自上门看望了。 元平看望完镇北王,还顺带着把秦琅领走了。 元平自己想偷懒没得偷,也不许秦琅偷懒。 王妃对此没什么意见。 反正只要秦琅不在家,锦儿跟她待在一处。 数钱是件让人很快乐的事,乔夏也十分乐意参与。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王老夫人就带着秦茂等人再次登门了。 这次王老夫人没带花蓉,倒是带了秦茂的夫人孙氏。 几人是打着探望镇北王的名义来的。 王老夫人一进门,就在秦骅跟前哭了起来,“我的儿,你怎么伤成这样?伤成这样了,不同家里说一声?” 秦骅倒是认得这个婶娘,“婶娘,别哭,其实也不是多重的伤,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你还糊弄我!”王老夫人拿着帕子擦眼泪,“你不在的时候,你媳妇也糊弄我!” 王妃一听这话就知道,王老夫人要开始了。 沈若锦跟王妃对视了一眼,用眼神同她说:母亲放心,有我在呢。 只有秦骅不明所以,还问了一句,“婶娘此话何来?” 王老夫人道:“你也知道我有个很喜欢的小姑娘叫花蓉,对吧?” 秦骅道:“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王老夫人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他噎了回去。 秦骅有些抱歉道:“对不住啊,婶娘,我忘了很多事,不记得你说的小姑娘是哪个了。” 秦茂上前道:“好端端的,堂兄怎么开始忘事了?” 王妃道:“王爷受了重伤,需要静养,那些不太重要的闲杂人等,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 王老夫人不悦道:“什么叫闲杂人等?怎么就不重要了?” “没事。”秦骅道:“婶娘您接着说。” “那我接着说了。”王老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当即又道:“我一直把花蓉养在身边,原本是想让花蓉给世子做世子妃的,哪曾想被秦琅那小子给糟蹋了!” “什么?”秦骅道:“秦琅满心满眼只有他夫人,怎么会——” “当然不会。”王妃立刻接话道:“事情跟老夫人说的大不相同。” 沈若锦立刻接话道:“老夫人原本想把花蓉许给世子做世子妃,怎奈世子不肯。那位花蓉不怎么的就昏了头,把主意打到了秦琅身上,借着去书房送汤的名义投怀送抱,自己把衣衫脱了个干净……” “你血口喷人!”王老夫人听不下去了,立即打断道:“花蓉是我养大的,她什么心性我还不清楚吗?秦琅那么个风流成性的浪子,定是他对花蓉见色起意……” “你才血口喷人!”王妃听不下去了,“秦琅就是再风流,也看不上花蓉。更何况他成亲之后就收了心,再也没碰过外头的女子。” “哎呀!别吵了别吵了!”孙氏扯着嗓子喊道:“王妃也真是的,我们老夫人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说假话不成?” 秦茂的这个夫人孙氏在家中一向是颇有口才的。 这会子到了镇北王面前,也敢颠倒黑白,她说:“老夫人因着这事,还病了一场,到现在都还没好全。听闻堂兄重伤,又立刻带着我们上京城来探望。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有做长辈的诬陷自己小辈呢?” 王妃道:“我以前也觉得没有,但眼前偏偏就有一个。” 秦骅看着自家王妃,刚要说点什么,就听见孙氏又道: “上次老夫人来京城的时候我没跟着来,也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只是花蓉那小丫头回去之后就悬梁自尽了。幸亏身边的人发现得及时,不然这小丫头就香消玉殒了。” 王老夫人听到这里又抹了一把眼泪,“我可怜的花蓉啊。” 这两人一唱一和,搭配得极好。 王老夫人道:“我的儿啊,你如今是镇北王,娶的媳妇是王妃。看不起我这样的老太婆,忤逆我也没什么,我原本也不想同你说这些,实在是……” 镇北王沉声道:“婶娘,你说王妃忤逆你?” 秦茂道:“可不是……” “不可能。”秦骅道:“王妃不是会忤逆长辈的人,婶娘当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吗?” 王老夫人愣住了。 连王妃一时间都有些吃惊。 秦骅说她不是会忤逆长辈的人。 王老夫人顿时就哭不出来了,“你什么意思?你媳妇不是会忤逆长辈的人,难道还是我平白陷害她不成?” “我没说婶娘构陷王妃。”秦骅道:“实在是您说的这件事,我难以相信。” “你、你……”王老夫人作势要气晕过去一般。 沈若锦立刻开口道:“王老夫人身体不适,快去请徐御医。” 王老夫人听到沈若锦让人去请徐御医硬生生又挺了起来,“谁、谁说我身体不适了?” 先前徐御医给她开的那些药,苦得要命,王老夫人这辈子都不想再喝了。 孙氏给王老夫人使了个眼色,让她趁机装病。 但王老夫人愣是撑住了没有倒下去。 “秦骅。”王老夫人连名带姓地喊他,“你现在是铁了心要偏向你媳妇,不信我这个婶娘是吧?” 秦骅不答反问道:“婶娘,究竟想如何?” 王老夫人道:“我就想为花蓉讨个公道,现在她名声尽毁,也找不到别的好婆家。我就想让你为她做主,让她进门给秦琅做个平妻,这么简单的要求,你都不肯答应吗?” 王妃不等秦骅开口,就直接拒绝道:“绝不可能。” 先前王妃遇着王老夫人,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但上次那事之后,王妃就明白了,她敬王老夫人一仗,对方就要欺她一尺。 这事先前已经闹得那样难看了。 王老夫人竟然还有脸恶人先告状,非要秦琅吃这个亏,要让锦儿受这个委屈。 王妃站在沈若锦面前,“只要我在王府一日,谁也别想欺负我的孩子们!” 王老夫人把帕子一丢,“秦骅,你看看!你看看你媳妇,在你面前都敢凶我,你不在的时候……” 秦骅道:“王妃说得对。” 王老夫人和秦茂还有孙氏都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 王老夫人才满脸难以置信地开口:“你说什么?” 第406章 护妻 秦骅正色道:“婶娘,我感激您对我的养育之恩,一直对您尊敬有加,但您不能这样欺负我的孩子,更不能欺负我的王妃。” 王老夫人听到这话,直接愣住了。 孙氏道:“堂兄,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夫人何曾……” 秦骅其实已经有些累了,但是没在人前表露出来,“你们说的那个花蓉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秦琅心里眼里都只有他夫人,绝不会招三惹四,去碰别的女人。” 王妃闻言,忍不住道:“王爷可算说了一句公道话。” 片刻后。 秦骅又道:“秦祁至今未娶,他自有他的打算,我与王妃都不插手他的婚事,婶娘何以插手?” 王老夫人被他问得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就因为你们做父亲母亲的都不管世子的婚事我,我才……” 秦祁上前道:“我的婚事,老夫人不必费心。” 秦骅又道:“原本一家人相安无事,婶娘何必要闹得鸡飞狗跳?” “你、你们……” 王老夫人在镇北王府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不曾想临老了,竟然还会被秦骅这样下脸面。 秦骅不记得很多事,但他记得他答应过林姑娘,绝不会让别人欺负他。 或许这二十多年来,他做的真的很不好,让林雪兰在镇北王府受了很多委屈。 但现在,他不会再让她受委屈了。 秦祁在边上站了许久,说:“二弟一向不喜欢我的东西,我都不愿娶的姑娘,二弟更不屑去碰。” 这话是真的。 只是在此刻、从秦祁的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怪异。 王老夫人气得嘴都歪了,秦祁这哪里是看不上花蓉,分明是看不起她啊。 秦骅道:“婶娘,别再说了。” 王老夫人还要再哭,哭诉连秦骅都不孝顺了。 秦骅道:“婶娘,我累了。” 王老夫人顿了顿。 王妃上前道:“王爷今日说了许多话,已然累到了,婶娘若是来看望他的,就先出去吧。您要是来告状,不顾王爷死活的话,您就继续。”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老夫人他们也不好在留在这里。 沈若锦道:“来人,带老夫人去歇息。” 婢女应声入内,把王老夫人和秦茂、孙氏等人都请了出去。 王妃扶着镇北王躺下,“王爷累了,那我们先出去。” “王妃。”秦骅握住了林雪兰的手,虽没说什么,但意思很明显。 不让她走。 于是沈若锦和秦祁先退了出去。 两人同时往外走。 春风迎面而来,带着花香。 沈若锦道:“方才多谢世子替秦琅说话。” 秦祁侧目看向她,“一句话而已,用不着谢。” 沈若锦不再多言,两人穿廊而过,在尽头分开,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乔夏和林修齐在外面逛了一圈回来,正好看见婢女们带着王老夫人等人去另外的院子里歇息。 乔夏走到沈若锦面前问道:“今日又有客人登门?” 自从镇北王和王妃回京之后,每天上门探望的人络绎不绝。 沈若锦要跟王妃一起接待客人,乔夏和林修齐就结伴出去玩。 “若是我没看错的话,刚才过去的那位是王老夫人?” 林修齐是知道这个王老夫人什么德行的,姑姑在她这里没少受气。 不过方才看他们过去,好像这次受气的是王老夫人他们。 沈若锦道:“是王老夫人。” 林修齐道:“瞧着像是刚闹过一场,二郎不在府里,姑姑没吃亏吧?” 林公子还挺担心姑姑受气的。 这女子嫁了人,最难处的就是婆媳关系。 镇北王亲生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这位王老夫人一个能顶三个婆婆。 沈若锦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没吃亏。” 林修齐道:“没吃亏就好,不然二郎回来定然要她们好看。” 乔夏道:“你这么担心王妃,你怎么不过去看看?” “我这就去,你去不去?” 林公子正有此意。 “我……”乔夏有些纠结,拉着沈若锦问道:“王妃现在在哪?” 沈若锦道:“在父王跟前。” 乔夏又问道:“屋里有没有旁人?” 沈若锦道:“没有。” 乔夏压低声音说:“那我们就不方便过去了。” “也是,我肚子饿了,让人弄些糕点来。”林修齐说着立刻吩咐婢女们去准备,“再沏壶茶来,都拿到后花园去。” 春日里,风光好。 后花园里鸟语花香。 更适合喝茶谈天。 乔夏拉着沈若锦,“小十,一起啊。” 沈若锦这些天都挺忙,原本还要去王老夫人那边看看,这会子也懒得去了,不如跟乔夏他们一起去后花园坐坐。 林修齐对王老夫人是怎么败下阵来挺好奇,就问沈若锦,“弟妹,那位王老夫人是怎么吃瘪的,你跟我说说呗。” 乔夏饶有兴致道:“我也想听。” 于是沈若锦就把刚才在镇北王面上发生的事,跟他们说了一遍。 乔夏闻言顿时拍手叫好:“镇北王这失忆失的妙啊!” 林修齐笑道:“要换做以前,姑父肯定不会这么说话。这人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是耿直。那位王老夫人八成要气死了。” 沈若锦笑了笑。 别说乔夏和林修齐这幅反应,就连当时在场的沈若锦都被镇北王惊到了。 王妃…… 乔夏小声道:“你们说,王妃现在和王爷在一起做什么?” 沈若锦道:“说悄悄话。” 林修齐顿时:“……” 而镇北王那边。 王妃被他拉住了。 所有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老夫老妻的,总共也没拉过几次手。 王妃有些诧异、还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道:“王爷拉着我的手做什么?” 镇北王哑声道:“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 王妃笑了笑,“哪样?” 秦骅低声道:“她们欺负你。” 王妃缓缓道:“先前还好,只是要东西要银子,摆脸色摆规矩。倒也不至于闹得这么难看……” 其实她本来就不是会忍气吞声的,更别说受欺负了。 只是秦骅忽然这么问。 她提起从前来,多少有几分别扭。 王妃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她说:“都过去了。” 秦骅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我以前,是不是对你不好?” 第407章 想吃你 王妃沉默良久,才反问道:“你觉得呢?” 她把话头又抛回秦骅那里。 秦骅道:“看你这般反应,想来是不怎么好了。” 虽然秦骅不记得很多事了,但他这个年纪在军营里也没少听老兵们提起家中母亲和媳妇之间的关系,他们说婆媳关系好不好,全看做丈夫的怎么从中斡旋。 若是当婆婆的对儿媳妇不好,那必然是因为做夫君的没在中间平衡好两人的关系。 今日王老夫人敢当着他的面告王妃的状,诬陷秦琅,可见他做夫君、做父亲都不怎么样。 王妃不说话。 秦骅心里更难受了。 “我去看看老夫人他们安置好没有。” 王妃说着就要往外走。 即便这些做客的人没个做客的样子,她这个做主人的还是要看顾着些。 秦骅拉着她的手不放。 王妃忍不住问他,“你还拉着我做什么?” 秦骅道:“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王妃把手抽了回去,有些不太自然地抬手扶了一下鬓边的金钗,“有话你说就是了,做什么拉拉扯扯的。” “以后他们要还是这样,你不要忍着……”秦骅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地低了下去,“来跟我说。” 最后一句声音虽然轻,但王妃还是听清楚了。 她笑了笑,“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还能教训你婶娘不成?” 秦骅道:“至少我能跟她分个对错。” “行了,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王妃不甚在意道:“而且这次被诬陷的是二郎,受委屈的也是二郎,你若真把这些放心上,往后见了二郎不要总板着脸就好了。” 秦骅道:“我经常在二郎面上板着脸吗?” 王妃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秦骅从她说话的语气就意会到了,不再多言。 “你好生歇着,我过去看看。” 王妃说着就走了。 秦骅靠在床榻上看着她走出屋子,把门带上,门板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连脚步声都逐渐远去了。 王妃去看王老夫人她们的时候,经过了后花园,看沈若锦和乔夏正坐着喝茶谈天,走过去问她们:“喝的什么茶?” “君山银针。”沈若锦招呼道:“母亲也略坐坐,饮杯茶。” 话声未落,林修齐已经把茶倒好了。 乔夏拉着王妃坐下,“王妃这是要做什么去?” “原本要去看看老夫人他们安置好了没有。”王妃道:“可我一瞧见你们就走不动道。” 沈若锦等人闻言都笑了。 林修齐将茶盏端给王妃,“他们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第一次来了,有婢女小厮伺候着,妥帖周全得很。” 林公子也是在镇北王府做客的,对这些事了解得很。 王妃也不好意思说是她不想跟秦骅单独待着,这才找了个由头出来。 其实她也不太乐意看见王老夫人他们。 这会子跟乔夏她们一起,在亭中坐着,微风徐来,茶香混杂着花香,再惬意不过。 于是王妃也不想过去了,派了身边的嬷嬷过去看看。 秦琅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几人都在后花园。 他含笑上前,“在说什么呢?” 王妃不想复述,笑着说:“猜你今天回不回来。” 秦琅顺势在沈若锦身边坐下,“谁猜中了?” 沈若锦道:“自然是我。” 秦琅很是捧场道:“夫人好生厉害。” 乔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没眼看啊没眼看。 林修齐倒是早就已经习惯了,抬手给秦琅倒了杯茶,“你今儿倒是回来得挺早啊。” 秦琅品了一口茶,徐徐道:“我掐指一算,今日府中会有不速之客。” “算得真准!”林修齐给他竖大拇指,“王老夫人他们来了,在姑父跟前闹了许久,想让姑父做主让你娶那个花什么的做平妻。” 秦琅气笑了,“又是他们。” “不过姑父这次挺护着姑姑的,一点面子都没给他们留。” 林修齐把当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给秦琅听。 秦琅道:“父王失忆失得恰到好处。” 林修齐乐道:“可不是。” 王妃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还能说得再大声一点吗?” 林修齐立刻闭了嘴。 一时高兴,忘记这种话要小点声说了。 秦琅笑着饮茶。 沈若锦将芙蓉糕端到他面前,“忙了一天,饿了吧,先吃两块糕点垫垫。” 秦琅伸手拿了一块芙蓉糕,“还是夫人知道心疼我。” 王妃都不愿意看他这副要往沈若锦身上靠的慵懒模样。 也不知道外头那些人夸秦大人仪态好,如何如何贵气非凡的人是怎么夸得出口的。 沈若锦任由他靠着,轻声问他:“晚膳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准备。” “想吃……”秦琅凑过去同她耳语,“想吃你。” 沈若锦微微扬眉,耳根子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 边上的王妃没听见秦琅在说什么,但看锦儿这幅模样,也能猜出个大概。 “咳咳……” 王妃假咳了两声,表示他们还在这里坐着呢。 秦琅退开些许,左手随意地搭在沈若锦肩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乔夏原本是坐在沈若锦边上的,被忽然插进来的秦琅硬生生挤到了一边,这样一来,她就跟林公子坐得很近了。 乔姑娘有几分小十被人抢走了的幽怨,默默拿起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大口。 林修齐把梨子酥推到她跟前,“尝尝这个,这个也不错的。” 王妃同秦琅道:“对了,你既然回来了,就去你父王跟前走一趟。” “待会儿用膳的时候总会见到的,不用专程跑一趟。” 秦琅想跟夫人多待会儿,不太愿意去。 他跟父王没什么可说的。 每次过去也就是请个安。 然后就是相顾两无言。 今日母亲专门让他过去一趟,还不知道是要挨什么训。 王妃道:“让你去你就去。” “是。”秦琅吃完那块芙蓉糕,饮尽杯中茶才起身,“我这就去。” 王妃见他老大不愿意,徐徐道:“放心,你父王今天不会训你。” 她就是想看看王爷知道秦琅被人诬陷之后,会对他说出什么话来。 要换做以前,王妃肯定不会让秦琅往镇北王跟前凑。 但现在…… 失忆之后的秦骅,还让人挺期待,他会说什么的。 “ 第408章 我的夫人啊 秦琅去了镇北王跟前,不咸不淡地喊了声“父王。” 秦骅在床榻上躺得太久,正坐着看兵书,看见秦琅进来,立刻就想起了王老夫人诬陷他调戏花蓉那事。 秦骅正色道:“二郎。” 秦琅觉得很不习惯,“您还是连名带姓地喊我秦琅吧。” 秦骅顿了顿,再次开口道:“你和花蓉那事,我听说了。” 秦琅耐着性子道:“然后呢。” “是她们诬陷你,你母亲还有秦祁和你夫人,都说你什么都没做。”秦骅斟酌着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娶花蓉的。” 只有短短两句话。 秦琅却很是震惊。 以至于心绪难平。 他以前总觉得父王偏心。 不管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在父王眼里,只有秦祁千好万好。 秦琅以为这么多年,他就早习惯了父王没有缘由的恼怒。 直到这一刻。 他才知道。 其实他一直想要父亲一句“我冤枉你了”,“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不堪”。 秦琅在榻前站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秦骅看着他,“二郎,你怎么了?” “没什么。”秦琅说:“外头春风正好,我带父王出去转转。” 秦骅应了声“好。” 秦琅扶秦骅下榻,将他扶到了轮椅上,推着他到后花园去。 他们父子俩难得有这样和谐共处的时候。 王妃等人见到他们过来,纷纷起身陪着一道在花园里漫步。 晚间王妃设宴款待王老夫人和秦茂他们。 但王老夫人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出席。 连秦茂和孙氏都没来。 这就是故意表达不满了。 王妃对她们的路数早有所料,以前还要顾及着镇北王,不能慢待他的婶娘。 现在秦骅自己都在这里坐着,发生了什么事他都知道。 连解释都省了。 秦骅道:“她们不来,我们自己吃。” 乔夏恨不得鼓掌庆贺,不用对着几个爱作妖的人吃饭,胃口都好多了。 林修齐更是妙语连珠,逗得王妃和乔夏她们都很是开怀。 连秦祁都面上带笑。 一家子人用完膳,各自回院落。 乔夏低声跟林修齐商量着入夜之后偷偷跑出去玩。 秦琅今儿心情,回到院子没有马上歇息,而是到书房,画了一副全家福。 有父王和母亲,有他和沈若锦,也有秦祁。 连乔夏和林修齐都赫然在列。 他提笔沾颜料,整幅画一气呵成。 沈若锦坐在一旁看书。 秦琅搁笔后,含笑道:“夫人,过来。” 沈若锦放下书,起身走到秦琅身侧,一眼就瞧见了画上栩栩如生的全家人。 她笑着问他:“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丹青妙手?” 秦琅道:“我会的多了,夫人以前不知道的,以后慢慢都会知道。” 沈若锦道:“那我倒要好好看看,我夫君身上还藏着多少惊喜。” 秦琅喜欢听她说“我夫君”。 多少浓情蜜意,尽在这三个字里。 沈若锦拿着画环顾四周,“这幅画挂哪好呢?” 秦琅说:“不挂。” 沈若锦问他:“为什么不挂?” 秦琅道:“随手胡乱画的,怎么能跟名家画作挂在一起?” 他这书房里挂的全是名家画作,王妃有钱,千金难买的名迹古画就这么随便挂着。 沈若锦道:“我倒觉得你这幅画不输他们。” “夫人啊。”秦琅薄唇轻勾,“你可太会哄我开心了。” 沈若锦一脸认真地说:“谁说我在哄你?” 她不等秦琅回答,当即又道:“我说真的。” 秦琅闻言开怀大笑,伸手揽住沈若锦的腰,“我的夫人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若锦还没说话,就被秦琅打横抱起。 她怕弄坏了画,赶紧放回桌案上,用镇纸压着。 秦琅抱着她回房去,路上遇到婢女们,一个个都红着脸退开了。 秦琅把沈若锦放在床榻上,俯身吻她。 春风满庭院,夜来拂罗帐。 沈若锦接受他的吻,加深这个吻。 两人衣衫渐褪,一同坠入美梦。 …… 接下来几天,王老夫人都没出现。 她不出院落,王妃也只让人去问安服侍,并没有亲自过去。 一连三四天下来,王老夫人也沉不住气来,趁着王妃和沈若锦她们出去的时候,带着秦茂和孙氏到镇北王跟前说要回老家去了。 秦骅也没留他们,当即喊了和管家来,“婶娘她们要回去,你去准备。” “阿骅!”王老夫人见状,气到头晕。 秦骅问她:“婶娘还想说什么?” 王老夫人把秦茂和和管家等人全都遣了出去,“你们都出去,都出去。” 和管家等人看王爷的意思行事,直到秦骅点头,众人才转身往外走。 孙氏道:“母亲,我留下……” 王老夫人道:“你也出去。” 孙氏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最后就只剩下秦骅和王老夫人两个人。 秦骅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面无表情道:“婶娘,您要说什么,就直说吧。” “那我可就说了。”王老夫人看了一眼秦骅的脸色,有些担心道:“你坐稳了,待会儿不管听到什么,你……” 秦骅皱眉道:“婶娘只管说便是。” 王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秦琅可能不是你的儿子。” “您在说什么?”秦骅眉头皱得更紧,“即便秦琅不肯听您的,娶花蓉做平妻,您也不能拿这种事来胡说。” “我没胡说!”王老夫人的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秦琅不是你亲生的,他跟你生得一点都不像……” 秦骅当即打断道:“即便秦琅同我生得不像,也不是您怀疑他的理由!” 王老夫人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林雪兰怀孕,所有为她把过脉的大夫都说她怀的是女胎?” 秦骅不说话。 王老夫人当即又道:“当年林雪兰是在外头分娩的,回来之后就把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换了一遍,我已经派人找到了当年伺候她养胎的人。那人已经承认林雪兰当年生下是个死胎,秦琅是她从别人那里抱来的!” “够了!”秦骅沉声道:“婶娘,这是我镇北王府的事,不用您管!” 第409章 捉拿秦琅下狱 王老夫人站了起来,“不用我管?你以为我想管吗?我还不是怕你被人骗,林雪兰从外头随便抱了个男婴来冒充镇北王府的血脉,若不是你还有一个秦祁,连王府世子的位置都会被那来历不明的野种占了去!” 秦骅正色道:“秦琅不是野种!他是我秦骅的儿子!” “阿骅!”王老夫人急得越说越响,“你定是被那对母子蛊惑了,我可以把证人叫到你跟前来,你敢不敢找林雪兰来当面对质?” 秦骅道:“婶娘,镇北王府如今阖家欢乐,您为何非要闹得家无宁日?” “你说我闹得你家无宁日?” 王老夫人差点气晕过去。 秦骅提高嗓门,喊了声:“和管家。” 和管家应声而入,“王爷有何吩咐?” “老夫人想家了,派人送他们云安老家。”秦骅沉声道:“多派些人,好生护送,到云安之前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们。” “是,王爷,我这就去办。” 和管家喊了几个婢女进来,把王老夫人扶了出去。 “阿骅!阿骅!你糊涂啊!” 王老夫人当着下人的面前不好再说秦琅不是秦骅亲生儿子的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秦骅说她糊涂。 和管家很快就带人把王老夫人和秦茂和孙氏等人送走。 秦骅靠在床榻上,闭上眼。 他不愿意相信秦琅不是他亲生的这件事。 也知道,要弄清楚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只要等王妃回来,问上一问,一切就都清楚了。 可他连问都不想问。 屋里静悄悄的。 侧门外有个偷听的鬼祟身影,立刻将这件大事汇报给了背后的主子,当朝李相李鸿。 李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哈哈大笑,立刻派长子李明达去截住王老夫人,把知道当年事情的证人抢过来。 镇北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么能放过看热闹的机会。 李鸿道:“能悄悄地把证人带回来最好,若是不能,强抢也行。” “是,父亲,孩儿这就去。” 李明达得了父亲吩咐,立马就带人去城外。 王老夫人他们是被镇北王派人强行送走的,那两个证人不去云安,跟着他们出城,在王老夫人那里得了一笔钱就各自离去了。 李明达正好捡了个漏,派人把两个证人一起带回了相府。 两个证人都是临时充当接生婆的人,五六十的年纪,衣着普通,本来就是王老夫人用银子撬开嘴的。 到了丞相府,李鸿威逼利诱两句,她们就立刻和盘托出。 年长些的老妇道:“当年王妃和一个大着肚子的美妇人被劫匪追杀,躲在一个庙里同时分娩,我俩当时是去上香的,因着生过孩子,被主持请去做接生婆。” 另一个老妇道:“我记得王妃生的是个女娃,一生下来就是个死的。另外一个美妇人生下的是个男婴……她说自己养不活这个孩子,就把男孩给了王妃……” 李鸿问:“你们如何确定生下死婴的那人就是镇北王妃?” “我也不知道啊。”老妇道:“都是王老夫人同我们说王妃的长相,她说那个是王妃,那个就是王妃!” 另外一个老婆子说:“那个生下男婴的美妇人长得跟天仙一般,王妃也好看,但两人放在一起,那真的是没得比。我活了大半辈子,就只见过一个那么好看的人!” 李明达见父亲不悦,当即又道:“你们再仔细想想,还记得什么?” “还有什么?” 两个老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仔细想了许久。 “当时外头下着瓢泼大雨,两人在庙里一起生产……对了,那个美妇人不是咱们大齐人,听口音像是北漠那边的!” “对对对,那个美妇人肯定不是大齐人,是不是北漠的,我就说不准了!” “而且当时王妃还想把那个美妇人一起带回去,但是那个美妇人好像被什么人追着似的,把男婴交给王妃之后,硬是拖着刚生产的病体冒雨走了!” “北漠……北漠哈哈哈!镇北王养了个北漠人的儿子。明达,你二弟的仇,终于能报了。” 李鸿听到这里,简直要仰天大笑。 这消息来得可真及时。 只要他在皇帝面前稍微添油加醋一番,就能让秦骅一辈子翻不了身。 李明达见父亲如此高兴,当即道:“父亲,有什么是儿子能做的?” 李鸿道:“把她们带下去,重重有赏。” 两名老妇闻言,连连磕头道:“多谢相爷!多谢相爷!” 李明达当即照办,“你们随我来。” “是是是……”两名老妇赶紧跟着李大公子走。 李鸿道:“领完银子,让她们暂时留在府里做事,以后还有用得着她们的地方。” 李明达低声应“是”,把两个老妇都带了出去。 李鸿在厅中稍坐了片刻,立刻进宫面圣。 添油加醋地跟皇帝说,镇北王私下养大了北漠人的儿子。 李鸿在皇帝面前说:“秦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皇帝病了好些时日,如今朝堂的事全都交由六皇子元平处理。 元平又异常依赖秦琅。 等于这朝堂上的事都是秦琅说了算。 皇帝本来就对秦琅十分忌惮。 如今李相竟然还得知秦琅根本就不是大齐人,而是北漠人。 皇帝险些急火攻心急晕过去。 李鸿道:“其实这次北境的战事来得快,平息得也快,镇北王和世子都受了重伤,秦琅一去北境就连战连胜,甚至连北漠左相都出面求和……老臣一直都觉得这事颇有蹊跷……” 李相跟皇帝说了一堆秦琅的可疑之处。 皇帝越听越觉得秦琅是北漠人放在大齐的一颗棋子,秦琅回到盛京,就是搅弄风云来的。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皇帝当即下令,“捉拿秦琅!” “是,老臣立刻去办。” 李鸿说干就干,带着御前侍卫闯了御书房,让人拿下坐在六皇子元平身侧的秦琅,“皇上有令,捉拿秦琅下狱!” 秦琅临危不乱,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元平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李相,你是疯了不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捉拿秦琅下狱?” 第410章 秦琅是北漠奸细 李鸿高声道:“殿下有所不知,秦琅是北漠人的奸细!多年来一直潜伏在京城,他获取您的信任都是为了替北漠做事!” 元平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他转头看向秦琅,不可置信道:“不、不可能!” 六皇子第一个替秦琅否认,“秦琅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他跟他自小就认识,你说他是北漠奸细,我第一个不答应!” 秦琅临危不乱,不紧不慢地合上奏折,起身道:“李相无凭无据地就说我是北漠奸细,未免太过儿戏。” “殿下。”李鸿见元平如此维护秦琅,当即又道:“老臣已经找到了人证,报于皇上知晓,捉拿秦琅下狱是皇上的意思,还请殿下不要阻拦。” “我看谁敢轻举妄动!” 元平挡在秦琅面前,护着他,不让皇家侍卫冒犯他。 元平说:“要抓人起码把话说清楚,这样无缘无故的,忽然说他是北漠奸细,他分明是平定北漠的功臣,怎么就成了北漠的奸细?” 六皇子心思简单,敌和友分得异常清楚。 是敌人,那就离得远远的,恨不得对方倒血霉才好。 是朋友,那就是自己人,无论如何都要护着。 秦琅对元平来说,就是自己人。 李鸿都已经讨来了皇帝的旨意,自然不可能看见六皇子护着秦琅就收手,他沉声道:“秦琅不是镇北王和王妃亲生的,他生母就是北漠人,多年来一直冒充镇北王的嫡次子,不知道借着这个身份给北漠那边提供了多少消息。” 元平转头看着秦琅,“二郎,你说话啊,你说你不是北漠人,你说你没有做过背叛大齐的事……你快说啊!” 秦琅正色道:“我与北漠人毫无干系,我从未做过背叛大齐的事。” 秦琅在听到祁明逸和雷方泽说出他的身世的时候,就知道纸包不住火,他的来历瞒不了多久。 只是他没想到会败露地这么快。 也没有想到,揭发这件事的人会是李鸿。 不仅如此,对方还给他加了一个“北漠奸细”的罪名。 这事非同小可,只怕整个镇北王府都要被牵连其中。 姓李的,好歹毒的心肠。 李鸿道:“有没有做过背叛大齐的事,不是你说了算的。捉拿你下狱之后,我自会派人详查,你做的任何事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镇北王手握北境军权,先前李相的二儿子李成志被秦琅打废了,这仇一直都没报。 事后李鸿甚至还派人去镇北王府赔罪,心里却结下了大怨,如今终于有机会向镇北王府讨这笔旧账,李鸿自然要紧紧抓住。 “你闭嘴!”元平一点都不想听到李相的声音,他现在一听到就头疼。 元平跟秦琅离得近,当即又问道:“二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实话,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殿下!”李鸿没想到元平如此糊涂,到了现在还在维护秦琅。 “你先别说话!”元平皱眉道:“秦琅,你说。” 秦琅道:“我不是北漠的奸细。” “好,你说不是就不是。”元平不假思索道:“我现在就去见父皇,在我回来之前,你们谁也不许动他!” “殿下!”李鸿见状头都大了起来。 怎么到了这个份上,六皇子还要去见皇帝? 秦琅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元平说着,直接朝皇帝那边去了。 “来人,把秦琅拿下!”李鸿吩咐一众皇家侍卫。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率先动手。 一旁的内侍走到李鸿跟前,轻声提醒道:“刚刚六殿下吩咐过,在他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动秦琅。李相,您还是再等等吧。” 李鸿不好跟六皇子对着干,只能退一步,“那我们就在这等六皇子回来。” 秦琅不再同李鸿多说,翩然落坐。 他现在想的是,不知道府里怎么样了。 李鸿既然在皇帝面前挑破了此事,那么父王和母亲都难以幸免,连沈若锦都会被牵涉其中…… 他知道即便元平去找皇帝也改变不了什么。 秦琅跟北漠人没有半点勾结。 甚至在祁明逸告诉他身世之后,还让北漠那边为侵犯大齐国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现在李鸿空口白牙指认他是北漠的奸细。 即便只要身份是真的,李鸿也能栽赃陷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琅沉默地坐着。 李鸿道:“秦琅,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趁着现在还没有下狱赶紧说了,免得以后没有机会再开口。” 秦琅道:“李相爱说就多说点,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李鸿顿了顿,“事到临头还这般嘴硬。” 秦琅不屑与李鸿打嘴仗,按照以往那般,帮元平把折子分成几堆。 过了没多久。 被皇帝骂了一通的元平无精打采地回来了。 李鸿一看就心中有数,“殿下,老臣现在可以把秦琅捉拿下狱了吗?” 元平万分不愿,可方才父皇已经说得很清楚,不许他插手秦琅的事。 元平咬了咬牙,“父王只说先将秦琅下狱,可不许你私自动刑,一切都要等事情查明再说……” 李鸿道:“六殿下放心,老臣记下了。” 李相说着,给了侍卫一个眼神,“将秦琅拿下。” 秦琅自觉起身,在侍卫们动手前,往前走去,“我自己走。” 秦小王爷生来尊贵,如今要被捉拿下狱了,气度也半分未减。 侍卫们没对他动手,只作押送状。 “二郎。”元平跟上前两步,有救不了他的愧疚,也有满心担忧,“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对你动刑的。你没做过的事千万不要认,我会让人还你清白的。” 秦琅道:“多谢殿下,案上的折子我已经帮你分门别类放好了,殿下照常批阅便是。” 元平很是难过道:“好……好。” “走吧。”李鸿催促了一声,然后才朝六皇子行礼,“老臣先行告退。” 李相同一众皇家侍卫一起将秦琅押往天牢,把他关进了牢房里。 李鸿站在牢房外,朝秦琅笑了笑,“秦琅,你好生在这待着。很快,我就会送你全家来这里跟你团聚。” 第411章 我要见他 而此刻,镇北王府。 大批禁卫从宫中涌出,将镇北王府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门房匆匆来到镇北王跟前禀报,“王爷不好了,咱们王府被禁军围住了。” 秦骅当即坐了起来。 王妃当即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来这么多禁军?” 门房道:“宫里来了宣旨太监,让王妃和王爷去前堂听旨。” “知道了。” 王妃扶着秦骅起身坐到轮椅上,然后推着他往前堂去。 王妃一边走着一边低声道:“二郎还在宫里,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镇北王自从听到王老夫人说的那些话之后,就一直心口发闷,今天看这阵仗更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沈若锦和秦祁,还有乔夏、林修齐也被惊动了,齐齐往前堂走。 “镇北王及镇北王府所有人听旨!”宣旨太监尖声道:“奉皇上口谕,查处北漠奸细秦琅,镇北王及其王妃替北漠奸细掩藏身份,罪当连坐,但念在镇北王多年为国征战,暂不下狱,软禁在府,听从发落!” 王妃大惊,当即道:“什么北漠奸细?我家二郎刚在北境打了胜仗,跟北漠签下和约,他怎么就成了你们口中的北漠奸细?” 秦骅也说:“秦琅不可能是北漠奸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本王要进宫面圣!” 沈若锦当即问道:“秦琅现在在哪?我要见他!” 宣旨太监见他们这样,心中很是唏嘘,昨日还是为国尽忠的大功臣,今日就成了包庇北漠奸细的同党。 宣旨太监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在事情查明之前,所有人不得离开镇北王府!” 更别提进宫面圣和去见秦琅了。 宣旨太监说完便快步离去了。 只剩下镇北王府一众人还站在堂前。 整个王府都被禁卫包围,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林修齐道:“二郎好端端怎么就成了北漠奸细?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小十,你先别急。”乔夏见沈若锦面色有异,连忙道:“秦琅那么聪明,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沈若锦心里乱糟糟的。 这事发生地太过忽然。 她知道秦琅不可能是北漠奸细,也不会做出通敌叛国这样的事。 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秦祁道:“父王、母亲别太担心,二弟肯定不会有事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府里人心惶惶。 沈若锦说:“既然没有把我们全家都下狱,就说明这件事证据不足,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也是。”乔夏说:“要是真的证据确凿,整个镇北王府的人都跑不掉。” 林修齐道:“现在最麻烦的是咱们都出不去,连个能打听消息的人都没有。” “也不知道二郎怎么样了。” 王妃很是担心秦琅,有些发愁道。 沈若锦压低声音跟王妃说:“母亲不必太过忧心,等入夜之后,我出府打探一番。” “你是说……” 王妃点点头,那就等入夜之后再说。 秦骅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沈若锦和王妃一起安众人的心,让他们各自做事去。 王妃推镇北王回屋,乔夏和林修齐商量着怎么偷偷溜出去。 他们两个不算镇北王府的人,偷溜出去,可以在外面找人帮忙。 沈若锦则想好了,等入夜之后就翻墙出去。 “若锦。”秦祁喊住了她。 沈若锦回头道:“大哥有事?” 秦祁道:“我会想办法去打探二弟的消息,你不要轻举妄动。” 沈若锦道:“大哥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她都已经想好了,等入夜之后再行事。 绝不会大白天的跟包围王府的禁卫起冲突。 秦祁听她这样说,也不放心,“若锦……” 沈若锦不想听他安排,“大哥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秦祁没再说话,看着她穿廊而过,渐渐远去。 另一边。 王妃推着坐轮椅的镇北王往回走。 两人都很沉默。 四下悄然。 只有风拂过树梢,拂动枝叶沙沙作响。 秦骅忽然开口问王妃,“你知道秦琅为什么会被当做北漠奸细吗?” 王妃微愣,“我怎么会知道?王爷怎么会这么问?” 秦骅道:“婶娘在走之前,又找过我一趟。” 王妃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问道:“然后呢?” 秦骅低声道:“婶娘说秦琅并非你我亲生。” 王妃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事瞒了二十多年,到底还是瞒不住了。 王妃停下脚步,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王爷信她还是信我?” 秦骅道:“我自然是信你。” 所以王老夫人气走了。 王妃沉默不语。 秦骅道:“只要你说秦琅是你我亲生的,那就是亲生的。” 但是王妃没有说。 她没说是。 也没说不是。 “秦骅。”林雪兰自打嫁进镇北王府,从来连名带姓地喊过他。 秦骅抬头望着她。 二十多年的夫妻。 竟从未好好坐下来说过话。 此时相望,也是两无言。 过了许久。 王妃才开口道:“秦琅不是。” 事已至此,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 “说来也怪,你一直都不喜欢二郎,好像早就知道他不是你亲生的一般。但对我来说,二郎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王妃说:“若没有二郎,我撑不到现在。” 没人知道堂堂的镇北王妃为什么会在寺庙里分娩。 也没知道为什么好好的女儿,变成了儿子。 因为她的女儿死了,一出生就死了。 二十多年前。 秦骅刚刚封王,又是打仗又是平叛,树敌颇多。 那些人绑了小小的秦祁,追杀身怀六甲的林雪兰。 那时候,秦骅选择去救秦祁,却让即将分娩的林雪兰陷入生死危机。 危急关头,是另外一个怀着孕的妇人在追杀下带着他们躲进了寺庙里。 林雪兰为了死去的女儿痛不欲生,另外那个妇人生下儿子却不能带着小小的孩子在外逃生。 两人有缘,便将儿子托付于他。 林雪兰失去女儿之后,将所有母爱都倾注在那个男婴身上。 将秦琅养得很好。 秦骅一直不喜欢秦琅。 无论林雪兰如何从中斡旋,都改变不了父子不和的局面。 或许秦骅早就知道秦琅不是亲生的缘故。 这个秘密,林雪兰藏了太久。 她曾经很多次想过,要是秦骅开口问她就好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 第412章 见秦琅 入夜之后,林修齐和乔夏准备偷溜出去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一个试图偷跑的下人,将其抓住一番审问之后,竟然问出了隐藏已久的秘密。 这个下人叫来福,是李相派来潜伏在王府的暗桩,已经在王府待了七年。 来福看镇北王府快不行了,想早点去投奔李相,却被林修齐和乔夏撞上,问出了他昨日偷听到王老夫人和镇北王说的话,并将其传到了李相那边的事。 林修齐和乔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赶紧把人带到了沈若锦跟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她说了一遍。 他们也不敢贸然去找王妃。 只能他们几个先私下商量着。 林修齐简直不能接受秦琅不是他亲表弟的事。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觉得秦琅比他弟弟还重要。 这怎么说不是就不是了呢? 乔夏头都大了,“这可怎么办啊,小十?” 沈若锦道:“把人绑了,扔到柴房去。” 乔夏问:“然后呢?” 而后,沈若锦又道:“林表哥,麻烦你去告知母亲此事,我出去一趟。” “让我去说?”林修齐平时在姑姑面前话多得很,可现在让他去说这事。 他也有点说不出口。 若秦琅不是姑姑亲生的。 那姑姑亲生的孩子去哪了? 这必然是不能提的伤心事。 偏偏今日非提不可。 乔夏看他有些犹豫,当即道:“你别看我,别的事我能帮你,但这事我真的帮不了。” 说到底她就是个外人。 这事小十也不方便去说,只能让林公子去。 林修齐咬咬牙道:“我去就我去。” 乔夏从边上扯来一块布揉成团塞进了来福嘴里,“把这个叫来福的嘴堵上,消息传得这么快,今日王府落到如此境地都是他害的。” 沈若锦让人把来福关进柴房里。 林修齐去了王妃那边。 沈若锦开始换夜行衣,让乔夏在她房里略待一待,要是出了什么事,屋里也有人能支应。 乔夏帮沈若锦系上蒙面巾,“小十,一切小心。” 沈若锦点点头,翻窗而出,直接就跃上了屋檐,她避开重重禁卫,顺着阴影处,飘然落地,然后去了六皇子府。 元平今日亲眼看着秦琅被捉拿下狱,实在没心思看奏折了,早早出宫回了皇子府,找府里的幕僚想办法救秦琅。 幕僚跟他说这事最好不要管。 元平气得差点跟幕僚动手,“我让你替秦琅想办法,你跟我说最好不要管?你听得懂人话吗?” 幕僚没办法,只能按照六皇子要求的,给秦琅想办法。 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元平气呼呼地回到主屋,刚坐下,就刚看见一个黑衣人翻窗而入。 带入一阵夜风,将灯火吹得明明灭灭。 元平一看到黑衣人就立马站了起来,“有——”刺客! 六皇子发出一点声音就被沈若锦捂住了嘴。 “别喊,是我。” 沈若锦一手捂着元平的嘴,一手扯下了蒙面巾。 她站定了,风也跟着停了下来。 灯火恢复明亮。 元平看清了沈若锦的面容,“是你!你怎么出来了?” 整个镇北王府都被禁卫围了,不许府里的人出入的。 不过他还记得上次在街上遇到刺杀,沈若锦救了他,所以即便看到沈若锦出来了也不会说出去。 沈若锦收回手,“我今夜来是想问问殿下,秦琅在宫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想问,我也想问啊。”元平道:“皇帝忽然就下令捉拿秦琅下狱,李相亲自带人来抓的!” “李相?” 沈若锦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府里刚抓住的来福将消息传给了李相,李相又去皇帝跟前添油加醋,原本简单的一件事,王妃收养秦琅,就变成了镇北王府养着北漠奸细。 元平道:“是啊,是李相,这老狐狸肯定是记恨二郎废了李二的事,故意陷害他!我正在让人想办法救二郎,你不要急,现在二郎只是被下狱了,有我在,不会让他吃苦头的。” 沈若锦不是不相信六皇子,而是进了牢狱的人,很难不吃苦头。 秦琅那么讲究的一个人,在牢狱里怎么待得下去? 沈若锦道:“秦琅现在在哪?” 元平道:“天牢。” 沈若锦道:“我想见见秦琅,殿下能不能带我去一趟天牢?” “这……”元平有些犹豫。 “殿下若是不方便,那我自己硬闯也行,多谢殿下告知。” 沈若锦说着转身就走。 “等等!”元平见状连忙拉住了她,“你这人,怎么性子这么急?我又没说不带你去!” 沈若锦道:“那殿下是愿意带我去了?” “去去去。我原本是想明天再去看二郎,现在你来了,那就现在去。只是现在什么都没准备,也不知道二郎吃过晚饭没有,那牢里的东西哪里是人吃的?” 元平说着还要让沈若锦略等一等,他好让厨房去准备一些吃的。 沈若锦道:“不用,我给他带了。” 她怀里藏着一包芙蓉糕,还是热的。 “你带了?”元平有些诧异,低声说:“难怪二郎整天夫人长夫人短,你对他,还真是不赖。” 沈若锦颔首道:“有劳殿下带我走一趟。” “都说了不要着急,你给他带是你带的,我带我的。” 元平心想着今天夜里去看过秦琅,明日就不好去了。 哪怕他是当朝六皇子,也不能天天往天牢跑。 看沈若锦两手空空,即便身上带了吃的也带不了多少,二郎今晚吃了,明天吃什么? 而且天都已经黑了,也不差再等一会儿。 沈若锦闻言抿了抿唇,却没再说什么。 她想早点见到秦琅。 多一刻都等不了。 偏偏元平又是让人准备吃食又是更衣的,他甚至还找了一件黑色的披风让沈若锦披风。 元平说:“你穿着夜行衣,跟在我身边太显眼了,带个披风,把帽子戴起来,这样更好。” 沈若锦接受了他的建议,“多谢殿下。” 在六皇子府耽搁了一会儿,元平带着沈若锦前往天牢。 见到秦琅的时候。 他正盘坐在木板床上,闭目养神。 沈若锦走到牢房门前,秦琅似有所感一般睁开双眼看向她…… 第413章 夫人莫急 黑色披风几乎把沈若锦整个人都包裹其中,大半张脸都被帽檐遮住,但秦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元平急着进去看秦琅,见牢头站着没动,立刻催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牢门打开啊。” 牢头连声应“是”,赶紧拿钥匙把牢门打开了。 元平率先入内,“二郎你没受刑吧?站起来我瞧瞧。” 沈若锦提着食盒跟着走了进去。 秦琅身上还穿着官服,只摘了官帽,他坐在破木床上,也跟身在锦绣丛中一样随意自如,见他们来了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元平围着秦琅转了一圈,看他身上没伤,才稍稍放下心来,“没受刑就好,这天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在这委屈几日,我会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尽快救你出去的。” 秦琅的目光一直落在沈若锦身上,没把元平说的话当真。 要是求情管用,皇帝就不会让人将他捉拿下狱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说了一句,“多谢殿下。” “行了,你我之间用不着说谢字。”元平也看出来了,秦琅的心思都在他夫人身上,也不太愿意听他在这废话。 于是六殿下十分自觉地往外走去,“你们有话快点说,我在外头等你们。” 牢头等人都被元平打发走了。 随行众人也都退到外面候着。 牢房里只剩下秦琅和沈若锦两个人。 沈若锦将食盒搁在木桌上,抬手掀开帽子,露出秀美的面容。 秦琅握住了她的手,“夫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若锦拉着他一同坐下,低声道:“禁卫包围了镇北王府,宫中内侍来传皇上口谕,说你是北漠奸细,王府所有人都被软禁。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自然来要看看你。” 她看秦琅不像有事的样子,这才继续道:“秦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琅道:“是李鸿,李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两个证人,指证我不是母亲亲生的,还说我是北漠人,又添油加醋说父王和母亲窝藏北漠奸细。欲加之罪,李鸿自然是想怎么加就怎么加。” “你怎么可能是北漠奸细?你刚刚才打退了北漠人!皇上就这样听信了李鸿的一面之词?” 沈若锦气得想问候皇帝十八代祖宗。 “夫人莫急。”秦琅在天牢里待了这么久,反倒比谁都心平气和。 他说:“其实在北境的时候,就有人跟我提起了我的身世,只是我当时不愿意相信。” 沈若锦诧异道:“你的身世?难道……”难道秦琅真的不是王妃亲生的? 秦琅凑到沈若锦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北漠左相祁明逸和北漠大元帅雷方泽都同我说,我是北漠人。是北漠先帝和先皇后之子,是他们寻找已久的殿下。” “竟有此事?” 沈若锦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 秦琅道:“我原本想着回到京城,远离北漠那些人,就当这事不存在。等父王身体好一些,我就辞官带着你去江南,咱们也不过问朝堂是非,哪知李鸿这么快就把事情揭露出来。也不知道李鸿是从哪里得知的,当真是时也命也。” 沈若锦跟他说:“今日林表哥和乔夏抓住了一个李鸿安排在王府里的眼线,叫来福,是他偷听到王老夫人跟父王说你不是他亲生儿子的事,将这个消息送到了李鸿手里!” “原来是这样。” 秦琅也没想到,王老夫人会如此多事,捅出这样大的乱子。 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秦琅道:“李鸿十句话有九句是假的,偏偏有一句是真的。” 他不是母亲和父王的孩子。 他真的是北漠人。 “所以……”沈若锦忽然想起来了在北境的时候,秦琅曾经有两次跟她说了很莫名的话,“你那次问我,若你不是大齐人,我会如何。那时候你就知道了,是不是?” 秦琅点头,“嗯”了一声。 他说:“我不告诉你是因为……” “这样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沈若锦用不着他解释,从怀里取出了一包还热乎着的芙蓉糕递给秦琅,“你在牢里有没有晚饭吃?这包芙蓉给你,饿了就吃两块垫垫肚子。” 秦琅伸手接了过去,还是温热的。 沈若锦就这样一直揣在怀里,一路带过来。 秦琅拆开纸包,拿起一块,却没有立马吃,“这次是我连累了你们,沈若锦,你……” “一家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沈若锦道:“你被母亲收养的时候,尚在襁褓之中,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不知道的小小婴儿。这么多年,母亲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儿子来养,若不是忽然发生这事,只怕母亲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当年的真相。” 秦琅低声道:“我知道。” 他知道母亲一直都把他当做亲生儿子。 所以祁明逸和雷方泽跪求他回北漠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他这一生,只想跟沈若锦携手终老,好好孝顺母亲,让她颐养天年。 可惜,世事不遂人愿。 这件事终究没有瞒过所有人。 沈若锦轻声道:“即便是到了现在,母亲也没有说出你不是她亲生的。” 秦琅咬了一口芙蓉糕,“母亲永远都是我的母亲。” 沈若锦看着他,“我也是这样想的。” 秦琅朝她笑了一下,“夫人送的芙蓉糕就是好吃。” 沈若锦见状,将食盒打开,把六皇子吩咐人准备的菜肴都拿出来放在木桌上,然后将碗筷递给秦琅,“这都是六殿下专门让人给你准备的,趁热吃。” 秦琅把芙蓉糕包好塞进怀里,接过碗筷,开始用饭。 沈若锦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事已至此,你心中可有应对之策?” 秦琅道:“如果只是李鸿诬陷我是北漠奸细的话,这事总会查清楚的一天,我不曾做过通敌叛国之事,不管他们怎么查,我都不怕。” 沈若锦道:“要是他们还有后招呢?要是皇上犯了疑心病,非要你死不可呢?” 秦琅放下碗筷,轻笑道:“那我就覆了这元氏江山,让他们知道究竟孰对孰错。” 第414章 夫人慢走 沈若锦只和秦琅说到这里,元平就过来催了,“你们说完了没有?牢头都已经催我好几遍了!” “说完了。”秦琅道:“夜色已深,夫人早些回去吧。” 沈若锦还沉浸在秦琅方才说“那我就覆了这元氏江山”那句话里,抬眸看向他,“那我先走了。” 秦琅把那些碗碟收拾进食盒里,将食盒交到沈若锦手上,一点蹲大狱的愁苦之色都没有,笑着说:“夫人慢走。” 沈若锦提起食盒往外走去,回头看秦琅的时候,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好像他早就知道沈若锦会回头看他。 “走了走了。”元平看两人频频对视,忍不住催促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再看,别这么依依不舍的了。” “走吧。”沈若锦同元平一道离开了天牢。 到了外面,沈若锦原本想直接回镇北王府去。 元平忽然说:“你这就要走了?” 沈若锦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你先护送我回府,然后再回去啊。”元平说:“今儿夜黑风高的,万一我在街上又遇到刺客什么的,多危险啊。” 沈若锦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行,我就先送殿下回府。” 毕竟今天能顺利进天牢见到秦琅,还是托了六殿下的福。 元平道:“这还差不多,赶紧上马车。” 沈若锦把六殿下送回了六皇子府,然后再度跃上屋檐,往镇北王府的方向掠去。 “哎……”元平原本还想叫住沈若锦,问问她秦琅都说了些什么。 结果一转头的功夫,人就没了。 元平只能站在原地,仰头望着空荡荡的屋檐,感慨道:“还真是来去如风啊。” 沈若锦回到镇北王府,自己的院子里,乔夏还在屋里,正在百无聊赖地看游记。 沈若锦翻窗而入,乔夏见状立刻站了起来,小声说:“小十你可算回来了,这都半夜了。” 沈若锦走到屏风后,一边迅速将身上的夜行衣换下来,一边说:“我去找六殿下帮忙,他让我护送他回府,路上耽搁了点时间。” 乔夏站在屏风的另一边,问她:“你见到秦琅了吗?” “见到了。” 沈若锦系好衣带,整理好衣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夜行衣被收进柜子里,换回锦绣罗裙的她,又成了镇北王府的二少夫人。 “那太好了。”乔夏走到沈若锦面前,“为什么他们说秦琅是北漠奸细,你都问清楚了吧。” 沈若锦道:“说来话长。” 乔夏道:“那你就捡最要紧的说。” “秦琅不是母亲亲生的,是北漠人所生。” 沈若锦挑最要紧的那句跟乔夏说了。 “啊?”乔夏惊呆了。 过了好一会儿。 乔夏才开口道:“王妃对秦琅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 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王妃多宝贝秦琅。 这怎么能说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呢。 “嘘。”沈若锦把食指放到唇边,示意乔夏小声些。 乔夏顿时收声,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夜色已深,沈若锦也没再多说什么。 乔夏顶着一头“这不可能”,回去歇息了。 果真如秦琅所料的那样。 皇帝开始派人彻查这次跟北漠开战到谈和的各项事宜。 秦琅是皇帝亲自指派去北境的,接手镇北军之后连战连胜,连战北漠数员大将。 一点秦琅勾结北漠的证据都找不到。 李鸿倒是想伪造信件什么的,每次查抄什么,元平都派人死死盯着,绝对不给李相那只老狐狸栽赃陷害的机会。 一连查了十多天。 一点进展都没有。 镇北王府被围了这么些天,秦骅和王妃都十分配合,没有半点怨愤之举。 最后御史台的人站出来为秦琅说了句公道话。 徐大人梗着脖子在议政殿上进言:“即便秦琅是北漠人所生,但他生在大齐、长于大齐,是镇北王夫妇将其抚养长大,算起来,更应该说是大齐人!” “要是因为秦琅是北漠人所生,就说他是北漠奸细,未免太过武断!” “梁王之乱,北漠来犯,皆由秦琅平定。秦琅为我大齐贡献良多,若只因为他是北漠人所生,就将其下狱,实在令人寒心!” 六皇子元平代父皇上朝,听到这些话恨不得给他鼓掌称赞。 也就是满朝文武都看着,元平才强行忍住了。 六殿下一下朝立刻就往父王跟前去,“因为秦琅是北漠人所生就将其下狱这事,闹得满朝文武议论纷纷。李相这次明显是公报私仇,父皇您是不知道徐大人今天差点又撞了柱子……” “秦琅秦琅!你就知道秦琅!” 元嵩一听到元平提秦琅就头大。 他合理怀疑,等他死了之后,秦琅要龙椅,元平都能立马站起来给他腾位置。 皇帝将秦琅下狱有诸多缘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元平过于听信秦琅。 若他驾崩,整个朝堂都会落入秦琅之手。 元平是个不聪明的。 元嵩实在很担心他会被秦琅完全掌控。 李鸿拿到了秦琅不是大齐人的证据,却始终无法落实秦琅是北漠奸细。 元平有些委屈道:“要不是父皇一直把人关在天牢里,我也不想提的啊。” 元嵩多看一眼这个儿子都头疼,“你给朕出去!” 元平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那父皇什么时候可以放了秦琅?” 元嵩咬牙道:“出去!” 元平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就在李鸿迟迟找不到秦琅是北漠奸细的证据,徐大人等人为秦琅请命,要求将人释放的时候,北漠那边派了四皇子秦羽出使大齐,要求接回流落大齐的先帝之子秦琅。 这个消息一出,满朝震惊。 差点就能出狱的秦琅,又继续在天牢里蹲着。 皇帝把元平叫过去臭骂了一顿,“这就是你说的秦琅绝对不可能是北漠奸细?现在北漠人都光明正大的来接他回北漠了!” 元平被骂了还试图争辩,“父皇,您仔细看看,北漠那边说他是流落大齐的先帝之子,要是北漠人真的想要秦琅活着回去,怎么可能在这当头大张旗鼓的说出来?” 六殿下难得聪明了一回,“北漠人是想秦琅死,才在这种时候曝光秦琅的身份啊!这样一来,秦琅更不可能是北漠奸细了!父皇明鉴啊!” 也就是皇帝现在病着,实在没力气,但凡还有点力气,早就一脚把元平踹到殿外去了。 第415章 愿得一人心 北漠四皇子秦羽率众来大齐接秦琅回北漠的消息,也传到了镇北王府。 府中众人都被软禁着,但林修齐和乔夏时不时出去搜罗一下最新消息。 徐大人那边也是他们走动的。 王妃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觉得一阵天昏地暗,险些当场晕过去。 沈若锦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母亲……” “他们这是要二郎死,这些北漠人是要二郎的命啊!” 王妃悲从中来。 她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一朝被人揭露,竟然成了刺向二郎的一把刀。 她十分后悔当年没有狠下心,把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部灭口。 现在,连沈若锦都不知怎么宽慰王妃。 本来这次风波都要过去了。 可是这些北漠人一来,立马就把秦琅推进了更深的深渊。 当天夜里,皇帝召见了秦琅。 连元平不知道。 在天牢里待了十几天的秦琅,在一个雨夜,被皇帝召入宫中。 皇帝缠绵病榻多时,比秦琅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更枯瘦了。 殿里点着数十盏灯,被风雨吹得明明灭灭。 元嵩靠在床榻上,嗓音嘶哑道:“秦琅,北漠人那边说你是什么先帝之子,派人来接你回去。你是怎么想的?” 秦琅道:“我生于大齐,长于大齐,生是大齐人,死是大齐鬼。” 元嵩浑浊的双眼凝视着秦琅,“这么说来,你是不想回北漠了?” 秦琅道:“我的父母、我夫人都在大齐,我自然不想去北漠。” 元嵩说的是“回”,秦琅说的是“去”。 一字之差,意思却截然不同。 皇帝问:“你知道北漠人承认你是他们的先帝之子代表着什么吗?” 秦琅不卑不亢道:“无论代表着什么,我都不在意。” “北漠人承认你是他们的先帝之子,代表着你可跟他们的皇子争夺皇位,成为北漠的新帝。”元嵩说:“这世上所有人都追逐至尊之位,朕不信,你会是例外。” 皇帝是杀兄弑弟上的位,坐在高处这么多年,看下底下为了争权夺利无声厮杀,早就看透了人心。 元平是他众多儿子里最不求上进的一个,但他也是最真实的一个。 将皇权交给元平,固然是无奈之举。 但元平比起其他几个儿子来,至少还像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依赖秦琅。 要做皇帝的人,是不可以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的。 皇帝想要在自己死之前,除掉秦琅。 偏偏秦琅又这么有用。 连北漠人都想借刀杀人,杀了秦琅。 元嵩又不想遂了北漠人的意。 这才深夜将人召入宫中。 秦琅抬头看着皇帝,“我秦琅生来就什么都有,权势名利,武艺才华,旁人求之不得的东西,我丢都丢不掉。身居高位,问鼎至尊固然是世人所求,却不是我想要的。”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狂妄的年轻人,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只有我夫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秦琅提到沈若锦的到时候,连语气都温柔了几分。 “儿女情长,胸无大志。” 元嵩颇有些不屑的评价道。 秦琅笑了一下,“钩心斗角,无趣至极。” 世人皆有所求。 求权势名利的,十之有九。 但也总有人求的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皇帝说:“朕给你两个选择。” 秦琅不语,静静聆听着。 元嵩忽然说:“来人,斟酒来。” 内侍立刻斟酒端上前来,端到了秦琅面前。 皇帝说:“这里有两杯酒,其中一杯酒里下了毒,寻常人喝了,顷刻间便会丧命。” 皇帝停顿了片刻,当即又道:“你随便拿一杯喝了,若饮下毒酒,你死之后,朕就赦免镇北王府。若你饮下的酒无毒,朕就放你回北漠。你选吧。” 秦琅脑海中闪过数个画面,最后一幕定格在沈若锦离开天牢时,回头看向他的那一眼。 他舍不得沈若锦。 但内侍已经将酒送到了他面前,“秦大人,请吧。” 秦琅随便拿了一杯,举杯饮尽。 他在赌,赌皇帝不会杀他。 美酒入喉,齿颊留香。 一点腹痛的迹象都没有。 秦琅将酒杯搁回了托盘上。 过了好一会儿。 皇帝才再次开口道:“秦琅,你小子运气不错。” 秦琅抱拳道:“谢皇上不杀之恩。” 他猜两杯酒都没毒。 皇帝只是试探他。 试试他是否能遵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现在,试完了。 元嵩笑了笑,“你说你生是大齐人,死是大齐鬼,这事可还作数?” 秦琅正色道:“死生不改。” “好。”元嵩道:“那你就跟秦羽他们回北漠去,摸清北漠的所有布局,将北漠的边境布防图送回大齐来。朕要你把北漠搞得鸡犬不宁,让北漠从此成为大齐的附属国……秦琅,你做得到吗?” 秦琅心道:老皇帝命不长了,野心倒是不小。 他面上丝毫不显,“秦琅一定尽力而为。” 元嵩沉声道:“朕不要你尽力而为,朕要你全力以赴。” 秦琅拱手行礼道:“臣遵旨。” 皇帝看了秦琅很久,像是要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行了,你回去吧。” 秦琅不解道:“回哪去?” “自然是天牢。”皇帝道:“不然,你还想去哪?” 秦琅道:“臣还以为臣可以回家了。” 皇帝“哼”了一声,“你想得美。” 秦琅的确想的挺美的,他还以为试探了这么久,皇帝总该放他回家去了。 结果还是要蹲天牢。 皇帝不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人把秦琅带回天牢去。 外头雨越下越大。 秦琅跟着侍卫们往外走,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 李鸿得知皇帝召见秦琅之后,匆匆进宫来,两人在大雨中碰上了。 秦琅还喊了他一声,“李相,这么着急,又想着构陷谁去?” 李鸿不理他,撑着伞匆匆去了皇帝的寝殿,“皇上!皇上……底下的人查到了……” 皇帝有些疲惫,“查到了什么?” 李鸿上前道:“镇北王世子秦祁,也不是镇北王亲生的……” 皇帝有些头疼道:“怎么,秦祁也是北漠人?” 这个镇北王府是怎么回事? 这么喜欢替别人养儿子? 李鸿道:“这……这倒不是。” 皇帝不悦道:“那你这么急着跑来做什么?” 第416章 一直瞒着 下了一夜的雨,秦骅做了许多梦。 梦见这二十多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梦见他曾伤了林雪兰的心,也梦见他娶了全然陌生的一个女子。 醒来时,秦骅满头冷汗,王妃静静地睡在一旁,他不敢乱动,躺在榻上看了王妃许多。 直到窗外天光乍亮,雨停了,婢女小厮们开始一天的洒扫。 众人压低声音说话,脚步也轻轻的。 王妃醒来的时候,发现秦骅正在看着自己。 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王妃有些别扭道:“王爷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秦骅移开目光,看着罗帐上的流苏,哑声道:“二郎被捉拿下狱多少天了?” 王妃道:“十四天,马上就半个月了。” 自从秦琅被捉拿下狱之后,王妃几乎是一天天数着过日子。 李鸿在那查查查,查了那么久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一直不放人。 她一想到二郎在天牢那种地方待着,吃不饱也睡不好,就心焦得很。 秦骅喃喃道:“十四天……已经这么久了。” 他说着,忽然掀开被子,要起身下榻。 王妃被他吓了一跳,“你忽然起来做什么?” 秦骅道:“进宫,面圣。” 王妃披衣坐起,想说秦琅又不是你亲生的,你上赶着去面圣做什么。 其实这事皇帝也怪不得秦骅,是她这个王妃的隐瞒多年,秦骅一直不知道。 若是真的要怪罪,也该由她一力承担。 王妃是这么想的。 但秦骅也不是这么想。 他抬袖擦去额间的冷汗,哑声说:“我都想起来了。” 王妃愣了一下,随即追问道:“你都想起什么了。” “想起我曾对你悔婚,娶了周氏。想起……” 秦骅有些说不下去了。 王妃沉默了片刻,“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有什么好提的?” 她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全然不提当年也曾因为秦骅忽然悔婚娶了周氏,偷偷哭了好几天,还因此大病过一场,眼泪混着苦水一起往肚子里吞。 谁都不是生来就这样宽容大度的。 林雪兰十八、九岁的时候,也曾心怀憧憬,满怀喜悦地准备着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想着同他生儿育女,共度一生。 然而,就在她在家中备嫁的时候,一封退婚书送到了他手里。 秦骅连个理由都没有给她,只说“对不住”。 一句对不住让她成为了整个江南的笑话。 原本商贾之女就不好配婚,被退过婚的,更难。 林雪兰原本都想过一辈子不嫁人,一心扑在生意上,偏偏秦骅娶的王妃,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一年后,秦骅再次登门,说要娶她。 那时候,林雪兰身边的人都恨不得将秦骅打出去。 偏偏林家出了事,找旁人都不管用,只能答应秦骅。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周氏,隔着秦祁,隔着一场退婚。 终究不复从前。 成婚之后,林雪兰一直对秦骅不冷不热的,她知道林家能够保全,多亏了秦骅,也知道人这一生不可能样样都顺遂,合乎自己的心意。 做人不能太贪心。 可她有时候也会不甘心。 明明是她先认识秦骅的。 是他们先定下婚约。 为什么秦骅会忽然反悔去娶周氏? 为什么秦骅对秦祁那么好,却一点都不喜欢秦琅。 许多话埋在心里,她从来都没有说出口来。 这次秦骅失去这二十多年的记忆,开始对她和秦琅,饱含歉疚。 林雪兰反而觉得什么都不记得的秦骅更好,可现在,他说他都记起来了。 林雪兰沉默着,起身下榻,想离秦骅远一些,却被他拉住了。 王妃没好气道:“你又拉着我做什么?” 秦骅下意识想松开,又怕王妃就这样走了,当即将她拽得更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有关周氏和秦祁的。” 王妃不假思索道:“我不想听。” 秦骅道:“你当年收养秦琅,没有跟我说,我不怪你。” 王妃简直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事情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你不怪我?” 秦骅愧疚道:“当年若不是我忽然悔婚,你……” “别说了。”王妃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语气生硬道:“我不想听。” 秦骅道:“你现在不听,我就只能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了。” 现在皇帝迟迟不对秦琅的事下定论。 秦骅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打算进宫去,用自己多年来的功绩,乃至这条性命来换府中众人的平安。 秦琅不能死,王妃也不能受牵连。 秦骅现在只想在离开之前,把多年来的秘密说出来。 “雪兰。”秦骅很难得的,喊了王妃的闺名。 王妃没再说什么不想听的话,她沉默地看着秦骅。 秦骅说,秦祁不是他的儿子。 他封王之前,曾经历殊死一战,同行的将军为救他而死,将未婚妻托付于他。 那一战死了很多人,功劳尽数落在秦骅身上,封了镇北王。 他找到那位将军的未婚妻时,那姑娘也就是周氏正因为未婚先孕被人关在猪笼里,村里人要把她推进水里活活溺死。 秦骅为了救人一时情急,就承认了自己是孩子的生父,迎娶她过门。 秦骅正是因为这样,才退了林家的婚约。 后来周氏因为生产亏了身子,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秦骅听闻林雪兰因为他的缘故受尽嘲讽,又得知林家出事,这才赶到江南,再次求娶林雪兰。 隔了一年半的时间。 原本是发妻的人,变成了续弦。 林雪兰还是成了他的妻。 但是再也没有从前的情意。 秦骅哑声道:“我一直都觉得如果当年王将军没有因为救我而死,这个镇北王的位置就应该是他的。我偏心秦祁,是因为他因我而失去父亲,我总想着秦琅是你我亲生,合该对他严厉一些……” “够了。” 王妃听到这里,实在不想再听下去。 原来秦骅也知道自己偏心。 原来他对秦琅那般严厉是因为亲生的不能惯着。 “秦骅,这些事你一直瞒着我,秦琅的事,我也一直瞒着你。”王妃苦笑道:“你我夫妻……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雪兰……”秦骅还想再说什么。 “你别喊我的名字。”王妃说:“你我之间,还是互称王爷王妃的好。” 第417章 和离书 秦骅说完这些话,就更衣进了宫,他没坐轮椅,强撑着走出王府大门。 守在门外的禁卫们不肯放行。 秦骅说:“我要进宫面圣,你们若是不信,尽管派几个人跟本王一起进宫。” 禁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对镇北王存着几分敬意,派了几个禁卫随行进宫,就让马车去了。 王妃没拦着他。 埋藏多年的秘密,一朝忽然吐露。 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爱没意思,恨也没意思。 沈若锦来到王妃院落的时候,发现镇北王不在,不由得低声问道:“母亲,父王去哪了?” 王妃道:“他进宫去了。” “进宫?” 沈若锦不知道镇北王这个时候进宫做什么,但他身上伤还没好,外头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若是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锦儿……” 王妃一个人待了许久,压抑着情绪。 这会儿子看到沈若锦,忽然就忍不住了,王妃抱着沈若锦,猛地落下来了。 沈若锦感觉到滚烫的泪水渗透衣料…… 王妃哭了? 沈若锦怔了怔,没有立刻开口说什么,抬手轻轻拍着王妃的背,已示安抚。 王妃低声说:“我同秦骅这二十多年的夫妻,从来真正坦诚相待过……我瞒他,他瞒我,最后,竟到了这般境地。” 沈若锦不知道镇北王都和王妃说了什么。 自打她嫁进镇北王府,还是第一次看到王妃哭。 王妃哭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沈若锦递来的锦帕,擦干了眼泪。 她说:“锦儿,帮我磨墨。” 沈若锦闻声应,“好。” 王妃提笔,写下了和离书。 她写:成亲二十三载,夫妻不和,各自隐瞒…… 沈若锦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就看见王妃无声落泪,泪水打湿宣纸,晕染了墨迹。 王妃抬袖抹去眼泪,又重新拿了一张宣纸,继续写了下去。 一封和离书,写了很久。 沈若锦相劝,但王妃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说什么一般,率先开口道:“锦儿,你不必劝我。跟秦骅和离这事,我已经想了很久。如今出了秦琅是北漠人这事,我更应该跟他和离。” 王妃说:“收养秦琅是我一个人做的决定,秦骅并不知情,更与镇北王府无关。” 写好和离书,王妃率先签下自己的姓名,大拇指沾了印泥,盖了手印。 然后用镇纸压在镇北王的书桌上。 皇帝迟迟不放秦琅。 王妃要去自首。 她说她一个人的事,不能连累旁人。 沈若锦拦着她,不让她去,“父王进宫去了,您这个时候去自首,只会让李鸿更高兴。母亲,你要三思啊!” 不多时,乔夏和林修齐也赶了过来。 “姑姑,您这是做什么呀?姑姑!”林公子都快急死了,“现在北漠那边都派了四皇子来大齐,说秦琅是他们北漠的先帝之子,要把秦琅接回北漠在,他有这层身份在,皇帝不会杀他的!” 乔夏道:“是啊是啊,秦琅对大齐有功,皇帝不可能因为他是北漠人的儿子,就要他的命。王妃,你可千万不要关心则乱啊!” 王妃看着眼前这几个小辈,抬手擦了擦红肿的双眼,“你们都乖……” “秦琅要是知道您为了他这样做,肯定也会反对的。” 林修齐不得不拿秦琅出来说事。 王妃顿了顿,“我总不能,再欠秦骅的。” 乔夏和林修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公子道:“这怎么又是欠姑父的了?” 沈若锦道:“父王进宫面圣去了。” “什么?”林修齐没想到镇北王也是个说去就去的。 沈若锦道:“北漠来人看似是来接秦琅的,实际上恨不得皇上杀了秦琅才好,皇上肯定也能看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现在肯定不会杀秦琅。秦琅暂时还是安全的,母亲,您千万不要再去把水搅得更混了。” 现在就已经够乱的了。 王妃在几人的劝说下,没有立刻去府衙包揽罪名。 而此刻,镇北王进了宫。 皇帝昨夜刚刚从李鸿口中得知,秦祁也不是秦骅亲生的。 于是见到秦骅的时候,皇帝心情还挺复杂的。 “臣秦骅,参见皇上。” 秦骅进了寝殿,就行了大礼。 自从封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对皇帝行过跪拜大礼。 今日是例外。 皇帝靠在床榻上,“镇北王,你不好好在府里养伤,进宫来做什么?” 秦骅道:“臣为秦琅而来。” 皇帝道:“据朕所知,秦琅并非你亲生,还是北漠人之子,如今北漠那边已经派人过来,要接他回去……你难道还想继续养北漠人的儿子不成?” “皇上明鉴。”秦骅道:“即便秦琅不是我亲生的,养了这些年也跟亲生的无异,秦琅一直把自己当大齐人,此次前往北境领军作战,也是为大齐生、为大齐死。说他是北漠细作,纯属诬陷!” 镇北王说:“若秦琅真的跟北漠有暗中往来,臣必然第一个动手杀了他。” “咳咳……” 元嵩这几天养病接连被打扰,身体很是疲惫。 但镇北王秦骅进宫来,他又不能不见。 元嵩咳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所以,你想让朕怎么做?放了秦琅?” 秦骅道:“皇上若信不过秦琅,大可削了他的职,让他从此远离朝堂,再也不能沾手朝堂之事。” “那北漠那边如何交代?”元嵩说:“北漠那边可是递了国书过来,要将秦琅这个先帝之子接回北漠。” 秦骅道:“臣愿付出所有,来换秦琅的性命的。” 元嵩道:“哪怕朕撤了你这个镇北王?” 秦骅正色道:“哪怕皇上撤了我这个镇北王。” 元嵩凝眸看了秦骅许久。 全京城都知道镇北王偏心世子。 可如今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 “行了。”元嵩道:“秦琅的事,朕心中已有定夺,你不必多言。” “皇上……” 秦骅还想再说什么。 元嵩已经朝他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左右内侍见状,上前扶起秦骅,“镇北王,皇上说了,让您回去。” 秦骅转身,缓缓往外走。 雨滴顺着屋檐一点点落下来,秦骅走的路,跟昨夜秦琅走过的路在无形中重叠了起来。 第418章 二爷回来了 秦骅回到王府之后,就看见书房桌案上的和离书。 是王妃亲笔所写。 他什么都没问,签下了自己的姓名,按了手印,然后交到王妃手里。 两人相互陪伴,也相互隐瞒了二十多年。 到底是走到了这一步。 林雪兰接过和离书的时候,眼眶又红了红。 她说:“我已经让人收拾东西了,明日便会搬离王府。” 秦骅说:“好。” 只有这么一个字。 事已至此,他们之间好像已经没什么可说的。 晚饭的时候,王妃说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顿饭,准备得格外丰盛。 可惜二郎不在。 没能凑个一家团圆。 沈若锦和乔夏、林修齐等人都比平日沉默得多。 秦祁不明所以,“母亲何以说这是最后一顿?” 王妃道:“我跟你和离了,以后你不用再叫我母亲。” “和、和离?” 秦祁闻言很是震惊。 本朝是有和离的先例,但是王爷王妃和离,还是第一桩。 镇北王说:“我今日进宫面圣了,想来圣旨很快就会到,阿祁……” 他这话还没说完。 外头就传来了一声,“圣旨到。” 让镇北王府的人全部到堂前听旨。 众人饭吃到一半,纷纷放下碗筷出去接旨。 宣旨太监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王秦骅抚养北漠人,祸乱大齐,念在其为国效力多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特此削去王爵,贬为平民……” 皇帝要将镇北王贬为平民,收回王府,从此秦骅一家就是普通百姓。 “草民秦骅,接旨!” 秦骅上前接过了圣旨 秦骅在出宫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 皇帝没有赐死他,已经算是手下留情。 秦祁听到这封圣旨,简直是晴天霹雳,从此他就不是镇北王世子,什么都不是了。 “父王……”秦祁上前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进宫跟皇上说了什么?” 秦骅只是说:“阿祁,我对不住你。” 王妃愣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秦骅,你……” “你从前总说我偏心阿祁,现在……” 秦骅这话只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了。 秦祁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完全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父亲进了一趟宫,就什么都没有了。 难道……父王用王爵换了秦琅的性命? “父王!”秦祁还想再问什么。 秦骅道:“别问了,快些收拾东西吧。我剩下的所有财产,全部都给你,也够你这一生衣食无忧了。” 他说着就让和管家和小和管事他们把府里所有人都交到庭前来。 当众宣布以后大齐再也没有镇北王,王府也将不复存在,让他收拾东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王妃见状,给所有人都补了三个月的月钱。 又给了秦骅一座宅院,许多银钱。 她知道,这次秦骅进宫,应该是用王位跟皇帝换了秦琅。 她不想欠秦骅的。 偏偏怎么都算不清。 秦骅没拒绝。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 林修齐最关心的还是秦琅,“姑父都被贬为平民了,那秦琅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秦骅哑声道:“应该快了。” 林修齐还想再说什么。 沈若锦道:“先收拾东西吧,皇上既然下了这样的旨意,想必秦琅很快就能出来了。” 镇北王出宫后的第二天。 在天牢待了将近半个月的秦琅,终于被放了出来。 与此同时,镇北王被贬为平民,世子秦祁和王妃都被勒令搬出镇北王府。 秦琅没有立刻去见北漠使臣,反而先回了镇北王府。 王府上下正在打包行李,一见到秦琅回来,消息立刻传开了,“二爷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 正在收拾东西的沈若锦立刻迎了出去。 “夫人!”秦琅见到沈若锦,立刻大步上前将人抱住。 “回来了就好。”沈若锦回拥着他,“你瘦了许多。” 秦琅道:“天牢的饭菜不是人吃的,家里还有什么吃的没有?我饿了。” 沈若锦立刻道:“有的,侍剑快去端些吃食来。” 自从昨天皇帝的旨意下来之后,沈若锦就让人在厨房备上吃食。 秦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她得让他一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 “是,我这就去。”侍剑应声而去,很快就带着婢女们端了很多吃食来,摆了慢慢一大桌。 秦琅拿起碗筷就开始用饭,沈若锦在边上给他添了许多菜,多到碗里都堆成了尖。 很快,林雪兰就闻询而来,“二郎!” “母亲。”秦琅笑着喊了声母亲。 “瘦了。”林雪兰心疼地看着他,“牢里都不给饭吃吗?” 秦琅道:“给的,就是太难吃了。” “快别说话了,赶紧多吃些。”林雪兰又回头吩咐婢女们去拿些糕点来。 秦琅连忙道:“够了够了,这么多我也吃不下。” 几人正说着话,乔夏和林修齐也过来了。 “二郎!”林修齐冲到秦琅面前,“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天姑姑都快急死了。” 秦琅道:“我知道,你也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林修齐轻声道:“看着不怎么好。” 秦琅道:“那是你没去牢里,但凡你去过就知道我现在这样算好的了。” 林修齐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乔夏打断了,“行了,你先别说话了,让秦琅先好生用饭。” 林修齐这才闭上了嘴。 秦琅招呼众人道:“你们用过饭没有,坐下一起吃啊。” 在场几人都坐下了,只是一个个都想问秦琅在牢中如何,又不好打扰他用饭,就一边坐着等。 沈若锦一直在给秦琅夹菜。 秦琅怎么吃都吃不完,忍不住笑道:“夫人,你夹这么多,也不怕我撑着?” 沈若锦这才放下了筷子,不夹了。 林雪兰道:“你吃的了就吃,吃不完就剩下。” 秦琅道:“我夫人给我夹的,我自然都要吃完。” “赶紧吃,吃完了,去你父王……”林雪兰忽然停顿了一下,不知要让秦琅如何称呼秦骅。 最后她说:“吃完了,就去你父亲那里看看。” 第419章 夫人,你靠过来一些 秦琅用完饭就去了秦骅那里。 如今他已然知晓秦骅不是他的父亲,偏偏秦骅又为了他被贬为平民。 一时间,秦琅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院子的侍女小厮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搬离镇北王府。 秦骅身着便服,也在书房里收拾着要紧的物件,看到秦琅回来,神色如常道:“二郎回来了。” 说起来,秦骅难得对秦琅如此平和地说话。 在秦骅没有失忆的时候,父子俩一碰面就吵,吵得全府上下战战兢兢的。 现在倒是不吵了。 秦琅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其实您不用去求皇帝的。” 皇帝早就打算好了,让秦琅回北漠去,搅乱北漠的局势。 即便秦骅不进宫去面圣,皇帝也会把秦琅放出来。 偏偏秦骅去找皇帝了,丢了镇北王的封号,这么多年的辛苦,全都付诸东流。 让皇帝一箭双雕,把秦琅当做棋子,也收回了北境的兵权。 秦骅放下手头的事,抬头道:“我不单是为了你,更是为了你母亲。” 这么多年来,他知道自己亏欠了林雪兰。 只是林雪兰不说,他便当做其实也没什么。 如今两人把话都说开了,秦骅便想着要是一切都能回到原点就好了。 镇北王的位置,一切殊荣全都还回去。 他甚至想,若是皇帝非要怪罪,他替林雪兰去死也可以的。 不过皇帝到底是没要他的命。 如今这样,他也算无事一身轻。 秦骅说:“不管怎么样,我听你喊了二十多年的父王,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了亲生儿子。不管你信还是不信……” 秦琅默然良久,喊了他一声“父亲。” 秦骅点点头,“你大哥那里,我想尽量补偿他,你素来不缺金银,家里这些积蓄,我打算全都给他。” “这些事,父亲做主便是。” 秦琅是真的不在意镇北王府这点家底。 镇北王的俸禄都不够他补贴给下属的,平日里有什么花销,都是母亲出的,秦骅想把他的那点东西都给秦祁也无所谓。 反正他也不会来插手母亲的产业。 “我同你母亲……和离了。以后、以后你和若锦要好生孝顺你母亲。” 秦骅这话说的颇有些艰难。 像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似的。 “和离了?” 秦琅方才一直在用饭,听众人说话。 母亲倒是还没有将此事告知他。 秦琅闻言,并不觉得诧异。 甚至有些这件事终于还是发生了的感慨。 “这么多年,是我耽误了她。”秦骅是真的这么觉得。 若不是他,林雪兰或许可以嫁个还不错的人,生儿育女,不必一心扑在别人的孩子身上。 对此,秦琅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说到底,秦骅是为了他才失去镇北王之位。 秦琅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把属于秦骅的东西还给他。 现在,对需要养伤的秦骅来说,激流勇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以后可以安安静静地休养了。 秦琅没跟秦骅说这些,他在书房没待多久,就回自己的院落去了。 沈若锦给他准备了热水沐浴,洗洗能舒服一些,也好去去晦气。 秦琅也觉得自己在天牢待久了,一身怪味,这会儿吃饱了,也已经见过父亲,就安生地沐浴。 沈若锦坐在浴桶边,帮他舀水。 温度正好的从他肩膀处浇下,秦琅转身正对着沈若锦。 “怎么了?水太烫?” 沈若锦停了下来,伸手去试了试水温。 也不烫啊。 秦琅凝眸望着她,“我想多看看你。” 沈若锦闻言,笑了笑,“我就在你身边,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其实她也想多看看秦琅。 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待在这里给他舀水。 先前秦琅沐浴的时候,她都是在自己屋里待着的。 这次,他们分开了半个月。 天牢不像别的地方,不能说去就去。 倒真让人有几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秦琅洗了把脸凑到沈若锦跟前,“夫人,你靠过来一些。” “做什么?” 沈若锦这样问着,人却已经靠了过去。 秦琅伸手捧着沈若锦的脸,就这样吻了下来。 这个吻有些急,也有些凶。 阔别多日。 秦琅早就想念她的滋味。 沈若锦手里的木勺掉进浴桶里,溅起水花一片。 外头的婢女小厮来来回回,小声说着这个要不要带上,那个要不要收拾。 屋内,两人唇舌交缠,难舍难分。 过了许久,秦琅才放开她,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划过下颚,再一颗颗落下来…… 沈若锦往后退了些许,嗓音微哑道:“赶紧沐浴,洗完了好收拾东西。” 她说着,起身往另一边走去。 秦琅捡起木勺,舀了水,从头浇下。 如此反复数次,才将身上的燥热散去一些。 …… 府里这些人都是王府平日里用惯了的,即便王府被皇帝收回去,这些人却是他们自己的,可以带走。 林雪兰黏在和管家和小和管事他们对秦骅比较熟悉,让他们父子俩挑了一些人,继续伺候秦骅。 剩下的林雪兰全部都带走。 反正她在京城有的是产业和宅子,把这些人安排下来也不是难事。 就是府里这些陈设摆件有些难办,御赐之物不能买卖,爵位和王府都收回去了,这些东西也不动的好。 林雪兰的私库东西多得很,秦骅跟她比起来,简直穷得叮当响。 不过东西少归少,宅院庄子总归还是有的。 秦祁对父王没跟他商量一下就进宫面圣有些不满,秦骅把秦祁叫过去,把隐瞒多年的事情都说了。 秦祁得知自己也不是父王亲生的,震惊了好一会儿,最后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秦骅说:“不管你以后认不认我这个父亲,该给你的东西,我还是会给你。” 秦祁有些无言以对。 府里的东西全都装进箱笼里搬走。 最后,王府所有人都到了门外,分成两拨。 秦骅和秦骅一起,秦琅和沈若锦还有乔夏、林修齐跟林雪兰一起。 两边在门前对视一眼。 林雪兰对秦骅说:“多保重。” 秦骅说:“你也是。” 二十多年的夫妻,就此分开。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第420章 夫人,亲亲我 王妃带着众人搬进了一座海棠园里。 就在京城最豪华的地段,离原本的镇北王府就隔了两条街。 大箱小箱的东西搬进去,直接锁进了库房,这别院原本就什么都齐全,甚至不用怎么打理。 沈若锦原本是想让母亲和乔夏、林修齐他们搬到安西王府住的,沈家人都不在京城,府邸空着也是空着,但林雪兰说她有的是宅子。 沈若锦就由她去了。 如今正是春日里,海棠园里海棠盛放如花海。 风一吹,花落如雨,美不胜收。 乔夏一进园子就被这个地方迷住了,绕着花树转了好几个圈,说:“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好看的园子,我以为江南那些院子就已经够好看的了。” “这有什么。”林雪兰遮掩去搬离王府的怅然,打起精神来,“我还有芙蓉园、牡丹园、桃花苑呢。” “王妃真是财大气粗!” 乔夏忍不住夸了一句。 说完这话之后,她才想起来以后不能喊王妃了,只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改口喊什么好,颇有些尴尬。 林修齐适时开口道:“以后别喊王妃了,跟着我喊姑姑!” 乔夏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喊?我要跟也是跟小十喊。” 林修齐道:“你可想好了啊,弟妹喊的可是母亲。你好意思跟着她喊?” 相比起‘母亲’这个称呼,姑姑的确容易喊出口一些。 “喊什么都行。”林雪兰说:“要是夏夏愿意喊我一声母亲,我就认了这个干女儿。” “那我可真喊了啊。” 乔夏得知王妃曾经没了一个女儿,心疼得很。 原本就不知道怎么安慰好。 这会儿说到这里,乔夏就真的喊了声“母亲。” 声音轻轻的,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林雪兰没听清,“你喊我什么?” “母亲!”这次乔夏喊得很大声。 周遭所有人都听清了。 “哎。”林雪兰当即应声,从手腕上取下一个白玉手镯,给乔夏带上,“既然你喊了我这声母亲,以后就是我女儿了。” 乔夏其实只想讨林雪兰开心,哪知道她一出手就是这么值钱的东西,连连推辞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我倒觉得你这声母亲更贵重一些。”林雪兰道:“快收着吧。” 沈若锦道:“母亲给了你的就是你的,收着吧。” 林修齐在一旁都看愣了,“你还真敢喊啊。” “我有什么不敢的。”乔夏伸手让林雪兰帮她把玉镯子带上,笑着说:“多谢母亲。” 秦琅从另一边走过来,“母亲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他这是明示乔夏有的,沈若锦也要有。 沈若锦看了他一眼,母亲平日里给她的还少吗? 林雪兰道:“知道知道,不会少了你夫人的。锦儿来,跟我去库房挑,看中什么你尽管拿走。” 沈若锦连忙道:“不用了,母亲,您也折腾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林雪兰道:“歇什么歇,我还没带你们看过这个园子呢,来来来,我带你们去库房,顺便到处逛逛。” 这海棠园处处都是名家手笔。 亭台楼阁、假山鱼池,每个地方都浑然天成,令人好似在画中游。 林雪兰一手牵着乔夏,一手牵着沈若锦,好像这是她两个女儿一般,一边走一边跟她们说这园子的妙处。 乔夏十分捧场,说她看不出什么妙处,光觉得这园子好看得紧,把林雪兰都逗笑了。 林雪兰跟秦骅和离,从镇北王府搬出来,心里其实也是有几分难过的。 只是她不想在人前表现出来,小辈们也贴心,不提这茬,变着法子哄她高兴。 林修齐和秦琅走在后头,压低声音说:“你看着啊,乔夏再说两句好听的,姑姑连这海棠园都要送出去了。” 秦琅不甚在意道:“送了也无妨,反正母亲有的是园子。” 林修齐无奈道:“二郎……你是一点都不心疼啊。” 秦琅道:“心疼什么?你要是心疼的话,就把乔夏娶回家。” 林修齐闻言顿时:“……” 一行人逛了逛海棠园,一道用了晚饭,各自回去歇息。 沈若锦和乔夏原本还想陪陪林雪兰,怕她一个人待着,会想起和离的事。 但林雪兰说:“你们都陪我一天了,你们不累,我都累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两人这才各自散了。 秦琅等在几步开外,看着沈若锦走向他。 秦琅牵住了她的手,往屋里走。 月上柳梢头,檐下挂着的灯盏被夜风吹动。 灯火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沈若锦跟秦琅说:“那封和离书,是我看着母亲写下的。” “嗯?”秦琅尾音微微上挑,等着她的下文。 沈若锦轻声道:“母亲和父亲和离,我劝都没有劝一下,你会不会觉得我……” “你劝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秦琅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之间的事,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两人携手往回走。 月光淡淡的,笼罩在两人身上。 海棠园里,花竞芳菲。 两人就这样慢慢走着,回到院子里,侍剑和舞刀已经带着婢女们把屋子都收拾好了,床也铺好了。 婢女们见到他们回来,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 沈若锦先去洗漱。 秦琅走过来就着她用过的水洗手,把脸凑过去,“夫人帮我擦擦。” “你真是……” 沈若锦有些无奈地用方巾给他擦了擦脸。 外头夜风轻轻拂过树梢。 秦琅同沈若锦离得很近,擦干手就转身将沈若锦打横抱起。 沈若锦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秦琅一本正经道:“今儿换了新住处,我怕夫人认床,带你熟悉熟悉。” 沈若锦顿时:“……我不认床。” “我认,辛苦夫人。”秦琅说着将沈若锦放到床榻上,一边吻她,一边褪去她的衣衫。 都说小别胜新婚。 沈若锦也没有制止他,只是推了推秦琅的肩膀,低声道:“先把灯熄了。” 屋里点着灯,太亮了,总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秦琅拂袖熄了灯火,顺带着把帘帐放了下来,低声诱哄道:“夫人,亲亲我。” 第421章 北漠来人了 又半月。 北漠四皇子秦羽率众人抵达大齐盛京城,以无数珍宝来换秦琅回归北漠。 这时候,秦琅正住在海棠园里,陪着夫人和母亲数钱。 皇帝命六皇子元平设宴款待北漠来使,宣召秦琅入宫与北漠四皇子秦羽相见。 宣旨太监来到海棠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秦琅接了旨,却不急着进宫。 把宣旨太监急得不行,可惜秦琅现在既不是秦小王爷,也不是秦大人,宣旨太监只能喊他“秦公子,您可快些吧。” 秦琅随手将圣旨递给了婢女,“急什么,我先去同夫人说一声。” 然后这一去就是许久。 沈若锦和母亲一起在账房理账。 这事乔夏帮不上,她一看账本就犯困,跟着林修齐出去闲逛了。 秦琅同两人说:“皇上召我入宫,我去一趟。” 林雪兰不悦道:“你都不当值了,皇上还让你进宫做什么?” 林雪兰觉得皇帝既然已经收回了镇北王的爵位,那就该把前头的事一笔勾销。 哪有一边罚着,一边让人做事的道理。 秦琅道:“北漠来人了。” “北漠……”王妃听到这话,不由得越发担心了。 沈若锦道:“听闻来的是北漠四皇子,他们未必是真心接你回北漠,你此次进宫,千万要小心。” “我知道。”秦琅笑着说:“你们放心,我一定早去早回。” 沈若锦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秦琅道:“夫人好好待在家里陪母亲,我很快就回来。” 沈若锦打消了陪他一起进宫的念头,却将人送到了园门外。 长街华灯初上,海棠园里一众小厮婢女也在掌灯。 沈若锦伸手理了理秦琅的衣襟,“少喝些酒,早些回来。” 秦琅笑着应“好。” 宣旨太监等了许久,催了又催,“秦公子,您可快些吧。” “走吧。”秦琅跟着宣旨太监上了马车,回头道:“夫人回去吧。” 沈若锦点了点头,却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远去,过了转角处,再也瞧不见了才转头往里走。 两炷香后,皇宫。 自从秦琅出了天牢之后,元平就没见过他。 今日要不是皇帝下旨召他进宫,秦琅也不会出现。 出席之前,元平特意先跟秦琅碰了个面,“好你个秦琅,有了夫人就忘了兄弟,你自己算算,你都多久没进宫看我了?” 秦琅蹲天牢的时候,元平还三天两头地去给他送吃的。 他这个六皇子成天在宫里待着,比蹲天牢还不如。 秦琅神色如常道:“殿下也想想我如今是什么身份,若非皇上传召,如何能进得了宫?” 元平闻言不由得顿了顿,如今大齐已经没有镇北王,连王府收回了。 自然也没了秦小王爷。 因为秦琅是北漠人的缘故,连官职都被撤了,连秦大人都不是,自然进不了宫。 元平抬手拍了拍秦琅的肩膀,“那你这些天都在家里做什么?” 秦琅回了他三个字,“陪夫人。” 元平道:“我看你乐意得很。” 秦琅笑而不语。 内侍过来禀报说宴席马上就要开了,北漠四皇子秦羽和一众使臣已经到场,请六殿下过去。 “知道了,走吧。” 元平最不喜欢跟外邦人打交道,不过今天有秦琅在,他就没有那么抵触。 李相和几个大臣也来了。 元平带着秦琅等人过去跟北漠来使碰面。 北漠四皇子秦羽身量极高,面容英俊,看起来跟秦琅还有那么一两分相似。 只是秦琅长在大齐盛京,皮肤要白皙许多,更为俊美。 秦羽等人将右手搭在左肩上,朝元平行了一礼,“六殿下。” 元平有模有样地开口道:“四皇子与众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入座。” 六殿下让秦琅与他同坐。 李相虽有不满,也不好当众显露起来,只能给元平使眼色。 元平愣是当做没看见,跟秦羽攀谈起来,很快就说到了秦琅的事,“你们说秦琅是你们的先帝之子,可有凭证?” 秦羽笑道:“六殿下看到我这张脸,难道还不足以为凭吗?” 元平道:“世人相像不足为奇,而且四皇子与秦琅也没有那么像。” 六殿下自然是不希望秦琅离开大齐的。 他处理不明白的事,都还想仰仗秦琅呢。 秦羽道:“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北漠也不会奉上这么多珍宝来换一个人。” 这倒是。 但元平不想接这句话。 元平道:“四皇子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你们想接秦琅回北漠,也得问过秦琅的意思。”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秦琅身上。 “我父皇说了,只要皇兄随我回北漠,便将皇兄记入他名下,同我众兄弟一般看待。”秦羽看着秦琅,笑着问道:“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秦羽这话说得有点意思。 若秦琅回归北漠,北漠现任皇帝会把他当做自己儿子看待。 那么北漠太子之位又怎么说? 北漠现任皇帝杀他父觊觎他母亲,这些仇又怎么算? 秦琅面色如常,眸色微冷道:“不如何。” 秦羽也不恼,反而耐心十足道:“那皇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一定尽量满足。” 这人表面客气,实际上恨不得秦琅当场暴毙。 对方的笑面之下,是罗刹心肠。 秦琅也曾听过这位北漠四皇子的风评,出了名的笑面虎,行事不是一般的狠毒。 他知道这个秦羽的不能信,所以直接说对方根本不会接受的。 秦琅道:“我要留在大齐,与你们北漠永不往来。” 元平用“真不愧是我好兄弟”的眼神看着他。 他就知道秦琅也舍不得走。 秦羽笑道:“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能依皇兄。” “是吗?”秦琅不咸不淡道:“那我要你的命。” 秦羽唇边的笑僵了一下。 连元平和李相等人都愣住了。 秦琅是真的敢提条件啊。 随行的北漠使臣登时就坐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四皇子不远万里来接,秦琅怎能如此? 秦琅薄唇轻勾道:“玩笑而已,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第422章 夫人怎么来了 秦羽最快恢复如常,笑道:“皇兄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一些。” 元平可不觉得秦琅是在开玩笑。 他跟秦琅来往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秦琅的。 他既说得出这种话,心里八成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说明秦琅心里只有大齐,没有北漠,元平还挺乐于见到的。 一顿饭吃下来,众人都没怎么动筷子。 心思却是转了又转。 李鸿巴不得秦琅和秦羽不和,这次要不是北漠人忽然横插一脚,皇帝就算不赐死秦琅,也要将其流放三千里。 镇北王虽然被削了爵位,王府也被收回,但秦骅还好好的活着,也没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凄惨样,李相心里其实是不满意的。 这未免也太便宜秦家人了。 现在北漠来使甚至北漠四皇子秦羽见了秦琅这般客客气气,更是跟李鸿想的完全不一样。 李相心中不满,面上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缓缓开口道:“秦公子一向爱开玩笑,四皇子不要见怪。” “是吗?” 秦羽来大齐盛京之前,就已经把几个重要任务的关系都摸清了。 知道李相跟秦琅有仇。 这时候听到李相说话,他只是笑了笑,“那我敬皇兄一杯,还请皇兄赏脸。” 秦羽说着先干为敬,放下空杯之后,目光就落在了秦琅身上。 秦琅没动,面色如常道:“出门前夫人交代过,在外少饮酒。” “对对对,二郎最听夫人的话了。这一杯,我代二郎喝了。” 元平举杯一饮而尽。 秦羽没说什么。 但同行的北漠使臣已经交头接耳,开始议论秦琅这个先帝之子太不给四皇子面子。 秦琅不以为然。 秦羽装模作样地让众人不要多言,他此来大齐,原本是想让借大齐皇帝的手杀了秦琅。 哪知道大齐皇帝病中糊涂,临了临了,竟然还放了秦琅。 现在真要让他把秦琅迎回北漠,还不知要怎么向父皇交代。 只能寄希望于秦琅不想去北漠,或者说秦琅因为某些人某些事去不了北漠。 秦琅坐在宴席上,却并不怎么说话。 明明今日他是主角,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 大齐这边几个陪同的大臣找了好几个话题,才勉强让场面没有那么冷清。 酒过三巡之后,歌舞悠悠。 元平忙了好一阵子,都没有玩乐,今天借着宴席赏起歌舞来。 秦琅对此却没有什么兴趣。 对面的秦羽也不看美人,目光一直落在秦琅身上,见他看了过来,就冲他举了举杯。 秦琅无心继续,率先起身道:“天色已晚,家中夫人还在等候,恕不久留了。” 元平自然是想让他再留一会儿,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秦羽也带着北漠众人起身感谢六殿下款待,天色不早,他远道而来,该回去歇息去了。 元平这才让宴席散了,带着李鸿等人送了秦琅和秦羽等人一段路,便让众人自行出宫。 秦琅率先离去。 秦羽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皇兄!皇兄留步!” “别这么喊我。”秦琅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叫秦琅,真要喊我,直呼其名即可。” “那我就喊你秦琅了。”秦羽走在秦琅身侧,把身后那些人甩开了一段距离。 这位北漠四皇子实在对秦琅很感兴趣,看了一晚上都没看够,此刻走在他身侧,还不忘问:“你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因为她在家里等你,你就这么急着回去?” 秦琅懒得搭理他,“管你什么事?” “算起来,你夫人就是我嫂嫂,自然管我的事。”秦羽一副脾气很好、脸皮很厚的样子,“我想知道嫂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琅侧目瞥了他一眼,“你若真想知道,早就派人查清楚了不是吗?” 秦羽笑意微顿,“这不一样。” 秦琅都懒得问他这有什么不一样。 秦羽自顾自道:“底下人查出来的,怎么比得上你亲口说的?” 秦琅负手而行,“看来你不仅要打我的主意,还想打我夫人的主意。”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秦羽说:“搞得我像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宫道长长,月光和灯火之光一同洒落其中。 秦琅在两种光里穿行而过,“你以为你现在的心思见得了人吗?” 秦羽脚步微顿,没再追着秦琅的步伐,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 秦琅的目光像是能看穿人心一般。 只一眼,就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身后众人随之而来,几个使臣纷纷上前道:“四殿下……” 秦羽抬手制止了他们开口,“回去再说。” 众人齐声应“是。” 秦琅是第一个出宫的,让人牵了马来,骑马回府能快一些。 夜色已深,街道上的店铺都打烊了,小摊贩们也都收拾了东西回家,整条街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家酒楼客栈门前的灯笼还亮着。 四下无人,秦琅策马在街道上飞驰,想着早些回家去。 然而,就在经过转角处的时候,一道绊马索隐藏在夜色之中。 秦琅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勒马退后。 飞驰的骏马被绊倒,仰天嘶鸣。 秦琅迅速翻身下马,脚还没沾地,就看见阴影处冒出十几个黑衣人。 另一边也平白冒出数量更多的黑衣人。 有埋伏。 秦琅立刻弃马,飞身跃上屋檐。 一众黑衣人见状也跟着上了屋檐,上下围困、左右包抄,同时向秦琅发难。 秦琅手里只有一根马鞭,因为进宫赴宴的缘故,没带任何兵器。 黑衣人手中的兵刃却在月光泛着森然白光。 领头那人沉声道:“他没有趁手的兵器,速战速决!” 一众黑衣人应声而上。 秦琅挥舞马鞭,将四五个黑衣人打落屋檐,从后面偷袭的那人也被他一脚踹飞出去。 一众黑衣人见他以一敌众,毫不怯场,甚至动手直接把人废了,都有些胆战心惊。 领头的黑衣人见众人心生俱意,怒喝道:“上!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 秦琅手中的马鞭很快就被冲上来的黑衣人砍断,他至今弃了断鞭,空手夺过黑衣人手中的长剑。 正打得如火如荼之时,一人一马穿过长街朝这边飞驰而来。 片刻后,那人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飞身上了屋檐,拔剑出鞘,将七八个黑衣人打落在地,跟秦琅后背相抵,共同面对越来越多的黑衣人。 秦琅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沈若锦,他手里握着刚从敌人手里抢过来的长剑,笑了笑,“夫人怎么来了?” 第423章 接你 沈若锦道:“原本想去宫门口接你,没想到在半路上就看到你被人围杀。” 秦琅笑道:“夫人来得正是时候。” 话声未落。 夫妇二人联手,将不断逼近的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刀光剑影忽闪而过,风吹得衣袂翩然。 两人占据屋檐上最高的位置,月光笼罩在他们身上,皎皎无尘。 一众黑衣人明显不敌,对视了一眼之后,四下逃散。 沈若锦执剑而立,高声道:“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走!” “是,夫人!” 随后而来隐卫们齐声应道,立刻将试图逃离的黑衣人一个个拦截回来。 领头的黑衣人意图自杀。 沈若锦一剑挑飞了对方手中的刀,让隐卫们将其拿下,“留活口。” 众隐卫齐声应“是。” 秦琅抛了手中染血的长剑,去牵沈若锦的手,“夫人可有受伤?” 沈若锦收剑入鞘,“没有,你呢?” 秦琅笑道:“夫人来得这么快,我怎么会受伤?” 沈若锦见状忍不住道:“刚被人围杀,你还笑的出来?” 她都不敢想,要是她今晚没有来,会发生什么。 秦琅看着她,连眼里都染了笑意。 沈若锦拿他没办法,拉着他跃下屋檐,徐徐问道:“今日宫中宴饮,应该有不少人陪同,你怎么一人独行?” 秦琅道:“我想早点回家,早点见到夫人,所以走得比他们都快一些。” 沈若锦一时无言:“……” 这像是秦琅能做出来的事。 不出片刻,隐卫们已经将一众黑衣人全部拿下,卸了兵器,拿麻绳绑了。 钟黍上前问道:“主子,夫人,这些黑衣人怎么处置?” 秦琅道:“领头的留下,其他的跟死了的一起送到京兆府。” “是。”钟黍立刻应声照做。 今夜这些黑衣人起码有七八十号。 要是全都带回海棠园,没地方关押是个问题,惊扰了母亲也不好。 全部送到京兆府,那些官差也未必会尽心审问,留下领头的,其他送官查办,这样最好。 沈若锦也没有异议。 隐卫们把绑了的和死了的黑衣人往京兆府那边送去。 秦琅把手指放到唇边吹了声口哨,追风就哒哒哒跑上前来,他率先上马,朝沈若锦伸出手去,“夜色已深,夫人,我们回家。” 沈若锦搭上秦琅的手,翻身上马。 已是春日,但夜里的风还有些凉。 沈若锦窝在秦琅怀里,秦琅宽阔的怀抱好靠又挡风。 追风很快就把两人带回了海棠园。 今日皇帝召秦琅进宫,是去见那些北漠人,林雪兰也没睡,一直等在堂前。 等的太久都已经打瞌睡了,乔夏在边上陪着,低声劝道:“秦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母亲等了这么久,别等了,先回去歇息吧,明儿一醒来自然就能见到他了。” 林雪兰不知道秦琅什么时候就会回北漠去,更怕他见了那些北漠人就被带走,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儿子,越发坚持要留下等。 林修齐了解这个姑姑的性子,也没劝,就陪着一起等,“都这个时辰了,二郎也该回来了。弟妹不是去接他了吗,应该……”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的婢女小厮通禀:“二爷和二少夫人回来了。” “二郎和锦儿回来了。” 林雪兰闻言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沈若锦和秦琅携手归来,低声同他说:“自你进宫之后,母亲就在这等你回家。” 秦琅上前道:“母亲这是做什么?我不过就是受召进宫了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了?您怎么夜深了都不歇息,一直在这等着?” 林雪兰道:“你一直不回来,我……” 她说不出那句‘我担心’,以前她跟这个儿子都是玩笑打趣居多。 如今秦琅知道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了。 林雪兰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儿子相处了。 千言万语,最后就剩下一句,“锦儿担心你,都出去接你了,我等等又有什么?” 秦琅道:“我是想早点回家的,可那些北漠人话多得很,酒喝起来也没完,再加上我出宫的时候,在街上遇到了一群黑衣人拦路……” 林雪兰一听就急了,“有人拦路?什么人?你有没有受伤?” 秦琅道:“没受伤,夫人来得很是及时,隐卫们已经把那些黑衣人都拿下送官了。” “没受伤就好。”林雪兰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紧张地看向沈若锦,“锦儿呢?” 沈若锦道:“母亲放心,我好着呢。” “好了姑姑,现在你人也见到了,话也说了,可以安心回去歇息了吧?” 林修齐在堂前陪了大半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林公子实在是困了。 打哈欠好像会传染。 乔夏也忍不住打了一个。 两人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秦琅道:“夫人先去沐浴,我送母亲回院子去。” “好。”沈若锦温声应了。 林修齐和乔夏也各自回去歇息。 秦琅伸手去扶林雪兰,“母亲,请。” 林雪兰从王府摆出来之后,身体就不太舒服。 许是隐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之后,心里那口气一下子就卸了,这人也跟着疲软起来。 林雪兰道:“不用你扶,我还不至于这点路都走不了。” “行。我给母亲提灯。”秦琅说着,从婢女手里接过了灯笼,照亮前方的路。 母子俩在园子里慢慢走着。 过了好一会儿,林雪兰才开口问他: “你今儿见到北漠那些人了,感觉怎么样?” 秦琅道:“什么怎么样?” 林雪兰有点想骂他,想了想又忍住了,“有没有一眼看到就知道是骨肉至亲的感应?” “没有。”秦琅不假思索道:“六殿下说那个北漠四皇子同我生的有一两分像,我是瞧不出来。” “只有一两分像?那确实也不怎么像。” 林雪兰想象不出来跟秦琅生的有些像的那个北漠四皇子长得什么模样。 秦琅道:“他还喊我皇兄,一直盯着我看,明明恨不得我死在大齐,嘴上却要说着接我去北漠的话,他自己听着不别扭,我听着都假。” 林雪兰忍不住在秦琅手臂上拧了一下,“好好的,提什么死字?” 第424章 我想跟夫人一起睡 秦琅在母亲那里挨了一拧之后,林雪兰整个人都自然了很多。 秦琅也比较习惯母亲这个样子。 他陪着母亲说了会儿,就被打发回院子沐浴了。 他刚同那些黑衣人动过手,衣衫上沾了血,味道很不好闻。 秦琅回来的时候,沈若锦刚刚沐浴更衣完。 婢女们要进来换水。 秦琅说:“别折腾了。” 他让婢女们都退出去,就着沈若锦用过的水沐浴,还拉着沈若锦,想让她帮着洗。 “你自己洗。”沈若锦没理他,掀开帘子往里侧的屋子去。 秦琅惯会得寸进尺,胡闹得很。 秦琅看她走了,脱了衣衫,迈步入浴桶,将一身的血腥气都洗去。 一盏茶后。 他换上干净的衣衫,走到里屋去。 沈若锦正靠在床榻上看书。 秦琅凑过去问:“夫人在看什么?” “游记罢了,随便看看。”沈若锦随手翻了一页。 秦琅脱鞋上榻,跟她靠在一起看。 沈若锦道:“你不去审审那个领头的?” 秦琅道:“先让钟黍他们审审。若是问不出什么来,我明天再去审。” 沈若锦没再说什么。 外头夜深已深。 秦琅陪着看了一会儿游记,见她迟迟没有睡觉的打算,直接伸手把她手上的书抽走了。 沈若锦道:“你拿我的书做什么?” 秦琅揽着她,在她颈窝里蹭了蹭道:“夜色已深,该就寝了。” 沈若锦将他推开了些许,“你睡你的,我看我的,并不相干。” 秦琅在她耳边低语,“我想跟夫人一起睡。” 沈若锦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很乖的。”秦琅低声道:“今日宫宴上,我都没有喝酒。” 他说:“那个北漠四皇子给我敬酒我都不喝。” 沈若锦笑道:“这也值得你拿出来邀宠?” 秦琅微微挑眉道:“怎么不值得?” 沈若锦侧身吹灭了烛火。 秦琅抬手去放下帘帐,俯身过来亲她。 沈若锦拍了拍秦琅的脸,“今夜见了血,我没兴致。” “我也没想做什么。”秦琅将她拥入怀中,“我就抱着你睡。” 沈若锦闭上双眼,过了好一会儿,秦琅都没做什么,她才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钟黍过来,在门外回话,说那个领头的招了,说是李相李鸿派他们来的。 秦琅不信,“李鸿要是会暗杀我,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他起身穿衣,对沈若锦说:“我过去看看。” 沈若锦等他走了才起身穿衣,去林雪兰那边一起用早饭。 林修齐和乔夏早就到了。 林雪兰问:“二郎呢?” 沈若锦道:“昨天抓了一个黑衣人头子,今儿招了,却没说话,他亲自过去审一审。” “早饭都没吃,就去看那些血淋淋的东西。” 林雪兰不能想那些动刑的画面,让人吃不下饭。 “没事的,母亲,您别去想就是了。” 沈若锦说着,神色如常地吃早饭。 这一点,乔夏十分佩服小十。 乔夏道:“昨儿太晚,我都没来得及问有多少黑衣人?” “七八十个吧。”沈若锦慢慢地喝着粥,“怕吵着母亲,就只把领头的带回来了,其他的全送去了京兆府。” 林雪兰道:“如今二郎不是朝中官员,只怕京兆府那边对这事也不怎么上心。” 秦琅是秦小王爷、秦大人那会儿,路上遇到点什么事,京兆尹都得带人上门赔罪。 可现在,人都送过去那么久了。 从昨夜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若锦安抚似的跟母亲说:“本来也没指望京兆府。” 林雪兰被这事搅得没什么胃口,“不说这个了,赶紧吃早饭,吃完了,咱们去园子里折些海棠花插到花瓶。” 近来海棠盛放,正是最好看的时候。 “好。” “好!” 沈若锦和乔夏齐声应了。 饭后,林修齐回去会友。 林雪兰和沈若锦还有乔夏在海棠园里折花,一众婢女们拿剪子的拿剪子、拿花瓶的拿花瓶。 正忙碌着,外头小厮来报,“二少夫人,外头有个自称是你四弟的人求见。” “四弟?”乔夏奇怪道:“小十是沈家最小的,哪来什么四弟?” 林雪兰也觉得奇怪,“即便是临阳侯府,也没有什么四公子啊。” 沈若锦想了想,“怕是那位北漠四皇子来了。” 乔夏和林雪兰一听,顿时如临大敌。 昨日皇帝刚召秦琅入宫去见了那些北漠人。 这才过去一夜,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找的还是沈若锦。 林雪兰放下手中的剪子,“我去会会这个北漠四皇子。” 沈若锦道:“母亲继续便是,我去前边瞧瞧。” “那我跟你一起去。”乔夏不放心让小十一个人去。 “侍剑,舞刀。”沈若锦唤了两个小婢女上前,一道去前堂会会这位北漠四皇子。 又让小厮去跟秦琅知会一声,告诉他北漠四皇子来了。 林雪兰留下也没什么心思折花了,索性到一旁的亭子里坐下歇息。 沈若锦和乔夏联袂往堂前去。 小厮刚把客人往里走请。 两拨人从不同的方向走向前堂,迎面就看见了对方。 北漠人都生的高大魁梧,秦琅在京城就是身量极高的,这个北漠四皇子秦羽的身形高大修长。 海棠园的小厮在前头领路,硬生生比他矮了一个头。 说长相跟秦琅有一两分像。 在沈若锦看来,却不见得。 即便同样都是锦衣玉貌,贵气凌人,她也觉得秦琅略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筹。 “这位就是皇嫂吧。”秦羽的目光从乔夏和沈若锦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后者身上,见礼道:“皇嫂安好。” 沈若锦道:“这声皇嫂我可担不起,我叫沈若锦,四皇子还是直呼其名吧。” 秦羽听到这话就笑了,“皇嫂跟皇兄说了同样的话。” 沈若锦道:“然而,说了两遍,四皇子依旧记不得。” 秦羽闻言顿时:“……” “大胆!你怎敢这样同我们四皇子说话?”四皇子身边的随从出声呵斥。 秦羽回头道:“住口。” 沈若锦懒得看这对主仆演戏,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四皇子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第425章 你猜猜 秦羽道:“听闻皇兄昨日出宫之后遇刺,我这才特意上门来探望。” 沈若锦“哦”了一声,“昨夜我们抓住那些黑衣人之后直接送到了京兆府,此事并未闹大,不知道四皇子是从哪里听闻的?” 她合理怀疑昨夜那些刺杀秦琅的黑衣人就是秦羽派来的。 毕竟在这个北漠四皇子到达帝京之前,从未有人对秦琅暗下杀手。 秦羽对上沈若锦的目光,一眼就看出了对方对他有所怀疑,当即解释道:“京兆府查案,一大早就在街上排查了,我初到盛京,派人多关注外头的事,消息比寻常人灵通那么一点,也不奇怪吧?” “怎么不奇怪?”侍剑道:“当朝六殿下跟我们姑爷私交甚好,连他都还没有派人上门询问,你却先来了,可见这灵通的不止一星半点。” 秦羽身后的随从高声斥责道:“你是何人?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侍剑被骂了,气得双手叉腰,“那你又插什么嘴?自己一副奴才样,还跑别人家里教训起人来了。” 那随从还要再说什么。 秦羽轻斥道:“住口。” 随从立刻止声。 秦羽朝侍剑笑了笑,“下人无状,冒犯姑娘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侍剑就是想骂,对着秦羽这么个人也骂不出来,就往沈若锦身边站了站,“姑娘……” 沈若锦给了侍剑一个安抚的眼神,不咸不淡道:“来者是客,上茶。” 秦羽来都来了,看在如今大齐和北漠修好的份上,也不能直接把人赶出去。 更何况,沈若锦也想看看这个北漠四皇子来海棠园到底想做什么。 “叨扰了。”秦羽的大齐官话学得极好,一点生硬的感觉都没有。 上午天色正好,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庭院间,枝头海棠盛放,丝丝缕缕的金光穿过枝叶间,美不胜收。 沈若锦带着侍剑和舞刀率先进了厅堂,秦羽带着两个侍从缓步跟了起来。 婢女把刚沏好的茶端上来,放到桌子上,“请用茶。” 秦羽点了点头,“多谢。” 沈若锦看这个北漠四皇子倒是礼数周全的样子,抬手道:“坐。” “皇嫂也坐。”秦羽掀开袍子,往窗边一坐。 窗外风景甚佳。 秦羽端起茶盏慢慢撇着浮叶,看窗外的好风景,笑着说:“齐人就是比我们北漠人懂享受,难怪皇兄不肯跟我们回北漠。” 沈若锦心说秦琅不愿意去北漠,又何止是因为齐人比北漠人更懂享受。 他的母亲,他的夫人,他的故交都在大齐,他怎么舍得离开这里? 沈若锦同秦羽没什么可说的。 秦羽倒是自来熟得很,一口一个“皇嫂”叫得亲。 他还问沈若锦:“皇兄去哪了?怎么到现在也不出来,难道是昨夜遇刺,受了伤?” “你不是消息灵通得很吗?”沈若锦唇角微微上扬,“怎么,你底下那些人没告诉你秦琅有没有受伤?” 秦羽道:“皇嫂说笑了。我的消息再灵通,也无从知晓这些啊。” 婢女们在堂前来来去去,端上了几样点心和水果。 沈若锦虽然不太喜欢这位北漠四皇子,但招待客人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四皇子来得不巧。”她也不瞒秦羽,直接跟他说:“昨天抓了个领头的刺客,我夫君正在审问,怕是没空见你。” 秦羽听到这话,面上也没有异色。 反倒是他的两个随从,脸色都僵了僵。 沈若锦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们一眼,把他们的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 秦羽饮了一口茶,笑着说:“没曾想皇兄还会亲自审问犯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姑爷会的东西多着呢。” 侍剑说起这个来,下巴都翘起来了。 秦羽道:“听起来挺有意思,不知皇嫂能不能带我去看看皇兄是怎么审问那个刺客的?” 沈若锦本来就怀疑秦羽,听到他说这话,越发觉得就是这人派人刺杀秦琅。 她凝眸看着秦羽,刚要开口,就听到秦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来晚了。” 秦琅迎风而至,迈步入正堂,“那个刺客已经招了。” 秦羽微微一滞,而后立刻起身相迎,“不知那个刺客供出谁来了?” “你猜猜。”秦琅缓步走到沈若锦面前,挨着她坐下。 秦羽状似苦恼道:“这如何猜的出来?” 秦琅道:“别人猜不出来的,你一定能。” 秦羽对上秦琅的视线,两人眸色都极深,仿佛无形之间有电光火石迸发。 最后还是秦羽先开了口,“皇兄真是太高看我了。” “是吗?” 秦琅这两个字说得不咸不淡的。 侍剑上前为姑爷斟茶,结果秦琅却直接端起沈若锦那杯茶喝了一口。 侍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连忙退到了沈若锦身后。 秦羽看到这夫妻俩不分你我的样子,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谁还没个夫人了? 秦琅看着秦羽几乎没有破绽的反应,却越发觉得昨日那些刺客就是秦羽派来的。 他去审问那个领头人的时候,那人一口咬死是李鸿指使。 李鸿跟镇北王府一向不对付,在秦琅和沈若锦废了李二之后,这梁子就结地更深了。 但李鸿只会在皇帝搅弄是非,不会做出派人暗杀这样的事情。 何况昨日刺杀他的黑衣人足足有七八十人,李鸿要是能养出这么多杀手,早就派上用场,何必等到现在? 而且那个领头人身上有狼图腾,虽然已经费心抹去,但后背大块的痕迹难以遮掩。 只有北漠人才以狼为尊,将其视作信仰。 可惜那个领头的宁死不说背后主使,在秦琅让人把他放下来查验全身的时候,一头撞在刑架上自杀了。 不然秦琅就让这个秦羽竖着进来,躺着出去。 秦羽隐约感觉到秦琅的视线变得十分危险,他放下茶盏,笑着问:“皇兄为何这样看着我?” 他说:“我听说皇兄昨夜遇刺,才特意上门探望,不是有意叨扰皇嫂的。” 秦羽故意挑秦琅不喜欢的说。 秦琅却笑了,“四皇子此来大齐,所谓何来?” 秦羽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代我父皇,迎皇兄回北漠。” “行。”秦琅笑道:“既然四皇子如此有心,那我就跟你回北漠。” “什、什么?” 秦羽乍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426章 你怎么不笑了 昨日秦琅在宫里还百般不愿,听到谁提一句让他回北漠,都当场甩脸子。 怎么一夜过去,他忽然就改了主意。 秦琅薄唇轻勾道:“我说,我愿意跟你们回北漠。你怎么反倒不笑了?” 秦羽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皇兄愿意回北漠,我太高兴了。高兴得难以言表。” “我原本是不想去北漠的。”秦琅道:“但是看在四皇子如此诚心邀请的份上,我觉得无论如何也该跟你走一趟。” 秦琅这人软硬不吃。 就是不会放过要害他的人。 秦羽表面上说着要迎他回北漠,暗地里却派人刺杀,这笔帐他一定要向他讨回来。 还有亲生父母的血仇,一笔一笔,都要他们还回来了。 “皇兄能想通那真是再好不过。”秦羽笑的越发勉强,“我这就回去修书给父皇,说皇兄愿意同我们回北漠。” “行,那你回去写吧。” 秦琅也不留他,要走就走。 秦羽被他这一句话刺激的,甚至忘记了自己原先是来干什么的,起身同沈若锦夫妇二人告辞之后,带着两个随从就往外走。 出了海棠园,走到街道上,两个随从才开口道:“这个秦琅,怎么忽然就改变主意要跟我们回北漠了?” “会不会是昨夜的刺杀被他查出来了什么?” “闭嘴。”秦羽呵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而海棠园里。 秦琅喝着夫人喝过的茶,靠在椅背上看窗外的海棠花。 园中窗景是一绝。 想到方才秦羽在这里坐过,就有些煞风景。 沈若锦问秦琅,“你怎么忽然改变主意,愿意跟他们去北漠了?” 秦琅放下茶盏,不紧不慢道:“若我所料不错,昨夜那些刺客就是秦羽派来的。” 沈若锦又问道:“所以?” 秦琅道:“所以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沈若锦笑了一下,“就为了这个?” “自然不全是。”秦琅伸手揽着沈若锦。 侍剑和舞刀等人看见了,赶紧把方才秦羽用过的茶盏和点心盘子都撤了下去。 只剩下两人相依而坐。 秦琅压低声音跟沈若锦说:“北漠这次公然提出要接我回去,原本是想借刀杀人,皇上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放我出狱。” “皇上应该不止是想到了这一层这么简单吧?” 以沈若锦对这位皇上的了解,他定然有更多的图谋。 “夫人果真聪慧,连这个都想到了。”秦琅道:“皇上想让我去搅乱北漠的局势,搅他地覆天翻,他还想让我拿到北漠的边境布防图。” 想侵占邻国城池土地的,不止北漠皇帝。 大齐皇帝心里也存着这个想法。 但凡做皇帝的,都想着一统天下,四海八荒,唯我独尊。 受苦的却是将士们和万千百姓。 沈若锦抬头看着秦琅,“你答应了?” “这不是我答不答应的事。”秦琅用下巴蹭了蹭沈若锦的侧脸,低声道:“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北漠我非去不可。” 沈若锦沉默良久,“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秦琅道:“那要看秦羽还想拖延多久。不会太快的,他还想在大齐就把我解决了。” 他笑着说:“要是真的把我接回了北漠,他这个北漠四皇子的荣宠就到头了。” 北漠皇帝于他有杀父害母之仇,自然不希望见到活着的他。 沈若锦道:“也就是说像昨夜那样的刺杀,只是一个开头。” 秦琅“嗯”了一声。 并无担忧之色。 在京城,沈若锦倒是不担心的,现在秦琅不用上朝,她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秦琅身边,可要是出了京城呢? 沈若锦是作为沈家的人质留在京城的,同时也是皇帝对秦琅的牵制。 秦琅跟着秦羽返回北漠,皇帝是绝对不会让沈若锦跟着去的。 这次,沈若锦甚至不能跟上次偷偷跑去北境一样,留个替身在屋里,自己悄然奔赴秦琅所在的地方。 她眉间染上了一缕愁色。 秦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伸手抚平了她的秀眉,“我会格外小心的,再说了,有那么多隐卫跟着我,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近我的身的。” 沈若锦眉眼舒展,轻声说:“母亲若知道你要去北漠,定然要伤心的。” 林雪兰自打从王府搬出来之后,身体就不怎么好,饶是有林修齐和乔夏陪着,百般开解,也很让她真正开怀。 这其中有跟秦骅和离的原因。 也有说出了秦琅不是她亲生儿子,生怕这个儿子会离开她的原因。 先前只是设想都已经心中郁郁,更别提秦琅真的要去北漠了。 “我会同母亲好好说的。”秦琅亲了亲她的耳垂,“你和母亲都在大齐,我在北漠办完了事,就会回来的。” 沈若锦问他,“你打算去多久?” 秦琅想了想,同她说:“多则三年,短则一年。” 沈若锦瞬间坐直了,“要这么久?” 秦琅道:“我要的是北漠皇帝的性命。” 两人目光相触,许久都不曾言语。 沈若锦知道,秦琅所谋不易,甚至可以说是万分艰难,可是一去三年,相隔万里,实在太远太久了。 别说林雪兰难以接受,连她也…… “夫人信我。”秦琅再度拥她入怀,“无论相隔多远,离开多远,我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人。” 沈若锦倒是不担心这个。 她和秦琅之间,本就相互信任。 只是北漠皇帝也想要秦琅的命,如今只有一个秦羽来大齐,都敢直接派人刺杀秦琅。 若秦琅真去了北漠,前路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危机在等着秦琅。 沈若锦自己遇到事情的时候,提剑就上,从不曾想过那么多。 却对秦琅的事分外伤神。 秦琅舍不得她这么多愁多虑,抱着她翻窗而出,上了海棠树。 一阵风来,花落如雨。 两人坐在树上,看风吹花落。 秦琅笑着跟沈若锦说:“或许我运气好,用不了一年就回来了呢?” 沈若锦没说话。 秦琅在她耳边说:“你知道的,我运气很好,向来心想事成。” 沈若锦闭上眼,轻声说:“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第427章 夫人,抱一下 秦羽在听到秦琅愿意跟他回北漠之后,反而不急着来找他了,表面说初来大齐,想领略一下大齐的风土人情,到处吃喝玩乐。 暗地里的刺杀安排了一桩又一桩。 每次派去海棠园刺杀秦琅的人,都被如数拿下,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秦琅和沈若锦每天带着隐卫们抓刺客,一拨又一拨地往京兆府送。 抓刺客这事都快变成夫妻俩的饭后消遣了。 隐卫们比赛谁抓到的刺客多,林雪兰给发银子做奖励。 林修齐一开始还挺怕被刺客误伤,次数多了之后,林公子心里只有两个字:“还来?” 林雪兰本来不想让秦琅去北漠的,刺杀的次数多了之后,她也不伤心了,秦琅该上哪上哪,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反正待在家里也没个安生。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将近一个月。 元平让人带着北漠四皇子把整个盛京城都逛了个遍,饶是他不想让秦琅回北漠,也忍不住问秦羽领略大齐的风土人情领略够了没有? 关键六殿下每天忙得跟狗一样,连美人的手都没时间摸,却要天天听人禀报这位北漠四皇子又去哪里玩乐了,简直是非人的折磨。 四月底,无法解决秦琅的秦羽决定带他回北漠。 元平带着李鸿等人在城门口相送。 六殿下是真的舍不得晴朗,“二郎,此去北漠,路途遥远,你以后可千万要回来看看啊。” 秦琅道:“六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元平不放心一般,又交代了一句,“要活着回来啊。” 边上的秦羽闻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秦琅道:“自然。” 李鸿代表官员们跟秦羽说了一堆体面话。 秦羽许是这一个月都没怎么睡好,比刚来大齐的时候瘦了一些,眼下也有了一些青黑,虽然同人说话的时候一直带着笑,但就是比刚来的时候略显疲惫了。 这边城门送别完。 十里长亭处,沈若锦和林雪兰等人在那等着。 这次路途远,所以秦琅和秦羽各自乘坐一辆双骑并驾的马车。 队伍在长亭外停下。 秦琅下了马车就往沈若锦那边走。 秦羽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看了她们一眼,微微颔首示意,就把帘子放下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下马车。 “二郎。”林雪兰伸手拉着秦琅,“去北漠的路上一定要小心,锦儿不能跟你一起去,那些隐卫也藏在暗处……” 儿行千里母担忧。 虽说秦琅先前西疆和北境都去过,都离得那么远,但是这跟去北漠还是不一样的。 秦琅早就跟母亲说过要去北漠,连行囊都是林雪兰亲自打理的。 可到了真的要分开的时候,林雪兰还是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秦琅认真听着。 沈若锦和乔夏也没有让林雪兰少说些。 此时正是上午,天气却不怎么好,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林修齐忍不住开口道:“姑姑,您这些话在家里的时候都已经跟二郎说过了,就不要再说一遍了吧。” “去去去。”林雪兰忍不住赶他,“我跟二郎说的,又不是同你说。” 林修齐无奈道:“那您总得给二郎和弟妹一点说话的时间吧?” 林雪兰这才意识到沈若锦一直没说话,“瞧我,拉着二郎说个没完,都没让锦儿跟二郎说两句。” “没事的,母亲。”沈若锦昨夜跟秦琅已经说得更多了。 分别前的一晚,秦琅像是要占够本似的,同她说了许多话,也折腾了许多次。 沈若锦今天差点起不来。 要不是想着今日一别,要很长一段时日都看不到秦琅,她都不想来送他。 “夫人,抱一下。” 秦琅笑着张开双臂。 沈若锦抱了上去,秦琅就顺势把她揽入怀中。 秦琅低声同她说:“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到夫人了。” 沈若锦听到这话,忽然鼻尖一酸,将秦琅抱得更紧,“你说过,不会太久的。” 秦琅低头,在她额间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周遭众人都十分自觉地转过头去,不看他们俩。 只有坐在马车上,等得百无聊赖的秦羽掀开车帘,看向了相拥的两人。 不得不说,秦琅真是命好。 流落在外,却被王府收养,当做嫡子养大。 娶了这么美貌又厉害的夫人。 要离开大齐去北漠,还有这么多人舍不得他。 秦琅在沈若锦耳边说:“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想我。” 沈若锦捏了捏他的耳朵,“出门在外,一切小心。” “是。”秦琅笑道:“谨遵夫人教诲。” 秦琅依依不舍地放开沈若锦。 林修齐也上去抱了他一下,“早些回来。” 秦琅“嗯”了一声,“有劳表哥,好生照顾我母亲。” 林修齐道:“这还用你说。” “好了。”乔夏这时候才开口道:“那什么送千里,终有一别。” 林修齐纠正她,“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就你读过书是吧?”乔夏暗暗用手肘捅了林修齐一记,在对方吃痛的转过身去的时候,继续跟秦琅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愿妹夫此去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秦琅笑着应了声,“好。” 秦羽在马车上等了许久,身边的随从出来催促:“殿下,天色不早,我们该启程了。” “知道了。”秦琅应声,回头朝沈若锦等人说:“那我这便去了。” 林雪兰道:“去吧,一路小心。” 沈若锦朝他挥了挥手,“早些回来。” 秦琅应了声“好”,转身朝马车走去。 随从们放好马凳,秦琅迈步上了马车,进车厢前又回头看了沈若锦和母亲一眼。 沈若锦等人朝他依依不舍地挥手。 秦琅在车厢前停留的时间就长了一些。 坐在前面那辆马车里的秦羽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这么舍不得啊?” 秦琅道:“怎么,你来大齐的时候,北漠没人这么送你吗?” 秦羽道:“我们北漠人来去自如,不搞这些依依惜别的场面。” “那你真可怜。” 秦琅说着,直接掀帘进了车厢。 秦羽闻言顿时:“……” 说谁可怜呢? 第428章 舍不得你 沈若锦等人送走秦琅之后,在长亭外待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海棠园。 秦琅在去北漠之前,就跟林雪兰商量好,等他走了之后,就让母亲跟着林修齐回江南。 镇北王府没了,秦骅在私宅里养伤,极少外出,但林雪兰这个曾经的镇北王妃还要经营各种生意。 总有些捧高踩低的人,故意来找茬。 尤其是林雪兰的老对头,静宁长公主,已经好几次设宴特意下帖子请她过去。 林雪兰一次都没去,但是被这样的惦记着,想到心里都会不痛快。 最重要的一点是林雪兰留在京城,就是皇帝用来牵制秦琅的人质。 沈若锦有武艺傍身,真遇到事了也好脱身。 林雪兰却是个有钱,却无力自保的人。 所以秦琅早早就交代过,让她趁着皇帝还没盯上她的时候,赶紧收拾东西回江南。 虽说皇帝的手伸得远,即便林雪兰回了江南,也不一定能避开线人的监视,但怎么都比人在京城安全得快。 林修齐回了海棠园,就吩咐人赶紧将箱笼装车,装作货物运出京城。 林雪兰却不放心沈若锦独自留下,“我们都走了,留锦儿一个人在京城,我不放心。” 沈若锦道:“母亲不必担心我,您在江南好好地养病,等秦琅回来了,我跟他一起去江南看您。” 林雪兰道:“二郎今日刚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若锦道:“他答应过我,会尽快回来的。” “要不我留下陪小十吧?”乔夏也有点担心沈若锦独自留在京城,“反正我母亲在江南有专人照顾,不缺吃不缺喝的……” 沈若锦道:“女儿出门在外,久久不归,你母亲总是担心的。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待在京城,侍剑舞刀她们不是都在我身边陪着么?” “话是这么说,但我就是舍不得你。” 乔夏说着,挽住了沈若锦的手臂。 秦琅在的时候,她都近不了小十的身。 如今秦琅去了北漠,她终于能跟从前一样亲近小十了。 两人正说着话,林修齐过来了,“别舍不得了,你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催什么催?”乔夏不悦道:“没看见我正跟小十说话吗?” 林修齐有些无奈地吩咐婢女们去乔夏屋里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整理,全都给她收拾起来。 婢女们应声而去。 林雪兰道:“我们一走这海棠园就空了……” 沈若锦道:“母亲放心,我会让人留下打理的。” 林雪兰道:“我不是担心院子无人搭理。” “我知道,母亲是担心我。”沈若锦从善如流道:“等你们回了江南,我就搬回安西王府去住。” 沈家人不在京城,安西王府也空着呢。 不过安西王府的守卫比海棠园多,而且也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人跑来捧高踩低。 林雪兰道:“你搬回安西王府去住也好。” 沈若锦心中自有打算,林修齐和乔夏就没再说什么。 海棠快要开尽了,花叶凋零,不似先前那般风光独好,反倒添了几分萧条景象。 林雪兰在庭前站了好一会儿,同沈若锦交代了许多,然后带着她去账房,把账本都交给了她,同时也将京城这边的诸多生意都交给沈若锦打理。 沈若锦道:“这些生意母亲还是交给诸位管事打理为好,我毕竟……” 毕竟她真的没见过那么多钱。 林雪兰却十分坚持,“锦儿跟着我学了好些时日了,这些生意交给你,我才放心。” 林雪兰说管事们自有他们要做的事,但管事们上头还得有人管着。 这事交给外人总是不妥的。 就得沈若锦来做,她才放心。 沈若锦闻言,便不再推辞,正儿八经地接下了这些事。 交代完账房的事。 林雪兰又嘱咐沈若锦要注意身体,身在京城,那些大大小小的宴会,感兴趣的去,不想去的就不去。 镇北王府没了,安西王府还在,沈若锦怎么说都是靠军功挣来的平西郡主,只要林雪兰不在京城,那些人也不好拿镇北王府说事。 江南跟盛京离得那样远。 林雪兰总担心沈若锦在京城遇到什么事,她们想帮忙都来不及。 沈若锦道:“我少出门,少同人往来便是,想必也没人敢来安西王府找我的麻烦。” 她说了这话,林雪兰就不好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了。 下人们把行囊都装上马车,过来回话,“林公子,东西都装好了。” “知道了。”林修齐应了声,便快步上前来,“姑姑,您交代完了没有?要是说完了,咱们就能启程了。” 林雪兰是真的舍不得沈若锦,说话的时候就一直握着她的手。 直到林修齐过来催促了都没有放开。 乔夏见状,忍不住压低声音同林修齐说:“你能不能有点眼力劲?” “我没眼力劲?”林修齐都懒得跟乔夏攀扯。 他让婢女沏了茶来,倒了一杯,端到林雪兰面前,“姑姑,您说了这么多,也该口渴了,先喝杯茶,歇歇。” 林雪兰原本不觉得渴,直到这茶端到跟前来,她才觉得嗓子有点痒,当即接过茶盏来,慢慢地饮了一口。 林修齐等在边上,等姑姑喝完了茶,再把茶盏接过去,搁在石桌上。 沈若锦见状,倒是不担心林雪兰回江南之后会不习惯了。 有这么会照顾人的侄子在。 想必林雪兰去了江南之后,远胜京城。 林雪兰笑着说:“行了,我不说了,再说下去,锦儿该嫌我啰嗦了。” 沈若锦说:“不会。” 她自幼没了母亲,几位舅妈待她也极好,但跟亲生母亲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自从她嫁入镇北王府,跟林雪兰相处,才真正感觉到有了母亲的爱护。 今日刚送走秦琅,又要跟母亲分别。 沈若锦其实是有些伤感的,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行囊箱笼都装车之后,沈若锦送乔夏她们出门。 直到林雪兰她们登上马车,马蹄迎着日光远去,她才让人关上了海棠园的大门,带着侍剑和舞刀她们回了安西王府。 第429章 等她醒来 镇北王府已经空了许久,老管家看到了沈若锦搬了回来,连忙上前迎接。 府邸虽然空置着,但庭院一直都有人洒扫。 就等此间主人回来住。 沈若锦打算平日里在王府住,便让人吩咐下去,叫各项生意的掌柜、管事们来此回话,以后账本也往这边送来。 林雪兰给她留下的那些人听了立刻照办。 沈若锦照常先往书房走,问老管家有没有西疆那边信送回来。 老管家说:“暂时没有。” 沈若锦便自己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西疆。 算算时日,江春晓已经早就到了西疆,不知道六哥的胳膊怎么样了。 江府那边也需要江姑娘的消息去报平安。 …… 一个月前,西州城。 江春晓坐了将近一个月的马车才到西州城,天天在车厢里坐着,颠簸得她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她站在西疆的安西王府前,请守卫进去通报,说“江家江春晓请见”的时候,沈家众人都惊呆了。 柳氏和张氏,还有沈知扬立刻就迎了出来。 “江姑娘!真是你啊。”沈知扬的腿已经大好了,能大步如飞地走出来。 江春晓第一个看到的是沈四沈知扬,笑着应道:“是我。” 她说着往沈知扬身后看,没看沈六沈知行,反倒看见了沈家两位夫人,连忙见礼道:“春晓见过沈大夫人、沈三夫人。” “快,快请进。”柳氏一边请江春晓入内,一边问:“江姑娘怎么来了西疆?” 沈知扬跟着入内,“先前六弟那手臂用得不太好,写了封信让小十带给江姑娘,原本是想问江姑娘怎么才能更灵活地运用手臂,哪知道江姑娘竟然亲自跑到西疆来了。” 张氏道:“那真是太麻烦江姑娘了,一路上舟车劳顿,你还没吃午饭吧?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我这就让人准备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江春晓笑道:“我想试试西疆的特色。” “行,我这就去准备。”张氏见到江春晓就喜欢得紧,准备亲自下厨。 沈六一份信就让人家姑娘不远千里赶到西疆来,哪个沈家人见了这姑娘能不喜欢。 柳氏一路都在说“实在是麻烦江姑娘、辛苦江姑娘了。” “麻烦算不上,辛苦是真的有点辛苦。”江春晓被马车颠簸地,腰都有些直不起来。 不过沈家人都很好,让她觉得这一趟值得来。 沈知扬走在几人身侧,“有什么事信上说就是了,江姑娘何苦跑这一趟。” 江春晓说:“信上说不清楚,我还是来一趟地好。反正在家也是被母亲逼着同人相看,还不如找点事做……”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般。 柳氏没听清,“江姑娘说什么?” 沈知扬耳力甚佳,刚好听清楚了,忍不住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 “没什么。”江春晓进了府,走了好一会儿了都没看见沈知行,忍不住问:“沈知行呢?” 沈知扬道:“六弟出去办事了,天黑之前肯定能回来。” 江春晓“哦”了一声,“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巧的。”沈知行道:“江姑娘坐下歇一歇,吃些东西,他就回来了。” 江春晓笑着点头道:“行。” 一众人往里走的时候,沈毅正坐在厅堂里,江春晓入内,礼数周全地见了礼。 沈知扬在边上说:“人家江姑娘为了六弟来的。” 沈毅一双老眼瞬间有了光彩,他摸着胡子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来。 江春晓连忙补充道:“我是为了沈六的手臂来的。” “知道知道。”沈毅道:“知行的手臂是你给他做的。” “正是。”江春晓道:“先前做的急,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改进,我这次我专门来给他换一条。” 沈毅请江姑娘坐下,少不得又说了一番感谢的话。 江春晓觉得沈家人都挺有意思的,也愿意同他们说话。 张氏去厨房忙活去了。 柳氏很快就让婢女沏了茶,端了点心来。 江春晓爱吃甜,几盘点心都很合她的胃口。 从京城到西疆这一路,她已经尽量让马车慢些走了,但人还是被折腾得很累。 舟车劳顿总是难免的。 午饭很是丰盛,都是张氏亲手做的西疆特色,满桌的牛羊肉。 江春晓吃得很撑,又困,柳氏就让人带她去厢房歇息。 江春晓睡之前还交代同行的婢女,“待会儿要是看到沈知行回来,记得叫醒我。” “是,姑娘。”婢女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应了声。 江春晓放心地歇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沈知行回府就被沈知扬告知,“你的江姑娘来了。” “什么你的我的。”沈知行皱眉道:“你给我好好说话。” 于是沈知扬正色道:“江春晓江姑娘来了。” 沈知行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沈知扬又道:“来找你的。” 沈知行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她在哪?” 沈知扬道:“在西厢房歇息。” 沈知行转而往西厢房走去。 江姑娘来了。 在西厢房。 他脑海里只有这两句话不断地浮现着。 沈知扬跟在他身后,“我还没说完呢,你这么急着去做什么?” 话声未落,沈知行已经走远了。 沈知扬笑道:“人家累了在歇息,你这么急着过去做什么?” 说话声散入风中,隐约中传进了沈知行耳朵里。 但他的脚步没有片刻停留。 直到来到西厢房,沈知行看到眼生的小婢女坐在台阶上打瞌睡,他看到厢房的门虚掩着,经过窗边时,隐约可以看到床榻上躺了一个人。 真是江姑娘。 他在门前停步。 “你、你是……”坐在台阶上的小婢女醒了,站起来,揉了揉眼睛。 “嘘。”沈知行把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小婢女原本听了自家姑娘的吩咐,要是沈六回来了,要叫醒她的。 可现在…… “你下去歇息吧,我在这等她醒来。” 沈知行说着走下来,坐在台阶上。 小婢女还想说什么,被王府的侍女带下去歇息了。 沈知行在台阶上坐了很久,看日头转移,渐渐落下西山去,晚霞漫天,风光无限。 江春晓一觉睡了很久,睁眼时,窗外暮色已至。 她轻声嘀咕着“难道沈知行还没有回来吗?翠玉怎么没叫醒我……”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江春晓就看到坐在台阶上的沈知行回头看来。 第430章 我可以摸你一下吗? 两人四目相对,在暮色里对视了一会儿。 沈知行起身见礼道:“江姑娘。” “沈知行,你回来啦。”江春晓跨过门槛朝他走去。 天边的最后一丝晚霞还没淡去。 她伸手去拉沈知行的假臂,摸了摸,然后就看见沈知行耳根微红。 江春晓见状,不由地问他:“我只是在摸铁臂,又没摸你,你脸红什么?” 沈知行没说话,耳根子红得更厉害了。 江春晓瞧他如此,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他耳后根。 不仅红了,还有点烫。 沈知行忽然被她摸了耳后根,反应极大地连退数步。 动作大的都把江春晓惊到了。 “我……我没想调戏你。” 江春晓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摸人家。 或许是觉得他耳后根红红的,很好摸的样子。 她在家里,也被母亲耳提面命,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但刚才那一下,愣是没忍住。 “江姑娘!”沈知行伸出手掌,一副拒绝江春晓靠近的样子。 “我不摸你了还不行吗?”江春晓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放柔声音道:“你过来。” 沈知行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 可他刚才一下子连退数步,这会子离江春晓还有七八步远。 “你再过来一点!”江春晓又有点想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沈知行又往前走了一步,“男女授受不亲。” “我知道。”江春晓看他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还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才能走到她跟前来。 于是江姑娘主动上前,很快就走到了沈知行面前。 她一下子就靠近了。 离得很近,沈知行又想后退了。 江春晓拉住了沈知行的衣袖,“你别跑啊。” 沈知行顿时:“……”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微妙了。 “你别误会,我平时不这样,真的。” 江春晓很想解释。 但方才摸那一下,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想摸就摸了。 无从解释。 江姑娘生怕沈知行跑了似的,拉着他的衣袖不放,“你跟我进屋,你先把衣衫脱了让我看看……” 这话说到一半,沈知行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江春晓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我让你脱衣衫,只是为了给你换条手臂,没有别的意思。” 沈知行说:“我知道。” 但是每次听到江姑娘说这种话,他还是不由自主的…… 两人说着话,很快,天色就暗了一下。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暗去,全都聚到了沈知行的耳后根。 小厮婢女们开始掌灯。 沈知扬见沈知行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便寻了过来,经过廊下时正好看见江姑娘拽着沈知行的衣袖。 于是他在不远处站定,高声道:“六弟,你这会儿方不方便?” 江春晓闻声立刻就放开了沈知行的衣袖。 沈知行回头道:“有什么不方便的?” “有江姑娘在这,我总是要问一声的。”沈知扬说着就走了过来,“大伯母让我来请江姑娘去花厅用晚饭,六弟也在,一同去吧?” 沈知行刚要开口,就听见沈知扬又道:“还是说,你们两个现在都不饿?” 江春晓还真不饿,她中午吃得太饱了。 下午又一直在睡觉。 一点消耗都没有。 沈知行道:“饿,先吃饭。” 江春晓也不知道沈知行在门外等了他多久,听到他说饿,当即道:“那就先吃饭。” 沈知扬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让江姑娘走在前面,他跟沈知行一起走在后面。 走了几步之后,沈知扬忽然跟发现了什么似的,高声问道:“六弟,你脖子怎么红了?” 江春晓闻言,也转身看了过来。 沈知行伸手摸了摸脖子,随口道:“太阳晒的。” 沈知扬笑道:“太阳早就下山了。” 他这个六弟,连找由头都不知道找个好点的。 沈知行很是敷衍道:“那就是太阳大的时候嗮的。” 沈知扬还想再说什么,被沈知行一把勾住了肩膀,他凑到四哥耳边低声道:“差不多行了,四哥。” 沈知扬放肆地笑出声来。 到了花厅,沈毅和柳氏、张氏,还有沈知洲夫妇、沈知安都已经在等他们了。 江春晓入内同众人见礼。 沈毅道:“江姑娘不必客气,来了西州城,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柳氏和气,张氏热情,梅映雪也是江春晓早就认识的,中午她喜欢的那两道菜,晚上张氏又做了,她欣然入座。 沈知扬故意把江姑娘身边的位置空出来。 沈知行看了看,只能坐在江姑娘身边。 沈家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吃饭的时候,柳氏和梅映雪等人问了问京城那边近来如何,尤其是沈若锦和秦琅的消息。 江春晓上巳节的时候见过沈若锦夫妇,就同他们都说了。 江姑娘怕晚上吃多了会积食,不敢跟中午那会儿似的放开肚子大吃特吃,而且待会儿还要给沈知行条街手臂,她吃的就少了一些。 但张氏还像中午似的不断给她布菜,让她多吃些。 盛情难却,江春晓吃完之后让沈知行带着他在府里转了两圈才回房。 沈知行不知道她此举何意,进房之后,看了江春晓许久,都没有动手脱去衣衫。 江春晓不由得催促了一句,“脱啊。” 沈知行慢慢地开始解衣带,江春晓嫌他慢,直接上手帮他脱。 江春晓手脚麻利,把沈知行的衣衫一层层扒下来。 屋中烛火笼罩在两人身上。 沈知行有股难言的脸热。 江春晓在进入状态之后,根本没心思想别的,她把沈知行的铁臂解了下来,然后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了一条新的手臂。 外观看起来跟上次她送给沈知行的一样,不过这次里面是木头的,外面用玄铁打了一层皮,这样不易损坏,又不至于太重。 做这个,花费了江春晓好些时日。 给沈知行安上之后,她颇为满意地笑了笑,“你试试这个,是不是灵活轻便多了?” 沈知行试了试,果真如此。 江姑娘心无杂念,倒显得他扭捏了。 沈知行抱拳道:“多谢江姑娘,先前是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听见江春晓问:“沈知行,我可以摸你一下吗?” 第431章 江姑娘很好 几天后,沈若锦收到了西疆那边送回来的信。 是六哥写的。 大信封里藏着两张信纸和一只略小些的信封,沈若锦看小信封上写着“母亲亲启”四个字,字迹娟秀,想来是江姑娘写给江夫人的,她就没拆小的那个信封,只把两张信纸打开来看。 沈知行信上说江姑娘已经平安到达西疆,在这边吃的好睡得着,还给他换了一条新手臂。 他说江姑娘先前从来都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对西疆的风光民俗都十分感兴趣,想在这边多待些时日,怕江大人和江夫人担心,特意写了一封信一同让人送回来。 让沈若锦派人送到江府去。 沈知行在信上写了阿公和沈知洲、沈知安的近况,还要沈知扬的腿好了之后,开始上蹿下跳、飞檐走壁。 沈若锦看着信,可以想象得到,现在西疆的府邸里,几位兄长在一处该有多热闹。 还有江姑娘大老远地跑去西疆,自然不会给六哥换条手臂就回来。 西疆的风光与京城截然不同,江春晓打算在那边多留一段时日,想领略不同的风土人情是一个原因,其中应该也有她想帮着六哥更好地运用手臂这个原因。 只是江姑娘没有说出来。 沈若锦给六哥写了一封回信提醒他,又在信中问候几位长辈,将京城近来发生的事都简单地说了一下。 镇北王被贬为平民,秦琅去了北漠这些事情,阿公他们迟早都会知道,与其让他们从别人口中得知,担心不已,不如她自己先跟他们说清楚。 还有林雪兰跟秦骅和离,回了江南。 沈若锦现在搬回了安西王府等等一应事宜。 她写了整整三页纸才写完,搁在桌案上,等墨迹干了再折起来,装入信封中。 用火漆在信封上盖了戳,沈若锦便将信交给底下的人,让他们尽快送去西疆。 江春晓写给江夫人的那封信,沈若锦亲自送去了江府。 出门前,她还吩咐人备下了重礼,一起带去了江府。 小半个时辰后。 沈若锦到了江府,侍剑给门房呈上拜帖。 “平西郡主来访……”门房一看,客客气气地让沈若锦等人稍候,飞快地跑进府里去通禀。 不多时,身形圆润的江夫人就带着几个仆妇婢女匆匆迎了出来,笑着说:“平西郡主大驾光临,不曾远迎,真是失礼了!快快请进。” 沈若锦见到来人,带着侍剑等人齐齐行了一礼,“见过江夫人。” “郡主这是做什么,我可担不起您的礼。”江夫人连忙上前虚扶了沈若锦一把,“快快请进。” 沈若锦让人把礼品交给江府的仆从婢女。 江夫人见状,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郡主来就来吧,怎的还如此破费?” 沈若锦道:“小小心意,谢过江姑娘为我六哥不远千里赶去西疆。” 江夫人本来笑得跟朵花似的,一听到江春晓就有些头疼。 而且人家平西郡主专程上门来道谢这事,江夫人是极不乐意让江春晓。 那死丫头仗着她父亲好说话,带着一个婢女一个车马连夜出京,跑去了西疆。 江夫人为此,在家里骂了一个多月。 在沈若锦上门之前,江夫人还在骂那死丫头呢。 这会儿看沈若锦人家诚心来道谢,江夫人反倒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客人上门,她这个做主母的不能失了礼仪,面上还得带着笑。 江夫人道:“郡主有所不知,我其实是不愿意让春晓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她一个待嫁之年的姑娘,就应该好好在家里带着,相看人家,安心待嫁。但她从小都被我家夫君惯坏了,一天到晚地造这个造那个,一点姑娘样都没有……” 江夫人说起这个都愁得很。 江大人官职不算高,军器监监正,四品的官,放在别的地方,名头也是够响亮的,偏偏这里是京城,一块板砖砸下来,都能砸倒三个皇亲国戚的地儿。 江春晓模样是生的好,可不是那种顶尖的美人,再加上性格直率,不善女红,说亲本就不易,到了十八岁这亲事还没定下来。 江夫人心里那个急啊。 沈若锦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倒觉得江姑娘很好。” 江夫人闻言,登时收了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郡主不要宽慰我了。我家春晓心野得很,出门一个多月了,连个保平安的消息都没有,我这心啊……” “有的。”沈若锦从袖中取出那封信来,双手递给江夫人,“这是江姑娘写给您的信,托我转交。” “我家春晓来信了?” 江夫人面上一喜,立刻将信封接过去,当场拆开看了。 不知道江姑娘在信上写了什么,江夫人看完之后,就开怀了许多。 江夫人笑着跟沈若锦说:“春晓说她到西疆已经好几天了,沈大夫人和沈三夫人都很照顾她,给沈六、六少将军做的新手臂也比先前的好用许多。还说西疆风光独好,以后要是有机会要带我去看看。” 江春晓还是很会哄母亲开心的。 一封信就让江夫人从怒骂她是死丫头,变成了我家春晓。 江夫人留沈若锦在府上喝茶、吃顿便饭,沈若锦只喝了一杯茶,说了些感谢的话,便告辞了。 江大人上朝还没回来,江夫人一路送沈若锦出门。 安西王府的马车离去之后。 江夫人身边的嬷嬷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同她说:“夫人一直发愁小姐的婚事,这满盛京的儿郎,又有谁能比过沈家儿郎去?” 要是沈家没出事那会儿,江夫人自然也想把自家姑娘嫁到沈家去。 可如今,沈家长孙已经娶了娶,行三的那位曾求娶安平公主被拒。 沈四的腿不好,沈六……沈六少了一条手臂。 不过,正因沈六少了一条手臂,春晓才会跟他有所往来。 嬷嬷看夫人有些欲言又止,当即道:“沈六少了一条手臂,别的姑娘看到都害怕,可咱们姑娘不一样,她可一点都不怕,她还给沈六做了手臂呢。” “这倒是。”江夫人想想,沈家儿郎的人品端正,的确是放眼整个京城都难找的。 嬷嬷又跟夫人说了几句,“反正咱家姑娘也看不上别人,或许姻缘线就牵在沈家呢?” 江夫人越听越觉得可行,当即道:“等春晓回来,我问问她。” 第432章 刺杀 沈若锦回了安西王府。 侍剑走在她身后,轻声说:“这个江夫人看着就面善,说话也真,瞧着像是没什么心眼的样子。” 他们带了重礼上门,江夫人也没怎么推辞就收了。 没玩三推三让那一套。 沈若锦也觉得江夫人不错,许是因为江姑娘的缘故,连带着对她的家人也颇有好感。 舞刀先前打听过这个江府,说:“江家人口简单,江大人也没什么侍妾通房,跟江夫人很是恩爱,两人生有一子一女。 大概也因为江大人后院清净,江夫人给江春晓挑夫婿的时候,就想着给她挑个跟自己夫君差不多的。 可惜相遍了整个盛京城,也找不出这样的女婿来。” 沈若锦道:“你打听得倒是清楚。” 舞刀道:“江夫人选婿这事,都快传遍整个京城了,稍微一打听就知道。” 沈若锦穿廊而过,往院子里走。 有个管事的上前请示道:“少夫人,那个叫来福的已经关了好些天了,请问您要如何处置他?” 沈若锦这些忙这忙那的,差点把这个人忘了。 她想了想,“他不是最擅长最暗桩吗?喂毒,放他回丞相府,让他以后帮我们盯着姓李的。” 派新人混进丞相府,很难接近李鸿。 可要是他自己的人就不一样了。 留下来福没用,杀了他,也妄增杀孽。 还不如物尽其用。 “这……”管事的想说什么,对上沈若锦的视线之后,立刻低下头去,应了声“是”。 沈若锦一边往前走,一边吩咐道:“侍剑,你跟去看看。” “是,姑娘。” 侍剑走到管事的身边,跟他一起去给来福喂毒。 沈若锦回到院子里,拿起看到一半的游记继续看。 她看的是游记,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秦琅凑过来,跟他一起看的画面。 沈若锦忍不住想: 秦琅离京也好些天了,也不知道如今走到哪里了? 而千里之外的秦琅已经到了北境,跟秦羽各自坐在马车里。 再有一日,他们就走出大齐国土,进入北漠境内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距离最近的城池还有十里。 秦琅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在京城的时候,天天遇到刺杀,出京之后反倒一路风平浪静。 但越是风平浪静,越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预兆。 一支箭羽忽然破风而来,从车窗射入,射向秦琅。 秦琅一手接住了那支箭羽。 随后数支箭羽同时发出,将车夫和随行的守卫全都射杀。 众人口中喊着“有刺客!” 甚至还来不及反击,就被射落马下。 数支箭羽穿透车厢射向秦琅,他侧身避过。 然而拖着车厢的两匹骏马受了惊,没了车夫的桎梏之后,开始狂奔。 箭羽还在不断地落下。 秦琅想出去拉住缰绳,一探头,立刻就被箭羽逼回了车厢里。 暮色降临,不断有箭羽射向车厢,秦琅甚至无法探出头去看,到底有多少刺客。 他一手持剑,一手将马车的车盖掀飞出去,用来挡住那些不断落下的箭羽,然后飞一般跃出去,进了秦羽所在的马车,一剑抵在秦羽脖子上。 车厢里的两个侍从吓得缩成一团。 秦羽大惊,“皇兄,你这是做什么?” “你说我要做什么?”秦琅进了秦羽所在的马车之后就安全了许多。 那些刺客明显是冲着秦琅来的。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那些箭羽就只盯着他那一辆射, 连守卫也只杀他身边的那些。 秦羽道:“路遇刺客,皇兄不去杀那些刺客,反倒把剑架在我脖子上,难道皇兄觉得这些人是我招来的不成?” “是不是你招来的,你心里清楚。” 秦琅用剑抵着秦羽,将他推出马车,看外头那些刺客还会不会朝这边射箭。 秦羽刚被他推出半个身子去,就差点被一箭穿心。 秦羽一个劲儿地往回退,“皇兄,你看见了,那些刺客连我也照杀不误啊!” 秦琅推着他出去,不许他退缩,“刚才许是刺客们把你当成我了,你喊得再大声一些,他们就知道你是四皇子秦羽,不是秦琅了。” 马车越跑越远,离开了弓箭的射程范围。 另一批跃马来追,暮色里,飞沙滚滚,人数足有数百之众。 这辆马车的车夫也被刺杀一刀抹了脖子,摔落在地。 有刺客持刀而来,跃上了马车,秦琅一手拽着秦羽,一手持剑,跟刺客过了一招,一招将其毙命,鲜血飞溅,半数都溅在秦羽身上。 秦羽被恶心得够呛,那些刺客还不断地追上来。 拖着车厢的马儿受惊乱跑,眼看着要往悬崖边上去。 秦琅一剑砍断了绳索,两匹骏马冲下了悬崖,车厢落地,差点就被带了下去。 后面那些刺客也追了过来。 秦琅拽着秦羽,跃出了车厢。 百余名守卫拖住了近半数的刺客,还有数百名刺客追赶着秦琅到了悬崖边。 “杀了秦琅,主子重重有赏!” “杀!” 刺客头子振臂一呼,底下的刺客就不要命一般往前冲。 秦琅单手执剑,一连杀了七八个刺客。 血溅了一次又一次。 秦羽被他拽在手里,没一会儿,就成了一个血人。 有人暗下杀手,秦琅还直接推秦羽去挡。 “啊!”秦羽右肩被砍了一刀,痛呼出声。 “喊什么?”秦琅转过身去,一剑把那个刺客砍了。 “你说我喊什么?我被人砍了一刀,还不许我喊吗?” 秦羽算是看明白了。 秦琅拽着他不放,就是把他当成人肉盾牌用。 秦羽咬牙道:“你这样拽着我,还不如把我丢开,一个人杀出去!” “这怎么行?咱们一块来的,就得一块走。” 秦琅这话说的,像是极有义气的人。 其实他就是怀疑这些人都是秦羽派来的。 有秦羽在手,这些刺客就只能投鼠忌器。 虽说现在看来,这些刺客好像也不怎么在意秦羽的性命。 但即便如此,秦琅也不会放开秦羽。 他越杀越勇,刺客们用上了车轮战,不管前面倒下了多少,后面的人都不要命似地往前冲。 夜色越来越暗,秦琅握紧了手中剑,刺客多的好像怎么杀都杀不完。 就在他逐渐有些疲累的时候,数不清的士兵犹如潮水一般朝这边涌来,将那些刺客团团围住。 冯良一马当先,高声道:“得知将军驾临北境,我等特地来迎!” 第433章 恭迎 “得知将军驾临北境,我等特地来迎!” 众将士异口同声,简直气吞山河。 那几百个刺客被上千镇北军围住,很快就杀得杀,自尽的自尽。 一时之间,全都死绝了。 秦琅看到冯良和几个眼熟的将领这才将受伤的秦羽放开了。 秦羽跌坐在地上,满头满脸的血。 秦琅收了剑,“多谢诸位搭救。” “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冯良下马,正色道:“一日为将军,终生是将军,那些贼人敢在我们北境生事,我们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将士们齐声应和着。 秦琅抬手拍了拍冯良的肩膀,“你们来得正好。” 冯良道:“听闻将军要去北漠,我们弟兄早就想着来迎,哪知道还会碰上这些不要命的!” 也是赶巧了。 想来迎接秦将军的弟兄们多,冯良不好厚此薄彼,就带了好些人来。 哪知道遇到了秦将军被人刺杀。 这不是赶上了吗? 弟兄们冲上来就是杀。 原本也想抓几个活口,可是这些人眼见不敌,又跑不了就自杀了。 他们都来不及拦。 秦羽的数百护卫,只剩下了小半,还有许多伤残的了。 秦羽受了伤,天色又晚,秦琅就说先去驿馆住下,顺带着找大夫给秦羽和那些伤员治治伤。 冯良和几个将领将士兵们带回去之后,去了驿馆。 秦琅沐浴更衣完毕,让人准备酒菜,与众人痛饮一番。 几个将领也听说了他的新身份,知道他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回来。 一个个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就一个劲儿地喝酒。 几个月前秦琅还是带领他们打退北漠人的将军,这才过去多久,他就成了北漠人,还是北漠先帝之子,正儿八经的皇子殿下。 有将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会不会是弄错了?” 秦琅笑道:“我也希望是他们弄错了。” 然而…… 这偏偏是真的。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冯良说:“反正将军来了,我们迎接;将军要走,我们相送,来!干!” 秦琅谢过众人今日搭救,连饮了三杯之后,就让他们放开了吃放开了喝。 整个驿馆都热热闹闹的。 房里,大夫正在给秦羽治伤。 他右肩被砍了一刀,伤口极深,身上还全是那些刺客的血,整个人狼狈不堪。 身上有伤又不能沐浴。 只能让侍从帮着擦拭。 血水一盆盆地端出去。 底下那些人却在推杯换盏,大声谈笑。 秦羽让大夫帮着上药包扎之后,硬挺地躺在榻上。 一个侍从不停地给他擦拭,另一个侍从去弄了吃的来。 秦羽现在根本就吃不下,看到肉食都想吐。 侍从没办法,只能劝着:“四殿下,您就吃一些吧。什么都不吃,这伤怎么会好?” 秦羽只能硬生生撕咬着肉食,像是在吃秦琅的肉一般,一口一口吞下去。 侍从用北漠话抱怨秦琅怎么能抓着四殿下当挡箭牌。 实在可恶。 秦羽想的却是,之前在京城的那几场刺杀,秦琅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他的手笔。 今日这一出,秦羽也不知情。 但秦琅依然不信。 侍从在跟前抱怨是谁这么狠毒,要暗杀殿下。 秦羽想的是,今日派出这么多刺客的人明显是冲着秦琅来的,但是也没打算放过他。 会是谁呢? 秦羽在心里把几个兄弟一个一个琢磨过去。 过了很久,外头那些嘈杂声才散了。 冯良他们喝醉了,秦琅让人送他们回去,走到二楼的厢房,来看秦羽的伤势。 两个侍从瞧见他就害怕。 他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已经深深印在两个小侍从的脑海里。 “看你这样,应该伤得不重。” 秦琅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秦羽榻前,看了看他的伤,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看当时那些刺客杀他的同时,还想顺带着把秦羽也解决了的架势,那些人应该不是秦羽召集的。 至于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可能要到北漠才能掀开谜团了。 秦羽咬牙道:“托皇兄的福,暂时还死不了。” 要不是秦琅一直挟持着他,以他的武功,未必会受这伤。 秦琅却像是听不懂反话一样,“托了我的福,你铭记在心就好,不用说出来。” 秦羽顿时:“……” “凭你在京城做的那些事,被我拿来当挡箭牌也不冤。”秦琅伸手拍了拍秦羽的右肩。 那是刚包扎好的伤口,血水很快就渗透了白布。 秦羽牙都快咬碎了,才勉强忍住。 “我走了。”秦琅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今晚最好睁着眼睛睡。” 秦羽神色复杂道:“皇兄这话什么意思?” 秦琅却没再说话,径直出去,回了自己的那间屋子。 秦羽让两个侍从守夜,每次想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就会想起秦琅说的那句话,让今晚睁着眼睛睡觉。 于是秦羽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生怕一闭眼就又有刺客来袭。 秦羽就这样硬生生熬了一整夜。 到了第二天,吃饱喝足的秦琅睡了一夜,神清气爽。 熬了一夜的秦羽眼下青黑,像是被什么山精妖怪吸了精气一般。 秦琅看到秦羽这样,就问他:“你还真一整夜都睁着眼睛?” 秦羽咬了咬牙,没跟他说话。 秦琅看他这反应就知道了答案,又问他:“你身上有伤,要不要在这歇两天再继续赶路?” “不用歇。” 秦羽一刻都不想在大齐境内待了。 他要回北漠,立刻回北漠! 饭后,秦琅和秦羽各自登车继续往北走,冯良等将领带兵来送他们到边境线。 雷方泽早早就带了大批北漠兵在界碑处等着。 他是来接殿下的。 生怕殿下在回北漠的路上被人暗害了。 秦羽却以为大元帅是来接自己,看到他就跟看到了亲人一样,“雷帅!” “四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受得伤?” 雷方泽这话是问秦羽的,目光却落在了刚下了马车的秦琅身上。 秦羽想说都是秦琅害的,但是当着他的面又不能说得直接,只能跟雷方泽说:“一言难尽。” “那就先不说了。”雷方泽道:“我护送两位殿下回都城。” 秦琅微微笑道:“那就有劳雷帅了。” 第434章 有心 一转眼就到了五月,端午将至。 府里开始做粽子,沈若锦想着多日未见秦骅,不知道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就带着厨房刚做的粽子上门拜访。 虽然秦骅不是秦琅的亲生父亲,还同林雪兰和离了,但他毕竟是为了秦琅才被贬为平民,而且现在只有沈若锦在京城,她觉得该走动还是得走动。 秦骅如今住在城南的秦宅,是林雪兰送给他的宅子,这地段也算好的,没有王府那般气派,他和秦祁父子俩,加上一众仆从住也是绰绰有余。 沈若锦带着侍剑和舞刀上门,提了一篮子粽子,还带了些药材。 门房还是从前镇北王府的门房,一看到沈若锦下了马车,眼睛都睁大了,立刻让人去通报:“二少夫人来了!快去禀报老爷!” 也没让她们在门外等,直接就请了进去。 小和管事闻声先至,上前同沈若锦行礼:“见过二少夫人。” “不必多礼,父亲在家吗?” 沈若锦依旧称呼秦骅为父亲,秦琅临走前都没改称呼,如今王爷是喊不得了,要是喊‘秦老爷’,她又觉得怪异。 还不如接着喊父亲。 “在的,在后院练拳呢,二少夫人请随我来。” 小和管事领着沈若锦去秦骅。 后院颇大,五月时节,春花都已经开尽了,枝头只剩绿意浓。 秦骅看着比先前清瘦了许多,恢复得倒是不错,已经站着打拳了,而且气势极盛。 沈若锦走近的时候,秦骅刚刚收了势,接过小厮递上的巾帕擦汗。 秦骅一转头就看见了她,“若锦来了。” 他语气挺平静的,眼中却有惊喜之色。 像是没想到在跟林雪兰和离之后,沈若锦还会专程来看他。 “端午将至,厨娘准备了粽子,我瞧包得不错,特意送几个给父亲尝尝。” 沈若锦说着接过侍剑手中的食盒,双手递上。 “若锦有心了。” 秦骅听到她还愿意喊自己一声父亲,很是高兴,亲手将食盒接了过去,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两人先前没怎么单独相处过。 要么林雪兰在一旁,要么秦琅跟着一道。 现在只有婢女和小厮在身边。 秦骅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还小和管事先开口吩咐婢女去沏茶。 秦骅招呼沈若锦,“别站了,坐。” 沈若锦跟他一起在石桌旁坐下,“好些不见父亲,您的伤可大好了?” 秦骅道:“一直卧床修养,近来我觉得好的差不多了,实在是躺不住,就起来练练拳。先前秦祁一直看着我,不让我多活动,超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叫停,这几日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自己整日见不着人,还让小厮盯着我。” 沈若锦笑了笑,“大哥也是为了父亲好。” 秦骅点点头表示认同。 自从他跟秦祁说开之后,秦祁跟往常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把他当父亲,言行也跟从前一样恭敬。 只是秦祁如今没了镇北王世子的身份,仕途将来都得靠他自己去争取,一天到晚忙的见不着人也是难免。 两人说着话,很快婢女就端了茶水上来。 没糕点,秦骅和秦祁父子俩都不喜吃甜,也没想到沈若锦会上门,厨房也就没备着这些。 这家里没个妇人管事,日子过得的确是糙了些。 秦骅跟沈若锦其实也没什么话可说,想问问林雪兰的近况,又有些欲言又止。 沈若锦见状,便意会了三分,挥挥手让小厮婢女都退远一些之后,轻声同他说:“母亲前些日子跟林表哥回江南去了,算算时日,早该到了,只是尚未有书信来。” “她回了江南?” 秦骅这些时日一直闭门不出,消息闭塞,林雪兰离京的时候又特地隐瞒了一番,所以他到现在才知道,心里不禁多了几分难言的滋味。 沈若锦道:“母亲自从成亲之后,便再也没回过江南,思乡情切,便回去待一段时间。” 她也不知道林雪兰以后还会不会回京城,反正眼下还是待在江南更好。 秦骅想起先前这么多年,自己从未陪林雪兰回过一次江南,人家家里嫁女儿还有三日回门,可京城跟江南离得那样远,他也没陪林雪兰回过门。 说到这个,秦骅便沉默了。 沈若锦也没在秦宅多待,嘱咐秦骅好好养伤,多保重身子,便起身告辞了。 秦骅送她出院子,还想送她到门口,被沈若锦劝了回去。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秦祁策马归来。 秦祁显然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她,喊了声“若锦”,立刻翻身下马朝她走了过来,“你什么时候来的?这是……要走了?” 沈若锦不咸不淡道:“来看看父亲,已经看完了,正准备回去。” 安西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前。 秦祁还想跟她说什么,侍剑和舞刀上前将他隔开了。 秦祁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你难得来一趟,吃个饭再走吧。” “不了。”沈若锦道:“回去还有事要做。” “那……那你慢走。” 秦祁也没有什么理由能让沈若锦留下,只能看着她登上马车。 沈若锦伸手掀开帘子,准备进车厢的时候,秦祁忽然喊了声“等等”,然后大步走了过来。 沈若锦转身看向他,“大哥还有何事?” 秦祁压低声音道:“近来京中可能不太平,你没事最好少出门。” 沈若锦听到这话,便想起了皇帝病重多时,先前几位皇子接连出事…… 最近京城没出什么事,可太平静了,总让人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秦祁追上来就为了说这句话。 沈若锦道:“多谢大哥提醒,我会的,你好生照顾父亲,我先走了。” 声未落,她便进了车厢。 侍剑和舞刀跟着登上马车,车帘落下,彻底隔绝了秦祁的视线。 “回府。” 沈若锦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 车夫立刻驾车离去。 秦祁站在台阶上,看着沈若锦乘马车远去,风扬起车帘,又落下来,他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第435章 弑君 端午节这一天,百官携家眷到护城河上看二郎们赛龙舟。 六皇子元平代皇帝出席,难得不用上朝,也不用窝在御书房里批奏折,元平兴致很高。 给赛龙舟第一名加了许多彩头。 开场前,元平有模有样地说了几句话,大内侍站在高处,敲锣喊开始。 一声令下,几十条龙舟在河面上飞速划过。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些龙舟和划龙舟的人身上。 沈若锦却在看安平公主。 元思宁自从回京之后,深居简出,这次端午节让她出来露面,实属难得。 元思宁好像也察觉到了沈若锦的目光,朝她看过来,点了点头。 沈若锦回之一笑。 龙舟划出去一段之后,前后渐分,第二名和第一名咬得很近,众人热情澎湃地在那喊快快快。 阳光洒落在河面上,泛起金色的涟漪。 官员和女眷们坐在棚户之下,讨论今日谁能夺魁。 元平看着看着,就想到了秦琅,忍不住说:“二郎要是在就好了。” 侍奉在他身边的大内监徐公公听了,低声道:“秦夫人在京城,秦大人迟早会回来的。” 元平看向沈若锦。 这个沈若锦倒是面色如常,夫君不在,也看不出她半点黯然神伤。 也是了。 要是沈若锦为了秦琅去北漠黯然神伤,今天根本就不会来参加端午宴,而是在家里关起门来哭了。 元平无法想象沈若锦关起门来哭是什么样子,连忙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今天原本天光晴朗,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下起雨来,还是大暴雨。 吹得棚户摇摇晃晃。 连元平都被倾盆大雨浇了满头满脸,河上的龙舟尚未抵达终点,徐公公赶紧喊内侍给六皇子撑伞。 一众官员和女眷也赶紧让小厮婢女打起伞来。 饶是如此,很多人还是被浇成了落汤鸡。 沈若锦还好,舞刀心细,出门前带了伞,一看雨点落下来,就赶紧把伞撑上了。 狂风暴雨把河面上那些龙舟打得飘来飘去,有几艘进了水,划龙舟的人顾不上争先,忙着舀水。 元平暂停了比赛,让所有划龙舟的人赶紧靠岸上来。 雨下得太大,内侍们一声一声把六皇子的旨意往下传,可河面上的那些人也很难听清楚。 徐公公只能派人沿河喊话。 外头的端午宴是摆不成了。 元平让内侍宫人将宴席设在宫中,所有人移步进朝阳殿。 就在众人冒雨进宫之后,却发现整个皇宫戒严,他们全都被软禁在了朝阳殿。 元平看到那些禁军毫无礼数地冲进来,登时大惊,“放肆!本皇子在此,你们怎敢……”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五皇子元和从殿外走了进来,“父皇召见六弟,六弟怎么还在这里?” 元和自从中毒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 今日出现,却一点都没有将死之相。 甚至看着很是强健。 “五皇兄,你……”饶是元平再迟钝,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元和也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元和走到元平面前,几个侍卫立刻挡在了他面前。 元和笑道:“六弟,你怕什么?我是奉父皇之名来请你过去聆听圣意。” 他说:“父皇快不行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元平现在看元和,就像在看一条毒蛇,“我今早刚见过父皇,那时候他还好好的!什么快不行了,什么聆听圣意,都是狗屁!父皇怕是早就被你害死了?” 元和面不改色道:“六弟在说什么胡话?” “我是不是在说胡话,你心里最清楚。” 元平刚淋了雨,身上湿漉漉的,脸上也还有雨水,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至极。 有大胆的官员们站起来大声斥责元和,“五皇子,你这是做什么?皇上让六皇子监国主政,你带这么多人围了朝阳殿是要造反吗?” “弑君弑父,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啊!” 元和身后的两个武将齐齐拔刀,一刀就把那两个官员的头砍了下来。 血溅三尺,人头沦滚落在地。 “啊啊啊啊!” “杀人了!杀人了!” 女眷们吓得哇哇大叫,有些胆小的官员也瑟缩着,躲到了桌子底下。 沈若锦也没想到好好的端午宴,最后会搞成这样。 侍剑在她身后轻声问:“姑娘,现在怎么办?” 沈若锦压低声音道:“先不要轻举妄动。” 她看元平身边有一众侍卫护着,就算元和想动手,也不能一刀砍了他。 元思宁离她有些远,待会儿要是乱起来了,她要马上飞掠过去,才能将人护住。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屋瓦高墙。 元和的耐心有限,闭上眼,朝随行的两个武将挥了挥手,“杀。” “是。”两名武将同时应声,带着禁卫杀向元平,将他面前的侍卫全都斩杀殆尽。 “六殿下!” “保护六殿下!” 在场还有些正直的武将,见状纷纷上前,跟禁卫们打成一片。 徐公公看势头不好,一把拎着元平就杀出重围,飞身跃出了窗户,掠上屋檐,冒着大雨飞身而去。 谁都没有想到徐公公竟然还是个武林高手。 元和显然也失算了,立刻沉声吩咐道:“来人,给我追!” 一批又一批的禁卫冒着大雨追了出去。 刚打算出手救人的沈若锦,又收了手,静静看元和接下来都要做什么。 元和显然已经控制了宫中禁卫,把那些站队六皇子元平的全都杀了,朝阳殿里血流成河。 有女眷当场被吓疯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殿外风大雨狂。 元和踩着一地鲜血往上走,坐上了最高处的主座,朝众人说:“父皇驾崩了,留下旨意,传位于我。” 所以敢骂元和是乱臣贼子的官员都被杀了。 剩下的都是胆子小,见风使舵的,还有见到局势不对,强忍着没有出声的。 李相李鸿是第一个跪下,高声喊道:“既是先帝的旨意,我等自当遵从。” 李相党立刻跟着跪下,附和道:“既是先帝的旨意,我等自当遵从。” 沈若锦看着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开始拥立新帝。 她坐在那里没有出声,片刻后,她看见秦祁带着一身风雨快步入内而来,朝元和行礼道:“殿下,都办妥了。” 第436章 忍着 沈若锦这才知道秦祁这些时日都在忙着什么。 他在忙着给元和做事,弑君夺位。 难怪他先前跟她说最近没事少出门,原来早就暗示。 只是沈若锦那时候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事。 元和为了清除隐患,将所有官员和女眷被扣留在朝阳殿内一天一夜。 直到元和把六皇子党全都筛查完毕,把该杀的人都拖出去杀了,只留下愿意为他效忠的人。 地上的血也被内侍们泼水,打扫干净。 众人被放出朝阳殿的时候,天上下着小雨,所有人都跟逃命一般往外跑,一声都不敢吭。 沈若锦走到元思宁面前,“公主,我送你回府。” 每逢谋朝篡位,皇室中人总是最危险的。 元思宁没有拒绝,道了声“多谢。” 沈若锦跟元思宁同乘一辆马车,将她送回了公主府。 路上两人也没说什么话。 元平和元和都是元思宁的弟弟,刚刚驾崩的皇帝是她亲爹。 哪怕先前这些人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但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情,还是让元思宁难以接受。 一夜暴雨过去,街道上都没什么人。 许是百姓们也察觉到了什么,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连街边的小摊贩都不出来摆摊了。 街道全是到处搜查的禁卫。 徐公公和元平至今没有找到。 马车一路行驶过去,被拦下来盘查了许多次,才回到安平公主府,停在门前。 离开之前,沈若锦才同元思宁说了一句,“公主莫要多想,保重自身,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元思宁点点头,“我知道的。” 而后,元思宁道:“都到府门前了,进去喝口茶吧。” 要是寻常日子,沈若锦自然会答应。 可今日情况截然不同。 沈若锦温声拒绝道:“不了,元思宁回了府里就别出门了,我也打算回府待着。” 元思宁点头说:“好。” 沈若锦目送元思宁和几个婢女进府,等她们把门关上了,才吩咐车夫,“回府。” 车夫扬鞭,将马车驾回了安西王府。 回府之后,沈若锦吩咐老管家大门紧闭,让府中所有人都不要随意外出。 老管家昨夜也听到了一些动静,早就吩咐下去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府了。 门自然是关得紧紧的。 老管家说:“十姑娘放心,我都已经吩咐下去了。” 沈若锦在满是血腥气的朝阳殿里待了一天一夜,身上的血气散不去,便让婢女们准备热水,她要沐浴更衣。 侍剑和舞刀也累了,沈若锦就让她们早些歇息。 沈若锦沐浴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坐在窗边看书,外头雨势小了,天依旧灰蒙蒙的。 黑云压城。 她看书的时候,隐隐还是闻见了血腥味。 不是她身上的,方才沐浴已经洗了够久,这个血腥味是从边上传来的…… 沈若锦手里拿着书,低头看去,就看见窗户有血迹,地上也有,还有水渍一路从窗边蔓延到了床底下。 床底下有人! 沈若锦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她将书放下,取下兵器上的长剑,拔剑出窍,朝床底下刺去。 床底下那人“嗷”了一声,就地滚了一圈,从床底下滚了出来。 “别动手,是我……” 一身狼狈的元平就这样从床底下滚出来,出现在了沈若锦面前。 元平浑身湿漉漉的,捂着胳膊上的伤,挺起上身,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沈若锦。 沈若锦很是惊诧道:“你怎么在这?” 徐公公带走了元平,不把他送出城,也不把他往六皇子党府上送,怎么送来了安西王府? 元平道:“我只相信二郎,二郎不在,我当然就只能来找你了。” 这话说的。 信屋及乌是吧? 沈若锦打量着元平,“那你躲在床底下干什么?徐公公人呢?” “我害怕啊,不躲床底下还能躲在哪里?高的地方我也上不去。”元平说:“徐公公帮我引开追兵去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元平也挺担心徐公公。 毕竟昨日要不是徐公公,他就被元和杀了。 沈若锦看着他,“你身上有伤?” 元平道:“逃出宫的时候,手臂中了一箭,徐公公帮我把箭拔了……” 沈若锦没说话。 元平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问沈若锦,“你该不会不让我在这躲着吧?” 六皇子没直接问‘你该不会要把我交出去吧’,都是全凭对秦琅的信任。 沈若锦从来不觉得元平能撑起朝堂,但元和心狠手辣,为了筹谋这些,不惜给自己下毒。 比元和来,元平至少还算心善。 “你不能留在京城。”沈若锦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子里取出一套秦琅没穿过的新衣,递给元平,“先把衣服换上,包扎一下伤口,我想办法送你出城。” 元平听到这话,才稍微放下心来,“徐公公也说我不能再留在京城。” 沈若锦去处理窗上地上的那些痕迹,元平走到屏风后去换衣服。 换下来的旧衣,沈若锦让婢女端了火盆来,亲手烧掉。 衣衫是湿的,一时半会儿着不了火,还冒起了烟。 元平没有秦琅那样高,穿着他的衣衫,长了一截,有点拖地。 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些。 元平坐在椅子上,挽起袖子给沈若锦看,“我手臂太疼了,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废了?” 沈若锦上前看了看,“只是受了箭伤,没费。” 她说着就去取了伤药和白布来,给元平上药包扎。 元平这辈子哪受过这种罪,都快疼哭了。 “忍着,不许出声。” 沈若锦在他喊出声之前,厉声说道。 元平硬生生又把那声“疼”忍了下去。 他现在连小命都得靠沈若锦才能保住,秦琅不在,他也没别处可去。 越想越心酸,别提多委屈了。 先前几位皇兄接连遇害的时候,就他好好的,那些人都说他命好。 现在轮到他受罪了。 受最大的罪。 元和要是找到了他,肯定把他大卸八卦。 沈若锦刚帮元平包扎好,就听见门外老管家匆匆来报,“十姑娘,禁卫上门搜查,要硬闯咱们府门!” 元和一听这话就慌了,“怎么办?他们肯定是来抓我的!” 第437章 要是秦琅在就好了 “慌什么?”沈若锦镇定如常道:“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出去看看。” “那……那我回床底下待着。” 元平说着就往床底下钻。 沈若锦见状,回头走向他,一把将人捞起来,将他甩上了屋梁。 元平差点惊叫出声,“沈、沈若锦……你干嘛把我弄到上面来。” 沈若锦道:“躲床底下,也不怕人被人一剑捅死,在上面老实待着。” 每逢搜查,床底和柜子之类的地方都是必搜的,远不如房梁上安全。 元平是见过沈若锦杀人的,先前遇刺那次,沈若锦手起剑落,杀刺客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再加上元平跟沈若锦,毕竟没有跟秦琅那么熟,他也不敢再多话,老老实实在屋檐上缩着,大气都不敢出。 沈若锦打开门就看见一众禁卫冲进院子里来,老管家正在拦着他们,“我们安西王府是什么地方?怎么会窝藏贼子?” “有没有窝藏,我们搜过便知。”禁卫头子非搜不可。 沈若锦迈步出门,“即便要搜,也大可先搜别处,我在屋中更衣,你们非要硬闯,未免也太不讲理。” 禁卫头子认得沈若锦,拱手道了一声:“见过平西郡主。” 身后一众禁卫纷纷跟着见礼,“见过郡主。” 禁卫头子说:“贼子潜逃,我等在整个京城全力搜查,也不单是搜安西王府一处,还请郡主多多配合。” “钱伯。”沈若锦喊了老管家一声,让他退下,随便禁卫们搜查。 “多谢郡主体恤。”禁卫头子见状,连忙道:“来人啊,给我搜!” 禁卫们先从此处搜起,正要推门入内的时候,秦祁来了。 禁卫们一见他来,立刻退回远处,齐齐行礼道:“见过统领。” 元和送走了老皇帝,在朝阳殿大开杀戒,把元平搞得狼狈奔逃,如今整个皇宫都成了元和的地盘,秦祁也跟着鸡犬升天,被封做新的禁卫统领。 沈若锦见到秦祁,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前几日在秦宅门前碰见,她还可以喊他一声大哥,如今知道他投靠了元和,帮着谋朝纂位,她对秦祁已然没什么可说的。 皇帝是该死。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死法。 沈若锦看着秦祁不说话。 秦祁上前道:“我来晚一步,让这些禁卫惊扰了你……” “秦统领这话说的,安西王府跟别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同,既然是要搜查全城,没道理到了我这里就不搜。”沈若锦以退为进,往边上退了一步,“来都来了,你们尽管进去搜查便是。” 要不是秦祁忽然出现,一众禁卫早就进去搜了。 现在统领没发话,他们只能等着。 “你们去别处搜,这里我来。” 秦祁将一众禁卫都打发走,然后亲自进屋搜查。 沈若锦跟着他一起入内。 元平缩在屋梁上,看着秦祁进来,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嘴。 秦祁随意搜查了柜子和床底下,看了一圈,这是沈若锦的闺房,他作为外男不便久留,没查到元平的踪迹,他便准备出去了。 就在这时,沈若锦看见地上还有一滴血没擦干净,秦祁环顾四周,很快就要走到那滴血的为位置。 元平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沈若锦走过去,一脚踩住了那滴血。 秦祁转身,就看见沈若锦离他很近,几乎马上就要碰触到他了。 秦祁有些心神动荡起来,压低了嗓音,“若锦……” 沈若锦面不改色地问他:“你搜完了吗?” 秦祁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搜完了。” “搜完了就出去。”沈若锦道:“你我孤男寡女,一直待在一间屋子里,难保不被人说闲话。” 秦祁原本还要往屋梁上看,但此时被沈若锦一句话搅扰了心神,便忘了看上面,只应声道:“那我出去了。” 他说着,便走出了屋子。 沈若锦用鞋底把那滴血抿掉,看了一眼屋梁上的元平之后,就缓步跟了出去。 禁卫把左右屋子都搜了搜,还有其他的院子都搜查过了,没找到他们要找的人,回来禀报统领。 秦祁道:“去下一家接着搜。” “是,统领!” 众禁卫应声而去。 秦祁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跟沈若锦说:“五殿下登基为帝已成定局,秦琅又不在京城,你即便见到了元平,也没必要搅这趟浑水,牵涉其中,只会给你、给安西王府带来麻烦。” “我知道。” 沈若锦只有这三个字,其他的也不再多说。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先走了。” 秦祁说完,等到沈若锦“嗯”了一声,才离开此处。 “钱伯,你去送送秦统领。”沈若锦让老管家钱伯去送客。 钱伯应声而去,将这位新上任的禁军统领和一众禁军都送出王府之后,让人将大门关上,还上了栓,才回到沈若锦面前回话,“十姑娘,人都送走了。” “好。”沈若锦应了一声,才吩咐婢女们去准备些吃食,“我这一天一夜都没怎么进食,你们去端些吃的来。” “是。” 婢女们应声而去。 沈若锦这才往屋里走,对屋梁上那人说:“下来吧。” 元平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来,“他们都走了?” “走了。”沈若锦道:“你可以下来了。” 元平有些怕高,想跳又怕摔着,同沈若锦打商量道:“你接着我一些。” 沈若锦心说这才多高,“跳下来。” “你接着我啊。”元平双眼一闭跳了下来。 沈若锦伸手一把将人拽住。 六殿下没摔,就是被人拽住了衣领,有些卡脖子。 “咳咳……”元平轻咳了两声,示意沈若锦可以松手了。 门外很快就响起了敲门声,元平瞬间就窜进了里屋。 婢女们端着吃食在门外等着。 沈若锦道:“进来。” 几个婢女才把吃食都端进来,摆上桌。 沈若锦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让婢女们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直到脚步声远去了。 元平才从里屋钻了出来,他已经饿了许久,看到这一桌好吃的,还不往问沈若锦:“你饿不饿?我快饿死了,我先吃了。” 沈若锦不怎么饿,把碗筷递给了他。 元平吃着吃着,就有些想哭。 他昨日还是众人簇拥的六殿下,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流亡逃窜的可怜虫。 也就是当着沈若锦的面,他不好意思哭,强忍住了。 沈若锦拿了块糕点慢慢吃着。 忽然听见元平说:“要是秦琅在就好了。” 第438章 秦琅爱妻如命 元平说要是秦琅在,他肯定不会弄得这么狼狈。 可惜秦琅远在万里之外。 沈若锦没说话,算算日子,秦琅应该也到北漠都城了。 元平吃着吃着发现沈若锦一直没说话,连忙补充道:“我没有觉得你不好的意思,你帮我上药包扎,打发走那些禁军已经很好了,只是……只是我想秦琅了。” 沈若锦都还没说自己想秦琅了,这话倒是让六殿下先说了。 沈若锦问他:“徐公公有没有说,之后让你去哪里?” “他没说。”元平道:“他就让我好好在这里待着,要是他没死的话,一定回来找我。” 沈若锦顿时:“……” 这位六殿下还真是把所有希望就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真是无话可说。 元平没注意到沈若锦的表情,还在自顾自说着,“父皇死了,五哥还要杀我……我以前也没得罪过五哥,他以前在京城开赌坊,被你和秦琅赢了,还是我帮他出面把事情办妥的。” 沈若锦想起了这事,“你是说之前那个四海赌坊背后主人是元和?” “是啊。”元平点头道:“以前五哥看起来最好相处,没想到他露出真面目会这么狠……” 沈若锦都不知道该说六殿下什么好。 一个机关算尽的步步为营皇子,他怎么敢把他当好人的。 元平吃饱了之后,跟沈若锦说了许多话,随着沈若锦的表情越来越无语,元平的嗓音也变得越来越低。 这位六殿下最后低声问了一句,“你不会把我交出去的,对吧?” 沈若锦不想说话。 将六殿下留在安西王府,等同于自找麻烦。 可此时此刻,把元平推出去送死,她也是做不到的。 沈若锦也开始头疼,心想:要是秦琅在就好了。 而此时的秦琅,已经在雷方泽的护送下,到达了北漠都城。 秦羽在北境受的伤不轻,一路舟车劳顿,非但没有养好,伤势反而更严重了一些。 大皇子秦峙率北漠一众官员来城门前相迎。 自大齐而来的几辆马车停在城门前。 先走下马车的是被北漠四皇子秦羽,他在侍从的搀扶下走向大皇兄秦峙。 秦峙道:“听说四弟顺利从大齐将皇兄接回来了,怎么你还受了伤?” 一众官员见了纷纷开口关怀四皇子的伤势。 秦羽面色淡淡道:“一点小伤而已,多谢大哥关怀,今日是接皇兄回北漠都城的大好日子,诸位还是把心思放在皇兄身上吧。” 一众官员站在秦峙和秦羽兄弟俩背后交头接耳道:“听说这位殿下率领镇北军跟雷帅交手时用兵奇诡,持剑犹如杀神,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倒是听说,他貌若潘安,有盛京第一美之称!” “先皇后当年就是北漠第一美人,子肖其母,这相貌肯定差不了。” 秦羽都听笑了。 要是这些官员知道秦琅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不会在这讨论他长得好不好看了。 秦羽的马车被人牵到了边上去,后边的马车缓缓上前来,左右侍从掀开车帘,身着淡金色的秦琅缓步而出。 众人在看他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周遭万物失色。 其容貌俊美如斯,已然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 有人呐呐道:“盛京第一美,果真名不虚传。” “秦峙问皇兄安。” 秦峙上前见礼,他与秦琅同岁,月份稍微小一点,跟秦羽一样称他为“皇兄”。 秦琅下了马车,只是朝他微微颔首,并没有说话。 他知道秦峙是北漠大皇子,北漠太子的最佳人选。 只是现在,秦琅回来了。 秦峙在北漠还没见过谁不接他的话,只是秦琅身份特殊,秦峙也不好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跟他闹僵。 父皇还在宫中等着呢。 秦峙道:“皇兄长途跋涉,一路辛苦了,父皇命我接皇兄入宫,不知四弟对皇兄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若有,我这个大哥在这里替他向皇兄赔个不是。” 秦羽听到这话恨得牙痒痒。 秦琅哪里用得着他照顾,一路行来,秦琅半点没有去北漠做客的自觉,把他的侍从当自己侍从使唤,若不是秦羽受了伤,说不定还要使唤秦羽。 现在秦峙在这充大哥,还跟秦琅说客气话。 秦羽特别想说,大哥你可别说了,秦琅才不会跟你玩这些表面功夫。 秦琅笑而不语。 秦峙递了两次话头,秦琅都不接话,他没露出什么情绪来,同行的大皇子党先不高兴了,“这个秦琅是怎么回事?大殿下都这样同他说了,他这么还是不吭声?” “不说话就不说话吧,笑什么?” 城门口离皇宫还有很长一段路。 秦峙早就让人备下了轿撵,请秦琅和秦羽坐上去了,将人抬去皇宫。 秦峙的轿撵跟秦琅并行着。 大殿下很是执着,好像非要在进宫之前,跟秦琅搭上话似的。 第三次抛出去了话头,“听说皇兄在大齐已经娶妻了,娶的还是安西王府的平西郡主,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豪。” 秦琅点了点头,似笑非笑道:“没错。” 秦峙心道他终于接话了。 虽然只有两个字。 不过,派去大齐的探子没有白去,他们送回来的消息是真的。 秦琅爱妻如命。 秦峙又问道:“那皇兄这次怎么没把皇嫂带回来?” 这话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秦琅抬眸,扫了秦峙一眼。 后者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多言。 秦羽在后面看着大哥碰壁,自讨没趣,忍不住暗笑:在秦琅身上吃亏的也不止我一个。 都城百姓也都知道皇帝将先帝之子接了回来,今日就是那位殿下回归北漠的日子,众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雷方泽走在最后面,带人护卫着几位殿下,目光时不时扫过人群中,以防有刺客藏在其中。 秦琅一路乘坐轿撵进宫,北漠人都生得人高马大,都城百姓衣着繁复,多的是富贵人家。 进了重重宫门,所到之处,内侍宫人林立。 给这巍峨殿阙更添了三分肃穆。 秦琅在金殿上见到了北漠皇帝秦宏。 秦宏四十多岁,面相有些凶,像是坐在王位上的头狼,他到了这年纪头上并无白发,看着正当壮年,他一看到秦琅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快步走下白玉阶,“扶光!扶光回来了!” 秦琅,字扶光。 第439章 扶光 秦琅的身世暴露之后,林雪兰曾经跟他说过,“扶光”二字是他亲生母亲为他取的名字。 秦琅是林雪兰给她取的,所以“扶光”就当成了表字。 秦宏一看到秦琅,就喊他“扶光”,这让秦琅有些排斥。 然而这只头狼,一上来就拽住秦琅,拉着他往白玉阶上走,一副要跟他分享王座的模样。 秦宏说:“朕知道,你肯定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了那些扭曲的真相,但是扶光,你要相信朕,绝无害你之心,这偌大的北漠,朕愿与你共享!” 秦琅听到秦宏说愿意与他共享北漠江山,心中也没有半分动摇。 站在殿中央的秦峙和秦羽眼中都闪过一丝嫉恨,但是他们都知道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很快就掩饰了下去。 秦宏坐回龙椅上,“朕已经在宫中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秦琅没说话。 秦宏又道:“你们都退下,朕与扶光单独说几句话。” “是,父皇。”秦峙和秦羽对视一眼,一起退了出去。 早早候在金殿上的祁明逸和雷方泽看到皇帝拉着秦琅不放,都有些担心皇帝在麻痹秦琅,找到时机就会取其性命。 可是其他的大臣们都退出殿外去,他们若是站着不动,也只会引起秦宏的怀疑。 于是两人咬着牙,同众官员一道往外走,只能在想着秦琅不是那么好骗的人。 宫中宴席已经摆上,秦峙跟秦羽走到殿外之后,就让众官员先移步席间。 谁也不知道皇帝要和秦琅说多久的话。 让大臣们在外头等着也不是事。 众人听大殿下的,纷纷移步。 最后只剩下几个内侍宫人与守卫,还有秦峙和秦羽站在殿门口。 秦峙问秦羽:“四弟怎么还不移步?” 秦羽道:“大哥都没移步,我也不急。” 秦峙笑了笑,“我看你是想听听父皇究竟要跟秦琅说什么吧?” 秦羽并不否认,“大哥难道不想知道吗?” 方才在金殿上,听到父皇说愿意跟秦琅共享江山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秦峙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没有秦琅的时候,他们两个争得最厉害。 现在多出来一个秦琅,他们两个反倒可以暂时休战,说不定往后还要做同盟。 秦峙不语。 秦羽也不再说话。 金殿光阔,殿内两人正常说话,站在外头的人是听不到的。 但是秦峙和秦羽都想靠足够的安静来窃听殿内的谈话。 “扶光,坐。” 秦宏往边上移了移,龙椅本来就够大,很快就空出了一半位置。 秦琅还没摸清这个北漠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在暗探口中听到过几句评说。 他们是这样评说北漠皇帝的:奖罚分明,野心极大,好杀戮。 你若有功,可以封你做王侯,你若有罪,他也能诛杀你九族。 秦宏坐上龙椅的这些年,北漠人频频骚扰大齐边境,试图越过那些城关,将大齐江山吞并入北漠版图。 跟上一任北漠皇帝比起来,秦宏简直是个嗜血的凶神。 然而这样一个人,一见到秦琅就喊他的表字,连龙椅都要分一半给他坐。 秦宏见秦琅不肯坐,笑着问他:“怎么,你不敢坐?” “有什么不敢的?”秦琅道:“不管是龙椅,还是木椅躺椅,我都不愿意跟别人同坐。” 当然了,夫人除外。 秦宏哈哈大笑,“好你个扶光,有点意思。”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当真让出了整张龙椅,看秦琅敢不敢坐。 秦琅二话不说就坐下了。 龙椅再宽,也不能做两个成年男子。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 更何况是至尊之位。 金殿巍峨,秦琅坐在龙椅上往底下看,方才站在殿中的百官都已经退了出去。 偌大个金殿空荡荡的。 只有秦宏站在了龙椅旁。 他问秦琅,“你母亲,有没有同你提起过朕?” 秦琅随口道:“哪个母亲?” 秦宏道:“自然是你的生母。” 秦琅道:“没有。” 秦琅的生母在生下他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祁明逸说他生母是被长期囚禁,怀孕出逃,又被人追杀,分娩时又难产,生下他之后就快不行了。 将他托付给林雪兰之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去引来追杀她的人,死于非命。 以祁明逸所言,那些追杀他的生母的人,就是这个秦宏派去的。 可现在秦宏却在问,母亲有没有在秦琅面前提起过他。 简直可笑。 秦宏不死心,再次开口问道:“是没有,还是你忘记了?” “没有。”秦琅道:“母亲刚生下我,就将我交给了别人抚养,怎么跟我提别人?你还指望我在她肚子里就能听到她跟我说话不成?” 秦宏一时无言,像是被伤到了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秦宏才再次开口道:“你似乎对朕有怨?” 秦琅嗤笑道:“还不够明显吗?” 秦宏像是不能理解秦琅为什么会怨恨他一般,又问道:“你在怨朕什么?” 他说:“这二十多年来,朕一直在派人寻找你的下落,当年你母后,被贼人掳走,不知所踪,我在北漠挖地三尺地找,都没有找到她。等到有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尸骨!” “朕不知道那些人究竟跟你说了什么。”秦宏道:“但我要告诉你,朕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说什么?” 秦琅没有想到,他的身世竟然还另有隐情。 秦宏痛心疾首道:“当年是皇兄横刀夺爱,抢走了朕的心上人……娶了她又不珍惜她!朕不能忍受失去她的痛苦,才弑君杀兄,夺得皇位做了北漠皇帝!” 这跟祁明逸跟秦琅说的完全不一样。 秦琅一时之间难以分辨真假。 但又想起,秦宏说的要是真的,何必用先帝之子这个名头将他接回北漠来? 而且早不接、晚不接,偏偏在大齐皇帝将他打入天牢这当头。 要知道当时的情形,北漠横插一脚,只会让大齐皇帝更想杀他。 秦宏不知道秦琅在想什么,还在继续说:“当年正是因为她腹中有了你,朕才不得不对皇兄痛下杀手!” 第440章 立太子 照秦宏这么说,秦琅的生母在嫁给先帝成为北漠皇后之后,还跟秦宏有所勾连,才有了秦琅。 而且堂皇后被歹人劫持竟然在北漠待不下去,只能万里逃亡去了大齐。 要是真如秦宏自己说的那样,他十分在意这个心上人和她腹中的胎儿,又怎么会一心只有皇位,任由心上人流亡逃窜,最后命丧他乡,连孩子也流落在外。 秦宏做的这些事,跟他嘴上说的根本不符。 偏偏这位身在至高的北漠皇帝在秦琅面前装出了一副“爱子之心”。 但秦琅只要一想到,他差点被北漠这般忽然提出要接他回来这事害死,就没法相信秦宏说的话。 一点都信不了。 秦琅不信他的生母是会跟小叔子通奸的人。 也不相信秦宏口中的深情与挂念。 他千里迢迢从大齐跑到北漠来,可不是为了听秦宏在这里说这些骗鬼的话。 秦琅心里清楚的很,面上却什么都不显露,故意佯装出一副被秦宏绕进去了的反应,“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秦宏见秦琅好像信了,立马补充道:“朕是皇帝,朕没有必要骗你!” 他一脸正色地说道:“扶光,若非你母亲将你交给了林氏抚养,林氏又将此事瞒的死死的,朕早就将你接回北漠来了。” 秦琅也搞不明白,秦宏为什么要骗他。 或许是因为做皇帝也要顾虑许多东西。 秦宏这皇位本来就是弑君杀兄夺来的,坐在龙椅上也常常被人指摘来位不正,他没法把知道这事的人全都杀光,就只能颠倒黑白,来证明他没做错。 又或许,是为了麻痹秦琅。 在秦琅相信他放松警惕之后,再给秦琅致命一击。 只可惜秦琅生在王侯之家,自小就看多了人们为了争权夺利不择手段。 秦宏的戏演得很好。 但他不进这个圈套。 秦琅不咸不淡道:“没做到的事就不要提了。” 秦宏顿了顿,心道:这个秦琅当真是油盐不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的态度愣是没有半分软化。 两人面上演着父子,实则各怀心思。 金殿之上只有他们两人。 一时间,两人都不开口,四周静悄悄的。 过了好一会儿,秦宏才继续道:“这次接你回来,朕打算封你为太子,你怎么想?” 秦琅不答反问道:“我该怎么想?” 秦宏想试探秦琅,哪知道这人愣是不接招,于是他又道:“待会儿在接风宴上,朕就当众宣布此事。” 北漠皇帝说他这么多年都没立太子,就是为了等秦琅回来。 秦琅不信,倒也没说出来。 正值壮年的皇帝都不愿意立太子,他们总觉得自己还可以活很久,不愿手中权力被分走,不想看到大臣拥立儿子,大齐皇帝元嵩是这么想的,西昌那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大臣们催得再急,他们就是不立太子。 秦宏都拿立太子这事试探秦琅,愣是没从他脸上看到什么喜怒变化。 北漠皇帝在心里暗叹一声,要是秦琅真是朕的儿子就好了。 在皇帝面前都能不卑不亢,连喜怒也不形于色。 比他那几个皇子强多了。 秦宏还想再试探试探秦琅,内侍总管梁公公在殿外提醒道:“启禀陛下,接风宴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秦宏道:“扶光,你与朕同去。” 秦琅起身,坐了这么久的龙椅,除了觉得这椅子格外硬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那么多人为了这把龙椅明争暗斗,厮杀不断,秦宏也是为了守住这把龙椅费尽心机。 秦琅却对这把椅子没有半点留恋。 秦宏看他坐的随意,起来得也利落非常,心中暗暗思忖着,带着秦琅往外走。 内侍们听到脚步声,立刻将殿门打开。 秦宏和秦琅迈步出殿的时候,秦羽和秦峙兄弟俩已经先行离开。 内侍和宫人们立刻摆上皇帝仪仗,随着秦宏的脚步往宴席那边去。 秦琅走在秦宏身侧,内侍总管张了好几次嘴,想提醒秦琅不能跟陛下并行,至少得落后一步。 但秦宏一路上都在跟秦琅说话,秦琅都只是听着,不怎么搭腔,内侍总管就不敢开这个口了。 到了宴席上,内侍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席间所有人纷纷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祁明逸的席位很靠前,一抬眼就看到秦琅站在陛下身侧,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扶光,来,挨着朕坐。” 秦宏甚至直接让秦琅与他同席。 底下的皇子和大臣们看见了,心下不由得暗忖着这一位的分量。 秦琅毫无受宠若惊之色,仿佛坐哪都一样,跟皇帝一起坐,和坐在末尾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秦宏看了内侍总管,后者就意会到了,击掌三声,琴瑟起,腰肢若柳的舞姬犹如鸟雀一般轻盈地入内而来,开始献舞。 不多时,又有年轻貌美的宫人们穿梭在宴席之间,开始呈上佳肴。 秦琅在大齐的时候,也没少参加宫宴,对这种美人歌舞早已习以为常,并没有细看的兴致。 秦宏看他无心赏歌舞,酒也不沾,笑着问道:“怎么,这些美人都入不了扶光的眼?” 秦琅道:“的确不入眼。” 他连装都不装一下。 左右大臣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能在宫宴上献舞的都是上等美人,腿长腰细,面若桃李,席间许多人都看得如痴如醉。 当然,几位皇子和雷方泽、祁明逸这些人,一心都在观察皇帝和秦琅,也没什么心思赏美人。 秦宏挥挥手,让乐师舞姬都退下。 瞬间乐停舞止,所有声音都消失。 整个宫宴都安静了下来。 秦宏笑道:“朕有一事,要告知诸卿。” 一众大臣们连忙道:“愿闻其详。” “洗耳恭听!” 秦宏朗声道:“扶光今日归来,朕心大悦,朕欲立扶光为太子,日后继承大统,振兴北漠!” “什么?陛下要立秦琅为太子?” 一众大臣闻言瞬间炸开了锅。 祁明逸和雷方泽暗中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秦宏唱的是哪一出? 几个皇子闻言,面色忽变。 立刻有大臣反对道:“万万不可啊,陛下!” 第441章 比武 相比底下像是遭受了晴天霹雳的几个皇子和大臣们。 秦琅显得异常平静。 秦宏笑着问道:“有何不可?” 反对的大臣很多,但是真要说出个有力的理由来又很难。 毕竟秦琅是先帝之子。 秦宏这皇位也是从先帝那里夺来的,要是秦宏想把皇位还回去,那立秦琅为太子实属有来有回。 只是可惜了几位已经成年的皇子,兄弟之间争来斗去这么久,最后被半路杀出来的秦琅给抢了皇位。 一众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开口为自家殿下争一争: “秦琅虽是北漠人,但是他在大齐长大,现在人是回来了,但心未必向着我们北漠,陛下这时候离秦琅为太子,着实不妥!” “对对对!秦琅先前率领镇北军,可杀了我们不少将士,陛下若立他为太子,臣只怕群情激奋,难以压制啊!” “即便陛下要立秦琅为太子,也不能是现在,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雷帅也在,陛下问问雷帅,秦琅杀了咱们北漠这么多将士,若秦琅做了太子,底下的将士们服是不服?” 众大臣抓着先前秦琅领兵打退北漠兵的事情不放。 甚至有人说,要不是秦琅,咱们北漠早就吞下大齐一半疆土了。 秦琅要不是先帝之子,胆敢踏进都城一步,早被他们北漠百姓一人一口吐沫给淹死了。 众人越说越大声。 秦琅只是薄唇轻勾,如同看戏一般看着眼前这一幕。 秦宏道:“雷方泽,你怎么说?” 雷方泽被皇帝点了名,起身道:“陛下要立谁为太子,臣就尊谁为太子。” 雷帅就这么一句话。 众人原本还指望着他跟秦琅掐起来呢。 多少军中将士折在秦琅手上,雷方泽还曾经被秦琅生擒,说起来他应该是最恨秦琅的人才对。 可人家忠心为主,一句异议都没有。 几个皇子都有些坐不住了。 秦宏不紧不慢问起左相来,“祁明逸,你呢?” 祁明逸心中思忖着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面色如常地回答道:“臣以为,陛下要立太子,不可也可。” 这个回答有些意思。 秦宏又问道:“什么叫不可也可?” 祁明逸道:“我北漠一向以武为尊,若陛下想立太子,自然是让几位皇子比武过招,谁能胜出,谁便是当之无愧的太子。” 秦宏道:“所以说来说去,左相也觉得朕要立为秦琅为太子这事太过草率了?” 祁明逸低头道:“臣不敢。” 此时右相也开了口,“左相说得不错,我们北漠以武为尊,若是秦琅与几位皇子比武,能胜过他们,这太子之位自然就是他的。” 大皇子秦峙的武功是所有皇子之中最高。 右相是大皇子党,便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大皇子推上太子之位。 其他几位皇子的拥护者纷纷开口,说皇帝直接立秦琅为太子,实在太过草率,还是按照一直以来的规矩,让他和皇子们比武,谁胜出,谁就做太子。 这样一来,所有皇子都有参与的机会。 谁强谁弱,高低立现。 谁也不能事后说不公平。 秦宏问秦琅,“扶光意下如何?” 秦琅扬眉道:“比就比。” “好。”秦宏笑道:“那就比一比,究竟谁的武功高。” 秦宏一共有四子三女,大皇子秦峙、四皇子秦羽,还有一对十二岁的双胞胎儿子,行五行六。 这两个小的不上场。 便由秦琅和秦羽过招。 秦羽猜不透父皇的用意,而且他见过秦琅杀人,别说他现在身上还有伤,就算是全盛时期,他也打不过秦琅。 于是秦羽主动放弃,他说:“父皇,儿臣重伤未愈,就不和大哥与皇兄比试了。” 秦峙没想到他这个野心勃勃的四弟竟然会主动放弃,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同时,又觉得是“天助我也”,这太子之位,舍我其谁! 方才舞姬们献舞的位置此时空了出来,刚好地方够大,又在宴席最中间的位置。 秦宏坐在首座上,笑着对秦琅说:“既然老四弃权,那你就跟老大比试比试。” 秦琅和秦峙同时起身,宴席之上,所有人的兵器都被收缴了。 秦峙也是手无寸铁。 但是这样关乎国家未来的比试,也不让他们俩赤手空拳地比。 秦峙道:“父皇,请允许儿臣取趁手的兵器来。” 秦宏点了点头,又问秦琅,“扶光惯用什么兵器?” 秦琅道:“都行,我不挑。” 秦宏看了内侍总管一眼。 后者会意而去,取了一柄没有开刃的长剑来。 秦琅拿到这柄的时候,都笑了。 秦宏佯装不悦道:“怎么给扶光拿了一柄没有开刃的剑?” 武将不得佩剑上殿,是宫里的规矩。 秦琅入宫前就将佩剑交了出去,现在内侍总管拿了一柄没有开刃的剑给他,显然是知道秦宏忌惮秦琅。 偏偏北漠皇帝要装一装。 内侍总管恭声回答道:“奴婢听扶光殿下说不挑,想来是胸有成竹,所以才拿了一柄没开刃的,若是殿下用不惯,奴婢这就换一把去。” “无妨。”秦琅拿起那柄没有开刃的剑,随手挽了个剑花。 秦峙的目光落在秦琅身上,侍从很快就取了他的兵器,一柄杀气森森的重剑来。 两人兵器一对比,一件明显是杀器,另一件像是小孩拿来玩的。 秦琅也不在意,缓步走到宴席中央,正面对上秦宏的目光。 秦峙也走了过来,他正对着秦琅,背对着秦宏,手握重剑同秦琅行礼道:“秦峙,请皇兄赐教。” 秦琅握剑,还了一礼,“请。” 话声落下,两人同时持剑上前…… 秦峙力气奇大,一柄重剑耍的虎虎生威,秦琅提剑挑、挡、砍,不给秦峙半点压制他的机会。 两柄剑在相击时,溅起了火星。 秦峙早就听说过秦琅武功高强,即便是雷帅雷方泽在他手上也讨不到便宜,所以从一开始就用了全力,希望能用最快的速度压制住秦琅。 偏偏秦琅看穿了他的想法,未开刃的长剑,在秦琅手里运用得如同神兵利器一般。 秦峙瞧准时机,朝秦琅的脑袋一剑劈下去…… 第442章 报仇 秦琅提剑来挡,反过来压制住秦峙。 后者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的地方,秦峙一脚踩住了,将地上的砖石都踩凹进去一寸。 “啊!”秦峙怒喝一声,挥剑将秦琅的剑挑开,趁机反攻。 秦琅一剑刺向秦峙的心口。 这一击,若是秦琅手里拿的是一把已经开刃的剑,这位北漠大皇子就该倒下去了。 偏偏他手中的剑还未开刃,秦峙身上又有护甲,剑刺不进去。 秦峙的重剑却朝秦琅挥了过来,堪堪擦过他的脸颊,削断了他一缕头发。 发丝随风飘散。 秦琅心想他的头发都还没给过沈若锦,未曾做过结发这样的事。 反倒先让秦峙削了去。 这可不行。 即便手中拿着的是未开刃的剑,秦琅也打出了十二的锋利。 秦峙武功不俗,又拿着趁手的重剑压制秦琅。 秦琅跟他过了几十招,彼此交换位置,走位越来越快,招招压制对方。 秦峙因此失去了所有耐心,一心想着要打赢秦琅,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挥剑砍向秦琅。 与此同时,秦琅也运起了内力,一剑纵横。 两剑相击,秦峙那柄重剑竟然被秦琅那柄没开刃的剑砍断了,断刃飞出。 在场众人都没来得及看清,坐在首座秦宏上的便被断刃贯穿了胸膛,鲜血飞溅,秦宏随之到底。 “陛下!” 顿时有人惊呼出声。 “陛下中剑了!快、快传御医啊!” 席间众人乱作一团。 秦峙大惊失色,立刻丢掉了手中的半截断剑,“不、不是我……” 秦峙的重剑是名剑,他待在身边已经好几年,从来都没遇到过,能伤它分毫的兵器。 今日,今日却被秦琅用一把未开刃的钝剑硬生生砍断了。 断刃还刺穿了父王的胸膛。 完了。 全完了。 秦峙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争什么太子之位,将父皇伤成这样,他完了。 一众内侍和大臣都围到了秦宏面前。 秦羽也很快就冲了上去,他伸手想拔出刺入秦宏心脏的断刃,一下子又不敢动手。 所有人都慌张不已,整个宫宴顿时乱作一团。 “扶、扶光……” 秦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的剑,他死死盯着秦琅,想说什么,又难以发出声音来。 秦琅大步上前。 围在秦宏身边的众人看到他都不自觉地退开。 秦琅俯身,一把拔出了秦宏身上的断刃,鲜血迸溅而出,他伸手捂住秦宏的伤口,俯身同秦宏耳语,“好走不送,三叔。” 做太子,不如直接做皇帝。 秦宏睁大眼,无法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秦琅的谋划。 “太医!太医来了。” 秦羽一把将太医拽到了秦宏跟前,“快给我父皇治伤!快!” 可秦宏在秦琅拔出断刃那一刻便失了生机,在听到秦琅说“好走不送”的时候一口气上不来,活生生气死了。 秦宏死不瞑目。 太医上前给秦宏把脉,已经是死脉,再探秦宏的鼻息,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气了。” 周遭众人顿时都呆住了。 年迈的右相愣了一下,才高声道:“陛下!陛下驾崩了!” “陛下!” 在场众人齐齐跪下,哭嚎。 只有秦琅还站在,他抬起满是鲜血的手,翻过来看了看。 在心里说:父皇、母后,儿子为你们报仇了。 在回到北漠都城的第一天。 “父皇!父皇……”秦羽跪地哭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向秦琅,“是你!是你砍断大哥的重剑,导致断刃飞出,是你杀了我父皇!” 秦羽说着,捡起地上的断刃就扑向秦琅。 秦琅侧身避过,雷方泽迅速上前,制住秦羽,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断刃,“陛下刚去,四殿下这是做什么?” 秦羽道:“秦琅是来报仇的!秦琅是故意杀了父皇!他是故意的!” 雷方泽一把按住秦羽,“四殿下休要胡言乱语!” 秦羽还要说什么。 雷方泽直接把秦羽的嘴捂住了。 “呜呜呜呜呜……”秦羽饶是如此也不安分,还咬了雷方泽。 雷方泽的手都被秦羽咬出血了,他也不松手,“扶光殿下和大殿下比武,是陛下的意思。而且扶光殿下的兵器是梁公公准备,断裂伤人的又是大殿下的兵器,这如何能说是扶光殿下刻意伤人?” 理是这么个理。 但是现在秦宏死了。 是秦峙和秦琅比武,导致剑身断裂飞出去将人扎死的。 秦羽作为没有上场的那个人,只要把皇帝之死怪在这两人头上,皇位便唾手可得了。 四皇子党抓紧时机,冲上来,“放开四殿下。” 雷方泽一抬手直接把秦羽打晕了。 四皇子党见状,连忙将人抢过去,不断地摇晃着,“殿下!四殿下,你快醒醒啊!” 雷方泽下手很重,秦羽一时半会都醒不过来。 大皇子党也赶紧开口,试图挽回局面,“大殿下只是正常比武,谁也没有想到剑会断裂,更没想到会扎在陛下身上!” “依我看,就是秦琅故意为之!” “秦琅是先帝之子,他此来北漠,就是为先帝复仇而来!” “大殿下一向孝顺,绝对不会故意弄断剑身,去扎陛下!秦琅就不一样了……” 众人例举各种秦琅是为复仇而来的可能。 大皇子秦峙一下子没能从他的剑断了,扎死了父皇这件事中醒过来神来。 被大皇子党围着,说了一堆话,才慢慢地醒过神来,“方才……方才一直在变换位置,最后一记,也是秦琅用内力震断了我的剑……” 右相立刻接话道:“所以大殿下的意思,是秦琅故意弄断你的剑,用断刃杀了陛下?” 秦峙道:“是这样。” “荒唐!”祁明逸出声呵斥道:“大殿下的剑断裂时,扶光殿下背对着陛下,若真的要说有人故意弄断剑身,用断刃杀人,那杀人也是大殿下,而非扶光殿下!” 雷方泽道:“左相所言有理。” 朝中权势最盛的文官和武将都称秦琅为“扶光殿下”,为他说话。 昏迷的四殿下秦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大殿下秦峙。 在场众人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只看见秦琅神色如常地站在人群中央。 祁明逸道:“陛下驾崩之前曾经说过,要立扶光殿下为太子,尔等谁有异议?” 第443章 是我 大皇子党和四皇子党都有人站出来提出异议:“陛下是因秦琅与大殿下交手时,断刃飞出刺死,即便他不是杀人凶手,也难逃其咎,这样的人怎么能继承大统?” “秦琅一回来,陛下就驾崩了,可见此人与我北漠相克,秦琅绝不能继承皇位!” 这两人嗓门奇大。 在场的党羽纷纷点头附和。 雷方泽上前,一把拔出守卫的佩刀,直接把两个带头反对的大臣脖子抹了。 一刀两命。 两个大臣还张着嘴要说什么,忽然就当场毙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雷方泽握着带血的道,朗声道:“有异议者,杀无赦!” 在场众人见状,顿时鸦雀无声。 朝中最有权势的左相和大元帅都站在秦琅那边。 但凡有异议的,当场斩杀。 四皇子还晕着,大皇子到现在还一副没回魂的模样。 一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敢再出头反对。 秦琅站在最中央的位置,冷眼看着这些人。 祁明逸再次开口道:“扶光殿下乃先帝之子,本就应该继承大统,更何况陛下驾崩之前,有意归还皇位,我等臣子自当遵循圣意,以扶光殿下为尊!” 祁明逸不等那些大臣开口,就拱手行礼,拜伏在地,“臣祁明逸,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雷方泽紧跟着跪下行礼,高声道:“臣雷方泽,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相党和雷帅党见状纷纷跪伏在地,“臣等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些不愿意让秦琅继承皇位的大臣们见状,也明白大局已定,他们再反应也没用了,纷纷跟着跪下行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最后,只有跟秦琅比了一场武,就没了父皇、也没了继承皇位资格的秦峙还呆呆的站在原地。 在秦峙边上的守卫拉了大皇子一把,让秦峙也跪了下来。 群臣俯首,众人拜服。 山呼万岁,回声阵阵。 秦琅拂袖,负手而立,“平身吧。” —— 另一边,大齐盛京城。 秦琅一去无音讯,相隔万里,沈若锦只有做梦的时候能梦到他。 元平在安西王府待了三日,只能躲在沈若锦给他准备的暗室里,也不敢出去。 外头全是到处搜查他的禁卫。 元平坐立不安,即便沈若锦每天都给他送许多吃的,他整个人还是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这天夜里,沈若锦坐在窗边看书,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在窗外一闪而过,她放下书,一把抽出了摆在兵器架的长剑。 在那人翻窗而进时,一剑刺向对方的要害。 在剑尖即将刺进对方身躯的时候,来人一把扯下了蒙面巾,“郡主,是我。” “徐公公?” 沈若锦手中的长剑已经刺破了徐公公的衣衫,好在及时收手,没有刺穿徐公公的胸膛。 徐公公穿着一身夜行衣,身上背着一把刀,开口就问:“六殿下可还安好?他现在在哪?” 沈若锦知道是徐公公把元平送到安西王府来的,如今元平也只剩下他拼命相护了。 “你跟我来。” 沈若锦直接把徐公公带到了密室。 元平正躺在床上睡觉,一听到动静就立马蹦了起来,想往床底下钻。 徐公公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他,“殿下……是我。” 元平回头一看,看见是徐公公和沈若锦,立马就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他一把将徐公公抱住,“徐公公,你可回来了!你这些都去哪儿了,可吓死我了!” 六殿下见到亲爹都没这么激动过。 沈若锦对他虽然不错,但到底不是秦琅。 秦琅不在,就只有徐公公带着他逃命,不惜性命也要护住他。 “老奴去了几个大臣家里走了一趟,那些人并不是真心投靠五皇子,只是迫于局势……” 徐公公跟元平说,他这几天在外面做了很多事,找了那些相对来说比较靠谱的人。 他说:“朝中还是有不少忠臣良将的,只要殿下搬来救兵,必定能清扫乱臣贼子。” “搬救兵?”元平脑子一片空白,“上哪去搬救兵啊?” 徐公公转身看向沈若锦,“郡主以为,此时应该向哪处求援?” 沈若锦道:“六殿下若真要搬救兵,不放写信调四方兵马,看哪边先到。” 北境倒是兵强马壮,原本手握北境兵权的镇北王都被贬为平民了。 西疆和南疆都离得远,最近的就是东州军。 元平不假思索道:“那我现在就写。” 密室里有笔墨纸砚。 徐公公上前磨墨,元平提笔就写,可真要落笔的时候又停住了。 六殿下从前也没调过兵,不知道信上要写什么。 徐公公就在边上,逐字逐句地同他说。 元平照着写就容易多了。 一共四封信,等墨迹干了之后,徐公公和元平各自装入信封里。 徐公公说:“京城最近戒备森严,六殿下一直留在安西王府也不安全,还是趁着今夜夜黑风高,先出城吧。” 元平看了看沈若锦,见她没说话,才问徐公公,“出城之后去哪?” “老奴护送殿下去东州。”徐公公说:“东州是四方兵力之中离京城最近的,六殿下去东州远比留在京城要安全,而且亲自去搬救兵,肯定也比处要快。” 元平咬咬牙,“那、那就去吧。” 这几年六殿下一直躲在这个密室,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过的如同老鼠一般。 早就受够了。 要不是为了保命,他早就待不住了。 元平道:“徐公公跟我一起去。” 徐公公道:“那是自然,老奴定会护殿下周全。” 元平听到这话,顿时放心了许多。 沈若锦也不拦他们,听到他们要走,让侍剑去厨房准备了一些干粮,给他们带上。 元平走的时候,还跟沈若锦说:“二郎是个有本事的,去了北漠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现在还没有消息,肯定是因为路途太过遥远,书信往来不便,你别想那么多,只管安心等着。” 沈若锦送走六殿下,很快就等来了秦琅的消息。 第444章 来信 消息是隐卫带回来的。 一封书信,写了整整五页纸。 沈若锦坐桌案前,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仿佛秦琅就在她眼前,在他耳边说起这些话来。 秦琅在信上说他杀了秦宏为亲生父母报仇,顺带着继承皇位,成了北漠新帝。 他说现在局势还不稳定,他暂时还不能回来接她,大齐皇帝要是知道北漠发生的这些事,肯定会把她拿在手里当人质,让她设法离开京城前往北漠。 沈若锦没想到秦琅能这么快就解决北漠皇帝,夺得大权。 只是秦琅远在万里之外,不知道大齐这边也风起云涌,局势大概。 元嵩病重,五皇子元和先下手为强,血洗皇宫,夺权在手。 如今徐公公带着元平出逃,去了东边。 想用东州军来清剿乱党。 也是马上要发生的事。 元平还写信让阿公和兄长们带兵支援,她一个人能走,可是不能让沈家人扔下沈家军,全部前往北漠。 所以沈若锦决定暂时不离开京城,静观其变。 她把这些事全都写进信里,也写了三页纸,装入信封之后,用火漆封好,让隐卫带回北漠都城,亲手交到秦琅手上。 沈若锦回信两天后,五皇子妃召她入宫。 元和在准备登基大典,五皇子妃马上就是皇后,为了见沈若锦,特意办了一场赏花宴。 端午宴上刚见了血,许多官家女眷一听到‘进宫’两个就害怕。 生怕前些日子血洗朝阳殿那样的事再发生一遍。 沈若锦是见过血的,比她们镇定许多,哪怕在这当头受召入宫也面不改色。 官家女眷们怕归怕,未来皇后举办的赏花宴,还是要去的。 只是一个个抹了胭脂都掩不住慌张之色。 沈若锦走在宫道上,碰见了江夫人。 江春晓至今还留在西疆,不曾回京。 沈若锦上前同江夫人见了个礼,“江夫人妆安。” “郡主。”江夫人原本一脸菜色,看到沈若锦才露出个笑模样来,“你也是被点名了?” “点名?” 沈若锦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新奇。 江夫人看了看前后都没什么人,就凑到沈若锦耳边低声说:“就是五皇子在清点朝中还有多少人不支持他登基,听说今日被邀请到赏花宴上的夫人,全是那些还没表态的大臣家的。” 沈若锦进宫之前,还真不知道这事。 沈家人都在西疆,秦琅又去了北漠,她在端午宴上也没怎么吱声。 五皇子妃召她入宫,更有可能是元和为了北漠那边的事,想亲眼看看沈若锦跑了没有。 沈若锦也压低声音道:“竟有此事?” 江夫人跟沈若锦一起往前走,忍不住小声说:“我家那口子一心只知道锻造兵器,脑子都不会转弯,这不,被人盯上了!” 沈若锦低声安抚道:“江大人是军器监监正,即便皇权更迭,也不怎么会影响到他,江夫人放宽心便是了。” “也是,他就是个四品官,又不是丞相,又不是顶顶要紧的位置。” 江夫人这样想着,顿时就放松了不少。 人人都怕死。 尤其是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 大家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谁也不知道,哪里发生点什么事,就被误杀了。 到了宫宴上,已经有许多家夫人小姐都在。 只是这样特殊的时期,众人脸上都没什么笑模样。 只有元和一母同胞的七公主元意比从前张扬明媚得多,以前元和低调的时候,五皇子妃赵氏和七公主元意都没什么存在感。 如今她们一朝翻身,成了得势之人。 许多夫人小姐都围着她们奉承不已。 沈若锦在走上前的时候,特意跟江夫人错开了。 若五皇子妃是听从元和的吩咐,为了北漠的事将她召入宫中,那她最好还是跟别人都疏远些,免得连累了别人。 江夫人先上前同五皇子妃行礼。 沈若锦放慢脚步,过了一会儿才上去见礼:“见过五皇子妃,见过七公主。” “你就是让那个浪荡不羁的秦琅收心的沈若锦?” 七公主元意先前一直不怎么出席宫宴,今儿才第一次见到沈若锦,对她颇有些好奇。 “我是沈若锦。” 沈若锦只报上了名字,却没有回答七公主的问题。 一个女子若是张口就提某个男人的名字,总归是没那么简单的。 元意的目光一直落在沈若锦身上,还想再说什么。 五皇子妃赵氏开口道:“平西郡主也来了,快请坐。” 一众贵妇人里,赵氏生的不是最貌美的,身上却有一股子雍容华贵,令人不能忽视。 沈若锦挑了个边上的位置坐,她不是会阿谀奉承之人。 来参加赏花宴,也不过就是为了让元和放心,让他知道她没偷偷跑掉而已。 宫人端了茶盏过来,沈若锦端在手里,用杯盖轻轻地拂去浮叶,却没有喝的意思。 元意趁着赵氏跟其他贵妇人说话,悄悄走向了沈若锦,“你知道秦琅在北漠做什么吗?” 沈若锦笑意淡淡道:“公主若想告诉我,不妨直说。” 元意有些不满意沈若锦的反应。 好像笃定她一定会告诉她似的。 元意压下心中不悦,一开口就说:“秦琅在北漠称帝了。” 公主觉得这个消息对沈若锦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沈若锦听了之后,也没什么反应。 她只问了一句,“然后呢?” “秦琅在北漠称帝,他不会再回来了,他肯定也不要你了。”元意每一句话都跟刀子似的。 却扎不进沈若锦的心。 她笑了笑,“是吗?” “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元意觉得沈若锦的反应很不对,她以为是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秦琅在北漠做了皇帝,身边美人如云,那些大臣们会劝他立后,会给他很多美人,到时候他有三宫六院十二妃,哪里还会想起远在盛京的你?” 沈若锦“哦”了一声,“公主跟五皇子妃也是这样说的吗?” 元意顿时:“……” 七公主怎么可能跟自己的皇嫂说这样的话。 偏偏沈若锦这话问的,好像她不怎么聪明一样。 两人正说着话,有内侍过来传旨,“五殿下召见平西郡主。” 第445章 她不会多看你一眼 元意还没从沈若锦这里看到她想要的反应。 元和身边的内侍就过来,要把沈若锦带走。 五皇子妃赵氏走了过来,温声安抚沈若锦,“平西郡主只管去,殿下也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罢了。” 元和现在毕竟还不是皇帝。 若是以他的名义召见沈若锦,沈若锦还可能跑了。 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让五皇子妃赵氏办赏花宴。 这赏花宴,更大的作用肯定是江夫人说的“点名”。 沈若锦起身,跟着内侍过去了。 元和是在御书房召见的沈若锦。 身边宫人内侍林立,虽未登基,却早已是皇帝的做派。 沈若锦上前行礼,“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元和还是那副儒雅模样。 只是沈若锦见过他在端午宴上,下令杀人,血洗皇宫眼睛都不眨一下。 即便元和现在表现得再温和,沈若锦也不会忘记这是一个弑君弑父的人。 元嵩做皇帝没什么政绩,对不起百姓,也对不起沈家。 沈若锦也盼着元嵩死。 但元嵩不该死在元和手里。 这皇位要是让元和来坐,也未必就比元嵩好。 沈若锦起身,不再言语。 元和问她,“秦琅在北漠的事,你知道了吗?” 沈若锦佯装不解道:“什么事?” 元和道:“秦琅在北漠称帝的事。” “方才七公主同我说了这事。”沈若锦神色如常地说道。 元和闻言忍不住皱眉,显然没想到自家的妹妹是个大嘴巴。 沈若锦道:“秦琅是北漠先帝之子,秦宏杀兄夺位,现在他死了,将皇位还给秦琅也是理当。” “可秦琅回北漠,是带着父皇的密令去的。”元和道:“父皇命他搅乱北漠局势,拿到北境的边境布防图,他却成了北漠皇帝!” 元和说到这里,语气忽然沉了下来。 左右的宫人内侍都被其气势所摄,纷纷低下头来。 只有沈若锦不惧,语气如常道:“秦琅没有搅乱北漠局势吗?秦宏都死了,北漠皇位落在了在大齐长大的秦琅手里,秦宏那几个皇子必定会想方设法夺回皇位,这局势还不够乱吗?” 元和一时无言:“……” 沈若锦又道:“秦琅成了北漠皇帝,北漠的一切都成了他的,这边境布防图还不是想要就能拿到?” 只不过秦琅拿到了边境布防图也不会交给元和就是了。 但元嵩先前交给秦琅的任务,也不能说他没有完成啊。 元和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早就听闻平西郡主武功高强,不曾想,嘴上功夫也如此了得。” 沈若锦道:“我只是如实回答罢了。” 元和凝视着沈若锦,问道:“那我问你,沈若锦,你想不想去北漠?” 沈若锦对上元和的视线,“我若说‘想’,殿下还能送我去北漠不成?” 元和当然不会这么做。 元和不答反问道:“沈若锦,你不怕秦琅成为北漠新帝之后,就把你抛下了?” 沈若锦道:“这个问题,我来见殿下之前,七公主也刚刚问过我。” 元和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当时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现在我可以告诉殿下。”沈若锦在对方饶有兴趣的目光下,徐徐道:“关你什么事?” 元和顿时:“……” 自从他血洗端午宴之后,再也没人敢同他这样说话了。 元和先是恼火,然后又觉得挺有意思地笑了,“敢这样跟我说话,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沈若锦说:“不怕。” 要是元和想杀她,何必这么麻烦将人召入宫中,直接派人去安西王府就是,杀了她之后还能直接放火烧去一切痕迹。 如今秦琅在北漠称帝。 元和拿她做筹码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舍得杀了她。 沈若锦一点都不慌。 元和正沉默着。 外头内侍通禀:“启禀殿下,秦统领求见。” 元和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秦祁来了,让他进来。” 片刻后,秦祁迈步而入,行礼道:“臣秦祁拜见殿下。” “不必多礼。”元和笑着说:“你来得正好,我刚同平西郡主说完话。” 沈若锦刚才开口告辞,就听到元和说:“来人啊,把郡主送回赏花宴上,告诉赵氏和七公主,宴散之后,留平西郡主在公主多住一段时日。” 沈若锦一听这话就心道不好,元和这是要软禁她。 她还没来及开口,秦祁先抢了先,“殿下……” “秦统领不必多言。”元和挥挥手让内侍带沈若锦出去。 内侍走到沈若锦跟前,“郡主,请。” 沈若锦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元和铁了心要把她软禁在眼皮子底下,要用她来牵制远在北漠的秦琅,还有手握西疆兵权的沈家人。 她一个人要离开京城并非难事,只是安西王府那么多人,都要被连累。 而且元平已经去东州搬救兵了。 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带着东州兵回来跟元和清算。 她要走,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沈若锦想到这里,就什么都没说,跟着小内侍一起退了出去。 她一走,就剩下秦祁留在御书房里,“殿下,沈若锦……” “沈若锦是你的弟妹。”元和道:“秦祁啊,不是我不想成全你,而是沈若锦一心只有秦琅,即便你待她再好,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秦祁藏在心里的那点事,早就被元和看透了。 此时元和直接把事情放在明面上来说,秦祁一时间无言以对。 “行了,不说这个。” 元和将这个话题揭过,沈若锦对他来说有大用,他是不可能为了成全秦祁那点心思,就放任沈若锦在外自由行走的。 这事不必多说。 元和很快就问起了别的事,“找到元平了吗?” “还没有。”秦祁道:“整个京城都已经找遍了,元平很有可能已经逃出京城。” 元和道:“他倒是挺能跑,是我小瞧了姓徐的。” 百密一疏。 谁能想到父皇身边的大内监还是个武林高手呢? 元和想了想,同秦祁道:“找不到元平就算了,找个跟他相似的人杀了,然后放出话去,说元平已死,即便元平冒头,没人承认他的身份,就翻不出浪来。” 秦祁低头应“是”。 第446章 怕什么 五皇子妃赵氏也是个有本事的,许多官家夫人都是被“点名”而来,来时心中忐忑,走的时候都松了一口气。 可见赵氏多会宽别人的心。 沈若锦被赵氏安排住在离她最近的宫殿,若非元和夜里要跟赵氏同寝,赵氏恨不得让沈若锦跟她住在一起,好将人日夜看着。 元和有意软禁沈若锦,连安西王府都不让她回去,还派宫人内侍过来看着她。 沈若锦并没有逃跑的打算。 她真要跑,别说这些宫人内侍,就是元和亲自来盯着,也拦不住她。 只是元平已经去搬救兵,阿公和兄长们收到信也会带兵回京,沈若锦没必要折腾罢了。 被软禁的日子很无聊。 宫中只有这四方天地,连天上的鸟儿都比别处少。 赵氏问沈若锦需要点什么。 沈若锦让五皇子妃帮着找了一堆游记来,她没事做就躺在美人榻上看书。 七公主元意可能是闲得慌,时不时来找沈若锦说些有的没的。 沈若锦一般不怎么接她的话。 七公主说七公主的,她看她的游记。 最后元意恼了,“我皇兄将你留在宫中,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怕什么?”沈若锦翻过一页书,“五殿下只是觉得我有用,又不是看上我了。” 元意顿时:“……” 元和不是贪恋美色的人,连娶妃的时候,都只娶贤德之女,不看貌不貌美,身边更是连侍妾都很少,一心只为夺权。 沈若锦并不畏惧元和,这位五殿下是知道秦琅在北漠登基为帝了,才将她软禁宫中,为的是就是拿她牵制秦琅。 现在元和在准备登基,每天忙得团团转,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时间来对她做什么。 因此,沈若锦淡定如常。 “你倒是心宽。”元意道:“你在宫中不得自由,秦琅在北漠却有美人相伴,你就不生气?不愤恨?” 沈若锦不答反问道:“怎么,公主很生气?很愤恨吗?” “你……” 元意被沈若锦说中了心思,顿时有些恼羞成怒。 “我什么?”沈若锦放下游记,抬眸看向元意,“我在宫中住了七日,公主日日来找我说秦琅如何如何。公主啊,你莫不是钟情于秦琅?” 元意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你、你少胡说,本公主怎么可能……” “你若不是钟情于秦琅,难不成是对我有意?” 沈若锦看着元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在胡说什么?”元意整个人都不好了。 沈若锦道:“不然你天天跑来离间我和秦琅做什么?我和他,你总是想要得到一个,才会如此啊。” “本公主懒得跟你废话!”元意扔下这么一句,就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几个宫人见状纷纷追了过去。 沈若锦拿起游记,翻了一页,继续看。 她跟秦琅之间,不至于这点信任都没有。 沈若锦心里清楚,秦琅不管在北漠做什么,肯定都有他的理由。 秦小王爷在京城的时候,名声都能差到那般地步。 北漠离盛京这样远,传出什么样的消息来都不足为奇。 …… 为元嵩发丧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十九。 全城缟素,举国哀悼。 大皇子元隆和五皇子元和、还有安平公主元思宁和七公主元意等人全都到场,二皇子元和遇刺之后,伤势难愈,至今下不来床,相比之下,断了腿的大皇子元隆还能为父皇送葬。 元和做主祭,带领一众王公大臣将龙棺送至早就修建好了的皇陵。 沿路所有官宦人家都搭了祭棚,龙棺所过之处,不管是官家女眷还是平头百姓,纷纷跪拜相送。 不管元嵩活着的时候有多少功绩,为百姓做了多少事,死了之后,元和也给了他这份尊荣。 不管外头这些人知不知道皇帝是他弄死的,表面功夫都要做好。 元和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父皇是自己病逝,驾崩前,将皇位传给了他。 所以为先帝送葬这个阵仗一定要都大。 他哭的时候,也是真流了泪。 沈若锦一直待在宫里,也被五皇子妃赵氏一块捎上了。 这一天乌云密布,看着要下暴雨,雨水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元和把秦祁和几个武将叫到身边,再三嘱咐,要注意防卫,皇陵离城数十里,要是忽然冒出一群刺客来,会让父皇走得不安稳。 秦祁和几个武将齐声应是,立刻派人加紧巡逻。 不得不说元和的预感还挺灵的。 龙棺送入皇陵,众人拜别先帝之际,倾盆大雨忽然就落了下来。 天边电闪雷鸣,山下马蹄声如雷奔。 有个中了一箭士兵匆忙来报:“启禀五殿下,山下有大批人马杀、杀上来了!” 话声落下,这个士兵就倒地而亡。 一众王公大臣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端午宴上,元和已经血洗过一次。 现在山下又来了大批人马。 今日在皇陵,必然又要见血,死很多人。 元和还算镇定,喊了秦祁来,“秦祁,你带人去看看来的是何方人马?” “是,殿下。” 秦祁应声而去。 剩下一大群人,人心惶惶。 元和让众人不要慌不要乱,让武将调动禁卫去抵挡马上要杀上山来的人马。 五皇子妃赵氏负责安抚官家女眷。 七公子元意也有些慌了,一直跟在嫂嫂身边。 沈若锦猜想应该是元平带着东州军杀回来了,她走向了元思宁。 安平公主许是在西昌待过几年的缘故,见惯了厮杀,远比其他女眷要镇定得多。 元思宁喊她“小十”,温声说:“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怕的。” 沈若锦“嗯”了一声,但还是站在了安平公主身边。 公主不怕是公主的事,她答应过三哥会好好照顾公主,是她的事。 不多时,厮杀声就传过来。 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下葬之日见血,大凶之兆啊!” 然后在场众人就开始议论纷纷,慌乱不已。 这里是皇陵,连可以抵挡的门禁都没有。 山下的人马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将禁卫逼得连连倒退,高声喊着:“斩元和!杀贼子!” 第447章 兵符给我 元和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偏偏那些冲上山来的士兵,都在异口同声地喊着这句话,声浪越来越高,倾盆大雨都盖不住这些声响。 倾盆大雨不断地落下来,天色雾蒙蒙的。 内侍宫人给一众王公大臣打着伞,众人都围着元和问:“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马上就要打上了!” 元和极力表现出镇定,吩咐人带着女眷先从后侧的小道下山。 可禁卫去小道上一看,立刻回来禀报:“下山的路都被他们给堵住了,连小道也走不了。” 这话一出,女眷们都惊慌失措,有人嘤嘤哭泣起来。 沈若锦打着伞,站在元思宁身侧。 “沈若锦。”元和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喊沈若锦上前,他说:“你在西疆曾以少胜多,逼退西昌军,今日这般的局面,杀退那些乱军,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对不对?” 元和急需一个人来稳住人心。 他说:“只要你能让他们退兵,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沈若锦道:“当日我在西疆能打退西昌人,是因为有沈家军。” 元和道:“我也有五万禁军。” 沈若锦心说禁军这些酒囊饭袋,可比不上我们沈家军。 而且你先前一直把我软禁在宫中,现在遇到事了,想让我为你卖命,是不是想得太好了一些? “沈若锦!”元和见她不语,当即又道:“只要你今日能稳定局面,我必放你自由!” 沈若锦心道:这可不是什么诱人的条件。 秦祁回来了,“启禀殿下,来的是东州军,带头的是安东侯韩峰和六殿下元平。” “元平已死,韩峰肯定是找人假冒六弟!”元和一口咬死元平已经死了,当即又道:“秦祁,你和沈若锦一起杀退这些乱军,回城之后,必有重赏。” “是,殿下。” 秦祁应声之后就看向了沈若锦。 沈若锦将伞递给了小内侍,回头看了元思宁一眼之后,就跟秦祁一起带兵去阻拦东州军。 两人骑马而行。 “若锦……”秦祁想跟她说什么,却被大雨盖过了声音。 沈若锦策马而行,沉声问道:“东州军有多少人?” 秦祁道:“至少七万。” “禁卫只有五万。”沈若锦道:“就算这时候派人回城调兵也来不及了。” 秦祁心里自然也清楚。 连元和都没有想到,元平那个废物竟然还真能翻出浪来。 秦祁问她:“你打算怎么打?” 沈若锦道:“自己人打自己人,这算什么?” “你的意思是……” 秦祁隐约意会到了,但他不敢相信。 沈若锦道:“六殿下真的死了吗?” 秦祁沉默。 沈若锦又道:“皇上临死前真的将皇位传给了五殿下吗?” 秦祁没法回答。 他不想骗沈若锦。 可真话……真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沈若锦勒马而立,回头跟秦祁说:“皇上生前让六殿下主政,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谁都知道元平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但他听话啊,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那些大臣们整天围着他说这说那,他烦不胜烦,也没说要杀了谁。 皇帝的几个儿子什么样,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在重病的时候,宁可让废物儿子主政,也不考虑元和,这态度还不明显吗? 秦祁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答应了五殿下……” “你答应了,我可没答应。”沈若锦道:“若你非要执迷不悟,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秦祁大惊,“若锦,你……” “拔剑。”沈若锦率先抽出了长剑,“你若赢了,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若我赢了,你就听我的。” 她不想这么多禁卫和东州军因为上位者的争夺死在这里,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结束这场争斗。 秦祁看着沈若锦,“我不想对你拔剑。” “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沈若锦说着一剑刺了过去。 大雨滂沱,剑影寒光。 秦祁眼看着沈若锦手中之剑刺向了他的胸膛,立刻抽出佩剑去挡。 两人在马背上交起手来,谁也不让着谁。 随后而来的禁军们见状,想劝又不敢上去劝。 随着沈若锦的剑招越来越凌厉,秦祁也用出了最拿手的招式,两人同时从马背上飞跃而起,在山林间剑气纵横,砍断了无数树枝。 最后一击发出时,一人粗的树身都硬生生被砍断了。 秦祁被沈若锦刺穿了肩膀,压制在地,长剑脱手而出。 沈若锦拔出剑来,剑上还在滴血。 大雨将人浇成了落汤鸡一般。 沈若锦却一点都不狼狈。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祁,“你输了。” 沈若锦说:“把兵符给我。” 秦祁咬牙道:“不行……我不能背叛五殿下。” 沈若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沉声道:“秦祁,你是在逼我杀了你吗?” 秦祁道:“若锦,五殿下待我不薄……” 沈若锦直接开口打断他,“即便他待你不薄,他也是乱臣贼子。” 秦祁一时无言以对:“……” 沈若锦负手持剑,朝他伸出手去,“兵符给我。” 秦祁犹豫再三,迟迟没有拿出来。 沈若锦直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从秦祁身上搜出了兵符。 沈若锦拿着兵符,转身走出山林,翻身上马,高声道:“所有禁军听我号令!” “是!” 禁卫们在大雨中齐声响应。 沈若锦道:“五皇子元和弑君夺位,其罪当诛,诸位随我下山接应六皇子元平!” “这……” 禁卫听到这话都傻眼了。 他们是来抵挡东州军的啊。 有人提出了异议。 沈若锦剑指其人,“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那人吓得不轻,慌忙道:“自然是想活。” 沈若锦高声问众人,“你们呢?” 众禁军异口同声地回答:“想活!” “想活就跟我走!”沈若锦纵马下山,带着大批禁卫去跟六皇子元平会合。 然而,沈若锦还没见到元平,先遇上了东州军主帅韩峰。 两兵相接,韩峰带头杀上山来,雨势太大,他看不清来人,便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沈若锦道:“沈家沈十!” 第448章 我来陪你 “是沈十!”东州军也听过沈十的名号。 韩峰高声道:“五皇子元和弑君夺位,血洗皇宫,我是受六殿下之请,前来斩元和杀贼子的!沈十,你也算当世女英豪,应该分得清谁是谁非才是!” “韩帅不必多言,我自是明白的。”沈若锦道:“我此来是想助六殿下一臂之力,敢问六殿下何在?” 韩峰大笑道:“原来如此,六殿下在后面!” 这位东州军四十来岁,正当壮年,提着一把重刀,刀锋上全是血迹,定然是一路斩杀禁军打上来的。 东州军也十分骁勇。 若禁军抵死反抗,那今日西山皇陵必定要血流成河。 “在在在!”元平听前面是沈若锦在说话,立刻打马上前来,“我在这呢,沈若锦!” 沈若锦见他只是比先前清瘦了一些,眼睛却还是很清澈,就知道他跟徐公公一起去东州搬救兵,没受什么苦。 徐公公跟着元平一起跃马上前,朝沈若锦行礼道:“郡主。” 沈若锦道:“先上山吧。” 韩峰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我杀了元和,带六殿下回宫再说也不迟。” 沈若锦拿着兵符让禁卫们收起兵刃,放东州军上山。 她同韩峰等人一道回到皇陵前。 因为沈若锦的放行,东州军打上山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当元和看到沈若锦跟元平他们在一处的时候,险些当场呕出血来。 “元和!”韩峰高声喊道:“让所有人放下兵刃,只要你甘愿赴死,本帅可以放过你府上的女眷!” “韩峰,你想要什么不妨直接和我说,弄个假元平来做什么?” 五皇子元和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一口咬死韩峰身边的那个元平是假的。 元平气得不行,“元和,我自认待你不错,你却弑君夺位,还要杀我!你想当皇帝你直说啊,我让给你不就得了!” 六殿下想想是真的很心寒。 先前元和步步为营,很多事情都是偷摸做的,比如开赌坊什么的,当初因为这赌坊的事,他还帮忙了。 诸如此类的事,不要太多。 但元和实在不做人,亲兄弟也不放过。 “谁要让你?”元和听到这话,忽然变了脸色,“你一个冒牌货,装什么大方?” 元平被他噎了一下,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怒斥道:“谁是冒牌货,谁装大方了?元和,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六殿下道:“我把你当兄长,你把我当什么?” “你把我当兄长?”元和冷笑了一下,“你不过是看我可怜,随便施舍些恩惠罢了。父皇明知道你是个废物,还要让你主政,不就是因为你母妃出身高门,而我母妃只是个出身低贱的宫女吗?” 他说:“从小到大,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得到最好的,而我……不管多努力都得不到父皇一句肯定。” 元平难以置信道:“你母亲出身低贱难道要怪我吗?别人瞧不起你,你也怪我?凭什么啊?我又没瞧不起你,也从来都没有欺负过你!” 六殿下觉得委屈极了。 他以诚待人,都得到了些什么? “殿下同他一个乱臣贼子废什么话?你在这里等着,待我去取了元和的项上人头来!” 韩峰说着就提刀上前,一刀斩了好几个皇家侍卫。 女眷们惊叫出声,怕死的王孙大臣们抱头鼠窜。 禁卫们听兵符行事,那些皇家侍卫却对元和忠心耿耿,韩峰带着东州军杀了他们大半的人,愣是没人投降。 血流满地。 沈若锦看不下去了,扬声道:“五殿下,你大势已去,受降吧!” 元和看了她一眼,“沈若锦,若不是你临阵倒戈,我不至于输的这么惨。” 沈若锦不语。 徐公公高声喊道:“五殿下,你一边软禁着平西郡主,一边要她为你卖命,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响了!” 元和不语。 皇家侍卫一个个在他面前倒下,死的人越来越多。 韩峰道:“元和,只要你认罪伏法,这些人都不用死,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元和眼看大势已去,闭了闭眼,拔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侍卫们纷纷回头看向他。 五皇子赵氏大惊道:“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啊,殿下!” 韩峰和元和等人也没再说话。 元和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他知道大势已去,已无回旋的余地,笑着说:“父皇是我杀的,他死的时候,还一直在喊元平……元平元平!元隆断了腿,元启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明明他一众儿子里只有我最出色,他却不肯看我一眼!” “五哥!”元平像小时候一样喊他,“你……你别冲动。” 元和站在大雨里,“韩峰你说的,只要我甘愿赴死,就放过其他人。” 韩峰道:“对,只要你死,我就会放过其他人。” “好。”元和拿剑抹了脖子。 鲜血飞溅而出,他倒在了满地血水之中。 “五殿下!”周遭众人大惊,齐刷刷都跪下来了。 “殿下!”五皇子妃赵氏,扑向元和的尸体,颤着手,想捂住他不断冒血的颈部。 可她怎么捂也捂不住。 血越来越多。 雨是冷的,血是热的。 元和张了张嘴,像是想跟她说点什么。 可他已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很快,他就断了气。 元和到死都睁着眼睛。 像是在怨父皇不公,怨自己棋差一招。 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殿下、殿下……” 赵氏抱着元和的尸体痛哭出声。 赵氏在家中并不受宠,长得也不算最好看的,偏偏元和就是挑中了她。 他们做了五年夫妻,不说恩爱缠绵,也算彼此相依。 赵氏抬手,帮元和闭上了双眼,然后慢慢地捡起地上染血的长剑。 她把长剑搭在脖子上,学着元和先前的动作,一剑摸了脖子。 赵氏倒在元和身上。 他们成亲这么久,从未在外人眼前这么亲密过。 血液在不断地流逝。 拿剑摸脖子,真的好痛啊。 尝他尝过的苦,试他试过的痛。 赵氏闭上双眼,无声地说:殿下,我来陪你。